《小字阿狸》 第一章 初遇 话说明惠帝朱允文即位后,开始削藩以加强皇权,燕王朱棣早有心思篡位,趁机打出“靖难”之旗,率军从北平出发,进攻南京,经过四年的“靖难之役”,终于在建文四年六月,攻陷京师,即位登基,年号永乐。 朱棣在位十余年,励精图治,大明朝日益强盛,万国来朝,自此开创出一个永乐盛世。但元朝余党一直流窜北边,以过朱元璋朱棣两世的打击,已回天无力,但他们并不安于现状,经常在边关偷袭骚扰,一旦明军到达,他们即四散逃窜。于此同时,南方倭寇也是蠢蠢欲动,南北两股流寇以游击战术令明朝头痛不已。边境人民苦不堪言,举家内迁,以避战乱。此事激起了武林中的侠义之士的愤慨,纷纷加入了抵御外侮、保家卫国的战争。 武林中有两大武林世家,南慕容,北百里,前者是西湖畔慕容家的流萤山庄,后者则是易水之滨百里家易水山庄。慕容世家和百里世家两族叱诧武林近百年,武功各成一派,独步天下,且门下弟子英才倍出,游剑江湖,扬善锄恶,因而侠名远扬。且两家世代交好,共同进退,武林中人多以两家马首是瞻。此番南北外侮不时来犯,百里家在北漠,慕容家在南边与朝廷合力分别阻击北元与倭寇。流萤山庄与易水山庄在江湖上更是声名显赫。 某一天,在流萤山庄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伴随着时下正流行的穿越,阿狸在西湖边的凌波桥下,忽然一阵风起,她竟失足掉进水里,呼求不及随着漩涡失去了意识。等醒来时已然时空交错,来到了600年前的大明朝。 她瞪着面前的一个古装女子,淡绿衫子,面容姣好,约十八九岁模样。对方微笑着看她:“终于醒了。” 四下望去,这是间古香古色的屋子,而自己正躺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床上,真应该感谢现在的穿越剧,阿狸吃惊之余,明白自己也穿越了——这里说也,是因为此类电视书籍看得多了,她也曾想象着自己如果能穿越一回多好,做过此类的春秋大梦,今天忽然临到了,她先是掐了一下自己——好痛,确定不是在做梦,然后就细细理清发生的事情,确定自己已到了古代!她看着面前这个女子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绿衫女子面露诧异,迟疑下了,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没有发烧啊?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说完微皱眉头,又上下打量阿狸。 阿狸自然知道她的疑惑,脑子飞快的转动,眼睛却困惑地看着四周,道:“我怎么什么也记不得了呢?我是谁?这是哪里?你是谁?” 绿衫女子被她的表情吓住了,道:“阿狸,我是你表姐慕容秋雨啊!这里是流萤山庄!” 阿狸眼珠转动,阿狸,难道她借入身体的女孩子也叫阿狸?名字是一样的啊,她蓦地想起什么,一个翻身从床上跳起来,直奔到窗前的棱花镜前,从镜中看到的仍然是自己的模样,她心下一片茫然,需要搞清她来的是哪个朝代,什么个家庭等等等等许多的问题,于是她故作难过状:“我是怎么了,怎么脑中一片空白呢”她作势拍打自己的头,“到底怎么回事啊?啊哟!”拍得劲头过大,痛得她趁势叫唤。 那个称作她表姐的慕容秋雨忙拦住她,将她扶到床上,道:“阿狸,我知道你好捉弄人,不过可千万不要拿这个开玩笑啊,况且我哥哥没回来,你跟我开玩笑没意思的。”话语中间略带有警告之意。 阿狸急道:“什么开玩笑?我真的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你告诉我好不好?” 看着阿狸确实不象是作假,慕容秋雨倒傻眼了,道:“你可是失忆了?莫急,许是在水里浸的时间长了,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你慢慢想来。” 水里?阿狸道:“难道我是失足落水了么?” 慕容秋雨奇道:“就是奇怪了,你自小就会水的,怎么会溺水呢,幸好冬儿在湖边看到了了水中的你,你当时已昏迷,是她把你救来这里。”慕容秋雨见她不解,忙又道,“你不会连冬儿也不记得了吧?” 阿狸慢慢地与慕容秋雨言语交谈,逐渐弄清了个大概情况: 此时明朝永乐年间,现在的皇帝是朱棣,此地竟然是在江湖上有名的流萤山庄。此时流萤山庄由慕容淮当家,漆下一子一女,女儿就是眼前这个慕容秋雨,儿子叫慕容秋风。近年来慕容淮夫妇多不在庄内,带领手下弟子多在福建一带抵抗倭寇,庄内就由慕容秋风打理。而现在她的这个身子的主人,名叫丁婴宁,小字阿狸,正是慕容秋风的姑家表妹。阿狸之母是慕容淮的妹妹,早年间嫁到了西疆,产下阿狸后便亡故,阿狸之父一时无法照顾于她,小时将她养在了流萤山庄数年,待阿狸十岁左右时方才接了回去,阿狸自此便跟着父亲四海浪迹,其父膝下只有她一女,将阿狸充作男儿来养,后来跟着郑和两次下西洋,阿狸也男装随父同行,竟然在外生活了七八载,丁父自觉漂泊生活恐误了女儿一生,便又把她送回了流萤山庄,留书嘱咐慕容淮替她找个好人家,自己才又离开追随郑和而去。而阿狸,此时亦刚刚到山庄不过两三日,这日不知怎地就发生了落水之事,幸好被婢女冬儿救了下来,醒来便是这般情景了。 阿狸听得明白几分,心中好奇地是这个丁家女儿,居然与自己同名同姓同容貌,难道是另一个时空里的另一个自己么? 正在此时,一个白净的小丫头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一见阿狸,就笑道:“啊呀你醒了。”软语温言,满是南音,不用说这个就是冬儿了。 慕容秋雨对阿狸说:“你且把汤药喝了罢。留冬儿在这里侍候,有什么需要,只管使唤她来。好好休息下,说不定明天什么都记起来了呢。”又转身对冬儿,“阿狸暂时记不得些事情,这期间你就住在这留园,好好服侍她吧。”满面愁容地离开了房间。 冬儿喂她喝药,中药这个苦啊,她坐起身子,“我自己来吧。”一面一点点的啜,一面跟冬儿套话,从冬儿的话里,又知道了一些情况。冬儿自小就到了慕容家,先前这个身子的主人阿狸住在流萤山庄之时,还侍候过她。阿狸比慕容秋雨小着一岁,自小与慕容兄妹一起吃住,情谊颇不一般,后来虽然分开数载,但见面之时仍是相拥而泣。这番阿狸被父送到舅家,冬儿多在她面前服侍。 阿狸沉默不语,心里暗自思量下来怎么办。冬儿见她不语,想她是累了,就悄悄退了出去。 阿狸发了一阵子呆,望窗外亮堂堂,便下得床来,透过窗子看去,竟是个小小的院子,庭中几株桃李,正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好一个阳春三月天。阿狸禁不住出得门来,来到树下,闭上眼睛,长长呼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来,六百多年前的空气啊,应该一点污染也没有,让我的内脏好好净化一下吧。 正呼吸之间,听得耳边噗嗤一声轻笑,唬得她忙睁开眼,一旁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位白衣公子,长身玉立,星眸朗目,正嬉笑望着她。 此小哥倒是个帅哥啊!阿狸忖度着,微微一笑:“慕容秋风?”白衣公子一愣,死盯着阿狸看了好几眼,道:“你叫我什么?你居然叫我名字?!你、你是阿狸么?” 看来那个阿狸没直呼过他的名字。阿狸吸了一口气,道:“当然是啊。”一边笑答,一边继续道:“名字当然是拿来叫的,不叫你名字叫什么?表哥?秋风哥?秋哥?风哥?还是慕容秋风表哥?”她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叫过,观察慕容秋风的反应,那慕容秋风却脸上变色,伸手抱住阿狸的脑袋,晃了几下,道:“你开什么玩笑?你脑袋进水了么?还是在水里碰到了石头撞傻了啊?” 啊呀,最讨厌人晃她的头了!阿狸挣脱他的手,怒道:“别晃我头,本来就满脑子浆糊呢,再晃就更不认得你了!”慕容秋风喜道:“对嘛,阿狸最不喜被人摇头了!”他顺手拍了下阿狸脑门,道:“叫你捉弄秋雨!说什么失忆,我就说你骗人的嘛。” 阿狸冲他翻翻白眼道:“暂时忘记而已,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再说小时的事情哪里记得那么多,忘记也是有的。”见慕容秋风一下子拉长了脸,便道:“你苦着脸作什么?难道我以前对你很好么?” 慕容秋风点头道:“当然了,你小时候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还说长大非要嫁给我呢,对我再好不过了,哪里冲我说过一句狠话啊。” 阿狸见他眼中闪烁其词,猜他有诈,哼道:“现在我也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小阿狸了,以前的事情你也少提及。什么非要嫁给你,说不定是你非要娶我呢?” 慕容秋风笑道:“小丫头现在鬼心思多了啊,不如小时好骗了。你到底怎么落的水,我不过出去了一天,就出了这事,把秋雨吓得要死。”阿狸苦恼道:“我真个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你莫要再问了啊。”说着捂着头作头痛状。 慕容秋风倒不敢相迫了,阿狸刚到庄里几日,两人交谈还未太深,对她这几年的状况委实不是太了解,见她痛苦,忙道:“那我不问了不问了!想来秋雨说得对,在水里浸得久了,难免对脑子有些伤害。你莫再想了,莫再想了!”阿狸随了心意,心中得意。 慕容秋风讪讪地没话找话:“方才见你树下吐纳气息,莫非在练习什么武功么?” 阿狸一怔,蓦地哈哈大笑,“是啊,我在吸取花蕊之精华,以增内力,你瞧,”她作势食指中指二指并拢,点向远方一枝桃花,口中自带配乐,“嗖!”然后回首笑吟吟道,“看那枝桃花已被我内力所伤,外表是看不出来,待明日自会枯干断落。” 慕容秋风一时倒被她唬了,将信将疑地到将桃树下,“哪枝桃花?” 阿狸以手指着慕容秋风,笑得蹲下身来,慕容秋风意识到上当,一声断喝,风一般来到阿狸身边,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阿狸大惊,挣扎道:“你干什么啊?放开我!” 只是一搭手,慕容秋风便知她根本不会武功,撒开手来,心中却是惊讶,原来阿狸幼时在流萤山庄居住之时,曾与慕容兄妹一起跟着慕容淮习武,虽然不过两三年就随其父离开了,但幼年的功底多少应该还会有些的,方才看她的反应,却是根本不会武功之人的举动。这是怎么回事? 阿狸摸着生疼的手腕,恼怒地冲着他道:“会武功了不起啊,会武功就要欺负人啊,还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个臭流氓!” 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当然不是光彩的事,可这个丫头,慕容秋见使劲摇摇头,撇撇嘴,“你不会武功是真,弱么倒不能说。谁让你骗我在先。” 阿狸噗嗤笑了,道“堂堂慕容家的公子,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好骗啊。” 脸变得真快!慕容秋风斜睨她一眼,“哼,你方想说臭流氓是什么个意思?” “哦,这个么,这个么……”阿狸自然知道不能把真实意思说给他,心下思量如何解释。见她吞吞吐吐,慕容秋风忙道:“想必不会什么好话!你莫说了!”鬼晓得这丫头又瞎编什么出来,没得惹一身燥。阿狸忙笑道:“臭流氓是夸奖你武功高的意思,你功夫了得啊。” 信你才怪!慕容秋风哼了一下,道:“姑父带你在外游历数年,拳脚功夫没练好,嘴上功夫倒是进益颇多!”阿狸一笑,道:“爹爹说女孩家还是不要挥刀舞剑的好,功夫太好了会把男子都吓跑的。 慕容秋风道:“胡说八道!”阿狸忙道:“你敢说你姑父胡说八道?反了你还?目无尊长!”慕容秋风怒目道:“你少给我圈套钻!我说你胡说八道!姑父才不会说那些话,如果姑父真心那么想,又怎会娶会武功的姑姑!” 阿狸笑道:“你姑父我爹爹除外!天下大多的男子都不希望自己的老婆比自己厉害的。你难道将来会娶一个比你武功高强的娘子来?” 慕容秋风扪心自问当然不愿自己的老婆风头盖过自己,便嘿嘿一笑,不去作答。阿狸得意道:“看吧,你不敢回答了吧?所以我才不去学什么武功。”实际情况是阿狸没有太大的毅力恒心,她在艺校读书,每每习练舞蹈都叫苦不迭,更别说学那少林寺的功夫,想都不要去想。 “所以你把小时候在这里学的一点武功底子也忘得干干净净了?”慕容秋风趁机想问。 阿狸一怔,问道:“我有练过功夫?”慕容秋风点点头,阿狸不知如何解释,便故作思索,又作头痛状道:“啊呀,头好痛好痛!” 慕容秋风被她唬了一跳,忙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明日还要是大夫来瞧瞧看,这到底是什么个病症。”阿狸道:“瞧什么瞧?那些苦药趁早别给我弄来!我也不喝。说了脑子暂时短路,过段时间就好了。” 慕容秋风奇道:“短路?这又是什么?你说的话我怎么竟然不明白了?”阿狸狡辩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海外生活,自然说的话你有些不明白,等再相处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慕容秋风半信半疑,歪着脑袋看了她半天,颇为沮丧,道:“走了!”背负两手,掉转身子。 “走好。”阿狸娇声道。 慕容秋风突然回头道:“丁婴宁?” 阿狸愣了下,道:你叫起来拗口不?还是阿狸叫得顺些了。”慕容秋风长声大笑,“那是自然,阿狸还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呢。”扬长而去。 天色将晚冬儿给她送来了饭菜,服侍她用餐,刚开始阿狸并不习惯,但是事事还要询问冬儿,有问她的功夫,冬儿也给她作了,便也懒得动弹,由冬儿来来往往,忙着忙那。 阿狸道:“冬儿,我小时候怎么称呼慕容表哥的?”冬儿闻言笑了,道:“你真个忘了么?你从小到大一直就是风——风——这么叫的,拖着长长的尾声喊公子,大人们说教你多次你只不肯叫他哥哥。公子呢,也喜欢你这样叫他,每当你这般喊叫他时,他回应‘叮铃铃——叮铃铃——!” 阿狸摸了摸胳膊,忙道:“打住打住,叫得我起鸡皮疙瘩了!我怎么会那么喊他,切!” 冬儿笑道:“听说你小时说话晚,还很——”冬儿顿了下,笑道:“不肯多说一个字,所以就风啊风的叫。公子呢,一直说你的名字拗口不好叫,就借了个音叫这个叮铃铃了。不过后来他又给你取了现在这个小名,就满口阿狸阿狸的,再后来老爷他们也觉得这个小名叫得顺畅,便一直叫到今天了。” 原来真是他给取的名字啊。又问道:“可是为什么你家公子不喜欢我叫他哥哥呢?怪了,难道我叫他风啊风啊他听着舒服么?” 冬儿哑然失笑,却也不肯接她的话了。 一宿无话,天微亮时阿狸醒了过来,睁眼的同时才悟到已是时空变幻了,不禁又发起怔来,下来要怎么作啊。这个地方虽好,总不是她的家,以后学是要寻个长久之地。怎么办怎么办,阿狸在床上如烙饼般翻啊翻的,现在是明朝,明朝的人怎么生活呢,百度下,啊呀,现在怎么能网上搜索啊,真是怀念有wifi的日子啊,想知道什么都立马搜到。这个大明朝,她所知道的历史了了,要想在这个朝代混,必须要了解这个年代啊。她现在才后悔没有好好学习历史。 正在这时候冬儿过来,在她伺候下,她洗脸用餐更衣,发髻是不会梳了,冬儿要过来帮忙,她嫌太慢,只用梳子梳了几下,用手帕随手一扎了事。冬儿在一边笑了,“急个什么啊,脂粉不涂也罢了,怎么连发髻也不会梳哩。” “呵,你们的头发打理好麻烦,我一时倒也学不会。在外几年,倒是习惯不梳发髻了。”阿狸咧咧嘴。 冬儿笑道:“什么你们我们的,说得好像你是个外邦人似的。”阿狸笑道:“我真是个外邦人呢。”冬儿上下看看她,嘻笑道;“公子说你这些年一直在生活在外邦,那里的人皮肤颜色跟我们都不同,是真的么?” 阿狸笑道:“真的呢,他们的皮肤白的特白,赛过白雪,黑的特黑,赛过煤炭。”冬儿道:“黑就黑些吧,哪里就真的跟煤炭一般了。”阿狸道:“你还别不信了,那些黑人浑身通体都是黑的,只有牙齿、眼珠是白的,还有的人是红头发、绿眼睛呢。”冬儿笑道:“说得跟说书人讲的妖精似的呢。原来真的有啊。” 阿狸哈哈大笑,道:“我外面略逛逛去,有些闷得慌。”冬儿道点头道:“外面风光正好呢,且逛去,只是你身子还未痊愈,就近些看看,早点回来,我给你煎药服用。”阿狸答应,冬儿又想到什么,忙道:“哦对了,玲珑水榭千万不要进去,前两日你刚来山庄时小姐曾告诉过你,方才怕你一时不记得了,再三要我与你讲下。” 阿狸奇道道:“玲珑水榭?名字倒好听?在我们这院子旁边么?那里是禁地么?” 冬儿皱眉道:“怎么你路也不认识了呢?”阿狸笑道:“我病还没好么。”冬儿笑道:“咱们这个小院叫作留园,玲珑水榭离这路途不近,倒也不是禁地,只是暂时住着个贵客,你只记得不要去那里即可。” 阿狸奇道:“贵客?有多贵呢?”冬儿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公子和小姐从来不提的。这几年每年开春就住进来,住个把月便离开,公子交待庄内之人不许过去打扰。今年月余前住了进来,估计还要住些时日,却是甚少外出,我只远远地见到,前后簇拥的一群子人。” 阿狸笑道:“流萤山庄武林世家,住在这里的自然就是些世家子弟,难不成还有什么官宦之人么?。”冬儿抿嘴笑道:“你还别说,咱们这里还真时常有官家来往呢。”阿狸哈哈大笑道:“是吗?那我还真要小心些了。不要遇到什么少爷公子的被他们瞧上了就不妙了。” 说着快步走出小院外,见外面春光明媚,果然好时光。抬头望天,天空好蓝,白云好白。这样的蓝天白云在她那个时代的杭州可是不多见。信步沿小径前行,旁边杨柳青青,鲜花遍地。她伸手折了几枝细柳,编成环形,又采各色花朵点缀其上,一只小巧玲珑的花环就成了,她随手带在头上。别的不敢说,这个编织的技艺却是她自小就熟练的,家里开的花店,自小见得多了,自然对花篮、花环什么的,熟得不能再熟了。在现代的公园她可不敢采摘花朵,不过在这个古代私家花园,应该不会有人来管她吧。 蓦地一曲箫声悠悠传来,阿狸一怔,只觉箫声入耳,清新悦心,婉转悠扬,倒是令她十分受用。她寻声来至一处花墙外,墙上爬满凌霄木香,花团锦簇,春意盎然。转眼看到墙边树立一架木梯,大喜,顺梯而上,往墙内看去。 但见院内数十株桃树李树杏树争相怒放,姹紫嫣红,一少年公子斜倚李树之下,面若春花,目如朗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爽俊逸,一袭青衫随风微扬,愈发显得风姿秀美,世间竟有如此人物!阿狸一时倒呆住了,诗经里有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不正是眼前这公子的真实写照么? 不禁喝道:“彼其之子,美无度!美哉,少年!” 箫声顿止,那少年公子询声望去,只见花墙之畔,一少女仅露出脸宠,花环束发,笑靥如花。他放下手中玉箫,站起身来,缓步来到墙下,微微抬首,看着墙头少女,一语不发。却见此女嫣然一笑,冲他说道:“你生得好漂亮!” 那少年公子负手而立,神情淡然,依旧没有言语。 阿狸不以为意,再次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方才吹得好箫,把我引来的。” 少年公子见她憨态可掬,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公子不回答她的话,却反问于她,阿狸却一点也不气恼。她美目流转,巧笑嫣然,脆生生道:“我姓丁,名婴宁,你可唤我小字阿狸。” 那公子想起慕容秋风曾言庄里前两日来了一位叫阿狸的表妹,想必就是面前这个姑娘。 阿狸见他依然无语,颇觉无奈,转眼看到不远处有青石几案,上面罗列茶具,笑道:“走得渴了,可否讨杯茶喝?” 青衫公子倒是一怔,顿了下,淡淡道:“请。” 阿狸双手按了下墙,身子一纵便坐花墙上面,双腿点点,试试高低,那花墙并不高,跳下去没问题,以前也是翻过墙头的,便噌地一下就跳了下去,双脚刚刚落地,听得耳边一声断喝:“何人敢来此放肆!”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已然驾在了她的脖子上。 阿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却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以剑抵住了她,她忙举起手来,叫道:“啊呀啊呀,不要了不要了!”唯恐男子一时失手划到她脖子。 阿狸尴尬之姿态落入青衫公子眼时,他眼中划过一丝趣意,却冲那持剑之人挥了下手,那男子略迟疑了下,慢慢放下剑来,看看阿狸,再看看青衫公子,就退到一旁,远远地看着二人。 阿狸摸摸脖子,骇得心快要跳出来。青衫公子慢慢道:“旁边就有门,你可以走进来。”转身走向石几处落座。 阿狸慢慢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又看看不远处的院门,也是啊,有门不走,非要跳墙,不被人当贼么?她悻悻然看看远处的那个持剑男子,跟着到青石凳前,大剌剌在青衫公子对面坐下。青衫公子又是微怔,却也不答言。 此时一个锦衣侍儿上得前来,端着一壶茶,先给青衫公子倒上,另外取过一只杯子,斟满放于阿狸面前,眼光有意无意间扫过阿狸。侍儿躬身退下,阿狸端起茶来,温度正好,她一饮而尽,拿起旁边茶壶,自顾添上,再饮完再续上。 青衫公子注视着她。阿狸笑道:“说了口渴嘛。对了,我的名字都告诉你了,你怎地不告诉我你名字?” 青衫公子低头啜了一口茶,抬头缓缓道:“我姓朱,叫作朱高爔。” 恰此时一只小蜜蜂飞来,落入阿狸的杯中,刚刚她正吸入一口茶水,竟然把那只小蜂儿含进嘴里,大惊之下,她鼓起了嘴,口中茶水欲冲青衫公子迎面喷去,等看到那美如冠玉的脸宠,那里舍得,可是又不能把蜜蜂吞了,仓皇中她略低了头,那口水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虽然没有吐到他的脸,却是全都吐在了他的衣衫之上。 阿狸亦被呛得连连咳嗽,连声道:“对、对不住……” 朱高燨看着被她吐湿的衣服,双眉蹙了起来。 阿狸却四下找寻道:“那只小蜜蜂呢?”一眼看到青石凳下那只小蜂,竟然还在扑动翅膀,她弯下腰叫道:“呀,你个小东西,你吓死我了哈!干嘛飞我嘴里去,我又不是孙悟空!” 那只小蜂儿突然扇动着飞了起来,阿狸本蹲着观看,吓得尖叫一声,又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蜂儿却是飞得远去了。 朱高爔看到她的狼狈样子,忍俊不止,嘴角浮现出几丝笑意。只是一个浅浅笑容,阿狸顿觉身边万物失色,古人曾夸女人“回眸一笑百媚生”、“一笑倾城”,如今这些话用在这个人身上真的毫不为过,他真个生得太美了!她不禁赞道:“这才真正的是秒杀一切!” 那个锦衣侍女匆匆而来,随行的还有个红衣侍女,手里拿着件衣裳。两人来到朱高燨面前,服侍着他更换外面长衫。 一时换了件月色衫子,越发显得他俊美无比。那锦衣侍女看了阿狸眼,眼中略有勇敢嗔责之意。那红衣女孩儿却对她微微一笑。两人又轻轻地退了下去。 阿狸心中一动,道:“朱——高——燨?莫非他是冬儿口中的贵客? 朱高燨闻得阿狸竟出口喊他名字,十分诧异。 阿狸忙道:“原来是朱公子啊。”阿狸笑道:“方才多有冒犯,请朱公子勿怪。”她好奇地道,“你是武林世家子弟吧?来流萤山庄作客?游玩?” 朱高燨见她没有一丝怯意,且出言很是直白,倒觉得甚是有趣,他低下头来喝茶,却仍一言不发。 此人生得好是好,怎么就如此深沉嘛,不理我拉倒,阿狸耸耸肩膀,又是一杯茶咕咚下肚。 朱高爔略露取笑之色,阿狸笑道:“你在笑话我能喝水是么?”又自嘲道:“茶对你们文雅之士来说是品,对我只是驴饮罢了。” “此话怎讲?”朱高爔问道。 真是多亏看过红楼梦啊,那个妙玉然然不喜欢,可现在能救她的场啊,阿狸笑答:“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驴了?” “有此一说吗?”朱高爔淡淡道,此女举止怪异,言语无状,却是天真烂漫,看似心无城府,不似身边之人唯唯喏喏,无趣之极。他问道:“你从何处来?” 阿狸笑道:“哈哈,我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朱高爔没有笑,她只好当是个冷笑话,自己又笑了下。 接下来她不说,朱高爔也不问,两人低头喝茶。微风袭来,落瑛缤纷,恰如一片花雨,青石案上已然一层落红。朱高爔身上也沾上了许多,他随手拈起一片花瓣,指间把玩。斯情斯景,一时倒把阿狸看得呆住了,这样的画面,她只有在唯美的漫画里面见过。她不禁又叫道:“哇塞,这简直就是漫画的真实版本嘛,喂,喂,你怎么有这么个高颜值?你爸妈都顶级颜值吧?” 朱高燨却是听不明白她的话,皱眉道:“你却是说些什么呢?” 阿狸方才定下神来,忙道:“我是说你父母相貌也定是十分出色,才能把你生得如此出色。” 朱高燨眉头微蹙,上下仔细打量她一下,道:“你不是汉人?”阿狸笑道:“百分百汉族!” 朱高燨又道:“怎么说话言语甚是不通呢?你从哪里来?” 阿狸笑道:“看在你请我喝茶的份上,我只告诉你啊,”她压低声音道:“我来自另一个时空,不属于这里,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朱高爔奇道:“你说你不属于这里,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人,你,你是神仙?” 阿狸怔了一下,噗嗤笑了,“天上的神仙我可作不了,”她一时玩心大起,戏谑道:“我嘛,顶多是一只小狐仙。” 朱高爔妖魔鬼怪的故事自小也听得不少,又见她双目转个不停,知道她在胡编乱造,便不睬她。 阿狸却笑起来,说:“我给你讲个小狐仙的故事吧。”她把聊斋里那个婴宁的故事搬了出来,“从前有个秀才叫王子服,幼年丧父,非常聪明。一日元节时,他外去游玩,外面美女如云,突然他看到了一个女郞带着一婢女,手拿一枝梅花,容貌美丽,笑容可掬,顿时就一见倾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那女郞对婢女笑曰:‘这个年青人目光灼灼像贼!’看着把花丢在地上,说说笑笑地离开了,王生拾起花来神情惆怅,他的魂魄好似跟着女郞走了,回到家就病了。” 婴宁的故事聊斋里面是个可爱的小狐仙,天真浪漫,惹人喜爱。阿狸口齿伶俐,娓娓道来,讲得异常生动,其间那名红衣侍儿近前倒茶,亦被故事吸引,不舍离去,远远地继续听故事。等故事结束时,她刚好正在续茶,看阿狸不再讲了,问道:“就这么完了,那婴宁以后就不再笑了吗?” “不会笑了,以后就变成面无表情,不喜不悲的样子,就跟某人一样。”阿狸斜睨了一边的朱高爔。 朱高爔一直不语地坐着,听到阿狸的话,方才淡淡地道:“那小狐女也叫婴宁。” 阿狸知他心里想什么,笑道:“我确实是叫丁婴宁,我老爸、哦,就是我爹爹就是因为喜欢婴宁这个故事,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不过我嫌拗口,还是阿狸响亮上口。”这个倒是实情,父母都希望她天天快乐,笑口常开。 “丁姑娘好名字啊,”那红衣侍儿向阿狸笑道:“姑娘跟那故事里的婴宁名字一样,神情也相似,也很爱笑,很可爱。“阿狸开心极了,道:“人要常常笑的,笑一笑十年少嘛。我妈妈常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差。”这个小姑娘比方才那个锦衣女子和气多了,“你也很可爱哦,你也莫叫姑娘姑娘的,只叫我阿狸。” 红衣侍女看看朱高爔,见他似听非听,不置可否,便轻声笑道:“我叫阿绣。” 忽地一阵急风吹过,朱高爔咳了几声,脸上红晕退去,竞略现几分苍白,阿绣忙道:“公子爷,觉得怎样?” 这么风吹下就不舒服了?男版林黛玉?阿狸看他面色隐约似有病容,难道也有什么不足之症? 远处侍候的那个锦衣侍儿忙走了来,把一件披风给朱高爔系上,道:“公子想是累了,去歇息下吧。” 朱高爔点点头,对阿狸说:“我且去,以后再听你的故事。” 阿狸忙起身站立,点头相送。锦衣侍儿与阿绣簇拥着朱高爔转身离去。阿狸慢慢地出了这个园子,又回头看园门上写着两个字“西苑”,原来这个园子叫西苑,她点点头,又百无聊赖的一路摸索着回到了留园。 那冬儿正等她,见她就道:“你可回来了。”回首冲厅堂道:“小姐,表姑娘回来了。” 原来慕容秋雨终是担心,找了大夫来,又给阿狸好好瞧了下,大夫看后笑道:“想来落水受到惊吓,一时想不起来一些事情也是有的,慢慢就恢复了。身体倒没什么大碍,再休息下就好了。” 慕容秋雨这才放下心来,令冬儿送大夫出去。她对阿狸道:“这样也就放心了,你若真有个好歹,我们怎么对姑丈交待呢?” 阿狸嘻嘻笑道:“交待什么,我连爹爹什么样子也不记得了,不用交待了。”慕容秋雨大惊道:“怎么会?真的假的啊?” 阿狸哈哈大笑道:“当然是假的啊。”慕容秋雨方松口气,道:“如果连姑丈都不认得了,那脑子岂不是完全坏掉了。” 阿狸靠在椅子上,尽量使自己舒服些,随口道:“哦对了,冬儿说玲珑水榭有什么贵客?却是谁啊?”慕容秋雨警惕道:“你见到他们了么?” 阿狸眯住眼睛道:“远远地看到一群子人,前呼后拥的,中间的公子倒是生得俊美。冬儿特地交待过不要打饶什么贵客,我估摸着是他们,避之不及,哪里还特地上前去见他们呢?”她听慕容秋雨话语甚是忌讳,便不提及与朱高燨见面之事。 慕容秋雨方放心道:“那人你还是不见的好。”没等阿狸再开口相询,她又道:“也不要打听,不该你知道的事少知道些好。” 阿狸笑道:“我还什么都没问呢?”却不听秋雨的话,问道:“我瞧着那位贵公子不象会武功,他是哪家名门正派的?看起来好像有些病症的样子。可惜了那么高颜值的欧巴!” 慕容秋雨眼睛瞪了起来道:“什么欧巴?你说的是什么话?” 阿狸打了个哈欠道:“雨姐姐,我困了,要睡觉了啊。”慕容秋雨笑了,道:“多年未见,嘴巴倒甜了不少,以前打死也不叫姐姐的,现在叫得倒顺口了。”说着起身来,道:“我先回房去了,你记得把药喝了。”出门而去。 冬儿却端着一碗汤药进了来,阿狸叫苦道:“冬儿,不喝好不好?”冬儿笑道:“不好。快快喝了好起来吧。” 阿狸只得接过来,一点一点地喝,边喝边与冬儿闲扯,告诉她今天远远地看到了那些“贵客”,冬儿便又说出一些消息,她不清楚那些人的来历,终因为那些人来了一段时间,中间也传送过所需要物件,倒也知道几个人的名字,侍候那贵公子的两个贴身侍女一个叫阿绣,一个叫阿锦。还有个时刻不离左右的侍从,叫作扶风,想来就是今天差点一剑刺到她的那名男子。冬儿只知道那公子姓朱,别的却一应不知道了。 第二章 出游 接下来几日,阿狸便如一朵会行走的花,日日在庄子里游荡,她生性开朗,见人先带三分笑,不几日就与庄内之人混得熟了,慕容秋雨冬儿等亦是年青女子,阿狸与她们倒相处得融洽,期间她还是偶尔会说出过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大家都只道她多年游走异域,言语难免有些差异,阿狸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她仔细询问了冬儿,冬儿却不知凌波桥在何处,在救她的湖面之处,也并无什么桥。阿狸开始焦急了,要回去,应该找到那座桥,她就是在那里被带到了明朝,在那里也应该会把她带去到未来。 她开始不安于在庄内了,时时想往外跑,也跟着冬儿外出几次,流萤山庄坐落在西湖的南边,背山临水,那座桥自然应该在有水的地方,她一有机会就外出,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凌波桥。 这日她一早出去,到了中午才回到庄里,依然一无所获。在回留园的路上,迎面看到那位朱公子的贴身侍女阿绣,身后却是带着一个老和尚。看到阿狸,阿绣很是惊喜,叫道:“阿狸!” 阿狸忙换上一幅笑脸,道:“阿绣!这么巧遇到你。” 那个阿绣看似很是喜欢阿狸,一把拉住她的手,道:“是啊,我这几日一直想怎么才能再见你,可巧今日遇到了。” 阿狸狐疑道:“见我?见我作什么?”转眼看到了那个老和尚,只见他须发皆白,骨瘦帮干的,怕是有个年纪了,没有八十,也有七十。 阿绣见她打量老和尚,笑道:“这是我家公子请的贵客,我还要送进去见公子。今日是没得空了,改日你再给我们讲故事,可好?” 哦,原来是想听故事。阿狸举起右手来,脱口道:“ok!这个小意思,空了只管找我。”阿绣见她食指拇指环成一个圈,后面三个指头却伸直,倒被她的手势弄得糊涂了,道:“呕、呕、呕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阿狸禁不住笑了,忙道:“就是可以的意思,我们家乡的口头语。你莫在意了。”不经意间目光滑到那个老和尚,却见老和尚一双老眼睁得老大,神色颇为吃惊。她被他看得甚不舒服,忙呵呵地笑笑,借以掩饰。又急忙道:“快去吧,莫让你家公子等时间长了。” 阿绣亦怕朱高燨等着久了,便与她道别,忙忙地带着老和尚往玲珑水榭走去。老和尚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来看了看阿狸,阿狸的目光又与他撞个正着,急忙转过身来往前走,装作没有看到。 她走出数十步来,偷回头已不见阿绣与老和尚身影,便长吁了口气,继而想起阿绣想听她讲故事,不禁咧嘴一笑,想必是那些人天天闲得没事做了,不愁吃喝,却又无聊之极,又想到老和尚,更坚定她的想法,可不是么,找个和尚来闲聊,可不是很无趣么?跟个和尚有什么好谈的,又不是想出家,想那个帅哥不会是想出家吧,他如果剃了头发还会帅么?可是又奇怪了,这么个武林世家子弟,不想着练好武功,争个武林霸主什么,却找个老和尚过来,难道这个和尚有绝世武功?他想要向老和尚学习吗?不过看那个公子弱弱的,莫非有什么不治之症,要老和尚来给他治病也有可能。说不定那个朱公子本人也是个武林高手呢,武林世家么,哪能不会武功呢,不过他的那个手下扶风那么厉害,他的武功应该还要高的吧。 蓦地脑袋碰到个树枝,她啊呀一声,痛得她才停下来胡思乱想。 次日一早,她出了留园,想着要到哪里去,无意又看到那堵爬满凌霄木香的花墙,依然花香四溢,蜂飞蝶舞。来到院门口,信步进了园子,看着满园春色,丝毫提不起兴趣。她到了一棵桃树下,依靠着一枝巨大的桃枝,随手摘下一朵桃花,扯下一片花瓣,就对着吹一口,看花瓣被吹向远方,然后再扯下一片来,再吹,再看。 一声轻咳惊了她,她忙转身,却见朱高爔不知何时立于她身后,她好奇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瞧见你。”忽又想到,也许是他先来,自己没瞧见也有可能的。 朱高爔却没有回答,负手而立,风姿特秀,天质自然,阿狸暗道这小子什么时候都帅得不要不要的,朱高爔看看她,半晌道:“今日倒是从门口进来了。” 既然看到她从门口进来,自然是比她先进这园子来的。听他话中隐有嘲弄之意,阿狸笑着解释道:“有门当然不会翻墙了,不然又要被人拿剑抵住了。”她四下寻视,却看不到扶风的影子。 朱高燨淡然一笑,抬首望着天空,也不言语。阿狸见他神情落寞,寂寥无比,心中却忽地生出些许怜悯之心来,暗道他虽然锦衣玉食,却是难见欢颜,想来必有些不为所知的困惑,又想起昨日那个老和尚,他该是有多无聊才去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家伙谈心啊,中间差着几个代沟呢?心中忽动,脱口道:“要不要溜出去逛逛?” 朱高燨一怔,道:“溜?逛逛?” 阿狸道:“是啊,你整日被关在这个园子里,岂不无趣得很?不如跟我一起出去外面逛逛,看看外面的世界?”朱高燨盯着她看了一眼。她继续道:“别不说话啊,外面的天地可是精彩的很,比这里四方的天大得很呢。我们偷偷出去,不要你手下那些人跟着,可好?” 朱高燨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阿狸知道他心动了,忙又道:“你整日被人围着,有没有偷偷出去玩耍过?我们只略逛逛,很快就回来,外面有许多好玩好吃的,保准你没有见过呢。” 朱高燨嘴角现出一抹笑意,道:“好啊,你且带我去看看。”阿狸大喜。朱高燨道:“你可会骑马?”阿狸摇头。朱高燨道:“那让人送我们坐车出去。”阿狸忙道:“如此甚好。”心下欣喜异常,原来她每每在山庄附近找寻凌波桥不得,正想着如何去到稍远之地看看,如今有马车可以载她外出,正合她意。 朱高燨双手一拍,扶风不知从哪里就钻了出来,倒把阿狸吓了一跳,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扶风却不理她,躬身向朱高燨行礼。朱高燨道:“备辆马车。”扶风忙应声道:“我现在即刻让人唤阿锦阿绣准备。”朱高燨却摆手道:“不必告诉她们,今日不带她们。” 说着就往外走,走出两步,却没见阿狸跟上来,便回头道:“你不去了么?”阿狸方反应过来,忙上前笑道:“怎么会?我跟着呢。” 扶风看着二人倒是发愣,朱高燨盯了他一眼,他忙转身先行往外奔去。待朱高燨与阿狸二人到了庄子门口,扶风早已候在一马车前,旁边十余名紧身装束男子,均身材魁梧,佩戴刀剑,侍立一旁。忽又见两名小厮模样的少年,倒很是白净清秀,阿狸冲他们笑了笑,他们略带羞涩地低下头。 一名小厮打起帘子,扶朱高燨进入车内,又躬身请阿狸,阿狸笑嘻嘻道:“我自己来。”亦跟着上车,坐在朱高燨身旁边。扶风看看阿狸,又看向朱高燨,朱高燨淡淡道:“你自去,再吩咐他们不要跟了来。” 扶风吃了一惊,道:“公子爷,这个不可。” 朱高燨微一皱眉,道:“你亦莫要跟随。”转头对着前方车夫道:“走吧。” 扶风眼见车子慢慢启动,旁边的十多名侍从俱是看向于他,他心下焦急,却也不敢忤逆朱高燨的命令,忙问旁边人道:“慕容公子呢?可在庄内?” 门口的随从忙道:“一早慕容公子就离开庄子,说是要等到晚上才回。” 扶风心下着急,见车子渐渐远去,忙带了几名随从,骑马远远地跟着,不让马车离开他的视线。阿狸从车内已然看到,笑道:“你的手下远远地随着呢,不过,”她嘻嘻道:“你每次出来都这么大的阵仗么?搞得倒象是官二代出巡似的。原来江湖中人也来这么一套啊。你们家应该是豪门吧?” 朱高燨掀开帘子,隐约看到远处的马匹,蹙起了长眉。对阿狸的询问却不作答。阿狸现在对他不作答已经习惯,也不在意,眼见着到了苏堤之处,游人如织,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几次差点撞了路人,她忙道:“此处人多,我们弃车步行,好吧?” 朱高燨点点头,敲下前面窗子,马车停了下来。阿狸先跳下车来,朱高燨慢慢地也下了来,对车夫道:“你先回去,不用等我。”那车夫不敢多言,朱高燨转向往前,阿狸忙跟了上去,道:“你真个一个人也不带?” 朱高燨装作没听见,顾自前行。阿狸嘻嘻笑着,跟随在侧。此时春光烂漫,苏堤更是桃红柳绿,景色怡人。游玩之人,无不兴致盎然,笑意融融。许是受周围感染,朱高燨脸色渐渐竟有一些笑意。阿狸在旁边察颜观色,自然看在眼里,喃喃道:“再冷的冰块,也抵不住这苏堤地姹紫嫣红。” 朱高燨却偏偏听到了,道:“什么冰块?”阿狸呵呵道:“我说这么热的天,如果有冰吃就好了。” 此处人影攒动,热闹十分。阿狸回头看那悄然跟随的扶风及随从,依然远远地可以看到。朱高燨也已瞧见,面上现出些恼意来。阿狸打了个哈哈,道:“你生什么气呢,跟着就跟着呗。” 朱高燨却一转身,直奔向扶风。那扶风与众随从见朱高燨到了他们面前,吓得忙停下脚步,朱高燨对着扶风道:“我说的话你没明白么?” 扶风见他面色已然变冷,不敢多言,朱高燨冷冷道:“站在这里不许动。”转身扬长而去。扶风闻言叫苦不迭,却眼睁睁看着朱高燨与阿狸消失在人群之中,不敢迈出一步,乖乖地等候在原地。 阿狸与朱高燨并肩而行,又转身向人群里找寻,这次真是看不到扶风及随从了。她笑道:“这次你那个扶风听话了。” 朱高燨却顾自四下游逛。从出生以来,他自然被凤凰般地呵护着长大,甚少出入集市这般热闹之地,纵然有外出之机,亦是前后都是侍候之人,似这般独自出入闹市,身边只跟着一个对他不明底细的小丫头,却是生平第一遭,是以对各种事物都是兴趣满满,偏生又遇到了从现代穿越过去的阿狸,亦是对明代充满了好奇,两人凑成了一对,看到什么都是希奇地不得了,加之两人生得出众,倒引得路人时时侧目而视,指点不已。 一时走得久了,两人不觉口渴,阿狸转眼望去,旁边正好一间茶点铺子,上方匾上四个大字“清泉茶铺”,便道:“渴死了啊,我们先用些茶水可好?” 朱高燨亦是两颊红晕,额头有些汗意,经她一提,亦觉口干舌燥,便随着她走进茶水铺子,这间铺子甚大,倒也干净整洁。阿狸挑了临街一张桌子大喇喇顾自坐下,朱高燨微怔,阿狸一指自己的对面,道:“发什么呆呢,坐啊。” 朱高燨向来都是别人待他坐了才敢入座,见阿狸根本不似常人,好在她的无礼他亦习惯,心下也不以为逆,依言在对面坐了下来。 早有店掌柜过来道:“二位客官想点些什么茶水点心啊?”一边喊小二过来侍候。这店掌柜地四十多岁年纪,身材瘦小,略有胡须。 阿狸看到墙上那些个繁体字,许多却是读不出来,她只好冲朱高燨道:“你来点吧。”朱高燨依言看去,只见墙上写了许多茶及糕点的名字,便道:“这上面的都各来一些吧。” 店掌柜愣了下,阿狸也吓了一跳,道:“这么多你能吃得下么?”店掌柜也笑道:“是啊,公子爷,如果把我们店的点心都上来了,真个你二人是吃不了的。” 朱高燨不语了,阿狸摇头道:“看来你的自理能力忒差了。”只好对掌柜道:“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茶点上些来吧,够二人份量就行。”掌柜地忙答应了,吩咐小二去准备。 阿狸正色道:“朱公子,西湖边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我们每一家只略略吃一点,才能吃到多种食物,似你这般摆一大桌子的吃去,下一家店我们还要不要吃了?如果不懂得,就让店家作主了。”她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朱高燨只不理会。 不一时,有个店小二端上来一壶茶水及几个糕点蝶,边摆边道:“这是今年新采的龙井,以及本店有名的雪梨糕、酥油饼、无核方杮、香榧山核桃仁。二位先尝下看,再有需要喊我啊。” 小二手脚利索,说话间摆放整齐,正要退下,阿狸却道:“小二哥,这附近可有座桥叫作凌波桥?”那小二笑道:“西湖上大大小小百余座桥,没听得有叫凌波桥的,小姐是否记错了呢。” 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倒说我记错!阿狸摆手让他退下。朱高燨奇道:“你打听这个桥作什么?” 阿狸神气地道:“不告诉你。”低头看着几碟小巧精致的点心,哪里忍得住,先伸手抓了块雪梨糕,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叫道:“味道还行!”复又提壶倒了一杯水,咕咚一口,长长出了口气,叹道:“真真的狮峰龙井,味道杠杠地!”她复又咬了一口糕,这才发现朱高燨看着她,满脸不可思议之极。阿狸忙给他倒了茶水,放在他面前,又伸手拿起一块雪梨糕递向朱高燨,道:“忘了招呼你了!吃吧,我尝过了,没有毒。” 朱高燨却一皱眉,没有接。阿狸怔了下,看看自己的手,笑道:“嫌我手脏啊。”她放下糕,把整个碟子举到了朱高燨眼前,道:“请自取。” 朱高燨没睬她,顾自端起茶水来饮了一口。阿狸自嘲地一笑,放下果碟,又取了块无核方杮来咬了一口。心中暗道:“有洁癖的人没有口福的。这小子毛病不少。理他呢。先管我自己吃饱喝足了吧。” 朱高燨慢吞吞地取了块雪梨糕,边吃着饮着茶水。吃完雪梨糕后,顿了下,又取了块无核方杮。阿狸一笑,晃晃手中的酥油饼,道:“这个也没有毒。”朱高燨却置若罔闻,顾自看着街景,阿狸嘻嘻笑了,又咬了一大口糕点,又忙着喝水,不妨差点呛到了,她连声咳嗽,朱高燨斜了她一眼,从鼻中微微哼了声。阿狸边咳着,边用手指着他道:“哼、哼什么,你、你......” 朱高燨抓起桌上的筷子,敲向她的手道:“拿开了。”阿狸忙缩了手道:“你打我?”朱高燨道:“谁让你挡我看风景!”阿狸道:“街景在你旁边,我的手在你正面,怎么会挡住你。说瞎话也不过过脑子。” 朱高燨也觉得话说得不那么理直气壮,却又不知如何接话,阿狸却反笑道:“哦,我知道了,本姑娘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啊,你是在看我,对吧?” 朱高燨也差点被茶水呛到,略平息了下,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脸皮很厚啊?”阿狸点头道:“有啊,你方才告诉我了。”她笑着又咕咚一口水,展眉笑道:“脸皮厚有什么不好呢?” 朱高燨摇摇头,不再理她,自己喝茶看景。阿狸一笑,又继续自己的糕点。这样过了好久,两人吃喝已毕,阿狸拍拍自己的肚子,笑道:“肚子啊肚子,这样下去会不会圆了呢?”见没有人接她的话,只好自己答道:“圆就圆了吧,起码先把嘴巴满足了哈。”看向朱高燨道:“歇息够了么?我们再接着逛?”朱高点点头。阿狸扬声道:“店家埋单!”见朱高燨的眼睛又大了些,便悟道自己失言,忙又道:“店家结帐!” 朱高燨忍不住道:“你是哪里蹦出来的呢?”阿狸笑道:“我又不是孙悟空,自然不会从石头里蹦出来。” 掌柜笑嘻嘻来到二人跟前,道:“二人客官吃好了吧。一共六钱银子。”阿狸点点头道:“糕点茶水好得很,回头给你们宣传宣传。”店家听不是太明白,但也觉得是好话,便道:“好吃就再来。”他看看二人,二人均无意给他付钱,便又重复道:“一共六钱银子。你们二人谁来付呢?” 阿狸一看朱高燨,见对方好像没有听到店家的话,便敲了下桌子,道:“喂,一共六钱银子!”朱高燨道:“我知道六钱银子。”阿狸道:“那就付了啊。”朱高燨怔了下,道:“我付?”阿狸笑道:“奇怪了,你不付难道要我付啊?我哪里有银子去?!”朱高燨道:“我没有钱。” 阿狸大吃一惊,道:“什么?你没钱啊?”朱高燨淡淡道:“我从来不带钱。”阿狸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叫道:“真服了你!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啊。”朱高燨道:“有人付钱,我带什么钱?”阿狸叫道:“那是一直有人跟随着你啊,公子爷!今天你没有带下人来,谁替你来付?我是没有钱的,我来到这里一穷二白,半个仔儿也没有,更别说什么银子了,见还没见过。” 那店家听得二人言语,明白二人没钱付帐,但又见二人穿着不俗,不象个混吃骗喝之徒,一时不敢造次,便道:“二位再找下看,六钱银子并不多,小店小本营生,不要难为小的啊。” 阿狸急了,冲朱高燨道:“你真没有钱啊?”朱高燨一摊双手,摇了摇头。阿狸气道:“你算个大老爷们嘛,出门不带钱还敢请我吃东西?”朱高燨道:“我没请你,是你带我进来这店,应该你来付帐。”阿狸气极反笑,道:“真个是无赖!怎么变成我带你进来的?”她不死心,道:“没有钱就用东西来抵吧,你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没有?”她上下打量着朱高燨,一眼看到朱高燨腰间系着一个玉珮,晶莹剔透,目测应该价值不菲,便道:“喏,你那个玉珮,用来抵茶点钱吧。” 朱高燨看看玉珮,摇头道:“不行。”阿狸急道:“不就是个玉珮嘛,你家里那么有钱,回头再弄一个来戴不好嘛?有什么舍不得的?”朱高燨又摇头。阿狸便哄道:“只是暂时抵押这里,回头你让扶风来赎了不就结了么?”朱高燨还是摇头。阿狸气道:“什么牢什子,这般舍不得?!真是越有钱越小气!”朱高燨只不理她。 阿狸皱眉想想,忽然笑了,朱高燨见她蓦地又眉飞色舞,心中不解,便戒备地道:“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阿狸向他一探手,让他凑近一些,自己亦探身凑向于他,几乎与他脸贴上脸,朱高燨几乎可以嗅到她的气息,忙屏住呼吸,听阿狸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是武林世家子弟,功夫了得,我们不如就当吃了霸王餐,不给他们付帐,你带着我打了出去,岂不痛快?!” 朱高燨闻言两眼圆睁,半晌从嘴角吐出几个字,道:“我不会武功。” 阿狸心一凉,叫道:“怎么可能?”朱高燨用鼻子哼了下,道:“怎么不可能?”阿狸道:“那你算什么武林世家?”朱高燨道:“谁说我是武林世家?”阿狸语塞,好象没有人这么讲过,就是冬儿也是猜测,不能肯定,一直以来是她自己的猜想。 朱高燨却冷冷道:“你却是武林世家,怎么不会武功?”阿狸啐道:“呸,我是女子,不会武功正常,打打杀杀地大煞风景了。”朱高燨道:“那慕容姑娘也是女子,怎么会武功?她打打杀杀地就煞风景了?” 阿狸不知如何回答,气得用头使劲撞了下他的额头,朱高燨不曾提防,被她撞个正着,不禁叫了一声,怒道:“你这个丫头!”阿狸横了他一眼,道:“怎样?你不会武功还想打我么?” 她气哼哼地又坐下来,又见店掌柜在一旁一直陪笑,便没奈何,道:“掌柜的,这可如何是好呢?我二人出来匆忙,身上没带银子,你看这样可好,回头这位公子爷派人来送与你,可好?”店家没有言语,脸上显现为难之色,阿狸又道:“你看我们二人不象那些无赖之人吧?你相信我们,回头来送还钱时公子爷会加倍给你,好不好啊?” 朱高燨道:“我没说加倍,是你说的。”阿狸恨得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朱高燨吃痛,瞪了阿狸一眼道:“你干么踢我?”阿狸怒道:“没钱还这么多话!闭嘴!”朱高燨气道:“你敢叫我闭嘴!”阿狸道:“怎么了?谁让你没带钱?”朱高燨道:“是你叫我不要带人,如果带了人怎么会没钱?”阿狸道:“我只是叫你不要带人,没叫你不要带钱!”朱高燨道:“既然叫我出来,怎么没有想到叫我带钱?”阿狸道:“我哪里知道你们富家公子哥身上竟然没有钱?我让你不带人出来逛,可是扶风偷偷在背后跟着,你为什么又把他们赶走了,如果你让他们偷偷跟着,就不会没人付帐了?” 朱高燨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无言以对。阿狸一时被他兑呛地火大,悻悻然道:“看不出来你嘴巴挺厉害嘛,还以为你惜字如金呢,谁知道真吵起架来蛮流利的嘛!”朱高燨却是不理睬于她,转而对店家道:“你现在让人去到苏堤上,在锁澜桥北,会有五六个带刀侍卫模样的人站立在那里,你只找个叫扶风的,问他要六钱银子来。” 阿狸闻言大喜,道:“扶风他们还会在那里吗?”朱高燨不理她,仍对店掌柜道:“你要了钱后,再告诉他们,让他们先回庄子去吧。” 阿狸蓦地想起了朱高燨斥责扶风的情景,便笑道:“是了,你让他们站着不许动,想来他们还会在原地。”便对店家道:“快去吧,找人去要了钱来,我们在这里等候着。” 那店掌柜本不是太愿意,但又见二人气势不凡,尤其那个公子似大家出身,也不敢得罪,又听到二人在店里等候,便放下心了,回头叫了个小厮模样的人,嘀咕几句,那小厮便飞奔而去。 不一时,那名小厮回转了来,手中果然拿着六钱银子,递与店家,与店掌柜低语了几句。店掌柜脸上似乎变了色,忙来到二人桌前,点头哈腰道:“公子小姐,钱要回来了,那几位侍卫大人听从公子爷的吩咐也自行离去了。” 朱高燨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对着阿狸道:“这顿茶点共六钱,虽然你吃得多些,我不予计较,咱们二人一人一半,我且付我的一半三钱银行,你的那半三钱银子还要你自己来付。”阿狸张大了嘴巴,一时倒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朱高燨却又对店掌柜道:“这六钱银子,三钱是付我的茶水糕点帐,另三钱是给你的辛苦跑腿钱。至于这位小姐的三钱,你只管向她要去。” 说完此话,朱高燨起身来,竟一眼也不瞧旁边惊呆了的阿狸,兀自出店扬长而去。阿狸方才恍然明白过来,冲着朱高燨的背影叫道:“你玩什么鬼啊?你是古代人吗?你怎么会玩aa啊?喂!喂!你站住啊!”起身要追。那店掌柜拦住了她,陪笑道:“姑娘,方才公子爷说得明白,你还要付我三钱银子啊。” 阿狸又气又急,道:“付什么付?我哪里有钱付?”店家满脸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呢,姑娘还是想想办法的好啊。” 阿狸见店掌柜纠缠,心下焦急,便生出计较,故作大怒,猛地拍了下桌子,把店掌柜唬了一下。阿狸作势道:“店家忒也无礼!你可知道我是谁?”那掌柜摇头道:“小的不知道姑娘是谁家千金?”阿狸道:“我便是方才那位公子爷没过门的妻子,我们二人出来游玩,却忘了带银子,又发生了口角,我相公故意扔下我不理,你道他真地要你向我要钱吗?他只是跟你们开玩笑而已,你们若真是信了他的玩笑,为难于我,看我回去告诉了我相公,不把你们的小店拆了才怪!” 她一番作势斥责,倒把店掌柜唬住了,那掌柜确也见到二人方才口角,又加上方才派去讨要银子的小厮说给银子的几名侍卫穿着竟似官府之人,心下更是惴惴不安,一时倒不知所措。阿狸揣测他的心思,继续道:“想必你的人也看到锁澜桥的几个随从了吧?我们是什么人你应该心中有数。今日若好好让我走了,回头本姑娘自然让人送些钱来补偿于你,若强行阻拦,惹恼了我,结果是什么你倒用脚指头想想看!” 那店掌柜听她言语奇怪,更是害怕,便道:“姑娘真的是那位公子爷的娘子?”他上下打量了下阿狸,阿狸一挺胸,道:“怎么,看着不象吗?配不上他么?”那店掌柜忙笑道:“姑娘花容月貌,与那位公子很是登对呢。”他细想自己已然收了茶点钱,并无损失,何必找些麻烦来呢?便道:“既如此请便吧,嘿嘿,小的说句话姑娘可能不爱听,姑娘脾气稍微大了些啊,还是略改改,不然公子爷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阿狸白眼横对道:“我脾气大又如何?我家大业大自然脾气就大!哼,臭小子,看我今晚不让他跪键盘、哦,是跪搓衣板!敢当众把我甩下,还想不想作我家上门女婿了?” 那店掌柜想笑又不敢,思想着那位公子生得好相貌,怎么作了她家的上门女婿?想来这女子家来头甚大。他更不敢冒犯,忙陪笑道:“姑娘息怒,小的方才失言了,姑娘不要见怪啊。”巴巴地把阿狸送出门外,阿狸嘴里唠叨着,佯作悻悻而去。 等离得茶水铺,阿狸方吁了口气,心中暗自把朱高燨骂了个底朝天,想不到啊想不到,那么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的人,竟然会作出这么不君子的事情来,以前真个是雾里看花啊,把他看得那么美,谁料想却是这么个吝啬鬼!连三钱银子都不舍得给她花,绅士风度在哪里啊?居然还懂得aa!aa制难道真的是从国外传过来的吗? 一边诅咒着一边往前行,远远地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围着一个人戏笑着打闹,声音娇柔得很,听得阿狸忍不住心头一荡。再看旁边是一座装修富丽堂皇的花楼,门前三个大字“花满楼”闪亮无比,二楼有几个秀色可餐的女孩俏生生地倚栏而立,顾盼生飞,婀娜引人。原来是个花楼啊,阿狸恍然,与电视剧里的相差无几,她饶有兴趣地走近那群姑娘,却发现那被围在中心的人竟是朱高燨! 朱高燨在茶水铺里甩了阿狸,心中高兴,却要看阿狸如何脱身。他自小娇生惯养,周围的人自然对他也从来不敢违逆,却不期遇到了个什么都不懂的阿狸,处处顶撞于他,朱高燨看惯了对他唯唯诺诺的人,见阿狸这般对他,心中却颇觉有趣,在茶水铺中与阿狸一番唇枪舌战,就想好好整治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他离了茶水铺,却在不远处的遇到了正在揽客的花满楼的姑娘,那些姑娘一见到如此一个翩翩公子,一哄而上,朱高燨哪里见过这个,又气又急,那些姑娘个个伶俐十分,只是围着朱高燨不放,软硬不吃,朱高燨却一时奈何不得。 阿狸见状哈哈大笑,报应不爽啊,朱高燨!她兴致勃勃地一边立定,就看朱高燨的笑话。那朱高燨转眼看到她,忙道:“阿狸!”阿狸却冲他摆摆手,笑道:“莫叫我,叫我也没用!我打不过她们,也怕她们挠得我满脸疤!”说完双手环抱,一逼立定看场好戏的样子。 朱高燨狠狠瞪了她一眼,忽然叫道:“住手住手!我家娘子在这里呢。”拉着他胳膊的一位大眼睛的姑娘笑道:“啊呀公子,好好地说什么娘子啊?我阿圆可不相信你的话。只管随我们进去玩耍去。”朱高燨甩开她的手,一指阿狸道:“那个便是我娘子啊,你们只在我面前闹,却不晓得我家娘子是个母夜叉,凶得很,她若恼了,可不得了。” 阿狸听得他说自己是他娘子,又说自己是个夜叉,不禁大怒,竟然配合地两手叉腰,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是母夜叉!你个小气鬼!三钱银子都不肯替我付,这会子自己惹了麻烦,倒编派我是母夜叉!” 那个叫阿圆的大眼睛姑娘听得阿狸言语,又看她气焰颇嚣张,不禁又回头打量朱高燨,笑道:“看公子相貌怎么是个小气鬼呢?怎么连三钱银子也不付?”阿狸怒声喝道:“他身上一文钱也没有的!你们这些人,只管拉了他去,看他能给你们变出什么钱来?” 旁边几个姑娘听得没钱,登时场面冷了下来,朱高燨心中窃喜,道:“你们自己看去,看惹得了我娘子吗?”他低下声来,道:“我家是娘子管家,如果要钱,要问娘子要的。你们看她的样子,会与你们钱吗?” 众姑娘半信半疑,阿狸听不清他后面的话,只当他没说什么好话,便怒道:“你又胡说些什么?” 花楼的姑娘知道和气生财,见阿狸满面怒容,自然不会与客人厮闹,竟安静了下来,那个阿圆笑道:“既然公子的娘子来了,我们当然要放人了。难不成要害公子回家与娘子打架不成?”其他的姑娘也笑着放开了手,阿圆带着她们边往花满楼走,边回首对着朱高燨媚笑道:“公子可要记得我啊,我叫阿圆,回头来花满楼来找我哦。”眼光划过阿狸,盯了阿狸一眼。 阿狸看她对着朱高燨抛媚眼,心中有气,便怒声道:“看什么看?他要是敢去找你,我打断你的腿!” 阿圆笑道:“这位娘子奇怪,你相公要来找我,自然要打断他的腿,怎么要打我断的腿呢?想必说错话了。”阿狸怒道:“我相公的腿自然舍不得打断,你的腿却是舍得的。”阿圆身边一个年纪较小的姑娘笑了,对阿圆道:“罢了阿圆姐姐,这位公子虽然生得好些,你还是且莫惦记了吧,仔细你的腿了。”阿圆娇声道:“啊呀小月,想必你前几日被李公子家的醋坛子打了一巴掌,从此就害怕了。你看这位小娘子比李公子那个肥婆苗条多了,她能打得过我么?” 那个叫小月的噗嗤一笑。阿圆扬声对阿狸道:“真真有趣。小娘子,为了我的腿,你要看好你相公啊。”几个人飘飘然进了院子,留下一片香气。阿狸眼尖,蓦着看到二楼闪过一个白影。 朱高燨脱离了围困,饶有兴趣地听阿狸与阿圆斗嘴。见那些姑娘离去,便笑道:“你怎么脱身的?” 阿狸却劈头问道:“谁是你娘子?吃我豆腐!”朱高燨微微一笑,道:“说你是我娘子就这么大火?别人急着作我娘子我还不要呢。” 阿狸啐道:“美得你吧!”不过想想他这副皮囊,这副身家,应该是有不少大家闺秀相求吧。又想起方才他被众人围住时的窘态,不禁笑道:“有这会说嘴的,方才被莺莺燕燕围着时怎么脱不了身了?” 朱高燨也不言语,脸上红红的,阿狸心中一动,忽道:“你别告诉我你没来过这些个地方吧?”朱高燨哼了一下,阿狸哈哈大笑道:“你是大家公子么?” 朱高燨也没理他,顾自前行,不曾想后面一人匆匆急行,差点撞到他身上,那人忙道:“真个对不住对不住了,走得急了。”定睛一看,却是那茶水铺的店掌柜。 那店掌柜见到朱高燨忙道:“公子爷有礼了。怎么,还没见到你家娘子吗?”朱高燨一怔,道:“我家娘子?” 那店掌柜四下看看,却见阿狸在十余步之遥,忙对朱高燨道:“公子啊,那姑娘是你自家娘子,你怎么好不与她付帐呢?那三钱银子我自然不会收她的。小两口斗个嘴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嘛。不过啊,”那店掌柜声音略低了,道:“你既然是上门女婿,只好万事忍耐下,不要一时义气得罪了她,倒叫你好看。”朱高燨奇道:“上门女婿?” 此时阿狸走近,店掌柜忙道:“公子好走啊,小心侍候夫人,那个搓衣板什么的不好跪的,咯的腿疼的。”忙又冲阿狸点头哈腰问了好,急匆匆地走了。 阿狸见茶铺店家与朱高燨嘀嘀咕咕,心里发虚,见店掌柜走了,忙小心地问道:“你与那个店家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嘛。” 朱高燨盯着她,道:“上门女婿?”阿狸闻言大窘,知道那店家什么都告诉他了,忙陪笑道:“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朱高燨怒道:“那也要说些好听的啊,搓衣板?你们那里有这么对待相公的吗?” 阿狸忙道:“有啊有啊,我们那里好多相公要跪搓衣板的,所以我们那里搓衣板卖得最俏了。”朱高燨道:“你们那里上门女婿也多吗?”阿狸道:“对啊对啊,我们那里男多女少,好多男的找不到老婆,只好入赘女方家里,所以上门女婿颇多。”朱高燨自是不信,道:“满口胡说。” 阿狸道:“我胡说?你不也胡说了,你方才也说我是你娘子呢。还说我是母夜叉,有我这么好看的母夜叉嘛。”朱高燨亦想起她方才的霸道模样,忍俊不止,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却是亲近了不少。 阿狸:“喂!”朱高燨扭头道:“怎么?”阿狸嬉笑道:“我觉得你笑起来倾城倾国呢。你怎么生得这么漂亮?你的一个微笑,简直能秒杀所有女生!”朱高燨听她言语古怪,不甚明白,但也知道是夸她相貌,他生得俊美异常,却颇讨厌人说他漂亮,今日阿狸笑嘻嘻说出来,心中竟然没有生出厌恶之意。 阿狸笑道:“走在你身边啊,所有的光芒都在你身上,看看你的回头率极高,我都成隐形人了。” 朱高燨只顾前行,也不理她。阿狸跟在后面继续唠叨道:“喂,喂,等等我嘛,你不就是腿长些嘛。方才那么能说会道的,怎么现在又成冰块一言不发了?” 两人来到了湖边,朱高燨忽然道:“方才在那个花满楼,你可看到到二楼上有个白衣人看着我们?”阿狸一拍双手,道:“是哦,我仿佛看到有一片白色衣角闪过。会不会是扶风他们啊?”朱高燨摇摇头,道:“他们不敢跟着我们。”阿狸道:“莫非是慕容公子?”朱高燨皱眉道:“没听说过他来过这种地方。”阿狸斜了他一眼,道:“他来这里能够光明正大地告诉你吗?你自己是个纯洁宝宝,把别的人都想得那么好。男人嘛,哪个不喜欢这种地方?”朱高燨看了她一眼,道:“说得好像你很了解男人一样。”阿狸一咧嘴道:“书上那么说的啊,你看唐诗宋词上的句子,有多少是写这烟花之地的?你们男人不喜欢才怪。” 朱高燨独自沉思。阿狸道:“你想什么呢?还想那个白衣人?理那个作甚?青天白日的,也没有人会来害你的。” 正言语间,忽听得耳边风声,一个黑衣蒙面之人迎着阿狸扑了过来,阿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却被那人抓得死死地,阿狸大叫道:“放开我,你是谁啊?干嘛抓我呢?”那黑衣人见阿狸大喊大叫,倒是怔了下,手脚却不停留,抓了阿狸扛在肩上,朱高燨被这一突发状况吓了一跳,喝道:“你是谁?快把她放下来!” 那黑衣人看了朱高燨一眼,却不说话,扛了阿狸就跑,朱高燨在后面追赶,却哪里是那黑衣人对手,黑衣人渐渐跑远,朱高燨正无措间,却见一白衣女人拦住了黑衣人,伸手与他斗在一起,那黑衣人本欲应付几招便想夺而逃,不想这白衣女人功夫竟不差,几招下来,差点伤了他,黑衣人无奈,背着个人实在不便接招,便找空将阿狸放了下来,与白衣女人斗了起来。 朱高燨跑到阿狸面前,把阿狸扶了起来,道:“可有伤着?”阿狸摇摇头,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二人相斗,道:“那个人干嘛抓我啊,吓死我了。”朱高燨虽不懂武功,但看二人过了几招,便知黑衣人不是白衣人的对手,果然又过了数招,那黑衣人呼啸一声,连劈几掌,趁着白衣女子后退之机,转身纵知逃去。白衣女子跟随着他亦离了去,走的时候看了朱高燨与阿狸一眼。朱高燨见她面无表情,口鼻僵硬,猜测脸上定是戴着面具。 阿狸道:“你认识这个女人么?”朱高燨摇头。阿狸吓得心口突突直跳,却见朱高燨神色自如,诧异道:“你不害怕么?”朱高燨道:“怕什么?”阿狸恍然道:“那黑衣人抓的是我,你当然不害怕了。”说着面露鄙夷之色道:“小人!就是假装你也要装得担心我才对啊,这般没心没肺的。” 朱高燨笑道:“就是抓我我也不害怕。”阿狸哦了声,奇道:“为什么?你武功高强吗?”勃然大怒道:“你会武功还不救我,害我被那家伙抓去?”朱高燨道:“我不会武功。”阿狸奇道:“那你为什么不害怕?是什么让你有恃无恐?”朱高燨淡然道:“他们不敢、不能、不会抓我。” 啊呀呸!可不是么?你出身武林名门,平常之人哪敢来抓你?!你身边多少拿刀的人保护,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扶风,谁有能抓得到你?!你生得俊美,貌似与人无争,谁会来与你结怨抓你呢?!阿狸气恼之极,道:“他们不敢不能不会抓你,可会抓我啊,你看着我被抓也不担心害怕?” 朱高燨笑道:“我没有被抓,自然会救你回来的,既然知道能救你回来,我又担心害怕作什么?” 阿狸哦了一声,嘴里嘟囔道:“知道你家扶风厉害好吧。也不用这么吹嘘好吧?”她沉思道:“可是那黑衣人为什么抓我呢?”朱高燨笑道:“想必是见你长得好看,抓了你去作压寨夫人。”阿狸见他这个时候还开玩笑,怒道:“笑你个大头鬼!”朱高燨见她发怒,心中竟是十分开心,便又笑道:“压寨夫人不好么?那他是抓你去花满楼吧。” 阿狸啐了一声。 忽然让狂风大作,天空竟然瞬间暗了下来,阿狸叫道:“嚯,难道白娘子又要与许仙断桥相会吗?”朱高燨道:“你怎么知道?”阿狸道:“电视——哦、哦,是书上说的白娘子见许仙的时候就要刮大风下大雨。”朱高燨道:“哪本书上讲的?根本就是你杜撰!只见刮风,何来雨呢?” 正说音,豆大的雨滴竟然落了下来,阿狸叫道:“看嘛,大雨可不是来了么?” 朱高燨奇道:“真的啊。这个白娘子见个相公都这么弄风弄雨的,怪不得许仙不敢要她!” 阿狸已被风吹得迷了眼睛,又见天色昏暗,心中不免害怕,一把抓住朱高燨,道:“我眼睛里进了沙子了。” 朱高燨被她抓住胳膊,又见她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脸上已然湿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满脸可怜巴巴地表情,一改方才神采飞扬之势,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他自小被人呵护,此时却对阿狸生出呵护之心,解下外衣来,遮挡在阿狸头上,道:“你且忍下,我们找个地方避雨,我再帮你吹沙出来。” 阿狸竟然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他身边,两人急匆匆前行,却听得旁边一人叫道:“公子!”两人停下看去,只见那个清泉茶水铺的店掌柜在檐下招手呼唤,原来两人风雨中胡乱行走,竟又到了那家茶水铺子前。 两人大喜,忙奔进了店中。那店掌柜让两人进来,笑道:“真个是有缘分了,一日之内我们竟然三次相遇。”朱高燨亦笑道:“方才还见你在街道之上,怎么此时又在店里了?”那店家笑道:“方才急着取些工具,已经回店时一会了,这时风雨,游人几乎都散了去,我也想着关了门去,不想又看见公子与小娘子。” 那店掌柜看看阿狸,阿狸眼里有沙子,难受得很,只冲他点点头。朱高燨见状,忙道:“过来,我来给你吹下眼睛。”阿狸依言落座,朱高燨轻轻搬过她的脸来,慢慢拨开进了沙子的左眼,对着眼皮里面使劲吹了口气,阿狸眼睛受到刺激,顿时涌出许多泪水来,阿狸眨了几下,道:“哦,好了些,沙子应该出来了。” 朱高燨细看下道:“眼睛还是红红的”阿狸道:“只要沙子出来了,过一会就好了。不妨事。” 那店掌柜见二人神情亲昵,不禁笑了,道:“公子与小姐可想要些什么点心茶水么?”阿狸白了他一眼,道:“我们身上可没银子了。”那店掌柜忙陪笑道:“这个算我请客了。”转身之际,在朱高燨身边悄声道:“这样子多好,恩恩爱爱的。” 阿狸喝道:“你鬼鬼崇崇地说些什么?!”店掌柜忙道:“问公子喝明前龙井可好。”忙转身让去后堂准备。 朱高燨被店掌柜说得脸微微发热。阿狸见他身上已然湿了大半,自己却因他的外衣,只湿了外面的衣衫,一时心中生出欠意,道:“你身上都湿透了呢,可怎么好呢?”朱高燨道:“此时天气已热,想来没什么打紧。”阿狸皱眉道:“店家的衣衫怕你也不穿,你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林黛玉身子,如果因此受了风寒,倒不好了。我去让人弄些姜汤来。”说着匆匆往后面而去。 一时店掌柜端着茶碟过来,笑道:“小店里只是营生,却不在这里居住,是以也没有衣物与公子更换。小姐在那里与公子弄姜茶,有小二在旁边帮着,一会就过来了,公子先喝些热茶取暖。”朱高燨着接过茶水来喝了口,那店掌柜看看后堂,悄声道:“公子爷,你那个娘子贤惠起来也不错的啊,看她给你弄汤弄水的,急得很。”朱高燨也不解释,心中甚是受用。 待几口热茶下肚,朱高燨道:“店家贵姓?”店掌柜道:“我姓来,叫来清泉。家里几代都是龙井村的人,一直种茶采茶,到我这代了,便在西湖边弄了个茶水铺,也经营了二十几年了。” 名字倒颇有趣,不想此店铺字号却是店老板的名字,朱高燨笑道:“来掌柜的,我且向你打听下这街道上的事,不知你可清楚。”来清泉笑道:“这街道上的事情应该没有我不知道呢,公子只管说来。” 朱高燨道:“街前面的那个花满楼,来掌柜可知晓?”来清泉愣了下,会心一笑,又看看后面,道:“公子可是想去那个地方玩耍?”朱高燨不语。来清泉会意道:“那个地方可是整个西湖最富贵之所,里面的姑娘自然标致得很,听说每天都有许多富贵显客出入,闻得老板就叫花满楼,十年前也是个名妓,因为年纪大了,用一生所得开了这所春栏院,用得便是她当日的名字,不过现在挂头牌的却是她的妹子,名叫花解语,小的见过一次,端得是闭月羞花,竟比花满楼当日还美几分。” 朱高燨道:“哦,你见过一次?”来清泉忙道:“公子且莫误会,那花二姑娘虽然是头牌,却是只卖艺不卖身,且要价极贵,小的哪里有许多银子去见她,只是恰好十五那日在天竺寺进香,有幸见得一面而己。听说花二姑娘接的都是杭州城里有名门望族之弟,似我这等小生意之人,却是见不到的。” 朱高燨沉吟不语。这时阿狸端着碗热气腾腾地姜汤过了来,道:“快喝了它。”朱高燨接过碗,笑道:“茶里可有放什么东西?你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阿狸笑道:“是啊,我下了砒霜,要毒死你啊。”朱高燨哼了一声,慢慢饮用。 阿狸以目示意来清泉,警告他不许胡说,转脸看向朱高燨之时,却又是满面笑容。变脸之快,令来清泉咂舌称奇。倒也不敢惹她,只远离了她,站在朱高燨后面。 阿狸忽冲他道:“来掌柜,你在这里多年,可听说西湖上有座凌波桥?”来清泉想了下,摇头道:“这个倒不曾听说过。”阿狸心中失望。 朱高燨听她又在问这个凌波桥,便道:“这个桥有什么打紧,你一再打听?” 阿狸心中无趣,打呵呵道:“就是想找到这座桥嘛。”转眼看到外面哗哗大雨,愁道:“这下可如何回去呢?”忽想起来什么,忙道:“回去的路你可识得?”朱高燨摇头,阿狸亦傻了眼,叫苦道:“你的生活自理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差啊。” 朱高燨不明所以,道:“你说什么?”阿狸苦丧着脸道:“我说天色已晚了,我们回不去了,要在哪里安身呢?”朱高燨将碗中的姜汤一饮而尽,淡淡地道:“我们不用动,他们自会找寻过来。” 阿狸直了身子,大喜道:“真的?你怎么知道?”朱高燨道:“你不是说天色晚了么?这么晚我不回去他们当然要找我的。”阿狸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啊?我怎么觉得你的话不靠谱呢?扶风他们怕了你不敢过来——啊,我知道了!”阿狸一拍手,道:“是慕容!扶风不敢过来,慕容敢啊,你的命令可没有对他下达。”见朱高燨微微一笑,阿狸知道猜得没错,却又道:“不过我们要等到几时呢?那个慕容,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 朱高燨道:“他鼻子下面有嘴,会打听的。” 说话之间,听得远处一阵马蹄之声,甚是急促,阿狸欢呼道:“是他们来了么?”只见几匹马奔到了茶水铺前,当前一人翻鞍下马,大步进了店来,大声道:“店家何在?”正是慕容秋风! 阿狸喜道:“慕容——!” 慕容秋风满面雨水,先看到阿狸,继而又看到了朱高燨,顿时大喜过望,叫道:“公子爷!”忙回头对后面的人道:“告诉阿锦阿绣,让她们来这里。”他忙到了朱高燨面前,躬身施礼道:“见过——公子爷!”他眼光扫过了来清泉,落到阿狸身上,恶狠狠给阿狸一个眼神,阿狸被他盯得一个激灵。 朱高燨却淡淡道:“你来了,比我想的要早些。” 慕容秋风忙道:“扶风告诉我这个茶水铺子,我想先到这里打听一下,没想到公子爷正好在这里。”又听得外面一阵车马之声,数十匹马与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外,阿锦阿绣等人来到了朱高燨的面前,将朱高燨团团围在了中间,茶水铺太小,容不下许多人,倒把来清泉与阿狸挤到了后堂的门口。那来清泉在这个西湖边也见过许多大人物来往仪仗,今日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这么个阵势,倒唬了一跳,悄声问向阿狸道:“小娘子啊,你不是说那位公子是入赘你家的么?” 阿狸叹了口气,道:“你看他象个上门女婿吗?”来清泉摇摇头道:“不象!”阿狸一竖大拇指,道:“回答正确。那么我呢,你看我象不象个家养的童养媳?”来清泉看看那边的前呼后拥,再看看阿狸的无人问津,禁不住点点头,阿狸送了他一个白眼,他又马上摇摇头。 一时阿锦阿绣与朱高燨更换了干净衣物,簇拥着往门外走,朱高燨忽然停下,对着慕容秋风低语几句,慕容秋风微微皱眉,却也点头答应,恭敬地送他上了马车,阿锦阿绣紧随其后上去,数十名骑马随从护着马车急急而去。 看着马车离去,来清泉忙问阿狸道:“小娘子啊,怎么公子爷不管你了么?”阿狸皱眉叹道:“这就是童养媳的命运,把小少爷养大了,就被丢在一边了。” 慕容秋风走了过来,从怀里换出一锭银子,对来清泉道:“掌柜的,我们公子说今天劳烦你了,这银子略微答谢一下。”来清泉忙道:“公子爷客气了,一些茶水点水不值这么多钱。”慕容秋风笑着将银子放在桌上,转脸对阿狸道:“你还不走么?要在这里过夜么?”脸色却是异常难看。 阿狸心虚,忙笑道:“怎么会?我就等着与你一起离开呢。” 慕容秋风转身出门,阿狸忙巴巴地跟着,临了还不忘回道对来清泉道:“店家,谢谢你啊!” 来到门外,阿狸傻了眼,门外只有两匹空马,慕容秋风翻身上了马,看着阿狸道:“看什么?快上马!”阿狸苦着脸道:“我不会骑马啊。”慕容秋风一怔,道:“小时候你骑过的啊?怎地现在不会了?”阿狸呆了下,只得道:“自从跟着爹爹后就再没骑过马了,久而久之就不会了。” 慕容秋风道:“你怎么来的?”阿狸道:“坐朱公子的马车来的。”慕容秋风面现怒色,一抖缰绳,靠近阿狸身边,俯下身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横放在身前,阿狸吓了一跳,叫道:“你干什么?”刚想挣扎,慕容秋风喝道:“老实点,不然把你丢到荒郊野外喂老虎!”阿狸道:“你骗我,这里哪里有老虎?”慕容秋风道:“没有老虎却有狼,你在庄子里没听到后山的狼叫么?” 阿狸倒不敢动了,此时大雨已然停止,天色较方才亮了许多,慕容秋风一手抓着阿狸,一手控制马缰绳,呵斥声中,马儿飞奔前行,旁边则跟着另一匹马。 一时到了流萤山庄,他抓起阿狸翻身下马。阿狸已被马颠得难受,双脚一着地,马上叫道:“颠死我了!我腿脚都麻了。”一边蹲下按摩小腿。 慕容秋风却看见扶风与几个随从立在山庄门口,身上衣衫尽已湿透,皱眉道:“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里?” 阿狸亦看到扶风几人的衣服还湿漉漉的,忙道:“啊呀扶风,快把湿衣服换了吧,仔细感冒发烧了。”扶风盯了她一眼,却对慕容秋风道:“多谢你将我们公子他寻了回来,公子爷令我等回山庄,我们只好在此处等候命令,不敢擅自作主去休息。”慕容秋风道:“公子爷回来匆忙,估计顾不得你们,你们也不必如此死守,且先休息去吧。” 扶风等几人嘴里答应着,却仍然不动。慕容秋风知道他们只听从朱高燨的命令,也不强求,正在此时,玲珑水榭的一个小侍女与冬儿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那侍女扬声道:“各位侍卫大哥,公子爷令你们回房休息去。”说完侍女匆匆转回去了。冬儿冲着阿狸一笑,比划手势在一边等着她。阿狸心领神会,指指慕容秋风,他没有走,还不敢动,冬儿偷偷笑了笑。 扶风等人见那侍女离去,才伸了下胳膊腿脚,慕容秋风笑道:“你也太过于迂腐了,你们公子爷也就那么一说,哪里真的就会责罚于你。”旁边的阿狸见机也忙道:“就是,扶风就是太死板了,你家公子说的话你要灵活地理解才行,似你这般死心眼,要吃多少亏呢?而且你们偷偷跟着你们公子吧,还让他发现,这跟踪术太也差劲了。” 慕容秋风喝道:“还没问你的错,你倒多嘴起来!”阿狸笑道:“我哪里有什么错啊?”慕容秋风道:“私自拐带公子爷出行,差点造成大祸,你难道没有错么?”阿狸心里有点虚的,嘴里却犟道:“朱公子都是成人了,他如果不想出去,我怎么能拐带得成?这是莫须有的罪名,我抗议!严重抗议!” 慕容秋风转眼对冬儿道:“冬儿,你听好,将她带回留园里关起来,七日内不准出园门!如果她胆敢外出,就打你二十板子!”冬儿被他猛然断喝倒吓了一跳,阿狸见状大叫道:“你什么逻辑!我外出干嘛打冬儿!你个强盗逻辑!是不非不分,黑白不明!就是个土匪强盗!” 慕容秋风冷冷地看着她道:“你还不跟了去?”阿狸道:“我不去,除非你收回方才那个决定!”慕容秋风道:“冬儿,你现在就去领二十板子!” 阿狸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慕容秋风又道:“你还不去?”又转脸对冬儿道:“现在去领四十板子!”又黑着脸对阿狸道:“你再不动,就打冬儿六十板子!”阿狸见他越加越多,生怕冬儿因她受累,忙道:“好了好了,我现在就去把自己关起来,土匪强盗!你不要打冬儿啊!”忙忙地拉着冬儿跑进庄子里去了。 扶风看着她走远,叹道:“令表妹真是与众不同啊。”慕容秋风尴尬道:“阿狸在异域生活多年,性情自然有些不同于中原人士,累及你们众兄弟受过,望担待则个。”说着一抱拳,扶风忙道:“公子折煞扶风了。也是奇怪我们这个小爷生性淡泊,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似的,以往请他外出游玩,都是拒绝了的,谁想令表妹却能把殿下带出去,而且还是没有人跟着逛了一天,令人不解!”他连连摇头。 慕容秋风叹道:“只要不出什么差子,就是上天佑我。” 第三章 戏谑 阿狸被关在了留园里,头两天还算老实,一直待在屋里,也不出去,所有外面的消息都是冬儿给她带进来的,什么扶风被阿锦劈头盖脸地责骂了一顿,朱高燨两个贴身小厮阿松阿柏亦被阿锦责打了二十板子,阿狸听得双目发直,道:“这个阿锦这么厉害?连扶风也要听她的?” 冬儿点点头道:“是啊,我看整个玲珑水榭啊,就是阿锦在作主,扶风也怕她的。”阿狸头摇得跟拨楞鼓似地道:“这就不对了,是那个朱公子不让下人们跟随着,怎么就责打下人了?真是两个西瓜掉进井——不通不通!” 冬儿抿嘴一笑,道:“你别不通不通了,这一切还不都是拜你所赐?阿锦是拿你没办法,只好拿几个小厮出出气罢了。”阿狸道:“什么,她还想打我啊?”冬儿笑道:“你害得她们公子发了两日烧,今日好象才好了,她倒真想打你呢。亏得你不在她手下,不然这几十板子,铁定打在你屁股上。”阿狸叫道:“什么?发烧?就淋了几下雨那个公子就生病了?”冬儿点头道:“听说他们公子身子一直虚弱,来咱们山庄,也养来着。” 阿狸惊道:“这是什么身体啊?林黛玉么?竟是个纸糊的人啊,风吹吹就倒下了。亏得我还给他喝了姜茶呢。”冬儿道:“林黛玉是谁?男的女的啊?跟朱公子一样爱生病么?”阿狸道:“差不多了,说不定那朱公子还不如她呢。”阿狸心下感叹,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屁股,叹道:“真是万幸啊,这次没什么意外。生活在古代,这屁股随时有挨板子的可能啊,真是可怜!”冬儿道:“所以啊,以后离玲珑水榭远着点,莫要引火烧身。”阿狸点头道:“良言啊良言,我不觉得逆耳!虚心接受了。再也不跟玲珑水榭的人来往了。”心下却道这次出去问了两人均不知凌波桥,这座桥到底在哪里呢?她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冬儿见她无精打采,便笑道:“这样闷了两日了,院子里走走去,这个留园里面还是可以行走的。”阿狸道:“还是免了吧,我怕走着走着不小心出了留园,再被你家公子见到了,害你的屁股被打板子。” 冬儿噗嗤一笑,悄声道:“公子啊,向来爱开玩笑,嘴上说得厉害,实则不会真的打我的,长这么大,我可从来没有挨过板子。”阿狸一下子翻身坐起来,道:“此话当真?”冬儿笑道:“当不当真不知道,反正以前没有过。不过你还是万事小心点,纵然真溜出去了,也千万避着他些。”阿狸又扑倒在床上,道:“算了吧,为了你的屁股,我还是不折腾了。你如果外出去,就把这园门从外面锁了,这样我就出不去了。” 冬儿笑道:“真要上锁?”阿狸哼道:“是啊,我怕我管不住自己出去了,连累你的屁股就不好了。” 又如此过了两日,阿狸几乎要抓狂。天天围在房间墙角转悠,连墙角的蜘蛛网都被她扫得干干净净的了。到了第六天,她实在忍不住了,探得冬儿随慕容兄妹外出天竺寺去了,便出了房门,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长长吐了口气。她转着留园的院子走了一圈,行到园门之处,随手一拉,门却紧闭着,不禁暗暗怪冬儿真是实在,让她锁门就锁门了。 四目扫视,看到了墙边一架竹梯,她忙奔过去,却又看到这个留园的墙明显高于西苑的花墙,跳是不能往下跳的,不然摔伤了可不划算,可是又不能这么甘心地回房间去,她踮起脚来往外看看,看准了墙外的一棵歪脖子桑树,心下大喜,到了墙头便顺着这桑树下去不就行了?如此思量着,将竹梯顺墙移到了与墙外桑树对应的地方,兴冲冲攀上了梯子,登上墙头,眼见到远处的花红柳绿,不禁喜从心来,随口哼起了摇滚“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我有这千山和万水,我要这所有的所有的,但不要恨和悔……”,一边抱住了那个桑树,往下慢慢出溜,哪知刚刚滑下一米左右,不错眼间,竟然看到朱高燨斜倚在旁边一株花木上,双手环抱,微笑地看着她。 啊呀!阿狸差点掉下树来,她忙抱紧了树干,叫道:“见鬼,你怎么在这里?” 朱高燨懒洋洋道:“你怎么才出来?我都等你两日了。” 阿狸叫道:“等我?你等我作什么?”朱高燨道:“出去闲逛。”阿狸忙道:“打住!我可没跟你约!你不要找我!”朱高燨笑道:“这可由不得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阿狸以白眼相对,道:“你想抓住我的把柄给慕容,以逼迫我跟你出去?”朱高燨道:“聪明!”阿狸哼道:“白日作梦吧,我才不要你抓我的小尾巴。”她说着抱着树干,往上爬了两下,想回到墙头上,再顺着竹梯返回留园,谁知骑在墙头上左看右看,却找不到竹梯了,她奇道:“真是见鬼了,梯子呢?”一眼又看到朱高燨似笑非笑的模样,她心中一动,冲着下面的朱高燨叫道:“你把我的梯子弄哪里去了?”朱高燨悠悠道:“这不能告诉你。” 阿狸气得叫道:“扶风呢,扶风,出来!” 朱高燨笑道:“怎么每次见面你都嚷着叫扶风呢?”他双手一拍,道:“扶风出来吧,阿狸姑娘想见你呢。” 却见留园内一声轻响,扶风呼地飞过墙头,稳稳地落在朱高燨面前,道:“公子爷。” 阿狸眼见他从留园中飞出来,那竹梯定是他给弄走的,不禁恨恨地道:“扶风你不是君子,留园的门上有锁,你怎么就飞进来了呢?”扶风道:“就因为上了锁才飞进去的,不然我就走进去了。”阿狸词穷,叫道:“你快把梯子给我搬回原地。” 扶风哪里肯听她的,朱高燨笑道:“你自己想想看,是跟我一起出去呢,还是在墙头上等着慕容回来看到这一幕。我反正时间有的是,只怕你熬不住。” 阿狸叫道:“你真个蛮不讲理,哪有这么逼迫人的呢?我已被关了六天了,再带你出去,还不被慕容关死了?你想出去,就带着扶风出去了,哪个能拦你?偏偏纠缠于我,何苦来呢?” 朱高燨道:“跟他们出去乏味得很,不如与你在一起有趣。”阿狸怒道:“你倒是有趣了,害得手下人个个被罚。”朱高燨笑道:“那就没办法了,是他们无能罢了。” 阿狸骑在墙头之上久了,手脚酸困,不禁哀求道:“朱公子啊,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吧,求你放过我,好吧?好扶风,把梯子给我拿过来吧,我手脚都麻了。”扶风偷眼看看朱高燨,却不敢动,朱高燨笑道:“有这么求人的功夫,只管答应了与我出去,我们早去早回,赶在慕容之前就回来,岂不都好呢?” 阿狸想了想,没奈何道:“看来只好如此了,不过你要答应我,路上一切听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我就在这个墙头上呆着,打死也不跟你出去。大不了拼着腿断了跳到园子里去。” 朱高燨立时眉开眼笑,道:“这个好说,就听你的。”随后冲扶风点了下头,扶风脚尖一点地,飞到了墙头之上,伸手带住了阿狸的胳膊,轻轻跃了下来。阿狸双脚着地,便对扶风道:“扶风你可要给我作证,是你家公子爷硬逼我出去的,万一有什么闪失你可不要怪我。” 扶风不敢言语。朱高燨冲他一扬下巴,他从树旁边拿出一个包袱来,递与阿狸,阿狸不明所以,道:“什么啊?”朱高燨道:“一套男装,你去那边换了过来。” 阿狸接过来,嘴里嘟囔道:“男装就男装,女装跟你出去,吃亏地总是我呢。”她说着往林子中走去。朱高燨在身后道:“别想着逃跑,你逃不掉的。”阿狸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朱高燨却是一笑。 阿狸与朱高燨的唇枪舌战,令一旁的扶风看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到自家公子这般话多!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么对待自家公子,而且还是个女人,奇怪的是公子还不生气,居然笑容相对! 片刻阿狸走了过来,一身白色衣衫,头束素巾,倒更显得明眸皓齿,风流倜傥,阿狸对自己的装束也颇为满意,一挥手中折扇,道:“扶风,看我与你家公子爷,哪个更帅?啊——哪个更俊美些?”扶风打量两人,小声道:“那还是我家公子更俊些。”阿狸白了他一下,道:“你家公子比女人还漂亮,那还能算是个正常人么?分明就是个狐狸精变得嘛。” 扶风大惊,口中斥道:“大胆!”朱高燨摆手制止,朱高燨知道阿狸故意激他,便道:“狐狸精一般说的是女人,你是说你自己是狐狸精吧。”说完就往外走。 阿狸扶风跟在后面,来到一个角门处,已有两个朱高燨的小厮在门口侍候,阿狸已从冬儿那里知道这两人叫阿松阿柏,想起前几日冬儿说的他们都挨了打,不禁心中有些愧疚,便对着他们亲切地笑了笑。 阿松阿柏也颇机灵,见两人过来,忙上前开了角门,门外几个侍卫牵着几匹马候着,见朱高燨出来,忙齐声问安。朱高燨摆了下手,扶风牵过一匹白色的马儿过来,朱高燨抬脚入蹬,翻身上得马去,阿狸见他手脚利索,奇道:“原来你会骑马啊。”朱高燨道:“武林世家子弟,自幼学习骑射,这马当然会骑。” 阿狸哈了一声,嘲弄道:“不会武功还敢称什么武林世家,拜托,别打脸了。”朱高燨也想起上次清泉茶庄的事,两人相视一笑,阿狸见他马上英姿勃发,心下道还以为你是个病秧子呢,原来要比林黛玉强些。 朱高燨道:“快上马。”阿狸忙道:“我却不会骑马。” 朱高燨一怔,用方才阿狸嘲弄她的口吻亦道:“武林世家却不会骑马,拜托,别打脸了。”阿狸噗呲一笑。朱高燨伸出手来,示意她拉着他上马,阿狸歪头道:“我与你共乘一骑啊?”朱高燨道:“你不上马,就在马后面跟着也行。” 阿狸心中暗骂他混蛋,也无他法,只得依言伸出手搭住了朱高燨的手,阿松早已俯于地面之上,扶风示意她踩着他的背上马,阿狸想他身上板伤,有些不忍,朱高燨不耐烦了,伸手拉她,忙乱之中,阿狸只好一脚踏了上去,一翻腿上了马背,待坐定时却发现自己竟然来了个倒骑马,面向马屁股,与朱高燨竟然是面对面!两人都吓了一跳,下面几个侍卫有的憋不住笑出声来,扶风瞪了他们一眼,自己亦强忍住了。阿狸忙转换身子,却又不知如何转过去,扶风看不过去了,脚尖点地身子凌空,在空中抓住了阿狸的身子,将她转了个个儿,轻轻放于马背之上,并借势轻拍马背,跃了下来。 阿狸这才正面朝向了马头,向着扶风道:“多谢!” 朱高燨对扶风道:“你们去吧,不要跟随于我。”扶风面有难色,却不敢开口说话。 阿狸忙道:“这次你还不带人一起么?”朱高燨道:“带着他们束手束脚,不要他们去。”阿狸想起一件要紧事,道:“那你可有带银子?”朱高燨拍拍腰间,道:“早备下了。”阿狸点点头,朱高燨打马欲行,阿狸忙冲扶风叫道:“扶风,你们的跟踪之术可有练习?” 扶风偷眼看看朱高燨,不知如何回答。阿狸又叫道:“你家公子爷只说让你们去吧,你想好了啊,不要那么死脑筋啊。” 朱高燨哪容她多说,一抖马缰绳,马儿往前蹿了出去,阿狸身子一晃叫了一声,朱高燨忙用手揽住了她的腰,她方觉坐稳当了,待奔出一段路,朱高燨放慢了马儿,任马儿悠悠地前行,阿狸笑道:“没想到你马骑得挺好呢。”朱高燨道:“我也没想到你倒骑马也不差呢。” 阿狸想起方才窘样,噗嗤一笑道:“我的这出倒骑马可以与张果老的倒骑驴相媲美了。” 待行到人多之处,朱高燨便叫停了马儿,自己先行下马,又扶着阿狸跳了下来。两人并肩前行,把马儿扔在了后面,阿狸道:“这马儿不会丢了么?”朱高燨道:“怎么会?自有人照看。”阿狸奇道:“你怎么知道?”朱高燨道:“你不是叫扶风练跟踪之术么?他们那几日神神秘秘的,想来在搞什么跟踪术。” 阿狸哈哈大笑,又往身后细细看看,道:“真个儿地看不出哪个是你的人了。”朱高燨微哼了下,道:“他们会易容术,你哪里能认得出来。”阿狸奇道:“真有易容术吗?改天让我瞧瞧呗。”朱高燨一把夺过阿狸手中的折扇,在她脑袋上拍了下,道:“让你瞧了还怎么跟踪到我们?” 两人沿着湖边,边走边聊,多是阿狸叽叽咕咕地说东道西,朱高燨听她天南地北地胡侃,倒也开心。阿狸说话之间,无意回头一看,果然没再看到了那匹马儿,不禁称奇,道:“马儿果然不见了呢?”朱高燨淡淡一笑,却不理会。阿狸道:“我们等下如何回去呢?”朱高燨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你说了一切听你的。” 阿狸想想,笑道:“这有何难,待会租辆车马送我们就成了。这世上有了钱还怕什么呢?”朱高燨笑着不言。忽然眼前一只彩蝶飞过,阿狸叫道:“蝴蝶!”起身就去追逐,几个闪扑,却也被蝴蝶逃了去,眼见这只在蝶又落在一朵山茶花之上,阿狸一边悄悄凑上前,一边冲朱高燨道:“用扇子来扑!” 朱高燨见她一只蝴蝶也能玩得这么兴高采烈,不禁摇头,不妨一个身材削瘦的少年急奔过来,朱高燨躲避不及,被一头撞在他胸前,那少年啊呀一声,捂着脑袋连连呼痛。朱高燨忙道:“可是撞痛了?” 那少年衣衫破旧,脸色黝黑,见朱高燨相问,道:“没事没事,是我走路慌张,冲撞了公子了。对不住啊!”转身又匆匆而去。阿狸也忙过来相问,朱高燨道:“那个少年走得急了撞了我一下,没什么。” 阿狸哦了下,再回头看那只彩蝶,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不禁兴致大减。闻得旁边有人吆喝道:“藕粉藕粉,正宗三家村的藕粉,来往客官尝尝啊。”阿狸一眼瞧见了旁边铺子里一个大铁锅内正在熬着的藕粉羹,热气腾腾,还散发出一股阵阵桂花的香味。阿狸大喜道:“藕粉桂花羹!” 她急忙到了店内,叫道:“老板来两碗!”说话之间坐了下来,朱高燨见状也随着她进店里,在她对面坐下。一会儿店小二端上两碗热呼呼地藕粉桂花羹来,放在他二人面前,道:“二位公子尝尝啊,小店最有名的特产!” 阿狸笑道:“多少钱一碗?”店小二道:“好吃不贵,只五文钱一碗。” 朱高燨下意识地就去摸钱,伸手入怀,却也呆住了,胸中空空,竟不见了那个钱袋!阿狸见他脸色有变,道:“怎么了?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带钱?” 朱高燨皱眉道:“银子不见了。”阿狸正端着一碗羹方要喝去,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忙把碗放下,道:“开什么国际玩笑?!你拿我开涮啊?你不是说带钱了?”朱高燨道:“是带了,可是现在没有了。”他蓦地想起来,道:“定是那个撞我的少年偷了去!” 说着他起身就往外走,阿狸忙也跟着,店小二叫道:“二位公子,还没给钱呢?”阿狸回头道:“我们没有吃,你卖与旁人吧,不好意思咯!” 二人到了店外,在路上四处张望,哪里能够看到那个男孩儿。阿狸气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跟着你就没有顺心的事。好好的钱也会被人顺走了。哎呀我的藕粉桂花羹啊。”朱高燨道:“幸好没有吃,不然要怎么结帐呢。”阿狸道:“下来怎么办呢?”朱高燨道:“什么怎么办?继续走啊。”阿狸道:“走不了的,你没听过‘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吗?” 朱高燨困惑地道:“我只听过‘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什么时候把理改成钱了?”阿狸翻翻白眼珠道:“早就改了,你久在深闺之内,哪里听到过呢。”朱高燨:“上次我们不也是没有钱,一样的闲逛一天?”阿狸道:“那时是不知道身上没钱,所以才敢闲逛,今日明知身无分文,哪里敢再往前走。”忽地想起什么,道:“你的那些易容的跟班呢?问他们拿些银子来吧。” 朱高燨道:“我随口说的你还真信?我不让扶风跟着,你以为他真地敢跟着吗?”阿狸惊道:“难道他们真的没跟来?那么马儿呢?”朱高燨道:“自然是被人牵走了,只是不知被谁牵走了。”阿狸道:“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啊?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朱高燨不再理会于她,大步往前,阿狸怕他走不见了,忙一边“喂喂”地喊着,一边只好跟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道:“大哥,你倒是慢些啊,你欺负腿比我长、走得比我快是不是?” 朱高燨被她扯着,脚步慢了下来。两人拉扯着又逛了许久,阿狸实在走得累了,将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哼哼唧唧地道:“谁说你身子虚弱的?看我不赏他一个五指山!你这么个精神头,走这么长时间了,竟然不累?!哎,我是走不动了。” 朱高燨嫌她太重,就往外推她,阿狸一个不防,竟被他推倒在地,她啊哟一声,抱住脚来痛叫不己。朱高燨忙弯下身,道:“怎么就倒了呢?”阿狸眨眨眼睛,眼中竟然噙着泪水,叫道:“还不是被你推倒的?好狠心,害得我的脚也崴了呢。”朱高燨见她眼中含泪,倒慌了神,忙伸手去扶她,道:“我不是故意推人的,脚怎么样?你起来走走看啊?” 阿狸拉着他的手站起来,作势走出一步,立马痛得叫道:“好痛啊!我走不成路了!”朱高燨急了,道:“这可如何是好?”阿狸道:“还能怎么办呢?你背我走嘛!”朱高燨惊道:“我?背你?”阿狸点点头,道:“你害得我走不成路了,你不背我谁背?”朱高燨见她目光闪烁,似有一丝狡诈,心头略过一分疑虑,便道:“我不背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竟丢开阿狸顾自往前走。 阿狸急了,哭叫道:“好狠心的人呢,怎么就这样不管我了呢?” 恰好一位老者经过,见此情形忙道:“小公子是怎么了,哭得如此伤心?”阿狸心中一动,一边指着前面朱高燨,一边哭泣着喊道:“老人家你给评评理啊,我哥哥方才弄伤了我的脚,害我走不成路,还把我丢下来不管,你说他的心是肠怎么那么狠呢?” 阿狸哭喊之间,泪珠哗哗往下流,那老者被她哭得心软了,便冲朱高燨道:“那位大公子留步!” 朱高燨听到阿狸的哭喊,已然停下来,此时见老者喊叫于他,便道:“老人家唤我么?”那老者斥责道:“看你也象个读书之人,怎么如此对兄弟不友爱?你弄伤你弟弟的脚不说,还将他丢于路上不顾,你这个兄长是怎么当得呢?” 此时路上行人不断,有几个人听得老者言语,便以为朱高燨对弟弟不善,便纷纷指责道:“看这人生得如此模样,怎么行事如此不堪?亏了那一副好皮囊了。”亦有人道:“快快背了你弟弟去吧,没得让人笑话。” 朱高燨顿觉脸上火辣辣的,欲加解释,却也无从说起,想走开,又被人挡住指点喝斥,他几时受过这个,一时胀红了脸。咬咬牙,回转身来到阿狸面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冲她点点头,略低下身子怒道:“上来吧。”阿狸破涕为笑,微纵身上了他的背,两只攀住他的脖子,且对那位老者道:“谢谢老人家啊,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回家呢。” 老者拍拍她的背安慰下,又对朱高燨道:“年轻人知错能改就好,把你弟弟背回家,赶紧找医生来瞧瞧,落下毛病就不好了。”朱高燨哼了声,却也不敢发怒,只得负起阿狸。阿狸笑道:“好哥哥,我应该不重吧,你背得不费力吧。真是有劳哥哥了。” 朱高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你最好是脚真的崴了,如果是假的,看我不把假的变成真的!”阿狸心下惶惶,原来她是捉弄朱高燨,听得此番话语,寻思是不是把这个朱公子惹毛了啊,脑筋急转,思想应对之策。 两人刚刚行出百步之路,听得前面车马声响,朱高燨道:“慕容秋风!”阿狸一个激灵,直起脖子道:“在哪儿呢?”并敏捷得如一只猴子,“噌”地下从朱高燨背上蹿了下来,四下张望,连声叫道:“在哪儿在哪儿?我们快躲起来啊,不能让他看到了——!”待看到朱高燨那张冲她冷笑的脸庞,她才明白被朱高燨耍了,啊呀一声,她叫道:“好啊,本事见长了?骗术越来越高明了啊!” 朱高燨悻悻然道:“真是多谢你了!我竟不知道原来我也会欺诈人!”阿狸哈哈笑道:“谢就不用了!只要不看到慕容我就放心了。” 朱高燨心下恼火,抬手就想拍她头,阿狸忙闪躲,两人你追我逐地打闹着,朱高燨终于追上抓住她,正想狠狠打下去,却又看到阿狸哀求的眼神,心中不忍,便弯起食指,在她脑门上使劲敲了下,方才作罢。阿狸揉揉被打之处,道:“睚眦必报,小人之举!” 远远地看到了花满楼,朱高燨望着那个楼若有所思,阿狸笑道:“怎么,想去看看那个花美人?”朱高燨不说话。阿狸站直身子,整整衣冠,一挥折扇,道:“那么我们两个就去逛逛,会一会这个美人去!”朱高燨嘴角现出一抹戏谑,道:“如果遇到上次那个什么阿圆小月的,可怎么好?”阿狸叫道:“哎呀喂,你名字都记得了?!想必你心里挂念得很。男人啊男人,真个是没得救了。”连连摇头鄙视,又道:“今日我们都换了装束,那些姑娘们天天见多少男子啊,岂能记得你我?”她上下打量朱高燨,笑道:“不过你太也出色,怕是那个阿圆小月记得也是有的。似我这般长着一张大众脸的人的,换套衣服就没人认识了。” 她笑着就往花满楼去,朱高燨忙要阻拦,她推开了他。朱高燨没奈何出手抓住了她,两人撕扯着竟到了花满楼前,朱高燨突然道:“慕容秋风!”阿狸这次却没有理会,道:“又唬我?这招不灵了!”她挣脱了朱高燨的手,转身就要往花满楼上去,不想一人直直立定站在台阶那里,细瞧去,正是慕容秋风!阿狸顿时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静了下来! 慕容秋风早在二人发现他之前就看到了他们,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平时淡然若水、温文如玉、少言寡语的贵公子,竟然与一个少年男子在大街之上嬉笑打闹,他平时苍白的面容此刻竟然如三月桃花般红润绚丽,浑身散发出春天般的气息!慕容秋风擦了两次眼睛,只觉那少年男子颇为清秀,一时间没看出是阿狸,他更是咳然无语,心道怪不得这个朱公子平时对送到眼前的美女索然无趣,难道他有断袖之癖?猛然间听到阿狸的声音,才认出这少年竟然是阿狸所扮!震惊之余,看到阿狸直冲着自己过来,不禁心中大怒,断喝一声道:“阿狸!” 阿狸嘿嘿一笑,急忙躲在朱高燨身后,扯着朱高燨的袖子道:“这下死定了!你可要救我!” 朱高燨清咳一下,慕容秋风这才回过神来,忙举手一揖道:“公子爷!”朱高燨轻声应了下,扯扯袖子,阿狸没奈何从后面露出脸来,陪笑道:“慕容好!” 慕容瞪着眼睛道:“好,好,我很好!”转眼看看四下,道:“扶风他们呢?”阿狸忙道:“他们都易容了,跟在后面哩。”朱高燨却道:“我没让他们跟着。”阿狸叫道:“什么?你不是说他们会易容之术?”朱高燨道:“我说他们会易容之术,可没说让他们跟着。”阿狸叫道:“你个骗子!大骗子!你害得我好苦!”举起拳头来要捶朱高燨的背,慕容秋风哼了一声,她马上停下手,胆怯地看看慕容秋风,又不甘心地白了朱高燨一眼。 慕容秋风看看朱高燨,道:“公子这样太不安全了。”朱高燨淡淡地道:“现在你不是在跟前了么?”慕容秋风道:“我现在就送公子回去。”朱高燨摇摇头,反问道:“你从哪里来?”慕容秋风忙道:“从天竺寺那里来。”朱高燨道:“往哪里去?”慕容秋风脸上现出一丝尴尬,迟疑着还未作答,阿狸却在旁边嘻笑道:“你明知故问嘛,看他的样子明明要上花满楼的嘛!” 慕容秋风狠狠瞪了她一眼,阿狸好不容易拿住他小辫子,又吃定他怕朱高燨,便有恃无恐道:“慕容,你刚刚从佛门净地出来,转眼便来到这烟花场所,行得通么?不怕对神佛不敬么?” 慕容秋风苦于朱高燨在场,不敢发作,只轻声道:“公子爷,我们回去吧。”阿狸忙道:“既然都到门口了,岂有不进之理?公子爷,我们去看看那个美人好么?”慕容秋风脸色忽变,道:“哪个美人?”阿狸笑道:“那个叫花解语的美人啊。”朱高燨看了阿狸一眼,心道那日她定是偷听了他与来清泉的话。 慕容秋风闻言大惊,道:“你们怎么晓得这些?”转向阿狸道:“定是你带着公子来过这里了?”阿狸忙五指并拢向天道:“我向天发誓,你那个美人我绝对没有见过!不过公子爷见过没见过就不晓得了?”她斜视朱高燨一眼,朱高燨见慕容秋风紧张十分,平时难得见他着急,不免心中好笑,便道:“阿狸,我们这就去见见这个花美人吧。”抬脚上楼,阿狸急忙跟上。 慕容秋风诧异之极,却也不敢阻拦,忙先行几步,挡住了围上来的几个姑娘,嘴中不停地道:“让下啊,让下啊。” 却听一人娇声道:“慕容公子来了,这几日哪里去了?害得我们花妹妹都要得相思病了呢。” 一阵香风扑面,那个大眼睛的阿圆姑娘风姿万千的出现在三人面前,她双目流转,看到了朱高燨,不禁叫道:“啊呀这位公子,怎地今日才来呢?自从那日见了你之后,我是日思夜想,天天地盼着公子来呢。”转眼又看到了阿狸,一时没有认得出来,便道:“这位俊俏小哥又是谁?怎么看着眼熟?想是以前见过?” 阿狸见她困惑,忙一指朱高燨道:“哦,我是他小舅子——哦,是妻弟、妻弟!”阿圆恍然道:“怪不得眼熟,原来是公子家的舅爷啊。”阿狸笑着点头。阿圆笑道:“看小哥容貌竟与令姐很是相似。那日有缘见过令姐一面呢。”说着眼角扫过朱高燨。阿狸笑道:“我与阿姐是双生子,自然相似。不过呢,”她拍拍朱高燨的肩膀,对阿圆道:“我却是与姐夫一伙的,你只把心放在肚子里,他来这里我不会告诉阿姐的。” 阿圆恍然,悄笑道:“明白了。小哥只管尽心玩耍便是。” 阿狸笑道:“今日只管放心,一切花销尽有慕容公子请客,你不要担心我姐夫没钱付帐了。”朱高燨横了她一眼,阿圆心领神会地对着阿狸点点头,转向慕容秋风道:“慕容公子,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们自然会格外照应的。” 慕容秋风被他们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却也晓得定是上次阿狸带着朱高燨搞出什么事来,便对阿狸恨道:“你且等着,回头咱们一总算帐!”转脸对阿圆道:“你带我们去临风轩吧。” 阿圆笑道:“慕容公子一来就去找花妹妹,我们这些人儿都是庸脂俗粉,一点也不入公子的眼呢。”慕容秋风却是顺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笑道:“怎么会呢,我心里也很记着你呢。” 阿圆却对慕容秋风很是爱慕,听他如此对自己说话,倒也欢喜非常,便媚笑道:“既如此莫如就不要去花妹妹那里吧,我来陪公子可好?”慕容秋风柔声道:“今日有些事情,明日我来陪你如何?” 阿狸见他软语温言的,心中有些不悦,道:“花心大萝卜!你为什么对别的女人这般细声细语,对我却总是恶语相向?” 阿圆瞧她一眼,噗嗤一笑。慕容秋风扯扯阿狸的衣服,道:“丁——公子,我可没有断袖之癖。我心里还是喜欢美女的。”对着阿圆又是一笑。阿狸啐了他一下,道:“你还不是我的菜呢,谁稀罕你。” 阿圆领着三人穿过正楼,来到后面一所独院,待进入庭院之内,却是清幽雅致,远远地就听到阵阵琴声,阿狸笑道:“未见其人,先闻其琴,听其琴声悦耳,其中却隐有幽怨之音。”她瞥视慕容秋风一眼。阿圆噗嗤笑了,冲着二楼扬声道:“花妹妹,慕容公子来了呢。” 转而对慕容秋风道:“慕容公子,阿圆只送到此处了。下来的路你比我熟悉。”又对朱高燨道:“这位公子爷啊,莫要贪图花妹妹美貌,也记得阿圆一些。”又盯了阿狸一眼,道:“小哥儿,等下来找我啊。”盈盈一拜出了院子。 早有两个垂髫的女童迎了出来,道:“慕容公子,我家姑娘在二楼等候着。”慕容秋风带着二人来到二楼,刚上得楼来,便听得一女子柔声道:“小女子花解语见过诸位公子。” 阿狸立定,放眼看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亭亭玉立,柳眉凤目,粉面桃腮,虽处风尘之中,却无烟花之气,气质不俗,含情默默,阿狸不禁喝彩,好一个美人!她看向慕容秋风,他方才对自己横眉冷对早已荡然无存,取尔代之的竟是满目柔情。阿狸心中暗骂他好色之徒。却看朱高燨,却仍然神情淡然,不置可否。想来这家伙见过太多的美人,所以不为这个花解语所动?阿狸揣测间,跟着众人进入客厅,分宾主落座,有小女童送上了茶水点心,又退了下去。 慕容秋风一指朱高燨,道:“解语,这位是朱公子,这个是——”,阿狸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道:“凭什么介绍他就是这位,到我这里就变成了这个?”转向花解语,笑道:“花姑娘我还是自我介绍吧,在下姓丁。”花解语笑道:“原来是丁公子。” 阿狸一猛被称作公子,心中不免有得意,哗地打开折扇,仿效记忆中翩翩公子的样子挥舞起来。慕容秋风讥讽道:“你很热么?”阿狸笑道:“热得不得了。你不热么?”回手冲着慕容秋风挥了几下,慕容扭脸不理睬于她。 那花解语阅人无数,从朱高燨进门的那一刻,便察觉出他非一般官宦子弟,更非江湖中人,看慕容秋风对他毕恭毕敬,往日的洒脱不羁倒收敛许多,更断定朱高燨身份非同一般。倒是那个丁公子,嬉皮笑脸,也太过于秀气,思想之时,眼便望向阿狸,阿狸正端起茶水来,碰到她的目光,展颜一笑道:“花姑娘,好茶!”心中却猛然想起了儿时在田间捉过的那叫“花姑娘”的小昆虫。 花解语微微一笑,看向慕容秋风。朱高燨面色淡然,亦不言语,慕容秋风无奈,便道:“解语,朱公子初来这里,你唱支曲子来与他听,可好?” 花解语点头答允,自去收拾准备。阿狸悄悄碰了下朱高燨道:“喂,姐夫!”朱高燨闻得他叫自己作姐夫,嘴角微微上扬。他本是为了取笑慕容秋风才进得了花满楼,待真正到了这里,亦觉无趣,看向阿狸道:“如何?”阿狸咬了块糕点,边嚼边道:“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要这么一副冷冰冰的脸啊。等下听到花姑娘莺歌燕语,好歹给点掌声,不然慕容的面子上过不去。” 朱高燨道:“小曲儿有什么好听?左不过又是些漫妙之音,多是婉约柳李之词罢了。”他虽未涉足过青楼之地,却如世人般对艺伎之人颇为轻视,虽然听说花解语只卖艺不卖身,却也对她没有太多的好感。 他话音未落,听得琴声扬起,却是气势非凡,更有女声起唱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阿狸拍手道:“好!”对朱高燨道:“你错了,她却不唱柳词,给你来了段豪放派的。” 朱高燨也颇感意外,细听去,此首苏词,竟被花解语唱得如行云流水,气魄夺人。他顿时把方才对花解语的不屑之意消了大半,眼光掠过慕容秋风,但见他正沉浸在曲子之中,满是赞赏之情。偶尔花解语投向慕容秋风的目光,也是柔情万种,含情其中。 一曲终了,阿狸率先道:“花姐姐谈得好琴,唱得好曲儿!”慕容秋风笑道:“一支曲子就让你改叫姐姐了。”阿狸放了一颗瓜子到嘴里,个崩一声便吐出皮来,嘴里笑道:“你让她再唱一曲,我叫你姐夫如何?”慕容秋风呸了她一声。 不一时,花解语又唱了几句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却是李清照的诗。 正在此时,垂髫女童来到慕容秋风跟前低语几句,慕容秋风忙低声对朱高燨道:“公子爷,我行个方便去。”朱高燨点头,不以为意。慕容秋风随着女童出去了。 下来花解语又给两人唱了曲子,跳了一支舞,看得阿狸眉飞色舞,拍手赞叹不绝。稍后花解语来到二人面前,给两人又倒了茶水。阿狸忙道:“花姐姐,且歇息下,又唱又跳的,仔细累着。” 花解语笑吟吟道了一声谢,问道:“朱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来,怕招待不周,惹公子恼了。”朱高燨淡淡道:“曲子不错。”阿狸忙道:“舞也不差的好吧?”朱高燨道:“花家姑娘在此处多少年了?”花解语笑道:“小女子虽生于此地,却是在北方长大,只是年前回归故里,与家姐相聚。”朱高燨低头喝茶,却也无语。 阿狸笑道:“怪不得姐姐多唱豪迈之曲,原来在北方长大的。自来北地南地,民风多有不同,姐姐既到了这地,也要会些南方柔媚小曲儿,不然遇到难缠的客人,可有得你受了。”她说到难缠二字之时,眼光飘过朱高燨。朱高燨自然明白她意在何指,用下巴点了下一盘桃花酥,道:“吃你的糕吧。” 阿狸依言又取了桃花酥,继续道:“花姐姐,听说你姐姐,也是个美人,有你美么?”花解语不解她的意思,只好道:“家姐已微有迟暮,年轻时候比解语好看甚多。”阿狸哦了一声,又道:“花姐姐,你会武功么?” 花解语脸色有些异样,看看阿狸,半响道:“丁公子何出此言呢?”阿狸笑道:“姐姐莫要误会,适才听姐姐唱曲,多是豪情之情,想着姐姐也许是个巾帼女子也未尝不可呢,你看流萤山庄的女子都会武功,所以想着花姐姐会武功也有可能咯。”花解语笑道;“解语只是风尘中人,却并非江湖人氏。” 阿狸又道:“花姐姐,你可曾听过西湖上有座桥叫作凌波桥?”朱高燨见阿狸又提及这座桥,心下叫奇。花解语却细想想道:“这个倒不曾听说。以后待我知道了便知会你。” 说话之间,慕容秋风回来了,先是看了朱高燨一眼,又盯向阿狸,阿狸看他眼光不善,猜测莫非那个阿圆小月什么地告诉他关于自己与朱高燨上次来这里的事情?心中揣测着又没有真正进来过,怕什么怕,便也迎着慕容秋风的目光,看他如何。 慕容秋风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刚要说什么,朱高燨却轻轻道:“我有些乏了,回去吧。” 慕容秋风忙起身来,给花解语低声说了几句话,花解语便出去了。这里朱高燨起身来,看阿狸兀自吃个不停,皱眉道:“你这么个吃法,不怕胖么?”阿狸道:“怕啊,但我更怕以后没得吃了,所以逮住机会主多吃些咯。” 三人慢慢地下楼,女童引领三人走出临风轩,穿过大堂,来到了楼门口。那花解语早已在外面等候,旁边一辆马车停驻。三人出来之时,那个阿圆亦相送出来,对阿狸道:“小哥儿方才怎么不来找我?看来也被花妹妹迷了魂了。” 阿狸笑道:“你花妹妹是慕容公子的,我怎可横刀夺爱?今日时间太仓促,待他日我专门来找你,可好?”慕容秋风喝道:“他日?还来?”阿狸早已钻到了朱高燨的前面,替他打起帘子,请他先上,嘴上却不饶人,对着花解语道:“花姐姐,慕容姐夫对我实在苛责,你私下要说教于他些啊。” 阿圆扬声道:“小哥儿,回去不要告诉你姐姐,免得累及他人。”阿狸已跟在朱高燨后面上了车子,笑着摞下一句道:“放心阿圆,我还不想我姐夫跪搓衣板呢,更加不想你脸上被抓几道伤疤!” 在慕容秋风抬手想给她一下的时候,阿狸不错时机地摞下了帘子,气得慕容秋风跺了下脚。花解语一边笑道:“这个丁公子倒十分有趣。”慕容秋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有人拉过他的马儿,他与众人告辞,随行在马车一旁。 马车内,阿狸刚坐下来,就道;“喂,等会儿回去了,你可要管好慕容,不要连累我受罚。”朱高燨闭眼不语,阿阿里推了他下,道:“喂,听到了没有?”朱高燨轻声道:“闭嘴!”阿狸怒道:“什么?”朱高燨懒洋洋地道:“说了这许多话,你累也不累?”阿狸道:“当然累了,不过也要交待清楚,这次是你迫我出来的,慕容那里你来搞定!”朱高燨不语。 一时到了流萤山庄,两人下也马车,阿狸一眼看到扶风与一些侍卫等候在门口,接着又看到了朱高燨的那匹白马,正好好地被拴在旁边拴马石上。阿狸指着那白马,奇道:“咦,这不是你的那匹马儿吗?还说你的人没有跟着?这不他们把马都牵回来了。” 朱高燨笑道:“可是呢,这马儿怎么自个儿就回来了呢?”说完就往里走,门外的两个小厮忙随在身后。 阿狸心里疑惑,道:“扶风,你且说,你家公子出去的时候,你们可有跟踪么?这马儿是你们带回来的吧?”扶风道:“公子爷不让跟随,我们哪里敢跟着?这马儿经过训练,认得回来的路,却是自己回来的。” 阿狸一时间仿佛觉得自己被朱高燨戏耍了似的,不甘心地又道:“那么你们练习跟踪术了么?”扶风道:“跟踪术还是上次听姑娘讲过的,我们这些人实在不明白什么叫跟踪术,又何来练习之说?”阿狸气得头发蒙了,对着朱高燨的背影大喝一声:“喂!” 慕容秋风一瞪眼,迫得她把到嘴边的狠话咽了下去,却又是不甘被朱高燨欺骗,便直着脖子叫道:“姐夫!”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同时看向了她,她嘿嘿一笑,看慕容秋风的脸色极不友善,忙打了个哈哈,忙忙地奔进了庄子里去了。 慕容秋风看着她逃跑,气道:“臭丫头!”心中不安,对朱高燨道:“她自幼便刁专古怪,玩心颇重。这几年又被姑丈充作男儿游历异国他乡,更加言语无状,无所顾忌。如果有得罪之处,请公子万勿见怪。” 朱高燨悠悠一笑,道:“言语无状无所顾忌,便是这样。” 慕容秋风面露歉意,吞吞吐吐地道:“阿狸有个本事,就是一句话便能让人火冒三丈,再一句又能让你心花怒放。公子以后如果见识了,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朱高燨不禁哑然,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已经见识过了。伶牙俐齿,却又语笑嫣然。与她说话我时刻处于戒备状态,不知哪句话便着了她的道。” 慕容秋风急忙点头,大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觉。 朱高燨笑道:“不过与她斗嘴倒也有趣的紧,她说人要时常练习下嘴巴,方能使头脑灵活,将来老了不至于得痴呆之症。”慕容秋风眼珠差点掉地上!朱高燨瞥了他一眼,脸有一丝不屑之情,道:“你连这些也不知道?那就更不要再说左脑右脑了。”摇摇头,转身要去,却又回头道:“还是那句话,对阿狸不要提及我的任何事。”扬长而去。 慕容秋风一把拉住扶风,道:“这还是你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爷么?天哪,他是不是被阿狸下了蛊了?也说出这般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扶风苦笑道:“真真佩服令表妹!公子爷与她不过见了几次,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令表妹到底从哪里来的呢?” 慕容秋风随口道:“自然是爹妈生的,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扶风愕然,随即点头道:“果然是表兄表妹!这句话再也错不了的。” 慕容秋风始悟自己说了阿狸的口头禅,不禁叫苦不迭:“完了,我也中了那丫头的蛊了。” 那阿狸方进了留园,就见冬儿立在台阶之上,她转身把园门关上并上了门闩,冬儿笑道:“天还亮堂堂的,你关门作什么?”阿狸道:“怕你们公子打你板子啊,不让他进来!” 冬儿好气又好笑,数落道:“这会儿想起来怕我挨打了?你偷跑出去的时候怎么就抛在脑后面去了?还叫我把园门上锁,你倒有本事翻墙出去啊?不过这么高的墙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倒是怎么翻过去的呢?”阿狸脸儿红红的,嘻嘻陪笑道:“好冬儿,真个对不住,本来不想出去的,谁知脚不听使唤,就出去了呢。倒是你家公子打你板子怎么办呢?要不要告诉秋雨,让她替你说情去?”却忽然想到竟有好几日没见过秋雨了。 冬儿道:“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家公子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不会真的打我。再说他若真的想打我看板子,你把门关上了就打不成了么?这个园墙你都能出去,他怎么会进不来?” 阿狸想想对啊,这园墙也只能难住自己,慕容秋风能飞进来的,自己此举真是多余!便又重新打园门打开了,又伸出头去看看外面,并无什么人影,心下略宽,回到阶前。 冬儿笑道:“听说你今天又带着朱公子出去了?”阿狸歪着头看看她,不语,冬儿满面好奇之色,又问道:“快说说,你这次把他带到哪里去玩了,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么?”阿狸道:“八婆!女人啊,就这么三八爱听八卦!”冬儿一怔道:“八卦?易经八卦我可不喜欢,你只给我讲讲今日好玩的事情吧。” 两人走进房间,阿狸马上扑到床上,简单地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下,冬儿听得咂舌不止,听完后道:“你完了,居然把朱公子带到花满楼!” 阿狸道:“我看慕容是花满楼的常客,他定是常常出入那个地方,为什么朱公子就不能去一次?”冬儿道:“朱公子身份贵重,哪里去过那种地方?” 阿狸道:“他到底哪里贵重了,看你们把他捧上天了呢!”冬儿道:“哪里贵重我倒不知道,只是时常看到许多不速之客去到玲珑水榭,那朱公子想来不是一般吧。” 阿狸不屑道:“难道他还是皇帝不成?!”忽地又翻身坐起,怒道:“这都几日了,怎么不见我那表姐来看我?往日间一天总要见个五六次面的,现在却躲得远远地?难不成因为她哥哥禁足了我,也不见我了?” 话音未落,听得门外有人道:“我说怎么耳朵热,原来有人唠叨我。”正是慕容秋雨。 阿狸见到她大喜,叫道:“好姐姐,你可来了啊!这几日你去哪里了?我要被表哥害死了呢!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恶!他——”一语未了,慕容秋风一脚踏进房门,阿狸的叫声立马戛然而止,她看看慕容秋风,再看看慕容秋雨,扁扁嘴,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慕容秋风斜睨着她,道:“怎么不说了呢?” 冬儿嗤地一笑。慕容秋雨亦抿嘴道:“好了,知道你受委屈了。我这不是给你带好吃的来了。”后面有个小丫头端着些新鲜瓜果,道:“刚摘的瓜果,请来尝尝鲜儿。” 阿狸为掩尴尬,在果盘里挑了颗枇杷,边剥皮边道:“姐姐,这两日你哪里去了?怎地不见你?”慕容秋雨看看慕容秋风,脸上划过几丝微妙之色,笑道:“我去湖州那里处理些事情。”阿狸道:“怎么不带我一起去?”慕容秋雨呵呵一笑,道:“哥哥说你身体未痊愈,长途劳累的,怕再累坏了你,要再休息休息。” 阿狸哼道:“哪里是怕我累,就是想关着我!”慕容秋风怒道:“你出去只会闯祸,上次在西湖边差点被人抢了,如果不是后来有个白衣女子出面相救,谁知道你会出什么事情!” 阿狸呆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的?”随即道:“定是你去打听了。你还好意思说,想杭州好歹是慕容家的地盘吧,治安如此不好,居然有采花大盗大白天的当街抢人,而且抢的还是你慕容秋风的表妹!你们身为流萤山庄的人不觉得羞愧么?” 她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慕容秋风看得有趣,嗤地一声笑了,道:“我们慕容家的地盘当然不会出现什么江湖大盗之流的货色,那蒙面之人因何出现此地,我们也在追查,你不用这么兴师问罪的态度。” 阿狸闻言好奇道:“怎么,那蒙面人难道不是普通的坏人么?还有那个救我的白衣女子,你们知道是谁么?” 慕容秋雨看看慕容秋风,道:“那个白衣女人倒有个怀疑目标,还要再确定一下。对了哥哥,鸽音堂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阿狸忙问:“鸽音堂是什么地方?” 冬儿笑道:“是我们山庄打探消息的地方,这天下各地啊,每天都有不同的讯息传进鸽音堂,经过选择再传来山庄。”阿狸好奇道:“说得跟个秘密组织似的,你们玩谍战啊?什么时候带我过去瞧瞧呗。” 慕容秋风道:“去去!哪儿都有你!你老实的给我待着,不要再出什么刁钻的事情出来。”阿狸见他横眉怒视,又忙道:“不会不会了,你放心,那个朱公子我绝对不会再去招惹了,没的连累人捱板子!” 慕容秋风闻言神色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看秋雨,辩解道:“你带朱公子出去就出去,只是、只是怎么着也要带些人吧,万一有个闪失,就象上次那样,你们两个都不会武功,岂不伤着了?” 啊呀,——这家伙怎么说话变了个意思?阿狸盯着他,突然道:“不对啊,你前几日还怪我拐带姓朱的外出,今日怎么就变了口气呢?你许我带他出去?” 慕容秋风忙摇头,但马上又点头,左右不是,最后急了,道:“我不是怪你,我是——哎呀,你爱怎么就怎么了。”赌气扭过头去。 阿狸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那个朱公子说教你了!我就不明白了,他也是武林中人,你为什么对他那么敬畏?难不成他老爹是武林盟主?哈哈,表哥,你这样我有点看不起你哦。” 慕容秋风怒道:“不要叫我表哥!” 阿狸奇道:“为什么啊?真是奇怪,难道你不是我表哥?”慕容秋雨与冬儿窃笑不已。慕容秋风气得转身就走,却又停下道:“如果没有必要,你尽量不要、不要去......”他犹豫着,最后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留园里的好!”说罢快步走了。 阿狸看看慕容秋雨道:“看吧,还是要关着我!”慕容秋雨微微一笑,道:“哥哥的意思,能少惹点事最好。安静地呆在园子里,就不会有许多麻烦事了。”阿狸赌气道:“说来说去你们两个就一个意思,让我作个安静的美女嘛!”起身扑到床上。 慕容秋雨没奈何地道:“随你随你,你爱作什么都行啊。我不跟你闹了,还有事情要作,先回去了。”自行带着丫头走了。 阿狸心头火大,对着冬儿大声道:“你去找几把大锁来!”冬儿笑道:“这又是为何?”阿狸叫道:“把这园子从里到外都锁了,这样就不让我出去了!”她叫得大声,只想让慕容秋雨听到。 冬儿在旁边笑了。阿狸生了半天气,复又想到方才慕容兄妹说的话来,便问冬儿道:“我那表哥青姐说的蒙面人白衣人的,你可知道是谁?” 冬儿摇头道:“这个确实不知道,只是这些日子小姐很忙的,与公子经常去外面。我只听到他们口中提到祁连九姝的名字。”见阿狸不解,便解释道:“祁连九姝,是祁连山九个女子的称呼,那九个女子也就这几年来在江湖上传出名声,武功独出一派,很是了得。” 阿狸对这些江湖上的事情一窍不通,也没兴趣,便也不再追问。 第四章 相约 与慕容秋风生气斗狠,说的气话自然的归气话,阿狸还不能真为了这气话就关在园中不出去了,她还要找凌波桥呢。这一日阿狸行走在庄内,见庄内也是湖水环绕,蓦地想,这湖水与西湖想通,庄内自然也有桥,也许凌波桥在庄内也未可知,想到这里,她兴奋异常,忙四四处找寻,庄内小桥不少,却也没有见到那座桥。 这日她又是一无所获,沮丧之极,慢吞吞经过留园之时,竟然一眼看到朱高燨走出了园门,后面扶风阿锦阿绣相随。阿狸懒得说话,抬起一只手象招财猫般冲他摆了下。 朱高爔见她无精打采,不似往日那般神采飞扬,奇道:“你在烦恼什么?” 阿狸长叹一口气:“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经过几次接触,朱高爔已习惯了她的摸不着头脑的言语,便顺着她的话道:“哦,很难找么?”阿狸道:“是啊,我每个角落都找了,就是找不到。” 朱高爔笑道:“每个角落?你家在洞穴里吗?”阿狸嗤地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错哦,有长进,居然会幽默了。狐仙故事听多了,很会联想嘛。好吧,就当我是狐仙,待我找到我的修炼之地,一定带你游玩一番。” 这个小妮子满口胡诌,朱高爔自然不信。阿狸忽然想道,庄内的桥她几乎都看过了,只有朱高爔那个玲珑水榭她从未去过,冬儿给她指了玲珑水榭的区域,每每她都远远地避了去。念此忙问道:“你的玲珑水榭里面有桥吗?” 朱高爔不知道她要作什么,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阿狸大喜,道:“我可以去你那个园子看看呢,冬儿说玲珑水榭是庄里风光极美的所在,我总想去看看,可是你这个贵客在那住着,闲人都进不去。我可以去看看吗?” 朱高爔道:“你是个闲人么?我看你总是忙得很。”阿狸笑道:“瞎忙瞎忙,我去看看可以吗?”看她眼神急切,朱高爔倒是好奇,点点头:“有何不可?” 阿狸拍手道:“你真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朱高爔一笑,慢步前行,阿狸忙跟了。扶风等人不远处随着,转过几道小径,穿过一片竹林,面前现出一所极大的院落,青砖黛瓦,门外有几个侍卫守着。大门上面赫然四个大字“玲珑水榭”,龙飞凤舞,颇有气势。进得院里,正面一处楼宇,两边连着几间房屋走廊,庭中花草,阿狸辩不出名字,只觉香气扑鼻,应该不是凡品。穿过大堂,来至房后,却是一片宽阔的水面,想是与外面西湖相接,水中心另有亭台,通往湖心亭的是一处九曲桥边接岸上。阿狸举目远望,远处一座假山,旁边另有一边湖水,一座小小的拱形小桥赫然在目。她大喜过望,这就是她要找的凌波桥么。她几步跑到桥边,阿狸看那桥,桥身上刻着揽月桥三字,心中连连摇头不对啊,明明是凌波桥啊,怎么的名字不符?她上桥下桥,来回几次,明明就是凌波桥嘛,在她那个时代,凌波桥因处于西湖偏僻之处,极少有人知道,不过她常常经过,倒是极熟,虽然现在情景不同,但桥是一样的这个她敢确定,难道凌波桥是后来取的名字,现在的名字是叫揽月? 朱高燨等一行人见她跑上跑下,口中不住嘀嘀咕咕,不知道她要作些什么,都甚觉奇怪。一边的阿锦忍不住道:“叽叽咕咕不明所以,像个神婆似的,她到底找什么?” 阿绣笑道:“定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她冲着桥上喊道:“此处水深,你小心点,莫掉下桥去。” 阿狸一阵风般跑了过来,道:“这个桥一直叫揽月桥吗?以前叫什么名字?”阿绣道:“从我们住进来就是叫这个名字,以前应该也是叫揽月吧,没听人讲过有别的名字。” 阿狸喃喃道:“应该叫凌波桥才对,什么时候才开始叫凌波桥呢?”阿锦冷冷地道:“揽月桥就是揽月桥,什么应该叫凌波桥!” 阿狸被呛了下,扁扁嘴,失落之情涌上面容。 朱高爔忽然道:“这有何难,你若想叫它凌波桥,就唤它作凌波桥便罢。”回首道:“扶风,着人去办,从今日起,这座桥便叫作凌波桥。” 阿狸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回转神来,这桥以后就叫作凌波桥了?凌波桥的名字原来是她穿越在明朝给起的?机缘啊,这就叫机缘吗?怪不得西湖上桥那么多,她独独喜欢这个破旧不堪的小桥,原来这桥是她取的名字,与她竟有这么一段渊源! 她一声欢呼,一把抓住朱高爔的胳膊,拼命摇晃:“啊呀啊呀,真是太感谢太感谢了,你是我的福星啊!” 朱高爔被吓了一跳,扶风本能的反应就要去抓阿狸,被朱高燨止住,阿狸已丢下朱高爔,又往桥上跑去,她立在桥头,现在就是这个凌波桥了,探头往下看,湖水泛着波光。既然找到了来时的凌波桥,阿狸心里就没有那么着急,她心中作着打算,盘算着如何找个时机回去,心中有了计较,倒开心了,想着既然来到了这个六百年前,总要看看这个世界与她生活的世界有何不同嘛,且缓几日再回也未尝不可。心中欢喜,笑吟吟来到朱高爔身边,道:“这个桥以前叫揽月桥,想必赏月是极好的,以后能否到这里看看月亮?” 朱高爔点点头,道:“可以。” 阿狸高兴之极,看到旁边水榭台上有侍女摆了茶水糕点,才觉得腹内饥饿,此时肚子偏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略显尴尬,朱高燨心中好笑,便道:“来吧。”先走过去,阿狸嘻嘻地跟着进入水榭台上,习惯性在坐到了朱高燨的对面,后面的阿锦不禁皱起了眉头。 阿狸先吃了块水晶糕,又抓起块马蹄糕,边又喝了一杯茶水。阿绣这时端了一盘鲜果,对着阿狸轻声道:“这杨梅甜得很呢。”阿狸抓起一个来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谢谢阿绣!果然好甜!”还没咽进肚内,一眼又看到盘里金灿灿的大黄梨,急忙抓起一个来,道:“我最喜欢吃梨了!”张嘴来狠狠咬了一大口。 朱高燨颇有兴趣地看她吃东西,道:“你一直找这座桥,到底是为什么?” 阿狸忙忙地将口中的梨咽下去一半,道:“我如果说这是我回家的路,你相信么?”朱高燨摇头。阿狸笑道:“看吧,就知道你不信,所以说给你听有什么用?”朱高燨道:“听慕容讲你家在西疆,你要家去么?” 阿狸心情大好,想着不久就要离开他,两人毕竟还相识一场,倒生出几分不舍之意,便真真假假地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我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阴差阳错地就来到了这里,不过马上就要走了。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你多多保重,自己常去外面走动下,不要老是闷在园子里。” 朱高燨不明白她所说何意,道:“乱讲!你能走到哪里去,西疆也是大明的地域,若我愿意,我便可到那里找你。”阿狸笑了,道:“我说的这个家呢,不在西疆,它是在,在......”她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道:“我这个家呢,就在这里,你看不到摸不着,但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我是属于那个空间的人,还是要到那里去的。” 朱高燨疑道:“你是说你是鬼?神?妖?”阿狸见扯得远了,便哈哈大笑道:“我倒是个仙呢,不能在人间,要回到天上去。”朱高燨道:“又乱讲了。”阿狸晃着脑袋道:“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我,不是我,真正的我,只是借用了现在的我的躯体,而真我的那个身体却在另外的地方,所以我要回到我原来的身体里去。” 朱高燨道:“信口开河,你哪里有这些莫名其妙地话语。” 阿狸忽然想起聊斋里的换头的故事,便给他们说了起来,听得阿绣连连叫奇。听完后阿绣道:“连头都可以换啊,真是太神奇了。”阿狸笑道:“你要不要换个脑袋来?长得更漂亮的。”阿绣连忙摇头。 朱高燨忽然道:“莫非你的脑袋也被人换过,所以才要找你原来的身体去?”阿绣见朱高燨取笑阿狸,噗嗤笑了。 阿狸一竖大拇指,道:“聪明!”又歪头细打量下朱高燨,道:“想来是跟我在一起时间久了的缘故。所谓近朱者赤嘛。”阿绣忍不住伸手在脸上羞她脸皮厚。阿狸嘿嘿道:“我的脑袋没被人换掉,不过脑袋里的东西被人换掉了。要快快地找到身子人脑合一才行。等我走了,你们会想我的吧?” 朱高燨哼道:“慕容说的不假,你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当真天下少有。” 却忽然看到慕容秋风与一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过来,来到水榭亭台下面。那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却整下衣冠,低头叩拜,朱高燨欲出言禁止已然不及,那男子大声道:“杭州知府虞谦见过四皇子殿下!” 慕容秋风看到阿狸,大吃一惊。朱高燨心中叹了口气,示意慕容秋风将虞谦先带下去,慕容秋风知会,便低头与虞谦说了几句,虞谦忙点头随着他急急地去了。 朱高燨看向阿狸,却见阿狸正大大地咬了一口梨,蓦地停下了下来!耳朵却有一丝微动,但只两口茶的功夫,阿狸竟又开始咀嚼口中果实,没有丁点反应!他不禁叫了声:“阿狸?” 他却不知道,这期间阿狸的脑子已然转了千百遍之多。原来当虞谦那个“四皇子殿下”几个辽传入阿狸的耳中时,阿狸心中一凛,“四皇子?殿下?”这是在叫朱高燨么?她转过脸来看了下慕容秋风,又看看那跪在台下的官员模样的人,又慢慢地回过头了,大大地咬了一口梨!那么这个朱高燨是、是——搞了半天,这个朱高燨竟然是当今大明朝的四皇子!丁婴宁啊丁婴宁,你的书都读到猪肚子里去了?还是个了解历史的大学生,那朱棣的几个儿子朱高炽、朱高煦什么的也在书中看到过,他明明说了叫作朱高燨,再怎么笨联想一下也应该猜到跟那几个“朱高”字辈的哥们几个有些关系嘛!竟然还会把他当成是江湖中人!阿狸顿觉羞愧万分,恨怪自己太过疏忽,早就应该猜到他那个排场哪里是什么江湖中人,分明就是王室贵族子弟嘛! 靠!阿狸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却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朱高燨。她机械地重复着咀嚼地动作,听得朱高燨叫她,抬起头来道:“哦?” 朱高燨见她神色如常,倒大感诧异,他盯着阿狸,慢慢地道:“阿狸,你知道我是谁?”阿狸把嘴里的梨咽了下去,道:“知道,你是当今四皇子殿下啊。” 朱高燨一怔,半晌方又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四皇子的?”阿狸又咬了口梨,指指台下道:“刚刚,那个什么知府不是这么称呼你么?” 朱高燨倒被她的镇定弄得糊涂了,莫非慕容早已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应该不会啊,自己特地嘱咐过他不许向阿狸透露的,可是如果她是今日才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如此气闲神定?这不合常理啊。 他脸上疑云重重,阿狸看在眼里,心中暗想:“怎么?我表情不对么?这个时候我要什么样的表情呢?是要马上装作惊慌地样子跪地叩拜,泪流满面?一切都如电视里面的那样来演?太作太假了!本小姐可做不到!本小姐被你蒙得溜溜转,你觉得特好玩是吧?本小姐偏不让你觉得好玩!马上就要回到自己的时代去了,管你什么皇帝老儿!皇帝——哦,应该是朱棣,如果朱高燨的爸爸朱棣此刻站在她面前,她会怎么样呢?应该会害怕吧,史书上记载朱棣杀人如麻,如果看她如此放肆,会不会把她拎出去也杀了?!浑身一颤,她忙站了起来,学着平常冬儿的样子,极不自然地行了个礼,嘴里道:“哦,见过四皇子殿下!”天大地大,生命最大,阿狸可不愿拿性命来开玩笑,虽然朱高燨不是皇帝,但看他的架式排场,怕也是跺一跺脚,地也是动三分吧,毕竟怎么着也是皇帝的儿子! 现在才反应过来,太也迟钝了,朱高燨见她如此,心头疑虑消了些,这才是正常地反应嘛,但心中却又生出一丝失望之意,阿狸不知道他的身份还可以跟他嘻笑打闹,以后知道他是皇子了,怕是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无拘无束了。他冲阿狸摆摆手,让她免礼。 阿狸心想此时还是闪人的好,她忙道:“四皇子殿下,我、我、小女子先告辞了啊。”也不容朱高燨说话,她放下手中啃了大半的梨,急急地出了水榭亭台。 朱高燨见她仓皇而走,也不阻拦,心里涌出几许怜悯,怕是吓坏了她,让她缓缓神吧。却见阿狸奔出数步,回过头了,与他四目相视,突然嫣然一笑,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朱高燨一愣,这小妮子根本就不是害怕他!心中不禁又惊又喜! 阿狸临出门回眸一笑,却是因为想朱高燨被自己反过来捉弄了,心中得意不禁展颜一笑,轻快地奔出了玲珑水榭。 门口处却遇到了扶风,她从扶风身边跑过,顺手拍了扶风的肩膀一下道:“你好。”又看到了那两个小厮阿松阿柏,忽想着这两人面皮白净,不会是小太监吧?她停顿下看看两人,冲他们一笑,道:“好!”又跑了去。 扶风见状摇摇头,阿松笑道:“这个姑娘很爱笑。”阿柏亦附和道:“笑起来还很好看。”扶风盯了二人一眼。 阿狸回到了留园之中,进门便看到慕容秋风与慕容秋雨,不待慕容秋风开口,阿狸便先发制人道:“你现在可以保持沉默不说话,否则你说的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说与不说都在你,你选择吧。” 慕容秋风一头雾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跑到玲珑水榭去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去那个地方嘛?”埋怨之余,又担心道:“你知道他的身份了?” 阿狸笑道:“知道了,四皇子嘛。”她语气轻松,慕容秋风倒起了疑虑,道:“你不吃惊?难道你早就知道了?”阿狸嗤地笑了,道:“你怎么跟那个四皇子一样啊,也问这样的问题?”慕容秋风一惊,道:“他怎么问的?” 阿狸笑道:“他跟你一样看着我说:‘怎么你不吃惊?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慕容秋风心底陡升不详之意,道:“哦,你如何回答的?”阿狸洋洋道:“我说:‘是啊,表哥早就告诉我了。” 慕容秋风伸手就向她脑门拍去!阿狸早有准备,闪到了慕容秋雨背后,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要仗着会武功欺负我,我告诉舅舅去!” 慕容秋风大怒道:“你敢信口开河地陷我于不义,看我不收拾你!”慕容秋雨拦住他道:“哥哥,阿狸跟你玩的,你也当真?”阿狸在她背后以手划脸羞道:“玩笑话也听不出来,慕容表哥,你长我们几年的米饭是白吃了呢。” 慕容秋风方才放下心来。秋雨替他辩解道:“你也莫怪他相信,只是你的反应异于常人,我们才奇怪的。想来你与四皇子相处久了,猜到些什么也是正常。 真是惭愧啊,只想到他可能是“武林名门二代”,倒一点也没猜到那家伙是皇室弟子,这都怨他怎么在流萤山庄出现呢,流萤山庄可是武林世家中了,怎么与皇室有了来往?阿狸不禁问道:“只是奇怪了,他一个皇族中人,怎么来到流萤山庄了呢?舅舅不是在边境抵御外侮么,难道舅舅被朝廷敕封为官了么?” 慕容秋风平息下怒气,便告诉了阿狸一些事情。原来这些年慕容家族率众一直保家卫国,协助辽东总兵刘荣镇守边境,与来范的倭寇多次相斗,那刘荣几次上报朝廷,请慕容家请封,却被慕容淮拒绝。当今皇上朱棣对慕容家族甚是敬重,对其子弟也极为重视。朱高燨为皇帝第四个儿子,自幼体弱多病,这几年多在宫外养病。为的是江南气候温暖,景色秀丽,每年春天便到杭州静养。朱棣溺爱幼子,为护他在宫外周全,特命慕容家来担当护卫之责。慕容淮自知责任重大,再三嘱咐儿女务必精心侍候,不能出任何差子。慕容秋风亦觉担子沉重,每次朱高燨来到流萤山庄,他严防紧守,不敢懈怠,并对外隐瞒朱高燨的身份,除了朱高燨自己带来的侍卫随从,整个流萤山庄,知道他身份的,也只有慕容兄妹。自阿狸来到庄里,慕容兄妹也不敢告知,谁知千万提防,还是被阿狸知道了底细。 原来如此。阿狸点头道:“这原也怪你们不得。”想着反正自己即将离开这里,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便笑道:“我自然不会往外说去,不过时日久了,终会露出风声来。” 慕容秋风面现忧色,道:“可不正是这个道理,估计下来想瞒也难了。”却原来朱高燨此次在杭州呆得久了,经常从南京皇宫送来各种赏赐,当地朝廷官员也不敢怠慢,不时过来拜见,渐渐地已有些风声传出,流萤山庄的贵客竟是皇亲国戚。每每有人问及慕容兄妹,两人唯有笑而不言。今日阿狸已然撞破,难保他日不被外人知晓。 慕容兄妹相对而视,秋雨道:“哥哥也无须太过担忧,四皇子不过是暂住养病,不多日便会回南京,他走了可不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阿狸也点头道:“雨儿说得没错,虽然是未雨绸缪,但你操心也太早了些,只管放下心来,把今日的事情做好,明天的烦恼就留到明天,钞票可以透支,烦恼不能透支的,不然你很快就变成白发老翁了。” 一翻话又说得慕容兄妹眼睛瞪圆了,慕容秋风道:“你怎么老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言语呢?”秋雨亦道:“是啊,有些我都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阿狸也瞪起眼睛来,道:“人家不是刚回来么?总要有个过渡时期吧?跟你们南方人讲话真是费劲,一点也不爽快!” 慕容兄妹面面相觑,慕容秋风道:“秋雨,你断定她的病好了么?”慕容秋雨疑惑道:“找了三个大夫了,都说她无恙啊。”慕容秋风道:“那这个丫头就是欠管教了!” 慕容秋雨嗤地笑了,道:“真个儿是要管教管教的。冬儿前些日子告诉我,说她拿起书来竟然不识许多字,我只不信,昨儿略试下,居然连《千字经》也读不下来,写的字也歪歪扭扭的。若非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那《千字经》她七岁时候已倒背如流了啊,九岁时候字迹已然清秀得很,连爹爹也夸奖她呢。怎么这次回来全变了呢?难道姑丈以后就没有教她读书写字了么?” 她这边说着,阿狸那边将冬儿骂个半死,打小报告的家伙最可恶!怪不得昨日慕容秋雨拿了本书过来,有意有意地让她写张字说有用,谁想为的就是验证她冬儿的话,那本书都是繁体,她哪里能够认得齐全,那毛字也没有练过,写出来的字能好看么?这个表姐心思缜密,以后要小心了啊!转瞬又想道马上就不见他们了,小心倒没必要了吧。 慕容秋风瞠目结舌,对阿狸道:“这是真的么?”阿狸苦着脸道:“什么真的假的,不会读书写字又怎么了?我与爹爹常年在海上,哪里有时间去学习?你们现在嫌弃我,当初我爹爹带我走之时,却为何不加阻拦?如果我留在了这里,不就跟你们一样文武双全了么?现在瞧我不起了,我不就是没有妈妈疼爱么?”佯装伤心,用衣袖拭泪。 慕容兄妹倒手足无措了,想她儿时丧母,父亲忙碌,少于照拂,自比他们兄妹可怜许多,见她哭泣,亦心生难过,秋雨道:“都是至亲兄妹,怎么会嫌弃你呢?我们同吃同住了十年,自然比别人更亲厚,你向来胸怀阔达,一时戏谑之言,怎么就放在心上了?” 慕容秋风也忙道:“是啊,要说亲,还是我们两个亲呢,小时候秋雨与你两个有了争吵,我不都是向着你的么?为着我们两个走得近,秋雨不知哭了多少次,说你才是我的亲妹妹呢。”阿狸心中一乐,道:“真的么?我却是不记得了。” 慕容秋雨道:“小时候的事情你真的不记得了?”阿狸心中一紧,难道又有什么她应该记得的事情,便含糊道:“小时候的事情自然是模模糊糊的,哪里记得许多。” 慕容秋风哈哈大笑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嘛。”慕容秋雨知道他心思,脸上现出几分挪揄来,却也不往下说了。 阿狸躲过一劫,暗自放松,哪知慕容秋风又道:“秋雨,明天你去找个先生来吧。”阿狸大叫道:“不要!”慕容秋雨笑道:“我现在就去找!”慕容秋风道:“找个十分严厉的,最后会点武功的。” 为了免于吃慕容秋风的苦头,阿狸决定一定要早点走。这日晚间,冬儿匆匆回来留园,一见阿狸便神秘地道:“阿狸小姐,告诉你啊,那个朱公子竟然是个皇子呢。怪不得那么大的排场,原来竟然这么个来历,真是让人意料不到啊。” 看来终究是传开了。阿狸耸耸肩膀,暗自庆幸,这可够慕容秋风忙呼一阵,看他怎么还有功夫来折腾自己。见阿狸没什么反应,冬儿反倒奇怪了,道:“你怎么不吃惊?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又是这个问题!阿狸哼了一声,看来自己的反应确实让这些明代人好奇,便又胡谄道:“是啊,你们公子早就告诉我了,又嘱咐我不要告诉你,说你是个大嘴巴。”就赖在慕容秋风头上,让他老想着折腾自己。 果然冬儿气道:“说我嘴巴大,我嘴巴才不大呢。”又看到阿狸忙忙地收拾一些东西,便道:“你捣鼓那些瓶瓶罐罐作什么?”阿狸一边摆弄她收集来的永乐年间的青花瓷器,一边笑道:“这些可是宝贝,在我们那里可值钱了呢。” 冬儿奇道:“这些不过是一般的东西,不拘在哪里,随便都能搞一大车来,怎么就在你们那里值钱了呢?” 阿狸哈哈笑了,道:“说了你也不懂。你且睡去吧。我马上也去睡了。”冬儿摇头,嘟囔着自己先行休息。阿狸心里道,如果能把这些青花瓷器带会到现代,随便一件拿出来可不是价值连城了?心中想着美滋滋的。她把这些个东西打包了一个包袱,拎起来时却觉得太大了,忽地又想起来,穿越好象是魂魄穿越吧,这个身子却是这个朝代的,既然身子都过不去,这些东西怎么能随身带走呢? 一时大为沮丧,又打开包袱,在那些东西中取了一个玉石的手把件来,这个玉器甚小就握在手中,如果侥幸能带到现代去岂不快哉?便将它揣在怀里。 窗外已是月上柳梢了,冬儿也已入睡。阿狸蹑手蹑脚出了小院的门,外面草木茂盛,月光如水,景色倒也看得清楚,只是不见一个人,微风过处,树叶哗哗作响。小时候看聊斋多了,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书里的女鬼,顿觉身边阴风阵阵,她有些害怕。忽然脚边一黑色东西蹿过,她惊慌间看清却是一只黑猫!吓得她打了个哆嗦,谁知那猫儿却又回过头,两只眼睛发出幽幽地光芒,冷冷地盯着她,她立时毛骨悚然!鬼片里的猫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被附上一些孤魂野鬼,现在不是要来这么一下吧?她猛然觉得头发根都竖了起来,一时倒也不敢动了。 忽然身后一女声冷冷道:“姑娘作什么呢?” 阿狸又是一惊,慢慢地回头来,只见一长发女子幽幽然立在她身后,一张脸在月光下白森森的。她失声大喊:“鬼啊,鬼啊!救命救命!”转身往前跑,不想一头撞进了一人的怀里,她哇哇大叫,蒙住眼睛,“走开走开!” 却听一男子哈哈大笑,笑容很是熟悉。阿狸马上睁开眼睛,正是慕容秋风。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向身后:“有鬼有鬼啊。” 慕容秋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哦,那么你觉得我是人是鬼呢?”他突然冲着阿狸伸出舌头,睁圆了双目,月光下甚是狰狞。 阿狸骤觉心脏似要跳出来,又是大叫一声,脚下一软,扑通跌坐地上。 慕容秋风放声大笑,本欲再来吓她,却见阿狸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声凄惨,这玩笑开得大了,他忙去扶她,“不要哭不要哭,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是人不是鬼。” 阿狸嘴里哼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出却是慕容秋风嬉皮笑脸地面容,便伸手摸他脸,触手极温。慕容秋风倒也配合,说道:“看吧,说了我是人吧。”阿狸停止了哭声,再回转身看去,那个“女鬼”却是阿锦。此时那只黑猫已被阿锦抱入怀里,抚摸不已。 她这才回过劲来,站起身,恨恨得伸脚去踹慕容秋风,“你个鸡蛋加鸭蛋!敢这么吓我?什么不好玩,玩装鬼,而且还是在三更半夜,不知道人吓人要吓死人啊。” 慕容秋风早闪身躲过,叫道:“是你自己把我们当成鬼的,现在来责怪我们。这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外面来作什么呢?” 这话倒把阿狸说愣了,他说得好像是自己没理吧。但方才真的吓怕了,当然不能说自己理亏,她硬着脖子说:“外面月色如水,我出来赏月不行吗?我怎么知道有这么多吓人的——东西!”又看看阿锦和那只黑猫,那只黑猫一对绿目,闪着幽光,死死在盯着她,她忙移开了眼睛。 慕容秋风笑道:“行,行,都行!你要赏月啊,好兴致啊,此处风景不错,你继续赏来,阿锦姑娘,我们莫要打扰阿狸姑娘的雅兴!” 他作势转身要走,阿狸哪里肯放啊,这么老远看不到一个人的园子,她才不要一个人走。双手抓住慕容秋风不放手。慕容秋风笑道:“四殿下还在玲珑水榭等着我,你可不要误了我的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看月亮吧。”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想着如何进入到玲珑水榭,慕容秋风却是要去那里,跟着他不就可以进去了。阿狸马上道:“我也要去那里。”慕容秋风道:“我是奉命,你去哪里作什么?”阿狸道:“赏月啊,那个四皇子说过我随时都可以去凌波桥赏月。”转眼看阿锦,月色下阿锦脸色更显苍白,阿狸又联想到女鬼,心里又有些发怵。 慕容秋风看看阿锦,阿锦点了点头。慕容秋风却道:“你不知怎么地花言巧语地骗了殿下,我可不带你去,闯了祸又连累我。”阿狸急了抬脚去踢他,慕容秋风一把扯住她,阿狸抓住他的袖子,用指头悄悄指指阿锦,轻声道:“你怎么跟她一路呢?” 慕容秋风笑道:“阿锦姑娘是来找她的猫儿,路上正好遇到的。”又嫌阿狸抓得他紧,两人推推搡搡,拉扯着到了玲珑水榭,院门敞开,院内灯光明亮。到得门口,慕容秋风停下脚步,忽小声道:“你方才说的鸡蛋加鸭蛋是什么个东西?” 阿狸放开慕容秋风,大步跨进门槛,头也不回,抛了下两个字:“混蛋!” 刚到大堂,阿绣已迎了上来,见到阿狸欢喜道:“你也来了,我正想着你呢。”阿狸摆手道:“我却是来赏月的,跟慕容不一路。”身后慕容秋风道:“过河拆桥,现在不用我了?” 阿锦将手中黑猫交给旁边一个侍女,道:“慕容公子,殿下在楼上,你随我来吧。”慕容秋风跟着她走出几步又回头,警告阿狸道:“你老实点!” 阿绣笑道:“阿狸姑娘,我给你拿点心去,想必你爱吃。”一时拿了些点心过来,道:“前两日看你爱吃,我还想着给你送过去呢。”阿狸乐得眉开眼笑道:“你真好。”她接过糕点,取了一块道:“阿绣,我想到凌波桥去,可以么?” 阿绣道:“当然可以。那日阿狸姑娘走后殿下就着人把桥的名字更换好了,就等你来看呢。”阿狸道:“你叫我阿狸就可以,什么姑娘姑娘的倒生分了。”阿绣与阿狸性格相似,嘻嘻一笑,领着她穿过楼台水榭,来到了凌波桥。 阿狸看去,桥上确实刻上了凌波桥三字,月光下分外清晰。阿狸环顾四下,见园子里灯火很是明亮,倒把月光映得淡然许多。阿狸到了桥下,虽时时移世易,她隐约找到当日失足落水之处,站立当中,闭上上等了片刻,觉得四下没有一点动静,睁开眼睛还在原地,如此试了几次,却没一点反应,她有些急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地点不对?她又接连试了好几个地方,依然没发生一点事情。她蓦地感觉到些恐惧,难道她回不去了?随着在桥上桥下来回跑动,她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直到最后,她站在桥中央,看下面湖水幽幽,忽然想莫非要跳入水中才能回去?跳进水中! 阿绣看她跑上跑下,却不明所以,想到她可能渴了,便道:“我去给你取些茶水来。”快步到了厅堂,正好看到慕容秋风随着朱高燨下得楼来。 慕容秋风笑道:“阿绣,可有见到阿狸?”阿绣笑道:“在凌波桥上呢,来来回回地上下,却不知为何。我倒茶水与她去。”自去取茶。 朱高燨听得阿狸也在这里,倒是微怔,微笑道:“她也来了。”慕容秋风忙道:“这丫头总是想一折是一折。忽地说要看什么月亮,便随着一起来了。” 朱高燨随口道:“几次听她一直打听凌波桥,你可知什么缘故?”慕容秋风倒是被问得愣了,道:“凌波桥?这桥在何处?她打听这个作什么?”朱高燨见状便知他定不知情,不再想问,迈步往厅堂后面去。慕容秋风忙跟了。 两人穿了厅堂,远远看到阿狸立在桥上,神情肃然一动不动,倒似被定住一般,慕容秋风喃喃道:“这又是搞什么鬼?” 说话间,只见阿狸从桥上一跃而下,噗通一声掉到了水中。朱高燨与慕容秋风同时啊呀一声,后面跟来的阿绣,唬得手中的茶水掉到了地上。 朱高燨拔腿往湖边奔,脚步踉跄几乎跌倒,慕容秋风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扶风此时突然出现,慕容秋风叫了一声“扶风”,反手把朱高爔送了过去,自己纵身跳下水去。 那阿狸在桥上思前想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便抱着拼着一死的心从桥上跳下来,待落入水中时,却没有遇到来时的漩涡,她水性也不错,憋住气往下游,水底却黑乎乎地,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她拼命地往下游,心中思想着也许会忽然发生什么,慢慢地意识开始消失,在最后几近窒息之时,被慕容秋风抓住了头发,后来被拖上了水面。游到岸边,早有阿绣阿锦等人过来接住他们。 一上岸,慕容秋风就冲着她大吼:“你搞什么?数日前才溺过水,没把大家吓死,现在又想再来一次么?你着魔了么?”想想刚才的事情,他又惊又怕,忍耐不住发作起来。如果不是朱高燨在这边,他真想给她一个耳光。 等阿狸意识清醒,明白她没有穿越成功,依然留在了明朝时,犹如快到手的肥皂泡猛然破裂,她的希望破灭,心中被莫名的恐惧充满了,不禁放声嚎啕大哭! 慕容秋风倒愣了,他没想到整日嬉皮笑脸的阿狸会一反常态,痛哭流涕,一时倒没了主意,心中着急道:“你哭什么啊,我又没打你。你是怎么了?” 朱高爔脸色苍白,一直一语不发地注视着阿狸,一时众人都不敢作声,四下无语,唯有阿狸的渐渐低下的哽咽之声。稍过片刻,朱高爔缓缓来到阿狸面前,阿狸抬起头来,看着他泪眼婆娑,说道:“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朱高爔抬手解开身上的披风,轻轻在披在阿狸身上,慢慢系好,然后伸出右手,淡淡地说:“跟我来。”他手指修长,白皙如玉。阿狸迟疑了下,把自己的手交到了那只手里。朱高爔拉着她,进得厅堂,唤了声:“阿绣。”将阿绣交与她。 阿绣带阿狸去洗浴,更衣,等她洗好穿了她的衣服出来,小丫头已端了碗热茶上来,阿绣端给她饮了,才道:“殿下在等你呢。”带着她穿过九曲桥,来到湖心亭中。 朱高爔神情如昨,看不出悲喜,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阿狸整理下思绪,四下看看,再无旁人,唯有水流之声。 阿狸收拾起以往的嘻笑之态,对着朱高燨正色道:“我,是来自六百多年后的人!”她把自己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世界对我而言是个意外进入的地方,我糊糊涂涂地被带到了这里,也许有一天会出现奇迹,我又莫名其妙地被带回去属于我的地方。”能不能回到现代呢?应该会吧,那些穿越剧不都是最终回去了嘛。 朱高爔听罢阿狸的故事,良久无语。这个姑娘言语异常、举止无状,他一直猜不出到底来自何方,神、妖、魔他都有想过,唯有未来,他从没想过!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朱高爔开口说道:“你来自六百多年后的中国,那么我们大明朝呢?”阿狸迟疑了下,道:“明朝历经近三百年年,被清朝替代,再约三百多年,就变成了我所在的中国。” 朱高爔怔道:“大明朝不到三百年么?”神情复杂,沉思许久,喃喃道:“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罢了罢了,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奈何奈何?” 阿狸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只道他为明朝的灭亡难过,便道:“你莫太难过,各个朝代都是这么过来的,元朝铁骑那么凶悍,不是照样被明朝所替代了吗?” 朱高爔轻轻笑了,道:“元朝如何?明朝又如何?你如何?我又如何?世间万般皆有注定,随它去吧。”忽想起什么,问道:“你所说的历史,上面有记载我明朝发生的事情吧? “有是有的,不过——我历史学得不好,记不得了,你即使问我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的。”阿狸说起来有些惭愧,仿佛有些对不住他似的。朱高爔也不追问,沉默良久,他问道:“你以后有何打算?” 阿狸目光迷离,叹道:“打算?还打算什么?现在除了你,没有人会知道我是什么个人,如果我把这些再告诉别人,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是妖怪呢?”朱高燨微笑道:“你都告诉我了,怎么不怕我说你是妖怪?” 阿狸秀眉一蹙,道:“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要告诉你才对。”偏过头来,看看朱高燨,想了半天,忽然道:“也许冥冥之中我们两个有些渊源吧,直觉告诉我你会相信我。” 朱高燨一笑,却不言语。 阿狸灵机一动,道:“我现在把我的全部告诉你了,你要对我负责的。”怎么会便宜了你呢,如果回不去了,我当然要找个靠山,皇子殿下这个靠山应该不错,看他每日里悠闲得很,起码吃穿不愁。 朱高爔不明所以,道:“负责?怎么个负责?” 阿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响道:“就是、就是你要管我衣食住行地,我在这大明朝无依无靠,只有留在你这里了,等以后看是否有机缘回去我的年代,在这期间,你要收留我。”心中暗想不能跟着慕容秋风兄妹,他们两个变着法儿的想把她变成真正的阿狸,她可受不了这个约束,这个朱高燨既然知道了她的底细,那么自然会对她网开一面吧,跟着他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朱高爔笑道:“想跟着我不难,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说!”阿狸口里蹦出一个字来,心中嘀咕这个皇子真是啰嗦,她还没有提什么条件,他倒先开口了。 “第一,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及今天所谈之事。”朱高爔道,看着欲张嘴说话的阿狸,急忙道:”“我除外!”阿狸点点头,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朱高爔又道:“第二,如果你所谓的奇迹出现,是你要离开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这个么,难道真到那个时候,你不在我身边,我还要等你不成?阿狸眼珠转动,朱高爔看透她心思,笑道:“从明天开始你会作我的贴身侍女,自然一直会在我左右。” 贴身侍女?阿狸叫道,“有多贴身?像阿锦阿绣一样?”朱高爔嘴角出现一抹戏谑,道:“自然跟阿锦阿绣一般。你想着是怎么个贴身?” 阿狸脸上突然一热,却哼哼道:“如果真是我想的贴身,我求之不得,怕你害怕呢。” 朱高爔偏偏听到了,“我怕什么呢?” 阿狸嘻嘻道:“我怕我管不住自己,把你给吃了。”这么个模样,如果在21世纪,不知早叫哪个妖精给吃掉了。不过他应该听不懂,占些便宜罢。 朱高爔先是愣了下,未来的女孩子是这个样子么? 阿狸作势拍拍他的手背,正色道:“不用怕,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儿,我会负责的。”在她的学生年代没有正儿八经地交过男生,倒是在学校有过几次暧昧,不过到头都无疾而终,来到这个明朝,眼前这个绝对是一等货色,一等高富帅,如果作自己的男朋友真是不知要怎么欢天喜地。可是这不现实嘛,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好,这个家伙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只看到他周围的一群莺莺燕燕,个个花枝招展,谁叫人家是精品呢。既然得不到,就看看养眼吧——这个朱高爔绝对是个养眼的极品。她自己在那里天马行空,朱高爔却起身要走,阿狸忙道:“哎,还没说完呢,第三呢?” “第三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朱高爔道。 二人到了厅堂,慕容秋风等在那里,满脸担忧之色。朱高燨看看他,沉吟了下,道:“慕容,我想让阿狸到我这里随行侍候,可好?” 慕容秋风吃了一惊,看看阿狸,阿狸微微一笑。他不是太情愿她作朱高燨的侍女,道:“阿狸不懂礼数,随行侍候殿下,怕是会惹殿下生气。”朱高燨道:“礼数不懂,可由人来教导,你莫非不舍她来我这里么?” 慕容秋风只得道:“阿狸是我姑姑唯一女儿,姑丈与家父也希望她能找到一合适人家嫁了,如果跟随殿下,却不知何年才能出得宫门,遂了老人家的心愿。”朱高燨笑道:“这个容易,如果你们替她找到了如意郎君,或者她想出宫,我马上放她回家。” 慕容秋风无言以对,只得道:“蒙殿下厚爱,阿狸愿意就好。”朱高燨转过来对阿狸道:“明日你就搬到玲珑水榭吧。”说完他自行上楼,阿锦忙跟上去侍候。 慕容秋风与阿狸二人离了玲珑水榭,阿狸知道慕容秋风担心于己,便道:“你不用担心,我应付得来的。”慕容秋风道:“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以后你要事事当心,不可过于贪玩,待过些日子,总归要你回来才好。” 阿狸点头答允。慕容秋风犹豫了下,道:“阿狸,你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跳入水中呢?”阿狸笑了,忙道:“呀,莫非你以为我要寻短见?可不是这样!我只是看到水中有鱼儿跳过,想捉到这大鱼,哪里是寻什么短见啊,我的水性你也知道的,好得很呢,哪里就死了呢。” 慕容秋风忧道:“可是你前番不是溺在水里了吗?当日若不是冬儿,不定出什么事呢。今天又出现这种事情,我心时着实唬了一跳。”阿狸只得打哈哈道:“以后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看你担心的。” 慕容秋风半晌又道:“阿狸,你为什么想留在四殿下身边呢?你、你莫非对他有……”慕容秋风想起二人私自出庄的事情,看来二人很是能玩在一起,揣测二人是否生出情意来。 阿狸怔了下,哈哈大笑道:“慕容表哥,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啊?别说四殿下没有这个意思,即便他想娶我,你表妹我还不想嫁呢。” 慕容秋风在她脑后拍了下,道:“没这个意思最好,你这么个性格,那王宫候府怕是待不住的。我看四殿下也是见你精灵古怪,言语有趣,一时让你待在他身边给他解闷罢了,你到了那里,言语也要有所收敛,再怎么着他也是一个皇子,一个不高兴就会要人脑袋。你是个机灵人,到时见机行事吧。” 阿狸笑道:“还是表哥最疼我。”慕容秋风恼道:“说了不要叫我表哥。”阿狸道:“我就奇了为什么一叫你表哥你就生气呢?” 第五章 射狼 阿狸便以朱高燨贴身侍女的身份出现在玲珑水榭。朱高燨的身份着实让山庄的人吃了一惊,冬儿见阿狸离开留园,又很是不舍。慕容秋风冷眼旁观见到朱高燨对阿狸很是不错,阿狸自身又活泼娇悄,喜笑对人,竟在玲珑水榭混得颇有人缘,如此才慢慢放下来心。对于阿狸许多异于常人的举动,慕容秋风只得以“生于异邦、长于异域”来替她作解释,先生自然不用请了,这个难题就交给朱高燨去头痛吧,既然他非要让阿狸侍候左右,那么阿狸的过错也就由他来善后吧。 自从阿狸入住玲珑水榭,给这个偌大的园子带来了勃勃生机,以往这里人声罕至,阿狸来后,却是趣意盎然,且使阿锦的眉头就再也没有舒展过,这个小丫头,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每天精力十足,房前屋后,庭内庭外,叽叽咕咕,无处不充满她的声音,她的足迹,一下河中摸鱼,一下花下扑蝶,稍个不留神,她居然爬到了房顶上,把自己的那只黑猫折磨得“喵喵”惨叫。阿锦叫苦不迭,偏偏阿绣有时也偷偷跟她一起厮混,有次两人居然把朱高燨下珍藏的美酒偷出来,跑到书房喝个酩酊大醉。阿锦忍不住训斥于她,她总是嬉皮笑脸,说得狠了,就拉着她“姐姐”的求饶。朱高爔倒成了“局外之人”,看着她闯祸,再看着她挨训,但对阿狸的举动听之任之。阿狸也颇乖巧,在外人面前,对朱高燨毕恭毕敬,一旦两人独处,便原形毕露,朱高燨亦是如此,人前总是淡淡的,与阿狸相处之时,时不时地与她斗嘴,有时能倒把阿狸给气个半死。 这一日小厨房作了些桃花酥,她记得冬儿爱吃这个,就想送与她些。到了留园后却不见冬儿,小丫头说是去山里挖些毛笋。阿狸大喜,她最喜吃毛笋烧肉了,不如去后山找她。放下手中的点心,便要出门,却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年六十多岁,颤巍巍地来到阿狸面前,看着她叫道:“囡囡啊,你可回来了啊。” 阿狸骤然听到“囡囡”两字,还以为是自己的奶奶叫自己,在家之时,奶奶自小就是这么喊她的。可是眼前这位老人家,又是哪一位啊,她倒不敢冒然开口了。 那老妇人眼中湿润,道:“囡囡,我是你余阿婆啊。前些日子回了趟乡下,昨日方才回来。家里人告诉我说你回来了,我就着急过来看你。你不认得我了么?” 自然不认得。阿狸头皮发麻,脸上却带笑道:“婆婆好。”将余婆婆扶到椅上坐了下来。余婆婆伸手道:“过来啊,囡囡,让婆婆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了。” 阿狸只得上前来让她拉着,她细细打量着阿狸,不住地点头,道:“象啊,真象大小姐啊。”阿狸心中暗想哪里就象慕容秋雨了,却不敢说话,只得陪笑。余婆婆见她只笑不语,便道:“囡囡,你真的不认得阿婆了?” 阿狸含糊道:“婆婆倒是模模糊糊的记得,只是儿时之事太过久了,我又在外面数载,许多事情是记不太清楚了。”余婆婆闻言有些难过,道:“我是你母亲的奶娘啊,你从小在流萤山庄也是跟着我长得大了。现在却不记得我了。可怜的囡囡,在外面受了多少罪。” 原来她是这里阿狸母亲的奶娘,那么她方才说的大小姐应该是指这里阿狸的母亲了,阿狸若有所思,从她这里倒可以打听出许多以前的事情来,便在余婆婆身边坐下,笑道:“阿婆,我当然记得了,只是小时候的事情许多都忘记了,婆婆给阿狸讲讲。” 余婆婆眉开眼笑,年纪大了总喜欢跟人唠叨以前的事情,便跟阿狸叙叙叨叨地说道:“你啊,跟大小姐一样,总是喜欢听我讲些老事。你阿娘小时候就很机灵,生得又好,家里老爷太太都珍宝似的,哪里知道她却嫁到了很远很远的我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去了,当时出嫁时我哭得伤心呢,恨不得随了大小姐去,只是我家人都在此地,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大小姐说以后会来看我的。谁知道却是永远的见不到了,她生了你就去世了。真是可怜的囡囡,一出世就没了母亲啊。”说些此处,她眼中落泪,将阿狸搂在怀里。阿狸感念她情感真挚,也不禁恻然。 余婆婆拭泪又道:“后来你就来了,我看到你就象看到了大小姐,你也与我很亲,天天婆婆地叫我,我就想着你就这么一直叫着我,我会看着你长大,然后找个人家嫁了,我再看着你的小芽儿出世,这样想着盼着,哪知你那个爹爹又来把你带走了,我当时不舍得,你舅母等都说不久就会回来的,谁知这一别就是八九年啊,我还以为跟大小姐一样再也见不到你了,谁知昨日从老家回来,闻得你竟然家来了,我欢喜得什么似的,真是老天保佑啊。你长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她抚摸着阿狸的脸,道:“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那西疆有什么好,我看这世上,只有这杭州才是最好的,你哪里也不要去了啊。” 阿狸笑道:“好啊,都听阿婆的,我就在这里住下不走了。” 余婆婆笑得如菊花一般,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囡囡,跟儿时一样听阿婆的话。”阿狸挠挠头道:“我小时很乖么?我还以为很调皮呢。” 余婆婆笑道:“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呢?那时候,你、秋风少爷、秋雨小姐、飞雪少爷,你们四个小芽儿啊,把个庄子闹得鸡飞狗跳的,不知给老爷太太教训过多少回了。” 飞雪少爷?阿狸忙道:“等下阿婆,你说飞雪少爷?” 余婆婆道:“是啊,就是易水山庄百里家的那个小公子百里飞雪小少爷,你怎么也不记得他了?你们小时候一起淘气的。”阿狸忙呵呵,余婆婆道:“飞雪少爷是与秋雨小姐指腹为婚的,小时也经常来我们庄子住的。” 想到慕容秋雨没生出来就被安排好了婚姻,阿狸笑道:“指腹为婚?有趣有趣。” 余婆婆笑道:“二人既有了婚约,飞雪少爷自然与秋雨小姐亲厚,你却是看不得他对秋雨小姐好,哭闹着也要他对你好,说也要嫁给他呢,秋风少爷只好哄你说他以后会对你好,将来会娶你,你这才作罢,以后就只跟在秋风少爷屁股后面,嚷嚷着以后要嫁给他呢。” 阿狸又是呵呵呵呵,以手掩面——丢人呵。余婆婆笑道:“现在知道害羞了,当初一心要嫁秋风少爷,不让别的小姑娘靠近他。本以为将来你们会成好事,谁知你那个爹爹这时候带走了你。秋风少爷呢,你刚离开时还难过一阵子,后来阿樱来到了庄子,他就迷恋上了阿樱。” 阿狸忙道:“这个阿樱又是哪个啊?” 余婆婆忙道:“哦,倒忘了你不认得她。这个阿樱是你舅舅最小的女徒弟,在你走后进来的,你自然不知道她。秋风少爷倒与这个阿樱亲近,两人整日如胶似漆。想着将来他们会成一对,可是前几年这个女孩子突然离开了,说是去了什么王府,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这些年秋风少爷身边的姑娘换来换去的,也没个定性,连老爷也拿他没办法。依我说啊,你现下也回来了,不如就还嫁了他去,这下不是两省了么?” 阿狸吓了一跳,怎么说着说着绕到她身上了,忙叫道:“使不得,姑表亲不成结婚,对后代不好。”余婆婆没有听懂后面的话,便道:“谁说姑表亲不能成亲,那戏文里多少表兄妹成亲的。” 阿狸哭笑不得,这时候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阿狸认得是慕容秋雨的贴身丫头小桃,她冲着阿狸叫了声表小姐,又对余婆婆道:“阿婆,说得久了渴了吧,小姐让我请您去厅堂吃饭。” 余婆婆扶着小桃站起来,叹道:“今天见了你和秋雨小姐,秋风少爷却不在庄内,也不知他成天忙个什么。”阿狸忙道:“婆婆放心,哪天我和秋风表哥一起去看你,表哥不去,我押着也把他押去。” 余婆婆稍微一怔,随后笑了起来道:“现在倒是表哥表哥的叫,你小时候讲话不清,叫个哥哥也会拐弯叫成‘狗狗’,叫秋风少爷总是叫作‘狗狗’、‘表狗’,害得秋风少爷没少被小芽们取笑,现在这个哥哥叫得可清爽了。” 阿狸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么个典故。 看着婆婆和小桃走远了,她才想起要去后山找冬儿,问了小丫头怎么走,便向后院大门跑去,那里出去了就是后山。 刚到得门口,还没开口问守门的小厮,就远远地看见冬儿与阿绣有说有笑的走了来,后面跟着个小子拎着两个篮子。阿狸忙迎了上去,埋怨道:“好啊,你们两个偷偷去山里也不喊我一下!”又横了冬儿一眼,自从得知朱高燨的身份,这丫头跟阿绣就走得近了,不再避讳什么。 冬儿笑道:“这几日山中毛笋刚刚出得芽来,阿绣说没见过笋长的什么样,才带她上山去看看。再过些日子,毛笋更加旺盛。你又着什么急,回去有得你吃的。” 阿狸翻翻篮子里胖胖地小毛笋,喜滋滋地道:“冬儿,晚上你给我烧个毛笋吧,好久没吃了,怪馋的。”冬儿笑道:“这有何难,这就回去烧给你吃。” 忽听得一阵马嘶,却见不远处十余骑马,另有几十个侍卫模样的人立在那里。阿狸道:“我记得山庄前门有许多侍卫,怎么后门也这么多?这些是四殿下的侍卫么?” 阿绣笑道:“王爷都有自己的亲兵护卫,四皇子殿下也有数千人,但他不喜人多,每次出来都不愿多带随从,是太子殿下怕有闪失,迫着他带几百人,我们殿下一到杭州就让那些人住在杭州府衙里,只许这少数人住在庄里护卫。如果都带出来,那才叫多呢。” 冬儿接道:“其实没这个必要,我们流萤庄里的人,个个都是武林好手,一个人也顶你们几个人吧。是你们太小瞧我们慕容家的人了。” 阿绣道:“怎会小瞧你们啊,谁不知道流萤山庄的威名。只是太子关心我们殿下,怕有个闪失,要给皇上责怪。” 朱棣共有四子,长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四子便是朱高爔。听阿绣的话语,似乎这个朱高燨很得朱棣疼爱。也难怪,幼子嘛,天下的爹妈都是疼小儿子的。阿狸道:“皇上疼殿下也罢了,怎么太子听起来也对殿下关怀百倍呢?想是因为四殿下长得可人,他那些王爷哥哥们都疼他。” 阿绣笑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四殿下与前面三个王爷年龄相差甚多,太子爷取亲的时候,四殿下方才出生。后来先皇后薨逝,四殿下还太小,便由太子妃养在身边,跟太子的感情,自然比其他两个王爷亲厚些。” 阿狸暗道,这个先皇后什么的真够可以的,老大儿子娶亲了她还生了个小儿子,这儿子孙子的她到底是疼谁呢。又想朱棣好像只有一个老婆徐皇后吧。这个先皇后怕就是这个徐皇后。 阿狸依稀记得些历史,朱棣为了营建北京和出征蒙古,长年驻扎北京,就让太子朱高炽监国,留在当时的都城应天,就是现在的南京,处理日常政务。朱棣离开南京时,带走了大批文武官员,并在北京设立新的五府六部,这些机构和随行政官员,就成了一个新的政务中心,一时全国相当于有了两个京城:北京和南京。朱棣在北京,朱高炽在南京。那么朱棣现在应该在北京吧,想到这里,阿狸问道:“现在皇上在北京么?” 阿绣点头道:“自去岁时,皇上就带着皇长孙去了北京,这次在北京的时间不短了,前儿听说皇长孙已在回来的途中,想必皇上也快要回南京了,皇长孙先回来跟太子爷殿下知会一声,作接驾准备。” 皇长孙就是太子朱高炽的长子朱瞻基。阿狸道:“听你话语皇上似乎颇疼殿下,怎么去北京不带殿下,反而带着皇长孙一起?”历史课本上说过朱棣是很疼皇长孙朱瞻基,由于没有关于朱高爔的过多记载,有些事情她也好奇地很。 阿绣笑道:“皇上巴不得带殿下去呢,只是出发之时,殿下正好病着,只好留下他,反复交待太子殿下照顾好四殿下。” 冬儿笑着说:“听说四殿下跟长孙殿下名为叔侄,实则象兄弟,是真的么?”阿绣笑道:“这算稀奇么?听说前朝宫里还有摇篮里的爷爷,驻拐杖的孙子呢。皇帝那么多妃子,自然兄弟姐妹有相差很多岁数的。” 冬儿又道:“闻听太子妃娘娘还养了两个绝色美人,将来要给四殿下和皇长孙殿下作娘娘,果有此事么?” 阿狸看看冬儿,真三八,她倒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些消息,不过这些消息她也是来者不拒,乐意倾听的。认叫大家都是女人呢。 阿绣咋舌道:“你们的消息倒也灵通。东宫里倒是养了胡氏和孙氏两个女孩子,是太子妃娘娘养在跟前的,两个姑娘俱是才貌双全,跟两位殿下也是一同长大的。” 阿狸笑道:“那倒真是青梅竹马了,想必他们的感情极好的。”阿绣道:“这个自然,两个姑娘也是天仙似的,性格也温柔,现下还小,再过一、两年,怕是万岁爷金口一开,就给他们赐婚了。” 阿狸奇道:“四皇子殿下凤凰一般的人儿,我竟想不出能配得上他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阿绣笑了:“四殿下生得固然好看,不过那两位姑娘也是难得的拔尖人儿。你们是没见着,等见了就知道天下竟也有那等模样的人儿。”冬儿以指羞阿狸道:“你莫不是看中了四皇子?” 阿狸嘻嘻笑道:“我看中了也没有用啊,蠢丫头,我是为你家小姐考虑呢。你看我秋雨表姐也是美人一个,又对殿下忠心耿耿的,不如就嫁给他,终生保护于他,岂不两便?” 冬儿睁圆了眼睛道:“小姐自小就许给了百里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乱点鸳鸯呢?你又胡说了。小心叫小姐听到了,又要说你病没好,叫你吃药了。”阿狸哈哈笑道:“她敢让我吃药,我就让她退婚,叫百里飞雪另娶她人。” 阿绣却拍手叫道:“你们说的可是那易水山庄的少庄主吗?江湖上传扬的‘飞雪扬花,北漠黄沙’的百里飞雪公子,莫非就是慕容小姐的夫婿?”冬儿闻言得意道:“看来百里公子的名气很大嘛,你在宫中也有听到。” 阿绣道:“总是听王爷身边的侍卫说起他,是个少年侠客,十三岁就游剑江湖名满天下了。原来是你家小姐未来的夫婿啊。慕容小姐真个是有福气的人。” 阿狸奇道:“飞雪扬花,北漠黄沙,这是什么话?” 冬儿傲然道:“你没听过武林中一直传扬的几句话吗?‘秋风携雨,寒剑白衣;飞雪扬花,北漠黄沙。’这前面两句是说我们公子,后面就是说百里公子,两人都是世家子弟,自小便在江湖上行走,你在武林中只要开口提及,没有人不知晓的。” 阿狸笑了:“我已远离江湖,哪里知道这些?看把你给得意的。那么他二人到底谁更厉害些?”冬儿道:“这个实在不知,二人也没有比试过,想来他们各有所长吧。”没有比试过?各有所长?阿狸哼了一声,这个冬儿狡猾的很,一个是她家公子,一个是她家姑爷,哪一个也不想得罪了。 三个说说笑笑到了岔路口,阿狸对阿绣道:“好妹妹,我去冬儿那儿打下牙祭,你先回去,阿锦那里在我掩护下,等回去了给你带好吃的。”她与阿绣一个房间,阿绣倒是常与她便利。阿绣知道她性格开朗,两人倒是相处融洽。 阿狸慢慢习惯了古代的生活,每天睁开眼也不再想着是不是回到现代,日子倒过得自在逍遥,这日清晨信步踱到玲珑水榭的花圃,看玫瑰花儿开得鲜艳,随手摘下来一瓣一瓣地扯了来吃。在现代社会,她很是喜欢吃花,总是买些花瓣来泡茶,遇到新鲜的也洗净了嚼了吃,也没有遇到中毒什么的情况。这个古代应该没有那些化学药剂,想来也不用洗了,直接吃了也应无恙。如此想着,已吃了几瓣,抬着间,却见朱高燨远远地立在那里看着她,眉头微颦,不解地看着她。阿狸咧嘴一笑,冲他扬声道:“早啊!” 朱高燨顿了下,慢慢地走向阿狸。此时朝阳方升,日光照在他身上,竟似给他披上万道霞光。阿狸被他晃得眯了下眼,不禁道:“又要秒杀万物了。”朱高燨怔道:“你说什么?” 阿狸忙将手中的玫瑰花递上,道:“可要尝尝?”朱高燨狐疑地看看花又看看她,摇摇头。阿狸继续笑道:“很好吃,唇齿留香呢。”朱高燨依然摇头。阿狸叹息道:“可怜的娃儿。”又扯一片花瓣入口,道:“没有毒的。” 远远看到阿绣带着一位约四十左右年纪的男人进来园门,阿锦迎上去带到了大厅。接着阿绣便走过来,对朱高燨道:“殿下,胡大人来了,阿锦姐姐请殿下过去。” 朱高燨嗯了下,慢慢地去往厅堂。阿狸偷偷拉住阿绣,问那人是谁,阿绣说:“是给殿下看病的。” 阿狸哦了道:“太医啊。”阿绣笑了,“倒不是,他是户部左侍郎胡濙胡大人。不过他医术挺好,正好此次过来杭州视察,就来给殿下瞧瞧身子。” 阿狸不禁问道:“那四殿下到底是什么病啊,怎么没有好好找大夫瞧瞧,把根去了。”她很是不解,朱高爔年纪轻轻的倒有什么病啊。 阿绣叹了口气:“殿下先天不足,自小身体就不好,时常有病,找了不知多少名医,吃的药不比饭少,可是没一个能瞧得好,前几年更是一场大病,差点就没救过来。”说着她眼圈微红。 从平素交谈中,阿狸知道阿绣从小就跟随朱高燨,自然感情比旁人深厚些。那朱高燨在徐皇后过世之时年纪尚小,太子妃张氏就象徐皇后一般对待朱高燨,并让自己的儿子朱瞻基与他同吃同住,又见跟着的阿绣几个侍女年纪太小,便把自己跟前侍候的阿锦给了朱高燨,来悉心照顾他。 阿狸道:“时常听你说太子妃对四殿下如何如何好,可是四殿下毕竟是皇子,怎么反被养在了太子宫中?皇上不是很疼他的么?” 阿绣道:“故去的徐皇后对四殿下很是爱怜,去世时唯觉放心不下四殿下,宫内嫔妃亦无可托之人,只有太子妃却是徐后看中之人,是以将四殿下委托与太子妃,再三嘱咐好好照看。至于皇上,悲伤徐后仙去,自是悲痛不己,也没有精力照看年幼的四殿下,给太子妃照看,亦觉得甚是可行,是以太子妃就此接续养育起了四殿下,凡事亲力亲为,对待四殿下就跟长孙殿下一样对待,四殿下与长孙殿下二人一同吃住,倒过了这么多年。” 阿狸笑道:“这二人一起长大,情份定然很是比常人更亲厚。”阿绣笑道:“这个自然。不过两人性情却大不相同。四殿下素来淡泊,那个长孙殿下却顽皮异常,而且啊,嘴巴也能哄人,见到喜欢的女孩子,嘴巴就象抹了蜜。”阿绣说着不觉一笑。 阿狸笑道:“年少风流嘛。”阿绣撇撇嘴道:“我们四殿下也年少,怎么不风流?长孙殿下就是有那个喜好,太子妃为此也说过多次,却总是习性不改。” 阿狸哈哈一笑,又道:“那皇上自徐皇后没了后,以后就再也没有立过皇后了么?” 阿绣点头道:“以后却是再也没有皇后了。倒是后来朝鲜送来了一位绝色美人,皇上宠爱非常,封为权妃,一时后宫中倒是以她为尊,且她箫吹得极好,为人秉性谦和,合宫都以为品行上与徐后相若,极是得人尊重的。” 阿狸道:“箫吹得很好么?比四殿下还要好?”她听过朱高燨吹箫,端的如仙乐入耳,绕梁不绝,难以想象世间还有比他吹得更好的人。 阿绣笑道:“你道怎地?四殿下的箫却是权妃娘娘教的呢。那里四殿下尚幼,一日听到权妃吹箫,却是听得入迷,皇上喜爱,遂教权妃教导于他,权妃自是对他悉心指教,殿下又极聪明,不出两年,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皇上为此还对权妃大加赞赏呢。” 阿狸点头道:“原来如此,是师徒啊。” 阿绣叹道:“都说天妒红颜,想想也是真的。权妃那样的人儿,却也是不长寿,前几年也是身染疾病,竟然驾鹤去了。四殿下也是那个时候病了,卧床不起,长达数月。权妃离世后,四殿下竟差点也跟着走了,皇上急得不得了,几乎把太医院的人都杀了,这时胡大人带着一位奇人回宫,救得了四殿下。” 奇人?阿狸忙道:“什么样的奇人?” 阿绣道:“这个奇人甚是古怪,傲慢得很,连皇上也不睬,只是对殿下极好,不过他行迹很是神秘,那次他来宫内给殿下瞧病时,皇上不许任何人靠近,令胡大人出入传递消息,那奇人也只与殿下单独相处,殿下被救过来后,他便不见了。这几年来,胡大人倒是有空便来照看四殿下,尤其是皇上北上的时候,胡大人建议殿下多在外走走,殿下听取他的意见亦常居于宫外,身子慢慢好转过来。”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阿狸点点头,道:“想来那个奇人是世外高人,有什么偏方良方也未可知。”阿绣点头道:“宫中人都说胡大人一直在帮着皇上寻找长生不老的仙丹妙药,这个奇人就是他在深山里遇到的神医呢。” 阿狸一笑,又道:“权妃故去几年,想来皇上又有新宠了吧。”想那些皇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左拥右抱,能长久几时呢。 阿绣笑道:“后来自然有新的美人了,这两年朝鲜又进了许多女子,有什么吕婕妤、崔美人的甚是得宠,不过宫中人多说姿色才艺均不及权妃娘娘,皇上对她们也不似对权妃娘娘般的恩宠。” 阿狸笑道:“怎么都是朝鲜美人?皇上似乎很是喜欢朝鲜女子。”阿绣笑道:“可是呢,皇上对朝鲜女子是情有独钟呢。” 二人叽叽咕咕地说着悄悄话,一阵风过,听得楼台上风铎声起,叮当作响。阿狸抬头看看那些个角楼上悬挂的风铃,道:“竟挂了这许多铃铛,晚上睡觉听着不烦么?” 阿绣笑道:“风铎声清脆悦耳,好听得很。你不喜欢么?”阿狸叹道:“白天还则罢了,晚上实在不喜欢呢。” 忽听得一声“喵喵’叫声,一只黑猫噌地从她们身边蹿过,还回头看看她们两个。阿狸恨道:“这大猫两只眼睛绿油油的,晚上很是吓人。”阿绣噗嗤笑了,道:“这只猫竟似与你有仇。你啊,还是对它好点,它是锦姐姐心爱之物,你对它好了,锦姐姐也会高兴的。” 猛然听到远处阿锦道:“你们两个,在那里作什么?一个不留意就要躲起来胡闹。”两个人对视一下,忙应声跑了过去。 细雨如绵,朱高爔正倚栏翻看闲书,慕容秋风匆匆地进了来,相见行礼,朱高爔摆手让他一旁坐下。慕容秋风道:“方才接到飞鸽传书,皇长孙殿下已到杭州,先到杭州知府处理一些事,说是明天过来我们这里。” 朱高爔点点头,“算算时间,他倒来得快了些。你着人收拾下,他这次恐怕要住一段时间。” “听雨轩已收拾妥当。对了,”慕容秋风想起一事,“这次易水山庄的百里飞雪一起前来。” “百里公子,”朱高爔道,“三年前一别,再没见过,他如今可好。”朱高爔知道百里飞雪是慕容秋雨的未婚夫。 “听说功夫愈发精进了,三年来大漠风沙,倒是历练出来。”慕容秋风赞道。百里世家近年来一直在边关抵御北元余党,不知为何这个百里飞雪此次竟与朱瞻基一道前来。 “那个,”慕容秋风下巴往后堂庭院扬了下,“怎么又被罚了?”庭院中,阿狸跪在正中,头顶一片荷叶,想是时间不短了,小雨已打湿了她的头发。想那荷叶也不能帮她挡住风雨。 朱高爔抬头看了阿狸一眼,淡淡地道:“罚她你心疼了?”慕容秋风忙道:“才不呢。这丫头要好好管教一下,就是欠收拾。” 朱高燨扫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是啊,什么都要教的,言谈举止、读书写字,没一样让阿锦省心。” 谁让你把这个魔头要了来呢,现在知道不省心了?慕容秋风颇有些幸灾乐祸,道:“让殿下费心了。不过,”他近前一步,道:“最好殿下亲自来教导于她,我看阿锦不是她的对手,这丫头狡猾的很,人如其名,根本就是一只小狐狸。”想起阿狸对自己的诸多栽赃陷害,不禁牙根痒痒。 朱高燨观其神情,便知他也被阿狸整治过,嘴角上扬一下,忽道:“听说阿狸这个名字,是你给她取的,怎么会想到这个名字?” 慕容秋风闻言叹了口气,道:“这说来话长了。当年我父亲在山里捉到一只小狐狸,说是要给老太太作个毛领子,谁知阿狸见到那只狐狸后竟是死活不让杀,还把它的笼子放在自己房间里。我父亲没奈何只得作罢,那只小狐狸后来自己跑掉了,阿狸哭得很伤心,我便哄她说那小狐狸将来会来报恩的,为了让小狐狸记住你,你以后便叫作阿狸,她竟然高兴地答允了。不过话说回来,她的那个名字婴宁还罢了,只是与姓连在一起便实在拗口,她改作阿狸后,大家都说好的,叫着叫着就成了小名了。” 朱高燨笑道:“可不是名字叫错了,是你把她变成一只小狐狸了。”慕容秋风苦恼道:“有时候我也这么认为呢。”他又看了雨里的阿狸,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朱高燨嘴角带笑,道:“阿锦的猫丢了。”慕容秋风讪讪的,道:“怕是让阿狸给扔掉了吧。不过以前也扔过几次,后来猫儿不是自己回来了,这次还会回来的。” “已经五天了,应该不会回来了。”朱高爔目光又回到书上。阿锦的那只黑猫,凶巴巴的,说实话他也不喜欢,不过见阿锦宝贝似的,也不好说什么,让阿狸给扔了,正中下怀。忽然想起什么,朱高燨问道:“你知道黑猫警长么?” 慕容秋风一愣:“这是什么?”马上警觉道:“又是阿狸的疯言疯语吧?”朱高燨一笑,不再回答。 这丫头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就该让她多受些罚。慕容秋风伸头看看阿狸,,忍不住冲她喊道,“阿狸,要不要我去帮你找找猫儿,不然怕你要跪在天黑了。” 听到慕容秋风的声音,阿狸“啊呀”一声,直起上身,埋怨道:“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呼唤你几百遍了。用着你时不见踪影,不用你时倒时常在眼前晃。” “你唤我几百遍?我怎么没有听见。”慕容秋风道。 “我心里呼唤的。”阿狸歪首道。 “你在骂我吧,我耳朵一直发热。”慕容秋风揉揉双耳,“你是要我帮你找猫儿么?” 阿狸扬声道:“你还是帮我求求锦姐姐的好。”阿狸看朱高爔没有在意她,便冲慕容秋风挤眉弄眼,以手点点朱高爔,示意向他求情。 慕容秋风佯装不明白,笑道:“我现在就去找猫儿,只要猫儿一回来,你就不用挨罚了。”作势往外就走,不理会阿狸冲他背影张牙舞爪。 朱高爔站起身来,微哼一声,慕容秋风立马不敢动了。朱高爔负手走向房间,临进门时说了一句:“阿狸,你去看看廊下的大燕子回来了没有。” 阿狸一跃而起,想是跪久了,差点又摔倒。她丝毫不在意,屁颠屁颠地跑向廊下,经过慕容秋风身边时,还用荷叶甩了他一身的雨水。 次日一大早,阿狸想起跟冬儿约好山中去挖毛笋,忙忙地就往外走,到得门口,一头碰见庄里一个小厮,手里正抱着阿锦那只黑猫,她忙抻手拦住:“你作什么去?” 小厮忙行了礼:“丁姑娘好。小的方才在园子看到锦姑娘的猫儿,知道锦姑娘找得着急,就忙送了来。” 拍马屁也不找个时候!阿狸一把夺过了猫儿,“给我吧。” 小厮答应着离去。阿狸瞪着黑猫,这都几天了,这东西居然又回来了!黑猫也是凶狠地看着她。阿狸是喜欢小动物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只黑猫经常对她凶巴巴的,尤其是晚上,吓得阿狸都不敢出门,所以几次三番地想要把它赶走。前几天用果子酒把它弄晕了才远远地扔到了后山,本以为再也回不来了,没想到它又回来了,幸好在这里遇到了,不然交到阿锦手里,再想扔就不好办了,阿锦一定会看得牢牢的。 心中正计较间,背后传来阿锦的声音:“阿狸,你在那里作什么?”阿锦不敢转身,忙道“哦,没什么,我去采些新鲜毛笋回来。”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阿锦看她鬼鬼崇崇,心下狐疑,正欲上前来,房里一声轻咳,听到朱高爔在里面道:“阿锦,过来。”她答应了一声,不敢耽搁,忙进房内侍候。 阿狸大喜,忙一溜烟地跑出来。路上以衣衫把黑猫盖住,到了流萤水庄通往后山的门口,见两个仆人守在门口,见了她忙问好,她应了一声往山后跑,这次一定要扔得再远些。 沿着山间小径走了许久,看看也差不多了,就把黑猫抛了出去,那只猫“喵”地一声窜下地,阿狸作势轰道:“快走快走,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 那只猫儿忽然对着她发出凄厉在叫声,掉走就跑,倒把阿狸吓了一跳,转眼不见踪影。阿狸拍拍胸口,死猫,临了还吓我。一转身,只见一只黑色大犬横在面前,哈,大狼狗!以前邻居家养过一只,与眼前这家伙甚像,阿狸与它相处倒不错,时不时弄些肉骨头来喂它。此时乍一看到这种家伙,阿狸颇觉亲切,冲它笑笑,伸着手道:“狗狗,过来。”那家伙却瞪着她,口中发出低吼之声。 阿狸摸摸口袋,没什么可喂之物,遗憾地说:“我没什么东西给你吃,要不,你跟我回家去,我天天给你肉吃。”心想忽然想道,如果把它弄回去,那只死猫儿再回来,就让狼狗来修理它,猫儿再凶,自然是怕狼狗的。如此想着开心不己,她欲上前去与儿儿狼狗套套近乎,那狼狗却倏地直起上身,作势扑向于她。 阿狸唬地大叫,心想这下完蛋了,非要被这畜牲咬了不可,她两手捂头,蹲在地上,可只听狼狗嚎叫几声,声音甚惨,她偷偷从指缝处往外看,却见那家伙倒在地上挣扎,身上中了一枝长箭! 她忙四下观看,只见树后走出一个锦衣少年,十八九岁模样,气宇轩昂。那少年弯弓搭箭,又给狼狗射了几枝,狼狗抽搐着,倒地死去。阿狸看看狼狗,再看看那个少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这么就把这只狗儿杀死了,其实只要打伤就好,这么做太残忍了。” 那锦衣少年抬着看看她,再看地上的狼狗,目光中露出奇怪的眼神。他正要开口,听得山下有马蹄声,又有人呼喊。他脸色一变,顾不上理会阿狸,转身就走。 “喂,喂,”阿狸忙喊,“你哪里去啊。”她看看地上狼狗,双手合什道:“狼狗啊狼狗,你莫怪我,千万不要找我算账,不是我杀你的啊。”忙跟上锦衣少年,“等等我啊,你急什么?” 那少年急匆匆地下了山,路边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拉着两匹骏马,正焦急地向山上张望,那人看来年纪也不大,身材却圆乎乎的,看见那少年,忙拉着马过来。 锦衣少年见阿狸还跟着,不禁冲她一笑,露出雪白牙齿。阿狸咧下嘴,这少年笑起来挺养眼。 正在此时,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远远十几匹快马疾驰而来,最前方的黑色骏马,马上一青年剑眉星目,神采飞扬。转眼到得少年跟前,一拍马鞍,轻飘飘飞身而下,阿狸喝道:“好俊的功夫!” 那青年诧异地看看她,向那少年屈身行礼道:“殿下走得好快。” 殿下,又是殿下!阿狸不敢造次,悄悄碰了下那个胖随从,道“喂,你们是什么人啊?” 那个随从道:“你这个女子真是大胆,在皇长孙殿下面前如果放肆。” 皇长孙,那他就是朱瞻基!他就是未来的宣宗皇帝!阿狸看着那少年,长得颇为英俊,算来他应该是朱高爔的侄儿,但看起来却年龄相若,她想起冬儿说的二人不象叔侄,倒似兄弟,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又想起阿绣曾言这个朱瞻基在回南京的路上,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听得皇长孙朱瞻基道:“百里公子不需要多礼,我只是起得早了,想在山上走走看看,片刻即回,没想到又劳你们赶来了。” 百里公子?阿狸蓦地脱口而出:“你是百里飞雪——公子吗?“她本来直呼其名,发觉不妙,忙后面加了个公子。这月余下来,她已渐渐适应古人称呼,今天一激动,差点又要引人注目。 那人正是百里飞雪,他听得阿狸叫出他的名字,很是诧异,道:“在下正是百里飞雪,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怎么识得在下载?” 阿狸得意之极,道:“你不认得我了么?”这么多日子了,终于她可以说出这句话来,她自然不认得百里飞雪,不过现在这个身子的阿狸是认得的。 百里飞雪上下打量于她,忽笑道:“阿狸?你是阿狸么?”见阿狸露出挪揄的笑意,他上前去一把抱住阿狸的肩膀,大叫道:“真的是你么?”慕容秋雨给她的信里提到阿狸来到了山庄,再看到那明亮灿烂的眼神,可不是儿时的伙伴嘛。 阿狸挣脱了他的手,道:“都大了啊,不要再这么拉拉扯扯的,让秋雨看到,还以为我又要抢你似的。”阿狸说着想起余婆婆说她小时候跟秋雨争抢百里飞雪的事情,不禁嗤地一笑。 百里飞雪忙收回了手,欣喜异常道:“哦,哦,我失礼了。阿狸你长大了,走在路上,我是不敢认的了。”阿狸嘿嘿一笑道:“你走在街上我也不敢认的。” 百里飞雪看看朱瞻基,不解地问道:“你怎地与长孙殿下在一起了?” 阿狸笑道:“方才我在山上遇到一只大狼狗,差点咬到我,幸好长孙殿下出手相救。不过呢,没必要把狗儿射死的,可惜了那只狗,那么大,那么壮。我还想带回庄里有用呢。”她以手比划着,又扫了朱瞻基一眼,满脸可惜。 朱瞻基听她话语甚是有趣,问百里飞雪道:“她是谁,你认得她?” 百里飞雪还没开口,阿狸便忙道:“我姓丁,名婴宁,小字阿狸!”声音清脆,朱瞻基听得微微一笑。 百里飞雪急忙又道:“她是慕容家的表亲,在慕容的书信中有提到,现在在四皇子殿下左右侍候。” 朱瞻基心下奇怪,此女子疯疯癫癫的,怎么被小王叔收到跟前?他上下打量着阿狸一番不语。 百里飞雪见状忙道:“殿下,我们还是走吧,流苏姑娘与一众侍卫从水路先到庄子去了。这会子应该已经到了。” “那我们也快去吧,莫让小王叔着急。”朱瞻基说完上马。其余人也欲上马,百里飞雪对阿狸道:“你要去哪里?” 阿狸心想,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去,不然见到庄里的人不好解释,不如等他们先走一会,自己再慢慢回去。想到这儿道:“我暂时不回庄里。你们快快去吧。” 百里飞雪飞身上马,十余骑飞驰而去。阿狸在路边磨蹭了会,估摸他们应该已进入庄子,方慢慢往回走。刚到后门口,就见守门小厮探头看见她,就大声叫:“回来了回来了,阿狸姑娘回来了。” 接着冬儿奔了出来,一见阿狸,就扯住她衣衫,气恼道:“骗我去挖笋,害我早早等着这里,不来也罢了,还溜得不知去向,让我好找。” 阿狸忙赔笑:“好冬儿好冬儿,实在不是故意害你苦等,我有苦衷的,以后慢慢告诉你啊。莫生气莫生气,回头我把你喜欢的玉簪子送你,算作赠礼啊。” 阿狸曾得着一支玉簪,冬儿倒喜欢的紧,此次听阿狸如此讲,心下欢喜,便不再出言责怪:“说话算数啊。你快回去吧,阿绣着人来寻了两次了。” 阿狸应声忙往玲珑水榭方向跑,半路就碰上阿绣,不等阿绣开口,她忙道:“好妹妹,我知道错了,你莫再说我了。” 阿绣噗嗤地笑了:“谁说你什么了?你错什么了?” 阿狸停下脚步,“你,你不是来找我的?” 阿绣道:“谁有那个闲功夫,我刚去向慕容姑娘讨了九曲红梅茶来,皇长孙殿下这次不知怎的,我们备下的明前龙井竟是不合他的脾胃,点名要喝这个红茶,我只好向慕容姑娘讨去。他以前总是喝龙井的,四殿下还特特地嘱咐备好。不知心性怎变得忒快。”她说完,蓦地想起什么来,瞧瞧四下,悄悄道:“你都处理好了?” 阿狸佯装糊涂:“什么处理好了?” 阿绣伸手欲拧她的嘴,她忙躲开,阿绣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作什么去了,阿锦姐姐唤了你几次,是我给你挡了回去了,这会子你倒给我装。看我回头不告诉她去,有你好果子吃。” 阿狸忙道:“好妹妹,我哪里装了,瞒谁也不能瞒你啊。你心里明白最好,都弄好了,不会再回来了。你千万不要告诉阿锦,不然,”她哼了下,“我就说你跟我是同盟,是你撺掇我,还给我打掩护,这你是躲不掉的。” 阿绣咬牙道:“我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真真慕容公子说的没错,你就是只小狐狸,再狡猾不过了。”阿狸忙赔笑,拉着她求饶。阿绣一甩手:“现下没空理你,赶着回去交差呢。” 两人说着到了玲珑水榭,见门口多了几人侍立,不肖说是朱瞻基的手下。到得堂前,阿绣把茶交给一个小丫头送去给阿绣,回头见阿狸从窗户往里探头,她忙把她扯将过来,低声道:“你作死啊,殿下正与皇长孙殿下议事,你莫找打,小心阿锦姐姐瞧见。” 阿狸早已看到里面正中坐着朱高爔与朱瞻基,慕容秋风兄妹与百里飞雪陪坐两侧。朱瞻基身边还侍立着一面容冷峻地女子。她悄悄问阿绣道:“怪不得冬儿说皇长孙殿下跟我们殿下象兄弟,二人长得确实很象呢。” 阿绣悄笑道:“就是辈分上差着一辈,实在的就跟兄弟一般,相差无几,打小一桌吃饭一床睡觉长大的,莫说是你,不明底细的人见了总以为他们是哥两个哩。” “皇长孙身后的女子是谁啊?”阿绣又问。阿绣微探首看了下,道:“哦,那是皇长孙的贴身侍卫流苏姐姐。” “看起来冷冰冰地啊。”阿狸道。 “这个流苏姐姐是个有身手的,本来是太子身边,太子妃见她身手了得,就派了给长孙殿下。你千万莫要得罪于她,她比阿锦姐姐厉害多了。阿锦姐姐顶多罚你跪,流苏姐姐会用鞭子打人的,一鞭子下去就能出血的那种。有次有个小长随犯了错,她十几下,就把那厮给打死了。” 阿狸吐了吐舌头:“以后我见了她就远远地躲了去。”一转眼,看到了门口进来一个人,正是方才在山中跟随着朱瞻基的随从,阿狸忙转身背对着他。却听得那人道:“阿绣姑娘,你在这里,阿锦姐姐找你哩。” 阿绣忙拉着阿狸离开,阿狸问:“这个人又是谁?” 阿绣道:“是长孙殿下的长随海涛。”说完不再理解阿狸,匆匆去堂找阿绵。 原来是个小宦官,倒长得肥肥白白的。阿狸百无聊赖地四下看看,贵客进门,阿锦当然不会让她个毛丫头去侍候,同时也顾不上来管教他。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在外面多待些时候。她晃晃悠悠地来到后面园中,此时天气已热,她方才跑了半天,身上烦燥难耐,看看湖水清凉,便坐于湖边石上,脱下鞋袜,双足泡在水里,顿觉浑身清凉。 一阵脚步声起,阿狸回首侧目,只见扶风走了过来。扶风蓦得见到阿狸,怔了下,再见她两足摇荡水中,吃惊不小。当时女子裹足,双脚更是不能示于人前,这个姑娘倒全然不顾,一双天足就这么在水里上下左右晃荡。 阿狸看到他,咦了一声,往他身后看看并无他人,便道:“扶风扶风,你从来不离你家殿下左右的,怎么现在只有你一人?你偷懒吗?” 扶风忙道:“姑娘取笑了,我怎么敢啊。”阿狸笑道:“叫我阿狸。那你怎的出来了,你家殿下片刻也离不开你的。” 扶风道:“长孙殿下和四殿下在那里说话,让我们几个先行出来了。”想来有什么背着人的话。阿狸一咧嘴,冲扶风一扬眉:“天气炎热,看你也一头汗,要不要也泡泡脚,舒服着哩。” 那扶风骇了一跳,正不知所措间,慕容秋风远远地走了,看到面前的情景,冲阿狸道:“好啊,正说怎地看你不着,原来却在这里快活。小心阿锦看到了责罚于你。” 阿狸笑道:“今日贵客,她哪里顾得上我,还怕我笨手笨脚砸了茶碗呢。”说着扬起一只脚,道:“要不要下来?”慕容秋风看看扶风目瞪口呆的表情,对阿狸道:“你不要吓坏了扶风,他哪里见过你这样的骇人之举。” 扶风一直跟随朱高爔,也见识过阿狸的种种与众不同的行动,但今天这种众目睽睽下泡脚的举动,却是惊天骇俗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道:“阿狸姑娘天真烂漫,原不太懂得中原礼法,在这里,是不能、不能以足示人的。 阿狸嘻嘻一笑,冲他吐出两个字:“迂腐!” 慕容秋风现在已被阿狸训练地见怪不怪,笑道:“流萤山庄任你胡闹便罢了,等明日回到南京皇宫,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再放肆。”阿狸一怔道:“回南京?” 慕容秋风颇有兴趣地道:“四殿下离宫时间久了,自然是回去,你自然要跟着他去宫里。听说宫里的姑姑们对新人都不错的,我倒想想她们会怎么对待你呢?” 阿狸想想,去南京也不错,终日在流萤山庄也腻味,换个环境也不差,宫斗?哈哈,想吓唬本姑娘!转眼看到慕容秋风贼兮兮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她咧嘴道:“笑话,她们对付我?恐怕她们会后悔见到我呢!“抬起脚来,撩起一串水花向慕容秋风甩去。 慕容秋风闪身躲过,见诈唬阿狸不成,颇觉无趣,转身离开,口中长吟道:“西湖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西湖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扬长而去。 扶风也正想离开,阿狸道:“你家殿下跟长孙殿下说些什么呢?” 她一口一个“你家殿下”、“你家殿下”地对扶风说话,扶风笑道:“阿狸姑娘,莫要‘你家殿下’的呼唤,殿下是我们的殿下。” 阿狸取笑道:“非也非也,他去哪你去哪儿,片刻也不分离的,形如一人,自然是‘你家殿下’。你就是他的影子,不对,就象老婆一样!哈哈,如果以后你粗殿下娶亲,你也要象现在这样形影不离吗?” 扶风又吓了一跳:“阿狸姑娘……” “叫阿狸!”阿狸送他一个白眼。扶风忙道:“哦,哦,阿、阿狸,我的职责就是要保护殿下,时时不离殿下左右。” 阿狸笑道:“所以嘛,我才问你方才他们在那里谈些什么。”扶风道:“我离得远了些,殿下说话声音很低,没听到什么。” 阿狸哼了一声,道:“听见你也会说没听到!”见扶风神情紧张,忙又道:“逗你玩呢,这么当真?” 扶风松了口气,这个姑娘言语太厉害。 阿狸用脚撩起一串水花玩耍,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到你家殿下身边服侍的?” 扶风忙道:“有八九年了吧,那里殿下才十岁左右.”阿狸点头道:“怪不得冬儿提及扶风,总是称赞有加,原来你是看着殿下长大的。”转尔笑道:“这就更是‘你家殿下’了。” 远远有人呼唤扶风,他应了一声,对阿狸道:“姑娘,扶风先行去了。” 阿狸点点头,目送他匆匆而去。眼见日渐西沉,阿狸觉得腹内甚饿,想想从早到现在一直没有进食了,起身穿好鞋袜,来到大堂,迎面看到朱高爔正欲上楼,扶风在旁随着。并没有见到朱瞻基等,想是都各自回去了。 她忙施礼问好。朱高爔嗯了一声,方踏上一阶楼梯,转身问道:“在你那个——那个年代,是否虎都演化为猫、狼也变化为狗了吗?” 阿狸一怔,忙摇头:“哪里会那么快,虎还是虎,猫还是猫,狼自是狼,狗自是狗。”心下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她因为阿锦黑猫的事情心里发虚,倒也不敢多问。 朱高爔点点头,又道:“今天一天倒没见到你,你可见到长孙殿下?” 阿狸倒也不敢撒谎,老老实实道:“我在后山挖笋,不想遇到一只恶犬,是皇长孙殿下救了我,把那只狗给射杀了。” 朱高爔嗯了声,转身上楼。阿狸暗暗出了一口气。 朱高爔却忽又转身说道:“长孙殿下射杀的是只狼,不是狗。” 阿狸哦了一声,脸上瞬间发烫,恨不得现在地上出现个缝隙。她看了扶风一眼,扶风的脸亦憋得通红,却不敢笑,阿狸气不过,在他身后狠狠捅了一把,转身离去。 扶风吃痛,哼了一声,朱高爔已上了楼,头也不回,却悠然道:“知道什么叫作恼羞成怒了吧?” 次日一早用过饭,玲珑水榭便聚集了许多人,还有一位四十多岁身穿官服之人,阿狸瞧着有些眼熟,一众人都在书房商议些什么。阿狸进去上茶,等到慕容秋风身边时,只见他笑了笑,轻声道:“是狼?是狗?是狼是狗?” 阿狸见人多,也不敢造次,装作没听见,上完茶出了房门,却见扶风站在窗边。她走过去与他并排站立,扶风看了她一眼,道:“你作什么?” 阿狸道:“与你一起保护你家殿下啊。” 扶风不敢多说,阿狸一笑,问道:“那个肥肥胖胖的官员是谁?” 扶风从窗里瞧了瞧,道:“杭州知府虞谦虞大人,说是马上要上就应天府,调任史部任左侍郞,今天过来辞行的。” 阿狸哦道:“左侍郞啊。” 听到房内朱瞻基道:“小王叔,莫如趁虞大人上京之时,我们一起同去,路上也有个照应。我父王也是如此意思,再三交待一定要把小王叔接回去。” 朱高燨不语。又听朱瞻基道:“再者皇爷爷这两日也回京了,我在北京时,皇爷爷就一直惦记小王叔,如果此番回来,不见小王叔,定会询问原因,还请小王叔体谅下我们,早日回去的好。” 只听朱高爔道:“这个无妨,我自会休书与皇上,告诉他杭州地方甚好,我想在此多待些时日。” 阿狸悄声问扶风:“殿下为什么不想回去?” 扶风笑笑,不言语,阿狸翻翻白眼,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了,还是忍不住要问。 却又听朱瞻基道:“我来时,母妃也一再叮嘱,请小王叔务必回去,她惦记得很呢。” 阿狸曾听阿绣言在朱棣皇后故后,是太子妃把朱高爔接来养育,此刻朱瞻基搬出她来,想是自是大有深意。 果真没再听朱高爔言语,听得慕容秋风道:“四殿下身体还有微恙,长孙殿下也莫着急,几日后胡濙大人会过来,等他看过了再作决定,如此可好?” 百里飞雪也道:“极是,四殿下身子要紧,长孙殿下暂时缓缓,也容四殿下考虑一二。” 一旁的那个虞谦也连连称是。朱瞻基便不再多说。 不一时房内人纷纷起身,想是结束了,阿狸忙把房门开启,里面的人慢慢地出了来。 慕容秋风见了她,又是嘿嘿然道:“是狼?是狗?” 阿狸突然大声道:“你说什么?哦,侍郎是狗?你骂谁?谁是狗?侍郎——是狗?!” 一时旁边的人都停下脚步,那虞谦面现怒色,慕容秋风没料到阿狸来这一手,尴尬之极,忙道:“不是,不是,虞大人不要误会了。” 虞谦甩袖愤然离去,慕容秋风挥手要打阿狸,阿狸忙躲到扶风后面,慕容秋风道:“回头再找你算账!”忙去追赶虞谦解释。 阿狸从扶风后面探出头,悠悠道:“知道什么叫作恼羞成怒了吧?” 扶风一惊,看看一边的朱高燨,指着她道:“你、你怎么......?”当时她明明已走开了,怎么听到四殿下说的那句话。 阿狸转到他前面,把他手指头弯了回去,得意道:“我有千里耳啊!”洋洋而去。 朱瞻基在旁边看得好奇心起,昨日初见阿狸,只道是个无知的丫头,却不想言语伶俐,古灵精怪。不禁奇道:“小王叔,你哪里找来这么个丫头。” 朱高爔微微一笑:“这个么,可不好找。” 朱瞻基看着阿狸的背影,颇有兴趣的一笑。朱高燨立即警觉起来,道:“你想做什么?” 朱瞻基嘴角微扬,道:“这个丫头挺有意思的。” 朱高燨心中一沉,马上道:“她跟你身边的女子不一样,你趁早少打她的主意。” 原来朱瞻基年纪虽然不大,却自小风流,对身边的女子亦是呵护有加,很是惹她们喜欢。不过他却很不长情,过一阵子便摞开了手,倒是徒惹不少女子伤心。今日忽然对阿狸产生兴趣,朱高燨怕他故态重发,急忙警告他不要对阿狸有想法。 朱瞻基听朱高燨脸色凝重,倒是好奇起来,笑道:“小王叔从来不干涉我的事情,怎么今日这样紧张起来?莫非你——对这个丫头有兴趣?” 朱高燨盯他一眼,道:“懒得理你。”转身离去。朱瞻基微微一笑,也随即离开。 一时众人散了去,阿锦便差阿狸送几把金陵折扇给慕容秋雨,却原来是朱瞻基从南京带了来,为南京栖霞龙潭的名家所制,阿锦便打理着四下相送。阿狸忙接了过来前往慕容秋雨住处。 路过西苑,隔着花墙看那满园桃李,想前些日子还是桃李花开,争相斗艳,今日却是残红片片,枝头亦已春意全无,不禁感慨春光之短。 来到秋雨住处,还未进入庭院,便听到几声琴声,举目望去,却见慕容秋雨正端坐窗前抚琴,一旁立着百里飞雪。两人不时四目相对,满脸情意。阿狸曾听冬儿说慕容秋雨琴弹得极好,如今听去,却是轻灵清越,她幼时父母迫习琴练舞,琴曲倒了识得几曲。听得却是《高山流水》,悦耳琴声中,她想起昨慕容秋雨与百里飞雪自幼指腹为婚,又同是武林世家,虽然一南一北,但亦少不了青梅竹马的情份,这其中一定有许多美好的故事发生,只是不知那个阿狸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此时见二人站在一起,愉宛如璧人一般。 听得一曲终了,阿狸拍手道:“好!” 百里飞雪一怔,慕容秋雨亦吓了一跳,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就爱吓人。”阿狸笑道:“要是出声了怎么能吓到你呢?况且这么好听的琴声,怎好打断呢?再者你们二人这般含情脉脉,哪里会注意到旁的呢。” 百里飞雪一笑,脸色微微发红,道:“此番再见,阿狸倒似比小时候能说会道了。”阿狸笑道:“多谢夸奖。”慕容秋雨却道:“就是牙尖嘴利的,你偏还夸她,越发让她得意了。” 阿狸一边将那折扇递与闻声进来的小丫头,一边打趣笑道:“高山流水知音少,只是我不知道,你的知音是哪个?” 慕容秋雨听得她取笑之语,却也抿嘴一笑不语。 阿狸笑道:“听余婆婆说我小时跟你抢飞雪哥哥,不知真的假的?”慕容秋雨看看百里飞雪,两人相视一笑,眼里尽是喜悦之情。阿狸哼了声,斜睨下慕容秋雨,道:“秀恩爱死得快,你们两个少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惹得恼了,便把你的飞雪哥哥抢过来。” 慕容秋雨道:“刚刚夸你会说话伶俐,这会子就卖弄口舌了。”百里飞雪亦笑道:“阿狸真个与小时候不一样,那时她话也说不全的,看看现在,人也出落得好看了。” 阿狸笑道:“那么我与你的秋雨妹妹,哪个更漂亮呢?”百里飞雪不曾想阿狸竟有此问,看看二人,倒不知如何开口了。慕容秋雨横了阿狸一眼道:“真真现在脸皮城墙还厚了。” 阿狸忽想起什么,道:“倒忘了问了,飞雪哥哥为何与那长孙殿下一起出现在山庄,难道也如我这般作了长孙殿下的侍从?” 百里飞雪笑道:“我奉父命回京向朝廷送些军情,却为皇上留了下来,说长孙殿下眼前缺少人手,令我暂时在他跟前侍候,待有了合适人选,便放我回北漠。”阿狸奇道:“这个皇帝也是奇怪,偏偏爱找江湖人氏来充当侍卫。” 百里飞雪道:“只是暂时守得他们的安全,也算不得侍卫。我们不久便会回南京,慕容兄长此番是要随着四殿下一起去的。” 阿狸道:“又是那个皇上的命令?四殿下身边有扶风了,还要慕容作什么?” 百里飞雪笑道:“皇上说四殿下常在宫外居住,恐不安全,是以这次又特意令慕容兄长常伴四殿下左右。”他说着又看看秋雨,此番慕容秋风去南京,流萤山庄就只好由她来打理了,又想着二人不日又将分别,心内泛起不舍之意。 阿狸却不在意,她坐了下来,翻过琴来,不经意地在琴弦上拨弄。她不曾想在学校学的琴曲在明朝却也可以派得上用场了,这古琴虽说不是极为拿手,几支曲子却是弹得出来的。她信手一划,对百里飞雪道:“飞雪哥哥,听我一曲如何,只是我手法生疏,在你秋雨妹妹面前班门弄斧,你只不要取笑于我。” 百里飞雪道:“你什么时候学的琴,我们却不知道。” 阿狸扬脸一笑,拨动琴弦,边弹边随口吟道:“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待你青丝绾起,红妆迎娶可愿意?却怕长发及腰,少年已有阿娇。待你青丝绾起,却倚他人展笑语!” 慕容秋雨见她随手抚来,虽然技艺一般,但是所弹曲子却是从未听过,亦觉新奇,又听得所吟句子意境深长,竟然宛如眼前重现,百里飞雪也觉奇异,待明白所吟诗句意思,与慕容秋雨相顾而笑。 却听到门外微有响动,三人转目看去,却慕容秋风,不知何时进来了,靠在门框上一动不动,听得阿狸曲子终了,面色很是沉重,目光凄迷,对阿狸道:“你弹的是什么曲子?你吟的又是什么句子?” 阿狸从未见过慕容秋风如此肃然之色,大为不解,目光流转看向秋雨飞雪。他二人已然收起方才欢喜之色,面容略带同情之色,慕容秋雨轻声唤道:“哥哥。” 慕容秋风怔了怔,痛苦地道:“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眼睛忽热,长叹一声,是接着一声长啸,纵身向远处跃去,啸声凄切,响彻长空。 慕容秋雨叹了口气,道:“这些年了,哥哥还不肯放下。”百里飞雪劝道:“他已然很好了,不能再强求于他。” 慕容秋雨道:“我看看他去。”往慕容秋风去的方向奔了过去。 阿狸惶惶不知所措,看看百里飞雪,道:“慕容他是怎么了?我,我可是作错了什么?” 百里飞雪摇摇头,轻声道:“秋风大哥想起了旧事,心有所感,却与你无关。都是过去的旧事了,你也无需要去探个究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秋风大哥亦是这样。” 慕容秋风平素嬉笑豁达,心里却也有无人知晓的苦楚,身上定有段曲折的经历,阿狸想到余婆婆说的阿樱,十之八九跟这个阿樱有关,飞雪既然不让她打听,想来大家都不想提及,如此也不好追问,姑且摞开罢了。百里飞雪见她低头不语,道:“你方才吟的是什么诗,我竟没有听过。” 阿狸道:“不过是我们那里流传的一支曲子,我觉得甚是适合你和秋雨,故吟唱出来,不想竟惹出这般事来。”百里飞雪细细想着那些句子,微微笑道:“很好听。” 第六章 花串 阿狸想来无趣,便告辞回去。她慢悠悠地回到玲珑水榭,刚进厅堂便碰到阿绣,一时鼻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绣取笑道:“这又是吃了什么花了,花蕊里花粉太多了吧。”阿狸揉揉鼻子却道:“是有人想我了,今天倒没吃花瓣。” 阿绣自然不信,道:“又瞎说。”阿狸瞥了她一眼,道:“告诉你啊,我们那里有这个说法,有人想才会打喷嚏。以后你打喷嚏了,便想想是谁在想念你了。”阿绣道:“那你说说现在是哪个想你了?” 阿狸嘿嘿一笑,道:“这个却不能告诉你。”阿绣咬牙道:“小蹄子天天鬼鬼崇崇的,不要瞒着我作什么事了。” 阿狸伸了个懒腰,口中吟道:“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阿绣呸道:“这大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阿狸道:“昨晚没睡好,只好现在补下咯。”说着要走,又回头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吵醒我!” 阿狸正在迷糊间,冬儿忽然跑了进来,叫道:“阿绣说你在读书我只不信,看吧果然在睡觉!快跟出来。” 阿狸叫苦不迭,知道阿绣欺哄冬儿不果,便道:“大姐扰我清梦。”冬儿道:“大家伙儿都在大厅里,听百里公子讲大漠里的故事呢。正说得精彩,我没看见你,就过来找你听去。” 怎么百里飞雪又来玲珑水榭了,想来是随着朱瞻基过来的。阿狸奇道:“我看飞雪木讷着呢,怎么还会讲故事?”冬儿道:“任谁在你这里都是木讷。” 拉起她她一路小跑来到大厅,见慕容兄妹、阿绣都齐聚堂内,细听百里飞雪在说着什么。阿狸悄悄站立在柱子下边,转眼却看到了流苏也在一旁听着,她怎么不在朱瞻基身边呢?再找去,并没有见到扶风,也是,朱高爔不在这里,那扶风从来不离朱高爔左右,自然也不会在这里。想必朱高燨朱瞻基二人在二楼商量什么事也未可知。她不再理会,只仔细听百里飞雪讲什么,细听去原来他讲的是朱棣亲征北漠。 明洪武年间,朱远璋多次派兵出征蒙古,尤其是洪武年大将蓝玉带领十余万大军深入大漠,奋勇作战,彻底击溃了北元,此后,蒙古分裂为三大部,分别是鞑靼、瓦剌和兀良哈,这三部也是经常斗争。瓦剌和兀良哈势力较弱,早就依附明朝,鞑靼在三部中最为凶悍,自诩是元朝帝国正宗后裔,黄金家族嫡系传人,不肯向明朝低头。在朱棣时期,鞑靼可汗为本雅失里,太师阿鲁台,经常扰乱大明边境,并在永乐十五年时杀了明朝的使节。朱棣大怒,在任命大将邱福为主帅,王聪、霍亲、李远和王忠四位大将辅助,带领十万大人马北入大漠,哪知道鞑靼太师阿鲁台很会打仗,颇为心计,采取诱敌深入之计,一举歼灭明军。可怜大明朝十马大军,七月出征,八月传来噩耗:十万大军全尽覆没,主邱福被踏成肉泥,四位大将全部力战而死!朱棣是个马上皇帝,自小打了数次仗,哪里吃得了这个亏,他立马调拨五十万大军,决定亲征。 易水山庄的百里家族也在此时加入了战斗,庄主百里盛带领他五个儿子随着大军一起深入大漠,百里飞雪便是其中一个。那是他第一次面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当他站在十万大军覆没的胪朐河边,看到了还未完全腐烂的阵亡将士,他、还有同去的将士都流泪了。他们把一具具尸体都收拾了,就地掩埋。十万大军的尸首,堆起了一个个沙丘。当日落时他们站在河边,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沙丘,无不满眼血色,誓要报仇雪恨。 百里飞雪说到了此处,虽然是三年前的故事,他还是满腔悲愤,在场的人无不唏嘘。皇帝亲征的故事他们都听过,但今天由一个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来讲,其中意境毕竟不同。 明朝大军士气高涨,打得鞑靼东躲西藏。朱棣亲率轻骑,在斡难河终于追上他们,彻底击败鞑靼,大汗本雅失里逃到瓦剌,被瓦剌太师马哈木所杀,太师阿鲁台没奈何只得归降,向明朝臣服进贡。 百里飞雪最后道:“此一役终于可以告慰那十万英魂,自此鞑靼归顺,北方安宁。但是有些蒙古流寇总是贼心不改,总想恢复他们的大元朝,他们不敢与我们正面交锋,却时不时犯我边境,抢我百姓,制造出不少事端。” 慕容秋风道:“近日闻听瓦剌部落日益强大,对我明朝蠢蠢欲动。皇上颇有再次亲征的意思,真想此时上得沙场,把那些蒙古人杀得个干干净净,纵然马革裹尸,亦不枉此生,含笑九泉!” 百里飞雪喝道:“好!自古男儿当保家保国,血染沙场,慕容兄,如若他朝奔赴沙场,我等定然饥餐胡虏之肉,渴饮匈奴之血!”场上众人都报以喝彩之声。 身边的冬儿轻声叹道:“怪不得百里公子此来变化许多,却原来经历了多少故事。”阿狸亦想道百里飞雪以前也一定是个翩翩公子,大漠风沙使他的面容沾上了沧桑,是战争的残酷磨练了他的意志,男儿当如百里飞雪!她替慕容秋雨高兴,嫁夫如此,夫复何求! 一时朱瞻基出来,众人才都散去,百里飞雪自随他去听雨轩。阿狸也忙跟着阿锦阿绣收拾了,服侍朱高燨不提。 想是白天睡了会,晚上阿狸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走到了院中,却见冷月泠泠,微风徐徐。却蓦地看到朱高燨立在院内,她一怔,不是已经歇下了,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再找四下找扶风,夜晚视线不好,不知在哪个角落,但他一定在左右。 朱高燨亦看到了她,挥手让她过来。 阿狸笑嘻嘻来到他身边,道:“你怎地不睡?”朱高燨反问道:“你呢?” 阿狸道:“怎么总爱反问人?我今日听百里公子讲大漠的故事,想起小时读过些边塞诗词,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臣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想那等豪言壮语,何其豪迈,我恨不得马上去那里看看。” 朱高爔道:“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偏喜欢这些。” 阿狸嘻嘻一笑,复见朱高爔双眉微锁,似有烦恼,便道:“你怎么了,不开心?” 朱高爔道:“想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心下有些不舍罢了。” 阿狸道:“南京离杭州不远,要是想回来,随时就可以回来。” 朱高爔叹了口气:“回去容易出来难。若再想回来,不知何年何月了。”想想回到南京,又要面对许多繁杂琐事,他心下更加不耐。 阿狸道:“回去见见家人,你不开心么?” 朱高爔道:“见了他们固然开心,亦有许多不开心之事。与其那样不如不见的好。” 阿狸不清楚他烦恼什么,他不多说,她自然更不要提,便道:“世事自有天注定,该是什么便是什么,你自坦然处之,莫要多思多想。” 朱高爔看了她一眼,却不接言。 阿狸看看天上的月亮,道:“你知道月亮上有什么吗?” 朱高爔道:“有些什么?桂树、嫦娥、吴刚,儿时听母后讲过许多。” 阿狸笑道:“我告诉你罢,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大片广阔的高山平原,根本就没有什么嫦娥啊仙子什么的。” 朱高爔道:“你们那里的人上去过?” 阿狸点头道:“上去过几次,不过争议挺大的,不过人在那上面是不能生存的,月亮不是个适宜人居住的星球,还有说是外星人的基地。” 她给朱高爔简单的介绍她所知道的一些知识,朱高爔听得一知半解。最后阿狸道:“其实,还是不如不要上去的好,如像你们一般远远地看着它,觉得甚美,有许多美好遐想,可是等我们那里的人上去看到了真实的面目,倒是失望无比,如此相比倒是不知道实情的好。” 朱高爔道:“这就是所谓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好是好的,终究不是真的。”阿狸点头道:“是啊,不过有时候知道真相还不如不知道的好。真相有时十分丑陋的。” 朱高爔叹了口气,阿狸见他甚是不开心,就指着后堂道:“我们去湖中荡舟,可好?”朱高爔一怔。 阿狸:“反正睡不着觉,这时也没有旁人,不用许多人在边,你也自在些。”她拉住朱高爔就往后堂走,边走边说,“你家扶风呢?他怎地不出现?不怕我劫持了你?” 朱高爔道:“为什么你总爱说‘你家你家’?” 阿狸道:“扶风难道不是你家的?口头禅嘛,不要太计较了。“ 朱高爔笑道:“如此我可以你作叫‘我家阿狸’么?”阿狸道:“不可以!” 两人到了湖边,湖边倒有一叶小舟,阿狸看看四下,还是不见扶风影子,悄声道:“难道今日你家扶风休假了么?怎地不见?” 朱高爔笑笑不言。阿狸道:“你笑什么,以为我没有办法让他现身吗?”蓦地抓住朱高爔的衣袖,喝道:“下去罢!”作势就要把朱高爔往水里推去。 只觉自己的身子一轻,瞬间被人提出起来,她只有两只脚在空中扑腾,急忙大叫道:“放我下来,好扶风,我跟着你闹着玩的。” 扶风放下她落地,阿狸拍拍胸口:“扶风,不用下手这么重吧。”扶风这才明白她在开玩笑,看着朱高燨不知所措。 朱高爔笑笑,挥手让扶风退下,阿狸道:“喂,你不要走了啊,不然你家殿下自己失足掉水里了,可莫要怪我啊。” 两人上了小舟,阿狸也是自小长在水乡,划个小舟也不是难事,她将小舟划到湖心,回首间只见朱高爔立于舟头,白衣飘飘,风姿特秀,肃肃如松下风,卓卓如云中鹤,令人不禁慨叹美哉少年! 阿狸笑道:“古时有范蠡载着西施泛舟湖上,今日有我阿狸载着帅哥亦泛舟湖上,真是三生有幸,不知要羡煞多少女子了。”忽道:“喂,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朱高爔怔了下,不知如何回答。阿狸笑道:“这有何害羞的,不过你生得如此模样,想来倒是有许多喜欢你的姑娘吧。” 朱高爔却道:“那你呢?你在你们那里可有喜欢的人儿?” 阿狸道:“我吧,中学时候就知道读书,想着等到了大学再好好找个男朋友,谁知道刚考上大学,就被带到了这里。哎,早知如此,应该一早就交个男朋友来,现在有谁敢要我这么个六百多岁的老妖怪了呢。” 朱高爔道:“别人只道你是慕容家的人,只要你不说,自不知晓你的来历,找个如意郎君还是可以的。” 阿狸笑道:“哈,我倒是看中了这里的许多人,可惜啊,百里有了秋雨,慕容么,别看他嘻嘻哈哈的,我看他心里一定是有人的。看他们都名草有主了,我哪里再找好的呢?啊对了,还有扶风,也是不错的,莫如你把我许配给他好了,哈哈。”她回头找的扶风,如果让扶风听到这个话,会不会吓个半死。 朱高爔悠然道:“扶风你还是莫想了。” 阿狸道:“怎么,他也有心上人了?苦也,那怎么办?总不成嫁了你去啊。”朱高爔早已习惯了她的玩笑,亦笑道:“嫁与我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多少人求我我还不娶呢?” 阿狸笑道:“我别的没有,自知知明还是有一点的,你这个高枝还是莫要攀的好。跟那么多姑娘抢你,我还是省点劲再找支潜力股吧。“ ”潜力股?什么意思?”朱高爔问。 “就是现在虽然寂寂无名,将来必定发达的人。”阿狸道,“跟着这样的人,我将来就会衣食无忧了。” 忽然水中不知怎地翻起一股水花,一条大鱼跳了过来,阿狸吓了一跳,忙用手去挡,她忘了手里还拿着船浆,那船浆反过来碰到了那大鱼,大鱼直直冲她脸打了过来,阿狸只觉得脸被“啪”地狠狠打了一下,她哇哇大叫。朱高爔也吓了一跳,忙到她身边蹲下来,她却捂着脸,身边一条大鱼还在挣扎。朱高爔道:“跳上来一条鱼而己,这湖里是有些大鱼,晚上时常在湖面跳跃。” 阿狸只觉脸上痛痛的,抹了一把粘粘乎乎,月色下看不出什么,只道是血,哭道:“完了完了,我被毁容了啊,啊啊,本来就这个脸蛋还有些看头,现在也被毁了。变成了个丑八怪,再也找不到婆家了啊。” 朱高爔心见她脸上无异,却听她如此痛哭,心下好笑,故意道:“没关系,只是花了一点而已,还是能找到你的潜力股的。” 蓦然小船一沉,扶风不何何时到了船上,他听得阿狸大叫,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几个纵身,跃到了船上,待看到殿下无恙,方松了口气。又见阿狸哇哇大哭,不明所以,只是惊奇地看着她。 阿狸看他十分诧异地盯着自己,以为自己的脸毁得不成样子,遂又指着扶风大哭:“看吧看吧,连他都这样子看着我,想必是我的脸是看不成了。以后可要怎么办啊,这么个丑八怪的模样要怎么混下去啊。” 朱高爔笑道:“莫要哭了,如果将来没人要你了,我就免为其难的娶了你就是。” 阿狸停止哭泣,道:“真的?”却又马上扁扁嘴,接着痛哭:“你哄我干什么了,你是个皇子,怎么会要我这么个女了,还是个毁了容的人。” 朱高爔笑道:“不哄你,我将来会娶你。” 阿狸哭道:“骗子,骗谁啊?谁不知道你们宫里养了什么姓胡姓孙的绝色美人,是你将来的王妃娘娘,你还要来消遣我。” 扶风见阿狸又哭又闹,朱高爔一边说着笑着,他更加糊涂了,好奇地问阿狸道:“你好好的哭什么啊?” 阿狸顿时停住哭声,心生狐疑,道:“扶风,你看我的脸没有受伤吧?”扶风看了看,月光下倒也清晰,脸还是白生生的,遂道:“好好的啊。” “你再仔细看看,有没有血迹伤口?”阿狸不死心。扶风又仔细看看,道:“好好的啊,白白净净的,没有血迹伤口。” 阿狸转眼看到朱高爔嘴角的戏谑,怒道:“好啊,你耍我。”她抓起旁边的鱼,向朱高爔掷去,扶风忙伸手接了过去。 朱高爔顾自踱到舟头,对扶风道:“划回去吧。”扶风应声,对阿狸道:“你过来我来划吧。”阿狸哼了声,扭头不理。 朱高爔又笑道:“你家扶风都讲了,你过来让他划。” 阿狸哼哼着来到舟头,朱高爔道:“你老实点还是别乱动,小心把舟弄翻了大家掉水里,你家扶风可是要先救我的。”阿狸白眼道:“放心,我会水!” 三人方到水边,就见阿锦跑了出来,她听到阿狸的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忙穿衣出来,见到三人从舟里下来,吃了一惊,道:“殿下,你怎么在舟上呢?”又看看扶风阿狸,阿狸忙低了头,阿锦便冲她道:“是不是又是你淘气,挑唆着殿下出来玩水啊?成天就这么淘,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力气啊。” 阿狸忙看看朱高爔,朱高爔视而不见,她没奈何求饶道:“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哪里敢挑唆殿下啊,是殿下吩咐我划船的,不信你问扶风。” 扶风忙摇头:“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朱高爔轻声道:“看来你家扶风也不帮你了。”他顾自上楼休息,扶风也随着上去。 阿狸心中叫苦,眼见二人走开,只得与阿锦商量道:“姐姐,你看夜也深了,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作,你也莫要罚我了,等明天天亮了再罚我可好,我自个呢也记着,明天自己领罚,可好?” 阿锦也知夜深不宜再吵嚷,影响了大家休息,就说:“明天你自去湖边跪两个时辰吧,自己也长点记性。”阿狸忙点头答允,心里又把朱高燨扶风骂个半死。 朱瞻基带着长随海涛和流苏来到了玲珑水榭,进得门来迎面碰上阿绣,阿绣忙行礼,道:“四殿下昨天睡得迟了,现在还未起来,长孙殿下先请厅中坐下,我来奉茶,一会去唤四殿下。” 朱瞻基摆手道:“不用,我自己在院中逛逛,你也莫去唤小王叔,让他多休息下。” 阿绣应身退去。朱瞻基在前院略站了下,顺着长廊来到后院,眼前一片草木郁郁,各色鲜花盛开,只见一个穿着浅蓝衫子的女孩弯着身子,正在用绣花针穿着花丛中盛开的茉莉花,想必时间不短,她脸被晒得红红的,额上微有汗意,手腕上戴着一串茉莉花串,洁白芳香。海涛道:“是那个阿狸姑娘。” 朱瞻基已瞧见是阿狸,他饶有兴趣地瞧着她独自在花丛中忙活,面容神情显得甚是开心。海涛道:“听说这个姑娘是慕容公子的表妹,在异域生活多年,与中土女子很不一样,经常口没遮拦,有趣的紧,四殿下十分宠爱,连阿锦姐姐也无可奈何。” 朱瞻基想了想,慢慢踱到她面前,海涛忙道:“阿狸姑娘。” 阿狸抬起了头,见到朱瞻基,忙起身行礼:“长孙殿下好。” 朱瞻基看看她道:“你在作什么?” 阿狸一扬手里的茉莉花,笑道:“我来采些茉莉花,等晒干了泡茶喝,香得很。”海涛笑道:“我看你倒是像在玩吧,哪有用绣花针采花的。” 阿狸嘻嘻笑道:“看破不说破嘛。”她随手拿起一串刚穿好的花串,递与海涛,“这个给你,晚上放在枕头边,可以睡个好觉呢。” 海涛忙接了道:“谢谢了,姑娘费心了。” 正在此时听得阿锦远远地道:“阿狸!” 阿狸叫苦不迭:“啊呀坏了,”她随手将手中的绣花针及穿了一半的花串塞到朱瞻基手里,一溜烟地跑到湖边,忙忙地跪下了。阿锦走了过来,她忙扬起笑脸道:“锦姐姐,你起床了,我一早就在跪在这里了,你放心,我已长记性了。” 阿锦警告道:“你莫要偷懒耍滑,老老实实在跪足两小时辰再起来。”转眼看到花草旁边朱瞻基,忙道:“见过长孙殿下。不知殿下怎么过来了。” 朱瞻基见此情况,已知道个七七八八,他素不太喜欢阿锦,道:“来得早了,小王叔还未起床,我就在此处略坐坐。你自去吧,也不用叫醒小王叔,我等着就是。” 阿锦答应着,正欲下去,朱瞻基道:“阿狸,把你的茉莉花茶泡些我来喝,我在湖心亭等着。”带着海涛和流苏往九曲桥方向走去。 阿狸大喜,小心地看看阿锦,阿锦道:“长孙殿下吩咐了,你快去作罢。只是小心点,莫打了茶盏。” 阿狸答应着忙去倒了茶,用茶盘托着,来到了湖心亭。她笑嘻嘻把茶放在朱瞻基面前,道:“多谢你了。这茶里我多多放了茉莉花,保你喝完之后从内到外都是香的。” 朱瞻基把那半串茉莉花串和绣花针拿出来给她,阿狸将针缠在花串上,随手扔在了一边:“且放着,以后再弄。” 只见朱高燨慢慢踱了过来,朱瞻基站起来,笔道:“小王叔昨夜没睡好么,起得晚了。胡濙大人已在外边等着,让他给小王叔好好瞧瞧。” 朱高爔道:“让他来湖心亭罢。这里倒凉快。”朱瞻基道:“海涛,快去传了胡大人来。”海涛应声而去。 朱高爔看到桌上的茉莉花串,朱瞻基忙拾起来,放在袖内,阿狸脱口道:“有针!”朱瞻基看了她一眼,她忙住嘴,退几步转身出了亭子,在回去的路上,看到海涛带着胡濙走了来,她一旁侧身让二人过去。 回到前厅,见阿锦端着茶水向后院走去,想是去送茶,这样她的差事就免了。她上得楼去,在朱高爔的房间放了两串穿好的茉莉花,便下楼去找阿绣,阿绣正端了些点心出来,一见她就道:“哦,你来了正好,把这些点心送去湖心亭吧,我有些东西去理下,过几日就要回南京了。” 阿狸一听又是回南京,便道:“阿绣啊,听说宫里明争暗斗的,很是可怕,你说我这么个人最怕约束,到了宫里,怎么办啊?” 阿绣笑了:“皇宫里规矩森严,你性子活泼,可能一时难以适应,慢慢习惯就好,况且我们殿下是极宽厚待下的,你只尽量收敛些别淘气就好。锦姐姐一直教导你,她罚你也是为着你好,你莫丧气。而且,”又笑道,“海涛告诉我,太子殿下看着四殿下和长孙殿下也大了,都在慈庆宫有些拥挤,说是把旁边的永华殿收拾了让两位殿下居住,这样的话,将来我们跟太子不在一处住,就少了许多规矩,倒便宜了你,你更自在些。” 阿狸想到书中所记载的,悄声道:“我怎么听到宫内有许多酷刑,还有许多宫人被赐死,被迫殉葬的极多。” 阿绣脸色有些变了,半响方道:“只是听说太祖高皇帝薨时有未曾生育的宫妃殡葬,也是十余年前的事罢,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莫讲这些,怪吓人的。快些把点心送过去。” 阿狸端了糕点,来到湖心亭,阿绵接过来放在案上。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给朱高爔把脉,他身形消瘦,却精神旺盛。阿狸以前远远见过一次,知道是胡濙。那胡濙把完脉,又看看朱高爔面色,问道:“四殿下近来头痛之症可有再犯?” 阿锦替朱高燨回答道:“这些日子来殿下倒还好,想是天气暖和了,病痛少了,睡觉也比以前踏实。” 胡濙笑道:“看殿下气色颇好,脉息平稳,想是心情愉悦,病症自然缓解了。这样看来,我前儿开的方子,就莫要再用了,汤药虽好,终归是药,多食亦有些害处。只是我制的丸药,且留着,如果觉得头晕不爽,喘息困难就取来服下。” 阿锦道:“那些丸药还有不少,等快完时再劳烦大人配制。”胡濙笑着点头。 朱瞻基道:“小王叔此时身体应该是无恙了?”胡濙道:“竟比前几年好许多。以后再加以调理,想来便无大碍了。” 朱瞻基大喜道:“如此大家都放心了,皇爷爷与我父王母妃定然欣慰。我且书信先寄与他们。” 一时胡濙起身,朱瞻基道:“胡大人,我与你一起去罢。不打扰小王叔了。” 朱瞻基带着流苏,与胡濙离去,阿锦送他们出去。待众人离去,阿狸笑道:“我看你平日里身子还好的,怎地听他们讲以前病得很是厉害么?” 朱高爔淡淡一笑,却不答言,转而看到阿狸手上的茉莉花串,道:“这手串倒很别致。” 阿狸笑道:“是早上刚采下穿连的,我方才在你卧房枕边放了两串,等晚上睡觉时闻得香气怡人,会睡得香甜。” 朱高爔端起杯子来慢慢细饮,嘴角微微涌起一抹笑意。 朱高爔答允回南京,朱瞻基自是高兴,决定十日后起程。当晚他在玲珑水榭跟着朱高燨一同用了晚膳,阿锦服侍朱高燨用药,朱瞻基带着海涛流苏慢慢踱到了湖心亭,此时月朗星稀,空气中流动着阵阵花木清香之气,令人心旷神怡。 阿狸端着茶水来到了亭子,微微一笑,将茶盏放在朱瞻基面前。 一阵轻风吹来,湖心亭对面的楼阁檐下所挂铃铛叮噹作响,声音甚是清脆悦耳。朱瞻基道:“这风铎倒是响亮得很。” 海涛仰脸看看水榭亭楼,道:“这园里亭台楼阁每层都有悬挂风铎,风一响,整个院子里都是叮咙之声,好听得很,玲珑水榭的名字就是因此而得。只是我记得去年来这里的时候,檐下风铎好多个,怎地现在好象少了许多,声音没有以往响亮了。” 阿狸闻言有些心虚,道:“那些铃铛有什么好听的,叮咚叮咚的,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觉。” 海涛笑道:“想是日久损失了,阿锦姐姐天天忙碌得很,估计不在意这些小事。风铎本是辟邪驱秽,人偷它们来作什么?” 殊不知那些铃铛却是阿狸偷偷摘了去的,她听得海涛言语,怕被阿锦日后查到是她所为,便心中思量,故意摇头晃脑道:“哦,原来那些铁铃是避邪除秽的啊!怪不得怪不得。” 海涛果然上当,忙道:“怪不得什么?” 阿狸看看四下,悄声道:“我听老人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书生上京赶考,他背着一个书篓,一日错过了村庄投宿,晚上时就迷失在一片树林里了。他走啊走啊一直走不出树林,猛然间,他看到树下有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站立,身影婀娜,似有呜咽之声。他便上前询问女子有何困难,谁知那女子却不转身。他禁不住上前拽女子的衣袖,那个白衣女子慢慢地回过头了……” 她绘声绘色讲着,三人听得很是专注,讲到此处,看看三人神情颇是紧张,海涛更是伸长了脖子,等她下文,见她不语,忙道:“怎么了,他看到什么了?” 阿狸阴森森道:“那女子慢慢转过身来,原来却是一张无嘴无眼无鼻光滑如蛋壳的脸!” 三人半响没反应,此时四下寂静一片,湖面上一阵风吹来,阿狸轻轻的扯了下海涛的衣衫,蓦地海涛一声“啊呀”大叫,朱瞻基本身还算镇定,被海涛一声呼喊,手里的茶杯便掉在了地上,啪地摔得粉碎,流苏强自镇定,却也心里呯呯直跳。 阿狸哈哈大笑,指着他们说不出话来,这个故事是以前同寝室的同学讲给她听,害得她半夜都不敢上厕所。 朱瞻基瞪了海涛一眼,流苏上来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朱瞻基看着阿狸道:“后来怎么样?这个妖怪把书生吃了吗?” 阿狸慢慢道:“书生吓得拔腿就跑,那女子就在后面追赶,忽然书生的背篓里泠泠作响,原来是他书篓上挂着两只铜铃铛,他一跑动,就叮叮作响,那个女子本来就要吃了他去,听到铃声响,却吃了一惊,倏地消失了。” 海涛松了口气。 阿狸慢悠悠地道:“原来我一直不明白,今日才知道那风铃是避邪除秽的,那位书生真是命大,随身带着的风铃救了他一命。” 海涛偷偷抹也把汗,然后道:“长孙殿下,等回到宫中,一定要弄些风铃挂上啊。” 朱瞻基瞪了他一眼。阿狸笑道:“你要挂那个东西啊?” 海涛道:“是啊,避邪吧。” 阿狸摇摇头道:“我本来也弄了些挂在房上,可是一到晚上,听到叮叮声响,就会想到那张无嘴无眼无鼻光滑如蛋壳的脸,所以就赶紧把风铃扔了,不见风铃倒也想不起这个故事来。你若不信就试试,看你是不是听到风铃声响就想到那个蛋壳似的脸。” 海涛骇然无语,阿狸又哈哈大笑,斜睨了朱瞻基和流苏一眼,心道我就不信你们两个以后见到风铃不会想到这个故事!她就是被这个故事害得见到风铃就发怵,今日见有人亦因此害怕,倒觉得心中很是舒服。 正在这时,只见朱高爔走了过来,阿狸忙收起笑容,流苏也忙行礼,朱高爔看看他们三人神色奇怪,道:“怎么你们脸色有些白?”阿狸噗嗤一笑,忙又忍住。 朱瞻基看看阿狸,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忍,转而对朱高燨道:“小王叔,明日游西湖可好?这时间应该是西湖最好看地时候。” 次日风和日丽,朱高燨与朱瞻基来到西湖,他二人带着随身侍从登上一条红色大船,慢慢在湖面上游动,远远的几条船跟着,载着的却是数十名侍卫。 朱高燨与朱瞻基在船舱内慢慢品着茶,欣赏西湖两岸风景。阿狸见阿锦阿绣近身侍候着,便慢慢地倒退出船舱,来到甲板上,见慕容秋风、扶风、流苏守在舱门外,她对着三人嘻嘻一笑,慕容秋风皱眉道:“不在里面侍候,出来偷懒么?” 阿狸装作没听到,走到船舷处,湖面上许多小舟,不时穿过桥洞,在荷叶之中也轻便自如,阿狸心痒难耐,便冲慕容秋风招招手,待他来到跟前,道:“这大船慢得很,再者跟他们——”她以下巴指了下船舱内朱高爔朱瞻基,道:“呆在一起也气闷,莫如你我弄叶扁舟,到湖面上自在一下?” 慕容秋风忙摇头:“不行不行,回头掉水里了。”阿狸道:“哪里就掉水里了,我会划船。再者我亦会水,纵使掉了水里,也会游上来的。好吧,啊?风——”她扯住慕容秋风地胳膊使劲摇晃。 慕容秋风掰开她的手,指着扶风道:“你家扶风在那里,不要再如此叫我,万一引出误会来,就解释不清了。” 阿狸哪里肯放他,连连好言相求,此时朱瞻基走了过来,闻言笑道:“不就一只小船嘛,我与你去,正好也想西湖泛舟。“ 阿狸大喜,得意地瞪了慕容秋风一眼,跟着朱瞻基来到船尾,已有人喊来一只小船儿,流苏扶得朱瞻上了小船,阿狸也跟着上去,对船夫道:“船大哥我来划。” 朱瞻基挥手让船夫下船,船下只有他们三个。阿狸在船尾划浆,朱瞻基坐在中间,流苏却仍站立另一边。阿狸边摆弄浆,边看着旁边的大船,道:“出来游玩当然要在阳光下面了,似他们这般躲在船舱里面,跟在家里有何区别,没得浪费了大好的阳光。” 晴空万里,碧波摇晃,远方岸上绿柳茵茵,桃李已谢去,但另有初夏的花儿绽放,倒也姹紫嫣红,明媚醉人。 阿狸看看流苏,道:“流苏姐姐,你站着不累么?且坐下喝口茶。”流苏看了她一眼,却不动身。朱瞻基笑道:“出来了就不要那么多规矩,坐下来吧。” 流苏依言侧身坐下,却也不敢放肆,只给朱瞻基斟茶,侍候于他。阿狸看见流苏肤色白皙,一双皓腕尤为美丽,不禁道:“姐姐的手好美。”想起了在学校时同学们的歪诗,不觉笑道:“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 朱瞻基愣了下,笑道:“错了,是红酥手,黃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阿狸嫣然一笑,却不解释,仍高声道:“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朱瞻基这才恍然,大为好奇,道:“这样吟诗,倒也稀奇。”阿狸一指远处的楼外楼招牌,道:“借问酒家何处有,姑苏城外寒山寺。”朱瞻基哈哈大笑,流苏也不禁莞尔摇头。 远远听到似有歌声,却是船娘在细声歌唱,声音婉转,甚是动听。朱瞻基道:“阿狸,你可会唱那些歌谣?” 阿狸笑道:“那些歌儿我不会,不过,我会唱别的歌曲。你可要听?”朱瞻基笑道:“唱来。” 阿狸清清嗓子,放声高歌”哎嗨嗨——”,一声吆喝把朱瞻基流苏吓了一跳,她却接着唱着:“西湖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绵呐。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朱瞻基听她吟唱,声音虽不及船娘好听,却是颇为清爽,再看阿狸笑语盈盈,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做作之态,他不禁心神一荡,此等活泼的女子,竟比那些闺阁绣苑的女孩子可爱多了。想到此处,他起身来到阿狸身边,道:“我来划,你歇息下。” 阿狸笑道:“你也手痒了吗?既如此,你坐在我一旁,我两人共同划船,可好?” 朱瞻基大喜,依言坐下,阿狸分得一浆与他,两人倒也默契,划得稳稳,不一时倒把旁边的船儿甩到了后面。阿狸大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两岸猿声啼不住!”朱瞻基哈哈大笑,用手中浆拍了下水,水花溅上来,湿了流苏的衣衫,阿狸见状大笑,也以浆拍水,溅得朱瞻基一身,朱瞻基亦不相让,几个回合下来,亦是衣衫尽湿。 他们的小船飞快,大船是跟不上的,可怜了后面侍卫的船,唯恐有个闪失,拼命地往前面划,朱高爔的大船也加快了速度。 一时大船追了上来,慕容秋风远远道:“长孙殿下上来吧,四殿下担心了。”又向阿狸喝道:“都是你怂恿的,害长孙殿下衣衫尽湿,回去让阿锦收拾你!” 三个人依次上了船,流苏扶朱瞻基去更衣,慕容秋雨瞧着阿狸道:“你可带有衣物,且去换了。”阿狸笑道:“换什么,太阳一照,很快就干了。”朱瞻基闻言也停下脚步,道:“说得极是。”回身站在阳光处,朗声道:“江州司马青衫湿,宣城太守知不知。” 阿狸噗嗤笑了。慕容秋风连连摇头,对百里飞雪道:“飞雪啊,以后你有了孩儿,千万离阿狸远些,莫让她教坏了孩子。” 此时一只小船儿靠近大船,扶风近前去,船上一人与他说了些话,他点点头,请朱瞻基进入船舱,他紧随其后也进了去。阿狸想着应该有什么事情来请示两个殿下。不一会儿,扶风出来,吩咐船夫掉头,往前驶去。 大船驶到岸边,已有车马相候。朱高爔朱瞻基一辆车子,阿锦随同侍候,阿狸与阿绣一辆车子,慕容兄妹与百里、扶风流苏骑马在车子两旁,其余侍卫随在后面。阿狸在车内问阿绣,才知不是回庄,而是要到灵隐寺。 不一会儿到了灵隐,阿狸下车来随着大家往里走,四下望去,见灵隐寺的规模不如现代的大,但是山青水秀,依然如故。刚到门口,就见几位和尚立在那里等候,当中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头发胡子都白了。阿狸一怔,这个和尚却是在流萤山庄里见过的,当日阿绣曾带着他一起去见朱高燨,迎面遇到过。她轻轻扯下阿绣,阿绣会意,点头悄声道:“就是那日你曾见过的。” 老和尚见到朱高爔朱瞻基便要合手下拜,朱瞻基抢先一步扶住了他,道:“少师快请起。”朱高燨也微笑示意。 阿狸见二人对这个老和尚颇为礼遇,猜测他定是个得道高僧,便悄悄问阿绣道:“这个僧人是谁啊?”阿绣轻轻道:“是姚少师。” 姚广孝!阿狸心中一震,这就是那个被称为黑衣宰相,帮助朱棣打下天的第一谋士!据说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相助朱棣指挥千军万马,攻城略地,夺取了侄儿朱允文的江山。当日在园子里她没看得清楚,此时细看去,只见他身子消瘦,面色腊黄,有些病怏怏的样子,一双眼睛却形如三角,炯炯有神。看不出来这么个其貌不扬的老和尚,竟然是朱棣靖难战争的第一功臣。怪不得朱高燨与朱瞻基这么巴巴地赶到灵隐寺来,原来是过来见他。却不知这个和尚与朱高燨叔侄有何密谋,阿狸心中想着,那个老和尚的眼睛却扫到了她的身上,阿狸与她对视几眼,给他一个礼貌的笑容。 姚广孝与寺内方丈、陪着朱高爔朱瞻基进入大殿,小和尚上得茶来,便退了出来,慕容百里连同扶风流苏亦都退出来,殿中只剩下姚广孝与朱高燨朱瞻基三人。 阿狸猜测三人定在商议什么大事,看看众人都候在殿外,料想一时半会走,便与阿绣偷偷使个眼色,阿绣以为她要方便,也没在意,道:“莫跑远了,小心迷路。” 阿狸一路往寺后面逛去,边走边看六面年前的风景。这个地方她是常来,也颇为熟悉,目之所及,却是与她所记忆的大不相同。也是,经过了几百年了,哪能保持地一成不变呢,纵是雷锋塔,也是后来修了几次。感慨间,忽瞧见路边草丛里耸立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她觉得有些眼熟,猛地想起来这不是三生石吗?在现代的时候这块石头可是重点保护的,还专门盖个三生亭呢。她看去,石头上依然三个红色篆字“三生石”,这个倒没有变化。 传说,唐朝时有一个和尚圆泽和李源交好,有一天二人在峨眉山下游玩之时,远远见到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圆泽对李源说:此妇人怀的就是我,今天我要去投胎了,一会你去看那个出生的婴儿,我会以笑为证。如果有缘十二年后在钱塘的天竺寺外我们可以再见。说完,他便离开去了。那个妇人就生产了。李源过去一看,那个婴儿果然对他笑了。十二年后一个月明之夜,李源如约来而至天竺寺,忽然听到一个牧童唱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风吟月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李源便知是圆泽,就想上前和他说话,可牧童又唱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下瞿唐。唱完就不知所踪。 这个故事阿狸也听说过,现在看到这个石头,倒是悲喜交加,想不到到了这个大明朝,唯一熟悉地竟是这块石头。她不禁上前去抚摸着那块石头,叹道:“石头啊石头,想不到六百多年前,你也是这么个样子啊。” 忽听旁边有人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回头看去,却见朱瞻基笑着走了来,身边跟着朱高燨与姚广孝。阿狸倒纳闷这三人不是在大殿么,怎么也跑到后山来?朱高燨眉头微蹙却不言语,阿狸心下暗自惴惴不安。朱瞻基心中好笑,却看看了那三生石道:“原来是三生石。” 他左右转了转,道:“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莫非你也如圆泽大师一样知道你的前生今世么?”阿狸上笑道:“长孙殿下取笑了。”偷偷觑向旁边,听那边高朱燨却与姚广孝解释道:“她是我的侍女。” 姚广孝点头,却只是细细的打量着阿狸,眼睛却闪过一丝异样。阿狸被他盯着极不舒服,作势轻咳两下,心中微有恼意。 朱瞻基凑近阿狸,轻声道:“你偷懒耍滑,我小王叔生气了。”阿狸微睁妙目,见朱高燨面色微有不喜,以为朱高燨她乱跑,便悄悄对朱瞻基道:“不是偷懒,实在是多年没来过灵隐,趁此机会过来走走,不曾想你们也出来了,又碰了个正着,下来可要怎么办?你小王叔脸色不善,你替我想想。”朱瞻基道:“你留着给我小王叔解释吧。听说小王叔甚是宠你,应该不会重罚。” 朱瞻基自前日留心于阿狸,又听海涛说了许多阿狸的趣事,好奇心陡增,偏那阿狸又是个不认生的主儿,与朱瞻基一番相处下来,言语颇为投机,二人竟然彼此心里亲近起来。见他好心提醒,忙问计于他。朱瞻基见她有些心虚,便悄声道:“你还不快走,留在这里作什么呢?” 阿狸猛然醒悟,马上起身,对着朱高燨行了个礼道:“回四殿下,方才只与阿锦讨了会空,想来她现在着急找我,我先退下了。” 朱高燨摆摆手,阿狸急忙退后几步,一路小跑到了殿前,阿绣一见她就道:“怎么去这许久,方才两位殿下与姚少师一起去了后山,我真怕与你撞到,正着急呢。”阿狸笑道:“可不正撞到么。要不是长孙殿下,可真不知怎么个出丑呢。”想到朱瞻基虽年少,却也老成机智,不禁莞尔一笑。 约摸两盏茶的时间,姚广孝陪着朱高燨朱瞻基回到殿前,朱瞻基瞄了阿狸一眼,阿狸冲他吐了下舌头,微微一笑。朱高燨向姚广孝提出告辞,姚广孝送他们至寺门外,看着他们的车马远去,方回寺内不提。 却说晚上,玲珑水榭众人侍候朱高燨用过晚膳,各自散去。阿狸方走到庭内,看花圃荷包牡丹开得正好,娇艳欲滴,牡丹富丽堂皇,却香味清淡,这荷包牡丹形似荷包,玲珑剔透,阿狸见状,伸手来摘下一朵,习惯性的扯下花瓣往嘴里送,只见朱瞻基带着海涛流苏来到了玲珑水榭,只不见百里飞雪。 阿狸一见他,忙躬身笑道:“长孙殿下好。” 朱瞻基一见阿狸,停下脚步,颇有兴趣地看着她,道:“这个花好吃么?”阿狸点头道:“好吃。”随手递去道:“你尝尝看。”海涛忙要阻拦,朱瞻基制止他,接过已吃去大半的花朵,看看道:“这不甜不咸的,有什么味道?” 阿狸双眸忽动,笑道:“你不知道么?这荷包牡丹出名的香甜,如同蜂蜜一般。四殿下一般喝完药后,总要来嚼一两片来除去口中苦味。”朱瞻基狐疑道:“真的?”阿狸笑道:“假的。”朱瞻基便将花瓣放入嘴里咀嚼一番,只觉味道说不出来甜蜜,只是清香得很,便道:“骗人,哪里蜂蜜一般香甜。”阿狸笑道:“都说了假的嘛。” 朱瞻基道:“我今日救了你,你却如何谢我呢?”阿狸忙道:“多谢长孙殿下。”朱瞻基道:“谁要你只是嘴上说呢?”阿狸睁大眼睛道:“那要我如何谢你呢?我可没有钱,再说你比我有钱多了。” 她与朱瞻基理论,却没有丝毫胆怯之意,朱瞻基喜她精灵古怪,言语爽快,便笑道:“谁要那些铜物。你只把前日你穿的茉莉花串再与我几个,你与我的那串我放在书案上,次日竟然满书染满香气,令人神清气爽。所以这次你多做一些,就当作答谢我了,可好?” 阿狸方才释怀道:“这个容易的紧,我明日就与你做。” 一阵风过,檐下风铎叮咚作响。海涛的身子微微动了下,阿狸斜睨了他一下,忽然道:“海涛,你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她是谁啊?” 海涛忙往身后看,却无一人,便道:“哪里有人啊?”阿狸咦了声,道:“怎地一晃又不见了呢?她方才对着你脖子冲了口气呢,你可有感觉到?”海涛摇摇头,却忽觉颈部凉凉的,忙又点头,心头却是害怕,道:“我怎么看不到呢?在哪里呢?” 阿狸忽指着海涛,又叫道:“啊呀,那个女人又在朝你脖子吹气,一身白色衣服,你看你看!”海涛吓得一把抓住旁边的流苏,连声惊叫。阿狸哈哈大笑。 朱瞻基忙道:“你还是莫吓他了,他从前日起就不敢一个人晚上出来了。” 海涛始知阿狸在捉弄他,又气又怕道:“阿狸姑娘,你没事说这些鬼啊怪的作什么?我又没得罪你,你吓我作什么?” 阿狸笑道:“因为我害怕,所以也要你害怕,这样我才不觉得丢人,总不能只我一个人害怕吧。” 流苏瞥了她一眼,她很是不喜阿狸,只是朱瞻基在这里,她不便作声。 此时百里飞雪与慕容秋风带着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进了院子,那个五十岁左右,看起来很是精明。他一见到朱瞻基便躬身道:“夏元吉拜见长孙殿下。” 夏元吉是朱元璋时代的重臣,在朱棣时也颇为重用,一直在户部任尚书之职,朱棣北征时,帮助太子处理政事,并对皇长孙加以指教,他德量宽厚,教导朱瞻基更是尽心尽力。朱瞻基对他自然敬重有加,待之以师长之礼,此时忙扶起他道:“老师请起。” 遂带着夏元吉去到厅堂见朱高燨,三人见面寒暄,早有阿狸奉茶上来,送到夏元吉面前时看他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她上完茶出来,立在扶风身边,扶风笑笑,也不说话, 此时听得里朱瞻基笑道:“看吧,父王就知道我请不动小王叔,特叫夏尚书前来,不过老师,小王叔已答允了,过几日就动身。想是我的书信在你之后到了,你未看到,倒是劳你又走一趟。” 夏元吉道:“两位殿下人品贵重,皇上皇太子自是担心,也是怕路上有个闪失,所以特命为臣前来。尽量早些出发,蒙古那边时时有情况传来,似乎不太安定,皇上意思,如果情况再持续下去,意欲再次御驾亲征。” 朱高燨道:“怎么,蒙古那里又有动乱了么?”夏元吉道:“那鞑靼老实了,瓦剌却在边关蠢蠢欲动,皇上已让各部着手作着征战的准备,想来不久就会有所行动。” 朱高燨道:“父皇整日操劳,却也是辛苦。”朱瞻基笑道:“如果皇爷爷决定北征,我要央求跟了去的。” 大漠北征?阿狸心中大喜,对扶风道:“你去过大漠没有?那里风光如何?” 扶风摇摇头,道:“去大漠是打战的,不是看风景。”阿狸道:“可以一边打战一边看风景啊。两不耽误。”扶风心下想这个姑娘所思所行都是匪夷所思,那边阿狸却在思想如何能跟着去大漠才好。 一时慕容秋风出来,看着二人皱眉道:“你站在扶风旁边作什么?扶风,你离她远远的好。”扶风笑道:“阿狸想着去大漠呢。” 阿狸笑道:“慕容你去不去啊?如果要去带我一起啊。我想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射雕引弓塞外奔驰,笑傲此生无厌倦。那个意境是多么美妙。” 慕容秋风盯了她一眼道:“你以为大漠上也是花花草草啊?一阵风沙把你吹跑了。还射雕引弓,笑傲此生?作梦吧你!” 扶风闻言笑了。阿狸翻了个白眼,道:“真是一点情趣也不懂。”扶风道:“阿狸,是你想得太美,我们去大漠是打仗。”阿狸道:“连想都不敢想,你的生活想来是有多么无趣之极?将来谁作了你的娘子,真是有够无聊的。” 恰巧此时百里飞雪走了出来,慕容秋风道:“正好飞雪,下次你去大漠时把这个丫头带了去,让她在风沙里待个三天三夜,看她还想不想风花雪月。” 阿狸横了他一眼,又见百里飞雪笑着不言,便没好气地道:“你笑什么笑?天天陪着你的殿下,怎么不去陪陪秋雨呢?几年才见一次,还时时把秋雨晾在一边。要是我,早把你休了去!” 百里飞雪不明所以,对慕容秋风道:“你又招惹她了,她只把这火发到我身上来了。” 此时夏元吉亦走了出来,朱高燨与朱瞻基相送到了门口,由慕容秋风陪着去了。朱瞻基也告辞,带着海涛流苏及百里飞雪回到听雨轩不提。 阿狸正想回去,朱高燨却叫住了她,道:“随我外边园子走走。”阿狸看看天,怯怯道:“这天也晚了,殿下你……“ 她话音未落,朱高燨已然走了出去,她只得跟着,又往后看看扶风是否跟了来。朱高燨在园子慢慢踱步,没有什么目的,却也不说话。阿狸瞧四下里黑乎乎,今夜却无月亮。她生性胆小,听得风吹花木之声,怯意生来,忙跟紧了朱高燨,却差点踩到了他。阿狸嘿嘿一笑,以示歉意。 朱高燨看看她道:“自己胆子如此小,却又爱讲些鬼怪故事,倒不知是吓了别人,还是吓了你自己。”阿狸哼哼唧唧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朱高燨抬头望天,忽然道:“明日你我去断桥如何?” 阿狸叫道:“好啊好啊,这个园子里闷也闷死。昨日去西湖边还没玩够呢,偏你们又去看那个老和尚。”意念转动,却又忽道:“这次就带上扶风他们可好?如果不带,有个闪失怎么办?” 朱高燨轻轻一笑,道:“怎么进了玲珑水榭,你胆子越发小了呢?当日那天不怕地不怕地劲头哪里去了?”阿狸撅起嘴来道:“当日不是不知道您老人家是皇子么?现在知道了,当然要前思后想不能出差错,我一个人还罢了,如果连累其他人,那可就不能够了。” 朱高燨转过身子往回走,阿狸叫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人家话没说完你就走?到底几个意思么?” 到了玲珑水榭门口,朱高燨道:“明日饭后在侧门等我,记得换上男装。”说完不再理睬于她,顾自进去了。阿狸冲着他的背影嘟囔着:“这是命令根本不是商量嘛,还装模作样地问我如何如何?我能如何呢?” 一眼看到不在何时出现在旁边的扶风,便道:“平常看你神出鬼没的,总不离殿下左右,怎么你的跟踪之术却差得很?你也听到了,明日殿下要出去,这可是命令,与我无关。你最好想想如何跟在他后面的好,有了闪失,不能都怪在我头上。” 扶风却道:“殿下不让跟着,却也是命令,我不敢违背。” 阿狸语塞,悻悻然道:“以前刚见到你家殿下之时,还以为是个谦谦君子,谁曾想到竟然是个暴君,独断专行,我行我素,自以为是,牙尖嘴利,十足是个伪君子!” 扶风突然嘿嘿笑了,道:“殿下本来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可自从你来了后,便也伶牙俐齿起来,想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阿狸双眼朝天,哼道:“你这是怪我咯?” 扶风见状不妙,忙进了园子,又回头道:“你还不进来,外面黑乎乎的不怕么?”阿狸忙拔腿进来。 第七章 同游 第二日早上,阿狸早早地等在侧门,不一时,就见朱高燨带着扶风过来,她忙上前行礼。朱高燨见她已然换上男装,很是精神,点下头,带着她出了门。依然如上次一样,朱高燨上马来,伸手把她拉上来坐在他前面,又挥手令扶风等众侍卫离开,阿狸有些担心,看向扶风,扶风却也是没奈何地看看她,道:“好好照顾殿下。”阿狸还他一个怒目。 两人一马不一时来到了断桥之处,朱高燨阿狸下得马来,朱高燨在马背上轻轻一拍,那马儿便往回而去。阿狸叹道:“都说老马识途,你这马儿也不老嘛,却也成精了。” 桥上人并不多,两人慢慢前行,观看四下景色。阿狸想起了白蛇传,便看看左右说道:“这个白娘子嘛,本来千年修行,好好地找许仙这么一个书呆子作什么呢,害得自己被镇雷峰塔,真是一见许仙误终身啊。” 朱高燨却道:“许仙曾救过她的性命,她只为报恩,也是两人缘分使然。这是她修来的果,前因也是由她而来,不能只怪许仙。” 阿狸叹道:“可不是么?如果她没遇到许仙,还不是跟小青两个天上地下,呼风唤雨,逍遥自在。想想情啊爱啊的,真是麻烦,还是老仓说的好: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这些相见相恋相思的,真真是要不得。” 朱高燨闻言一怔,道:“老仓?他是谁?”细品方才的诗句,道:“不过这诗写得直白却奇妙。” 阿狸笑道:“这个老仓,叫仓央嘉措,小你几百年,你却无论如何不能知道的。他的诗句美得很,我也只记得第一第二,下来还有第三第四,一直到第十,只是不记得了。” 朱高燨叹道:“倒是可惜了,你若记得多好。”阿狸白眼横对,道:“说了我读书不多的,那长篇大论的如何记得?” 朱高燨笑道:“那你在你的世界里,天天作些什么呢?”阿狸道:“上学读书,上学读书,还是上学读书。”朱高燨点头道:“原来你一直读书来着。” 阿狸知道他讽刺自己天天读书还这般说读书不多,争辩道:“你知道什么啊?我知道的你一定不知道,而你知道的我也许会知道。”见朱高燨不信,便道:“我会说外国话,你会吗?iloveyou,”她随口说了几句英语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朱高燨奇道:“舌头卷得怪怪的,哪个国家的语言,却是奇怪。这是什么意思?”阿狸自得道:“这是大英帝国的语言,这个大英帝国你也没必要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烦你,等以后有了讨厌的人,又没办法说出口的时候来这么一句,他们肯定不懂的。”她信口胡教,反正欺负没有人懂。 那朱高燨轻轻一笑,阿狸忽然道:“离宫这许久了,你想必很想她们吧?”朱高燨一怔道:“想谁?” 阿狸道:“当然是太子妃娘娘养的两个美人了。”她一指朱高燨腰间的那块玉佩,道:“你别告诉我,这块玉佩没有故事啊,看你时刻不离身的,说不定是哪个美人送的定情之物呢。” 朱高燨抚摸了下玉佩,却是不语,阿狸道:“不要再相思了,过几日就要回宫去,自然就见了。哎,真个是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说着她迈步往前,却只见桥头之上,笑吟吟站着一位英俊少年,不是旁人却是朱瞻基!阿狸唬了一跳,说着见鬼擦擦着眼睛,细看去却不是他是谁? 却见朱瞻基来到二人面前,道:“好啊,你们二人偷偷出来,却不叫上我。” 朱高燨亦是一怔,道:“你怎地来了?” 却原来朱瞻基一早来到玲珑水榭,却不见了朱高燨,问阿锦不果,却又见到扶风在门外,心中更是奇怪,扶风向来不离开朱高燨左右,心中疑惑,便叫过海涛去打听。朱高燨与阿狸两次外出闹出许多动静,慕容秋风与扶风事后派人在茶铺和花满楼仔细询问,弄清楚了他们所遭遇之事。朱瞻基让海涛出去打听,那海涛向来伶俐,自然有办法问个明明白白,不一时便回来复命,原来朱高燨又带着阿狸微服出行了。朱瞻基大为好奇,亦心痒难耐,问清了二人出去方向,与海涛骑马来到西湖。他猜测来西湖之人必先去断桥,是以就先来到此,竟然被他歪打正着地看到了二人。朱瞻基吩咐海涛回去,自己却迎上二人。 此番见朱高燨相问,朱瞻基便道:“一早去找你,却不在园子,听说出来这边,便找了来,谁知竟然碰个正着。”阿狸斜睨了朱高燨一眼道:“呵呵,想必扶风告诉他的。” 朱高燨淡淡道:“扶风不会说的。” 朱瞻基却转而对阿狸道:“在外面你怎么称呼他呢?叫他朱公子么?还是叫别的称呼?” 他面上似笑非笑,朱高燨心中一动,便明了端详。方才见他之时心中只是猜测,此时听他这么一问,分明知道了自己与阿狸的戏谑之言,便更肯定他定是打听到了自己的两次微服之行。 阿狸一时还没明白,只道:“只好也叫你朱公子了,只是你们两个是公子,只有我一个跟班,我一个人要侍候你们两个,这对我不公平。” 朱瞻基笑道:“哪里会让你侍候?”阿狸忙道:“那咱们说好,你们二位在外面不能支使我,我如果有什么言语冒犯了,你们也不能责罚于我?如果不答应,咱们趁早回山庄去。” 朱高燨不说话,也不睬她,迈步往前,朱瞻基也笑着跟随,阿狸叫道:“嗬,你们两个,竟把我的的话当作耳旁风?”却也不敢真正地回去,只得极不情愿地跟在二人身边。 三人一路前行,朱瞻基初次这般出来,心情自然兴奋,事事都问东问西,朱高燨相比起来,倒是安静许多,许是因为朱瞻基跟着,他也不似上两次那般跟阿狸放肆。朱瞻基与阿狸不一会儿就混得甚熟,两人嘻嘻哈哈,倒是默契十分。 三人还没走到来清泉的茶水铺子,朱高燨早被来清泉看到了,马上迎了上去,道:“公子好,这些日子没有见你,你可好?”他一时没有看认出阿狸来,对着两人陪笑道:“二位公子好啊。请来小店略歇歇脚。” 阿狸噗嗤一笑,忙用扇子挡了半个脸,却也不拆破。三人被来清泉让到了店里,在临街一张桌子坐了下来。那来清泉上次见过朱高燨的排场,猜测他非富则贵,是以极尽巴结,马上让人送上来些店里招牌点心,并把自家新采的龙井茶沏了送上。朱高燨点头以示谢意。那来清泉道:“公子且尝尝看,可还中意。” 阿狸先喝了一口,放粗嗓子道:“好茶!” 来清泉甚是得意,道:“却是我家里头次采的芽尖,真正地明前龙井。”见朱高燨面有笑容,他低声道:“公子爷,上次那位姑娘,到底是你什么人呢?初时她说是你没过门的娘子,后来你走后,她又说是你家的童养媳,到底是什么人呢?” 朱高燨看看阿狸,道:“她一向胡说八道,你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来清泉点点头,笑道:“想来都不是的,看公子爷人品贵重,她似乎有些、有些……不太相配。” 阿狸在旁边听得怒从心起,哗地把半个扇子合住了,盯着来清泉道:“掌柜的,你说什么配不配?”来清泉吓了一跳,道:“啊呀,这位小公子好生眼熟,我们见过么?” 阿狸哼了一声,还没说话,朱瞻基却哈哈大笑,指着朱高燨道:“你没见过他,不过你见过他姐姐,上次来你店里的那个小娘子是他双胞胎姐姐。” 他话一出口,阿狸吃了一惊,道:“你哪里知道这些的?”朱高燨却淡淡一笑。朱瞻基得意洋洋道:“这个不能告诉你。” 来清泉暗叫不妙,忙陪笑道:“原来那个小娘子的弟弟啊,你们两个长得真是像,你生得更俊些。”忙借口看茶水,正要躲了去,阿狸却一拍桌子,喝道:“掌柜的,那日朱公子与我姐姐离去后是否有人来过这里,向你打听他们的事?” 来清泉忙道:“有的有的,第二日便有些人来打听公子小姐在小店里遇到的事。我看他们言语亲和,倒象是公子小姐的家人,也就都告诉了他们。”阿狸白他一眼,喝道:“你收了他们多少银子?” 来清泉心中惶恐,道:“他们硬是放下些银子就走了,实在不是我自己去要的。”他忙说招呼客人,便走开了,边走边嘀咕说:“真个是双胞胎,脾性一个模样。” 阿狸听得来清泉言语,便知道个中原由,又看朱高燨面不改色,想来早就知道了。便自己倒了一杯茶,叹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朱瞻基却笑道:“这个有什么好瞒的。你若高兴,叫我姐夫也行。” 阿狸眼波流动,笑道:“我真希望我有那么多好姐姐来。不过,你这么个年纪,是小了些,叫姐夫不太象,叫妹夫倒还说得过去。” 朱高燨盯了她一眼,似有嗔责之意,阿狸心中一凛,以前不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份却也可以胡闹,现在知道了却是不能太过放肆了,如此想着她脸上笑容尽收,忙小声道:“对不住,我知道错了,不应该拿二位公子打趣。” 朱高燨心中却不是这个意思,苦于朱瞻基在一旁无法解释,动动嘴却说不出话来,朱瞻基却嘿嘿笑道:“既然私下出来了就不要守在里面的规矩,不然就太过没意思了。你只管叫姐夫妹夫,我只不在意。” 朱高燨看看他的华衣锦冠,道:“你这还叫微服,衣饰过于华丽,稍有见识之人便能猜个八九。”朱瞻基笑道:“说的是,我不象小王——小叔叔一样经常在宫外居住,今天又出来得急了,下次我让人准备些平常衣物。” 朱高燨便不言语,朱瞻基又笑道:“不过既然出来了,我们也不能守着在里面的礼儿,叫你小叔叔显得我太小,不如叫你兄长可好?”朱高燨断然拒绝道:“不好。” 朱瞻基对着阿狸苦笑道:“这个没得商量了。”又小声道:“我只小他不到一两岁,看他老气横秋的,小时候我经常叫他小名,他答允得快着,也没见拒绝。”阿狸好奇道:“哦,他的小名是什么呢?” 朱高燨横了朱瞻基一眼,朱瞻基笑道:“你莫瞪我,被母妃——母亲训斥过了,我以后可再也没有叫过了。”又对阿狸道:“这个是不能说的,你只好自己猜去。” 阿狸道:“他家扶风嘴那个严的啊,你拿把刀来也撬不开的,我还是省省吧。”心思一动,笑道:“不过,倒可以拿你家海涛来撬,” 朱瞻基喝了口茶,满脸鄙视之意,道:“你还真是只捡软柿子捏。” 正说话间,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走了过来,他一眼看到朱高燨,也是朱高燨实在太耀眼,在人群之中总是叫人一眼看到。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嘻嘻然靠近他们。阿狸他们所坐的桌子正好临窗靠着街道,那少年站在窗子之外,看着三人微笑。 朱高燨猛然想起那次在西湖边被人撞了下,接着银子丢失,可不是这个少年么?他竟然还敢站在他面前,不禁讶异,道:“你、你这个......” 阿狸当日并未见到少年的脸,见朱高燨神色有异,忙道:“怎么了,你可认识他?”朱高燨道:“当日就是被他一撞,银子便没有了。” 阿狸叫道:“原来是小偷啊。”她站起身来,也不走门口,直接翻过窗子,一把抓住了少年,道:“你这个小贼,胆子不小,快还我们银子来。” 那少年被她抓着,却也不挣扎,只是嘻嘻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了?不要诬陷好人。”他面上污渍不少,只是说话露出两排牙齿却是洁白整齐。 阿狸看向朱高燨,朱高燨却想他当时只是撞了自己一下,确实没有亲眼没有看到他偷窃,只得道:“虽然没亲眼看到,却是被你一撞银子便没了,不是你又是谁呢?”那少年道:“也许是你自己不小心丢失了也有可能,怎么一口断定就是我偷的呢?” 阿狸见少年神色狡黠,便道:“小子张狂得很啊。以为我们没有法子让你说实话么?”扭头向站在门口的来清泉喝道:“来掌柜的,找两个人来把他绑了,送到衙门去,先给他一顿板子尝尝,看他还狂?” 来清泉听得阿狸吆喝,亦知道朱高燨似有官府背景,忙回头叫了两个小二过来要绑那少年,朱高燨却不愿惹事,便道:“罢了,本来没什么事儿,你正经地不要惹出什么事来。” 朱瞻基却是个想看热闹的,忙道:“不能这么说,他既然偷了钱,总要受些惩治。阿狸,不要听他的,你只管绑了去。” 阿狸左右思量,便明白朱高燨的心思,对朱瞻基道:“当然要听大公子的命令了。小公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要把我饶上了。” 说着就松开手,悻悻然对那少年道:“小子你运气好,遇到我家公子爷不追究,回去好好吧,小小年纪也不学点好,让我说你什么呢?”说着便又要翻栏杆进来,看了下朱高燨,便改道从门口而入,坐在了桌边。 朱瞻基叹道:“好好的一场戏看不成了。”阿狸横他一眼。 却见那少年并不离开,反而来到栏杆处,将身倚在上面,看着三人:“三位公子看来定是富贵之家,我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赏我些点心吧。” 朱瞻基笑道:“几天没吃东西还这么有精神,我只不信。”阿狸心思一动,道:“你要吃点心啊,这个容易,”她扬声唤来来清泉,道:“那个小子想要吃些点心。” 来清泉马上叫小二给那少年送上一盘松子糕来,那少年接过盘子,伸出黑黢黢地手指抓了几个来,对着阿狸一笑道:“谢谢公子。”张口咬了下,想来是饿了,两下便吃下去。 阿狸笑道:“松子糕好吃么?”少年点点头,道:“比定胜糕好吃。”说着又吃了一块。阿狸道:“来掌柜的,这糕多少钱?”来清泉道:“只要二十文钱。” 阿狸点点头,对少年道:“才二十文,你付了吧。”那少年闻言愣了,差点被糕咽住。阿狸翻翻眼睛,对来清泉道:“他说要吃点心,我可没说要替他付帐。他的糕点钱钱你自向他去讨。” 来清泉哭笑不得,想起上次朱高燨也不替那个姑娘付三钱银子,心想这个人怎么跟那位公子爷如出一辙,跟人算帐如此分明,想必是整日一起久了学的,这有钱人啊越有越抠。 那少年却是马上把手中剩下的糕点放下,将盘子递与来清泉,道:“我没钱,这个还你。”又对阿狸道:“你这人着实狡猾。”阿狸冷笑道:“彼此彼此,你也一点不差。” 正在此时,忽见远处过来两个大汉,看见那少年就吆喝道:“就是这个小子!”两人跑上来,抓住少年就拳打脚踢,口中还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偷我们爷的东西。还想不想活了!” 那少年只是抱着头,也不哭喊,其中一人伸手在他口袋里掏出个钱袋,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朱高燨三人看得倒愣住了,阿狸呀的一声,叫道:“你们怎么打人呢?”忙又从栏杆处跳出去,朱瞻基见状也跟着跳过栏杆。那两个大汉见朱瞻基衣着华贵,通体甚有气派,便不敢造次,想着钱已拿回来,便对少年道:“今日饶了你小子,如果有下次,砍了你的手!”又猛地踹了他一脚,瞪了阿狸一眼,拿着钱袋扬长而去。 阿狸忙上前去扶起那少年,只见他手上已经出血,想来被打得不轻,脸上却因护着没有伤到。阿狸见他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分明就是个小男孩,不禁又气又疼,便掏出手绢来替他包扎,口中却是数落道:“怎么说你呢?这么小的年纪,只是跟着人学坏,你以为人人都跟我们一样不与你计较?看到了吧,那些人可不这么认为,你小子年纪小小的,不好好读书,怎么去作个小贼?你爹妈知道了不难过死了?” 那少年听到阿狸提到父母,忽然落下泪来,道:“我没有爹爹,娘也很早就死了。”阿狸怔了下,忙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没有爹妈了。”她替他包扎好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却蓦地看到少年脖子细长,露在外面的肌肤很是白晰。她心中诧异,又细细打量下,见少年虽然满面尘埃,却齿白唇红,透出秀气之色。那少年察觉她的异样,忙挣脱了她道:“谢谢你。” 阿狸却又一把抓住他的手,猛然喝道:“你竟然是个女的。”那少年一惊,却又见阿狸笑语盈盈,满面娇嗔,哪里是一位公子模样,便也笑道:“你不也是一位女子么?” 两个相视一笑,同样的女扮男装,女人总是敏感,两人察觉对方都是女子,倒觉得好笑,阿狸道:“你一个女孩子,干嘛弄得自己脏兮兮的。”那“少年”方笑道:“在外面讨生活,没办法只好这样啊,姐姐这般美貌却是为何也男子装扮?” 阿狸笑道:“我也是为了讨生活啊。”那“少年”颇为机灵,忙道:“姐姐,我叫阿青,你对我好,我知道。”阿狸却笑道:“我哪里对你好了?你不要这么拍我啊?”却不提马屁二字。 这时朱高燨也走了出来,听得二人言语,却也不多话,朱瞻基见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颇觉无趣,便道:“走吧。” 朱高燨拿出些银子给了来清泉,也不问多少,来清泉欢喜地收下了,朱高燨指指那个阿青,道:“她的钱你也不要收取了,这些够了吧。”来清泉忙道:“够,够,多出许多来呢。” 朱高燨唤了声阿狸,起身便走,他刻意避开花满楼,往反方向而行。朱瞻基跟随在侧,笑道:“小叔叔怎么往这个方向去呢?”朱高燨装作没有听到。 阿狸也忙对阿青道:“我要走了,你好好找个营生,不要再去做贼,被人识破你是个女人就麻烦了。” 她跟着两人往前走,谁知那个阿青也是一路跟随着,阿狸喊了几次让她不要跟,阿青却是不听,只是嘻嘻笑着随在其后。阿狸最后不再理她,随她在后面。 前面朱瞻基见小叔叔只往前走,便道:“咱们去哪里呢?”朱高燨道:“回山庄。”朱瞻基马上道:“天还早着呢,回去作什么?”朱高燨道:“再不回去,怕是慕容百里要找来了。” 阿狸想想上两次都是天色晚了慕容才找了来,便笑道:“还没正午,估计他们还没意识你出庄子了。”朱瞻基忙道:“是啊,我们再耍去。” 朱高燨盯了阿狸下,阿狸一摊双手,无可奈何地向朱瞻摇摇头。朱瞻基不满地道:“你们出来玩得就一整天,怎么带上我就只半天?小叔叔分明是嫌弃我。” 阿狸嘿嘿笑了,随朱瞻基向他叔叔抗议,自去旁边打听了,找来辆马车,朱高燨与朱瞻基二人上了去,阿狸也跟着坐进车子。车夫问明地址,打马往流萤山庄驰去。阿狸偷偷掀开车帘,见阿青依然跟在车的后面,后来车子加快速度,渐渐地与她拉开了距离,那阿青拼力追赶,只不停下,追得急了,竟然摔了几个跟头。 阿狸心中不忍,开口向朱高燨讨了些银子,朱高燨方拿出钱袋,她一把抓了过去,朱高燨一怔,朱瞻基哈哈笑了,忽见朱高燨瞪他,忙又绷住。 阿狸让车夫停车,跳了下去。阿青一见她就笑道:“姐姐。”阿狸见她膝盖已然划破,露出些皮肉,亦有血丝,心中很是不忍,骂道:“不是不让你跟着嘛,你耳朵聋了?”那阿青听得她骂也不生气,只是嘻嘻听着。 阿狸点了下她脑袋道:“你到底想要作什么?”将手中的银子放在她手里,道:“这些你且拿着,回家去看看有什么亲戚投靠了吧。” 阿青却垂泪道:“我什么亲戚都没有了,姐姐却让我投奔谁去?”阿狸无奈道:“那怎么办?”阿青破涕为笑道:“姐姐只让我跟着你,不就好了?我每天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不会费姐姐很多钱。”阿狸瞪大眼睛道:“那可不行,我现在也是无家无靠的,衣食住行也是花别人的呢,怎么好再带上你?” 朱瞻基已下了车子,听得二人言语,便笑道:“这个有何难,你表哥家大业大的,多一个小丫头吃喝也吃不穷,你把她带到山庄去不就行了?” 阿狸犹疑不定,那阿青颇为乖巧,早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哀求,阿狸想想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也多有不便,便对朱瞻基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你跟慕容说去,你的话他只怕不敢违背。” 朱瞻基笑道:“怎么又成了我的事?” 阿狸便对阿青道:“这样,我把你带到我表哥家里,看他能否收留你,不过我不能保证,一切要看你的造化。”她看看阿青上下实在是肮脏,怕朱高燨嫌弃,只得让她坐在车夫旁边,叮嘱车夫照看。 待上了车子,阿狸心虚地看看朱高燨,朱高燨已经听到了,却一语不发,阿狸只得道:“长孙殿下说要带的。”用脚悄悄碰碰对面座位上的朱瞻基,朱瞻基笑道:“你说是便是吧。” 一时马车到了流萤山庄的门口,扶风一直在门外等候。三人下了车,扶风打发车夫离去,此时慕容百里迎了上来,转眼看到旁边多了个小叫化子,却都怔了,又不敢相问。慕容秋风便拿眼睛问阿狸。 阿狸看看朱瞻基,见他两眼朝天只不言语,心里便道可恶,只得道:“这个女孩子无家可归,长孙殿下让我带回来,说让你给她口饭吃。”推了阿青一把。 那阿青忙道:“阿青见过各位公子爷。” 慕容秋风瞠目结舌,看看朱高燨,又看看朱瞻基,朱瞻基笑道:“这个你就吃惊了?赶明儿看阿狸再给你弄出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慕容秋风对阿狸道:“你这个丫头,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么?你每次出去不整个事出来就不是你了对吧?还拿长孙殿下来压我?我岂不知道根本就是你的主意,长孙殿下怎么会管这些个事?” 阿狸横了朱瞻基一眼,忍不住道:“人是你让带回来的,却让我来挨骂?你于心何忍呢?”又向慕容秋风道:“你怎么这么冷血呢,她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你忍心见她在外面受人欺负吗?”又转向百里飞雪道:“百里,你比慕容仁厚,他不要这个阿青,你们山庄里总能收下她吧?” 百里飞雪苦笑着,却不知如何开口,阿狸死命瞪了朱瞻基一眼,朱瞻基笑道:“好了好了,不就是一个人嘛,慕容你就先收了她,随后给她找个地方,免她受苦,也是作了一件善事。” 慕容秋风只得答应,又不满地瞪阿狸一眼。 旁边的朱高燨听到此处,转身往庄里走,扶风忙跟着,阿狸道:“阿青你跟着慕容公子啊,他会善待于你,我空了就去看你。”又对慕容秋风道:“你把她放在冬儿那里吧,让冬儿调教下。你好好对她啊,不许欺负她啊。” 眼见慕容秋风又抬起脚,她急忙跑开,撵上了朱高燨。朱高燨一路无语,阿狸扶风默默跟随他进了玲珑水榭,阿锦阿绣迎着接进了厅堂服侍更衣。 阿狸扶风留在堂下,扶风正想离开,阿狸却道:“你家殿下又怎么了?”扶风道:“你跟他出去的,怎么问起我来?” 阿狸撇下嘴道:“这次出去怪怪的,也没人惹他,就不怎么说话了。不说话的人最可怕,你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呢,一张脸象三九天似的。” 扶风笑了下。阿狸摇摇头,不解道:“这可是谁教的呢?” 见扶风看着她,阿狸便冷笑道:“别看我,这可不是我教的。”又悻悻然道:“你天天跟在他后面不说话,怪不得你说话不利索,都是说得太少的原故,再这么下去,你都要变成哑巴了。” 扶风忍不住道:“跟着你,哑巴也会说话了呢。”阿狸斜他一眼道:“我读书不多,只当你夸奖我。”扶风嘿嘿笑了。 这时却见阿锦走了出来,道:“阿松阿柏呢?” 门口侍立的两个小长随马上进了来,道:“姑姑有何使唤?”阿锦威严地看看二人,对扶风道:“把他们两人拖出去各打二十板子。嘴巴堵了,拉得远远的,不要吵到殿下。” 阿松阿柏吓了一跳,扶风无奈地招手叫过两个侍卫,将两人拖了出去。阿狸急了,忙道:“这是作什么?锦姐姐,打他们作什么?” 阿锦盯了她下道:“你偷偷带殿下出去就要想到会这个后果。”阿狸道:“不是我带殿下出去,而是殿下非要出去的,怎么怪到我头上呢?阿松阿柏更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就要挨打呢?” 阿锦道:“你还嘴硬?不是你成天鼓捣的,殿下怎么会私自外出?阿松阿柏不过是替你受过罢了,你若真心为他们好,就不要鼓动殿下外出。” 阿狸连呼冤枉,道:“这都是殿下的错,你要罚也要罚殿下啊,怎么连累无辜之人?”阿锦道:“你小声点,殿下身体有些不舒服,你不要惊扰了他。” 扶风吃了一惊道:“殿下怎么了?”阿锦道:“有点些微发热,我已让人煎药了,你快把她带得远远地。”又对阿狸道:“以后你离殿下远些,不要在他跟前打晃。”转身去后堂看着小丫头熬药。 扶风早一把把阿狸拽出园子,道:“殿下有些发烧,你消停下。”阿狸怔道:“方才还是好好的呢,怎么一会就发烧了呢?竟真是个纸糊的呢。” 听得远处啪啪声响,伴随着一些呜咽之声,阿狸大惊,忙寻声过去,只见阿松阿柏被分别束在长凳之上,嘴里塞着麻布,两个侍卫抡着板子正在施刑,那阿松阿柏吃痛却是喊叫不出,只能咽哼流泪。阿狸跑上前叫道:“住手住手!” 两个侍卫被阻停下手来,看看后面起来的扶风,扶风只得对阿狸道:“阿狸,这些事你还是莫理了。这几下板子他们吃得消,我已让侍卫出手轻些了。” 阿狸怒道:“打得毫无道理,还说什么吃得消?你说得轻巧打你来试试?” 扶风自知说不过他,便不与她辩解,只给两侍卫使下眼色,两侍卫便又抡起了板子打将下去。阿狸又气又极,嚷道:“扶风你个混蛋,快让他们住手啊。” 说着她上前去抢一个侍卫板子,那侍卫本来一板子打了下来,她冒然上前,侍卫来不及收手,眼看就要打到她头上,扶风眼疾手快将她拉了过去,那板子打得偏了,落到地上。 扶风道:“你不要命了,小心打到你身上。”阿狸叫道:“你叫他们停下来。”扶风道:“阿锦吩咐的,总要做了才行。”于是两侍卫继续又开打。 阿狸被扶风拉着不能挣脱不得,又见阿松阿柏呜咽声不断,心中焦急,便抬起脚来狠狠踩了扶风一下,扶风吃痛,阿狸一把推开他,去抢侍卫的板子,扶风哪里容她上前,又是一把拉住了,阿狸脚步不稳差点摔倒,扶风反被她吓了一跳,忙扶住道:“你怎么了?” 阿狸知道是挣不脱他的,索性把眼睛一闭,装作晕死过去,扶风骇得连声呼唤。 正在此时,朱瞻基恰巧走了过来,看到这个场面亦是心中诧异,忙上前来道:“怎么了?”看到阿狸人事不省,便惊慌起来,道:“还不叫人来看看。”说着他竟然一把接过阿狸,双手抱起要走。 扶风海涛面面相觑,海涛忙上前道:“殿下我来背着她吧。”阿狸猛然被朱瞻基抱住,大为别扭,忙睁开眼,从他怀里挣脱,站了起来。 朱瞻基见她醒过来,喜道:“你醒了?” 阿狸脸上微红,讪讪不知如何开口,海涛忙道:“你方才怎么了,让殿下好生担心?”阿狸抬头看扶风,见他亦是满面担忧,便道:“我一着急便会晕倒,没什么的。请你不要再打他们两个了吧。” 扶风方才担心她有个什么不测,此时看她无恙才放下心来,又见她依然惦记此事,便叹了口气,望向朱瞻基。朱瞻基心思都在阿狸身上,便对扶风道:“什么大事打他们板子?便放了他们吧。” 扶风正中下怀,忙对侍卫道:“长孙殿下命放了他们。你们还不住手。”那些侍卫顺势将阿松阿柏放了,两人虽捱了一些板子,却无大碍,忙给朱瞻基磕头谢过,又谢了阿狸,自行下去擦药不提。 阿狸见两人走了,便对朱瞻基道:“真是谢谢你了。不然这两个又要躺几天。” 朱瞻基却道:“你身体真的没什么事了?”阿狸笑道:“现在可不好好的呢?”朱瞻基方才释怀,道:“方才你脸色苍白倒让人担忧。” 阿狸嘻嘻笑道:“想是天热的缘故。不过你怎么过来了?”朱瞻基道:“听说小王叔微恙,就过来看看。”阿狸哦了声道:“方才锦姐姐说的,却不知怎么样了。”心中却在想怎么好好地就病了呢?想来是个病篓子。 两人说着往玲珑水榭走,进了园门,阿绣正好从楼上下来。阿狸指指楼上,轻声道:“怎么样了?”阿绣笑道:“就是些许发热,已喝了些药躺下了。长孙殿下不用担心,这情况常遇到,我们懂得如何处理。”朱瞻基点头道:“人说久病成医,小王叔病得久了,你们跟着的人也知道如何医治了。” 阿绣笑了:“倒不敢这么说,只是胡大人留下的有药,嘱咐只要发热了便煎服了,很是管用,方才就是这么作的。”朱瞻基笑道:“那么我上去瞧下去,不打扰他,只看一眼便下来。”说着自行上楼。 阿狸却只好在楼下呆着,阿绣笑道:“你怎么不上去?”阿狸垂头丧气道:“阿锦说让我离殿下远点。”阿绣笑道:“她说的是气话,你也当真?我却不信你会这么听话。”说着去忙了。 阿狸想想却也不敢随便上楼去,只在园里打转,海涛看得好笑,道:“你怎么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阿狸道:“你才是陀螺呢。” 赌气去了后厅,到湖心亭处,从这里可以望到朱高燨的房间窗户,有时候闲来无事之时,朱高燨在窗前站立,阿狸在亭中招手示意,两人常作哑谜游戏。此时阿狸张望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一个身影出现,不禁心中沮丧,莫非他病得厉害? 却见远远地朱瞻基过了来,竟然也来到亭中,阿狸喜道:“长孙殿下,你看四殿下怎么样了?” 朱瞻基脸上微有挪揄之意,道:“你这么关心小王叔,怎么不上去自己瞧?”阿狸道:“阿锦说我带坏四殿下,不让我靠近他。”朱瞻基笑道:“小王叔没什么,休息下便好了。” 阿狸点点头,诉苦道:“他这么个身体真是够呛,说病就病,比林黛玉还林黛玉。”说完想起朱瞻基也不知道林黛玉,便不待他开口就解释道:“林黛玉是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儿,弱不禁风,时常有病,不过却生得极美。” 朱瞻基笑了,道:“小王叔可不是女子,要让他听到了会不高兴。”阿狸亦噗嗤笑道:“偏你小王叔生得好看,他若扮成女人,怕是会引起一片惊艳。” 朱瞻基笑道:“你也不要在他面前说他俊俏,他不愿意听。”阿狸道:“生得好看有什么不好,多少人巴不得生得好看呢,真是身在福中不在福。” 朱瞻基转而问道:“听说你曾随郑和下过西洋,说说那里的趣事来听听。” 阿狸知道此身的主人曾随着父亲到过许多个国家,幸好在现代社会她也曾游历过许多国家,便随口与朱瞻基道:“你可听说过美人鱼么?”朱瞻基摇头道:“这却是人是鱼?” 阿狸笑道:“美人鱼是人身鱼尾的海里精灵,我们在海上的时候,有天忽然乌云卷来,狂风暴雨,迫得我们的船只只在海上打转,眼看就要翻船之际,忽然听得有极美妙的声音传来,竟然好似天籁之音,我本来慌张得很,一听到这个声音整个心都安静下来,也不害怕了,远远地竟然看到几个女人飘在海面上,虽然相距甚远,但隐约看到那些女子容颜美丽,她们在那里唱了些歌曲,那风雨竟然慢慢地停了下来。我们见船儿安全了,便都出舱来,海面上风平浪静,却是什么人也没有,大家心里害怕,想着会不会遇到什么海里神怪,便想着早早地离开此地。待到了岸上,找到了些当地的老者,他们告诉我们,那些海上的女子竟是美人鱼,他们是修行千年的海上精灵,生活在大海的深处,歌喉甚是美妙,能使世间万物沉醉。” 朱瞻基却忽然打断道:“这究竟是神是妖呢?我们以为海底住的是海龙王,哪里有什么人鱼?”阿狸笑道:“你说的是西游记,我说的却是安徒生童话。”朱瞻基狐疑道:“西游记、安徒生童话又是什么东西?” 阿狸呆了下,想来这个时候吴承恩还没出世,安徒生更不要说了呢,便笑道:“这个以后慢慢给你解释吧,我现在再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她把小时候听到的人鱼公主的故事给朱瞻基讲了一下,阿狸说得眉飞色舞,朱瞻基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问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来,阿狸打混掩饰了。待最后人鱼公主幻化成为泡沫的时候,阿狸眼里泛起泪水来,小时妈妈给她讲过许多遍美人鱼的故事,每次听都哭得眼泪哗哗。这时候讲起故事来,她不由得想起那相隔六百多年的妈妈,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她在现在社会的身体怎么样了呢?会不会象电视里说的一直在昏迷?想得多了,不由得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朱瞻基被她吓了一跳,他笑道:“怎么听书的人没有掉泪,说书的倒哭了呢?”看阿狸泪眼盈盈,不禁心中怜爱,伸出手来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珠,阿狸方醒悟过来,脸上绯红,忙扭过去自己擦拭了。 朱瞻基觉得失态,忙道:“你方才说的美人鱼唱歌如同天籁,这个天籁之音我也只在书中见过,你能否学得一二来让我一饱耳福?” 阿狸细想了下,忽然想起了莎拉·布莱曼唱的《斯卡布罗集市》真当得起天籁之音,她曾经练过这支歌,便给朱瞻基唱了一遍,她虽然比莎拉·布莱曼差得远,但唱得也是有几分相似,朱瞻基何曾听过这种曲子,但虽然听不懂,只觉歌声悠扬,飘渺空灵。待阿狸唱罢,朱瞻不禁连声赞叹,道:“我竟不知人间真此妙音,你唱的也好,竟比树上黄莺还要亮丽。只是我却不懂词意,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此时海涛晃晃悠悠地走了来,他本身材微胖,个子又小,远远看起为象一只企鹅,阿狸看得想笑,便道:“海涛来了,想必有什么事情找你。”朱瞻基心道这厮当真无趣,便白他两眼。 海涛来到二人面前,躬身道:“殿下,夏大人与虞大人过来了,闻是四殿下有恙,不敢过来打扰,他们在听雨轩等候。”朱瞻基闻言,便对阿狸道:“我要先去了,下次你再告诉我。”起身与海涛离开。 阿狸抬起头来,对面二楼窗前依然只有纱幔摇曳,空无一人。她叹了口气,在花圃中摘了朵玫瑰花来咬来,慢慢又走到了凌波桥上,望着桥下的湖水发愣,这些日子过得甚是舒服,她竟然忘记了她本来属于的时空,今天讲的美人鱼故事让她想起妈妈,想起了家。 忽然阿绣跑了过来,冲她大叫道:“阿狸,你下来!” 阿狸不明所以,看她急匆匆地来到自己面前,拉住了她,喘息着道:“你站在这里作什么?又想跳水么?我可不会水,救不了你。” 阿狸笑了:“笑话,我没事跳水作什么?”阿绣摇头道:“你成天满脑子都是奇怪的东西,谁知道你要作什么?你站在这里把殿下吓坏了,让我赶紧把你拉回去呢。” 阿狸恍然道:“原来你们这么想我啊。”她抬头向二楼看去只见窗户开着,却没有人,便笑道:“开什么玩笑,我象会自杀的人么?”阿绣见她嬉皮笑脸,便放下了心,拉着她往厅堂走着,道:“我以为阿锦说你几句,你想不开呢,却应该要想到你的脸皮没有那么薄的。只是殿下吓坏了,以为你又要作什么。” 阿狸哈哈笑道:“怎么,他怕我要跳河自杀?不如这样,我现在就跳下去,就说是被阿锦迫害的活不下去了,好不好?”阿绣便要拧她的嘴,道:“你这人就爱胡说八道,害了阿锦对你有什么好呢?” 二人说着来到了厅堂,却见朱高燨已下了楼来,阿狸见他喜道:“你好了么?烧可是退了?” 朱高燨双颊微红,身上披着衣衫。原来他在窗前看到阿狸在桥上发呆,唯恐她又作出什么事来,忙让阿绣前去拉回来,自己终不放心,披衣下楼来。此刻见阿狸殷勤相问,若无其事的模样,方才放下心来。心中却忽又生出几分恼意,又不好发作,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个桥你以后还是不要上去的好。” 阿狸见他忽然对自己态度生硬,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点点头,讪讪笑道:“不上去就不上去,你何必生气呢?”朱高燨双目微睁,道:“生气?谁跟你生气?”阿狸笑道:“你这么个样子可不是生气么?”靠近他身边,悄声道:“你可是担心我突然从水里消失了?” 朱高燨被她说中心事,却不好承认,强辩道:“没有。”阿狸嗤地一笑,道:“看你脸都红了,还是承认吧,就是担心我嘛。” 朱高燨沉下脸来,道:“是啊,是担心你突然没有了,我到哪里再去找个如你这般又笨又蠢地人来解闷呢?”阿狸听得他骂自己蠢笨,却也不生气,笑道:“你担心我,其实我心里很是喜欢,说明你很有爱心哈。” 朱高燨转身上楼,道:“愚不可及,懒得理你。”阿狸又在背后笑道:“就是因为笨,慕容才要你教我的嘛。你也忒没耐心了些。”朱高燨不睬她,阿狸又扬声道:“不过看到你会生气又会骂人,说明你没病了,我也很高兴啊。” 朱高燨忍不住回头喝道:“吵死了,闭嘴!”上得楼去,却又回头扔下一句道:“你唱歌真难听!” 阿狸一怔,阿绣在旁嘻嘻而笑。阿狸问道:“他听到我唱歌了?”阿绣道:“可不是?我上楼去的时候,殿下在窗前立着,你却在对面胡心亭唱着什么曲子,那叫曲子么?我没听过,听着倒还悦耳,只是殿下很是不喜,想来你吵着他休息了。他说你唱的是什么什么噪音,这是什么个意思?” 阿狸咧咧嘴,她闲时给朱高燨讲过一些现代社会的情况,没想到这个朱高燨竟然能活学活用,把她的声音归于到噪音污染之类了,她唱得到底是有多难听嘛。阿狸耸耸肩膀,道:“无所谓咯,他不爱听,有人爱听嘛。”想想朱瞻基的夸奖,她心里美滋滋的。 见阿绣仍然疑惑,她便解释道:“嗓音就是说我唱得很难听,跟乌鸦叫一样。”阿绣哦了下,阿狸拍拍她道:“知道你家殿下多么会挖苦人了吧,损人都不带脏字的。” 阿绣笑了,道:“那是对你,殿下对人向来再温和不过,也就是你敢在殿下面前顶嘴,不过看他也喜欢跟你斗嘴,好象很有乐趣似的。与其整日看殿下沉默寡言,倒宁愿看他与你多吵吵,这样也有些生气。” 此时阿锦从院子外面进来,身边随着一位十七八岁、模样俊俏的小姐,一眼看到阿狸,便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阿狸吐了下舌头,不敢再声张。阿绣见到那位小姐,却笑道:“虞小姐好。” 鱼小姐?刚才还跟朱瞻基说美人鱼,现在就来了个鱼小姐——也是个美人呢,阿狸忙捅下阿绣,阿绣悄声道:“这是原来杭州知府虞大人的千金,去年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虞小姐来这里见过殿下的。” 阿锦带着虞小姐进了厅堂坐下,阿绣也忙着去上茶。阿狸生怕阿锦看见她烦恼,便躲了出去,借机去看阿青。 出了玲珑水榭,来到留园,进门便看到了阿青已换上女装,跟在冬儿身后走来走去,阿青一番梳洗后,便整个焕然一新的模样,长眉入鬓,杏眼朱唇,阿狸看着她道:“原来你长得挺好看的啊,干嘛给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样子。” 冬儿看到她,疑惑道:“现在应该是晚膳时间,你不在四殿下身边侍候,又跑出来闲逛?却怎么不去找我家小姐公子去,到我这里作什么?”阿狸笑道:“阿锦嫌弃我侍候不周,不让我在跟前晃悠。秋雨和她飞雪哥哥在一处,我怎么会那么没眼色参合其中呢?慕容吧见了他我就头痛,实在没地方去,只好来你这里蹭些饭了,顺便看看这个带回来的小鬼头。” 冬儿笑道:“你见了公子头痛?分明是他见了你头痛吧。”一面又叫过小丫头去准备饭食。 阿青嘻嘻地走到她身边道:“姐姐,你救了我,以后我跟着你。”阿狸摇手道:“千万别这么说,我也不要什么丫头侍女,你只要有个好着落我便也放心了。” 冬儿笑道:“这丫头机灵着呢,一来就问我要作什么。手脚也勤快。” 阿狸拿起桌上的瓷瓶,当初是她精心收集的,既然带不回去,只好先放在这里,她用手擦下瓶子,上倒没有灰尘,想来冬儿经常打扫,她随口道:“冬儿,方才有个什么知府家的虞小姐去了玲珑水榭,你可认识这她么?” 冬儿想想,道:“当初四殿下在庄子的时候,不时有些官家小姐过来,个个花枝招展的,我却相不起来虞小姐是哪一伴。” 那阿青已听得冬儿一些教导,知道玲珑水榭的情况,便道:“她们是想引得四殿下的注意,然后进宫去作娘娘吧。”冬儿拍打她一下,道:“小鬼头年纪不大,知道得不少,连宫里娘娘也知道。” 阿青笑道:“宫里选妃这是大事,街头巷尾都传得很广。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过姐姐如果说到四殿下,我看他生得那么俊,天下想来配得上他的人没有呢。” 阿狸哈哈大笑道:“好冬儿,也不过半天功夫,人调教的很好了,这里七七八八的事情都晓得了。”冬儿瞪了她一眼,道:“这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们两个倒象一路,我看你趁早把她带到你身边去。”阿青在她背后作了个鬼脸。 一时有小丫头送进饭来,冬儿侍候阿狸用餐,阿狸是极不讲究礼节的,让她们一桌来吃,冬儿与她时间久了,知道她的性格,再加上在这个小园子里,便不多推辞,叫上阿青,三个人简单地用过了。中间三人闲聊,阿狸询问阿青身世,阿青慢慢地说了些。原来阿青出生时便没父亲,母亲一人将她带到十岁时也一病归西,留下她独自一人四处漂泊,这一年多来一直在南方流浪,为的是南方富庶,乞讨更为方便些。为了生计,她没奈何时也偷些东西营生,为此也没少挨打。阿狸冬儿听得凄惨,心中更对她怜爱一些。 说着天色已晚了,阿狸要回玲珑水榭,阿青将她送出很远,才恋恋不舍地与她分开。阿狸素来怕黑,今夜月光还亮,她一路小跑回到玲珑水榭。 进到房间,阿绣已经躺在床上了,见她便道:“可吃过了?”阿狸点点头,指指楼上道:“虞家千金走了?咱们家楼上的‘千金’怎么样了?” 阿绣听她把朱高燨称作千金,不觉好笑,道:“殿下身子倒没事,却推脱不适不见客,虞家千金只在这里呆了一会儿便走了。你啊,还说殿下说话损,哪能损过你来?” 阿狸道:“谁让他住绣楼来着?我只知道大家闺秀住在绣楼。”阿绣道:“你懂什么啊,玲珑水榭处于水面之上,一层水气过重,怕殿下身子吃不消,才住在楼上。” 阿狸笑了,道:“虞家小姐可是相中了殿下,想嫁给他么?”阿绣羞她道:“你一个姑娘家,嫁啊嫁地挂在嘴上,也不害羞么?” 阿狸撇撇嘴,去到旁边洗漱。阿绣道:“虞小姐相中殿下有什么用?要看我们殿下中不中意她呢。依殿下的人品模样,只有他挑人的份,轮不到别人来挑他。” 阿狸口中含着青盐,含糊说道:“那是,皇子嘛,多少人都想作皇子妃呢。”阿绣笑道:“虞小姐她们再好,也只能作个侧妃,四殿下正经的王妃,早就定了。” 阿狸抹了把脸,又顺着阿绣道:“是啊是啊,就是你说太子妃养的两个绝色美人将来是他的王妃。虞家千金真是的,作小老婆也这么巴巴的。” 阿绣呸了她一下道:“什么小老婆小老婆你说得太难听,殿下的侧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得,她若真成了殿下的侧妃,也是她的造化呢。” 阿狸一头倒在床上,哈欠连天,道:“说得你们殿下跟凤凰蛋似的,那么多人抢去。” 阿绣笑道:“可不是么,抢殿下的人不少呢。只是殿下好象都不喜欢似的,皇上太子也无可奈何,只好任他自己挑去。”说着她又想起来,道:“对了,你明日把你的东西打点下,我们两日后就出发加南京了。” 没听到阿狸的声音,阿绣翻身看去,那边阿狸已经酣然入梦。 第八章 和尚 这日早上,一大早的玲珑水榭便来了不少人,皆是官员模样,想是知道朱高燨与朱瞻基要离开杭州了,故特来送别。阿狸无意中居然看到那个老和尚道衍也在其中。那道衍看到她时,竟然又盯着看了两眼。阿狸甚是不喜他看自己的模样,便躲到后院湖心亭中,反正阿锦也不使唤她,她倒落得逍遥自在。 她正看着湖中鱼儿跳上跳下时,忽然看到那老和尚远远地走了来,却是独自一人,并无人陪同。阿狸心中奇怪,这后院地方,一般人是不会进来的,纵然进来,也有玲珑水榭的人相随,这老和尚怎么一个人摇摇摆摆地来了呢? 迟疑间,却见那道衍竟然走进亭子来,阿狸眼大眼睛看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她忙站起来,道:“大师可有事情么?” 道衍示意她坐下来,她却不愿意,道:“大师有何吩咐?如果没有,我却有事要走了。”转身便走。 道衍在她背后道:“你急什么呢?我有话要与你说呢。” 阿狸道:“请说。”却不肯坐下来。道衍微微一笑,道:“看来你不喜欢与我聊天啊。那就请便吧。” 阿狸心想跟你个老头子有什么可聊的,还是个和尚!便要走时,听到背后道衍轻声道:“2016。” 阿狸大吃一惊,急忙转过身来,不相信地看着这个和尚,道:“你说什么?”那和尚见她回头,便笑道:“我没说什么。姑娘请便吧,想来跟我这么个老腊肉说话无趣得很,哪里像那小鲜肉一样讨你喜欢呢?” 阿狸指着他惊得合不拢嘴来,道:“你——你——”急忙在他对面坐下来,叫道:“你来自2016?” 道衍和尚意味深长地看看她,道:“你来自哪里呢?” 阿狸又惊又喜,她打量着道衍和尚,道:“你也是穿越来的?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来的?”心中如同见到亲人一般。 道衍和尚亦神色激动,叹道:“想不到啊,在这里二十多年了,在快要死的时候却见到了来自同一时空的人。真是意外之喜。”便将他的事情细细告诉阿狸,原来他在现代社会时也叫做姚广孝,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某一日在洛阳的龙门石窟游玩之时,莫名其妙地就在伊水河边卷入漩涡之内,醒过来就发现来到大明朝,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变成了明朝第一奇人道衍和尚,是朱棣身边的大红人。幸好他在大学修的就是历史,道衍和尚的事迹他甚是熟悉,竟然在大明朝混得风生水起,作起了真正的姚广孝来。 阿狸听他的事迹更是厉害,不禁咂舌,道:“你在这里二十多年了啊?可你是2016年穿越过来的啊?怎么我们那个时空几个月,这里就几十年了呢?” 姚广孝摇头道:“过去古人也说过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还有黄粱美梦一人生之说,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可能就是那些宇宙间不能解释的奇迹现象吧。” 阿狸点头道:“也就这么想吧。”又想起朱棣来,便道:“朱棣造反是道衍和尚挑唆的,得到天下也是这和尚鼎力相助才打下的。幸好你学的历史,不然朱棣的江山怕是打不下来,后代的历史便要改写了呢。” 那姚广孝道:“谁说不是呢,那道衍的一生我知之甚详,便一心一意的作起他来,现在作了这么久,倒真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和尚。那日在园子里初次遇到你时,你冲着婢女比了个ok的手势,倒把我吓了一跳呢,那时便怀疑你是不是来自未来。” 阿狸便想起那日遇到阿绣带着他去见朱高燨,她无意的一个举动让姚广孝起了疑心,便笑道:“也就是你,旁人是不明白的。” 姚广孝又道:“后来在灵隐寺三生石边又听你说六百年后,我便断定你就是来自未来。”又感慨道:“在这里多年,我都把自己当作是明朝人了。今日看到你,才意识到我是谁。你呢,说说你的故事来。” 阿狸便把自己的事情也告诉他。姚广孝听完后,道:“整个宇宙都是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我能来到这个时空,定时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这个道衍和尚,朱棣赐他名字作姚广孝,我的名字竟然与他相同,想来有些缘故。而你也一样,竟然也来作起这里的丁婴宁,想来你也有要来的原因,只是暂时不知道而已。” 阿狸奇道:“你来的原因是什么呢?”姚广孝笑道:“自然是作这里的姚广孝了。”阿狸道:“废话,那么我就是来作这里的丁婴宁了。”姚广孝点点头。 阿狸望着他,忽然道:“我历史只知道些皮毛,你在这里混得日子不错,倒是教教我嘛,这漫漫岁月的,也让我混下去才行。” 姚广孝笑道:“我看你混得不差么,皇子皇孙的都围着你,惬意的很。”阿狸白他一眼,道:“你这老头不实在的很。”姚广孝急忙道:“什么老头?在现代社会我也只有二十四好吧。我家人都叫我阿孝,你也这么叫吧。人家穿越都变成俊男美女,我穿越却成了个老人家,而且是个和尚,还是个丑和尚。真是不公平的很!”恨恨不平的样子。 阿狸摇头道:“你也说了你这般老了,又是个和尚,我叫你阿孝,非被他们当成神经病不行。这可不行!” 姚广孝哼了一声,道:“当然是在私下的场合这么叫我嘛。你还别不相信,我在现代社会那也是帅哥一枚。”阿狸撇撇嘴,姚广孝分辨道:“真的,将来你回去了,就去找我,看看我的真身,就知道我没有撒谎。” 阿狸愁道:“我们可怎么回去呢?”姚广孝翻翻白眼道:“我怎么知道,如果知道还怎么会在这里呢?”阿狸想想也是,复又想到不管怎样倒是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却是好事一件,又开心起来,道:“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有你我作伴,我们就当来此一游吧。” 姚广孝闻言倒是怔了下,道:“你这心态倒不差,想得挺开的。”阿狸笑道:“不这么想还要怎么办呢?你也说了,我来这里便是作这里的丁婴宁,那么她这个角色我便好好的扮演下去了。” 姚广孝一竖大拇指,道:“洒脱!佩服!”却又道:“我还正要问你呢,第一次见你,你还是这慕容家的人,怎么现在倒成了皇四子的侍女呢?怎么与皇四子牵连在一起了呢?”阿狸便将当日跳水的事情与他讲了下,却隐瞒了自己告诉朱高燨真实情况一事。 姚广孝听完后,想想道:“看来你与他有着些渊源也未可知。只是这个皇四子——“他皱下眉头,阿狸急忙问道:”历史上这个人物有什么记载?我对历史不是很通,这个人也不知道。” 姚广孝摇头道:“就是这个皇四子,我一直奇怪着呢,在历史上记载只有六个字:幼殇,生母不详。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阿狸吃了一惊,道:“这是几个意思?”姚广孝道:“夭折,生母不知道是谁。你文言文水平不行啊。” 阿狸顾不得他的嘲笑,惊道:“夭折?他现在都有二十了吧?早过了夭折的年纪了。”姚广孝道:“要不说我也正奇怪着,按着记载他应该在婴幼儿时期便不在人世,如何还能活到现在呢?我每每见到他就觉得诧异,但又想到他生得太过美丽,堪比宋玉卫玠之流,如果早逝了岂不可惜?” 阿狸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她将老头子三字咽下去,道:“也觉得他漂亮吗?”姚广孝知道她话中所指,瞪了她一眼,道:“古人都说宋玉卫玠是美男子,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们,可总想,也只有皇四子这般的品貌,才不辱没这个称呼。” 阿狸笑道:“可不是么,我初次见到他也是吓了一跳,世间竟有这般人物。”却忽地想起方才姚广孝的话,道:“幼殇,生母不详——他妈妈不是徐皇后吗?怎么又不知道是谁了呢?” 姚广孝忙道:“这便是我下来要警告你的话——他虽不是徐皇后亲生,但是皇宫中人人都道他皇四子,是徐皇后幼子,并不知道其生母另有其人。这事你心中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阿狸奇道:“干嘛这么危言耸听?他亲生妈妈是谁呢?” 姚广孝沉默半晌,方道:“他生母自然是皇上的妃子,刚生下他便没了。皇上对这个儿子爱逾掌上明珠,对天下都说是徐后亲生——你千万如此记得!”姚广孝再三交待。 阿狸点头道:“原来生母早早没了,倒是可怜的孩子。”又不以为然道:“是不是皇后生的又怎么样,宫中那么多人,难道朱棣说是皇后生的就是皇后生的吗?总有人知道事实吧,朱高燨也这般大了,不会一点也察觉不到吧?” 姚广孝摇头道:“那皇上金口,当然说是就是!就算知道他非皇后亲生,也不敢说些什么。宫中太监宫女,这许多年来差不多换过了,自然不知底细,纵然有些老人听到些传言,也不敢胡言乱语。这个皇上脾气可不大好,历史上也赫赫有名杀人如麻,谁没事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至于皇四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谁也不清楚,没人傻到去问他这个问题——”盯了阿狸一眼,道:“你会去问吗?” 阿狸叫道:“开玩笑!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啊?再说这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问来作什么?”心中却有些惴惴,问道:“书上说朱棣喜好杀人,真的是个暴君啊?” 姚广孝却笑道:“后世书上多记载永乐大帝性喜杀戮,特别是对建文皇帝的旧臣,尤其是方孝孺,被灭十族,谪戍者八百多人,外亲坐死者复千余人。还有练子宁之死,弃市者一百多人,九族亲家之亲,被抄没戍远方者又数百人,等等等等,黄观、齐泰、黄子澄等之死皆是如此,所以世上的人都说这个皇帝是个暴君。其实没有个铁腕手段,如何能成为一代大帝呢?李世民都说是个好皇帝,不也在玄武门之变杀了自己的亲兄弟,他杀的人少么?朱棣这个人,不能说是一个好人,但他绝对是一个好皇帝,这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大明朝威震海内,万国来朝,难道不是他的功绩吗?古来历史中对他的评价不一,明史中的最为中肯,史上说他即位以后,躬行节俭,水旱朝告夕振,无有壅蔽。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师屡出,漠北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幅陨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阿狸自知文学水平有限,听他后面一大串四言五言的也是糊里糊涂,只明白个大概,有心细问,又怕他嘲笑自己,便忍下不言。后来看他说完后还是咂舌不巳,摇头感慨,便笑道:“听你的口气颇有为朱棣翻案的意思啊,怎么,现在已完全融入道衍和尚的角色了?呵呵,知道这个天下是你陪他打下的,你自然会向着他说话。”不待姚广孝辩驳,忙道:“我问你啊,这个朱高燨好像总有许多心事一样,朱瞻基这许多人来请他回宫,他只是不太情愿,是因为什么呢?” 姚广孝叹道:“还是为什么,皇家宫中的戏你也看了不少,自然知道宫中最大的事情就是争权夺位,这个皇上啊,这些年来为着太子的位置也是一直烦恼。” 阿狸奇道:“太子不是已经有了么?朱瞻基的老爹就是啊。” 姚广孝闻言,忙道:“你还是改改你的称呼吧。张口闭口朱棣朱瞻基,他们的大名也是你这么大喇喇的叫着?趁早养成好习惯,不要像连续剧里的小角色,活不到第二集去!”阿狸忙道:“对着你我才这么讲,对着外人自然不敢了。不过你说的对,我是要养成习惯才好。” 姚广孝见她机灵,倒是笑了笑,便与她说起朝中一些情况。朱棣共有四子,长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四子朱高燨,长子朱高炽是高皇帝朱元璋在世时就封的世子,朱棣登基后理应顺其自然立为太子,但朱棣心中不喜欢这个大儿子,倒是对次子朱高煦颇为倚重。那朱高煦文武双全,行事颇有朱棣之风,更在靖难之役立下大功,几次在危难关头救出朱棣。朱棣登基后基于各种原因立朱高炽为太子,然则心里却几次动了更换太子的念头,最后却都不了了之。朱高炽从世子到太子,一直谨慎处事,待人仁厚,很是得朝中文官的支持,而朱高煦则深得武将拥护,是以朝内党派斗争不断,分为太子党和汉王党,朱高煦被封汉王,自诩颇高,且素有大志,在朱棣的纵容下对太子之位自然虎视眈眈。太子与汉王在朝内各有拥趸,数年来两派之争相持不下。朱棣亦对此头痛不已,却不知这起因却是因他而起,他是不折不扣的始作俑者。 阿狸听了这些,不解道:“太子与汉王相争,关朱高燨什么事,他烦恼些什么?难不成他也惦记着这个太子的位置?” 姚广孝笑道:“这可有些冤枉他了。皇上这四个儿子之内,也只有他从来没被牵扯进皇位之争中。他年纪较三个哥哥小着不少,且性情淡泊,加之身子虚弱,经常在宫外休养,就与党派之争更扯不上关系了。不过他虽无心其中,却挡不住别人的拉拢。他的三位哥哥知道皇上心中最疼他,也极力想将他纳入自己派系之中,偏这位小爷年纪虽小,主意却正,对几位兄弟恭敬有加,并不参合其中。这也只能说是当年徐皇后教育有方。徐皇后秉性善良,宽厚待人,三个亲生儿子却很不像他,倒是这个四皇子性格与她有些接近。只可惜徐后早死,太子妃便成了四皇子最近的人,自然而然的,他也被划入太子一党了。他心中甚是不喜党派之争,是以亦不喜在宫中多待,这几年多留连宫外,便是这个缘故了。” 阿狸点点头,道:“这却是为难了,都是哥哥,帮哪个不帮哪个是叫人头疼。不过——你是哪派的人呢?” 姚广孝笑道:“我自然是皇上的人。”阿狸便道:“马屁精!”姚广孝正色道:“按着道衍的思想,我是要站在太子这一边的。” 书上记载道衍身披袈裟,看似是地地道道的和尚,但是出谋划策,实是货真价实的军师,在他助朱棣夺下江山后,衣锦还乡,本来想着家人和乡亲们定能热烈欢迎他,谁知他唯一的姐姐和少年时期的好友闭门不见他,只让人捎了两句话:“和尚误矣!和尚误矣!”因为当初朱棣的皇位是从他侄子朱允文手中夺来的,朱允文又是朱元璋亲立的继承人,所以遭到不少朝臣的反对,靖难之争使许多百姓失去家园亲人,给当时社会造成很大的伤害,且朱棣登基后大肆杀戮忠于建文帝的臣子,许多人都把这些杀戮归于姚广孝身上,说如果不是他当年煽动朱棣靖难,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被灭族,因此许多人恨朱棣,更恨当初蛊惑朱棣造反的姚广孝,就连他的至亲好友也认为是他犯下的错误。众叛亲离使道衍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拒绝了朱棣的赏赐,白天穿官服上朝,晚上回来就换上僧袍,吃斋念佛,以赎当年杀戮带来的愧疚。他唯愿天下不再征战,百姓安居乐业,这个心愿也只有心地仁厚的皇帝才能实现,是以他再三比较,朱高炽饱读诗书,待人宽厚,将来以文治国,国家定然欣欣向荣,朱高煦却深有朱棣之传,崇尚武力,如果他作了皇帝,怕是战争一直会不断。思前想后,便决定选择朱高炽。只是他深知朱棣,是以表面上不作选择,只是暗地里支持,朱高炽多年来在太子位置上没有被换掉,亦与他的暗中相助分不开。 阿狸听他说罢,道:“反正历史上就是太子朱高炽作皇帝,你当然也只有这么作,难道你还要篡改历史啊。” 姚广孝连连摇头道:“那可不敢。再说我也这般年纪,眼看活不了几年,在朝中也是半退休状态,何必招惹那么多的是非呢。我现在啊,闲的时候就南方北方的逛逛,混日子吧,时间一到,我还是赶紧回现代社会要紧。” 两个人在亭子里东拉西扯地一直说个不停,阿狸从他那里也知道了不少历史知道。直至日头西沉了,阿狸方才叫道:“呀,都这时间了。咱们也说得太久了,他们不会在背后嘀咕我们吧?” 姚广孝站起身来,道:“随他们说去,反正我这个老和尚总不至于对你这么个小丫头有非分之想吧。”复又笑道:“要是回到现代,说不定我就追求你一下呢。”阿狸笑道:“追我的人可不少,你可想好了。” 两人前后到了前厅,姚广孝向朱高燨朱瞻基告辞,朱瞻基请他留下用晚膳,他婉言拒绝,只好令人送他出去。朱高燨看着阿狸道:“你们在亭子里说什么呢,这许久时间。” 朱瞻基亦道:“可不是么,本来想过去瞧瞧,小王叔却只不让,怕打扰你们谈正事。”阿狸笑道:“哪里谈正事?他净问我一些海外风土人情,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朱瞻基笑道:“阿狸就是有这个本事,跟你聊天总是很愉快,想必少师亦是如此。” 阿狸笑得如花朵一般,道:“真的啊,我想不到我这么受欢迎。”朱高燨道:“人家一句客套话,你就当真了。”朱瞻基忙道:“我可不是客套话,是发自肺腑之言。阿狸不要信小王叔的话。” 阿狸笑道:“我这人向来选择性记忆,只记好的话,不好听的话就当放——”她看看朱高燨,不敢往下说。朱高燨盯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朱瞻基却悄声道:“就当放屁了。” 阿狸笑道:“你一个皇太孙,说这句就有伤儒雅了。还是莫说的好。” 第九章 竹马青梅 这一日收拾行装,朱高爔、朱瞻基准备回南京,慕容百里随行,秋雨留守流萤山庄,与飞雪依依惜别。那阿青,更是哭得伤心,只要跟着阿狸走,阿狸百般相哄,许诺不久就回来,阿青方才作罢。一行人马,取道苏州,往南京而去。夏元吉先一日回京师复命。朱高爔本是皇子,封为楚王,身边也如三位兄长一般有三支护卫军,约有万人之数,他此来杭州,嫌随从太多,惊扰过重,遂只挑几百人而来,到得流萤山庄,也只有十几人随身侍候,别的人都在杭州府衙待命,朱瞻基此来杭州亦是如此轻装前来,所带人数不多。两人此番回京,也是前方有人探路,安排打点,后面大队人马远远跟着,也只贴身的十余人,与朱高爔、朱瞻基紧紧相随一起。十余人或乘车,或骑马,一行来热热闹闹,往西而去。 阿狸与阿绣一辆马车,跟着朱高爔朱瞻基的车后面,阿锦随行在两位殿下身边侍候。 阿狸看流苏骑马奔驰,英姿飒爽,颇为羡慕,于是央求慕容秋风带她一起骑马,慕容秋风却怕摔了她,只是不肯。朱瞻基车内听到,探出头来道:“阿狸,我来教人如何?” 阿狸忙摆手道:“罢了罢了,不敢劳殿下的大驾。”她可不想让阿锦知道了又说教于她。 朱瞻基道:“你可别后悔,我的马术怕慕容公子也比不上。”阿狸道:“车内凉快,殿下自凉快去吧。” 朱瞻基哈哈笑了,回身车内,对朱高爔道:“小王叔,这个丫头有趣得紧。”朱高爔淡淡一笑。 阿狸见磨慕容秋风不果,便又央求百里飞雪,百里飞雪驾不住她再三苦求,又带着威逼利诱,就偶尔把她带到马上,教她些骑马之术,没几日,阿狸便骑得不错了,遂跟一侍卫借得一马,跟着飞雪身边,每日驰骋来去,倒也逍遥快乐。 这日阿狸骑在马上,高兴起来,一时性起,打马快快地走到前面,慕容秋风怕有闪失,也连忙跟上。一时间就远远把队伍抛在了后面,赶上了前面的几十人侍卫。 忽听得远处有人呼喊救命,众人忙跃马过去,见几十匹骑着马的人却在撕扯一对中年男女,那男子已然倒地,女人高声呼喊。慕容秋风急忙吆喝一声,身边侍卫见状忙上前去,那几十个人见来者都是朝廷侍卫装束,倒不敢与他们冲突,忙的呼喊一声,纷纷逃去。 慕容秋风与阿狸来到中年男女面前,下得马来,见两人俱是百姓装扮,衣着虽然破旧,却也干净。那男子腿瘸着,拄着拐杖。此时见到慕容秋风与阿狸,忙连声道谢。 正在此时百里飞雪纵马赶到,他不放心也跟了上来。慕容秋风把方才事情简单讲了一遍,百里飞雪转向那男子,谁知那人竟看他再三,忽道:“公子可是易水山庄的百里公子?” 百里飞雪吃了一惊,细打量此人,道:“恕在下眼拙,阁人是——” 那人道:“公子自是不认得我,我却识得公子。我叫铁胜,曾效力于神机营,三年前跟随御驾亲征,有幸在营中见识了百里家的各位英雄。” 百里飞雪忙抱拳道:“原来是铁胜大哥。” 铁胜忙还礼,道:“想当年在军营中,百里老爷子带领五位公子每每厮杀都冲在前面,一马当先,奋勇杀敌。我们神机营的弟兄提起你们来无不称赞。不想今日还能在此地见到公子,实乃铁某三生有幸。” 百里飞雪道:“为国尽忠,实乃我大明臣子份内之事。当年皇上亲征胜利后,已搬师还朝。我父兄为防元军再犯,一直在边关巡视。小弟数月前回到南京,不知铁大哥怎么出现在这里?” 铁胜看看自己的右腿,道:“那次战役,我不幸伤了右腿,回来后就解甲归田了。只恨我腿已残,不能再征战战场,想想都是恨事。” 百时飞雪道:“铁大哥为国伤残,亦是英雄。只不知今日怎么遭此劫难?” 铁胜叹了口气道:“世道艰难,我因残疾,多赖我妻子营生渡日。南京的亲戚闻得我境况窘迫,写书信让我夫妻前去身边,好有个照应。今日我夫妻走些此处,不想遇到了抢劫之徒。想这朗朗乾坤,怎么会有此等恶徒出没?” 百里飞雪向远处看了看,道:“已有侍卫前去缉捕,会问个明白。铁大哥,我们正好前去南京,你与我们同行可好?” 铁胜道:“怕我夫妻拖累公子了。”百里飞雪道:“铁大哥莫要客气。” 百里飞雪令侍卫牵过匹马,给铁胜夫妻共用。嘱咐侍卫好好招待,不可怠慢,前方侍卫已抓了两个劫匪,他询问再三,方回转去给朱高爔朱瞻基禀报。 朱高爔在车内听完后,沉默不语,朱瞻基道:“想这太平年间,从未听过有抢劫事情发生,你们抓住了那伙人吗?” 百里飞雪道:“刚刚审问过抓住的歹徒,甚是嚣张,总不说出是什么人。不过看他们的马匹,却有汉王府的标记。” 朱瞻基吃了一惊:“是汉王叔叔的手下吗?早听得二叔纵容护卫军侵占许多民田牧地,有时还劫掠商民财物,我父王问他时,他矢口否认,现下看来,确实有其事。太也无法无天了。” 转眼又道:“百里,你着人去好好打探一番,把那二人严严地看管起来,想想如何从那二人口中套出些什么来才好。小心为上,不要打草惊蛇了。” 百里飞雪答应了着人去办。朱高爔下了马车,远远看见阿狸正跟着一对中年男女说着什么,想必那二人就是铁胜夫妻。 铁胜坐在地上休息,阿狸蹲在地上,跟他聊得起劲。阿狸对神机营颇感兴趣,从铁胜嘴里也了解到一些情况,想当初朱棣靖难作战时,遇到他生平最大的对手盛庸,朱棣一生驰骋沙场,主要使用的是骑兵,他手下的骑兵多来自蒙古,自是骁勇善战,所向无敌,可谁知道在战场上碰到了盛庸,给他几个迎头痛击,原来盛庸善用火弩及火器。朱棣的骑兵再快,也快不过那些火枪。待后来朱棣称帝后,吸取以前战争教训,在组建军队时,专门设置了一支以使用火器为主的部队,以火枪火炮为主,取名神机营。这支部队作战能力非同小可,在战场上使得蒙古骑兵死伤无数,大大伤了蒙古的锐气。 阿狸仔细询问铁胜关于他们所用火铳的样子,铁胜见他问得详细,笑道:“姑娘是一个女子,怎么对这火铳枪械如此感兴趣?” 阿狸道:“只是好奇这个火铳怎么样子罢了。听你所说,这火铳都过于粗重笨拙,有没有可能制作得轻便灵巧,就如手掌般大小,使用起来更为方便?” 铁胜道:“火铳制作不易,工序繁琐复杂,姑娘所说的那般小巧的样式,怕是要找最好的师傅制作才行。” 正说着,见朱高爔缓缓地走了过来,铁胜自不知是何人,但见他通体的气派,估计不是一般人,忙站起身来。阿狸忙道:“铁大哥,这位是皇四子殿下。” 铁胜吃了一惊,夫妻忙跪下道:“贱民铁胜见过皇子殿下。”朱高爔道:“壮士请起。” 铁胜哪里敢起,阿狸忙扶起了他们。铁胜道:“小民怎敢称作壮士,折煞小民了。” 朱高爔道:“铁壮士为国效力,保得大明疆土平安,我等才可安居乐业,实当得起壮士二字。” 铁胜夫妻心中感动,略有唏嘘。 朱高爔道:“听说你们要去南京投亲?”铁胜忙回道:“内子有一表亲,现任兵部主事,我夫妻投奔他们而去。”朱高爔道:“兵部主事?姓甚名谁?”铁胜道:“叫作李贞,他妻子是我内子表妹。” 朱高爔道:“兵部却有这么个主事。你们去到那里,想来李贞自会照顾好你们,免得再受流离之苦。”铁胜夫妻忙点头称是。 朱高爔又与二人闲谈几句,便带了阿狸回去,边走边问:“你胆子不小,看见人打架不怕么?” 阿狸笑道:“你那么多的侍卫都在旁边,我怕什么啊。只不过这青天白日的,还有强盗啊。这世道可不太平安。” 朱高爔淡淡道:“他们自己可不觉得自己是强盗。”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几日就到了南京府,刚到城门口,就见夏元吉立在那里迎接。朱高爔与朱瞻基下车与他相见,夏元吉道:“皇帝陛下已回宫数日,两位殿下现在可以去见陛下。” 一行人到得皇宫,阿狸等弃马坐上车,跟着朱高爔等进入宫里。明朝南京的皇宫,与北京故宫相似,但规模较小,阿狸坐着车来到乾清宫,下车来步行,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来到乾清宫,有小内侍进去禀报,不一会里面传朱高燨朱瞻基与夏元吉进去。慕容百里、阿狸与阿绣在殿外等候。 阿狸正四下里观望时,忽见一个年老内侍走了出来,圆脸大耳,面带微笑,慕容秋风百里飞雪见到他,皆作揖道;“马公公。”那马公公回了一揖道:“两位公子,陛下宣召,请进去吧。”便有一个小内侍带着他们走入大殿。 那马公公却对旁边的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道:“皇上吩咐晚上要去绻烟阁,你快快带人去打扫一下。仔细些,不要马虎了,小心惹动圣怒。” 那宫女连忙答应,转身带着几名小侍女出去。马公公也自回到殿内。阿狸便悄悄问阿绣道:“这人是谁?好像人人都很敬畏他似的。”阿绣轻声道:“他是陛下跟前的内侍总管马云公公,侍候皇上几十年了,自然很有脸面。”阿狸又道:“绻烟阁又是什么地方?”阿绣四下里看看,压低声音道:“那是宫中禁地,没有皇上吩咐谁也不许进。皇上不在宫中之时,那地方也上锁关门,只有皇上回来吩咐了才能把门打开。不过——”阿绣脸上浮过一抹笑意,道:“我跟着四殿下进去过两三次。” 阿狸好笑道:“知道你家殿下甚是得宠,那地方自然对他例外了。”阿绣微有得意道:“你还别不相信,那绻烟阁进入过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太子妃也从来没有进去过呢。”阿狸奇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好地方呢,这么神秘。”阿绣眼睛一亮,道:“这你说对了,真个是好地方。这偌大的皇宫里面,再找不出这么雅致的地方。院子里面奇花异草,四季飘香,更奇的是有一池泉水,终年常温。尤其到了冬天,水面上便烟雾蒙蒙,那绻烟阁便如处在仙境一般。” 阿狸听得向往,便道:“院子里就如仙境,那楼阁里面更是精致了吧?” 阿绣却露出些许沮丧来,道:“我也只能在外面站着,房间里面却是进不去的。” 阿狸心下好奇,这么个好地方要找机会磨磨朱高燨带她去瞧上一瞧。正在这时,听得脚步声响,朱高爔朱瞻基走了出来,却没见到百里飞雪与慕容秋风,想来那皇帝跟二人还有什么话说,阿狸心中猜测。朱高爔朱瞻基直接带了他们到了慈庆宫。 慈庆宫是太子朱高炽的居所,朱高爔与朱瞻基也自小在这里长大,阿绣与阿锦、扶风流苏与宫内侍女宦官自是熟悉,他们先去拜见太子与太子妃,这次阿狸倒是跟着阿绣等人进入到大殿。她飞快地扫了下,一眼看到正面座位上坐着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朱高炽,她跟着众人行礼。 朱高炽是朱棣的长子,生性儒雅,好读诗书,深受爷爷朱元璋的喜爱,并立他为燕王世子。但他的性格与父亲朱棣却是大相径庭,朱棣一生崇尚武力,觉得这个儿子过于懦弱,加上朱高炽过于肥胖,朱棣更加不喜。倒是二儿子朱高煦,与他十分相似,且靖难时跟着朱棣冲锋陷阵,好几次救父亲于危难之时,端的是文武双全,朱棣几次动了更换太子的念头,却又因各种原因,没有改立成功,却也对朱高炽仍然很不喜欢。 朱高炽自幼性格沉稳,遇事不变,他性格温和,监国时期,主张仁政,很得朝中大臣的拥护。此次朱棣回到南京,就跟以前一样,对他监国时的政策时时指责。朱高炽自知不受父亲喜爱,却深知父亲心中所疼何人,急忙把四弟从杭州招了回来,只要朱高燨在跟前,朱棣便不会对他那么苛责。 此时他见了朱高爔,自是高兴。他自幼腿有残疾,行动不便,道:“四弟快快坐了,这一别,竟有数月未见。听说你身子大好,我很欣慰。” 朱高爔在一旁坐下,阿狸等退到他殿下侍立。阿狸偷偷望向殿内,见朱高炽身边坐着一位仪态端庄、锦衣绣服的女人,想必就是太子妃张氏了。姚广孝说过,这个太子妃张氏可不是一个普通人物,言语处事皆以故去徐皇后为榜样,朱棣不喜欢朱高炽,但对这个大儿媳妇则很满意。徐后故去后,宫中事务皆交与王贵妃打理,太子妃则在从旁协助,将皇宫治理的井井有条。这位张氏极具政治眼光,历经四朝皇帝,从太子妃再到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跨度之大,在历史上也是少见。阿狸此时看着她,心中不禁很是佩服,这么个厉害人物,她可千万不要招惹到她。 正在此地,只见几个宫女簇拥着两个年约十六七模样的少女进得殿来,阿狸一见她们的面容就大吃一惊,真个的是如花似玉般的女子,且身材婀娜,气度不凡,尤其那个瓜子脸的女孩子似乎更胜出一些,美目流动,顾盼生飞。那两名少女对着太子及太子妃盈盈下拜,行过大礼,又向朱高爔朱瞻见礼,便在一旁落座。 阿狸看看阿绣,悄声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两个绝色美人?”阿绣得意道:“我说得不假吧?” 阿狸赞道:“果然当得起绝色!”又道:“那个瓜子脸的最美。” 阿绣道:“那个是孙家小姐,是太子妃娘娘的母亲送进宫的,皇上也见过,夸赞生得好,让好好养育呢。”阿狸道:“另外那个就是胡家小姐了,腹有诗书气自华,想来应该是饱读诗书,气质如兰。” 阿绣点点头道:“是的,太子妃喜欢的很,两个都当女儿般养育。” 此时走过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阿绣眼尖,忙道:“兰姑姑好。”阿锦阿狸也忙问好。 那个兰姑点头笑道:“你们几个好。”又打量阿狸,道:“这位是新来的,生得好模样。” 阿狸忙道:“姑姑好,谢姑姑夸赞。” 兰姑对阿锦道:“你们几个别站这里了,先去永华殿吧,前几日已经着人打扫过,以前侍候的宫女也跟过去了,你带人过去归整下,稍候两位殿下去了也好歇息。” 阿锦忙答应,带着阿绣和阿狸往外走。阿狸便问阿绣道:“这兰姑是宫里的女官吗?” 阿绣道:“兰姑以前是故去的权妃娘娘跟前的人,很得权妃娘娘倚重,后来娘娘病逝,皇上伤心不己,常常是睹物思人,看不得以前侍候娘娘的人,就把兰姑打发到太子宫中,负责管教宫里的宫女。我们以前都是受过她教管的。”又悄悄笑道,“倒是个和霭的姑姑,对我们还算不错,不比太子妃娘娘身边的芳姑,整日板着个脸,与流苏有得一比,亏得我们离开了这里。” 阿狸记起太子妃身后是有一个面容严肃的年长宫女,想来就是阿绣口中的芳姑,她扭头看看扶风和流苏还在那里,道:“扶风和流苏两个呢?”阿绣道:“他们自是不会离开殿下身边,我们且去。” 阿狸想到那两个绝色美人,忍不住又悄声问道:“你说那两个美人都是养在太子宫中,是给四殿下和长孙殿下预备的?” 阿绣笑了下,道:“这里面是有个缘故呢。起初只有孙姑娘一人在宫里,是作为长孙殿下的妃子来教养,后来胡姑娘进宫,太子妃也甚是喜爱,只是已有了孙姑娘在前,不能委屈了她,太子妃想到了四殿下,就给陛下提及。陛下看过也是大为喜欢,嘱咐太子妃好好养在宫中,待日后他们长大了,再作定论。是以这个胡姑娘虽没明说,大家却也知道将来必定是四皇子妃了。” 却忽听前面阿锦轻叱道:“在宫中就要有宫中的规矩,这般嘀嘀咕咕的,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阿狸马上挺直腰来,与阿绣跟了上去。三人一同出了慈庆宫,往左边走了片刻,就看到一座院落,早有宫人在门外迎接。进得门去,正中大殿,两边各有厢房。阿绣道:“阿狸你还与我住吧。” 阿狸点头,两人在玲珑水榭之时就一处居住,倒也脾性相投。以前服侍的宫女内侍在院内等着他们,都是旧相识,阿锦阿绣与他们见过,自是一番寒暄。阿绣把他们给阿狸一一介绍,人多阿狸一时也记不住名字,只得含笑招呼。 阿狸跟阿绣来厢房,阿绣道:“小是小了点,不过还好。”又悄悄笑道,“这下不与太子同住,我们不用立那么多规矩了。要不然,依你的淘气,我看你活不过两日,就要被姑姑们罚死。” 阿狸笑道:“方才见过太多规矩,我还正在后悔进宫,幸好分派了这个所在给我们。不过,”她指了指门外几个宫女道,“这些人,也太多了吧,会不会抓住我的错去告诉那些管事姑姑们?” 阿绣道:“放心,月儿、星儿这些小丫头们,很好相处。再说现在这个宫里,阿绵姐姐管事,她自然熟知你的禀性,你自己收敛一些,也没有什么事儿。” 阿狸问道:“为什么四殿下不出宫另住呢?好像别的王爷都在宫外有王府。” 阿绣笑道:“我说你听。一般皇子受封就要到封地居住,四殿下封地在荆州府,陛下心里却是舍不得他远离,便将他留在身边。这几年陛下经常北巡,常住北京,殿下身体又不好,经不得北方天寒地冻的,只好留在南京。四殿下在宫外也有私第别苑,偶尔去住些日子,只是太子妃娘娘不放心,说在宫外不方便照顾,故而殿下大部分时间还是居于宫内。”阿狸方才释去疑惑。 一直到晚间,朱高爔才回到永华殿,阿锦带着侍女伺候梳洗,阿狸顾左右道:“怎么不见慕容百里呢?” 阿锦道:“他们在殿下郊外的青荷别苑居住,宫里是不能住的。” 阿狸想他们也不在宫里居住,心中不免烦闷,朱高爔道:“你如果想他们了,可以派人传他们进来说话。” 阿狸正待开口,听得外面朱瞻基的声音道:“阿狸阿狸。” 阿狸忙跑出去,只见几个小长随搬了许多各种各样的花进了来,摆满了差不多半个庭院,阿狸拍手道:“我正说诺大的院子怎么连一株草也不见呢,你可巧就送来了。” 朱瞻基道:“宫里除了御花园,别的地方甚少种植草木。我知道你喜爱花儿,就叫花房的人挑了开得最好的送了来,你若喜欢,以后就让他们天天都送。” 阿狸道:“不用天天送。只让他们把花草送来,我来打理就好。” 阿狸跟星儿要了把剪刀,蹲下身来,闻闻盛开的花朵。朱瞻基凑到她跟前道:“阿狸,我跟小王叔说讨了你去,可好?” 阿狸怔了下:“几个意思?让我作你的侍女?” 朱瞻基忙摇头道:“不会,我让侍女伺候你。” 阿狸白了他一眼:“那你要我作什么?” 朱瞻基道:“作我的妃子可好?” 阿狸怒道:“作你的小老婆啊?我才不要!” 阿狸本不太懂古时礼仪,自然心中想什么便冲口而去,朱瞻基哑然失笑,更觉她娇俏可爱,直白有趣,笑道:“什么小老婆,多难听,就是作我的妃子啊。” 阿狸哼了声:“别说作你的小老婆,就是作你正经的大老婆,我也不要!” 朱瞻基咧嘴一笑,道:“为什么啊?我有哪里配不上你?你想想看,我是不是符合你潜力股的要求?” 连这个也知道啊!阿狸上下打量着他,笑道:“家世相貌样样都好,就是啊,你比我小着一个月,我不要姐弟恋。所以你就别想了。” 朱瞻基道:“姐弟恋是什么意思?” 阿狸揪了片花瓣,道:“就是——女子比男子大,两个人相恋结为夫妻。”随手将花瓣放入嘴里。 朱瞻基道:“女人比男人略大些才好,就像你跟我。而且我这样身材,看起来可比你大多了,你说你比我大一个月谁相信呢?” 阿狸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以前不知道你竟然比我小着几日,还真被你给唬住了。要不是那日从阿绣那里知道你的年龄,我真要被你占了便宜去也还不知道呢。” 朱瞻基气道:“跟了我,你就那么不愿意?” 阿狸嫣然一笑,道:“错!不是不愿意,是十分不愿意!”她拨弄着一枝月季花,不防被枝上的刺扎了一下,她哎哟一声。朱瞻基忙道:“怎么样?伤着了吗?”阿狸看看只是手背上划了一道,笑道:“一道划痕罢了。”一面用剪刀将枝上的刺剪下来。 朱瞻基啧啧道:“幸好是手,如果是划在脸上留了疤痕,将来就嫁不出去了。”阿狸嘿嘿一笑道:“谁说的?有人娶我呢。”朱瞻基笑道:“谁要娶个破了相的人?” 阿狸笑道:“这个啊,可不能告诉你。”她想起了那夜在玲珑水榭湖中朱高爔说的话,虽然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可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朱瞻基见她嘴角带笑,哼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阿狸道:“是啊。”朱瞻基道:“是那个你破了相也要娶你的人?”阿狸笑道:“对啊,他不象你只看重外表,他能发现我的心灵之美,叫我如何不喜欢他呢?” 朱瞻基盯着她的脸道:“你骗我的,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对吧?”阿狸咕咕一笑。他又跟着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小王叔?” 阿狸眨眨眼,悄笑一声道:“你小王叔啊,就是俗话所说的什么人间尤物吧——秒杀万物、男女通吃,有哪个人不喜欢他呢?这样的人喜欢他是正常,不喜欢他倒不正常。不过呢,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长处就是颇有自知之明。太子宫中那两个绝色美人都千娇百媚地立在那儿,谁不知道是你们两个未来的王妃,有她们两个一日,谁也别痴心妄想了。所以呢,我就是喜欢也枉然。” 朱瞻基与她相处多日,知道她惯会信口开河,便道:“那你还在小王叔这里作什么?他又不会取你作大老婆。”阿狸笑道:“我啊,现在只有跟着你小王叔。他一天没让我走,我就不会离开他。哪天他要我走了,我就只好走人了。”她起得身来,拍拍手上的尘土,回房间去洗手。 朱瞻基看着她走开,颇觉无趣,正在这时,却看到朱高爔从书房中走过来,朱瞻基便道:“小王叔,你阿狸给我吧。” 朱高爔看他一眼,淡淡道:“总要她心甘情愿,如果她想跟你走了,随时就可以走,如果她有一丝的不愿意,你却也不可勉强。” 朱瞻基悻悻然道:“你说只要她自己愿意就可以走,她说只要你叫她走她就走,你们两个说的话倒登对,很是心有灵犀呢。”赌气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朱高爔怔了一下,复慢慢踱到书房。拿起一本书来,刚翻开来,阿狸端茶进来,他接过来喝了一口。阿狸见他不理自己,便道:“喂!” 朱高爔已然习惯她的问候,不以为逆,抬头道:“怎么?” 阿狸嘻嘻道:“我今日见了那两个绝色美人,连我都动心了。以前阿绣说起来,我还不信,原来天下真的竟有这般天仙一样的人!”心中好奇,问道:“那两个姑娘,你喜欢哪一个?孙家姑娘?胡家姑娘?”朱高爔低头翻书不语。 阿狸顾自又道:“我觉得两个都漂亮,如果是我,两个都要了,一个也不留给长孙殿下。”朱高爔顾自看书,不理会于她。阿狸见状颇觉无趣,便道:“你怎地不理我啊?” 朱高爔抬头道:“你是太闲了,竟开始操心这些个事。”阿狸笑道:“可不正是太闲了么,闷在这个四方天中,什么乐趣也没有,还不如跟着慕容百里他们宫外住去呢。” 见他又不言语,阿狸便将手盖在书本上面,不让他看下去,朱高燨没奈何只得又抬起头来。阿狸追问道:“难道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是哪家千金?带我瞧瞧去,替你把把关?”朱高爔把她的手推开,合上书本。 听得外面朱瞻基道:“小王叔,我父王来了。” 朱高爔忙起身来到门口,只见朱瞻基扶着朱高炽进来,阿狸急忙抽身而去。 朱高炽太过肥胖,行动必须要有人搀扶,此时只有朱瞻基跟了进来,随身的人都远远地立在宫门口。朱高爔让兄长坐在上座,自己与朱瞻基一旁坐下相陪。朱高爔道:“夜黑路暗的,大哥有什么话叫人来吩咐,何必自己亲自过来呢。” 此时阿锦进来上茶后退了下去。朱高炽四下打量一番,道:“晚上无事,便来这里看看,你们刚刚搬进来,可有什么短缺,只管找你大嫂要去。” 朱高燨笑道:“大嫂再细心不过了,布置得比以前住的地方还要细致。” 朱高炽道:“长嫂如母,她理应如此,方才对得起我们的母后。”听他提及徐皇后,朱高燨心中有些伤感。 朱高炽喝了口茶,随意道:“四弟,可还记得解缙卿家么?他昨日被父皇下至了狱中。” 朱高爔闻言微怔,道:“他不是在广西作参议吗?怎地忽就被下到监狱之中?” 当日朱棣登基后,在太子的人选上犹豫了许久,立朱高炽还是朱高煦他左右徘徊,举棋不定。解缙当时是翰林学士,满腹经论,正被朱棣委以重任主修《永乐大典》。他是个文人,自然站在了朱高炽一边,联合大批文官极力向朱棣上本,言及大皇子是高皇帝朱元璋在世就立的燕王世子,以大皇子仁厚为名奏请立其为太子。朱棣思考再三,才正式立朱高炽为太子。朱高炽心中知道他这个太子之位解缙功不可没,自然对解缙感激不尽。可是解缙却由此得罪了汉王朱高煦,朱高煦便与他结下了梁子。朱棣立太子后心中时常后悔,再加上解缙恃才傲物,经常对朱棣的决策提出自己的见解,朱棣便厌烦起他来,在《永乐大典》完工之时,找了个借口,把解缙贬到了偏僻的广西当参议,远远地打发出了京城。汉王朱高煦自然心中高兴,太子朱高炽也无可奈何,只好暗暗忍耐,希望来日有机会再把他调回高师。 朱高爔知道解缙的事情,不明白怎么突然又出了这么个差子,便开口询问原由。朱高炽道:“数月前解缙来京师述报化州督响事谊,因为父皇北巡未归,他没有得见圣颜,便到我这里拜见一下,事后就回去化州了。可谁知父皇不知怎么知道了此事,回来后就大发雷霆,说解缙违反规定私自见我,派人将他抓捕入狱。” 当时因朱棣北巡常居住北京,留太子在南京监国,可是手中大权并未全部下放给太子,规定大多事务都要送到北京,交由皇帝处理,只有些日常政务由皇太子处理后,再把处理结果送至北京,报与朱棣知晓。朱棣大权一直握于手中,没给太子过多权力,再加上朱棣实在不喜欢这个太子,对他的权力几欲架空,制定了许多限制太子的规定,其中一项就是禁止大臣私下去见太子。前些年朝中一员武将无意中私自见了太子一面,就差点被杀。今番解缙却不知为何撞到枪口之上。 朱高燨听完后不语。 朱瞻基道:“这事摆明了就是二叔去告的状。他在皇爷爷北巡期间,时时派人盯着父王,抓住一些小事情就向皇爷爷禀告,解缙前脚出宫,皇爷爷那里马上就知道了,也只有汉王府的手脚会这么快。” 朱高炽忙道:“不可如此说你二叔。” 朱高爔皱眉道:“解缙此人也太不当心,怎地忘记了不能私见太子的规定?”朱高炽道:“解卿本是一介书生,难免有些迂腐习气,他来京师述职,只因三四年未见过我,颇为想念,便进宫来拜见。也是为兄当时未考虑周全,见到他心中欢喜只顾叙旧,竟然忘记了规定,如今连累他身陷囹圄,这叫为兄如何是好?”他本对解缙怀有感激之情,突然又逢此变,倒心生戚戚,甚是不安。 朱高爔劝道:“大哥也莫太过担心。父皇深知解缙书生性格,如果只是因为想念太子而过来拜见叙旧,还好解释,找时间跟父皇解释明白了应该无妨。现在就怕父皇会因别的事情来定罪,那倒救不得了。” 朱瞻基忙点头道:“这也父王所担心之处。当年解缙被贬广西,表面上是被挑了个小错,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解缙上折反对皇爷爷出兵安南,皇爷爷很是不喜,便找个理由发配了他。这时候又出这档子事,只怕皇爷爷老帐新帐一起来算,那解缙就难以逃脱了。” 朱高炽叹道:“父皇这次回来,对我处理过的政事颇有微词,凡我处理的政务报将上去,总要挑剔再三。我每日惶惶渡日。如今又连累解卿,四弟帮为兄想想,总要想个法子救他出来方好。” 朱高爔沉吟下,道:“大哥也莫着急,现下他只是下在狱中,并没有结论。且等等看,待明白父皇的意思再作行动不迟。” 朱高炽点点头,看看朱瞻基,又看看朱高爔,长长叹了口气,道:“父皇每每北巡,留我在此处理政务,一应事务我并不敢擅自作主,均报呈父皇知晓,可依然被父皇责备,不能让父皇满意,想是为兄能力有限,难当太子之任,为兄真是惭愧之极。”轻叹一声,语气沮丧。 太子与汉王之争,朱高爔自然十分清楚,亦明白父皇朱棣对大哥朱高炽的不满,他这些年来如履薄冰,处处小心,过得自是不如人意,想他在外人面前不敢说些什么,只有在他们面前方才吐出几句心里言语,朱高燨心里亦是同情,却不知说些什么方好。 朱高炽又道:“前些日刑部尚书因为贪婪,为兄训斥他一番,没想到被父皇知道了,竟写信与我,道‘朝中诸臣均为朕所任,小有过失,你不宜当面训斥’。为兄看到后,心中更是惶恐不安,想必父皇对我的作法又生气了。” 听到此处,朱瞻基怒道:“这个刑部尚书一定是不满遭到父王训斥,便上书皇爷爷替自己开脱罪责,说不定还会夸大其词诋毁父王,令皇爷爷误会于您。此等小人,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于他。” 朱高炽忙道:“不可乱讲。” 此时见朱高炽难过,朱高燨便劝道:“大哥且莫灰心,父皇严于管教于你,实是希望将来你能更好的治理国家。古来成大事者,无不历经磨难,大哥明理之人,自知个中道理。” 朱高炽点头道:“只望父皇能明折我心即可。”顿了一下,又道,“英国公张辅前些日子从安南得胜而回,你这次回来,有机会也要见上一见。” 张辅是靖难时名将张玉的儿子,张玉在东昌之战时为救朱棣而死,朱棣对他感激不尽,将其子张辅养在膝下,与朱高煦等一同长大,那张辅不负朱棣厚望,武艺出众,能征惯战,立下许多赫赫战功,被朱棣封为英国公。三年前安南动乱,朱棣令他带兵平叛,张辅顺利征服安南,今番回朝复命。他在朝堂威望颇高,武将均以他马首是瞻。此次凯旋而归,朝中官员多有过府祝贺,太子朱高炽便欲让朱高燨带着朱瞻基也去恭贺一番。 朱高燨听朱高炽要他拜会张辅,点头答应道:“明日我去汉王府先拜见二哥,事后便去张府。” 朱高炽见天色已晚,遂站起身,朱瞻基忙上前扶了,送他父亲回宫。 次日一早,朱高爔朱瞻基带人去向皇上请安,阿狸昨日没有见到朱棣,心有遗憾,总想着见见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天子。她跟着朱高爔朱瞻基来到乾清宫,进得宫内,小内侍见到朱高爔朱瞻基就道:“陛下正要宣两位殿下一齐用膳,殿下可巧就都来了。”忙打帘子请二人进去。 阿狸随着进来,只见侍卫宫女林立,她不敢造次,跟着朱高爔朱瞻基向上叩拜,只听道一个洪亮声音道:“玉郎,阿基,过来朕身边坐下。” 阿狸第一次听见玉郎的名字,不知是谁,却听朱高爔应声起去,朱瞻基也起身过去。阿狸跟着阿锦退立到一边,想着起玉郎二字,这想必是朱高爔的小名儿,便心中好笑,朱高爔也当得起这两个字。看着宫人鱼贯而入,送上各种菜肴。阿狸趁空偷偷往上瞧了下,只见当中一人身着黄袍,方面大耳,相貌不俗,颌下留有胡须,气度俨然,颇有君临天下的气概。这人定是那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帝王朱棣!亲征蒙古、讨伐安南、迁都北京……他开拓了无比辽阔的大明朝,实现了万国来朝的盛况。可是在历史上,却也留下了残暴的名声,阿狸记起姚广孝说过的:方孝孺凌迟诛十族,黄子澄凌迟灭三族,齐泰凌迟灭三族……可是现在,那朱棣与儿子孙子时不时的闲谈几句,在这样一个场景里,看到的只是慈父孝子,其乐融融……忽然朱棣的目光望向了她,她吓了一跳,忙低下头。这个皇帝,眼光也是如果凌厉,好象能杀人一般。 一时用膳完毕,朱高爔朱瞻基向朱棣告辞,慢慢退出来。刚出了宫门,远远地见到一群宫女簇拥着两个宫装装束的女子走来,待到了两人跟前,对着朱高燨微笑道:“四殿下安好。” 朱高燨微微侧身,道:“吕婕妤、崔美人安好。” 听阿绣说过这两个名字,阿狸知道她们就是现在很得圣宠的吕氏崔氏,细看过去两人果然粉面桃花,自带风情。吕崔二人又对朱瞻基问候,原来这二人虽然为宠妃,却是品级低下,是以对皇子皇孙必须见礼,朱高燨朱瞻基亦念及二人侍候皇上左右,便也回礼相让。吕崔二人便向乾清宫而去。 朱高燨朱瞻基一行回到永华殿,阿绣已备下饭食,阿狸忙用了。朱瞻基被太子宫派人叫走,朱高爔便带着阿狸阿绣出宫往汉王府去,在宫门外见到了慕容秋风百里飞雪。 阿狸一见他们就迎了上去,仿佛数年没见似的。问及他们却是住在朱高爔郊外的一处宅子,叫作青荷别苑,是早年皇帝赏给他养病之所,却甚少过去,几乎常年空着,慕容百里此来京城正好可以居住。 朱高爔带着众人来到汉王府门前,阿狸远看,确实是座气派的王府,占地甚大,外面看气势非凡,充分说明了王府主人的显赫地位。按规定皇子受封亲王都要到封地去居住,三皇子赵高燨封地在北京,便不在南京居住,这汉王受封在青州,却一直没有去封地,只住在南京,由此便知皇上朱棣对这个儿子的宠爱。 众人还未到门口,几个人便迎了出来,居中一人见到朱高爔就要下拜,朱高爔忙一把拦住,道:“张大哥不可,这下折煞小弟了。” 阿狸看向此人,见他约莫三十多岁,一身月白衣衫,身材高挑,星眉朗目,皮肤白晰,长得很是俊美。阿狸心中疑惑,悄问扶风是谁,扶风道:“是英国公张辅。” 阿狸倒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张辅必定是个五大三粗的武人,谁知竟然如此儒雅,相貌出色,一时倒有些困惑了。 朱高爔没想到在此能遇到张辅,很有些喜出望外。张辅年纪跟朱高煦相若,自小一处长大,感情与旁人比自是亲厚,此时他出现在汉王府,倒也可以理解。二人携手走进王府,张辅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笑抚其背道:“四余载不见,四殿下竟长这般高了。在我记忆里,你还是那个弱不经风的少年。” 却听得一人大笑道:“你想不到四弟如今出落得这般模样吧?” 阿狸闻言望去,又是吃了一惊,眼前过来一青衫男子,五官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目光流动,气宇轩昂,赫然又是一位美男子! 朱高爔叫声“二哥”,便要下拜,早被汉王朱高煦拉了起来。 原来他就是朱高煦。阿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姚广孝说此人骁勇善战,朱棣能打下这个江山,这个儿子委实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再看他长得颇为英俊,眉宇间自有一股杀伐决断的气势,想来是长期厮杀战场之故。阿狸看着他,又想起太子朱高炽臃肿的身体,叹道怪不得朱棣想要传位于这个儿子,这个汉王自有一种英雄气概,确实非朱高炽所能相比。 蓦地不错眼间,看到远处走来一个腰佩长剑的年轻女子,柳眉杏目,英气十足,两眉间一点胭脂痣尤为动人,她心中一动,暗道原来汉王身边也有如流苏般的女子。 慕容百里与朱高煦行礼,朱高煦笑道:“今日慕容百里家的英雄光临汉王府,真令蓬筚生辉,实乃是朱某之幸。”转首对那个腰佩长剑、眉间有胭脂痣的女子道:“阿樱,你还不来见过你的师兄。” 原来她叫做阿樱!阿狸心头一震。只见那女子含笑来到慕容秋风跟前,叫了声:“师哥。”屈身行礼,慕容秋风忙道:“师妹,多少年没有见面了,你可好,山庄里的人都时常惦记于你。” 阿樱微微一笑道:“五年前一别,再也没有见过庄子里的人。听得师父在南边,不知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慕容秋风一改平素嬉笑之态,略显有些拘谨,道:“我爹爹和各位师兄身体都好的很,书信也曾问过你,不知你近况如何。”阿樱笑道:“劳师父挂念,我还好。” 阿狸明白了这个阿樱便是余婆婆口中提到过的阿樱,慕容秋风曾经与她相恋。此时看她神情淡然,稍觉奇怪,更不明白慕容家的子弟怎么会在汉王府。 听得朱高煦道:“早知道四弟今日前来,应该把三弟也喊了来。”转身吩咐道,“来人,去把赵王请了来。”便有下人应声而出。 朱高煦笑道:“三弟此次护送父皇回南京,要在这里住些时日。咱们兄弟多久没有一处吃酒了,难得今日齐全,恰好阿辅也在,还有一众英雄,我们定要来个一醉方休。”众人到了厅堂,分宾主落座,阿狸阿绣立于朱高爔身后。朱高爔道:“本该昨天就要来见二哥,谁知与父皇说话忘了时辰。只好今日才来,望哥哥宽恕则个。” 朱高煦挥手道:“自家兄弟没那个客气。只是,”他一笑,道:“你二嫂不知你要来,早早地就去寺庙里烧香,怕是今日回不来。等明日回家来,必定要责怪于我,不早些告诉她,害她见不到你。” 朱高燨忙道:“是小弟想得不周,二嫂那里还替我多解释些才是。”朱高煦笑道:“这个我却作不得,他日你还是亲自与她解释。” 张辅看看朱高爔道:“四殿下的身子看来还是弱了些,怎么一直没有调理过来?” 朱高煦道:“四弟自小这个身子骨,父皇母后操了多少心,太医也瞧了不少。只是不见好。依我说啊,还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缘故,想想男子家,理应沙场多操练操练,自然能强身健体。四弟,过几日跟着哥哥们山上狩猎,不要整日待在宫中,没有病也闷出病来。” 朱高爔闻言笑笑,转而问张辅道:“张大哥此去安南几年,闻得已平其乱,安南也对我朝称臣,归我大明版图。张大哥辛苦了。” 张辅笑道:“这本是我辈的职责,谈什么辛苦。只是时光荏苒啊,想着几年前你还是个诸事不懂的小孩子,缠着我要听军中征战故事,今日再见你已是翩翩公子了。只是弱些,不过正如汉王所言,以后还是跟着哥哥们多加习武的好。” 听得人声喧哗,一人道:“我来迟了。”阿狸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锦衣绣服的男子进了来。虽不如朱高煦气势迫人,却也容貌甚伟。想必就是老三赵王朱高燧。阿狸忍不住暗道这个朱棣的儿子们除了老大外,其余的三个倒个个是人中龙凤,风流倜傥,想是基因太好的缘故。 来者正是朱高燧,与众人相互寒暄一番,而后又坐下来,众人一时吃茶闲聊起来。阿狸不错眼间却发现慕容秋风的眼光飘忽不定,跟着他的视线望去,却是目光落在阿樱身上。心中取笑慕容秋风,平素里花天酒地,桀骜不羁,看到了阿樱就判若两人了。 想到这里,阿狸不禁嘴角上扬,转眸时正碰到朱高煦的眼光,便冲他嫣然一笑。朱高煦微怔,从未见过如此敢于直面对他巧笑的女子,他不禁哈哈一笑,众人一时不解,望向于他。他指着阿狸道:“四弟,那个女子,是不是就是你在杭州新得的丫头?倒是有趣的紧。” 朱高爔心中一紧,回首看了下阿狸,却对朱高爔道:“这等小事二哥居然也知晓,看来小弟身边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二哥了。” 朱高煦哈哈大笑:“旁的事还罢了,红粉佳人的事情自然传得飞快。况且是四弟亲自向慕容家讨的人。想当年阿樱我也是这般向慕容老庄主讨来的。” 慕容秋风的脸色微变,阿狸看在眼里,这其中定有故事。难道慕容秋风与阿樱相恋,却被汉王拆散了么?再看阿樱,却是神色自惹,听到朱高煦的话抿嘴一笑。 到了中午,汉王府大摆宴席,并有歌舞助兴,汉王等人本是行武出身,不拘细节,慕容百里也是纵横江湖,见惯风雨,众人开怀惯饮,高谈阔论,讲些战场江湖中的奇闻逸事,倒也满堂生趣,一团喧嚣之气。 朱高爔自是不胜酒力,只浅浅几杯,但支撑不住,阿绣忙给他倒了些茶水解酒,朱高煦看到这里,笑道:“四弟太也秀气了,男儿喝酒应似这般,”取过一只大碗来,抄起酒壶,略一倾斜倒得满满一碗,递向身边的张辅,张辅端起仰头来一饮而尽,朱高煦放声长笑,道:“狂饮琼浆数百盅,醉舞长剑指虚空。” 张辅已微有醉意,闻听朱高煦之言拍手喝道:“好!待我舞剑,为大家助兴一翻!” 起身离坐,纵身来到厅前,拔剑在手,舞将起来,霎时间剑气声动,满庭生风!朱高燧看得高兴,以手击剑喝之。朱高煦喝道:“一人太过无趣,本王来陪你!”随手抽出阿樱腰间长剑,呼啸一声,挠身而上,与张辅两剑相碰,剑光闪烁。二人身形极快,飞跃跳纵之间之来回数招。 阿狸只觉眼花缭乱,只觉一白一青两个身影飞跃在剑光之中,煞是好看。姚广孝说过他们自少年之时就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二人之间配合之默契无第三人能比,今日看到眼中,阿狸不禁点头。转而想他二人此时与其说是在比剑,倒不如说是在回忆当年并肩作战的满怀豪情,心中想着,果见二人满面红光,神情激昂,进退有度,呼喝连连。 忽地听到朱高煦朗声吟道:“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待最后一字吟罢,二人同时收剑,相视而笑。 阿狸禁不住出声喝道:“好!” 引得众人齐齐看向于她,阿狸方觉有些尴尬,又是微微一笑。百里飞雪急忙也大喝一道:“好!”抚掌以贺,众人亦纷纷叫好,喝彩声不断。 朱高煦与张辅回归座位,朱高煦笑道:“看来丁姑娘也是个性情之人,不似其它闺阁绣女,扭捏得紧。” 朱高燧已喝着酩酊大醉,他因父皇极宠爱朱高爔,心里时有不满,此时借着酒意不禁出言讥讽道:“四弟一直以诗书为乐,从不沾惹刀剑之事,怎地身边的侍女也会舞刀弄剑么?”语气中颇有奚落之意。 阿狸笑道:“谁人规定女子家一定要深锁重楼绣花弄草?古来有多少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戏文里不也常有梁红玉击鼓战金山、花木兰替父从军之说吗?” 朱高煦鼓掌笑道:“久闻慕容家的女子武艺都甚出众,想来丁姑娘也必如梁红玉花木兰等巾帼女子一般武艺超群,不如来套剑法助兴可好?” 阿狸尚未答言,慕容秋风道:“丁家表妹自小未曾习武,不过胸中豪气却也不输于男子。小可不才,愿代替她来舞剑,不知可否?” 朱高煦闻言微愣,却又马上点点头,口中道:“求之不得!” 慕容秋风双足点头,身子轻飘飘凌空飞起,却又在半空中一个空翻,悄无声息地落于庭院内,身形曼妙之极,引得众人不禁喝彩。他长臂微伸,长剑已然在手,一声长笑,手中宝剑化成一道化虹。慕容家的剑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他方出手便如银龙飞舞,忽听得一阵箫声传来,却是朱高爔取出了玉箫,慕容秋风大喜,精神一振随着箫声变幻手中剑法,忽疾忽徐,阿狸见二人配合得颇为美妙,一时性起,禁不住出口吟诵道:“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颠,一饮尽江河,再饮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剑仙。”这是她玩游戏时网上所喜爱的诗,此时倒借来一用。 剑舞得行云流水,箫吹得婉转悠扬,诗吟得豪情万丈,方吟罢,朱高爔箫声转低,慕容秋风徐徐收剑,箫声亦止,顿时满堂喝彩之声! 朱高爔笑道:“小弟学不得哥哥们大漠风沙我自眠,惟有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了。惭愧得紧。” 朱高煦喝道:“好曲好剑!”又看看阿狸,“好诗!真个不输于男儿。”阿狸莞尔一笑,道:“多谢夸奖!” 不觉天色将晚,宫里已有人来催,朱高爔等几个已有醉意,出得门来时慕容秋风还在直呼“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百里飞雪扶了他回青荷别苑,朱高爔也醉意朦胧,众人恐他骑马跌倒,便找来马车让他坐进去,阿绣跟着一边服侍。 阿狸却骑马与扶风随行,阿狸问扶风道:“慕容大哥平素酒量不差的,怎地今日倒醉了。” 扶风微微叹了口气,阿狸知他从不多言,纵然知道也不会多说,便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想他纵然不喝那么多酒,也会醉的。”她想起了席间阿樱那淡淡地神情,及眉间那一点胭脂,蓦得想起一句歌词来,不禁喃喃道:“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扶风道:“你说什么?”阿狸却不答言,一笑而过。 一时回到永华殿下,阿锦连声埋怨,一面将朱高爔安置床上,一面忙催作醒酒汤。阿狸方要离去,阿绣道:“你过来侍候吧,殿下叫了一路你的名字呢。”阿狸一怔,阿绣又道:“你在这里照应,我去拿水来给殿下擦擦脸。” 阿狸来到床边,却只见朱高爔眼睛满是醉意,脸庞绯红,恰如两朵桃花。一时阿绣端得温水过来,绞了把毛巾,欲给朱高爔擦脸,朱高爔却一扭脸,嘴中又吐出两字“阿狸”,转向一边。阿绣噗嗤一笑,阿狸不觉脸上一红,横了阿绣一眼,欲要离去,又怕朱高爔再说出她的名字让别人笑话,便道:“酒醉人说的话你也拿来胡说。看你也累了,我就在这里看会,你等下来换我。”阿绣笑着离开。 一时阿锦端了醒酒汤来,却见朱高爔沉睡不醒,阿狸忙道:“我在这里守着,一旦殿下醒了,自会让他把醒酒汤喝了。”阿锦点点头,将汤水温在一边,又道:“警醒些点,别贪睡了。” 可能酒醉不舒服,朱高爔睡得不安稳,阿狸见他头上微有汗意,便用毛巾擦去,却听得朱高爔唤道:“阿狸阿狸。”她忙应声道:“我在这里。”朱高爔醉眼朦胧地看了她一眼,口齿不清地道:“不要——对别人笑了。” 阿狸听得不明所以,再看时他又已睡去。阿狸手中拿着毛巾愣在那里,心下忽生欢喜,这个人是喜欢她么? 忽听身后有人道:“阿狸。”回转身来,却是朱瞻基。 阿狸忙起身,道:“长孙殿下怎么来了?”朱瞻基脸上的神情极其古怪,他没回答阿狸的话,来到床边看看朱高爔,道:“父王关心小王叔,差我来瞧瞧。” 阿狸笑道:“只是多喝了一杯,不妨事,明天就好了。” 朱瞻基却不答言,怔怔地站着,阿狸忙道:“要不要给你倒杯茶?” 朱瞻基摇摇头,忽然道:“阿狸,你累了吧,你去休息,我让人来侍候小王叔。” 阿狸笑道:“我不累,天也晚了,大家都忙了一天,还是我来吧。后半夜阿绣会来替我。你也去歇息吧。” 朱瞻基脸色黯淡,默默转身离去。 后半夜朱高爔睡得稳了,也没再呼唤阿狸的名字,阿狸舒了口气,心中也有隐约的失望。天快亮的时候阿绣来了,阿狸道:“说了午夜就来的,怎么到这个时分了?天都快亮了。” 阿绣笑道:“我才不来讨没趣呢。你们两个心中有什么,别把我绕了进去。”阿狸伸手去拧她的嘴,道:“你胡说什么?我跟他有什么啊。”阿绣笑道:“有没有呢你自己心里有数,殿下对你怎样,你感觉不到么?”阿狸道:“他对谁都是那么个样子,我没觉得对我怎么样。” 阿绣咬牙道:“你个没良心的,如果没有殿下时时照应于你,你以为你可以过得这般舒服?这会装傻充愣的,别人也许看不出来,我可是自小跟着殿下长大的,他何时对过一个女子像对你一般?”阿狸怔怔地,却不知说些什么。阿绣看她表情奇怪,不禁道:“你真的没有察觉到?”阿狸摇摇头,阿绣出手戳了下她的脑门,道:“成天咧着一张嘴就知道嘻嘻哈哈,以后对殿下上点心,不要再这么没心没肺的了。” 阿狸却是脑子里转过数个念头,想自己来自六百年后,说不定哪天就忽然消失回去了,这样无法预测结果的事情还是不要沾惹的好,要不然将来走的时候徒惹伤心。便正色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等没头没脑的话了,没得引起人误会。” 阿绣奇道:“怎么,你不喜欢殿下么?”阿狸横她一眼道:“我跟他不可能的。我现在是暂时在他身边待着,哪一天说不定忽然就离开了,哪有功夫谈情说爱啊?” 阿绣撇撇嘴,忽道:“莫非你喜欢长孙殿下?”阿狸道:“你个小妮子今日发疯了吧,又胡说八道!”伸手去掐她的脸。 朱高爔忽地咳了一声,两人吓了一跳,阿绣忙道:“殿下可要喝点水?”朱高爔翻过身去面向床里,似又沉沉睡去。阿绣阿狸方松了口气。阿绣瞪了阿狸一眼,小声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去睡吧,别在这儿烦我。” 阿狸转身回到房间,想到白日之事,想前想后,她辗转反侧,方慢慢入睡。 待她一觉醒来,已是近中午时分,她走出房门,来到殿前,只见阿绣端着碗汤药过来,她奇道:“怎么了谁病了?”阿绣四下望望无人,道:“殿下真是怪了,早上起来就咳了会儿,锦姐姐找人开了副方子,也是以前殿下吃过的,刚煎好,你来的正好,送去吧。” 阿狸接过汤药,来到书房推门进去,朱高爔正倚在窗前,手里翻着一本书。见她进来,扫了她一眼复又低头看书。阿狸笑道:“快把这药喝了吧。”朱高爔淡淡地道:“放在那里吧。” 阿狸笑道:“阿绣说汤药要趁热喝,别你一会那又忘了。”说着将碗放在他面前,朱高燨却道:“你先出去,我一会便喝。” 阿狸一怔,见他神情冷淡,只得出了房门,看到扶风,道:“谁招惹你家殿下了?一大早就这副谁欠他银钱的模样。”扶风看看空中日头,道:“现在还算一大早么?” 阿狸哑然,嗯哼清清嗓子岔开话题道:“流苏了?怎么不见她呢?是跟长孙殿下出去了么?”她看看朱瞻基的住处,却是不见什么人。 扶风不语。阿狸颇觉无趣。 第十章 青荷别苑 连着几天,朱高爔见着阿狸都是冷冷淡淡的,阿狸疑惑几日便豁然开朗,其实朱高爔一直都是这么个不温不火的态度,冷眼看他对阿锦阿绣也这么个德行,自己何必去在意呢?倒显得自作多情了,思绪理清后倒把阿绣的话摞开来。只是这几日朱瞻基也怪怪地不见踪影,少了个逗趣玩笑之人。阿狸百无聊赖,看着四方的天空时常叹气,只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这日百里飞雪来到了永华殿,阿狸大喜,忙跑到书房来见他,却见百里飞雪坐在侧座,正与朱高爔说着什么。朱高爔看了她一眼,对百里飞雪道:“你方才说铁胜夫妻怎么了?” 阿狸闻言忙问道:“是铁大哥么?出了什么事?” 百里飞雪道:“今日铁大哥来到了殿下别苑,找到我们。他已找我们几日,一直无法见到,打听出殿下的城外别苑,才过来碰运气看看,正瞧遇着我。铁大哥是来求殿下救救铁大嫂的表姐夫,就是那个兵部的主事李贞,被左都御史陈瑛给下了大狱。” 朱高爔轻轻咳了一声,道:“是什么罪名?” 百里飞雪道:“据铁大哥讲,左都御史陈瑛大人手下几个御史以人手不足为名,到兵部讨要几个皂隶,当时李贞大人正在处理紧急事务,没来得及给他们派人,就把这几个御史得罪了,这几个人就合谋诬陷李贞大人受贿,陈瑛大人也不问究竟,就把李贞给下到狱中了。” 阿狸恨恨道:“昏官酷吏!” 百里飞雪道:“李贞妻子急得了不得,哭诉无门,铁大嫂想起了殿下,让铁大哥来求下殿下,看能否救救李贞大人。” 朱高爔点点头,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太子宫里问问情况。” 朱高爔起身来,又轻咳了下,百里飞雪忙道:“殿下身子不舒服?”朱高爔摆摆手道:“无妨。”阿狸道:“殿下去慈庆宫,不用我跟去吧?我在此陪陪百里大哥。” 朱高爔点点头,带着扶风出去。阿狸与百里飞雪倒了茶,慢慢吃着,道:“百里大哥,我在宫里急也急死了,你们想个办法把我也弄到别苑去住吧,听阿绣说那里有许多荷花,一到夏天,满园飘香。” 百里飞雪笑道:“正是呢,这庄子就叫作青荷别苑,现在湖中有些荷花都有尖尖角了。不过,我可不敢把你带过去。你的事情我做不得主。”阿狸道:“我整日在这个方井里无趣得很,你跟慕容说说吧,偏他这几日也不过来。”又问道:“他现在怎么样?那日他喝得烂醉如泥。” 百里飞雪沉吟了下,笑道:“一场宿醉而己,第二日便好了。”阿狸斜睨他一眼道:“宿醉而已?说得轻巧,能让他宿醉的怕是他的好师妹阿樱吧。”百里飞雪微怔,笑道:“你的眼睛倒尖得很呢,看出来了?”阿狸忙道:“好大哥,左右无事,你告诉我他们的故事吧,也省得我整日瞎想。” 百里飞雪不愿多说,那阿狸磨人的功夫也是少见,软硬兼施,百里飞雪被她缠的没有办法,只得道:“我也只听秋雨讲过一些,具体也不是很清楚。慕容大哥与阿樱姑娘一处习武长大,原本也很有情谊,只是几年前汉王殿下在流萤山庄见到了阿樱,就向慕容庄主讨了去,两下里几年未见,后来就没有结果了。” 阿狸道:“你说故事这么简单?”她心中想着两人一定有个十分凄美的爱情故事,谁知百里飞雪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不禁气道:“你这人很是无趣,真不知道秋雨看上你哪里了。”百里飞雪嘿嘿一笑,道:“我本来也不是很清楚,你硬要我讲,我能说出些什么呢?” 阿狸白眼相向,却又不解道:“慕容怎地不向汉王殿下明白地说了呢?好好的姻缘倒这样拆散了?”百里飞雪道:“江湖上的人,原来把儿女私情看得极淡,两人并未定亲,怎地向汉王说明呢?其中的事情,一时又怎么能说得清呢?” 阿狸叹道:“我就说慕容心里一定有人嘛,在流萤山庄时别看他平时洒脱的很,无人之时他眉头却是深锁着。却原来有这么一段渊源。” 正说着朱高爔回来,道:“太子殿下已令六部大臣当庭会审,过几日会有结果。你回去让铁氏夫妇放心等着吧。” 百里飞雪答应,自回青荷别苑去了。 这一日,赵王府来请朱高燨前去小红山狩猎。朱高燧封为赵王,驻守在北京,因这次护送朱棣回南京,也只小住些时日,不能久待,过两日就要回封地,走之前宴请众兄弟,一起山中骑马射猎。太子朱高炽不尚此道,自是找借口推托,朱高燧本来与长兄关系一般,他素日与朱高煦走得近些,听到大哥不来,倒也正合心意。 朱高爔带着慕容秋风与阿狸等一行人来到了小红山。此为皇家狩猎之地,因为朱棣尚武,所以人人都以骑射为荣,朱高煦与朱高燧更是为讨父皇欢心,在这上面很是下功夫,自然令朱棣喜欢。老大朱高炽喜文厌武,朱棣亦因此对他有些微词。朱高爔虽然同样不甚喜武,但有时也跟着朱棣在马上奔跑,只是自小体弱,朱棣自是不会对他过于苛责。 三个兄弟在山下会面,张辅也随着一起。众人见面一阵寒暄。阿狸看到朱高煦青衫白马,张辅则白衣黑马,心道这两人倒也有趣,衣衫马匹除了颜色倒几乎相同。 朱高煦道:“我们现在分开各自去狩猎,一个时辰后在此见面。”一勒马缰,抚摸跨下白马的鬃毛道:“许久没有畅快的骑马了,今日我的马儿倒是要好好撒下欢。”说完打马往前奔去,张辅也一声轻斥,跨下黑马紧随其后。 朱高燧带人往另一个方向驰去,朱高爔则丝毫不急,带着慕容秋风慢慢前行。阿狸看得大家都策马扬鞭,尽情驰骋,心下也跃跃欲试,见朱高燨这般行动,倒是急了,道:“我先往前边溜溜马去!”打马往前面奔去,朱高燨知道她在宫中关得久了,好不容易出来,自然想好好畅快一翻,便也不加阻拦。慕容秋风料想此处没有闲杂人等,且四周侍卫众多,也放心任她玩去。 阿狸刚刚学会骑马,心下不免得意,也学着朱高煦一样纵马扬鞭,那马儿奔跑起来,耳边风声呼呼,阿狸很是开心。走着走着到了后山,人渐渐少了,她有些害怕,便掉转马头往回走,几个转弯下来,却找不到旧路,只在山上打转。没奈何她下得马来四下看去,谁想一放开缰绳,那马儿竟忽然跑开了,阿狸呼喊着追了一会,便不见马儿的影子,只好气喘吁吁地坐在地方休息。 正发愁之时,忽然听得林中鸟儿乱飞,紧接着一阵马蹄声声,她心中一喜,正欲出口呼喊,却忽听空中几只鸟儿哀鸣数声,两只鸟儿啪地落在她面前,身中长箭,血汩汩流出来,吓得她哇哇大叫。 却听得一人笑道:“以为你胆大的很,怎么怕鸟呢。” 她抬起头,见朱高煦与张辅骑在马上,手中拿着弓箭,想必那些鸟儿是他们所射。二人身后跟着几名骑士,那个阿樱正在其中。阿狸回过神来,气道:“活鸟儿我倒不怕,但是怕死了的鸟——血淋淋的。”她不敢瞧地上那鸟,捂着眼睛道:“快拿走快拿走!” 张辅哈哈大笑,两人下得马来,早有跟随的人把鸟儿捡了起来,叫道:“一箭双鸟,俱是从头部穿过的。” 朱高煦夸道:“阿辅,几年没见,你的箭法一点也没退去,还跟以前一样的好。”正说话间,一只野兔从草丛中窜了出来,朱高煦马上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嗖的射将出去,那只野兔应声倒地,随从马上跑去捡起来,叫道:“一箭击毙了。” 张辅道:“你的箭法也一如既往啊。”两人哈哈大笑。 阿狸没好气地道:“两人看着象儒雅之人,出手却是如此狠毒!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打虎射狼?射杀些鸟儿兔儿有什么高兴的。” 二人听得她说话有趣,相视一笑,朱高煦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打过虎杀过狼?下次我们猎杀虎狼的时候带上你一起如何?”张辅笑道道:“狩猎么,就是这样。也难怪,女孩儿家自然不喜欢打打杀杀的。” 阿狸忙道:“你这不是打打杀杀,你是杀生。” 张辅上下看看她,反问道:“你是尼姑么?道姑么?不是出家人便不要说什么杀不杀生的。”阿狸语塞,她可不是素食主义者,餐餐不离肉的。 朱高煦笑道:“莫吓坏了阿狸。” 阿狸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朱高煦笑道:“要打听美人的名字有什么难的?你姓丁名婴宁,小字阿狸。狐狸的狸。” 阿狸随即悟道,他随便找个永华殿的人就能知道她的名字,倒难为他打听得这般详细。朱高煦走到她身边,道:“你怎么一人到了这个地方?”四下看看,并不见慕容秋风等人。 阿狸忙笑道:“我一时迷了路,马儿又自己跑开了,此时正巧就遇到你们。你们带我出去可好?”朱高煦道:“这个容易。”招手唤过一个侍卫,让他下马来,将马儿牵到阿狸面前,阿狸跟着百里飞雪学过几天马术,倒是抓住马鞍,翻身坐了上去,双手一拉缰绳,对着二人灿然一笑,道:“下来要怎么走?” 朱高煦笑道:“小丫头倒是爱笑,不过笑起来好看的很。” 阿狸又是一个巧笑嫣然:“多谢夸奖!” 张辅道:“我们猎物也打得够了,现在去那边赛马,你可要一起去?”阿狸大喜道:“好啊好啊。你们都是马上将军,马术一定非常好,这么个机会怎能不去看看呢?要去要去。” 朱高煦笑道:“小丫头倒会说话。这般机灵,那就跟着我们走吧。”翻身上了马,一提马缰绳,口中呼啸一声,马儿立马冲了出去,张辅也上马,跟着打马飞奔,眼见两匹马顷刻间跑出好远。 阿狸忙道:“你们不要那么快,等等我啊。”她拍拍马,马儿猛地向前,速度太快差点把她甩了下去,跟在后面的阿樱纵马上前,在马背上侧过身子,扶了她一下,她方坐正,拉紧缰绳,等马站定,笑道:“谢谢阿樱姐姐。” 阿樱微微一笑,道:“汉王他们的马快,我们慢慢跟着吧,你骑的马儿也太过高大,不太熟悉,你不要着急,我们跟过去就是了。” 两人纵马慢慢前行,转过林子,远远看到一大片空场地,只见朱高煦与张辅在空场上纵马驰骋,口中呼喝声不断,旁边不少人观看,喝彩声连连。阿狸不禁喝道:“他们骑得真好!” 阿樱笑道:“他们在马上的时光怕是比你的年纪还大吧。自然骑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阿狸看向于她,见她只是看着场中的朱高煦,自始至终她的眼光就没离开过。阿狸忽又想起慕容秋风,脱口而出,道:“樱姐姐,汉王的骑术与慕容公子相比,哪个更强?”说完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问了个再笨没有的话题,忙道:“对不起,我、我……”不知说什么好。 阿樱看了她一眼,笑笑道:“这个有些难说,若只单单说骑术,汉王要略胜慕容师哥一筹,自然慕容师哥的功夫汉王是比不了的。” 阿狸见她提起慕容秋风,神态自若,倒像跟提起个平常人一样。心中想道:“看她神情淡淡的,很难想象她曾跟慕容秋风有过一段恋情,她这个样子,明显是把那段情忘却了。可怜的慕容,却还依然对酒销愁。”心下有些替慕容秋风不值,便直着脖子道:“我觉得慕容的骑术不比汉王差。” 阿樱笑笑了,却不接腔,双眼看着场上飞驰的骏马。 一时朱高煦与张辅二人停了下来,马儿往这个方向而来,阿樱提马迎了上去。阿狸的马儿不听她使唤,她急的又是拍又是叫,可是马儿依然不动,气得她用脚蹬了一下马,那马儿竟直冲出去,颠地她几乎落马,她死死抓住马的脖子。马儿继续往前冲,她则哇哇大叫。 朱高煦见状急忙向她驰去,两匹马并行时,一把将她抓了过来,轻轻放于身前,笑道:“原来你马骑得真不怎么样。” 阿狸坐在他前面,半天才缓过劲来,道:“这马不听话嘛。我以前骑得马儿可是听话的很。” 朱高煦哈哈一笑,道:“原来是马儿不听话。”他双手环住阿狸,在她耳边吹了口气,道:“那就给你找匹听话的马儿来。”阿狸心中一惊,急忙扭过头去,想要挣开他的手,朱高煦便放开手来,阿狸身子一晃差点又摔下去。朱高煦忙又揽住她,道:“看吧,不是我非要抱你,只是怕你摔下去而已。” 阿狸气不过,侧过身子来甩手一个耳光就要打上去,朱高煦敏捷地转过脸,一只手上来抓住她的手,令她动弹不得。这时张辅和阿樱也纵马过来,两人下马上前,朱高煦轻轻把阿狸提了起来,递与阿樱,阿樱接了,阿狸方稳稳站在地上。朱高煦笑道:“不像一只小狐狸,倒像是一头小豹子。”看向阿樱,说:“跟你当年有得一比。”说完微微大笑,阿樱亦露出笑意。 却见朱高爔与慕容秋风驰马过来,身后的侍卫马上只有几只野兔。朱高煦知道他也只是应个景而己,笑道:“四弟,你的丫头还给你了,可要看好了。”又看看阿狸,道:“阿狸姑娘,赶明儿我挑一匹好马让人给你送去。”扬声大笑,拍马而去,张辅阿樱也随着上马离去。 朱高爔与慕容秋风下得马来,慕容秋风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四处找你不到。”阿狸道:“适才不知不觉到了后面山中,碰到了阿樱姐姐他们,随他们一起来到这里。”她看慕容秋风的脸,听到阿樱的名字微微有些变化,但也转瞬消失,又向后面侍卫要了匹马,阿狸上了马,一行人向前面而去。 众人来到了山下,朱高燧笑道:“每次都是二哥打得猎物最多。”朱高煦道:“这个地方哪里有什么好的猎物打?等以后有机会去北京,我们去深山中打虎狼,那才是过隐。”说着与张辅同时看了阿狸一眼,相视而笑。阿狸知道他们是打趣她,却佯装没听到,扭过头去。朱高燧将猎物收集了,叫人去整治宴席。 不一会就在山角下的一处亭中,摆好了几桌丰盛的菜肴,大家分开落坐,举杯同饮。朱高燧道:“听说蒙古的瓦剌近日猖狂得很,父皇似有亲自北征之意,几次大臣商议,不知是否定下了?” 张辅亦道:“朝中大臣也多这么讲,兵部近日颇为忙碌,应该是有大动作。”他转身对朱高煦道:“如果皇上征讨瓦剌,我定要请求上战场,殿下可愿意一同前去吗?” 朱高煦笑道:“求之不得!这几年太过平淡,风花雪月的日子不是吾等所求,有时午夜梦回感慨万千,常常忆起我们一起征战沙场的时光,那金戈铁马之声倒十分想念。”张辅亦神往道:“人生最忆少年时,那个时候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朱高燧也笑道:“那个时候我虽然小一些,但也跟着哥哥们淘气呢。” 朱高煦忽然笑了,道:“记不记得我们偷大舅父宝马的事情?”他口中所说的大舅父叫作徐辉祖,徐辉祖是徐皇后的大哥,对建文帝忠心耿耿,多次劝说建文帝警惕朱棣,可惜建文帝甚是懦弱,最终被朱棣起兵造反夺去皇位。朱棣登上大宝,徐辉祖并不臣服于他,朱棣本欲要杀了他,却因为是徐皇后的兄长,网开一面,任他闭门家中,颐养天年。 此时朱高燧听得二哥提及少时之事,忙道:“如何不记得,那年你我大哥兄弟三人替父皇去南京祭拜皇爷爷,”他回头看了朱高爔一眼,“那个时候还没有你呢。”朱高爔笑了笑。朱高燧又继续道:“我们三个来到了南京,那个建文听信奸臣谗言,说父皇要造反,于是就要扣下你我兄弟三人当作人质,最可气的还有大舅父,他不替我们说情就罢了,居然还怂恿建文说,三个外甥中最不能放走的就是二哥你了,说你最勇悍无赖,他日必成大患——哈哈哈。”朱高燧想起他们的舅舅徐辉祖对二哥朱高煦的评价,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高煦也大笑道:“大舅舅素来不喜欢我,他也真是糊涂,你说建文跟他有什么关系,正经我们是他的亲外甥,他却向着外人说话!”朱高燧笑道:“所以你就把他的宝马给偷了出来,带着我和大哥偷偷逃出京城。” 朱高煦看看张辅,道:“多亏了阿辅,他让人偷偷给舅舅家其他马匹都下了泻药,舅舅想要追我们的时候,那些马儿却一个个拉得跑不动了,等他找到好的马匹想追赶时,我们也已跑得远了。” 张辅微笑道:“当时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做了,现在想想倒有些后怕。”朱高煦道:“终究是少年无惧啊!想靖难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你父亲和朱勇的父亲朱能都是父皇手下一等一的大将,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我们也不害怕,跟着他们纵马沙场,白沟河之战、东昌之战、浦子口之战,灵璧之战,哪场战斗不是杀敌杀得战袍都染红了。”他看看张辅,道:“最可惜的是东昌之战,你父亲为救我父皇战死沙场,那一日我父皇痛哭不己,说他损失了一员猛将。” 张辅眼睛也微湿。当年东昌之战,建文帝的兵马人数多过燕军的几倍,将朱棣团团围住。当时朱棣手下大将张玉,也就是张辅的父亲已突围出去,见朱棣却没有出来,立马回转去解救朱棣,拼死将朱棣救了出去,他却被射落马下,被砍成肉泥惨烈牺牲。朱棣痛惜之余,为张玉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当着大军脱下自己的衣服烧掉以示哀悼,此后对张辅也视若己出,登基后让张辅继承了张玉的爵位。张辅回忆往昔,感慨万千,看着朱高煦道:“当日殿下虽然年轻,却也是皇上的猛将,你所带骑兵骁勇无比。记得那次白沟河之战,我们燕军被南军阻击,我军只有十万之数,却要抵抗对方五十万人马,当时厮杀几个时辰,天昏地暗。皇上被困其中,战马三次被射倒,连换三匹马,所带三袋箭也射光了,后来唯剩下随身宝剑,皇上杀得宝剑也卷了剑刃,却依然无法冲出包围。就在危急的时刻,是你带着你的骑兵赶到救了皇上。你的骑兵甚是勇猛,居然将敌人逼退,全军当时很是受到鼓舞,这场大战如果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朱高燧接道:“是啊,那场大战胜利之时父皇就对二哥说:‘好好干,你大哥身体不好,等将来得了天下,就传位于你。’可是等到我们打进了应天府,他却立了大哥为太子。” 张辅脸上变了颜色,他没曾想赵王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话。朱高煦闻言心中亦上下翻转,当日朱棣答应将来登基后,立他为太子,但是最后却又立了大哥朱高炽,他的失望是可想而知。他见张辅脸色有异,知道他心有顾忌,笑道:“阿辅不用担心,这些事情相信在座各位都知晓,三弟也没有胡说。至于四弟,他向来是看重我们兄弟情分,不会去外面胡说八道。是吧,四弟?” 朱高爔听到他问自己,微微一笑,道:“自家兄弟自然感情深厚。况且二哥确实为着父皇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这毋庸置疑,张大哥在战场上也是受过多少伤,你们所作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们大明天下吗?” 张辅心略放下。朱高爔却又道:“靖难时我虽然未曾出世,可也听母后讲过当日故事。当年二哥三哥与张大哥跟着父皇出征去了,北京只剩下大哥母后,当时李景隆带领五十万大军围攻北京,城里只有一万多人,大哥与母后却并不害怕,带领军民并城中老弱妇孺一起抗争,守住北京,直待父皇和哥哥们回来,内外夹击,杀得李景隆大败而回。” 张辅点点头道:“那次确实很危险,北京是我们北军基地,所以家眷储备都在那里,失去北京等于失去根基,便再无能力攻克南京了。” 朱高爔道:“是啊,想三位哥哥都是靖难的功臣,实在是令小弟钦佩。可惜我生得迟了,没法随你们沙场征战,唯有每每听到你们的故事,在你们在故事里想象一番罢了。” 当年朱棣领兵在外,他的老巢北京只有些战斗力不强的兵士防守,建文帝派李景隆带兵围攻。朱高炽是个文人,腿脚不好,没打过仗,但是丝毫不惧,领着全城军民齐作战,硬是保卫了北京,在朱棣打回来时候坚守住城池。朱棣为此也对朱高炽甚为嘉奖。朱高爔此时提出来,只是想当众表明,父皇的江山,是大家一起奋斗争来的,不能只顾朱高煦的感受,抹杀大哥朱高炽的功劳。 朱高煦心里明白朱高燨用意,嘿然一笑,举杯饮酒,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时酒足饭饱,大家收拾行囊,各自回去。次日汉王朱高煦便送了匹小红马给阿狸,马匹不甚高大,却也矫健,倒适合她骑。阿狸欢喜无限,央求朱高燨带她在宫外骑过几次,便养在了青荷别苑之中。 过了两日,朱高炽着人来请朱高爔。朱高爔来到慈庆宫,见朱瞻基也在那里。朱高炽面露难色,道:“四弟,前日你所说的李贞之事,竟然出了大漏子。” 朱高爔不解,问道:“六部已审出结果了吗?” 朱高炽道:“今日六部当庭会审,可是六部大臣一直等候不见那几个御史前来,连李贞也并未带来,就差人去问,却原来,李贞在狱中受尽严刑拷打,已然死了。他到死都未承认受贿一事。六部大臣觉得蹊跷,细细查去,原来李贞并未有受贿此事,乃是受人诬告。” 朱高爔吃了一惊,道:“一个兵部主事,就这样无辜被打死了?” 朱瞻基怒道:“那陈瑛及其手下几个御史,目无王法,擅杀官员,父王,你应该马上把他抓起来,禀明皇爷爷,将他们依法处治了才行。” 朱高炽沉默无语,良久方道:“陈瑛是皇上重臣,向来飞扬跋扈,我虽奉命监国,他岂将我放在眼里?此次李贞事件,我也思量再三,他是父皇亲信,我不能亲自抓他,只有先将他手下几个御史押起来,然后上奏皇上,请皇上亲自处理。” 朱高爔知道朱高炽的为难,正想开口,朱瞻基却道:“父王太也软弱了些,怎么能容忍这等恶人如此猖狂?” 朱高炽叹道:“以我今时今日之势,如果强出头替李贞申冤,怕是适得其反。父皇对我的决策,向来是反对居多。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朱高爔道:“这事不能这么就算了,总要替李贞申冤才行。”他沉吟下,忽道:“大哥,我青荷别苑这几日荷花开得正旺。” 朱瞻基心领神会,道:“那咱们就请皇爷爷前去赏荷如何?” 两日后,皇上朱棣驾临郊外青荷别苑,太子朱高炽临时有事,派朱瞻基替自己伴驾,朱高燧已回北京,皇子中只有朱高煦朱高爔跟随,锦衣卫首领纪纲带数十侍卫,在夏元吉的陪同下,微服出行来到郊外。这个院落是朱棣赏给朱高爔的,朱高爔一直甚少居住,院内有几亩荷塘,每到夏季,开满荷花,很是艳丽。今日来到别苑,早有人备下船只,朱棣带着子孙坐船在湖中游览一圈,湖中荷花已然开放,清香阵阵,众人闻之心脾俱醉。朱棣难得有此雅兴,身边爱子相随,自感欣慰。 一时下得船来,湖边亭中已摆下茶水,众人俱都落座。朱棣看看朱高爔,道:“燨儿已弱冠之年,虽说当日钦天监说你不宜早娶,但也当考虑下成家立室了,你的哥哥们当年在你的年纪,早已娶妻生子了。” 老二朱高煦笑道:“四弟身子看似无恙了,是当考虑此事。只是四弟这般人品,当然要找个人间绝色方才般配。不知哪家的千金有这等福气,方能嫁与他。” 朱棣闻言笑道:“总要挑个你四弟喜欢的人儿才是。你是作兄长的,多替他留意些。” 朱高煦向来在朱棣面前不拘束,便笑道:“太子哥哥不是在东宫早已给四弟物色好了么?只是不知四弟能否瞧上。阿燨,告诉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去替你找几个来。” 众人都笑着看向朱高爔,朱高爔忍不住微咳了下,朱棣皱眉道:“怎地又有轻咳,可是身体不好,太医瞧了吗?” 朱高爔的脸色本来略显苍白,咳后脸色微红,忙道:“已看过,不妨事,只是有些着凉而已。” 朱棣回头问夏元吉道:“胡濙何日方回?”夏元吉忙回道:“便在这几日就要回京来述职。”朱棣点点头。 忽然,听得远处一女子大声呼喊:“陛下,冤枉啊冤枉!” 朱棣闻声望去,远远地一个白衣女人冲着他这里高声呼喊,却已被侍卫拦了下来,那女人却不停哭喊,声音凄切。纪纲冲身后侍卫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到此来扰皇上兴致。你们还不拖了出去!” 朱棣看了朱高爔一眼,朱高爔却也望着他,朱棣心中一沉。朱高煦在旁边亦疑虑顿生,此处是朱高燨的庄园,这个女人出现在此处,定然是得到他的允许。朱棣脸色异样,一挥手道:“带上来。” 身边的宦官马云忙让人将那女人带了上来,这女子三十多岁的样子,头戴白花,浑身素缟,她一到朱棣跟前就噗通跪下,以头碰地,道:“请皇上为民妇作主,民妇有冤。” 朱棣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只管道来。” 那妇人道:“民妇乃兵部主事李贞之妻刘氏,状告左都御史陈瑛。前些日陈瑛手下几个御史到兵部讨要几个皂隶,一时没有讨到,竟然诬陷我丈夫贪污受贿,将我夫下得大狱。我丈夫实是冤枉,并无受贿他人。我为夫申冤上六部敲了登闻鼓,六部同意会审。谁知会审前几日,我丈夫已被他们严刑拷打,含恨而死。民妇丈夫死得实在是冤枉,求陛下为民妇作主。” 李贞之妻刘氏说罢,放声大哭,朱棣脸色变青,他转向夏元吉道:“太子可知此事?” 夏元吉忙道:“此事太子已上奏陛下,想必陛下还没有翻阅。六部申明,确实李贞被无端陷害,那几个御史已押入牢内,至于陈瑛,”夏元吉道,“太子并不敢擅自作主捉拿,只待皇上吩咐。”朱棣点点头,道:“纪纲,马上将陈瑛等一干人提来。” 纪纲急忙吩咐手下锦衣卫飞马驰去,也只半个时辰左右,就将陈瑛及那几个御史带了来,几个人战战兢兢地跪在朱棣面前,磕头不断。朱棣道:“陈瑛你可知罪?” 朱棣面前陈瑛不敢抵赖,再者几个手下也已招供,他唯有叩首求饶。朱棣正沉吟间,朱瞻基道:“此人恣意妄为已非一日,听我父王讲,前些日子国子监有个学官犯了小错,竟被他罚作伙夫,我父王觉得处置过重,有损学府声誉,就让陈瑛给换个差事,可是陈瑛根本就没把我父王放在眼里,拒不执行太子之命,那个学官照样还在作伙夫。我父王为此还气恼了许久,却顾念他乃朝堂倚重之臣,只得罢了。谁知他竟得寸进尺,愈发地作恶。” 夏元吉道:“太子监国,他却如此藐视储君,安知他平素飞扬跋扈之极。” 一旁的朱高煦慢慢喝着茶,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事不关己,他只是看戏。只见朱棣盯着陈瑛道:“用心刻薄,不明政体,殊非大臣之道!”他冷冷地道:“来人,即刻拖出去杖杀!” 陈瑛连声号叫,朱棣又对另外三个道:“你们几个,为虎作伥,胆敢枉杀朝廷官员,拖去一并杖杀!”纪纲领命就要出去,朱棣又道:“拖到远远的地方处决了,不要脏了这个苑子。”纪纲答应将人带了出去。 李贞之妻刘氏扣头谢恩,朱棣令夏元吉去给李贞安排后事。 那边朱高煦一直密切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待见事情完结,就笑着对朱瞻基道:“陈瑛已然伏法,贤侄回去讲与太子兄长,让太子兄长放心,此等小人,以后再也不能惹他生气了。” 朱棣瞪了他一眼,朱高煦一直跟随父亲身边,他性格自幼顽劣,仗着父亲喜爱,却也不怕朱棣,看朱棣瞪他,他自呵呵一笑,将手中茶一饮而尽。 中午过后摆驾回宫。待回到永华殿下,阿狸跟着朱高爔进了房间,见四下无人,她高兴地说:“今日总算是了了桩心事。铁大哥大嫂都哭了。我们走的时候,铁大嫂还一直拉着我的手道谢,让我跟你千恩万谢。” 朱高爔嗯了一声。阿狸又道:“听百里讲,你安排他们就在青荷别苑住下了,如此甚好,李贞大人不在了,自是无法再照应他们,你倒想得周全。” 朱高爔又咳了几下,阿狸秀眉蹙起,道:“这几日你好像咳得狠了些,是着凉了吗?”朱高爔点点头,阿狸亦觉得嗓子有些痒,她禁不住也嗯了几下,见朱高爔望着她,忙笑道:“这个咳嗽啊,传染,我就被你传染了。” 忽外边有人道:“四殿下,皇上传召,请绻烟阁见驾。” 朱高爔脸色微变,阿狸担心道:“怎么,不会因为李贞的事情皇上责备你吧?” 朱高爔摇摇头,道:“你不要瞎猜。”起身来要走,阿狸忙道:“我随你一起去吧。我也想瞧瞧那个绻烟阁。” 她以目讨好,朱高燨便不作声,转身出了永华殿。阿狸扶风急忙跟上。 绻烟阁地处偏僻,又是宫中禁地,平常没有人过来。扶风阿狸随着朱高燨走到门口,内侍马云及几个侍女都候在门外,看到他急忙行礼,道:“殿下随我进去吧。” 朱高燨点头。几人便进入院中。阿狸方近门口便闻到里面阵阵花香袭来。待一脚跨入门里,只见院内草木葱郁,墙角屋下,皆种满各色花草,满园蝴蝶飞舞。阿狸惊喜不已,此处确实如阿绣所言,景色在宫中实属罕见。待看到院中那片泉水之时,阿狸始悟到这是温泉之地,那就怪不得四季常青,蜂蝶不断了。 来到绻烟阁前,马云看看扶风阿狸,朱高燨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吧。”随着马云进入殿内。 阿狸看着满园景色,不禁对扶风道:“真想不到宫中还有这么个地方。看这里秀丽无比,是谁居住的?”扶风道:“没人住在这里,只有皇上陛下偶尔歇息此处。” 阿狸一眼看到水面上的那架秋千,笑道:“这秋千也奇怪,架在水面之上,那荡秋千之人不怕一个不小心掉入水里啊。还有,这怎么能上到秋千上呢?”心中却想,如此新奇玩法,怕不是寻常人想出来的。忽想起什么来,问道:“这么个好地方不让人观赏,竟是可惜了。为什么是禁地呢?” 扶风神情微微有些异样,却摇头道:“不知道。” 阿狸笑道:“看你古怪,定然有什么瞒着我。”扶风急忙摇头,道:“自我入宫来就是禁地了,没听说什么,只是皇上喜欢此处清静,不让闲人打扰罢了。”此时看到马云出来,二人急忙闭上嘴巴,低头不语。 却说朱高燨进入厅内,只见朱棣坐在窗下,眉头深锁,脸色阴沉。 朱高燨倒头叩拜,朱棣摆手令他起身。一时朱棣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几株芭蕉发呆,朱高燨见状也不言语,室内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朱棣收回目光来,道:“燨儿,自小到大,你只问山水,不问朝政,为何今日却有此番举动?朕只想问你,这是否是你太子大哥指使?” 朱高燨摇摇头,慢慢道:“父皇,儿臣从不敢枉议朝事,只是这李贞之事,纯属巧合。”他便将铁胜与李贞之事一五一十的全道了出来。 朱棣听罢,沉默半晌,道:“你心肠太过善良,却不知此事要牵扯多少人。既然事情已了,不提也罢。你只需记住,朝政繁杂,势力交织,你心地单纯,不要为人所用,那些政事以后莫再理了,还是潜心休养,逍遥渡日的好。” 朱高燨闻言不语,朱棣以为他心里不快,便又道:“孩儿,父皇不让你参合政事,实在是为你着想,你身子弱,这朝堂上的事情,远非你想象,父皇只想你终生快乐,远离是非。”眼睛转向墙上一幅画像,却见上面一片茫茫草原,一白衣女子驰骋马上,眉似远黛,眼若秋水,容颜绝美之极,嘴角下边一小米粒大小的美人症若隐若现,想是画师技艺非凡,那女子画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令人见之便无法忘记。朱棣看着那女子,眼眶微湿,轻声道:“你母亲临终之时也一再叮咛,不愿你将来染手政事。” 朱高燨浑身一震,这是朱棣第二次在他面前提到他的亲生母亲! 当年他还是孩童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朱棣喝得大醉,带他来到绻烟阁,指着那张挂在墙上的画像,只说一句:这是你母亲。便泪如雨下,抱着他哀伤不已。朱高燨便是在那时方才知道自己并非徐皇后亲生,他的母亲另有其人。可当他问及生母之事时,朱棣却一字不提,并于次日酒醒之后,下令杀了所有昨晚跟随他去绻烟阁的侍女太监,朱高燨不明所以,吓得大病一场。至此后朱棣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及过他的母亲。朱高燨不知父亲为何隐瞒他生母之事,却也不想为此再连累无辜之人送命,是以也不再提及。 今日听到朱棣口中提到亲生母亲,朱高燨震惊之余,却也心中难过,道:“父皇放心,儿臣从没想过涉足朝堂。即是母亲遗命,儿臣定当谨守。” 朱高燨说完便不再言语,也不开口问及生母之事,虽然他心里很想知道有关亲生母亲的事情,但又怕伤及无辜,便生生忍了下来。 朱棣伸出手抚摸着他颈项,道:“你生母是朕终身所爱,她的心愿,只愿你平安快乐。燨儿,除却政事外,朕答应你想作什么便可作什么。父皇只想看你将来娶妻生子,便也对你母亲有个交待了。”一时想起白日朱高煦所说的话,便道:“你太子哥哥宫里的两个女孩儿,你却喜欢哪一个呢?我只想着将那胡家女子赐与你为妃,可好?” 朱高煦一怔,没想到竟一下又饶到他的终身大事上来,他不免腼腆起来,道:“父皇怎么又扯到这事情上?可是想想将儿臣推出宫外?” 皇子成年后受封亲王,必须离开京城到封地居住,这个规定是高皇帝朱元璋早年所定,为是的杜绝各亲王在京作出不利太子之举。那朱高燧便是一受封便去了封地,汉王朱高煦却因为与大哥朱高炽有太子之争,一开始就拒绝去封地,非要留在京城,他战功赫赫,又生性泼皮无赖,朱棣因为极其宠他,早年又想立他为太子,是以对他颇为纵容,也就任他留在京城。为此事不少朝中文臣据理上书请汉王离京,却都是被他扣下置之不理。朱高燨亦早受封楚王,朱棣为他身体不好尚未成亲为由迟迟不下诏让他离京,心里却又怕如汉王般惹那帮朝臣议论纷纷。 这个中原由,朱高燨心中明白,他这几年经常在宫外流连,一方面便是想避开朝中议论。朱棣此次从北京回来,见朱高燨已然长成,终是要考虑终身大事,如此必要出宫居住,他心中不舍幼子远离于他,便道:“将来娶亲是要出宫另住,父皇再疼你也不能把你关在宫里一辈子。朕想着就在皇宫附近给你造所王府,也不令你去封地居住,你就在那里娶妻度日如何?” 朱高燨甚是动容,感念父皇疼爱之余,想到如果这样,父皇势必会再遭到那些朝臣上书反对,于是便道:“此事尚早,以后再说不迟。父皇政事琐碎,暂且不要为孩儿之事操心。” 朱棣自然也明白后果,轻轻拍下朱高燨的手,叹了口气,道:“却是政务令朕头痛,这瓦剌近来蠢蠢欲动,扰我边境,朕决定平息祸患,那帮文官却总是不停反对,推说连年征争回库空虚,战争耗费巨大,粮草准备不足,诸多借口令朕烦忧。那帮蠢人,却不想想如果过境不稳,如何又能休养生息?朕恨不得杀了这些老家伙们!”朱棣生性暴躁,刚愎自用,一想起在朝堂上反对他出兵的言官,就心头火起。 朱高燨知道近日父亲为着出兵北漠之事很是烦恼,却苦于自己帮不上手,便只好握住父亲的手,微笑相对。 朱棣触及他目光,倏地明白过来,笑道:“朕不欲你沾染朝事,还与你说这等锁事。朕真是老了。” 却听得外面马云轻声道:“陛下,时候不早了。崔美人已奉旨在乾清宫等候。” 朱高燨知道朱棣召了崔氏伴驾,便起身来道:“天色已晚,父皇也早日回宫歇息。”朱棣却是一皱眉,道:“今日朕想在此安歇,你出去告诉马云,让崔氏回去吧。” 朱高燨答应着慢慢退了出来,告诉马云让崔美人先回宫去,马云急忙安排。 朱高燨带着阿狸扶风回到永华殿,阿绣上来侍候梳洗,这些差事阿狸总是学不会,又毛手毛脚,是以阿锦从不让她假手,她倒乐得一旁观看。 一时朱高燨进了书房,拿起一卷书,却是一字看不进去。今天父皇提到了母亲。对于这个生母他没有一点印象,在他心里,终把徐皇后当成了母亲。他想起那个画像上极美丽的白衣女子,想象不出自己与她有何联系,浮现脑海的则全是徐皇后对他的疼爱,记起扑到她怀里喃喃叫着母后,而徐皇后则一面抚摸他一面微笑说:“燨儿乖啊,母后疼你。”而他也每次总是转过头去,亲吻徐后的脸颊。想到这里,朱高燨嘴角含笑。忽地又想起那骑马的白衣女子——这个生母,想必深得父皇之心,只看他对自己的溺爱,就可以知道他的生母在活着的时候必定甚得圣宠。他何其不幸,出生丧母,却又何其幸,又遇到徐后这个母亲。徐后养育教导他,一定要兄友弟恭,是以对三个哥哥,他敬爱有加。三个兄长亦对他十分疼爱,他喜欢看着兄弟们和睦相处,不想看到他们为争名夺利而头破血流,那亦不是他们共同的母亲徐后所希望的。想到大哥与二哥的太子之争,朱高燨又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帘子挑起,伸出一个灿烂如花般的笑脸,正是阿狸。朱高燨正烦闷着,看到笑魇如花,心头愁绪稍释,却见阿狸笑嘻嘻地进了来,手时拿着一枝荷花,想来是今日在青荷别苑所采摘,便道:“今日你去湖里采莲了么?” 阿狸笑道:“跟着皇上泛舟,哪里敢放肆,只是经过荷花旁边之时,顺手采摘了几枝,你且闻闻,荷花之清香,只有晚上才散发出来。”将荷花递到朱高燨鼻子下边。 朱高燨却避了开,道:“这些花你又要吃了么?”阿狸道:“这个我且不吃,只等晒干了研成粉来敷用,又白又香,那日我用茉莉花制作了一些粉来,被阿绣星儿她们抢光了。这次再不能给她们了。” 朱高燨取笑道:“听说你那边的家里开着花店生意,似你这般把花瓣当成菜来吃,你母亲可愿意么?” 阿狸嘿嘿一笑,道:“在那边因为环境污染,所以吃得不多,我妈妈起初是坚决反对我吃花,后来见我吃得没事,便也随了我,又见我皮肤好好,她竟然有时也跟着我吃呢。” 朱高燨听她妈妈叫得亲切,便道:“你与你母亲感情深厚,想来很是亲热。她自然对你是极好的。” 阿狸侧脸想了想,笑道:“世上哪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我妈妈自然爱我,不过她教训起我来也是很厉害的。有次她正在追那个都教授的韩剧,我一不小心把电视插头给弄掉了,待重新插好开机也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我妈妈那个发飚啊,简直就是八级台风!害得我现在看到都教授都想起妈妈大吼大叫的样子。” 朱高燨听过她讲些未来的知识,这时听到都教授,便问:“这人是谁?你妈妈很喜爱他么?”阿狸笑道:“何止喜爱?简直爱死了!我也爱死了!wuli都教授帅得一塌糊涂了。”她简单把关于都教授的故事讲了下。 朱高燨奇道:“你和你妈妈都爱死他?” 阿狸点头道:“是啊,超爱超爱。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应该比他帅些。”朱高燨哼了声却不作声。 阿狸认真得道:“我觉得吧,如果你生活在我们那里,一定能成为一个大明星,万众瞩目,财源滚滚,名利双收,势不可挡,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朱高燨嗤地笑了声,阿狸方才意识到,钱财名利对他来说算什么,他现在不是什么都有么? 见朱高燨不屑一切,且对她有鄙视之意,阿狸心里不爽,便道:“来,教你个游戏来玩,输了的人要被刮鼻子。” 她便把十五二十的猜拳游戏教与朱高燨,朱高燨刚开始没找到规律,阿狸又趁乱刮了他好几下鼻子,正在得意洋洋之时,朱高燨已然摸清路数,便不再相让,阿狸下来输了个落花流水,却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她被刮得火起,在又一次输了之后,便耍赖起来,别过脸去,道:“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我鼻子都要被你刮破了。” 朱高燨哈哈大笑,道:“游戏规则是你制定,这时却来耍赖反悔,却不能够了。”他站起身来,伸长胳膊又要刮去,阿狸不肯,瞅个空子躲了去,朱高燨也不肯相让,便又追过去捉她。两人在书房里钻来钻去,倒弄得案几上的书本散落不少,最后阿狸被他捉到,只得闭上双道:“好吧好吧,你刮吧。没一点绅士风度,也不知道让我一些。” 朱高燨道:“方才你刮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让我一些?”他伸出手来,正想狠狠刮下去,手到之处,却只轻轻地滑落了,阿狸睁开一只眼,道:“这算是完了?” 朱高燨作势要再下手,阿狸早已咯咯笑着逃开了。 书房内笑声不断,外面窗下侍立的扶风嘴角泛起笑意。殿下从皇上处出来,一直不说话,眉宇间愁绪郁结,后来又见他躲在书房里不出来,更是担心。待阿狸走进去,便听到里面唧唧咕咕,笑语连连,扶风才放下心来,这个阿狸就是鬼精灵,殿下每每与她相处,总是开怀不巳。 后面一阵脚步声,他忙回头,却见朱瞻基走了过来,他忙要行礼,朱瞻基摆手免去,却也不说话,只怔怔地听着房间里的笑声,脸上现出复杂神色。扶风不敢多言,往后略退几步。朱瞻基站在当地停留一会,顿下足,便进入了他的寝殿之内。 次日早晨,阿狸起得晚了些,朱高燨已带着阿绣去乾清宫请安。阿狸洗漱完毕,小宫女星儿拿些饭食过来,她看了看,都是些清淡小菜,一时倒没什么胃口,便只挑了个包子,抓在手里咬了一口,看得星儿睁大眼睛,阿狸嘿嘿笑道:“这么个吃相很难看么?”星儿摇摇头,却觉好笑,阿狸道:“千万别学我,我是改不了的,你们还是淑女些罢。” 说着又抓了个包子,来到院中,却见一锦衣女子袅袅婷婷地立在院中,身后几个侍女随从。阿狸认出正是那个胡家姑娘。在与阿绣的闲聊中她已得知,这个胡氏女叫作胡善祥,那个孙氏叫作孙宛儿。 她还没明白过来,旁边的星儿忙行礼道:“胡姑娘来了,请到屋里坐罢。两位殿下还未回来。”阿狸也忙跟着行礼。 那胡善祥轻声道:“我只在这花前略站站,你们不用招呼我,自去忙吧。” 阿狸依言就要离开,胡善祥却看着她道:“你是叫阿狸吧?”阿狸点点头,胡善祥笑道:“我正巧路过,看花开得好看,就进来瞧瞧。”阿狸忙道:“姑娘只管瞧来。现下盛夏,这栀子花开得正旺,花朵又大,香气也最袭人。” 胡善祥微笑点头。阿狸仔细打量胡善祥真是个美人,皮肤细白,便又穿着一身锦衣更衫得肤如凝脂。 正在此时,朱高爔与阿绣回宫来。胡善祥迎上几步,朱高爔微笑相应,二人一同进到殿内。 阿绣见阿狸发呆,便道:“你作什么呢?”阿狸一扬手中的包子,道:“吃么?”阿绣白了她一眼。 听得殿内笑语阵阵,阿狸看向殿内,见两人坐在一起,真的是相映成辉,实在一对璧人一般,她看得呆了。忽被人拍了下肩,回过头来,却是朱瞻基。朱瞻基笑嘻嘻道:“怎么在这里发呆?” 阿狸举起手中包子,朱瞻基竟然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阿狸一时不知所措,瞪了他一眼。 朱瞻基嘿嘿一笑,抬眼看到殿内的二人,便冲着那胡善祥扬声道:“胡家姐姐来了。”胡善祥起身来招呼,朱瞻基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过来。她复又坐了下来。 阿狸奇道:“你怎么叫她姐姐?那个孙家姑娘你又叫什么?”朱瞻基笑道:“叫妹妹。”阿狸啧啧道:“你姐姐妹妹的叫,你小王叔叫什么啊?”朱瞻基道:“自小一处长大,难免乱叫的。小王叔小时候也与我们一样乱叫乱答应,长大了自然不会姐姐妹妹的叫了。” 阿狸道:“那么辈份岂不乱了,将来若有一位作了你小王叔的王妃,你要怎么叫?”朱瞻基道:“到那时再改口不迟。”阿狸道:“乱七八糟。” 朱瞻基偷偷道:“我小的时候,跟着小王叔一处玩耍,还玉郞玉郞地叫他。”阿狸想象二个小芽儿在一处相处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朱瞻基又道:“被父王狠狠教训了,以后就不敢放肆了。后来我们都渐渐大了,就连皇爷爷也偶尔叫他乳名,我也不敢再叫了。” 说着一指殿内二人,悄声道:“你看她与小王叔可般配?”阿狸点点头:“很配。”朱瞻基大喜道:“是吧,我母妃也这般说,想把这个胡家姐姐给了小王叔呢。” 阿狸取笑道:“那孙家姑娘就给你了?那个姑娘更美呢。我曾跟四殿下说干脆把两个都娶了过来,一个也不留给你。”朱瞻基闻言大喜,道:“真的,好极好极,两个都给他娶了去,只把你给我即可。”阿狸听他调戏自己,随手将包子塞进他的嘴里,道:“看你还胡说?”朱瞻基却一把抓过包子吃起来。 阿狸忽然一眼又扫到朱高燨腰间玉佩,便忍不住问道:“素常见你小王叔一直戴着那个玉佩,总不离身,想来可是哪位姑娘所赠?” 朱瞻基将口中包子吞咽下去,道:“那个玉玲珑么?” 阿狸奇道:“那玉佩叫玉玲珑么?名字倒好听。” 朱瞻基笑道:“那玉玲珑本是成双成对,两个合在一起便会泠泠作响。我母妃共有两对玉玲珑,两大两小,说是先皇祖母留下来的,给了小王叔和我两只大的,留下那两只小的现在在母妃那里。小王叔倒一直带着,我也挂了些时候,却嫌那东西行动碍事,便收起来。” 说话间那胡善祥起身出来,阿狸忙站在一边,胡善祥对朱瞻基微笑点头,又看看阿狸,带着侍女向宫外走去。阿狸悄声道:“你怎么不送送?”朱瞻基调笑道:“怕你吃醋,不敢送。”阿狸白眼相对。 阿绣喊她去送茶,阿狸忙送茶到书房,却见朱高爔在那里翻找着什么,见她进来也不说话。阿狸习惯了,只把茶送过去,朱高爔不经意地问道:“跟阿基说些什么那么开心。”阿狸道:“没有什么,他惯爱说笑的。” 朱高燨从书堆里找出一个令牌来,递与她道:“这是出宫腰牌,你如果想去见慕容他们,便可执此牌进出宫门。” 阿狸心中大喜,接过来道:“有了这个太好了,我正愁天天闷在这个四方天里怎么出去,可巧你就给了这个!真是知我者,你也。”她当然不敢叫朱高燨的名字,只好改成了你字。说着她不由得拍拍他的肩膀,喜滋滋地拿着腰牌跑了出去。 接下来连着数日,阿狸经常出宫,不时往青荷别苑里跑,到了别苑,却不找慕容百里,而是去找铁胜。见了铁胜,就跟他比划着,讲现代的小手枪,她自己不明白其中原理,跟铁胜也讲得不清楚,看着铁胜迷迷糊糊的样子,她又着急又生气。铁胜心中觉得好笑,实在没见过她说的那个什么小手枪,也不想她着急,按照自己的理解,自去琢磨。 这日慕容秋风出了房间来到庭院,见阿狸跟铁胜比划来比划去,铁胜只是笑,阿狸眼睛瞪得大大,看他半天也是无语了。慕容秋风一过来,铁胜就道:“慕容公子来了,你们有事先谈。阿狸姑娘,我先出去再找铁匠问问。” 待铁胜离开,慕容秋风道:“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总是跑到这里来,在搞什么名堂?” 阿狸气道:“想让他给制造一把火铳,怎么也讲不明白。”慕容秋风奇道:“你要那个东西作什么?怪沉的。”阿狸道:“就是嫌太沉才让铁大哥给作个小巧的,可怎么说他就是不明白。”阿狸忽地想起来什么,道:“铁大哥说制作那么个东西耗费不小,你却不能短了他的银子,只多多地给他,让他快快把我要的东西造出来。” 慕容秋风翻翻眼睛,道:“这银子也要我来付?”阿狸没好气道:“你不付谁来付?明知我在宫中没有过多收入来源,不够支出,你一个作哥哥的当然要贴补了才行,怎么能亏待妹妹呢?” 她说得振振有词,倒似慕容秋风理亏似的。慕容秋风心念转动,笑道:“自然不能亏待,姑丈给你的嫁妆都在流萤山庄的帐上,随你花去,我每笔都列有支出,等你花完了,出嫁之时,不要再跟我讨要嫁妆便是。” 阿狸张大了嘴巴,以手指着他的头道:“原来我爹爹还给你留下了我的花销费用!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这么虐待我,拿着我家的钱放债收息,却不肯给我些零花来。” 慕容秋风呸了下,打掉她的手指,道:“我们家从来不作放贷之事,你不要胡说八道。” 却见百里飞雪从外面回来,见到阿狸也笑了,道:“又来了。” 阿狸笑道:“四殿下允许我可以出宫的,宫里里怪闷的,还是这里舒服。几时我也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才好。” 慕容秋风马上跳了起来,道:“作梦!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呆在宫吧。来到这里又要鸡飞狗跳的了。” 第十一章 鸳鸯于飞 这日阿狸方到了别苑内,就看到一个青衫少女立在那里,对着她嘿嘿发笑。她吃了一惊,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青衫少女却是阿青。 阿青只笑不语,此时慕容秋风百里飞雪走出来,看看二人,道:“真是臭味相同!一个走了,另一个巴巴地又撵了来。倒是这千百里路,是怎么过来的呢?” 却原来自阿狸走后,阿青只是想念于她,在流萤山庄百般不适,天天念叨要找阿狸,慕容秋雨实在不胜其扰,便给她些盘缠,让她到南京去找阿狸,又因书信中知道慕容百里暂时居于青荷别苑,便嘱咐她皇宫是进不去的,只到城郊青荷别苑找到慕容百里二人,便可以见到阿狸。又再三嘱咐她路上小心,到了便寄书信过来。阿青也在江湖上流浪多年,竟然一路无恙地来到了南京,当她出现在慕容百里面前时,把二人吓了一跳,仔细询问才知道端详。 此时阿狸阿青二人相见,喜不自禁。慕容秋风便道:“阿青,阿狸你也见到了,下来你要怎么打算?你不能随着她进入皇宫,只能在这里才能见到她。” 阿青拉着阿狸道:“好姐姐,我是不离开你的,你走哪里就带着我吧。不要把我一个人再丢下了。” 阿狸问清了来龙去脉,皱眉道:“我不是要丢下你,实在是你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呢?那皇宫我还不想待呢,只想找机会离开,怎么好再把你送进去?” 阿青道:“那我就在这别苑里待着,能时时地见到你,我便心满意足。” 百里飞雪笑道:“刚听到消息说陛下即将亲自带兵北征,慕容与我决意前往随军,你待在四殿下的别苑里,没一个认识的人,怎么让人放心?” 阿狸闻得去蒙古,喜道:“你们要去大漠?带上我啊。”阿青见状也道:“姐姐去,我也要去!” 慕容百里两人相互对望,百里飞雪苦笑道:“阿狸,我们是去打仗,不是去闲逛,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罢。再说四殿下不去,你怎么可以去呢?” 阿狸道:“他不去难道我就不能去了么?你们带上我不就行了?我女扮男装混得过去,当年在海上跟着爹爹我都扮了好几年呢。” 慕容百里只是摇头,慕容秋风道:“这个我们可作不了主。你现在是四殿下的人,去不去由他说了算。”阿狸再三相求不许,便怒道:“你们说的啊,那我就蛊惑他也去北漠。” 慕容秋风吓了一跳,他知道她的本事,忙道:“姑奶奶啊,你千万不要惹事,四殿下的身子哪里经得起大漠风沙?有什么闪失我们全都受牵连。你省点事吧。” 阿狸想想道:“你们老说他身子虚弱,可我看他挺好的嘛,在杭州的几个月,也没见他有什么大的毛病,至于咳嗽发烧,都是些小毛病,任谁都会得的,怎么你们就怕得要命呢?” 百里飞雪只得道:“四殿下得的是心悸之症,平时亦没什么,一旦发作起来就很是可怕。这几年虽说他身子好些,没怎么发作,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阿狸微带恼意,又对二人无可奈何,心下思量只得另想其他法子。转身她又去找铁胜,阿青喜滋滋地跟在后面。 见她离开,慕容百里方舒了口气,百里飞雪笑道:“阿狸好像比小时候机灵多了。只是好多技艺竟然丢失,记得她小时候有练过些日子武功,现在看竟全部忘记了。” 慕容秋风哼道:“何止武功,连骑马也忘得干干净净了。我分明记得她小时候会骑,这次回来竟然不会了。如果不是姑父亲自送她回来,我还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阿狸。” 百里飞雪道:“她离开流萤山庄之际还小,想来有些东西忘记也是可能。” 慕容秋风道:“阿狸曾道姑丈不喜她习武,是以将小时候所练尽已忘记,可是奇怪的是姑父却又将她扮作男儿带着两下西洋,姑丈的行径却也古怪了些。” 百里飞雪忽然笑道:“想想也有可能。丁家姑父行事总是有些出人意料,余婆婆就不太喜欢他。” 慕容秋风笑道:“哪里是不太喜欢,竟是很不喜欢,余婆婆提起姑丈来就摇头,私下经常埋怨爷爷将姑姑嫁与他。” 两人闲聊间,远远地看着阿狸阿青跟在铁胜后面,铁胜估计是作了什么阿狸又不满意,阿狸在那里叙叙叨叨,铁胜一副无可奈何之情。 慕容秋风无意间看到阿青,身态轻盈,跟在阿狸后面一步一趋颇为灵活,倏地心中一动,几乎是同时,百里飞雪也看出些端倪,两人对视一下,慕容秋风道:“这个阿青身上似有些功夫。”百里飞雪点点头。 慕容秋风大步走了过来,道:“阿狸,你又在烦铁大哥了?”铁胜看见他,忙笑道:“慕容公子,是我作的火铳阿狸姑娘不满意,让我再作小一些,在教我呢。”慕容秋风道:“她教你?!就她那般只会说,哪里会作呢?又说不清楚。你只把她的话放在一边,不用理她。” 铁胜呵呵笑着不敢言语,阿狸怒目而视,道:“莫来烦我!”慕容秋风笑道:“便是烦你又怎样?” 说话之间,他从阿青身边走边,却忽然以手按向阿青的头顶,阿青啊呀一声,侧转头来,避开他的手,叫道:“慕容公子为何打我啊?” 慕容秋风喝道:“小丫头躲得倒快!”右手挥出,阿青此次却也避不过去,被他打到肩头,身子倒退几步,坐在地上。阿狸忙上前扶起她,冲慕容秋风道:“你发什么疯?干嘛打她?” 慕容秋风随即收手,笑道:“阿青,你在哪里学的三角猫的功夫?”阿青揉揉肩膀,叫苦道:“我哪里会什么功夫?不过长年乞讨,经常挨打,时间久了便熟悉些拳脚之术,怎么能谈上功夫?只略懂些,为的也是防止被恶犬扑咬罢了。” 慕容秋风微微冷笑道:“小丫头拳脚功夫不好,骂人却是不差!”说着利索地转身走开,背后立时飞来阿狸的串串怒语。 等到了百里飞雪身边,百里飞雪同情地道:“真是难为你了,下次再走得快些。” 慕容秋风嘿嘿一笑,道:“阿青反应却不是习武之人,想来她久在江湖飘荡,见识多了会一些架式也是有的。她年纪尚小,根基甚浅,倒也弄不出多大的风浪来。” 百里飞雪亦点头道:“她在流萤山庄待过些日子,如果有异秋雨总会辩得一二,然秋雨书信中却未提及,想来她真的如她所说是个孤儿。” 慕容秋风点头道:“话是如此,不过还是稍加小心为好。那个阿狸,平时精灵古怪,有时候却也犯迷糊。” 于此同时,在御花园内,朱棣带着朱高燨朱瞻基坐在凉亭之下,喝茶说话。长年征战厮杀,朱棣有时也甚是向往天伦之乐,如今爱子爱孙相伴,自是心情喜悦,言语间不时轻声笑语,气氛融洽。 朱高爔多数时间是倾听,却不多言,今日亦是如此。他听父皇朱棣与朱瞻基说着什么,眼光却被窗下一盆盛开的铃兰花吸引,这花就像一串盛开的花环,他不禁想起那个头戴花环的女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铃兰花,好似也束过她的头发。 朱棣注意到他嘴角微扬,道:“燨儿,你笑什么?” 朱高爔怔了下,道:“我在笑阿基长大了,看他与父皇侃侃而谈,颇能为父皇解忧。父皇得了个好孙儿。”朱棣哈哈大笑,“阿基年幼尚小,却甚有见解。朕确实欣慰。” 朱瞻基笑道:“谢皇爷爷夸奖。小王叔也过誉了。” 朱棣道:“今日朝堂之上,朕已力排众议,决定御驾亲朕,令各部速速准备,几日后出发。此次瞻基要跟着去见识一番,历练一下。” 朱瞻基大喜道:“孙儿正有此意,能跟着皇爷爷上沙场,心里高兴的很。” 朱棣笑了,道:“你那两个叔叔,在你这般年纪,早已跟朕征战多年了,也就燨儿和你,两人没有历经过战争,是朕唯一憾事。”他看向朱高爔,眼中诸多惋惜,夹杂不甘之意,这个幼子他几次想带上战场,苦于身体孱弱,终无法成行,在他心里,他朱棣的儿孙,个个应该能在沙场驰骋,号令天下,这在朱高燨身上,他一直引为憾事。想到此处,不禁轻轻吁了口气,却也不忍心伤害幼子,便道:“玉郞,你的身子过于弱了些,待再将养些时日,朕便带你去巡视北漠风沙,你也陪伴父皇在马上奔腾一下。” 朱高爔心念转运,却道:“父皇,儿臣身子比前几年已好转许多,如蒙父皇不弃,此次儿臣心里也想跟着父皇到北边看看,历练谈不上,见识些大漠风光也是心之向往。” 朱棣心中大喜道:“如此最好!”却又担心道:“只怕北方寒冷你随受不住。”朱高爔笑道:“胡大人配得药一直随身带着,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照方服用即可,况且这许久来我的病也没有犯过,想来我长大成人,身体亦好转来。” 朱棣思想带兵出入大漠之地,条件虽艰苦,亦有人跟随前后侍候,随军伴驾宫人也有一些,她们能耐得住严寒酷暑,朱高燨一个青年体质总不会比女子差,总是多带着随行太医即可,胡濙回京述职,便让他一路随行。如此想着,便道:“如此甚好,你二人都随朕去吧。阿煦跟朕征战多年,这次还是一起去,我们父子一起出征。”想想又道:“慕容秋风和百里飞雪二人,令他们随身跟着你们,这样朕也放心些。” 不错眼间看到朱高燨腰里的玉箫,不禁想起了权妃。以往北巡征战之时,权妃总跟着一路伴驾,解了他不少途中苦闷。今日再次北征,却是伊人不再,如果想着不觉黯然神伤。朱高燨见他目之所及,便知根由。却也不好开口相劝,一时与朱瞻基面面相觑。 朱棣转头对内侍马云道:“传旨给宫人崔氏,令她随行伴驾吧。” 朱高燨知道这个崔美人现在甚得父皇宠爱,想是思及权妃,便决定带着她伴驾。他看看朱瞻基,两人相视一下站起身。朱高燨道:“父皇想必劳累了,儿臣先行告退。” 朱棣点点头,待二人要转身之际,忽道:“告诉太子,令胡氏与孙氏两个姑娘一起随军北征。” 朱高燨与朱瞻基愕然相望。朱瞻基忙道:“皇爷爷,我们大军是北征,带着她们怕有不便。”朱棣笑道:“路途遥远,有她二人相伴,可解你们途中烦闷。” 朱瞻基微微一笑,道:“怕是皇爷爷要失望了,孙氏宛儿近日染病在床,一时半会是好不了。” 朱棣略有失望,便道:“既如此就令胡氏前去吧。” 朱瞻基大声道:“遵旨!”他看着朱高燨微微一笑。朱高燨却是神色淡然,装作没有看到。 二人离开乾清宫,在回永华殿的路上,朱瞻基忽道:“慕容百里一起跟着去,小王叔,我想把阿狸也带上,她说了好几次想去大漠,这次正好也让她一圆心愿。” 朱高爔淡淡道:“那就带上吧。” 二人回到永华殿,朱高燨略休息了下,便到书房坐下,方拿起书来,听得外面声响,甚是嘈杂,心想多半是阿狸回来,果然就听到阿狸的声音。又细听去,却又有慕容百里在说话,接着就听得门外阿绣道:“四殿下,慕容公子百里公子来了。” 外面阿绣打起了帘子,慕容百里及阿狸进来,三人向朱高燨见礼,朱高燨令其坐下,慕容秋风开口便道:“四殿下,你还是把阿狸的腰牌收了吧,她这样天天跑到青荷别苑去折腾,我与飞雪委实吃不消,你不是让阿锦教导她么?我看她一点长进也没有。” 阿狸那边也怒不可遏,道:“你没来由打阿青,我还没说你,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慕容秋风道:“我哪里是打她,只是试下她会不会功夫而已,就值得你追着我又喊又打?还用铁大哥火里烧红的烙铁打我,亏我躲得多,不然衣服要被你烧着了呢。” 这边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寸步不让,那里百里飞雪把阿青的事情简单叙述下,朱高燨明白原由,却也不理会两人,一任两人慢慢地停了下来,都看着他等待他来主持公道。朱高燨摇摇头,微笑道:“佛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回眸,方能换今生一次擦肩。你们兄妹两个,也不知是修了多少世,才换到今世见面就吵个不停的缘分。” 慕容秋风一愣,哼道:“我和她有缘?见鬼!” 阿狸却笑道:“知道我们为何有缘么?其实早在一千年前我们就认识,那是个秋天,你随我在风里跑,在我身上留下了牙印,这事成了千古佳话。” 慕容秋风知道她胡乱编派总没好话,便不想她再说下去,打断她道:“留下牙印,我咬你了不成?” 阿狸悠然一笑道:“那个时候,我的名字叫作吕洞宾!” 那三人均是微微一愣,朱高燨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百里飞雪笑得嘴巴已合不拢,慕容秋风瞪大眼睛,抬手来就是一巴掌,阿狸早已躲在朱高燨的后面。慕容秋风道:“四殿下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纵容她,叫我赏她两巴掌再说!”又要抡起胳膊来。 百里飞雪急忙拉住他,笑道:“你知道跟阿狸斗嘴多半会吃亏,还要去惹她作甚?消停些罢,万一她又说出些什么不好听的言语来,你岂不是自讨无趣?” 那里阿狸也忙求饶道:“是啊,好哥哥,饶了我吧,看在殿下的份上。以后阿狸再不敢了。” 朱高燨笑道:“你现在知道阿锦为何经常头痛了吧?” 慕容秋风无奈,只得恨恨道:“我改日一定去给月老上几柱高香,保佑明儿能得个厉害的表妹夫,一天把她吊起来打三次,看她还敢这般嘴叼?” 几个人略安静了下,朱高燨便道:“今日父皇召见我与长孙殿下,欲带我二人随驾去北征,并交待你们也一起随行。” 慕容秋风百里飞雪大喜过望,本来今天过来就是要跟朱高燨说这个事情,谁知竟还未开口,此事已然成行。那边阿狸也欢呼道:“殿下也要去?太好了,这样我也可以去了!” 慕容秋风却是一愣,忙道:“四殿下,你,你也去吗?” 朱高燨点点头,慕容秋风疑惑地看看百里飞雪,又看向阿狸,阿狸忙举起双手,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我跟你们一起回宫的,哪里有时间去蛊惑他?” 朱高燨笑道:“是我自己提出随军,父皇亦正有此意,便一说即可了。”阿狸忙道:“看吧,说了不关我的事。” 慕容秋风道:“你今日没蛊惑也不能说你以前没有鼓惑过?说不定你以前就怂恿过殿下,所以殿下才向皇上凑请同去。” 阿狸摇摇头,对百里飞雪道:“看吧看吧,我不杀伯仁,他也非说伯仁因我而死,真真让我说什么好呢?”说着起身来,掀帘子欲走,却又回头对慕容秋风道:“如果没有花朵,春天将会寂寞,如果没有我,你将会失去一个关心你的人,如果没有你,小兔子会问:‘我该和谁去赛跑呢?’” 看着慕容秋风困惑不解,阿狸嘿嘿一笑,转身就走,嘴里又哼着她的摇滚:“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我有这千山和万水,我要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慕容秋风和百里飞雪相互看看,不明所以,不知道阿狸说的是什么意思。朱高燨却因为阿狸与他讲过龟兔赛跑的故事,听到阿狸又在变相骂慕容秋风,不禁哑然失笑,抬头见慕容百里二人都疑惑地望着自己,忙收起笑容,端正下身子。 慕容秋风见状知道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利自己的典故,朱高燨也不会告诉自己什么,他也不要去问——明知是不好听的话何必去找难受。听得外面阿狸唱的小曲,他忍不住道:“早晚把你的双腿打断了,让你有千山万水去!” 百里飞雪却笑道:“阿狸唱的什么小曲,倒也新颖,词写得更是奇特。”蓦地碰到慕容秋风凶狠的目光,也不敢再往下说去。 自从决定随驾北征,永华殿上下便开始忙碌,阿锦打理着宫里上下自是走不开身,只得让阿绣阿狸随从朱高燨前去,阿锦自打服侍朱高燨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这次骤然不在他身边,很是不放心,再三叮咛阿绣阿狸不可淘气,在殿下身上多照看些。阿绣阿狸被说得耳朵几乎出茧子了,却也不敢反驳,只得回回应承下来。青荷别苑那里,无论怎么说阿青一定要随着前去,慕容百里说得急了,阿青便道如果不带她,她自己就偷偷随着大军前去。一时慕容百里没有法子,与阿狸商量,又征得朱高燨同意,便把她也带到身边,只叫她不可随意靠近皇上皇子旁边。阿青见有转机,忙不迭得答应了。 这日阿狸随朱高燨前去请安,朱棣却令纪纲准备车马,带着朱高燨朱瞻基出宫门。阿狸跟随朱高燨朱瞻基坐于一辆车中,见二人正经危坐,她也不敢造次,亦不说话,只是偶尔从车窗看去,慕容百里及扶风流苏随在他们车子四周,再外面左右都是些侍卫,看不出要去什么地方,只觉已然出了城门,往山上而去。 待马车停稳,阿狸先出了车子,扶朱高燨朱瞻基下来。阿狸方四下看去,却在一所寺庙外面,山门上有三个大字“鸡鸣寺”,原来他们来到了鸡龙山东麓,这是座古刹,建于西晋时代。阿狸猜测朱棣为何到此,却无从得知。转眼看到寺门口一群僧人乌泱泱地跪在当地,迎接圣驾。 朱高燨与朱瞻基随着朱棣来到众僧人前面,扶起当中一位须发皆白的和尚起身来,阿狸一看,却不是姚广孝么?这个老和尚,前不久还在杭州,怎么也跟着来到南京了?也不使人告诉她一声。这家伙是朱棣绝对心腹,却不知朱棣今日亲自驾临寺内,又为着何事。 那姚广孝与众人寒暄之时,眼光划过阿狸,冲着她使了个眼色,阿狸也冲他一笑算作打招呼。 一时阿狸随着众人进入庙内,为着跟着皇上,沿途殿宇阿狸不敢细瞧。一群人来到了大殿,朱棣带着儿孙与姚广孝进入殿中,余者都在一旁侍立,不一时有小和尚端了茶水送进去,旋即复又出来。众人侍候在殿外,却是个个敛息静气,神色肃然。阿狸心中感慨果然是跟着皇上出来不一样,这可能与朱棣性情残暴不无关系。她自然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亦步亦趋,不肯流露出往日嬉戏之态。 大约一个时辰后,听得殿内声响,朱棣先行走出来,姚广孝随后,朱高燨朱瞻再其次而出。众人往山门而去,朱棣欲上辇之时,姚广孝双手合什道:“愿陛下此去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老纳在佛前自会多多诵经念佛,替陛下祈福。” 朱棣转身上了御辇,道:“少师留守京师,多多辅助太子。” 姚广孝忙答应。这边朱高燨朱瞻基也与他话别,姚广孝亦送二人上了车子。看着大阵人马离去,方才回去。 在回程之中,朱瞻基神色明显轻松些,看着阿狸不声响,便道:“你怎么不说话?”阿狸笑道:“你们不说话,我怎敢说话?”看二人自出大殿后神情就大有好转,想来在殿中谈话甚是愉快。又想到朱棣最后交待姚广孝的话,多多辅助太子,焉知不是监督太子监国么?看朱瞻基并不紧张,这个姚广孝应该对他父王没有太多威胁,也可以说他就是太子一党也有可能。心中思想,不日就要北征,明日找个机会出来见一见姚广孝才好。 朱高爔淡淡地笑笑,朱瞻基道:“不日后我们就要出发,你现在马儿也骑的不错,可要与我一起骑马行走?” 阿狸道:“当然,骑马才有乐趣。汉王殿下送的小红马,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骑呢,这会子去大漠可有得一试。” 次日一早阿狸便出了宫门,到青荷别苑也没有通知慕容百里,自己偷偷地牵了小红马出来,翻身上马,一跟找着来到鸡龙山。刚到鸡鸣寺门前,便见一个小和尚立在门口,看见她便道:“女施主可姓丁?” 阿狸点点头,那小和尚便道:“我师父已在等着你。请随我来。”阿狸心知必是姚广孝猜出自己会来找他,便让人等候在此。小和尚带着她却没有进入寺内,只向着旁边林中行走,穿过树林,看到面前一座亭子。小和尚便道:“女施主请过去,我师父就在亭中。”接过小红马儿远远地找些青草地让马儿吃草歇息。 阿狸便向亭中走去,果然看到姚广孝正坐于亭中喝茶。见到阿狸便笑道:“知道你的急性子,以为你昨晚会来找我,怎么现在才来?” 阿狸坐下来,道:“我倒想过,只是天黑怕迷了路,只好今日一早过来。”接过姚广孝递过来的茶水,喝了几口,四下望去,这亭子地势颇高,正好可以俯视山下景色,只见远方山川绿色一片,甚是怡人,便赞道:“还是这里风景好,那皇宫里面,除了御花园和那个绻烟阁,竟是个豪华监狱似的,哪有这儿看着心情舒畅?” 姚广孝一愣,道:“绻烟阁?你去过那里?” 阿狸见他神色怪异,心中一动,道:“看来你必是去过那里。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是宫中禁地?” 姚广孝迟疑一下,道:“告诉你也无妨,那绻烟阁,当日是四皇子生母住的地方。” 阿狸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个皇上朱棣只传四皇子去那里。”她看着姚广孝,奇怪道:“朱棣既然对这个地方看得甚重,想来是对四皇子生母有着特殊感情,可是为什么却要隐瞒他生母的信息呢?这个妃子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么?” 姚广孝悠悠道:“隐瞒自然有隐瞒的理由,你还是少打听这些事情的好。”阿狸斜着眼来看他好几眼,忽道:“你见过皇上这个妃子吧?是不是绝代佳人?” 姚广孝却不回答,阿狸哼道:“你跟着朱棣几十年了,可别告诉我你没见过她?趁早老实地告诉我,省得我好奇心起来,真就要害死猫了。” 姚广孝无奈地笑笑,道:“我倒是见过几面,不过她平素以白纱遮面,几乎无人看到过她的脸。我也只有次无意中看到过一面,就是你说的,真真的人间绝色,是用语言无法描述出来的那种美,你站在她身边,几乎不敢呼吸。她的美简直能摄人魂魄。” 阿狸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初初见朱高燨时候的情况,他只浅浅一笑,便觉万物失色,想来就是那种情景。她叹道:“有其母必有其子,只看那四皇子的姿容便知他母亲不是寻常的女人。” 姚广孝笑道:“你知道南北朝时期那个美男子韩子高么?”阿狸噗嗤一笑,道:“这个还真听说过。网络上有许多议论古代美男子的文章,我们女生经常在一起议论,你说的韩子高,据说是历史上第一个男皇后。” 姚广孝笑道:“韩子高,容貌艳丽,纤妍洁白,如美妇人。螓首膏发,自然娥眉,见者靡不啧啧。即乱卒挥白刃,纵挥间,噤不忍下,更引而出之数矣。” 阿狸白眼一翻,道:“说人话!” 姚广孝取笑道:“你的文言文水平还不是一般的差!”便解释道:“这是说韩子高形体俊美,并且异常英武,令人一见便痴迷不能自拔。即使处于乱军之中,敌人挥舞长枪白刃砍杀,可是一旦遇到韩子高,就会抛下手中的兵刃,没人舍得伤害他一根毛发。” 阿狸不信,道:“哪里有你说得这么玄乎?” 姚广孝急忙辩解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史记上记载的。”阿狸不屑道:“你知道我历史不通,便扯出司马光来瞎说。”姚广孝白她一眼道:“史记是司马迁写的,不关司马光的事。你上学学的历史都还给老师了。” 阿狸一时红了脸,道:“我的历史是体育老师教的。就算是史记上记载的,又怎么了,你不就是说朱高燨生得跟韩子高一样美嘛。” 姚广孝笑道:“我的意思是说,等上战场的时候,你就躲在四皇子身边,别人不舍得杀他,自然也会放你一条生路。”阿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那可说不定,不舍得杀他,万一拿我作了替死鬼就惨了。” 姚广孝从旁边拿出一个油纸包来,打开取出两个黑乎乎的东西,倒有些象手雷。阿狸奇道:“这是什么东西?手榴弹?手雷?”姚广孝笑道:“随你怎么叫吧,它们的功能就跟手雷手榴弹一样的,不过威力可没有手雷手榴弹厉害,吓唬一下人倒很管用的。”递与阿狸。 阿狸接过来,笑道:“是你自己捉摸着制造的?啧啧,你可真能干,我现在就后悔上学时候没有好好学习物理化学。”她想起让铁胜制造的火铳,怕被姚广孝讥笑,便忍下不提。 姚广孝道:“明朝火器已经很先进了,当日我跟着参加靖难之时,军中已广泛使用火药兵器。我也闲来无事,自己动手作了几个这种手雷,用以防身,只剩下这两个了,我又不上战场,你带着去,说不定能用得上。”教了一下阿狸的用法。 阿狸心中欢喜,忙用油纸包裹了收起来。又道:“昨日那皇帝来这里找你作什么?”姚广孝道:“也没什么,只不过北征之前再来嘱咐一下国事。”阿狸撇撇嘴,道:“谁知道你们又在背后算计着什么?难道他又想换太子了?” 姚广孝嘿嘿一笑,道:“他一直有这个想法。不过历史更改不了的,任他心里再想,将来还是太子作皇帝。他顶多再折腾一次,太子再受一次罪,就此定局了。”阿狸道:“这次他什么时候折腾呢?”姚广孝道:“等你们回师的时候就知道了。” 两人又聊了一些琐事,阿狸道:“这次出征瓦剌,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 姚广孝精神一振,道:“这次北征,可是永乐大帝征战生涯中最精彩的一次,将发生一场记载史册的战争,你可要好好的经历一下,记在心上。”阿狸呆了下,道:“真的这么精彩,跟大片一样?” 姚广孝道:“那瓦剌部落,虽然是答里巴为大汗,可这个大汗却是太师马哈木拥立,是以瓦剌大权实在马哈木手里,马哈木这些年来带着瓦剌势头大增,大有称霸草原的趋势。那永乐皇帝只想蒙古三部互相牵制,当然不会看着马哈木一枝独大,这次过去便要狠狠地收拾他一下。” 阿狸便道:“这个皇帝好像很喜欢打仗。”姚广孝笑道:“不是好像,是特别喜欢。他的一生可以说就是生活在战火之中。生于战火,死于战火。注定一生不平凡。这个永乐大帝,更有汉武大帝的雄心大志,一直是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驱逐北元,亲征蒙古,远征安南,战争充满他的一生,却也打出了永乐盛世的局面,这个大明朝,就是在永乐这一时候威震天下,四海臣服。” 阿狸听他说起朱棣来很是兴奋,便道:”知道你的永乐大帝厉害好吧,这次也能把马哈木打得一败涂地,永远不能翻身。”姚广孝却微微怔了下,又笑道:“马哈木这一辈是翻不了身,不过他的孙子也先,却在几十年后替他翻了身,打得明朝大败,又生擒了明朝的皇帝。想想这可能就是俗话说的风水轮流转吧。这次永乐皇帝大败马哈木,却想不到几十年后,他的子孙也会败在马哈木的子孙手里。” 阿狸忙问道:“这又是什么,你讲来我听听。”姚广孝却不愿多说,只拿简单的言语来支吾过去。 阿狸也没想得那么长远,便也不理会,道:“战争需要金钱来支持,他这样喜欢打仗,国库可不就让他打空了?便是永乐盛经济再繁荣,也经不起他连年战争。” 姚广孝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连年战争,国库已无力支撑。现在的国家,急需安定下来,发展经济,这便是为什么朝中诸臣支持太子的原因。太子主张以仁治国,将来必定会大力发展农耕,这是朝野上下都希望的,所以太子便很是得人心,在朝中声望日益加重。” 阿狸道:“那就怪不得汉王做不了皇帝了,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只能怪他生不逢时,这个时代不是战争的年代。”说到朱高煦,阿狸又想到张辅,便道:“那个英国公张辅,你之前说他是朝中武将之首,害得我一直以为是个粗人,谁知道见了才知道他居然是一名美男子。真是奇了怪了,这人生得俊美还罢了,居然还能文能武带兵打仗,还打的是大胜仗!”她连连啧啧。 姚广孝忽然笑了一下,却甚是古怪。阿狸警觉道:“你这笑却不怎么光明磊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姚广孝道:“既然见不得人,怎么还能拿出来说?”阿狸道:“快说,这张辅有什么古怪?”姚广孝摇头不语,阿狸再三逼迫,姚广孝只得道:“你见了他几次?”阿狸挠头道:“两三次吧。”姚广孝道:“他每次都和谁在一起?”阿狸困惑道:“跟他在一起的人可不少,汉王、汉王的那些贴身手下,叫什么王斌枚青的,我不知道你具体所指的是谁?”又见他只是笑,便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话。” 姚广孝鄙夷道:“粗俗!”阿狸白眼道:“跟你讲文雅行不通,便也只能粗话了。” 姚广孝便道:“你没觉得张辅每次都与汉王在一起么?”阿狸道:“废话!你说他拥护汉王作太子,二人当然经常在一起了。”姚广孝吞吞吐吐道:“你没觉得他二人形影不离,太过亲密了些?” 阿狸听他说话含糊,便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他两个人是好朋友当然形影不离,难道他们还会搞什么暧昧不成?”话一出口,猛然悟道:“你、你不会是说他们两个大男人搞暧昧吧?”仔细想去,那张辅与朱高煦神色间果然有些怪怪的。 姚广孝嘿嘿一笑,道:“这里可不兴说暧昧。他们两人虽说自小一起长大,比旁人亲近些,但是也太亲近了,加上又都生得一表人材,私下不免招人议论。皇帝最后也看不过去了,便将张辅派出去打安南,这几年两人不在一起,谣言才消停些。” 阿狸听得有趣,道:“原来流言蜚语在古代也这么盛行啊。这两个大男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可都娶妻生子了呢。” 姚广孝道:“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只是坊间有这个说法而已。” 阿狸眼珠转了一阵,忽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都说女人爱说是非听八卦,你一个大老爷们的——现在又是一个老头,也这么事儿!” 姚广孝叫道:“你还讲不讲道理?我不说你非要我说!我说了你又说我事儿!这正反的理儿都让你占去了,你就是理儿的妈!”阿狸噗嗤一笑,道:“理儿的妈太难听,我是理儿的姑奶奶!” 眼见日已正午,阿狸便起身告辞,姚广孝让小和尚送她从小路下山。 回到青荷别苑,没有见到慕容百里,只有阿青在那里。她将马匹交给她,又到铁胜那里,铁胜将所制的火铳交与她,她心下欢喜,急忙回宫。 进了永华殿,便看到阿绣,阿绣见她喜笑颜开,便道:“想是有什么好事?”阿狸却不回答,只问道:“殿下呢?”阿绣取笑道:“谁家的殿下?四殿下还是长孙殿下?”阿狸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道:“自然是你家殿下了。” 阿绣冲书房指点道:“在那里呆了一天了,还要你去给他解解闷才好。”忽一眼看到阿狸左手拿着个条形物件,用布包着,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阿狸笑道:“这个可不能告诉你。”她转身来到书房,在门棱上啄了三下,不待里面朱高燨说话,便自行走了进去。 朱高燨听到她进来,便抬起头来。阿狸眉眼含笑,将手中的物件放在案上,道:“看,我送你的好东西!” 朱高燨微微一笑,却不打开,道:“什么?”跟着阿狸相处久了,他自然知道阿狸素来喜爱捉弄人,这永华殿上下,除了阿锦,怕是都吃过她的捉弄。他略歪头看着眼前这个长形树干般的物体,只是打量,却不动手。 阿狸嗤的一笑,道:“哪里就吓成这么个样子?是个宝贝呢。”打开包裹,却是一把小巧精致的火铳。朱高燨好奇地拿起来,平常的火器,朱高燨亦见过,只见这个火铳却甚是奇特,两个手掌般长短,以铁铸就,又用手工打磨,触手圆润,并不粗糙。朱高燨将手指放在扳机之上,阿狸忙道:“小心点,你一扣扳机就会发出火药来。” 朱高燨甚为罕见,奇道:“可是奇了,一般的火铳都有火绳点燃装置,这支却没有,怎么能射出火药来呢?”阿狸笑道:“我也不懂你们说的什么火绳线,只是按着我们那里手枪的模样告诉了铁大哥,他改了多少次,找了许多精工巧匠,才打造出来。他告诉我说他将火绳改成了燧石,发射之时,扣动扳机,磨击燧石生出火来,就能发射了。我前日在别苑试了下,确实这样,可连续发射两次,再多却是不能了。” 朱高燨大为讶异,道:“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手艺,这般小巧灵活,如果在军中能配备这样的火铳,那么神机营的射杀力定能大大提高。” 阿狸笑道:“这么个东西你就如此吃惊,如果你见到我们那里的高科技产品,还不叹为观止了?”朱高燨笑道:“自然不能与你们六百年后相比,只是现下技艺就已令人赞叹不已。”阿狸点头道:“是啊,现在是很好,你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吧?” 朱高燨问道:“嗯,花了多少?” 阿狸一愣,这个可没问过慕容秋风,只得道:“具体没有统计过,只是慕容说,把我的嫁妆都花完了。想想我父亲待我如珍宝一般,给的嫁妆也不会是少数,能把那个数花完,想来制作这支火铳一定费用不菲。” 朱高燨微微一笑,道:“既然是给我的东西,当然不能让你破费,回头找扶风去要了回来,不然将来没有嫁妆,嫁到婆家可要被人看不起了。” 阿狸大喜,跳起来道:“你给我报销吗?”马上想要不要多报些出来,赚些零花钱给阿青,那阿青独自在青荷别苑,手头有些零花自然方便些,老是找慕容秋风要,还要看他的脸色。 朱高燨瞥她一眼,好象看穿她的心思,道:“你在你那边的家里时,是不是经常给你妈妈多报些花销出来?” 阿狸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口吃道:“你、你有千里眼啊!” 第十二章 玉箫退敌 鞑靼被明朝打败后,瓦剌迅速崛起,成为蒙古地区的第一势力,太师马哈木胸怀大志,城府计谋丝毫不逊于鞑靼的阿鲁台,他一心想要恢复元朝以前的霸业,当初臣服于明朝,不过是权宜之计,暗地里积蓄实力,掠夺领地。鞑靼被朱棣打得惨败,太师阿鲁台被迫投降大明,马哈木趁机落井下石,多次带领瓦剌军队出征鞑靼,阿鲁台被打得步步后退,只得向明朝朱棣求援。朱棣自然想坐山观虎斗,看他们双方厮杀,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是以坐视不管,马哈木更加猖獗,带领手下多次出击鞑靼,几乎把阿鲁台赶出了蒙古。瓦剌日益强大,马哈木野心也逐渐显现,拥立大元朝黄金家族系的后人答马里为可汗,联合蒙古各部力量,屡次侵犯明朝边境,烧杀抢夺,公然向明朝挑战。朱棣尤擅平衡之术,见瓦剌一枝独大,早就起了消除其实力之心,正好趁此机会,带领五十万大军,亲征瓦剌。 出征这日天气睛好,在皇帝的带领下,以柳升为大军主帅,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蒙古挺进。柳升一直跟着朱棣,前两次征伐蒙古他为主帅,此次北征依然不变,朱棣仍以他统领大军。由于是御驾亲征,明军士气很高,斗志昂扬。 阿狸带着阿青,本来要她和阿绣坐于车内,自己去骑马,谁知阿青偏偏也要骑马,一番下来发现阿青骑术竟然比她还好,倒令众人刮目相看,便也随她而去。阿狸刚开始几日还在马上驰骋,不过几日,便觉得身子劳累,看着阿青却依然兴致勃勃,不禁感叹她体质忒好。幸好阿狸是个随遇而安的乐天派,受不了了就在车内与阿绣歇下,一有机会还是跃在马上,领略蒙古大漠的风光。崔美人与贴身侍儿在一辆车内,胡善祥也与两个侍儿共乘一车,俱都跟在皇帝的车辇后面,这两个女子芊芊弱质,自是不能与阿狸相比,一路上几乎都是在车内呆着,纵使宿营之时,也多是安居于帐篷之中,不似阿狸般活泼跳跃,见什么都稀罕地一惊一咋。 一个多月之后,经过长途跋涉,大军来到蒙古境内。一路走来,除了遇到一些蒙古小部队的人马,也没有找到瓦剌的大军。那马哈木听到明朝皇帝御驾亲征,不知怎地竟躲了起来,大批明军一直找不到他的人。如此又过月余,此时已进入深秋,北漠天气严寒,这日走着走着,忽然刮起大风,顿时漫天黄沙,不多时,空中竟飘起了点点雪花。阿狸兴奋地大叫起来。朱棣看下雪天气不好,就下令就地驻扎,派出轻骑去前方侦探。 一时黄沙停止,只有雪花片片落下,阿狸拉着阿绣阿青,在雪地上奔跑,朱高爔与慕容秋风、百里飞雪走了过来,阿狸想起百里飞雪的外号“飞雪扬花,北漠黄沙”,便笑问道:“百里,你的那个‘飞雪扬花北漠黄沙’,是几个意思?” 百里飞雪笑道:“是江湖上朋友的谬赞,实在没什么。” 阿狸笑道:“不好意思说?那我就回去问秋雨。”忽又道:“闻听你的父兄都在北边,可是在这里吗?”百里飞雪道:“他们是在鞑靼边境,鞑靼虽然投降,但是他们的首领阿鲁台却时不时地在边境扰乱一下,令边境的百姓很是烦恼。所以皇上就命令我父兄在那里边关戍守。” 阿狸点点头:“可惜了这次你也见不到他们。” 说话间,却见十余骑马匹远远奔了来,百里飞雪已看清是朱高煦与张辅,后面跟着些侍卫,汉王的心腹王斌枚青也在其中,不错眼之时又看到阿樱,她身后却还有两三个被束缚的蒙古人。百里飞雪忙道:“汉王殿下,张将军,可有要帮忙的吗?” 张辅道:“只抓了几个小毛贼,没什么大动作。还是探听不到瓦剌的营地。”朱高煦看到阿狸,又饶有兴趣地看看众人,笑道:“你们在这里作什么?迎接我们吗?” 阿狸看到张辅与朱高煦二人,想起姚广孝说的话,心中好笑。听到朱高煦发问,便笑道:“是啊,我们是在迎接勇敢的大英雄。”朱高煦道:“那你的意思我是英雄?”阿狸笑道:“那是自然,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你们就抓了几个蒙古俘虏回来,可不是英雄吗?” 张辅笑道:“这小妮子的嘴巴总是很甜,说话让人爱听。”阿狸便道:“这样的话你来给我们讲讲你征讨安南的故事吧?听说精彩的很呢。” 张辅哈哈大笑,朱高煦亦笑道:“好啊,就过来讲给你们听听。”吩咐阿樱道:“你与王斌枚青把这几个俘虏带去给柳元帅,他自知如何处理。”阿樱王斌枚青答应着带着人离去。朱高煦与张辅下得马来,已有人燃起一堆火,大家围坐一起,欲听张辅讲讲安南的故事。 阿绣忽道:“四殿下,要不要请胡姑娘一起过来,她自己在帐篷内也是孤单的很。” 朱高爔点点头着,“你去请吧。”胡善祥一直以来多在帐篷之内,天气寒冷,她有些受不了大漠气候。 张辅理下思绪,道:“当年我奉命带领三十万大军前往安南,我军长驱直入,连破隘留、鸡陵两关,攻破交趾的外部防线,一直打到多邦城,停了下来,多邦是安南重镇,坚固异常,而且安南在这里布置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秘密防线,他们驯养了数百头大象,企图用这些庞然大物给我们来个措手不及。” 阿狸叫了一声:“哗,大象!那越南——哦,是安南,用大象来攻打你们?” 张辅奇怪道:“什么越南?安南现在已归我大明,改名交趾。你说的越南是什么?” 阿狸笑道:“也是安南了,他以后会叫这个名字。”见众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着,她噗地笑了,慕容秋风道:“你又在杜撰什么吧?”阿狸得意道:“我这个杜撰啊,说不定以后就成真的了。张将军,继续说,别理他。那大象你们要怎么对付?” 正在此时,阿绣领着胡善祥走了过来,因在军中,许多礼节也不讲究,朱高爔看看她笑道:“你且找个地方坐下。我们听得正入神。” 阿青忙往后挪下身子,空出一处地方来。跟着胡善祥的侍儿垂柳忙把带着的一个绣花垫子拿了来铺好。胡善祥慢慢坐下来,垂柳又用一块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朱高煦看看阿青,微微一笑,道:“这个姑娘倒也机灵。”阿狸忙道:“她叫阿青。”朱高煦点点头,道:“阿青,名字很好听。”阿青垂下头来,脸上露出羞涩之意。张辅看了阿青一眼,朱高煦却道:“快些讲吧,大家都在听着呢。” 张辅笑了笑,道:“军中将士商量许久,终于找出对付这些大牲畜的办法。我们找画师来画出许多狮子的图像,狮子是百兽之王,想在作战的时候那大象看到也一定害怕。” 阿狸怔了下,随后哈哈大笑:“画狮子来阻挡大象?这是怎么想出来的呢?真是奇葩呀奇葩。” 张辅亦笑道:“我们倒想用真狮子来阻挡大象,可一时从哪里找狮子呢?只好用画像来替代。”朱高爔笑道:“这些狮子画像有用吗?” 张辅笑道:“我们准备许多马匹,把马的眼睛用黑布蒙住,在马身上罩了画成狮子的毛皮,看到对方大象出来的时候,就把这些马匹赶了出去,同时我们火枪火炮也对准大象猛轰,那些马匹被枪炮声惊吓,胡乱冲撞,安南的大象倒被它们给吓得不轻,我军乘机直追,安南军溃不成军,我军就拿下了多邦城。下来就一路势如破竹,先后攻克安南全境,安南从些平定。” 就在那时安南归服于大明,朱棣改安南为交趾,并设布政使司,正式成为了中国的一部分。 众人听着都啧啧称赞,阿狸心里一直想着那些狮子画像,越想越觉得那场多邦之战打得精彩,忍不住赞道:“太有趣了太有趣了,怎么想得呢,会想起用画画儿来作战?你们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张辅忽然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他看了朱高煦一眼,嘿嘿然不说话,朱高煦则放声大笑。众人都十分不解,又追问张辅,张辅期期艾艾地道:“这个嘛,是有根源的,跟、跟当今皇上有些牵连。” 众人更是好奇,纷纷出口相询。张辅却再三摇头,只笑不语。朱高煦笑道:“好吧,还是我来替你说吧。”他清了清嗓子,道:“当年我们跟着皇上参加靖难之战,一路也是十分顺利,不断击败南军,可是到了济南的地方,却遇到了镇守济南的铁铉,他手下有个颇具军事天分的人,叫盛庸,两人配合的很好,我们以骑兵为主,采用突袭打法,以快打慢,可是对方却不与我们正面交锋,只守着济南城,打了三个月,我们也没有攻下。最后我父皇抬出了火炮,决定对着济南采用炮攻。铁铉与盛庸手中只有火铳弓箭,显然不能与我们大炮相抗击。可是,正当我们把火炮对准城墙,准备开火之时,铁铉却在城墙上挂出了许多牌子,我们所有人看到那些牌子,无不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动手了。” 阿狸奇道:“这些又是什么?难道又是画了许多狮子老虎的画像?” 朱高爔也觉好奇,这个故事确实没听过,慕容秋风与百里飞雪面面相觑,也不知所以。张辅脸上露出想笑却也不敢笑的神情,他强忍着,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朱高煦却无所顾忌,笑道:“那些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大明太祖高皇帝神牌。” 众人静了下,随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笑声,张辅也咧开嘴笑了。朱高煦向来洒脱不羁,别人不敢对当今皇上多加议论,他素来无所顾忌,此时讲起这个多年前的故事,也是丝毫不加忌讳,他笑道:“看到这些写些字的牌子,父皇一时也呆了,他对着铁铉大骂,却再也不敢开炮,只好收兵回营。” 阿狸笑道:“原来张将军是比葫芦画瓢啊,皇上对着那些牌子无可奈何,安南的大象却也怕了你们画的狮子。真是异想天开啊,张将军真厉害! 张辅笑道:“不敢不敢。” 朱高爔心里想到,怪不得不知道这个故事,原来是父皇打的最窝囊的一场仗啊。父皇自是不敢去向着皇爷爷的神牌开炮,这个铁铉确也有智谋。只听阿绣笑道:“那皇上岂不心中窝着火,恨死这个铁铉了。后来,怎么样,皇上攻下济南了吗?” 朱高煦笑道:“父皇不敢开炮,收兵退去,谁知这个铁铉与盛庸竟然在背后追击,我军当时吃了个大败仗。所以父皇提起铁铉就咬牙切齿的。待父皇登基之后,抓住了铁铉,把他鼻子耳朵都割下来。” 阿绣啊呀一声,朱高煦一笑,不再往下说下去。朱棣对付不效忠他的人手段残忍之极,史书上有记载的,动不动就凌迟灭族,想来铁铉也没个好下场。众人也都想到了这里,都没有再问下去。 一时天色已晚,大家纷纷散去。 次日一早起来,阿狸出得帐篷,只见四处白茫茫一片,雪已停止,阳光出来,大雪将黄沙掩盖,整个大漠倒显得银妆素裹,一片冰天雪地,煞是好看。 她在雪地上堆了一个大雪人,阿绣阿青也起来,跟她一起疯,阿狸拔下金钗来当雪人的鼻子,趁阿青不备,又扯下她斗篷上两粒黑扣子给雪人安上了眼睛,最后自己把斗篷解下来给雪人披上,三人玩得火热朝天。 忽听远远的一个声音道:“再没见过有你这么淘气的。” 一扭头,看见慕容秋风与扶风陪着朱高爔站在不远处,慕容秋风看着她们直摇头。她看向朱高爔,只见他里面一身藕色锦袍,外面却是大红色的斗篷,站在雪地上,越发显得面如美玉,就如同画上的仙人一般。她一时倒也怔住了,半天方道:“风——!” 慕容秋风哼了一声:“作什么?” 阿狸笑道:“我记得你们慕容家好象有一个叫慕容冲的吧,据说长得是倾国倾城第一人,把天下所有的美女都给比下去了。是有这么个人吧?” 慕容秋风见她口中说着话,眼睛却看着朱高爔,不敢乱答腔,略微侧转身来,伸手在朱高燨背后冲着她指点,示意她不要胡说八道。 阿狸佯装没看到,继续道:“听说他打仗从来不穿盔甲,总是白衣飘飘,却是战无不胜,是什么原因呢?”她顿了下,笑道:“我想啊,倒不是他很会打仗,可能是因为他太漂亮,就那么个人,往阵前一站,你说谁能下得去这个手呢?三军还不都弃甲投降?”说着又连连看了朱高爔几眼,嘴里嘟嘟囔囔,还连连摇摇头,道:“哎,真是可惜了。” 慕容秋风在朱高燨背后握起了拳头,冲阿狸挥舞,阿狸却侧过脸去。朱高爔淡淡笑道:“阿锦没来,你就没怕了的人了?” 阿狸嗤嗤笑道:“实在是张将军的多邦之战给闹的,你想啊,如果都弄个画像啊、牌子了的就能解决战争,何必又费时费力、流血牺牲地去硬拼呢?” 一旁阿绣忽然道:“这样的话我们不如去画些美人画像,让士兵都举着,不就能迷惑蒙古人了吗?” 阿狸哈哈大笑道:“何必那么麻烦呢,我们眼前就有一个大活人,又去画什么纸美人,他岂不比纸美人更逼真?” 阿绣方才明白过来她在打趣朱高燨,顿时结巴起来,忙道:“四殿下,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那边阿狸不待慕容秋风上来,早已跑出一丈开外。边跑边道:“乱卒挥白刃,纵挥间,噤不忍下,更引而出之数矣。”多亏姚广孝,让她有机会在这里卖弄一下文才。 阿青一时不明白,迷迷糊糊地问:“阿狸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阿绣笑道:“那是说韩子高的,说他长得很是俊美,在打仗的时候,敌人疯狂砍杀,但一见到他,都抛掉手中的兵刃,不舍得伤害他一根头发。” 朱高爔看了阿绣一眼,道:“你倒读过一些书。” 阿绣讪讪地道:“是以前阿狸讲给我听的。”原来就是因为朱高燨生得过于漂亮,闲来之时,阿狸总与阿绣拿来打趣,把韩子高的故事也讲与阿绣听过,是以阿绣有所了解。 朱高爔看了看远处的阿狸,不禁咬牙,这个丫头真是有些欠揍。 这日快到饮马河时,竟遇到了一支力量不小的蒙古骑兵,朱棣令明军出击,这是阿狸第一次看到战争,她跟着众人站在中军大帐前,却也能听到远方马嘶人喊,并伴随着刀剑之声,她看到朱高煦与张辅冲在前面,挥着马刀,与强悍的蒙古骑兵拼杀,丝毫不惧。朱棣一直冷静地观看着,竟也不担心,想来他了解朱高煦,知道他的实力对付这些骑兵来绰绰有余。 也只一会功夫,蒙古骑兵已被歼灭大半,有一些四散逃去,朱高煦与张辅继续追赶。朱棣对旁边的人道:“传令下去,穷寇莫追,让汉王他们回来吧。” 不一时汉王朱高煦与张辅策马归来,身后带着十余个生擒的蒙古俘虏。朱高煦与张辅翻鞍下马,来到朱棣面前,作揖道:“父皇,蒙古流寇几欲歼灭,生擒了几个活口,刚问过他们,马哈木的大军就在百里左右。” 朱棣大喜道:“好,今日且在此地安营扎寨,待将士养足精神,明日追赶上马哈木,定将他生擒活捉。” 大军在饮马河边埋锅造饭,安搭帐篷。大家都知道下来就会有一场大战,士气十分激扬。吃过晚饭,在帐外燃起篝火,因为骑兵中颇多少数民族,且以蒙古人居多,这些人常年跟随朱棣征战,此次虽说来与蒙古作战,但这些蒙古人早已属于大明军人,依然出征讨伐自己的族人。他们本是能歌善舞之人,在篝火边,喝酒吃肉,有人拉起马头琴,唱起歌,饮马河边形成了一条火龙。 朱棣带着朱高爔来到河边,慕容秋风等随在后面,看饮马河水湍流不息,他道:“四年前在这里的那场恶战想必你听说过?” 朱高爔道:“就是大明十万壮士掩埋忠魂的地方。” 朱棣点点道:“这个地方在元朝兴盛的时候,是草木茂盛繁华兴旺之地,有许多居民在此居住,经过这些年的战争,现在却极尽萧条,满眼唯见万里黄沙。你看到那些几乎快湮灭的沙丘了么?那下面就埋着我大明十万将士。此河原名叫胪朐河,为了记住那些壮士,朕将它改名饮马河,以此让后人谨记。” 朱高爔感慨万千,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十万壮士,为国捐躯,亦为我辈景仰。” 父子二人站在河边,良久无语。一时朱高爔掏出玉箫,吹了起来,只听箫声袅袅,配着水声潺潺,如泣如诉,似乎在告慰那十万葬身他乡的将士。 一曲吹罢,朱棣叹了口气,道:“你这箫吹得似乎比权妃更好些。”不禁想起权妃,一时竟忽生悲伤。 忽听得远处琴声激扬,伴随似有歌舞,朱棣父子询声望去,见一堆人儿围着篝火,笑声阵阵,那琴声清脆,伴着歌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只听女声唱道: 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歌声悠扬,妩媚之中却也含着许多豪情。朱高爔浑身一凛,他识得是阿狸的声音,在别苑时经常见阿狸与秋雨在一起摆弄琴曲,有时也一同和唱,只是这支曲子却未曾听她唱过。不消说,这又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地方传过来的。 朱棣闻得歌声,精神一振,道:“军中还有这等女子,此气势不输于男儿。”说着向唱歌的地方走去。 那群围着篝火的人正聚精会神地听曲,一时也没注意到天子驾临,有几个近处的人发现,朱棣挥手止住他们声张,悄然站立,只见场内三个女子坐在当中,其中一人抚琴唱歌,倒是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阿绣他倒是认得,另一个女子年纪尚幼,却是未曾见过,想来是慕容或者百里的人亦未可知,又看见朱瞻基、百里飞雪也在那里席地而坐,不错眼间,亦看到朱高煦亦在人群之中。 此时阿狸歌罢,琴声并未停,百里飞雪却开口又继续唱道: 待你长发及腰,我必凯旋回朝。昔日纵马任逍遥,俱是少年英豪。东都霞色好,西湖烟波渺。执枪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应有得胜归来日,与卿共度良宵。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 歌声豪情万丈,唱得众人热血沸腾,百里飞雪唱着时,心里却想着慕容秋雨,这支曲子在流萤山庄时阿狸教过二人,二人感念词意很是贴近他们,便也无事之时一起和唱。此时阿狸代替慕容秋雨,含笑看着他,知他所想,两人心领神会,一旁知底细的人无不为他二人拍手称赞,听得众人无不喝彩。 朱棣笑道:“这曲子倒也有趣。”他看着阿狸,又看到旁边的阿绣,忽想起了,道:“燨儿,那个唱歌的女子好像是你跟前的人吧?” 朱高爔看着阿狸道:“她是慕容秋风的表妹,在杭州时侍候过儿臣,这次跟着慕容一起来的。”朱棣道:“这个女孩看着不错。” 忽听人群中有人喊道:“那位姑娘,你的将军是谁啊?”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阿狸却灿然一笑,清脆地道:“我的将军你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却是整个大明女子的将军!她们在家中都盼着各自的将军凯旋回去呢。”众将士又是哄然大笑。 朱高煦在人群里大喝一声“好”,他笑嘻嘻冲阿狸扬声道:“阿狸,待你长发及腰,我作你的将军可好?” 朱棣素知此子风流,却不曾想他竟然在这里公开对个姑娘出言戏弄,不禁摇头。谁知那个被称作阿狸的姑娘,却也不恼怒,笑嘻嘻地看着朱高煦,道:“不好!”声音清脆,甚是痛快。 朱高煦笑道:“为什么不好?难道你已有了你的将军?” 阿狸抿嘴笑道:“是啊,我的将军啊,虽不似你这般历经金戈铁马,但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将军!”朱高煦哈哈大笑道:“真不知哪个小子那般好运,将来娶了你去。” 朱棣见阿狸言语利落,虽面对朱高煦的戏弄,却是直白坦荡,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倒是个清爽之极的女子。 朱瞻基看着朱高煦,面露不快之色。朱高爔没有作声,只是握着玉箫的手微微发颤。 这时有人起来让众人喝酒,猜拳喧哗之声又响了起来。 忽见崔美人与胡善祥远远而来,朱棣道:“那个胡氏过来了,你去陪她说说话,莫要冷落了她。” 朱高爔见崔美人前来,亦要避讳,答应了一声,上前来迎着胡善祥,胡善祥看见他,面露微笑,立时如一朵芙蓉花般娇艳。崔氏与朱高燨也互相随了下礼,朱高燨与胡善祥并肩走开,崔氏则笑逐颜开地来到朱棣面前。 朱棣笑道:“你怎地不怕寒冷,出了帐篷了?”崔美人道:“听得外面甚是热闹,臣妾坐不住了,就出来瞧瞧。方才唱的好曲儿,陛下也不叫我们过来看看。”崔美人娇笑着,又道:“听那歌声甚是豪迈,却非宫中歌伎之音。” 朱棣道:“自然不是随军乐伎,却是燨儿与阿基跟前的人所唱。”他抬眼看了看人群之中的百里飞雪与阿狸,他们兀自与身边之人谈笑风生。 崔美人亦随他的眼光看去,见人群里几位年轻公子姑娘,想必就是皇上所说之人。她仔细看那三位女子,只认得阿绣,是朱高燨的贴身侍女。方才那位唱歌的年轻姑娘,觉得仿佛见过一般。原来当日在宫中,阿狸甚少见到崔美人,此次虽然一路同行,她亦与崔美人有过几次照面,但因崔氏是宫嫔,来往之人皆多避开,且她大多时间都在车与帐篷之中,是以对阿狸并不识得,仅是看着微觉面善。至于阿青,从未见过更加不认识了。 崔美人素知四皇子与长孙殿下手下颇多武林中人,便以为阿狸阿青亦是江湖中人,指着阿狸阿青道:“她们便是四殿下和长孙殿下身边的人么?”朱棣点点头,崔美人方才放下心来。原来崔美人这几年颇得圣宠,却也明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之理,因此对天子身边的女子颇为注意。今日在帐篷内听得歌声新奇,心生不安,怕皇帝又喜欢上了哪个女子,急忙不顾夜风寒冷出了帐篷,寻声而至,一眼看到了皇帝也在此处,心下震惊。此时问明白那些人是朱高燨朱瞻基的人,心中担忧尽释,复又喜欢起来。跟随皇上多年,她知道皇四子与皇长孙是皇帝最钟爱的子孙,他们的人皇帝自然不会动心思。思及此处她娇声道:“这些女子倒是英气十足。” 朱棣笑道:“自古巾帼不让须眉,正是说这些女子。”崔美人正好看到朱瞻基凝视阿狸,便抿嘴笑道:“陛下且看长孙殿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女子,想是喜欢地很。” 朱棣闻言看过去,此时朱瞻基目光已离开了阿狸,与阿青说话,朱棣误以为是阿青,便对着对阿青打量一番,笑着道:“模样倒是还行,这孩子,如果喜欢就收在身边好了,这时却巴巴地跟在姑娘身边,没的让人笑了去。” 崔美人道:“在军营之中,谁会计较这些呢?闻说她们都是武林世家,自然与人相处,不似寻常百姓般小家子气,长孙殿下也是不捒小节之人,倒也登对。”她顿下又道:“长孙殿下长大了,要商议亲事了呢。” 朱棣笑道:“阿基不知不觉也这般大了。”崔美人道:“现成的人都在太子宫里,等皇上陛下下旨呢。那孙家姑娘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越发出挑得好看了。” 朱棣想起了孙宛儿,继而又想起胡善祥,笑道:“是啊,这次等大军回朝,是要考虑下他们的亲事了。” 一阵风过,崔美人忍不住缩了下身子,她心事既了,当然不愿意在旷野受冻,便对朱棣撒娇道:“陛下,外面太过寒冷,我们还是回去吧。”朱棣素喜她言语妩媚,此时又见她眼波流动,眉目含春,心下不禁神怡,抓住了她的手,笑道:“好吧回去,莫要冻坏了朕的爱妃。”崔美人簇拥着朱棣向帐篷而去。 且说朱高燨胡善祥离了皇上,并肩缓缓前行。胡善祥道:“四殿下,方才听得这里好歌声,我就出来看看,是谁在唱歌,很是好听,我以前竟没有听过。” 朱高爔指着人群里的阿狸道:“是阿狸在唱。” 胡善祥顺着他所指看到火堆旁边的阿狸,打量一番笑道:“这个阿狸姑娘在宫中时也曾见过,着实活泼爽朗,娇俏动人,没想到歌也唱得如此好听。” 朱高爔随口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听,倒没想到她还会唱歌,想是跟着司乐坊的乐师学的。”他知道阿狸的技艺却是自身带来,如此说法只为阿狸打下掩护。 一旁跟随的侍女垂柳说道:“要说歌舞,宫中应该是孙姑娘数一数二的,我们姑娘虽说比不上孙姑娘,但也不错,司乐坊师傅经常称赞她呢。”胡善祥忙道:“垂柳莫胡说,没的让人笑话。”垂柳笑道:“四殿下又不是外人”。 朱高爔道:“你从小受到名师指教,阿狸却不谙此道,只是随性偶一为之罢了,不过你们两个倒是各有各的长处。” 胡善祥忽然咳嗽了下,垂柳忙道:“小姐,可是觉得有些冷了?”朱高爔道:“你身子不舒服吗?”胡善祥还未开言,那垂柳就道:“这地方天寒地冻,又多风沙,姑娘哪里受得过这些?这几日一直咳嗽,嗓子不舒服。”朱高燨皱眉道:“可有让随军的太医看过?” 胡善祥道:“只是喉咙有些不舒服,早上请太医瞧过,已在吃药了。”垂柳想说什么,胡善祥嗔责地看了她一下,垂柳不敢再说。胡善祥又笑道:“倒是殿下此次来这极寒之地,身子还能抗得住,想是殿下身子比以前大好了。” 朱高爔道:“可不是呢,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这么久没有生病。”他看看火堆旁边的阿狸,忽然想起了她说的一句话:“要想没病,就要闹腾。生命在于折腾,千万不要安静!”当时一边说着一边蹦着的模样闪现出来,朱高燨不禁莞尔一笑。 胡善祥微微一怔。看看朱高燨的笑脸,复又转头看向阿狸,心底竟生出些不安来。 次日一早,大军便火速开拔。快到忽兰忽温时,明军又遇到了一小股瓦剌军队。明军稍一进攻,他们立刻散去。又抓住了个俘虏询问,得知马哈木就到前面。全军将士大为欢喜,武将们更是个个磨拳搽掌,几个月一直没有找到马哈木的大营,这下找到他们,一定要结结实实打一仗,将瓦剌打个落花流水。 朱棣听到消息却陷入沉思,他长久与蒙古人作战,一生打过无数次仗,对战场的嗅觉超乎平常之人。他下令大军暂时停下来。 朱棣纵马上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向远方眺望。众位将领也都跟了上来。朱高煦看看周围的地势道:“这个地方有些古怪,前面都是险峻的山脉,极易有敌军埋伏。” 张辅点头道:“蒙古多是骑兵,如果占据山上优势,从山上直冲而下,有着极大的冲击力,我方军士很难抵挡。”朱高煦心领神会,接腔道:“到那时我军阵营会被截成几个部分,首尾无法照应,必被他们分段截杀。” 他们两个分析的头头是道,朱棣点头道:“不错,马哈木就是想诱我们进入他的埋伏圈,然后居高临下,一举而下将我们分开个个击破。” 阿狸离他们较远,模糊听得几句。只觉朱高煦一直侃侃而谈,与张辅不时说些什么,朱棣则仔细听着二人说话,不住点头。阿狸心中暗想看这个情景,朱棣对朱高煦果然颇为青睐,那朱高煦倒真如姚广孝说的颇有军事头脑,遗传了朱棣的军事基因,是个打仗的行家。 转眼间三人慢慢回来,阿狸忽听中军元帅柳升道:“此处确实适合伏击作战,陛下有何决断?” 朱棣没有说话,却扭头问朱高煦道:“你说呢?” 朱高煦微微一笑,扬声道:“柳元帅,有我们的神机营,还怕他什么伏击。三大营只管长躯直入,如果蒙古军冲下来,神机营先上,次者三千营,最后五千营,看马哈木能耐我何?” 张辅笑道:“我们火炮先轰,骑兵再冲,步兵扫尾,定然把蒙古人打得找不到方向。” 朱棣点头赞许,向柳升示意。柳升马上领会,过去安排部署。朱高煦张辅点好手下将士,听到柳升号令,马上带人冲了下去。朱棣带着朱高爔朱瞻基等一众人在大军后面,找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地,俯视整个战场。 明军刚刚进入山地,就听到山上响起一片杀声,数万蒙古骑兵从山上冲了下来,个个马匹嘶鸣,口中喊声不断。明军看到他们却并不慌张,他们停了下来,迅速变换队形,原先前面的步兵退到两边,露出了中间的一支部队,正是神机营。这些神机营士兵将手中的火铳对准了瓦剌骑兵,待他们快到之时,只见柳升手中旗帜一挥,神机营火枪齐发,那些冲锋中的瓦剌骑兵突然遭受到火炮袭击,许多被射中倒地,一时战场上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但是蒙古人向来彪悍,他们并没有因枪炮的打击而四散逃跑,剩下的人拼死向前冲击。却见明军的阵形又一次变化,神机营开完枪后马上后退,三千营的明朝骑兵从后面冲了出来,分为左中右三路,分别向瓦剌大军冲去,那些瓦剌骑兵被三路截杀,一时乱了阵脚,纷纷掉头就跑,这时明军的第三支军队五军营的步兵也冲上阵来,骑兵与步兵对瓦剌兵一阵围剿,瓦剌骑兵损失大半。 阿狸在山坡上看得目瞪口呆,大炮轰,骑兵砍,步兵上。这好象是亮剑里李云龙的打法。原来在明朝已有这个作战方法了。她喃喃道:“炮骑步结合战术啊。太高明了。”转眼看到朱高爔在她身边,便道:“原来在明朝就有了这种战法啊。”朱高爔不明白她讲什么,阿狸笑道:“你知道吗,先用大炮轰,再用骑兵砍,最后步兵上的作战方法,在后代被用了多次,却想不到原来是你父皇的发明。”朱高爔笑道:“你们那里也这样作战?” 阿狸道:“我们那里已经不是冷兵器时代了,我只知道,在三百多年后的一个西方国家,有个皇帝就是用这个炮骑结合战法得了天下,想来他是偷学了你父皇的兵法。” 朱高爔道:“父皇他一生征战无数,实战经验很是丰富,倒是我们这些子孙没办法学会,也就二哥有父皇几分的才能。” 阿狸四下看看,朱高爔道:“你看什么?”阿狸道:“我在看你的胡美人怎么不在身边呢?”朱高燨不禁哑然失笑,道:“你的脑子真是天马行空!正说着战场上的事,怎么又扯到她身上去了。”阿狸嘿嘿一笑,道:“这么精彩的场面,她不看岂不可惜?” 朱高爔道:“她哪里见得了这个场面,还是待在车内安全些。”阿狸道:“那只好等你晚上回去了细细讲与她听。” 二人正说话间,却忽见一小队人马从身边冲了下去,直奔瓦剌军。两人看得清楚,当中的人却是朱瞻基与护卫他的内侍李谦。朱高爔惊道:“他怎么跑下去了?”急得呼喊道:“阿基回来!” 阿狸忙道:“我去追他回来。”打马往山下而去。朱高爔心里大惊,没有多想,急忙也紧随而行。身边的慕容秋风与扶风等侍卫见状也都慌了,顾不得什么一拥而下,围在朱高燨周围,怕他有个闪失。 朱棣正在高处观战,忽然看到冲入瓦剌军中的朱瞻基,惊呼一声道:“长孙殿下怎么在战场之中?”随后又看到了相距不远的朱高爔,更是吓了一跳,喝道:“怎地四殿下也在那里?” 一旁的纪纲等都大惊失色,没人注意到朱高爔与朱瞻基什么时候冲下去,混在战场里面。 朱棣喝道:“纪纲,快派人下去接应,把他们带回来。” 纪纲急忙指挥数十名侍卫冲入战场,分别向朱瞻基朱高燨冲去。那些瓦剌骑兵,虽然被杀得大败,但仍然在战场中拼力厮杀,无数明军士兵被他们砍倒在地上,有数十人围住了朱瞻基。 原来朱瞻基在山顶观战时,看战场上打得火热,一时热血上涌跃跃欲试,就想下去试试身手。负责护卫他的内侍李谦也是个好名利之人,看到瓦剌军已然被围,被歼灭是迟早的事,便暗想此时让长孙殿下加入战斗,不会有什么危险,战后说起来,也有炫耀的事迹。这样想着就顺从朱瞻基的意思,带着他就纵马冲了下去。百里飞雪一个没拦住,只好也跟在身后,没想到瓦剌骑兵犹作困兽之类,异常凶狠,将他们团团围住。 瓦剌骑兵的首领马哈木正在军队中间,他刚看见朱瞻基时并不在意,以为就是个明军将领,后来却见一股明朝骑兵突然奔着他这方向而来,明显想救那个少年突围。马哈木心中一动,心想这个少年多伴是重要人物,忙指挥手下将朱瞻基百里飞雪牢牢围住。正吆喝之际,蓦地看见赶来的朱高爔,更是吃了一惊。北方多粗狂汉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美之人,一时倒有些惊异,猜测这人必定身份贵重,忙喝令手下改向围攻朱高燨。围着朱瞻基的人听到马哈木喊声,便不再理会朱瞻基,掉转方向攻击朱高爔,朱瞻基李谦趁机冲了出来,与赶来的明军汇合。 正在此时,却听得外围杀声大作,马哈木转过头去,只见远处飞奔过来一队人马,当前一人黄色战袍,威风凛凛,正是大明皇帝朱棣。朱棣看到朱高爔朱瞻基困在战场中,心中焦急,索性亲自上马向敌军杀去,朱棣本是马上皇帝,神勇无比,手中马刀左右砍杀,瓦剌骑兵根本不能靠近他身边。 马哈木见朱棣往朱高爔方向冲,意图救出此人,心中更加断定朱高燨定然非同常人,便吆喝一声,带人冲向了朱高爔。他手下的都是凶悍死士,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朱高爔手下的侍卫一时倒被他们冲得四散。阿狸一猛处于战斗的核心,眼见四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吓得心惊肉跳,慕容秋风前后左右护着她,唯恐被人伤了。 扶风在朱高爔的身边也是拼命护着他,马哈木带着人围住他们,几个蒙古骑兵缠住扶风,马哈木纵马来到朱高爔身边,长臂一伸,一把揽住了朱高爔马匹的缰绳,手中马刀一横,架在了朱高爔的脖子上,高声大喝道:“你们再要上前,我先杀了他。” 朱棣大惊,忙令停止进攻。周边大批明军也涌了过来,将马哈木围在中心。朱棣大声喝道:“马哈木,你已被围,不要再作无益之斗,早些投降了饶你一命。” 马哈木哈哈大笑,道:“我死不了不打紧,只是可惜了这个公子哥,跟我一起到黄泉去。”他虽不知道朱高爔的身份,却见朱棣神情很是紧张,便拿朱高爔作挡箭牌,作最后一搏。 朱棣又惊又怒,看到马哈木以刀抵住朱高爔的脖子,吼道:“你敢伤他一根头发,朕定会将你碎尸万段!”他又看看朱高爔,大声道:“爔儿,你可有伤着?” 朱高爔大声道:“父皇不用担心,我没有伤着。” 马哈木大喜道:“原来是皇子殿下。”他看看朱高爔虽然被他以刀架在脖子上,却丝毫不惧,倒也佩服他的胆量。他冲着朱棣道:“大明皇帝,我与你作个交易如何,你放我们走,我也放你的儿子走,这样可以吗?” 朱棣本待破口大骂,却又担心朱高爔的安然,他森然道:“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吗?”马哈木笑道:“你这么多的人我当然跑不了,所以才借贵皇子一用,请他送我出去,你们却原地不能行动,待我们安全脱身后,自会放了贵皇子。这笔交易怎么样?” 朱棣思想半晌,身边的将士都看着他,慕容秋风低声道:“陛下,暂时答应于他,只待四殿下安全了,我等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他。”朱高煦亦道:“父皇暂时先稳住于他,只要四弟安全脱身,马哈木逃不掉的。” 朱棣点点头道:“现在只有这样,你带着人马先行离去,埋伏于数里之处,只待燨儿一离开马哈木,就立时带骑兵上前给朕狠狠打这个贼子!” 朱高煦应声拔马奔出战场,带领着精锐骑兵而去。 朱棣大声对马哈木道:“好,朕答应于你,你带人走吧。”又恶狠狠道:“记得千万不要伤了朕的儿子!” 马哈木笑道:“那是自然,这是我唯一活命的宝贝,怎么能伤着?”他说着把刀撤回来,松了缰绳,朱高爔在他们包围之中,想来一时逃脱不了。 朱棣一声断喝:“让开一条路!”明朝大军立时空出一条路出来,马哈木呼啸一声,招呼手下就要撤退。 却听得朱高爔冷冷道:“你高兴地太早了些。”侧转马头,反手从身后掏出一把火铳,用火铳对准了马哈木。 马哈木心中一凛,他见识过明军火铳的厉害,见朱高爔手中所持的火铳颇为小巧,两手掌大小,乌黑的枪口对着他,他心中不禁一颤。但见朱高爔如玉雕刻的面容上罩着一层寒意,身上红色斗篷迎风飘扬,在日光下越发显得形容俊美,超凡脱俗。他怔了下,反而笑道:“你的火铳能杀得了我吗?” 朱高爔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朱棣一看大喜过望,道:“好爔儿!”立时命人又将马哈木团团围住。 马哈木的一名手下向朱高爔冲去,朱高爔扣下板机,听得呯地一声,那名骑兵应声倒落马下。朱高爔晃了下火铳,又将枪口对准了马哈木,旁边的人被朱高爔的火铳吓住,也不敢再冲向他有所行动。马哈木一时倒有些手足无措,镇定一下,道:“你只有一支火铳,我却有上千人,你觉得你能对付得了么?” 朱高燨道:“对付不了,我只要对着你就行了。”一晃火铳,道:“现在劳烦太师让出一条路吧。” 马哈木心思转动,一时有了计较,笑道:“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放殿下回去了。”喝道:“让出路来,让他走!”却冲远处的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朱高燨慢慢转过身来,手中火铳直接马哈木,脚尖一踢马肚,那马儿便转过来往外走,在他即将出包围圈之时,旁边一蒙古兵忽然飞起马刀,砍向他的坐骑,那马儿前腿登时中刀,惨嘶一声倒在地上。马哈木已闻声冲到朱高燨身边,顺势打掉他手中的火铳,一把将他抓起放在自己马上,笑道:“好殿下,千万不要动,仔细伤了你,你父皇不答应的。”手中马刀又横在他颈上。” 场上形势转眼又恢复如初,朱棣的心跟着一上一下地扑腾。见朱高燨又落在马哈木手中,不禁心中冒火。柳升冲着马哈木大叫道:“马哈木,你言而无信,竟然使诈!” 马哈木笑道:“兵不厌诈。这是你们汉人常用的技俩,我们蒙古人不过会些皮毛而已。大明皇帝,现在还是让开路吧。” 朱棣脸罩寒冰,一挥手,明军又闪出一条路来,那蒙古骑兵瞬间冲了出去,马哈木大声道:“明军听着,不要跟着我们,不然小心这皇子的性命!” 眼见蒙古骑兵带着朱高燨飞速奔了出去,朱棣心急如焚,柳升等眼望朱棣,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蓦地听到朱棣怒道:“是谁护卫长孙殿下的?” 内侍李谦闻言吓得浑身发抖,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朱瞻基忙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想要去杀敌。” 朱棣盯着李谦,满目喷火,道:“让你护卫殿下,怎么让他们跑到沙场上了呢?”杀心顿起。 李谦眼见朱高燨被俘而去,朱棣已红了双目,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一时面如死灰,向上叩头道:“小人知错,只求陛下饶过我的家人。”拔出刀来,一刀就抹在脖子上,顿是鲜血直流,倒地身亡。 众人俱都面上失色,朱棣哼了一声。柳升挥手让人把的他尸首抬了下去。阿狸在一旁吓得张大了嘴,第一次感觉到了朱棣的可怕。朱棣看看马哈木已带人远去,唤道:“张辅。” 张辅忙上前来,朱棣道:“你带着一千轻骑,悄悄跟了上去,与汉王汇合。行动谨慎一些,不要打草惊蛇,伤了四殿下。” 张辅领命急忙去召集自己手下。此时明军大获全胜,柳升带着人打扫战场,朱棣吩咐大队人马安营扎寨,暂作休息,只等待朱高煦与张辅的消息。 那张辅聚齐精锐,向着马哈木离去的方向追去,他怕惊动马哈木,是以不敢随得太近,只让几个人前面打探着,他则领着部队随后跟随。 一时间竟然走出一百多里外,前面打探之人回来报告,马哈木在前面五里外的地方停下来休息。张辅急忙令自己的骑兵停下,借着地势隐藏起来。忽然又有人来报,原来汉王朱高煦所带一千骑兵亦在这附近,听到消息,已过来与他汇合。二人见面后,对着形势分析一番,设想各种可能,既能救出朱高燨,又可以将马哈木一举擒获。 商议多时,二人带着少数轻骑,悄悄靠近马哈木休息的地方。那里有一片灌木丛,想来有些水源。 便在这个时候,听得身后一阵响动,只见王斌枚青带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朱高煦张辅一怔,那女子却是阿狸,二人不禁吃了一惊,朱高煦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原来阿狸心中挂念朱高燨,见张辅带兵出来后,自己趁着众人不备,悄悄跟随在他后面,因为只有单人单骑,倒也没有引起张辅的注意。此时见他们驻扎下来,便上前来与他们会面。阿狸听朱高煦相问,心下难过,便道:“我担心四殿下安危,就跟着过来瞧瞧。” 朱高煦摇头道:“真是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到处乱跑,慕容公子他们这会不定多着急。” 张辅眼见阿狸小脸黄黄,神色匆匆,便道:“算了,既然已经来了,还是让她呆在这里安全一些。”朱高煦叫阿樱过来,让她与阿狸作伴。 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眼见对方营中燃起几堆篝火,张辅朱高煦密切注视着对方营地,寻找动手之机。 却在这个时候,只见数十人走出营地来,大声喊道:“对面的明军,我们太师已知道你们一直尾随在后,请你们出来吧。咱们谈上一谈。” 朱高煦与张辅不禁变色,这个马哈木忒也狡猾。二人对视一眼,也不再隐藏,便也上前去,只见马哈木立地那里,看着他们微微冷笑。一见他们过来,马哈木道:“就知道你们皇帝太过言而无信了,让我们走还派人跟着。” 张辅道:“你倒言而有信,怎么还使诈拐了我们殿下?” 朱高煦笑道:“还是你说的兵不厌诈,我们不过跟着你现学现卖而已。” 马哈木听他二人一唱一合,也无言反驳,便道:“你们趁早离去,不然我便要了那殿下的性命来,看你们如何向大明皇帝交差。” 朱高煦笑道:“太师何必如此呢,我们跟着你,当然是因为你拐了大明皇子。你如果把他还给了我们,我们回去交差自然就不会跟着你了。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岂不好么?” 马哈木冷笑道:“你们的话不能相信,把他交还你们,我们还不是成了你们的猎物?你们人数众多,这个亏不能吃,还是留着他稳当些。你们快快离去,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耐心。”见朱张二人无意离去,他心中生气,便吩咐人带了朱高燨过来,喝道:“你们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朱高燨被两名蒙古人左右围着,倒是没有捆缚,想来马哈木见他文弱,且身份尊贵,倒也对他甚是客气。朱高煦一见朱高燨,心中关切,便道:“阿燨,可有伤着么?” 朱高燨远远看到朱高煦张辅,道:“我很好。你们不要用担心。”一眼又看到阿樱身边的阿狸,心中讶异,不知她怎么会与汉王的人在一起。 张辅忽然说道:“太师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过去作你的人质,你把我们殿下放出来,我随着你们走多远都可以。殿下身体一直有病,长久奔波,如果病发了你们拿他怎么办呢?” 马哈木转头细细打量朱高燨,见他面容苍白,神色中确有些不足之症,便对着张辅道:“既然他身体有病,你们还这么追着我干什么?早些离去,我也早些放了他,这样僵持着对我们大家都不好。” 阿狸忽然冲到前面来,扬声道:“我们殿下身体有病要一直服药,不能停下来,如果一天不吃药就会有生命危险。你不肯放人我们也没有办法,不过也要我把药送与他服用。” 马哈木怔了下,道:“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使出什么诡计。”心中却也担心万一朱高燨死了,他手中亦没有了要挟之物。 阿狸忙举起两手,道:“你看着,我是服侍殿下的侍女,并不会使用刀剑,我只过去将药物送与殿下便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来,冲着马哈木一扬。 马哈木迟疑不决,生怕中计,阿狸又道:“只我一个女子过去,你们有什么担心的?若再晚一会,便来不及救殿下了。到那个时候,不止你们蒙古,包括我们这些人,大家都不能活命。” 马哈木看看阿狸一个年轻女子,便道:“那么只你一个过来。别的人不许动!”又令手下看好朱高燨。朱高燨闻听阿狸之言心中着急,急忙道:“阿狸你不要过来!” 朱高煦张辅不知阿狸何意,阿狸冲他们使了个眼色,朗声道:“殿下不用着急,我只过去送了药便回来。” 说着举起手中油纸包,慢慢地走向马哈木。马哈木警惕地看着她走过来,道:“你将药物放在地上,回去吧。” 阿狸笑道:“这草药我还要交待你们如何煎服,怎么能就这么放下走了呢?”来到马哈木跟前,慢慢打开纸包,取出两枚黑色东西出来,马哈木看着那东西甚是奇怪,不觉注意力放在那上面,却不想阿狸忽然举起一枚来,拇指拉下一丝细线,往远处抛了出去,听得轰然一声,远处的土石被炸得乱飞,火花四身,周围灌木瞬间燃烧起来。 在场众人无不吓了一跳,马哈木惊慌之时,阿狸已然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举着剩下的一枚手雷,道:“不要动!你若动一下,这东西立时爆炸,我就不信,你的身体比那些石头还要结实?” 马哈木知道明军火器厉害,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个东西,心里害怕,口中却道:“这东西炸开,如果我被炸死了,你也活不成。” 阿狸笑道:“你擒了我们殿下,我们反正也活不成,既然大家都活不成,干脆就来个痛快,一起死了算了。” 马哈木眼睛不住转动,道:“姑娘不要慌张,不就是要放这个皇子嘛,我这就放了他去。” 阿狸喝道:“你不要耍什么花样!只管好好的放了他回去!”说着将拇指挑在手雷结环处,道:“只要这环线一扯出来,我们都要上西天。” 马哈木冲着手下使了眼色,两名蒙古士兵将朱高燨推了过来。阿狸冲朱高燨道:“你先走!” 朱高煦见状大喜,忙道:“阿燨快快过来!”张辅亦派人作好上前接人的准备。 朱高燨却对阿狸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阿狸笑道:“你放心,我晚些时候便回去。”马哈木却对朱高燨道:“一个换一个,你走了自然留下她,她回不去的。”他眼见朱高燨眼中满是担忧之色,便故意以言语来相激。 阿狸知道他的用意,踢他一脚,道:“休得胡说!”冲朱高燨道:“你快走!” 朱高燨犹豫不决间,马哈木又道:“皇子殿下想清楚了,你如果走了,这个小姑娘可就要随着我们一起走,看她生得不错,我们蒙古人就是喜欢这种白净的女人。”阿狸忙喝道:“闭嘴!”对朱高燨喝道:“快走!” 朱高燨走出几步,却忽然回过身来,急步来到阿狸身边。阿狸惊道:“你回来作什么?” 朱高燨对马哈木道:“你放她回去,我跟你走。” 马哈木一愣。阿狸叫道:“真是糊涂,这时候充什么英雄?!”朱高燨眼睛一红,哑声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便一起死。” 阿狸心神一震,不知所措。 马哈木甚是狡诈,看着二人恍惚之时,蓦地反手制止阿狸手臂,阿狸吃痛放开手,手雷竟然被他夺了过去,却被他带着差点摔倒,朱高燨急忙上前扶住。那马哈木眼见手中那黑东西闪出一丝火花,心中害怕,眼疾手快,向着对面明军扔了过去,对面明军被这个东西也吓了一跳,四下散去,张辅则一下子将朱高煦扑在身下。只听得一声巨响,手雷炸开,地上被炸出一个坑来。朱高煦张辅被震得几欲晕去,待烟雾散去,明军复又围上来,扶起二人,朱高煦甩甩脑袋,只觉晕胀,忽地看到张辅胳膊流出血来,大惊道:“你怎么样?” 张辅看看右臂,忍痛道:“不碍事。”朱高煦急忙撕下战袍,给他先扎住止血,一面连声叫随行大夫。 马哈木见手雷炸开,声音之大把他们也吓了一跳,纷纷捂住耳朵。朱高燨紧紧拉住阿狸的手,却又被蒙古士兵围住。马哈木急忙带着二人赶回营地,眼见士兵奔波一日,实在是疲惫,那战马也要歇息一下,便令暂时休息,吩咐人四下布防,自思有这二人在手上,明军也不敢强行来攻,先让手下恢复些体力再作打算。 朱高燨阿狸被人捆作一团,放在营地中心。阿狸看看蒙古兵来来往往,已无法逃脱,叹道:“你怎么那么傻,先出去再来救我不好么?” 朱高燨道:“一个男人不能保护女人,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忽听到一人道:“说得不错!” 只见马哈木提着一袋酒,来到二人跟前,对朱高燨道:“这话说得好,大丈夫行走世上,哪能要女人来保护?”又看看阿狸,笑道:“这姑娘倒也爽快,不如就跟着我们去吧,我儿子脱欢是草原上的雄鹰,你嫁给他作老婆好么?” 阿狸啐道:“他是草原雄鹰,我却只是南方燕子。根本扯不到一起。你要杀便杀,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马哈木也不生气,哈哈一笑,拔出刀来,朱高燨惊道:“你作什么?”往阿狸身边靠了靠,将她挡在身后。马哈木却是刀一挥,砍断二人手上绳索,笑道:“你喜欢这个姑娘啊,这么紧张她?” 二人双手得以解脱,却不知马哈木用意何在,只是警惕地看着他。马哈木让人取过一堆枯枝,点燃起来,道:“这里晚上很是寒冷,看你二人身子瘦弱,不要冻死了。你们要是死了,我拿什么与明军谈判呢?今晚你们就在这里歇息下。”却又道:“不要想着逃跑,你们也逃不了。”语气中满是警告之意。 阿狸笑道:“太师对我们倒是不差。何不就此放了殿下,他回去自会向皇上请求,饶你们不死。”马哈木哼了一声,道:“我成吉思汗的子孙,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岂能向人求饶?” 阿狸扁扁嘴,道:“成吉思汗的子孙又如何,还不照样被我们汉人打得回老家了?” 马哈木看看她,正要出言反对,却又笑道:“跟你个黄毛小丫头计较什么?便是吵过你了,又有什么益处?” 说着将皮袋掷在地上,转身离去。 朱高燨与阿狸相互看了一眼,忽然都是脸上一红,不知说什么话来。原来朱高燨情急之下说出一起生一起死的话来,阿狸已明白他的心意,心中欢喜。那朱高燨见阿狸脸上挂着微笑,不禁大窘,生怕阿狸取笑于他。 阿狸在火边坐了下来,冲他道:“你傻站着作什么?坐下来取取暖。”朱高燨闻言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阿狸捡起地上的那袋酒来,递与他道:“要不要尝尝看?蒙古人的酒听说甚是剧烈。” 朱高燨打开来喝了一口,入口辛辣,忍不住咳了几下。阿狸便接过来,就着也尝了一小口,亦唏嘘不止,道:“这酒跟蒙古人的性格一样豪爽泼辣!” 朱高燨伸手捡起一段树枝,在火上拨弄着不说话。阿狸忽然轻轻道:“你方才说得可是真心话么?” 朱高燨一怔,道:“什么?” 阿狸道:“一起生一起死?” 朱高燨立时耳热起来,不知说什么好,阿狸见他面红耳赤,微微一笑道:“如果是真的,我很愿意呢。就怕你说的权宜之语,糊弄我而已。” 朱高燨轻声道:“自然是真的。” 阿狸嗤声一笑,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朱高燨见她语笑嫣然,神情妩媚,眉目间甚是欢欣,亦明白她的心思,便大声道:“我说是真的!” 阿狸一笑,露出一排皓齿。朱高燨心中亦是欢喜无限,两人相视而笑,顿觉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其余万物都不复存在一般。 火堆烧得很旺,两人嘴角含笑,沉浸在喜悦之中。朱高燨从身上取出玉箫,轻轻吹了起来。霎时间箫声扬起,在空中传了开来。 朱高燨心中欢喜,所吹曲子自然充满喜悦。阿狸听得高兴,叹道:“这么好听的曲子,令人身心愉悦,你说能不能化去那蒙古兵的戾气,让他们一时高兴,就放了我们呢?” 朱高燨心中一动,道:“西晋有个人叫刘琨,有一次被数万匈奴兵围在晋阳,久久不能突围,城内逐渐粮草渐无,将士人心恐慌。刘琨登城眺望,苦想对敌之策,突然一声长啸惊醒匈奴兵,匈奴营中一阵骚动。刘琨便计上心头来,找了数人在城头吹起胡笳曲子,匈奴兵听得乡音,军心大恸,思念亲人,不久就哭着回家了。晋阳之围也迎刃而解。” 阿狸叫道:“还有那个四面楚歌,刘邦对付项羽的那个。” 两人相视一笑,阿狸道:“你可会吹蒙古人的曲子,把他们吹得心都散了,哭着跑回家,这样我们不就可以自由了?” 朱高燨笑道:“死马就当活马医吧。左右我们也无事。”说着拿起玉箫吹将起来,一改方才欢快之音,此时吹出的曲子,哀伤凄婉。二人处于蒙古军中央,且当时又值深夜,箫音呜咽之声传得很远,久久在营地上空盘旋。那蒙古将士厮杀整日,又被追得疲惫不堪,正要进入梦乡之时,却听到此种哀怨之音,不禁悲从中来,睡意全无,纷纷坐起来,望着空中伤心不已。 马哈木自然也听到了,他闻之心中亦难过,举目看到四下里士兵皆满目伤感,不禁叹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们不如汉人心计。”自思士兵怕已经失去斗志,再僵持下去,全军覆没也有可能,便悄悄传令下去,待得半夜时分,偷偷带着将士分批离开了营地。 这里朱高燨吹了一时,两人困意袭来,相互靠着沉沉睡去。待半夜时分,阿狸忽觉身上寒冷,醒了过来,看见火堆已剩下一点火苗,几欲熄灭。她急忙添加些柴草,让火重新燃烧起来。这时候朱高燨也醒过来,上下望去,惊叫道:“蒙古人离去了!” 阿狸四下里望,果然见蒙古人已剩下没多少,却也匆匆往外走,倒没有人来顾及他们两个。 此时听到外面一阵喊叫之声,原来朱高煦张辅半夜也发现蒙古兵撤退,苦于不知道朱高燨行迹,不敢冒然动手,忽然看见两人立在火堆之旁,蒙古兵只顾逃跑无暇顾及二人,便急忙令人追赶,朱高煦率先奔到朱高燨阿狸身边,带人将两人保护起来,那张辅已指挥着骑兵追赶蒙古兵。 就在这个时候,又见慕容秋风百里飞雪并扶风带着数百锦衣卫也飞奔过来,原来朱棣终究放心不下,又派他们出来接应。扶风远远看到朱高燨,叫了声“殿下”,在马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跃,已来了到朱高燨身边,扶风看着朱高燨竟然掉下泪来。朱高燨笑道:“我很好。”扶风忙拭去眼泪。 慕容秋风看到阿狸,叫道:“找了你大半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终是担心多过恼火,又看到她无恙,复又欢喜。 朱高煦挂念着张辅身上有伤,怕他一人追赶敌人有个闪失,便道:“你们护送他们回去见皇上,我与阿辅必取了马哈木的人头再回来。”带着手下打马直追。 慕容秋风与百里飞雪便护送二人往回去,不一时回到大军驻扎营地,已有人先行报与朱棣,朱棣大喜,急忙出来在外面等着,一见到朱高燨,便拉住问道:“可有受伤?” 朱高爔摇摇头,眼睛却在人群中寻找阿狸,只见阿狸好好的立在那里,正迎上他的目光,阿狸冲他微微一笑。朱高爔嘴角亦弯起来。一时众人簇拥着朱棣朱高燨进入大帐。 第十三章 传国玉玺 阿狸看着朱高燨随着朱棣进入大帐,自己便也回去帐篷休息。阿青见了她自是忙着问前问后,阿狸觉得疲倦,胡乱应付一下,洗漱一番,便在帐中稍微休息。 哪知她居然睡了起来,一直到日头西沉方才醒来。阿青看着她笑道:“你睡觉这段时间啊,四殿下来过两次,皇长孙殿下来过三次。” 阿狸还在迷糊之中,嗯了一声却没反应,阿青起身道:“阿绣姐姐被崔美人叫去了,你先起来洗洗脸,我去给你取些吃的东西回来。”快步出去。 阿狸便伸个懒腰起来,刚擦了把脸,忽听得外面有人轻声叫着“阿狸”,她应了一声,只见朱瞻基掀帘进来,道:“你总算是醒了。” 阿狸笑道:“你三番四次找我,所为何来?”忽然想起昨日惨死的那个内侍李谦,不禁道:“我倒忘记了,你昨日怎么那般鲁莽呢?突然冲去瓦剌军中,害得大家担心,还累得那个宦官死去。” 朱瞻基听她出口责备,心中却是十分欢喜,道:“那个李谦是死的冤枉,我让海涛好好安慰他的家人去了。”阿狸嗔怪道:“以后做事之前先好好过过脑子,不要一时冲动,你自己不打紧,跟着的人都要倒霉。” 朱瞻基忙点头道:“我一定记得你的话。”又笑道:“你昨晚相救小王叔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皇爷爷很是夸奖了你一番,说你虽是一女子,却比男儿都强。” 阿狸微微一笑,心中却又想起朱高燨来,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呢?一时不禁嘴角含笑。朱瞻基脸色微变,忽然道:“阿狸,如果当时换成我被马哈木抓去了,你也会象救小王叔一样赶去救我么?” 阿狸一怔,心中想道出手救朱高燨之时她并没有多想什么,当时身上带着姚广孝给的两个手雷,便想着用它赌上一赌,如果朱高燨换成朱瞻基,自己会也这么作吗?她沉思一下,道:“如果是你,我想我也会这么作的。我——”她话语还没说完,朱瞻基竟然一下子将她搂于怀中,阿狸被他吓了一跳,便要挣脱,朱瞻基却是搂得颇紧,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阿狸,我心里,真的很是欢喜。” 阿狸听得帘子似乎响了一下,扭头时却又发现没人,又被朱瞻基拘得难受,便道:“你先放开我。” 朱瞻基却不容她说话,又道:“昨日你见我冲进瓦剌军中,就也不顾危险,跟着冲下去。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挂念我的。” 阿狸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心中着恼,便狠狠地在他脚面上踩了一下,朱瞻基忍着痛居然没有叫出声,阿狸又听到外面似乎有动静,便急道:“你快放手,阿青回来了。” 朱瞻基这才松开手来。阿狸急忙到门口掀帘子望去,却是不见一人,便放下心来,转身对朱瞻基气道:“以后不许这样动手动脚,让人看到误会就麻烦了。” 朱瞻基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沮丧,半晌不语。阿狸以为自己说得语气重了,便道:“怎么,伤你自尊了?” 朱瞻基轻声道:“你心里真的没有我么?”阿狸怔了下,笑道:“你发烧了么?”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道:“体温正常,没烧怎么说些胡话呢。”朱瞻基苦笑一声,转身出了帐篷。阿狸只道他少年心性,也不以为意。这时阿青回来,她胡乱吃了些东西,便走出来去找朱高燨。 来到朱高燨帐篷前,一眼看到扶风立在门口,阿狸悄声问道:“他一个人在里面么?”扶风点点头。阿狸给他一个笑脸,谁知扶风竟然一眼也不看她。阿狸觉得奇怪,道:“你怎么不理我呢?” 扶风低头道:“扶风不敢。”阿狸道:“还说不敢,你看都不看我。”顺手一拍他的肩膀,忽然看到他手上深深一道血痕,吓了一跳,不由分说便撸起他的袖子,触及扶风胳膊上几道伤痕,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你的?” 扶风挣脱她的手,放下衣袖来。阿狸叫道:“难道、难道是皇上打你的?” 扶风不语,原来朱棣为着朱高燨被马哈木掳走,迁怒于跟随的人,杀了两名跟随朱高燨的侍卫,又将扶风鞭责五十。幸好朱高燨平安回来,不然他的整个侍卫军都怕性命不保。 阿狸见状便猜出定是朱棣所为,不觉怒道:“真是个暴君!”扶风冷冷道:“扶风护主不力,自当受罚。” 阿狸见他大不似平日待自己的模样,以为他受罚心情不好,便也不为意,来到帐篷门口,在门柄上轻敲三下,掀帘进去。朱高爔却是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本书,看到她进来,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阿狸大感意外,想起上午分手的时候他还是满含情意,怎么一觉醒来再见时他竟然变了个人?她晃晃头,理下思绪,再三确定自己没有作梦,便道:“你、你怎么了?” 朱高燨却头也不抬,道:“我很好。” 阿狸的心犹如坠入深渊,忽的摸不着底了。 原来昨日朱高燨与阿狸表明心意,两人相处一夜心中欢喜,便也无心歇息,恨不得再见到阿狸。他两次去找阿狸时都被阿青告知她还在睡觉,朱高燨便不让阿青打扰她,只待她睡醒。待天色已晚,估摸着阿狸也要起来的时候,便第三次又去找阿狸。正想进去时,却忽然听到朱瞻基问阿狸如果是换作他被马哈木掳走,她会不会跟着去相救。朱高燨一颗心提了起来,待听到阿狸肯定的答复时,他的心陡然沉下去。他下意识地掀开帘子,看到二人相拥一起,不禁心里失望之极,呆呆地放下帘子来,复又听到后面几句话,不免心头掠起苦涩,并夹杂着几丝恼怒,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带着扶风离去。 此时见阿狸嘻嘻进入帐来,朱高燨强忍心中复杂情绪,不让她看出端倪。阿狸不明所以,却也不好无端发问,只得强笑道:“崔美人叫阿绣作什么呢?” 朱高燨道:“说是帮侍女作些活计。” 阿狸点点头,见他只低头不语,只好又道:“那个火铳怕是找不回来了吧,铁大哥费了好大功夫才打造出来的东西,就这么一下子没了。” 朱高燨道:“扶风昨日找了许久,没有找到,当时场面混乱,也不知被谁捡到了。” 阿狸忙道:“倒便宜了捡到的人。等回去只好再让铁大哥造一只来。这回啊,我会再好好跟他讲讲,让他再做得小巧一些。” 朱高燨淡淡一笑,道:“好啊,所有花销你只管找扶风去报来。”阿狸笑道:“我方才听长孙殿下说皇帝对我甚是夸奖,你说他只有口头夸奖么?会不会给我来些实际的物质奖励?比如奖我一些钱财什么的?” 朱高燨听得朱瞻基的名字,登时心乱如麻,半天方道:“应该会吧。”忽然他轻轻道:“昨日征战时你看着长孙殿下冲下去,怎地不顾一切,也跟着追下去了呢?” 阿狸怔了下,随口道:“我当时也没多想,只是想把他拦住了不要往瓦剌军里去,可惜他听不到我的喊声。”这话说的倒是真的,她当时确实只想把朱瞻基拦住。说完她看着朱高爔道:“你又是为什么跟着冲下去了呢?”朱高爔淡淡道:“我也如你一样,只是想把你拦住了,侍卫已经去了,可惜你也听不到我的喊声。” 此时朱高燨心里却想道:“她那般想也不想地打马追下去,心里必是对阿基怀有情意,方才阿基问她如果是他被马哈木掳去,她会不会亦象对我一样赶去救助,她回答说会。看来在她心里,也是有阿基的。阿基对她一直存有爱慕之心,如果她心里也爱慕阿基,那么我也只有忍痛放开手,两情相悦方才长久。只是昨日我向她表明心意之时,她看起来也是欢喜得很,心中也似有我,却怎么又与阿基拥抱一起了?到底她的心思在谁的身上呢?” 他这般困惑,却不知阿狸心里也在上下翻转,阿狸心中暗道:“他说一起生一起死,我心里感动地要死,便想着以后与他长相厮守,那个现代社会也不再去想,竟留在这里罢了。可是他怎么态度突然大变呢,方才言语之间言辞模糊,态度冷淡,却又是让人看不透了。难道当时他只是一时冲动对我作出许诺,回来后便心生悔意了么?如果他愿意呢我自然与他同生共死,但如果他不愿意我又何必强求呢?强扭的瓜却是苦的。” 她却不知道方才在她帐篷外面,朱高燨正好听到看到朱瞻基与她所说所做的事情。阿狸对朱瞻基,一直当作朋友相待,朱瞻基言语风趣,阿狸之与相处也颇觉快乐,但是心中却没有丝毫儿女之情,她性格大大咧咧惯了,不拘小节,却不知道此等行为给自己带来了许多误会。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都不说话,空气中有一些莫名的气息在流动。 忽听帐篷外有人道:“四殿下,我们姑娘来了。”是垂柳的声音。 阿狸听得脸色一变,接着就看到胡善祥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朱高燨微笑着请她坐下来,听得胡善祥微咳了下,便道:“你的病还没好吗?我听你咳了有些时日了。” 胡善祥笑了:“药一直没有停,咳嗽却也一直没有好。”忽然看到阿狸,便笑着道:“阿狸姑娘,昨日谢谢你救了四殿下。” 阿狸闻言看看朱高燨,朱高燨却不言语,她心中不免失落,勉强笑道:“应该做的。胡小姐客气了。”默默倒上茶,退了出来。 垂柳立在帐篷外,看她出来便道:“怎么现在才出来,我们姑娘一进去你就该出来的。”阿狸心里正烦恼,也没什么心思与他斗嘴,装作没有听到。 听得远处有人叫“阿狸”,她看去,却是朱瞻基在帐篷外冲她招手,在外人面前她不敢放肆,只得答应了一声就要过去,哪知垂柳却偷偷伸出脚来,暗暗绊了下,阿狸心思恍惚不曾防备,差点摔倒,扶风急忙伸手拉住了她。垂柳忙笑道:“啊哟对不住了,看我不小心的,害人差点跌倒了。”阿狸倒没想到她会作出这个举动,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 扶风道:“你没事吧?”阿狸摇摇头,转身就走。垂柳看着她走远,道:“天天跟殿下们来往不断的,以为自己是谁呢。”扶风微微皱眉,垂柳却又道:“扶风,她怎么一直缠着四殿下?” 扶风方才随着朱高燨去找阿狸时,看到阿狸与朱瞻基的行为,心中替自己殿下叫屈,所以见到阿狸时候便态度有些异样。此时听到垂柳之言,他虽然对阿狸有些误会,但内心还是向着于她,便道:“阿狸并没缠四殿下,她人不错。”垂柳见他为阿狸说话,心中不悦,道:“你怎地向着她说话?”扶风道:“我没向着任何人,我说的都是实话。”垂柳觉得好生无趣,便不再说什么。 阿狸进入朱瞻基的帐篷,道:“你有何吩咐呢?” 朱瞻基见她无精打采,道:“怎么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变了个模样?”阿狸心想这句话用在朱高燨身上再合适不过,想起朱高燨冷淡的样子,阿狸心下生气,却也不理会朱瞻基说些什么话。 正在这个时候,百里飞雪进来,见过礼后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问阿狸几句话,阿狸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百里飞雪不知她怎么了,看看朱瞻基,朱瞻基微笑不语。百里飞雪便不再问,却对朱瞻基道:“殿下,方才有探子来报,那鞑靼人知道瓦剌被我军挫败,竟然出动些人马,四处伏击瓦剌残余军队,抢了许多兵马粮食。” 朱瞻基闻言笑道:“皇爷爷出兵前曾警告兀良哈和鞑靼,不许帮助瓦剌,这个阿鲁台倒也聪明,不仅不帮,反而趁机起来抢劫,这样倒是帮了我们的忙。看来瓦剌大势已去,挣扎不了几天了。” 原来那阿鲁台自从几年前被朱棣大败,臣服明朝,受封和宁王,倒也忍气吞声,安于现状,无奈瓦剌崛起,马哈木对阿鲁台穷追猛打,夺了他许多粮草人马,阿鲁台早就怀恨在心。此次朱棣出兵瓦剌,正中其怀,阿鲁台与朱棣交过手,知道他善于用兵,且心思诡诈,当世几无能敌他之人。这次天子亲自出兵,定能将瓦剌消灭。于是他令手下偷偷埋伏于瓦剌境地,只待明朝大军打败瓦剌后,他趁机落井下石参与其中,夺得一些好处。果然如他所料,马哈木轻敌,导致大败,溃不成军,阿鲁台果断出机,联合明军狙击瓦剌流寇,竟也抢得不少财物辎重。 百里飞雪听到朱瞻基之言,笑道:“阿鲁台落井下石之举,本是效仿马哈木,几年前我大明军队大败鞑靼之时,瓦剌马哈木亦是这般伏击阿鲁台,致使阿鲁台无路可逃,最后投降。这么看来,瓦剌亦会如果鞑靼一般,迟早成为我大明的俘虏。” 朱瞻基点点头,道:“此言甚是。”又道:“汉王与英国公还没有消息?” 百里飞雪道:“暂时没有,汉王殿下与英国公率轻骑追敌,只带三天干粮,应该很快传来消息。那马哈木主力已为我军所灭,剩下不过残余,不足为患,汉王与张将军定能一举擒获马哈木。” 转眼看到阿狸很是没有精神,便道:“你可是昨日被吓到?这般神色恍惚?” 阿狸心思都在朱高燨身上,听到他相问,也懒得解释,便点点头道:“知道战争残酷,却不知如此残酷。眼前血肉横飞,看得人心惊肉跳。” 看看时辰也晚了,思量也要回去休息了,便道:“你们继续吧,我先回帐篷去。”走出来,向朱高燨的帐篷望去,却见垂柳还候在那里,想来那胡家小姐依然没走。 她叹了口气,漫无目的走着,不觉出了大军驻地,待回过神来之时,却见四周寂静无声,已远离明军的帐篷,不禁打个寒噤,忙小跑往回跑。不想忽听得耳边一阵风响,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来不及惊叫,只觉眼睛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待醒来之后,只觉双手被束,处在一个帐篷之内,四下里黑乎乎,隐有几丝光亮从帐篷缝隙处透进来。忽听得脚边有响动,才发有一人横躺在她脚边,此时慢慢也坐了起来,两人相互对视,均吃了一惊,原来此人是朱瞻基! 阿狸忙道:“你怎么在这里?”朱瞻基茫然四顾,回想一下,道:“百里走后,我出来巡视一下,远远地看到你往大营外面走去,我担心你安危,想叫你回来,谁知没走几步,只觉头脑发晕,接着什么就不知道,醒来便在这里。” 阿狸道:“你身边的人呢?流苏呢?”朱瞻基道:“今日打了胜仗,侍卫们喝了些酒我让他们先歇息了。流苏也正巧被我派出去作事。谁知道有人敢这么大胆,来到明军大营中偷袭。你呢?怎么也在这里?”其实朱瞻基一直找机会与阿狸单独相处,是以将身边侍卫都打发出去了,这才在遭遇不测之时身边没有一人。 阿狸听他相问,苦笑道:“我也是被人弄晕了弄到这里的。” 两人左右看看,却是看不出来身处何地,阿狸道:“我还罢了,你如果被发现失踪,不知又会引起多大的乱子呢。” 朱瞻基想想道:“能在大军中劫持我们的,身手定然不是寻常之人,只不知何人所为,为着何事?”阿狸道:“会不会是瓦剌人干的?劫持了你与皇上谈判?”心中却想为何劫了自己,莫非只是捎带? 朱瞻基摇头不语,心中想着脱身之策。 此时慢慢天亮,帐篷外传来一些脚步之声,接着进来几个人,看装束是瓦剌人,他们对朱瞻基阿狸道:“快起来,跟我们走。” 朱瞻基哪里受过此等无礼待遇,正要发作,阿狸忙低低道:“且忍了,看看情况再说。”便忍住不发。 两人跟随那几人出得帐篷,四下辩认正处于一坐山脚之下,几座帐篷散布在四周,远处有几匹骑兵来回巡视。待进到一座大帐,只见当中一人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气势迫人。旁边几个蒙古人,腰间悬挂大刀。转眼又看到两个汉人模样的道人,四十多岁,处在身高马大的蒙古人之中,颇显得矮小。这两个道人看到朱瞻基与阿狸,轻轻点头。 带他们来的瓦剌兵对着中间首领模样的人行礼道:“少主,这两个汉人带来了。” 那被称为少主的汉子上下打量了朱瞻基与阿狸,皱眉对那两个道人道:“两位道长,你们劫持这两人,看来年纪幼小,又不似武将,却想要作什么呢?” 那两个道长略显尴尬,一人道:“我二人奉命混入明军之中,苦于明军人数纵多,盘查甚严,只是近不得中军大帐,更别说找那个皇帝老儿。今日在大军外围看到这两个人出来,便顺手牵了来,看看是否能探得太师消息。” 那首领摇摇头道:“此等黄口少儿,想来在军中也是侍候左右之人,能知道些什么?” 阿狸闻言忙道:“是啊,首领大人,我们不过是随军侍从,哪里会知道什么军家消息?只望大人念及我们幼小,放过我们。” 那道人却道:“少主,此二人衣着华丽,哪里象是婢仆之流?”那首领闻言也细细打量二人。阿狸见状忙道:“道长有所不知,我们是侍候皇家内眷,所以衣着自然整齐些,实在不是你们所想的官宦子弟。” 那首领目光盯在朱瞻基身上,朱瞻基服饰更为精致。阿狸忙又道:“他是我弟弟,我姐弟二人自幼被送入宫中为婢仆,侍候皇子公主。此次随军出行,实在是没奈何了才跟了来,家中父母年迈,还指望我们回去赡养,只望大人饶了我们姐弟两个。” 此时有人匆匆跑进来,大声道:“脱欢少主,十里外发现鞑靼的骑兵,后面跟随着一些明军,请少主马上撤离此地。” 阿狸闻言一震,他就是瓦剌马哈木的儿子脱欢?想起昨日马哈木说过他的儿子脱欢是草原上的雄鹰,言语中甚是自豪,还想让她嫁与这个人。 此人正是马哈木的儿子脱欢。马哈木此生自豪的便是这个儿子,英勇善战,胆略过人,被誉为草原上的雄鹰,这次马哈木与明军开战,脱欢正好带人与兀良哈周旋,闻得战事失利,他心下焦急,连夜带人赶到这里,却是打听不到父亲行踪。脱欢甚是熟悉中原,对武林人士也甚是礼求,有不少中原武林之人因着种种原因投靠于他。那两个道长,便是江湖上大为有名的长白山白云观子弟。脱欢寻父不得,便派两道长夜入明军中刺探些消息,哪知明军把守甚严,两人根本无法进入军中,可巧阿狸与朱瞻基夜深时离了驻地,两人见阿狸与朱瞻基穿着不俗,想来有些来头,便趁机劫了回来,只想着能问得些关于马哈木的消息。 脱欢听得手下禀报,忙道:“吩咐下去,火速准备离开。”他来不及理会阿狸朱瞻基,便急忙冲出了帐篷。帐中诸人亦跟着出去,那道人看看阿狸,对另一人道:“师兄,这两个人怎么办?” 他师兄看看朱瞻基阿狸,道:“现在追兵在即,这两个人还是不要管了。”那人叹口气道:“真是晦气,忙了半夜却没得到什么消息,却又被人追赶上来。” 两人说着匆匆出去,阿狸朱瞻基心下略松口气,怕再引起人注意,便躲于帐篷一角,两人背转身来,互相用手替对方解了束手绳索,又听听帐外没有动静,便慢慢地走出来。只见四下里悄无一人,一些物资散落于地,想是走得匆忙,不及带走。 忽听得一声轻响,阿狸一扭头,看见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幼童从一个帐篷里跑了出来,幼童看看四下,叫道:“阿布!阿布!” 阿狸忙上前,道:“小弟弟,你是谁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幼童却不怯生,两只乌黑大眼咕噜噜看着她,道:“我叫额森,方才跟阿布在帐篷里玩捉迷藏,我藏起来好长时间,却一直不见阿布来找我。”阿狸在军中与蒙古士兵也有来往,知晓些蒙古语的称呼,这阿布是阿爸的意思。 这幼童汉语说得极为流利,如果不是他的蒙古名字,阿狸几乎怀疑他是汉人家的孩子。额森?这个名字阿狸可没印象。只听朱瞻基道:“你阿布是谁?”小额森傲然道:“我阿布是草原上的雄鹰脱欢!我是他的小雄鹰!” 看这个小家伙颇为神气,朱瞻基与阿狸相互看看微微一笑。朱瞻基心想抓住马哈木的孙子也是功劳一件。阿狸心中却想,姚广孝说马哈木有个孙子叫也先,应该就是脱欢的儿子了,这个额森也是脱欢的儿子,难道脱欢有好多儿子?额森是也先的兄弟吧。 忽听得远处一阵马蹄之声,两人心中一惊,忙拉着额森躲到一个帐篷后面。阿狸轻声对额森道:“好额森,听姐姐说,现在可能有坏人过来,你千万不要出声啊。” 那额森却挣脱她的手道:“我们草原儿女,不会躲在背后,不管什么坏人,我都不怕,我敢与他们搏斗!”阿狸心下焦急,又怕他一根死脑筋说不通,便道:“这样额森,姐姐告诉你实话吧,那些人正在跟姐姐玩捉迷藏,姐姐不能让他们发现了,如果被发现姐姐就输了。你帮帮姐姐赢了他们好么?” 额森点点头,道:“好,我一定帮助你。”阿狸大喜道:“那你就陪着姐姐躲在这里,不能发出声响来,好么?”额森马上用手捂住嘴巴来。阿狸得意地看朱瞻基,朱瞻基冲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却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朱瞻基微探出头来,看到一些蒙古人下马来,有些人在帐篷中翻腾,还有些军官模样的立在当地,听过来人禀报。朱瞻基懂些蒙古语,听明白对方是鞑靼部落的人,便与阿狸私语了。阿狸轻声道:“即便是鞑靼,咱们也不要出去的好,恐生出些不测。” 朱瞻基点头。此时鞑靼一名士兵猛然看到了朱瞻基,大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额森不满的道:“姐姐,是这位哥哥暴露了我们。”阿狸无奈,只得道:“是啊,他不乖,我们额森乖,等会出去了不要害怕啊。”额森道:“我才不害怕,我来保护姐姐。” 三人慢慢在从帐篷后面走了出来,当中那位军官模样的鞑靼人看到两个汉家少年男女,倒不在意,但当他看到额森的时候,立时眼睛放出异彩,大叫道:“这是马哈木的孙子,脱欢的儿子!” 立时涌过来几个持刀士兵,将三人团团围住了。阿狸见状不妙,忙将额森护在怀里。朱瞻基大声道:“你们要作什么?” 那军官看到朱瞻基衣着甚是华贵,怕他是富贵之家,不想多招惹是非,便道:“这个少年,我们不为难你,你只把那个蒙古小孩子给我们,你们两个就可以走了。”他汉话有些变了腔调,倒也流利。 阿狸忙道:“他是个小孩子,你们要他作什么?” 那军官道:“这孩子是马哈木的孙子,马哈木杀了我们鞑靼许多人,我们要用他的孙子来祭奠那些被他杀死的壮士。” 阿狸心中一紧,把额森搂得更紧,道:“他爷爷杀了你们的人,你们就去找他爷爷去,杀一个小孩子算什么英雄?” 那军官笑道:“马哈木被明军追得如丧家之犬,恐怕现在死了也未可知,我们找不到他。但是他的子孙,我们头领却是要的。小姑娘快快去了,不要管闲事,不然连你们一起杀了。”手一挥,几个兵士上前去,就要抢额森,阿狸只是不放,兵士便出手推阿狸,朱瞻基怕阿狸吃亏,忙过来相助,他自幼习武,还有些身手,那几个兵士不提防被摞倒在地。朱瞻基叫道:“阿狸,快跑!” 阿狸拉着额森就跑,匆忙中额森身上掉下个小物件,阿狸正要去捡,却又有几个士兵上来,她只得作罢,拉着额森拼命往前跑,那鞑靼士兵腿脚甚快,几步就追上二人,拨出刀来,冲着阿狸挥去,阿狸吓得抱住额森,闭住眼睛。只听得耳边嗖嗖声响,她半睁开眼来,见那几个鞑靼士兵已中箭倒地,远处冲过来数匹骑兵,弯弓搭箭,箭无虚发,一时射倒了许多鞑靼士兵。 那军官风势不妙,急忙上马,呼喝一声,手下之人亦上了马,却见对方将士精骑善射,自思不是敌手,便打马逃了去。 一人纵马呼啸而来,奔到阿狸面前飞身下马,那小额森看见便扑了上去,叫道:“阿布!”一头扎到对方怀里。 来者正是脱欢。原来脱欢听得鞑靼与明军共同杀过来,恐自己势单力薄不能取胜,便先行撤退,匆忙之中,竟然将儿子额森忘记于帐篷之内,待行出十余里后,方才察觉。他登时大惊,幸好他处事冷静,探明鞑靼与明军并未同行,只是一前一后过来,便生出一计,带着手下埋伏于道路两边,放过前面的鞑靼士兵过去。留下大部分人继续埋伏,等待伏击明军。他自己则带领着数十名高手追着鞑靼士兵来到山脚下。眼看自己的儿子额森要被伤到,他率人冲了出去,一顿射杀,登时将对方打了个四处逃散。 他搂住额森,道:“你可有受伤?”额森神气地道:“没有。阿布,那些人要杀姐姐,他们是坏人,你替我教训他们。” 那边朱瞻基也脱了重围,忙来到阿狸身边。那脱欢看看阿狸道:“多谢姑娘救了我的儿子,你想要些什么,只要是我有的,我都会给你。” 阿狸笑笑道:“我只想安全回家,别的什么都不要。” 脱欢道:“明军在这附近不远,你二人不远便可遇到。”正在这里,远处尘土飞扬,一骑飞奔而来,到了胶欢面前,道:“主人,那明军大将其是勇敢,我军怕是抵挡不住。” 脱欢眉头皱起,将额森交与身边一人抱着,道:“两位,脱欢先去了。日后有缘,定当厚报。”翻身上马,带着数十将士又是绝尘而去。 短短时间,阿狸与朱瞻基历经几次生死,此时脱险,两人相互对视,不禁拉起手来,欢呼庆幸。阿狸忽然想起什么,低下头来在地上仔细寻找,方才从额森身上掉下一物,她来不及拾起,此时人马都离去了,她凭记忆终于在几具鞑靼士兵尸体旁边,看到了那个小物件,她捡起来,却是个用皮革包裹的四方物体。小小巧巧如砚台一般。阿狸举起来道:“这是从额森身上掉下来的,如何还给他呢?” 朱瞻基摇头道:“怕是不能够了,我们回到军中,哪里能够再见到他?”自思马哈木的孙子就这么失去了,倒也可惜,不过权衡轻重,还是先行脱险再说,那瓦剌溃败已是定局,马哈木终究要被明军擒到。 阿狸想想道:“看看是什么东西,不重要就算了,重要的话再来想办法。”她打开来,却是一块四寸方圆的石头,绿中带青,一面上刻着些她看不懂的篆字,便开玩笑道:“这个是什么东西?不会是什么传国玉玺吧?” 朱瞻基接了过来,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一番,蓦地大叫道:“可不是传国玉玺么?”阿狸被他吓了一跳,再看看他满面惊喜之色,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你不要欺负我不懂这个什么鸟字。” 朱瞻基大喜道:“真个的阿狸,你看这上面刻的鸟虫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还有这个缺角,相传是汉末皇太后王政君所摔掉,后被王莽以黄金镶补。正是秦始皇传下来的帝王受命之国宝!阿狸,这个传国玉玺高皇帝苦寻多年,皇爷爷也一直不得,想不到却在这里被我得到了。” 原来朱元璋建立明朝,元朝皇帝逃往蒙古草原,随身带走的却还有自秦始皇时期就流传下来的传国玉玺,朱元璋朱棣为得传国玉玺,数次带兵进军大漠,追击北元朝廷,却都是最终空手而返。那传国玉玺竟然凭空失踪,世人不得而知。 阿狸见朱瞻基高兴得手舞足蹈,便笑道:“我们那里,有好多刻这种东西的,多数是假的赝品。我是不懂,你看仔细了,不要空欢喜一场。” 朱瞻基只顾欢喜道:“当日元朝皇帝携了玉玺北逃,世人均断定玉玺定然还在蒙古,只是找寻不到,想不到今日为我所得。当真皇天庇佑,不付我等苦心。” 阿狸忽道:“你要把这个东西给皇上么?”朱瞻基道:“那是自然。”阿狸皱眉道:“可这是额森的东西,我们捡到他的东西要还给他,你据为己有,不太好吧?” 朱瞻基道:“如果是别的东西,我定当还他,只是这传国玉玺本当归我大明朝所有,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能再送出去呢?”阿狸无言以对,心下想道:如果放在现代社会,那只能当国宝充公,在这么个朝代可要如何是好,难道也要上交充公么?上交充公也是交给他们老朱家嘛。 朱瞻基将玉玺依样包好,道:“我们还是先回营地吧。”阿狸点头。 二人离开这个地方,试着往大道上走,却也茫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忽然见前面又是尘土飞扬,数十骑马儿飞奔而来。阿狸今日遭遇几次这个场景,已然习惯了,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看来的是哪路人马。” 朱瞻基却欢呼道:“百里,流苏,我在这里!” 来人却是百里飞雪与流苏。原来昨日朱瞻基与阿狸莫名失踪,直到早晨才被发现两人不在帐中,军中所有人均是吃惊不小,朱棣大为震怒,将负责守卫朱瞻基的数十名士兵尽都斩杀,又令百里飞雪和流苏前去找寻,如果天黑前找不到人,百里飞雪与流苏等自行了断。朱高燨也是又惊又急,也派了慕容秋风带人出来,整个明军大营乱成一团。 百里飞雪听士兵报告前面有厮杀情况,马上带了流苏奔过来,远远地看到朱瞻基与阿狸,心中欢喜,方才将心放了下来。百里飞雪与流苏下马过来与二人相见。百里飞雪看看阿狸,阿狸忙道:“这个跟我可没关系。”生怕百里飞雪像慕容秋风一样一言不合就出手来教训于她。 朱瞻基将两人遭遇简单讲述一下。百里飞雪才得以明白。流苏道:“咱们还是快回营地复命吧。皇上一直等着消息。”她牵过马来,扶朱瞻基上马,却是不理阿狸。在她心里,终觉得是阿狸引得殿下乱跑,才惹出这些事来。 百里飞雪也让士兵空出一骑来给阿狸骑了。几十人拨转马头,向营地方向而去。刚刚行出不足一里路程,便又听得后面马蹄阵阵,众人回头看去,却见数百瓦剌骑兵追了上来,百里飞雪大惊,忙命人将朱瞻基围在中心。自己跃马上前,横剑以对。 阿狸眼尖,一眼看到正是是脱欢的部队。脱欢所带骑兵皆是瓦剌精锐,他带人追上百里飞雪一行人,便在人群人找寻,待看到阿狸时,忙叫道:“那位姑娘!” 阿狸应声出来,道:“我在这里。”忽又看见额森,便叫道:“额森。”下马过来。百里飞雪正要阻拦,朱瞻基道:“无妨,阿狸方才救了那个孩子。” 怀抱小额森的人下了马,跟在脱欢后面。脱欢来到阿狸跟前,道:“姑娘,找到你们的人,我便放心了。”阿狸笑道:“我们随军回去,多谢你惦记又赶过来。”额森叫声“姐姐”,阿狸便伸出手来,将他抱在怀里。 百里飞雪见状稍稍放心,收剑回鞘。但又想两军刚刚一声恶战,敌我不明,还是小主为心,是以密切地注视着脱欢的人马,忽然看到脱欢身后两名汉人道士,不禁多留意看了几眼。 脱欢扫了百里飞雪一眼,笑道:“你们且放心,如果我想攻打你们,就凭你们区区几十人,早就被我踏于马下。你以为能逃得掉么?我因为与这位姑娘有缘,不与你们计较。” 转脸对阿狸道:“姑娘,方才小儿身上掉下一个物件,如果姑娘捡了,请还与我。这物件对我甚是紧要。” 阿狸心中一凛,不禁看向朱瞻基,朱瞻基略显尴尬,思索如何应对。阿狸见他不语,只得道:“那个东西么,却是个什么样子?” 额森道:“姐姐,那物件是我偷偷从阿布那里拿出来玩耍的,是我阿布的东西。方才好像掉在地上了,姐姐有捡到么,请还与我阿布吧。” 阿狸无言以对,脸上红红白白,看看朱瞻基,却是无奈。那脱欢何等精明,便猜出个七八分来,冲着人群中的朱瞻基扬声道:“那位小哥儿,如果在你的手里,请还了我罢。”朱瞻基咬唇不语,这传国玉玺,他是无论如何不能还回去,心下思索如何脱离眼前困境。 脱欢见他不语,一声冷笑,道:“小哥,本来不属于你的东西,捡到了是要还归来的。你要迫使我用强么?那么就显得我脱欢恩将仇报了。” 百里飞雪闻得眼前人便是草原上鼎鼎大名的草原雄鹰脱欢,心中吃惊,复又抽出腰间宝剑。 脱欢扫了百里飞雪一眼,又看看朱瞻基,对阿狸道:“小姑娘,你方才可是说了谎,那个小哥根本就不是你弟弟吧。”阿狸微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脱欢又道:“这位小哥的排场,想必在军中也是有地位的人,我既以礼待你,也希望你能还之以礼,将那物件还了与我,咱们各奔东西,互不牵扯,可好?” 朱瞻基看看阿狸在那里,心下又怕脱欢一怒之下将阿狸劫作人质,他不由得叫道:“阿狸回来。” 脱欢随即明白他的心意,冷笑道:“咱们草原儿女,从来不会作那恩将仇报之事,这位姑娘救了我儿子,我不会拿她来威胁与你。” 朱瞻基略略放下心。却又听脱欢道:“方才我与明军一番恶战,倒是擒获了你们一员大将来。”一拍双手,从后面骑兵中冲出来两骑马,一骑上捆绑着一人,浑身是血,昏迷不醒。 阿狸啊呀一声,原来竟是张辅!脱欢道:“这位将军本事极高,倒杀死我瓦剌数名好手,不是我们数人一拥而上,也是擒他不得。他的身手我们倒是好生敬佩。” 阿狸将额森放在地上,奔到张辅马前,见他背上已被血浸透,想是伤势不轻,不禁轻轻摇晃他,叫道:“你醒醒,醒醒啊!” 脱欢见她甚是关切,便道:“小姑娘,这人你也认得?又是你什么人?不会这个也是你的家人吧?” 阿狸知道此时于说什么他可能不会全信,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大人所言不错,他是我的大哥。”心中暗道,如果脱欢相信最好,不信也没办法了,试下总比不试的好。 果然脱欢面有疑惑,道:“他真是你的哥哥?我却是不信。” 那边张辅迷糊中睁开眼睛,阿狸便对着张辅道:“大哥,你怎么被他们擒住了呢?” 原来朱高煦与张辅带着数千轻骑追击马哈木,沿途甚是顺利,消灭不少流寇,为了早日找寻马哈木,两人决定分开追击,张辅这支队伍打听到脱欢的行迹,便追赶过来,谁知在途中不小心中了脱欢的埋伏,他带人奋力抵抗战,眼看就要杀出重围,脱欢却带人杀了回来。那脱欢身经百战,与张辅竟不称上下,两人好一阵厮杀,后来脱欢手下神箭手趁张辅不备,将张辅射落马下,瓦剌人一拥而上,才擒了张辅。 此时张辅见阿狸眼含热泪,便道:“阿狸,你怎么在此?” 那脱欢嘿嘿冷笑,对着朱瞻基道:“那位小哥,用你手中之物,来交换这位姑娘的哥哥可好?” 朱瞻基登时不知所措。看脱欢的架式,对传国玉玺是志在必得,如果不给他,那么张辅的性命难保。张辅此人,虽然与汉王关系匪浅,但亦是忠良之后,皇爷爷待他如亲生之子,他小时也是叫着张叔叔长大。张辅对大明江山,亦是忠心耿耿。但如果将玉玺交了出去,这玉玺是他们朱家两代人苦苦找寻之物,再想找回来,恐怕没那么容易。他心中思量再三,左右为难,作不出决定。 那边阿狸看朱瞻基脸色忽明忽暗,举棋不定,心中恼怒,大声道:“一个不会说话的破石头,值得你那么不舍么?我竟不知道,在你心里,东西比人的性命还重要!东西没了,可以找回来,人若死了,你却如何能找回来?” 朱瞻基被阿狸当头棒喝,立时明白过来。他本是帝王之材,自然不会拘泥不化,便从怀中掏出那个皮革包裹,下马来到脱欢面前,将物件递与他,道:“这个东西给你,你把人放了吧。” 脱欢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复又包好放入怀中,道:“小哥亦是重情重义之人,脱欢佩服。”一挥手,令人将张辅解开绳索,放了下来,阿狸扶了他,慢慢走到明军队伍前,朱瞻基忙道:“张叔叔。”百里飞雪急忙先行给张辅止住血,又找出布来简单包扎一下。 脱欢重新上马,将额森抱于怀内,对阿狸道:“咱们就此别过。如若有缘,他日再见。”打马率队飞驰而去。 张辅不知朱瞻基给脱欢的是什么东西,说道:“张辅惭愧,令殿下放弃心爱之物。不知此为何物,待张辅伤好,日后定要将它夺了回来,还于殿下。” 朱瞻基与阿狸对望一眼,朱瞻基笑道:“再凭怎么贵重的东西,也不能与张叔叔相提并论。”又看了阿狸下,道:“阿狸说得对,东西没了可以找回来,人没了可是找不回来了。” 阿狸知道他一定挣扎许久才放弃了传国玉玺,以换得张辅,方才对他疾言厉色,现在想来微觉尴尬,道:“长孙殿下不会怪阿狸吧?”朱瞻基笑笑,道:“你一言点醒了我,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却身子凑近一些,对阿狸私语道:“那个物件你任谁也不要提。”阿狸知道其中关系利害,忙点头应允。 流苏道:“殿下,还是快些启程为好。” 朱瞻基点点头,众人都上了马,不多时便回到营地。早有人禀报了朱棣,朱棣大喜。朱瞻基进得帐中,不及参拜,已被朱棣拉了起来,上下看看他,道:“没有受伤吧?” 朱瞻基忙道没有,慢慢将经过讲与朱棣朱高燨,只是将传国玉玺之事隐了下来。朱棣见孙儿安全回来,放下心来。又恐朱高煦在外有闪失,速令柳升另派出两员大将带轻骑五千接应而去。 阿狸见他们一家人在帐篷中说着话,想起张辅来,便来到张辅的帐前,看到随军大夫在里面忙活,忙问门口的士兵道:“将军伤势如何?”那士兵认得她是皇四子跟前的人,忙道:“将军中了三枝箭,方才大夫已给取了出来,失血有些过多,需要将养几日。” 阿狸点点头,探头往里面瞧,正好被张辅看到,招手让她进来,阿狸便走进帐中。那大夫已给张辅包扎完毕,嘱咐服侍的人注意事项,便出帐而去。阿狸见张辅脸色苍白,道:“张将军可觉得怎么样?” 张辅微微一笑,道:“方才还叫我张大哥,怎么这时候又换成了张将军?还是叫张大哥顺耳一些,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以后我便以妹子之礼待你,你就叫我张大哥吧。” 阿狸咧嘴一笑,道:“那我可是高攀了。” 张辅道:“我知你是不拘小节之人,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话。若不是你,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阿狸见他嘴唇有些干裂,忙找了水来,慢慢与他喂下一些。张辅喝了几口来,一时不慎,呛住一些,咳个不止,牵动伤口,不觉神色痛苦。阿狸忙道:“很疼是吧?我去叫大夫。”张辅摇头道:“哪里有那么娇气。” 这时忽然听到外面马声长嘶,张辅惊喜道:“汉王回来了。” 阿狸转过头来,果然看到朱高煦骑马来到帐篷前,飞身下马,几步便进入帐中。阿狸叫了一声“汉王殿下”。朱高煦却没睬她,径直来到张辅床前,抓住他的手,道:“阿辅,你怎么样?”上下打量他的伤势。 朱棣刚刚派人出去接应朱高煦,便在半路碰到朱高煦带人回来,两下里汇合回营。朱高煦问及张辅是否归来,得知张辅受伤之时,心中大惊,急忙过来看望。 张辅听他语言紧张,微笑道:“皮肉伤,没什么打紧。”阿狸忙替他说道:“大夫刚走,取出三枝箭,他失血过多需要时日将养。” 朱高煦这些才注意到她,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张辅笑道:“我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慢慢将发生的事情说给朱高煦听,他精神无力,说得断断续续,阿狸看着,索性接过话题来告诉朱高煦。朱高煦听完后,对阿狸道:“你救了阿辅,我心中很是感激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我如果能办,一定给你解决。” 阿狸笑道:“我可不背这个功劳,你们要感谢,就谢长孙殿下。”朱高煦脸上微微变色,却不言语。 阿狸知道他心中对朱瞻基有所顾及,也不再多说,道:“我要回去了。张大哥,你多保重,好好养伤。”张辅目送她离开。 阿狸回到帐篷,阿青一见她就拉住她的手,道:“姐姐失踪,可吓死阿青了。”眼圈微红。 阿绣掀帘进来,看到她时先是欢喜,后来瞪她好几眼道:“以后不要随便离开大营,害得大家担心。”阿狸忙点头答应。阿绣又道:“去见殿下吧,你不在这一日,他担惊受怕了一整日。” 阿狸听得朱高燨为她担心,心中一喜,也颇有些愧意,便来到朱高燨的帐篷,一眼看到扶风,那扶风忍不住道:“你还好吧?”阿狸笑道:“好着呢。”却又取笑道:“怎么,昨天还不理我?害我一直想哪里得罪你了,怎么今日你又理我了?你昨日可是犯毛病了?” 扶风道:“快进去吧。”轻轻摇头,对这个阿狸实在是生不起气来。 阿狸进入帐中,看朱高燨坐在那里,便讪讪道:“对不住,给你惹麻烦了。” 朱高燨见她平安,心中已很是欣慰,哪里顾得上埋怨于她,就连昨日的气恼也抛却大半。只是看着她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道:“以后不要轻易一个人出去。” 阿狸急忙点头,道:“以后绝对不会。阿绣方才也警告过我。”说着吐了吐舌头。 朱高燨见她举止娇憨,却是扭过头去。他吃不准阿狸的心思,便不想在她面前过多流露自己的感情,却又怕看到阿狸自己把持不住,是以硬下心来不多说话。 阿狸见他又变得跟以前一般模样,心中也是困惑不解,却也不好过多询问。两个人沉闷许久,朱高燨借口去看张辅,先行出去,阿狸觉得甚是无趣,也只得怏怏而回。 等到晚间,朱瞻基见朱棣帐中无人,方才进去,叩头道:“孙儿给皇爷爷请罪。”朱棣正在案前看着奏折,见朱瞻基行此大礼,心中不解,便道:“你且起来,有什么慢慢讲来。” 朱瞻基站起身来,将传国玉玺之事细说一遍,最后道:“孙儿知道玉玺之重要,但亦知良将忠臣难求,玉玺终能找回,但失去忠臣良将,却是找不回来。是以才放弃了玉玺。白天不讲,是怕传出流言蜚语,故深夜前来向皇爷爷请罪。” 朱棣听完后,久久不语。朱瞻基心头惴惴不安,不知皇爷爷要作何处置。朱棣看着朱瞻基,心头却是几番思量,传国玉玺竟然被他拿到,这个孩子想来是个命中富贵之人,继而想到朱瞻基出生前他曾作的一个梦,梦中父亲朱元璋将一个玉圭交给了他,梦醒后朱瞻便出生了,难道此子将来有九五之相?他拿到了玉玺,却又为了张辅而弃之,求贤若渴,且懂得变通,实在是一个帝王之材!朱棣又仔细打量下朱瞻基,心中又惊又喜,以前倒真是没看出这个孙儿竟有如此过人之处! 过了良久,朱棣方缓缓道:“你过来朕的身边。” 朱瞻基依言来到朱棣身边,朱棣拉住他的手,道:“好孙儿,好孙儿!”连拍几下。朱瞻基道:“皇爷爷不怪罪瞻基弃了玉玺?”朱棣笑道:“就如你所言,玉玺可以再找回来,人没了却哪里找去?” 朱瞻基闻言方才把心放了下来,他却不知,经此一事,他在朱棣的心中印象已然大为改变。 又过了一日,前方传来捷报,瓦剌余兵已被收拾殆尽,马哈木穷途末路无还击之力,向明军投降。待到晚间时分,朱高煦带领轻骑凯旋回来。朱高煦先到中军帐见驾,朱棣自然欣喜,对他大加赞赏,朱高煦又道:“瓦剌虽然归降,但鞑靼部落依然追着马哈木不放,儿臣想着竟任他们两部去鹬蚌相争,咱们大明只坐收渔利,因此便没有禁止阿鲁台,听说阿鲁台带部紧咬马哈木不放,大有杀之而后快之势。” 朱高煦所作正是朱棣所想,这父子两个作事风格相仿,朱棣闻言大笑道:“甚好,竟叫阿鲁台杀了马哈木最好,如此他们两部便结下世仇,互相斗争,哪有功夫再来扰我大明,我朝百姓方能安居乐业,以享太平盛世。” 事情竟真的如了朱棣的心愿,十日后传来消息,那阿鲁台对马哈木穷追猛打,马哈木连受重创,气急交加,竟然一病不起,被阿鲁台包围。危急关头,是脱欢带着瓦剌死士赶到,拼死打跑了阿鲁台,却还是没有能救回他父亲的命,马哈木当晚含恨而亡。 历时三个多月,明朝军队终于打败了瓦剌,此次忽兰忽失温战役,明军大获全胜,此后数十余年瓦剌臣服大明,两边百姓倒也过得相对安宁。 由于打了胜仗,班师还朝路上,高唱凯歌,士气直冲云霄。朱棣也时不时犒赏三军。朱棣生于战火之中,从小跟着朱元璋四处打仗,见惯了刀光剑影,更习惯了金戈铁马,他是个喜欢战场厮杀的人,这次的大胜仗,令他更是气势高涨。 第十四章 阴差阳错 这一日快到长城之时,大军驻扎了下来。晚上朱棣更是犒赏三军,官兵一起欢声笑语,载歌载舞。阿狸在外围看着心里也替他们高兴,终于快要与家人相聚了,几个月的奔波拼杀,想来大家都是身心俱疲。 忽听歌声阵阵,竟然听到那首“待我长发及腰”,她咧嘴一笑,没想到这支歌儿竟在军中传唱起来。 一人走到她的身边,挨着她轻轻坐了下来。她转身看去,却是阿樱。也许是因为慕容秋风的原因,阿狸从来没有主动跟她搭过腔,此时见她来到自己身边,阿狸心中略有一丝诧异。阿樱淡淡地笑了,道:“这支歌曲很好听。” 阿狸一笑,随口问道:“那么谁是你的将军呢?”阿樱眼睛闪着亮光,直视着她道:“你知道的。” 阿狸道:“是汉王殿下吗?” 阿樱点点头,坦然承认。她望着远方,轻轻地道:“这歌曲很能让人回忆起往事来。让我想起了少年时候,烟波飘渺的江南,纷纷扰扰的杏花,想起我在流萤山庄渡过的无忧无虑的岁月。” 阿狸不客气地道:“向来初恋对女孩子来说终生难忘,那时你跟慕容青梅竹马,两人好的很。” 阿樱微微一笑,道:“其实你才是师哥的青梅竹马,我在你走后才到的流萤山庄,师哥经常提及他的小表妹,机灵乖巧,心地善良。” 阿狸这些时日已与这个身子的阿狸融为一体,听得阿樱如此说,方才知道慕容秋风当年确实对这个表妹亲厚有加,想来这个身子的阿狸对表哥也应十分依恋,转念想到自己老是与慕容秋风玩笑打闹,心里岂不是也将他视为最亲之人么?阿狸却又酸酸地道:“可是自从你来了,表哥慢慢地就喜欢上了你,你也喜欢上了他。他就开始将你放在心上,将我抛之脑后。” 苏樱知道她故作吃醋模样,轻轻一笑,道:“是啊,当年的我,以为我们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我们经常一起在花前月下练剑,师哥的剑法是极好的,每每舞动起来,总是能激起一股凌厉之气,那地上的花瓣啊,树叶啊就会随着飞起来。我知道他是故意舞给我看的,让我看得拍手叫好。”她眼眸中闪出一丝光芒,想起当年那段青梅竹马的时光。阿狸也歪着头看着她,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却不说话。 阿樱也只是一刹那的恍惚,便又重新回到现实,继续道:“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谁知有一日,汉王来到了流萤山庄,他看到了我,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汉王。我当时正在湖上采莲,唱着采莲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他就在岸上直瞪瞪地看着我,我当时很不喜欢他看着我的样子,故意用船浆泼他一身的水,将他弄成个落汤鸡,我才划船离去。可是到了晚上,却在厅堂看到了他,才知道他竟然是个亲王,却又听到师父说要将我送去汉王府,跟随汉王左右服侍。” 她说到这里,顿了下。阿狸便道:“你当时一定不愿意去的。” 阿樱慢慢地道:“我跟师父说我不想去,师父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后来我师哥就来了。”阿狸道:“表哥肯定不让你去。” 阿樱却幽幽道:“师哥说:‘汉王府你不得不去。’”阿狸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他这样说么?为什么?” 阿樱沉默了半晌,方道:“师哥跟我说只要在那里待上五年,他就会接我回来。于是我就跟着汉王走了。” 阿狸心下揣测,慕容秋风甘心把阿樱送到汉王府,到底为什么?难道是美人计,诱惑汉王?不会吧,慕容家在武林中怎么说也是名门正派,搞美人计作什么?只听阿樱又慢慢说道:“我到了汉王府以后,一直没有给过汉王好脸色,从来没有对他笑过。汉王却对我很好,从不对我说一句责备的话,他总是那么笑眯眯地看着我,温柔地对我说话。他从来不在我面前遮掩什么,即使是他跟手下的将士谈话,也不让我回避,他说他对我很放心,说我不会出卖他。”阿狸心里想,这个朱高煦就是个情场老手,这样的手段哪个女孩子能逃得掉。 阿樱道:“我以为我也就这样过下去了,直到有一次,我跟着他去北方平定一场叛乱,在战场上,他为了救我,自己被人在后背上砍了一刀。他在马背上很英勇,没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可是他为了救我,却被砍了一刀,血当时就染红了他的战袍,我吓得哭了,抱着他,怕他死去。他却笑嘻嘻地对我说:‘我本来快死了,可是看到你的眼泪,我却又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他替我抹去眼泪,又说:‘这眼泪啊,以后只能为我一个人流。’” 阿樱停下不说话了,脸上溢出一种幸福的光芒。 英雄救美的故事向来是把杀手锏,天下的女人没有谁能躲得过去,阿狸心中叹息一声,忍不住道:“然后你就喜欢上他了?” 阿樱点点头道:“是的,以后我就跟了他。” 阿狸困惑道:“跟了他?” 阿樱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他有王妃,还有不少的姬妾,但我不在乎,我知道他心中有我就满足了。” 阿狸点点头,心中却想这阿樱的故事俗点讲叫作移情别恋,好听点就是找到真爱。她想起慕容秋风——真是个傻瓜,那美人计能随便用啊,也不看看对方是谁,那朱高煦风流倜傥,较之当年慕容秋风的青涩应该更为成熟,根本就是少女杀手,这下可好,真真就像周瑜似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忽心思一动,折兵倒没有,阿樱总不能又是夫人又是兵吧?兵——阿狸一个激灵,阿樱说不定就是一个卒子——放入汉王府的卒子!可是这卒子是谁放的呢,左右不过是太子党吧,慕容家想来是站在太子这一边居多。 远处阿青冲阿狸招了招手,她在看蒙古人摔跤,觉得有趣想让阿狸过来观看,阿狸摆手作罢。阿樱看着阿青,笑道:“那个阿青倒有些意思,性格象男孩子一般。”阿狸笑道:“是啊,我们两个倒是能玩在一起。” 阿樱盯着阿青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却又站了起来,笑着道:“竟不知我今日与你说了这许多话来,这些话多少年了我一直没有跟人讲过。今天见了你,却不知为什么就跟你说了出来,说出来了我心里倒轻松不少。” 阿狸挪揄道:“你休止轻松,你心中定是极为高兴,你找到你的将军了嘛。” 阿樱微笑道:“那么你呢,你的将军找到了吗?”阿狸一怔,无法回答。 阿樱见状又是一笑,却不追问,忽然轻声道:“汉王喜欢叫我苏苏,没人的时候他就这样叫我。我姓苏。” 正在这时,忽见朱高煦与张辅并肩走了过来,阿狸便道:“你的将军来找你了。” 自从阿狸救回张辅,张辅便对她视若亲人,直认她作义妹,还令她叫自己作大哥。朱高煦感念阿狸对张辅的救命之恩,亦对她青睐有加,时常叫上阿狸阿青一处坐坐,几人之间竟是混到厮熟,经常玩乐取笑。 两人到了跟前,阿狸看着二人态度亲昵,不觉又想起姚广孝的戏言来,忍不住开口取笑道:“什么时候看见你二人,都是形影不离,简直就象一对夫妻般亲密。你们也不避讳些,不怕让人误会啊。” 朱高煦愣了一下,随后放声大笑。 张辅却一时脸上挂不住,斥道:“小妮子胡说八道。”朱高煦混不在意,笑问道:“那你看我们两人谁是夫,谁是妻?”阿狸嘿嘿笑道:“你虽然英俊,却也霸气,自然作夫,张大哥生得更加俊美一些,只能作妻了。” 朱高煦又是一声狂笑,张辅道:“你这个丫头每日不说出些疯言疯语来,就不是你了。” 朱高煦看着阿樱道:“你们二人怎地在一起?” 阿狸一咧嘴,对阿樱呵呵道:“你的将军吃醋了。别把咱俩当成夫妻了。如果咱们两个作夫妻,那么我要作夫,你就作妻吧。”起身拍拍屁股,道:“走了,作人要识趣点。” 她走开几步,回头又看看张辅,道:“你怎么不走啊?”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就走,口中说道:“走了大哥,你这个电灯泡好大啊。”头也不回,又扬声道:“苏苏,不用谢我了啊。” 张辅被她弄得晕头转向,问道:“什么是电灯泡?” 阿狸随口道:“和尚的脑袋。”张辅奇道:“这里有和尚么?”便四下张望。阿狸哈哈大笑。 明军在这里驻扎几日,却一直没有启程。阿狸一时没有明白,问到百里飞雪,才知道根由。原来瓦剌现在的首领脱欢即将过来拜见大明天子。那马哈木当初依附明朝之时,受封为顺宁王,此时瓦剌又对明臣服,马哈木之子脱欢特来觐见,请求承袭其父顺宁王之王位。朱棣倒也爽快,答应了他的请求,是以脱欢特来朝见答谢。 阿狸听得原因,心中甚喜,道:“不管怎么样,两边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便是最好的结果。”又思想着额森会不会跟着过来。 这日一早,阿狸照例来朱高燨帐中侍候。这些日子朱高燨对阿狸一直冷冷淡淡,阿狸百思不得其解,只道他当日不过是对自己一时冲动,过后便烟消云散。这些纨绔子弟不是向来都这么风流自许么?他身边美人如云,如何能对她一人真心?如此想着便也将对他的心思慢慢掩饰起来,偶尔想起那晚的情景,心中也掠过些难过,但也只当是作了一个梦而已。 还没进到帐篷,便听到里面笑声不断,待进去后,看到朱瞻基与朱高燨坐在上面,慕容秋风百里飞雪则在下方相陪,四个人不知说些什么,甚是开心。阿狸不觉笑道:“今天怎么这么齐全?都聚到这里来了?” 百里飞雪笑道:“阿狸,把你们的好茶沏些来尝一尝。” 阿狸道:“你要好茶,只好回杭州了,秋雨给你收的极的明前龙井呢。” 慕容秋风道:“看你小气的,也不过喝你一壶茶而己,居然也借机打趣飞雪。”阿狸点头道:“你不说我还忘了,你是他大舅子,你们本来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合伙来挤兑我这个外人。” 嘴里开着玩笑,手中却自去取茶,正好阿绣提着刚烧开的热水进来,二人便给每人都沏上一杯茶,顿时整个帐篷里充满茶香。 朱瞻基笑道:“同样的茶叶,偏阿狸泡的这般好喝。” 阿绣忍不住笑道:“长孙殿下可不要再夸奖她,她尾巴要翘上天了呢。” 百里飞雪已喝完一杯,伸出杯子来正想要阿狸添上。却见慕容秋风一扬手中的茶杯,对阿狸道:“我只饮了一杯哦,本来还想再喝的,可是想想你的话,还是罢了,不小心就变成蠢物或者驴马了。” 百里飞雪不知其中有何典故,怕着了阿狸的道,忙将手缩了回来。 阿狸扫了慕容秋风一眼,不屑道:“你若口渴,只管喝去,便是作蠢物饮驴又如何?难不成因为别人的看法,自己宁愿渴死?那岂不更是蠢物蠢驴了?迂腐!” 慕容秋风叫道:“你怎么出尔反尔呢?以前妖言惑众说什么蠢物驴饮,害得我每每喝茶都不敢喝第二杯,现在居然又编排这些话出来,还说得这般振振有词,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都有理呢?” 阿狸噗嗤一笑,道:“你不知道么?我是理儿的姑奶奶啊,理儿当然站在我这里。” 朱瞻基哈哈大笑,朱高燨也不禁哑然。 阿狸斜睨慕容秋风一眼,走到百里飞雪身边给他添了茶水,道:“飞雪大哥,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渴了咱就喝,饿了咱就吃,那装模作样的人虚伪之极,最是讨厌。”说着在百里飞雪肩上拍了拍,态度极为亲昵。 朱高燨看在眼里,忽然心中想道:“她素来不拘小节,对着百里飞雪也是这般不避嫌疑,难道她们那个地方的女子都是这般与男子相处么?如果是这样,那她也许对阿基心中并无情意?倒是我想多了?”蓦地想起那夜两人相处的欢乐时刻,一时心中忽然喜悦,却又想道:“安知她对我也没有什么想法,却是我多情了呢?”复又心灰起来。 慕容秋风白眼不断。 百里飞雪忽然道:“慕容大哥,我前些日子与你说的事情,你那里可有消息传来?”慕容秋风忙道:“正是呢,昨日刚收到消息,正要告诉你。” 百里飞雪见众人不解,便解释道:“那日在脱欢的随从之中,我看到两个道人,好像是中原武林人士,便托慕容大哥调查一下。”阿狸朱瞻基相顾一视,想起了那两个捉拿他们的道士。 慕容秋风道:“那二人,却也不是无名之辈,他们竟然是长白山白云观第二代弟子,叫作无涯无尘。这两人在二代弟子中也算翘楚,却被脱欢重金请了去,他们的掌门很是不愿意,便也无可奈何。” 百里飞雪道:“这白云观在武林中也颇有名声,怎么弟子却投了蒙古人。”慕容秋风道:“现在武林中也是动荡不巡,风云变幻。武林盟主何振天空挂着盟主的名声,竟然十余年来诸事不理,导致这些年来各派争斗不断,各门各派都心怀异心,作着各自的打算。” 朱瞻基素日与他们相处久了,也对武林中事了解一些,便叹道:“本来你们易水山庄和流萤山庄在武林中威名赫赫,两位庄主出手,那盟主之位唾手可得,二位老英雄却为着国土安危,抛却名利,一直在边境戍守,但即便如此,有你们两家在,武林中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百里飞雪摇头道:“长孙殿下谬赞。” 朱瞻基忽然道:“你们可曾听过冷血十三煞?” 百里慕容想互看了一眼,慕容秋风道:“听家父提及过,是二十多年前叱咤江湖的十三名杀手,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却从来没有见过。” 朱瞻基转向朱高燨道:“小王叔可曾听说过?” 朱高燨一愣,道:“刚才慕容也说了是二十多年前的人,他们尚未见过,我更加不知道这么些人。你却从哪里听到的名字?” 朱瞻基笑道:“有一天我去见皇爷爷,无意中听到纪纲正与锦衣卫侍卫闲聊,说起这么个名字来,语气甚是敬畏,侍卫问他他却不肯多说。想来他也不会对我多言,今日你们提及武林人氏,我便想到来问问你们,他们到底是何来历。” 百里飞雪想了一下,道:“我曾听家父说过,这冷血十三煞武功自成一派,他们出自南部雁荡山,只因行事亦正亦邪,叫人捉摸不定,这些年来与江湖之人来往甚少,是以知道他们名字的不多,几乎老一辈的掌门之辈,才可能知道。” 慕容秋风看着他道:“我长着你几岁,听到的自然比你多一些。有一次与家父练剑,家父忽然提及冷血十三煞里有一个人剑使得天下无双,家父曾与他交过一次手,差点被他一剑致命,他却忽然收剑饶过家父。家父不知原因,却也因此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家父说那人出手向来没有什么花架子,却往往一招致命,出手之快准狠天下无人能及。提及此事之时,家父嘘唏不己,我再追问他却不往下说了。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他是冷血十三煞里的一人。” 朱瞻基惊叹道:“此人居然能胜过慕容庄主?那他的功夫可当真了得!”慕容秋风点头道:“家父对他赞叹不已,还说此人的功夫在冷血十三煞里并不是最强。由此可知那十三煞确实都是厉害角色。” 百里飞雪道:“都是太久的事情了,他们纵横天下的时候,我们也不过刚刚出生。这都有二三十年了,再威风的故事怕也被人遗忘的差不多了。” 朱瞻基却神往道:“如果能将这些人搜罗门下,那么这武林盟主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话锋一转,道:“冷血十三煞是几十年前的人了,那么现在武林中又有哪些厉害人物出来呢?” 慕容秋风笑道:“江湖上每天都有新人出来,就是所说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要说起来,让人争议最大的便是祁连九姝。”阿狸听见忙道:“这个名字我仿佛也听说过,却是忘了在哪里听的。” 慕容秋风瞥她一眼,道:“这事你也凑热闹?” 阿狸忽然想起来,道:“哦,我想起来有次听到冬儿说过,她说听你提及什么祁连九姝,想来你对她们极熟悉的。” 百里飞雪道:“这祁连九姝是祁连山九个妙龄女子,因为个个武功不错,且又颇有姿色,是以江湖上便称她们为祁连九姝。”阿狸恍然大悟,指着慕容秋风道:“原来如此。”又啐道:“只要是美人你都很熟悉。” 慕容秋风横了她一眼,却正色道:“这九个女子却还真不可小觑。她们四五年前出道,行走江湖,多做为民除害之事。她们虽是女子,功夫却也不弱,尤擅使用暗器,不过奇怪地是这些人行事也极古怪,不与常人打道,倒很有些冷血十三煞之风。” 阿狸挪揄道:“你可与她们中的某个交过手?这种冷艳女杀手想来你不会放过的。” 慕容秋风白她一眼,却又看到朱高燨朱瞻基都看着自己,便迟疑一下,道:“我倒是与其中一个试过身手。” 阿狸忙道:“在哪里?什么时候?漂亮么?” 慕容秋风恨道:“关你什么事?”犹豫再三,只得道:“虽然我与她交过手,也算相熟,只是她曾拜托我不可泄露她的身份,我既然答应了她,也不好对你们多说,你们大可放心,她行事虽然出乎寻常,但对我们却无什么危害。” 朱瞻基笑道:“这又值什么?我们也是闲聊罢了,又不是非要招募她于手下,你不说也无妨。” 百里飞雪笑道:“这些时间,江湖上好像又出现了一波少年弟子,听说武功极为出色,年纪还颇小,被人称作什么幽冥十二少。” 慕容秋风也笑道:“我们鸽音堂也听到不少他们的消息,这十二个少虽然年纪小,但做出的事情却是惊天动地。据说他们一夜之间就端掉了河南黄河帮的三个分舵,十天之间就把这个在江湖上混了十年的大帮派铲除殆尽,令整个武林都赫然色变。又听说现在他们在找山西大同霍家的麻烦,这霍家也是武林世家,不知怎么就惹了他们,霍家想来对他们甚是忌惮,竟找了许多江湖好手来助战,接下来也不知怎么个结果。” 阿狸笑道:“听听这些个名字,什么冷血十三煞、祁连九姝、幽冥十二少,光是名字就与别个不同。他们怎么都是一群一群的人呢?我以为江湖上都是某个大侠什么的,难道江湖变天了,不流行独行大侠,也开始走团队路线了?” 百里飞雪笑道:“偏你每天说出来的词都让人摸到不着头脑。”慕容秋风却说得口渴,忍不住喝道:“理儿他姑奶奶,倒茶!” 阿狸笑吟吟地道:“你刚才说了,现在只喝一杯的,便是渴死也要讲气节。不能给你喝了。” 慕容秋风无奈,只得自己起身来,阿绣见状忙上前去给他添上。慕容秋风道:“阿绣,你们这里的水啊一定要准备充足。每日里与这位理儿他姑奶奶唇枪舌战,没有水怕是惨了。” 阿绣笑道:“以前倒还真是这样,不过这些日子这位姑奶奶却没有往日话多了,今日也就是你们大家都聚在一处,她才又有了往日的伶牙俐齿。我本来还担心,以为她转了性子不爱说笑,谁想她还是这么个样子,我倒是白操心了呢。” 慕容秋风闻言打量一下阿狸,道:“阿绣不说我还看不出来,你仿佛瘦了一些,脸色也有些憔悴。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呢?” 他话一出口,帐中人都纷纷看向阿狸,阿狸一时大窘,忙双手直摇道:“没有没有!我哪里会有什么事情呢?” 慕容秋风警告道:“没事最好,你不要给我没事找事,要是整出什么大事来,我直接写信告诉姑丈,把你送回去!” 百里飞雪微微一笑,道:“大哥不要老是恐吓阿狸,她是一个女子,大了自然有心事,有些事情也不能跟你这个哥哥说的。”慕容秋风心中一怔,忽悟到什么,忙道:“阿狸,你可是有看上的人了?告诉哥哥,我来替你作主。” 百里飞雪嘿嘿然,阿狸登时脸红起来,她眼睛划过朱高燨,正好朱高燨也看着她,二个目光相碰,俱都避了开。阿狸一时又羞又气,道:“是啊是啊,我有看中的人了,只是你给我的嫁妆太少了,我还不想嫁呢。”甩手出去。 慕容秋风见她脸红着出去,却也顾不得被她怼呛,奇怪道:“啊呀,她居然还会脸红?我没有看错吧?百里,你来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作梦。”说着伸出胳膊来。百里飞雪笑着摇头道:“大哥,阿狸虽然被姑丈当作男孩来养,毕竟也是个女子,你以后还是少打趣她一些。” 那阿狸气冲冲出了帐篷,兀自心中有气,却也不知向谁撒去,只得恨恨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去想朱高燨。 两日后,脱欢果然率领瓦剌余部,来到了大营,远远地他们就下了马,走着来到营地。朱棣亦摆出迎接的队伍,隆重地将他们接到中军大帐,当面敕封脱欢为顺宁王,承袭父亲马哈木之位。 当下又重新见礼,待见到朱瞻基的时候,脱欢吃了一惊,没想到当日那个被他称为小哥的少年,竟是大明皇帝的长孙。朱瞻基微笑相对,脱欢忙上前行礼,道:“请长孙殿下恕脱欢当日不敬之罪。”朱瞻基急忙扶起他,道:“不知者不为罪,想不到你我之间竟有此等缘分。” 及又见到朱高燨,更是惊为天人,感慨天下竟有如此俊秀之人。朱棣见儿孙被人称赞,心里着实得意,当下又设下酒宴来,一时军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片吆喝之声。 酒席之中,脱欢忽然起身离席,来到朱棣面前,施礼道:“陛下,脱欢有礼物献上。”说着一挥手,即有手下送上一个锦盒,奉至朱棣面前,打开来看,竟是那个传国玉玺。 朱棣老谋深算,早就惦记着脱欢手中的传国玉玺,闻得脱欢来朝,便思量如何从他手中取得玉玺。不想脱欢竟然在席间当众献上,他将玉玺拿在手上,心情甚是激动,这个宝物,从父亲朱元璋开始就一直追寻,他亦曾多次亲自进入大漠来寻找,今天终于到了自己的手掌之中,他大笑道:“此传国玉玺,朕终于找到了!” 脱欢马上跪下,大声道:“陛下天命所归,臣等恭贺陛下!” 席中所有人等纷纷离席,跪在地上,大声恭贺,万岁之声直入云霄。朱棣一时意气风发,仰天大笑。 那阿狸正与阿青在帐外嬉戏,因为朱高燨在皇上面前侍宴,不用她侍候,她倒落得清闲。此时闻得祝贺之声,找了个过往的百户询问,才知脱欢将传国玉玺献给了朱棣。她心中暗自称赞,此乃明智之举,想朱棣既然知道了玉玺在脱欢身上,以后怎么能轻易放过于瓦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玉玺在瓦剌,定会给瓦剌招来大祸,这脱欢倒也聪明,将玉玺献上,一举两得,一方面护得瓦剌周全,免得再遭受兵戎之苦,再一方面朱棣念及他献宝有功,定会对他恩宠有加,赏赐肯定不会少,瓦剌亦会趁机换取草原游牧民族所需的粮草物资。阿狸连连感叹,怪不得脱欢以后能称霸草原,权倾四野,此人确实胆略过人,见识卓越。 阿狸沉思间,听得一声脆生生的孩童之音道:“姐姐!”抬头看去,却是朱瞻基陪着脱欢来到了她面前,脱欢怀中抱着额森。阿狸屈膝道:“见过顺宁王。” 脱欢笑道:“阿狸姑娘客气了,额森一直嚷着要见你,方才央求长孙殿下,才带我过来。” 额森挣脱着从父亲怀中下来,跑到阿狸面前,道:“姐姐,我们来捉迷藏好么?”阿狸笑道:“好啊,你且去藏起来,待我找你。”额森大喜,咯咯笑着四处找寻能躲避之处,阿青见状带他往帐篷中去躲藏。 阿狸正欲跟了去,心中那团疑惑终是不解,终于忍不住说道:“顺宁王,你只有额森这一个儿子吗?” 脱欢笑道:“说来这是我遗憾之事,我家三代单传,倒我这一辈上,时至今日,我却只有额森这么一个儿子,女儿么倒有五六个。” 阿狸挠挠头,嘴里嘟囔道:“三代单传,只有一个儿子?叫额森?那么也先呢,也先不是你的儿子么?” 脱欢一怔,道:“也先是谁?”阿狸尴尬地笑笑,回答不出。脱欢却忽然朗声笑道:“也先,这个名字不错,那我就给额森改个名字,叫他作也先吧。”说着冲着帐篷里正伸出来小脑袋瓜来偷看的额森扬声道:“额森,记住了,以后你的名字就叫作也先!” 阿狸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也先,他的名字竟然是由她无意中给起下的! 看到朱瞻基与脱欢开怀大笑,阿狸想死的心都有,她内疚地看看朱瞻基,心里道:“你千万不要怪我啊,这个额森被救也有你一份功劳,如果你知道你的子孙将来会被这个额森蹂躏,你会不会后悔当日救了他呢?”一时阿狸叫苦不迭,禁不住用头撞着旁边的旗杆,朱瞻基见状忙问:“你怎么了?” 阿狸摆摆手,道:“别理我别理我,我只想静静!” 脱欢直到晚间才带人离开,回到瓦剌,以后自然成就他的一番霸业,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晚上阿狸来到朱高燨帐中,将手中茶水放下。朱高燨不说话,她也不想多留,正欲转身出去之时,却见朱高燨坐在一张虎皮之上,眉宇间隐有忧色,手中却是握着一大把紫色小花,那小花虽然花朵小巧,却也甚是美丽。这几个月她见的都是些黄沙大雪,乍一看到这束鲜花,倒一下子被这抹紫色吸引了,不禁走到朱高燨身边,奇道:“这是什么?” 朱高燨抬头来看她一眼,道:“今日阿绣竟然在田间采得这二色补血草来,想这寒冬之季,此物不惧严寒,倒开出这等雅致花朵。”心中却在想着白日脱欢所献玉玺之事,心中有些疑惑,待想问阿狸一些事情,又不知从何开口。 一股细细幽香进入鼻中,阿狸接过那紫色小花,仔细看了,问道:“你叫它什么名字?” 朱高燨道:“二色补血草。草原上的花朵大多只有春夏秋三季,只有这二色补血草,极其耐寒,且花期也长,采下来竟能放置数月不败,虽然略微枯干,花朵却不败落。” 阿狸忽地笑起来,道:“这分明就是勿忘我嘛,什么二色补血草?我们就叫它作勿忘我,此花可作鲜花,也亦作干花,长期欣赏,想来这就是你所说的花期甚长吧。”她摆弄着那束花草,忽在其中发现一株,与其它植物很是不同,叶子细长,中间挺立着一支花柱,上结几颗珠果,颜色绛红绚丽,宛如红宝石形状,晶莹剔透。 朱高燨听她说得稀奇,道:“勿忘我?这个名字倒也奇怪。” 阿狸笑道:“这其中有个故事呢。”她随意地坐在虎皮上,将那棵结着果实的小草放在一边,又拿来勿忘我来在鼻子上闻了下,两眼望向帐篷顶上,慢慢地道:“从前在一片草原上,有一对相恋的男女漫步草地,四下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忽然,那个男人看到远处一朵小花,迎风摇曳,甚是美丽,便想摘了这花来与心爱之人戴在发间。但是,当男人刚刚摘下这朵花的时候,却陷入了沼泽之中,那个女人想要冲过来相救,男人拼命摇头不要她过来。女人站住了,泪如雨下。那男人举起了花,微笑着说:勿忘我勿忘我。便慢慢沉了下去,消失不见,地面上只剩下那朵小花。这个女人跌坐地上,放声哭泣,那朵花被风吹到了她面前,她拾了起来,叫它作勿忘我,于是这朵花便有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勿忘我。”说完她展颜一笑,心里也颇佩服自己的口才。 朱高燨听罢,微笑道:“又是你杜撰的吧?”一时倒把想要询问阿狸玉玺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阿狸忙道:“这个倒真不是我瞎编的,实在是西方流传的一个故事。勿忘我这种花,是花中情种,即使没有水,离开花木本休,它也会一直美丽。它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永不变的心,永远的记忆。它的寓意是:不要忘记我真诚的爱。” 朱高燨心中一动,却笑道:“说了那么多,还不如它的名字直白,勿忘我,就是不要忘了我。” 阿狸蓦地也被触动,看向朱高燨。朱高燨脸上一热,低下头去。阿狸略感失望,举起旁边那棵结有果实的小草,岔开话道:“这个却不是勿忘我,它是二色补血草么?” 朱高燨接过来瞧瞧,摇头道:“它夹在花束中一起送来,想是无意采摘到的。不过这株花草看起来倒是妩媚之极,所结果实如同南国红豆一般。” 阿狸若有所思,复又拿过来把玩再三,笑道:“我却知道它叫作什么名字了。”朱高燨一怔,阿狸将它放在掌心,笑道:“它叫作绛珠仙草。” 朱高燨见她嘴角带笑,知她又要信口开河,道:“又要杜撰些什么?”阿狸道:“我便与你讲讲这个绛珠仙草的故事。” 她正想开讲红楼梦,却听得帐篷外面有响动,接着就听到垂柳娇滴滴地声音道:“四殿下,我们姑娘进来了。” 阿狸神色一变,忙将那些花草放于怀中,起身掀开帘子,微笑道:“胡姑娘请进。” 胡善祥含笑而入,待她进去,阿狸放下门帘,却是看也不看垂柳,径自往自己的帐篷走去。隐约听到垂柳在身后嘟囔不止,阿狸呵呵冷笑,给脸还上了,这种人最好置之不理。哼,打人她不会,气人可是她的强项。 如此想着来到帐前,却看见朱高煦与阿青站在那里,不在讲着什么。 朱高煦一眼看到阿狸,笑道:“整日不见你的影子,又哪里玩去了。”阿狸走上前来,狐疑地看看二人,反问道:“你二人怎么在这里?” 阿青忙道:“正好这里碰到了,就问个安。” 阿狸戒备地看看朱高煦,对阿青道:“这个人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小心他打你的主意。”朱高煦嘿嘿一笑,道:“论胡说八道你若是第二,没人敢作第一。” 阿狸又往他四周看看,却没看到张辅和苏樱,便取笑道:“咦,你的夫呢?我的妻呢?他们二人去了哪里,怎么不见?” 平素里朱高煦与阿狸也是互相取笑,多是哈哈一笑。今日里朱高煦神情明显有些不对,不似往日般眉飞色舞,眉宇间隐含忧色。阿狸倏地想到,今日脱欢大宴上献玉玺,恐怕对朱高煦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阿狸猜想地不错,今日宴席上朱高煦听到朱瞻基以玉玺换取张辅之事,竟怅然若失,险些御前失仪。待看到父亲朱棣以欣赏的眼光注视朱瞻基,那神情不言而喻,他心中忽然涌出极大的恐惧来,想自己苦心经营数载,竟然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当张辅因为知道真相,震撼之余,忙跪在朱瞻基面前叩谢,这场面使得朱高煦心中的黑洞又在扩大。他隐隐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失他们——父皇朱棣和张辅,这两人是他生命中重要之人,他不能失去,无论如何他也要拼命抓住才行。 下来的应酬他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只是机械地应对着,脑里却是百般思量,患得患失之极。 晚上经过阿狸帐篷之时,他不由得停下,正巧此时阿青走了出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却被阿狸撞到。朱高煦看着阿狸,回想张辅与他讲的经过,心中阵阵苦涩。这个姑娘,看不出来竟然是朱瞻基的福星!思及此处,他说道:“阿狸,你张大哥的性命,真是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一语点破长孙殿下,怕阿辅早已命丧黄泉了。” 阿狸听得此话,便知他已知晓所有,又见他面容落寞,想来他心中定是翻江倒海,思虑颇多。便笑道:“哪里是我点破,分明是长孙殿下自己宽厚仁爱,才会作出那番行为来。我一个女人家,如何知晓玉玺是什么,当时只认为是一块石头,哪晓得那么贵重。” 朱高煦轻哼一声,道:“你的所谓石头,竟然收得了人心。瞻基何其幸运!”转而又叹道:“其实与你又何干,当时那么个情景,瞻基不论作哪一种决定,到头来都是一个赢家。”心中暗想,当日即使朱瞻基不用玉玺换取张辅,回来后父亲朱棣亦不会怪罪于他,那玉玺两代人求之不得,如果以一将性命换取,朱棣定然会应许。所以结论就是,不管朱瞻基如何去作,左右都是稳赢的局面。朱棣不会以玉玺换张辅,那么他自己呢?会不会为了张辅也放弃玉玺?朱高煦没敢想这个问题。 阿狸见他脸色忽明忽暗,变幻不定,知他心中必是乱到极点,便笑道:“长孙殿下无论哪种决定,都会引人议论纷纷,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需理会他人。以长孙殿下的人品,一番思量之后定然会用玉玺交换张大哥,这点我深信不疑。” 朱高煦一声轻哼,道:“你把人想得过于好了。” 阿狸道:“想得美好不好么?以龌龊的心思活着该有多累。我相信多数人都会作出长孙殿下的决定。换了你,也会这么做。”她有意拍朱高煦马屁,给他戴高帽子,又怕朱高煦起疑,亦又道:“四殿下也一定会这么作。”她心里十分肯定,朱高燨肯定会这么作。 朱高煦听得阿狸之言,心中恍惚着,暗自想道:“如果换作是我,我定然会拿玉玺换阿辅,但如果当日被擒之人不是阿辅,那我绝对不会以玉玺交换!只是天不佑我,这等好事却被朱瞻基抢了去。”抬头看看不远处朱高燨的帐篷,及看到外面的垂柳,他咧嘴一笑,道:“你还是多看着我四弟吧,他都快被人抢走了。” 阿狸脸上一红,轻声啐道:“他被人抢了关我什么事?”拉着阿青,转身进入帐篷。 不待阿青开口,阿狸便道:“以后你离汉王远着点,仔细着了他的道。” 阿青被她说得糊涂,问道:“着什么道?我不明白。”阿狸一时无法解释,只得道:“反正你只记住我的话,远离汉王,不要到时被他吃了也不知道。汉王惯会甜言蜜语,你小姑娘家家的最容易上当,稍微不慎便会被她哄了去。” 阿青噗嗤一笑,道:“你竟说些什么呢?在我心里,只把他当作长辈来敬仰,哪里会有你想的事情发生?” 阿狸心中稍安,点头道:“当作长辈?哦,这样最好。”忽地又想起韩剧里多的是大叔,忙又道:“大叔不行,你不能把他当作大叔,心里面要把他当成父亲——对,就是父亲,这样想来,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青脸色一变,道:“姐姐你说什么?” 阿狸只道她不明白,便又解释道:“不是让你真把他当父亲,只是心里上把他当成父亲,这样你就不会对他产生感情,他的花言巧语也骗不了你了。” 阿青咬了下嘴唇,道:“我只道我出身低下,还以为姐姐取笑于我。想我这样一个没人养的孩子,怎配得上有汉王那样的父亲呢?” 阿狸听她言语凄切,想是又想到了身世,忙劝慰道:“呀,我不过是那么一说,你怎么难过起来?怪我咯怪我咯。我不说了。你心里明白就好。” 两人正说着,阿绣掀帘进来,道:“好啊,两个人在这里偷懒。”她来到炉火前,将烧开的壶水提起来,道:“水开了你们也不管,就等我来啊。”一面料理了,又将暖炉取出来,对阿狸道:“你给殿下送去。” 原来朱高燨极为怕冷,阿绣每夜都给她准备些暖炉来捂脚。阿狸却往后一缩道:“我不去!那胡小姐在那里,我不想看到垂柳的嘴脸。”阿绣笑道:“胡小姐只略坐坐就走了,也不知道跟殿下说了什么,殿下一直闷闷不乐,还要你去逗他开开心的好。” 阿狸没好气地道:“我倒成了他们寻开心的。” 阿绣强行将暖炉塞到阿狸手里,道:“你让我歇下好吧,我也忙了一天了。” 阿狸瞪了她一眼,忽地从怀中掏出那一把花草来,道:“这个你是哪里采到的,在这荒漠里倒也稀罕。” 阿绣接过来,笑道:“今天在营地外面的荒地上看到,那里荒石满地,四下一片枯草,这些小花草生长在夹石缝内,我看到它们有些颜色,在这冬天实属罕见,便随手采摘了来,营中有认识的士兵说叫作二色补血草,找你不到,便送到殿下那里,想来殿下会与你观看,可不是这样么?”她嘻嘻笑着,拿着阿狸取笑。 阿狸哼了一声,对阿青道:“这花草便交与你了,你好好照顾,能欣赏几个月是没问题的。”阿青忙从阿绣接了过来,找瓶子插起来。 阿狸没奈何拿着暖炉,来到朱高燨的帐篷前。扶风见她微微一笑,阿狸没好气地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扶风却不知她为什么又不高兴,只得道:“我不笑难道要哭不成?” 阿狸吃了一噎,恨道:“你现在也学坏了,就跟里面那位一样!” 进了帐篷,朱高燨却在独坐沉思。阿狸将暖炉放在他被褥之内,取笑道:“怎么胡小姐那么快就离开了?” 朱高燨淡然一笑,却不接腔。阿狸觉得无趣,便要离开,忽然朱高燨问道:“那日阿基以玉玺换张辅,你知道的,是不是?” 阿狸不曾防他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方道:“是,当日我捡到那石头,长孙殿下告诉我说是玉玺,我只不信。后来他用这东西救下张大哥,又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虽不甚懂他用意,但亦知兹事体大,如果传扬出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是以谁也没有告诉,包括你。” 朱高燨听完不语,半晌点点头,道:“你做得很好。”端起茶杯来,低啜一口,心中却又对二人之间有着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而生出些失落。 阿狸看他不语,又想起方才朱高煦亦是茫然无语的样子,便道:“不就是拿那物件换条人命么?弄得你们都这样七想八想的?方才汉王殿下也是这般跟我说了半天换不换的事。我真是搞不明白,一个破石头嘛,再贵重能比过一条人命?而且还是一个将军的性命?” 朱高燨听她提及二哥,便想到今日他在宴席之上,先扬后抑,随即明白个中原由。他轻轻吁口气,淡淡道:“何止呢,那东西对某些人来说,纵然舍去千条万条命也值得。” 阿狸呆了一下,却忽笑道:“我却知道当时如若换作了你,你定然会一丝眉毛也不皱,毫不犹豫地拿将出来换了张大哥!” 朱高燨冷冷地道:“所以我做不了大事。能成大事者,当有杀伐决断的魄力!” 阿狸心中一凛,忽然生出几分不耐,恼道:“算了算了,都过去的事情了,还想来作什么?枉加揣测只会徒增就烦恼,怪不得你们古人讲什么人生古来七十稀,七十岁都觉得活得久了,岂不知我那里七十岁还算中年,活到一百岁的人多着呢。” 第十五章 雾里看花 这一日大军来到沙河,驻扎下来。阿狸望望远方,问身边一名百户长,说是还有二十日左右就能到北京,她点点头,正无聊间,忽见许多大队人马过来,前面行走的都身着官服,冠带齐整。阿狸瞧着奇怪,便问那百户长这些官员来做什么。百户长告诉她是太子殿下派了使者来迎接皇上,领头的是则兵部尚书金忠。接着又看见那些官员对着朱棣大礼参拜。繁文缛节,着实折腾大半天才结束。 阿狸不通礼节,对这些向来头痛,也怕出错,所以重大场合也不敢随着朱高燨,只躲在帐篷里,辛苦阿绣随行侍候。 晚上时分,忽隐约听到外面有嘈杂声,接着阿青跑进来,脸上满是吃惊之色。她还没开口,阿青就道:“姐姐快去看看吧,四殿下在摔东西发火呢。” 阿狸一怔,这可是稀罕了啊,朱高燨会发火摔东西?忙跑出来,只见流苏扶风侍立在朱高燨的帐篷门口,阿狸知道流苏向来不待见她,也不去自讨没趣,便悄悄用眼睛询问扶风。扶风摇摇头,只是示意她不要出声。 只听到里面朱瞻基大声道:“就是那些人,整日只知在皇上跟前诋毁我父王,今日接驾来迟了些,正好让他们抓住把柄,皇上便也真的误以为我父王心存不敬办事不尽心。怜我父王远在南京,如何替自己辩解?那些人分明在恶意诬陷我父王。”又听朱高爔道:“皇上只是责备金尚书几句,并未真正动怒,你却在这里发脾气了。” 听朱瞻基道:“小王叔,表面上是那些个官给皇上吹风,暗地里就是二叔在鼓惑怂恿挑拨是非,皇爷爷难道看不出来吗?什么接驾来迟、贺表写得欠妥,上一次皇上亲征回朝,我父王安排的接驾不是跟现在一样吗?怎么这次皇爷爷就指责我父王的不是?”猛然听到一阵东西破碎之声。 阿狸心中一动,这难道就是姚广孝说的朱棣对太子的最后一次发难?如果是的话,恐怕要牵扯到许多人。 忽见胡善祥的侍儿垂柳走来,阿狸忙闪在扶风后面,装作没看见。那垂柳竟也不理会扶风与流苏,径自进了大帐之内,听得她道:“两位殿下好。我家姑娘病了,卧床不起,方才向皇上陛下禀报,请了太医诊治。陛下又令奴婢来告诉两位殿下。” 原来几个月的连日奔波,加之天气寒冷,那胡善祥本来是娇生惯养的千金之躯,哪里受过这等罪来,起初她还强忍着,怕人说她娇气,到现在竟是支撑不住,病倒在床了。阿狸听了连声说道:“可怜啊可怜。”想那胡家小姐,经此一遭,今后定然不想再来大漠了。 垂柳回完话出来,正好一眼看到阿狸,冲她哼了一声,扬长而去。阿狸便也对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依然而去。扶风看在眼里,忍不住偷偷咧下嘴。 阿狸回到帐篷之中,阿青道:“姐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四殿下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听着乱哄哄的。”阿狸道:“他哪里会有什么事情?你来这许久,可有见过他发过脾气摔过东西的?”阿青想想摇摇头,问道:“那为什么他帐篷里面那么嘈杂?” 阿狸笑道:“是长孙殿下在发火呢。” 阿青眼珠骨碌转动,奇道:“长孙殿下发这么大的火,却是为何?”阿狸道:“那是因为——”蓦地停了下来,伸手一拍阿青的脑袋,道:“小丫头打听那么多闲事作什么?该你知道的你知道,不该你知道不要打听。”细想这话好象阿锦教训她时曾说过,今日她却用来教训阿青,这怕是叫作言传身教吧,这种教育是要代代相传的。 阿青揉揉脑袋,道:“不说就不说嘛,你不嫌手疼啊,打得我头疼。” 阿狸眼珠转动,忽一眼看到帐篷角落的那瓶勿忘我,倒还是开得灿烂,奇道:“这花草你还留着啊。”阿青撅起嘴道:“姐姐吩咐的,我当然不敢懈怠,日日精心照料着,不时的换水呢。 阿狸跳了起来,道:“你瓶子里面放水了?这个是干花,不用水的。”阿青傻了眼,道:“我哪里知道,只当寻常花儿来养了,不过许是帐篷里暖和,它们倒长得不错哩。” 阿狸将花从瓶中取出来,这把花草不仅根部没有腐烂,反而生出些根须来,尤其是那株结红色小果之草,尤为茁壮。阿狸奇道:“怪哉,这株植物肯定不是勿忘我,那么又是什么呢?”又看花枝形状却与她记忆中的勿忘我相差无几,心下暗想也许只是形似勿忘我,真名叫什么却无从知晓,便叫它做降珠草吧。便道:“阿青,你就照你平常那般打理它们,待回到南京青荷别苑,将它们栽种于土里,看来年长成什么个样子来。”阿青点头答应了。 说着阿绣进了来,看到阿狸摇摇头道:“你也不来帮帮我,我一个人侍候两个殿下很累的。那位小爷发起火来真是吓人。东西都让他砸了一地,害我收拾半天。” 阿狸笑道:“辛苦妹妹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最擅长的是火上浇油,我怕我在那里,他的火会更大,说不定连帐篷也起来了呢。” 阿绣不睬她,回头在箱子里找了一会,拿出一个盒子来。阿狸道:“什么东西这么要紧,你只吩咐我来找就好了。”阿绣没好气地道:“是凝香露。殿下要我找出来,等下陪他去胡姑娘那里。” 凝香露是朱高燨每每服药后所服用的露水,以玫瑰萃取而成,清新口气,消除中药之苦味。这次出来阿绣阿狸带了不少,以备不时之需,谁知朱高燨没有用上,今日倒给胡姑娘派上用场了。阿狸呵呵呵呵地干笑两声,双手一摊,道:“那只好再辛苦你了,你也知道胡姑娘跟前的人不喜欢我,我不敢自讨没趣。” 阿绣瞪了她一眼,道:“就是知道我才没说要你跟着,就我这番苦心,你对得起我么?”阿狸忙道:“你的苦心对得起天地日月,我阿狸渺小如尘,你对得起几十万个我了呢。”阿绣道:“惯会贫嘴。”甩帘出去。 阿青笑道:“姐姐向来天不怕地怕,怎么怕起胡姑娘那边的人来?”阿狸摇摇头,叹道:“打狗还要看主人,那个胡姑娘实在是个温柔如水、我见犹怜的角色,我不想因为些许小事与她结下梁子。再说,”她顿了一下,道:“万一将来那四殿下娶了她,我与她下边的人争闹不休,没得让四殿下心烦不是?想想还是忍了吧。” 阿青嗤地一笑,道:“姐姐嘴里说忍,其实但凡吃了一点亏总要还回去的,怎么能忍下去呢?”阿狸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了解我。就是因为不能忍,只好避着她们些,也不能让她们占了便宜去。她们占不着便宜,我也就没有吃亏,这样算下来也还好吧。” 阿青被她说得糊里糊涂,知道她平素如此,也不理会。又道:“姐姐,四殿下好像很喜欢你似的,你也喜欢他么?你将来会作他的侧妃么?” 阿狸一下子跳了起来,阿青被她吓了一跳。阿狸道:“小鬼头不要乱讲话!什么喜欢不喜欢,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喜欢我了呢?我也不喜欢他。我怎么可能作人的小老婆!这种事打死也不能作的!” 阿青以手羞她道:“姐姐真真脸皮厚。小老婆小老婆,难不成你要作殿下的正妃?那可是有了人选的呢。如果胡姑娘真个嫁与殿下,你怎么办呢?” 阿狸头蒙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每每看到胡善祥与朱高燨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滋味,却又心中存着侥幸。可是,如果真的如大家所说将来胡善祥成了楚王妃,她可要怎么办呢?看着阿青似笑非笑的眼神,阿狸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办?他娶他的,我嫁我的,难不成离了他,我还没人要了么?”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这样回答不是说自己也喜欢他么? 阿青果然闻言嘻嘻一笑,取笑道:“还说不喜欢他?这赌气的样子,不是承认了么?你——” 不待她再说下丟,阿狸抬手就捂住她的嘴,道:“还说?我让你说!”便去胳肢她,阿青急忙躲避,又再三求饶,阿狸方才作罢。 朱高燨带着阿绣去看胡善祥,认真询问了太医,知道她体质柔弱,不耐寒气入侵,已久咳成疾,需慢慢调养,近期不能太过劳累。当即开出方子来,朱高燨命垂柳去抓药来给胡善祥煎服,又令阿绣将凝香露给她说明如何服用,略坐一下,便以要回复皇命为由离开了胡善祥的帐篷。 朱高燨踱步来到父皇朱棣的大帐,正要让门口的内侍马云通报,却见绵衣卫都指挥使纪纲从帐中走了出来,他看到朱高燨,急忙作揖道:“纪纲参见四殿下。” 朱高燨看了他一下,淡淡地道:“这么晚了,纪都指挥使还要出去公干么?” 纪纲一愣,朱高燨平素只对他们点头,却是不多说话,今日竟然问候了他一句,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忙道:“纪纲奉陛下之命,先回北京去办些差事。” 朱高燨闻听此言,心中一凛。纪纲是父亲朱棣的心腹,甚少离开皇帝左右,但凡不在皇帝身边了,便是要他去作重要事情。父皇今日令他先回北京,是要作什么事情呢?他见纪纲毕恭毕敬地候着,便道:“都指挥使辛苦了。” 纪纲忙道:“为陛下办事,卑职不觉得辛苦。” 这边内侍马云掀开帘子,朱高燨走了进去。纪纲方才直起身来,心道这个四殿下可是得罪不着,转身上马,带人出大营往北京而去。 朱高燨进得大帐,先给朱棣行礼。朱棣摆手让他起身。他脸上隐有怒气,想是适才刚刚发过火,朱高燨便也不敢多说,只把方才太医给胡善祥的诊治结果说了一下。朱棣听后,道:“既然如此,就让胡氏留在此地养病,待身体好了再回北京不迟。” 朱高燨应声答应。朱棣问道:“阿基呢?” 朱高燨忙道:“方才还在一起,只说去巡视大营,想来与众将军都在营中巡查。” 朱棣闻言沉默不语,半晌道:“可惜了这孩子。”朱高燨心中吃惊,嘴上却笑道:“父皇何出此言,阿基自小便得父皇栽培,文武兼修,纵然有什么过错,他年纪尚幼,着人细细指导便是,怎么会说出可惜了这言语呢?” 却原来经过传国玉玺之事,朱棣对朱瞻基大为改观,认为这个长孙有着帝王之材,竟然动了想立他为皇太孙的念头。自思儿子不行看孙子,如果将皇位传于老大,那么将来朱瞻基便有可能登基,可是如果将皇位传于老二,老二的皇位必定要传给他的儿子,那么朱瞻基便没有机会作皇帝,仔细想老二家的几个孩子里,能比得上朱瞻基的却是没有。他心里既然有了立朱瞻基为皇太孙的想法,为着朱瞻基的原故,心里竟将平时对太子的不喜之心减轻许多。可谁知道在这个当口却发生了意外,原来这次朱棣北征回朝,太子早早的就安排金忠等候在沙河接驾,哪料到当日却因为一些疏忽,导致接驾迟了些。那朱棣本来是凯旋而回,却被这点小事搞得颇为扫兴,他明着斥责金忠,暗地里又迁怒于太子,连这等小事也做不好,将来如何治理国家?原本心中对朱高炽的厌恶之情又涌现出来,再加上身边一些人见风使舵,在他耳朵边吹着太子私自作主更改法令等事,他更是怒火上升。为着大军还在途中,他隐忍不发,却暗自派出纪纲先去到北京城,暗地查找太子不轨之事,只待他回到北京再做打算。 此时朱高燨说到朱瞻基与军中众将巡视大营,朱棣更加觉得朱瞻基小小年纪,便能得到营中将士的拥戴,愈发显出他精明能干,便思想如果朱瞻基是老二的长子该多好,那么他将来传位于老二朱高煦,迟早这个皇位也是朱瞻基的,只可惜朱瞻基却是老大的长子,是以他脱口而出“真是可惜了”。 朱棣这里心中百转千回,那里朱高燨也是跟着他思索万千。他隐隐觉得此次接驾来迟之事尚未完结,只怕后面有更大的狂风暴雨。 朱棣听得朱高燨相问,却是一笑,不再说什么,忽然道:“胡氏需要在此地养病,不如你也留在此地陪同,待她身体好了,再一同回去。” 朱高燨愣了下,心中很是不愿,却又不想朱棣为此小事烦心,只得道:“儿臣遵旨。” 次日朱棣带领大军继续启程。朱高燨则留下来陪同胡善祥。慕容秋风与阿狸阿青自然也留了下来,百里飞雪跟随朱瞻基进北京。 朱瞻基走的时候恋恋不舍,悄悄对阿狸道:“你不能跟着我们一起先去北京吗?” 阿狸道:“没有办法啊,你小王叔在哪里,我就只好在哪里。”心里却道:“那朱棣回去便要找太子的麻烦,我还是远远离开安全一些。” 朱瞻基颇为失望,却也不再说话。要搁着以往,朱瞻基会央求着皇爷爷让他留下来,这次却是不能。皇上为着接驾来迟之事恼怒,依他的性格不会轻易罢休,必定会事后算帐。朱瞻基跟随他几年,也能猜透他的心思,所以他必须陪着皇上回北京,以防中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好先作个周旋。 却说胡善祥留下养病,地方的官员自不敢怠慢,先是收拾出一所精致的宅子让他们住了进去,又把地方上的名医请来诊治,她本是染得风寒,需慢慢治疗将养,一时间大夫来往不绝,她的病断断续续,竟拖了一个多月才好。 这些日子来,阿狸天天看着朱高燨在胡善祥所住小院出出进进,又目睹垂柳颐指气使的架势,自是又恼又烦。为了避免发生没必要的冲突,阿狸尽量不去胡善祥的院子,终日里要么帮阿绣作些杂事,要么便与阿青外面四处游荡。 这一日阿狸来到偏院,百无聊赖地踢些石子。远远地看到朱高爔走来,来到她身边,道:“怎么,这么垂头丧气的样子?” 阿狸叹了口气,道:“你天天守着你的美人,阿绣也忙着人前人后的照顾,我是手笨脚笨的,不敢再添乱,也无聊得很,只好自己消遣了。”她看看朱高爔,道:“昨日听说胡姑娘能坐起来了,看来应该是大好了。你也放心了吧。” 朱高爔却是淡淡一笑,不接她的话。 阿狸心里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忽见垂柳走了过来,到跟前给朱高燨屈身行礼,道:“我们姑娘请殿下过去。” 朱高爔忙道:“可是她病情反复了吗?”垂柳笑道:“那倒没有,只是觉得有些闷,想请殿下过去说话而已。” 呵呵呵呵!阿狸嘴角咧了四下,想说说话?阿狸忽然醋意涌出,转眼又看到垂柳眼中几丝讥讽,不由得妒火心中升起,恶从胆边生,在心里已挥舞着赏了垂柳十几拳,面上却微带着笑意,生恐有失淑女风度——虽然她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淑女。 忍!我忍!阿狸扭过头去。听得朱高爔转身而去,她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远远地往前方掷了出去,打得远处一群大白鹅嘎嘎四处逃散,有一只白鹅瞪了她几眼,忽地竟然冲她奔了过来,长长的脖颈伸直了,铲向她的双腿,吓得她撒腿便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畜生也敢来啄她! 回到房间,难得却看到阿绣提早回来了,阿狸道:“你吃了吗?我给你留的饭菜在食盒里,还热着呢。”阿绣道:“方才在胡姑娘那里略吃了点,现在也不饿。”阿狸道:“哦,她对你挺好的啊。”语中含着些酸气。 阿绣道:“胡姑娘的性格温顺,对下人也好。”阿狸撅起嘴道:“可她的侍女对我却不怎么样,尤其那个垂柳最是可恶。”阿绣笑道:“扶风告诉我了,你不要理她,她素来对人就是如此,总想着胡姑娘将来有个好的出处,她跟着自然也有好造化,忠心为主嘛,计较她作什么。” 阿狸委屈地道:“为主就为主嘛,干嘛针对我啊?你看她家姑娘病了,她一直来找你做这个做那么,独独对我正眼不瞧一下,也不与我招呼,害得我也不好多问她家胡姑娘的事情。” 阿绣取笑道:“可能她是想四殿下对你太好了,心里替她们姑娘鸣不平,与你置气吧。” 阿狸狠狠剜了她一眼,阿绣忙道:“别瞪我,你看四殿下把你给宠的,你做什么他都任你去做,做错了也不说你,锦姐姐罚你了,他还替你遮掩。你以为大家看不到么?许是垂柳见殿下这么纵容你,怕以后她家姑娘过来后会受到什么委屈,所以就对你怀有敌意。” 阿狸叫道:“我能给她什么委屈嘛。我不过是个侍女,她将来过来了就是王妃。哪里有侍女欺负王妃的道理?”忽然又问道:“这事情定下了吗?四殿下是要娶她吗?”阿狸笑道:“应该是吧,你看这次出征,是皇上亲点的让胡姑娘随着四殿下一起,这不是很明显吗?怕是回到宫里,就会正式下旨。” 阿狸哦了一下,不再说什么。 这天一早听得外面马声阵阵,阿狸跑了出去,一眼看百里飞雪,她大叫一声,欣喜异常。百里飞雪下马,侍卫接去马匹,阿狸看他一身的风尘,想是经过长跑跋涉,她叫声“百里大哥”。百里飞雪点点头,来不及与她多寒喧,直接道:“四殿下在哪里?”阿狸猜他必有要事,便道:“你随我来。” 她带着百里飞雪来到朱高燨房间门口,高声道:“四殿下,百里大哥进来了。”掀帘进内,朱高燨见到百里飞雪,微微吃了一惊,道:“你这般匆忙,可是有什么变故?” 百里飞雪见过礼后,道:“长孙殿下令我马不停蹄赶来,北京确实出了大事。”阿狸这边忙给他倒上茶水,百里飞雪知道她是自己人,言语也没有回避,继续道:“皇上回到北京后,就以皇太子没有及时接驾及贺表用词不当为由,大加责备太子,并命人把辅佐太子的黄淮、蹇义、杨士奇、场溥、金问等各位大人都拘捕起来,从南京押到了北京。此次接驾的金忠金尚书,因为替他们几人说话,也被皇上关了起来。长孙殿下怕接下来还有人被牵连起来,所以命我前来告知四殿下详情,看下来如何打算,并再三提及如果可以,请四殿下早日启程回北京。” 阿狸心中这便是朱棣又在动心思换太子了。她倒好了茶退了出来,看到扶风,便站在扶风身边,扶风看了她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房间里朱高燨眉头紧皱了起来,道:“当时皇上从这里离去之时,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不满,怎么一回到北京,就有如此雷霆之怒?”百里飞雪道:“朝中汉王殿下的人一直对太子殿下多作诋毁,凡是太子殿下处理的各项政事,都在陛下面前挑拨,陛下一时盛怒,就关押了辅佐太子的官员。” 朱高燨良久不语,思索半晌,忽道:“我倒觉得这次不用那么慌张。皇上关押的几个人里,蹇义、金忠、杨士奇三人是皇上一直以来颇为倚重的老臣,三人从靖难开始一直跟随着皇上,皇上对他们不会大加责罚,应该会很快就会出狱。至于剩下的黄淮杨溥金问三人因为职位略低些,皇上可能会关的久一些,但性命应该无忧。你现下回去,把我的话带给长孙殿下,让躁少安毋躁,不要轻易作出什么举动来。我也马上动身,尽快在你之后赶到北京。” 百里飞雪点头道:“谨记四殿下吩咐,我即刻去办。”朱高燨道忽又道:“如果那三位大人被放出来,让长孙殿下私下去拜访杨士奇,长孙殿下自然知道如何去作。”百里飞雪急忙答应。朱高燨道:“你连日奔波,且歇息会儿吧。”百里飞雪却道:“长孙殿下心急如焚,急等我信息。我还是快些上路的好。” 百里飞雪稍加整顿,就要动身,朱高燨慕容秋风送他出门,阿狸阿青跟随着。阿狸颇为不舍,道:“怎么刚来就走啊。我还没跟你说话呢,我心里很想你呢。”旁边慕容秋风则道:“被你想可不是什么好事。” 百里飞雪笑道:“你们也应该马上启程。我在北京等着你。还有,”他忽然一拍脑袋,道:“看我这个记性,长孙殿下也交待要问你好,我一时倒给忘了。“ 阿狸嘟囔道:“好个鬼,一点也不好。”百里飞雪没听清她说什么,问道:“你说什么,可是有话带与长孙殿下?”阿狸笑道:“你也给他带个好。”百里飞雪道:“就这个字吗?”阿狸笑道:“嗯,就这个字。” 阿青露齿一笑,道:“一字千金,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百里飞雪打量下阿狸,忽然道:“我怎么瞧着你精神不济似的,仿佛比我离开时更瘦些。”转头对慕容秋风道:“这几个月在外,她可能吃了不少苦。大哥闲时也替她补一补,别以后秋雨见了她,不认识她了。” 阿狸心中一暖,眼睛余光感觉朱高燨看向于她,她眼圈微热,又恐被众人看出端倪,便急忙掩饰,故作委屈状靠在百里飞雪肩上,拉着他撒娇道:“还是飞雪哥哥关心我。这北方除了风沙还是风沙,吃不好睡不好的,所以才瘦的。” 慕容秋风这次倒没有出言打击,只是看着她,心中轻叹一声。原来当日在大漠,慕容秋风见阿狸面容憔悴便存了心思,仔细观察于她,他是过来之人,时间不久便瞧出朱高燨与阿狸之间有种说不清的牵扯,却也只能看在眼里,无法替阿狸解决。此时看她这般举止,也是心存忧虑。 百里飞雪拍拍她的头,笑道:“当初不让你来,你偏要来,这会儿总算知道大漠没有你想得那般美好了。这里啊,没有什么花花草草,更谈不上风花雪月了。”说着便要起身。 眼看着百里飞雪打马而去,朱高燨转过去头,见阿狸望着远方,便道:“过两天我们也就跟着回去了,你不用着急。” 阿狸一怔,却道:“我着什么急啊?”想他守着美人自在逍遥,自是不急,现在却说她着急,她哪里就着急了?想着心下来气,拉下脸来扭头便走。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面面相觑,朱高燨道:“今日你又招惹她了?” 慕容秋风连连摇头道:“我躲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向枪尖上撞呢?” 一边的阿青哈哈笑了,道:“我知道我知道,是那群白鹅惹她了。竟不知怎地,那白鹅见了阿狸姐姐就拧起脖颈来啄她,阿狸姐姐现在都不敢一个人走路了,去哪里都拉着我。” 正说话间,就见阿狸哇哇大叫着跑了过来,后面赫然跟着群白鹅! 朱高燨一行人启程往北京去,因为胡善祥身子方好,不能太赶,只好走走停停,大约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到了北京城。半路上就接到了朱瞻基的书信,正如朱高燨所料,金忠杨士奇蹇义被释放,蹇义已回南京,金忠与杨士奇暂留北京,另外三个人黄淮杨溥金问还在狱中,但是朱瞻基私下照应,倒了没受什么拷打逼供。 一路上阿狸都不太开心,以往随着大军行走,人多热闹,倒没觉得什么,现在却只能天天对着朱高燨与胡善祥。每每看到二人在一处细声长谈,她就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干脆就躲在外面。朱高燨也看出阿狸有些避开他的意思,却也无可奈何,两人竟然渐行渐远,偶尔碰在一处时,言语之间便打着哑谜,长久下来,都被搞得身心疲惫。 这一日下午到得北京城时,朱瞻基在城门口迎接他们。众人见面,自是欣喜。朱瞻基道:“皇爷爷命我来接小王叔,叫早些回宫去呢。”朱高燨点点头,两人坐在一辆车上,阿狸见朱瞻基不骑马,猜测他必有话要对朱高燨说,多半是关于这次朱棣对太子的发难。她便骑马随在车子旁边走,不肯跟他们同在车内。 果然在路上,朱瞻基就道:“皇爷爷虽然把金杨骞三位大人放了,但是黄淮等三人还在羁押之中。皇爷爷把父王监国时所处理的政务,无论大小,都让人一一查阅,凡是父王作出的结论皇爷爷一概推翻,让人重新议定,这还罢了,却又把所有更改过的政务都张贴于午门,让朝中大臣观看,好引以为戒。” 朱高燨担心道:“皇上此次大张旗鼓,搞得这么大了。” 朱瞻基道:“可不是么?我父王所作出的处理结果全部作废,又重新更订,可是想想当初,哪项决定不是报请皇爷爷批准的?父王经历过上一次的监国后,此次监国更是谨慎,事无具细,一概奏请皇爷爷批准了才决定,可是皇爷爷却又变卦,鸡蛋里挑骨头,百般挑剔,真是叫人无可奈何了。父王来信也是不知如何应对。” 朱高燨见他言语之间颇多怨怼,便警告道:“你在皇上面前,千万不可流露出这般情绪来。现在看着你的面子,皇上还对你父王留着情面,如果连你也失去皇上的信任,那才是真正的糟糕了呢。” 朱瞻基笑道:“这个是自然,也只有在小王叔面前发下牢骚了。”朱高燨又道:“杨士奇那里你可有私下去过?”朱瞻基道:“就是这个杨士奇,奇怪地很,我去了几次,却只见到一次,且无论我说什么,他只是一语不发,我逼得紧了,他只说:‘殿下只管回去,莫要着急。’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个态度。小王叔,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二王叔的人。” 朱高燨闻言沉思片刻,轻轻一笑道:“他这么个态度我倒是放心了。正是他说的,你莫要着急,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糟糕。”朱瞻基半信半疑道:“是么?你怎么对他如此信任?”朱高燨道:“你记不记得你父王第一次监国时候,皇上亦如现在这般对他百般挑剔,问身边百官太子监国情况怎样,那些官员多是贪生怕死之辈,要么喏喏不语,要么诋毁你父王,等问到杨士奇的时候,杨士奇却道:‘太子监国时努力处理政务,积极听取大臣的建议,好的建议他会采纳,不恰当的建议,他亦驳斥’。” 朱瞻基狐疑道:“这番回答也似在打太极,模棱两可啊。听不出他到底是向着谁说话。“ 朱高燨笑道:“这就是杨士奇的水平所在。他既不站在太子立场,也不站在汉王立场。其实皇上要的就是这种态度,要不偏不倚,这样的话皇上才能听进去。你莫看你皇爷爷当时脸上阴晴不定,实则心里已有了定论,不然,你父王怎么可能还安安稳稳地呆在南京呢?” 朱瞻基笑道:“原来是这样。小王叔,你要我去找杨士奇,其实是在逼他作出决定。” 朱高燨道:“杨士奇一直以来,持中立态度,皇上多看重他的意见,你此番多去拜访请教,他自然会看到你的孝心仁义,想来他亦会作出对你父王有利的决定。” 朱瞻基点头道:“小王叔所言甚是,现在就看他下来怎么作了。” 两人说着到了皇宫门口。朱高燨与朱瞻基在北京也都有各自的宅院,前些日子百里飞雪就住在朱瞻基的别院里,此时慕容秋风阿青跟随百里飞雪先去朱瞻基的别院,朱高燨朱瞻基带着其余的人进了宫。北京城的故宫阿狸倒是去过,这时随着众人进去,见规模虽不及现在故宫宏大,但是比南京的皇宫大多了,这几年朱棣一直致力于营建北京,想把都城迁到这个地方。这时候北京皇宫已经初具规模了,当时的燕王府也已变成了皇宫。北京的皇宫与南京的皇宫颇为相似,就连宫殿的许多名字也是相同。 朱高燨与朱瞻基以前跟随朱棣来北京时,就一起住在吉祥阁,此处离朱棣的乾清宫不远。胡善祥早有宫中女官带去别处居住,朱高燨与朱瞻基带着众人来到乾清宫。 刚到门口,朱棣的内侍官马云迎了出来,道:“两位殿下来了,且在门外稍候。皇上与几位大臣正在议事。” 朱瞻基道:“里面谁在那里?”马云道:“是翰林院的杨士奇大人,兵部的金忠大人,还有大理寺的耿通大人。” 朱瞻基道:“耿通?他怎么也在这里?” 却听得里面有人大声道:“陛下,太子的监国政务处理,很是妥当,没必要再改过来,请陛下收回午门张榜。” 阿狸吓了一跳,姚广孝说过明朝的言官都是很厉害,经常在皇帝面帝直言上谏,这个人是谁,敢在杀人如麻的朱棣面前如此说话? 朱高燨听出是耿通的声音,叹道:“这个耿通如此对皇上进言,怕是命不久矣。”朱瞻基面上也露出担忧之色。 听得啪地一声响,似有东西摔在地上,接着听到朱棣厉声道:“大胆!”便听到里面有人噗通跪下之声,想是耿通跪了下来,道:“陛下恕罪。” 听到朱棣哼了一声,喝道:“金忠,你来说,太子监国期间可作出过什么逾越之事?”听得金忠也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嘶声道:“陛下,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太子监国没有作出什么错事,一切都按着陛下指示处理。” 朱棣喝道:“那么他违反礼仪,接驾来迟,又当作何解释?” 却听得杨士奇也跪了下来,朗声道:“陛下,太子对陛下向来尊敬孝顺,这次也早早的派人去北方接驾,是我们这些作臣子的没有作好准备工作,致使迎驾迟缓了,罪责在我们这些臣子,与太子殿下无关。” 此言一出,殿外之人无不动容,那内侍马云悄声道:“这人杨士奇胆子也忒大了,这几日来关了多少朝廷大臣,他却还是这般执意解释,难道不怕也被关了起来?” 朱瞻基赞道:“这样的臣子才是忠臣!” 朱高燨没有言语,嘴角却浮出一丝微笑。半响没听到里面动静,想是朱棣也没说话。好一会听到脚步之声,却是杨士奇金忠耿通走了出来,金忠耿通脸上带着些许汗意,在这个冷天会出汗,想是方才在里面惊吓所致,倒是杨士奇面色如常。 三人见到朱高燨与朱瞻基,忙上前作揖,两人挥手让他们起去。马云带着二人进了殿内,阿狸阿绣跟在后面,远远地立在殿门处等候。 只见朱棣坐在龙椅上,脸上带着几分气恼。朱高燨与朱瞻基上前跪下行大礼,朱棣见他们二人进来,脸色稍缓,令他们起身。朱棣看看朱高燨道:“燨儿,你一路可顺利?” 朱高燨道:“很是顺利,谢父皇挂念。”朱棣点点头,又问道:“胡氏也好了吗?”朱高燨道:“是的,也巳痊愈,方才跟着宫中姑姑自去休息了,等过几日父皇闲暇之时再来行礼拜见。” 朱棣点点头,却也不再说话,自己锁着个眉毛,不知在想些什么,朱高燨与朱瞻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也不敢冒然开口。 半响,朱棣突然道:“匹夫胆大的很。来人!”他抬起头来,对上前来的马云道:“传令纪纲,让他把耿通、杨士奇给朕抓了起来,关进大狱之内!” 马云应了声,出去传旨。朱高燨与朱瞻基相互看看,却不知朱棣方才思量再三,怎地突然下了这么个旨意。殿外的阿狸也被朱棣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这个皇帝,怎么在沉思之中,突然就又想起抓人了呢。 却原来朱棣一直以来心里便积着股怒气。纪纲奉命到了北京,就把太子在监国时期处理的各种奏折一一归整,找出太子擅自作主的一些决定,待朱棣回到北京,便都呈了上去。朱棣细看去,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且具在太子权限范围之内,但是却也引起了朱棣的戒备,原来朱棣政令严苛,太子朱高炽心存仁厚,对朱棣的某些法令作了些许更改,这便触动了朱棣的权威。朱棣向来刚愎自用,位居九五,岂容他人压在他的头上。他心性多疑,便猜疑朱高炽有篡权之嫌,再加上朝中许多文臣替朱高炽说话讲情,更让他火上浇油,认定这些大臣与太子串通一气来,猜忌之心日益加重。方才耿忠与杨士奇替太子据理力争,朱棣当时心中大怒,已动杀机。待三人离开大殿,他越想越气,再也忍耐不住,便愤然下旨将两人下入大狱。 待下完旨意,朱棣方才脸色稍霁,道:“燨儿,阿基,你们二人留下来陪朕一起用膳吧。” 殿外阿狸叹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用膳后朱高燨与朱瞻基告退,带着阿狸等人回到了吉祥阁,这里比南京的永华殿宽敞些,房间布局设施却是依照永华殿而建。宫里的侍女内侍也是以前侍候过他们的旧人,阿锦虽然不在,阿绣也还熟悉,安排一应众人侍候两人洗漱不提。 晚间阿狸出了房门,看看四方的院子,想起南京永华殿里也是这般院子内寸草不生,还好朱瞻基弄了许多花草来摆了才显出些生气,现在朱瞻基为了他父王的事情,自是烦恼不己,当然也不想起来给她弄花弄草。今日看朱棣的神情,让人都捉摸不透,搞不清他要作什么,只是找些小事来刨根问底,皇帝的心思猜不透啊。 听得脚步声,她抬起头,却是朱瞻基走了过来,看到阿狸,便停下来,走到她面前,轻声道:“这些日子你可好?” 白天一直没机会跟他讲话,此时二人单独相处,阿狸见他身形似乎更高了些,忙到他跟前,用手比了比,笑道:“你竟长高了许多,前些日子你只比我高半个头,现在快好像都一个头了。” 朱瞻基微微咧了下嘴,却没像以往那样跟她嬉皮笑脸,阿狸看他眼窝有些陷了下去,乌黑的眉毛微微蹙在一些,心想:“这些时日他定是经受了很多痛苦,眼看着父亲被人诋毁陷害,天天听着爷爷对父亲的斥责,却又不能作些什么,心里的难过可想而知,却也不能对人轻易言说。”便轻叹了下,柔声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很不好,是吧?” 朱瞻基听到这句话,眼眶有些湿润,却抬起了头,看着黑乎乎的天空,勉强笑道:“今晚没有月亮星星,这天啊,挺冷的,好像要下雪了。” 眼见眼中泪光闪过,却抬头看天。阿狸猜想他定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眼泪,想把眼泪憋会去。不禁对他心生恻然,他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要是搁在她的那个年代,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一心只把学习搞好就行了,而在古代的他,却是已经开始经历各种尔虞我诈,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看着他削瘦的肩膀倔强的直立着,阿狸忍不住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道:“虽然你年纪小了些,但依然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知道你能行的,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现在你所经历的一切,转眼就会过去,你一定要坚持住。” 朱瞻基的肩膀微微抖了下,他依然仰着脸。泪水慢慢滑过脸颊,却不想让人看到。阿狸心中难过,忽然拉着他,让他坐在台阶上,笑道:“来来,我给你唱个我们那里的小曲听,好不好?” 她往后退了两步,站在朱瞻基面前,双手拍了下,轻哼声那个她喜欢的摇滚: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我要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因为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愿有人跟随.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但不是你的泪. 也不愿相信真的有魔鬼,也不愿与任何人作对. 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 这支摇滚是她老爹喜欢的,整天挂在嘴边,阿狸听得耳熟能详,刚开始并不喜欢,听得久了越来越爱听。她此时哼着,中间也夹杂着一些街舞的小动作,她本是学习音乐舞蹈的,那里街舞动作被她化解用在这支摇滚曲子中,立时显得青春洋溢,热情四射,朱瞻基渐渐被她逗得笑起来。又见阿狸动作怪异,却很是协调,舞动起来煞是好看,引得他更加开怀。 一曲终了,阿狸停下来,她跳得热了,以手作扇在脸上呼扇一下,笑道:“可喜欢这支曲子?”朱瞻基道:“这是什么歌舞,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又是你们老家的么?” 阿狸得意地道:“对了。我们那里的人从老到幼,都能歌善舞,每天早上晚上,在大片的空地上,都能看到一群一群的人连唱带跳,热闹得很。”她说的是广场舞。 朱瞻基哪里会懂,只是想象道:“我听得少数民族皆善歌舞,你父亲西疆人,自然受他们的影响了。不过这个舞蹈倒也新颖,你的动作也是从没见过,奇怪得很。”想得阿狸那些怪异的伸胳膊动腿,他不禁又笑了起来。 阿狸见他脸上阴霾一时扫去,只想逗他开心,便笑道:“要不要我教你?”朱瞻基忙摇头道:“你那些动作我做不来的。”想着又想发笑,道:“舞倒算了,只是歌词,却也直白的怪异,真有这些词吗?还是你自己编着玩耍?” 阿狸叫道:“我可没有那个本事。歌词多好啊。”她顺手一拍朱瞻在的肩膀,打着节拍哼道:“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我有这千山和万水。我要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你记得啊,我们要所有的所有,就是不要恨和悔!” 朱瞻基微笑不语,却是抬手从肩膀上把阿狸的手拿了下来,轻轻的握着,阿狸一愣,想抽回来,却被他用力紧握。只听他轻轻道:“不要动,就让我这么握会儿。” 阿狸怔住了。朱瞻基慢慢地道:“阿狸,我心里很孤单,想找个人说话,却不知找谁去。有时候很是羡慕汉王和张辅。他们二人无话不谈,简直比兄弟还要亲。我与小王叔虽然一同长大,少时倒也亲密无间,只是他这几年身体不好,时常不在宫里居住,也许是我们都长大了,竟有些生分,有些话居然也说不出来了。我自小就见父王过着隐忍的日子,他虽是个太子,却一直被皇爷爷及王叔们压抑着。我有时很替父王不平,他的这十几年太子生涯,竟似过在刀尖上一般,天天提心吊胆。换作我,是一定不会这么忍的。可是父王却一直教育我要礼让。礼让——你说二叔他们怎么就不会礼让呢?”语气忽然强硬,冷冷道:“总有一日,我会把他们都收拾了,替我父王讨个公道。” 阿狸浑身一震,朱瞻基感觉到了,望着她的眼睛,道:“你莫害怕,这话我也只能跟你说。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你就象一碗清水,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我喜欢跟你讲话,喜欢听你说话,喜欢看你像蝴蝶般在花丛中穿梭。我至今还记得那日你穿着蓝色衫子,在花丛里用绣花针穿着茉莉花,你没完成的那串茉莉花串,我连绣花针一起收着,还有你给海涛的那串,我也要了过来,放在我枕边,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像你说的那样,有股甜甜的香味,能让我睡得很甜。你身上也一直带着各种的花香,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清新怡人。”他说着微微闭起双眼,似乎在嗅她身上的香气。 阿狸不禁大窘,这小鬼头,好像在说情话啊!忙手上使劲想挣脱开来,朱瞻基便放开她,却又低头看看方才握着她的手掌,道:“怎么,不喜欢听么?” 他神情似有些难过,却摇摇头,径自走向他的房间,海涛在门口掀开帘子,他顾自走了进去。 阿狸方呼出一口气。这个小子方才的样子看着挺郑重其事的,听他所说,竟似对她十分的倾心,阿狸心里惊呼了下,这可不行,这么个小毛头,以后不能跟太过于亲热,免得让他误解自己。却又想到他方才两眼泪光,心中一软,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闷闷地进了房,阿绣正在洗漱,见她就笑道:“你跟长孙殿下说什么呢,讲了这么长时间?又唱又跳,那舞蹈古怪得很,扭腰扭腿的。我方才在四殿下书房里面,从窗子里可都看到了啊。”她嗤地一笑,又道:“我还看到长孙殿下拉了你的手呢。” 阿狸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可不要想歪了,他方才心中难过,就像个无助的小孩子,我在安慰他呢。”阿绣笑道:“长孙殿下都多大了,还小孩子?怕也快要娶亲了,你也好笑,当他是个孩子。”阿狸道:“我们那里的人啊,都是二三十多岁以后才成亲的,不像你们这里,娶亲这么般的早,像长孙殿下这样的人,都还未到成婚年龄。”阿绣道:“真不知道你们那儿是什么野蛮民族,规矩如此古怪。” 焉不知是你们的规矩古怪呢?阿狸也懒得解释。 晚上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北京城,待阿狸起床看到窗外都是一片洁白时,忍不住高声呼喊。阿绣从窗户往外探了下头,笑道:“这下你又有得玩了。” 阿狸笑道:“等下陪着殿下去请安,你等我回来玩雪啊。” 忙忙地洗漱,跟着朱高燨去乾清宫请安,一路上就巴望着快快回来,朱高燨也知她心思,便没有在那里用膳,早早地告退出来。 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胡善祥带了一群侍女往乾清宫去,想是去给皇上请安。两人站住了相视一笑。阿狸扶风等见状侧身避到稍远处,阿狸抬头又看到了垂柳,两人好久都没有说话了,纵使路上相见也如陌路人。此时目光碰在一处,阿狸正要躲开,却见垂柳冲她微微一笑,又招了招手,阿狸狐疑地看看四下,旁边没有别人,确定是在叫自己,没奈何走到她身边,垂柳悄笑道:“你现在倒是很识趣嘛。” 阿狸苦笑了一下,道:“这就叫识趣啊?那我以后要更加识趣些才好。”垂柳笑道:“你只管好好的,将来我们姑娘作了王妃,自有你的好处。”阿狸呵呵道:“好处呢我不知道,服侍好殿下才是本分,别的呢,却不敢奢望。” 垂柳心里很是生气,别的宫人对她都是客客气气,唯独这个叫阿狸的,向来眼高于顶,没把她放在眼里,略微皱眉,心里有了计较,轻笑道:“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啊。”身子向阿狸人靠拢,挡住后面人的视线,作势去推阿狸,阿狸下意识地用手阻拦,手还没碰到垂柳时,却见她啊呀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 众人听到垂柳的叫声,一齐向她们望去,只见垂柳倒在地上,阿狸却悬空伸着两手,又听垂柳哭喊道:“阿狸姐姐,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指出我改了便是,不要这么打我,我下次不敢了。” 哇——靠!阿狸的眼珠差点掉下来,这也行啊?她看看盯着她的众人,又看看垂柳,后者呜呜哭泣,眼睛却得意地闪动,我去!这么狗血的剧情也会发生在她身上,第一次上当是无知,第二次便是愚蠢了!阿狸看着垂柳狡诈的脸,心里想着要不要上前补上一脚。 这时早有胡善祥身边一个宫女跑了过来,将垂柳扶了起来,她揉揉腿,怯怯地看看阿狸,然后扶着那个宫女,慢慢来到胡善祥旁边。 胡善祥诧异地看看阿狸,又看看垂柳,垂柳抽答着道:“方才正跟阿狸姐姐说话来着,她不知怎地就打我了一下,把我推倒在地上。” 阿狸急忙上前道:“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倒在地方的。”然后对垂柳道:“青天白日的你怎么满嘴胡说呢?”垂柳却是眼睛一眨,泪珠流了出来,哭道:“阿狸姐姐,想是我有做的不对地方,你千万不要跟我计较,我以后改了就是。你说我自己跌倒,就当我自己跌倒就是了。” 阿狸暗暗叫绝,这绝活倒是怎么练成的呢?现代吧是眼药水,点上就泪流不止,明代难道也有这个东西了? 扶她的那个小宫女小声道:“自己好端端地怎么会跌倒,分明就是被人推的。” 胡善祥嗔责地看了她一眼,小宫女不再言语。胡善祥轻声对垂柳道:“雪地路滑,一时不小心撞到你,也是有的,你不要再哭哭涕涕,成何体统。” 垂柳忙擦干了脸上的泪,道:“小姐说的是,可能是阿狸姐姐误撞到我的。” 阿狸气得倒不知怎么说了,自编自导,最后还让她来买单!奶奶个腿!她指着垂柳道:“你、你……” 朱高燨一直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见阿狸脸胀得通红,又要与垂柳理论,他轻声喝道:“阿狸!”脸色沉了下来,喝止她往下说。阿狸咬咬嘴唇,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一大串骂人的话语。 胡善祥忙笑道:“小丫头们玩笑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又向阿狸道:“阿狸姑娘,垂柳年纪小,你多担待些。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才好。” 不待阿狸说话,朱高燨笑了笑,道:“时辰不早了,你要去请安就早些去吧。” 胡善祥点点头,带着人向乾清宫走去。 朱高燨一行继续回吉祥阁,他一路也没理阿狸,阿狸慢吞吞跟在后面,扶风稍落后几步,悄声道:“你怎么还得了理了似的这般不依不饶的。”阿狸委屈道:“我根本就没有碰到那个垂柳,是她自己跌倒的。可是你们都不相信我。还有他,”阿狸冲着朱高燨的背影努了下嘴,“他不帮我说话就罢了,还凶我吆喝我!”冲着朱高燨的后背作势踢了几下。 扶风咧下嘴,忙又小声道:“你是真不知道么?殿下喝止你就是在帮你。你想想,胡姑娘身后那些姑姑都是吃素的么,要是叫嚷起来,吃亏倒霉的还不是你?”阿狸仔细想想,胡善祥身边确实站着两个姑姑,如果方才跟垂柳计较起来,后果还真不知是什么样。如此想来她心里认同大事化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是又确实气的慌,便嘴上依然犟道:“那又怎么样,把我关到黑屋子不让吃饭么?我才不怕。”忽地想起阿绣说的宫中什么提铃板著的刑法来,不禁心中害怕。那些刑法她虽然没有见过,只是听阿绣简单讲过,听起来不像是好玩的事。 扶风知她嘴硬逞强,便笑了笑不说话。阿狸歪过头来,道:“扶风,如果我被关了,你会给我送饭吃吧?” 扶风一愣。阿狸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扶风,如果你被关了,我一定会给你送饭的。” 他二人说着随朱高燨进了吉祥阁的宫门,乍觉眼前一亮,只见诺大的庭院之中,摆了几大盆红梅花,树干甚是粗大,枝枝梅花含苞怒放,白雪红梅,清香袭人,景色十分的引人。阿狸心中的气恼一下子化为乌有,她欢声叫着,围着红梅红团团乱转。阿绣走过来道:“是长孙殿下方才让人送来的,倒是给咱们这里添了不少喜气。” 阿狸四下瞧去,没看到朱瞻基,道:“他人呢?”阿绣道:“一早就出去了,梅花是花房的人送过来的。” 转眼看到朱高燨立在梅花旁边,她心里高兴,也不再计较什么,就笑:“琉璃世界白雪红梅,漂亮吧?” 朱高燨却盯了她一眼,面无任何表情,转身进了殿中。阿狸冲他背影作了个鬼脸,轻声嘀咕道:“小气,我都不生气,你一个大男人却这般模样。”抬手从花枝上摘下一朵花来,却并不拂去花朵上的白雪,将整个花连雪一起放入嘴里,一股冰冷之气立马从嘴巴向身体四下散去,她打了个冷颤。 冬天的夜黑得早了些,傍晚时分雪花又开始飘落。阿绣早早地在书房里点起灯,又把炭火拨弄得极旺。朱高燨慢慢踱到窗前,觉得房中有些过热了,随手推开了窗子,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片片雪花进了屋子。他不禁往后退了下,看到旁边的貂皮披风,就披了斜倚在窗边。鼻子忽嗅到阵阵花香,抬头来,竟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花环挂在窗前,这定是阿狸的杰作,她的手一向是巧的,用些枝叶丝带便能作出精致的东西来。他微微一笑,伸手把那个花环取了下来,拿在手中仔细把玩。 听得说话声音,他抬眼望去,海涛扶着朱瞻基走进宫门。朱瞻基脚步不稳,想来是喝了不少酒。只见他停下脚步,左右看看院中的梅花,道:“这花少了些,明日你再让人多取些来。” 一侧身,他看到窗畔的朱高燨,便叫了声“小王叔”,歪歪扭扭地来到窗前。 朱高燨只觉酒气冲天,蹙眉道:“怎地喝成这样子?”朱瞻基看到他手中的花环,笑道:“精致地很啊,呵呵,漂亮。”便从他手中拿过来,上下翻看。 朱高燨道:“你父王正处于煎熬之中,这些日子你还是不要喝酒的好,仔细传到皇上耳中,凭白落了不是。”说着对海涛道:“去让人煮些醒酒汤来。”顺手又将花环取回来。海涛答应着,看朱瞻基两手扶于窗台之上,没有再摇晃,忙去找人煮汤。 朱瞻基却忽然扒在窗子边沿之上,面露悲伤之色,声音略哽,道:“小王叔,我父王病了。”眼中落下泪来。 朱高燨吃了一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朱瞻基道:“刚刚南京的人来报,我母妃也一起差人来告诉了我。父王病得十分厉害,已然卧床不起。”说着竟然呜呜哽咽。 朱高燨见状也是难过,他轻轻拍着朱瞻基的背,半晌道:“不要哭了,想必此时消息也会传到皇上那里,皇上再怎么样也会顾忌父子之情。明日一早你我二人齐到乾清宫面见皇上。” 朱瞻基慢慢拭去脸上泪水。此时海涛过来,朱高燨道:“扶他回去休息。”目送海涛扶着朱瞻基进了房间,方觉双手冰凉,忙把窗子关上。 他心中却几番思量着,父皇不让他参政,但是眼下这个时刻,太子大哥身身处危机时刻,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去向父皇求情,父皇不喜欢,也是没办法的事了。正思索间,听到院中声响不断,接着便听到海涛的声音道:“长孙殿下,咱们还是回去休息吧,你这样出出进进的,小心着了凉。” 想是朱瞻基酒劲发作,在院中徘徊,他心里必是极苦,倒是可怜。朱高燨想着就又微微开启窗子,欲唤了他来书房坐坐,放眼看去却见阿狸走到朱瞻基的身边。 原来阿狸与阿绣在房间里也听到朱瞻基在院中折腾,阿绣笑道:“这个小殿下啊,你还是把他劝回房里吧,不然今晚我们都不要睡了。” 阿狸随手抓件斗篷披了来到院中,见朱瞻基在院中看着梅花呆望,却不言语。她走上前笑道:“多谢你的好梅花,我们今日赏了一天的梅,只是不见你,你一天都哪里去了啊。” 朱瞻基看了她一眼,却不说话,阿狸又闻得他一身酒味,她转身望向一边的海涛,海涛轻轻地道:“太子殿下病了。”她心下便明白朱瞻基是借酒浇愁,问道:“醒酒汤喝了吗?”海涛点点头,道:“刚刚在房间已喝了,却只说心里热得难受,非要出来,我也拦不住。”阿狸点点头,道:“你且去,我陪他一下。”海涛应声走开。 阿狸看朱瞻基只是发呆不语,自己亦不作声,只是待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朱瞻基转过头来,阿狸便冲他微微一笑。朱瞻基只觉她笑靥如花,吹气如兰,忍不住叹道:“你笑起来总是好看的。” 阿狸又是粲然一笑,道:“那你就多看看嘛。” 朱瞻基听得好笑,嘴唇咧了一下。 阿狸又道:“听说美人一笑解千愁,我没那么厉害,只解一愁就足矣。怎么样,你还愁苦吗?”朱瞻基被她说得想笑,便挪揄道:“没见过你这样自夸的人,说自己是个美人,脸皮倒厚。” 阿狸道:“是你方才说我笑起来好看,现在却又说我脸皮厚。那我还是不笑也罢。”说着绷起脸来。 她此时面若桃花,娇嗔喜人,朱瞻基一时按捺不住,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下,道:“嘴倒贫的很,你不要说话,只那里静静地站着,就是一个美人了。” 阿狸道:“不说话只静静站着,那不成了木石雕刻的人了吗?那样的美人毫无生气,原来你是喜欢那样的人啊?”随即得意地道:“这下我知道了,等回到南京啊,我告诉孙家姑娘,她一高兴啊,说不定赏我些什么东西呢。” 朱瞻基伸手就去捂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阿狸笑着便躲,没想到朱瞻基的劲大,两人拉扯着一起跌坐在雪中,雪很厚,倒没伤着,阿狸忙要起身,朱瞻基却一伸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她心中一惊急忙挣扎,朱瞻基却轻声道:“不要动,一会就好。” 他双手环抱着阿狸,将头埋在她的肩上。阿狸怔了下,只觉他抱得很紧,心下惊慌,正要使劲挣脱的时候,朱瞻基忽然放开了手臂,笑着翻身站起,又一把拉了阿狸起来。 阿狸愤然甩开他的手,横了朱瞻基一眼,哼道:“小鬼头,以后再吃我豆腐,小心我咬你!”朱瞻基笑道:“你属狗的啊,咬我?居然敢叫长孙殿下作小鬼头,你胆子不小。”阿狸拍拍身上的雪,哼了一声,径向房间去了。 朱瞻基微笑看着她的背影,鼻间还犹留着她发梢的花香,想是今天在梅花边待久了,她身上发上都染上了香气。转眼间,看到朱高燨的书房窗子半开,依稀看到朱高燨竟倚在那里。他想想便走了过去,道:“小王叔,还没休息?” 朱高燨淡淡道:“你这般折腾,怎么能让人好好睡去呢。” 朱瞻基笑道:“好,我不折腾了,现在回去睡觉。”转身间,复又回头道:“小王叔,你把阿狸给了我吧。” 朱高燨见他神色凝重,不像以前那般嬉戏取笑,他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朱瞻基又道:“小王叔,我心里很喜欢她,跟她在一起,我很开心,什么烦恼事都没有了。” 朱高燨没有说话,朱瞻基看看他却又笑了笑,一眼看见海涛过来,便扶着他欲回房,蓦地又回身道:“我会好好待她,你放心。” 朱高燨靠在了窗户上,一时脑子一片茫然,一任雪花飘进屋来。 第十六章你猜我忌 次日早上,朱高燨朱瞻基例行去乾清宫请安。朱瞻基向朱高燨问了好,看看他身后地跟着阿绣,不见阿狸。朱高燨道:“你酒可醒了吧?” 朱瞻基笑道:“昨晚有着些酒劲倒睡得好些,睡了一觉自然就好了。只是小王叔却瞧着略有憔悴,想是为我父王之事没有睡好吧。”朱高燨却不答话。 二人来到乾清宫,内侍马云笑道:“今天两位殿下倒来得早些。皇上刚刚陛下传了金忠大人过来。” 二人闻言便犹豫要不要进去,只听得里面朱棣道:“太子怎地就病了呢?南京来的人你可仔细问过了?”听得金忠道:“来人已细细问过了,说是太子神情恍惚,脸色发青,忧郁成疾,实在是病得不轻。” 朱瞻基听到此处,心中大痛,不顾马云的拦阻,就直接闯进殿去,噗通一声跪下来,朝上叩头道:“皇爷爷,我母妃亦有信与我,说我父王忧思过度,已然卧床不起。皇爷爷,我愧为人子,却不能替父王排忧解愁,只请皇爷爷恩准我回南京去,在父王床前侍候汤药,且尽人子一点孝心。”说着竟放声大哭。 朱高燨也跟着进殿来,见朱瞻基大哭,他亦跪下道:“父皇,太子兄长一直以来勤勤恳恳,理家治国,自我小时起,就见他凡事亲力亲为,凡父皇交待的事,无不尽心尽意,不管朝堂内外,他都倾心皆力,对父皇更是惟命是从,从不说一个不字。不少小人多次向父皇诬告太子失职,曾有人在向他奏事时问他:‘有人进谗言陷害于你,殿下知道吗?’太子兄长却对他们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尽一个儿子的职责。’父皇可想,太子兄长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对父皇不敬呢?”他顿了下,又道:“父皇,你可还记得解缙曾在《虎彪图》上图的诗吗?” 当年朱棣在选立太子的时候很是为难,到底立长子还是次子他一直犹豫,在他心里,毕竟是喜欢老二朱高煦,再加上朱高煦为他的江山确实出过汗马功劳,他也答应过将来要传位于他,可是老大朱高炽,却也有许多文臣支持,而且是朱元璋当时在世时就立的燕王世子,按理他当上皇帝后就应该直接升为太子,就因为不喜欢这个儿子,一直拖着。有一天许多大臣陪着朱棣欣赏一幅画《虎彪图》,画的是一只猛虎带着几个小老虎,猛虎父子之间的亲情,含蓄地影射朱棣父子。当时解缙立成一首绝句:“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画和诗都夸朱棣既有猛虎的尊严,又有父子的亲情,朱棣当时大受感动,就当场决定立长子朱高炽为太子。 此时朱高燨提起这幅画和这首诗,倒使他想起了长子朱高炽的好处来。朱棣今日一早得到消息太子病重,忙招了金忠来细问,他心里不喜欢这个儿子,觉得这个孩子长相一般,处事懦弱,一点也不像他一样雷厉风行,但毕竟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听说他有病,也是担心。如今再听到爱孙朱瞻基在殿下大哭,爱子朱高燨又切切恳求,不禁潸然泪下,道:“痴儿啊,何竟如此。”忙对内侍马云道:“传太医袁忠彻即刻出发,途中不许停歇,日夜赶往南京,为太子医病。” 马云忙答应了下去传旨,金忠叩头道:“陛下,张贴于午门的告示,尽是废除太子日前所处理的政务,太子也是因为那些担惊受怕才病倒的,如果陛下能收回来,再晓谕太子,太子心情大悦,病情定会好转。” 朱棣想了想,道:“好,你去把张榜撕下吧,再派人告诉太子知道,让他安心养病。”金忠忙不迭答应退下。 朱高燨朱瞻基忙往上叩谢,朱棣命人把他二人搀扶起来,叹道:“你二人也何需如此。太子是朕长子,朕岂有不疼之理。他这一病,朕倒是心里不安,总不能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说着心中恻然,这时马云传旨回来,他道:“你再传旨下去,三日后启程回南京。” 阿狸起得晚了,知道朱高燨跟阿绣去了乾清宫,心下更是偷懒,随便梳下头,用帕子系了,出得房门,看着那几树梅花,似乎开得更艳了,她随手摘了一小朵,插于发间。 正在这时,却见胡善祥带着几个侍女慢慢进了来,远远地看见红梅,也笑了起来,娇笑道:“这里倒有这么美丽的梅花。” 阿狸走上前去,施礼道:“胡姑娘好。殿下去乾清宫了,还没回来。”胡善祥微笑道:“哦,倒是不巧了呢。”她又看向那些梅花,道:“这儿的花鲜艳的很。”阿狸笑道:“姑娘暂且赏着,我去倒茶来。” 阿狸在房中端着茶水出来,看胡善祥立于红梅旁边,越发显得人比花娇,偏她又穿了一件猩猩红的斗篷。阿狸把茶盘奉上,道:“天气冷了些,姑娘喝口热茶暖和暖和。”胡善祥含笑接过,低头喝了一口,转身递与身边的小侍女。阿狸拿着茶盘欲退下去时,看到垂柳在一边,心下计较,便走向她道:“垂柳妹妹好啊。” 垂柳以为经过上次那么一闹,阿狸以后见了她定会躲得远远的,不曾想她还敢这么大喇喇地冲自己说话,一时愕然,强笑道:“阿狸姐姐好。”两人错身之时,阿狸一只脚狠狠地踩到垂柳的脚上,垂柳这次是真的痛了,大叫一声,阿狸忙扶住她道:“垂柳妹妹,真个是对不住了,这没看到你的脚,踩到你了,对不住啊对不住。”转身对着胡善祥一脸不好意思地表情,“胡姑娘,你看我笨手笨脚的,怎地就踩了垂柳妹妹呢?呀,四殿下回来又要生气了,我真个是笨死了。” 胡善祥被她们弄得一时无语,这时正好朱高燨带着阿绣扶风回来,阿狸眼见朱高燨脸上不善,便心中发虚,怕被他再说教,忙不迭地拿着茶盘回到房间里。 朱高燨来到胡善祥身边,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又看了看垂柳,垂柳正委屈地抚着脚背。他淡淡地对胡善祥道:“你的侍女怎么老是磕着碰着的,伺候我们倒没什么,你是一个姑娘家,她这般手脚不稳当如何使得?你用得可顺手么?不如让姑姑再挑几个伶俐的换了来。” 阿狸在房间里听得眉开眼笑。 垂柳吓了一跳,忙站直了身子,道:“四殿下,不是的,我……”朱高燨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她吓得不敢再说话。胡善祥忙道:“这些子小事,四殿下还是不要理的好。你方才去给皇上请安了吗?” 朱高燨点点头,道:“方才父皇说这几日就回南京去,你空时也要着人收拾一下。”胡善祥喜道:“决定要回了吗?早上我还愁着在北京如何过年,这下好了,要回南京去,孙家妹妹来信说很是想念我们呢。” 阿狸听到要回南京,高兴地偷偷溜出房间,来到阿绣扶风身边,悄笑道:“是要回南方吗?”阿绣点点头,道:“这几日就要出发,估计年前正好回到南京。”阿狸道:“太好了,可以见到阿锦了。”阿绣笑道:“你想她?真真可笑了。想让她收拾你啊。”阿狸笑道:“离她时间长了,倒是挺想她的,就是被她罚几下也没什么。” 扶风却看着阿狸意味深长地笑笑。阿狸见他笑得古怪,便靠近他身边,轻声道:“你偷偷笑什么?老实说来。”扶风便道:“你故意踩垂柳的吧?”阿狸哪肯承认,道:“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到的?过来让我把你眼皮掰开了,你再看看。”扶风道:“不止我看到了,殿下也看到了,你也掰他眼皮去?” 阿狸小声嘀咕道:“我要是敢碰他一下,你还不把我飞到房顶上去?”扶风笑道:“我昨日还正想着你吃了亏怎么肯一声不吭呢,原来还是要报仇的。”阿狸笑道:“我这个人嘛,没啥优点,就是千万不要得罪了我,我睚眦必报的。所以啊,”她斜睨了下扶风,哼道:“万一我被关了起来,你还要不要给我送饭?” 扶风苦笑一下,道:“也没见过这么想被关起来的人,口口声声地总是提。” 阿狸闻言怔了下,方才醒悟过来,道:“是哦,我又没被关,怎么老是想着进去呢?啊呸,童言无忌。”想想自己却也不是儿童了。 忽见朱瞻基抱着几枝梅花进了宫门,后面跟着海涛,肩上却扛着几枝红白颜色的大枝梅花。朱瞻基进来就喊道:“阿狸,看这几枝梅,是绿色的梅花,花园的梅林里也只有一两株这样的梅树,我摘了几枝来,你插在瓶里玩赏吧。” 阿狸见大庭广众之下,他丝毫不避讳,便不知所措起来。 朱瞻基这时才看到胡善祥与朱高燨立在那些红梅花旁边,他笑嘻嘻地道:“原来胡姐姐在这里呢,花可好看?”胡善祥笑道:“好看得紧。” 朱瞻基笑笑,在人群里找到阿狸道:“你杵在那里作什么,过来把花插了去啊。” 阿狸只得上前接了那些绿梅,阿绣笑道:“我去给你找大点的瓶子。”三人来到大殿之中,早有一个小宫女拿了瓶子过来,阿狸阿绣拿着剪刀修剪那些枝叶,朱瞻基在一边喜滋滋地看着二人忙碌,又道:“海涛,把那些梅花也拿了进来。”阿狸看去,却是些白色、粉色、淡黄色的花朵,她道:“你折这些来作什么?它们好好的长在树上被你糟蹋了。” 朱瞻基道:“你闲了帮我作几个花篮,挂在我房间里,我晚上闻着睡得香甜呢。”阿绣咂咂舌,道:“长孙殿下倒喜欢这香,能睡得沉,我被她的香气弄得倒是睡不安稳呢。”朱瞻基笑道:“是吗?我喜欢闻那些花香。”阿绣笑道:“那还不如让阿狸给你弄些花瓣作枕头呢,我们在南京时,四殿下房中的枕头里就是阿狸塞满了晒干的花瓣。” 朱瞻基忙道:“有这个装满花瓣的枕头?我也要一个。”阿狸笑道:“你听她说呢,那是夏天时就晒干作成的,现在怎么去收集那许多花瓣,而且天气寒冷,也不好晒干呢。” 朱瞻基耍赖道:“那我不管,你只照着小王叔的给我也作一个来。要什么花只管让海涛花房取了来。晒不干,你就用火烤了干。”阿狸见他无理取闹,只得随口答应:“好,好。”一面把那些绿梅花插了起来,只见白色的水晶花瓶,配得上被修剪得精致的绿梅,显得晶莹剔透,别样动人。朱瞻基喝道:“真漂亮!” 外面的胡善祥看着三个人在大厅内说说笑笑,气氛甚是融洽,倒笑道:“看来长孙殿下喜欢阿狸姑娘,这下孙家妹妹要哭了呢。”朱高燨扫了他们一眼,却不说话。 一时胡善祥告辞,朱高燨左右无事,便送她回去。回来经过御花园时,远远瞧见朱瞻基与阿狸阿绣在雪里堆着雪人,御花园里的雪比别处白些,阿狸甚是爱玩,没想到阿绣也是如此,以前跟在阿锦身边时也还拘谨,现在这样子,生生被阿狸带着解放了天性。阿狸与朱瞻基脸上均是神采飞扬,朱高燨又想起昨晚朱瞻基的醉语,心中不禁隐隐一阵刺痛。 三人一起嬉戏打闹,朱瞻基忽然把一团雪塞到了阿狸的脖子里,阿狸吃冷,急忙往外抖雪,一眼看到朱瞻基得意的大笑,气不过,随手把阿绣刚刚安上的雪人脑袋举了起来,冲着朱瞻基身上掷了过去,顿时那个脑袋碎了一地,阿绣见状气极,叫道:“死阿狸,我刚把眼睛安好了,你赔我个头!”阿狸忙笑道:“这就赔来这就赔来!”撅起屁股来轱辘了一个雪球,搬了过来,放在阿绣的雪人身子上,道:“赔你了。”不妨朱瞻基又在不远处举起一团捏得瓷实的雪球,瞄准那个刚安上的雪人脑袋,掷了过来,他的力道也大,又把那个脑袋给砸掉了碎落一地,阿绣又是一声惊呼,阿狸忙举起双手道:“这回可不是我!你的头我已赔了!是他,这次你要找他算账!”指了指朱瞻基。 朱瞻基蓦地瞧见朱高燨负手而立,遥遥望着他们,便冲他喊道:“小王叔,过来玩玩。” 朱高燨微笑了下,脚步却是无论如何也挪动不得。 忽听到远远一人喝道:“好热闹!” 众人看去,却是朱高炽、朱高燧并张辅踏雪而来。阿狸一见朱高煦与张辅就笑了,道:“咦,竟然又是你们这对夫妻,你们倒真是形影不离的。不过,我的妻呢?”四下看去,却没有看到苏樱。 张辅斥道:“小妮子再胡说我把你扔到雪地上去。”忙向朱瞻基作揖。 朱高煦却哈哈大笑,朱高燧不明所以,道:“这里面有什么典故?”朱高煦道:“这典故可不能告诉你。” 转眼看到朱瞻基,笑道:“好侄儿,你父王的病情应该要痊愈了吧?写信替我问候他,就说我和你三叔很是惦记他呢。” 朱高煦已经知道皇上派太医去南京给太子治病,心中失望之极,脸上却是依然带笑。 朱瞻基闻言笑道:“那是自然,我一定会告诉父王两位叔叔的关心。不过呢,侄儿只盼,两位叔叔的关心还是少些为好,我父王少了你们的关心会过得更好一些呢。” 阿狸左看右瞧,知道他们嘴上笑呵呵的你言我语,实则话中有话,针锋相对。朱瞻基经过一次北征,成长许多,现在言语犀利,对两位叔叔敢于迎面出击了。 朱高煦也是怔了下,这个大侄子说话绵里藏针,倒不能小瞧了,再说下去撕破脸怕不好看,就打了个哈哈,对朱高燧道:“三弟,咱们这个大侄子现在伶牙俐齿,好像比以前能说会道了呢。”冲着阿狸道:“听说哑巴跟着你也会说话,长孙殿下现下这般口齿伶俐,是不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时间久了的缘故?” 阿狸也打了个哈哈,道:“汉王殿下惯会取笑人。你倒说说,我这样子却又是跟着谁的缘故呢?” 朱高煦却不答言,冲着远处的朱高燨挥了下手,顾自带着朱高燧张辅离去了。阿狸见他行得匆忙,心中奇怪,便道:“他们这般着急作什么呢?” 朱瞻基道:“昨日来报,安南那里又有动乱。皇上已有再次出兵安南之意。他们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是想请求带兵出征。” 阿狸点头道:“张大哥曾经征讨过安南,皇上或许会派他前去,不过看汉王赵王他们的架势,也想去出去征战么?” 朱瞻基微微一笑,道:“他们便是想去,皇上也不会答应。”阿狸不解道:“却是为何?”心中却想着姚广孝的话,难道皇上不想朱高煦张辅二人传出什么谣言?这两个却也是黏糊的很,如影随形一般,怪不得让人产生怀疑。她不禁嗤地一笑。 朱瞻基见她笑得古怪,却也想到她心中想些什么,便笑道:“你是笑他二人在坊间的传闻么?” 阿狸忙摇头道:“怎么会?我倒不知二人有什么传闻。你且说来听听。” 朱瞻基嘿嘿笑道:“你想听我却不能说,不过我知道你必然听到一些传闻。”却又正色道:“你所想的不过是其一,其实皇上不让亲王领兵出征,却有他自己的道理。”朱棣不想让亲王手中握有兵权,如果汉王带兵出征,则手中便有指挥几十万大军的权力,若他稍微动了一丝心思,那么便会生出意料不到的后果。这些道理朱瞻基不想给阿狸说得明白。 阿狸见他少有的正经,便不追问,呵呵一笑了之。 果然不出朱瞻基所料,次日朱棣便令张辅带着二十万大军南下,出兵安南。朱高煦却又被他留在身边,无奈之下只得与张辅分手。接着朱棣御驾启程,往南京而去。朱高煦等照常跟着圣驾,赵王朱高燧的封地就地北京,想要送皇上回南京,朱棣却不允,命他就在北京驻守。他带着文武大臣及皇子皇孙上路,因为惦记太子的病,路上没有耽搁什么,数日后就到了南京。此时太子身体已经大为好转,率领南京的官员,早早在离城数十里之外等候。见到朱棣御辇,都匍匐在地,行叩拜大礼。一时百官见礼完毕,太子上前见驾,朱棣见他身体已无大碍,倒也十分高兴,父子兄弟见面自是一番寒暄,一时接驾回到南京皇宫。慕容百里与阿青自回到青荷别苑里不提。 永华殿内,阿狸见到了阿锦,高兴地抱住了她,阿锦一边推她,一边说:“怎么这半年过去了,还是这么个样子,一点长进也没有。”阿绣笑道:“离了你,她还不造反了啊。”阿狸道:“锦姐姐,你说吧,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你管着,离了你啊又想念的紧,这叫不叫作犯贱呢?”阿锦瞪了她一眼,道:“你怕我罚你,先来说些好话给我听。”眼中却有过几分笑意,分开这些日子,还真是想念这个鬼丫头,缺了她,这永华殿好像少了许多生气,以前没她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呢? 连着几日皇宫里都是迎来接往的,繁文缛节甚多,数日后方才消停下来。 这日午后,慕容秋风和百里飞雪来到了朱高燨的面前,朱高燨看了他们一眼,道:“什么事?” 百里飞雪道:“杨士奇大人被放了出来。”朱高燨点点头。百里飞雪又道:“耿通被杀了。”朱高燨一凛,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蓦地听到还是感到震惊,他道:“以什么名义被杀?”百里飞雪道:“有人告发耿通故意减轻罪责释放犯人,陛下令在午门审讯,说耿通给人减个罪放出去不过是小事,为太子之事胡乱说话,破坏祖宗之法,离间皇上父子之情,理当杀无赦,最后大臣给耿通定了个奸党罪,处以寸磔之刑。” 朱高燨面露不忍多色。寸磔就是把人砍成许多块,相当残酷。原来当日朱棣怀疑太子有篡权之心,便对太子大加指责,朝内许多大臣却替太子求情,尤其文官,坚决站在太子朱高炽这边,朱棣盛怒之下,几次想大开杀戒,后来闻得太子病重,朱瞻基朱高燨苦哀求,令他心肠忽然逆转,又想到长子的好处来,是以匆匆回南京,父子相见后自然感情又增进些,逐步打对太子篡权的疑虑,便为在北京时对太子的指责过于苛责而感后悔,心里想找个台阶来给自己下,他放出关押的杨士奇,却着纪纲找出耿通的错处,依法严判,又说耿通挑驳皇上与皇太子之间的关系,为以儆效尤,便给耿通处以了极刑。 想想父皇的残暴,朱高燨难以言表,只好长叹了一口气,道:“耿通冤枉,作了许多人的垫背。” 慕容秋风与百里飞雪走后,朱高燨去慈庆宫太子处问安。朱高炽一见他就笑道:“四弟快快过来坐下。” 他腿脚不便,朱高燨笑着走过去,四下望望,道:“大嫂怎地不见?”太子道:“她好像带着宛儿在后堂作些什么,方才还念叨你呢。” 他又看了看朱高燨,眼中满是感激之情,道:“四弟,我心里很是感念你,你替大哥没少费心费力。”朱高燨却正色道:“小弟实在没作什么,大哥要感谢的是那些为大哥说话的文官。你无端被疑,朝中大臣纷纷上书求情,更是累及多位大臣入狱,可他们依然直言上谏,不改初衷。这些人,大哥却是要记在心里的。” 朱高炽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最可惜是耿通枉死了,令我心有痛惜。此时此刻,我唯有派人照管好他的家人,却也不能再为他做些什么了。” 朱高燨道:“大哥既然有这份心,就等着来日方长吧。 这番你受到许多折磨,幸而意志坚定捱了过去。经历这些,相信大哥更能堪得破许多。” 太子朱高炽点点头,微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在父皇面前,我只管尽孝心,别的一切啊,我能不管就不管了。” 朱高燨笑道:“话虽如此,但凡事有个度,不可太过,也不可不作,只是事情都看得淡些,身体一定要养好的。”太子笑道:“是啊,我这次卧床月余,把你大嫂急坏了,亏得她殷勤照拂,父皇也派了太医来,才慢慢治愈了。” 朱高燨笑了笑,道:“杨士奇那里,大哥你看怎么办?” 朱高炽道:“一直以来,我摸不透他到底是属于哪一边,可是这次我被皇上责备,他却不顾牢狱之灾对我力保,我心里十分感激,总要找个机会去看望一下。这个人,在父皇面前,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朱高燨道:“也不急在这个时候。他是个谨慎的人,这个时候大哥还是略忍些不要去理会于他,他已然作出了选择,下来怎么作他自然晓得。如果与他走得太近,怕父皇警觉,反而适得其反了。” 朱高炽笑道:“可不是这话么?我本来还想刚给他一所宅子,这样说来,还是缓缓吧,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报答于他。只叫阿基闲暇见到的时候先替我谢他。”忽然想起了一事,道:“对了四弟,你可还记得汉王府的那个纪善周岐凤吗?” 朱高燨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他原是在国子监,是父皇命他进到汉王府里作了个纪善,听说倒是很有才干。” 朱高炽点头道:“不错,就是他。昨天汉王府的人把他捆了来,说是在府中犯了些小事,对上不敬什么的,让我给他关进监狱里去。”因为太子监国,小事情一般都由太子处理,王府里的人有个过错,也就交到太子宫,让太子处罚。 朱高燨知道这个道理,笑道:“听说这个周岐凤为人颇为正直,只是行动迂腐地很,天天子曰子曰地不离口,必是二哥的某些行事他看不惯,就时常劝诫二哥也是有的。他却不知,二哥哪里吃得消他在耳边叨唠。” 朱高炽笑道:“我着人打听了,确实是这个道理,二弟被他念得烦了,为着是父皇派的人,不便直接处理,就寻了个理由把他打发在我这里,想借我之手把他关到狱中以图自己耳根清静。” 朱高燨道:“那么大哥打算如何处理?”朱高炽笑道:“周岐凤虽然行事方式有些啰嗦,但为人还是不差的。这样的人关了去却也冤枉。我将他贬到长洲县去作一名教谕,他教学生应该还算是有用武之地。” 朱高燨笑了:“大哥仁厚,倒是救了他一命。只望他日后能感念你今日救命之恩。” 正说之间却听有人笑道:“四弟来了。”却见太子妃带着孙宛儿走了进来,见他笑道:“还是四弟想着我,比不得那个没良心的阿基,回来几日了,每日不知忙着些什么,打个照面便没了踪影,就没有好好坐下来聊聊的。我倒罢了,只是他许久没有与宛儿一处好好说过话了,怎么着也要过来一起吃顿饭才是。” 孙宛儿羞得微微低下了头,冲着朱高燨行了礼,朱高燨点头笑笑:“孙姑娘好。” 太子妃闻言取笑道:“小时候你还宛儿长宛儿短的叫,长大了倒生分了,这姑娘姑娘地叫着,象是才认识似的。” 太子道:“再怎么亲厚也要注意礼仪,就如四弟与阿基一般年纪却差着辈份,礼节还是要遵守。” 几人说着坐了下来,太子妃又道:“阿基又去哪里了,怎么没同你一起过来?” 朱高燨道:“他说要去拜望夏原吉大人。” 太子妃点点头,道:“这倒是正事,从南京回来,是要探望下夏尚书。”又仔细瞧瞧朱高燨道:“这些日子你身体可好,可有再犯心悸之症?看你这个面色倒比以前好得多了。”朱高燨笑道:“正是呢,这几个月身体好的很,连个咳嗽也很少有,旧疾也一直没有发作。” 太子妃道:“这下倒让人放心了,胡濙大人的药一直还在吃吗?”朱高燨道:“自打去年从杭州回来,就吃得甚少,想是身子好了,不吃也罢。”太子妃道:“他的药素常备着些还是要的,回头着人再去向他讨些来。” 孙宛儿四下里张望了下,忽道:“胡家姐姐去哪里了,我一早就没看到她?” 朱高燨还未答话,就听到外面朱瞻基的声音道:“你胡家姐姐来了。” 只见朱瞻基与胡善祥进了大殿,二人给太子夫妇行了礼,孙宛儿忙过来给他见礼,朱瞻基笑着让她起身,道:“前几日没来得及说呢,宛儿妹妹如今越发标致了。” 胡善祥微微笑了笑,看着孙宛儿眨了眨眼睛。孙宛儿脸上微红,到了她跟前,道:“姐姐,方才不见你,你去哪里了。”胡善祥笑道:“刚回来,便去各宫里走动一下,见见宫里的娘娘们。回来时正好碰见长孙殿下,便把他给你带过来了。”孙宛儿脸更红了,嗔道:“姐姐出去一回,学会打趣人了。” 太子妃张氏看着眼前的四人,满心欢欣,这四个都是她一手养大的,眼见着以前稚嫩的小孩子现在都长成大人,且个个光彩照人,俊秀明艳,她心中满是喜悦,对太子道:“人说光阴似箭,真个不错,转眼间他们都长这么大了,又出挑得甚好,我看着心里很是不舍,恨不得他们天天在我眼前。” 朱高炽笑道:“你在他们身上了操了许多心,自然挂念得很。只是说到这里,也该给父皇提提他们的事情了。” 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私处里也商量过,胡善祥与孙宛儿品行相貌,出类拔萃,属于顶尖的人选,配与朱高燨朱瞻基,也是相当,且自幼长于宫中,朱棣对二人有所了解。太子夫妇试探过朱棣的意思,言谈中朱棣似乎更喜欢胡善祥些,有意将她许给朱高燨。太子妃心中也中意胡善祥,觉得她较孙宛儿更加沉稳,但察觉朱棣意图,便也默许了此事,好在孙宛儿亦不逊色,相貌尤在胡善祥之上,心中便将孙宛儿当作未来儿媳来养。这两对年轻人之事虽并未正式公开,但亦是宫中人人尽知的事情,现下四人已逐渐长大,她心里便想着由朱棣开口将此事正式定了下来。 朱高燨与朱瞻基此时此刻听到太子夫妻的话,两人均是一怔。朱瞻基忙摇手笑道:“父王,你还是先给小王叔提去,我还早着呢。” 太子妃笑道:“自然是先操持完你小王叔的大事,才能办你的,这个规矩是越不过去的。” 朱瞻基连连点头,朱高燨忙道:“我还不急,大哥大嫂倒急了。”朱高炽道:“是要提出来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娶妻生子了。” 朱高燨便不说话了,心中却生出些烦燥来。 那边孙宛儿冲着胡善祥眨眨眼睛,胡善祥玉面含羞,低下头去,又偷眼看了下朱高燨,虽依旧神情淡然,眉宇间却隐有不耐之色。她不禁略感诧异,心头那团疑惑慢慢地蔓延开来。此次与朱高燨随驾北征,吃了不少苦头,但她都咬牙挺了过来,为的就是想与他厮守一起。但是一路过来,朱高燨总是不冷不热,对她虽温文有礼,照顾有加,然极尽礼数,恪守本分,并没显出特别之意。胡善祥与朱高燨也是自小相伴,知他性情淡然,初时并不在意,可是有次无意中看到朱高燨与阿狸有说有笑,开怀大笑的场面令她吃惊不小,方知原来朱高燨竟也会说笑打趣,并非石木之人。她心中起疑,留心观察,却又见朱瞻基缠着阿狸,两人亦是不避嫌疑,相处更为默契,方疑虑稍逝,只道阿狸乖巧伶俐,颇讨皇子皇孙欢心也是有的。今日听得太子与太子妃将两人之事已然挑得很明白了,但朱高燨的反应还是不冷不热,且微有不悦之色,她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不明白朱高燨为何这般反应,难道是为了那个阿狸么?她思及至此,倒是无措了。 转眼便到年下,阿狸对这个在明朝的第一个新年很是好奇。从腊月初宫里就开始忙碌,旧时儿歌里唱的“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蒸馒头。”这一项项的都让她亲眼目睹。尤其是蒸馒头,宫里每个妃嫔都蒸十几笼,看得阿狸目瞪口呆,怀疑如何才能吃得完,阿绣告诉她,这些馒头多数赏给臣子下人。还有就是放鞭炮,现代的杭州,为保护环境禁放烟花,可是在明朝的南京皇宫里,从腊月开始一直放到正月十七,白天鞭炮噼里啪啦,晚上烟火五彩缤纷,热闹之极。 不过大年初一却把阿狸累得够呛。宫中朝贺,君臣大朝会,奏乐行礼,宴请藩邦使节,皇帝、太子、亲王、皇子公主、大臣按品级肃列,设仪仗,备太常雅乐,王公大臣向皇帝贺岁,诸国使臣献礼朝贺,接下来赐宴,歌舞表演等等,所有人都疲惫不堪。闹得晚上才作罢,各人回宫不提。 接下来的日子便轻松些,各宫之间走动拜年,大家多游戏玩耍,看戏、打牌、吃酒、赌博。阿狸觉得这些日子宫里方才有些凡人间的生活味道。这时候她想起姚广孝来,便找个机会去寺庙找他,却是扑了个空,原来姚广孝年前去了北京,一年半载的回不来。阿狸心中埋怨他走之前也不来见她一面,没奈何只得回宫来。 第十七章秦淮河畔 年下中间,南京城居然悠悠地飘起了大雪,接连下了两天两夜,把个金陵城装饰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阿狸高兴之余,又听说元宵节宫中很是热闹,便眼巴巴地盼着这日来到,果然元宵日,宫女内侍都放假玩耍,宫中张灯结彩,设鳌山,放烟火,杂技、戏曲、赏灯场面,比新年还要喜庆。阿狸拉着阿绣,四处游逛,开心不己。 二人来到御花园里,这里更是数千彩灯,熠熠生辉,且园中搭起彩楼,楼上亦悬挂各式灯笼。一时园中人来人往,争取看灯。二人来到彩楼之下,看着上面的马形灯、螃蟹灯、兔子灯等各种彩灯,阿狸叫道:“这彩灯扎得活灵活现,倒是好玩的很。可惜了阿青不在这里,她看不到呢。”心中思想着怎么样搞几个回去,给阿青送到别苑里,平日见她不易,每次去见她回来,她总是拉着自己,十分地不舍分离。 阿绣见她盯着那些花灯,便笑道:“这灯很有讲究,有些个说法。马形灯是马到成功,蟾蜍灯就是蟾宫折桂,螃蟹灯就寓意八方招财。” 阿绣指着那兔子灯,笑道:“狡兔三窟,这兔子灯便是有许多个窝的意思么?”阿绣嘲笑道:“知道你什么也不懂,兔子灯是寓意吉祥如意的意思。”阿狸一咧嘴,道:“看不出兔子哪里吉祥如意了,只知道狡兔三窟、兔死狐悲、兔死狗烹、守株待兔……” 阿绣推了她一把,道:“你还兔子大伯呢。” 阿狸一愣,忙道:“这兔子大伯没听说过,是几个意思呢?”阿绣笑道:“是老年人的意思?”阿狸奇道:“老年人就叫兔子大伯?不对啊,兔子都是蹦蹦跳跳的,你们这里的老人家都象兔子般上蹿下跳么?” 阿绣呸了下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来!竟混说。”阿狸笑道:“你的嘴里吐出象牙来我瞧瞧看。” 阿绣懒得搭理她,忽地指着前方,叫道:“看,殿下在那里!” 阿狸顺着她手指方向瞧去,只见朱高燨朱瞻基并着胡善祥孙宛儿齐齐地立在远处,个个锦衣绣服,丰采俊朗,那胡孙二女更是花枝招展,艳冠群芳。扶风流苏这次没有远远地立着,却陪伴身边。想来怕是拥挤,他们并不往前来,只是站在人迹稍微少些的地方,饶是如此,由于四人过于出色,引得过往之人无不纷纷侧目,继而绕行。 阿绣亦赞道:“真是郎才女貌,他们站在一处,再没那么般配的呢。”阿狸观之也叹这回头率真不是盖的,心中不禁涌起羡慕之意,其中亦夹杂些妒忌,她不禁道:“你不是说他们要成亲了么?怎么还没动静呢?” 阿绣笑道:“左不过这些日子就有消息了。”她侧脸瞧着阿狸,取笑道:“你着什么急?难道急着要殿下取了亲,再纳你为侧妃吗?” 阿狸一愣,忙啐道:“你才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这些殿下们娶不娶亲,关我什么事?别动不动往我身上扯。” 阿绣嘿嘿地得意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咱们殿下与长孙殿下看起来都对你好的很,你更是乐意与他们在一起。只不过我看不透你,你倒是喜欢哪一个呢?” 阿狸翻翻白眼道:“谁说喜欢他们了?你个兔子眼睛,想来有毛病了。”阿绣道:“这个我不会看错的。他们二人对你宠得不得了,就是你,”她歪过头来,不解道:“起初我觉得你与四殿下挺好的,可后来你整日跟长孙殿下缠个不清,倒让我糊涂了。你心时到底是喜欢他们谁呢?”阿绣年纪尚小,不太明白儿女之情,只是跟着朱高燨时间久了,隐约觉得朱高燨心里是喜欢阿狸的,可是阿狸对朱高燨忽离忽即,又有朱瞻基夹杂在一起,她倒看不出来阿狸心里有谁。 阿狸哼了声,道:“小女生真是八卦,你跟阿青一样讨厌。吃饱了撑着就作八婆,你们闲了多给自己找找婆家,少操心别人的事吧。” 阿绣笑道:“真是好心被你当作驴肝肺。不过呢,我心里倒愿意你留在宫里,最好是跟了四殿下,那么咱们就不会分开了。” 阿狸翻翻白眼,道:“你看我与胡孙二位姑娘相比,可比她们好看?” 阿绣怔了下,嘿嘿笑道:“这个不能比的嘛,她们自然是极顶尖的美人,不过你也是美人啊。”阿狸哼道:“看嘛,你都这样认为了,他们身边有那么极品的美人在侧,怎么能看上我这个次品呢?所以你就不要胡乱猜测了。” 阿绣笑道:“正妃嘛已经有人选了,我是说你可以作个侧妃,依殿下对你的宠爱,你便跟了他,照样可以过得逍遥自在。” 阿狸听得心中着恼,道:“谁稀罕作什么侧妃,我啊,虽然生得不好,但是一定要作人正妻的,而且我嫁的人只能娶我一个人,想娶几个老婆,想都不要想,没门也窗户!” 阿绣啧啧道:“生的什么气嘛,倒显得你心里有他们两个人呢。”阿狸怒极反笑,道:“是啊是啊,我心里真的装着他们两人呢,就想着怎么样能把他们二人娶了来,正经地让他们嫁给我才好。” 阿绣长久与阿狸住在一起,对她每每惊骇的语言习以为常,听得她这么讲,嗤地一笑道:“你以为你是武则天么?要娶男人啊” 阿狸笑了,挪揄道:“武则天算什么,我是王母娘娘。”转眼看到扶风流苏,便岔开话题道:“扶风流苏真个是惨,大过节的却不能休息。”想起一事,又笑道:“扶风今天倒紧紧跟着四殿下,往日在外边,我找好半天也不见他人影,但是四殿下如果有个什么动静,他却是忽然出现,好几次吓我一跳呢。就是不明白扶风整日如影随形般伴在四殿下左右,竟比人家夫妻相处时间还要多些。” 阿绣笑了一下,道:“这中间有个缘故的。殿下十岁左右时候,扶风被皇上指给殿下,我还记得那日皇上对扶风道:‘以后你要护他周全,他若安然你便无事,反之你便自行了断吧。’当日我也是年幼,不懂其中意思,后来慢慢长大才明白其中意思。扶风对殿下自是尽心尽力,唯恐有丝毫差迟,便是因着皇上的吩咐之故。” 阿狸连声呼叫“怪不得怪不得”,叹道:“这个真是霸王条约了。扶风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真真皇帝官大压死人,再无人能制得住他的。可怜扶风就这样与殿下捆绑在一起了。” 阿绣笑道:“虽然是皇帝旨意,扶风与殿下十年下来,亦是深有感情,此时纵然没有皇帝旨意,扶风也是舍命保护殿下。”阿狸点点头,又指流苏道:“那个流苏,亦如扶风般得到圣旨与长孙殿下共生死么?” 阿绣摇头道:“这个却是没有。流苏是太子指给长孙殿下的。也不过几年光景,对长孙殿下倒是尽职尽责。”说着一拉阿狸道:“我们去跟殿下打个招呼。” 阿狸忙制止道:“还是不要去的好,好没眼色的。” 两人说着话时,朱瞻基已看到阿狸,忙冲她摆摆手,阿狸装作没看见,急忙拉着阿绣闪入人群之中,阿绣疑惑地道:“你跑什么啊?”又左右看看道:“好象有人在叫我们。” 说着便要回头,阿狸急忙拉着她转了个弯,道:“这人声嘈杂的,你定是听差了。”阿绣想想也是,便不再理会,二人便又没人流之中。 两人随着人群不觉来到午门,午门楼上张灯挂彩,悬挂着各种新奇的品种,装饰精巧,午门外安设鳌山灯,这鳌山灯是把千百盏彩灯堆叠成山,有叠至十三层的,形状像鳌,称为鳌山,这个排场甚大,花费巨大,朱棣重视元宵节,特别允许城内城外,臣民皆可赴午门外,观鳌山三日,引得城内外人人前来观赏,故而午门处更是熙熙攘攘,游人如织。 阿狸看得惊叹,心中却想这个花灯会,要花销多少银子啊。又见四下游人拥挤不堪,便道:“这里的人比宫里面的多。” 阿绣笑道:“听说秦淮河上更多哩。每年元宵之夜,秦淮河上飘着万盏水灯,家家走桥,人人看灯,多得都踩着脚呢。”阿狸笑道:“你去过么?听说?”阿绣道:“元宵节的时候没有去过,不过前两年天热的时候倒是跟着太子爷去过一次,太子爷那次也是趁着陛下不在南京,偷偷地带了四殿下与长孙殿下微服出游。” 阿狸哦了一声,忙道:“有意思么?”阿绣笑道:“人来人往,灯红洒绿,很是热闹。”说着四下看看,悄悄道:“我去方便下,你在这里等着我。”阿狸点头,阿绣便四下去找方便之处。 阿狸在原地等了一会,却不见阿绣回来。此时人流涌动,阿狸站在中间被挤得难以行动,更多有男子往来,阿狸避之不及,几次相碰叫苦不迭。正在此时,一人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惊慌回头看去,却是朱高燨,她心中诧异,不知他怎么出现,这时又是一群人挤了过来,朱高燨身量高挑,看得清楚,忙将阿狸拉至身前,以双手护着她免得被人挤到。阿狸几乎被他半搂于怀中,不禁又惊又喜,又见他细心呵护于她,更是心中暖意涌起,一时间竟然忘记所有,心之所望,唯愿此刻静止。 扶风见此时人越来越多,忙拔开人群,给朱高燨空出道来,引着二人一步步地离了鳌山灯畔,来到行人不多的空地上。朱高燨握着她的手却不放开,阿狸心头如鹿撞,不禁面红耳赤。 从蒙古回来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这般亲密相处过,阿狸今日见朱高燨对自己情意显露,大有蒙古那晚的深情,心中不禁欢喜,数日来的猜忌难过竟也抛之脑后。朱高燨眼见她眉目含笑,语态娇羞,也是心神荡漾,将心里的烦恼也俱忘却。两人相顾无语,却又满心欢喜。 正恍惚间,阿狸的肚子却忽然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两人身子本紧挨着,朱高燨听得清楚,不禁一怔。 阿狸顿觉尴尬,忙甩开了朱高燨的手,以手捂住肚子支吾着道:“哦——我、我……”暗恨真是丢脸,却只好厚起脸皮来,清清嗓子道:“不好意思,肚子饿了,在大声抗议呢。” 朱高燨哑然失笑,看看四周道:“这里哪儿有吃的呢” 阿狸忽地想起阿绣的话,忙道:“我们去秦淮河畔吃过东西好么?” 朱高燨愣了下,道:“那里的船菜倒还可以。”阿狸道:“我知道你去过的。你就带我去吃饭吧?听,我肚子又在提醒我了。”果然肚子又在咕噜咕噜地叫。 朱高燨点点头,对扶风道:“既如此我们这就过去。” 扶风不敢违抗,护着二人往河边去。正月十五的南京城里热闹非凡,各色小吃路边林立,酒楼茶肆鳞次栉比,许多招牌上都带有鸭字。南京人爱吃鸭子,而且吃法花样百出,南京素有“金陵鸭馔甲天下”之称。 穿过几条小巷,来到秦淮河之畔,只见河两岸彩灯悬挂,人来人往,河里面水灯飘浮,处处波光粼粼,歌舞声不断于耳,时有小船儿划过,船内传出莺莺燕燕之语。 阿狸一啧舌道:“果然是销金窟啊。” 三人在一家富丽堂皇地酒楼边站了下来,只见上面几个烫金大字“秦淮第一家”,在夜色中尤为引为注目。想是档次不低,来往的客人衣着鲜亮。 朱高燨与阿狸一厢站定,扶风正要上前进去找伙计出来,却见台阶上立着一位体态微丰、五十多岁的长者,他自从朱高燨出现便盯着他,此时看到扶风过来,便急忙上前,道:“请留步!” 扶风下意识地抬手按剑,定睛看去,却认得是礼部尚书吕震。他心头一惊,忙看向朱高燨。朱高燨此时也瞧见了吕震,眉头微微锁了下。那吕震来到他面前,长揖道:“果然是——四公子!”他倒也机警,旁边人来人往的,见朱高燨随身并无大队人马,想来是私下出行,便以公子相称。 这个吕震,任礼部尚书多年,很得朱棣赏识。他为人圆滑,甚会迎合,是以在朝廷内混得风生水起。今日携家眷来秦淮河畔游玩,却不想看到了朱高燨,这位四皇子从来对人冷冷淡淡,加上体弱,甚少在众人面前出现,便是吕震经常出现宫城,也只见过他数面,更别说与之攀谈。今日乍见到,还以为是自己眼睛昏花,等看到扶风,才确定真是皇四子到了。一时心中大喜,忙上前见礼。 朱高燨淡淡道:“吕大人免礼。”阿狸一双大眼滴溜乱转,猜到眼前这个人多半是个官员。 那吕震一眼瞄到阿狸朱高燨并肩而立,面如芙蓉,气度脱俗,心中倒不敢小觑,暗思是哪家千金。听到朱高燨叫他免礼,忙起身陪笑道:“下官今日一早便见枝头喜鹊喳喳,心里想着会遇到什么喜事,原来是要遇到四公子的缘故。” 马屁精!阿狸暗自嘀咕一句。这时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她忙轻声嗯了下作为掩饰。朱高燨却也听见,知道她腹内饿得急了,便对吕震道:“吕大人,我腹中饥饿,想在此处用些膳食,你可代为安排一下。” 吕震忙道:“好的好的,四公子请。”他一边请朱高燨与阿狸先行,一面招呼店家来,仔细叮嘱安排。 那店家想是与他极熟悉,知他位高权重,见他对朱高燨毕恭毕敬的,也不敢怠慢,急忙领着三人来到酒楼里面,正要上楼去,朱高燨却道:“可有画舫?” 店家忙道:“有的有的。”又领着几人来到水边,唤过一只描金挂彩的小画舫过来,朱高燨与阿狸上了去,只见船里面虽然小巧,却是陈设齐全,十分的整洁。透过窗户,还可看见到沿河风景,阿狸喜道:“这个极好。”忙坐下,爬在窗边向外观看。 朱高燨冲吕震点点头,道:“有劳吕大人点些精致饮食过来。”吕震忙道:“四公子想吃些什么?这里的船菜很是有名的,特别是几道素菜,白木耳、莲子、冬笋菜心、香菇豆腐,时鲜嫩爽。” 阿狸听得他说的都是不咸不淡地菜蔬,便皱眉道:“我不想吃素,我想吃肉,吃火锅、吃串串儿!” 吕震吓了一跳,暗道哪里有这么个女孩子家,吃的什么东西哟!他暗自猜测,这女子莫非是宫中的公主,随着皇子出来玩耍,看其年龄应该是最小的九公主吧,可是闻听九公主文静秀气,不应是面前这般举止,亦或是哪个王爷的郡主也是有可能的,听说有几个藩王郡主也很是刁蛮任性。 那朱高燨听完阿狸的话,只微微一笑,便抬头对吕震道:“吕大人,点些荤菜来。” 吕震忙道:“有的有的。这儿的翡翠蟹斗、蜜汁火方、蟹黄鱼翅、和合二鲜也是招牌菜,还有虾仁、虾圆、蟹粉、蹄筋也是不错的。”阿狸道:“我要吃桂花鸭!” 朱高燨道:“可有桂花鸭?”吕震略有为难道:“现在却不是吃桂花鸭的季节,桂花鸭要等到八月桂花飘香之际,才吃得爽快正宗。”阿狸执拗道:“我就是要吃桂花鸭!” 朱高燨道:“那便要桂花鸭!”吕震只得答应,道:“下官马上着人作来。”朱高燨道:“不拘什么,你看着安排,要快点上来,尤其是桂花鸭。”吕震应声忙出去吩咐店家准备。 待他出去,朱高燨道:“你是故意在为难他吧?”阿狸笑道:“你看他一副马屁精的样子,如果你想吃天上的月亮,怕他也会想法子弄来。这会子欺他不认得我,我还不作福作威一番?”朱高燨取笑道:“狐假虎威罢了。”阿狸莞尔一笑道:“我作狐狸倒无所谓,只是你看起来可不象老虎。” 两人相对坐下,扶风立在船头之上,偶尔看向舱内,他眼见二人春风满面,心中自是喜悦。 阿狸一眼瞥见画舫后面跟着一只小船,上面有两个中年妇女,忙着低头整理菜肴。船上却是各样炊具、炭火、茶具酒坛很是齐全。阿狸咦了一声,指着那船道:“那二人是船娘么?她们可是在那小船上制作船菜?” 朱高燨伸过头去看了看,道:“是。我们慢慢沿河而下,那船娘便随着一起行走,画舫在前,酒船在后,以备我们随时需要。”阿狸咂舌道:“真奢!”又道:“想来你是常来的。”朱高燨笑道:“这个你却是想错了。我也只跟着大哥来过一次。即使是在杭州,慕容他们也从未带我出去吃过船菜。” 阿狸道:“慕容他们可不敢随便带你出去,弄出个动静出来,他们承受不住。”又道:“那个吕大人想来是常客。” 这个时候有个肤色白晰的年轻女子端着个托盘进来,笑道:“奴家阿彩,侍候两位贵客用餐。”把手中盘碟放下,却是四色蜜饯,阿狸笑道:“姐姐,我是饿极了的,这些果脯却是不想吃。” 阿彩忙道:“小姐稍耐,这就来了。”冲着外面拍下手,外面有小丫头进来,依次呈上几盘菜肴,都是些新鲜鱼虾之类,阿彩道:“小姐先垫补一下,那桂花鸭要费些时候,片刻也会上来。” 阿狸亦知道桂花鸭制作费时,方才肚内饿得极了,直想吃些肉来,此时见到上来的虾蟹,色香味俱全,早已食指大动,中见一盆鲜虾,须足已除,旁边放着些红乳腐卤及麻油、白糖、米醋等调料,想是刚捕上来的尖虾,还在微微跳动。阿狸喜道:“这个是蘸酱生吃的么?” 阿彩点头笑道:“这道菜叫作抢虾,将捕上来的活虾在淡盐水中养个两日,吐尽肚腹污物,再减去须足,蘸料而食。请公子小姐品尝一下。” 阿狸忙用筷子夹起一个来,蘸点食醋放入口中,她本是吃虾蟹老手,只是轻嚼几下,便将虾皮吐出来,再细尝虾肉,却是鲜嫩肥美。她叫声好吃,对阿彩道:“这个抢虾倒跟杭州的醉虾有得一拼,杭州醉虾亦是以鲜虾泡入酒内,待虾子不动了便生吃,也是入口鲜得不得了。”她嘴里如此说着,心中却是感慨,本来醉虾是她所爱,可是环境污染,新闻上天天说吃活虾会腹内生出寄生虫之类的,害得她再不敢吃了。现在来到六百年前,想来自然没有那些污染了,她便是大快朵颐。 又忽见有一盘螃蟹已经剥开,蟹肉蟹黄分开盛着,她忙也夹了来尝,更觉味道独特。她这边三口两口的,那边朱高燨只是看着她微笑。 那里阿彩便道:“公子请食。”朱高燨摇摇头,道:“不用管我。”阿狸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对阿彩道:“姐姐不用管他,他体质弱,吃不得这些生猛河鲜。”因为嘴里有着食物,她说得有些含糊,又指指那些果脯及素菜,对朱高燨道:“喏,你就吃它们吧,虾子螃蟹就不要碰了,如果闹起肚子来,怕连累了扶风受过。” 朱高燨又气又笑,又见阿彩在旁边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吃你的吧,这般话多。” 阿狸耸耸肩膀。这边阿彩给二人斟上两杯酒来,朱高燨慢慢地饮下一杯来。阿狸看见了忙道:“对哦,是要喝些酒来杀菌的。”忙不迭地拿起酒杯来一饮而下,不妨喝得急了,倒呛了下,咳了两声。朱高燨取笑道:“想是你喉咙里细菌多,连酒也杀不死。” 阿彩不明白二人所言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多问,便只是陪笑看着二人。 忽有小丫头端着盘食物进来,阿彩忙接了放于案上,道:“这便是桂花鸭了。”以筷子拨开包裹的莲叶,顿时一阵香气溢出,露出了白嫩嫩、油光光的桂花鸭来。 阿狸大喜,阿彩用筷子分别给两人面前小碟内夹些鸭肉,阿狸叫道:“鸭脖子给我!”又将一块鸭脯肉放入口内,又用眼睛示意朱高燨道:“这个你可以吃的。” 朱高燨轻轻摇头,却也禁住香气诱人,便也吃了一块,果然味美肉嫩。 那边阿狸也是赞不绝口,又看见鸭脖,忙用筷子夹起来,津津有味地吮着上面的汁水,又间隙道:“真个好吃,怎么作得出来呢。” 阿彩笑道:“制作倒也简单,只是光鸭以盐抹过,丢在汤锅内闷煮。关键却是掌握火候,我们的老厨娘,生就一只嗅出百味的鼻子,只将鸭子丢于锅内,只在一边闭眼闻之,一时锅内香味溢出,她辩得出浓淡恰好之机,此时的鸭子正当火候,既断了生,又入了味,便立时撤火起锅,如此就成了现在的这道桂花鸭了。” 阿狸连连赞叹,这边却是嘴里也不闲着。她道:“怪不得南京叫作鸭都,简直把鸭子都吃绝了。” 阿彩笑道:“有民谣曰:古书院,琉璃截,玄色缎子。盐水鸭。分别是指国子监、大报恩寺、玄色锦纶、与盐水鸭。想想这盐水桂花鸭能与那些相提并论,足见南京人对鸭子的喜爱了。” 阿狸连连点头,阿彩又道:“鸭子不仅百姓喜食,就连帝王也喜爱得紧呢。听说高皇帝在世时,日食烤鸭一只。而鸭又以盐水桂花鸭最为有名,中秋日如水,八月桂花香,中秋食桂花鸭最为适宜。”她口中所说高皇帝,便是朱高燨的爷爷朱元璋。 阿狸听得阿彩这般言语,忙探头往窗外看看,却也不见月亮,又见画舫已缓缓行出数里,已非方才上船之地。又见两岸流光溢彩,热闹非凡,便展眉一笑,道:“人人都八月十五吃鸭,我偏就正月十五食鸭。都是十五,有什么差别呢。很好很好。”又看看朱高燨并不举箸,便道:“方才都说高皇帝日食鸭一只,你——大大不行。”连连摇头。 朱高燨笑道:“桂花鸭是盐水鸭中的极品,有三绝:“皮白肉嫩,肥而不腻,鲜美可口。想要作出此等鸭子,除了灵敏的鼻子,煮鸭用的柴禾却也非是普通树枝,必须是果树的枝子来生火,这样煮出来的鸭子才有些果香气在内。” 阿彩赞道:“原来公子也是行家。”阿狸使劲咬着鸭脖子上的细筋,歪着头盯了他一眼,道:“看不出来嘛。” 朱高燨道:“我父——亲甚是喜欢吃桂花鸭。”阿狸啊呀一声,心道原来朱棣也有此好。便笑道:“你爷爷喜爱吃鸭,你父亲亦喜欢吃鸭。” 阿彩咦了一声,脸现出奇怪之色,阿狸忙道:“怎么了?” 阿彩轻轻一笑道:“没有什么,原以为公子小姐是兄妹两个,此番听来却也不象。”阿狸奇道:“谁说我们是兄妹?” 阿彩顿了下,见阿狸追问,只得道:“方才吕大人这般吩咐我们,是以才误解了。”面上甚是惴惴不安。 朱高燨见状,猜测她是怕吕震责怪,便道:“兄妹便兄妹吧,这样称呼也可以。你不用担心。”阿狸轻轻哼了一声。 阿彩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道:“原来公子家人都喜爱食鸭。只是不知公子缘何吃得不多,想来是我们厨娘水平欠佳的缘故?” 朱高燨笑道:“我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幼时常随父亲去北京,每年秋天的一天,总是跟着他去到城里一家很小的鸭店里吃桂花鸭。这几年却因种种原因我秋天总不在北京,便再也没有去过那里。那里鸭子吃起来是味道鲜美的,你们这里的也还不错。”说着他喝了一口酒,阿彩忙又添上了。 阿狸心里却是极不舒服,兄妹?每次出来总要被他占便宜。这次又是当作兄妹,他的心里便只当她作妹妹么?一时又想起方才在彩楼处他与胡善祥并肩而立的情景,便如鲠在喉,顿时吃不下去了。 那朱高燨一眼看到阿狸吐出一根小的鸭骨头来,端起酒杯来又是一饮而进,便取笑道:“你这般饮酒吃肉,甚是不雅,倒与这周围风花雪月的环境极不相配,真是糟塌了这个地方。” 阿狸本不欲再吃,闻他之言,却又抓起鸭腿狠狠咬了一下,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我这般大吃大喝,却是真性情流露,最是爽直,哪里象你们装得假清高假虚伪,最可厌的。” 阿彩嗤地一笑,顿觉失态,忙低下头来。 此时扶风在画舫窗棂上敲了一下,道:“公子爷,夜已深了,是时候要回去了。” 阿狸啊呀叫了一声,方才醒悟道:“扶风,方才我只顾吃喝,倒是忘了你。” 朱高燨对阿彩道:“将你们的食物装些来,我们带着回去。” 阿彩忙答应了,又吩咐船家掉头。不过一时,便回到了秦淮第一家的停泊处。 朱高燨与阿狸下了船,朱高燨对阿彩道:“不用告诉吕大人,我们只悄悄地离去。他询问之时就答是我说的。” 阿彩连连点头,送三人出了酒楼,又将一个小食盒递与扶风,道:“里面装有我们的招牌菜肴,想来公子到家时还是热的,请尽早食用。”扶风忙接了过去。阿彩见三人走远,方才回去。 这里三人慢慢前行,这秦淮可两岸,正是观灯佳地,游人如织,阿狸又喝了几杯酒,倒被人撞了一下,脚步不稳,朱高燨忙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阿狸心中一喜,便也任他牵着往前走。等走到人少的地方,朱高燨方轻轻地放下她的手来。 阿狸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间,察觉朱高燨松开了自己,身子骤然觉得一冷,不禁打了个哆嗦。朱高燨忙道:“你可是觉得寒冷?” 阿狸方才清楚过来,看看四下,道:“方才人多不觉得,现在是有些冷哈。”她作势缩缩肩膀,搓搓双手,又不无恼怒地瞄了扶风一眼,扶风被她瞪得心里发毛,却不明所以。 按着阿狸设想,她这般喊冷,朱高燨定会象韩剧里男主角一样解下外衣来披在她身上,或者把她的小手捧起来哈几口暖气,但——是,却见朱高燨并没有这般的举动,只是哦了一声,却对扶风道:“去找个手炉来。” 阿狸本欲出口相阻,转而一想这样扶风就可以离开,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心中高兴,忙冲着扶风背影道:“不着急,扶风你慢慢来。” 扶风扭头看她一眼,又见她笑语盈盈,满面春风,跟方才凶恶的表情相差远,心中不禁嘀咕她翻脸之快世间罕有。 这里二人并肩站立,朱高燨想起来一事,便道:“方才在御花园彩楼处,长孙殿下喊你,你为何不应,反而跑了呢?” 阿狸不愿承认,嘴硬道:“长孙殿下喊我?我没听到啊,你们也在那里么?”复又想起他们四人立在一起就是一道风景,装作没看见实在是说不过去。阿狸忽然觉得有些沮丧,继而又有些生气。 朱高燨意味深长地看看她,道:“分明看见我们,却装作没看见。” 阿狸恼道:“我就是没看见,我装什么了?” 朱高燨道:“没看见就没看见吧,你生什么气呢?” 阿狸叫道:“谁生气了?我大声点就是生气了吗?我高兴着呢,哈哈哈!”干笑三声。 朱高燨却饶有兴趣地道:“这样便叫高兴了?那你平常开怀大笑便是疯癫了。生气就生气嘛,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阿狸终于恼羞成怒了,叫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生气了,我看到你们四个那么般配,我嫉妒了好吧?世上怎么能有这么般配的男女呢,男的漂亮,女的更漂亮。我嫉妒得生气,生气得嫉妒!” 朱高燨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阿狸见他逼得自己说出实话来,他脸上却浮现笑容,似有洋洋得意之意,不禁气道:“你笑个鬼啊。” 朱高燨悠然道:“我正是笑鬼呢。”阿狸语塞,朱高燨一笑,轻声道:“如果方才是你站在那里,一样的也是很般配呢。” 阿狸呆了下,咕哝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几个意思?” 朱高燨轻轻又是一笑,阿狸正欲再追问,却见扶风匆匆而至,从怀中掏出个手炉来,阿狸只得接过来,却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狸抱着手炉,嘴里却道:“都不暖和了。”扶风道:“不会吧,方才还是烫手呢。”阿狸叫道:“烫手你还放在怀中,不怕烫到你么?真个有够笨呢。” 扶风吃了一噎,却不敢说什么,阿狸又觉自己太过无礼,便掩饰道:“我是说这手炉这般烫,你却放于怀中,万一烫坏了你,可怎么好?” 扶风憨笑道:“怕凉了,才放在怀中。” 阿狸恨恨道:“笨蛋!” 扶风忙道:“那到底是热还是不热呢?” 阿狸只得道:“热!很暖和!我们扶风心急火燎地取来了,怎么能不暖和呢?我说你的腿脚怎么这般快呢?飞毛腿啊你?” 扶风不知道小女儿家心态,自然听不懂她到底是好话歹话,却也知不能多接,只得嘿嘿无语。 阿狸掉头往回走,走了几步,意识到方向似乎反了,便又转过身,不知往哪里去,便冲扶风叫道:“你不带路,我怎么回去呢?” 扶风忙走在前面,阿狸与朱高燨跟在后面走。朱高燨看着两岸的彩灯道:“这里的灯虽没有宫里的花灯大气富贵,却也绚丽夺目,另有一番特色。” 阿狸听他提到彩灯,便没好气地道:“你们不在彩楼那里好好看灯,干嘛又出来呢?你的美人却哪里了呢?”她却不理会来这里是自己要求的。 朱高燨笑道:“你说的却是谁?”阿狸没好气道:“胡姑娘去哪里了?装什么装?谁不晓得她是你未来的王妃。” 朱高燨见她生气反而甚是开心,笑道:“哦,我怎么不知道?扶风,你听到过这个传闻么?” 扶风扫了下阿狸,又看看朱高燨,小声道:“没听到皇上下过这样的圣旨。”朱高燨对阿狸道:“看吧,也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八卦,哦,亦或是你自己胡编地也未可知。”八卦这个词,他还是从阿狸处学到的。 阿狸倒有些糊涂了,她疑惑地看看两人,道:“阿绣说这是阖宫上下不宣之秘,难道她是骗我的么?”又摇头否定道:“不对不对,看平日里皇上太子太子妃都是这般撮合你们两个,难道还有错?皇上命胡姑娘陪着你一起北征,难道不是为了你么?” 朱高燨笑道:“焉知不是为了长孙殿下呢?” 阿狸心中倒是奇怪了,他只是一口否认,当真是假的么?或者是他拿自己来取笑?见朱高燨似笑非笑,她不由得大怒,道:“你也罢,长孙殿下也罢,管你们谁娶她呢,这关我什么事?” 朱高燨笑道:“正是呢,关你何事,值得你生气如斯?”阿狸气道:“说了我没有生气。”朱高燨便道:“哦,我知道了,你没有生气。” 阿狸见状倒又气了,扭头来不言语。朱高燨一笑了之。扶风一边小声道:“阿狸,近来很爱生气。” 阿狸一怔,问扶风道:“我有吗?”细细想去。 扶风偷偷看看朱高燨,见他无意阻止,便道:“你自己想想,以前你整日里嘻嘻哈哈,连眉毛都是弯弯的,可是自从大漠归来,你脾气便不好了,动不动就会发顿莫名其妙的脾气。弄得大家都奇怪着呢,有次慕容公子还说是不是因你年纪大了,该找个婆家了呢。” 阿狸一警醒,又迁怒于慕容秋风,怒道:“慕容秋风这个八婆,给他找个婆家才是。”瞪着扶风道:“他的话你也信?” 扶风忙道:“自然不敢信。” 朱高燨在旁边嗤地一笑。阿狸又一横眼。朱高燨转过头去。阿狸自己进行反思,这些日子她动不动就发火吗?那可是很影响形象的,她向来以甜美自居,岂能成为怨妇呢?忙清清喉咙,露出招牌灿烂笑容,道:“好吧,扶风,我虚心接受你的批评。以后谁来惹我,我也不要再轻易发火,生气会使人衰老很快。” 朱高燨闻言笑道:“你能控制好自己么?” 阿狸闻言又是恼道:“关你什么事?”随即意识到自己又生气了,心头猛然醒悟,这一切的根源可不都是因为他么?他当日轻轻一句话,便令她深情相许,可是他呢,却对自己时而冷,时而热,似有情,又似无情,从而令她的心也忽上忽下,情绪也跟着波动。今日扶风的提醒,她便如醍醐灌顶,明白过来。又看朱高燨依然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想想自己一腔热情,却终不为对方所明了,不免灰心起来,长叹一声,低声吟道:“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凄然之情,顿时涌上来。 朱高燨听她喃喃自语,听得甚是不清,不解道:“你又诵些什么?是诗么?” 阿狸点头道:“老仓说的真对,世间之间,只有生死最重要,别的事情随风去吧。” 朱高燨细品其味,甚觉精妙,赞道:“这句说得极好,初觉平平,细嚼来意味深远。这老仓竟是象是个堪破红尘之人。” 阿狸心乱如麻,再也不肯多说,推说累了便要回去。朱高燨见她情绪低落,也只好随她。 三人一起回到皇宫,来到永庆殿,刚进门,就见海涛迎出来道:“阿狸姑娘可算回来了。你看看可还喜欢?” 只见整个永庆殿里上上下下竟然都挂满了灯笼,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照得整个院落喜气洋洋。阿狸愣住了,惊喜道:“哪里来这许多灯笼?”海涛笑道:“是长孙殿下令我挂上的,只问你好看不?”原来是朱瞻基为讨阿狸喜欢,白日便令海涛去收集来各种花样花灯来,晚上悬挂永庆殿各处,只等着让阿狸欣赏。阿狸与阿绣一早出去,现在看到宫里这一番溢光流彩的景象,美不胜收。阿狸暂时忘记方才的不快,惊叹连连,在院子中转来转去。 忽然见阿绣星儿从外面回来,阿狸忽地想起了方才要在午门鳌山处等她来着,只顾着心情忽上忽下的,竟然忘记了她,不禁叫道:“啊呀,阿绣,对不住竟忘记你了。” 阿绣嘴巴撅得老高。原来她回去后便不见阿狸,四下找寻不果,以为人多冲散了也有可能,半路上碰到宫中相熟的宫女,拉着她又在外面赏了许久的灯,这才回来,此时看到阿狸便来了气,道:“好啊,说等着我呢,害得我好找,你却先回来了。”阿狸只一个劲地给阿绣赔礼,阿绣却转眼被满园花灯所吸引,忙四下看去,哪里还顾得跟她置气。 这时朱瞻基从殿内出来,看到阿狸立时面有喜色,叫道:“阿狸,我给你弄来些烟花放。”手中抱着些各式烟花。阿绣听说有烟花,急忙过来。朱瞻基便让海涛放起来,霎时间空中烟花璀璨,恰如金菊怒放、牡丹盛开,又像彩蝶翩跹、虹彩狂舞,最后放了一个特大的烟花,空中立时涌现出一个巨大的花朵,眨眼间花瓣幻化如雨,纷纷坠落,阿狸叫了一声“花瓣雨”,伸手来想接,却被朱瞻基拉住道:“小心烧到了。”阿狸方明白是烟火,吐了下舌头,回头间不见了朱高燨,心中便怅然若失。 原来朱高燨默默站了片刻,便转身回到了房间。一时阿锦过来,他挥挥手,令她退下。耳边听得阿狸阿绣与朱瞻基在院中欢乐的笑声,他心中却是慢慢地沉了下去,方才与阿狸在秦怀河畔的欢乐也慢慢退去。朱瞻基对阿狸的执著,是他始料不及的,朱瞻基少年风流,身边也有过不少女子,他对她们也百般温柔,但却转瞬即逝,从没有在一个女人身边过多停留,没想到对阿狸却是上了心,一路来穷追猛打,百般讨好,而且时间之长,倒是出乎朱高燨的意料。朱瞻基几次向他讨要阿狸,朱高燨均未答应,初时是怕朱瞻基对阿狸的兴趣不长久,始乱终弃,后来则是自己对阿狸情已意深意重。他与阿狸之间也因着朱瞻基产生出许多困惑,对阿狸的心思也是忽明忽暗。今日看着朱瞻基又是变出许多花样来讨阿狸喜欢,倒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三者的关系了。 第十八章 误会重重 转眼元宵节过完了。这日朱高燨朱瞻基带着人去乾清宫,刚到了门口,就见马云立在那里冲他们摇头,轻声道:“两位殿下,今日还是不进去的好,陛下正在生气呢。“ 朱瞻基问道:“哪位大人在里面?”马云道:“只有锦衣卫都指挥使纪大人在。” 朱高燨与朱瞻基对望了一眼,这个纪纲是皇上的第一心腹,又掌管着锦衣卫,锦衣卫向来监视着朝中各位官员的行迹,随时向朱棣汇报。阿狸也知道这个纪纲就是个特务头子,朱棣许多秘密事情都是由他来处理。此时听得内侍马云言语如此神秘,说不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两人正等转身离去,听得殿里朱棣怒斥道:“逆子太也胆大,竟敢当街击杀官员!是我太过纵容他了。” 二人不敢多留,转身离开了乾清宫,朱瞻基给海涛使了个眼色,海涛心下会意,便偷偷地离开。 朱高燨知道朱瞻基让海涛去打探消息,也不多问。两人慢慢回到永庆殿,刚刚坐下,海涛已回来,到了二人面前轻声道:“回二位殿下,已问明白了,前几日汉王府的侍卫在京城内劫夺商户,正巧被五城兵马司的兵马指挥徐野驴大人看到,徐大人当时就逮捕了那些侍卫。谁知汉王知道了,很是生气,当即又派王府侍卫将徐野驴大人抓进王府,竟让人用铁瓜生生砸死了。” 朱瞻基“啊呀”一声,叫道:“二王叔忒也残忍!” 海涛又道:“这事情被朝内言官上告,皇上派锦衣卫连夜去查,今日纪大人查明后就上奏了皇上。” 朱瞻基微微冷笑道:“那纪纲倒是二王叔的人,只是这个事情怕他有心也不能维护了,他此番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禀报皇爷爷。只是他在上报之前,定然已知会二王叔,让二王叔先作好应对准备。” 朱高燨想了想,叹道:“你二叔终究是沉不住气,侍宠生骄,在外地也就罢了,在京城里这般还胆大妄为,别说纪纲,就是父皇想护他也不行了。” 朱瞻基忙道:“前些时候我们抓的那些汉王府侍卫还给百里他们秘密关押着,看来,是时候要给皇爷爷好好说说了。” 朱高燨沉思下,道:“且先忍下,再看看形势吧。”又想起来什么,道:“明日要去给皇爷爷祭祀,你不要忘记了,早些准备。”朱瞻基笑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忘的,早就准备好了。” 次日一早,太子朱高炽带着朱高燨朱瞻基,与汉王朱高煦一起,去太祖朱元璋的孝陵拜谒。阿狸阿绣等随行。一行人马到了钟山,在下马坊下了车马,阿狸远望,只见孝陵占地十分广阔,远远的看着树林中红墙隐约现出,时不时的人马往来。 前往陵墓之时,要走上一段台阶,太子朱高炽脚不方便,而且身体肥胖,两个宦官一边一个搀扶,慢慢向上走。朱高煦自跟在大哥后面,朱高燨离他相距不远,再后面是朱瞻基。一行人缓慢地往上去。快要到顶的时候,太子朱高炽已累得不行,他本不爱动,今日行动多了,腿脚有些发软,忽一个趔趄,身边宦官没有扶住,竟然一只腿跪倒在台阶之上,两边宦官吓了一跳,忙把他搀扶起来。他站起来后喘了几口气,想要气息缓下来。 后面的朱高煦看到了这个场面,嘿然一笑,他心里本来就很看不起这个性子懦弱身体又胖的大哥,平常对大哥也是极不尊敬,现在父皇朱棣不在身边,他越发放肆,转过身来笑道对朱高燨道:“看看吧,前面的人摔倒了,我们后面的人要引以为戒,小心些行走了。” 朱高燨看他对大哥的态度实在放肆,不去理他,忙上前扶住朱高炽,连问是否摔伤。紧随其后的朱瞻基近前过来,他一直气恼二叔对父王过于不敬,听他出言讽刺父王,怒从心里,大声道:“二叔笑得太大声了,我们后面的人更要引以为戒,二叔还是小心些吧。” 朱高煦猛然见到这个侄儿大声出言顶撞于他,心下生出恶气,但见朱瞻基昂首挺胸,气势迫人,加之这一年来身量也已长成,站在他身边竟让他觉得了某种压力,他一时倒不知说些什么。回头再看朱高炽却面无表情,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出言呵斥朱瞻基对长者不敬,朱高燨却也是淡淡地看着他。朱高煦蓦地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哈哈笑了下,道:“说得好啊。”又对朱高炽道:“大哥,恭喜你有个好儿子啊。” 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大家都没有多说话,按着规矩向祖父朱元璋的陵墓上香叩拜。阿狸在旁边冷眼观看,这几个弟兄侄子,表面都很平静,心里定是百般翻腾。再看朱高煦,脸色已恢复了平常的神态,眼中闪烁出以住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倒也佩服他的控制能力,想来也是跟太子多年斗争修炼成的。 晚上回到了永庆殿,虽然已至初春,但春寒料峭,天气亦有些寒冷,宫里的人也早早收拾了,朱高燨亦如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阿绣把书房收拾得暖和了才出去。 阿狸却一欣帘子进了来,手里抱着许多鲜花。朱高燨道:“你哪里弄这些来?又作些什么?” 阿狸笑道:“刚从花房讨了些花来,想挑些花瓣来晾了,可是阿绣闻不得这些香味,一直打喷嚏,别的房间怪冷的,我就来这里蹭些暖气。”她一边将手中花朵放在朱高燨的书案,一面歪着头道:“想来你不会反对吧?” 朱高燨轻笑道:“你作也作了,我反对有效么?”阿狸嗤的一笑,直将那些鲜花铺将来,朱高燨将案上书本移开些,给她空出更大的地方来。 朱高燨拈起朵花来,道:“院子里以前的花草都枯黄了,怕是要等开春暖和了才能发芽。”阿狸笑道:“快别提了,长孙殿下说了几日要送些好看的花草植物过来,却一直没有送过来。前几日下雪把那些枯枝干叶的掩盖了,倒象是一树树银挂还算漂亮,这两日雪化了,看着又难看得很。看他这些日子也忙,我前儿自己去向花房找去,却没有看到在北京时那般大的梅花盆栽,别的花儿也只适合室内,不适合在庭院中摆放,只得作罢。现下唯有耐得几日,待气候暖了,那些花草自然也发芽,这里便又是草木茂盛了。” 她一边说,手里却也没有停,把些玫瑰花瓣用绣花针串了极长的串,房内极暖和,加上这些花香,空气里弥漫着阵阵甜味,朱高燨觉得心旷神怡,他把书放在一边,手中拿起一朵百合,道:“这味道倒是好闻。” 阿狸笑道:“冬日里在炭火边,把这些花儿一熏,味道更加浓郁,衣服啊身上都染满了花香,等出去的时候满身生香,好闻得很。可是阿绣就怪了,说闻着这些她睡不着觉,看来她是对花香过敏。真是个没福气的女孩子,哪有女孩子不能闻花啊,这样的话将来哪个男孩儿能送她花儿?” “送花?”朱高燨笑了,“你们那里的人喜欢送人花啊?” “是啊。”阿狸笑道,“我们经常送人花的,尤其是情人之间,送花更是殷勤。我们那里有个情人节,每年到了那一日,满城的玫瑰花儿都大涨价,因为那个时候男人都要送玫瑰给老婆情人的,那个时候每个街道上满是叫卖玫瑰花的,红的,白的,粉的,还有蓝色的,都漂亮的很。” 说着她抬头看朱高燨微颦蹙双眉,只看着一边的玫瑰花,她忙道:“啊呀,你不高兴了么?我在这里是打扰你了?你不愿意我在这边?妨碍你看书吧?” 听她连珠炮般相问,朱高燨微微一笑,道:“怎么会呢?”他看了她一眼,道:“我很欢喜呢。” 阿狸眼睛弯了起来,笑道:“你欢喜了我就欢喜了。” 两人相视一笑,霎时间室内春意阵阵,暖气袭人。朱高燨心中一动,心中想着如何今日问明她的心意才好。阿狸亦有这般想法,二人一时想到一处,同时开口道:“你——” 见对方亦如此,忙又同时住口,两人均觉得好笑。朱高燨笑道:“你想说什么?” 那阿狸却不知如何开口了,便拿起一枝玫瑰花,道:“我想说,如果你以后想讨胡小姐开心呢,就要多送这些玫瑰给她,她见了自然心里高兴。” 朱高燨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讨她开心?” 阿狸故意道:“她将来要作你的王妃,你不应该哄她开心么?” 朱高燨笑道:“都说了没有这回事,你怎么还往这上面饶呢?”阿狸听到这话,心中更是欢喜,便不作声。朱高燨道:“你——” 话尚未出口,却听得外面有人道:“四殿下可在?” 阿狸听得声音甚熟,忙掀帘出来,却见朱棣的宦官马云在阶下站立,这时朱高燨也走出来,见到马云笑道:“马公公,这个时间你怎地来了?” 马云忙施礼道:“四殿下,皇上召见殿下,正在寝宫等着你呢。”朱高燨微怔了下,心想这个时间召见他会有什么事情呢?他望望阿狸,阿狸心中涌起些许失落来。 马云催道:“殿下请吧,皇上等着呢。”朱高燨便对阿狸道:“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阿狸忙点点头。朱高燨又看着她,眼中闪出几丝微笑,阿狸蓦在脸热起来。 朱高燨带扶风跟着马云出了永庆殿下,来到乾清宫。一路上马云不说话,朱高燨也不言语。 刚到乾清宫门口,就见金忠与夏元吉走了出来,见到朱高燨二人急忙行礼,朱高燨忙拦了,二人脸色甚是喜悦,夏元吉笑道:“陛下现在暖阁里面。”二人举手告辞。 朱高燨令扶风等在门外,自己随马云到了旁边的暖阁,朱棣正坐在那里,不知想着什么,见朱高燨进来,道:“这里暖和,把斗篷脱了吧,等下回去时再穿上,不要受了风寒。”朱高燨依言把斗篷脱下,马云接了去,朱棣又道:“坐我身边来。”朱高燨依言来到父亲身边,在一张绣凳上坐下。朱棣爱怜地看了他一眼,道:“可觉得冷吗?”朱高燨笑道:“这里甚是暖和。” 朱棣看着他,忽道:“玉郞,你与阿基一起长大,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朱高燨不明白父亲的意思,迟疑了下,道:“父皇也是看着阿基长大的,自然很清楚他。阿基自幼聪明伶俐,文武双修,父皇更是从小就喜爱异常,一直带在身边,更是着大臣悉心教导。阿基也争气,没有辜负父皇的教导期望,现在也已长成,心怀仁厚且处事果断,很有父皇的风范。” 朱棣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道:“前两年我去北巡,让阿基留守北京处理政务,指派夏元吉辅佐他,听说阿基每天早早到奉天门,在夏元吉的教导下认真处理朝政,极为妥当,夏元吉对他很是夸奖。” 朱高燨心中一动,看着父皇的言语神情,再加上方才夏元吉与金忠的举止,这两位一直是太子哥哥的心腹,对朱瞻也是爱护有加,想来定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朱瞻基的好话。看父皇的意思倒似在考虑朱瞻基,遂笑道:“是啊,那时他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就处事决绝,十分地干练,这次跟着父皇北征,白天行军,晚上他就跟着几位将军一起,听他们讲各种战争故事,认真听取众武将的意见。经过这次征战,我觉得阿基又是成熟许多。” 朱棣想起了大战时朱瞻基的表现,笑道:“倒是个初生小牛犊子,一点也不怕那些凶狠的蒙古骑兵,居然敢冲进乱军之中,与他们厮杀,实在是英勇之极,这点可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老大的这个儿子,真是替他露脸。” 朱高燨笑道:“阿基既有大哥喜文好儒之长,亦有父皇驰骋沙场的勇猛气势,这些都是父皇培养出来的。而且,”朱高燨笑道,“我好像听父皇讲过阿基出生时候,父皇似乎作了个吉祥的梦兆。” 朱棣哈哈笑了,道:“是啊,当时我梦到你皇爷爷给了我一个很大的玉圭,说要把这个玉圭传给后代的子孙,以保我大明永远繁荣昌盛。当时我梦醒的时候,就有内侍来报,说世子妃生下了一个胖孙子,就是这个阿基了。”他又大笑一声,“这个小子的福气倒是大得很呢。” 他笑着又想起来那传国玉玺,便又沉默不言。朱高燨猜测他内心正在对朱瞻基作着比较,也不再多说。过了好一会儿,朱棣道:“听说今日在孝陵,阿基抢白了他二叔几句?” 这种事情是瞒不住,应该早就有人报告了皇上。朱高燨忙说:“阿基抢白我二哥,实在是二哥出言侮辱太子哥哥,阿基是出于一片孝心才替父出头。” 朱棣轻轻笑了笑,道:“你又急着给他解释什么?”他顿了下,道:“玉郞,你心里终究是向着你太子哥哥一些吧?” 朱高燨看着父亲的眼睛,点点头,道:“这一点父皇很清楚,我随着太子哥哥长大,自然是偏向他一些的。” 朱棣点点道,叹道:“你那个二哥,终究是不太争气了些。” 原来近些时期太子党为求保全自己实力,万事总是退让,并不与汉王朱高煦正面冲突,这使得朱高煦气焰高涨了些,竟然在京城明目张胆地就把个兵马指挥给打死了,他的种种嚣张跋扈令朱棣心里生反感,心里又想起了朱瞻基。今晚分别叫了两位重臣金忠与夏元吉来询问,那二人则站太子朱高炽那边,自然替朱瞻基美言。朱棣还是心有余念,又叫来朱高燨,也是一探朱高燨心里究竟怎么想。这个幼子,虽然不理朝政,但心思细腻,向来尊重兄长,看事颇为公正。立太孙是大事,也是家事,朱高燨的意见,他会很是重视。叫来朱高燨一问,与他猜想一样,朱高燨夸奖朱瞻基,虽然没有明说二哥不是,但态度充分表明他是支持拥立朱瞻基的。朱棣心中一时便有了打算。 心意已定,朱棣便不再多说,却抚摸了下朱高燨的头,道:“那个胡家姑娘,朕找人给她算过命,命相甚好,与你的八字也相合,找个日子给你定了下来,可好?” 朱高燨忙道:“父皇,你为国事日夜操劳,这种小事还是不要让父皇烦心的好。此事不急,容后再提。”朱棣笑道:“你早到了娶妃的年纪,因为有病一直拖着,现在看你身体健康,父皇倒是安心,就要想着你的婚姻大事了。我已让人传了胡家女子过来,你们在一起多说说话的好。”说着令人道:“看胡氏来了吗,宣进来吧。” 却说永华殿这里,阿狸不安地等待着。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她心里面却开始担心起来,这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情。想想朱棣性情多变,今日在孝陵时几个儿孙起了争议,他不会要训斥他们吧?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声,她忙迎上去道:“你可回来了。”待看到来人,却是朱瞻基。 朱瞻基因为白日与二叔斗气,心里烦闷异常,在外面喝了些酒,微有醉意回来,海涛对他也是没办法,只是紧紧地扶着,怕他摔倒。朱瞻基忽见阿狸面带喜色迎着他跑来,心中一喜,道:“你在等我么?” 阿狸听他这么说,甚是尴尬,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神色却已暗淡下去。 朱瞻基心里一凉。阿狸却强笑道:“你现在怎么回事啊,吃酒倒是吃上隐了,少吃些倒也无妨,却不该醉了。”又向海涛道:“海涛,你也不拦着点,仔细让姑姑看到,告到大太监那里,就有你好看了。” 海涛哭丧着脸,小声道:“这位小爷,我哪里能够管得住呢?” 朱瞻基一个踉跄,海涛忙两手架住他,他回首看见庭中已然枝叶凋零的植物,大怒道:“我不是说过把这些烂叶子换了吗?怎么还摆在这里?你现在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胆子越发大了。”心中一股邪气上涌,抬脚就往海涛身上踹去,阿狸见他脚步不稳,正要上前扶他,却正被他狠狠踹在肚子上,痛得哎呦一声捂住腹部蹲在地上。朱瞻基大惊,忙推开海涛,“怎么踢到了你?踢得狠了吧,你觉得怎么样?” 阿狸忙忍住痛,笑道:“没怎么,怎么就那么巧啊,海涛我欠你钱了么?这会儿却替你挡了一脚。”她怕海涛再受朱瞻基责打,忙起身道:“没事,就是轻轻一下。”又对海涛道:“你家殿下醉了,快扶去休息吧。” 朱瞻基有些讪讪的,道:“你真的没事?”阿狸笑道:“没事没事。你快些歇息去吧。”朱瞻基点点头,被海涛搀扶进房。 阿狸回头看仍不见朱高爔的影子,不觉叹了口气,她回书房里把花儿叶儿都收拾干净,听得外面有人叫“姐姐”,她忙走了出来,原来是太子宫的一个宫人,这时阿绵也走了出来,那宫人递过去一大包东西,对阿锦道:“姐姐,这是太子妃娘娘给四殿下的药,说是胡濙大人着人送来的,嘱咐了按以前的方法煎服。”阿绵忙收了去,再对阿狸说:“你送这位姑娘回去。” 阿狸答应着送那名宫人出来,那名宫人年纪稍长,对着阿狸很多客气,出了宫门就再三道谢。阿狸道:“姐姐不用多礼,我左右无事,送你回太子宫吧。” 那宫人道:“姑娘不用客气。我要去乾坤清宫接胡姑娘。刚皇上宣了胡姑娘见驾,太子妃娘娘吩咐我送了药直接去乾清宫。” 阿狸一怔,不觉道:“胡姑娘见驾作什么?” 那宫人笑道:“还能有什么?不是也宣了四殿下么,就是给二人赐婚。太子妃娘娘昨儿还把玉玲珑给了胡姑娘,说是要马上办理二人的婚事了,这下宫里可有得忙了。” 阿狸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登时呆了。那宫人说话之间,却不见回音,回头看去,只见阿狸脸色惨白,神情呆滞,忙道:“姑娘怎么了?看起来像生病似的。” 阿狸勉强笑了下,道:“忽然肚子有些疼,我不能陪你回去了。” 那宫人忙道:“没事没事,你快些回去歇息一下。” 阿狸点点头,转过身来慢慢往前走。那宫人也去向乾清宫。 见她走远,阿狸蓦地身子一软,几乎跌倒,她扶住旁边的宫墙方才站住,心中烦乱,慢慢回到永华殿,却又在院中打转转,脚步不自禁地又往外走,出了宫门,走过了慈庆宫,刚到转弯处,听到脚步声响,急忙上前几步,只见朱高爔缓缓地往这边走来,身边跟着胡善祥。阿狸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又见扶风与几个宫女在后面略略离了几步相随。垂柳与方才那个年长宫人也在其中。阿狸四下看看,忙躲到一口大缸后面。 几人渐渐走近,听到胡善祥轻声细语道:“太子妃娘娘前儿嘱咐的药我方才让人已送给阿锦,你切记要按时服用。” 朱高燨嗯了一声。胡善祥又道:“方才见陛下脸色时阴时晴,想来是什么事惹他不快。” 原来朱棣叫胡善祥进去后,见二人并肩站立,实在是般配,心中很是喜欢,本来想着看二人情投意合,他便作主赐婚,谁知胡善祥还罢了,朱高燨只是神情淡然,话不多说,倒令他担忧起来,心想或许这个小儿子不喜欢胡氏,心里思来想去。朱高燨明白父亲心意,却只是不点头,朱棣也不好强求,最后只得怏怏作罢。 朱高燨此时听胡善祥提及,便装作无意,解释道:“朝事繁杂,令父皇担忧也是有的。” 胡善祥微微一笑。忽听环佩泠泠作响,她低头从腰间摘下一玉佩,月光下萤萤透亮。朱高燨一怔,道:“这枚玉玲珑……” 他和朱瞻基每人都有一枚大的玉佩饰物玉玲珑,是自小就佩戴的,太子妃还保管两枚小的一模一样的物件,曾言等将来赐给他们的妃子,此时见到胡善祥身上却有一枚小的,倒有些迟疑了。 胡善祥微带羞怯之意,道:“昨日太子妃娘娘将此物给了我。”朱高燨当然明白太子妃的意思,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胡善祥见他不语,含羞道:“这玉玲珑时真如太子妃娘娘所言,一对遇到时方便能发出泠泠之声么?你的那枚呢?” 朱高爔伸手把腰间所佩的那枚玉玲珑拿了起来,胡善祥将两枚玉玲珑合在一起,登时发出泠泠之音,声音清脆悦耳。她听着不禁满心欢喜,一时收起玉玲珑。两人一同走至慈庆宫门口,胡善祥把身上斗篷解下,阿狸这才看清那斗篷是朱高爔出门时所穿,只听胡善祥道:“我到了,这斗篷还是殿下穿上,虽然入春了,夜里还是很冷。”朱高爔伸手去接,胡家姑娘却微笑着将斗篷披在他身上,替他系好,方带着两个宫女转身进去。朱高燨亦带着扶风往永华殿而去。 见他们都走远,阿狸慢慢站起身来,心如绞痛,却茫然不知所往,只是扶着大缸发呆。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见扶风走了过来,见她立在缸边,便道:“你在这里作什么?方才殿下回去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睡下呢。” 阿狸瞧他一眼,木然道:“你去哪里?”扶风道:“我回侍卫所休息。”阿狸哦了一声,也不理他,转身慢慢往回走去,扶风见状不明所以,便也自行离去。 阿狸挪着脚步到了永华殿门口,却见宫门紧闭,伸手去推却推不动,想是已经上锁。她心中一空,顺势靠在门上。远处隐约有琴声传来,约是慈庆宫方向,应该是那胡姑娘或孙姑娘,听说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琴声时急时缓,听得阿狸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蓦地听出那居然是待我长发及腰的曲子,阿狸一时倒也怔住了,这个曲子也会出现在皇宫里?如此看来,多半是胡善祥在弹奏了。 却说朱高爔回到永华殿,没有见到阿狸,心中有些失落,进得书房,却见桌上干干净净,已不见了那些花儿。从窗户望去,又见厢房已无灯光,想是她已歇下了。 阿锦进来,道:“可算回来了,药应该也快好了,我去拿了来你趁热喝了。” 忽听院内海涛的声音,却是与阿绣说话。朱高燨走近窗子,只听海涛道:“阿绣,你把这个给阿狸吧。”阿绣道:“这是什么?”海涛道:“说来都不好意思,因我犯错,却累得阿狸替我捱了一脚,我看长孙殿下那脚挺重的,阿狸却说无妨,方才殿下睡了,我觉得不妥,找出这个伤药来,怕是阿狸睡了,正好遇到你,你就把这个给她带去吧,早晚用酒化开,活血散瘀的。” 朱高爔听到这里,问阿锦道:“海涛说的什么?阿狸呢”阿锦道:“晚间还见她在院中晃悠,倒是听见跟长孙殿下说话来着,我在房内也没理会。后来太子宫里来人,我让她招呼着相送,按理早应该回来了。这会不见她,应该睡去了。”说着她出去取药。 朱高爔慢慢开启半窗来,却见阿绣在庭中四下张望,他正欲开口询问,朱瞻基走出房门,对阿绣道:“你在此作什么?阿狸怎么样了?方才海涛在,我只不好问你。你看了吧,她可有伤着?” 阿绣莫名其妙,道:“你们到底闹什么?我还找不到她呢,也不在房间,倒是去哪里了?” 朱瞻基惊道:“她不在房内吗?”阿绣点点头,两人登时大惊,赶紧往宫门跑去,阿绣方打开宫门,一个人影倒了过来,朱瞻基眼尖看是阿狸,忙伸手接住,阿狸不防门突然打开,失去重心竟倒在一个人的怀里,看是却是朱瞻基。旁边阿绣惊呼道:“阿狸,你怎么被关门外了?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阿狸方才跌倒吓了一跳,待明白过来,蓦然悲从中来,眼中泪珠汩汩而出, 朱瞻基急了,忙道:“是不是踢得你痛了?我看看。”他急得忘记忌讳,就要去翻阿狸的衣襟,阿狸抬手打开他的手,伸手向阿绣道:“阿绣。”阿绣忙扶了她。 朱瞻基在一边急得直搓手,道:“你可是痛了,哭的这么狠?我去叫太医来!” 阿狸心里烦乱,无力多说,只得道:“睡觉去了,困死了!”她刚上台阶,迎面撞到阿锦端着药走来,看到她就摇摇头,不悦道:“让你送个人转眼就不见你人影了,还以为你老实地睡觉呢,这又是哪里疯去了?哪里有你哪里就乱作一团,小心明天找姑姑来罚你。” 阿狸低下头来,道:“送完太子宫里的人后,我在花园里略逛了逛,回来的时候走错了路,刚才在外面被一只猫吓了一跳,不知道宫内还有这么大的猫。”朱瞻基笑道:“宫内各位娘娘闲来无事就爱养个猫儿狗儿的。怎地就被你半夜撞到了呢。”阿狸白了他一眼,他忙住了口。 一抬头,却见朱高燨立在台阶上,长身玉立,青衫在夜风里微微扬起,他蹙着眉头,道:“晚上出去时尽量带个人,天黑路暗的。” 阿狸眼眶一热,忙低下头来,却又看到了他腰间的那枚玉玲珑,一时心里堵得慌,却也无法开口,只是点点头,转身回房。朱高燨不解她为何忽然神情冷淡,见她离去,也只得喝下阿锦的药来,亦回房休息。 朱高燨满腹心事,翻来复去睡不着,一会想到朱瞻基,一会又想到朱高煦,到底是怎么样的结果,明日应该会有分晓。忽闻到枕边花香,转念时又想到了阿狸,她到底搞什么鬼,听阿绣与海涛说话不甚清楚,后来阿基阿绣又与她嘀嘀咕咕的,不知作些什么。他如此思前想后,直到四更上,才慢慢入睡。 次日一早,在朝堂上朱棣宣旨:封皇长孙朱瞻基为皇太孙,择吉日行册封大典。一时朝堂上贺声高起,纷纷祝贺皇上与皇太子。朱棣自然十分开心,朱高炽也面带微笑。 晚上在太子的慈庆宫,朱高炽与朱高燨相视而笑,朱高燨道:“这下太子哥哥心里要放宽了些吧。” 太子朱高炽道:“白日在朝堂之上,我不敢太过表露出欣喜之色,但心里,确实是高兴得很,父皇对阿基这般看重,为兄自是感激不尽。”朱高燨道:“父皇自小就很疼他,早有立为皇太孙之心,朝中各位官员对阿基也是大加赞赏,此刻也是时机到了。” 两人正说话之间,听得后堂传来一阵笑声,随着笑声,太子妃带着胡善祥和孙宛儿出来,一边的侍女却拿着几个很大的花篮,花篮里各色花儿齐放,往厅中一放,霎时给屋里增添了许多亮色。朱高燨认得是阿狸所作,心中诧异,今天出来时并未带阿狸阿绣出来,怎么她所作的东西出现在太子宫里。 却听太子妃笑道:“宫里还真有这么巧的人,我只不信,谁知看她编的东西,竟是这般精致。”她笑对太子道,“你看如何?” 太子笑道:“在这冬日,看着这些确是赏心悦目。”太子妃对朱高燨道:“你的侍女手真个是灵巧。”孙宛儿笑道:“胡姐姐时常夸奖,我只不信,今天一见,果真名副其实了,那些花儿叶儿的到她手里,一会儿竟变了个模样。” 胡善祥笑道:“我也只见过一次,说与你,你竟叫人唤了她来使唤,只怕四殿下要责怪了。”又转向朱高燨道:“怪我多嘴了,说阿狸姑娘编织花篮漂亮的很,孙妹妹不信,就叫了来一试。四殿下勿怪,让阿狸姑娘受累了。” 正在此时,朱瞻基进来,正好看到那几只花篮,笑道:“这是阿狸作的吧?”孙宛儿笑道:“你却如何认得?”朱瞻基笑道:“这个总是认不错的。你们什么时候让她给编的?”胡善祥笑道:“人还在后堂偏殿里呢,太子妃娘娘说再让她作几只花篮,方才又让人花房采花去了。” 朱瞻基没听她说完,就往后堂而去。到了一旁的偏殿,却见阿狸一人在埋头作着什么,身边堆了一堆的枝叶花朵。朱瞻基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此时阿绣从旁边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笑道:“还有我在这里呢。”把水递与阿狸,道:“快些喝点吧,我刚让小丫头们烧的。”阿狸正渴得很,忙接了喝一口,却烫得一下,阿绣道:“你也慢点,吹下再喝。” 朱瞻基笑道:“怎么渴成这样?”阿绣笑了:“正是呢,从正午一直到现在,茶也没喝一口,阿狸身子还不舒服呢。”朱瞻基看向阿狸,却是脸上红红,眼睛有些微肿,忙道:“你可是发热了?脸这么红?”说着伸手就要去摸她额头,阿狸忙后退一步,微微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大厅里的人都走了过来,孙宛儿与胡善祥在前面,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随后,朱高燨却在后面。阿狸与阿绣见了太子与太子妃,忙行礼问安。朱瞻基笑着对太子妃道:“母妃让人家作活计,也不好好招待下,连茶水也不给喝,不知道的人啊,还以为太子宫待人太也苛刻了。” 太子妃张氏一怔,不明所以,她素知这个儿子调皮,笑道:“你就惯爱胡说。哪有你说的事情。”阿绣忙道:“是我们一时忙,没顾上去喝,长孙殿下误会了。” 胡善祥抿嘴一笑,道:“以后要改口称皇太孙殿下了。”阿绣忙道:“是,皇太孙殿下。”朱瞻基一笑,道:“别听她们的,你爱怎么叫都行。”余光扫了阿狸一眼。 这时去花房的人又拿来了许多的花朵,满满地堆了一地,朱高燨的眉头皱了起来。看这个偏殿里冷森森的,连个火盆也没有,一眼看到旁边的垂柳,想她与阿狸颇有嫌隙,阿狸来到这里,多少定会吃她的冷眼。看样子阿狸跟阿绣两人在这里时间也不短了,便道:“大嫂,天也不早了,这些东西也不急在这一时,以后再作罢。”朱瞻基听了亦忙道:“就是就是,母妃,好东西要慢慢欣赏,哪有你这么一下子就想全看完的呢。” 太子妃笑道:“如今都成皇太孙了,对母妃说话还是这样没大没小的,仔细你父王捶你。”朱瞻基看看太子朱高炽,笑道:“我父王再不会为这个捶我。”太子妃轻拍了他一下,对阿绣阿狸道:“这样就先收了吧,将那些花朵放好了,明日再来整理吧。”二人忙答应了,开始收拾。 太子看看朱瞻基,道:“等正式册封之后,皇上怕要给阿基立太孙妃了。”太子妃笑道:“按规矩呢是这样子的,不过在这之先,怕父皇要先给四弟定王妃,然后才轮到基儿。”她笑着看看朱高燨,故意道:“昨晚好像听人说父皇把你与善祥都叫去了乾清宫里,跟你们说什么了吗?”胡善祥闻言脸色微红,头低了下去。 阿狸听到这时,手一抖,左手食指登时被花枝上的刺扎了一下,她嗯了一声,忙用另一只手按住,阿绣忙道:“扎到吗?”朱瞻基闻言忙到她面前,道:“怎么样?我看看。”说着就抓了阿狸的手,阿狸觉得尴尬之极,忙挣脱了道:“没什么,就是一个小刺而已。” 一边的孙宛儿看着心里咯噔一下,自从胡善祥回来,讲了许多在军中的事情,这个阿狸倒是个惹人注目的角色,再加上垂柳添油加醋地描述,她对这个阿狸已上了心,今日见到了本人,见她心思精巧,容貌清秀,举止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风采,她已经暗自忐忑,现在见到朱瞻基对阿狸的一番举动,心下更是吃惊,但她面上并未流露出来,只对阿狸关切道:“这位姐姐伤得可厉害?” 阿狸见她笑容亲切,便笑道:“哪里有那么娇气,不妨事的,谢谢你。”孙宛儿笑了下。阿狸只觉她明眸皓齿,一笑倾城,心下想,这个女孩子怎么长得如此美丽,连我都为之倾倒,何况男人呢?再看一边的胡善祥,亦是国色天香,心里更是感慨,这两个女孩子天生就是要生活在皇家宫苑的样子,不嫁与皇子皇孙,能嫁给谁呢?转念想到朱高燨即将与她成亲,心下不觉凄然。 太子妃笑道:“这里冷得很了,我们还是去前厅里吧,那里暖和些。”朱高燨笑道:“这个时间,我们还是回永华殿去,不打扰太子哥哥和大嫂了。”太子妃道:“我还要留你吃饭呢,着什么急?” 朱高燨道:“改日吧,今天倒有些倦了,想早些歇息。”朱瞻基亦道:“母妃,我们宫里想必也备下膳食,就不叨扰你们了。”说着招呼阿绣阿狸一起回去。 看着她们消失在宫门口,孙宛儿兀自发怔,胡善祥笑道:“孙妹妹的魂也被带走了?”孙宛儿瞧了她一眼,亦笑道:“姐姐只会取笑妹妹,姐姐的魂儿怕也不在这里了。” 回去的路上,朱瞻基一直与阿狸走在前面说着话,朱高燨与阿绣随后跟着。朱高燨问道:“怎么今日你们两个来到太子宫里?”阿绣道:“才刚正午,太子宫的侍女到我们那里,说是孙姑娘胡姑娘听说阿狸善于作些花艺,就要我们去她们那里一下。阿锦姐姐答应了,本来是阿狸一人过来,因为她不是太舒服,我就跟着一起来帮衬着,看有个什么需要,没想到活计也是太多了,忙了一个下午,要不是殿下开口,怕是今晚要很晚才能回去。” 朱高燨早见阿狸脸色有些苍白,又听得阿绣如此说,道:“阿狸是哪里不舒服?”阿绣道:“早上起来身子就有些发热,昨夜听她好像也没睡好。我让她上午又睡了会。正午太子宫里来人招唤,没奈何就只好来了。许是着凉了吧,她只说多喝些水就好。等下回去阿锦姐姐那里应该有些药,我去取了来给她熬了服下。” 朱高燨道:“以后这些个差事,你让阿锦找个借口回了就好。” 阿绣噗地笑了下,她跟朱高燨自幼长大,也是不怕他的,道:“别个的人呢,自然会回掉,只是胡姑娘的事情,怕是不好办呢,马上就要日日在一起了,总不能驳了她的面子。” 朱高燨扫了她一眼,道:“你又听些什么言语,在这里胡说?” 阿绣道:“我哪里有胡说,刚刚太子妃娘娘也讲了,殿下马下就要跟胡姑娘……”蓦地见朱高燨脸色一沉,她马上闭了嘴。朱高燨道:“怎么也学会人云亦云了。没影的事不要瞎说。” 回等永华殿里,朱高燨命二人去休息,不要在面前侍候,自有别的宫人服侍朱高燨朱瞻基用晚膳。饭后朱高燨照常进了书房。 一时听得帘子响,抬起头来,却是朱瞻基走了进来。朱高燨道:“怎么你过来了?”朱瞻基笑笑,道:“小王叔看到我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啊。” 朱高燨笑了:“还是你母妃说的,信口胡说惯了。你说你这都成皇太孙了,是不是要收敛下以往的习气?接下来礼部准备册封大典会很忙碌,你也要作些准备才好。” 朱瞻基道:“那些自有人忙,且不管它,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求小王叔呢?” 朱高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却拼命压住了不去想它,只是怔怔地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往他跟前凑了下,笑道:“小王叔,前些日子我求你的,把阿狸给我,你考虑得怎么样?” 要来的还是来了。朱高燨一时倒无从开口,他低头把目光放在书本上。朱瞻基又道:“小王叔,我现在觉得越来越离不开阿狸了,只想天天跟她在起,一日不见呢,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小王叔,你就把她给我吧,我保证一定会对她好的。” 朱高燨心里划过一丝苦涩,慢慢道:“阿狸愿意吗?你问过她没有?” 朱瞻基道:“这个事情姑娘家怎好意思说呢?我觉得我跟她还挺合得来呢,虽然没问过,但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呢。小王叔你就把她给了我吧。” 朱高燨随手又翻过一页书,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以前讲说,只要她愿意,我会放她走。阿狸跟别的宫女不一样,她怎么还是慕容家的人,这个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思。” 朱瞻基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小王叔,不会为了她,要让我母妃出面给你讨吧?” 朱高燨道:“你母妃不会为这事出面的。现在这个时候,她岂肯顾小失大?再者说,即使你母妃出面说了,也是一样要问过阿狸,只要阿狸同意,便随你去。” 朱瞻基继续央求个不停,朱高燨只是不理他,双睛只盯着书本,朱瞻基没奈何只得怏怏地离开。等他出了门,朱高燨是一个字也看不进了,他从没见过朱瞻基对一个女孩子这么长时间还念念不忘,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上阿狸了。 次日早上起来,阿绣过来侍候朱高燨洗漱,朱高燨问道:“阿狸现在怎么样了?”阿绣道:“昨晚倒是把锦姐姐给的药煎了服下,早上起来看着似好了点。刚见她在梳洗,应该就会过来,今日还要过去太子宫里。” 朱高燨道:“等下我让阿锦去说一下,就不要过去了。只说身体不舒服,再者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太孙殿下册封之事,一时也不会想起这些小事来。你跟阿狸讲,只管休息去。”阿绣连忙答应。 没有见到朱瞻基,问宫人说是一早就出去了。朱高燨也不再等他,自行用过早膳。忽见朱瞻基与胡善祥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 朱高燨看见二人在一起,倒怔了下,朱瞻基笑道:“我方才在父王那里用过饭了,回来时胡家姐姐说也要过来,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他四下看时,正好看到阿狸走出来,就笑道:“阿狸,方才我父王母妃说了,这些日子比较忙乱,那些花篮什么的暂时先不要弄了。你今日不用往慈庆宫去了。” 阿狸正头痛着,觉得受了些风寒身子不舒服,听到这里勉强笑道:“好啊,只是可惜了那些摘下来的花草。” 朱瞻基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心疼,早叫人把那些整理了,等下就会送来,你慢慢来整就是。你且过来,”他把阿狸叫到大厅内,唤了星儿等小宫女来:“你们去支几个火盆来,把厅内弄得暖暖和和的。”星儿等忙去准备,朱瞻基对阿狸道:“你啊,就坐在这里,偎着火盆,渴了喝些水,饿了吃些点心,想起来了就整理那些花朵。只一样,”他靠近阿狸悄声道:“你快快把我那个装满花瓣的枕头作好了,在北京就答应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给我。这次不能再哄我了。” 朱高燨与胡善祥看着宫女们一顿忙活,厅内炭火生起,又有吃的喝的摆在桌上,这时那些折下的花朵枝叶也送了来,朱瞻基指挥着放这放那,转眼看到他们两个站一边,就笑道挥挥手道:“小王叔,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啊,站在这里作什么?” 朱高燨顿了一下,负起双手往书房内走,朱瞻基又道:“小王叔,怎么把胡家姐姐留在这里不管了?快带了去。”转眼对胡善祥道:“胡姐姐,小王叔的书房比这里暖和多了,你还是去他那里,我不去打扰你们。”说着嘿嘿笑了。 胡善祥没奈何只好跟着朱高燨来到书房,有小宫女上了茶。胡善祥笑道:“这都成皇太孙了,还不改幼时习气。” 厅内朱瞻基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阿狸身上没劲,也懒得理他,瞪着眼看桌上地上的东西。阿绣把茶上了来,还没等朱瞻基开口,马上笑道:“别说我,我只是把茶上了,马上就闪开。”朱瞻基夸道:“要说这里的人,只有你最机灵。回头让海涛给你送些外面好玩的东西来。”阿绣忙谢过退下。 厅内再没别人,朱瞻基道:“阿狸,过来坐下吧。”阿狸坐了下来,道:“你只实说,是你给太子妃娘娘说不要我们去慈庆宫了吧?”朱瞻基笑道:“知道了瞒你不过。我不不是心疼你么?看你在那里怪冷的,还是在咱们宫内自在些。你且受用着,有我呢,不用担心。”阿狸心中有些暖暖的,笑道:“多谢了。” 朱瞻基心中一喜,道:“我去跟小王叔讨了你去,你可愿意?” 阿狸见他贼兮兮,不知要作些什么,便道:“你小王叔不会答应的。”朱瞻基直起脖子道:“谁说的,昨晚上我还问小王叔呢。他说只要你愿意,他就把你给我。” 阿狸呆了下,前日的心结还没打开,现在心里立时又混乱一团,不禁问道:“他是这样说的?”朱瞻基道:“这个我骗你作什么?所以啊,阿狸,你只要说一声,小王叔马上把你送给我。” 阿狸忽然拿着手里的花枝冲他头上甩了下来,朱瞻基不防备被她砸个正着,阿狸怒道:“叫你胡说八道!”朱瞻基“啊哟”一声,伸手去挡,阿狸这才明白过来他是皇太孙,自己怎么这么失礼敢打他呢,忙收了花枝,道:“哦对不住,可伤了你?” 朱瞻基见她忽而嗔怒,忽而又关心,笑道:“这哪里能伤了我呢?你若愿意,只管打来,小爷我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只要你开心,打我骂我皆随你便。” 阿狸呸了一下,低下头来不再理他。本来心里就烦恼着,不能再添了这个小鬼头进来。 这时来了一个宦官,道:“皇太孙殿下,礼部的人请你去下,要跟你说下册封的事情。”阿狸正不耐间,闻言忙道:“你快去作正事吧。” 朱瞻基甚是扫兴,只得起身来,走出几步来复又回头道:“我去了,你只把那个花瓣枕头作好给我。” 阿狸口中应付着,只让他快些离开。待他走了,她方才叹了口气,又听到书房内也没什么声音,想必那二人在轻声细语说话,她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要作些什么。 正恍惚间,听得胡善祥声音,她告辞回宫。 朱高燨把她送到宫门处便折回来,他听到朱瞻基去了礼部,再看阿狸一人在那里修整花朵,就踱了过来,阿狸拿着个剪刀也不知作些什么,几次想开口询问却又咽了下去,只是把些叶子什么的剪掉,两人皆都不作声。过了一会,朱高燨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阿狸木呆呆地坐在那里,机械在用剪刀剪着手里的花枝。 晚上朱瞻基方进永华殿,正好看到阿狸出了房间,他连忙笑道:“怎么样,我的枕头可弄好了?”阿狸一怔,没好气地道:“哪里有那么快?”早上那些花枝早被她剪成一堆光秃秃的废物了。 这时阿锦出了来,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的是朱高燨的汤药,对阿狸道:“你把药送与四殿下。” 阿狸端了药走进房中,看到朱高爔站在窗边,她把药碗放在桌上,低声道:“还稍稍有些热,等下再喝。” 却听到外面朱瞻基唤道:“阿狸。”她应了一声,朱高爔看看窗外的朱瞻基,又看看她,淡淡地道,“你跟阿基倒好像很合得来。” 阿狸不作声,却一眼又看到了他腰间的那枚玉玲珑,个中滋味又涌上心来。 不远处的慈庆宫传来了琴声,赫然又是那支待我长发及腰的曲子。阿狸和朱高燨听到耳中,都是心神一荡。阿狸心下凄然,想来又是那个胡姑娘在弹此曲。她哀怨地看了朱高燨一眼,那胡姑娘自然是弹给他听的,不用说,他心里也明白。想着不禁心中难过,想要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或许曲由心生吧,阿狸此刻觉得这琴声过于深沉哀怨,此时夜已深了,却听得格外清晰。 外面朱瞻基又唤了一声“阿狸”,朱高爔见她脸色忽明忽暗,缓缓道:“阿狸,”他停顿了下,艰难地说道:“阿狸,送你去他那里,可好?” 阿狸骤然呆住,半晌无语。她咬咬嘴唇,道:“你可愿意我去他那里?” 朱高爔默不作声,阿狸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转身走出房门。朱高爔心中一痛,不自禁跟着她也走了出来。 耳中听着传来的琴音,阿狸蓦地想起慕容秋风,想到了那几句诗。她喃喃吟道:“待我长发及腰,你来娶我可好?” 朱瞻基正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失魂落魄的出来,眼望天空,嘴里却说出这句话来。朱瞻基听得心神荡漾,不觉出口道:“好!” 朱瞻基目光闪烁,眼睛在夜里格外明亮,阿狸怔住了,身后的朱高爔也怔住了。 朱瞻基笑道:“下来你要把头发好好养长了,等到了腰间,我便来娶你。” 阿狸瞬间心中万念俱灰,只觉胸中堵得厉害,她垂下头来一言不发,径自回房去,也不理阿绣,倒头便睡。 朱瞻基目送阿狸回房间,嘿嘿一笑,对着朱高燨说了句:“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却是阿狸素常爱吟的句子,吟罢亦自回房去了。 朱高燨脸色惨白,身子摇了一下,扶着门框方才站立稳当,他默默站立良久,才慢慢回房。 晚上阿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一些声音惊醒,她睁开眼坐了起来,看到阿狸在哼哼唧唧,她打着哈欠道:“小姑奶奶,你又演的哪出戏啊?这三更半夜的闹什么啊?”阿狸呻吟道:“我觉得那次被太孙殿下踹的地方疼得很,你帮我看看。” 阿绣道:“不是前两日的事么,怎么现在才觉得痛?那日问你只说没事来着。”说着下床来到阿狸的床前,解开阿狸衣襟看去,小腹处确实一块大乌青,不禁道:“这么大一块,定是痛得厉害,怪不得你哭呢。怎么昨日没觉得呢?”她一面赶紧把海涛给的药找出来,用酒化了开,给她擦药,阿狸道:“正是呢,昨日没觉得怎么样,今天倒觉得痛了。”她哼哼着。一时擦完,两人各自睡去。 早上起来,阿绣喊阿狸起床,她蒙着头却不说话,阿绣一把掀开被子,只见她满面青白,倒吓了一跳,道:“你脸色这么差,病了吗?”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没发热啊。没睡好吗?”阿狸点点头。阿绣道:“那你再睡会,我先去侍候。”手划过枕头,觉得一片潮湿,道:“怎么有湿渍?”阿狸闭着眼睛道:“流的口水。”阿绣呸了她一下转身出去。 刚一出门,就见阿锦匆匆忙地过来,看到她就说:“快去请太医,四殿下昨晚上旧疾发作,已起不来床。”阿绣唬了一跳,道:“昨儿个不是好好的吗?再说殿下这个病大半年没有犯了,怎地突然又发作起来?” 阿锦眼睛红红的,道:“你快去请医生,太孙殿下一早也出去了,我这还要先去给太子太子妃禀报。” 阿绣忙往太医院里去跑,找了太医来给朱高燨看病,接着太子、太子妃匆匆过来,都慌得什么似的,一会皇上也闻声而至,永庆殿里登时乱作一团。阿绣随着阿锦左右侍候着,好不容易送走了皇上太子,阿绣稍微轻松些,蓦地又想起阿狸,忙回到房内,却见阿狸仍未起床,及掀开被子,才发现她满面通红,浑身发热,阿绣吓了一跳,忙喊阿锦。一时间永华殿里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 阿狸在床上躺了两天,一直浑浑沉沉地睡觉,第三日上方能略略起身。 这日慕容秋风百里飞雪来到宫里,看到阿狸吃了一惊,慕容秋风上下打量于她,道:“你脸怎么黄黄的?” 百里飞雪道:“这两日太孙殿下不在宫里,我也没有进宫。还是听到四殿下病了,我们过来探病,没想到你也病了。还这般的厉害,脸都小了些。” 他生病了吗?阿狸一怔,想想这两日自己昏昏沉沉,今日才醒来,也没见到阿绣,没想到他也生病了。阿狸哑声道:“四殿下怎地也病了?我竟也不知道。”蓦地又想起他的话:“将你送到他那里,可好?”心中更是难受,顿觉呼吸急促。 百里飞雪道:“说是旧疾发作,已经躺了两天。我们本来要先去探望殿下后再来看你,谁知太子宫的胡姑娘在那里,只好先来你这里,等下过去瞧四殿下。” 慕容秋风用胳膊碰了下百里飞雪,百里飞雪忙住了口。 阿狸苦笑一声,这个地方无论如何是住不下去了,便对慕容秋风道:“你们要把我弄出宫吧,我想去别苑跟你们住去。” 正说着阿锦进了来,听到他们的话,道:“正发愁呢,四殿下也病着,这两日有些重了,偏阿狸在这个时候也病了,姑姑们说怕再染给殿下,想着让她去别处养着呢。你们来的正好,不如带她到别苑,等病好了再进来。”慕容百里相互看了一眼。 一时慕容百里来到朱高爔的房内,见他亦是躺于卧榻,神思倦怠,就陪着说了会子闲话,在快离开时慕容秋风道:“方才阿锦说阿狸病着,宫中姑姑怕传染给别人,想让阿狸到别苑养病,阿狸也说想要去别苑住几天,待身子好了再回宫,殿下意欲如何?” 朱高爔闻言不语,半晌道:“你带她去吧。”挥手让他们出去。 慕容百里出门来,阿绣忙给阿狸略收拾几件衣服,道:“不用拿许多,缺什么我给你送去。待病好了就回来啊,莫让我挂念。”她扶着阿狸往外走,车子在宫门处等着,阿狸不错眼间,恍惚见窗内青衫一闪,待定睛细看,却又空无一人。 第十九章 谁知我心 来到青荷别苑,阿狸却又大病了一场,一直断断续续拖了月余,方才逐渐好转过来,此是后话不提。且说朱瞻基在外面处理完公事后回宫,听到阿狸生病搬到别苑,就匆匆过来,并且叫来一位宫中太医来专门为她诊治,后来因为册封的事情抽不开身,却也时时派人来问候,又叮嘱慕容秋风及阿青仔细照顾。 下来几日永庆殿与慈庆宫自是忙得不可开交,上下都在作着册封大典的准备,到了册封那天,朱瞻基身穿皇太子服饰,佩带亲王的玉圭,按着礼部的布置,跟随礼部官员指引,在华盖殿完成各项册封仪式,又到了孝陵去拜谒太祖朱元璋的陵墓,最后回到皇宫,叩拜朱棣和朱高炽,册封大典才正式完结。下来宫内大宴百官,文武大臣都恭贺皇上太子,一时皇宫内外满是喜庆之色。 朱高炽直到礼成,方安下心来,自然欣喜万分。一旁的汉王朱高煦,脸上虽有笑意,心中却如跌入了深渊一般。他心里极其愤怒,且又充满失望。一直以来,他都在守着父亲朱棣的那个承诺,在等着身体不好的太子快快离开人世,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当上太子,继而再继承大统。可是谁料得到头来父皇朱棣竟然来了这么一招,册立了皇太孙,这无疑给了他当头一棒,这个册立意味着太子过后必然有太孙继位,那他这个汉王,怕是再没有机会被立为太子了。他不禁对亲口许诺给他江山的父皇产生了怨恨。自从上次北征回来,父皇对朱瞻基的态度便有所改变,虽然因接驾来迟的事件又不满意太子,几乎又动了换太子的念头,但后来太子却又在文臣的力保下化险为夷。现在,他的儿子又被册封为太孙,双方斗争的砝码已经向太子这边倾斜,而他的局面,开始慢慢变坏。他下来要怎么作呢?这场斗争已经十几年了,他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认输。想到这里,他的眼里闪出一丝寒意。 太子朱高炽敏锐地捕捉到这丝寒意,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下来要怎么作,双方都各有各的打算,他现在完全是退避三舍,以退为进,以求保全,他的皇帝老子,不希望他越俎代庖,那么他便隐藏起锋芒来,暂不去争长争短,来日方长方为上策。只是四弟,他倏地地想起来,自昨日起便因册封之事,没去瞧过他,此时要去看望一下,这个四弟,在他与汉王二弟的斗争之中,是个举足轻重的筹码,他养了这么多年,每每关键时刻总能派上用场,不能这么轻易的就失去他。他望望龙椅上的父皇朱棣,跟二弟朱高煦一般脸上虽有笑容,却很牵强,不同的是,他的心里却是担心正在病中的朱高燨。 朱高炽心中微动,见酒宴正酣,私下来吩咐了夏元吉等人给予照顾,自己便先悄悄离席,匆匆赶到永庆殿。 方进永庆殿的宫门,便见慈庆宫的宫女内侍在宫门外侍立,见到他忙行礼。朱高炽便知道太子妃在里面。他冲众人摆手,自行进去。里面太子妃迎出来,夫妻相见,很是欢喜,太子妃道:“册封大典结束了?” 太子道:“是。现在大宴群臣,我想着四弟不知怎么样了,就过来瞧瞧。”又看了她一眼,赞道:“你很好,我不在这里,你替我守着他,我就放心了。” 太子妃明白太子的意思,却是眼圈一红,道:“这个可怜的孩子,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又病成这么个样子。他只是昏睡着,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说着两人进了朱高燨的寝殿,阿锦阿绣等忙过来行礼。 太子朱高炽近前来看看朱高燨,只见他脸色苍白,昏睡不醒。他靠近前去,摸摸他的头,轻声道:“四弟,今日阿基的册封大典已经完成,正式成为皇太孙了。你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会很高兴,对吧?” 朱高燨却是没有一点反应。朱高炽却不在意,只当闲话家常,又对他道:“你虽为阿基叔叔,但跟他兄长差不多,你看他长大,他今日如此,也是你的心愿。你快点好起来,为兄还要等着与你一起喝酒,让阿基好好敬你几杯呢。” 说到这里,他心中凄然,不禁泪落下来,太子妃也心有所感,更是想起这个人是他自幼抚养,今日生死叵测,实在令她伤心,如此想着泪如雨下。旁边侍候的阿锦阿绣早已是难过到极点,见太子夫妻伤心,也不禁跟着难受,纷纷哽咽起来,一时殿里一片哭声。 却听得有人大喝道:“这是怎么了?燨儿不行了么?” 众人大惊,只见皇上朱棣从外面大步奔了进来。原来他心中挂念朱高燨,不待贺宴结束,便早早地离席,到永华殿来,哪知方到门口,就听得里面哭声一片,他心中大惊,只道是朱高燨已然死去,不禁大恸,待来到朱高燨的床前,看着朱高燨放声大哭。 众人急忙跪下一片。太子朱高炽惊慌道:“父皇,父皇,四弟只是在昏睡之中。” 朱棣闻言一愣,忙探手在朱高燨的鼻下,隐有呼吸之气,惊喜地道:“燨儿还活着,还活着。”他抚摸着朱高燨的手,叫道:“孩子,你要吓死爹爹么?” 又转身怒道:“四皇子好好的,你们哭些什么?” 殿中众人都将头俯于地上,不敢说话。太子与太子妃急忙跪下,太子妃道:“太子前来探望四弟,久呼不醒,太子心疼幼弟,难以抑制哭出来。儿媳亦是这般,见四弟这般模样,心中实在是不忍。我二人伤心,不想却引得宫中诸人都哭将起来,引起混乱,以致父皇恐慌。此乃儿媳之错,望父皇见谅。” 说着望向朱高燨,叫道:“四弟四弟,你可听到父皇的声音?他为你甚是担心,你醒来看看父皇啊。”又是泪流满面。 朱棣闻言也禁不住伤心,挥手令二人起来,道:“朕知道太子太子妃关心燨儿,只是你们不该在燨儿面前大放悲声,他虽睡着,心里却是明白的,岂不平空添了些烦恼?”太子太子妃忙拭干泪水,连声答允。 朱棣又叫过太医来,询问朱高燨病情,太医们众说纷纭。朱棣心下烦燥,道:“你们也治了这些个日子,却是不见效果,四皇子连床也起不了,要你们有什么用?” 太子妃忙道:“父皇,儿媳已经让人去苏州传了胡濙大人来,再过几日,他便到得宫中,四弟也就有救了。” 朱棣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环顾四下,道:“瞻基呢?想来酒宴已结束,他怎么没回来呢?” 太子妃忙道:“想是在路上,儿媳马上着人去看来。”使了个眼色,手下的人急忙出去。 朱棣又坐了片刻,太子太子妃请他回宫休息,朱棣便叹了口气,再三吩咐要仔细照看,方起驾回宫。 皇上一走,太子朱高炽便怒道:“皇太孙呢?怎么去找这许久不见他回来?” 正说着,只见朱瞻基进得殿来,满面喜色,身上吉服还未脱掉,看到太子夫妇便躬身参拜。 太子妃脸色一沉,道:“你知道你小王叔身惹重病,册封礼一结束就要回来看望才是,怎么拖到现在才回来?” 朱瞻基忙道:“小王叔可还好么?”急忙上前探视,见朱高燨只是昏睡,心头略放下来,解释道:“孩儿只是在宴会结束后,与各位大人周旋了一会儿,耽搁些时间,也是挂念小王叔的,衣服都没换就匆匆回来。” 太子妃脸色缓和下来,道:“你父王只怕你失了分寸,让皇爷爷责怪。”又道:“我怎么听说你这几日老是往宫外跑,却是作什么去?” 朱瞻基每日是去青荷别苑看阿狸,听母亲相问,却不肯讲实话,便道:“这些日子,孩儿经常去找夏老师问些学问。你也知道因为小王叔病重,皇爷爷久不早朝,现在见夏老师,只能出宫去找他。” 太子妃点了点头,道:“饶是如此,你也要言行谨慎,如今你身为皇太孙了,许多眼睛盯着你,凡事更要思量再三,再做打算,且不要着了人家的道。” 太子亦道:“你母妃所言正是父王所要告诉你的。既然册封大典已结束,下来你要放些心思在小王叔身上,仔细你皇爷爷询问于你。” 朱瞻基只得点头应允。下来连着两日待在宫中,心中挂念着阿狸不知怎么样了,便偷偷让海涛去青荷别苑探望她,来往传递消息。这日见朱高燨稍有好转,瞅个机会溜出宫,奔到青荷别苑,仔细询问,得知阿狸身体已然无忧,心中欢喜,此后更是时不时的过来探望,宫中朱高燨也因胡濙归来治得旧疾,病情日益减轻。朱瞻基往青荷别苑跑得更勤,看到阿狸也日渐好转,方露出喜悦之色,慕容秋风、百里飞雪和阿青俱都舒了口气。 阿狸慢慢地也出房间来走动一下,却只是神思恍惚。 这一日铁大嫂端了坛杨梅酒来,说是李贞家早几年所酿,现下李妻刘氏与他们一起搬在别苑里居住,酒也带了来。慕容秋风尝尝,口感甚是不错,遂叫百里飞雪阿狸阿青一齐聚了来,铁大嫂又弄了几个下酒菜,几个人坐在院中,围在一起慢慢品尝。 阿狸只略浅浅喝了一杯,慕容秋风便道:“虽然是果子酒,后劲也是有的,你身子刚好了些,只略尝尝,不要多饮了。” 阿狸微笑道:“你把我们找了来,却又不让我敞开来喝。又不是你的酒,你这般小气作什么?” 阿青给阿狸盛了一小碗鸡汤,放在她面前,道:“姐姐身子还有些虚呢,少喝酒,多喝些鸡汤来补补。”阿狸皱眉道:“油腻腻的,谁要喝呢。”百里飞雪劝道:“勉强喝些罢,看你都瘦了一大圈了,哪里有以前的模样了。” 阿狸只得用勺子喝了几口。 慕容秋风抬头,只见院子角落里几树杏花,正纷纷怒放,便道:“又是桃李争春之季,想来我们流萤山庄也是处处春色处处花了。秋雨在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倒是很想念她。” 百里飞雪亦叹道:“匆匆一别经年,杭州自然又是烟雨濛濛、蜂蝶飞舞了。只可惜我们却是不能回去,辜负了大好春色。” 阿青笑道:“百里公子是想秋雨姑娘了吧,倒说自己辜负了江南春色。”阿狸微微一笑,道:“秋雨也是江南春色中的一部分,他说得没有错。” 百里飞雪瞅她几眼,道:“想来你是病好了,知道打趣人了。” 慕容秋风笑道:“是么?”拍拍她的头道:“那我要小心点了,这些日子她不能动,园子里的花草还算有福,下来就免不了被摘被吃的厄运了。”不禁又摇摇头。 阿狸知道他只是嘴上打趣自己,在她病的期间,他的焦急她看到眼里,眉头都没有松开过,想是今日见她大好了,才开心喝些酒来。阿狸不禁笑道:“知道你嫌弃我了,将来你娶了表嫂来单独过日子,是不是就不让我登门了呢?” 慕容秋风笑道:“那就要看你未来表嫂的意思了。她若说不准你来,我绝不会让你进门。”阿青娇笑道:“原来慕容公子惧内啊。” 慕容秋风亦指着阿青道:“对了,还有你,将来也离我远远的,你跟阿狸在一起,一定没什么好事情。有闹腾我的功夫,你们只找飞雪他们去。” 百里飞雪道:“我们北方天气寒冷,她们再不会去那里,还是江南适合她们。” 正说话间,忽见阿绣扶风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阿松阿柏几个小长随。众人忙起身起相见。阿绣自从阿狸离开皇宫后再也没有见过她,今日乍见倒唬了一跳,道:“你怎么也瘦成这么个样子了?”说着眼泪掉了下来,拉着阿狸只不放手。 阿狸也不免伤感,却只强忍着,笑道:“这许久未见,怎么一见面就来招人家哭呢。”又向扶风道:“扶风,你还好吧?”扶风略带伤感,点点头。 阿绣忙用帕子拭去眼泪,招呼随行的阿松阿柏等小长随,将带的东西都放了下来,满满地堆了一地。阿绣道:“听说我要来瞧你,阿锦姐姐就整了一堆吃的用的让带过来。你只挑自己喜欢的,再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我让人给你送来。” 说着她拉阿狸往旁边厅里走,想是有体己话要说。慕容百里便拉了扶风一起坐下吃酒,阿青急忙给摆上新的碗筷。 阿狸阿绣在房间内还没坐下来,阿绣就道:“这可怎么说呢,只说出来养病,好了就回去,怎么一病就病了一两个月啊。看你的脸尖成什么样了。”她伸手摸摸阿狸的脸,又止不住难过道:“我是要早点来看你的,只是殿下也病得重,我只抽不出身来,这两日殿下好些了,我才得空下来。你这是怎么了呢,好好地就病这么久?” 阿狸笑道:“病去如抽丝嘛,想来这次风寒来得厉害,我没能抵抗得住,就在床上躺了这许久。” 阿绣皱着眉头,道:“你是这般,咱们那位殿下也是这般。也不知为什么,大半年都好好的呢,你病的时候他也忽的心悸之症犯了,宫中太医来回诊治,只不见好,病情反反复复,且日益加重,皇上太子急得束手无策,太子妃都想着要给四殿下大婚冲喜呢,亏得那时胡大人从江南回来,带回来的什么救命药救好了殿下,当时没把我们吓死,偏那时你又不在跟前。” 阿狸听得大婚冲喜四字,心下抑制不住地凄然,慢慢道:“现在他可大好了?”阿绣道:“性命倒是无忧了,只是慢慢将养着。”说着她左右看看,又悄声道:“阿狸啊,你跟四殿下之间没闹什么事吧?”阿狸一怔,道:“此话怎讲?” 阿绣道:“前几日我想着你身体也该好了,便向四殿下提出来要你回宫,他只怔怔地不说话,我问得多了,他除了叹气,便不再说别的。我心里想他以前那么宠你,怎么现在把你一个人扔在宫外这许久,问却不问一声呢?” 阿狸心中一痛,强笑道:“我这么个病身子,怎么能回宫呢,没得让宫中姑姑们说教阿锦姐姐。此事不要再提了罢。” 阿绣想想道:“可能是这样吧。我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到扶风,他非要一起来,又给你带了许多你平日爱吃的东西,我当时还想这个扶风,平时闷嘴葫芦一个,怎么这次竟主动陪我来呢,想来你平时与他关系处得好吧。你就快快把身体养好了,早日回来,星儿月儿都惦记着你,她们都想你得很呢。” 阿狸笑道:“看你拿来那么多的东西,堆成小山一般,竟似要把永庆殿下给搬来罢了。这里不缺什么,你不要惦记我。”阿绣忽然道:“皇太孙殿下时常过来么?” 阿狸一怔,阿绣一指墙上挂着的一张弓,道:“那弓是皇太孙殿下时常用的,弓上挂的饰物却是太子宫里孙姑娘的手艺,我不会认差的,孙姑娘擅苏绣,这绣功我认得出自她的手。” 那弓却是朱瞻基前几日外出打猎归来,带着猎物来到青荷别苑,留些野味交与百里慕容,走得时候匆忙,竟将弓留在这里。阿绣一时眼尖,竟认了出来。她狐疑地道:“阿狸,你心里是有皇太孙殿下了么?” 阿狸看了看那弓,道:“那是他只是前日打猎,归来时路过这里,把弓箭给落下了。”却忽然心生出厌烦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阿绣没看出来她的不耐,又道:“我恍惚听海涛说皇太孙殿下请了宫中太医来给你治病,想来是真的。”阿狸只得点点头。阿绣半晌无语,最后道:“阿狸,你只告诉我,你心里真的没有皇太孙殿下么?” 阿狸笑道:“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比他大些,心里只当他作少年看,你只不信,我又能怎么样呢?” 阿绣道:“你只当他作少年,他却不是这样认为。我看他的样子,竟是看上你了。如果他要纳你为妃,你要怎么办呢?” 阿狸皱眉道:“别说没这个可能,即使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答应的。我跟你说过我只能作人正妻。可是皇太孙殿下,是不可能纳我为太孙妃,这第一个不行了。我怎么会去给他作侧妃呢?” 阿绣松了口气,又审视阿狸半天,忍不住道:“阿狸,你心里可有咱们殿下?”阿狸脸上一热,道:“这丫头可是疯了,今日来问我这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作什么?” 阿绣微笑道:“我觉得咱们殿下对你是极好的,你又能逗得他整日开心,我心里倒想着你最好嫁给他。” 阿狸呵呵冷笑两声,极不想再重复这样的话题,便道:”阿绣,你我这许久才见,我们能不能说些别的呢?” 阿绣毕竟年纪尚小,不谙男女之事,闻言便作罢,两人又嘀嘀咕咕地好一阵子,外面阿松催了几次,两人方才从厅内出来。阿青吃醋道:“显然是姐姐见了妹妹,竟然躲起来说悄悄话。我竟不知道你们两个这般亲密呢。” 慕容秋风顺手敲了下她的头。阿绣笑道:“小妮子吃这干醋。” 与众人一一道别,阿绣带着人要走,扶风走到阿狸面前,道:“你要好好调养,早点好起来。” 阿狸笑道:“可不是么?慕容都说我现在变得好难看,我要赶快胖起来才行。”扶风欲言又止,阿绣那里催他上路,扶风走出一步来,又回到阿狸身边,轻轻道:“四殿下知道我来这里。那翡翠芹香虾饺皇、梅花香饼是他要我带来的,都是你素日喜欢吃的点心。只是他不让我告诉你。” 说完转身,与阿绣一起离了别苑。 阿狸却是怔在当地。一时众人收拾了残席,百里飞雪想是方才喝得不少,微有醉意,阿青扶他去房间休息,只剩下慕容秋风与阿狸。 慕容秋风叫人倒了两杯热茶来,在阿狸面前放了一杯,轻轻抚摸她的头,道:“阿狸,凡事不要看得太重,不要苦了别人又苦了自己。” 阿狸心如针剌般难受,她哦了一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却不说话。其实慕容秋风是过来人,看着朱高燨与阿狸之间纠缠不清,很是替他们着急,又为着朱高燨皇子身份,亦犹豫不决,不知什么样的决定对阿狸来说是最好。阿狸不说,慕容秋风也不道破,只是见她痛苦,心里也为她难过。 此时见阿狸神情冷淡,目光呆滞,慕容秋风摇摇头,暗自叹息,阿狸只不言语。 慕容秋风蓦然发声长啸,响彻云霄,他抽出宝剑,于杏花树下舞起来,剑下风起,口中长吟道:“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长剑划向空中,空中杏花纷飞,宛如雪花飘落。吟罢收起长剑,回转身来倒了一杯酒,一饮而进。 阿狸想起了慕容秋风与苏樱的青梅竹马,心有所动,她看着慕容秋风,心中却想道:“你把自己心爱的人送了出去给人,现在却来伤心难过,又有何用?!天下男子皆薄幸,真真说得不错。”站起身来却不理他,顾自离开。 这日朱瞻基来到了青荷别苑,阿青一见到他,就笑道:“竟是一天也不落地往这里跑,干脆你住这里罢。”朱瞻基笑道:“我倒真想这样呢。人走了,魂儿却是留在这里,搞得我整日里恍恍惚惚。” 阿青抿嘴一笑,以指羞他。朱瞻基道:“阿狸在屋里吗?”阿青做了个鬼脸道:“这还用问我?你自己进去吧,我且避开些。” 朱瞻基嘿嘿一笑,扬声叫了声阿狸,便进入房内。 阿狸正立在窗下,瞅着窗外的一枝蔷薇发呆,听得他进来,慢慢地转过身来,却不说话。朱瞻基见她神情落寞,脸色黄黄,不禁担心道:“可是身子又不好了么?”阿狸勉强笑道:“哪里有那么弱不禁风,我又不是林黛玉。” 朱瞻基闻言略下心来,问道道:“以前听你提过这个林黛玉,说是小王叔象她似的。这个林黛玉到底何许人也,你邻居么?” 阿狸听到小王叔三个字,不禁又是眼眶发热,忙掉头忍住,淡淡一笑不说话。 朱瞻基却又笑道:“阿狸,小王叔这几日身子好些了。我想跟他说讨了你去。” 这是以往两人经常嬉戏之言,这次阿狸听到竟然一时怔住了。却原来阿狸记起了那日朱高燨的话:“将你送到他那里,可好?”心中顿觉刺痛难耐,眼中止不住流了泪来。 朱瞻基吓了一跳,忙道:“你怎地哭了?”阿狸忙抹了把脸,强忍着道:“谁哭了?是方才沙子迷了眼。”朱瞻基道:“我帮你吹下。”说着伸手就要去掰她的眼睛。阿狸忙侧过头来,伸手去挡他的手,谁知他的劲头倒大,自己反被他带得身子一歪,坐到了地上,屁股硌得生疼,她呀的一声,索性哭了起来,边哭边哽咽道:“你们就会欺负我。” 朱瞻基登时慌了,道:“都怪我不小心,撞疼你了。”忙拉她起来,只见她泪水盈盈若一枝梨花带雨,一时朱瞻基看得心痛,情不自禁地将她揽到怀里。阿狸恍惚间靠在他的肩膀上,抽噎不止,可倏地又清醒过来,忙一把推开了朱瞻基,离了他几步远,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朱瞻基怔了下,柔声道:“阿狸,你怎么了?” 阿狸顿时泪如雨下,这数日的委屈便再也抑制不住,低泣起来。朱瞻基上前复又拉住她的手,艰难地道:“阿狸,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明白,你为何总是将我拒之门外?你心里不喜欢我么?难道你真的心中有人了么?即便有了人,那人可象我这般待你么?” 阿狸心中一痛,那个人自然不会如他般待她,而且还想着交她送给他人。她脑海中不时闪过朱高燨的话来:将你送到他那里!将你送到他那里!顿觉痛苦难耐,他的心何其残忍,不喜欢她也罢,却想着将她送与别人!原来是自己想得过于美好,现在看来统统都是美丽的假象,真实却是那么的不堪,不堪到连待在他身边也令他觉得是个负担。阿狸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卑微如尘,或许连尘土也不如。 朱瞻基见她悲悲切切,犹为惹人怜爱,心中涌出许多怜悯,道:“阿狸,不要再难过了好么?现在的你,整日眼里隐有泪光,看得我心痛。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只想看那个笑着的阿狸,你在院子里大叫,大笑,大喊,是那么明艳动人,那么笑靥如花,那个才是真正的你。你莫要再哭了啊。” 阿狸被他说得更是泪流不止,朱瞻基想伸手给她抹去泪水,却又怕唐突了惹她生气,伸手来复又缩回去。那里阿狸垂头只是呜咽,朱瞻基看来心痛如割,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大着胆子伸出手来拭去她脸上的泪珠,阿狸不知为何,心里愈发觉得委屈,泪水更是汩汩而下。朱瞻基慢慢地环住她肩膀,将她轻轻搂在怀中。阿狸想要挣扎,却被他抱得紧紧地,她挣脱不掉,张口就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朱瞻基吃痛,哼了一声,却也不放手。阿狸便不再挣扎,任他抱着,她自在他怀里呜咽,将这些日子来的泪水尽情流出。 过了好久,她慢慢止住哭泣,朱瞻基轻轻地松开手来,在她耳边低低道:“莫再哭了,我的心都被你搅得粉碎了。”阿狸低下头来,两颊绯红。朱瞻基轻声叫道:“阿狸。”阿狸嗯了一声,朱瞻基又唤道:“阿狸。”阿狸又答应一声,朱瞻基却复又叫了一声,阿狸睁起红肿的眼睛,道:“什么?”朱瞻基忽地咧嘴笑了,道:“我很欢喜。”阿狸一怔,哑声道:“欢喜什么?”朱瞻基复伸手揽住她,道:“我等这一天等得好辛苦。” 阿狸又被他拥入怀中,一种异样竟然涌上心头,她觉得这个怀抱好温暖,想是连日来心里空虚,再加上身体生病,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是脆弱,此时此刻竟然迫切地想找个肩膀来依靠,朱瞻基的这个肩膀,竟也这般健壮温暖,她依偎着他,竟然生出了些许依恋来,慢慢地她的心有些融化了。 朱瞻基仿佛仿佛感觉到她的变化,轻轻抚着她的背,道:“也许你现在心里还没有我,不过我会等,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我对你的好。只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守候着你。好么?” 阿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许那场感情真的是太累了,将她伤得无力再去想念,也许是朱瞻基长久来的柔情令她的心软了下来,也许——她是想逃避以往,不想再去面对昔日的种种,也许……不管是出于哪个原因,阿狸不想再去想了——真的太累太累!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伤口愈合的地方,如果这个怀抱能给她遮风挡雨,让她忘记痛苦,那么也就这样吧。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我会试着去喜欢你,请你,请你也给我个机会。” 朱瞻基闻言,心中激动,双臂更加用力地抱住阿狸。阿狸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眼角却又滑出两滴泪来。 朱瞻基连日里往青花别苑里跑,一来就与阿狸粘在一处,渐渐的两人花下田间,成双成对。目睹此情此景,慕容秋风唯有一声叹息。阿狸的欢声笑语慢慢地又回荡在别苑上空。她在湖中泛舟,在田间嬉戏,与慕容百里花间月下,品茗品酒,过得精彩无比。只是偶尔地,她的眼睛会泛起一丝莫名的潮湿。 这一日慕容秋风正要出门,碰到了阿狸。阿狸笑道:”一大早的去哪里啊?” 慕容秋风道:“永华殿。” 阿狸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笑道:“哦,那么问阿锦阿绣好。嗯,也问四殿下好。”慕容秋风看了她一眼,这是许久来第一次听阿狸口中说出朱高爔的名字,看她神色淡然,眼里也找不出以往那抹痛楚。慕容秋风心中一凛,口中却道:“皇太孙殿下来了么?” 阿狸望望大门处,笑道:“说是要过来,怕有事耽误了也是有的。”说起朱瞻基,她嘴角含笑,不禁想起朱瞻基英气的脸庞,含笑的眼睛。 慕容秋风目睹她的神情,不禁微叹了口气,轻轻地道:“女人啊,真是看不透。” 阿狸笑道:“那你还看?!” 慕容秋风转身要走,阿狸忽道:“等等。”待慕容秋风又转过来,她却沉思下,道:“你帮我带句话给四殿下吧。” 慕容秋风眉头一皱,道:“什么话?” 阿狸道:“前些日子四殿下问了我一句话,你就跟他讲:好。” 慕容秋风不解,奇道:“好?几个意思?讲什么好?” 阿狸道:“你只说一个字;好。他自会明白。”阿狸说完不再理他,转身而去。 慕容秋风有些莫名其妙。一时来到永华殿,到书房与朱高爔谈了一会话,却是关于汉王朱高煦。 原来自朱棣立朱瞻基为皇太孙,朝中便有大臣上折子请求年长亲王离京,归到封地居住。现在年长亲王中也只有汉王朱高煦一人在京,赵王朱高燧早就在封地北京了,楚王朱高燨尚未成亲,且身子一直多病,折子很明显就是指汉王朱高煦。以前也有朝臣上过类似折子,朱棣当时因为宠爱朱高煦,那朱高煦又死活不愿离开南京,所以朱棣都置之不理。今天又有人上了些奏折,朱棣这次却动了心思,既然已决定要传位给朱瞻基,那么太子朱高炽的地位是不能变的。再加上朱高煦近些日子来的张狂,不时有人传入朱棣耳中,朱棣更是对这个儿子失望,便找杨士奇来询问,那杨士奇明着不偏不倚,实则是为太子朱高炽作事,此番见皇上有此一问,他马上抓住机会,上奏道:“各路亲王番王都居于封地,汉王却抗拒不去,实在令天下各位诸王不服,为平息众议,还是请汉王马上离开京城为好。”朱棣当下便作出决定,令汉王朱高煦即日离京,到封地乐安居住。 朱高燨听得原委,轻轻道:“这样说来,太子殿下这次以退为进,也是取得成效了。只是汉王殿下怎么样?这次还是又哭又闹不去封地么?” 慕容秋风却道:“这次汉王殿下却一反常态,并没有去向陛下乞求留京,反而应了下来。听人来报,他在汉王府内收拾行装,不日就要奔赴乐安。” 朱高燨叹道:“汉王此次倒也明智。朝中武将以张辅为首支持他,偏那张辅年前便去了安南,这安南再次动乱,张辅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回来。朝中武将没了领头之人,自然替汉王说话的不多。汉王选择先行离开,未尝不是好事。” 慕容秋风点头道:“想来太子殿下运气来了,所有事情都赶在一起,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两人又说了会儿,听得外面有燕子呢喃之音,朱高燨站起身来,慕容秋风忙将一件外衣递上。两人踱步来到庭中,朱高爔披件长衫,更见清減。他看看那些已然长得茂盛的花草,道:“青荷别苑的花都开败了吧?”慕容秋风道:“是,先是梅花,后来桃李,再下来山樱,如今都已凋谢,现在荷花已有少许含苞待放。” 朱高爔道:“春色无限好,只是太匆匆。不知不觉间春天竟然过去了。”他神情寂寥。慕容秋风看得心酸,却也不敢说什么。 朱高爔忽道:“阿狸在别苑里可好?” 慕容秋风心中一凛,这是这些日子来他第一次问到阿狸,忙低声道:“很好。”朱高爔点点头,不再说话。两人一时都无言。 慕容秋风沉默半晌,道:“殿下,我来时阿狸让我带一句话来给你,说是你以前问她的话。”朱高爔神色一振,道:“什么话?”慕容秋风道:“她只说了一个字:‘好’。她说你会明白。” 朱高爔倏地脸色惨白,想起那晚他说的话:阿狸,送你去他那里,可好?这就是她的答案了——好!朱高爔骤觉如铁锤砸胸,心口极闷,似喘不过气来。那么,她问他的话呢:“你可愿意我去他那里?”他还没有回答!他的答案是——不愿意! 可现在有意义么?似乎一切都成定局,可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蓦然慕容秋风吟一句,朱高爔身子一震,神色凄然。 慕容秋风苦笑一笑,道:“有些东西无心去记却能记得,阿狸只吟了一遍我就忘不掉了。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却怕长发及腰,少年已有阿娇。”慕容秋风轻轻吟着,心中想得却是那一蓑江南烟雨杏花,小儿女青梅竹马,青丝红妆约下,来日相拥天涯,蜂蝶犹饶在花架,瞬间却遭风吹雨打,柳梢儿依然月牙,燕子却已不知飞谁家。他眼前幻化一朵樱花,待仔细看时,却已倏然不见。蓦然他眼前一团水雾,他长长吐了口气,道:“殿下,我已然错过,纵使想追,也追不回来了。”说完怅然离去。 慕容秋风与苏樱的故事,朱高爔早已知晓,嘘唏叹息之余,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鸳鸯变参商。想到此处他微叹了口气,又看到眼前草长花开,看着那朵朵花儿,似乎变成了那张明媚笑靥。 扶风一直侍立在他身后,此时忽然掏中一支金钗,递了过来。朱高燨接过来,认得是阿狸的钗子,阿狸一直不会梳发髻,在宫外时常常散开一头长发,或以丝帕系着,或以编织的花环束额,她手也巧,那些花朵柳条,在她手下不一会就变成花环、花冠、手钏,随意戴在身上,光彩夺目。来到宫内,不能这么穿戴,每日多是阿绣给她梳头盘髻,这支金钗,朱高爔记得一直在她的发髻后面簪着,只是不知怎么会在扶风这里。 扶风道:“那晚马公公带殿下去见皇上,我送殿下回宫后要去侍卫所,在慈庆宫外的铜缸处,见到阿狸呆立在那里,问她什么也不说话,当时我没在意就回去了。过了两日在慈庆宫门口碰到个小长随,手里拿着这支钗子,说是在铜缸后面捡到的,我认的是阿狸之物,便要了过来想着还她,谁知阿狸竟然去了别苑,下来一直没再见她。那日去别苑瞧她时又走得匆忙,忘记带了还给她,以后就没机会再去别苑了,没奈何只得先放在我这里。” 朱高爔恍然,原来那夜她出去寻找他,那么她……朱高爔苦笑,错了,都错了!他转身道:“扶风,我们去青荷别苑。” 她的答案带给他了,那么他的答案也要告诉她,那就是——不愿意! 朱高爔带着扶风阿绣到了青荷苑,阿青蓦然看见他吓了一跳,慕容百里正好不在,她只得领着他们进来。 朱高燨缓缓而行,四下望去,也不过数十日,却恍如隔世。不觉来到湖边,却见小桥上,阿狸和朱瞻基并肩坐着,双腿垂于木桥下面,两只脚兀自一摇一荡。阿狸手拿一枝蔷薇,时不时地扯下一片花瓣来,抛向桥下流水之中,朱瞻基则一直侧脸看着她。两人嬉笑着,打闹着,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脸上,金光闪闪,就连湖里的水,也都泛着光芒。 朱高爔一时有些恍惚。桥上朱瞻基不知说了什么,阿狸嫣然巧笑,美目流盼,朱瞻基随手从那蔷薇枝上折下一朵花,给阿狸别在发间,阿狸眉目含笑。 终究还是晚了!朱高爔猛地咳了下,嗓子觉得微腥。对面桥上的人儿惊觉,都忙站了起来。 二人来到他面前,朱瞻基笑道:“小王叔今日怎么过来了?也不言语声,我们好一起过来。”阿狸脸色红红,对着朱高爔微笑道:“四殿下好。”又转向阿绣扶风,点头问他们好。阿绣扶风神情古怪,点头算作招呼。 朱高爔深吸了口气,看着阿狸轻轻道:“你可好?” 阿狸还没答话,朱瞻基笑道:“她有什么不好的,好的不得了。”阿狸转向他,嫣然一笑。 仿佛时光流转,朱高爔忽然想着花墙上那个头戴花环的少女,冲他嫣然一笑,清脆地道:“我姓丁,名婴宁,你可唤我小字阿狸。”厮情厮景仿佛还在昨日,今日这个笑容却已不再属于他。 阿狸的眼光划过他的面庞,却没再停留,目光落在了另一个充满阳光的脸上。朱高爔淡淡一笑,抓住扶风的手,转过身去道:“回宫吧。” 阿绣跟着朱高燨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道:“阿狸,你什么时候回宫啊?我们都想念你的很。” 朱瞻基却笑着扬声道:“小王叔,还是把阿狸留在别苑,可好?” 朱高爔心里道:“不好!”嘴里却微笑道:“好。”手指抓紧扶风。 朱瞻基闻言笑道:“阿狸,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安安稳稳地就在这里住着,我会时常来看你。这里没宫里那么约束,比较适合你。” 阿狸道:“好。”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划过慢慢消失地一抹青衫。她以为她已经不会再在意了,但是当那青衫即将消失的时候,她的心却猛地跳了一下。 朱瞻基忽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她想要挣扎,浑身却没一点力气,朱瞻基的拥抱很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朱瞻基在她耳边轻声道:“阿狸,阿狸,阿狸。”他隐约感觉到胸前的衣服有些湿热,心里知道她又哭了,他心里作痛,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阿狸也终于在那个怀抱里逐渐平息了下来。 朱高燨离了青荷别苑,坐车回到皇宫之中。他自感身子疲倦,又不欲旁人打扰,便嘱咐阿绣在外面侍候,自己半卧榻上,兀自发呆。 那阿绣与扶风两人来到殿外,两人对视一下,阿绣悄声道:“你看那阿狸,是与太孙殿下好了么?”扶风点头道:“看方才那么个情形,却象真的。” 阿绣狐疑道:“平日与阿狸言谈,她总说皇太孙殿下年纪小着她,她不会嫁给他,今日却为何看着二人那么情投意合的模样?难不成她竟骗我不成?” 扶风道:“也是我们疏忽了,那几日海涛在我们面前提及皇太孙殿下天天往青荷别苑里去,可不是去找阿狸么?”阿绣恨道:“海涛那鬼头,问他什么总是支吾,分明是为着他家殿下对我们隐瞒实情,真真可恶!” 扶风呆道:“那么我们殿下怎么办呢?” 阿绣奇道:“什么怎么办?”扶风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看殿下的样子,明明喜欢阿狸,却被皇太孙殿下给要了去,他心里该有多难过?” 阿绣啊了一下,笑道:“这个我自然看出来,可是皇太孙殿下也喜欢阿狸啊,他们也只是喜欢阿狸,可谁能娶阿狸作正妃呢?阿狸私下里说过,她将来的相公只能娶她一个妻子。你看咱们这宫里两位殿下,哪一个能作到这样?” 扶风闻言很是奇怪,道:“阿狸真的这么说?”阿绣点头。扶风皱眉道:“这可有些麻烦呢。”阿绣笑道:“谁说不是呢?”忽又犹疑道:“只是今日我们看到那个情景,阿狸那丫头好象喜欢上太孙殿下似的。” 扶风想想道:“阿狸素来性情豪爽,不拘小节,她与太孙殿下平日也很合拍。依我想来,是不是我们两个多虑了,实际情况并非我们所想?” 阿绣歪着头想了一会,道:“还是要找一日来,去别苑问个明白。”扶风连连点头称是。 忽见一个侍女从殿后面走了出来,随行的有星儿月儿,几人悄声不知说些什么。阿绣瞧那侍女脸生,却不是永庆殿里侍候的,便道:“那个人是谁?好象不是咱们宫里的人。” 扶风瞅了瞅,道:“好象在慈庆宫里见过。”他常跟着朱高燨去慈庆宫里请安,感觉那侍女有些脸熟。阿绣奇道:“今日一早阿锦姐姐也被太子妃娘娘叫去慈庆宫,有什么吩咐不直接告诉她,却怎么又来个慈庆宫的侍女,她到这里作什么来?” 那侍女匆匆离去。星儿月儿正要离去,阿绣便出声招呼她们。二人忙来到她面前,笑着道:“姐姐唤我们何事?” 阿绣指着那个侍女的背影道:“那个人是谁?来我们这里作什么?” 星儿笑道:“她是慈庆宫的。听说月儿有上好的绣花样子,便替孙姑娘要些来。”月儿道:“孙姑娘喜爱刺绣,见些新鲜的花样,便要拿来描了绣出来。” 阿绣点下头,正要离去,星儿却又道:“这个姑娘嘴也碎叨,一直在询问阿狸姐姐呢。” 扶风心底陡然一惊,忙问道:“她问什么呢?” 星儿想想道:“就是问阿狸姐姐从哪里来的,在永庆殿里作些什么事情,怎么又出宫去了等等琐事。”月儿机警,忙道:“不过我们也是有一答没一答的,只捡起不紧要的话来说,后来我们不怎么搭理她了,她也不恼,就象家常般的闲唠,又坐了会便要走,我和星儿便送她出去。” 扶风阿绣相互看看,阿绣对星儿月儿道:“记住了,任何打听咱们宫里的事,不要随便回答他们,只推不清楚便好。”星儿月儿忙答允,阿绣让她们退去。 待两人走开,阿绣不解道:“太子宫里的人打听阿狸作什么?” 扶风摇头道:“这个可不好说,却又不象是随便问问的。” 阿绣忽然想到什么,叫道:“会不会是皇太孙殿下要纳阿狸为妃子,所以太子妃先来打听她的情况?” 此言一出,两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忽看到海涛慢悠悠地走进宫门,两人忙喝住了他。阿绣打量他一下,道:“海涛,怎么只有你一人?你家殿下呢?” 扶风看了阿绣一眼,想来阿绣跟着阿狸时日久了,这个你家殿下学得十足十。 那海涛晃着圆圆的脑袋,道:“这个可真不知道了,皇太孙殿下说我嘴不牢靠,现在不怎么带我出宫,出入都带着流苏来着。” 阿绣斜睨他一眼,哼道:“你的嘴还不牢靠?分明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些事情,故意这般找借口推诿。”她冲扶风使了个眼色,扶风便将他逼到了墙角,伸手提起他的衣领来,那海涛个子矮小肥胖,此刻被扶风悬空拎起,吓得大惊失色,道:“扶风大哥,你却是要作什么?” 阿绣笑道:“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便罢,不然让扶风把你扔在宫墙上。”海涛哀求道:“阿绣,有什么不好说的呢,且把我放下来。” 阿绣低声道:“你家殿下是不是经常青荷别苑?” 海涛道:“我不知道。”却被扶风在脖子上加重手劲,顿感呼吸困难,忙道:“是,是,今天一早又去那里了。” 阿绣又道:“你家殿下是不是喜欢阿狸?”海涛闻言却笑道:“这个你问得却好笑,这永庆殿上下,谁不知道皇太孙殿下喜欢阿狸?你难道不知道?” 阿绣一时语塞,这个问题问得是有些傻。被海涛呛了下,她抬起脚来踢了他一脚,恼道:“那阿狸喜欢你家殿下么?” 海涛苦着脸道:“这个你要问阿狸去,我又不是她肚里蛔虫,怎么知道她心里所想?” 扶风见阿绣一直问不到正点,心里着急,便喝道:“皇太孙殿下现在与阿狸怎么样了?” 海涛一愣,望着扶风嘿嘿道:“大哥,他们怎么样了我如何知道呢?”扶风哼了一下,随手从靴子里拔出把匕首,放在海涛的脸上划了下,道:“说不说在你,划不划在我。不过你放心,我那里有金创药,治疗刀伤很是灵验,就看你要不要了。” 海涛被刀抵着,不能摇头,忙道:“不要不要。我告诉你啊,皇太孙殿下现在跟阿狸好得很,两人几乎天天厮守着呢。” 扶风与阿绣对望一眼,扶风又道:“太子妃娘娘可有打算让阿狸进宫来侍候皇太孙殿下?” 海涛一怔,忙道:“这可真没听说过。太孙殿下整日不在宫里,太子妃娘娘已经很不高兴了,几次着人教导于他,不可荒废正业,可咱们殿下哪里听得进去?又吩咐我不能乱说,我只好天天躲着太子宫里的人。现在倒好,连你们也来追问我,我以后可要往哪里躲去?你们再有什么疑问,只问咱们太孙殿下,不要为难我一个小宦官好么?” 阿绣啐他道:“什么咱们殿下,是你家殿下。” 扶风将他放了下来,收刀入鞘,道:“去吧,今日之事不要给别人说,不然阿绣饶不了你。” 阿绣闻言忙道:“对,我饶不了你,你若给别人多嘴,我让扶风把你的牙齿打掉!” 海涛扁扁嘴,哭笑不得,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以前阿狸常常捉弄我,现在她走了,倒换成你两个了。” 扶风抬手要打,海涛忙一溜烟地跑了。 扶风叹了口气,忧道:“看来海涛说得是真的,阿狸跟太孙殿下好上了。”抬头看看朱高燨的房间,心中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日阿狸方才吃过早饭,就看到流苏进来,对她道:“太孙殿下请你出去。”阿狸一怔,问道:“去哪里?”流苏道:“去了就知道。”却不多言。 阿狸只得随她出门来,流苏道:“太孙殿下道你身子还未复原,独自骑不得马,就跟我共乘一骑吧。”先自上马,伸手来拉阿狸。阿狸对这个流苏向来有些怯意,见她不多说话,也只好随着上马。 流苏带着她打马向北而去。想是怕阿狸身子吃不消,是以速度并不快。一时来到山脚之下,只见四下里峰峦叠嶂,青天白云,空中不时飞过些鸟儿,鸟声清脆悦耳。阿狸多日不出青荷别苑,今日到达这开阔之地,心情陡然放松起来。转过一座山,看到一座庄院,规模不大,掩映在青翠之中。到了庄前,流苏勒马停住,翻身跳下,又伸手将阿狸接下马来,道:“便是这里,请进去吧。” 阿狸抬头看到门上三个大字群芳苑,她慢慢推开大门,走进院内,顿时眼前一亮,却见院内百花齐放,各种各样的鲜花竟然摆满整个院子,姹紫嫣红,芳香四溢。奇怪的是还有十余株桃李迎风斗艳,桃李现在早已过了季节,如何能看到这些花儿朵儿呢? 她正惊喜间,听得后面声音道:“可还喜欢?” 转过头来,只见朱瞻基笑吟吟地走了过来。阿狸看着他笑道:“你是如何找到这些已经开没了的花呢?” 朱瞻基道:“你不闻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么?这些桃李花树,我着人在深山之中找了来,特为你种在这里。”他上前来轻轻拉住她的手,道:“为着你生病,想是错过了花季,我便想办法让它们重新为你再开一次。” 阿狸看着桃红李白,赞道:“真想不到这个时节还能看到它们。”朱瞻基笑道:“青荷别苑内虽也有春光,却以荷花为主,别的花草品种甚少,我叫人把能收到的花草都收罗了来,这里能有的应该都有了。你可喜欢?” 阿狸为着这满园春色,喜不自禁,点头道:“喜欢。”朱瞻基忽地拉着她往后院走,到了后院,只见一片水塘由院外接入,清澈见底,旁边却有着一架秋千,阿狸一怔,忽地想起宫中绻烟阁便也有这么相似的景色,只是那秋千是架在温泉之上。 朱瞻基不知道阿狸曾经去过绻烟阁,便道:“这里是仿着宫里一处景色作的。只是此处没有温泉,也只好这样将就了。”阿狸心想怪不得有些眼熟,笑道:“如此已经很好了。我心里很是开心。”朱瞻基便道:“只要你快乐,便是要我作什么,也是值得。”阿狸笑着不语。 朱瞻基道:“这群芳苑是我买下来的,今日便送与你,这个地方以后也只属于你一人。你闲时可以过来赏玩,也可以住在这里。我倒希望你住在这里,我看你时更加方便。青荷别苑虽好,终日里人来人往,不比这里清静,我们来往也方便一些。”他忽然凑近她耳边,放低声音道:“我来金屋藏娇,你可愿意?” 阿狸俏脸登时通红,她嗔责地瞪了他一眼。朱瞻基哈哈大笑,拉着她来到秋千架旁,道:“这秋千昨日方才作好。你来试试看。” 说着便将阿狸推到秋千之上,他在后面慢慢地推送着她,阿狸荡在空中,又瞧着眼前春色,心中欢喜无限。 荡了会儿秋千,朱瞻基又带着阿狸将整个园子都看了个遍。园子里只用一对谢姓年老夫妇打理,朱瞻基也让二人见过阿狸。此时正值炎热夏季,不一时二人便浑身出汗。阿狸看看那一池清水,朱瞻基便笑道:“可要泡下脚?这水从外面引入,倒不过于清冽,洗一下会很舒服。” 阿狸正有此意,便笑嘻嘻地来到池边,脱去鞋袜来,将双足放在水里浸泡,回头来看朱瞻基却盯着她双足观看,她笑道:“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有看过。” 朱瞻基笑道:“自然看过,才知道你的脚很好看。” 阿狸斜睨他一眼,道:“你也下来泡泡。” 朱瞻基挨着她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样饰物来,阿狸看去是一条赤金链子,金光闪闪,通体以很小的玫瑰花形打造,精巧无比,更奇地是链子连接处坠着一个指甲盖般的小锁,锁上还带着个微小钥匙。她拿在手里把玩半天,道:“这链子倒也精致,像是花费许多心思。” 朱瞻基道:“真是费了我不少心思,找了多少能工巧匠才打造出来。”轻轻将阿狸右脚抬起来,趁阿狸还没意识过来,他已将那链子束于她的脚踝处,又一扬手中那枚小钥匙,道:“这赤金足链从此后便只有我一人能打开了。” 阿狸急忙用手去解那链子,却是环环相扣无从下手,朱瞻基道:“素日送你些衣衫首饰,也没见你穿戴,想来是不喜欢。有天无意间看你在湖边戏水,双足雪白,我便想着打造出一条金链来与你缠于足间,必定好看。”低头看阿狸双足肌肤如雪,赤金链子亦灿烂耀眼,一时心神飘荡,伸手握住阿狸的脚。 阿狸一惊,急忙又将脚放于水中,嘴里却道:“这东西沉甸甸地,束于脚上岂不累着人?”朱瞻基笑道:“那花体锁头俱是空芯,轻巧得很。”阿狸便一抬脚,果然没觉得有什么负担,便也展颜一笑。 朱瞻基看到眼里,道:“总算让你喜欢,我也没有白费心思了。”伸手看看手中那把金钥匙,道:“你既然戴上了,我自然想你终生都戴着,不论何时都不要解下来,要这钥匙又作什么呢?”随手一挥,便将那金钥匙扔于池塘之内,道:“从今后,你便只属于我一人。你天天戴着这足链,心里也就会天天想着我了。” 阿狸听他言语恳切,心中动容,转眼看他笑吟吟地只是望着自己,满脸满眼都是怜爱之意。不禁暗自想道:“自打认识他以来,他便是这样百般讨我欢心,无论我开心亦或不开心,他始终陪在我身边,他人品贵重,却也能做出这般放下身份的事来,想来心里面是把我当作至爱之人。这样的人在身边我却没有看到,现在既然知他心意,为何不去珍惜呢?”思及此处,不觉一腔芳心也慢慢倾向于他,冲着他嫣然一笑,朱瞻基看在眼里,一时也是痴了。 第二十章 飞来横祸 这日朱瞻基来到别苑内,跟随他来的,还有孙家小姐孙宛儿,兰姑亦在侍从之中。慕容百里忙接了进来,命阿青前来招呼。 朱瞻基笑道:“我母妃说这里的荷花应该开了,孙妹妹便要来赏荷,母妃就给我派了这么个差事来。我今日便是作为护花使者来的。” 孙宛儿抿嘴微笑,她本是倾国之色,一笑之下,众人顿觉眼前一亮,满园花朵也都失去了颜色。 朱瞻基却对慕容秋风道:“劳烦着两位稳当一点的丫头仆妇,带孙妹妹园子里逛逛可好?”又盯着阿青道:“你是不可靠的,孙妹妹不能交与你。” 阿青一撇嘴,傲然道:“你却不知我水性极好,划船也不错哩。” 朱瞻基摇头道:“那也不能派你。”又着兰姑海涛仔细跟着照顾。 慕容秋风忙安排铁大嫂并个丫头过来,那边百里飞雪也忙去安排船只。 朱瞻基笑着对孙宛儿道:“孙妹妹跟着这位铁大嫂便好,她极稳妥。”孙宛儿道:“你不与我们一起去湖里赏荷么?”眼中闪过几丝失望之色。 朱瞻基连忙摆手道:“我上了小船便眼晕,还是你们去玩吧,只记得采些莲花回来,给母妃和胡姐姐带回宫去。” 孙宛儿无奈,只得跟着铁大嫂去了。待众人一离开,朱瞻基便直接来到阿狸的住处。阿狸正在院中摆弄花草,看见他,微微一笑,道:“你来了?怎么又不见海涛?”望望远处。 朱瞻基笑道:“海涛在外面陪着美人呢。”阿狸奇道:“哪个美人?” 朱瞻基道:“母妃说这里的荷花最美,孙妹妹便要来赏花,我让海涛招呼,与她们一起划船赏荷。” 听到孙妹妹三字,阿狸脸色微变,虽然跟朱瞻基相处这些日子来,她也有想到孙宛儿,却也知道朱瞻基将来要作皇帝,他身边的妃子会不计其数,暗自也说服自己不去吃那闲醋,但今日真正知道孙宛儿与他同来,她的心中还是微微生出些异样来。 朱瞻基见她神情有异,却也明白她心中所想,便轻轻地拉住她的手,道:“你放心。宛儿的事情你不用顾虑,我心里终是把你放在第一位。过些时候我便向母妃提及你,把你接到我身边来。” 阿狸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来,这些事情太过遥远,她还没有真正去想过。朱瞻基轻声道:“你生气了么?” 阿狸摇摇头。朱瞻基爱怜地将她揽于怀中,道:“我现在不敢说太满的话,不过我会尽我努力来给你最好的。如果有朝一日我作了皇帝,我定然立你作皇后。” 阿狸浑身一震,却慢慢道:“那个虚名我却不稀罕,我在意的是你的心,如果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要那个名分又有何用呢?” 朱瞻基忙道:“我的心一直在你这里。我每日回宫就觉得心里发慌,初时不知为何,后来才明白,原来我把心忘在你这里了。”说着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下。 朱瞻基向来嘴巴甜蜜,惯会说些花言巧语,明知他言过其实,阿狸却还是心中欢喜,却又为着怕人瞧见,忙又推开他,捡起地上的剪刀来,修剪着身边一株羽叶茑罗。 朱瞻基看那植物长得颇为旺盛,道:“这羽叶茑罗的花还漂亮,只是这种缠绕型植物,本来就是任意生长,自生自灭的。你却来修剪于它,不是白费力气么?” 阿狸轻轻一笑,道:“所有的花草都是美丽的,都值得人去赞美它们,爱护它们,你们只爱牡丹荷花,焉知没有这样的小草小花衬托,能显现它们的富贵与清高么?你们啊,就去爱你们的富贵清高,我只爱这些小草小花。” 朱瞻基打趣道:“那你还吃那些花的花瓣,怎地不吃这些小花的呢?” 阿狸道:“这些小草几经努力才结出些小花,让我吃了岂不可惜?还是留着让它们多美丽几日罢。”其实她尝过这花,苦涊难耐,但在朱瞻基面前不能这么说。 朱瞻基摇头道:“偏你的歪理多的不行。真是理儿它姑奶奶。” 忽一眼看到篱笆处一丛紫色小花,虽然不甚艳丽,但花枝婀娜,迎风摇曳,自有一股动人之态,中有一株略有不同,赤色花朵,结出粒粒果实,阳光下晶莹夺目。朱瞻基一指那丛花草道:“那些花草是什么?还结有果实出来。” 阿狸望去,却是当日北征途中阿绣所采的野草,亏得阿青一路照顾,竟然根部生出须根来,阿狸便吩咐阿青栽种于别苑,阿青倒也用心,这些荒漠里的野草,竟在此处长得郁郁葱葱,那棵她口中的绛珠香草尤为茂盛。今年结出的果实更胜往昔。她盯着那花草看了会,只觉眼睛刺痛,便挪开了目光。 见她浅笑不语,朱瞻基便想逗他开心,道:“阿狸,你再给我唱唱那支歌曲好不好?就是那个有着双腿有着双脚的那个。我听过后就一直想再听的,今天你也空着,唱来给我听听。” 阿狸摇头道:“我忘了怎么唱了呢。” 朱瞻基便搭着她肩膀摇晃着道:“怎么会忘了呢,就给我再唱唱吧。” 阿狸被她缠着不耐,便道:“这样,我们两个来做个游戏,如果你赢我了呢,我便给你唱,如果你输了,就快去陪你的美人,不要在这里烦我。” 朱瞻基好奇心起,忙道:“好啊好啊,快说什么个玩法?” 阿狸道:“这个简单,我们只要数葫芦就可以了,看谁数得多。”朱瞻基道:“这个有什么好难的,只怕我数到明天也停不下来呢。” 阿狸笑道:“那你先来吧。”朱瞻基摇头道:“不行,你先来。” 阿狸便开口道:“一个葫芦,两相葫芦,三个葫芦,四个葫芦……”她越数越快,一口气数了三十个葫芦,才停下了下来,喘口气道:“请你来吧。” 朱瞻基笑道:“才三十个。你瞧我怎么赢你。”他开口数起来,哪知道这葫芦与数字夹在一起,很是绕嘴,一个不小心便嘴巴打颤,发音错误,朱瞻基在第五个葫芦上便说道:“五个葫葫!”自己意识到错误,忙说道:“这个不算,重新来,第二次他又在五个葫芦上卡住了,只得又重新开始,这次倒在第五个过去,谁知又在十二个葫芦上打住了,他自觉尴尬,阿狸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可是谁说的就是数到明天也停不下来?” 朱瞻基心中不服气,便又重新来过,这次又在五个葫芦中卡住了。如此反复数次,他越数越急,越急越错,直到舌头都直了,还是连二十个葫芦也没数到。阿狸笑得弯下腰来,朱瞻基沮丧道:“现在终于知道你是真的伶牙俐齿。我甘拜下风。” 阿狸道:“这就是典型的眼高嘴低。你以为这个简单啊。”朱瞻基道:“怕是数起葫芦来,没人能比过你了吧。” 阿狸道:“阿青比我厉害,她一口气能数一百多个呢,面不改色气不喘。”朱瞻基吃惊道:“那丫头那么厉害?我以后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 却听得外面清脆的声音道:“不要招惹谁了?” 两人抬起头来,只见阿青走了来,跟随着的,还有孙宛儿与兰姑。朱瞻基道:“孙妹妹怎么来了?”起身招呼。 孙宛儿在湖中游玩一会,四下找寻朱瞻基不见,便令人将舟靠岸。一眼看到阿青,请阿青带她去找朱瞻基。那阿青也是个爱玩爱闹的,听得找朱瞻基,便将孙宛儿带到了阿狸的住处。远远地孙宛儿就已看到朱瞻基与阿狸相对嬉戏,笑声阵阵。她心中疑惑,便令侍女停下来,只让兰姑跟着,与阿青一起,来到阿狸跟前。 阿狸见到三人,忙上前浅浅一礼道:“孙姑娘好。兰姑姑好。” 孙宛儿莞尔一笑道:“阿狸姐姐不需如此,快快起来。” 那兰姑亦对着阿狸笑了笑,道:“好久没见到你了。” 阿狸笑道:“因只病着,怕过给宫里的人,便只在这里养病。” 孙宛儿上下打量她道:“姐姐现下可是好了么?看着比先前见的时候清瘦许多。”阿狸道:“慢慢地都好了呢。”又道:“孙姑娘万不可称我作姐姐,我承受不起。”朱瞻基一旁笑道:“这有何承受不起的?宛儿最是知礼,这般叫你,你只管答应便是。” 兰姑微皱下眉毛,孙宛儿心下也是一沉。她环视四下,见小院篱笆围着,旁边花草繁茂,郁郁葱葱,不禁叹道:“此处倒是个雅致所在。以前来过别苑几次,倒没注意竟有这么个地方。” 朱瞻基笑道:“这是阿狸打理出来的,自从她住进来,整日摆些花花草草的,生生把这个小院子弄出许多生趣来。” 阿青亦忙道:“还有我还有我,那边的秋千架,却是我的主意了。”抬手指了下玉兰树后面的一架秋千。 朱瞻基道:“那个秋千也只你天天荡在上面,哪里让别人玩啊。”阿青白了他一眼,嗔道:“昨天你还荡了很长时间,还有前天,你一直占着不还给我,今天倒说起我来?真真没天理。” 孙宛儿与兰姑均是愕然。虽然朱瞻基平素对下人还算宽厚,但宫中哪里有人敢这么跟皇太孙殿下讲话?孙宛儿细看阿青,长眉秀目,满面喜色,观其神情是不怕朱瞻基的,又在他面前举止放肆,可见朱瞻基平常是极宠她。孙宛儿心中不免惴惴。她又转向阿狸,轻笑道:“姐姐身体大好了,什么时候回宫去呢?” 阿狸不及回答,朱瞻基忙替她答道:“小王叔说了,阿狸不用回宫去,只在这里便可以。”见孙宛儿与兰姑不解,又笑道:“阿狸本来就不是小王叔的侍女,只是在杭州时暂时照顾着小王叔。她原本就是慕容家的人,所以来去也是自由,如今在这里与慕容百里公子一处居住,也是好事,大家便于照顾些。”又看向阿狸,轻轻一笑,道:“我说得可对?” 孙宛儿听他言语认真,眼睛看向阿狸之时,抑制不住的满是情意,她心里大吃一惊。前番宫中见阿狸之时就注意到朱瞻基对她颇为殷勤,她也只略略留意,没十分放在心上,后来听说这个侍女有病出宫,更是将她抛之脑后,直到前几日太子妃叫她与胡善祥过来,询问她们可曾知道朱瞻基近些日子到底在宫外忙些什么,她才知道原来这个阿狸一直牵着朱瞻基的心思,朱瞻基日日往青荷别苑里跑,为的就是她。今日来到青荷别苑,明着是赏荷,实则是奉太子妃之命过来察看实情,那个兰姑,平时是不跟着她的,今日却被太子妃叫着跟她一起过来。孙宛儿心思聪慧,当然知道个中原由,她却并不深问,一切随兰姑猜去。只是今日再见阿狸,又见到朱瞻基看她的眼神,分明已是情根深种,她不由得着慌起来。一直以来,她都是作为朱瞻基未来的妃子来教养,在她的脑海之中,未来太孙妃的称号已成定局,她也见过朱瞻基对别的女人起过心思,但都是转眼即过,似这般对待阿狸的,却是生平第一次。 阿狸已隐约觉察出孙宛儿的警惕之意,心中不免没意思起来,听朱瞻基问向于她,也只浅浅一笑。 朱瞻基扬声笑道:“你二人别说那些闲话,阿狸,将你的好茶拿些来给宛儿尝尝。” 阿青忙道:“我去拿我去拿。”说完往屋内去。不一时拿来几个瓶瓶罐罐,一个一个的放下,道:“这是玫瑰花茶,这是薄荷花茶,这个是茉莉花茶,这个是兰花花茶。孙姑娘喜欢吃哪个味道?我最喜欢玫瑰味的,阿狸姐姐说养颜美容,嘻嘻,我喝了这些日子,觉得自己皮肤变白了呢。”她摸摸自己的脸。 朱瞻基打趣道:“你那哪里是喝茶喝白的,只是这段时间没有在外面乱跑,在屋里捂白的。”阿青扁嘴道:“大家都说是喝茶喝白的,偏你这么说。”朱瞻基道:“那么他们怕你胡闹,哄你来着。”阿青哼道:“我只不信。” 那边阿狸取过些茉莉花茶来,泡了两杯,分别递与孙宛儿与兰姑,兰姑忙地接过谢了。那孙宛儿儿慢慢接过来,揭天茶碗盖来,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她笑道:“还没有喝呢,就闻得这般清香,想来可是好茶呢。” 朱瞻基道:“阿狸将那花瓣都洗了晒干,与茶叶一起炮制而成,茶香中有花香,喝起来别有一番味道。这个茉莉花茶,我也最喜欢。”阿青撅起嘴道:“可不是呢,天天来这里,天天要喝这个茉莉,害得阿狸姐姐都制了好几次了。” 孙宛儿心中一动,果然是天天往这里来。她看看阿青,笑道:“这个阿青言语爽快,倒可爱得很。” 阿青嘻嘻一笑,道:“孙姑娘生得美得很,就跟那百合花一般,不,百合花也没有你漂亮呢,竟是想不出哪一种花适合你,你比花漂亮。” 阿狸听阿青马屁拍得溜溜,不禁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朱瞻基蓦然见她灿然笑容,他的心情也跟着一喜,对阿青道:“你想不起来哪种花适合孙妹妹,我却觉得有种花特别适合你阿狸姐姐呢。”阿青忙道:“哪种花?适合阿狸姐姐的花多着呢,我觉得各种花都适合。” 朱瞻基指着远处花丛中鲜艳的太阳花,笑道:“就是那个太阳花,你阿狸姐姐一笑啊,就如太阳光一样照亮了人的心里,整个人的心里没有一点阴暗的地方了。你说这个太阳花是不是特别适合她?” 众人齐向那丛太阳花望去,只见花丛中百花齐放,千娇百媚,这个太阳花虽然不是最美,但颜色鲜亮,朝气十足,偌大的花盘令人不自禁的要向它望去。孙宛儿暗道这个阿狸就是朱瞻基心里的太阳花,天天吸引着他往这儿来。 阿狸闻言诧异,随后笑道:“殿下谬赞了,我哪里当得起呢?” 阿青笑道:“皇太孙殿下说当得就就当得起,姐姐还是不要谦虚了。你说过的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 朱瞻基赞赏地对阿青道:“你很好,好好待你阿狸姐姐,她有了好处,总不会少了你的。” 阿青噗嗤一笑,正要说什么,却被阿狸瞪了一眼,她忙闭住嘴不再开口。 孙宛儿看了兰姑一眼,见她一直微笑着,看不出来心中所想,便也一笑置之。 众人又闲聊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朱瞻基带着大家出来,慕容百里阿狸等送出门外,看得车马走远方回不提。 却说朱瞻基将孙宛儿送回慈庆宫,方进得宫门,正好胡善祥走了出来。孙宛儿对兰姑道:“兰姑姑,你去禀报太子妃说我们回来了。”朱瞻基忙叫住道:“再告诉母妃,我先回永庆殿去了,有什么事情着人来唤我。” 兰姑答应着便进殿内去。孙宛儿道:“已经进来了,也不去见见太子妃娘娘,也不怕娘娘怪罪。” 朱瞻基笑道:“她交待的差事,我已好好的完成,她该好好奖我才是。你们是姐姐见到妹妹了,自有体贴话要说,我自然闪了去。”说着就要走,蓦地看到胡善祥手腕处戴着一串明珠串子,颗颗珠子圆润光泽,不禁道:“胡姐姐这珠串哪里来的,看起来好精致。” 胡善祥抬起手臂来,道:“是方才太子妃娘娘赏的,孙妹妹那份在里面呢。娘娘说是南国进贡来的,皇上赏太子两串,她便留与我与孙妹妹。又说这是夜明珠,夜晚时候更显晶莹透亮,我还说待晚上来试试看呢。” 朱瞻基看得心头喜欢,便道:“姐姐把这串夜明珠给我吧,回头我再向皇爷爷讨要了来还给你,可好?” 胡善祥奇道:“你要这个东西作什么用?”见他神情迫切,便也摘了下来,递与他道:“给你便是了,我也不常戴这个东西,只为着新鲜,才戴上了。” 朱瞻基接过后欢天喜地,想着送到阿狸手上,一定更加好看。他喜滋滋地接过来,转身便出去了。 这里孙宛儿看着他走远道:“却是奇了,他要这个东西作什么来?难不成是送人么?”心中有些不安。 胡善祥却将她拉到僻静一处,悄声道:“你今日去了青荷别苑,可见到阿狸?她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妃派孙宛儿与兰姑去别苑里探得阿狸情况,胡善祥原是知道,本来她也要一同前往,只为着要照顾病中的朱高燨,便没有同去,心里却也惦记着,是以见到孙宛儿回来便开口询问。 孙宛儿简单说了青荷别苑的景况,说到阿狸,却犹豫一下,道:“这个阿狸看起来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说话也知道分寸,只是,皇太孙殿下看起来竟是喜欢她的很。”她微微叹口气,又道:“以前听你说过那次北征的事情,只想他不过是一时见着阿狸与宫中女子不同,图个新鲜也是有的,只是今日瞧在眼里,却与往日情况大不相同。你是没有瞧见皇太孙殿下对她的好,我从来没见过他会如此长情于一个女子,想来这次他并不只是新鲜一下,而是真正地想把这个阿狸留在身边。” 胡善祥微微一笑,安慰道:“皇太孙殿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都是这样么?前年喜欢的贵妃娘娘跟前的小侍女,去年张昭仪家的甥女儿,哪一个不也是欢天喜地的百般讨好,可最后不都是慢慢地就忘了么?你只安心,这个阿狸他亦会渐渐淡忘了。” 孙宛儿叹道:“那些小女子都是紧盯着太孙殿下,恨不得直接来到太孙殿下跟前才好。可是这个阿狸,我瞧却是不象这么样的人。” 胡善祥一怔,道:“不象什么?” 孙宛儿左右瞧了瞧,轻声道:“我看那个阿狸,跟以往缠着太孙殿下的女人不一样。她好象对什么都淡淡的,并不去刻意取悦殿下,只是咱们这个太孙殿下啊,在她面前倒是极尽讨好之意。” 胡善祥心中一动,心下涌出些异样的念头,却急忙压了下去,勉强笑道:“太孙殿下遇到喜欢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孙宛儿拉住她的手,没奈何道:“我担心又有什么用呢?这些也不是我们女儿家该考虑的事情,就由太子妃娘娘去处理罢。” 胡善祥点点头,又想到朱高燨慢慢病情好转之后,对万事都漠然视之,对她也是冷淡得很,她更加猜不透他的心思了。隐约觉得朱高燨对那个阿狸也是有些情意,却又为何放着阿狸出宫去了呢?她想到自己,心中也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日一大早,朱瞻基就来到青荷别苑,见到阿狸便道:“皇上派我出去苏州公干,我这就要出发,可能要十日左右才能回来。这些日子你好好照顾自己,闷了就群芳苑逛逛去,那谢氏夫妇我也交待过了,只不要闷坏了自己才好。” 阿狸听他仔细叮咛,心中也感他待自己如此细心,便笑道:“你放心去吧,我会安心地等着你回来。” 朱瞻基闻言甚是喜悦,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串夜明珠戴在她手上,道:“这是夜明珠,白日晶莹剔透,夜晚则熠熠生辉,是极难得的东西。” 阿狸道:“有什么好,我不稀罕。”便要褪去,朱瞻基忙阻止道:“留着闷时赏玩也好。”不许她摘下,她只好作罢。 朱瞻基又与她缠绵一会,外面流苏催了几次,只得与阿狸依依分手。阿狸送他出门后,又在门外流连一会,方才转身回来,却一眼看到慕容秋风。她怔了下,想来方才的情景被他瞧在眼里,便有些脸红,只得道:“你这又是去哪里?” 慕容秋风看她一眼,道:“我陪四殿下去山中寺庙斋戒几日。”说着又留意阿狸,却见她听到朱高燨的名字却没有什么反应,便心中叹息。阿狸只是哦了一声,随口道:“你们要去几日呢?” 慕容秋风道:“可能要去个五六日,这园子里只剩下你与阿青,你们不要四处瞎逛,惹出些事情来。” 阿狸笑道:“这里又不是流萤山庄,我们自然会小心。快去吧,倒是啰嗦得很。” 又目送慕容秋风离去,便回到院中。在园里闲逛一番,一时累了,随意在湖边坐下来,玩弄着那串夜明珠,瞧着颗颗珠子珠圆玉润,也甚喜欢,抬头见阳光正好,便举起手来,阳光下那串珠子发出璀璨的光芒。 忽听远远地阿青喊道:“姐姐,太子妃娘娘要见你。” 阿狸一怔,举目望去,见太子妃娘娘带着兰姑芳姑并两个侍女已走了过来。阿青则远远地立着,想来是太子妃不欲她近前来。 阿狸心下犹疑,忙迎上前,屈身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心里却不知她因何突然只带了几个人来到青荷别苑,难道是要赏荷花,却为何不去荷花塘?难道她知道了自己与朱瞻基的事情了吗?看她面色不善,阿狸心里微觉不妙。 阿狸担心的不错,皇太孙朱瞻基经常不在宫里,尤其是这段时间,太子与太子妃觉得很是奇怪,时常规劝他刚被册封,行为还要收敛些。但是朱瞻基嘴上答应着,依然我行我素,近些日子更是天天不见人影。太子夫妻心下疑惑,找了跟随朱瞻基的人来问,才知道了他为一个姑娘着了迷。太子甚是恼怒,嗔责朱瞻基贪恋女色,又恐被人设计,便细细打听着,得知这个姑娘原是朱高燨的侍女,因病出宫在别苑养病。两人不便出面去说朱高燨,却怪此女能把自己的儿子弄得迷三倒四的,想来不是良家女子,本欲先去责备一番,又思量她是朱高燨的人,不能不顾他的面子,故前日太子妃派兰姑前来打探消息,兰姑回宫将阿狸与朱瞻基的情形细述了,且又打听到朱瞻基竟然为阿狸建了座群芳苑,太子妃更是恼怒,今日正好趁着朱高燨朱瞻基都不在别苑,便欲亲自来见阿狸,一探究竟。 阿狸此时近前行礼,太子妃瞧着有些眼熟,问道:“你就叫阿狸?我怎么看着你眼熟呢?” 阿狸笑道:“我是阿狸,以前在娘娘宫编过花篮。”太子妃想了起来,点头道:“原来是你啊。你就那个心灵手巧的侍女。” 太子妃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听说你在别苑养病,可是我看你也好了,为何还没回到宫里呢?” 阿狸道:“回娘娘,我本来在宫里时间就甚短,笨手笨脚地侍候不了四殿下,正好又生病了,四殿下就让在这园里住下,不必往宫里去了。” 太子妃哼了一声,道:“嘴巴倒是伶俐。”阿狸听她口气不甚友善,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说话。 旁边兰姑看出太子妃恼怒,忙道:“太子妃娘娘,闻说阿狸姑娘本是慕容公子表妹,生长在异域,不太懂得中原的礼节,四殿下在杭州静养时,因人手不足,临时叫了她在跟前伺候。她在宫中时日短暂,想是不太懂得宫中规矩。”她知道慕容家与太子宫颇有往来,怕太子妃盛怒下忘记,便忙有意出言提醒。 太子妃闻言便将怒火往下压了压,道:“慕容家对咱们大明倒是忠心得很。”又对阿狸道:“流萤山庄,是武林世家,你既然是慕容公子表妹,起码的礼节应该也知道。皇太孙身份贵重,你不该天天引诱他到你这里,使他忘却他自身应该要去作的事情。” 阿狸心中一凛,没想到太子妃开门见山,说话如此凌厉,显然是有备而来。朱瞻基时常往别苑里跑,她也曾劝过几次,但何曾管用,到底是引起了宫里的注意。阿狸的脸忽红忽白,一直以来只顾调理情伤,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她只得解释道:“我并没有引诱皇太孙殿下,想来中间有什么误会,请太子妃娘娘明察。” 太子妃听她竟然敢替自己叫屈,便冷笑一声道:“误会?整个永庆殿,谁人不知你整日花言巧语,嬉笑无度,迷得殿下围着你打转。想来你生于异域,自然也会些什么蛊惑之法,必是使了什么手段迷惑殿下,让他沉溺女色不能自拔。似你这般水性女子,怎么可以出入宫庭?幸好你出来了,若此刻还在宫内,不知要带坏多少人。” 阿狸被她说得又羞又气,不禁直起身子来,道:“我虽然不明礼节,却也知廉耻,从来没有作过诱惑过皇太孙之事。他喜欢我是他的事情,怎么就断定是我使什么迷惑手段?” 太子妃脸上变了颜色,从来没有哪个人敢于这样当面顶撞于她。她看看阿狸,对兰姑道:“她、她对人就是这样讲话的吗?” 那芳姑闻听阿狸敢于出言顶撞太子妃,忙喝道:“不得在太子妃娘娘面前无礼!快快给娘娘赔罪!” 阿狸冷冷地看她一眼,却不说话。早有身边的一位年长宫女走上前,抬手就要打阿狸,阿狸心里火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怒目而视! 太子妃被气得浑身直抖,她指着阿狸道:“你、你,大胆!”正要喊人过来,却被芳姑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回娘娘,此处是四殿下所在,在这里教训这个丫头有些不妥。” 太子妃想想也是,便强忍怒火,忽然看到她手腕上的那串夜明珠,脸上不禁变色,道:“你手上的夜明珠怎么得来?那是宫内之物,你如何有的呢?”这宝物太子妃也只得了两串,赏给了胡善祥与孙宛儿,她却不知道朱瞻基见得那东西好看,就从胡善祥那里讨了过来送给阿狸。阿狸本想说是朱瞻基给的,却又怕被太子妃抓个正着,说成勾引皇太孙殿下,一时满面通红,不知如何回答了。 太子妃见她不语,更加多疑,道喝:“你只说,那珠钏你是如何得来的呢?” 芳姑见阿狸只是不说话,便道:“娘娘问话,你怎地不答!如此大胆?莫非想被掌嘴?快快回话!” 阿狸看看她,脸胀得通红,咬咬牙实在说不出口来,便只得道:“阿狸没什么话说。” 太子妃冷笑道:“进贡之物却在你一个宫外人手里,这个事情却是要说个明白。”转身来吩咐道:“既然她在这里不说,我们也只好找个让她说的地方来。将她带走!” 芳姑忙道:“阿狸姑娘,你如果不说,便要被我们带回去审问了,你还是趁早说明白了的好。” 阿狸心中恼怒,索性不再开口。太子妃怒道:“带走!我们找个地方让她说去!” 太子妃身边的两名年长宫女便将阿狸夹在中间,带着她往门外去。阿狸自思此时青荷别苑里没有什么人,纵然呼求也不能获救,她不欲惹出太大动静来,便只得随着她们而去。 阿青眼睁睁看着她们将阿狸带走,太子妃经过她身边时,盯了她好几眼,道:“也是个小狐媚子,今日暂且放过她,好自为之吧。” 阿青不明白怎么回事,刚想开口来问,那芳姑却笑道:“小姑娘,娘娘请阿狸姑娘喝茶去,过两日再回为,你不用挂念。”也不让阿狸与她说话,急忙跟随太子妃而去。 阿青看着她们乘着两辆马车而去,却也不知要作些什么。 阿狸坐在马车内,左右被两个年长宫女看着,不知要被她们带到哪里去。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那宫女便带着她下了马车,她抬头看去,才发现此处正是群芳苑,不禁心中吃惊,这个太子妃居然将她带到这里来。 太子妃看她脸有异样,便也冷笑道:“没想到本宫也知道这个所在吧。据说是太孙殿下为你所建,想来你心里也明白得很。”喝道:“将她带进去!” 那宫女上前来推阿狸,阿狸不提妨被她们推得险些跌倒,便恨恨地看她们一眼。其中一名宫女笑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倒是不怕咱们。”另一人笑道:“还有不怕咱们的?这倒真是稀罕了。” 阿狸随着她们走进院内,却发现四下里站着二三十个侍卫模样的人,谢氏老夫妻却不见人影,不禁心中暗暗叫苦,这个地方看来竟被太子妃给控制了。 果然便如阿狸所想,太子妃发现这个地方居然是朱瞻基为阿狸一人所建,她心中惊怒交加,更加认定阿狸是个红颜祸水之物,见到阿狸便想出手教训于她,只是碍于青荷别苑是朱高燨的地方,心中思量便将她带在这里,着人将谢氏夫妇看起来,又令人把守四处,不许陌生人进来。 她将阿狸带到后庭之中,芳姑搬过椅子来请她坐下,她吩咐将阿狸带到跟前,道:“这里不比青荷别苑,现在四下都是本宫的人,你只告诉我,那夜明珠如何在你手里,本宫便放过于你。” 阿狸心中却想:“我如果将此珠钏来历说出来,她定又会说我狐媚祸水,找个理由来再诬陷于我,既然如此我何必将朱瞻基供出来呢,想来他见此珠稀罕,只顾拿来与我赏玩,却也没想到我被此物连累。他心中那般待我,我如何能再让他落个不是?”便只闭口不语。 太子妃见她执意不开口,心中更加恼火,芳姑忙上前道:“小姑娘,太子妃问你话,你最好回答,不然我们也为难。” 阿狸只不理她。芳姑便唤过那两名年长宫女道:“既然她不说话,你们便想办法让她说吧。” 那两个宫女上前将阿狸带到池塘对面,不知从哪里找出根绳子来,将阿狸捆到一株大树上,回首喊道:“阿三阿四,你们来招呼下这姑娘。” 立时过来两名内侍,体格倒也强健,手里拎着两根皮鞭,上来冲着阿狸就是两下,登时打得阿狸衣衫裂开,阿狸痛得忍不住呼出声来。其中一个宫女笑道:“姑娘可曾想起夜明珠来历?现在就告诉娘娘,也不用受这皮肉痛苦。” 阿狸咬着牙来不语。那宫女摇头道:“想是一时想不起来,阿三阿四,你们便来帮她想一下。” 阿三阿四立时又抡起皮鞭来,这次不再顾忌什么,只管冲着阿狸使劲下手,十几下鞭子过后,阿狸身上衣裳已没有一块完好之处。此时夏季多穿单衣,衣裳**便露出雪白肌肤。阿狸又羞又气,竟然一下子晕了过去。 那宫女见状,忙报与太子妃,太子妃道:“可曾招供?”宫女摇头,太子妃怒道:“年纪不大,性子却也倔!用手泼醒来再打!” 那宫女便又吩咐阿三阿四兜头给阿狸一盆凉水泼下,阿狸慢慢醒来,那阿三阿四又开始责打,不多时阿狸复又晕死。如此反复几次,阿狸身上已然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兰姑见状,低声道:“娘娘,这丫头是蛮夷之人,不比汉人驯化,我们如此用强,怕也得不出什么结果来,再打下去,怕她小命难以支撑,不如今日就这样罢手,慢慢再来询问,总能得到原由。” 太子妃看到阿狸如此倔强,倒也出乎她的意料,又思出宫时间久了,怕宫中有事,便道:“也罢,我们先行回宫,让阿三阿四留下来看着她。她一日不说,便将她关在这里一日,每天让便赏她些鞭子,正午再让她跪于日头底下,让她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开口说话。” 阿三阿四忙答应了。 芳姑却道:“娘娘,将她关在这里,那青荷别苑里的人会不会知道了,来找咱们要人?”太子妃冷笑道:“现在四殿下与太孙殿下都不在京城,看哪个敢过来找本宫相要?即使是他们回来,本宫还要问他们,怎么这女子身上有进贡之物?私拿贡物是杀头之罪,总要问个清楚明白。” 芳姑兰姑不敢再说什么。太子妃带着人出了大门,又道:“留下了二十名侍卫看着这里,那丫头心思狡诈,不要让她跑了。”说完坐上马车而去。 阿三阿四见阿狸已然晕死,恐怕再打下去真个要了她的性命,便不再鞭责,只将她扔在太阳下面暴晒。不时的过去看看,问她可有话说,那阿狸已被折磨得精神恍惚,几次死去活来,却也不开口。阿三阿四也无可奈何。 到了晚上,侍卫放出谢氏夫妇来,与他们作些饭食。那谢氏夫妇急忙去厨房做好端出来,众侍卫齐聚一起用餐,又有人叫了阿三阿四过来一处吃酒。一时酒足饭饱,众人散去。 阿三阿四又来到阿狸跟前,那阿狸看到他们急忙闭了眼睛。阿三笑道:“姑娘还是没什么话说么?”阿四摇头道:“吃这个苦作什么?” 阿三伸手解开阿狸的绳子,阿狸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阿三便将她扶起来,阿狸衣衫已破,他的手抓到阿狸胳膊,只觉触手滑腻,便伸手使劲捏了一把,道:“这小妮子身上倒光滑得很。”阿狸狠狠瞪了他一眼,挣扎着去躲开他的手,阿三却是嘻嘻一笑,道:“也不过是摸你几下,便这般生气,不过你生气的样子硬是要的。”又在阿狸脸上摸了几下,阿狸心下大怒,便张开嘴来狠狠地咬住他的手。 阿三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疼得大叫一声,抬脚踢向阿狸腹部,阿狸吃痛松开了嘴巴。阿三一看手掌已被咬出血来,便大怒,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回身来找出绳子,将阿狸捆个结实,推搡着将她带到房间内,扔在屋角,趁机又在她身上摸了好几把,阿狸气苦之极,眼睛流出泪水来。阿四忙道:“好了好了,你这般折腾于她,小心让娘娘知道了。” 阿三却道:“你看娘娘的样子,分明就是想要了她的性命,这么个小美人,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借着酒意,他下死眼地看看阿狸,轻薄地又在她脸上拧了一把。 阿四猥琐地笑了,二人本是宫中宦官,心里难免有些异于常人之态。两人让谢氏夫妇弄两个下酒小菜,连喝边闲聊。 那谢氏那日见过阿狸,此番见她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心里很是看不过去,趁着送酒菜的当口,便给阿狸喂些水。阿狸感激地看她一眼,就着碗来喝了几口。 不想此举却被阿三瞧见,过来一脚将水踢掉,对着谢氏骂道:“你个老妇人不要坏了我们的大事!这女人是个小偷,偷了宫中之物,我们要审个明白,她没开口之前不许给她吃食。你快些走开,不然便也让你尝尝大爷们鞭子的滋味。” 谢氏只得离去。阿三喝了几口酒,此时酒意上头,又见阿狸模样俊俏,身上露出的肌肤虽然血痕累累,却也难掩娇嫩之色,不禁色心顿时。他对着阿狸看了看,道:“这个小美人倒象是只小狸猫。”上前来搂住阿狸便想亲,却又怕阿狸咬他,便在她身上再三轻薄。阿狸手脚被束缚,却被他在自己身上乱摸乱动,气急攻心,登时又晕了过去。 阿四瞧见阿三举动,却也知道他是个太监,作不出什么事情来,笑道:“好了,你这般举动,不怕宫里的对食知道吃醋?” 阿三笑道:“宫里的那位,却没有她这般姿色。” 一时阿狸醒了过来,看到他还在自己身上轻薄,便以为自己被他占了便宜,一时悲愤交加,嘶声道:“你杀了我吧,不然若我出去了,定然杀了你!” 那阿四陡然听到她语气决绝,忽然想起来,忙跳起来一把拉起阿三,叫道:“倒忘了她是慕容家的人。你这般对她,如果让慕容家的人知道了,会不会找你算帐?” 阿三一时打了个冷颤,心里害怕,却也不想在阿狸面前显露出来,便道:“慕容家的又怎么样?我们奉太子妃之命作事,便是慕容家的人过来,也要问问太子妃再说。” 嘴里这样说着,却也离开了阿狸,嘴里骂骂咧咧。两人吃饱喝足便离开了房间。阿狸却是流下泪来。 接下来几日,那阿三阿四记得太子妃吩咐,每日里给阿狸一顿责打,那阿狸身上已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最后阿三阿四见也不能再打,便只象征打几鞭,就将她丢于室外,等到晚上再将她扔进房间来。太子妃因为宫中事务繁琐,下来便没有来到群芳苑,只是让人来问阿狸是否招供,得知并无所得,心中生气,又怕朱瞻基回来再与她纠缠,一时倒起了杀心,私下交待芳姑找个机会将阿狸解决了。那芳姑是太子妃心腹,心中思想一翻,便偷偷叫过阿三阿四来,叮嘱二人手脚利索,让阿狸早些消失了。 得到指示,阿三阿四便想着如何解决阿狸。晚上二人将阿狸扔到墙角,他们却在一旁吃酒,为着是阿狸最后一晚上,便也让谢氏进来给阿狸送些吃食,那阿狸连日来受尽摧残,已神智不清,被谢氏半喂半灌了半碗汤水,昏睡过去。 阿三酒吃得多了,看到阿狸时候,忽然又色心陡起,想着这么个美人今晚就香消玉殒,心中有些不舍,对阿四道:“兄弟,这个美人马上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便让我先来消受一下吧。”阿四笑道:“你一个阉人,有那个福气消受?” 阿三嘿嘿一笑,又来到阿狸身边,一把抱住阿狸来。阿狸被惊醒过来,忽地看到阿三的嘴脸扑向自己,她又惊又怕,嘶声叫道:“滚开!不要碰我!” 阿三猥琐地笑道:“早就碰过了,再多碰几次又怎么样呢?”伸过嘴来,阿狸拼命扭过头不让他靠近,身子也极力挣扎,阿三费了半天劲,倒一时得不了手,骂了几句又过来吃酒。阿四笑道:“玫瑰花好看,不过也扎手呢。这小妮子性子泼辣,怕你受不了。” 一时说得阿三性起,便站起身来,骂道:“我还不信治不了她!”又过来抓住阿狸,阿狸心中恐惧之极,冲窗外呼道:“救命!” 那阿三却笑道:“你便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了。”便欲对阿狸用强。阿狸连日来已被折磨得气力殆尽,再挣扎气力也大不过阿三,她嘶声叫骂着,慢慢就没了力气,身上衣衫本来已经破损,此时几乎全被阿三扯去,全身几尽赤裸。当她被阿三压到身下的时候,大脑登时一片空白,接着便不省人事。 那阿四见状,摇摇头,道:“算了老三,她也是将要死的人,你何苦来糟蹋人家呢。”便欲过来拉扯阿三。 却忽听得门外一阵声响,伴随着呼喝之声。紧接着房门便被人撞了开,当前走进几个人来,阿四抬头一看,登时魂飞魄散,却是四殿下朱高燨! 原来那日阿青见阿狸被太子妃带走,一夜未回,心中惶恐,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一日,见阿狸还没回来,便着急起来。青荷别苑的管家是朱高燨的人,见状不妙,便让人进宫去找永华殿的人。阿绵阿绣跟着朱高燨去了寺院,宫中只有星儿月儿小宫女,知道这个情况,也是不知所措,偷偷在宫中打听也没有阿狸的下落,辗转两三日,才想起找到宫中相熟侍卫,央请再三,请他带着阿青到了山中寺院,找到朱高燨,告知青荷别苑发生的事情。朱高燨和慕容秋风闻听后大惊失色,急忙带着人回到宫中,却不见太子妃。那太子妃正好与宫中王贵妃前去孝陵祭拜,没个两日回不来。朱高燨派人在宫中找了半日,没有找到任何阿狸的痕迹,直等到晚上抓过来太子宫的一个宫女,从她口中得知阿狸被关在群芳苑。扶风找得知晓此处的一名侍卫,朱高燨令他带路,带着人连夜出宫,来到群芳苑。 到了群芳苑门口,扶风上前叫门,开门的侍卫自然认得他,又见四殿下过来,却也不敢相拦,慕容秋风抓住一名侍卫的衣领,喝道:“你们看管的那名女子在哪里?” 那侍卫只得将他们带进院子,指了指关着阿狸的房间,慕容秋风上前去一脚踢开了门,朱高燨扶风也跟着进来。 慕容秋风经常跟着朱高燨,那阿四自然也识得他,看到他吓了一跳,连声叫阿三。那阿三急忙从阿狸身上起来,看到朱高燨时也目瞪口呆。慕容秋风一眼看到地上的阿狸,惊呼一声,纵身上前,却又见阿狸身体几乎裸露,顿时又惊又怒!急忙解下身上衣裳来将她盖住。 朱高燨看到这一切,唬得脸上变色,身子不禁发抖,扶风急忙扶住他。朱高燨紧抓住他的手,艰难地道:“扶风,她——怎么样?” 扶风急忙上前去看,见阿狸脸色惨白,伸手探她鼻下微有气息,却不想慕容秋风突然狠狠推开将他的手,扶风被他推得倒退一步。慕容秋风跳起来,一把抓住阿三,嘶吼道:“你对她作过什么?” 那阿三此时已成了结巴,张着嘴说不出话。旁边阿四见慕容秋风眼睛血红,心中胆寒,急忙道:“慕容公子,他,他——”眼前却是寒光一闪,慕容秋风头也不回,一剑便刺入他胸膛,阿四还没明白过来,只觉胸口鲜血汩汩而出,他瞪大两眼,慢慢倒地死去。 阿三吓得眼睛都直了,道:“慕容公子,我——没有——”慕容秋风抬起手来,以剑作刀,赫然劈下,登时将他从头部劈开,一分开二,脑浆崩裂,溅落一地。 朱高燨此时已看到衣裳下面阿狸几欲赤体,他踉跄着奔到阿狸身边,两手颤抖却不知作些什么,半天才去慢慢解开阿狸手中的绳索。阿狸此时悠悠醒来,眼开眼睛,没有看清是谁,却看到眼前伸过的手,一时又以为是阿三,便叫道:“不要碰我!放开我!”对着朱高燨又叫又打,却忽然又晕了过去。 朱高燨眼中滑过两滴泪来,他用慕容秋风的外衣将阿狸裹好,抱起来,扶风怕他支持不住,轻声道:“殿下,我来吧。” 朱高燨摇摇头,慢慢抱着阿狸走出房门,院中那些侍卫已被惊醒,此时都站在院子里面,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却均心中惶恐不安。 眼见朱高燨就要走出大门,那侍卫中有一个人忍不住上前道:“四殿下,太子妃娘娘吩咐,这个——姑娘不能出了这个大门。” 朱高燨看也不看他一眼,顾自出门,那人便想再上前说话,扶风回手以剑相抵,喝道:“滚回去!” 那名侍卫不敢声张。朱高燨抱着阿狸来到门外,阿绣急忙掀起马车帘子,朱高轻轻将阿狸放入车内。转过身来,道:“扶风,叫过一名侍卫过来。” 扶风便进去叫了一人出来,那侍卫急忙给朱高燨叩头,朱高燨淡淡道:“你们这班侍卫共有多少人?” 那侍卫不明所以,忙道:“我们一共二十人。” 朱高燨道:“都在这里么?”那侍卫摇头道:“这里现下只有十五人,那五个外出办事,过两日才回来。” 朱高燨点点头,坐上车去,道:“扶风!” 扶风忙上前去。朱高燨道:“一个不留!” 扶风怔了下,却也随即转身来,已然长剑在手,那侍卫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被他一剑封侯,顿时倒在地上。扶风几个纵身,进到院内,手起剑落,那些侍卫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便已被他刺死数人,其余的人大惊,纷纷抽出兵器来,此时慕容秋风也飞身而至,两人在侍卫中游走,只不过片刻,院子里面已尸体堆积。 扶风过来马车前面复命。朱高燨又道:“还有那五名侍卫,便是追到天涯海角,务必一个不留。”扶风答应。 朱高燨看看这个院子,又道:“此处全部烧毁,片瓦不留!” 扶风答应一声,一挥手,朱高燨自己的贴身侍卫便跟了进去,将院子里尸体全部拉到房间内,又抱得柴草过来,堆满四下,点燃火折,瞬时间火光升起,整座群芳苑变成一片火海。 朱高燨看看那片火光,只不言语。这时扶风带着谢氏夫妻来到马车前,道:“这对夫妇只是在这里打理庭院,刚才问过,他们识得阿狸,这些日子对阿狸也颇多照拂,殿下看——” 扶风从来没见过朱高燨这么大下杀着,怕这对夫妻也会因丧此命。朱高燨看看二人,半晌道:“将他们先带到别的地方看管起来。” 扶风松了口气,急忙令人将谢氏夫妻交与旁边侍卫。 朱高燨放下帘子来,命人回青荷别苑。一路上他只不说话,阿绣轻声呼叫阿狸,阿狸却一直不醒,阿绣看到她浑身上下都是伤,惨不忍睹,禁不住哭泣起来。 一时到了别苑,扶风不待朱高燨吩咐,已去请大夫。朱高燨让阿绣阿青给阿狸换下衣裳,再将伤口处理一下。一时大夫过来,给阿狸号脉,哪知阿狸中途醒来,又对着大夫怒叫狂吼,不让大夫靠近身来。慕容秋风眼中流泪,只得上前去点了阿狸的穴道,让大夫把脉问诊。大夫看后只道精神受到刺激,一时怕难以痊愈,只能慢慢调养。开了药来,阿绣急忙令人抓了来,煎好给阿狸服下,阿狸方才沉沉睡去。 这夜阿狸一直昏迷着,中间醒来的时候便惊叫连连,哭闹一会,再又睡过去。 第二十一章心如死灰 如此反复折腾过了两日,阿狸方才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来看到阿绣,竟然叫了声“阿绣”,阿绣听到后,又惊又喜,又见她看着神情安静,心中欢喜,叫道:“阿弥陀佛,你总算醒过来了。” 急忙出去外间想要告诉朱高燨等人,连日朱高燨慕容秋风都是不眠不休,等候在外间厅中。此时阿狸清醒过来,阿绣便急忙出来,却一眼看到朱瞻基与百里飞雪正匆匆进来,她还没开口说话,便见朱瞻基一把抓住慕容秋风,道:“阿狸怎么样了?” 原来朱瞻基从苏州回来,心里惦记阿狸,便想先见她一面再回宫中,谁知一进青荷别苑就觉得气氛异样,迎头撞到扶风送大夫出去,他忙问谁生病了。扶风也不敢隐瞒,便简单将阿狸的事情说了一遍,朱瞻基登时大恐,急忙到房内,抓住慕容秋风便问。 慕容秋风却甩开他的手,冷冷地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慕容秋风为着阿狸身遭惨祸,便将太子夫妇恨之入骨,连带着朱瞻基也恼怒上,便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对他毫不客气。 阿绣闻言,忙叫道:“阿狸醒了!阿狸醒了!” 众人闻听精神一振,急忙往内室里去。那阿狸正坐在床上,慢慢记起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心中大恸,正惶恐间,忽然看到慕容秋风进来,她叫声“慕容”,流下眼泪。却蓦地看到朱高燨,竟然激动起来,叫道:“我不要见你!”接着又看到朱瞻基百里飞雪,她更加惊恐,拉着慕容秋风道:“你叫他们出去!我不想见他们!”说着捂住脸来。 慕容秋风忙道:“好,好,不见他们,不见他们。”冲朱高燨朱瞻基并百里飞雪摆摆手,让他们暂时离开。三人便站在门外,听到里面阿狸放声大哭。 百里飞雪闻听哭声凄惨,难过道:“她这般伤心,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朱高燨手指发抖,阿绣却忍不住哽咽起来。 里面慕容秋风拍着阿狸,哄着她道:“好了好了,他们都走了。咱们不见他们,从此以后便不再见他们。你快快把身子养好,我们便回家去,再也不来这里。好不好?”说着也掉下泪来,想起姑丈将她托付给他们,本来想让她安稳渡过一生,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心里悔恨没有将她照顾好。 阿狸听到将身子养好,蓦地身子一僵,抬头来看着慕容秋风,道:“那个混蛋欺辱我……我被他、被他……”一时悲愤说不出放来,只是泪如雨下,慕容秋风心里大恸,道:“我已杀了他们,给你报了仇了。你不要难过。” 阿狸哽咽无语,爬在慕容秋风怀里啼哭不止。 门外朱瞻基却如五雷轰顶,他不相信地看看朱高燨,朱高燨面罩寒冰,阿绣却是抑制不住哭起来。朱瞻基瞬间明白,又惊又怒,大叫道:“是谁?!是谁作的?!我要杀了他!” 阿狸听到他的喊声,更是伤心,哽咽道:“你让他进来。” 慕容秋风便冲门外喊道:“太孙殿下,请进来。”见朱瞻基进来,慕容秋风想着是否要回避,阿狸却是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他只得在床边坐下来,口中哄道:“阿狸,不要害怕啊,表哥在这里。” 朱瞻基来到阿狸床前,眼睛痴痴看着阿狸,却是流下泪来,他伸手握住阿狸的手,却不知说什么好。阿狸哭道:“我的清白已给人玷污,看来跟你也没有缘份了。” 朱瞻基心如刀割,难过道:“别说这样的话,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说着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阿狸拉住他的手,眼中流泪道:“不怪你,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过。不过,表哥已给我报了仇,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说着突然拔出慕容秋风腰间宝剑,向上脖子上抹去! 慕容秋风不曾提防,骤然看到阿狸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朱瞻基亦是惊慌,想也不想地一把抓住剑身,手指立刻被剑刃割破。慕容秋风随即出手点住阿狸穴道,夺下宝剑,阿狸嚎啕大哭道:“让我死吧,我不想再活着了。” 外面的朱高燨闻得动静,急忙进来,看到阿狸几近疯癫,心中如同刀绞一般。慕容秋风道:“傻妹妹,你这是要作什么啊?”阿狸哭道:“我没脸再活下去了。哥哥,你一掌打死我吧。” 慕容秋风见她情绪激动,哭喊不止,也只好点下她穴道,让她昏睡过去。朱瞻基十指流血不止,百里飞雪急忙给朱瞻基止血包扎。 众人留阿绣在屋内照顾,便来到外面。慕容秋风擦了把眼泪,道:“两位殿下,我想告诉你们一声,等阿狸好些了,我便带着她回家去。这里是她的伤心地,她即使清醒过来,也难保触景生情,再作出过激的举止来。我还是带她离开。” 朱瞻基马上道:“不行!我不会让你带她走!” 朱高燨忽然冷冷道:“你没有资格再说出这样的话。” 众人一愣,这些日子朱高燨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想突然开口,便是对朱瞻基的斥责。朱瞻基也是一怔,道:“小王叔——” 朱高燨却一口打断他,道:“当日你要阿狸时,许诺会好好待她,如今却是连她的安危都保护不了。你既无力护她周全,她便从此与你无关。从今往后,阿狸与你没有一点关系!” 朱瞻基心中惭愧,道:“这次的事情出乎意料,是我没有思虑周全。我回宫以后一定向母妃表明我心意,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娶她为妃。” 慕容秋风怒道:“便是你要娶,我也不会让她嫁与你。从此她跟你没有半分瓜葛!你也收起你的心思吧。” 百里飞雪见三人互不相让,便道:“你们现在吵有个什么用?阿狸现在还不清醒,如何结论,还是要等她清醒以后再来决定。” 这时候忽听外面流苏的声音道:“禀殿下,太子妃娘娘过来了。”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便走出门来。只见太子妃带着几个宫女来到庭中,看到他们几个人都在这里,倒是神色一变。朱高燨上前来作了一揖却不说话。慕容秋风则对她怒目而视,百里飞雪亦一揖不语。朱瞻基却是面如死灰,站着一动不动。太子妃心中便是不安起来。 原来朱高燨将阿狸带走之事,太子妃两日前便知道了,听到朱高燨竟然诛杀了所有侍卫,并放火烧了群芳苑,她不免有些吃惊,不知道他为何下如何狠手。太子朱高炽得知消息后,将她埋怨一通,怪她处事急躁了些,再怎么厌恶阿狸,也要顾忌慕容家及朱高燨的面子,不应该把人拘了来拷打。两人心中却也不解阿狸只不过是个侍女,朱高燨怎么会发如此大的火。又见朱高燨几日不回宫内,太子夫妻便私下商议,暂时也不去见他,且等他火气缓下来,见机再作打算。却不曾想今日朱瞻基从苏州回来,并没有回宫复旨,却直接去到青荷别苑,到了晚上也不见回宫。二人心生担忧,生怕皇上知道了责怪。太子妃便带着人来到青荷别苑,想带朱瞻基回宫,顺便试探一下朱高燨的态度。 此时她看到众人对她态度冷淡,便也有些脸上挂不住,开口道:“你们这些人在这里作什么?”又向朱瞻基道:“回到京城来应该马上去向皇上复旨,怎么却在此处留连?” 慕容秋风冷冷道:“太子妃娘娘来的正好,慕容秋风不知道阿狸犯了什么过错,娘娘竟然将她私自拘了去,严刑拷打,肆意侮辱?” 太子妃见他竟然张口便指责自己,心中大感诧异,道:“阿狸偷盗宫中贡物夜明珠,按罪当斩,本宫只不过让她交待事情经过,怎么算是私自拘禁?” 朱瞻基听到夜明珠三字,便叹了一口气,道:“母妃,那夜明珠是我给她的。” 太子妃没想到朱瞻基说出这般话来,她心里已对阿狸先入为主,认为阿狸狐媚惑主,喝道:“基儿,你深受此女迷惑,竟然连这个罪名也要替她背负?那夜明珠便只赏给慈庆宫中两颗,你却从哪里得来?分明就是想替她开脱,胡乱应承下来。” 朱瞻基道:“那颗是我向胡姐姐讨要来的,你若不信,大可向胡姐姐证实。夜明珠实在是儿臣送给阿狸的。” 慕容秋风闻言微微冷笑,太子妃亦觉得有些不妥,便道:“既然是你所赠,本宫询问之时,她为何一语不发?如果早点说出来是你给她的,哪里会受那么多的责罚?” 慕容秋风怒道:“你一直说她蛊惑太孙殿下,她即便想说,却如何说出口来?如果说出来,你岂不更说狐媚殿下?你心里其实就是想找阿狸的不是,这夜明珠也不过是借口而己!” 太子妃被说中心事,颇为恼怒,却喝道:“大胆!你、你竟敢对本宫如此说话?太也无礼之极!” 慕容秋风狂笑一声,道:“人以礼待我,我必礼待人!我慕容秋风本来就是江湖上人,不是你们皇家的奴仆,太子妃娘娘最好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再大胆的事情我也作得出来!” 太子妃见他眼含怒火,心中有些害怕,却又想到阿狸好好的还活着,便略放缓些口气,道:“你既是江湖中人,本宫便也不与你计较!慕容公子,令表妹喜欢皇太孙殿下,这原本无可厚非,慕容家一直对朝廷有功,只要跟皇上说一声,便将令表妹收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想要作宫中的女人,自当知道谨守本份,正经要劝太孙殿下积极向上,勤力朝政,只不该诱惑他沉迷女色,贻误正事。因为令表妹,太孙殿下几次推托皇上交待之事,已令太子很是失望,长此以往下来,难免会引起皇上注意,进而怕影响到太孙殿下的前程。那日见到令表妹,我亦曾好言相劝,怎么她性情倔强,正好又发生夜明珠之事,她死活不说是怎么得来的,本宫一时情急,便对她动了刑罚,却只想着略微教训一下,让她吃个教训。没想到后来本宫事务繁忙将此事忘却,却不想她已被你们救了出来。你们僭越无礼,擅杀宫中侍卫,本宫本来要治你们的罪,是太子说过息事宁人,不欲此事闹大,是以本宫才不予追究。事以至此,本宫也就放你们一马,这事情就如此了结了吧。令表妹,如果皇上答应,也可接她入宫来,侍候太孙殿下。” 她说到后来,已收起方才凌厉之势,以缓和口气慢慢道来,想着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去,言语中可以将阿狸许给朱瞻基,她以为此是天大的恩赐。谁知慕容秋风闻言更是大怒,道:“娘娘不要以为我们想高攀,阿狸不会嫁到宫中!” 太子妃愣了下,心想如此更好,省得阿狸到了宫里她还要费心神除掉,便假意道:“既然你执意不许,我们总不能强人所难,不想入宫便不入宫罢。”转而对朱瞻基道:“你以后便死了这条心,不是我不答应,是他们不让她入宫来。” 朱瞻基却知慕容秋风因何恼怒,惨然道:“母妃,你作的好事,真不如直接杀了我的好。” 太子妃不明所以,怒喝道:“你是堂堂皇太孙,如何学得这般懦弱?为了一个女人变成这般模样,真真丢尽脸面!” 朱高燨忽然看看太子妃后面的几个宫女,那几个宫女见他眼光凌厉,便忙低下头去。朱高燨淡淡地道:“那日到我这里拿人的,可有你们几个人?” 那几个宫女中正好有捆绑阿狸的两名年长宫女,两人相互看看,却不敢应声,朱高燨已听谢氏讲过当日情景,见二人神情,便知一二,对太子妃道:“大嫂,请恕小弟无礼了。” 对扶风点点头,扶风喝令一声,过来两名侍卫,将二人推着便往外走。那二宫女吓了一跳,大声呼叫道:“娘娘救命!” 太子妃吃了一惊,道:“四弟,你要作什么?” 朱高燨道:“大嫂,此二人当日对阿狸无礼,小弟留她们不得。” 听得远处几声惨叫,下来便没有声息,接着扶风便进来,身上隐有血迹。太子妃吓了一跳,道:“四弟,你——” 朱高燨又看看芳姑,芳姑脸色一慌,道:“殿下,我没有对阿狸姑娘作过什么。” 太子妃变色道:“四弟,你什么意思?那阿三阿四当日已被你们打死,我没有责怪于你,你今日却又来杀我身边其他人?” 朱高燨听到她说起阿三阿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一字一句道:“那两个人该死!我只嫌他们死得太容易了,我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太子妃听他语气森然,不禁感觉寒气涌起,便道:“你如何这般恼恨于二人?” 朱高燨冷冷道:“他们两个欺凌阿狸便该死,我只想为阿狸讨个公道。” 太子妃却对朱高燨今日的举动怀疑起来,又想起宫中的谣言,心中便有些明白,道:“四弟,为着她这么一个女子,你就要杀我身边的人,就不顾及我们叔嫂之情?” 朱高燨闻言向上一揖,道:“大嫂对我如同母亲,我并不敢忘记大嫂恩情。只是这阿狸也并非是别人,我心中已经决定娶她为妻,她既然为我之妻,那么所有欺负过她的人,我便一个不能放过。” 他话一出口,众人都大吃一惊,慕容秋风百里飞雪当即怔住,朱瞻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太子妃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尽是惊异之色。朱高燨看着众人,慢慢道:“你们不用诧异,我心已决,谁也阻挡不住。从今以后来,阿狸便是我没过门的妻子,改日我自当奏请皇上,请求赐婚。” 朱瞻基脸色铁青,道:“阿狸不会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朱高燨淡淡道:“她不答应我会慢慢等到她答应。你不答应便不答应,本来也与你无关。”又转头道:“大嫂,看到小弟的面上,从此后请对阿狸多加照顾。” 太子妃心里极其失望,她没想到朱高燨会为一个女人如此对她,想起这几年来对朱高燨付出的心血,也不禁难过,心里对阿狸更加厌烦起来。转身对朱瞻基道:“你父王要你即刻回宫,你还是快快回来的好。”说着转身出去,百里飞雪送她们出去。 慕容秋风对朱瞻基冷冷道:“太孙殿下还是请回吧,不要让太子殿下过多担心。”朱高燨亦道:“这里也没有你什么事情,你还是回宫交差去吧。” 此时百里飞雪回转来,闻言亦道:“殿下,阿狸现在还在昏迷,殿下留在这里无益,倒是皇上一直惦记着殿下是否回京,殿下还请先回去吧。” 朱瞻基没奈何转身要走,却复回头来对朱高燨张了几次口,只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没奈何愤愤离去。 慕容秋风与朱高燨站在庭院之中许久不语。半晌慕容秋风道:“多谢殿下方才替阿狸直言,慕容心中牢记。” 朱高燨淡淡道:“我为我妻说话,你谢来作什么?”慕容秋风急道:“方才也是情急之下说的话,怎可算数?” 朱高燨抬头望天,只见彩云遮月,他道:“我对阿狸如何,你心里清楚,我也无需多言。我已经错过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以后此生,便也只属阿狸一人。” 慕容秋风自是明白朱高燨对阿狸的心意,见此情景,叹道:“但愿还未晚矣。”却又担心道:“只不知阿狸心里怎么样,她……她身遭此劫,怕是不会轻易答应了。” 朱高燨道:“不着急,我会慢慢地等到她答应。”复又转身问道:“阿狸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宫中可还有其他人知晓么?” 慕容秋风摇头道:“现在还没顾得上去仔细查问。” 朱高燨冷冷道:“你与扶风细细查去,如果一人知晓,便杀一人,两人知晓,便杀一对!” 又过了十余日,阿狸慢慢地恢复过来,情绪也逐渐平复,不再象往日那般状如疯狂。慕容秋风与朱高燨方才安下心来。渐渐地阿狸有时也走出屋子来,看着园子里的景色发呆。刚开始有人走近她时,她还是极尽恐惶,慕容秋风百般安慰,才慢慢地适应过来,不再对身边的人过于排斥。看到阿绣阿青,也会浮现个笑脸来,便是看到扶风,也轻轻点头。只是不能看到朱高燨,她看到朱高燨,不知为何就会头痛欲裂,朱高燨每每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却也无可奈何。 这日阿狸站在湖边看着湖边的荷叶,无语发呆。 朱高燨在不远处看着,看她站得久了,便吩咐阿绣去给她加件衣裳,阿绣急忙过去。这些日子,阿绣随着朱高燨住在别苑,贴身照顾着阿狸。 慕容秋风慢慢地走了过来,望望阿狸,道:“她慢慢好起来了。”朱高燨点点头。 忽听外面有些声音,等了一会,只见扶风走过来,道;“方才海涛送些东西过来,是些补品,我找借口推说殿下说了不收,让他带回去了。” 朱高燨点头不语。这些日子以来,朱瞻基来过数次,却都为慕容秋风朱高燨拦在外面,不让他与阿狸见面。朱瞻基硬闯过,哀求过,都行不通,也只能远远地看看阿狸,最终怏怏而去。他时不时地叫海涛流苏送过许多东西来,都被朱高燨给退了回去。 忽见阿青提了桶热水,匆匆过来。看到朱高燨慕容秋风,便开口问候。慕容秋风道:“你又作什么?” 阿青道:“姐姐不知为什么,早上刚刚沐浴过,现在又说身子脏,要我备水洗澡。”说着匆匆而去。 朱高燨慕容秋风难免伤心,嘘唏不已。扶风忽然道:“殿下,那对谢氏夫妇,已关了许久,要怎么处置他们呢?” 朱高燨一怔,倒把他们忘了。他正沉吟之际,忽见扶风期期艾艾地欲言又止,觉得奇怪,便道:“你想说些什么?” 扶风忽然道:“这些日子奉命在宫中打探群芳苑之事,忽然得知,那个阿三阿四,他们——” 朱高燨脸色一沉,道:“讲!” 扶风低声道:“那二人原来都是内侍宦官,自幼便已净身入宫。” 朱高燨一怔,慕容秋风也是诧异。两人对望一眼,这些日子来总是伤心阿狸身遭蹂躏,原来这祸害之人,却是两个小太监! 朱高燨半晌道:“便是阉人也饶不得。还是那句话,所有知道群芳苑之事的人,一概不留!” 扶风急忙答应。朱高燨又道:“那谢氏夫妻,你便送他们去极北之地,此生也不复踏入关内半步。”扶风点头,便下去办理。 慕容秋风长吁一口气,道:“这样我也稍微安下心来,把阿狸交与你,心中也没有负担了。” 朱高燨知他心里所想,便道:“你实无需多虑,莫说阿狸没被怎么样,便真的没了清白,我也会娶她。” 慕容秋风叹道:“我自然知道你心里不会在意,我只是怕阿狸心里在意。那个傻丫头,一直以为她被欺辱,存了轻生之易,害得我让阿青阿绣时刻盯着不敢放松。这下便可稍安了。” 朱高燨眼看着阿狸随着阿绣回去,也慢慢地离开。 这日黄昏时分,阿狸慢慢走出院子,来到一蔷薇花架前,看着朵朵蔷薇花争相怒放,她慢慢地坐下来,伸手摘下一朵来,扯着花瓣。 听得一阵脚步声,她也不抬头,隐约听到阿绣与扶风的声音。两人来到蔷薇架前面坐下来,只听阿绣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欺负阿狸的两个人是小宦官?” 阿狸心中一凛。只听扶风道:“是啊,那两个当时就被慕容公子给宰了,我们那时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宦官,要不是这次在宫中悄悄盘查,却还被蒙在鼓里,倒害得大家都担心一场,以为阿狸受了他们凌辱失去清白。” 阿绣呸道:“虽说是阉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狸也被他们百般羞辱,真真便是殿下说的,要将他们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扶风点头道:“是啊,无论如何是饶不过他们的。殿下从出生至此,何曾杀过一个人?这次为了阿狸,却大开杀戒,连宫里都引起震惊。却是谁也不敢惊动皇上,怕又引起没必要的麻烦。” 阿绣道:“可不是么?殿下当众说阿狸是他没过门的妻子,以后谁若欺负她,便是与殿下过不去,有了这句话,看以后宫中还有谁来小看阿狸!” 阿狸闻听此言,脑中又是哄的一声,头痛欲裂。 却听扶风叹了一口气,道:“咱们殿下与阿狸这一年多来千回百转,分分合合,闹出多少事情来,但愿阿狸能明白殿下的心思才好。” 阿绣为难地道:“可是阿狸出宫后,就跟皇太孙好上了,她心里还有四殿下么?” 扶风叹道:“要不是皇太孙,四殿下早与阿狸好上了。就是因为皇太孙,殿下才吃了好多苦处,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咱们殿下心里苦着呢。”阿绣忙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扶风道:“你记得我们北征的时候,阿狸不顾一切去救四殿下的事情吧?”阿绣忙道;“记得记得,那次殿下以一曲玉箫退了瓦剌军。” 扶风道:“其实那时候两个人就互有情意了,那日殿下兴冲冲地去帐篷找阿狸,可是到了帐篷之中,却发现太孙殿下……”他停下来没往下说,阿绣忙问道:“他怎么了?快说啊!” 扶风只得道:“太孙殿下与阿狸抱在一起。四殿下当时就变了脸色,回来后就不多说话了。” 阿绣听得脸上有些讪讪地,却不好意思起来。 阿狸亦是心头一怔,恍惚记起当日在帐篷之内,被朱瞻基抱着,隐约听到门外声响,原来是朱高燨来到,正好看到她与朱瞻基相拥那一幕。这便是朱高燨后来她的原因么——她心中隐隐划过一道苦涩。 扶风却是顿了一下,放低声音道:“阿绣,有件事我放在心里好久了,谁也没有说过,但又实在替四殿下委屈,今日便说出来吧。”阿绣急忙道:“快说快说,是什么事情?” 扶风慢慢道:“那日四殿下掀开帐篷帘子时,我看到太孙殿下的眼光明明扫过我们,却装作没有看到,而且忽然将阿狸抱于怀中。我觉得是太孙殿下故意在四殿下面前演的一场戏,作样子给四殿下看,让他误以为阿狸喜欢他。四殿下却也相信了,看到太孙殿下与阿狸在一起心中极为难受,转身就走,此后便对阿狸淡淡的。你说太孙殿下可不是算计四殿下了么?” 阿狸感到一阵难过,忙按住胸口。 阿绣亦惊道:“真的啊?这样说来,太孙殿下明知四殿下喜欢阿狸,却还这样做戏来故意让两个人误会?真是心思太过狡猾了。”啧啧声连,却忽又气道:“这事情太孙殿下不好,阿狸也有过错。她平日就与太孙殿下纠缠不清,难免让人产生误会,如果她离太孙殿下远远的,哪里会生出这许多事来?看现在这个局面,太孙殿下不会放手,四殿下也不会放手了,只不知阿狸要怎么办呢?” 扶风却道:“我听四殿下与慕容公子说了,错过一次,他不会错过第二次,那么就是说他是一定要娶阿狸的。至于太孙殿下,也不是我说些不敬的话,我觉得阿狸还是不嫁他的好。” 阿绣忙道:“我也这么想的,慢说他身边有那么多女人,阿狸跟了他也只是其中之人,就是看着太子妃娘娘,阿狸也还是不要跟了太孙殿下的好。那太子妃娘娘已跟阿狸结下怨气,如果阿狸再跟了太孙殿下,将来岂不是有更多的气受?她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凄凄惨惨了?” 扶风道:“就是这个缘故。我觉得四殿下与阿狸才最为相配。四殿下一直对阿狸怀有深情,今日这般举动,更是说明他的心思。但愿阿狸能明白他的情意,不要辜负了他。我听四殿下说,他要上请圣旨赐婚呢。” 阿绣道:“真的么?你说皇上会答应么?宫中不是说皇上要四殿下娶胡姑娘么?” 扶风道:“皇上是有那个意思,不过四殿下一直没有答应,皇上便也不好强求,你也知道咱们这位殿下的脾气,真是发作起来,怕是皇上也要让着几分。他如果想娶阿狸,怕是没有人能拦得住。” 却忽听有人道:“你两人在这里嘀咕些什么?” 只见慕容秋风走了过来。扶风阿绣急忙站了起来,阿绣怕慕容秋风说他们在背后说人是非,忙道:“我们只是闲聊几句,我去忙了。”匆匆离去。 扶风也干笑一下,道:“那么我也去了。”却与慕容秋风相视一笑,两人露出会意的笑容。 慕容秋风看着二人走远,便道:“你听了这许久,还是出来吧。” 阿狸听得这句话,便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她慢慢站起来,走出蔷薇架。慕容秋风皱眉道:“你这样坐在地上,小心着凉了。” 阿狸走到他身边,道:“方才他们说的话,是真的吗?” 慕容秋风见她神色肃然,怕她又作出什么事来,只得道:“他们说的话多了,你说的是哪句话?” 阿狸冷笑道:“他们说的所有话!你不用给我打马虎,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听着。” 慕容秋风嘿嘿一笑,道:“这也让你猜到了。你真聪明!我也是路过这里,不小心都听到了。你也知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也是人嘛。” 阿狸微微瞪起一双杏眼来,慕容秋风马上道:“别急别急。他们说的呢——都是真的。”其实这也是慕容秋风怂恿扶风与阿绣演的一出戏,将事情说与阿狸明白,只不过扶风说出朱瞻基设计演戏那段情节,却也出乎慕容秋风的意料,继而喜出望外,心想这样也好,阿狸知道这些,便能解开与朱高燨的误会,两人重新开始岂非皆大欢喜呢?他一时很是开心。 阿狸却是忽然抱住头,痛苦地呻吟。慕容秋风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很难受么?” 阿狸摆摆手,强忍着痛苦,道:“你去叫了他来,我有话想问他。” 慕容秋风不解道:“他?是哪一个他?” 阿狸睁着眼微怒道:“四殿下。” 慕容秋风心中大喜,忙道:“是啊是啊,你们两个是要好好谈一谈,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最好。”急忙转身去找朱高燨。 朱高燨闻得阿狸要见他,急忙来到阿狸住处,方走近蔷薇架,只见阿狸背对着他,一只手却扯着架上的蔷薇花,再撕碎扔在地上,满地上已是落红缤纷。自从认识阿狸以来,从未见过她这样摧残过植物,更别说是盛开的花朵。朱高燨微微皱了下眉头,他轻轻唤道:“阿狸。” 阿狸身子微微僵了下,头也不回,轻声道:“你来了。” 朱高燨道:“是。” 阿狸半天不说话,朱高燨也不开口。两人站立一会。阿狸忽然道:“听说你想娶我?” 朱高燨微微一怔,马上道:“是。” 阿狸冷笑道:“可是我没有答应你。” 朱高燨道:“我会等到你答应。你一日不答应我等你一日,一年不答应我等你一年,一生不答应我便等你一生。” 阿狸哼了一声,又扯下一朵花来,拿在手中看了半天,忽然两手交错,将花朵撕得粉碎,一扬手洒落一地,冷冷道:“我这残花败柳,你也要娶么?” 朱高燨道:“你不是!在我心里,你只是你。” 阿狸又冷笑道:“原来你们都知道那两人是太监,所以就想着我没有失去清白,便要来娶我么?” 朱高燨道:“我娶的是你,不是什么贞洁名声。” 阿狸蓦地转过身来,直视着他,怒道:“你当我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你当你是谁,就这么随便玩弄人么?不要我了,便将我送给他人,想起我了,便这么就要我回来?” 朱高燨听她提及往事,心内痛苦,便道:“那次是我不对,我不该说出那样的话。可是,我并不愿意你去别的男人身边,我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愿意!” 阿狸呵呵冷笑,道:“不愿意?你现在来说不愿意?你把我当东西一般让出去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难过伤心的时候你在哪里?好不容易我渡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你却又来告诉我说你不愿意?你现在要娶我为妻,你以为我会感激涕零么?真是谢谢你啊,楚王殿下!我心里真是对你万分感谢,感谢你的慈悲之心!这个时候你还愿意要我!” 说着阿狸流出泪来,朱高燨心痛道:“阿狸,对不起!” 阿狸的头又开始痛起来,她抱住头来呻吟几声,朱高燨大惊,忙拉住她道:“你怎么样?” 阿狸抓住他的手,叫道:“我恨你!恨你一辈子!这一生我都不会原谅你!”蓦地看到花架地上有一把小剪刀,那是她以前用来修剪花枝所用。她便过去抓起来,朱高燨大惊,以为她又要自裁,叫道:“阿狸不可!”急忙上前拦阻。 却见阿狸回过手来,拿着剪刀对他刺了过来,听得噗地一声响,剪刀直直扎入朱高燨的腹部。朱高燨低哼一声,捂着肚腹,鲜血从他手指处流出来,转眼浸湿衣衫。 阿狸看见殷红血液,意识方才清醒过来,尖叫一声扔掉剪刀,浑身瑟瑟发抖。朱高燨忍着疼痛,道:“你不要怕,不要叫!” 阿狸却是拼命大声叫喊,扶风与慕容秋风马上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个情景大吃一惊。扶风挂念朱高燨,忙出手点他穴道止住血,朱高燨一把抓住他的手,轻声道:“不要让她喊叫,不要把别的人引过来。” 慕容秋风知道朱高燨怕让人看到,传扬开来会对阿狸不利,便急忙点了阿狸的穴道,不让她出声,转身来撕开朱高燨的衣衫,看到伤口并不是很深,掏出随身金疮药敷上,那里扶风也撕了衣衫来先与朱高燨包扎好。 慕容秋风看到朱高燨身体应该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回头来看看阿狸,气道:“你这是作什么呢?怎么能刺伤殿下呢?” 阿狸不能说话,眼中的泪水却是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朱高燨扶着扶风,慢慢地走到阿狸身边,道:“你刺得不深,我没觉得疼。如果能解你心中恨意,你便再来刺我几刀,我也愿意!”说着咳嗽一声,却又强忍下来,复对慕容秋风道:“解开她的穴道来。” 慕容秋风迟疑一下,依言而行解开阿狸穴道。朱高燨柔声道:“你不要出声,只管做你想作的。”对扶风道:“将你的剑给她。” 扶风一怔,只是不动,朱高燨瞪了他一眼,扶风低下头来,抽出剑来递与阿狸,眼睛却是哀求之色。 阿狸呆呆站立,手中拿着扶风的剑却只发愣。慕容秋风警惕地注视着她,不管她作出任何举动来,他就会出手制止。 阿狸却是低下头来看看手中长剑,猛地将剑掷在地上,转身进入房间。 朱高燨身子摇摇欲坠,扶风急忙扶住他,道:“殿下,我去请宫中太医。”朱高燨摇头道:“这个使不得,传入宫中,会连累许多人。我伤得不重,你悄悄地找个大夫过来,不要惊动太多了,只你们两人知道就罢了。” 慕容秋风看看他,叹了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朱高燨连着数日不回宫中,已引起朱棣的注意,问了几次太子朱高炽为何不见朱高燨,太子只以他需要休养为由回覆,回到慈庆宫中却是担心不已。与太子妃商议一下,不能为着阿狸这般僵持下去,便决定自己亲自去青荷别苑见见朱高燨。 这日下午扶风正给朱高燨换药,听到门外通传太子殿下来到,朱高燨急忙将衣衫穿好,来到厅堂,只见朱高炽站立堂前,看着满园的景色。朱高燨上前一揖道:“大哥。” 朱高炽转过身来,笑道:“还是四弟这里风景怡人,清幽之地啊。” 朱高燨请他上座,两人一时坐下来,阿绣上茶后退下。 朱高炽看看四下,道:“如何不见慕容百里二位公子?”朱高燨道:“百里去宫中陪伴阿基。慕容刚刚出去,片刻就会回来。” 朱高炽点点头,道:“正好这里也没有外人,四弟,大哥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大嫂作事鲁莽得罪了四弟,只望你看在愚兄的面上,不要与她计较。”说着就要站起来给朱高燨作揖,朱高燨急忙拦住,道:“大哥如此,要折煞小弟了。” 朱高炽复又坐下,道:“那个丁姑娘之事,实在是出于误会,你大嫂性子急燥了些,不过她对丁姑娘并无恶意。宫中谣言不少,说着阿基被她迷惑,你大嫂心下着急,便要找到丁姑娘问个究竟,谁知道中间又出了夜明珠一事,她情急之下,对她用了刑法,实在不知道那姑娘是四弟心爱之人。如果早知道她是你的人,你大嫂绝对不会对她动一根手指。现在你大嫂心里也是万分的后悔,不该听信宫中谣言,以致引起你的误会,从而使我们兄弟之间出现隔阂来。” 朱高燨道:“大哥说得严重了。阿狸之事中间颇有曲折,大嫂关心阿基前途,才会有此无心之失。这个阿狸一直在我身边,是我喜她天性烂漫,也没多加管教,以至于她胆大得很,言语之间也有冲撞大嫂。请大嫂还要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与她计较。” 朱高炽忙道:“怎么会呢?以后这位姑娘便是自家人。还有阿基,他实在是糊涂,你喜欢的人,他怎么能去纠缠呢?实在是太不懂事了,我跟你大嫂已说过他多次,你也体谅他年纪小些,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朱高燨解释道:“阿狸自小生长异域,又多年行走海外,对中原礼节有些不甚熟悉,且又生性开朗,对男女之间不甚避嫌。可能正是如此,才引起种种谣言。不过事情都已过去了,我们还是不要再多去理会吧。” 朱高炽点头道:“四弟这些日子不在宫中,父皇已问过几次,为兄不敢多说什么,我看四弟还是要去见见父皇。” 朱高燨道:“这几日我便回宫去。” 朱高炽又道:“还有慕容公子那里,四弟也要替为兄解释一下,叫他不要对我们产生了误会。慕容家一直为我大明效力,我们心里很是清楚,如果因此产生误会,倒是为兄的不是了。” 朱高燨点点头,却忽然咳嗽几声,朱高炽见他脸色苍白,便道:“你的身子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你还是回宫去吧,这样太医照顾起来,也方便一些。” 朱高燨道:“再过几日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他身上伤口还未愈合,怕在宫里被人发现,便想等到伤口好了再回宫去。 朱高炽也不好强求,便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来告诉我。”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朱高炽便先行回宫去。 朱高燨送走朱高炽,看到扶风问道:“阿狸那里有什么动静么?” 扶风道:“方才去看了看,她只一个人在那里发呆,不过看起来神情倒还安静,跟阿绣还说了一会子话。阿绣说,”顿了一下,犹疑着不知是否往下说。 朱高燨看他一眼,目光中似有嗔责之意。扶风忙道:“阿绣方才说阿狸想见一下皇太孙殿下。” 朱高燨默然无语,半晌方道:“你去告诉太孙殿下吧。” 朱瞻基得到消息,马上来到青荷别苑,阿绣指了指后院,朱瞻基便走了过去,只见阿狸正坐在石凳上,看到他后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朱瞻基神情激动,慢慢地来到她身边,在旁边坐下来,轻轻道:“阿狸,你还好吗?这些日子我日夜在想你,只是不能见你。”说着他伸出手来,轻轻拉住阿狸的手。 阿狸注视着他英俊的面容,心中几经翻腾,想道:“如果不是他,我已与朱高燨在一起了,哪里会有这许多的事情发生。这几个月来所经历的一切,皆是拜他那一抱所赐。细想过往,我与他们同在一个宫殿之中,言语举动之间也无所避讳,现在想起来,也许他在朱高燨面前不止演过那一出戏,令朱高燨产生的误会也不是一次,看朱高燨对我忽冷忽热的,想来都是看到我与他在一起无所顾及的原故。但是,我心里却不能怪他,他做这一切,皆是因为心里喜欢我才那样做的,事已至此,我又怎么能怪他呢?且我自己何曾没有一丝过错呢,我虽然与他说过我们两人不合适,却又与他不设防线,言语举止太过亲密。今日这一切,我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如果没有发生群芳苑之事,也许我会与他厮守终生,但,以后如果知道他所作过的事情,我还会原谅他么?还会与他再在一起么?”阿狸暗自摇头,又想道:“还是不想那没有发生的事情吧。既然我已知道他所做的事情,心里便不可能容忍了。我与他,命中终是不可能在一起。” 朱瞻基见她脸色忽明忽暗,却不明就里,道:“阿狸,对不住啊,我母妃让你受委屈了。” 阿狸看着他不语。 朱瞻基难过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跟父王母妃讲明,我心里只有你,如果他们不让我娶你,那么我便什么也不要了,带着你远走天涯。” 阿狸不禁轻轻一笑,道:“这怎么可能呢?”她轻轻挣脱他的手,慢慢道:“现在我与你说些话,你听着就好了。” 朱瞻基急忙点头,阿狸伸手在朱瞻基的双肩抚摸一下,道:“这个肩膀,在我难过的时候,我依靠过,我很感谢它们。”朱瞻基想要开口说什么,阿狸制止了他,继续道:“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完。”她继续道:“前段时间我病着,情绪上很软弱,需要一个肩膀来靠靠,需要一个怀抱来温暖下。你的肩膀很宽阔,也带给了我温暖,帮我渡过了一段黑暗的时光。是我自私了,只想借你来抵消心中的痛苦,却忘却感情是双方的,不能只让你付出,我却只是享受。现在我郑重地跟你说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朱瞻基陡然心中一惊,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很快乐。” 阿狸点点头道:“我承认我跟你在一起很快乐,但是这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在我们两个相处的日子里,我觉得我们更多的是象朋友一样。尤其是我来到青荷别苑之后,你待我心里怎么样,我很清楚,我心里也曾想过就这样慢慢地过吧,也许哪一天突然我会喜欢上你,就如你喜欢我一样,我开始慢慢地试图去喜欢你接受你。但是——”阿狸深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下,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改变了一切。我与你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 朱瞻基使劲摇头,道:“不会的。你——”他抓住阿狸,道:“你想是身子没有复原,在这里说些胡话。” 阿狸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了下,轻轻道:“其实你心里一直都很清楚,我心里的人不是你。” 朱瞻基忽然脸胀得通红,道:“我只知道我心里喜欢的是你。” 阿狸道:“谢谢你对我的厚爱,可是我真地承受不了。” 朱瞻基见她如此决绝,心中难过,却忽然道:“阿狸,你心里就那么喜欢他,只要他一句话,你便不顾一切就跟着他去了?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么?” 阿狸轻叹一声,道:“如果人的心都是石头,那该多好,那么便没有那许多的烦恼了。” 朱瞻基心渐渐地变凉,慢慢道:“是,我是知道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可是,我心里就是不甘心,就是想试试,说不定你会喜欢上我。可是到头来,我还是一场空。你自始之终都是喜欢他的。”说着眼中泛过一丝泪光,阿狸心中不忍,伸手想拍他肩膀,又生生忍住了。 朱瞻基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阿狸,你知不知道,我心里真的很喜欢你,你在我身边,我便十分快乐,没有了你,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快乐起来。” 他慢慢往外走,背影显得瘦长,充满了孤寂,阿狸忍不住喊道:“我有一句话,将来你就会明白。你不要问什么,只管记好了:你将来会得到天下的一切,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朱瞻基身子震了下,疑问道:“你是说我能得到天下么?” 阿狸点点头道:“是。” 朱瞻基道:“你怎么知道?”阿狸微笑道:“说了不要多问,我也只能说这么多。” 朱瞻基眼光闪烁,道:“你可愿与我共享天下?” 阿狸摇摇头道:“我没那个福气。” 朱瞻基叹道:“便是将来得了天下,没有了你,又有何意义呢?”摇头转身离去。 阿狸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保重!”泪水滑落而出。 朱瞻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却看到朱高燨双手负立,站在庭院之中,身边一株玉兰花开得正好,他便站在树下面,静静地望着他一语不发。 朱瞻基惨然一笑,喃喃自语道:“谁人欢乐谁人愁,这个时候愁的便是我,欢乐的又是谁呢?” 一阵风吹过,有几朵玉兰花飘了下来,落在朱高燨脚边。他忍不住轻咳几声,脸色由白渐变红。朱瞻基看他一眼,道:“小王叔,缘何你气色这般憔悴?” 朱高燨不答。 朱瞻基呵呵一笑,道:“莫非她也不要你了么?”说到她时,他便心如刀割。 朱高燨轻声道:“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你便放下吧。” 朱瞻基痛苦道:“放下?你能放下么?” 朱高燨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除了她,我什么都可放下。” 朱瞻基蓦地放声大笑,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次日一大早,阿绣熬好了药,正服侍朱高燨饮用,忽听得外面一阵嘈杂之声,接着阿青跑了进来,叫道:“阿狸姐姐不见了。” 朱高燨刚刚喝下一口药,听到这句话便喷了出来,阿绣急忙拿起丝帕来给他擦衣服上的药汁,朱高燨一把推开她,问道:“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青急道:“昨晚上我与姐姐休息来着,她让我先睡,我不放心还是看着她合上眼了我才上床睡觉。谁知半夜时分我被惊醒,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床上,动弹不得,我心里吃惊,怕姐姐又遭不测,正想呼喊之时,姐姐走了进来,身上却是穿着我的衣服,她见我醒来,便又手巾将我嘴巴塞住,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她直摇头,姐姐却道:‘这里我是待不得了,我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暂时委屈你一夜,明日他们就会来给你松绑。’说着便拿着一个包袱离开。我手脚被绑,又被堵住嘴,无法呼喊,眼睁睁看着她走出房门。直到方才,慕容公子过来敲门,听到我挣扎的声音,便闯门进来,将我解了下来,他让我先来告诉殿下,自己去打听阿狸踪迹了。” 朱高燨一阵恐慌,急忙便往外面走,迎面正好碰到慕容秋风,他看到朱高燨,便气急败坏地道:“我刚刚问过门口侍卫,阿狸昨夜扮作阿青的模样,牵了小红马,骗守门的侍卫说外出给阿狸采药,侍卫便也上当放她出去。现在已有几个时辰了,那小红马脚程不慢,怕是走得有些远了。” 朱高燨的手微微发抖。慕容秋风忙道:“我已经让人去各个道路上找了,方才又派人去了杭州。她身上没有过多的银钱,也就是我平时给她的一些散碎银子,应该走不了多远。” 朱高燨不停地咳嗽,阿绣在一边急得直跺脚,心里把阿狸骂个半死。好半天,朱高燨才道:“你加派些人手,再仔细找去。只是,不要惊动了宫里。” 慕容秋风点点头急忙,带着人奔了出去。 朱高燨抬头望望天空,看着那白云变幻,轻声道:“你便是这般恨我,真是不想再见我了么?” 两滴清泪,倏地掉落地上。 第二十二章秋风秋雨 永乐四年秋起夫,只今三载将何如。无贫无富总趋役,三丁两丁皆走徒。山田虽荒尚供赋,仓无余粟机无布,前月山中去未回,县檄仓忙列催去。去年拖木入闽关,后平山里天正寒。夫丁已随瘴毒殁,存者始惜形神单。子多孤母多老,几度临门望归早,伙伴还家始报音,遗骸已润荒山草。官家役簿未除名,孤儿嫠妇仍登程。去年丁壮已殒殁,今年孤弱知无生。君门如天多隔阻,圣主哪知万民苦。但闻木数已将完,王事虽劳莫怀土。 这是明朝永乐年间史部主事萧仪写的一首诗,诗中写了一个伐木的农夫,家中田地无人耕种,没有余粮没有布匹,无法缴纳官府的赋税,他被山中的瘴气毒死,孩子老母却还在盼望他早归家。同去的伙伴把他的死信带了回来,可是官府的服役名单上却还有他的名字,没办法他的孤儿寡妇还要去伐木服役。 永乐皇帝朱棣登基之后,就开始大兴土木,营建北京城、天寿山长陵,同时还大修武当山及大报恩寺,一时征用无数人力,书上记载:“工大费繁,调度甚广,工作之夫动以百万。”不止征调大量人车,同时耗费巨额财力,再加上连年南北征讨,大大加重了百姓的负担。百姓每年都疲于各种徭役,生活日益困苦。萧仪的诗描写的那个伐木农夫的遭遇,也只是个中之一。 山东乐安一个名叫同乐的小镇,虽然不是很大,但却是四方往来必经之路,每天镇上南来北往的人熙熙攘攘,倒也是十分热闹。镇东头一家同乐茶馆,店里姓乐,父辈就经营着这个茶业,虽然不是很富,却也能顾着温饱。 这日早上,乐老板立于门口,远远见来了一匹小红马,马上一个蓝衫少年,相貌甚是清秀。到得茶馆前,下了马,道:“老板,可有吃的?”声音十分清脆。 乐老板急忙过来帮他牵了马,拍拍小红马赞道:“公子这马看着是匹良驹,如今皇上又出征北漠,好的马骑都被征用去北方打仗了,像公子这样的骏马倒是很少见了。” 那蓝衫少年一怔,道:“皇上又北征了?” 乐老板点头道:“是啊,咱们这个皇上一刻也闲不住的,那蒙古人也是可恶,天气一冷便来我们边境抢掠粮草,皇上一生气,便又带着兵去打他们了。”一面叫过小二把马牵到一边喂饲料,一面自己把那少年往店里领,又说道:“公子来的正好,小店刚蒸好的包子糕点,外加茶水稀饭,管您吃得好。” 说着给少年找了张临街的桌子坐下,马上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及一壶热茶。那蓝衫少年微笑着点点头,拿起包子,慢慢地吃着,并不时地打量着街上的过往行人。 这时几十名衣衫褴褛的民夫推着两车木料走过,那几些木料棵棵巨大,压得前面拉车的骡马几乎拉扯不动,旁边的民夫没奈何纷纷以自己充当驴骡,负起车上的绳子往前走。一时呼嗨之声响起,车子慢慢前行。 这种景象乐老板也见多了,叹了口气,又向那位蓝衫少年添了些茶。那蓝衫少年问道:“老板,那些人要把木材送到哪里?”乐老板笑道:“还有哪里?自然是北京啊。北京城要修建紫禁城,很是气派,需要许多的木料石料。” 那蓝衫少年道:“山东这里盛产木料吗?” 乐老板笑道:“我们这里木料倒是不太多,木料大多在福建、浙江等南方出产,多从水路运到北京。山东出产石头,大块的泰山石,一车一车经常从我们这里走,采石的工匠在山里采石时,也有遇到好的木头,官役正嫌木料少呢,干脆一并都采了去,所以啊,也有时能看到运送木头的。就像方才你看到的就是这样。” 蓝衫少年哦了声,又道:“这种现象你经常见到啊?” 乐老板叹道:“这都几年了,年年如此。夏天的时候还好,等到冬天时,石头沉重,极难运输,官府就着人在路面上泼水结冰,然后使用旱船装着石材,用劳力和畜牧同时拉拽,公子仔细看,这路的两旁有些痕迹你能看得到。” 蓝衫少年看道路两边,确实有许多车碾压过的痕迹,便可以想象寒冬之际,那些服役之人的运输之艰。这个蓝衫少年就是阿狸,此时她已漫无目的地游走了两个月了。 刚开始她纵马狂奔,是怕被慕容秋风他们找回去,待急驰数日后,才放缓了速度,信马由缰,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随着马儿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她换上一身男装,脸上也抹了色泥土之色,加上头发随意扎着,一猛还真看不出是个女孩子的模样。 路上也遇到过官兵的盘查,她知道朱瞻基朱高燨会找她,远远地看到官兵就避开去,以后越走越远,渐渐也没有遇到盘查,想是这些地方他们没想到她会来。问了人,才知道已来到山东境内。 正在这时,听得马蹄声声,远处驰来几匹马,马上之人俱都是官府军士装束,阿狸心里一紧。那些人到了同乐茶馆门前却勒马停了下来,看着阿狸的小红马。 乐老板叫道:“啊哟,坏了!”他对阿狸道,“公子,这些人怕是看上你的马了。”他忙迎了出去,道:“各位军爷,想是口渴了,小店有热茶水,军爷可要下马来歇息下?” 前面的一人三四十岁模样,面色白净,腰里一把弯刀,想是这些人的首领。他给身边的一个小兵使个眼色,那小兵便下了马,走到阿狸的小红马前,仔细打量,一把翻开马背上的马鬃,道:“张大哥,是汉王府的马匹,有王府的标记。” 那位首领目光扫了乐老板一眼,道:“这匹马是谁的?” 乐老板为难地看看阿狸。阿狸想起了那马背上确实烙有汉王府的标志,心下却想他们难道是朱高燨朱瞻基的人吗?她一时搞不清楚对方底细,索性也不理他们,顾自慢慢喝着茶。 那位首领顺着乐老板的目光看到了阿狸,但见对方态度漠然,一时也不敢造次,他翻身下马,来到阿狸的面前,上下看看阿狸,笑道:“请问这位小哥尊姓大名?” 阿狸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那人倒是一怔,又道:“在下张南,是汉王殿下的部将。王府里的人我差不多也倒认识,倒是小哥眼生些,请问小哥是我们府上的人吗?” 原来是朱高煦的人。阿狸放下了心,笑道:“我却不是你们汉王府的。”张南笑道:“不是我们汉王府的人,却骑着汉王府的马,也是奇怪了。”阿狸一扬眉道:“也没什么奇怪的,这马是你们府上的苏樱姑娘送我的。” 张南愣了下,大笑道:“原来是苏姑娘的朋友啊。” 阿狸笑着点点头。张南笑道:“那真是巧了,苏姑娘正巧就在前面,小哥要不要见见呢?” 不会那么巧吧?阿狸的脸色变了下,笑道:“我还有些事情,以后自会去王府专程拜访。”说着就起身,对乐老板道:“老板结帐。”将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张南见她眼神闪烁不定,且又急着离开,一时倒有些奇怪了,他给一边的小兵使了个眼色,那小兵上马就离开了。他一面又对阿狸笑道:“小哥何必着急呢。我来陪小哥喝些茶吧。”一面又对乐老板道:“老板,把你的好茶再上一壶来。”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阿狸的胳膊,阿狸忙后退一步,笑道:“这位军爷,我还有些事情,这次就不见苏姑娘了。如果你见到她替我问候一下,以后我们来日方长。”饶过他,出了店门,便想要拉马,却被一边的兵士围住。阿狸皱眉道:“看来你们非要留我么?” 张南也走出来,喝退兵士,笑道:“这个可不敢当,让苏姑娘知道得罪她的朋友了我们吃罪不起。只是苏姑娘就在这里,若然让她知道我没有告诉她一声就放走了她的朋友,怕也是要埋怨我,小哥就当行个好,略等下,苏姑娘马上就来了。” 阿狸翻身上马,道:“我已经说了有急事,你们且让开路。”她沉下了脸,一抖缰绳,小红马一声长嘶,那些手下却是又在四下围着,眼睛看着张南,并不让开路来。 这时已听得远处马蹄声音,张南料得是苏樱已过来,笑道:“这位小哥,苏姑娘来了。”他一挥手,那几个士兵闪开了开来。 阿狸倒静下心来,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笑着看向飞马过来的苏樱。那苏樱听得士兵说有一个她的朋友在这里,倒也奇怪,听士兵描述却甚觉陌生,就跟着过来,待看到眼前女扮男装的阿狸,大吃一惊,道:“你,你……”阿狸冲她一笑,道:“苏姐姐,你们王府的人拦住不让我走,正好,我也没有银子了,你便收留我了。” 苏樱见她给自己使了个眼角,心里明白,忙对张南等人道:“她是我的朋友,你们暂时先退下。” 张南等人忙应声答应,又对阿狸笑道:“小哥得罪了。”带人闪到了远处。 苏樱下得马来,来到阿狸跟前。阿狸也下了马,苏樱看看四下,悄声道:“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呢?四下都在找你呢。”阿狸却是眼圈一红,眼泪几欲出来,苏樱见她神情难过,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也不好多问,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阿狸心中想道与其没有目的地乱躲,倒不如让她帮自己找个藏身所在,便道:“苏姐姐,我也没有地方可去了,纵然到了别的地方也会被人找到,你能否收留我些日子呢。” 苏樱看看她,道:“这可说的什么话?你即叫我一声姐姐,我又怎么能把你往外推呢?汉王殿下也在前面,我带你过去可好?” 阿狸心里知道她既然看到自己,便不会瞒着朱高煦,再者这事情朱高煦终究会知道,不如跟他坦开了好,他们想收留便收留,如果不愿意,那么跟他们讨些银子来也好。想想就点点头。 二人上马一起往大路上驰去,远远地看到数十匹骑停在路边,朱高煦骑在马上,正与身边几个人说着什么。那几个人阿狸在北征时候见过,认得他们其中二个枚青和王斌,是朱高燨的心腹。 苏樱带着阿狸来到近前,朱高煦看到阿狸时,也是愕然。苏樱靠近他身边,跟他低语几句,他点点头,苏樱冲身边的人摆摆手,众人都识趣地退数到步之外。朱高煦见侍卫走远,对着阿狸一笑,道:“倒是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怎地作个小子的打扮,乍一眼还没认出来呢。” 阿狸笑着在马上作揖道:“礼数不周,二殿下勿怪则个。” 朱高煦挪揄道:“要是怪啊,你也活不到今天了。”他看看阿狸,心里很是好奇。这段时间,不少探子来报,南京城宫里那边一直在派人找阿狸,也不知为什么。他曾私下问过苏樱,苏樱心思细腻,早在北征的时候隐约看出朱高燨朱瞻基与阿狸之间有着些说不清楚的纠缠,只是一时吃不准阿狸的心思到底在哪一方。京城传来阿狸失踪的消息,以及朱高燨与朱瞻基四下派人搜寻,她也揣测不透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阿狸见他二人也不多说话,知道是在等她开口,她笑了笑,道:“你们都是明白人,我不想多说,我身上既没盘缠,又疲于奔波,只是想找个栖身之地而已,你们也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如果方便呢,就暂时收留我,如果不方便呢,给我些银子,放我自行离去,如此可好?” 朱高煦心思转得也快,哈哈一笑道:“你想在我这里就只管住下了,哪里有什么方便不方便?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变得这般客气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哪里去了?” 阿狸听他取笑自己,便笑道:“就知道你不舍得钱。不过你们既然收留了我,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不许说我给你们惹来什么麻烦。你如果害怕,趁早给我些钱让我一走了事。” 朱高煦笑道:“我害怕?真是笑话!天下还没有什么能让我觉得害怕呢。你莫担心,只管踏实住下来。” 阿狸道:“那就多谢了,以后烦我了,早点告诉下,我很识趣的,会自动消失。” 朱高煦道:“正好阿樱一个人也挺闷的,你来了正好有个伴。”望了苏樱一眼,苏樱便点头。 阿狸见他们答应收留自己,复又低头,半晌道:“还有一事想请帮忙,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朱高煦与苏樱对望了一眼,苏樱笑道:“这个我们只能尽量,只怕时间长了,消息会传将出去。你也知道,王府里各种人都有,难免有京城里的人也未可知。” 阿狸知道各个王府之中都有细作隐藏其中,苏樱坦白地说出来,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朱高煦却哼了一声,道:“这个有什么顾忌?你且住下,真到了消息传出的那日,只要你阿狸不想走,我看有谁敢来我汉王府里抢人不成?” 阿狸听了这话,心下感激,道:“我也只是暂时在这里,说不定我很快就想到要去的地方,那时便会离开呢。”朱高煦笑道:“你也不用过多担心,皇上现在出征北漠,大家都在忙于征讨之事,一时间顾不到你。你只管安心的住下吧。” 阿狸想想也是,如今朱棣北伐是大事,她的出走与这相比算得了什么,自然时间一长便都淡忘了。便冲朱高煦微微一笑,又见他眉宇间有些落寞,想来此次没有随驾北征,他心中自然很是失落。 苏樱想了一下,道:“二殿下在乐安城外的庄子倒是少有人去,不如让阿狸住在那里可好?” 朱高煦素知她心思细腻,如此安排定有理由,便笑道:“如此甚好,对外就说是你的表弟吧。”又看看阿狸,道:“你着男装倒是俊俏的很。” 阿狸便在朱高煦城外的农庄住了下来,那农庄占地颇大,一应瓜果菜蔬俱全,一两家佃户住在其中耕种,苏樱带了个小丫头来给阿狸使唤,平常阿狸在庄里时女儿装束,外出之时却是男儿装扮,苏樱经常到庄里来陪她。 苏樱与阿狸在一起的时候,多是谈些小儿女家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苏樱不问她为什么出走,阿狸也不提。每日养花喂鱼的,倒也悠闲自得。 这日苏樱带了些瓜果之类来到农庄,见了阿狸就道:“南方送来的西瓜杨梅之类的,快来尝尝,甜得很呢。”阿狸奇道:“此时早已过了吃杨梅的季节,你却是哪里弄来的?” 苏樱抿嘴笑道:“只要你想吃,还怕没有么?我们汉王府别的不敢说,各样水果也还是能够弄来的。”一时叫人洗了拿过来。 阿狸咬了一口杨梅,确实甜甜酸酸,笑道:“这定是仙居的杨梅,又大又甜。”苏樱道:“是的,你倒是一吃就吃出来了。我小的时候,师哥带我们去采杨梅,我每次总是吃得牙齿都黑黑的,让他笑话我。”阿狸笑道:“牙齿还好了,我每年都要染到衣服上,害得每次都被妈妈训。这个东西好是好,就是一沾上衣衫就洗不掉了。” 两人说话之间,阿狸却发现苏樱眉宇之间隐有忧愁之色,遂道:“苏姐姐,你如此愁眉不展的,出了什么事吗?” 苏樱微微顿了下,道:“也没什么事情,不过就是一些琐事罢了。” 能让她不开心的定是朱高煦的事。阿狸笑道:“你可是为汉王殿下烦忧啊?” 苏樱眉毛蹙了起来,叹道:“自从到了乐安这个地方,他终日总是不开心,唉声叹气,时常以酒浇愁。我却不知要如何劝说于他。” 阿狸又拈起一颗杨梅,道:“我且问你,如果你有一件很喜欢的东西却一直得不到手,你会怎么样?”苏樱道:“自然会不高兴。”阿狸道:“然后呢?”苏樱想了想,道:“我会想想,真得不到就算了吧。”阿狸道:“是啊,人都是这样,对一件渴望的东西,求之不得时会郁闷许久,你且随汉王殿下去吧,他总要烦恼这个过程,待过后总会释然。” 苏樱看了她一眼,心中明白她话中所指,微微顿下,道:“汉王与太子之争,已然十余年,想必你也不是一无所知。一直以来皇上陛下都是站在汉王这面,作什么都支持他,可唯独这次,却狠狠地斥责了他,将殿下贬到这么个小地方来。而且这次皇上北征,也没有召他同去,他心中更是失落。我知道殿下心里很苦,可是他在我面前时从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背着我时却总是烦恼。我看在眼里,也是无可奈何,不知能作些什么。” 见她如此坦白,阿狸倒是没有想到。阿狸咬了一口西瓜,道:“樱姐姐,天子心,海底针,作皇帝的心不可能让人猜得准的。皇上虽然是汉王殿下的亲爹,同样也是皇上啊,依我说,有机会你就劝汉王殿下摞开手算了,那个位置有什么好争的?即使坐上了又怎样?我看皇上每日里也甚少欢笑,总是绷着个脸,这么看来还是不要那个破椅子的好。” 苏樱听她把皇帝的宝座说成破椅子,倒忍不住笑了,道:“如果真是破椅子,人人都干嘛挤破了头去抢啊。如果都像你这样,倒也好了。只是男儿家都是胸有志气,汉王殿下十几年拼杀,也就是为了那把椅子,你让他就此放下,怎么可能呢?” 阿狸笑道:“我当然知道不可能,不过是逗你一乐罢了。”转脸正色道:“话说回来,这事情啊,也只能怨当今皇上出尔反尔,如果他主意正点,立场坚定些,也不至于让兄弟两个一直在你争我夺闹个不停。所以说了,都怪皇上,不能怪他们两兄弟。” 苏樱笑道:“这个说法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一直以来文官埋怨二殿下非长子,不该争太子之位,武将却又说太子殿下没有汉王殿下的英勇魄力,只有二殿下最像皇上。各说各的理,朝堂上也是分成两派。只是这次皇上突然立了皇太孙,让汉王殿下意识到皇上终究是向着太子殿下一边了,心里总是想不明白。如你所说,倒是皇上立场不稳所导致了。” 阿狸盯了她一眼,道:“皇上纵然想整治汉王,汉王却也有把柄被人拿住了啊?不是我说啊,汉王殿下却也是骄纵过了,怎么能把个官员说打死就打死了呢?” 苏樱神色略微尴尬,道:“那个徐野驴却是话语说得狠了,把二殿下将到那里,二殿下一气之下才下杀手。这事他也很是后悔,不过也没想到会引起这个后果来。” 阿狸笑了笑,却没再说话。心里却暗想这苏樱真是爱屋及乌,喜欢他了自然替他说话,也没见这么是非不分的,那朱高煦一生气就把一个人活生生打死了,而且还是个京城的武官,这么随便就杀了,现在来后悔,有这便宜的事情么?后悔就管用了么?亏得他是亲王,搁平常的人早被了偿杀命,不好好反思,还在这里怨天怨地的。看来朱棣还是对他太好了呢。 苏樱见阿狸只笑不语,想来不是赞同她,她也颇为识趣,便收起这个话头不提了。 这一日天空飘着些细雨,阿狸伫立在农庄的后院里。听得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呼啦直响,不禁抬头望去,树叶已经泛黄,很是不禁风吹,许多已飘落地上,那些在枝头挣扎的,忽上忽上,恰如一只只大蝴蝶上下翻舞。忽觉发丝已然湿透,才明白在这雨中站立许久。她轻轻抹去脸上的雨水,微叹了口气,秋风秋雨秋煞人,这秋雨连绵,却不知几时方才停止了。 忽见苏樱撑着把伞走来,身后跟着青个衣小厮,抬手以袖拢在头上,却没有遮雨之具。阿狸方扫一眼不在意,猛地意识过来,忙又盯住那个小厮,叫道:“阿青,是你么?” 那小厮听得呼唤,放下衣袖,扁扁嘴巴,哽咽道:“姐姐,我总算找到你了。”正是阿青。 阿狸忙上前去拉住她上下打量,只见她衣衫破旧,头发凌乱,只是脸被雨水刚刚冲洗过,倒是干净,阿狸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扭头看看苏樱。 苏樱上前来,用伞替两人遮了些小雨,笑道:“这与我们无关。刚刚汉王殿下带她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跟你一样很是吃惊,仔细问了才知这个孩子一直在各地找你,寻得乐安这个地方,正巧王爷在街上看到,本来王爷不欲管她,只是见她一个小姑娘家的衣衫褴褛,流落街头,心中一时不忍就带她回来。我想着左右你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侍候,不如就让她过来。她一直与你交好,同你一起住在这里,岂不有个伴来着?” 这边苏樱说着,阿青使劲点头,苏樱又笑道:“这丫头性子倒急,我说先洗漱下换身衣服来,她拧着不肯,只说要先见到你,我只得就这样把她带过来了。” 阿青道:“苏姑娘说你在这里,我便要急着过来见你。现在找到你了,我是再也不要与你分开了。你以后去哪里也不要丢下我了。”又是掉下泪来。 阿狸心疼之极,这一路上她是怎么过来的呢,急忙招呼着,三人进了房间里,着人烧热水给阿青洗浴,又找出衣服来给她换下。一时阿青沐浴更衣出来,只见肤色白细,双目明亮,又是一个活脱脱的小美人。 苏樱仔细瞧着阿青,不禁咦了声,似乎有着些许讶异。阿狸得意道:“你可是没想到阿青这般美丽吧。”苏樱笑道:“在北征大漠的时候倒不觉得,今日细看,这个小丫头果然生得好看。”阿狸笑道:“女大十八变嘛,阿青正在长身体,越变越好看了。” 苏樱一笑,慢慢地问些阿青的身世,阿狸一一告诉她,最后道:“也是个可怜的孤儿,与我倒有些缘分。”苏樱复又看看阿青,却不言语。 苏樱知道她们姐妹自有体己话要话,便借故先离开农庄。这里阿狸仔细询问阿青,阿青便说出端地。原来自阿狸出走,青荷别苑已然乱成一团,慕容秋风和百里飞雪气急交加,带着人纷纷外出去找寻于她,哪还有人在意阿青。阿青在别苑又待了些日子,依然没有阿狸的消息,又无法联系到慕容百里,便也索性离开别苑,一路找来,她几个月来,去过安徽、湖南湖北,最后来到山东,不想在乐安城里遇到了汉王朱高煦,方才再次与阿狸相遇。 阿狸听她多日流离,吃了不少苦头,便不忍道:“你啊,好好留在那里吃喝不愁,却要跑出来受这罪来。” 阿青笑道:“你都走了,别苑里没有什么人,大家都四处找你,我怎么能待得住呢?你不在了,谁还管我啊。我想着左右无趣,便也出来找你来。”说着摇摇脑袋,有些得意地道:“别看慕容公子百里公子那么聪明,可还是我先找到你。” 阿狸在她脑门上捣了一下。 阿青忽然道:“姐姐,你为什么要出走呢?我问慕容公子,他只不理我,又问百里公子,他也是叹气。别人更不知道了。那个太孙殿下后来也不来别苑了,四殿下听说又病了,宫里面也是乱嘈嘈的,也没有人来别苑了,我也探不出什么消息来。” 阿狸听到朱高燨病了,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四殿下怎地又病了?” 阿青摇头道:“也是听别苑的人随口说的。慕容公子和百里公子连着数日不在家,即使见到了,他们也不与我多说什么,他们都当我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也不告诉我,我也是没办法才离开那里的。”说着她似乎很是委屈,嘴巴撅得很高。 想来这阿青年纪小,慕容百里也不与她多谈,许多事情她自然不知道。阿狸忽问道:“你出来可与慕容百里知会了么?” 阿青摇头道:“他们都不在家里,我只是告诉了别苑管家,让他转告给慕容公子下,想来现在他们应该知道了。姐姐,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去哪里啊?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走呢?” 阿狸白了她一眼,道:“小孩子家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阿青咧咧嘴,笑道:“呵,你以为我不晓得么?我听他们说是太子妃逼得你离开的,是吗?” 阿狸道:“你个小鬼头知道什么啊?乱讲,那太子妃并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要走的。” 阿青哼道:“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不告诉我,其实我心里什么都知道呢,你是生太孙殿下的气,所以恼了起来,对吧?”她得意洋洋地道,“我知道你们两个整日眉来眼去的呢。” 阿狸被她逗得笑了,道:“那我也和你眉来眼去的,这又怎么讲呢?”阿青笑道:“咱俩不一样,你跟他是男女之情,跟我是姐妹之情。”阿狸嘲笑道:“知道得还不少。” 又烦她问东问去,看她又张开嘴巴,便道:“你再多说看我把你的嘴巴用针缝上去!” 那阿青方才作罢。 第二十三章 惺惺相惜 有了阿青的作伴,阿狸觉得日子好过了许多,两人在庄子里种花种菜,偶尔两人也着男装去城里走一走,以解寂寥。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之间,秋天过去,冬天来了,天气越来越冷,过年时候又下过几场大雪,阿狸也懒得出门了,她本来就怕冷,现在更是天天窝在房内,把房间弄得暖暖和和的,每日看书写字,字倒长进不少。苏樱有些日子没来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阿狸从来不问她。朱高煦一直没有死心,必定还在做着招兵买马的事情,阿狸心里清楚,却从来不去提及。 这一日天气阴沉,看样子又要下雪。天色将晚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声音,竟似有好几个人,阿狸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见苏樱与朱高煦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苏樱头上身上略带着几片雪花,看来外面已经飘起雪来。 阿狸看到他们,高兴地道:“苏姐姐,你好几日没来了,我想念你得紧。”又对着朱高煦笑道:“二殿下今日有空也一起过来了。” 朱高煦道:“是啊,想着你们两个小丫头在这里怪冷清,就来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阿狸道:“你都说了怪冷清的,还能过得怎么样啊。” 苏樱却冲他微微一笑道:“还来了个人,他也很想见你。”阿狸一怔,一直以来,朱高煦从来没让外人打扰过他,今天忽然这么说,倒出乎人的意料。她看向朱高煦,朱高煦笑道:“你倒猜猜他是谁?” 阿狸心中一动,笑道:“这还用猜吗?能让我见的,只有你那个张将军罗。”她知道这两人之间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她在这里的事情,朱高煦是不会瞒着张辅的,便对着门外喊道:“张大哥,还不进来么?” 帘子被阿青掀开来,进来的正是英国公张辅,他一脸惊喜地看着阿狸道:“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二殿下开玩笑呢。” 苏樱招呼众人坐下,阿青端了茶点进来,给大家倒了茶就嘻嘻立在阿狸一边。她与张辅自北征之后,也是相熟,是以大家都不避讳。 阿狸问道:“张大哥怎地来到这里了?你不是在安南么?” 张辅笑道:“此次征伐安南却是迅速,到了那里便平定了叛乱。后来得知皇上北伐,只恨我身在异地不能相随,在安南只愿皇上能想起我来,谁知这一等就又是半载,陛下直等回了南京,方才想到我,派人来招我回京。我刚回来十几日。此番却是皇上北巡,我护驾北上。经过山东境内之时,皇上忽然想起了二殿下,特意让我来看看殿下。”张辅嘴里如此说着,心中却想着皇上明知他与汉王殿下私交甚好,还派他前来,也不知作着什么样的打算,他刚开始还忐忑不安,后来却想自身为家为国问心无愧,何必如此猜测呢?再加上与朱高煦分别经过,心中甚是想念,便也不顾一切,来到乐安。见到朱高煦,两人自是一番唏嘘。 阿狸听得朱棣又去北巡,便笑道:“这个皇帝却恁地喜欢北京,听说年前刚从北漠征讨回来,怎么在南京过了个年,又想起北京了?皇上倒是在南京呆的时间少,一年有多少时间都在北巡和北征的路上呢?这番去北京又想作什么?难不成又想讨伐蒙古么?” 张辅笑道:“陛下一直在作着迁都的打算,再过一年半载,怕是就要迁移了。”阿狸想起来确是朱棣大概在这个几年将京都牵到北京,便点点头道:“迁北京好啊。” 朱高煦皱眉道:“小丫头知道什么?便说北京好北京好?依我说,还是南京作为都城好。” 阿狸知道他的势力范围都在南方,他个人不想离开南京,便忙胡诌道:“北京离草原近嘛,闲来可以去骑马塞外奔驰,弯弓射大雕。” 阿青亦拍手道:“那里有大雕么?上次我们怎地没有看到?我们再去啊。” 朱高煦看两人只顾着玩乐,摇头道:“两个小丫头只知道玩,却是什么也不知道。”阿狸哼哼着,心里却道我可是知道你想造反呢。不过给她仨胆,她也不敢说。 张辅嘿嘿笑了,又左右看看阿狸,道:“阿狸啊,你是犯了什么错吗?怎么宫里都在捉拿你呢?” 阿狸吃了一惊,道:“什么?捉拿我?”张辅点头道:“是啊,我回来时听宫中侍卫隐约说起往事,好象是说四殿下与太孙殿下的侍卫四下找寻你,还定要活口。现在这个命令还是没有撤销,只是太长时间找不到你,大家都疲惫了,谁想到你竟躲在二殿下的地方,这个让人怎么找得到呢?既知使是知道了,谁又有胆子来这里捉拿你呢?”他看看朱高煦,担心道:“只不知这丫头闯了什么祸事?” 朱高煦笑道:“你倒是问问她闯了什么祸事,我们从来没问过呢。” 张辅愣了下,心想这个阿狸精灵古怪,她不愿意说,我何必去碰一鼻子灰呢,便笑道:“阿狸你在这里过得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嘛。”阿狸笑道:“那是自然,二殿下这里好吃好喝的,不舒服了怎么对得起他?” 张辅却道:“但是看你人却是瘦了些。”阿狸高兴地道:“真的吗?我以前是有些胖了,巴不得瘦得跟苏姐姐一样呢。”张辅笑道:“还是以前那个圆圆脸看着可爱。女娃娃要珠圆玉润些才好。” 阿狸哈哈大笑:“珠圆玉润?你们男人都说得好听,可还不是喜欢瘦的女人?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你们巴不得自己的老婆都跟赵飞燕似的。” 张辅笑道:“杨贵妃不是珠圆玉润?唐明皇喜欢得很。” 阿狸撇撇嘴,道:“唐明皇老头子了,作不得数。只有他一个喜欢杨玉环。” 张辅摇头道:“你哪里来的这些歪理。”阿青噗嗤笑道:“姐姐说她是理儿的姑奶奶,所以道理都在她这边。” 朱高煦大笑道:“应该说她是歪理的姑奶奶,所有歪理都在她那边!” 张辅笑道:“我说的你还不信?你看太子宫里养的那胡家的女儿,脸儿圆圆的看着就有福气,皇上很是中意,一门心思要指给四殿下。” 苏樱闻听此言,便静静地观察看阿狸,阿狸只是微怔了下,却又笑道:“早就听说要定下了,现在怕是应该要办喜事了呢。”她注意到苏樱的眼神,却不想让她看破自己,便佯装不在意,努力使自己自然一点。 张辅却笑道:“说来也是奇怪,皇上要给二人指婚,四殿下却是死活不答应,又生了一场大病,皇上没办法只好作罢。听说钦天监给胡家姑娘算过命的,是宫中贵人之相,将来必是后妃,所以皇上才存了心思,四殿下不答应,皇上便又对太子说要把胡家姑娘定给皇太孙作太孙妃。” 朱高煦奇道:“如果让胡家姑娘作太孙妃,那个孙家姑娘怎么办呢?那个女孩儿听说自小就是作为阿基的妃子来养,我那太子兄嫂会答应吗?” 张辅道:“皇上下的圣旨,太子殿下自然不会违抗。胡家姑娘册立为太孙妃,孙家姑娘立为太孙嫔。只是听说皇上为了四殿下拒婚的事情很是生气。” 苏樱看看阿狸,笑道:“皇上再生气,心里也是疼四殿下的,这个倒不用担心。” 朱高煦摇头道:“这样就便宜了阿基了,我这个大侄子心里定是开心死了。”张辅笑了:“说来也是奇怪呢,听宫里的侍卫说,皇太孙殿下开始也是百般不肯答应,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两人劝说几天,最后虽然没说答应,也是默认了。这些话却也不敢给皇上听到,不然皇上会更加生气,一个四殿下就操碎了心,再加一个孙子,在婚姻大事上都不让他省心。” 阿狸心里却想道:“胡小姐的心思都在朱高燨身上,这般将她许给朱瞻基,却不知她心里可曾难过?那朱高燨却又为何拒婚呢?难道就是他说的在等着我答应作他的妻子么?那日他说:‘我会等到你答应。你一日不答应我等你一日,一年不答应我等你一年,一生不答应我便等你一生。’他真是这么来作的么?”心中却掠过几丝莫名的喜悦,随但即这喜悦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恨,心里暗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管他等千年万年,我心里总是恨着他的。”她心中想着脸上不时变化,忽然看到苏樱似笑非笑,心里一慌忙转头去看张辅。 朱高煦听张辅感慨,便道:“我那太子哥哥虚伪得很,父皇给他儿子指婚,他心里就是有多少个不愿意,也不会露于脸上,必定还装作很高兴的样子欣然领命。可笑我那个皇太孙侄儿,现在也越来越有乃父之风,变得颇有城府起来。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将来便是一对伪善父子。” 一旁阿青听得噗嗤笑了,张辅见朱高煦辱骂朱高炽父子,正觉有些尴尬,听阿青咧嘴笑嘻嘻的,便忙道:“你这个小丫头笑什么笑?” 阿青道:“听得汉王殿下骂起人来十分的解气,一时高兴便笑了。” 朱高煦看着她,眼中带有笑意,神情颇为自得。 苏樱问道:“这次四殿下与太孙殿下都随驾北上了吗?”张辅道:“太孙殿下伴驾,四殿下却是说北京寒冷,想去杭州,皇上也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去了,只是吩咐慕容家族照顾好他。” 阿狸笑问道:“你这次在这里待几天呢?” 张辅道:“皇命在身,不敢久留,过个几日就要离去。”忽地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二殿下,那个解缙……”他顿了下,看看阿狸,又看向朱高煦,朱高煦笑道:“但说无妨。” 阿狸见张辅神色有些迟疑,忙双手一摇,道:“算了算了,你们又在算计谁了,我看我还是回避些的好。”朱高煦笑道:“好啊你且去,待我们算计把你嫁到哪里去,你可不要后悔了。” 苏樱笑着按住阿狸,道:“真个的你太见外了。二殿下可是没想着防备你,你倒自己处处提防我们呢。”阿狸嘿嘿一笑。朱高煦冲张辅道:“说,那个酸书生怎么了?不是一直在狱里呆着吗?”悻悻然的样子。当日他抓住解缙私见太子的罪名将解缙送入大狱,本来要一举取了解缙的性命,却由于朱高炽朱高燨的暗中援救,保住了性命,一直被羁押牢中。朱高煦由于解缙而失去太子之位,一提起他便咬牙切齿。 张辅明白他的心思,道:“现在还是在狱中,不过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朱高煦奇道:“这厮恃才傲物,一向嚣张惯了,也不知得罪多少官员。怎么,哪个朝臣又翻他旧账了?”张辅道:“这个倒没有。前些日子内阁大臣说现在边境安稳,国泰民安,皇上就说大赦天下,释放一些在狱中的官员。那一日纪纲向皇上呈献了得以释放官员的名册,里面就有解缙的名字,谁知皇上看到他的名字,就说了一句:‘解缙还在啊?’” 朱高煦一听大喜,道:“皇上真个这样说?哈哈,这下他可不是活不长了?” 阿狸不是太明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只是问他还在不在,怎么就是他活不了呢?” 朱高煦笑道:“我那父皇,向来就是这样收拾人的。以前有个叫平安的武将,靖难之时跟从盛庸与我们为敌,后来皇上登基,他也是投降了为我们所用。有一日皇上无意中看到了他,就说了一句:‘平安还在啊?’第二天平安就自杀了。想来还是平安聪明,自己选择了自裁,不然轮到皇上动手,他可不知会是什么个下场。今日这个解缙,也得到皇上这么一问,他还能活得长吗?” 阿狸道:“皇上也只是问一句,你们就能猜透他的心思?万一猜错了怎么办呢?岂不是让他们白白丢了性命?” 朱高煦道:“跟着皇上办事,要是猜不透皇上的心思,还怎么能伴驾呢?皇上说:‘解缙还在啊’?意思就是说解缙早就该死了。那个纪纲跟了皇上这么多年,如果连这点意思也猜不到,早就被砍了伍佰次头了。” 阿狸小声嘀咕道:“这个皇上也是有意思,还说暗语啊。纪纲真不愧是特务头子,皇上肚里的蛔虫啊。” 张辅见她嘟嘟囔囔,道:“你说些什么?”阿青忙道:“姐姐说姓纪的是蛔虫。” 阿狸瞪了她一眼,又笑道:“我说啊,你们都是极聪明的人,真会揣测圣意。怪不得你们的官越做越大呢。” 张辅急忙摆手道:“这话听起来假的很,我都不信,你不要心里骂我们才好。” 朱高煦是恨极了解缙,道:“这个匹夫,自恃肚子里有些文才,就会在父皇面前指指点点,若没有他,本王早就被立为太子了。不杀他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气。”他对张辅道:“既然皇上都点头了,你只吩咐了纪纲,早点了结了他吧,省得夜长梦多。” 阿狸心里想:“他们这是要杀解缙啊,这个解缙是明朝第一大才子,难道就这样死了么?再听他二人的口气,似与锦衣卫的纪纲颇为熟悉,想来当初皇上对朱高煦很是纵容,待遇都在太子之上,那纪纲当然很是巴结他了,成为他的人也有可能。今番他听得皇上要处决解缙,自然要讨好汉王,巴巴地的把消息给送了过来。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处死解缙?”想想明朝那些残酷的刑法,阿狸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忽听到外面枚青的声音道:“汉王殿下!” 朱高煦听到,便对苏樱道:“我与阿辅出去一下,晚上不回王府去。外面风雪想来也急了,你不如今夜就在此休息。” 苏樱答应着,几个人出了房间,外面已是夜深人静了。 送走了二人,阿狸与苏樱围在火炉边,阿青过来问她们是否要用过饭,二人均是摇头不饿,想是方才茶点用得多了。苏樱忽想起什么,让阿青把一盘甘蔗取了来,却都是切得小块小块的,阿狸笑了,道:“这个倒是宵夜的好东西。” 她取了一块在嘴里嚼了,却把渣滓吐在炭炉之内,一会间就见甘蔗渣滓被火烧得红彤彤的煞是好看,还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在户内弥漫。苏樱看得有趣,道:“这个吃法倒也别致。”遂像阿狸一样将甘蔗汁吸尽,渣滓吐于炉内。一时之间火炉上红彤彤,房间里甜丝丝的。 阿狸笑着叫阿青,却无人应声,扭头看去,那个阿青不知什么时候已伏在案上睡着了。阿狸忙叫醒了来,她睁着惺忪双眼不明所以,阿狸道:“困了就洗洗睡去,跟着我们大人在这里熬什么?” 阿青略带羞愧地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苏樱见之微怔了下。阿青打着哈欠先去后面睡觉,只剩下苏樱阿狸两人。 阿狸见苏樱秀眉微蹙,兀自看着阿青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阿狸不解道:“樱姐姐怎么了?” 苏樱忙道:“没什么,只是有时看着阿青,觉得有些眼熟而己,她长得倒是有些象我认识的一个人。”却又话题一转,对着阿狸神秘一笑,道:“你今天的表现很是古怪啊?” 阿狸一怔,道:“我有么?”苏樱微哼了下,道:“想必是知道了四殿下拒婚的事情,你心里窃喜吧?”阿狸睁大了眼,道:“你胡说什么嘛。” 在乐安居住大半年了,苏樱从未在她面前提及朱高燨的名字,今日却从她细微表情里看出了端倪,笑道:“我怎么就胡说了呢?一直以来我猜不到你到底喜欢谁,现在可是知道了,在你心里喜欢的是四殿下!” 阿狸愣了下,冷笑道:“这你可说错了,我心里对他只有恨,哪里来的喜欢呢?” 苏樱闻言奇怪了,又再仔细看看她的脸,摇头道:“这可不像。当英国公说到皇太孙殿下的时候,你并没什么表情,显然你心里对他并不在意。可是在听到四殿下的名字时,虽然你再三掩饰,可是你眼睛忽明忽暗,时而欣喜时而嗔怒,这明明就是对喜欢之人的反应。我也曾年少过,知道那种爱恨交加的滋味。你骗不过我的。你且来说说吧,是不是你们中间有什么误会了,我来给你排解一下也好。” 阿狸一猛被苏樱戳破心事,便极尴尬,又听到她说自己对朱高燨的反应,便有些微怒,道:“我哪里喜欢他?我心里是恨死他了!” 苏樱看看她,叹道:“有多少恨,便有多少爱。你这般充满恨意,定是心中极为伤心之故,只不知道那个人作了什么事情,能让你把满腔的爱意化为恨了。”见阿狸低头不语,她便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我虽然从未曾问过你,但我也能猜出你必是伤心之极才离家出走,那日我初见你,便有这个想法,再结合宫中的传言,如何能猜不出来呢?傻妹妹,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你想说呢便告诉我这个姐姐,如果不想说呢,我也不会强求,只当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好么?” 阿狸数月以来,也是压抑着自己,今日听到张辅带来的消息,便心中起伏不定,此时听到苏樱软语温言,双目不禁湿润起来。她身边从来没有个年长的人对她如此亲切,便是秋雨,也不在身边,一时便将苏樱当作亲人,伏在她身上轻轻啜泣起来,慢慢地将她与朱高燨朱瞻基的所有分分合合都告诉了她。 苏樱听她说完后,半晌无语。阿狸说完后,心情也得以释放些,不似刚才那般难受。苏樱掏出帕子来给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方道:“我听了半天,你是否在恼四殿下将你送与太孙殿下?” 阿狸点点头道:“可不是么。他就跟当日的慕容一般,想将我送出去。” 苏樱却笑道:“你千万不要跟我来比较。你不是我,四殿下也不慕容,你们两个也是不同于我们两个。你当日心里替我叫屈,今日我却替四殿下委屈。” 阿狸叫道:“他委屈?你有没有搞错呢?” 苏樱道:“四殿下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去太孙殿下那里去,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说不去呢?” 阿狸一怔,是啊,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直接干脆地拒绝呢? 苏樱又道:“你自己不说不去,反而过来埋怨四殿下将你送人?我真是想不明白了。当年师哥叫我去汉王府时,我是不得不去,而四殿下让你去太孙殿下身边,却是由你自己选择去或不去?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去,可是你却跟四殿下赌气,兜那么大的圈子硬把自己给逼过去了。” 阿狸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细想她说得很有道理,自己可不是跟朱高燨赌气才一怒之下离开他的么?可是这么突然被苏樱点破,心中竟然有些恼羞成怒,她抓住苏樱的胳膊,叫道:“你到底是站在谁的一边的?我把你当成亲姐姐来倾诉,你却来挑我的不是?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呢?” 苏樱见她开始耍赖,心中不免又气又笑,忙哄道:“好了好了,都怪我不好,说错话了。这事情都是四殿下的不好,他明明对你有情意,却是兜兜转转地总是不明白说出来,真真让人着恼!咱们不理他了,我请汉王殿下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来,就让他等一辈子,让他等到头发都白了也不要理他。” 阿狸被她说得咧嘴一笑,却又马上收起笑容,绷起脸来。 苏樱却忽然看看阿狸,道:“有一点我真心佩服你,你真的很勇敢,你敢于抗挣,并没有完全臣服于命运。换了我,怎么也做不出你的举动。”语气中颇有感叹之气。 阿狸忙道:“啊呀对不住了樱姐姐,我没想到会让你想到陈年往事。” 苏樱淡淡地笑了,道:“多久的事情了,你不用自责,我自己都忘记了呢。”她幽幽地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发生那许多事情,你就那样跟了太孙殿下,会是什么要的结局呢?” 阿狸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 苏樱慢慢道:“你如果跟了太孙殿下,时间久了也有可能你会喜欢上太孙殿下呢,他毕竟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阿狸知道她定是想起她与朱高煦之间的故事,便道:“ 我也不否认,如果我真跟了太孙殿下,也许会重新演绎一下你的故事。可是现在看起来,我还是庆幸没有跟了他。你也听到今日张大哥说他一下子纳了两位妃嫔,我即使再豁达,看到那两个美人心里也是不爽,我不敢保证到时候会不会与他起争执。到那个时候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如此想来还是不嫁他的好。” 苏樱又笑了,慢慢道:“真心喜欢一个人呢,你是不会计较他身边有谁,你只想跟他厮守着,就只天天看着他心里也就知足了。” 阿狸道:“就像你跟二殿下一般么?”摇摇头,道:“这是你们的规矩,我们那里却是不一样,我们是一夫一妻,男人不能三妻四妾。”苏樱奇怪道:“你们那里是什么地方,有这样的说法吗?”阿狸信口又胡诌道:“就是我的老家嘛。我啊,我才不要跟别的女人共用一个丈夫。” 苏樱忽地笑了,道:“可是将来你若嫁给四殿下,他也不可能只有一个王妃。他是楚王,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王妃呢?便是他自己愿意,怕皇上也不答应呢。” 阿狸被说得愣住了,半晌忽醒悟过来,生气地道:“谁说要嫁给他了呢?你就是这样非要把我绕进去啊。真是坏死了你。” 苏樱笑了起来,道:“你啊,总是嘴硬。不过呢,既然事情明朗了,我还是觉得你们不要这么再闹下去,你这番出走,分明又是与他赌气,前一个赌气已赔进去个太孙殿下,你再这么赌气下去,怕要生生害了四殿下了。”她说着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阿狸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有那么好笑么?” 苏樱极力忍住笑意,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阿狸道:“我都不笑你跟汉王,你却这般笑话我?”白了苏樱一眼后,又道:“我倒想问你呢,看你现在这般喜欢二殿下,却是真的把慕容抛到脑后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苏樱听了却没生气,道:“说实话,有时候我倒挺感激师哥呢,若不是他,我怎么会遇到二殿下呢?想想姻缘啊,也真是奇怪的事,月老的红线啊,早就系好了,凭你怎么想,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就如你这般,命中注定就是四殿下的人,却还要想着逃跑呢。我想想,没有哪个女人会像你能作出这般惊天动地的举动来。逃跑——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阿狸道:“所以说嘛,我跟你们是不同时代的女人啊。”苏樱道:“什么?时代是什么?”阿狸笑道:“我们是不一样的女人罗。”苏樱笑道:“凭你怎么不一样,不还一样要嫁人?你只说吧,下来要怎么办呢?” 阿狸叹了口气,道:“怎么办?凉办呗。你不是说了吗,月老的线啊,早就系好的了,既然是我的,就跑不了,不是我的呢,我也得不到。对吧?” 两人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到大半夜,直听到外面有鸡叫之声,方才胡乱睡去。经过这一番长谈,阿狸心中的怨气也释去许多,对以往之事倒看得淡了,是以睡得很是香甜。 苏樱与阿狸一觉睡到快中午,两人起来后刚刚洗漱完毕,就见阿青兴冲冲地跑进来,道:“你们快些啊,汉王在门外等着,说要带我们去山顶吃烤羊肉。” 阿狸睡意还没完全退去,听得烤羊肉三字,登时睡意全消,她兴奋地大叫一声,急忙找出件斗篷出来,又连忙催促苏樱,一时两人穿戴整齐了出庄园大门。只见朱高燨与张辅并肩立于门外,数十骑侍卫却是牵着马远远地立着。 苏樱忙笑道:“让两位久等了,真个对不住。” 朱高煦却是悠然一笑,道:“等别人没有耐心,但是等美人么,我却等着欢喜呢。”细细打量三个人一番,道:“你们三个,便这么站在我们面前,就如画中人一般,不枉我们多时等候。” 张辅听他如此言语,却是微微一笑。苏樱也是抿嘴而笑。阿狸看看他们,摇头道:“真个是花言巧语哄死人不偿命。”又见朱高煦眼睛落在阿青身上,细细打量着,眼中似有赞叹之意,阿狸急忙上前去将阿青挡在身后,对朱高煦道:“说了你不要打她的主意来着,你还这般盯着她看!” 朱高煦一怔,脸上微有些尴尬之色。那边张辅却是忽然哈哈大笑。阿青也蓦地红了脸。阿狸斜睨苏樱一眼,道:“苏姐姐,你也不管管他,他见了女人就这么个样子啊。” 没等苏樱开口,朱高煦已回过劲来,打了个哈哈,苦笑道:“也不知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竟然如此防范于我?” 阿狸不客气地道:“什么人?你就是一个色狼!大小通吃,男女通吃!” 朱高煦笑道:“我有这么厉害么?真是多谢夸奖了!”看起来竟然颇为自得。张辅与苏樱却是含笑不语。朱高煦轻声哼道:“你这般夸我,想来是对我有些意思了?” 阿狸啐了下,不禁摇头道:“这脸皮也是天下第一厚了!” 朱高煦道:“你这般伶牙俐齿的,我心里也是十分喜欢,只是顾忌你以后可能跟我是一家人,也就将你放在一边了。只不知你将来是跟我四弟呢还是跟我那大侄子。” 阿狸的脸蓦地发热,叫道:“张大哥,你还管不管他了?” 张辅笑道:“你叫我作什么?我如何能管得了他呢?” 阿狸哼道:“你少在这里撇清关系,谁不知道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快来管管你家相公!” 张辅一时无语,却对阿狸恨得牙痒痒。朱高煦则大笑道:“小妮子竟爱听人瞎说八道!” 说着带他们来到侍卫跟前,侍卫牵过两匹马来给苏樱阿青,阿狸的小红马被人牵了来,一时众人上马,往旷野之间奔去。 雪地上积雪甚厚,马儿走得不快,加上天下还是大雪纷纷扬,众人便也慢慢地边走边看风景。来到半山之时,马儿已上不支,朱高煦便下马来,令众侍卫就地休息,他则与张辅苏樱阿狸青,带着枚青王斌并几个贴身侍卫继续往山顶上去。 阿狸走得气喘吁吁,道:“汉王殿下啊,你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吃你这顿羊肉怎么这么辛苦呢?” 朱高煦道:“你多运动一翻,等下吃起来才觉得好吃。”抬眼望望,道:“马上就到了,我都看到亭子了。” 阿狸抬头望去,果见不远处有坐凉亭,忽地风吹过,闻得一阵烤肉香气,她顿时来了精神,提足精神来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到达山顶,只见亭子旁边,有一堆篝火,火上面架着一只小羊,两个仆人模样的人正在翻弄着,香气四溢,扑鼻而来。 阿狸大喜,看着那火上滋滋作响的羊肉,咽下一口水。苏樱笑道:“你还是坐下来吧,他们会把烤好的羊肉端上来。” 阿狸扭头看去,果见朱高煦张辅在亭中坐下,一个仆人已端了一盘放在亭中石桌之上,也是热气腾腾。朱高煦道:“这里还有酒,你过来坐下好好吃喝。” 苏樱阿青过去坐下来。阿狸看看摇头道:“你们这般吃法跟在府中有什么区别!我还是在这里吃的好。”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看看火上的烤羊,对仆人道:“麻烦你割下这边一块给我吃了。” 那仆人笑笑,便在一边用刀来割下烤熟的部分递与阿狸,阿狸嘻嘻一笑,说声谢谢,接过来便吃,这羊肉分外细嫩,加上烤得正好,入口味道极为美味,阿狸不禁赞叹一声,又就着那仆人的手吃了好几块,当看到羊眼的时候,非要吃那羊眼。仆人也没想到这个姑娘竟然要吃这个部分,迟疑一下也就递给了她。阿狸吃得津津有味,看得苏樱阿青瞠目结舌。 苏樱摇头道:“真不知她怎么吃得下去。”阿青笑道:“当日在蒙古的时候,她就特别喜欢吃这些东西,每每就磨着慕容公子带她去吃。慕容公子老说她没有个姑娘样子,说四殿下和太孙殿下总惯着她。” 张辅道:“这些羊便是叫人从蒙古那里运了过来,比我们家养的味道更好一些。” 说话间,只见阿狸手里拿着一根骨头,边啃边走了过来,在石凳上坐下,看到苏樱面前的酒杯,一把拿了起来一饮而尽。 张辅看着她笑道:“你这般豪迈,倒真是世间少有。”阿狸又拿起阿青的酒杯,对着张辅,道:“唯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不管你是夸我损我,我都笑纳,来,张大哥,敬你一杯,你倒是个大英雄!”一饮而尽。 朱高煦听得有趣,道:“这话说得好!你心里,什么样的人是英雄呢?” 两杯酒下肚,阿狸头脑已微微有些发蒙,她扭头看看张辅,又看看朱高煦,便道:“英雄——便就要象张大哥这般:谁能横刀立马?唯我张大将军!” 歪头又看看张辅,皱眉道:“这句话说的好像是张飞那样的莽汉!张大哥模样俊俏,应该就是常山赵子龙,白马银枪,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朱高煦看向张辅,笑道:“你倒一下子说得准了,阿辅当年在军中便被称为‘赛赵云’,一杆长枪,一身白衣,在万人中间所向披靡。人人都道,赵云什么样子不知道,但必须有阿辅这样的人,才当得起这个称呼。” 张辅脸上涌起一些红晕,越发显得面如美玉。阿狸一时看得有些发痴,便道:“张大哥,你要是晚生几年,我定然追你到海角天涯!” 苏樱嗤地一笑,道:“这话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得出口呢?” 阿狸却道:“我最看不得你们这些人假惺惺的,喜欢就是喜欢嘛,有什么藏着掖着的?我就是喜欢张大哥,怎么了?难道你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朱高煦笑道:“我们又不是狗,干嘛那么稀罕你?” 阿狸啐了他一下。 苏樱笑道:“有这会儿子说嘴的,昨晚是谁那么矫情,老是跟人家兜兜转转,结果转到我们这里来了?” 阿狸急忙用骨头去堵苏樱的嘴巴,苏樱忙不迭地避了开去。朱高煦问苏樱道:“昨晚她可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了?告诉我以后来辖制她,省得她一天到晚来损我们。” 阿狸又急得叫张辅道:“张大哥,你还不管管他?”又对苏樱狠瞪眼睛。 苏樱笑道:“好了我不说,你也不要急了啊。” 一时阿狸方才作罢。张辅端起酒来,道:“阿狸说起英雄来,在我心里,血染沙场气化虹,马革裹尸是英雄,便如卫青霍去病之流,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样的人才当得起英雄两字!” 朱高煦点头道:“才能过人曰英,智过万人者谓英,德过千人曰英。当年曹操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时,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他说得极是,当如他二人般有雄才大略、智勇双全之人才配得起英雄之名。” 阿狸听到他说刘备曹操是英雄,便摇头道:“那曹操是个奸贼,如何能称之为英雄?” 朱高煦笑道:“奸雄、枭雄,都可谓之英雄,就如你所言,唯大英雄真本色,曹操即使是枭雄,也是英雄中的枭雄!” 阿狸笑道:“偏你能自圆其说。曹操也罢了,那刘备,整个一个哭来的天下,在你嘴里也成了英雄了。” 朱高煦笑道:“依你说,只有阿辅这样的人才是英雄?” 阿狸咬下一块肉来,咀嚼半天,忽然道:“我便说出一人来,你们看他是不是个大英雄?” 众人便齐齐望着她。阿狸清清喉咙,吟道:“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汉,只凭哓哓问姓名!” 她刚刚吟出第一句之时,朱高煦张辅便即色变。阿狸吟完笑道:“这首诗虽然直白明了,却是天纵之声,足见作诗人胸中大志。这个人,可算是英雄么?” 苏樱阿青读书不多,却见朱高煦张辅闻之肃然起敬,不知道阿狸所说的是谁,苏樱道:“她说的是谁呢?” 朱高煦道:“便是我朝开国高皇帝!” 当年朱元璋与陈友谅决战鄱阳湖,以少胜多击败陈友谅百万大军,次日他微服来到一座寺院中,院中主持看他煞气颇重,便想问其姓名解其煞气,谁知朱元璋哈哈大笑,在庄院墙壁上题下上面那首诗,扬长而去,留下寺中僧人大惊失色,断定此人定非常人。这首诗是朱元璋的随口之作,但诗中却充满了大英雄的豪迈自信。 阿狸听过姚广孝说过这些故事,今日便张口这么一来,令朱高煦张辅尽都生敬畏之心。阿狸笑问道:“此人可是大英雄?” 朱高煦伸出大拇指来,狠狠地道:“大英雄!当之无愧!” 阿狸哈哈笑道:“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与我何加焉?这才是真真的唯大英雄真本色!无出其右!” 朱高煦急忙给她添满酒来,双手递与她道:“姑娘虽是女子,然则此等胸襟,却叫我等汗颜!” 阿狸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看着众人得意的一笑,一饮而进。苏樱不禁又是一声嗤笑。张辅亦摇头道:“这丫头晚生几十年,如果在高皇帝时期,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朱高煦笑道:“也是,如果她早生十几年,我一定不顾一切地讨了她作老婆。家里有这样的马屁精,不升官发财才怪。” 阿狸指着他叫道:“哦——你完了,你竟敢说我拍高皇帝的马屁,言下之意就是说高皇帝不是大英雄!这样大不敬的话,小心你的人头!” 朱高煦呸道:“这里没有一个外人,如果传了出去,也只有你了!到时候也休想让人给你作证!” 众人哄然而笑。忽然王斌指着山下道:“殿下,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远的山腰空地上,有几十号人围着两个黑衣人正在打斗。相距较远,却也能看得出来,那几十号人都是江湖上好手,个个伸手不凡,那两个黑衣人装束相同。其中一个面蒙黑巾,行动矫捷。另一黑衣人则面目俊雅,看起来甚是年轻,只是他似乎右臂受伤,只用左手抵挡进攻,颇为吃力,还好有那个面蒙黑巾之人前后照应着,挡开刺向他的兵器。 张辅看罢道:“这好像是江湖上的争斗,这么多人围攻这两名黑衣人。只不知为什么?” 苏樱皱眉道:“前几日听得有传言,说是数月前幽冥十二少中的三月和十二月挑了山西大同的霍家,将霍家满门五子全部杀了。那霍家在江湖上颇有些朋友,便聚焦起来替霍家讨公道,四处找寻这三月十二月,听说他们追着二人行迹来到了山东境内。难道这两个黑衣人就是他们那三月与十二月么?” 阿狸以前在北征途中倒听慕容秋百里飞雪讲过些有关幽冥十二少的事,此时听到苏樱提及,忙道:“这十二少便是十二个月份么?怎么有三月十二月之说?” 苏樱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到些关于十二少的消息,只说幽冥十二少是十二个少年,从一月到十二月,真实姓名倒无人知晓,江湖上便这般叫他们。他们行事极为隐秘,但出手狠辣果断,尤其是这个十二月,年纪最少,仿佛只有十五六岁模样,却在十二人之中功夫最高,往往一剑致命。霍家亦是武林世家,却不知为何惹到了他们,幽冥十二少扬言必索霍家五子性命,便派了三月与十月去山西大同,霍家也早已得知消息,严阵以待,却也没能逃过三月十二月索命,十日之内,霍家五子皆都丧命。三月与十二月便离开山西。可是霍家毕竟是大家族,众多堂兄堂弟,忍不下这口气来,约下江湖上一众好友,四下找三月十二月。只听说他们在山东境内,却不知怎么又来到乐安了。” 阿狸看看那个蒙面黑衣人,道:“这两个人哪一个是三月?哪一个是十二月?那个人怎么蒙着脸呢?”她目力不及苏樱等人,只影影绰绰地看个大概。 苏樱往下看看,半天道:“蒙面之人是十二月,江湖上有传言这少年从来都是黑巾遮面,没有人见过他的脸。那个形容清秀的想必就是三月。两人所使招数倒是一路,只是那三月仿佛受了伤,出招无力,十二月剑术凌厉,招招致人性命。” 朱高煦边听苏樱说话,边注意着下面的动静,果然看到那三月行动越来越缓,右臂上流下鲜血来洒在雪地之上,甚为醒目。那围攻之人久攻十二月不下,竟然互相使眼色,合力来攻击三月,三月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于地上,那十二月见状急忙过来,逼退周围人的兵器。三月似乎对十二月说些什么,想来是让他先走,可是十二月摇摇头,忽然将三月抓起来负于背上,看样子想要背着三月突围。 这时突然又围上来几十个人,一个个手中拿着弓弩,对准了两人,只听嗖嗖之声连发,数百枝羽箭射向三月与十二月,那十二月挥动长剑,拨打着射向他的箭枝,他顾念着背上三月,不让羽箭射到三月身上。 朱高煦看着道:“这蒙面少年的轻功看起来很是不错,只可惜他身上负有一人,不然他自己早就脱身去了。” 苏樱道:“据说十二月耳力视觉异于常人,轻功更是天下第一。按他的本事脱身本是易事,一则背负有人,二来那些人倒也防着他这着,你看他们手中的弓弩便是阻挡着不让十二月使用轻功逃去。”说着摇头道:“那些人也太卑鄙,所有羽箭刀剑都指向三月,看十二月只顾护着三月,他肩上已中了一箭,如果再这么下去,怕两个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阿狸道:“那几个月呢?怎么不见?” 苏樱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了。” 张辅突然道:“这十二月对朋友不离不弃的,想来与三月之间感情颇深。” 朱高煦看他一眼,道:“当年你我二人出入战场之时,也差不多他们这个年纪,有几次你也是这般的救我。”张辅微笑道:“你不是也救过我么?我们在战场上从来不放弃自己的兄弟。” 朱高煦点头道:“是,这个时候方能看出兄弟之间的情谊。也罢,今日既然让我们看到,想来他们与我们也有些缘份。”扭过头来,道:“王斌,你招呼山下的兄弟,他们应该就在那些人附近,让他们赶过去搞乱一番,想来那些江湖之人不愿与官家结怨,看到你们几十骑人亦会有所顾忌。那三月十二月或能趁机脱身也有可能。记住,不许与那些江湖人交手,只逼着他们离开就可以了。” 王斌答应着急忙下去。张辅看看朱高煦,两人相视一笑。阿狸斜了他们一眼,从鼻子里面哼出一股气来,道:“你二人真是心有灵犀啊。” 朱高煦却一吸鼻子,道:“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吃烤肉怎么吃到醋了呢?” 阿狸拿起手中骨头想要敲他,却又犹豫了下,改过来敲张辅的头,张辅侧转头来,手中筷子却是一翻,便夹住那骨头,他力道不小,阿狸一时倒拿不住骨头了,只得撒手。张辅笑道:“我又没有惹你,你为何打我?” 阿狸道:“夫不教,妻之过!谁叫你不好好管教他呢?!” 张辅一随手将骨头扔到一边,道:“你这么厉害,将来可要怎么办呢?哪个男人敢娶你呢?” 朱高煦哈哈大笑道:“阿狸啊,将来真的没有人要你了,我便免为其难地收了你吧。” 阿狸气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却来欺侮我一个女人家!好意思么?” 朱高煦摇头道:“你这个女人可不一般,比几个大男人还令人头痛,一般人还真制服不了你。” 阿狸笑道:“谢谢夸奖!”却忽然看到山腰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便不理会二人,紧张地看过去。只见王斌带着几十骑侍卫大声吆喝着纵马过来,那些江湖中人见到这些侍卫都是官家打扮,一时倒停止了进攻,那十二月却趁着这一瞬间,几个起跃,飞身往山下而去。那江湖人看他出了重围,便也急忙追了下去,王斌等人故意挡住他们的道路,他们却也不想招惹官家,只是饶开而行,便只阻挡这一时间,十二月已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苏樱笑道:“十二月轻功果然厉害,怕那些人再也追不上他们了。” 眼见王斌又带着侍卫慢慢离去。朱高煦等方才又坐回来,继续吃酒。 外面雪大继续下个不停,大家又坐了一会,阿狸拍着肚子道:“啊呀肚子啊肚子,多久没有吃过这般美味了。” 朱高煦道:“有你夸奖,方才不负我千里迢迢的运了这些羊来,总算值得了。” 阿狸哼道:“打住!你这蒙古羊并不是专为我运来的,这个情我可不领。我不过是沾了某人的光而巳,你便想落我这么大的人情?我偏不给。这人情你找该你的人去!” 朱高煦笑道:“吃了我家的肉,喝了我家的酒,这会子说了这些话来,你有本事来把肚里酒肉吐出来!” 阿狸嘻嘻道:“这个可不能。”一把拉住张辅道:“张大哥,也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只不过吃了他一点酒肉,就要人家卖人情与他。” 众人一行说着,一行慢慢下了山去。行至半山之时,忽听得几声呼啸之声划过,声音绵远悠长。苏樱道:“这仿佛是在找人。难道是幽冥十二少的其他人在找三月十二月么?” 张辅道:“也有这个可能。他们这些人,自有一套联络方法。想来那三月与十二月也能听到,再与他们汇合。” 朱高煦张辅带着侍卫将阿狸阿青送到农庄门口,便要与她们道别。阿狸却忽然道:“张大哥借一步说话。” 张辅看看朱高煦,口中奇道“怎么,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朱高煦则取笑道:“阿狸,如果你看上阿辅,趁早收了那心思。他家里娘子美貌温柔,他不会娶你的。” 阿狸白了他一眼,只招手叫张辅过来。张辅便下马来到阿狸身边。阿狸微微一笑,道:“我嘛,不知道这样请求你可以不可以,但思想再三,还是想要拜托下。” 张辅道:“只管说来,只要我能办,一定会给你办到。” 阿狸道:“我知道汉王殿下,心里是恨极解缙。只是我个人想,他终究是要死了,再大的怨恨随着人死也一了百了,况且他也只是个书生文人,作事也是对事不对人,得罪了人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也是可悲的。如若张大哥能让他没有什么痛苦的死去,也算是善事一件了。他泉下有知,也要感念你的。” 张辅愣了下,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阿狸道:“你也不必为难,能作呢就作,不能嘛,也不必勉强。我与他,本就不认识,只是想他就要死了,何必在死的时候再受什么磨难屈辱呢,毕竟他也是大明朝第一才子,以后的青史上,自然不会少了他的名字。如果他死的太过凄惨,后人又会怎么评论这段公案呢?” 张辅不再言语,阿狸也一笑收之。 张辅回身上马来,苏樱回首对阿狸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阿狸笑道是:“我啊,拜托张大哥千万不要捉拿我呢,也值不了几个赏钱。” 苏樱一笑,便跟着朱高煦张辅后面打马而去。 阿狸与阿青进了院内,阿青便要将小红马牵到后院。阿狸道:“我来吧。你去浇些热水来,今日吃了羊肉,一身的味道,要好好洗一下。” 阿青便去准备热水沐浴。阿狸牵着小红马来到后院马房,她将马拴好。正要离开之时,蓦地看到地上有一些血迹。她心中一惊,顺着血迹望去,只见一堆柴草后面,赫然躺着两个黑衣人!阿狸吓了一跳,拔腿就跑,待出了马房,却不见里面有动静,她狐疑半晌,慢慢地又回到马房,远远看那两个黑衣人并不动弹,看着竟似死去一般。她拍拍心脏,鼓起勇气来慢慢走近去,只见两个人都是紧闭双目,那三月脸色苍白,爬在十二月背上,阿狸只隐约看到个侧脸。十二月却是俯在他身下,脸部朝下。想来是背负他到此地,终因流血过多晕倒在地。 阿狸看了半天,慢慢伸手在三月鼻子下边,隐约探得一丝气息。又探向十二月之时,忽然那十二月手腕一翻,竟然抓住她的手来!阿狸吓得闭眼大叫道:“不要杀我!我只是想救你们!” 那十二月却蓦地松开手来,阿狸颤抖着又道:“你不要害我,我住在这里。看你们流血太多,不知是死是活。现在看你还活着,我,我先给你们包下伤口啊。” 却没听到十二月说话,她侧过脸来看十二月,却因他黑由遮面,又是双目闭着,看不到他面容。阿狸叫了几声,没听到他回声,心中暗想他是不是晕过去了呢?却也顾不得什么,急忙撕下自己身上衣衫来,给三月胳膊包扎起来,暂时止住不让流血。又将三月从十二月身上慢慢推下来,给十二月的肩膀也用布条勒住。这两人虽是少年,体型消瘦,却也把阿狸累得气喘,她看外面大雪仍下个不停,却怕二人冻死,便急匆匆到房间取了条棉被过来,给二人盖住,又取些柴草来掩在他们周围方才略略放下心。 临出来之际,她又将马房血迹擦去,走出马房来,那雪下得甚大,已将那一路血迹全掩盖了。她回到房间,思想着这两人受伤那么重,会不会伤重而死呢,心中又犹豫起来,阿青走过来让她洗澡,她便推脱让阿青先去洗。一时阿青去沐浴。阿狸又想起两人可能需要些吃食,便到厨房取些馒头牛肉来,放在二人身边。 回到房间阿青已洗完回来,阿狸便也去洗了。为着怕阿青害怕,阿狸便没有跟她讲马房的事。一夜之中,阿狸都睡得极不稳当,脑子里总是想着那二人会不会死去,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才睡了过去,睡梦之中,隐约听到些呼啸之声,她一下子又惊醒过来,听那啸声越来越清晰,接着也听到马房方向也传出一声清啸,似乎与之相互响应。声音似乎微弱,却也传得颇远。 阿狸白日听苏樱与张辅讲过,帮派之间有联胳暗号,心中便想也可能是十二月以啸声通知同伴。她在床上又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便穿衣出门,来到马房前,一时不敢冒然进去,侧耳听听马房中并没有声音,才一步一探头地进入马房,放眼望去,那三月十二月已然不见,地上只留着那条棉被。 阿狸心道他们果然是被同伴接去了,既然有同伴照顾,应该性命无虞,看地上馒头牛肉也已不见,心中更为放心,便也拿起棉被回房间,心中没了牵挂,她便安然又睡去。 这场大雪一直下了三天,苏樱可能因为雪大,也没再过来。又过了几日,太阳出来,雪慢慢化去了。 这日晚上,苏樱来到了农庄。阿狸见到她很是欢喜,携手进入房间。阿狸陪着她吃过晚饭后,两人又话家常,说起皇宫里的事情,苏樱笑道:“听说皇上新纳了一个朝鲜美人,姓权,宠爱地很。” 阿狸便道:“又换新宠了,不再是吕婕妤崔美人了?”苏樱点头道:“说是朝鲜刚刚献来的,皇上一看就是十分地喜欢,好象立时就封了妃呢。”阿狸道:“这个皇帝,倒是十分喜欢朝鲜女子。以前听说就有一个宠妃,也是姓权,箫吹得极好,皇上爱得什么似的。”苏樱道:“好像这次新来的美人与权妃是堂姐妹。也是极美,会不会吹箫倒不知道。” 阿狸忽然心中一动,心中忽地想起朱高燨,却又极力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没话找话地取笑苏樱道:“我正想问你呢,怎么你白天不过来,却在晚上过来呢?你晚上不要侍候汉王殿下么?” 苏樱道:“我还想着要不要今晚住在这里,你说这话是不是想撵我走人呢?” 阿狸大喜道:“怎么会呢?你能留下我求之不得呢,冬夜里这么长,我与阿青话都唠尽了,你留下与我们说话我们高兴死了,怎么会撵你走呢?我只是担心汉王那里会不会不开心,怪我老是缠着你。” 苏樱道:“他也是经常不在王府。昨日出去了,要两三日才回来,我左右无事,便来找你。” 阿狸道:“咦,他不在王府又去哪里了?”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忙道:“那样最好啊,以后他如果外出了,你就过来这里,我们在一起也有个伴。”却又是心中狐疑,忍不住慢慢道:“姐姐,你素来是贴身保护汉王的,怎么这次却不在他身边呢?” 苏樱却是半晌不语,阿狸尴尬地道:“对不住哦,我就是这样不好,有些话藏不住,就说出来。你不要见怪,不说就是了。” 苏樱淡淡一笑,道:“这个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今日是汉王一位故人的祭日,他去祭拜几日。” 阿狸哦了一声,心中却道:“什么故人这般重要,还要几日时间?难道是什么红颜知己?”她心中胡乱猜测,嘴里却是不说话。 苏樱看她憋得难受,便笑道:“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就告诉你吧,省得你心里瞎想。”阿狸忙道:“我不好奇的,你可以不说的。”心中却是巴不得她赶紧说来。 苏樱自是看出她的心思,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汉王殿下年青的时候,有次在一次征战时候受了重伤,被一个武林女子所救,那女子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与汉王殿下年纪相当,两人俱是青春年少,一来二去的就互相有了情意。” 阿狸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这话用在他身上一点不假。” 苏樱也是一笑,道:“真个不假。那时汉王颇为风流自诩,要不是他忙于征战,怕真是处处留情。”她又道:“两人相处了十几日,却是难舍难分,此时张辅找到了他,汉王不能再留下去,他只能与女子分开。汉王离开后心中还是惦记着她,曾派人到两个相处的地方打听,却不知所踪。几年后自己亲自过去,也是找不到那名女子,只得离开。这一别就是十年。却有一日那女子忽然找了过来,那时我刚到了汉王府,只远远地看到个貌美的女人。汉王那时却也不避讳我,便将那女子的事情告诉我。” 阿狸插嘴道:“他当时正追求于你,当然是什么也都告诉你了。” 苏樱一笑,也不否认,继续道:“原来那女子多年来住在青州,此次过来却是因为身染重疾,自知命不久矣,便来见汉王最后一面。汉王感其痴情,心中对她亦有愧疚,便对她极尽情意。我当时对汉王并不在意,也没有过多打听她的消息,只是后来听说她不久便离世,汉王将她尸骨送回青州安葬。每年到了她的祭日,汉王总是想着给她烧几炷香。自从来到乐安以后,汉王更有悠闲一些,也时常去她坟前祭拜。这几日正好是她的祭日,汉王便带了王斌他们过去青州。” 阿狸点头道:“怪不得你不去。原来汉王去祭拜旧时情人。如果你跟着去了,怕心里会不舒服。”又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想来她貌美,必定也有个极美的名字。” 苏樱道:“可不是么?她姓林,叫作林铃儿。汉王说她声音极好听,便如铃声般悦耳动听。只是可惜她身世如何,家居何处,却是无从知晓。” 这时阿青正好在整理茶杯器皿,却忽然失手将一只茶杯打落在地。阿狸忙道:“可有伤到手?” 阿青摇头道:“没有没有,是我太过粗心。”低下头收拾了茶杯碎片,急忙走了出去。 阿狸看着她背影道:“整日说我毛躁,我看阿青也是这般。这个可不是我教她的,以后不要记在我头上了。” 苏樱看看阿青消失的地方,却是不语。阿狸笑道:“你说过的,你爱一个人,不会在意他身边有多少女人,怎么,现在他去祭奠初恋情人,你心里吃醋了么?” 苏樱怔了下,笑道:“怎么会?我一时想到别的事情走了神。”喝了口茶,又道:“我跟汉王之时,便知他有许多女人,如何再去吃那些醋?如果真的一个个计较起来,我怕是要沉在醋海里面了。” 阿狸噗嗤一笑,道:“这个汉王也真是太过风流,也就是你能忍受得了。你说他这个毛病,是家传的么?”阿狸嘟嘴想半天,道:“那皇帝就是见一个爱一个了,这个汉王便深得其真传。” 苏樱哑然失笑,道:“细想皇上这些子孙里面,倒真有几个喜欢拈花惹草的,汉王如此,赵王也姬妾甚多,就连皇太孙,听说习性与汉王极为相近,两人都惯会哄女人喜欢呢。” 阿狸想想也是,朱瞻基的嘴巴她也是见识过的。 苏樱忽然道:“只是这个楚王四殿下,倒与一众兄弟大不相同,他长这般大了,从来没听说过与哪个女人有些沾惹。也是奇了,这些个亲王,自小身边便有几个女人陪着,皇上也曾赏过几个绝色美女给四殿下,只是他连看也不看,都给退了回去。” 阿狸笑道:“听说他身体不好,自然不能过多近女色。要不然,我才不相信他是柳下惠呢。” 苏樱被她说得摇头直笑,道:“他的病是心悸之症,不发病时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如何这些年身边就没个女人呢?” 阿狸见她一直揪着朱高燨不放,便两眼翻白,哼道:“你想说什么呢?也许他本身就不喜欢女人呢,你看他平常与慕容形影不离,难保两人之间没有暧昧情份,他喜欢男人也有可能啊,就如他某个兄长一样。”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樱两眼。 苏樱笑道:“你想说什么呢?” 阿狸哼道:“我想说什么你心里明镜似的。” 苏樱道:“四殿下喜不喜欢男人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师哥可没有断袖之癖。”斜睨阿狸一眼,道:“四殿下有没有那个癖好你心里最清楚不过。” 阿狸嘻嘻笑着往她跟前凑了些,道:“你的二殿下可有那个癖好?” 此时阿青不在房间内,苏樱便起身来自己倒了茶,又给阿狸的杯子续上,两手捂着茶盏,开口道:“我知道外面多有传说汉王与张辅将军的故事。他们两个人,从小一处长大,比正经亲兄弟还亲,又是在战场上共过生死的兄弟,感情当然亲密一些。加之张辅又生得太过俊俏,两人出则同行,入则同寝,难免会让人生出些想法来。而我却知,他们并不如外面所传的那么不堪。两个人更多的是惺惺相惜,重情重义。汉王向来不拘小节,放荡不羁,对那些传言往往一笑置之,听得多了,反而有时自己也拿来取笑。张辅自然不如汉王放得开,心思重了些,汉王反而劝慰他:人生在世,何必理他们说三道四,这样岂不是为他人而活着么?张辅也没奈何,只得摞手不理会了。这些年来这些传闻已慢慢地没人提了,你来宫中时间不久,地不知道怎么听到这些。” 阿狸听苏樱一番话,心下略有惭愧,便道:“我不过是拾着听了几句,今日闲聊,便拿来取笑,姐姐可别当真了。” 苏樱笑道:“如果当真,也不会告诉你那么多。还是汉王殿下说的,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管他们道短说长呢。” 阿狸点头道:“是啊,生活原应该这样子才对。汉王与张大哥之间是英雄相惜之情,与他们不相关。” 苏樱又道:“汉王对跟着自己的将士都是视作兄弟,那王斌枚青自幼随着他征战,也是立下无数功劳,他也曾为着二人打算,想让两人出任外地,只是王斌枚青只不愿离开他,汉王也就将二人留在身边,心里也是当他们作自己亲人看待。还有锦衣卫都指挥使纪大人——” 阿狸心中一凛。 苏樱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旁人都道纪纲与汉王交好,是因为皇上宠爱汉王之故,他借机巴结,其实却不知道,纪纲跟汉王也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交情。当年靖难之时汉王几次救驾,纪纲亦随伴驾左右,他们二人冲锋陷阵也是生死与共,感情自然也是深厚。” 阿狸脸儿不禁微红,道:“不明底细自然会瞎想。我也这样猜测过那纪纲。现在想起来真是惭愧得紧。” 苏樱笑道:“你有这个猜测,也是正常。传得多了,都听得厌了,现在亦无所谓了。” 阿狸忙点头,不妨头上一支珠钗掉在地上,她捡到起来道:“我说不戴这些东西,阿青非要与我戴了,老是掉来掉去的,真是麻烦。”她拨弄着钗上珠花。 苏樱忽淡淡地道:“南京传来消息,那个解缙有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被锦衣卫丢到雪地里,静悄悄地死去了。” 阿狸听到此处把珠钗放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如此死去,也算是没有痛苦了吧。” 第二十四章西山结庐 冬雪化尽,春天悄悄地来到了。眼看着草儿慢慢发出了芽,树也绿了,花儿也都开放了。看着天地间的一片春意,阿狸的心思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日阿狸正行在庄子里,旁边飞来几只蝴蝶,一直在树下花丛里飞舞,她一时心动,便拿出扇子来捕捉,谁知那蝴蝶飞得轻盈,任她上蹿下跳,只是一只也捉到。心中不免烦燥起来。 这时远远地地看到朱高煦苏樱来到了农庄,身后只有枚青王斌两人。 阿狸大喜,忙迎了上去,道:“你们可来了,我要闷死了呢。” 苏樱笑道:“看你玩得浑身汗津津,还闷死了?”说着掏出手绢来给她擦去额上的汗珠。朱高煦四下望去,道:“怎么就你一人?阿青呢?” 阿狸道:“阿青被妖精抓走了。” 朱高煦与她相处时间久了,两人经常开玩笑,那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也是民间广为流传,是以大家都颇为熟悉。 听阿狸如此说,朱高煦便笑道:“是哪里来的妖精这么胆大,敢到我汉王的地盘来抓人?告诉我带上几万人杀到它的山头去,把它活捉来砍了!” 阿狸倒很是配合,嘻嘻笑道:“好,下次妖精再来的时候,我告诉它们有本事直接找汉王殿下去,不要再打小丫头的主意。”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苏樱不禁摇头,戳了阿狸的脑门一下,道:“平常他一个人总是玩不起来,这下可好,自从你过来,你们两人成搭档了,现在连妖精都出来了。” 阿狸笑道:“姐姐这是吃我的醋么?”朱高煦哈哈大笑。苏樱在阿狸脸上拧了下,道:“就你不省心。”又道“阿狸,过几天我们要出去些日子,估计时间不短,怕有数十天的功夫。”阿狸道:“你们?汉王殿下和你吗?”苏樱点点头。 阿狸奇怪了,对朱高煦道:“你不是不能离开封地吗?你要奉旨外出?” 朱高煦嘿嘿一笑,道:“实话告诉你,我是偷偷溜出去的,就是过来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阿狸斜了他一眼,竟敢偷偷去到封地之外?胆子倒不小!哼道:“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苏樱抿嘴笑了:“殿下想去趟苏州。” 阿狸吃了一惊,道:“苏州?那岂不是离南京很近了?你不怕、不怕皇上知道了?” 朱高煦笑道:“皇上现在北京呢,没空管我。你只说要不要一起去吧。” 阿狸心下思量,天天在这个农庄倒也无趣,只是跟着他出去,万一遇到朱高燨与朱瞻基怎么办? 朱高煦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我是偷偷出去的,自然不会四处招摇。不是阿樱老说你闷,我才懒得带你。”又转道对苏樱道:“她是怕我们把她送到流萤山庄呢。” 阿狸瞪了苏樱一眼,心里想她定是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朱高煦,朱高煦便拿来取笑于她。 苏樱装作没有看到,对着朱高煦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算了吧,我还一直担心带着她路上别出什么事情了,你也知道她是个不省心的。” 阿狸揪了揪额前的头发,皱眉道:“我倒是想去,只是跟着你出去,万一让人逮住了怎么办?你们无旨外出私离封地,被逮到是杀头的罪。你的父皇自然不会那么对你,可是跟着你的人不是无辜遭殃了吗?我一个好人,如果被你牵连送了命,岂不冤死了呢?” 朱高煦眼珠转了转,道:“是啊,那你可要好好想一想了。南京是太子的地盘,如果被逮住了,我就拿你作人质,我就不信老四和我大侄子不来救你。你倒是我们的救命符呢。” 苏樱拍手道:“啊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还是殿下想得透彻。这丫头必要的时候真可以作我们的救命符。” 阿狸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道:“现在总算知道什么是狼,什么是狈了!” 苏樱莞尔一笑,忙收起戏谑,拉着阿狸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既然敢出去,也是有准备的。只是去见个朋友就回来。你在农庄也这么久了,想不想出去透透风?” 阿狸看看他二人,疑惑道:“朋友,是不是张大哥?” 朱高煦笑道:“你倒是惦记着他。只是可惜你张大哥前些日子又去安南了。那里又出了些乱子来,别人镇压不住,皇上只好又把他派去了。” 阿狸便道:“这个越南就是头犟驴,不打就不行,要打就往死里揍他们一顿。”朱高煦奇道:“什么越南?我记得你以前也这么说过这越南,那安南也叫越南么?” 阿狸笑道:“舌头打架,说错了,是安南。”忙又问道:“那你去苏州见哪个朋友呢?” 朱高煦道:“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阿狸撇撇嘴,道:“有什么希奇啊,我还不问呢。”朱高煦道:“不问最好。你倒是去也不去?痛快点!” 阿狸忙道:“去!当然去了!烟花三月下扬州,我们便来个下苏州,一样花花世界,朗朗乾坤!不能辜负了良辰美景!” 这时阿青蹦蹦跳跳地进来,朱高煦一见她便笑道:“哟,这妖精心肠倒好,没有吃了你,还把你放回来了?” 阿狸笑道:“想来今日斋戒,妖精吃素,所以留她一命。” 几日后,朱高煦带着苏樱阿狸阿青,并枚青王斌等几个贴身侍卫,悄悄地离了乐安,往南方而去。为避免麻烦,阿狸阿青依然男子装束,一路上阿狸阿青就象两只小鸟,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阿青说阿狸的小红马跑得快,很是羡慕,朱高煦便说回去了也送她一匹好马,阿青喜得眉开眼笑。 越往南来沿途景色越发秀丽,慢慢山清水秀起来,路边青竹郁郁,林间小溪潺潺,天气也慢慢热气来。 这一日行至南昌郊外,在一片树林之外,远远地看到一股炊烟升起。阿狸道:“那里必有歇脚之处,我们且去看看。”朱高煦却微微一笑,带着众人打马前去。 待到了炊烟之处,只见一个草庐,里面石制桌椅一应俱全,却见一位四十多岁左右的长者独坐在庐内饮茶,旁边有一位头发雪白的老者却在旁边烧水泡茶。 那喝茶的长者听得马蹄声,却如没有听到一般,就连那个烧火的老者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依然作着他自己手中的活计,并没有答理他们。 阿狸正奇怪间,却见朱高煦翻身下马,冲着长者长揖一礼道:“十七王叔,小侄高煦有礼了。” 阿狸大吃一惊,十七王叔?他难道就是朱元璋的第十七个儿子宁王朱权?她看看苏樱,苏樱冲她点点头。阿狸看了看那个长者,这宁王看起来也只四十左右,神情清俊,举止不俗。与朱高煦站在一处,却仿佛他的兄长一般。想朱高煦呼他作十七王叔,自然是排行十七,朱棣排行老四,兄弟两个排行差这许多,自然岁数也会相差不少。又想起朱高燨与朱瞻基来,这叔侄两个,也正是这样。心里便道想皇家真乱,兄弟叔侄分个不清。又记起姚广孝曾讲过,在朱元璋的儿子中,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两人在军中赫赫有名。朱元璋当皇帝以后,便把这两个儿子派在北边边陲,用以制衡北元。在靖难之时,燕王使诡计夺了宁王的朵颜三卫,迫得宁王跟着他一起参加靖难,燕王朱棣当初答应“事成后分天下”,可是待登基后,却食言,将宁王安置在了南昌,宁王倒也深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理,并没有与朱棣计较,安心退到南昌,懒理政事,醉心于山水之间,安安稳稳作他的藩王。 此刻宁王朱权听到朱高煦说话,抬头看看他,笑道:“原来是高煦啊。”他起身来,又看看朱高煦身后的几个人,却不理睬,只是随手一指自己旁边的座位,让朱高煦坐下,他拿起壶来,朱高煦起身到:“不敢劳十七王叔,我自己来吧。” 朱权却拦住他道:“今天让你尝尝我烹的茶可好喝。”给朱高煦倒了一杯。朱高煦端起来在鼻下一闻,就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赞道:“好茶!比我平时喝的好多了。” 朱权得意道:“这却是今年刚采下的碧螺春,我自己种的。” 朱高煦道:“十七王叔整日寄情山水,真个的逍遥自在。”低头喝了一口,又道:“十七叔,小侄只是路过而已,看看您老人家过得怎么样,一晃几年没有见,王叔气色看起来很是比先前好了。” 宁王朱权微微一笑,放下茶壶。那白发老者走过来,指了指阿狸等几个人,比划了几个手势,宁王点点头,白发老者便过来给苏樱阿狸等送上了茶,阿狸忙谢谢,闻了闻,倒是香得很。她看看那庐中的叔侄二人,心想朱高煦来这里绝对不会像他说得那样顺路看看而已,他找朱权,为的什么?却听朱权道:“人生惬意之事,莫过于临风品茶,望月弹琴。我现在才知道茶与琴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了。贤侄喝这茶,是否觉得唇齿生香、后劲微甘?那是取得山间清洌之泉水烹煮的,这山中清泉极为甘甜,烹出来的茶自然味道比井水好些。” 朱高煦喝了一口,道:“却是极香,只是味道有些淡了。” 朱权道:“明前茶味道是淡些,要谷雨之后的茶味道重些。不过细品,还是明前茶饮起来怡人些。”他开始与朱高煦谈起了茶道,朱高煦刚开始还笑着倾听,时间长了就有些不耐了,几次想打断朱权,朱权却不容他开口。那朱权是何等人,虽然远离朝堂,却也知道朝中之事,他自然知道这个侄儿无事不会轻易来他这里,只是他却不想介入他们父子兄弟的争斗。 阿狸不想听他们谈话,带着阿青远远地离开他们,苏樱跟着她一起。三人走到一株老藤树下坐了下来。阿狸似笑非笑道:“你又何必呢?” 苏樱笑答道:“你又何必呢?”阿狸道:“我不想知道太多事,知道多了不是好事。”苏樱道:“我们既然带你来了,也不怕你知道什么事。” 阿狸打断她道:“樱姐姐,你们怎断定我不是个细作,不会把看到的告诉别人呢?” 苏樱道:“汉王殿下说了,你不是那样的人。”阿狸怔了下,道:“他倒是相信我呢。”看了苏樱一眼,心里想道:“你便是这样被他迷惑了,从此上了贼船便下不来。我可不上这个当,那汉王将来铁定不是朱瞻基的对手,我不能蹚这趟混水。看看那宁王与朱高煦东拉西扯地不让他说话,想来也是不想介入到他们兄弟之间的斗争。”如此想着脸上嘿嘿一笑道,“那我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以免让他失望了。” 忽抬头看看四下,只觉此处环境甚是清雅,旁边半山腰处隐约露出楼宇边角,不远处有瀑布从山崖飞流下来,水声清脆,不绝于耳,更兼水雾迷漫,远处望去竟如仙境一般。阿狸叹道:“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苏樱也看看周围,道:“早听说宁王结庐西山,叫作烟波深处,想来便是此处了。” 阿狸看那瀑布飞烟,那隐于水雾之上的楼宇,笑道:“烟波深处,倒名副其实。”一时忽然觉得有些内急,便悄悄道:“我去方便一下。” 苏樱点点头。阿狸便顺着小径往上面走去,行至半山处,眼见四下无人,便小解方便。一时完毕便想着找到那瀑布处洗个手来,这般想着就寻着瀑布之声而往。转过几个弯路,倒真找到了瀑布旁边。一时看到四下水花四溅,灿若碎玉。一时阿狸心里欢喜,便不顾脚下湿滑,上到旁边岩石上,蹲下来就着洗下手,只觉那水触手极凉,忙随便洗了几下便跳了下来,身上已被水雾略浸湿一些。 阿狸甩着手,便往回去,谁知转了几个来回,都又回到瀑布旁边。她心中暗叫不妙,如果找不出下去的路就惨了。便四下望张,只见不远处有座房屋,她便走过去,想着能找到个人问问如何能出去。 来到房屋前面之时,她扬声问道:“有人么?” 没有人回答,她便靠近那房屋窗子,往里面探头望去,却见屋内并无一人,心下失望,正要转身之时,眼睛却看到屋内墙壁上悬挂着一幅画,只以轻纱遮掩,却也隐约能看出是个女人的轮廓,其余的便看不清楚了,又见窗下案几摆设极为精致,想来那主人也是有品味之人。 阿狸见没有人,只得又回过头来到瀑布处,又在四下找了几次,这一次倒找到了方才上来的路径,她心中大喜,急忙下了山去,那苏樱正在翘首张望,看到她便道:“你再不回来,我和阿青便上去找你了。” 阿狸笑道:“幸好你没上去,这上面许多小径,上去了便不好下来,我找了好几次才找到回来的山径。”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见朱高煦走了出来,那宁王朱权要留他吃饭,他却推脱有事婉拒了。朱权也不强留,送他们出了树林,众人挥手而别。 一行人骑马又继续往前行,朱高煦脸上阴沉沉的,苏樱与枚青等也不敢与他多说话,阿狸更是离得他远远的,直到晚上朱高煦方才恢复如常。 又过了几日,这日午后时分到了苏州郊外,远远的有人等着路边,见到朱高煦一行人过来,便躬身参拜,然后带着他们又行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庄子外面。到了门前看,上面四个大字“绿柳山庄”,进行大门里,真的见绿柳依依,下自成荫。 早有几个人奔了过来,见着朱高煦便要下拜,早被朱高煦阻止道:“诸位兄弟不必客气。” 那几人方才站立起来,阿狸与中间的人打个了正着,彼此都吃了一惊。阿狸认得那人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虽然有些日子苏樱并不避讳说出朱高煦与纪纲关系非同一般,但阿狸却再也想不到会在此地见到他,更想不到朱高煦不远千里来到苏州,竟然是为了见他!纪纲是皇帝的心腹,轻易不离朱棣左右,此番却为何出现在这里?阿狸一时心中诧异之极。 那纪纲乍见阿狸,亦是震惊。虽然阿狸是男儿装扮,但纪纲对她原不陌生,又因跟着朱高煦,他打量得仔细,便也认了出来。原来他是奉朱棣之命,来南京暗中调查太子。那朱棣虽说已对太子朱高炽印象有所改变,但心里终究不是十分满意,对太子还存有一定的戒心,此次他久居北京,留意太子每每报来南京政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问及大臣,多是附和,并不说太子什么不是。朱棣心中起疑,便又派出纪纲来到南京,仔细探清太子动向。那纪纲早已与朱高煦走在一起,起程时便通知了朱高煦,两人认为这又是一次打击太子的绝妙时机,他先到南京来搜集证据,随后与朱高煦在苏州碰面,商议如何参倒太子。这个绿柳山庄,亦是他找的稳妥所在,这日只带了几个心腹来到山庄,等候着朱高煦。哪知竟在朱高煦的随行人中看到了阿狸。这个阿狸在北征时纪纲见过几次,是四皇子朱高燨的人,却不知为何竟然在此处出现。 这里阿狸与纪纲两人面面相觑,神情都颇觉尴尬,朱高煦便注意到了,对纪纲笑道:“阿狸与苏樱同出一门,无需担心。” 纪纲这才略放下心来,心中暗想那苏樱当初也是太子一派放在汉王府的人,却被朱高煦收为己用,想来这个风流王爷故技重施,又收服了这个小姑娘也有可能。只是这个阿狸,去年有过一段时间听说太孙与四皇子的侍卫都在找她,闹得好一阵子,渐渐才消停,这个阿狸只是不见人影,却想不到她进了汉王府。纪纲心中疑惑甚多,又不好当大家的面相问,便对着阿狸微微一笑,点头招乎。阿狸心中叫苦,也只好陪了个笑脸。 这里纪纲陪同朱高煦一起往里面走,这个庄子甚大,往里面走了许久,来到大厅前,纪纲与朱高煦进去,纪纲手下的人却招呼枚青等到旁边亭中坐下,有人奉上茶点来,大家随意吃些来消遣。 阿狸心里猜测那朱高煦与纪纲在一起定然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又见纪纲的手下对朱高煦王府的人也很是殷勤,端茶递水,客气得很,想来大家十分相熟。阿狸因为朱高燨朱瞻基的原故,总不愿意多沾惹他们两派之间的斗争,而且知道历史上的朱高煦最后落败,心中总有不忍,见他此时又与纪纲勾结一处,不免又是嗟叹,一眼看到苏樱,心中又替苏樱怜惜。 她慢慢地离了亭子,在旁边的绿柳下坐了下来,阿青机灵,马上也跟了过来,悄声道:“姐姐,你不高兴么?”阿狸摇摇头道:“没有啊。你吃饱了么?”阿青点点头,看四下无人注意,悄声道:“姐姐,你看那个长得肥胖的家伙,他方才一直在问你呢。” 阿狸往亭中看去,看到一个身体健壮、肚子滚圆的男子正跟枚青王斌等说着些什么,不时传来一阵笑声。阿狸皱眉道:“打听我什么来着?” 阿青道:“他说看着咱们两个眼生,别的人都是相熟的,便问咱们是谁。”阿狸点点头,道:“他想来跟汉王府的人来往的多,是以只认识汉王府的人,不认得咱们也是有的,咱们又不是汉王府的人。” 阿青闪动着双眸,道:“那我们是哪里的人?四殿下的人?还是太孙殿下的人?还是流萤山庄的人?” 阿狸一拍她的头,道:“咱们谁的人也不是,什么王爷太孙,跟咱们都不相干,咱们就是咱们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你且记住了。”阿青忙连声答应。 苏樱也走了过来,笑道:“你们可是累了,我们先去房间歇息。” 阿狸阿青正困得不行,听得此言正好,庄内仆人带着三人来到旁边两间干净的房间里。三人洗漱一番,阿狸阿青随便歪在床上睡去。这一觉直睡到天近黄昏才醒,阿狸忙叫醒阿青。 这时苏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带着食盒,苏樱见二人起来,便笑道:“真是小孩子似的,你们两个可真能睡,这一觉睡得长了,看你们晚上怎么办?” 说着让小丫头把饭菜摆在桌上,阿青大喜,道:“正觉得肚子饿了呢。”忙喊阿狸来吃。 阿狸问道:“你可吃过了?”苏樱道:“汉王殿下与枚青等将在前厅里面吃酒呢,我们三个就在这里吃吧,省得跟他们一起,又要强人喝酒。” 三人一起慢慢吃完饭,有丫头过来收拾了。阿青摸摸肚子笑道:“吃得有些撑了。” 阿狸道:“还不四处走走消食。” 阿青便起身来在房屋前面四处游走,却见朱高煦一人晃晃悠悠地过来,脚步踉跄,差一点跌倒,阿青叫了一声,忙上前扶住了他,道:“仔细跌了。” 那边苏樱阿狸也闻声走出房间,苏樱见状道:“定是喝得多了,连路也走不稳。”说着忙上前去要扶他,朱高煦却是甩开阿青的手,又冲苏樱摆摆手,道:“不要扶我,我自己能走。” 苏樱忙让一边的小丫头去准备些茶水过来,又半哄半劝地将他拉进房间坐下,又绞了毛巾来给他擦脸,朱高煦却抓住她的手道:“苏苏,咱们来喝酒!” 他叫小丫头去拿酒,又对着阿狸道:“你和阿青也来一起喝,本王今日高兴,咱们来个一醉方休!”阿狸冷眼看那朱高煦,神情异常兴奋,想来方才已经喝了不少酒,现在他一个人过来这里,却不知那纪纲是否走了。 那边苏樱微微一笑,对阿狸道:“看来王爷今日是高兴了,你也过来陪几杯吧。”说着又给朱高煦斟茶,劝他先喝下,那朱高煦也甚是听她的话,依言喝茶。 阿狸只得依言坐到桌前,阿青嘻嘻笑着也坐在她旁边。小丫头上了酒来,又给每人倒上,阿狸忙道:“阿青还是个小孩子,不能喝酒。”又警告阿青道:“那日大雪在山上吃羊肉的时候你就偷偷地喝酒,我看着张大哥的面子没有说你,你倒来劲了?今日却是不行!” 苏樱取笑道:“想来是汉王没有英国公的面子,英国公不在这里,阿狸便不许阿青吃酒了。”阿青嘻笑道:“这酒闻着倒香,想必是好酒,你们都在那里喝,让我一人看着么?” 朱高煦笑道:“阿青也十六了,今日就破例喝一次吧。”阿青大喜,忙道:“谢谢王爷。”端起酒来喝了一口,没想到此酒入口极是辛辣,她猛地被呛得咳了下,咧嘴道:“这酒却是辛辣之极。”阿狸幸灾乐祸道:“你以为是糖水啊。” 朱高煦却笑道:“你再尝下,细品来。” 阿青便依言又抿了一小口,啧啧来仔细分辨,笑道:“后味却是清新香洌。”朱高煦赞道:“小丫头将来是个能喝酒的。”阿青受到称赞,不觉高兴,又举起杯来饮了一杯。 阿狸复又阻止道:“你小心些啊,这白酒的后劲很大,醉后你就知道难受了。”阿青道:“王爷方才说了今日破例一次嘛,姐姐不要扫兴。”朱高煦亦点头道:“阿狸来罚一杯!”阿青便来灌她,阿狸只得勉强饮下洒去。 朱高煦大笑道:“好!痛快!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苏樱看出朱高煦心情愉快,想必与纪纲有很大关系,她自从跟了朱高煦,别无所求,只求与他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至于皇位什么的,她不在意。此时看着朱高煦开怀畅饮,她亦跟着满面笑容。 那朱高煦喝得高兴,忽然抽出苏樱腰间宝剑,纵身跃至庭院之中,迎风而舞,霎时寒光闪闪,剑气冲天。苏樱见他手脚也还利索,便在一旁笑而观看。阿狸阿青也出来,阿青看得兴起,拍手叫好。 只听朱高煦边舞边吟道:“我怀蓬岛之仙人,骖驾朱凤骑紫麟。瑶池清宴接谈笑,误落尘寰经几春。青童昨夜传书至,中有琅函洞章字。洞口桃花似旧时,门外孤松发新翠。椷书欲报碧云远,薜叶女萝若在眼。方平倘会蔡经家,为报扶桑水清浅。” 吟罢收剑!阿青又大声喝道:“好!” 阿狸也忙鼓掌叫好,却偷偷问苏樱道:“他吟的是什么呢?” 苏樱轻声道:“这是他旧年所作的诗。” 阿狸吃惊道:“他还会作诗?”心中却想这么说这个朱高煦文武全才嘛,可不只是一介武夫,这倒没听姚广孝那个老东西讲过。 苏樱笑道:“汉王自幼读书习武,自是文武兼修。他平时也作过许多诗来,许多大臣读了也是大加赞赏。” 阿狸虽然不太懂诗词,也听着朱高煦方才所吟文字清新,豪气干云,大有李太白之风。心中不禁叹道:“这个汉王,性情豪迈,却也自视颇高,只一心追逐着皇权。只是他的梦想过于强大,群雄逐鹿的下场只有两种:成王或败寇。很不幸,历史上他是后者。他最终是败在了朱瞻基之手。如果朱高煦知道了他的结果,会不会改变他的梦想呢?如果朱高煦不去争夺帝位,只安安稳稳地做他的亲王,那太子朱高炽能放过他么?阿狸不敢多想,世人都道太子朱高炽仁厚,对兄弟友爱,做不出杀弟的行为,可是当初那建文帝朱允文不也是性子懦弱,却致力削藩,朱棣才借机造反的么?那朱允文能做出来的事,谁又能保证朱高炽作不出来呢?这怕就是生于帝王家的悲哀,为了王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禁又想起了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桢在杀他的女儿时说的一句话:“何苦生于帝王家?”一时心中对朱高煦唏嘘不已。 朱高煦转眼看见阿狸一直盯着他看,便笑道:“你作什么一直看我?” 阿狸笑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朱高煦转脸来对苏樱道:“这小丫头从来就是这样嘴上不饶人。不过,我喜欢!”说着咧嘴一笑。 阿狸啐道:“谁要你喜欢!” 说着几人又进入室内。 朱高煦又饮了一杯酒,叹道:“阿狸啊,说句实在话,幸好你看上了我那四弟,没看上我那大侄儿。当初你左右徘徊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小妮子在玩什么把戏呢,如果跟了我四弟还罢了,如果跟了我那侄子,可是太可惜了。真是天随人愿,你竟真的看上了四弟,哈哈。” 阿狸又啐道:“谁看上你四弟了?你不要胡说!”又瞪了苏樱一眼。 朱高煦笑道:“呵呵,我知道了,姑娘家的害羞嘛。那我这么讲,是我四弟看上你了,好吧?”哈哈大笑,又道:“你可不要对不起我四弟,他为了你,哪家小姐都不要,我父皇这一年没少为这事生气呢。” 阿狸微微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为了我呢?也许是为了别人呢?我可不敢高攀呢。” 苏樱笑道:“哦,既如此,你又躲他作什么?我们便大大方方地去见他,可好呢?”阿狸笑道:“我无所谓,只是你们敢么?你家汉王可是偷偷离开封地的。”转眼看到阿青又喝了几杯,忙去阻止,不许她再喝了。 朱高煦笑道:“阿青高兴,你且随她去,管她作甚?”阿狸道:“可就奇怪了,你要为着她好,就该劝她少喝些酒才是,没见你这么个人,表面上装作关心阿青,这里又使劲让她喝,小孩子家喝酒有什么好?” 苏樱笑道:“你不知道,王爷心里很疼阿青的,时常提起来说她可怜,要我多加照顾些。” 朱高煦微笑看着阿青,目光柔和,道:“阿青也只比瞻壑大着两三岁。本王儿子不少,女儿却没一个,有时看着她啊,只想如果本王有个女儿如她一样就好了。”他说的瞻壑,是他的长子,汉王世子朱瞻壑,年纪还小,只有十三岁左右。 阿狸看看他,又瞧瞧阿青,忽然奇道:“嗳,你们两个人的鼻子长得挺象的啊,都这般的挺拔,苏姐姐,你快看啊。” 苏樱仔细看看二人,心中大为疑惑。阿青又倒了一杯酒来喝,阿狸一把抢过,道:“小鬼,不能再喝了。” 朱高煦却是又递过一杯与阿青,阿青接过一饮而尽,气得阿狸恼道:“不管你了,你爱喝多少就喝吧。” 朱高煦笑着对阿狸道:“你啊,以后跟了我四弟,不要这么地管着他,男人不喜欢处处被女人管教,不就是喝些酒嘛,什么大不了的。” 阿狸道:“你是有酒瘾吧,以为天下男人都跟你一样,你四弟才不爱喝酒呢。” 苏樱微笑道:“看,这么快就替四殿下说话了。” 朱高煦又是大笑,却又微微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四弟,与我们这三个兄长的年龄相差不少。那些年我与三弟多在战场征战,他与大哥跟着母后,所以与大哥的感情自然就好些。不过,我还记得我母后一有机会便教育我们兄弟四个,一定要兄友弟恭。”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下,想必是记起小时候的事情来,沉吟一下,笑道:“四弟对我们是很尊敬,我们三个对他也是很友爱,你不知道啊,他的三个嫂嫂啊,比我们还疼他呢,逢年过节时,三个嫂嫂最惦记的便是他,没办法,谁让他生得可人意呢?”又看看阿狸道,“你还加紧些吧,不然他要被别人抢去了,到时有你后悔的,便是哭天喊地也无济于事了。” 阿狸嘟起嘴道:“谁爱要就要,关我什么事?” 三人慢慢喝着聊着,不知不觉到了深夜,那阿青已然大醉,让阿狸好一顿埋怨朱高煦,朱高煦与苏樱自去前面休息不提。 第二十五章吴侬软语 次日起来,朱高煦带着苏樱阿狸欲去苏州城里闲逛一下,枚青王斌等人及二侍卫陪同,那阿青宿醉未起,只好留她与其余几个人呆在绿柳庄等候。 苏州城在当时很是繁华,来往商家不断,间或走过小桥流水之处,只觉江南水乡的韵味十足。 朱高煦一行来到一间茶楼,听得里面琵琶声声,阿狸一看,原来台上两人在表演评弹。阿狸听得吴侬软语,娓娓动听,倒是开心的很。 几个人上得二楼来,小二给带了个宽敞地方坐下,从二楼往下看时,更见清晰,阿狸听琵琶声抑扬顿挫,轻清柔缓,两人连说带唱,听得台下人笑声连连。阿狸对苏樱道:“以前就听人说: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宁波人说话,是说苏州人吵架都很是好听,现在听他们的弹唱,更是弦琶琮铮,悦耳动听。果然苏州人说话是极好听的,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苏樱笑道:“可不是么?小的时候有次我跟师父去苏州,大街上见到两个女人在唱歌,好听得不好得了,我就要在一边听,师父却把我拉走了,告诉我她们是在吵架,原来苏州人吵架跟唱歌一样好听。” 阿狸亦笑道:“苏州人连打架也是文雅的很,要是北方人,会大叫“给你两个耳光”!苏州人呢,却要先问对方道:‘阿要拨侬两记耳光嗒嗒’?就是‘要不要给你两个耳光尝尝?’的意思” 朱高煦一旁笑道:“却是客气得很,直接就开打了嘛,还问人家要不要?这哪里还能打赢了对方?”苏樱看着他道:“那是你打架的方式了。来到这吴地,你还是把性子收敛一些的好。” 朱高煦嘿嘿一笑,道:“爷不招惹人,人也别来招惹爷!不然就拳头伺候!”苏樱皱皱眉,朱高煦忙陪笑道:“戏言戏言,我听你的不闹事,咱们安心听戏。” 却听得身边的观众都静了下来,纷纷侧目望向了一边。朱高煦等觉得奇怪,也随着人群望向那边,只见三四个男女走了进来,中间一位白衣公子飘逸出尘,秀色夺目,只是往前面一站,整个场中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无不睁大眼睛,仰慕不已。朱高煦地是大吃一惊,原来这白衣公子竟是朱高燨!这里阿狸苏樱也俱是吃了一惊,三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阿狸乍见到朱高燨,心脏好似停止了跳动一般,眼睁睁看着他慢慢在前面坐下来,半晌方回过劲来,这才注意到慕容秋风与扶风在后面陪着朱高燨,与朱高燨并排坐的却是一个身穿淡红色衣衫的女子,从侧脸看容貌甚是秀美,阿狸瞧着眼熟,依稀记得好像见过她似的。 阿狸的心便开始乱作一团,心里却道:“怎么这么巧啊,朱高燨也来到这里?莫非是朱高煦安排的么?他知道我与朱高燨的关系,便趁机带我来这里,那朱高燨也假装在这里,制造一个偶遇?”她怀疑地看向苏樱。 苏樱看穿她的心思,忙道:“我们真地不知道四殿下怎么出现在这里?好久都没有联系过了。” 朱高煦从苏樱嘴里知道了阿狸与朱高燨的过往,今日见到这么个局面,也觉得奇怪。此时见阿狸狠狠地瞪着他,亦忙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阿狸哼了一声,苏樱凑到跟前道:“汉王是偷偷出封地的,怎么还敢联系四殿下呢?”阿狸想想也是,这个理由很是充分,但嘴里却道:“你的汉王天不怕地不怕,谁知道他会不会联系他?他昨晚还说他们兄弟情深呢,今天就见到他的兄弟,还真是情深啊!” 朱高煦道:“你爱瞎猜也由得你。反正你是歪理的姑奶奶!” 苏樱悄笑道:“不过我倒是希望看到这个情景呢。这说明你们两个真是有缘,怎么会这么巧呢?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有缘千里来相会。” 朱高煦闻言笑道:“我这个四弟啊,生得是太过好看了,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在这市井之中也是这般啊。”他对着苏樱说话,眼睛却斜睨着阿狸,道:“你看人群中的女子,莫不眼巴巴地看着他呢。” 苏樱亦附和道:“可不是么?你看四殿下身边的那个红衣女子,不是对四殿下殷勤的很嘛。” 朱高煦望望那女子,道:“原来是江浙巡按虞谦的女儿。” 经他一提,阿狸想起在玲珑水榭之时与这个虞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她哼了一声,鄙夷道:“你倒是认识呢。” 朱高煦洋洋一笑,道:“这个自然,漂亮的女人我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的。就象你一样,我只一眼就记得你了。” 阿狸知道他油嘴滑舌,且不理他,看那个虞家姑娘,在朱高燨身边倒是文气地很,时不时的陪着朱高燨轻声细语。阿狸忽道:“虞谦?不是原来那个杭州知府么?听说不是去做什么侍郎了,怎么又作江浙巡抚了?” 朱高煦道:“早前是作杭州知府,前年听说要调他去作史部左侍郎的,不知怎地他请辞了,后来皇上点他作了江浙巡抚,人倒是很能干。” 阿狸心里乱糟糟的,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正经看戏吧。” 朱高煦笑道:“可不是一直都在看戏?”意味深长的样子,嘴角一抹浅笑。 阿狸恼道:“我说的是台上唱的苏州评弹!” 朱高煦忙故作不解道:“我说的也是这苏州评弹啊。难道除了台上的这戏,这里还在演别的戏么?”作势往四下里看。 阿狸知道他在打趣自己,便咬牙道:“好,好,你厉害!” 苏樱嗤地笑道:“生气了?”阿狸一个白眼对她,不应声。苏樱又道:“吃醋了?”阿狸又是一个白眼翻来。 朱高煦使劲嗅了一下,笑道:“嗯,好大的酸味!竟象那二十年的陈醋。对了枚青,回头要多带着镇江醋回去。”枚青在后面忙答应了。 苏樱捂嘴笑了,阿狸恨恨道:“你们这狼和狈,笑吧笑吧,仔细你们的下巴莫掉下来。” 苏樱道:“我们下巴你倒莫担心,且担心你的牙齿不要酸倒了的好。”阿狸伸手就要去拧苏樱的脸,却不想胳膊正好撞到了个正在端茶的伙计,那伙计正被撞到,手中的热茶没拿稳,洒到了阿狸身边一个男子的身上。 那伙计忙道歉道:“客官对不住对不住!”说着拿起身上的毛巾就要给那男子擦拭。那个男子却是个贼眉鼠目之徒,三十多岁的模样,样貌猥琐之极。他一抬脚把那个伙计踢了一边,道:“去,你少在爷身上乱摸!”一面色迷迷地盯着阿狸。 阿狸见那人被水泼到,也颇不好意思,忙道:“真是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烫到你了吧?” 那猥琐之人自从苏樱阿狸进来,坐在他前面座位,便注意到两人,他初见苏樱秀色可餐,后见阿狸不时与她切切私语,便细打量阿狸,见她虽然作男子打扮,但依然闻到身上发出的幽幽香气,又听二人言语娇俏,断定阿狸是女子,此时待见阿狸转过身来,果然是颜色娇俏,眉目喜人,就心里痒痒,恰巧那伙计经过,被阿狸误撞,将水洒在他身上。此时见阿狸好言相问,笑道:“烫嘛肯定是烫到的了,小娘子要怎么赔我呢?” 阿狸一怔,他倒看出她是一个女子呢。那人见阿狸没有否认,更是轻佻,凑近阿狸道:“小娘子穿男装就这般美丽,如果换上女装,不知怎么的倾城倾国呢。”阿狸皱了下眉,往后退了下,道:“我已经给你赔不是了,你却要作什么?” 那人笑道:“哪能这么随便就算了呢,小爷我嘛,好歹在苏州城里也是个人物,被人泼了水就这么随便了事的话岂不是白混了?”旁边有好几个人应声附和,那人看来是苏州城内一无赖,同着几个狐朋狗友来此玩耍,见到阿狸貌美,又见朱高煦也不过三四个人,倒也不在意,竟有意轻侮起阿狸来。 阿狸见他言语轻佻,心中厌恶,却又怕引人注目惊动了朱高燨,便不欲与他多加理论,对苏樱轻声道:“此处不便,我们还是先走吧。”苏樱也担心朱高煦被人识破,不想多加惹事,对着朱高煦点点头,就起身要离开。 阿狸对那人轻轻一笑,道:“我不是故意的,真是对不起了。您大人大量,不要与小女子计较了。”说着就要从他身边过去。那人见她笑容浅浅,轻声细语,更是忍耐不住了,道:“小娘子怎地说走就走呢?我还没答应让你走呢。”说着伸手摸向阿狸的脸,轻轻捏了一把。阿狸没曾提防,被他捏了下,心下又羞又恼,抬手就冲着那张脸甩了一记耳光,骂道:“臭流氓!” 那人摸了一把阿狸,正在得意间,不想这个女子突然变脸,抬手就给他一巴掌,打得他脸颊生疼,不禁恼羞成怒,喝道:“好泼辣的娘们!敢打我!弟兄们,给我拿了她!” 那边朱高煦早就心存不耐了,几次要出手,均被苏樱用眼睛制止,他便忍了不说话,此时见那几个泼皮吆喝着扑向阿狸,便耐不住了,喝道:“找死!” 他语音未了,枚青早一脚将前面一人踹了出去,那人登时摔倒在旁边人的身上,王斌苏樱也已出手,几下便将那几个无赖揍得不知东西南北,枚青一拳砸到一个家伙的脸上,嘴里却笑着道:“真是对不住了!谁叫你出门不带眼睛呢?”心里想道:“我们家的爷,人不惹他他还总想着去惹人呢,你今日却主动去惹他,不是活得腻了么?” 阿狸见动静大了,茶楼里的人都纷纷看向了他们,她叫苦不迭,忙一把抓了苏樱的手,往门外跑,边跑边道:“枚大哥,不可伤人性命了。”不管怎么样,也是她撞到人家在先嘛,要是为此丧命,却是她的罪过了。 她与苏樱奔出了茶楼,又往前跑了一段路,转过弯,才停下脚步。 阿狸瞪着苏樱道:“这是怎么说呢,看个评弹也能打出个架来。你家爷想来平常都是横着走路的。” 苏樱“啊呀”一声道:“原来你要怪我们?也不想想这个架是由谁引起的呢?我们原是安安静静地看戏来着。” 阿狸哼了一声,道:“你们殿下的胆竟比天还大,私自外出便不论了,在这苏州城里,还敢这么招摇,不怕人认出来吗?”苏樱一摊两手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总不能任人非礼你吧?” 苏樱句句都怪道阿狸身上,阿狸不禁恼道:“你什么意思?是在怪我吗?” 苏樱道:“哪里会呢。”忽噗嗤一笑道,“不过现下要怎么办呢?四殿下也不知看到你没有,方才慌里慌张的,也没注意他们。如果他没看到你,要怎么好呢?如此错过良机,你们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这样倒是可惜了呢。” 阿狸呸了一声,道:“不要再提他了!今天你也看到了,他可不是什么柳下惠,也不喜欢男人!亏你和汉王整日将他夸得花朵一般,现在怎么说?还不是身边美女陪着么。看你还有什么脸来替他说话!” 苏樱看着她发笑,听得脚步声音,只见朱高煦大步而来,脸上笑嘻嘻地分外得意。苏樱忙道:“你把那些人怎么样了?” 朱高煦急忙摇头道:“我不知道!枚青在后面,等下你自问他,我只管找寻你们,却是不知他们能作些什么。” 苏樱嗔怪地盯他一眼,道:“没引起人注意吧?” 朱高煦一摊两手,苦着脸道:“我下楼时却是拥挤不动的,看来想不引起人注意是有些难。” 说话间,枚青王斌和两个侍卫已经过来,一侍卫手中牵着他们的马匹。 朱高煦道:“都了结了?”枚青道:“是的,没剩下一个。”阿狸吓了一跳,道:“你们,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不会,不会是——”她在脖子上比划了几下。 朱高煦笑道:“这里不是乐安府,他们知道分寸。”枚青笑道:“也只是把他们扔下了楼而已,要是搁在我们乐安,得把他们活埋了。” 阿狸愕然,他们这跟土匪强盗有区别么?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人!又想起那些无赖,想那茶楼只不过是二楼,那些家伙被扔下去顶多手脚损伤,性命应该没有大碍。 苏樱道:“话虽如此,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吧。” 几人答应着往前走,刚刚转过街角,一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几人皆是脸上变色,来人正是慕容秋风! 慕容秋风在茶楼里听得后面吵闹,担心朱高燨安危,便与扶风将朱高燨护在身后,却看人群里人影交错,呼喝之声不断,一时不明所以,只道寻常闹事,待要不理会时,忽然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一个苗条身影,那身影熟悉之至,他是终生难忘,他不禁心中激动,凑上前去,待看到那两眉之间的一点朱砂,他心下大吃一惊,转眼又看到阿狸,更是骇了一跳!他来不及跟朱高燨说什么,拼命往二人跟前挤,一时竟又看到了朱高煦,更是困惑不解了。茶楼上已经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往楼下涌去,这地方狭小,他也使不得轻功,只能随着人群挤下茶楼,四下找寻几个人的踪迹,终于在这个拐角碰到了。 此番骤然相见,朱高煦等相比略显尴尬。 慕容秋风看看众人,对朱高煦点头道:“汉王殿下,此处好像不应该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朱高煦哈哈一笑,道:“笑话,哪里不是我大明的地方?我一个大明亲王,哪有不该我出现的地方?” 慕容秋风哼了一声,看看苏樱,又看向了阿狸,还未开口,阿狸便笑道:“慕容,一向可好?” 慕容秋风听她先开口说话,又是这般嘻笑嫣然,竟是先前那个调皮捣蛋的阿狸回来了,一时心中欢喜,想来她日子过得还好,时间果然是一剂良药,已流逝去她一年前的愁云惨淡。如此想着他心下便也稍微释怀,却又眉头深锁,道:“这一年你却是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们一直在找你?” 阿狸佯装糊涂道:“是么?找我作甚?我倒是不知道了。” 慕容秋风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他看看朱高煦等,对阿狸道:“现在就跟我走吧。” 阿狸却道:“我跟你去哪里?我干么要跟你走?我不要跟你去!” 慕容秋风气道:“你说什么?不要跟我走?” 阿狸点点头,又道:“不要跟你走。” 慕容秋风看向朱高煦,朱高煦忙摆手道:“你莫看我,这跟我没有关系,腿在她自己身上长着呢。” 阿狸却往他身边一站,道:“我要跟着你走。” 朱高煦登时极为尴尬,冲慕容秋风打了个哈哈,对阿狸恨恨道:“理儿的姑奶奶,你是害我吗?我可不想跟慕容家结怨。” 慕容秋风又看看朱高煦,又对阿狸道:“今天你愿意也要跟我走,不愿意也要跟我走,我就是绑了也要带你走。”上前去就要拉阿狸的胳膊。 阿狸哪里肯,急忙往朱高煦身后边躲边叫道:“二殿下,你太没有同情心了,就这么着让人绑了我么?”使劲地拉住朱高煦的衣服直摇。 朱高煦被她扯得头晕,看看实在不像话,便一伸手,拦在了慕容秋风的前面。慕容秋风心中一凛,道:“汉王殿下,你是要阻拦么?” 朱高煦似笑非笑道:“怎么说丁姑娘也是我汉王府的客人,她惹愿意你怎么都行,惹不愿意呢,你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枚青唰地一下拨出了刀来。慕容秋风哼了一下,冷冷道:“你是要动手吗?” 朱高煦看看枚青,便笑道:“动手又如何?”他自是狂妄惯的了,要不是对流萤山庄有些忌讳,早就开打了。 苏樱忙以目制止了他,对慕容秋风道:“师哥,阿狸是自己愿意跟着我们的,实在不是我们强迫于她。你好好劝慰一番,最好带她回去了。” 慕容秋风怔了下,苏樱的话他总是听进去,便知道症结还是在阿狸自己身上,与汉王无关。 那边苏樱碰了下朱高煦,朱高煦会意,大笑道:“阿狸,现在你也遇到你表哥了,想来不会再去我那个小地方。那我们就此别过吧。”一甩衣摆打落阿狸的手,枚青牵马过来,他翻身上去。 阿狸怒道:“你太不义气了,竟把我丢在这里。” 枚青王斌也都上了马,朱高煦笑道:“哪天你想你苏姐姐,只管去乐安找我们。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吆喝一声,打马驰去。 一侍卫将阿狸的小红马交了给她,阿狸接过来马缰绳,冲苏樱叫道:“苏姐姐,你也这样不管我了,你忒也无情了些。” 苏樱亦笑着上了马,道:“这个时候无情便是有情。”对慕容秋风道:“师哥,依我说呢,你还是先由着她吧,不要对她用强,慢慢等她自己折腾够了,气也消了,那时你再带她回去吧。”却也不再看阿狸一眼,与两个侍卫追着朱高煦而去。 阿狸气得冲他们的背影直叫,慕容秋风挡到了她前面,笑道:“现在你没有帮手,还是老老实实地随我回去吧。” 阿狸见状不妙,便笑道:“好啊,反正离开你们我也没办法生活,只能随你去了。”装着顺从的模样,心中却是做着计较。 慕容秋风见她答应如此爽快,便警惕起来,道:“你别在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阿狸忽道:“啊呀,阿青还在他们那里,我若随了你去,阿青怎么办呢?” 慕容秋风一愣,道:“阿青?她什么时候跟你在一起了?” 阿狸便给他讲阿青怎么来的乐安,慢慢地慕容秋风听着听着就松懈下来,阿狸突然一指他后面,叫道:“咦,那是谁?苏姐姐!” 慕容秋风忙回头去,背后过往几个行人,却并没有看到苏樱的人影。他暗叫上当,转过身时那阿狸已跳上小红马,驰骋而去,只是她慌不择跑,走得方向正好与苏樱相反。慕容秋风忙纵身追去,那小红马本是匹好马,初时还相差无几,不多时便把慕容秋风甩远了,慕容秋风见已然追不及,气得真跳脚。 却说朱高煦纵马刚奔出一会儿,远远看到朱高燨与扶风站立在路边,那虞家小姐亦陪在侧。他忙勒紧僵绳停下来,叫道:“四弟!” 朱高燨乍然见到朱高煦,倒吓了一跳! 朱高燨与扶风见茶楼混乱,不见慕容秋风,想他定是有事,扶风与几个贴身侍卫护着朱高燨与虞家姑娘退在一边,待人都散去,方才下楼来。扶风四下看不到慕容秋风,也不敢乱走,只好暂时在茶楼下边等候,不想却与朱高煦遇个正着。 朱高燨知道他二哥私离封地是大罪,思想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便给扶风使了个眼色,扶风带着侍卫及虞家姑娘退避到了远处,他则踱了过来,点头招呼道:“二哥,这么巧!” 朱高煦并未下马,在马上一笑,神秘地道:“二弟,真个是巧。不过更巧的还在后面,”他抬手一指后方,道:“阿狸现在被慕容秋风抓着了,你赶快过去,晚了那只小狐狸又逃跑了。” 朱高燨听到阿狸二字,浑身一震,道:“阿狸?她怎地与你在一起?”欣喜之余,心中却也疑惑生起。 朱高煦嘿嘿笑道:“你千万莫误会,你这个阿狸就是朵玫瑰花,美则美矣,就是太扎手,我可不敢碰她。现在好好的还与你罢。” 说着打马要走,朱高燨急道:“二哥!”朱高煦已纵马驰过,后面苏樱等人惧紧紧相随。 朱高燨心中挂念阿狸,忙招呼扶风牵马过来,自己飞身上马急急地往朱高煦所指方向奔去。 慕容秋风正在着急,见朱高燨骑马过来,心中大喜,朱高燨见到他忙道:“阿狸呢?汉王说她与你在一起。” 慕容秋风来不及与他解释,忙道:“殿下借马一用。”伸手递与朱高燨,朱高燨借着他的手翻身下马,慕容秋风则脚尖点地纵身上了马,道:“殿下在此稍候,我去追阿狸回来。”转眼驰去丈外。 朱高燨料得是阿狸又逃跑了,心中又是喜又是急,既喜知道了阿狸的下落,又急慕容秋风不知能否追得上阿狸,转而又想他与阿狸二人已近在咫尺,心中又是五味沉杂。 这里扶风也与几个侍卫骑马过来,扶风道:“殿下,虞姑娘在原地等候,我已让人招呼了。只是担心殿下,我们先过来。” 朱高燨见状忙道:“慕容往那边追赶阿狸去了,你赶紧追过去。”手指向慕容秋风消失的方向。 扶风听到阿狸的名字也是一惊,待要问什么,朱高燨急道:“快去!”他便不敢再开口,急忙上马,又嘱咐侍卫不可离开,便拍马往前奔去。 慕容秋风骑马追赶阿狸,他的马匹是朱高燨坐骑,自然是宝马良驹,甚是矫健,速度也快,不一时就追上了阿狸,冲阿狸道:“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你快停下来。” 阿狸见难以摆脱,便勒马慢了下来,道:“你不要追我,我不跟你回去。” 慕容秋风道:“那你要去哪里?”阿狸歪着头道:“这个不要你管。”慕容秋风怒道:“你以为我想管呢?”便要伸手去拉她的马,阿狸急忙打马闪开。 阿狸生气了,叫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是你就是绑了我,我也会找机会跑的。” 慕容秋风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跑什么啊?四殿下找你找得多辛苦,你知道吗?” 阿狸哼了一声道:“辛苦?没看到!我只看到他在那里悠哉悠哉地听评弹,还有个什么小姐陪着他呢。” 慕容秋风怒极反笑,道:“原来你在茶楼就看见我们,却也不言语!”俯身一把抓住了小红马的缰绳,阿狸躲避不及,马已被他控制。 两人厮缠不清,阿狸忽又叫道:“苏姐姐!” 慕容秋风道:“又来诳我,这次却是不上你的当了。” 阿狸噗嗤一笑,知道他见到苏樱情绪会有波动,遂笑道:“你师妹可是说了,你不可对我用强的。且随我去吧。” 慕容秋风瞪了她一眼,道:“你要怎地?”阿狸笑道:“我暂时不想见他。”慕容秋风道:“他?谁?”阿狸双眼上翻。 慕容秋风便明白了,道:“四殿下哪里惹到你了?你这么大的怨气?”阿狸哼了一声,道:“我自怨我的,干你何事?就是告诉你,我现在看见他就来气,不想见他。” 慕容秋风伸手就想拍她一掌,强迫自己忍下,道:“我看到你也来气,真想大耳刮子打你。” 阿狸撇撇嘴,道:“看看你这习惯打我的样子,想来我小时候不知受你多少虐待了。” 慕容秋风大怒道:“小时候我何曾碰过你一指头?” 阿狸忙嘿嘿一笑道:“哦,没打过?那我记错了。我说嘛,我就知道表哥疼我。” 慕容秋风哼道:“那你说,你要怎么作?” 阿狸想想,道:“现在这个时刻呢,我就是不想见他,你且随我去,等我想见他了,自会见他的。” 慕容秋风摇头道:“真不知道你有没有良心。四殿下那么对你,你却这般冷心冷面,你真的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么?” 阿狸忽地悲从中来,不禁难过起来,道:“表哥,你也替我想想,他就是非要把我送给别人,他的心是什么呢?你把苏樱送给汉王,你的心又是什么呢。我不是樱姐姐,不会任人摆布。他既然不要我了,我干嘛还要去见他呢?” 一直以来,苏樱就是慕容秋风的软肋,此时他听阿狸提起往事,亦触动他的心底,顿时心里又似刀割般难受,他艰难地道:“你也莫怪四殿下,他不是真心想要把你送你太孙殿下的。”阿狸反问他道:“难道你是真心把你师妹送给汉王的吗?” 慕容秋风知道斗嘴说不过阿狸,叹道:“你不要把我们的事情搅合进来,你和四殿下与我们不一样。” 阿狸见他神情沮丧,心中也悔不该以苏樱来刺激他,她垂下头来不语,半晌复抬头正色道:“实话说了吧,我现在不知道见了他,要跟他说些什么,所以才想避开他。等我心里真的想开了,我会去见他的,你若替我着想呢,还是先放我走吧,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慕容秋风哪里肯放她走,道:“这个你别想,我们也找你一年了,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们的视线了。” 这时远处一骑飞奔而来,慕容秋风眼尖,早看到是扶风,心中大喜。眨眼间扶风到了他们面前。那扶风看到阿狸自是惊喜交加,道:“真的是你啊。” 阿狸心下也是欢喜,叫道:“扶风。”见慕容秋风只是拉着她的马缰,明知走不脱,便索性下得马来,扶风那里也下了马,阿狸道:“扶风你过得好不好?阿绣怎么样?阿锦怎么样?阿松阿柏呢,他们都过得好不好?” 她连珠炮般发问,扶风也是老实,一一道:“我过得好,阿绣也好,阿锦也好,阿松阿伯也好。”他上下打量阿狸,忍不住道:“你过得好不好?” 阿狸含笑点头道:“我过得也很好,只是平日想起你们,不知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边慕容秋风嗤了一声,却不说话,阿狸怒道:“你嗤什么?我就是想他们了,却是从来不想你。”慕容秋风笑道:“谢天谢地,你还是少想我一些的好。” 扶风见他俩见面就掐,不禁又嘿嘿笑起来。阿狸白眼道:“你个傻瓜,就知道傻笑。”许久不见,见着他心里更觉亲切,不禁又对他亲热道:“扶风,求你个事行吧?” 扶风马上道:“你有事只管吩咐,千万不要说求不求的。” 慕容秋风马上道:“扶风你先别答应那么快,她能有什么好事求你啊。”扶风恍然,警觉地看看他,又看看阿狸。 阿狸狠狠瞪了慕容秋风一下,吼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又见他一直骑在马上,只不下来,很明显就是怕她再上马逃跑,便啐道:“你就长在马上不要下来吧。” 见逃跑无法实行,阿狸只得作罢,对扶风道:“你去对你家殿下说,我现在不想见他,请他离我远远地。我呢先自己离去,他可以让人远远地跟着我,只是不许打扰我。” 扶风闻言骇了一跳,看看慕容秋风,慕容秋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阿狸见他为难,便又道:“你家殿下那里,你只如实禀报,他心里明白,必不会强求于我。你若是依我呢,便赶紧去,若是不依我呢,便只有绑了我了。”说着伸出双手来。 慕容秋风笑道:“这个很好,扶风就捆绑了她,给殿下送过去。”阿狸喝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扶风忙摇头道:“那如何是好,四殿下要责怪的。”他思前想后,只得道:“慕容公子,只好劳你在此等候些了,我去见过殿下再来。” 又是两骑飞奔而来,却是跟从朱高燨的侍卫,他们一见慕容秋风,马上抱拳道:“慕容公子,人可是找到了?” 扶风见又来了两人,心中欢喜,对慕容秋风道:“他两个留下来跟着你,等我消息来。”上了马,往回奔去。 阿狸扭头看到见两侍卫候在旁边,慕容秋风面有得色,便冲他哼了一声,转身来到一片草地上,席地坐下,随手拔些青草在手上,剥着草的心来啃咬。慕容下得马来,将马交与侍卫牵了,自己也来到阿狸身边坐下,阿狸也不看他,只喝道:“离我远点。” 慕容秋风嘻嘻一笑,道:“那不行,在四殿下来之前,我只好跟紧了你,等把你交给了他,你便是求我,我也不会跟着你。” 阿狸将一棵草心放入嘴里,道:“秋雨怎么样了呢?” 慕容秋风叹了口气,道:“还算有些良心,知道问问秋雨。秋雨为着你的出走,急得不得了,差点要赶到南京来,又怕你回山庄,她不敢离开,只得让人在杭州四处寻找你。四殿下身体本就不好,在你走后,又病了几次,更见憔悴。最后还是胡大人提议让他去南方调养,今年年初四殿下带着我们也回到庄里,便没有再离开,殿下说你没有地方可以去,这个玲珑水榭是你必要去的地方,他就在那里等候你。我与飞雪四处寻不到你,也曾想传令流萤山庄与易水山庄在江湖上散播消息找人,四殿下却不肯,他说你刻意想避开,怕是有你避开的理由,如若惊动得太大了,恐惹出没必要的麻烦来,是以没有动用武林人氏,只是叫手下贴身侍卫四下打听来着,却一直找你不到。” 他顿了下,侧脸看阿狸依然在嚼着草心,便又道:“殿下在玲珑水榭住了大半年,日日在西苑内吹箫,我偶尔进去,看得他便站在那花墙之下,望着满墙的凌霄花发呆。有时问他瞧什么,他只不说话,充耳不闻。” 阿狸亦想起当日在花墙上看到他,翩翩公子,举世无双,一时不觉有些痴了。慕容秋风继续道:“殿下有时带着我与扶风外出,却是多去那间清泉茶铺,他每次只点雪梨糕、酥油饼、无核方杮、香榧山核桃仁这四样,却是不吃,只是看着发呆。每次在茶铺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我与扶风只好陪着他,每每等到天快黑了,他才离开。那茶铺老板也是后来相熟了,偷偷问我说:‘这位公子怎么变得不说话了,以前与他的娘子一起很是能说善道,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他的那个娘子呢?’我在想,他嘴里的这位娘子,应该是你无疑了。”说到这里,他看看阿狸,阿狸眼眶微微发热,低下头来,又去拔草。 慕容秋风接着说道:“殿下也经常去凌波桥,一站也是许久,望着桥下面湖水发愣,我与扶风心中担心,却也不敢多问,想来他心中之苦,别人无法体谅罢了。阿狸,”他转过脸来,道:“四殿下对你真心如此,我不相信你心中不明白。你说他将你送给太孙殿下,却是你误解了,他尊重你的意思,只要你说个不字,他无论如何不会放你离开。你平时那般聪明伶俐,怎地那时却不明白他的心呢?只是一味与他置气,又是何苦呢?弄得四处人仰马翻,到头来还是你两人都是受苦。”长叹一口气来。 阿狸听得朱高燨的行径,心中早已是软了,又听得慕容说起她误解了朱高燨的话语,想来当日他也是那么随口一问,没想到她当时被怒火冲昏头脑,便以为他心中没有自己,下来便是自怨自艾,也没了往日的洒脱,只是与他斗气,还把朱瞻基也牵扯了进来,平空惹出那许多事情来。如果当日她洒脱地说出不去,可不就是所有的不快就不会发生了么?想想情之一字,到底是何物,竟令人神智昏庸。 慕容秋风见她不语,幽幽道:“想来我与阿樱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生平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放开了她,当时虽有父亲之命,我理当断然拒绝,是我一时错误的决定,断送了苏樱和我的一生,我已追悔莫及,不想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四殿下当日赶到青荷别苑之时,本欲与你解释,奈何阴差阳错你与太孙殿下在一处了,又错将过去。再后来太子妃问责于你,四殿下听到消息便回宫来找你。群芳苑之事,他只是责怪自己没对你尽到保护的责任,日日愧疚自责,那时他便 决定不再放开你,尽他一生来保护你。可是你呢,对他尽是冷眼冷语,最后居然刺伤他。你只是对着他发泄你的怨气,可知他心中多少痛苦?” 阿狸不禁又是泪湿满面。 慕容秋风继续道:“你又不顾一切的出走,你可知你的出走闹出多大的动静?四殿下与太孙殿下急得令众侍卫四处找寻,几乎惊动了陛下。幸好让太子给压了下去。后来陛下给四殿下赐婚,四殿下只是不允,陛下亦奈何不得他,这一年来,我们几乎没有看到他笑过。不止我,阿绣扶风等身边的贴身人儿也都明白了,四殿下心里面,只是惦记着你一人。我们只望能找到你,能让四殿下的脸上有些笑容。可你就如从人间消失一般,我们找不到一点消息。今日遇到你,你说我能轻易放你走么?”他抬头望望天空,空中几朵白云,慢慢变幻着。他又道:“能使你与四殿下合好,我也算做了一件心里舒坦之事。如果你们再走我的老路,可不知天底下又多了两个可怜男女。” 慕容秋风神情落寞,想来心中必是极为难过。阿狸心中叹息,他还在这里追忆前事,却不知苏樱已然心中有了别人。她不觉问道:“你后来怎么没去接苏姐姐呢?却一任她住在汉王府?”这个问题她曾经问过苏樱,苏樱却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慕容秋风沉默一会,道:“在将阿樱送走后,我就后悔了,中间也曾动过去讨她回来的念头,但是……”他咬咬牙,道:“个中原因,不说也罢。我只是无奈地渡过了五年,五年后我去接她之时,她却说——她不回来了。”慕容秋风脸色惨白,手抖了一下。 阿狸不解道:“为什么非要等五年呢?”如果他早几年去接阿樱,那时阿樱还没有跟从朱高煦,一切还来得及。 慕容秋风痛苦地道:“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的。”他面容变得有些峥嵘,似乎有说不出的懊恼。 阿狸曾猜测苏樱是慕容家派去汉王府的卧底,只是慕容氏怎么搅在朝廷党派之争,她却是想不透。此时见到慕容秋风痛苦,便冷冷道:“不管怎么样,说句心里话,我一点也不同情你,是你活该,女人不是东西,不能任你们送来送去的。我们也是人,也有思想感情,你们将女人送出去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们的感受?” 慕容秋风长吁一口气,点头道:“是啊,我是活该。如果再重来,我定不放开阿樱。可是这世上之事,哪里能再重来呢?所以阿狸,你当吸取我这个前车之鉴,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阿狸微微哼了一声,道:“不用你说,我不是你的阿樱,我的路我自己作主。” 慕容秋风看看她,轻轻一笑,道:“好!这就好。” 远处又是马蹄之声,慕容秋风道:“想是扶风回来了。”果然见扶风奔了回来,快到两人面前之时,拍鞍从马上跃了过来。两人便站起身来,慕容秋风道:“殿下怎么说?” 扶风看看阿狸,道:“殿下说随她怎么行都可以,只是要你跟随着她,不可走丢了。” 慕容秋风傻眼了,道:“真是这么说?”扶风点点头。慕容秋风叫苦不迭。阿狸将手中的草一扔,拍拍两手,得意地道:“你是高兴呢还是高兴呢?”呵呵笑着来到两个侍卫面前,伸手就要牵过马来。 慕容秋风急了,便要跟去,扶风却低声道:“殿下说让侍卫跟着你,随时给殿下报告你们的行踪,我们也只远远地相随着。” 慕容秋风这才明白,忙过去与阿狸一起上了马。阿狸对扶风道:“那么我便走了。”轻拍马背,疾驰出去,慕容秋风忙跟着打马,随了上去。两个侍卫也相随而去,扶风自回去复命不提。 慕容秋风追上阿狸,大叫道:“你慢点。”阿狸噗嗤一笑,道:“再慢就来不及了。” 她一直往城外去,慕容秋风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得跟着前行。阿狸带着他来到了一所庄子外面,正是绿柳山庄。原来阿狸是想着阿青。几人到了庄子外面,只见庄门紧闭。阿狸拍打大门半天,方才有个老者出来,阿狸认得是守门之人,便问道:“老伯可还记得我么?我昨晚在这里住过一晚的?” 那老人点点头,道:“我记得你。你来晚了,你们的人都走了,现在庄子里没有人了,只我一个人看守着。” 阿狸一惊,道:“昨晚与我一起的人都走了么?那个小姑娘、哦不,有个少年,瘦瘦的,一直跟我后面的,可与他们一起走了么?” 那老人摇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你们一早出的门,后来有人回来,剩下的几个人也随着他们走了,你说的那个少年,想来与他们一起走的也有可能。” 阿狸猜测可能是朱高煦差人回来,叫上庄内剩余的人回乐安,看样子阿青应该也随他们走的,想想阿青跟着苏樱,也还放心。便点点头,与老人告辞往回走。 慕容秋风道:“你可是找阿青,这是什么地方?你昨天住在这里么?”阿狸点点头,道:“看来阿青跟着苏姐姐走了。”便将她一年来的遭遇略略告诉慕容秋风。 慕容秋风听罢,感慨世间之事真是奇妙,想不到的事和人都能遇到一起。又说到阿青,阿狸道:“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再见到她。” 慕容秋风道:“你放心,她若想找你,无论如何都会找到你的。这个丫头,运气好得很,我们这许多人四处找都找不到你,偏她就早早地找到了你。” 两人说着,看天色已黑,便又回到苏州城里,找了家客栈,先住了下来,慕容秋风担心阿狸逃跑,便暗中吩咐两名侍卫看好阿狸的房间,自己也不敢懈怠,守在客栈的楼下,一宿不敢合眼。那阿狸看透了他,她心中对朱高燨已有些改观,却又不知如何面对他,心中矛盾重重,可是又无法跟慕容秋风说得清,就随他去折腾,自己安枕酣睡。 第二十六章生死相许 次日一早,阿狸洗漱下楼,只见慕容秋风已坐在那里吃东西。她笑嘻嘻地走过来,道:“晚上睡得好吧?” 慕容秋风斜睨她一眼,哼道:“明知故问。”阿狸笑道:“这可是怪谁呢?你们好好地不去睡觉,作什么去了?”她抓起一个馒头,扯下一块塞到嘴里,道:“听说苏州美女天下有名,你昨晚可是去什么院了么?怎么样,看到些什么美女么?与你的解语花相比如何呢?” 慕容秋风听她出言讥讽,见怪不怪地笑道:“春花秋月,各有其色。怎么样,改天带你看看去?”阿狸忙道:“好啊好啊?哪天去?”慕容秋风哼道:“想得美,你就等着吧。” 阿狸见被戏弄,却也不生气,又道:“这一两年了,你那个解语花怕是早把你忘记了吧,人家那么个美人,最是耐不住寂寞,说不定又与哪个公子续上前缘了呢。” 慕容秋风心中微动,那花解语对他情深义重,他岂有不知之理,只是心中早被苏樱占满,再也容不下旁人,是以只好辜负了她。这许久没有联系,想来她已将他淡淡忘记,慕容秋风暗道这样最好,那么一个妙人儿当有人来珍惜她,这些是他给不了的,只能祝福于她。 阿狸呵呵笑了,慕容秋风悻悻然道:“你一呵呵就没有好话,既然没有好话就不要开口。” 阿狸道:“不开口我怎么吃饭呢?” 两人慢慢地吃完饭,阿狸一拍慕容秋风的肩膀,道:“表哥,今天我们去逛逛可好?” 慕容秋风苦着脸道:“不去行不行?” 阿狸早已跑出客栈,在街道上四处游荡。街慢慢地人多了起来,她东瞅西看,看到好吃好玩的,不由分说全部拿了,一面指着后面紧跟地慕容秋风付钱,慕容秋风初时还忍耐配合,后来渐渐烦恼,便出言警告,那阿狸知道他不耐烦,心中大喜,来到一处杂耍之处,此处人多拥挤,人人纷纷伸头往里面看艺人的演出。阿狸看准机会,在一旁地小铺上拿了几盒胭脂水粉,指使掌柜向慕容秋风要钱,趁着慕容秋风被纠缠之时,她几步蹿入人群之中,待慕容秋风明白过来,已不见了人影。 阿狸果断地甩了尾巴,心中得意,三转两转的,转过一个街角时,却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冲她嘿嘿冷笑,阿狸大吃一惊,原来竟是昨日在茶楼碰到的无赖。阿狸暗暗叫苦,道:“你不要乱来啊,我朋友就在附近。”转过身去,身后面已站着两个人,显然是那无赖的手下。 那无赖昨日吃过阿狸的苦头,方才看杂耍之时无意发现了阿狸,又见只她一个人,心中自是起了报复之心,便跟着她进入了小巷,前后堵住了她。此时听得阿狸之言,前后看看,心有余悸,便冲他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人上前来冲着阿狸背上重重一捶,阿狸便不省人事,倒在地上。 待她再醒来之时已被捆成一团,被扔在一张床上。她大惊失色,仔细看去,房间里倒还干净,床前一架屏风将一间诺大房屋隔开,只是屋内香气浓郁,想来也是女子居住之所。她想张口呼喊,却发觉嘴巴被麻布堵住,始知事情不妙,心中大骇,后悔不该戏弄慕容秋风,现在落入歹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她好一会方才静下心来,慢慢地挪动身子,虽然手脚反捆着,倒是她自小练就的身子柔软,努力将身体弯曲,慢慢地将双脚弯曲到双手之处,用手解开了脚的束缚,她心中窃喜,猛听得耳边有人轻轻一笑,她大惊,抬头望去,却是不见人影,她警觉地四处察看,只见窗户半开,忙跳下床来从窗户望去,外面只见花树摇曳,却无一人,自思可能是自己看错了。逐又开始想除却双手之束,却几经努力不能除去,累得她满身大汗,只得爬在地上喘气,略作歇息。 此时忽听外面有人说话,她急忙复又跳到床上,以被盖住双脚来,又紧闭双眼佯装未醒。听得几人进了房间,一人道:“老四,仙姑再三交待,让你在苏州城里不要惹事生非,你只不听,三天两头的滋事打架,闹得鸡飞狗跳的。让仙姑知道了,看你怎么交待。” 只听一男子哼了下,道:“你们嘴巴都给我把牢了,这事不许传到我姑姑那里去,更不许传到仙姑耳朵里。” 阿狸听得出来,这个被称作老四的人,便是那个无赖。他们满嘴的仙姑姑姑的,听起来这个老四倒是挺怕那个仙姑和姑姑的。忽听得他们靠近床来,她敛神静气,不敢大意。那老四却是看看她,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下,色色道:“这么个小妞,爷可不想放了她。” 阿狸被他又捏了下,心中大怒,正想发作,却听得几人又离了去,她偷偷睁开一条缝隙来看,见那几个饶过屏风,在前面坐下来说着些什么。阿狸略略放下心,又四下看看,忽瞧见窗外一人身影闪过,一张笑脸贼忒忒地露了出来,正是慕容秋风。阿狸大喜,对着他使劲点头示意。谁知那慕容秋风却是盯着她看了下,便又闪去不见人影。阿狸在心里把他从头到脚骂个遍,他却再没出现。 阿狸沮丧间,又听得外面有人进来,只听道:“啊呀,四哥,我来得晚了些,你老人家不要见怪啊。”声音尖细,阿狸一怔,这个声音在宫中却是经常听到,一般内侍宦官多是这个调调,不想在民间也有。 那个老四哼了声道:“你再不来,我们就要走了,谁耐烦等你。”又一人道:“小林啊,我们老四正不痛快呢,你跟我们拿东西,怎么还这般不守时?” 那个小林忙细声细气道:“是小林马虎了,方才走错了客栈,才误了时辰,下次我一定早点到,这里给各位大哥赔罪啊。” 听得一阵窸窣之声,想来是交给那个小林些东西,又听老四道:“回去告诉方姑,今日这东西不同往日,药性猛些,让她少着些剂量用。”那小林忙不迭地答应了。那老四又道:“还有仙姑一再叮嘱说,让方姑耐些性子,万事不可那么心急,多少年都等了,再等些年也无妨。这个话你务必带到。” 那老四心系阿狸,便欲赶人出去,道:“好了好了,事情办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听得前面劝他的人又道:“老四,你自己不要乱来,那个丫头看起来有些来头,还是放了的好,没的惹出些事来。”声音却是越来越远,想是被人拉走了。 阿狸听得房门被关,心觉不妙,只见那个老四笑嘻嘻地进了来,看到阿狸眼睛瞪得圆溜溜,喜道:“小美人,你何时醒来的啊?”说着便往床前凑来。 阿狸嘴中呜呜,苦于不能喊出来,那老四见状笑道:“这麻布却是不能给你掏出来,你惹喊叫起来,没得害了爷的兴致。”伸手又在阿狸脸上摸了一把,嬉笑着掀开被子来。那阿狸的双腿已解开来,见状猛地一脚踹出,正中那老四的肚子,老四不曾提防,阿狸又下了死劲,登时被踹得倒退两步,差点坐到地上。他恼羞成怒,骂道:“你个小贱人,倒泼辣如斯。爷本来想怜香惜玉,看来不行!” 他奔到床前,一手抓住阿狸的衣服,另一手就想甩阿狸一个耳光,却忽觉手上一痛,他哎哟一声,放下阿狸,细看手背被射入一枚银针,已没入皮肉,顿时有血往外渗出,他吓了一跳,忙向左右看去,只见窗户半开,他急忙奔到窗前,却不见一人。他骂道:“何方小贼敢来暗算你家大爷!?”阿狸知道必是慕容秋风所为,心中窃喜,伸长脖子往外看,却不见慕容秋风的人影。 门外已有人寻声进来,见他手背受伤大惊,有人忙四处找寻射暗器之人,一人劝他先去找医生。老四看看阿狸,道:“将这个贱人给我捆结实了,看她还想逃跑。你们看好了。我去去就来。”走出门去。 这里便有人过来,将阿狸又捆了个结结实实,便出去了。阿狸这下再也无法挣脱,只得不住往窗外看,希望此时慕容秋风能现身救她出去,可是望穿秋水,那窗户却是被人关得紧闭,再无一人前来。 阿狸又将慕容秋风从脚骂到头,骂得累了,也不见慕容秋风的踪影,她昏昏欲睡,支撑不住便睡了过去。谁知半夜时分又被老四惊醒。原来老四还是色心不死,一心想得到阿狸,便来到阿狸床前来,阿狸欲哭无泪,拼命挣扎,那老四恶从心头起,欲解阿狸衣衫用强,却忽觉背后一凉,一柄剑贴着他后背,他浑身一个激灵,吓得忙道:“好汉饶命!” 阿狸已看清是慕容秋风,又喜又气,苦于嘴巴被堵,咒骂狠话只说不出来。谁知慕容秋风并没有理会于她,以剑尖划向老四的脸,却忽地手起剑落,只听老四一声惨叫,一根手指已被削去,慕容秋风低着声音道:“这个小妞呢,你只不能冒犯,若再碰她一下,我便削你一根手指,信不信呢全在你。你且试试看!”说完收起剑来,从窗户跃了出去。 阿狸见他不管自己又走了,气得呜呜诅咒他。那个老四断指处疼痛难忍,对阿狸已是没有兴趣,低下头来捡起断指忙跑出房间,也不管阿狸,趁着天黑,带人偷偷地溜了。 那阿狸哪里知道这些,整日只是被扔在床上,无人问津,后来有个老妇人过来,给她解决些方便,却又是个又聋又哑之人,听不懂她说些什么,每日喂些饮食后照旧将阿狸嘴巴堵住,其余时间就再也没有人过来。阿狸刚开始愤怒,折腾一日后便沮丧起来,也没有力气再去咒骂慕容秋风,只是后悔不该任性,到头来终害得自己受苦,又想起朱高燨来,如果在他身边怎么会受这些屈辱?心中便又是懊恼,又是委屈,一时哭,一时闹,如此又过了两日。 第四日阿狸便支撑不住了,饮食不进,一整日昏昏沉沉,正迷茫之时,听得耳畔一人轻声呼唤道:“阿狸阿狸。”连日来身形憔悴,恶梦不断,此时听得有人呼唤,她微微睁开眼来,眼前一人弯腰立在床前,隐隐约约看似朱高燨,她便哭道:“是你么?你怎么才来了呢?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又觉手被紧紧握住,她一惊便醒了过来,床前可不是朱高燨么?正紧握着她的手,神色焦急,后面阿锦阿绣也满面关切之色。她方才悟出已然脱离了困境,忙左右看看,这个地方已不是前两日囚禁她的房间,又见自己被朱高燨拉着手,忙一把甩了开,脱口道:“你走开!” 话一出口,自己颇觉不妥,便低下头来,双颊绯红。朱高燨只得慢慢起身来,退向一边。阿绣忙上前去,道:“阿狸,你没事吧?觉得怎么样呢?” 阿狸刚要说话,一眼看到慕容秋风晃悠悠走了进来,登时怒火上涌,随手抓起个枕头来,冲慕容秋风砸了过去,口中道:“慕容秋风,你这个混蛋!” 慕容秋风伸手接住,笑嘻嘻地道:“你这个人好没良心,我好心救了你吧,你却来骂我。” 阿狸跳下床来,就向他扑去。慕容秋风连忙闪开到桌子后面,与她隔桌对望,口中却道:“真应该让那些人再关你几天!煞煞你的戾气!” 阿狸更加生气,抓起桌上的笔砚又朝慕容秋风掷去,嘴里嚷道:“你看着我受欺负,还在一边幸灾乐祸!你就是喜欢看我受欺负,是吧,你个心理变态狂!你个混蛋!” 慕容秋风左闪右躲,只不让那东西砸到身边,笑着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别人欺负你了也记在我头上,我是你什么人呢?什么都要负责啊?” 阿狸便饶过桌子来抓他,慕容秋风存心戏弄于她,也围着桌子转,只不让她抓住。 他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旁边朱高燨却是微微一笑。阿锦摇摇头道:“一个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成何体统?”阿绣看得有趣,拍手而叫,却被阿锦瞪了一眼,马上将脸绷起,可没过一会,又偷眼看去,嘿嘿而笑。 阿狸闹了半天气喘吁吁,转眼看到朱高燨负手而笑,不禁恼道:“你笑个什么?也是幸灾乐祸?” 朱高燨悠悠道:“看你这么能蹦能跳的,我也放心了。” 扶风咧下嘴想笑,阿狸横了他一眼。转眼碰到阿锦严厉的目光,心下不禁怯怯,道:“锦姐姐。” 阿锦盯着她道:“还知道叫我姐姐?先去洗漱一下,看你的脸都成猫脸了。” 阿狸愣了下,想来这几日没有洗漱,估计是不会好看的,这么个脏兮兮的脸却被朱高燨看到,她啊哟一下,忙捂住脸,叫道:“阿绣阿绣!”阿绣忙拉了她去后面沐浴更衣。 原来朱高燨一直住在苏州城中一家客栈,在那里每日听得慕容秋风的消息。那慕容秋风在阿狸被老四抓走之时,便已看到,他苦于拿阿狸无计施,见她被擒,倒觉得让她受些折磨也好,那样才能念及到他们的好,是以只是在暗中保护于她不受欺负,至于别的他睁一眼闭一眼,意在挫挫阿狸的意气。他怕朱高燨关心则乱,便不告诉他实情,只每日以无恙来回报。他赶走老四之后,找个耳背的老妇人简单伺候些阿狸,待看两日阿狸已是支撑不住了,才将阿狸背回朱高燨所住客栈,又轻描淡写地给朱高燨说她被贼人掳去,关了一会儿。那朱高燨关心情切,来不及仔细思索慕容秋风的话,只在意阿狸安危,见阿狸苏醒方才安下心来。 阿狸听得阿绣讲了慕容秋风背她回来的原委,又听慕容秋风胡编乱盖,欺瞒于人,心中更是把慕容秋风骂个半死, 一时沐浴完毕,她清清爽爽地穿着阿绣的衣服出来时,顿觉神清气爽,笑道:“多日不穿女装,现在穿来倒觉得舒服。阿绣,阿绣?”她四下看去,却是不见一人,她慢慢地走了房间,却见庭院中,朱高燨独自立于树下,听她唤声,亦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阿狸突然觉得尴尬,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却听朱高燨轻声道:“过来。” 阿狸心里叫着不要去,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步,慢慢走到他身边。她抬头看着他,只见他面容清减许多,两颗眼珠却如黑宝石般熠熠生辉,流露出温柔喜悦之色。阿狸自那日听慕容秋风说了许多她出走后朱高燨的痛苦无奈种种情况,此时见到他满眼尽是怜惜,显是对她爱到极点,心里竟有些羞愧。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庞,刚触及到他的脸颊,朱高燨颤动了下,抬手反而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里。阿狸能感觉到他的力度,她没有挣扎,笑着看着他,开口道:“我的手不能随便抓的,你若是抓住了,以后就不能放开。你可想仔细了。” 朱高燨闻言长吁了一口气,手上一用劲,将她整个人带到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纤腰,阿狸便伏在了他的怀里,不觉脸儿绯红,朱高燨在她耳畔轻轻道:“我不轻易抱女人的,你今日让我抱住了,以后却是不能再离开我了。你也想好了。” 阿狸笑着依偎在朱高燨的胸前,朱高燨亦是紧紧地抱着她,以前的种种猜忌无奈都仿佛烟消云散,两人俱是心里欢喜无限。 这样过了许久,朱高燨方才轻声道:“都一年过去了,现在你心里的气可都消了么?可还怨恨于我?” 阿狸心中叹息一声,真是什么事情都搁不住时间的消磨,一年前的她遍体鳞伤,满腔哀怨,惶惶然方向迷失,何曾想到那些伤痛也架不住岁月的流逝,无形中亦被光阴稀释得七七八入,还剩下的两三分,也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消失无迹。现在被拥入怀,哪里还有什么怨气呢?可是她却不想说出来,只是偎依着朱高燨不语。朱高燨心下不安,又道:“你可还在生气么?” 阿狸便道:“生气了怎样?不生气了又怎样?” 朱高燨轻轻地道:“如果还有气,你便再来刺我一剪刀。” 阿狸想起当日她发狠刺他的一刀,心下愧疚,便道:“那时我并不想刺你,不知为什么就那么作了。你的伤口好了么?”忍不住伸手在他胸前抚摸一下。 朱高燨放下心来,微笑道:“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只是心里的伤却也要等你气消了才能好。你可还有气么?” 阿狸轻轻摇摇头,老老实实地道:“看到你的那一刻,便没有了。” 朱高燨心中感动,道:“既然如此,那么从此以后,你要永远地待在我身边,再也不能随便地离开我。” 阿狸笑道:“为什么?” 朱高燨轻声道:“记不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三件事?这就是我提的第三件事。” 阿狸想起当日两人的约定,心中好笑,道:“那么这次是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呢?还是作侍女么?” 朱高燨道:“我说了要娶你为妻,当然是作为妻子陪伴我身边。” 阿狸微觉羞涩,道:“谁答应作你老婆了?我可没答应?”蓦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推开了朱高燨,眉目生怒,道:“你那个虞家小姐呢?” 朱高燨一怔之下,微笑道:“虞家小姐自然回虞家去了。”阿狸嗔道:“他们把你说的情圣似的,怎地我一不在,你就跟别的姑娘在一起了?看来外面的人也是被你外表所蒙蔽了。” 朱高燨笑道:“我倒不知你会计较这些,以前你不是经常给我乱点鸳鸯?怎么今日又不愿意了?”阿狸的脸瞬间发起热来,朱高燨看在眼里,挪揄道:“原来你以前都是假装的啊,假装很大度作给我看,其实也是个小心眼的女子。” 阿狸被一语道破,不禁恼羞成怒,道:“是啊,我一点也不大度,我就是装的。我告诉你,我不允许我的男朋友劈腿的。” 朱高燨奇道:“男朋友?劈腿?什么个意思?”阿狸想想他不是太明白,解释道:“就是,我希望我未来的丈夫只有我一个女人,不能再有别的女人。”朱高燨听得来了兴趣,道:“那么你心里希望我作你的丈夫?” 阿狸乍觉失言,呸了一声,道:“想得美。”朱高燨又一把把她抱住了,不容她挣扎,在她耳边道:“你计较小气,正说明心里有我,我很喜欢呢。” 阿狸嘟囔道:“说得我好像是个妒忌心极强的妒妇似的。”忽道:“你以后不要再把我送给别人了吧。” 朱高燨浑身一震,复又抱紧了她,道:“我怎么舍得呢?” 阿狸哼道:“说得好听,你还不是把我送给皇太……” 不待她往下说,朱高低下头来一下子吻住她的嘴唇,阿狸吓了一跳,想要挣脱时却被他双臂箍得不能动弹,她感受到朱高燨的炽热气息,也不禁面红耳赤,慢慢地深陷其中,一时神思恍惚,直到喘息困难的时候,朱高燨方才放开她,在她耳垂轻声道:“以后你说一次,我就亲你一下。” 阿狸娇羞不已,不禁道:“你,你还……”朱高燨便又要俯下来亲她,她急忙把脸转向一边,求饶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朱高燨微微一笑,目光灼灼。阿狸忙用力推开了他,躲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下道自己这么一个现代人,居然被个古代人搞得狼狈如厮。她本待出口再说什么,只见朱高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下一慌,忙叫道:“阿绣阿绣!” 朱高燨摇摇头,道:“你叫她有什么用?” 阿狸忙道:“我饿了,要吃些东西!”朱高燨看看她,便扬声道:“阿锦阿绣。” 外面阿锦阿绣闻声进来,阿绣咧着嘴马悄笑,阿锦嘴角也似有笑意,阿狸面上不禁又是一阵发热。朱高燨不在意她们,道:“准备些吃的来。” 阿锦早就准备好了,立时端了上来,摆了一桌子。阿狸是饿极了,拿起一只包子咬了一口,却见大家又都出去,朱高燨独坐在一旁看着她吃。她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们都吃过了吗?”朱高燨笑道:“她们自去外边吃,我看着你吃也就饱了。” 阿狸斜睨他一眼,却是满眼情意,道:“这样单独跟你在一起吃怪别扭的。”朱高燨一笑道:“这是为何?”阿狸道:“不为何,就是别扭嘛。”朱高燨笑道:“这可不行,以后要习惯才好。” 阿狸一边吃饭一边跟朱高燨唠着她这一年里遇到的各种事情,朱高燨静静地听着,不时看她一眼,眼中满是爱怜。 待她讲完,朱高燨道:“你这一年都没有去过汉王府里吗?”阿狸道:“我只是在他那个农庄里,却从来没有往他王府去过。”朱高燨道:“怪不得呢。如果在王府之中,我们一早就会得到你的消息。”阿狸心中一动,笑道:“你们在王府中有细作啊。汉王其实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把我安置在农庄里。” 朱高燨微笑道:“你这一年来没受什么苦,我便放心了。也要多谢汉王二哥,看来他对你不错。” 阿狸笑道:“说实话,他对我确实不错,这一年多亏他的照顾,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呢。”她不禁想起与朱高煦相处的种种事情,道:“我觉得汉王殿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文武双全,上马英雄盖世,下马柔情似水,这样的男子天生就是女人的杀手,你看看苏樱就知道了,难怪苏樱会抛弃了慕容。”说完心中自思这样替朱高煦讲话,是不是太对不起慕容秋风了?慕容秋风怎么着也是她的至亲表哥啊。 朱高燨瞅她一眼,却不言语。接着阿狸提到此次来苏州途中,经过南昌西山,路遇宁王朱权之事。朱高燨神色一怔,道:“你们还见了十七叔?” 阿狸见他神情有异,便道:“是的。怎么,有什么不妥?” 朱高燨沉思片刻,道:“我只是想二哥胆子也太大了,私自外出还罢,居然还去与藩王见面。如果传了出去,怕是要连累了十七叔。” 阿狸想起朱棣的手段,便担心道:“那皇上会不会杀了宁王?” 朱高燨又是沉默半晌,道:“这些叔叔当中,父皇与十七叔最为交好,我记得小时候每逢过年时候,十七叔到宫中朝贺,与父皇每每把酒畅谈,两人看起来情谊匪浅。十七叔对我也是极好,每每来到宫中,总是拉着我问长问短。只是后来十七叔封地改为南昌,这些年父皇经常北巡,我也多在宫外,倒没再见过他。二哥此番与他相见,却不知所为何事。如果只是单纯拜访倒也无妨,否则就很难预测了。” 朱高燨担心朱高煦与宁王相互勾结,意有所图,又危及到太子朱高炽的位置。阿狸看他神色便也猜出个七七八八,便道:“放心了,你那个太子哥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恐怕下来你倒是又要担心你二哥了。” 朱高燨一惊,问道:“我二哥又有什么事情?你怎么知道?”阿狸嘿然道:“我是狐仙啊,自然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便埋头喝粥。朱高燨见她不说,也不再追问,一笑了之。 阿狸提及在乐安农庄的日子,朱高燨忽然道:“你在汉王府之事也就你知我知慕容秋风知道,不要再与别人提及了,尤其是这次你随着汉王来苏州之事,竟是忘了吧,二哥是不能私自离开封地的。” 阿狸点头道:“我当时也是这般问汉王,谁知他没事人一样,阿樱姐姐亦说无妨,想来他们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了你,竟生出这么些变故来。” 朱高燨道:“二哥一直仗着父皇宠爱,无所顾忌,他想着即使父皇知道了也奈何他不得,却不知太过骄奢,必招祸至,他去年因徐野驴之事被斥,但愿这次不要被朝中言官再抓住把柄了的好。” 阿狸道:“汉王是狂妄了些,胆大也颇大。”不禁又想起朱高煦与锦衣卫纪纲的来往,心下暗道这些事情还是不与朱高燨讲的好,免得他又担心,反正朱高煦所作的事情,朝廷里日后会查清楚,朱高煦对她不薄,她却不能去作那些忘恩负义之事,而且,这些事情她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实凭据在手。便道:“在乐安时我也只是住在农庄,与外界接触颇少,确实不晓得汉王的事情。你说得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以后竟不提了。” 两人慢慢说着,竟似有说不完的话,这顿饭竟吃了两个时辰,期间阿绣过来添些茶水。后来阿狸方才悟到夜已经很深了。她道:“啊呀,这般晚了,误了大家休息。”又叫阿绣道:“阿绣,我还与你一起睡啊。” 阿绣看看朱高燨,朱高燨微微一笑,道:“且随她去。” 阿狸打了个哈欠,一把拉住阿绣,道:“好阿绣,我们睡觉吧。”阿绣还未开口,朱高燨道:“你陪她去吧,她也倦得很了。”阿绣忙答应了,与阿狸一起出去。阿锦自来侍候朱高燨就寝。 阿狸与阿绣一离开朱高燨,阿绣就笑嘻嘻地道:“好啊,天天说跟我多好多好,竟说也不说偷偷跑去出这么长时间!你好意思再见我吗?”阿狸陪笑道:“好妹妹,你最是体谅我的了,不会跟我一般见识,对吧?你不知道我在外面多想你,我最想你了。”阿绣撇撇嘴,道:“鬼才知道你想的是谁呢。以后可别再姐姐妹妹地叫了,我承受不起呢。”二人说着到了房间,阿狸一头倒在床上,哈欠连天。阿绣道:“倒像多少天没睡一样呢,你倒跟我讲讲你在外面的情况啊。”阿狸困道:“等明儿起来了再讲给你听。” 一宿无话,次日清早,众人聚集一堂。慕容秋风一见阿狸就往后退了几步,提防阿狸再找他算账,哪知道阿狸早就将昨日之事抛到脑后,笑嘻嘻道:“慕容早。” 慕容秋风闻言叹道:“这是多久没听到这个招呼了呢?”心中竟然颇有些感动,不过感动过后却又有些后怕了。 阿狸不理睬他,又对扶风道:“扶风,早。”扶风含笑点点头。阿狸又对阿锦阿绣道早,最后与朱高燨四目相对,微微一笑,眉目舒展,两人虽是不说话,心却似更近了。 慕容秋风嘲笑道:“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啰嗦了,竟一个个地都招呼到了。”阿绣笑道:“她一直话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锦道:“虽是啰嗦些,倒是还记得大家,也难得了。”阿狸笑道:“我不记得谁也不会不记得你的,锦姐姐。” 慕容秋风道:“四殿下,我们还是继续前往南京么?只是昨日已惊动了苏州官府,怕府衙人会过来叨扰你。” 却听到一人笑道:“他们没来,我倒先来叨扰了。”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百里飞雪走了进来。慕容秋风大喜道:“飞雪,你怎地来了?” 百里飞雪与朱高燨见礼,又看到了阿狸,很是吃了一惊。叫道:“阿狸,真是想不到,在这里能见到你。”又向慕容秋风道:“你们什么时候找到她的?我们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慕容秋风道:“我们也是这些日子方才找到这个丫头,没把我们折腾死。” 百里飞雪喜道:“这要马上告诉皇太孙殿下,他一直都惦记着,我来的时候还再三嘱咐让人沿途找寻。” 朱高燨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朱瞻基一直没有放弃找寻阿狸。一时众人坐下来,细说别后之事。 百里飞雪道:“皇太孙殿下已到了南京,让我先来迎接你们,我昨晚到了苏州,听到驿站的小吏讲抓住一些歹徒,竟好像是慕容大哥的行为,今日一路打听过来,倒也好找,就找到了你们。”慕容秋风道:“只可惜还是让他们跑了一个,想他们不过是泼皮无赖之徒,随他去吧。” 朱高燨道:“皇上也到了南京么?”百里飞雪道:“皇上要晚些日子,太孙殿下先过来。本来要亲自来迎接四殿下,却是听到些消息,要与太子殿下谋划,就耽误了下来,让我前来,嘱咐接到了早日回京城去。” 一时几人商议次日便回南京。正当大家闲谈之时,便看到客栈外面有人过来探头探脑。慕容秋风道:“看来是府衙的人过来了。” 朱高燨心里不欲与他们多有来往,便道:“此处是非之地,我还是少见他们为好。” 便让慕容百里留下来代他照应,自己则带着阿狸扶风从后面出门,到街上闲逛。 阿狸也就那日在茶楼看了会子评弹,整个苏州城倒没怎么逛过,加上与朱高燨刚刚见面,二人有说不完的话,便慢慢地随意在街上闲走,边走边聊。扶风却也识趣,带着两个贴身侍卫远远地跟着二人。 一时到了中午,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地很是热闹。阿狸忽然闻到一股淡淡地酒香之气,便四下找寻,只见旁边有一家很小的饼铺,一位银发老人正在炉边忙活着翻烤,炉边放着几个已出炉的圆饼,油润晶莹,色彩诱人。阿狸不觉走上前去,那老人笑道:“小娘子想吃酒酿饼?” 阿狸道:“这个饼叫酒酿饼?长得跟月饼差不多。” 老人笑道:“这与月饼不同,是以酒酿所制,热食最妙。”说着便递与阿狸一块,道:“小娘子尝尝看,小心烫着。” 阿狸便接了过来,咬一口,只觉入口香甜,软糯柔韧,咀嚼后更有一股酒酿味道出来,清新之极。她不禁赞道:“好吃!”回头来扯下一块来,塞到朱高燨的嘴里,朱高燨就着她的手吃了,亦觉味道甚好。 那老者见二人称赞,心中欢喜,又见朱高燨风采出众,便又给二人递上两块来,阿狸接过来递与朱高燨,自己边吃边赞不绝口。那老人便笑道:“这酒酿饼又叫救娘饼,这里面却是有个故事呢。”阿狸便忙让他讲来一听。 那老人便道:“酒酿饼,即救娘饼,讲的是张王的孝心故事。” 阿狸不解道:“张王?那是个什么亲王?”她看向朱高燨,朱高燨也摇头道:“没听过有这么个藩王。”两人俱看向老人。 那老人笑道:“这个张王,是当年的大周皇帝张士诚。” 张士诚与朱元璋、陈友谅都是元末起义的首领,当年三人称霸割据,张士诚所辖之地多在江浙,先自称诚王,后改为吴王,国号大周,年号天佑。朱元璋收拾了陈友谅之后,便开始对付张士诚,张士诚地处富庶之地,且将士同习,朱元璋派徐达常遇春攻了好久才将苏州城攻破,张士诚被俘,却宁死不降,绝食而亡。 朱高燨听到张士诚的名字,脸上微微变色,他自然知道这个人是他们朱家的死对头,看看阿狸,便对老人道:“老人家,你如何称他为皇帝?小心被官府之人听到了,惹来些麻烦。” 那老人却笑道:“张王当年在苏十余年,轻徭薄赋,保境安民。姑苏百姓莫不称之为好皇帝。后来大明皇帝派了几十万大军围城,数月城破。可笑后世之人只道是明将士作战勇猛,攻下这苏城是志在必得。岂不知苏地的百姓心里明镜一般,知道城破非是那明军将领能征惯战,而是张王担心全城百姓遭受兵戈之苦,无奈令全军归附,可是他自己却宁死不降,绝食自亡。张王的这份恩情,我们整个姑苏百姓莫不感念,世代相传。我也知道现在是朱家的天下,但张王对我吴人仁厚,我们不敢忘记。二位看起来亦非本地之人,相貌也很是良善,自然不会去官府举报于我。真个若被歹人听到传至官府,我一把年纪了,也没几日可活,也任由他们去吧。” 阿狸朱高燨见老人心里坦荡,倒也佩服。阿狸转脸轻声对朱高燨道:“张士诚也不过跟你爷爷争过天下,你这都第三辈了,怎么还对人家耿耿于怀?”朱高燨便也微微一笑,道:“我哪里计较于他,只是担心他不要被人告了去的好。” 阿狸便对老人道:“老人家,你只管说你的,我们是外乡人,也只当听个趣事,没什么打紧的。” 那老人听得开怀一笑,手却不时上下翻着炉内烤饼,又递给阿狸一个道:“这个是豆沙馅,你再尝尝看。”阿狸便接了来分开一半与朱高燨。 那老人慢慢地又道:“当年张王未发家之前,受元朝官府通缉,只身背着老母亲王太妃来到这里,身上已经没有半文钱,可是王太妃饥寒交加,奄奄一息。这个时候有一位路边长者看到,便将二人带回家中,那长者也是家徒四壁,家中只剩下一点酒糟,便以酒糟作了张饼给王太妃吃了,救了太妃一命。后来张王在苏州称王,想起这份恩情来,寻到当日那长者百般感谢,将那饼称作救娘饼,又下令每年到寒食节时,各家都要吃这种饼。再后来张王过世,大明皇帝掌管了天下,苏州官府怕朱姓皇帝责怪,便不许再提救娘饼,百姓亦慑于官府之压,便将这饼改为酒酿饼。” 阿狸点头道:“啊,这便是酒酿饼的来历了。好,说得好。那张王仁孝,难怪你们要记住他了。” 老人指了指远处的街道,道:“那条街我们叫作皇废基,曾是张王宫殿地址。只是可惜当日城破之时,王妃刘氏带着张王所有姬妾并两个幼子,登上宫中一座高楼,令人在楼下面堆满柴草,下令放火烧了整个宫殿,只可怜各位王妃夫人并两个王子都葬生火海,那王宫也被焚之一炬,不复存在了。”说着连声叹息。 阿狸听着不禁恻然,便道:“真是令人敬叹。只可惜这张王满门皆亡,从此以后便再无香火延续了。” 那老人亦复叹气,道:“便是这样。” 忽见远处不时有人在地上插些香烛,点燃祭拜。阿狸心中奇怪,正想开口,那老人也看到了,便解释道:“那是有人在烧久思香。张王曾名为九四,吴地之人怀念张王功德,每年七月三十日便在此处为他烧香,明日便是三十,会有更多的人来此祭拜。因为祭拜的人多了,也曾让官府起疑,有官差便来查处。为避官府麻烦,我们便假借为地藏王菩萨烧香,明是祭‘藏王’,暗地里是拜‘张王’,烧的香叫作久思香,其实却是九四香。在我们吴人心里,终是将张王看作是吴人的皇帝了。” 阿狸看看前面香烛星星点点,悄悄对朱高燨道:“这张王一家人倒颇有气节。看你爷爷把人家逼着家破人亡,真是惨啊。”朱高燨恐老人听到,便瞪了她一眼。 老人随手翻着炉内酒酿饼,一边叹道:“每年的七月三十日,吴地的人便来这里烧香,祈求张王保佑能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阿狸便道:“姑苏一带向来为富裕之所,一般也没有很大的自然灾害,想来你们的衣食也是无忧。” 老人又是一声长叹,道:“衣服无忧便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了。江浙一地虽然富庶,但徭役赋税却是寻常州府的三十倍。只有风调雨顺才可勉强缴足税负,如果遇到天灾人害,那便也只有卖儿卖女了。你说官家如此苛待我们这些百姓,叫我们怎么能不时时记起张王的好呢?” 老人家又是一翻感叹,此时过来两人买饼,朱高燨趁机拉着阿狸走开,又令扶风在炉子旁边放下些银钱来。 阿狸被朱高燨拉着走出一段距离后,便甩开手道:“你看百姓说你们老朱家做皇帝不好,便不爱听了,急急地拉了我走。你怎么不听听民声呢,把这些百姓心声传给你爹爹兄长,让他们聆听民间之声,体恤民情,也好治理国家嘛。” 朱高燨道:“我若不拉你走开,你说不定就害了那位老人家了。街上人来人往,保不住有哪些人心怀叵测,到官衙举报了老人,岂不害他临老了不得善终么?” 阿狸忙向四周看了看,周围贩夫走卒确实不少,便道:“也是,你们大明朝的别的还不敢说,就是盛产特务,这些人中说不定就是些锦衣卫啦厂卫啦什么的,你又身份特殊,没准也有人暗暗盯着你,没的倒连累了老人家。”说着便与朱高燨走开了些,心中却又是好奇,便又问道:“那个张士诚真如那老人说得那般仁义么?” 朱高燨想了想,道:“当年张士诚不堪蒙古人暴政,奋而起兵,与元兵也打过不少仗,我们汉人能将蒙古人赶出中原,他的功劳也不可抹杀。他在江浙建立大周,减免赋税,并且令军队与当地农民一起垦荒种田,兴修水利,发展农桑,又鼓励办学,招徕四方之士,那些年江南确实一片歌舞升平之盛况。及至高皇帝得到天下,因为江南富裕,所以对江浙的赋税征收高于平常州府,这也说得过去。自古以来江南便是纳税大省,高皇帝作些决定也无可厚非。” 阿狸听他言语之中似有为朱元璋开脱之疑,便撇撇嘴道:“你爷爷分明就是嫉恨苏人心中只记张士诚,便对江浙着力打压,却被你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也不害羞?!” 朱高燨本也有些这方面的私心,被阿狸一语道破,也颇无奈,只得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却不说话。原来朱元璋当日起兵,一举消灭陈友谅后,意气风发,想着趁机也灭了张士诚,没想到张士诚却比陈友谅难对付,两军交战多次,张士诚的军队让朱元璋费劲心思,他派出徐达常遇春等善谋善战之人去攻打江浙之地,到了苏州却是久战不下。后来在苏州城外围困张士诚几月,软硬兼施,张士诚拒不投降,令朱元璋火冒三丈。再后来苏州城内渐渐开始缺粮,张士诚为着全城百姓,下令所有兵士不再抵抗,朱元璋才攻入城内,张士诚城破自杀时被属下拦阻,被俘后绝食而亡。朱元璋占领江浙后,想起张士诚的顽固,再加上吴人多有硬气,他便对吴人多有不满,对江浙地方实施一些苛政:江浙富裕,他便加大税政;吴人多富户,他便令富人迁徙,把土地没收了;吴人多好学问,他又打压吴人,不令他们担任朝中重要官职,尤其是户部尚书,他怕江浙人担任户部官职会有私心,便定下规矩来不用江浙之人。长此以往,民间便也传出种种议论,多说朱元璋存心报复张士诚,故意折磨江浙之人。朱元璋那本是泼皮之流,他哪里在乎他人议论,依然我行我素。今日烤饼老人之言,实在是道出吴地之人的心声,朱高燨心中明白,却因为朱元璋是自己祖父,也不好多加评判。此时听阿狸取笑于他,也只有一笑了之了。 两人又逛了半日,也是感觉疲倦,便也折回头来,返还客栈,好在慕容百里已将那苏州巡抚打发走了,朱高燨也免受其聒噪。 第二十七章各怀心思 次日大家起程,往南京而去。 不几日便到来南京境地,刚到城门口,就见几匹马飞奔而来,远远地看见正是朱瞻基与几个侍卫。朱瞻基已得知阿狸与朱高燨一路,早早在就到了城门等着。远远看到他们的车马时,就飞奔过来。 慕容秋风等忙下马站在路边,阿狸也下得马来,看到朱瞻基,含笑望着他。朱瞻基一眼看到她,便也不顾别人,来到她面前,叫声:“阿狸。”欣喜之余,却又心中难过,不知如何开口了。 阿狸骤然看到他亦觉亲切,道:“皇太孙殿下,阿狸有礼了。”朱瞻基一把抓住了她,眼眶湿润,竟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阿狸自是了解他的心思,亦是感慨十分,但又不想让他多加误会,便笑道:“许久不见,你好象强壮不少,不过黑了些,想必北方的风沙过于凌厉一些。”说话之间,轻轻挣脱了他的手。 朱瞻基明显感觉到她在刻意拉开与他的距离,心里顿感失落,虽然从百里飞雪派来的人那里,得知朱高燨找到了阿狸,也猜测他们二人应该在一起,但蓦地看到她笑语盈盈,又难以自禁。 此时朱高燨下得车来,朱瞻基忙上前道:“小王叔。” 朱高燨已看到他脸上难以掩饰的失落之情,却也佯装不知,微微笑道:“你父亲母亲可好?”朱瞻基道:“他们都好,让问小王叔好。只嘱咐见了小王叔即陪你回宫,他们在宫里等着呢。” 朱高燨点点头道:“那我们还是快进城去吧。” 阿狸忽道:“殿下。”朱高燨与朱瞻基都转身去看她,阿狸一时有些尴尬,她咬咬嘴唇,道:“我,我还不要进宫的好,我先去青荷别苑,可好?” 朱高燨亦想到这一点,在与皇上太子说明二人关系之前,他觉得她暂时住在别苑也好,便点点头。朱瞻基却因太子妃之故,也不愿她再进宫去,亦觉她住在别苑最好。只是想到刚见一面还有许多话要与她说,心下有些不舍,又见朱高燨与阿狸四目相望时无限柔情,内心更如针刺一般。 朱高燨对慕容秋风道:“你与百里也一起回别苑去吧。几日劳累,回去好休息一下。” 百里飞雪慕容秋风忙答应了,朱高燨上得车去,朱瞻基也自上马,一行人往城内而去,看他们进了城门,慕容百里方才与阿狸一起往青荷别苑而去。 待到了皇宫之内,朱高燨与朱瞻基一起去往太子的慈庆宫里,路上朱瞻基道:“小王叔是如何找到阿狸的?”朱高燨想他会有此问,便道:“是在苏州城里正好遇到的。”他与慕容秋风、扶风、阿狸说好不要提及与汉王一起南下苏州之事,即使阿绣阿锦等也只知是在苏州城内巧遇阿狸。 朱瞻基轻轻叹了口气,道:“小王叔,你的运气真好。”心中却想着必要找个机会与他谈一下阿狸的事情。 二人到了大厅,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已在厅内。四人相见,亦是一番寒暄,太子妃早让人摆好茶点,四人落座,太子妃笑道:“四弟看来气色不错,想来是杭州的水土养人。” 太子朱高炽亦点头道:“也是,你看起来比离去的时候身子好多了。这些日子在外面没有生病吧?”朱高燨笑道:“正是奇怪呢,在外面倒是头痛甚少发生,刚开始是略略发作几次,后来竟慢慢地好了,没有再发生过。我也觉得杭州水土比较适宜我呢。“ 太子妃也奇道:“这话说起来好像是这样,你在宫内却是病的时日多些,在宫外倒时身体尚好,倒像是与皇宫犯冲似的。回头让钦天监来看看。” 朱瞻基道:“小王叔,我父亲急着见你,是想跟你商议下汉王的事情。”朱高燨愣了一下,看着太子道:“大哥,二哥有什么事?” 太子朱高炽道:“四弟,那个周岐凤,被我想法贬到长洲的那个人?你可还记得?”朱高燨点点头,道:“他怎么了?” 太子朱高炽道:“他写了折子来诉说二弟种种不法行为,私下招募死士,雇佣来谋杀对他不满之人,招纳亡命之徒,组建军队;还把他的卫队拉至江边,多次教习水战,并且漆皮为船,囤积备战物资。种种行为,俱是为谋反作准备。” 朱瞻基道:“小王叔可记得上次我们从杭州回来时抓得那几个抢劫之徒吧,他们倒也硬气,多次拷打竟不说出到底指使者是何人。后来百里公子使人混入狱内,与他们时日长了混成一体,才套得了原委,说二叔私自招募军兵,藏于王府中,并没在兵部造册登记,如此便不属于兵部管辖,自然没有粮响可享,为了解决这些军人的需用,二叔才派人占人草场、掠夺财物,保证他府中军队的供给。” 朱高燨吃了一惊,道:“二哥这行种种行为,其实朝内朝外多多少少都有些风声,只是没有真实证据,大哥这次是有了凭据了?” 朱高炽点头道:“周岐凤的证词对二弟是大大不利的,还有阿基得来的证据,更重要的是,前些日子,我们还得知二弟竟私自离开封地,去到苏州,中途更是去拜见十七王叔,在苏州还与锦衣卫的纪纲密谋筹划,这些事情都被人一一记录了下来。” 朱高燨心中一震,他没想到朱高煦去苏州竟然还有那么多的事情,阿狸也没有讲,他心中略有不安,却不明白阿狸为何不说出纪纲之事。便道:“这些事情大哥也有证据了?” 朱瞻基哼了一声,颇为自得道:“小王叔,二叔自诩颇高,总觉得自己处处高人一筹,却不知道黄雀捕蝉螳螂在后,他以为他与纪纲勾结,就无人知晓了吗?我也只是让人买通了锦衣卫副指挥使刘江,那个刘江与纪纲向来不睦,又觊觎纪纲都指挥史之职,竟把他的作为全部都交待了。刘江心腹与纪纲一路南下在苏州等着二叔,二叔与他们在苏州会面所谈的一切,都传给了刘江,这会子怕是都已告诉了皇爷爷。” 朱高燨彻底怔住了,他惊道:“这事已告到皇上那里了么?” 朱瞻基道:“纪纲本是奉命前来南方公干,纪纲胆大妄为,公然私见藩王,这下被刘江拿了个正着。如果我算时间没错,这时候皇爷爷已经知道了二叔私自离开封地、私见藩王、朝臣,密谋造反之事了。” 太子朱高炽道:“周岐凤的折子我也是瞒不得的,已派人北上呈报,父皇已在回南京路上,想必此时看到了。” 朱瞻基冷笑一声,道:“这下子人证物证俱在,看二叔还怎么为自己解脱了。” 朱高燨此时已是一身冷汗,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他怔怔地看着太子,半晌方道:“这样,二哥、二哥怕是有生命之忧了。” 朱瞻基道:“要的就是这样致命一击方才永绝后患!想他几次三番加害我父王,害我父王终日小心翼翼,想起来我就恨不得……”他话未说完,太子朱高炽就喝道:“阿基,那是你亲二叔,不可太放肆!” 朱瞻基却大声道:“父王顾念他是我亲二叔,他可曾想着父王是他亲兄长?这十余年来,他为太子之位,步步紧逼,父王吃了多少苦,捱了皇爷爷多少训斥,还有几次差点失去太子之位。这些仇,我总归要一点点地讨要回来。” 太子朱高炽回想这十几年来过得日子,也是颇有触动,他与太子妃对望了一眼,两人俱是双目微红。 朱瞻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是二叔自己作下的罪孽,怨他人不得。这次父亲不可再心软,只管把所有证据呈给皇爷爷,由皇爷爷来判断,我们自不去落井下石,他自己作的事情只自己承担罢了。” 朱高炽长叹了口气,道:“这些个证据,即使我想隐瞒,却也是不成的,父皇在我这里有多少眼线,你们也是知道,罢了,一切都看天命吧。” 朱高燨问道:“父皇何时回南京?”朱高炽道:“方才已有人回报,再过三两日即到南京城了,你我要早去接驾才是。” 正说话之间,忽见朱瞻基的内侍海涛出现在门口,朱瞻基道:“你进来。” 海涛进来给四人行过礼,朱瞻基道:“可是皇上那里有什么消息?” 海涛道:“方才有人来回,皇上在南归路上将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大人押了起来,并派锦衣卫在苏州回乐安的途中缉拿汉王,连夜将汉王带回南京。” 朱瞻基拍案而起,大喜道:“太好了!真是的说什么来什么,看来皇爷爷开始行动了。海涛,”他又道:“你马上派人盯紧汉王府,有什么动静马上来报,不得耽误!” 太子朱高炽看看朱高燨道:“四弟,怕是过几日南京城里风云色变,又要不平静了。” 朱高燨叹道:“该来的总会来,只希望不要死太多的人才好。”他冲朱瞻基使了个眼色,朱瞻基心领神会,道:“父亲,小王叔也是连日奔波,我先送小王叔回永华殿去歇息。” 太子妃忙道:“说得也是,一路奔波,又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永华殿前几日我已着人打扫了,方才又让阿锦阿绣先过去整理,你们现在先去歇下,等晚会再过来吃晚膳。” 二人出了宫门,朱瞻基见四下再无旁人,道:“小王叔,可有什么顾虑之事?” 朱高燨心下思想既然都已知道汉王私离封地之事,那么阿狸的事情也不便再瞒了,便道:“我实话告诉你吧,阿狸其实这一年来,一直住在乐安汉王那里,汉王去苏州,她也是一直跟着的。” 朱瞻基闻言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朱高燨便把与阿狸在苏州相遇之事细讲了,道:“你二叔我也是见到了,只是顾着阿狸,又想他私离封地我就不便提及此事。但是你既然都已知晓,也没什么可隐瞒了。只是你说的他私下与纪纲相见之事,却是没有听阿狸讲过。” 朱瞻基半晌没有言语,后来方道:“二叔知道阿狸的身份,自然会事事都避开于她。阿狸虽然在乐安,但是一直居于农庄之处,自然与二叔之事没有瓜葛。她与二叔一起南下苏州,二叔这个打算是什么?难道是想借她作个保障?想想你都在南京这里,即使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也不会放着阿狸不顾,以此牵制于你么?” 朱高燨摇摇头,道:“这个倒不像。阿狸没有提及纪纲,想必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她没什么心思,不会想那么多。” 朱瞻基狐疑道:“可莫要被二叔算计了才是。” 朱高燨心里细细思量一下,道:“我看事情没那么复杂。你二叔的那些事情,阿狸自是不会参与。如果只是私离封地,这个罪名不算什么,怕只怕别的罪名会惹恼了皇上,若你二叔有性命之忧,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别人吗?” 二人对望一眼,朱高燨道:“我看还是先去别苑一趟,事情要紧,还是要找阿狸问个清楚明白再说。” 两人便找人备马,出宫往城外而去。待到了青荷别苑,慕容百里看到俱是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等见到阿狸,朱瞻基脱口道:“阿狸,我问你话,你要仔细地回答我。” 阿狸不明所以,看看朱高燨,朱高燨点点头,她便道:“请问。” 朱瞻基道:“你跟着我汉王二叔去苏州,路上可见到些什么人吗?”阿狸心中一惊,她又看了朱高燨一眼,朱高燨道:“你只需要据实说来,汉王私离封地,皇上已知晓了。只是问你,你还知道些什么事情。” 阿狸心下挣扎,考虑要不要说纪纲之事,朱高燨道:“你莫担心,只管如实讲来,我们也好想对策。” 阿狸只得道:“汉王殿下在苏州的绿柳庄园,见过两个像是锦衣卫模样的人,我也是照了个面,一个便是那纪纲,在皇宫中和北征时都见过,所以识得他。另外一个人倒不认识。这些事情我总想着与我无关,是以没有多加注意。”她看看两个人道:“出什么事了么?”阿狸看到朱高燨与朱瞻基面色严肃,她也不禁有些害怕。 朱瞻基脸色凝重,朱高燨道:“阿狸是误与汉王一路,对他的事情并不知晓。”朱瞻基道:“但愿二叔不要害了阿狸。”阿狸奇道:“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害我呢?” 朱瞻基反问道:“你怎么想起在他地盘上待着呢?” 阿狸涨红了脸,道:“当时我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正好碰到苏樱姐姐,她对我是极好的,我也不想再四处飘荡,就在那里安置了下来。汉王和苏樱姐姐对我不错的,并没有亏待于我。” 朱瞻基哼了一声,道:“他哪里有什么好心,分明是别有用心。”阿狸不服道:“这个我倒看不出来,他也从来没有向我询问你们的事情,不似你说的那样狡诈。”朱瞻基道:“你不要把别人都想得那样好。” 朱高燨道:“好了,好了,现在都问明白了,阿狸跟他们没有什么瓜葛,也不用担心了。” 二人起身,朱瞻基看看阿狸,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他犹豫再三,阿狸看到他这般情景,心中暗自想着有些话要跟他讲清楚的好,便道:“太孙殿下,你能否停留一下,我有一些话要与你讲。” 朱高燨明白阿狸的意图,便冲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房间,房间里剩下朱瞻基与阿狸两个人。朱瞻基看着朱高燨离开,心中隐约觉察出阿狸的心思,他心思混乱,既想与阿狸说些心里话,却又怕她说出自己不想听到的话来。阿狸正要张嘴,朱瞻基脱口而出道:“你不要说!我不想听!” 阿狸一怔,随即朱瞻基满面通红。阿狸点点头,道:“想必你知道我想与你说些什么了。”朱瞻基不语,双目忽明忽暗。阿狸便慢慢道:“那些话我一年前就说过了,但是今日我还是想再与你说一下。不为别的,就因为我心里实在把你当成是好朋友。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朱瞻基倏地抬起头来打断她的话道:“你别说了!无论你说些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以前怎么样,我现在还是怎么样。” 阿狸略感无奈,却叹道:“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我心里有别人,何必强求呢?” 朱瞻基咬咬牙,道:“曾经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后来你心里不也慢慢地有了我么?这次也一样,我不怕这一幕再重新来一次。今日在城门口刚见到你时,我就对我自己说我不会放弃,我会继续争取,直到你再次接受我为止。” 阿狸忍不住道:“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将你当作疗伤的替代。虽然我也曾努力,也曾以为我们两个会有个好的结局,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们两人没有缘份。我还是那句话,我与你之间没有可能。对不起,我不能再给你什么承诺了。停止吧,这样下去,你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朱瞻基脸上现在痛苦之色,轻声道:“你现在已经与小王叔互定终身了么?” 阿狸心中想道:“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对他狠心一些总是好的。”便点头道:“我知道这样说很伤你的心,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是你小王叔。你对我的情意,我只有辜负了。” 朱瞻基脸上忽红忽白,半晌他忽然大声道:“不!阿狸,你曾经答应过我你会陪着我身边,我记着你的承诺,我心里一直记着!这一年来,我四下找寻我,我发过誓,如果我找到了你,就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我会好好的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不管是父王母妃,还是小王叔,我统统不会再顾及他们,我只要你!阿狸,我答应你,以后会好好地保护着你,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么?求你不要离开我!”他上前来一把抓住阿狸的手。 阿狸挣了一下,他的手劲颇大,一时没有挣脱,她只好道:“你先不要这么激动好么?听我说,你以后的天地会很广阔,我跟着你,说不定会成为你的负累!你以后要作天子,要拥有天下,我这么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朱瞻基却道:“我以前也说过,有了天下没了你,我 又要来何用呢?阿狸,求你呆在我身边,我为你打下一个天下来,好么?曾经,你心里也是这么决绝地想要将小王叔忘记掉,可是你现在又给了他机会,我对你的感情不比他少一点,你既然给他机会,那么也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和小王叔公平的来场竞争,你就会明白在我心里,时刻都没有忘记过你。” 阿狸无奈地又叹口气,道:“其实你也明白,依我的性格不适合在宫里生活的,而且我与太子妃之间又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你觉得咱们两个还是可能么?你小王叔则不同,他可以带着我远离这个纷争地方,给我一个随性的空间,而这些,你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朱瞻基急忙道:“小王叔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阿狸笑道:“你能为了我,放下这个天下么?” 朱瞻基一愣,迟疑不决。阿狸点头道:“看吧,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差距。”朱瞻基马上道:“你与天下并不冲突,如果你真的想让我放弃天下,那么我便也不要了。” 阿狸微微一笑,道:“想我这么一个女人,何德何能能令你为我放弃天下!不过,即便是你想放弃天下,我也不允许,这个天下注定就是你的,你不能放弃,不可以放弃!而我,你则必须放手了。”说着便又要挣脱他的手。 朱瞻基见她语气坚决,不容有缓,心中逐渐失望,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甘,见阿狸急于想要挣脱他的手,他不禁微有恼意,手上使劲紧紧地箍住她的手,阿狸感觉到他的嗔怒,心中不安,道:“你……”话还没有出口,朱瞻基已将她拉入怀中,低下头来便想吻她,阿狸急忙扭过头来想要避开,却被朱瞻基紧紧地抱着不能动弹,她忍不住出口哀求道:“你放手,他们都在外面,让他们看到了不好。” 朱瞻基道:“他们想看就看吧,我从来没有隐瞒过对你的感情!”说着又俯下头来,亲吻着阿狸的面容,阿狸被他箍着挣脱不了,只感觉他炽热的嘴唇滑过她的耳朵、面颊,最后落到她的唇上。朱瞻基热切地吻着她,不住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刚开始还能觉察出阿狸的挣扎抵抗,后来却感觉到她不动了,嘴唇之间忽然触到一丝咸意。他心中一怔,睁开眼来,只见阿狸闭着双眼,眼角却泪水不住地流出来。朱瞻基心中一痛,道:“阿狸——” 阿狸慢慢睁开眼来,看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我心里也于你有愧,如果你非要用强,我也难抵抗,只是,我心里——终究没有你。你要便是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朱瞻基身子抽搐了一下,看着阿狸含泪的眼,他不忍再看,转过头来,一把将她推开,使的力气大了些,阿狸倒退了两步方才站稳。朱瞻基心里满是悲愤,阿狸看着他,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值得有更好的女子来爱你。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怀。” 朱瞻基怒道:“你先别谢我,我不会这么放弃的。轻易放弃不是我的作事风格。”转身就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道:“我情愿我不是一个好人!”大步出门。 阿狸呆呆地看着他离开,心中也有些难受,暗自道:“你的情意我不能接受,我是一个坏的女人,你怎么骂我都可以,你心里不要原谅我!” 只见朱高燨走了进来,她一看到他,急忙上前去扑到他怀里。朱高燨微微怔了下,顺势拥抱着她,低声道:“方才看到阿基怒气冲冲地出去,怎么,跟他谈得不顺么?” 阿狸埋首他怀中,半天不说话,一会才说道:“他心里对我是极好的,终是我没有那福气去消受。” 朱高燨忽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抬起来,仔细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方才哭了么?”阿狸又垂下头不语。朱高燨叹了口气,在她耳边道:“有哪一个男人能受得了女人的眼泪呢?怕你这一流泪,他更是放不下你。” 阿狸一怔,不觉道:“真的么?”心中暗自后悔不该在朱瞻基面前流泪,本来是要断他的念头,如何想到会凭空增添些烦恼呢。她喃喃道:“那下来要怎么办呢?如何才能断了他的心思呢?” 朱高燨见她眼睛清澈明亮,嘴唇娇艳欲滴,禁不住亲了上去。阿狸不曾提防,嘤了一声被他紧紧抱住,她只微微挣了下便沉溺进去,在朱高燨的气息之中慢慢迷失了自我。迷茫之中,听到朱高燨嘶声道:“你这个小妖精,如果再这么三心二意的,我先要了你!” 阿狸正值意乱情迷,不觉道:“那么你就要了我吧。正好断了他的念头!”朱高燨闻言却一把推开了她,睁大眼睛喘气不止,半晌方才调均气息,道:“你、你把我当作什么了呢?” 阿狸慢慢清醒过来,却又上前去依偎着他,悄声道:“我自然把你当成我心爱之人。我的身体已经出卖了我。有时候身体比嘴巴老实多了。”她想起方才朱瞻基要亲她之时,她只是忍耐,而面对朱高燨的亲密举动,她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不正是说明朱高燨已深深地烙在她的心里了么? 朱高燨闻言心中欢喜,却又怕一时把持不住,急忙推开了她,道:“我先回宫去。”不容阿狸再说话,夺门而去。阿狸看着他的背影咬咬牙,又噗嗤一笑,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复又想到朱瞻基,一时又充满惆怅。 朱高燨出了房门,慕容秋风正好在门口,随口问道:“现在要回宫么?”朱高燨觉得双颊微热,点点头,大步往外走。刚出了别苑,就看到朱瞻基端坐在马上,却停驻在门外不动。 朱瞻基看到他走出来,上下打量着他,只是无语。朱高燨也不说话,扶风牵过马来,他翻身上了马,对朱瞻基道:“走吧。” 朱瞻基忽然道:“不管你们怎么想怎么说,我总不会放开她的。”一抖缰绳,口中吆喝一声,打马而去。 朱高燨怔在当地,看着朱瞻基逐渐远去的身影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八章身陷囹圄 次日一早,永庆殿内,朱高燨刚刚起床,就见扶风匆匆过来,面色惊慌,朱高燨心下一惊,看着他不说话,扶风道:“刚刚慕容公子来报,昨晚上我们刚离开一会,锦衣卫就到了别苑把阿狸带到了诏狱,因天色晚慕容他们进不了宫,只得守在宫门一夜,宫门刚开就急忙传进来了消息。” 朱高燨急道:“是什么理由带走阿狸的?”扶风摇头:“锦衣卫带人向来不说理由,不过听慕容公子说昨晚去到别苑的侍卫对他们还算是客气,说是因为是四殿下的人,只是请过去问话,不会用刑拷打。昨夜百里公子也曾去到诏狱,上下打点了,确实对阿狸还算好的,只是关了起来,并没有为难于她。只说等皇上回来后再审。” 这时朱瞻基也叫着“小王叔”进了来,看见扶风,就知道朱高燨也知道了一切,他急道:“小王叔,现在怎么办才好?昨夜应该把阿狸带进宫来的,在我们这里,锦衣卫也不敢那么放肆。” 朱高燨皱眉道:“锦衣卫只执行皇上命令,就算昨夜她在宫中,如果锦衣卫前来拿人,我们也无法抗命。如今阿狸被他们带去了,怕只有皇上开口才能放回。如果我们强行要人,又会惊动太多人,反而适得其反,造成更大的麻烦。”他想了一下,道:“我们先去诏狱。” 两人匆匆起身出得宫,来到洪武门内的锦衣卫官署,锦衣卫直属皇上,只听从皇上的命令,被抓进这个地方的一般都是皇上亲下的圣旨。他们刚到门口,几个千户看到急忙迎上来,各自均是诧异十分,不知道这两位殿下怎么来到这个地方。 朱瞻基开口便道:“昨夜你们从楚王殿下别苑带回来的那名叫阿狸的女子关在哪里?” 有个千户颇为机灵,听皇太孙一开口就是询问昨夜带回来的女子,忙道:“是那个姓丁的姑娘吧?她是关在这里,两位殿下且坐坐,待我把她带出来见殿下。”忙使了个眼色给手下的人去通知锦衣卫的副都指挥使袁刚。 朱瞻基不耐烦道:“不要那么麻烦,现在就带我们去狱中见她。”那几个人不也怠慢,忙领着两位往关押人犯的大牢走去。 刚走到一半,就遇到了锦衣卫的副指挥袁刚,他听得说皇四子与皇太孙过来,不敢怠慢急忙前来相见。朱瞻基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带我们去见丁姑娘。” 袁刚已知道原因,应声答应,前头带着二人来到了诏狱。这个诏狱是锦衣卫专门关押犯人的地方,能进来这个地方的具是身犯大案要案之人,也关过不少的皇亲贵戚。他带着二人来到一个小房间里,只见阿狸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朱瞻基一见就叫道:“阿狸!” 阿狸听见叫声,抬起头来,想是一夜没睡,脸色黄黄的。她一眼看到朱高燨,忙起身奔到牢门口,眼眶微红。 朱高燨走到牢门前,道:“开门。” 袁刚犹豫了下,道:“四殿下,按理你们是不能见这个姑娘,我也是勉为其难的让你们进来,但是门是不能打开的,传到皇上那里,小的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朱瞻基冷冷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开门!” 那个跟来的千户悄声道:“大人,就开个门让他们见见也无妨。”他悄悄指指扶风,看扶风的架式,怕是只要他稍一摇头,便会马上来强行破门。袁刚知道朱高燨向来不多说话,但说出来的话向来不会有人违背,心下也没办法,只得挥手让人打开牢门。 朱高燨进去,一把抓住了阿狸。阿狸眼泪掉了下来,道:“终究还是让你们说着了。” 朱高燨见她眼圈红红的,心疼道:“你放心,他们不敢为难于你。只是有皇命在身,他们不得不把你先关起来。我现在不能强行带你走,你且忍耐两日,过两日皇上就会回宫,我定能救你出来。”朱高燨在来的路上已权衡再三,不能强行带走阿狸,那样说不定会使事情闹大了,反而更糟。只有等皇上回宫后他想法求皇上放人,这是最好的办法,是以轻声嘱咐阿狸,让她暂时忍耐。 袁刚正担心如果这两位殿下强行要人要怎么办,听得此言,心下略安,忙作揖道:“四殿下体谅我们,小人感激不尽!小人也是奉命干事,只待皇上圣旨,立马放人。” 朱瞻基清楚锦衣卫拿来了人不能随便释放,今日这般对他二人,已是给了很大的面子。但他心里终究是生气,哼了一声,道:“现在锦衣卫办事也厉害的很了,昨夜说也不说一声,就到四殿下的别苑把人拿了,竟拿我们都是聋子摆设了!” 袁刚听了脸色微变,忙道:“皇太孙殿下说这话就是要了小人的命了。昨夜接到皇上圣旨,本想进宫去知会下殿下,便是宫门已然关闭,皇命在身,不敢怠慢,没奈何才去了青荷别苑。小人见到慕容百里两位公子,也是再三的讲明,请他们转告殿下,锦衣卫是皇命在身,请谅解则个。至于这个丁姑娘,小人实在没有为难于她,不曾却她一根手指。饭菜都是及时上的,你们若不信,可以问问丁姑娘。” 阿狸悄声道:“他们却是没有为难于我。”朱高燨冷冷扫了袁刚一眼,却也不理他,只对阿狸道:“我要你在这里忍耐两日,你可明白我心思?” 阿狸点点头,道:“你这么作总有你的道理。你放心,我明白。”朱高燨便握紧了她的手。 朱瞻基看着二人的神情,心下甚是难受,转脸出去。袁刚忙也跟了出去。朱瞻基便问袁刚道:“你们以什么名义抓的人?” 袁刚道:“皇上圣旨,说是汉王私离封地,相关人员都要抓捕归案,这个丁姑娘也在其中,我们只好将她拿来关了进来。汉王的人不日也会押到。” 朱瞻基知道他所知甚少,便也不再追问。他森然道:“袁副都指挥使?” 袁刚马上道:“在。” 朱瞻基道:“如果我强行要把人带走呢?” 袁刚吓了一跳,道:“这、这怎么行?方才四殿下也说了会请圣旨放人。小人只有见了圣旨才能放人,太孙殿下不要为难小人。” 朱瞻基冷哼了下,道:“四殿下是四殿下,如果是我要带人走呢?”袁刚噗通一下子跪了下来,道:“皇太孙殿下,小的们也是奉旨办事。除了人不能跟你走,别的一切都好办。” 朱瞻基心中也是左右为难,他方才听到朱高燨之言,也知道将阿狸暂时留在狱中是最好的决定,锦衣卫只听皇上的命令,如果他们强行闹起来,势必会闹到太子那里,太子朱高炽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做,说不定还会教训他一顿。朱瞻基心里烦恼,又冷冷地道:“人我可以留下,不过如果我发现她掉了一根头发,哼,你信不信我拿了你的命来还?” 袁刚马上道:“这个我相信,只要皇太孙殿下不带人走,不让小人为难,小人会让人好好侍候丁姑娘。这个你放心,我这便调些婢女过来专门侍候丁姑娘。” 朱瞻基道:“你的人我是不放心的,我让百里公子在这里盯着,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狱中朱高燨见朱瞻基与袁刚出去,便对阿狸道:“现在要等汉王他们来到,只要他能证明你与他们无关,你就能出来。” 阿狸道:“我相信汉王殿下不会往我身上扯什么的,本来也是莫虚有的事情。” 朱高燨道:“但愿如此。你不用害怕,等会我会叫阿绣过来陪你。”阿狸点点头,感慨道:“也是我年轻气盛,考虑事情过于简单,哪里能想到牵扯出这许多事来。当日若不趟汉王的那趟混水便不会有事了。今日此事也是给我个教训。” 朱高燨与她又交待几句,走了出来。朱瞻基看到他就道:“小王叔,汉王府的人这两天也会押来此处。” 袁刚也忙点头,跟着解释道:“方才接到消息了,锦衣卫竟在安徽境界碰到了汉王殿下,直接给拿了下来,说是明天就到。还让我们准备几间房出来。” 朱高燨点点头,与朱瞻基离开。袁刚送到外面。 此时慕容百里已赶了过来,见到朱高燨与朱瞻基,听了里面的消息,百里飞雪道:“两位殿下此时却不可乱了阵脚,想想如何营救阿狸。现在阿狸以汉王同党的身份被关在里面,到时汉王会怎么开口说阿狸的身份呢?他的口供却是关键。” 朱瞻基哼了一声,道:“他会怎么说,他一定会把阿狸也牵扯在其中,他恨我们入骨,这次整治他是我们先行发难,他肯定会奋力反击。只是我们千算万算却没有把阿狸算在内,想是他气数未尽吧。” 朱高燨道:“阿狸与汉王府没有什么相干,只要让皇上相信这是个误会,就可以把阿狸放出来。”朱瞻基道:“怕就怕二叔不会说阿狸跟他无关,他被逼急了难免狗急跳墙,为了脱身什么都可以胡说,如果这样的话,可是要牵扯一大批的人。” 慕容秋风脸色一变,他想到了苏樱,阿狸尚且如此,苏樱又会好到哪里呢? 朱高燨令阿绣过来陪伴阿狸。朱瞻基令百里飞雪就在外面看守,如果有什么情况马上来报告。 待到次日晚间,果然传来消息,汉王等人已被锦衣卫押解进宫,汉王但却被关到了西华门的一处冷宫之内,枚青王彬苏樱等人则被关进了诏狱。 又过了两日,朱棣的御驾便抵达南京地界,皇太子朱高炽带着留守南京的朝臣,早早在等候在南京城外,迎接朱棣回京。朱棣接受了百官大参拜,令直接回宫。朱高炽见父皇面色阴沉沉的,猜测定是为了朱高煦之事。 他猜测的不错。朱棣自从接到南京报来的周岐山折子,得报汉王种种不法之事,心下就很是生气,接着刘江又密报纪纲与汉王相互勾结,意在图谋不轨,朱棣心中更是大怒。不过朱棣不仅是个马上驰骋的军事统帅,更是一位精明的政治家,他知道这个二儿子想作什么,勃然大怒的同时,他的心情亦很复杂,毕竟这个儿子自小跟他一起东征西战,几次救他于危急之时,且他英明神武,最是类己,朱棣心下终割舍不下对他的疼爱。他下令把与汉王相关人员一并下到大狱,等候处理,至于怎么处理这个儿子,他是左思右想,南回的路上一直犹豫不决。 回到乾清宫,朱棣让文武官员散去,朱高燨察觉出父皇的情绪不好,估计是在思量汉王之事,他与朱瞻基走出大殿,就听到殿内传旨,令人去提汉王、纪纲来见。 朱高燨与朱瞻基互相看了一眼,停下脚步,朱瞻基道:“小王叔,我们还是候在这里看看情形吧。”朱高燨点点头,他轻轻咳了下,朱瞻基看他脸色苍白,神情疲倦,知道他为了阿狸之事连日劳心,道:“小王叔,你的身体还是要当心些。” 朱高燨摆手道:“没事,老毛病了。”今晨起来后,他就觉得身子不舒服,但还是忍着去迎接朱棣回宫。此时听到皇上传汉王与纪纲,心下知道要处理于他们,便立在殿外等候。 不一时就见侍卫将汉王朱高煦与纪纲带了过来,两人在路上相遇,朱高煦衣冠整齐,纪纲却是一身的囚犯装束,身上隐有血迹,想是已以狱中受过大刑。朱高煦看着他,心下难过,他是个皇子,自不会受到那些酷刑,但想纪纲落入锦衣卫之手,不受拷打是不可能的。他忍不住道:“纪兄,你……”纪纲冲他微微笑了笑,摇下头却是不语。 二人来到殿前,看到在殿外站立的朱高燨与朱瞻基。朱高煦一眼看到朱瞻基,立刻瞪起了眼睛,怒火上涌。在从苏州回乐安的途中,他被锦衣卫拦截住,直接被带到了南京软禁起来,他与锦衣卫的关系向来不错,从他们的嘴里,得知纪纲被刘江出卖,此次私离封地,与纪纲密谋之事已被皇上知道。此刻蓦地看到朱瞻基,想起了这次竟栽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又气又恼,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大侄子,越发能干了啊!竟设了个套让你二叔栽进去!去叫你父亲过来,我应该恭喜我大哥一声,他倒是养了个好儿子!” 朱瞻基大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今日这个下场,终是你咎由自取,与他人何干?” 朱高煦怒道:“我即便是私自离开封地,却又如何?要你个臭小子管什么闲事?我还不信父皇会因为我私离封地就处置了我!” 朱瞻基冷笑道:“私离封地是不会处置了你,私养死士、招纳亡命、漆皮为船、教习水战却是谋反的大罪,却看皇爷爷能否处置了你!” 朱高煦心中一惊,他只以为皇上只是怪他私离封地、私结朝臣,却不想还有这些个罪名,怒道:“小子胡说八道,本王何来这些罪名?你妄想加于本王头上,小子真是心狠手辣!” 朱瞻基朗声道:“是不是胡说,只待在皇爷爷面前你自己辩解。” 朱高煦正要再出言反击,却听到里面传道:“传汉王殿下与纪纲。” 朱高煦瞪了朱瞻基一眼,与纪纲一起进入殿内,到了朱棣面前,当中叩头下拜,朱高煦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纪纲却道:“罪臣给陛下请安。” 朱棣冷笑一声,道:“你们都要起兵造反了,朕何来安呢?” 朱高煦朝上又叩首,声音甚响,大声道:“父皇,儿臣冤枉,父皇切不可听信小人之信,离间我父子之情。” 朱棣把手中周岐凤的折子扔到了地上,道:“你自己看去,他是你王府里的人,难道他说的话是诬陷你的吗?” 朱高煦把折子捡起来,匆匆扫视一番,道:“父皇,这个周岐凤因为作错事,被儿臣处置了关在狱中,后来是太子兄长怜他有些才能释放出来,不想他却不思悔改,变本加厉,竟写出这等污蔑儿臣的话来。父皇,此等小人却是不能相信,望父皇明察。” 朱棣冷笑道:“阴养死士、招纳亡命、漆皮为船、教习水战等等,这些你却作何解释呢?” 朱高煦道:“父皇,儿臣是招揽了些奇人异士在府内,却也是充当亲兵护卫之人,儿臣自幼习武,对这些江湖志士向来器重,招在身边,也是为习武演练,强身健体。我自小跟随父皇,征战沙场,自然视杀敌卫国为重任,时常教习我的护卫军演练水战,是为战时卫国作些准备。这些事情本是习武之人善作之事,怎么在有心之人口中,变成了我要起兵造反的举动了呢?难道父皇只希望孩子读书写字,整日不握兵器,不操练军队,方能证明我不会造反呢?这个儿臣万万作不到!想我也是如父皇一般生于战时,长于马背之上,孩儿习惯了金戈铁马,不想一生都在温柔之乡中渡过。” 朱棣知道他也是一番狡辩,哼了一声,道:“你私募军队,抢劫财物,难道也是为了保家卫国?” 朱高煦道:“儿臣只是觉得护卫军有些少了,才扩大招纳人数,当然人数众多,良莠不齐,难免有些乌合之众作出些不法之事,这些等我回去之后,定会严加管教。” 朱棣怒道:“你倒推得干干净净。那么你与纪纲相互勾结,私下南方,私见藩王,也是冤枉你的了?” 朱高煦道:“儿臣私离藩地,却是不对,只是我久居乐安,实在是思念南方,母后葬于南京,儿臣只想着到苏州遥遥一祭,一了思母心愿,所以才冒死离开封地。至于十七叔宁王,是在路上偶遇,只是喝个茶而己,并无他事。那纪纲,亦是在苏州无意碰到,想我与他也是并肩征战多年,此等情谊哪有见到却避开之理,所以儿臣与他相见一番,就各自离去了,并没有作什么违法之事。这些父皇可以让人细查去。” 朱棣知道这个儿子素性狡诈,说的话不可全信,但听他提及亡妻徐皇后,心中不免一阵难过。他心中不忍,看向一直跪俯于地的纪纲,口中大喝道:“纪纲!” 纪纲面如死灰,又叩头道:“陛下,罪臣该死!” 朱棣道:“你确实该死!你与汉王相互勾结,意图造反,蓄养亡命之徒,私造铁甲弓弩数以万计,这些都有人证物证,你却如何抵赖?” 朱高煦忙道:“父皇,你说儿臣私募死士、私造兵器也罢了,我已解释并非如你所想,怎地又说我与纪纲勾结呢?想他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如何有这个胆子去造反?一切都是儿臣所为,并不干纪纲之事。” 纪纲已知刘江在皇上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状,被捕之时,他就想到不会有好结果,此时见朱高煦拼命替他辩解,心下凄然,他冲着朱高煦道:“二殿下!”俯首磕了三个头,道:“纪纲辜负二殿下了。”朝上大声道:“陛下,一切皆是纪纲所为,是纪纲蛊惑二殿下拥兵自重,二殿下并无此意,都是纪纲利欲熏心,也想仿效姚少师,开拓一片天地,是以一直劝说于二殿下,可是二殿下并无谋反之意,那些军士也只是二殿下要来充作护卫之用。这些望陛下明察。” 朱高煦听得纪纲把事情往他身上揽,大叫道:“纪纲,休得胡说,这些都不关你的事!” 纪纲惨然笑道:“二殿下,想你待我如兄弟,我却对你有异心,一心想鼓动你谋逆,实在是纪纲的大错。”又朝上道:“皇上,纪纲万死,请陛下降罪!” 朱棣见二人争相请罪,心里明白纪纲是想以己一死来保朱高煦,他重重哼了一声,心下却也正在为难如何处理这个儿子,谋逆是大罪,不处理怕难以服众,朝中言官定然会群起抗议,纪纲有此心倒正中下怀,于是他道:“来人,纪纲久有谋反之心,罪大恶极,即刻交由都察院连夜审讯,带下去!” 一边的锦衣卫闻言马上上前拖住纪纲,朱高煦下意识地便要阻拦,纪纲对他摇摇头,轻声道:“殿下不可。” 朱高煦明白他的意思,只得狠下心来,眼睁睁看看纪纲被拖了出去,心中悲愤不己。 朱棣看到这种情况,心中却是恼怒,道:“逆子不思悔改,实在是可气!”他冲着朱高煦喝道:“你可知罪?” 朱高煦昂首道:“儿臣不知!” 朱棣气得火冒三丈,道:“朕怎么生出你这样的逆子!来人,将他剥去亲王冠服,囚禁西华门,从今日起削去亲王爵位,废为庶人!” 朱高煦大声道:“父皇处事不公,儿臣不服!儿臣何罪之有?” 朱棣见他没有一点悔恨之意,心中更是气恼,转身看到身边的内侍黄俨,道:“你去看管这个逆子,没有朕的旨意,不许放他出来!”那黄俨是朱棣的亲信,听得皇帝下旨,忙答应了,挥手叫侍卫过来将朱高煦带了出去,朱高煦一路高喊冤枉,却被硬拉了出去。 朱棣心中有气,他素来爱迁怒于人,自己的孩子是舍不得杀,便想起朱高煦身边的人,便道:“来人!把跟随汉王的随从,全部拉出去,一律杖杀!” 内侍官从殿下传出圣旨来,惊呆了殿外的朱高燨与朱瞻基。二人几乎同时道:“不可!”内侍官被二人吓了一跳,一时呆若木鸡,旁边的侍卫一时也不敢行动。 刚出来的朱高煦也自然听到了,他扭头大叫道:“父皇!”却被侍卫紧紧抓住了不能回头。一眼又看到朱瞻基,恨得眼中喷火,道:“小畜牲,这下是趁了你的心了,是吧?” 朱瞻基亦是满脸怒色,道:“你作恶多端,却害得别人枉送性命!” 朱高煦见二人神色有异,朱高燨脸色苍白,朱瞻基极其愤怒,却掩饰不住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痛苦,朱高煦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了阿狸。他突然哈哈大笑,道:“你们是为了阿狸那个丫头吧?听说被关进了诏狱,那真是不幸了,就这么着被杖杀,可惜了那么个如花似玉的丫头。” 朱瞻基气得道:“小王叔,我说怎的,他是铁了心要把阿狸饶进去,你们还只不信我说的话。” 朱高燨声音有些颤抖,道:“二哥,其实你心里很清楚,阿狸与你的事情没有一点关系,但她被下至诏狱,与你却有莫大关系,我只想请二哥跟父皇言明情况,还阿狸一个清白,释放她出来才好。” 朱高煦颇有兴趣地看看他,又看看朱瞻基,道:“哈哈,四弟,你怎地也如那个臭小子一样的幼稚呢?那个小子害得我自身难保,我又怎么能去还阿狸一个什么清白公道?我还她一个清白公道,谁又来还我一个清白公道?” 朱瞻基怒道:“你是作恶多端,关阿狸什么事情?” 朱高煦冷笑道:“本来没什么事情,但是现在却是有了,这话我还告诉你朱瞻基,我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也没心情再去怜香惜玉!四弟,你要怪就去怪这个臭小子,如果不是他设的套,我怎么会落进去?也只能怪阿狸运气不好,遇到了我,搅进了我的事情之中。” 朱瞻基点头道:“小王叔,看吧,这就是他心思歹毒,早就设计好了一切,把阿狸牵扯进去,用以牵制你我。” 朱高煦笑道:“好大侄子,作大事者须当心狠手辣,你是个作大事的人,不会连个女人也舍不得吧?你说得一点也没错,阿狸嘛,就是我手里的一张牌,只是我没想到她这张牌这么管用,关键时候也许还可以帮我一个大忙,哈哈哈。” 朱高燨变色道:“二哥,你却是要怎地?” 朱高煦道:“我要怎地?我现在这么个样子,能向父皇要什么呢?我要父皇给还我一个公正,要父皇放了我,只有我被放了,所有相关的人员自然也会跟着释放。如果我被关一辈子,那就对不住了,那个阿狸也只能怨自己命苦了。” 朱瞻基不禁浑身打颤,道:“真是不可理谕!” 朱高煦一声狂笑,那抓着他的侍卫已摧了几次,不敢再耽搁,忙带着朱高煦前往西华门去。 那传旨的内侍官已缓过神来,正要与侍卫传旨诛杀诏狱一干人犯,朱高燨却不容他开口,便道:“你且等下再去传旨,我进去见驾,请皇上收会成命。” 那内侍官正要开口,扶风走近他身边来。他便不敢言语,只得在原地等候。朱瞻基便道:“小王叔,你先进去见皇爷爷,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就走。 朱高燨转身到了大殿之上,对站在门口的马云道:“马公公,请通传一下,我要见父皇。” 马云为难地轻声道:“四殿下,陛下刚刚大发雷霆,现在你去见驾,怕有些不便吧?莫如晚些时间?”朱高燨摇摇头,道:“就是现在请通传吧。”马云没见过朱高燨如此坚决,只得进内禀报。 朱高燨稍待了一下,马云就出来道:“四殿下请进去吧,陛下在内殿里。” 朱高燨随着他进了内殿,只见朱棣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他看到朱高燨,向他一伸手,道:“燨儿,过来父皇身边。” 朱高燨依言来到他的身边坐下,朱棣抚摸着他的头,道:“看来你身体比先前竟是好了,我也放心了。”他叹了口气,又道:“刚刚我想起了你母后,你虽然非他所生,但却是她自小抚养的。她一直担心你的身体,如果她能看到现在你长得这么好了,她定会十分高兴。” 朱高燨听到提及故去的徐皇后,眼圈也不禁红了。他自出生即被徐后养育,心里亦视徐后为亲生母亲一般。朱棣神情沮丧,道:“也亏得她先去了,不然今日看到老二这个逆子,定会气得不行。哎,你这个二哥,竟是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朱高燨趁机便道:“父皇,二哥的所作所为,父皇心里有数,如何处置也自有决断。只是再怎么着,二哥终究是跟着父皇南征北战,立下了大功,这些且不论,即便是看着母后的情份,也请对二哥轻些处置吧。” 朱棣叹道:“如果不是念及这些,我早就砍了他的脑袋了,哪里容他还活在世上。” 朱高燨默然一下,道:“父皇,儿臣见您,却是有事相求。”朱棣怔了一下,道:“你说来。”朱高燨道:“父皇方才下旨,要杖杀跟随二哥的手下。儿臣想求父皇收回成命,放了他们吧。” 朱棣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朕仿佛记得刘江说到,跟随老二的人里,有慕容家的人,其中一个好像也跟随过你。”朱高燨点点头道:“是。”朱棣皱眉道:“好好地跟着你,怎么又跑去老二那里?” 朱高燨便道:“这其中实在是有些原因。这个女子姓丁,是慕容秋风的表妹,先时在儿臣跟前待过一段时间,却因一些缘故离开。她在外面流浪之时碰到了几年前就已跟随二哥的苏樱姑娘,苏樱即是慕容秋风的师妹,说起来丁姑娘与苏樱也是沾亲带故,就在苏樱身边待着了。不过她也只是暂时住在二哥农庄里,对二哥所作所为并不知晓,此次跟着二哥南下,也是想回到杭州慕容家罢了。不巧就被当作二哥一行人员,前几日也被锦衣卫下在诏狱。这些根由,儿臣本来想明日父皇闲暇时候再细细说与父皇知道,谁知方才父皇就下令要将那些人全部杖杀。儿臣心里着急,只得前来恳求父皇,先收回旨意,等过几日查明了再作处罚,请父皇允准。” 朱棣却担心道:“燨儿,你心肠总太软,人心叵测,你不要被利用的好。” 朱高燨知道他生性多疑,喜怒无常,急道:“父皇,他们总是慕容家的人,只望父皇能网开一面,放了他们。”朱高燨连日为阿狸之事忧虑,夜不能寐,听得父亲似有不耐之意,心下焦急,禁不住咳了起来,面色顿时涨红。 朱棣一惊,道:“你怎地又不舒服了?”朱高燨摇手道:“我无妨,只是请父皇答应了我的请求吧。” 朱棣道:“你且莫急,朕自会派人去查明原委。如果们她确实没有作出什么违法之事,自然释放。”朱高燨道:“那么即刻杖杀的圣旨呢?” 朱棣一挥手,唤来马云,道:“传旨,汉王手下一干人等,暂缓行刑。” 马云答应着出去传旨。朱高燨的心暂时放了下来,朱棣却看着他道:“朕在北京时,一直听太医说你身体好转,已然无恙,方才见到你时也觉得挺好,但细细看来,却不是这样,你这个身体终究是朕最担心的。” 朱高燨笑道:“也不知怎的,在宫外之时身体好好的,一回到宫里,倒是时常有病。想来我是与皇宫相克似的。连大嫂也说要找钦天监看看呢。” 朱棣点点头,脸上现在疲倦之色。朱高燨知他连日奔波,加上朱高煦之事,心力交瘁,遂起身来告辞。朱棣也感困顿,便嘱咐他好好休养。 待朱高燨出了乾清宫,朱棣自是烦恼,也无意睡觉,他在室内来回踱步,想着朱高煦的事,忽然又想到朱高燨,遂道:“来人,传刘江。” 一时刘江来到,向上叩头。朱棣挥手让他起来,自己坐在那里却半晌不说话。刘江正纳闷间,朱棣忽然道:“你前些日子提到,二殿下手下有慕容家的女子,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查清了?” 刘江忙道:“回陛下,那次跟着二殿下去苏州的人里,有三个女子,一个是慕容老先生的关门女弟子苏樱,几年前已被二殿下索要到王府之内,一直跟在二殿下身边侍候。还有一个却是慕容家的亲戚,姓丁,据说是慕容秋风的表妹,随身带了个小丫头。这位丁姑娘两年前四殿下在杭州养病时侍候殿下,后来就跟在了四殿下身边,但是一年前忽然因病离宫,自此再没有回过皇宫来。微臣手下在苏州蓦然见到她时,也是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她竟跟在二殿下身边了。因是女眷,也只在苏州见过一面,内情却是无从知晓。” 朱棣瞪了他一眼,刘江张张嘴,却又不敢说,朱棣哼道:“有话讲来,再吞吞吐吐地朕让人掌你的嘴!” 刘江忙道:“这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请陛下勿怪。一年前这丁姑娘离宫后,先是住在四殿下的青荷别苑之内,后来有一日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四殿下与皇太孙殿下的贴身侍卫四处找寻,一时在皇宫侍卫里传得很是厉害,但是始终却是寻不见,再后来虽然风声淡了下去,找寻的事情却也没有搁下,一直有人在外面继续着这个差事。以后的事情陛下就知道了,我们回南京,陛下下旨将汉王殿下及其随行人员全部缉拿,锦衣卫在安徽境内碰到了二殿下,却是不见这个丁姓女子与其随行丫头,问及才知道她回到了四殿下身边,所以前几日才到青荷别苑拿了她,先下在诏狱之内。她那个随行的小丫头却是不在那里,一时找不到人。” 朱棣忙问:“你们是去青荷别苑里拿的人?四殿下可在?”刘江忙道:“四殿下当时在皇宫之内。别苑里只有慕容公子百里公子等人。”朱棣哼了一声,道:“你们胆子越发大了,连四殿下的别苑也随便闯去,他若当时在场,恼了你们,杀了你们也是白杀。” 刘江忙陪笑道:“四殿下知书达理,再不会那么不讲理的,陛下的圣旨他还是很听从的。昨日还听袁刚说,四殿下与皇太孙殿下知道这丁姑娘被抓,一大早就赶到了诏狱,皇太孙殿下要强行带走这个姑娘,袁刚吓了一跳,还是四殿下深明大义,不令锦衣卫为难,把那丁姑娘留在了狱内。只是,”刘江轻轻笑了下,看见朱棣又瞪他,忙又道:“皇太孙殿下竟留下了百里公子及一名宫内侍女在狱内看着,唯恐这丁姑娘有个什么好歹来。” 朱棣愕然,不解道:“你说的朕都越发不明白了,怎地又跟皇太孙扯上关系?” 刘江顿了下,犹豫着要不要说,朱棣脸一沉,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宫中传些话儿也不一定是真的,传言说两位殿下对这丁姑娘好得不行,还听说,年前四殿下那场病缠绵病榻数月之久,却是因为这个姑娘而起的呢。”他偷眼看向朱棣,知道这位皇帝心性难测,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当得罪,是以心下惴惴不安。 朱棣却咦了一声,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道:“你是说四殿下很喜欢这个女子?”他又想到方才朱高燨为她求情时着急的样子,心中有些明白了,不觉笑道:“这个痴儿,直说是他喜欢的女人不就行了,却让朕费心思来猜。”又问向刘江道:“你可有见过那个女子,长得却是如何?” 刘江见朱棣面带喜悦,忙道:“倒是个模样清秀的女孩子。陛下应该有些印象吧,就是陛下上次亲征蒙古时,跟随在四殿下身边的那个圆圆眼睛的女孩子,很会唱歌,唱的那个什么‘待你长发及腰’的小曲的,当时军中很多人都很喜欢,想来陛下也曾听到过的。” 朱棣细想去,恍然道:“就是那个活泼爱笑的丫头吧,鬼精灵似的?”刘江忙点头。朱棣也记起来了,笑道:“倒是想起来了,模样也似不差。原来燨儿喜欢的是她啊。” 刘江忙陪笑点点头,朱棣又道:“原来百般拒绝胡家姑娘,就是因为这个丫头啊。” 年前朱棣要给朱高燨与胡善祥祥赐婚,朱高燨却是始终不愿意,加上又是病中,朱棣也不好强求,只道朱高燨不喜欢胡家姑娘,没奈何只好将胡善祥赐与朱瞻基,朱瞻基看起来也是颇为不愿,但是朱棣却因算命说胡家女子命相非同一般,一定要留在宫中为妃,是以坚决要把此女许给朱瞻基。至于朱高燨,他以后也为他找了多家名门闺秀,朱高燨却总是一概拒之,弄得朱棣生气之余,却是不明所以。此时朱棣找到朱高燨一直拒绝成亲的理由,心下欢喜,却忽又问刘江道:“那么这姑娘为什么又失踪了呢?” 刘江忙摇摇头道:“这些微臣确实不知道了。” 朱棣猛地想起了什么,瞪着眼睛道:“你方才说四殿下与皇太孙殿下都对这个女孩子好得不行?”刘江心中后悔方才多嘴,忙道:“微臣看的情况好似这样。”朱棣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说皇太孙也喜欢这个女孩子?” 刘江哼哼哧哧地道:“看似是这个么样子。” 朱棣脸色大变,道:“这怎么行?朕的儿子孙子,怎么可以喜欢同一个女子?” 刘江忙道:“这也只是外人眼睛所看到的,至于内情到底如何,还要找两位殿下来细细问了才知道。” 朱棣想了半晌,阴沉沉道:“你且去查来,如果四殿下与皇太孙殿下都喜欢她,这个女子再好也是留她不得了。” 刘江吃了一惊,真是君心难测,这个皇帝你永远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前一刻看似十分欢喜,一会功夫却又起了杀心,他的想法瞬息万变,真真是伴君如伴虎。 话说朱瞻基离开乾清宫后,匆匆赶到慈庆宫内。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吃惊,太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方才内侍来说了,皇上已将汉王削去亲王,关至西华门,你却是为何这般神情?难道你觉得处置得过轻吗?这已经很不错了,再怎么着皇上与汉王也是父子,性命却是要留着的。” 朱瞻基忽然跪倒在地,冲着父亲母亲下拜,太子吓了一跳,太子妃忙一把拉起了他,道:“你这是作什么?” 朱瞻基道:“求父亲母妃救救阿狸吧。” 太子一愣,道:“你说的是谁?阿狸?是那个丁氏么?” 朱瞻基点点头。太子夫妇顿时脸上失色,相顾无语。半晌太子妃怒道:“这个人不是出走了么?怎么又出现在宫里?” 太子却盯着朱瞻基,道:“这中间有什么事情你瞒着我们?” 朱瞻在没奈何,只得把阿狸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现在二叔咬着阿狸不放,皇爷爷一怒之下便要将所有随行人员一律杖杀,小王叔在那里求皇爷爷,现在孩儿求父王也过去向皇爷爷求情,求他赦免了阿狸。” 太子夫妇却是面沉如水。当日为着阿狸,太子太子妃很是伤了一番脑筋,两人没想到朱瞻基朱高燨同时都喜欢上了她,而且朱高燨更是开口要娶她为妻。太子妃直认阿狸就是个祸害,离间她与朱高燨朱瞻基的叔嫂之情和母子之情。太子朱高炽思量再三,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同时失去朱高燨与慕容家的支持,是以与太子妃达成共识,不反对朱高燨与阿狸的事情,同时很明确地警告朱瞻基以后不许跟阿狸有任何关系,阿狸就是朱高燨的人。太子妃见朱高燨那般维护阿狸,显然已无力再改变,心中再不喜欢只得默认。夫妻两人合起来威逼利诱朱瞻基放弃阿狸,朱瞻基只是不肯答应。再后来阿狸突然失踪,不知去向。太子太子妃心中大大松了口气,所面临的问题也得以解决,那朱高燨朱瞻基百般找寻阿狸不得,太子太子妃暗自庆幸,时间久了便也慢慢将阿狸抛之脑后,万万没想到今日阿狸却又忽然冒了出来。 太子妃想起阿狸便恼道:“那个阿狸,果然是个祸害,当初真应该将她除掉,也没有今日的事情出来。”又对朱瞻基气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那丫头有什么好,这么久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一年前她失踪我还谢天谢地,这个祸害终于走了,不再来伤害我与你小王叔的叔嫂情份,怎么今日她又出现了?她倒像是与我有仇似的!” 太子朱高炽也很是不悦,道:“基儿,也不要怪你母妃生气,前番事情不提,现在她又无端搅进汉王的事情当中,你让我们如何救助她呢?况且,她是你小王叔的人,自当你小王叔向皇上求情。你又何需着急呢?” 朱瞻基道:“二叔是个心思歹毒之人,他自身难保,怕会借着阿狸来要挟我们。小王叔当然会出手,孩儿只是担心二叔为了活命,不仅把阿狸牵扯到他的案子之内,进而又把小王叔也牵连在内。皇爷爷的脾气我们大家都知道,盛怒之下,什么事情都会作出来,他不会伤及小王叔,就怕会累及阿狸。我思量再三,只好由父王去向皇爷爷求情,饶过二叔,也就能保住阿狸。” 太子变颜道:“你是想让我们要放你二叔一马?你真糊涂!我们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么机会,如果放弃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太子妃坚决道:“不行!这次是个绝好机会,要一举扳倒汉王。孩儿,为了一个女人,你不值得这么作。” 朱瞻基痛苦地道:“母妃,你就答应孩儿这次吧。”对太子朱高炽道:“父王,你也说过皇爷爷不可能真正杀了二叔,既然如此何不就去向皇上救情饶了他呢?机会我们可以再等,只要他有心谋反,总能让我们再找到把柄。可是如果阿狸因此丢了性命,孩儿会终生不快乐。你们如果救了阿狸,要我作什么都可以。”复又向上叩头。 太子心中暗自盘算道:“父皇因为立太子之事一直对这个二弟心有愧疚,纵然知道他有谋反之心,却也不会真正杀了他。我与其落井下石,不如以退为进,按着阿基所说求父皇放了他,一则父皇心病除去,对自己印象会大为改变,二则这个二弟总会感念我此次相救,以后改变也未可知。纵然他不念及此情,我这番举动已对他打击不小,父皇也已心有警惕,虽然不会要他的命,定然会采取措施来了遏制他的势力,这便也达到我的目的了。再则阿基如此迷恋这个女人终非好事,如果借这个机会让他放下那阿狸,倒也是件好事,省得以后因为这个女人与四弟闹得不合。”如此想来,心中便也打定了主意。 太子妃心思也一直在上下翻腾,她亦知朱高炽被关也只是皇帝一时生气,说不定待龙心大悦时,释放了也有可能,这样不如让太子出面倒是落了个人情。他们夫妻二人多少年来一直同甘共苦,彼此心性相同,此时对望一眼,便已明白彼此。 朱高炽点点头,对朱瞻基道:“让我去求皇上也可以,只是你皇爷爷心思难测,我只去求,不能保证一定能救得下来。” 朱瞻基大喜道:“多谢父亲。” 太子妃忽道:“基儿,我们答应了你,你却要答应我们两个条件。”朱瞻基忙道:“什么条件,只管讲来,我答应便是。” 太子妃道:“就是皇上赐婚之事,虽然你勉强答应了,但是始终不同意大婚,我跟你父王希望你早日娶了善祥与宛儿。”朱瞻基迫于父母压力,没有抗拒皇爷爷的安排,但一提及大婚之事,却总是拒绝,每每延后。朱棣忙于北巡,一时也无暇顾及于他,只是交于太子办理。太子每每提到此事,朱瞻基总是想法推诿,现在太子妃见到这么个机会,就提出了交换条件。 朱瞻基低头不语。太子妃又道:“这个阿狸,是你小王叔的人,你还要答应我们以后不许跟她再有什么瓜葛。如果这两个条件你答应了,你父王即刻前去乾清宫,如果你不答应,也不要怪我们见死不救!你慢慢想来,却要我们如何作,明白告诉我们。” 太子妃语气笃定,没有再商量的余地,朱瞻基倒无主意了。 这时候海涛出现在门口,朱瞻基还未开口,太子妃便道:“你只进来说话,可有什么事情?” 海涛只得进门来给三人请安,看看朱瞻基,道:“乾清宫传来消息,皇上暂时收回杖杀汉王随从的圣旨,只等查明后再作处罚。” 朱瞻基闻听此言便知朱高燨求情成功,心中松了口气。看看父母,却也不说话,行了一礼便带着海涛出去。留下太子夫妻面面相觑,心中担心不巳。 朱高燨离了乾清宫,径自带着扶风来到了西华门。 西华门看守朱高煦的内侍黄俨,是打小就跟着朱棣,昔日燕王府的宦官,是朱棣的心腹之人。此次奉命看管二皇子,自以为重任在身,但他也知道朱高煦虽然被贬为庶人,但毕竟还是皇上的儿子,亦不敢怠慢,只是让人软禁在宫内,不许任何人来见。 朱高燨来到宫门外,那黄俨见到倒是吓了一跳,他一直跟在皇上身边,自然知道这个人是皇上最疼爱之人,忙不迭地请安行礼。朱高燨道:“黄公公不需多礼,我只是想见下汉王殿下。” 黄俨看看二人,干笑几声,道:“四殿下是为难老奴了。老奴奉皇命看管二殿下,不许任何人相见,殿下这样让奴才很难作啊。” 朱高燨忽觉头痛,不觉揉揉太阳穴,见黄俨不许他进去,他耐着性子道:“公公何需担心我会作出什么举动来?如果有什么事,你只管推在我身上便可。” 朱高燨身体一身不好,平素与人并不多说话,平日见到黄俨他也只是见面点头而已。黄俨见他执意要见朱高煦,好心道:“四殿下啊,不是我说你啊,现在人人自危,恨不得离这里远远的,你却是往上来凑。依我说啊,还是早早的去了,万一让皇上知道了,不是惹陛下不痛快吗?” 朱高燨低头连咳几声,一旁的扶风怒道:“四殿下只是见一见二殿下,你怎么那么多的废话?” 黄俨本来跟朱高燨说的也是真心话,想劝他远离是非之地而已,谁想几句话不到,这个皇子的手下就翻了脸,他忙陪笑道:“四殿下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是小人的错了。不过小人实在是身负皇命,不敢违背。望殿下见谅则个。” 他唯唯诺诺,只不敢答应。朱高燨心下不耐,一挥手道:“扶风!” 扶风上前就要开门,守门的几个小内侍看着黄俨,黄俨刚要呼喊,扶风抬腿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踏上去令他动弹不得。那几个小内侍吓得不敢言语,扶风再一瞪眼,一个小内侍急忙上前打开宫门,扶风收回了脚,却不再理会黄俨,躬身请朱高燨进去。 朱高燨走进宫门,只见汉王朱高煦赫然站在庭院之内。乍一看到朱高燨,朱高煦微怔了下,随即长笑一声,道:“我还道是谁这么胆大,在外面吵嚷,没想到却是你。这大声吵闹不是你的风格,什么时候四弟也变得这般野蛮了?” 朱高燨四下略望,院内并无他人,苏樱枚青等被囚在诏狱,此处宫内却只有他一人,想来皇帝总是顾着亲情,不忍他在狱内受罪。他叹了口气,道:“二哥,事到如今,你看起来心情却是不差。” 朱高煦笑道:“我已然这个局面了,你想我要怎地?我是不是一定要大哭才行?” 朱高燨沉吟一下,索性开门见山道:“二哥,我今夜过来见你,确是有事相求,就是关于阿狸。父皇答应会派人查明阿狸之事,我希望二哥到时会实话实讲,阿狸确实与你无关。” 朱高煦微微一笑,道:“话我还是放在这里,只要我没事了,阿狸就没事。我若有什么事情,哪里还有力气去管别人。”他看着朱高燨,悠悠道:“再者,四弟,阿狸是你的人,你不怕我把你也牵扯进来么?” 朱高燨心里一震,反问道:“二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父皇很清楚,你要把我拉扯进去,确实难了些。” 朱高煦笑道:“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是清楚,他生性多疑,你的人与我混在一起,他会怎么想呢?即使再宠爱你,从此他心里也会对你掂量再三。” 朱高燨淡淡一笑,道:“二哥,你可曾听过无欲则刚这句话?对于父皇,我只尽人子的孝道,从不曾去想之外的什么东西,所以父皇就是心里再三思量,我还是他的儿子。想来他也明白我所要的是什么。再者,”朱高燨顿了下,冷冷道:“二哥,我从来没有求过父皇什么,如果这次你真是非要把阿狸拉下水,那么在这里,小弟我告诉你,我不惜一切,也要救她出来,至于什么手段,你只管想去,有我就有她,没她也就没我。” 朱高煦看着他道:“你既然有这个心了,为何还要来这里见我?你只管救她去,不要管我如何去作了。” 朱高燨道:“我来见你,一是因为你是我自小尊敬的兄长,在我心里,二哥一直是个敢作敢当的英雄,不是那偷奸耍滑的宵小之辈。二则是因为阿狸的一句话,她相信你不会害她,我只把这句话带到,下来怎么作是你的事情。” 他说着往外走,快到宫门的时候,朱高煦在背后道:“四弟,阿狸是个好姑娘,只盼你们以后能相守百年。” 朱高燨顿了下,转过身来,冲着朱高煦深深一拜,道:“多谢二哥!” 朱高煦却是望着他叹息一声,轻声道:“你当真是无欲则刚。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开口,便能得到我与大哥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你却从来没有那个念头。也幸好你没有那个念头,不然我和大哥哪里会有希望呢?” 朱高燨听得不甚清楚,也不明白,便问道:“二哥说些什么呢?” 朱高煦微笑道:“我想说,如果我要是像阿狸一样被父皇下令杖杀,你会不会也这般心急火燎地救我呢?” 朱高燨一愣,马上道:“父皇不会杀你!他对你再生气,也会看在母后的情份放了你。” 朱高煦听到提及母亲,神情一凛,心中不禁难过。 朱高燨心下恻然,道:“如果父皇真的要下杀手,我定然会阻拦。因为我怕母后泉下有知会伤心难过,责怪我没有尽到兄弟之情。”说完转身出宫。 朱高煦看着宫门慢慢地关上,复又看看头顶四方的夜空,长长叹了口气。 待出了西华门,夜已经深了。朱高燨自觉身子疲倦,却又吩咐扶风先到诏狱。扶风跟着他一路走着,到了诏狱门前,一眼瞧见海涛立在那里。 海涛见了朱高燨忙上前行礼,朱高燨心中一动,道:“太孙殿下在里面么?”海涛点头道:“方才跟太孙殿下来这里要见阿狸姑娘,锦衣卫副都指挥使刘江大人正好也在这里,要与太孙殿下说话,太孙殿下便让我在外面等候来着。” 朱高燨知道朱瞻基一直对阿狸没有忘怀,此刻他单独来见阿狸,想来是要说些什么,再听得刘江找朱瞻基说话,那刘江已为太子收买,他们定是有事相商。心下细想,此刻进去甚是不妥。他又咳了下,扶风担心地道:“殿下,你咳得似乎多了些,要回去看看太医了。” 朱高燨扶了他的手,道:“没什么,你不要大惊小怪。”他摆了下手,道:“我们回去吧。” 第二十九章雨过天晴 朱瞻基从太子宫出来,就想见见阿狸。他只带了海涛,刚进了诏狱的大门,就见刘江迎了上来,道:“太孙殿下,小人想着殿下总要过来的,便在这里等候,真个殿下可就过来了。” 朱瞻基猜测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就令海涛在门口候着。他与刘江来到僻静之处,刘江近前一步悄声道:“太孙殿下,将晚时分四殿下去见皇上,请求赦免被关的二殿下手下,一时就提到了慕容家的两个女子。四殿下走后,皇上很是好奇丁姑娘,令小的查清这位姑娘的事情。” 朱瞻基喜道:“这倒是好事啊,你却是细细查来,丁姑娘实跟二殿下无关,这些是实情,只管如实上报即可,如此丁姑娘就可以释放了。” 刘江见他欢喜非常,更是提起了心来,不敢说自己多嘴造成的后果,只得避重就轻,轻轻点拨道:“太孙殿下啊,皇上好像知道你跟四殿下两个人都喜欢这丁姑娘,心里很是不高兴。” 朱瞻基的心陡然一沉,道:“皇上怎么知道这些事?” 刘江急于撇清关系,马上说道:“这个只能怪两位殿下了。一年前你们各自派出许多侍卫去找寻丁姑娘,连锦衣卫的人都知晓了,你想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陛下想知道的事情,还不轻易地就能知道了?而且你们前几天还硬闯诏狱,扬言要强行带走丁姑娘,可有此事么?”刘江生怕朱瞻基追问根由问到他身上,忙替自己开脱,并说起了前几日的事来。 朱瞻基哼了一声,道:“消息传得倒快!宫内惯有会拍马屁之人。” 刘江陪笑道:“殿下只怪人家会上报皇上,怎不怨自己作事太也明显了,一点避讳也没有呢?” 朱瞻基脸色转*****皇上说些什么?” 刘江忙正色道:“陛下得知两位殿下都十分喜欢丁姑娘,脸就沉了下来,说、说……”刘江看着朱瞻基,不敢说出来那句话来。 朱瞻基不耐烦的看看他,道:“到底说些什么?快说!” 刘江叹了口气,委婉道:“陛下言道,让我们去查丁姑娘与两位殿下的事情,陛下说皇子皇孙怎么能同时喜欢一个女人呢?如果查明两位殿下都喜欢丁姑娘,恐怕、恐怕这位丁姑娘就有麻烦了。” 朱瞻基大吃一惊,道:“这是什么话?” 刘江道:“小人也是在为难。正好太孙殿下过来,却是教教我要怎么回禀陛下,好让小人了结这个差事。” 朱瞻基目瞪口呆,怔在那里。刘江看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同情地又叹了口气,道:“太孙殿下好好想想吧,小的先告辞去。” 他拱手而去,朱瞻基却似未曾听到,心下乱作了一团。他知道刘江口中的麻烦,定然非同简单。 他呆立片刻,慢慢地走进了阿狸呆的小牢房。阿狸看见了他,脸上现出喜悦之色,奔到门边,道:“你来了。”心中也是感激他时刻惦记着自己。 朱瞻基来到她面前,隔着栏杆对她微微一笑,道:“我来了。”四下看看,又道:“怎么不见阿绣呢?她不是在这里陪你么?” 阿狸笑道:“她说出去拿些好吃的来。”此时早有狱卒过来将门打开了,朱瞻基进去。锦衣卫对阿狸颇为照顾,房间内桌椅齐全,茶水也有供应。 朱瞻基坐了下来。阿狸笑道:“看我这个大狱坐的,倒像是在享福呢,不要太好了。对了,下午的时候阿绣还帮我跟苏樱姐姐联系了,原来她也在这个狱内。只是,”她放低声音道:“没有看到阿青。阿绣私下问了苏姐姐,苏姐姐说阿青没有跟他们一路回山东,她也不知道阿青去哪里了。” 朱瞻基不太理会阿青的事,便随意道:“阿青自然没跟他们一路,不然这会子也跟他们一起呆在这里了。” 阿狸点头道:“是啊,听到这个消息我又是开心又是担心。她没被抓是挺好,可是她一个小女孩家家的,能去哪里呢?外面也不安全。” 朱瞻基道:“放心,她久在外面流浪,能应付得了的。” 阿狸道:“也是。现在也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了。” 朱瞻基点点头,道:“阿狸,小王叔来看过你了吗?”阿狸摇头道:“今天还没有见过他,等下你回去见他了告诉他不要过来吧,天也晚了,听阿绣说他连日也未好好休息,我怕他身体吃不消了。”阿狸有些担心,阿绣说话的时候似有所隐瞒,她倒真怕朱高燨急得病倒了。 她眼里满满担忧,朱瞻基心中不禁涌起酸楚,笑道:“阿狸,你在外面这些日子,可有想过我吗?” 阿狸怔了下,笑道:“有啊,当然有想到你。我听说啊,你要娶亲了,而且啊,你一下子定了妃和嫔两个美人,你说你的福气怎么这么好呢?那胡小姐孙小姐,两个绝色美人,都被你占去了呢。”她故意东拉西扯的,借以扯远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 朱瞻基何尝不明白她的用意,苦笑一下,轻轻道:“阿狸,你说这些作什么呢?是想提醒我不要再对你有非分之想么?” 阿狸尴尬地吐吐舌头,自我解嘲道:“你不要这么聪明好不好?好歹让我一下,装装糊涂顺着我的意思讲多好啊。” 朱瞻基微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轻声道:“那日在城门口,看到你跟小王叔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但是心里还存着一分侥幸,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那么我们也许能够重新开始。不过现在这个时刻——”他心中一痛,艰难地道:“现在这个时刻,我连这份侥幸也没有了。” 阿狸闻言一怔,搞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却也不敢乱答言,只讪讪地扣着桌子一角。 朱瞻基微微一笑,道:“我便如你所愿,放下对你的感情。从现在开始,我心里对你不再有什么想法,我们就作你说的好朋友,好么?” 阿狸心里长长舒了口气,灿然笑道:“当然了,我们一直都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嘛。”前两日朱瞻基对她还不死心,她正无计可施,此时见朱瞻基态度突然大变,主动放弃她,还说得这么明白,想来他是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样的结局最好不过了。她心中自是一块石头落地,于此同时心里对他也有一些愧疚之情。 她笑嘻嘻地忽然道:“对了,给你一个脑筋急转弯来猜猜。阿绣笨死了,猜了一下午也没猜出来呢?你说黑母鸡厉害呢还是白母鸡厉害?” 朱瞻基以前经常跟着阿狸猜这个玩,见她还是这般开心嬉戏,倒不觉笑了,道:“这个简单啊,当然是黑母鸡厉害,因为黑母鸡能生出白色的蛋,而白母鸡却生不也黑色的蛋来。” 阿狸一竖大拇指,道:“哇,你现在这么厉害啊,立马就猜出答案了呢。” 朱瞻基看着她笑容可掬,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呢,你不怕你出不了这个地方了?” 阿狸嘿嘿笑道:“我才不担心呢,有你和四殿下两个人,总会想办法把我弄出去的呢。” 朱瞻基笑道:“你不怕皇上砍你的头吗?” 阿狸笑道:“怎么会?我觉得我的寿命还很长,还没到死的时候呢。” 两人又闲聊一阵,朱瞻基别了阿狸,带着海涛回永华殿,路上海涛说起朱高燨到了诏狱门口却又回去了。朱瞻基听了沉默不语。待回到永华殿,正欲回房,却见阿锦端了汤药过来,他忙道:“是不是小王叔病了?” 阿锦点头道:“这几日就没休息,今天早起就看着有些病症,刚回来时似乎支撑不住了,刚让太医瞧过开了药来。”说完进了朱高燨的房间。 朱瞻基略停了下,高声道:“小王叔,我进来了。”他走进朱高燨的房间,朱高燨方把药喝完,阿锦退下去。朱瞻基道:“小王叔觉得怎么样?” 朱高燨道:“不过是老毛病,却能怎么样。”朱瞻基道:“小王叔,方才我去看过阿狸,她还不错,让我告诉你天色太晚不要再去诏狱了。” 朱高燨点点头,道:“那就好。我也去见了皇上,简单说了阿狸的事情,皇上说待查明后再作处理。”朱瞻基亦点点头,朱高燨猜测他已经知晓此事,便也不再多说。 朱瞻基忽道:“小王叔,阿狸心里一直有个人,那个人是你,对么?” 许久以来,二人对阿狸的话题都避开不谈,后来各自分开居于南北,也避开了尴尬。此番见面就遇到阿狸被汉王牵扯入狱,也一直没有机会提及,今晚见朱瞻基主动提了起来,朱高燨倒是怔了下,半晌道:“她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她。” 朱瞻基苦笑一下,道:“小王叔,那时我向你讨要她时,你却是为何不说出来呢?你瞒得我好苦。” 朱高燨看看朱瞻基,想到他历经了大喜大落的过程,初时以为得到阿狸时的狂喜,到失去阿狸之后的悲愤,不觉道:“阿基,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的心思,这样也不至于让你深陷其中,苦恼不堪了。” 朱瞻基想起往事亦是不堪加首,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道:“小王叔,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单纯。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彼此有意,但是我却怀有私心,想得到阿狸,但终归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你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朱高燨一时怔住了。虽然慕容秋风和扶风委婉地说出朱瞻基故意在他面前演的几出戏,令他误会阿狸,但他心里总是不愿将朱瞻基想得那般不堪,造成今日的尴尬局面,他也有一定责任,所以他从来不去找朱瞻基挑明这些。今日见朱瞻基自己说了出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朱瞻基转身就走,边走边说道:“小王叔,阿狸以后就交给你了。” 他出了房门,看见海涛还站在台阶下等候,便道:“去慈庆宫。” 海涛忙道:“这么晚了,不如明日再去吧。” 朱瞻基不理他,顾自往外走,海涛没奈何只得跟上去。 到了慈庆宫内,太子与太子妃正要安寝,听说朱瞻基请见,便让他来到内室。朱瞻基进入内室,便倒头拜了下去。 太子太子妃看着这个深夜前来的儿子,却不说话。 只听朱瞻基道:“父亲母妃,我答应你们的条件。不过却要等阿狸被救出来之后才作数,如果阿狸有个好歹,我是哪个也不会娶的了。” 太子与太子妃闻言面面相觑,心下却想是什么使这个儿子改变了主意。 次日,乾清宫内,都察院对朱棣上奏了对纪纲的审讯结果,以滥杀无辜、贪污索贿、蓄养亡命之徒、私造铁甲弓弩等等名目,对纪纲决议处于“谋大逆”之罪,判凌迟处死,其家属不论老幼亦被判死罪。朱棣在朝堂闻言不语,他知道审讯的大臣揣测他有处死纪纲之心,是以给纪纲加了种种的罪名,他心中亦清楚纪纲虽与汉王朱高煦勾结,但私纳死士、制造兵器却是汉王所为,纪纲不过是替他背了个名罢了。这么大的谋逆案子,是不能随便地就放过的,总要找个替罪羊才说得过去。想到此处,他道:“纪纲谋逆之罪不可赦,其家人死罪免去,改为全部流放戍边吧。” 太子朱高炽在一旁心知肚明,父皇朱棣自是舍不得孩子,却又对朱高煦的罪行不能视而不见,纪纲的种种罪名,显然是负责监察的官员揣测圣意,这许多罪行中也颇多莫须有的成分,要不然,如此一个大案,对纪纲的审讯,竟连一天的时间也不到就草草结束,这样的处理在大明朝却是前所未有过的。 待得百官退下,朱棣返回后殿,此时内侍来报太子太孙与四殿下求见,朱棣挥手命传。 三人进得内殿,一起向皇上行礼,因为都是家人,朱棣便令三人在下边坐了下来。 太子等谢过落座,朱棣道:“对纪纲的处置,太子觉得怎么样?” 太子朱高炽忙道:“回父皇,纪纲身居锦衣卫要职,却不思忠心为主、赤胆报国,竟犯下种种不法之事,实在国法难容,本应株连九族,父皇却是赦免其家人死罪,以流放待之,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儿臣觉得父皇仁慈之心,足以感动天地。” 朱棣当然知道太子是在捡好听的话说,他微哼了下,却不言语。太子朱高炽猜测他在等着他的下面的话,就继续道:“父皇,现在纪纲之案已真相大白,他有谋逆之心,挑唆二弟,二弟也是一时糊涂,受奸人蛊惑,才作出些糊涂事情来,但那些都非他本意,请父皇饶恕他吧。” 朱棣见朱高炽开口为朱高煦求情,心里也甚是愿意,但他素来多疑,便不相信他是出于真心来替朱高煦求情。他看了看太子,道:“你这个兄弟一直以来,对你很是不敬,总想取而代你太子之位,只因见朕没有换太子的想法了,他才与纪纲内外勾结,蓄谋造反,阴养死士、私造兵器是为他日发动夺位而作准备,此等乱臣逆子,你替他说什么情呢?朕不杀他,只是顾念父子之情罢了。” 太子朱高炽与朱棣相处多少年,很是了解朱棣的心思。知道他质疑自己的真心,便作真诚状道:“父皇也知道自来朝中有些小人喜欢离间我们父子之情,那纪纲即是这般,挑拨二弟,才使二弟做出些无状之事。可是二弟与儿臣是一母有胞,儿臣相信,他终不是心肠歹毒之徒,断不会作出危害兄弟的事情来的。” 朱棣道:“我是你们的父亲,你们是怎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你向来对兄弟友爱,可是那个逆子对你却是如何呢?他终日自诩为李世民,那么你岂不成了李建成了么?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兄迫父,这样的行径岂可以容忍他么?” 太子朱高炽忽离座,跪于地上,道:“父皇,二弟纵有千万错处,父皇也要念及仙去的母后,从宽处置他方好。”说到此处,他眼水涌了出来。这时朱高燨与朱瞻基也离座跪在地上,齐向朱棣道:“请对二哥(二叔)从宽处置。” 太子朱高炾又道:“儿臣虽不才,却也总念及少时弟兄之间何等友爱。想当年儿臣与二弟三弟被建文帝困于京城,还是二弟拼死盗取马匹,一路上躲避追捕,带着儿臣与三弟逃离京城回到父皇身边,使我们父子得以团聚。这等兄弟之情,儿臣一直牢记在心。求父皇放了二弟吧。” 提起以往,朱棣也是感慨良多,朱高煦在靖难之时立有大功,也是他亲自许诺将来会传位于他,但世异时移,诸多因素使他终究没有更换太子,是以心里总对朱高煦怀有愧疚,昨日盛怒之下处置了朱高煦,事后却是后悔。今日见到太子朱高煦替他求情,心下自是十分愿意,但又顾及太子感受,不免仍要斥责朱高煦,便说道:“逆子以前是立有大功,但过于骄纵,作下种种不齿之事,实在令朕心寒。朕处罚于他,剥其亲王之位,贬为庶民,亦是为你将来作打算,不得不为之,你如今却再三为他求情,你不怕将来养虎为患么?” 太子朱高炽叩首道:“父皇为儿臣打算,儿臣感激不尽。但骨肉之情,兄弟之义,儿臣却也不能割舍。恳请父皇三思,放了二弟吧。” 朱高燨亦道:“大哥所言甚是,父皇,二哥终究是母后血脉,天下母亲哪有不疼孩子之心?父皇将二哥贬为庶民,母后泉下若知道了,定然难安。二哥是有过错,求父皇念及母后,从轻处罚为好。” 朱瞻基在旁大声道:“皇爷爷,你心系我父亲,怕将来二叔拥兵作乱,其实这个我父亲倒不担心。”朱棣奇道:“你所言却是为何? 朱瞻基道:“二叔自比李世民,却不曾想过,皇爷爷却非那李渊,皇爷爷一生戎马,驰骋战场,对外安邦定国,对内权倾天下,我却想不出除了秦皇汉武,还有何人能与皇爷爷相拼并论?皇爷爷既然看出二叔将来怕有反意,自然会有办法将其平定。想到这些,我父亲当然不会顾虑日后之事了。” 朱瞻基的一番话,令身边三人纷纷侧目。朱棣被他马屁拍得很是舒服,朱棣本是一个雄武强悍之人,独断专政,控制欲极强,朱瞻基将他比作秦皇汉武,他心中很是自得,私下也觉得自己能于二帝并提。又说他能想出辖制朱高煦的法子,却又是提醒了他即使放了朱高煦,也应对他有所制约。他是精明之人,此时听得这个孙子说出此一番话,心下得意之外,却也很是欣喜,暗赞此子胜过其父百陪,大明江山后继有人。 太子朱高炽当然也明白儿子这番话的二层含意,见父亲面露出喜悦之色,就知儿子说的话打动他了,心下也是欢欣。朱高燨本是性情淡泊之人,听得朱瞻基侃侃而谈,言语心机,当真厉害,心下想到这个侄子跟着皇上身边几年历练,耳濡目染,竟似得到了皇上的真传,此时不过数语,看朱棣的神情,却似已被打动了。 朱棣点点头,令三人起身坐下,对太子朱高炽道:“太孙长大了。你有此儿,当无憾了。” 朱高炽忙谢恩。朱棣道:“传旨:复汉王亲王之爵位,即日释放,三日内离开京师,回归乐安属地,无旨不可擅自离开封地。”旁边内侍马上答应,欲待离去,朱棣却又道:“且慢。即日起,取消汉王的两支护卫军,将两支军队调离王府,至居庸关以北,永不得回到乐安!” 内侍答应离去。太子朱高炽与太孙朱瞻基大喜,汉王朱高煦的三支护卫军,多年跟随他东征西战,作战能力非比寻常,此次被撤销两支且被调离到千里之外的长城脚下,自然是防止这支军队将来为朱高煦所用,这样等于削去了朱高煦的双翼一般。朱高燨亦知道朱棣心思缜密,既然想制约朱高煦,必然会有法子来约束于他,朱高煦身边只剩下一支护卫军,看来以后即使想要造反,却是非短期之内就可成行的了。 朱棣看看太子及太孙,又道:“朕今日削去其两卫,令他居于封地,北京城眼看就要建筑完工,不久首都即将北迁,乐安距离北京甚近,如果高煦有什么动静,朝廷早上发兵,晚上就到了乐安,如此尔等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瞻基向上叩首道:“皇爷爷这个安排,实在是深谋远虑,防患于未然,孙儿佩服之极。” 朱棣微微笑了。此时内侍回来禀报道:“回陛下,汉王殿下在殿外请旨,想叩谢皇恩。” 朱棣点头,汉王朱高煦大步走了进来,冠带整齐,到了殿内俯首叩拜道:“儿臣拜见父皇。” 朱棣看着他道:“尔犯下大错,理应废为庶民,是尔兄弟再三恳求于朕,朕今日且暂时饶了你。望以后尔在乐安,潜心悔过,修心养性,作一个好臣子、好儿子和好兄弟。” 朱棣如此说,就是给了朱高煦一个警告,好好在乐安待着,作一个安稳的藩王就好,不可再有非份之想,与太子争夺皇位。朱高煦亦是个聪明之人,他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一时禁不住有些心灰意冷,亦不再强辩,向上叩首道:“多谢父皇恩典,儿臣定当好好在乐安思过。” 朱棣道:“你退下吧,回去好好整理下,三日后起程回乐安。” 朱高煦又磕了个头,道:“父皇,纪纲和儿臣的几个手下呢?” 朱棣哼了一声,道:“他们为虎作伥,死有余辜,你还好意思问他们?”他看着朱高煦面上并无悔改之意,刚刚放了他就问及那些人,不禁心中有气,道:“纪纲谋逆大罪,明日凌迟处死,你的那几个部将,待朕查明后,一并处理。” 朱高煦闻得纪纲被处极刑,脸色大变,虽然他也猜到纪纲性命不保,但却被判凌迟,不禁心下大痛,待听到枚青等人还要被羁押,不禁道:“父皇,纪纲已被处死,儿臣那几个人,实在跟着儿臣并无大错,还望父皇释放了他们,让他们随儿臣回乐安。” 朱棣怒声喝道:“休得多说,你起去吧。” 朱高煦哪里肯去,连着又叩首道:“父皇,求你释放他们。” 朱瞻基也是心下着急,看看父亲,太子朱高炽心下明白他的意思,亦忙起身道:“父皇,二弟已然知错悔改,他的部将也就交由他处理去吧,这等小事,父皇还是不要劳心的好。” 朱高燨心里也是急得不行,亦站起身来道:“父皇,求你放了他们吧。” 朱高煦见父亲脸色如霜,不禁惨然道:“父皇,别的人且罢了,只是其中两个女子,却是慕容家的人,并未参与任何事情,莫要因为孩儿枉送了性命,恳求父皇放了她们。” 提及那两个女人,朱棣想起了刘江所说的丁家姑娘,他看向朱高燨,朱高燨神情焦急,又看朱瞻基,面色却是如常。 朱瞻基自听得刘江之言,知道皇上心思,朝堂上只装出不相干的样子,不敢过多流露自己的心思,他看皇上看着他,遂起身微笑道:“皇爷爷,那两个慕容家的女子中,一个却是小王叔心爱之人,求皇爷爷看在小王叔的份上也要放了她啊。” 此言一出,殿内几个都大吃一惊。朱棣见朱瞻基神情自若,说起丁家女来并无特别之意,思量如果他对那丁姓女子有情的话不会是这么个表情,还当众提及朱高燨与那女子相好的事,想来朱高燨与朱瞻基关系紧密,故朱瞻基亦对丁家女子熟络,三人经常在一起,引起人误会也是有的。想到朱瞻基对此女并无特殊感情,朱棣心中便是轻松下来。朱高燨听到朱瞻基当众说出此事,脸上亦红红白白,倒说不出话来,又暗自纳罕朱瞻基如此当众说明,心里自是将阿狸放在脑后了,复又有几丝喜欢。 朱高炽也没想到朱瞻基会当众说出阿狸与朱高燨的事情,又见他说得轻松,仿佛阿狸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似的,心中便有些糊涂,不知朱瞻基为何有这般作径。但他吃惊的样子,倒又令朱棣心中放松些,遂笑道:“原来如此啊。”转而对太子道:“看看,他二人现在把朕和你都当成外人了,有了喜欢的女子也不告诉我们。你这个大哥是怎么当的,却也是不知晓。” 朱高煦听到朱瞻基的话,心中也颇为讶异,想这个小子倒提得起放得下,以后看来不能小觑于他了。他便道:“父皇,那个丁家女子来乐安只是看望她的朋友,与我王府没有关系。只求父皇看在慕容老先生的份上,释放了她们吧。” 朱棣心下高兴,一摆手道:“这样的话,就把那些人一并都放了,除了那个姓丁的女子,你的手下你还是带回乐安管教去吧。” 朱高煦叩首谢恩,又向太子朱高炽行礼道:“大哥,我们就此别过。”朱高燨亦向他行礼,朱瞻基似笑非笑道:“二叔一路好走,请恕侄儿不送了。” 朱高煦瞪了他一眼,转身又向朱棣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大殿。 朱棣眼见事情都了结了,心中很是欣慰,对朱高燨道:“燨儿,昨天你怎么不说那女子是你心爱之人呢?亏得阿基替你说了出来,不然父皇竟不知有这段渊源在里面。几时有空,将这个小女子带了来让父皇看看,能让燨儿看中的女子,朕倒要看看有何过人之处。” 朱高燨得知阿狸无罪,又见父皇提及她来也甚欢喜,心下也是欣喜,道:“多谢父皇厚爱,改日带了她来拜见父皇。” 朱瞻基笑嘻嘻地道:“皇爷爷,小王叔脸皮薄,这个时候倒腼腆了,怕是让皇爷爷说得不好意思了。” 朱棣忽地想起了什么,对太子朱高炽道:“对了,朕倒是忘了阿基的大婚之事,你却是如何安排的呢?” 朱瞻基笑道:“我父亲自然是一切都凭皇爷爷作主呢。” 朱棣一时间心里高兴,哈哈大笑起来。 诏狱之外,阿狸与阿绣走了出来,朱高燨与百里慕容都在门外等候着她们。看到二人出来,众人走上前去,百里飞雪道:“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阿狸笑道:“让你们担心,我可真是惭愧之至。” 朱高燨含笑望着她,她亦上前去对他嫣然一笑,二人也不言语,只四目交流,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 此时苏樱与枚青王斌及另两个侍卫走出门来,门外两个等候的汉王府人忙迎上去道:“汉王殿下已回王府之中,特令我们在此等候苏姑娘和几位将军。” 苏樱点点头,忽听阿狸叫道:“樱姐姐。”她报之微笑,又看看朱高燨阿狸,以及百里秋风,她以点头作为招呼,却也不言语。枚青等对着朱高燨行礼,即随那汉王府来接之人而去。 慕容秋风忍不住道:“师妹且慢,借一步说话。” 苏樱略顿了下,请枚青等先行。她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慕容秋风,道:“师哥有何指教?” 慕容秋风心下想着汉王朱高煦一直觊觎太子之位,此番虽被皇上斥责,禁锢于封地,亦难保他日后不会再作出逆反之举,一时担心苏樱总要跟着受到连累,是以委婉劝道:“师妹,汉王即将回到乐安封地,你若不想在北方生活,不如随我们回杭州去吧。” 苏樱低下头去,淡淡道:“多谢师哥挂念。只是来不由我,去不由你。况且,我已经习惯北方的生活了。再会,保重。”转身就走。 阿狸看着她对慕容秋风如此决绝,心下感慨,以前二人那么相亲相爱的一对人,今日却落到这般地步,慕容秋风看着苏樱远去的背影,心下凄然。 几个人离开诏狱,朱高燨想起父亲朱棣想要见见阿狸,便道:“阿狸,这几日你先住在宫内吧。” 阿狸笑道:“到底是宫外自在些,我的意思还是想住在别苑好。” 阿绣白了她一眼,道:“没良心,害我白在这里陪你几天,一出来就想出宫去。” 慕容秋风深知朱高燨的心思,道:“阿狸,就听四殿下的安排吧。在宫里住几天,待厌烦了再出去不迟。”顿了一下,他笑道:“再说啊,我们这几日也没好好休息,你且在这里折腾,等折腾够阿绣了再回别苑。先饶我们几个好觉的好。” 阿狸看看朱高燨,心中却对秋风道:“你怎么说就怎么办,我听话地紧。”百里飞雪咧嘴一笑,他不似慕容秋风般爱捉弄阿狸,心下却是道这个阿狸脸皮真厚。慕容秋风正忧愁苏樱之事,自是没心情跟阿狸斗嘴。 一时慕容秋风与百里飞雪告辞出宫,朱高燨带着阿狸阿绣往永华殿走,刚走到永华殿门口之时,就看到一个老和尚立在门,看着两人微笑。阿狸看到他又惊又喜,原来正是姚广孝。 朱高燨见到他忙含笑招呼。姚广孝急忙上前,刚想行礼就请朱高燨拦住道:“少师不必如此。” 姚广孝道:“闻听四殿下身体有些违和,老纳特来探望一下。现在看殿下精神倒好,想来是好些了。”又冲着阿狸道:“许久未见姑娘了,倒是想再见见你,听你说些趣闻趣事。” 阿狸笑道:“那还不简单,找个时间再与少师好好聊聊。” 朱高燨便请他宫里去略坐,一时两人来到大厅内坐下,阿锦上了茶便退下去,朱高燨与姚广孝寒暄几句,阿狸因为没有跟朱高燨说过姚广孝的事情,此时也不敢太过放肆,悄悄地找阿绣先去洗漱沐浴一番后出来,那姚广孝正要告辞,阿狸便笑道:“我来送少师出去吧。” 朱高燨还未开口,姚广孝便道:“老纳正好想问姑娘些西洋的见闻,如此正好。那么便劳烦姑娘了。” 朱高燨知道以前在杭州之时两人就曾说得很是投机,此时见二人有话说,便道:“也好。” 阿狸便陪着姚广孝出了永华殿,看四下无人,姚广孝贼兮兮地望着阿狸,道:“怎么着,听说我不在南京的时候,你与四殿下差点来个生死恋?” 阿狸喝道:“你还有脸说!我整整流浪了一年多,你也没算出来,好早些提醒于我。”姚广孝叫道:“大小姐你讲点理好不好,你一个六百年后的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空间里,我怎么能算出来呢?再说了,谁叫你没事找事,搞什么三角恋,左个帅哥右个帅哥的,结果把自己整进去了。听说你这场恋爱谈的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 阿狸伸手就去拽他的胡须,姚广孝忙闪开,道:“姑奶奶,就剩下这几根了,手下留情吧。”阿狸叫道:“你个死间谍,知道得还挺多嘛。你以为你是谁,比锦衣卫还厉害?” 姚广孝道:“锦衣卫哪能跟我比。只是你的乱爱让人无比向往啊,听得我心里痒痒的,你说我怎么遇不到这么轰轰烈烈的乱爱呢?”阿狸不屑道:“就你那副尊容,免了吧。” 姚广孝道:“你说奇怪吧,在我们那个时代,象我这么个人定是个权贵人世,无论年龄再大,一定会有漂亮妹妹扑上来,怎么来到这个大明朝,就没有个什么艳遇了呢?” 阿狸道:“你还要什么艳遇?你不是说皇上曾赐你美女,你坚决不要的?这会子却又想什么艳遇了?真是虚伪!” 姚广孝苦着脸道:“我倒是想要,只是又怕因为我一点私心改变了历史,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了么?如此想想便也不敢要了。其实我心里实有不甘呢!”阿狸道:“你老人家还是省省吧,想想你的高寿,还是不要祸害良家妇女的好。” 姚广孝嘻嘻一笑,转脸道:“不过,你真的打算在这里结婚生子么?谈谈乱爱无妨的,真的生下个孩子,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回到未来。”阿狸一呆,道:“谁说要生孩子了?还没有想过呢。” 阿孝道:“那这个你还是快些提上日程吧。你作了朱棣的儿媳妇,不给他生孙子,他定会让朱高燨纳妾,到时候你天天跟着一群小妾们打架,有你受的。”阿狸哼道:“你莫吓唬我,本姑娘可不上你的当。哼,我才不想那么远,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你不是已在这里十几二十年了,天天青灯古佛的,换了我,早闷死了。与其这样,不如就痛痛快快地活了几年吧。” 姚广孝叹道:“真是羡慕你啊,我也好想谈乱爱。” 阿狸呸道:“也不拿镜子看看去,你这副皮囊能让女孩子喜欢么?”姚广孝不禁叫屈道:“就是说嘛,同样的穿越,你为什么就是原来的样子,我却进了和尚的身子,而且是个老和尚!苦啊!” 阿狸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听说你去北京了,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呢?”姚广孝道:“皇上回来我就跟着回来了。不过再过几天我还要回北京去。皇上即将迁都,我回来整理一下,要先去北京作一番准备工作。” 阿狸怪叫道:“好啊,你既然在南京,就该知道我被关在了诏狱之中,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姚广孝狡诈地看看她,道:“还用我出手么?你的身边那两个骑士比我心急,哪里用得到我呢?” 阿狸哼道:“你就腼着一张老脸在这里耍花腔吧。” 姚广孝嘿嘿道:“你说得不错,我本来就是一张老脸,可是我不耍花腔。只是我不明白,你好好的来明朝混混日子吧,却非要谈恋爱,谈个恋爱也没什么,怎么偏偏选了个最难搞的皇子来?还又牵扯上未来的大明皇帝?你这是要搞事情么?” 阿狸白了他一眼,道:“你年纪不仅太大,管得也太宽!我谈恋爱关你什么事情?你干嘛说朱高燨难搞?他哪里难搞了?他生性淡泊,跟他几个哥哥根本就不一样,你凭什么说他难搞?”便伸手去揪他的胡子,道:“我看你是欠扁!” 姚广孝急忙闪开,道:“你敢揪少师的胡子,也不怕让人看到了吓晕过去?” 阿狸嘻嘻一笑,收回手去。 姚广孝哼了一声,整整衣冠,道:“我说他难搞,是因为这个四皇子在历史上的记载很是奇怪,明明说他很小就死了,现在却还好好的活着。这中间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故事。而且——”他的白眉毛蹙成一团。 阿狸忙道:“什么?” 姚广孝看看她,摇摇头,不说话。 阿狸道:“你再这么欲言又止的,我真拔你胡子了!” 姚广孝忙捂住嘴巴,道:“你明知他身体不好,怎么还选择跟他在一起?” 阿狸想了一下,问道:“我平常看他身子也不是你们说得那么虚弱啊?阿绣说什么心悸症,这是什么毛病?很难治好么?” 姚广孝笑道:“他得的这个病,在我们那里应该就是心脏病的一种,在我们那个社会应该可以治愈,不过在六百年前的人看来却是不治之症了。” 阿狸听他说不治之症,便恼道:“你个乌鸦嘴,什么就不治之症了?我看他活得再没那么好了!你不是说他在小时候就应该死了么,怎么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见你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姚广孝笑道:“我也不过据实说来,你值得发这么大的脾气?”他眯着眼睛看看阿狸,忽然道:“说不定他活到现在的原因是因为你?因为你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所以他就活到现在。你们两个之间说不定有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呢。说不定,你就是改变这个历史的因素。” 阿狸大喜道:“真的么?那样太好了。” 姚广孝想了半天,道:“先这么理解着,就看你们两个以后有什么奇迹发生了。”又靠近一些阿狸,道:“你真的就这么愿意跟他了?他长得太过漂亮,靠不住的。你可想好了。” 阿狸斜睨他一眼,道:“你也说了,我跟他之间应该有着些缘分,那么,我便来看看以后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吧。” 姚广孝轻声叹道:“可别高兴得太早了,你对他了解多少呢?只怕以后你真正了解他了,会吓死你。” 阿狸瞪着他道:“你嘀咕些什么?” 姚广孝忙笑道:“我是说你们之间一定有许多奇迹发生。我就等着看呢。” 阿狸一笑,忽然想着什么,问道:“汉王这次被皇上处置的很惨,听说两支亲卫军都被削夺了。他以后会怎么样呢?不再跟太子斗了吧?” 姚广孝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易,他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善罢甘休。你也知道朱瞻基是未来的皇帝,汉王再努力,最后的结果是依然是一场空。”说着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忍之色。 他不想往下说,指着前面道:“宫门到了,你也送得够远,快快回去吧。”说着走出一步来,又转身道:“这几日我要回北京去,下次再见可能就在北京了。”不待阿狸再说什么,便匆匆而去。 阿狸无奈,也只得转身回到永华殿。阿绣正好一头碰到她,笑道:“刚回来也不老实一些,转眼就又出去了。” 阿狸笑道:“你还说嘴?我替你送人呢。你却来笑话我?看来好人不能做。” 阿绣扁扁嘴,道:“谁知道你跟那和尚说些什么呢,一老一少的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说。”一指书房,道:“快去吧,都问了你几次了。多待见你似的!” 阿狸笑道:“不待见我难道要待见你么?那就麻烦了。”阿绣歪头道:“没见过脸皮这般厚的。”阿狸道:“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 阿绣忽然偷笑道:“你今晚要跟殿下在一起么?” 阿狸的耳朵忽热了,脸上却装作不动声色,笑道:“那怎么行?我可舍不得你,我今晚还要与你共处一室呢!”说着在阿绣的脸上掐了一下,转身进入书房。 阿绣嘲笑地看看她的背影,转过脸来一眼看到阿松阿柏偷偷溜进来,忙喝道:“站住!” 阿松阿柏正想溜进房间去,听到她的呼喝只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阿松陪笑道:“阿绣姐姐有何吩咐?” 阿绣上下打量两人,道:“你们两个又是跑到哪里去偷懒了?方才找你们也找不到?” 阿松阿柏急忙上前来,阿松轻声道:“姐姐可知道明日街市口要杀人?” 阿绣怔了下,呸道:“街市口经常处决犯人,有什么好稀奇的?” 阿松道:“这次处决的是原锦衣卫都指挥使纪大人!” 阿绣点头道:“听说了,他犯了谋反大罪要处以极刑。” 阿柏悄声道:“听说是凌迟啊。姐姐可看到过这种刑法?说是要把人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割下来,在割完肉之前还不能让人死了,听说要割三千多刀。” 阿绣不禁打了个冷战,又啐道:“杀人有什么好看的?那是我们应该看的么?你也不怕晚上作恶梦?” 阿柏推了阿松一下,道:“就是,有什么好看的,你就那么好奇?” 阿松委屈道:“是你好奇说没有看过,不知道怎么个样子,还想明日去看来着。怎么现在赖我头上了?” 阿绣瞪了两人一眼,道:“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太子妃给了咱们一些好茶叶,你们去找兰姑取了来!” 阿松阿柏急忙答应了,转身跑出去。 却说阿狸进了书房,朱高燨便上前拉住她,将她揽于怀内,轻声道:“这几日你受苦了。” 阿狸微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心里只要想着你,便是再大的苦也能承受。” 朱高燨禁不住抱紧了她,道:“以后我再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两人相偎着许久才放开来。忽听到外面阿绣训斥阿松阿柏的声音,阿狸便笑道:“好久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了,他们还那样淘气么?” 朱高燨道:“永华殿里人多,用他们的时候不多,随他们淘去。”忽轻声道:“今夜你打算住在哪里?” 阿狸脸一红,笑道:“可不真让阿绣说着了?”斜睨他一眼,道:“我当然还是跟阿绣住一起。我跟你名分没有定,咱们还是相守以礼吧。” 朱高燨微笑道:“我只问你住哪里?又没说要与你同处?你何必这么扭捏?” 阿狸闻言甚是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朱高燨古怪地笑笑道:“你不是说你们那里的人很开放么?怎地你忽然这么拘谨起来?” 阿狸一把推开他,略带恼怒道:“到了你们这里当然要遵守你的礼节了!” 朱高燨悠悠道:“这个时候你倒这么守礼了。真是难得。遵守便遵守了,你怎么好像恼羞成怒似的。” 阿狸张张嘴,道:“谁恼羞成怒了?”她掩饰地看看窗外,道:“这里就是这么小天地,真是闷也闷死了。不如青荷别苑里面敞亮。” 朱高燨看看外面的院子,道:“这里是小了些,我们明天就御花园里走走,那里自然敞亮。” 阿狸走过去爬在窗子上,叹气道:“现在这个季节,就是御花园里也只有一片绿色,有什么可看的呢?”忽然心思一动,扭过头来道:“我们去那个绻烟阁,好么?” 朱高燨脸色微变,看着她不说话。 阿狸吐了下舌头,悄道:“阿绣说那里是宫中禁地,不能去么?”朱高燨还是不语,阿狸不想他作难,便笑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能去就算了嘛。”心里却想着那园子里面有些奇花异草,还有那架水面上的秋千。 朱高燨看她眼中有些惋惜之意,便道:“倒也可以带你过去那里,只是要下午了。” 阿狸跳了起来,叫道:“下午是就下午好了,无所谓的。”又看看朱高燨,心里暗道朱棣对这个小儿子还真是宠爱的很,这个绻烟阁禁地,别人去不得,他却可以进去。 次日,街市口刑场上,纪纲被押到行刑之处,跪了下来,准备接受凌迟的酷刑。 凌迟也称陵迟,即民间所说的千刀万剐,是最残忍的一种死刑,将人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共需要用三千六百刀,在行刑之时还要保证犯人处于清醒状态,并且要在最后一刀处死罪犯,方算行刑成功,手法之残酷,实为惨不忍睹。 纪纲此时已经面如土色,他闭上眼睛,只等着行刑时刻的到来。忽听到一阵喧嚷,他眼开眼睛,只见汉王朱高煦拨开人群,大步而来。他一身白衣,眼睛红肿。纪纲看到他,冲他微微一笑,道:“多谢殿下来为我送行。” 朱高煦冲他点点头,道:“纪兄,本王却是无能,救不了你了。” 纪纲道:“殿下不要太过在意,想我纪纲,跟着皇上多年,风光无限,却也骄纵过甚,犯下大错,我有今日实在是咎由自取,殿下能来送我最后一程,纪某已是心存感激,只愿殿下以后能功成名就,达成所愿,纪纲再无遗憾。” 朱高煦咬咬牙齿,半晌道:“纪兄心意,本王已然明了。”他回首道:“来人,拿酒来!” 跟随的枚青端上了两碗酒,朱高煦拿起一碗,放在纪纲的嘴边,纪纲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道:“多谢殿下。” 朱高煦也举起酒来一饮而尽。 此时一旁的刽子手过来,道:“时辰到,犯人行刑!” 纪纲看着行刑之人端着的托盘,盘中放着许多小刀和钩子,眼见行刑之人左手拿起一只小钩子将他面上皮肉勾起,右手拿起小刀来手起刀落,登时血流如注,割下一块皮肉下来,纪纲面部抽搐,却强忍疼痛笑道:“这刀钩就是如此削去我骨肉么?”又复对朱高煦道:“受这刀钩数千下,倒不如战死沙场爽快!”已痛得额头渗出冷汗来。 朱高煦亦知道凌迟之刑残酷,眼见行刑之人手起刀落,又是一块皮肉下来,情景之惨,令人毛发竖立,又见纪纲面部已然扭曲,想是在强忍痛楚。他眼见此惨烈之状,又想纪纲要如此连受三天,多达三千多刀,这一切却都是为他之故,不禁悲愤难耐,眼中涌起潮意,忽地抬手抽出腰间宝剑来,剑尖对住了纪纲的心口处,纪纲明白他的意思,眼睛闪过欣喜之色。朱高煦嘶声道:“纪兄,一路走好!” 行刑之人吓了一跳,刚要叫,却被枚青王斌等以刀制止了。纪纲则流露出感激之情,知道他不想自己身受千刀之苦,便道:“多谢!”身子往前倾去。 朱高煦手往前送,一剑刺入纪纲心脏之内!看着纪纲身子倒下,气息已无,朱高煦方缓缓抽出宝剑,眼泪流了下来。 行刑之人见犯人已然死去,指着朱高煦道:“你、你……”却不知如何是好。 监斩官跑过来看到这么个场面,却也目瞪口呆,朱高煦却也未看他一眼,用衣袖抹了剑上的鲜血,将剑插回鞘内,带着枚青王斌转身大步离开了刑场。 阿绣刚刚出了大殿,就看到阿松阿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两人脸色刷白,阿绣疑道:“这大热天的,你们两个怎么直冒汗?可是中暑了?”忽地明白过来,喝道:“好啊,你们两个去街市口了?” 阿松阿柏点点头,忽地又摇摇头。阿柏忍不住,跑到墙角吐起来。 朱高燨与阿狸这个时候正好走了出来,阿绣忙上前去。朱高燨道:“我跟阿狸出去略逛下,你们不用跟着了。”转眼看到阿松阿柏的样子,很是不解,微微皱起了眉头。 阿狸冲他们扬声道:“怎么回事?你们偷吃了什么好东西?弄得这般狼狈?” 阿绣嘲弄道:“那个纪纲今日在街市口被处凌迟之刑,这两个家伙心里好奇过去看了。哼,就这么个胆子还去看杀人,看看,自己倒吓得不轻。” 阿狸心中一凛,道:“你说纪纲被杀了?” 阿绣点点头。阿松扶着阿柏走了过来,给朱高燨见了礼,朱高燨挥手令他们起身。 阿松苦着脸委屈道:“姐姐们不知道啊,幸好你们没有去,真是惨不忍睹的,我只看了一会就开始吐了,还有许多人一开始就吐了呢。那行刑官喊一嗓子就下手一刀,那一刀下去一片肉,一片肉下来一片鲜血,后来血肉模糊的,我都不敢直视了。” 他话音未落,阿柏又奔到墙角继续呕吐起来。阿绣嫌弃道:“你快把他扶进屋里去,再把吐的清理一下,让阿锦看到了有你们好看的。”回过脸来看到阿狸脸色也很不好看,便道:“怎么,你听着也害怕了?” 阿狸一时想起纪纲来,心中不忍,便没说话。 阿绣看着朱高燨笑道:“我可不会安慰人。” 朱高燨当作没有听到,转身就走,阿绣急忙推了阿狸一把,道:“你快跟了去吧。” 阿狸急忙跟了上去。两个人一同出了永庆殿,往绻烟阁走。阿狸看看朱高燨,道:“你听到纪纲处死怎么没什么反应?” 朱高燨淡淡道:“纪纲自靖难之时跟随了皇上,因为胆略过人弓马娴熟而被皇上赏识,近而成为皇上亲信,多次跟着出生入死,很得皇上倚重。不过随着他的官职越来越大,他日益骄奢,中饱私囊、强取豪夺之事时有发生。有一次为了争夺一名美色女道士,他与阳武侯薛禄发生争执,竟然将薛禄打成重伤。皇上虽然没有将他重罚,却也心中很是不喜。再加上他与汉王牵扯不断,已是犯了大忌,早晚他必死无疑。今日被杀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阿狸吃惊地看看朱高燨,道:“我看你平时什么也不管不问的,怎么什么都知道呢?是你太子哥哥告诉你的?” 朱高燨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她,指着前面道:“就到绻烟阁了,不过,我要先嘱咐你几句话。到了那里,只能在园子里面,不能进入楼里面去。还有就是不能多问什么问题。” 阿狸连忙点头道:“记住了。” 两人来到大门前面,门外面有几个侍卫立着,阿狸有些胆怯,轻声道:“这里怎么还有侍卫呢,莫非皇上在里面?” 朱高燨却摇摇头,道:“这个时间皇上不会来的。” 那几名侍卫看到朱高燨,急忙上来参拜。朱高燨道:“开门来。” 一名侍卫便忙上前去打开宫门,朱高燨带着阿狸便走了进去,侍卫又轻轻掩上门。阿狸看着那些人,狐疑道:“这个地方怎么把守这般严呢?” 朱高燨道:“宫中禁地自然把守得严格一些。”阿狸道:“那你又为什么可以随便进出?” 朱高燨脸色微微有些改变,却不回答。阿狸嘻嘻笑道:“想来是你爹爹疼爱你的原故。天下老都向小——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错。” 她放眼望去,看到园子里面花木茂盛,蔷薇桅子花百里香等花草也正值时节,枝头绽放,引来蜂蝶翩翩起舞,转眼又看到墙角数十株芍药开得鲜艳,红如火霞,白若纨素,香气扑鼻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耳聪目明,神清气爽。忽然又看到假山旁边长着许多爬藤植物,却是叫不出名字,开出些细小的花来,散放出别样香气。她在那些植物前留恋多时,不时赞叹。 转眼看到温泉池上的秋千架,她走了过去,笑问道:“这个秋千倒也奇怪,为何要架在水面上?可要怎么上去玩呢?是要涉水上去么?”当初她第一次看到这秋千时就有这个疑问。” 朱高燨也来到池边,笑道:“这个问题我也一直不解,小时候就看到它在水上面。我第一次来这里,是跟十七王叔的长子盘烒偷偷跑进这里来玩。”他嘴角微微往上弯着,眼睛也不禁成了一条月牙,想来是记起往事,说道:“那是过年的时候,十七王叔带着盘烒来宫中朝贺。我与盘烒也不过四五岁,年岁相当颇为投缘,两人便整日一起玩耍。那日我们两个趁人不备溜进绻烟阁的园子来,当时虽是冬季,但这里花木照样葱郁芬芳,我便夸耀说这园子漂亮,谁知盘烒却大不以为然,说他家的寒烟小筑竟比这里美上数倍。我心里不服气,不过也没有与他争执,因为我们两个都看到了水面上的秋千。看到秋千我们两个都很好奇,便想上去玩耍,但是我们左转右转也不知道如何才能上到秋千那里。最后盘烒急了,干脆就跳进水里去,幸好这是温泉水,当日虽是冬天却也不觉寒冷,他蹚水去到秋千架前,却是身材太小,上不到秋千上。他便喊我也下去帮他。我那时也贪玩,便跟着跳入水里到了秋千旁边,想扶他上去,只是两人都太小,不知怎么秋千没上去,反而都跌入水中,我们两个当时吓得哇哇大叫,门外的守卫听到急忙进来,才救了我们出去。” 阿狸扬起嘴角道:“你们是不是又连累跟着你们的人挨打了?” 朱高燨讪讪一笑,道:“这个嘛,避免不了的。就连盘烒也被十七叔好一顿揍,说他教坏了我。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想找个机会跟他解释一下,谁知道没几天他便离开京城回南昌了。下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他心里还恼我不恼。”他说到最后神情有些寂寥。 阿狸心里猜测他幼时体弱多病,跟同龄孩子玩的时间不多,这个叫盘烒的兄弟,想来跟他甚是投机,便笑道:“谁小时候还没个糗事啊。你那个叫盘烒的兄弟不会记得的。” 朱高燨微叹一下,道:“你说得不错,都十几年了,他怎么会记得那么久的事?也许他连我也忘记了。” 阿狸怕他难过,忙道:“怎么会忘记啊?这个园子这么漂亮,任谁见过都不会忘记的。他说他家的什么小筑比这里漂亮,我却不信,十有八九是他吹牛。”忽地想起当日在南昌郊外遇到朱权时,无意闯入西山上的那个烟波深处,便道:“不过宁王在西山上有所庭院叫作烟波深处,确实是一座精致所在,尤其临着一道瀑布,终年雨雾濛濛,倒与这所绻烟阁有些相似。”她看看那池温泉,又道:“这温泉终日也是烟雾弥漫的,两个地方都跟仙境一般。” 朱高燨道:“亦曾听闻十七叔结庐西山,有个清雅所在,不过却是后来所造,当日没听盘烒提及过。” 阿狸心思还在那个秋千上,又笑道:“那么我还是想知道,这个秋千如此安排,到底几个意思呢?难道只为让人观看?”忽又摇摇头,道:“这个却也不像。不过如果有人真的在这秋千上玩耍起来,临风飘荡,想想画面应该美得很呢。” 朱高燨心思忽然一动,他竟然想起他的生母——那幅画上那个白衣飘飘的绝色女子,难道她喜欢在水面上荡秋千么?依她的姿容风华,如果在这水面上嬉戏起舞,应该会是多么惊艳的场景。他一时想着竟然呆了。 阿狸转眼看到他呆呆不语,便伸手在他眼前一晃,朱高燨方才意识过来,阿狸道:“怎么,你发什么呆?” 朱高燨笑道:“一时走神了。没想什么。” 阿狸指指那所楼阁,道:“这绻烟阁里面阿绣也没有进去过,这么神秘,到底有什么东西?” 朱高燨道:“也没有什么,跟平常的楼阁殿宇一样。只是皇上喜欢自己在那里独处,便不许人随便出入打扰。”朱棣平素闲暇之时,喜欢一个人在这里想事情,这个时候便谁也不敢进去打扰他。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内侍匆匆走了过来,对着朱高燨施礼道:“四殿下,刚马公公派人来传,陛下稍候就要过来。” 朱高燨微微一怔,道:“这个时候他不是正在前朝与大臣议事么?如何忽然过来?” 那小内侍陪笑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殿下看——” 朱高燨还未开口,阿狸急忙道:“咱们还是走吧。” 朱高燨微微一笑,道:“如果皇上来了,正好见一见你,岂不正好?” 阿狸睁大眼睛低声道:“开什么国际玩笑?你爹爹没有准备我也没有准备,万一有个不顺眼的,不是害了我了?快走快走!”拉着他就往外走。 朱高燨与她走出园子,阿狸回头看看满园的景色,惋惜道:“真是可惜了。这个地方不能经常来。” 朱高燨笑道:“你若喜欢,等皇上以后去北巡不在宫中,我便带你过来也是可以。” 阿狸方才悟出,笑道:“是啊,他不在宫中我们再进来嘛。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第一章旧颜新妍 朱高燨这两日与阿狸一直厮守着,朱高燨自是心胸舒畅,阿狸亦是眉目含笑。永华殿里的人也感觉到朱高燨的喜悦,宫内面一时洋溢着一片春色。 朱高燨告诉了阿狸父亲朱棣想要召见于她。阿狸心里很是惶恐,担心道:“皇上见我作什么?”问完自己也觉多余,朱棣见她自然是想相看一下她嘛。 果然朱高燨笑道:“父皇总要看看他的儿子挑选了个什么样的女子作妃子。” 阿狸慢慢道:“我听说皇宫选妃都好多规矩,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皇上不计较吗?” 朱高燨道:“依据祖制,皇室选妃,只注重良家女子,家世背景是不作限制的。你父亲本是郑和手下的一名文吏,母亲更是慕容家小姐,无可挑剔。再说呢,”他一笑拉住了阿狸的手,道:“我只认定了你,父皇必是应允的。” 朱高燨提到了阿狸的父亲,阿狸皱眉道:“这个身体的阿狸,她的父亲我却是没有见面,不知道是否与我在未来的父亲一样。”朱高燨道:“现在在这里,就只有慕容的姑父是你的父亲,你以后言语也注意些,不要出了纰漏。听说你这个父亲心性随意,最喜游山玩水。郑和那里我也打听过了,回来且需要数月时间,到时候你也要作好心里准备。” 阿狸笑道:“这个倒是不怕,这个身体总归是他女儿吧。言语举止会改变的,再说了,”阿狸嘻嘻笑而不语,朱高燨心中会意,道:“可不是呢,到时你就嫁给我了,与父亲相处时间不多,纵然心中略有疑问时,你已是我王妃,他也是鞭长莫及了。” 阿狸一笑,心中满是幸福,道:“我只想与你长相厮守,王妃什么的,却是不希罕。” 朱高燨故意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王妃可以是别人,你只要与我在一起就可以了?”阿狸娇嗔道:“想得美!你只能有我一个女人。如果你敢多找一个女人,我、我……”她一时想不出要怎么的,便道:“我便休了你,再找一个男人去。” 朱高燨吓了一跳,道:“你们那里是这么规定的么?”阿狸心下却是好笑,欺他不清楚她的时代,便点头道:“对,我们那里是一夫一妻,如果男子婚内找别的女人,女人就可以把他休了,自己再找去别的男人去。” 朱高燨拉她入怀,道:“幸好你是到了我的这个年代,只能是我来休你,你却休我不得。你只好乖乖地呆在我这里,体不休却在我。” 阿狸欲再挣扎反驳,朱高燨不容她反抗,只是笑着看着她,她便脸色发红,转过脸去却不敢再言。 门外阿绣轻轻敲了门进来,看见朱高燨拉着阿狸,不禁“啊呀”一声,自己倒红了脸,笑道:“你们、你们……” 朱高燨不以为意,阿狸趁机忙挣扎了他。阿绣冲阿狸扁了下嘴,以手指羞了羞阿狸。朱高燨笑问道:“阿绣,有什么事情么?” 阿绣忙道:“方才乾清宫传旨,皇上召见殿下,并携丁姑娘一起觐见。”她故意把丁姑娘三人字说得重重地,又用眼睛扫视一下阿狸,心中窃笑。 乾清宫内,阿狸往上叩首道:“民女丁婴宁叩见皇帝陛下。” 朱棣听得言语清脆,道:“起身吧。”阿狸闻言站了起来,朱棣见她身材修长,眉目清秀,一双丹凤眼天生带着几分笑意,不觉心下有几分欢喜,又见站在她身边的朱高燨更是眼角眉梢都满是喜色,眼光总不离阿狸左右,想来是甚喜这个女子。朱棣便笑道:“丁氏,婴宁?我怎地听他们都唤你阿狸?” 阿狸答道:“回陛下,婴宁是小女子闺名,阿狸却是小字。”朱棣奇道:“狸?狸奴之狸?”阿狸笑道:“虽是这个狸字,但小女子经常说是狐狸之狸。狐狸比狸猫好看些。” 朱棣见她落落大方,无一丝扭捏作势之姿,心下更是喜欢,便对朱高燨笑道:“此女言语利落,倒也爽快。燨儿心里欢喜她么?” 朱高燨笑而点头道:“儿臣欢喜得很。” 一直以来,朱棣看中胡家善祥女,奈何这个四子却是左右不肯,后来亦曾提过多家女子,却也总被拒绝,朱棣被这个老儿子弄得不知选什么样的女子了,如今看他竟有了喜爱之人,且知阿狸之父是朝中文吏,官职虽小,却也清廉,母家更是是慕容世家的女子,慕容家世代忠良,朱棣心里便也愿意。明朝宗室选亲,只注重良家妇女,意在防止朝中大臣与皇宫之人结党为朋,对社稷江山有害,是以后妃多为良家清白之女,家世要求却也不高。此时见朱高燨心里喜悦这个女子,朱棣自然也是欢欣,便道:”那么朕便将她赐与你为妃,可好?” 朱高燨含笑道:“儿臣求之不得,只是此事不能过急,慢慢来吧。” 朱棣奇道:“眼看阿基也要成亲了,你怎么能再晚呢?”他转向阿狸道:“丁氏女子,你可愿意嫁给朕这个儿子呢?” 阿狸抿嘴而笑,只是不言语,两只眼睛却是熠熠生辉。朱高燨心中有些焦急,轻轻触碰她一下, 阿狸依然巧笑不语。 朱棣看得有趣,故意道:“原来你不愿意啊?哼,想嫁给四皇子的女子多着呢,那么我将你指给朝中大臣家的公子吧。” 朱高燨急道:“父皇,你……”忙又一拉阿狸衣袖。 阿狸笑着开口道:“陛下,并非是小女子不愿意,只是在我家乡,女孩成亲较晚,且我父亲跟随郑和大人南下,尚未归来。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了出去,总要等父亲大人回来了才好。” 朱棣傲然道:“民间嫁娶,多要双方父母在场,我皇家娶媳,哪里能跟民间相比。郑和这次下西洋,时间久些,怕是要再过一年半载才能回来,难道你要燨儿等那么久么?你的年纪早就该出嫁了,等不等你父亲也无妨。” 阿狸见朱棣声音宏亮,言语中有斥责自己之意,一时倒有些担心,怕惹他不快,便忙看向朱高燨,吐了下舌头。朱高燨从身后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下,以示安慰,对朱棣笑道:“父皇,就等等阿狸父亲吧,孩儿不急,也想多陪陪父皇。” 两人的亲昵举动朱棣全都看到眼里,心中微微诧异朱高燨的改变,一直以来这个儿子都是冷冷淡淡,此时全身上下都是洋溢着喜气,想来心里是对阿狸很是满意。他便笑道:“眼下朝廷各部都忙着迁都北京之事,你们的事情,可以先定下来,成亲的日子让礼部再定,各种仪式繁琐,总要过些日子,如此以来也差不多几个月过去,她父亲也要回来。也罢,再等等吧。” 阿狸闻言大喜,与朱高燨四目相望,开心不已。 朱棣不禁叹道:“燨儿确实长大了。”看到两人的情景,他不禁想起了他自己的少年时光来,当年他与徐皇后便是这般青春年少,两情相悦。 这时内侍黄俨进来道:“陛下,小权妃娘娘来了。” 朱高燨大半年来一直居于宫外,且担心阿狸之事,自是没有心情理会皇宫新进宫人,听到这个小权贤妃娘娘也没在意,想必是父皇新纳的妃子。 朱棣闻却立即面露高兴之色,道:“传。” 却听得环佩叮当,一位锦衣女子冉冉而至,朱高燨待看到她的容貌之时,大吃一惊,这个女子长得竟与去世的权氏贤妃甚是相似。朱高燨幼时跟随权妃学习吹箫,自然对她甚是熟悉,乍一看到这个女子仿佛就是以前的那个权妃。阿狸只觉此女肌肤胜雪,容颜绝美,确是个倾城之色。她记起苏樱提及朝鲜刚向皇帝进献了一个美女,姓权,与以前的皇上宠妃权氏是一个家族,想来便是这个女子了。 但见那妃子到得朱棣面前,盈盈下拜,轻启朱唇道:“臣妾参见皇帝陛下。” 朱棣挥手令她起身,见朱高燨困惑的表情,不觉笑道:“燨儿似觉眼熟么?” 朱高燨点头道:“竟似先前的贤妃娘娘。”朱棣笑道:“她是权妃的堂妹,前些日子朕在北京时朝鲜送了来,虽非一母所生,朕却觉得她略有几分象贤妃。朕已封她为淑妃,宫里却习惯称她为小权妃。” 朱高燨知道父皇对权妃宠爱有加,在权妃去世后一直郁郁寡欢,身边亦未曾再有如权妃般的妃子出现,想必那朝鲜国为讨好大明,竟不知怎地寻到了权妃的族人,今番又送到了御前。他闻得是权妃的堂妹,因着权妃的渊源,躬身向着小权妃一礼道:“小权妃娘娘安好。”阿狸也随着一礼。 小权妃早看到一边立着的青年公子眉目如画,丰采出众,料到便是宫女们常说的四皇子朱高燨,忙也屈身还礼,微微一笑道:“四殿下好。” 朱棣笑道:“爱妃,玉郞儿幼时曾跟着你堂姐习箫,你姐姐甚是喜爱于他。”小权妃笑道:“臣妾曾在堂姐的家书中听到过四殿下,今日一见,果然似人中龙凤,怨不得陛下疼爱于他。” 朱高燨见父皇妃子来到,自己在此多有不便,忙道:“父皇,儿臣与阿狸暂时告退吧。” 朱棣点点头,朱高燨与阿狸对着二人行礼,然后退了出来。 待出了宫门,阿狸赞道:“那个美人就是故去权妃的堂妹啊,看着她就知道权妃当初是何等的美貌!”朱高燨道:“她长得倒象权妃,不过二者相较,气质神韵上还是大权妃略胜一筹。”阿狸惊道:“天啊,小权妃就天仙一般的了,大权妃若在她之上,那该是怎样的倾城倾国啊。” 朱高燨道:“相貌只是其一,大权妃温柔婉约,最是和顺不过,这才是父皇喜欢她的真正原因。”阿狸闻言双眼一翻道:“你们男子好像都喜欢温柔如水的女人嘛。切,本姑娘可不是那个类型的哦。你可想好了,我绝对作不那种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好好女人的。” 朱高燨嘿嘿笑道:“你铁定作不了软语温言的女人,将来倒象是个河东狮吼类的。” 阿狸又是一个白眼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朱高燨悄声道:“你即使是河东狮啊,我也是喜欢的。”阿狸闻言扬眉一笑,道:“好吧,凭你这句话,我便不作那河东狮了,我顶多作只小狐狸就得了。” 朱高燨笑了,忽然咳了几声,面色又渐涨红。阿狸道:“这几日老是听你咳嗽,可是身子不好了么?见你一直有喝药的啊。” 朱高燨道:“老毛病,过几天就好了。只要不头痛就好。” 阿狸听过阿绣慕容秋风说过朱高燨有头痛的旧疾,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倒没见到过,唯一那次就是去年她离开时听说旧疾发作,卧床数月。她心下不禁生出怜惜之意,道:”头痛的时候很难受么?只听阿绣说你发作起来很是痛苦,我却没有见到过。“ 朱高燨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事情你想看到啊。我倒但愿你不要看到的好。“ 阿狸用手在他的眉头上按了按,道:“头痛很难受的,我妈妈也时常头痛,我便这般替她按按。”朱高燨抓住了她的手,道:“等以后我难受了,你便替我也这样按下。” 两人说话之间,到了慈庆宫门口,却见一行人走了出来,前面两个正是胡善祥与孙宛儿,后面跟着兰姑及垂柳等人。阿狸忙挣开了朱高燨的手。胡善祥看到朱高燨,倒是怔住了,脸上表情复杂。孙宛儿颇为机灵,忙对着朱高燨盈盈一拜道:“见过四殿下。”胡善祥也与跟随的人一起行礼。 朱高燨自回宫还没见到过她们,此时遇到倒出乎意料,他遂笑道:“两位姑娘近来可好?” 阿狸见胡善祥形颜消瘦,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心下有些触动。她知道胡善祥对朱高燨自小许下深情,也以为将来必嫁与他,奈何造化弄人,最后却被许配给了皇太孙,想来心里必是经过一翻挣扎。再看孙宛儿,表面上依然如旧,想来心里亦是历经多少折腾,铁定的太孙妃名号飞了,凭空被降一级,成为太孙嫔,想来心中必定不会好过。而这一切,却与她有很大的关系。阿狸心下叫苦,先前只想着与朱高燨痴缠,却不曾想到竟是树立了两个劲敌,她本无心之为,想来她们却不这样认为。 胡善祥微笑道:“多谢四殿下挂念,我们倒是还好。” 朱高燨自与阿狸相遇,心情便是大悦,脸上笑容更是不时浮现。他与二人点点头,径自带着阿狸等先行而去。等走出几步,阿狸悄声道:“你怎么不与胡姑娘多说几句?好似忒无情了些。” 朱高燨道:“她即将成为太孙妃,于礼上我要避讳一些。再说,”斜睨她一眼,道:“我与她多说话,你心里愿意么?” 阿狸下颌一扬,道:“当然不愿意。”朱高燨叹道:“知你者,我也。” 阿狸心中自是大悦,只是忽然想起胡善祥哀怨的目光,心下不忍,道:“胡姑娘一直心系于你,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朱高燨与胡善祥相处了几年,一直是以礼相待,一来年纪尚小,二来一直疾病缠身,是以并没有往儿女私情上想。他一直以为将来的妃子亦是父皇所定,所以并不多在意,哪里知道横空出来个丁婴宁,竟将他的心牢牢地拴住,更是容不下什么女子来,见阿狸如此相问,他想了想,诚实地道:“不止我,应该宫中之人都会知道,只等将来父皇下旨。可是谁曾想到你却从六百年后而来,打破了这一切,想想啊,你却是始作俑者。”他想到与阿狸的相遇,不禁微微一笑。 阿狸一扁嘴,道:“说得我好象是插足在你们中间似的。”随后秀眉一扬,道:“我可是知道你是死活不肯娶她的,皇上没办法才把她给了太孙殿下。” 忽地想起一事来,道:“你们两个的玉玲珑不是合在一起会响么?”低头就在他身上找寻,却不见了那只玉佩,不禁道:“咦,你那只玉玲珑呢?” 朱高燨却推开她的手,笑道:“多久不带了,想必是阿锦收着。一个牢什子,你找它作什么。” 阿狸点头道:“心虚是吧?我知道你与胡姑娘各有一只玉玲珑,一大一小的正好一对,合地一处还能泠泠作晌。你老实交待,干嘛取下不带了?你不是一直带在身上的?” 朱高燨道:“阿基也有一只玉玲珑呢,你怎么不说他的与胡姑娘的是一对?”忙岔开话题来哄她,不欲阿狸再继续追问。阿狸哼了一声,只得作罢。 两人说着来到了永华殿,正好朱瞻基出来。三人碰了个正着。朱高燨笑道:“这几日竟是没看到你,你没在宫内过夜。” 朱瞻基笑道:“这几日在父王那里作些事情,太晚了就在那里歇息了。”他看看二人又道:“你们见过皇爷爷了吧?” 朱高燨道:“方才见过了。” 朱瞻基道:“那就好。我父王那里还有吩咐,我先过去了。”说着带着海涛自行走了。 阿狸看看他的背影,皱眉道:“他好像在故意避开我们。” 朱瞻基想起那日在乾清宫内发生的事情,朱瞻基当着众人说阿狸是他心爱之人。他心下却知朱瞻基心里其实还是记挂着阿狸的。这几日明显是为了避开他们两个,才故意宿在慈庆宫。想到这里,便道:“阿狸,我想阿基心里还是想着你。” 阿狸脸上一红,问道:“你什么意思?又想把我送给他么?” 朱高燨叹道:“你的性子就是这么急。不待我说完就来呛我。我已错过一次,怎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呢。”阿狸嘟起嘴来。朱高燨道:“只是阿基那里,怎么样让他释怀才好。你也看出他在躲避我们,这样长此下去,我们大家都会很尴尬。” 阿狸点点头道:“也是,总要找个时机把话儿说明白了才好。”又道,“我还是回去青荷别苑里罢。我在这里,太孙殿下也不好回来,再者我们,我们也要避下嫌才好。” 朱高燨笑道:“连我也要避开么?”阿狸微微一笑,朱高燨道:“你去别苑居住,我也去那里。”阿狸马上拒绝道:“本来是要与你避嫌的,怎地你还要跟着去?不可以!” 朱高燨悄声道:“你舍得一日不见我?”阿狸噗嗤笑了,道:“倒看不出来你也是满嘴的甜言蜜语,会哄人的。”朱高燨道:“对着别人不会,对着你不知怎么地自然就会了。” 阿狸忽地想起来什么,道:“自我回来之后,却一直没有见到流苏,她去了哪里?” 朱高燨也是怔了下,道:“这个倒不清楚,想是阿基派她宫外作事也是有的。”他们二人先是经历一场劫难,后来又如蜜般相处,哪里想到别的什么人,只是现在闲了下来,阿狸自然注意到了一直只有海涛跟着朱瞻基,流苏倒不见了人影。 朱高燨阿狸一齐看向身后的扶风。扶风忙道:“听说流苏被差往外地公干,已有月余,算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 阿狸点点头,也不再问什么。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约下过两日阿狸于回别苑,朱高燨随后找机会约了朱瞻基去别苑一聚,大家聚在一处摒弃尴尬最好。 中午方过,乾清宫到永华殿传旨皇上召见朱高燨,朱高燨暂与阿狸分开,随着官宦而去。阿狸猜测应该与二人婚事有关,心中惴惴不安,看方才皇上表情,应该不会反对于她,但如果朱棣不愿意朱高燨娶她呢?哼,想想朱高燨对自己的深情,想来他老爹不让也不行,如果朱棣不同意,那么她就把他儿子拐走了,不是有个小说名字叫什么拐个皇子回现代么?那么她也这么做好了,不同意二人的婚事就让他失去了儿子!阿狸这般如q一样的得意了好久,忽又想到了六百年后的时代,那里现在怎么样了呢?爸妈身体好么?这两年午夜梦回时,亦曾梦到二老,多次也曾泪湿衣衫,可终究要怎么回去却是毫无头绪。 此时已近黄昏,彩霞满天,阿狸看得兴起,忽想起御花园里湖面上的晚霞应该更为美丽,她思之马上起身往外跑,阿绣在后面喊道:“作什么,这么急慌慌地?”她已跑到门口,回头丢下一句道:“御花园去看晚霞。”已不见踪影。阿绣哼了一声,冲着她背影取笑道:“看什么晚霞?就是去接四殿下嘛。就这么会儿不见殿下,就耐不住了。” 一旁阿锦听到了,瞪她一眼,道:“阿狸马上就成为四皇子妃,你也要注意下言行才是,不能跟以前一样没大没小了。”阿绣吐了下舌头,道:“一时倒惯了,下来是要注意些。阿狸虽然不在意,若要让外人听到了,怕说我们永华殿没规矩了。”阿锦道:“知道了最好,就连我们对阿狸的称呼,以后也要改下的好。”阿绣笑道:“那么我们以后称她为丁姑娘啰。只怕阿狸又说我们取笑她,前儿我就说过这个,她只不依,让我还是叫她阿狸的好。”阿锦想想道:“在这里也罢了,如果在外人面前,总是要称呼她丁姑娘。一切等待皇上的旨意吧,那时必要改过来的。” 却说阿狸一溜烟地跑到御花园的湖边,习惯性地席地而坐,看着彩霞满天,渲染了整个湖面都是色彩绚丽,远方几只水鸟游戏湖面,忽地一只拍动翅膀飞了起来,竟似飞向了红日,阿狸蓦地想起了王勃那句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眼前此番景色,不正是活脱脱这诗句的画面么? 看得高兴,不觉又想起朱高燨,幻想着将与他双宿双栖,心下更是欢喜,口中哼起了小曲,哼了几句,忽悟到竟是韩剧《薯童谣》里的歌曲,这电视剧是家里那个韩剧迷妈妈最喜爱看的,讲地是朝鲜半岛三国时代的百济武王与善花公主的爱情故事,妈妈说那个男女主角太漂亮,阿狸跟着妈妈看了些,别的记不住,倒是记起了剧中那个喜气的歌曲。 忽听得旁边一人道:“你唱得真是好听。”阿狸回转头来,看到一女子悄然立在她身后,却是上午在乾清宫见到的小权妃。她忙起身道:“小权妃娘娘好。”眼睛余光见几个侍女远远地立着。 小权妃满面含笑,眼中多有好奇之色,她上下打量着阿狸,笑道:“你是丁姑娘?叫阿狸,对吗?”阿狸微觉诧异,小权妃笑道:“早间在乾清宫时我看到过你,你与四皇子殿下在一起。你们离开后,陛下提起你二人来,说到你的名字很是有趣,所以我就记得了。我这样称呼你可以吗?” 阿狸笑了,道:“当然可以。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嘛。姑娘长姑娘短的啰嗦,只叫我阿狸便好。” 小权妃微微笑了。在阿狸轻声哼唱之时,她恰好路过此处,一时听到本国的语言曲调,颇觉亲切,便令随身侍婢停下,独自一人轻轻地来到阿狸身后,听着阿狸断断续续地曲子,待阿狸停下了,才出口相问。此时又见阿狸语笑嫣然,不拘小节,心中更是欢喜她,便道:“你方才唱地好似是我母国古时善花公主的故事?” 阿狸点点头道:“以前听人唱过,说的是善花公主与百济武王的故事,只是惭愧,只记得些须大概,你们的语言却是不会讲的。”看得韩剧多了,韩语多少会一点点,不过明朝时候的朝鲜语言与现在的韩语应该有些差别吧,阿狸怕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忙解释道:“我少时曾跟父亲游历各地,识得些朝鲜国的人,所以知道一些朝鲜的故事,小权妃娘娘来自朝鲜,阿狸不敢班门弄斧,让你见笑了。” 小权妃口中轻吟着方才阿狸唱的歌谣:“善花公主不知不觉成为薯童的媳妇,啊呀怎么办,如果被月亮看到了怎么办?”她嘴中呢喃着,眼望远方,忽然轻声道:“我妈妈小时候给我讲过善花公主的故事,说她与薯童真心相爱,并帮着著童当上了百济国王。妈妈说善花公主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为了心爱的人却离开了自己的国家。”她说着眼中忽矇上一层泪雾,低下头来不语。 阿狸猜测她必是想起了自己也如善花公主一样远离故土,且来到了更远的异国他乡,如果说善花公主为了爱情不惧千万里,那么她却只是作为贡品被送到了万里之外,个中差别,唯有自己清楚而已。阿狸不知怎么劝她才好,只好道:“远离父母家乡是令人难过,但皇上陛下对你十分宠爱,你且只当自己如善花公主一般来到了爱人的家乡,与他长想厮守,如此也稍可释怀些罢。” 小权妃心中苦笑,轻轻道:“爱人的家乡?陛下现下对我是很宠爱,我心里却知道我不过是堂姐的替代品罢了,陛下心里所想所念地一直还是我那个权妃姐姐。” 阿狸心下吃惊,两人并不是相知相识,她却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也难得她心思明朗,不似宫中别的女子一般,恃宠生骄,竟也明白些许道理,这对宫中女子来说倒是颇为难得,又见她风华绝代,将来也要在这宫中消耗一生,阿狸竟心中生出几分怜悯来,道:“皇帝的爱,从来不会只给一个女人,你既来到宫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你只想着皇上只对着你的时候,心里有你便是了,自己宽心些,总比无端寻愁觅恨的好,不然宫中这么长的日子怎么打发呢?而且宫中朝鲜女子甚多,你如果想家了,亦可找她们多聊些家常,以慰思乡之苦。” 小权妃侧过身来轻轻拭下泪,回首强笑道:“可不是呢,宫中长日漫漫,总要找法子打发了的好。”她看着阿狸,道:“不说我了,且说说你吧。”阿狸笑道:“我有什么好说的呢?” 小权妃道:“闻得你与四殿下两情相悦,四殿下为了你,还辞了许多家的千金,想来是喜爱你得很呢。陛下说等迁都北京后,为你和四殿下举办婚礼,四殿下的大婚要在新京都举办,方才叫四殿下过去,就是让四殿下选个喜欢的王府地址,令人建造装饰,只待迁都完毕,就与你们二个办了婚礼。” 阿狸闻言心中自是欢喜,只要皇上不阻止二人,别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小事情了。小权妃看她面露喜色,道:“你心下欢喜么?” 阿狸点头道:“自然欢喜。”小权妃见她并不做作,坦然承认,心中更是喜欢她,道:“你的性子倒不似宫中女子般扭捏,爽快地很。”阿狸嘻嘻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是强装不来的。所以啊,”她四下瞧瞧,悄声道:“这个皇宫我是住不了的,按我的性子,已被砍头多少次了。因此上就想着怎么把皇帝的儿子拐出去住方好。” 小权妃竟被她的话逗地噗嗤笑了,指着阿狸道:“你、你说话好生有趣。”阿狸本来就是想让她开心,见她开口笑了,她故意又道:“小权妃娘娘不会把我这个话告诉皇帝陛下吧?那样阿狸的头就保不住了。” 小权妃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我才不会告诉陛下。”阿狸伸出手来,握住小权妃的手,道:“那好,你不告诉陛下,我自然拿你当作好朋友看待了。”她看到路边花草甚茂,便摘得一些狗尾巴草,说话间已编好一只小蚱蜢,递与小权妃道:“这个送你把玩吧。” 小权妃那蚱蜢编织得活灵活现,甚是可爱,心下很是欢喜,拿着爱不释手,喜道:“呀,你的手好巧啊,这只小虫子竟似活的一样。”阿狸颇为得意,将一枝草含在嘴里,道:“你喜欢就好。” 此时天色渐晚,远远地已见有灯光,好似有宫人提着灯笼而来,小权妃眼尖,看到前面一人好似四皇子朱高燨,遂笑道:“有人找你来了。” 阿狸亦看到阿绣前面提着灯笼,后面有朱高燨与扶风。阿绣看到她,冲她挥了挥手,阿狸与朱高燨相视一笑,朱高燨远远地冲着小权妃点头示意,却停下了脚步不往前来,只在原地等候。 小权妃笑道:“看来我要放你走了,不然有人要着急了。”阿狸笑道:“就让他着急去,不要理他。”小权妃悄笑道:“口是心非,你倒舍得么?”两人相对嘻然,本来年纪相若,此时竟如闺友一般相互打趣。小权妃转身欲走,忽又回头道:“阿狸,我闲了可以找你说话么?” 阿狸笑道:“当然可以啊。这几日我都在永庆殿,小权妃娘娘随时可以令人唤我。”阿狸本想告诉她过几日她就要出宫,却见小权妃满脸欢欣,不忍扫兴,便忍住不提,想着走的时候再提不迟。 小权妃闻言果然开心,道:“有空我去找你啊。”她走了几步,又掉转身来,到阿狸面前,轻声道:“我小名叫妍儿。”阿狸笑了,想来这个小权妃也是小儿女心态,便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妍儿。回头见,妍儿。” 小权妃闻听此言,露齿灿然一笑,冲阿狸摆摆手道:“明天见,阿狸。”转身之时,脚步轻盈,想来心中很是欢喜。旁边的侍女亦忙跟在她后面,向远处而去。 待她们走远了,朱高燨才来到了湖边,好奇道:“你怎地与她谈得甚是开心?”阿狸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想来是我与她有缘吧,见面竟觉很是亲切,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久。”她看看朱高燨,道:“你怎么来到这里?” 朱高燨笑道:“我回宫中不见你,阿绣说你来御花园看彩霞,左等右等你不回来,我们就过来找你。”阿狸看看不远处的阿绣与扶风,道:“阿绣骂我了么?”朱高燨笑道:“怎么会呢?她担心得很,怕你有个意外。”阿狸撇撇嘴,道:“她不埋怨就好了。”转眼看朱高燨面带喜色,道:“你什么好事要告诉我吧?不然这么巴巴地赶过来?”忽地想起了小权妃说的话儿,忙道:“不说也罢了,我也没有兴趣听。” 朱高燨笑了,道:“没兴趣听么?”他伸手拉住了阿狸,道:“想是你猜了吧,父皇唤我是说我们两个的事情。”阿狸一摞手却没挣脱,道:“你放开。”朱高燨却如同没有听到,继续笑道:“父皇说马上迁都北京,想你我二人在新京师成亲。”阿狸听得果如小权妃所说,心下自是喜悦,嘴上却道:“哪个听你说话?且放开手。” 朱高燨忽地想到了什么,笑道:“想是你已知晓了,这般的平淡反应。”阿狸道:“我怎么会知晓?”朱高燨笑道:“小权妃一直跟着父皇,自然知道父皇决定。你方才与她闲聊,自然会聊到此事,那就怪不得你不想听呢。”阿狸歪着头道:“聪明是蛮聪明的,倒猜得到。不过呢,还是要等等我那个父亲回来了再说。” 朱高燨道:“你难道不着急么?我却是急着想娶你过来。”将她往怀里一带,半将阿狸带入怀中,阿狸欲带挣扎,急道:“阿绣他们在看着呢。”朱高燨笑道:“他们不会看。”手越发将她捉得紧了。阿狸侧过脸看向阿绣扶风,却见二人已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朱高燨在她耳边轻声道:“说了他们不会看。”阿狸在他怀里自是喜悦,又见他容颜俊俏,月色下更是俊美无比,禁不住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下。 朱高燨倒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他没想到阿狸这么胆大,一时倒不知所措。阿狸在他额头上点了下,道:“呆子,不喜欢么?” 朱高燨哦了一声,心下欢喜,眉目含笑。阿狸笑道:“这下是我给你的印记,提醒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以后再见到其他的女人,要目不斜视,心中只能想到我一个人,不许再想别的女人。” 朱高燨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是要约束我么?那么我是不是也要约束一下你?” 阿狸见他欲低头来亲自己,早已格格娇笑躲开,又挣脱了他的怀抱,跑向阿绣他们。朱高燨在身后无奈地笑了笑,见阿狸与阿绣先往前面而去,扶风原地等着他。朱高燨上前道:“我们也回去吧。” 扶风脸上带着一丝笑容,跟平时的面无表情截然不同,朱高燨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扶风忙道:“没有。只是殿下开心,扶风就开心。”说着又咧嘴一笑,朱高燨盯了他一眼,他马上收起笑脸。朱高燨转过脸去,自己的嘴角却弯了起来。 次日上午朱高燨去太子宫里,阿狸与阿绣在院子里摆弄些花花草草,忽见流苏从宫外进来,阿狸大喜,忙迎上去道:“流苏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不知道,前几日还向扶风打听你来着,不想今日竟见到了。” 流苏向来对阿狸淡淡地,看她却如久别重逢一样对自己很是热情,倒是一怔,却是恭敬地对着阿狸道:“回丁姑娘,我是昨日回来的,这两日亦在太孙殿下跟前侍候。”阿狸哦了一声,见她对自己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心中不免失落,却也不能象对扶风一样对她死缠烂打,只好道:“姐姐辛苦了啊。” 流苏道:“谢姑娘惦记,在下还要替太孙殿下取些东西,失陪了。”她说着径向朱瞻基殿内走去。 阿狸看着她走进殿去,不一会又拿着一个包裹出来,冲着阿狸微微点头就出宫而去。阿狸看着她的身影叹了口气,道:“流苏姐姐竟对我生分了。” 阿绣道:“不止对你生分,这些日子她对我们也爱理不理的呢。”复又抿嘴笑道:“宫中谁不知道你马上就是四皇子妃了,生分倒谈不上,礼节上是要守的。” 阿狸失望道:“这么说你也要与我生分?”阿绣道:“阿锦姐姐早交待了,你与四殿下虽然尚未大婚,但礼数上不能逾越了,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万不能象以前那样直呼名字,你没见这两日我们见你都努力在改正称呼么,只是一时叫惯你小字了,一猛叫‘丁姑娘’还真有些不习惯,所以啊,有时候只冲着你瞪眼,却叫不出来,只好直接说话了。” 阿狸这才明白为什么阿锦扶风阿绣及宫里别的人见到她了总是嘴巴动好几下,眼睛瞪大了,才与她讲话,想来是这么原因,她不禁大笑起来,道:“原来是这样啊。你们还是叫我名字吧,害得我以为你们都牙疼似的。” 阿绣打趣道:“这可不能的,丁姑娘。”阿狸伸手就去撕她的嘴巴,阿绣笑着跑开了。 这时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看见阿狸忙行了个礼,道:“丁姑娘,我是小权妃娘娘宫里的侍女涟儿,小权妃娘娘着奴婢前来看看姑娘是否得空,小权妃娘娘在御花园里等着姑娘。” 阿狸笑道:“真个巧呢,我正想去园子里逛逛呢。” 阿狸与涟儿一起出宫来到了御花园,在昨日看晚霞的地方,见到了小权妃妍儿,两人相见都是欢喜,侍候的人都远远地候着,妍儿笑道:“阿狸,我正担心你没空出来呢。你就来了。” 阿狸笑道:“我闲人一个,随时都有空。你只管叫我来。”妍儿从袖中掏出昨日阿狸给她编的草蚱蜢,却是已变了形状,妍儿不好意思道:“昨晚上我竟大半夜没睡好,想着你,又拿着这只蚱蜢把玩,谁知竟睡着了,结果把这个东西给压坏了,早上看到心疼了半天,却是怎么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 阿狸看着她满脸的自责之色,遂把那个蚱蜢抓过去随手扔了,妍儿惊呼了一下,连叫可惜,忙要去捡,阿狸忙拉了她,道:“这个有什么啊,我再给你编来。”她弯腰拨了些草来,又席地坐下,手里开始编织,妍儿看她大咧咧地盘坐下,不觉瞪大了眼睛,阿狸冲她招手道:“傻看什么?快来坐下,站着怪累的。” 妍儿噗嗤一笑,看看四下,来到阿狸身边,也学她般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悄声道:“你这么个样子,宫里的姑姑们说过你么?”阿狸想起阿锦看见她的举动就摇头晃脑,就咧咧嘴,道:“说啊,不过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罢了。她们说她们的,不要与她们计较就是,自己开心最要紧。” 妍儿自来到明朝皇宫,见到听到的都是毕恭毕敬,举手投足都有严格规定,哪里见到过阿狸这样无拘无束的人,她本也来是青春年少的小女孩儿,长期压抑自己去适应宫里一板一眼的生活,自然苦闷异常,自昨日识得阿狸,少女心性大开,突然觉得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她坐在阿狸身边,看着阿狸手指灵活地动着,那些草儿在她手里变成了一只只小动物,有蚱蜢、小狗、小兔子,看得她连连感叹,不住地夸阿狸手巧,阿狸越发得意。 两人在湖边不知不觉间过了好久,言谈甚是融洽,妍儿的侍女过来催了几次,都被她打发了,眼见已近正午,天也越发热了。妍儿的脸开始发红。阿狸笑道:“我们还是走吧,天怪热的,不要把你晒伤了。” 妍儿看看身边的柳树,道:“这里还有些风,不妨事。”阿狸笑道:“你皮肤雪白,只是晒红了,过后还会变白,不似我的皮肤,一晒就黑了,很难恢复过来。” 妍儿仔细看了看阿狸的脸,道:“还好吧,看你肤色白腻,应该晒不黑的。”阿狸白了她一眼,道:“晒成小麦色是健康的颜色,我才不要宫里那些人惨白的一张面孔。你也不要学她们,白白失去了自己的纯真。在很远的非洲,有一种黑色皮肤的人,生得美的人叫黑珍珠,黑得漂亮着呢。” 妍儿奇道:“黑色的人?”阿狸道:“是啊,他们就跟煤炭一样乌黑,牙齿却是雪白的。眼睛似黑葡萄,水汪汪的。人嘛跟我们一模样,只是肤色不同,我们是黄色人种,他们是黑色的,还有棕色人、白色人。”阿狸唧唧咕咕地跟她讲着各色人种,听得妍儿连连感叹,最后拉着阿狸道:“真的么?真的么?你见过这些人么?”阿狸点头,佯称跟着郑和下西洋之时候所见。妍儿感叹道:“真是奇特啊,我连听都没有听到过呢。” 阿狸道:“现在有许多远方国家的使臣来大明朝,皇上也时常举办些盛大的宴会,来宴请他们,如果再这样的机会,你可跟着皇上去见见。只是见到他们的模样,你千万不要害怕了。” 妍儿想想道:“好像听皇上说过些日子会在东山有个什么活动的。到时我一定去看看你说的红头发蓝眼睛的人。” 忽听得远远有人道:“这大热的天,娘娘与丁姑娘倒有这么好的兴致啊。” 阿狸和妍儿一抬头,见一行人走了过来,却是吕婕妤、崔美人。阿狸与妍儿对望一眼,慢慢站起身来。吕氏与崔氏对妍儿行礼道:“吕氏崔氏见过小权妃娘娘。”权妍儿微微点下头,一双秀眉却微微蹙了起来。 吕氏与崔氏亦是朝鲜美人,早几年被送入宫中,在大权妃亡后极受朱棣宠爱,一直跟在朱棣身边侍候,不曾想朝鲜今年又送来了个小权妃,抛开姿容才艺,单只是大权妃的堂妹,就令朱棣另眼相看,是以一入宫中便独享专宠,吕氏崔氏自然被忘却在后边,二人心中自是失落,对权妍儿可想而知嫉恨非常。不过吕氏崔氏深谙宫中生存之道,便借着同为朝鲜人之由,也经常去权妍儿宫中闲坐聊天,以套近乎,权妍儿却是心性单纯之人,很是不耐她们的所作所为,对二人一直冷冷淡淡,长此下来,二人心内自然明白在她这里讨不得什么好,便也不再常去权妃宫里,与小权妃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嫌隙。今日园中见得小权妃与阿狸在湖边柳下嬉戏打闹,一反平素沉默寡言之态,二人颇觉诧异,阿狸是未来的皇四子妃,这一事情早在宫中传开了,人人都知皇上最疼爱这个皇四子,自然对这个皇四子妃不能小觑,此番看到小权妃竟与阿狸亲热异常,吕氏崔氏便以己之心忖度着小权妃此举应该是有目的,吕氏与崔氏心照不宣,也有意与阿狸交结,便上前来打招呼。 阿狸与崔美人在征讨蒙古时见过,却不熟络,去年离开皇宫到现在也是第一次见面。吕崔二人对阿狸微笑打招呼,阿狸也忙报以微笑,互相微微屈身以礼。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微笑相对。 吕婕妤道:“丁姑娘好啊,自去岁一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姑娘,别来无恙?”崔美人亦道:“看丁姑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水嫩嫩的似水茐一般,竟比在大漠时还出挑得好了。”她故意这样说,借以说明自己与阿狸当日在蒙古时亦有情谊。吕婕妤明白其意,自从上次皇帝北征时带着崔美人,她心中便对崔美人产生了嫉恨,不过她素有心机,城府颇深,表面上还是对崔美人妹妹长妹妹短的,令外人看来二人还如往昔般姐妹情深,殊不知心里却已是产生计较来。 阿狸心里明白崔吕二人是因为朱高燨的缘故才对自己热情异常,不然恐怕连她姓甚名谁也无从知晓。便也脸上敷衍笑道:“吕婕妤崔美人谬赞了,阿狸承受不起。”吕婕妤笑道:“受得起受得起,四殿下看中的人儿,自然是极好的。崔妹妹曾经提过你在军营之中的事,我当时就觉得丁姑娘是个巾帼女子,不让须眉,以后定会有个好结果,谁想真地如我所想,丁姑娘与四殿下站在一起,端的是一对璧人一般。” 崔氏亦道:“可不是么。我至今仍想着丁姑娘那日在军中所唱的歌曲,真真又新奇又好听,连皇上也赞不绝口。” 阿狸很不喜她们的阿谀奉承,便打着哈哈,眼睛看向权妍儿,以目示意。权妍儿心中好笑,便道:“天气闷热,两位姐姐也来花园散心。”崔氏忙道:“我们正要去娘娘宫中请安,不想在这里见到了娘娘,真是巧了。” 权妍儿知道她是顺口之词,也不多言,道:“请安就免了,天热得很,你们也该多歇歇,趁着日头还未太毒,你们自便罢,我们也要离开了。” 吕氏崔氏脸上讪讪地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暗自恼怒权妍儿没一点情面,却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只得笑笑,吕氏道:“既如此不打扰二位了,我等先行去了。”崔氏亦道:“小权妃娘娘与丁姑娘也顾忌着毒日头,早些回去的好。”二人说着带人自去。 待二人走远,阿狸吐了吐舌头,道:“妍儿,你对她们可是一点情面不留的,这般不客气,直接叫她们起去了。”妍儿笑道:“我不喜欢她们的惺惺作态,看起来假得很,明明没感情,却装作与我十分的亲近,没的让人心中作呕。这种人不能给一点客气的,你略好言一点,她们便会顺势而上,既然懒得与她们周旋,干脆趁早打消她们的念头的好。” 阿狸冲她一竖大拇指,道:“没想到你是这般直性情!不过呢,”阿狸缓缓道,“吕氏崔氏二人在宫中多年,早已明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才能在宫中生存,你尚年轻,以后慢慢地把这直脾气略改了才好,宫中之人争斗起来可不输男人战场厮杀,在战场上正面冲突还能看到刀光剑影,宫斗却是不见一点兵器也能伤人于无形。” 妍儿笑道:“说得好像你见过多少宫斗一样,据我所知,你在宫中的时间却不长,怎么说得这般可怕?”阿狸心中道我看过多少宫斗剧啊,嘴里却笑道:“都是听年长姑姑们说的,见自然没有见过,不过万事还是小心点好。小心被人暗地里伤害了。”妍儿点头道:“在家里时父母也是这般叮嘱,所以自来到这皇宫,我甚少与人接触,宫中的嫔妃,我与她们走得不近,甚少理会的。” 阿狸与她相处两日,便觉这个小权妃年纪幼小,性格略有孤僻,不喜之人便不多理睬。阿狸心中担心她此性格日后会在宫中吃亏,便道:“你带来的人里面,可有贴心可靠的人使唤么?”权妍儿道:“跟来的两个侍女,倒是自幼与我一起长大的,这偌大的皇宫,我却没有个能交心的人,只有见了你,才觉彼此兴趣相投。这下好了,总算有个能说来话的人,我高兴得很呢。” 阿狸见四下没有,笑道:“告诉你啊,我也极讨厌宫里繁琐的礼仪,不过既然来到这里,只好入乡随俗,再怎么不喜也勉强忍受了,只等将来出了宫,我便自由了。” 权妍儿听得她说出宫两字,脸登时僵住,道:“你出什么宫呢?” 阿狸见她如此这般反应,一时倒不敢说什么了,倒是权妍儿忽然想到了,道:“是了,你将来必定与四殿下居住宫外,那么又剩下我一个人了。”说着心中悲伤,脸上略过几分难过。 阿狸更加不敢说什么了,只好道:“既使出了宫,我们也有机会见面的。我时常进宫来陪你便是。”权妍儿道:“真的么?” 阿狸见她心思极单纯,也不忍欺瞒,便道:“说实话妍儿,这个我不能保证,只能是尽力,如果可以,我会尽力来这里陪你。你也可以出宫去找我啊。” 权妍儿点头道:“你不想骗我才这么说。我心里极明白的,这个地方你甚不喜欢,出去了怎么会再进来呢?” 阿狸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咱们只管享受现下好光景,想什么以后不如意事情?那便透支了我们的不开心了。这不开心的事情啊,到的时候再去消化,不要提前透支哦。”权妍儿听得不是太明白,正想询问时,却见远远地朱高燨走了过来,她忙拉了下阿狸。 阿狸见他过来,便笑道:“你怎么来了?” 朱高燨与权妍儿微躬身礼道:“小权妃安好。”权妍儿也还了一礼,道:“四殿下总是不放心阿狸,一刻不见便来找寻。”阿狸侧目拍打了她一下,权妍儿笑着闪开。 朱高燨道:“想着你们在这里太久了,阿绣给你们端了解渴之物来呢。”说话间,果见阿绣端着两个杯子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递与小权妃与阿狸,二人接了,阿狸道:“有劳阿绣想着了。” 权妍儿道:“也有劳四殿下了。”她握着茶杯,却是触手冰凉,看去杯中汁水色泽鲜艳呈现红色,便道:“这是什么茶水?”阿绣笑道:“这是阿——是丁姑娘私下特制的冰镇西瓜汁,盛夏饮之,清凉解渴,甘甜之极,小权妃娘娘且试试看,我们宫里无人不爱的。” 权妍儿奇道:“阿狸制的?”便向着阿狸道:“偏是你心思独特。”她微啜一小口,果然味道很是可口,道:“真是好喝,竟不曾喝过这等东西。”阿狸笑道:“你若喜欢,回头让人日日送与你。“权妍儿道:“你们宫里的人有口福。”阿绣笑道:“我们是有口福,只是四殿下体微弱,不能食冰冷之物,每每丁姑娘作了,倒是便宜我们了。” 权妍儿又饮了一口,想是太过冰凉,竟连着咳了几下,阿狸阿绣忙道:“可是冰着了?”权妍儿笑着摇手道:“从没喝过这么冷的东西,想是不适应。”阿狸道:“如此便不要喝罢。” 权妍儿道:“宫中茶水我一直不是多喜欢,倒是那日兰姑姑送了些玫瑰花茶,喝起来倒适合我的脾胃,便一直饮用。你这个冰凉西瓜水却要慢慢来适应了。” 阿狸听得兰姑的名字,怔了下,道:“兰姑?是太子宫里的兰姑么?”权妍儿点头道:“是。我刚到南京皇宫里,一日在路上遇到了她,她说以前伺候过我堂姐,见了我就象见她一般,说着还落下泪来,想来与我堂姐甚有情份。后来亦有到我宫里来请安,时常提及我堂姐生前之事,那个玫瑰花茶说道是堂姐喜爱之物,拿来与我尝了,我亦觉得不错。改日送些与你尝尝看。” 阿狸曾听得兰姑是大权妃跟前近侍,深受大权妃倚重,在大权妃过世后朱棣心里难过,为免睹物思人,自是把与她有关的人或物都打发得远远的,兰姑便由此被分到太子宫内。此番小权妃到了宫中,兰姑或因大权妃之故,对权妍儿心存亲切之情也是有的。听得权妍儿如此说,阿狸笑道:“好啊,有好东西我是要尝尝的。我这个人是来者不拒。” 权妍儿忽然又咳了几下,不曾想一旁的朱高燨也跟着咳了起来,二人本都是肤色白皙,几声咳嗽,脸现红晕,阿狸取笑道:“你二人真真好笑,看来你们二人都是体弱之人。” 朱高燨笑道:“不是你说的咳嗽会传染么?听得小权妃一直咳,我的嗓子也痒痒地,忍不住便咳起来。” 权妍儿笑了起来,阿狸白了朱高燨一眼,道:“这个你倒记得清楚。” 几个人说着便分开各自离去。朱高燨与阿狸等往永华殿里走,半路上朱高燨忽然道:“方才慕容过来,说了会子话便回去了。” 阿狸不在意,道:“哦,他说什么了么?” 朱高燨道:“他说昨日阿青忽然回到青荷别苑里了。” 阿狸一怔,随即跳起来叫道:“她真的回来了?我昨日还想着既然没有什么事情了,她应该会回到别苑里的。怎么样怎么样,她可曾告诉慕容这些日子她去哪里了?过得好不好呢?” 朱高燨看看她一脸兴奋的样子,道:“她回来你这么开心?” 阿狸道:“那是自然,这些年,她就跟我自己的妹妹一样了。快说,慕容说她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朱高燨道:“阿青说:当日你与汉王苏樱一起去苏州城里玩耍,她醒来后不见你们,便想出去找你们,于是她独自便出了那绿柳庄,谁知到了城里一时贪玩就回来的晚了,等回到绿柳庄时你们都已离开了庄子,她以为你们又回山东去了,便往山东方向追赶而去。谁知到了山东才听说汉王事发。吓得她也不敢去找汉王,又无处可去,只得回南京来,希望能见到慕容等打听到你的消息。就这样子她昨日回到别苑,见到慕容百里,也知道了你的消息,便留在别苑里面。” 阿狸笑道:“这丫头还算机灵,没被汉王的事情牵连。这就好了,过两日我回别苑便可以见到她了。” 朱高燨淡淡道:“你说的不错,这个阿青确实机灵,竟有些神出鬼没的本领,每次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出现。” 阿狸摇头道:“这就是缘份和运气吧。你看我总能跟她碰到遇到,这就说明我跟她之间冥冥之中有着着不为人知的关系,说不定上辈子她真是我的亲人呢。” 朱高燨想要说什么,却又停下不说了,只是看着阿狸轻轻一笑。 当日晚间,权妍儿便差宫女涟儿送来了些玫瑰花茶,阿狸泡了来喝,只觉味道过于香腻,不似自己平时所用,便搁在一边不再饮用。 又过两日,便到了阿狸与朱高燨所定的出宫日期。阿狸偷偷去权妍儿所居的凝香殿,想跟她作个告别,却得知皇上日前已带着小权妃外出,问宫里人得知要过几日方回。阿狸只得作罢,怏怏而回。 次日一早,朱高燨正要送阿狸去青荷别苑,却听太子朱高炽召唤他相见,便令扶风先送阿狸出宫,晚些时间他再去别苑相见。 扶风与阿狸二人行至御花园时,忽远远地看到胡善祥与孙宛儿在前面凉亭中说话,阿狸心下想着快快离开,莫要被她们看到。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只见垂柳已冲她招手,并向她这边走来。 阿狸心里叫着晦气,却面带笑容,对垂柳道:“垂柳妹妹唤我何事?” 垂柳一直都不喜欢阿狸,但亦笑脸道:“丁姑娘取笑了,我一个侍女怎么敢呼唤姑娘?是我家姑娘与孙姑娘想与丁姑娘一叙,唤我来请,不知丁姑娘可曾方便?” 阿狸心道鬼才愿意呢,但见垂柳的语气虽是客气,行动却是她非去不可。阿狸遂笑道:“好说,我方便得很。” 垂柳一笑,两人一起向凉亭走去,边走垂柳边轻轻道:“真是要谢谢丁姑娘,我们家姑娘啊,本来只是作一个王妃,却是拜丁姑娘所赐,现在竟然是太孙妃,将来定是太子妃、皇后,看来我家姑娘的命真是好得不得了,让人作梦都想不到。” 阿狸亦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胡姑娘的命相好,连皇上也说好的呢。” 垂柳面有得意之色,道:“说得好啊,命里无时莫强求,这话等会说与孙姑娘听去。她是要让人点拨一下。”孙宛儿本来名分是要在胡善祥之上的,谁知现在来了上下一个颠倒,心中委屈可想而知。垂柳是趋炎附势之辈,她姑娘高就她当然开心,自然对孙宛儿有了小趋之心,此时听到阿狸的话,想到孙氏之流的失落,正好应景了“命里无时莫强求”之说。 阿狸心里暗骂此女爬高踩低。到了亭内,阿狸一礼道:“胡姑娘孙姑娘安好。” 胡善祥与孙宛儿也忙齐站起来,还礼道:“丁姑娘客气,请坐。” 阿狸心下猜测,她们可能已知晓皇上已许下她与朱高燨的婚事,故对她客气了许多,但她不敢太过放肆,忙道:“两位姑娘在此,阿狸哪敢坐下,不可不可。” 旁边的兰姑却笑着道:“丁姑娘且莫客气,将来都是一家人,大家在一起不要生分了才好。”她轻轻扶过了阿狸,将她带到座位前,阿狸只好斜斜坐下来。 一时有宫女上了茶来,三人相视一笑,目光中却有一丝的尴尬。胡善祥道:“丁姑娘要去哪里?” 阿狸道:“我去别苑居住。” 胡善祥一怔,道:“为何要去那里?宫内住着不习惯?” 阿狸笑道:“我本是山野长大,随性惯了,还是宫外比较适合我。”忽瞥见胡善祥腰里系着的玉玲珑,心中一动。 孙宛儿笑道:“到底是丁姑娘性情爽快,宫外确实比宫内自由些。”转而抿嘴笑道:“只是四殿下可舍得你外出?” 胡善祥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阿狸笑道:“孙姑娘取笑阿狸了。却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呢?” 旁边垂柳忽笑道:“听说以前丁姑娘离开皇宫,不知去向,四殿下竟是着急地什么似的,永华殿一时闹得乱哄哄的,差点就惊动了整个皇宫呢。” 胡善祥看了她一眼,她忙住了嘴。她只顾嘲笑阿狸,却不知这话在孙宛儿听来却是极为舒心,皇四子朱高燨当日坚决拒绝,把皇上也气得不行,宫内别有用心之人,自是当笑话来谈,说胡善祥留不住皇四子殿下的心。垂柳却是只想着如今她家姑娘竟意料不到地得到了太孙妃的位置,当然比皇子妃高一等,她自有虚荣炫耀之心,却哪里知道胡善祥心中的痛。胡善祥见旁边人人都露出笑意,猜测众人是在取笑朱高燨为阿狸放弃了她,又见孙宛儿嘴角带笑,她心中有些刺痛,继而着恼,便也微微一笑,道:“可不是,永华殿闹得人仰马翻,不止四殿下着急,连太孙殿下也是跟着急得不得了,出动了许多侍卫前去找寻。” 孙宛儿自幼与朱瞻基生活在一起,自入宫时就被作为未来长孙妃来对待,且与朱瞻基也是青梅竹马的相处长大,自然对朱瞻基感情非同一般,后来胡善祥进宫,也养在太子妃跟前,虽未明说将来赐与谁,但宫内之人听得皇上及太子言语之中似将来要给皇四子朱高燨,所以她也没有感到什么威胁,二女日子处得久了,胡女心系皇四子朱高燨,她也是心里明了,及至闺中闲来私语,也是彼此嬉戏之言,胡女是未来皇四子妃,孙女是未来长孙妃,这样的格式未曾变过。不曾想一个外来的女子却莫名地进入了这个圈子,皇四子朱高燨坚决不娶胡善祥,打破了所有规划,更令她想不到的却是,胡善祥嫁不得皇四子,却又被皇上赐与了皇太孙,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生性乖巧,虽然委屈地接受了太孙嫔的旨意,可是心里却实有不甘。今日见到阿狸,她知道胡善祥对四殿下依然怀有情愫,就忍不住言语之中带出来刺激她。胡善祥表面温柔,内心也是坚强,她听得出孙宛儿的言外之意,也是冷冷地回击了过去,提醒孙宛儿不止四殿下对阿狸情有独钟,就连太孙殿下亦是心中有这个阿狸。 孙宛儿何尝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两人多年的姐妹情份,却因为阿狸产生了嫌隙,两人表面上都还是带着笑意,内心俱是生出寒意来。阿狸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已成了两人共同之敌,心下叫苦,思索如何脱身。 兰姑久居皇宫,自然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早嗅出胡孙二女语中之意,忙岔开话题笑道:“丁姑娘居于别苑,想是皇上将来会令教导之人前去教习姑娘宫中礼仪。” 阿狸怔道:“这个我却是不知道了。” 孙宛儿笑道:“说不定就会让兰姑前去教导呢。”兰姑道:“如果有那个造化,确是好的。奴婢定会尽心尽力,只怕皇上另有人选也未可知。” 孙宛儿笑道:“丁姑娘是杭州慕容家的,杭州这个地方我却是无缘一去,想那里山明水秀的,养出的人自然也是秀美无双,就似丁姑娘一般。” 阿狸笑道:“这话可真真是取笑了,宫内谁不知孙姑娘的美名啊,就连宫外,亦知道太子妃跟前有两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呢。” 胡善祥自昨日见到朱高燨之后,心情本就不好,今日又被孙宛儿暗自讥讽一下,心下更是当添堵,她听得孙丁二人互相吹捧,更是厌烦,只是她生性温柔,凡事只是往心里咽。此时只是低头喝茶,却不言语。 阿狸知道多待无益,便道:“二位姑娘没什么事的话,阿狸先行告退了,宫外还有人在等候。” 胡孙二人含笑站起来,阿狸也笑着站起来,这时却听得垂柳道:“太孙殿下。” 几个人都转过头来,却见朱瞻基从远处走过来,他听得垂柳声音,又看见胡孙二人,及看到阿狸,倒是怔了下。他来到了亭内,众人忙齐向他行礼。他挥手令众人起身,笑道:“你们倒是有趣,怎地聚在一起了?” 孙宛儿笑道:“可是说呢,我跟胡姐姐在这正赏景呢,正好遇到了丁姑娘,就请来一起闲聊下。想听她讲讲宫外的趣事呢。” 朱瞻基微笑着看了阿狸一眼,道:“是么?想来阿狸——姑娘能满足你的好奇心。”他方脱口说出阿狸二字,觉得不妥,便加上姑娘二字,心下却是凄然,想来以后对她的称呼就要改变,不觉思绪涌动,心头烦燥起来。 孙宛儿道:“还没听丁姑娘讲呢,她就要出宫去。” 朱瞻基怔道:“出宫?”他看着阿狸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阿狸道:“我去别苑住着。” 朱瞻基闻言点点头,转脸看向胡善祥道:“胡姐姐,看你身子竟是消瘦许多,可请太医来好好调养下的好。” 胡善祥微笑道:“已请过太医了,没什么大不了,想是天热的缘故。”孙宛儿却道:“姐姐还是注意些好,自上次北征回来后,身子就没有调养过来,还是要找太医好好开个方子,调理一下,不要以后留下了病根。” 朱瞻基点头道:“宛儿说得极是,凡事谨慎总不为过。”转身对兰姑道:“回去着人请了太医来仔细瞧瞧。”兰姑忙答应了。 胡善祥笑道:“多谢殿下。多谢孙妹妹。” 孙宛儿笑道:“殿下看吧,就说胡姐姐礼数多吧,跟你我还是这般客气。”胡善祥微微一笑,却也不说话。 阿狸一旁却是走了不是,不走也不是,朱瞻基忽道:“丁姑娘可是要离去么?请便吧。” 阿狸大喜,忙道:“那么阿狸就告辞了。”转身急忙离去。 见到扶风,就道:“快走快走。”扶风道:“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去见四殿下了。好在方才见太孙殿下过去,我才放心。他在那里,想必你不会受到什么刁难。” 阿狸使劲地点了一个头,看着扶风道:“真是好扶风啊,太了解我了,我真怕再演出宫斗,这个皇宫还是早日出去的好。” 扶风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又想她一向都是让人匪夷所思,便也不问究竟,一路护送着将她送出了宫,一直送到青荷别苑,待见到慕容秋风,方才回宫去交差。阿青见到阿狸,又是眼泪汪汪,两人好一顿相拥相诉,方才作罢。 第二章红颜薄命 这一日阿狸正坐在湖面桥上看着湖面的荷花,她手中拿着一枝茉莉花,习惯性的时不时地扯下花朵来放在嘴里咀嚼。忽然阿青跑了过来,她便叫道:“阿青,我们去划船采莲可好?” 阿青却气喘吁吁地道:“四殿下与太孙殿下过来了。”阿狸想起了朱高燨曾说要约朱瞻基在别苑相聚的事情,笑道:“来就来了吧,他们也是经常来的,你跑得这么急干什么?” 阿青道:“不止他们两个,还有那胡姑娘和孙姑娘也一起来了。” 阿狸倒是一怔,怎么她们两个也跟了过来?阿青又道“慕容公子带着他们往这里来,说是要划船采莲,我知道你在这里,先来知会你一声。” 阿狸心里想道既然来了就没有躲避的道理,不管她们的用意,反正朱高燨在这里,她就不怕什么了。如此想着,远远地看到一群人已往这个方向来。阿青忙拉了她起身来,帮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嘴里埋怨道:“你一点女子的样子也没有,成日这般随处就坐,到时进了宫,看你怎么办,总不能老是席地而坐吧。” 朱瞻基进来时已看到阿狸坐在桥面上,手里拿着一枝花儿,他不禁想起了以前他与阿狸并肩在桥面的情景,那时也是这般,她手中拿着一枝花儿,不时的撕下一片咬在嘴里,此时此景仿佛重现,只是少了他的身影。这般恍惚之时,却见阿青闯进了那个画面,拉了阿狸起来。他心中叹了口气。 他们走到了湖边,阿狸也下桥相迎。朱高燨看着她,轻轻一笑道:“又在吃花了。”慕容秋风道:“可不是么,她独爱吃那茉莉,好好的一片茉莉已快被她吃完了。”对着阿狸道:“你也换换别的来吃,那么多的花,留着茉莉吧。” 朱高燨笑道:“随她吧,别的花她没吃过,还是不要乱吃的好,茉莉不够了,就再种些来。” 孙宛儿奇道:“丁姑娘怎么喜食花儿?那些花朵能吃得吗?不怕有毒么?” 阿狸笑道:“吃得多了,也没觉得有毒。” 一行人说着来到湖边亭中坐了下来,早有侍女送上茶水。朱瞻基笑道:“胡姐姐和宛儿听说我要来别苑,就惦记园中的荷花,要跟了来观赏,我只好带了来麻烦慕容百里了。” 百里飞雪忙道:“太孙殿下怎好说这麻烦二字?莫客气了。” 孙宛儿亦笑道:“是啊,殿下也太当百里慕容公子为外人了。这里胡姐姐与我也来过几次,哪次不是慕容公子百里公子安排带我们游湖呢。”朱瞻基笑道:“正是,你们二人一直说划船采荷,不如现在就去,请他们安排一下。” 慕容秋风道:“早就把船儿停在一边了。两位姑娘请。” 胡善祥与孙宛儿起身来,侍女扶着她们往船上去。胡善祥回眸道:“丁姑娘一起么?” 阿狸一怔,笑道:“我倒经常划船的,如若不嫌弃,我来划吧。”朱高燨不放心道:“她二人不会水。”阿狸点头道:“我会小心。” 她起身来到小船边,胡善祥与孙宛儿已上了船。阿狸拿起船浆,慢慢地往湖心划,边划边解释道:“湖心的荷花又大又美,可以采些回去观赏。” 小船在光滑清澈的湖面划过,进入到荷花丛中,此时荷花正盛,湖边盛开的早被阿狸吃得差不多了,是以她才带着胡孙二女来到湖心,身处于大片荷花丛中,只见碧绿的荷叶上,一枝枝荷花开得分外妖娆,胡孙二人喜不自禁,胡善祥叹道:“斯情斯景,却当得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句了。” 孙宛儿亦道:“出污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这荷花真个是亭亭玉立,风姿绰约之极了。” 阿狸笑道:“今年的荷花开得极好,比往年更好些。早晨起来,收集些荷叶上的露珠,用来烹茶,味道清香怡人。” 胡善祥道:“宫中的荷花却稍逊色一些,不及此处湖面广阔,荷花繁茂。”说着看到身边一枝荷花甚是艳丽,她站起身来,想要伸手摘了下来,阿狸忙道:“胡姑娘小心了,还是我来吧。”胡善祥却制止了她,道:“不劳丁姑娘,自己摘了来才有趣些。” 阿狸便停下手中浆,道:“仔细些,慢慢来。” 胡善祥侧身摘了花来,放在鼻下闻了闻,道:“却是嫩蕊凝珠,清香袭人。” 孙宛儿道:“我也摘一枝来。” 阿狸慢慢划着小船,胡孙二女看到中意的花枝她便停下来,让她们自行采摘,三人毕竟都是少女情怀,见到美丽的花儿岂不喜之理,不一时的功夫小船内竟堆得许多荷花来,阿狸笑道:“可是采得够了?我往外面划去了。” 说话之间,小船从荷叶丛中荡将出来,胡孙二女满面喜色,孙宛儿更是冲着亭中的朱瞻基挥手示意。 亭中的朱高燨与朱瞻见小船儿划向这边,二人起身来到岸边,看着满船的荷花,慕容秋风叹道:“阿狸莫把二位姑娘带坏了才好。”朱瞻基亦笑道:“今年别苑的荷花怕是要遭殃了。” 船儿渐渐靠近岸边,胡孙二女一起站起身来,二人均是北方女子,极少坐船,站起时却在同一侧,小船儿登时偏向一边儿,胡善祥正在船边,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啊地一声倒向水中,岸上众人齐声惊呼,朱瞻基大叫道:“胡姐姐!”想也没想,便纵身跃入水中。 阿狸也是骇了一跳,孙宛儿更是大叫,手足慌乱,船儿晃得更厉害。阿狸忙起身抓住她,以免她再掉入水里,却猛然觉得孙宛儿挣脱了她的手,娇呼一声身子歪斜着坠入水里。阿狸看着抓空的手,却是困惑了。那边慕容秋风与阿青也跳入了水里救人,朱瞻基亦看到孙宛儿落水,离自己不远,便先游向她。阿狸看向水面,发现胡善祥在不远处,她一头扎入水里,游向胡善祥。那胡善祥不识水性,蓦然掉在水里,吃了几口水,阿狸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使她头露出水面,她方吐出口中湖水,深深地吸了几口空气。阿狸一手揽着她,一手划向了岸边,此时阿青也游过来帮助,三人游到岸边,岸上侍女过来接住了。那边朱瞻基也救起了孙宛儿,在慕容秋风的协助下,亦游到了岸边。 众人忙将二女扶到房间之内,阿狸着人烧水,又找出衣服来,几个下水之人忙着沐浴更衣,自是乱了一阵。 阿狸匆匆冲了下出来,胡孙二女还没有整理完毕。朱高燨看到她,上下打量道:“你还好吧?”阿狸笑道:“我会水的,只是胡孙二人怕是吓得厉害吧?” 朱高燨道:“她们是北方人,自然怕水,不过幸好这里湖水尚浅,如果深些就让人担忧了。”阿狸笑道:“我与慕容水性都很好,倒是不怕,即使她们掉进海里,也照样能救得上来。”朱高燨笑笑道:“还是免了吧。今日回去,怕是阿基要被太子妃责备几句了。” 说话之间,朱瞻基与胡孙二女来一齐出来,百里飞雪早让人准备了姜茶,给他们服下。朱瞻基笑着对胡孙二人道:“你们以后还是离水远点吧。” 孙宛儿冲阿狸笑道:“丁姑娘,你方才想要拉住我,却不知怎地我手滑竟没有抓住你,害得你也受惊了吧?” 阿狸心里暗自想道:“明明是我抓住你,你努力挣脱掉的,怎么变成你手滑没有抓住我呢?”却见孙宛儿美目转动,两眼含笑地望着她,阿狸本是机灵之人,见此情景,自然明白几分,亦对着她笑道:“是啊,我手脚慢了些,害得你也落入湖中了。”两人相视一笑,孙宛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阿狸的反应,竟是看破了她的心思,但却装作傻傻不知,她一时倒不敢再小看阿狸。 阿狸却是彻底明白了,原来孙宛儿是故意掉进水里,意在一则博朱瞻基同情,二则试看朱瞻基先救哪一个,阿狸心中笑了下,真个是老把戏了,老娘与老婆同时掉入水中先救哪一个,原来却是源自这里两个老婆同时落水先救哪一个的版本。阿狸看着孙宛儿绝美的面容,心想这个女子能在几秒内作出如此决定,当真是心思敏捷之极,真是不能小觑了,想是她自小长于宫内,深谙宫斗之道吧,反过来看胡善祥,脸色苍白,阿狸叹道,这个胡家女子怕是心机远输于孙宛儿了。 胡善祥饮下姜茶,将茶盏递与垂柳,对着阿狸微笑道:“真是要谢谢丁姑娘了,累你划船,反而又害你下水救我。” 阿狸轻笑道:“举手之劳,何需挂齿呢?原是我粗心大意,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情,结果还是累及二位落水,心里倒很是不好意思呢。”想她心思应该还系在朱高燨身止,自然不会计较朱瞻基先救孙宛儿了。想想这个女子也是可悲,不免对她心生怜悯。 朱瞻基道:“我看还是先把她们送回宫去吧。” 朱高燨亦觉应该这样,道:“着慕容百里一起送你们先回宫,我晚些再回。” 朱瞻基答应着,遂带着众人离去。看到他们都离开,阿狸叹了口气,朱高燨笑道:“你叹个什么气?以后有机会再跟阿基细谈吧,看他对胡孙两位姑娘的样子,竟也是体贴十分,我倒是放心了。想来他会慢慢把心思放在二人身上,不要再只顾着你了。”说着拉住阿狸的手来。 阿狸一笑,忽然道:“问你个问题,如果孙姑娘跟胡姑娘一起掉进水里,你先救谁?”朱高燨笑道:“救你。”阿狸道:“不是我掉水里,是说胡孙二位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个?”朱高燨依然道:“救你。”阿狸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好好回答嘛。”朱高燨笑道:“我又不会水性,怎么救她们呢?”阿狸道:“那你还说先救我?”朱高燨道:“即使不会水,如果你掉进水里,我也会跟着跳进去救你。”阿狸心下感动,又赶紧叮嘱道:“傻瓜,以后真遇到这么个情况,你可千万不要跳下水,我水性极好,在海里都没问题呢。” 朱高燨笑着点头。阿狸叹道:“想太孙殿下就惨了,今日胡孙两位同时落水,他倒不知怎么想的,先去救了孙姑娘。”朱高燨道:“他离孙姑娘近些,在水里哪里能思想许久,自然先看到谁就救谁了。胡姑娘没有孙姑娘的心眼多,不会多想的。” 阿狸心中一动,噗嗤笑道:“你说这个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孙姑娘的心思?”朱高燨笑着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道:“本来我没意识到,只是经你一问,方才想到也许是孙氏想借机试探阿基也有可能,看看阿基到底喜欢谁多一些。在这个上面,你和孙氏倒是有得一拼,一般的心若比干,心思狡黠。”阿狸笑道:“多谢殿下夸奖。” 朱高燨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脸红。”阿狸道:“为了所爱的人费些心思,不应该么?想来那孙氏确实深爱着太孙殿下。”朱高燨道:“她自小跟着阿基一起长大,自然比别人的感情深厚些。” 阿狸用手指在他的眉毛之间划着,朱高燨觉得痒痒的,把她的手推开,阿狸道:“我发现你的眉毛比我的好看呢。”朱高燨却是不理她,阿狸忽笑道:“再问你个问题:如果我与太子妃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个呢?”朱高燨取笑道:“你怎么还上劲了?死揪着这个话题不放。”阿狸笑道:“这说明我心里喜欢你嘛。快说,先救哪个?”她知道太子妃在朱高燨心里的位置颇重,心下不禁想作来一比,看他到底怎么个回答。 朱高燨笑道:“自然是救太子妃了,你会游泳嘛,而且你方才还说你游得很好,如果你掉水里,不让我去救。”真是自食其果,阿狸被堵得没话说了。她嘻嘻一笑,道:“给你讲个笑话啊,我们那里有个男人,他老婆经常问如果她与婆婆同时掉进水里,这个男人要先救谁,男人不厌其烦,便不理她,两人经常为此发生争执。这个婆婆听着儿子老是受老婆的气,为了平息争执,婆婆就去学会了游水,想着这下以后儿媳妇就不会再为难她的儿子了。儿子亦十分高兴,想老婆从此会消停,谁知这个老婆有天竟又忽然问他道:‘如果我和你同时落入水中,婆婆会先救哪一个呢?’那个儿子看着她大笑道:‘那你完蛋了,我不会水,我妈一定会先救我的。’” 朱高燨听完哈哈大笑,道:“这个女人亦是十分无聊。”阿狸道:“今日见胡孙二女同时落水,我才想到了,却原来在六百年前,就有了这么样的事情。”她忽道:“只是孙姑娘生性机敏,怕胡姑娘不是她的对手呢。” 朱高燨淡淡道:“这个你倒不用操心。胡氏虽然是父皇所赐立为妃,其实太子妃也一直很喜欢胡氏,孙氏是她从小所养,但她更喜胡氏沉稳柔和,这个赐婚,倒是合了她的心意,有太子妃在,孙氏倒不敢把胡氏怎么样。且孙氏聪慧异常,心底却不是恶毒之人。” 阿狸恍然道:“这样啊,这样就好。” 朱高燨拉住她的手道:“你的心底很是善良,老是想着胡家姑娘,以后这些事情只管摞开了,不是你我要去操心的事情。” 说话之时,朱高燨忽然猛咳了几声,脸色马上胀得通红,阿狸吓了一跳,道:“你这是怎么了?”朱高燨道:“却不知怎么回事,竟觉得胸中有些气闷不舒服。” 阿狸忙道:“可去看过太医了?”朱高燨道:“竟是许久没有好好瞧过了,待回去了细瞧瞧去。想来是气候的缘故吧,近来宫中多有病人,昨儿个还听阿锦讲那个小权妃娘娘病了,父皇心里甚是烦恼。” 阿狸一惊道:“小权妃病了?才几日不见,怎么她却病了呢?什么病?严重么?”朱高燨道:“这倒没多留心,你既然问了,回宫我让阿锦多留意些,让人来告诉你罢。”阿狸忙道:“你回去打发阿绣替我去问问看啊,那日我去辞行却不见她,正恐她心里不自在,想着哪日进宫去看她呢,不想她却病了。你让阿绣多宽她的心,说我找机会进宫去见她。” 朱高燨笑道:“机会还用找?你随时去都可以。”阿狸哼了一声,道:“我随时可以,怕小权妃不方便啊,皇上经常出入她那里,我去了多有不便,还是找个机会。”复又烦恼道:“你一个病人都够我烦心的,平空又多出一个来,你们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日后要多加锻炼强身才行。从明日起,你每天跑个五千米!” 朱高燨笑道:“你不用多担心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至于小权妃,人吃五谷杂粮,有个病的痛的在所难免,宫中太医多的是,父皇又将她在心上,自然会很快治愈。”阿狸点点头,又见他气色恢复了,方才略略放下心来。 两人说话之间,慕容百里也回到别苑。几个人又在处说着些闲话。 百里飞雪道:“我昨日在宫中,见了皇上,说是过几日宫中有外国使节过来,在东苑要举行击毬射柳游戏,特地交待让我们都去参加。” 慕容秋风道:“不是端午时在北京举行过吗?怎地又要来一次?”百里飞雪道:“如今国泰民安,万国来朝,皇上心中喜悦,说端午时是在北京举行的,这次要在南京办理,举国同庆。” 阿狸笑道:“那个什么大会,你们都参加过吗?很好玩吧?” 慕容秋风和百里飞雪点点头。阿狸忙举手道:“那我也要去。” 慕容秋风看看朱高燨,道:“四殿下会带你去的。太孙殿下还要在那里演武呢。”见阿狸不明白,他解释道:“就是由太孙殿下指挥万名将士,在场地上排兵布阵,场面非常壮观。” 阿狸笑道:“就是大阅兵嘛。”见几个人不明白,她笑着岔开话题道:“他一个指挥上万人?” 慕容秋风笑道:“万人不算多。太孙殿下自己就有一支两万多人的卫队,全部是兵部从全国各地挑选不到二十岁的男子组成,个个勇猛健壮,称作‘幼军’,只听命于太孙殿下一人。” 百里飞雪笑道:“也是皇上疼太孙殿下,他的卫队是最年轻的。别的亲王的卫队是抵不过他的。” 阿狸忽然想起小权妃来,对朱高燨道:“让阿绣问候小权妃时,顺便告诉她这个东苑大会,她一直想看看外国人长得什么模样,要她快快把身体养好了。” 这日,风和日丽,朱棣带领文武百官齐聚于东苑,他还邀请了在京师的各国使节,以及少数民族在京官员,来参加击毬射柳。阿狸跟着慕容百里到时,只见东苑里面人影攒动,热闹十分。慕容百里去到朱瞻基朱高爔身边,一众皇子皇孙及藩王郡王等围坐在皇帝周围,后妃与王妃公主郡主等也齐聚在那里,阿狸看到胡孙二女锦衣绣服,在一群女眷中显得格外出挑。她怕被她们看到,忙躲到阿青身后。她打量一圈,却没有看到小权妃。昨日朱高燨让阿松来给她回信,说小权妃身体略有好转,会尽量参加东苑大会,此时没有看到她,想是身体还是虚弱不能前来,心中未免略有些失落。 朱高燨从慕容百里处得知她在外围,趁皇上不注意间,悄然走了过来,阿狸忙冲他摆手道:“你只在那里呆着吧,我就是怕那么多人,那么个场面我也拘束得很。你只当没看到我,我和阿青自己逛去。”朱高燨便道:“左右今天人多,谁也不会在意你,我随父皇略坐坐,便来找你。你且去吧。” 阿狸嘻嘻笑了,与阿青欲走之时,又回转身来,却见朱高燨脂玉般的面容上,透出一些红晕,她忙道:“你的脸怎么红红的?可有不舒服?”朱高燨笑道:“想是今天天热,又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你去吧,别在这里啰嗦了。” 阿狸气道:“现在就嫌烦我啰嗦了?”又见他实在是太过俊美,忍不住道:“你这么个样子太过扎眼,不要让哪家公主郡主相中了给我惹来麻烦。”朱高燨便道:“那你说要我怎么办?拿块帕子把脸遮住了?“阿狸喜道:“这个极好,就这样遮住吧。”朱高燨瞪了她一眼,阿狸笑道:“可是你自己说的,瞪我作什么?” 阿青嗤在笑了,朱高燨不再理她,转身回去。 阿狸和阿青逛来逛去,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当时郑和下西洋,带回了许多东南亚、非洲的特产,还有一些小国纷纷来贺,来往人中有不少外国人。阿青自是惊喜不断,直指那些头发红红、黄黄、鼻子高高的人好奇不己。 在看到朱瞻基所指挥的演武时,阿狸惊喜不断,连声高呼,只见上万人手执兵器,身着铠甲,在广场上整齐排列,随着朱瞻基手中令旗的挥动,他们不时变纪阵形,场面异常壮观。阿狸想,当时大明朝真个是国力强盛,纵横天下! 接着二人又去看击毬,在电视上她也见到过,是一种马上游戏,一群骑士在场上虎虎生威,看得她拍手叫好。再到了射柳的场所,正好看到朱瞻基骑在马上,弯弓搭箭,射向远处的柳枝,随着柳枝的断掉,博得个阵阵喝彩。阿狸没想到他的骑射这般出色,禁不住连声叫好。目光流转,看到胡孙二女站在远处,亦正注视着朱瞻基,胡善祥脸上挂着微笑,孙宛儿却是兴奋地脸儿红红。阿狸对阿青笑道:“你看太孙殿下神气的很。”阿青也是赞赏不己。 正在此时慕容秋风寻过来,道:“阿狸,四殿下嘱咐你不要乱跑,他等下就来找你。”阿狸点点头,笑道:“太孙殿下今天真是出彩得很,我看皇上都高兴地合不拢嘴了。”慕容秋风道:“皇上最喜欢这种场面,今天大家的表现都不错,怕是要得到许多赏赐。”这时百里飞雪远远地冲他招手,要他过去,慕容秋风忙对阿狸道:“我去了。”便往那边而去。 阿狸与阿青各处逛逛,开心的不得了,行至到一个拐角处,却见垂柳迎面走了来,阿狸素来跟她没有眼缘,本想装作没看见擦身而过,却被垂柳当面喊住了,她没办法只好笑道:“啊哟,真是巧,你也四处逛逛?那边都在击毬,好看得紧,你快去看吧。” 垂柳本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以前计较阿狸是因为朱高燨,现在胡善祥被封为太孙妃,与朱高燨没有关系了,她自然对阿狸没有了利害冲突,再者上次在青荷别苑阿狸救了胡善祥以后,她便心中对阿狸有了一些感激之情。现在奉胡善祥之命来请阿狸,便满面笑容,亲切地道:“丁姑娘,我家姑娘在那边等着,想与你说说话。”阿狸顺着她的手势看去,只见远远地胡善祥立在僻静之处,看见她望过来时点头示意。阿狸亦点点头,对阿青道:“你自己逛逛去,我跟胡姑娘说会话再去找你。”阿青点头自去。 阿狸跟着垂柳来到胡善祥面前,胡善祥笑道:“扰了丁姑娘的兴趣了,切莫怪我。”阿狸亦笑道:“难得在宫外见面,也真个巧了。”胡善祥道:“我们四下走走可好?”阿狸点头,二人顺着小路,往人少处走去,垂柳落后几步而随。 胡善祥道:“丁姑娘,上次救我,我心里十分感激。”阿狸笑道:“你已经谢过了,不要再客气了。”胡善祥微微一笑。两人慢慢往前行,却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此时正值夏季,草地上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随风摇曳,别有一番情致。阿狸边走边摘些花草,随手编来,不一时就编出一个花环,递给胡善祥道:“送给你,可喜欢?”胡善祥一愣,看着花环发呆,阿狸见状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这个东西自然你是看不上的。”她正欲收回来,胡善祥却取了过去,笑道:“我心里喜欢得很呢。” 阿狸能看出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心下也十分喜悦,道:“你生得美丽,这些花朵也比不过你。”胡善祥脸上微红,道:“你率直的很,他们、他们都很喜欢你。”她口中说的他们指的是朱高燨与朱瞻基。 阿狸心头略过一丝惭愧,道:“我——我喜欢四殿下,我知道你心里有些不喜欢我的。” 胡善祥听她如此说,微微一笑,半晌方道:“说实话,以前我心里真的不喜欢你,尤其是当看到四殿下眼里只有你,却对身边的我一直熟视无睹时,心里是很难过,但我知道他是一个皇子,身边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的,我以为我将来可以与你成为姐妹,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四殿下对你用情之深,竟然拒绝于我。更想不到的是,皇上又把我赐给了太孙殿下。人人都以为我命相好,飞上了更高的枝头,将来可以为太子妃、为皇后,他们却不知道,这些都不是我所想要的,那些个东西,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只愿我能呆在他身边就可以,哪怕作个侍妾也是心里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中竟涌出泪水。 阿狸也闻之心酸,道:“真个是难为你了。” 胡善祥拭去脸上泪珠,缓缓道:“想世间这个情字,真是难以捉摸。”抬头看到阿狸面带歉意,方始觉得失态,忙道:“丁姑娘,这个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觉得抱歉。到底是我跟四殿下无缘的缘故。”阿狸见她与自己吐露心声,心下却也吃惊,她已经册封为太孙妃,却也敢在外人面前说出喜欢别的男人的话,胆子也是很大。 胡善祥观其脸色,明白她心里所想,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在外人面前我是不敢多说什么。圣旨已下,木已成舟,诸事都回不了头,但是我的心思想来你很是明白,在你面前说说我心里会好受一些。”阿狸笑道:“时过境迁,等你心思淡下去了,就会发现太孙殿下也是极好的人,你会喜欢上他的。” 胡善祥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以后会怎么样,只有以后过着说着了,想这个太孙妃之位,本是孙家妹妹的,因我之故,累她成为嫔,她心里自是难受。且这样过着吧,待有合适之机,总要还了给孙妹妹。” 阿狸心里却想道:“还给孙宛儿,怎么个还法呢?她这么说显然是心里还惦记朱高燨,可是就是象她说的圣旨都下了,再更改是不可能的。只是她这么想着朱高燨倒不是个好事,对自己终是个威胁。”便想着如何找个法子让她对朱高燨死心了才好。 胡善祥忽道:“我这样唠叨,你烦吗?”阿狸忙道:“这是哪里话,你视我为知己,把心事都讲与我听了,我怎么会嫌烦呢?只恨我亦无能为力,替你作不了什么。” 胡善祥道:“你有这个心,我就很感谢了。自那日你在水中救了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心底善良之人,把怨恨你的心慢慢地去掉了。” 阿狸心中感动,道:“你能想得开我就很高兴了。” 两人相视一笑,从此心中视对方为好友。 远远地见朱高燨与慕容秋风骑马而来,胡善祥笑道:“四殿下过来找你,我先行一步了。”不待阿狸答言,与垂柳自向反方向而去。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来到阿狸面前,下了马,慕容秋风接过朱高燨的马缰绳,朱高燨看看远去的胡善祥,笑道:“怎地我来了,胡姑娘倒走了,远远看见你二人聊得甚是开心。” 阿狸斜睨了他一眼,道:“正是呢,怎么你来了,胡姑娘倒要走了呢?这可要问你了。”朱高燨知她话里有话,便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下,道:“伶牙俐齿的,就不知道收敛些。”阿狸吐了吐舌头,笑道:“只有你面前我才讲的,如果有外人在,我万不敢说的,毕竟胡姑娘现在是未来的皇太孙妃子,让人听了去没得误会,倒是污了胡姑娘的名声。”朱高燨道:“知道这个理就好,以后在我面前也不要提及了。” 阿狸道:“你怎么不在皇上跟前,却跑了出来?” 朱高燨淡淡道:“那里人太多,听得我头痛难耐,就出来透透气。”皇帝身边人来人往,朱高燨厌烦繁文缛节,便溜了出来。 阿狸悄悄凑到跟前故意道:“是不是想我了呢?”朱高燨忍俊不止,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道:“你这个脸皮啊。”阿狸吃痛,叫了一声,气道:“不想就不想嘛,何苦弹我?”她负气来到慕容秋风跟前。 慕容秋风本能地离开她几步,警惕道:“你想作什么?”阿狸怒道:“你躲什么,我是瘟神么?”赌气又上前几步,慕容秋风向朱高燨求救道:“四殿下还是管管她吧,我是怕了她的。”朱高燨笑道:“你是表哥尚且管教不了,何况我呢?” 阿狸瞥了二人一眼,方才她与胡善祥走了一路也累了,现在看四下亦无什么人,便大喇喇地席地而坐,冲朱高燨招招手道:“过来坐下。” 朱高燨四下看了看,便笑着坐在她的旁边,慕容秋风摇头道:“所谓近墨者黑,就是这样子。”阿狸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子掷去,自然是没有什么杀伤力,只碰慕容秋风的衣襟,慕容秋风装模作样地拍拍衣服,冲阿狸哼了一声,在阿狸低头再找石块的时候急忙拉马离去,阿狸的石块自然也没打到他的身上。 朱高燨笑着看她嘴里诅咒着慕容秋风,阿狸回头看到他在笑,没好气道:“笑什么?你们两个一丘之貉!”朱高燨道:“过得几日,宫里会派人到别苑教导你宫中礼节,怕到那时你就要被约束了。”阿狸吃了一惊,道:“哪个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朱高燨道:“父皇昨日说的,这是惯例,你不需要担心。到时宫中姑姑去了,你只管耐心几日应付下即可。”阿狸哭丧着脸道:“会不会很严格?我学习一向不好的,学不会那些姑姑不会打我吧?”朱高燨笑道:“她们怎么敢呢?宫中之礼你要知道些,她们讲与你听也是好的。”阿狸道:“嫁给你这么麻烦,早知道就不嫁了。”朱高燨道:“又胡说八道了。”伸手将她裙上沾的草叶子取下来。 阿狸忽想起什么,道:“不是说马上要迁都到北京么?皇上还能想到我这里的小事啊?” 朱高燨道:“是在作着迁都的准备,可是,你我的事情也不是小事,父皇自然很在意。前日父皇说在北京给我们赏了一处宅子,将来我们到了北京就不用住在皇宫之内。”阿狸大喜道:“这个极好,在自己的宅子里总不用守那么多的规矩了。只是,”她望着蓝天道:“我还是喜欢南方,不太想住在北京那个地方。” 朱高燨笑道:“这有何难,到时候想去哪里,我们只管去。”阿狸道:“真的啊,这样子就太好了,我们还去住在流萤山庄吧,要不然就去易水庄,总之,我们就在江湖上游游荡荡,悠哉悠哉。” 二人闲话着,不觉日已西沉,慕容秋风过来道:“刚人来报,皇上快要摆驾回宫了,请殿下现在就回去。”朱高燨点点头,阿狸道:“你们先去吧,我只待皇宫里的人走了再离开,省得见到她们尴尬。” 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别。朱高燨与慕容秋风上马而去。阿狸慢慢地往回走,待走到一片灌木树林之时,远远看到一个人往左边拐了去,阿狸看那背影熟悉,倒象海涛。她便放轻脚步,准备吓他一吓。 她偷偷藏身于灌木之中,慢慢往那个方向行去,渐渐地听到了说话声,却听一个女子道:“怎么来得如此晚?再不来我就要离去了。”阿狸听声音也有点熟,倒一时想不起是谁,心中却是想,是不是海涛在这里约会宫女呢?宫中素来有太监与宫女对食之说,莫非海涛也有自己的相好吗?阿狸正好笑时,却听得一细细的声音道:“姑姑啊,我也急死了呢,左等右等地只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才出来,我不是急急忙忙地就赶了过来?” 这嗓子也只有宫中太监们才有,但他却不是海涛。阿狸不禁失望了。她顿觉无聊,又怕被他们发现了,就四下望望准备离去,却又听到那女声道:“废话少说,东西拿到了么?”那男人道:“啊呀,姑姑莫急,东西自然是拿到了。” 阿狸听到“啊呀”一声,心头一震,这声音竟似哪里听到过。她细想去,蓦地想起了那日在苏州被劫之时听到的那个细细的声音,可不就是这个声音么?好像叫什么小林,一句一个啊呀啊呀的,今日再听来,确定就是这个人,她心下大惊,这个人真个是个小太监啊,却怎么又在这里出现了? 又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是那个小林把什么东西给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又道:“仙姑有什么交待吗?”阿狸又忽然记起来,这个女人声音竟是象极了太子宫里的兰姑。她屏住呼吸,细想定是她了。她顿时心里面咚咚直跳,又怕被两个发觉了,越发一丝不敢动了。 却听到那小林道:“仙姑说这次的药力较以前猛些,让你下得略轻些,不要露出痕迹的好。” 那女人微微哼了一声道:“十几年了,我不想再等了,恨不得立时取了他们的性命才好。”小林道:“仙姑亦料到你会这样说,就让我告诉你多少年都等得了,也不在乎多等些时日,且记且记。” 那女人却不言语,小林又道:“姑姑还是快去吧,皇上的銮驾就要起程了,你莫误了时间。”那女人道:“我先出去,你且等下再走。” 听得脚步声音,想是那女人走了出来,阿狸透过树木缝隙,隐约看到了那女子的脸庞,可不是兰姑么?她吓了一跳,又往里面缩了缩,唯恐兰姑看到她。那兰姑却是急急地离去了,又等了片刻,那个小林方也出了来,阿狸偷看他的模样,身材矮小微胖,圆脸大耳。阿狸大气也不敢出,等他也走得远远的了,她方才长长吐了口气,心中突突乱跳,忽想起当日在苏州被绑架的时候,听到老四与小林的谈话,什么仙姑姑姑方姑的一大堆,现在细想来,这个兰姑应该就是他们嘴里说的什么方姑,兰姑姓方么?他们传递到宫中的东西又是什么呢?药力猛些——难道他们传递的是毒药?阿狸被自己的念头吓得大惊失色,想来宫中查得是极严的,这些个东西被人偷偷弄到宫里,却是要毒害谁呢?又听兰姑说什么等了十几年的时间了,言语间满是恨意,难道这个兰姑与宫中何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慢慢地往前走着,老远就看到阿青在焦急地来回打转,待看到她就喊道:“姑奶奶,你是跑哪里了啊,人都走了,急死我们了。” 阿狸忙陪笑道:“一时贪玩,就忘了时间了。” 两人说着也出了园子,门外有侍卫牵马等候,两人一起上马往青荷别苑而去。 到了青荷别苑,阿狸一直心思恍惚,却也不敢与人说来,这种事情没有什么证据,如果闹起来,怕会引起很大的动乱。她没精打彩的,阿青奇怪,问她怎么了,她便只说今日有些累了。 说话之间,慕容秋风与百里飞雪自宫中回来,众人便在一处用晚饭。席间自然说起今日东苑击毬射柳之事,百里飞雪道:“今日太孙殿下赢了许多彩头,竟给太子殿下大大地长脸了呢,我看太子与太子妃喜欢得不得了。”阿狸笑道:“那是自然,太孙给他们露脸了嘛。看皇上对太孙的宠爱,太子殿下自是放心了。”慕容秋风亦笑道:“爱屋及乌,纵使看在太孙的面子,皇上以后对太子殿下亦会好些。我看今日皇上对太子也不似往冷淡,与太子、太子妃说话竟也和颜悦色的。” 朱棣对长子朱高炽的严厉众所周知,每次见到太子都没什么好脸色,今日的场面却是鲜有,所以大家都觉得稀奇。阿青忽道:“我在等阿狸的时候,见有官宦急匆匆地从宫里过来,旁边听他们对话好像是说宫里什么人病了,要去禀报皇上。你们方才从宫里回来,可听到什么消息?” 百里飞雪道:“前些日子听说是小权妃娘娘病了,皇上很是忧心,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没好么?”慕容秋风摇头道:“这些宫里的事情,我们知道的自然不多。不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发生,如果有,我们在宫里定会听到。” 阿狸也在担心权妍儿,便道:“我明日进去看看小权妃娘娘吧,这么久了,她一直病着,也不知怎么样了呢?”她忽然联想到了今日所听所见之事,心下计较,便故作无心的样子问:“宫里人生病了,自有太医照顾,不过若有人蓄意想下毒的话,会是怎么样呢?” 慕容秋风笑了:“偏你爱想些稀奇古怪的事儿。”百里飞雪笑道:“宫里下毒哪有那么容易?皇上吃的喝的东西,都有专人尝过,方可食用,就说看病吧,煎好的药一式三份,分别给开药的太医、和送药的官宦先服用,等他们喝完无事皇上才会喝。重要的一点是,宫里人的舌头都是非常灵敏,一点味道不对就能尝得出来,想在宫里下毒,却是极难。” 阿狸心里略安,慕容秋风警惕地看着她道:“怎么,你又想作什么坏事?”阿狸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想学学怎么下毒,把你给弄哑巴了。”慕容秋风道:“我成哑巴了你不就少了个出气的人么?你有给我下毒的功夫,正经地想想你园子里的老鼠,你这无肉不欢的家伙,倒引来了些不速之客。” 阿青笑道:“这个好办,上街上买些药来,一把就毒死了。前几天我还药死了几只老鼠呢。” 阿狸皱眉道:“这园子里有老鼠啊?”又斜了阿青一眼,道:“你的那些老鼠药收好了,小心哪天本姑娘一个不高兴,给某人茶里放一些把他给放倒了。”看也不看慕容秋风。 慕容秋风看着阿青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看着老鼠不怕呢?秋雨看到老鼠就跑呢。”又对阿狸道:“你想放倒我,哼,还稍微嫩了些。” 百里飞雪嘴角现出一些笑容,道:“秋风大哥还是让她一让吧,再过不久她进了宫,有她难受的呢。”慕容秋风随即悟到了,点头道:“也是,且再忍耐些,以后我们便天下太平了。” 次日一大早,慕容百里陪着阿狸来到宫中,到了永华殿内,见到宫中诸人,朱高燨知道她心思,早派人去凝香殿打听,来人说此时皇上并不在殿内,阿狸便与阿绣一起,匆匆来到凝香殿。 凝香殿布置得甚是华丽,可以看出皇上对小权妃的宠爱。阿狸阿绣刚进宫门,就有小权妃的贴身侍婢涟儿迎上来,道:“丁姑娘,我家娘娘命奴婢等候多时了。” 阿狸见过涟儿几次,她是权妍儿从朝鲜带过来的贴身侍婢,便跟着她进得殿内,阿狸阿绣直入得内室,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安,待到了内室,果然权妍儿半靠在床上,容颜憔悴,即使面上傅粉也难掩病容,阿狸吓了一跳,道:“我的天,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连形容都改变了呢?” 权妍儿见到她却是喜不自禁,道:“阿狸,总算是看到你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你不到。”说着两行清泪簌簌而下。阿狸也难以自控,眼见数日前如玫瑰花般艳丽的妙龄少女竟然凋零不堪病体恹恹,心中难过,道:“怪我啊,我应该早些来看你的,只听闻你身体有恙,让人打听却说无大碍,怎地见了却大相径庭,阿绣你们是怎么打听的呢?”阿绣睁大眼睛,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权妍儿却摇头道:“不要怪阿绣,是我让人瞒着你的,每每阿绣来问,我只让涟儿告诉她我已好转,为的是不想你在宫外惦记于我,平白地让你心生烦恼倒非我愿,我只愿你开开心心的,看到你开心我也就高兴。” 阿狸掉下泪来,道:“傻妍儿,我进宫来也方便,你何苦这么作呢?我真恨自己应该早些来看你。”权妍儿强笑道:“你来了要高高兴兴,怎么哭了?这不是招惹我么?”阿狸知道她在宽慰自己,便也收起泪水,笑道:“可不是么,看我这个笨蛋。”她又哭又笑的,道:“太医一直诊治,怎么说呢?怎么许久不见好转?” 权妍儿叹了口气,道:“刚开始只是咳嗽发热,太医说是得了风寒,吃了几日药后,缓解一些,待药一停下,却是不思饮食,下来咳嗽发热反反复复,终是不明所以,时间长了我也厌烦,太医总说是时日所致,加上我心郁结,使得病情反复,总是开些舒散之药来,这些日子却是好了些,只是浑身无力,太医只让静养来着。” 阿狸看她瘦得可怜,道:“总归你要多吃些才好,以食作补,也有益于身体。你终日困于这房子之内,心情哪里会好,于病情也无益。”说到此处,又道:“你可能起床么?我扶你在外面略走走。” 权妍儿微笑了下,道:“改日罢,我今日只想与你静静地说说话。”说话之间,涟儿端上茶来,阿狸接过闻了下,正是权妍儿前时送她的玫瑰花茶。权妍儿道:“这茶可喝得惯?” 阿狸忙道:“倒忘了谢你送这茶与我。我喝着却觉一般。你此番病着,还是少喝这些吧,怕对肠胃不好。”权妍儿点点头。 阿狸道:“不管怎么着,你还是快些好起来吧。听说皇上也是着急的很。他这般宠爱于你,你就是看着他待你的情份上,也要心情上快乐些,病情说不定就慢慢地好了。” 权妍儿拿起一方丝帕来捂着嘴巴又咳了下,轻轻地道:“陛下待我是没有说的。只是我心里明白,他这般待我,也是有原因的。如若不是我生得象我堂姐,他焉能待我如此呢?” 阿狸想起她曾经说过皇上把她当作大权妃的替身,不好说些什么,只得道:“自古皇帝何尝真心喜欢过一个女子?就说那唐玄宗吧,都说他与杨玉环是真心相爱,可他还不是闲了便想起梅妃来?皇上是喜欢你堂姐多些,可是大权妃也去世多年了,你也不过才刚刚来到宫中,待时日长了,他心中自然会念着你的好,将你堂姐姐渐渐地淡忘了。” 权妍儿苦笑一下,眼睛中闪过几丝复杂之色,道:“以前我也觉得皇上心里只有我堂姐,可是后来我却不这么想了。这个皇上的心,你永远捉摸不到。他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是我总是感觉他的心离我很远。他有时候神情恍惚喊着妍儿妍儿,等我应声之时,他却象是不认识似的看着我,然后又叹口气便不作声了。我总觉得他喊的是别的女人的名字,并不是我。” 阿狸脱口道:“是你堂姐的名字么?” 权妍儿摇头道:“我堂姐名字里面没有妍字,我觉得也不是她,想来应该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阿狸尴尬地呵呵几声,道:“现在听说最得庞的就是你了。这宫里也没有听说哪个妃嫔叫什么妍啊的。皇上叫的是你也说不定,你不要想得太多了。” 权妍儿微微一笑,道:“我不会想太多,这些事情进宫之前我就想得很明白,我从来没想过能得到皇上的心。我们这样的人也不敢奢求这些东西。”说着眼睛中慢慢涌起水雾来。 阿狸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权妍儿轻轻拭去泪水,强笑道:“看我又没来由地说这些作什么呢?” 阿狸叹道:“你若想说只管说来,左右我也无事,你说出来心里也舒服一些。不过呢,我觉得啊,万事还是不要那么悲观的好,你快快地好起来,健健康康地活着岂不好么?” 权妍儿点点头,两人慢慢说着闲话。忽然涟儿过来,轻声道:“回娘娘,方才乾清宫来人,说皇上陛下稍后过来。” 阿狸忙起身,道:“那我先告辞了,明日再来看你。” 权妍儿眼中又浮现出泪光,道:“你心里想着我,我就很高兴,不用天天过来。”阿狸看她这般模样,心下也是难过,宽慰道:“且把心放宽,不要想那么多,能下床就不要在床上多懒,强迫自己运动一下。” 权妍儿答应着,阿绣口中催促,阿狸恋恋不舍地走出殿来,两人怕碰到皇上,便也一路小跑着离开,回到了永华殿。朱高燨见阿狸面带忧伤,想来是小权妃病情不妙,便道:“你且放开心些,她已然病了,不能再把你饶上了。” 阿狸道:“我身体向来少病少灾的,只是你们,”她看看朱高燨,见他面色苍白,隐有病容,心下一急,道:“你也不好了么?”忙伸手去摸他额头。 朱高燨拦住她,道:“我好好的,你急个什么?你倒被小权妃弄得杯弓蛇影了。” 阿狸略略放心,道:“你可千万不要病了。”朱高燨道:“我都是老毛病,有胡濙的药一直吃着,料来无妨。” 阿狸自从在东苑听得兰姑与那个小太监的谈话,心中就一直不安,她在宫内又坐了会,便与慕容百里回到青荷别苑。 下来连着几日朱高燨都没有来青荷别苑,阿狸猜想可能他为琐事所牵绊来不了,便不在意。也有小权妃的消息传来,病情似乎并未好转,阿狸想进宫内探望,却得知皇上日夜在凝香殿,她也不方便过去,只得作罢,闷闷地在别苑内无精打采。 这日傍晚时分百里慕容从皇宫归来,两人神情凝重,不似往日般轻松。阿狸觉得不妙,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百里飞雪看看慕容秋风,缓缓对阿狸道:“四殿下让我们告诉你,你且不要难过,宫里那个小权妃今日殁了。” 阿狸闻言大吃一惊,叫道:“怎么竟死了呢?前几日见着还精神不错,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想着不过几日,却已天人两隔,眼泪流了下来, 慕容秋风看看她道:“四殿下就是怕你太过伤心,才嘱咐我们慢慢告诉你。小权妃染病多日,想是回天无力,红颜薄命吧。” 百里飞雪道:“我们也只是听说小权妃缠绵病榻许久,太医们俱都束手无策,多日汤药竟是没有一丝好转,今日终是走到了尽头。”阿青叹道:“可怜她年纪轻轻,就这样葬送异国他乡,她在朝鲜的家人,还不定怎么样的伤心难过。” 慕容秋风亦长叹一声,道:“这些异国的女人也是悲哀,被人当作朝贡之物送到我们这里,离了故国家园,就没有再回去的机会。她们的命运终是可怜可叹。” 阿狸蓦地想起什么,停止掉泪,道:“你们倒是说说看,有没有可能她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呢?” 慕容百里脸上的表情都登时凝固。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一齐对着阿狸,慕容秋风喝道:“你又知道些什么?这话可不能乱说!”百里飞雪道:“阿狸,那个小权妃方来我们明朝不过一载,况且听说性格沉静,与宫内妃嫔相处友善,怎么会被人下毒呢?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阿狸没想到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引得三人这般色变,她倒不知怎么说了,只好道:“我也是随口讲讲的,你们这么郑重其事,倒好像是真被人下毒害死的呢。” 慕容秋风警告道:“你随口说说的?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讲一些,这话如果被人听到了,不知会惹出多大的祸端来。”百里飞雪点头道:“秋风大哥说的极是,听说皇上极为宠爱这个妃子,正为她伤心难过,如果听到些种话,不管真假,就会扯出无数人遭殃,皇上的性格你们想来很清楚。”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放低了声音,但是几人俱是心中一凛。 阿狸低下头,想了想,道:“我是想宫中之人多算计,也有可能是有人妒忌她得宠,暗地里害她也有可能。”百里飞雪道:“皇宫向来争斗的事情也有听说,只是没有凭据却不能妄加断定。你也只是凭着猜测说的,作不得数。” 阿狸不说话了,慕容秋风看她神情古怪,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还只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阿狸略思索下,便道:“也罢,我把我所听到看到的都告诉你们吧。”她便把在东苑中遇到兰姑与那个小太监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讲了,并且也把那小太监在苏州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最后道:“这几天我一直不知道怎么与你们说这些事,你们今日说起小权妃之死,我只好说了。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慕容百里听完半天没有言语。阿狸悻悻然道:“你们觉得这与小权妃之死有关系没有?” 百里飞雪半晌方道:“你说的事情实有蹊跷,这个兰姑为何要毒害小权妃?如你所说她有十几年的积怨,小权妃才到宫里不足一载,且兰姑以前就是大权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关系自然极好,怎么又会加害她的妹妹?” 阿狸被问得哑口无言,硬着头皮道:“也许是想害别人呢,无意中害了小权妃也有可能。” 慕容秋风皱着眉头道:“当日苏州那个叫作老四的无赖,我只当他是市井泼皮,事后也没再过多追究,他怎么与宫中太监有来往?那个小太监不知何人?他们口中说的仙姑又是何人?听起来像是道教中人。”二人都看着阿狸,阿狸忙摇手道:“你们不要问我,我把这些说出来,就是想让你们分析下的。我脑子哪有你们聪明。” 百里飞雪道:“不管怎么样,要先知会太子殿下才好。派人暗中监视着兰姑,看她要作出什么举动出来。”阿狸道:“这才是嘛。你什么时候进宫去?”百里飞雪道:“今天晚了,怕宫门下钥,明日一早去宫里,告诉四殿下太孙殿下,由二位殿下作决定。” 慕容秋风点头称是。 阿狸忽吞吞吐吐道:“四殿下这几日很忙吧?这几日也没有看到他。”慕容百里闻言相互看了一眼,都没说话,慕容秋风神情极为古怪,阿狸心下生疑,道:“你们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么?” 二人摇头不语,阿狸越发起疑,起身道:“你们不说,我现在就进宫去,自己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底忽生出几分害怕,生怕朱高燨有了什么意外。 阿青忙道:“两位公子到底有什么就说吧,她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不要闹出什么来。” 慕容秋风讷讷道:“倒没什么,只是四殿下、四殿下这几日生病了。” 阿狸吃了一惊,道:“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呢?他什么病啊?严重不严重?”百里飞雪道:“阿狸不要急,四殿下前日心悸旧症发作,宫中太医一直在医治。他怕你担心,再三交待不让告诉你。我与秋风也只好遵命,今日如果你不问,我们也不会说的。” 阿狸瞪了两人一眼,大声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慕容秋风叹了口气道:“就是连日没有好转,我才想着拼着被四殿下责备,也要告诉于你。你明日也随我们进宫去瞧瞧吧。” 百里飞雪见阿狸急了,忙道:“四殿下旧疾发作,向来是经过一段时间方才好转,哥哥们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着急。你心下静些,四殿下也是担心你性子急,才再三叮嘱瞒着你。你这样子,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么?现在既然知道了,明日就去见他。你万不可这样子急惶惶地去了,倒让四殿下凭白添了烦恼,病更加好得慢了。” 阿狸细想也是,便不再说话。慕容百里半哄半推地逼她吃了些饭,又让阿青看着她睡下了才离开。 第三章张家阿舅 次日一早,阿狸就早早地与慕容秋风百里飞雪一起来到皇宫,他们都有进宫符牌,通行无阻地来到了永庆殿。 阿狸一进去,就看到里面人来人往,个个面色肃然。阿狸心中一惊,不禁看了下慕容秋风,慕容秋风也吓了一跳,不知所措。 这时正好阿绣走了出来,看到阿狸又惊又喜,上前拉住她道:“你可来了。”阿狸忙问:“他怎么样了?”阿绣眼睛红肿道:“竟是不好了呢,昨晚深夜发起烧来,你且去看看吧。” 阿狸不待她讲完,抢着几步来到朱高燨寝室,进得门里,一眼看到朱高燨躺在床上,几日不见,竟然消瘦许多,面色绯红,似在睡着一般。阿锦及几个侍女在一边悄然侍候,一见阿狸,阿锦也是露出喜色,指指床上的朱高燨,悄声道:“殿下方才睡过去了,昨夜他几乎不曾好好睡觉,你来了正好。” 阿狸点点头,在床边俯下身子。阿锦又道:“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你在这里看着点吧。”带领几个侍女退下。 阿狸看着朱高燨,眼中泪水不觉掉了下来,她从来没有见过朱高燨虚弱到这种地步,从昨晚听说权妍儿一病呜呼,她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在现代社会的她年轻,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到了古代,也是昨天才知道生命是那般脆弱,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说没有就没有了,她看着朱高燨的模样,不能想象如果他也走到权妍儿的地步,要怎么办呢?如此想着,更是伤心难过,禁不住呜咽起来。 昏睡中的朱高燨,听得枕边轻泣之声,恍惚之间梦到了阿狸。他努力睁开了眼睛,看到阿狸两眼红肿,满脸湿漉漉地,正低头用袖子抹泪。他心中轻叹一声,伸手去摸她的头,哑声道:“傻丫头,哭什么啊?” 阿狸闻言忙抬头,看到朱高燨满眼怜惜,心中更是伤心,抓住他的手道:“你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竟成这般模样?”朱高燨努力地冲她微微一笑,道:“老毛病没什么。你不要着急,就是怕你着急,才不想让你知道,慕容他们还是告诉你了。” 阿狸心下来气,怒道:“不告诉我?什么时候了还不告诉我?莫非要等到象小权妃那般才告诉我吗?”她刚说完就后悔,呸了一声,反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却不觉想起了权妍儿,又掉下泪来,她恶狠狠地用胳膊擦去泪珠,对朱高燨道:“你敢再瞒我试试看!我以后一步也不再离开你!你给我快点好起来!” 朱高燨见她如此模样,心里想笑,却带着连咳数声。阿狸忙给他在胸口轻抚,嘴里连声道:“怎么样怎么样?” 朱高燨喘息略平,转眼看到她身后的慕容百里,笑道:“这么凶的丫头,你们见到过么?” 慕容百里听得阿狸呵斥朱高燨,朱高燨却满面喜色,亦觉得好笑,心里却又担心朱高燨的病情,二人只是咧下嘴轻轻摇头,阿狸却扭头怒目而视,二人忙收起嘴角笑意。慕容秋风忙道:“四殿下,我与百里先去慈庆宫一趟,等下再回来。” 朱高燨轻轻嗯了下,二人躬身退下去。 一时阿锦端了药过来,阿狸接过来,慢慢地喂与朱高燨。之后朱高燨复又沉沉睡去,阿狸探试他额头,却觉触手极热。又见朱高燨睡梦里并不安稳,眉头微蹙。她不禁伸出手,在他眉间轻轻抚弄。 这一天阿狸一直待在朱高燨的床边,朱高燨情况却是并没好转,清醒时间越来越短,烫药有时是强行灌进去的。阿狸越来越害怕,至晚间见朱高燨竟有好几个时辰不见醒来,她不明所以,泪水再也没有停下过。太医来来往往,个个面色凝重,乾清宫也不时遣人来问,阿锦阿绣忙得一刻不闲,阿狸关心则乱,只是一味哭泣,却不知如何是好。慕容百里过来,她也只呆呆不理他们。再到后来,朱高燨的情况越发不好起来,气息短促,最后连水也灌不进了。太医们一时慌了手脚,拥在床前急着施救,早有人报乾清宫而去。 阿狸被阿绣拉了出来,她呆呆地跟着阿绣到了庭间,早有小侍女递过一条大手巾,阿狸却茫然不动,阿绣只好接了过来,在她脸上擦了几把,道:“你也顾惜着自己,这么狼狈模样让殿下看到了,他又要心疼。”心中却想着朱高燨不知能否醒来,也不禁落下泪来。阿狸一把抓住她的手,道:“阿绣你告诉我,你说过他大病过几次的,有这么样的情形么?啊?是不是每次都是这个情形?你告诉我啊?” 阿绣被她抓得手疼,只得道:“是的,殿下每次都是这般,几年前那次比这次更加厉害,太子殿下最后连棺木都准备好了,四殿下却挺了过来,所以你不要着急。而且太子几日前就去江浙请胡濙大人回来,只要胡大人回来,殿下就能救得回来。”她嘴上虽如此,心里也是没底,按时间算,这两日胡濙应该就要到了,只盼四殿下能撑到胡濙到来。 阿狸心里略略放下,却又忽地想到如果真不好了,可要怎么办呢?那姚广孝曾说过他寿命短暂,难道这次就是他的劫数么?阿狸一时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方好,只是眼中泪水不断。 忽见朱瞻基走了过来,阿绣忙行礼,朱瞻基挥手让她退下,看着阿狸神情混乱,眼睛已似桃核般红肿。朱瞻基忍不住道:“你这样子也救不了他的。” 阿狸骤然见到朱瞻基,又听他这般言语,忙道:“怎么,他可是不好了?”不待他回答,掉头往殿里跑去。朱瞻基在背后长叹了口气。 一群人涌进了永华殿,只见朱棣大步走了进来,太子与太子妃紧随在后面,三人均是神色严肃。朱瞻基忙上前问安。朱棣摆手,急步奔向内殿。朱高炽夫妻看着朱瞻基摇摇头,三人亦跟着后面进了内室。 朱棣一进入室内,就觉得气氛紧张,室内所有人看到皇上来到,都忙俯身参拜。朱棣挥手,来到朱高燨的床前,眼见朱高燨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已无一丝血色,他心中一紧,道:“四殿下现下怎么样?” 一边跪着的一个太医满头是汗水,却顾不得去擦,忙道:“回陛下,四殿下脉象微弱,气息短促,情况很是不好了。” 朱棣抬脚把他踢出几步之遥,喝道:“废物!”早有人搬过椅来放在床边,朱棣坐下来,轻声唤道:“燨儿,燨儿?你且醒醒,父皇看你来了。” 阿狸一直俯在床头饮泣。朱棣进来,她并不在意,也不理会,只是盯着朱高燨。此时听得朱棣呼唤于他,在她听来就是一个老父亲在叫自己的儿子,心中更是凄惨,禁住抓住朱高燨的手,亦哽咽道:“你醒来啊,醒来看看我们。” 朱棣这才注意到床边的阿狸,又见她发丝零乱,眼目红肿,自是哭泣所致。他亦不禁心中难过,这个儿子,自生出来便让他时刻挂心,加上又生得骨胳不俗,他更是爱若性命,曾暗中让人替朱高燨算命,皆言不寿,朱棣心中更是怜惜于他。每每生病,都令他心如刀割,眼见着慢慢长大,朱棣的担心日渐增加,生恐哪一日他先自己而去,以前忙于战事,对朱高燨没有亲自照顾,今日眼见他气息奄奄,却害怕起来,眼眶不禁湿润。 他问旁边太子道:“那胡濙不是已快马加急去召唤了么?为何还没回来?”太子朱高炽忙道:“回父皇,已吩咐马不停蹄、不分昼夜的传唤,按时间算今明两天就可以回来。” 却忽见朱高燨微有动静,双目微微睁了开来,朱棣大喜,忙道:“燨儿,父皇在此。” 朱高燨听得父亲声音,举目看去可不是父皇么?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能够动弹一丝。朱棣忙道:“孩儿莫动,省些气力。” 朱高燨轻声唤声“父皇”,便没有力气再说话。太医忙递上早熬好的药,阿狸接过来慢慢喂与他。朱高燨勉强喝下几口,便摇头示意不要。阿狸道:“你就都喝了吧,方才我都灌不进去。趁这会儿有些力气先把药喝完再说话。”朱高燨见她如此,只得就她的手将一碗药喝了下去,太医们舒了口气。朱高燨一番折腾,身上头上冒出许多汗,精神上却清醒许多。 阿狸把碗递与阿绣,含泪对着朱高燨道:“你莫要再吓我了啊。”朱高燨见她一改往日眉飞色舞的样子,变得如小女子般楚楚可怜,心生怜悯,努力伸出手来,想去抚摸她的头发。阿狸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朱高燨冲她微微一笑,虚弱地道:“想是我吓着你了,真是对不住。”却又是连咳。 阿狸忍不住哭出声来,道:“你真不要吓我,我真得害怕了啊。你要是丢下我,我怎么办?”朱高燨闻言心中大恸,两人相对无语,却是四目流泪。 朱棣见此情景,连连摇头,心下思道情深则不寿,这个儿子深情如此,唯恐算命所言非虚,他轻叹道:“痴儿痴儿,何至如此?”又看到阿狸,心下思量再三,道:“传旨,封丁氏婴宁封为楚王妃,择日成婚。” 室中众人相互对望,不知道皇帝为何这个时候下这道圣旨,却都忙纷纷向朱高燨阿狸贺喜。阿狸此时哪里管什么王不王妃不妃的,也不谢恩,也不理会众人,只管拉着朱高燨流泪。 朱高燨却转眼看到父亲的表情,心中一凛,便轻声道:“父皇。” 朱棣忙道:“孩儿,父皇在这里。” 朱高燨略喘息会,努力道:“孩儿求你一事。”朱棣忙道:“燨儿,莫急,慢慢来,父皇什么都答允于你。” 朱高燨手指阿狸,道:“如果——燨儿去了,求你、放、放……”又是一阵急咳,阿狸不明所以,拉着他的手道:“你不要说话了,且歇歇。” 朱高燨挣扎着又道:“放她回流萤山庄,让慕容家照、照顾。”说完大口喘息不止。 满屋子的人都闻听到朱高燨的话,忽地明白了为何皇上突然下方才的旨意。原来明朝自来有嫔妃殉葬之说,皇室宗亲,死时多有拿活人来陪葬,当初朱元璋、太子朱标死时宫中便有许多女子被逼迫殉葬。方才朱棣看着阿狸,心中就是在想如果朱高燨有个意外,这个女子是必须要跟着去的,是以突然下旨册封。阿锦等都心生不忍,朱瞻基也傻了眼,正想开口,早被太子妃拉住。 病中的朱高燨洞悉朱棣心思,哪里肯伤阿狸半分,便趁着此时向朱棣提了出来,如果他有不测,放阿狸回到慕容家去,以救阿狸一命。众人都知道个中原因,只有阿狸不明所以,阿狸听到朱高燨如此言语,心中又气又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你只管去吧,你去试试看!你只要前脚去,我后脚便跟了你去!”她忍不住伸手去捶朱高燨,却被他握住了手,泪水又涌了出来,哭道:“你个傻瓜,你若死了,我还能活下去么?” 朱棣听得此言,也忙道:“是啊,孩儿,阿狸对你情深如此,还是听她的好。” 朱高燨却是看着他,眼中泪水直流,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用目光哀求着他。朱棣被他看得心酸,顿足道:“罢了罢了,就依你。”转身对不远处的慕容秋风道:“慕容秋风,四殿下说得你可记下了,就照四殿下说的办。” 慕容百里亦正为朱棣的圣旨担心,听得他如此吩咐,连忙答应了。朱高燨这才安下心来,方才一阵挣扎,他内衣已然被汗水所湿,阿锦与阿绣放下帐子来,与他换上干净的内衣,阿狸也不再避讳,亦在一旁帮忙。如此下来,朱高燨更是无力,又昏睡过去。 忽外面内侍进来报:“回陛下,胡濙大人到了。” 此言一出,殿中之人无不喜出望外,朱棣马上道:“快,快让他进来!” 只见胡濙小跑着进了殿来,后面却还跟着一个青衫男子,五十岁左右模样,身材清瘦,神情傲然。那胡濙一见朱棣忙纳头叩拜:“胡濙拜见陛下。” 那青衫男子却是连看也不看朱棣一眼,大步来到朱高燨的床前,一挥衣袖将阿狸阿绣推到边上,伸手搭在朱高燨的手腕处。阿狸吃了一惊,心想这是什么人这般无礼,却听阿绣咦了声,望着青衫人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蓦地听到朱棣阴沉沉地道:“太子,让闲人都退了出去。” 阿狸眼见朱棣脸上忽明忽暗,神情复杂,正不明之时被阿绣拉着出了寝殿,又见太子与太子妃带着众内侍太医都出来,站在庭院之中。阿狸心中诧异,阿绣却拉住她的手,悄声道:“殿下有救了。” 阿狸惊喜道:“怎么说?”阿绣看看四下,兴奋地小声道:“那个人我认得,就是四五年前殿下那次大病之时救了殿下的世外高人。那次殿下看着都没有指望了,是这个人来到之后不知用了什么药将殿下救转过来。今天这个时候他又来了,那么殿下定是无虞了。” 阿狸大喜道:“真的么真的么?”见阿绣肯定地点点头,她自是精神一振,却见殿门旁边立着三个黑衣男子,神色肃然,最前面的是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长者,年约有四五十岁,见他面目奇黑,阿狸多看了两眼,他便也盯着阿狸看。阿狸被他看得不舒服,忙避开眼睛,却又看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刘江带着几名侍卫远远地站着,距离着三个黑衣人甚远,却是低着头看也不看那三个人。阿狸心下奇怪,看着这几个黑衣人服侍并不是宫中侍卫,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那个青衫男子带来的人么?为何刘江看起来很是胆怯的样子?她碰碰阿绣的胳膊,道:“那三个穿黑色衣服的家伙是谁?” 阿绣看看三人,偷偷道:“他们是跟着屋里那位高人来的,上次也是这般立在殿外,一语不发。那个高人也很是奇怪,见了陛下理了不理的,怪就怪在陛下却也不怪罪于他。现在殿内只有陛下、胡大人与那人在那里,想来是为在殿下施救。” 正在这时,只见胡濙走了出来,满头汗水,手里拿着个药方,道:“来人,快快按此方抓药煎了送来。” 阿锦忙上前去接过,匆匆往外走。那胡濙擦了把汗,道:“谁叫阿狸?”阿狸一怔,阿绣忙推了她一把,替她答道:“她就是。” 胡濙看看她,道:“你随我来吧,四殿下一直呼唤于你。陛下令你进来侍候。” 阿狸忙跟着他进去殿内,却见朱棣沉着一张脸坐在椅上,那青衫之人坐在床头,手上拿着些银针,正在给朱高燨施针。她忙看朱高燨,却是依然昏迷着。 她顾不得他人,只俯在床前,紧张地看着朱高燨,问道:“这位高人,他可有救么?” 那青衫人斜了她一眼,道:“你就叫阿狸?”阿狸嗯了一声。青衫人转过头来不再瞧她,嘴里却道:“方才阿燨昏迷时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想来你是他惦记的人。你就在这里,与他说话。” 阿狸不解道:“说话?说什么?怎么说?他没有醒,能听到么?”她看看旁边的胡濙,胡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也不明白这位高人要阿狸讲些什么。 青衫人不耐烦道:“让你说你就说,话怎么这么多?他神智虽昏迷,心里却清晰,你只讲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情来,他自然明白,说不定就清醒过来了。” 阿狸不敢多问,只得对着朱高燨道:“你听到了么?这位高人让我与你讲话,我却不知道要与你说什么。” 那青衫人瞪了她一眼,阿狸忙道:“他很不高兴,方才又瞪了我一眼,可是,我要与你说什么呢?你还是快快醒来,不然我要受尽旁人的白眼了。” 那青衫人怒睁两眼,正待发火,却觉朱高燨眼皮微动,他忙道:“嗳,有反应了,你继续说下去。”却也顾不得再责怪阿狸。 阿狸心里一顿惊喜,轻轻拉起朱高燨的手来,道:“要说些什么呢?呃——我就说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情景吧。”她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漫天花雨的日子,那悠扬的箫声,还有那个李树下的青衫公子,她不觉道:“那天满园的花儿都开了,你的箫声在园子里飘着,很是动听,我忍不住寻声而去,爬到了花墙之上,一眼看到了你,当时就呆住了,我心里说世间怎么会有这般俊雅的公子呢?” 说着这里她停了下来,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那边朱棣哼了一声,道:“朕的燨儿天生俊美,世人哪个能比?”语气很是自傲。 那青衫人回头盯他一眼,冷冷道:“阿燨长得随他母亲,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狸一愣,这青衫人怎么这般倨傲,连当今皇上也敢顶撞?!胡濙却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脸色却没有改变,想来他是见怪不怪了。 青衫人见她傻看着两人不说话,叱道:“怎地不说了?往下讲!” 阿狸哦了声,忙调整思绪,接着道:“我见了你,却是不认得你是谁,以为你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公子,所以对你并不拘束,与你说东道四。你话不多,只是听我说,我当时只以为你是个谦谦君子,待人定是和善不过,心里便对你生了好感,又知你身体不好,更是对你有所怜惜,感慨上天不公,既然把你生得这般模样,却又怎么不给你一个好的身体呢?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后来我才偷偷带着你出去游逛。”阿狸想起了她与朱高燨的第一次外出,慢慢道:“谁知道到了外面,你的本性竟然显露出来。” 她慢慢说着她与朱高燨在清泉茶铺的争吵,这些事情好像就是昨天才发生,一切都历历在目,她说到他的伶牙俐齿时,不觉生了气,道:“你竟然不给我付那三钱银子,将我扔下不管不顾,我才知道你也不是个君子,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温文如玉。” 说到这里,朱棣突然道:“你将燨儿哄骗出去,却又说他不是君子?你这个丫头!”他脸上涌起怒火。 青衫之人却是瞪了他一眼,道:“阿燨天天被你关在那里,有什么乐趣,这丫头带他出去好得很,我喜欢!”又对阿狸道:“说下去,阿燨是跟你闹着玩的,他不会不管你的。”语气缓和不少。 阿狸此时已完全回到了当日与朱高燨初遇出游的状态,根本没有理会这两人在话语,她依然慢慢地说着两人之间的玩笑之语,时笑时怒,时嗔时喜,她言语本来利落,说得生动有趣,一时朱棣和青衫之人也听得入迷,两人时不时的插进一句,又相互争吵下,那胡濙听得有趣时,偷偷低下头来笑笑,但当抬起头来时,却是神色正经,面无表情。阿狸后来便也不理睬他们,充耳不闻,自己与朱高燨慢慢说话。 待说到她被慕容秋风惩罚软禁七天之时,她犹自愤愤,道:“你这个家伙,害我被表哥关七天,却还是瞒着我不说实话,我被你骗得好惨!”说着她在朱高燨的手背上使劲地捶打一下。 朱棣正好看到,“嗳哟”叫了一声,指着她道:“你怎么打我燨儿?是你自己太笨,怎么就猜不出他是个皇子呢?” 那青衫之人喝道:“猜不猜出又有什么关系?皇子不皇子又怎么样?”对阿狸道:“阿燨想来是喜欢上你,才对你有所隐瞒。” 阿狸撅起嘴来道:“他哪里是喜欢上我,只是喜欢看我挨罚他心里舒服而已。我想着以后就不要再见这个人了,谁知道他竟然阴魂不散,又处心积虑地哄骗我再次出庄子去。” 朱棣怒道:“燨儿怎么骗你了?你胡说八道?” 青衫之人却微微一笑,道:“你再接着说来。”他慢慢地将朱高燨头上的银针轻轻拔去,心略略放下来。 阿狸又开始说与朱高燨的第二次出行,当说到朱高燨被她所骗没奈何背负她时,朱棣又不满道:“你怎么让堂堂一个皇子来背你?” 青衫之人又冲他道:“皇子有什么了不起?就不能背人么?你当初不是也背过如烟么?” 朱棣蓦地一呆,登时沉默不语了。阿狸见青衫之人接二连三地斥责朱棣,不禁惊讶之极,忍不住伸出一个大拇指来,冲着青衫人一竖,道:“厉害!佩服!”旁边的胡濙嘴巴动了动,却又忙恢复原状。 青衫之人呵地一笑,脸上微有得色,道:“小丫头鬼着呢,胆子倒不小,怪不得阿燨着你的道。讲下去!” 阿狸又开始往下讲,又说到朱高燨反骗她时,朱棣微微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却被青衫之人以怒目堵了回去。当阿狸说到他们进了花满楼时,朱棣忍不住了,道:“你还敢带燨儿去那个地方!” 青衫之人道:“那个地方怎么了?燨儿是个正常男子,怎么就不能去?” 朱棣道:“他是个皇子,怎么能踏入烟花之地?” 青衫之人道:“你哪条律例上写明皇子不能进入烟花之地?”朱棣强辩道:“可他身体虚弱,去那地方就是不行。” 青衫人冷笑道:“笑话,你以为去那种地方就只是寻花问柳?听词听曲儿地那个地方别提多好了。你知道什么?!” 阿狸被他们屡屡打断,心中本来很是不满,忽见朱高燨眉头微微蹙起,想来他们的争吵影响到他,一时她心中火起,便大声叫道:“你们别吵了!烦死人了!” 朱棣与青衫之人俱是一愣,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阿狸,阿狸怒道:“你们吵什么啊?都几十岁的人了,为丢丢小事来喋喋不休,你们羞不羞啊?” 朱棣脸上挂不住了,喝道:“大胆!”青衫之人却是哈哈大笑,在阿狸头上拍了下,道:“小丫头也蛮厉害么!我也佩服得很。” 这时却听得床上一声轻咳,阿狸忙看去,只见朱高燨慢慢地睁了眼睛。她不禁叫道:“原来你醒了啊。”顿时喜上眉梢。 朱棣忙也到了床边,喜道:“燨儿你醒了。” 朱高燨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夹杂一些红晕,他努力挣扎着慢慢道:“我醒了一会了,只是你们一直在吵,听不到我说话。” 朱棣忙道:“不吵不吵,朕不与他们吵了。”青衫人哼了一声,又在朱高燨手腕上号了下脉,沉吟不语。 这时阿绵端着药走了进来,胡濙忙接过来,端到床前,阿狸便慢慢地给朱高燨喂了下去,朱高燨身子太过虚弱,一碗药也只喝下一小半,倒吐出不少来,又是咳个不停。 朱棣急道:“怎么都吐出来了呢?”冲着青衫人大喝道:“张浩然,你到底行也不行?不要害了燨儿!” 那青衫人毫不客气,也大声冲他道:“行不行我说了算!你养的那群庸医呢,平日里高官厚禄,现在都干什么去了?你怎么不问他们行不行?” 朱棣怒道:“好个张浩然,这么多年了,朕看着如烟的情份对你一再忍让,你却得寸进尺,不知好歹。你以为朕怕你啊?” 那个张浩然傲然道:“怎么,你还想将我杀了么?先看看你手下有能杀得了我的人没有!” 他二人怒目相向,胡濙与阿狸不知所措。那里朱高燨只得拼尽力气喊道:“父皇!舅舅!”又是咳声不断。 阿狸一怔,舅舅?这个叫张浩然的青衫人是朱高燨的舅舅?她狐疑地看看胡濙,胡濙讪讪一笑,低下头却不说话。 朱棣与张浩然听朱高燨呼唤,忙停止争吵,纷纷看向他,张浩然却道:“阿燨,不要再说话,能喝下去药便不错了。”又向胡濙道:“那还魂草还是没有找到么?” 胡濙摇头道:“各个地方都着人去寻了,却是一无所获。” 朱棣问道:“什么还魂草?”张浩然冲他翻翻白眼。 胡濙忙道:“回陛下,四殿下的药中,有一味药叫作还魂草,前些年还能零星找到,这几年来却是四处找寻不到,是以无法配制出药丸来。本来没有这味药,殿下慢慢将养也无妨,谁知殿下此次病情来势汹汹,看来还得要找到那还魂草才行。” 朱棣道:“既那么重要,为何不早日说来,好让朕早早派人在全国去找呢?” 张浩然冷笑道:“那还魂草本来就世上罕见,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没有见到过。你以为你是皇帝,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啊?” 朱棣怒道:“朕只不信什么草药就那么的稀有?!定是你治不好燨儿了偏拿这个草药来当借口。你不是号称没有治不好的病么?怎么,现在没有办法了?” 张浩然叫道:“你有在这里指责我的功夫,还是好好把你的皇宫治理一下吧!阿燨的病本来还好治,就是在你宫里被人下毒才变得复杂起来!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来寻我的不是了!”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大惊失色,朱棣更是恼怒,道:“下毒?何人有这胆子,敢在朕的皇宫里下毒?” 张浩然冷笑道:“这就要你这个皇帝好好去查查了。阿燨小时候也只是先天体弱,只依我的诊治,慢慢调养定会痊愈,可是竟然反反复复,五年前那场那病我就起了疑心,只是抓不住什么把柄,那下毒之人甚是狡猾,只将毒药慢慢地渗进燨儿的体内,分量之轻根本无从查起。后来阿燨慢慢好起来,我也就不往那方面去猜想了。可是这一次过来,竟在阿燨体内测到些许中毒之象,虽然还很轻,但较五年前明显多了。你那些庸医当然看不出来,只一味给阿燨胡乱治疗,又加重了病情。亏得我来得早些,不然阿燨的一条命已丢在他们手上了。” 阿狸胡濙听得目瞪口呆,张浩然看看他们,又对朱棣道:“这下毒之人是谁,为什么要害阿燨,你还是快快查清了,不然的话,我这次便将阿燨带走,永远不让他回这个皇宫里来。” 朱棣气得浑身颤抖,大叫道:“刘江袁刚!” 外面侍候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江袁刚忙在殿门口大声道:“臣在!” 朱棣喝道:“你们去皇宫各处,给朕好好查找,找出那下毒之人来!” 刘江袁刚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胡濙忙过去,与他们细细地讲了下,两人马上领命,即刻前去查找。 这里阿狸也惊慌了,忙奔出去,看到庭中的慕容百里,道:“他果然是中毒了。”将情况大概说了下。 慕容百里吓了一跳,忙看向太子朱高炽。早上进宫来两人已将兰姑之事告诉了他,朱高炽当即就命人将兰姑看管起来,为着朱高燨病危,顾不到细查兰姑,此时听到确然有下毒之事,他马上对朱瞻基道:“事不宜迟,你带着慕容百里两位公子赶快将这个兰姑送去给刘江,将情况说明一下。”朱瞻基与慕容百里当即转身出了永华殿。 那阿狸复又回到殿内,见朱棣兀自生气,满脸怒色。那张浩然微微冷笑,却是不语,胡濙小心地立在一边。阿狸顾不得他们,只看看朱高燨,朱高燨此时神智清醒,微笑道:“你不要担心,我觉得好了些。”阿狸不住点头,拉着他的手只不放开。 此时已是后半夜了,今日一天整个皇宫为着朱高燨闹得人仰马翻。那太子朱高炽轻轻地走了进来,看看殿内无声无息,又看看朱高燨,便对朱棣道:“父皇,四弟现在看来稍微好了些,儿臣在此处守着便是,父皇劳累一天,先回去休息下可好?” 朱棣怒道:“朕怎么睡得着呢?你弟弟就要被人抢走了,叫朕如果去睡?” 朱高炽想来也是认得张浩然,知道他与朱棣的渊源,却不敢说些什么,只好低下头来。 那张浩然冷笑道:“姓朱的,丑话我先说在前面,阿燨这次我是要带走的。五年前你不让我带他走,他那时还小,不明白许多事,任你摆布。现在他也大了,随不随我走,让他自己来决定,你不许参合!” 朱棣也恼怒道:“笑话,朕的儿子岂能跟你走?你算什么?”张浩然大声道:“他也是张如烟的儿子,有我张家一半的血脉!你不许他跟我走,到底什么个意思?怕他抢你那个皇位么?” 阿狸大吃一惊,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胡濙神色亦是一变,太子朱高炽则慢慢退到殿外去。 朱棣却大叫道:“燨儿是朱家皇子,别说他不想当皇帝,纵然他作了皇帝,却也是我大明的天子,你以为他登基了便可以把大明国号改变么?痴心妄想!” 张浩然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你从来不让阿燨参政,可不是防止他么?你嘴上说不介意,心里却还是忌讳他身上流着张家人的血!” 朱棣怒道:“不让燨儿参与政事,却是如烟的遗言。她就是怕你再来纠缠不清,才无论如何不让燨儿从政。” 张浩然道:“现在如烟人都死了,你说这有什么些用!姓朱的,好好守着你的皇位吧,别把人都想得跟你一样稀罕那个位置!现在你便是要送与燨儿,我也不让他去坐。皇帝算什么,哪里有我们过得逍遥自在。你午夜醒来可有想过,你这个皇帝当得舒坦么?哈哈哈!” 朱棣闻言不禁变色,却是作声不得。张浩然的话直戳他心中痛处。 两人这边唇枪舌战,那里朱高燨忍不住流下泪来,拉着阿狸的手住地颤抖,阿狸心中一痛,暗想他们这般争吵必是刺痛了朱高燨的心,便回首喝道:“够了你们!再吵你们出去吵!” 朱高燨一急又是连声咳嗽,阿狸便冲张浩然怒道:“你这个人,怎么当人家阿舅?还是个大夫呢,不先来治病救人,只顾逞口舌之能又有何用?依着我,你这个阿舅还是不要也罢!” 朱棣忙道:“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张浩然正欲出口反驳,那朱高燨却道:“舅舅。”两颗泪珠滑落出来,张浩然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温言对朱高燨道:“你莫担心。我与他也吵了几十年了,见面不吵几句就不舒服,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狸瞪了他一眼,道:“别说这些了!你只说说,下来要怎么办?” 张浩然一愣,道:“什么怎么办?” 阿狸急了,一扬下巴,叱道:“他的病要怎么治来?我说的是外国话么?你听不明白?还是你耳朵有毛病?要不要我再大点声音?” 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斥责于他,张浩然不禁怒从心起,却又见阿狸娇俏嗔责,并无一丝惧意,倒不禁佩服她的胆大。便哼了一声,道:“小丫头胆子不小。若不是看在阿燨现在病着,瞧我给你一耳光尝尝。” 那边朱棣听到阿狸斥责张浩然,哈哈大笑道:“他是燨儿的妃子,你看我给燨儿选的这个妃子可好?” 张浩然闻言大奇,上下打量着阿狸,道:“你是阿燨的老婆?真的假的?你方才说的故事,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开玩笑呢,现在竟真地作他老婆了?那皇帝老儿也答应了?” 阿狸大怒,道:“什么故事不故事,我与他象是开玩笑的么?老婆老婆的,难听死了,我还没嫁给他呢。” 张浩然吃她怼呛,不怒反笑道:“这丫头是吃了火药了这般气大?”又向朱高燨问道:“阿燨,你真地喜欢她么?这般、这般厉害的丫头。” 朱高燨来不及阻止,他已然说出来。朱高燨没奈何地叹了口气,那边阿狸已连珠炮般冲张浩然发难道:“你这个老头,他喜不喜欢我关你什么事?我厉害不厉害又关你什么事?放着治病救人的正经事不作,却偏来打听这些八卦消息,你到底是不是大夫啊?是大夫就快快地看病,不是大夫地话就快快走人,不要在这里有的没的乱讲一气。” 张浩然一时被她说得无言以对,怒道:“我哪里是老头了?” 阿狸道:“看你跟谁比了?跟我们比你可不是老头么?我们便是初升的朝阳,你却已是夕阳红了。”她还要讲来,朱高燨拼命地拉她,她看看朱高燨,方才醒悟过来,忙收口不言语,却嘴巴一努,示意张浩然给朱高燨看病。 张浩然气得头大,再想发作,朱高燨连声叫舅舅,他只得罢了,赌气道:“你这个病,只要有还魂草来,便立刻就好了。” 阿狸问道:“那还魂草到底长什么个样子?” 张浩然不理她,阿狸白眼翻他一眼,只好看着胡濙,胡濙忙道:“下官不才,只见过画样,真正地实物却是见也没有见过,以前殿下吃的药,俱是张先生亲自配制,下官只是负责传递过来。” 阿狸道:“既然有画样便照着去寻找吧,只多多着人去这还魂草生长的地方去找找看。” 张浩然微微冷笑,阿狸怒道:“你冷笑什么?有什么主意只管说来,冷笑就能变出这草药了?” 张浩然却是语塞,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那朱棣见张浩然被阿狸呛得无言以对,心中大感宽慰,多年来受的气总算消了些,便道:“阿狸说的对,胡濙,你快快将那草药画像再多多发下去,让人去寻找来。” 胡濙忙道:“药膳局的人都有这还魂草的画样,方才微臣进来之时已吩咐了多多派出人去山里依着画样找去了。” 阿狸随口道:“胡大人,你身上可有那还魂草的画样,我看看。” 胡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阿狸接过一看,只见纸上画着一株小草,叶子细长,中间一簇红色小花,中有结出赤红色果实,绛红绚丽之极。阿狸咦了一声,道:“这个怎地看着有些眼熟?” 众人一怔,胡濙忙道:“姑娘可见过这般样子的花草?” 阿狸冲着朱高燨一扬手中的纸道:“你看,这个象不象我们当日在北漠带回来的绛珠仙草?”当日阿狸将那些所谓的勿忘我花草带回青荷别苑种植,朱高燨是知道的,偶尔还去看过。今日见图中所画,跟那株绛珠仙草一般模样,便点下头。 张浩然大喜,道:“现在这还魂草在哪里?” 阿狸道:“是不是还魂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二者极为相似。现在在青荷别苑里面。”朱棣忙道:“快让人速速取来。” 阿狸忙去到外面,对扶风道:“你现在到别苑内,找到阿青,告诉她说把我们从大漠带回来的绛珠仙草与你带回来,她便知道了。” 扶风急忙答应,迅速离去。打马出得皇宫,找到阿青,那阿青正在熟睡,闻得阿狸之命,顾不得什么,忙披衣下床来将篱笆处的那丛花草一并挖了出来,连泥带土包起交与扶风。扶风快马带着回来,交给阿绣,传入殿内给了阿狸。阿狸打开包裹,里面几株赤色果实小草,问道:“可是这个?” 那张浩然接过大喜道:“这正是九死还魂草!阿燨有救了。” 忙与胡濙过去忙活,又吩咐人去按方配药,一时煎好端了过来,与朱高燨服下,这次朱高燨倒是全部喝了下去,慢慢睡了过去,众从方才放下心来。张浩然又把那些剩下的九死还魂草拿在手中,令胡濙再去配制些丸药。 张浩然又替他把了脉,喜道:“此时脉象竟比先前好些了。让阿燨再歇息下,明日定能好转过来。” 殿内外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此时朱高炽便于殿外道:“父皇,四弟暂时不妨事,父皇先去休息下,孩儿在此照应便是。” 朱棣也是上了年纪之人,前几日为小权妃之死伤心不己,这两日又被朱高燨累得心力交猝,也觉身上疲惫不堪,便点点头,道:“如此也好,朕且去歇息下,有什么事情让人火速到乾清宫禀报。” 朱棣站起来,看了看张浩然,却不说话,只是冲胡濙使了颜色,令他看好张浩然。走出殿外,看到外面跪着的几个太医,朱棣嫌弃地道:“你们几个笨蛋,小心在此候着!里面有什么需要,赶紧去办,若是误了四殿下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太医吓得浑身发抖,这个皇帝手段残忍,无人不知,他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怕人。朱棣哼了一声,自带人而去。 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深知四弟朱高燨在父皇朱棣心中的地位,自是不敢懈怠,又忌讳着张浩然,便不进去,一直守候在殿外,不时令阿绣进去探望。阿狸唯恐朱高燨有个好歹,亦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朱高燨却是一直昏睡,期间略有清醒,被人灌些汤水与药,复又睡去。张浩然与胡濙两人不时进进出出,顾自忙碌,太医们在外面亦战战兢兢。待得天色将明之季,朱高燨脉息平稳了,众人方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暗暗出了口气。 朱瞻基此时走了过来,他与慕容百里一直忙于兰姑之事,伙同刘江夜审兰姑,又将平时与她有来往的人全部抓了来,仔细盘查她以前的事情,包括昔日在大权妃宫里所作所为。一时并无结果,他心中挂念永庆殿,便令他们继续,自己先行过来看视一下。他与太子夫妇简单说了下兰姑之事,忽见外面海涛探头探脑,忙走了出来。 海涛凑到跟前,悄声道:“乾清宫里出事情了,皇上陛下抓了崔美人与宫内李宦官,大发雷霆。”朱瞻基皱眉道:“可知道为何事?”海涛忽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朱瞻基瞪了他一眼,道:“有话快说!”海涛没奈何道:“陛下回宫时,正好碰到崔美人与李宦官在行、行不齿之事,他们二人早在崔美人作宫人时就是对食,后来崔氏被封美人,二人断了联系,这一年来陛下对崔氏冷落,二人却又在一起了。不想今日陛下回去晚了,正好撞到,陛下本来就对这对食之事就厌恶之极,此时更是恼怒,当即就让人把那个李宦官打死了,又把崔美人及她身边侍候之人全都捆了关起来。” 宫中宫女与宦官对食之事从汉唐以来就有,明朝初年,朱元璋对宦官与宫女之间的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并严加取缔,对娶妻成家的宦官更处以十分残酷的剥皮之刑。朱棣时期也是明令禁止,朱棣亦闻得宫中暗里多有此事,今日公然撞到,加上又为朱高燨担心,一时怒从心生,是以当庭处理了那太监,又将崔氏阖宫之人都束了起来。那海涛将事情讲与朱瞻基听了,朱瞻基也不作声,挥手让海涛退下。 他回头看了看殿里,心中亦是担心阿狸,却又不好说出来,只在心中叹息。 那阿狸一直爬在朱高燨的床边,片刻不离,慢慢地倦意袭来,依在床沿上迷迷糊糊睡去。似睡非睡间,觉得有人在自己身上披了件衣服,她以为是阿绣,也不在意。挣开眼时,却见是朱瞻基,朱瞻基见她睁开了眼,忙道:“该死,竟弄醒了你。” 阿狸见他手中所拿的却是自己的衣服,想是问阿绣要的。她又看向朱高燨,却仍睡着。她接过了衣服,低声道:“多谢。”朱瞻基见她神情颇为憔悴,便道:“小王叔暂时无妨,你且去休息下,我在这里照应。”阿狸摇摇头,道:“我没关系,倒是你去休息下吧。”朱瞻基撒谎道:“我方才打了个盹,此刻却无睡意了。”阿狸想想道:“如此我去洗把脸来。你先照应下。”朱瞻基点头,阿狸走了出去。 却见朱高燨微动,朱瞻基忙凑到跟前,道:“小王叔。”朱高燨微启双目,冲着朱瞻基点了下头,又以目找寻。朱瞻基忙道:“阿狸刚出去,洗把脸就来。”朱高燨轻轻嗯了声。朱瞻基喜道:“小王叔,你醒来就好,我们都担心着呢。” 正说着阿狸走了进来,见到朱高燨醒来欣喜万分,扑到床前道:“你醒了。”朱高燨脸露一丝笑意。阿狸又哭又笑,道:“谢天谢地谢上帝,你总算醒来。”朱高燨轻抬手,阿狸忙握住了,道:“可是想喝些汤水?”急忙跑出去唤阿绣,端进来一碗汤水来,慢慢侍候着朱高燨吃了些。那张浩然又过来诊脉,面有喜色道:“可算是好转了。” 一时永华殿人人都精神一振,太子太子妃也忙差人将消息传与乾清宫,朱棣闻言欣慰,亲自过来看视一番,方才放下心来,便去朝堂处理政务,又令太子太孙等人也一并回去,不让闲杂人等留在永华殿内。阿狸留心看那个张浩然,举止却也奇怪,他与胡淡在后面忙碌,除了她,不许任何人进殿来,太子朱高炽临走之时,吩咐阿绣等小宫女听从胡濙吩咐,来往传送东西,一时众人走了大半,阿狸也乐得不用那理那么繁文缛节。 第四章风声鹤唳 将近晚上的时候,看着朱高燨精神已经好转,复又睡去,阿狸方才安心,便起身去阿绣房间更换了衣服,略梳洗一番,走了出来,一眼又看到那三个黑衣人,还是立在殿下,动也不动。阿狸便叫过阿绣来,悄声问道:“那三个金钢似的家伙恁的古怪,中间那个黑炭目光炯炯的,我一看他就盯着我。”阿绣亦轻声道:“他们跟屋内那个高人一样,谁也不理的,样子傲慢的很。” 阿狸听阿绣称呼那张浩然为高人,想来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朱高燨的舅舅,心中好奇,便问道:“你以前见过那位高人,你不知道他是谁么?” 阿绣道:“这位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的很。上次也是这般来了就只在殿内不出来,我们这些侍女从不让进去,所需用物品皆通过胡大人往来传递。今年有你在里面,你可看到些什么?你跟他说话了么?那高人是神仙么?” 阿狸心想看来阿绣确实不知道张浩然的身份。她便笑道:“你说得对,他便是神仙呢,刚才还在屋内腾云驾雾呢。” 阿绣惊道:“真的么?真是神仙啊?我们就说嘛,这高人一定不是凡人。” 阿狸笑道:“你就在这里守好了,等下他出来了你看他如何升上天吧。”一眼看到慕容秋风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食盒,阿狸道:“你们要吃饭么?” 慕容秋风道:“我们方才在外面已经吃过了,这些是带过来给他们的。”以目扫视了那三个黑衣人一眼。 阿狸忙对阿绣道:“你们一直忙得没吃饭吧,快些趁这时候去吃些东西。”阿绣点头,道:“方才星儿把饭菜已给胡大人送进去了,你也去吃一点吧。”转身离去。 阿狸叫住慕容秋风,轻声道:“你知道这三个人的来历么?” 慕容秋风摇头道:“这个委实不知。太子说把这饭菜送与他们,别的什么也没说,我们自然不好打听。你知道他们是谁?” 阿狸又问道:“那你知道张浩然这个名字么?” 慕容秋风喃喃道:“张浩然?”复又摇头道:“没听过。他又是谁?” 阿狸看他一改往日那般嬉皮笑脸之态,很是一本正经,想来并不知道这些事,便也打住刨根问底,糊弄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你快去把饭食给他们吧,他们也傻站了一天一夜了。” 慕容秋风闻言便上前去,走到那个面目粗黑的长者面前,道:“三位一直守在这里,想必饥渴了。这些饭菜请你们食用。”便将食盒递了过去。 那个黑面长者却盯了慕容秋风一眼,一言不发,眼睛看向天空,旁边两名黑衣人亦是如同置若罔闻一般一动不动。慕容秋风略有些尴尬,便将食盒放在地上,道:“我将食盒放在这里,你们请便吧。” 慕容秋风说着便走开,谁知他刚走几步,那黑面长者竟忽地伸出脚来,一脚将食盒踢了一丈之外,食盒内的饭菜登时洒了出来。慕容秋风一怔,回过头来看看三人却不知怎么回事。 阿狸见状大怒,几步走到黑面长者跟前,道:“你这个老头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表哥好心给你们送些吃的,你不要也罢,怎么还将东西踢翻呢?没见过你这么没礼貌的人!” 慕容秋风忙上前拉住她,道:“阿狸,不要说了。” 那个黑面长者却是翻翻白眼,冷冷道:“谁知道你们饭菜里面有没有下毒!” 阿狸火气上涌,道:“是啊是啊,我们下毒了,你们不要吃,小心被毒得死翘翘了!”转脸对慕容秋风道:“慕容,以后不要太好心了,人家不领情的,那些饭菜喂狗也比让他们吃的好!” 那旁边一名黑衣人怒道:“小丫头竟然敢骂我们!” 那黑面长者闻听大怒,左手随便一挥,便拍向阿狸,慕容秋风听得掌风凌厉,急忙将阿狸推开,自己也挥掌迎上,却不想那黑面长者只是随手一挥便掌力巨猛,他身子被掌风推去三四步以外,而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亏得慕容秋风应变灵活,身子顺势旋转方才化解掉,他一声轻叱立定之时,手中已然长剑在手。 那黑面长者见状,冷笑道:“久闻江南慕容家以三十七路风雨剑打遍天下,今日我便来领教一番!” 说话之间也没见他抬脚,身子已然飞向慕容秋风,翻手之间,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刀。他身手之快,令慕容秋风心中大震,不敢有一丝大意,他凝神静气,唰地一剑刺向那黑面长者胸前,那黑面长者却也不躲避,短刀只轻轻搭在慕容秋 风的长剑上,慕容秋风顿时把握不住长剑,剑尖竟然歪歪地向旁边滑去,他不及收剑,顺势刺向着那黑面长者的腹部,那长者咦了一声,闪身避开。慕容秋风见势连着三剑急风暴雨般刺向那人。那人轻声道:“有些意思。”手中短刀上挡下削,化解开了慕容秋风的三招。也只眨眼的功夫,慕容秋风便使出了七八招,却被那黑面长者轻飘飘的避了去,那黑面长者却始终没有出过一招,只是引着慕容秋风使出慕容家的剑法来,他仔细观看。 阿狸不懂武功,看不出门道来,一眼看到扶风在旁边,便凑到他跟前道:“扶风扶风,这个黑炭团你认识么?” 扶风正看着二人比试,听到阿狸问话,忙摇头道:“不认识。”阿狸听他答应的这么快,便瞪了他一眼,大拇指往殿内一指道:“殿里面那个穿着青衫的老头呢?你也不认识?” 扶风脸上现出一丝扭捏来,道:“那个人我也只是见过,可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不知道他是谁。” 阿狸狐疑道:“你家殿下没有跟你提过他?” 扶风摇头道:“从来没有。” 阿狸轻轻哼了一声,道:“你倒推得干干净净!”扶风陪笑不语。阿狸心知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自己也不敢造次,只得又道:“那你看这个黑炭团与慕容比试,慕容能胜么?” 扶风轻轻摇头道:“这个黑炭——黑面人至始至终没有出过一招,只是化解慕容公子的招数,看起来他竟不是为了比试,只是想看慕容家的剑法。而且他内力之厚不能估计,如果他使出一招半式出来,怕慕容公子难以招架。” 阿狸看过慕容秋风与人比武,向来都是他轻而易举地将对方战胜,是以从不担心于他,此时听扶风这么讲,再细看慕容秋风的脸色,果然甚是凝重,她不禁心中不安起来。如果这个老黑头这般厉害,那么慕容秋风岂不要吃他的亏了么?她一拉扶风道:“那你还看什么,你也上去一起揍他啊!你和慕容两人总能打得他落花流水了。” 扶风苦笑一声,道:“怕即便我也上了,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一指远处另外两名黑衣人,道:“那两个人看着不起眼,估计功夫也很了得,我若上去,难保他们不会不动手。最重要的是这个黑面人看起来只是想试试慕容公子的功夫,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我如果冒然出手,怕会适得其反,那样不仅救不得慕容公子,怕还会连累于他。” 阿狸虽然听他说得有道理,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低头看到地上方才食盒散落,洒出一些花生米,她便低身抓起一把来,冲着场地中喊道:“喂!黑炭团,你这么一大把年纪,欺负我表哥,你好意思么?” 那黑面长者听阿狸叫他黑炭团,不禁冲阿狸翻翻眼睛,哼了一声。阿狸却冲他一笑,又扬声道:“喂!黑炭团,接暗器——”左手冲着他扬去。扶风大惊,想拦已来不及,那黑面长者听阿狸这般吆喝,亦分神来看,随时作好接打暗器的准备。谁知阿狸却是使诈,左手空扬了一下。那黑面长者见状,轻声骂道:“狡诈的丫头!”他这一分神,慕容秋风马上便摆脱困境,凌空跃起,那黑面长者便也随着跃起身来,慕容秋风却蓦地转身来当头一剑,黑面长者喝道:“好!”身子往左微闪避了过去。 扶风却对阿狸急道:“他们两人比试,你不可冒然出手,这样只会伤了你!”阿狸笑道:“我哪里会使什么暗器?只是跟那黑炭团开个玩笑罢了。”说着又冲着黑面长者大声道:“黑炭团,看暗器——”又是左手一扬。 扶风看到她这般胡闹,苦笑不得。那黑炭团不敢轻视,又是分神来注意阿狸,谁知又被她虚晃一下。黑炭团瞪了阿狸一眼,道:“小丫头再胡闹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狸笑道:“你倒怎么收拾我呢?”又是一扬手道:“看暗器——” 那黑面长者看她又是左手空扬,哼了一声,被她这般胡闹几次,慕容秋风几乎趁机脱离了他的控制,他便不再理会于阿狸,只想看慕容秋风的剑法。忽又听到阿狸喊道:“喂——黑炭团,这回暗器真的来了,接暗器!” 黑面长者不再理他,只是注视着慕容秋风,却忽然听得耳边声响,数十枚小东西向他打来,他心中一凛,忙挥动手中短刀,待看清面前的是是一粒粒花生米时心中不禁大怒,左掌一挥,手边的几颗花生米随着掌风飞向阿狸! 扶风看势不对,左手一拉阿狸,右手拔出剑来击开几粒花生米,却听到阿狸啊呀一声,捂住肚子倒了下去,扶风大惊,急忙去扶她。 慕容秋风听到阿狸叫声,心中大怒,冲黑面长者道:“她不会武功,你却使暗器伤害她?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黑面长者听到阿狸尖叫倒地,心中却也好奇,暗思自己回击她的几颗花生米根本没什么杀伤力,这小丫头怎么就倒在地上了呢?他听慕容秋风指责于他,冷冷道:“若不是看她不会武功,她早没命了。”原来阿狸抬手之时,黑面长者就已瞧出她根本不会武功,所以那几粒花生根本没使什么内力。 慕容秋风欲待收手,怎奈黑面长者已牢牢将他控制着,他手中长剑不敢停下来,只得使开风雨剑法来抵挡。 那扶风扶着阿狸连声呼叫,阿狸只不见醒,扶风心中着急之时,忽见阿狸睁开一只右眼来,冲着他眨了两下,复又紧闭双目。扶风这才明白原来阿狸是在假装晕倒,他一时哭笑不得,不知所措。 阿绣正好出来,看来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急忙往殿内奔去,边跑边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他们外面在打架,阿狸被打晕了!” 张浩然正在朱高燨床边给他把脉,听到阿绣的喊声,脸色一变,身子一晃便已出寝殿。阿绣看着他眨眼消失的身影,揉揉眼睛道:“他可不是神仙么?这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张浩然出得殿来,喝道:“老白!” 那黑面长者闻声神色一凛,不敢继续逗弄慕容秋风,手上短刀轻轻在慕容秋风剑上一搭,慕容秋风只觉手中长剑立时重逾千斤,迫得他倒退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忽见一柄长剑伸了过来,挑在他的剑下边,登时化解去许多重量,慕容秋风身子方才站稳。转身看见百里飞雪手捏剑诀,站在那里,原来百里飞雪与朱瞻基恰好这时赶到,百里飞雪眼见慕容秋风不敌那一剑,便不加思索,出手一招来相助。 那黑面长者看到百里飞雪的起剑姿势,喜道:“你是易水山庄的么?你使的可是百里家的冰魄神剑?” 百里飞雪道:“我是百里飞雪。请问尊驾贵名号?” 那黑面长者还未开口,却听张浩然哼了一声,他不敢答言,低下头来回到那两名黑衣人身边站定。张浩然来到阿狸跟前,一把搭过阿狸脉象,眉头却是皱起来,又看阿狸面色无恙,心中诧异,道:“老白,你怎么伤了她?” 那被叫作老白的黑面长者忙道:“她用花生粒打我,我只是将花生粒回打给她,可是并没有使用内力,也不知道怎么她就这样了。” 阿狸本是佯装晕倒以解慕容秋风之围,此时此刻见张浩然过来给她把脉,她只得硬装下去。只是听到张浩然叫那个黑炭团作老白,她心中好笑,嘴角不觉弯了起来。张浩然看到眼里,又见她眼皮处微微转动,便知端详,他伸手在阿狸肩膀上点了一下,阿狸只觉一阵酸痛,不觉啊的叫出声,睁开眼来,待看到张浩然似笑非笑的脸时,她也装不下去了,只得站起来,摸摸肩膀,冲张浩然吼道:“有你这么当大夫的么?” 那张浩然却哼道:“我这大夫专治你这小鬼头!” 阿狸一指那老白,道:“我表哥好心好意给那老黑送些吃的,他不吃就罢了,还把东西踢了诬赖我表哥下毒,还不由分说就跟我表哥打起来。我不过说了他几句,他便来打伤我。你们都是武功高强的大人物,却来欺负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你们羞也不羞?” 老白冲她翻翻眼珠,道:“你不会武功不假,弱女子可谈不上。” 阿狸啐道:“这一大把年纪了跟我小女子来计较字眼?我看你根本就是黑白不分,偏又叫什么老白老黑的!” 张浩然忽然对慕容秋风道:“你是慕容家的人么?”他方才走出来,只是看了一眼慕容秋风的招式,便猜出他的来历。慕容秋风点点头。张浩然道:“慕容淮是你什么人?” 慕容秋风道:“正是家父。” 张浩然一点头,却转而冲阿狸道:“你说他是你表哥?你父母与他父母什么关系?” 阿狸见他神色严肃,便不敢开玩笑,只得道:“我妈妈是他姑姑。” 张浩然转过脸来细细打量阿狸,道:“你姓丁?你父亲叫作丁隐?” 阿狸哑然,她真心不知道这个身子的阿狸父亲叫什么名字,便看向慕容秋风,慕容秋风不明白张浩然为何有此一问,却也朗声道:“我姑丈是叫丁隐,他却不是武林中人,只是朝廷一名六品文吏。” 这个时候阿绣奔出来叫道:“四殿下醒了,请你们二位进去呢。”看看阿狸与张浩然。 张浩然与阿狸便也顾不得再说什么,转身往殿内去。阿狸顺口问张浩然道:“喂,你怎么知道我爹爹的名字?他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 张浩然斜睨她一眼,道:“怪不得看你的眉眼有些眼熟,原来丁隐是你爹爹。哼,他的功夫你没学会,鬼心眼倒学了个足。” 阿狸大感奇怪,摇头道:“不对不对,慕容说我爹爹不是江湖中人,你怎么说他会功夫?你跟他很熟么?” 张浩然冷笑道:“没有一点功夫他怎么能娶到慕容世家的姑娘?他现在在哪里?还在西洋没回来么?” 阿狸听他口气似对丁隐很是不满,便瞪眼道:“我凭什么告诉你?看你的样子跟我爹爹竟是仇人似的,我更不能随便告诉你了。你有本事自己查去。”气鼓鼓地来到朱高燨床前。 朱高燨方才被阿绣一顿喧嚷惊醒,深恐阿狸有个闪失,便令胡濙阿绣唤她进来。此时看着她满面怒意,竟不知发生何事,阿狸看到他便赌气道:“你这个舅舅跟我爹爹有仇来着,看来你也娶不了我,我也嫁不成你了。” 张浩然见状愕然道:“谁说我跟你爹爹有仇了?” 阿狸便道:“你看你提起我爹爹的那副模样,阴阳怪气的,不是跟他有仇是什么?既然你看不惯我爹爹,那么我自然不能嫁给你外甥了!” 朱高燨被二人弄得摸不着头脑,看着张浩然道:“舅舅,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浩然伸手便在阿狸头上拍了一下,道:“你爹爹也不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你这个鬼丫头居然来要挟我?哼,不嫁给我们阿燨就不要嫁好了,有大把的姑娘等着嫁他呢。” 朱高燨拉住阿狸,不让她开口,却对张浩然道:“舅舅认识狸父亲?” 张浩然哼了一声,傲然道:“谁认得他?他也配我认得他?他娶的是慕容家的小姐,当年成亲之时我恰好路过,看到过新郎新娘,有些个印象。” 阿狸哦了一声道:“原来只是路过见过。哼,方才还说得好像跟他很熟似的,乱套什么近乎?”她斜了张浩然一眼,道:“现在就是有些人看到别人家有些名气就跟着套近乎,其实与你有什么关系?”忽然又想起什么,叫道:“你方才说他会武功,他会武功么?武功高不高?能不能打过外面那个老黑?”对于丁隐这个爹爹,阿狸是一无所知,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最糟糕的是当日在杭州也没有过多打听过。他到底会不会武功她也不清楚,不过慕容秋风既然说他不是江湖中人,且他又在朝廷中作个文吏,那么应该是不会武功的吧。阿狸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作得很是失败,心中竟然有一惭愧涌上来。 张浩然翻了下白眼,道:“他功夫自然会一点,不然怎么能让慕容家的小姐看上。不过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只配哄哄世家的女子,偏生你娘就被哄骗上当了,不顾家里人反对非要嫁他,听说这事情慕容家老太太很是不满意。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哼,他的功夫算什么,也配跟老白相比?给老白提鞋也不配!” 阿狸想起余婆婆当年说起父亲来直摇头,想来是慕容家有人反对二人的婚事。不过见张浩然这般诋毁她父母,心中恼怒,便道:“看你的架子应该在武林中也有些身份,怎么不去打抱不平铲奸除恶,却爱管人家男婚女嫁这些子事?你是月老么?操月老的心干嘛?我爹爹自娶我妈妈,关你什么闲事?!” 张浩然看到她生气,自己反而开心起来,道:“我才懒得理这些闲事,不是突然看到慕容家的人,谁会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来?去去去,小孩子家不干正事,在我这里打听你爹的事作什么?有什么不明白回家问他去。” 阿狸撇撇嘴道:“他现在远在海外,我如何问得?” 张浩然不再睬她,转身去后堂找胡濙。阿狸扭头对朱高燨道:“你这个舅舅真是奇葩,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朱高燨微笑道:“你也看到了,便是这样的人。” 阿狸呵呵两声,气道:“真是外甥舅舅一家人,你现在说话的口气就跟他一模一样。” 朱高燨忙哄她道:“说实话,这个舅舅我也陌生得很。这次是第二次见他,第一次是在五六年前的时候,那次我也是害了场大病,快不行的时候是他过来救了我,当时他说是我舅舅,住在雁荡山。我很是吃惊,更吃惊地是我父皇在旁边并不反对,想来是默认这个事实。那时我还小,他也只在这里呆了几日,等我好转过来的时候便消失不见了。这次又是这样突然而至,除了知道他是我舅舅,别的我一概就不知道了。” 阿狸奇道:“这么大个舅舅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你怎么一点也不好奇?你没问过你父皇么?” 朱高燨却不说话了,阿狸忽然想起姚广孝曾经说过朱高燨生母不是徐皇后,朱棣却对外从来不说他生母之事,心中暗自想道:“朱高燨自幼丧母,被徐后养大,朱棣又对外面封锁消息,莫非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随即摇头又想道:“不对不对,按他所说五六年前已知道这个张浩然是他舅舅,那么肯定会想到他妈妈不是徐皇后了,徐皇后的哥哥姓徐,自然的不是这个张浩然了。可是他为什么不问个究竟呢?难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这里胡思乱想,朱高燨都看在眼里,伸手拉住她,低声道:“有些事情我以后慢慢告诉你。你先把你的好奇心收起来,不然不止害你,还会连累许多人无辜丢了性命。” 阿狸想起姚广孝的警告,连忙点头道:“我不问了不问了。” 晚上时分,朱高燨已能倚着枕头坐起来,阿狸便与他垫得舒服些,与他闲话。朱高燨心疼道:“你连日未曾休息,还是去歇息下罢。”阿狸摇头道:“自此后,我是不再离开你的了。”朱高燨心下欢喜,忽道:“昨日你在我耳边说着我们在杭州的事情,我听着竟如同又亲自历经了一遍。”阿狸喜道:“你都听到了?” 朱高燨道:“可不是,听到你骂我呢。” 阿狸想起当日之事,嘿嘿道:“谁让你当日戏弄我来着。害我被表哥罚了,你却无动于衷,倒象很喜欢看我受折磨似的。” 朱高燨回忆往事,笑道:“当日只觉你言语有趣,便想与你多多接触,哪里想害你被罚。” 两人说起往日之事来,均脸上浮现笑容。经此生死大劫,两人更是将心贴近了些,阿狸叽叽咕咕地与他争辩,朱高燨多以微笑回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笑着,房间里曼声笑语,其乐融融。 阿狸不知不觉地哼起了那支摇滚:“我有着双腿有着双脚……”朱高燨慢慢听着,颇为享受,这歌曲阿狸平时倒也常哼,朱高燨也听得熟了。 忽听有人道:“唱的什么曲子,这般难听。” 却是朱棣走了进来,阿狸忙起身行礼,又见他身后并无他人,想来是怕遇到张浩然,只一人进来。果然朱棣进来后四看看,道:“张浩然去哪里了?胡濙怎么也不见?” 说话间张浩然与胡濙从后堂出来,胡濙忙上前参拜朱棣,张浩然却道:“姓朱的,没想到你竟这般惦记于我,张某受宠若惊呢。”他手里地拿着个盒子。 他来到朱高燨床前,又给他号下脉,点头道:“性命已然无忧,下来只需要慢慢调理便可。”又对阿狸道:“小丫头,方才那小曲听着不错,我从来没有听过,倒是新奇。” 阿狸展颜一笑,道:“是吧,好听吧?老爷子懂得欣赏音乐。”暗中瞟了朱棣一眼。 张浩然听她叫老爷子,马上道:“你还是少叫我老爷子,我承受不起。阿燨叫我舅舅,你也叫我舅舅吧。” 朱棣哼了一声,脸色很是不好看,道:“你嘴上别说的好听,还是好好给燨儿除去病根最好。” 张浩然怒道:“阿燨是在娘胎里带来的病症,说起来还不是拜你所赐?当年如烟不是为了救你,怎会伤及阿燨,又丢了自己性命?” 朱棣因为崔美人之事,心情本来不好,听张浩然又提及如烟,也勃然大怒,道:“如果不是你逼迫她离开,她母子怎么都受到伤害?如烟已经没了,现在你又要打燨儿的主意!张浩然,朕不会让你如愿的。” 张浩然冷笑道:“呵呵,你身边只有尔虞我诈,哪里有亲情存在,只怕阿燨离开你还能多少几年。现在你说了不算,阿燨已经成年,让他自己决定跟谁走。” 朱棣便道:“燨儿,他总是想带你离开皇宫,你现在也大了,自己来说,是跟着他,还是跟着父皇?” 张浩然亦道:“阿燨,不要怕他,只跟舅舅去雁荡,这个皇宫里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朱高燨被二人吵得头疼,只得道:“父皇、舅舅,你二人不要吵了吧。”又是一声咳嗽,他怕二人再争吵下去,便借势连连咳声不断,朱棣与张浩然果然停下来,关心地看着他。 阿狸心中好笑,却不说话,朱高燨慢慢道:“舅舅,现在我也行动不得,此事以后再说,好么?” 张浩然神情黯然,只得作罢,将手中盒子递与阿狸,道:“这些是制好的丸药,收好了,与他慢慢服下。那九死还魂草已然没有了。我听你讲在大漠之中得到。我便往那里找找看吧,也要再找些来与阿燨备着。阿燨现在身子只需要慢慢调养,应该无虞。”复又看看大殿,叹道:“这个地方,不适合你们二人居住,还是早早离开此处为妙。” 说着他起身来,在朱高燨头上摸了几下,道:“下次再见不知要什么时候了,你自己多注意身体。”转身大步离开。 朱高燨忙叫舅舅,却是再也无人回应。朱棣哼道:“你那个舅舅冷面冷心,叫他作甚。” 朱高燨不禁心中难过,低头不语。朱棣意识到语气重了,便又道:“燨儿,你只管静养,待身体好了,想去看望他时只管便去,父皇不会阻拦你的。” 朱高燨点点头道:“多谢父皇。” 朱棣即令合宫上下,不许轻易到永华殿,打扰四殿下养病。阿狸也省去那些繁文礼节,只悉心照顾朱高燨。不出几日,朱高燨渐渐好转,亦能起床来走动一下。 这日晚上,阿狸回房休息。自从皇帝封她为王妃,阿锦等就与她重新收拾房间,阿狸却不让,日夜衣不解带地服侍朱高燨,待朱高燨好转了,她执意仍与阿绣一处睡。阿锦劝过几次,阿狸只是不听,还道:“这个地方也只是暂时居住,待殿下病好了,我仍要出宫去住,何苦来折腾呢?”阿锦只得作罢,只是将阿绣的房间好好添加些东西,收拾一番。 这日等朱高燨睡下了,阿狸与阿绣一起洗漱了休息。在床上时候,阿绣忽然道:“阿——王妃——”她一时改不过来,阿狸接口道:“叫阿狸,这里没王妃。”阿绣嘻嘻地看看门外,道:“楚王妃——”阿狸不理她,阿绣连叫几声,只没有答应。阿绣只得道:“阿狸?”阿狸方应声道:“说吧。” 阿绣道:“咱们先说好啊,在外人面前我们称你王妃,你却是要答应的啊,不然让外人笑话我们没人管教就不好了。” 阿狸打个哈欠道:“有话快说,我要睡了。” 阿绣神秘地看看她,悄悄道:“这几天,我们永华殿与外面没什么联系,你可知道,外面竟是翻了天了,乱哄哄的。”阿狸一怔,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阿绣点点头道:“听说前几日因对食之事,皇帝陛下抓了崔美人及其侍女,在对侍女的责打中,竟有侍女吐出了许多事情,原来,这个小权妃竟是被崔美人用毒害死的呢。” 阿狸唬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说呢?”阿绣点点头道:“不仅如此,就连当日那个大权妃也是被她下毒害死。大权妃当日随驾北征之时,是崔氏随行侍候,竟在大权妃饮食中下毒,把个好好的一个人给害死了。皇帝一直以为大权妃是因病而亡,此番得了真相,当堂就大发雷霆之怒,命将崔美人及其所有侍候的宫人全部仗杀了。” 阿狸惊得目瞪口呆,半晌道:“崔美人害得大、小权妃?她为什么要害这两个权妃呢?没有搞错么?她的侍女就这么招供了?” 阿绣点头道:“可不是么?都没有拷打就说了个干干净净。而且,还有说,”阿绣声音放低了些,道:“是吕婕妤告发的,当时吕崔二人一同随驾侍候大权妃,是崔氏嫉妒大权妃受宠,害了大权妃,前些日子小权妃来到宫内,崔氏气不过她专宠,是以又故计重施,将小权妃也一并毒死了。” 阿狸忽道:“崔氏哪里来的毒药呢?还有吕婕妤一直与崔氏交好,怎么以前不揭发,事过几年后才说出来?”心想莫非她们与兰姑一伙么?这几日也没有见到慕容百里,不知兰姑的情况怎么样了。 阿绣道:“吕婕妤并不知道以前的事情,是小权妃死后无意中发现的。那些毒药啊,听说是崔美人从太子宫的兰姑手中得的呢?”阿狸“啊”了一声,道:“真个扯上了兰姑?” 阿绣道:“听说连太子也被牵扯了,皇帝训斥太子连宫里人都教不好,很是说了一通,把太子宫里的人也带走了许多。这几日闻听宫中人人自危,唯恐被牵扯进去,还只是我们永华殿,皇上不许打扰,是以许多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倒是安静不少,别个宫中,都是风声鹤唳了呢。” 阿狸想想,道:“那个兰姑,闻说以前是大权妃前旧人,大权妃对她很是不错,怎么会伙同外人一起来害自己的主人呢?” 阿绣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我们也只是听得一二,具体的事情真相却不明了呢,只知道这几天宫中不安生。” 阿狸闷声不响了。半天忽呼得阿绣微微打鼾之声,想是已经睡熟,阿狸几日也是累得慌,也摒弃杂思,自去睡去。 第二日起来,阿狸陪着朱高燨在院子里散步,闲话间把阿绣昨晚说的事情告诉了朱高燨。朱高燨便令人去传慕容秋风。不一时慕容秋风进来,这几日都没到他们二人。此时见朱高燨身子大好,也喜出望外,几人便到朱高燨的书房坐下说话。 待坐了下来,慕容秋风便道:“四殿下唤我过来,想必就是因为兰姑之事?”朱高燨与阿狸点点头。慕容秋风道:“就是听了阿狸的言语,太孙殿下将兰姑交与锦衣卫,并对其过往也进行彻查,竟然得到了个天大的消息,这个兰姑,却原来是当年方孝孺案中,其母亲家族里的的一个遗孤,当年“诛十族”时,她还是个小女孩,便被没入宫里作了个小侍女,因为与方家较为疏远,是以没人在意于她,她竟在宫中安然长大,更没想到她一心只想为家人报仇,便心生谋害皇帝之心,却苦于陛下防守严谨,她无从下手。她被分到大权妃宫内当值,便从大权妃开始,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些毒药,慢慢渗入到大权妃饮食之中,使得大权妃慢慢得病,太医们也诊治不出什么病症,那年大权妃随驾北征时,因为在宫外,兰姑下手时重了些,便害得大权妃一命归西。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大权妃染病而亡,却不知竟是被人下毒。就连四殿下——,”说到这里,慕容秋风停下来,看看朱高燨,阿狸心中一惊,脱口道:“难道四殿下的病也是因为兰姑下毒的么?” 朱高燨狐疑地看看她,又看向慕容秋风,慕容秋风缓缓点点头道:“当日四殿下跟着大权妃习箫,所用饮食亦多在大权妃宫中,是以兰姑的有毒食物也被殿下食用许多。因为四殿下自幼体弱,一直被太医们误以为是旧疾,只以旧时方子诊治,如此长久下来,四殿下也是越来越虚弱,几年前的那场大病,就是因毒物所致,险些丧失了性命,亏得那时皇上北征,大权妃随驾,兰姑也跟着离开了皇宫,又正好胡濙大人带着前日那奇人回宫,重新替殿下诊治,竟把四殿下救了回来。只是可怜大权妃命运不济,把命丢在北征路上。” 朱高燨想想道:“几年前的大病,根由竟在这里。后来也多亏胡濙,时常劝我居于宫外,我生性散漫,不喜宫中规矩拘束,故在宫中生活时日不多,不想因些得以活命。” 慕容秋风点点头,继续道:“大权妃病逝,并没有引起怀疑。四殿下的病症,人们也多以是旧疾。那兰姑在大权妃身故之后又到了慈庆宫,却也死性不改,竟又在太子饮食里慢慢下毒。” 朱高燨与阿狸同时惊呼一声。 慕容秋风道:“好在她怕引起怀疑,只是下了很小的剂量,且因她只是负责宫女的管教,并无很多的机会,所以太子与太孙也只是轻微中毒,现已有太医悉心照料,应该没有大碍。” 阿狸恍然,对朱高燨道:“怪不得你一回宫便生病不舒服,想来是因为兰姑的缘故,在宫外时候你却无恙。”朱高燨点点头,阿狸对慕容秋风道:“太医们真的仔细诊治过,太子与太孙并没有大碍么?” 慕容秋风道:“太医们确诊,如是讲的。”阿狸却心中还有怀疑,按姚广孝所说的,太子朱高炽继位一年不到,便因病而亡,太孙朱瞻基在位不过十年,也是年纪轻轻地就亡故了,焉知兰姑的毒不是个诱因么?至于朱高燨,她不禁看看朱高燨,史书却并无多少记载,他所受的病痛,不也是因为兰姑造成的么?朱高炽与朱瞻基的寿命短暂,怕他亦非长寿之人,思及此处她心下不禁一阵难过。 朱高燨见她看着自己,便道:“你在想什么?” 阿狸勉强笑道:“我在想真是万幸啊,下来我们便去宫外居住吧,这个皇宫,我却是怕了。”朱高燨笑道:“那我们就先去青荷别苑。”阿狸点头。 慕容秋风又道:“自小权妃入宫来,兰姑借机与她套近乎,她送与小权妃的茶中渗有毒药,小权妃日常饮用,却不知道毒已浸身,她身子又偏弱,是以时日不长,便自殒命了。” 阿狸想起来兰姑送小权妃的玫瑰花茶,想来是熏了药的,当日小权妃还给她几包,她尝了味道异常香甜,便弃之不食。想想如果当时多一些心思来,不让小权妃喝此茶叶,那个如花般的女子怎么能年纪轻轻地就死去了呢?阿狸心中不禁凄然,深深自责。 慕容秋风继续道:“兰姑的身世是查出来的,她被送到锦衣卫后,严刑拷打,却是骨头硬极,只字不提。后来见许多与她有关的宫人太监均被仗杀,不忍再牵扯无辜,便道此事只是她一人所为,与别人并无关系,说了个干干净净。” 阿狸道:“那么她说毒药是从哪里来的呢?”慕容秋风道:“她说毒药是她从宫外买来的,却不说出从哪里买的。为着这个,又有许多的内侍官宦被关押扣审,你说的那个叫小林的小太监也在其中,被锦衣卫单独叫去审问,不想胆子极小,还没有开始受刑,竟然吓破了胆子,死掉了。他的下家也无法再追查下去。那个叫老四的,也令苏州府尹全力追查,且看有什么消息。” 阿狸听说小林胆子被吓破而亡,不禁骇然,这锦衣卫的酷刑是有多吓人。忽想起阿绣之言,忙道:“依你说是兰姑下毒害死大小权妃,怎地又听说是吕婕妤告发,大小权妃之死是崔美人所害?” 朱高燨叹了口气,道:“后宫之人为争宠向来各种手段无所不用,焉知这不是宫人之间的争斗?” 慕容秋风点头道:“崔美人是被吕婕妤所陷害。因小权妃仙去,陛下伤心,加上四殿下病重,陛下更是烦恼,却又撞到崔美人与李宦官尴尬之事,陛下盛怒之下先杀了李宦官,本来不欲杀崔美人,谁知吕婕妤早有除去崔美人之心,趁机落井下石,借宫人之口说崔美人毒死了大小权妃,陛下闻听此言大怒,也不作调查,就把崔美人及阖宫宫女宦官全部杖杀。” 阿狸道:“那么后来兰姑之言却是替崔美人开脱了冤屈,皇上却又怎么办呢?” 朱高燨叹了口气。慕容秋风面露不忍之色,道:“昨日兰姑证词呈上御览,皇帝登时又大发雷霆,那吕婕妤闻得消息,怕被追究,以三尺白绫结束性命,皇上却并没消气,将侍候她的宫女宦官都拘于狱内,严刑逼问她们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结果有些宫人难忍酷刑,便顺嘴胡说宫中有人将要谋害皇上之言,陛下震惊,便令人一一说出缉拿,整个皇宫之中,因此事被拘被杀者已达数千人之数。” 阿狸又是惊得叫了出来,慕容秋风又道:“这还不算。皇帝陛下又将当日所有侍候过大小权妃的人、及尚膳司的人,并太子宫里与兰姑有些关连的人,全部拿下,无论事之大小,均——杀无赦!” 阿狸已不知如何说话了,慕容秋风却知道当今皇帝生性暴躁,对犯错之人向来心狠手辣,只是此次事件发展,已出乎人们的猜想。阿狸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朱棣残暴杀死宫女太监之事,莫非就是这个事情么?她只在书上看到过,等到真正在现实中遇到了,倒深深吸了口凉气,不禁面色惨白。朱高燨拉住她的手,心中想到了前几日父皇欲要她殉葬,心中亦是惊慌,便想到为了阿狸,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慕容秋风不再说话了,朱高燨叹道:“宫内下毒,那是死罪,谋害皇上,更是无可饶恕。父皇怎会轻易饶了他们呢?” 慕容秋风道:“太子殿下因为兰姑之事,亦受过牵连,皇上陛下令慈庆宫严厉整治,凡有一丝可疑之人均或杀或撵,宁枉勿纵。太子太孙殿下这几日亦被此事弄得头大,却也借机肃清宫中之人。” 阿狸道:“外面翻天覆地,现在也就永华殿清静些。我们这里的人自是无碍的。”朱高燨摇头不语。慕容秋风道:“现在也只是顾忌四殿下病中,不便打扰,只待四殿下好转,自会有人来整治相关人员。你们这里如果有人与被关起来的人有关连,也是留不得的。” 阿狸看看朱高燨,朱高燨道:“如果我们宫里有该杀之人,父皇早让人带走灭口了,此时不来人,便说明我们宫里没有犯大错之人,性命却是无虞。” 慕容秋风亦点头称是。 晚上时分,朱瞻基带着百里飞雪来过探望朱高燨。几人一起在殿中聊了会,又说到了兰姑。朱瞻基道:“想必慕容公子已告知你们原委,宫中因此几千宫人丧命,原来却是为那个兰姑所累。今日方才知道端详。想这十几年,她一个女子,在宫中却也能忍,心肠歹毒令人惊叹。”朱高燨叹道:“当日方家诛十族案,累及八百余人,她自幼看到父母双亡,家族被抄,心中焉知没有仇恨?一切都有因有果,今日之事便是当日灭门之报。” 阿狸道:“皇上陛下怎么处置这个兰姑呢?” 朱瞻基与百里飞雪对望一下,百里飞雪道:“凌迟。” 阿狸心中一凛,不说话了。朱瞻基道:“在审问兰姑时,我曾去看过,想她一个弱女子,骨头倒硬,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仍对着狱卒大骂。想那方孝孺家族的人个个都是这般硬骨头,把性命混不当一回事。” 朱高燨道:“皇上一直以铁腕著称,对顺从之人向来礼让,对忤逆之辈却毫不留情。当日何止方家,还有铁铉、黄子澄等,哪家不是都被灭门了?他们这些人都是重气节过于性命,皇上因此也被世人诟病。”不禁心中叹气。 百里飞雪亦叹道:“他们气节要紧,却也累得多少无辜之人搭上了性命。民间曾有人言,倘若当日方孝孺略对皇上忍耐些,就不会死了那八百多生命。这八百多条命,成就了方孝孺的名节,到底他作得对还是错呢?” 秋风渐起,树叶渐黄,进而慢慢落地,秋天已到了。朱棣正式下令迁都北京,南京由太子留守,朝内机构及官员皆随君北上。因为迁都之事,且朱高燨身子还在休养,朱棣没有立即让他与阿狸成亲,令朱瞻基留下,只待他完全康复,陪同一起北上北京,再行册封及大婚之事。 自朱棣御驾北上,阿狸便得了解放,皇上圣旨不许旁人随便出入永华殿,她在那里更是无人能管,天天与朱高燨俩俩相对,倒也逍遥自在。太子每日也是事务繁杂,无暇顾及二人,对二人也不加约束,太子妃心中虽然对阿狸有些百般不愿意,苦于圣旨已下,又看朱高燨与阿狸生死相依,只得作罢。 这日阿狸在御花园里,看着已有泛黄的荷叶,叹了口气。两三个月前,在同一个地方,还有权妍儿的盈盈笑颜,此时却只剩下她一人在此了,想想人生,真是短暂。既然她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及时地享受她的人生为好。想着朱高燨已日渐好转,她嘴角露出笑意,在这个时代,也只有他,将来能与自己共度一生。又想到为着朱高燨身体未复原,所以皇上便推迟二人的大婚,这也未尝不是好事,本来阿狸也不想这么早成亲结婚。这个皇上爱儿心切,倒也想得周全,亏得他去北京了,不然怕是又想着人教导于她。又想到太子太子妃,自从被封为朱高燨的妃子,太子太子妃对她便只有客气了,阿狸看得出来,太子妃并不喜欢她,不过看着朱高燨的面子,勉强礼节上过去而已。 如此想着,眼见天色已晚,她倏然悟到要回永华殿去,已出来有一个时辰,怕朱高燨四处找寻。她忙从地上爬起来,不管被阿锦唠叨多久,她还是习惯习地而坐,时间长了,阿锦唯有摇头叹息。阿狸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一面往前急走,在一条小道上,差点撞上一个人,对方啊呀一声,捂着额头蹲在了地方。 阿狸亦吓了一跳,看那个身形及声音,竟是海涛,她忙上前推他道:“你起来啊,干嘛啊?”却见海涛浑身发抖,死命抱着头,嘴里却叫道:“饶命饶命啊。” 阿狸怔了下,看看四下,也是无人,忙用手使劲把海涛的手往下扯,道:“你叫什么呢?我是阿狸。”海涛听得“阿狸”二字,忙放下手,待看到阿狸的脸,方长舒了口气,埋怨道:“是你啊,你吓死我了。” 阿狸见他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惊慌,忙道:“出了什么事?你吓成这个样子?”海涛嘴里吞吞吐吐,又往自己身后看看,悄悄道:“方才经过崔美人住的地方,好像听到里面有哭声,我从门缝里看去,却见里面似有衣带飘过,吓得我转身跑,身后竟好象有人在拉扯我呢,吓死我了。”海涛说着,兀自心头突突直跳,脸上变颜变色的。 阿狸啐了他一下,道:“大白天的你活见鬼啊?”说完自己却意识到天色早已黑了,抬头已看到天边星星。她忙又道:“崔美人宫里早已空了,哪里有人,定是你花了眼睛。” 海涛摇摇头,更是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听说崔美人是被吕婕妤诬陷,含冤而死的,合宫百十号人一夜之间都作了冤魂,是以阴魂不散,日夜聚集在她的宫里,在夜里就哭声不断,好多人都听到过呢。” 阿狸顿觉得身上凉凉地,嘴里却道:“这些日子死了多少宫女宦官,难道都成了孤魂野鬼不成?照你说的,我们不管在哪里,旁边都会有鬼在盯着我们呢。” 海涛忙点头道:“可不是嘛?前儿个太子宫里的小宦官还说在御花园里见个白衣的女人在河边哭泣,他上前询问,那人竟忽然不见了,没把他吓死,现在还躺在床上发烧呢。”海涛说着,忽然四下望望,自从皇上北上,南京皇宫内人本就少了许多,此时四下里更是漆黑一片,忽然一阵风过,四周的花木簌簌声响,在他听来竟隐隐伴有呜咽之音,他不禁失声道:“啊呀,真是有人哭啊,是个女鬼!” 那阿狸本是怕鬼的,海涛的一番话听得她心里就在打鼓,此时又听得海涛尖叫,她亦啊呀一声,拔脚便跑,那海涛见状,亦跟着后面仓皇而逃。二人一跑疾跑到永庆殿宫,进得门来,方才停下脚步,长长松了口气。阿狸看看海涛惨白的脸,道:“你跑什么啊?”海涛气喘吁吁道:“是你跑了我才跑的。” 阿狸斜睨了他一眼,道:“一个大老爷们,却这般胆小!”海涛委屈道:“难道你不害怕,你又跑什么?” 阿狸哼了一声,道:“我一个女人家,害怕理所当然,不丢人。”海涛撅起了嘴,刚想分辨,阿狸忙嘘了一声,他只得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阿狸忽地笑了,轻声道:“海涛,这个怎么说也是你丢人,所以呢,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不说我不说,好么?” 海涛想想点头道:“也是,说出去了让人笑话,那我们就谁也不说。”阿狸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对极了,就是这样。” 却见朱瞻基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二人如此神情,道:“你二人说些什么呢?这般古怪。”转向海涛,皱着眉头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脚步倒快。让你取的东西呢?” 海涛啊了一声,方才想起朱瞻基交待的差事,苦着脸道:“四殿下,小的还没出宫去,在半路上就回来了,我,我……”他看看阿狸,说不下去了。 阿狸忙道:“哦,是我临时有些事,使唤了下海涛,不好意思哦,不知道海涛在为你办差,我强迫他作的。现在天也晚了,不如明天再去办吧?” 朱瞻基狐疑地看看二人,道:“反正事情也不急,明天办也可以。”说着自行往殿内走,在要进门的时候,回头对阿狸道:“莫不是你又拿鬼怪吓他了吧。” 海涛一脸苦相,阿狸忙喊冤道:“哪里啊,他不吓我就好了。” 朱瞻基一笑置之,进了殿去。 阿狸与海涛面面相觑,阿狸伸着头往宫门外看看,又回来,道:“现在整个皇宫,还是这里安全些。罢了,以后还是没事别出去的好。”海涛道:“你是王妃,可以不出去办差,我们这些下人可不行啊,时不时地要出去办差呢。” 阿狸白了他一眼,忽见朱高燨出现在书房窗前冲她招手,阿狸便道:“这个地方也不安全,我们啊还是离开皇宫最好。” 说着离开海涛,进得书房。朱高燨笑道:“天都这么黑了,你还在外面闲逛,也不怕黑了?” 阿狸嘻嘻一笑,道:“可不是呢,外面是太黑了,人又少。现在皇上去了北京,皇宫中所有的嫔妃也一并北上了。偌大的皇宫竟冷清得很。我想啊,不如我们搬出去住,可好?” 朱高燨奇怪道:“冷清不好么?为什么要搬出去?”阿狸叹道:“毕竟是皇宫,慕容百里想进来也不方便,不自由得很。我就是想出去跟他们一起生活,那样快活些。” 朱高燨笑道:“现在父皇不在,又没人来教导你礼仪,你在这里还不快乐么?”阿狸道:“还不是你病了皇上顾不上我么。不过太子太子妃还在这里,见了他们也心里怕怕,没准哪天太子妃突然又想起来了派人来教导我,那可坏了。还是趁早出去住好些。” 朱高燨笑道:“这可怎么好呢?父皇今日还差人来说,要我和阿基近日去北京。你偏又想搬出去住了。” 阿狸哦了一声,点头道:“好啊,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朱高燨微微诧异,奇道:“我以为你会拒绝,抑或推诿延迟,怎么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呢。” 阿狸尴尬地一笑,道:“没办法哦,人不是常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你去哪里,我只好跟随着你,与你生死与共啰。”朱高燨道:“什么鸡啊狗的,粗俗地很,应该是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阿狸噗嗤一笑,道:“我偏说鸡啊狗的,比你满嘴的酸文腐调爽快地多呢。”朱高燨取笑道:“让你平时多读书识字,你只一味偷懒,只怕那些文字你也没有多识得几个。” 阿狸对明朝的书籍,却是头痛,因为是繁体字,看时她只能连蒙带猜,亏得她中学时候也曾熬夜苦读过,底子还不是太差,所以有时还能蒙对了,只是要写呢却是难煞于她,而且毛笔从来没有练过,写出来的字当然难看得很,为此识字不多的阿绣没少笑话她。现在看朱高燨嘲笑于她,阿狸哼了一声,道:“难道只有你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佳句么?我让你听听什么是真正的佳句。”她清了下嗓子,摇头吟诵道:“谁,执我之手,敛我半时癫狂;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谁,弃我而去,留我一世独殇;谁,可明我意,使我此生无憾;谁,可助我臂,纵横万载无双;谁,可倾我心,寸土恰似虚弥;谁,可葬吾怆,笑天地虚妄,吾心狂。” 朱高燨听得入迷,叹道:“言语直白,却是情感真挚,发自肺腑。这又是哪个诗人写的?” 阿狸却是神情诡秘,摇头晃脑道:“我可以告诉你作者是谁,但是你要告诉我个事情,解我心头之疑惑。咱们两个来作个交易。” 朱高燨心中一动,忙道:“算了,我还是不要知道谁写的,左不过是你说的老仓。”他知道阿狸又要提及张浩然,自从张浩然走后,阿狸便时常提起他来,朱高燨或装作没听到,或支吾不言,再有就是只笑不语,弄得阿狸没脾气。今日看她又似要提起来,忙先打消她的念头。 阿狸便急了,叫道:“不就是你舅舅么?有什么好隐瞒的?再者说了,你那日答应说以后慢慢告诉我的,现在都过去这许久了,只不说一个字,每日让我牵肠挂肚的。”见朱高燨又是微笑不语,便威胁道:“你不说是吧?好,我明日便自己打听去!” 朱高燨见状只得安慰道:“好吧好吧,明日找个时间我告诉你。只是不许你乱问人去!” 次日上午,朱高燨带着阿狸来到绻烟阁,让扶风阿绣候在外面,他与阿狸两人进了园子,此时天气渐凉,温泉池上已有热气上涌,四下里青葱不断,看不到一丝秋意。 朱高燨来到殿前,推开而入,回头看看阿狸,阿狸笑道:“以前你不让我进这里面的,今日怎么许我进来呢?”说着一脚进来,四下里看殿内陈设虽然精致,却已有些陈旧,且桌上落些灰尘,想是许久没有人进来过。 朱高燨便解释道:“父皇不在宫中,没有人能进来这里,便是打扫之人也不可以。所以这些日子便积了些灰尘。”他抬眼看看墙上那幅画像,却以白纱遮掩。他上前去,轻轻扯下白纱来,阿狸一眼看到画上那个绝色美人,不禁叹道:“天呐,真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啊。”心中恍惚有个画面闪过,这个白纱遮盖画像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只是画上白衣女子实在太过传神,她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朱高燨轻轻道:“我今日带你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并非是徐皇后所生,我的生母另有其人。” 阿狸心里暗想原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见朱高燨盯着墙上的画像,又想这白衣女子莫非是他生母?果然听朱高燨道:“我的生身母亲,便是这画上之人。” 阿狸赞道:“怪不得你生得好,原来你妈妈就是这般出色!” 朱高燨慢慢道:“我对亲生母亲的印象,便只是这幅画像了。自我记事起,只知徐后是我母后,并不知生母之事。可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天父皇喝醉了酒带我来到这里,指着这画像的人告诉我说是我母亲,他说着竟然抱着我嚎啕大哭,我从来没见过父皇流泪,那是第一次见到他伤心难过。我吓了一跳却不知所措。最令我害怕的是第二日父皇酒醒后,竟然下旨杀了当晚所有在旁服侍的宫人内侍。我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心里害怕啼哭不止,我母后,也就是徐皇后将我抱在怀内,轻轻告诉我说:‘玉郎别怕,母后在这里陪你。’我却对母后哭道:‘父皇说我妈妈是那个画上的女人。’母后听了叹息半晌,告诉我道:‘以后千万不要再对他人提及此事,我就是你母亲,你母亲只有我。现在你还小不明白许多事,等你长大了自会知道。千万记得且暂时忍着,不要去问任何人。’我不明白,便问道为什么不能问别人,母后沉默一下,道:‘你不管问谁,都不会告诉你,但是被问之人却会因你丢了性命。’我这才明白原来死了那许多人是因为我的原因。”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情复杂。阿狸便拉了他的手,道:“这些事情你原也不知道,又那么小怎么能算在你身上呢。” 朱高燨轻轻吁了口气,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从此便不再多说话。后来母后过世,我被养在太子兄嫂跟前,虽然与阿基一起长大,周边亦多有同龄之人相伴,但却一直记得母后的吩咐从来不去问及我生母之事。直到六年前我生了那场大病几欲死去,那个时候我那个张家阿舅突然出现了。当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他看着我微笑,告诉我说他是我舅舅,我心中不解,只是望着父皇,奇怪地是父皇居然没有说话,想来他说的是真的。这个舅舅对我很好,悉心照顾我几天,待我身体好转之时问我是否愿意随他出宫。这时我父皇便与他争吵起来。两人说了许多事情我也不明白,隐约是关于我母亲之事。后来舅舅说道我现在未及弱冠,只待成人之后他再来问我意愿,那时我父皇便阻拦他不得,说着他愤恨离去。我父皇也是怒火旺盛,可是他却像对我舅舅甚是忌讳,任他大摇大摆出宫去了。” 阿狸想想张浩然与朱棣二人相处时的情况,点头道:“这两人好像没想过要伤害对方,只是言语火气极大,却又对对方无可奈何。” 朱高燨点头道:“便是这样。舅舅临走时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张浩然,他说我母亲的名字叫作如烟。我心中好奇,本来还想问他些母亲的事情,却又想起母后的话便忍着不问他。这个舅舅也奇怪,只是把母亲名字告诉了我,其余的事情却一字不提。” 阿狸张大眼睛,道:“这么说你还是不知道你舅舅是谁?”满眼失望之色。 朱高燨轻笑道:“我舅舅叫作张浩然,怎么能说我不知道呢?” 阿狸气道:“我是说他是作什么的?为什么连皇上也好像不想得罪他似的?你难道不好奇你母亲的来历么?” 朱高燨无奈地看看她,道:“不是不好奇,是根本无从知道。这次你也看到了,父皇舅舅两人见面就吵,根本没有机会问他们。且父皇就不让人进殿来,摆明就不想让人知道舅舅的事情,那个胡濙一问摇头三不知。你觉得能问出些什么来么?” 阿狸细想一想果然如此,不单胡濙,便是太子见着张浩然也是低头装作没有看到一般。她歪头看着朱高燨,笑道:“可是奇怪了,为什么皇上会隐瞒你的身世呢?莫非是怕你不是皇后所生,在宫中被人欺负么?”她忽然很为自己的想法得意,便使劲点头道:“很有这个可能,他疼爱你,又不想让人说你没有妈妈,干脆就说是皇后所生,这样你从小便不会受欺负了。”阿狸很为自己的这个解释满意。 朱高燨笑道:“我也曾这么想过。” 阿狸忽道:“不过你那阿舅,他那个手下老黑功夫很厉害的,扶风说慕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手下都这么厉害,你舅舅不是更加厉害么?这样他俨然就是武林高手了。可我问过慕容,他没有听过你舅舅的名字,你说他会不会是一位世外高手呢?” 朱高燨道:“我虽没见过舅舅出手,但听扶风讲过他出入皇宫,竟然很是容易,想来身手不会差的。你说他是世外高人倒也说得过去,只不知我父皇为何那般忌讳于他。” 阿狸歪头道:“想必以前二人有过什么过节也是有的。你舅舅武功高强,自然不怕皇上了。你听他们话语中总是提及你母亲的名字,我猜想啊你母亲定是喜欢上你父亲,可是却遭到你舅舅的反对,后来虽然你母亲也跟了皇上,可是你舅舅总也不满意于他。那日你舅舅言道你母亲为救皇上身受重伤,而且还连累你生来体弱,你舅舅因此皇上很是怨怼。皇上呢,估计是看着你母亲的面子总是对你舅舅容忍再三。二人的矛盾估计就是因为你母亲。”她自己在这里脑洞大开,揣测再三。 朱高燨笑道:“你还是不要胡乱猜测了。到底什么个事情等我们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此时费那精神作什么。” 阿狸哈了一声,道:“竖子可教也,竟然学会了我的不透支原则。言之有理,这些事情放在以后去吧。”忽地又看到那水中秋千,便点头道:“我现在知道那秋千为什么会在水中了,你舅舅武功高强,你妈妈定然也是有身手的,所以她只要轻轻一跃就可以飞到那秋千之上。想我们这些不会武功的人啊,只有涉水过去了。” 朱高燨笑道:“你说这个也是猜测了。不过我看母亲的画像可不像个会功夫的样子。” 阿狸也想起那画像上的白衣女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模样,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越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啊,越是身怀绝技的。” 朱高燨笑而不语。 阿狸四下望望这个院子,道:“这里是你母亲的旧日居所么?”朱高燨道:“父皇那日酒醉时说过一句母亲在这里住过。” 阿狸叹道:“这个地方是宫中禁地,闲杂人等不许进入,偏你可以进来,看来皇上心里是一直想着你妈妈的。”忽然想起什么来,道:“你妈妈名字是张如烟——如烟?” 朱高燨点点头。 阿狸恍然大悟,道:“如烟——烟——烟儿,原来皇上作梦时候叫的是你母亲的名字啊。”见朱高燨不解,便道:“前些日子我与小权妃闲聊之时,小权妃曾说皇上有时作梦总是叫她妍儿妍儿,她应声之时,看着皇上的神情却甚是陌生,她猜想皇上叫的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我当日还说她多心了,却原来皇上叫的是烟儿——你母亲的小名。” 朱高燨听她这么说来,也不作声,朱棣对他母亲的宠爱他心里早就知道。阿狸连连叹道:“想不到皇上竟然是如此长情的人,看他身边一直新人不断,其实他心里始终没有忘记你妈妈。”又想起朱棣那般一个勇猛之人竟然也有些柔情。 见朱高燨不说话,阿狸又道:“这些事情啊不知道的自然不知道,知道的不会告诉你。不如我们自己打听去啊。”朱高燨道:“怎么打听?” 阿狸道:“流萤山庄的鸽音堂向来讯息灵通,你找慕容去替你仔细打听打听这个张浩然,凭他再是什么世外高人,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朱高燨想想,摇头道:“算了,父皇既然不欲人知道这些事,必是有他的原因。还是不要让慕容他们漟这趟混水了。也许没有你我想得那么复杂,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紧呢?我们不还是这般过着自己的日子么?”看看阿狸,又道:“你这个好奇的性格,是要收敛一些,在宫中生活千万不要这般事事关心事事好奇。” 阿狸哼道:“知道了,好奇害死猫嘛。”不过细想朱高燨所说也不错,打听这些事情有什么用呢?还是过好眼前的日子要紧。这样想着阿狸也逐渐放下了心思。 朱高燨又想了一下,道:“不过我生母之事,你闲暇之时,也可与慕容私下说明白,他毕竟一直跟随着我们,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好,只不叫他过多打听便是。” 阿狸点点头,忽道:“你家扶风想必心里知道吧?” 朱高燨微笑道:“你说呢?” 阿狸悻悻然道:“他是你肚里的蛔虫,不知道才怪!”又想扶风在她面前守口如瓶的样子,心中便来气。 第五章铁氏遗孤 几日后,朱高燨朱瞻基带着阿狸慕容百里等人上路,阿锦则留在永庆殿,只有阿绣随行。朱高燨随身侍卫只带上百余人,朱瞻基的幼军却跟有上千人。因为皇上交待,胡善祥与孙宛儿也一同北上。太子朱高炽在南京处理善后,随后再待旨上京。自几月前阿狸入宫居住,阿青一直跟随慕容秋雨在青荷别苑,此番北上,便带了她在身边陪伴,阿狸许久不见她,两人见面,更加亲切,阿青更是依恋阿狸,片刻不离。阿狸找了个机会与慕容秋风说出朱高燨生母舅舅的事情,慕容秋风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些宫禁内苑的事情如此复杂,又想那张浩然神秘莫测,却不知是何方高人。却为着朱高燨交待,他也不便去过多打听这些事情。 北上途中,因为带着些女眷,再加朱高燨身子还在调养之中,故行程很慢,一日之内,也只行半日,每天日上三竿方才起程,天没黑时就早早歇下了,是以虽是长途跋涉,却也悠闲得很,且都是一众年轻男女,所以一路倒是欢声笑语,心情愉快。胡善祥自从东山大会后便与阿狸摒弃前嫌成了朋友,二人经常促膝闲谈。孙宛儿因为凭空失去太子妃之位,初时心里很是计较,待后来见木已成舟,便也只得接受现实,好在胡善祥秉性温柔良善,与她和平相处,两人也相安无事。一路北来,三人倒时常一起谈天说地,日渐熟悉。 那阿狸不耐坐于车内,没几日便依旧骑于马上,沿途欣赏景色。那些随行的军队,朱高燨朱瞻基觉得过于扎眼,便令他们远远地跟着他们,只留着贴身侍卫近前侍候。 这一日行到山东境内,却见田间青黄不接,荒草丛生。沿途不时见有衣不蔽体乞讨之人。自元末征战以来,一直到靖难之战,山东都是各方争夺最为激烈之地,多年战争对山东造成极大破坏,大部分地区满目疮痍,民不聊生。阿狸看着身边时不时涌现的难民,不禁感慨,问身边的慕容秋风道:“都说是永乐盛世,怎么在山东境内却见许多的流民,看他们的生活极为困苦。” 慕容秋风亦叹了口气,道:“山东近几年来发生几次蝗旱之灾,田间几乎颗粒未收,再加上近年营建北京、修治会通河、北征蒙古等等事件,徭役不断加重,百姓们为求果腹,常以树皮草根为食,还有卖妻鬻子,以求苟活。” 一旁的朱瞻基听到,皱眉道:“此地官员,怎么不上报朝廷请求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呢?皇上曾云:‘北方之民,如人重病初起,善调理之,庶几可安。不然,病将愈重。’皇上给永平保定等地方减免许多税负。山东居民今日到此地步,地方官员应该上报开仓赈济,何竟至于老幼流移,无以为生的地步。此等官员真真可恶!” 慕容秋风叹道:“民间疾苦,难以上达天听。百姓生活困顿,又被酷吏压榨,闻听山东已有许多百姓起来造反,其中有一支叫作‘白莲军’,为首之人却是一女人,叫作唐赛儿,在益都县境内,聚起数千之人,专与官府作对。听闻朝廷亦有派人围剿,却均无果而还。前不久还专门派出了安远候柳升带人前去围剿。” 朱瞻基前些日子亦曾有所耳闻白莲军之事,为着朱高燨大病,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今日又听到唐赛儿的名字,便道:“一个女人却有此本领,竟然劳得了柳老爷子亲自出马?” 阿狸听二人说话觉得气闷,便轻拍下马,口中斥了下,小红马已亮开四蹄,往前疾驰而去,阿青紧随着奔了出去。 朱瞻基见状,忙道:“流苏你跟上去,不要有了闪失。”却是没有人回答,他回头看去,刚才还在身边的流苏此时却不见人影,慕容秋风也奇道:“方才还看到她呢,怎么一晃就不见了。” 忽见远处尘土飞扬,还隐隐听到阵阵厮杀之声,朱瞻基心下着急,忙道:“慕容公子,你先去前面照应阿狸,把她带了回来,莫要有什么事情。”慕容秋风忙答应纵马飞去,朱瞻基又命身边一侍卫前去打听前方发生何事。 这时后面的百里飞雪也赶到朱瞻基身边,道:“太孙殿下,四殿下请殿下回去,这里怕有危险。” 朱瞻基点头道:“我们稍等慕容公子,他去前面找阿狸了。对了,你可看到流苏?”百里飞雪摇头道:“我一直在队伍后面,不曾见她。”朱瞻基眉头皱了起来,道:“百里,流苏越发古怪了。” 百里飞雪沉默下,道:“太孙殿下打算怎么办?” 朱瞻基冷冷道:“我本打算护她周全,如果她执意违逆,一意孤行,也怪我不得了。你这几日仔细盯紧些。”百里飞雪应声答允。 两人在路边等候,远远地看着慕容秋风把阿狸阿青带了回来,方才安下心来。慕容秋风来了他身边,道:“前方有官兵与一帮人在打斗,去不知为了何事。”朱瞻基命百里飞雪将阿狸阿青带回后方。此时那名打探的侍卫已回了来,随他而来的,却是一名军中将领,那人一见朱瞻就俯身下拜道:“安远候柳升手下副将胡定一参见太孙殿下。” 朱瞻基看他却是眼生,想来没有见过,便摆手让他起来,道:“胡将军免礼。前方发生何事,详细说来。” 胡定一道:“数月前山东刁民唐赛儿聚众作乱,闯入青州城内,抢劫了武器粮食,青州卫指挥使高凤闻报大惊,率兵前去围剿,谁料那唐赛儿甚为狡猾,联合青州以东几个地方的乱民,突然发动袭击,杀了高凤并千余官兵,在山东境内闹得血雨腥风。山东地方官不堪其扰,上报朝廷,当今皇上先是派人招安,却被那一众人拒绝。皇上大为恼怒,派安远候柳升带领大军过来,欲要消灭叛民。我等随着柳候爷,在昨夜围住了叛民的据点卸石棚寨,谁料那唐赛儿见抵挡不了,便心生诡计,派人到我军营诈降,诳说寨内缺水,陷入绝境,已决定从东寨门突围取水。柳候爷信以为真,下令集中兵力,扼守东门,妄图断水把贼人困死,却不料正中敌人之计,那唐赛儿率众突然从西门蹿出,我军被打个措不及防,都指挥刘忠中箭毙命。柳候爷得知中计,急带大队人马从东门追来,已不见了唐赛儿等人,只有这些残余流寇,被我们追得仓皇逃窜。” 朱瞻基愕然道:“就这么让那唐赛儿逃脱了么?”胡定一面有愧色,道:“小的们正在加紧追查,总要将她缉拿回来。”朱瞻基挥挥手,道:“快去吧,跟柳候爷带个话,早日抓到乱党首领,不然恐皇上面前不好交待了。” 胡定一忙答应了,转身匆匆而去。慕容秋风见他隐有忧色,便道:“柳候爷身经百战,平定这一些叛乱轻而易举,太孙殿下倒不用担心。”朱瞻基微叹口气,道:“就是他打得胜仗多了,才生出轻敌之心。今日吃这败仗,便是得了个教训,我只担心皇上那里会对他加以重责。” 果不其然,众人又行了两日,前方传来消息,柳升没有抓到唐赛儿,朱棣大为震怒,以“追剿不力”将他下至大狱,并以“纵贼为乱不言”的罪名,将山东布政使、参议、按察使及当地的郡县官吏,统统处死,又在各国各地,下达通缉命令,全力缉拿唐赛儿。 又行了一日,忽接皇上旨意,山东境内乱党不稳,令英国公张辅前来迎接,并护送叔侄二人到乐安探望汉王。原来那张辅已从安南平乱回来,朱棣担心朱高燨叔侄在路途中遭遇流寇,特令张辅前来护送,张辅已在乐安边境等候。朱高燨朱瞻基猜测皇上此举,一方面是让他叔侄俩个前去看看汉王的动静,另一方面,确也是父子连心,终是骨肉之情,由他二人前去,略尽兄弟子侄之心。 得着圣旨,二人不敢再怠慢,便加快速度,令胡孙二女与随行大队人马找了驿站先行住下,朱高燨朱瞻基只带了阿狸等人骑马先行,只待会过汉王,再回来与她们汇合一同回京。 一行几十余骑速度也快,早晨出发,近正午便在乐安边境,遇到了早已等候的张辅。朱高燨与朱瞻基素来敬畏张辅,早已下马来,张辅亦忙抢步上来,欲对二人行跪拜大礼,却被朱瞻基一把扶起,道:“英国公快起。”一行人纷纷见礼。到了阿狸这里,阿狸忙道:“张大哥好。”张辅笑道:“这下这个张大哥叫得实至名归了。不过我却要称呼你什么呢?” 朱高燨笑道:“随张大哥高兴叫什么都成。不过她还是喜欢人唤她阿狸的好。”阿狸忙点头称是,张辅笑道:“私下倒也无妨,如果正规场合,还是要唤楚王妃了。”阿狸笑道:“爱叫不叫,不过到时候我要是不理你,你不要尴尬啊。” 慕容秋风亦笑道:“英国公还是随她好吧,前些时候夏元吉大人见了她称呼她楚王妃,她硬是装没听见,理也不理的,弄得夏大人那么一把年纪脸都红了,亏得夏大人肚量深,这要是一般人以后不定怎么着,夏大人倒是依然如故,只是以后见了她学精了,称呼‘阿狸姑娘’,她倒眉开眼笑的。” 阿狸道:“那怪得我么?我都给他说了几次了,没有成亲叫什么王妃,他只是不听,我只好装傻也不听他啰。那个老学究,也只这般对待他才行,你看他以后不就学会了么?” 张辅笑道:“原来是没有成亲啊。老夏也是的,阿狸还是个小姑娘呢,他太也没眼色,要拍马屁,也等成亲以后再拍啊。” 众人哄地笑了。阿狸白了张辅一眼,道:“张大哥只管取笑我吧,看明儿你那个宝贝姑娘能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张辅吓了一跳,道:“你什么个意思?”阿狸哼道:“这次到了北京,我天天到府上去,不把你家姑娘带成我这个样子来誓不罢休。” 慕容秋风笑道:“国公爷还是别惹她的好,回头别真把令千金带坏了。”张辅哈哈大笑,道:“慕容公子见笑了,我巴不得我女儿像她一样机灵可人,人见人爱呢。”慕容秋风吃了一惊,一指阿狸,道:“就她?人见人爱?”转眼见阿狸眉开眼笑,他脱口道:“是人见人愁、鬼见鬼恨吧。”阿狸抬脚就要踹他,慕容秋风闪到一边,道:“看到了吧,这般凶巴巴,有哪个喜欢啊?” 忽地想起朱高燨在一旁,忙道:“四殿下啊,现在还没成亲,你后悔还来得及,趁早把她休了,找个贤良人家的女儿好。” 阿狸斜睨了朱高燨一眼,嫣然一笑道:“楚王殿下,你要休我么?” 慕容秋风摇头晃脑道:“听听,这样的口蜜腹剑,其实最为可怕。”却又防着阿狸对他的突然袭击。阿青则在一边笑道:“这是姐姐的温柔必杀技,四殿下再也逃不过的。” 朱高燨微微笑了,悠然道:“这辈子就算了吧。” 阿狸忽地在人群扫视一下,道:“百里怎地不见,去哪里了?好象一早也没看到他。” 朱瞻基随意道:“他有些琐碎事情处理,我们先去,他后面会跟上来的。”阿狸方才作罢。 一行人说笑着,重新又上车上马,往乐安汉王府前行。在进入乐安城的时候,早有汉王府的人马前来接着,却是枚青王斌等人。他们前面领路前往汉王府。朱瞻基在马上观察乐安城内情景,只见城内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又见枚青王斌所带兵丁不多,却是十分干练。待到了王府门外,只见汉王朱高煦带着手下官员候在门口,满面笑容地看着朱高燨等人来到。 朱高燨下得马车,远远地就冲朱高煦喊道:“二哥!”朱高煦先是拉住了朱高燨,又与张辅相视一笑,道:“阿辅”张辅眼眶微微一热,道:“二殿下。”两人亦有大半载未见,期间各自经历许多,此番相见,心中颇多嘘嘘。 阿狸哧地一笑,以指在脸颊划了下,道:“你们是多久没见面了,这般模样。没得脸红哦。” 朱高煦笑嘻嘻地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于她,又看看朱高燨,道:“终于把我家阿燨骗到手了。”阿狸脸上一红,道:“哪个骗他了?二殿下惯会胡说八道。” 朱高煦笑道:“胡说八道的本事,我看你称天下第二,没有敢称第一。这等荣誉,还是你留下的好。” 阿狸冲他点点头,对张辅道:“看吧,他离了你就学坏了,你还是把他盯牢些的好。”张辅道:“这个可不是我教的,你莫记在我头上。” 朱高煦转脸看看一旁的朱瞻基,朱瞻基却大方一笑,道:“二叔安好。”朱高煦心里自是对他恨得牙根痒痒,料得他对自己亦是如此,却见朱瞻基神情自然,对自己彬彬有礼,他只得收起厌恶之心,脸上亦是笑容,道:“你父王可好?” 朱瞻基笑答道:“多谢二叔挂念,我父王好得很。我北上时父王还叮嘱见了二叔要替他问候下。” 朱高煦心中道:“小子惯会假心假意,此番见我也是半道收到的旨意,何来你父王的叮嘱?”便打哈哈道:“这样要多谢我那个太子哥哥了。太子哥哥能掐会算,早知道你在途中能见到我,故先嘱咐于你了。” 朱瞻基知他讥讽自己,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喘,笑道:“我父王虽然不知我能在半途遇到二叔,却是心里时刻挂念着二叔,经常教育我们要尊长爱幼,不论何时何地见了长者,都要尊敬有加,不可失了礼数,没的叫人笑话了。” 张辅听得二人话中都带着刺,心中担心,那阿狸忙笑道:“汉王殿下,我那个苏苏姐姐如何不见?我们大老远地来了,她却避而不见,有失待客之道啊。” 慕容秋风听得阿狸叫苏苏,想必是苏樱,却不知如何有“苏苏”这个称呼。他心中还抛不下对苏樱的情份,只是碍于人多眼杂,唯恐让苏樱名声受累,只得将一腔情思深深地藏了起来。朱高煦听得阿狸相询苏樱,眼光有意无意划过慕容秋风的脸,嘴里却道:“你苏姐姐啊,却在内院单独候着你呢。她听得你来,这两日高兴得什么似的,只是身子有些不适,不便前来迎接于你。” 慕容秋风心中一紧,阿狸亦忙道:“苏姐姐害病了么?要紧么?可请了医生?”朱高煦满面带笑,道:“这却不是病,等你见了就知道了。”阿狸见他依然嘻笑,不禁怪道:“苏姐姐病了,你却浑然不当回事,还这般高兴?”张辅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道:“小丫头知道什么啊,等见了你苏姐姐不就明白二殿下为什么这般高兴了?”阿狸心中一动,欢呼笑道:“可是苏姐姐有小宝宝了?男孩女孩啊?生得什么个模样?” 朱高煦笑道:“还没生呢,不知道是男是女呢。”阿狸拍手道:“最好是生个女孩子,长得像苏姐姐一样漂亮。”朱高煦道:“生个男孩象我一样也好啊。”阿狸打量着他,道:“你样子自是威武,只是眼睛是单眼皮。”说到此处,她又忙向朱高燨看去,失声叫道:“啊呀,原来你也是单眼皮啊。以前我怎么没注意呢。”朱高煦道:“我们弟兄几个生得都是凤目,什么单眼皮双眼皮的。”阿狸哈哈大笑,道:“好好,是凤目凤目。不过如果是女孩子,可千万不要生了你这样的凤目,细长了些,女孩子还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看。在我家乡那里,好多小眼睛女孩还专门去做双眼皮手术,把单眼皮变成双眼皮,为的就是眼睛看起来大些,水汪汪亮晶晶的,很是美丽。” 朱高煦奇道:“还有这样的事情?眼睛还能变大啊?”阿狸得意道:“把眼睛变大算得了什么?我们那里还能把鼻子垫高,下巴削尖,皱纹拉平……”朱高燨忙打断她的话,道:“好了好了,你又在信口开河了,别把大家吓住了。” 朱煦哈哈大笑道:“看吧,我四弟也说你胡言乱语,看来你这名声是内外皆知了。”阿狸不服地要冲朱高燨分辨,朱高燨却拉住她,低声笑道:“你的胡言乱语只讲与我一人听,我喜欢听。” 阿狸赌气道:“我却不想说了呢。” 一行人说着进入王府,朱高煦在大厅设下宴席。阿狸嚷着要先去内院见苏樱,朱高煦忙吩咐人带着她前去。余下的人分宾主落座,把酒言欢,尽述别后情景。一时汉王妃亦出了来,朱高燨与朱瞻基忙上前拜见,汉王妃拉着二人嘘寒问暖一番,方才又回去内堂之中。众人这才放开饮酒,高谈阔论。 那边阿狸带着阿青入得内院,苏樱已迎了出来,两人相见而拥,喜不自禁。阿青也忙上前见礼。苏樱拉着阿狸到了自己房内,阿狸却见她身形并未现臃肿之形,不禁道:“樱姐姐,你真的怀宝宝了么?怎么看起来还是这般苗条?” 苏樱轻轻抚下腹部,笑道:“可能是我偏于瘦了,都四个月了,却不是多显怀,医生也说孩子可能有些小了,开了许多的安胎补药,日日服用着,你闻这屋子里都是药味。你今日来,我本来要去接你们,是汉王殿下不许我外出,我只好在这里等你了。” 阿狸笑道:“想来汉王对这个孩子紧张得很,怕你有个闪失,故而不许你多加走动了。”苏樱抿嘴一笑,心中却是欢喜无限,自从得知有孕,朱高煦竟是惊喜异常,他已是有几个孩子的父亲,但对苏樱这个孩子却是极为看重,除了吩咐汉王妃多加照顾苏樱外,他自己亦是天天陪伴在身边,惹得其他几个妃子颇为拈酸,亏得汉王妃素有威望,有她亲自看顾,苏樱倒免了不少聒噪之气。 阿狸见她满面喜色,又笑道:“看姐姐幸福的样子,眼看宝宝出生了,心里定是欢喜得很呢。不过说好了啊,这个孩子要叫我干妈啊。”苏樱笑了,道:“你这个亲婶婶是铁定要做的,却要作什么干妈湿妈?” 阿狸歪头想想,可不是这个理么?自己也笑了。苏樱道:“听说到了北京,你们就要大婚了,你这个楚王妃是怎么也逃不掉了。”阿狸恼道:“别人说罢了,姐姐也来打趣我。什么妃不妃的,没劲!”作势起身道:“阿青,我们走吧,这里不待见咱们,咱们另找待见咱们的地方去!” 却没听到回声,扭转头来不见了阿青,阿狸奇道:“这个丫头跑哪里去了?” 苏樱忙按住了她,笑道:“说你几句便恼了?我竟然不知你的脸皮怎地变薄了呢?不要理阿青,随她逛去,你只老老实实坐着罢。” 阿狸装模作样般依旧坐好,嘴里却道:“要我坐着也行,只是不要给我提什么妃不妃的了。”苏樱忙道:“好好,我依旧唤你阿狸好吧。”阿狸方才满意地端起了茶水来饮。 苏樱笑道:“前些日子闻得四殿下身染重病,汉王担心得不行,后来听说慢慢好了才放心下来,正说要打发人去再瞧瞧你们,你们可就来了呢。“ 阿狸取笑道:“一听你就是在替汉王打掩护,他整日忙碌的很,哪里有时间去关心我们?” 苏樱脸一红,她说得亦是客套话,没想到阿狸不吃这一套,直接就揭穿了她,更是暗指汉王朱高煦终日忙碌,也是为东山再起作着准备。她只得讪讪道:“你这个人啊,就是这么牙尖嘴厉的,再不给人留些情面,等以后你进到宫里,那么多嫂嫂姑姑,看你怎么生存。” 阿狸嘻嘻笑道:“我也只在姐姐面前伶俐些,在宫里便装得拙嘴笨舌。”苏樱道:“谁信你的话啊。我劝你啊,到宫里了,把光芒收敛些,莫着了别人的道才好。” 阿狸忽地想起一事来,试探着问道:“苏姐姐,你可曾听说过四殿下的舅舅?”苏樱一怔,看了阿狸几眼,慢慢地道:“四殿下的舅舅?徐国舅啊,他现在好好地在北京候爷里过着清闲的日子,你这番到北京,怕是要登门拜见了。” 阿狸听她说的徐国舅,必是徐祖辉,看她茫然的样子想来必不知道张浩然,便打哈哈道:“呵呵,这个亲戚多真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又是闲聊了些,阿青还没回来,阿狸见时间不早,天已微黑,惦记着前厅里面。便向苏樱告辞,苏樱送她出了后院。阿狸慢慢向前面走,嘴里把阿青唠叨个没完,不错眼间见人影闪过,身形消瘦,明显是个女人的影子,恍惚有些眼熟。阿狸心下怀疑,便悄悄地跟了上去,只那女子忽匆匆地从园子角门出去,她稍停了下,也悄悄地溜出角门,跟了上去。 那女子走得甚快,三拐两拐地,来到一家小客栈前。眼见她站在门口,又回头望望,借着客栈门口的灯光,阿狸一眼看清那女子竟然是流苏。阿狸心下狐疑,犹豫下也进入了客栈,有小二迎了上来道:“姑娘住店?” 阿狸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与那小二,道:“小二哥,我只问你,方才有个个子高挑的美貌女子进入店里,你可知道她住在哪里?” 那小二会意,接过银子来,悄声道:“二楼左转最后一间房间。”阿狸笑道:“那里住着什么人?”小二道:“昨日来了个道姑模样的人,却是与一位婆婆一起,要了一间上房,一直在房间没有出来过,饭菜还是我送上去的。” 阿狸点点头,忙上了楼,轻手轻脚地来到最后一间房门外,屏住呼吸倾听去。此时夜色已黑,店里并无其他人来往,倒也安静。阿狸隐约听到里面一女子道:“你一人来的?可有人跟随?”又听一个女子道:“并没有别人跟来。” 阿狸听得这个声音正是流苏的声音,那个女子声音听来尚且年轻,想来就是小二口里所说的道姑。听得里面有些声响,又听流苏道:“心兰见过婆婆。”接着一个年老的声音道:“哦,心兰来了。” 阿狸听得糊糊涂涂,怎么流苏又叫什么心兰?那个婆婆自然就是小二口里说的婆婆了。又听得那婆婆道:“赛儿,老四什么时候过来。”那道姑道:“也就这么个时候该过来了。”又听流苏道:“姐姐,你的伤怎么样了?”那道姑道:“皮外伤,不妨事。”那婆婆却道:“赛儿啊,却也马虎不得。” 阿狸心中思量,流苏叫那个道姑作姐姐,老婆婆叫那个道姑赛儿赛儿的,她猛地一惊,难道是唐赛儿? 忽然只觉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捂住她的口鼻,她不及挣扎,便被人拦腰拖着拖进旁边的一间房里,那人随手将房门掩住。她正要咬对方的手时,那人转过头来,却是百里飞雪,阿狸方才缓了口气,正要说话,百里飞雪却嘘了声,示意她不要作声。他悄悄地从门缝看去,只见一个男子匆匆地过来,直奔最后一间房,轻轻叩门道:“姑姑,是我。” 阿狸又是一惊,这个声音她也认得,正是当日苏州城里的无赖老四,他怎么来到这里了呢? 听到旁边门响,那个老四想必进房间去。阿狸悄声道:“你怎么在这里?”百里也飞雪不解地问她道:“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相视而笑,百里飞雪忙又禁声。带着她轻轻来到房间里面,将耳朵贴于墙壁之上,阿狸也照样作来。想来这墙壁作过手脚,听得旁边说话倒也清晰。 听到那个老四道:“姑姑,我来了。仙姑,心兰妹子。”他一一招呼,想来几个人之间并不陌生。听得婆婆道:“老四,其他人呢?怎么只你一个人?” 老四道:“姑姑,他们在城外寺庙里面。现在城里许多官兵在搜查我们,城外相对安全一些。”又听流苏道:“是啊姐姐,你们行动一定要小心,我在那里也听到消息,到处都是在通缉你们。” 那个被婆婆称作赛儿的女人道:“我现在扮作道姑来作掩饰,再与婆婆同行,就是不想引起注意。卸石棚寨一役,虽然给官兵一击,我们逃脱出来,但是寨里的兄弟姐妹也死伤许多,官府对我们一直咬着不放,老四,你回去后也让那些兄弟姐妹们暂时分散开隐藏,这样相对安全些。” 老四忙道:“好的,仙姑。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阿狸听到这里,彻底明白这个赛儿就是唐赛儿。那个婆婆应该就是她的婆婆,老四称她婆婆作姑姑,想来是她婆婆娘家侄子。那么流苏是唐赛儿的妹妹了。关系理顺了,只是不明白唐赛儿这么个起义军的首领,手下怎么还有老四那般的无赖。 她这般想着,那边又说了许多言语,不过是提及卸石棚战役。后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阿狸听不清楚,间或听到一些争执,阿狸看百里飞雪听得入神,想来他耳力比她强多了,听得明白。正困惑间又听到老四与流苏告辞出去。阿狸与百里飞雪又等了片刻,方才离开房间。 两人出了客栈,阿狸便问道:“你怎么来到这里?”百里飞雪笑道:“我是早到这里来的,隔壁的房间也是我开的。我看见流苏过来,不一会你又跟着过来了。” 阿狸看看百里飞雪,点头道:“原来你都看在眼里了。那么,你就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省得我猜东猜西。流苏是谁?她怎么又是唐赛儿的妹妹?你还有哪些是瞒着我的?” 百里飞雪微微一笑,只不说话。阿狸警告道:“我知道你心里在计较如何来糊弄我,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好地告诉我便罢,不然的话,哼!”阿狸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百里飞雪笑道:“我们且回去,等见了太孙殿下再说。”拉着阿狸往汉王府里走。阿狸一路上百般央求,软硬兼施,奈何百里飞雪却是主意极正之人,丝毫不为她所动,只是笑着将她拉到了王府。 那王府大厅内还是灯火通明,朱高煦与众人依然酒兴正酣,在那里推杯换盏,高声谈笑。见百里飞雪进来,朱高煦大声道:“百里公子来得迟了啊!”转眼又看到阿狸,奇道:“不过你二人怎么一起过来?阿狸不是在内堂么,如何又与百里公子从外面回来?”忙让二人落座,令人倒酒布菜。 百里飞雪笑道:“劳王爷记挂。飞雪在驿站处理些杂事,出发迟了些,刚进王府就看到阿狸在那里探头探脑,说是嫌里面烦闷,想要出去转悠。我见天色已晚,不敢让她出去,便把她带了过来。飞雪晚来,这里先自罚三杯,给各位赔罪。”端起酒杯来连饮三杯,方才作罢。 阿狸心道这个百里飞雪平时别看少言寡语,关键时刻说起谎来眼都不眨。她不禁看着他连连点头咂舌不已。那边慕容秋风看到眼里,笑着对百里飞雪道:“你拦她,可不是与她结下怨了么?” 阿狸却嫣然一笑,道:“可是你小人之心了。百里大哥为我担心,我怎么会怨他?”慕容秋风道:“我平日也是关心于你,怎么你不领情呢?”阿狸不屑道:“你那是打着关心的幌子来幸灾乐祸,我再清楚不过的。”又对百里飞雪陪笑道:“百里大哥,你说胡家姑娘给我带些东西来,酒宴结束了我找你哦。”冲百里飞雪眨了一只眼睛。 百里飞雪知道她话有所指,便笑而不语。 一时酒宴结束,众人均是酒意熏熏,汉王府早就安排好了客房,带领各人去住处休息。汉王妃更是亲自将朱高燨朱瞻基送到一处僻静所在,再三吩咐跟着的人好好侍候。阿狸是第一次见到汉王妃,只觉处事极有分寸,甚是端庄,汉王妃对阿狸很是有礼,为着阿狸与朱高燨并未成亲,也为姑娘称呼。 一时大家都各自洗漱休息。这里阿绣在房中收拾着,阿狸则到了朱高燨面前,看他双颊如霞,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面若春花,便道:“看来今晚酒喝得不少,你身子未好,还是少饮为好。” 听得外人有人道:“这么快就开始管教了。”朱瞻基说着走了进来,取笑道:“小王叔,恐怕日后你耳朵会起茧子的。” 阿狸笑道:“他再起茧子也不会比你厚。胡家孙家两个姑娘,我不信不唠叨你。且走着看。” 三人坐了下来,阿狸又伸长脖子往外面看看,朱瞻基笑道:“百里出去办事了。你耐下心来,我解释与你听。” 朱高燨奇道:“又是什么稀奇的事?”朱瞻基道:“你家阿狸啊,是要好好管管,爱管闲事不说,还事事好奇。”阿狸道:“你怎么不说你们行事奇怪,倒给我扣上一堆帽子。”便给朱高燨说了她偷偷跟踪流苏遇到百里飞雪的事情。 朱高燨点点头,道:“自回到宫内,便觉得流苏不常随在你左右了,曾想问你来着,原来你是早有了知觉。想必这个流苏你也摸清底细了。” 朱瞻基道:“是。自去年你去杭州养病后,流苏的行为便有些古怪,时常眼目红肿,初时我并不在意,是海涛无意撞到流苏偷偷祭奠她的父亲,才引起我怀疑。当日流苏来慈庆宫时父王调查过她,知道她父母俱在,如何却又私祭亡父。其中定有隐情。我便着百里私下细细查去,竟然得到一个惊人消息,那流苏根本不是什么行武人家出身,她便是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铁铉之女铁心兰。” 朱高燨吃了一惊,阿狸也咦了声。朱瞻基又道:“刚知道这个消息,我亦是惊讶,想是流苏亦是刚刚得知身世,情绪不宁,对我亦很是冷淡,竟不似往日尽心。我既知原由,便也明白,心中却是怜其父铁铉铮铮铁骨忠心为主,便欲想留她一命,以后对她渐渐远离,想找个机会打发她出宫去。这次北上途中,她常常深夜出去,天明才回,行为更是怪异。几日前卸石棚一战,虽然唐赛儿逃脱,但好些乱民却多被剿。流苏那两日看起来很是焦灼,有时白天也不见人。我令百里偷偷跟踪于她,不曾想竟然又探听出来个消息,那个自称仙姑的唐赛儿,竟是铁铉兄长的女儿铁如兰,流苏的堂姐。” 朱高燨与阿狸面面相觑。朱瞻基继续道:“百里窃听他们的谈话,得知那唐赛儿年前无意中遇到流苏的养父母,继而找到流苏,流苏才知道自己身世,自此两人联系起来。这次唐赛儿从混战中逃脱,流苏心里惦记,便四处找她,两人在乐安这个地方见了几次,都被百里暗中监视。昨日唐赛儿入住客栈,百里也在隔壁住下,方才我们酒宴之中,流苏又偷偷外出到客栈去见唐赛儿,谁知你们阿狸竟然跟在后面,百里倒被她吓了一跳呢。” 说到这里,朱瞻基停了下来,看看二人,道:“下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现在你们可都明白了?” 阿狸生怕朱高燨嗔她多事,便急忙道:“当日我在苏州被绑架之时,遇到的那个老四,是唐赛儿夫家表亲,他与宫中兰姑通过小林传递毒药,这些事情流苏也有参与么?流苏与兰姑是一伙的么?” 朱瞻基摇头道:“百里从他们谈话之中得知,兰姑与唐赛儿通过老四传递毒药已有十余年,流苏对此并不知情,有次他们还为下毒之事争吵起来,流苏很是不屑此举,认为牵连无辜之人太多。那个叫老四的,也是这两天才与流苏相见,流苏对他极其反感,想来是不喜他的行为。” 阿狸想起当日听得老四与他手的对话,道:“那个流氓无赖,要不是有唐赛儿婆婆的庇护,怕是早被人收拾了。”心想起义军中怎会有这样的人渣,多半是他混进去的。 朱高燨道:“当日皇上登基之时,许多建文旧臣被满门抄斩,方孝孺、铁铉是首当其冲。其后代族人,留于世间几乎没人。如今已过二十载了,是是非非终难定论,只是后人这般生活于仇恨之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朱瞻基亦道:“有时我父王谈及于此,也是耿耿于怀。父王曾言道,如果有朝一日他作得主来,必定要为当日被屈杀的臣子洗冤昭雪。皇爷爷对他们恨之入骨,恐怕暂时是不能安抚他们的。” 朱高燨道:“当日父皇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故施以铁腕之政以求天下维稳,现在世易时移,以前的诸多苛政是要改变,多施以仁政,方才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他顿了下,对朱瞻基道:“这些你也要切切记下,他日作了帝王,定要以民为重,轻徭役税负,使得百姓得以温饱,天下富庶。”朱瞻基神色凝重,点头允诺。 正说话之间,百里飞雪回来,不及坐下,便道:“回禀两位殿下,我在那里探听到,这个唐赛儿却是聚众商议,计划明日我们出乐安城后,半路设下埋伏对我们来个突袭,并以此嫁祸于汉王殿下。那流苏却是十分反对,奈何她人单力薄,怕是左右不了局面。明日如何运作,还要请示两位殿下来,我们早作打算。” 朱瞻基冷笑道:“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就凭他们那些流寇就能劫得了我们?他们以为我的幼军都是些酒囊饭袋么?” 朱高燨沉思道:“他们不知我们底细,难道流苏不清楚么?流苏自然会给他们讲得明白,既然明白了还要如此行动,想来他们的目的并非劫杀我们,只是想借机闹出声响来,给汉王和朝廷制造些麻烦,令二者相互猜忌,便无暇再对他们穷追猛打,使他们也得喘口气息。” 朱瞻基道:“不管什么目的,他若敢来,便让他尝尝我们侍卫军的厉害。百里,你即刻着人去驿站调过五百侍卫精兵,连夜过来,埋伏于在路途之中,去与慕容商量一下,明日咱们定要将计就计,把那个女贼首擒了回来。” 当下又叫慕容秋风过来,细细计划一番,百里飞雪即刻出发前去调兵。慕容秋风忽对阿狸道:“你回房间时,见到阿青且莫对她说这些事情。”阿狸一怔,随即笑道:“那是自然,如此密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 慕容秋风耐着性子看看她,道:“我也不知道你说笨呢,还是说你聪明呢。” 朱瞻基微微一笑,与慕容秋风一起出了房间。阿狸冲着慕容秋风的背影道:“简直莫名其妙!不过我只你当夸我!” 又与朱高燨说了一些子话,方才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阿青已洗漱完毕,见她回来,忙道:“姐姐回来了,我给你打水来。”阿狸不满道:“你这是去哪里了,我一直没有看到你。”阿青笑道:“还能去哪里?你与苏姑娘说话,我在那里显得多余,便出来闲逛下,在乐安城里走了走,瞧瞧热闹去。以前我们去过的地方啊,现在还都是原来的样子,那家老孙家馄饨依然人多得不得了,我一时馋了,便吃了一碗。” 当初阿狸住在汉王郊外农庄的时候,与阿青闲来之时也去乐安城内溜达,那家老孙家馄饨,风味独好,是她与阿青都喜欢吃的。听得她自己去偷吃,便道:“太不够意思,也不叫上我一起。”阿青笑道:“就是怕姐姐骂我,我已给你带了一碗回来呢,一直温着,现在给你拿去。” 阿狸大喜,道:“这样方好嘛。”待阿狸将馄饨端了上来,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阿狸深深地嗅了下,道:“就是这个味道,想死我了。”夹了一个来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阿青笑道:“可还好吃么?” 阿狸笑着点头,忽又白了她一眼,道:“以后一个人不要乱出去,偷偷摸摸地不要出了什么事情来。”阿青忙点头称是。 次日一早,朱高燨朱瞻基与张辅率众离开汉王府,怕途中危险,朱高燨不欲朱瞻基阿狸骑马,让二人坐于车内。阿绣阿青在后面马车随行。慕容百里扶风三人围住马车,张辅带着几十名名随行士兵前面先行,后面是朱高燨的马车,再后面便是十余名贴身侍卫。 阿狸透过车窗,看到流苏亦跟在马车旁边,面容憔悴,眉头深锁。阿狸轻声道:“流苏并不想劫我们,她看起来甚是矛盾。” 朱瞻基道:“我并不想取她性命,只看她今日造化吧。” 车马出得城门外约十里之处,就听到前面一阵厮杀之声,朱瞻基挑开车帘,已看到百十名蒙面人冲了过来,个个手拿刀剑,连声喝杀。那张辅所带随行士兵见势不妙,忙抽出兵器抵挡。张辅却是暗觉不对,忙回头喝道:“保护好殿下!”他则纵马冲到前面,早已长枪在手中,冲到前面喝道:“哪里来的贼子,胆子不小!”一枪刺去,一蒙面人便被他刺落马下。 又听到左右喊声一片,一名红衣女子身骑白马、红纱蒙面,带领数十名蒙面人从林中冲出,直奔马车而来,眨眼这些人将马车团团围住,个个弯弓搭箭,瞄准了马车,只待那红衣女子一声令下,便开弓射箭。 那张辅咳出一声冷汗来,一手持枪,一手勒紧马缰,喝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敢来劫我们?” 那红衣女子却不理他,举起手来,正要下令射箭,却听得耳边一声响,一支短剑飞了过来,直向她的手臂,她忙躲过去。却是百里飞雪抬手飞出,百里飞雪道:“唐赛儿,胆子不小,敢来劫我们!” 流苏脸色一变,却见朱瞻基已从车中露出身来,道:“百里,废话不要说,把他们都拿下来,那个唐赛儿却是要捉活的。” 一支箭冲着朱瞻基飞过来,慕容秋风长剑一挥,便挡了去,长声笑道:“好久没有练身手了,哪路来的朋友过来与我比试一下吧。” 那里百里飞雪长啸一声,声音顿时穿透长空,接着便听到外面喊声一片,马蹄声声,数百兵士从前后左右围了过来,蒙面人俱吃了一惊,忙回头与之交战,顿时刀剑相撞,杀声动天。 阿狸从车窗往外看着,忽见不远处人影晃动,十余个蒙面人如一股旋风般袭了上来,慕容秋风早已挠身迎了上去,及至跟前,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阻住了前面的蒙面人。百里飞雪与张辅也随即也加入混战,耳边刀剑相击、呼喝声不断。 阿狸虽然心中有准备,还是不免惊慌,不觉伸手紧紧握住朱高燨的手,紧张地注视着前面打斗。朱高燨神情自若,仿佛前方争斗与他无关,只是握着阿狸的手,微笑不语。 蓦地一枝暗箭飞来,阿狸惊呼,扶风却已抽出剑,反手一挥,将暗箭弹了出去,随即从马上取出一张弓来,反手背上抽出一支羽箭,拉满弓弦,射将出去,只听得一声惨叫,不远处树上坠落下一人,倒在地上。那边慕容秋风秋雨已撂倒数人,外围侍卫亦呼啸奔上来,眼见蒙面人被一顿猛打,死亡殆尽。 那红衣女子见机不妙,急忙拨转马头,调头就跑,百里飞雪哪里容她逃脱,忙施展轻功,抢在马头之前,拦住去路。慕容秋风在后面一掌拍在她后背,将她打于马下。一旁侍卫急忙过来绑了。 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这场袭击战便已结束。百里飞雪令侍卫收拾场地,活的束缚了绑在一边。这时朱高燨朱瞻基与阿狸也下了马车,那张辅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来,阿狸忙跟他简单说了下,却是不提流苏之事。张辅吓了一跳,万不想竟在此处遇到了唐赛儿。 侍卫将那红衣女子带到了朱高燨朱瞻基面前,朱瞻基冷笑道:“唐赛儿,唐仙姑,你没想到会被我们逮到吧?” 流苏身子微微发抖,看着那红衣女子。百里飞雪悄悄来到她身后,不错眼盯着她,以防她突然发难。 侍卫一把扯下红衣女子的面纱,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百里飞雪惊道:“她不是唐赛儿!”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那红衣女子却是冷笑道:“想抓到我们仙姑,怕你们没有那个本事。”蓦地牙一咬,她口里含有毒药,当即咬破吞下,慕容秋风叫声不好,忙去锁她咽喉,却已然不及,那毒药已被她吞入腹内,不一时便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朱瞻基气得跺脚,没想到拿了个冒牌的唐赛儿,却也死了。他大声:“百里,你带着侍卫军,速速去周边搜捕那个唐赛儿,务必将她捉拿回来。”百里飞雪当即领命,带着数十侍卫军而去。 阿狸冷眼看向流苏,她眉间仿佛缓了些,想来那红衣女子不是她堂姐,她略放下心。又听百里飞雪带人去了,眉头又微微蹙起。朱瞻基冷冷地看着流苏,流苏瞬间脸色惨白。朱瞻基道:“流苏,念你方才一直没有对我下手,姑且饶你一命。你去吧,以后莫再让我看到你。” 方才侍卫军一出现,流苏便明白中了埋伏,自己身份有可能曝光。她几次握住剑柄,却是拨不出来,周围的这些人,都是与她生活过数年的人,她熟悉他们,甚于她的家人。要让她拨剑相向,她作不出来,待看到红衣女子被掳,她更是惊慌,手已放在剑柄上。如果是唐赛儿,无论如何她也要出手相救。看到所绑女子并不是唐赛儿,流苏方松些气,转眼又看到朱瞻基冷冷的眼神,她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一时心如死灰,打算受死,却不想朱瞻基竟然放她走,她愣愣地看着朱瞻基,怀疑是否听错。朱瞻基终究与她相处几年,不忍杀她,便又喝道:“你还不走?!” 流苏方才清醒过来,忙一拉缰绳,纵马飞驰而去。朱瞻基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心中想道:“你便远远地离开去吧,不要再卷入进来,也是你我主仆一场。” 这时数十骑奔了过来,张辅忙挡于朱高燨朱瞻基身前。等马匹近前,却是汉王朱高煦带着人赶了来。原来城外发生厮杀,早有人报了朱高煦。朱高煦闻得朱高燨朱瞻基被围,心中大骇,忙带了人骑马赶来,待到了这里,看到朱高燨朱瞻基无恙,方才放心。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中兀自骇然。如果朱高燨朱瞻基在他的地面上有个闪失,朱棣定然怀疑是他所为,不会放过他。此时朱高煦的实力并不能与朝廷抗衡,他还要继续养精蓄锐,万不可在这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这边张辅已跟朱高煦简单将方才情况讲了一下,朱高煦心中火往上涌,心想朱瞻基这小子明知有埋伏却不知会他一声,分明是想捉住唐赛儿在皇上面前邀功,此子心思狡猾之至。他咬牙忍了半晌,脸上笑道:“幸好四弟与太孙侄儿没遇到不测,不然我这个作哥哥和叔叔的就吃罪不起了。” 朱瞻基笑道:“想那些曲曲刁民,何必劳动二王叔大驾。小侄手下侍卫便可应付。本不想惊动二王叔的,却还是惊动你了。” 朱高煦心中骂他个半死,嘴上却道:“太孙侄儿的幼军全部都是从侍卫中挑选出来的,以一挡十,那唐赛儿知道什么,不要命的只管送命过来。”又呵呵道:“只可惜唐赛儿又逃脱了,不然太孙殿下可是陛下面前立了个大大的功劳。” 朱高燨见二人火药味道浓厚,便忙打岔道:“又劳二哥出城来了,是弟弟的不是。” 张辅也岔开话题,几人又是一番话别,便收拾上路。朱高煦终是不放心,恐再生出事端来,便令手下调来一千人马,直接护送着二人,直到快出了山东境界,方才作罢。 第六章心犹不舍 却说众人又上了车马,打马前行。几个时辰后,来到了驿站,有人接进去。进入院内,胡善祥与孙宛儿在院内等候,众人不过分别两日,却也是一番长谈。又过了会儿,百里飞雪回来,只抓得一些白莲教众,那唐赛儿却不见踪影,朱瞻基只得作罢,吩咐着人四下继续搜索,不要放过任何线索。 晚间阿狸烤羊肉吃得多了,肚子胀鼓鼓,便拉着阿绣在院中溜湾,阿绣跟着她小跑一圈,便死活不肯再跑,说太难看。阿狸心中生气,也不许她离开,自己围着院墙慢慢地小跑,间或抬抬胳膊踢踢腿,看得阿绣直摇头,又好笑又咂舌。 朱高燨也踱出房来,阿狸便对他道:“你也过来锻炼一下,对身体有益,便不会经常生病了。”她倒退着小跑,有些气喘吁吁。 朱高燨笑道:“这些把戏也只有你会,别人看看就罢了。” 阿狸不服,辩解道:“这不是什么小把戏。这是增强体制,锻炼身体。”她使劲往上踢下腿,大声吆喝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嘿哈!嘿哈!” 阿绣不解道:“你干嘛要与天斗、与地斗呢?” 阿狸道:“因为要乐无穷嘛。”阿绣不信道:“又在混编了。” 忽见百里飞雪从隔壁墙头露出了半个脑袋。他与朱瞻基在相邻院子居住,此时正与朱瞻基往这个院子过来,听得旁边阿狸声音,便探头来瞧。阿狸一眼看到,便道:“百里,你怎么学会偷窥啊?” 百里飞雪笑道:“院墙低了,不是偷窥。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了个意思出来。” 阿绣笑道:“百里公子不过是伸头看了下,当日你在流萤山庄之时,还爬在墙头上偷窥呢。”扶风忍不住笑了,道:“何止墙头,她连树上还爬了好久呢,上不去下不来,实在不晓得她还有那个本事。” 阿狸白他一眼道:“扶风,跟着某人学坏啰。” 说话之间,只见朱瞻基百里飞雪已从旁边角门拐了进来,同行的还有胡善祥。阿狸忙停止蹦跳,道:“你们也出来散步啊。” 朱瞻基道:“我们随便,你继续,不要停了。”微笑与朱高燨进了房间,百里飞雪跟在后面也进去了。阿狸朝他们背影吐了吐舌头,又开始自己的倒退小跑。阿绣忙进去服侍,正好撞到阿青,便让阿青去招呼胡善祥。 胡善祥已与阿狸甚熟,便笑道:“这姿式倒没见过。” 阿狸却道:“孙姑娘呢?怎么没一起过来?”孙宛儿与胡善祥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胡善祥听到阿狸相问,便下巴微扬,道:“你看,孙妹妹可不来了么?” 果然孙宛儿带着个贴身丫头迎春冉冉而来,听得胡善祥之方,笑道:“方才略收拾下,晚了几步。倒是劳丁姑娘惦记了。”又歪头看着阿狸,奇道:“你这举动却是怪异,想是强身健体之举。” 阿狸一竖大拇指道:“还是你聪明。” 孙宛儿噗嗤一笑,对胡善祥道:“姐姐可也学来。”胡善祥连忙摇头道:“这可使不得。也只丁姑娘这般洒脱不羁之人方才可以。” 两人与阿狸相处下来,一直姑娘长姑娘短,阿狸也有让二人改口,二人却知阿狸虽尚未与朱高燨成亲,但名分已宁,辈分上已然低了一层,胡孙二位知书达理,哪象阿狸不识诸多礼教,是以三人相处时多以丁姑娘称呼。阿狸听得久了,也随她们叫去,懒得理会。 那边阿青已听阿绣吩咐,在一旁边树下石几上摆下茶水果碟,笑道:“两们姑娘且在这里略微坐坐罢。”二人便过去坐下,慢慢喝茶。 阿狸又跑了一圈,方才觉得舒服些,便也坐了下来,看着面前各样鲜果,道:“阿绣真真可恶,明知我吃不得,故意摆上这许多来。”又见胡孙二人吃得香甜,也忍不住拿起个蜜桔来吃。 孙宛儿道:“听说你们今日在乐安城外遇到些歹人,可有吓到没有?”胡善祥笑道:“你看她象是被吓到的人么?她胆子颇大。”阿狸忙摆手道:“那可不是。我胆小得很,天一黑便不敢独自出去了。” 孙宛儿忽然笑道:“可你平常总爱讲些鬼怪故事,自己却是很怕这些。”平时闲暇之余,阿狸便把她所看到过的聊斋故事讲与永庆殿中的人来听,她口齿伶俐,说得动听,众人也极爱聚到一起听她乱侃。时间久了,有些故事便也在宫中传了开来,这次一起北上,孙宛儿便几次要她讲些神鬼之事,阿狸也不推辞,空余时便对着二人一番海讲,二人哪里听到过这些,只觉新奇有趣,听得津津有味。 此时听孙宛如此说来,阿狸怪怪笑道:“我自己害怕哪行,要让你们都觉得害怕才行,你们害怕了我才觉得公平呢。不过也不能全怪我,你们也爱听嘛。”胡善祥笑道:“可不是么,我们听得亦觉得有趣,一时倒忘记害怕了。只是半夜有时想起来,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阿狸嘿嘿一笑。孙宛儿笑道:“我们那个院子里有架秋千,你可要荡去?你们不在这两日,我与胡姐姐也只有玩玩那个才有些乐趣。” 阿狸喜道:“怎不早说呢,害得我跑步怪累的。”三人便一起来到隔壁庭院,果见一架秋千置于空地上。阿狸忙踩上去,阿青旁边相推,不一时便荡得老高。 阿狸渐渐觉得身子凌空起来,衣衫飘飘,她宛如一只蝴蝶般忽上忽下,每每她飞到高处之时,便觉离天空更近,此时夜空月朗星稀,她仰望过去,苍穹深邃,忽然有种眩晕袭来,耳边隐隐听得声声呼唤:“阿狸,阿狸!”分明是现代妈妈的声音,她骤然大骇,似乎精神出窍,竟隐约看到了六百多年后的场景,看到了她的妈妈爸爸。恍惚中,她不觉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们,却蓦地身子落空,从空中坠落下来。 这边胡善祥与孙宛儿见阿狸突然从空中坠落,吓得连连惊叫,那里阿青也忙奔了过去,只见阿狸被甩在草地之上,头破血流,已是人事不醒。几个女子顿时哭喊起来,早已惊动了隔壁的人。慕容百里先奔了过来,朱高燨与朱瞻基也随后过来,众人也是吓了一跳,来不及询问发生何事,慕容秋风忙将阿狸抱进屋内,先给她包扎止血。这里已叫了随行的大夫过来,给阿狸把脉,又问了事发情况,道:“却是无妨,只是惊吓过度,怕一时醒不过来。”忙又开方子,着人抓药煎来服用。 这边一顿忙活,那里朱高燨脸色苍白,却是不语,阿青已哭得眼睛红肿,给他细说了当时情况。胡善祥紧张地看着阿狸,孙宛儿脸儿黄黄,自责不已。 朱瞻基听了大夫的话,便对朱高燨道:“小王叔,你无需担心,她马上就会醒来。”转身对胡孙二人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在这里人多,反而打扰了病人休息。” 胡善祥与孙宛儿不敢多说,只得先行离去。却听朱高燨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在这里陪着阿狸。” 慕容百里想来阿狸之伤亦无大碍,见朱高燨如此吩咐,便也回去。朱瞻基想了想,又看看阿狸虽然一直昏迷,脸色却已正常,便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小王叔,宛儿邀阿狸、阿狸,”他一时改不过口来,只得又道:“邀她荡秋千却是无意的,没想到害着她受伤,你莫要怪宛儿。” 朱高燨眉头紧锁,轻声道:“我没有怪孙姑娘,你不用多心。还有,”他转头来看着朱瞻基道:“你叫阿狸已然习惯了,不用刻意回避,只在外人面注意便罢,等将来再改称呼吧。” 自从朱棣给朱高燨阿狸赐婚,朱瞻基便对阿狸的称呼为难起来,有时经常还出口呼之阿狸,情急之下尚可说得过去,只是在人多的时候,无论叫什么都觉得别扭,只得人前以姑娘称之,心中却极不情愿,更不愿去想以后阿狸与朱高燨成亲后的事情。听朱高燨如此说,他默然无语,顿了下,转身离去。 这里朱高燨令阿绣阿青都候在房间外面,他坐在床头,不错眼地看着阿狸,过了一会儿,听得嘤咛一声,阿狸悠悠醒了过来。朱高燨大喜,忙道:“阿狸。” 那阿狸睁开眼来,四下看看,慢慢地回忆起来,知道自己从秋千上掉下来,又见朱高燨神情紧张,便勉强笑道:“也就是摔了一下,你不用担心。”忽觉头上疼痛,伸手摸去却是包扎着棉布。朱高燨忙道:“你额头撞破了,不过大夫已经瞧过,慢慢养养就好。” 阿狸担心道:“可会留下疤痕?”朱高燨微笑道:“不会。纵然留下也无妨,你头发遮掩些便看不到了。”阿狸摇头道:“那可不行。本来就没有你好看,再留了疤痕来,岂不更丑了。”又迁怒于朱高燨道:“都是你太过俊俏,害得我心里自卑。”朱高燨忙哄道:“你生得极好的,不用这般乱想。”好生一堆好话,阿狸方才打住。 阿狸蓦地想起来跌落前一刻时在空中感应到的情景,一时心中大骇,她方才似有灵魂出窍般感觉,进而想到如果她就那般地回到六百年后,那么留下来的这个躯体怎么办呢,这个身体的主人会回来么?继而又想到朱高燨,想到方才差点与他时空相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来,她回到现代社会,那么他又怎么办呢?一时思绪混乱,头登时痛起来,她抱着脑袋痛苦不己,朱高燨忙连连呼唤道:“阿狸,阿狸,你怎么了?”又着人去叫大夫。 这里一团乱糟糟,外面也慌作一团,阿绣去请大夫。阿青转眼看到海涛过来,便道:“你作什么来?”海涛悄声道:“还是不太孙殿下担心丁姑娘。方才不是说清醒了么,怎么又叫大夫了?” 阿青摇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转眼间又嚷着头痛。你快走吧,别在这里碍事。”轰了海涛,进去照应。 这海涛忙从角门进了隔壁院子,朱瞻基却立在秋千架上。他忙上前道:“殿下,那院里又传大夫去了,说是阿狸姑娘头痛起来。” 朱瞻基心中一惊,便要前去,海涛忙拉住他,道:“四殿下嫌人聒噪,令闲杂人都离开,殿下此时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朱瞻基收住脚步,神情痛楚。他一腔心思依然在阿狸身上,只是强忍着罢了。听得阿狸头痛,恨不得这病生在他身上方好。只是皇上已然下旨,阿狸与朱高燨名分已定,他纵然再难以割舍,也只得眼睁睁看着阿狸离他而去。听得海涛之言,他岂不知要避嫌疑,只是心中挂念,难以自持。那海涛一路走来,深知他对阿狸的感情,只是为着他考虑,也只能是百般拦阻。他又道:“殿下只管宽心,我再往那屋里打听,有什么消息马上回报。” 朱瞻基点点头。待海涛离去,朱瞻基狠狠拍了下秋千架,手掌震得生疼。 听得旁边有人微微叹息一声,转头看去,却是胡善祥,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边。朱然基略感诧异,自从皇上给二人赐婚,胡善祥见着他总是躲着些,即使有些场合不得不碰头,也是拉着孙宛儿,对他总是淡淡的,竟混不似往日般亲切和蔼。朱瞻基一门心思在阿狸身上,只当胡善祥害羞,也不去计较他人,是以也并不在意。今日却见她来到身边,便感到有些奇怪。 只见胡善祥慢慢近前来,手中却拿着一件披风,轻轻与他披上,柔声道:“秋来夜凉如水,仔细着凉了。” 朱瞻基心下感动,不禁握住她的手,道:“姐姐。” 胡善祥轻轻挣脱,微笑道:“你也无需担心,丁姑娘吉人天相,是个有福气的。”说着转身便走,回到房中。 朱瞻基何曾不知胡善祥的心思,他早知胡善祥一门心思在朱高燨身上,同样,胡善祥亦知他对阿狸的情怀,想来真是造化弄人,他们这两个天涯沦落人,却是凑在一起,不禁摇头苦笑。 海涛此时回来,见他仍立在那里,忙上前道:“那里大夫已瞧过了,没有大碍,只说阿狸姑娘受些惊吓,将养些几日便可痊愈。”朱瞻基方才一颗心落回肚内。挥手让海涛退下,自己又在那里站了半日,默然回去歇息不提。 那边阿狸也消停下去,一时大夫离开,众人也散了。阿狸只是望着朱高燨流泪,朱高燨不明所以,亦觉伤心,只拉着她不住安慰。 阿狸看着他道:“如果有一天,我忽然回到属于我的时空之中,你却要怎么办呢?” 朱高燨一惊,道:“怎么说出这般话语?难道你要回去了么?”心中陡生恐惧之意。 阿狸不禁凄然,却又见朱高燨神情惊慌,便不肯说出实情来,只是悄然流泪。朱高燨默然半晌,便道:“我以前说过,如果你要回去之时一定要告诉我,要我知道才好。”阿狸道:“知道了又如何?” 朱高燨道:“我便无论如何也要与你一起去到你那个时代。”阿狸心中一痛,不忍他难过,便强笑道:“傻瓜,我是与你开玩笑的,你也当真来。” 朱高燨握紧她的手,她从来没有与他提过这些话语,今日突然有此一问,怕是事出有因,见阿狸不说,他也不再追问,只道:“你开玩笑,我却是当真,自此后,不管你去哪里,我总不离开你左右,如果你回去了,我便是拼却性命,也是要追你过去。” 阿狸泪如雨下,笑道:“你个呆子。”又是伤心又是感动,两人不禁相拥一处。 下来两日,由于阿狸的意外,大家便在此处停留下来,好在离北京也只有一两日路程,来往方便,朱瞻基便着人先往京城送信息,使朱棣知晓二人情况。 这日有人从北京过来,与朱高燨朱瞻基说了北京的状况。原来,朱棣从南京迁都到北京,朝中老臣本是极力反对,他们多是言官,根基原在南方,便以“高皇帝定都南京,这样舍金陵来北京,有伤国体”之语来上折抗议。却另有一部分人是朱棣靖难时候的功臣,早年俱在北京,是以坚决拥护定都北京。朱棣以高压之势将首都迁到了北京,那些反对者都俱是心存不满,勉强跟了来。谁料前些日子,北京城中突然雷声阵阵,刚刚建成的华盖殿、奉天殿、谨身殿三大宫殿遭遇雷击继而产生火灾,竟然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这样一来,那些言官抓住机会,认为此是上天警告,皆因迁都之过,纷纷上奏请将都城迁回南京。朱棣亦因此事心中惶恐,怕自己惹恼上天,是以下旨,招天下有识之士来到朝中,与文武百官与一起商议,以解决迁都之争。 这里朱高燨朱瞻基与慕容百里在房中就此事议论纷纷。那边阿狸早带着阿青躲了出去,这些政事,原是她插不上嘴的,而且她深知再议论也是枉然,那朱棣铁了心的将都城迁来,怎么会再迁回南京去?想想亦觉无聊,便来到隔壁院落,举目望去,却是不见了那架秋千,原来那个地方已然变成一片平地。 阿狸心中疑惑,阿青笑道:“是前日太孙殿下让人给移走了,说是看着碍眼。” 正说着,胡善祥与孙宛儿出来,看见阿狸忙上前来。胡善祥道:“今日可是好了么?那两日我们只不敢过去探望,怕扰了你休息。”阿狸笑道:“你们不去,我闷也闷死了,只得过来找你们。” 孙宛儿上前来他细看看她的额头,只见伤口已经愈合,留下浅浅地一道印迹,便道:“再过些时日,便会消去的。等到了宫里,找些消除疤痕的药物来涂抹,便不会留下一丝痕迹了。” 阿狸笑道:“我皮糙肉厚的,这些小刮小碰的没有什么。只是没有了秋千,想再来玩耍却也不能够了。” 孙宛儿满脸歉意,道:“快别提了,都是那秋千害的呢,也怪我多嘴,不然哪来这些祸事呢。只愿丁姑娘心里不要计较了才是。”阿狸哈哈大笑:“你说的什么话呢,这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当心跌落了,与你何干?难道我吃鱼被鱼刺卡到了还要怪卖鱼的不成?这也太吹毛求疵了。” 孙宛儿听她说话浑然没将跌落秋千之事放在心上,心中略安。这几日来她一直心中惶恐,虽然朱高燨没有出言责怪,朱瞻基也对她一如既往,但她总是觉得惴惴不安,尤其是朱瞻基将那秋千拆了去,她心中更是凭空添了烦恼。孙宛儿心思聪慧,早就明白朱瞻基心里搁着阿狸,她与胡善祥并没被他放在心头,失望之余,也只有尽力与阿狸维持好关系。 三人说着进入屋内坐下,有侍女倒上茶来,三人一处围坐聊天。言语之中,孙宛儿的侍女迎春从外面进来,给三人行了一礼,来到孙宛儿跟前,轻声道:“太孙殿下说不回来用午膳了,请二位姑娘随意。”想是孙宛儿着她去请朱瞻基用膳。 孙宛儿听罢笑道:“如此正好,丁姑娘便也在此处用些饮食罢。你们那个院子里来了京城里的人,殿下们与他谈得正酣,怕是一时停不下来。”胡善祥忙吩咐垂柳去厨房整治些果品菜蔬,招待阿狸。 阿狸笑道:“倒是劳累两位了。”胡善祥笑道:“太过客气。这又何累之有呢。” 孙宛儿亦笑道:“可不是么?他们男人在外面议论国家大事,我们小女子只好在里面找些乐趣打发时光。” 一时小厨房送上饭菜,垂柳迎春忙给摆上,三个人便在一处慢慢用餐,细语闲谈。胡善祥无意间问道:“妹妹说北京来人,可知是谁么?” 孙宛儿道:“早上太孙殿下出去的时候,恍惚听说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刘江来着,也不知是为着什么事,在那个院子里一上午了也没出来。”旁边迎春忙接道:“我方才离开的时候拾着听到一句迁都什么的。” 胡善祥点点头,道:“这都说了几年了,怎么还在议论呢。”孙宛儿道:“可不是,迁也迁了,还整日来论个不休。那些个言官个个迂腐得很,有争论这个的时间,还不如给朝廷想想办法,怎么解决百姓温饱为好。我们这一路过来,见了多少流离失所之人,民心不稳,何以安天下。那些官员可不是舍本逐末了么?” 孙宛儿看似轻飘飘地说出几名话来,阿狸却是为之一振,不禁对她大为改观。看不出来这个小女人竟然有此胸襟,本来还以为她只会宫斗呢。她端起一杯茶来,道:“孙姑娘说得极是,那个酸儒只会逞口舍之才,真正的实事却不作为。来,以茶当酒,敬你一杯。” 孙宛儿微微一笑,倒也爽快,举起茶杯来两人一同干了,相视一笑,竟然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三人慢慢地吃过饭,阿狸估摸那边朱高燨朱瞻基也该结束了,便告辞出来,孙宛儿胡善祥送她出了房门,阿狸执意不让再送,二人只得作罢。 阿狸阿青刚从角门进入院子,只见朱瞻基与一个武官模样的人走过来,两人低头小声说着些什么,阿狸忙闪在一边,低下头让出路来。朱瞻基抬头看到她,顿了下,与那武将一同出了院子。阿狸方才抬起头来,又回头看了看那员武官的身影,略有些眼熟,想来应该就是那个刘江,在北征之时也打过照面。偏那武官也正好回过头来看阿狸,两人正好看个正着,那武官忙对她微笑着点头,阿狸也礼貌回应,忙回到房间去。 那武官正是刘江,他今日从北京过来,与朱瞻基说些事情。此时正要回去,恰巧与阿狸擦肩而过,觉得面熟,便又回头去看,与阿狸眼光相撞,便认出正是四皇子未来的王妃。他与朱瞻基出了院子,笑道:“方才那位姑娘便是丁氏姑娘吧?” 朱瞻基点点头。刘江道:“当日在诏狱时还不觉得,今日看来,这丁姑娘确实秀外慧中,怪不得太孙殿下心里放不下。” 朱瞻基盯了他一眼,刘江马上觉得失言,忙道:“卑职失言,太孙殿下恕罪。卑职只是替殿下鸣不平,当日只为了救她性命,硬生生说不喜欢她。其实你若与皇上说你喜欢丁姑娘,或许现在她已在你身边了。你这般为着她打算,却没有人知晓,太孙殿下真是至性至情之极。” 朱瞻基默然不语,半晌道:“过去之事休再提起罢,想来总是我与她没有缘分。” 刘江叹了口气,拜别朱瞻基,出驿站打马向北。朱瞻基呆立良久,方才回去。 次日朱高燨与朱瞻基二人便着人收拾,预备着起程。却不料有人来报,姚广孝来访。众人大喜,忙接了进去,阿狸却是许久没有见他,心中自是欣喜。那姚广孝与朱高燨朱瞻基见过礼后落坐。朱高燨道:“少师为何此时出京来?” 姚广孝道:“鸡鸣寺内有些琐碎事务,是以特请旨回南京处理一番。临行前得知二位殿下将到北京,怕此番一走又是数月不得相见,故走之前特来拜访一下。” 朱瞻基道:“此时北京京师初定,想来皇爷爷有许多地方想要仰仗少师筹划,为何少师此时出京,如此岂不令皇爷爷失望?” 姚广孝笑道:“皇上定都北京,并不是一朝一夕突发奇想,乃是经过多年深思熟虑之决定。皇上早已胸有成竹,自然有应对之策。” 阿狸一旁看这个和尚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连瞧也不瞧她一眼,心中失望。朝中政事她可没兴趣。胡孙二人早已避入后堂,想想自己在此亦无趣,便冲朱高燨扁扁嘴,回头冲又使劲盯了姚广孝一眼,怏怏不快地出了大厅。 她信步来到隔壁院子,阿青随着过来,笑道:“这个老和尚,以往跟姐姐相熟地很,这会子又装作不认识了。” 阿狸哼道:“谁跟他相熟?他也不过是看殿下的面子,对我客气一些罢了。”随后警告道:“这些话你莫要乱讲,仔细让有心人听到,倒生出些是非来了。” 阿青吐了吐舌头,道:“也就是在姐姐面前讲讲,外人面前我是一个字也不吐的。”说着她便走开。阿狸也不理她,一个人闷闷地来到原来放置秋千的地方,秋千早已不见,只剩下两上木桩子,阿狸摸了摸它们,便在其中一个上面坐了下来。 不一时阿青转了回来,手中端着一杯茶,递与阿狸道:“我劝你啊离这个秋千远些吧,没得让殿下担心。”阿狸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道:“已经砍剩下这两个桩子了,难不成我还能在这柱子上跳舞来着?切,你们倒是刨了根最好。省得我看见这木桩就想起秋千来。” 阿青忽然偷偷笑了笑,看四下无人,悄声道:“姐姐我告诉你啊,那日四殿下让扶风来拆秋千架,谁知太孙殿下已叫了人在拆了,扶风当时脸色很不好看呢。也不知他最后怎么跟四殿下回的话。” 阿狸心中一动,她心里明白朱瞻基对她还存有一些情意,只是怕阿青乱讲,却忙打哈哈道:“太孙殿下拆秋千是给孙姑娘开脱,他们一直以为我掉下来是因为孙姑娘的过失,其实关他们什么事呢,真真地冤枉人家了。倒是我们家的四殿下发哪门子神经啊,也让扶风来拆秋千?真是个呆子!” 阿青道:“四殿下整个心思里面都是你,你却骂他呆子。这还有没有天理了。”阿狸扯了下她的头发,笑道:“小妮子吃什么醋!莫非,你也瞧上了四殿下?” 阿青跳了起来,道:“你说的什么话?” 阿狸笑道:“四殿下这般人品,你说没瞧上他打死我也不信。见过他的女人没有不动心的。不过,”她瞪起双眸,道:“我郑重其事地警告你,少打他的主意。他是属于我的,且只属于我一个人!除了他,天下的男人,任你找去!” 阿青急赤白脸地道:“我对殿下,就如同叔叔般敬仰,哪里来你那些龌龊念头!”阿狸奇道:“咦,你对汉王是父亲般感情,对四殿下又是叔叔般情份,你有恋父情结吗?怎么喜欢老男人?” 阿青脸上一红,呸了一口,道:“听不懂你的疯话。”掉头就跑,却又回头道:“四殿下是老男人吗?你却还喜欢他。”阿狸怒道:“他才不是老男人!”阿青道:“那汉王也不是老男人。”急步跑去。 阿狸看着她的背影,道:“哈!哈!还说没有喜欢他。他大你几二十岁,不是老男人是什么?臭丫头,不听劝,将来有你苦头吃。” 却听道后面有人道:“什么老男人?”只见慕容秋风走了过来。阿狸心头正火,便道:“阿青讲你是个老男人。” 慕容秋风向来颇为自诩潇洒风流,乍听得此言,心中勃然大怒,道:“这个臭丫头这般说我?”阿狸点头道:“是,你收拾她去。”慕容秋风磨拳搽掌道:“看我不抽她几个耳光。” 说完就要追阿青,又对阿狸道:“四殿下让你到茶室候着。”语罢已在数丈之外。 阿狸这下心头得意,让慕容秋风教训下阿青也好,省得那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她转身到了茶室,室内却无一人。心道朱高燨让自己过来定是有原因,便坐下来,自斟自饮起来。 喝了一盏杯,却仍不见朱高燨到来。阿狸却也不敢独自出去,怕遇到慕容秋风,那阿青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角色,当然不会背了冤枉之名。慕容秋风如果发觉上当,定会回来找她算帐,想想还是呆在茶室安全些,慕容秋风知道朱高燨约她在茶室,自是不敢来捣乱。 正猜测间,听得门响,回头望去,却是姚广孝走了进来。阿狸跳将起来,指着他道:“你,你,老和尚,怎么是你?四殿下呢?” 却听姚广孝道:“怎么,看到是我,你很失望么?”冲阿狸挤了挤眼睛。他本是个三角眼,此时挤眉弄眼的,更见丑陋,阿狸便皱眉道:“快收起这个表情了,幸好是白天,晚上要被你吓死。” 姚广孝道:“知道你的四殿下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在你眼里,自然谁都难看死了。”阿狸听他夸赞朱高燨,自是开心,便道:“你最识货。不过我家那第一美男子呢?他让我在茶室等着,却怎么等来你这么个丑货” 姚广孝道:“朱帅哥最为识趣,他晓得你要与我来番长谈,故找借口将我约到这个院子来,只是让我来找你,自己却在旁边等候。”又感慨道:“你说你修行了几辈子,又翻山越岭——不对,是穿越时空地才找到了这么个人呢。” 阿狸横了他一眼,道:“我在南京你偏要去北京,等我来北京你又要去南京,你故意跟我对着干啊?少废话!快说,这个时候你去南京作什么?首都已迁到北京,这个时候急巴巴地赶去旧都,你不要说那个破寺庙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等你去解决,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姚广孝呵呵笑道:“北京朝堂不久便有一场大争执,我既然知晓未来之事,何苦来蹚那浑水。早些躲避了为好。” 阿狸哼道:“就知道你这个老狐狸狡诈无比,知道有事便先溜了。” 姚广孝道:“不过呢,我虽有躲避之心,也要机缘巧合才行。”阿狸忙道:“怎么,那皇上要你去作间谍?”姚广孝道:“什么间谍,这么难听。这个永乐天子,心性太过多疑,禁不住跟前宦官的嘀咕,又对太子朱高炽心存疑虑,所以派我前去打听一下。” 阿狸哈哈笑道:“天呐,这个朱高炽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老爹,可够他受的。幸好我家第一美男子不被他老爹这般怀疑,不然就惨了。” 姚广孝冷笑道:“你莫得意,要是你家美男子作了太子,一样被他老爹天天怀疑的。作天子的,一朝权力在手,哪能失去一点。朱棣是怕有朝一日朱高炽大权在握,他有失落感。” 阿狸笑道:“那么你赶紧去给太子讲些好话嘛,反正历史上确定他是仁宗皇帝了,你就去极力促成嘛。” 姚广孝喝了口茶道:“我这不是在作么?你急个什么?时间到了,要来的自然会来。”阿狸问道:“你这次去南京要什么时候回来?又要一年半载?”姚广孝神情微微有变,道:“这次却只是一两个月便回来。亦只是到南京应个景,并没有多大的事。”阿狸狐疑道:“这么匆忙。不是你的作风哦。快说实话,你又想作什么坏事?是不是那个皇帝又想去北征教训蒙古人,你又回南京替他看着太子?” 姚广孝一怔,失笑道:“你还真是能联想啊。放心了,皇上的下次北征要在一年之后了,你怎么老是把他想得那么蛮横爱打仗呢?” 阿狸笑道:“不是你说的他是个不服就打、打得你服的霸主吗?嗯,你说下次北征要一年之后——”她低头算了一下,道:“按着次数,他下次出征就是第五次了,他一生六次亲征北漠,那么还有一次他的人生就要走到尽头了。”不禁叹了口气。 姚广孝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忙问道:“什么六次亲征?我怎么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呢?” 阿狸翻翻白眼,没好气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那里使劲夸奖这个皇帝,最后还叽里咕噜地背了一串古文,说什么‘六师屡出漠北’什么的,这不是说他六次出兵漠北么?还说是什么明史对他的最中肯评价呢!” 姚广孝哑然失笑,道:“那是六师屡出,漠北尘清。你少了最后两个字。” 阿狸被他说得恼羞起来,变脸道:“你明知我文言文不行,还来跟我拽文嚼字?你什么意思?损我吗?我少两个字怎么了?我就理解为他六次亲征蒙古,怎么了?!” 姚广孝哈哈大笑,道:“好,好!你理解的很对!就是六次出兵的意思!”其实这八个字的意思是说朱棣多次出动军队,平定漠北,阿狸当日听姚广孝的一串长文,哪里能够完全记住,模糊记的有这么几个字,偏偏又断章取义的理解为六次亲征。姚广孝本待与她解释清楚,却又见她心性率直,小小年纪混迹于这六百年前的纷繁复杂之地,如果知道得太多反而会于她不利,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阿狸见他不再出口讥笑自己,也松了口气,又重新找回方才的话题,道:“既然皇上不是北征,你也就不用去监视太子,那么你去南京自然不是去作什么坏事了。” 姚广孝苦笑道:“我还能作什么坏事?不过在北京习惯了,想早些回来罢了。再说,你也来到北京了,我要早些回来见你嘛。怎么样,你心里是不是很感动?”却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来是道洐和尚的大限将至,他欲与阿狸说明白,却又怕她难以接受,思量再三便决定不告诉她。 阿狸闻言撇撇嘴,也开玩笑道:“是啊是啊,真是感天动地!哼,我还以为你快要死了呢。” 姚广孝道:“胡说。是道洐死了,他死了我阿孝才能生还。奶奶地,你说这个老和尚怎么这么能活呢,我现在急切地盼望他赶紧over了,让我回到现代去,我想死我的家人朋友了。” 阿狸笑了一下,却马上苦着脸道:“还是不要咒老和尚了。你要是回去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在这里岂非太过孤单了?” 姚广孝取笑道:“看来你在这里生活得有滋有味的,竟也巴望着回去?”拍拍她的肩膀,道:“大不了我回去了,到你家里多看看你的父母。你安心在这里好好过吧。” 阿狸扯下他的手来,忽地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老和尚,你可知道朱高燨的舅舅张浩然?” 姚广孝惊讶地看看她,道:“你可是见过他了?” 阿狸大喜道:“看来你是认识他了。快告诉我,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我看那朱棣对他很是忌讳呢。” 姚广孝一摊双手,道:“你也看到了,连皇上都有所忌讳避而不谈,我们作臣下的又如何能知道他呢?” 阿狸起身便又要拽他胡子,他忙转过头来道:“好了好了,就是你看到的嘛,他是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高人,生性极其孤傲,他妹妹——也就是四殿下的生母当年与皇上苦恋,后来又为救皇上而死,所以这个张浩然对皇上心里很是怨恨。皇上自然是因为他妹妹的缘故对他有所忌讳了。” 阿狸点头道:“果然是苦恋,跟我猜得一样。” 姚广孝挪揄道:“还果然?你惯会瞎编的,知道什么啊。” 阿狸不服气道:“皇上跟张浩然吵架的时候时不时提到张如烟的名字,我自然联想到跟她有极大的关系了。再者还有那个宫中禁地绻烟阁,闲人不敢进入,皇上还经常独自去那里,可不是因为心里想念着那个张如烟么?你看皇上对阿燨的那个宠爱就可以想像张如烟生前必是极得他的欢心。” 姚广孝嘿嘿一笑,道:“是啊是啊,你真是聪明,猜得一点也不错。皇上就是太疼四殿下了,才让他养在皇后名下,世人都道他是嫡出幼子,便不敢对他有一丝轻视了。” 阿狸拍手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姚广孝咧了下嘴,却不说话。阿狸却又歪头道:“其实吧,我觉得也没这个必要,你想阿燨舅舅那么一个世外高人,功夫那么高,谁敢欺负他外甥呢,如果有谁欺负阿燨,只要一声呼唤,他舅舅立马杀到宫中,将那人咔嚓一下不就得了,管保没人敢小瞧于他了。” 姚广孝打了个哈哈,道:“你说得有趣,倒真不愧是江湖人的后代,动不动就嘁哩咔嚓动刀动枪的。” 阿狸听他取笑自己,也不以为逆,又道:“这个张浩然,说也奇怪了,你说他武功那么高,为什么武林中人大多不知道他的名字呢?我曾私下问过慕容秋风百里飞雪,他们二人是世家子弟,可谓见多识广,可是对这个张浩然却一无所知。” 姚广孝叹了一口气,道:“何人世外高人?便是这种人。如果人人都知道他,那便是武林高手了。这种隐世之人最可怕,往往你不知道他,他却对你一清二楚。这种人才真正配得上的世外二字。” 阿狸闻言急忙点头道:“是啊是啊,说得太对了,他一见慕容秋风和我,便说出我们父亲的名字来。我本以为他对我们的父亲很是熟悉,谁知道他根本就不认识,就是你说的我们不知道他,他却对我们清清楚楚。” 姚广孝哈哈笑道:“也许他有自己的谍报系统也未可知呢?”阿狸忙问道:“真的假的?”姚广孝翻翻眼睛道:“当然是瞎猜的。我又不认识他。” 阿狸横了他一眼,却也点头道:“不过也有可能啊,你说得很是有理呢。” 姚广孝颇有兴趣地看看她,却不说话。阿狸抬眼看到他的三角眼,便很不喜欢,哼道:“你的这双三角眼真让人不舒服,摆明就是个奸贼的模样!” 姚广孝恼道:“就你爱以貌取人,幸好你来到这个时空还是你原来的模样,如果让你变成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奶奶样子,看你还说什么嘴?” 阿狸噗嗤笑了,道:“如果那样我们两个正好是一对呢。” 姚广孝撇撇嘴,鼻孔朝天道:“那我还瞧不上你呢。” 阿狸呸道:“美得你吧。我不嫌你丑你就烧高香吧。”喝了一口茶,随口道:“你方才也见过朱瞻基了吧?” 姚广孝点头道:“是啊,跟他也谈了一会,百里公子好像找他有事,两人出去了。” 阿狸奇道:“他们又私下作些什么呢?”对着姚广孝笑道:“现在这朱瞻基,与前两年相比成熟许多,有些王者风范了。不比他那个爹,除了胖还是胖,亏得他在算计之中过了这许多年也没瘦下来。”又叹道:“幸好这朱瞻基长得不像他老爹,心思也没有他老爹那么的多,那么的擅于算计。” 姚广孝却呵呵道:“你知道什么啊,我看这太孙殿下,越来越像他那个老爹了,真个是有什么样的老子便有什么样的儿子。他心思缜密,城府可不在他老子之下,你等着看吧,将来你就知道他的厉害了。” 阿狸忙辩解道:“没有点心眼还怎么当皇帝?朱瞻基没他爹那么多心眼。” 姚广孝呵呵一笑,道:“恐怕已经是青出于蓝了,现在汉王已然被他父子整倒,怕他下来要对付赵王了。” 阿狸奇道:“那汉王咎由自取,怎么是被朱高炽父子整倒的?”姚广孝笑道:“你动动脑子嘛,没有人去皇帝面前告发,朱棣怎么知道朱高煦造反?”阿狸道:“你怎么知道是朱高炽派人告发的?” 姚广孝不语。阿狸忽地明白过来,道:“你就是太子一党嘛,这些事情自然你有参与进去。”她白了他一眼,道:“背后告状,这个可不光明磊落哦。” 姚广孝笑道:“你可不能诬陷我,这个事情我没有参与。” 阿狸道:“老狐狸!不过历史上的汉王就是这样的结局么?他要终老乐安吗?这么个结局其实挺好的。” 姚广孝冷笑道:“真是女人家的见识,政权争斗你以为这么简单?汉王的结局不太好,我劝你离着他远些的好。以免将来牵扯不清。”阿狸心中一惊,道:“怎么个不好,他要死了么?”姚广孝道:“他死是小事,累及满门被杀就是大事了。”阿狸叫道:“什么?满门被杀!谁这么残忍杀他满门?” 姚广孝捂住她的嘴,道:“姑奶奶,你小点声,让别人听见了先要了你我的性命。朱棣自然不会要他儿子的命。”阿狸悄声道:“难道是朱高炽?他这么狠?他们是亲兄弟啊。” 姚广孝却不回答,面色肃然,沉默半晌,方道:“阿狸,我不能告诉你太多的事情,是为着你好。你知道的越少存活的机率大越。现在你与朱高燨定下终身,这个朱高燨,在历史上却是个谜,他的结局我一无所知。也许这个谜要等你来解答。至于旁人,与你牵扯不大,知不知道也没什么打紧。只是有一点,趁着朱棣在世,你与朱高燨早些远离宫庭最好。这宫庭斗争残酷之至,你根本没有见到过。还是不要牵扯进去的好。” 阿狸见他少有的一本正经,一时也不好再追问,心里思道:“反正他不久就会回北京,我有的是时间去折磨他。今日就暂且放过,他日定要问出个究竟来。” 听得外面三下轻叩窗棂之声,姚广孝知道该走了,便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我这就要起程。等我回北京了,再与你联系吧。” 说着走出外间,朱高燨却在不远处站立。两人送姚广孝出了院子,又是寒暄几句,便分手作别。 待姚广孝走远,朱高燨含笑看着阿狸。阿狸想他心中定有疑问来问她,便道:“说吧,你想问我什么呢?” 朱高燨微笑道:“我没什么要问你的。” 阿狸奇道:“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每次我跟姚少师都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么?” 朱高燨道:“心里是好奇,但你们自然有要说话的理由,你想告诉我时你自然会说,不想告诉我时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阿狸叹了口气,道:“你这般清心寡欲,一幅于世无争的样子。我倒羡慕的很呢。” 朱高燨微微一笑,近前一步,轻声道:“我是清心,却不寡欲。”阿狸不禁脸上一热,自觉失言,急忙跑回屋内。 第二天一早,朱高燨朱瞻基启程去北京,本来一日的行程,他们走得缓慢,走了两日。这日晌午抵到北京。夏元吉已在城门口迎接他们,大家相互见过礼后,便进城入宫。 朱高燨朱瞻基带着众人方进入宫门,便过来几个年长侍女,给朱高燨朱瞻基见礼,当中一个侍女年纪约有三十来岁,体态端庄,道:“芳华苑宫人紫萱,见过两位殿下。奴婢奉旨带丁姑娘、胡姑娘、孙姑娘到芳华苑内居住。” 看这个架式,十有八九是宫中教导姑姑,阿狸心里有些不情愿,看着朱高燨,不欲与他分开。朱高燨忙安慰道:“先过去歇息,我见过父皇便去看你。” 阿狸想想也无可奈何,只得带阿青跟着紫萱而去。 朱高燨与朱瞻基先去拜见朱棣。到得乾清宫,便见许多朝臣拥在宫门之外,议论纷纷,相持不下。朱高燨与朱瞻基来到面前,众官员忙上前参拜,朱高燨朱瞻基越过他们,进入宫门,朱瞻基问夏元吉道:“这些人聚在这里所为何事?” 夏元吉叹道:“还不是为迁都在争个不休?他们这几日不仅在朝堂争论,便是下了朝也要辩个不停,皇上陛下看起来已有些厌烦了。” 三人来到大殿前,内侍马云候在那里,见到二人便忙笑道:“两位殿下来了,快进去吧,陛下已问了两次了。” 朱高燨朱瞻基闻言忙进入大殿,只见朱棣背着身子,立在那里,两人到跟前叩头下拜。朱棣闻得声音,转身来喜道:“燨儿与阿基回来了。”招两人近前来坐下。 朱棣看看殿外,道:“阿狸呢?怎地不见?”朱高燨忙笑道:“方才给宫中女官接到芳华苑去了。”朱棣恍然,道:“哦,朕倒给忘了,想着这个丫头一直随在你身边。” 原来自那日在永华殿见过阿狸后,朱棣对阿狸竟然很是留意,是以一见朱高燨便相问于她。听得宫中女官带了去,便道:“依礼当如此,先着宫人教导礼仪来。朕已吩咐礼部,选日子给你们成亲。”又看着朱瞻基道:“阿基也是如此,只待忙过你小王叔之事,便要轮到你了。” 朱瞻基笑道:“孙儿倒不着急。先办完小王叔亲事再说。” 朱高燨亦笑道:“父皇倒不必为我们如此操心。”朱棣摇头道:“胡氏孙氏倒也罢了,那个阿狸,看起来略有野性,还要多加教导为好。”心中却又想到,如果把阿狸也训导成胡孙二位的模样,也是无趣了,便又道:“阿狸天性活泼,只是让宫人略微教下礼节便可以了,不要过分拘禁了她。”便令内侍马云去知会宫中教导宫人。 夏元吉闻听此言,心中暗道:“皇帝一直要女子温婉贤良,后宫嫔妃更是表率,那个丁氏女分明顽劣异常,怎地这皇上突然对她格外注意起来,方才还说野性,又一下子转变为活泼,这个皇帝心思真是极为难测。”又转念想:“或许是为四皇子之故对丁氏格外宠爱也是有的。”他却不知那朱棣见惯了宫中女子唯唯诺诺,猛然看到阿狸精灵古怪,与所见女子大为不同,竟然心中十分欢喜起来,想有这个女子相伴,他的燨儿必定不会寂寞,爱屋及乌,便对阿狸也纵容起来。 夏元吉这里脑中胡猜乱想,那朱棣哼了一声,他忙屏气凝神,朱棣问道:“那些大臣们还在宫门外么?”夏元吉忙道:“回陛下,言官与各部院大臣俱在宫门候着。” 因为三大宫殿被雷火焚烧,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主张迁回南京的和坚持定都北京的两派相持不下,朱棣这两日在朝堂上被他们轮番上凑,心情烦燥,没想到下朝来他们还不罢休,追到乾清宫来争论,朱棣心烦意乱,此时听夏元吉说他们还在宫门口聚集未散,不禁怒从心头起,喝道:“这些言官忒是宁顽不灵!夏元吉听旨!” 夏元吉忙俯身于地,朱棣道:“迁都之事纷争不绝,现特令各部院大臣及众言官齐于午门之外,跪行辩论,未有结果之前,不得离去。” 此言一出,朱高燨朱瞻基一怔,夏元吉更是愣住,让各大臣在午门跪着辩论,这事情自古从未听说过。朱棣见他迟疑,便冷冷地哼道:“夏元吉,你没有听清朕的旨意么?” 夏元吉浑身一凛,忙道:“微臣领旨。”朱棣喝道:“还不快去!”夏元吉忙倒退几步,转身小跑出了大殿。 朱高燨朱瞻基面面相觑,朱高燨道:“父皇,你令大臣于午门辩论倒也罢了,只是要他们跪着,时间久了,怕是难以支撑,不如让他们站立着好些。” 朱棣笑道:“燨儿就是心软些。那些个言官,并不如你想象般虚弱,折腾个几日没有问题,且随他们先去闹腾些时间再说。” 朱瞻基本欲说上几句,见朱高燨被顶了回来,便收住到嘴边的话,只是一笑,也不再说些什么。 第七章午门争辩 阿狸与胡善祥孙宛儿被紫萱带到一处僻静院落,名字叫作芳华苑,居于御花园东南角。院落不大,倒也整洁干净,紫萱将她们分别指引了房间,又指了几名侍女内侍。阿狸与阿青被带到东边几间房内,胡孙二人居于西厢。一时几人稍事梳洗休息,便被紫萱请入大堂之内,言说奉旨对三人进行教导,以后会学习各种礼仪规矩。胡孙二人在太子宫中许久,自然深谙此道,也不多说,只静静听紫萱讲说。那阿狸心中叫苦,听得紫萱喋喋不休,不一会儿便觉枯燥起来,前日又没有好好睡觉,便时不时有些发困,紫萱每每见她打盹,便停下不言,直到阿青在身后轻扯衣衫,阿狸惊醒,紫萱方才继续下去。 如此一日过去,阿狸便觉枯燥,对阿青抱怨道:“早知如此,不如就呆在南京不过来了,在那里虽然怕了些,也省得受这些精神折磨。”又问阿青朱高燨缘何不来,阿青只摇头不知。 次日一早紫萱又是一番教导,阿狸便有些崩溃,对着胡孙二人苦着一张脸,胡孙二人是自小便养成习惯,是以习以为常,见阿狸不耐,二人觉得好笑却不敢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休息了,阿狸没什么心情吃饭,略进食了些便回房间歪着,思想如何摆脱眼前困境。忽见阿松进来,她大喜道:“你可是来带我出去的?” 阿松笑着道:“派倒是四殿下派来的,只是姑娘怕是一时出不去呢。早上四殿下让阿绣来接姑娘,却被紫萱姑姑拦下,说是学习女诫,暂时不能出去,殿下只得作罢。殿下心里挂念姑娘,此时在院门外徘徊,着小的进来看看姑娘可好。” 阿狸闻言大为沮丧,道:“还以为他能救我出去,看来是枉然了。”忽然计上心来,对阿松笑道:“你且把你外衣脱了来给我。”阿松不解道:“作什么呢?”阿狸笑道:“我扮作你的模样出去,你在这里委曲下。”又叫过阿青,嘱咐几句,阿青笑着答应,阿松却是不敢多言,只得将衣服换下给了阿狸,任由她二人摆布。 阿狸当下扮作阿松的样子,贼兮兮地从房中出来,低下头快步离开芳华苑,方出院门,就看见朱高燨与扶风在不远处树下站立,忙一溜烟地奔过去。朱高燨微怔一下,马上认出她来,惊喜道:“怎么这么个模样出来?”随即猜到十有八九是偷跑出来。 果然听阿狸笑道:“光明正大地出不来,只好装成是阿松的模样混出来。”又埋怨道:“为何昨日不见你来?害我受了一日罪。”朱高燨解释道:“昨天父皇心情不佳,朝中大臣尽在那里争吵,我与阿基只好陪着父皇直到深夜,见夜深了便不去打扰你。今日宫中女官却又不放你出来,我想着你在里面闷得难受,也只能站在门外一同陪你。” 阿狸不满意道:“那么也要着人给我送个信息才是。”又不解道:“那些官员们又在抗议些什么呢?看来当皇帝也是有许多无奈,动不动地就被人抗议。”朱高燨道:“还是为迁都之事争个不休。父皇令他们跪在午门外,两帮派进行辩论,看看到底是迁都北京好还是迁回南京好。从昨日争到现在,还没个结论。” 阿狸心中大奇道:“跪在午门辩论?这倒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呢?”她一拉朱高燨,喜道:“我们去午门看看去。” 朱高燨忙道:“那个地方你哪里能去?让人瞧见了反而不好。”阿狸只是想一探究竟,便道:“带我去看看嘛,我只看一眼,好嘛?人家没有见过那么样的阵仗,你只带我远远地看看,啊?好吧?” 她软磨硬泡,百般央求,朱高燨被她缠不过,只得答允,又见她穿着阿松的衣服,心想着就作个小长随跟着他去午门处走上一圈便回来,也未尝不可,便叮嘱她不可多言多动,只跟在他身后,看上一眼便回来等等。阿狸一心想去看热闹,只管点头。 朱高燨便带着扶风阿狸慢慢往午门走。原来这午门三面都是高大城墙,朱高燨带着二人上得城楼,城楼上立着许多侍卫。阿狸从城楼往下望去,只见威严的午门广场,并排跪着许百十名官员,分左右两派,在那里你言我语,唇枪舌战。声音已有些嘶哑,但各个仍是怒目横眉地争执不下,互不相让。 阿狸咦了声,道:“这些个官员,是跪了一日一夜么?”朱高燨道:“从昨日正午直到今日正午,可不是整整一日一夜了。”阿狸笑道:“他们平日吃些什么呢?十几个时辰了,还这般中气十足。” 旁边扶风道:“他们昨日争了一个下午,没有个胜负,皇上陛下便令他们彻夜跪在午门,等来日再辩。这些官员倒也听话,原地休息,倒各安其事。谁想今日一早又恢复元气来,继续辩论。” 朱高燨笑道:“他们争吵自然是让皇上看来着,皇上休息去,他们又何必浪费精力体力?不如养精蓄锐,留待今日再战。” 阿狸啧道:“他们的膝盖不痛么?”扶风道:“痛是痛的,不过这些官员久在官场,自有法子解决去。”阿狸笑道:“难道他们也用跪得容易么?”扶风奇道:“跪得容易?那是什么?”阿狸却也不解释,只斜了扶风一眼,笑道:“你家殿下宅心仁厚,那个东西你是不需要的。”忽想到姚广孝此时去往南京,莫不是与此事有关?这一大群朝臣连日跪在硬梆梆的石头地上,怕他那个老骨头吃不消的,不如早早躲了去,真真是个老狐狸。 忽听得旁边脚步声响,朱高燨转过头去,只见大批人簇拥着朱棣往这个方向而来,朱棣身边跟着朱瞻基与夏元吉。朱高燨心中一慌,躲避已然不及,又恐阿狸被人瞧到,只得将她挡在身后,自己躬身道:“父皇。” 那朱棣用过午膳后,略加休息,想起那些朝臣仍在午门外,便带人来到城楼之上,欲再看他们争辩。刚上来,看到朱高燨立在那里,便道:“燨儿怎么在这里?” 朱高燨忙道:“左右无事,便上城楼来看看风景,不想父皇也过来了。” 有内侍搬过龙椅来,朱棣便在正中坐下来,招手让朱高燨来到身边,指着一边群臣道:“这帮朝中重臣,简直是庸馕饭袋,不过一个迁都之事,他们都议了一日来,却仍是无果,依然在那里废话连篇,吵个不休。” 朱高燨望望城楼下面,那些文武大臣已然看到朱棣过来,一个个地抖起精神来,声音比方才大了许多。朱高燨见状笑道:“初时他们是本着问题而争辩,历经一日,哪里还是为了迁不迁都争辩,现在分明是为辩而辩,早已不是当初的目的了。”他略侧下身子,挡住朱棣的视线,以免看到阿狸。 朱棣闻听朱高燨的话,心中一动,下面那些个大臣可不是已是为辩为辩了么?两派相争,不为朝廷解决问题,却是你争我斗的,这般面红耳赤,就是看哪一派能最终取得胜利,这与他的初衷实在是大相径庭。想到此他不禁心中大怒,站起身来,朝下边喝道:“你们这些人,可有什么结论没有?” 却见一人从队伍中爬出来,想是跪得久了,行动很是缓慢,他爬到城楼下面,朝上叩头道:“陛下,臣萧仪与一众言官认为我大明龙脉,俱在江南,今日吾辈舍金陵而依附北地,引得上天震怒。三大殿一夜焚烬,便是警示世人。臣等请陛下遵天命,暂缓营建北京,迁都回南地。” 他话音未了,便又有一人也跪出队列,朱高燨认出是礼部尚书吕震。只听他大声道:“陛下,且莫听萧仪胡言。当初迁都之时,这些言官并没有这般坚决反对,只道还好还好,模棱两可。怎么如今方才迁过来不足数月,他们却又借大殿失火妖言惑众,如此左右摇摆,蛊惑人心,只会乱我朝纲,陛下万不可轻易信之。” 听那萧仪怒道:“朝中便是有你们这般小人,不畏天变,整日鼓动陛下北迁北巡,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以致民怨积重,上达天听。上天才以火灾警示,尔等还是这般冥顽不灵,难道还要上天再施以重手,方能清醒不成?” 吕震亦反唇相讥道:“定都北京乃国家大计,用以抵御蒙古流寇,以保我家国平安,你们这些书生每日只知之乎者也,用些书本之言来呈口舍之能,真正治理国家,你们又懂得了什么?” 两人又在下面争得面红耳赤,朱棣听得还是一腔老调子,便生厌烦,喝道:“这些朕听得也烦了,你们就不能换些新的说法来么?” 萧仪又叩头道:“自从营建北京,历经十几年,工程浩大,消耗巨资,民以百万之人,终年服役,以致田地荒芜,多有民不聊生者。臣等垦请陛下停止一切工程,休养生息。且南京乃高皇帝所选之都,历经三朝,实乃我大明福地所在。今陛下当顺应天意民心,迁回南京为上策。” 却听朱棣阴森森道:“南京便是福地,也保佑不了建文小儿。”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浑身一凛。朱棣与建文皇帝朱允文炆之间已有二十多年的嫌隙,当初朱元璋将皇位传于皇长孙朱允炆,朱棣便甚是不服,但还是奉诏回到封地北京驻守。后来建文帝与心腹大臣齐泰、黄子澄等采取一系列措施强制削藩,废周王为庶人,拘囚代王齐王,逼迫湘王自焚而死,一时诸藩王人人自危。待建文皇帝准备收拾燕王朱棣之时,遭到朱棣的反抗。朱棣本有夺位之心,在姚广孝的怂恿之下,高举“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帜,发动靖难之役,历时四年,夺取南京,建文帝朱允炆见大势已去,遂在宫中放火,其皇后死于火中,朱允炆自此下落不明,众说纷纭,多说他由地道出宫,落发为僧,云游天下。朱棣登基后,大肆杀戮建文帝亲信大臣,齐泰黄子澄等被整族灭掉,凡不肯降服之人皆被杀。最惨的就是方孝孺诛十族惨案,方孝孺不肯为朱棣撰写即位诏书,九族全诛,又将其朋友门生作为一族全部杀掉,十族共八百七十三人。朱棣不承认建文年号,将建文元年、二年、三年、四年改为洪武三十二至三十五年,次年改为永乐元年。他对朱允炆之死并不相信,多次派人外出查询。那胡濙便是他派往江浙各地名山大川,以寻找仙人之名去访寻朱允炆的下落。多年来一直未果,朱棣亦总耿耿于怀,今日萧仪无意中一句三朝,明显将朱允文算在内,朱棣顿时心生怒意,便有意发难。 这里萧仪也意识到失言,忙叩头道:“陛下恕罪,臣一时失口,罪该万死。”连连以头磕地,碰地有声。朱棣哼了一声,许久方道:“恕你无罪,平身起来。” 萧仪方才释了口气,却不敢起来,只是微微直起上身,额头已然渗出血来。朱棣道:“既如此,你继续讲来。” 萧仪忙又叩首,道:“迁都之后诸事不便,且弃绝皇脉与孝陵,有违天意,陛下聪明睿智,请勿轻信小人之言,拂逆上天之意,微臣恳请陛下明断,还是迁都回南为上策。” 阿狸听到此处,忍不住拉了下朱高燨,悄声道:“这个书呆子,怎地如此宁顽不灵。”想那朱棣方才恕他无罪便是要他更改立场,不要与他意见相左,谁知萧仪并没领会朱棣意图,依然坚持不应迁都北京,要朱棣把首都迁回南京去。 朱高燨也无可奈何,低声道:“他怕是自寻死路了。” 他话音未了,果然朱棣大声喝斥道:“住口!” 群臣吓得全部匍匐于地,不敢言语。朱棣从龙椅上站起来,向城楼下瞪视片刻,道:“汝等只是在那里显书生意气,呈口舌之能,何曾真正想过国家安然?朕迁都北京,意欲何为,尔等真正明白么?” 朱棣顿了下,方道:“高皇帝之时,北方防务由朕与宁王负责,一直以来北方安稳,百姓安居。后来诸藩王迁居于内地,致使北方边陲空虚,蒙古部落每每侵我边境,扰我之民,皆因北边无人镇守之故,故朕二十余年来,虽然定都南京,但常年北巡,以防北边不测。常此以往,朕日夜思之,想昔日唐朝之时注重守外虚内,致使藩镇割据自乱天下,宋朝却走相反之路,侧重守内虚外,更使辽金虎视眈眈而后被灭。此两朝教训,令朕借鉴,要想大明朝长治久安,须得另行迁都,南京路途遥远,一旦有战事发生,对北方边界鞭长莫及,朕思之再三,便决定天子镇守国门,迁都北京。这样以来,便可以保我大明不受边境困扰,国泰民安。此决定,早时也与尔等细细讲说过,尔等以前并不反对,今日迁都已然完结之时却是大肆反对,且又搬出高皇帝来。迁都乃是大事,怎忍尔等出尔反尔,尔等居心何在?!” 朱棣其实只说出北迁是由于北边防务需要,还有一个原因他不能说出口,便是他发动靖难之战,战领南京后,对建文诸臣大肆屠杀,建文皇帝的支持者,多为江南本地之人,是以朱棣的作法已引起他们的不满,双方结怨甚深,如果都城再建立在南京,怕是不利于他以后的统治,所以他早就有迁都北京的打算。但这个想法他不能说出来,只能借边防戍守发挥,将都城迁到他的大本营北京去。 此时朱棣已然大怒,又见群臣两日来仍纠结迁都之事,心中厌烦,更听萧仪之语中提及建文皇帝朱允炆,更怒不可遏,当即喝道:“朕着尔等午门讨论,实为想出对国对民有利之计,尔等却只顾口舌争辩,想分个输赢,把国家大事抛之脑后,朕要尔等何用之有?!” 语毕喝道:“萧仪身为吏部主事,却言语乖谬,蛊惑人心,更诽谤朝政,攻击朝廷。此等奸佞小人,不诛之不以平振朝纲!来人,将萧仪拿下,拖出午门,立时斩了!” 阿狸听到此处,禁不住啊呀一声,忙又捂住嘴巴。朱瞻基扭头看去,正好看到阿狸,方才并不在意这个小长随,此时才认出来是阿狸,他也不禁咦了一声,又见朱棣侧目来看,忙挡住他的目光,不安地扭动下身子,面带歉意低下头来。朱棣瞥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 城楼下边早有侍卫上前拉过萧仪来,萧仪叩头长呼道:“陛下冤枉啊!陛下!”却被人扯将起来,拉至远方。 那帮言官早已跪倒一片,朝上哀求道:“请陛下饶萧仪一命。” 朱棣黑着脸道:“杀一儆百方能令尔等警醒,起到些作用。尔等若敢再出言相求,便与他一起赴死去吧。” 不多时,便有人捧上萧仪的人头过来,鲜血淋淋,阿狸自是不敢瞧,躲在朱高燨身后瑟瑟发抖,心中暗暗骂这个朱棣确实视人命如草芥,说杀便杀,残暴之极。那些下边跪着的官员,见到萧仪首级,亦吓得腿脚发软,有胆小者竟然昏倒过去。 这里朱棣又冷冷道:“尔等只知偏安金陵,醉于江南温柔水乡,焉知北方边境不稳,江南又何来歌舞升平?朕定都北京意已决,日后若再有这般借机生事毁谤朝廷之人,朕定治罪不饶!” 下边吕震等拥护迁都的部院大臣忙叩首高呼道:“陛下圣明!” 那些言官却是面色灰土。忽然一人直起身来,爬上前道:“陛下!” 朱棣一看,却是翰林侍读邹缉。朱棣沉下脸来道:“你也要来效仿萧仪么?” 朱瞻基登时提起心来,原来这个邹缉曾经教过他,是他最早的老师。此时皇上正值盛怒,他却挺身而出,不是往枪口上撞么?一时心中焦急起来。 那邹缉朗声道:“陛下定迁都国策,臣不敢枉加反对。只是数年来,营建北京、长陵,开通大运河等各种浩大工程,大量征派劳力,加收苛捐杂税,消耗之大不计其数,更有不良官吏贪污克扣,致使百姓赋役沉重,不堪其苦,且又连年水旱天灾,多地百姓已然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却还要交纳各种赋税,百姓苦不堪言。如若朝廷不整治,长此以往下去,必然招致民心动荡,国家不稳。臣请陛下明察,为社稷着想,请暂停各大营建工程,遣散劳力,减免赋役,惩治贪官,赈济灾民,并请将首都迁回南京!” 朱棣刚开始还听进去,后来一句却又是让他迁回南京,他心中怒火又升了起来,喝道:“大胆!” 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眼见朱棣杀心又起,忽然夏元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恕罪!” 众人皆是一怔,朱棣也不禁道:“夏卿何罪之有?” 原来夏元吉是当朝户部尚书,他是与部院大臣一派,赞成朱棣迁都。朱棣也一向视他为心腹,极其倚重。夏元吉眼见朝中大臣这两日为着迁都之事争论不休,皇上明显已有不耐之意,如此下去必然又是一番杀戮。他于心不忍,便出来道:“陛下,朝中言官按照皇上旨意,言明迁都的不利之处,实在并无错处,他们亦并非反对陛下政策,错只错在我们这些各部院大臣,没能尽职尽责完成陛下大计,致使出现种种失误,造成今日之局面。臣等有失职之罪,请陛下处罚臣等。” 下边吕震听了,心中暗骂夏元吉多事,在皇上面前替言官说话。 朱瞻基在旁边也忙道:“皇爷爷,言官职责却是负责监督上谏,他们言语激烈些,皇爷爷胸怀宽阔,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朱棣嘿然无语,挥手令夏原吉起身,又对着城楼下面看了半天,方道:“邹缉直言犯上,着人,先行押入大牢,听候处理!” 下边有侍卫立时上前将邹缉押了下去,朱棣道:“还有人有话说么?” 下边的人哪里还敢说话,一时都噤喏寒蝉。朱棣道:“既然都无话可说,那便散了吧。” 城楼下各个官员忙齐声叩谢,慢慢地站起身来,想是跪得久了,许多人直不起身来,在原地呆了许久,方才慢慢地离去了。 朱棣就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那些官员逐渐离去。最后只剩下空旷的广场,肃穆庄严。朱高燨朱瞻基与夏元吉陪在朱棣身边,却是心中惴惴。 蓦地只听朱棣道:“阿狸,出来吧。” 朱高燨朱瞻基心中一惊,不知何时皇上已发现了阿狸。却不知朱棣上城楼后,虽不在意朱高燨身后的小太监,但听到阿狸呀的一声,随后又见朱高燨满脸惊慌,朱瞻基又刻意遮掩,他便猜出来一二。此时朱棣微微侧过脸来,只见朱高燨身后慢慢探出一张俏脸来,先是紧张地看看朱棣,待看到他脸色缓和,方才走了出来,对着朱棣盈盈一拜道:“皇帝陛下万岁!” 她一身小太监装束,却行女子之礼,朱棣不禁一笑,道:“你怎么不跟着女官学习,跑到这里来看杀人么?” 阿狸忙双手一摇,道:“早知道这么吓人,打死我也不要来的,还不如跟着姑姑学习女德呢。”她想起那个血淋淋地首级,兀自心惊。 朱棣取笑道:“还以为你胆子挺大,原来也是这般小。” 说着朱棣便欲转身离去,却又回头对朱高燨与阿狸道:“你二人随我来。” 朱高燨与阿狸相互看一眼,只得跟在皇上后面,一行人下了城楼,一路踱着,不觉来到御花园中,朱棣只不言语,后面跟着的人也不敢多言。此时已是初冬,北京的天气寒冷,园中菊花开得正旺,色泽艳丽,花团锦簇。 众人看得鲜花盛开,不觉心中一亮,方才积郁的心情似乎敞亮许多,朱棣亦是如此,他指着些绿菊花,对阿狸道:“闻听你喜爱花草,这些菊花便赏了你罢。” 阿狸莫名其妙,却也马上道:“谢陛下恩典。” 朱棣环视众人一下,道:“你等怎么不说话?”转而对夏元吉道:“夏卿家,午门论辩之事,你不准备对朕说些长篇大论么?” 朱棣知道这些文人向来爱较真,今日午门迁都之争,是他硬给压了下去,这些人心里不服在所难免,他作好了再与他们打嘴仗的准备,是以先向夏元吉开口。夏元吉跟随朱棣多年,很是了解于他,所以一直未开口,没想到朱棣倒首先对他发问。 夏元吉忙道:“自古定都是大事,陛下十几年前就决定北迁,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吾辈只应当追随陛下完成此大计,焉有阻碍大计实施之理?陛下圣明,微臣不敢有异议。” 阿狸心道这个夏元吉脑袋倒也灵光,知道随机应变,不似萧仪等迂腐大臣只一根死脑筋在皇上面前之乎者矣。她偷偷看看朱高燨,一竖大拇指,朱高燨则微微一笑,二人心意相通,朱高燨明白她心里所想。 朱棣闻得夏元吉之言,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又道:“杨士奇、杨荣呢?方才朕观看城楼之下,他们并不在那些官员之中。” 朱高燨朱瞻基夏元吉又是心中一惊,三人皆明白皇上什么意思。杨士奇杨荣是太子朱高炽的心腹,此时朝廷上下都已知晓,朱棣当然心里也明白。此次午门辩论,各帮各派议论纷纷,却唯独不见太子一派的反应,杨士奇杨荣更不在人群之中。朱棣心中纳闷,按以往看来,太子朱高炽的人一定会站在言官一派,此次反应却甚是奇怪。 朱瞻基看看夏元吉,夏元吉心中会意,忙对朱棣道:“回陛下,杨士奇早些日子因其母有恙告假,在家侍病。杨荣却是前日公干,往苏州去了。” 阿狸瞥见不远处一朵黄色菊花娇艳欲滴,不觉走近前来,用手抚摸再三,正思量要不要掐下来,朱高燨也来到她身边,轻声道:“又想吃了?” 阿狸嘿嘿一笑,用眼睛余光斜了那三人一眼,道:“跟他们呆在一起怪闷的,你快想法子离开。” 朱高燨轻轻摇头道:“现在还不行,再等片刻。”阿狸道:“你太子哥哥此番精明,不参合到迁都之争里面,想来个明哲保身,却不想你父皇还是不放过他,总想问问他的意思。” 朱高燨微笑道:“太子哥哥总要跟着父皇的决策走,这个定是不错的。”阿狸斜睨他一眼,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恐怕这也是你教他的吧。”朱高燨摇头道:“这个道理他总是懂得,哪里用我来教。我却是连你也教不得的。” 阿狸咬咬牙道:“你涮我啊,我看这里面少不了你的教唆呢。哼,你想教我啊,再过六百年吧。” 却忽听朱棣道:“你二人在那里作些什么?” 二人忙直起身来,朱高燨笑道:“阿狸说父皇只送她绿菊花过于单调了,还想讨要些其它颜色的菊花来。”阿狸听他信口说来,顿时傻眼,忙道:“我哪有说……”却被朱高燨拉到一旁,她正要瞪起眼来,朱高燨已伸手将那朵黄菊花摘下,递与她,道:“你不是想吃这个么?”又在她耳边轻声道:“配合一下。” 阿狸见状,无奈何接了过来,立马展现一个招牌的甜美笑容,朱高燨忍不住又低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样子的笑容只能在我面前出现,你只不听!” 那边朱棣听到朱高燨说阿狸还想要其它颜色的菊花,便笑道:“小妮子倒也贪心,那绿菊花乃花中极品,极难栽培,朕本想着赐你些珍品,你却又想要其它的。” 朱高燨笑道:“有百花才能争艳,如果单单一种绿菊花,岂非过于单调些,哪里还能去争奇斗艳呢。”阿狸心里一动,亦笑道:“可不是?想想如果春天里只有一种花儿开放,哪里还有什么春光明媚姹紫嫣红之说呢?百花争艳,便是这个争字才能春意盎然,热闹十分。” 朱高燨心中会意,笑道:“如你所说,万物有争方能有所进益?”阿狸点头道:“正是。物竞天择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定律,万事万物要有竞争,才能生存发展,反之则如一潭死水,最后还不是死悄悄了?” 朱高燨笑道:“先秦时诸子百家争鸣,韩非子曾言:‘多事之时,大争之世’。晏子亦曾言:‘凡有血气,皆有争心’。他们说的怎一个争字了得?” 阿狸拈起手中的花菊花闻了一闻,揪了一瓣放进嘴中,道:“那些都是老夫子们的道道,我一个小女子不懂得。我只知道这黄菊花与绿菊花摆在一起争斗一下,方能显得绿菊花更为吸引人些。” 两人一唱一和,看似如寻常小儿女家嬉戏玩笑。朱棣岂能猜不透两人话里话外所指,他哼了声,反问夏元吉道:“夏卿家,你觉得这个争字如何理解呢?” 阿狸心中好笑,这个皇上,不能拿他儿子怎么样,却去为难臣子。果然夏元吉愣了半天,只得道:“回陛下,孔子曰: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 阿狸听得夏元吉一番言语,不禁白目相对,道:“这夏老头总不说人话。”遂扯了朱高燨一下,道:“求翻译。” 朱高燨呵呵微笑,便将夏元吉的话翻译了一下,这些言语的意思是:以前天子有七个议政官员,虽然天子不能掌握治理天下的法则,但是他还不会失去天下。诸侯有五个议政的官员,虽然他不能掌握治理邦国的法则,但是他还不至于失去他的国家。士大夫有三个议政的官员,虽然他不能掌握治理封地的法则,但是他还不会失去他的封地。一个君子拥有了会批评他的朋友,那么他一身都不会远离美好的名誉。做父母的拥有会和自己争论的子女,那么做父母的就不会陷入不符合义理的错误。所以当面对不符合义理的事情的时候,做子女的就不能不和父母亲争论,做臣子的就不能不和君王争论。 朱棣听了他的话语,却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他道:“来人,将各色菊花都给芳华苑送去。” 阿狸一愣,朱高燨忙推了她一下,她方才醒悟过来,道:“多谢陛下。” 朱棣斜了她一眼,道:“小妮子心思倒鬼。”朱高燨正要发笑,朱棣也盯了他一眼,道:“你也跟着学会耍心机了。”朱高燨忙道:“儿臣不敢。”阿狸亦忙分辨道:“这可不是我教的。” 朱棣不理二人,地夏元吉道:“夏卿家,那个邹缉过两日你便放他出来吧。还有赋税徭役,你等且去商议,看哪些过于沉重,便减轻些来。”夏元吉忙点头领命,心中喜不自禁。 朱棣忽道:“阿狸,你偷偷跑出来的吧?女官可知道?” 阿狸此时方才清醒过来,想到阿松还在那里冒充于她,眼看日头已西斜,不知他与阿青怎么应付紫萱女官。想到此时她不禁啊呀一声道:“这下可晚了,要让紫萱姑姑发现了呢。” 朱高燨被她吓了一跳,道:“发现什么呢?” 阿狸苦着脸道:“阿松在那里冒充我呢,如果被人知道了,他会不会挨打?”朱高燨双目睁起,不解道:“他怎么冒充你呢?”阿狸没好气地道:“当然是让阿青将他打扮成我的样子呆在房里了。” 朱高燨苦笑道:“真是服了你。还以为你只是借了他的衣服,没想到连他的人也借去了。”又见阿狸瞪他,便摊开双手,悻悻然道:“你别看我,要是让女官发现了,那他只好等着挨板子了,不止他,连阿青也在所难免。” 阿狸闻言马上起身就跑,刚跑几步复又回来,对着朱棣一揖道:“陛下,阿狸先告退了。”又往芳华苑跑去。 朱高燨忙道:“你慢些!”对着朱棣急道:“父皇我也告退了。”随着阿狸一路而去。 朱棣被二人弄得一愣一愣,见两人跑远了,诧异十分,摇摇头道:“燨儿怎么这般失态起来了?” 朱瞻基微微笑了下。夏元吉心道跟着那个阿狸,便是神仙也会毛躁起来,又感慨朱高燨原本神仙一般的人品,生生被这个女子带坏了。 却说阿狸一溜烟般跑到芳华苑,冲朱高燨挥手,令他躲开,朱高燨也忙隐于大树后面。 阿狸先是探头往里面瞧了下,慢慢地进了院子,却见院内人来人往,原来方才朱棣令人赏了菊花,现在搬了进来。阿狸便混在其中,右手端起一盆菊花来,正要找机会开溜,却正好撞到一个侍女身上,抬头看去,是孙宛儿的侍儿迎春,那个迎春见她作小太监装扮,倒是骇了一跳,又忙冲她摆摆手,指了指后面,阿狸忙举起花来遮面,转过身去,只听得后面一阵声音嘈杂,有人问道:“丁姑娘身子怎么样了呢?” 阿狸听得是紫萱的声音,心便提了起来,一眼看到旁边一株大桂树,她便偎在树边。只听一个侍女回答道:“方才又去瞧过,她的婢女阿青只不让我进房间去,说是丁姑娘正睡着。” 又听紫萱忧道:“我这便去瞧瞧,如果再不好转,就要请太医了。” 阿狸心里一惊,思想如何赶到紫萱之前回到房间去才好。 又听紫萱道:“皇上陛下赏的菊花,你看着着人好好摆放了,不得有一点马虎。” 听得脚步声渐去,正焦急之时,迎春跑了过来,轻声道:“快,随我来。”转身往里面走,阿狸忙跟在后面。迎春悄声道:“我让小丫头先在那里绊住紫萱姑姑一会儿,我们快走。” 阿狸大喜,远远看到紫萱果然停在那里与一个小侍女说着些什么,便忙与迎春小跑着,转过弯来到东边厢房。那阿青正在门口张望,一见她便释了口气,拉她进房间来,口里怨道:“姑奶奶,我脖子都伸得长了,你却才回来。” 阿松从内室跑了出来,也是又惊又喜,想来是急得不得了,却也不敢出口来埋怨阿狸。 阿狸笑道:“可是对不住了,一时忘了时间。”又对阿松道:“你心里害怕了吧?放心,不会害你挨板子的。”嘴里说着,与阿青急忙进内室更衣。 刚刚将衣服换上,听到外面迎春的咳嗽之声,阿青急忙出来将阿松拉入内室里,嘱咐他不要出声,眼见来不及与阿狸梳头,便将她头发散开来披于脑后。两人忙出来到厅堂里面,只见紫萱带着两个侍女已到了门口。 紫萱咋一看到阿狸,倒是一怔,狐疑道:“丁姑娘,不是身体不适卧床不起了么?” 阿狸忙作势以兰花指状揉揉太阳穴,轻声道:“可不是么,方才一直头疼,在床上躺了这许久,又想着不能老是这么躺着,便强撑着起来活动一下子,方才略觉得好些了。” 紫萱见她发丝散起,想是刚从床上起来,便道:“姑娘这头疼来得奇怪,看来还是找太医来瞧瞧的好。” 阿狸摆手道:“不用了,想是前些日子路途颠簸,没有好好休息所致。我只需要静静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紫萱只好作罢,又忽然看到迎春,便奇道:“你不陪着你家姑娘,怎么在这里?” 迎春忙笑道:“我们姑娘与胡姑娘也是担心丁姑娘的身子,着我来看下。如今看丁姑娘好些了,我这便回话去。”语罢笑着转身离去。 阿狸道:“紫萱姑姑,我怕是这几日都不能听你教导了,只等身子清爽些了,再去聆听训教,可好么?” 紫萱略微有些为难,但也只得道:“姑娘身子要紧,奴婢还是要找太医开些方子来调养一下。” 两人又说了几句,紫萱便告辞。待她一走开,阿狸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道:“这便是演戏了。我的演技如何呢?” 阿青嘻嘻一笑,道:“先别夸你的演技,我还是先将阿松送走吧,他在这里一个下午了,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呢。”阿狸笑道:“这可要怪你了,你怎么待客的?”阿青道:“我倒是想好好待客,可也要有这个心思啊。你一去不回,紫萱姑姑又着人来唤去听教导,我只好推说你身体不适,可没想到那些姑姑们一听倒急了呢,不时派人来问你身体如何如何,我哪里敢让她们进来看呢,只是每每推脱你睡着不让她们进来。为了以防万一,便让阿松蒙头躺在床上,我二人只忙着应付这些来人,哪里还有心思来好好招待他呢,他吓都吓死了呢。” 说话之间,阿青便进去带了阿松出来,阿狸笑道:“阿松,你家殿下在门外大树下面等着你,你快去吧。”阿松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忙答应跟着阿青悄悄地出了房间,又一路小心着,出了院门,见到朱高燨不提。 这里阿青回来,侍候阿狸吃些东西,阿狸也是累了半天,早早洗漱休息了。 第八章鸡兔同笼 接下来的日子,紫萱倒不敢对阿狸太过严厉了,一日之中便只有半日来教导她们,可是阿狸也是天生就有多动之症,稍坐一会便生出些事来,那紫萱却也对她无可奈何,为着朱棣让马云传口谕不可对阿狸太过拘禁,她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的,阿狸上几日课便逃几日,日日与紫萱斗智斗勇,紫萱有苦难言。如此竟然混了数日过去。 这日紫萱被宫中贵妃唤去,有事使唤两天,便给阿狸胡善祥孙宛儿放了假,阿狸立时便活蹦乱跳起来,这两日微雨绵绵,已然寒冷之极,阿狸却是极喜小雨天,披上个斗篷来,在雨中漫步,看到园中菊花已然凋零,地上落英散落,心中不忍,便捡些来,以清水洗清净,忽然想起红楼梦里妙玉吃茶的方法,便令阿青找了个干净瓦罐来,她顶于头上,立在当院内,接起雨水来。 那冬日之雨本来绵绵细小,阿狸立了好一阵子,把瓦罐拿下来看看,却只微微盖住罐底,想想这些总是不够,只得又将它置于头顶,继续来接。阿青要换她来,她只不让,令阿青将烹茶器皿准备了等着。 时间长了,正好紫萱回来,看到这一幕不明所以,便打伞来到她面前,道:“姑娘,这下雨天,你这是作什么呢?”阿狸忙笑道:“我来接些无根水,姑姑自去忙吧,不需理我。” 紫萱却道:“仔细被雨淋了身体,伤风可就不好了。” 阿狸一只手扶着瓦罐,一只手拉了拉斗篷,笑道:“有斗篷呢,不怕雨的。” 紫萱又道:“要些雨水,便令侍女过来接着便罢,姑娘玉体娇贵,怎么能受了劳累?”说着便要身边侍女过去替阿狸,阿狸忙道:“姑姑,这无根水便是要自己接了来才好,如何假手她人呢?” 紫萱见她面有不豫,不敢再多说什么,又知她素日古怪,却也不敢走开。阿狸看着她难受,便催促她离开,紫萱没办法,只得离开,又令小侍女远远地看着,不要出了什么事情。 阿狸便在雨中又呆了快一个时辰,罐内水差不多有一半深了,估摸着差不多,她便回到屋内去,用所接雨水烹茶来吃,许是加了菊花的缘故,只觉得味道清新,便令阿青送与胡善祥孙宛儿品尝,两人亦觉不错,复又跟着阿青来到阿狸房中,三人在一起叽叽咕咕,倒也热闹。 那阿狸本来就不是个省事的主,无所事事,便又生出一事来。第二天带着阿青到了小厨房,倒把厨房里的人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未来的楚王妃到这个地方来作什么,阿狸仔细找来,寻些炭火铁箅子小刀子等工具,并讨要些羊肉菜蔬来,竟然还找到些辣椒调料之类的东西,她心中大喜,统统拿了回来,令阿青将炭火生旺,她将铁箅子放在炭盆之上,又把大块羊肉放在上面烤来。 她只这般忙碌着,那边把胡孙二人看着惊奇不己,二人却是只旁边看着,只见铁箅子上羊肉血肉模糊,经火一炙又嘶嘶作响,她们心里害怕,不肯上前来。阿狸撸起袖子,用筷子将羊肉翻来翻去的,又令阿青找来把锋利小刀,她将些那羊肉边缘烤熟部分切了下来,蘸上些辣椒与盐,递与胡善祥,道:“且尝尝看。” 胡善祥哪里敢吃,双手摇道:“这个却是不敢吃的。”阿狸笑道:“好吃得很呢。”胡善祥只摇头。阿狸便递与孙宛儿,孙宛儿亦是不肯接。阿狸道:“两个傻瓜,无福消受这好东西。”自己张嘴来吃了,边咀嚼边叹道:“虽然调料没有我们那里好,但也还算不错了,总有些烧烤的味道。” 说着又切下一块来吃了。胡善祥道:“这肉看着还有血迹,你不要吃坏了肚子。你昨日还头痛来着,再得病了姑姑又要唠叨。” 阿狸笑道:“我那个病你自然知道是假的。这烤羊肉却是真的呢。”忽然道:“有肉怎么无酒呢?”忙让阿青倒上酒来,自己饮下一小口,啧舌回味,颇为满足,又用刀子来切羊肉,阿青看得眼馋,便也要一块尝,阿狸忙给她嘴里放了一块来,看着她咀嚼,忙问:“味道如何?”阿青竖起手指夸赞,阿狸喜得忙又给她嘴里放了一块来。 阿青却拿起酒杯来,饮下一口,阿狸用筷子一拍她手背,道:“可是汉王把你教坏了呢,别的没学会,这喝酒倒是学个十足。” 这两个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胡孙二人看得咂舌不己。阿狸喝下一口酒,盯着二人道:“你二人真的有些做作了,想那些水浒好汉都是这般喝酒吃肉。真真的真豪杰真性情之人。” 水浒传是元末明初的小说,在民间早有流传,许多戏曲也上演不少其中的故事,胡善祥孙宛儿虽自小养于宫内,也跟着看过些大戏,是以也知晓些人物,那胡善祥便笑道:“那都是粗狂男子所为,你一个闺阁秀女,如何能象他们一般呢?” 阿狸哈哈笑道:“哪个律法规定女子不能喝酒吃肉了?我偏偏这般行。”仰脖又是一口酒,辣得她哈了一下,顺嘴唱起好汉歌来:“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嗨嗨嗨嗨……”又一口肉放入嘴里,却是烫嘴,她忙嘘唏了半天,方才缓下劲来。 胡善祥忙给她倒了杯茶,她摆手不要,又在炭上烤些菜蔬来,道:“肉你们不吃,这些蔬菜,总可以吃的吧?” 胡善祥与孙宛儿却是不肯,阿狸再三劝说,孙宛儿只吃了一口,只觉味道怪异,便再不肯吃了,阿青倒是吃得爽快,阿狸用小刀指指点点道:“你们两个啊,如果只身到了野外,要怎么生存呢?” 孙宛儿奇道:“我们为何要到野外呢?”阿狸一时语塞,是啊,她们行动便有人侍候,哪里会有机会去什么野外?又见二人花朵一般袅娜,举止优雅,便心中生出一股妒忌之意来,恶作剧般笑道:“要是有一天,你们被人劫持到了野外去,没吃没喝,没人侍候,看你们怎么生活下去。” 胡善祥捂嘴笑道:“野外没吃没喝,你能撑过去么?” 阿狸得意地将块萝卜削成两截,道:“我可是学过野外生存的。将我放在野外,我活个几天没有一点问题。我可以抓鱼捉虾、上树摘果,不过蚂蚁虫子什么的,我却是不会吃的。”想想电视里那些真人秀吃虫子,阿狸便心里作呕。 孙宛儿听到却惊呼道:“怎么还有人吃蚂蚁虫子么?” 阿狸见她害怕,便故意道:“不仅蚂蚁虫子,还有蜗牛蟋蟀,都可以吃的,你要不要尝尝,叫阿青去捉了来烤与你吃。” 孙宛儿连连摇手,道:“不要不要,那些东西打死我也不吃的。” 胡善祥皱眉道:“这更是无法理解了。”阿狸笑道:“蜗牛其实挺好吃的。”她想到那个蜗牛拌饭便回味无穷,又道:“这个蜗牛啊,可是与鱼翅鲍鱼齐名的哦。” 阿青也听个瞪大眼睛,道:“姐姐,你说得自己怎么跟个野蛮人似的,什么东西都吃。” 阿狸不屑地看着三人,道:“你们懂什么啊,这叫会享受生活。哎,真是夏虫不可语冰,跟你们讲这些,你们这些人根本不会明白。” 她这里烧烤搞得房间内油烟阵阵,把外边的人吓得够呛,以为是着火了,忙禀报紫萱,紫萱带着人进来一看,被眼前的情况骇住了,她奇怪地看看几个人,道:“这、这是什么?” 阿青笑道:“这个叫作烧烤。” 阿狸又削下块羊肉,连着刀递与紫萱,道:“姑姑尝尝看,味道如何?” 她手中刀子明光闪闪,紫萱一时心惊胆颤,颤声道:“这个如何能吃,如何能吃呢?” 阿狸嘿嘿一笑,将肉放在自己嘴里咀嚼,然后咽下来。紫萱见阿狸行事古怪,不同常人,心中惊讶,又见室内烟味迷漫,忙让人开了窗子,对阿狸道:“姑娘,这屋里满是烟味,怕是熏了你们,你们且去外面略逛下,我让人来打扫一番。” 阿狸肚中已然饱足,正想外面溜湾消食,便道:“如此便劳烦姑姑了。”带着阿青出了房间。 孙宛儿一出来,便嗅了下,皱眉道:“我们一身的味道,要去清洗一下。”便与胡善祥一起回去沐浴更衣。 阿狸慢慢出了芳华苑,经风一冲,酒意上涌,阿青忍不住缩了下脖子,道:“冷了。我回去添件衣服,顺便给姐姐带件斗篷过来。”阿狸点头,阿青忙急急回去。 阿狸顺着道路往前走,脚步不稳,不知不觉间来得了御花园内。此时已经入冬,草木调零,也没有什么植物可赏。阿狸只觉身材燥热,便立起身子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四下里看看,看着条青石板路便走了上去。忽然觉得胸闷想吐,她急忙蹲下身来,却是干呕几声,出了些许汗来,倒觉得清醒些,便摇摇摆摆地扶着棵歪脖子柳树站住了。 此时不远处走来几个人,阿狸抬头望去,只见朱棣的内侍马云前面领路,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夏元吉,另一个竟然是个外国人。阿狸很是惊奇,虽然去年在南京时也见过些其他国家的人,但多数是肤色较黑的东南亚及非洲等地的人,这个外国男子却是皮肤白晰,年纪不过三十左右,相貌颇为英俊迷人。 三人来到了阿狸身边,马云乍见阿狸倒奇了,不知她何故一人站在这里,身边连个侍女也没有,再见她两颊绯红,灿然而立,看起来似比往日更觉容颜俏丽,便笑着施礼道:“姑娘怎地一人在这里呢?” 那阿狸却是眼睛盯着那个白皮肤男子,只见他眼睛深邃,蓝色眼珠甚是迷人,不觉冲他展颜一笑,脱口说了句英语:“你好,你是哪里人?” 那男人猛然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个深宫之内却能听到一个女子说英语,他显然也是懂英语的,便也用英语回答道:“我来自佛罗伦萨。” 阿狸高兴地道:“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那男子更为吃惊,道:“小姐去过那里么?” 阿狸正想要回答,却见阿青急匆匆地过来,见了众人倒迟疑了下,仍上前去给阿狸披上斗篷。阿狸便由她给自己系着领带。 等穿好斗篷,阿狸便扶了阿青,对着那男子用英语又道:“先生,你长得很英俊。”那男子绅士般地回答道:“谢谢,小姐也很美丽。” 阿狸微微一笑,礼貌地谢谢,又看看马云与夏元吉,那两人吃惊地看着她,阿狸便对着他们又是一笑,转身与阿青顾自慢慢离去。 夏元吉与马云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这位楚王妃怎么会说外国话。那男子看着阿狸的背影,很是惊喜,对夏元吉道:“这位小姐是谁?她英语说得很好。”说得却是汉语,很是流利,满眼好奇之色。 夏元吉对阿狸也略知道,便道:“大卫先生,那位姑娘是我们四皇子殿下未来的王妃娘娘。她曾经跟着父亲去过西洋,倒是见多识广。会说你们的语言也有可能。”那被称作大卫的男子道:“她说的不是我们的语言,是英格兰的话,不过我们都听得明白。这位娘娘,长得很漂亮。” 马云忙道:“先生,我们还是快些走吧,陛下要等急了。”三人急忙往乾清宫而去。 这里阿狸与阿青一路走着,阿青问道:“姐姐方才与那个外国男了说的什么话,叽哩咕噜的,我听不明白。” 阿狸道:“那是外国话,你自然不懂。我也只会一点点。” 阿青笑道:“你没看到夏大人与马公公的表情,他们眼睛都直了,都没想到姐姐会说洋文呢。只是,”她撇撇嘴,道:“姐姐方才看那个男子的眼神不太对,就那么盯着人家看,也不害臊。” 阿狸晃晃脑袋,回忆道:“有么?我有盯着人家看么?”阿青点点头,阿狸一咧嘴,道:“看就看了嘛。回头打听一下,那家伙叫什么个名字,长得倒还不错,意大利人果然都是帅哥,帅哥嘛,自然跟美女一样,就是要让人看的。” 阿青笑道:“这个你可问着了,前几日我远远地见过他,听内侍们称他作大卫,好象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他还有个中国名字叫作戴文,听说是他自己取的呢。陛下喜欢与他聊东聊西的。一有空闲就唤了他去。”阿狸点头道:“大卫?戴文?哈,这个家伙还是个中国通?”阿青奇道:“什么中国能?”阿狸笑道:“就是很精通我们的语言。” 阿青笑道:“可不是么,讲得顺得很,有时还子曰子曰的呢。不过,”阿青困惑道:“他那么个高鼻子大眼睛的也叫作帅?”阿狸笑延:“是啊,帅得不得了。”阿青道:“我就不信,难道还能帅过四殿下去?” 阿狸哈哈大笑,道:“两人是不同的美,一个是东方,一个是西方,各有不同,各有风采咯。”见阿青不屑,便又道:“譬如说,你喜欢吃萝卜,又喜欢吃白菜,两种不同菜蔬你却都喜欢,就是因为各有各的特点。”阿青哼道:“萝卜白菜我都不喜欢。” 阿狸抬手在她后脑上来了一下,道:“营养要均衡,怎么还学会挑食了呢。” 阿青忙去闪躲,丢开她,阿狸手上用劲大了,身子摇晃,差点摔倒,阿青忙又扶了,道:“不要再动手啊,不然就不扶你了。” 阿狸困意袭来,忙点点头,阿青扶着她歪歪扭扭地回到芳华苑自去休息。 次日一早,阿青便来告诉阿狸要去前庭听紫萱教导。阿狸连忙摇头,要阿青去给她告个病假。阿青却贼兮兮地道:“今天怕是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昨日你喝酒吃肉的,那姑姑们早就看出你没有病了,你再偷懒,怕是要惩治于你了。” 阿狸一个激灵,忙道:“怎么个惩治方法?会打板子么?”阿青笑道:“这个可不知道,不过肯定会上报到皇上那里去的。” 让朱棣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事情,阿狸忙道:“快快梳洗。” 两人忙忙地洗漱吃饭,然后来到前庭。紫萱已在大庭前等候。胡善祥与孙宛儿也早坐在那里。见阿狸过来,二人起身见礼,紫萱也施礼问安。几句寒喧,便落座,紫萱便开始讲述女诫。 刚开始阿狸还听得进去,后来又不耐烦起来,身子左右摇动,凳子上便似有东西搁着她屁股似的。 忽一眼看到窗外几个人走过来,当中正是朱高燨,阿狸登时大喜,一下子坐正了,倒把紫萱吓了一跳,随即便看到皇四子带着人进入厅内,她忙下拜行礼。朱高燨笑道:“姑姑请起。我带丁姑娘外出走走。” 紫萱为难道:“丁姑娘正在学习女诫。” 这时她身边一个侍女悄声道:“姑姑,马公公已着人说过了,对丁姑娘只略微教导,不可过于拘谨了。姑姑想必心里有数。” 紫萱却是左右为难,负责教导这些未来的妃嫔,总要悉心教授,胡孙二人还罢了,只是这个丁姑娘,却是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顽劣异常,行事怪异,连日来却没好好听过一堂课。抬眼看皇四子朱高燨来接人,又难以拒绝,想想只得道:“既如此,丁姑娘便请便。” 阿狸忙忙地站起来,阿松却递与阿青一个包袱,朱高燨道:“且去换了装束,我在门外等你们。”转身先行离去。 阿狸阿青自回房去更衣,阿狸临走还不忘看看胡孙二人,对着二人眨眨眼睛,示意她们也想法子逃脱。胡孙二人四目相对,一时倒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阿狸得意的离去。 阿狸阿青回到房间,打开包袱看来,却是两套男子装束。两人大喜,本来两个人便喜欢扮作男儿行走,忙一番装束了,匆匆地出来,只见朱高燨果然立在宫门外柳树之下,与他一起的,还有慕容百里。 阿狸喜出望外,忙上前道:“你二人怎么来了?也不早些告诉我。” 慕容秋风见她这般打扮,倒笑道:“刚听说女官天天教课,还想着这下可好了,要真正变成闺阁秀女了。怎么这会儿又是男子模样出来了?那些女官见了,岂不要摇头懊恼怎么教出这般学生来?” 朱高燨笑道:“怕是已经在后悔了。”慕容秋风大感兴趣,忙道:“哦,发生什么事情了么?”朱高燨道:“方才见宫中姑姑一脸无奈之色,想必知道她是不好教的。” 旁边扶风想要说什么,阿狸横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来?”扶风忙摇头道:“没想说什么。” 百里飞雪上下打量下阿狸阿青,道:“这二人男子装扮竟比姑娘模样来得俊俏些。怨不得她们经常作男子装束出去。” 朱高燨一笑,带着几人往外走。阿狸忙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里玩呢?”朱高燨笑道:“咱们微服出宫去。”阿狸拍手道:“好啊好啊。天天在宫里闷死了。” 慕容秋风笑道:“不用急,楚王王府马上就要完工了。到时候你想进宫也没这么容易了。” 阿狸哼了一声,又道:“就我们几个出去么?“ 朱高燨微微一笑,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几个人到了宫门处,只见有十余名锦衣卫侍卫侍立在那里。阿狸一怔,问朱高燨道:“这些人在这里作什么?”朱高燨悄声道:“父皇要去探望一个老朋友,要我们随行。” 阿狸呆了下,不解道:“皇上要去见他朋友,为何带着你我呢?” 朱高燨咧嘴一笑,道:“父皇微服出去,不予招摇,却也不知为何今日一早到了吉庆阁去传旨,令我与你一同前去。”又近前一步道:“许是见你可爱吧,所以想带着路上解闷。” 阿狸横了他一眼,道:“我倒成了你们解闷的了。”又道:“既然是奉旨外出,为何方才在芳华苑不说明白,到这里才告诉我?”朱高燨笑道:“怕你万一拗上劲不出来,我可不好交差,所以只好先不告诉你。再者说父皇微服出去,怎么又在宫中大张其鼓吆喝呢?” 两人正嘀咕间,只见朱棣走了过来,后面跟着锦衣卫都指挥使刘江。众人见到朱棣,连忙参拜。 朱棣挥手令众人平身,看看阿狸,又一眼看到她旁边的阿青,觉得脸生,便看了几眼。阿青微微一笑。朱棣也不多说,早有人牵过马来,他翻向上去,众人也纷纷上马。 侍卫早令把守宫门之人开门,一行人打马出了皇宫。 此时已是上午,街道上行人不断,甚是热闹。阿狸看着暗想,还是要早些出宫来行动方便些。她随着众人转过几条街道,慢慢人烟稀少,不远处便见一村落,炊烟袅袅,旁边一座寺庙,上写庆寿寺三字,规模不大,但也整齐肃穆。 阿狸一见寺庙,心中一动,莫非是要见那个姚广孝么?算算时间,这家伙也应该回北京了。心里不禁埋怨起紫萱来,都怪这些女官,整日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连日来被她们教导得头昏脑胀,却是把这个家伙忘到了脑后,真真误事之极。 寺庙前面已有几个小和尚立在那里等候。众人到了跟前下得马来,朱棣道:“你们且在这里候着吧。”回首对朱高燨与阿狸道:“你二人随来。” 朱棣带着朱高燨阿狸,跟着小和尚进入寺庙里面,并没有进入当中大殿,而是从旁边角门进入到一个小小的院落之中,径直来到一间厢房门口,小和尚推开房门,朱棣冲他一摆手,道:“你退下吧。”自己抬脚进到门内。朱高燨与阿狸也在后面进去。 阿狸悄眼望去,只见屋内甚是简陋,只有桌椅并一张木床,床上一幅灰色幔帐,已经挑起。阿狸心中暗叫不妙,莫非这个和尚卧床不起了么?正思量间,果见姚广孝躺卧于床榻,不禁大吃一惊。 姚广孝见到朱棣进去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虚弱太过,不能动弹。朱棣忙道:“少师无需大礼。”按住于他。 阿狸见他没有往昔那般神采奕奕,两颊深陷,目光恍忽,显然已是行将就木之势。她心中恐慌起来,这个家伙,两个月前还是精神抖擞的,怎么现在就变成这么个模样,莫非就是他所说的大限之期吗?真真可恶!上次见面时可没跟她说他要死了啊。阿狸心中惶恐,直直地盯着他,姚广孝冲她点下头,用两人才懂的眼神示意一下,让她安心。 姚广孝的眼睛划过朱高燨,点头道:“四殿下。”又看向阿狸,却不开口,朱棣忙道:“少师,这是四殿下没过门的王妃丁氏。” 姚广孝微笑道:“姑娘好,咱们又见面了。” 朱棣奇道:“少师认得阿狸?” 朱高燨忙简单与父皇讲了在杭州阿狸与姚广孝的几面之缘。朱棣听完笑道:“原来少师早就认识她了。这个丫头生性不同于常人,少师觉得如何呢?” 朱棣与姚广孝可谓是生死之交,良师益友。可以说,没有姚广孝就没有朱棣的天下,没有朱棣,姚广孝也实现不了他毕生的抱负。姚广孝多年不得志,年近六十方才襄助朱棣夺取天下。朱棣对姚广孝亦颇为倚重,许多事情听从姚广孝的建议。姚广孝了解朱棣的秉性性格,知道朱棣的许多秘密,却始终隐忍,为人处事甚是低调,所以朱棣对他很是赏识,把他当作自己的至交好友。 自从南京回来后,姚广孝便一病不起,近日病情加重,朱棣心里惦记,他日日政事缠身,却不忘每日遣人往返问候。今日抽得空闲出来,便亲自过来看望。此刻看到姚广孝已然油灯将近,心中很是难过,却也不好过分流露出来,便拿出朱高燨与阿狸之事冲淡心中忧伤。 此时姚广孝听到朱棣问他阿狸怎么样,便笑了笑,脸上顿时现出几道深深的皱痕,道:“陛下亲自挑选的,自然是最好的。”又看向阿狸,道:“姑娘容貌娟丽,难得的是性情活泼爽利,正好与四殿下互补。”趁着朱棣不注意,他冲阿狸眨下右眼,又用右手作了个ok的手势,心里道我在你未来的公公面前替你美言,你可要记得。 阿狸本来心中难过,忽见他如此行动,心中好笑,却又强行忍住。这个姚广孝,此时此刻却也不忘逗她开心。 朱棣闻言点头道:“燨儿生来沉默少言,又与众兄长年纪相差甚多,朕就怕他孤单寂寞,有此女相伴,倒能解他不少寂寥。” 姚广孝道:“可怜天下父母之心,总是心系幼子。陛下亦是如此。”阿狸一旁笑道:“我常听人言:天下老,都向小。四殿下私下也常常说陛下疼爱他异常,可见陛下真是偏心呢。” 朱棣笑道:“你这丫头,朕偏心于他,你难道心里不高兴么?” 阿狸道:“怎么会呢?高兴得不得了。”歪头看着朱高燨道:“你说你是几世修来的这个福气呢?能让大明朝的天子这般垂爱于你?” 朱高燨展颜笑了,道:“正是呢,我可是几世修来的呢?”他望着朱棣心中感激。 朱棣忽然心中一动,与姚广孝对望一眼。姚广孝垂下眼帘,却不作声,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朱棣沉思一下,道:“朕能给他的,便只有这些疼爱,别的却是亏欠于他了。” 朱高燨心中感动,不禁道:“父皇错爱,燨儿已受之有愧,父皇怎么还说欠于不欠之言呢?父皇对燨儿的父子之情,最是珍贵不过,便是世间任何东西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朱棣闻言却道:“江山社稷与父子之情相比,燨儿可会选哪一样呢?”姚广孝心中一凛,阿狸也是一怔。朱高燨却是毫不犹豫道:“这还用问么?燨儿当然会选父子之情。” 姚广孝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心里终是放不下。如今可放下了。” 朱棣伸出手来,拉了朱高燨在身边,抚摸他良久,叹息道:“痴儿何幸,生在吾家;痴儿何不幸,生在吾家。” 朱高燨与阿狸并不明白他言语,却又不敢造次追问。阿狸更是在心里把姚广孝骂个半死,听他的言语,应该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她,如果这时候就死了,那她怎么办呢?她脑中一时闪过数个念头,忽见朱棣四下望望,朱高燨清楚他的习惯,知道他是渴了,便忙起身去窗下倒茶。朱棣忽听得窗外似有鸟儿鸣叫,却又不似麻雀之音,奇怪冬季了怎么会有如此清亮的鸟鸣之声,便寻声踱到窗下打开窗子找寻。 阿狸见机忙冲姚广孝低声道:“怎么搞的?” 她的身子挡住了姚广孝,姚广孝嘻嘻一笑,亦悄声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天天与你的情郎打情骂俏,早把我抛之脑后了。”阿狸忙连赔不是,道:“是我不好,把你忘了。你怎么这个样子啊,你是要死了么?”说着两眼竟然涌出泪水。 姚广孝怕她失态,便不肯以实话相告,笑道:“放心,我死不了的,你怎么一见面都咒我死呢?” 阿狸破涕为笑,道:“死不了就好。”忽心中一动,怒道:“你说打情骂俏?那么就是说你有见我咯?呸,你个家伙天天上朝,去见皇上,惹真想见我,早见无数次了。想必是你不愿意看到我,纵然远远地瞧见了我也躲了去,是也不是?” 姚广孝道:“谁耐烦见你,每次你都唧唧歪歪地问东问西,烦死了。趁早离我远远的好。”阿狸伸手在他胳膊上使劲拧了一下,姚广孝吃痛,忍不住哼了声,道:“你……”他怕与阿狸再没机会相见,便挣扎着道:“记得我上次说的话,远离宫廷。” 阿狸点点头。姚广孝手头指向朱棣的背影点了一下,轻声道:“生死征途里,魂丧榆木川。他将来会在榆木川丧命,他……” 却见朱棣复又转过头来,姚广孝便不多说,阿狸也只得作罢,心里却想着姚广孝的话:生死征途里,魂丧榆木川这几个字的意思。 朱棣走过来复又坐下,朱高燨随后递上茶来,他慢慢饮下一口。姚广孝略整理下思绪,知道自己已是残灯将尽,便叹道:“陛下,万般事情早已注定,且随它去吧。”朱棣点点头。 姚广孝话语一转,道:“陛下,太子殿下那里怎么样了?听说陛下已下召令太子进京来了。” 朱棣点头道:“如今迁都已定,朕决意让太子亦到北京来,前几日已下了旨意去南京,想来月余后他便可到达。”又沉吟下,道:“太子这些时日倒是安静下来,不似往日那般毛躁,诸事皆循例而行,谨守祖制。”姚广孝道:“太子想来思想稳定了,亦明白陛下素日苦心。” 朱棣道:“一国储君,定要果敢刚毅,炽儿终是文人心里,优柔寡断些。”摇头叹息。姚广孝知道他对长子始终不是太满意,便道:“当今之世,已非当日征战时期,百废待兴,国君当以仁心治之,方能天下太平,国泰民安。陛下对太子期望甚高,是以要求严格,太子仁爱,世人皆知,必受百姓爱戴,将来成为一国明君。陛下且放宽心来。” 朱棣叹了口气道:“便是卿家多番劝慰,朕已改变许多,今时今日,二子三子已安于藩王,便是四子燨儿,也是暂时待在朕身边,不日也要居于封地。这样便只剩下太子了,愿他明白朕之心意,朕便无憾了。” 姚广孝道:“太子终会明白陛下一番栽培苦心。” 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谈了些朝中时事,朱高燨与阿狸秉着不干朝事的原则,两人只不开口,离得数步之遥,偶尔低头私下说着些两人才能听到的言语。 朱高燨轻声道:“你知道他的病可能好么?”向姚广孝微扬下颌。阿狸虽听姚广孝说没有事,但见他着实虚弱,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听朱高燨如此相问,便微一摇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我不知道。”心中却是思量,这个姚广孝,一直盼望能回到未来,此番他如果真正的死去,果真如他所说只是肉体死了,魂魄却能回到未来么?却又摇头暗道不行不行他死了我怎么办呢?不会的不会的,他说了还不会死的!心里上下思量,自己给自己一些安慰之语。 朱高燨闻言心中不禁惶然,却又见阿狸神情恍惚,知道她与姚广孝是忘年之交,忙道:“你也不用难过,他已经八十多岁了,纵然西去也算是喜寿了。”复又叹气道:“父皇一生,唯有与他倾心相盖,如果他去了父皇岂不孤独了么?”心念忽动,忙道:“你不是说父皇他、他?”生怕阿狸说出朱棣也命不久长之语。 阿狸心中知道他所想,便不肯以实情想告,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我恍惚记得还要好久。”朱高燨方始心下略安。 却忽然觉得朱棣与姚广孝半晌不言,两人不禁侧目看去,却见二人相视无语,半晌忽听姚广孝道:“陛下,请放了溥洽吧。” 朱高燨心中一紧,阿狸却不知是何人,以目询问于他,朱高燨简单跟她讲了溥洽。这个溥洽也是个和尚,朱高燨也不甚了解,虽没有见过,却听说过当年建文皇帝朱允炆却是他安排出逃,朱棣抓不到朱允炆,便将溥洽便下入狱中,百般审问,却是无从得知朱允炆的下落。这些年来朱棣一直在各地找寻朱允炆,苦于寻之不得,对这个溥洽朱棣恨之入骨,在找到朱允炆之前,绝对不可能将他释放出狱。此时姚广孝却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着实是令朱棣作难。 果然朱棣闻言陷入沉默,良久不语。 姚广孝叹道:“陛下,都已过了二十载,天下已定,不可更改。陛下何不释怀呢?便是他再归来,又有何能力来逆转天意呢?还是老纳那句话,万般事情早已注定,且随它去吧。”姚广孝话里所说的他,便是指朱允炆。许多年来,姚广孝日思夜想,忏悔人生。虽然也力阻朱棣作过许多错事,但也亲眼目睹无数人死于刀下,而无能为力。随着岁月蹉跎,他越来越领略到自己当年的意气风发,造成多少家族的惨剧。人生终了之时,他想起了那个被他推翻了的建文皇帝,他知道朱棣由始至终都没有放过他,便趁着弥留之际,最后为朱允炆求一道特赦旨意。 朱棣心中极不情愿,如果放了溥洽,怕是以后再也无从得知朱允炆的下落。但他相信姚广孝,这个和尚,跟着他几十年,处处为他考虑,这个江山便是他帮助他一点一点打下的。他在此时提出放了溥洽,自是有他的道理。见他沉思不语,姚广孝便在枕边哀求道:“陛下,老和尚将死之言,请陛下相信吧。那人确实已无回天之力,请释放了溥洽吧。” 朱棣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好,朕便答允于你。” 姚广孝骤然释怀,感激涕零,道:“道衍谢过陛下。”他心下明白,要朱棣作出这个决定来实属艰难抉择。 朱棣道:“卿家为他人百般筹划,却从来没为自己求过些什么。”姚广孝惨然一笑,道:“和尚一生,罪孽深重,虽万死不能消除。陛下今日却为和尚消除了一些。” 阿狸听到此处,轻声对朱高燨道:“你父皇还算是胸怀宽阔了。”却又感慨此时此刻,姚广孝还在尽力扮演好道洐的角色。 却见姚广孝突然转向于她,道:“丁姑娘。”阿狸蓦地被吓了一跳,忙与朱高燨近前去,姚广孝道:“姑娘可曾记得那次在灵隐与老纳相见的情景么?” 阿狸忙道:“记得,那是在杭州的三生石畔,我第二次见到了大师。”细打量于他,见他眼目无神,目光有些迷离。姚广孝喃喃道:“三生石,三生石。”转而叹道:“三生石前问一声,人间正果怎修成?” 阿狸此时见他神情落寞,没有与她私下相处时的诙谐幽默,言语神色皆是道洐的模样,且骨瘦如柴,连眉毛都是白的,分明是一个暮年的老者,哪有当日他助朱棣打江山的气魄?阿狸忽生怜悯之心,不再当他是穿越而来的阿孝,把他看作真正的道洐和尚,又想到这些年来,他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活在悔恨之中,却从无一个亲友能陪在他身边,可怜可悲,难道那场靖难战争都是他的错吗?那也是他的梦想,他也只是想实现他的梦想罢了,至于朱棣的残暴,也不能全记在他的身上,他也曾劝朱棣不要杀害建文的忠臣,可是朱棣怎么会听他的呢?想想他这十几年的青灯古佛,阿狸心中不忍,轻声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何必再去多思多想呢?既然不能事事周全,便就只周全可周全之人,至于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罢。” 朱棣亦知姚广孝这些年的心思,听得阿狸之言,便道:“阿狸此言甚合朕意。不能事事周全,便只周全可周全之人。少师过于多思多虑。” 姚广孝微微笑道:“和尚便是心思重了些。”对着阿狸道:“大娘娘,说了半晌子话,可否麻烦姑娘给老朽取杯茶来。老纳倒有些渴了。” 阿狸忙道:“可是我疏忽了,该打!”朱高燨道:“这里有茶。”便要到窗下取来,姚广孝摇手道:“那茶凉了。老纳想喝口热茶,只好有劳两位外间去取下。” 朱高燨心中明白过来,忙应声拉了阿狸出来。阿狸果然要去后面烧水,朱高燨取笑道:“你真个儿去劈材烧水啊。” 阿狸道:“难道是假的?”顿时悟出喝热茶不过是姚广孝的托辞,他只是想与朱棣私下聊些事情罢了。她悻悻然道:“这个和尚可真会拐弯抹角。”却又好奇道:“不过他会跟你老爹说些什么呢?” 朱高燨道:“这却是猜不出。” 阿狸却心中嘀咕,明日无论如何也要溜到寺里来,跟这个姚广孝问个明明白白。 两人侍立于门外,等了好一会,听得朱棣道:“少师安心养病,朕等着你上朝堂上来。”语毕便见朱棣掀帘而出,目中隐有泪光。 阿狸急忙上前来打起帘子,趁机往房内望去,只见姚广孝半起身子目送朱棣,神情看似疲惫,看着她时脸上却又浮起微笑。阿狸回首见朱棣朱高燨已走出数步,她心中焦急,便小声道:“我明日再过来。” 阿孝却苦笑一下,挥挥手。阿狸忙急走几步,跟上了朱棣。 那朱棣眼见姚广孝如油灯将尽,心情郁闷。走到寺门口,对刘江道:“我与四殿下四处走走,你们远远地跟着,不许过来打扰。” 说着示意朱高燨跟着,阿狸听着没叫到她,便立在当地不动。朱棣反而望着她道:“你也跟着来。”阿狸忙跟上去。 三个人慢慢地往前面踱着步,朱高燨知道他因为姚广孝之故心里难受,便故意岔开话题,引朱棣往别的方面注意。一时走进了村子里面,村里来往之人不多,时有犬声相闻。 忽听得阵阵朗朗读书之声传来,三个寻声走去,却见一丛矮墙之内,七八个孩童并排坐在凳上,仰脸齐声诵读。一年约五旬的老先生闭目倾听。想是今天阳光灿烂,先生带他们于阳光下授课,旁边一间课堂却是空无一人。阿狸笑道:“这老师却也知道变通,知道今日阳光明媚,外面比屋里暖和些,故此在外面授课,免得学生受些寒冷。” 朱高燨细打量一下,道:“这些学生衣着朴素,想来家境一般,能来读书已然不错,怕是没有闲钱来买炭火之用。” 三人略站了站,正待离去,忽见那老师收起书本,给学生讲起算术题来,只听他摇头晃脑道:“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阿狸吓了一跳,忙问朱高燨道:“你们学堂也有教数学的么?”朱高燨笑道:“学堂主要学习四书五经,算术么,也是看学生兴趣,这位先生怕是自己喜欢算术,所以才授于学生吧。” 阿狸摇头道:“真是可怕,在我们那里我便是怕这些鸡兔同笼的奥数题,谁想到来到你们这里,还能遇到这些数学题,真是无语了。” 旁边朱棣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是奥数题?”朱高燨忙掩饰道:“那是西洋对比较难的算术题的叫法。阿狸曾在海外见到过,没想到今日在学堂也看到了。” 朱棣嗯了声,对阿狸道:“你跟着你爹爹多年在外,倒也见多识广些。”阿狸忙陪笑道:“陛下见笑。我素来对算术头痛,这鸡兔同笼的问题也是扰我许久,以前不会解这题之时,便心中痛恨出此题目的人,好好的为什么将鸡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面,让人来费脑筋解答。” 这鸡免同笼的数学题,最早出现在《孙子算经》里面,朱棣朱高燨自是读过,听得先生也是依据孙子解法来讲解道:“此题目,我们来如此解答:假设砍去每只鸡一只脚,砍去每只兔子两只脚来,则每只鸡就变成独脚鸡,而每只兔子则变成双脚兔,这样,独角鸡和双脚兔的脚就由九十四只变成四十七只,而每只鸡的头数与脚数之比为一比一,每只兔的头数与脚数之比为一比二,由此得知,有一只双脚兔,脚的数量就会比头的数量多一。所以,独角鸡与双脚兔的脚的数量减去他们总的头数以后,剩下的便是兔子的数量了。就是四十七减去三十五,得出来一十二只,就是兔子有十二只,那么鸡就是三十五减去一十二只,就是二十三只鸡的数量了。” 老师慢慢地讲解着,阿狸听得糊糊涂涂,转眼看那些孩童,亦是满脸迷茫,阿狸想起在网上看到的笑话,觉得比先生讲得有趣,便道:“这位老先生如此讲法,怕是学生们听得不明白呢。” 朱高燨笑道:“其实先生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学生再细想想便会明白。” 阿狸撇下嘴,道:“我却知道有个更简单明了的解法。”便冲着那位先生道:“老先生,你这个讲法过时了,学生不会轻易明白的。” 那位先生一番教导,见学生却甚是困惑,心中正着急,听得墙外一有人答话,望去见一老两少,衣着锦绣,气宇不凡,心下忖度三人来头非同一般。他踱到三人面前,拱手道:“老夫只是给学生作些趣味算术,这鸡兔同笼之题,亦是照孙子解法讲解。公子如有高明之解法,请示教来。” 朱棣对阿狸道:“你还会算术么?”阿狸笑道:“不怎么会,偏偏这道题目却是会的。”转脸向老先生笑道:“先生,这个题目,可如此讲解:假设这些鸡与兔子都受过训练,听到一声喊,便都抬起一只脚来,再听到一声喊,又抬起一只脚来,这时鸡都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她说到此处,那些孩童哄然大笑,朱高燨噗嗤一声亦笑出声来,朱棣微微瞪了阿狸一眼,心中暗道姑娘家家的言语不雅,那老先生也觉粗俗,正待打断于她,却见阿狸睁着圆眼,一本正经地继续道:“鸡都坐在地上了,那么就只剩下兔子还在立着,这样九十四减去三十五,再减去三十五只,得数二十四只脚,这二十四只脚便全是兔子的脚,此时这些兔子每只都立着两只脚,二十四脚除以二,便可得出兔子的数量十二只,那么鸡便有二十三只了。” 那些孩童听罢哈哈大笑,纷纷道:“这个倒是好理解,原来鸡一屁股坐地上了,就剩下兔子了。” 那老先生听得结尾,细细想来,却是比他讲得更简单易懂,又见学生嬉笑间全然明白,便不免对阿狸笑道:“公子思想确实简捷,令学生更易明白。老朽受教了。” 阿狸双手乱摇,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也只是无意中知道有这么个解法,便拿来一试,借花献佛而已。” 朱高燨笑道:“我怎么没听过你这个笑话呢?鸡一屁股坐地上了。哈哈。” 朱棣也忍俊不止,轻声道:“满口不雅之语,这也是你一个女子当说的?” 阿狸忙甩下衣袖,整整衣冠,笑道:“却是女子不当说的,不过阿狸现在是男子啊。说这个却是无妨吧。” 朱棣不置可否,哼了一声。朱高燨忙岔开话,对着老先生道:“先生,这种解题之法倒是风趣,学生们一听便也明白。我们打扰你们上课,请先生匆怪。” 那先生忙道:“不打扰不打扰。”又见朱高燨风姿秀丽,心中倾慕,便道:“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朱高燨笑着一指朱棣道:“我们姓朱,这是家父。他是——”指着阿狸,正要开口,阿狸忙接过话道:“哦,我是他兄长。他是我弟弟。” 朱高燨一怔,阿狸却对着他莞尔一笑。 那先生忙作揖道:“原来是朱老先生与两位朱公子。” 朱棣受人叩拜惯了,自是不当回事,爱理不理地不搭腔。朱高燨与阿狸忙着回了一揖。那先生打量下朱高燨与阿狸,对着朱棣道:“朱老先生两位公子真乃人中龙凤,这般飘逸出尘。” 朱棣淡然不语。阿狸却嘻嘻一笑道:“你是夸我弟弟生得好吧?” 那先生心里却是有此意,被阿狸揭穿了,脸上微红,忙道:“朱大公子亦是清秀俊雅,引人注目。”阿狸笑道:“再怎么样也比不过我弟弟那般模样了。先生放心,你不是第一个夸我弟弟的人,我听得多了。” 那先生微笑道:“只是你兄弟二人看起来相差无几,你倒似看着面嫩些。”阿狸随口道:“哦,我们是双胞胎嘛,我个子生得小,便吃些亏,总是被人看作比他小。” 朱高燨听得阿狸又在那里信口开河,恐她说出什么话来不好收拾,便忙道:“先生好好授课吧,我们先行告辞。”拉着阿狸便往外走,一面请朱棣前行。 三人走出一段距离,朱棣盯了阿狸一眼,道:“你惯会说话了,怎么燨儿倒成了你弟弟?再怎么着他也比你大,作你兄长才不为过。”朱高燨感同身受,也不禁点点头,眼中满是不满之色。 阿狸看到眼里,叫道:“你还委屈了不成?以往出去,你总是占我便宜。这次便让我讨些回来不行么?”又对朱棣撅起嘴来,道:“陛下总是偏心,现在在外面,还是这般偏向于他。” 朱棣与他们相处久了,知道他们两个小儿女情态,撒娇打闹嬉戏惯了,听得阿狸说他偏心,便道:“朕就是偏心,你能奈我何?再者我偏心你夫婿,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不愿意了。” 朱高燨亦道:“就是,偏心我你还不愿意了?”阿狸张大眼睛道:“当然不愿意,以后你要是对我家暴了,我找哪个人讲道理去?你父皇当然是向着你的。” 朱棣奇道:“家暴?这又是什么东西?”朱高燨忙道:“这是阿狸家乡的俗语,就是一个家庭里面,丈夫打妻子,或者妻子打丈夫,统统称作家暴。”又一拉阿狸,道:“你言语不要再带上你家乡的俚语,父皇听不懂的。” 朱棣更是奇怪了,道:“丈夫打妻子我知道,怎么还有妻子打丈夫一说么?”朱高燨忙笑道:“这个却是极少,但也是有的,民间流传的水浒传故事里,不是有些母夜叉、河东狮吼之说么?想来妻子也有打丈夫的。” 朱棣斜了阿狸一眼,道:“你是不会功夫的吧?”阿狸听了明白他心思想什么,便笑道:“你说呢?我妈妈好歹是慕容家的人,我怎么也会个一招半式吧。怎么,怕我跟他打架么?”纤手一扬,冲着朱高燨比了个招式。 朱高燨忙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别胡闹了。”轻轻一带,将她便拦在身边,对朱棣道:“父皇放心,阿狸不会功夫,即使是会功夫她也不会欺负孩儿。” 阿狸嘻嘻一笑,歪着头看着朱棣,道:“老爷子总是不放心。”朱棣想起来阿狸曾叫张浩然作老父子,张浩然断然拒绝。不过阿狸这声老爷子,他听来却是心里很是舒服,便故意道:“你干嘛叫我老爷子?我很老么?” 阿狸道:“啊呀,你还不乐意了么?老爷子这么个称号是大有来头的。陛下乃万岁,岂非称作老?陛下是万民之首领,岂非是爷?子更是圣贤之称,老子孟子孔子都被称为子。这样合起来称作老爷子,乃是至尊之称。别人不明白还罢了,您是九五之尊,岂能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朱棣听得心花怒放,又听阿狸说张浩然作一般人,更是开心,不觉哈哈大笑道:“小妮子惯会让人开心。” 朱高燨轻声道:“你拍马屁我不反对,但不能诋毁我阿舅啊。”阿狸哼了声,道:“只说他是一般人么,哪里算诋毁了。” 朱棣又问她道:“阿狸,听说你跟着你爹爹常年游历在外,见多识广,博闻强记,今日看来,确实不假。你爹爹倒养了个好女儿。”阿狸大喜,道:“多谢夸奖!” 朱棣哼了一声,道:“你在芳华苑里吃肉喝酒,这个也是你爹爹教的么?” 阿狸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这是哪个叛徒出卖我的?!阿青!阿青!”朱高燨忙又一把拉住了她,道:“安静些罢,阿青离得远着呢。” 阿狸这才知道她在芳华苑里的所作所为,朱棣都一清二楚,不觉吓出一身汗来,心虚地看看朱棣,又瞧瞧朱高燨,朱高燨似笑非笑。阿狸哼哼哧哧地道:“你,你也知道了?” 朱高燨笑道:“合宫上下,怕是没有不知道的。” 朱棣却又道:“遇到一个异族男子,不赶紧躲避便罢了,你竟然还主动上前问候?堂堂一个楚王妃,不好好地学习规矩,却举止散漫,成何体统?燨儿的脸面都要给你丢尽了。” 阿狸叫苦不迭,心想这个皇宫真个不能再住下去了,她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监视之下。她偷偷看向朱棣,却见朱棣嘴里说得严厉,眼睛里却露出几分戏谑之情,朱高燨却是知道父亲故意厉声苛责,心里对阿狸十分喜爱,便笑道:“父皇,你这般模样怕是要吓坏阿狸了。” 朱棣哼道:“吓坏她?我看她的胆子大得很呢。”阿狸忙小声道:“阿狸胆子很小的,陛下的雷霆之怒,怕是承受不起。”朱棣道:“那你知道以后要怎么作了?” 阿狸哼哼唧唧道:“知道了,以后跟着紫萱姑姑好好学习规矩。” 朱棣见她俯首帖耳,心中欢喜,便道:“如此甚好。不过你虽顽劣,宫内却是很多人喜欢于你,这样看你的人缘倒也不错。”阿狸喜道:“是么?”忽又怒道:“那干嘛还有人出卖我,向你告我的黑状?” 朱棣不禁哑然。自从将她许给朱高燨,她的一举一动总有人来面前汇报,朱棣既喜她对自己儿子的一片真情,又头痛她的刁钻古怪,不过见她聪明伶俐,性情活泼,又是真心欢喜。他听得阿狸之言,不禁摇头,对朱高燨道:“你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来?” 朱高燨见状忙对阿狸道:“这怎么会是告状呢?就是素日闲谈扯到了你,大家作为笑谈罢了。”板起脸来,道:“不许再往心里去了啊。” 阿狸见他一本正经,便笑道:“叫我不往心里去,你怎么还严肃起来了?”朱高燨点头道:“你方才占我便宜这个帐我还没给你算呢。咱们且记下来。” 阿狸嘿嘿一笑,道:“不用记下来吧。我现在就还给你。”朱高燨道:“怎么个还法?”阿狸悄声道:“我叫你哥哥好吧?” 朱高燨看看朱棣,朱棣瞪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当老爷子不存在么?”哼了一声,兀自走开,心里却是暗自发笑。 朱高燨忙道:“快叫来。”阿狸却是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道:“啊呀,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啊,这么漂亮,要叫被人叫作哥哥,不是叫老了么?” 朱高燨一把打落她的手,阿狸格格笑着跑开。 这时刘江在立在远处,朱棣想着离宫时间久了,宫中怕有事情处理,便招呼一声,刘江带人过来。一时众人上马,离开村落回宫去了。 朱高燨与阿狸带着慕容百里等人送朱棣回到乾清宫后,几个人方才往回走。走到御花园之时,忽见赵王朱高燧迎面而来,后面跟着的却是朱棣的贴身内侍黄俨。 北京是朱高燧的封地所在,朱棣又时常来此居住,加上赵王为人机灵,也很得朱棣疼爱。定都北京后,朱棣便下令所有政务均要向赵王汇报请示,然后才可实行,如此以来赵王的权力极大。汉王朱高煦被贬斥乐安以后,朱高燧在朱棣心中的地位渐渐上升。待朱棣迁都北京后,对赵王朱高燧更为倚重。此番黄俨跟着,想必是找了他来有事商量。 此时众人在御花园巧遇,倒很是意外,朱高燨忙上前一揖道:“三哥安好?” 那边慕容百里也作揖问安,阿狸亦随着一礼。那黄俨忙也给朱高燨行礼。 朱高燧乍见几个人,倒是一怔,扶起朱高燨道:“四弟多礼了。慕容公子,百里公子请起。”又看到阿狸,细看几眼认出她来,见她身着男装,联想到宫中眼线报给他的情报,心中暗想父皇带着这几个人微服出去探望姚广孝,只不知为何又带上这个阿狸。 朱高燨笑道:“三哥,这些日子没有去王府,三嫂也好吧?”朱高燧笑道:“她很好,你闲了只管过去,你三嫂也惦记着你呢。”转眼看着阿狸,道:“四弟去时,别忘了带上丁姑娘,你三嫂说了几次,想见见她呢。” 阿狸忙笑道:“多谢多谢,让王妃念叨,是阿狸的不是了。” 朱高燧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心中暗道:“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会儿跟二哥走得近,一会儿又跟老四走得近,还扯上了我们那个太孙大侄儿,倒是乱得很。”他微微一笑,道:“丁姑娘如果到了寒舍,定然是蓬筚生辉了。” 阿狸打了个哈哈,道:“这话说得阿狸不好意思了。小女子实不敢当。” 朱高燧看到百里飞雪,忽然想起一事,道:“百里公子,昨日仿佛听说令尊请旨,让你回易水山庄去。听说陛下也恩准了,百里公子几时动身呢?” 阿狸闻言一惊,不知何故。却见百里飞雪笑道:“皇上恩准我随时可回去。也就在这几日便动身。些许小事,倒让赵王殿下挂念了。” 朱高燧点点头,道:“本王还要去面圣,咱们就此别过。”转身匆匆而去,黄俨也跟着离去。 待他一走开,阿狸便道:“百里大哥,怎么个回事?你要回易水山庄么?皇太孙那里肯放你走么?” 百里飞雪笑道:“家父与四位兄长长年居于关外,易水山庄久无人料理,家父请旨,特令我回山庄照料一番。皇太孙殿下那里本来也是暂时侍候,现在他时时与皇上一起,而且太子殿下不日也来到北京,他们父子们团聚,暂时不需要我了。我这里便轻松一些,要去办些私事。” 阿狸撅起嘴道:“什么私事啊?你一个人回到山庄岂不孤单么?” 慕容秋风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一个人回易水庄?我与他一起回去,秋雨已从江南北上了,如果百里这几日出发,两人差不多时间到达易水山庄。” 阿狸心中一动,叫道:“啊呀,你们两个可是要成亲了?”百里飞雪略显羞涩地点点头,阿狸笑道:“这可是好事呢。” 原来百里飞雪的父亲百里江率易水庄子弟常年居于蒙古边界,抵御蒙古军队,这两年来念及幼子百里飞雪已到成亲之年,便与远在福建的慕容淮书信来往,定下婚期,两家人以国事为重,将儿女之事放在次之,故省去一切繁文俗礼,令二人到易水山庄后成婚。那慕容淮便命人送慕容秋雨北上。因百里飞雪尚在朱瞻基跟前效力,是以百里江上奏请旨许百里飞雪归家完婚。朱棣念及二人衷心,甚是嘉许,特旨令百里飞雪回去,并命慕容秋风随行,待婚礼结束,慕容秋风仍然回北京。 这里阿狸又听到慕容秋风也要一起去,不禁羡慕道:“我也要去,我还没有去过易水庄,也带上我一起呗。” 慕容秋风忙摇头道:“不行不行,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呆在宫里的好。” 阿狸怒道:“我是去百里家,又不是去你家,你摇个什么头?” 百里飞雪笑道:“我们倒是想请四殿下与你去,但是你们现在这个身份,怎么能轻易出京呢?” 阿狸看了看朱高燨,道:“怎么要嫁你就这么麻烦了呢?还是不嫁你的好,那样我便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这个婚事我要再考虑一下的好。” 朱高燨笑道:“如今想反悔可是来不及了。” 慕容秋风道:“你就知足吧,能有人娶你就不错了,而且还是四殿下。等姑父回来了,一定会大大夸我给你找了个好婆家。” 阿狸哼道:“等舅舅回来,我一定让他好好夸夸你!”她说夸字之时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慕容秋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咧嘴道:“想告我黑状可没门,我爹爹一时半会可是回不来呢。一日倭寇不除,他便一日不回江南来。我几次书信给爹爹,想前去帮忙,却都被他阻止,说是跟着四殿下,也是一样的为国尽力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朱高燨心中知道慕容淮是想为慕容家族留下一点血脉,是以不让他阵前厮杀。 众人说着来到芳华苑门口,阿狸看到那个朱红色宫门,叹道:“这个宫门便把我关在里面了。慕容百里你们都走了,更没有惦记我了,怕我要在那里被关死了。” 朱高燨道:“怎么会呢?我时常去看你。” 阿狸白了他一眼,又与慕容百里话别,嘱咐他们给秋雨问好,如有机会,早日来北京城与她相会等等,方才恋恋不舍地进去了。 当晚寿庆寺传来消息,姚广孝已然逝去。阿狸从阿青那里得到消息,已是次日早上。当时她正与胡善祥孙宛儿一处喝茶,闻得阿青之言,便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跳将起来,拉着阿青直问真的假的。 阿青很是肯定地回答:“当然真的。岂有红口白牙咒人死的?” 阿狸转向就要往外走,却被阿青死死拉住了。阿狸挣脱不了阿青,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又气又极,嘴里嘟嘟囔囔,这个死姚广孝,说了今日要见她的,怎么就死去了呢?怎么说话不算话?他是死了还是回到现代去了呢,现在都无从知晓了。可怜这么个大明朝,现在就剩下她一个现代人。她时而生气,时而伤心,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倒把一旁的胡孙二人吓得不轻。二人拉着阿青问她是怎么了。 阿青倒笑了,道:“阿狸姐姐与姚少师在杭州有些渊源,骤然听到姚少师过世,有些受不了。” 那阿狸沮丧半晌,却又无可奈何,借着心头难过,又翘了几天课,其中亦有朱高燨经常相劝,许久方才平复下来。 那朝堂上朱棣闻得消息亦是唏嘘半晌,命罢朝两日,亲制神道原碑文,追赠荣禄大夫、上柱国、荣国公,尊重他的遗愿,以僧礼下葬。一时文武百官纷纷前去吊唁,寿庆寺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数日后方才归于平静。 这期间慕容秋风与百里飞雪向朱高燨朱瞻基辞行,自去易水山庄。阿狸在宫里不便出来,也没跟再与他们相见。阿狸在芳华苑便整日无聊起来,紫萱等女官授课,她总是没精打采的,有一日没一日的偷个懒,那些女官,逐渐习惯她的秉性,因着皇上嘱咐,也不太拘束着她,偶尔犯个错地也睁一眼闭一眼。朱高燨因与阿狸已经定亲,不太好意思天天往芳华苑里来,阿狸虽没有他那么守礼,倒是去了几次吉祥阁,但是因为身份不同了,阿绣等人对她竟是恭敬大于亲热,她也怕着别人在后面说三道四,也不敢往那里走得过勤。两人反而较以前生疏了起来,阿狸便时时有些埋怨,朱高燨则盼着早日成亲,好出宫去居住。倒是朱棣闲暇之时想起阿狸来,便叫二人来作伴,二人方才得以见面。那朱棣喜阿狸率性烂漫,言语讨喜,是以对阿狸也很是纵容,朱棣倒有几个女儿,不过在朱棣面前很是拘谨,哪似阿狸这般随性而为,朱棣因着朱高燨之故,对阿狸也当作亲人般看待,阿狸颇能察颜观色,倒是时常把朱棣逗得开心异常。 第九章白衣青马 如此过了月余,这一日太子朱高炽携家眷来到北京。北京城里的文武官员均出城迎接,这里太子居住的宫殿仍叫作慈庆宫,早已收拾妥当,太子妃率各嫔进入来,太子则与群臣大宴,一时间接来送往的,几日后方才消停下来。 为着太子驾到,芳华苑也停课几日,胡善祥与孙宛儿本来要早些去探望太子妃,却又想着太子妃刚到,需要各宫去拜见朱棣的妃嫔,并接受各处的拜访,是以缓几日,待太子妃一切安顿下来,才往慈庆宫里去。临去之时,胡善祥问阿狸是否同行。阿狸知道礼节上她必须要去拜见的,却又想太子妃不喜欢她,心中便很犹豫。胡善祥猜出她的心思,便道:“我们一同去,万事有个照应也好。” 阿狸想想左右是要去的,不如就跟着一起,当着众人的面,太子妃总不会给她难看。如此想着,便同着二人出了芳华苑,来到慈庆宫里。 太子妃一见到胡善祥与孙宛儿,果然大喜,拉着二人不舍得放手。二女也当太子妃如母亲般,三人亲热地不得了,阿狸立在那里,尴尬之极。 胡善祥忙道:“太子妃娘娘,丁姑娘知道你们一路劳累,也过来问候娘娘。” 阿狸忙上前行礼道:“太子妃娘娘安好。” 太子妃张氏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到阿狸,只是见到胡孙二人太过欢喜,亦把她忘在一边,此时经胡善祥提及,她神色微变,轻咳一声,正色道:“原来是丁姑娘啊。”回身来坐了下来,道:“请坐。来人,看茶。” 阿狸只好讪讪地坐在一旁,有宫女奉上茶来。阿狸接过来,笑着没话找话道:“太子妃娘娘一路辛苦了,大约路上快两个月了吧?” 太子妃张氏淡淡道:“路途遥远,太子又身体不便,是以行得慢些,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 胡善祥忙道:“路上可还平安?”太子妃笑道:“倒是顺利,只是路途上见到许多灾民,太子便让当地官员开仓放粮,救济不少难民。是以也担搁些时日。” 孙宛儿赞道:“太子殿下总是心系百姓,纵然路途之中也还如此关心民情。陛下知道了,定是对太子殿下嘉奖赞许。” 太子妃笑道:“陛下说太子做得很对,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过有这几个字已很不错了呢。要是搁往昔,说不定还会遭到训斥也未可知,想来陛下终于体会到太子的仁心了。”忽想起此处并不是南京的慈庆宫,阿狸又在这里,她对胡孙二女甚是放心,如此言语如果传到皇上那里,怕惹到没必要的麻烦,想到此她警惕地望望阿狸,不再言语。 阿狸很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放心自己,便佯作没听到她的话,低下头来只顾喝茶。 太子妃心中便生烦恼起来,朱高燨是她养大的,她心中当作跟朱瞻基并无二般,只是定下的这个王妃,却甚不合她意,心中暗愁将来会不会因为阿狸,便与朱高燨拉开了距离。 这时忽见朱瞻基走了进来,太子妃见到儿子,立时眉开眼笑。胡孙二女亦站起来打招呼,阿狸也忙身来。朱瞻基乍见阿狸,倒是神情恍惚一下,自到北京后,两人也就在那次午门论辩时见过一面,下面竟是再也没有见过正式见过。朱瞻基此时见到阿狸,心里竟是十分激动,不觉道:“原来你在这里。” 太子妃哼了一声,朱瞻基方觉得失态,忙向母妃问安,又转脸问过胡孙二人。太子妃道:“丁姑娘虽然尚未与你小王叔成婚,但是名分已定,是你的长辈,以后不可再你啊你的没大没小称呼来着。” 朱瞻基低头答应。阿狸强笑道:“这个是小事,倒无妨。” 太子妃却道:“这却不是小事,寻常人尚知遵循礼制,我们天子之家,更要注重,倒不可失了规矩让人笑话。” 阿狸只得陪笑不语。换了旁人,阿狸却是不肯吃这个怼呛,只是她心中知道,这个太子妃,将来可是要当太后、太皇太后的,与她作对,还要不要在这个大明朝混下去了?再加上朱高燨心中视她作嫂娘般对待,为着朱高燨,她也只得什么话语都要忍受下来。 太子妃下来便与胡孙二人说话,并时不时地与朱瞻基也说上几句,只是不再搭理阿狸。纵然胡孙二人有意把话题往阿狸身上引去,太子妃也只淡淡地,彬彬有礼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阿狸见如此,便索性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喝茶,心里巴望快些结束回去。 忽见海涛在外面探了个头,朱瞻基便与太子妃道:“母妃,孩儿先行告退。”太子妃也看到海涛,知道他们必有事要说,便点头道:“如果没什么大事,便回来一同用晚膳吧,你父王也快回来了。” 朱瞻基答应一声便离去。阿狸本来也想告退,又怕引起误会,便又忍耐了盏茶的时间,提出先行回去。太子妃心里本来就想让她快些离开,便也不加挽留,那胡孙二人是要在此用餐的,阿狸便与她们各自招呼,出了慈庆宫。 谁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阿狸一人出来,也没有带阿青,见雨不大,便将身上斗篷兜住头发,低头慢慢往芳华苑方向去。 方走到御花园,那雨竟然渐渐变成了小雪,阿狸欣喜起来,抬起头来看天空,那小雪慢慢地又变成片片鹅毛大雪来,在空中飘飘洒洒,倾刻功夫,竟把御花园内的植物盖上一层薄薄的白衣。 阿狸禁不住在雪地上迎风起舞,她一袭红色斗篷,映着白雪,恰如雪地上绽放的红梅,分外好看。 正得意间,不曾想脚下一滑,眼见就要跌倒在地,却被人拦腰搂住,待站稳了,阿狸方才看到竟是朱瞻基。阿狸啊了一声,笑道:“谢谢你哦。” 朱瞻基看着她,眼中满是柔情,轻声道:“许久没有这般近距离看到你了。你过得可好么?”自来北京后,他便诸事缠身,甚是繁忙,偶尔在宫中遥遥看到阿狸,却苦于礼制约束不能像以前那般随便上前去相见,再加上见到阿狸之时,朱高燨亦多在她身旁,他看到更是心中难受。今日在慈庆宫内蓦然看到阿狸,他心中竟然难以自抑。待出去与海涛说了几句话,交待了事情后海涛离去,他本要再回慈庆宫,却又转念来到御花园,阿狸要想回芳华苑,这御花园是必经之路。阿狸方进御花园,朱瞻基便看到了她,又见她雪中起舞,一时看得又痴了,不忍心打扰,待见阿狸快要摔倒这时,方才急忙上前去扶住了她。 阿狸眼见他痴痴望着自己,不免有些尴尬。她心里明白朱瞻基对自己还心存情感,而她心里也对朱瞻基亦是怀有一些歉疚。听朱瞻基轻声询问,她忙道:“我过得很好。你也好吧?听说现在越发长进了,夏大人也对你赞赏不已。”说着轻轻挣脱,离开了朱瞻基的手臂。 朱瞻基此时听阿狸言语,见她举动,心中瞬间失落,道:“阿狸,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变成陌路之人,你现在对我也是避之不及。” 阿狸强笑道:“哪里避你了?这不是现在碰到你了么?”心中却道:“为着阿燨,为着我自己,也为着你,还是离你远远地好。你那个厉害的老娘可不是好惹的。”心中又感念他对自己的情意,只不想伤害他,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朱瞻基也曾强迫自己不去想念她,可今日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以前与阿狸种种来,心中竟然很是不舍,他不觉喃喃道:“阿狸,你心里一点也没有我了么?” 阿狸见他目光迷离,神情恍惚,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不好收拾,忙道:“姑姑们还等着我,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离去,朱瞻基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来,阿狸惊呼了一声,朱瞻基痛心道:“阿狸,你知不知道,我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阿狸急忙挣脱,朱瞻基却是越抓越紧,阿狸大惊,叫道:“你放手啊!你不要这样!快放手来,让别人看到了不好解释。” 朱瞻基冷冷道:“解释什么?有谁看到?看到一个我便杀一个!” 阿狸被她抓得手腕生疼,又气又急,忍不住眼中掉下泪来。朱瞻基见她落泪,心中一软,道:“你哭了么?你别哭,我不想看到你哭。”忙伸手去给她拭泪,却被阿狸一把推开。朱瞻基一时慌了手脚,道:“阿狸,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你不要哭啊。” 正在这时,却听到身后一人断喝道:“孽障作什么!?” 两人大惊,扭头看去只见太子朱高炽走了过来。朱瞻基心思敏捷,放眼四下望去,只见跟随太子的侍从远远地背着身,只有太子一人走过来,方才放下心来。 那朱高炽却是气急败坏。他回慈庆宫路过御花园,正好看好朱瞻基与阿狸正在拉扯。他心中大惊,急忙令身边侍从转身避去,他体虚肥胖,拼尽气力来到两人身边,喝止朱瞻基。朱瞻基见父亲气喘吁吁,忙上前来扶住,朱高炽劈头一个耳光,低声喝道:“畜生你要作什么?她是你小婶娘,你怎可与她拉扯?让人看到,传将出去,如何得了呢?” 这记耳光打得甚重,朱瞻基趔趄了下,险些跌倒。他咬咬牙慢慢站了起来。 那边阿狸见朱瞻基挨打,心中又有不忍,冲着太子朱高炽行了个礼,道:“太子殿下,方才阿狸险些摔倒,是皇太孙及时扶住了。这里阿狸多谢了。” 朱高炽怔了一下,道:“哦,原来是这样。”心中却是疑惑,方才明明见朱瞻基拉着阿狸不放,这女子却这般言语,想来是为朱瞻基开脱。朱高炽心头稍稍松了口气,道:“那是本宫误会了。本宫只怕小儿鲁莽,作出什么举动来令丁姑娘不悦。” 阿狸急欲离开,便道:“太孙殿下谨言慎行,哪里会鲁莽了。阿狸先行告辞了。”施了一礼,转身匆匆而去。 待阿狸离开,朱高炽哼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自己言行倒要十分注意了。”朱瞻基面上讪讪然,却是默不作声。 朱高炽又道:“不要以为你父王眼睛昏花,我很清楚看到你方才与丁氏拉扯。以往你母妃说你心里爱着这个丁氏,我只不信,今日看来却是真的。幸好是让本宫看到,如果被心机叵测之辈看到,你我二人多年的心血岂非白费了?丁氏有秀色,胡氏孙氏难道不比她美丽?我只告诉你,天下女子甚多,可任你挑选,唯独这个丁氏你却是想也不要想。” 朱瞻基惨然一笑,心里苦涩万分。朱高炽喝道:“还不扶我回宫去?” 朱瞻基这才扶住父王,慢慢往慈庆宫走去。 这里阿狸脚步匆匆往芳华苑跑,雪地湿滑,她心里又是恍惚,路上又摔了几跤。刚到芳华苑门口,便见到朱高燨与扶风远远地立在树下。身上已然一层雪花,显然在这里时间不短。阿狸蓦地心里一阵感动,快步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朱高燨。朱高燨被她吓了一跳,呆了一下,亦用双手环抱着她,轻声叫了声“阿狸”。 扶风想笑,急忙转过身去,背对二人。他随着朱高燨已在这附近走了大半个时辰,朱高燨不好进去芳华苑,只在宫门外道路走动,以期与阿狸偶遇。这种情景扶风已经习惯了,朱高燨不让打扰阿狸,许多次都白白地等在这里。今天能够遇到,二人均感欣慰。 朱高燨揽着阿狸,只觉颈项处热气呼来,耳边听到阿狸哽咽之声。他心中一惊,忙转过脸来,却只见阿狸满脸泪痕。朱高燨惊道:“你怎么了?” 阿狸长长吐了口气,看到他神色惊慌,忙忍住心中委屈,强笑道:“方才路滑,不小心摔了几跤。现在突然看到你,心里高兴。”朱高燨仔细上下打量,果见她衣衫上都是雪迹,混着些泥水,脸上湿湿地,有雪花落于眼帘,片刻便融化成水。他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抹了下,爱怜道:“只是见到我高兴,便哭了?” 阿狸嗯了一声,辩解道:“这有好几日没见到你了。我心里只是想你想得慌,竟然觉得仿佛几个世纪没有见到过你了。”此时的她,眼里全都是朱高燨,什么朱瞻基,她不要再去想了,就当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将他从记忆里慢慢地删除去罢。 朱高燨复又将她抱入怀内,轻声道:“傻瓜。想我就着人去唤我,或者你直接去吉祥阁啊。”阿狸借机在他肩膀拭去鼻涕泪水,道:“我倒是想去,可是怕被人笑话。” 朱高燨笑道:“你怕人笑话?也不想想你阿狸是谁啊,天不怕地不怕,这笑话是什么东西?本领很大么?怎么就怕了它呢?” 阿狸被逗得忍不住咧嘴笑了,心中浊气散去大半,她挣开了朱高燨的怀抱,取笑道:“你脸皮也够厚的,这般不分场合地搂搂抱抱,不怕别人背后指点么?” 朱高燨四下看看,道:“我抱我自己的老婆,这个不可以么?”阿狸点头道:“这个厚脸皮到底是跟谁学的呢?不要老往我身上赖好吧。”朱高燨轻轻地道:“不如我跟父皇说让你早些嫁过来可好?” 阿狸格格一笑,摇了摇头。朱高燨故作气恼状道:“看来说想我不是真的,又来诳我。” 阿狸抓起他的衣袖,在鼻子上抹了一把,朱高燨嫌弃地忙抽了去,皱皱眉头。阿狸嘻嘻笑着转过身去,冲着他挥挥手,道:“既然你这么嫌弃我,那我便走了。再见!” 大步走到宫门处,又回过身来,歪着头看看朱高燨。朱高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狸作势往回走了几步,眼见朱高燨露出惊喜之色,阿狸哈哈一笑,却就地转身,依旧进了宫门里面。 朱高燨被她的举动引得一阵欢喜一阵失落,最后在门徘徊半晌,确定阿狸不会再出来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将至吉祥阁时,在一甬道处,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个是内侍黄俨,另一个军官模样,朱高燨却不认识。那二人见到朱高燨,忙低头参拜。朱高燨挥手令二人起身。黄俨看到扶风心中有些畏惧。当初黄俨奉命看管汉王朱高煦,朱高燨强行进宫时,遭到黄俨阻拦,被扶风踢了一脚,现在想想仍然心有余悸。眼见二人走远,黄俨方与那名军官起身离去。 朱高燨轻声问扶风道:“与黄俨一起的人是谁?” 扶风道:“是赵王府护卫的指挥使孟贤。”朱高燨心中生疑,道:“赵王府的指挥使怎么与宫中内侍走得这般亲近?” 扶风想想,道:“殿下不说倒也没注意,这些日子,倒是碰到几次赵王府的人来往宫中。当时只以为是这宫中使唤,如今想起来,他们每次进宫,倒是与黄俨接触的多。” 朱高燨微微皱起眉头,道:“闲了你去打听一下。怕是这中间有什么事情。”扶风点头道:“好像太孙殿下也有所察觉,前几日见海涛往曾往来于侍卫中,似乎在打听什么事。” 朱高燨闻言沉默不语。 两人前后来回到吉祥阁,阿绣迎上来替朱高燨更衣,又令小宫女们上茶。阿绣知道二人去看阿狸,也不敢问朱高燨,便用眼睛示意扶风,扶风轻轻地点下头,阿绣心中欢喜,心道这次竟然见到了。却又见朱高燨脸色沉重,不明所以。便以轻松地口气道:“方才有人来说,阿锦姐姐也就这几日就到北京了,她们带着些笨重物件,比太子太子妃略晚上几日。” 朱高燨点点头,忽想起什么,道:“昨儿太子妃送来的那些南京特产,可着人送与阿狸?”阿绣笑道:“这个哪用嘱咐,昨儿下午太子宫送来,当时就着人送去芳华苑了呢,小丫头回来说阿狸姑娘乐坏了,直说还是南京的东西好吃。” 朱高燨微微一笑,转身来到书房,拿起本书来,却又想起方才阿狸又哭又笑的,他的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哪里能够看得进去只字片语来。 外面听到海涛与阿绣的声音,想来是朱瞻基回来了。接着便听到帘子声响,朱瞻基走了进来,脸色有些红晕,显是喝了酒的缘故。朱高燨随口道:“可是从慈庆宫回来?” 朱瞻基道:“是。”心中却因方才御花园之事有些羞愧,讪讪道:“小王叔可去过芳华苑?”朱高燨亦是脸上一红,轻轻点点头。 朱瞻基更是心虚,喃喃道:“阿狸——现在怎么样了?” 朱高燨微笑道:“她很好。天又下雪,玩得高兴,还在雪地摔了几跤,我见她时衣服上都有些泥水。” 朱瞻基见他神色自若,想来阿狸并未与他讲什么,略略安心,却又心头涌出几分失望。他道:“方才在慈庆宫时我父王还问及小王叔,母妃又道天气寒冷,嘱咐下人多加注意了。”见朱高燨点头,他便又道:“小王叔,我父王母妃说现在小王叔也定下亲了,我再住在吉祥阁怕有不便,再有胡孙二位姑娘也居于芳华苑内,他们身边感到很是冷清,便想让我搬回慈庆宫内居住。” 却是原来朱高炽与太子妃深恐朱瞻基再与阿狸相见,发生些不堪之事,便命他搬离吉祥阁。朱瞻基原是不肯,却禁不住父母苦劝,再又想起阿狸许配朱高燨,怕是今生已然无缘了,不禁心灰意冷,便答允下来。 朱高燨闻言倒是一怔,道:“你要搬出去?”朱瞻基道:“是,慈庆宫里已收拾好了,这几日我便住过去吧。”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多年以来两人在宫中都是同居一处,今日一个忽然提出要搬出去,另一个倒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朱高燨性子也是淡然,沉默一会,道:“搬去住也好。你也快要成亲,将来也是要住出去的,不如趁这个时候与父母多亲近一些。” 朱瞻基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朱高燨忽道:“你三叔那里,可曾去过慈庆宫?” 朱瞻基脸色微微有些异样,半晌方道:“前两日倒来过一次,与我父王母妃打了个照面,连茶也没有喝,说是皇爷爷召唤,便离去了。接下来便没有再见到过。” 朱高燨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吹了进来,骤觉寒冷,他拭去窗棱上的几片雪花,抬眼看天色服沉沉地,便道:“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怕是要下一整夜了。”复又关上窗子。 朱瞻基思索片刻,道:“小王叔,你应该知道三叔与皇爷爷跟前的内侍走得很近吧?” 朱高燨淡淡道:“见过两次,却不甚清楚。” 朱瞻基道:“自来到北京,我便觉得不是太妙。这里是三叔的地盘,他的护卫军全在此地。且皇爷爷近前内传黄俨,更与他来往密切,皇爷爷的一举一动,三叔比我们还了如指掌。而且三叔向来与二叔走得极近,我心里是怕二人再相互勾结起来,在皇爷爷面前诬陷我父王,是以常常心里惴惴不安,也私下着人密切关注着他们来。” 朱高燨听了半晌没有言语,许久方道:“我们在乐安之时,你也看到你二叔的情况,你的人也曾私下摸察,可曾发现你二叔有什么异常么?”朱瞻基道:“我们只在那里呆了一日便回,时间很短,一时也查不出来什么。只是看表面,二叔倒也安分。他的护卫军队也还正常。不过我总不相信二叔会那么乖乖地认同现状,他处心积虑十几年,不会那么容易就缴械投降。只不知私下里作些什么事情。” 朱高燨点头道:“小心为上,原也不错。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只派人盯牢他们,一有风吹草动,便也知晓。如今你父王已来到北京,与皇上朝夕相处,不似以往南京北京天各一方,消息传递不便,极易造成误解。现在大家共处皇城之内,有什么事情,当时便能在你皇爷爷面前解释分明。这点你倒不用过虑。” 朱瞻基听他说得在理,便道:“这个确是实情,我父王也这般讲。只是皇爷爷面前的内侍以往与二叔三叔甚是亲密,多数都是向着他们说话。父王与他们有过分歧,他们对父王不满之心一直存在。尤其那个黄俨,与三叔走得极近,前几日父王从南京带来的尚膳监的一个小内侍,因几句口角,得罪了黄俨的养子杨庆,那杨庆竟然将父王那个小内侍掌掴几十个嘴巴,我得知此事气不过,想要找黄俨算帐,却被父王拦住,说是不与小人计较。他们这般人如此对待父王,想是心里并不将我父王放在眼里,自然在皇爷爷面前也少不了说父王的坏话。我们防范着也是好的。” 朱高燨沉吟道:“这个自然。不过我看皇上如今却也不会轻易便动了换立太子的想法。他人再说,皇上心中自有分晓,你小心些总是好的。只是,”他顿了下,道:“防范自是没错,切不可生了害人之心。” 朱瞻基心中一凛,看看朱高燨低头看书,似是无意之语。他嘴唇蠕动一下,却又忍了下来。一时无事便告辞出去。朱高燨抬头听去,只觉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一时心中沉甸甸的。自从朱瞻基被立为皇太孙,汉王朱高煦被贬到乐安,眼见太子兄弟的地位已然稳固,一切大势都如愿以偿,他自是欣慰,兄弟们各安现状,共同扶持使大明朝繁荣昌盛,这是父皇所愿,更是昔日母后徐皇后所希望的。但方才在御花园中见到赵王府与皇帝内侍的人混在一起,心中竟然涌出一种惧意来。怕是又要一阵风云过来。他脑中浮现出曹植的两句诗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夜大雪,清晨起来,整个北京城被白雪覆盖,妖娆美丽。自从太子来到北京,朱棣便令太子监国,诸事大小都交付于他处理。朱棣多年征战沙场,现又上了年纪,身体每况日下,近日更觉得精力不支,朝政诸事多依靠太子,太子权力日益壮大。朱棣本来是马上皇帝,素喜征战四方,讨厌为琐事缠身,近期眼见太子当政渐入正轨,他也落个轻松,心中亦是欢喜。今日起来,眼见大雪满地,一时倒动了外出赏雪之心。 既然想微服出宫,一时又想起阿狸来,便唤了朱高燨与阿狸前来,分乘两辆车子,一起出了皇宫。身边也只带几个随身内侍侍卫,驾车来到了郊外。 一行人到了山脚下,朱棣便令车子停下,他慢慢下了车,后面朱高燨与阿狸早从车里出来,来到跟前侍候。朱棣立定了,放眼望去,天地一片洁白,远处高代起伏不平,山川树林都掩映在积雪之下。 回头来看到阿狸,一袭锦衣,外面罩着件紫罗兰色斗篷,发髻整齐,钗环围绕,朱棣不觉笑道:“你今日倒穿得齐整些,怎么,不作假小子了?” 阿狸扯扯了衣服上的珠玉饰物,笑道:“还不是那些姑姑们逼迫我穿上的,说是见你老爷子一定要整整齐齐,这些东西压得我脖子生疼。如今也见过你老人家了,那么,它们的使命也完成了。”一把扯下那些珠串,又随手将头上叮叮当当地金钗去下来,一并交与身后的阿青,方才伸伸脖子,笑道:“还是这个样子舒服。” 朱棣摇摇头,道:“那些女官回去时候要见到你这样,又要说教了。”阿狸笑道:“待回去时候再穿戴上去,她们哪里知道去,心中说不定还很得意,把我教得这般听话了。”朱棣笑道:“谁作你的老师可够头大的。” 他说着登上一个高坡之上,回首眺望北京城,远远看去甚是壮观,这坐城池他花了数年来修建,如今已然成型,且规模宏伟,他一时心中竟生豪迈之情,指着北京城道:“燨儿阿狸,你们看这北京城,朕一生心血尽在其中,虽然诸多人反对,但是这座城池还是建立起来了。我知道为着这城池,百姓遭受了许多苦难,但从长远看,朕不觉得迁都至此是个错误。北京山川形胜,足以控四夷,制天下。再过多少年后,他们便会明白朕的用心。” 朱高燨与阿狸亦在高坡上回望北京城,朱高燨听阿狸讲过六百年后的北京,知道它将是未来的政治文化中心。而这一切的起源,却是他的父亲劈荆斩棘所开拓。朱高燨点头道:“就是父皇平日所说,南方富裕,北方贫瘠,首都北迁,能带动北边经济逐渐发展,假以时日,北方亦会达到南方的程度。从长远来看,将是利大于弊。” 阿狸亦赞赏道:“是的,时间能证明一切,所有的功过是非,后人自有定论。无论如何,这座城池却是无与伦比的。” 听到朱高燨与阿狸言语,朱棣心中自感欣慰。 忽然一阵钟声随风传来,在空旷之地显得格外沉重,朱棣寻声望去,却是寿庆寺方向,他不觉想起了姚广孝来,叹道:“少师离世已然两月了。想数日前朕与他长谈,今日想来,已是阴阳相隔。少师为朕师,更为朕友,没有他,便没有今日朕的天下。” 朱高燨肃然起敬,道:“父皇对少姚少师之情谊,令人起敬。姚少师地上有知,亦会感念父皇知遇知恩。他寿终而正寝,善始善终,心中应该亦无遗憾了。” 阿狸也心有感慨,道:“想想古往今来,能如他这般善始善终者有几人呢?他何其幸运,遇到了当今陛下。”朱棣心中一动,道:“此话怎讲?” 阿狸笑道:“难道不是么?古人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忘。可是姚少师却在功成名就之时,得到陛下许多赏赐。不止他,凡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功臣,无一不例外,统统得到重赏。由此可见,陛下乃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明君。” 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从春秋战国直到清朝,从春秋霸主再到朱元璋,历朝历代开国皇帝,对开国功臣都很是忌惮,无不在大业成就之时就找各种借口或杀或贬。但这个情况在朱棣身上却是个例外,朱棣对待随他一起参加靖难之役的臣子相当重视,张玉朱能等一干武将跟随他出生入死,朱棣登基后对他们及其子嗣亦颇重视,礼遇有加。一帮靖难功臣大多寿忠正寝。阿狸如此说话,虽有拍马屁之嫌,但也是实情。 朱棣果然听后大喜,朱高燨扯下阿狸,低声道:“少拍些啊。”阿狸得意洋洋不理睬于他。 朱棣看看阿狸,笑道:“依你所说,朕倒是个好皇帝。”阿狸一竖大拇指,道:“大大的好皇帝。”朱棣道:“你倒说说看,怎么个好法?比起汉唐盛世的皇帝来如何呢?” 阿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了,忙救助于朱高燨,朱高燨微哼了一声,斜睨她一眼,却要看她如何脱身。阿狸见他有幸灾乐祸之嫌,便瞪了他一眼,冲着朱棣展颜一笑,道:“那些皇帝如何能跟你老爷子比呢?阿狸曾在关外听到一位姓毛的老爷爷作了一首词,其中有几句特别适合于陛下。” 朱棣笑道:“说来一听。”阿狸便朗声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见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朱棣听完微怔,蓦地哈哈大笑。朱高燨目瞪口呆,小声道:“这又是从哪里杜撰的?” 朱棣回味细品,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气势磅礴,胸怀豪迈。写得好!”又看看阿狸,道:“小妮子惯会说好话。” 阿狸见马屁拍得成功,心中亦是高兴十分,对朱高燨哼了一声,随口又吟了几句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朱棣听得频频点头,道:“这个姓毛的老人词写得却好,他在哪里?朕着人请他来朝中作官,他的文采比那些文官强百倍。” 阿狸心里暗道这个老人你却是永远见不到的,他老人家革的就是你们这些封建皇朝的命,嘴里却笑道:“这个是可遇不可求的,那老人年岁已高,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却是见也没有见过。想来作古也有可能。” 朱棣闻言连连惋惜。 朱高燨怕她得意忘形,便清了下嗓子,借着往前,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阿狸措不及防,正在引航高歌:“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噗通一声,被朱高燨带得跌倒在地,幸好雪厚,她倒不觉得疼痛。朱高燨忙微笑着来拉她起来,阿狸知道是他故意为之,心下恼怒,便借势使劲往下一拉,反将朱高燨拉得倒在地上,阿狸顺手拿起一捧雪来,往他脖子里面塞去,朱高燨忙往旁边翻滚,企图躲开,阿狸不依不饶,跟着跑过去撕扯,两人一时纠缠在一起,笑声不断。 朱棣见两人打闹,心中自是开怀,自从有了这个阿狸,朱高燨明显性格变得开朗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高燨与阿狸才意识到朱棣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停止嬉戏,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的雪,来到朱棣身边。朱棣见阿狸衣服上雪迹犹存,发丝零乱,额头微有汗意,几绺头发贴得额头之上,便摇摇头,道:“哪里有女孩子家的文气。” 转脸又看到朱高燨亦是脸色红润,更觉俊美,不禁对阿狸道:“燨儿这般模样性情,娶你这么个淘气女子作王妃,终究是吃亏些。” 阿狸哈了一声,道:“老爷子几个意思呢?不带这么偏心的啊。娶了我他怎么就吃亏了呢?” 朱棣双目微翻,道:“燨儿是朕爱子,不能只娶你一个妃子,朕要看看朝中哪家大家闺秀合适,再与他娶几个来。哦,朕想起来了,听说那个江浙巡抚虞谦家的姑娘还不错,燨儿也见过的,不如就将她也一并娶了过来。” 朱高燨还未开口,那边阿狸啊哟一声,叫道:“这个万万不行!”朱高燨忙道:“阿狸,父皇与你开玩笑,你却当真。”朱棣一本正经道:“为何不行?难道燨儿只能有你一个妃子么?” 阿狸一指朱高燨道:“不是我不行,是你家燨儿不会答应。” 朱棣问朱高燨道:“再给你娶个妃子来,你不要么?” 朱高燨笑道:“父皇,现在孩儿与阿狸还未成亲,想那些作什么呢?” 朱棣斜了阿狸一眼,道:“你就是怕她,所以不敢答应。哼,等你们成亲后,我便赏给燨儿几个绝色美女,看阿狸你怎么办?” 阿狸嘻嘻一笑,对着朱高燨一扬下巴,道:“怎么办?四殿下?”朱高燨嘿然道:“你说呢?” 阿狸心中暗道你这个小子怕你老爹,不敢说不要,将皮球踢与她。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过眼则笑靥如花,对朱棣道:“老爷子,四殿下照单全收,您老人家只管送来罢。” 朱棣本来是半开玩笑的,听阿狸如此讲,倒有些意外,道:“真的?”朱高燨急忙道:“当然是假的。父皇,她越是这般笑嘻嘻的,越是……”他话没说完,阿狸一把捂住他的嘴,顺势又在他脚背上暗暗踩了一脚,朱高燨吃痛,将没有说完的话吞了下去。 阿狸转脸对朱棣道:“老爷子,那些美女送来了,就是四殿下的人了。我打算呢,将她们的头发都拔光了,每人一身缁衣,一本佛经,再在王府里弄个小院,让她们天天在那里替陛下诵经念佛,保佑我大明风调雨顺,国运昌盛。”又对着朱高燨一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你看这样行么?四殿下?” 朱高燨苦笑一声,道:“何必拔头发,倒是伤了你的手,直接用刀剃光了岂不爽快?”阿狸翻翻白眼道:“头发刀剃了会再长出来,但是连根拔了就长不出来,以后就是个秃子了。你喜欢秃子美人么?” 朱棣哑然。朱高燨连连摇头。 阿狸悄声又对朱高燨道:“你再惦记那个虞美人,看我不把她变成尼姑去!” 朱棣偏偏听到了,忙道:“什么虞美人?燨儿喜欢哪个美人了?”阿狸柔声道:“虞谦大人的千金可不是虞美人么?”转脸来媚声问道:“四殿下,你可是喜欢她么?” 朱高燨道:“都要成尼姑了还怎么美呢?不去喜欢了。”阿狸便对他莞尔一笑,抚摸其背以示鼓励。 朱棣哼了一声,道:“还没成亲呢,就这般怕老婆了。” 一时三人下了高坡,内侍黄俨忙上前去搀住朱棣,道:“陛下小心些。” 黄俨自小跟随朱棣,是朱棣的贴身心腹。今日跟着皇上皇子出来,眼见朱棣很是开心,喜笑颜开,便凑趣道:“看皇上乐的,小心些石头上雪结成了冰,有些滑脚。” 三人慢慢地在雪地上行走,边走边看,不时说着什么,阿狸惯会说笑,时不时地逗得朱棣哈哈大笑,朱高燨亦因与阿狸有这次见面之机,心中欢喜,两人不是目光交错,满是情意。 不知不觉间已近正午,大家均觉腹内饥饿,阿狸是最耐不住饿,肚子早已咕噜咕噜地叫了。朱高燨在旁边听到了,取笑道:“这么多男子都没有喊饿,偏你肚子叫了。”阿狸道:“肚子总比嘴巴诚实,饿了就是饿了嘛。再说,早上木偶般只顾着受那些姑姑们摆布,根本没吃上几口,就被带了来。又在雪地上运动半天,不饿才怪呢。” 朱高燨笑道:“你想吃什么呢?”阿狸咽了一下口水,晃晃脑袋,眼巴巴地道:“桂花鸭。” 此语一出,朱棣与朱高燨均是一愣,父子对望一眼。阿狸笑道:“你以前说过北京城里有一家王记桂花鸭很是好吃的,你小时候去过几次,这几年都没机会去,今日去吧?让我来尝尝是否有南京的好吃。” 朱高燨眼望朱棣,朱棣沉默一下,道:“燨儿还记得啊。”朱高燨低声道:“少时之事,却是不容易忘却。只是这些年常住南京,倒再没有去过那里。” 朱棣迷着眼睛想了想,道:“最后一次带你去,应该是在六七年前吧,那年你跟随朕在北京,再后来你便身体不好,再没随行来北京,更没有去过那里。前年北征回来之时在北京小住,却也没有机会过去那里。没想到你心里还记着它。” 朱高燨点点头,道:“这些年了,也不知那家店还在不在。”朱棣长吁了一口气,道:“去年朕还有去过,他们家是家老店,不会轻易关门的。也罢,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过去。” 众人再又上车上马,进得城内,朱棣便令停下,下得车来,对黄俨与刘江道:“你二人带着侍卫先回去,我与四殿下他们去去便回。” 黄俨不安道:“陛下,还是让小的跟着吧,也有个照应。”朱棣摇头道:“有扶风跟着就可以了,你们且去。”黄俨刘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带人悄悄离开。 这里阿狸心中好笑,便悄悄对朱高燨道:“以前你与老爷子是偷偷出去吃鸭子的吗?”朱高燨道:“虽不能说是偷偷,一众侍卫在远处跟着,但倒是微服出去的。只是吃了鸭子便回宫。”阿狸笑道:“那有什么乐趣?”朱高燨笑道:“没有你跟着,自然没什么乐趣。” 阿狸嗤地一笑,朱高燨警告道:“先说好了,这次你胡闹不要太过了。”阿狸哼道:“你爹爹跟着,只有你欺负我的份儿,难道我会欺负你么?我敢动你一下,不怕他吃了我啊。” 朱棣带着几个人往小巷里边走,转过些小弄堂,来到一条大街之上,此时已是正午,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小商小贩吆喝着。朱棣来到一家铺子前停下来,阿狸举目看去,只见店面不甚大,倒也干净整洁,上面匾额上金陵桂花鸭五个大字,想是岁月经久了,字迹有些斑驳。店里人倒不多,朱棣刚进去,就见一位老者走了过来,年约六十多岁,精神健硕,他笑道:“几位客官,吃过什么呢?” 还未等朱棣开口,他已然认出了他,忙道:“是洪大官人啊。您倒是有一阵子没来了。”忙将朱棣等往里面小雅间里让,道:“还是请去老地方吧,正好这里也没人。” 洪大官人?阿狸心中嘀咕,这必是朱棣皇帝的化名了,来到民间,不再姓朱,倒姓洪。便凑近朱高燨的耳朵悄声道:“老爷子姓洪,那么你姓什么呢?”朱高燨道:“自然也姓洪了。”阿狸又道:“那老人家就不知道你们的来历么?”朱高燨笑着一拍她的头,道:“说你聪明吧,有时候傻得可以,你也不想想,如果他知道了,还敢这么样大官人的叫么?”阿狸语塞,却也是白了他一眼。 朱棣跟着老者进到一间小雅间内,扶风四下看了看,便立在门口。朱棣先行坐下,又令朱高燨阿狸坐了下来,笑着对老者道:“老王头,许久未见,你身体看着还硬朗。” 那个老者笑道:“托福托福,倒轻易不生病。”一眼看到朱高燨,立时现在惊异之色,道:“这位公子、是、是令郎么?”朱高燨笑道:“老人家有礼了。您还记得我。” 老王头惊喜道:“果然是小公子啊,这几年没有见过,越发长得俊逸了。”又上下打量,道:“不过看身体倒象好些。”转眼看到阿狸,忙点下头,道:“这个小姐是?” 阿狸心中一动,却是冲他嫣然一笑,道:“你认得我么?倒猜猜我是谁呢?” 老王头细看下,迟疑道:“却是不认识小姐,不过面善些。”猛地一拍手,对朱棣道:“她神情有些象张姑娘,难道是令爱么?” 朱棣朱高燨阿狸俱是神色一变。阿狸心道:“张姑娘是谁?这老头似乎与朱棣早就认识,莫非他嘴里的张姑娘,就是张浩然的妹妹张如烟?亦就是朱高燨的亲生母亲?那么朱棣与张如烟以前就来过这家小店么?”她以目问朱高燨,朱高燨神情亦是茫然。 朱棣微微一笑,对老王头道:“你说她象燨儿的母亲?”细细看了阿狸几眼,阿狸见状忙睁大圆眼,闭上刚刚咧开的嘴巴,努力使自己端正一些,却见朱棣的眉头皱了起来,想是很不满意。阿狸心里一时着慌,忍不住黑眼珠斜向朱高燨,右眼冲他眨了两下,面目滑稽之极,那老王头不禁呵呵笑起来。 朱棣也忍不住,道:“你一说倒还真的有些象呢,不过不是相貌,倒是神情象些。” 阿狸哑然,朱高燨侧脸来看看阿狸,心道怪不得父亲对阿狸宠爱有加,原来是因为她行为象自己的生母。只听朱棣对老王头道:“这丫头是燨儿没过门的娘子,老王头看看如何呢?” 那老王头一听倒怔了怔,笑道:“姑娘天真活泼,自然是小公子佳偶。” 阿狸微哼了声,道:“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口不对心。”对着朱高燨抱怨道:“都是你太过漂亮,害得我总是被人说不好看,对比物太好了不是什么好事。”又向朱棣撅起嘴来道:“我本来生得还可以,可是每每与他相比就惨了。您干嘛把他生得这般好看呢,害得我变成丑小鸭了。” 朱棣笑道:“这个你要问你爹妈去了。我可不知道了。” 阿狸一耸肩膀,道:“老爷子得意的吧,我即便是只丑小鸭,也是我父母手中的宝贝。” 老王头陪着笑了笑,朱棣道:“还是老几样,桂花鸭是必要的,老王头挑只好的来作。其他下酒菜你来安排些吧。”老王头忙答应了出去安排。 不一时便上了四色小菜来,并暖了一壶酒上来。阿狸给二人满上,借着朱高燨面前的杯子闻下,道:“好辣!” 朱棣笑道:“大丈夫自当要喝烈酒了。”阿狸正想给自己满上,听得此话,便放下酒壶道:“那我还是不要喝了。我是一个小女子哦。” 朱棣道:“本来女子就不许喝酒的,哪个像你这般喝酒吃肉。”阿狸笑道;“这就要怪我爹爹了,自小把我当成男孩子来养,等以后见到他了,您老人家亲自去问问他为什么不把我当女儿来养。” 朱棣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阿狸忙又给他满上。 过了一会,只闻得香气扑鼻而来,阿狸大喜道:“桂花鸭来了。” 果见老王头端了一盘鸭子上来,阿狸看着冒着热气的鸭子,对朱棣道:“老爷子,我来给你们两个布菜吧。”夹起个鸭腿来放在朱棣面前,道:“肉最多的地方,当然要给您了。另一个鸭腿嘛,”又夹起放在朱高燨面前,道:“当然要给四公子了。” 然后嘻嘻笑着把那只鸭头放在自己面前,正要开吃,忽然瞥见朱棣朱高燨两人都盯着她,她嘿嘿一咧嘴,心念转动,忙对朱棣道:“您喜欢吃这个鸭头?” 朱棣点点头,神情颇为严肃。阿狸啊呀一声,忙将鸭头夹到他碗里,道:“对不住对不住,阿狸不知道哈。”将鸭头给出后,她马上把盘里那段鸭脖子又夹了起来,这次她留了个心眼,用余光看看朱棣只是盯着面前的鸭头,便放下心来,忙一口咬住鸭脖,转脸对朱高燨摆出一副我已经占住了的表情。朱高燨看着她摇摇头,一脸嫌弃之相。 阿狸吮了一口鸭脖里的鲜汁,啧啧舌头,叹道:“味道美得不要不要的!果然不是盖的!”说着竖起一个大拇指。 朱棣莫名其妙,对朱高燨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朱高燨忙道:“她是夸这鸭子好吃。”朱棣哼了一声,道:“整日说些奇怪之语,真不知她父亲怎么教导的。” 阿狸用牙齿咬下脖子上一丝肉,边咀嚼边道:“好呀好呀,只怕我爹爹说些言语,你更奇怪了。” 一眼看着朱棣面前的鸭头,道:“没想到老爷子是个行家啊,整个鸭子,最好吃的地方,便是这鸭头,鸭头里最好吃的地方,便是那鸭脑,一疙瘩软软的脑子,吮起来味道鲜美之极。噫——”她说着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朱高燨看她馋样,便用筷子在她手上敲了一下,阿狸吃痛,怒道:“干嘛打我?” 朱棣见状,便将碗里的鸭头推到阿狸面前,道:“既然你爱吃,这个就赏你了。” 阿狸大喜,道:“真的么?那多不好意思。”嘴里谦让着,早已不客气地将鸭头抓起来,也不用筷子,只用两手的拇指食指四根指头,将鸭头轻轻一掰,便露出那一小坨白色鸭脑来,张嘴咬了于口中细细品尝,赞赏不己,末了之时又将手指放入口里吮吸,显然意犹未尽。 朱棣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蓦地有些神情恍惚,不觉道:“老王说得不错,你确实象燨儿的母亲。”说着又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朱高燨与阿狸俱是一怔,面面相觑,阿狸心中欢喜,朱棣自己提起往事来,正好满足她的好奇之心。她忙又想给朱棣倒酒,却扎着两只油乎乎的手,怕朱棣嫌弃。朱高燨便取过酒壶来添满了,又将一条毛巾递与阿狸。 朱棣轻叹口气,对朱高燨道:“燨儿,你自出生却从未见过你的母亲,自然不知道你母亲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是在草原上。” 朱棣端起酒杯来,看着杯中清酒,慢慢地道:“那时我还是燕王,经常去草原上驰骋。有一日便遇到了如烟。那一日,她白衣青马,飞驰在草原便如仙子一般,当风儿吹落她的面纱,她回眸一笑,我便终生再难忘掉。” 朱棣神思恍惚,望着面前的酒杯不语。 朱高燨与阿狸都想起了绻烟阁里面的那幅画像,画的可不正是现在他口中所说的情景么?两人对视一眼。阿狸见朱棣半晌不语,忍不住道:“下来呢?” 却听朱棣慢慢道:“我一眼瞧得痴了,便心中起意,打马上前去搭话。” 阿狸“哈”了一声,朱棣朱高燨倒吓了一跳,齐齐看向于她,阿狸笑道:“原来老爷子少年时候就大有色心啊。” 朱高燨忙道:“什么叫大有色心,那是见到美貌女子的正常反应。”阿狸斜了他一眼,道:“人常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那么说你也经常如此了?” 朱棣哼道:“小妮子胡说八道,我——我只是见如烟孤身一人,怕有猛浪之辈轻浮于她,是存保护之心,才上前搭话的。”阿狸笑道:“你还是不要狡辩了,这分明就是聊妹基本方法嘛?”朱棣瞪起眼道:“什么聊妹?” 朱高燨忙道:“就是跟人搭话。阿狸经常说些古怪之语,父亲不要介意。” 阿狸嘿嘿一笑,朱棣心中猜测这聊妹估计并非如朱高燨所解释的,却又苦于无从得知,便又瞪了阿狸一眼。阿狸忙岔开话题道:“当时你一定也是个翩翩少年公子,正与……” 朱棣却打断她道:“我那个时候年纪也三十多岁了,哪里还称得上是少年公子?” 阿狸眼珠转了一下,可不是么,按朱高燨的年纪算来,朱棣那个时候还真不是少年,便撇撇嘴道:“老爷子,你那时家里应该妻妾成群了,干嘛还去调戏……”不待她说完,朱高燨抄起一块肉来塞进她的嘴里,轻声道:“姑奶奶,嘴下留点情啊。不敢再乱撂了。” 朱棣被她说得莫名其妙,气道:“你说什么?说清楚些?” 阿狸被朱高燨一块肉堵住嘴,又见朱棣面有怒色,便也不敢造次,只得笑着道:“我是说老爷子虽然不是少年了,但也是成熟男子,且又风度翩翩的,这样的男人在我们那里被称为钻石王老五,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那个绝色美人一定也会为你倾倒。是吧?你们两个一见钟情么?”阿狸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朱高燨的母亲,想着称呼美人一定不错。 朱棣虽然听不懂她有些话,但也感觉这些话一定不是什么不好听的话,被她一拍,心中有些喜悦,果然忘记责备于她,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吧。当时我见了如烟便心中欢喜。不想上前说话时却一语不合,她当即抽出剑来便要刺我。” 这回轮到朱高燨啊了一声,道:“我母亲原来真的会武功啊?”他脑海之中一直存留着那幅画像,上面的一个芊芊女子,分明闺中弱质,丝毫看不出会武之迹。 阿狸笑道:“这下不会假了,你舅舅的手下就把慕容打得不知东西南北,你舅舅怕更是功夫深不可测。有这么厉害的哥哥,你妈妈当然也是身怀绝技了。看来你妈妈家里的人都是武林高手啊。” 朱棣重重得哼了下,道:“不要提那个张浩然!” 朱高燨与阿狸忙闭起嘴来。朱棣却已被这个张浩然搞得没了兴致,半晌不语,只是闷头吃鸭子,阿狸很是乖巧,忙又给他倒酒布菜,朱棣又是一饮而尽,朱高燨忙也陪了一个来,两人只是哄着朱棣,半晌朱棣方才释怀,清清嗓子,继续道:“你母亲虽然武功不错,我却也是行武出身,我二人打了半晌,她终究是个女子,气力小些,时间久了便有不支,被我制住了,却是又不服气于我,约我次日再行比武。我正是求之不得,于是次日早早便来到约定地点,却是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阿狸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对朱高燨道:“你妈妈爽约了。”又对朱棣道:“那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朱棣饮下酒,道:“我那时心中很是失落,却又在那个地方等了两天,也没有再见到她。北京王府来人又催得急,我只得回到北京。我以为从此以后便再也见不到她了,谁知道有一天我来到老王头的店里,一进门,便看到如烟身穿男装,坐在窗前,我一眼认出了她,又惊又喜,不禁多看她两眼,谁知她哼了一声,又是拨剑便剌向于我。” 阿狸笑道:“老爷子说得忒也文雅,什么多看了两眼,你定是死盯着人家姑娘看,人家姑娘姑娘气恼了,便拨剑相向了。”朱高燨斥道:“胡说八道!我父亲看我母亲,什么叫死盯着人家?” 朱棣亦道:“就是,小妮子惯会胡说八道。”阿狸便以手划脸羞他。朱棣假装没有看到,继续道:“于是我跟如烟又打了起来,最后她还是被我制住了,后来我请她吃桂花鸭,她气呼呼地将鸭头鸭脖子吃掉,然后气哼哼地走了。第二日我们又来到这里,依然是二话不说就动手,不过她却是不再生气,我们两个比武也只是象征性的比划了几下,她便全心对服鸭子。到得第三日开始,我们两个便不再动刀动剑了,见面便开始吃鸭喝酒起来。” 阿狸长长的哦了一声,指点着朱高燨对朱棣道:“原来他妈妈也喜欢吃肉喝酒,你却不说,偏偏指责于我不应如此。”朱高燨将她的手指弯了回去,道:“我妈妈是女中豪杰,当然性情豪爽,不似你想象那般。” 朱棣神情有些尴尬,忙掩饰道:“是啊,燨儿母亲豪爽之人,自然不能与常人度之。” 阿狸笑道:“这便是常说的爱屋及乌嘛。那么老爷子,下来你们两个便你来我往,情意滋生了吧?”朱棣闻言笑了,道:“这全是桂花鸭的功劳,如烟喜吃鸭子,她说看在鸭子的份上,便不与我计较了。” 阿狸笑道:“她只是找个借口罢了,分明就是看上了你了。”又对着朱棣一伸出大拇指,道:“老爷子,你聊妹水平第一,花尽心思,总能抱得美人归了。”想来又是一出游龙戏凤的好戏,想当日朱棣不过三十多岁,定然风流倜傥气宇轩昂,加之阅人无数,那张如烟一个年轻女子怎么能抵挡如此魅力?忽想起朱高煦与苏樱来,父子两个如出一辙,无知少女怎么会是这些情场老手的对手?怕那张如烟也会如苏樱一般对朱棣死心塌地了。 忽歪头看着朱高燨,道:“怎么你没有遗传你爹爹的一丝半分?想当初在流萤山庄之时,对我总是戏弄再三,哪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情?啊呀,想想真是不舒服了,弄得好象是我追你似的,这不公平不公平!你为什么不能象老爷子似的来追求我呢?” 朱棣盯她一眼,道:“燨儿这么个人物,自然有大把姑娘来求,又何必去求你呢?”阿狸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讲,你的宝贝儿子,当然是最好的。” 朱高燨笑道:“你那个时候也总是折磨我,好吧?” 阿狸道:“你如果有你父亲三分变通,何至于此呢?”又对朱棣道:“老爷子,接下来呢?你们二人可是从此结为秦晋之好?”不及朱棣回答,她忽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我这个问题却问得愚蠢之及,你们自然是情定终身了,要不然,”她面向朱高燨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呢?总不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朱高燨哼道:“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是从水里出来的。”阿狸嘻嘻一笑。 朱棣眼前仿佛看到二十几前年的情景,他与张如烟不打不相识,双双坠入情网,那些日子,可是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与徐皇后的婚姻是父母之命,虽相敬如宾,却是淡然无味,只有与张如烟一起,他才觉得人生之幸福,情感之美妙。只可惜这时光太短暂,中间又是挫折不断,尔后佳人忽逝,只留下了朱高燨这个孩子。 阿狸与朱高燨见朱棣脸色忽神情凝重,半晌不语,眼中不时闪过几分难过之色,心下惴惴,也不敢冒然开口了。朱棣叹了口气,又是一杯酒饮了下去,不再说话。 朱高燨知道他又想起了母亲,便也心中难过。阿狸见二人沉默,只好打圆场道:“二位且止了伤心,你们如果这般难过,便是去了的人心中也不好受,在她心里,你二人是她最爱之人,她纵然不在人世,也不想你们受半点委屈,她在天之灵,怕也是祝愿你们日日开心,时时快乐。” 朱棣一时回过神来,点点头道:“阿狸说的极是。燨儿,你母亲临死之时,最是放心不下你与我,直到那日将你我的手都交到徐皇后的手里,她才安心闭了眼睛。也就自那时起,徐后便将你视作亲生,不许宫中之人谈论你的身世,我亦不在你面前多提你的母亲,也不许别人提及,一则是你当时年幼,怕你知道了对你生长不利,二则却是你母亲殷殷嘱托,我与徐后答应了。” 朱高燨不禁唏嘘,道:“母后对我,比上面三位兄长还要尽心,这些儿子是深深感受到的。在我心里,竟然觉得母后比生母还要亲切些。”朱棣点头道:“这也难怪,你生母只是生了你的人,徐后却一手将你养大,你记忆里只有徐后了。” 此时外面轻叩门两下,老王头进了来,手中又拿了一壶酒来,道:“大官人,想来酒喝完了吧?这刚刚又热了一壶来。” 看到他,阿狸心中一动,道:“王老板,你生意可好么?” 老王头呵呵道:“回小姐的话,靠着多年的老客户,还是可以维持的。” 阿狸看着他满面皱纹,心里暗想这个老头一定见证过朱棣与张如烟的爱情经历,他既然不知道朱棣是皇帝,相必问起什么来自在一些,心中便生出了找一日偷偷溜了来找老王头的打算。 朱高燨见她眼神闪烁,隐约猜出她的心思,忙轻声警告道:“如果不想害了老王,趁早收起你的想法来。” 阿狸被他看穿心思,只得嘿嘿一笑,却又忽想起当年朱棣在绻烟阁酒醒以后杀了所有随身侍候之人,以此掩盖朱高燨的身世,心里陡然一沉,忙问朱棣道:“老爷子,今日阿燨妈妈的事情,可是你自愿讲与我们听的,对吧?” 朱棣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怎么了?” 阿狸又叮咛道:“我与阿燨可没有强迫你说,对吧?” 朱棣皱眉看看她。阿狸便又道:“你现在也没有酒醉,对吧?” 朱高燨已知道她心中所想,急忙道:“父亲自然没有醉,我看你倒是醉得不轻。”便要去捂她的嘴,阿狸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老爷子,你不可酒后找我们……算帐啊。”这时朱高燨已堵住她的嘴,后面的三个字说得含含糊糊的。 朱棣已明白阿狸的意思,再看朱高燨满脸焦急之意,心下好笑,便哼了一声,对阿狸道:“你心里明白最好。这帐自然是要算的,不过要看什么时候我老爷子不开心了再跟你一总来算!” 起身来,朱棣领着二人出了小店,扶风塞给老王头一碇银子,老王头连声感谢,直把他们送出好远方才回去。 这里阿狸吃了几杯酒,出门来经风一吹,微有酒意,她想起朱棣说的白衣青马驰骋草原,忽然记起小时候看的一出电视剧来,里面有一首歌恰是应景,不觉哼哼道:“你从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马背上,如玉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一丝浅笑让我心发烫。你头也不回的你,展开你一双翅膀,寻觅着方向,方向在前方,一生叹息将我一生变凉。你在那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看不见你的眼睛,是否会藏着泪光。我没有那种力量想忘也终不能忘,只等到漆黑夜晚,梦一回那曾经心爱的姑娘。” 歌声婉转,轻轻回荡在朱棣耳边,朱棣一时竟然有些呆了,眼角不知不觉流出泪来。朱高燨一眼看到,想必是阿狸的歌声触动他的心思,便要去阻止阿狸,朱棣却冲他摆手,轻声道:“让她唱吧,我听着喜欢。”许久方才释怀。 几人慢慢地穿过几条街道,来到皇宫门外,那刘江与黄俨早在宫门外面等候,见朱棣到来忙上前迎接,一时朱高燨送朱棣回宫,再将阿狸送回芳华苑不提。 次日酒醒来,朱棣派人给阿狸送来许多衣饰,阿狸见朱棣并没有责怪她,反而给予赏赐,心中便很是欢喜。 又过得月余时间,慕容秋风从易水山庄回来,阿狸见到大喜,又知道百里飞雪与慕容秋雨已然成亲,二人相携北上去见百里江。慕容秋风却因着皇上之命,匆匆赶回宫来,仍在朱高燨面前效力。 如此又过得些时日,便又是一年新春,北京城里的春节阿狸过得有滋有味。 第十章天籁之音 年后一日,便传来郑和船队回到中土的消息。阿狸心里却为着即将要见到那个阿猩的生父,心里有些不安,怕要闹出些差错来,是以每每想到此事便头痛不已。 这日与朱高燨在御花园内相会,又提及此事,阿狸心里便烦恼,朱高燨安慰她道:“已过得这几年,你父亲纵然见你性格改变,也是情有可原,你却也莫要太过担心。” 阿狸道:“话是不假,可是总觉得别扭些。哎,顾不得那么多了,到时候看着办吧。”朱高燨笑道:“慕容尚且没看出什么破绽,想来你爹爹那里你也能应付得来。” 正说话之间,远远看到慕容秋风赶了过来,朱高燨笑道:“真是说谁谁到,慕容来了。” 那慕容秋风到了亭子中间,给朱高燨作了个揖,又看到阿狸,便道:“话说在宫里许久了,怎么还是喜欢披头散发的?好歹梳个发髻出来。紫萱女官也不知怎么教导你的。” 阿狸扯扯脑后的头发,道:“你明知道我溜出来的,哪里有时间弄什么发髻?宫里女人的头发好难梳的,我怎么也弄不会。以前还有阿绣帮着打理,可现在阿青也笨得很,不会梳头,每每弄得我头痛,还连带拽掉些头发下来。本来我头发就少,被她弄得更少了。”说着怨怼地看看不远处的阿青,这个丫头,手脚可没那么灵巧。 朱高燨笑道:“让阿绣跟着你吧,你又不要,非要阿青跟着,这会儿又埋怨。”慕容秋风道:“她有了阿青才好兴风作浪,阿绣毕竟宫里长大还知道些规矩,那阿青野惯了的,跟阿狸半斤八两,正好一对,那芳华苑没被掀了顶去,我都觉得奇怪呢。” 远处的阿青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三人听到笑了起来,阿狸道:“看吧,不能背后说人的,她有感应有人讲她坏话。” 朱高燨道:“你不是说有人被别人想念了,才会打喷嚏么?怎么又变成背后被人说了会打喷嚏?” 阿狸笑道:“这两个不冲突的。背后说人了,自然是想到对方了。不管是好话坏话,总是在念叨对方吧。我只是不知道慕容表哥,是不是对阿青心里有想法呢?” 慕容秋风忙摇手道:“这个可千万莫胡说。阿青还是个小孩子,你不要连累了她。”阿狸笑道:“阿青十六七岁,正是青春花季,这样的伶俐女孩子,你不喜欢么?如果喜欢,就再等个几年,待她长大了就喜欢去。” 慕容秋风轻扯了下她的头发,道:“这个脑袋成天想着些什么呢?你自己与四殿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开始想作乔太守了?” 阿狸还想辩解,朱高燨忙打断她,笑道:“不要拿慕容取笑了。”阿狸亦知慕容秋风心里一直有着苏樱,不敢过分取笑,忙一笑住口。 慕容秋风坐了下来,不解道:“虽说开了春,可是天气还有些寒冷,你二人怎么外面来了。” 阿狸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道:“太阳出来了,虽然有风,可阳光很好。拉着他出来晒晒太阳,你没看他一个冬天下来又白了许多,我与他站在一起,竟生生被他比下去了。” 慕容秋风道:“你本来就比四殿下黑些,四殿下即便是在太阳下暴晒,也比你白。” 阿狸斜了他一眼,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作哑巴。” 慕容秋风笑道:“我今天却是来送好消息的。你不要我开口,那我便不说了。” 阿狸不屑道:“你嘴里的好消息,对我来说多半不是什么好消息。爱说不说。” 慕容秋风道:“真的不要听么?可是有关姑丈之事哦。” 朱高燨与阿狸相互看了一眼,阿狸忙道:“你姑丈什么事情?快快说来?” 慕容秋风却仰起了脸来望天,不睬于她,阿狸便伸长胳膊去扯他脸,慕容秋风闪过一边去。朱高燨笑道:“慕容还是不要逗她罢,把她弄得急了,还不是你倒霉?” 慕容秋风笑道:“看在四殿下的面子,不与你一般见识。”正色道:“我也是刚刚接到姑丈的消息,说了你不要难过啊。姑丈托人带话说,他没有随郑和大人一同回国,而是留在了南洋一个国家,叫作苏禄国,他说身体很好,不要让我们牵挂。” 阿狸啊呀一声,与朱高燨两两相望。朱高燨微微一笑,慢慢道:“你且不要伤心,你父亲身体不错。”阿狸明白他是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她心中正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恰巧上天有了这么一个安排,真是天遂人愿。她强忍着心中喜悦,勉强道:“父亲不愿回来,想必很是留恋那个地方。也罢,只要他老人家开心,作女儿的也只有祝愿他了。” 慕容秋风见她面色很是僵硬,初时以为她心里难过,忽又见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狐疑道:“你这个是什么表情?”阿狸警觉道:“什么?你说什么表情?”慕容秋风细细打量着她,道:“你好象很是高兴啊?” 阿狸马上瞪起一双眼来,道:“胡说八道!我心里难过的不得了呢。你什么眼神?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慕容秋风摇头道:“我看不出你难过的样子。”阿狸白眼道:“难道非要我掉出眼泪来,你才相信么?” 慕容秋风奇怪道:“我干嘛要你掉眼泪?你从小是被姑丈抛来抛去习惯的了,姑丈在与不在你都无所谓,更谈不上伤心,今日却是百般解释非说你难过,这个表现却真真奇怪了。” 啊,原来这里的阿狸也是自小独立啊。阿狸松了口气,可以本色演出了,却又见慕容秋风还在死盯着她,她心中有些慌乱,便有些恼羞成怒,冲他脑袋拍了去,口中叫道:“我打你个大头鬼!这么死盯着我看作什么?” 慕容秋风忙闪身躲过,对朱高燨道:“看看看看!就这还你宝贝似的!换了我,早休她八百回了!” 朱高燨悠悠道:“那怎么办?你要我休了她么?” 慕容秋风道:“货物出门,概不退换。” 阿狸抄起桌上的一个茶碗冲他砸去,他伸手轻轻接了住,妙的是茶中的水竟然还没有酒出。此时阿青正好过来倒茶水,他笑嘻嘻地将茶碗递与阿青,拍拍双手,道:“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本公子去矣。”洋洋洒洒而去。 待慕容秋风走了,阿青将茶碗放回原处,又到稍远处候着。亭中又只剩下阿狸与朱高燨。朱高燨笑道:“这下你放心了。”见阿狸点头,他却皱下眉头,悄声道:“早知道你父亲不回来,不如早早将你娶了过来。” 阿狸脸上一红,啐了一下,故意道:“这下我父亲不回来,我又可以逍遥几年了。婚事等父亲回来再定。”朱高燨急了,道:“哪有这个可能?”阿狸洋洋道:“现在就有这个可能,我父亲又不在家,我总不能一个人就嫁给你吧。且等着吧。” 朱高燨嘿地一笑,道:“我却不急,只怕父皇自有法子来办你。”阿狸道:“他要怎么作?难道我家里没人,他还要强迫我出嫁么?”朱高燨悠然道:“你且试试。” 阿狸心中想那个朱棣蛮横之极,说不定真个会强迫她出嫁,心中不免担心起来。朱高燨见她神色异样,便道:“你不愿意嫁与我么?”阿狸笑道:“怎么会?”朱高燨道:“那你担心什么?早嫁晚嫁还不都是嫁么。”阿狸转念一想,道:“是啊,瞎担心什么。我心里只是担心啊,如果嫁与了你,是不是要守许多的规矩。这个是极讨厌的。” 朱高燨笑道:“只怕嫁了过来,你不要太舒服了。”阿狸道:“哦,怎么讲?”朱高燨道:“我一成亲,就要在外居住,自然有王府,王府里还不是你说了算?你如果喜欢去南方,我们还可以一同去苏州等地,那里更是你的天地。你岂不更要为所欲为么?” 阿狸听着他的描绘,心中大喜,却又担心道:“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不过,你父皇愿意么?”朱高燨道:“我父皇却是个随性自由的人,他向来不喜居于皇宫之内,与坐视朝堂比起来,他更喜欢驰骋沙场。当日都城在南京之时,他便经常巡视北方,出入北漠。自去年迁都北京,他的心愿完成,却又不安于居在这个四方城内,这几日我看他总是找张辅问北漠之事,估摸着父皇又动了北征之心。” 阿狸听朱高燨如此言语,便道:“难道蒙古又有叛逆了么?”心下想着如果出征,这便是朱棣的第五次亲征了。 朱高燨道:“瓦剌自上次被我大明军队打败后一蹶不振,倒还安宁,只是那个鞑靼的阿鲁台,却趁此机会又重整人马,势力得以扩大,现今在北方三股势力中居首。不过他对父皇心有余悸,不敢与明军正面冲突,只是在我边境小打小闹,却也频频越境,扰我子民。长此以往,难保父皇出不会再次出兵讨伐他们。” 阿狸哦了一声,朱高燨笑道:“这次出征前,无论如何他也会将我的婚事操办了。这回你却是无法躲避了。父皇既然北征了,你我跟随无益,呆在京城也无事,不如就四海漂泊的好。” 阿狸心中却想起了那次与姚广孝在山东境界的谈话,心里暗想,除却这次,再有一次朱棣的战争生涯也就结束了,他的生命也快走到近头,这一代霸主也快到了谢幕的时候,不禁微叹了口气。 朱高燨奇道:“你叹什么气呢?” 阿狸看着他叹道:“我哪里是烦恼我们之事。我在想,你父皇也已六十有余了,还亲自领兵上阵。古往今来的帝王有这般亲自冲锋陷阵的微乎其微。他果然当得起一代霸主的称号。” 朱高燨点头,颇为自豪道:“父皇一生几乎都是戎马生涯,他喜欢战场厮杀,别看年过六旬,身手依然矫健,前日校场射箭,他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我父皇出马,没有打不赢的仗。” 这时阿青匆匆走了过来,道:“陛下往这边来了。” 阿狸惊慌道:“呀,莫要被他逮到了我翘课。”四下想着往哪里躲。朱高燨取笑道:“什么时候你开始怕他了?你还是随我去见父皇吧。你父亲不回来,我父皇总要召见于你说个明白,此时躲了不见,保不定明日就唤了你去。即如此,不如现在就见了。”一把拉住她的手。 阿狸哪里肯,急忙用斗篷将头罩了,不让头发露出来,口里说道:“不行不行!前些日子下雪我与胡孙二人去园内折梅,偏被他看到,他不罚那二人,独独让我抄写女诫。他老是找我麻烦,这次说不定又要让紫萱罚我什么。我是怕了,你不要给我添麻烦。”便与他撕扯着想要离开。朱高燨笑道:“他也就是拿你开心,谁让你带着胡孙二氏胡闹了。紫萱哪里能管得住你,你不是早把她收服了么?不然我们偷偷出来,紫萱怎么装作不知道?来吧,跟我去见父皇。” 他拉着阿狸下了亭子,阿狸甩不掉他的手,气急之下,便抬脚踢向于他,她的脚还没有碰到朱高燨的腿,便听到有人喝道:“你——你大胆!” 阿狸忙收回脚来,心中叫苦不迭,转过身来,只见朱棣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身后面跟着赵王朱高燧与马云、黄俨等内侍,还有个金发碧眼的男子,阿狸看到他倒是一怔,记得曾经见过这个英俊男子。那男子见阿狸看着自己,便冲他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阿狸想起来,前些日子在御花园碰过到这个人,阿青说他的名字叫作大卫。 原来朱棣带了人正往太和殿去,路过御花园时,远远地看到朱高燨与阿狸撕扯不清,忽见阿狸抬脚就要踢朱高燨,当时心中大怒,便大喝了一声急忙过来。 朱高燨与阿狸等忙向他请安。朱棣却对阿狸道:“你作什么又欺负燨儿?” 阿狸低头用眼睛余光扫了朱高燨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都是你害的,你快给我解释!”脸上却是笑道:“陛下,我哪里欺负他,是他先欺负我在前。” 朱棣板着脸道:“燨儿便是打你骂你,你只受着便好,怎么敢还手?” 阿狸心中暗道:“哇靠,见过溺爱儿女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护犊子的爸爸!你儿子打骂人可以,被人打骂就不行?什么逻辑?!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细想这家伙可不是天王老子皇帝么?不禁摇头,这么个人物是惹不起的。朱棣见她连连摇头,心中起疑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心里在骂朕么?” 阿狸脑袋象个拨楞鼓般摇个不停,嘴里道:“阿狸怎敢?这太也冤枉我了。”朱高燨笑道:“父皇忒也心急些,我与阿狸正打了个赌,输了要挨对方一脚,我输了要挨她罚,偏父皇就到了,倒让我少挨这一脚。谢谢父皇!” 朱棣脸色稍霁,道:“原来如此。”对阿狸道:“你平身吧。”阿狸忙站直了身子。 旁边的朱高燧笑道:“父皇,老四与未过门的娘子玩耍嬉戏,父皇也如此袒护四弟,怕是吓坏了丁姑娘。”朱棣微哼了一声,道:“吓坏她?”看看阿狸,道:“她的胆子比天都大,哪那么容易吓坏。” 阿狸一咧嘴道:“陛下再这么下去,阿狸真个的要被您吓破胆了。陛下也不想想,四殿下那个影子扶风是作什么的?只怕我手还没碰到四殿下,扶风早把我摔出去八丈远了。” 朱棣忙道:“扶风这么做过么?”朱高燨还未开口,阿狸忙道:“就是做过了我才这么说!以前在杭州的时候,扶风有次拿剑差点把我伤到呢。是吧扶风?”阿狸冲扶风扬扬下巴,扶风却是不敢说话。 朱棣大喜道:“朕正担心燨儿受人欺负,这样看来,倒是不怕。扶风,”扶风忙躬身听命,朱棣道:“你还是要看好四殿下的,不许任何人伤害他。否则你提头来见。” 阿狸嘻嘻一笑道:“陛下这话说的,他自己怎么提头来呢?要是将他的脑袋割下来,一具无首尸体自己怎么走路呢?手中还提着个血淋淋的头颅?这情景忒也怪异了。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朱棣一瞪眼,大家忙又收起笑容。朱棣对阿狸道:“整日一派胡言来危人耸听!今日是不是又逃课出来的?哼,芳华苑的女官也太不尽职,这般任你胡闹捣乱。”又上下打量下阿狸,皱眉道:“身为一个皇子妃,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容举止,不可失了分寸。” 阿狸忙应声答允,态度诚恳,一眼瞥到一绺头发露了出来,急忙抓了塞进斗篷里面去。朱棣早已瞧见,便道:“噫,你是不是又没梳头发?” 朱高燨笑道:“父皇既然知道她是逃出来的,自然没有梳发髻。”阿狸嘿嘿笑道:“紫萱姑姑如果知道要见陛下,非把我弄成个木偶人一般,摆在你们面前了。喏,就象这样子。” 阿狸学着木偶人一般手脚僵硬地端着架子,走了几步,脑袋慢慢转动,她学得惟妙惟肖,旁边的人又是一阵失笑。阿狸一眼看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大卫,不禁冲他道:“象不象你们那里的吸血鬼?” 阿狸喜爱看暮光之城之类的吸血鬼电影,知道吸血鬼的老巢就是在意大利,便随口用英语跟那个来自佛罗伦萨的男子说道。那个大卫想必从别人口中知道阿狸的事情,听她以英语相问,也没有感到多少吃惊,反而幽默地道:“哦,丁姑娘,那你看我象吸血鬼么?” 阿狸哈哈笑道:“听说吸血鬼都是美男子。你很是英俊,倒有些象呢。”大卫亦笑了起来。 朱棣早些日子听内侍马云说过阿狸懂得些异域之言,今日听到阿狸嘀嘀咕咕地与这个佛罗伦萨人对答,便对朱高燨道:“你这个老婆可要看好了,知道的太多了也不好。”朱高燨笑着点头,心里却想她知道的东西可比你想象得多的多。 那大卫这时对着朱棣施了一礼,用汉语问道:“尊敬的陛下,不知这位美丽的姑娘,会唱歌跳舞么?” 朱棣看向阿狸,阿狸一挺腰身,傲然也用中文回答道:“当然!我们这里的女孩子都是能歌善舞的。” 朱棣听着舒服,他向来是不服气任何人的。这个大卫自来到他的国家,每每见面,便对他说些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天文地理,人文气息。朱棣亦是好奇,不明之处也问得详细,这个大卫来自佛罗伦萨,颇以自己民族艺术自豪。朱棣很是不喜欢他的自信,今日听得他出口询问阿狸是否会歌舞,他一时犹豫,后见阿狸很上自豪地回答,顿时觉得很是扬我大明风采,便拈须微笑道:“大卫,你也太不了解我们大明的女子,她们除了针线功夫,歌舞也是都会的。”他却不知道阿狸根本不会针线,要想让阿狸拿起绣花针,怕是花园里的花都要被她串成一条线来。 那大卫听得朱棣自夸,便上前道:“那么尊敬的陛下,下个月的东苑大会,为迎接郑和大人归来,各国使节纷纷来贺,当日必定空前盛大,能否请丁姑娘献上一曲或一舞助兴呢?” 郑和已经航海回来,再过数日便行至北京,郑和早已潜人送上奏折,言明此次归来又有许多小国的王子使节到来,朱棣为了迎接他们,已下旨在郑和到来之日,在东苑举行宴会,其中自然不乏歌舞表演,此时听到大卫如此请求,又见自己与阿狸的话说得满了,一时倒不知如何去圆了,他看着阿狸,心里嘀咕这个丫头在那么个万人盛会前能镇得住么? 朱高燨对阿狸悄声道:“父皇与你牛皮吹得大了,下来就看你的了。”阿狸嘿嘿一笑,道:“那么我不说话,看你父皇如何下台。” 朱棣见阿狸不回答,只得对大卫道:“这有何难,就答应你了。”又对阿狸道:“回去后准备一下,让世人都看看我们明朝女子的本领。”言罢便一挥手,带着众人往前就走。 阿狸有些傻眼,对朱高燨道:“你老爹几个意思呢?这是让我唱呢,还是让我唱呢?” 朱高燨嗤地一笑,还没有回答,忽见朱棣又回转身来,对着阿狸道:“对了,听说你父亲此次并未回国,这样可不能怪着朕了,我已吩咐礼部,等这个东苑大会过后,便着力准备你们的婚事,同日行册封大礼。” 朱高燨大喜,道:“多谢父皇。”阿狸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瞠目结舌。朱棣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这里朱高燨对着阿狸道:“我就说嘛,父皇定会即日定下婚期,你看这不就来了。” 阿狸妙目瞪起,道:“那是后事,你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这个东苑大会怎么办呢?”朱高燨笑道:“唱歌跳舞对你来说什么难事呢?你自小便吃这碗饭,手到擒来的事,哪里用得着这么担心?” 阿狸白眼道:“这个我自然不担心,我是说要当着成千上万的人表演,我可没有经历过那么大的场面。再说了,”阿狸哼哼唧唧道:“你们明朝人不是一直强调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你父皇也一直让我谨守本份,不可失了皇家妃子的体面,这会儿让我一个弱女子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朱高燨嘿嘿不语,阿狸忍不住踢了他一下,却又马上四下看看,深恐朱棣又突然出现,一眼瞧见扶风盯着她,便怒道:“怎么,你想给皇上打小报告么?” 扶风忙道:“怎么会?你只是轻轻碰了殿下一下,不算殴打之列。”阿狸心中生出恶意来,到他身边来就要伸手拨他腰间宝剑,扶风不明白她要作什么,又不敢闪躲,只得眼睁睁看着她抽来剑来。阿狸提了宝剑,在手中比划几下,忽地将剑伸向朱高燨的脖子,扶风啊呀一声,身子忽动,阿狸只觉眼前一花,手中长剑不知怎地已被扶风劈手夺了去,扶风挡在朱高燨面前,惊道:“你要作什么呢?” 朱高燨笑着推开他的身子,道:“阿狸跟你开玩笑的。你也当真。”阿狸此时方觉手腕略痛,看去一片红红的。便将手伸在前面,怒道:“扶风你好狠,看把我的手弄痛了。” 那里朱高燨忙给她轻轻揉着,道:“这个玩笑以后还是少开了。当真一个不慎伤了你怎么办。”阿狸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真是伤了就伤了呗。”忽心念一动,笑道:“就说我被扶风伤到了,那个什么大会我便不用理睬了。” 扶风自是吓了一跳,道:“这个不可,万一陛下追究下来,扶风自是担当不起。”阿狸悠然道:“那是你的事情了。你可以让你家殿下救你嘛。” 朱高燨笑道:“你想得太天真了。”看看她的手无妨,便道:“大会之事你不用太放于心上,只尽你所能表现罢了。不过,你也知道父皇好胜心极强,他让你出面表演,自然是想杀杀外国人的锐气,让他们瞧瞧我大明朝也是无所不能的。” 阿狸气道:“看看你,前面说着让我不用太放心上,下来又给我重压,你不是左右矛盾么。” 朱高燨只得又是哄又是骗的,半晌阿狸方才息了火,自与阿青回到芳华苑内,思想如何去应付这个大会。 又是阳春三月,百花争春,姹紫嫣红,在北京的东苑,朱棣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欢迎郑和从西洋回来,参加大会的有各国使节、朝中大臣,一时东苑热闹异常。 那朱棣为着要显示大明的国富民强,更是刻意布置,东苑四处披红挂绿,富丽堂皇。《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指国家的公祭仪式,“戎”是国家的军事行动,朱棣本为马上皇帝,性喜尚武,借着万国来贺之机,举行一番明军演习,着意突出明军的军事实力。他精心挑选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里面的精锐士兵,相继表演了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等项目,从广西、云南、四川调来的土狼兵、白杆兵演练了步兵劲弩齐射、长枪步兵刺杀训练等,一时只见宽大的演练场上,兵甲齐整,步调如一,衣着鲜明,喝声雷动。等军兵退后,神机营的火器上前操练,展示的虎威炮、火龙枪、安南铳、火龙车等等武器,更是炮声阵阵,震耳欲聋,场中胆小者无不捂耳变色,与会列国使节大开眼界,个个吃惊不小,随后喝彩声不断。 朱棣居于观赏席中央,目睹众人异样羡慕之色,心中得意自是满满,他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向世人展示大明的国威。一时军队操练过去,场上便上开始了一些歌舞表演。此时文武百官,各国使节不时上前来给朱棣祝酒,各种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正当推杯换盏、酒意渐酣之时,蓦地几缕琴声传来,音色淙淙,恰如行云流水般浸入人的耳中,令人闻之精神一振,纷纷向发声之处望去。却见台上轻纱环绕,一个身着淡绿衣裳的女子窈窕地立于白纱之间,一头乌黑秀发垂于脑后,仅以五色花朵编织的花环束于额前,她装束简单,却是如同春天的一位仙子,悄然出现在人间。众人彼时方才还沉浸在嘈杂地军队表演里,此时突然看到这么清新的一幕,顿时眼前一亮,只觉只女面容亲切,目光灵动,令人见之忘俗。琴声过后,绿衣女子轻启朱唇,一串轻柔的天籁之声慢慢传了出来,只觉曲调凄美空灵,触动人心。众人听得痴了,纷纷望着台上的女子,却是忘记了手里的酒杯。 朱棣瞧着那淡绿衫子的女子,好似阿狸,却又不似。他使劲闭了下眼,再细看去可不正是阿狸么?他仍然不敢相信,对身边的朱高燨道:“燨儿?”朱高燨忙近前道:“父皇。” 朱棣一指那台上女子,低声道:“她可是阿狸?”朱高燨微微点头,笑道:“正是。”朱棣呆了下,不觉道:“这丫头却是古灵精怪的模样。”朱高燨笑道:“父皇命她表演,她苦恼十分,生恐辜负父皇之命。那些日子,芳华苑被她折腾得厉害,女官们更是叫苦不迭,这才有了这出节目。” 朱棣闭着眼也能想象出芳华苑里鸡飞狗跳的样子,便笑道:“看这个样子她是花了心思了。” 朱高燨心中却是摇头苦笑。阿狸哪里花什么心思,成日被紫萱等人训练些乐坊歌舞,她却是一点不喜,根本不去尽心学习,紫萱等人也是无可奈何,直到前几日紫萱见实在拿不出什么来,正发愁之际,无意听到阿狸哼哼一支曲子甚是动听,便是那首《斯卡布罗集市》,紫萱心思灵巧,当即便试着以琴谱出此曲,两人相互配合下来,竟然听得苑中诸人拍手称赞,紫萱便决定以此曲参演,更是在乐器上下了功夫。那阿狸闻得本色出演,便放下心来,更将各种华美衣饰弃之不用,只以轻衫花环示人,紫萱亦知皇家见惯瑰丽妆饰,此番这等淡然装扮,说不定能令人耳目焕然一新,便不再强求阿狸,随她自然为之。那歌曲紫萱听不明白,阿狸以言语胡乱混了过去,紫萱也只当异域曲调,不甚在意。 却说此时朱棣听得心中欢喜,他本来没有让阿狸真心演出,只是吓唬她一下,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推却便是,后来一忙便将此事忘记,今日见阿狸在场上出类拔萃,超然世外,所有在场的人无不侧耳倾听,显然都被阿狸歌声打动,便也甚是得意,对朱高燨道:“看来,阿狸还是不错的嘛,朕为你挑的王妃如何呢?” 朱高燨尚未回答,旁边的太子朱高炽笑道:“父皇自然会挑人的。这个阿狸姑娘,当日儿臣倒看不出她的长处,还是父皇慧眼识玉,今日看来,她便是一块璞玉,被父皇挑了出来,今日这般焕发光彩,倒令儿臣汗颜。” 朱棣心中大喜,道:“不过阿狸唱的是什么曲儿?朕却是一字不懂。是哪里的方言?”朱高燨听阿狸讲过此曲的来因,闻得朱棣询问,便含糊道:“这是阿狸随父去西洋之时,听一位当地的老者唱的,据说是一个国家的民谣。” 却见旁边的大卫上前一步,他一直在朱棣的后面,待听到阿狸的歌声,便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此时听得朱棣与朱高燨之言,便道:“这是遥远地英格兰国家民间流传的一支歌曲。歌词大概是这样:您去过斯卡布罗集市吗?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代我向那儿的一位姑娘问好,她曾经是我的爱人,叫她替我做件麻布衣衫。” 朱棣听到此处皱眉道:“这又是几个意思?”身后的夏原吉等大臣均露出讶异之情。 朱高燨却是咧嘴一笑,原来朱棣也受到阿狸的影响了,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言语来。见朱棣不满意大卫的翻译,朱高燨记起阿狸曾经说过这首歌曲有古言语翻译,依稀记得几句,便笑道:“大卫说的西方国家的意思,也可以翻译成我们的语言,是这样的:问尔所之,是否如适。蕙兰芜荽,郁郁香芷。彼方淑女,凭君寄辞。伊人曾在,与我相知。嘱彼佳人,备我衣缁。” 众人听得朱高燨之言,均是微微笑起来。朱棣亦笑道:“是阿狸译的么?这样讲来还比较文雅嘛。还是我们的言语好听。”又拈须道:“阿狸这些日子有长进,居然会作出如此雅句来。” 朱高燨只得陪笑,心里却是不敢认同。不过他眼见阿狸站在台上风采出众,亦不禁心神荡漾,不禁想起当日初见她的时候,也是这般花环束发,青春焕发般模样。 旁边的朱瞻基却早已看得痴呆了。他亦不禁想起往昔与阿狸相处的时光,不错眼间,看到阿狸左手腕处依然戴着串茉莉花,便想起当日那个手拿绣花针穿茉莉花串的女子,鼻尖依稀闻到丝花香。正恍惚间,眼睛忽被人碰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转脸看去,却是孙宛儿正举起手来整理头上戴的金钗,手肘正好碰到了他。见他受到惊吓,孙宛儿忙垂下手来,陪笑道:“啊呀,看我粗心的的,碰到你了,可有伤到么?” 朱瞻基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没什么,仔细你的钗子掉了。”随手接过孙宛儿手中的金钗,替她插于发发髻之间。回眸处,正撞到太子妃略带恼怒的眼神,朱瞻基一怔,回想起来必是自己方才失态,惹得母亲气恼,他忙静神敛气,那里太子妃才扭过脸去与胡善祥说话。 孙宛儿见钗环整理齐整了,便轻轻一笑,道:“谢谢。”朱瞻基轻叹了口气,道:“是我要谢你才对。”他猜得必是母亲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呆呆地盯着阿狸看,心中生气,却无从发作,孙宛儿冰雪聪明,借着整理钗环之机碰了他一下,使他清醒过来。此时朱瞻基心思混乱,却是无法释怀,自从那日在御花园中与阿狸撕扯,被父王撞到,父王恼怒自是不提,母妃更是气急败坏,斥责不说,并连带着阿狸也是一顿数落。自那日后阿狸竟是远了自己,轻易不再与他有见面的机会,即使见了亦匆匆依礼而行,言语客气之极,私下更是与他不见。今日在此场合见到阿狸,心中五味陈杂,一腔心思却又被母亲看穿。他思之无奈之极,只得低下头来,闷头喝酒。 那里阿狸一曲唱罢,喝彩声不断,她不禁心花怒放,转身离去之时,不小心竟然踩到自己身上的丝带,被绊得差点摔倒,台上台下均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阿狸身手倒也敏捷,忙在地上按了一下,便利落地站起身来,台下众人继而又是哄堂大笑,阿狸满面通红,却也不忸怩,倒对着台下众人灿然一笑,更如一朵娇羞绽放的花朵,台下众人又是大笑起来。 朱棣不禁摇头道:“还是这般毛手毛脚的。”这里朱高燨却是噗嗤一笑。身后的慕容秋风却对扶风叹道:“要说脸皮之厚,天下非她莫属。”扶风道:“这个也可以说是天真活泼。” 朱棣见阿狸下台去,便又道:“你们二人不日就要大婚,如果大婚当日也出现这么个情况,岂不是糟糕之极。阿狸的宫廷礼仪还是要继续学习的。”却不听朱高燨言语,朱棣转过头去,却已不见了朱高燨,奇道;“燨儿哪里去了?” 内侍马云忙陪笑道:“四殿下刚刚起身,小的看着是向后台方向去的。”朱棣顺着他的手势所指,果然看见朱高的身影往台后去,想来是去接阿狸。朱棣轻声道:“真个没出息,见了媳妇就忘了父皇。”马云听到了想笑却也不敢笑,只得苦苦憋住。 那里朱高燨带人来到后台,着阿松进去见阿狸,他只远远地站在树荫之下,与慕容秋风闲扯。不一时,只见阿狸阿青跟着阿松走了过来,阿狸却是已改方才清新装束,换作一身男装,手拿折扇,一袭蓝色长衫,倒显得玉树临风, 慕容秋风瞪大眼睛对朱高燨道:“她这番装束意欲何为?”朱高燨笑道:“昨天就说过,表演过后我带她园子里逛逛,却也不知为何作男儿打扮。” 说话之时阿狸已到跟前,对着二人道:“走吧。带我去看玉麒麟。”原来听说此次郑和居然带回了许多奇珍异兽,阿狸早已蠢蠢欲动,又听到其中竟然有麒麟,她更是好奇,关于这个麒麟,阿狸也只知道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话中的神兽,倒也见过许多麒麟的画像石刻,却从来没有见过现实中的活麒麟。此时听说郑和从遥远的地方带了回来,焉有不看之理。她缠了朱高燨好几天,朱高燨只是不答应,那只麒麟刚刚带回来,整个宫廷都被轰动,朱棣更以此为祥瑞之兆,召告天下,显示自己施政伟大,有此太平盛世。是以一直以来天天有许多人前来观看麒麟,朱高燨恐怕阿狸到了那里,人多眼杂,惹出事情来倒被人说三道四,便哄她且等东苑大会之日带她去看。此时听到阿狸还是心心惦记着这东西,又见朝中诸人大多在观看表演,这时间倒还可以,只得点头答应,带着几个人前往东苑一角,那里朱棣专门辟出一个小园子来饲养麒麟,供人观赏。 几人来到园子里,那饲养之人见皇四子来到,倒不敢怠慢,急忙领着众人来到了关着麒麟的地方,阿狸举目望去,却见两只梅花鹿在草地上悠然立着,不时抬起长颈扯下树上叶子来咀嚼。她再四下张望,却不见其他动物,便奇道:“麒麟在哪里?” 朱高燨一指那两只梅花鹿,道:“那不是么?” 阿狸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她细细打量了下梅花鹿,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便道:“你开玩笑吧老兄,这明明是梅花鹿嘛,什么时候变成麒麟了?你……” 她还想说下去,却见朱高燨转身来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小声点!这个就是麒麟。莫要胡言乱语!”阿狸两只眼珠滴溜乱转,看着朱高燨警告的眼神,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梅花鹿就是麒麟!奶奶个腿,这郑和也是个骗子嘛,拿只梅花鹿来充当麒麟,令天下诸人真以为有瑞兽献世,真个是天下太平了! 朱高燨又低声道:“现在人人都道是麒麟显现,你最好也这么想。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等私下里再与我说来。知道么?”他一直不肯带阿狸过来,就是怕她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出来,惹得圣怒,便得不偿失,是以今日带阿狸过来,便时时提防着她,听她刚说出大逆之语,急忙便掩住她的嘴巴来,切切警告。阿狸知道他用意,便眨眨眼睛,示意明白,朱高燨方才松开手来,似笑非笑道:“好吧,你天天吵嚷着要看麒麟,现在好好看看吧。” 阿狸哼了一声,隔着栏杆来对着两只梅花鹿细细看了半天。那边慕容秋风与扶风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动物,赞叹不已。 阿青亦是啧啧奇道:“这就是麒麟啊。脖颈这般长,眼神倒还温和。” 慕容秋风道:“听说这麒麟是极远的麻林国所献,郑大人带回来轰动天下,都道是适逢盛世才能有此瑞兽出现,现在看这个大家伙,确实神气得紧,你看它们颈项高昴,倒也高贵。” 阿狸忍不住道:“确实是高,贵嘛,倒在其次。”朱高燨忙一拉她,道:“此物希世罕见,吾辈更是生平未见。”阿狸低低道:“我在动物园见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朱高燨在她头拍了一下。阿狸吃痛,便叫道:“慕容!”慕容秋风扭头道:“干嘛?” 阿狸道:“你倒说说看,麒麟到底是什么东西?”慕容秋风怔了下,道:“据书上记载,雄者名麒,雌者名麟。麒麟性情温和,不伤人畜,不践踏花草。形状像鹿,尾似牛尾,麒有独角,麟无角,口能吐火,声音如雷。” 阿狸冷笑道:“你倒让它们吐吐火来看,再听听声音是否如雷?” 慕容秋风斜睨她一眼,对朱高燨道:“你使劲再照她的头来几下!我们只当没看到。” 阿狸瞪起眼来,恶狠狠地看着朱高燨,朱高燨微微一笑,对慕容秋风道:“这树上有只大马蜂窝,我们还是早些离开罢,一不留神就被蛰成满头包。” 阿狸忙四下看去,道:“马蜂窝在哪里?”一手打开扇子,作势护住脸容。慕容秋风点头道:“也是,我们且去。回头再让人一把火烧了。” 朱高燨一拉阿狸,指指旁边几株树道:“马蜂窝在那上面。我们还是走吧。”阿狸小时候吃得马蜂苦处,闻言也不敢大声言语,乖乖地跟在朱高燨身后,离了此地。 第十一章政变疑云 几个人出了小园子,远远看到许多人往这个方向涌来,慕容秋风道:“想必是表演结束了,都往这里来看麒麟。”朱高燨点头道:“应该是这样,我们还是闪躲了吧。” 几人忙朝反方向而行,走出数步来,回头看去,果然看到那些人都涌向小园子,隐隐看到是吕震等朝中大臣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朱棣。慕容秋风笑道:“待明日,应该有许多歌功颂德之作涌现出来。” 阿狸欲待扭转脖子来看仔细,却被朱高燨扯着走开。她一边挣脱着朱高燨的手,一边对慕容秋风道:“哦,拍马屁之作啊,明日也说与我听啊。”慕容秋风取笑道:“怎么哪儿都有你?你好好地学习你的礼仪吧,都快作新娘子的人了。” 几人来到一处僻静所在,朱高燨在树荫下立定。阿狸忽看到几只蝴蝶在花丛里飞舞,她不禁起身去扑。慕容秋风摇头道:“这人的活力太大了,都没有累的时候。”朱高燨微微笑道:“随她折腾去。”又对阿青道:“你随她去,在旁边照顾着。”阿青忙点头跟了过去。 看着阿青走远,慕容秋风轻声道:“看着阿青对阿狸倒还好。”朱高燨嗯了声,淡淡地看着二人在远处戏蝶,忽道:“赵王府那里怎么样了?” 慕容秋风神色一紧,正色道:“前些日子着人细细打听了,那赵王府的孟贤与钦天监官员王射成见过几次面,一日两人饮酒,王射成酒醉,曾说他看过天象,不日会有易主之变。孟贤追问,王射成却是不醒人事。待次日酒醒,王射成却是失口否认说过此类话。” 朱高燨心中一沉。原来这段时间,赵王府与宫人诸人来往甚是密切,尤其与皇帝身边之人更是走得火热。宫中原来有些朱高煦的心腹,见朱高煦失去皇帝宠爱,此时亦见风使舵,投靠了朱高燧。那些人原本与太子朱高炽为敌,在朱棣面前没少煽风点火垫害于他,这时见太子朱高炽来到京城,深恐一日太子登基后找他们秋后算帐,是以投靠朱高燧后,便又开始撺掇朱高燧,使其与兄长太子朱高炽竞争,继而能取代成为太子,又在朱棣面前吹嘘赵王朱高燧,贬低太子朱高炽。朱棣年事已高,又因长年征战时留下的毛病,身体大不如前,除了重大活动参与一下,政事几乎交与太子处理。他近年来亦知太子是国本,不能轻易动摇,虽然不想再更换太子人选,但他心里一直不喜长子朱高炽这是事实,自从迁都北京,他虽不象以前在南京时那么痛斥太子,但遇到不开心之时,也经常有黑脸相待。相比之下,他对老三老四却是疼爱得多,老四朱高燨自不闭说,就是老三朱高燧亦常行走在皇上跟前,可见宠爱有加。朱棣的含糊态度,竟也给了一些人希望,于是朝中又有一些人在四下散布皇帝想以赵王代替太子,又有了易太子之说。朱高燨心思细腻,令慕容秋风等私下里细细盯着,一旦有风吹草动便火速报来。今日听到赵王府的孟贤居然与钦天监的人勾结一处,倒是吃了一惊。 朱高燨沉吟道:“王府护卫军与宫中内侍相互勾结,今日又牵扯上了钦天监官员。难道赵王真的有心夺位?” 慕容秋风道:“不过看来看去,都是孟贤黄俨等人走动得多,赵王却是几乎不露面。这个中原因,吾等却也不敢妄加揣测了。” 朱高燨沉默半晌,慢慢道:“我这个三哥虽也骁勇善战,战略谋划与二哥却较之甚远,近年倍受父皇器重,气势不免嚣张了些。只恐怕被小人蛊惑,一时失去理智也是有的。苦于他身边没有敢于劝谏之臣,能令他迷途知返。” 慕容秋风微微笑道:“殿下两位兄长汉王与赵王,哪一个是听得进去劝谏之人?赵王虽不如汉王善谋,但一直驻守北京,这里可以说是他的大本营,他的亲军侍卫亦都在此地,且与皇宫来往密切。如果他有了什么心思,亦怕会有一翻大的惊动出来。” 此时远远地看着阿狸阿青走了来,阿狸满面通红,折扇呼呼扇个不停,阿青在后面似乎叨叨不停,看来两人并没有什么收获。慕容秋风便取笑道:“看来满园蝴蝶也没有被你倾倒,想是你容颜太逊了些。” 阿狸手摇折扇,悠然一笑,道:“你懂个什么?我并不是在捉蝴蝶,而是戏蝴蝶。我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这戏蝶中的过程便是有趣得紧,你这么个人怎么能体会得了?” 慕容秋风嗤地笑道:“捉不到便捉不到,拽文拽词的酸也不酸?”阿狸不服气道:“你当蝴蝶那么好捉?” 慕容秋风笑道:“这有何难?”说话之间,忽然长身玉立,身影飘动,穿梭与花从之间,扶风忍不住喝道:“好轻功!” 阿狸横了他了一眼,却见慕容秋风已然滑到她面前,手中几只玉色蝴蝶挣扎不己,阿狸大喜,正要伸手接来,慕容秋风却是双手一摊,任由几只大蝴蝶翩翩飞走了。阿狸顿足连呼可惜,又恼怒道:“干嘛又放了它们?” 慕容秋风嘻嘻道:“我又没说捉给你的。你要你自己捉去。还是你说的,不要结果,只要过程。你享受你的过程去吧。”拍拍两手,踱开几步。 阿狸啐了他一下,道:“小气巴拉。”赌气扭身来不理众人,心中却又极气不过,复又回过身来将折扇狠狠地掷向慕容秋风,慕容秋风轻轻接过来,道:“正热着呢,谢了。”扇个不停。 朱高燨见他兄妹闹起来怕又没完没了,便笑着起身来,要带着众人离去,却远远地看到一副銮驾过来,好似皇帝的御辇。他心中正觉不妙间,已有一名内侍遥遥呼唤。原来朱棣带着人看过麒麟,身体困乏,嘱咐朝臣陪着各国使臣继续欢乐庆祝,自己便欲先回宫休息,那赵王朱高燧也颇乖巧,忙陪了他一起往回去。朱棣心中欢喜,便由着他随在身边。朱棣坐于御辇之内,此处视野开阔,看得甚远,那朱高燨又是十分扎眼的人物,所以朱棣远远地就看到他,继而又看到了阿狸,便着人唤到跟前。 朱高燨带着众人忙上前行礼,阿狸正想往朱高燨身后闪躲,朱棣眼尖已然看到了她,唤道:“阿狸你躲什么?” 阿狸只得上前去,嘻嘻陪笑道:“哪里躲了,只是衣帽不周,怕冲撞了陛下。” 朱棣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下她,道:“确实不象话,这么个男子打扮,又意欲何为?”阿狸忙道:“不为什么,就是想看看那只麒麟,又怕人多,想着男装方便些。” 一旁内侍马云亦轻声笑道:“远远地看着,竟与四殿下象是同胞兄弟呢。”朱棣又细细看看二人,点头道:“你着男装比女装好看些。” 阿狸忙道:“多谢夸奖。”朱棣道:“既然碰到了,你二人便随我一起回宫吧。”又看看朱高燧,道:“咱们父子几个也许久没有一处单独相处了,今日你二人便陪着朕聊聊。”朱高燧朱高燨兄弟忙答应了,跟在圣驾两侧,一行人缓缓回到宫中。 朱棣这四个儿子,除了老大朱高炽,其余三个儿子俱是一表人材,他均宠爱十分,随着年龄增加,他对子女的依恋也愈发加重,老二朱高煦有谋逆之心,他忍痛将他赶到封地,身边剩下这两个幼子相伴,以解寂寥之情。那个太子朱高炽,言语木讷他极为不喜,朱高燧朱高燨倒是乖巧,甚讨他欢心,尤其是朱高燨的未婚妻子阿狸,言语有趣,举止不羁。朱棣想是年纪老了,与阿狸相处下来,竟然觉得这个孩子甚得他心。阿狸与朱棣相处久了,亦了解一个孤独老者的心理,是以她嘻哈逗趣,时常让朱棣哈哈大笑。此时朱棣见着阿狸,便不肯放她回去,叫了随他一起回宫去解闷。 待到了乾清宫,朱棣令一众内侍宫人退下,与二子与阿狸随意坐了闲聊。阿狸时不时地在旁边打趣。朱棣便笑对朱高燧道:“你那个老婆,与阿狸比起来,倒是个闷葫芦一般。” 朱高燧笑道:“父皇可见是偏心了,你疼爱四弟爱屋及乌便罢了,怎么也说起儿臣的妻室来了。” 朱高燧的王妃刘氏,阿狸有过一面之缘,却是一个少言寡语的女子,性情温顺,阿狸对她颇有好感,此时听到朱棣这般说赵王妃刘氏,便笑道:“不多说话有不多说话的好处,话太多了也会讨人嫌的,陛下此时高兴了,就说阿狸这个好那个好,哪一天若恼了,把阿狸打几十板子也是有的。所以说呢,言多必失,还是象赵王妃那般安安静静地做个美女就好了。” 朱棣斜睨了她一眼,道:“原来你心里也知道啊。不过,朕何时打过你呢?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朕,下次逮到你出错了,便赏你一顿板子。” 阿狸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朱棣想起了今日她唱的歌曲,便在一边细细地问来,阿狸也是信口开河,胡编乱说。她自幼随便父母世界各地的旅游,见识自然甚广,倒听得朱棣津津有味。 朱高燧亦得听入了迷,心下对阿狸更是刮目相看,自思想不到这个小妮子知道许多他闻所未闻之事,倒把从前小觑阿狸的心思收敛起来。偶一抬头间,看见朱高燨却倚在窗前,手中端着一盏茶慢慢品着,两人四目一对,朱高燨冲着他微微一笑,嘴角边涌起一抹意味深长之意。朱高燧一怔,朱高燨随即转身出了大殿。朱高燧顿了下,便也起身跟着走了出去。朱棣与阿狸聊得正酣,也没在意那兄弟两人。 朱高燨来到庭院之内,乾清宫的院子甚是广阔,四下里并无树木,靠近墙角处有数口大缸,缸内栽种着睡莲,此时已近夏初,水面有几朵莲花含苞待放。 朱高燨立于大缸旁边,看到朱高燧出来到了面前,便微笑道:“父皇宫中的这几缸睡莲,虽然还未怒放,但已有清香四下飘散了。”朱高燧轻轻嗅了下,并未闻到什么清香之气,便道:“论起莲花,怕是世上没有哪一处能及得上四弟南京别苑里的莲湖了。只可惜我们如今身在北京,想再去看上一看,也是不太容易了。” 朱高燨伸手撩了下荷叶,淡淡道:“三哥近些日子可曾听戏么?”朱高燧一愣,心中不解,嘴上答道:“因为锁事繁杂,却有一段时间没有听戏了。不过四弟如果想听,为兄可以另行备下了请你们来听。只不知四弟想听哪一出戏呢?” 朱高燨笑道:“早就知道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在三哥家里。听说有个唱武生的云倌,凭一出《长坂坡》名满天下,扮相俊美,身手俐落,小弟倒真想去目睹一下,以饱眼福。” 听及此处,朱高燧心感诧异,暗自思量。数月前他游走京城闹市,正巧看到戏台上正在上演长坂坡,他对戏曲本没特殊喜好,却不曾想一眼看上了扮演赵云的云倌,便叫人将整个戏班弄入了赵王府,也不过喜欢了数日,便摞开手去。此时听到朱高燨的话,便笑道:“原来四弟想听云倌的长坂坡啊,这有何难。我回去便让人将他送到吉祥阁去。” 朱高燨微微一笑,道:“多谢三哥。不过小弟可不是想听云倌唱什么长坂坡。”朱高燧道:“他会的戏曲不少,你想听什么,只管让他唱来。”朱高燨慢慢道:“别的都还罢了,只是听说近日这个云倌在排一出新戏《玄武门》,小弟只想听听这出戏,不知现在排得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朱高燧脸色大变。朱高燨却佯装没有看到,只是伸手在缸中戏水,口中继续道:“我只是好奇,这出玄武门,云倌自然是要扮演李世民的。他演的赵云自是英勇盖世,却不知他是否有那君临天下的霸气,能否演好唐太宗呢?” 朱高燧心中本有些鬼,近日来朝中不少臣子在他面前蛊惑,王府内心腹也蠢蠢欲动,竟也让他心头生出些念头来。他虽然不直接参与,却暗中默许王府中人与宫中朝臣来往,也曾幻想如果天随人意,他亦可以荣登九五。此时听到朱高燨之言,分明是在揭穿此事。他心中大骇,却强装欢笑,道:“云倌是个戏子,无论扮演什么角色,定然会维妙维肖,这个四弟无需担心。只是我府中戏班要排玄武门,我这个主人却不晓得,四弟哪里得来的消息?” 朱高燨见他装糊涂,心中冷笑,口中却道:“哦,原来三哥府中没有排这个戏啊?这却是哪里传来的风声呢?害得我思量许久,不知这个云倌扮李世民扮得怎么样。哎,原来都是空穴来风。”他连连摇头,又道:“这下不仅小弟要失望,怕是许多人都要失望呢,大家都想来目睹他这个李世民的风采呢。” 朱高燧脸色更加难看,原来他的计划还未启动,却已经被众人知晓,只是不知皇上朱棣是否知道,看今日父皇对他的态度,并未有任何不妥,但是父皇向来城府极深,假装不知也是有的。想到此事如果被父皇洞悉却表面未曾声张,那么后果怕是不堪设想。想到此处他竟然冒出一身冷汗来。 朱高燨看到眼时,嘻嘻笑道:“咦,三哥怎么出汗了,难道你很热么?要不要小弟为你取把扇子过来?” 朱高燧心下又羞又怒,不禁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过身向宫门而去,竟然不辞而别。朱高燨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待他走远,慕容秋风走了前来,道:“殿下试探明白了。” 朱高燨叹了口气,道:“三哥想必也参与了一些事情。”慕容秋风道:“殿下敲山震虎,但愿赵王能知你苦心,迷途知返。” 朱高燨道:“这个哥哥不如二哥,胆子不大,想来作不出什么太大动静。不过你还是要着人盯紧了。”慕容秋风应声答允。 却忽见阿狸走了出来,朱高燨笑道:“你怎么出来了?父皇舍得放你出来了?”阿狸道:“方才有锦衣卫的人过来,好像有事情要回禀,我便找个借口出来找你们。” 朱高燨冲慕容秋风使了个眼色,慕容秋风会意,转身离去。阿狸见状不屑地道:“你们又背着我作什么举动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动作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呢。” 朱高燨忙哄道:“是啊,你是火眼金睛,什么都明白的。”阿狸哼了一声。 晚间阿狸回到芳华苑,阿青与她更换了衣服,出得房来,却没有见到胡善祥与孙宛儿。这二人行为严谨,不在芳华苑,一定是在太子宫那里,想来太子妃留她们用膳也有可能。正思量间,见两人扶着侍女,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阿狸笑着待两人走近,便叹道:“古人曾喻美人,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今日见两位风流袅娜,我方才信了。原来美人都是这么走动的。” 孙宛儿嗤地一笑,道:“美人?哪个美人?我只知道今日在台上有个绿衫子的唱曲美人,曲美人美,迷煞人矣。” 胡善祥亦笑了,道:“你说的两句诗我却从未听过,是哪个古人讲的,教下我们吧。”阿狸一怔,细想却是《红楼梦》里的形容林黛玉的词句,这个曹雪芹是三百多年以后的清朝人,对胡孙二人来说自然不能算作古人,便道:“教你们?胡姐姐就是爱取笑人,明知道我没读几年书,认不得几个字,偏偏来取笑我。”转首又道:“孙家妹妹也是的,惯会取笑人,有你两人在这里,我哪里算得上是美人了。” 这两年以来,阿狸虽然识了不少的繁体字,但与胡孙二人相比,还是有些差距,这个自知之明她还是心里有数。听得阿狸如此讲话,胡孙二人都笑了。孙宛儿指着她道:“又姐姐妹妹地乱叫,仔细让姑姑听到,又要吃她们教导,没有礼法规矩。” 这数月来,阿狸跟二人厮混一起,嫌姑娘长姑娘短的麻烦,便经常胡乱叫答,她本比胡善祥长着一些,但胡善祥举止端庄,言谈仿佛长姐一般,她便戏谑地称之姐姐,孙宛儿乖巧机灵,两人倒秉性有些相投,便以妹妹呼之。胡孙二人刚开始顾着差了一辈,不敢乱答应,谁知阿狸是个不让人害怕的主,时间久了便也跟着胡叫乱答应起来。为此很是令紫萱头痛不已,时时的训导,阿狸却总是随口答允,下来依然我行我素。胡孙二人也是少年天性,哪里能禁锢得了,有外人在场之时,三个人还收敛些,一旦只有三人私处了,便也混不在意了。 阿狸见孙宛儿嘴里警告,脸上却嘻笑不止,便道:“反正姑姑们不在,且叫着。你们这是去了哪里,这么晚了方才回来。” 孙宛儿道:“我们还能去哪里,左不过在东宫待了会儿。”说着二人便去房内更衣。 阿狸亦与阿青回到房内,刚倒上茶,只见胡善祥走了进来,却只一人,并未带着随身侍女。阿狸忙让她窗下坐了。小宫女上了茶来退下,阿青也跟着出去,细心地将门掩上。 阿狸盯了她一眼,便转身拨弄着身边的一盆茉莉花,此时茉莉开是正好,她扯下一朵来,道:“怎么了,你此番过来不会是想蹭我的茶吧?我这个龙井可没有东宫的好,想必太子妃早把好的茶叶赏你们了。” 胡善祥抿了口茶,道:“这话可怎么说呢。别说宫里了,你们慕容山庄自家在龙井十里锒铛山便有茶田数百亩,天下最好的茶叶可不是出自你们家么?我还没有跟你讨些新茶,你这会子倒来诉苦。” 阿狸嘿然一笑,道:“胡姐姐消息倒灵通,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情。”取过一根绣花针来,随手穿着那雪白的茉莉花。 胡善祥自是熟悉她的举动,混不在意,放下茶杯来,淡淡地不再取笑于她,眉宇间似有些忧愁。阿狸便道:“有什么话便说来,我这里洗耳恭听。” 胡善祥与阿狸长时间来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听阿狸如此相问,她便轻声道:“今日我在东宫时候,听到太子殿下训斥太孙殿下,很是疾声厉色。我跟在太子妃前也有七八年了,从没有见过太子如此的呵斥于太孙殿下。” 阿狸手里的绣花针微微顿了下,却是不语。自从那次与朱瞻基在御花园里发生不快之后,她再也没有与他单独相处过,偶尔在朱棣面前相见,也是众人环绕,眼光交错,佯装看不见。想来朱瞻基也刻意在避开于她,每每去吉祥阁与朱高燨相见之时,也见不到朱瞻基的影子,从阿绣口中得知他已搬离吉祥阁,不知为何当时她倒松了口气。偶尔想起以往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不想如今却是形同陌路,她心中亦有惋惜,却又怕自己倘若以笑脸相对,引得朱瞻基误会,又作出什么举止来恐慌生变,想来想去还是狠下心来拒之千里,以陌生人一般的相待于他,只期望以后他能领悟她的苦心。她心思不在朱瞻基身上,与朱瞻基久不相见,自然感情转淡,再加上与朱高燨蜜里调油般,更是不在意朱瞻基了。今日听到胡善祥如此言语,她沉默下,慢慢道:“你不说倒还罢了,你今日提起来我才觉得仿佛好久没有见到过太孙殿下。怎么,他过得不好么?” 胡善祥看看她,脸上似笑非笑,道:“前些日子见他过得还可以,只是今日他突然看到一个绿衫的美人,便失却仪态,大庭广众之下痴呆起来。” 阿狸顿时扭捏起来,伸手抓住胡善祥的衣袖,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现在学会讥讽人了。” 胡善祥轻轻挣脱了她,收起方才戏谑之情,正色道:“你没有注意到么,太孙殿下近段时间古怪的很,我与宛儿天天去太子宫请安,他现在住在太子宫内,我们却是经常见不到他的人影。” 朱瞻基将来是要作皇帝的,自然有许多事情去作。阿狸心中想着,却不说话。 胡善祥继续道:“今日在太子宫中,太子妃令我送些瓜果给太子太孙。我方走到前厅外面,便听到里面太子殿下疾声喝斥,说什么太孙作事太不经心之类的话。太子殿下说得严厉,却未曾听到太孙作任何解释。”说到此处,胡善祥顿了下,却不说话,阿狸便道:“太子殿下向来对太孙殿下期望甚高,训导他严格些也是有的。” 胡善祥张了张嘴,却又咽了下去,好象有些话说不出口。阿狸也不接腔。半晌胡善祥低下头来又喝了口茶,轻声道:“我怕被人撞到不好,也不敢多听,便令侍女叩门,送了瓜果进去便急忙离去。后来我见了宛儿,她暗中告诉我太子妃神情不好。我们两个便早些告退出来。在刚出宫门的时候,海涛一头撞进来,我避之不及,显险倒地,还好太孙殿下从后边扶住了我。倒是海涛躲自己摔倒了,从他怀中掉出许多东西来。太孙殿下很是生气,狠狠的训斥海涛。海涛忙不迭地捡地上掉的东西。我只看到一眼,仿佛是些出入宫禁的符牌之类。又见太孙殿下恼怒非常,海涛脸色都白了。我心中不解,不过寻常些东西,太孙殿下怎地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便忙说我没事。太孙殿下却是怒气未消,带着海涛急急地走了。孙妹妹与我面面相觑,我们也不便在太子宫中多停留,急忙回来。谁知在回来的路上,竟又遇到太孙殿下,不过他正与一帮子侍卫在一起说着什么,我与宛儿本不敢过去相扰,可是他远远地看到我们,倒冲我们出声招呼,神情欢愉,还过来陪我们看了会子花,与方才已然判若两人。倒把我与孙家妹妹弄得糊糊涂涂了。” 胡善祥慢慢地讲着,阿狸听得心中疑云顿起。不禁想起来朱高燨与慕容秋风也鬼鬼崇崇的,这个时期难道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么?她细想想当初姚广孝的话,忽地记起来,姚广孝曾说过:“汉王被整倒了,下来便是赵王了。” 莫非朱高炽朱瞻基要作出什么举动来铲锄赵王朱高燧么?思及至此心里不禁又把姚广孝骂了几句,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她说得详细一些,说什么与她关系不大,如果宫中出现大事情,有哪个人会好过呢?早知道有这些事情她还不如早些出宫去呢。不行不行,还是要早些出宫去,这个是非之地,不要被殃及池鱼的好。 她心中思前想后,一会子点头,一会儿摇头,胡善祥很是不解,却也不好开口相问。阿狸半晌才清醒过来,见她盯着自己,满眼担忧之色,便不好意思地道:“哦,对不住,一时走神了。”喝口茶又道:“现在太孙殿下深得皇上器重,诸事繁忙,情绪自然有些不稳。你也无需担心,假以时日他历练成熟了,自然会慢慢地好起来。” 胡善祥点点头,却幽幽地道:“这些我也知道。只是——你有没有觉察出来,现在太孙殿下好像有些跟以前不同,你看出来了么?” 阿狸一愣,反问道:“是吗?有什么不同?” 胡善祥深深地又看了看她,道:“以往的他,性情很是开朗,很是喜欢笑的,现在的他,却总是深锁眉头,有时我与他单独相处,总觉得他心不在焉,虽然也有大笑,却没了以往的爽快,好像总有些心事似的。” 阿狸被她看得尴尬,勉强笑道:“说明他长大了嘛,人长大了就会有许多烦恼。你会不会是多心了。其实天下本无事,你却自扰之。”心里却蓦地想起了姚广孝的话:“朱瞻基那小子,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现在越来越像他那个老爹了,真个是有什么样的老子便有什么样的儿子。他心思缜密,恐怕没有人能算计过他。”他说得朱瞻基象个阴谋家似的,阿狸虽这些时间远着朱瞻基,却也不想把他想得那么不堪,她心里替朱瞻基辩解着,那赵王如果老老实实地作他的王爷,太子朱高炽父子何必找他的麻烦?定是赵王心存不轨在先,迫使朱瞻基父子反击也有可能。 却听胡善祥叹了口气,道:“此时我倒真但愿我是庸人。” 这日上午,阿狸带着阿青想着去吉祥阁,快到御花园的时候,记起给朱高燨绣的手帕忘带了,那可是费了她三天的功夫才完成的,正要给朱高燨面前表功一番。便让阿青回去取了,她只在紫薇花下等着。此时天气已热,她立了一会,便觉微微闷热。四下里望去并没有大树可以遮荫,便蹲了下来,以借着紫薇枝叶挡些阳光。 听得脚步声响,她以为是阿青,正想起身出去,却觉得脚步声匆匆,似有几个人过来。正猜测之间,便听到一个人道:“太孙殿下!” 阿狸一怔,怎么竟是朱瞻基。她咬咬嘴唇,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见面也尴尬,便又缩了身子回来。透过紫薇枝叶的些许间隙,阿狸隐约看到朱瞻基与海涛立在那里,旁边还有一名侍卫,看着脸生不认得。只听朱瞻基冲那侍卫道:“现在情况如何?” 那侍卫道:“王瑜一早便到宫中面圣,告发赵王伪造遗诏、意图夺宫政变,皇上大发雷霆,已抓捕了黄俨杨庆等宦官,又令锦衣卫都指挥使刘江带人去到赵王府搜捕。这会儿子锦衣卫应该也快回来了。” 朱瞻基嗯了一声,道:“还有呢?”侍卫想了下,忙压低声音道:“那些人已照着吩咐作掉了。” 朱瞻基却冷冷哼了一声,阴沉沉道:“吩咐?你们照谁人的吩咐?”侍卫悟到说错话,忙道:“属下言语失误了。并没有人吩咐,只是那几个人吃醉酒争斗,相互斗殴致死。”朱瞻基淡淡道:“哦,原来是酒后相斗。”那侍卫连连点头。 阿狸听得心惊胆战,原来赵王真个出事了。听朱瞻基的只言片语,仿佛与此事有些干系,难道是他谋划?又忽想起姚广孝的话:“朱瞻基心思缜密,恐怕没有人能算计过他。你且等着看吧。”阿狸心头掠过一丝可怕的念头,她急忙摇头否定不会不会,朱瞻基不会那么可怕。 谁知摇头之间,头上一枝珠簪坠落,正好落于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之音。 朱瞻基耳目灵敏,已然听到,急忙喝到:“是谁?” 阿狸叫苦不迭,正要硬着头皮出去,却听到一人道:“啊呀,原来是太孙殿下。”正是阿青的声音。阿狸大喜,这阿青来的正是时候,她便又窝身不动。 那阿青与朱瞻基见过礼,笑道:“太孙殿下赏花么?可有见到阿狸姐姐?” 这个笨丫头!阿狸暗骂不说话没有当你是哑巴,这不是此地无银嘛。果然朱瞻基闻言惊道:“阿狸在这里?” 阿青扬了扬手中的丝帕,笑道:“我们正要去吉祥阁,走到半路阿狸姐姐想起忘了拿这帕子,我便回去取来,阿狸姐姐在这里等着我,可是现下怎么不见人影呢?”说着她四下里张望。 朱瞻基心中吃惊,面上却很是淡然,笑道:“我一路走来,也没有看到这里有人。可能是她先去吉祥阁了吧。” 阿青点头道:“对啊,她的性子急,不会在这里傻等的。说不定先走了。我还是快些赶去,晚了又要被她吵。” 说着便转离身去。朱瞻基却冲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待阿青走过他身边之际,抬手在她颈项处一击,阿青不曾提防,登时身子一软,倒地不省人事。 看到这里,阿狸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忙捂住嘴巴。只见朱瞻基走到侍卫跟前,与他低语几句,那侍卫忙点头,俯身将阿青负于肩上,急匆匆走去。朱瞻基却是弯下身子,捡起方才阿青丢在地上的丝帕,看了半晌,对海涛道:“走吧。” 两人转身亦离去。 看到他们消失,阿狸方才吐出一口气来,心头突突乱跳,又是担心阿青的安然,这个朱瞻基,为何捉阿青,难道是怀疑阿青偷听他们的谈话,要杀人灭口吗?不行,还是快些找到朱高燨,找他救阿青性命要紧。 她镇定一下情绪,站起身来便想往外跑,谁知一头竟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望去,却是朱瞻基! 阿狸吓得大叫一声,朱瞻基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不要叫!” 阿狸哪里肯听,生恐他出手来害她,拼命挣扎,嘴巴被朱瞻基捂得紧了,她狠狠地咬下去,蓦地觉得口齿有咸腥之味,忙松开了,原来朱瞻基的手已被她咬出血来。她吓得忙推开他的手,眼泪却是流了出来。 朱瞻基见她瑟瑟发抖,道:“你怎么了?”伸手想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珠,阿狸却是害怕之极,以为他要出手相害,叫道:“不要啊!”却是极度恐惧,一口气没上来,竟晕厥过去。 朱瞻基心中大惊,急忙将她抱起,掐她人中,连声呼叫。阿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朱瞻基欣喜道:“你醒了。” 阿狸见自己靠在朱瞻基的怀中,忙跳起来,一把将他推开,一时想起方才的事情,叫道:“你别过来。” 朱瞻基见她眼中满是恐惧之意,转眼又看到地上方才散落地上的钗环,心中明白方才阿狸躲在这里。他低下身来捡起珠簪,淡淡地道:“你都听到了?” 阿狸颤声道:“听到什么?”忙极力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朱瞻基见她脸色苍白,完全不似往日神采飞扬,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惊恐。他心中一痛,道:“阿狸,你怕什么?” 怕什么?当然怕你害我啊!阿狸哆嗦道:“你把阿青怎么样了?”想起方才的一幕,又有些气愤,不觉叫道:“你杀了她么?” 朱瞻基转了转手中的珠簪,轻声道:“你说呢?”走上前来,阿狸忙往后退一步,朱瞻基苦笑道:“我不过是想把这簪子给你插在头上而己。” 说着他上前来,阿狸四下环顾,远远地看着些侍卫模样的人散布在四周,怕是跑路无望了。她僵直着身子,任着朱瞻基将簪环与她插在发髻之间。她心中恐惧,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会杀了我么?” 朱瞻基呆了下,在她耳边低声道:“要我杀你,我宁可杀了自己。”语毕退后几步,从怀中掏出那方丝帕,递与阿狸道:“快去吧。”却是声音嘶哑,满目痛楚。 阿狸怔住了,不敢再看朱瞻基,抬手接了丝帕,却看到朱瞻基手上血迹模糊,正是她方才所咬,想是咬得颇重,有鲜血慢慢渗出,已沾染到他的衣袖上。不知怎地,阿狸忽然间想起过往与他的点点滴滴,心中一软,抬手握住了朱瞻基的手,朱瞻基一怔,却见阿狸用丝帕仔细地包扎着他的伤口,他不禁心神一荡,轻声道:“阿狸。” 阿狸却不应声,包扎完毕,慢慢放下他的手,道:“我走了。”迈出一步,却又回转头来,并不看朱瞻基,嘴里只轻声道:“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不知道。”快步而去。 朱瞻基知道阿狸是给了他一个保证,不会给人说出所听所看到的一切。他叹了口气,复又看到手上包扎的丝帕,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荷花,虽然绣工委实差强人意,不过在他眼中,自是天下独一无二了。 海涛走了过来,他忙收敛起心神。海涛道:“殿下。”朱瞻基见他神色慌张,忙道:“怎么?”海涛道:“回殿下,赵王殿下已被刘江带到乾清宫,只是,只是没有搜到遗诏符牌。” 朱瞻基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不是明明放进去的么?”海涛苦着脸道:“昨晚确实已放进赵王房间,刘江方才带人搜查了好几遍,却不见踪影,好像被人转移了去。” 原来赵王府与宫中宦官侍卫走得颇近,朱高炽与朱瞻基注意许久,一直在找寻最佳机会,想将赵王朱高燧一窝端掉。谁知近些日子来,朱高燧竟然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反而与宫中的来往慢慢淡下来。朱高炽父子思前想后不解其中缘由。再加上朱棣欲以再次北征,朱高炽担心他不在皇上身边,又被他身边小人算计,便索性先下手为强,想趁朱棣出征之前,把赵王朱高燧羽翼减掉。便鼓动人在朱棣面前告发朱高燧谋反,告发之人叫王瑜,是赵王府的一名总旗,不过是一低级军官,早已被朱高炽收为己用。朱瞻基又令海涛送了伪造遗诏及宫禁符牌与王瑜,令他藏于朱高燨卧榻之侧,以备搜府之时给朱高燧来个百口莫辨,坐实谋反夺宫之名,朱棣必然会象对待朱高煦一般,削其兵力,贬出京城,那么到时朱高燧便没有实力再与朱高炽父子抗衡。他的一番筹划自思没有什么破绽,却不想刘江搜府竟然一无所获。 朱瞻基心中涌起一丝不安来,那么那些证据是被谁拿去了呢?阿狸不可能,她不过方才听到些只言片语,时间上根本来不及,难道是朱高燧发现给处理掉了?亦或是朱高燨?栽赃之事朱高炽父子是瞒着朱高燨的,难道被他发觉私下偷了去?朱瞻基摇头,不会。朱高燨与赵王府来往甚少,且他本是太子一系,不会作出这等违背太子之事。 他思前想后,决定前去探下究竟,便带着人匆匆往乾清宫而去。来到宫门口,便觉里面气氛紧张,宫门口数十名锦衣侍卫佩戴刀剑,肃立齐整。 他刚到大殿外面,只见刘江走了出来。刘江冲他微微摇摇头,经过他身边之际,刘江低声道:“那孟贤抵不住拷打,已承认与宫中宦官勾结意图谋反。陛下正值盛怒,殿下且缓些进去。” 却听到里面朱棣怒喝道:“串通内侍,意欲毒杀于朕,盗取符宝,伪造诏书,老三,这个是你做的么?” 只听得阵阵叩地这声,想来是朱高燧连连以头碰地,只听他道:“父皇明鉴,儿臣怎么敢作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这个孟贤疯了,不知受了何人指使,竟在此诬陷儿臣。”他声音颤抖,想必是害怕之极。 又听到呼喊之声道:“陛下,确是赵王殿下要微臣去作这些事情,不然微臣何来此胆作这灭门的勾当?” 朱瞻基闻声识得此人正是赵王府的亲卫军首领孟贤,想不到这人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这么快就把朱高燧供了出来。想到朱高燧手下的人如此脓包,还想学着汉王朱高煦造反,朱瞻基摇摇头心中不屑。 那朱高燧其实并未直接参与其中,孟贤等人与宫中之人相互串通来想要拥立他为太子,他本是默许。前时被朱高燨诈唬一番,想到朱棣的铁血手腕,心生怯意,便令孟贤等人停止一切行动。那孟贤不明所以,怨言不断,却也无可奈何。谁知今日竟被锦衣卫全部捕捉来,一番酷刑他终是抵不住,便把以前的行为吐了个干干净净。 又听朱高燧叫道:“孟贤,你数次蛊惑本王造反,是我不愿与你同流合污,你今日怎么却来诬陷本王么?” 孟贤私下是想紧紧与朱高燧拴在一起,以逃避些罪责,所以大声道:“赵王殿下,你怎么现在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小人身上了?你细想想,哪一件事你不知晓呢?” 朱棣闻听大怒,喝道:“你口口声声说是赵王指使,现在却是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赵王是不是要害朕还不清楚,你这厮却是铁定了心想要毒杀朕!”接着听到拔剑之声,紧接着一声惨叫。 朱瞻基与刘江相顾一视,不知道殿中发生什么事情,刘江正欲进殿,只见两名侍卫拖着一俱血淋淋的躯体出来,正是孟贤的尸体。原来孟贤竟然被朱棣当堂给刺死了。刘江唬了一跳,忙疾步进殿。 朱瞻基心头一紧。只听殿中朱棣大声道:“孟贤大逆不道,当灭九族。刘江即刻前去执行!” 听到朱高燧大叫道:“父皇,儿臣不敢谋害父皇,求你饶过儿臣。”朱棣喝道:“看你作得好事!” 却忽听到太子朱高炽道:“父皇,三弟素来胆小,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弑君杀父!这事情定是他属下私下做的,望父皇饶了三弟吧。” 朱棣哼了一声,喝道:“夏元吉,你会同三司审理此案,如若属实,所有牵扯其中的人员一律处死!”夏元吉连忙应下。朱棣又道:“来人,先将赵王拘于思过堂中,只待审明此案再作定论。” 刘江带人出殿,见朱瞻基还在那里,却不敢与他再多说,只去孟宅抄家。接着又见夏元吉与几位大臣一同出来,后面却有内侍押着朱高燧。朱高燧面如土色,看见他如同没有瞧见一般,直直地离去。夏元吉等朝臣与朱瞻基见礼离去。朱高炽与朱高燨一起走了出来。朱瞻基上前来,朱高炽面色一沉,却不理他,顾自蹒跚而去。 朱瞻基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他知道父亲朱高炽并不满意这个结果,正思想间,听朱高燨道:“你呆着作什么?不回去么?” 朱瞻基恍然道:“这就回宫。”上前几步扶了太子朱高炽往慈庆宫而去。 朱高燨不错眼间,竟然看到朱瞻基手中包裹着一块丝帕,上面一朵歪歪扭扭的荷花再也熟悉不过。这不是阿狸绣的么?怎么在朱瞻基的手上?朱高燨一时倒怔住了。 慈庆宫内,朱高炽端坐椅上,朱瞻基恭敬地递上一杯茶。朱高炽接过来却是不饮,复又放在茶几之上。朱瞻基低声道:“孩儿仔细询问过了,确实不知那些东西为何不见。” 朱高炽阴沉着脸,却不作声。朱瞻基道:“孩儿也细想过,难道是三叔发现了将东西销毁了。”朱高炽冷笑道:“凭他的心思,还不到那个地步。”朱瞻基又道:“那么会是谁。二叔远在乐安,他的耳目我们时刻盯着,做不出此事。” 朱高炽阴沉沉道:“你小王叔近来可有什么举动么?”朱瞻基一惊,道:“父王怀疑小王叔?怎么可能?他断不会与我们为敌。” 朱高炽冷冷道:“万事皆有可能。近来他因为丁氏之故,与我们慈庆宫来往少了些,其中有什么变故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听到他提及阿狸,朱瞻基略显不安,朱高炽盯了他一眼。 朱瞻基摇头道:“现在我们与皇爷爷同住宫中,小王叔自然去乾清宫的次数多些,我们这里,他也时常来探望父王母妃,他心中还是与我们亲近。孩儿实在想不出,他相助三叔所为何来?若是想助三叔夺得太子之位,早些年就加入三叔他们了,何必今日才出手。”蓦地心中一动,脱口道:“难道——难道小王叔也想争夺太子之位么?” 朱高炽伸手取过茶杯来,啜了一口。 朱瞻基担心道:“如果小王叔有这个心思,依着皇爷爷对他的宠爱,怕是将来要糟糕了。”朱瞻基心思一下子乱了。 朱高炽却是微微一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你这几个叔叔,谁都有可能得到太子之位,唯有这个小王叔,却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语气笃定,倒令朱瞻基好奇不已,不禁问道:“哦。这倒是因为什么?以往因为小王叔年纪尚小,并未引起朝堂内外注意,现在他已然长大,且聪慧之处并不在诸位叔叔之下,加之皇爷爷的喜爱,难保那些大臣们有打他主意的也未可知。” 朱高炽道:“我说不可能就不可能。你且只记住这话便是。”朱瞻基知道从父亲口中得不到答案,不敢追问,便道:“既然没有这个可能,那么小王叔亦不会与三叔混到一处。” 朱高炽道:“我也只是怀疑。你以后还是要与他走得近些,虽然他没有被立为太子的可能,但是如果说将来有能与我们抗衡的人,怕也只有他了。” 朱瞻基又很是不解。朱高炽不欲他再纠缠这个话题,便道:“那些东西终是祸害,你着人细细再去查,终是要问出究竟来。”朱瞻基点点头,道:“只是可惜了,没有这些证据,怕是治不了三叔。” 朱高炽哼了一声,道:“纵然有这些证据,你皇爷爷也不会真要了你三叔的性命。你看他在大殿之中亲手杀了孟贤,分明是不想孟贤紧咬老三。不过,我们的目的,也不是非要杀了老三不可。只要,你皇爷爷削去他手中的三支护卫队,那样老三手中便无军卒,自是如猛虎失去爪牙,想要伤人也是无能为力。” 朱瞻基点点头,道:“虽然皇爷爷没有搜到什么证据,但大殿中孟贤当众揭露三叔阴谋,皇爷爷总要给大臣们一个交待。三叔此来必定元气大伤,以后不能再与我们相争。” 朱高炽想起什么,道:“那个赵王府的总旗,叫什么王瑜的?”朱瞻基道:“是叫王瑜。他出来揭发三叔,现在却是无证无据,皇爷爷会杀了他么?” 朱高炽道:“你皇爷爷作事向来我行我素,旁人很难猜到。你且让手下多留意他吧。” 慈庆宫中朱高炽父子在为今日之事疑惑,吉祥阁内朱高燨与慕容秋风亦为今日之事困惑不已。慕容秋风道:“自那日殿下与赵王殿下谈后,赵王殿下与宫中的来往已然少了。本来以为他就此打住,谁料今日竟然被人揭露出来。可是奇怪地却是在赵王府搜不出任何证据。” 朱高燨沉思良久,道:“这件事总觉得有些蹊跷,不是表面这么简单,我只是一时参不透。不管怎样,三哥性命总是无虞。”慕容秋风道:“赵王经此打击,必然一蹶不振。太子之位更加稳固,这样朝中也便安静许多。 朱高燨道:“太子兄长为储君,本是天经地义,想来亦是天地佑之。二哥与三哥素来不服,总想与大哥争个高低,到头来也是这般下场,跟随他们的人自然是树倒人散。不过我看皇上近年是有了年纪,虽然对太子兄长时有顾忌,但废他之心已日渐淡去,想来也是思量再三,还是大哥适合太子之位。” 慕容秋风道:“看来却是如此。不过,近些日子好像甚少见到皇太孙殿下,今日在乾清宫门见到他,却不知怎地脸色不太好。” 朱高燨想起了他手中的丝帕,心下又是一阵恍惚,半晌方道:“你不说我倒没意识到,这些日子,竟与他走得有些远了。” 慕容秋风心中暗道必是因为阿狸之故,也不敢再多嘴 此时扶风走了进来,朱高燨道:“何事?”扶风道:“乾清宫那里传来消息,边关有八百里加急,北边蒙古军队又在侵扰我边境,竟然是那个阿鲁台公然前来挑衅。” 原来去岁秋收之季,蒙古人频频到汉人居住之地抢劫。边境也时不时报来告急文书。朱棣本来以为他们小打小闹,不怎么理睬,只是派兵驱逐,谁知近来蒙古甚是猖狂,那阿鲁台对朱棣很是忌惮,除了朱棣他却是谁也不放在眼里,几次侵扰大明边境,见朱棣没什么大的动静,便胆大起来,带着蒙古骑兵公然与边境的明军挑衅,边境守军一时大意,竟又被他杀个溃不成军。一时明军不知所措,只得快马加急报回北京。 扶风言语甫出,朱高燨便道:“这么说,皇上定是要马上出兵北漠了。” 且说阿狸回到芳华苑,在房中许久才平复了情绪。正在担心阿青的安危,忽见阿青慢慢地走了进来,阿狸大喜,她原本提心朱瞻基对阿青不利,此时见阿青完好回来,倒对朱瞻基的猜忌减少了几分。 阿青却是揉着头埋怨道:“姐姐,你怎么先回来了?我去到吉祥阁,不见你,也不见四殿下。还想着你们偷偷外出了也不告诉我下。谁想你倒在这里。” 看来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狸故意道:“你还说呢,我让你回来拿丝帕,你倒是长在这里不回去了。害得我在太阳下面出汗。我气不过就回来了,却又不见你。你到底去哪里了?” 阿青叫道:“我真的取了帕子去园中找你,还遇到太孙殿下呢,我要走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头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几株芍药花下,有个小长随在我身边,说是我中暑晕倒,太孙殿下让他在旁边照顾我,想是我一时热得晕了吧。我也怪不好意思的,打发小长随走了,只是帕子却不见了,我四下里找了许久,只找不到。” 想来都是朱瞻基的安排,看来阿青什么也不知道,如此也好,阿狸便放下心来,又解释道:“今日太阳特别毒辣,不适合外面闲逛去,我站了一会也觉得头晕脑胀,忙找了阴凉地方歇息一下才缓过来。你想必热着了,快坐下来休息下,我让人给你倒些酸梅汁来解暑。那帕子算什么,丢就丢了,我再绣来便是。”一面吆喝小侍女给阿青取酸梅汁来喝。 阿青亦觉头脑发蒙,想着可能真个中暑,便依言坐下来。 果然不出朱高燨所料,朱棣收到边关快报,大为恼火,他正为朱高燧的事情心中有气,此时听到阿鲁台又反了,当即拍案大怒,恨不得立刻赶去北漠,抓了阿鲁台来碎尸万段。当即下旨令各部准备,他要亲率大军,以最快速度北征。当时朝廷上下便忙碌起来。 第十二章心有猛虎 这一日,朱高燨让阿松过来请她去吉祥阁。阿狸到了宫中,阿锦阿绣先迎出来,阿狸自然与她一阵说笑。待来到大厅之内,见朱高燨立在窗前,便笑道:“我只是奇怪了,为什么每次见你,你都是站着呢?明明旁边有椅子嘛。我可不跟你学,本人是能坐着决不站着,能躺着决不坐着。” 说着她大剌剌地往椅上一坐,道:“阿绣,上茶。来杯普洱,方才吃肉吃多了些。” 朱高燨笑道:“偏你的道理多。”在旁边坐下来,道:“怎么这几日不见你过来,非要我请了才肯过来?” 阿狸大大摇头道:“宫中连日来不断有事发生,我自然知道你们有得忙了,才不愿意来讨没趣。看我识相吧?”阿绣端茶进了来,她接过来,偏头问朱高燨道:“怎么,现在叫我过来,看来你们是忙完了。” 朱高燨道:“看不出来嘛,你闭门不出,却也对外面的事情了如指掌。”阿狸道:“了如指掌不敢当,那是你们这些阴谋家的事。不过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想知道也不行,胡孙二位日日往太子宫中,时不时的有些消息传到耳中,不想听也不行。” 赵王朱高燧谋逆一案,所有参与谋反的人全部处死,黄俨等内侍亦被惩处。赵王被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没有旨意不许出来。但是赵王的护卫亲军,却是丝毫未动。朱高炽失望之余,却也无可奈何。这些事情断断续续地阿狸也听到了,今日听得朱高燨的话,便说:“这个事情结局挺好的,你也不需担心你那赵王哥哥的性命了。现在你太子哥哥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来觊觎他的位置了。那么,下来是不是要说说我们呢?” 朱高燨笑道:“我们?是啊,是要来说说我们的事情了。”阿狸见他笑得古怪,知道他心中所想,便道:“呸,不是你想的那样。”朱高燨道:“我想的哪样呢?” 阿狸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我嘛,是这样想的,现在皇上为着赵王之事估计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又听说蒙古作乱,他准备亲自征讨,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如果这时候我们再去凑热闹,怕是太也说不过去了吧?毕竟我们的事是小事,那些是国家正经大事,不能相比的。” 朱高燨亦正在思索此事,听得阿狸这么说,便道:“你这么想,那当真是好。”听他答应这般利落,阿狸倒狐疑了,放下茶杯道:“你几个意思?好象巴不得不想跟我成亲的样子?怎么,你有什么坏想法了?” 朱高燨苦笑道:“你提出来的,我怎么能不答应?”阿狸不乐意道:“你要假装着不答应,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似你这般倒像是作了什么亏心事,让人不得不怀疑。”上下打量着朱高燨。 朱高燨没奈何道:“什么都是你有理。你且听我讲来。父皇刚刚处理完三哥的事情,现下又在烦恼北征。昨日我去乾清宫,就听得他正与各部大人发脾气,今日过去之时,又听到他在斥责夏元吉大人,我自然也不敢去撞枪口,便早早地回来了。你想这么个情景,我们的亲事怎么能办好呢?” 阿狸点点头,道:“你说得也在理。不过,”她嘿嘿一笑,道:“你家老爷子的脾气也太旺了,天天这么着发火,保不齐哪一天被气个脑溢血就麻烦了。” 朱高燨瞪了他一眼,道:“就是贫嘴。”阿狸忙道:“是,该打嘴。”又不解道:“皇上北征吧,让他们准备就准备好了,有什么发火的?” 朱高燨叹了口气,道:“连年征战,消耗实在太大,国库已有空虚。朝中各位尚书都竭力阻止父皇北征,可是父皇哪里听得进去,执意要去。昨日兵部尚书方宾上奏粮草器械根本不够支出。父皇很是生气,又询问户部尚书夏元吉,夏大人亦说连年出兵作战,军马储蓄早已损耗怠尽,又说皇上也有年纪,近年身体不好,需要静心调养,应当休兵罢战。” 阿狸听到这里,哈哈一笑,道:“这个夏老头,以前很会揣摩圣意的,怎么今日说出这么不招人待见的话来?哪个人愿意被别人说老了不行了,况且是你父皇这般一个喜欢征战的人?哪里肯服老哟。” 朱高燨摇头笑道:“可不是这个话么?夏元吉昨天也不知怎么搞的,话一出口,父皇果然大怒,立时让他离开户部,令他前去开平督办粮饷。”阿狸失口道:“真的么?这下他岂不惨了?被贬了么?” 朱高燨笑道:“这个倒不用担心,夏元吉跟随父皇多年,父皇对他甚为倚重,只是罚他前去经办粮饷,他的官职并未削去。我看过不多日,他便会回来。”阿狸道:“这样啊。还以为这个夏老头要完了呢。” 朱高燨又道:“这还没有完。父皇又接着问工部尚书吴中,谁料吴中回答亦是与方夏二人相仿,父皇这下子是真的生气了,以为这几个尚书合起伙来反对他,便斥责他们白领国家俸禄,却是一事无成。结果把吴中关进了监狱之中。” 阿狸一竖大拇指,笑道:“这就是你的父皇!霸气啊霸气!”心中却想这个朱棣,真个是我行我素,刚愎自用。便又问道:“那么还有一个尚书呢,对了,是那个礼部尚书吕震,这个家伙我倒见过几面,惯会溜须拍马,迎合皇上。怎么,这次他是不是变得正直了,是不是也被关起来了?” 朱高燨笑道:“你也说了他惯会迎合,怎么会被关呢。他原来与那三位尚书意见相同,见三人被斥,便马上改变立场又成了墙头草,支持父皇北征。” 阿狸哈哈一笑。正在此时,听得外面慕容秋风的声音,阿狸叫道:“你可算来了,快些进来。” 慕容秋风进来与朱高燨见礼,朱高燨令他坐下。慕容秋风看看阿狸,却对朱高燨道:“回殿下,那个兵部尚书方宾,昨晚自杀了。”阿狸啊了一声,朱高燨也稍感意外,道:“怎么就死了呢?父皇昨天并没有关他入狱。” 阿狸呵呵道:“这就是皇上的厉害之处,不关你比关你还可怕!想那方宾,定是担心皇上找他麻烦就干脆死了,一了百了。”朱高燨摇头道:“他还是不太了解皇上。以为这么死了就了事了?就怕他这么作令父皇更加生气。” 慕容秋风道:“可不是么,陛下闻听后甚为恼火,说没让他死他自己怎能去死?让锦衣卫将方宾的尸首拉出来斩首。”阿狸这下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朱高燨叹了口气,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慕容秋风道:“皇上令礼部尚书吕震暂代其他三部尚书之职,尽快将北征事务处理完毕。”阿狸忍不住道:“四个尚书一个死,一个关,一个贬,国家大事还怎么处理?以一代四,这吕震有这个本事么?” 朱高燨微微一笑,道:“这个啊,便是吕震的长处了。此人有个异于常人之处,便是他记记之好,无人能比,无论任何事物,经他看后,便是过目不忘。所以如果他打起精神来,处理四部政事,应该还应付得来。” 阿狸大为惊奇,道:“那么个马屁精竟有这个天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又道:“不过他看到那三个尚书的下场他不害怕么,不怕皇上哪一天不高兴了也把他给关了,或是咔嚓一下送他去西天了?” 慕容秋风忽然笑了一下,却又看看朱高燨,忙收起笑容。朱高燨心中明白大半,道:“怕自然是怕的,不过父皇令他一身兼四职,自然有拿得准他的法子。”慕容秋风道:“殿下说得是,皇上为了让吕震大人专心处理政事,特派了十个侍卫贴身侍候于他,且叮嘱不可离开他一步之遥,如果吕大人有什么闪失,那十名侍卫就自我了断吧。” 阿狸叫道:“分明就是软禁嘛,又要牛干活,又怕牛死掉。那吕震这下有得苦头吃了。” 慕容秋风道:“可不是?听说他现在埋头公务之中,积极给皇上陛下筹备着北征所需物资。皇上那里怕是不日就要北上。” 朱高燨与阿狸对望一眼,道:“如何?我们还要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阿狸笑道:“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慕容秋风莫名其妙,道:“听殿下的?这刮的是什么风?你怎么转了性了?” 忽有阿锦进来,道:“四殿下,方才乾清宫传来陛下口谕,今晚召殿下与丁姑娘一起用膳。” 朱高燨与阿狸走进乾清宫,早有马云迎了上来,道:“殿下来得正巧,皇上在后面院子里呢。”两人便穿过游廊,到了后院,只见朱棣负手看着天边的一抹晚霞。 听得脚步声,朱棣转过身来,看到二人,便招手示意两人走近。阿狸见他神情甚为疲倦,脸上满是憔悴之色,心中便大为不忍。想他也是六十岁的人,里面是儿孙相争相斗,外面又有外敌侵犯,便是他内心再强大,也有脆弱的时候。想到此处,她冲朱棣展颜一笑,悄声道:“老爷子,你在看晚霞仙子么?” 朱棣一怔,道:“什么晚霞仙子?” 阿狸指着天边绚丽的彩霞,道:“那抹晚霞嘛。小时候我听过一个故事,西王母座下第十六仙女,擅于织绵,那傍晚的彩霞啊,便是她所织就,所以人都称她为晚霞仙子。这个晚霞仙子有一日经过人间,喜欢上一个王子,这王子勇敢健壮,力大无比,时刻保卫着自己的国家。两人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可是被西王母发现后,西王母大怒,将晚霞仙子抓回昆仑山去,那个王子失去心爱之人,心性大变,带人杀去昆仑山,放火焚烧西王母宫殿。西王母很是生气,便要杀了王子,是晚霞仙子百般求情,西王母便饶了王子性命,却又将他变成一只猛虎,放逐山野之中,那猛虎日日在山林咆哮,令万物胆寒。晚霞仙子有天晚上便偷偷跑到他的洞穴外面,化身作一株蔷薇花,绽放开来。次日早上猛虎出洞穴之后,猛然看到这株蔷薇,忽然心有所触,低下头来细细嗅这蔷薇花,身上所有戾气竟然全部消失,复又化身成为王子。王子知道这蔷薇是爱人化身,便将它移到宫廷之内,每天日赏蔷薇,夕看晚霞,将那一腔相思之情全都化作对蔷薇和晚霞的爱恋之中。他的痴情竟也感动了西王母,终于西王母心发慈悲,将蔷薇又变成晚霞仙子,两个人便长厢厮守,渡过一生。” 故事讲完,朱棣还没开口中,朱高燨便道:“这个故事怕又是你杜撰的吧,我在书里从来没有看到过。” 阿狸笑道:“只准古人杜撰,我就不可以胡编一个么?你也太胶柱鼓瑟了吧。”她悠悠然道:“我说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朱高燨疑道:“此言何解?” 阿狸道:“这个意思是说: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只猛虎和一株蔷薇。猛虎至刚至阳,蔷薇则至柔至阴,再怎样的心如磐石者,心中也会有柔如花瓣的时候。” 朱高燨微笑道:“这便是常说的英雄侠骨、铁血柔情了?偏你爱用什么猛虎蔷薇的来重新演绎。” 阿狸笑道:“一直看惯了老爷子威风八面的神气,方才忽然看到他负手西望晚霞,竟似满面柔情似水,我心里才想起来这么一句话,再顺口编个故事出来。本来就是想卖弄一下,你不夸我也罢了,只是来取笑我。”转而向朱棣道:“老爷子,你也不管管他,让他谦虚一下啊。” 朱棣轻吟道:“我心有猛虎,低头嗅蔷薇。”他看看阿狸,这个女孩子想来是看到他心中的落寞才故意编个故事出来,以逗他开心。他对着阿狸一笑,道:“原来朕在你心里一直是威风八面的样子。” 阿狸笑道:“那是自然。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当然威风凛凛啊。” 连日来朱棣一直心情郁闷,今日见到阿狸开怀一笑,顿时心中觉得敞亮许多。他看着二人,忽地又皱起了眉头,道:“燨儿,北征之事太过突然,你们的婚事怕是要再缓些时日了。” 朱高燨忙道:“父皇北征在即,各类事务应接不暇。儿臣的事情实在不能跟国家大事相比。依儿臣之意,还是等父皇回来后再办不迟。” 阿狸亦道:“是啊是啊,还是等陛下凯旋归来吧。” 朱棣道:“现在天气渐热,朕又急于北上,确实顾不过来你们,但又怕耽搁了你们。”阿狸笑道:“但是如果因此便仓促地将我娶进门来,阿狸却是不依的。陛下不可如此偏心哦。我们啊,还要等陛下凯旋回来给我们办个隆重的婚礼。” 朱棣心中颇喜二人通情达理,微微一笑。 朱高燨又道:“父皇此次只身前去北征,没有我们兄弟在身边,难免有些寂寞,不如我与阿狸跟着你去吧?” 朱棣摇头道:“罢了罢了,带着你们两个,没得还要分朕的心思。你们还是离我远些的好。我哪里就寂寞了,有张辅跟随于我,阿辅啊,比你们兄弟几个都好,简直就是朕的孩子一般。” 听得有张辅相随,朱高燨略略放心,却又道:“孩儿知道马上功夫不济,不想给父皇添乱,却只是担心父皇身体。” 朱棣心中涌起一丝酸楚,伸手来拍拍朱高燨的后背。此时有马云前来禀报:“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皇太孙殿下都已来到,在前厅恭候陛下。” 朱棣一挥手,带着二人慢慢踱到了前厅,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并朱瞻基见到朱棣,急忙躬身行礼。朱高燨与阿狸也与太子夫妇见礼,朱棣摆手让他们起身,道:“今日乃是家宴,你们不要拘束,随意些好。”他先自坐了下来。 朱高炽与朱高燨在他两边坐下,太子妃亦在旁边坐下,阿狸略有些迟疑,朱棣笑道:“说了不拘礼,你只管做下。”她只得挨着太子妃坐下,朱瞻基顺势亦坐在一边。 朱棣看看大家,道:“寻常人家,在一处吃饭是常事,对我们天子之家,却是难以实现。今日有你们几个陪着朕用膳,也算不易。”他想起朱高煦朱高燧两人,不禁心中叹息一下。 朱高炽知道他心思,便笑道:“父皇如果愿意,儿臣便天天来陪着您用膳。只怕父皇嫌弃儿臣粗笨,不及四弟聪明伶俐,不予儿臣陪伴。” 朱棣看看他肥头大耳,转眼又看看朱高燨丰神秀雅,心中暗道这老大确实生得不合人意,便面上打了个哈哈,道:“燨儿与阿基正值青春年少,你如何与他们相比。” 转眼对太子妃张氏道:“太子妃,燨儿与阿狸年纪还小,你作大嫂的,以后还要多加照顾。”张氏急忙起身应道:“儿媳记下了。” 朱棣又看看阿狸,道:“你这个大嫂自嫁到宫中,便克己守礼,对待朕与徐后孝顺之至,燨儿亦劳她操心带大,你啊,实在是要多感谢她才是。” 阿狸忙点头道:“是啊,我心里着实感谢。”对太子妃道:“太子妃娘娘,四殿下多次与我提及你,说长嫂如母,阿狸笨拙,恐言语举止冲撞娘娘也是有的,只望娘娘不计阿狸无心之过,看在陛下的面上,饶恕阿狸。” 太子妃张氏忙道:“丁姑娘太客气了,这是说哪里话,四弟喜欢你,太子与我也喜欢得很呢。”她实在没想到朱棣竟然在此家宴上说出这等话,心中再对阿狸不喜,却也不敢表露一二,只能堆起满脸笑容来。 朱棣闻二人言语,不悦道:“还说什么姑娘娘娘的,你二人以后便是妯娌了,要相互扶持、友爱亲和才是。”对太子妃道:“阿狸个性太过活泼,不似胡氏孙氏温婉安静,你作大嫂,要耐下心来,时常教导她些。” 太子妃忙应承下来。阿狸心中叫苦,心道:“这个朱老头,真真没事找事,你让太子妃来教导我,不是给我套了个枷锁嘛?太子妃如果拿着鸡毛当令箭,岂非又要上演一出容嬷嬷针扎紫薇的戏吗?”她却哪里知道太子妃张氏才懒得理她,只巴不得她离自己越远越好,怎么还会找上她门来。 朱棣对朱高炽道:“炽儿。”朱高炽心中一热,这个炽儿还是在他小时候父皇如此称呼过他,这些年来朱棣对他冷冷淡淡地,何曾这么亲热地叫过这个名字,他忙道:“父皇。” 朱棣见他眼眶微有湿意,想来是动了情感,也感慨万千,道:“这些年来,朕忙于朝政,实在疏忽了你,你尽心尽力,帮朕操持。朕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朱高炽听过朱棣如此言语,心中激荡,眼圈微热眼泪差点下来,忙道:“这些事都是儿臣应该做的,没有什么委屈可言。” 朱棣道:“炽儿,父皇北征在即,你留守京城处理朝政,且不可太过操劳,你也有了年纪了。” 朱高炽听此话语,心中大喜,此言外之意便是将朝纲都交付与他,多少年来朱棣从未说过此话,今日之语,分明是告诉他以后就是他来当朝主政。可是他亦深知朱棣性情多疑,不敢当真露出喜色,面上故作惊慌道:“儿臣资质愚笨,有些朝廷大事儿臣却是处理不来的。有父皇在朝中坐镇,儿臣与大臣们才能心安。我大明朝不可一日无父皇,还希望父皇早日凯旋而归。” 朱棣闷下头来喝了一口酒,却也不作声了,心中对朱高炽忽又生厌烦之意,想这个老大唯唯诺诺的,实在不如老二朱高煦来得直爽张扬。一时想起朱高煦,他叹道:“不知你二弟近来过得如何。” 在座之人俱都一愣。朱高炽心中陡然一惊,没想到朱棣突然提及于朱高煦,他忙笑道:“二弟在乐安倒也逍遥自在,听说前些日子还添了个女儿。此时怕是享受着儿女环绕膝下之乐。” 阿狸也想起来,算算日子苏樱的孩子也该生下来了,真是个女儿啊,心中便猜测这个女娃娃的眼睛是单眼皮还是又眼皮。却听朱棣道:“添了个女娃娃?朕这些时日倒是忙碌,没有看到奏报。”想必是因为这几年朱高煦被贬在外,朝廷内外多是趋炎附势之徒,见皇帝不怎么待见这个儿子了,自然关于他的消息也极少传入宫中。朱棣微笑道:“女儿好啊,老二身边已有五六个儿子,却一直没有个姑娘,此番生出一个来,倒凑成一个好字。”对朱高炽道:“这个女孩子是老二家第一个郡主,你可着人备齐一应贺礼,送与老二。” 朱高炽道:“昨日儿臣还询问着此事,父皇吩咐了,儿臣马上去办,明日就派人送到乐安去。”朱棣想想道:“此女生于乐安,便封她作乐安郡主。只愿她一生能快乐平安。”朱高炽忙记下,令人传与礼部,又准备相应册封之礼。 朱棣看看朱高燨,道:“朕走后,你大哥政务繁忙,燨儿可以到乐安看看你二哥。你二哥虽然在团门思过,你们却也要时常惦记些。兄弟之间,来往少了,情份自然也会淡了。若你们母后还在,定然不许出现这种情形的。” 朱高炽朱高燨双双站立起来,躬身答应。 朱高炽见朱棣忽然又不说话了,与太子妃相视一下,自己心里捉摸莫非哪句话说错。太子妃忙举起一杯酒来道:“父皇,儿媳在这里先祝父皇马到成功,一举扫平蒙古。” 朱棣感慨道这个大儿媳妇却比大儿子强得多些,他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一时酒宴结束,朱棣又与众儿孙坐了一会,觉得身子困乏,众人瞧出来他的意思,便纷纷退了出来。朱高燨阿狸与太子夫妻告辞,朱高炽自带着妻子回慈庆宫不提。 这里阿狸一离了众人,就长出了口气,朱高燨知她素来不耐拘禁,便道:“可还好?” 阿狸皱眉道:“这种日子偶尔可以,天天这么着就不是人过的了。” 朱高燨见四下无人,扶风阿绣又离得远,便拉她入怀,轻轻簇拥着她,道:“且再忍耐些。”阿狸微一挣扎,笑道:“你这人,在你父皇面前斯斯文文,怎么转脸又这般模样。”却也很是享受朱高燨的怀抱。 朱高燨忽然道:“你前些日子说送我的丝帕呢?” 阿狸啊呀一声,挣脱了他的手,从怀里掏出来一方白色帕子,道:“怎么会忘呢?给你。为了绣这朵荷花,我的手被绣花针还扎了好多下呢。”朱高燨看看帕子上那拙劣的花朵,笑道:“这手艺,除了你,宫中找不出第二块来。” 阿狸嘻嘻笑道:“那是!我嘛要么不作,要作就要作第一,倒数的也算!”歪着头又看看丝帕,道:“我觉得还不差嘛,前儿宛儿还夸我绣得好呢。”见朱高燨脸上似笑非笑,便恼羞成怒道:“你不要拉倒!哼,自有人给你绣好的来。”伸手去抢。 朱高燨早有提防,忙将帕子高高举起,他身材本就高大,阿狸伸长手臂也够不到,气得拽着朱高燨的胳膊使劲往下拉。朱高燨突然冲她身后叫道:“父皇!” 阿狸一惊,以为朱棣出来,忙放下手来。趁此功夫朱高燨忙将帕子放入怀中,转身大步而去。阿狸转身没看到朱棣,方才发觉上当,忙又急忙追了上去。 朱高燨见她快要追上自己,正要加快步伐,不妨转身差点撞上了一个人。他及时停下脚步,却看到一名侍卫直直地立在他面前。 阿狸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叫道:“你还跑?”此时也看到那名侍卫,却是脸色黝黑,目光如炬,不是那个跟着张浩然的老白么?她脱口道:“老白,你怎么来了?”又上下打量着他,格格笑道:“你怎么穿着侍卫的衣服?你什么时候去锦衣卫当差了?” 来人正是张浩然的属下老白。他听阿狸呜哩哇啦地与他说话,却是不理她,只是对朱高燨道:“少主!” 朱高燨乍看到他,颇吃了一惊,忙制止阿狸嬉笑,道:“回吉祥阁。”冲扶风使了个眼色。 扶风与阿绣亦见过老白,只不知他怎么出现在皇宫之内,听到朱高燨吩咐,扶风忙四下里看看,走到老白的前面,低声道:“你跟在我后面。”老白依言跟着他在前面走。 阿狸见朱高燨神色凝重,偷偷道:“怎么,老白是私自入宫的?”朱高燨皱眉道:“他跟着舅舅,别的没学会,胆大倒是大的出奇,竟把这皇宫当作平常之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狸笑道:“这有何稀奇?不过他也没有蛮干,知道装扮成个侍卫进了来嘛。”朱高燨低声道:“就是不知道那个被他袭击的侍卫怎么样,如果死了就麻烦了。” 阿狸道:“他没那么笨吧?” 二人说着来到吉祥阁,扶风已把老白带到了书房之内。朱高燨阿狸进到房内,阿狸笑道:“老白,你没把那个侍卫打死吧?” 老白便知道二人已猜出他袭击了名侍卫,乔装成他的模样进到宫中,便老老实实地道:“死倒没死,不过睡几个时辰是要的。” 阿狸一吐舌头,道:“这是什么功夫这么厉害?你教教我呗!”心中却想如果学会这个功夫了,以后看着不顺眼的家伙,便让他休息去! 老白却摇摇头,道:“不行。”阿狸怒道:“为什么?”老白道:“怕你对付少主。”阿狸便啐了他一下。 朱高燨道:“舅舅有什么吩咐么?”老白道:“主上让我来看看少主身体可好,又说如果宫中没什么事情,就跟着老白回雁荡。” 阿狸曾听朱高燨讲过张浩然居住在雁荡山,那个地方她在现代社会时倒曾去过,景色自然秀丽,只是太过险峻,比起杭州来,她倒愿意还是居住在杭州。不过如果可以借此离开宫庭,倒也不失是件美事,忙拍手道:“好啊好啊,我们去雁荡山。” 老白看看她,道:“主上没说叫你去。”阿狸心中生气,怒极反笑,道:“不请我去?你信不信我不去,你家少主也去不了?”言语中大有威胁之意。老白翻翻眼珠不说话。 朱高燨不知为何舅舅突然让人来请他过去,问道:“舅舅身体可好?”老白道:“很好。”他略放下心,道:“舅舅没说什么原因让我过去么?”老白摇头道;“没有。” 朱高燨猜不出什么原因来,心里也明白从老白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道:“既如此,你先回去回禀舅舅,皇上不日就要北征,且等我送走皇上,再去雁荡不迟。”老白又摇头道:“主上说如果带不回少主,就不要我回去。” 阿狸立马来了兴趣,笑道:“若是你家少主永远不跟你去,你也就永远不能回去,对么?”老白点点头。 朱高燨知道张浩然脾气执拗,他的手下想来也是这般,便道:“这样吧,扶风且带你去宫外找个居所住下,只待我父皇一走,我们也随即出城。”老白依然摇头,道:“主上说见了少主,就不要离了少主身边。” 阿狸哈哈大笑,对朱高燨道:“你舅舅给你弄了块贴身膏药来!”她转身对老白挥挥手,说道:“去去去,谁要你待在他身边!”伸出手来就推老白。 朱高燨忙喝道:“阿狸不要!”却已然来不及,老白抬手冲阿狸拍出一掌,阿狸的身子登时被他打得飞将起来。 朱高燨惊叫道:“阿狸!” 外面的扶风已听到动静,纵身从窗子跃了进来,顺势接住了落下来的阿狸。朱高燨急忙过来,扶住她,道:“可有感到什么不舒服?” 阿狸被一抛一落,吓得花容失色,只是捂着胸口喘气,来不及回答朱高燨的话。朱高燨急了,道:“扶风,你看看她怎么样?”扶风忙探手在她手腕处试她气息。 那边老白却道:“她没事。我只是想摔她个跟斗。” 朱高燨瞪了他一眼,怒道:“大胆!”老白耷拉下眼皮不说话。 那里阿狸方始缓过劲来,扶风让她呼吸几下,并无异样。便道:“殿下放心,她只是有些吓着,不妨事。” 阿狸指着老白道:“你,你这个黑煤球、黑炭团,你……”老白双眼一翻,又抬起手来,阿狸吃了亏,知道他武功太高,又怕被他拍得飞起来,忙掩住了嘴巴,一手拉住朱高燨来委屈不已。 朱高燨对老白道:“以后你对她要象对我一样,不可无礼。”老白把眼皮翻下来,不作声。朱高燨知道他只肯听舅舅的话,怕他在宫中再惹出什么事来,便道:“扶风,你带他出去吧。” 扶风便道:“白师父,请吧。”老白又是连连摇头,道:“主上说让我守在少主身边。” 阿狸被他拍了一掌,心中着实生气,此时听到他这么说,便道:“你少主身边有扶风一直跟着,你若想守在他身边,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打得过扶风。来来来,你与扶风比试下看看,如果你胜了他,便让你留在公子身边。”虽然上次扶风说这个老白功夫远在他之上,但阿狸知道扶风的本领也是不弱,方才被老白飞了一下,心里便想让扶风与他斗上一斗,以泄她心头之气。 扶风听到她的话,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却也提高了警惕,这个老白明显是个死心眼,不要被阿狸一激,真的突然动起手来,他便被打个措手不及。他注视着老白,手暗暗摸到剑柄。 却只见老白眨巴眨巴下眼睛,对他道:“你打不过我的。”扶风点头道:“我知道。” 阿狸却哼道:“比过才知道!” 老白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对扶风道:“我随你出去便是,只是不要离少主太远了。”扶风听得此言,忙道:“好好,请随我来。” 阿狸愕然,眼睁睁看着二人前后出门去。身边朱高燨悠然一笑,道:“这个老白,还挺聪明的。” 阿狸却是嘿嘿冷笑,心中暗想扶风不敢与老白比试,想来是知道他功夫太高,慕容秋风也打不过这个黑炭团,不过如果扶风与慕容秋风合起来打他一个人,总有些胜算吧?心中便想着总要找个机会撺掇二人跟老白打上一架才好。忽又心里可惜百里飞雪不在这里,不然就让三人合伙来打他一个,那样就更加有把握一些。 次日阿狸早早的找机会溜出芳华苑来,匆匆赶往吉祥阁,快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慕容秋风走到前面,她心中大喜,忙喊道:“慕容!” 慕容秋风停下来,看到她便取笑道:“今天倒是奇了,这么早便过来这里?又逃课了吧?那紫萱想必被你收买了,越发也不管你了。” 阿狸嘻嘻道:“现在都忙着打仗,她哪有功夫管我们啊。” 慕容秋风不屑道:“打仗也是你们女人操心的事情?这也成逃课的借口了!哼,打仗!打仗关你什么事?也不找个好的理由来说。” 阿狸颇为正色道:“你此言差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场仗关乎我们国家安危,连天子都亲自出征,我们女人怎能只知道享乐呢?你也忒小瞧你表妹了。我是个很爱国的热血女子!” 慕容秋风听得似懂非懂,见她又信口开河,不禁道:“呀呀呸!成天满嘴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我看四殿下也是鬼迷心窍了才想娶你!你这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啊?四殿下能吃得消么?” 阿狸哈哈大笑道:“他已被我同化了,自然明白我说的。” 慕容秋风摇头道:“真受不了你们!我就不知道他跟着有什么乐趣?” 阿狸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慕容秋风知道她肚里墨水有限,还在他面前拽文,便白眼一翻,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阿狸倒颇有自知这明,情知古文有限,知道再说下去必被慕容秋风耻笑,忙道:“说人话!” 慕容秋风干脆利落道:“滚!” 两人斗着嘴进了宫门,迎面一眼看到老白立在殿前。慕容秋风一见他,便面色一变,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老白看到他竟然咧嘴一笑,问道:“你来了?那个百里家的小子呢?怎么没同你一起过来?”原来那日在永华殿前,因为张浩然的缘故,老白没与百里飞雪交手,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百里家的剑法,此时看到慕容秋风,便开口询问百里飞雪在哪里,此时没有张浩然在眼前,他便可以随些性子了。 慕容秋风听他询问百里飞雪,便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不明白他为何在这里,便转过头来看着阿狸。阿狸笑道:“你想问我啊?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 慕容秋风抬手便想打她一巴掌,阿狸忙跳到老白身边,叫道:“老白,昨天你少主说了对我就要像对他一般,现在这个家伙欺负我,你快教训教训他!” 老白一动不动,翻翻眼珠不吭声。阿狸便叫道:“老白,你不是想找百里飞雪么?我知道他在哪里,你替我教训了慕容秋风,我便带你去找他!” 老白心里一动,歪着头看看阿狸,阿狸忙冲他使劲点点头,道:“真的,快点啊!只要打败了慕容我便带你去见百里!” 慕容秋风听到阿狸这般话,生怕老白出手来又将自己困住,忙喝道:“老白,你不要听她胡说,百里飞雪在北漠,她怎么可能带你去找他呢?” 老白闻听此言,便冲阿狸道:“果然你是骗我的。小丫头年纪不大,鬼心眼倒不少!果真就像主上说的,像极了你老——”他忍住下面的话没有往下说。 这时候朱高燨与扶风出了殿来,阿狸便道:“好啊,看看你家这个老白,根本就没听进去你的话,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面。他没把我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老白哼道:“我不会将少主放在眼里。” 阿狸忙推了一把朱高燨,道:“听听!听听他说什么话!” 老白接着又道:“我将少主放在心里。” 阿狸气得语塞,慕容秋风倒是嘿嘿笑起来,道:“真是老天保佑,来了个能治住你的人。” 朱高燨忙道:“好了好了,老白跟你开玩笑的。”心里却也好笑,怕这个老白倒真是阿狸的克星也未可知。 正在这个时候,听到外面有人道:“四殿下!” 朱高燨抬头看去,只见锦衣卫都指挥使刘江走了进来。 那刘江进到庭院之中,正要对朱高燨行礼,却一眼看到了老白,竟如大白天见以鬼一般的脸上顿时失色,指着老白道:“你——你——” 老白却是冲他一翻眼皮,左手轻轻抬了起来。刘江急忙闪躲,抽出腰间长刀来抵挡面前。老白笑道:“来来来,二十年没见了,让老夫看看你的功夫长进没有?”纵身上前与刘江斗在一起。 阿狸听得他的话语,他竟然与刘江是老相识了?朱高燨也是一怔,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齐齐看身场中较量的两人。却见刘江手中持刀奋力抵挡,老白却是空手与他相搏,倒显得游刃有余。慕容秋风与扶风均是吃了一惊。这刘江跟着朱棣多少年,在锦衣卫之中,除了死去的纪纲,他的功夫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此时却在老白的空手下显得左支右挡,只十余招之后,便微露出狼狈之势来。慕容秋风与老白交过手,知道他确实非同一般,自己上前就已被他控制。此番刘江能与他交手十几招,已经实属不易,可见刘江的功夫也不是浪得虚名。 阿狸却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你看这个老白空手与刘江交战,你可有这个本事,空手与人相斗?” 慕容秋风见她出言来损自己,便白她一眼,道:“对付你我可以空手,对付别人就不敢了。” 阿狸笑道:“你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算什么本事?我只是说这个老白自负得很,能与人赤手空搏,便随口问你可不可以这般作来。你何苦来心虚,扯到我身上了?” 慕容秋风看看场上两人,道:“这两人功夫自是非同常人。老白的空手搏击我可不敢,除非我身上穿着冰丝蝉翼,倒可以勉强与刘江来试试。” 阿狸奇道:“冰丝蝉翼?是什么东西?” 慕容秋风道:“那是一件宝物,是以极北寒地的冰蚕丝所制,穿至身上却是刀剑不入。” 阿狸笑道:“有这么好的东西啊,在哪里?你去买了来穿在身上,那么就不怕什么老白了。” 慕容秋风哼道:“说了是武林至宝,你以为用银钱便可以买到么?况且我也只是听爹爹说过有这么件东西,到底长得怎么样也没见过。爹爹说这宝物已经失踪二十多年了,谁也不知道在哪里。”心中却想到即便穿了这冰丝蝉翼,也打不过老白。又见阿狸还想纠缠着说话,便将她推到朱高燨身边,道:“你只去缠着他便是了。” 只见场中打斗已然分明起来,刘江显见要被老白收拾了。却听老白忽然笑道:“不错嘛,功夫倒有些长进了。”蓦地左手在刘江肩上点了一下,刘江只浑身身子一麻,手中长刀便掉落地上,他登时便动弹不得。老白又道:“只是我还是高估了你,本以为这次你能在我手中过三十招,谁知还是没有超过这个数。”他看看刘江,摇摇道:“想必是你近年生活太过安逸,懒于练功,所以功夫长进得不多。真是古人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日子过得太舒适了自然就不思进取了。倒是可惜了你这个练武的身体了。” 刘江脸胀得通红,却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眼睛看向朱高燨。朱高燨忙道:“老白,快将他放了。他可能是来传皇上的旨意。” 老白闻言便伸手在他肩上又点了下解开他的穴道,刘江手脚方才动弹得了,他心中气恼,却也不敢冲老白作什么,只得对朱高燨道:“四殿下,皇上昨日得了一把利器,让小人送给殿下,以作防身之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鞘匕首来,正要递上去,却被老白劈手抢了过来。刘江又气又怒,却奈何不得,不敢动亦不敢言。 老白将那金鞘匕首拿在手中,只见那鞘为木质包金,錾着花朵图案,通体只有几寸长短,甚是小巧精致,顺手从金鞘中拔出匕首,骤然寒光冷冷,晃人眼目,虽然在太阳下面,却依然觉得冷气逼人。老白不禁喝道:“好利器!”便递与朱高燨。 朱高燨拿在手里把玩一下,阿狸便接了过来,道:“这个东西看着倒也精致。”朱高燨便道:“你若喜欢便拿了去防身。” 老白摇摇头道:“这么好的东西给她,真是可惜了。” 阿狸笑嘻嘻地道:“又不是你的东西,你可惜什么?”灵机一动,又道:“你喜欢么?不如这样,你教我点穴之法,我便将这个东西转赠给你。” 朱高燨不禁摇头,慕容秋风忙道:“这是皇上赏给四殿下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给别人?” 阿狸道:“他给了我便是我的东西,我喜欢送谁就送谁。”又眼望老白道:“怎么样?” 老白哼了一声,道:“你心眼太多,我不相信你。”阿狸见他不上当,便也不再睬他,将匕首收起来。 那刘江见差事办完了,忙道:“四殿下,小人告退。”朱高燨点头让他退下。刘江显然不想与老白多纠缠,急忙转身大步离了吉祥阁。 阿狸冲朱高燨慕容秋风使了个眼色,三人一齐进到书房内。阿狸便道:“看来那个刘江倒是认识老白,那么一定也认识你舅舅了。要不要找他去打听一下?” 朱高燨摇头道:“刘江在宫中多年,很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如果他不想说,凭你软硬兼施,怕也得不到一个字。” 慕容秋风亦点头道:“是,你看刘江看到老白就想躲避,可想而知他并不想惹麻烦在身。不过今日老白的几句话,我们也得到一些讯息出来,就是二十多年前,老白他们定是到过宫中,并与锦衣卫们交过手,而且锦衣卫肯定不是老白那些人的对手。” 阿狸不屑道:“这不是废话么?你既然能分析得这么多,你倒来给我分析分析,阿燨舅舅是何方高人呢?” 慕容秋风看她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啊?许多事情就是这么通过信息慢慢才知道的。都像你这般直来直往、横冲直撞,永远不知道事情真像!” 阿狸笑道:“是么?姑奶奶还就是喜欢大刀阔斧,直来直往!”说着扬声冲外面喝道:“老白,你家少主叫你进来!” 只听帘子一响,老白便一步迈了进来,看着朱高燨等他说话。朱高燨与慕容秋风不知阿狸想要作什么,便齐齐看向她。阿狸笑嘻嘻道:“老白,你的功夫厉害得很嘛!你家少主想知道,你的功夫可是天下第一呢?” 老白看看朱高燨,朱高燨示意他回答。他便道:“我不敢称下天第一。比我厉害的大有人在。” 阿狸又问道:“那么你家主上是不是天下第一呢?”老白道:“主上武功高深莫测,可是主上经常对我们说学无止境,武学之道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阿狸笑道:“没在最好,只有更好——怎么这话听着像是广告词呢。” 老白听不明白她的意思,便翻了下白眼,道:“虽然主上承认,我们兄弟私下都认为主上的武功天下第一!” 阿狸笑道:“你们兄弟——你还有兄弟啊?是那次在南京见过的另外两个黑衣人么?你们是三兄弟啊?” 老白哼了一声,道:“三个?你也太小看我们了。我们有几十个兄弟呢。” 阿狸一怔,看看了朱高燨与慕容秋风,又问道:“你们有几十个人啊?看你们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年纪又这般大了平时花费一定不少,你们主上能养得起你们么?”老白瞄她一眼,不说话。阿狸便又道:“你都这般年纪,你的那些兄弟们也都是四五十岁了吧?一个个都老态龙钟的,只吃饭不干活,想想阿燨舅舅真可怜,去哪里弄这许多银子来养你们这些老人家呢?” 老白怒道:“谁说我们老态龙钟了?我们十三个兄弟跟着主上几十年了出生入死,怎么是只吃饭不干活?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 阿狸忙笑道:“你急什么啊?原来你们是十三个兄弟啊?我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着养一大家子的人,要许多花费,阿燨舅舅哪里有那些收入呢?难道——”她压低声音道:“你们偶尔几次打家劫舍来作补贴么?” 老白听她越发越不像话,便怒眼圆眼道:“我们雁荡之巅有的是钱!何用去偷去抢?” 慕容秋风心中一凛,道:“阁下出自雁荡山?” 朱高燨见他神色有异,便道:“舅舅说过他住在雁荡山,这次也是派老白接我们去那里。” 慕容秋风却又问道:“阁下是十三个兄弟?”老白冷冷看着慕容秋风,点了下头。 慕容秋风不禁动容,看着老白睁大双眼,却不言语。 朱高燨见他一动不动,呆呆不语,便问阿狸道:“他怎么了?”阿狸摇头道:“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死机了!容他消化一下,开机重启就好了。”她眼巴巴地看看慕容秋风,希望从他嘴里能得到些实质性的东西。 只见慕容秋风忽然眼睛眨了一下,轻声道:“敢问阁下与冷血十三煞可有关系么?” 朱高燨阿狸闻言心中一沉。老白盯了慕容秋风一眼,哼道:“小子还算有点见识,知道我们二十多年前的名声。” 他此言一出,屋内之人无不吃了一惊!阿狸叫道:“我的天呐,那个冷血十三煞说的是你们啊!”转脸对朱高燨道:“你舅舅的手下是冷血十三煞!” 慕容秋风心中暗叹不已,怪不得自己在这老白手下过不了几招,原来他是二十年前叱咤江湖的冷血十三煞!他不禁抱拳道:“原来是前辈!慕容秋风真是三生有幸,能与前辈相识!” 老白嘿嘿一笑,道:“好说!现在知道我们名号的人不多了。你也算是大家子弟有些见识,如果换了江湖上的毛头小子,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冷血十三煞的存在。”又点头道:“你慕容家的功夫也不错,你年纪尚轻,假以时日,必能修到出类拔萃。” 阿狸却碰了慕容秋风一下,道:“你既然知道冷血十三煞,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主上呢?” 慕容秋风有些尴尬,道:“白老前辈的名号也是听到一些,所知甚少,前辈的主上便一点也不知道了。” 老白瞥了阿狸一眼,道:“我们主上岂是你们这些人能随便知道的?”语气颇为不屑之极。 阿狸啊呀一声,道:“你这个煤球,有什么可得意的?他的名字我们早就知道了。” 老白道:“知道了还向我问东问西。” 阿狸意在套取他的话,听他抢白自己也不生气,又笑道:“方才你与那锦衣卫的刘江比武,说什么他的功夫长进不多,这是几个意思?难道你在二十多年前就跟宫中锦衣卫交过手么?” 老白不说话,朱高燨便道:“老白,问你话呢,你来解释一下。” 老白只得道:“当年我们与皇宫锦衣卫的人确实交过手,这皇帝手下一帮人也有几个出色的,尤其是那个纪纲,当年竟然与我打个平手,我们两人谁也不服谁。六年前我随主上去南京宫里给少主瞧病之时,也曾想过与纪纲再较量一下,谁知机缘不巧,纪纲不在宫内,去年又到南京时,却又听说纪纲已经死了,我们还可惜了好一阵子。这个刘江也曾交过手,当年他还是年轻小伙子,功夫不错,我看他是个练武的奇才,手下留情让他回去再练二十年后与我一试身手,谁知道这个家伙这些年也许是安于享乐吧,功夫只长进一点点,与我期望的相差甚远,真是白白浪费了那副练武的骨胳了。可惜可惜!”说着连连摇头。 听他提及纪纲,慕容秋风和朱高燨对望一眼,两人都想起当日在北漠时朱瞻基曾提起过冷血十三煞的名字,亦说当时是从纪纲那里听到的。 阿狸却忽然呵呵一笑,道:“看你们主上的年纪比你们也大不了几岁,怎地他就作了你们的头儿呢?他的功夫怎地就比你们高出那么多呢?可是你们也是平时懒惰不用功,好意思指责别人呢。” 慕容秋风和朱高燨细想去果然张浩然看起来与老白的年纪差不了几岁,见阿狸出口讥讽老白,生怕又激怒老白,忙出声制止。 老白却是看看阿狸,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扭过脸去不再吭声。 慕容秋风忽然道:“少年时候听家父说过一段往事,他说曾与你们十三侠前辈中的一位比过剑法,说那位前辈剑使得出神入化,快准狠无出其右,那位前辈可是阁下么?” 老白眨了眨眼,摇摇头,道:“那个却不是我。”却又看了阿狸一眼,目光甚是古怪。阿狸便笑道:“你看我作什么?难道想告诉我这个人是谁么?” 老白哼了一声不理她。朱高燨便道:“你且下去休息一下吧。”老白闻言便走了出去。 阿狸得意地对慕容秋风道:“如何呢?我这几大锤砸下去,也能解开那个玉连环吧?何必费劲心思作什么妙手解连环?有那害死脑细胞的时候,还是锤头斧子来得爽快!” 慕容秋风笑道:“你厉害好吧?不是你套取老白的话,我们也不知道冷血十三煞原来是四殿下舅舅的属下。”转而身朱高燨道:“看来这舅老爷可不是一般的世外高人啊!他手下竟然还有这么一帮派。老爷子可是厉害角色!” 阿狸却又跳了起来,吓了朱高燨一跳,阿狸道:“不好,这刘江又被老白教训一下,他回去会不会告诉皇上说老白在这里呢?” 朱高燨闻言笑道:“这个倒不会。我父皇听到舅舅的名字便会发火,那刘江再清楚不过,又何必去皇上面前献殷勤?万一皇上让他来捉拿老白,他没那个本事岂不是自讨没趣?完不成皇上差事岂不是又要惹事皇上动怒?这等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刘江段不会做的。” 慕容秋风也点头道:“说的是,这等丑事刘江绝不会开口,他只会装糊涂。再过几日便随驾出宫,看不到老白他也就心净了。” 阿狸哦了一声,忽然又道:“慕容,你说你一个人打不过老白,如果你跟扶风合起来能否打过他呢?” 慕容秋风摇头道:“那也不行。那老白太过强大,我跟扶风怕是要再练上几年才行。” 阿狸笑道:“其实跟着什么人学什么样,武学也一样遇强则强,现在老白在这里左右没什么事,不如你跟扶风去跟他切磋一下功夫,这样对你也大有帮助。说不定几次下来,你的功夫便突飞猛进了呢。” 朱高燨微微一笑,他何尝不知道阿狸的心思。 慕容秋风斜着瞅了阿狸一眼,道:“你趁早收了这个心思!我是不会上你这个当的。” 这天日落时分,忽见乾清宫小内侍来到芳华苑传阿狸见驾。紫萱等忙与阿狸梳洗整齐了,阿狸跟着小内侍来到乾清宫,到了宫门处,却看到朱高燨立在那里,她笑道:“你在等我么?” 朱高燨点头道:“父皇传我二人过来。我先到一步,便在这里略等你一下。” 说着拉着阿狸一同进入乾清宫里,随小内侍往内院里走。方穿过厅堂,就听到里面呼喝之声不断,举目望去,却见朱棣正与一名侍卫在那里刀来剑往。朱高燨笑道:“父皇却是总不忘练习武艺,倒叫我们这几个后辈汗颜。” 阿狸只见朱棣虽已过六旬,但行动并不迟缓,闪转腾挪间很是灵活,却出招迅猛,那侍卫几次被他迫得连连倒退。阿狸心时慨叹真是马上皇帝,勇猛过人。朱高燨忽然问道:“看到这一幕,你还说我父皇现在是猛虎回头嗅蔷薇么?” 阿狸知道他在打趣自己前日说得猛虎蔷薇论,便也笑道:“人的心里猛虎蔷薇两种气息共存,此消则彼长,此时的皇上自然是猛虎多过蔷薇了。这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马上长刀一挥所向无敌,问世间谁人能敌!” 朱高燨亦倾佩地看着朱棣,阿狸却又转而道:“世人都道这个皇帝冷酷无情,却不知他心里也有开满蔷薇的时候。只是那些柔情,一般人都看不到,只有他至亲的人才能感觉到。”说着看看朱高燨,道:“想来你的感受最深。” 朱高燨点点头道:“在我心里,他是慈爱的父亲。” 阿狸轻声道:“他对你母亲来说,何尝不是多情的爱人呢?” 朱高燨握紧她的手,两人十指缠绕,朱高燨轻声道:“我会象父亲爱母亲一般的爱着你。”阿狸心中涌起一片温柔,笑道:“你与你父亲不同,你的心里,却是蔷薇大过猛虎。我知道你也会对我很好很好。” 两人相视一笑。转眼之时,阿狸看到刘江,低头远远地站在那里,神情倒不似往日精神,心里知道他必是因为老白之故。便悄悄指了他一下,道:“老白说这个刘江是练武的奇才,只是荒于练习,武功进展缓慢。你说他若有皇上一半的勤奋,现在可不就可以与老白对抗了么?如今被弄得灰头土脸,想来心里也是懊恼的很。” 朱高燨还没开口,那边朱棣已收刀回身。马云急忙上前去递上一条大毛巾,朱棣随手擦去脸上的汗水,冲着二人招招手。二人便走到庭院之内,朱棣坐下来,也指着旁边的两个坐位让二人坐下。 侍女上过茶来,马云便识趣地带着大家退了出去,刘江等侍卫也远远地站立着。朱棣喝下几口茶来,道:“燨儿,父皇此去,少则两三月,多则怕有半载。你若呆在宫中,怕是气闷,不如你带着阿狸去江南散散心,等朕归来时你们再回来。” 朱高燨一直没有跟朱棣说过张浩然派人来接他的事,他担心提及舅舅,便惹朱棣生气。此时听到朱棣如此说话,心中一动,道:“父皇,你,你是说让我,让我去……”他说不出雁荡山三个字,朱棣点点头,淡淡道:“是,那个地方你去住两日也可以。” 朱高燨不觉有些惭愧,讪讪道:“原来父皇已知道舅舅派人来了。” 朱棣哼了一声,抬眼看了看远处站着的刘江等几个侍卫,道:“昨日就看到了那个黑家伙,居然混进宫里来了!” 阿狸便知他说的是老白,噗嗤一笑,道:“原来陛下心里明镜似的。不过那厮生得也太黑了,一眼便能让人注意到。” 朱棣道:“他也不拿镜子照照去,朕的锦衣卫哪里有那等丑人?” 阿狸一吐舌头,这个皇帝也太以貌取人了吧。 朱棣却沉下脸来,道:“朕有心让锦衣卫作了他,又怕你舅舅的老脸挂不住。你此番去见了他,替我捎一句话,他如果再让人偷偷溜进皇宫,朕便让他们有来无回!他以为他的雁荡山高手云集,朕的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 阿狸心里却道:“人家雁荡山高手确实很高,你的锦衣卫怕不是对手呢。”她呵呵呵呵一咧嘴,朱高燨便知她想说什么,急忙盯了她一眼,阿狸便只好又呵呵两下。 朱高燨忙道:“父皇出征在即,不要为此等闲事分了心。” 朱棣微哼了一下,又道:“你且记住,在那个破山上,住些时日便早早离开了。” 朱高燨连连点头。朱棣又低头喝了口茶,看了一眼朱高燨,微微叹口气,轻声道:“燨儿,你如今也长大了,有些事情既使我不说,那个张浩然也会在你耳边聒噪的。不过我相信你心里自有是非观念,他蛊惑不了你的。” 朱高燨很是不解,与阿狸对视一眼。两人均不明白朱棣的意思。阿狸心中嘀咕道:“这个皇帝是不是有什么体己话要交待自己的儿子,我在这里他不方便说?”便起身道:“老爷子你们先聊,我去去再来。” 朱棣却道:“你老实坐下!” 阿狸便只好重新坐下来,不敢乱动。脸上却是陪笑道:“老爷子这是几个意思?你说话吞吞吐吐地,想是我一个外人在这里不方便。我躲了去给你们父子说悄悄话的空间,不好么?这般沉着脸,阿狸心里可是怕怕的。” 朱棣横了她一眼,道:“朕如果想要背着你,又何必唤你过来呢?” 朱高燨笑道:“是啊,父皇让你一起过来,自然是没把你当作外人,倒是你自己一直说你是个外人。” 朱棣道:“这就是没有嫁过来的原故。如果她跟你成了亲,就不会说这般话了。” 阿狸嘿嘿一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饰物,紫萱偏给她挂上许多金玉这物,正好给她拽来拽去地扯着玩。她转转眼珠道:“老爷子先声明啊,这可是你自愿说的,不可跟我秋后算帐的。” 朱高燨忙道:“你又胡说了。等我回去非教训你不可!”佯装恼怒地瞪了阿狸一眼。阿狸咧咧嘴。 朱棣看看两人,道:“你们就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了。”看着朱高燨道:“我还不知道你么?便是我不说,你什么事情会瞒着她?只怕一离开了我,就会对她说得一字不剩下!”转而对阿狸道:“即使燨儿不说,你也有本事哄骗他全部告诉你。” 阿狸红着脸道:“老爷子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呢?你不知道你儿子心思也很多的,怕是他将我卖了我还要给他数钱呢。”不满地瞪了朱高燨一眼。 朱棣挥挥手,道:“你二人半斤八两的,都不要谦虚了。”看着两个人都闭了嘴,朱棣便道:“想来你们也知道那个张浩然是个武功奇高的人。” 阿狸忙摇头道:“现在你说了我们才知道。怎么,他的功夫很高么?与陛下相比如何?” 朱棣横了她一眼,道:“你说呢?” 阿狸笑道:“那他自然是打不过陛下了!方才我看陛下把大刀舞得虎虎生威,便是十个张——阿燨舅舅也不是对手!”她差点顺嘴秃噜出张浩然的名字,想想终是朱高燨的长辈,将来也是她的长辈,便及时刹住车,换成阿燨舅舅。 朱棣却是面目生硬,看来阿狸这个马屁没拍对时间地点。阿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朱棣道:“朕虽然不想这么说,可是也得承认,那张浩然武功确实比朕强太多,朕打不过他。” 阿狸急忙道:“单是武功高强有什么用呢?他排兵布阵定不是陛下的对手!” 朱棣看着她,笑道:“你说仔细些。” 阿狸说道:“古人都说韩信用兵,多多益善,陛下每次出征,动辄带领数十万大军,能带动几十万大军驰骋沙场的都必须是象韩信这般的军事天才。陛下如果没有雄才大略,如何能领百万雄兵开疆扩土呢?”她细观看朱棣面带微笑,便继续道:“阿燨舅舅是武功高强,雁荡山上亦高手如云,但这些人怎么能抵得过千军万马呢?阿燨舅舅或许可以一统江湖,但是一统天下,也只有陛下一人了。” 朱棣咧嘴一笑,道:“怪道人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原来这些话听起来确实是舒服。” 阿狸笑道:“陛下说我胡说么?” 朱高燨忙道:“阿狸之言有些谄媚之意,但是她说的也是实情。舅舅所辖的雁荡之巅只在江湖上有名,但是这天下却还是要父皇来统治的。” 朱棣沉默半晌,道:“你舅舅的本事远非你想得那么简单。等将来你们见了他自会知晓。他苦等你长大成人,此番如果见你,必会与你说个明白。不过无论他说什么,朕相信你会作出正确的决定。” 又向着阿狸道:“你这个孩子活泼机灵,心中却也没有些乱七八糟的杂念。你跟在燨儿身边,自然会有所益处。” 阿狸心里却想这皇帝老是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儿,实在费人心思。她看看朱高燨,朱高燨也是无语。朱棣看着二人的神情,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几日后,北征大军集结完毕,张辅带先锋部队先行出发。又过一日,朱棣也率北征部队出城。太子朱高炽带着朱高燨朱瞻基及众朝臣一齐送到城外数十里去,齐齐跪在拜别,祝愿大明军队早日凯旋而归。 朱棣扫视众人,大手一挥,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北而去。 第十三章流言蜚语 目送大军走远,众人方才回城。朱高炽与朱高燨朱瞻基同乘一辆马车。在回去的路上,朱高燨告诉朱高炽他欲与阿狸去江南。朱高炽已从朱棣那里知道这个消息,便问道:“四弟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朱高燨道:“就是这几日吧,这两日小弟再去探望下三哥,便可启程。” 那里朱瞻基听得阿狸将要出宫,这一别不知何时方才再见,心中不禁生出几分难过来,却又怕被人看出来,急忙扭头看向车外,勉强忍住。 慈庆宫内晚上用膳之时,胡善祥注意到朱瞻基心不在焉,话说得极少,吃的也不多,便留了心意,待听得太子与太子妃提到朱高燨不日后离京,她便心中明白一二。 一时用膳完毕,太子去文华殿看奏章,孙宛儿陪着太子妃在那里盘点着宫中用度细帐。朱瞻基给胡善祥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地来到庭中桂花树下。 朱瞻基犹豫再三,终究说出了胡善祥担心的事来,只听他道:“好姐姐,求你不论用什么法子,让我单独见上阿狸一面。” 虽然胡善祥心里有些预感,还是被他吓了一跳。朱瞻基对阿狸的心思,她再明白不过,尽管阿狸与朱高燨名分已定,可并没有断了朱瞻基的念想,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阿狸。此时当她听得朱瞻基的请求时,下意识地断然拒绝道:“这个无论如何是不能够。太孙殿下,丁姑娘是你未来小婶娘,你还是把那些心思都收起来的好。” 朱瞻基却是神色凄凉,哀求道:“姐姐,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心中难受之极,却不知如何来解。我对阿狸之心,从来没瞒过姐姐,姐姐想来也心里明白。别人我自是不敢乱求,只有求姐姐成全。阿基心中感激不尽。”说着不禁拉住她的衣袖轻摇。 胡善祥心里乱作一团,道:“你便是见了她,又能作什么呢?凭白添些烦恼,这又何苦来?”朱瞻基道:“我没有想作什么,只是怕经此一别,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所以只想在她离宫之前再见一面,万望姐姐成全。” 胡善祥知道关系重大,却也不敢随便答应,便只摇头。朱瞻基再三恳求,终不见她应允,便叹道:“没想到姐姐的心也如此狠。”一时间竟然落下泪来。见他伤感之极,胡善祥不禁心中一软,只得道:“罢罢,我只约上她出来,至于她想不想见你,却是我作不得主的。” 朱瞻基登时大喜,道:“多谢姐姐成全之恩,瞻基永远不忘。”竟然冲着胡善祥作了个揖,胡善祥急忙闪身躲开,道:“这个使不得。” 却听到身后宛儿的声音道:“你们两个作什么呢?”两人惧是一惊,回头看到宛儿远远地走了来,朱瞻基忙压低声音道:“明日我在御花园柳树林边等候。”说完忙迎上孙宛儿,道:“孙妹妹来了,我正求胡姐姐给我绣个荷包呢,她不答应,还要劳烦妹妹闲时给我绣一个。” 孙宛儿笑道:“原来是这个啊,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在拜天地呢。”她话方出口,便觉不妥,自己脸儿倒有些热了。朱瞻然见她娇艳妩媚,心神一荡,便凑近她身子,在她耳畔低声道:“妹妹莫不是想着与我拜天地么?” 孙宛儿顿时双颊绯红,朱瞻基轻轻一笑,扬长而去。 孙宛儿玉面含羞,望向胡善祥,嗔责道:“姐姐,殿下他——他可是疯了么?” 胡善祥却没空理她与朱瞻基打情骂俏,心中只想着如何跟阿狸说及此事。 朱高燨回到宫中后,便找得空闲告诉了阿狸出宫之事。阿狸很是欢喜,回到芳华苑,巴巴地便让阿青收拾东西。 晚上时分,外面灯都亮了,有些小宫女在院中乘凉,不时传来些清脆笑声,阿狸听得心痒,却是不敢出去,她极怕蚊子,一到夏天便会被蚊虫叮咬得满身胞。所以不到万不得一,她一般都躲在房里不出去,纵然出去也是驱蚊油不离身。今日她洗好澡,不想再闻驱蚊油的味道,索性便不出去,只把阿青赶出去与众人玩耍,她将窗儿掩了,躺卧竹榻上,手里把玩着几块玉石。 忽听到门儿轻响,她头也不回道:“阿青,将门掩好了,仔细花蚊子进来,又来吸我的血。” 听有人笑道:“给你送些蚊香来点了,便没有蚊子了。”却是胡善祥轻轻走了进来。 阿狸急忙起身,胡善祥手中拿着一包东西,随手递与跟着进来的阿青,又让她点上,阿狸见状忙制止道:“别点,那个味道我不爱闻,所以才没让她们点。” 胡善祥道:“放心,这蚊香却是太子宫中新制出来的,用薄荷香草所制,味道清新,我拿了几包,想你素来怕蚊,便送你一包试试看。” 这边阿青已将蚊香点了起来,一丝清烟袅袅升起,淡淡香气泌入心脾,阿狸嗅入鼻中,笑道:“这蚊香味道倒还可以,有点象你与宛儿平素所点的熏香。”胡善祥道:“可还喜欢?”阿狸点点头。胡善祥道:“如此我再让人拿些与你。”阿狸笑道:“急什么,以后再拿与我不迟。你且与我说说话儿,我一个人正闷着呢。” 说着二人坐下来,有侍女送上茶果,阿青摆好了,便与侍女退了下去,屋中只留下胡善祥与阿狸二人。阿狸问道:“宛儿呢,怎么不见?”胡善祥道:“方才听她说要洗澡,估计正在沐浴。” 胡善祥剥开一颗葡萄,道:“听说四殿下要带你去江南?”阿狸点头,仰起脖子来看看房顶,道:“是啊,这个皇宫啊,再不出去,怕我要疯掉了。”胡善祥将葡萄递与阿狸,阿狸也不客气,就着她的手吃进嘴里,胡善祥见怪不怪,抿嘴一笑,道:“此一去,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阿狸吐出葡萄籽,眯着眼道:“回来?还是不要回来吧。好姐姐,我还没有出去,你怎么就叫我回来呢。” 胡善祥微微一笑,道:“今日没有吃酒,怎地又混叫起姐姐来?”阿狸素来取笑她少年老成,似个老学究先生,明明比自己小一些,行为举止却好像大着她些,且对她甚是关心,便偶尔吃了酒后就开她玩笑,称呼她为姐姐,此时听胡善祥打趣她,便道:“此时再不混叫你几声,真怕以后没机会了呢。” 胡善祥心中涌起几丝不舍之情,不禁道:“如果没有你在这里,芳华苑怕要冷清多了。太子妃娘娘本来想让我与宛儿搬回去慈庆宫内居住,太子殿下却为着太孙殿下现下住在那里,不是很方便,又说芳华苑是陛下赐我们居住,还是不搬为好。这样太子妃才作罢。” 阿狸鼻子耸了下,挪揄道:“哦,为什么太孙殿下在那里,你们就不能住在太子宫了呢?避嫌么?”胡善祥笑道:“你不避嫌,如何不住到吉祥阁内去?”阿狸故意道:“我倒想去呢!若不是陛下非让住在这里,我早就住吉祥阁去了呢。”胡善祥没想到她竟敢说出此等话语,一时目瞪口呆。 阿狸哈地一笑,道:“吓到你了?切,真是个老夫子!我跟你逗着玩呢。”说着随手将一颗花生抛向空中,然后抬起头来,准确地将花生接到嘴巴里,咀嚼起来。胡善祥摇摇头,咂舌道:“这个可是要花多久才练就的功夫呢?” 阿狸吹嘘道:“这个哪里用练?你莫忘了我是慕容家的人,这点小伎俩算什么?”胡善祥笑道:“你既是慕容家的人,怎么不会武功?”阿狸语塞,讪讪道:“本来会的,可是后来不是被我爹爹拉着环游天下么?这样子就给荒废掉了。” 她怕胡善祥再继续问下去,忙道:“夫子姐姐,你不会只是过来问我武功的事吧?”胡善祥心思纯厚,倒不趁机取笑,便一笑了之,道:“那倒不是。想你要走了,就来瞧瞧有什么要帮忙的。” 阿狸闻言忙将竹塌上的几块玉石拿起来,道:“那你帮我看看,我想送与汉王家的小郡主,拿不准要送哪块。你来替我选选看。” 胡善祥将几块玉石放在手中端详,每块都是晶莹剔透,她仔细看着,心思却并不在石头上。晚膳时候朱瞻基的哀求她很是为难,却又不忍见他伤心对过。平时她细观阿狸的言行举止,竟一心都在朱高燨身上,朱瞻基的名字却甚少提及,看来她的心中终是没有朱瞻基,胡善祥不禁为着朱瞻基的一片痴心叹息。此时她一边把玩玉石,一边想着如何跟阿狸开口,思量再三,便道:“这几块玉石,我看着都好,任何一块拿去雕刻了都是绝好的物件,你只需要找个好师傅来雕琢便是。” 阿狸亦道:“白天我也问过四殿下,他亦是这般说。看来也只好这样了。明日我让人把这几块玉石都拿去给工匠师傅,让那师傅从中选个好的来雕吧。” 胡善祥忙道:“你明日作什么打算?” 阿狸随意道:“明天四殿下要去赵王那里辞行,我是不去的,正想着怎么打发时间呢。” 胡善祥道:“宫中有个好雕工师傅,姓倪,是个苏州人,手工自是好极,你明日便让阿青送过去给他,只说急用,想来几日便可以完工。” 阿狸闻言大喜,连连点头。 胡善祥装作漫不经心道:“明日我想去湖中泛舟,你可想去么?” 阿狸奇道:“你不是不喜欢水上玩耍么?”胡善祥不习水性,自上一次在南京青荷别苑溺水后,更是离江河远远的,此时听到她想泛舟,阿狸倒不解了。 胡善祥道:“只是想采些新鲜莲子来,近来太子妃操劳辛苦,我想给她弄些莲子粥来食用。” 阿狸笑道:“这么快就开始巴结婆婆了?”胡善祥脸上一红,伸手就要掐她的脸,阿狸急忙闪避过去,求饶道:“好吧好吧,明日我便舍命陪君子,陪你采莲去。”胡善祥方才作罢。阿狸便叹道:“谁家取了你这么个媳妇,便是有福气了。” 次日一早,阿狸让阿青带着玉石去找苏州师傅,她则呼唤胡善祥去泛舟采莲。孙宛儿一早便被叫入太子宫中,胡善祥知道是朱瞻基使计让孙宛儿离开自己。她心中有事,一晚上也没睡好,听到阿狸呼唤,只得硬撑着起来,与阿狸一起来到了御花园中。 湖边已有船娘等候,阿狸却是不用她们,自己充当船夫,也不欲垂柳等侍女上舟,她载着胡善祥在湖中转了大半个时辰,已摘了不少莲蓬。胡善祥连说够了,阿狸便掉转船头,回到岸边。 此时太阳慢慢升起来,胡善祥道:“这里有些热了,你我且去柳树边凉快凉快,顺便歇息一下吧。”阿狸点头说好。 胡善祥吩咐垂柳等侍女拿了莲蓬回芳华苑内剥出莲子来,也不让侍女跟随,与阿狸二人慢慢往柳树林那里走去。 阿狸手拿着一张荷叶,一路走一路呼呼地扇着风,倒也惬意。二人来到柳树林边,阿狸听到旁边一株梧桐树上有蝉在长声鸣叫,便跑到梧桐树跟前,仰脸望着丈高的树干,问胡善祥道:“要不要我给你捉几只知了,让它们唱歌给你听。” 说着她将鞋子脱下来,看看雪白的布袜子,想想也脱下来,露出雪白双足。她双手在树干上抱一下,道:“我要爬上树去了。” 听不到胡善祥的回答,她便回转头来,不想猛然看到朱瞻基立在身后,倒吓了她一跳,她不禁一阵心慌,往后退去,双足因为赤裸,被地上的小石子硌了一下,她忍不住哼了一声,朱瞻基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阿狸吓得坐到地上,便欲出口呼喊,朱瞻基沉声道:“你若想引来宫中侍卫,只管喊去。” 阿狸四下看去,已不见了胡善祥,顿时明白自己被她算计了,一时心中惶恐不知朱瞻基要作什么。朱瞻基却是取过她的鞋袜,蹲到她面前,一眼看到她右脚上的赤金足链,登时有些痴了,目中流露出些许光芒,轻声道:“阿狸,这足链你一直戴着啊?”心中情意涌了出来。 阿狸也看到脚上的链子,这条赤金足链一直束在脚上,每每沐浴之时便能看到,她也曾试图将它取下来,可谁知这链子打造得甚是精巧,无论她怎么想办法也打不开,又见它作工实在细致,心中也甚喜欢,不忍将它粗暴地损坏,便也只好依然戴着它,久而久之地也渐渐地抛之脑后不去理会了。今日恰巧被朱瞻基看到,又勾起两人往事来。阿狸心中便又是一阵慌乱,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取下来,是我不知道怎么取下来。我也试过,可就是打不开它。” 朱瞻基柔声道:“当初与你戴上的时候,我便说过这个链子要你终生戴着,这样你天天就可以想着我。阿狸,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我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你,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阿狸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朱瞻基看着她双足雪白如玉,不禁伸手便要去握。阿狸急忙推开他的手,将脚遮盖在裙子下边,惊慌道:“你作什么?” 朱瞻基一扬手中她的鞋袜,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给你穿上鞋袜。” 阿狸一把夺过来,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胡乱穿上,站起身来,却是警惕地看着他,神色中掩饰不住的惊慌。 朱瞻基苦笑一声,亦站起来,叹道:“什么时候你开始怕我了呢?” 阿狸咬咬嘴唇,却不说话。朱瞻基慢慢伸过手来,她蓦地看到他手背上有些印记,好似当日她咬的地方,她不禁一怔,想来当日她咬得不轻,竟然留下些疤痕来。恍惚微怔之间,朱瞻基的手划过她的额头,将她头上有些零乱的头发轻轻理顺一下,阿狸下意识地往后再退时,却靠到树干之上,她心中又是一惊,双手抓住背后的树干,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朱瞻基叹了口气,退后一步,道:“阿狸,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你怕什么呢。” 阿狸微微松了口气,只见朱瞻基神情颇为落寞,眼睛里满是对她的怜惜之意。她不禁想起了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想起对他的歉疚,心中一软,道:“那个以前的太孙殿下,我不怕的,我怕的是现在的你。” 朱瞻基一愣,道:“此话怎讲?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有什么不同?” 阿狸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方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以前我们就如知己好友,无语不谈,彼此之间并无猜忌。可是现在,有时候看着你,我竟然有些看不懂你了。也许是我们都经历过许多事情,改变了许多。可是——”她艰难地张张嘴,硬着头皮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都各有各的意中人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记着我们以前的事情,将那些过往都放下去,我们再作回好朋友,好么?” 朱瞻基何尝不明白阿狸的心思,只是心里放不下那腔爱意。方才看到阿狸脚上的赤金足链,心神大动,竟勾起往日情意来,此时佳人在侧,他神思荡漾,只求此刻天地静止,她便与自己这么喃喃细语下去。听到阿狸问话,便随口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答应便是。” 阿狸听他答允得痛快,双目却不离自己左右,便知他在敷衍,索性心中一横,正色厉声道:“皇太孙殿下,你待阿狸之情,阿狸明白。只是今生你我已然无缘,阿狸只能辜负你了。请你以后、以后好自为之。” 朱瞻基听得这几句话,心如针扎般难受,道:“阿狸,这些我都知道,你不要再说了。”低下头来。 阿狸便住口不说话。朱瞻基半晌又抬起头望着她,道:“你再陪我一会儿吧,也不用说话。只在我身边我心里就知足了。” 阿狸又咬咬嘴唇,朱瞻基不禁道:“傻瓜,你的牙齿锋利得很,再这么咬下去,你的嘴要咬破了。却是去哪里找那么大的丝帕来包扎呢。” 阿狸忙张开嘴巴,伸舌头来舔了一下双唇,没觉得咬出什么痕迹来,想到朱瞻基拿她取笑,便冲朱瞻基咧了咧嘴。朱瞻基轻轻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牙齿。阿狸瞬间觉得朱瞻基又变成了以前那个爽朗少年,也不禁冲他扑哧一笑。此时微风吹来,朱瞻基觉得清爽无比,心中恨不得此刻永远不要过去。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朱瞻基心中一惊,急忙将阿狸挡在身后,举目望去,只见胡善祥慢慢走了出来,面色红涨,显得极为尴尬,跟在她后面的竟是太子妃张氏。 朱瞻基早已四下扫视,见只有母亲与胡善祥二人,心中稍安,轻声叫道:“母妃。” 太子妃怒不可遏,喝道:“住口!”冲朱瞻基身后的阿狸道:“丁姑娘,现身吧。” 阿狸看到太子妃的一瞬间就觉得不妙,在朱瞻基身后嘀咕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知道跟你在一起就没好事。”没奈何只得走上前来,施礼道;“参见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张氏昨晚便觉得朱瞻基与胡善祥古怪,今天偷偷派人跟了朱瞻基,果不其然知道他在小树林等候阿狸,心中很是恼怒,私下却不令人声张,她遣散身边的人,径直走到毫不知情的胡善祥面前,胡善祥正守在那里,突然看到太子妃,倒被吓出一身冷汗,待看到太子妃冰冷面容,心里便知道事情败露,在太子妃的威逼下,她只得带着太子妃来到两人面前。 此时太子妃张氏见到阿狸,冷笑道:“丁姑娘,本宫实在是不明白了,你怎么总是跟太孙殿下拉拉扯扯呢?前些年还尚说得过去,现下你已许配给皇四子,怎么还与我孩儿纠缠不清?你到底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有什么目的?想作什么呢?” 阿狸看了一眼木呆呆地胡善祥,叹道:“太子妃娘娘,我想你可能有些误会,我与太孙殿下是无意间遇到的,没有任何人指使我,也没有任何想害他的心思。” 那边胡善祥亦悄声道:“我与阿狸——出来采莲,一时觉得热了,来这林子里凉快些,不想就、就……”看到太子妃脸色一沉,她便说不下去,低下头来。 太子妃痛心道:“祥儿,你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会说谎了呢?枉费本宫多少年的教导,真真令人失望!” 胡善祥心中不禁又羞又气,却也无从解释,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打湿胸前衣衫。朱瞻基见状不忍,道:“母妃不要责怪胡姐姐,一切都是孩儿的错,你要责罚就冲着孩儿来吧,不关她们两个的事。” 太子妃抬起手来,啪地抽了他一记响亮地耳光,怒道:“这耳光是替你父王打的。你父王一直以来忍辱负重所谓何来?现下眼看一切都要到手,你却是毫不珍惜,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抛弃你父王多年的心血。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你父王?”接着又反手一记打在朱瞻基脸上,道:“这一记是替我自己打的,我没有本事,教出一个不仁不义的逆子来。”说完再次挥出一记耳光,道:“这个是替你小王叔打的。他没过门的妃子,你却时刻惦记着,简直是违天逆理、丧失人伦!” 她打得着实不轻,朱瞻基脸上已有红印显出来,他只是一声不吭,结结实实地挨下三记耳光。那边胡善祥看得难受,哭道:“娘娘,手下留情些。教训太孙殿下原也应该,只是仔细伤了手。” 说着她上前去,拉住了太子妃,太子妃却是怒气难消,一把将她推开,使得劲过大,胡善祥又不曾提防,登时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胡善祥顾不得疼痛,顺势跪下,哭道:“娘娘,求你饶了殿下吧。” 太子妃见她跌倒,倒颇为心疼,只是一时拉不下脸来,只得停下来不再打朱瞻基。 这边胡善祥哽咽啼哭,如一枝带雨梨花。朱瞻基见母亲住手,也不言语,上前去拉起胡善祥,轻轻替她抹去脸上泪珠,然后带着她慢慢离开小树木。 林中只留下太子妃与阿狸,二人大眼瞪小眼。 阿狸此时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不好一走了之,只好道:“太子妃娘娘,不管你怎么想,我只能告诉你,太孙殿下与我并没有什么事情。” 太子妃喝道:“难道你还想作出什么事情来么?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居心何在呢?四殿下已载在你手里,你难道还要来毁了我的孩儿么?” 阿狸听得火大,忍不住气道:“什么叫四殿下载到我手里?我与四殿下两情相悦,此生不渝。至于太孙殿下,我待他如朋友一般,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你却非要想我们有什么事情。你一个作母亲的,不体谅他也罢了,何苦来弄一盆脏水,硬要泼在他身上呢?”她越说越气,又强硬地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与太孙殿下之间没有丝毫关系。”说罢,她昂首看了太子妃一眼,奋然离去。 太子妃却是气得浑身打颤,心里想着阿狸对她的态度实在是猖狂,但此时她却又拿她奈何不得,心中不禁又气又怒,她在林中站了好一会儿,气哼哼地回到慈庆宫。进了宫门,一眼看到朱瞻基胡善祥立在厅中,等候着她。太子朱高炽还没有回宫,太子妃看到朱瞻基,又想起阿狸,想到儿子确实不争气,放着身边的美人不要,只去喜欢不应该喜欢的人。一时气性又涌上来,喝令朱瞻基跪到庭院之中自我反省。 以往朱瞻基很是会哄母亲欢心,今日却是沉默不语,依言跪下,一声不出。太子妃见状更是恼怒,下令没有她的话不许起来,不许人来讲情,不许人送他茶水。 眼见日头毒辣,朱瞻基被晒得头脑发昏,身上衣服已然被汗水湿透。孙宛儿示意他去给太子妃请罪,朱瞻基却只作不见,一语不发。孙宛儿实在看不过去,到房中去给太子妃求情,却被太子妃斥责一番,含泪而出。 胡善祥哭得眼睛已经红肿,她看到这次太子妃是铁了心地要教训朱瞻基,心知再求情也是无用,她擦干泪水,默默在来到朱瞻基身边,也跪了下来。朱瞻基叹道:“胡姐姐你这是何苦,我连累你已是很对不住,你再如此叫我如何受得起。” 他声音嘶哑,胡善祥道:“此事我也有过,自当反思。你莫再说话,省着些力气。” 孙宛儿见状忙令人去请太子朱高炽,那朱高炽闻得太子妃此举,便猜到个中缘由,也不多问,也不回宫,只由得太子妃教训于他。 夏天的天气变幻莫测,正午前还是阳光晃眼,下午便倾盆大雨下了起来。朱瞻基与胡善祥在雨中瞬间衣衫尽湿。太子妃心疼胡善祥,令人将她扶进房来,更换衣衫。 朱瞻基依然跪在雨中,他一语不发,任谁过来相劝,只是置若罔闻。他在雨中跪了四个时辰,最后还是太子妃忍不住了,终究是自己儿子,心里不舍,只得令人叫他起来。 孙宛儿闻言再也顾不得什么,撑着把伞过来挡在他身上,道:“娘娘让你起来。”用丝帕来拭他脸上雨水。朱瞻基转过头来避开孙宛儿的手,硬撑着已经僵硬的双腿站起来,走出没几步,却是身子晃了两下,一头栽到地上。孙宛儿吓得大叫一声,忙上前看去,朱瞻基已然昏迷过去。 这下慈庆宫乱作一团,太子妃急忙让人叫太医,又后悔对儿子管教太过厉害。一时太医过来看过,只说心思郁结,加上体力消耗殆尽所致,开了几幅药来,谁知朱瞻基服下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又发起热来,原来却是雨中淋得久了又得了风寒。这下太子妃懊悔不已,竟将那些不快抛之脑后,亲自照顾着朱瞻基,日夜盼着他好起来。朱瞻基这次病得甚是厉害,断断续续地折腾了月余,方才好转起来。太子与太子妃被他吓得不轻,在他面前再也不提阿狸的名字。此是后话不提。 只说阿狸在芳华苑也听得朱瞻基被太子妃惩罚,接着一病不起。又见胡孙二人也连日侍候在慈庆宫里,猜测朱瞻基病得严重。她虽然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却也不知为何,心中发虚,慈庆宫她是去不得的,只能偷偷地打发阿青去询问朱瞻基病情。 朱瞻基的病来得奇怪,慈庆宫里的人口风甚严,皇宫中人只道朱瞻基偶染风寒,其中原因却不得而知。朱高燨去探过几次病,回来与阿狸说起来,阿狸只是吱吱唔唔,似乎没什么兴趣。他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却也并不追根究底。 这一日清晨,阿狸起得早了,阿青还未起来。因为天气炎热,她稍一行动便浑身是汗,便想着冲下凉。来到洗浴房之时,忽听到里面有人说道:“这太孙殿下一病啊,可是苦了我们姑娘,日夜床边衣不解带的侍候着。”听着像是垂柳的声音。 阿狸便停下脚步,这垂柳随着胡善祥在慈庆宫中侍候,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芳华苑。 又听到一个侍女的声音道:“可不是么!那日看到胡姑娘,容颜很是憔悴,想是日夜操劳的缘故。” 阿狸听出这侍女是平时洒扫的小丫头,好像是叫小如,接着便又听到一个侍女道:“是啊,还有孙姑娘,也是满脸愁容。” 阿狸依稀听出这个侍女也是在芳华苑侍候的,叫平儿。这小如和平儿平时不在她们跟前侍候,阿狸也只见过几次,年纪不大,却很是伶俐的样子。 又听垂柳道:“孙姑娘如何能与我们姑娘相比?”口气之中带着几分不悦。 那小如马上接道:“是啊,是平儿失言了。胡姑娘是太孙妃,自然对太孙殿下更为尽心一些。”那平儿也忙道:“是的,平儿也是随口一说,论起来,当然孙姑娘不能与胡姑娘相比。” 垂柳微微哼了一声,道:“玉簪子找到了么?你们快些找找,我们姑娘说那日洗澡就是落在这里了,你们找得仔细些,看是否掉在哪里缝隙之中。” 却听小如叫道:“在这里在这里。” 想是找到那支玉簪子,听到里面三人甚是喜悦。垂柳道:“找到我就回去交差了,你们也忙去吧。” 阿狸听到这里,急忙闪身在柱子后面。却见垂柳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支碧玉簪,匆匆地出了芳苑苑。原来前些日子胡善祥沐浴之时,一时忘记落下了支玉簪,后来朱瞻基病倒,她一直随身侍候,也没注意到玉簪丢失。这些日子朱瞻基身子好转些,胡善祥才发现饰物不见,便让垂柳过来找一下。垂柳一早到了芳芳苑,便差小如平儿在沐浴之处仔细寻找,如今簪子到手,她也就回去给胡善祥交差。 阿狸看她走远,心里也觉得没有意思,一时便不想洗浴了,正要转身离开之时,却听到里面平儿道:“有什么得意的呢?总是这般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不是胡姑娘作了太孙妃,竟像是她作妃子似的。”听得很是不满。 那小如急忙制止了,又劝道:“她一向都这样,你又不是没见过,这芳华苑里的侍婢背地里哪一个喜欢她了?也就是看着胡姑娘的份上对她敬重几分,这就把她捧上天了。” 阿狸心里暗想必是这垂柳素日压得众人一头,这些人背地里才会这般埋怨于她。想这些闲言碎语还是不听的好,正欲转身,却听到那平儿道:“你知道么?听说这太孙殿下病倒,却是因为丁姑娘的原故?” 阿狸心中一震。只听小如道:“我也恍惚听说了,说是太孙殿下心中喜欢丁姑娘,两人在树林里私会,被太子妃拿个正着。太子妃一怒之下痛罚太孙殿下,太孙殿下才一病不起的。” 又听平儿道:“就是这样。我就不明白了,你说这丁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呢,皇上明明将她指给了四皇子,她怎么又与太孙殿下拉扯不清?她与叔侄二人这般纠缠着,也不怕人耻笑啊?” 阿狸身子哆嗦了一下。又听小如道:“丁姑娘平时就喜欢招蜂引蝶的,一看就不是什么贤淑女子,有了四皇子那么个人儿她还不知足,心里又想着太孙殿下。真不知道她到底想作什么?” 那平儿忽压低声音道:“这个丁姑娘好像是汉王殿下的人,是为汉王作事的。”那小如惊道:“竟有这种说法么?那么她这样在四皇子和太孙殿下之间摇摆,岂不是汉王使的美人计么?”那平儿笑道:“这个咱们这些下人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乱的很。那丁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 阿狸扶着柱子,努力使自己不发出声音。又听平儿道:“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吧,在这里待的时间够长了,想来姑姑们要使唤找我们了。” 阿狸急忙闪过一边,看着二人出来往旁边房间走去。她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回到房间。阿青刚起来,睡意朦朦地问她去哪儿,阿狸也不理她,自己坐在窗下发呆。阿青便忙去打水洗脸。那阿狸偷听了小如平儿的话去,心中便不安起来,回想芳华苑的侍女们有时聚在一起闲聊,见她走近就忙散去,难道都是在背后议论自己么?一时心乱如麻。 朱高燨这日请阿狸来御花园相见,阿狸来到园中凉亭之中,便爬在石桌上却也不动。 朱高燨笑道:“怎么看起来像没有睡好?没精打采似的。”阿狸用手指抠着桌上的纹理,叹道:“你说,我是个好人么?”朱高燨一笑,挪揄道:“怎么,有人说你是坏人么?” 阿狸自那日偷听了侍女闲聊,便开始疑神疑鬼起来,只要看到侍女们在一起,便怀疑她们是在背后议论她,心中越发觉得没意思,加上胡孙二人自那日以后竟然再也没有回来过,想来也是她的缘故,她心中便又添了些堵,苦于无法与人说,欲待与朱高燨说去,又恐生出些其他事端来,因此竟然连日来饱受折磨。此时听到朱高燨的戏言,她忽地心中生出莫名的伤感,眼泪忍不住落将下来,又不愿让朱高燨看到,便埋首于臂膀之内,装作困顿之势掩饰。 她的举动没有瞒过朱高燨的眼睛,朱高燨见她肩膀抖动,身下的裙子慢慢湿去一片,便知道她在哭泣。他爱怜地轻抚阿狸的肩膀,轻声道:“想哭就哭吧,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阿狸听得此言,再也忍不住,索性放声大哭起来,惊得旁边的扶风阿绣急忙过来,朱高燨冲他们挥挥手,令他们退下,二人才悄然退到一边。那老白一直在旁待着,看到阿狸痛哭不止,倒奇怪这个素日活蹦乱跳的姑娘怎么突然这么伤心。 朱高燨忽地想起以前阿狸也这般痛哭过,想来那时也是受到了委屈,他便深悔当时太过粗心,竟令她自己去承受。想至此,他轻轻拉起阿狸,将她揽在怀里。阿狸一时止住哭泣,看着朱高燨,道:“你相信我么?” 朱高燨点点头,道:“信。” 阿狸眼睛又是一热,道:“你问都不问我,就说相信。” 朱高燨握住她的手,道:“我既与你订下终身,自然要与你相守到老,怎么会不信你呢。” 阿狸哑声道:“她们,她们说我、说我……”朱高燨掩住她的嘴巴,道:“莫须有的事不说也罢,我们问心无愧,何必在意别人说三道四。” 阿狸便知他已知晓一切,听他如此信任自己,心中感动,却又哽咽道:“话是如此,只是怕人言可畏。” 朱高燨淡淡道:“那就不让这‘人言’出来。”阿狸苦笑道:“嘴长在人家脸上,怎么能制止得住。”觉得自己脸湿呼呼地,便在朱高燨身上蹭了几下。朱高燨却也由得她将眼泪鼻涕抹在他衣服上面。 因为朱瞻基的病,朱高燨与阿狸的行程又推迟了些时日。这几日朱高燨见朱瞻基身体好转了些,便向朱高炽提出离宫之事。朱高炽夫妇近日来因为朱瞻基之病,已心力交瘁,加上宫中忽然不知怎么回事,竟有数十名宫女宦官一夕之间集体失声,细查竟是被人毒哑了。一时间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宫女宦官人人自危,朱高炽派人查来却是一无所知。此时听得朱高燨要走,便也不挽留。太子妃心中更是巴不得阿狸早些离去。到了出发之日,太子与太子妃只粗粗叮嘱几句,早早地着人送出皇城。 朱高燨此次为着方便,便只带着数十人,一路车马慢慢地行着,本来当晚就能到乐安境界的,他们却也不着急,中间找了个驿站,先行歇息下来,自有人先去乐安回禀朱高煦知道。 晚上众人用过晚饭,各自散去。阿狸来到院内,看到慕容秋风独自在那里发呆,便道:“你站在那里作什么?看星星么?”仰望夜空,却是漆黑一片,不见一颗星辰。 慕容秋风回头道:“那你又来这里作什么?”阿狸见他神情落莫,不似平日那般嬉戏模样,知道这是因为快到乐安,马上就要见到苏樱的缘故。便道:“我也来看星星。” 慕容秋风笑道:“星星在那里?”阿狸将手按在胸口,道:“心里。” 慕容秋风在她头上拍了一下,阿狸叫道:“老大轻点!现在我满眼都是星星了。” 慕容秋风细细打量与她,道:“吃饭的时候看你吃得甚少,现在看你竟然瘦了许多。却是为什么?宫中的饮食不好么?” 阿狸叹口气,愁眉苦脸地道:“宫里的东西好吃是好吃,只是近来芳华苑里突然闹鬼,阿青吓得不敢出门,天天粘着我。心情不好,自然再好的东西都是食不知味。” 慕容秋风呵呵笑道:“闹鬼?你也信?”阿狸瞪大眼睛,道:“原本是不信的,可是有两个侍女,睡了一觉起来就不会说话了,你说大家都好好的,一样吃饭一样睡觉,怎么就单单她二人突然成了哑巴?芳华苑的侍女们都说是因为两人口舌太过是非,所以鬼来割了她们的舌头。我听得心里发毛,都不敢看她们的嘴巴了。”她想起小如平儿忽然变成哑巴,疑惑之余,又被风言风语吓得恐慌,忽想起什么来,又问道:“你见过没有舌头的人么?他们没舌头又怎么吃饭呢?” 慕容秋风笑道:“她们是被人割了舌头?”阿狸摇头道:“不是被人,是被鬼。听说鬼割舌头没有一点感觉,她们睡一觉就哑了,不是鬼是什么?”慕容秋风又好笑又好气,道:“那她们到底还有没有舌头?”阿狸双手乱摇,道:“这个我可不知道,我让阿青去瞧瞧,阿青死活不去,还非要我去。切,她也不想想,我如果敢去,怎么还会去央求她呢?” 慕容秋风突然指着她身后,道:“你身后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张着嘴,好像没有舌头的样子。”阿狸蓦地觉得身后冷风嗖嗖,她颤声道:“大哥,这天黑风高的,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慕容秋风道:“快看,她的嘴巴张得很大,我却是看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舌头,你看一下!”阿狸吓得跳将起来,哪里敢回头,抱着头就跑。 慕容秋风望着她的背影呵呵一笑,这个傻瓜,平时鬼啊怪的,其实她自己最怕这些个。 朱高燨慢慢来到他身边,慕容秋风一笑招呼。朱高燨道:“你吓她作什么,怕是几个晚上不会出门了。” 慕容秋风嘻嘻而笑。两人随口说些闲事,慕容秋风道:“昨天去宫中向太子辞行,顺便看了看太孙殿下,他的身体看似没有大碍,只是精神却是不振,见了人也不说一句话。” 朱高燨嗯了一声。离别前他也去看过朱瞻基,朱瞻基一直沉默,神情很是冷淡。听到他要离去,只是眼角动了下,并无一语。在他将要出房门的时候,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保重”两字,待转过头去看时,朱瞻基已蒙头复又睡去。 此时听到慕容秋风之言,朱高燨淡淡道:“他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大病,自然需要些时日将养,会慢慢好起来。”心中想着皇宫最好不要再回来了,两人不再见面,慢慢地自然会趋于平淡吧。 第十四章朱家小七 次日一早醒来,阿狸见已是日上三竿,连呼迟了,想是离开皇宫心里安稳,睡眠也好了。众人用过餐,收拾停当,复又慢慢上路,不到正午时间,就到了乐安城。汉王朱高煦亲自率人在城门口迎接。 众人见面,又是一阵寒喧。随后朱高煦将他们接入府中,门口已有汉王妃带着一些内眷站立等候。朱高燨急忙下马,向汉王妃行礼,早被她拦住。然后朱高煦带着朱高燨慕容秋风等在外面喝茶,阿狸被内眷乱哄哄的拥入内堂。 只见苏樱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女娃儿站在堂口处,那女娃不过几个月大,却生得唇红齿白,一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四下转动,甚是喜人。阿狸只看一眼便爱上了她,一把抱了再也不撒手。苏樱笑道:“怎么,你抱了去养吧。” 阿狸道:“真的假的?我当真的啊,这就带回江南去了。”苏樱道:“你就带去便是。”阿狸道:“你舍得么?”苏樱道:“舍得。” 汉王妃一旁笑道:“你便是舍得,汉王殿下却是舍不得。整个王府,独独就这么一个女孩子,汉王疼得如心头肉一般,片刻也离不了的。” 阿狸笑道:“想想也知道汉王怎样的宠爱这个女儿了。”复又笑道:“可取了名字没有?”汉王妃道:“皇上陛下赐了乐安的封号,她上面又有六个哥哥,小名便叫她作小七。” 小七?朱小七?阿狸哈哈大笑,道:“好名字,这个名字好。”想起贝克汉姆的女儿小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个朱小七可不与她有得一拼么。 旁边阿青看着小七,眼睛中露出欣喜之意。苏樱看到她,冲她微微一笑,道:“这许久不见,阿青长成大姑娘了,越发好看了。” 阿狸听到了忙道:“是啊,她如今也大了,苏姐姐有合适的人家给她找一个来,省得她天天烦我。” 阿青脸有些红,见人多却也不敢顶嘴。苏樱却是笑道:“这么个人儿,不知哪个人有福气能娶到她。” 此时前院有人来请阿狸出去用膳,苏樱忙将小七接过去交与奶娘。汉王妃带着苏樱阿狸来到前庭之中,那里已摆下酒席,只等她们前来。 一时分别落座,朱高煦笑道:“阿狸,可看过我家小七?” 阿狸扁扁嘴道:“早知道你有宝贝就巴不得显摆给人看。你女儿我已经看过了,美得一塌糊涂的。”汉王妃笑道:“这个是什么话?”朱高燨忙解释道:“就是美丽之极。” 朱高煦道:“我朱高煦的女儿,哪能不漂亮?我家小七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孩子!我找人给他算过命,将来是极富贵的。” 阿狸心中一动,想起来姚广孝曾说过朱高煦一家将来要满门被杀,忽想到那个双眼灵动的小七,不觉手一颤,手中的筷子竟然掉在地上。 苏樱在她身边,忙令人又给她换上一双新筷,阿狸连忙谢谢。 众人三杯酒后,便开始闲谈,朱高燨与朱高煦说起父皇北征之事,朱高煦道:“只恨我偏安于此,不能替父出征,他老人家已有了年纪,却还要奔波劳累。幸好有阿辅跟随,如果没有阿辅,我便是拼着被父皇责备,也要跟着父皇上阵。” 朱高燨道:“二哥大可放心,父皇久经沙场,从来没有打不赢的仗。我走之时,前方传来讯息,阿鲁台一听说父皇带领数十万大军前去征讨于他,他竟然跑得无影无踪。想来是不敢与父皇正面交锋。” 朱高煦道:“蒙古人尤善游击作战,阿辅对他们的作战方法也甚明了,父皇出征,定会大捷而归。这个我倒不担心。” 话锋一转,却说道:“四弟,听说前些日子你三哥犯事被软禁起来了?” 朱高燨听到朱高煦提起朱高燧,料想他早已知道端祥,便点头道:“三哥一时糊涂作了错事,被父皇罚去思过。”朱高煦却是冷笑一声,道:“听说是太子哥哥指使人去揭发的,这个大哥,可真是我们的好大哥。” 朱高燨道:“三哥是咎由自取,与大哥并无干系。况且他出事后,还是大哥向父皇极力求情,父皇才只对三哥处以轻罚。” 朱高煦又是几声冷笑,道:“别人会被老大的手段迷惑,我却清楚得很。只看老三的胆子,比老鼠大不了多少,如何能作造反的勾当?哼,如果说我朱高煦造反还说得过去,老三嘛,却是着了旁人的道。这个家伙,如果能早些来与我商量一下,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被人生生拿住了把柄。” 阿狸暗自道这个家伙真是死性不改,时时想着造反,看来朱棣的造反基因全部遗传给这个儿子了。 那朱高煦接着道:“这就是咱们的好大哥作得好事,一方面着人告发老三造反,一方面却假惺惺地去求情,真是卑鄙无耻之极。” 朱高燨听得他如此辱骂太子,心中不悦,便放下酒杯来,道:“二哥不可如此说我们大哥。” 汉王妃忙碰了朱高煦一下,道:“你二哥多吃了几杯,便开始撒酒疯了。来来四弟,不要睬他,你多吃些菜。”忙令丫头给朱高燨布菜。 朱高煦嘻嘻一笑,却又对朱高燨道:“我难道说得不对么?我的好四弟,你只醒醒,他们说老三谋反,你可见父皇处理于他?只是罚他闭门思过而已。其实我们父皇心中明镜一般,知道老三没胆子造反。你还真以为是老大求情的结果么?”转而又恨恨道:“只可气当日说我谋反,父皇马上将我贬出了京城!” 朱高燨心里暗想道:“如果说三哥是假反,你却是真真的想反,父皇将你贬至这里,可不是心中明镜一般。” 那边阿狸听到朱高煦取笑朱高燨,心中生气,脸上却笑道:“汉王的意思是皇上知道赵王没有谋反,所以只让他闭门思过,而汉王您被皇上逐出北京,是不是皇上以为你是真地要反呢?” 席上众人见阿狸竟然说出此话,均吓了一跳,朱高燨虽然知道朱高煦与阿狸惯于开玩笑,但平时不打紧,这造反却是大忌,不能触碰。他心中一凛,忙看看了扶风,扶风明白他的意思,目不转睛地盯着朱高煦,防止他恼羞成怒作出什么举动来。 朱高煦果然脸色微变,却马上恢复常态,哈哈大笑起来,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对阿狸笑道:“真的假的,就看对谁了。有的人没有反却会被人说成反,而有的人真地反了却又会被人说成没有造反。这真真假假,你可分得清楚,说得明白呢?” 阿狸也嘻嘻道:“这便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朱高煦闻听细品,道:“说的好。却是哪个高人所作?”阿狸道:“老曹。”朱高煦奇道:“老曹是哪个?”身边之人均摇头。阿狸笑道:“却是一位世外高人,你要不要请他出山呢,我给你划个地图找去。” 朱高煦知道她信口开河惯了,便道:“免了!那个高人你还是留给你自己吧。”转眼看到朱高燨停箸不食,便笑道:“四弟,莫非是我赵王府的酒菜不合你的胃口么?” 朱高燨淡淡道:“酒菜很好。” 朱高煦笑道:“那便是二哥我话说得不好了。”见朱高燨不语,朱高煦哈哈一笑,突然道:“四弟,二哥便再说几句你不爱听的话。唇亡齿寒,你我兄弟四人,我被贬出京已然如此,老三遭囚禁闭门不出,接下来便轮到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朱高燨心中一动。那里汉王妃已打断了朱高煦的话,道:“你今日话多了些。来人,将殿下扶到房中休息。”又连连向朱高燨道:“四弟,你二哥喝醉了,那些胡话你莫放在心上。” 朱高燨笑道:“既然是胡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中的。” 那里苏樱等人将朱高煦扶起来,朱高煦亦有些后悔说得多了,便装作喝得高了,挣扎一翻,任由人将他扶回房中休息。 汉王妃陪着朱高燨等用罢饭,体谅众人长途奔波,便带他们去休息,住的还是以前来时住过的院子,将众人安顿住下,自去照顾朱高煦不提。 那朱高燨趁人不注意,在阿狸耳边轻轻道:“二哥性情捉摸不定,你莫惹恼了他。” 阿狸道:“你怕他么?”朱高燨轻轻一笑,却不回答。阿狸道:“你不怕他,我自然也不怕他。我看他对你甚是忌惮,估计不会对你作出什么来。” 朱高燨道:“我们只住上几日便走,没必要去招惹些麻烦出来。”阿狸却道:“我倒觉得他说的话似有几分道理。”朱高燨扫她一眼,警告道:“什么道理?他的歪理倒是有许多,这点跟你有得一比。你不要被他蛊惑了。” 阿狸本待想说提防太子的话来,细想朱高燨与大哥感情非同一般,此时冒然提及怕是不妥,便扑哧一笑,岔开话题道:“啊呀,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起汉王殿下说他家小七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孩子,这话真真不假。你没有见过小七吧,那个小娃娃生得真是可爱,将来天下第一美人也许就是她呢。” 听她将朱小七夸得天下无双,朱高燨只不信,道:“有那么好?明日却要好好看看。 却听窗外面有人道:“不用等明日,小七急着要见小叔叔呢。” 只见苏樱抱着小七走过来了。原来汉王妃恐因酒席上的言语使朱高燨心存芥蒂,便令苏樱带着小七过来,借以缓和下气氛。 阿狸一见小七,便跳起来,对朱高燨道:“看看,侄女来向叔叔要礼物了。” 外面的阿青与慕容秋风也闻声进来,朱高燨看那朱小七果然生得粉雕玉琢,心下也是喜欢,那里阿狸忙忙地令阿青找出准备好的玉珮来,给小七戴在脖子上,道:“这块玉啊,可是我找人认真雕刻的,给我家小七带上了。” 苏樱看那玉珮晶莹剔透,满目盈翠,知道不是普通的饰物,忙替小七谢了。众人一时围着小七,逗个不停。那个小七想来是要休息了,却被这许多人挑弄得无法入睡,便大声哭个不停,任谁哄都哄不住。苏樱无奈,道:“许是要吃奶睡觉了。” 便要抱她回去,经过慕容秋风身边之时,却也奇怪,那小七竟然停止啼哭,两只眼睛看着慕容秋风,动也不动。慕容秋风禁不住伸出手来,朱小七突然咧嘴一笑,张着两只小手扑向慕容秋风。众人都是奇怪不已。阿狸看在眼里也是心中叫奇,不禁笑道:“原来这个小七喜欢大帅哥啊,看到了长得俊的人,就不哭了。这小鬼头这么小就知道泡帅哥啊。”却又看看朱高燨,取笑道:“今日你怎么被慕容给比下去了?按理说小七看到你应该要你抱才对么。” 朱高燨忙道:“不要瞎说。” 苏樱却颇为欣喜,两眼含笑道:“想来师哥与小七有些渊源。师哥,你将她带回江南去吧。” 阿狸听到她的话却是一怔,怎么今日苏樱老是想将女儿给人带走呢?早先她也是这般与自己说的,当时只当她说笑,此时看她对慕容秋风的模样,竟像是认真之极,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而且最令阿狸不解的是,一直以来苏樱对慕容秋风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何曾象今日这样言语带笑呢? 慕容秋风也被苏樱说得一怔,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苏樱又道:“怎么,师哥,你不喜欢小七么?” 慕容秋风苦笑一声,将小七交还给苏樱,道:“怎么会呢?她还太小,等再大些,你带她来流萤山庄。小七这般惹人怜爱,我想山庄里的人都会喜欢她,当她作自己孩儿般对待。”苏樱眼睛一亮,道:“果真么?那么我代小七先谢谢师哥。他日小七到你身边,有师哥照看,师妹我感激不尽。”说着抱着小七盈盈下拜。 慕容秋风忙扶起来,心中也是对苏樱的态度有些困惑。 那边阿狸不错眼间,看到站在慕容秋风旁边的阿青,阿青紧挨着苏樱,一直微笑着看着小七。阿狸看看阿青,又看看小七,忽然笑道:“倒是奇了,这个阿青竟与小七的眉眼很是相似。” 大家闻言看去,果然见阿青与小七一般的长眉灵目,神色十分接近。朱高燨笑道:“果真,她们两个竟这般相象。” 大家看得阿青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们就来取笑我吧,我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怎么能和小郡主相比呢?我可没有那个福气。” 苏樱却是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倒是想让小七也跟你一样随在他们身边。” 屋内声音太杂,阿青一时没有听清她的话,便随口道:“你说什么?”苏樱道:“没有什么。”眼光暗淡下去,抱着小七先行离去。 一时众人也散了去,各自安歇。那里阿青让阿狸休息时,阿狸却道:“你先睡吧,我晚上吃得多了,略坐坐晚些再睡。” 阿青自去睡觉,阿狸却在房中独坐。今日见苏樱说话古怪,似有深意,说不定她会来找自己。正思想之间,果然听得几声叩窗之声,有人低低地道:“妹妹可曾睡下?” 阿狸听得正是苏樱,忙过去开了门,将她接进来。苏樱进来四下看看,阿狸笑道:“只有我一个。”请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苶水。 苏樱道:“妹妹知道我今夜会来?”阿狸微微一笑,道:“姐姐多时不见阿狸,定然想念我的紧。只是这么晚过来,定是有紧要的事情。姐姐只管说来吧。” 苏樱点头道:“妹妹蕙质兰心,应该可以猜到我想求你的事情。”阿狸看着她,道:“我却猜测不出来。请讲。” 苏樱顿了下,道:“你我相识几年,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分寸之人,不该问的你绝口不提。其实大家都知道,汉王与太子为储位之争,已经相斗了十几年。自从汉王被皇上贬斥至此,亲卫军被褫夺,朝廷内外都以为汉王从此便消停了,不再觊觎太子之位,可是他们都没想到,汉王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在此地依然招兵买马,希望将来能够东山再起。这些你以前居住在农庄的时候,应该亦有所闻。只是你不问我也不说,大家心中有数罢了。依我素日看来,汉王竟是想要在皇上将来西去之时,便起兵造反,与太子分庭抗礼。” 阿狸心道这个朱高煦也颇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他老爹,有朱棣在世一日,他养精蓄锐按兵不动,只等到朱棣去世的时候,也学朱棣当初造反朱允文之举,来个登高一呼,争得皇帝宝座。只可惜啊——阿狸想起他将来的结局,心中不忍。转而又看着苏樱,她心中有些纳闷,当年她住在农庄之时,每每二人长谈,苏樱只是顺从朱高煦的意愿,从不会违背他的意思,更没有在她面前说过朱高煦想要造反的只言片语。可是今日突然跟她说起这么些话来,她是什么意思?看着苏樱眉头微皱,隐隐含着许多愁绪,阿狸一时心中怜悯起她,忍不住道:“造反的事,如果不成功,后果不堪设想。你素常没有劝过汉王么?” 姚广孝以往再三警告过她,纵然知道历史上发生的事,也不可去改变结局。她此刻也不敢说破,只是出言警告。 却听苏樱道:“什么样的后果我都不在乎。我既然跟了他,便要跟着他一起死一起生,管它什么后果。” 阿狸眯起眼睛来,以前苏樱也说过类似的话,既然她一直都愿意与汉王同生共死,为何今日特特地来找她说这一番话呢?蓦地她心中一动,道:“可是现在你却生了小七。” 苏樱果然身子一颤,轻声道:“是,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无论什么结局我都无所谓。但是这个时候小七来了,我却不能不为她将来作打算。” 母爱果然伟大!阿狸感叹,如果想让一个女人无条件地改变自己,那就让她生一个孩子出来吧。 苏樱喝了一口茶水,道:“小七出生后,王爷很是喜欢,王府里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即便是王妃,看着小七的面上对我也是和颜悦色。可是,可是——”苏樱顿了一下,道:“小七百日之时,汉王殿下那日很是开心,多喝了些酒,听得墙外有算命的吆喝之声,便令人带了进来,却是一位年纪约有七十多岁的老算命先生,他还带了两个徒弟,也有五十多岁的样子。汉王便让老先生为小七卜卦。谁知这个老先生一看到小七,忽然露出悲戚之色,末了竟然说此女命运多舛,生来带煞极为不详,恐怕将来累及全家,他当时就让汉王殿下将小七送到道观去去修行。汉王殿下哪里肯听,登时大怒,说那个老先生疯言疯语,竟让人将他当场砍了。” 阿狸啊了一声。苏樱的双手也握紧茶杯,慢慢地又道:“汉王殿下又让他的徒弟来占卜,谁知那个徒弟也说出与他师父一般的话来,汉王殿下当即二话不说,拨出剑来将他当胸刺死。剩下的那个徒弟见势不妙,便说他再来给小七算一卦。汉王殿下脸色森然,命他上前来卜,他便说小七是个极富贵的命相。汉王殿下当时哈哈大笑,赏他千金送了出去。” 阿狸心想这个朱高煦真是与朱棣有得一比,这不是逼着人家顺着他的意思讲嘛。转眼看到苏樱脸色惨白,便劝道:“江湖术士的胡话都是骗人的,怎么能当真呢?姐姐且不可信了他们。我看我们小七,将来就是个富贵之命,你就等着享她的福吧。”心里却又想起姚广孝的话来,登时很是不安。 苏樱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强笑道:“算命的话我也知道有许多是胡说八道。我当然不会十分相信。”阿狸道:“一分也不要信。” 苏樱苦笑一声,道:“也许是作了母亲,心思变得不同了,我心里只是担心小七。又想汉王殿下所作的都是抄家灭门的事情,自然时时有些惶恐。我死不相干,只是我的女儿,却不想让她牵连在其中。” 阿狸叹了口气,道:“姐姐想作什么打算?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要将小七送与别人么?” 苏樱点点头,道:“是的,小七离开了王府,将来或许能逃过一劫。我思前想后,如果天下有安全的地方,便只有四殿下这里。所以阿狸,如果可以,请你把小七带走吧。” 阿狸听得奇怪,不解道:“你怎么说四殿下这里最安全?这个我可不明白了,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除了身边有几个高手,他身边怎么能算是安全的地方呢?” 苏樱急道:“你不知道,他舅舅……”她说到此处蓦地住口,却也不往下说去。 阿狸一下子警觉起来,脱口道:“你认识他舅舅?那个张浩然?” 苏樱咬咬牙,道:“我哪里有福气能认识那个老人家。”她喝了口水,道:“我也是听得一些言语,说他的舅舅是个武功极高的隐士高手,就想着如果小七能在他的门下,学得些身手,便可以防身了。” 阿狸道:“隐士高手?”复又狐疑道:“原来你知道他是个高手。那么你还知道些什么?”苏樱摇头道:“也只知道这些。我师父,也就是你舅舅,他曾经提到过这位高人,所以我多少也听说过。” 阿狸知道她所说不实,便干脆道:“我以前问过你师哥,也就是慕容秋风,他说从来没有听过张浩然的名字,就是说你在流萤山庄之时,也绝不会知道这个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你来到汉王府之后,才知道的这个名字。我说得对也不对?” 苏樱见谎言被揭穿,脸上微有些羞愧,只得道:“我说实话吧,我知道这个张浩然,是那日汉王殿下酒醉之时说与我的,只说他武功极高,却从来不与世人来往。别的再多我也无从得知,妹妹也不要多问。” 阿狸知道苏樱性格,她若不想说,那便打死也不会说的。她也不再追问,便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想知道,只是小七你想送出去,汉王殿下怕是不会同意。我看他对小七爱若性命。” 苏樱苦笑一声,不再说话。阿狸知道此时离朱高煦造反的时候还尚早,便道:“这些没来由的事情你暂时还是不要多想,现下只想着怎样带好小七,别的事情等到时候再说不迟。” 苏樱喜道:“那么妹妹答应了。将来有朝一日,还请妹妹照顾小七。”阿狸故意道:“你不是也托了慕容表哥么?他照顾小七也可以吧。” 苏樱脸色更红了,喃喃道:“我是想如果你不答应,也唯有师哥那里可以再托付。” 阿狸哼了一声,心想你是吃准了慕容秋风对你没有抵抗力,所以才有的放矢。便不客气地道:“苏姐姐,你这样对慕容表哥,实在欠缺公允。你对四殿下和我拿捏不准,可是你却能拿准慕容表哥,你知道他一定会答应你。你利用他对你的一片痴情来拿捏他,这么做你心里可过得去么?” 苏樱低下头来,脸上满是惭愧之色,半晌方道:“我知道我对不起师哥,他对我的恩情,也只有来生再报。”看看外面,道:“天也晚了,不能再打扰你休息,我先告辞。” 阿狸也不挽留,一时苏樱离去,阿狸自去歇息不提。 次日朱高煦醒来,没事人一样陪着朱高燨四下逛逛。朱高燨知道他只是对太子心存怨怼,并无害他之心,也放下心结,带着阿狸等在乐安周边走了个遍。后来又去了当初阿狸居住的农庄转了转,朱高煦又拿阿狸来取笑一番。朱高燨心中感念那时朱高煦对阿狸的照顾,又再三道谢。 这日朱高煦带着众人外出打猎,阿狸本来不想去,又想到借机问问张浩然之事,便带着阿青随同他们一起上山去。到了狩猎的山下,朱高煦撒马便冲向树林中,后面的人也随着进去。 阿狸不是以狩猎为主,看着朱高煦手下那些将领们兴致勃勃地找寻猎物,一但看到了就大声喊叫,一时树林中喊声不断传来。慕容秋风与阿青听得兴起,极力怂恿朱高燨也加入进去,阿青的马上功夫原也不弱,早打马而去,不一会便没了踪影。朱高燨回头看看阿狸,阿狸怕扰了他的兴致,便道:“不用管我,你去打几只猎物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朱高燨欲让扶风留下来,阿狸忙道:“你们只管玩去。”朱高燨想着此处是朱高煦所辖之地,周围也满是汉王府亲卫兵,不用担心她的安然,便带着扶风慕容秋风等纵马驰远,那老白也如膏药般跟在朱高燨身后。阿狸看到老白,便想起昨日苏樱所说的话。昨日苏樱吞吞吐吐的并没有把话全说出来,她似乎还有所隐瞒。她想将小七托付给朱高燨,竟然是因为张浩然的缘故,这个张浩然看来是个厉害人物。 阿狸看着众人远去,便跳下马来,独自在草地上溜达。忽然远远地看到老白,这个家伙在附近,那么朱高燨必然也在附近。想来他总是不放心自己,一时阿狸心中充满甜蜜。 听得一阵马蹄声,只见朱高煦打马过来,远远地冲她喊道:“你在这里作什么?捉蚂蚁么?”阿狸笑道:“是啊。”又看到他身后的枚青王斌的马背上已有许多野兔之类的动物,便道:“看来你已有许多收获了。要不要过来帮我捉一下蚂蚁呢?” 朱高煦哈哈大笑,来到阿狸跟前翻身下马,将马交与枚青,一拍双手,对阿狸道:“我打过虎狼,却从来没有捉过蚂蚁,今日且来捉几只带回去给小七玩耍。”阿狸点头道:“要的要的。” 身后的王斌听得莫名其妙,不禁对枚青道:“殿下与这位丁姑娘说的话怎么让人三分听懂三分听不懂呢?跟哑谜似的。” 枚青却是心想这两个人倒能凑到一起,这位丁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奇怪汉王殿下也容忍了,换了旁人怕是人头早被砍下了。 朱高煦到了阿狸跟前,随意坐在地上,阿狸忙在他脚边也坐了下来。朱高煦笑道:“小妮子古怪,贼兮兮地把我哄来作什么?” 阿狸拔着面前的青草,咧嘴道:“跟聪明人说话真是省心。汉王殿下倒是个爽快人。”朱高煦笑道:“还叫我殿下么?早就要改口叫二哥了。” 阿狸笑道:“皇上让宫中女官训教我一年了,我可不敢这么没礼数。别说你,就连太子和赵王,我见了也是依礼老实地称呼呢。” 朱高煦笑道:“太子和赵王本来就有些酸腐之气,我与他们不同。况且现在又不在宫里,你只管叫我二哥,我受得起。” 阿狸嘿嘿一笑,歪着头道:“那么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叫你二哥。”朱高煦道:“别说一件,十件我也答应你。” 阿狸笑道:“就只这一件,别的没有。你只说答不答应?”朱高煦笑道:“只管讲来。”阿狸随手剥了一棵草根来,慢慢道:“你认识张浩然么?” 朱高煦一下子坐正了身子,警惕地打量下阿狸,却不说话。阿狸咬了一下草根,道:“干嘛这么大反应?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你四弟的舅舅。” 朱高煦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道:“阿燨的舅舅就是我的舅舅,我们的舅舅是姓徐,现在好好地在北京城里呢。你说的什么张什么然,却是谁?没听说过。” 阿狸也站起来,白了他一眼,道:“装!你使劲装!” 朱高煦哈哈笑道:“我装什么啊?宫中谁不知道我母后生了我们兄弟四人,阿燨是老四,我们自然是同一个舅舅了。也不知你从哪里听到的?让父皇听到谁在胡言乱语,看不活剥了他!” 阿狸恼道:“当日在皇宫中,我见过张浩然的,你四弟也亲口叫他舅舅。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朱高煦笑道:“哦,这样啊.四弟既然叫他舅舅。你怎么不跟四弟问个明白呢,反而跑来这里问我?” 阿狸知道这个家伙不是一般的狡诈,便故意道:“哦,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晓得这个舅舅嘛,看来我是问错人了,应该去问太子殿下,他必然知道。” 朱高煦哼了一声,道:“你这激将法在我这里不管用。趁早收起了。我不知道就不知道。哼哼,你这个鬼头,若能问我太子大哥早就问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阿狸被他戳破,心中恼怒,点头道:“好,好,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仔细以后别让小七落在我手里。”朱高煦大笑道:“我们小七那么聪明可爱,我就不信你舍得对她怎么样。算了算了,让你叫声二哥这么费劲,不让你叫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说着便向马匹走去,阿狸气得使劲瞪着他。王斌不明所以,直着脖子看他的手,道:“殿下,你把蚂蚁放在哪里了?” 朱高煦闻言,大笑道:“哦,都放在阿狸姑娘的口袋里了,回头她送给小郡主。”上得马来,冲阿狸挥挥马鞭,打马而去。 阿狸气地直跺脚,却也无计可施。朱高煦肯定知道这个张浩然,却不知为何这家伙就是装聋作哑! 晚上吃饭之时,阿狸忌恨着朱高煦方才的举动,便对他没个好脸色。朱高煦心知肚明,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个劲地劝着众人吃肉喝酒,并特意夹了个兔头给她,道:“来来,阿狸,这个野兔可是今天我打的,这个兔头你尝尝看,好吃着很。” 阿狸恨恨地抓起兔头来,道:“老狐狸!” 朱高煦笑道:“狐狸?我们这个桌上到底谁是狐狸?听说有只小狐狸生得貌美如花,哄得我家小弟迷恋了无法自拔呢。” 同席的人莫不笑起来,后面侍立的扶风阿绣也想起从前在玲珑水榭之时时常用狐狸取笑阿狸,也忍俊不止。阿狸知道说不过朱高煦,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下头来啃兔头。 朱高燨与阿狸在乐安住了几日,便要离开。朱高煦也不强行挽留。这日一早用过饮食,便亲自送他们出城,那苏樱亦抱着小七跟随,阿狸对着小七又亲又抱,弄得小七哭了起来。 朱高煦急忙接过小七,道:“小七不哭不哭。”对阿狸道:“你这个小婶娘不太合格嘛,连个小孩子也带不好。要快快学习了,以后好带四弟的孩子。“ 阿狸正想回他几句,却听朱高煦在她耳边低低道:“欲解心中惑,南昌找宁王。”哈哈一笑,抱着小七闪到了后边。 阿狸疑惑,找宁王?只见朱高煦冲她眨了眨眼,却对朱高燨道:“四弟一路保重。待到了江南,给哥哥带个信来。” 朱高燨答应了,与众人作别,朱高煦却是派出不少王府亲兵,一路护送他们出了乐安才回转来。 第十五章寒烟小筑 阿狸心中记着朱高煦的话,一路上有了心事,便心不在焉起来,早先她曾与朱高煦一起在南昌见过宁王朱权,看着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怎么竟也知道朱高燨那个舅舅?想来其中必定有些什么瓜葛是不为个人所知的。朱高燨见阿狸兴致不高,却是不解为何,私下里问及,阿狸以言语混了过去。 如此游游走走,进入江西境内,眼看着就要到达南昌境界,阿狸装作烦闷模样道:“这一路上的景致都看过的,也没觉得什么好玩。你们说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呢?” 朱高燨没有说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阿狸却装作恍然的样子,道:“我想起来了,滕王阁!这个地方,我却是没有来过,我们去那里可好?” 朱高燨道:“滕王阁,那在南昌。”他迟疑下,没有往下说。 一旁的阿青听到,亦拍手道:“好啊,听说那里是个好地方,我也没有去过,就去那里吧。” 朱高燨犹豫道:“南昌是宁王的封地。如果去到那里,怕要打扰到十七皇叔。” 阿狸巴不得如此,忙道:“就去看看你十七叔嘛,你过门而不入,如果宁王知道了,怕事后怪罪于你。” 慕容秋风深知皇家内部争斗很是残酷,见朱高燨不语,知他有些顾虑,便道:“阿狸不要胡闹,殿下如果不想去,自然有不能去的理由。你的玩心且收敛些,不可任性胡来。” 阿狸撅起嘴巴,道:“有什么嘛,搞得跟想要谋划什么大事似的!一家子人见个面有什么了不得,你防我我防你,什么亲情都没有了。你不是还说你十七叔小时候对你极好么,怎么到这时候想三想四的,真真没良心。” 朱高燨眼见阿狸的脸色又沮丧起来,想她好不容易有个想玩的地方,如此果断地拒绝怕以后几天都不会有好脸对人,便开口道:“话说得也在理,其实去南昌也并无不可,只是不想让地方上知道了,倒生出些许麻烦来。” 慕容秋风斜睨了阿狸几眼,道:“你这个人就是麻烦。如果不答应你啊,不知道还要生出什么法子来。”想了想,道:“殿下看这样是否可以,我们只到滕王阁游览一下便离开,不进到南昌去,行得快些当晚便可以到达景德镇。这样来去迅速,不会惊动多少人。” 阿狸怕朱高燨拒绝,忙顺着慕容秋风的话,道:“这样行了吧?来了江西这个地方,不看滕王阁就白过江西了。”心中却想先到南昌再想办法。朱高燨却也不想扫了她的兴,道:“就这样吧,我们速去速回,不要引人注意。” 下来便加快了速度,进入到南昌境内。阿狸便心中思想着如何才能见到朱权。这日一早便来到滕王阁,慕容秋风陪着朱高燨阿狸等上楼。阿狸在现代时倒也去看过,心中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为着来这里是她挑的头,怕被大家疑心,便装作兴奋的样子随同他们一路登上楼去。 这滕王阁与黄鹤楼、岳阳楼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建造自然是壮观大气,其中雕梁画栋精美无比,登上楼来,视野开阔,远望湖光山色,令人心情舒畅。 那慕容秋风长啸一声,摇头晃脑地吟诵着《滕王阁序》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阿狸撇撇嘴道:“这会子充什么知识分子老学究。”阿青道:“什么是知识分子?”阿狸白了她一眼,道:“你读书不多,怎么会知道呢?”阿青道:“就是读书不多才不知道嘛。”见阿狸不理她,便小声嘀咕道:“整日价说些听不懂的词,却是哪里学来的呢。” 此时楼上游人并不多,阿狸在栏杆处坐下来,揉揉双腿,一方面思想如何进行下一步。朱高燨走到慕容秋风身边也一起眺望远方。 一位四十多岁中年男子慢慢走了上来,一袭灰色衣衫,面容清癯。阿狸眼光扫过去,初时并不在意,却猛然想到,这人不就是那个宁王朱权么?她怕认错了,使劲地看了他几眼,断定此人就是朱权,顿时大喜过望。指着朱权道:“你、你……” 那灰衫男子正是宁王朱权,他见一妙龄女子指着自己,一脸惊喜之色,倒不觉甚是诧异,却不认得她。原来当日阿狸跟着朱高煦外出之时,是作男装打扮,混在随从之内,朱权自然认不出她。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听到阿狸的声音,忙回转身来,慕容秋风不认得朱权,朱高燨与朱权四目相对,两人均吃了一惊。朱高燨忙上前道:“十七叔。” 待要行礼,朱权却一把拉住了他,目中露出欣喜之色,道:“阿燨,再也想不到能在此处看到你。” 朱高燨本来极为尴尬,但见到朱权满脸惊喜,显然是为着见到他而真心流露,便道:“十七叔安好,许久不见,你的身子可好?” 慕容秋风暗叫不妙,阿狸却是大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竟然碰到了想要见的人。她跳将起来,到朱权面前盈盈下拜道:“阿狸拜见宁王殿下。” 朱权正拉着朱高燨问个不停,骤然看到方才那个女子在他面前行礼,忙道:“姑娘请起。你……”忽地想起来什么,又看看朱高燨含笑的面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阿燨没过门的妃子丁——丁婴宁丁姑娘?” 知道的还真清楚。阿狸心中暗想保不齐这个宁王在皇宫之中也有间谍,想想这个大明皇宫真个是贵圈真乱。她嫣然一笑道:“小女子正是阿狸。” 朱权上下打量一番,见她面容妩媚,眉目含情,便道:“先时听说皇上为阿燨指了个姑娘,我就在想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们阿燨,现在看来……”阿狸接道:“现在看来又委屈了你们家阿燨,对吧?”俏脸一扬,对朱高燨道:“你们家人到底对你期望多高啊,想给你找个天上的仙子吗?嚯,我配你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朱高燨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从来没人说过这样的话。”阿狸撅起嘴看向朱权,朱权笑道:“姑娘言语利落的很,这却是阿燨的不足之处,你配得上他。” 阿狸道:“真的么?”目光灵动。 朱权喜她天真烂漫,便点了点头,道:“阿燨自小少言寡语的,你们正好互补。”慕容秋风一旁听了嘿嘿一笑,对阿狸道:“宁王殿下的意思是,你的话太多了。”对着宁王躬身道:“慕容秋风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猜测这个长身玉立的公子定是慕容秋风,便笑道:“慕容公子的大名一直听人提及,本王仰慕已久,今日终于有幸得见。”转眼又看到扶风,眼光划过他落在老白的身上, 却忽然脸色大变,那老白只扫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一语不发。 阿狸看在眼里,这个朱权见到老白便色变,想来是认得他的。朱高燨亦看到这一幕,脑中萦起疑虑。却见朱权转过身来,脸上勉强浮起笑容。 朱高燨不好相问,又看他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身上还是穿着便装,便问道:“十七皇叔你是微服出行么?怎么不见一人跟随?”心中却道如果他带领大批随从前来,怕是这个滕王阁就要被封了,那么自己便也不会见到他。 朱权道:“现在宁王府里事务都交会你大弟弟盘烒处理。我现在懒散的很,每日吃茶赏景的,自己来去倒也自在,带着随从倒束手束脚。今日也是忽然心血来潮想到此地一游,便一早溜出王府,却再也不曾想竟然能遇到你。你们到南昌作些什么?”朱权口中的盘烒是他的长子,与朱高燨年纪相仿。 朱高燨笑道:“我们到杭州去,路过南昌,正好来看看十七叔。”阿狸暗中刮了一下脸皮,笑他撒谎也是不打草稿。朱权亦知道朱高燨去杭州不必经过南昌,来这里定有别的原因。他却也不说破,道:“既然来到此地,便去城中略休息个几日,你那几个弟弟你也是多少年没有见了,现在你们都长得这般大了,怕是见了面互相都认不出来了。” 朱高燨道:“盘烒小时候随着十七叔来到宫中倒是见过,其余的几个弟弟盘烨、盘烑、盘炷却从来没有见过,现在也不知都长成什么个样子了。”阿狸听到朱高燨提到宁王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盘字开头,却是与朱高燨的几个弟兄高字开头不同。 朱权笑道:“等你们见面便知道了。”说着就带着众人下楼。 慕容秋风落后几步,看着朱高燨,以目光问他要怎么作,朱高燨低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也不必躲躲藏藏的,我们便大大方方的去到王府做客吧。” 慕容秋风想想也是,该来的逃不掉,又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怕个什么?倒放下心思来。那阿狸正中了下怀,早已大剌剌地先行下楼去了。 众人下得楼来,朱权自己是骑马过来,他看看跟着朱高燨的几个人,道:“你只带这么几个人出来么?”那边扶风忙道:“前面还有十余骑侍卫。”朱权摇头道:“真是胡闹,你大哥怎么这么放心让你出来。” 阿狸笑道:“宁王殿下你自己还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么?你嫌麻烦,他自然也嫌麻烦。” 宁王想想也是,看着阿狸忽地想起来方才她刚看到自己时的反应很是奇怪,就问道:“方才丁姑娘看到我时指着我呼叫,好象认得我,我当时就奇怪,你以前见过我么?” 阿狸看看朱高燨,朱高燨知道也无需隐瞒,笑道:“十七叔,当日高煦哥哥来到你这里的时候,随身的几个人中就有阿狸。不过那时她男儿装束,你多半不会在意她。” 朱高煦当年来到南昌见过朱权一面,后来被朱棣带回南京吃了官司,最后由纪纲作垫背不了了之。这些事情朱权通过自己的眼线,也了解地清清楚楚。也听说一起进入诏狱的有一个是朱高燨喜欢的女子,当时跟着朱高煦的只有苏樱作女子装束,他便一直以为是苏樱,今日见到阿狸,又听到朱高燨的解释,才明白自己摆了个乌龙。便笑道:“原来如此,倒叫我瞎猜了半天。” 众人上得马来,朱权与朱高燨行在前面,慕容秋风与扶风老白紧随其后,后面便是朱高燨身边的贴身侍卫亲军。一行人骑马也快,不一时便进入了城内,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气势雄伟的府第面前。阿狸道:“宁王殿下,上次见你却是居住山林之中,今日却怎么来到这个地方?” 朱权笑道:“平素我住在城郊的山林雅筑,今日为着有贵客来,山中茅屋简陋怕怠慢了你们,还是将你们带来王府吧。”看着阿狸又笑道:“丁姑娘,你就如阿燨一般唤我十七叔可好?”阿狸道:“这个也使得,只是你也要唤我阿狸,莫要丁姑娘丁姑娘的叫。” 门口的仆人早看到朱权的马匹,早有人飞奔过来侍候,朱权也是自小长在马背上的,翻鞍下马,将马扔给了他们。朱高燨等也忙下了马,朱权带着众人进入大门,边走边问道:“小王爷呢?” 众人刚走进院内,只见一个年近弱冠的锦衣男子匆匆迎了上来,生得浓眉大眼,颇俱英武之姿。他唤了朱权一声“父王”,转眼看到了朱高燨,登时露出讶异之色,道:“你、你——燨哥哥?” 朱高燨微微一笑,道:“你还记得我。十几年没见,你如今长得高大不少。” 朱盘烒羞涩一笑,那边朱权道:“进客厅再来叙说闲话。把你弟弟们都叫来见见阿燨。” 一时朱权带着众人在大厅坐下,那里朱权另外几个儿子也被唤了过来。朱高燨知道十七皇叔自王妃去世后,便没有再立王妃,跟前的几个儿子,除了朱盘烒,他一个也不认得,便一个个地介绍了。接着朱权带着他们入席,为他们行接风之礼。朱高燨与他们也颇为亲热,阿狸暗自取笑他道:“平日亲戚里没个同龄的平辈之交,要么比他高一辈,要么比他低一辈,今日见着年龄相仿之人,便这般开心。” 酒席中推杯换盏,阿狸冷眼看去,朱权待朱高燨果然十分亲切,偶尔眼中流露出怜爱之色,那是假装不出来的。阿狸从朱棣张浩然的眼中也看到过这种神情,想来总是朱高燨太过让人喜欢的缘故,阿狸不禁感慨生得好确实是张通行证,万物通吃啊。 吃过酒席之后朱权带他们进了后堂,另有他几个女儿过来与朱高燨相见,朱高燨与她们也一一见过。阿狸见那些女子均生得是貌美如花,暗自庆幸着幸好她们是朱高燨的同宗姊妹,不然就怀疑这个朱权有些歪心思了。 看着天色渐晚,朱权令朱盘烒带他们去休息。朱高燨等便跟着往后面去。这个宁王府占地甚大,穿过一个大花园,来到一所小院落。只见院门上方四个大字“寒烟小筑”甚是清雅,进得门来,看到各种奇花异草载满庭院,迎面阵阵花草之气扑鼻而来。前面几间房屋却是雕梁画栋,精巧无比。阿狸道:“这个地方好。” 朱盘烒笑道:“此处是以前父王静休之所,后来父王在郊外西山结庐筑舍,这地方便空了下来。今日也是你们来到方才开启,平常父王是不让人随便出入的。” 阿狸心道可见这个宁王对朱高燨是极为重视,这个地方可比他当日在西山见过的烟波深处华丽得很。 朱盘烒将朱高燨送入房中,又吩咐几个小厮留下照应,所应物品一应俱全,又细细看了一番,方才退了出去。 这里阿锦阿绣忙着服侍朱高燨洗漱休息,阿狸让阿青先睡去,她出来四下张望,这才发现,原来所住之处是临湖而建。她走到湖边,湖面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此时夏荷开得正旺,阵阵花香弥漫四周。目之所及,见湖中有处楼台亭榭,此时月光明亮,映着湖光水色,那楼台显出些山水画的气息。 慕容秋风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笑道:“看着是不是有些眼熟,倒有些像我们山庄里的玲珑水榭。”阿狸细看果然几分相似,道:“真个呢。” 慕容秋风道:“是不是有些想流萤山庄了?”阿狸点头道:“是啊,山庄里的那些日子才是最没有烦恼的时光,现在想来都是些美好回忆。”慕容秋风道:“我盼着快些回去,你不要给我找出麻烦出来。”阿狸笑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找什么麻烦了?” 慕容秋风哼了一声,道:“一路上你贼兮兮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你趁早收起你的鬼心思,老实地跟着我们回杭州。” 阿狸被她戳穿,却也死不认帐,道:“我哪里有什么鬼心思,就是你天天看我不顺眼,老是找我麻烦。烦死了你,天天跟着我,现在我看个月景,你也粘着我,趁早离我远远的去,不要让人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我现在可是名花有主了,没的坏了我的清誉。” 慕容秋风抽手就要打她的脑门,阿狸忙闪避过去,警告道:“你再动手,小心我喊来扶风。”慕容秋风道:“我怕扶风么?”阿狸道:“那我叫老白!” 自从上次与老白交手之后,慕容秋风就知道了老白的厉害。想想她几次撺掇着自己与扶风去向老白大战一番,便心中有气,道:“你个死丫头。”就要照着她头拍下去,阿狸大喊道:“老白!” 慕容秋风怕引来注意,急忙住手,道:“好好,算你厉害。” 阿狸的喊声没叫来老白,却让旁边宁王府的小厮听到,急急地跑到她面前,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阿狸看这个小厮倒生得干净,便笑道:“哦,我与慕容公子在这里看月景,看到那湖上的楼台亭榭,想必那上面赏月是极好的。” 小厮看看湖上楼台,笑道:“那处叫做燕子楼,是府中禁地,没有宁王吩咐,旁人一概不能上去。小的在府中几年了,却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姑娘想要去上面赏月,小的这就去请小王爷着人来安排。”想来那个地方平常人进不去,小厮也颇机灵,自己作不得主,便要去请示。阿狸忙道:“不用不用,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自去忙吧。” 小厮退了下去。阿狸望着那楼台道:“燕子楼,想来燕子不少。寒烟小筑,寒烟,寒烟——难道烟也分冷暖么?慕容,明日你在流萤山庄建个暖烟小筑吧。” 慕容秋风鄙夷地送她两只白眼。 却听身后一人吟道:“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两人转身,却是朱高燨走了过来,已换上一身轻衣。 阿狸笑道:“你知道的挺多,真是博古通今!” 慕容秋风笑道:“这话如果用在我身上,那一定是贬义,但用在殿下身上,应该是褒义了。”阿狸笑道:“你还算聪明。” 朱高燨四下看看周围景色,道:“这所小院,倒与南京宫中的绻烟阁很是相像。小时候有次跟盘烒在宫中玩耍之时,偷偷溜进了绻烟阁,那时盘烒曾说他们家里有个院子叫作寒烟小筑,比绻烟阁还要精致,想来便是此处。现在看来着实不错,只是过于奢华些,不如我们的绻烟阁清雅。” 阿狸想起当日与朱高燨进入绻烟楼时,他曾提及过这寒烟小筑。便道:“说到雅致,宁王在西山结庐,那所居处的名字叫作烟波深处,我当日曾经见过,倒是雅致得很。” 旁边慕容秋风听得笑起来,道:“绻烟阁,寒烟小筑,又有个什么烟波深处,怎么这些楼台亭榭惯会用这烟字。” 阿狸蓦地心中一动,可不是么,这许多个烟字有什么讲究?她心中有事,一直想着张浩然,此时听得个烟字,不禁联想到了张如烟,脑袋便如同狠狠被人捶打一下,登时清醒过来,这个烟字可不是张如烟的烟字么? 只听朱高燨笑道:“古人诗词里面烟字也出现的不少,楼台亭榭取名只需应景,想来此处居于湖水上面,加之周边青翠郁郁,四季烟雾渺渺之色必不会少,便冠之烟字了。只可惜现在还只是夏末,听盘烒说过,他们这个寒烟小筑,要在深秋之季,树叶红黄之时最为好看。我们怕是无缘得见了。” 阿狸凑到他身边,低语道:“你母亲的名字里面便有个烟字。” 朱高燨心头一震,不禁道:“那又怎地?”阿狸道:“你不觉得此中蹊跷么?” 朱高燨心中顿时乱作一团,挥手让慕容秋风先行退去。慕容秋风眼见二人行色古怪,却是不解,又不好追问,便怏怏离去。待慕容秋风远去,朱高燨方道:“我想不出此中有何关联。” 阿狸盯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想不出,是不敢想吧?”朱高燨不作声,阿狸索性道:“宁王所有建筑之中,几乎都带着个烟字,分明是在记念着某个人,这个人说不定就是你的妈妈。” 朱高燨一时急道:“你又胡说,我知道你整日脑洞大开,天马行空的胡想八想,此事却是无凭无据,瞎说不得。”阿狸忙拍拍他的手,故意道:“先别着急,我也只是猜想宁王与你妈妈情份不浅,可没说你是他的儿子啊。”朱高燨气道:“这更是胡说了。”甩开她的手来。 阿狸扑哧笑道:“知道我胡说你还着急?分明自己心中有鬼。” 朱高燨斜睨她一眼,却不说话。阿狸望着湖面,微笑道:“我猜想啊,你父皇与你十七叔说不定都喜欢你妈妈,可是你妈妈呢却是爱上你父皇,你十七叔得不到你妈妈,心中却是割舍不得对她的爱情,所以呢,在这里建造了这么个地方,借以来思念对你母亲的相思之情。” 朱高燨忍不住道:“呸!什么相思之情,我妈妈只喜欢我父皇,不会喜欢十七叔。莫说没有这些子事,即便是有,这也只能算是十七叔的单相思。” 阿狸忙道:“哦,好吧,就算是单相思。”她脑海之中又开始杜撰起故事来,说道:“你妈妈到了宫中后,才发现你父皇有三千妃子,她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是以又想起你十七叔,却怎奈木已成舟,回头无望。她终日郁郁寡欢,所以在生出你之后,便含恨去世。” 朱高燨恨恨道:“父皇对我妈妈深爱无比,哪里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阿狸却叫道:“深爱么?怎么南京皇宫里那个绻烟楼却比不上这个寒烟小筑?看看这个寒烟小筑,精美无比,显见宁王花了无数心思。以此推论,宁王对你妈妈的感情比你父皇深多了。” 阿狸在这里信口开河,朱高燨听得心头火起,就要去捂住她的嘴巴,阿狸忙求饶,朱高燨道:“这些话以后不许乱讲,别的还可以,只是我母亲父皇,你却不能信口来编排故事。” 阿狸点点头,朱高燨放开她,阿狸正想张嘴,朱高燨瞪了她一眼,她忙又闭紧嘴。朱高燨被她弄得身上燥热,不禁挥袖子扇了一下,阿狸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把小扇,给他扇些风来凉快。朱高燨眼睛望着那座湖中的燕子楼,心里却不知怎么竟想起阿狸的胡话,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阿狸顺着他的眼光看到燕子楼,心中好笑,故意道:“啊呀对了,这座楼却是叫作燕子楼,没有烟字。不过,方才小厮说它是府中禁地,闲人免进。”她说着又哼哼了一句,却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清楚。 朱高燨听不明白,又不死心,便道:“说人话。”阿狸忙道:“我们去那楼里面看看如何?说不定能找出些与你妈妈有关的东西。” 此话正中朱高燨下怀,但是他不想被阿狸看破,便不说话。阿狸已猜透他心思,故意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回房睡吧,等下阿绣阿锦又要来叫你了。” 朱高燨道:“我出来的时候,让她们先休息,想来她们已经睡下了。”阿狸笑道:“想来她们连日奔波太过疲惫了。那么——我们去那里偷偷瞧瞧?”冲着湖中楼台一扬下巴。 朱高燨道:“那里乌漆麻黑的,你不怕么?”阿狸道:“有扶风老白他们在外面,怕什么?你别告诉我他们两个也去睡觉了。那两个就是你跟屁虫——不,是狗皮膏药!” 朱高燨心中对自己的母亲也充满了好奇,也想要解开心中的疑惑。他四下里望了望,并无见到人影。正迟疑间,那阿狸早一把拉住了他,往湖中楼台方向溜过去。两人脚步轻盈,也没有惊动什么人。来到燕子楼下面,阿狸轻轻推门,那门并未上锁,竟然开了。 阿狸心中窃喜,与朱高燨偷偷进来。外面月光明亮,照得房内很是清晰,楼下摆些桌椅陈设,甚是简单。转眼看到楼梯,二人顺着楼梯慢慢地上得楼来,楼上甚为宽阔,四面窗子紧闭,轻纱漫拢。朱高燨轻轻开启一扇窗子,外面的月亮透了进来,登时房中明亮许多。二人探出头去,外面湖水波动,当空一轮皓月悬挂,倒映入水中,煞是好看。 阿狸在案台上找出火折蜡烛,点了起来,两人在房内观看,却只见房内亦是摆放些桌椅,一架多宝阁上只放几册书籍,却并珍玩摆设。阿狸道:“这楼里面倒朴素的很。”转眼看到幔帐之侧有张细长案几,上面放着张古琴,古琴旁边却有个香炉。想来这个宁王经常在此处焚香抚琴。阿狸看看窗外明月,心道这个人倒也有些雅趣。 朱高燨翻翻那些书籍,不过是些经文,看不出什么异样。阿狸四下找寻,也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朱高燨失望之余,心中却也有些安生了,道:“不过就是普通的楼台罢了,哪里有什么你说的什么东西。” 阿狸也有些沮丧,道:“你说得对,可能是我想得多了。” 朱高燨心中复杂之极,他既想找到有关母亲的相关之物,却又害怕看到,便道:“我们走吧,仔细让人看到了不好。”阿狸取笑道:“是啊,堂堂一个四皇子,如果被人逮到私闯人家的禁地,可是大大的没面子。”朱高燨横了她一眼,道:“你还说?不都是你说要来的?”阿狸笑道:“啊呀,如果你心里不好奇,便是我嘴唇说破了你也不会来的。现在却来怪我了。” 两人打着嘴仗正欲下楼,却听得楼下房门一声轻响,两人吃了一惊,朱高燨忙一口吹灭蜡烛,阿狸慌道:“扶风老白不是在外面么?怎么看到人进来也不通知我们?”朱高燨道:“你什么时候告诉他们做把风的了?”阿狸道:“这还用告诉?他们有这么笨吗?”朱高燨哼道:“他们只负责我性命无虞,我不出声,他们自然不会进来。”阿狸急道:“那么现在怎么办?” 朱高燨看见旁边幔帐飘动,忙一拉阿狸躲到幔帐后面,两人屏住气息,静听来人动静。 只听得一人轻轻上得楼来,却站在楼梯处不动,朱高燨透过幔帐缝隙看去,身形竟仿佛是宁王朱权。 却见那人站立半晌,走到案几旁边点亮蜡烛,正是朱权。朱高燨不禁暗自叫苦,阿狸此时也是瞪着眼睛不知怎么办才好。 只见朱权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叹了口气,道:“阿燨阿狸,你们出来吧。” 朱高燨与阿狸面面相觑,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朱高燨神情极为尴尬,叫声“十七叔”便不作声了。阿狸知道他从来没有作过这种勾当,现在被人当场拿住,想是心里很是不堪。她只好嘿嘿干笑几声,道:“那个那个——我们见月色甚好,想着这楼台上面必是赏月佳境,所以所以——就上来了。”又是连声呵呵呵呵。 朱权微笑道:“你们倒是好眼力,这地方赏月是极好。”心中却道这小妮子摆明了说谎,即便跟着的小厮没有说明此处是禁地,二人误打误撞地登上楼来,却怎么不大大方方地赏月?听见有人来了还鬼鬼祟祟地躲起来,分明是此地无银之举。又想起宫中眼线说这个阿狸举止不同寻常,朱棣却是宠爱十分,想来她必有奇特之处。 那阿狸跟着朱高燨后面出来,脚上却是缠上轻纱,她丝毫不知,走出几步来,轻纱吃紧,听得丝丝声晌,幔帐外面的薄纱被扯下几分,她不禁轻叫一声。朱高燨回头看到,便来帮她除去脚上障碍。那抹轻纱已被朱高燨扯了去,此时窗外忽有一阵风吹来,吹起了纱后面的红色幔帐,竟隐约露出一幅画来。方才二人急于躲藏,加上房中烛光熄灭,并未注意身后,此时方才发现原来幔帐后面悬挂有东西。朱高燨心中一动,抬手便去掀这幔帐。 朱权一眼看到,急忙喊道:“不可!”却是已然来不及,幔帐已经被掀了起来,里面露出一帐画像,朱高燨一见画中之人,登时呆立原地! 却听到后面朱权叹了口气。阿狸举目望去,却见一个白衣少女跃然画上,虽以白纱蒙面,只露眼目,但亦觉长眉入鬓,眼若水杏,妙的是白纱似被风吹起微微上扬,露出面容一角,她嘴角左下方竟然长着一粒美人痣,娇俏喜人,腰间却是佩戴一柄长剑,更显英姿飒爽。阿狸见这画上女子与当日在绻烟阁里看到的画像女子眉目很是相似,且都有一颗若有若无的美人痣,便想这两幅画像上是应该同一人,却又因眼前这画像上女子白纱掩面,又不敢十分断定两者同是一人。 朱高燨呆呆地望着画中之人,眼中满是惊诧之色,阿狸心中猜测这个白衣女子定然是他母亲了,却又怎么戴着面纱呢?又见那画中人实在是好看,不禁多看了几眼,却忽然又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画像,她心中细想,蓦地想起来当年在宁王西山的烟波深处,她曾经隔窗看到过一幅画像,那画像虽以轻纱掩盖,却也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女子的形容。那幅画像上的女人难道也是这个女人么?如果这女子是朱高燨的母亲,这宁王的住处都悬挂着朱高燨母亲的画像,他又与朱高燨的母亲有何关系呢?阿狸更加好奇了。 朱高燨此时却已经呆住了。此幅画像与绻烟阁所挂画像并不相同,而且这上面的女人还面系白纱,但他却一眼认定了这女人与绻烟阁画像上的人同为一人,因为那颗美人痣,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相同的模样来,那么这画像上的女人便是他的母亲了。他心中涌起几分不安,母亲的画像出现在宁王府中,而且是藏在这么个隐秘之处,难道这个宁王与母亲真的有什么?还是阿狸说的自己是他的儿子?他一时心乱如麻,慢慢转向朱权,指着画像道:“十七叔,这,这,你怎么有——有我母亲的画像?” 阿狸大喜,真的是他的母亲!她饶有兴趣地望着朱权,却见朱权一时间面如土灰,继而却又略带讶异地道:“阿燨,你知道你的生母了?”朱高燨点点头。朱权喃喃道:“是啊,你应该是知道了。你父皇纵然隐瞒再深,你终究也会知道的。” 朱高燨道:“父皇有次酒醉之时说起过我母亲。我很早就已经知道我并非徐后所生,生母另有其人。” 阿狸忙道:“当年阿燨重病之时,多亏他娘舅出手相救,阿燨舅舅告诉了他生母的名字。不过,这个舅舅却不是京城里的徐家舅舅,这舅舅却是姓张。”阿狸故意说得清楚明白,借以察看朱权的反应。 果然朱权神情一变,道:“阿燨两次病重,宫中都说是胡濙找了个世外高人所救,那人是他的舅舅么?”阿狸故作奇怪反问道:“难道十七叔不知道?” 朱权默然不语,半晌方道:“我久居这偏僻之地,消息自然不灵通。再说我那皇帝哥哥如果不想让人知道,自然有他的法子不让消息传出来。只是不知道又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朱高燨想着因为自己的身世,却也害得不少人失去性命,心中不免难过。阿狸亦想这个朱棣手段残忍,又有锦衣卫东厂这样的特务机构,宫中人为求自保,装聋作哑唯恐不及,谁还会四处乱讲。各地藩王打探宫中消息,怕是有些是根本打听不出来的。转眼看到朱权与朱高燨都不说话,便道:“十七叔,这个其实没必要隐瞒。阿燨是他母亲所生,干嘛非要说是徐皇后所生呢?这样对阿燨的母亲岂不是太过不公平?自己的孩子却不认识自己,如若她泉下有知,会有多伤心?” 朱权听得此言,脸上竟露出悲伤之色,轻声道:“是啊,这样对如烟是何其残忍。她辛苦生下的孩儿却从来不认识她。”转头看向那幅画像,眼眶一热,滚出两行泪来。 见此情景,阿狸偷偷一拉朱高燨,道:“我说的不错吧?他确实是喜欢你妈妈的。” 朱高燨来不及与她争辩,对朱权道:“十七叔,你也认识我母亲么?能否与我讲讲?侄儿幼时不知道有这个母亲,长大知道时却没人能告诉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侄儿很想知道些母亲的事情。” 朱权沉声道:“你舅舅——那张家舅舅也没有与你提及?”朱高燨还没有回答,阿狸抢先道:“他那个舅舅想必你也知道,整日凶巴巴的,动不动就出口骂人,见了皇上陛下更是变本加厉,偏偏咱们皇上陛下也是只有他骂人、没有人骂他的主,两人遇到一起便吵架,吵完了还赌气不说话,你说这两个人又能给阿燨说些什么呢?阿燨倒还是问过那个舅舅关于母亲的事,可是每每提到他母亲,那个张家舅舅便会牵扯到皇上陛下,把皇上陛下一顿、一顿……”她本来想说一顿臭骂,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那里朱权却接道:“一顿臭骂。”想着朱棣也会被人骂,他心中甚觉舒服。 那边朱高燨看了阿狸一眼,阿狸忙摇手道:“不是我,是十七叔说的。 朱权微笑道:“你那个舅舅我也认识,性情脾气与皇上倒有几分想像,他两个人遇到一起,不吵架反而奇怪了。” 阿狸听他提及张浩然,喜道:“这样啊,阿燨舅舅那么牛啊。十七叔,给我们讲讲呗,讲讲呗!” 朱权斜睨她一眼,道:“你一个女孩子,不好好学绣花,却爱打听些是非来听。你不怕皇上陛下知道了,把你脑袋摘了去?”阿狸嘻嘻一笑,道:“皇上陛下自己还给我们讲他与阿燨妈妈的故事,他再不会为这些来砍我脑袋。” 朱权闻言奇道:“他给你们讲过如烟的事情?”阿狸点头道:“只可惜只讲了一点,还是他喝醉了,下来便再也没有讲过。”朱权笑道:“那你以后怎么没有再去问他?”阿狸白他一眼,悻悻然道:“你当我傻?他极力隐瞒之事,我上赶着去问他,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么?”朱权一笑,道:“他酒醒后没有找你麻烦,已经很是出人意料了。” 那里朱高燨听二人只说些无关之话,心中焦急,便道:“十七叔,你便讲些我母亲的故事来听听吧。” 朱权转过身来,在旁边的案几之上取过几支香来,点上插于香炉之内,朱高燨急忙上前去,也点燃三支香,朱权微微一怔,想开口说话却又咽了回去。只听朱高燨祷告道:“母亲请恕孩儿不孝,今日才来焚香拜你。实为以前不知道母亲之事。今日有幸十七叔详细告之,孩儿以后定会记得忌日,年年祭拜不敢忘去。”将香插于炉内。 阿狸也趁着上了三支香,嘴里小声念叨道:“阿姨阿姨,快把这些谜团快些解开吧,再这么糊涂下去会把我这条小命搞疯掉的。”朱高燨听她念得奇怪,便小声问:“你叫我母亲作什么?”阿狸送他个白眼珠。 朱权看看朱高燨,又看看画像,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以为这画像是你母亲么?”朱高燨听他问得蹊跷,奇道:“难道不是么?何以跟我见过的母亲画像很是相似?尤其这颗美人痣。” 朱权盯着那画像痴痴不语,半晌方道:“这个女子,我却叫她作翩翩。” 阿狸与朱高燨均是一怔,翩翩?阿狸道:“这个翩翩难道是阿燨妈妈另外一个名字么?” 朱权摇摇头,走到窗边坐了下来,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两人坐下,二人乖乖地坐将下来。朱权道:“我便与你们讲讲这个翩翩的故事吧。” 阿狸心中想道:“我要听的是阿燨妈妈的故事,这个翩翩如果不是阿燨妈妈,我听来又有何用?”便想出言打断,朱高燨却冲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咽下到嘴的话来,耐着性子来听朱权讲故事。 第十六章冰丝蝉翼 朱权看看外面的月亮,理下思绪,慢慢开口道:“当年高皇帝离开人世之时,我的封地还在蒙古宁城,那里虽然冬天寒冷,但是月亮星星却是额外的明亮。那年春末夏初的一个早上,我带着人到祁连山一带巡视,沿途中却时不时见到些武林人氏。心中很是不解,想此地并非中原,这些江湖中人却聚焦在此地,想必其中有些缘故。” 阿狸嘴快,接道:“可是要召开武林大会?”武林大会自然是武侠电视剧里常见的桥段。 朱权看了看她,笑道:“我一时倒忘了你出身慕容世家,这些武林中的事情想来你极熟。”阿狸双手一摇道:“哪里哪里,我却是不会武功的。”朱高燨忙道:“阿狸莫打岔,让十七叔来说。” 朱权便道:“自太祖高皇帝以来,皇室与江湖之人也有些来往。我看到如此多的江湖人氏出现在我封地之内,便着人打听。却得到一个消息,原来这江湖人聚焦此地,竟是为着一桩数年前的武林冤案。许多年前,有件叫作冰丝蝉翼的武林至宝,”他说到这里看了看阿狸。 阿狸便记起那日老白与刘江打斗之时,慕容秋风说起过这个物件,忙道:“我倒是听慕容表哥说起过,却也无缘得见。只说薄如蝉翼,乃是用极寒之地的冰蚕丝所制,穿至身上却是刀剑不入。” 那边朱高燨却是心中一凛,微露诧异。阿狸见状解释道:“前些日子慕容说起过这件衣物,听说价值不菲,只是近二十年已经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被谁人拿去了。”又以目询问他是否明白,朱高燨却不言语,又看向朱权。 朱权点头道:“便是这件宝物,江湖中人都梦寐以求。不知何时,那冰丝蝉翼出现在山东济南的大刀李家,却不过几年,这李家突然被祁连山的贺兰家灭门,贺兰家夺取了冰丝蝉翼。李家有个儿子叫李为当时因为不在家侥幸逃脱掉了,后来拜在武当习武,等着学成后又去把贺兰家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复将宝物夺了去。那贺兰氏在祁连却是一大家族,其族人便又去找李为,两家来来往往的,为着这件物什竟然牵扯出许多门派出来,有些人说李家有理,有些讲贺兰氏冤枉,最后分成两派。大家争执不断便决定到祁连山,以比武来解决这桩公案,是以那日武林中各门各派,包括少林武当在内,纷纷来到祁连山。那个架式倒不像是来解决纷争,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一般。” 阿狸笑道:“说好的替人明冤,倒演变成比武了。难道谁最后比武胜了就有权决定哪一家对错么?真真滑稽,分明都是觊觎那冰丝蝉翼,看看最后花落谁手罢了。”朱权笑道:“李家与贺兰家数年的争斗根原本就是那东西,这么多年哪里说得清孰是孰非,以武力来解决,不过是江湖的规矩。那时候冰丝蝉翼却交于武当掌门九真道长来保管,只待决出胜负,再将东西交付于得胜一方。” 阿狸道:“这个九真道长说不定心里也惦记着这宝物,只是苦于那东西是他武当门下弟子的东西,他也只能看看以解眼馋,尽力维护他武当的声誉要紧。” 朱权笑道:“既是他门下弟子所有,那么便是他所有了。东西放在武当山,却比放在李家那里安全的多。”阿狸点点头。 朱权接着又往下讲道:“那日我也闲来无事,便混于人群中看台上争斗。那天热闹得很,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在台上你来我往,比试了一天,眼见日已西沉,却还争不出个结果,人却死伤不少。看来这场争斗,非但解决不了原来的是非,以后也会凭添出许多恩怨来。我看得也没什么兴趣了,便欲离去。此时却听得一声长啸,清亮之音划破长空,令人为之一振。我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白衣蒙面女子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飘飘然跃到台上。” 朱高燨心中一动,不禁望了望阿狸。阿狸点点头,这个蒙面女子可能就是他母亲。 朱权抬头看了看那幅画像,慢慢道:“那女子虽然面带轻纱,然体态轻盈,言语清脆,想来年纪不大。她上台来语笑嫣然,却不曾想举手投足之间,已撂倒数人。下面的各门各派纷纷大惊,却也猜不出来这女子是何门何派。于是九真道长便上前问她姓名师承。谁知那白衣女子却是轻轻一笑,道:‘凭你怕是没有那个资格来问我是谁。’当时台下便像炸锅一般,纷纷出口斥责那白衣女子傲慢无礼,连武当派的掌门都不放在眼里。那白衣女子却道:‘我来这里只是想拿回我家的东西,关你们何事?’九真道长问她要拿回她家的什么东西。那白衣女子道:‘便是那冰丝蝉翼。’顿时众人都议论纷纷,猜测那女子是大刀李家或是贺兰家的什么人。九真道长亦是这般相问,谁知那女子却冷冷道:‘什么李家贺兰家,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偷了我家的东西却说是自己家的。快快将东西给我,废话少说。’我当时听到女子如此言语,却也很是好奇。只听九真道长道:‘为着这件东西,不知死了多少人。姑娘想要它,却也不难,只是要想抵过台下众英雄豪杰的手中的兵刃,却非易事。看姑娘小小年纪,莫为这东西枉送性命,趁早离了这是非为好。’九真道长本是一番好言相劝,谁知那白衣女子却笑道:‘我却偏要惹这是非。’说着双手一拍,却从台下走上两个年约五十左右的老者,身形极瘦,一人着蓝衣,一人着黑衣。两人走到那女子跟前见礼,态度极为恭敬。白衣女子对九真道长道:‘本姑娘也没空陪你们玩,这两个是我家看门打更的,先与你们来几个回合看看。’说着她走向台子一侧,此刻大家方才注意到那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摆了张椅子,旁边侍立着两个小丫头。那女子在椅子上坐下来,小丫头递上茶水来,她自己慢慢着喝着茶,神情极为悠然。忽然有阵风吹过,那时她正撩起面纱一角喝茶,风儿忽将她面纱吹开来几分,虽然我与她相隔稍远,却也能感觉到她面容姣好。” 说到这里,朱权停了下来。朱高燨隐约觉出此女子必是自己母亲,只是朱权不说,他也不好多问,而且从内心之中,他又不希望是自己母亲,或许是母亲的姐妹也有可能。 那朱权显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慢慢方道:“此时那台上又已斗做一团,原来那个蓝衣老者只凭一双手便将几个上台来的两名高手打下台去。却在这个时候,忽见武当派哄乱起来,那九真道长竟然飞身上台。大家都以为他是要亲自来挑战,登时喝彩之声震天,都闻九真道长武功盖世却是无缘得见,今日却再也想不到他能出手。但是出乎大家意料,九真道长却是问那蓝衣人道:‘老先生,您的武功看似与我武当有些渊源,请问你老尊姓大名?”此言一出,台上台下顿时静了下来,只见那个蓝衣老者沉默半晌,哑声道;‘山野之人,没有名字。’九真道长却又道:‘我少时经常听师父言道,他曾有个叫玄念的小师弟天分极高,年纪虽小本领却在众师兄弟之首。本来师祖的衣钵是要传与我们这个玄念小师叔的,谁知二十八年前某个夜晚这个小师叔忽然失踪,我师祖很是担心,令人四处找寻却是不得。师祖为此郁郁而终,我师父接任掌门之后,也是不曾放弃找寻,多年来依然一无所获。师父临终之日,再三与我说及此事,命我有机会还要找到这个小师叔来。’九真道长说到这里,众人都猜到此人可能就是那个玄念,再看蓝衣老者脸色阴沉,却是不语。九真道长不死心,追问道:‘我看老先生方才身手,分明就是我武当的功夫,尤其那手否极泰来,运用起来尤在我师父之上,请问,您可否就是我那失踪快三十年的小师叔?’蓝衣老者却依然无语,只是手掌微微抖动了一下。九真道长激动道:‘师叔,如果真的是你,就请随师侄回武当吧,这许多年来,我们找得你好苦。’谁知那个白衣女子听他们言语多时,很是不耐,便斥责九真道长道:‘你一个武当派的掌门,拉着我家一个下人攀哪门子亲?要比武快些比来,不比便将冰丝蝉翼给我!’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又是一阵轰喝之声,大家都猜不到这个武当派嫡传弟子怎么竟成了人家看门打更的仆役? “那蓝衣老者闻此言,低下头来不再说话。九真道长还想再与他说话,旁边那个黑衣老者却挡在他面前,二话不说,出掌便向九真道长拍去。九真道长急忙闪躲,便与他交手,几招过后,九真道长退后一步,叫道:‘敢问阁下可是漠北的黑旋风无影子前辈?’此言一言,台下又是一片哗然,我虽然对江湖不太熟悉,但也猜出这个无影子必然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见那黑衣人当即收招,却也嘿然无语。九真道长惊道:‘想当年前辈威震天下,却为何沦到今天这个地步。’那黑衣老者看看白衣女子,道:‘那冰丝蝉翼是我家少主之物,你还是交给我们带走吧。’听得他如此言语,我便猜想这个女子是何许人,竟然被他们呼为少主?那九真道长也和我一般的惊讶,他看了看白衣女子,却听得白衣女子轻轻一笑,道:‘我说得不假吧,那东西真是我们家的。你且交给我,免得累及无辜之人枉死。’九真道长却道:‘姑娘只是开口要这宝物,却不说出与这宝物的关系,今日江湖中人都云集于此,纵然有我玄念师叔及这位无影子前辈,姑娘觉得就能轻易带走这件宝物么?’那白衣女子一声冷笑,道:‘都说了你们不配知道我的名字。这件冰丝蝉翼,我今日是拿定了,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话音方落,只见十余名彪形大汉从台下跃上,到了她身边,齐齐地跪下行礼。为首的一人在女子身前说了句什么,那白衣女子便站起身来,将手中茶盏递与身边的丫头,对九真道长道:‘别说我不提前告诉你,你抬眼看看两边山上有些什么。’众人往两侧山坡上望去,不知何时两侧山头上布满了身穿铠甲的兵士,数量竟似不少,更为可怕的却是每个山坡上竟然有几门火炮对着大家!场上登时大乱,那些江湖之人大声怒骂。跟随我的王府侍卫却不放心于我,再三要我离开,我心中却是大为吃惊,看这白衣女子的阵式,随从约有上千人之多,并带着几门火炮,想此地是我封地,除了我的亲卫队,哪里还有这些辎重武器?这女子难道是草原某个部落的首领么? “我越发对这女子的来历好奇了。随我来的随从却是担心我的安危,劝我离去。此时只听到那白衣女子扬声道:‘我作事甚为公平,大家公平比武,谁胜了便将冰丝蝉翼带走,但是如果你们心中起了歹意,便休怪我翻脸无情。’那九真道长见场面有些失控,便扬声道:‘场中各门各派几十上百家,姑娘是要我玄念师叔和无影子前辈来应战么?’白衣女子笑道:‘既然那冰丝蝉翼我志在必得,当然不能只带了看门打更的来应战。’她一指身边那些大汉道:‘这些人都是我家侍卫,功夫嘛自然比看门打更的好上一些。我便让他们一个一个的上来与你们比试如何?’ “九真道长看看那些大汉,虽然未曾出手,但个个目光精神,想白衣女子说他们功夫比自己师叔还要好一些,想来应该必非泛泛之辈。九真道长便下去与少林等各门派商量如何应对。我这里随从却是再三地要我离开,我心中也惦记着在这里已一日了,如果再不回去,我的亲卫军要带人赶来,怕要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再惊动当地官员传到南京,引起皇帝的注意更为不妥。只好起身离开,却也不放心,留下一人来探听情况,便悄悄地离开了那里。” 阿狸听到这里,便道:“后来如何呢,留下的人给你报告下面的情形了么?” 朱权顿了一下,道:“我回到亲卫军中,一面着人打听近日北部草原各部落的动向,一面又派出人前去祁连山比武之地察看究竟。直到次日上午,才有人回来禀报,那个比武大会比了整整一夜,武林各门派被白衣女子带来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后九真道长无奈,将冰丝蝉翼交与那白衣女子,最奇特的是,那女子拿到了东西,便娇笑一声,带人扬长而去,山坡上的兵士火炮也倏然消失,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那些江湖中人见白衣女子带人消失了,才一个个叫爹骂娘,想必是对方的武功太过高强,他们也打不过人家,心中却又着实气愤,只好待他们走了才撒下心头之火。我的随从怕我着急,便先来报与我知道。” 阿狸忙道:“那个白衣女子呢?就这么不见了?你的人可打听出来什么?”她一味的打岔,朱高燨看她一眼,略带不满,阿狸看在眼里,却冲他嘻嘻一笑,满是讨好之意,朱高燨无奈之极。 朱权并不理会二人,继续道:“我当时也是这般问随从,那名随从也还伶俐,说已派了人偷偷跟着白衣女子。我心中稍安,却又担心他们跟丢了。等到晚上时分,来人回禀那白衣女子带着一行人沿祁连山脉,一路向北,走至山腹的一个山谷,却整个都不见了。我手下四下再三找寻,却怎么也见不到踪影,心中便也恐慌,忙忙地回来禀报。我听后连呼可惜,直怪手下太也无能。过了几日派出的探子也回来禀报草原各部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都在原地好好待着。听完之后我对那白衣女子的好奇之心便又勾了起来。我将军中事务交待一番,只带两个贴身侍卫,来到下人所说的山谷。 “待到了那山谷的外面,就隐约嗅到谷里面有花香飘出来,行至谷内,竟然看到谷中开满各种奇花异草,越往里面走,景色越是秀丽,居然还有许多蝴蝶翩翩起舞。想想已是夏日,此处却还有蝴蝶飞舞,倒也是奇景了。想不到贺兰山下还有如此奇异的地方,我们均连连赞叹。当我们到了一处清澈见底的湖水旁边之时,忽然看到一大片红色的花朵,形状似菊花却比菊花妩媚,奇怪的是此花并无枝叶相托,只有一根细茎伸出,顶上结出花朵,却只不见叶子。我好奇此花生得好看,忍不住想伸手去摘,耳边忽听一清脆声音道:‘好好的花儿,你摘来作甚?’我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看到那个白衣女子俏生生立于湖边,脸上依然蒙着面纱。我见到她登时大喜,不禁道:‘姑娘在这里,叫我好找。’说完我便觉自己有些唐突,不知所措,唯恐那女子恼怒。谁知那白衣女子竟然格格娇笑道:‘哦,你找我作什么?你认得我么?’她说着上前来一步,我的手下怕她突然出手对我不利,忙拉着我往后退却一步,并小声叮嘱我小心。我还未及开口,那白衣女子便笑道:‘你的人好象很怕我么?难道我很凶么?’我忙喝退手下,对那女子道:‘姑娘天仙一样的人,怎么会凶呢,他们乃粗鄙之人,请姑娘勿要见怪。’那女子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便让他们离了此地吧,省得我见了他们生厌。’我当即便令手下离去,他们不放心我,不愿离开。我生气地斥责他们,让二人马上消失,二人无奈,只得离开我而去。 “此时湖边只剩下我们二人,那女子笑道:‘公子还未曾回答于我,找我作什么呢?’我便大着胆子道:‘前几日比武大会之中,见识姑娘的风采,竟然萦绕心中不能忘却,便冒然四下找寻姑娘,没想到竟然在此处遇到你。’那女子又是一阵格格娇笑,道:‘你胆子倒也不小。’我听她言语娇媚,眉目盈盈,一时不觉竟然呆住了。那白衣女子扑哧又是一笑,纵身跃上了旁边一枝树梢之上,对我招手,我却是不会轻功,只是着急,唯有望树兴叹。那女子见我尴尬模样,又笑道:‘原来是个读书人。’我心里不服气,辩解道:‘我会骑射。’那女子忽从怀中甩出一条白色丝带凌空一抛,便将我卷起来重重抛向远处,我身子吃痛,忍不住叫出来,谁知那女子却又接连将我摔了几个跟斗,我一时吃不准她要作些什么,便忍着不再出声。却又听那女子轻声道:‘果然是个呆子。’我听到此言正要开口说话,身子却已被悬空拎起,挣扎之间,发现自己被她头上脚下的挂在湖面的树上,我的头已然碰到湖水,我大叫道:‘你作什么?快放我下来。’却听她喝道:‘快说,你来这里可是为了冰丝蝉翼?若说半句假话,看我不把你丢到湖里喂鳄鱼!’” 阿狸听得有趣,不觉扑哧笑出来。朱高燨瞪了她一眼,心中却是一动,忽然想到不管这个白衣女子是不是他的母亲,倒确实刁蛮可爱,敢于这般戏弄他十七皇叔。见惯了叔伯们的一本正经,凭空想着十七叔的滑稽模样,他也禁不住咧嘴一笑。阿狸正好看到眼里,心中不满他只许自己放火,却不容她点灯,便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朱高燨吃痛,忙推开她。那朱权只是沉浸在回忆之内,根本看不到他们两人打情骂俏。 朱权继续往下说道:“我听她如此说话,想来她误会我是来抢冰丝蝉翼的,忙道:‘那个东西我不稀罕,便是你送我我也不要。我到此处,只是心中倾慕于你,想再见到你。真的没有什么企图!’我说完了却听不到她再说话,四下张望,却是看不到她。正在我头昏脑胀之际,忽觉身子一紧,我吓得大叫,手脚乱抓乱踢,生怕被湖中鳄鱼咬住,却忽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气,不知怎地我竟然紧紧靠在那白衣女子的身边,原来我被她提了上来立于树干上面。蓦然与她离得如此之近,我突然面红耳赤,心咚咚地狂跳起来,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却听她微笑道:‘呆子,你怎地不看我呢?’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又听她道:‘你喜欢荡秋千么?’我还没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只觉腰上一紧,她轻轻揽住了我,另一只手却将丝带又甩向远方的树木,身子紧随着也荡了过去,我却吓得一把抓住了她,她笑嘻嘻道:‘原来还是个胆小鬼。’我心中不服却也不敢撒手。她就这样带着我在树林之中飞来飞去,慢慢地我放松下来,看到下面花草清新,姹紫嫣红,便赞叹不已:‘真是个人间仙境。’那女子看了我一眼,取笑道:‘你笑起来竟然挺好看的。’” 阿狸忙细打量朱权,虽然他韶华已去,但面目俊雅,想来年轻之时必然是个师哥。旁边的朱高燨轻轻哼了一声,阿狸急忙扭过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他没有你好看。” 却听朱权道:“当时我只觉面上发热,那女子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我道:‘朱权。敢问姑娘芳名?’那女子笑道:‘我叫翩翩。翩翩起舞的翩翩。’我正被她带着上下翻飞,便道:“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 阿狸与朱高燨对望了一眼,这个白衣女子叫翩翩,那么到底是不是张如烟呢? 朱权的脸上慢慢地溢出几分笑意,缓缓地又道:“就这样,她带着我在谷中漫游一日,渴了她摘得树上果子来给我,饿了,我从水中抓起鱼儿烤了与她吃,我们两个慢慢地就熟悉了。她告诉我说湖边那些形状妩媚的红花叫作彼岸花,却是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花叶永不见。我觉得此花甚为怪异,心中不喜。待到晚上我们两人围着一堆篝火,说着天上地下不着边际的闲话,忽然她不吭声了。我看去原来她竟然靠着根枯木睡了过去,想是这一天她带着我这么个大活人累得不轻。此时虽然是夏日,但山谷之中夜晚也有凉意,我怕她夜寒袭体,便脱下外衣,轻轻与她披在身上。看着她面上的白纱,心里想着这下面会是一张怎么的面容?” 阿狸笑道:“十七叔可以掀开偷偷看一下嘛。” 朱权嗔责地瞧她一眼,道:“这样冒犯天人的举动,万万做不得。”阿狸吐了一下舌头。朱权继续道:“我又怕有蚊虫叮咬于翩翩,便折了枝叶,在她身边轻轻地扇着,这样不知不觉间东方渐白,一夜未眠,我有些支撑不住,昏昏然也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几声鸟叫,我睁开眼来,身边却不见了翩翩,我登时大乱,便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心里害怕她就此不见了。这时听到我身后有人道:‘呆子,我在这里呢。’回过头来看到翩翩悄然立在那里,我顿时大喜,上前一把抱住她,道:‘我以为、以为你……’便说不下去了。她笑着接道:‘你怕我不见了?’我点点头,却又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抱着她,忙一下子松开手,讪讪然不知道说些什么。那翩翩嫣然一笑,道:‘你肚子饿了么?’翻手递与我几个果子,原来她是去采摘鲜果。我接过来,心中欣喜异常。这一日,我们两人依然在谷中开心的渡过。翩翩喜爱荡秋千,我就找了些树皮葛藤来给她编了个藤条来,上面缀满了各色花朵,我本想将藤条悬挂起来,她却一把抢了过来,挂在湖面的树干之上,双足一蹬,开心的荡起来。我只担心她一个不小心掉于湖中,连声叫着小心小心,惹得她挪揄道:‘真啰嗦,象个老妈子。’” 阿狸与朱高燨又对望一眼,两人想起了绻烟阁内温泉池上的秋千。 说到这里朱权暂时停顿下来,阿狸趁机问道:“十七叔没有问问这位姑娘的来历么?”这也正是朱高燨想问的,他亦盯着朱权。 朱权微微一笑,道:“我也问道为何谷中只有她一人,她的那些手下怎么不见了?翩翩回答道:‘这个蝴蝶谷是个禁地,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那些粗人早就被我撵走了。’我才知道这个山谷叫作蝴蝶谷,想起那些蝴蝶来倒也名副其实。心中想到这么个禁地,她却允许我进来,心中不禁欢喜。我又问起那些火炮,她竟然格格娇笑起来,说那些火器都是用树林火漆做成,远远地看着如同真的一般,竟把那些武林高手们吓唬住了,说着她复又笑个不停。我想起来那些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戏耍得团团转,也觉好笑。翩翩似乎不愿意多提她的家人,我便也不想多问,我当时心中想纵然她是个武林魔头之家那又怎么样,我只喜欢跟着她在一起,便也不再问她的家境。就这样我们两人一起渡过了三日。第四日一早醒来之时,晨曦洒在翩翩的身上脸上,她整个人都映着淡淡的光芒,我一时看得呆了。她却一睁眼,道:‘呆子,看什么?’我喃喃道:‘你就像一个白衣仙子一般。’翩翩却又是一笑,道:‘我以纱遮面,你怎么知道我生得是美是丑?’我看着她的面纱道:‘你便是遮着面容,在我心里也是天仙儿一般。’她双眸转动,道:‘你想掀开我的面纱么?’我点点头,却又怕唐突佳人,惹她生气,忙又摇摇头。翩翩却笑了,然后轻轻说道:“傻瓜,我这个面纱却是轻易揭不得的。’我问为何。她轻轻道:“你如果看了我的脸,就要娶了我。’” 听到这里,阿狸“啊呀”一声,道:“武侠小说的桥段啊。”朱权不明白她说些什么,朱高燨忙道:“别听她乱讲,十七叔只管往下讲来。” 朱权看看二人,心中有些狐疑却也不好相问,便又继续道:“我听了翩翩的话,心中很是欢喜,忙道:‘那我便娶你。’话一出口,翩翩好似怔住了。我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我一定会娶你做我的妃——做我妻子。’翩翩听到我的话,眼中忽然满是笑意,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我是个丑八怪你也不能反悔的。’我说肯定不会反悔。翩翩轻轻一笑,伸手缓缓地撩起面纱一角来,我只看到她的半个面脸,就觉得美得不可方物,只屏住呼吸想看她露出整个面容来。” 阿狸嘀咕道:“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你喜欢她,便是她有不足之处在你眼中也是视而不见的。”忽地想起什么,忙道:“她嘴角可有颗美人痣?” 朱权不自觉地点头道:“就是那颗小小的美人痣,给她增添许多的娇悄之色,我忍不住就想保伸手来摸那颗痣……” 阿狸心中便道那么这个女子肯定是朱高燨的母亲。只是为什么又叫作翩翩呢?只听朱高燨微微哼了一声,脸色甚是不悦。阿狸心中好笑,暗道:“你听你母亲与别的男子言语暧昧便受不了了?”斜睨他一眼,用手轻轻捅了他一下,朱主燨避开却不睬她。 这里朱权根本就不在意两人,继续说道:“谁知这个时候翩翩却闪身躲开,顺手摞下面纱,不将她的面容掀开来给我看,只是笑道:‘你的人来找你了。’我这才发现我手下在不远处伸首张望。翩翩笑道:‘他们出现好几次了,怕是你不得不回去了吧。’原来我手下记挂我,不时在谷中偷偷张望,不过我竟然没有注意到,倒是翩翩一直看在眼里。想是我这几日不归军中,手下人担心得很,便来寻我。我甚是无奈,便道:‘翩翩,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回去准备一下,最多三日,便过来迎娶你。’” 朱高燨冷冷地打断道:“十七叔,你想得未免太如意了。你当年那个年纪,怕是皇爷爷早为你娶了平安候家的长女为王妃了。你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再娶亲来?” 阿狸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觉得好笑,忙推了下他,在他耳边低语道:“你泼什么凉水?难道你就断定这个翩翩是你母亲么?”朱高燨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朱权却似没有听到二人的私语,他低头沉思了下,道:“我说完此话,翩翩愣了一下,却不言语。我说道:‘你的脸我只看过一半,以后不要再给第二个人看。等我三日,我定然带着花轿过来,那个时候我会将你面纱揭开,把红盖头盖在你的头上。’翩翩眼中闪过几丝笑意,却依然不语。我与她依依告别,当即快马加鞭回到军中,不及处理军情,只带人往王府里赶。当晚上我回到王府,见到我的母妃。自从父皇去后,母妃便来到宁地与我同住。当时我已定下平安候之女为妃,只是尚未成亲,我对母妃说要退亲另娶。母纪当然不同意,我却是铁了心,拼着亲王爵位不要也要娶翩翩为妻。母亲哭闹着骂我不孝,令人将我关了起来,我拒绝饮食以求达到目的,谁知母亲也狠下心来硬是不肯,眼见三日之期要过,我便再也顾不得什么,趁着侍女送饭之时强行冲出王府,抢了侍卫马匹,便往蝴蝶谷奔去。等我一刻不停地赶到了谷中,已是第四日早上,却发现谷中已经空无一人。” 朱权说到这里,脸色暗然,神情悲伤。阿狸不敢再混说些什么,朱高燨却是松了口气。朱权声音略有些哽咽,道:“我找遍整个蝴蝶谷,都找不到翩翩,我觉得天快要塌了下来一般。王府的人也跟着追了来,我却不理,只是疯了一般的继续找寻,甚至想跳入湖中,看看湖底之中是否有翩翩的痕迹。我就这么地发疯,随从也不敢拦阻,直到我自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朱权的眼中似有泪光浮现,接着说道:“到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我被人带回王府,竟然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后我又派人出去打听,翩翩却是音讯皆无。后来我多次去过蝴蝶谷,再也没有见到过翩翩,她竟然如我梦中一只蝴蝶,梦醒了再也没有踪影。我大病一场,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这个时候靖难之战已经开始了,各地藩王为着自身利益都在作着各自打算。我因为距离南京最远,加上又病着,也没有在意这些事情。直到有一日下人来报,说我那四哥燕王,就是当今皇上陛下登门拜访。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个靖难之战已打得如火如荼。此时我四哥哥造访,有何用意我心中明白。我将燕王兄迎入府中坐下,果然他见面并不说客套之语,直接劝我与他一起起兵靖难,我只推身子不好婉言拒绝。燕王兄并未强求,便起身告辞,我心中有些诧异,见他如此痛快离开心中有些不忍,便将他送到了门外。燕王兄笑道:‘何不将我送出城呢?’我自恃着有朵颜三卫在侧便也无惧,便依言送他出城。” 阿狸心里暗道这下你可完蛋了,出了城就被朱棣挟持了。只听朱权又道:“待出得城门,燕王兄长便与我作手告别,正当我扭转马头之际,却忽然看到城门口等候燕王兄的一队侍卫,当前一匹青马上面,坐着一白衫女子,身形婀娜。待我看到那面容之时登时呆若木鸡,虽然我只看过翩翩半个面容,但面前这个女子分明就是我日思夜想的翩翩。我当即喊了一声,那女子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双眼看着我的燕王兄长。我以为我认错了人,又擦擦眼睛,仔细看了看,待看到她嘴角的美人痣,可不就是翩翩么?可是她的神情看起来却似不认得我。此时燕王兄长纵马过来,看着我的样子,便笑了,叫过那白衣女子来,对我道:‘十七弟,她是为兄刚得到的身边人,叫作如烟。’听到这句话,当时我心乱如麻,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呆呆看着那个叫如烟的女子。她却忽地一笑,对燕王兄长道:‘这个王爷好生奇怪,盯着人家看。’燕王兄长哈哈笑道:‘怪你生得太过美貌,我这个十七弟看得傻了。’那个如烟满面含羞状,娇嗔的横了燕王兄长一眼,燕王兄长又是哈哈一笑,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转脸对我又道:‘十七弟,为兄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可愿意随我一同靖难?’我那个时候只觉心中一片茫然,哪里听得他说些什么,不自觉地点了头。燕王兄长便大笑道:‘好,既然如此,将来功成名就之时,我定与你平分天下。’” 阿狸心中叫着不对不对,怎么又变成这么个版本了?姚广孝说过是燕王暗自买通朵颜三卫挟持宁王造反,怎么在宁王说起来,竟像是燕王使的美人计似的?这其中定有古怪,如此想着她忍不住开始啃指甲。 那边朱权却是脸色忽明忽暗,道:“等我完全清醒过来之时,却已经将朵颜三卫交与燕王兄长,自己也随着他加入了南下的大军。不过我并没有后悔。我着人打听那个叫如烟的女子,得知她姓张,出身太湖渔家,身上颇有些功夫,与燕王兄长在北京相遇,数月后便跟在了燕王兄身边。我一心想着这个叫如烟的女子,天下如何有这般相似之人。终于有一天,我看到她一人在树下,便上前去,她却对着我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我忍不住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翩翩的女子?’那个如烟笑着摇摇头,道:‘不认得。’我心里甚是难过,她的声音,神情举止,无一不是翩翩的模样,可是何以她竟把我当成了陌路之人,又何以变成了我四哥的枕边人?我不死心,便说道:‘我认识一个女子叫翩翩,我与她相约三日后会去娶她,我却迟到了一日,等到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人影。从此后我四处寻找她,她却杳如黄鹤般不见了踪影。’ “我顾自说着,那个如烟姑娘显然对我的话没有兴趣,脸上只是敷衍之情。我心中失望之极,突然她眼睛放出光芒,冲着远方招手,原来是我四哥骑马过来,只见她欢喜地迎上前去,当时我心如刺痛,她看我四哥的神情,俨然就是热恋中少女的模样。四哥将她拉上马去,两人共乘一骑离去。只留我站在那里发呆,心中只是想着,这个便不是翩翩了,翩翩怎么如此待我,她不是翩翩。”朱权脸上浮现出痛苦之意,想来二十年前的往事对他来说依稀痛彻心扉。 阿狸心中略有不忍,却听朱高燨冷冷道:“十七叔,她自然不是你的翩翩。你定是认错人了。”朱高燨从未想过自己母亲与朱权有何关连,是以坚决对这个翩翩予以否认。阿狸心下狐疑,听朱棣言及他初次与张如烟相认是在草原,怎么朱权说他们在北京相遇?其中定有些隐情不为人知。又见朱权甚是难过,忙道:“天下相似之人有许多,一时认错也是有的。十七叔,后来怎么样了呢?” 朱权叹了口气,道:“我向来身子不好,本是用人之际,却又生起病来,是以将我麾下众部,连同朵颜三卫都交与四哥来指挥,自己在北方养了一年多的病,后来身子慢慢好转,靖难之战正酣,我便作些筹划之策。后来我们北军已经占领长江,与建文帝的南军在长江展开对峙,南军本无将帅之人,根本不是我四哥的对手,北军过江占领南京是必然之势。那时我押运着补给送往北军大营。晚上四哥与我私宴,我在帐中见到了如烟姑娘。她容颜依旧,却是消瘦许多,眉目之间隐有忧色。我们吃酒的时候四哥说她已然有了三月身子,再呆在军中怕不安全,让我将她带到后方去。如烟闻听后坚决不同意,非要与四哥生死在一起。我当时听着很是不解四哥说的不安全,北军眼见大捷,数十万大军难道还保护不了一个女人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了原由。” 朱高燨紧张地看着朱权,生恐他漏下什么重要的言语。只听朱权道:“当时我正在饮酒,却听到帐外轻轻微响,接来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黑衣人,此乃中军大帐,外面有许多人把守,此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想来必是江湖高手。我当即拔剑出来,却听那人轻轻哼了一声,我的手吃痛,不知怎地竟然剑落到地上,接着我身子一麻动弹不得。我看着那个黑衣人走到四哥面前,却见如烟急忙挡在前面,对黑衣人道:‘哥哥!’” 阿狸看看朱高燨,这黑衣人便是你那个舅舅了。这个张浩然终于出场了。朱高燨亦是长眉微蹙,嘴唇抿得甚紧。 只听朱权道:“我听如烟叫他作哥哥,很是奇怪,再见那黑衣人相貌不俗,与如烟倒有几分相像,只是年纪仿佛大着不少,与我四哥相若。只听黑衣人对如烟怒声喝道:‘不要叫我哥哥,我没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妹妹!不仅忘了父母的血海深仇,还对仇人投怀送抱!若是父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便是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张家没有你这么个女儿!” 朱高燨与阿狸闻听此言,都张大双眼。朱高燨惊道:“十七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我母亲的家人都是被我父皇给、给……”他不敢往下说。 朱权看看他,目光中充满了怜爱,慢慢道:“我当时也不明白中间的缘由,只见那黑衣人一把将如烟提起推向旁边,手中长剑同时伸出,一剑便刺到四哥胸前,眼见剑尖刺入四哥胸中,却突然抽了出来,脸上微有诧异,却随即转脸狠狠瞪了如烟一眼。这个时候如烟又挣扎着冲过来,我四哥急忙扶住她。黑衣人却冷笑道:‘看来你是铁了心地要跟着这人,不要我这个兄长了。’只见如烟脸色惨白,对那人道:‘哥哥说这话便如杀了如烟一般。父母早逝,如烟自幼是哥哥带大,若说天下最疼如烟的人,便是哥哥,如烟怎么能不要哥哥呢?’那黑衣人又道:‘既如此,我几次派人来接你回去,你却为何不听?你现在眼中岂不是独有这个人么?’如烟却冲着他哥哥凄然一笑,道:‘哥哥,这个就是命了。命中注定我将与他厮缠一生,命中注定我们家与他们家始终厮缠在一起。哥哥,是我对不起爹娘,更对不起你。’她走到黑衣人面前,抓起他的手,道:‘哥哥你如果心中还是恼怒,便一剑杀了我吧。’说着她流下泪来,黑衣人怒道:‘你以为我不舍得杀你么?’森然举起手中长剑。我急得想要奔过去,却忘记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整个身子扑倒在地上,却是发不出一个字来。只见我四哥扑过去抱住如烟,那黑衣人见状一掌便拍向于他,谁知如烟看到大惊,忙将我四哥推开,眼见黑衣人那掌生生拍在如烟的身上,饶是他武功高强,看到是自己妹妹在手下,不及收掌,只得将掌风转向旁边,登时将帐中桌椅打个粉碎。如烟只受到些掌风之力,却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我四哥正要扶她之时,被黑衣人一把推了开,他扶起如烟来,顺手搭脉,却是脸色大变,道:‘你、你……’如烟面露羞色地点下头。 “此时我四哥挂念如烟,忙近身前来,那黑衣人却是抬起手来给他一掌,我四哥哪里躲得过,登时挨了一耳光。我四哥何尝受过这个,当时也要发作,只见如烟抬起手来,抓住他的手,道:‘他是我们兄长,兄长打了便是打了,你还要怎地?’我四哥倒也机灵,忙道:‘是,长兄如父,大舅哥也一样,我便让他打。’那黑衣人怒极反笑,道:‘好,好,真是爹妈的好女儿!如烟,你这么作,分明是让他们死不瞑目!杀不了仇人还则罢了,你居然还要为他生下子嗣来!’我四哥忙道:‘大哥,我与如烟两情相悦,出自真心,盼望大哥成全。’黑衣人怒道:‘谁是你大哥,你再乱叫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说着又要向我四哥下杀手,如烟见状拼命地拉住他,哭道:‘大哥,你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没有他,我岂能独活于世?’声音悲戚,那黑衣人收回手来,道:‘罢了,你且随我回去吧。’说着就要带如烟离开,哪知如烟竟从怀内掏出一把匕首来反手刀尖对着自己的脖子,道:‘大哥,此生我是不能与他分开的。你若强行带我走,那么便带着我的尸首回去吧。’那黑衣人甚是恼怒,劈手就要来夺,他的手法实在太快,我没看清楚匕首已然到了他手中,他怒声道:‘你疯了么?!’如烟却是冷笑道:‘你便是今日不让我自裁,还有明日后日,你看得我一时,难道能看我一世么?’ “那里我四哥被如烟唬住了,上前来抱住她道:‘如烟,你怎地如此糊涂?’如烟回望着他,哑声道:‘我只是不能与你分离。’我四哥眼睛竟然也流出泪来,他自幼生长战火之中,本是个铁血男儿,从来就是流血不流泪,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流泪,今日却见他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两人相拥而泣。那黑衣人见此情景,竟然长叹一声,喃喃道:‘冤孽!冤孽!’大步出帐,却又听到外面两声惨叫,想来是他无处撒气,随手打死了守帐的侍卫。听得外面不断传来打斗之声,有侍卫涌了进来,侍卫之中不泛武林高手,有人将我穴道解开,我急忙奔出帐去,只见黑衣人已与纪纲斗在一起,那纪纲本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却在黑衣人面前相形见拙,于是那刘江等也一拥而上。黑衣人却是嘿嘿冷笑,在他们中间游走一丝不慌。这时我四哥出得帐篷,喝令侍卫住手,侍卫忙都停下来,谁知那黑衣人一声冷笑,听得啪啪连声响,原来方才围着他的人,每人脸上都吃了他一记耳光。他身手之快,令人措不及防。众侍卫很是恼怒,却见他顾自扬长而去。纪纲想要吩咐人去追赶,我四哥却制止了他,挥手让他们各自散去,自带着如烟去别的帐中休息。 “经历此事,后来我又从侍卫处听得些言语,才知道为着靖难之争,武林中竟也分成几个派系出来,有些人拥护建文,认为燕王靖难实为谋逆不道,便有好事者不断前来滋事。我四哥为着如烟有孕在身怕恐遇不测,所以才想让我带她回北京。可是那夜过后,四哥便再也没有提出此事。我回去北京继续督办粮草军马。如此又过去几个月,这时我四哥已然攻下南京,登上皇位。我便奉命护着四嫂南下。那日我们刚进了京城,却正碰到高煦,他神色慌张,说是宫中建文余党与江湖人勾结作乱,皇宫里乱作一团,他要到城外调兵前来平乱。听得此言我也顾不得什么,带着数十随从匆忙赶往皇宫。果然当时正如高煦所言,宫中一片混乱。我方才到了午门,就见宫人宦官四散逃命,不少拿刀持枪之人正在追赶他们。我的随从护着我到了宫门,那里更为混乱,一众乱党正命人冲撞宫门,眼见宫门即将撞破,宫中火光冲天,我的随从被乱兵也全部杀死。就在这个危急时刻,忽然看见十余名黑衣人飞奔过来,为首的竟然是如烟的那个大哥。我大喜过望,急忙呼喊。他想来也记得我,飞身来将我救起。我便跟在他身后。他带来的十几人个个竟是高手,身手又快又狠,眨眼间将敌人杀死许多。那个张大哥更是了得,他越过众人,飞快地进入宫门。我跟着他来到大殿,却见纪纲等侍卫守在大殿前已经杀红了眼,他们一见到张大哥便要出手,我急忙喝住,纪纲等人看到是我又惊又喜,又看到后面有救兵来到,便忙带人过去帮忙。我进入殿内,只听得阵阵婴儿啼哭之声,接着便看到我四哥手中竟然抱着个婴儿。” 阿狸看看朱高燨,心道这个便是你了。见朱高燨眉头紧锁,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朱高燨一怔,随即抓紧了她。 朱权看看二人,叹了口气,道:“我轻声问旁边一个小宫女,才知道原来在歹徒作乱之际,如烟拼死护着我四哥,终于等到侍卫赶到,将二人带到偏僻宫殿,又关闭宫门静待缓兵,可是如烟却已是大伤胎气,孩儿提早两三月出世。我再看床上,如烟躺在那里面容雪白。那个张大哥早已上前抓住如烟脉搏,却是手在发抖,脸色慢慢变如死灰。如烟慢慢张开眼睛,轻声道:‘哥哥,你来了。’那张大哥点头道:‘是,哥哥却是来得迟了。’眼中流出泪来。如烟转动眼珠找寻,道:‘我的孩子?”我四哥急忙上前去,将那婴儿放在如烟身边,道:‘如烟你看,这就我们的儿子,长得好生俊秀,很是像你。’那如烟想伸手来摸摸孩子,却是没有一丝力气,她微微皱起眉头,道:‘是儿子?唉,我以为是个女儿呢?’我四哥急忙道:‘儿子也好啊,我喜欢的很。’如烟微笑道:‘你喜欢就好,只可惜我看不到他长大。你、你要替我照顾好他。’我四哥抓住她的手,哽咽道:‘不要胡说。你快些好起来,你会好起来的,你要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我要封他作太子,将来他还要作皇帝。你的福气大着你,你一定要好起来。’如烟却忽然吐出一口血来,想说什么却是不能。她大哥见状,忙道:‘如烟别急,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孩子,有我呢,我定会看着他。’又黑着脸对我四哥道:‘你方才说得最好做到,将来我外甥若坐不了皇位,那么谁也别想当皇帝!’我四哥点头道:‘你若不放心,我便现在就写下诏书来立他为皇太子。’说着就要传人进来,却被如烟死死拉住。如烟喘息许久,道:‘我就是怕有现在这么个情景,所以才想生个女儿。’她看看二人,缓缓道:‘坐拥天下真的那么重要么?大哥,当年咱们父亲便是为争这天下而死,而你亦为了这个天下苦心经营数十年。四哥,你也是这般,你们的心中真的只有这个天下么?’她泪流不止,旁边二人不再言语。 “如烟又歇息一会,道:‘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将来也变成你们一样,我只想他能快乐平安的渡过一生,那个什么牢什子皇位,我不稀罕,我的孩子也不稀罕。’她说着又看着四哥,道:‘我要你现在答应我,永远不许立我的孩子做太子,不要他作皇帝!’我四哥含泪答应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答应你,你却要快些好起来。’那个张家大哥却是急了,道:‘如烟,你要三思!’如烟淡淡一笑,道:‘我早已四思五思了。你不必劝我,你又知道些什么呢?’她望着我四哥,轻声道:‘便是再给我些时光陪你,即使是天下我也舍得。只是不能够了,不能够了……’她与四哥十指相扣,神情缠绵。那种生离死别之景令人不忍视之。那张大哥叹息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如烟又叫住了他。他忙俯下身子来,只听如烟道:‘我知道你心思,只是他是我的儿子,你不许动他的念头。’那张大哥微微哼了一声,脸上略有些气恼之色,如烟心中一急,又吐出一口血来,张家大哥便慌了,急忙道:‘我答应你,你不要再说话了。歇会再说。’如烟惨然一笑,道:‘我知道我不行了,大哥,我临死前求你一事。’张家大哥忙问何事。如烟看看四哥与我,四哥已明白他兄妹有体己话讲,便与我走到外面,不一会儿只见张家大哥气冲冲地走出来,看见我四哥立时两眼喷火,抬手就要打,我四哥却是凄然一笑,道:‘你打死我也好,如烟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兴趣了。’那张大哥见状便生生忍住,将他丢开,四哥急忙奔进殿去。此时高煦也带兵回来,四嫂竟然也跟着过来。宫中局势已被控制,那张大哥呼啸一声,带着那十几个黑衣人瞬间消失无踪。我终是不忍走开,又不便进入殿去,只是从窗棂处看到四哥抚床大哭,四嫂也低头哭泣。再看床上的如烟,却已是眼目合起,显然已香消云散。想是我也累了,又受些刀剑之伤,开始并不觉得什么,此时却是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阿狸看看他,心中叹息道:“你哪里是因为刀剑之伤才晕死,分明就是心伤才晕死过去的。”又见朱高燨眼眶湿润,想是内心悲伤,一时她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朱权看看朱高燨,轻声道:“下来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你被我四嫂徐皇后收养,对外只说是她刚生幼子,皇帝大哥如此作法,不外是怕你被人背后指点,便说你嫡出。你因早产,身子虚弱,徐皇后对你怎样,你自己心中明白,简直比她亲生的还要上心。” 朱高燨心中难过,哀哀不语。 朱权目光转及到那副画像,轻声道:“那以后我便想回到原来的封地去,我那皇上四哥却是不愿意,将我的封地改为南昌。我已然无所谓,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于是我就来到了南昌。宫中的消息自然就知道的不多了。只是听说宫中有座绻烟阁的地方是个禁地,除了皇帝不许任何人进去。那个绻烟阁却是如烟曾经住过的地方。后来宫中也有无数的美女涌现,前些年有个权妃极得皇帝宠爱,我有次回南京朝见之时远远地见过一面,竟然以为是如烟,二人生得极像。再后来那个权妃也病世,听说皇上也痛哭几日。” 阿狸心里想着自然是因为这个权妃长得像张如烟之故,后来的小权妃妍儿,何尝不是也因为这个原因?看来这个朱棣对张如烟倒是一片真情。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便问道:“十七叔,阿燨的外祖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呢?与你们朱家有什么样的仇恨么?” 朱高燨心中一动,欲言又止。却听朱权叹了口气,道:“其实都是上辈子的恩怨,这个也怨不得高皇帝,当年为着争夺天下,死的人自然不算少,成王败寇,如烟的父亲也不过是失败者之一。他们张家就把这笔帐算在我父皇身上。”阿狸见他闪烁其词,想来有些事情不愿多说,便故意道:“原来张家先人曾与高祖皇帝争过天下啊。”转而对朱高燨道:“你外祖父想来也是一响当当的人物,并不是咱们所想的是世外高人山中隐士。” 朱高燨默然不语,半晌忽然道:“十七叔,我见过张家舅舅两次,舅舅从来不提及过外祖父。舅舅与父皇也一直争吵不断,两人却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上一辈的恩怨。今日你既然给我们讲了这许多过往,我便来猜上一猜我外祖是何人。当日与皇爷爷一同打天下的几个人我方才也想了个遍,心中有个人一直疑惑,现下说与十七叔听听,看看侄儿猜得对也不对。” 阿狸闻言大喜,忙道:“你能猜出来么?快说是谁呢? 朱高燨看了她一眼,对着朱权道:“这个人便是当年独霸南方的大周皇帝张士诚。” 阿狸听到张士诚这个名字,眼睛眨了几下,想起当日二人在苏州之时遇到作酒酿饼的老人,那人曾说起过张士诚的事迹。她眼珠转了几下,忙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当年我们在苏州时,那个卖饼的老人说过,张王的妻妾子女都自焚而死,张王被捕之后,也绝食而亡,如何还有子嗣留下来呢?” 朱高燨却道:“这中间有何原委怕是要十七叔解释一下了。” 朱权微感讶异,口中却道:“这只是你自己胡乱猜测罢了,我哪里知道些什么呢?” 忽听窗外有人冷笑道:“你不敢说,那么便由我来说吧。” 第十七章何欢小岛 话音未落,便见一人轻飘飘地飞身而入。三人吓了一跳,阿狸担心朱高燨的安危,马上叫道:“扶风老白!”急着想要那二人上楼来。却听到朱高燨叫道:“舅舅!”她忙细看去,进来之人一袭青衫,正是张浩然。她登时大喜,道:“啊呀,今天倒真是巧了,你老人怎么来了呢?” 却不见扶风老白上楼,想必是在楼下已经见过张浩然了,阿狸便放下心来。 那张浩然听阿狸如此问,便道:“我再不来,就怕你将我家阿燨拐到哪里了也不知道。”原来张浩然在雁荡山久不见朱高燨过来,恰好苏州有些事务处理,便先来到苏州,他事务处理完毕后仍然等不来朱高燨,就派人出去打听,得知他们饶道南昌,他心里担心便也一路随了过来。张浩然本来夜深时想与朱高燨见面,不想却发现他与阿狸二人鬼鬼崇崇地来到了燕子楼,随后又见到朱权上去。他自与老白打了招呼,便也飞至楼顶之上,听三人说话。及至听到朱高燨追问朱权,朱权却又含糊其辞时,便心生不耐,忍不住从窗外飞了进去。朱高燨一见舅舅,又惊又喜,忙上前去见礼。张浩然扶起他来,上下打量一下,点点头。又斜睨了朱权一眼,道:“看你这唯唯诺诺的样子,有哪个女子喜欢呢?” 朱权乍一见他吃了一惊,又听到他的话,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张浩然却不理会于他,对朱高燨道:“他不敢讲,那么舅舅便来告诉你吧。你说得没错,你外公便是那大周皇帝,名讳士诚。我与你母亲是他后来的儿女。” 朱权一声长叹,无奈道:“你终究还是告诉他了。” 张浩然翻翻白眼道:“他已经长大成人,与其让他整日瞎猜,不如明白告诉他。将来你见了朱老四就说是我说的,看他能拿我怎么样。”朱权想要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 阿狸听到张浩然叫朱棣作朱老四,觉得好笑,忙请张浩然坐下来,道:“那么就请舅舅来给我们解疑吧。这其中到底怎么个原由。” 朱高燨安慰朱权道:“十七叔不用担心,出宫之时,父皇曾说过舅舅可能会告之我一些事情。今日想来便是这些子旧年往事,他也是默许了的,不会怪到你身上。” 朱权却是不言语,脸色甚是复杂。 张浩然看了他一眼,满是鄙夷之色。转而对朱高燨道:“世间都道你外祖被朱元璋老儿杀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当日你外祖因为苏州全城百姓的性命,甘愿出城被擒。在送往南京的路上,却被部下以偷梁换柱的方法救了出来,那时天下大部分已被朱元璋占据,你外祖只得隐姓埋名带着手下到了南方雁荡山中暂避起来。后来又娶了妻子,便生下我与你母亲如烟。你外祖本怀有大志,希望有朝一日重建我大周,谁知天不佑之,他竟然一病而亡。那时你母亲也不过刚刚出生,而我也不过十多岁,幸好你外祖手下一帮将领忠心护着我们,将我们抚育长大。我与如烟自幼便立志复我大周,杀我仇人。可是再也没有想到,你母亲第一次下山,便着了朱家人的道,迷上了朱家老四,甚至于丢了性命。每每想起这些,我便觉得对不去你去世的外祖。不仅不能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反而还不能对着朱老四做些什么。”连连摇头叹息。 朱权见状忍不住道:“这样说起来,我父皇并未杀了你父亲,你却是当我们仇人般恨了多年。而且自我四哥登基之后,对张家也甚是宽容,又令我去江南重修张公祠,也是对你们张家有了个交待。” 张浩然大怒道:“朱老四做那么多不应该么?若不是如烟,他能够好好地坐他的皇帝?如果他念着与如烟的情份,早就应该立阿燨为太子。” 朱权辩解道:“皇上不立阿燨作太子,一则是因为如烟遗愿,另一方面却也是真心疼爱阿燨,不想让他陷入尔虞我诈的权利争斗之中。你也看到朝中几位皇子为了太子之位争得你死我活,难道你想让阿燨也过那样的日子么?” 张浩然重重哼了一声,道:“阿燨作太子,我看有哪个人不服,看我不削了他的脑袋!”转而对朱高燨道:“你可愿意作太子作皇帝?舅舅定然能助你达成所愿。”眼光灼灼,神色几近迫切。 阿狸急了,心里道:“开什么玩笑?历史上可没有朱高燨作皇帝的记录,这个张浩然只会捣蛋!”忙冲张浩然喊道:“哎哎你可不要挑唆他!什么太子皇帝我们不要。你要是稀罕,叫你儿子去当,可不要打阿燨的主意!” 张浩然年轻时候全心投入在反明复周的大业之中,几经努力却也没有达成所愿,后来又经历张如烟之事,便将那大业暂时搁置,他又很是痴于武术,不近女色,是以终生未娶,自然没有子嗣。听阿狸如此言语,便瞪了她一眼,道:“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什么啊?男儿生于世间就应该争得一方霸业!”又对朱高燨道:“阿燨,你只说你可愿意?” 朱权见状摇摇头,道:“你倒真不如你妹妹如烟看得透。你如果真心爱惜阿燨,就应该让他自己作主,何苦来将你的意愿强加在他的身上来替他作主呢?” 张浩然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朱高燨忙道:“舅舅,你也知道我自幼身子就不好,懒散惯了的,那些朝堂约束人的事情真真作不来。十七叔说的不错,你们的宏图大志我却是实现不得。” 张浩然看看他连连摇头,叹道:“你怎么生得随你母亲了呢?朱老四的霸气狠毒,你怎么一点也没有学会?”又看向阿狸道:“你喜欢这样的男人么?”阿狸白了他一眼,霸气地回答道:“当然喜欢!我就是喜欢这种没有野心的男人!” 张浩然瞪瞪眼睛,却也忍住了不说,只是望了望窗外,长长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看来我大周,在我们这辈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朱权听他语中似有灰心之意,便道:“我知道你们张家当年富裕天下,虽然兵败没落,但家资依然雄厚,且旧日部下依然追随,如果你们登高一呼,必然会有响应,可是,自我父皇建国,大明朝已有五十年的经历,你以为轻易便能撼得动么?” 张浩然哼了一声,朱权心中一惊,却看看他没有出手教训自己的意思,便又大着胆子接着道:“我知道如果你们要硬来,结果确实不能预料,但如果挑起争战来,遭殃的必是天下黎民百姓。现在南北皆有异族虎视眈眈,我们汉人如果自相残杀乱成一团,正好让异族得了心愿,到时必然会趁机犯我边境,杀我百姓,夺我河山。那个时候天下大乱,张大哥真想要看到那么个局面么?” 见张浩然不语,朱权又道:“如今我四哥在位二十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本是天下人心之所向,张公当日起义反元,不也是为着这个目的么?至于这天下是明是周,姓朱姓张,真有那么重要么?” 这些话说中了张浩然的心里,张士诚的仁义也被他所承袭,他本不是嗜杀之人,近年来也思虑许多,眼见朱棣治理国家很是出色,他扪心自问也挑不出过错来,是以将当日的雄心也收拾起不少,况且今日听得朱高燨明白告诉他对皇位无意,他未免更是失望之极。想起父辈的心血,只有付之一声长叹。 阿狸却深恐他再打朱高燨的主意,也忙道:“十七叔说的极是。这天下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我们大家都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舅舅,我们一家人喜乐祥合,跟着你游走四方岂不快哉?”她嘴里说得好听,心中却道:“才不要跟你一辈子,暂时先糊弄住他再说。” 张浩然斜睨着她一眼,哼道:“小妮子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么?就怕得罪了你未来家公。”又想起妹妹张如烟来,道:“哼,生女儿有什么好,总是外向。” 阿狸笑道:“舅舅取笑人家了。” 张浩然道:“好了,如今话也说明了,我也要走了。”朱高燨忙道:“舅舅又要去哪里?” 张浩然盯了朱权一眼,道:“这个地方我不喜欢,怕是主人也不愿意我留下。你们先歇息两日,我去瞧个朋友。两日后我们在滕王阁见面。”说着起身来。 朱权却急忙道:“张家大哥,今日之事,还请不要对外说去。你只怪我四哥隐瞒阿燨身份,却不曾体会他一翻苦心。如果让朝臣知道他是张公的外孙,将会在朝堂上引起巨大反应。你以为阿燨从此以后还会有安生日子过吗?为着阿燨以后,我们都还是三缄其口的好。就让天下人都以为阿燨是徐皇后幼子,让他平安度日好么?” 张浩然大怒道:“用你这个匹夫来多嘴?!若不是他娘亲临死时一再叮嘱我,我又何必瞒到今日?”抬脚就想踢朱权,看看朱高燨阿狸,又放下脚来,恨恨道:“知道了又怎样?难道我们张家还怕了他们不成?若不是如烟心软,怕是我们早已夺了你们朱家的江山也未可知。”身子一闪,已至窗边。 三人还没回过劲来,只见青衫飞过,张浩然已经飘至窗外,却忽听朱权“啊呀”一声,以手捂脸,又听到外面张浩然的声音道:“小小惩戒,看你小子以后还敢对老夫说教?!”原来张浩然讨厌朱权在他面前多嘴,便赏了他一记耳光。后面声音渐远,想来已然远去。 朱高燨忙问朱权可有大碍,朱权摆摆手,终觉脸上挂不住,便道:“好好的有楼梯不走,偏要从窗子走。” 阿狸憋住笑,亦忙道:“是嘛,他们武林中人就是不走寻常之路,总爱飞来飞去的,你说他们又不是鸟儿,干嘛总爱飞啊。”又对朱高燨一扬下巴,问道:“喂,你舅舅家里的楼台是不是都没有门和楼梯台阶?反正他们也用不着,只给房子开个窗户就可以了。” 朱权听着有趣,便也稍释被打耳光的尴尬,笑道:“他们家的人个个是武林高手,想来行走总是用飞的。” 阿狸笑道:“可不是?那个老白想必你也认识的,也象阿燨舅舅一样总爱飞来飞去,他刚到皇宫头两日把扶风给愁得的,生怕一个不慎被锦衣卫盯上。后来皇上默许他的存在,扶风这才安下心来。” 朱权听他提到老白,便道:“你说的老白是那个面目黝黑的长者么?” 阿狸笑道:“就是这个黑炭团,明明生得黑黢黢的,偏又叫老白!” 朱权点点头,道:“这老白就是当年跟着张家大哥进宫救驾的黑衣人了。我记得当时有十几个黑衣人,这个老白功夫很是了得。” 阿狸笑道:“十七叔说的可是冷血十三煞吧?” 朱权微怔了一下,复又笑道:“看我也是习惯的想要隐瞒了,其实老白既然跟着你们,你们自然是知晓他的根基了。当年张家势力在江湖上也非同小可,阿燨舅舅的功夫天下无人能及,他调教出来的十三煞更是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当日阿燨舅舅便是带着那十三煞救了皇上。” 阿狸朱高燨虽然听慕容秋风说过十三煞的事迹,可从来不知道他们与皇宫还有这么一段渊源。两人对视一下,阿狸笑道:“你舅舅这么高的武功,当年在武林中应该是赫赫有名啊。为何慕容却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呢?为什么武林中人多知道十三煞,却不知道张老爷子呢?” 朱权闻言道:“张家的目的可不是作什么武林盟主,自然不屑江湖上的声名。世人只知十三煞,却不知其主人是何方神圣。张家富可敌国,阿燨舅舅更是有着自己的宏图大志,多年来一直隐身幕后,操控一切。张公的旧部也誓死追随前后,他们张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便是我那个皇帝四哥,心中也对这个张家很是忌惮。”他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出来,看看朱高燨,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阿狸想起方才他与张浩然的对话,心中暗自想道:“张家这么个财力实力,如果想要造反,确实有许多便利条件,只是为何不反呢?难道是朱棣的原故?”继而明白朱高燨的那些哥哥们为何都对他总是忌惮几分,原来却是因为这些个原故。想来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等都明白其中利害,是以对他个个亲热十分,极尽巴结笼络之色。那苏樱又那般急切地想将孩子托于张家门下——忽地心中一动,也许是朱高煦暗中授意苏樱这么作也有可能,忽又想到张如烟来,想到她与朱棣朱权的关系,登时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暗叹这个豪门恩怨太过复杂,她的脑容量太少了,再想下去怕要死机。她不禁又开始啃指甲。 忽一眼看到那副画像,嘴角微微上扬,眉目含笑,阿狸便指着画像道:“十七叔,这个画上的人到底是你的翩翩还是阿燨妈妈?” 朱高燨脸色一沉,朱权却慢慢走到画前,以手轻轻抚摸画轴,轻声道:“这个自然是翩翩,只是与如烟生得相像而己。”阿狸心里兀自不信,却又不好冒然开口中,只好笑道:“这楼叫作燕子楼,想来是因为那个翩翩之故了。” 朱权轻叹一声,喃喃吟道:“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阿狸听他吟诵词曲甚为凄凉,心中微有触动,这个朱权当年也是一位位高权重的亲王,情感上却颇为不如人意。目光触及朱高燨,却见他瞪了她一眼,阿狸微怔,随即悄然娇笑。 正在这个时候,却听得外面传来些嘈杂人声,阿狸忙向窗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是天色大亮。原来那阿锦阿绣一早起来不见了朱高燨,心中着急,那里阿青不见阿狸,也叫嚷起来,慕容秋风闻声也慌了,带着她们一同出来,寻到湖边,却看到扶风老白在那里。扶风告诉他们二人在楼上,几人才放下心来。 阿狸看到阿锦他们,便知道不能再谈下去了。朱权亦道:“你们一宿没有休息,先回去睡个觉,我吩咐下人不来打扰。”朱高燨阿狸点头。 一时三人下得楼来,朱权自行离去。朱高燨阿狸分别回房洗漱,阿青拉着阿狸一顿埋怨,阿狸一点也不困,却也不耐听她唠叨,便假说又困又饿,让她去取些吃食。这边她偷偷地溜进朱高燨房中,倒把阿绣吓了一跳,阿狸笑道:“人呢?”阿绣冲里面努下嘴,阿狸便摆摆手,悄悄地进得里间,只见朱高燨歪在床上,两眼却是睁着,只盯着纱帐顶发呆。 阿狸轻轻来到床边,朱高燨看到她忙将脸扭向床里,阿狸早一眼看到他在偷着拭去眼角泪水,便也佯装没有瞧见,只是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朱高燨翻过身来,道:“你怎地不去睡觉?不困么?” 阿狸见他眼睛红红,便道:“你不是也没有睡着。”她捏捏他的手指,道:“其实呢,我觉得你很是幸运。天下再没有比你更幸运的人。”朱高燨不解,阿狸笑道:“你自己想想,你亲生母亲虽然只生了你,但今日你也知道她对你有多少挂念。徐皇后接着将你养在身边,对你亦是爱若亲生。这就是说你这一生有两个母亲,享受了两份母爱。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是幸福么?” 朱高燨微微有些哽咽,道:“这个道理我明白,我只是在想着母亲与父皇之间竟然有那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如果今日不是十七叔提及,我又哪里知道呢?” 阿狸突然一笑,朱高燨见她笑得古怪,便道:“你又想胡说些什么?”阿狸道:“你说你妈妈与那个翩翩是不是一个人?” 朱高燨扭头道:“十七叔不说了么?她们不是一个人。”阿狸呵呵笑道:“其实你心里很明白,你妈妈十有八九便是那个翩翩。不然你十七叔为什么会对你妈妈一直放心不下?对你也是关心辈至。你可见过他对别的侄儿有像对你这般的么?” 朱高燨一时无言以对,但依然嘴硬道:“那你说为什么我妈妈却是不承认呢?十七叔也只见过我妈妈侧脸,只凭那个美人痣怎么就肯定两者就是一人?” 阿狸心中一动,却笑道:“说的也在理,你妈妈为什么不肯认他呢?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叫人捉摸不透。” 此时阿锦端着些饭菜进来,道:“想着你们也饿了,且来进些饮食。”朱高燨忙借机来岔开话题。阿狸看到食物,想起阿青,道:“啊呀,阿青定然在等着我,我要回去了,不然她又唠叨。吃了便睡去,困死我了。” 说着几步跨出房去,阿锦在后面直摇头。 二人这一觉直睡到晚上方才醒过来。那边朱权着人准备好酒菜送过来,又有朱盘烒兄弟相陪,大家一翻欢聚夜深方罢。次日朱盘烒又陪着他们在周边闲逛一番,只是不见朱权出来。阿狸问及,才知他这两日住在西山,并未回府。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本来就关系深厚,为着阿狸之故,比先时更加近了一层,是以张浩然与张如烟兄妹的故事也由阿狸慢慢告诉了他。慕容秋风震惊之余,倒是有些担心起朱高燨来。 第三日一早,朱盘烒送二人出城,朱权仍然未露面,只是着人叮嘱一番。朱高燨阿狸与朱盘烒分手,来到滕王阁,那张浩然已在那里等了些时间,见到他们说了几句,一行人便向着苏州出发。 晚间到了太湖边上,湖边已有人备了一艘华丽画舫,并着几只小船,张浩然带着朱高燨阿狸等上了画舫,跟着的侍卫便也分别坐到其他小船上,在月色之中,行驶一个时辰后,远远地看到一座小岛,岛边已有些人手中持着火把等候。众人弃船登陆,载着侍卫的船只却开向别的方向,见阿狸狐疑,不及她开口,张浩然便盯了她一眼,对朱高燨道:“你那些侍卫我让他们住在旁边的小岛上去,没的我看见了心烦。” 朱高燨知他心思,暗想如此最好,跟着的人多嘴杂,难免生出许多事非,便也没有说话。 阿狸放眼望去这个小岛却也不大,岛上树林葱郁,虽是夜间也是极美。她偷偷问朱高燨道:“这个是你舅舅家的产业么?”朱高燨摇头道:“我从未来到过此处,哪里知道。” 张浩然听到了,扭头道:“此处叫作何欢岛,是我们太湖里的一个小岛之一。岛虽不大,倒还清静。” 何欢岛?阿狸暗想你们张家是不是还有个何惧岛?还之一,真是家大业大!她问道:“你带我们来这里作什么?你不是去雁荡山么?” 张浩然道:“苏州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这些日子我们暂时就住在这里。等我理顺了再带你们上雁荡之巅。” 说话间来到一所庭院,张浩然对朱高燨道:“奔波一天,你们且去休息,等明日再来闲话吧。”着人带他们去各自房间,自己却叫上老白自行离开。 阿狸被婢女带着走了不少路才到了住的房间,又问朱高燨住的地方离此处有些距离,心中便不高兴,暗道:“这个老头子偏偏让我住在这里,想来又借机会诱惑阿燨作什么太子去。”便心中打下主意,不能着了张浩然的道。 次日一早,阿狸醒来,只略洗了一把脸,便出来找朱高燨。阿青在后面嘀咕道:“慌什么呢,也不过一晚没见罢了。”阿狸佯装没听到,来到前面院子,却见老白立垂手侍立那里。 阿狸随口问道:“老白,你家主上呢?” 那老白两眼转了几下,面无表情道:“主上自然与少主在一起。”阿狸一听便急了,道:“他们晚上一处休息的么?”老白却是白眼珠朝外,不答话。阿狸气得直冲他鼓腮帮子,却也怕被他再次打飞,不敢招惹他。顿下脚便往大厅走去。只见来来往往的一些人,在厅前排成一列,鱼贯而入。 阿狸停下脚步,听到里面有人吆喝着:“流连岛米百担,茶四百斤。”一人捧着册子出来,又听里面人吆喝道:“千叶山茶千斤,野味百只。” 阿青奇怪道:“他们这是作什么呢?”阿狸敷衍道:“想是地主收租吧。”阿青道:“啊,这么多人,四殿下那个……”她忙改口道:“公子的那个亲戚倒是个有钱人。” 自张浩然跟朱高燨一行见面,除了慕容秋风扶风阿锦阿绣及阿青等近身侍候的人外,张浩然把跟随朱高燨的人都打发到何欢洲相邻的一处小岛上,另行着人与他们同住。阿锦阿绣扶风等见过张浩然,大家知道其中厉害,是以都心照不宣,离着张浩然也远远的,纵然碰面也是低头急忙避开,并不多言。 阿青倒也机灵,见众人对着张浩然唯唯诺诺却从不问三问四,便也开始装糊涂,不曾开口询问阿狸。阿狸乐得不去多费口舌,心中也夸阿青有眼色。此时听阿青说出这番话来,她心中好笑,便道:“那个老爷就是个地主剥削阶级,你听听方才那些言语,看他搜刮了老百姓多少财物。” 阿青时常听到阿狸口中言语古怪,也不去追问什么叫剥削阶级,直冲她扁扁嘴。 那阿狸却在联想旧社会黄世仁胡汉三地主老财收租的时候也是这般样子么?又随即否定,那些家伙怎么能与张浩然比,朱权说张家富贵之家,家资能与国库相比,那黄世仁连他身上一根汗毛怕也比不上。心中却又疑惑那张家怎么会如此有钱呢?纵然当年张士诚集聚一城之富,城破之时家资也会被朱元璋给没收了,怎么现在看起来他们家依然富得流油呢?难道那张士诚另有财富隐藏在外?不然张浩然怎么能密谋筹划几十年?听说造反是需要很多钱的,没有财力支持谁会替他们张家卖命呢?她一时脑海中又浮想联翩了。 忽听得里面有人道:“阿狸么?进来!” 却是张浩然的声音,他远远地看到阿狸鬼鬼崇崇地探头探脑,便叫她进来,又一摆手,低声吩咐身边一老者将庭中的人都带了下去。 这里阿青留在外面,阿狸进了厅里,笑道:“老爷子真真辛苦,一大早的便开始盘点收入了。”张浩然道:“都是些琐事,谁耐烦听,不过借着机会见见他们罢了。”又见阿狸四下张望,便道:“你找什么?阿燨么?” 阿狸被他说破,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谁要找他?我看你们家这般豪华,又听得多少米啊茶啊的,想想你们家确实是有钱。”忽见老白进来,侍立一侧,便指点着他道:“怪不得能养得起你们这些——人了。”她本待想说老人,却怕被张浩然听到了不高兴,便把老字去掉。老白盯了她一眼,也不说话,鼻子微微动了一下。 张浩然听她说得有趣,便笑道:“我们家钱倒是有一些,你想不想要?” 阿狸倒被他吓了一跳,见张浩然目光灼灼,心中蓦地一惊,忙摇头道:“不要不要!” 张浩然道:“这么快就摇头?怕钱咬你么?”阿狸哼道:“我倒不是怕钱咬手,只是怕你将来打我们孩子的主意。阿燨不听你的,你便想着在他孩子身上做文章了,对不?” 张浩然被她说中心事,喜道:“小妮子果然聪明。你只管多给阿燨生几个孩子来,你们不用操心,让我来养。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阿狸啐道:“我才不要生。你想得美!”张浩然一扬脸道:“你不生?那么我让别的女人给阿燨生去。”阿狸瞪眼道:“你敢?”张浩然道:“有何不敢?难道你不给阿燨生,还不许别人给他生么?” 却听一人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生不生的?”朱高燨从后堂走了出来。看着阿狸满面怒色,张浩然却是得意洋洋,便道:“你们怎么了?”想着阿狸嘴巴厉害,在张浩然这里吃不了亏,心中也不在意。 那张浩然听得他问,便道:“没什么,我跟阿狸说些闲话,她说我不过,便生气了。”又扬声道:“老白,开饭了。” 这边便有人过来张罗,三个坐下,各色菜肴送上来。阿狸看去,只见样样精美,色香味俱全。她不禁咽下口水,心道这张浩然的排场不比皇帝差,这里俨然是个小朝廷嘛。 饭后张浩然给朱高燨仔细瞧了身子,点头道:“看来没什么大碍了。还魂草我在草原也找到一些,移植在雁荡山。制作的药丸胡淡那里还有许多,想来他也时常给你送去。” 朱高燨道:“他平素不在京城,不过心倒仔细,算计着时间差不多药快没了,便及时送过来。只是我总想着这药也许可以停了呢。”张浩然道:“你的身子到底弱些,那些年又被人常年毒药渗入,自然不会那么快调理好。好在你年轻,着意调养,估摸着再过几载,身子便完全无恙了。” 阿狸前些年时看朱高燨总是脸色苍白,一直不解原因,后来知晓为人背后下毒所致,加之天生体质虚弱,故也曾担心他会受到什么损坏,这半载来倒见他甚少有病,脸色也有些红润,方才有些放心。不过她想起兰姑之毒,又想到朱高炽朱瞻基父子在历史上总是短命,心中偶有忧虑,怕朱高燨也会因此不长寿。今日听张浩然如此讲,便道:“真的么?他的身子无恙了么?” 张浩然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平日还是要注意些。” 阿狸略略安心。忽然想到什么,便道:“舅舅,你和阿燨妈妈的武功都那么高,为什么不教阿燨练武功呢?他如果也会武功,不就不用别人保护了么?重要的是练武还能强身健体,他的身子不就可以棒棒的么?” 朱高燨忙道:“平日我也有练骑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阿狸道:“我说的是飞檐走壁的功夫。”张浩然道:“他本是未足月就出生,胎里又带着些不足,练练弓箭已经很不错了,那些功夫是练不得的。再者,他练来有什么用?还是读书的好。”原来朱高燨幼时便为心悸之症折磨,不能如常人一般剧烈运动,且体制虚弱常年吃药如同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在生病,哪里还能练什么武功。张浩然知道个中原因,怕引得朱高燨难受,忙瞪了阿狸一眼。 朱高燨明白他的心思,便笑着对阿狸道:“想来我也没有那个天份,你瞧天下多少武林高手在我身边,我却没学个一招半式,估计也不是练武的料。” 阿狸也想起姚广孝说过朱高燨的心脏有些毛病,估计不能练武,心中微有歉疚,后悔方才说的那些话。她瞅着他,宛尔一笑,道:“其实你也不用费那功夫了,你长得那般好看了,一张脸便是杀人的利器。不像某些人,”目光飘过张浩然,道:“长得差强人意当然要下些功夫了。” 张浩然自诩不俗,被她挑剔心中不快,道:“臭丫头,俗话说外甥像舅,阿燨自然与老夫相貌相像。你居然说我长得差强人意。”阿狸不屑道:“便是再好也是昨日黄花了。现在说来也不脸红。况且阿燨随妈妈多些,你哪里有他一分两分好看?” 张浩然哑然,想想自己跟个黄毛丫头计较生得俊不俊俏实在不堪,便也哼道:“总算你还知道阿燨相貌出众,你且说你自己有什么好,非要嫁给阿燨?”说着上下看看阿狸。阿狸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朱高燨就与阿狸这样在何欢岛上住了下来,张浩然经常外出,不过回来便与朱高燨阿狸聚在一处,不时地跟朱高燨讲些道理。阿狸见他动不动就教导朱高燨,心中不满,又生怕朱高燨被他蛊惑,便时不时地反驳他几句,心中又因为他不是朱棣,胆子更大了些,对他很不客气。那张浩然长年来说一不二惯了,一猛来了个阿狸与他打打嘴仗,他倒也开心,加之朱高燨也在这里,一时间他有了几分家的感觉。本来住些日子就要离开返回雁荡山,却因为事情没有处理好,他一时还离不开苏州,只能滞留在何欢岛。阿狸正担心如果被他带到雁荡山去,那里是他的地盘,怕着了张浩然的道,听着暂时住在岛上,倒开心不己,盘算着最好就在这里住下,不要到雁荡山去。 这日阿狸阿青起来早了,便去湖边看日出,看着太阳从太湖上慢慢升起来,整个湖面洒满金色,她禁不住大声喊了几嗓子,顿时觉得心胸开阔,舒服十分。阿青只是摇头,道:“姐姐行事总是古怪,看你的样子哪有一点淑女的样子呢?如此让紫萱姑姑看到了,不气死才怪,她们往日的心血都白费了呢。” 阿狸歪头上下看看她,笑道:“看你的样子倒是淑女范十足,那么这个淑女你来当吧。紫萱看到我不开心,看到你定然开心,你只是旁边听听便学成了个淑女,她也算是有了些收获。” 阿青道:“我学成淑女有什么用?要作王妃的又不是我。” 阿狸笑道:“原来你想要作王妃?”她跳了起来,道:“你看中哪个王孙公子了?说来听听,我让四殿下给你作媒去!”忽地心中一动,忙道:“只是四殿下你不能打他的主意!除了他,任谁我都不管了。” 阿青扁扁嘴道:“有你这么天天守着四殿下,谁还敢打他的主意。” 阿狸道:“知道就好!”又心中好奇,道:“你且说说你喜欢的人是谁?” 阿青瞪了她一眼,恼道:“我哪里有什么喜欢的人了?你就是爱这么胡说八道。”阿狸哈哈道:“生气了?你生气了?这说明你心里有鬼嘛。” 她正要再拿着阿青来打趣,却见阿绣在不远处张望,阿狸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不禁道:“阿绣在那里作什么呢?” 阿青急于摆脱阿狸的戏谑,闻言扬声叫道:“阿绣姐姐!” 阿绣听到喊声,一路小跑着过来,到了跟前对二人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啊?” 阿狸道:“现在还早啊,太阳都老高了。”又问她道:“方才你在那里看什么?” 阿绣神情略有讪讪,口中掩饰道:“没看什么,不过是早晨起来到湖边逛逛看,就是你说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嘛。” 阿狸懒洋洋地看她一眼,道:“趁早说实话,别叫我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阿青亦笑道:“这倒是不假。你也知道她一胡想八想就会乱讲,正经地老实作答吧。” 阿绣心里本有些虚,又见二人神色好似看穿她一般,便只好嘿嘿笑了笑,看看四下,轻声道:“你们在这里可看到什么人没有?” 阿青忙摇头道:“我们天没亮就来到这里,没看到一个人。” 阿绣脸上微现失望之色,道:“前些日子的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看到一黑衣少年,他行色匆匆地上船而去,我看到有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想要喊他时却已来不及。”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头雕刻物件来,又道:“这几日我有时便来到这里,想着看看能否遇到那人,将这东西还给他。” 阿狸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小巧的木雕,只是尚未雕成,隐约看是个动物形状。她摆弄着道:“就是一个尚未过完工的手工艺品嘛,这也值得你这么一大早地赶过来找他?也许人家不要了呢。” 阿绣脸上有些发红,道:“怎么会不要呢?你看这木雕作得精细,他怎么会不要呢?” 阿狸一撇嘴,道:“这也叫精细?连个模样也没出来,谁知道是个什么鬼?还精细?”随手远远扔了出去。 阿绣啊了一声,急忙上前去又捡了起来,拍拍木雕上的沙土,嗔道:“你就是这样粗鲁!怎么能随便扔别人的东西呢?” 阿狸瞧得她神色很是古怪,蓦地心中有些明白,便忽然问道:“阿绣,那个黑衣少年想必生得很是俊俏吧?” 阿绣被她突然这么一问,又见她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脸更加红了,道:“我只远远地瞧了一眼,不知道他生得好不好看。” 阿狸哈哈大笑起来,道:“不知道才怪,你定是瞧上了那少年,说什么这几日偶尔来湖边看看,你定是天天这么着来湖边找他。你心里很挂念着他呢!我说得对不对?” 阿绣被她说中,一时手足无措。 阿狸看她神情尴尬,便又大笑起来,她指了指阿绣,复又看看阿青,也指了她一下,笑得捂着肚子,道:“啊哟,原来你们两人是、是动了春心啊。” 阿绣阿青闻言相互看了一眼,均又羞又气,心里都有些微恼,却不敢说什么。 阿狸看到二人神色,脑子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忙叫道:“且慢且慢!阿青,你看到过那黑衣少年么?你也喜欢那小子了么?” 阿青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知道阿绣说的什么黑衣少年,也没见过,更不会喜欢他!” 阿狸拍拍心口,松口气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真怕你们两个同时喜欢上同一个人,那样就不好办了。如果你们两个为一个男人打起来,我还真不知道要帮哪个了。” 阿绣被她说得恼羞起来,道:“真真你的嘴巴不饶人的。”赌气扭头便跑。阿狸冲她背影喊道:“你生什么气呢?告诉我他是谁,我便来帮你作一下乔太守。” 阿绣却是越跑越远,渐渐不见人影。阿狸冲着阿青一摊双手,道:“看吧,我真是瞎操心了,想作个好人怎么那么难呢?” 阿青哼道:“你不作坏人就好了。” 阿狸睁大眼睛道:“我怎么就作坏人了呢?你们春心萌动,我便想着替你们牵线搭桥,你见过我这么样的坏人么?”阿青嘀咕道:“就怕你好心办坏事。” 阿狸抬手就要教训她,阿青急忙闪过一边。两人看天色不早了,也起身往回走。 快走到庭院的时候,远远瞧见老白从旁边的小路上走了过来。阿狸便叫道:“老白早啊。” 那老白看她一眼,点点头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阿狸急忙跟了上去,道:“等等我嘛,走这么快干嘛?欺负我不会武功啊。” 老白道:“我们每日很忙的,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原来他一直记恨自己说他年纪大了不干活,阿狸便笑道:“那是当日为了套取信息我故意胡说的,你怎么一直记在心里呢?太小气了吧,你老白怎么会是那种人呢?看你整日辛苦地跟着张老爷子,忙前忙后的,他要给你开始很高的工资才对得起你。他给你的薪水高么?” 老白满脸警惕之色,这个小女子整日满嘴里说些他不明白的词儿,一时他也不敢接腔,怕被阿狸变着法的骂了也不知道。阿狸见状又笑道:“不要这么有防范心理嘛!当然这是个人隐私,我不打听了。只是你这般厉害的功夫,如果张老爷子给你银子不多,你干脆就炒了他的鱿鱼,再找下家去。你这么一身本事,定会有许多人来抢着要你的。”心里暗想那张浩然老是来诱惑她的人,她也要试图来分散他的人心才对。 老白哼了一声,不睬她。阿狸很是无趣,便道:“老白,你看你这身本事,打遍江湖无敌手的,可是你现在年纪也大了啊,怎么不收个小徒弟什么的,将来好将你的衣钵都继承了去?这样你的功夫便不会后继无人了。” 老白道:“怎么,你想学啊?”眯着眼看看她的骨骼,便摇摇头。 阿狸笑道:“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我不是练武的料。你看阿青怎么样?”她一拉阿青,向老白推荐。 老白瞅了下阿青,又盯了阿狸一眼,道:“你不要瞎操心了,我们雁荡山的功夫不会失传的。主上自有安排。” 阿狸奇道:“哦,你们主上又收了新徒弟么?” 老白不置可否。阿狸接着问道:“那么你们十三煞呢?我来岛上有一些日子,也没有过其他的几个煞,他们都哪里去了呢?” 老白脸上闪过一些莫名之色,黯然道:“这么多年了,自然死的死,散的散,哪里还能都在一处呢?”语气之中竟然有些伤感。 阿狸忙道:“对不住,是我多嘴害你难过了。”想来那些人常年游走江湖,过着杀人嗜血的营生,难免会有死伤。这十三煞估计也剩下不了几个,老白与他们同生共死的,提到他们自然会心有所伤。阿狸思之不觉有些愧意,暗责自己言语太过散漫。 老白瞧出她讪讪然面容,淡淡道:“没什么,人总有一生。我们自出生就知道这条命不是自己的,随时都可以丢掉。” 阿狸不敢再说什么,却忽然想起阿绣的话来,便小心地问道:“老白师父啊,我问你,你们岛上可有个生得好看的黑衣少年么?嗯,他应该会雕刻的手艺。有这么个人么?” 老白闻言转过头来,看看她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阿狸陪笑道:“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你只告诉我可有这么一个少年公子呢?” 说话之间已到了门口,老白说道:“我们这里有十来个少年人,谁知道你说的是谁?”抬脚进门。 阿狸听得诧异,回头问阿青道:“你听清他的话了么?他说这里有十来个少年?我怎么没有见过一个?你见过没有?” 阿青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 阿狸想了想,自作聪明道:“定是那张老头儿见老十三煞不齐全了,又重新招募些新人,想重新再培养一批新的十三煞来。”暗自为她的想法得意不已。 进到厅堂之内,只见张浩然与朱高燨已坐在那里,准备吃早饭,看到她进来,张浩然便道:“怎么起得这般晚?再不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阿狸道:“我早就起来了,不过是去看了看日出,过来的晚了,害你们等我不好意思哦。” 说着坐下来,三人开始用餐。阿狸看见阿绣在一旁侍立着,冲她作了个鬼脸。阿绣佯装没有看见,只不理她。阿狸见她害羞,便也不好在桌上问太多的话了。一时三人用餐完毕,到一边喝茶,阿绣阿青这才下去用餐,老白也转眼不见人,想必也自去吃饭。 阿狸见此情景,忙往张浩然跟前凑了一下,道:“老爷子。” 张浩然皱眉道:“这般贼兮兮地,一定没什么好事?” 朱高燨摇头微笑,也无可奈何。 阿狸问道:“你这岛上可有个长得不错的黑衣少年?” 张浩然脸色一变,审视阿狸一番,道:“你在哪里见过他?什么时候见过他?”很是讶异。 阿狸笑道:“真有这么个人啊?他现在在哪里?是作什么的?叫过来让我看看呗。” 朱高燨不明白二人说的什么,便问阿狸道:“你说什么黑衣少年?怎么回事你说明白一些。” 阿狸便道:“阿绣前些日子在湖边见过一个英俊少年,想来是一见倾心,偏生又捡到那少年掉下来的一个小东西,她便日日去湖边等候,盼能再次相遇。今日却被我撞个正着,我就想啊,看看这个少年到底怎么个样子,如果好呢,就与阿绣牵个线咯。” 朱高燨哭笑不得。张浩然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掉下来的小东西?”阿狸忙道:“是一个还没完工的木雕,想来那少年会些雕刻手艺。” 张浩然脸色顿时释然,道:“是他啊,我还以为是……”他说了一半,便停下不往下说了。 阿狸大喜道:“老爷子知道他是谁?” 张浩然喝了一口茶,道:“不知道。” 阿狸一怔,道:“方才你还说是他啊——明明就是知道这个人,怎么现在又说不知道了?” 张浩然悠悠然说道:“方才还知道,现在又不知道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阿狸吃了一堵,眨眨眼睛点头道:“你存心不让我好过是吧?没关系,反正你这个岛也不大,我明天开始一寸寸的找,就不信找不到这个少年!” 张浩然笑道:“你爱找就找吧,我这里少年男女不少,你能找到算你本事。” 阿狸悻悻然瞪起眼睛,朱高燨忙道:“好了好了,舅舅逗你玩的。你不说要钓鱼么?我们这就去湖边。” 说着与张浩然告别,拉着阿狸出来,阿狸极不情愿地跟着他往湖边去。朱高燨道:“你啊,我看是太闲了些,怎么又想起作月老了呢?阿绣也不过是见了那少年一面,你就这么上赶前去牵线。到底如何也好好问明白了再做打算。你倒好,刚刚种了葡萄树,便想着吃葡萄了。” 阿狸心中想想也是,自己这跨度也太大了些,不禁点头道:“也对,心急吃不了热豆包!”复又反问朱高燨道:“我太过热心了,对吧?”朱高燨道:“你说呢?”阿狸肯定地道:“好像是有点。”朱高燨摇摇头。阿狸便道:“大不了以后不这么热心了。” 下来几日,阿狸每每外出,也曾留心观看,并没有看到岛上有什么少年男女,心中便想或许是张浩然老白跟她开玩笑也有可能,那阿绣也没有再提及过那个少年,渐渐地阿狸便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那张浩然老白每日里忙得很,也不知道他们在作些什么,阿狸也懒得打听,心里却道只要他们不打朱高燨的主意,随他们作什么都行。 这日太阳方才落去,阿狸与朱高燨从海边钓鱼归来,各自回去洗漱。阿狸回到房间时却看不到阿青,唤了几声无人应答,正奇怪的时候听到外面老白的声音道:“丁姑娘,我家主上有请。” 阿狸闻声出房来,见老白立在那里,远远地看到张浩然坐在几株樟树下。她看看老白无表情的脸,嘀咕几句,怏怏来到张浩然面前,也不客气,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老爷子,今日怎地想起我来了?怎么,又想教训我些什么呢?” 张浩然看她衣衫上沾着泥沙,一坐下来便些许海腥味迎面扑来,便皱眉道:“又去捉鱼了?”阿狸笑道:“是啊,在这白吃白喝不好意思,总要自己动手来自给自足吧。”张浩然斜睨着她道:“阿燨可不会水。”阿狸昂首道:“我会啊!而且水性极好,他掉水里我会救他的。” 张浩然见她神情颇为自傲,倒也好笑,便道:“怎么几日不见我,见了我就摆着一张臭脸?亏得我一回来就来看你。”阿狸忙道:“想起来了,这两日倒没见到你。你出去收租了?”张浩然哼了一声,忽地一咧嘴,道:“小丫头牙尖嘴利的,不过这样也好,跟着你那几个妯娌们一起不会吃亏,这点硬是要的。” 阿狸撇了下嘴,随手拍拍身边的沙子,道:“知道四处都有你的哨探,可是怎么也管起人家后堂的闲事来了?那几个王妃太子妃的,你也清楚的很。” 张浩然道:“跟阿燨有关的哪里算是闲事。”阿狸好奇心起,道:“那你倒说说,阿燨三个嫂嫂怎么样呢?”张浩然笑道:“怎么,想要知道她们的把柄,将来好用来反击?”阿狸被说中心事,忙呵呵道:“你这个老爷子瞎说,我哪里会反击啊?” 张浩然道:“你那点鬼心思能逃过我去?”阿狸没奈何,哼哼唧唧地道:“好吧好吧,我顶多是自卫好吧?” 张浩然见她承认了,心情大好,道:“看你今日乖些,老夫就与你说教说教。你的三个妯娌,均是出自侯爵之家,当日祖辈上都是跟着朱元璋和朱老四南征北战,战功赫赫,皇帝老儿那张破嘴一开,就给他们定下来的,自然家世背景非同一般。” 阿狸听他说皇帝的金口叫作破嘴,想笑来着,却忽然撅起嘴道:“她们都是出自名门,我却无名无姓。阿燨不是说皇室挑选妃子不以出身来论么?来自平民最好,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世代功勋之家了?” 张浩然道:“朱元璋怕后宫与前朝臣子相互串通,扰乱朝纲,家国不宁,表面上对外说要挑选良家女子充盈皇宫,可是你看他给他十几个儿子选的不都是候门之女么?别的不说,就说朱老四,他的皇后就是徐达的长女,那徐达不就是官拜魏国公么?上行下效,朱元璋如此行,朱老四当然有样学样。三个儿媳妇分别是彭城伯、平安候、定国公的女儿……” 阿狸翻翻眼睛,道:“你别欺负我读书少。那个太子妃,也是出生寻常百姓人家,父亲不过是县城里的一个小吏,他那个彭城伯的封号,也是女儿当上太子妃以后才被封的。”这个情况当年朱高燨告诉过她,她可不能被张浩然给蒙骗了。 张浩然犟着脖子道:“那人家好歹也是一个小吏啊。”阿狸笑道:“我爹爹也是一个小吏,而且是跟着郑和下西洋的一个文书,等将来我与阿燨成亲了,皇上自然也会给我爹爹封个候啊伯的。那个时候我爹爹一定会说我这个女儿没有白养。”斜眼看看张浩然,看他能否气炸。 张浩然却笑道:“你爹爹这个小吏可跟人家那个小吏不能相提并论。人家那个小吏本身就是小吏,你爹爹这个小吏却是拿钱买来的。” 阿狸扭头斜视他几眼,道:“我爹爹怎么惹着你了,提起我爹爹你就没有好话?”张浩然道:“谁叫他生了你这么个小鬼头,拐骗了我家阿燨。”阿狸嘿嘿然道:“原来是嫉妒我爹爹生了个好女儿啊。这个你是白生气了,不是谁想生女儿就能生得出来,而且还是我这般聪明伶俐的女儿。” 张浩然不禁道:“脸皮真厚。不过也说得对,有女儿真好。”转脸却正色道:“你只要想想太子纪张氏刚一受封,她爹爹就加官进爵,两个哥哥也晋升武职,借此就可以想象这个张氏就不是一个寻常女人。” 阿狸点头道:“不错不错,她确实不同寻常,言语举止精明无比,而且聪明能干,皇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然徐皇后去世之时也不会将阿燨交与她照看。”张浩然亦道:“这个张氏深得徐后言传身教,遵守妇道,安于内宫,且对自己的娘家人也时常约束,不令他们干预朝政。人人都夸她是徐后第二。朱老四那么不喜欢他家老大,却独独对这个儿媳称赞有加,经常夸她是个贤内助。所以,在这个皇宫之中,你得罪哪个女人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得罪了她。” 阿狸不禁苦笑一声,道:“怕是已经得罪了,她很是不喜欢我。” 张浩然白眼一翻,道:“谁叫你没事招惹她儿子呢。” 原来连这个也知道!阿狸有些心虚,不禁恼道:“谁叫她不能管住儿子喜欢我?!管不了儿子,就拿我撒气!我还没处说理了?” 张浩然哈哈大笑,拍手道:“就是,这才是你嘛,有气魄!那朱瞻基什么东西啊,也配来喜欢你。” 阿狸知道朱家的人除了朱高燨以外,张浩然没有一个喜欢,听他如此骂朱瞻基,倒也替朱瞻基辩解,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个皇太孙嘛还是不错的,英明神武,将来定然是个好皇帝。” 张浩然呸道:“马屁精!那你怎么不跟他去作妃子呢?巴巴地跟了阿燨,还说那小子好!好个屁,跟着个有城府的老子,他好得了么?” 阿狸突然记起姚广孝也曾经含含糊糊地说过这类话,便道:“人家是太子太孙,当然言语谨慎些,这样便被你们说作城府深了?你也知道,宫中险恶,单纯的人岂能生存?那皇太子作二十年太子了,那个位置被多少人惦记,他如果不腹黑些,怕是早被人踢下来。” 张浩然道:“就是他作了二十年太子没被踢下来,才说明他擅于计较,并非善类!他的两个弟弟老二朱高煦文武双全,才能出众,朱棣都几次想将他立为太子,可是你看怎么样,照样败在朱高炽的手里,被踢出京城。老三朱高燧没个胆子成不了大器,却也被他设计陷害,虽然被留在京城,可是也不复当日意气,不再与太子府相争。你看看现在这个局面,朱老四北征,整个朝廷就是太子说了算,现在还有哪个人跟他相争?” 自从姚广孝走后,许久没人跟她说过朝中是非了。今日听张浩然一翻说骂,阿狸心中明白许多。过去朱高炽是夹着尾巴作人,现在没有人再威胁于他,他的日子终于顺心了。不过想起历史上的仁宣之治,阿狸道:“这个太子爷听说素有仁心,现在天下太平,需要一个仁慈之君来治理。如果他能作一个好皇帝,那么纵然有些缺点也可以忽略不计。你看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兄灭弟,可是照样开创了一个贞观之治,天下太平昌盛。说不定咱们这朝的太子和太孙将来也能开创一个盛世呢。” 张浩然不以为然道:“真是妇人之见!那李世民是马上皇帝,他朱高炽就是一个书呆子,满口仁义道德,你怎么知道他能治理出一个盛世来?” 阿狸心中暗道姑奶奶来自六百年后,当然知道了!可又不好与张浩然掰扯,便恼道:“你方才还说他极有城府,现在怎么变成书呆子了?好的坏的都是你说了。你让我说什么好?哦,难道非要像你和当今皇帝一样,一味好战,穷兵黩武,靠着一身蛮力就能理好天下么?现在天天说永乐盛世,可是照样有颠沛流离的百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个地主,脑满肠肥的?” 张浩然愕然道:“地主是什么东西?”阿狸道:“地主就跟你一样,家财万贯盘剥穷人。”张浩然道:“我什么时候盘剥过穷人了?” 阿狸语塞,倒不知如何回答了,便岔开话道:“咱们说女人们,干嘛扰到男人身上去?言归正传,你还是说那三个妯娌来。” 张浩然哼了下,半晌方接着方才话题道:“你把最不应该得罪的都得罪了,现在说来有什么用?那个汉王妃将门之女,心中也有丘壑,跟着朱高煦倒也相配,而且心胸颇宽,与朱高煦的那些个侧妃都能相安渡日。” 阿狸想起来汉王妃确实与苏樱等人相处融洽,倒是个大度之人。却又见张浩然斜眼看着她,知道他心中定又是在拨打他的小九九,便给了他一个后脑勺不睬他。 张浩然微微一笑,道:“赵王妃与朱高燧正是一对,胆子不大遇事总是息事宁人。你这两个妯娌想必你也见过,她们对你倒没什么威胁。” 阿狸叹了口气道:“她们与我是相安无事,不过那个太子妃怎么办呢?”张浩然道:“能怎么办?难道你不怕她不成?” 这时候朱高燨远远走了过来,待来至跟前,张浩然摇头道:“你这个媳妇,想不道是个色厉内荏的角色。” 阿狸咧咧嘴,朱高燨笑道:“是么?这个倒第一次听说。” 张浩然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人啊,就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阿狸笑道:“我们有什么可让你操心的?我们过得再好不过了。你的心还是少放些在我们身上吧。” 张浩然瞪了她一眼。 阿狸嘻嘻一笑,忽然凑近他,轻声道:“老爷子,问你个事呗。”张浩然道:“讲来。”阿狸轻轻问道:“那个宁王所说的翩翩,可是令妹如烟姑娘?” 张浩然鼻孔朝天,道:“那个宁王不是说了么,她不是如烟,只不过长得相象而己。” 阿狸狐疑道:“天下哪里有那么想像之人?你莫哄我。” 张浩然道:“你是能哄得住的人么?那个朱权没有一点男子气概,如烟怎么能看得上他呢?” 朱高燨隐约听到母亲的名字,知道阿狸心思,便瞪了她一眼。阿狸嘻嘻一笑,不了了之。 第十八章七里山塘 岛上的生活极为舒服,阿狸不用守着宫里规矩,倒也自在,只是静极生动,阿狸哪是能坐得住的人,便开始不安于小岛的空间,总想着到外面逛逛去。 这几日张浩然有事出去不在岛上。阿狸便开始动了心思,鼓动着朱高燨也出去转一转。朱高燨见老白也跟着舅舅出去,无人理会他们,又搁不住阿狸软磨硬泡,便带着慕容秋风扶风与阿狸阿青划着只小船,出岛来玩。何欢岛离苏州不远,几人只划了半日,便到了苏州岸边。 苏州是江南水乡,城内水港交错,街衢纵横。一行人来不觉来到了七里山塘。七里山塘是指一条街和一条河,水路并行,河街相邻。旁边山塘河,河边山塘街,河中舟船飘过,街上人来人往。这里地处闹市之中,自然熙熙攘攘,热闹非常。朱高燨等弃舟上岸,扶风将船只交与船家代为照看。阿狸一路走来,所见小桥甚多,便慨叹道:“这里的桥与杭州相比,确实多了不少。” 朱高燨笑道:“唐代有诗人曾云: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河流多了,自然桥不会少了。”阿狸平常跟朱高燨也说过不少现代社会的东西,便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西方水城威尼斯,我们那里说苏州被誉为东方威尼斯,不过想想威尼斯过于厚重了,哪里比得上苏州的小桥流水,飘忽轻灵。” 朱高燨道:“好久倒没听你提起过那个世界了,今日却怎地忽想起来?”阿狸想想也笑道:“是啊,现在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明朝了人呢,我的那个世界离我越来越远了。”想到自姚广孝去世之后,未来的那个时空仿佛也跟着远离了她,偶尔想起来,竟然觉得是在说着与己无关的故事。难道她真的要一辈子生活在这里?看看身边的朱高燨,又看看此时的天空土地,她耸耸肩膀,道:“好吧,就这么样吧,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 后面的慕容秋风听得一头雾水,问身边扶风道:“他们又在说些什么鬼头鬼脑的话?”扶风微微一笑,道:“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呢。”阿青旁边亦笑道:“她嘴里一天不崩出些稀奇古怪的词就不是她了。”扶风道:“现在已经好多了呢,我刚见到令表妹的时候,经常不知其所云。” 前面阿狸听见,回眸一笑道:“我那个时候说的是鸟语。你自然听不懂。”阿青糊涂了,问扶风道:“她会鸟语?我从来没听过。”慕容秋风悻悻然道:“听不懂的话就叫鸟语,她经常不说人话。” 阿青抿嘴一笑。慕容秋风斜着扫她一眼,道:“你天天跟着她,那些个毛病可千万不要学了。不然将来嫁不出,没哪个男人敢要你了。”阿狸听得心头火起,扭头便想踢慕容秋风,却忽然瞥见阿青格格娇笑,眼睛迷成一条缝,便将矛头对准她道:“他取笑我,你就这么高兴?”说着便作势要拍她头,阿青忙闪身到慕容秋风背后,慕容秋张开双手老鹰护小鸡般的挡住阿狸,却对朱高燨道:“公子也不管管,谁家婆娘敢当街打人啊。” 阿青闻言甚是开心,连连点头。阿狸见状,赌气道:“以后你不是我表哥,你是阿青表哥,好吧?”又对阿青道:“这个表哥送你了,以后你喊他表哥,让你表哥好好照看你。” 阿青却是哑然,随即双颊飞红,现出扭捏之情。阿狸看得好生奇怪,取笑道:“你还不好意思了。”却忽被朱高燨拉了一下,朱高燨似笑非笑道:“好好走路吧,仔细摔了,管那许多闲事。”大步走前去。 阿狸本是灵透过人,听朱高燨话中有话,急忙上前几步跟着他,偷偷道:“你几个意思?”朱高燨道:“什么几个意思?我一个意思也没有。”阿狸回头又瞄了阿青一眼,道:“你别装糊涂啊,阿青和慕容,他们两个有什么情况吗?” 朱高燨微笑道:“能有什么情况,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阿狸吃了一惊,道:“他们两个——老天,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一点也没注意到。”朱高燨道:“你的心思天天在想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哪里能看到他们?”阿狸兀自不信道:“怎么可能?慕容对苏樱放手了么?这么快就喜欢上阿青了?”朱高燨淡淡道:“目前看只是阿青对慕容有些知觉,你表哥根本没有察觉到。”阿狸又是一惊,道:“这样阿青岂不是惨了?慕容的心不在她身上,她喜欢他又有什么用?” 朱高燨警惕地道:“你不要乱点鸳鸯啊,这些事情随其自然的好。”阿狸道:“我才不要没事找事呢。那个阿青,要是嫁给了慕容,我还要叫她表嫂,平白地排在我前面,让我颜面何存?”心中却是胡思乱想,二人相识几年了,到底是什么开始了呢? 阿狸存了心思,下来便仔细观察二人。这才发现,阿青在慕容秋风身上却是体贴入微,慕容秋风跟她开玩笑习惯了,丝毫没有发现这个小姑娘的心竟然在自己身上。阿狸好笑又好气,却又有些担忧。慕容秋风虽然表面看来游戏人生,但其实他内心中从来没有放下过苏樱。这个阿青,估计是情窦初开,看到慕容风流倜傥难免生出爱慕之心来,怕只怕是落水有意,流水无情,不要到时候弄得伤心就不好了。转念又想,阿青聪明伶俐,如果慕容真是喜欢上了她,那么将苏樱放下了也未常不是好事,苏樱已然爱上别人,慕容总不能一辈子都想着她不娶老婆吧。为着慕容家的血脉,她也要想办法让慕容喜欢上阿青。 一时几人走得乏了,便在一处茶楼上坐下来,要了些点心茶水,一边歇息一边看着楼下过往人流舟车。小二上了茶点,阿狸随手拿了块桂花酥,递与阿青道:“你吃。”没想到慕容秋风接了过来道:“阿青不喜欢吃这个,还是给我吃吧。”一边又取松子糕给阿青,阿青一笑,接在手中。 阿狸呆了一下,看看二人,对慕容秋风笑道:“什么时候这么细心,知道阿青喜欢吃松子糕?你怎么不知道我爱吃什么。”慕容秋风嘿然一笑,使劲吸了口气,道:“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醋味?怎么,你吃阿青的醋了?” 阿狸托着下巴对着阿青上下端量一番,这几年阿青身量长成,眉目清秀,恰正值二八年华,更有些清新之气。她点点头,心中觉得阿青也是配得上慕容秋风。那阿青被她看得不知所措,忙道:“姐姐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朱高燨却起身来到栏杆处,回手招呼道:“阿狸你来。”阿狸只得咽下心中话,来到朱高燨旁边。朱高燨低低道:“就是知道你沉不住气,有些事情才不愿与你讲。你收拾些心思吧,要是说破了,慕容怕是容不得阿青在身边,到时候你要让她去哪里呢?” 阿狸老实地道:“不知道还罢了,知道了就总是想起来。”朱高燨道:“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怎么也不会来。且沉住气。” 忽听得楼下街道上人声喧哗,远远地听到有人吆喝道:“闲人让道!”并伴随着车马之声。街上来往行人纷纷避到两边,中间留出一条道来。 阿狸伸长脖子往外探头,看到一群官府衙役模样的人走在前面,中间押着一辆囚车,车上绑着个身穿缁衣的女子,长发散乱,脸有污渍,混着些血迹,一时倒看不出年纪来。阿狸一怔,细看那女子倒颇有些姿色,虽然手脚被束,却昂首向天,神情愤慨。 朱高燨也甚是诧异,看向扶风。扶风随即转身下了楼去。阿狸知道他去打听情况。眼见那囚车慢慢地过去,街道上又恢复如初。过了一会儿,扶风回来,走到朱高燨面前,低声道:“听说逮住了白莲教的唐赛儿,往巡抚衙门里押送。” 朱高燨闻之一震。阿狸忙问:“怎么回事?”朱高燨轻声道:“那个囚车里的人是白莲教的唐赛儿。”阿狸吓了一跳,忙道:“她怎么被抓到了?那么流苏呢?”那年流苏与唐赛儿姐妹相认,又在乐安伏击朱高燨朱瞻基失败,流苏跟着唐赛儿离去。朝廷为着白莲教作乱一直对余众进行追捕,却是许久没有消息,阿狸以为她们定是隐姓埋名藏匿起来,没想到今日却见到唐赛儿被官吏押送。她马上想到流苏,她姐妹在一处,如果一个被抓,那么另一个怎么样了? 朱高燨沉思了一下,对慕容秋风道:“今日暂时找个客栈住下。”又对扶风道:“你去府衙一趟,看看到底怎么个情况。” 慕容秋风与扶风答应下来。几个人下得茶楼,就近找了个客栈,要了几间上房,扶风便往苏州巡抚衙门里去了。 直到晚上时分,扶风方才回来,后面却跟着两个黑衣人,均是斗篷罩头。朱高燨一怔,待他进屋内才看清楚前面一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正是朱瞻基。朱高燨吃了一惊,道:“你怎地在此地?何时到苏州的?” 慕容秋风与阿狸也是吓了一跳,众人忙请朱瞻基坐下说话,那个黑衣人只是低着头站在朱瞻基身后,却不言语,众人只道是个随从,也不在意。朱瞻基冲众人微微一笑,对朱高燨道:“说来也真是巧,我今日刚到苏州,与巡抚商议征粮之事。偏巧就在院子里看到扶风,想着一别也有几个月,便来瞧瞧四叔身体可好。” 朱高燨笑道:“倒是真巧。”上下打量着他,道:“看来你身子已然全好了。” 却听朱瞻基笑道:“不过是一场风寒,早就好了。”阿狸心中一动,偷偷看了他几眼,只见朱瞻基面色红润,已如往时模样,想来身体是大好了。朱瞻基的眼光掠过她,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神情很是自然。阿狸倒松了口气,这样子也好,他最好把自己当成陌生人最好。 朱高燨看看他身后那个黑衣人,皱眉道:“怎么就只带一人出来?”扶风闻言轻轻一笑。 朱瞻基对那人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你且打个招呼。” 那背后的人方才取下头罩,抬起头来,只见那人杏眼朱唇,双目悲切,却是流苏。众人不觉又是一惊。朱高燨忙问是怎么回事。朱瞻基道:“今日听苏州巡抚说抓到了唐赛儿,要押送到大牢。我便想着这个流苏一定会跟随囚车,想办法救她姐姐出去。念及流苏跟我几年,怕她枉丢了性命,我暗中吩咐海涛带人在大牢处等候,果然就看到了她。海涛偷偷带她来见我。我却不知如何处理这棘手之事,可巧就看到扶风,心中想着能与小王叔商量一下最好,就带着流苏过来了。” 慕容秋风闻言一怔,道:“太孙殿下是想救流苏和她姐姐?” 那流苏两眼含泪,对朱高燨道:“那日在乐安两位殿下放过奴婢逃生,奴婢后来找着姐姐,我们二人便也隐姓埋名藏身庵堂之中,不问世事。也是前些日子该着命中有劫,姐姐被一个香客看到认了出来,那香客带着官兵捕拿了她。那时我刚好外出采买,避过一难,回来听说后心中焦急,便也尾随来到苏州,一路上总要想法子救姐姐出来。也是老天可怜,让流苏又遇到两位殿下,只救两位殿下救我姐姐。”说着声音呜咽。 阿狸忙让阿青拿了毛巾过来,与流苏拭泪。 朱瞻基看看流苏,同情道:“你们也都知道流苏与唐赛儿的身世。铁铉本是高皇帝旧臣,后来奉建文之命与皇爷爷作战,他是君命难违,为此却付出惨痛代价,被皇爷爷满门抄斩,现在铁家也只剩下流苏姐妹。我父王素日提及有些建文旧臣,如方孝孺铁铉等都是忠心臣子,只是可惜没有遇到明君,深以为憾。这流苏又服侍我几年,我总不能置她于不顾。我思前想后,总想着怎么着能救了她姐妹性命才好。” 朱棣当初杀戮过重,朝野都有些微词,只是顾忌他手段残忍,是以纵然心中同情也不敢多言。这些情况朱高燨心里知晓,此时闻听朱瞻基言语,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慕容秋风看了朱高燨一眼,对朱瞻基道:“太孙殿下,皇上一直在全国范围内追剿白莲教余党。那苏州巡抚捉到唐赛儿,恨不得早日报与皇上邀功请赏,如何能轻易放了她呢?” 朱高燨眉头深锁,看看朱瞻基,道:“你想必心里有了打算,说来听听。” 朱瞻基沉吟一下,轻声道:“我是这般打算,想将唐赛儿劫出大牢,只是我带来的侍卫终究在宫中走动,怕走漏风声连累父王,所以不欲让他们知道这些,只好烦劳小王叔身边的人。”他看看慕容秋风与扶风,道:“慕容公子与扶风,再加上流苏,我让海涛在里面接应,借慕容扶风流苏三人的身手,应该可以将唐赛儿带出来。” 慕容秋风看看朱高燨,朱高燨沉吟不语。 那流苏见状便在二人面前跪下来,道:“四殿下,求你出手救救我姐姐。她不会再来反抗官府了。如果救出了姐姐,我们姐妹从此就在世人面前消失。只救你们相救!”连连叩头。 阿狸心中不忍,对朱高燨道:“你就救救她们吧。” 慕容秋风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朱瞻基见朱高燨沉思,便道:“如果四叔为难,便也罢了。这个人我是救定了,拼着被皇爷爷知道,就将我身边的侍卫去作这差事吧。” 朱高燨慢慢道:“这件事如果由你出面终究不妥,不管怎么样,流苏姊妹还是朝廷通辑的要犯。你若因此被牵扯进去,后果不堪设想。就按你说的办吧。”对慕容秋风与扶风道:“你二人便听从太孙殿下的吩咐作事。” 朱瞻基大喜,道:“多谢四叔。”慕容秋风只得答应。 流苏忙给他们叩头,阿狸便扶她起来,道:“这下就放心了。”又见流苏面容憔悴,手上隐有划痕,衣裳也有些不整,想来这些日子吃过不少苦,便道:“姐姐随我来。” 便带着她回到自己房内,叫阿青打过水来给她清洗,又找出自己的衣裳来给她换上,才又带着她回到朱高燨的房间。 朱瞻基与朱高燨说着闲话,一时问及朱瞻基来苏州公干,朱瞻基叹了口气,道:“皇爷爷出征之时,本是粮草不齐,亏得夏元吉左挪右移方才补了,得以顺利出征。夏元吉也被放回北京。可是那阿鲁台听说我大明几十万大军前去围剿,早已躲藏起来,皇爷爷带人在北漠四处找寻许久,也找不到阿鲁台的踪影。士兵劳苦自不必说,只是粮草供应不及,几番派人回来催粮。我父王与朝臣终日也是愁眉不展,国库空虚,恐怕难保前方将士需求。父王与夏元吉商量,说江南历来鱼米之乡,富庶之人不少,便想让苏杭两地巡抚找富裕之家募集些粮食出来,由我带回北京去供给前方。前些日子在杭州之时,几经周折结果却是可怜,只得到千担糙米,离我们想要的数量差之甚远。今日到达苏州,想必苏州巡抚已得到消息,我刚刚开口,那厮便与我哭穷,只言世道艰难,恐怕难以达到预期。想想这帮无用之人,国家有难时却是诸多借口,真真可气之极。”朱瞻基说到此处,想来气极,以手拍案,震得桌上茶盏应声落地,啪嚓碎成几片。 阿狸啊呀一声,阿青急忙上前去拾起,另换新的茶水上来。朱瞻基看看阿狸,脸上隐有些关切之色,却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冷淡的表情。 朱高燨看在眼里,却也装作没有看到,拿起杯子来低头啜了一口茶,道:“可有皇上讯息,他身子安好?” 朱瞻基道:“前方倒时时有讯息传到,皇爷爷身体倒还好,只是忧心补给不及,我南下得到的最后消息是大军粮草短缺,连皇爷爷亲卫军的供给也所剩不多。如今又过去月余,也不知道那里什么个情况。” 朱高燨道:“如果皇上的亲卫军也供给不上,那么大军怕是难以再继续前行,又何谈去追剿贼寇呢?” 朱瞻基点头道:“何尝不是这样?我父王在北京着急,只盼我能带些好消息。可是我奔波多日却是收获无几,现在不知前方将士近况如何了。”长叹一声,望天道:“只愿苍天保佑,这几日我在苏州能筹齐粮草,尽快送上前方,我军将士衣食无忧,尽力消灭阿鲁台,皇爷爷也好早日搬师回朝。” 阿狸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慕容秋风盯了她一眼,只得忍住,只是以目视朱高燨,看他如何作答。 那朱高燨眉头深锁,只不言语。朱瞻基见状,站起身来,道:“四叔无需多虑,我这便回去与苏州巡抚商议,无论如何也要逼迫他收上粮食来。” 朱高燨也慢慢站起来,淡淡道:“你那里尽力而为,我这边也想想办法。” 朱瞻基闻言,双手作揖,大喜道:“我在这里代父王也多谢小王叔。只是小王叔身体要紧,不宜过多操劳。”又对慕容扶风道:“今晚便有劳二位,晚些海涛自会过来与二位相见。” 说罢带着流苏出门,流苏临出门时,对着朱高燨等人又是几拜,方才跟着朱瞻基匆匆离去。 朱高燨转身回房内,扶风跟了进去。阿狸看着慕容秋风站在走廊处,随口打发阿青去房间取东西。她却来到了慕容秋风跟前,道:“方才你一再用眼睛盯我,却是几个意思?” 慕容秋风又是给了她一个斜眼,道:“女人家真是见识短。以前总以为你聪明得很,现在看你却是笨得可以。” 阿狸莫名其妙,道:“你倒是给我说明白啊,我才知道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让你这般骂我?” 慕容秋风道:“方才我若不瞪你,你是不是又要给四殿下出馊主意?想让他劝张老爷子募集钱粮出来?” 阿狸笑着点头道:“这个你也看得出来。是啊,那个张家家大业大,米粮无数,便是这时候捐些出来支援前方,也是应该嘛。这可有什么过错?” 慕容秋风哼道:“幸好你没有说出来。太孙殿下等的就是这句话。” 阿狸不解道:“他就等着这句话?他难道也在打着这个主意?却怎么不直接说出来?” 慕容秋风道:“这个便是太孙殿下的高明之处了。”感叹道:“现在的太孙殿下,与前些年不可同日而语,事事处心积虑,他今日来苏州与我们相遇,看似无意,实则怕是有心。张家家底,太子太孙早已熟知心底,打着募集的晃子来,又搬出皇上来,四殿下怕是抵挡不住,等我们回岛后,他定然会向张老爷子提出来捐赠钱粮。” 阿狸呆了下,嘴上却道:“这个有什么关系,捐赠就捐赠,都是为国出力。” 慕容秋风冷笑道:“捐赠捐赠,却是打着富裕之家的主意,朝中多少贪官污吏,为何不见捐赠一二?那富裕之家的钱财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家也是辛苦劳作所得。太子太孙想必筹谋已久,这样作既能解决前线危机,又不得罪朝中官宦,而且这次打的是张家的主意,那张家与朱家世仇,张家老爷会那么轻易的松口么?如果答应了有一便有二。这样下去哪家能禁得起折腾?这样分明是叫四殿下陷入两难之中,一边是父亲,一边是舅舅,叫他如何作选择?” 阿狸被他说得头脑发蒙,下意识地道:“那么这样子下来会怎么样了呢?” 慕容秋风道:“下来就是太子太孙得到钱粮,达到目的。真个是心机了得,饶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得到这么个结果。” 阿狸心中一动,道:“照你这么说,那么流苏姐姐的事情便是我多嘴了。” 慕容秋风道:“这个即使你不多嘴,也是这么个结局。你试想,如果太孙殿下真心要救那唐赛儿出犾,办法多得很,何必非要扯到四殿下这边,他的心腹不少,哪里就能让宫中知晓了。分明就是拖四殿下下水,将来这事情败露了便是闹到皇上面前,有着四殿下在那里,皇上也不会作出太过举动。嘿,这以前都是太子殿下的惯有技俩,没想到今日也被太孙殿下效仿十足。真真不能小觑了太孙殿下,这般年轻却是精明无比。” 阿狸被说得一愣一愣,道:“救个人也这么多说法,真是累人。” 慕容秋风道:“可不是么,兜兜转转便是想要这么个结果。”又摇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本以为现在太子殿下地位稳固,便会放开对四殿下的掌控,谁知还是这么个局面。他们到底是将四殿下拿得死死的。” 阿狸不解道:“我怎么就不明白了,你说得阿燨好像是太子太孙手中的棋子一般。” 慕容秋风忽然想起苏樱来,心中烦恼,不耐烦道:“何止呢,你我哪一个不是棋子?” 说着便转身要离开,阿狸急忙上前拦住他,道:“我只是不明白了,你以前可是太子殿下这边的人,怎么现在却说太子的是非?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慕容秋风没好气地道:“不是说了么?我也是棋子,进进退全由他人操控!”转身走开,口中却道:“哎,真真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阿狸从来没听过慕容秋风说过如此话语,却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发脾气。转念细想他的话,如果朱高炽看似对朱高燨兄弟情深,实则另有目的,城府也太过深邃了。想到十几年如一日也能这般深藏不露,这心机当真了得。阿狸蓦地觉得不寒而栗。 她匆忙回到房内,只见朱高燨倚窗独立,背影甚是孤单,阿狸想起这许多年来他看似尊贵无比,实则内心寂寞之极,朱棣张浩然固然对他宠爱,却又是各自为营互为敌对,朱高燨想来无奈无力之余,心中凄苦却也无人可诉。阿狸不禁又是忆起前些年刚见到朱高燨之时他对人冷漠孤傲,现在倒有些明白他当日的心情。想到此处,她慢慢地走上前去,从后面轻轻地环住朱高燨的腰,将脸贴在他后背之上。 朱高燨身子微微一震,随即意识到是阿狸,便握住她双手,轻声道:“怎么了?可是饿了?我让人送上饮食来。” 阿狸鼻子一酸,道:“不是。我不饿。” 朱高燨想要转过身来,阿狸只是不让,轻声道:“别动,让我这么靠下。” 朱高燨只觉她举动异于平时,待要开口时,阿狸却是放开手来,笑嘻嘻地伸过一张俏脸,道:“你可有觉得累了,要不要我借肩膀给你靠一下?” 朱高燨见她语笑嫣然,娇悄喜人,不觉呆了下。阿狸突然凑近上来,在他嘴上轻轻啄了下,随即粉面含羞低下头去。 朱高燨心中一荡,转过身来将阿狸拥入怀中,阿狸想要挣扎,朱高燨箍筋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却是你招惹我在先。”俯首在她唇上吻了下去,阿狸却也不躲避,反而迎上前,两人拥吻一处,心中均是充满柔情,方才的烦恼也慢慢消失。 许久之后,两人方才回神来,朱高燨声音微哑,道:“阿狸,何时我们才能成亲呢。”阿狸嗤地一笑,柔声道:“不是说了等着皇上回来就办么。”朱高燨道:“今日听阿基说起来父皇身体还好,我心里些微安心些。他一把年纪了,还在外征战,想来总是我们这些儿孙不中用的缘故。” 阿狸笑道:“老子太强了未必是好事。” 朱高燨微微叹了口气。阿狸抬头看他满脸担忧之色,便安慰道:“你放心,皇上身体康健,这次定能平安归来,他的征战生涯远没有结束呢。”心里想着这次不过是朱棣第五次亲征,第六次才是最后一次,到那次如果朱棣出征,她无论如何要提醒朱高燨。她心里思想着,却不知这次出征便是朱棣最后一次北伐,姚广孝不予她知道太多,明知她理解错误,却也不说明出来。 朱高燨听到她说的这话,便放下心来,轻轻抚其后背不语。 她依偎在朱高燨怀中,轻声道:“等皇上回来了,我们就赶快成亲,然后就离京城远远的,去到一处海边,我们便在海边搭一处小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如此可好?” 朱高燨亦憧憬着,笑道:“好啊,我们到时候便只作对平凡夫妻,我捉鱼,你煮饭,过着你所说的童话里的生活。” 当晚入夜时分,海涛过来与慕容秋风扶风送信来,二人穿上夜行衣,与他一起出去。客栈之中朱高燨与阿狸阿青也无心睡眠,静等着二人消息。待天色将明之际,慕容秋风与扶风方才回来,言道已将唐赛儿救出去,并送出城上。流苏感念朱高燨朱瞻基之恩,带话给二人以后如有需要,便在山东找她即可。 朱瞻基一大早便来回客栈,对着慕容秋风和扶风再次道谢。朱高燨见事情已毕,便要带着阿狸等离开苏州,朱瞻基将他们送到岸边,看着他们上船,心中怅然若失,许久方才回去。 第十九章黑衣少年 朱高燨一行乘船回到了何欢岛。刚上岛去,就见阿绣阿锦迎上来,神色慌张,阿锦道:“公子你总算回来了,方才张家老爷已几次着人来看,如果公子再不回来,怕是他要出岛去寻找了。” 朱高燨闻言便急忙去见张浩然。阿狸自回房中梳洗换装,心中却又惦记着朱高燨向张浩然索要米粮之事,又匆匆地出来。 刚走到朱高燨所住院子,就见慕容秋风背靠着一株大树,口中含着一棵草,望着天空发呆。阿狸便也过去,挨着他也坐下来。慕容秋风也不看她,说道:“怎么不进去?找我作什么?” 阿狸见他嬉皮笑脸,没有了昨日那番烦燥,忽地想起来能让他失态之事,多是由苏樱而起。昨日他定是想起来苏樱也是一枚棋子被送入虎口,因而心性大乱,冲她发火。思及此处,便也体谅他,于是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坐一处。” 慕容秋风见她少有的正经,不似往日那般冲他冷嘲热讽,心中一怔,随即明白她的心思,便冲里面一努嘴,道:“放心吧,里面已经搞定了。你也不用烦恼了。”阿狸惊喜道:“张老爷子那么痛快的答应给钱粮了?” 慕容秋风道:“方才在里面我听到几句,四殿下提及皇上年迈征战在外,他为人子却出不得一丝力,很是难过,那张老爷子二话不说,就吩咐管家去筹集米粮,想来不几日便可齐备。” 阿狸笑道:“这么利索啊,出乎意料。”她便放下心来。又见慕容秋风漫无聊赖,便笑道:“现在我们整日在这个岛上,你没处寻红问绿了,是不是觉得很是没劲?” 慕容秋风仰天长叹道:“可不是么,昨日好不容易去到苏州,本想着去看几个美人,却又被迫作些苦力。想想现在的日子真真无趣。” 阿狸神秘一笑,道:“现在有个美人,生得很是要的,你要不要呢?”慕容秋风顿时提起精神来,道:“这个岛上几张美人面孔看得我都腻了,哪里还有我没过的呢?说说看,美人在哪里?有多漂亮?” 阿狸道:“自然很漂亮,不然怎么叫美人?”慕容秋风笑道:“那么要见识一番。”却又不相信地看看阿狸,道:“有多漂亮?比花解语还美么?” 自从离开杭州,慕容秋风经常感慨见过的各地女子,都没有花解语妩媚漂亮,阿狸亦常讥笑他眼拙,今日听他又是拿出花解语来比较,便不客气地道:“你那个花解语是风骚好吧?你就是喜欢风骚的女人。那有什么好?” 慕容秋风哈哈大笑道:“你懂什么?男人都喜欢风骚的女人,四殿下是被你拘着,等哪日我带他好好历练一番,他便知道风**子的好处了。” 阿狸呸道:“你敢带他去那场所试试看,看我不饶了你?”又恨恨道:“花解语风骚,你风流,你们两个很登对。” 慕容秋风笑道:“花解语风情万种,岂是你个黄毛丫头能比的。” 阿狸听他如此说,心中便思量此刻如果说起阿青来,怕是要被他批个体无完肤,便改口道:“是啊是啊,她风情万种,你的口味真是奇怪,放着清纯女子不要,却只惦记那货色。既然喜欢,怎地不娶回家去?” 慕容秋风悠悠道:“花解语这种人可以慢慢欣赏,却是不适合娶回家的。” 阿狸喜道:“看吧看吧,你也说这种人不适合作老婆。要我说啊,还是正经找个良家女子作老婆的好。比如我,比如阿青。我们就是楷模典范,娶妻就要找我们这样的人。“ 慕容秋风笑得打跌,道:“你们还算良家妇女?良家妇女都像你这个样子,那天下就要大乱了。” 阿狸气得在他肩上挠了几下,不想张浩然此时走了出来,正好看见两人打闹,眉头皱了下,微哼一声扬长而去。慕容秋风道:“你家舅舅生气了,快去拍拍马屁哄哄他去。” 阿狸忙站起来追赶,临走也不忘给慕容秋风一脚。慕容秋风轻巧地躲过去,阿狸终究气不过,回首又捡起一块小石头,冲慕容秋风掷去,却是哪里能挨着他半分。 阿狸跑着赶上张浩然,道:“老爷子,那么急作什么?” 张浩然道:“不想看你跟那个家伙嘻嘻哈哈。”阿狸笑道:“他是我表哥,小时就一处长大的,自然比别人近些。你又不是个老夫子,怎地也这般迂腐不堪。” 张浩然站下脚步,道:“钱粮都答应给了,你还追着我作什么?”阿狸故意作惊讶状,道:“啊呀,老爷子怎么就答应了呢?” 张浩然鄙夷道:“你们本来就是蛇鼠一窝,哄着阿燨,串通着来骗我们家的东西,现在装什么糊涂?” 阿狸叫道:“你可是冤枉死我了。你也知道那太子妃不待见我,太子自然也不喜欢我,我怎么会是与他们一窝的呢?我巴不得你不给他们,让他们自己犯难去。” 张浩然道:“你不是那朱高炽的细作,那么便是朱高煦或者朱高燧的人,那几个家伙惯会玩这些技俩,欺负阿燨少不更事,若不是不想阿燨心中难过,惦记他那个该死的老子,我才不给呢。” 阿狸叫屈道:“你们这些间谍的把戏千万不要放在我身上。我可是清清白白,不是你们任何一方的棋子。你手下那么多间谍,我就不信没有调查过我?” 张浩然奇道:“间谍是什么?”阿狸笑道:“就是细作。” 张浩然点头道:“哦。这倒是,你还算是个不错的孩子,如若有些许来路不正,哪里还能活到今日。”想来他是对阿狸作过一番调查了。 阿狸笑道:“我知道,你给皇上钱粮,一方面是为着阿燨面子,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你口中那个朱老四,什么太子不太子,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张浩然一怔,上下打量阿狸一番,道:“小妮子竟说些没来由的话,那朱老四是我仇人,我杀他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因为他的面子给他钱粮?” 阿狸正色道:“因为你知道,朱棣在北漠是与蒙古人打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当日大周皇帝张公岂不也是这般与元朝奋力抗争?今日虽然元朝败落,但其根基未除,如果放任其不闻不顾,将来卷土重来,我大好河山难保为其再次践踏。当今皇帝数次出兵,为的就是消除这个隐患。旁人论短说长,自不必去理会,我却相信张老爷子自幼受张公教导,深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此时与驱除蒙古人相比,你与朱家的恩怨熟轻熟重心中自有计较。如果你是个鼠目寸光之辈,早已登高一呼趁机夺取朱家江山,可是老爷子顾全大局,并未趁机作乱,并于危难之时舍出钱粮来,这倒更显得你是个光明磊落的真英雄!”说着双手竖起了大拇指。 张浩然微微一笑,道:“小丫头马屁拍得却好!” 阿狸笑道:“靖难之时建文帝与永乐帝四年战争,期间战火连绵,那时也是你起军的好时机,你却是按兵不动;当日宁王也说过老爷子几次饶过皇上性命,最后竟然还救了他。我是百思不解,朱张两家世仇,你却为何一再地放过皇帝,现在却是想明白了。” 张浩然道:“你说却是为何?” 阿狸道:“我曾听一个老和尚讲过,当年在抗元的几路大军中,高皇帝、陈友谅与令祖张公均是翘楚,但若论到与元军作战,却要推那高皇帝为首。且不说他本身能征惯战,就单单他手下的几位开国功臣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人个个都是足智多谋,作战能力非同一般,那蒙古元军向来以彪悍为名,尤其是成吉思汗,所率蒙古铁骑所向披靡,别说他所灭掉的西夏大金,便是遥远的欧洲大陆,也曾遭遇过蒙古铁骑的践踏,蒙古铁骑曾一举打到过多瑙河。” 张浩然皱眉道:“欧洲是个什么地方?这多瑙河又是什么河?” 阿狸笑道:“欧洲是距离我们很远很远的西方一块土地。多瑙河是那地方的一条河。”她怕张浩然再追问,忙道:“像蒙古铁骑这般的强悍之军,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可是高皇帝手下的几员大将却着实了得,不仅将他们赶出了北京,还直追到大漠之地。自秦汉以来,汉人对胡人向来是奉行和亲之策,直到今日才真正地将他们驱逐出去,那胡人才知道汉人也不单是文弱书生,真正打起仗来,也是势不可挡。如此看来徐达常遇春等真真是大英雄。” 张浩然哼了一声,道:“可他们最后不都被朱元璋收拾了,没个好下场。” 阿狸点头道:“这个确实是高皇帝作错了。他不相信外姓之人,怕人危害他朱家江山,将功臣杀之殆尽。对付蒙古的将帅之才被他杀了个净光。但是却留下来一个高手!这个人便是永乐皇帝!当今皇上生于战火,长于战火,带兵打仗的才能不在那些开国功臣之下,如果说明朝现在还有能抵挡蒙古大军的元帅,便只有这个当朝天子了。” 张浩然默然不语,阿狸笑道:“老爷子自然知道永乐皇上的能耐,如果杀了他,怕是将来蒙古打来,汉人再遭屠戮。所以你横量再三,再加上阿燨妈妈与他相恋,你也就顺水推舟地暂停你的复仇计划,所以你才几次饶过他,并且危难之时救了他性命。”说着她拍手赞道:“能做到老爷子这样,有如此胸襟之人,天下舍你其谁?!” 阿狸所说,确实是张浩然曾经所想所虑的,那阿狸又夸大其辞,拍得张浩然心中极为舒服,只是嘴里却道:“照你说的,如果朱老四死了,这天下就要再次被蒙古人夺了去似的。” 阿狸笑道:“那个是我说得严重了,你也知道我说话有时候加了些水分嘛。老爷子也是高手,带兵打仗自然不在话下。将来没了朱老四,你老爷子也会出手的。” 张浩然却是不语,半晌方道:“凭良心讲,老夫带兵打仗怕不是朱老四的对手。” 阿狸忙道:“那是你老谦虚,不愿意受那个罪。不过眼下,咱们还是祝愿朱老四活得长长久久,好好地替咱们看着蒙古人的好。” 张浩然闻言神色一变。阿狸自思难道哪里说错了。看他神情有些古怪,便也不敢冒然开口。张浩然忽然道:“你说的老和尚可是姚广孝?” 阿狸点头,笑道:“老爷子自然知道这个人了。” 张浩然道:“天下谁不知道这个老东西!要不是他,朱老四能得到这个天下?” 忽见老白急匆匆走了过来,想与张浩然说什么,却看到阿狸又闭上嘴巴。张浩然也不再理睬阿狸,带着老白径自而去。 看着两人神情怪怪地,阿狸心中不禁嘀咕,这两人整日也不知背后捣鼓些什么。她晃悠悠地往回走,没走出多远,看到阿青迎了过来,一见她就笑道:“姐姐!” 阿狸看她笑得古怪,道:“你笑得大有深意啊!说来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呢?” 阿青悄悄道:“我方才看到几个黑衣少年,都生得很是俊俏。”阿狸忽地想起前些日子阿绣说的那少年,一下子来了精神,笑道:“真的么?在哪里呢?阿绣看到了么?” 阿青道:“我方才在那边树林外看到的,四五个黑衣人匆匆地进了林子里去,便马上过来告诉姐姐。不知道阿绣见过到没有。我们出去两日,也不知这黑衣少年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阿狸道:“左右不过这两天。以前我们也都四下看过没有这些人。”她心思转动,拔腿就跑,道:“走,咱们去树林里看看去!” 两人一溜烟的跑到树林边,路上倒也没看到什么人。这林子占地倒是不小,加之树木生得茂盛,林子里面有些阴沉之气,阿狸平日不喜往这边走动。今日与阿青两个走进来,她依然觉得不舒服,道:“这里树林太过茂密高大,阳光也难以照进来,走在这里面叫人心里不亮堂。” 说着忽看到前面一片亮光,走近看去,却是一处空旷之所,四处高墙围着,竟是一处院子。阿青笑道:“这里不就亮堂了。我们平日不往这里面来,谁想这儿还有这么个隐密所在。” 阿狸道:“这么偏僻的地方谁过来啊,不怕被狼吃了么?”细想这岛上哪里有狼。 两人靠近围墙,沿着墙边走了会儿,就看到大门,门外却有几个大汉守着,那个老白赫然也在门口。阿狸急忙拉了阿青闪到一边,悄声道:“不能让老白看到。”两人又偷偷饶了回去。 阿狸看着高墙,道:“你说的那些黑衣少年在这个院子里面么?”阿青摇头道:“这就说不准了。我只看到他们往这边过来,却也不敢断定他们就在这里。” 两人正说话之间,忽听里面隐隐有些声音传出来,侧耳细听去,呼呼作响,阿青道:“好像是挥鞭子的声音。” 阿狸道:“难道这里面是马场么?有人在骑马么?”阿青摇头道:“可是没有马蹄声音。” 阿狸抬头看这墙约有一人多高,她使劲往上跳跃几次,也看不到里面,倒累得有些气喘。阿青看着她直笑。阿狸瞪了她一眼,忽然道:“你蹲下来!” 阿青不解道:“作什么?”阿狸道:“你把我驮起来,这样我就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情况了。” 阿青不太愿意,阿狸便一把拉住她,将她往下按,嘴里说道:“你怎么也会些拳脚,你不驮我难道要我驮你么?” 阿青只得蹲下身子来,阿狸踩着她肩膀,两手扶着墙壁,阿青慢慢地直起身子,阿狸便顺着墙壁爬上墙头,举目望去,只见墙内空地上站着十余人,多身穿黑衣。阿狸心中一喜,仔细看去,却又唬了一跳,那些人中间,却是一处高台,台子上吊着一人,赤裸上身,手足均被束缚在木桩之上,旁边正有一个大汉挥着鞭子向他抡去。阿狸不禁轻呼一声,阿青在下面听到,忙问:“怎么了?看到些什么” 阿狸道:“你听得不错,里面有个人正在挨鞭子,想是在受罚。”见那被打之人身上已经血迹斑斑,头低垂下来,头发零散掩住面孔,阿狸看不到他的脸。 那大汉又抡起皮鞭打了下来,阿狸的心跟着也颤了一下,不忍再看,转过脸来一眼看到张浩然立于台下,神色冷漠。旁边十来个黑衣人看相很是年轻,均是低下头来,却不言语。阿狸听着鞭子呼呼之声,眼见一鞭一鞭地打在那人身上,她心里难受,便不欲再看。正在这个时候,却听到阿青啊了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阿青身子晃了一下,她急忙抓紧墙头,道:“你作什么?小心把我摔下来。” 扭脸往下瞧时却正好碰上一个人正瞪着他,她惊慌地叫道:“老白!”脚下一软,阿青忙往下蹲去,想让阿狸下来,阿狸手忙脚乱地扒着墙往下滑,快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身子一歪,她急忙去抓阿青,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幸好地上青草很厚,两人没未磕着,刚一滚倒在地,两人便急忙翻身起来,阿狸尴尬地道:“老白师父,你怎么悄没声息的吓人一跳呢?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么?” 老白冲着两人皱眉道:“你们在这里作什么?” 阿狸忙道:“没作什么没作什么,只是听到声音,以为有人骑马,我们就想看看。”说着便抓住阿青,道:“都是你好奇,这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 冲阿青使了个眼色,两人灰溜溜地跑了出去。一出树林,阿青就叫道:“跟着你就会作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看那个白师父刚才看我的眼神,很凶狠的样子。” 阿狸笑道:“他是表面看着凶,其实心里很善良。这种人最不用怕的。”阿青撅起嘴巴道:“你将来是他的少主夫人,自然不怕他。” 阿狸跟她大概讲了高墙里面的情况,道:“平日我们只道这岛上景色秀丽,谁知道还有一处这么个所在。刚才看他们鞭打那个人,我都怀疑这是个监狱呢。” 阿青奇道:“你说那些黑衣少年是张老爷子的徒弟么?” 阿狸想想道:“只能说有这个可能,那日我不是问过老白么,他没有理我。不过十有八九他们就是新的十三煞。”忽地笑道:“你去看看阿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看她有何反应。” 阿青玩心颇大,闻言笑道:“好啊,待我去找她。”小跑而去。 阿狸又往前慢慢走去,刚走几步就看到朱高燨与慕容秋风迎面走了过来,二人应该也看到阿青的背影,慕容秋风道:“阿青跑那么快干嘛去?你们两人又想作什么坏事了?” 阿狸便道:“真是小人之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作坏事了?”转脸对朱高燨神秘地道:“阿绣那个黑衣少年回来了。” 朱高燨想起前些日子阿狸要给阿绣作月老的事情,不禁摇头。慕容秋风不解,阿狸忙给他解释一下,又道:“我方才跟阿青去过那片树林,竟然看到一所高墙围住的院子,我爬上墙头就看到里面有好几个黑衣少年,还有一个人在挨打呢,血淋淋地我不敢看。” 朱高燨一怔,道:“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慕容秋风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阿狸道:“我不是好奇么。谁知道这岛还有这么个监狱一样的地方。不过那些少年是什么人呢?以前听老白仿佛说过,那冷血十三煞好像没剩下几个人了,又说他们雁荡山的功夫不会失传,好像张老父子又收了些新徒弟呢。你们可有听说?” 朱高燨不语。阿狸便看向慕容秋风道:“你呢,你的鸽音堂那么厉害,可有听说现在江湖上又有些什么新的传说了?” 慕容秋风皱眉道:“冷血十三煞二十多年前威震江湖,这些年来销声匿迹,倒没再听过什么。现在江湖上出现的新人不少,谁知道你说的是谁?”忽然看看朱高燨,对阿狸笑道:“不过你现在费那个神作什么?你的大刀阔斧呢?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阿狸道:“问他?”她摇摇头道:“他知道什么啊?舅舅的事情阿燨才没有兴趣理会,他又怎么会知道?” 慕容秋风意味深长地道:“那可说不定,今时非同往日了。” 阿狸的心一跳,转而对朱高燨道:“你难道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朱高燨负起双手,看着远处的太湖微微一笑。 慕容秋风心中一动,道:“殿下,想必你都知道了?” 朱高燨头也没有回,淡淡道:“那些黑衣少年便是幽冥十二少。” 阿狸吃了一惊,慕容秋风也是动容,不禁道:“怪道呢,鸽音堂传来的消息说这幽冥十二少行动手法与冷血十三煞极为相似,我当时便有些怀疑,原来他们真的是源出一系。令舅大人真的是高人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江湖便风云变色!前二十年十三煞令人闻风丧胆,这后二十年怕又是这十二少的天下了。” 朱高燨迎风而立,身上衣衫如雪,风中微微飘动。他听到慕容秋风感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太湖不语。 阿狸脑子转动了半晌方才意识过来,她以为神秘的事情,原来朱高燨早已知道了,想来是张浩然私下告诉他的,她不禁有些生气,却又担心这个张浩然不知在背地里还与朱高燨说了什么,便一下子慌张起来,急忙拉着朱高燨,道:“你舅舅还跟你说什么了?他不会又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答应他什么了?” 朱高燨看她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是一怔。 阿狸见他不说话,急道:“你别告诉我你答应他去做什么太子了?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明朝历史上没有你这么个皇帝,你父皇下来就是你大哥继位,你大哥之后就是朱瞻基继位!这结局早就定下来了,没有人能改变历史!” 她话语出口,慕容秋风脸色大变!随即喝道:“阿狸,你胡说什么?!” 朱高燨看着阿狸,目光慢慢变得冷峻,忽然道:“慕容,你先退下去!” 慕容秋风顿下足,瞪瞪阿狸,转身离去。 阿狸看着朱高燨只是盯着她,不说话,眼神忽然间很是陌生,她不禁有些害怕,道:“你怎么了?”一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来。 朱高燨慢慢开口道;“记得你第一次告诉我说你来自六百年后,你说大明朝存在三百多年。我问你明朝的事情,你说你记不得了。”他看着阿狸,阿狸只好点点头。朱高燨又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问过你明朝的一切事情。虽然我心里很想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我也忍着不去问你,因为我不想你为难,你不想说必定有你的理由。”阿狸又点点头。朱高燨道:“可是今日你却忽然说了!说了我想问却又不愿意问的结局。” 阿狸点头道:“是,我知道你心里很是好奇,你忍着不问我。但是我不想说也不能说,历史就是历史,如果我说了因此发生一些变化,恐怕将会引出不为人知的后果。就是因为我知道下来将发生什么,所以才怕你被人蛊惑去作傻事。我不想让你去作无谓的牺牲。” 朱高燨忽然叹了一口气,道:“阿狸,我问你一句话,你知道阿基将来会作皇帝,如果你跟了他,将来你也许会是皇后。而你却舍弃了这些跟着我,你——心里一点也不会后悔么?” 阿狸怔了一下,失声道:“你怎么、怎么会说出这般言语来?” 朱高燨不语,脸色的表情很是复杂。 阿狸心里涌出些失落,道:“原来你心里还是不相信我的。你以为,我心里还有他么?如果我喜欢他,又怎么会回来找你呢?”蓦地悲从中来,两滴眼泪滑落。 朱高燨见状心中甚是后悔,急忙上前抓住她的手,道:“阿狸,我不是——”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阿狸更是气恼,道:“既然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便要甩开他的手,朱高燨却死死拉着她,低声道:“对不住,是我一时失言。我心里——心里明白你对我的好。” 阿狸气道:“那你还说出那般伤人的话来?” 朱高燨咬咬牙,却又不语。阿狸见他神情忽明忽暗,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呢?”朱高燨目光流动,只是不言。 阿狸气道:“看来我是白操心了。你想听你舅舅的话就听吧,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转身便走。 朱高燨急忙追上去,道:“你这气冲冲地去哪里?” 阿狸道:“要你管!”朱高燨只得在后面紧随。 阿狸只顾闷头急走,不知不觉地竟然来到树林旁边,她停下脚步来,朱高燨忙道:“这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我们回去吧。” 阿狸怒道:“这地方难道你没有来过么?”想想那张浩然私下一定带着他来过这里,她的火又冒上来,索性往林中急走。朱高燨随在后面道:“你要作什么去?” 阿狸道:“我去见你那好舅舅!”心想定要当那老家伙的面问个清楚明白,如果他心里死性不改一直盯着朱高燨不放,那么她无论如何也要将朱高燨带离这个地方! 她一路小跑着来到林中大院,到了门口处,却不见老白,她抬脚就往里走,守门的两个大汉不认得她,伸手便要拦。阿狸怒道:“起开!” 朱高燨这时赶了过来。那两个大汉显然认得他,急忙道:“少主!”神情很是恭敬。 阿狸狠狠瞪了朱高燨一眼,道:“少主?” 朱高燨冲两个大汉挥挥手,他们退后几步,阿狸大步进入门内,庭院中那些人依然聚在那里,台上那个打手手中的鞭子还在抡个不停。阿狸便冲进人群里面,老白正站在张浩然身边,看到阿狸便闪到一旁。旁边站立的那些个黑衣少年看到阿狸闯入均很是诧异,转眼又看到朱高燨,忙低头行礼,齐声道:“少主!” 阿狸见状又冲着朱高燨不断点头,怒极反笑道:“好啊好啊,原来你早就当他们少主了!”朱高燨略有尴尬,想拉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张浩然看到二人脸色有些异样,道:“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阿狸道:“怎么?这地方不能来么?这是什么禁地啊?”她说着向台上看去,此时她距离那台子很近,抬头一眼看到那被吊起来的人后背上面皮开肉绽,有鲜血顺着裤子往下滴答不停。由于那人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被他身上的鞭痕骇住,指着台上,道:“这——,你们打死了他了!” 张浩然看了看台上,冷冷道:“这种人自作主张,忤逆犯上,打死了正好!” 阿狸一回首又看到旁边那几个黑衣少年,个个看起来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生得都甚是不错,此时却都面有忧愁,偶尔看着台上的人很是担忧。 忽然其中一个少年开口道:“主上,十二月私自行动确实犯了大忌,只是自他出道以来,也替主上立下许多功劳。请主上念及过往,他又是初犯,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阿狸闻言看那少年颇为清秀,不禁多看两眼,恍惚觉着有些眼熟,又听他说十二月的名字,很是诧异,望着台上那被吊起来的人脱口道:“他就是十二月啊!” 众人纷纷扭过头来看她,她丝毫不觉得,忽然又看向那说话的少年,道:“那么你是三月?” 那少年微微一怔,看着她却不认识。阿狸心道:“当日在乐安的时候我还救过你们两个,现在这三月倒像不认识自己了。”又忽然记起来当日三月一直昏迷不醒,那十二月想来应该认得她吧。转而转身看看台上,那十二月头发零乱半掩面容,依稀还是戴着面巾。阿狸想起那年苏樱说过这十二月仿佛只有十六七的样子,便是现在也不过十七八岁吧,看着他浑身伤痕,阿狸心中不忍,便冲着张浩然道:“他不过是未成年的孩子,你也狠得下心来下这么重的毒手?快放了他吧。” 那些黑衣少年都是一惊,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人敢这样与他们的主上说话,见眼前这个女子也不过双十年华,却也冲着张浩然大呼小叫,均感诧异。那三月眼中闪过几丝亮光,想来是希望阿狸能救得十二月免于处罚。 阿狸冲着台上那打手喝道:“住手!快停下!” 那打手愣了下,转眼看张浩然黑着一张脸不说话。那打手便不睬阿狸,又举起鞭子来。 朱高燨忙低声道:“舅舅管教下属,你莫要多管闲事。” 阿狸闻言又恼道:“是啊,我是多管闲事!那么便由你来管吧,你是他们少主,你叫他们放了十二月!” 朱高燨嘿然无语,阿狸便道:“你不是他们的主人么?能不能管他们?如果能就放人,如果不行你就跟我走,从此不要跟他们所作之事有任何关系!” 张浩然见阿狸咄咄逼人,便怒道:“小丫头发什么疯!这关你什么事?” 阿狸道:“怎么不关我的事。阿燨是我未来夫婿,我不要他跟着你作些没有结果的事情!我现在就带着他离开你,离开这个岛去!” 张浩然大怒,道:“你带着他要去什么地方?要去找朱老四么?” 阿狸道:“去哪里都比在这个地方好!找朱老四也比你好,他起码不会把阿燨搅入混水之中!” 张浩然一时气极,张张嘴却又将话咽了下去。朱高燨拉过阿狸,道:“你胡说什么呢?”脸上微有愠色。 张浩然盯了阿狸一眼,喝道:“老白,今日先饶了那厮,待明日再行鞭打!” 老白急忙冲台上那大汉一摆手,那大汉便停下手中鞭子。这时三月跳上台子,将十二月放下来,他解下外面衣衫,披在十二月身上。那十二月一动不动,想来昏迷不醒。 老白看看三个人的神情,悄悄冲十二少使个眼色,那些少年便悄然退到后面去,三月与另一个少年架起十二月也闪至一旁。 张浩然半响不语,突然道:“阿燨,方才我忘记告诉你了,那个朱老四,你父皇,他好象病了。” 朱高燨与阿狸俱是吃了一惊,朱高燨急道:“这个如何讲?昨日还听说父皇身体无恙,怎么现在就病了呢?”阿狸暗想这张浩然的探子天下皆已布遍,想来是从北漠那里传来消息,可是朱瞻基前日为何说朱棣身体康健呢?难道二人的讯息时间不一致,导致信息错误? 张浩然顿了下,脸色甚是复杂道:“我也是昨晚才得到的消息,你父皇因为长久奔波已然病倒,大军停在榆木川,一则为等粮草,二来则是因为他病得不轻。” 阿狸听得榆木川三字,心中骇然,急道:“什么?你说榆木川?”蓦地想起姚广孝说的那几个字:生死征途里,魂丧榆木川——这榆木川便是朱棣的丧命之地!可是朱棣不是还有一次北征么?为何今日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呢?阿狸顿时汗如雨下,内衣已然湿透。 朱高燨觉得不妙,忙道:“你知道些什么?” 阿狸脸色惨白,望着朱高燨,慢慢说道:“生死征途里,魂丧榆木川!” 朱高燨心中一惊,道:“你是说,是说……”他停顿一下,艰难道:“是说这个地方是终结之地?” 阿狸慢慢点点头,脸上满是羞愧之色,心下也一片茫然,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朱高燨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张浩然急忙扶住他,连声呼唤,朱高燨站稳身子,又向阿狸道:“前日你有说过这次北征他会平安归来的?” 阿狸几乎哭出来,道:“是,我是这么说的,可是、可是我不知道现在怎么会这样。”心里却想那个姚广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误导于她,这岂不害死她了么? 朱高燨脸色很是难看,扭过脸去不再看她,却对张浩然道:“舅舅,我想即刻前往北漠,越快越好。” 张浩然不明所以,看着二人神色甚为古怪,却又见朱高燨神情冷峻,语气不容商议,便点头道:“此处前往北漠,一路倒有车马供给,只是长途奔波,我怕你身子吃不消。” 朱高燨道:“这个舅舅不需担心。我自己会照料。我先回去整理一下。”他转过身来,看也不看阿狸一眼,匆匆离去。 阿狸呆若木鸡般立着,张浩然奇怪道:“你与阿燨打得什么哑谜?怎么说的话我听不明白?” 阿狸闻言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得道:“当日阿燨要跟着皇上出征,是我说皇上此去不会出什么事情,他便相信我,我们一起来到江南。可是谁想到皇上竟然在榆木川、榆木川……病倒!”她不敢再往下说,只得道:“如果他有个好歹,我岂不是害了阿燨不能见父亲最后一面?我,我真个是、真个是……”她说不下去,悔恨不巳。 张浩然摇头道:“你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朱老四这次会死呢?况且我也要阿燨过来江南,难道他也要怪罪于我么?” 阿狸拼命摇头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张浩然不耐烦了,道:“也不知道你们闹些什么。”转身喝道:“老白。”老白急忙上前。张浩然道:“吩咐十二少跟着少主前往北漠,沿途不能有任何闪失!” 老白道:“是!”却又迟疑了一下,道:“那十二月——” 张浩然冷冷道:“带上他一起去!等回来再另行处罚!” 老白急忙走到十二少面前,低声吩咐着什么,那些少年便也匆匆回到小屋内,十二月也被他们扶着进去。张浩然看看阿狸,转身大步离去。 阿狸呆了一会儿,方才看清场上已没有人了,她急忙跑出大院,一路奔跑着回到住处,正好看到阿青进来,便叫阿青收拾着东西,阿青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问她也不回答,只得依言将常用衣物打包一起。阿狸抓起来就往外跑,阿青匆忙跟着出来。 刚出房间,迎面撞上慕容秋风,慕容秋风一把拦住了她,又看看后面的阿青,气道:“真是糊涂东西!还要带着阿青……”将阿狸手中包袱夺过来递与阿青道:“你先把东西拿回去。” 阿青被二人弄得不知所措,只得接了回到屋内。慕容秋风低声道:“你带着阿青作什么?” 阿狸又气又急,道:“你又做什么?我带着阿青怎么了?你纵然不喜欢她,也不能叫她离开我吧?” 慕容秋风被她搞得一头雾水,道:“说得什么胡话?”阿狸方觉失言。慕容秋风低声道:“方才四殿下说了,此去路途漫长,让你留在这里。” 想是朱高燨已经告诉慕容秋风,阿狸闻言便道:“不行!”瞪着眼睛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跟着去,你不要多费口舌了。”心中却是想着朱棣的事情中间定有误会,她不能让朱高燨误会她知情却不告诉他,要跟着朱高燨一路,要想办法给他解释清楚,可是要怎么解释,她一时还没有想好。 慕容秋风叹了口气,道:“四殿下就知道你会这样。”突然伸出手来点了她身上穴道,阿狸顿时动弹不得,大叫道:“你作什么?快放开我!” 慕容秋风道:“你且听我细说。我们这次昼夜兼程,带着你怕是不妥。你在这里只管静等,不出数月,我们便会回来接你。你在别的地方四殿下也不放心,唯有在岛上安全些。” 此时阿青正好出来,看到吓了一跳,阿狸叫道:“阿青,你给我解了穴道。” 阿青摇头道:“我哪里会解穴呢?”看看慕容秋风,道:“公子这是作什么?” 慕容秋风看看她,似笑非笑道:“阿青,你在这里陪着阿狸,也不过一个时辰,穴道自解。”对阿狸又道:“自己小心点。我先走了。”急步出门。 阿狸急得大叫,阿青莫名其妙。阿狸哭叫一会儿,也没了力气,阿青给她喂些茶水,她断断续续地说出方才发生的事情来,阿青大吃一惊,道:“皇上病重么?”复又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阿狸道:“是啊,这可怎么是好。” 阿青沉思一下,道:“姐姐想怎么打算呢?这时候估计四殿下他们已经出岛了。”阿狸泪水又涌出来。 阿青忙道:“姐姐不要着急,我给你慢慢揉揉身体,说不定穴道就会解开,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去追赶他们。” 阿狸忙点头,便由阿青在她身上揉着,慢慢地竟然觉得手脚可以动弹,喜道:“好多了,可以动弹了。你且去收拾一下。” 阿青忙进屋内拿出包袱来,二人急忙奔到岸边,湖面上早已不见朱高燨等人踪影。阿狸急得直跳脚,回头再去找张浩然,已然不见,连老白也没了人影。问管家,却得知张浩然老白刚刚也出岛去督办钱粮之事,一半天回不来。这时阿锦阿绣慌张跑过来。原来朱高燨与扶风慕容秋风匆匆离去,却不带她们,搞得二人惊慌失措,方才也去找过阿狸,那时候阿狸正赶去岸边,几人错过。二人不见阿狸以为阿狸跟着一起离岛。不想此时回来时候看到阿狸倒吃了一惊,忙问她发生什么事情。阿狸也没有心情解释,只得敷衍不知道。 这边阿狸便逼着管家送她离岛,管家不敢作主,哄她道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离开。阿狸哪里愿意,又哭又闹,最后拿出那把金鞘匕首来以死相逼,管家生怕弄伤她,只得着人送她与阿青上了小船,阿锦阿绣只得眼睁睁看着小船划走,却也不知所措。 那小船划至苏州边界已是后半夜了,二人上得岸来,四下里漆黑一片,只得在岸边窝着,待天色发亮,街上有人来往,阿青便买了两匹马,二人也不识得路,却想着一路向北,总能追上他们。便快马加鞭,匆匆北上。 第一章紧紧相随 如此行了快一日,眼见天色渐晚,四下里看去人烟稀少,却也不知到了何处。阿狸阿青只顾赶路,谁知那马儿奔波一日疲惫不堪,最后竟瘫在地上,任阿狸再三鞭打却只长嘶不起。阿狸何尝不知马儿累坏了,只是追不到朱高燨,又眼见四下里不知何处,心中愁苦,不禁悲从中来。 那阿青去找人问路,回来后发愁道:“姐姐,原来我们走错了,饶了一圈却又回到苏州,前面不远处便是苏州城了。” 阿狸一下子坐在地上,怎么也没想到辛苦一日又回到原点。她欲哭无泪,顾不得埋怨阿青,便道:“如此我们便进城去,你且去再买两区马来,把道路打听清楚了,我们连夜赶路。” 阿青忙道:“那么姐姐就在此地暂时歇息一下,我去去就来。”急忙往前面城中奔去。 阿狸坐在路边,心里想着朱高燨此时会在何处,又想到他对自己的误解,心中觉得委屈,不觉又是掉下泪来。迷茫中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想可能是阿青买马回来,便往前迎去,却只见数匹骏马奔了过来,马上之人装束齐整,均是男子。见不是阿青,她显然失望,正待转身之时忽听到有人呼唤道:“阿狸姑娘!” 阿狸吃了一惊,举目望去只见马上一人身材肥胖,却是海涛。那海涛蓦地看到她,也颇感意外,忙冲着后面喊道:“殿下,阿狸姑娘在这里。” 阿狸恍惚听到殿下两字,心中一喜便急忙上前去,却看到朱瞻基拨马来到她面前,朱瞻基看到她,急忙下得马近前来,却看阿狸满脸失望之情,不禁道:“你怎么在此处?四叔呢?” 阿狸听到他言及朱高燨,心中大恸,忍不住哽咽起来,朱瞻基倒慌了,一时不知所措。阿青正巧这会儿买马回来,看到朱瞻基也是颇感惊讶,急忙上前行礼。朱瞻基让她起来,皱眉道:“你二人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出现在这里?” 阿青不敢多言,看看阿狸,那阿狸只是流泪不语。阿青无奈,只得吞吞吐吐道:“四殿下听说皇上陛下在榆木川染病,便火速北上,却又不让姐姐相随,姐姐与我便想追赶他们,谁知道又走错了路,没有找到四殿下。马儿又累坏了,我们只好再去买马来,想连夜再往北去。” 朱瞻基闻言神情颇为震惊,道:“皇上病在榆木川?”阿青点头,阿狸有气没力地道:“前儿你不是还说皇上身体不错,怎么就病了呢?” 朱瞻基皱眉道:“我下江南之时得到的消息是圣体无恙,近些日子没有收到京城讯息,倒不知道这个消息。”他看看二人,道:“皇爷爷这一病,我无论如何也要赶过去看望。你们二人这个样子,怕是赶不上四叔,不如就跟着我一起上路。如此可好?” 阿青迟疑一下,看看阿狸,阿狸心中盘算就凭她与阿青二人怕是到不了北漠就会把自己弄丢了,如其这样不如就借助朱瞻基之力随他一起北上。她便点头道:“你可知道如何能追上你四叔他们?” 朱瞻基思索片刻,道:“四叔所走路线我不清楚,但这一路北上,我们有驿站接应,或者我们加快脚程也能赶得上。” 阿狸喜道:“那就这样决定吧,我们跟着你一起走。”忽又想起来什么,忙道:“你不是要督办粮草么?可要缓上几天才启程?”心中想着如果他要晚几天再走,自己与阿青便不与他们相随了,她心急如便是焚片刻也等不得。 朱瞻基道:“说来也是奇怪,今日一早便有一批钱粮抵达苏州,来人言道奉命送来,还说接下来几日再有大批陆续送到。我初时不知何人所为,问来人只说有人雇他们送粮,别的一概不知。今日我出城四下查看,见四下里大批粮车远远运来,这下便解决了当务之急。钱粮备齐我也完成差事,待我回城交待巡抚一些事项,再着人准备一下,即刻便可以启程。” 阿狸便点点头,心想如此甚好,道:“那么我与阿青便在这里等候于你。你交待公务后,来此接上我们一同上路可好?” 朱瞻基点头,留下两人来照料她们,随即他带着剩下的人火速进入城中,将钱粮交接之事交待苏州巡抚,那里海涛也将行装准备妥当,朱瞻基随即带着车马又出城来。 朱瞻基与阿狸阿青会合,一行人便往北方而去。阿狸两日未眠,心中惦记朱高燨却也不觉,亦随着众人马上奔波,哪知第二日实在支持不住,朱瞻基便让她与阿青到马车上休息,马车却也不停留继续前行。待到了下一个驿站,众人重新换过新的马匹车辆,昼夜前行。阿狸本来担心朱瞻基对她余情未了恐作出逾越言行,哪知一路上朱瞻基竟然一改往日习性,言行举止合乎规矩,对她彬彬有礼,一路所需应用都假手阿青,自己并未与她单独相处。阿狸心中亦有狐疑,但想着他或许已将自己淡忘也有可能,加之心里时刻想着朱高燨,时间久了便也将此摞开去。 如此日夜兼程,不多日便到了长城边上。这日到达驿站时,天色已晚,驿站官员忙着给他们更换所需物资。阿狸阿青站在一边等候。阿狸看到长城,意识到马上就要到达草原,可是一路上也没有看到朱高燨等人的行迹,心中颇感失望。 忽一转眼间,瞧见朱瞻基在那里吩咐着身边随从。这些日子他大部分时间骑在马上,实在累了方才上车休息一儿。以他皇太孙之尊却也能吃得这般辛苦,实在令人吃惊。又见他明显晒黑许多,神情也是疲惫不堪,阿狸便心中略有不忍。 那朱瞻基也瞧见了她们,便走过来。阿狸心中感激,便道:“这一路奔波,我们承蒙照拂,很是感激,多谢之言不多说了,我心中铭记着。” 朱瞻基微微一笑,道:“这样说便是客气了。我们一家人不必客套。再者说我心里也甚是挂念皇爷爷,早一日赶到,便能早一日见到他,能在他病榻前侍候,也不枉他素日疼爱之情。” 阿狸听他话里意思此举并不全是为她,主要还是为了朱棣,便点头笑道:“殿下仁孝,待见到皇上陛下,他定然会开心,说不定病情便会好转。”心中却是七上八下,一直以来没有收到朱棣驾崩的消息,那么就是说朱棣也有可能此次平安度过。如果是这样,那么朱高燨定然会对他释怀,不再对她有所误会。如此想着,心中时常盼望朱棣千万不要死去。 朱瞻基见她眼神飘忽不定,知道她又神游在外,便道:“刚才有前方消息过来,我小王叔他们只距离我们数百里之遥,今夜如果急行一夜,明日便能见到他们。” 阿狸大喜,道:“果然明日便能见到他?” 朱瞻基点头,道:“如果顺利的话便能见到。不过出了长城,便是蒙古草原,中途补给便没那么方便,不能像前些日子般匆匆赶路了。这个你也要心中有数。” 阿狸忙点头道:“这个自然。”顿时心里放松下来,左右看看,忽道:“怎么这两日不见海涛了?” 朱瞻基道:“昨日令他转往北京,告诉我父王母妃一些事情,免得他们挂念。之后海涛便会随着赶过来。”他眼光掠过阿狸,看着阿青道:“阿青,你可是太过疲劳,看起来憔悴不少。” 阿狸这才注意到阿青亦是风尘满面,比先前黑瘦许多,她心中有些歉疚,拉着阿青的手道:“一路辛苦你了,跟着我如此奔波。” 阿青笑了一下,道:“姐姐说哪里话,好像跟我生分了,分着你啊我啊的。” 朱瞻基笑道:“那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如果你倒下了,你姐姐可没人照顾了。” 此行中只有阿狸阿青两个女子,朱瞻基如此说,阿狸猜测他担心如果阿青有意外自己便没人照料,便笑道:“这个不用多虑,我也会照顾人,我与阿青相互照顾便可以。” 朱瞻基道:“如此最好。”又看看阿青,顾自走开。 阿青轻轻哼了一声,道:“阴阳怪气的。”阿狸奇道:“你说谁?” 阿青看着朱瞻基的背影道:“太孙殿下啊,说话怪怪地。难怪慕容公子说他现在变得跟以前不一样,说话总有目的似的,让人费心思去猜。” 阿狸心中却是一怔。慕容秋风看似表面散漫,实则十分谨慎,在外人面前从不对皇子皇孙说短道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日在苏州客栈朱瞻基走后,她与慕容秋风倒有过这么一次谈话,但那次旁边并没有别人。阿狸看看阿青,这个丫头难道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阿青见状急忙摇手道:“姐姐不要见怪,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与慕容公子说话,实在是无意之中听到的。” 这丫头倒也老实,没等她问自己先招了。阿狸道:“这些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小心传到别人耳中。便是我表哥,也是那日心中感慨,胡言乱语。他的话并不见得对。你千万不要当真了。”唯恐阿青不知天高地厚,惹出没必要的麻烦来。 又想起阿青对慕容秋风很是依恋,便又道:“你知道厉害的?如果让人知道是我表哥说的,我表哥说不定会麻烦缠身。你明白么?” 阿青忙道:“我便是再笨也知道其中厉害。我不会害慕容公子的,你放心,在外人面前我一个字也不提。” 阿狸心中稍安,心道女人啊,如果喜欢上一个人恨不得为他上刀山火海,又怎么能去害他呢?阿青喜欢慕容秋风,自然不希望他有什么意外。只是那个慕容,就是个猪头,放些身边这么好的姑娘不要,非去喜欢那个不该喜欢的人。这些就是情债吧,转而又想到自己,心中又是百转千回,百般滋味涌现。 众人一时用过些饮食,那边一切也都准备齐整,便又开始上路。这一夜阿狸想着马上就要见到朱高燨了,心中很是激动,同时却又不知如果见到他要如何开口。如此想着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众人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些炊烟飘过,便向着那炊烟奔去。 炊烟处有两三个帐篷,想是听到马蹄声,帐篷前面忽然涌现出几个黑衣人来,个个面色肃杀,默然不动,只是冷眼盯着他们。 阿狸眼尖,瞧出他们正是幽冥十二少,又一眼看到了他们后面的慕容秋风,心中欢喜,忙大叫道:“慕容,是我!” 说着竟就要从马背上跳下来,那马儿还没有完全停下,阿狸身子一晃,后面阿青尖叫一声,眼见阿狸就要摔出去,却见一个黑衣少年已凌空跃起,在半空中抱住了阿狸,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阿狸向他看去,只见他黑巾遮掩口鼻,仅露出眉目,却也是双眉浓密,目若寒星,心中不禁一动,这人眉眼便如此好看,那么黑巾下面会是怎么样一副面容呢?心中想着抬手便要去拉他黑巾,那黑衣人却是眉头一皱,一把握住她的手,阿狸急忙挣脱,黑衣人始觉不妥,忙双手往前一送,阿狸被他推出一丈之外,双脚却是稳稳地站在当地,便是那一瞬间,他额前头发被风吹起,阿狸隐约看到他额头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时候慕容秋风已来到她面前,道:“知道为什么不带着你么?看吧,关键时候你就是个累赘!” 朱高燨闻声也走了出来,看到阿狸朱瞻基也是诧异不止,阿狸见他身形清減许多,面色很是苍白,心中大痛,眼眶湿润却也说不出来话。 朱高燨道:“你们怎么一处过来了?” 那边朱瞻基便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朱高燨皱着眉头听完,看看阿狸却不说话,转而对朱瞻基道:“昨日接到前面消息,大军已离开榆木川,想必得到消息去追击阿鲁台。皇上身子也好了些,所以我们昨夜便在此休息一下。你们也歇息歇息,不用这么匆忙赶路。等前方再传来具体消息时候再行赶去。” 朱瞻基喜道:“皇爷爷身体康复了最好。”两人说着便进入帐篷之中。 这里阿狸听到此话,竟然喜极而泣,对慕容秋风道:“真的么?皇上没事了?” 慕容秋风道:“消息是这么说的。想来也是好了些,不然又怎么能带兵前行呢?” 阿狸转身跑到一座帐篷后面,慕容秋风以为她要方便,便也不理会,自去帐篷中。那阿狸这数日来悬着的一颗心方始落地,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流下来。又怕被人看见,只得以手掩面,轻声呜咽,多日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 哭了半晌,心情慢慢平复,方才用袖子将眼泪拭干,略整整衣衫,走了出来。 阿青迎上来,道:“四殿下让我们去那座帐篷中休息。”指点一下,又道:“旁边那个就是四殿下的帐篷。我们在他旁边。”阿狸点点头,道:“好吧,你也累得不轻,现在都没事了,我们就去好好睡一下。” 她说着便往那帐篷走,却突然看到那个救她的黑衣人依然立在那里,却是双眼望天,不知作些什么? 阿青看到阿狸盯着那人,便凑近道:“姐姐,你注意到那些跟着四殿下的十几个黑衣少年了吧?他们就是幽冥十二少。这个蒙面的便是十二少,我们几年前曾在乐安有过一面之缘。” 说着又很是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道:“姐姐你道怎地,这十二少竟然是张老爷子的手下。一个个年纪颇轻,武功却是高超的很呢。” 阿狸看看那个蒙面黑衣人,这个家伙就是十二月,当年在乐安救他之时,并未看倒他的眉目,今日想起方才他的眼睛熠熠生辉,虽然蒙面却气势迫人。她不禁好奇心起,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顺着他双眼看的方向望去,却是天空中一片晴朗,连一丝云彩也没有,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那十二月如雕像般一动不动,阿狸靠近他后面,在他耳边大叫一声,谁知他竟然如同没有听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阿狸心中有些失望,莫不是他是个聋子? 转到他面前,十二月瞟她一眼,依然不动声色,就如同阿狸空气似的。阿狸心中便有些生气,怎么说以前也救过他的,怎么这般忘恩负义呢?但想起他的面容好奇心又提了起来,她心里想着,便提手又要去扯他黑巾。十二月身子微侧,躲过她的手去,冷冷地看着她。阿狸笑道:“你干嘛遮挡着脸啊?” 十二月不言语。阿狸又问:“方才多谢你救我。”十二月依然如同未曾听见。阿狸心中更是奇怪,连声又问了许多话,十二月竟然一字不答,且象是没听到她说话一般,两只眼睛看着天空。 阿狸“啊呀”一声,道:“原来还是个哑巴。”又想天聋地哑,他是个聋子自然也就是个哑巴了。 想想也是无趣,她叹了口气,回到帐篷,阿青已将被褥铺好。阿狸不及梳洗,一头栽了进去。阿青替她盖被子,自己也歪在一边打盹。这次阿狸却是睡个天昏地暗。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朱高燨过来给她道歉,她却气他把自己扔下不肯原谅他,又哭又闹的,朱高燨好一顿哄她。这样哭闹着醒来,旁边哪里有什么朱高燨,失望之余,发现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 转眼看到阿青在一侧熟睡,她便轻手轻脚地起来,走出帐篷,外面已然满天星斗。她竟然睡了一个白天!又见四下静寂,不见一人,心中惶恐,急忙跑向朱高燨的帐篷,一头闯进去,待看到朱高燨独坐在毯子上时,她才放下心来,不觉到:“还好你还在。” 朱高燨抬头看看她,诧异道:“我一直都在这里。” 阿狸走到他面前蹲下来,道:“我以为——以为你走了,又把我扔下了。”说着泪水汩汩而出。 阿狸本来有三分伤感,却作出七分来,一幅可怜兮兮地模样想以此博取朱高燨的怜爱,按着以往,朱高燨定会将她搂入怀中,替她拭去眼泪。哪知这次朱高燨却是半天没动,半晌方才掏出帕子来递给她手中,道:“擦擦脸吧。” 阿狸心中有些不安,这个反应不是她想要的。再看朱高燨神情淡淡,仿佛并不在意她,阿狸不禁有些羞愧。她咬咬牙,接过帕子来胡乱擦了脸,也不想装什么可怜,直接道:“你还在生气么?” 朱高燨拿起身边的一本书,道:“没有,你不要瞎想。” 阿狸啪地一下将那书打掉,恼道:“还说没有?你这个表情就是说你还在生我气。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好,将错误信息传递给你,可是我并不是故意的,我实在不知道皇上这次就来到这个榆木川。”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姚广孝之语,心中却也惴惴不安。 朱高燨垂着眼睛,却不言语。 阿狸心中难过,只得道:“我当日记得历史上有这么几个字:六师屡出漠北——这不就是说皇上六次出征北漠么?我算了下这是第五次,并不是第六次。所以没有告诉你什么,我心里想着最后一次的北征之时,我一定会提醒你的。可是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会出现榆木川这个地方。” 朱高燨微微一怔,问道:“六师屡出漠北?你说这是六次出击北漠的意思?” 阿狸也被说得糊涂了,忽地想起当日姚广孝也是这般疑惑地问过她,后来又说了两个字,她恍然道:“还少了两个字,是六师屡次漠北尘清。”见朱高燨困惑,便道:“不是六次出征漠北的意思么?” 朱高燨此时方才心里明白过来,暗道:“六师屡出漠北尘清,分明是说带着军队多次出击扫清北漠之意,想来她对文中意思理解不透,便以为是六次出征。又想起来一句话,问道:“生死征途里,魂丧榆木川——这句话也是说我父皇的?” 阿狸点头道:“就是听到这个地方我心里才害怕,如果我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怎么着也会让你跟着他过来。我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瞒着你。你却那么决绝地离我而去,丢下我一个,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你,我和阿青又走错路,我,我……”想起时吃的苦,阿狸真正地伤心起来,这次却也不伪装了,直接嚎啕大哭。 朱高燨慢慢伸手去,轻轻地抚摸她的头,阿狸万分委屈,更是哭个不休。很久之后,她才平复下来,道:“现在皇上身体无恙了,也许这次只是路过榆木川,那句谶语不会实现。你可放下心吧。” 朱高燨心中却是惶惶不安,他并没有说出阿狸理解的错误,只叹了口气,道:“好了,都过去的事情了,不要再提。你连日劳累,再去睡会吧,阿基他们也都还未醒来。我们怕是要明白再出发。” 阿狸不肯,朱高燨却又捡起书来,道:“你先去休息。” 见他不再安慰自己,阿狸心头觉得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再死缠,只得站起来走出帐篷。 走了几步,正好看到慕容秋风。阿狸瞅他一眼也不说话,慕容秋风奇怪了,道:“怎么变成哑巴了?” 阿狸无精打采道:“你怎么不去睡觉?他们都歇息了。” 慕容秋风笑道:“他们歇息了我才不敢歇息,万一有坏人来了怎么办?”阿狸道:“不是有那什么十二少么?有他们在,你又辛苦个什么。” 慕容秋风道:“各司其职。”冲她古怪地笑了笑,道:“我还没问你呢,真个本事,这么大老远的居然也能跟了来。”阿狸道:“这要感谢阿青和太孙殿下,如果没有他们两人,我恐怕早让狼吃了,还哪里能再见到你们。”却想起朱高燨态度淡然,不觉气道:“可是那个人却对我还是爱理不理的,早知道这样,我何必吃这些苦头。” 慕容秋风冲着朱高燨的帐篷一努嘴,道:“方才吵架了?”摇头咂舌道:“真难道,你们两个会闹别扭,还是跑到这么远的荒天野地来吵架,这里除了黄沙就是草,便是吵架也无情趣。” 阿狸叹道:“他不喜欢我了。”慕容秋风喜道:“真的假的?”阿狸点点头,想到方才朱高燨的冷淡,心中很不是味道。 慕容秋风哈哈大笑,道:“那就对了,你这样子天天跟个假小子似的,哪有一点女子的娇媚?换了我,早就换过十个八个了,那四殿下现在才回头,坚持的时间也够长了。” 不等阿狸发飙,早已速速遁去了。 阿狸冲着他身影便是一顿呜哩哇啦地咒骂,那慕容秋风早已不见人影,她这里自言自语半天也无人理睬,甚觉无聊,忽地想起慕容秋风说她没有一点女子的娇媚,心中不服,一时想起花解语的千娇百媚,忙仔细打量自己的身材,作势学着花解语扭了几下,还颇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那火辣身材之人,复又垂头丧气起来。 转眼忽然看到扶风立在身后,她吃了一惊,喝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鬼鬼崇崇的!” 扶风急忙辩解道:“我一直在这里站着,你没有看到我,我怎么就鬼鬼崇崇了?” 阿狸哦了声,扶风当然会在朱高燨的帐篷旁边侍立,只怪自己神情恍惚,不曾注意到他。突然想起方才自己与慕容秋风的对话,方才自己又那么比划了几下,那么这个扶风自然都看到眼里,听到耳中了。她倏地耳朵发热,眼睛瞪了起来。 扶风见势不妙,忙找借口道:“哦,我——我还要找那幽冥十二少去。” 阿狸听他说到十二少,急忙喝道:“站住!” 扶风忙站立,回头道:“请吩咐。” 阿狸哼了一声,道:“昨日救我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十二少里面的十二月吧?” 扶风道:“正是,他却是十二少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虽然十七八岁,功夫却是他们中间拨尖的。” 原来真是个未成年人啊!阿狸哼道:“小毛孩子家家的,学什么大侠戴面具!扮演的哪门子酷!”忽想起白日他凌空一跃的招式,仿佛轻功了得,便问扶风道:“你能打得过他么?” 扶风心想这个姑奶奶总是想着叫人打架,摇头道:“虽然从未比试过,不过我不敢说自己是他的对手。他年纪虽小,出手却是极快,那日你在马上要跌落时,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纵身跃起,看那身手就在我之上。” 阿狸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十二月应该不是他本名吧?” 扶风道:“真实姓名却不知道,只知道十二少是按月排名,他是十二月。” 阿狸想起十二月当日在何欢岛上被鞭打的血肉模糊,已经半死,却又被派来长途跋涉,也不知他背上的伤好了没有。忽然想起张浩然仿佛说过“带上他一起去,等回来再作处罚。”不禁心生怜悯,想来天下地主老财都是一样的心肠歹毒。 扶风怕她再来为难他,忙推脱离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一早起来,收拾停当,便启程前行。那幽冥十二少紧随着朱高燨,想是张浩然之对他们说了狠话,是以护卫朱高燨十分周全。便是阿狸想到他身边也要被他们审视再三。 接下来几日,天气甚是严寒,不是有雪花飘落,众人也没有像以往那般赶路,一路走一路追寻明军的踪迹。朱高燨对阿狸不冷不热的,阿狸念及他心中焦急,也不敢过于发脾气,只是心中憋着一股气,看他对自己无情有情的模样,却也无从发起。 这日终于得到消息,明朝大军在屈烈河附近。众人急忙向屈烈方向出发。等看到大军的驻地,大家顿时兴奋起来,向着那大片驻军奔去,阿狸也为着多日的希望终要实现,暂时将朱高燨对自己的冷淡抛在一边。 快到大营的时候,跟随朱棣出征的杨荣已率人迎了出来,见着朱高燨朱瞻基急忙行礼,礼毕将二人带到朱棣的中军大帐之中,朱棣正站在外面,朱高燨朱瞻基急忙向前,倒头叩拜。 朱棣早先已得到消息,知道二人要来,此时见到他们,心中欢喜,忙拉起二人来,道:“军中不必拘泥礼节,知道你们过来,朕甚是焦急,唯恐你们途中有个闪失,今日见你们都平安到达,倒把心放下来。”说着上下看看二人,一眼又看到阿狸,喜道:“你也来了。倒是憔悴不少。” 阿狸看到朱棣,突然觉得如同见到自己的亲人一般,她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急忙施礼拜见,慕容秋风扶风等也都纷纷行礼。朱棣亦是感慨万分,令众人起身。转眼看到那幽冥十二少,却是站在后面,神情冷漠,也不对他行礼。朱棣心中料想是张浩然的手下,跟着朱高燨过来的,也不理睬他们,他拉着朱高燨朱瞻基进入帐中坐下,阿狸慕容秋风也随着进去,朱棣也令二人坐下。 朱高燨看看朱棣,气色倒也不差,只是看起来比数月前苍老许多,心中难过,道:“父皇年迈却还是上马征战,倒是儿臣们一味安逸享受,想想心中真是惭愧,真是不孝得很。” 朱瞻基亦点头,朗声道:“是啊,皇爷爷,我们一得知皇爷爷病倒,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插翅飞到皇爷爷身边。皇爷爷,现在阿基也已经长大了,愿意替你征讨蛮夷。皇爷爷还是回北京吧。” 朱棣见他豪气冲天,气势颇为不凡,心下很是高兴,拍拍他的肩膀,道:“太孙有此气概,朕甚欣慰。你再磨炼几年,这守家为国的担子必定落在你肩上。” 朱瞻基笑道:“孙儿定不负皇爷爷期望,他日必当以保家为国为己任,不让那蒙古人踏入长城一步!” 朱棣哈哈大笑,道:“好!好!我朱棣的儿孙就当有如此气魄!”又道:“朕还听说,此次阵前缺粮,朝中诸臣束手无策,还是你去苏杭筹备募集,不日便会运到军前。这里的将士几欲断粮,你倒是替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全军将士都要感谢于你。” 阿狸看着朱瞻基,瞧他如何回答,那朱瞻基却是微微一笑,道:“孙儿不敢冒然领功。孙儿倒是在苏杭两地忙碌数日,却收获不大,那日与小王叔偶然相遇,相求于他。次日便有人送来米粮,来人没有说明是何人指使。孙儿前几日也问过小王叔,小王叔却是不答,倒成了一桩公案。虽然小王叔没有明说,可是孙儿心中知道,这些米粮定是小王叔筹集来的,这个功劳却是要记在他的头上。” 阿狸心道他倒老实。朱高燨笑道:“阿基太过谦虚。这次募集是阿基想出来的主意,游走苏杭,呼吁捐赠。才引得百姓纷纷出力出粮,解决出征困难。” 朱棣听得朱瞻基之言,心中便明白送米粮的定然是张浩然。朱瞻基没有明说,他也不愿说破,便笑道:“二人都有功,待回到京师,朕定有赏赐。” 朱高燨问道:“父皇,你在榆木川病倒,现在身体可还好?怎么又来到这里?难道阿鲁台逃到这儿了么?”他终是担心朱棣,忍不住出口相问。 朱棣听到阿鲁台,火往上冒,怒道:“阿鲁台这个匹夫,。真真是个鼠辈,听到朕亲征,不敢与朕正面打仗,一路上却只是逃跑,害得朕四处找他!他哪里算是成吉思汗的后人,没有一点男人气概,有本事便来与朕当面较量,一味躲藏算什么草原上的男人?看朕逮到了他,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阿狸哑然,这个皇帝真真与张浩然半斤八两,想来两人也是臭味相投。朱棣骂完阿鲁台,又道:“朕找不到他,大军又面临断炊,是以心中焦急便一病不起。后来心静下来,身子也慢慢好转过来。想着这个阿鲁台找不到,朕总不能这么空手撤军吧,正好那兀良哈在这附近,这兀良哈表面臣服我大明,实则背地里与鞑靼暗通款曲,暗中与阿鲁台来往,以为朕不知道,其实朕只是装作不知罢了。既然逮不到阿鲁台,便顺便收拾了兀良哈,看他胆敢背着朕搞鬼。” 原来自从瓦拉被朱棣大败之后,马哈木一命归西,瓦拉部落元气大伤,那阿鲁台所带领的鞑靼竟然日渐强大,在蒙古地方势力强盛起来。那兀良哈部落便秘密依附于阿鲁台,多次与阿鲁台勾结起来侵扰大明边境。为着兀良哈是个小部落,朱棣本不放在心上,只想一心除去鞑靼阿鲁台,谁知此次北征出来数月,竟然阿鲁台的影子也没看到,朱棣大病一场,忽然得到消息兀良哈竟然在屈烈河附近出没,那朱棣正被阿鲁台搞得火大,得知兀良哈的所在,便决定拿他来开刀,去去煞气。朱棣带着大军来到屈烈河上游,驻扎下来。 阿狸心想你这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耽搁。朱高燨道:“父皇是要开战?” 朱棣点头道:“朕已着张辅派出两支队伍,分别包抄兀良哈,此等小贼根本不是我明军对手,你们且看,不出几日,张辅定会传来捷报。抓不到阿鲁台,只好先灭了兀良哈。这次出兵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朱高燨想起来到军中并未见到张辅,原来是被派出去了。想到张辅的作战能力,朱高燨倒不担心。 朱棣又与朱高燨朱瞻基说了会话,便让他们先去歇息。二人退出来。阿狸临走之时,看看朱棣,忍不住道:“陛下,你多保重。” 朱棣一怔,笑道:“此话叫人费解。朕自然会多保重。”却又从中感觉到阿狸对他的惦念,道:“你一个小女子跟着那些男人连日奔波,回去好好歇息一下,过几日再见你,可不许如此狼狈模样了。”又看看阿青,亦道:“你也一样,都回去养一下。” 阿青眼圈一热,低头应声。 朱高燨等人被安排在离朱棣大帐不远的帐篷之中,朱棣又拨过去几个侍女去照应他们。这次出征,他带了两位新入宫的美人,阿狸离宫前见过一面,也与她们打过招呼。 次日张辅那里便传来消息,已将兀良哈部重创,斩杀无数。朱棣大喜,传令张辅收兵回营。 第二日上午,张辅便率领军队回来,朱高燨朱瞻基到营外迎接。张辅一见二人,急忙下马来,想要参拜却被二人拉住,三人簇拥着到了中军大帐。 张辅向朱棣简要说了此役经过,最后道:“在归来的途中,遇到一些阿鲁台的小股军队,微臣也顺手给收拾了。” 朱棣大喜,道:“竟然还有意料不到的收获,如此甚好。那阿鲁台想必也会在这附近,你即刻着人四处搜寻,定要找到这厮出来。” 一旁站立的杨荣心中有些着急,道:“陛下,现在军中短粮,虽说有粮草即将运到,可目前看仍然不能满足大军长久所需要。现在鞑靼一味躲避,想是惧怕我大明,今日又重创兀良哈,给鞑靼再次警告,想那阿鲁台以后也不敢轻易再来扰我边境。陛下离京时间过久,理应现在班师回朝。望陛下三思。” 在此之前杨荣等人已多次劝谏朱棣大军南撤,朱棣也被扰得心烦不止。今日听他又提老生常谈,便道:“此次出征,为的就是要斩杀阿鲁台那厮,如果不杀了他,朕心不甘。卿家不要再多言。” 张辅闻言,急忙叩头道:“陛下,杨大人所虑极是,现在我军粮草短缺,不宜再长久跋涉。恳请陛下回銮,张辅愿意带领一万轻骑,备一月储粮,追赶鞑靼,定将阿鲁台人头砍将下来呈与陛下面前。” 朱瞻基亦忙道:“张将军所言极是,孙儿愿意随着他一起阵前杀敌,只请皇爷爷圣驾南回。” 朱棣见众人纷纷劝他撤兵,心中不免沮丧,他长叹一声,道:“都起来吧。先着人出去打探一番,看看可有无阿鲁台的消息再作决定。” 当晚朱棣为着屈烈河大捷,便犒赏三军,张辅收获不少兀良哈的物资,其中不少牛羊肉食,此时分了下去,军中已多日不见荤腥,闻到煮肉香气,士兵无不欢欣。 傍晚时分天就开始飘雪花,不一时便地上一层雪白。朱棣带着朱高燨慕容秋风在军中走了一会,看到此景心中微有酸意,不觉叹道:“这些士兵跟随朕,远离家乡出来征战,却是连肚腹也吃不饱,终是朕有愧于他们啊。” 朱高燨轻轻道:“此次北征时间不短,花销巨大,后方粮草难以供给,只能委屈他们。想想近些年我朝连年作战,确实储备闹出饥慌来,父皇不如此次回去后,奖励农垦,发展经济,使我国库丰裕,到那个时候再来征战,定然能人心振奋。” 朱棣黯然道:“你也来劝我回京。”长叹一声,道:“此次是出来的久了,或许真应该班师还朝了。” 朱高燨不敢再说什么。朱棣忽然看看他,道:“怎么今日不见阿狸?”朱高燨无言以对,只得道:“可能她在帐中休息吧。” 朱棣微笑道:“你们两个吵嘴了么?平素里总是形影不离的,今日却只见你一人跟着我。” 朱高燨讪讪道:“没有吵嘴。父皇无需担心。实是今日忙碌,未曾见到她。” 正说话时,却看到不远处阿狸正与张辅咕咕呱呱地说着什么,朱棣轻轻一笑,招手让二人过来。二人急忙到跟前施礼,朱棣道:“你二人说什么呢,那么有趣?” 阿狸笑道:“许久未见张大哥了,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朱棣道:“你这句张大哥叫得好。”张辅忙道:“不敢不敢,张辅惶恐。”朱棣笑道:“她既叫得,你便当得。” 说着转身道:“你们都散了吧。张辅随朕过来,朕有事与你商量。” 张辅忙随着朱棣离去。留下朱高燨与阿狸相互看了看,朱高燨问道:“想是歇息好了。” 阿狸点头,道:“你呢?也歇息好了吧。” 朱高燨亦点头,道:“我也好。” 两人竟然相顾无言。慕容秋风与扶风对望一望均感纳罕,这不是两人平时的风格,却见朱高燨神色正经,不敢说什么。朱高燨道:“我想起来还有事要找阿基。你如果累了就先回去。”说着就走。阿狸愣了下,张张嘴想叫住他,却叫不出口。扶风急忙跟上去,又回头看了阿狸一眼,给慕容秋风使了个眼色。 慕容秋风冲着阿狸做了个鬼脸,道:“怎么还没和好?” 阿狸不语。慕容秋风摇头道:“你啊你啊,我说什么好呢?女人啊,要妩媚娇柔,要有女人味。”急忙追上朱高燨扶风而去。 阿狸叹了口气,自己与朱高燨怎么到了没有话说的地步?这几日看他对自己这般样子,心中倒颇不是味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告诉他朱棣的谶言?这也不可能啊,现在看那朱棣已经离开榆木川,这就是说他的劫难并不是在这次,那么朱高燨还有什么理由生自己的气呢?忽然想起慕容秋风的话来,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一点女人味道,所以朱高燨才对自己失去兴趣了么?怎么才要有女人味道?她想着花解语的语言举止,心中一动,难道要以美色来诱惑一下朱高燨? 想到这里,她便留了心思。转身到朱棣那两个美人的帐篷中寒暄一下,顺手牵了些胭脂口红。回到帐篷中好好梳洗一番,便让阿青去请朱高燨过来说话。那阿青看她一番描眉画目的,想是猜透她心思,笑嘻嘻地领命而去。 朱高燨听说阿狸要她过去,却又见阿青神神秘秘的样子,便带着慕容秋风和扶风随她一起过来。阿青掀开门帘,待朱高燨进入帐篷,她便摞下帘子,伸手将慕容秋风与扶风拦在外面,只笑不语。慕容秋风瞪了她一眼,道:“跟着阿狸你也学不到什么好来。” 朱高燨刚进入阿狸的帐篷,阿青便在外面掩起了门。朱高燨略感奇怪,帐中却不见阿狸人影。他呼唤一声,听到屏风后面有人回应,便寻声过去,只见后面热气腾腾,一个美人正坐在一只木桶中沐浴,朱高燨吓了一跳,急忙退后,却听那美人道:“别走!” 正是阿狸的声音。朱高燨诧异道:“阿狸是你么?” 听得衣裳窸窣之声,朱高燨正在开口,阿狸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身上一袭红色轻纱朦朦胧胧,一头乌黑秀发散落脑后,越发显得脸如珠玉,晶莹剔透。朱高燨看得眼花缭乱,双颊蓦然火辣起来。 阿狸偷眼看到他脸已发红,心中窃喜,原来慕容秋风说得不错,男人喜欢女人这么个样子。她慢慢凑近朱高燨,有意无意间,一双玉足赤露外面。朱高燨心神一荡,急忙后退一步,阿狸却是跟着上前,伸出手来拉住他的衣衫,又撅起红艳艳的嘴唇,学着花解语的样子来,眉目含笑。 朱高燨一眼看到她雪白的脖颈,又见那薄纱下面隐隐露出的肌肤晶莹玉润,不觉血往上涌,喉咙间微微动了下。阿狸瞧在眼里,颇为得意,心想看你还对我冷冰冰么?柳下惠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 阿狸将红唇慢慢凑近朱高燨的脸,朱高燨忍不住想亲吻上去,哪知阿狸却轻巧地避开他,轻轻一笑,转身欲走。朱高燨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咬牙道:“你这个小妖精!”忽然闻得她唇过一些酒味,原来阿狸怕自己见到朱高燨时放不开,就喝了几口烈酒壮胆。 阿狸扑哧一笑,心中得意之极。没想到朱高燨却将她一下子推倒在床上,反手以被子盖在她身上,道:“你今日想是喝醉了,我去叫阿青进来。”转身竟然出门去。 阿狸没想到他会临阵退缩,来这么一出,又见他走出门外,对自己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心里不禁又羞又气,翻身下床追出去,大叫道:“你走吧,走了就永远不要再见我了。” 朱高燨回转身来,那阿狸却是赤足立在雪地之上,此时外面已是冰天雪地,她却只是一袭薄纱蔽体。旁边扶风看得倒吸一口凉气,慕容秋风更是大跌下巴,指着阿狸说不出话来。 朱高燨瞪了二人一眼,扶风急忙转过身去,慕容秋风见状也扭过头,嘴里叫着罪过罪过。朱高燨急忙脱下身上斗篷,上前与她披在身上,轻声道:“别闹,快回去。” 阿狸听他叫自己回去,以为又是在敷衍自己,一时恼羞成怒,一把将他的斗篷扯下来扔在地上,道:“谁要你的衣服,冻死我算了。” 朱高燨心中好笑又好气,捡起斗篷来来不由分说又给她围住,对一边呆立的阿青道:“她喝醉了,你带她去歇息下醒醒酒。” 那阿青忙上前来扶住阿狸往屋里送。朱高燨顾自转身而去,扶风也忙离开。阿狸看着他走远,心中翻江倒海起来。 慕容秋风上下打量着她,不敢相信道:“你不会是、是……” 阿狸脸上红红白白,索性道:“是啊是啊,我牺牲色相来迷惑于他,可是他是柳下惠,连碰也不碰我。”然后狠狠地眼着慕容秋风,道:“你说得真对,我就是没有女人味,送上床人家都不要!” 慕容秋风苦笑道:“怎么说你呢,你选的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阿狸吼道:“我选的人还不对呢!”抬脚就要踢去,慕容秋风急忙后退,连连叹气道:“这么个性子怎么有人喜欢呢?”大步离开。 阿青想要说什么,阿狸瞪了她一眼,道:“你闭嘴!回去!睡觉!”阿青张张嘴,知道此刻万不能忤逆她,便依言回到帐篷之内。 想起自己的主动投怀送抱,又想起朱高燨的无动于衷,那个死朱高燨,居然对自己这般无情!又想起自己方才的表现,一时又羞愤不已,便是送给朱高燨人家也不要,也不知接下来要被他如何看不起,不禁又羞又气。 阿狸怒火中烧,双足踏于雪地之上,也不觉得寒冷。她在雪地上迷茫地走了一会儿,待清醒过来,便觉双足已然麻木,再也忍耐不住,蹲下来将头俯在双膝中间,无声饮泣。 蓦地觉得被人抱起来,她心中一喜,朱高燨终究不舍得她。脸庞触及到一片温暖的衣衫,恍然觉得自己冷得厉害,她不自觉得向那温暖之处靠近。待回过神来之时,却发现抱着她的竟然是十二月!她怔了下,失望道:“怎么是你?十二月?” 十二月将她放在一块蓬松的雪地之上,然后轻轻抓起她的一只脚来,阿狸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牢牢,他抓起一把雪来,在她的脚上轻轻搓揉,动作极为温柔。一只脚揉完,又拿起另一只脚依样来做。阿狸慢慢觉得双足开始热起来。她突然觉得这个少年并不象他的外表般冷漠,竟然对她如此细心,只是可惜了,是个小哑巴。不禁道:“你对我真好。谢谢你。”心中暗想必是因为自己曾经救过他,所以他才会对自己施以援手。 十二月从自己身上扯下布条来,将阿狸的两只脚分别包好,便站起身。阿狸起身在地上走了走,觉得很是柔软,便冲他露齿一笑,道:“很好很舒服。”忽又想起什么来,忙道:“你背上的伤可好了么?” 十二月却是眉头一皱,向远处望去。 阿狸顺着他眼睛看去,只见远处过来一人,到了近前来看清是扶风。扶风看到阿狸,忙笑着招呼。阿狸冷冷道:“你来作什么?看我笑话?” 扶风忙道:“怎么敢呢。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阿狸冷笑一声,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你主子什么德行你也好不了到哪。不要跟我装糊涂!回去告诉他,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了。”扭过头来,却是不见了十二月,忙道:“咦,人呢,哪里去了?” 扶风道:“什么人?”阿狸道:“方才站在我身边的人啊。”扶风狐疑地看看四下,奇道:“我过来时候也只见到你一人,没有别人。你方才与什么人在一起?” 阿狸想起这十二月身手极为迅速,必定是在扶风看到他之前便消失了。想来他不想让别人看到方才那一幕。想想也是,一个堂堂未来皇子妃,却被一个男人抱来抱去,还给她搓脚,这个在现代社会不算什么,顶多算助人为乐,不过在这个六百年前的大明朝,估计不会为人所接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现在还是满头包呢。便一摆手,道:“我方才一人在这里,你难道眼也花了?” 扶风见她忽然改口,只得呵呵陪笑。 阿狸喝道:“说,你怎么到这里来?” 扶风忙道:“我方才碰到阿青,她说你不知去哪里了,也没有穿鞋子,让我来找一找。”眼睛看向阿狸双脚,见她双足裹着布,便松了口气,道:“还好你以布裹足,不然这双脚怕要不好了。” 阿狸一抬脚,道:“看吧,姑奶奶脚好好的,我的双脚不会冻残废了。”说着也不看他,径自往回走。却又想起什么来,回过身来,差点撞到紧跟其后的扶风身上。阿狸怒道:“离我远点。” 扶风苦笑,忙退后几步。 阿狸道:“你回去跟你家殿下讲,那个十二月我想要了在身边。” 扶风怔道:“这个,这个怕要跟张老爷子说去。殿下怕是无法作主。”阿狸哼道:“反正我就要他跟前侍候,你只去传话,要不要在我,给不给在他。”转身就走。 扶风急忙跟着阿狸,送她回帐篷了方才作罢。 第二章忐忑不安 一宿无话,阿狸次日便窝在帐篷之中不再出去,一方面为着昨晚的投怀送抱后悔尴尬,别一方面又对朱高燨大动肝火,是以也没什么心情去应对外面的琐事。她只在帐篷中歪着,听见阿青进进出出的,也不理她。阿青有意无意地,随口说些发生的事情,后方粮草运来了,慕容公子来过按她意思打发走了,朱棣的美人给她送点心来收了。阿狸听着只不应声。 如此过了几日,朱高燨固然不来找阿狸,阿狸也下定决心不去理他。这日黄昏时分,朱棣跟前的宦官马云过来,说是朱棣传她过去说话。 阿狸急忙略收拾一下,随着马云来到朱棣大帐。到了门口,却听里面有张辅的声音,她便顿了下,只听张辅道:“陛下,这几日我军探子回报,在方圆数百里并没有看到阿鲁台的踪迹,怕是鞑靼已逃得远远的了。” 阿狸听到这里,便不敢冒然进去。却听朱棣沉默半晌,道:“虽然粮草运到,但也只够月余用渡,如果再长途跋涉,怕又要难以供给。”张辅道:“莫非那些文臣又劝陛下收兵回京?” 朱棣道:“朕这几日也在反复思量,到底要怎么做。”抬头看到马云进来,便知阿狸已到,冲张辅挥手道:“你且回去,那脱欢明日带人来到这里,你去做些准备。” 听到脱欢的名字,阿狸疑心道难道这个皇帝又想打瓦剌的晦气?只见张辅倒退着出了帐子,阿狸忙轻声呼唤。张辅与她打了招呼,趁着一旁没人,阿狸悄声道:“怎么,你要打脱欢么?” 张辅摇头笑道:“小妮子听得风便是雨。脱欢明日来觐见皇上,打不起来的。你进去吧,皇上等着你呢。”转身而去。 阿狸只得进了帐子,朱棣已离开桌案,坐在一旁喝茶。阿狸上前盈盈参拜。朱棣示意她在身边坐下来,有侍女也给她上了茶来。 朱棣瞟她一眼,道:“这几日总不见你,问燨儿也支吾不言。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如此置气所为何来?燨儿不说,你便给朕道来,说朕来给你们评评理。” 阿狸想起与朱高燨的冷战,听朱棣如此言语,便道:“再没见过这么样子折磨人的,原来冷暴力如此可怕。”叹息一声,道:“看来陛下要收回圣旨了。四殿下已经不要我了,我数次努力也挽不回他的心,我的心也凉了。求陛下将赐婚的旨意收回吧,以后男娶女嫁,各不相干。” 朱棣喝了口茶,悠悠道:“想得倒美!便是阿燨不要你,你也不能再嫁与旁人了。他倒可以再娶别人。” 阿狸来了气,道:“这是哪门子的理?”朱棣道:“自然是朱家门里的理。” 阿狸怒道:“胡、胡……”看看朱棣,那句胡说八道忍了下去。朱棣笑道:“你想胡说什么,只管讲来。” 阿狸忍住气,诉苦道:“陛下,是他不要我在先,我都够可怜的,你还要雪上加霜?凭什么分手了他就可以另娶,我却不能再嫁?在我们那里,男女平等,不许讲这男尊女卑的。” 朱棣笑道:”你们那里是哪里?朕这便带兵过去荡平了那里,看看还说什么男女平等。” 这是什么人这是什么人?!阿狸目瞪口呆,这是个怎么样的恶霸! 朱棣斜睨她道:“你还叫屈,我家阿燨才冤呢,想当初多少闺阁女子惦记着,慌慌张张地就定了你。朕都替阿燨惋惜。” 阿狸恼道:“我家阿燨我家阿燨!陛下跟那个张老头一样就知道说我家阿燨,你们阿燨那么宝贝,你们宝贝去吧,我也不要了。” 朱棣见她急了,哈哈大笑。喝了口茶,慢慢道:“想来你与那张老头也相处多日了。阿燨生母的事情他也说过了吧?” 突然听朱棣提及张如烟,阿狸吓了一跳,却不知如何回答,对着朱棣再三审视。朱棣倒是淡淡一笑,道:“朱权纵然不敢说,张浩然我却奈何不得。这些事情瞒不住的,阿燨终究会知道。这次张浩然出手阔绰,让我欠他老大一个人情,倒叫我不好追究了。” 阿狸心中大惧,原来这个朱棣什么都知道。 朱棣放下手中茶盏来,望望门外,半晌不语。阿狸自然大气也不敢出。许久之后听朱棣慢慢开口道:“那个朱十七,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忘记过去,倒也痴心一片。” 阿狸大着胆子道:“宁王不能忘记的是那个叫翩翩的女子。” 朱棣看了她一眼,阿狸忙陪笑道:“阿燨说那个翩翩长得很像他妈妈。” 朱棣也不理她,自己发了会呆,忽然猛地咳嗽起来,阿狸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忙在他后背上轻轻拍打,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朱棣慢慢平复,叫她又坐下。阿狸见他脸色不好,不禁道:“陛下身子还没有好么?” 朱棣哼了一声,道:“难道那张浩然没告诉你,他手下刺朕一剑么?” 阿狸吃了一惊,忙摇手道:“没有听说过。他怎么会这样做?为什么?他说过不会伤你的。” 朱棣冷冷道:“他不会伤我,可是不代表他的手下不会伤我。那个小贼,胆子倒大,居然能抵得过朕身边的锦衣卫高手,若不是刘江拼命护着,朕倒真被那小子取了性命。” 阿狸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外面都不知道呢?”想想圣驾遇刺是天大的事情,却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朱棣淡淡道:“便是月余前在榆木川时发生的。朕只怕动荡军心,对外只说身体染恙并无大碍。” 阿狸惊道:“榆木川?”又问道:“那刺客可曾捉住?”朱棣道:“他功夫虽高,却奈何我锦衣卫高手如云,终究被捉住,那小子年纪小大,骨头倒硬,便是再三拷打只不开口。哼,他以为朕猜不出来是谁么?雁荡山的功夫,朕还是能够看出来。” 阿狸不安道:“那么陛下杀了他么?”朱棣傲然道:“他想死朕偏不成全他。朕不但放了他,还要他带话给他主人,想取朕的性命,只管亲自过来,不必再假他人之手。不过,”朱棣顿了下,道:“朕猜测此举却并非是张浩然指使,他若想取朕性命,早就动手了。何必派个小贼出手。所以朕就放那小贼回去,交与张老头处理吧。是死是活,就看他那小贼自己的造化。” 阿狸突然想起了当日在何欢岛上发生的一幕,那日十二月被张浩然严刑责打,她听到只言片语是什么“自作主张、忤逆主上”,莫非就是因为十二月行刺朱棣,回来却被张浩然刑罚么?这个十二月搞什么,这么大胆子敢杀朱棣?忽又想到可不能让朱棣看到他,如果知道他在这里,会不会再捉住杀了他?而且那个十二月,会不会再行刺朱棣呢?想着想着她毛骨悚然,不禁色变。她关切地问道:“陛下身上剑伤可有大碍么?” 朱棣道:“也不能说轻,害得朕卧床一个多月。为着张浩然的面子,朕封锁消息,所以除了朕的贴身侍卫,外面并不知晓。便是燨儿,如果张老头没有告诉你们,他也不知道。” 阿狸忙道:“陛下放心,阿狸不会告诉他。”心中却想干嘛要告诉我,让我来提心吊胆的。嘴里却顺势说道:“那就难怪他这次捐赠出大批钱粮,可不是欠了陛下这么大个人情?” 朱棣又哼了一声,阿狸便道:“陛下天子胸怀,自然不会与世人计较。” 朱棣却道:“什么天子胸怀,朕只是为着如烟。”他顿了一下,轻声道:“如烟死的时候,再三要朕答应以后不为难她哥哥,朕怎么能违背她的遗愿呢?她为了朕把什么都舍弃了,朕却只是累她受苦受罪。”说着眼眶微微湿润。 阿狸见状也甚伤感,道:“当日张老爷子也道他妹妹临死之时要他答应永远不许伤陛下半分。想想阿燨母亲真真可怜,便是离世也带着万般的牵挂。你们两个如果一直斗下去,叫她在九泉下如何安心?” 朱棣想起张如烟拼着背负不忠不孝的骂名舍去一切跟了她,却又早早过世,心中伤感,猛然又咳嗽起来。 阿狸忙又给他抚背,朱棣道:“朕答应过的事情总不会反悔,随便那张浩然吧。想朕如今这把年纪,还去与他再计较什么?” 阿狸连连点头,道:“事过境迁,昨日便如流水过去吧。陛下接下来想作何打算,继续北上?或者南下回朝呢?”见朱棣不语,她忙解释道:“陛下莫怪阿狸多嘴,阿狸只是想着陛下身体违和不宜长久作战,并非是怕那蒙古人。阿狸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只晓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三思后行。” 朱棣苦笑一声道:“朕知道,你们都是想让朕回京。”他望望帐外的天空,此时天已微黑,外面苍穹茫茫,恰巧一只苍鹰,在夜色之中划过。他眼中一亮,却又马上黯然,代替地是一丝孤寂。 阿狸见此情景,想起一句话,古来英雄皆寂寞,这么个不可一世的朱棣,到头来也没有打破这个结局。 朱棣突然道:“阿狸,你曾经说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有成吉思汗,你说朕与他们相比如何?” 阿狸沉思一下,正色道:“阿狸私下以为,单以开疆拓土而论,陛下与那些皇帝相差无几,都是建立一方霸业,功勋赫赫。但是有一点,陛下在他们诸位之上,便是我们与北方少数民族部落的战争。自秦汉以来,北方蛮夷部落,总是不断扰我中原,乱我华夏。我汉人却总以和亲之策应对,以至胡人以为我汉人软弱可歁。即便是汉唐盛世,也没有见过哪个皇帝亲上战场与夷人作战,也只有陛下,横刀立马,守我国门。那成吉思汗的子孙也是被你打得落花流水,不复往日。单这一点上,以往那些个皇帝便无法与你相比。大明朝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四方宾服,万国来朝,陛下雄武大略,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陛下乃真正的永乐大帝!不合亲,不纳贡,不称臣,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种气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阿狸心中很是感谢姚广孝,教会她许多,不至她被朱棣问倒。 朱棣虽然知道阿狸有马屁之嫌,但对于自己的作为,朱棣自己心中有数。他听完后却是微微一笑,然后又长长叹了口气。阿狸心思敏锐,知道他担心什么,却也不说破。 果然朱棣沉声道:“只可惜太子文弱,不能顶盔贯甲。怕是朕离世之后,这大明江山他能否守得住。” 阿狸轻声道:“所以陛下才不顾身体,拼着一切上阵来,想着替他们荡清隐患,好让后世儿孙平安守业。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皇帝家也不过如此。” 朱棣拍拍她,笑道:“阿狸聪明,果然知朕心思。” 想那几个儿子为着皇位你争我夺,这个老子却还是拼命为他们驱逐外侮。阿狸眼眶一热,流了泪来。她以手背抹了下眼睛,笑道:“在我们那里,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后人的日子由着他们自己过去吧,不必操那许多心。” 朱棣微微一笑,却也不再说话。一时马云进来道杨荣见驾。阿狸便起身告辞,朱棣挥手让她离去。 阿狸快步走出大帐,急忙往回走,快走到自己帐篷的时候,朱高燨带着扶风迎面而来。阿狸眼光扫过他们,仿佛没有看到一样,面无表情地与他们擦肩而过。朱高燨微感诧异,眼睁睁看着她昂首走过去。朱高燨摇摇头,转身走自己的路。那扶风看在眼里却不敢言,随着朱高燨后面。 阿狸突然想起了十二月的事来,忙转身喝道:“扶风!” 扶风急忙转身,朱高燨也停下来。 阿狸道:“那个十二月,他……”扶风看看朱高燨,忙道:“四殿下已经说了让他跟着你。怎么他没有去见你么?” 阿狸急了,这是个定时炸弹啊,放在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到时候说不定会殃及池鱼。她拼命摇头道:“不是不是,那个十二月,我不要了,你带走吧。” 扶风又看看朱高燨,对阿狸道:“幽冥十二少除了十二月,其余之人昨日都已回去复命了。你如果不要他,那么就要他明日也回何欢岛去。” 阿狸道:“回何欢岛作什么?”扶风道:“这就不知道了,张老爷说办完差事就要他们回去。” 阿狸想起那日张浩然说的“回岛之后,再作处罚”的话,那么就是说十二月回去以后还要继续受责。十二月私自作主刺杀朱棣,想是犯了张浩然的大忌,对他痛下杀手,看那日张浩然的样子分明就是想取了十二月的性命。此番如果回去,会不会被张浩然打死?她问扶风道:“他回去后会不会被……”在脖子上作了个被杀的手势。 扶风却是不解,阿狸想起扶风不知道其中原由,便摇头顿下足,赌气转过身去就走。扶风与朱高燨面面相觑不知她作什么。 阿狸心中想道自己还是一个头两个大,十二月是死是活关她何事?却一时又想起那日雪地中十二月给自己搓脚的举动,心中不禁一软,那小子回去了不知被张浩然如何处理,如果跟着她说不定还能捡一条命。只得又转过身,大叫扶风。 眼见扶风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阿狸一摆手道:“算了,就让十二月留在我身边吧。”却是不看朱高燨一眼,转身离去。 朱高燨不禁道:“她这是作什么呢?奇奇怪怪。”扶风笑道:“这个殿下只好亲自去问她了。”朱高燨瞪他一眼。扶风装作没有看到,脸扭向一边。 阿狸气哼哼回到帐篷,阿青迎出来,道:“你回来了。”一面指指旁边。阿狸一看,正是那个十二月立在帐篷外面。她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拉进帐中,又探头看看四下,对阿青说:“你守在外面,什么人也不许进来。”阿青莫名其妙,只得照作。 那十二月被阿狸拉进来,却也不作声,只是望着她。阿狸急道:“你小子胆子倒不小,连皇上都敢刺杀!” 十二月眼睛中闪过一丝光亮,眉头皱起来。阿狸没好气地道:“奇怪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啊?看你做的好事,做了还就算了,怎么还有胆子再敢出现在这里?那个张老头,分明就是想害死你嘛。你怎么就那么听话,叫你来你就来?如果被皇上看到,你还能活命么?你个笨蛋!”抬手在他背上使劲捶下。 十二月却不抵挡,背上捱了阿狸一拳,他肩膀微缩,眉峰动了动。阿狸注意到这个细微表情,蓦地想起来,忙道:“可是你背上伤口还没好么?”便要掀他衣裳来看。十二月急忙来挡住她的手。 阿狸一怔,随即笑道:“小毛孩子还害羞呢。”却严厉地道:“现在你听我的,自己把后背给我瞧瞧!” 十二月迟疑不动。阿狸喝道:“趁早快点,别让我动手。” 十二月慢慢地解开上衣,掀起背后一角给她看,阿狸看去心中一凛,这个后背满目苍夷哪里能够让人看得。当日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又即刻领命离岛,想来没有仔细处理伤口,加上这一个多月在路途中日夜奔波无暇顾及,那些鞭伤竟然还历历在目,一部分结了痂还好,还有一些地方仍有血迹渗出。 阿狸看得自己都觉心疼,便骂道:“真是个周扒皮,这么狠心地打一个小孩子。”想起来阿青那里有慕容秋风给的创伤膏,便找了出来,又从火炉上倒出些热水将干净毛巾浸透了,对十二月道:“你坐在椅子上去,我给你上些伤药。” 十二月忙放下衣服,摇摇头。阿狸怒道:“摇什么头?你的同伴都回去了,自己怎么上药?老实趴到椅子上去。” 十二月慢慢地侧身坐到椅上,阿狸将他衣服翻了上去,手指方碰到他的后背,十二月本能地躲了下。阿狸轻轻踢了他一脚,道:“别乱动!”用毛巾仔细地将伤口周边处理一番,又将药膏给他涂遍,嘴里也是咕咕地说个不停道:“小毛孩子家家的,害什么羞,你就当我是你、是你妈妈——哦不行,我没那么老,当我是你姐姐,这样就好了。姐姐给弟弟涂药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家以前有只小狗曾被铁器划伤过,我也这般给它涂过药呢。”她随口说着,却不知到底是拿十二月当作弟弟还是小狗。 一时处理完毕,十二月起身来穿好衣衫。虽然黑巾遮面,阿狸却也能感觉到他的尴尬,不觉扑哧地笑了,取笑道:“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那日你以雪给我搓脚,怎么不知男女有别要回避呢?”见十二月又皱眉头,阿狸忙笑道:“知道你是怕我双脚冻坏了,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歪头看看他的黑巾,道:“十二,你怎么老是遮住口鼻呢?”想起他额头的淡淡疤痕,心中一动,道:“你可是生得——生得不好看?”想那其余的十一少个个长得英气迫人,只独他以黑巾掩面,抑或有残疾吧,阿狸猜测。又想他已经是哑巴了,如果再有残疾老天当真对他过于残忍了。她只顾在这里胡乱猜想,却没想过十二月能听懂她说话,怎么会是聋子?不是天聋,又怎么会是地哑? 十二月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怔,慢慢点点头。阿狸缓缓地抬起手来,十二月警惕地看着她,阿狸微笑着将手放在他头上,轻轻地将他前额一缕头发拨开,露出那道疤来,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块,但也能看出当日受伤定是不轻。阿狸轻轻道:“这是什么伤的?刀疤?” 十二月点头。阿狸的手微微一颤,看看他蒙住口鼻的黑巾,道:“难道你的脸上都是、都是刀疤么?” 十二月低下头来。阿狸心中顿时生出怜悯来,原来他是以黑巾遮掩满脸的伤痕啊。这么十七八岁的少年,以前受过些什么样的伤害,竟然被折磨成这样。阿狸柔声道:“你莫怕,我已经跟四殿下要了你,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嗯,你以后叫我姐姐就好。” 阿狸忽然想起来,道:“对了,你以后不要乱跑,尤其是皇上那里,看见他就远远地躲开。他虽然上次放了你,可是难保哪天龙颜不悦,见到你不会再起杀心。” 十二月眉毛一扬。阿狸道:“我让阿青给你找个帐篷,住得远远地吧,有事情我会让阿青去找你,你如果没事就在帐篷里面呆着。实在闷了就晚上出来透透气。等我们回了北京,再作打算。”想着回去了将他送到流萤山庄,那里总有他容身之地。 阿狸叫阿青进来,吩咐一番,阿青便带着十二月出去。临出门时,十二月又看了阿狸一眼,方才出去。 次日正午时分,瓦剌的首领脱欢带着手下来到朱棣的大营。朱棣吩咐设摆宴席,招待他及手下将领。朱瞻基朱高燨等旁边相陪,一干文臣武将也在下边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彼此寒喧过后,朱棣笑道:“顺宁王此次率部觐见,不知所为何来?”当日脱欢归附明朝,被朱棣封为顺宁王。 脱欢放下酒杯,道:“回陛下,早些时日听说兀良哈与鞑靼相互勾结,与大明为敌,陛下亲自征讨,脱欢便想在马前效力,不想却是来得迟了,那兀良哈已被陛下剿灭。脱欢甚为惭愧,望陛下恕小王来迟之罪。” 朱棣笑道:“顺宁王有此心意,朕先领受了。兀良哈朕本不放在心上,却是恼他们对朕阳奉阴违,趁着这次机会,便顺道收拾了,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脱欢道:“兀良哈在蒙古各部之中也算是数得上的强族,却被陛下重创,今后怕是难再翻身。脱欢汗颜之余,深感陛下雄伟,大明英武。天下有陛下这般威猛君王,四方怎么不臣服?瓦剌各部愿大明千秋万代,天下永享太平!” 朱棣心知这些是讨好之言,哈哈大笑道:“如果蒙古各部都如你这般对待大明,那么朕就安心了。怕只怕蒙古人心散乱,各有企图,便如那阿鲁台般日日想着复他大元之梦,贼心不死,叫朕如何安心?”手中酒杯举起来,眼睛有意无意中扫了眼张辅。 脱欢虽然外表粗狂,内心实则敏锐,他一进来就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帐子外面偶尔的脚步之声令他触觉高度紧张。如果一句话说不好,怕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朱棣已然收拾了兀良哈,收拾他瓦剌也是小菜一碟。脱欢身上微有汗意,却是忽然起身离座,在朱棣面前跪下,大声道:“瓦剌自那年降后,便再无二心,脱欢不才,亦是一心归附大明,在此臣向陛下起誓,脱欢一生都会对大明忠心,永作陛下臣子。如若有违今日之言,定当被万箭诛心!” 朱棣目光如炬,喝道:“好!愿你永记今日之誓。如果他日也想学鞑靼反复无常,朕定当率铁骑踏平瓦剌,血洗草原!” 脱欢叩首道:“脱欢平生最恨之人,便是那阿鲁台,当年他趁人之危杀我父王,此等龌龊小人,脱欢极为不齿,岂能效仿于他?脱欢今生无他求,只求捉到阿鲁台,将他千刀万剐祭奠我父,便此生足矣。”说着又再次以头触地。 朱棣慢慢放下手中酒杯,笑道:“卿家起身,坐下说话。” 脱欢这才站立起来,复回原位坐下。 朱棣示意给脱欢倒酒,脱欢忙一饮而尽,以手谢过。朱棣笑道:“瓦剌部对待大明,朕心中自是知道忠心无比。朕本打算此次将鞑靼消灭殆尽,如果你执意想报杀父之仇,那么朕便暂时放他一马,阿鲁台的人头,便交与你去取。你部久在草原,自然熟知阿鲁台动向,只是不要急于一时,总要找个合适之机,一举将他歼灭,如果有需要大明军队之力,只管向朕开口,朕定当满足。” 脱欢心中却道这个皇帝数月来找不到阿鲁台,今日却把这个难题推与自己,分别是想撤兵的意思,当下答道:“陛下放心,瓦拉今日起便全力追击阿鲁台,总要取他性命,再向陛下请功。” 朱棣大笑道:“好,到那时,朕定当给你封赏。” 脱欢眼见张辅神色渐缓,知道危机已缓,略略放心。又与朱瞻基朱高燨等敬酒,一时间众人纷纷起身,喧哗声时时涌起,许久酒宴方才结束。 那脱欢便与朱棣辞行,朱棣令朱瞻基送脱欢出来。脱欢因为当日朱瞻基救过他的儿子,一直存有感激,两人又说了会子话,脱欢便问起了阿狸,道:“小儿也先一直想着殿下与阿狸姑娘,此行前也让我向二位问候。不过这次怎么不见她?此次没有随行么?” 朱瞻基微微一笑,顿了下,方道:“她已婚配于人,想来以后再想见她却非易事。他日王爷到北京之时或许有机会再说吧。” 脱欢微感诧异,道:“已许他人了?小王一直想着将来她会跟随殿下,怎么会如此结果?”却从朱瞻基眼中捕捉到一丝异样,忙改了话题,道:“不过缘份这事说不清楚,是你的便会是你的,不是你的放手也罢。阿狸姑娘那里,殿下如果见到便替小王代为问好。” 说着举手告辞,率领着手下纵马而去。这脱欢也是一言九鼎之人,十年后杀了阿鲁台,替明朝解决了大患,此后到死一直效忠大明。 朱瞻基随后回到中军大帐,朱棣已传令下去,班师回朝。一时军中沸腾一片,众将士出来许久,此次征途艰难,都倍感辛苦,闻到即将回家,莫不欢呼。朱棣看在眼里,感慨万分。却为着此行没有达到目的,又征途劳累,旧患复发,当晚便病倒在床。 阿狸得到这个消息时吃惊之余,确也在意料之中。那日朱棣说十二月刺他一剑,害他卧床一月有余,他说得虽然轻松,但伤情必然不轻,幽冥十二少的功夫如果令江湖人闻之色变,那么自是非同一般。十二月又为顶尖,他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出手。想那朱棣便是不死,重伤也是难免。这从张浩然的对十二月的处罚可以猜出一二。如此想着,阿狸便偷偷来到朱棣帐篷之外,她猜测探望的人必然不少,探头望去果然帐篷中人来人往,直到夜深方才散去。 眼见朱瞻基带人出来,阿狸便闪在一旁。想想还是明日再来探望,便要转身离去之时,却被慕容秋风发现。慕容秋风刚好陪着朱高燨出来,一眼看到阿狸,但忙喊住了她。 阿狸扫了朱高燨一眼,却问慕容秋风道:“皇上怎么样了?” 慕容秋风道:“没有什么大碍,想是长久疲惫,太医已瞧了,着人精心服侍,应该很快就可以痊愈。” 他说得有些轻松,阿狸心中怀疑,道:“真的没什么大碍么?”慕容秋风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胡说?” 阿狸点头,这种事情他确实不敢乱讲。正想掉头走开,又回过身来,道:“你身上的创伤药给我一些。”阿青携带的那些被她前两日给十二月用完了,想起来慕容秋风身上总会有,便开口跟他索要。 慕容秋风一愣,忙看看她身上是否受伤。那边朱高燨与扶风也听到了,朱高燨问道:“你要这创伤药作什么?” 阿狸抬了下眼皮,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好长时间没同我主动说话了,这会子有此一问倒也好笑,关你何事?” 慕容秋风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递与她,使劲碰碰她的手,横眼道:“给你!”示意她不要得寸进尺,对朱高燨客气一些。 阿狸双唇微微一扬,对他笑道:“多谢!这瓶不够。明日再给我预备一些,我让阿青去取。” 慕容秋风急道:“这个药极难配制,你却拿来作什么?不要浪费了。” 阿狸转身边走边说:“前日我得了只受伤的小狼崽,要用这药疗伤,我不会浪费的。” 朱高燨忽然上前来拉住她,往旁边走出十几步,阿狸被他扯得有些疼,急忙甩开手去,瞪起眼道:“你要作什么?” 朱高燨眼睛微微迷起,凑近她低低地道:“你若再敢给那小子上药,看我不废了他!” 阿狸一怔,他怎么知道自己给十二月敷药的?那朱高燨却是紧盯着她,双唇紧绷。阿狸突然一笑,轻声道:“我给他上药,你吃醋了么?” 她吐气如兰,朱高燨嗅入鼻内,神思一荡,急忙屏住呼吸。阿狸看到眼里,故意又凑近几分,道:“我偏就去给他上药,看你能怎么着!” 朱高燨怒道:“你敢?” 阿狸道:“你看我敢不敢!” 朱高燨突然退后一步,冷冷道:“那么你就等着看他变成一个内侍吧。”回头道:“扶风,回去!”带着扶风扬长而去。 阿狸恨恨道:“真是霸道!这个方面倒跟你老子你娘舅学个十足!” 慕容秋风还没有走,冲她嘿嘿一笑,道:“任何人都是有底线的,你千万不要触碰到。”随之溜去。 阿狸呆了一下,也转身回帐篷。阿青见到她便问:“皇上身体如何了?”阿狸心不在焉,随口答:“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阿青道:“那就好。现在大军在外,如果皇上病重,就怕军心动荡,引起动乱。” 阿狸心中一动,可不是这样么,如果知道朱棣病重,那么不止蒙古各部虎视眈眈,就远在家中的那些人怕也会蠢蠢欲动,那朱高煦会作何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这里她心中胡思乱想,阿青却随口道:“下午照姐姐的吩咐给十二月送些木炭,谁知他不要,都给退了回来。这也是个怪人,帐篷里面那么冷,他却忍受得了。” 阿狸突然想起朱高燨的话,忙问道:“昨日我给十二敷药之时,可有人来过?” 阿青摇摇头,道:“我一直守在外边,并未见什么人。” 阿狸想到扶风,那个家伙身手也是了得,难道是他过来看到了告诉他主子? 阿青忽然想起什么,道:“不过我送十二走的时候,看到扶风在前面走,他可能路过吧,我们并未打招呼。” 果然是这个家伙。阿狸咬咬牙。 次日阿狸又往朱棣帐篷前去探望,偷偷问过马云情况,马云亦道没有大碍,只是需要要休息。阿狸便不再打扰,自行回去。 晚上用过饭食,却是不见了阿青。想来她必是去给十二月送吃的。想想昨日与朱高燨斗气便没去瞧十二月,倒不知他伤口怎么样了,便拿出慕容秋风给的小瓶子。趁着天黑没人注意,偷偷来到十二月居住的帐篷。 为了不让十二月变成小太监,她特地又在帐篷外面停留一下,断定没有人看到才推门而入,却是被里面吓了一跳,只见扶风在那里正与十二月背上敷药。扶风看见她丝毫不感到奇怪,冲她一笑,继续给十二处理伤口。 阿狸啧啧道:“扶风,这么好心?”扶风道:“按差办事,不能说好心。”阿狸呸道:“你主子假惺惺的想作什么?”扶风道:“他从来不会假惺惺。” 阿狸突然冲他小腿狠狠踢了一脚,扶风不曾提防被踢个正着,那时他正按在十二月背上,那十二月背上吃痛,哼了一声。阿狸忙道:“啊呀弄痛你了?”却对扶风凶道:“你干嘛弄痛他?” 扶风咧嘴道:“姑奶奶,这都是你踢我导致,却怪我弄痛他。”阿狸怒道:“谁让你给你殿下打小报告!你给我记着,如果十二变成宦官,看我不也让你也变成一样的。” 扶风叫苦道:“你们二人相互斗气犯不着连累我吧?” 嘴里说着,手中已给十二月包扎完毕,拍拍他肩膀道:“起来吧,再过个几天,伤口便可结痂,那时便没有事了。” 阿狸四下望去,只见帐篷中只有一些枯草铺地,甚是简陋,便对十二月摇头道:“你这个孩子也太倔,看这里冷得待不住人,晚上你如何睡得着呢?阿青送的木炭你怎么不要?” 十二月只站在那里,眉目低垂,阿狸心生怜悯,对扶风道:“看看,他这么小这么可怜,还是个哑巴,你家殿下怎么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呢?” 扶风愕然,道:“什么哑巴?他不是哑巴。” 阿狸吃惊道:“你说什么?他会说话?”扶风点点头,反问道:“谁告诉你他是哑巴?” 阿狸上去一把揪住十二月的衣领,十二月身材颀长,她只有踮起脚尖,恼道:“小赤佬,你胆敢骗我?” 十二月一动不动,冷冷道:“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哑巴。” 阿狸细想也是,一直都是她自己所想,十二月哪里说过话。但心中终究恼怒,道:“你从来就没说过只字片语,害得我以为你又聋又哑。” 扶风笑道:“他又聋又哑?笑话,他的耳目异于常人,听力辨别力远非常人所及。” 阿狸恍然想到这个十二月平时可以听到她说话的,又记起苏樱说过他听力异于常人,便啊呀一声,却又怪道:“那他平常又不说话,害我误解。”横了十二月一眼。扶风道:“那是他不想说,不爱说,惜字如金。” 突然十二月神色一变,扶风心中一凛,接着便听到外面几声呼啸之声隐隐传来。扶风急忙冲出去,阿狸吓了一跳,十二月道:“待着别动!” 说完急步冲出。阿狸不知外面发生什么情况,便也不敢乱动。可是过了一会儿,只不见他们回来。她心中焦急,便偷偷探头出来,外面不时有兵丁过来过去,吆喝些似在捉拿什么人。眼见有几个士兵过来,她定定神,掀帘出去,那几个士兵看到是她,倒也认得她不敢相扰。阿狸叫过一人来问发生什么事,那人回答方才皇上帐中有刺客出现,军中现在乱成一团,都在四处找寻可疑之人。 阿狸倒是诧异十分,除了十二月,难道还有别人想行刺朱棣。心中便担心朱棣不知怎样,一路小跑来到中军大帐之中。远远地看到大帐四周灯火通明,刘江等锦衣卫侍卫守在帐篷四周,帐篷里面倒是很安静,想来朱棣平安无事。阿狸暗自放心。又见朱瞻然朱高燨等也从帐中走出来。想来方才他们守在朱棣身边。一时众人散去,阿狸走上前去,那刘江认得阿狸,急忙行礼道:“丁姑娘。” 阿狸点头,轻声道:“皇上怎么样了?”刘江道:“方才有个贼人潜入,却被锦衣卫追赶逃走了,皇上并未受到惊扰,不过那贼子功夫似乎不错,轻功颇高,我们的人竟也追赶他不上。现在也不知哪里去了。” 阿狸往里面探下头,心里想朱棣可能已经睡去,不想一眼看到了马云,她忙缩回头去。正想悄悄溜走,那马云已在后面叫道:“姑娘留步,陛下让姑娘进来呢。” 阿狸只得转过身来,冲着马云笑道:“想着夜深陛下睡觉了,不便打扰呢。”跟随马云来到帐篷之内。 却见朱棣半靠在卧榻之上,脸色灰白。阿狸心中一惊,忘记行礼,却脱口道:“陛下怎么这般模样?”眼见他嘴唇亦是没有血色,想来病得不轻。 朱棣笑道:“怎么,吓到你了。”示意她来到床边。 阿狸道:“我问过他们,都说陛下无碍无碍,我也是笨,竟也相信了他们。看陛下这么个样子,哪里是他们说的无碍。”想到他或许已命不久矣,不免悲从中来。 朱棣让她一旁坐下,道:“朕这会儿也睡不着,你来陪朕说说话吧。” 阿狸依言坐了下来,手肘倚床支起,将自己小脸放在上面,笑道:“好吧,请讲。” 朱棣看她一眼,不禁笑道:“朕有没告诉过你,你生得有几分像如烟?”阿狸摇头笑道:“说是说过,不过那如烟姑娘的画像我见过,我倒觉得我们不是很像。” 朱棣道:“不是面容像,而是神情举止相似。难道宁王没有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么?”阿狸噗嗤一笑,道:“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的翩翩像我。” 朱棣看她一眼,道:“你啊,说好听点是太过机灵,不好听便是太过伪装了。”阿狸笑道:“陛下又来取笑了。我这就向陛下讨要一物,如果给了我,我便不再伪装。” 朱棣心中好笑,道:“说来听听。”阿狸道:“听说皇上为嘉奖有功之臣,曾赐过免死铁券,这个东西阿狸想要一个来。”朱棣笑道:“你也说了这是赏给有功之臣的,你说你有何功劳,让朕赏你呢?” 阿狸道:“这样说话不公平。陛下也知道向来只有男儿才能求取功名,阿狸不过一个小女子,怎么能够象他们那般建功立业,博取功名呢?” 朱棣呵呵一笑,道:“免死铁券你得不到,不过今日朕可以许你胡说八道,纵然说错了,朕也不惩罚于你。这样总可以了吧?”阿狸喜道:“那我求些什么你也要答应啊?”朱棣道:“朕还不信你能求些什么是朕所不能给的。” 阿狸大喜道:“金口玉言啊,你到时不许撒赖。” 朱棣道:“朕何时撒过赖。”阿狸笑道:“这是自然,作风良好,希望陛下继续保持下去。” 朱棣一笑,又叹了口气,道:“这几日躺在床上,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许是年纪老了的缘故。”阿狸道:“这个正常,正是陛下曾经经历,所以才能有所忆。有些人碌碌无为一辈子,却到老来想不起曾经经历的东西,那才可怕呢。” 朱棣眼望前方,道:“朕曾经跟你说过,当日在草原朕第一次见一如烟的事吧?”阿狸点头道:“是啊,陛下说那日白衣青马,她飞驰在马上便如仙子一般,风儿吹落她的面纱,她回眸一笑,陛下终生也再难忘掉。” 朱棣微微一笑,心驰神往。阿狸又道:“陛下还说第二次在北京老王家鸭馆又见到如烟姑娘,她虽然女扮男装,可是你却一下子就看了出来,就过去搭讪,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她就被你哄骗去了。” 朱棣听她说到哄骗二字,笑道:“哄骗二字也还说得过去。其实在我与如烟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便已知道他是张士诚的女儿了。” 这倒大大出乎阿狸的意料,她这次真地是被惊到。这个朱棣,倒精明如斯!朱棣看她一眼,道:“这有何难,朕手下有批人专门收集讯息,便如那张浩然也有个通天阁掌握天下各类信息一般。”阿狸心道你那个锦衣卫东西可不就是个特务机构,你便是那个特务头子了,又想到原来张浩然的特务机构叫作通天阁,这名字够气派,比慕容家的鸽音堂响亮多了。 阿狸笑道:“陛下知道如烟姑娘是张士诚的女儿,所以干脆将错就错,哄骗着她喜欢上了你,抱得美人归,那张老头便奈何你不得了。” 朱棣道:“他岂止奈何朕不得,简直气炸了,他作了桩赔本买卖,赔了夫人又折兵。” 阿狸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可怕地念头涌上心头,她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出来。朱棣看看她,淡淡道:“如烟是他使出来的美人计。” 阿狸长吐出一口气来,果然是部间谍剧。 朱棣道:“如烟有目的地接近朕,朕也有意识地接近她,我们二人开始便是这般作起戏来,便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些雁荡之巅的功夫,所以当日那个小贼行刺我之时,我便看出他的功夫出自雁荡山。” 阿狸这才明白为什么朱棣会知道十二月是来自雁荡山,原来他从张如烟那里见识到些雁荡山的功夫。阿狸笑道:“虽然你们二人在作戏,但是如烟姑娘绝对不是你的对手,你那时已是个大叔级别的人物,如烟却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只能被你骗,却不能骗过你。” 朱棣奇道:“什么大叔级别?这是什么个词?” 阿狸忙道:“就是说你的年纪比人家大,不叫你大叔,叫你什么呢?这个大叔级别是夸你成熟稳重的意思,是好话。” 朱棣摇头道:“偏你会这些奇言怪语。不过你说的也不假,朕只不过对如烟见过几次面,便发现她真正地开始喜欢上朕了。”他说着,嘴角上扬,想是想起当日情景来。 阿狸切了一声,扁嘴道:“这都是大叔惯用的技俩。送些花啊首饰啊,请姑娘吃喝玩乐啊,小姑娘没有不喜欢这些的。”朱棣奇道:“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么多?”忽然警觉道:“莫非我家阿燨就是这样被你骗到手的?” 我去!阿狸哭笑不得,道:“老爷子,你也说过这里男尊女卑的,这种事情只有女子吃亏,男人哪里能说到被骗呢?便就说你吧,你明知如烟姑娘来使美人计,可是最后你吃亏了么?” 朱棣摇摇头,阿狸一摊双手道:“可不是了,你家阿燨是你的儿子,我倒想使美人计来着,可他倒好,竟然、竟然……”想起那晚的糗事,阿狸顿时尴尬起来。又见朱棣等着她往下说,只得吭吭哧哧道:“老爷子,我都怀疑你家阿燨是不是喜爱男宠啊。” 朱棣猜出些端倪来,道:“莫非他是柳下惠?” 阿狸羞红了脸,横了朱棣一眼。 朱棣哈哈大笑,道:“这孩子!哎,哪天还要给他说道一番。” 阿狸忙道:“打住!这个可不用陛下来教。陛下的几个孩子在这上面无师自通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看看汉王对待苏樱姐姐就知道他们深得你老真传,专门祸害年轻小姑娘。” 朱棣道:“苏樱就是慕容秋风的那个师妹么?”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阿狸点头道:“可不是?他二人简直就是你与如烟姑娘的故事重演。” 朱棣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个美人计却使得糊涂。” 阿狸摇头道:“这个可不是什么美人计,你不要误会了,他们的故事与你们的故事,是故事相同,背景不同。他二人可没有什么仇怨,只是单纯的男追女,苏樱姐姐开始并不是真正喜欢汉王,可是汉王就是有那个哄骗姑娘的手段,一来二去的就让苏樱喜欢上了。” 朱棣叹道:“什么故事相同,背景不同?你也糊涂,如果苏樱不想入王府,阿煦难道能强抢入府么?” 对啊!阿狸突然悟到,那朱高煦看起来颇为自负,绝不会作强抢美人之事。只听说苏樱无奈入府,可也没有说强迫入府啊。不过这是什么样的无奈呢,能让慕容秋风父子作出无奈之举的,只有——太子朱高炽!阿狸突然之间打了个冷战。这中间又是部谍战剧! 朱棣叹息一声,低语道:“便是对自己兄弟也是这般无所不用。” 阿狸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只是想着这如果真是太子朱高炽指使的,那么也是赔了夫了又折兵——不过,却是赔了慕容家的人。 忽听得一声轻响,朱棣喝道:“小贼出来!” 阿狸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只见十二月赫然立在后面。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那十二月看到她却是眉目一亮,神情放松下来。 这时外面听到刘江的声音道:“陛下!” 阿狸大惊失色,如果此时锦衣卫进来,那么十二月就完蛋了。她拼命冲着朱棣摇头,朱棣瞪了她一眼,道:“朕没事,你们在外面候着。”刘江等人方才退去。 阿狸心脏几乎蹦跳出来,朱棣盯着十二月,森然道:“你这小贼胆子倒不小,上次放了你,你还敢回来!” 完了完了,阿狸叫苦不迭,原来朱棣已经认出了十二月。她忙道:“陛下,十二月是张老爷子派来护送四殿下的。” 朱棣哼道:“朕自然知道此事,如若不然,岂能让他活到今天。那日阿燨来到营中,朕便认出了他。” 这个老狐狸,早就知道十二月在这里却按兵不动。阿狸心中嘀咕着,暗自埋怨十二月为何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外面,跑到皇帝帐中作什么?又是心思转动,思想应对之语。 十二月只是漠然侍立,对朱棣的话似乎没听进去。阿狸忙示意他叩拜,谁知十二月置若罔闻。阿狸只得道:“陛下,他那日行刺陛下,已被张老爷子打了个半死,因为阿燨着急前来见你,张老爷子便令他带罪而来。等他回去了,可能还是难逃一死。” 朱棣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道:“方才营帐中来了刺客,是否与你有关?” 十二月只不答言。朱棣大怒,道:“小贼找死!” 阿狸忙道:“陛下,救你饶他一命。他不过是个小孩子,懂得什么?你答应过的,今日我求什么你都答应,那么便饶了他吧,求你饶过他的性命。” 朱棣双目一闪,道:“你与他什么关系?如此替他求情?” 阿狸道:“没什么关系,只是前几日阿燨将他给了我,在我跟前侍候,我知道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便是有再大的过错也不致死。求你饶了他吧。” 朱棣猛然一阵咳嗽,那十二月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来,递给阿狸。阿狸猜测这药丸定有医治功效,忙接了过来,对朱棣道:“这个请陛下服下,张老爷子独家所制,想来对你的伤口有所帮助。”她不敢说是十二月,便将张浩然搬出来,想来朱棣会放心服用。 朱棣接过来,却是随手一掷,道:“生死有命,岂是这一颗药丸便能救得了的。”冲他们一挥手,道:“去吧,朕也乏了,想要歇息一下。”说着双眼合闭。 阿狸大喜,知道十二月就此可以免去一死,忙给朱棣叩拜道:“多谢陛下大恩。”回手拉着十二月,便要往帐外走。 朱棣却忽睁开眼,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阿狸忙道:“他叫十二月。” 朱棣摇头道:“十二月只是江湖上的叫法。你自己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阿狸忙推他一把,低声道:“快说来。”十二月却是低头不语。朱棣冷笑道:“哼,你刺朕一剑,难道名字也不能让朕知道么?” 十二月抬起头来,吐出一个字来:“默。” 这是个什么字,默?莫?阿狸心中道真是人如其名,默默无言,莫名其妙! 朱棣道:“默,默!”重复低语。 阿狸又想拉十二月走,十二月却忽然对朱棣道:“你为什么没有死?” 阿狸顿时花容失色,这小子作死!敢这么跟皇帝说话?朱棣眼开眼睛,眼光如寒冰般射向十二月,道:“你说什么?” 十二月淡淡道:“你中我一剑,必死无疑,却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朱棣重重地哼道:“你倒颇为自负,你那一剑就能要了朕的性命?” 十二月目光闪动,道:“是!那剑本应该一剑毙命。可以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只是受了伤。” 朱棣冷笑道:“朕乃真命天子,生死在乎天意。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一剑就能取了朕的性命?” 十二月沉默半晌,道:“我思想良久,只有一个可能。” 朱棣喝道:“讲!” 十二月一字一字地说道:“冰丝蝉翼!” 他话一出口,阿狸心中一凛。朱棣却是呼吸急促起来。十二月静静地看着他,一语不发。阿狸心中的疑惑终于尘埃落定。原来这如烟就是翩翩,翩翩就是如烟!那件冰丝蝉翼她终究是给了他! 朱棣低声喝道:“出去!” 十二月转身便走,阿狸急忙跟着他出来。外面的刘江看到从帐中走出来的十二月,吃了一惊,伸手便拔出腰间佩刀向十二月砍去。阿狸惊叫一声,却见十二月不知何时已剑在手中,看也不看刘江,挥剑直击刘江的绣春刀,直听当啷一声响,刘江手中的绣春刀往斜倾去,双臂被震得发麻。刘江后退几步,一旁顿时涌上几名侍卫。阿狸忙叫住手。 这时马云从帐中走出来,大声道:“陛下口谕,不可阻拦他。” 众侍卫这才收手。刘江一挥手,众人让出一个通道出来。十二月看也不看他们,拉着阿狸往前走。 直到走出很远,阿狸才缓过劲来,她腿脚一软坐在地上,十二月停下脚步来,俯视着她。阿狸又一下子跳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叫道:“你的武功真的了不得,了不得!那刘江是锦衣卫首领,你竟然一下子就将他的刀给震开。这是什么功夫啊,太厉害了!” 十二月却不言语,阿狸喜不自禁,道:“这下我可捡到宝了。你的功夫这么了得,那我以后还怕哪个?慕容,扶风,哼,你们等着,以后有收拾你们的时候!还有老白,”她忙问道:“你能打过老白么?” 十二月看看她,眼中闪出一丝奇怪之色,却道:“不能!” 阿狸略微有些失望,却复又笑道:“没关系,你还小,继续努力,将来老白一定不是你的对手。”她欢喜之极,忽然又道:“对了默,默,”阿狸哈哈大笑,道:“这名字好听,默,你姓什么?” 十二月摇摇头道:“没有姓。”阿狸笑道:“就一个字也挺酷的。以后就叫你默了。默,以后你不用躲藏了,皇上赦免你的罪,你以后可以大大方方地跟着我出去了。” 十二月突然道:“他活不过十日了。” 阿狸一呆,道:“什么?”十二月冷冷道:“我那一剑他本应当场毙命,纵然他穿着冰丝蝉翼,也会身受重伤,方才我看了,他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阿狸如同坠入万丈深渊之中,顿时呼吸急促起来。原来——朱棣竟然真的逃不掉那个谶言!她想起朱高燨来,如果他知道他父亲只有十日在世会怎么办?悲痛欲绝?想起朱高燨会流泪,阿狸忽然心中痛苦万分,此时她方才意识到原来朱高燨竟然在她心中牢牢地占据下来,她见不得他有一丝难过。而这一切,就是面前这个人所造成的。阿狸不禁又惊又怒,想也不想,抬手一耳光打向十二月的脸,只听一声闷响,十二月没有躲避,结结实实地捱在了脸上。阿狸没有停手,反手又是一记。十二月既不开口,也不抵挡,任她连续抽打。 远处朱高燨与扶风走来,看到这一幕便停下站在那里。二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阿狸何以发如此大的火。 那阿狸打得手疼了,终于停下来,见十二月一语不发,默默站立,她禁不住蹲在地上,呜咽起来。一时四下寂寂,只有阿狸的哽咽之声时断时续。 十二月慢慢地俯下身来,扶阿狸起来。阿狸脚已有些麻木,不得不扶着他方才站立,却又是一个趔趄身子一软,十二月急忙弯腰,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那边朱高燨早已按捺不住,大步过来,一把推开十二月,将阿狸抱了起来,他扫了十二月一眼,就往阿狸的帐篷中走去。阿狸伏在他怀中,却没了往日那份狂热。她沉默着,直到帐篷门口,她挣扎着从朱高燨怀中下来,对他道:“对不起。”转身进帐内,泪如雨下。 朱高燨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扶风看着他,忍不住在背后轻声道:“殿下,你还要继续冷落她么?”朱高燨盯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扶风偷偷嘀咕道:“再这么冷落下去,人怕是没了。” 第三章天子驾崩 朱棣大军终于按着原定时期开拔,因为朱棣身体病着,行驶缓慢。阿狸自那日后便沉默起来,对谁都冷冷淡淡,只是每到晚上驻扎休息后,她便来到朱棣帐篷外,却也不进去,只是站在帐子后面,独自发呆。那个十二月也是奇怪,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她不动他亦不动,她走他也跟着走。如此几日,看得内侍马云也奇怪不己。 这日大军来到榆木川驻扎下来,当晚阿狸跟以前一样还悄悄来到朱棣帐篷后面站立,十二月一样地跟随。她看着帐篷中人来人往,忽然看到一人的面容不觉一怔,她认得那人正是胡濙,他何时来到这里?不禁心下窃喜,胡濙长年在外面寻找仙丹良药,且医术高明,或许能治好朱棣也未可知。他与张浩然亦多有来往,还有可能能带来些对症之药,如此想着心中忽然涌起些希望来。 过了许久,才看到胡濙出来,随着那些医生离去。阿狸正思量着要不要上前找胡濙问个究竟,忽然见朱棣扶着马云慢慢地走了过来,她急忙上前去,朱棣对着她微微一笑,道:“朕想走一走,你陪着吧。” 阿狸点头,便随着他往草原处走去,刘江等一众侍卫离着不远,警惕地巡视四下。一时来到片空旷之地,朱棣停下来,略喘了口气,道:“且在这里坐坐。” 时值寒冬,地上残雪未尽,马云怕地面寒冷,正迟疑间,十二月已解下外面衣裳,细细折了铺在雪地,然后看着朱棣。朱棣扫视一眼,便过来坐将下去。阿狸想了不想便在他身边席地坐下,朱棣摇头轻笑道:“这孩子,还是这般毛糙。” 阿狸嘻嘻一笑,道:“户外嘛,陛下就不要苛责于我了。” 朱棣抬头看看夜空,此时月朗星稀,时有冷风吹过。马云轻声道:“陛下可觉身子寒冷?”朱棣挥手令他退向一边,仰望长空,道:“许久没有象今日这般轻松了。今夜月亮倒显得分外明亮。” 阿狸深深吸了口气,道:“空气也格外好呢。”细看朱棣,神情喜悦,倒比前些时间精神许多。阿狸道:“陛下看起来很是气色很好。” 朱棣笑道:“今日胡濙来了,给朕带来良方,朕服了倒觉得身子轻了不少,便想出来转转看。” 阿狸点点头,暗想那张浩然的医术自然高明,又知道十二月刺朱棣一剑,如果说天下还有能医治朱棣之人,便应该是他了。他对朱棣心有愧疚,必会皆尽全力。这胡濙恰好此时出现,多半是张浩然所使。 由张浩然便想到张如烟,自那日知道朱棣身上穿有冰丝蝉翼,阿狸心中几经猜测,那如烟就是翩翩是肯定的,不过却是为何将与朱权婚配之时突然消失呢?如果是因为朱权晚了一天而失望离开,那么她与朱棣又是怎么个意思?听朱棣言语二人生前极尽缠绵,想来也是真心相爱,那么她对朱权呢,二人在蝴蝶谷的欢娱又为何来?她心中隐有不安,怕其中另有些不为人知的理由。 想是看破她的心思一般,朱棣忽然道:“那日提到冰丝蝉翼,你想必便知道了如烟与老十七的过往。” 阿狸吓了一跳,点点头,却又马上摇摇头,只不知如何开口。这个圈子水太深,她还是不蹚为好。 朱棣轻轻一笑,慢慢开口道:“如烟即是翩翩,翩翩即是如烟,那日在城外,当老十七看到如烟,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将他暴露无疑。从那时起,老十七便不是当日的宁王了。” 阿狸心里想,这多半是朱棣的计中计,利用如烟反而将宁王的朵颜三卫掌握手中,这个朱棣,心思不可估量。 朱棣又是一笑,道:“当日张浩然使的美人连环计,不止用在朕身上,还在老十七身上如法炮制,张浩然想得极好,让朕联合宁王与建文小儿相斗,等功成之时我兄弟二人如果因如烟反目,那么他便能从中猎取渔翁之利。只可惜他算准了一切,只是露算了如烟是个人,还是个女人。她不是貂婵,我兄弟自然也不是董卓吕布。朕知道了所有一切,便想着要了断这段孽缘,却发现为时已晚,朕心中已然有了她。”朱棣顿了下,想起当日与如烟的纠缠,慢慢继续道:“我看出来如烟也是痛苦万分,经常背地里落泪。有天晚上我喝得大醉,刚进房门便被刀架在脖子上,如烟终于拿起刀来对准了我。我早就猜到会有这样情景,只是对着她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我死了你能解脱,那么便动手吧。’如烟却是流下泪来,道:‘你都知道了?’我点点头。如烟哽咽道:‘你怎么不下手杀了我呢?’我摸摸她的秀发,慢慢道:‘我舍不得。’如烟顿时泪如雨水,回过手来便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我慌了,便用手去夺刀。”说着朱棣慢慢伸出左手来,虎口之处一道很深的疤痕,想来是当日留下的。 阿狸心中暗想,那如烟必是也爱上朱棣,却又承受不了折磨想自我了断,他们这种爱情有着太多仇恨,结不出什么果来。 朱棣继续道:“如烟当即将刀扔掉,抱着我痛哭。她对我说道:‘从些后,我便只是你的女人。’”朱棣嘴角微微上扬,微笑道:“她便真的只作我的女人,将过去一切统统抛却,跟着我不离不弃。在我登上皇位的时候,朕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最想跟我回到当初我们相遇的草原。朕便答应将来定然带着她来到草原,纵马奔驰。可是这却成了朕终生遗憾,朕终究是负了她,没有做到当初答应的事。”朱棣望着前面无边的旷野,眼中泛些光泽。 阿狸已然泪湿满面。 朱棣轻声道:“朕每次来到草原,便会想到初次见她的模样,那一日,她白衣青马,就如仙子一般,当风儿吹落她的面纱,她回眸冲我道:‘你看见了我的脸,就要娶了我。’那嫣然一笑,我便终生也再难忘掉。” 阿狸叹道:“她终究是喜欢你的,只为了你取下了面纱。”想那朱权终与她有缘无分,即便二人在蝴蝶谷缠绵几日,也是没有看到张如烟的面容。 朱棣道:“你以前唱过一支小曲,那个从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马背上,如玉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一线束浅笑让我心发烫……我听着甚是好听,你再唱与我听下吧。“ 阿狸便又想起了那老歌,恰如当时的情景,她点点头,轻轻哼道:你,从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马背上,如玉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一丝浅笑让我心发烫。你,头也不回的你,展开你一双翅膀,寻觅着方向,方向在前方,一生叹息将我一生变凉。你在那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看不见你的眼睛是否会藏着泪光。我没有那种力量,想忘也终不能忘。只等到漆黑夜晚梦一回那曾经心爱的姑娘…… 歌声在夜晚中清晰非常,朱棣听着,脸上溢出光芒,他的眼中,好像看到了那日的白衣青马、薄纱掩面。 过了许久,眼见夜色苍茫,马云轻声提醒。阿狸也恐朱棣时间久了再添新痛,便将朱棣搀扶起来。朱棣想是坐了久了,难以迈开脚步。这时十二月走到他身边,转过身来,以背对着朱棣,朱棣明白他要背负自己,也不推辞,便由他负起自己,往帐篷走去。 阿狸与十二月将朱棣送入帐篷,朱棣坐在床上,忽然对阿狸道:“你们的那个世界,到底在哪里呢?” 阿狸浑身一震!抬头看到朱棣微笑看着她。她一时不敢回应,喃喃道:“陛下——你?” 朱棣笑道:“我知道你来自另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轻轻地道:“文皇少长习兵,据幽燕形胜之地,乘建文孱弱,长驱内向,奄有四海。即位以后,躬行节俭,水旱朝告夕振,无有壅蔽。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师屡出,漠北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幅陨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听着他吟着这番话,阿狸只觉耳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她不禁道:“陛下,这是历史上对你的评价。你——”她忽地心中一动,道:“姚广孝都告诉你了?” 朱棣点了下头,道:“那日他临死之时,说与朕听了。” 阿狸想起以前拍朱棣马屁这时,盗用过其中的句子,不禁有些结巴,道:“你——你既然知道了,怎么还看着我拍你马屁,你——你——”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被捉来的老鼠,上蹿下跳的表演,而那只捉到她的老猫,却一直在暗处看着自己的狼狈不堪,她心中不禁有些气馁,下意识地瞪了朱棣一下——这只可恶的老猫! 朱棣笑道:“如果不知道你与姚广孝来自同一个地方,你以为朕会那么容易地让你跟在燨儿的身边么?”他停顿一下,又道:“燨儿就交给你了,少师说你们的缘份六百年前就定下了。他说的,朕相信。希望你以后能与燨儿白头终老。” 哪里是六百年前,分明是六百年后。阿狸不知道姚广孝具体跟朱棣讲些什么,也不敢再妄自胡说,只得点头。朱棣概叹道:“朕倒真希望能去你们的那个地方去看一看。”他神思飘忽,想是在浮想。 阿狸心里却道:”我们那里可是没有皇帝的,你到了那里作什么呢?对了,倒是可以去打仗,周边那些个小国够你收拾的。” 忽然朱棣眼光看向十二月,阿狸一个机灵,不知他又想作什么。朱棣却问道:“朕想看看这张黑巾之下的脸,你把脸露出来。” 阿狸想起十二月额上的刀疤,怕十二月难看,忙道:“陛下,上次锦衣卫逮到他的时候你不是看到过么?还是不要再看吧,免得——”她看年十二月,没往下说。 朱棣却道:“那晚太过黑暗,他又是满脸血污,朕倒真的没有看清他的面容。”他盯着十二月,道:“怎么,你刺朕一剑,却是连脸也不让朕记住么?” 十二月目光灼灼,顿了下走到朱棣身边,背对阿狸,慢慢抬起手来,揭下了黑巾。阿狸看不到那张脸,只见朱棣盯着默看了半晌,道:“很好!很好!你的脸实在不宜露在外面。” 十二月复将黑巾掩面,转身与阿狸一起离开,阿狸临出帐篷之时,回头看朱棣,却见朱棣脸上尽是震惊之色。 阿狸往帐篷中走,十二月在后面跟随,阿狸想起朱棣方才的诧异神情,便站下来盯着他。十二月也不言语,平静地看着她。这几日来,阿狸一直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阿狸慢慢伸出手,探向十二月脸上的黑巾。十二月眼睛闪了下,却没有抬手阻拦。 阿狸的手已然触到黑巾,却又放了下来,转身离去。十二月目中微有失望之色,停顿一下,复又跟上。 次日早上,朱棣宣朱高燨与张辅觐见。二人来到朱棣的床前,朱棣看到二人进来,便挣扎着坐起来,朱高燨上前去给他身后垫上靠枕。朱棣挥手令身边内侍都退下,帐中独留下朱高燨与张辅二人。 朱棣看看张辅道:“阿辅,你父与朕情同兄弟,当日亦是为救朕而死。朕视你作自己孩儿一般,自小也在身边长大。你父亲如果能看到你今日,亦当欣慰。” 张辅知道朱棣与其父张玉情义深厚,心中感动,道:“陛下待阿辅之情,便是我九泉的父母亦感激万分,阿辅更是心中铭记,永不敢忘。” 朱棣点点头,道:“你能征惯战,英勇无比,朝中武将莫不以你马首是瞻。今后我大明,还要你竭尽全力尽心扶持。” 张辅急忙躬身道:“陛下谬赞,阿辅愧不敢当,但教我有一口气,定当誓死追随陛下。” 朱棣喘息几下,突然道:“果真?如果朕驾崩,你可会与汉王联手造反?” 张辅大吃一惊!朱高燨也一愣,二人均没想到朱棣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张辅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叫道:“陛下!臣不敢!” 朱棣直起身子,喝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与高煦的密谋么?你们这些人,就等着朕死了,便要起来推翻太子,另立朝廷。你敢说,你的营中,没有高煦的细作时刻在等着朕的消息?” 张辅脸色惨白,往上叩首道:“陛下明鉴,张辅从不敢透露陛下任何消息,如有假话,叫张辅天打雷劈!” 朱棣审视着他,半晌沉声道:“张辅,你与高煦自幼一处长大,情谊比旁人深厚,高煦对你比自家亲兄弟还好,你心里也是这般待他。这些年高炽高煦二人太子之争,你义无反顾地站在高煦身边。为了他,你可以作出任何事来。便是他被贬乐安,你依然心系于他,初衷不改。这些年来,太子多番与你相交,你总是敬而远之,即使太孙救你性命,你虽然心存感激,但却不会为此背叛高煦。朕只担心,他日朕若西去,高煦一声呼唤,你便生死追随。如果有那一日,那么便是我大明的灾难,天下必然动乱,朕苦心创造的帝国,便会毁于一旦。” 张辅连连磕头,连呼陛下。朱高燨没想到朱棣今日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想来今日父亲是想逼张辅作个了断。 朱棣道:“朕今日便要你对着朕起誓,若朕驾崩,你当效忠太子,不许勾结汉王谋逆造反!如果有违誓言,你地下的父母也是死不瞑目!” 张辅满目悲怆,以头促地,额头已显红肿。朱高燨心中略有不忍。朱棣口气缓些一些,道:“阿辅,朕如此作,是在救你与高煦,并非要你作不仁不义之徒。你可明白?” 张辅不答。朱棣道:“高炽自立为太子以来,始终以忠孝闻名,且心思沉重,不是你们所想那般平庸,他今时今日之位,已然十分稳固,上有朝中众文臣拥戴,下有黎民百姓呼声,如果你与高煦联手造反,想学朕推翻建文小儿,便是打错了主意,高煦不是朕,太子不是建文,结果自然不是你们所能预料。如果兵败,高煦难以活命,你便成了助纣为孽的逆臣,你不是在帮高煦,反倒是害了他。但是你如果不与高煦联手,高煦势单力孤总会细细掂量,或许只安心做他的汉王也能安稳一生。所以,你是最关键之人,高煦的死活,便在你手上。” 张辅低头思量。朱棣冷冷道:“你以为你手握兵权,这五十万大军便能听你指挥么?错了,太孙殿下现在一直在朕身边。一旦朕死去,这数十万军马即刻便为他所有,听他指挥。你与高煦手中的几万人马便想与这数十万大军抗衡么?” 张辅额头冒出汗来,朱棣便又道:“朕不让你们造反,便是这个道理。你仔细想去,看要不要发这个誓言。”他看着张辅犹豫着,便喝道:“阿辅,难道你想让朕与你父亲共同打下的天下再次大乱么?” 张辅忙又叩首。朱棣道:“太子继位,应当是个好皇帝,你的才能,他必会重用于你,朕只希望你们能好好辅佐于他,共同守我大明江山。” 张辅心乱如麻,沉思许久方才慢慢举起手左,道:“张辅在这里发誓,誓死效忠太子,必不与汉王勾结作乱。如有违背,张辅必利刃穿心,便是地下的父母心也不安。”脑海中闪出朱高煦的脸,眼中却是落下大颗泪来。 朱棣松了口气,点头道:“阿辅,朕便在此重托与你,大明江山的安危便系于你的身上了,希望你能不负重托。” 张辅急忙叩首,朱棣让朱高燨扶他起身。朱棣看看二人,叹道:“朕是老了,想得多了。现在没有别人,朕在这里便嘱咐你们二人,将来高煦如果作出糊涂之事,你们总要尽力相劝,不教他们兄弟反目相互厮杀才是。” 二人含泪点头。朱棣略休息一下,又道:“燨儿,他日太子继位,你与高燧便将你们各自的亲卫军都交给太子,你们二人,只需作你们的亲王,平安度日即可。高燧不比高煦胆大,上次谋逆事件侥幸躲过,他以后总会更加谨慎,当不会再生出什么事来。至于你,”他看看朱高燨,道:“你有机会便回到你的封地吧,作个逍遥王爷对你是最好的结果。” 朱高燨应允,知道他是在安排后事,想是心知命不久矣,不禁心中大恸。 次日阿狸独自在帐中闷坐,阿青进来,悄悄道:“今天好生奇怪,皇上那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杨大人等文官觐见后,张将军等武将也去见皇上,都看着神色恍惚,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阿狸心中不安,忙带了阿青也去到朱棣大帐处,果然见来往人比平日多些。她偷了个空,看到马云,忙问皇上如何。那马云笑道:“今日陛下身子竟然硬朗许多,传令三日后继续回朝,这不,因为有些精神,马上就文武大臣来问询朝政。看来陛下想休息也没有空了。” 阿狸略略放心,回首来看到默也跟了来,便让阿青回帐篷,转身向旁边侍卫要了匹马,纵身上马,来到大军驻地之外。她方才勒马停下,那十二月也紧随着骑马赶到。 阿狸开口道:“今日便是第十日了,可是看着陛下却是无恙。” 十二月看了她一眼,却不说话。阿狸道:“有没有可能有一种药救了陛下?”她心中存着希望,如果他说可以,那么胡濙手中想必有带来这药。 十二月依然不语,阿狸心头火起,道:“你以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呀?我倒看看,如果今日皇上好好的,我便再赏你一顿耳光。”说着一挥马鞭,转身回营。 次日一早,阿狸便让阿青去打听情况,阿青去了便匆匆回来,道:“看样子跟昨天一样,没什么异样,那些官员还是来往不断。” 阿狸心中有些喜悦,这样说朱棣逃过一劫。心中又把十二月骂了一顿。却又见阿青神色有异,便道:“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阿青吞吞吐吐道:“路上碰到扶风,他说,说四殿下生病了。”阿狸一下子跳了起来,就要往外走,阿青忙拉住她道:“扶风说,说不要我告诉你。他说,说殿下不想见到你。” 阿狸呆了一下,这个扶风,如果朱高燨不想见她,他又何必告诉阿青朱高燨病了。阿狸一丝苦笑,这就是说朱高燨不想见她,可是扶风却希望她能去看他。用得着这么复杂么? 阿狸推开阿青,顾自来到朱高燨的帐篷之外,却见慕容秋风与扶风站在外面,一见到阿狸,扶风面有喜色,慕容秋风却是忙将阿狸拉到边,道:“你来看望四殿下?” 阿狸点头,慕容秋风面有忧色,半晌道:“你还是过几日再来吧,他现在染着风寒,别又过给了你,你也病了就麻烦了。”阿狸叹道:“他就是不想见我,对吧?你何必找这个借口?” 慕容秋风不再说话。阿狸转而道:“扶风,替我通传就说我要见他。”扶风答应一声,便进去。 慕容秋风嘴唇却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不一会儿扶风出来,没有方才的喜悦,满面尽是为难之色,轻声道:“殿下睡觉了。姑娘回头再来吧。” 阿狸没听他说完转身就走。如果他不想见她,她又何必非要见他呢。 下来几日,为着朱棣朱高燨的身体不适,又歇息三日,大军方才又开始行军。 满目的荒草沙地,看得久了视觉总有些疲劳。阿狸收回目光来,轻轻扯下马缰,都行驶半日了,马儿想是也累了,她看看前面行驶的大军,并没有停止歇息的意思,想来归心匆匆,都急着回家。她有些累了却也不想坐于车上,眼光扫向左侧朱高燨乘坐的马车,帘子一直放下并无什么动静,自那日阿狸被拒在门外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想来他的身子也不打紧,不然扶风与慕容的神色不会那么平静。阿狸心中苦笑,这场冷战她也不知道如何收拾了。又忽然看到前面朱棣御驾的大旗,也有几日没有见过这个皇帝了,白日行军,晚上还要处理政事,想来他也累得很。如此来看,那么这次北征便由此结束,他的生命应该终结在下一次北征,这次的榆木川不过是场虚惊,心中一动,勒住马儿。 后面的十二月跟了上来,阿狸看着他低声道:“那顿耳光先存着,待他日我一并结算。” 十二月目如寒星般一闪,忽然道:“今晚夜深到我帐中。”阿狸一怔,十二月的马儿已经向前,显然不愿与她并肩同行。 晚上驻扎下来,阿狸一切收拾妥当,偷偷与阿青说去找十二月,阿青便明白了在帐中照应。为不引人注目,她以斗篷罩头,匆匆溜到十二月的帐中. 十二月已在那里等着,看到她便站起身。 阿狸道:“找我何事?”十二月看着她,平静地道:“皇上应该已经死了。” 阿狸大怒,道:“这种话你也说得?”抬手就要打他,十二月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看着她不说话。 他神情极为冷静,阿狸心中开始惊恐起来,嘴里却否定道:“不可能,皇上的大帐还在那里,方才我去帐前看过,一切如常,没有异样。何来驾崩之说?”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来,难道看到的是假象?她身子有些发抖。 十二月冷冷地注视着她,忽然道:“我带你亲眼看去。”说着拉她出了帐篷,双目扫视四下,然后将手放在阿狸腰间,低声道:“抓紧了。”飞身跃起,几个起落已在数丈之外。 阿狸被他带着飞跃,心中害怕,忙闭了眼睛,紧紧抱住他的腰。过了片刻,感觉二人落在一处,她慢慢睁开眼,却是在帐篷顶上。远处看到些侍卫亲兵,马上意识到这个是朱棣的帐篷。 十二月示意她低下身来,他从怀里换出一把匕首,轻轻地在帐篷顶上划过,露出一道缝隙,他往里探头看了下,便带着阿狸跳了下来,帐中静悄悄的没有声息。朱棣的大帐阿狸来过,她急忙走到朱棣的床前,床上纱帐掩着,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却又缩了回来,几次之后,一咬牙掀起来,床上空无一人。十二月从后面拍拍她,她跟着他转到床的后面,赫然看到一俱锡制大棺隐于角落之中,阿狸登时呆立当地,心思大乱! 十二月看看她,轻轻推开棺材一角,看看里面,然后看向阿狸。阿狸脚步发软,不禁抓住十二月,她慢慢往棺中瞧去,可不是朱棣么?只见他躺于棺中,双目合拢,脸色已然灰白,显然已去世多时。阿狸登时身子软了下去,十二月一把扶了她。阿狸泪如雨下,这个皇帝终究还是死去了。 十二月道:“如果没有猜测,他已死去七八日了。” 阿狸望着朱棣,心中五味翻腾,皇帝死去多日,军中却一切如常,并无半分消息,看来是有人刻意隐瞒,秘不发丧。那么会是谁呢?一个人终究做不成这些,定是一伙人,朱瞻基必是其一,那么朱高燨呢?蓦然想到他那日病倒,想来是因为朱棣驾崩的原因。只有那个打击能让他一病不起。而她却还在误会他,这几天他定然心力交瘁伤心之极。阿狸顿时心痛如割,为自己的任性羞愧。 十二月忽然抬起头来,道:“有人来了。”随手将棺材合拢,四下望去,见一角落堆些杂物,便拉着阿狸躲于后面,示意阿狸不要作声。 这时候阿狸才听到一阵脚步声,心想这个十二月果然耳力异于常人。透过杂物的缝隙,只见两个进入帐子,一人大声道:“见过皇爷爷。”正是朱瞻基。 阿狸一怔朱棣已经死了,这个朱瞻基还叩见什么?随即意识到他不过是在作样子给外面的人听。果然见他并未真正行礼,只是口中发声。跟着来的人亦道:“臣杨荣叩见陛下。”却是杨荣。 阿狸暗自点头,原来便是他们做的这出戏。只听杨荣道:“海涛已去了八日,不知现在到哪里了。真希望太子能早日得到消息,作出应对之策。” 却听朱瞻基道:“按时间推算,如果他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还有五日便可到达北京,杨大人放心,只要父王得知消息,便会与杨士奇等诸位大人商议如何处理,咱们这里只需忍耐些日子。” 杨荣点头道:“皇上驾崩的消息不能拖得太久,幸好现在天气寒冷,皇上尸身尚能保存,即便如此也是越快越好。万一消息走漏,被汉王知道,他必会作出些举动,我们恐功亏一篑。” 朱瞻基道:“这是自然,在汉王得知消息之前,我们大军必要进入北京。再过数日便到了长城,那时便能收到父王的消息。” 杨荣却小声道:“殿下筹谋自是不错,不过那个张辅,殿下信得过么?当日皇上驾崩之事就应该连他一同瞒过,殿下只说无妨,还请他过来一同商议秘不发丧之事。臣只担心,他万一将消息传与汉王就糟糕了。“ 朱瞻基轻轻一笑,道:“这个杨大人多虑了。张辅为人精明,且日日与皇上来往,如果他两日不见圣驾,怕就会起疑,那时便是想拦也拦不住。既然如此,干脆以实情告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必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与咱们一同合作,咱们岂不是多了几分必胜的把握?放心,他不会与汉王传递什么消息。” 杨荣心中疑虑道:“臣总是担心于他。”朱瞻基微微一笑,显是心中有数的样子。 两人又到朱棣的锡棺前略站了站,忽见一人走了进来,阿狸瞧去却是马云,只见他与朱瞻基杨荣相视点头,马云大声道:“殿下,时间不早了,陛下要安歇了,请二位也回去吧。” 阿狸便意识到这个马云必也是朱瞻基一伙。眼见二人慢慢地出了帐子,又在帐外故意大声寒喧几句,方才离去。 阿狸目睹方才一幕,暗自点头,太子集团的实力现在真是渗透得无处不在。再想朱瞻基所作所为,真是运筹帷幄,策划无隙,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现在的他已颇有君主之势,转而又想到朱棣,一代大帝就这样无声无自的陨落,不禁恻然。她低低道:“回吧。” 十二月便拉着她跃上帐篷,阿狸突然道:“带我去四殿下那里。”十二月怔了下,却也没有言语,四下观察一翻,带着她几个起落,来到朱高燨的帐篷顶上。他如法炮制,用匕道将帐篷划开,两人跳了进去。 阿狸轻轻来到朱高燨的床前,掀起帐子。朱高燨正处于沉睡之中,却是眉头微锁,脸色苍白。阿狸已有多日没有好好看过他,此时看去,只觉朱高燨容颜消瘦,憔悴许多。阿狸心中难过,忍不住伏在床边,呜咽起来。 朱高燨本来睡得不安稳,隐约察觉身边有人,睁开眼来瞧见仿佛是阿狸,泪眼迷离,抽抽答答。 见朱高燨睁开眼来,阿狸哭道:“你还好吧?” 朱高燨一怔,坐起身道:“真的是你?你怎么进来了?”却只见阿狸脸上挂满泪珠,心中一软,伸手将她拉入怀内,阿狸便在他胸前啼哭不止。 朱高燨抚摸着她,轻声道:“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蓦地看到一旁站立的十二月,不禁变色,喝道:“你怎么在这里?” 十二月不语。阿狸忙道:“是他带我进来的。”看到朱高燨面色不悦,阿狸道:“你总不见我,我只能让他带我偷偷进来,我只想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好。”想着他承受着丧父之痛,却又无从诉说,阿狸不禁心疼。她伸手来摸摸他的脸,低声道:“我心里实在是想你。” 朱高燨闻言忍不住抱紧她,阿狸感到有些吃痛,不禁轻声呼了下,却忽觉身子一松,朱高燨已经放开了她,道:“太晚了,你回去歇息吧。” 阿狸犹为不舍,正想再拉他的手,却听朱高燨道:“扶风!”阿狸心中一怔。 那扶风便也应声进来,看到阿狸与十二月吃了一惊。朱高燨冷冷道:“送他们出去。” 阿狸实在不明白朱高燨为何态度突变,却看着他冰冷的脸,一时竟不知所措。 扶风忙上前,道:“你们先回去吧,殿下身子还没有好。明日都要赶路,大家早些歇息吧。” 阿狸泪如雨下,双眼模糊起来。十二月看到这里,上前来拉住她便向外走,阿狸脚步踉跄被拖出帐篷,里面却传来阵阵咳嗽之声。 扶风对着阿狸面有难色,道:“殿下、殿下也有难处,望你能体谅于他。” 十二月看看阿狸,拉着她转身就走。阿狸边走边哭,十二月便将她带到无人处,道:“这里没人,你想哭就哭吧。” 阿狸看着他,哀哀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刺杀皇上?他与你有多大的冤仇啊?” 十二月向来寡言少语,阿狸问他这句话也没想着他能回答,便也恨恨地看着他。哪知十二月忽然道:“当日我与三月来北漠刺探消息,见到皇上,我知道主上与他之间有许多仇恨,便想要去杀了他,替主上报仇。可是却被他们捉住了,这皇上没有杀我,又放我走。我便与三月回了何欢岛,我以为杀了皇上主上会高兴,谁知道主上听到这个消息,竟然勃然大怒。” 阿狸听得呆了,点头道:“他怎么能不大怒呢?他的本事大过你多少?他若想杀皇上早就杀了,何苦要等着你出手呢?你还是太嫩了些。” 十二月听着不语。阿狸看着他长叹一口气,眼泪又流了出来,十二月也不再说话,守在一边。阿狸直哭得累了,心情平复一些,才由十二月送回帐篷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阿狸过得很是难受,她神思恍惚,骑在马上心神不定,有几次差点掉下来,都是十二月在一边照应着。后来阿狸实在支撑不住,便也坐于马车之内。朱高燨一直也没再见她,阿青时不时的传递朱高燨的消息给她,阿狸知道他身子慢慢好转了,也放下心来。对于他对自己的冷淡,阿狸不怪他,想他刚刚失去父亲,且这个消息还必须隐瞒众人。他心中自是凄苦,非常人想象。如此想着便也暗自嘱咐扶风悉心照顾朱高燨。 如此又走了十余日,大军进入长城以内,这日方驻扎下来,阿狸正在帐篷之时,阿青冲了进来,劈头就道:“姐姐,皇上驾崩了!” 阿狸一怔,看到阿青神色慌张,语气甚急,便问道:“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阿青道:“方才从中军大帐传来的,是太孙殿下亲自诏告,言道皇上已于十天前驾崩,为稳定军心,所以入关后才告之天下。现在那里乱成一片,各位大臣都在那里痛哭。”她说得甚快,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 阿狸侧耳细听,果然听到外面哭声一片。她心里暗想,既然朱瞻基发布朱棣去世的消息,那么就是北京已然全盘部署完毕了,这个时候即使朱高煦知道了,怕也是回天无力。她如此猜想着,脸上并未表现出特别吃惊的样子。 阿青便狐疑起来,问道:“姐姐看着一点也不吃惊,难道你早就知道了么?” 阿狸苦笑一声,道:“你觉得有谁能告诉我么?”可不是,秘不发丧的消息可没人告诉过她,就连朱高燨,也没对她说过半个字。 阿青想想她与朱高燨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见面不说话,朱高燨又一直病着,不可能告诉她这个消息,那么别人更没有可能告诉她了,想来她也是刚刚知道,便恨恨道:“皇上驾崩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居然敢秘不发丧!胆子也太大了!” 阿狸叹了口气,道:“太孙殿下不是说了为稳定军心么,事出有因罢了。” 阿青道:“什么稳定军心,就是找个借口而已,把人骗得团团转,却又在背地里打什么鬼主意。” 阿青神色颇为愤恨,阿狸奇道:“这关你什么事,你值得气成这样?” 阿青意识到失态,忙强笑道:“自然不关我什么,我倒多嘴了。” 第四章新皇登基 皇太孙朱瞻基宣布皇上驾崩,他接掌大军,始命发丧,几十万大军皆换上素服,护着朱棣的棺椁一路哭声,向北京行去。那太子朱高炽已在郊外等候,见过朱棣的棺椁便嚎啕大哭,几欲晕死,众大臣几经相劝,方才扶着棺椁进入北京,将朱棣尸身放至仁智殿,加殓纳棺,举丧如仪。随后朱高炽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洪熙,立太子妃张氏为皇后,册立朱瞻基为皇太子,命其镇守南京。 如此一番大动,皇宫中自然终日忙作一团。阿狸自回来后便被紫萱接入芳华苑,为着她与朱高燨并未正式成亲,是以并不按楚王妃之仪对待。当宫中各自忙碌的时候,阿狸倒成了闲人。朱高燨自入宫后便再也没见过一面,阿狸一方面替他担心,另一方面也开解自己尽快面对现实。 现实就是芳华苑里的侍女越来越少,就连紫萱两日后也以教习宫女为名被召到别处当差,随她离去的还有几名宫女,偌大的芳华苑最后竟然只剩下两个粗使打扫的年长宫女。阿狸知道这是现任张皇后的主意,心中也不以为意,暗想且随她去,本来她就不待见自己,当日碍于朱棣的宠爱,她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如今她主掌后宫,自然不会对她有好脸色。这些都在阿狸的意料之中,为着朱高燨她只能暂时忍耐,每日与阿青闭门芳华苑,倒也清静。只是阿青近日有些怪异,时不时的发呆走神,阿狸心里也是满腹心事,便也懒得理她。 这天晚上两人方吃过晚饭,阿狸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冬日里天黑得早,她也不想老早就钻进被窝里去。忽闻到一阵隐隐的花香,她心中一喜,忙向墙角奔去,果然看到那几株梅花已悄悄绽放了。昨天看时还是花骨朵,今日便都开放了。她连忙呼叫阿青。过了半晌,方见阿青走了过来。阿狸指着梅花道:“快看梅花开了。” 阿青扫了一眼,哦了一声,似是没有多大兴趣。 阿狸却是异常欢喜,道:“你去准备个瓶子,待我将梅花折下插起来,给我们房间也添些喜气。” 阿青轻叹道:“喜气,现在哪里会有什么喜事。”阿狸嗔道:“这花开了不就算是喜事么?你怎地一点情趣也不懂?快去!” 阿青怏怏转身去房间找花瓶。阿狸仔细地挑选一枝来折下,回到房间内,阿青已取了瓶子来,阿狸将那枝梅花插进去,左右看看,喜道:“不错,不错,这样房中倒有些生气了。”又想到枝节处修理下会好看些,便道:“把剪刀给我。”却不听动静,转眼看去,只见阿青呆呆地看着窗外,似乎没有听到她说话。 阿狸道:“你发什么呆呢?”自己找出剪刀来,又道:“我知道现在日子过得很是无聊,可是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自己越要活得开心才是,就象这梅花,越是严寒越是开出花来。”随手剪下一节小枯枝。 阿青忽然道:“姐姐,今日我出去取东西的时候,听到几个侍卫在那里说话,我拾着听了几句,他们讲先皇驾崩,汉王回京服丧,却被现在的皇上拒之城外,说先皇方逝朝纲未稳,各路亲王无旨不得进城。汉王无奈只得驻在城外,日日派人向皇上请旨。现在都二十多日了,却依然没有个结果。” 阿狸一怔,道:“有这种事情?”心中想道:“这个朱高炽为什么不让朱高煦来祭拜朱棣?难道怕他带兵进城造反?不可能的,现在北京城中朱高炽也是手握重兵,怎么会怕他呢?”便道:“先皇去世,汉王理应前来守丧,皇上这么拦着怕是说不过去吧?” 阿青点头道:“就是这个理。那些侍卫也纷纷议论着说皇上不让汉王来守丧实在是有违人伦。汉王此次回京也只带了几千兵马,却被皇上拒之门外。侍卫们说怕汉王一怒之下会起兵造反就不好了。” 阿狸皱眉道:“汉王倒不至于那么糊涂,去作这等事情。只是皇上不让亲王来祭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呢?”想那朱高炽心思慎密,实在猜不出他想作些什么。便道:“这些事情随他去吧,也不是你我可以操心的。” 阿青只得嗯了一声,服侍阿狸洗漱。 当晚阿狸在床上左翻右翻地也想不出来为何朱高炽不让朱高煦进城来,她翻了半日正欲进入梦乡之时,听得窗棂上几下啄声,她忙下了床,来到窗边,轻声道:“是谁?” 却没有听到回声。阿青的房间离着她稍远一些,这时叫她怕是来不及,她大着胆子将窗子开启一条缝隙,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院子中,月光下看着清楚,只见那人身材颀长,黑巾遮面,正是十二月默。 阿狸心中大喜,自从进入皇宫后便没再见过他,此时看到他急忙开门出去,奔到他身边,道:“默,怎么是你?”语气激动,像是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 十二月双目明亮,望着她不语,忽然揽住她的腰,身子跃起,阿狸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被他带到了房顶之上。两人在房顶上站稳,十二月道:“这里安全些。” 阿狸点点头,又问道:“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我都一个月没有见到过你,总是在想你是不是回何欢岛了?你们主上没有再为难你吧?” 十二月没有回答,却解下身上外衣来与阿狸披上,阿狸才意识到自己出来的匆忙,身上衣裳单薄。她笑了一下,顺势用外衣给自己裹好,又连连追问。十二月方道:“我没有回岛,一直在这里。”阿狸奇道:“那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呢?” 十二月不答。阿狸知道他素来寡言少语,却也不怪他不理自己,倒是此时突然与他相见,心中充满快乐,毕竟这么久了,还是第一个人来看她。阿狸便也不与他十分计较,叽叽咕咕地说着些不相干的话,什么昨天看过一只松鼠,前几日有只野猫吓了她一跳,柳树眼要吐绿芽了……十二月只是听着,没有一点回应,阿狸也不理会,只要有人倾听就可以了。 如此过了许久,她说得也累了,回头看看十二月,却是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阿狸笑道:“听乏了么?” 十二月摇头,突然开口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阿狸一怔,离开这里?那么又能去哪里呢?她的家在另一个时空,这个世界无论哪里对她来说她都是一个匆匆过客,既然如此,去哪里不是都一样么?而且,这里还有个人牵挂着她。她的目光忍不住向吉祥阁方向望望,却是心中叹息一下。 十二月突然拉住她的手,道:“我带你走,你可愿意?” 阿狸苦笑一声,正想开口,只见十二月神色一变,接着便听得远处几声轻轻的呼啸划过,这啸声仿佛以前听过。她未及细想,十二月突然已带着她飞下房檐,将她送到门口,道:“进房间去,不要出来!”转身复又跃上房去,倏地消失不见。 阿狸只得怏怏地进房间,却忽地记着当日在草原十二月的帐篷里时,有次也听到类似的啸声。难道当日草原的飞贼也来到了皇宫不成?如此想着却是许久不见十二月回来,正当她点头打瞌睡之时,听得窗棂轻啄之声,她跳了起来,开窗去,果然是十二月立在那里,看到她便道:“你在这里。” 阿狸笑道:“我一直在这里啊。” 十二月神情似乎放松下来。阿狸却心中一动,蓦地想起那次在草原他的帐篷里,十二月叮嘱她不要动,可是她最后放心不下去到朱棣的帐中。正当她与朱棣说话之时,十二月突然闯了进来。她当时心中便有狐疑这个十二月怎么如此胆大,竟然直闯入皇上大帐。原来,他回帐篷不见她才去找她的啊,便是如今日一般,他回来后看她还在这里,才放下心来。阿狸心中感动,不禁道:“默,原来你是不放心我啊。” 十二月沉默不语,阿狸探出身子来,在他肩膀上环抱了一下,轻声道:“谢谢你!” 十二月身子一僵,忽然往后退了下,阿狸半个身子悬空,差点从窗子上掉落,他马上上前又抱住了她。阿狸噗嗤一笑,道:“你小小年纪却如此迂腐。”站起身来,一拉他的手,道:“你带我在皇宫中飞一圈好么?我想看看各处。” 十二月略一停顿,随即便依言带着她跃上房去。阿狸便如腾云驾雾一般,闭着眼睛随着十二月在空中起跃。正害怕间,十二月却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看去,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她正站在吉祥阁的上面。原来十二月读懂了她的心。她默默地往下边望去,院中却是不见人影,北边厢房里有灯光亮着,还能看到人影晃动。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阿锦或阿绣在做着活计,听阿青讲过她二人早就由苏州回到北京,她此番回宫却是一直没有见到过二人。目光转动看向朱高燨的房间已经熄了灯,一片漆黑,想来是已然休息了。现在他怎么样了呢?身子好了么?如此伫立良久,觉得身上有些凉了,便轻声道:“走吧。” 十二月默默地携她一高一低地跳跃在房顶上,这次她没有闭眼睛,待看到坤宁宫的时候,她心中一动,指了下那里,十二月便将她带到了坤宁宫的上面。想来夜已深了,坤宁宫亦是静悄悄,不见人影走动。正思量着回去时,却见皇后寝殿那里有些动静,几个人簇拥着一人往殿里去,阿狸已看出那人身形肥胖,正是皇上朱高炽了,又见张皇后出得门来相迎,将他迎进房里。 阿狸忽然想知道这二人相处之情,便给十二月递个眼色,往寝殿方向一指。十二月会意,四下望望,挑了个没人之处,跳了下来,恰巧寝殿后面窗子下几株梅竹正旺,便带着她轻轻走过去,躲于梅树下面。十二月又慢慢将窗子开了一条缝隙,这时候便听到了朱高炽夫妻的声音,想是夜深的原故,阿狸倒听得有些清晰。 只听张皇后道:“陛下先进了这碗红枣粥吧,今日又忙碌到这个时刻,自登基以来便日日如此,便是朝政再要紧,身子也保重,太医也说过多次要注意调养。” 听到碗勺相碰之声,想是朱高炽在喝着粥。阿狸心道这个皇帝倒也勤劳,还算是个尽职之人。只听朱高炽道:“朕初登大宝,实在太多事情急于处理,偏这时候舞阳等地又发生饥荒,今日朕便令杨士奇拟诏蠲免那些地区的赋税,方才便是在商议具体事谊,所以才晚了些。” 张皇后又道:“陛下心系天下,以民为本,真是万民之福。” 朱高炽忽然道:“阿基已经去了南京,朕总想着将都城牵回南京,今日提出来后,倒是许多大臣相应,这样也好,阿基先在那里作好准备,等一切事情就位,便将都城迁了回去,当日高祖皇帝定都南京总是不错的。我们还是回到那里安稳些。” 阿狸心道幸好这个皇帝在位时间不长,不然的话,怕没有今日的北京城了。只听张皇后道:“这几日陛下忙得也没时间处理汉王的事情吧?听说他在城外闹得很是不堪,指着城头大骂守城士兵。现在已困他多日了,陛下是否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么?” 阿狸心中一震,忙仔细听去。只听朱高炽淡淡道:“随他折腾去,再拒绝几日,总要煞煞他的戾气,好让他知道现在朕是天子。” 张皇后道:“话是这么讲,只是他这么一直闹着,总是让人心烦。虽说城外我们驻扎数十万大军,京城亦有三支亲卫军倒不怕他造反,只是传将出去,怕大臣宗室背后议论,不让亲王服丧于礼上说不过去。” 朱高炽轻笑了一声,道:“皇后只管放心,现在这些人多属墙头草之***明得很,分得清楚哪些可以作,哪些不可以作。刚开始时还有替汉王说话,朕只是装作没听到,这些日子便没有再替他说话的人了。这便是做天子与做太子的区别。那些大臣,文官一直站在朕这边,如今看去,昔日那些武将如今连替汉王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了。可怜二弟啊,往日与他们称兄道弟,真正用得到的时候却都退到一边。” 张皇后道:“那个张辅呢?还一直病着没有上朝么?” 阿狸心想原来这个张辅生病了,怪不得呢,别人纵然不说,他是一定要站在朱高煦身边的。 只听朱高炽道:“可就是这个让人发愁。张辅一直病着,朕也着太医仔细瞧了,竟然真是病症缠身,整个人都变了形了。想来是先皇待他甚厚,这一离世,竟然让他深受打击。太医说只能先将养着,看看情况再说。” 张皇后道:“如果真是为着先皇之故也罢了,怕只怕其中另有隐情。他若能真正为陛下所用,倒不失为一员良将,臣妾只担心他心在曹营,心却在汉。” 那朱高炽沉吟了一下,道:“听马云说,当日父皇过世之前,私下召见张辅,又逼迫张辅发誓不与汉王勾结,誓死效忠于朕。那张辅深明大义,纵然心中百般不愿,但心里自然知道孰轻孰重。他既在父皇跟前立誓,想来不会违背誓言。” 阿狸一惊,这个朱棣还对张辅来了这么一手!可不是让张辅为难死么?怪不得就生病了! 又听朱高炽道:“待过两日我便召汉王入宫来为先皇守孝,到时摆上一顿家宴,请上张辅,到时便看看那张辅到底选谁。如果他站在朕这边倒罢了,但如果他还是执迷不悟,那么朕倒要思量一下,要不要再留下他了。” 阿狸心里一阵恐慌,这个朱高炽难道起了害死张辅的心么?只听张皇后道:“陛下打算让汉王进城来?”朱高炽道:“看他没有劲头再闹了,便许他来先皇灵前一拜。” 阿狸心道这个皇帝心思也太过算计了。又听朱高炽道:“倒忘了问你,那个丁氏,自从回来后一直没有过问于她,她现在如何呢,还在芳华苑里?” 阿狸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忽然说到她身上了? 听张皇后道:“一直在芳华苑里。这事情倒有些叫人作难。按说是先帝作主许配给四弟,现在先帝驾崩总要守孝三载,倒是也无法给他二人完婚,只不知道那个丁氏能否守得过这三年时间,她的性子极野,怕难耐得住寂寞。” 朱高炽道:“耐不耐得住也得守。总不能为了他们坏了规矩。我知道你心里不喜这个丁氏,也不用跟她计较。” 张皇后笑道:“我跟她计较得上么?只是听些闲话,有些担心罢了。前几日听说她任性娇狂,四弟不胜其烦,开始不喜起来,已经冷落多日了。” 朱高炽亦笑道:“有这个说法?这个四弟,当日他死活要娶这女子,今日却又不喜起来。” 张皇后道:“我看四弟也是一时被她迷惑了,现在看清了她本性,自然不会喜欢。依我看呢,四弟还是要再选几个妃子。听说那个江浙巡抚虞谦,以前在杭州做过知府的,他家有个女儿性情柔顺,知书达礼,好像与四弟有过几面之缘,一直对四弟念念不忘,我倒觉得这是门好亲事。” 阿狸心中大怒,这个婆娘真是太管闲事了,不喜欢她便罢了,还想着给朱高燨再找个老婆,真真可!心中便把张皇后从头骂到尾。 又听朱高炽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看着办理即可。就是四弟那里问仔细了,也要他心里愿意才好。” 阿狸心道阿燨才不愿意呢。只听张皇后道:“就是这个叫人不好捉摸呢。前儿个我试着问过四弟,他似乎对这个事情没什么兴趣,只是淡淡地说以后再议。” 朱高炽道:“现在是服丧期间,他自然不会答应。还是等以后再慢慢提吧。” 张皇后却是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古怪,果然听朱高炽奇道:“皇后笑为哪般?” 张皇后笑道:“我心中略有些好奇,按说四弟二十多岁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何以他竟对男女之事不甚理会呢?早时先皇亦曾赐与他几个女子,只是未见他喜欢过哪个。宫中曾有些传言说他不喜欢女人呢。” 阿狸心道放屁! 只听朱高炽道:“四弟自幼体弱,太医也说要多养着,是以不宜过早娶亲。何以宫中竟有此传言?竟是胡说了,他对那丁氏不是喜欢得很么?” 张皇后不以为然道:“现在不是又放在一边不理会了?先时我也不理会,只是近日有些困惑,你看他天天与那个慕容家的公子形影不离,那慕容家的人你也知道的,个个俊秀风雅,你说四弟不会动了龙阳之兴吧?” 阿狸不明白什么是龙阳之兴,便低声问十二月道:“龙阳之兴是什么意思?”十二月眼中却现出几分复杂之色,阿狸猜测道:“就是喜欢男人对吧?”十二月点下头。阿狸轻轻呸了下。 只听朱高炽道:“此等之事不可空穴来风,皇后戏言了。”语气中有些不悦。 却听张皇后道:“戏言也罢了,最怕他们像汉王与张辅那样就不好了。外面疯言疯语的传了多年,汉王与张辅之间关系不明,后来先皇不是将两人分开在两地了么,这些年两人相距远了,风声才淡了些,四弟与这个慕容家的人啊,最好也分开些的好。毕竟是皇室之家,这名声也最重要。” 阿狸心中大奇,果然这个朱高煦与张辅之间关系微妙么?那么苏樱说的话是为朱高煦掩饰么?又听张皇后劝朱高炽要慕容秋风离开朱高燨,便怪这个女人多事。 只听朱高炽道:“慕容家在武林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又为朕效力多年,岂能为这些个事情便远了他们?况且以后还要用到慕容百里两家,断不能因小误大。这些事情,本是可有可无之谈,皇后听到了只管压下去才是,如何能以讹传讹呢?息事宁人方为上策。”听起来已经颇有些不耐了。 张皇后忙道:“这个臣妾知道了,以后便照陛下之意处理。” 正在此时,听到外面有人轻声道:“回禀陛下,瑶华宫来人说,郭贵妃娘身体有些不好,请陛下过去。”这个郭贵妃是朱高炽最为宠爱的妃子,在皇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先时她作太子嫔的时候,阿狸也曾见过她,妖妖娆娆,朱高炽登基后便册封她为贵妃。 只听张皇后道:“可传太医了么?” 来人回复道:“已有太医在那里,只是贵妃娘娘直嚷着要见陛下,宫人们只得来请。” 这时便听到朱高炽道:“如此朕便过去瞧一瞧。皇后先行歇息吧。” 听得一阵行动之声出去,过了一会儿,便听得外面有人进来,只听张皇后道:“方才来通传的人是谁?” 听一人答道:“是侍女阿慧,她今日刚好在门口当值。”阿狸听得回答的是张皇后身边的芳姑。 只听张皇后咬牙道:“吩咐了把她打发出去做粗使吧,没一点眉高眼低的。” 芳姑忙道:“今晚当值的本是别人,临时有病才让这个阿慧来顶替一下,谁知却是这般不懂规矩,娘娘息怒,明日一早便把她打发到别处去。” 阿狸心道想是那个张贵妃请走了皇上,这皇后便心中有气,找小侍女来撒气。只听张皇后又道:“瑶华宫那个人今日请陛下去,又不知想要为她的儿子求些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她费尽心思,眼见她儿子已被封亲王,她难道还不知足么?” 只听芳姑道:“皇后陛下不用为她置气,我们太子殿下是先皇指定的,将来铁定会继承皇位,郭贵妃便是再作营计,她的皇子也越不过咱们太子去,作个亲王已经很不错了。” 原来这个皇后担心郭贵妃的儿子夺了朱瞻基的太子之位啊。阿狸不禁摇头,这个皇后,几十年来随着朱高炽担惊受怕,只怕朱高炽丢了太子之位,现在好不容易朱高炽作了皇帝,下来却又担心别的皇子抢了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她这一生,活得可真是不安啊。 只听张皇后道:“着人好好叮着瑶华宫,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即刻回报。” 那个芳姑急忙答应了。接下来便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便又见过窗子一暗,想是里面吹熄了灯。阿狸眼见她们安歇了,便轻轻扯下十二月,十二月拉着她弯腰走过游廊,见无人时跃上房去,将她送到芳华苑才罢。 次日阿狸起得晚了些,不过也没有人来约束,倒也睡到自然醒。她刚刚洗漱完毕,忽听得外面叩门之声,心中倒是一怔,这个地方平素是没人过来的,这会是谁呢?莫非是朱高燨,她心中一阵激动,隔窗望去,却见阿青带着慕容秋风走进来。失望之余,不过能看见个亲人,阿狸心中也是欢喜。 她忙迎了出去,道:“怎地是你过来了?” 慕容秋风笑道:“怎么,不愿意见到我啊。” 阿狸白他一眼,二人进屋去坐下,阿青急忙倒茶,道:“我们这里不比别处,没什么好茶,公子就将就些用罢。” 慕容接过茶水,笑道:“说得哪里话!便是你能将就,你姐姐岂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低头看去,茶杯里的茶叶却很是粗大,看上去便知不是什么好茶,他转眼来四下打量,却见四下里简陋十分,便道:“这些日子大家都忙乱,没有顾得上你。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阿狸眼圈一热,忙强笑道:“便是你看到的,终日衣食无忧也是不差的。”瞪了阿青一眼,道:“茶叶不好有什么打紧,左右不过是解渴罢了。”对着慕容秋风嘿嘿一笑,道:“能把粗茶喝出高雅的情调,方才是热爱生活之人。我还凑合,你也凑合着喝吧。” 阿狸不想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样子,是以对着慕容秋风故作轻松。慕容秋风心中有些难过,却也装出洒脱的样子道:“是啊,跟你比,我就是个俗人罢了。”就着茶杯喝下一口来,道:“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阿狸笑道:“想说你自然就说了,何需我问来?” 慕容秋风嘻嘻一笑,正色道:“这些日子以来新皇登基,废除以往许多旧制,实行开明政策,广施恩泽,体贴民情,鼓励百官直言上谏,更是蠲免各种税赋,致力农耕,如今朝廷内外,竟是焕然一新的面貌。如果照此下去,那么天下百姓便可安居乐业了。” 阿狸想起姚广孝曾经说过的话,点头道:“这个自然,这个皇帝还是尽职的。”忽然想起什么,道:“那个杨溥放出来了吧?”当年杨溥为保朱高炽太子之位,被朱棣关入大牢,一直没有释放出来。 慕容秋风道:“陛下登基次日便释放出来了,并将其召入内阁之中,再加上杨士奇、杨荣,现今内阁成员中便有三位姓杨的。皇上对他们三位很是倚重,倒不枉三位当年力保陛下之情。” 阿狸又道:“当日先帝以酷刑处罚的那些大臣,就是方孝孺铁铉等人的后人,现陛下可也曾赦免了?” 慕容秋风面露惊讶之色,道:“昨日下午陛下方才颁下旨意来,赦免那些罪臣家属,并分给他们土地,令其安家乐业。不过,这些你怎么就知道了?你哪里来的消息?” 阿狸嘿嘿一笑,道:“你忘了我是谁?我是只狐仙嘛,什么事情掐指一算就知道了。”不理慕容秋风的白眼,顾自道:“这下流苏便不用躲藏了,她们姐妹也能自由行走了。”又道:“汉王怎么样了呢?” 慕容秋风道:“你既然料事如神,当然知道汉王已在北京城外驻扎数日了,苦于无旨不得进城,他只能在外面着急罢了。”说着看看阿青,道:“你来往于宫中,自然能听到这些消息了。” 阿青摇头道:“现在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也不敢多出去,既使去取个东西,也是匆匆忙忙的,哪里还敢去打探什么消息去?偶尔拾着听几句倒也是有的。” 慕容秋风点头道:“如此甚好,此时宫里宫外都是乱纷纷的,少沾惹些事情为妙。” 阿狸想起昨晚听到朱高炽与张皇后的对话,便问道:“皇上不让汉王进京,却是所为何来?他皇帝也做得了,再不让兄弟来祭拜先皇,倒真是说不过去。” 慕容秋风道:“这便是帝王权术吧。谁也捉摸不清皇上心思,对外只说新皇登基为稳天下,所有亲王一律不许擅自离开封地,私下来看,左不过因为汉王是个极难处理的刺头,倘若到时说些胡话,倒引起没必要的麻烦来。四殿下私下讲,皇上心里很是明白,知道如何来化解,现在不过是在煞煞汉王的气性,再过不了两日,便会召他进宫来。” 阿狸听到四殿下三字,心中一动,慕容秋风也意识到什么,忙道:“陛下让四殿下与夏元吉大人一起处理户部一些琐事,终日里也是忙得很,怕他也没有时间来瞧你吧?” 阿狸意味深长地看看他,口中却道:“我问你一件事,当日在蒙古先皇驾崩后秘不发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情了?” 慕容秋风怔了下,笑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我说我不知道,你会相信么?” 阿狸道:“四殿下如果知道,你自然会知道。”慕容秋风笑道:“这事情四殿下却是没有对我明说,我也是猜测出来的。那晚四殿下一直在皇上帐篷之中没有出来,且后来又见太孙殿下、杨荣大人等亦匆匆入帐,我与扶风便猜测有些不妙,再待快天明之时,却只见四殿下晕倒被人送了出来,我与扶风跟着照顾四殿下,别的事情自然顾不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的。怎么,”他笑道:“你今日突然相问,难道你当日早就知道了么?” 阿狸轻轻哼了一声,道:“你们偷偷摸摸搞的那些事儿,只有有心机的人才知道。我一个傻不拉几的弱女子,哪里知道这些?” 慕容秋风忙笑道:“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反倒担惊受怕。我倒情愿不知道的好。”阿狸故意问道:“那么英国公张辅也知道么?他在军中举足轻重,这个消息必然瞒不过他的。” 慕容秋风点头道:“想来也是知道,他也自知责任重大,一路上必是吃了不少苦,所以一回京城便病倒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好。”摇头又道:“看不出来他一介武夫,病起来却这么难以痊愈。” 阿狸笑道:“焉知不会是心病呢?”想起张皇后说张辅与朱高煦关系非同一般,如果真的这么说来,那么张辅当然是盼着朱高煦作皇帝,二人中间有什么勾结也未可知。 阿青忽然道:“想来是他心中有愧。” 阿狸不解道:“这怎么说?”阿青冷冷道:“他素日与汉王亲如兄弟,得知皇上殡天此等大事却连汉王也瞒下,可不是心中有鬼么?”阿狸便道:“这你可是胡乱说话了。你也知道那是大事,是秘不发丧,既然是秘,他怎么能作得了主告诉他人呢?” 慕容秋风却道:“阿青说得不错,再怎么秘,也不能瞒着自己最亲近的人。” 阿狸冷冷道:“你不是连我也瞒着么?我何曾怪过你?”慕容秋风愣了下,狡黠道:“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么?”看看阿青,却笑道:“不过这事情英国公要告诉给汉王作什么呢?让汉王有时间来密谋些什么么?” 阿青笑道:“能密谋些什么呢?公子就会说笑。” 慕容秋风一笑,悠然道:“既然不能密谋些什么,那么还是不知道的好。” 三日后,朱高炽下旨,令汉王进宫拜谒先皇。朱高煦得旨后便将数千人马扔在城外,只带着枚青王斌匆匆进入皇宫,等来到仁智殿外,远远地看到朱棣的灵柩,便已是满面泪痕,近前去扑通跪下,爬到棺椁前抚棺大哭,声嘶气短。一旁守灵的朱高燧朱高燨兄弟二人也被触动心思,禁不住陪着也痛哭一番。 过了许久,朱高煦才止住哭声,早有内侍送上毛巾来给他擦脸。这里朱高燧朱高燨才向他问候。朱高煦点点头,问道:“四弟,你一直随着父皇在身边,父皇是怎么去世的,你与我说说。” 朱高燨便将自己陪伴朱棣的情况简单述说一下,道:“父皇身体久病不愈,行至榆木川时便一病不起,虽然太医极尽所能,却也不能救父皇回还。”说着又涌出泪来。 朱高煦再次痛哭流涕,那里朱高燧也跟着伤心。一时兄弟三人在朱棣灵前再次叩拜上香,内侍请三人在一边的偏厅内休息。三人分别落座,有侍女送上些素食上来。朱高煦一早便进宫来并未用过饮食,此时便由朱高燧朱高燨陪着他稍微进些食物。 方才拿起筷子来,便见一人奔了过来,白衣素服身形挺拔。三人看去,却是英国公张辅。张辅来到厅内,看见三人便拜下去,朱高燨离得最近,忙上前去搀扶起他,道:“张大哥不在家中养病,却跑来这里做什么?” 朱高煦来到张辅面前,见他形削影瘦,脸色苍白,心中一阵难过,道:“你怎么病了呢?” 张辅看他半晌,道:“殿下,张辅对不起殿下。”已是语声嘶哑。朱棣驾崩,朱瞻基与众人定下秘不发丧之约,明着说是为稳定军心,实则是防止汉王作乱。张辅因为朱棣死前逼他起誓,他心中充满矛盾,多年以来他一直希望朱高煦能作上皇帝,并且他们也在为着这个目标努力,却怎么也没料到朱棣临死前会来这么一招,他无奈之下立誓御前,便知道从此以后就要对不起朱高煦。是以朱棣之死,他也只好隐忍不发。终是心中煎熬,在回到北京的那日,便一病不起,朱高炽登基后,对他颇为倚重,虽然他一直称病未曾上朝,却天天令宫中太医前去为他治病,又许他手握兵权,掌管北京的中军都督府。张辅见朱高炽对他极尽拉拢,感念之余,愈发对朱高煦心中有愧,今日听闻朱高煦进宫,便不顾身子虚弱,急忙进得宫来相见。 朱高煦上前来扶住他,微笑道:“阿辅,你我之间还要说什么对不起对的起的话么?”张辅道:“殿下,我……”欲言又止,苦于无法开口。朱高煦制止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 张辅叹了口气,道:“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你待我之情,今生是无法还了,只好等待来世再作报答。以后就当没我这么个人罢了。” 朱高煦心中一惊,却又见张辅神情萧索,便猜测其中定有隐情。却又苦于四下里必有朱高炽的眼线,也不便多问。只好安慰道:“活着一日,你我便是一日的好兄弟。怎么能说当没你这个人呢?不管什么事都抛开去,便是天塌下来,我先第一个顶上去!” 张辅心中难过,忍不住低声道:“宫中险地,你为何还要独身前来?” 当日朱高煦来京之时,部下都极力阻止,怕朱高炽会暗中对他下手,朱高煦却无论如何也要去祭奠朱棣,是以只带少数人马奔赴京城,又被挡于城外数日,今日闻得可以入城来,他也只带枚青王斌二人进宫里,只是到了仁智殿外,只许他一人进去,枚青王斌只得在外等候。朱高煦便也只身来到了殿中。此时见张辅关心之情,朱高煦微笑道:“千军万马中我亦曾走过单骑,岂怕这个皇宫么?你放心,他不敢拿我怎么着。”看看远处朱棣的棺椁,道:“他要作个仁义的皇帝,又怎么当着父皇的灵柩来杀我呢?” 张辅看看旁边的朱高燨朱高燧,轻声道:“殿下,不可。”朱高煦知他心中忧虑,便笑道:“三弟四弟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去皇帝面前告我。”张辅知他素性狂妄,以往朱棣纵容着尚可,今日却是换了皇帝,况且与他素来不睦,再这样下去,怕他以后会吃亏,心里便很是担忧。 朱高燨冷眼看着,却是一语不发。自从北征回来后,张辅一直称病不朝,其中固然是有朱高煦之故,但却多是因为朱棣的遗命导致。张辅与朱高煦情份之深外人难以揣测,即使当初朱瞻基以传国玉玺救了张辅一命,张辅心中对朱瞻基也怀有感激之情,朱高炽又一直待张辅如同上宾,但在张辅心里,还是以朱高煦为重。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朱棣的临终一击最终将他踢向朱高炽父子之侧,只是他下来要如何对待朱高煦却是很头痛的事情,将来要想作到忠义两全,怕是不能够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小长随走了进来,大声道:“皇上陛下口谕,请汉王听旨。” 三人均是一怔。朱高煦心中大怒,道:“这厮欺人太甚,多日阻我拜祭父皇,我还未找他讨要说法,他又来传什么话?现在我方在父皇灵前叩了头,他又想作什么?”张辅闻言色变道:“殿下不可说此大逆不道之言,快快跪下听旨。”朱高燨亦忙低声道:“二哥,此时大哥乃是天子,你不可乱了礼数。” 那名小长随又高声道:“请汉王听旨。” 朱高煦气哼哼道:“听旨,听谁的旨?皇帝我还没有见过,就要听旨么?” 在场之人莫不吃惊。那小长随亦是睁大双眼,看看朱高煦,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后面有人清咳一声,大声道:“皇上陛下驾到!” 正是内侍马云。他急步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正是朱高炽。众人一见,急忙齐齐跪下,口称陛下。却唯有朱高煦,冷冷地看着朱高炽进来在堂前站定,一言不发。 朱高炽看看众人,挥手道:“都起来吧。”转向朱高煦,微笑道:“二弟说得不错,朕登基后,你却是从未见过朕,方才让人传旨后便觉不妥,怕二弟有所误会,是以朕随后来到这里,果然让朕猜到,二弟不会轻易接旨。” 朱高煦道:“大哥说的极是,小弟来到宫中,只为祭拜父皇,现在父皇灵前,大哥有什么教训弟弟们的,只管说来。” 他此言一出,令人倒吸一口冷气。朱高燧朱高燨心中埋怨他胆子太大,直呼大哥却不以君臣之礼参拜。张辅更是紧张,怕朱高炽一怒之下做出对他不利之举。 出乎众人意料,朱高炽却只是淡淡一笑,顾自出了偏厅,来到大殿朱棣灵前,倒身俯地。朱高煦朱高燧朱高燨三兄弟也随在其后进了殿中,齐齐跪下。张辅也急忙在后面跪下。 只听朱高炽道:“不肖子高炽给父皇叩头。高炽自幼愚钝,深恐难当大任,父皇却不嫌弃,一直谆谆教导,且留重臣扶持于我,只望高炽能爱护兄弟,守住基业。父皇之命,高炽不敢违背,自登基起便兢兢业业治理朝政,对兄弟亦亲爱有加,高炽只盼父皇在天之灵,保佑我兄弟和睦,大明江山万代有人。”说罢以头触地,三次方罢。 朱高煦心中冷笑,很是不屑朱高炽的作秀,道:“大哥方才的话是父皇的遗命么?”朱高炽点头道:“正是。当日张辅亦在场,二弟如果不信问他便知端的。” 不待朱高煦开口,他后边的张辅便道:“汉王殿下,陛下所言极是,当日先皇确实如此吩咐。”他偷偷拉了下朱高煦的衣袖,低声道:“不可意气用事。” 朱高炽身子本来甚是肥胖,跪在地上很是吃不消,他忽然觉得胸中难受,脸色红涨起来。旁边马云急忙上前来扶,朱高炽借助于马云才站起来。后面一个小长随马上送上一只茶碗来,马云接着送与朱高炽,道:“陛下,快些将药服下罢。”朱高炽接过来慢慢喝了下去。 朱高煦见朱高炽脸色不好,又听到马云之言,心中疑惑宫中消息言道新皇药不离身,似有恶疾缠身,现在看来好似不假。 那朱高炽慢慢平复下来,道:“三位弟弟,在父皇灵前,这些话都是大哥的肺腑之言,大哥自知资质不佳,只望三位弟弟能鼎力襄助,我们兄弟一心,共同守护祖上留下的家业。” 朱高燧朱高燨忙道:“臣弟遵旨。” 朱高炽转而对朱煦道;“二弟,你可愿意?” 朱高煦正想硬了脖子来抗争,张辅在后面双手却死命拉住他胳膊,哀求道:“阿煦不可!”听得一声阿煦,回首又见张辅满目戚色,他的心一下子软下来,长叹一声,只得亦双膝着地,道:“臣弟遵旨。” 朱高燧朱高燨心中一轻,张辅亦是长吐出一口气来。朱高炽微微一笑,道:“众位兄弟平身。”转过身去,道:“汉王在此守灵七日,余者散去。七日后,朕在沁芳殿内设家宴,请诸位兄弟前来一叙。”带着随从离殿而去。 朱高燧朱高燨便与朱高煦言语片刻,纷纷道别自去。张辅亦低声叮嘱几句,又恐被人盯住,只得离去。这里便剩下朱高煦独自跪于殿前,替朱棣守灵。 宫中消息自然传得快,朱高煦守灵七日之事便由阿青传与阿狸知道。阿狸听了点头道:“原该如此。” 阿青道:“你说皇上留汉王在宫中七日,会不会暗中对汉王下手呢?”阿狸摇头道:“不会。皇上哪有那么傻,他要作个好皇帝,自然不会作这蠢事。汉王也是吃准了皇上不会这么作才来的。不然他才不会冒险进宫。” 阿青又疑道:“皇上又说七日后赐宴,你说他会不会来个鸿门宴?” 阿狸敲了下她的头,道:“你脑子里怎么净是皇上要杀汉王的念头?告诉你了皇上不会的不会的!”阿青被她狠狠敲了一下,不禁呼痛,揉揉头道:“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还这么肯定。” 阿狸心想我当然知道了,那朱高煦现在死不了嘛,却懒得理阿青。 这晚阿狸正要入睡之时,听得窗棂上几声轻响,心中大喜,心想正想见十二月可巧他就来了。便打开门来,只见一黑衣人背着他立在院中,那颀长身材可不是十二月么?阿狸上前去,从后面轻声道:“我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阿狸猛然吃了一惊,此人虽然一袭黑衣,却是没有黑巾遮面,只见此人修眉朗目,气宇不凡,看着倒有些熟悉,忽地记起他是幽冥十二少里的三月。 却见那三月轻轻一笑,靠近她身子,道:“你说你正想着我么?” 见他这一笑,阿狸马上警惕地退后一步道:“你是三月?你来这里作什么?” 那三月嘻嘻笑道:“你说想我,我便来找你了。”身形微动便到了阿狸身边,阿狸还没意识过来,已被他一把抓住拉到身前,阿狸大惊,忙呼唤道:“来人!阿青阿青!”一边挣扎着要踢他,却是哪里能碰到他半分。 三月笑道:“你便是喊破喉咙也没有用。你那些侍女听不到的。”阿狸心中一惊道:“你对她们做了什么?”三月笑道:“还能做什么,不就是给她们房间内吹了一些香么?这样她们能好好睡一觉,我们么,也能好好聊聊天。” 说着用手在阿狸下巴上摸了一把,阿狸呸了下,转过脸去躲避,心中暗想芳华苑地处偏僻,阿青又被下了药,她呼救怕是没有人能听到,正想着时三月又在她脸上摸了一把,阿狸大怒,骂道:“混蛋!”抬手冲着他脸就是一巴掌,三月却是又拿住她的手,道:“小娘子却是这般泼辣。” 骤觉一阵风声袭来,三月避之已然不及,便随手抓住阿狸来挡,来人显然顾忌阿狸及时收招,三月趁势滑出几步外,阿狸只觉身子一转,已被来人拉到身边,她看去,大喜道:“默!” 十二月左手将阿狸拉于身后,右手长剑指着三月,眼露寒光。 三月却是微微一笑,道:“你终于肯见我了。如果不是这样,你总不会现身。”眼眸流转望着阿狸,道:“你就是为了她不愿意回岛上么?” 十二月冷冷道:“你若再敢碰她一下,别怪我手中剑不认得你。”收剑入鞘内,对阿狸道:“你回屋内去。” 阿狸听十二月让她回房间,便转身离开,临走时又看看三月,三月冲她咧嘴一笑,道:“小娘子后会有期。” 阿狸啐他一下,离开二人。进房间内便急忙爬在窗前,继续注视着他们。只见三月对着十二月说些什么,十二月只是不说话,三月开始还面有笑容,后来便变了脸色,最后更是怒气冲冲。十二月自始至终眼睛也没抬一下,只是摇头。三月显然失望之极,看看阿狸的房间,阿狸猛然碰到他的眼光,吓了一跳,怕他会突然闯进来,却见三月点了点头,突然一声长啸,纵身跃上树去,几个跳跃已然不见踪影。 阿狸见状急忙出了屋子,奔到十二月身边道:“默!” 十二月抬头来看着她,道:“没事了,你去睡吧。”说着就要转身离去。阿狸急忙拉住他,不安道:“默,万一那个人再回来怎么办?阿青也被他给迷晕了。我又打不过他,万一他再来了,我要怎么办呢?” 知道现在这个院里只有她一个人清醒,阿狸心中胆怯,她才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想想也害怕。她不禁露出可怜巴巴之色。 十二月道:“他不会再来了。”阿狸只是拉紧他衣袖,十二月心中不忍,便道:“那你想要如何?” 阿狸道:“你便在这里陪着我,等天明了你再走,好吧?”那个时候阿青她们应该也会醒来。 十二月点点头,阿狸大喜,忙道:“既然这样,你带我上房顶上看星星好么?反正也是睡不着了。” 十二月便携着她纵身上了房顶,二人坐在顶上。阿狸在旁边细细打量着十二月。十二月怔道:“你作什么?” 阿狸道:“默,方才那个人是三月?”十二月点点头,阿狸道:“他与你说些什么呢?是叫你回何欢岛么?”十二月不语。阿狸幽幽道:“想他定是叫你回去。你在这里也是很孤单,应该要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可是,可是,如果你走了,我就更没个能说话的人了。所以,所以你先不要回去了,好么?”想着现在朱高燨慕容秋风他们忙着什么也不理她,她每日被关在这个宫里无人问津,心中不禁难过,眼睛有些湿润。 十二月眼光一闪,点点头。阿狸大喜,道:“你答应了啊,谢谢你啊。我知道自己有些自私,不该这般要求于你。不过你答应了我心中很是欢喜呢。”她歪着头道:“默,我觉得你就像我弟弟一样可爱。” 十二月一怔,转脸看向别处。阿狸忽道:“对了,默,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脸,方才差点将那个三月认作于你。你就不能去了黑巾,让我知道你的样子?” 十二月低头不语。阿狸继续道:“你想啊,万一方才那个家伙也学你蒙了脸面,也这般不作声,我岂不将他认作你了?”十二月依然没什么反应。阿狸试探着伸出手探向他脸庞,快要碰触到的时候十二月突然抓住她的手,目光闪烁,道:“你真的想看我的脸?” 阿狸略一迟疑,心想他遮掩面容必定是有难言之隐,我何必去强人所难呢?便缩回手,戏笑道:“算了算了,还是不看了,万一你生得太帅我又要犯花痴了,那样你就惨了。” 十二月似乎有些失望,却问道:“什么是犯花痴?” 阿狸道:“就是看到太美的东西就忍不住喜欢了。你也知道我名花有主了嘛,万一喜欢上你了岂不让人说我劈腿?”忙又解释道:“劈腿就是同时喜欢两个人,花心的意思。”见十二月神情微有暗淡,顿觉自己玩笑似乎是过头了,他明明脸上有刀疤,自己却说什么太帅太美,不是伤他自尊么?忙道:“你不要多心啊!其实这男孩子嘛,不要长得太美了,那样显得太娘不够阳刚,男人就要有男人味道,就像你,脸上有些刀疤就充满了男人魅力。在我们那里有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你这类男生呢。”想想以前那些古惑仔,不是好多人喜欢嘛,阿狸自圆其说,转念又想到朱高燨却又过于白净了些,温润如玉般模样。 十二月淡淡一笑,却不接腔。阿狸望望星空,繁星点点,便问道:“默,你知道哪颗是牛郎织女星么?”十二月便举起手来指给她看。阿狸看看那两颗星道:“你相信牛郎织女的故事么?”十二月不语,阿狸便顾自言语,十二月倒是个很好的听众,也不打岔,任她胡说八道。 慢慢地阿狸困了,不知不觉间靠着十二月睡了过去。十二月轻轻解下斗篷来,搭在阿狸身上。蓦地耳边传来一丝微响,他举目望去,只见前方有人影掠过,消失在屋檐之间。十二月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阿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却是躺在床上,难道十二月昨夜将她送进房间了么?她心中疑惑,又见窗外已是日上三竿。正思想间,阿青敲门进来。阿狸便道:“阿青,昨晚你睡得可好?” 阿青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也不知为什么,昨日竟然睡得很沉,今日又醒得迟了。姐姐莫怪,下回我一定早些起来。”阿狸见她无恙暗自放心,笑道:“只管睡去,左右我们也是闲来无事。” 第五章沁芳家宴 这一日一早起来,阿狸与阿青二人梳洗了用过饭,阿青忙着收拾,阿狸自去院子里看那梅花,忽然想起来御花园里梅林一定开得正好。想想现在都忙着朱棣的丧事,那些宫人定不会去欣赏,却真真辜负了那片好景,一时有些心痒难耐,便对阿青说去园中走走,开门看看四下无人,便悄悄走了出来。 为避开见人,阿狸走了条小径,从角落的小门进入了御花园内,还未到梅林,便闻到阵阵香气。她深深吸了一口,心情大悦。 梅林中各色梅花开得正好,俏立枝头,煞是喜人。阿狸禁不住摘了几枝来,却远远地看到些人影来往,她便欲避开,想起湖畔凉亭边有几株罕见的绿梅此时也应开放,那里人迹稀少,况且这一大早的更不会有人。想着她便轻快得走向湖边,不一时就到了凉亭,远远地就看见那几株绿梅临水而立,姿态婀娜。正想转过去时,却忽听身后有人嘻嘻一笑,她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只见一个侍卫立于身后,细看去,却是三月的模样。阿狸一惊,这家伙怎么又作了宫中侍卫的装束来?她环顾四下却是无人,心中有些慌张,嘴里却道:“你是幽冥十二少,却为何扮作宫中侍卫来唬我?” 三月笑道:“不是这样,如何能在白天见到小娘子呢?” 阿狸呸道:“你见我作什么?默说了你如果敢再碰我一下,他必饶不了你。” 三月听她这般说,眼中闪过几分气恼,却转瞬即逝,依然笑道:“那么我便不碰你一下。” 阿狸忙道:“说话算数啊,你不许跟着我。”说着转身就想逃跑,却不想身后有棵颇大的梅树,她一头撞了上去,登时痛得她捂住额头连声呼痛。 三月哈哈大笑,阿狸气不过来,抄起手中的梅枝就冲他脑袋打去,口中叫道:“叫你笑!叫你笑!”三月急忙闪开,笑道:“你自己撞到了,怪我作什么?又来打我?真是泼辣!也不知道十二喜欢你什么。” 阿狸一怔,又听他说自己泼辣,心中更加来气,叫道:“我泼辣我的,关你什么事?”举起梅枝来又要打。三月顺势抓住梅枝,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再不住手,小心掉水里面去。” 话音未了,阿狸正好一脚踏空,左脚一下子踏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又喷到脸上,此时寒冬,水珠冰冷,她登时便打了个激灵。三月又是哈哈大笑,道:“我可是提醒过你的啊。” 幸好此处水不深,刚刚没过脚脖,阿狸急忙提脚出来,那只鞋子却落入水里,顺势往下面飘去。阿狸急了,冲三月道:“就知道笑,快帮我把鞋子捞上来!” 三月笑着来到水边,捡了个树枝来将鞋子拨了上来,拿在手中晃了几下,道:“好精致的绣鞋!”递与阿狸。 阿狸接过来,鞋子已然全湿,就连脚上的袜子也是如此。此时寒风一吹,更觉寒冷。她胡乱套上鞋子,随口道:“你是十二少中的三月吧?” 那人嘻嘻笑道:“我是三月。听十二说以前在乐安时候你救助过我们,在这里先谢谢了。” 总算没有忘记姑奶奶的救命之恩!阿狸点头道:“原来是老三。”三月奇道:“我很老么?叫我老三?”阿狸没好气道:“难不成我要叫你小三么?”三月忙道:“你还是叫我三月吧。” 阿狸扑哧一笑,还有点自知之明。她打量一下三月,道:“听说默是十二少中最小的,不过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今年有二十了么?” 三月一挺胸道:“前年就二十了。”阿狸笑道:“你看着面嫩些。可惜不知默长得什么样子,他应该看起来老成一些。”她想到他脸上的刀疤。 三月反应很是奇怪,道:“老成?为什么?” 阿狸叹口气道:“他应该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些。真是可怜,小小年纪便出来打打杀杀,不过——”她扫视下三月面容,道:“你脸上倒没留下伤痕。不是说默武功最高么,怎么搞得满脸刀疤?或者是哪个天杀的在他小时候伤他的?真是可怜,害得他天天要以黑巾遮面。” 三月失声道:“你说十二满面刀疤?你见过他的脸么?” 阿狸见他反应剧烈,担心道:“你没有见过吗?难道不是刀疤?那是什么伤的?烧伤?” 三月忽地笑了,半晌方道:“就算是刀疤吧。十二身上脸上都是疤痕,这个我一直知道的。十二从来不让人看,怕吓到人家。估计也是怕你吓到,所以才没有让你看他的脸。”脸上漾出一丝莫名笑意,又道:“所以嘛,他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待,我才想着要他回岛上去。” 阿狸正要说话,却忽听得远处一阵脚步声,三月忙冲她作了禁声的手势,四下看看,看着旁边的假山,便指指那里,阿狸领会,二人忙躲进假山里面。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阿狸也听到两个人的声音,却是耳熟,细一分辨,仿佛是马云与海涛。心想那海涛不是随朱瞻基去南京了么,怎么又出现在宫里呢? 只听那海涛笑着道:“马公公,一大早的就劳烦你老人家过来。实在是太子殿下吩咐的急些,小的也没办法,只好求助于马公公的。” 那马云也笑道:“小猴子,算日子太子殿下如今应该刚到南京吧,你现在拿着太子来说事,别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却打着太子的幌子来办。” 海涛忙道:“这我哪敢啊,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马公公。”马云道:“说吧,太子殿下有何吩咐?”海涛却压低声音,道:“我当日与太子殿下出京之时,不是在城门外遇到汉王了么?”马云忙道:“那时汉王殿下确实是在城外请旨入宫。怎么,他们二位这一相遇,争执了么?这两位当日先皇在世之时都是惹不起的主,怕是谁也不相让吧?” 海涛笑道:“那是以前,小时候太子与汉王老是针锋相对,后来太子殿下就总是避着汉王了。这次也不例外,老远看到汉王怒火冲天的,太子也不想惹麻烦,是以只是派人前去招呼了下,自己却是带着我们顾自先行离开了。” 马云闻言笑道:“这样最好,当日先皇为着二位殿下头痛不已,说哪个也舍不得。今日新皇登基,他心慈面软,估计也拿着他们没有办法,一个兄弟一个儿子,你说他偏心哪一个?还是太子殿下肚量大些啊,不照面最好。那汉王心中有事,想来也不会与太子计较。” 海涛道:“可不是么?汉王倒也没有理会,让来人也问太子好,就这么过去了。不过,我们走出几日后,太子殿下便让我回宫来办些事情,其余的还好说,只这件事情我很是难办,只好请马公公帮忙了。” 马云笑道:“但请太子殿下吩咐,老奴一定照办。” 海涛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说了些什么,阿狸却是听不清楚,只见马云听完后连声叫着不可不可。阿狸狐疑这海涛叫马云做什么事情,马云有如此大的反应。她苦于自己听不清楚,气得直抓身边的石头。 身边三月看着她轻轻一笑,凑她耳边道:“我可是能听到他们说什么。你想不想知道?”阿狸喜得忙点头。三月却是一扬下巴,洋洋得意的不睬她。阿狸撇撇嘴,正想开口却又听外面海涛说道:“马公公,太子殿下说了此事唯有找马公公来帮,如果马公公为难了呢,自己找太子殿下说去,小的只是将消息带与公公罢了。” 阿狸心想:“这海涛跟着朱瞻基官腔倒是见长,什么事情只说太子说的如何如何,这岂不是逼着马云作决定么?如果不作就是与太子为敌,想当日在北漠时马云便与朱瞻基是一伙了,自当为着朱瞻基鞍前马后,此时什么事情却是令他为难呢?”回眸见三月了然于胸的样子甚是生气,禁不住抬脚狠狠踢了他一下。三月在洞中却也不敢乱动,只得生生受了这脚,冲着阿狸呲牙咧嘴。 却听外面马云半天没动静,阿狸正着急时候只听马云叹了口气,道:“皇上陛下吩咐明日晚上沁芳殿内家宴,到时汉王赵王楚王殿下都会参加。明日此时还在这个时候你把东西拿来给我吧。” 海涛喜道:“如此多谢马公公。事情一旦成功,太子殿下定然记在心中。”马云却道:“事情没有办成且莫说谢。只要太子殿下不责怪老奴办事不力就好。” 二人说着便渐渐离开。 阿狸与三月侧耳倾听再无人声,方才从洞中出来。阿狸开口便道:“方才他们低声说的是什么话,你讲给我听听。” 三月嘻嘻道:“我听到的干嘛要讲与你听?你想知道就要拿条件来换。”阿狸白他一眼,道:“你要多少钱?”三月道:“要什么钱啊?我有那么俗么?”阿狸哼道:“除了钱我想不出你要什么。” 三月道:“你只需让十二月随我回岛,我便告诉你他们说的是什么。”阿狸笑道:“这个我可管不住,十二月想走便走,岂是我说了算的?”心中却想:“此时却不能让默离开,等过了这阵子默如果想走了便随他去,只是此人缠着默也甚讨厌。” 三月道:“只要你说一句话,十二便会随我离开。” 阿狸心想:“不如暂时答应于他,到时只要默自己不走,便怪不到我头上。”便道:“我只能对他说他可以走,但是走不走的要他自己决定。” 三月扫她一眼,笑道:“只要你开口让十二走便可。这样咱们说定了,你让十二走,我便告诉你那二人说的什么话。”阿狸点点头。 三月道:“方才那个被叫作小猴子的内侍说,汉王入宫祭拜先皇,到时必定会有家宴,各位亲王定当赴宴。让那个什么马公公想个法子,给汉王的酒里面放些东西,趁乱结果了汉王,最好假借赵王之手,来个一箭双雕。如果事成,太子定会对那个马公公多加赏赐。”想来三月不认得海涛马云,不过他说的阿狸倒也听明白了。 阿狸心中倒是吃了一惊,这个朱瞻基存了杀死汉王的心思,这还罢了,怎么还想连带赵王一起处死?这心思倒是歹毒的很,阿狸心下惴惴不安起来,朱瞻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心?他既然可以杀汉王赵王,那么会不会也想除掉楚王呢?她一时头上冒出冷汗来,不禁摇头道:“不行,不可以!” 三月看到,取笑道:“怎么,那个汉王是你的情人么?不舍得他死?” 阿狸啐道:“呸!什么情人情人难听死了。”三月一摊双手道:“你是未来楚王妃,那汉王也是一堆妃嫔赢妾,你们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到一起,你又舍不得他死,你们不是情人是什么?” 阿狸双目一翻,吐出一个字道:“滚!” 三月哈哈大笑,转身道:“本来还想帮你救你情人来着,你既然让我滚我只好滚了,就让他死去吧。天下最毒妇人心啊,说得一点不错。” 阿狸闻言心中一动,忙唤道:“你且等等!” 三月停下微笑道:“怎么,心软了?想让我救他?” 阿狸道:“我却不信你有什么法子救他?”三月笑道:“救人自然比不得我杀人,不过我说能救,便一定能救。”阿狸道:“先别吹牛。他们说的应该是在酒中下毒,你有本事解毒么?” 三月道:“解毒的本事倒没有,不过偷东西的本事倒有,偷人的本事最为厉害,你要不要试试?”贼兮兮地看着阿狸。 阿狸笑道:“你偷汉王出来有什么用?难道将他偷出来便不用喝酒了么?” 三月呸道:“你的情人我才不偷。要那个大男人作什么?”阿狸道:“那你还说偷人?”三月道:“我说偷你啊。”阿狸白眼道:“偷我作什么?偷我回去给你作姑奶奶么?” 三月忽然拍下自己的脑袋道:“我怎么没有想起来把你偷走呢?这样十二不是就跟着我走了么?”连呼蠢笨。 阿狸喝道:“快好好想法子,不然我让十二一辈子回不了何欢岛!” 三月忙道:“不是说了么,我明日将他们二人私下收授的东西给偷出来,没有了那东西汉王自然就死不了,这样不就得了?” 阿狸想想也是,忙道:“最好把东西调包下,换成没有毒的,汉王喝下去也没有大碍,这样不会引起人注意。” 三月点头道:“好说,给他换些腹痛的药就行,反正也要有些反应吧,不然那个马公公岂不是要受过?汉王腹泄几日也让马公公有个交待吧。” 阿狸笑道:“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吧。”又想起往事,道:“其实当日在乐安时,那汉王也曾救过你与十二月,你今日这般就权当报他当日救命之恩吧。” 三月不解,道:“什么意思?十二只说当日我们被你所救的。怎么又跟汉王扯上关系了?” 阿狸道:“当日你们被围困山上之时,是否有一队官兵正好经过?那些围剿你们的武林人氏看到官兵便不敢对你们下杀手,这些十二讲与你听过么?”见三月点点头,阿狸又道:“那官兵就是汉王派下去的。我们那日正好在山上赏雪,看到你们有难,汉王一时仗义,便派人去捣乱了一下,十二月才趁机带着你逃下山去。所以说啊,你们也欠汉王一个人情呢。” 三月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根由。如此看来这个汉王我更加应该出手相助了?” 阿狸道:“可不是么?理当如此。” 三月忙道:“你答应过的,不能变的。” 阿狸一只脚湿得难受,急着回去换鞋,便道:“当然记得了。我先走了,你明日作好了告诉我下——”猛然回头道:“不用告诉我。你也不要去我房间。反正咱们有交易,你也信誓满满,就看结果吧。”她可不想这个三月偷偷溜到她的房间去,再作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好收拾了。 三月嘿嘿一笑,道:“放心了。我最会偷人了——哦不,是最会偷东西了。” 阿狸低声骂句“臭流氓”,三月耳尖听到,忙在后面问:“你说的是什么?” 阿狸头也不回道:“我问候你祖宗!代问他们安好。”扬长而去。 阿狸一路小跑着回到芳华苑内,刚进宫门,却见阿绣在院子里与阿青说话,阿青一见她忙道:“姐姐,怎么才回来?阿绣姐姐来了好一会儿了,你再不来,她等不及就要回去了呢。” 阿绣忙上前来与阿狸行了一礼,阿狸摆摆手,笑道:“你今日怎么想起来到这里呢?可是稀客啊。”又对阿青道:“你没好好招待下贵客么?我们这个贱地可是甚少来这么尊贵的客人呢。” 阿青心中好笑,知道她为着朱高燨之故迁怒于阿绣,便冲阿绣使了个眼色,道:“好好,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的,贵客请便吧。”转身离去。 阿绣看看二人,道:“你二人一唱一和的打趣我啊。”走到阿狸向前,低声道:“四殿下惹你了,你只管找他去,何苦来冲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撒气呢?”说着随阿狸进了房间内。 阿狸一屁股坐在椅上,白眼相向道:“不相干吗?我回宫都一个月了,怎么不见你来瞧瞧我?还不是你主子不许,你就也把我抛到脑后了?亏得我心里把你当成好姐妹一般的惦记,现在看啊都是假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阿绣咬牙道:“我倒想来,可也得能出来啊?我几次要来,都被殿下挡了去。也不知道你和殿下搞什么鬼,一直蜜里调油似的,怎么去了一趟北漠就变成陌生人了?你们还真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阿狸哼道:“他不许你来看我,怎么你今日又来了?” 阿绣悄笑道:“昨日慕容公子来了,在书房与殿下嘀咕半日,也不知说得什么,今日殿下便让我送些东西来给你们。嗳,你们到底是搞什么啊?” 阿狸瞧了瞧旁边桌子上堆着的一堆大小盒子,道:“趁早把你的东西带回去!我不稀罕!回去告诉你殿下,我就是饿死穷死,也不要他的东西!” 阿绣笑道:“不要他的东西,难道他的人你也不要了?” 阿狸道:“不要不要,统统不要了!”阿绣道:“你舍得?”阿狸道:“他先不要我了,我还要怎地?你没见他一个月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么?他如此绝情,我何必多情呢?” 阿绣扁扁嘴,道:“就是你这个不饶人的嘴!殿下便是再想见你,也不敢来见你。不过,”她歪头悄声道:“殿下晚上偷偷来看过你,你难道不知道么?” 阿狸一怔,忙:“没有没有!我这里晚上静悄悄的从没有人来!你可不要污人清白!” 阿绣小声道:“有几次我晚上当值,夜深之时见殿下偷偷与扶风出去,不是见你又为何来?” 阿狸细想一下,晚上她也只见过十二月,如果朱高燨来这里,依十二月的功力定然知道,也没见他提过。便道:“谁知道你殿下去见谁呢?反正不是我。” 说着打了个喷嚏,方觉得足底冰凉,忙道:“不与你说了,冻死我了!”一面吆喝道:“阿青,快些与我弄些热水来暖暖脚,方才踹进水里了。” 阿绣啧舌道:“大冷天还这么淘气,真是没事找事,得了风寒怎么办?” 那里阿青听到忙给她倒了盆热水来,阿狸一面脱鞋袜一面道:“得了风寒算什么,正经死了,好让你家殿下再娶个好的来。” 阿绣笑道:“这个还没娶进门呢,怎么能再娶呢?好歹先把你娶进门再说。”想要伸手来帮她洗脚,却被阿狸挡住了。阿狸道:“此地不留客,你还是回去交差吧。” 看她毫不留情面的赶她走,阿绣没奈何摇摇头。阿青一旁笑道:“绣姐姐先回吧,她这会子没个好心情,说不出好听的话来,你只管先回去,等哪一日她正常了,你再来数落她。” 阿狸一瞪眼,阿青急忙拉了阿绣出去。阿狸冲着二人背影哼了好几声。转眼又看到桌子上阿绣送来的吃食用物,心想:“必是慕容与他讲了这里情况,他便让阿绣送过来。何必呢,不理她却又作这些事,搞不懂他要作什么。”心中更是发怒:“有本事就一辈子不要见我!” 许是阿狸冲着阿绣发了威,当天下午时分,朱高燨居然进了芳华苑。阿狸乍一见他,一时倒没反应过来,还是坐在那里发呆,倒是阿青机灵,忙上前见礼。 朱高燨冲她一挥手,看着阿狸,阿狸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屈膝一礼道:“阿狸见过四殿下。” 阿狸少有的沉稳有礼,且一本正经,朱高燨有些愕然,后面跟着阿绣扶风倒憋着气差点没笑出来。朱高燨盯了两人一眼,阿绣扶风忙退到门外。朱高燨顾自在椅上坐下,阿狸见他坐了,也起身来原位坐下,却只不说话。阿青正想倒茶,阿狸冷冷道:“四殿下尊贵之躯,咱们的茶叶怕入不了他的口,还是免了吧。” 阿青看看朱高燨,正要开口,阿狸怒目道:“巴结人也要看清对象,不要巴结错了人!出去!”阿青尴尬地看看二人,只得退出门外。 阿绣见她出来,悄声道:“怎么这火气一直到现在还没消去啊?”阿青摇头道:“你们殿下这么久没过来看过她,她都憋着一肚子气呢,我看一时半会不好消。” 却听屋内朱高燨道:“皇上方才传了口谕,明晚沁芳殿家宴,要你一同入席。” 阿狸心想原来是为了公事啊,她道:“皇室家宴,我一介民女,本无资格参加,不过皇上下了旨意,我却无法抗旨。明日去便是。” 朱高燨轻声道:“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 阿狸道:“谢殿下关心,好得不得了。” 阿狸只是淡淡地你来一言我便应一语,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朱高燨心中好笑又好气,却也自知有些理亏,便道:“许久未见,你便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么?” 阿狸摇头道:“没有。”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空气中顿时流露出几分尴尬出来。阿狸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竟然有了些距离,难道仅是因为许久未见的缘故么?想想自己这两个多月来对他百般迁就,他却将她扔在一边,连看也不看一眼,即便是自己忍不住偷偷去看他,他也狠心将自己推开。那时候就没有想过她有多少话要与他讲,现在才来问。却是晚了,她已经没什么与他好说的了。把她当作什么啊,呼之即来挥之发即去?还有外面那个传言,是因为她张狂放纵,所以朱高燨不喜欢她了。想想她心中又是充满怒气。 朱高燨亦察觉气氛不善,便站起来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吧。” 阿狸冷冷道:“好走!不送!”屁股动也没动一下。 朱高燨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听说你晚上睡得不是很好,经常失眠么?” 阿狸一怔,不知他话中意思,便迷着眼睛打量他几下,道:“还好吧,就是偶尔白天睡得多了,晚上会睡得少些。” 朱高燨道:“所以你就喜欢到房顶上看星星?” 阿狸心中一凛,这家伙几个意思?莫非十二月带她上房顶被他知道了?不可能啊,十二月耳明目聪,如果有人他定会察觉,不过朱高燨这家伙说这话显然是有所指,她斜睨他一眼,忽笑道:“是啊,北京城里的星星比不得草原上,只有上了房顶才能看得清楚些。怎么,四殿下也有这个雅兴啊?你也在房顶上看过星星?” 朱高燨凤眼微张,轻轻哼了一声,道:“鸡鸣狗盗之徒才喜欢上房揭瓦。” 阿狸忽然想起当日在草原之时朱高燨警告她的话,今日这般嗔怒的样子,这家伙是在吃十二月的醋嘛,便微笑道:“鸡鸣狗盗之徒有时候比所谓正人君子可爱多了。” 朱高燨反唇回击道:“小心点,在房顶上不要摔下来跌断了腿。” 阿狸蓦地嫣然一笑,道:“这个请您大可放心,无论如何我是掉不下来的。”开玩笑,十二月的本事能让她掉下来?! 果然朱高燨来了气,道:“走了!” 阿狸笑道:“不送!” 朱高燨气呼呼摔门出来,阿绣扶风吃了一惊,扶风急忙随着出去,阿绣忍不住一只手伸进房内,冲着阿狸竖起一个大拇指,亦连忙追着朱高燨而去。 这里阿青也进屋内,数落阿狸道:“你啊你啊,天天盼着人家来,人真来了吧,就被你这么几句话给气走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阿狸笑道:“你没听外面传我张狂骄纵么?我便是要配合一下来。” 次日晚上,张皇后一早便从坤宁宫派几名侍女过来给阿狸梳洗打扮,虽是孝中不宜浓妆艳抹,但也是素服银饰,好一阵张罗,阿狸便如木偶般被她们摆弄来去,最后被带到了沁芳殿。 阿狸到了殿中,就看到朱高煦朱高燧朱高燨三人已在那里,领着她的女官忙带她上前见过三人。阿狸只得依礼给他们行过大礼。女官方才领她一旁坐下来,却是在朱高燨身边落座。朱高煦与朱高燧二人坐在他们对面。上面的席位自然是皇上皇后的,阿狸看看自己离那位置稍远些心中略安,她可不想抬头就能看到张皇后,那个女人实在是与她不对眼缘,她看看并未见到别的女眷。阿狸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只叫自己过来。 那朱高煦看到阿狸,便对她笑道:“许久未见你了。你可好吗?” 阿狸忙点头,头上的饰品随着摇晃,凤钗嘴里含着的一串珍珠正好打在她额头,她忍不住叫了一声。身后侍立的女官忙低声道:“王妃举止要端正些,不可慌张。” 朱高煦正好瞧见,便笑道:“不过是个家宴,你穿戴这么齐整作什么?也不嫌拘束。” 阿狸何尝想拘束呢,不过身后站着个监督的,她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好嘿然不语。正这个时候,听到一个小内侍喊道:“皇上皇后驾到——” 众人都站起来,躬身行礼。朱高炽与张皇后来到殿中,在正前方坐下来。朱高炽笑道:“今日家宴,大家不需拘礼,快些坐下吧。” 大家方才各自坐好。张皇后笑道:“今日你们兄弟四人正好相聚,只是汉王妃远在乐安不及过来,赵王妃偏又病着,丁氏虽与四弟尚未成亲,不过父皇当日圣旨名分已定,也算是我们家中人。平民之家倒是经常团聚,我们这等人家要想聚在一起,实在不易。下一次再想见面,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朱高炽亦感慨道:“皇后所言甚是。世间多有羡慕帝王之家,殊不知帝王之家也有羡慕他们的时候。今日我们兄弟聚于此处,想来此景也是父皇乐于看到的。父皇母后当日时时教导我们要兄友弟恭,便是今日这等和睦情形了。” 言语中便有些伤感起来,下面三兄弟亦都面有戚色。朱高炽道:“父皇故去后,所遗冠服诸物不少,朕每每见之,心中难受。前些日子已令人分捡为三份,送与三位贤弟,以便你们朝夕瞻奉,以慰哀幕。” 朱高煦等起身谢恩。朱高炽又道:“朕初登大宝,对朝中大臣亦有赏赐。尔等是朕一母同胞,自然更要厚于常人。往日三位贤弟年禄米一万石,今后改为三万石;黄金一百两,改为五百两;白金一千两改为五千两;其余物品等依次皆有增长,方叫人知道吾等是亲兄弟矣。” 阿狸听得圆睁双目,这等赏赐可真够丰盛,这朱高炽真是下大手笔了。那朱高煦等三人也没有想到朱高炽会有如此决定,他们的年俸比朱棣在时足足提高了三倍有余,三人相互望望,忙又起身谢恩。 朱高炽令众人落座,吩咐上酒菜。为着都在服丧期间,准备地多为素菜淡酒,歌舞也免去,只教人在不远处吹些箫笛等隐约助兴。 当一曲箫音远远传来之时,阿狸心中一震,倒想起了当日初见朱高燨便是因为听到他的箫声,那时的他当真人如美玉举世无双,她不觉转头看向朱高燨,这家伙这几年来褪去青涩倒显得成熟不少,神色间更见稳重,忽然朱高燨转过脸来与她四目相对,阿狸微一嘟嘴,别过脸过,一声轻哼亦进入朱高燨的耳朵。朱高燨低声道:“你哼什么?” 阿狸亦低声道:“关你什么事?”一眼望见廊下站着的一个侍卫,正冲她微笑,阿狸看清楚了是三月。这个家伙倒也会伪装。三月看到阿狸的目光,冲她眨了两下眼睛,阿狸会意,这就是说东西已被他调包成功了,不禁对着他露齿一笑。 朱高燨正好瞧见,顺着她目光看去,那三月已闪身避过,他没看到什么,便道:“你笑什么?”阿狸心情大好,便笑道:“哦,那边一个帅哥很是养眼,看着舒服就笑一笑嘛。” 朱高燨怒目而视,阿狸却对着他来了个语笑嫣然,轻声道:“快收起你这副怒容吧,没见大家都看着你么?”一时朱高燨竟然无语以对,又怕别人看出些什么来,只得又脸上挂着微笑,嘴里却道:“你倒挺能装得嘛。” 阿狸道:“多谢夸奖,愧不敢当。”作势给朱高燨面前酒杯斟满,道:“四殿下请。”心道秀恩爱嘛,谁不会。 朱高燨接过来一饮而进。那边大家都在你来我往相互敬酒,朱高煦自是先给朱高炽夫妻敬酒。朱高炽端起来欲饮时,张皇后道:“陛下,太医嘱咐不可饮酒,这杯还是以茶代替吧。” 朱高炽却道:“兄弟们难得一处喝酒,今日便饮得几杯淡酒,想来无妨。”说着举起酒杯来。张皇后无奈,也只得随着喝下。 那边朱高燧朱高燨给皇上敬酒。朱高煦一面吃酒,一面仔细审视着朱高炽,只见他脸色带有倦容,气色青白。又见他饮过几杯后,便由后面侍立的小太监递过一碗烫药上来,由皇后侍候用过。朱高煦这几日已令人打听过朱高炽确实一直在服药,身体状况不是太好。今日看来这皇上的身体确实是令人担忧。他大喜之余,心中也就另有了打算。 一时几曲过后,酒意更浓,那里却有马云近前来奏道:“内阁杨士奇、杨荣两位大人在议事厅等候陛下。” 想来朱高炽也与他们约好议事,便对朱高煦等三人道:“三位贤弟且在此用酒,朕有些事情需去处理一下。” 众人忙起身来送朱高炽离开,张皇后借口整理衣服也暂时出去。他们二人一走,殿内气氛活跃不少,起码阿狸便松了口气。她注视着朱高煦与朱高燧饮了不少,可是二人也没什么反应。心里正嘀咕间,忽见朱高煦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身子逐渐弯曲起来。阿狸心想可是要发作了。果然,周围侍候的人便上前去问候,那朱高煦脸色开始发白,嘴唇发青,显是痛苦之极。阿狸倒吓了一跳,那三月只说是腹痛的药,有这么厉害的反应么?看起来倒像是中毒的迹像。这里正疑惑间,那边朱高燧也有了同样的反应。两人捂住腹部痛苦声不断,吓得那些个侍女宦官都大惊失色,张皇后闻听后也赶到殿中,看到两位亲王的反应亦是失色,忙连声呼唤太医。又忙令人将两人挪至偏厅内,那边太医匆匆赶到,进入厅内给二人诊治,一时弄得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阿狸悄悄地溜至廊下,站在三月身边,轻声道:“只说拉肚子,怎么看起来严重得多?你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 三月悄声道:“作戏也要作足啊,肚子痛是真的,难受总要难受一阵的。你放心,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阿狸略略放心,一眼看到扶风走了出来,便招手让他过来,扶风忙来到她身边,阿狸问道:“二位殿下可要紧么?” 扶风道:“太医看了,说是古怪得很,也不像是中毒,却又有中毒的迹象,刚开了些药着人煎去了,只说没有性命大碍。” 阿狸点点头,三月冲她眨下眼,便自行离去。阿狸眼尖,不错眼间竟然看到海涛在门外探头探脑,她心中一动,忙令扶风将海涛唤过来。那扶风便过去,不一时海涛忙忙地跑过来,看到阿狸便行礼问好。 阿狸故意道:“你不是随着太子殿下去南京了么?怎么又出现在这里?”海涛忙道:“走在半路时,太子殿下想起有些东西没有带,便要我回来取,明日一早我便也要再上路了。” 阿狸道:“这样啊。”一指偏厅,悄声道:“听说里面两位亲王中毒了,也不知是谁人下的。你不知道方才那二人看着嘴唇乌青的好吓人啊。”又故作害怕的样子道:“你说,我与四殿下方才也喝酒了,我们不会也中招了吧?” 海涛忙道:“不会不会,你们现在都好好的,没事的没事的。”阿狸忽然一捂肚子,叫道:“啊呀我肚子好痛啊。” 海涛吓了一大跳,道:“你、你……”他瞬间脸色惨白。朱瞻基交待的目标是汉王与赵王,其他人不在其中,尤其这个阿狸,如果她有个好歹,朱瞻基岂不要剥了他的皮。海涛头皮发蒙,登时一身冷汗,却见阿狸扑哧一笑,道:“逗你玩的,看把你吓的。” 海涛几乎要哭出声来,道:“姑奶奶,这个可不能随便开玩笑。” 阿狸却不理他,转身离开。忽然见张皇后与朱高燨出得偏厅,张皇后吩咐内侍准备轿撵来送汉王赵王回王府,转而对朱高燨道:“太医说已无大碍,我着人送二弟三弟回王府去。这里混乱一片,你也送丁氏回去吧,不要再出什么差子了。皇上已派了刘江来调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你们还是先回去。” 朱高燨答应了,又见内侍抬着朱高煦朱高燧出来坐上软轿出宫,他才与阿狸一同离开沁芳殿,慢慢往芳华苑走。一路上有着教引女官跟随,阿狸倒也老实,规规矩矩地到了芳华苑门口,那几个侍女便与朱高燨阿狸行礼,转身回坤宁宫里交差。 阿狸跨进宫门,却见朱高燨也要进来,她忙一把推了他出去,道:“作秀结束了,你回你自己的宫里去!” 朱高燨一只脚正好在门里,眼看就要被门夹住,扶风眼疾手快忙一掌推向宫门,他的力道有些大了,宫门被强行打开,阿狸不曾提防,被门一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扶风慌了,一时不知所措。 朱高燨看着阿狸,哼了一声,却也不去扶她起来。阿狸眼见这主仆两个合起伙来欺负自己,心中恼怒,眉头一皱,忽然间她双手抱住腹部,面容现出痛楚状,口中呻吟不止。 朱高燨一怔,道:“你、你怎么了?”心想摔一下不会就这么难受吧? 阿狸却更加痛苦,牙齿咬住嘴唇,呻吟声更大了些。朱高燨看看扶风,道:“她、她……” 扶风方才见过她戏弄海涛,却也不敢说出来,只得道:“不会、不会她也中毒了吧?” 朱高燨吃了一惊,忙上前去想扶阿狸起来,阿狸却是身子蜷缩成一团,推开他的手去,口中叫道:“痛、痛死、我了。”朱高燨眼见她牙齿已将嘴唇快要咬破,倒慌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抱起阿狸,对扶风急道:“快叫太医!”就往房间内奔去。 扶风睁大双眼,却看到阿狸一只手在朱高燨的背后冲他左右摇几次。扶风心中明白阿狸是拿着朱高燨戏弄,他哭笑不得,眼睁睁看着朱高燨抱着她进房间却也无可奈何。 朱高燨刚进房间,回头看扶风却立在当地一动不动,他心中恼火正要发作,却看到扶风望着他想笑也不敢笑,表情极为尴尬。他蓦地明白过来,再看阿狸闭着眼睛,嘴角却露出几分狡诈,顿时清醒自己上当了。他瞪了扶风一眼,抱着阿狸向床边走去,嘴里恨恨地道:“好啊好啊,你最好不要醒过来,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阿狸心中一激灵,莫非他识破自己的技俩,却猛然觉得身子一空,整个人被抛到了床上,她本能的翻身,脑袋一下子撞到床头,痛得她哎哟一声,翻身坐起来,叫道:“你要摔死我么?” 朱高燨将她摔倒床上,心中火气稍微息了些,听到阿狸怒斥,许是她方才喝酒的缘故,脸颊泛起红晕,越发显得可爱娇嗔。朱高燨本身也是带着几分酒意,此时酒往上涌,欺身上前,阿狸一怔,还没明白过来,已被朱高燨箍住身子,她刚想挣脱,却被朱高燨吻住嘴唇,阿狸吓了一跳,从来没想到朱高燨会这么霸道,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带得意乱情迷。在他怀中几乎喘不过气时,朱高燨方才松开双手,阿狸依偎在他怀里,双颊绯红。 朱高燨轻轻揽住她,一时房间里面春意荡漾。阿狸望去,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了起来,想来是扶风或是阿青所为,想着那些人在外面揣测她与朱高燨所作的事情,她顿觉两耳发烫,忙跳起来,朱高燨不防备下巴倒被她碰个正着。朱高燨吃痛道:“你又作什么?” 阿狸指着房门道:“房门、房门被他们关住了。” 朱高燨微哼一声,道:“难道你想开着门让人都看到么?”阿狸讪讪地说不出话来。朱高燨道:“过来。”阿狸老老实实地靠着他坐下。朱高燨理理她耳边紊乱的头发,满眼柔情。阿狸感其情意,忍不住道:“我只不明白你这些日子为什么不理我呢?” 朱高燨道:“不是不理你,是尽量少理你些。”阿狸摇头道:“这有何区别?”朱高燨沉吟一下,道:“少理你一些,你便可少引人注目一些,那么相对就安全一些。”阿狸疑惑不解,朱高燨道:“宫中争斗历来很是残酷,你得到的恩宠越多,妒忌亦会很多。我是父皇幼子,自小被四方宠爱,却也是几经生死差点没命,安知不是太过娇宠之故?自你与我定亲,虽然上有父皇罩着,却也被多少耳目所盯?父皇这次北征,固然是你记忆有误,没有告诉我实情,但父皇本意也不愿我等相随。他几次欲言又止,只是嘱我离开皇宫。我初时不解,后来才慢慢领悟出来,虽然我没有争夺之心,却也被人视作未来阻碍。我既身涉险境,你岂能安然?也是我太过在意你,你也就成了我的软肋,伤我之人拿我无奈便会转移到你身上。你便又多了几重危险,为着你的安全,我也只好忍心将你推开。” 阿狸听到这里,失声道:“怪道自从出皇宫后,你便对我时冷时热,后来索性不理我。”却又怒道:“什么狗屁逻辑!有谁要害你我?” 朱高燨沉默不语。阿狸蓦地心中一凛,道:“可是你大哥?”随即摇头道:“他对你那么好,怎么可能?你二哥汉王?也不像!赵王就更不可能了!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你说的这些我都一点也没察觉到。” 朱高燨抚摸着她的头,半晌道:“有些事情不知反倒好些。我知你心中尚有许多疑惑,却都留着以后再说,你在皇宫中时间尚少,怎知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就是因为你做事太过莽撞,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太多,只是疏远你些,好让人误会我对你情分淡漠,便不再拿你作筏了。” 阿狸见他不想多说,知道必是不愿意她知晓太多,便也不追问,却又想起这些日子来的折磨,不禁很是委屈,道:“你却为何不坦白告诉我,害我这些日子来担惊受怕流了多少泪来?” 朱高燨微笑道:“就是要你伤心才能让人相信我不是在作戏。”他怜爱地看着阿狸,道:“此乃暂时之策,我们只需要捱过些时日,将来便可远走高飞安乐度日。这些日子你些许忍耐些。” 阿狸弄明白了原委,心中阴霾扫净,笑道:“可是你这个戏只唱了半场就结束了,如今还不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朱高燨突然咬牙,恨道:“我倒有心唱全本,只怕我这边独自唱着,你背后却跟着人跑了也未可知。”阿狸奇怪了,道:“什么跟人跑了?我跟谁跑?”心中一动,笑道:“你怕我跟十二月跑了吗?”不禁哈哈大笑。 朱高燨气道:“还笑?你与他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阿狸道:“我和他能作什么啊?你怎么变成小心眼了?” 朱高燨哼道:“我自然知道你们没做什么,若是做了什么,还能让他活到今日?”转而正色警告道:“你听着,以后不许与他再拉拉扯扯,那小子对你有些心思,你别说你没察觉到。” 阿狸隐约觉察十二月似乎对她有些情愫,却因着心中惦记朱高燨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听得朱高燨语气中颇有嫉妒之意,心中满心欢喜,道:“你吃他醋了么?”见朱高燨脸有怒意,便拉着他胳膊摇道:“啊呀,他就是一个小屁孩儿,你这么一个大人跟小孩子家计较什么?再者说,你生得如此俊美,天下无出其右者,我放着天下第一美男不要,还想怎么着呢?也太暴遣天物了吧。这么好的人,我可舍不得留给别的女人。” 阿狸嬉戏调笑着,朱高燨一把打掉她的手,道:“你也守些规矩,不要再四处招蜂引蝶!”阿狸笑道:“不然呢?要休了我吗?”朱高燨捏住她的下巴,半晌道:“休嘛,倒舍不得,不过那些狂蜂乱蝶就没那么好说了。” 阿狸心中一惊,恍觉这几日并没有见到过十二月,难道被他给解决了?她急道:“你把十二怎么了?” 朱高燨淡淡道:“你说呢?”阿狸叫道:“你杀了他么?”脑子一热,双手直接拍打朱高燨,道:“你这个天杀的,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还浑身残疾,那么个可怜人,你怎么下得去手呢?” 朱高燨奇道:“什么浑身残疾?”用胳膊挡住阿狸的双手。 阿狸气道:“他满面刀疤无法见人,本来就自卑得很,你还欺负他?” 朱高燨怔了下,突然轻轻一笑,道:“自卑?我看他狂傲得不得了呢?对我也是爱理不理,还是舅舅飞鸽传书来,他才肯回岛。这小子,总要找个机会解决了他。” 阿狸恍然明白过来,许是朱高燨气不过十二月与她过于亲密,是以让他走,十二月却是不理睬,没奈何朱高燨只得让张浩然出面来招他回岛。如此想着阿狸方才释怀,虽然十二月没有跟她说一下就离开,但是阿狸此时因与朱高燨弃去前嫌倒也没十分在意,笑道:“原来是那张老爷子召他回去了。这么说你没有杀他嘛,也不讲清楚。”忙拍拍朱高燨背上,道:“方才打你不痛吧?谁叫你吓唬我来着。” 朱高燨哼了一声,道:“是你自己瞎想,我可没说杀他。”心中却想:“那小子本事太过高强,即便扶风慕容联手也未必杀得了他,我岂会做这没把握的事情。”又见阿狸对十二月很是关怀,心中不喜,道:“你敢再招惹他,那我就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要留他一命了。” 阿狸笑道:“怎么会呢?我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 朱高燨心中喜悦,却又忽然道:“你真的没有见过十二月的相貌呢?”阿狸见他问得突兀,奇道:“是啊,难道你见过么?”朱高燨是张浩然的外甥,或许见过十二月也有可能。 朱高燨摇头道:“没有。“又正色道:“现在这出戏我还要唱下去,不过你这边状况总是叫人难以把控,我昨日与慕容商量过了,过几日便找借口送你回杭州,你在流萤山庄安心等我。只等我这里事情都处理完毕了,便过去与你汇合。到时我们远离朝廷,便是他们想找我也是困难。” 阿狸呆道:“我去杭州,你在宫里安全么?”心中顿觉不安,道:“不如我们这就一起离开,反正你大哥也做上皇上了,你也威胁不了任何人,此时脱身也说得过去。” 朱高燨微微叹息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情要有个了解我才能解脱。你在这里只会束我手脚,倒不如离开的好。你放心,就是你说的,皇上已然登基我相对还安全,再者我舅舅也有人在宫中,便是他们想伤我也没那么容易。” 阿狸想到那个三月时刻出现在宫中,想来是张浩然安排也有可能。便道:“我听你话去杭州,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去杭州见我?”朱高燨道:“这个有些说不准,多则一年,少则数月,总有个结果了才能罢休。”说着站起身来,道:“我在这里呆得时间也久了些,要赶紧离开,不然引起怀疑倒功亏一篑。”说着要走。 阿狸想到过几日便又要与他分开,数月不能相见,心中哪里舍得,一把抱住他的腰,道:“再等一下嘛。我只不舍得与你分开。” 朱高燨心中一软,转过身来挨近阿狸,在她耳边低低道:“那么我今晚不走了吧。” 阿狸吓了一跳,忙松开他,举起双手道:“你快走吧。” 朱高燨嘴角弯起,眼中涌出几丝情意,悄声笑道:“北漠那晚你热情如火,我差点就把持不住,怎么今日却又扭捏起来?” 阿狸尖叫一声,一把扯过床边丝绸被子来蒙在头上,口中却叫嚷道:“让我死吧让我死吧,真是丢死人了。”双脚一蹬,一脚正踹向朱高燨,只听朱高燨哎哟一声,声音似是极其痛苦,阿狸心中一慌只怕伤了他,忙揭开被子来看,却看到朱高燨好好地立在床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狸知道上当,忙又以被掩面,翻身面下背上,冲着朱高燨嚷道:“快走快走!” 朱高燨却是俯身凑得离她更近些,在她耳边道:“不过那晚我倒很是喜欢呢,你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呢?”阿狸忙将耳朵捂住。朱高燨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出得房门来,就见扶风立于门外,满面笑容。朱高燨扫视他一眼,道:“胆子越发大了,倒敢合着外人骗我了。” 扶风知道是方才他多嘴说的那句阿狸中毒的话,便笑道:“我哪里敢啊,况且她是外人么?” 朱高燨终觉自己语病,忽又想起阿狸方才风情满脸,一时心中很是不舍,顿了下,终于抑制住心中情欲,带着扶风快快离开。 阿狸待朱高燨走了好久,方才起身来,理理衣裳,却又见菱花镜内目光流转,双腮带赤,如同桃花一般艳丽,心中顿时充满情意。 当晚夜深之时,阿狸被一阵声响惊醒,方觉有人敲窗棂。她心中惶惑,十二月已经走了,这又是谁?难道是三月?亦或是朱高燨么?难道他竟然学那西厢,半夜来与自己私会?一时间心中忐忑。偷偷将窗子戳个洞来,看去是个黑衣人立于院中,那身形不是朱高燨,那么不是三月便是十二月了。想着自己与三月的约定,莫非他是来让自己践约?便开门出去,来到庭内,来人转过身来,正是三月。 不待他开口,阿狸便道:“你不用说,四殿下说十二已经回何欢岛去了。” 三月却是隐有愁容,闻言叹道:“他没有回去。我方才得到消息,主上召他,他竟然抗命不遵,主上已然震怒,派七月八月来宫中,如果十二再不回去,那么就、就取了他的人头带回。” 阿狸吓了一跳,道:“你们主上那么喜欢杀人啊。不过四殿下说他已回去了,我这几日也没有见他,想来他在回去的途中,那什么七八月与他路上错过也有可能。” 三月幽幽道:“你知道什么!他若回去我们自然会知晓。十二便是为了你不肯回岛,这几日七月八月一直找他只是不见,他肯定是躲在哪里了。”神色很是忧愁。 阿狸急了,道:“那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想那个张浩然既然说出那么绝情的话来,想必这次必不会留情。这也许跟朱高燨有关系。这个朱高燨必是跟他舅舅说了狠话。如果十二月因此获罪,那么她岂非成了元凶?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两声轻响,从墙头上突然飞下两个黑衣人影,手持长剑便向阿狸刺去,阿狸哪里见过这个,吓得尖声大叫,三月早抽出剑来,挡在她面前,上下两剑拨开对方的招式,三人斗在了一起。 阿狸避在一边,看着来的两个人俱身穿黑衣,衣饰打扮与三月很是相似,看来应该是幽冥十二少的人。二人看着年纪颇轻,一个身形健壮,年纪与三月不相上下,另一个却极为消瘦,看着更小一些。猜想这两人莫非就是七月八月么?那七八月为什么要刺杀自己,他们与三月都属幽冥十二少,怎么会打在一处呢?正困惑间,忽听旁边一人冷冷道:“住手吧。” 她转身看去,却见十二月正站在她旁边,她大喜道:“默,你什么时候来的?” 于此同时那三人也停止争斗,阿狸恍然悟道:“原来他们三人是想借着自己把十二月引出来。”果然那两个黑衣人同时奔到十二月面前,那个身形消瘦的人急道:“十二,你总算肯见我们了。”开口来却是女子声音。 阿狸一怔,奇道:“幽冥十二少里还有女子么?”细打量,这人虽然全身黑衣男子装束,然则眉目清秀,身材纤细,正是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见阿狸盯着她细看,心中恼怒,嗔道:“看什么?女子又怎么了?” 阿狸耸耸肩膀,不就是多嘴问一句嘛,火气倒蛮大的。那个健壮的黑衣人忙对她道:“丁姑娘对不住,我是八月,她是七月。我们奉主上之命带十二回岛去,却怎么也见不到他的人。为了见十二,我们只好拿你作幌子,实在没真心想伤你。请见谅!” 阿狸尚未答言,那个七月竟然冷冷看了阿狸一眼,对八月道:“是她害了十二,干么对她道歉?” 七月流火啊,怪不得这暴脾气!这个八月倒还谦和有礼。阿狸想起确实是自己不让十二月离开,心下也是惭愧,忙对十二月道:“默,这几日不见你,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那七月突然道:“你叫他默?”语气惊中带几丝微怒。 阿狸横了她一眼,道:“叫他默怎么了?我若知道你的名字,也会叫你名字的。” 那七月被阿狸顶撞一句,想要发作却被八月拉住,只是恨恨地瞪了阿狸一眼。 十二月沉默不语,阿狸忙又道:“你快随他们回去吧,不然你们主上怕要处罚于你。”想想当日在岛上十二月受的鞭打,阿狸心有余悸,那个张浩然,一点情面也不讲的。 三月亦道:“是啊十二,丁姑娘也说了要你回去,你便跟着他们去吧。有什么事情等回岛上与主上说明白了再作要打算。” 十二月道:“你们在外面等着我。” 三月明白他要与阿狸私下说话,便给七月八月使了眼色,要他们一同出去。七月心中不满,却也只能跟着三月八月一同跃出墙外。 阿狸笑道:“那个七月姑娘好像对我挺有意见的。她是不是心里喜欢你呢?” 十二月目光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你与他和好了。” 阿狸微怔,随即明白他说的是自己与朱高燨,便讪讪道:“那个,那个嘛……”突然想起昨晚他莫非就在房顶上,不禁问道:“你昨晚都看到了?” 十二月不作回答,阿狸蓦然俏脸发热,那么她与朱高燨亲热也被他看在眼中了。她一时羞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十二月道:“我要走了。” 阿狸舒了口气,道:“好!你路上脚程加快些,早一天到达岛上你主上便怒气小一点。” 十二月淡淡道:“他不会杀我。”说完转身,顿足飞跃墙头,犹如一只黑鹰,瞬间消失在空中。 第六章相约离宫 次日上午,慕容秋风来到了芳华苑,进了房间见着阿狸便意味深长地一笑,阿狸还了他一双白眼珠。慕容秋风道:“怎么你们两人好了,你却还是这般面孔待我呢?我以为我这次来你会满面含笑迎接我呢。” 阿狸哼道:“好表哥啊好表哥,真是我好表哥。竟然伙同外人一起来骗我?这笔帐我且记下,咱们容后再算。” 慕容秋风昨日听扶风讲过二人的事情,又听阿狸也以外人来论朱高燨,便依照扶风的口气道:“外人?谁是外人?四殿下算外人?” 阿狸便如朱高燨般语塞。慕容秋风摇头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个人都是这般模样,整日闹些什么,没的连累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 阿狸喝道:“我还没向你兴师问罪,你倒反咬一口了。” 慕容秋风道:“你兴什么师问什么罪?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阿青此时正好过来送茶,慕容秋风便道:“阿青,你说她是不是像只大头虾,生了个聪明脑袋,实则空空如也。连个好歹人都分不清楚,就会冲着自己人汪汪乱咬。” 阿青抿嘴一笑,道:“也怪不得姐姐生气,楚王殿下这几个月来对我们极为冷淡,姐姐这些日子过得凄凄惨惨的。” 慕容秋风看看二人,叹道:“我也糊涂了,明明知道你二人是一丘之貉,还问这个傻问题。” 阿青笑笑出去。阿狸忙悄声问道:“我只问你,阿燨说宫中危险,可是要提防谁呢?是现在这个皇上么?” 慕容秋风斜睨她一眼,又扫了眼窗外,一伸大拇指道:“可以了,你现在也知道提防阿青了?有进步!” 阿狸呸道:“我自然知道哪些事该告诉她,哪些事不该告诉她。你少废话,直接回答阿燨说的是谁?” 慕容秋风笑道:“你都说出来了,还要我说什么?”阿狸呆道:“真的是这个大哥啊?看不出来,他对阿燨就像自己孩子一样爱护,怎么会?” 忽想起在苏州之时慕容秋风曾对她说道朱高炽朱瞻基颇有城府,语气很是不满,便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慕容秋风缓缓道:“是从赵王出事的时候。当日赵王心里虽也有觊觎太子之位的心思,却几经思量放弃与太子斗争,但奇怪的是过些日子居然有人告发赵王谋反,这个告发的人还是赵王府的一名总旗叫作王瑜。王瑜告发赵王有一份伪造的遗诏,里面写着将来继承大统者乃赵王,另外还有一些出入宫禁的符牌。这些东西其实是太子太孙,亦即当今圣上与当今太子所为藏匿于赵王府内,他们本想将赵王一党借机除掉,却也不知为何这些东西竟突然不见,赵王的案子便也成无头公案,先皇便以没有凭据为由斩杀孟贤,赵王却也没有受到波及。” 阿狸想起当日在御花园里听到朱瞻基的一些私语,想来便是与赵王案子有关,只是后来赵王安然无事,她便也摞开手。今日听到慕容秋风如此分析,才明白其中来龙去脉。 慕容秋风又道:“那告发的总旗王瑜,虽然没被先皇处斩,却也以诬告之名被关入天牢,可是前些日子却突然被释放出来,且又被提升为辽海卫千户,竟是在原来的职位上连升三级。这还罢了,昨日得到消息,王瑜又被提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地位仅次于刘江都指挥使。由此更可以得知,这个王瑜根本就是新皇及新太子的人。当日那些事情,十有八九便是受新皇及太子指使所为。” 这朱高炽朱瞻基父子确实极有心机,阿狸不禁对他们生出几分怯意来。她想起来什么,问道:“那么那些诏书符牌到底被谁搜去了?是赵王自己察觉先行销毁了么?” 慕容秋风摇摇头,道:“当日事发,四殿下与我都猜不出来,直到后来,才探出那些东西原来是被人给先行窃取了。”阿狸忙问:“是谁?”慕容秋风缓缓道:“先皇。” 阿狸吃了一惊,朱棣么?真是一头雾水了,忙道:“他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话方出口便明白过来,道:“他是皇帝,手中的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有他一套得到消息的途径。” 慕容秋风点头道:“正是。先皇心腹早一步得到消息,并依照指示将那些物件拿走销毁了。” 阿狸接道:“你们自然也有你们的渠道能探出消息来,知道这一切的原由。”想来以慕容家与雁荡之巅的情报系统,不会在朱棣之下,自然不久便能探得明白。阿狸心中感慨信息自古都是第一重要啊。她便道:“先皇既然知道太子太孙所为,心中必然会对他们有所警惕,可是也没看到他采取什么措施来对付二人。” 慕容秋风道:“那个时候正好蒙古来犯,先皇急着出征也就将这个事情暂时放在脑后了。不过,看先皇后来的作为,并没有再改立太子的想法,想想太子势力已然成形,如若动他必然伤及国本,先皇思虑许久,最终还是罢手。” 阿狸心中想:“这个朱棣也有无可奈何之举。”她故意道:“你说先皇为何从来没有考虑过楚王呢?” 慕容秋风盯了她一眼,道:“我却不知你有这个心思。”阿狸笑道:“虽然那个皇位阿燨不稀罕,但是至少也要知道个理由啊。” 慕容秋风歪头道:“你是真笨还是假装的呢?”阿狸不解道:“你几个意思?”慕容秋风道:“四殿下虽然名义上是徐皇后生养,可是朝中老臣多有知道他是张士诚之外孙,这个身份便注定他不能继承大统,大明的江山不会让带有张士诚血脉的人来统治。这一点先皇心中很是明白,他纵然再疼爱四殿下,如果想立他为太子,势必会招到大臣及宗族的反对,那先太子太孙也明白,是以多年来从不将四殿下考虑在竞争范围之内,反而借助四殿下来稳固他的势力。这也便是汉王赵王亦不与四殿下反目的一个原由。四殿下与他们没有直接的权力冲突。” 阿狸恍然道:“还有这个说法啊。切,难道阿燨作了皇帝,便会将大明改为大周么?真是一群老迂腐。呸,幸好阿燨志不在此,不然有得他们受的。” 慕容秋风感慨道:“真是幸好四殿下志不在此,他若有半分野心,那个张家娘舅必然不会放过他,定然会倾力扶植他上位,如果真有那个时候,张家旧部再加上雁荡之巅之势,不止江湖上有一场腥风血雨,便是整个朝野也会动荡不安,将来百姓游离终是在所难免。真个是庆幸四殿下生来性子淡泊,乃天下苍生之福。” 阿狸心想:张如烟当日遗言不要他儿子将来作皇帝,岂不是也料到有此之争么?忽道:“既然阿燨与皇位没有直接冲突,那新皇为何又要找他的麻烦呢?难道收拾完了两个亲生兄弟,连这个兄弟也不放过了?他难道不忌讳张家的势力么?” 慕容秋风道:“他自然很是忌讳,所以也不敢明目张胆去陷害四殿下。这位新皇帝二十多年的太子生涯,倒练就了一项特长,便是忍耐。他会慢慢地寻找机会来消除张家后人对明朝江山的威胁。先皇就是看出来这一点,最后一直劝你与四殿下出宫,便是想让你们远离是非之地。现在新皇已大权在握,对各位亲王也是恩威并施,暂时看局势是稳固,不过平静之下却是暗潮汹涌。将来也不知道会出现些什么事情,大家都在拭目以待。” 阿狸心中却是知道下来便是仁宣盛世,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便道:“昨日我也与阿燨讲了不如一起离开,他却说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好。不知是什么事情,我只担心他的安危。” 慕容秋风道:“殿下如此说必有他的打算,他不说与你听,就是不想让你担心。还是他昨日告诉你的,你先随我回杭州,就在那里等他。他的安危你倒不用操心,那张浩然已派了雁荡之巅的人暗中保护着他,一时皇帝也奈何他不得。” 阿狸突然看着慕容秋风,道:“你们平素里背着我嘀嘀咕咕的,原来都是在算计啊。”慕容秋风笑道:“你可高抬我们了。我们是被人算计,只能称之为反算计,不要落入人的算计罢了。” 阿狸拍拍手,道:“走一看三,活成你们这下棋般的样子真累,我还是过我大头虾的生活好。” 慕容秋风道:“所以说你没心没肺活得也好。不过现在危机四伏,你还是回流萤山庄呆着好些。” 阿狸点点头,站起身来,慕容秋风道:“你作什么?” 阿狸道:“作戏啊!你不是说我们要回杭州么?不作场戏如何能回去呢。走吧,想来阿燨也等着我们呢。” 慕容秋风嘿然一笑,道:“倒也聪明。他想来在花园里也等着急了。”也站起来。 阿狸奇道:“在花园作什么?” 慕容秋风哈哈大笑道:“等着你去吃醋拈酸啊。”往外就走,阿狸忙跟将上去。 御花园里冬末景致本来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有那片梅林,开得甚是喜人,往年宫中妃嫔多有往这里来消磨时光的。今年为着朱棣丧期,初期过来赏梅的人倒少些。这几日因为丧期已过,便也慢慢有人出来游玩。今日风和日丽,梅林中便有不少人来往,比平日稍微热闹一些。 张皇后带着孙宛儿胡善祥在梅林中略逛了会子,便坐于亭子内歇息。这段时间为着朱棣大丧,朱高炽登基等事,人人都忙得甚是疲惫,难得有这个闲暇出来散心,一时人人心中都轻松下来,往日乏累消散不少。 孙宛儿给张皇后胡善祥上了茶水,道:“皇后陛下,这些日子你操劳辛苦,接下来的日子便暂时歇歇,不要把身子累坏了。”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倒还可以,现在只是担心皇上陛下。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现下又是镇日操劳,更添些病症。太医已经说过多次,陛下却不以为然,本宫劝谏多了,倒让陛下厌烦,每每想到此事,本宫心里便好生担忧。” 说着回头问芳姑道:“陛下今日的药可曾着人去煎了?” 芳姑忙道:“一早就吩咐去太医院抓药回来,现在已经以泉水浸上,待半个时辰后再去煎上。已吩咐侍女照看,皇后陛下放心。” 张皇后点点头。胡善祥道:“皇后陛下,宫中事情本就繁杂,你日日处理也颇费心,这些事情交与皇上身边的内侍便可,他们也会尽心做去。”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倒有心让他们做去,却又怕他们不精心,还是本宫自己来吧。”又看看二人,道:“宫中的妃嫔是指望不住,只可惜你们二人,为着国丧,与太子的婚礼也耽搁下来,要不然,便由你两个替我分担也是好的。” 孙宛儿娇笑道:“我与胡姐姐还年轻,许多事情都不知如何处理,哪里能担起这些担子来。” 张皇后道:“不会可以慢慢学,这些事情也急不来。你们以后便跟着我一同处理些事物,等与太子成亲后,便接手过来,我也可放心一些。你们两个也是聪明人,多注意宫中大小事情。现在咱们母子三人是一体的,总不至于让有心机的人钻了空子去。” 原来那朱高炽跟前有十子,最疼爱的是第八子朱瞻垲,系身边侧妃郭氏所生,现下不过十五岁,这个孩子生来天赋很高,读书总是过目不忘,是以深得朱高炽喜爱,一直带在身边。登基后,朱高炽便封他为滕王,封地云南,为着朱高炽宠爱,也不欲其往封地居住,依然随母妃住在宫中。为着朱瞻垲之故,朱高炽封其母郭氏为贵妃,赐居瑶华宫,位置仅次于张皇后。朱高炽平时一日不见这个小儿子便会想念,平日经常到郭贵妃的瑶华宫里去。这个郭贵妃恃子生骄,仗着朱高炽的纵容,渐渐地不把张皇后放在眼里,心中竟也生出些妄想出来,不时在朱高炽跟前吹些风声,想其子能坐上太子之位。朱高炽并未动过更改太子的心思,为此训斥过郭贵妃几次,总为着幼子之故也没怎么处罚于她。这些消息自然会传到张皇后那里,张皇后是经过达风浪之人,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时刻盯紧了瑶华宫。 孙宛儿胡善祥随侍在张皇后左右,自然知道其中缘由,此时听她说这么几句,便也明白她所指的是朱瞻垲母子。二人听得她教诲,急忙应声答应。 张皇后见二人心领神会,倒也欣慰,这两个儿媳妇她倒很是满意。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纵目远望,见梅花盛开,一片香雪之景,心中阴霾释去,复令孙宛儿去折几枝梅花来,等晚些回宫去插瓶观赏。孙宛儿忙起身带着侍女出亭子去。 忽听胡善祥轻声咦了一下,张皇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两人并肩行在梅花林中,其中一人光彩夺目,正是朱高燨,另一女子身材婀娜,远远地看不甚清,便道:“与楚王殿下一处的女子是谁?看起来眼熟,倒不象丁氏。” 胡善祥看得清楚,便道:“那个是虞谦大人的幼女,皇后陛下见过两面的。”张皇后恍然道:“原来是她。”胡善祥道:“昨日听宫中女官说过她今日会来向皇后陛下请安,怎么这会儿子与楚王殿下行在一起?” 张皇后笑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见过她。”又打量一番,道:“这个女孩子倒与四殿下般配些。”一时想到阿狸来,那个丫头太过招摇,且朱瞻基以前又为她着迷,此时想起她的眉眼来便觉得不舒服,道:“那个丁氏我心中只是不喜,为着先皇在日订下的婚约也没无奈,不过楚王殿下再纳几个侧妃还可以。你觉得这个虞家姑娘还可以吧?” 张皇后不喜阿狸,私下也禁止胡孙二位与阿狸过多接触,胡善祥心知肚明,所以这次阿狸回宫后,她与孙宛儿也不敢去芳华苑看望阿狸。胡善祥当日对朱高燨亦是一往情深,后来却被朱棣赐与朱瞻基,她自幼所受教导便是接受,是以纵然不喜欢朱瞻基也不会反抗,再后来与阿狸成为好友后,倒替二人欢喜,对朱高燨的心慢慢地淡了下去。此时听张皇后之言,心中却想:看朱高燨也没有这个打算,如果他心中有意,早就纳虞氏过门,何必等到现在呢?只是纳罕这个朱高燨生性冷淡,除阿狸外,从来没有见过他与哪家千金单独相处过,怎地今日倒与这个虞氏走到了一处?联系近日听到的一些闲话,难道朱高燨真的对阿狸厌烦了么?她心中困惑,此时听到张皇后这番言语,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附和道:“皇后陛下想得周全,这个虞姑娘容貌秉性都不错的。” 张皇后闻言甚喜,又看到远处朱高燨与虞氏形影相随,相处甚欢的情景,便道:“前几日子本宫在楚王面前隐约提过这个虞氏,他没有作声,想来是因为孝期之故。只等服孝期满后,本宫便着人去办理此事。今日看他二人的情形,楚王应该不会反对。” 胡善祥心中替阿狸叫苦,硬着头皮道:“皇后所想极是周全。只是丁家姑娘那里怕是要知会一下吧。” 张皇后听后果然不悦,道:“自来皇室娶亲,没听说要经过正妃同意的。只要楚王愿意,此事便成,哪里里轮得她来说话。” 胡善祥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低头喝茶。 忽听得远处传来些争执之声,两人寻声望去,正是在梅林那里,只见朱高燨与虞氏身边又多了几个人,争吵之声便是由那里传来。张皇后皱眉道:“那些又是何人?吵些什么?” 胡善祥眼尖,已看到是阿狸带着阿青过去,还有那个慕容公子也随在后面,阿狸似乎正与朱高燨纠缠着什么。她心中担忧,便没有回答。 此时孙宛儿带着侍儿折梅回来,她似乎也看到梅林中一幕,却也不敢多停留,匆匆回到亭中。张皇后便问道:“你经过那里,楚王那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孙宛儿微露尴尬之色,随即轻声道:“好像看到丁姑娘带人去到楚王身边,与虞姑娘说了几句话,不知为何便争执起来。” 张皇后脸色一变,道:“一个就要作王妃的人,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执,成何体统!”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芳姑等忙跟在后面。 孙宛儿落后几步,与胡善祥并行,低声道:“丁家姐姐不知为何在那里大吵大闹,说些难听之语,楚王殿下的脸色很是难看呢。” 胡善祥秀眉颦蹙,亦低声道:“也不知他们两个闹什么,不过皇后过去了,怕对阿狸不利。”两人无奈只好跟随过去。 等来到梅林处,还未到跟前,便听到阿狸怒道:“你天天说你没时间来看我,怎么却有闲情与她一起来赏梅?你怎么这么欺骗于我啊?还有你这什么鱼姑娘虾姑娘的,怎么可以跟着个陌生男子一处瞎逛?你怎么来到宫中的?宫里是你随便能进来的么?” 只听那个虞姑娘辩解道:“我今日进宫向皇后请安,与楚王殿下在园中不期而遇,因为以前也见过的,并不是什么陌生男子,我……” 阿狸不容她多说,便劈头盖脸又道:“请安便去请安,怎么又与楚王在一起了呢?你纵使以前见过他,也不能说与他甚熟吧?就这么与一个男子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的,让人看到情何以堪?” 那朱高燨忍不住喝道:“你住嘴!” 阿狸反而回击道:“你叫我住嘴?有没有搞错?你当着外人的面叫我住嘴?”她实在气极,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段枯梅枝,冲着身边满树的梅花使劲摔打,顿时那些梅花瓣纷纷落地,看到虞氏,她更是怒道:“都是你这个狐狸精!”手中枯枝便向着虞氏打去,那个虞氏便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躲在朱高燨后面。 朱高燨一把抓住阿狸的手,道:“一大早的便在这里胡搅蛮缠,大声吵嚷,你还有分寸么?我与虞姑娘不过偶然相遇,在这里多说几句话,你便喋喋不休,当真不可理喻!”夺过枯枝顺手一推,竟将阿狸推倒在地。 那阿狸呆了一下,点头道:“好啊,现在说我不可理喻了。当日何曾这样说过我呢?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指出来也给我个解释的机会,这般平白无辜地冷落于我,叫我有冤也无处去诉。你说,你说,我到底哪里作错了呢?”说着眼中有泪珠落了出来。 朱高燨却是露出不耐之色,道:“你哭什么?我也不过说你几句便这样,一日的好心情也被你耗去。左右无事,你快些回芳华苑内去吧。”转身欲走。 阿狸哽咽道:“我也知道殿下如今是不待见我了,整日躲避着我,现在见到我便会生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还不如回杭州去,省得在这里招人厌恶。” 朱高燨停下脚步,气道:“好,你这么想回杭州便回去吧!慕容——” 慕容秋风忙上前来,朱高燨大声道:“丁氏行为诡谲多变,日渐骄纵,多次冲撞本王,本王依念先皇之谕本欲好好待她,奈何她没有一丝悔改之意。今日又自请出宫,本王便着你送她回杭州,令居于流萤山庄之内,反省言行,待他日悟出悔意,本王再作打算!” 阿狸闻得朱高燨之言时神情大变,脸色变得惨白,叫道:“你怎么说出这般绝情之语?你的心好狠啊。”嚎啕大哭,声音凄惨。 慕容秋风也是呆住了,半晌作难道:“她这般被送回,怕是于颜面不好看,殿下请三思,饶过她这一次吧。”转身对阿狸道:“快些恳请殿下恕罪!” 阿狸却是只顾啼哭,摇头不语。 朱高燨冷冷道:“你自请回家,岂能怪本王无情。” 言罢转身要离开,却是一眼看到张皇后带着一些人站在一旁,他怔了一下,只得走过来,讪讪道:“让皇嫂见笑了。” 张皇后在一旁站立了一会,听着二人言语一直没有开口中,此时见朱高燨面有讪讪之色,却也难掩怒意,便笑道:“四弟这是为何?争吵几句便要送人回去,却让她回家后怎么办呢?” 朱高燨气道:“皇嫂也看到了,她这般无理取闹还不思悔改,臣弟实在是受不了这样折腾,便许她回家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语气甚是笃定,看来是下了决心。 张皇后心中窃喜,如果这个阿狸不在宫中倒也正合她意,口中却道:“她毕竟是先皇赐婚的,这样打发回去怕说不过去。待我回去请示皇上陛下,看他是否觉得妥当。” 朱高燨闻言,道:“便是皇上不许,我也不再见她,如果让她再呆在宫里,我便请求往封地居住。”说罢一揖,便转身离去。 阿狸这里泪如雨下,对着张皇后哽咽不止,道:“皇后陛下,楚王如此待我,我也没有面目再待在宫中。便容我出宫去罢,以后是死是活都是我个人的事情。” 张皇后摇摇头,道:“就是你这个性子太过倔强,但凡柔顺一些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你暂时回芳华苑去吧,本宫与皇上也会劝劝楚王,也许他过了气性也就改变心意了。” 阿狸没奈何只得与张皇后施礼,转身离去,却也不忘狠狠地瞪了虞氏一眼,方才与阿青怏怏而去。慕容秋风陏着也离开了。 那虞姑娘不曾想到会发生如此变故,神情极为害怕,戚戚然在张皇后面前跪下,道:“皇后陛下,臣女一早过来请安,闻得皇后在御花园内,便过来相见,与楚王在途中不期而遇,为着曾在苏杭见过,便停下说了几句话,却不想楚王妃正好过来,却也不知为何竟然大发脾气。臣女惶恐,惹下此等祸事出来,请皇后陛下恕罪。” 张皇后微微一笑,令侍女将她扶起来,道:“这事与你无关,不用挂在心上。” 这时有侍女过来道:“几位侯爵家的夫人小姐过来给皇后陛下请安,已在坤宁宫等候。” 张皇后点点头,对虞氏道:“你也随本宫来吧。” 虞氏答应了,跟着张皇后身后,往坤宁宫而去。那孙宛儿拉了胡善祥一下,两人便慢下脚步来,孙宛儿耳语道:“这个虞氏倒也奇怪,别家夫人小姐来请安,只在宫门处等候,她偏偏找到这里来。看来也是个有心计的。如果真的作了楚王的侧妃,丁姐姐也要提防一些才好。” 胡善祥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却也不多说,只道:“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些?但愿楚王火气快些消去,与阿狸早些合好,其余的事情只好以后再说。” 孙宛儿却偷偷笑道:“丁姐姐这醋劲略大了些,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哭闹,换了你我,打死也是做不出这般举动来。” 不出一日阿狸大闹御花园的事情便在宫中传开,朱高燨坚持送阿狸回杭反省,无论谁人前来说情,一概不理。朱高炽也从皇后那里得到消息,私下叫来朱高燨想让他息事宁人,谁知这次朱高燨竟然铁了心地要阿狸出宫,还言道如果不行他便离开皇宫。那个阿狸也是气性极大,宁愿回杭也不向朱高燨认错,两人都拧在一处,最后弄得皇上皇后也无可奈何,只得随了他们各人心愿,令慕容秋风三日后护送阿狸暂时回杭,为着阿狸又是名义上的楚王妃,特意赐了几名侍女跟前侍候,并特地让阿锦随着一同前往杭州暂住。这才把事情平息下来。一时宫中对二人之事众说纷纭,有说楚王见异思迁,有说阿狸妒心太重,倒传了好一阵子方罢,此是后话暂时不提。 且说阿狸这里定下出宫日期,那些侍女便来给她收拾启程所用物品,阿锦也过来帮忙,忙着打点一切,阿绣泪眼汪汪地与她道别,阿狸为着作戏,对她们一概冷冰冰的,还装模作样地哭过好几场。这晚一切收拾妥当,只等明日一早启程,那几个侍女也早早伺候好阿狸,阿锦最后又察看一遍,看着阿狸上床了,才同着侍女一同到偏房休息。 阿狸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想着明日便要离宫,这两日也没见朱高燨一面,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中不免生出伤感来,如此折腾着直到夜深方才朦胧睡去。 就在似睡非睡之时,忽然觉得耳边似有气息之声,她心中一惊,又感觉有人轻轻在自己身边躺下,登时她便一激灵,正要喊叫,却被那人捂住口鼻,只听耳边轻声道:“是我。” 听得是朱高燨的声音,阿狸急忙翻过身来,只见朱高燨偎在她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又惊又喜,道:“你怎么来了呢?” 朱高燨伸手将她拥在怀中,道:“明日你便要离开,我忍不住,只能这样过来见你。” 阿狸满心喜悦,心知必是扶风送他过来,便取笑道:“原来你也是上房揭瓦、鸡鸣狗盗之徒。”看着他软语温言,深情款款般模样,不禁在他嘴唇上轻啄一下。 朱高燨手上一紧,轻声道:“你若惹火上身,便怪我不得,我没有那么强的意志力。”说着便要动手动脚,阿狸急忙往床里退了退,以手抵住他,道:“咱们只老老实实地说话,别的不许做。” 朱高燨轻轻握住她的手,道:“若我不老实呢?”便想欺身过来。阿狸道:“你若这样我便叫喊,阿锦阿青都在那里呢,让她们听到看你羞也不羞。” 朱高燨笑道:“别说她们听不到,即便是听到了,看她敢过来么?我与自己的妃子作什么也是她们能管得了的?” 阿狸听他这么一说,便猜测到扶风一定给她们也下了什么迷香,便道:“呸,什么下三烂的招数你也会使,不消说,这定是慕容教你的,跟着他就学不得好。” 朱高燨微笑道:“这些不用教,是男人都会。”嘴里虽然说些,手却老实许多,阿狸便意识到方才他不过是在调笑自己,心中有些欢喜也有些失望。朱高燨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道:“那日在梅林你委屈你了。” 阿狸嗤声一笑,道:“可不是么,我是拿着自己的名声来配合你演戏,现下好了,我这个妒妇的名声是跑不掉的了。” 朱高燨道:“我若真的娶侧妃,你会答应么?”阿狸起身道:“你敢?”朱高燨笑道:“看看,你本就是个妒妇,何用去演呢?” 阿狸警告道:“我走后,你不许跟着别的女孩子说话调笑,尤其是那个虞氏,”阿狸盯着他道,“那个虞氏跟你是老相识了,你们两个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吧?” 朱高燨按下她的头,让她老实地躺在枕头上,道:“你就脑洞大开吧。我如果与她有事,早在前些年便有了,何用等到今日?” 阿狸担忧道:“这宫里美人太多,你这样子又太招蜂引蝶,我倒真是不放心。”朱高燨笑道:“我已与皇上说了,明日便搬去楚王府居住,那王府早已建成,后来发生太多事,一直没有搬进去。现今正好借你离宫之事我提出去宫外居住,皇上便答应下来。” 阿狸点头道:“这样也好,在宫外自由一些。” 朱高燨亦道:“你便是回到山庄,言语也要注意。皇后赏的侍女用意很明白,你心下提防一些。” 阿狸道:“这个摆明是监督我。我自会小心。只是阿锦也随我去了,她是你的人,自然会照顾我。” 朱高燨沉吟一下,道:“便是阿锦,你也不要在她面前多说什么。你只记住,除了慕容,谁也不要相信。” 阿狸心中一惊,道:“你怎么这样说?难道阿锦是、是皇后那里的人么?” 朱高燨却不回答,只道:“当日是皇后将她指派在我身边,她对我很是尽心,我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不过提防还是要的。且记,除了慕容,任何人面前都不要露出实情来。” 阿狸心中不免感慨起来,道:“真是可怕,你的周围还有谁是奸细啊?阿绣呢?扶风呢?阿松阿柏?” 朱高燨忙哄道:“哪有那么多的细作?他们都对我好得很,万事只是小心为上不会错的。你知道太多了不好,少打听些罢。” 阿狸愁道:“哪里都有奸细,我以后还要天天演戏啊。啊呀,贵圈真乱!”她在枕头上甩甩头,秀发散落下来。 朱高燨顺手将那些头发拢齐整,把枕头往上靠了靠,轻声道:“我今晚留下来吧。” 阿狸轻轻一咬牙,道:“不好。” 朱高燨溺爱地看看她,道:“那么我看着你睡着了再走。” 阿狸坏坏一笑,道:“你还是快些走吧,你在这里终是不妥,小心把我招惹了,吃掉你就不好了。” 朱高燨笑道:“你是从来不吃亏的,连这个也要拿来报复一下。”凑近她来,阿狸急忙闪身,朱高燨叹了一声,起身下床来,道:“如此我便走了。” 阿狸冲他摆摆手。朱高燨也怕自己把持不住,便站立一下,出门而去。阿狸忙偷偷下床去,从窗户里看到扶风在外面站立着,见朱高燨出来,便与他一起悄悄去到后院,翻墙而过,回去吉祥阁不提。 第七章祁连九姝 次日早上起来,阿狸便去辞了皇上皇后,由慕容秋风护送,带着阿锦等出宫,一路上舟车劳顿,月余后便回到流萤山庄。 自慕容秋风兄妹前几年离开杭州后,便再也没有回到庄里来。这次回来前,慕容秋风先行派人好好打扫一翻,回到家后,阿狸带着阿锦等人住进了玲珑水榭,慕容秋风另外拨人进来做些洒扫庭院之工。 阿狸为着朱高燨的叮咛,对阿锦及那几个侍女甚是忌惮,便假借着还在与朱高燨置气,一概不令她们近前,什么事情只让阿青近身来,就连阿锦,也被打发在外面去。阿锦知晓这次两人之间的矛盾不易化解,对阿狸的烦燥恼怒也略理解,便也万事小心侍候,有什么交待的便讲与阿青,由阿青再知会阿狸。 阿狸初时几天还算老实,在园中也逛逛,只是没有了秋雨冬儿,她也颇感无趣,庄中诸人都知道她已是楚王妃,是以对她恭敬不加却不敢过分亲热,反倒令她失去了往日的乐趣。 这日她出了玲珑水榭,在门口正遇上阿锦正在交待小厮作些什么事情。众人看到阿狸都忙躬身行礼,阿狸嗯了一声。阿锦忙道:“王妃这是要到哪里?也没有个人跟着。” 阿狸回头盯了她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替你家殿下监督我么?” 阿锦面露惶惶之色,道:“王妃取笑了,奴婢只是担心你一人出去,跟前也没有个使唤,并无别的意思。” 阿狸冷冷道:“阿锦姐姐,要按以往呢,我与你是最亲的,可是现在你家殿下将我发配回家,摆明了是不想要我了。我也不需对你们再客气。你们啊,趁早作个打算,留在这里啊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呢。” 阿锦笑道:“王妃说哪里话。殿下与你争执几句罢了,怎么会永远把你留在外面呢?我看只是暂时为之,待过些日子殿下气消了,便会派人来接你回去。” 阿独哼了一声,道:“他气消了?我还不消呢?纵然他派人来我也不会回去。” 阿锦叹了口气,道:“也没多大的事情,你们两个的气性却是那么大。但凡各人退让一步,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么个地步了。” 阿狸似笑非笑地看看她,道:“你家殿下花心,你们却来责怪我?反正你们都是他的人,跟着我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你也莫说我不念往日情份。”说罢扬长而去。 阿锦又是一声长叹,却也不再说些什么。 阿狸一路来到慕容秋风的住处,不见人影,她便出去走到庄门处,问门口仆人道:“公子呢?可知去了哪里?” 守门男仆忙道:“表姑娘——啊不,王妃殿下,公子爷这两日都不在庄内,好像是去、去花、花……”他说了半截便停下来,神色有些尴尬。 阿狸呵呵道;“可是去花满楼了?” 守门男仆嘿嘿一笑。阿狸点点头冲他一笑,道:“你很好。”转身回庄,却又回头道:“不要叫我王妃,也不要叫什么表姑娘,我不爱听。你给我备一匹马来,我等用。” 那男仆忙答应了。阿狸一路小跑又回到玲珑水榭,也不理会侍女们惊讶的目光,只回房间让阿青找出男装衣服来,从头到脚换下,又匆匆离开玲珑水榭,来到庄门口。 那名男仆已预备好一匹白马在门外,看到阿狸作男儿装出来时吓了一跳,阿狸冲他微微一笑,他才认得出来,忙上前道:”丁姑娘,马儿给你预备好了。” 阿狸夸道:“办事真利索。”说着左脚扣住马蹬,一抓马鞍翻身上了马。几年下来,她骑马的水平倒是长了不少。轻纵缰绳,白马便向前奔去。 此时春光无限,四处桃红柳绿,最美是西湖。阿狸在湖边慢慢溜了一下,美景虽好,奈何无人一同欣赏,她复又无趣起来,想着朱高燨在北京也不知怎么样,心中不免担忧。她由着马儿自行,来到人多之外,便下马来,认得花满楼便在附近,便牵马来到门口。几年不见,此处依旧繁华,门外几个招揽客人的姑娘却是换了模样,她曾见过的几个面孔已然不见了。 阿狸随手将马将与门口小厮,那小厮忙接过缰绳,问道:“公子爷可有相熟的姑娘?小的给你叫去。” 阿狸笑道:“我找花解语。” 那小厮愣了下,道:“花姑娘这一年便没再接过客人,公子可还有别的相熟的姑娘么?” 阿狸道:“我便只认识她一个。你只管带我去见她,她必会见我。” 那小厮便冲着里面喊了一声,稍事里面出来一位姑娘,阿狸看去,认出正是阿圆,心想总算看到一个脸熟的了。那阿圆看到阿狸,也是怔了半天,阿狸笑道:“阿圆不记得我了?你曾带我去花姑娘那里找我姐夫来着?” 那阿圆蓦地想起来,便笑道:“哦,你是慕容家的那个小公子——”她忙收住了嘴。阿狸知道她认出自己来,便笑道:“我姓丁。” 阿圆颇感兴趣地上下打量她,道:“倒有好几年没有见到公子了。你这次来要找哪个?” 阿狸嘿然道:“当然还是找我姐夫了。” 阿圆嗤声一笑,给那个小厮一摆手,便带着阿狸进去,径直来到后面小院内,对阿狸道:“这里想必你也熟悉,上楼便可见到慕容公子。用不用我带你进去?”阿狸笑道:“不用不用。劳烦姐姐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阿圆冲楼上扬声喊了一下,便对阿狸招招手,自行离去。阿狸上楼来,只见一个小丫头在楼梯处等候,一见她便道:“公子过来了,请进厅内用茶。” 带着阿狸进入厅内坐下,奉上茶来,阿狸方端起来,鼻中便闻得阵阵香气,转眼看去只见花解语冉冉而来,几年不见容颜依旧,风姿更见绰约。那花解语见到阿狸,却是一笑,好似对她的来到并不奇怪,只笑道:“你来找我?还是找慕容公子?” 阿狸便道:“两个都找。见到你便是见到他了。” 果然话音未落,只见慕容秋风从里间走了出来,神采奕奕。一见阿狸就变了脸色,道:“你到这里来作什么?” 阿狸笑道:“自然为你而来的。”凑近慕容秋风道:“好大胆子,这几日眠花问柳,也不怕被我告一状,有你好受的。” 慕容秋风哼道:“你找谁告状?”阿狸语塞,舅舅不在这有,又没有朱高燨给自己撑腰,却是找哪个告状呢?便垂头丧气起来,道:“你自己出来寻欢作乐,把我留在家里,烦也烦死了。” 那花解语抿嘴一笑,道:“我去给你们准备些点心来。”说着带人出去。 阿狸对着她的背影笑道:“她倒也聪明,给我们独自说话的空儿。”慕容秋风不屑道:“跟你有什么说的?” 阿狸恼怒了,道:“我知道我不如你的花姑娘善解人意,体谅他人,我就是这个样子,怎么了?你们把我弄回来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每日里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却不知道他在北京怎么样了。”说着心中难过,眼圈红了起来。 慕容秋风忙道:“哎,哎,打住了啊。殿下没什么事,在北京楚王府里过得好着呢。” 阿狸破涕为笑,道:“你收到他的书信也不告诉我?害我担心。”慕容秋风道:“他哪里会有什么书信过来。不过是我们这边打听到的消息而己。” 阿狸知道慕容家的鸽音堂专门打探各路消息,急忙问道:“那么北京那里怎么样了?” 慕容秋风道:“新皇帝登基后,倒也为百姓作了许多好事,减免赋税,鼓励农耕。朝堂上倒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皇上身体好象不是很好,整日药不离身。赵王与楚王两位亲王,前些日子自请辞掉贴身的护卫军,皇上却是不许,他们一再请求,皇上便只许二人去掉两支,只留一支作为仪仗及日常生活之用。” 阿狸知道亲王手中都有三支护卫,人数不少,想当初朱高煦手中便有数万人之从,后来被朱棣调走两支戍守北方,就是为消去其兵力。今日朱高燧朱高燨自行请辞,将自己的护卫人数减少,怕也是为避免朱高炽猜忌,便道:“如此也好,反正他们也不会造反,留着那许多侍卫,倒没的让人心有所想。便都交与皇上来定,倒省心了。” 慕容秋风点头道:“想来赵王楚王便是这般考虑。听说皇上闻之心中大悦,又给他们许多赏赐,以嘉奖二人忠心。不过,赵王的封地也更改了,从北京变为河南彰德府,这几日赵王应该就会离开北京前去封地。” 阿狸忙问道:“那么阿燨呢,他是不是也可以来到湖南封地呢?”慕容秋风摇头道:“他倒也这么向皇上提出去封地居住,不过皇上暂时不准他离京,怕是还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 阿狸闻言甚是沮丧,道:“各位亲王都不在北京城了,为什么就只关着阿燨呢?” 慕容秋风面色有些沉重,半晌方道:“想是皇上另有打算也未可知。现在四殿下只在楚王府内韬光养晦,寻找合适机会再作打算。” 阿狸只得道:“也只好这样了。”她四下看看,道:“你离了宫庭,过得倒也逍遥,天天美人在怀,不过千万不要乐不思蜀啊。”深怕慕容秋风醉卧温柔之乡,忘却了远在北京的朱高燨。 慕容秋风笑道:“美人哪个不爱?就连新皇帝,刚即位便向朝鲜索取美女呢。”阿狸奇道:“不是说他勤于政事么?怎么还沉于酒色?”慕容秋风道:“也不能总是在处理政务吧?闲暇之时还是要沾染些酒色,这样方不虚度人生嘛。”说着便倒了一杯酒来,一饮而进。 阿狸想起来这个朱高炽在位不过十个月,便啧啧道:“身体不好还沉于酒色,怪不得活不长呢。” 慕容秋风正好听到,便道:“什么活不长?”阿狸忙道:“可不是么,他这么折腾,岂能长寿?只是皇后那么严厉的人,管理皇宫很有一套,就这么听任他掏空身体么?” 慕容秋风道:“皇后倒想去管,可是也不想落个善妒的名声。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么?”斜睨阿狸一眼。 阿狸白眼相对,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过河拆桥,你们利用完我了,以后就给我加了这么个名声。”转身忽然看到窗子下有一盆圆形状植物,生得很是矮小,枝叶倒有些象松柏,却更为翠绿浑厚一些,开着些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状态异于平素见过的植物。阿狸便走过去,对着它看了半天,道:“这是雪灵芝吧?” 慕容秋风抬头看了那植物一眼,道:“不认识。以前这屋里没有的,这次回杭州才看到,想是花解语从哪里移了来。” 阿狸伸手摸了摸那白色小花,道:“如果我没看错,它就叫雪灵芝,只有祁连山的高山之顶才能看到。只是不知道这植物怎么被移到南方来,还长得这般茂盛。”抬眼透过窗子,看到楼下花解语从外面慢慢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碟糕点。阿狸看她身形婀娜,面容妩媚,眼角眉梢都有股说不出的风流之状,不觉叹道这样的女人可能是就是书里所说的狐媚子。忽然花解语脚下一滑,身子向前倾倒,手中的托盘飞了出去,阿狸啊呀一声,正想着这美人可要摔个狗吃屎,却她身形忽然一动,不知怎地就稳住了自己,同时左手探了出去,那托盘居然又回到她的手中,她只顿了一下,复又飘飘然地行走起来。 阿狸的下巴又快掉在地上,她蓦地叫道:“慕容,方才这个花姑娘手中的东西就要掉到在上,可是不知怎么她又拿在手里了。这个架式可不一般,你这个花姑娘会武功吧?” 不见慕容回答,她便回头来,只见慕容秋风脸上只是闪过一丝诧异,却又随即消失,慕容秋风道:“是么?这个倒不知道了。” 阿狸看清他眼里的一丝敷衍,便心生狐疑,走到他身边,道:“你这个表情就说明你瞒着我什么事。快说,你这个红颜知己是不是会武功?” 慕容秋风打着哈哈,道:“真不知道,不过她会不会武功有什么关系呢?跟我们又不相干!打听人家这些私事作什么?” 阿狸盯着他看了半天,记起他以前说的江湖之事,忽然道:“慕容,怕你这个红颜情人不是一般来历吧?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就是祁连九姝中的一位吧?” 慕容秋风微微有些变颜,道:“你又在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了,她如果是祁连九姝,怎么会在这风月之所挂头牌呢?” 阿狸冷笑一声,道:“当日我与阿燨在杭州私自外出时被人袭击,却被一个白衣女子所救,你与秋雨一直在查询那人,冬儿还说你们查到了什么祁连九姝。我再联想你在北漠所说的话,你说你认识祁连九姝中的一位却不便说出她是谁,她分明就是跟你关系不一般。我所认识的跟你关系不一般的便只有这个花解语了,而且,”她一指那株雪灵芝,道:“这盆雪灵芝,天下也只有祁连山才有,她如果不是出自祁连,身边怎么会有祁连山的独有植物?这些综合在一起,她如果不是祁连九姝,那么我脑子真是秀逗了。” 慕容秋风听她振振有词,却也无法反驳,只是望着她怪笑道:“啊哟,我们阿狸什么时候变成狄仁杰了?这般能推善断的?” 阿狸呸了他一下,此时花解语走了进来,笑着将托盘摆在桌上,道:“刚做出来的桔红糕芙蓉糕,请尝一下。” 阿狸便上前去拈过一块桔红糕,咬了一口道:“好吃。姐姐这里的点心比流萤山庄的好吃多了。”花解语道:“你若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些给你。” 阿狸也不客气,点头道:“好啊好啊,不用你专程送去,只让慕容带回去即可。”说着她嘻嘻道:“花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好么?” 慕容秋风马上道:“不好!你最好可马消失!” 花解语笑而不语。阿狸也没理睬慕容秋风,兀自说道:“从前王母娘娘有一串翡翠制成的珠链,碧绿通透,浑然天成,王母娘娘甚是喜爱。可是有一年蟠桃盛会,王母娘娘梳洗装扮之时,不慎将翡翠珠链的丝线扯断,那翡翠珠子登时纷纷散落,掉下凡间,却是落在了祁连山的雪山上。那雪山顿时一片绿光,山顶上长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植物,如明珠紧簇一团,却又开出洁白小花。本来祁连山顶寸草不生,却从此有了绿色生机。王母娘娘在天上看到后,心里很是喜欢,就给这个植物取了个名字叫作——雪灵芝。从此以后这雪灵芝就只在祁连山脉上繁衍生长,生生不息。” 花解语始终微笑听着阿狸说话,听完后道:“倒是个好听的故事。丁姑娘知道得挺多的。” 阿狸一怔,看看自己身上的男子装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姑娘?”忽冲慕容秋风一瞪眼,慕容秋风装作没看见了,只顾低头吃点心。 花解语却也不解释,纤手指向那盆雪灵芝,道:“姑娘说的就是这盆花吧?它叫雪灵芝么?名字挺好听的。这盆花是去年故人从北方带回来的,看它生得也不起眼,我也一直扔在那里,原来它还有这么一个好听的传说故事。” 慕容秋风笑道:“阿狸在别的上面有限,这胡编乱造的本事可是天下第一。你听过就当一阵风从耳边刮过,千万不要当真了。” 花解语掩鼻悄笑。阿狸怒道:“我哪里胡编了?如果不信的话,咱们现在就去祁连山,看看那山顶上有没有这雪灵芝!如果有,我赏你十个耳光。如果没有,花姐姐赏你十个耳光!” 慕容秋风忙摇头,道:“我可不去,你这帐算得太精了。左右我都要挨这十个耳光!”说着站起身来,道:“你出来的时间可够长了,快随我回去,那阿锦不定怎么着急呢。”拉着她便要下楼。 花解语倒也不相留,起身来相送。阿狸却道:“慢着,那些点心我要带上,给阿青带回去。” 花解语便道:“这些带回去怕要凉了,我让人现作了给你送过去吧。” 阿狸笑道:“不用。凉了也好吃。”掏出帕子来包了几块来放在怀里,跟着慕容秋风下楼。 花解语送两人出了院子,与二人挥手道别。阿狸与慕容秋风骑上马,慢慢向流萤山庄走。阿狸看四下无人,便道:“老实交待吧,你这个相好既然是祁连九姝,跑来杭州来作什么?她们不是一直在外面惩奸除恶么?” 慕容秋风笑道:“你心里好奇,怎么不当着她的面问她?现在反而来质问我。”阿狸道:“还不是因为她是你的情儿,我才给你留着面子,不然当面揭穿了岂不是你没面子了?” 慕容秋风道:“什么面子里子,我慕容秋风向来不在乎这个。”慢慢道:“你说的不错,她确实是祁连九姝,至于她为什么在杭州,这些私事她不说,我也不问。打听那个作什么呢?” 阿狸长长地哦了一声,道:“果然让我猜到了。”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模样。慕容秋风怪怪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能猜到这些很不错了。看来是喝了杭州的水脑筋拎清不少。” 阿狸听他话里有话,便道:“你几个意思?难道还有什么瞒着我么?快些讲来!” 慕容秋风不耐她追问,便一打马,呼喝着马儿急驰起来。阿狸见状也只得加快速度,随着他往前奔去。 时光匆匆,花儿开了落去,叶儿绿了又黄,春去夏来,夏往秋至,当秋风暗起之时,阿狸的心也提了起来,算起时间来,这个朱高炽应该是要生命结束的时候,按着姚广孝的说法,朱高煦便是在这个时候起兵造反。 这日傍晚她临水远眺,看着湖边的一树枫叶,被霜浸染,颜色甚是鲜亮,倒影垂在水里,颇为好看。 阿青匆匆过来,看着她欲言又止。阿狸嗔道:“有什么就说话,最烦这样子叽叽歪歪的。” 阿青道:“我方才经过西厢时,听到那几个说话,好像是宫中传来些消息……” 阿锦与那几名侍女因为宫中姐妹不少,时常有书信来往,宫中的消息也时有传到她们这里。听阿青言语犹豫,心中一动,难道是朱高炽死了么?这么快?问道:“什么消息?” 阿青吞吞吐吐地道:“她们在议论,说,说楚王殿下要纳什么新妃子。”说完偷偷看看阿狸。 阿狸呆了下,反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阿青看看她,道:“她们在议论楚王殿下的新妃子。后来阿锦姐姐进来了,训斥她们不要乱讲,还说如果被你听到就要掌嘴。” 阿狸眼睛瞪了起来,道:“怎么可能?你可是听错了?” 阿青见她脸色不善,忙道:“许是我听错了吧,你不要急。” 她话音未落,阿狸已经跳了起来,向前庭跑去。阿狸头脑发蒙,耳边一直想着阿青的话,新妃子——朱高燨怎么会另娶新妃子呢?她直奔到阿锦的房间,推门就进去,倒把阿锦吓了一跳。 阿锦忙道:“王妃是有何吩咐么?”自从回到杭州后,这个阿狸可从来没有到过她的房间。此时过来满脸怒气,阿锦心中暗叫不妙。 阿狸点头道:“王妃?我算哪门子王妃?你家殿下就要另娶别的王妃了!” 阿锦心中叫苦,知道定是阿狸听到些言语,便道:“那些也只是宫中乱传的消息,不一定作真的。如果殿下真的要娶亲,一定会告知王妃。” 阿狸脸色一变,道:“原来真的有这回事?你只给我讲明白,他到底要娶谁呢?” 阿锦为难道:“也只是那些侍女的来往信中提及一些,好像是皇上下旨赐虞家姑娘为楚王侧妃。但到底是否真实,还有待证实。你也知道宫中的消息多有胡乱猜测的,请王妃切莫当真。” 皇上赐婚?这个朱高炽都快上西天了,还怎么想到给朱高燨刚婚呢?阿狸一下子来了气,真是好哥哥兄长,自己拥着朝鲜美人便罢了,还想着给兄弟也赐些美人! 阿锦看她腮帮子一鼓一鼓,便小声道:“王妃也莫生气,且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即便消息属实,这虞姑娘也只是侧妃,你正妃的位置是先皇所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阿狸勃然大怒,道:“什么正妃侧妃?谁许他再娶别的女人?我决不会与她人共享一个丈夫!”转身冲出房去。 阿锦被唬住了,她自小生长在皇宫,见多了皇帝亲王都有许多妃子,听阿狸如此言语,震惊之余,不免替朱高燨担忧,这个楚王妃也太厉害了些。 阿狸出来便要去找慕容秋风,这个消息如果是真的,他绝对不会不知道,只是从来没听他提过。难道他知道了却故意瞒着她?这又是为什么?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么?朱高燨那晚对自己情意绵绵之时就作好这个打算了?这个打算可不在她接受范围之内!想着此时朱高燨也许与那虞美人相依相偎,阿狸禁不住妒火燃烧,她气冲冲来到慕容秋风的居处,却又是不见他的人影,出门时候正好碰到他的小厮,阿狸便喝道:“你家公子呢?” 小厮见她脸色不善,忙道:“今日一早便出门了,说是有事情要处理,四五日后方才回来。” 阿狸恨道:“偏这个时候他不在,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呢?”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来摔个粉碎,小厮吓得不敢说话。 阿狸没奈何只得回到玲珑水榭之中,她在房中转来转去,胡思乱想。阿青走了进来,给她端来一杯茶水,却被她扔了出去。阿青也不敢说话,只得将茶杯收拾了,只在一旁侍立。又见阿狸怒气不消,便轻声道:“姐姐,你这样也不是个法子,我们便去北京找殿下问个明白,岂不强过你这样独自生气呢?如果消息是假的,咱们再偷偷回来,如果是真的,姐姐再作打算不迟。” 阿狸一怔,恍然道:“是啊,与其我这样像只没头苍蝇般乱撞,倒不如直接找他去。当面问个明白!” 阿青点头道:“就是这样,我现在去收拾东西,我们两个偷偷出去,也不要告诉阿锦她们。” 阿狸点头道:“慕容现在也不在家,我可等不了四五日。这样,你悄悄收拾些银两盘缠,我们明日就说去庵堂住两日,待阿锦她们发现之时,我们也走得远了。” 阿青连声答应,忙出去准备。阿狸心中想道:“我这便去当面问他个明白,如果不是最好,如果是呢那要怎么办?跟朱高燨决裂么?”一时倒心乱如麻,恨不得立刻飞去北京去。 到了次日,阿狸一早便溜出玲珑水榭,阿青已在庄子后门等候着她,她对守门小厮说去庵堂吃斋两日,如果阿锦她们来问,便如此回答。守门小厮也不知她为何要这般吩咐,见她神色冰冷,也不敢多说什么,眼看着两人扬长而去。 这次两人吸取了上次去北漠的经验,阿青已作足功课,将道路问个清楚,两人抄小路急走了两日,困了便就地歇息一下,不觉已来到苏州。为防阿锦或是慕容秋风派人追来,两人又改走水路北上。阿青高价包了条小船,叮嘱船家加快速度。那船家倒也尽心,一路对阿狸阿青甚是照顾,每晚便在河岸靠拢,上岸添点食物用品来,他晚间便在岸上休息,将船儿留给阿狸阿青两个使用。次日一早天色微明便又启程,如此过了几日,到达扬州地界。晚上船家靠岸收拾船只。阿狸见天色尚早,便吩咐船家在岸边等候,她与阿青一起去集市买些物品。 到了码头集市,只见一条长街很是热闹,两人买了些食物,正要回去之时,听得远处马蹄声甚急,似有数匹马往这里奔来,阿狸脸色一变,与阿青相互对望一眼,忙躲在一家糕点铺子后面,偷眼望去,只见几个官家打扮的差役飞驰而过,两人方才放下心来。正要走时,却听到那卖糕点的老伯叹道:“这几日总见官差来来往往,也不知又发生什么事了。” 阿狸心中一动,问道:“老伯可听到有什么事情么?” 那老伯道:“昨日有几个人骑马过来,手中拿着画像四处寻问是否见到两个姑娘,看起来很是着急。今日又见这些差役来往,怕是又要缉拿什么要犯了吧。这年月,真是太乱了,什么人都有啊。” 阿狸吓了一跳,幸好自己与阿青男装打扮。急忙与阿青掩住口鼻,匆匆离开。两人来到码头之时,只见方才所见的那些官差正站在岸边停泊船只之处,手中拿着些画像,挨个询问。阿狸猜测多半就是来找自己与阿青的,便不肯上前,与阿青耳语几句。阿青偷偷起身到了小船之处,那船家并不在上面,她急忙拿出包裹,趁人不备离开小船,上岸来与阿狸一起离开码头。 两人匆匆又到集市内,买了两匹马,又问明道路,抄小道连夜往北而去。如此行了一夜,短暂休息后又复上路,如此奔波几日后到达淮安府,那马儿已累得不行。 阿狸心想这样下去也不行,便与阿青商量两人分成水陆两条路走,分开行走不会引起人注意。阿青便也赞同,她骑马依然走陆路,阿狸在此处寻船北上,两人约定在济南府安德码头相见。阿青不放心阿狸,与她一起到达运河码头,正好看到一只运送货物的商船正要往北京去。阿青便给船家塞些银子,船家心中高兴,将阿狸带上船,在二楼找了个小单间来与她歇息,阿青再三嘱咐船家到达安德时候叫阿狸下船,船家答应。阿青方与阿狸作别,自己骑马从陆路上行走不提。 第八章福兮祸兮 且说阿狸奔波几日,到了船上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只觉外面漆黑一片,她推门出去,冷风迎面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信步来到甲板上,见有几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站立在船头说着些什么,阿狸借着天黑众人都不注意彼此,便也立在栏杆处,望着两岸逝去的夜景,耳中听着他们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呆了一会儿,正想回房间之时,忽听到岸上马嘶阵阵,阿狸心中一紧,天黑也看不到远方发生什么事情,不过看这商船并不会靠岸,倒微微松口气。这时听旁边一人道:“这几日是怎么回事,总是见到岸上不少人骑马来往,到了码头还不时有人盘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另一人道:“是啊,他们还上船来询问,前些日子询问是否见两个年轻女子,今日却又有人打听一位年轻公子。心急火燎的。”忽地他笑了下,道:“那时我还在想,是不是这两位女子与这个年轻公子私奔了,家里人出来找寻呢。” 前面说话之人笑了下,道:“你倒会猜想,不过他们里面混着些官差,也许是被通缉的逃犯也有可能。不过——”他压低声音道:“听说皇宫里面也是混成了一团,还有人说皇上已经去了。” 后面的人惊呼了下,也低声道:“只说皇上病了许久,现在真的不在了么?” 两人往跟前凑近,声音更加低下来,阿狸不便再听,心中烦闷,思想那两个年轻女子应该就是指她与阿青,那个年轻公子却是何人?想着只觉身子发冷,便欲回房间,不错眼着,仿佛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倒有些眼熟,再定睛看时已经不见。她心中疑惑也不敢多加停留,便匆匆回到房间里去。 商船行了几日,这日靠岸来添加补给,船上诸人纷纷下船去旁边集市中采购些东西。阿狸也随着众人在集市里略逛了下,却忽见前面似有官差走动,她心中发虚,便倒退回来,走到河岸树林里,见没什么人走动,才放下心来,思想便在这里略停留一下再上船。 正在这个时候,竟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之声,隐约看到些数匹马往这边奔了过来。阿狸叫苦不迭,想逃已来不及,急忙矮身蹲于杂草之中,借着些茅草树枝掩藏起来。放眼望去,前面两匹马跑在前面,后面倒有四五匹马儿狂奔追赶,口中呼喝声不断。阿狸眼尖,只见后面追赶之人已经弯弓搭箭,冲着前面的人猛射,听到嗖嗖之间,便看到前面一人已然落马,剩下那人掉转马头来躲避弓箭,便是一闪之间,阿狸看到那人面容英挺,修眉朗目,赫然竟是朱瞻基。阿狸吓了一跳!便在此时,只听朱瞻基哼了一声,背上已中箭,倒在马背之上。阿狸眼睁睁看到他从马上坠落下来,便顾不得什么,急忙奔过去,只见朱瞻基被马儿甩在草丛之中,已然不醒人事。 阿狸急忙扶起他来,叫道:“喂!喂!快醒醒!”四下看去,想找个躲藏之处,见旁边树林密集,就拼命拖起朱瞻基,想带他到那里躲避。怎料朱瞻基昏迷不醒,且他身材高大,阿狸一时拖他不动,心中焦急,不住叫道:“你快起来,起来啊。” 那朱瞻基迷糊中睁开眼来,看到阿狸时目露惊喜,却是无力说话。阿狸使劲将他扶正,使他大半个身子靠着自己,道:“你靠着我往前走。” 却是为时已晚,那追赶的人已看他们,一声呼哨便向二人围了过来。阿狸叫道:“怎么办怎么办啊。”朱瞻基轻声道:“你放下我快走,他们只是要我性命,不会对你、对你怎么样。” 阿狸连连摇头,叫道:“不行不行!你不能死,不可以死的。”心中想着你还要做皇帝,这个时候岂能丢了性命。 此时一骑奔到跟前,马上之人抽出刀来,对着朱基瞻便砍下去,阿狸下意识地将朱瞻基往旁边一推自己挡在他身前,心中毕竟害怕,闭着眼睛尖叫一声。正想着自己必会捱上一刀来,却只听一声轻微声响,接着又是一重物落地之声,自己身上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她忙睁开眼来,只见那马上之人不知为何竟然跌落地上,面目狰狞,喉中血流不止。阿狸吃了一惊,再看那几个人,却是不约而同地发出痛苦之声,纷纷落马而亡。 这一瞬间发生的太快,阿狸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结束。眼见那些马儿四处离去,周围都是些死伤之人,阿狸心中害怕,这出手相救的人是谁?她大叫道:“慕容!慕容!是你么?” 却是听不到回音,如果不是慕容秋风,那么便有可能是朱瞻基的人么?也不可能,如果是他的人,怎么会不现身呢。 此时她也顾不得多想,急忙去看朱瞻基,他倒在地上,神智也不是很清醒。阿狸便道:“此处危险,不便多加停留,你使点气力来,我带你回船上再说。” 朱瞻基挣扎着点点头,努力站起,靠着阿狸的身体,阿狸见他背上之箭,此时却也不好拨去,又怕被人瞧见了,便将身上斗篷脱下来,与朱瞻基披上,两人扶持着出了树林,来到河边,顺着河岸走了一段,便瞧见商船。阿狸道:“便是那只船了。” 两人来到船前,这个时候上下船之人颇多,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二人,阿狸使出全身力气将朱瞻基带到自己的房间处,打开门来,将他放在床边,那朱瞻基已经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在床上。 阿狸见他嘴唇发白,双目无光,心中吃惊,翻过他身子来解下斗篷,只见他后背已被血浸透,那箭伤之处依然有血渗出。阿狸从未处理过这种伤口,光看到那血便害怕,一时倒不知所措,道:“这可要怎么办呢?” 忽想起阿青常备着刀伤药,便往包袱里面翻去,竟然也给她找出那些小瓶子来,可是拿着药瓶,望着那支羽箭又不知如何处理。 这时朱瞻基悠悠醒了过来,见自己爬在床上,阿狸兀自发呆,便道:“你将箭拨出来,敷上药,止住血便好了。” 阿狸忙点点头,看房间内并无剪刀之物,便从靴内拔出一把金鞘匕首来,这匕首自从朱高燨给了她,她便一直带着防身,今日倒派上用场。她用匕首将朱瞻基背上衣服割开来,露出箭伤之处,伸手握住箭杆,微一使劲,竟然没有拨出来,血迹却是崩出许多,朱瞻基痛哼一声,几乎晕死过去。阿狸一时无措,看着那鲜血吓得哭起来。朱瞻基忍住疼痛,嘶声道:“别怕,使劲一下就出来了。” 阿狸又点点头,道:“你忍着些啊。”双手握紧箭杆来,使劲往上一拨,朱瞻基痛得叫了一声,昏迷过去。阿狸扔下手中箭,急忙将小瓶中的药膏往伤口上敷,却怎奈那伤口太深,箭被拨去后鲜血更是汩汩冒出来,那药膏竟然制止不住。阿狸慌了,眼见朱瞻基气息越来越弱,她心中大骇,不禁叫道:“你怎么样了,你不要死啊!”自己则放声大哭。 忽听房门嘭地被撞开,阿狸忙回头望去,一人走了进来,全身黑衣,黑巾遮面。阿狸大叫道:“默——”跳将起来,一把抱住他,道:“默!默!”如同将死之人看到生机,她又惊又喜。 十二月一声不发,双眸亦有光芒流动。阿狸将他拉到床前,道:“快,你救救他!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十二月看看朱瞻基伤口,伸手在他背后点住穴道,血便止住不流,阿狸忙递上药瓶来,他将伤口略做清理,将药膏涂于上面,回头来要布包扎伤口,阿狸怔了下,忙从包袱内取出件白色棉布衣裳,用匕首割成条状递上去。十二月接过来包扎妥当,又从怀中掏出一蓝色小瓶来,从中倒出一粒小丸药,塞到朱瞻基口内,扶起他的头来,阿狸忙从桌上端起碗水来递上去。十二月一捏朱瞻基下颌,撬开他的嘴来,将水倒入他嘴内,感觉丸药被他吞咽下去方才将朱瞻基头部放下来,将他平放在床上。 阿狸忙用被子将朱瞻基盖起来,看着他气息略微强了些,方才放下心来。始转脸问十二月道:“默,方才在树林中,是你将那些人打死的吧?” 十二月不语。阿狸便知道就是他所为。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心中一动,道:“你一直跟着我么?” 十二月依然不语。阿狸又道:“你从什么时候就跟在我们后面了。” 十二月简短地答道:“杭州。” 阿狸心中感动,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却又担心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杭州呢?你主上知道么?他会不会为难于你?”生怕十二月又是违抗张浩然,私自出来。 十二月不答,却将目光移向朱瞻基,道:“他对你很重要么?” 阿狸一怔,点点头,忙又道:“你在北漠见过他,想必知道他是谁。他对谁都很重要。” 十二月自然是认得朱瞻基。他走出房间来,站在门外倚栏独立。阿狸看看朱瞻基一直昏睡,便也跟着出来,站在十二月旁边,转头看看十二月,心中充满喜悦。十二月碰到她的目光却避了过去。 阿狸开心地道:“默,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很是安全。你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开心。”阿狸所说正是心中所想,方才一见到十二月时,她便觉得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害怕了。 十二月眼望前方,面无表情。两人并肩站立一会儿,阿狸担心朱瞻基,又回到房间内,却见朱瞻基脸色通红,额头上冒有汗珠,伸手在朱瞻基额头一摸,触手可烫。阿狸又是一惊,连声叫默!十二月便来到她身边,看看朱瞻基,皱眉道:“他身子烧得厉害,不知能否抗得过去。” 阿狸道:“他是太子,自幼娇生惯养,比不得你身子强健能抵抗过去。要怎么办呢?总要把烧退了吧。” 十二月道:“我去找个大夫来。”阿狸一怔,道:“这船上有大夫么?你怎么知道?” 十二月却不多说,出去一会儿功夫,便带着一老者进来,那老者看看朱瞻基,给他搭了脉,便开出个方子,道:“照方煎服了便能退烧,只是这位小哥身子甚是虚弱,要想痊愈怕要费些时日。你们快去照这个方子抓药吧。” 送走大夫,阿狸愁道:“现在已经开船了,却到哪里抓药呢?要是到下一个码头,也不知他能否撑得过去。” 十二月不语。阿狸出去找了盆水,将毛巾打湿,给朱瞻基敷在额头上,片刻后再取下以水湿透再敷上去。又找出条毛巾来用水湿了给朱瞻基擦洗身子。那朱瞻基箭伤发炎,身子时冷时热,阿狸便在他身边一直不停地服侍,如此直到傍晚时分船停靠下来,便催促十二月快上岸去抓药。 十二月行动倒也迅速,不一时便带了草药回来,他自行去船舱找火将药煎好端上来,阿狸忙将朱瞻基扶起来一些,将药给他慢慢灌服下去,半夜时分,朱瞻基渐渐体温正常,阿狸方才放下心来。回头对十二月颇有歉意道:“你也劳累一天了,歇息下吧。” 十二月淡淡道:“我房间就在你隔壁,我在这里照看于他,你去歇息一下吧。” 阿狸一怔,这几日十二月一直住在她隔壁,她却不知道。阿狸心中感激,伸手来握住十二月双手,郑重道:“默,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十二月被她搞得似乎有些尴尬,将手抽了回来,阿狸道:“我却也不累,你自去歇息一下,明日白天时候再换我休息,好吧?” 十二月不再说话,起身来离开,阿狸跟着看他进入左边的房间来,心中欢喜,便转身回来将门掩上。复又看看朱瞻基,脸色正常些了,她心中一松顿觉困意袭来,便歪在床边来打盹。 隐约听得些微动静,她忙睁开眼来,只见朱瞻基醒了过来,她忙道:“你醒了?太好了?可想要些汤水么?”转身却又看到十二月站在门边,奇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不困么?” 想来他是担心自己,阿狸便对着他展颜一笑。十二月来到床边,端起水来,一手将朱瞻基头部略抬起些,朱瞻基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茶水,复又躺下来。阿狸打量他下,道:“你可算是好了,昨日一日没把我们吓死了。” 朱瞻基神智清醒一些,看着阿狸,又看看十二月,阿狸忙道:“这是十二月,你在北漠时应该见过。” 朱瞻基轻轻点点头,道:“多谢你们了。”却是疑惑十二月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阿狸猜测他心思,便道:“你中箭时多亏十二月出手相救。我也是到了船上,才知道他也在这里。多亏了他,给你治疗包扎,还给你找大夫、抓药。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你要谢啊,就谢谢他吧。” 朱瞻基对着十二月又是一声谢谢。十二月也不语。阿狸看看十二月一笑,解释道:“他不爱说话的,不过他心里是接受你的谢意了。” 十二月又拿起一包药来,道:“我去煎药。”阿狸忙道:“好的,谢谢。” 看到十二月出去,朱瞻基微微一笑,道:“应该是我说谢谢,你倒替我说了。”阿狸道:“都一样。” 两人顿了一下,几乎同时开口道:“你怎么出现在这里?”说完又同时对视一下,都又笑了。 阿狸道:“好吧,我是上北京去。你呢?”朱瞻基道:“我也是去京城。”阿狸蓦地想起些什么,不觉道:“你、你去京城,莫非、莫非……”她想起船上人们的议论,朱瞻基此时上京,而且途中被人追杀,难道是皇上已经驾崩了么,那又是何人要杀他呢?阿狸不敢往下想,十有八九是朱高煦派人所为。 朱瞻基看她脸色,便点头道:“想必你猜出来了。母后传谕,父皇病危,令我回京。”他顿了下,道:“其实我不说你心中也明白,汉王一直在等这一天,他早派人在途中设下埋伏,想要了我的性命。我一出南京,便被人袭击,带的人折去一半,锦衣卫指挥使刘江奉母后之命来接我,见势不对,便带我从水路上走,却没几日便又被汉王的人盯上,我们只得复又走陆路。前日你遇到我之时,我们又遭到埋伏,刘江带人引开了他们,几个侍卫护我前行,不料我们又被另一拨人盯上,复被追赶,这些人个个都是武林中高手,身手了得,不一时我随身侍卫便被他们射杀,幸好遇到了你与十二月,我才方才侥幸逃脱。” 真是朱高煦所为啊,阿狸心有感触,不免轻叹。又见朱瞻基满脸担忧,便道:“刘江他们定会过来找寻于你,你暂时就在这里吧,有十二月在很安全,他的功夫高的很。” 朱瞻基沉默下,道:“我现在却是担心,不日便会到达山东境内,那里是汉王辖地,怕有更多人来阻击我。前面路途艰难,却也不能轻心。” 他说完看看阿狸,道:“你去北京作什么?找四叔么?” 阿狸无法回答,想来朱瞻基已知道她自请回杭,这时她又自行偷着上北京,却是不能回答到底为着什么。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朱瞻基心中便猜到一二,道:“可是为了四叔与虞家姑娘的事情?” 听他如此言语,阿狸心道:“想必这是真的,连你都知道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面。”心一横,道:“我便是要当面问他一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瞻基打量她一番,轻声道:“你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么?”阿狸脸上一红,不作声。 朱瞻基叹了口气,忽然喉间难受,用力咳了几声,扯动背上箭伤,不禁呻吟一声。 阿狸忙道:“必是触动了伤处。”轻轻扶着朱瞻基翻过身来,让他爬卧于床上,解开他衣衫来露出后背,那包扎之处已有血迹隐约渗出。阿狸不禁道:“这个是如何是好,又流血了。” 这时十二月推门进来,阿狸忙求助于他,十二月便又替朱瞻基清洗下伤口,敷药包扎好,一翻折腾下来时,天色已经亮了。 此时船儿靠岸边作短暂停留。朱瞻基服药后又沉沉睡去,阿狸与十二月便走出来站在门外往岸上眺望。上船下船的人不少,一时倒人声不断。阿狸看看并无什么可疑的人,便也松懈下来。 却见十二月神情有异,阿狸顺着他目光望去,却见两个中年男子朝这里走来,当前一人腰悬长刀,神色不怒自威,却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刘江。阿狸心中一喜,忙冲他挥挥手。 那刘江自与朱瞻基分手,带人引开大批追杀之人,再返回来找寻朱瞻基,只却找到几个属下尸首,不见朱瞻基,他心中焦急,却也并不慌张,仔细分析察看,猜测朱瞻基可能又上了水路。便分一路人从陆路北上找寻,自己带着几个贴身手下沿河北上,遇到船只便上去找寻,连着找了几艘船只并不见朱瞻基,今日一早见这商船靠岸来,便上来查看。却一眼看到了阿狸,阿狸虽然男装,但因为刘江久在朱棣身边,对阿狸也是颇熟,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再一看到旁边站着的黑衣人,瞬间变色,这个十二月是刘江头痛之人,当日在北漠之时几次在他手下逃脱,并且一招便震开他的佩刀,武功之高,令刘江甚是忌惮。此时看到二人,不敢大意,上前去对着阿狸一揖道:“丁姑娘安好。” 阿狸笑道:“我自然安好。只是怕你不安呢。” 刘江愣了下,阿狸便推开门,冲他摆下手,示意他进来。刘江不解,却也硬着头皮进门来,一眼看到床上的朱瞻基时,喜从心起,忙上前去看朱瞻基只是昏睡,心中不安问道:“殿下他、他这是受伤了么?” 阿狸道:“是受了箭伤,不过十二月已经处理好了。”刘江放下心来,转身对着阿狸和十二月躬身道:“刘江感念二位相救殿下之恩,以后定当后报。” 这时朱瞻基闻声睁开眼睛,刘江赶紧上前参拜。阿狸知道二人必有许多话讲,便笑道:“你们且说着,我再去煎服药来。” 出门来对十二月道:“他现在有人保护着了,你去休息下,我煎了药便回来。”十二月却伸手接过药包,自顾下船舱去。阿狸笑了笑不禁摇头,这个十二月明明比她小,却把她当成小女子来对待了,什么也不让她做,将来也不知哪个姑娘有这个福气能嫁给他。 阿狸便倚着船舷,商船又开动起来,每一早一晚这船便停靠片刻,时间长短不一,大的码头时间长些,小的码头便短暂停留。阿狸有一句没一句听着朱瞻基与刘江说着与她相遇之事,眼睛却望着两岸的树林,已入深秋,树叶纷纷落下,露出光秃秃的枝干来。 这时狂风吹过,一阵波浪打来,阿狸没来得及躲避,鞋子被打湿了。她只得后退到门边,以免再有波浪袭来弄湿衣衫。又觉双脚湿得难受,便将鞋袜除去,赤足站在那里。 忽耳中听得里面刘江说道:“这次多亏了丁姑娘与十二月搭救,不然属下万死也难向皇后陛下交差。” 朱瞻基幽幽道:“我再也想不到能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更想不到她会舍身相救,总之是我亏欠了她太多。” 刘江轻声叹气道:“当日你为了救丁姑娘性命,狠心将她推与楚王,自己也悔恨不已。也是造化弄人,你二人情深缘浅,今世注定无缘了。” 此言入得耳中,阿狸糊涂了——什么叫作为了救自己性命,狠心将自己推与楚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期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门外的阿狸呆若木鸡般站立着。十二月端着汤药回来,看见她这般神情便奇怪,他推开房门,刘江看到门外的阿狸倒吃了一惊,随即想到方才他与朱瞻基的对话怕是都被阿狸听到。 阿狸盯了他一眼,道:“你出来。”又对十二月道:“你进去给他服药。” 十二月便进去。刘江只得出来,顺手将门掩住。阿狸冷冷道:“你方才说的话我不太明白,你再仔细讲一下给我听。” 刘江没奈何,便将当日朱棣之言细细告诉了阿狸,阿狸恍然明白当日所发生的一切。她转身来一把推开门,十二月正好刚刚给朱瞻基服完药,朱瞻基靠着被褥之上。阿狸走到床前,盯着朱瞻基道:“刘江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朱瞻基看到二人神情,便知刘江已将一切都告诉了阿狸,便道:“当时所有事情交织一起,皇爷爷、父王母妃,我再三权衡,只有这样是对大家都好。舍我一人而保全所有,岂非皆大欢喜?可是我也太高佑我自己了,后来我便后悔了,却是为之晚矣。” 阿狸心里乱哄哄的,当日她也疑惑朱瞻基为何突然对自己放手,只是她心中系着朱高燨,并没有往深处去想,如今知道这一切,心中感动他对自己的一腔情意,当日他如果不作出那个选择,怕朱棣真的不会放过自己,细想下去竟然有些后怕。迷茫中听得朱瞻基之语,下意识地问道:“后悔什么?” 朱瞻基神情激动,道:“后悔将你拱手想让。如果当日之事再演一遍,我定不会那样做。我会告诉皇爷爷我喜欢你,我要你!” 阿狸闻言心中一惊!朱瞻基道:“阿狸,过去的事情我已无法改变,现在我只告诉你,你只需暂时忍耐些,待我登上皇位,一切便可改变,江山,我要!你,我也要!” 阿狸身子一颤,失声道:“你要作什么?你想作什么呢?”心中无端涌出一丝惧意来。 朱瞻基森然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作!” 阿狸盯着他忽道:“你想杀了阿燨么?” 朱瞻基不语,阿狸颤声道:“你有这个打算么?”朱瞻基依然沉默。 阿狸唰地从靴内拨出匕首,一把抵住朱瞻基脖颈之中,刘江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拨刀,那十二月已抽出剑来,剑尖指着他的喉咙,冷冷地道:“别动!” 阿狸手握匕首,紧紧盯着朱瞻基,哑声道:“如果你敢伤他半分,我现在便杀了你!” 刘江忙道:“丁姑娘,有话好话,千万别伤了太子!” 朱瞻基脸色惨白,对着阿狸道:“他对你就这般重要么?你可以为了他杀死我?” 阿狸决绝道:“是!” 朱瞻基见她没有一丝犹豫,心如刀割,道:“他就要娶虞家姑娘为妃,你不在乎么?” 阿狸冷冷道:“你也一样,不是也要娶孙胡两位姑娘为妃么?” 刘江忙道:“丁姑娘,当日太子为求皇上皇后救你,迫于无奈才答应娶孙胡二女。这个你要讲讲良心!” 阿狸又被震动一下,怪不得当日太子太子妃也出面相求,原来是朱瞻基与他们作了交换条件。她蓦然想起以前与朱瞻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中一软,转而却又想起朱高燨,想起他对自己的温柔,对自己的纵容,心一横,匕首往前一送,道:“我要你发誓,你在世之日,永远不会伤害阿燨半分!” 朱瞻基双目发赤,伤心欲绝,道:“阿狸,在你心里,终究是他比我重些。” 阿狸毫不迟疑地道:“对!他对我很重要!你快快发誓来。”此时船儿晃动,阿狸手中匕首触及朱瞻基脖颈之上,竟划出条血线出来。阿狸急忙后撤匕首,朱瞻基脖子已流出血来。阿狸心里害怕,眼中泪水滑落下来。 朱瞻基不忍再看她,闭上双眼,哑声道:“我朱瞻基对天发誓,此生绝不伤害楚王朱高燨半分。他日如有违此誓言,教我万箭穿心,天诛地灭!” 阿狸泪如雨下,转身冲出门去,刘江忙上前掏出伤药来给朱瞻基敷于脖颈之上。 那阿狸跑到甲板上坐在地上,看着前面的河水,理清自己思绪,纵然朱瞻基当日为着救自己性命才放弃她,她也不能再回到他身边去了,朱瞻基也只在她心中停留过一段时间,早已烟消云散,她不能再为过去的种种纠缠不清。不错眼间忽然看到脚上那条赤金足链,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扯了下,说也奇怪,以往她怎么也解不开这个链子,今日一扯竟然扯了下来,拿在手里细看,原来是接口之处断裂,心中便想着这是天意,注定她与朱瞻基之间以后并无瓜葛了。便将链子随手放在衣内。 下来几日,阿狸便住在隔壁十二月的房间,十二月从来不问她什么,倒是将房间让与她。刘江忙着照顾朱瞻基,经过几日将养,朱瞻基已能下地走动。阿狸却是不多说话,见了众人也只淡淡的。朱瞻基想与她说些什么,阿狸只是不理。刘江看到这种情况,早已避之远远的,更不去多问些什么。 这日阿狸正在房间里想着下来如何打算,刘江匆匆推门,对阿狸道:“丁姑娘,方才我们的人在船上发现一些陌生面孔,看来这船上不能待了,我们就在下一停靠处下船。你也收拾一下。” 阿狸怔了下,道:“你带着太子去吧,那些人目标是你们,不会找我的麻烦。” 刘江闻言苦笑一声,道:“丁姑娘,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一处,那些人早将我们视作一伙,他们如果找不到我们,只要稍微问下船家,便能打听到你,你想他们能放过你么?” 说着自去找朱瞻基。阿狸一眼看到门外的十二月,十二月冲他点点头,想来船上情况也不容忽视。阿狸心中想着,还是先下船再说,反正有十二月跟着,她倒不害怕,便急忙收拾东西。 眼看着商船靠近码头,十二月与阿狸在走在前面,刘江扶着朱瞻基紧随其后,其余几个随从走在两边。几个人跟着人流慢慢地下船上岸。待来到不远处的集市时,方才松了口气。随从去集市中转了下,一会便找到一辆马车过来,刘江扶朱瞻基上了车,再请阿狸时,阿狸却是扭过脸道:“咱们就此别过吧。” 朱瞻基在车内听到此言忙探出身子,道:“此地已是汉王属地,凶险异常,你便是心中生气,也不需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且与我们一起离开此地,到时候你是走是留,皆随你意。” 阿狸却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对刘江道:“刘大人,你们还是快些走吧,带上我也只会拖累你们。” 说着叫声十二月,却往另一方向而行。朱瞻基心中不舍,再想呼唤时,刘江却道:“此时非常时期,殿下应以大局为重,那丁姑娘性子你还不了解,越是强求越是不从。一切以后再说不迟。” 正说话之时,忽见数十人涌了过来,皆是手持刀剑。刘江心叫不妙,忙喝一声,那随从忙上前来,三人将朱瞻基护在身后。那数十人一拥而上,将三人团团围住,一时刀来剑往,厮杀声一片。 阿狸与十二并未走远,听得杀声,忙回过头来,对十二月道:“默,你快去救太子!” 十二月迟疑一下,阿狸推他一把道:“快去,他不能死的!” 那十二月闻言,回转身来便冲入人群,他身形极快,几个起跃便到了马车旁边,刘江正苦于围兵太多,看到十二月大喜,道:“小兄弟多谢了!” 十二月却也不理他,跳上马车,提起马鞭,对着朱瞻基道:“坐稳了!”一甩鞭绳,那驾车的两匹马儿长嘶一声,便向外冲,围着的人见状不妙,纷纷以兵器攻击马匹,十二月长鞭挥出,将他们手中武器便卷去,顺势横扫,登时便倒下一大片人。刘江与随从也急忙跳上车子,在后面也相互照应,马车冲出人群来,十二月驾车到阿狸身边,长身探去,一把将阿狸抱上马车,放在旁边,纵马急驰而去,渐渐把后面的人甩得远去。 待行出一段距离后,十二月将马车停下,众人下车来,刘江对十二月再三道谢,十二月只不言语。朱瞻基看着阿狸道:“还说不拖累我们,反倒是我们拖累你了。” 刘江便道:“丁姑娘,我们现在危机四伏,这位兄弟的功夫实在是高,如果跟着殿下,必能助殿下一臂之力。请你三思。” 阿狸看看十二月,又看看刘江,皱眉道:“这样不是法子,如果汉王再派大批人马过来,便是加上十二,恐怕也不能对付得了的。” 刘江道:“我的人必然也在四处寻找我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有十二月兄弟相助,终究是好一些。” 阿狸便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们最好找些马来代步,行动快一些。” 正说话间,只得阵阵马蹄声起。众人都是心中一紧,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急忙将朱瞻基与阿狸围住。阿狸眼尖,看到十余骑飞奔过来,前面马上一女子白衣飘飘,腰悬宝剑,阿狸眼尖,一眼看到正是苏樱。朱瞻基也瞧见了,叹道:“是汉王府的侍卫。” 苏樱带人奔到他们跟前,勒马停下,看到阿狸时怔了一下,又平静地看看众人,对朱瞻基道:“太子殿下,汉王派我们在这里等候殿下多时了,请殿下与我们一起去趟乐安府吧。” 朱瞻基尚未答话,阿狸叫道:“苏姐姐,你要擒拿我吗?” 苏樱却是秀眉微蹙道:“你怎么在这里?你表哥四处找你呢。” 阿狸道:“你见到慕容了么?他对你说些什么?你要拿我们去哪里?”阿狸心中大喜,看来慕容秋风就在附近。她便佯装惊喜与苏樱套着近乎。 她连珠炮般问苏樱,苏樱知道她是在拖延时间,便笑道:“我们只请太子殿下去喝茶。至于你,你想去哪里都行。” 阿狸突然叫道:“等等!”说着要走出人群,朱瞻基忙道:“阿狸!”阿狸冲他摆摆手,走到苏樱面前。 苏樱还未开口,她身边两名侍卫却是突然欺身来,举刀便向阿狸吹去,苏樱忙叫道:“不可!”已然不及,眼见那刀马上要砍到阿狸之时,忽见阿狸身边一黑衣人身形晃动,只一眨眼间,那两名侍卫竟然惨叫着落于马下。苏樱吃了一惊,看着十二月,她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个人使了什么招数,便杀了汉王府两名侍卫。 那十余人见状当妙,呼啸一声,听得远处有呼声相应,刘江知道他们定是通知附近的同伴,忙大声道:“十二月兄弟,你带着太子丁姑娘先离开。”他吆喝一声,上前去与他们斗一起,几名随从也跟着加入混战。 朱瞻基忙拉着阿狸上了马车,十二月一挥马鞭,驾车便往前方冲,那些侍卫想要拦阻,却被刘江拦住,眼看着马车往前面行奔去。 苏樱勒马停在一边,看着马车却是眉宇间隐有忧色。她想了想,便纵马跟着马车,刘江的随从想要拦阻,却被侍卫缠住手脚。 那苏樱只是紧随马车,并不出手,这样行出几里外后,见四下无人,阿狸便叫停下来,苏樱见车停下,也停下马来,阿狸跳下车子,道:“苏姐姐,你下马来,我与你说几句话。” 苏樱却是不动,只静静地看着三人。朱瞻基知道十二月在这里,倒不怕阿狸吃亏。便不作声,看阿狸想说些什么。 阿狸走近一步,道:“苏姐姐,你是非要捉拿太子了?”苏樱不语。 阿狸道:“姐姐,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我们若想伤你,也是轻而易举。当然姐姐想要呼唤帮手,也只在一念之间。 汉王一路设这许多埋伏,一心想致太子于死地,他的谋逆之心已经昭然若揭,那么你铁定是要随着汉王造反了?” 苏樱脸色忽明忽暗,口中却道:“反不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汉王要我作什么,我便作什么。” 阿狸点头道:“苏姐姐,这些年来,你自然知道汉王的打算。可是你能断定他造反了就一定能事成么?且不论别的,你说他凭什么造反呢?皇上登基,对诸亲王礼遇有加,厚赏不断,汉王便是想反也师出无名,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找出个名目开战,一场战争下来,孰胜孰负难以决定,汉王早年亲卫兵被先皇褫夺,现在又招蓦的那些人作战能力定不如那些由他一手带出来的亲卫军。无论兵力实力都与朝廷兵马有些悬殊。其三,现在百姓安居乐业已然二十多年,无论朝野都不愿意征战。以往那些依附汉王的武将,你们现在可以问问,有几个是真心想再次重披战甲、自相残杀?以上诸多不利因素,注定了这场战争绝不会取胜。姐姐倒要想想,如果失败了,汉王府整个王府会有多少人随着葬送性命?你想过小七么?她还刚刚牙牙学语,你忍心让她这么小就丢失了性命?” 苏樱脸色苍白,阿狸继续道:“姐姐再想,你以为你这十几人便能拿住太子么?别的不说,就单是他——”她一指十二月,道:“这人姐姐不认识,我可以告诉你,他是幽冥十二少中的十二月,你那十几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纵然你还有后援,难道太子就没有援军么?实话告诉你,雁荡之巅已派十二少在这附近,锦衣卫也有数千人马马上就到。你如果想拿住太子,怕没那么容易。” 苏樱方才见识过十二月的功夫,知道这个人武功高深莫测,听得是幽冥十二少,她更是变色。阿狸道:“姐姐,如果肯听阿狸一言,放了我们去,给太子一个人情,待有来日,他定当报于小七身上。便是他真的命该绝于此地,也当死在别人之手,姐姐何必趟这趟混水呢?” 阿狸知道提到小七,便是拿住苏樱命脉。果然见她低头思想一下,道:“不是我不想救你们,怕是你们逃不出去。我也只能暂时帮你们一时,下来行不行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阿狸笑道:“那么就请姐姐给我们指条明路吧。哪里安全只求姐姐明示。” 苏樱叹了口气,道:“你们只需要顺着树林中走,想来还安全。别的路途汉王已经布满了人。” 说着叹息一声,便要离去。 这时候又听到马嘶之声,十二月变色道:“这次来的人不少,约有百十余骑。” 说话之间,便见烟尘滚滚迎面而来。朱瞻基忙跳下来抓住阿狸,道:“你与十二月先走!” 却是已然不及,只见前面几骑奔来,阿狸放眼看去,前面一骑马上是一少年女子,青衫飘扬,竟然是阿青!朱瞻基见之色变,未来及得说话,阿狸已大声叫道:“阿青!”冲着她招手,复对朱瞻基道:“好了,是我们的人啊。想必是阿青与慕容汇合了,来救我们。” 朱瞻基苦笑一声,道:“这真是命!想不到我朱瞻基今日会命丧此地!” 阿狸不解,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青带人来了,你怎么会丧命呢?” 朱瞻基叹道:“你那个阿青,本就是汉王府的人。” 阿狸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她是汉王府的细作?” 苏樱幽幽道:“这下你们便是想走也怕是不能够了。她是汉王的女儿。” 此言一出,不止阿狸,连朱瞻基也是一怔,道:“我们只知她是汉王之人,却不知道竟然是汉王的女儿。”阿狸惊得下巴快要掉下来,看向苏樱,苏樱幽幽道:“阿青便是那林铃儿的女儿。” 此时阿青已经来到众人面前,看到苏樱与众人立在那里,便冲着身后的侍卫一挥手,那些人便一拥而上,十二月长鞭一挥,将他们挡在外面。那些侍卫人数众多,见十二月勇猛,便将他团团围住。另有几个人冲向朱瞻基,朱瞻基拨出剑来抵挡。 阿狸看着阿青心中一阵凉意,原来这个她一心看重的好妹妹,竟然也是个细作!是汉王派在她身边的细作!她想起往日朱高燨朱瞻基慕容秋风也曾有意无意地暗示过自己,自己只是浑然不觉。这阿青真是藏得好深啊。她心里一阵气苦,并不在意身边的厮杀,冲着阿青道:“阿青,你瞒得我好苦!连你也骗我么?” 阿青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道:“姐姐,我不是有意欺骗于你。姐姐你站在一边,我们只要拿住太子,不会伤你半分。” 朱瞻基本来箭伤未痊愈,此时被几个侍卫围住,力渐不支。阿狸无奈,冲着苏樱叫道:“苏姐姐,求你救他一救!”苏樱脸有不忍,却只不动,阿狸见无指望,低头捡起把剑来,跑到他身边,冲着那几个侍卫大叫,她根本不懂武功,一个侍卫轻易的将她剑夺过去,朱瞻基忙上前去相救,一时不慎又被一人刺中腹部,踉跄倒地。苏樱心中一急,拍鞍离马,抽剑在手,飞身来到二人身边,以剑挡住侍卫刺过来的兵器。侍卫一怔,却也不再出手。 阿青见状怒道:“你这个女人,亏得爹爹真心待你,你却来坏他的大事。”飞身下马,手中长剑刺向苏樱。 苏樱武功在她之上,却不欲与她交手,只用剑挡住她的来势,解释道:“我只是要救阿狸,并不是救太子。” 阿青知道此时与她争斗无益,转身一剑便向朱瞻基刺去,那朱瞻基方才已经倒在地上,这时眼看着就要被阿青刺中咽喉,阿狸大惊,拼死过来挡在前面,阿青急忙收剑,却已然不及,剑身斜擦着阿狸肩膀而过,阿狸呼叫一声,肩膀已有血迹流出。阿青忙叫道:“姐姐闪开!不要丢了性命!” 阿狸张开双臂护住朱瞻基,对阿青道:“你要杀他,便先杀了我!”阿青呆了一下,一跺脚,咬牙道:“那么不要怪我无情!” 手腕翻转来,便向着阿狸刺去,朱瞻基大惊,奋力起身来推开阿狸,阿青那剑便直向他胸口刺去,阿狸顾不得什么,一把抓住阿青的剑,顿时双手血流如注,阿青吓了一跳,欲待抽回剑来,阿狸大叫道:“苏姐姐救我!” 却听得一声轻叱,一把长剑飞了过来,当胸击中阿青,阿青身子晃了一下,便倒在地上。苏樱吃了一惊,抬眼望去,却是那十二月远远看到阿狸危险,便将手中长剑掷了出来。那十二月手中没了武器,旁边的侍卫趁机涌上。苏樱知道这些侍卫是汉王招募的死士,个个奋勇当先不惧死亡,那十二月被困其中,怕是一时也难以脱困。 这边阿狸看到阿青中剑倒地,便奔过去,叫道:“阿青,你怎么样?”只见长剑已穿胸而过,显然已存活无望。她扶起阿青,泪流满面。阿青看看胸前长剑,对阿狸道:“姐姐,方才、方才我不想真心要杀你……我只是、只是逼你闪开……” 阿狸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下手害我的。”阿青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阿狸手足无措,忙从她身上找出刀枪药来,要给她敷上。阿青摇头道:“不管用了。” 她手握住剑柄,努力将剑拨出身体来,那血更是流个不止,阿狸将全部药膏都倒在伤口上,却被汩汩而出的鲜血给冲去。阿青凄然一笑,道:“姐姐,我自幼便没了母亲,父亲也是长年见不到。只有跟了姐姐,才活得有点乐趣。但是、但是,这样的日子以后、以后也是再没有了……” 她抬手举起剑来,朱瞻基怕她伤害阿狸,急忙夺过剑,回手又刺向阿青,阿青挣扎一下,垂下头来。阿狸大哭起来,冲朱瞻基道:“她都这样了,你还不放过她么?” 眼见阿青没了气息,阿狸抱着她大放悲声。 这时苏樱过来,低声道:“你们快些离去吧,王府的人都向这里聚了过来,再晚怕是来不及。” 朱瞻基拉着阿狸上马车,这时又有几个侍卫冲了过来,朱瞻基叫苦不迭,忽听得后面有人叫喊,原来是刘江杀了过来。朱瞻基大喜,道:“刘指挥使,快过来!” 那刘江摆脱了追兵,带的随从也折损一人。他听得前方厮杀声不断,便知朱瞻基定然困在这里,带着剩下的随从过来看,果然瞧见十二月力战众人,那些死士倒一时不能拿他怎样。刘江分析下形势,跳上马车前辕,对十二月喊道:“小兄弟有劳你了!” 抓起马车缰绳来,一声吆喝,马车往前飞奔,这里汉王府侍卫便想追赶,无奈十二月手中长鞭甚是厉害,他挡在路中,任谁也跨不过去。苏樱眼见马车行远,心中松了口气。 刘江驾车带着朱瞻基阿狸冲出几里路,看到旁边树林,朱瞻基道:“往林子里面去,那里安全些。” 话音未落,却又是听到喊杀声,后面有数十人追了过来,刘江叫苦道:“这个汉王到底设了多少个埋伏呢。” 朱瞻基闻言叹息一声,反倒不怕了,说道:“既然天要亡我,夫复何言呢?”对阿狸道:“你下车去,他们只是要杀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阿狸也是心乱如麻,这一天都处在被追杀之中,已然精疲力尽。听朱瞻基之言,她怒道:“你说的什么废话!你死了这天下怎么办呢?” 说着从车内出来,坐于马车前辕,看看前方,对刘江低声道:“你听着,前面有一个转弯处,等下一转过弯,你便带着太子跳下,我驾车来引开追兵。” 刘江怔了下,轻声道:“怕是太子不会答应。” 阿狸气道:“你的手是作什么用的?一掌拍晕了他,只管带他下去。那些人即便是追上我,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倒是你一定要护着太子周全,没了我们都可以,他是未来大明的天子,一定要活着。” 刘江闻听此言,倒不禁佩服她的豪气,道:“姑娘这般大义,刘某没齿难忘。” 阿狸哼道:“别给我整这文的。快去!”她接过缰绳来,刘江忙钻进车内,朱瞻基正要张口说话,刘江道:“殿下对不住了。”一掌劈向他颈部,朱瞻基登时昏了过去,身子软软倒下。 只听阿狸道:“快些,我要转弯了!” 刘江急忙抱住朱瞻基,掀开车帘,纵身跳下马车。隐身于路边草丛内,屏住呼吸。不一时便见数十人狂奔而至,拼命追赶马车。待他们过去后,刘江方才背着朱瞻基,找到一个高坡之处,那里许多灌木茅草,地势甚高,正好能看到来往之人。 他举目往下看去,只见那些追兵眼见就要追到车子,再往前看,阿狸走的那条路竟然是个断头路,前方悬崖,无路可逃。刘江大惊,思想阿狸最好停下来,那些个追兵也许会放过她。这时听得耳边一声呻吟,朱瞻基醒了过来,他看看自己与刘江所处之地,吃了一惊,道:“阿狸呢?” 刘江眼眶一热,指了指下面,朱瞻基顺着望去,心中明白一切,他怒道:“刘江,我要杀了你!”就要起身下去,刘江忙点了他的穴道,道:“殿下,这是丁姑娘的意思。你若此时下去,岂不让丁姑娘白白牺牲了。” 朱瞻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狸的马车向那断头路奔去。忽然那车子竟然冒出几股烟,接着便着起大火来,刘江看到追兵中有人手持火弩往马车射去,想来是他们久追不得,便开始使用火器。 朱瞻基眼中流出泪来,刘江亦是心中难过。二人眼看着那马车瞬间燃烧,待到达悬崖之时,便如一团火球飞了出去,眨眼便坠落下去。 朱瞻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刘江也是闭上双眼不忍再瞧。忽然他隐约听到一丝哨声,这是宫中锦衣卫的联络信号,他急忙睁开眼睛,往下望去,只见旁边一条道路上,一队骑兵飞驰而来,约有几百人之数,当前一人,他认得正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宦官刘顺。刘江大喜,这个刘顺,跟着朱棣几经沙场,惯会领兵打仗,此时来到,当真天助他们。 刘江便也长啸一声,那刘顺所带的锦衣卫果然听到,急忙回应。刘江背着朱瞻基一路奔下来,刘顺带着骑兵迎接上来。两人见面均是大喜。原来刘顺是奉张皇后之命特来迎接朱瞻基,途中遇到刘江分散的锦衣卫,便两厢汇合,一路追了过来。刘顺见朱瞻基昏迷不醒,忙给他喂些水下去,连声呼唤,朱瞻基方才悠悠醒来,看到刘顺之时,顿时精神一振,道:“刘公公!” 这时又听到一阵马蹄声起,只见十二月奔了过来,跟他在一起的,居然是慕容秋风。原来慕容秋风一路寻来,总不见阿狸,直到今日在岸边看到大批人军调动,恐有变化,便也跟了过来,看到十二月正在抵挡汉王士兵。那苏樱一见慕容秋风到来,脸色尽变,呼哨一声,那些士兵倒也听话,便退了下,苏樱经过阿青尸体旁边时,俯身将她抱起来横在马上,带着汉王府的人掉转马头离去。十二月也不理慕容秋风,找了匹马骑上便走,慕容秋风情知不对,便也跟随着他一起过来,正好看到刘江与朱瞻基等人。 十二月扫视众人,却没有见到阿狸,他冲到朱瞻基身边,刘顺大惊,挥出手中马刀来阻挡,十二月随手马鞭甩同,将他马刀卷住,饶是刘顺勇猛强健,硬撑着马刀没有脱手,脸却被涨得通红。十二月盯着朱瞻基道:“她呢?” 朱瞻基知道他说的是阿狸,眼泪便涌出来。一旁刘江轻声道:“丁姑娘坠崖了。”唏嘘不止。 慕容秋风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十二月马鞭一紧,刘顺登时感觉吃力。朱瞻基一把推开正给他包扎伤口的侍卫,快步走到一边,从一侍卫手中抢过马缰,扳鞍上马,打马便向山崖处奔去。 十二月随即松开马鞭,纵马紧随朱瞻基。刘顺差点跌倒,勉强稳住身子,却也急忙带人随上朱瞻基。 慕容秋风也已拍马追上朱瞻基十二月,三人一起快马来到断崖处。只见那里已是没有人迹,地上残落着弓拏兵器,断崖处隐见两处车轮印记,到了崖边便再没有痕迹。朱瞻基踉跄跌落马下,挣扎着奔到崖边,往下面呼喊道:“阿狸!阿狸!”声音凄厉无比。 此时却只有山风吹过,整个山谷回荡着他的喊声,此外再无别的声响。慕容秋风脸色惨白,他双手颤抖,勉强抓住旁边一棵松树。十二月瞬间石化一般,只立着不动。 这个时候刘江刘顺过来,刘顺并不了解朱瞻基与阿狸的事情,心中只挂念太子安危,便催促道:“殿下,我们还是快快起程吧,怕汉王那里再有什么举动。” 刘江亦道:“刘公公说的是,殿下,现在不宜伤心,先回京城再说。” 朱瞻基狠狠瞪了他一眼,刘江马上双膝跪倒,道:“殿下,属下知道不该听丁姑娘之言,害她跌落山崖。只是现在非常时期,还是请殿下随刘公公先行回京,刘江在这里找寻丁姑娘,无论如何也要给殿下一个交待。” 朱瞻基亦知此时情况紧急,他用衣袖擦拭下脸上泪水血水,转身上马,对着刘江道:“你在这里给我一寸一寸地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办不到,你也不用再来见我!” 一蹬马鞍,先行离去。刘顺率众骑兵亦紧跟相随。崖边只剩下刘顺慕容秋风与十二月站在当地。十二月冷冷道:“你将事情再细细说一遍。” 刘江这次便仔仔细细地说述了阿狸如何让他带着朱瞻基跳下马车,她如何驾车坠崖。慕容秋风心中难过,既伤心惜阿狸如此年轻便送命,又自思无法向朱高燨交待。 十二月听完后,神色肃然。半响从怀中掏出一卷细长绳子来,束与崖边树上,另一头甩向悬崖。慕容秋风也忙掏出一卷细绳道:“你带着我这绳子,如果下面不够,便续上再往下去。” 十二月却不理睬于他,只一手扯住绳子,轻轻一跃便飞了下去,慕容秋风知道他性格古怪,也不理会,与刘江两人在崖边等了许久,也不见十二月上来,这时候慕容山庄其他的人也找了过来,此时天色已黑,众人点亮了火把在崖上等候。 下半夜的时候,十二月终于上来,却是浑身湿透,手中拿着几片破损衣裙。慕容秋风认得是阿狸的衣物。他心中骇然,连问十二月,十二月却只皱眉一言不发。慕容秋风急了,自己也束起绳子下去,只下了一半便没有绳子。用火把照照下边却是深不见底,再看四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更兼夜深寒冷,他只得上来等天亮再作打算。 次日天亮之时,十二月与慕容秋风先后下去,待绳子到头之际,那十二月沿着山崖上突出来的峭壁,轻轻纵跃继续往下面行去。慕容秋风心中不禁佩服他的轻功之高。慕容家素来也以轻功见长,慕容秋风更是其中翘楚,此时面对十二月却是心中惭愧,他从怀中又掏出绳子来接上,再往下面缓缓下坠。 刘江与慕容山庄的人也跟着下来。悬崖下边是个深水潭,潭水清澈。众人到了深水谭边,只见潭水面上飘着些衣物及马车车轴残骸。慕容山庄的人水性都不错,正要下水之时,突然看到水中竟然出现几只鳄鱼,样貌凶残,看到他们便游了过来。一时众人大惊,纷纷跳到水潭边上,脸上却均露出无奈之色。 慕容秋风与刘江相互一视,不敢往下猜想,刘江颤声道:“你说令表妹会不会、会不会……”他不敢说出被鳄鱼吃了几个字,慕容秋风却也知道他要说的话。十二月狠狠瞪了他一眼,刘江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心中却是苦恼,朱瞻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这些鳄鱼真的把阿狸吃了,他如何交差呢? 十二月抽出剑来,双足一顿,身子凌空飞起,在空中翻转一下,轻飘飘落在一只鳄鱼背上,手起剑来,竟然斩下一只鳄鱼头来。慕容山庄的人都是武林中人,见过高手无数,此时见十二月只是一纵一落之际便杀了一头鳄鱼,不禁出声喝彩。刘江与慕容心中也是赞叹不己,两人便也效仿十二月跃起跳到鳄鱼背上来斩杀这些大鳄,那几条鳄鱼虽然凶残,毕竟身子笨拙,转眼间便死去大半,潭中水变成红色,往下游流去。 过了片刻,那些鳄鱼皆被除去,潭水慢慢复又变成绿色。慕容山庄的人便下到水底去,十几人在水底找寻好久,终是找不到些什么。如此反复大半日,众人只得作罢。刘江正沮丧之时,忽然听一人叫道:“这只鳄鱼嘴里有条金链子!” 他忙奔过去,果然看到一只被斩杀的鳄鱼嘴里露出一条金灿烂的链子来,他忙取出来,只见此链作工甚是精细,慕容秋风也走过来,见链子眼熟,便道:“好像是阿狸脚上带的链子。” 众人纷纷色变,刘江叫苦不迭原来这个丁姑娘真的被鳄鱼吃了。慕容秋风也是心中惊恐万分。 十二月冷冷地看着,一语不发,却是忽然扬天长啸,啸声绵远永长,直入云霄,然后他转过身去,顾自而去。 慕容秋风没有心思理会他去哪里,只是呆呆地坐着,望着天空白云变幻,聚来又散。 第九章恍如隔世 且说刘顺带着数百精锐骑兵,护送朱瞻基一路向北,过聊城安德,期间不时有张皇后派出的人马接应,在安德又与汉王部队相遇,那时刘顺已带有千人骑兵,他带兵打仗甚是无惧,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来,护送朱瞻基来到北京郊外,一到卢沟桥,便遇到了前来接驾的礼部令仪制司主事况钟。原来皇上朱高炽已然驾崩,张皇后一面与夏元吉等老臣稳住朝纲,一面令人在郊外迎接太子。朱瞻基与况钟相见,况钟便摆起香案,宣布皇上遗诏,令太子朱瞻基继位。 这里朱瞻基忍住伤痛跪拜接旨,随即带人进入北京,回到皇宫之中,自张皇后起,所有宫中之人,都跪迎接新君继位。次日朱瞻基便在百官拥护之下,登上大宝,历史上便是宣宗皇帝。是日,封张皇后为太后,太子妃胡氏为皇后,太子嫔孙氏为皇妃。举国尽哀,为仁宗皇帝朱高炽服丧。 几乎于此同时,乐安府的汉王朱高煦,举起清群侧的大旗,起兵造反,召告天下,并于当日占据了乐安州府等附近地盘,与朝廷分庭抗礼,誓师北上,意欲先夺取济南,再取北京。 此时的北京城虽然进入冬季,天寒地冻,气氛却是异常紧张,京城内外无论朝臣还中百姓,都在私下议论汉王朱高煦与新皇朱瞻基之间会不会有场大战,一时大街小巷流言蜚语声不断,人心惶惶,都密切注视着这个青年皇帝的一举一动。 朱瞻基却是镇静异常,他每日处理政务井井有条,晚上给仁宗守灵,没有一丝慌乱。朝臣见天子如此镇定,倒也慢慢放下心来。 这日朱瞻基守完灵后刚刚回到乾清宫中,便有人报刘江回来见驾,他挥手令人传来。刘江一路小跑着进入殿内,跪倒参拜。朱瞻基冷冷地看着他,却也不言语。 刘江衣衫不整,风尘满面,长跪于地,不断叩头。 朱瞻基自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便凉却下来,残存的一丝希望也乍然破灭。他半响不语,许久方才道:“讲!” 刘江双手递上一方丝帕,道:“微臣有负皇命,本无颜再来见陛下,只是这东西如何也要面呈皇上,便是刘江交了差事。” 旁边海涛忙上前去取了过来,不敢打开,恭身递与朱瞻基。朱瞻基双手颤抖,慢慢打开那手帕来,里面赫然一条赤金足链,金光灿灿,熠熠生辉。朱瞻基心中一痛,这是阿狸脚上的链子,他禁不住眼眶复又热起来。 刘江慢慢将找寻的事情说了一下,道:“微臣奉命找寻多日,也只找到此物,还有深水潭上一些衣物被慕容公子拿了去,送到楚王府了。” 朱瞻基喉间发甜,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海涛吓了一跳,忙取来毛巾与他擦拭胸前血迹。刘江叫道:“陛下保重!” 朱瞻基双手紧紧握住金链,道:“刘江,你陪朕到楚王府!” 楚王府内,一片寂静。 朱瞻基微服进入王府大门,刘江跟在后面,看门的不认识朱瞻基,却认得刘江,刘江制止住他们往里传信,便与朱瞻基直接进入王府内院。 慕容秋风与扶风立在那里,神情肃然。两人见到朱瞻基,急忙拜倒在地。朱瞻基令二人起来,道:“楚王殿下呢?” 扶风指了指紧闭的房间,道:“在房间里,不让人进去。” 慕容秋风颇为沮丧。当他费劲地把阿狸消息说出来的时候,朱高燨竟然一声不吭,慢慢地面容失去血色,他颤抖着接过阿狸的那些衣衫,骨间关节之间的血脉隐隐可见。接着,他方才慢慢走回屋内,再也没有出来过,阿绣试着呼唤,却没有一点声息。扶风与慕容心中担忧,却只得立在门外。 扶风见朱瞻基不语,便要向房内禀报,朱瞻基却是拦住了他,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朕留在这里与楚王说说话。” 扶风与慕容秋风慢慢退了下去。刘江看看朱瞻基,朱瞻基道:“取一壶酒来。”刘江忙答应了,快步找了扶风,取过一壶酒,并两只杯子,一并端来。朱瞻基接过来,挥手令他自去。刘江退到门外,与扶风慕容秋风一起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朱瞻基将酒壶杯子放在地上,自己也在石阶上坐下。将酒杯斟满,自取一杯,道:“小王叔,阿基在这里饮酒,你愿意便出来喝一杯。”一饮而尽。 朱瞻基连饮三杯后,朱高燨出了房门,也在石阶坐下,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朱瞻基却也不看他,脸望天空,道:“四叔,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次我们为了一个玩物闹得很是厉害?我记得那是一只布老虎,因为绣得活灵活现,我们两个都喜欢,却因为只有一个,我们抢着抢着就打起来。你身子弱,没有抢过我,还被我一把推倒在地。” 朱高燨淡淡道:“太遥远了,不记得了。” 朱瞻基微笑道:“那次我被我父皇训斥一顿,还被关入房内禁足。可是第二天,你知道了,偷偷拿着那只布老虎来到我房间,把布老虎给了我,你说你以后永远不再跟我抢东西。我很高兴,便说我们以后永远作最好的朋友。” 朱高燨神情冷淡,顾自斟满一杯来,慢慢喝下,道:“我想我做到了,我以后再也没跟你抢过什么东西了。” 朱瞻基一笑,道:“是,我们一桌吃一床睡十几年,你从来都是不与我争什么,哦,应该是从不与任何人争什么。刚开始我也很开心,我们作朋友也开心,但是后来我知道了,你不需要争,因为所有的一切,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得到,甚至包括——皇位!” 朱高燨不屑道:“这只是你自己心中所想。我不需要,何必去争?” 朱瞻基点头道:“这便是所说的无欲则刚吧?你二十年来无欲无求,仿佛世间万物你都不放在心中。所以一直以来,我好奇不已,我这个小叔叔到底会对什么感兴趣呢?直到——阿狸的出现。” 朱高燨脸色一变。朱瞻基仰起头了喝了下去,继续道:“阿狸出现,我发现原来我小叔叔也有想要的东西。”朱高燨冷冷道:“她是人,不是你所说的东西。” 朱瞻基笑道:“不幸的是,这个人也是我想要的。” 朱高燨抓起酒壶来,给自己斟满,又给朱瞻基的空杯内添上,然后拿起酒杯来啜了一口,微一皱眉,接着一饮而尽。 朱瞻基也如此般饮下一杯来,看看朱高燨,顺手取过酒壶将两人酒杯添满,惨然一笑,道:“我猜出小叔叔的心思以后,便想看看我的小叔叔会不会象以往那样不跟我争不跟我抢。结果啊,你真的那样做了,即使你心中再痛苦,却依然能忍住,硬生生将阿狸推给了我。小王叔,阿基敬你一杯,敬你连喜欢的女人都可以拱手相让,小侄感激不尽!”向朱高燨举起酒杯来。 朱高燨啪地一声将他的酒杯打翻,杯子应声落地,跌个粉碎。朱瞻基哈哈大笑,道:“怎么,我说错了么?难道你当日不是很喜欢她么?我看着你们两人互相喜欢着,却是又互相折磨着,心里即痛恨又欢喜。你将她让给了我,却拿走了她的心。她的人对着我笑,心却背着我哭。” 朱高燨捏紧手指咬牙不语。 朱瞻基继续道:“那段时间我费劲心思来哄她开心,许是我的真心感动了老天,终于有一天在她眼里我看到我的影子,我知道她心中有了我,那时我真的很开心,以为这样便能与她长厢厮守了。谁知道——造化弄人,因着母后她又离家出走。那个时候,你和我都在四处找寻她,可是竟然给你先找了。我再见到她时,就发现一切的一切又都重新回到原点,她的眼里又找不到我的影子了,我又面临着要与你竞争。”他举起酒壶来,猛灌自己一口。 朱高燨哑声道:“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在想象,我并没有相让不相让,我说过,她不是物品,她是人。一切的选择取决于她,只要她喜欢,选谁我都无怨言。” 朱瞻基继续道:“我那时也是痛苦,但我不怕,我坚信我能再让她选我。可是,她却又与汉王案子纠缠在一起。这一次是我,是要我做出选择。我迫不得己,只得将她推进你的怀里。” 朱高燨道:“当日在大殿上你当众说出阿狸是我喜欢的人时,我就诧异,不过,我没打算否认,便是你不说,我也要自己给父皇说个明白。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突然放弃了她,直到我查明一切,原来你是作出了选择。” 朱瞻基哈哈笑道:“原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朱高燨平静地道:“我是知道。不过我并不感激你,即便你不那样做,我也会救出阿狸来。那个时候,我便决定,对于阿狸我不再只是等待,我会主动,但不强求。只要她心中有我,我便不顾一切都要与她在一起。而这一点——”朱高燨冷冷道:“你根本做不到!因为你要的东西太多!鱼和熊掌你都欲兼得!” 朱瞻基又是一阵狂笑,笑得眼泪流出来,道:“是的,我什么都想要,江山、美人我统统都想要!我也相信我都能得到,将她让给你时我便发誓,以后一定要夺回她来!可是后来发现她的心却被你拿走了!小王叔,好个小王叔,你真是厉害啊,你只需勾下手指,她便重新回到你怀抱,而且死心塌地。我都怀疑,我是否曾经得到过她呢?!”朱瞻基猛地抓起酒壶扔了出去,吼道:“我不服气,不服!我想我一定能再次夺回她!可是、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她就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竟然连一个机会也不留给我!” 朱高燨眼泪夺眶而出。终于,从知道阿狸死去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的眼泪方才涌了出来。 朱瞻基狂笑不己,他从怀中掏出那赤金足链来,看着又放声大哭,他抱住朱高燨,大声道:“小王叔,如果她可以回来,我一定不跟你抢了,就让你们白首到老。你叫她回来啊,小王叔,你叫阿狸回来啊。我愿意叫她婶婶——” 朱高燨只不出声,任凭朱瞻基使劲摇晃他的身子,终于,朱瞻基累了,一头扎在地上,晕了过去,手中的足链落于地上。 朱高燨探手捡起那链子来,这链子一直束在阿狸脚上。朱高燨苦笑一声,将链子收了起来,对着外面道:“来人!” 慕容秋风与扶风刘江急忙进来,看到地上的朱瞻基吓了一跳。刘江急忙过来扶起朱瞻基,朱高燨道:“你将他带回宫中去吧。”转身复又进入房间。 慕容秋风与扶风面面相觑,刘江负起朱瞻基,扶风急忙去找车马来,将朱瞻基放在车内,由刘江送回宫中。 刘江护送朱瞻基回到宫内,急传太医,一时便惊动了宫中诸人。皇太后张氏扶着芳姑走进了寝宫,看太医给朱瞻基诊治过后,问过只是劳累过度所致,便也放心,一面令人熬药侍候,一面却叫过刘江来偏厅问话。 刘江知道这个太后多年辅助皇上太子议政,素来处事极有主意,胸中丘壑不输男子,此时听得太后传唤,忙到了跟前,依礼参拜。 原来朱瞻基自回宫后,便甚少提及被追杀之事,除了政务,他几乎不说话。张太后心中纳罕,私下也传了刘顺询问。刘顺对阿狸之事所知不多,简单说了他们接到朱瞻基后的情况,别的却不清楚。待刘江回宫,与朱瞻基见面,她本想找刘江,却得知皇上带着刘江去了楚王府。她心中疑惑,猜测到几分。后来朱瞻基昏倒回宫,看来这一切都与刘江所奏之事有莫大关系,便叫人传刘江过来。此时她看看刘江,道:“刘指挥使,皇上陛下自回宫以来便只言不提途中遭遇之事,你今日便将来龙去脉都与本宫说个清楚明白。” 刘江心中一惊,虽然朱瞻基未曾明示他不许对人提及阿狸之事,但他也深知个中厉害,便甚是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张太后见状冷笑一声,道:“我再与你说明白一些,便是那楚王妃丁氏与皇上之事,你都仔细地说与本宫来听。不许隐瞒,否则本宫饶不了你!” 刘江无奈,只得将阿狸如何相救朱瞻基之事细细讲述一番,张太后听完不语,半晌方道:“这个丁氏倒也是性情中人,她为救皇上牺牲自己,也不枉皇上对她一片痴心。” 刘江急忙磕头道:“实在属下无能,没有护皇上周全,还请太后恕罪。” 张太后道:“现在皇上已经登基,都是你们的功劳。本宫自会重赏于你。你下去吧。” 刘江叩头便欲离去,张太后却又叫住道:“丁氏与皇上的旧事以后还是少提为是,毕竟她是楚王妃,人死为大,不能让后人指点,令其泉下不宁。” 刘江答应,倒退出来。 张太后沉思一下,对芳姑道:“这个丁氏当日皇上一心想要娶她,是我硬将他们拆散,今日她却为救皇上而死,倒叫本宫心里有些不忍了。” 芳姑轻声道:“这怎么能怨太后呢?是她福薄,与皇上没有缘份。本想能嫁与楚王,也是天下一等的好事,只是这姑娘命太也苦了,居然这么早就没了。” 张太后叹惜一声,道:“楚王妃虽然是为救皇上而死,却也是被汉王所害,如果不是汉王追杀,她怎么能落崖呢?” 芳姑也连连点头道:“是啊,一切都是汉王的错,是汉王害死了楚王妃。” 张太后微微一笑,道:“便是这样。阿锦现在还没回来,你派人传她们也回京城吧。另外你备些祭奠之物送与楚王府内,代本宫拜祭下丁氏。” 芳姑会意,笑道:“奴婢知道如何处理了。请太后放心。” 张太后慢慢地又道:“瑶华宫那位怎么样了?” 芳姑低声道;“皇上登基后,皇八子滕王已移居封地云南,郭太妃欲随着皇八子一起南下,曾求见皇上,皇上前朝诸事缠身,没有顾上理会。她又几次想求见太后,奴婢都找借口打发了。太后心里想要怎么着呢?” 张太后冷笑道:“当日先皇在世,她侍宠生娇,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可曾想到有今日?先皇驾崩,依着我的意思竟是让她陪葬最好,她却搬出她的儿子来躲过了。想随着儿子避到外面自在,哪里有那么容易?你那里继续拦着她,别让她来见本宫。皇上现在伤心也不会顾得到她。竟让她这么先晾吧。滕王先行赴封地去,无旨不许她随行。” 芳姑连忙答应。 慕容秋风这日从外面回到楚王府,整个王府已是白布掩映,一片肃穆之气。过府祭拜的人来往不断,王府侍女仆人也是应接不暇。 他在灵堂内没有找到朱高燨,便想到他会躲在后院书房之内。都三日了,他也只在灵堂刚设置起来时过来祭奠一下,下来便一直闭门不出,任何王公大臣家眷过来一概交与府中管事照应。 慕容秋风便穿过两重院落,来到后面的一所小院,这里很是僻静,一般人甚少到这里来。他方才走进院门,便见侍女星儿月儿手中拿着食盒走了过来,两人低头说着什么,慕容秋风耳中听到一句:“外面都说是汉王害死了王妃,你说咱们殿下会不会找汉王报仇呢?”说话的是星儿。 慕容秋风忙闪身隐于树后,那两人只顾低头走路,却也没曾注意到他。又听月儿道:“只可恨汉王,好好地造什么反,总是累及无辜之人丧命。殿下必要与汉王结下怨气了。他甚是疼王妃,你看他这几日不吃不喝,岂不是心中难过所致?” 那星儿压低了声音道:“可是殿下后来不是与王妃闹得不欢么?都说他不喜欢王妃了,太后也在张罗给他说虞家姑娘为侧妃了啊。” 月儿却道:“男人三妻四妾多的是呢,殿下的妃子自然也不会少。王妃与殿下再闹别扭,她还是王妃啊,殿下岂能让她白白死去,而不为她讨个说法呢?” 两人渐行渐远,慕容秋风便也听不到。他从树后出来,来到书房门口,轻扣三下,便开门进去。朱高燨坐在案边,只手扶着额头,神色甚是疲倦。 见他进来,朱高燨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来。慕容秋风坐下来。朱高燨道:“如何?” 原来朱高燨心里一直有念头,阿狸不会就这样死去。所以他又派慕容秋风及扶风到外面仔细打听,一点细节也不错过。慕容秋风于是又找到刘江及其随从,又再仔细询问刘江见到阿狸以后的事情,才回来见朱高燨,将所打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于他。 朱高燨听完后不语,许久方道:“我相信阿狸还活着,她不会这么容易就离开人世。”略一思索,道:“慕容,你再派人去那个悬崖处找寻,尽量往潭水下游远去打听,询问看有没有人看到。” 慕容秋风怔了下,本想说下游他们也都仔细找过,却看到朱高燨面容憔悴,便不忍说出来,只得答应下来。 门外响了三下叩门声,只听扶风轻声道:“殿下,那三月已经来了。” 朱棣过世后,为着皇宫纷乱,张浩然派了十二少中的六人在朱高燨身边保护,听他差遣,那三月便一直在王府附近。慕容秋风听到三月来到,猜想朱高燨其实是想找十二月,那十二月自那日离开悬崖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踪迹。 三月进来后给朱高燨行礼,朱高燨挥手,道:“我只问你,可知十二月现在何处?” 三月忙道:“少主,我与五位弟兄一直在王府之中,那十二月的消息却是不知道。只听说主上令他在江浙一带做事,想必他在那里。” 朱高燨盯了他一眼,道:“现在十二月与何欢岛也失去了联系,我知道你与十二月平素最近,没有理由不清楚他的去向。现在你们六人便出去找寻于他,尽快带他回来见我。” 三月苦笑一下,解释道:“少主,这一年来,他行动很是怪异,与以前大不相同,与其他人的联络极少,属下这次实在不知十二月会在哪里。怕是除了主上,没有人能查得到他的下落。” 朱高燨冷冷道:“我只要结果,别的一概不管。三日后如果见不到十二月,那么幽冥十二少以后就只叫十一少吧。” 三月心中一凛,自从跟了这个少主,从来不见他发布过什么命令,没想到他下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最令他头痛的事情。三月抬头看看朱高燨冷峻的脸,分明容不得他再说一个字,只得道:“三月遵命。”转身出去。 待三月离去,慕容秋风担心道:“这三月果然能找到十二月么?” 朱高燨道:“他与十二月自打到何欢岛便一处习武,出师后更是出入成双,如果说有谁了解十二月,便只有这个三月了。只要十二月还在人间,我就不信雁荡之巅的人找不到他。” 慕容秋风道:“殿下这么急着找十二月,莫非还想询问他阿狸的事情么?” 朱高燨不语,突然道:“我觉得阿狸应该跟十二月在一起。” 慕容秋风一怔,道:“殿下何出此言?” 朱高燨道:“说不出来,我只是凭感觉。” 慕容秋风苦笑一下,不再追问。却又想起方才听到星儿月儿的话,便道:“现在府中都在议论殿下会与汉王为敌,要替阿狸报仇。” 朱高燨淡淡道:“是啊,有些人都希望雁荡之巅能与汉王先对峙起来。”慕容秋风道:“殿下作何打算?” 朱高燨道:“不用我作打算。我猜测,数日之内,皇上便会下旨征讨乐安。”慕容秋风点头道:“我在皇宫之时,见到亲卫军都在集结,想来皇上在做着讨伐的准备。” 忽然扶风又在外面叩门,慕容秋风开门让他进来。扶风对朱高燨道:“方才有人来报,有汉王府的人出现在英国公府中,说是很像是汉王的亲信枚青。” 朱高燨皱眉道:“可探到他们说些什么?” 扶风道:“那英国公甚是精明,府中遍布暗哨,我们的人不敢近前,只能远远的望着。那枚青与英国公谈了两盏茶的时间,枚青便离开张府。我们的人偷偷跟随,却在出府数里的地方,那枚青竟然被人给劫持走了。我们的人不明情况,不敢轻易下手,不知对方是什么人。跟着他们转了几个弯,却又将人跟丢了,现在不知那枚青被劫持到了何处。” 朱高燨低头想了想,淡淡地道:“除了皇宫,我想不出谁还会对张辅感兴趣。” 慕容秋风道:“殿下是说劫持的人是皇上?” 朱高燨道:“如果我估算没错,应该是。此次汉王与朝廷公开为敌,最为难的便是张辅,依他的立场,尴尬万分。不帮汉王,辜负了两人昔日情谊,帮了汉王,又违背与先皇誓言。你看他近日何曾上朝过?最厉害便是新皇帝,明着相信张辅,实则背地里对张辅防范再三,张府时刻处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那张辅也应有所察觉,不然不会在府中布置许多哨探来预防。” 慕容秋风听朱高燨说起过张辅的事情,便道:“这便要看张辅如何选择了,到底是选择忠还是义。” 朱高燨叹道:“这忠义两字,也要看怎么讲?如果没有先皇遗言,那么在张辅的心中,自然这忠字便要划到汉王那边上。” 三日后,皇极殿内,朱瞻基坐于龙椅上,文武百官跪在地下叩拜。朱瞻基朗声道:“从先皇开始,直到朕登基,一直对诸位藩王亲厚有加,尤其是汉王,朝廷更是以诚相待,一应所求无不答允,一切赏赐均高于常人。可是汉王却是罔顾皇恩,近日更是显示狼子野心,公然谋反,实在是大明开国至今,天下第一大逆不道之人。为正国法,今日朕正式下谕,六军齐备,三日后朕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朝中诸臣哗然,杨荣当即道:“陛下不可!汉王反叛,朝中武将云集,自当派人平叛,何需御驾亲征?陛下刚刚即位,不能以万金之躯涉入险境。” 他话语甫毕,杨士奇挺身而出,道:“此言差矣。正因为陛下刚刚登基,汉王多会猜测陛下顾不上理会他,只会派人征讨,但如果陛下能亲率大军出征,出其不意,汉王之军定然措不及防,到时一举击败他们,当不成问题。臣赞成御驾亲征!” 一时朝中各位大臣纷纷争论,就是否皇上亲征之事展开舌战,大殿内你一言我一语,辨个不休。朱瞻基冷静地看着下面的人,一语不发。 见众人争执不下,夏元吉便上前跪倒,大声道:“老臣亦主张御驾亲征。现在汉王已派兵攻打济南,陛下应当立即发兵征讨。兵贵神速,陛下亲率精锐之师,定能一鼓作气平定叛乱。” 朱瞻基闻言甚喜,点头道:“卿家所言正合朕意。现在汉王占据山东多地,更是重兵齐据济南,济南虽然城池坚固,然防守多日,城内供给殆尽。阳武候薛禄、内侍宦官首领刘顺听旨!” 薛禄与刘顺急忙跪下。朱瞻基道:“朕现在令你二人统率精兵四万,即日急赴济南解围!” 薛禄与刘右叩首领命。朱瞻基又道:“英国公张辅何在?” 却无人答应。海涛忙道:“英国公称病告假,没有上朝。” 朱瞻基道:“即刻下旨送与英国公府,朕三日后亲率十万大军赴济南,与汉王展开决战,特令张辅率兵一万作为先锋,与朕同行,征讨反贼!” 他话一出口,群臣无不变色。杨士奇道:“陛下亲征无可非议,但要张辅作先锋,却是不妥。陛下难道忘了当日李景隆的教训么?” 当年朱棣起兵,建文皇帝命李景隆带兵平叛,谁想李景隆与朱棣自小一处长大,交情非浅,两军阵前几次放过朱棣,最后终铸成大错。今日杨士奇提及此事,便是要朱瞻基明白张辅与朱高煦便恰如当日的朱棣与李景隆,万万不可让张辅作行锋。 朱瞻基却是微微一笑,道:“朕非建文帝,张辅也非李景隆。众卿不知,英国公深明大义,知道汉王谋反,早与他划清界线。前天晚上汉王心腹枚青混入英国公府内,试图勾结英国公里应外合一同谋反,但是却被英国公慨然拒绝,并将枚青押送皇宫,交与朕来决断。此等行为,足以证明英国公虽与汉王存着情谊,然则国家大义当前,他极识大体,坚决选择忠义。朕深信张辅带兵出击,定不负朕之期望。” 朱瞻基说完以后,下面诸臣纷纷现在惊讶之色,再也想不到张辅能作出这般举动出来。 朱瞻基面有得色,转而道:“海涛,前去英国公府宣旨。”海涛领命而出。 晚上楚王府,慕容秋风将皇极殿中发生的一幕给朱高燨讲述一遍。朱高燨微怔片刻,道:“御驾亲征也罢,只是这般嫁祸张辅,分明是扰乱汉王心绪。同时告诉天下人,皇上出兵平判,乃是顺应天意。” 慕容秋风面上隐现不忍之色,道:“听说英国公叩头接旨之时,脸色大变,泪如雨下。” 朱高燨叹道:“张辅现在就是案上鱼肉,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旨意。” 慕容秋风担心道:“只怕他中途变卦,投向汉王,岂不是作了汉王的羽翼,凭添汉王的实力?” 朱高燨淡淡道:“锦衣卫已将他远在老家的亲人悉数看管起来。这先锋,他做还可,如果不做,不仅全家不保,还会违背当日对先皇的誓言,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他便真正成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这个罪名,张辅是无论如何也背负不起的。所以,他必须要接下圣旨。” 慕容秋风听得此言,觉得后背上凉森森,深为张辅感到悲哀。 朱高燨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来。慕容秋风见他身形更加消瘦,心中不忍,道:“殿下,无论如何身子还是要紧。如果阿狸真的还在世上,她也不忍心见你日渐成疾。” 冷风吹来,朱高燨不禁咳嗽起来,慕容秋风急忙上前将窗子关上,无意中碰到朱高燨的手,竟觉甚热,忙看向他脸,这才发现他脸颊绯红,目光迷离。慕容秋风吓了一跳,道:“殿下,你身子可发热?” 朱高燨淡淡道:“这两日心情烦燥,好像旧疾发作一般。阿绣已经给我煎药服下,过几日便会无恙。”又是咳声不断。 慕容秋风还欲再劝,却听到外面扶风道:“殿下,三月与十二月来了。”慕容秋风闻之精神一振,想不到三月竟然真的把十二月给带来了。 朱高燨复又坐下,挥挥手。慕容秋风忙去开门,只见三月与十二月并肩站在门口,慕容秋风便让二人进去。三月与十二月进得房中,朝着朱高燨一揖。 三月道:“少主,六少幸不辱命,几日四处想法找寻十二月,终于给找到了。现在交差。” 十二月安静地看着朱高燨,却不言语。朱高燨看了两人一眼,又是一阵急咳,慕容秋风忙上前倒些茶水递过去,朱高燨接过来却是放在一边,道:“慕容,你与三月先下去吧。” 慕容秋风闻言便与三月出了房门。十二月看着朱高燨,面无表情。 朱高燨半晌方道:“我找你过来,是想听你说说当日你与阿狸被汉王府追杀的经过。”十二月眉头微微一皱,朱高燨又道:“虽然刘江慕容都与我说过,但是我还想听你说一遍。”说着他又咳几声,想是胸中难受,身子半俯于案几之上。 十二月低下头来,便开口将当日下船后被人追杀的经过又述说一番,他素来寡言,此时也是极为简单,待说到他在深水潭中捞起阿狸衣衫残片之时,朱高燨便是忍不住,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案上不省人事。 十二月一惊,忙上前去扶起朱高燨,触及额头甚是烫手,却是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十二月便在其人中处使劲掐了两下,朱高燨方才悠悠醒来。十二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倒出粒蓝色药丸,塞于朱高燨嘴里,朱高燨勉强咽了下去,再过一会,气息便顺畅许多。 朱高燨拭去嘴角血迹,道:“你方才与我吃的是三花三生丸?”十二月点点头。朱高燨也知道这个丸药是张浩然所配,补血益气,以前他曾吃过一段时间,气味略带香味。 朱高燨歇息一下,缓缓道:“你自从跟随王妃以来,也是极尽职责,现在她不幸惨死,我是一定要给她报仇。皇上过两日亲征平乱,我决意随驾征讨,你也随着我同去吧。” 十二月犹豫了一下,道:“少主身子虚弱,怕是禁不起马上颠簸。” 朱高燨摇头道:“我只想能手刃仇人,替王妃报仇,别的什么也不顾得了。” 十二月欲言又止,朱高燨道:“难道你不想给王妃报仇么?” 十二月沉默下,道:“十二遵命便是。” 朱高燨道:“如此甚好。你下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同往。”说着站起身,却是身子一软,几欲倒地,十二月眼疾手快扶住他,朱高燨大声咳着,脸色胀得通红。 门外扶风慕容秋风听得里面声音不对,急忙推门进来,扶风哎呀一声,扬声叫道:“阿绣阿绣!”将朱高燨抱起进入内室里,放在床上。 阿绣慌慌张张地端着碗药进来,急忙进到内室。 十二月慢慢退出房间,三月看到,一努嘴道:“怎么,少主病倒了?” 十二月点点头,三月摇头叹道:“少主的身子太过虚弱,且又这般情深,怕不是有寿之人。”十二月一怔。三月看看四下,悄声道:“你可曾听过主上的妹妹,就是少主母亲的故事?”十二月摇头。 三月轻声道:“听岛上一些老人曾言,少主母亲才是真正的人间绝色,本来是要在燕王宁王之间使用连环计,意欲扰乱天下,使主上趁机夺得朱家江山,却只为喜欢上了那个燕王,便将复国大业全部抛之脑后,死心塌地地跟随了燕王。怎奈红颜命薄,为救燕王丢了性命,到头来只留下少主这点血脉。” 说话间,只见阿绣与扶风走了出来,阿绣红着眼睛,想是方才哭过,扶风也是脸色极为难看。三月问道:“少主如何?” 阿绣难过道:“看着竟是不好了呢,这些日子他根本茶饭不思的,存心糟蹋自己身体。王妃不在了,他又这般模样,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要了大家的命么?”说着呜咽起来。 扶风轻声斥道:“胡说什么?” 阿绣哭道:“可不是么,他一脸生无可恋,不是不想活了还是什么呢?还一心想着要随驾出征,这身子能去得了么?” 扶风忙道:“莫要胡说了!快去找胡大人去。”两人急忙往外走。 十二月呆立当地,三月感叹一番,道:“真是天生情种!这少主独独得了母亲的痴情,那燕王皇帝的心性硬冷却一丝没有学会。”转而对十二月道:“你说如果给阿狸姑娘报了仇,少主还能活下去么?哎,天下真真有这至情至性之人。”慨叹连连。 十二月转身就走,三月忙道:“你要去哪里,等等我。” 夜深人静,一轮明月被云彩笼罩着,不肯露出脸来。 两名黑衣人无声地落在朱高燨卧室窗下。一人掏出匕首,轻轻拨开窗子锁扣,慢慢打开窗户,扶着另一人爬上窗子,跃入了房内。外面那个黑衣人复又关上窗棂,静静在隐匿于黑暗之处,一动不动。 那人进入房内后,借着窗外微弱之光,隐约找到床边,慢慢撩起床帐来,待看到朱高燨脸色苍白之时,禁不住无声饮泣。泪珠掉在朱高燨面上,朱高燨眉头一紧,慢慢睁开眼来,那人大惊,转身欲走,却被朱高燨一把拉住,朱高燨叫道:“阿狸!”翻身下床,将那人死死拉住。 那人挣脱不得,却也又气又急,道:“放开我。”正是阿狸。 朱高燨却是喜道:“我等你许久,你怎么才来呢?”阿狸一怔,随即悟道:“好啊,原来你骗我!”他哪里像个将死之人,阿狸便气得用手来捶朱高燨。 朱高燨任她捶打,恐她再逃,抱着她往床上一放,将她压于身下,哑声道:“可是你骗我在先的。” 阿狸见他容颜憔悴,心中一软,轻轻来抚摸他的眉眼,道:“你,你怎么这般不爱惜身体呢。”眼睛湿润。 朱高燨却是满心欢喜,轻轻在阿狸额头上吻了下,道:“老天佑我,你果然还在人世。” 却听外面阿绣的声音道:“殿下还没有睡么?是否要些茶水?” 朱高燨知道她今日当值,便道:“不需要,你只管睡去。”随手放下幔帐。 阿狸与他独处一床,生出几分羞涩,心中却是欢喜,歪头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呢?” 朱高燨溺爱地揽她入怀,只不松手,阿狸被她箍得紧了,忙道:“我喘不过气来了。”朱高燨方才略松下来。阿狸知道他待自己的情份,便道:“你猜出我没死吗?怎么猜出来的呢?” 朱高燨微微一笑,慢慢道:“这个就是十二月的疏忽了。当日他下崖寻找你,足足有三四个时辰之久,依他的身手,有这许多的时间,必然能做许多事,我便想着他有可能会找到你将你安置起来,才复又上来。这倒只是猜疑,真正让我起疑的是,十二月后来的反应。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你真的不在了,那么当日追赶你坠崖的汉王府侍卫,恐怕一个也不能活命,可是他竟然长啸而去,问也不问汉王府的事情,他这么轻易地就放过汉王府人,倒不免让我生出疑问来。” 阿狸笑道:“真的啊,你这么了解他?” 朱高燨忽然抓起她的手来,使劲捏了一下,阿狸吃痛轻呼,嗔道:“你干嘛?”朱高燨咬牙道:“这小子对你一片痴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他不杀人我倒奇怪了。”对着阿狸恨道:“你这个招蜂引蝶的小妖精。” 阿狸格格娇笑,道:“原来这样被你看出来了。” 朱高燨哼了一下,又道:“而且他几日后回何欢岛,只取些东西便即离去。你道他拿了什么?他拿走的是我舅舅配制的三花三生丸,此药制作极其不易,补血益气,尤对伤者更为有效。” 阿狸道:“那又能说明什么?十二少人人手中好像都有一小瓶这种丸药。”朱高燨道:“他们是人人手中都有,不过这次他拿的却是红色的三花三生丸,这只为女子所用。那蓝色的才是男子所服。而且是数量有限,每人最多不过五颗。但十二月此次却拿走了一大瓶来,想他一个男子吃不得这种药,不是为女人而拿,又是为谁呢?” 阿狸一笑,当日她坠崖,受伤颇重,几度昏迷,十二月确实回到何欢岛取来些红色丸药,她服下后身体恢复迅速,想来就是这个三花三生丸了。于是她道:“所以你便更加断定他与我在一起?” 朱高燨点点头,道:“当日我便起疑于他,飞鸽传书至何欢岛,才知这小子几日前取药后便消失不见,我只好威逼三月让他找出十二月来。今日见到十二月,我只用言语试探他一下,见他无心随我出战,便更断定你与他在一起了。” 阿狸笑道:“所以你就与慕容扶风等一起导演了一出戏来,让十二以为你快不行了,引诱我出来见你,再被你抓个现行。”又摇头叹道:“十二也算是机警的,不过毕竟才十七八岁,跟你们这些老家伙们比还是嫩了些。他今日见到我便是一脸沉重,我逼问几次才问出原因来。听说你咳血我担心死了,再也想不到你是骗我的。”说着又给朱高燨的胸口来了几下,又好奇道:“如果十二心肠硬一点,就是不告诉我,那么你这场戏就白演了。” 朱高燨一笑,道:“他关心则乱,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份量,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他却知情不报,将来你定然不会放过他,如此想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阿狸啐道:“真是自恋狂!我难道离了你还活不成了么?” 朱高燨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十二月告诉你这个,自然是明白你离了我也活不成。” 阿狸还要顶嘴,朱高燨却是轻轻吻上她的嘴巴,她立时便说不出话来。在她意乱情迷之时,朱高燨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离开我活成活不成我不知道,只是我知道,我离了你便活不成了。” 阿狸心中感动,伏在他胸前不语。 两人依偎半晌,朱高燨道:“你倒说说,那日你跌落山崖之时到底如何了?十二月怎么找到你的?” 阿狸想了想,慢慢道:“当日马车着火,我想跳下来时已经来不及,正想着就这样丧命了,谁知身子被卡在崖间松树之上。当时我晕了过去,是十二下崖时候发现了我,将我负于崖下,找个山洞将我藏了起来。次日便带着我离开了那里。” 朱高燨恨道:“这小子,给我们添了那么大的麻烦,害得大家都以为你被鳄鱼吃了呢。”阿狸嗤声一笑,道:“也真是巧了,那只鳄鱼怎么将赤金足链缠于牙齿之间呢?那链子本在衣服口袋内,想必是那蠢货嘶咬衣物,被链子缠住牙齿也是有的。”十二月给他说了当日的情况,她便如此猜测。 朱高燨恨恨道:“你还好意思说那链子?他是阿基当日送你的,你一直带着,我竟然不知道!” 阿狸笑道:“脚上的东西你当然注意不到。我也曾想着除下来的,却不知为何解不下来,时间一长也就随它去了。可没想到那日在船上之时此物竟然自己坏掉断了开来,我当时随手收起来放在口袋里面。”双手环绕在朱高燨颈内,撒娇道:“好了,连这个陈年老醋你也吃啊。” 朱高燨见她眉眼娇笑,软语温言,心神一荡,却又急忙屏住呼吸,略转过头来,眼望帐顶,道:“楚王妃因救圣驾而丧生,朝野震动,对你都是敬佩有加。你这个诈死也用得很是时候,丁婴宁的名字以后便可以从皇室中消失了,以后便没有人再盯着你了。” 阿狸哦了一声,翻身道:“是么?”想起从此后便不再束缚于皇家礼教时,心中窃喜,却忽道:“那你呢?我没了,你成为自由之身,是不是又要纳别的妃子?”一时想起那虞氏来,便狠狠道:“你是不是想娶那虞姑娘?我在杭州时就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才不顾一切来京城的。你说,你真的要娶她么?” 朱高燨呵的一笑,将她的头按在枕头上,道:“宫中这些听风便是雨的事情你也信了?太后是提过这个想法,我当日未曾拒绝是在筹划着一计,可是还没等到思虑周全你就来了这么一出戏,现在倒要重新再思想了。” 阿狸放下心来,又好奇道:“你又想筹划些什么呢?” 朱高燨道:“本来送你去杭州,便是想让你脱离宫中斗争,再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你弄个‘病故’,丁王妃从此不在人世了。”阿狸哼一声,道:“我‘死’了,你自然就逍遥了。” 朱高燨笑道:“当日你走时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沉不住气,况且身边都是监视之人,索性就瞒过你,反正到了杭州,是慕容家的地盘,作起事来也方便些。我与慕容商议,杭州那里报你亡故,我找机会退隐下来,远离朝廷。” 阿狸道:“朝廷会放你么?” 朱高燨道:“他们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我,只是我归隐几年后,也会报个病亡,世间再无楚王,他们不放手也得放手。到时你我远走高飞,徜徉山水,便做一对渔村夫妻,你说好不好?” 阿狸心中甚喜,道:“如此当真好。”知道他说得虽然简单,但实施起来想必有些难度,不过她相信他能处理得好。忽地又道:“不对,刚才说虞姑娘,你怎地又跳过去了?顾左右而言它,狡猾的很。”瞪了朱高燨一眼。 朱高燨心中实在不想跟阿狸讲得过多,见她追问,只得道:“虞姑娘之父虞谦,一直以来都想将女儿嫁入王府,也曾有王公子弟想娶虞氏,怎耐虞氏只不吐口答应,逼得急了,便要绞了头发作姑子去,是以亲事一再拖延。”阿狸接道:“她定是看上你了,非你不嫁,自然不会答应别家的求婚。哼,你们在杭州时便鬼鬼崇崇的,以为我不知道么?”想起那虞氏倒是深得太后喜爱,张太后又一心想促成此事,心中便不忿起来。 朱高燨笑道:“虞姑娘倒没看上我,其实她瞧上的另有其人。”阿狸闻言心中欢喜,又奇道:“没瞧上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比你更有吸引力,她居然舍你而求他?是谁啊?” 朱高燨摇头道:“偏是你好奇心这么重。她瞧上我们扶风了。” 阿狸怔了下,格格笑道:“怪道当日在御花园她会配合着你演戏,原来与扶风暗通款曲了。扶风当然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武功高且又生得又好。这个虞姑娘有眼光。”转而道:“既然这么着,为什么不直接找人说媒呢?扶风虽然在你身边侍候,却也是御林军带刀侍卫,官居正五品,也配得上她嘛。”看着朱高燨微笑不语,便悟道:“哦,你说过虞谦想让女儿嫁入候门的,定是他欲借着女儿来飞黄腾达,便不肯答应扶风作他的女婿。” 朱高燨道:“虞谦不答应两人之事,那虞姑娘倒也硬气,便也不答应嫁给别人,这事情一拖便是几年了。我不忍看着二人受折磨,便想借着选侧妃之名,欲将那虞姑娘先迎进王府来,了却二人多年心事。” 阿狸睁大双眼,正要打断朱高燨的话,朱高燨忙道;“现在是国孝期间,自然不能拜堂成亲,那虞氏是以侧妃之名进府来,也不过是侍妾身份来服侍于我,只等三年后再行大礼,三年后,我们已然不在京城了,那个时候便是虞谦想找我们,也不知到哪里去找了。而我们呢,将来便来个移花接木,与我成亲的自然还是你,不过你顶了虞氏的名字,真正的虞姑娘,自然与扶风一起了。” 阿狸半天方才呀了一声,道:“弯弯绕绕的这么复杂。”嘟起嘴道:“不过我不想顶着虞氏的名字嘛,她有那么个爹,我不想要。” 朱高燨笑道:“虞氏之事,也是想着混肴朝野视听,你不喜欢,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也成。你爱作谁家的女儿都可以,不过那时虞氏也要假死一回才行。“ 阿狸嗤的一笑,道:“偏你这招用得熟了。” 朱高燨似笑非笑道:“这招用得巧了,便能断掉一些人的念头。你这假死,不是就用得妙么?” 阿狸知道他是指朱瞻基,朱瞻基不清楚十二月底细,自然不如朱高燨如此推理,他只当阿狸已经死去,倒断掉他的一片痴心。阿狸心有所属,感念朱瞻基对她的好,倒希望他能忘记于她,另行找到当爱之人,两人从今后就此解脱倒也不失为一好事。于是阿狸格格娇笑道:“下来要怎么做呢,便请你说明白些了。” 朱高燨道:“怎么做?以后便没你这个人了。” 阿狸道:“既然没了我这个人,那么我还是消失的好。”说着便要起身来,朱高燨一把按住于她,道:“你还要往哪里去呢?” 阿狸笑道:“那么请问殿下,我要往哪里去呢?我没了王妃的身份,这个王府我怎么呆下去呢?即便偷偷待下去,万一让人瞧见了,还不以为闹鬼了么?” 朱高燨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的样子自然要作些改变了。慕容那里的易容术是极高的,将你换个模样亦非难事。只是这几日阿锦便要回京城,她心思极细,怕你在她面前露出马脚。而我又要随驾东征,这些日子你且随着那个十二月在外面,我会让人找个安全的所在来,你们暂时居于那里。” 阿狸听得东征,忙道:“我也要去,让我随你一起吧。” 朱高燨断然拒绝道:“这个绝不行。这次伴驾出征,你若在身边极为不妥,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呆在北京的好。”阿狸知道他是怕朱瞻基万一认出她来,就会功亏一篑,她自己虽然也有此顾虑,但是不想与朱高燨分开,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也不便强求,点头道:“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心中却在另行打着主意。 朱高燨略微安心,点头道:“你只管耐心等候,待我回来后便找个借口打发了阿锦,那个时候再叫你入府来,不过只能暂时委屈你作个侍女,这个院落极少人进来,且由幽冥六少日夜把守,你在这里很是安全。” 阿狸笑道:“侍女啊?还跟以前一样作贴身侍女么?” 朱高燨心中一动,道:“你比以前再近一步,作个贴身侍妾如何?”说着便想动手动脚,阿狸急忙笑着喝止。朱高燨轻声道:“你不愿意么?我却是等着今日许久了呢。” 阿狸亦是心潮涌动,含羞低头。朱高燨心里喜悦,正想伸手来解阿狸衣裳,却听外面阿绣轻声咳了一声,阿狸吓了一跳,急忙制止住他的手,轻声道:“阿绣在外面,还是算了吧。我、我总有种、有种偷情的感觉。” 朱高燨心中恼阿绣咳得不是时候,道:“这丫头,总要把她弄走才是。”又对阿狸悄笑道:“偷情?这个偷字倒叫人想入非非。” 阿狸啐了他一下,看看外面道:“天色不早了,十二还在外面等我,我与他先出府去。你再作打算。” 朱高燨虽然心中不舍,却也无奈,只得看着阿狸起来,便道:“你与他回去,天亮了我便让慕容去找你。” 阿狸答应着,蹑手蹑脚来到窗子下面,推开窗棂翻出去,复又关上窗子,那边十二月接了她去不提。 出征前的前一天,朱瞻基带着海涛与刘江微服来到楚王府中。他一袭素服,低头到了灵堂前面,海涛早已知会王府管家清了闲杂人员。朱瞻基到时已空无一人,他一眼看到那副棺椁之时,禁不住热泪盈眶。海涛递过三枝香来,朱瞻基点燃拜了几下插于灵前。海涛与刘江退到一边,朱瞻基以手抚棺,落下泪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瞻基平复心情。方才转过身,只见扶风过来道:“陛下,楚王殿下请陛下偏厅用茶。” 朱瞻基转过头去,只见朱高燨带着慕容秋风已站在偏厅的台阶下等候。想来已是来到多时,只不过没有打扰他,见他起身了才要扶风过来相请。朱瞻基便走了过去,朱高燨与慕容秋风上前行礼,朱瞻基摆了下手,自行偏厅内坐下,道:“四皇叔,现在不是朝堂上,我们自家人无需多礼,你与慕容一起坐下吧。”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在下首侧身坐下来。朱瞻基道:“四皇叔,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楚王妃下葬呢?” 朱高燨道:“昨日与慕容商量过,虽然丁氏有王妃之名,但毕竟还未正式成礼,慕容的意思还是将她送回杭州安葬为好。我思想如此也好,人已经去了,不过是个衣冠冢,在杭州也是好的。” 朱瞻基闻言细想片刻,道:“此乃皇叔家事,由着皇叔处理。” 朱高燨点头,问道:“陛下明日便要兵发济南,想来都已安排妥当。” 朱瞻基微微一笑道:“所有都安排好了。皇叔还想随朕出征么?”朱高燨道:“我已经作了决定,请陛下恩准。”朱瞻基笑着点点头。 忽然朱瞻基道:“四皇叔,你说如果捉住了汉王,我们要如何处理他呢?” 朱高燨怔了下,没有说话,朱瞻基道:“楚王妃命丧于汉王手下,虽不是汉王亲手所杀,却也因他而死,你不会不想替王妃报仇了吧?” 朱高燨冷冷道:“我心中倒想与王妃报仇,但这毕竟是家事,不能因私而忘公,汉王造反本是死罪,即使我不出手,陛下也不会饶过他的性命。” 朱瞻基脸色闪过几丝不悦,慕容秋风忙岔开道:“薛禄将军率领精后四万,想来已经兵到济南。可有佳音传来?” 朱瞻基闻言一笑,道:“济南本身易守难攻,当年皇爷爷便是打了三个月也没有攻下,今日汉王要想一举拿下,也非易事。薛禄与刘顺已到济南一日,但却驻扎于外围,等候朕的命令。” 朱高燨心中一动,却不言语。朱瞻基起身道:“朕也要回宫了。”起身欲走,忽然转过身来,道:“四皇叔,征讨大军今晚便出发,你与慕容先做好准备吧。”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均是一愣,接着计划应该明日出发,怎么朱瞻基突然改变计划了?二人未来得及开口相问,朱瞻基便道:“外面都知道大军明日出发,就连汉王也以为朕明日才出兵。朕偏偏要今晚出发,而且,朕的目标不是济南,却是乐安!明日一早,朕的大军就要出现乐安城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朱瞻基回宫后,便下了三道旨意:第一道旨,召还大同的武安候郑亨等将领,加强北京守备,全城缉拿汉王奸细,以免汉王趁机作乱。第二道旨,派兵淮安,协助太守陈瑄镇守淮安,堵住叛军南逃。第三道旨,即刻集结十万大军,连夜出发,兵发乐安。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闻听朱瞻基三道圣旨,心中颇为震惊,慕容秋风咂舌道:“这位皇上真是隐藏够深,一直说发兵济南,将要出发之时才改为乐安。这是要袭击汉王老巢之举,怕是汉王再也想不到。” 朱高燨道:“汉王重兵全部都在济南之地,乐安只有世子瞻垣居守,瞻垣年纪尚小,且乐安城小兵寡,安能挡住大军压境?乐安失守是肯定的。只是听皇上说薛禄与刘顺将人马扎在济南外围,却没有立即支援济南,怕是皇上也打着别的主意。”慕容秋风点头道:“如果乐安告急,汉王必定撤兵,那么薛刘二位在途中伏击,怕是汉王人马会折损过半。” 朱高燨轻声附和,忽然道:“我这个二哥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当日他如果不攻打济南,直接攻取南京,凭着他先时在南京苦心经营数十年,对南京再是熟悉不过,定能一举攻克,然后划江而守,与朝廷军马隔江对峙,那时鹿死谁手还真是说不定。”摇头道:“只可惜他打错了主意,偏去进攻济南。而皇上也已意识到这一点,派人协助陈瑄镇守淮安,生生断掉了汉王南下的生路。” 慕容秋风心中一凛,当日朱元璋就是这么先占据南京,以长江作为一道天然屏障与元朝展开斗争,进而推翻大元朝,朱高燨这个主意与其祖父不谋而合!他不禁心中慨叹,这个皇四子真不愧是朱元璋与张士诚之后,虽然从未带过兵打过仗,然则事事胸有成竹,但凡他有一丝反心,怕这天下真的是要易主了。又想到朱瞻基也随即意识到此漏洞,增兵淮安,未尝不是心思敏捷,当机立断,心下不禁对这位青年皇帝钦佩不已。 朱高燨自然不知道慕容秋风心中所想,忽道:“阿狸的事情安排好了么?” 慕容秋风忙道:“在城郊找了所院子,极为清静。三月十二月亦伴在左右,很是安全。” 朱高燨方始安心,与慕容秋风作着出征的准备。 朱瞻基即刻出征的消息传出来,朝中大臣都是吃了一惊,官员有些许混乱,但亲卫军却早已集结完备,朱瞻基一身戎装,他亲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京城。 第十章拔刀相向 那阿狸暂时在郊外一所僻静院子住下来。那日朱高燨不欲她随行,她表面答应,只是为着不让朱高燨担心,是以当时佯装同意,心里却是打着偷偷跟着的算盘,只待朱高燨他们前脚一走,她便带着十二月一同前往,有十二月随身保护,她自思不用过多担心。 这日晚饭时分三月从外面回来,说起朝廷大军突然出发。阿狸心中起疑,不明白东征军为何连夜突然集结出征,且出发的目的地也有所更改。一来是担心朱高燨,二来也为着苏樱之故,她便心绪不宁起来。姚广孝早年说过汉王朱高煦下场甚惨,满门抄斩。她当日没敢多问,也不敢多想。汉王谋反按罪当诛,不过如果祸及家人便是一大惨事。又想到苏樱及她女儿小七,那小七还是牙牙学语小女儿家,就此丧命也太可怜,苏樱为了孩子几次相求,自己当日也曾答允苏樱必要时救小七。想当日苏樱曾对朱瞻基手下留情,想来朱瞻基亦会留下小七性命也未可知。只是双方大战在即,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数都是未知之数。她如此思前想后,闹到后半夜才恍惚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几声鸟叫,眼见已日上三竿。她却也懒得起来,就这么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脑中却在盘算何时动身前去乐安。忽然听得脚步声,有人来到她的窗下边,似乎是对着屋内看了看,又缩回去,接着便听到三月的声音道:“你这位姑奶奶真能睡,太阳老高了还不起床。” 却听到有人轻哼了一下,声音虽低,阿狸也听出是十二月的声音。这两个人定是早起看不到她,便来房间一看究竟。又听三月将她称为十二月的姑奶奶,阿狸心中来气暗道本姑娘也是你姑奶奶。 此时四下寂静一片,二人的谈话倒让阿狸听个清楚。 只听三月道:“这皇上十万大军围攻乐安,定然兵到城破,那时汉王家眷都要落入皇上手中。汉王与皇上对峙,怕是难以取胜,但皇上若以家眷逼迫汉王,恐那汉王难以取舍了。除非他能像刘邦一样无情,能狠下心来舍弃儿女,不然那汉王终是要败于皇上手中。” 十二月道:“自古交战,双方凭实力取胜方才光明磊落,如果以妇幼相逼,怕为人所不齿。那个皇帝看来颇为自负,应该不会拿妇孺来威逼利诱。” 三月却是笑道:“以前也许不会这么做,不过这次可是说不准,他觉得汉王连累楚王妃‘亡故’,誓必要报这深仇大恨的。”忽轻轻嗤地一笑,放低声音道:“你说这个丁王妃却也奇怪,前些时候救汉王,后来又舍命救皇上,她心里到底是想着谁呢?咱们少主知道她这么花心么?” 十二月没有说话,这里阿狸心中早已把三月骂个半死。 却又听三月叹道:“不过只是可怜少主了。少主因为答应他那个皇帝爹爹一定要保汉王安全,才一直待在北京。这次随驾征讨汉王,却也不知道怎么能救得了汉王的性命。” 阿狸大吃一惊,朱高燨原来不肯离开北京,却是为了朱棣的遗命。那三月一直待在北漠搜集消息,想必是偷听了朱棣不少事情,他所说不会有假,但这次东征,朱高煦铁定是要被铲除,朱高燨却是要如何救他呢?阿狸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忽听三月又笑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如果楚王妃真的被汉王累及而亡,你说少主还会不会救汉王性命呢?” 十二月依然无言,三月想来很是无趣,又自圆自说道:“少主怎么着我猜不到,不过我倒知道你定然会将汉王府闹个鸡犬不宁。十二啊十二,不是我说你,你趁早收拾起你那点心思,少主已然察觉你对丁王妃想入非非了,没把你告到主上那里还算少主心善,不然有你好受的。”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感念这丁姑娘几次相救于你,可是人家一点也没往心里去,你倒时刻记在心中。真是令人无语了。” 却听十二月冷冷道:“你说了这许多,口渴么?” 三月打哈哈道:“一说起她来你就不高兴,好了好不说她了。不过——”他复笑道:“昨晚上我告诉她大军已然出发之时,她好像有心事一般,你说她会不会偷偷跑到乐安去呢?她以前相救的两个人在乐安决战,我不信她会坐视不理。” 阿狸忽地把被子掀开跳下床,赤脚来到窗子下边,猛地一把推开窗棂,饶是三月反应敏捷,差点被撞个正着。待三月看到阿狸那张气冲冲的俏脸时,心中不免打鼓,忙陪笑道:“啊呀丁姑娘,起来了?这么早?” 阿狸啐道:“呸,丁姑娘是你叫的?我是你姑奶奶!” 三月便知方才与十二月的谈话被她听个正着,十二月面无表情。三月倒也洒脱,笑道:“姑奶奶就姑奶奶,有什么使不得。那么请问,姑奶奶,你有何吩咐呢?” 阿狸被他逗得忍俊不止,想笑却忙撑住,大声道:“你们二人快去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三月忙道:“去哪里?” 阿狸盯了他一眼,道:“乐安!” 阿狸当天下午带着三月十二月往山东而去,三人骑着马儿,却也不急着赶路,缓缓而行,路途中不时遇到些百姓,拖家带口的。三月便上前打听,原来朝廷与汉王在山东开战,山东当地居民四处逃亡,有许多来到京城。几次询问下来,阿狸倒把东征大军的行程了解的清清楚楚。 原来朱瞻基连夜带军出发后,一夜急行军,于次日一早抵达乐安,乐安守城的是朱高煦的世子朱瞻垣,年纪才十六七岁,奉命守城,再没想到朝廷的军队一夜之间竟然开到了乐安城下,更没想到的还是皇上亲征。乐安的精锐兵马大部被朱高煦带去攻打济南,此时留在乐安的只是些老弱残兵,哪里禁得起朱瞻基的十万大军,那神机营只将大炮冲着东门轰炸几下,便攻下城门,东征大军趁势攻进城中,那些守城之军虽然拼力厮杀,却是难以扭转失败之局面,东征军占领了乐安,将汉王府团团围住,将一应家眷都看押了起来。 那汉王朱高煦正在猛攻济南,在将要取得胜利之时,却得知朱瞻基带人占领了乐安,朱高煦手下将领大部分是乐安本地人,家眷都在城内,得知乐安被朝廷军占据,登时心中大乱,再也无心恋战,纷纷请求打回乐安。朱高煦无奈之下也只得带兵回来,却不料竟然在半途中了薛禄刘顺的埋伏,朱高煦反应敏捷,临危不乱,竟然给他冲出了包围,只是所带人马却也折去三分之一。薛禄所带两万精兵,却也被朱高煦冲得七零八散,死伤过半。朱高煦本欲收拾了薛刘二人,心中又挂念乐安,便放过二人,带领汉军急急赶往乐安。 阿狸与三月十二月这日行到乐安境内,从路上行人口中得知,原来朱高煦已带兵驻扎于乐安城下,与朝廷大军相持对峙,双方已经交过一战,朝廷大军虽然人数纵多,汉王部队却也精良善战,双方也只是试探一番,随即收兵,各自回营。 原来朱高煦与朱瞻基均是谨慎之人,此战关系重大,两人心中非常重视。朱瞻基虽然以薛禄刘顺设埋伏突袭使朱高煦受挫,但他深知朱高煦久经沙场,不会轻易屈服。他先行占据乐安,此时与朱高煦正面交战,却也担心败于汉军之手。如果此役战败,那么朝中一些观望的大臣们恐生变节之心,就如当日对待建文皇帝一样,左右摇摆,如果那样下去这个皇帝之位怕又是要易主了,是以此战他必须胜利。因此朱瞻基只是令人与朱高煦短暂交手,便收兵回城,自去细想取胜之法。 朱高煦一路奔波,在乐安城下与朝廷大军甫一交手,却也收起了小觑之心。他心中原本有些轻视朱瞻基黄口小儿,哪里懂得排兵布阵,没想到在济南外围中了薛禄刘顺的埋伏,令他损兵折将,他便看出朱瞻基年纪虽小,却非平庸之辈,今日在乐安城下,汉军与朝廷军正面交手,朱高煦冷眼旁观,亦觉朝廷军队训练有素,战斗力不在他汉军之下。便心中沉重,自思这场战争怕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后来朱瞻基收兵,他也带领人马后退三里,扎营驻地,思索明日如何攻城。 阿狸与三月十二月探得明白,三人在城外树林中渡过一夜。次日一早三月十二月便带着阿狸来到乐安城边,那三月十二月均是轻功了得之人,带着阿狸隐藏于城外密林大树之上,从上面俯视下来,能将乐安城门看得清楚。阿狸心中欢喜,十二月恐她不小心掉落下来,便也不错眼的看着她。三月心中好笑,也不理睬二人,自己飞跃到旁边树上去观看不提。 眼看着太阳升起来,听得远处马蹄声声,只见数千骑兵飞奔来到城下,为首的正是朱高煦。阿狸看他顶盔贯甲,手提大刀,胯下一匹乌骓马,气宇轩昂,英姿勃发,阿狸心中不禁喝彩,这番不战自威的气魄,终是长年征战所练就。忽听得城内三声炮响,城门大开,冲出数千人来,却也精神抖擞,这些人马来到汉军面前自动排开,与汉王对峙而列,阿狸看得清楚,当中的大将身材魁梧,满面虬髯。阿狸认得此人叫作马赞,朱棣最后一次北征时曾随驾在侧,性格爆烈,异常勇猛,手中一杆长矛神出鬼没,被誉为赛张飞。阿狸心中暗想朱瞻基派此人出战,想来是想杀杀汉军的气势。抬眼望向城头,隐约看到城墙上旗帜飘扬,朱瞻基立在城头之上,密切地关注着城下。不错眼间,阿狸又看到他旁边站立的夏元吉杨荣等人,接着便看到了朱高燨。阿狸毕竟心虚,虽然知道城头上的人并不能看到她,却仍然不自禁地往树里面躲了躲,十二月见状,顺势看看城头,便明白其中关系。 却说那马赞提马来到汉军面前,一举手中长矛,大声喝道:“叛贼听着,何人前人受死?” 朱高煦还未答言,旁边的大将王斌便请命道:“殿下,末将愿前去迎战!” 朱高煦也识得这个马赞,知道他双臂过人,此时听他口中叫嚣,便先是不悦,道:“早听说此人勇猛过人,本王便去会他一会。” 王斌忙道:“殿下,这等人只待属下解决便是,何用劳殿下大驾?” 旁边诸将亦是相劝,朱高煦轻轻一挥手,一提缰绳,乌骓马便蹿出队伍,朱高煦大喝一声,道:“马赞,本王来送你去见阎王爷!” 那马赞只见对方阵中冲出一人,待看清是汉王朱高煦时,他心中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堂堂汉王竟然亲自出马,眼见朱高煦急驰而来,手中大刀带着风声冲着自己面部砍来。马赞急忙举枪去挡,只听得一声巨响,场上之人无不双耳一鸣,马赞肩胛酸痛,朱高煦微微一笑。两匹马相错开来,朱高煦却是轻触马肚,那乌难马跟着他战场厮杀已久,知道他习性,立马掉过头来,朱高煦又是一声大喝,道:“马赞小儿,受死吧!” 那马赞方才转过马头,听得后面断喝,还来不及提起枪来,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已然被劈中面门,脑袋分开两片,登时血流如注,身子在马上晃了几下,掉于马下。朱高煦呵呵一笑,拨马回到阵前。 此举发生太过迅速,以致于场上之人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待看清马赞已被斩于马下之时,登时一片哗然。汉军纷纷呐喊道:“汉王神武!”鼓声不断。 树上的阿狸也被吓了一跳,看场面太过血腥,不免心中作呕,转过头来不敢再看。 朝廷军一阵骚动,冲出几人上前将马赞的尸首抢了回去。阵前将士见自己的将军只使出两招便被对方所杀,不免纷纷色变。 朱高煦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城墙上的朱瞻基,心中火起,便大声道:“好侄儿,昨日没有见到你,今日倒亲自出来督战了?” 朱瞻基在城墙上看到朱高煦两个回合便刀劈马赞,心中一凛,待听到朱高煦扬声取笑于他,便也微笑道:“二皇叔,别来无恙啊。怎么,济南没有拿下来么?这般急匆匆的就回来了?” 朱高煦听他提及济南,便知他在讥讽自己既没攻下济南,又失去乐安属地,心中大怒,便道:“你父子二人惯会玩阴耍滑,趁我不在居然偷袭乐安,你若真有本事,便下来与本王真刀真枪地打上一仗,看看你我二人到底谁输谁赢?” 朱瞻基尚未开口,他身边的夏元吉却变色,怒声喝道:“汉王太过放肆,如此对天子说话,实在无礼之极!” 朱高煦闻言提马上前几步,大声骂道:“夏元吉你个老匹夫,想我父皇当日何等重用于你,怎知他方才离世,你竟然撺掇新君擅改先帝旧制,你可对得起我父皇么?你们这些贼子,整日正事不做,就只会蛊惑君王乱我朝纲,眼看着好好的大明江山就要毁在你们这些人之手。本王起兵,也是想要诛杀你这等乱臣贼子。待我攻下城来,定将你们这些奸臣碎尸万段!” 当日朱高炽继位以后,听取朝中大臣建议,对朱棣的许多旧制作了更改,尤其是释放建文皇帝时期一些重要罪犯,朱高煦起兵造反,也是打着清君侧之名,是以听到夏元吉说话,便趁机出言厉声相骂。夏元吉脸上时红时白,尴尬之极。 杨荣忙道:“若论乱臣贼子,恐怕非汉王莫属!想先帝待汉王礼遇有加,俸禄加倍,汉王却是不思感恩,常存叛乱之心。今新皇方才登基,汉王却以莫须有之名起兵谋反,试问汉王此举,岂非天下大逆不道之徒之为么?” 杨士奇亦道:“新皇继位,汉王以长叔之势,不仅不倾力辅助,却来欺负寡嫂幼侄,当真令天下人不耻。” 朱高煦闻言更是勃然大怒,喝道:“你们这些酸书生只会逞口舌之强!当日靖难,本王立下赫赫功绩,太宗皇帝亦曾许诺他日传位本王。就是你们这些臭文人,在太宗皇帝面前时时进些谗言,令太宗皇帝削夺本王护卫,又将本王贬斥乐安小城,本王恨不得吃尔肉喝尓血!天下有你等这邦小人,怎得平安?”转而冲着朱瞻基喊道:“大侄子,你若将这些逆臣交与我手,待我杀了他们,我便与你诸事好商量。如若不行,便休怪本王不念叔侄之情,誓与你兵戎相见!” 夏元吉杨荣等闻言都变了颜色,夏元吉忽然摘下帽子,冲朱瞻基屈身道:“陛下,都是微臣不才,惹得汉王兵变,微臣罪该万死!便请陛下将微臣交与汉王,如果能因此化去干戈,微臣死也甘心!” 朱瞻基扶起夏元吉,安慰道:“卿家何错之有?汉王久有谋逆之心,起兵只在早晚,不过拿尔等作个借口而已。卿家以为,朕真地杀了你们,汉王就不会造反了么?” 夏元吉心中感动,老泪横流。朱瞻基转身对城下道:“二皇叔,当日皇爷爷在世之时就多次言你将来必反,我父皇只不愿相信,厚待于你,及朕登基,亦是秉承父皇遗命,对各位叔叔亲善有加,奈何二皇叔反意蓄谋已久,父皇与朕竟也不能感化。今日朕亲自出征,便是想再来劝下二皇叔,及早悬崖勒马,弃械投降,那么二皇叔还是朕的叔叔,依然做你的汉王。如果执迷不悟,便休怪侄儿不念亲情,要以国法为重了。” 朱高煦哪里听得进去,喝道:“小儿休得多言,快快派些有身手的下来与本王交战!如果都是马赞之流,还是不要过来,省得白白丢了性命!” 朱瞻基冷笑一声,道:“二皇叔,他不过是个马前卒而已,想你以一个亲王之尊杀一个青年武将,也值得夸耀么?朕这便派个将军下去会你!”说着冲海涛使个眼色,那海涛急忙下城墙而去。 朱高煦心中正思想朱瞻基会派何人出马,却听得城内鼓声响起,城门开处,数十骑冲了出来,当前一人白马银盔,长枪横握,却是面目英俊,神情冷峻。朱高煦心神一震,来的却是张辅! 树上的阿狸看清是张辅时,也是暗叫不妙,心道这个朱瞻基心思倒也狡猾,明知道这二人关系密切,却让张辅出来应战,分明是为难两人嘛。 却说张辅见到朱高煦,亦是心潮涌动。他知道朱瞻基的用意,亦知道他在城头上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此时他纵然心中百般不愿,却也只能驱马上前,将枪头倒竖,双手抱拳,道:“汉王殿下,张辅这厢有礼了。” 朱高煦见此情景,不禁冲着城头的朱瞻基狠狠瞪了一眼,道:“竖子实乃小人!”看向张辅,道:“阿辅,你今日是要与本王为敌么?” 张辅心中一痛,却冷冷道:“汉王殿下,今日朝廷大军东征,张辅实为先锋,张辅食君之禄,不敢违抗君命。如果汉王殿下顺应皇上圣意,弃械而降,则张辅不敢对殿下动手。望着殿下三思。” 朱高煦点头道:“好个食君之禄,忠君之命!”忽然哈哈大笑,道:“张辅,你与本王相交三十余载,可曾见过本王阵前投降过么?”神色一变,怒道:“本王宁可战死,决不会苟且偷生!” 张辅惨然一笑,手中长枪一抖,点头道:“那么,请殿下亮兵器吧。” 朱高煦注视他良久,黯然道:“没想到你我还有拔刀相向的时候。”言罢忽朗声喝道:“好!既然如此,今日我们便作个了断吧。” 张辅双目微赤,回首喝道:“拿酒来!” 朱高煦愣了下,却见张辅的手下抱着一坛酒过来,倒上满满两碗酒,递与张辅一碗,又端着另一碗冲朱高煦走过来。王斌怕朱高煦吃亏,急忙打马上前,接了那碗酒,狠狠地瞪了张辅一眼,眼中冒出怒火,喝道:“张辅,你个无情无义之辈,我总要为枚青报仇!” 张辅见王斌极为愤怒,又提及枚青,他心中不免苦涩。当日枚青奉朱高煦之命进京找他,他情知已无法再相助朱高煦,便狠心赶走枚青,却没想到枚青一出府便被锦衣卫拿进皇宫,后来朱瞻基当众说是他张辅以大义为重,不与汉王同流合污,将汉王细作送入皇宫,更是将他置于朱高煦对立之面。此次出征,朱瞻基又命他为先锋,他无力反抗,只得屈从。现在面对朱高煦,他无法替自己解释,也不想为自己解释,这条路,自从在朱棣面前发下誓言之后便无退路,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王斌恨极是他“出卖”枚青,出言相骂,张辅只能忍受,对王斌道:“枚青是为我所累丢了性命,等会你我刀剑相见,尽管替他索命,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王斌一愣,不明白他话中含意,哼了一声,拨转马头回到朱高煦身边。他没有将酒递与朱高煦,却提醒道:“殿下,小心这酒水有异。” 朱高煦摇头道:“阿辅不会作这等龌龊事!”接着酒碗。 张辅举起来酒碗,道:“殿下,这碗酒,张辅敬你,亦为你我数十年的情份!”说完一饮而尽! 朱高煦道:“好,为着我们数十年的情份!”亦端起来一气喝下。 张辅将空碗叭在往地上一摔,手中长枪一挥,道:“从此以后,你我两人便是陌路之人,你不识得我张辅,我亦不识你是何人!便是在这战场上,亦敌非友!” 朱高煦苦笑一声,将碗狠狠摔在地上,亦大声道:“即日起,你我两人便山高水长,两不想干!” 张辅长枪一握,提马冲了过来! 王斌见状骂道:“好个忘恩负义之徒!殿下,让末将来战他!” 不待他话音落地,朱高煦已打马往前,张辅半路上迎住,两人刀来枪往,来来回回战在一起。此时不止汉军,包括乐安城头朝廷君臣都密切地看着两人。那阿狸也是如此,她见昔日好友今日战场上却变成对立,被迫相向而斗,心中老是不忍,不禁叹道:“这可算什么打法啊。” 身边十二月却轻声道:“那汉王并未尽全力,一直招架并不进攻。倒是张辅招招拼命,似乎在逼迫汉王出招相斗。” 阿狸闻言不禁啊呀一声,道:“这张辅是不想要性命了啊。”她听朱高燨讲过张辅之事,知道张辅所作并非自愿,今日战场与朱高煦绝交,所有架式分明就是自取灭亡之举,如果他死于朱高煦手中,便不违背对朱棣誓言,而朱瞻基自然不会再为难他的家人,看来他是想要行此下策了。 十二月不知道张辅与朱高煦的情谊,自然不明白张辅所为何故。阿狸心中担忧,却也不知如何应对这个场面。 城头上朱瞻基亦看出张辅用意,心中微恼,略一思索,轻声道:“拿弓箭来!”身边的刘江不明所以,却也急忙从旁边士兵手中取过弓箭递与他。 朱瞻基弯弓搭箭,瞄准朱高煦,口中大声道:“张将军,朕来助你一臂之力!”嗖地一声射了下去! 城下朱高煦与张辅刀枪激战正酣,听得风声急响,饶是他反应敏捷,在马上闪身避过去,却也来不及避开张辅的长枪,被张辅刺来的长枪划过手腕,登时流出血来。张辅愣了下,看到那枝落地的羽箭,只听到城头上朱瞻基大声道:“来人,给张将军擂鼓助威!祝张将军旗开得胜!”便听到鼓声大作! 张辅又羞又怒,看到朱高煦手臂上已染满血迹,不禁道:“你伤得如何?” 朱高煦听他语气甚是关怀,心中一喜,低声道:“阿辅,我知道你不是诚心伤我,我不怪你。我只想知道,你为何改变心意?可是有人逼迫于你么?” 张辅眼睛微热,却是举起长枪,喝道:“从来没人逼迫我!看枪!”欺身来到朱高煦身边,朱高煦只得抬刀应战。 这里汉军里的人便不愿意了,大将朱恒、王斌喝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大丈夫所为?!”两人拍马来到阵前,王斌大声道:“殿下请回,让末将来收拾这个忘恩负义之人!” 说着以长刀接住张辅的长枪,喝道:“张辅,殿下不忍伤你,你却狠心伤他!我王斌对你可不会客气!看刀!”手中大刀狠狠地砍向张辅,又快又狠,朱恒亦以马刀相辅,两人共同大战张辅。 城头上朱瞻基看到王斌朱恒与张辅混战,笑道:“怎么,汉王想要以多胜少么?两个人战一个人可不光彩。”刘江忙道:“是啊,讲人多汉王可不占什么便宜。”朱瞻基点头道:“神机营何在?火器弓弩伺候!” 刘江领命,忙下城去带了神机营的人出城,命人瞄准朱高煦王斌朱恒三人,手中旗帜一挥,登时数千枝弓弩射出,王斌见状忙护在朱高煦身边,以手中长刀来拨打飞箭。汉军骑兵见状不对,亦冲上前去,这里朝廷人马亦上阵前交锋,一时两军阵前乱成一团。刘江见双方人马已经混在一起,短兵相接,倒也不敢轻易使用火器,急忙指挥人马应战。 这里朱高煦见自己的骑兵冲过来,再找张辅,他已被王斌朱恒两人团团围住,那两人恨极张辅,下手自不留情。张辅似乎无意与二人交手,渐处下风。朱高煦见状急忙冲上前去,喝止道:“王斌朱恒退后!” 朱恒闻言勒马转回来,王斌似有不甘,不肯罢手。朱高煦怒道:“难道你不听本王的话么?”挥起马鞭来冲着王斌便打去。王斌身上吃了一鞭,只得收刀后退,嘴里恨恨道:“张辅,如果不是因为殿下,我饶不了你。” 张辅知道朱高煦心意,心中难过,却硬起心肠来,喝道:“谁要你相饶!”举枪又向朱高煦冲去,道:“说了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你为何这般惺惺作态?!” 朱高煦闪躲过去,道:“阿辅,对你我从来不会惺惺作态。”张辅连刺数枪来,都被朱高煦躲过,他却似乎是杀红了眼,枪尖不离朱高煦左右,朱高煦不禁道:“阿辅,你真地想要本王的命么?” 张辅双目红肿,却不答话。突然几枝箭射向朱高煦,王斌朱恒离得较远,相救已是不及,朱高煦抬刀来拨打避去两枝,眼见另外两枝射向他胸前,张辅见状不加思索,手中长枪啪啪挑飞长箭,朱高煦见状喜道:“我知道你不会真的伤我。” 张辅瞬间清醒过来,怒吼一声,长枪一挺刺向朱高煦,朱高煦却也不抵挡,张辅的枪头竟然生生刺进他的胸前。朱高煦吃痛伸手握住枪头。张辅大惊,道:“你为何不躲?” 朱高煦哑声道:“我不信你会伤我。”手外往用力拨出枪头,胸前立马鲜血涌出,湿透身前甲衣。张辅看着枪头依然往下滴血,心中惶恐,这一枪怕是刺得深了。朱高煦以手捂住胸口,王斌朱恒已来到身边,朱恒忙护住朱高煦。王斌骂道:“张辅你个贼子,纳命来!”长刀急刺张辅,张辅心思混乱,胡乱举枪来挡,朱高煦却急忙喝止王斌。 这一场厮杀便在乐安城下混战了半个时辰,乐安城下血流成河,双方死亡颇多。朱瞻基在城墙上看得明白,那汉王人数虽少,却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个个能征善战,阵前厮杀异常凶猛,不过数千人马,却也能在他大队人马包围中奋力拼搏,很是训练有素,想要一举歼灭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又想到朱高煦后方也有几万人马驻扎,心中不免涌起不安来,思量如果一直要这么硬碰硬的打下去,怕是两败俱伤,将来鹿死谁手却未可知。眼见城下马嘶人喊,杀声不断,忽一眼瞥见朱高煦受伤,心中大喜。 朱高煦胸前中枪,神智渐昏,唯恐被人看出,他强撑着坐稳,立马横马,喝道:“今日暂时饶过小皇帝,收兵回营!” 朱恒知道底细,亦忙传令下去。一时汉军骑兵交相响应,慢慢退后,王斌朱恒护着朱高煦亦是退到后面。那朱瞻基见汉军撤退,阵形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倒也不敢追赶,便令人鸣金收兵。一时张辅刘江带人回城,朱瞻基在城内迎接不提。 那朱高煦亦被部下救回营中,苏樱在帐外迎接,看到朱高煦身上血迹吃惊不小,朱高煦下马来扶着苏樱进入大帐之内,再也支撑不住,几欲跌倒在地上。苏樱王斌急忙传随军大夫。大夫过来后看那胸口伤口虽深,却是性命无碍,给朱高煦敷上药仔细包扎。众将方才放下心来,出去整顿人马,帐中留下苏樱照顾朱高煦。 苏樱已从朱恒口中知道大概情况,心中忧虑,又怕朱高煦难过,便不提今日之战。朱高煦知她心思,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不用担心,我总会攻下乐安,解救所有被困将士家属。小七不会有事的。” 自从前些日子知道乐安被朱瞻基攻下来,苏樱便再没有笑容,她心中担心女儿,唯恐她有个闪失。此时听得朱高煦安慰自己,勉强笑道:“我素知你壮志雄心,知道你的本事。我很放心。”心中惴惴,又生怕乱了朱高煦的心思,不敢过多流露出来。 忽听到外面一阵混乱,朱高煦脸上色变,道:“难道是朝廷神机营过来了么?”马上否定道:“本王的火炮亦架在外围,不可能没有一丝动静。” 只见王斌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道:“殿下,方才有朝廷的弓箭手向着大营射来许多书信,属下方才看过,却是朝廷劝降的敕书,说只要我们投降,便可保全性命,并城中家属一并无虞。” 朱高煦接过来匆匆过目,大怒道:“朱瞻基这小子花样不少,此时竟来乱我军心!”将书信撕个粉碎。 朱恒这时急步而入,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朱高煦道:“有什么只管讲来!” 朱恒沉声道:“现在军营里许多士兵议论纷纷,均是担心城中家眷,怕是军心不稳。” 王斌闻言喝道:“军心不稳,便想办法稳定下来,难不成真要趁了小皇帝的愿,投降不成?!” 朱高煦沉思一下,道:“朱恒你去军中多加安抚,休让将士中了朝廷的离间之计。告诉大家,本王亦有家人在城中,本王的心思跟他们一样,本王答应他们,定能救出他们的家人来。”朱恒答应出去。 朱高煦又道:“王斌,你去营地四周再巡视一下,现在朝廷人数多于我军,朱瞻基碍于面子,倒暂时不会搞偷袭之举,不过我们还是要作好准备,不可大意了。”王斌领命亦去。 朱高煦待他们出去了,自己深锁眉头,思量明日如何攻城之法。苏樱一声不响,在旁边侍候着。 天色不觉黑了下来,苏樱点燃油灯,将帐篷照得明亮。 朱恒忽然跑了进来,道:“禀殿下,楚王与张辅来到营前,求见殿下!” 朱高煦心下狐疑,这个时候朱高燨与张辅过来,多半是为公事而来,十有八九是奉朱瞻基之命来劝降,又听到有张辅前来,心中欢喜,便道:“请他们进来。” 过不多时,朱高燨与张辅走了进来,慕容秋风紧随其后,他后面却是四个黑衣人,目光如炬,神色冷峻。朱高煦心下猜测这几人定是雁荡之巅的十二少。朱高煦看到朱高燨与张辅,也不起身,道:“再也想不到二位这个时候过来,快请坐下。”一指旁边的椅子,吩咐人上茶。 朱高燨与张辅冲着他一揖作礼,依言坐下,那边苏樱上了茶来,双方点头示意。朱高煦看向张辅,神色颇为憔悴,不想张辅的眼睛也正望着他,二人目光相碰,张辅转过头去。朱高燨看在眼内,却问朱高煦道:“二哥伤势如何?” 朱高煦笑道:“倒没什么大碍,皮肉伤而已。”又笑一下,道:“你们二人今晚过来,不会只为看我伤势吧?” 朱高燨点头道:“二哥明鉴,我与张大哥确是奉皇命而来,请二哥缴械投降。” 朱高煦微微冷笑,道:“如果是这句话,就请回吧,在阵前我已答复过,宁死勿降!现在还是这句话,请二位给朱瞻基带回去吧。” 朱高燨与张辅对望一眼,转而向朱高煦道:“现在汉军与朝廷军对峙乐安,二哥以为你胜算有多少呢?” 朱高煦看着他,反问道:“你们的胜算又有多少呢?” 朱高燨道:“依我分析,朝廷军的胜算在七成以上。第一我们的人马多过你数倍;第二神机营的火器亦比汉军的威力猛些;第三天下大部分地方还是朝廷属地,而汉军不过只占领山东一半土地而己。第四,”他意味深长地看看朱高煦,道:“朝廷军占领乐安,俘虏了许多汉军家眷,虽然并未以此作要挟,但是,此举显然已动摇了汉军军心。两军对垒,军心不稳乃兵家大忌,光是这一条,二哥已失去一半胜算的机会了。” 朱高煦哈哈大笑两声,道:“四弟所说非假,什么人多地少武器威猛,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便是人心!不错,汉军中过半人数是乐安将士,但还有一万人却是我从南京带过来,跟着我十几年走南闯北,勇猛异常,这些人足可以一当十,他们心中只有汉王!想当年高祖皇帝也不过领着七百人便打下这大明江山。我就不信我手中这一万精骑,开创不了一个新天地!” 朱高燨叹息道:“二哥当世英雄,自然能闯一番事业,你所凭的绝不是这一万精兵,你心中在想着蒙古的兀良合与鞑靼的骑兵,对么?只是,二哥恐怕不知道你所希望的援兵已背地里向朝廷投诚了吧” 朱高煦心中一震!朱高燨察颜观色,继续道:“二哥私下与这两个部落联系不断,其实父皇早已察觉,早在父亲最后一次北征,趁机料理了兀良哈,便是要断了你的念头,又着脱欢紧咬着鞑靼,那阿鲁台,整日被脱欢追得四处逃蹿,哪里还有精神来顾及二哥呢?你平时送他们钱粮,为的是战时助你一臂之力,可是你怎么不想想,若论钱粮,你汉王府能与国库相比吗?你能拿出来的,当今皇上就拿不出来么?他给那两个蒙古部落的,只会比你更多。” 朱高煦脸色惨白,他没想到朱瞻基已在背后断了他的后路。朱高燨见状又道:“实话告诉你吧,当日父皇驾崩之际,已私下警告过兀良哈与鞑靼,不能与藩王勾结为难朝廷,那脱欢是早已向当今皇上发过誓言终生效力,蒙古三部看来你是没有指望了。” 朱高煦动动嘴唇,却没有言语。朱高燨观其脸色,顿了下,又道:“二哥想必心中还指望着那与你一同谋反的山东都指挥使靳荣发兵过来吧?二哥可能不知道,这个靳荣早已被布政使和按察使控制住了,发兵来支援是绝无可能了。” 朱高煦心中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如坠冰窟之内,浑身冰冷。朱高燨慢慢地又道:“今日我与张辅前来,也是奉旨前来。皇上言道汉王被人迷惑,方做出此等大逆之事,只要汉王将主谋擒住献与朝廷,那么此事就有转机。如果依然执迷不悟,坚持与朝廷相抗,怕将来兵败之日,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朱高煦忽地看看朱高燨,道:“四弟的本事我是知晓的。当日一曲箫音便退了瓦拉的大军。怎么,今日你的玉箫不用了,却又这般的巧舌如簧,凭你一番言语也想来劝退我的大军么?” 朱高燨淡淡一笑,道:“想是二哥不信我所言,那么我也没有办法。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却在你。” 苏樱在一边听得心中胆颤,她看着朱高煦,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楚王殿下所言,请你三思。” 她语音未落,却听得有人大声喝道:“殿下不可!” 只见王斌大步进得帐内,他满面怒容,狠狠地瞪着朱高燨与张辅,转首对朱高煦道:“殿下,且不可听信他们恐吓之语!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言出必行,我们已经走上这条路,宁可一战而死,决不能苟且投降!”又横目苏樱,怒道:“你这个妇人,当日若不是你私自放过小皇帝,他早就被我们所杀,殿下也已然身登九五,又何来今日之祸?你不暗自惭愧,反倒还敢在这里蛊惑殿下投降?你到底是小皇帝的奸细不是?” 王斌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脸色大变!朱高煦更是吃了一惊,看向苏樱,道:“王斌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几时放过朱瞻基?” 苏樱瞬间额头冒出汗来,她不知如何回答。王斌却道:“回殿下,事已至此,末将便都说了吧。当日殿下安排人马在山东沿途拦截小皇帝,这苏姑娘带人将小皇帝围个正着,只是不肯下手杀他,阿青姑娘看不过去,正要解决小皇帝性命时却被人杀死,苏姑娘眼睁睁地放过小皇帝。这些事情也是回来的侍卫私下传到我耳中的,我知道殿下甚是相信这个女人,即使告诉你了你也不会相信,便也忍着不提,但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出来,这个女人的话不能相信!” 朱高煦突然怒喝道:“住嘴!”王斌不敢开口,却仍是满面愤慨,怒视苏樱。 朱高煦脸色复杂之极,却忽向苏樱柔声道:“苏苏,王斌说的我不相信,你告诉本王,你没有做过那些事。” 苏樱花容惨淡,无言以对。朱高煦伸手轻触着她的脸庞,又轻声道:“你说啊,你告诉本王,你没有放走朱瞻基。”苏樱只是咬牙不语,朱高煦心中失望之极,厉声道:“你当真放过他么?”手上一紧,捏住苏樱的下颌。 苏樱不自觉地点点头,眼中落下泪来。慕容秋风心中一痛,大声道:“堂堂一个王爷,何苦为难一个女子?” 朱高煦转过头来看看他,复又回头看看苏樱,点点头道:“我倒忘了,你是流萤山庄的人。这许多年来,我诚心待你,把你当作汉王府的人。我却是忘记了,你出自慕容家,你的心,一直都在他们那边。” 苏樱双目流泪,连连摇头,道:“苏樱早把自己当成汉王府的人。我的心也在这里,没有在别的地方。” 朱高煦喝道:“那你为何还要坏本王的大事?” 苏樱泣不成声,呜咽道:“我只是想给小七留条后路,心里却从来没想过要去害殿下。” 朱高煦抬手一记耳光打向苏樱,苏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脸上登时红肿,嘴角流出一丝血迹来。慕容秋风想要上前却被朱高燨拉住。 朱高煦长声哀叹道:“妇人误我,妇人误我!”又仰天狂笑,道:“天要亡我,夫复何言?”顿足捶胸,声泪俱下! 苏樱从未见过朱高煦这般癫狂模样,心下万分难过,如果当日未曾放过朱瞻基,那么便没有今日这个局面,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当日一手造成,如此想着不觉心如死灰,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来到朱高煦面前,轻轻拉住他胳膊,道:“殿下。” 朱高煦正值盛怒,唰地抽出腰间宝剑,抵住苏樱胸前,道:“你个贱人!还要说些什么?”苏樱惨然一笑,道:“殿下,是苏樱该死,误了殿下大事。殿下想杀就杀吧。” 朱高煦看到苏樱眉眼哀怨,抬起剑来却是不忍下手,忽地将手中长剑一抛,叹道:“罢了罢了!你去吧。汉王府从此再没有你这个人。” 苏樱抹去脸上泪水,道:“此时我方明白我大错特错,却已无法挽回。殿下,是我对你不起!苏樱哪里也不去,便是死,也只在你身边。”说着捡起地上宝剑,反手在颈间一抹,登时血流如注,倒下身来。 此幕发生太过突然,帐中众人一时都目瞪口呆。朱高煦大叫一声,抱着苏樱抢声呼喊。慕容秋风一时没有缓过劲,半晌方呼出一口气来,抢身至苏樱身前,搭她脉息,已是香消玉殒,不禁失声道:“师妹,你怎么这么傻啊。”痛哭流涕。 朱高燨心中亦是恻然,不忍相看,转首之时忽然看到身边的八月竟然向着帐篷顶上扫了几眼。朱高燨一怔,凝神细听似乎听到顶上微微响动,不禁心中咯噔一下。 慕容秋风多年来一心牵挂于苏樱,今日见她惨死,心如刀绞一般,不禁冲着朱高煦吼道:“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拔出腰间长剑,向朱高煦刺去。 张辅见状冲过来挡在朱高煦身前,道:“慕容公子,且慢!”双手死死抓住慕容秋风的手臂,慕容秋风一时竟也动弹不得。 慕容秋风怒道:“你放手,我要替我师妹报仇!” 张辅却道:“你要替苏樱报仇,那么汉王府也要替阿青报仇。想必你们已知道阿青是汉王之女,她惨死在你们手中,这个仇要找谁报呢?” 慕容秋风冷笑一声,道:“你果然知道这一切!知道阿青是汉王派到我们身边的细作。” 张辅最初见到阿青时,只觉此女眼熟,却并不知道阿青是朱高煦之女,后来朱高煦私下告知,他才知道阿青是他年少风流惹下的情债。阿青之母张辅亦曾见过,是个武林中人,一见朱高煦便陷入情网,与他几夕缠绵后珠胎暗结,却不愿受王府约束,独自离开生下阿青,后来在阿青十岁左右时身染时疫,将死之时将阿青送到朱高煦身边。朱高煦方知有这个女儿的存在,便私下着人训练,及至长成,找了个合适机会送到了朱高燨身边。按着朱高煦本意,是想洞悉朱高燨的举动,却也没想到反被朱高燨探出阿青的底细来,只是朱高煦从未让外人知晓他与阿青的关系,所以朱高燨只知阿青是汉王府人,却不知道她是汉王之女。 此时张辅听到慕容秋风提及阿青细作之身份,他不禁反问道:“苏樱何尝不是你们派在汉王府的细作呢?” 慕容秋风气道:“当日是这个人非要我师妹过府,我师妹百般不愿,却也没奈何只得屈从,可是从来没有给我们作过细作!”他说得也是实情,苏樱自入汉王府以后,虽然慕容家曾几次向苏樱打探汉王情报,苏樱却是只字不言。 张辅自然亦知道此中曲折,轻笑一声,道:“汉王是强要苏姑娘,可是你敢说当日送她入王府来,不是你们慕容家屈服于当时太子殿下的命令,欲以她入府作细作?只是当时的太子殿下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苏姑娘入府以后竟然喜欢上了汉王,转而成为汉王的人。” 王斌恨恨道:“这女人根本就是个奸细,不然也不会放走小皇帝,坏殿下大计!我们殿下不忍杀她,总算她自己羞愧一剑毙命,不然我们这些手下也不会放过她去!你要偿命,也还先阿青姑娘的命来!” 朱高燨一直不语,听到此言便冷冷道:“那么楚王妃的命,又要谁来偿呢?” 王斌一时无言以对,当日阿狸落崖殒命,朱高煦没想到会牵连到楚王的人,将手下狠狠训斥一顿,却也无可奈何,心中终是顾忌朱高燨。此时听到朱高燨提及阿狸,又经苏樱惨死,心中不免沮丧,便道:“苏苏死了,阿青死了,阿狸也死了。我与你们楚王府的帐就此罢了,休得再提!” 转身来叫过侍女,吩咐将苏樱的尸体掩盖起来,抬到后面安置。慕容秋风只是不舍,却也无奈,眼睁睁看着苏樱被抬走,他的身子也似被掏空一般。 张辅走到朱高煦身边,道:“殿下,人已经走了,请节哀!” 朱高煦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呆滞,看着他道:“朱瞻基一直想置我于死地,想必亦会出高价悬赏我这颗头颅。”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又道:“这头便请你拿去吧,小皇帝见了必定会给你加官进爵!” 张辅以为他以言语讥讽自己,难过道:“原来你将阿辅看成这般人。”说着伸手捡起地上宝剑,朱高煦方经过苏樱一事,见张辅拿起剑来,心中大骇,喝道:“你要作什么?”顾不得什么,劈手便去抢夺,手掌登时被剑刃划破,流出血来。 张辅急忙撒手松开剑柄,朱高煦方才松口气,将宝剑扔得远远去。张辅低声道:“你又何苦呢?” 朱高煦惨然道:“已经死了一个了。如果再饶上你,这世上还有什么生趣?” 张辅心中一痛,却道:“殿下,方才楚王殿下所言还请细想。与其负隅顽抗,将来两败俱伤,倒不如作个逍遥王爷的好。” 朱高煦忽然仰天大笑,道:“事已至此,难道我还能回头么?张辅,亏我与你相交多年,我数十年来苦心经营所为何来?便是为着争夺这天下!纵然天不佑我,我也要拼生相搏,至死无悔!大丈夫生作人杰,死当鬼雄!这一仗我是打定了!” 张辅与朱高燨面面相觑,颇为无奈。 张辅忽然对朱高煦道:“阿煦!” 朱高煦一怔,这个称呼只有两人私下之时,张辅对会如此喊他,平素人前张辅从来不以此语呼之。此时他唤得一声阿煦,朱高煦心中疑惑,以目询之。张辅轻声道:“楚王殿下与我来你这里之时,皇上便答允我们,只要你放弃抵抗,他便诸事不予追究,我想你答应我,跟我们回去见皇上。” 朱高煦闻言又惊又怒,道:“阿辅,你,你也相信那小子的话么?我是死也不会相信于他。你想带我去见他,好,便割下我的头去给他吧!” 张辅摇头道:“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你。”蓦地右手一掌劈向朱高煦颈项之间,朱高煦未曾防备,被掌击中,立时失去意识,张辅顺势将他身子靠着自己,却在他耳边轻声道:“阿煦对不住了。” 王斌见状大惊,便要抽兵器,朱高燨身后的八月已飘然上前来给他一掌,将他击倒在地。此时帐中再无旁人,朱高燨吩咐将王斌推到椅上坐下,解下朱高煦的服饰来给他穿戴齐整,将他扮作朱高煦模样,伏案沉思。张辅又给朱高煦套上斗篷,半遮其面,与慕容秋风一左一右架着他出了大帐,朱高燨站着冲里面道:“二哥,四弟这下先行告辞,后会有期!”却又对门口侍卫道:“汉王殿下此时有些累了,你们把守这里,且莫让人打扰于他,等他呼唤之时再进去。” 门外侍卫也从方才出来的侍女那里知道苏樱之死,心中猜测汉王心情定然不好,听到朱高燨此语,亦忙点头。 这里朱高燨带着张辅等人,伙同幽冥四少拥着朱高煦出了营地,已有人在营地外等候,几人翻身上马,带着朱高煦匆匆回到乐安城中。 第十一章无可奈何 乐安城内,朱瞻基亦在焦急地等候着朱高燨张辅。他的行宫暂时设于府衙内,汉王的王府他派着重兵把守,不许人随意进出。今日收兵后,他便思想如何能收服朱高煦,今日城下双方交战,他看出如果硬碰硬,纵然他能取胜,怕也会伤亡惨重,而且他最担心的是朱高煦跟着朱棣久经沙场,最擅长困境取胜,不到最后胜利之时,他决不会认输。朱瞻基思前想后,决定派出朱高燨张辅前去劝降。一方面显出他心存仁慈,顾念亲情,出兵乐安为实非得已;另一方面则敲山震虎,释放出御驾亲征志在必赢之势,打击汉王气焰。他之所以派朱高燨张辅过去,是因为他看准只有这二人,朱高煦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举动,换了旁人,难保朱高煦大刀一挥斩了他们性命,而张辅朱高燨,朱高煦无论如何是不会这么做的。 正当他在庭中徘徊之际,忽然海涛过来禀报楚王英国公回来,并且还将汉王一并带了回城。朱瞻基大喜过望,急忙传他们进来,夏元吉等大臣闻听消息亦过来相候。 朱高燨张辅带着朱高煦进入大厅,那朱高煦尚未苏醒,张辅将他安置于椅上,朱高燨简单将情况说了一遍。朱瞻基道:“四皇叔与英国公此举甚好,兵不血刃便擒了汉王回来,此头功一件,当与你们记上。” 张辅却忽地跪地,叩首道:“陛下,楚王与微臣去汉王军营营之时,陛下允诺只要汉王随我们归来,便可饶恕他谋反之罪,请陛下不予追究汉王的过错。” 朱瞻基当时并没有想到他们能带回汉王,是以并未将此语当真,此时听到张辅话语,便沉思不语。旁边站立的夏元吉等便存有异议,杨荣走上一步,道:“汉王造反,乃谋逆死罪,春秋之法,大义灭亲,请陛下将他斩首,以儆效尤!” 张辅大惊,道:“陛下金口玉言,怎能食言呢?臣以陛下之言相告汉王殿下,骗得他同回,如果陛下出尔反尔,臣如何向汉王交待?” 夏元吉道:“英国公此言差矣,汉王叛贼,人人得而当诛之,你又要与他交待什么?” 张辅朗声道:“自高皇帝开国,素来重视孝道,便是当日靖难之时,建文皇帝亦不敢伤及太宗皇帝,今日你等怂恿陛下杀害汉王,令他背上弑杀亲叔之名,他日黄泉下面,陛下有何面目再见各位先皇?”向上不断叩头,道:“陛下,此行大逆不道之举,请陛下三思!” 朱瞻基亦是矛盾十分,朱高煦与朱高炽几十年的斗争,朱瞻基自幼便耳闻目睹,心中自是恨极这个叔叔,但另一方面,却又拘于当时长幼尊卑的禁令,不想落天下人口舌。他摆摆手,道:“只要汉王诚心投降,朕自会宽大处理,他是朕的亲叔叔,朕心中亦不忍伤害于他。” 杨士奇一直不语,此时开口道:“陛下,汉王虽然为我们所擒,但他的兵马尚在城外,不明底细,只怕明日起来不见了汉王,便会来找上门来。当务之急,先收拾了汉王兵马,其他之事,且等后面再商量不迟。” 朱瞻基点头道:“杨卿家所言极是。汉王虽然被擒,但他是否肯投降尚未定论。一切等明日再看,如果汉王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并令汉兵弃械投降,则一切都可商议;反之如果汉王执迷不悟,依然与朕为敌,便也怪不得朕了。”对张辅道:“你既将他擒来,那么便说服他真心归朕吧。明日城头之下,希望他能令城外将士齐齐卸甲。” 说罢带着杨荣等人离去。张辅一愁莫展,朱高燨便道:“张大哥,等下二哥醒来,你可有把握劝服于他?”张辅道:“我只得尽力一试。”朱高燨点头道:“他如今已在皇上手中,想来心境亦会有所变化,你便带他去,有什么事情再来找我。”张辅点头答允。 朱高燨带着慕容秋风等正欲离去,却又心中不安,暗自嘱咐七月留下来,于暗处观察,有什么动静,尽早报与他知。七月领命自去隐匿。 朱高燨暂时居于府衙旁边一所小院子里,他领着众人回到院中,让大家回去休息,却独独留下八月。待众人走开,八月道:“少主有何吩咐?” 朱高燨慢慢道:“方才在汉王营帐之中,你可是见到十二月了么?” 八月神色一变,忙道:“适才在汉王帐中,属下是听到帐顶有响动,心中亦是疑惑,等我们出来后,属下亦曾仔细察看四下,并无见到十二的踪迹。不敢断定帐顶之人是否是他。” 朱高燨轻轻哼了一声,道:“十二少武功出自一脉,他的功夫底细你如何不知?”八月心中不安起来。朱高燨又道:“我知道你们关系匪浅,怕他违命受责,故而替他遮掩。你不说也罢,我也懒得多问,只是下来要是出了什么差子,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八月越发局促,讷讷道:“少主,那、那个人好像是十二。如果以他一人的轻功,我是万不能察觉出来,只是他好像带着一人,是以身子重了些,属下才辨别出来。不过,不过,也不是十分肯定……” 朱高燨立时猜出十二月带的人肯定便是阿狸,心中着急起来,便道:“休得啰嗦!正经快去找他们过来!”心中暗想是就知道这个阿狸不会安静地在北京等他,又怕她在城外有个闪失,还是将她带在身边来安全些。 且说朱高煦慢慢醒过来之时,却发现自己席地而坐,俯在一张案几之前。他揉揉脖子,四下打量,发觉身处一间雅室,窗外明月高悬,寂静无声。他蓦然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来,再看四下环视,心中又恐又怒,一拍案几,喝道:“张辅出来!”却是用力过猛,扯动胸前伤口,痛得他浑身冒汗。 却听得有人道:“你醒了。”只见张辅端着一壶酒走了过来。看到他痛苦模样,不禁皱眉道;“可是伤口裂开了么?” 放下酒来,就要给他解衣查看,朱高煦却是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狠狠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现在在哪里?” 张辅淡淡一笑,道:“便是你想到的,我将你带回乐安城中。” 朱高煦登时如坠深渊,他颤声道:“你、你将我擒来献给朱瞻基?”他看向门外,依稀看到有士兵来往。 张辅顺着他眼光亦往外看了看,道:“你方才昏迷时候,陛下已经见过你了。外面自然是把守的将士,不是你汉王府的兵丁。” 朱高煦一下子瘫倒下来,忽地又起身抓住张辅,目眦尽裂,嘶声吼道:“张辅,你为什么这般待我?!” 一日之内,朱高煦接连遭受打击,先是知道苏樱私下放走朱瞻基,后又遭到张辅背叛,现在却又落入朱瞻基手中,他心中失望之极,却又无比愤怒,多年苦心经营的基业竟于一夕之间土崩瓦解!而毁掉这一切的,居然是他视作生死兄弟的张辅!朱高煦心中泣血,悲愤不已,却又欲哭无泪,双手抓着张辅狠命摇晃。 张辅一言不发,身子被他摇得几乎散架,终于,朱高煦将他一脚踢在地上,自己也抚着案几喘息不止,却又恨恨地怒视着他,咬牙道:“张辅,本王恨不得杀了你!” 张辅慢慢地爬起来,坐于案边,却是斟满一杯酒,道:“你现在身上有伤,手中又无兵器,想杀我可能会费些力气。”他端起那杯酒,道:“想要我死容易的很。这酒里面,我已下了剧毒,如果我死了能解你的怨气,那么我便喝下去。”说着举杯就饮。 朱高煦急忙一掌挥出,将他手中酒杯打落在地,吼道:“你将本王害到这步田地,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张辅眼眶湿热,蓦地大声道:“那你想要作什么呢?” 朱高煦一怔,半晌方才点头道:“是啊,我要作什么呢?杀了你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么?”他抬头看看窗外,忽然悲从中来,指天厉声叫骂道:“想不到我朱高煦数年来所争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老天,你为何对我如此不公?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当日辛苦打下的江山,我难道不能拥有么?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儿登上皇位,我终生要向他叩首称臣么?老天,你不公平,算得什么天公?我便是要骂你,你想取我性命,尽管来拿,便是到了黄泉,我也要骂你不公!” 说着,他抄起案上酒壶来,就往嘴里倒去,几口烈酒下肚,他咳了几声,将酒壶掷于案上,对张辅道:“张辅,本王便是死,也不会向那小皇帝叩头求饶。你就将本王的尸首送给他吧。”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张辅见状,也拿起酒壶来,顺势举起来一饮而尽。朱高煦已无力拦阻,便微微冷笑道:“你何必如此?以后你便飞黄腾达,官升三级,这个时候死了岂不可惜呢?” 张辅道:“我陪你一起去阴曹地府,找阎王爷问个明白。” 朱高煦隐隐觉得腹内疼痛,便道:“你要问什么?” 张辅道:“我只问他,明知我与你情同手足,却为何非要逼我做出背叛你的事情来。”他忽地想起在朱棣面前的毒誓,不禁心中悲愤。 朱高煦头上冒出汗来,张辅亦觉毒性发作,两人均感将赴黄泉,相互对视。朱高煦伸出手来,张辅紧紧握住,两人并排靠案几坐下。张辅道:“阿煦,我心里实在不想这么做的。” 朱高煦自觉大限将至,忽然之间万念俱空,心中再无执念,听张辅如此言语,便道:“我知道。你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如此待我,其实我一直也没真正怪过你。” 张辅见他如此信任自己,心中惭愧,垂泪道:“此生得你这么个知己,足矣。今日我们同赴九泉,结了此生,但愿来世,你我能生于一户普通人家,再作兄弟。” 朱高煦点点头,亦道:“是啊,但愿我们能生于普通人家,不再去理会什么王权富贵,便是山中放羊,水里捉鱼,也是很快活的。” 张辅想起二人儿时趣事,微笑道:“那些都是我们少年时所做过的,现在想来只觉亲切。阿煦,如果当日我们便如此这般地渡过一生,不去争什么九王之尊,你说我们会不会过得很开心呢?” 朱高煦亦遥想幼时,思想片刻,道:“也许会吧,现在死到临头,方觉一切都是浮云。阿辅,来生我们定要开开心心的过一生。” 说着眼皮慢慢沉重下来,张辅亦是这般模样。 就在两人将要失去意识之际,却见朱高燨匆匆进来,身后跟着个蒙面黑衣人,朱高燨忙令他掏出些药丸来塞于两人口中,过不多时,两人作呕起来,竟然将方才所饮之酒尽数吐了出来,那蒙面黑衣人又掏出两颗丹药来给两人服下,朱高煦与张辅始觉脏腑不再难受,神智清醒过来。 看到二人恢复意识,朱高燨方始松了口气,却对张辅道:“张大哥,只是让你劝降,你怎么却与二哥同时喝了毒酒呢?亏得我让人留意你这里,他们察觉不妙急忙告诉我,我若迟得一步,怕已与你们两个阴阳相隔了。” 张辅知道两人性命已为朱高燨所救,叹道:“楚王殿下,我想来也没有那个本事劝降汉王,除了陪他一起死,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也许死是我们最好的解脱。” 朱高煦亦叹息道:“四弟,便是想死,你也不允许么?” 朱高燨摇头道:“不是我不允许,是你们命不该绝。二哥你想过没有,其实死是最简单的事,你只想一死了之,可是你的两万精兵怎么办呢?还有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们又怎么办呢?” 朱高煦一愣,怒道:“我既死了,难道朱瞻基还不放过他们么?我是主谋,他们又有何罪,难道要赶尽杀绝不成?” 朱高燨叹道:“非是皇上要赶尽杀绝,而是你的那些将士已围在乐安城下,叫嚷着要陛下放了你回去。” 原来那王斌醒来后,发现朱高煦不见,询问之下便知道汉王被朱高燨张辅挟持到乐安,那王斌立时与朱恒不顾深更半夜,带着一万骑兵来到乐安城下,冲着城头大声怒骂,守城士兵便将消息传进来。朱瞻基心中明白原因,只叫人回禀楚王。朱高燨那时正得到七月消息说张辅欲与朱高煦喝毒酒自尽,急忙赶往张辅处,路上得知王斌围城之事,心中更是焦虑。此时救得两人性命,便将汉军围城之事告诉他们。 张辅闻言又是一声长叹,看着朱高煦道:“王斌他们自小便跟着你走南闯北,知你被擒,怕是要与朝廷拼命。现在只有你去劝说,也只有你的话他们才肯听进去。” 朱高燨亦道:“二哥,这些人的性命可都在你手里。你若一心求死,他们势必会与朝廷决一死战。可是,你也知道王斌他们只是空有孔武之力,却无将帅之才,离开了你的指挥,他们根本不是朝廷的对手。便如现在,皇上已将神机营火器架在城外,只消一声令下,你的一万精骑怕要灰飞烟灭。这些人是你从南京带来的子弟兵,你忍心看着他们客死异乡么?” 朱高煦从鬼门关经历一遭,一时倒将往日的豪情壮志散去一些,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对手下子弟兵素来关怀倍至。此刻他并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倒是担心起他们的安危来。 朱高燨又道:“我还要告诉二哥,薛禄刘顺已在外围将你的人马包围,只等这里神机营火炮一响,他们便里应外合,王斌等人纵然逃脱火炮之击,怕也躲不过那些伏兵。到时候汉王将士将一个也逃脱不了。” 朱高煦沉吟不语,半晌方道:“朱瞻基在哪里?本王要见他。” 张辅与朱高燨相互对视,猜测朱高煦意图。朱高煦冷笑道:“既然将我擒进城来,自然是想让我向小皇帝投降。我便趁了你们的心,不过我有个条件,要那个小皇帝亲口答应了。” 朱高燨闻言便道:“既然如此,请随我来。我带你去见皇上。” 张辅看看朱高煦心中担忧,他深知朱高煦性格,决不会轻易屈服,生恐见了皇上二人再闹出些事端出来。朱高煦微微对他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生事的。” 三人一起出了房间,门外另立着一名黑衣人,却身材瘦弱,亦口蒙黑巾。见三人出来,那黑衣人低下头来,闪至一边,朱高燨扫了他一眼,露出不悦之情,却也没说什么,径直带着张辅朱高煦出去。 屋内的蒙面黑衣人出来后,那瘦弱黑衣人轻声道:“看吧,我就说他们认不出我来,你们只不放心,方才那呆子还瞪了我一眼呢。”正是阿狸。 那蒙面黑衣人是十二月,二人被八月找到后带到朱高燨身边。朱高燨还没出言责备,阿狸已是软语温言先行求饶,弄得朱高燨亦没脾气。待七月来报朱高煦张辅有变时,他无暇顾及阿狸,叮嘱她呆着不许动,匆匆带着十二月赶至张辅处,阿狸哪里是听话的主儿,早偷偷地跟随他们后面,只是不敢随进房间内,便在外面等候。此时见到他们出来,便低头不语。那张辅朱高煦心中混乱,并没注意到她。阿狸见两人没认出她来,心中得意,便与十二月自夸显摆。十二月对她也没奈何,见朱高燨等走远,便带着阿狸偷偷跟着他们不提。 朱瞻基端坐厅堂正中,看着朱高燨张辅朱高煦三人鱼贯而入。方才海涛传来消息说汉王见驾,他便猜出一二来。此时看到朱高煦随在二人身后,往日的趾高气扬已然失去,他心中不免涌出几分得意来。 朱高燨与张辅向朱瞻基躬身参拜,朱瞻基命二人起身。朱高煦却是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朱瞻基冷笑。朱瞻基深知他已是阶下囚,倒也不以为逆,笑道:“二皇叔,听说你要见朕,可有什么话说?” 朱高煦哼了一声,道:“我今日被你们算计,自是本事不济,要杀要剐悉请遵便,只是有一条,那汉王府的人马只不过听我调令,他们没有真心要反。请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朱瞻基饶有兴趣地盯着朱高煦,却道:“哦,原来是二皇叔主谋啊。我原以为皇叔受人蛊惑而为之,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这可要朕为难了。历来谋逆造反是灭门大罪,二皇叔是朕至亲之人,原也可网开一面,只是你那些手下,现在还在城下叫嚣,没有一丝悔改之意,便是叫朕如何放他们生路呢?” 朱高煦大声道:“只要你答应饶他们不死,我便去让他们放下武器,向朝廷投降,从此后不再与朝廷为敌。” 朱瞻基笑道:“素闻汉王爱惜将士,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你登高一呼,便有许多人从之。汉王如此号召之力,朕真是佩服!” 朱高燨与张辅心中一惊,朱高煦心中冷笑,便道:“我不过一介武夫,只知带兵打仗,什么号召之力倒是高看我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想杀便杀我一人,只请放过那些将士。” 朱瞻基悠悠道:“现在是半夜时分,朕的脑筋有些糊涂。我不是太明白汉王的意思,汉王是想求我饶了那些人么?” 朱高煦脸色顿变,他如何猜不出朱瞻基的意思。他在心中将朱瞻基骂个半死,却是犹豫再三,终于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双膝跪下,道:“请陛下饶城下将士性命!” 朱瞻基盯着下边的朱高煦看了许久,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多年来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让这个桀骜不驯的大对头臣服于他的脚下,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双目微微合拢,慢慢道:“汉王想让朕饶了他们性命,这又是什么大事?只要他们弃械解甲,归顺朝廷,朕便饶了他们性命。” 旁边的朱高燨张辅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朱高煦闻言忙道:“那么我现在就去城门,叫他们投降。” 朱瞻基笑道:“静候二皇叔佳音。” 朱高燨张辅带着朱高煦匆匆走出府衙,骑马来到城门,便听到外面喊声一片。三人上了城头,城上火把通明,朱高煦看视四下,只见城头布满弓箭手,一个个已箭在弦上。往下看去,数十门火炮架在城门处,四下数千名士兵一字排开,左右却又是数千骑兵严阵以待。他不禁暗叹朱瞻基心思慎密。他往远处看去,只见汉王府的骑兵亦列队与朝廷军相对,王斌朱恒在阵前大声叫骂不止。 朱高煦看到他的手下,心中激动,却亦多有伤感,大声喝道:“王斌朱恒!” 那王斌听得城头上有人大喊,细看正是汉王朱高煦,心中大喜,忙大声道:“殿下,末将在此!” 身后的骑兵见到朱高煦亦是欢呼声涌起。朱恒忙令众人平息下来,王斌道:“殿下,是我等无能,竟令你被人掳走。”一眼又看到张辅,骂道:“好个张辅,你下来,与我战个三百回合来。要是让我捉住你,非抽你皮喝你血不可!” 张辅心中苦涩,却不言语。朱高煦高声道:“王斌听令,本王令你等退后,弃械解甲,等待朝廷招纳之人过去收编!” 他一言出口,城下汉王将士均是吃惊异常,继而喧哗起来。王斌朱恒更是诧异,朱恒提马上前数步,道:“汉王殿下,可是要我们投降么?” 朱高煦听到投降两字,极其悲愤,神情沉重之极。王斌怒声喝道:“我们汉王府之人,自上阵打仗开始,从来不知投降为何物!汉王殿下,你可是受人胁迫,被迫而为吗?” 朱高煦如铁锤击顶,热血上涌,可转眼看到城下的火炮,已然对准王府骑兵,只要他稍露抵抗之意,怕是数枚炮弹已击向他们,这些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将士亦会灰飞烟灭!自从朱棣褫夺了他的贴身卫队,将他两支护卫贬至长城,他的身边只剩下这一万侍卫,且都是从南京带过来的子弟,他们抛妻弃子,一直跟随着他,今日若为一时之气而让他们命丧黄泉,他无论如何也心中不忍。想到此处,他压制住情绪,冲着下面挥手道:“本王并未受威胁,当初是本王思虑不周,带着你们误入歧途,当今皇上心存仁义,已与本王谈妥。答应你们归顺后诸事概不追究,你们性命无虞,现下只管快快下马受降!” 王斌只是不信,他跟随朱高煦多年,深知他志在皇位,如何能够轻易就放弃,于是冲着城头张辅大骂道:“张辅狗贼,定是你哄骗殿下听信小皇帝花言巧语!殿下这一生就是毁在你的手里!” 朱高煦只他高声跳骂,心中恼他分不清形势,便怒道:“王斌,你难道不听本王命令了么?” 王斌见朱高煦发怒,只得道:“末将不敢。但听殿下吩咐!” 朱高煦喝道:“如此全军听令:后退百步,齐齐下马解甲!如有违抗,立斩不赦!” 王斌朱恒见无力挽回,只得拨转马头来,指挥骑兵退后百步,然后全部下马,解甲弃械,原地待命。这边张辅派人下城去清点人数,收缴兵器马匹,将汉王人马暂时押至城郊,交由薛禄刘顺看管。 朱高煦看他们被人带走后,背负双手,对张辅道:“事情已了,将我绑起来,交与皇帝吧。” 张辅没有行动,也不言语,朱高燨道:“我们且回府衙见到皇上再说。” 三人方才下了城楼,便碰到海涛与刘江,身后跟着几个锦衣卫。海涛忙对朱高燨道:“楚王殿下,皇上口谕:令将汉王交与刘都指挥使暂时看管。” 张辅还未开口,朱高煦就抢在他前面道:“本王正等着你们呢,快快动手吧。” 朱高燨却上前一步,轻声道:“你可要先去王府见见二嫂他们?”朱高煦心中难过,道:“还是不见为好。我亦无颜再见她,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们吧。”说着来到刘江面前,一伸双手,道:“来吧。” 刘江见状,道:“如此便得罪了。”挥手令手下过来,将朱高煦五花大绑,然后冲着朱高燨张辅行礼告退,一行人匆匆离去。 张辅看着他们消失,心中怅然。朱高燨安慰道:“他起兵造反,犯的是大罪,形式上总要过这一遭方可,你放心,二哥的性命无忧。” 张辅忽然痛苦道:“这一路走来,我终日恍惚,竟不知做的是对是错。” 朱高燨明白他苦楚,道:“世间之事,不能简单地以对错为标准,许多事你以为做对了,却有违心意,待顺着自己心意做了,却又为人所诟。张大哥,事已至此,多思无宜,我们还是往后看吧,下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 张辅点头无语,抬头望望天空,东边已出现鱼肚白,一昼一夜之间,他心境忽觉苍老许多,仿佛渡过十年般漫长。二人分手,便各自回去休息。 朱高燨待张辅走远,便冲着远处的十二月与阿狸招招手。阿狸急忙走了过来,朱高燨沉着脸,低声道:“你胆子也忒大了些。” 阿狸嘻嘻道:“不是遮着脸么?方才张大哥他们都没看出我来。” 朱高燨带着两人往回走,却嗔责道:“扶风慕容现在愈发不经心了,要他们好好看着你,却任你跑出来。” 阿狸却是叹口气,道:“你还是莫要怪慕容了,苏姐姐没了,他人都变了个模样,哪里有空理我呢。扶风呢,是我求他去汉王府私下瞧瞧小七可还好。可怜这么小的孩子,就没有母亲。”想起苏樱惨死的情景,不禁眼圈一红。原来当晚上十二月带着她进入朱高煦大营,两人在帐篷顶上将当时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后来二人回到郊外,只见八月找了过来,阿狸只好与三月十二月随着他来见朱高燨。朱高燨随后闻得张辅朱高煦变故匆匆出去,阿狸便也偷偷跟在后面。此时见朱高煦张辅离去,她与十二月方才恍然现身。 朱高燨听阿狸提及苏樱,心中也是不忍,却也不说话,带着二人往回走。 刚刚走到府衙门口,却见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在门口停下,马上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官员。朱高燨识得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陈山。此人曾当过朱瞻基的老师,朱瞻基登基后,便让他进入内阁。朱高燨见到他心中奇怪,此次东征陈山并未随行,却不知为何此时出现在乐安。那陈安似乎有急事,并没有看到朱高燨,匆匆地往府衙内奔去。 朱高燨也未曾理会,带着阿狸十二月回到旁边临时小院内,扶风已经回来,回复说汉王府的家眷虽然被囚禁在王府中,但并无人为难他们,衣食供应充足,只是王府上下担心汉王安危,尤其是汉王妃,更是日夜不眠,以泪洗面。那朱小七不过一两岁幼童,未知忧愁,由奶妈照顾着。阿狸听到这些,心中稍安。 朱高燨稍事休息,便要去见朱瞻基,走时再三交待阿狸不可外出。见阿狸答应了,方才带着扶风走出小院,来到府衙。 方才跨入府衙大堂,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一阵吵嚷之声。二人暂时停下脚步,只听里面杨荣道:“陛下,微臣以为大军应该趁胜出兵彰德,趁赵王没有防备之时,一举消除赵王势力,这样天下便平安无虞了。” 朱高燨听到这句话不禁色变!心中暗惊朱瞻基缘何又打起赵王朱高燧的主意! 只听杨士奇道:“臣以为不可!皇上刚刚登基,局势未稳,出兵乐安本是无奈之举。如今既然剪除汉王,就当马上回京。如果冒然袭击赵王,怕令天下各路藩王起疑,便如当日建文皇帝一般引起诸王造反,后果不堪设想。还请陛下回京,稳定朝纲!” 杨荣却大声道:“当年赵王汉王沆瀣一气,相互勾结,多次欺侮先帝,太后每每言之便极其愤慨,此次更是派陈山过来送信,让我们平定乐安后拐至河南,一举歼灭赵王,消除隐患。此是太后旨意,你难道要让陛下违抗太后旨意么?” 朱高燨长眉微蹙,原来陈山是奉了张太后之命前来宣旨。 又听杨士奇道:“便是太后懿旨令讨伐赵王,皇上也要师出有名,方能出兵彰德。赵王现安居河南,一直未有不轨之事,如何能让陛下御驾亲征?你倒是拿出赵王谋反的证据来。” 杨荣笑道:“这还不简单?现在汉王府的人已被拘禁,着锦衣卫提几个出来审讯,只说汉王与赵王合谋起兵,我们便依此兵发彰德,师出自然有名了。” 杨士奇却怒道:“锦衣卫素来酷刑闻名,屈打成招者比比皆是,这样的证据能当真么?如果又怎能令天下人信服?” 却又听到夏元吉的声音道:“二位先不要争吵,看陛下如何决定吧。” 一时厅中平息下来,只听朱瞻基道:“众卿家所言都有道理。多年以来,汉王与赵王联系紧密,亦曾都有过图谋不轨之心。先皇与太后曾多次遭遇二人陷害,是以对二人颇为警惕。此次东征解决了汉王,朕亦有心一举除掉赵王,这样天下便可安宁了。” 朱高燨听到这里,心中不禁一凉。 又听杨士奇大声道:“陛下万万不可!当日赵王府伪造诏书谋反一事,经查并无证据,而且先帝兄弟情深,也一再在太宗皇帝面前替赵王辩解。汉王赵王都乃先帝一母同胞,是陛下亲皇叔。今日汉王确实有罪不能饶恕,但赵王无罪亦受此牵连,同等处罚却是不公,陛下若执意为之,怎么对得起列位先帝的在天之灵呢?请陛下三思,万万不可出兵!” 杨荣却反驳道:“你执意要陛下放过赵王,如果将来赵王起兵造反,这个责任你能担当得起么?” 杨士奇道:“自先帝登基,赵王便自请辞掉两支护卫队,还是先帝坚持才保留下一支,赵王不比汉王,他手中只有这一支护卫,如何能起兵造反?且赵王自到河南封地后,谨小慎微,诸事无不向朝廷汇报,足见他并无反意。陛下方登大宝,理应学先帝厚待赵王,即使心中顾虑,只多加防范即可,岂可以莫须有之名大军夺境,引得各路藩王恐慌?” 朱瞻基不语,杨士奇继续道:“如果陛下执意为之,那么微臣想问,如果荡平了赵王,下一个会轮到谁呢?陛下是不是连楚王也考虑在内呢?” 朱高燨心中一震!只听朱瞻基斥道:“你如何能将四皇叔与他们二人相比?四皇叔怎么会反抗朕呢?” 杨士奇大声道:“楚王没有反抗之意,陛下就能容忍,那么赵王也没有反抗之意,陛下如何就不能容忍呢?” 朱高燨蓦地感觉烦闷,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往外走。 当日朱瞻基下旨,由薛禄率人将汉王及其家眷即日押往北京,所有参与谋反的将士,均一齐解往京城听候处理,士兵则分散编入各地戍卫。 傍晚时分,天空竟然飘起雪花来。朱瞻基处理完政事,带着海涛出府衙来到朱高燨的侧院内。这里没有大臣们的吵嚷,倒安静十分,朱瞻基轻轻吁出一口气。举目望去,只见一株梅花下边,站着一个身着蓝衫的年轻女子,抬头仰望长空,一动不动。 朱瞻基心中奇怪,此次东征,并未有女子随行,缘何楚王这里会有女子出现。他轻轻咳了一声,那女子倏然回过头来,长眉细目,却是脸生。那女子见到他,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却是急忙屈身道:“奴婢见过陛下。” 朱瞻基轻轻摆手,道:“起来吧。”那蓝衫女子站起身来,却是不敢抬头看他。朱瞻基道:“你是何人?怎么认得朕?” 蓝衫女子道:“奴婢降雪,是楚王府的侍女。” 朱瞻基微微一怔,道:“哦,你是四皇叔的侍女,怪不得识得朕。”他看看漫天飞雪,轻声道:“降雪,名字不错,倒是应了今天的景儿。” 这时朱高燨已闻声从房内出来,迎着朱瞻基一揖。朱瞻基微笑道:“朕竟不知道四皇叔随身带了侍女过来。” 朱高燨看看降雪,道:“此女刚进王府不久,并没有随军前来,只是我此次走得匆忙,素常所服丸药竟然没有携带,阿绣便派她送了过来。她昨日刚刚到乐安,完了差事明日便回京城去。”挥手令降雪下去。 朱瞻基随口道:“大军不日也要回京,四皇叔身体孱弱,便留下她来照顾也是好的。”说着二人往屋内走,临进门之时,却又下意识地回头去,却见那降雪已转过身,往厢房而去。朱瞻基蓦地心头一动,此女背影倒有些眼熟。 二人在厅中落座,扶风着人送上茶来。朱瞻基问道:“四叔现在身体如何呢?” 朱高燨道:“不过是老毛病,天气寒冷时难挨些,忍耐些便可过去了。”说着竟然咳声不断,脸色瞬间胀得通红。扶风急忙送上水来,朱高燨服下方才慢慢平复,道:“陛下恕罪,这几日竟然有些旧疾复发的征兆。” 朱瞻基满是歉意,道:“想是这些时候四叔心情郁闷,连日又操劳过度,导致旧疾病发,是朕之过矣。值此寒冬腊月,不该让四叔随驾东征。” 朱高燨连连摆手,道:“与陛下无关。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朱瞻基道:“可有教随军太医瞧过?” 朱高燨道:“已看过了,药也一直吃着,想来是天气原因,总不见好,倒是昨儿阿绣着人送来胡濙所配丸药,吃了两次觉得好些。此是旧疾,不须理会。” 朱瞻基点头道:“但愿四叔快快好起来。”低头喝了口茶,轻声道:“四叔,今日太后派人来,希望我们在回京的途中,转道彰德,一举拿下三皇叔,以绝后患。” 朱高燨却又是连声咳嗽,朱瞻基待他缓和下来,方道:“大臣们为此也是争执不休,杨荣力主讨伐,杨士奇坚决反对。夏元吉杨溥等亦各执己见,互不妥协。” 朱高燨道:“那么陛下怎么决定?” 朱瞻基沉默一下,道:“朕本意也欲突袭赵王,可是杨士奇却忽然提到,赵王是朕亲皇叔,且并无造反之意,如果朕执意讨之,将来如何对得起皇祖?” 朱高燨亦想起朱棣临死之言,不免伤心,道:“你皇祖临终之时,终是不忘叮嘱勿要手足相残,先帝对待几位亲王,亦厚待有加。陛下初登九五,汉王自作孽不可恕,今日已身陷囹圄,是他罪有应得。可是你三叔,正如杨士奇所言并无谋反之心,如何能与汉王相提并论?陛下,难道不能放过你三叔么?” 朱瞻基闻言叹息一声,道:“四叔所言,朕知道了。你放心,朕便不去河南了。只要三叔安于现状,朕便与他相安于事。” 朱高燨心中感激,道:“那么我替你三叔谢谢你。只是,你如何向太后交待?” 朱瞻基道:“回宫后我便向太后请罪,听她申斥一番罢了。” 朱高燨道:“让陛下为难了。”忽然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想求陛下恩准。”朱瞻基怔道:“四叔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朱高燨道:“就是汉王与苏樱姑娘的女儿乐安郡主。此女尚在襁褓之内,身世可怜,慕容秋风已求过几次,想请陛下放过小七,让她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朱瞻基已经知道苏樱自尽之事,思及当日苏樱对他手下留情,就是想让他来日能对她女儿网开一面,他心中恻然,便道:“当日若不是苏樱放过朕,朕也难有今日,朕自当报她的恩情。这样吧,朱小七郡主封号还是乐安,只是收养于四叔府中,四叔意下如何?” 朱高燨忙起身道:“谢陛下隆恩,臣替苏樱谢过陛下。” 朱瞻基让他落座,道:“等下朕便让海涛去将小七带出王府,想来她离不开乳母,便连奶娘也一并带过来。只是,”朱瞻基顿了下,道:“四叔如今尚未婚取,便带着一个孩子,可觉得方便?” 朱高燨淡淡道:“我这身子,过一日是一日,如何能想得过于久远?之所以想收养小七,为的是慕容秋风,他日我若不在人世,也只有慕容家,能将她好好养大成人。” 朱瞻基不以为然道:“小七是我朱家血脉,再不济也能在皇宫中生活,如何能流落于民间?” 朱高燨道:“此乃苏樱心愿,她曾再三言及不予小七生活在宫廷之内。死者已矣,一点心愿尽量遵从吧。且汉王亦被囚宫中,如果她生长宫中,知道这个情况,如何能够安心呢?倒不如让她在宫外生活的好。” 朱瞻基心有所触,亦叹道:“如此也好。宫中争斗历来残酷,她远离是非之地,快乐一生,终会让苏姑娘九泉安心。”看着朱高燨,又道:“当日太后曾提及虞府小姐,曾一直等待着四叔,此番回去,四叔便将她纳于身边,一来解四叔枕边寂寞,二来小七亦有人照顾,岂不两全其美?” 朱高燨低头不语。朱瞻基知道他必是想起阿狸,便道:“阿狸为汉王所害,四叔不会怪我没有为她报仇吧?” 朱高燨叹道:“往事已矣,不要再提了。” 朱瞻基轻声道:“四叔,不是我不想杀汉王,只是我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终有一日,我会替阿狸报这个仇。” 朱高燨浑身一凛,道:“当日汉王待阿狸亦还说得过去,只是无心之过累及阿狸身亡,他心中自是惭愧不己,事情都过去了,便是杀了他阿狸也活不过来,既然他终其一生怕是要在牢中渡过,陛下便饶他一命,让他终生忏悔吧。” 朱瞻基思想片刻,忽然笑道:“是啊,与其一刀杀了他,倒不如留着他慢慢折磨。四叔这个法子好。朕不能让他这么痛快就死了。” 说着站起身来,道:“出得得久了,朕也要回去了。”往外就走。 朱高燨便陪着他一同出了房间,朱瞻基放眼望去,不见方才那个蓝衫身影,心中竟隐有一丝失落。 朱瞻基走后不久,果然派海涛将朱小七并两名乳母一同送了过来。朱高燨命人收拾出房间来暂时将三人安置下来。阿狸早已听到消息,将小七抱于房间内,屏退左右,逗弄那小七。那女娃也只有两岁上下,不谙世事,吃饱后便嬉笑玩耍,阿狸抱着她开心不止。 朱高燨见小七粉雕玉琢般可爱,亦是十分喜爱,道:“这下你以后可多了个事情,照顾小七你就要多费心了。” 阿狸道:“这有何难,这女娃这么可爱,我爱都爱死了,就权当养个女儿了。”对着小七道:“小七,叫姑姑,姑——姑!” 那小七正值呀呀学语之时,便也随着她叫姑——姑,乐得阿狸眉开眼笑。朱高燨皱眉道:“这个称呼不对吧。按理应该叫你婶娘才是。” 阿狸斜睨他一眼,道:“她的婶娘是虞姑娘好吧。我顶多只能算她阿姨姑姑辈,就叫姑姑吧。”她已知道朱瞻基要朱高燨娶虞氏过门之事,不禁拈酸拿醋起来。 朱高燨明白端倪,笑道:“叫姑姑也好。宫中亦是这般称呼,你还是莫要再抛头露面了,方才皇上与你说了几句话,怕是已将你记在心上了。” 阿狸便是方才那个降雪,她沐浴后随便穿上女装,万没有想到皇上会驾到,好在她早有准备,脸上便是化了慕容秋风教过她的易容之术,如此便如换了一个人。饶是如此,乍一见到朱瞻基之时还是吓了一跳,待看到朱瞻基并不认识自己时方才放心,且朱高燨又及时出来打掩护,她急忙闪去。此时听到朱高燨提及方才的事情,便点头道:“还好我变了脸,不然就惨了。”说着她照了照房中的棱花镜,叹道:“我不得不服慕容家的易容之术,几下便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你看我现在的脸,”忽地冲着朱高燨叫道:“你现在看着这张脸,觉得还是我么?” 朱高燨微笑道:“你的面容已刻在我心里,怎么也忘不掉的,此时你便再改面容,在我心里,还是当初的那个人儿。” 阿狸心中欢喜不己。 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两人望去,只见慕容秋风踉跄着走了进来。只是两三日间,慕容秋风已然如同变了一个人,衣衫不整,面目憔悴。当日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如今俨然变成一个胡子邋遢的落魄之人。他闯进房来,一眼看到小七,眼中闪出些光芒,上前便将小七抱于怀内。那小七方与阿狸混熟,蓦地被一个陌生之人紧紧抱住,感觉极不舒服,竟然哼哼着啼哭起来。 阿狸忙将小七夺过来,又闻道慕容秋风身上一股酒气,便道:“仔细摔了孩子!”冲慕容秋风道:“你哪里喝了这许多酒来,这时候来撒酒疯?!” 孩子像是被慕容秋风吓到,哭个不止。慕容秋风痴痴地看着小七,喃喃道:“你哭什么呢?是想你娘了么?”潸然落泪。 朱小七更是哇哇大哭,阿狸哄之再三,总不见效,便对朱高燨道:“你看着这个疯子,不要再来吓着小七。”抱着小七来到院子里,不住拍打,口中呵哄不止。 小七却一直不住哼哼,阿狸一时抱得胳膊酸胀,一眼看到十二月走过来,便忙道:“快来快来,帮我哄哄这个磨人精。”将朱小七递与十二月手中。 十二月莫名其妙,他却是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子,两只胳膊横着小七不知所措。阿狸道:“真个笨啊,你将她竖起来抱着拍拍啊,不要让她再哭了,哭得我有三个头了。” 十二月忙竖起朱小七,朱小七手足乱舞,忽然小手一扯,竟然将十二月的蒙面黑巾扯了下来!十二月措不及防,一张脸竟然露了出来。阿狸目光触及那张脸时,登时目瞪口呆!只见十二月脸如美玉,星眸朗目,月光下一张俊脸莹莹生辉,阿狸指着十二月,口吃道:“默、默,你——你竟生得这般好看!” 十二月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来。那朱小七说也奇怪,居然停止啼哭,盯着十二月忽然咧嘴格格笑起来。十二月见她天真无邪,笑容纯真,不禁冲着她微微一笑。阿狸蓦得感觉一阵眩晕,忙道:“天呢,这笑容能杀人啊!”对十二月道:“打住打住,你还是不要笑了,你简直就是个妖孽!” 十二月闻言脸色一沉,骤然如罩寒冷。阿狸见状忙道:“怎么生气了?谁叫你生得那么好看呢?你看,连这么小的娃娃都对你着迷了。你这脸简直比女人还要美丽,不是妖孽是什么?哼,以前还骗我说满面刀疤,刀疤在哪里?你个小骗子!” 十二月冷冷道:“我从来没有说我脸上有刀疤。”阿狸哑然,细想他果然从来没有说过,一直也是她想当然耳。她一时无语,但嘴里却不服软,硬道:“你还说你不是哑巴呢?都是你误导于我,害得我以为你这样那样,却原来被你骗得团团转。你生气,我还生气呢。” 十二月将朱小七送到她怀中,复又套上黑巾,转身就走。朱小七到了阿狸怀中便又哭起来,阿狸忙叫道:“你去哪里啊,你看这娃娃只要你抱的。你不要走嘛,快来哄哄她。” 这时乳母走了来,阿狸忙将小七送与乳母,转身来追十二月,却已不见。她气道:“小气鬼,不过说你是妖孽就生气了,妖孽是夸你的意思嘛,如果别人说我是妖孽我求之不得呢。”又想起十二月那魅惑众生的脸来,心神恍惚。 忽听得背后有人道:“你说什么妖孽不妖孽?” 阿狸忙转过身来,只见三月走了过来,嘴里叼着一枝梅花。阿狸便道:“我说默啊,不过说他一句妖孽,便生气不理我了。谁让他生得那么好看呢,不是妖孽是什么?” 三月倏然色变,道:“你看到十二的脸了?” 阿狸怪道:“是啊,那又怎么了?看到他的脸又怎么了?难道也像戏文里说的,看了他的脸,我还要娶了他不成?” 三月取下口中那枝梅花,幽幽道:“可不是你要娶他么,真是冤孽!不是你要娶他,是他要娶了你!” 阿狸惊道:“真的假的?你不要信口雌黄!” 三月正色道:“十二自小便被蒙上面容,为的就是生得过于好看。当日主上曾言道如果有一个女子第一个看到他的脸,那么他便要娶她为妻。却万没想到,是你第一个看了他的脸。” 阿狸呆了一下,双手乱摇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小七第一个看到他的脸的,他要娶也是要娶小七!” 三月奇道:“小七?小七是谁?她怎么看到十二了?” 阿狸便将方才的事情讲了一遍,三月听完哈哈大笑,道:“这下十二完了,他的老婆竟然是个两岁的娃娃!” 阿狸点头道:“是啊,小七扯下他的黑巾,看到他便停止哭泣,说明二人很有缘份呢。不过现下小七还小,要默等她十几年,怕是对默不公平吧?”忽然啐道:“呸!谁定的这个破规矩?十二干嘛要遵守?” 三月悠悠道:“是主上定下的,你有本事去破了它。” 阿狸想到张浩然的行事,便摇头道:“你们那个主上,净干些莫名其妙之事,当日阿燨妈妈便是这么样,要嫁与第一个看到她脸的人,现在怎么又轮到默了?”又庆幸道:“幸好阿燨没有守他这个破规矩,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三月笑道:“主上作事向来没人能猜透。不过蒙面之人必定是人间尤物,你看少主母亲与十二,便是人间少有的人物。少主么,我猜想必是因为跟着他皇帝父亲长大,如果跟着主上,说不定也要以纱遮面。那么你与他——”三月摇摇头,道:“我看就悬了。” 阿狸又啐道:“当真行事古怪。好好的脸干嘛遮住?我要生得那般好看,恨不得天天让人看呢。” 三月哈哈大笑道:“你可听过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他们生得好看,只能天天掩住面容,不然都成了祸国殃民的祸水,却哪里有那么多城池来让他们倾倒呢?” 阿狸听他戏谑,亦觉好笑,便道:“此解甚好,我方才便说默是人间妖孽,他生气就走了。” 三月一咧嘴,道:“他最恨人说他好看,你说他妖孽,祸水之相,他自然生气了。不过,”三月往前凑了凑,轻声道:“我们时常亦说少主也太过好看,按你的说法,他也是妖孽了?他和十二都是妖孽了,那么你又是什么呢?” 阿狸噗嗤笑了,道:“我是孙悟空,惯于收妖精。这两个妖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三月笑着转身就走,阿狸道:“你作什么去?”三月贼兮兮地道:“我去瞧瞧十二的小媳妇!”大步而去。 阿狸哼道:“好奇心不小。”心中挂念慕容秋风,转身欲回房中之时,只见张辅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此时他进来,如果方才看到她与十二嬉戏就惨了,心中便告诫自己以后言行定要谨慎才行。想着她低下头来,不以正面看张辅。张辅也不在意,径直走进房间去。 阿狸见他进去,便退后来,正想着往哪里去时,慕容秋风走了出来。阿狸见四下无人,便上前去拉了他,进入旁边厢房内。慕容秋风毫无生气,任她推坐在椅子上,却懒得说话。 阿狸亦知道他是为苏樱之故,便道:“苏姐姐是走了,可是你这么糟蹋自己,如果她在九泉有知,怕也心里难受。你不为别的,便是为了小七,也要好好活下去。你当日可是答应过苏姐姐以后照顾她女儿的。” 慕容秋风听到小七二字,便开口道:“孩子呢?你抱哪里了?”四下寻找。 阿狸气道:“在乳娘那里好好着。你这个模样,小七哪里会让你亲近。” 慕容秋风黯然道:“你不用再来说教于我,方才殿下已说了半天。道理我都知道,只是容我些日子罢,过些时间我会调节好的。” 阿狸听他说出这番话来,便不再开口劝说,道:“你心里明白就好。其实这些年来,你很清楚苏姐姐的心已不在你这里,你又何苦来一直放不下她呢。” 慕容秋风脸上一阵抽搐,半晌道:“若不是搅入朝廷争斗,她又何必活得这般辛苦?是慕容家害了她,如果当日没送她入王府,便是不嫁与我,她也可能嫁个平凡之家,守着江南烟雨,平静渡日。都是我们害了她。” 阿狸却道:“苏姐姐以前说过,她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便是遇到汉王以后,与汉王厮守的岁月。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依然会选择汉王。所以啊,不是你们害了她,她的缘分注定就在汉王那里。” 慕容秋风眼眶湿润起来。阿狸又道:“她与你不过是幼时的青梅竹马,后来大家都长大了,小时候的事就不作数了。她喜欢上别人也情有可原,你呢,却一直怀着愧疚之心,不肯面对现实。” 慕容秋风摆手道:“莫再说了。”神情极为烦燥。 阿狸便停下来。过了半晌,慕容秋风道:“方才楚王殿下言道,欲让我们带着小七先回江南。他找个机会亦会过去相聚。你在这里,终是不便。” 阿狸忙摇头道:“我是不会再离开他的,你可以先带小七回去。” 慕容秋风也不再说什么。 第 十一 章尘埃落定 过了两日,朱瞻基便下令班师回京,留下刘顺在乐安处理善后。到京城后,朱瞻基宣布褫夺朱高煦亲王爵位,废为庶人,将朱高煦及其家眷囚于西华门逍遥城内,大将王斌朱恒以及与朱高煦相约起兵的山东各地官员,重犯则关入大狱,约有数百之人,轻者罚去戍边,亦有千人之数。至此历经一个月,明宣宗朱瞻基便平了汉王之乱,天下重新归于安定。 朱高燨回来后,身体便抱恙,闭门楚王府休养。在后花园里他特别空出一所院子来,让乳娘带着乐安郡主居于其内,并安排阿绣降雪两个侍女亦住在里面,吩咐无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张浩然又令幽冥十二少全部归于他的手下,听他调度,朱高燨便令他们日夜守在小院周围。阿狸便化名降雪,再以阿绣作掩护,暂时居于别院之内。其时阿锦已从南京回来,亦如以前一样贴身侍候朱高燨,却也进不得别院之内。朱高燨每日来亦来别院内逗逗小七,倒也过得悠闲,心中却在思想着如何能离开北京。 这日朱高燨与小七戏耍片刻后,便与阿狸在房内说话,阿绣扶风在门外守候。朱高燨便道:“昨日张辅大哥过来,提及二哥近来思绪低落,他便想咱们带着小七去看看二哥,也许二哥见了小七,会开心一些。” 阿狸担心道:“这个可以吗?如果让皇上知道了会生气吧?” 朱高燨道:“逍遥城只关着汉王一家,平素没有人过去。且张辅已经买通看守之人,明日你与一乳娘带着小七便去一趟。本来我想让阿绣去,可是宫中认识阿绣的人太多,万一路上让人看到毕竟不妥。你现在是个生面孔,再加上乳娘小七,应该不会引起人注意。” 阿狸点头,问道:“皇上就这么关着汉王么?” 朱高燨叹息道:“自从回京,朝中便对如何处理汉王争吵不已,以太后为首的杨荣等主张处死所有谋反人员,杨士奇等儒生却极力反对,主张囚其一生即可。皇上最后采纳了杨士奇谏议,为此已被太后斥责几次。” 阿狸听后不语,半晌方道:“如果一直这么关着也还好,怕只怕——”她不再说下去。可是这话已引起朱高燨的警惕,问道:“你知道什么只管详细告诉我。” 阿狸犹豫十分,终于道:“我知道的历史是汉王全家均被处死。” 朱高燨心中一惊,道:“可是皇上答应过饶他们不死,他金口玉言,怎可出尔反尔?” 阿狸摇头道:“到底为何我也不清楚,反正汉王的结局就是这样。”又怕朱高燨再三追问,便忙岔开话题道:“明日我们去到逍遥城,只要乳娘将孩子抱进去一会儿,我在一旁边守着,我们速去速回。” 朱高燨回过神来,道:“你切记万勿多言,怕二哥认出你来。我与慕容就在宫门外等候,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便立时进去接应。” 阿狸答允下来。次日一早,阿狸与乳娘小七一同上了马车,对外只说去寺庙烧香,朱高燨只要慕容扶风相随,两辆马车在城外转了一圈,复又进城来到西华门外,阿狸与乳娘小七下了马车,那张辅早已等候那里,见了她们,急忙领着三人进入宫门,来到一处高墙大院外面。阿狸抬头看去,门上方三个大字逍遥城。阿狸心中苦笑,这个监狱倒取了这么个名字来,可叫里面的人如何逍遥呢? 到了门口,已有一名狱卒模样的人等在那里。张辅停下脚步来,回首对阿狸乳娘道:“我也只能到这里。你们跟着他进去吧,我在此等候。”又看看小七,心里很是激动,伸手在小七头上轻轻摸了下。 那狱卒带着阿狸三人往里面走去。乳娘抱着小七,阿狸紧随着进入院内,身边不时有兵丁走过,把守森严。院中并无一棵树木,唯有几口巨大的铜缸置于空旷之地。四下几间石头砌成的大屋子,想来是囚禁犯人所用,只有房门却并无窗户。阿狸跟着狱卒进入一间大屋内,里面很是阴暗,她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后方才慢慢看清室内情形。只见偌大的石屋一角,以拇指般粗的栅栏围起来,中间茅草铺地,地上却是躺着一人,发须甚长,衣衫褴褛。那狱卒转脸对她们轻声道:“便是那人了。你们快去。” 地上那人听到声音,慢慢抬起来头来,阿狸看了半天,方才看出是朱高煦的模样,只是形体大变,邋遢异常,哪里是当日那个风流自诩的汉王?阿狸心中不禁一阵心酸,再也没想到此次相见,他会是这般模样。 朱高煦乍一看到小七,颇为震惊,急忙扑到栅栏处,叫道:“小七,小七!”他双手扣戴着铁链,行动之时,叮当作响。 那乳娘是自幼便哺育小七的,朱高煦苏樱对她甚是不薄,来时朱高燨又再三叮嘱,她心中有数,见到朱高煦,她不禁难过道:“殿下!”急忙将小七抱至跟前,对小七道:“郡主,这是你父王,叫父王啊。” 那朱小七与父亲分别久了,已不记得朱高煦,只是看着父亲,两只眼睛忽忽闪动,也不言语。朱高煦伸出手来,轻轻触及她的脸宠,眼中却是流下泪来。那小七听到铁链叮叮之音,甚觉好玩,伸出手来抓住把玩。 阿狸只怕小七害怕哭泣,没想到小七好似心中有所感应,对着朱高煦竟然也不害怕。阿狸方才安心。又见乳娘在旁边照应,便悄悄地出了石屋。 一接触外面的阳光,阿狸的眼泪便落下来,心中却是感慨万端,想当日那个叱咤风云的汉王,今日落得这般阶下囚的惨状,实在是心中替他难过。又想张辅必然知道此中情况,不然亦不会百般央求朱高燨,让小七过来一见。又想到方才张辅满目期待之情,分明是对小七寄予了许多希望,想让朱高煦开心一些。 阿狸难过,不忍心再次看到朱高煦没落之态,便不再进去。过不多时,便见乳娘抱着小七出来,她急忙迎上去。那狱卒催促两人快速离去。出了逍遥城,便一眼看到张辅。张辅看到三人,面上一喜,上得前来,从乳娘手里接过小七,轻声道:“郡主,可看到你爹爹了么?” 朱小七对他有些认生,咿呀着挣扎,依然想向乳娘扑去。张辅没奈何只得又将她交与乳娘。乳娘自去哄着小七。阿狸忍不住道:“大人不必挂心,汉王见到小七很是欢喜,亦知道大人为他费心。” 张辅听到阿狸言语,心下感激,道:“多谢姑娘了。” 阿狸想着两人从前的意气风发,心下亦觉凄凉,便道:“大人可曾进去见过王爷了么?” 张辅沉默下来,神情黯然,道:“辅不敢进去,亦无颜进去。” 阿狸心中暗道他想必知道朱高煦狱中情景,心中胆怯,终是没有决心进去一见,便道:“相见不如怀念,见了只怕徒添伤心。不见也罢。” 张辅没想到一个侍女会说出这般话来,他不禁打量阿狸几眼,阿狸已觉失言,忙道:“快些出去吧,怕我们殿下着急了。”便与乳娘加快脚步。 几人出了西华门,慕容秋风正焦急地等候一旁,看到他们急忙将乳娘小七送入车内,阿狸亦跟在后边上了车。 张辅来到车旁边,对里面道:“多谢楚王了。” 车内朱高燨掀开帘子一角,道:“张大哥不必客气。” 张辅又道:“我这两日奉命去边关巡视,短则两月,长则半载不在京城,期间怕不能顾及这里的事情。别人不能托付,还请楚王殿下代为看顾些。” 朱高燨点头道:“里面的人是我兄长,纵然你不说,我亦应该顾全。你只管放心去吧,如有什么事情,我会派人捎信。” 张辅躬身一礼,闪身退至一边,朱高燨放下帘来,吩咐回府。张辅眼见马车行远,方才自行回去不提。 接下来几日,阿狸每每看到朱小七,便会想起逍遥城中一幕,心中便甚是伤感,此时方才体会当日姚广孝说出诸多惨剧时无可奈何的复杂心情。许多事情他们明知结果,却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发生,心中痛苦,更较死者百倍。朱高燨这几日没有到别院里来,就连素日常在这里逗留的慕容秋风也不见踪影,阿狸问明阿绣朱高燨身体如常便不以为意,想是他们有事情缠身。阿狸因着烦恼朱高煦之事,也不在意。 这天上午,朱高燨忽然到来,阿狸看他神情疲惫,心中甚是怜惜,便与他轻轻按摩头部,嘴里轻声道:“我们终是快些离了这地方才好。” 朱高燨道:“莫如你随慕容小七先回——”他未说完,却被阿狸掩住嘴巴。阿狸急道:“我是不会再离开你的,你不要多说了。” 朱高燨将她拉入怀中,道:“傻瓜,不过一时权宜,你急什么?” 阿狸却道:“这些日子经历太多的生离死别,我亦怕这情景在我们身上发生。所以除非我死,我再不会离你远去。” 朱高燨叹息一声,两人相偎无语。 忽然门上几声轻响,听到八月的声音道:“少主。” 阿狸急忙离开朱高燨,上前开门,八月进来,冲她含笑点头,便来到朱高燨身边,道:“少主,方才四月过来,说是宫中宦官刘顺奉太后旨意,从狱中将王斌朱恒等汉王府诸将提出大牢,押赴刑场处斩。” 朱高燨一惊,道:“这么突然?是太后的旨意?皇上知道么?” 八月道:“一直以来太后便主张处死这些人,皇上刚开始与太后争执过,后来态度含糊起来,这几日更是不言语,听凭太后处置了。太后今日一早便下令提他们出来问斩。” 阿狸苦笑,该来的总归是要来,逃不过躲不开。朱高燨起身就要往外走,阿狸知道他要去宫中见皇上,也不阻拦,只道:“早去早回。” 朱高燨点头,带着八月等快步而出。目送朱高燨出门,阿狸回过神来,耳中传来朱小七嘻嘻笑声,她便闻声过去,却看到慕容秋风正抱着小七在院中玩耍。 阿狸来到他们身边,闷闷地坐在旁边石凳上。慕容秋风瞥了她一眼,道:“虽然已近三月,但天气尚冷,那上面不凉吗?我可不是殿下,不会对你怜香惜玉。” 阿狸闻言,心中一喜,道:“呀,慕容,你知道打趣我了。看来心情好转过来了。” 慕容秋风颇为不屑地看看她,转眼看到朱小七时,却又是满眼柔情。阿狸便道:“你不要太过娇宠她了,小心以后被你惯得没个女孩样子就惨了。” 慕容秋风道:“我不宠她难道宠你么?殿下说的,女孩子是富养,要宠着方好。” 阿狸哑然失笑,这个朱高燨,倒把她的这句话教会了慕容秋风。阿狸随口道:“你怎么不随殿下去宫中呢?” 慕容秋风淡淡道:“他是去救汉王的人,关我何事。依着我,他们早就该死了,何必去白费力气。” 阿狸知道慕容秋风对汉王府一直耿耿于怀,自然不会对他们的生死感兴趣,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一直到下午,也没有看到朱高燨,阿狸心中略有不安。她在院中徘徊,到了晚上,朱高燨方才来到别院。 扶风八月退去后,朱高燨看着阿狸只是不语,神情沮丧。阿狸便道:“如何了?” 朱高燨沉声道:“就是如你所说的,王斌诸将都被杀了,一共六百多人,全部斩杀!” 阿狸虽然知道这个结果,但还是轻轻啊了一声。朱高燨道:“我见到皇上,他只说是太后执意为之,他亦无法。又说太后本来是想连汉王也一并除去,是他坚持不许,方才保住汉王及其家眷,以此作为条件,别的人却只能听凭太后作主。” 阿狸叹道:“这便是俗语说的一山还有一山高了。纵然是皇上也不能一言九鼎,遇到太后便没有办法了。” 朱高燨却哼了一声,叹道:“这是皇上不想救,如果他有心相求,太后亦拿他没有法子。皇上这么作,便是朝着你所说的情况发展下去了。” 阿狸不解道:“怎么讲呢?” 朱高燨道:“汉王将士一朝全被处死,你说消息传到逍遥城中,汉王会怎么样呢?” 阿狸恍然大悟道:“汉王定会指责皇上食言,依着他的脾气,非要把逍遥城闹得大乱不可。这下皇上便可以以大不敬之罪处死汉王。”她说着不禁打了个哆嗦。 朱高燨点点头,道:“但愿这只是我的猜想吧。也许皇上没有我想得那么不堪。”说着咳了几声。 阿狸心中不忍,道:“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再费心劳力了。”伸手在他额头探了下,又道:“这些日子你身子竟然有些不好,仿佛旧疾要发作一般。” 朱高燨轻轻道:“你也信,那都是作给外人看的。我只是心累些。” 阿狸问道:“胡濙的药还一直有送过来么?” 朱高燨道:“一直没有断。便是在皇上那里打个掩护,好似我这残躯,活不久长,自然没有人惦记了。”说着苦笑一声。原来朱高燨一直在作着退出官场的打算,近日便假托身体不适,旧疾复发。宫中太医亦来诊治过,均以旧疾复发为由,上奏朝廷。所幸宫中人都知道楚王自幼身子虚弱,便也没有引起人注意。 朱高燨看看窗外,道:“我现在担心的还有张辅,如果张辅听到这个消息,亦会猜出这个结局,到那个时候,他便会不顾一切地赶回来。” 朱高燨所料不错,王斌等人被杀之事第二日便传到逍遥城中。朱高煦闻听这个噩耗,顿时如得了失心疯一般,在狱中大叫大闹,嚷着要见朱瞻基朱高燨张辅三人。狱卒自然不肯理会,那朱高煦拼尽全力猛砸栅栏,致使那围着他的栅栏坍塌,差点砸死一个狱卒。朱高煦发疯般冲向牢门,后来涌进数十名侍卫方才将他制服,将其手足复戴上铁链,足上铁链钉于地上,牢牢地将他绑住,令他动弹不得。朱高煦依然破口大骂,狱卒没奈何,只得层层上报,最后报得朱瞻基那里。朱瞻基听到后,便一面令人通传楚王即刻前去逍遥城,自己则带着海涛先行过去。 传旨之人到达楚王府,朱高燨早已等候许久,即刻带上扶风三月七月八月,并十余个王府侍卫,匆匆赶赴皇宫。他的车马直接进入西华门,把守之人认得是楚王,便也放行。待到了逍遥城门处,他下得车来,只见刘江与几个侍卫守在门外,见了他忙施礼。 朱高燨点了下头,吩咐扶风与楚王府侍卫亦在门外等候,自己却往里面走。 刚刚走进大牢内,便听到里面咆哮之声。虽然嘶哑,朱高燨依然听得出是朱高煦的声音。只听朱高煦骂道:“黄口小儿,竟然不守诺言,你当得什么皇帝?治理什么江山?可怜我六百将士,竟被你一朝斩杀,他们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见朱高燨进来,朱高煦又指着他骂道:“好个四弟,劝降我时说得如何好听,可是结果呢,竟然将他们全部杀了!你们这些人言而无信,如何立足世间!张辅呢?叫张辅过来,让他看看他所保的好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他看看清楚!” 朱高燨眼见狱中只有朱瞻基与海涛两人,想来是朱瞻基不欲旁人听到什么。他听到朱高煦对他指责,心下难过,道:“二哥,是小弟食言,惭愧之至。” 朱高煦厉声道:“张辅呢?叫他过来见我!” 朱高燨道:“他奉命边关巡视,并不在京城!” 朱高煦仰天大笑三声,道:“不在京城,巡视边关!”冲着朱瞻基吐了一口唾沫,道:“这就是你的计策,将张辅调出京城,然后又对王斌他们下手,好个歹毒的小人,心思竟然比你死去的爹爹毒辣百倍!” 朱瞻基一直听着朱高煦狂骂,却微笑不语,此时见朱高燨到来,便开口道:“二叔想是骂得也累了,来人,上碗水来!” 海涛急忙跑出去取了碗水过来,端至朱高煦面前,朱高煦手脚均被束缚,却奋力肩肘抵去,将碗推落在地,骂道:“朱瞻基,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有本事把我也杀了!” 朱瞻基缓缓道:“二叔骂了朕半日,也要容朕给自己解释一下。非是朕不救他们,是朕实在救不了他们。为了二叔一案,朕已挨了太后几次申斥,个中情况,四叔亲眼所见,不信你可以问四叔。”对朱高燨道:“四叔可为朕作证,朕确实力排众议,力保二叔一干人犯。” 朱高燨慢慢点点头,道:“二哥,皇上所说属实,朝廷为此公案争议多日,陛下一直不主张对你们处于刑罚。” 朱瞻基道:“看吧二叔,朕没有忘记所说的话。只是太后与朝中一干大臣一直不放手,日**着朕作决定。朕也是没有法子,只好杀了他们,来换取二叔一家平安。” 朱高煦怒道:“你的这些话只好哄骗三岁小儿,我再也不信你所说的。他们都死了,你留下我又有什么用?干脆一刀将我也杀了!” 朱瞻基却道:“二叔,真是枉费朕一番苦心。朕若想杀你,早在乐安就动手了,何苦等到现在呢?” 朱高煦骂道:“你杀了我的将士,竟比杀了我还狠!这狠招,也只有你这个小畜牲才做得出来!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替我那些将士报仇!” 旁边的海涛喝道:“休得对皇上无礼!” 朱高煦呸道:“我便是对他无礼了,你又能怎么样?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趁早滚得远远地,不然看我——”他心头火起,又拼尽气力,束手的铁链竟然被他挣脱了些,看海涛离得近些,便将手中铁链甩出去,海涛吓得忙往后面躲去。 朱瞻基忙道:“二叔莫要跟下人动怒。”说着往前走了一步,谁知朱高煦突然之间又将手中铁链甩向了他,朱瞻基不曾提防,竟然一下子被他套住左脚,朱瞻基大惊,急忙往后退去,哪知朱高煦猛然收紧铁链,将他拉倒在地,朱瞻基便被他拖至身边,朱高煦一把握紧他的脖颈,狠狠地掐了下去。 朱高燨与海涛吓了一跳,待明白过来时候朱瞻基已被朱高煦控制住,眼见朱瞻基脸色开始发胀,朱高燨大惊失色,忙上前去道:“快放手!”用力去掰扯朱高煦的双手。 那里海涛亦大叫起来,外面的侍卫及楚王府侍卫都纷纷涌进来,刘江扶风等大惊,齐上前去帮忙,终于扯开朱高煦的手指,将朱瞻基救了下来。朱瞻基脱离险境,连声咳嗽,半日方才喘气平息一些。 朱高煦被众人用绳子复又死死地捆起来,绑得如同一只粽子般结实,再也动弹不得,口中却是不依不饶,依旧叫骂不止道:“朱瞻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朱瞻基脸色恢复后,心中怒火升起,他狠狠地瞪着朱高煦道:“你这个逆贼,身在囹圄竟然还想弑君!真是自寻死路!” 朱高煦又是一口痰吐向他,朱瞻基这次没有躲开,竟然被他吐到脸上,海涛急忙用袖子给朱瞻基抹去,朱瞻基勃然大怒。有侍卫便上前去将破布塞进朱高煦的嘴里,朱高煦说不出话,却瞪圆双眼,愤恨不已。 朱瞻基转身出得牢房,放眼望去,看到院中那几口大铜缸,便怒声喝道:“来人,将这大缸抬进去!再取些木炭火柴来!” 周围的侍卫不明所以,海涛忙道:“还不快快准备!”三四个侍卫便上前合力将那铜缸抬起来,颤巍巍地抬进牢房去。朱瞻基跟着进去,指着朱高煦道:“将这逆贼压于铜缸下面!” 那几个侍卫不敢违抗,只得将铜缸扣在朱高煦身上。那铁缸重逾数百斤,朱高煦被一下子压住,罩在缸底下。但紧接着,却听到一声怒吼,忽见铜缸动了几下,那朱高煦竟站直身子,居然将这几百斤的家伙顶了起来,众人一时震惊不己! 朱瞻基吃惊之余,心中却更加来气。这时几个人抬进几筐木炭柴火进来,朱瞻基道:“将这些全部堆在缸上,将大缸埋住!”众侍卫急忙将木炭柴火埋住铜缸,只留缸底向上。接着朱瞻基便喝道:“点火!” 一个侍卫点燃一支火把,将火把抛入木炭柴火之中,瞬间大火便燃烧起来。朱高燨方始明白朱瞻基居然想活活烧死朱高煦!朱高燨不禁又惊又怒,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衣服,大叫道:“你——你要作什么?” 朱瞻基看着烧起来的大火,冷冷道:“二叔看不出来么?” 朱高燨转身就扑向火堆,却被两侍卫死死拦住,朱高燨大叫道:“扶风!”扶风闻声上前去冲那两个侍卫挥出拳来,朱高燨夺路奔到铜缸前,却见大火已熊熊燃烧起,哪里能够近到铜缸跟前!朱高燨忍不住哀嚎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三月等大惊,纵身上前,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朱高燨,连声呼叫,朱高燨却是急怒攻心,晕死过去。朱瞻基见状也吓了一跳,上前来连声叫道:“四叔!”一时石室内乱成一团。 大火烧得急了,冒出滚滚浓烟,扶风道:“这里不能再待,快些将殿下带出去!”三月依言抱起朱高燨,冲向室外。刘江亦对朱瞻基道:“陛下也出去避一下吧。” 朱瞻基便跟着出来,看着朱高燨脸色惨白,不省人事,他心中担忧,忙对海涛道:“快传太医!” 海涛急忙往外跑。这里三月对着朱高燨人中掐了几下,扶风找了些水过来,二人慢慢给朱高燨灌了进去,好一会儿,朱高燨方悠悠醒了过来。扶风喜道:“殿下醒了。” 朱瞻基忙上前道:“四叔,你可吓死朕了。” 朱高燨慢慢恢复意识,转头看着那石屋流下泪来。半晌哽咽道:“回府。” 扶风与三月搀扶着朱高燨起身,朱高燨看也不看朱瞻基一眼,径直向门口走去。七月八月等与楚王府众侍卫亦跟随着出了大门,上车而去。 看着他们走远,朱瞻基心中有些失落。这时海涛带着太医赶来,不见朱高燨,便不知所措,却也不敢问朱瞻基。那朱瞻基死死盯着石屋,刘江侍立一旁,碰到他的眼神,蓦地打了个冷颤。 朱瞻基突然对他使了个眼色,道:“进去看看人死了没有。” 刘江应声走了进去,不一会便出来,道:“铜缸已烧得通红,人怕是只有骨头了。” 朱瞻基闻声不语。他眼睛扫过远处的几间石屋,那里面囚着朱高煦的四个儿子。朱高煦共有六子一女,两子夭折,只剩下四子,此次乐安被俘带回来一同关在逍遥城内。朱瞻基听到朱高煦已化为白骨,便冷冷道:“来人,将反贼朱高煦四子全部处死!让他们父子在黄泉路上也作个伴吧。” 刘江浑身一颤!朱瞻基瞪了他一眼,刘江忙冲着几个锦衣卫一挥手,那几个侍卫便冲进了石屋内,听着几声惨叫,便是刘江见惯多少血腥场面,心里此时也是毛骨悚然。 朱瞻基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朱高燨的马车刚刚回到王府,便传来了朱高煦四子被杀的消息,朱高燨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眼睛登时就直了,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扶风三月等怕他有个闪失,急忙将他送进卧室,安顿下来,朱高燨方始大放悲声。 待到夜深之时,阿狸方才在扶风阿绣掩护之下来到朱高燨身边,朱高燨看到她时,已欲哭无泪。阿狸心中难过,上前来抱着他以示安慰。 许是大受刺激,次日朱高燨竟然发起烧来,连续两日水米不进,整个楚王府乱成一团。宫中太医也频频出入,连太后也惊动起来,亲自过来探望一番。还好胡濙自仁宗登基后便调任京都,他听得消息,急忙过来给朱高燨诊治调理,朱高燨方才慢慢清醒过来,大家亦松了口气。朱高燨清醒后变得诸事冷淡,任谁都不多理。 这天晚上,朱高燨走出房来,阿锦忙上前给他披上一件斗篷。朱高燨来到庭中,看着满天的星星,一语不发。 也不知坐了多久,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他转身去,只见朱瞻基带着海涛踱了进来。朱高燨慢慢站起身来,正想行礼,朱瞻基急忙道:“四叔免礼。” 朱高燨脸色冷淡,却不说话。 朱瞻基打量他一番,道:“四叔这一病,又消瘦许多。” 朱高燨依然不语。 朱瞻基冲海涛挥挥手,海涛退了下去。朱瞻基便道:“四叔,你这是为了二叔生朕的气么?” 朱高燨冷冷道:“微臣不敢。” 朱瞻基叹道:“你嘴里说着不敢,心中却是怪朕狠心杀了他们。便是朝堂民间,亦多有议论朕对待亲叔手段残忍,楚王竟被惊吓至病的说法。” 朱高燨心中刺痛,道:“我倒真是被吓倒,竟不知何时你变得如此狠心无情。” 朱瞻基却道:“无情?难道我生来便是无情么?我的无情亦是被他们逼出来的。四叔却不想想,如果朕与他易位而处,他难道会放过朕么?且不说这些,单只说数月前他对朕的追杀,从南京一路追到山东,如果不是朕命大,早就作了他的刀下鬼!只可惜阿狸,为朕枉送了性命!四叔难道不想替她报仇么?” 朱高燨嘴唇哆嗦,道:“汉王有罪你杀他,那四个幼子却有何罪,你竟然下此毒手?将汉王一脉赶尽杀绝,我竟不知,你的心居然如此狠毒!” 朱瞻基道:“自来成大事者,莫不心狠手辣。如果心慈手软,只会作他人的案上鱼肉!今日朕若不斩草除根,难保他日他的子孙不来找朕报仇。索性一并除了,以绝后患的好。” 朱高燨点头道:“好个以绝后患!那么陛下怎么打算处置于我呢?是不是亦想对我也来个以绝后患?” 朱瞻基忽然眼中泛雨雾来,道:“四叔竟然如此看待朕么?朕与你自小一处长大,虽然名为叔侄,实则如兄弟一般,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没有你我感情深厚。朕怎么会对你下手呢?” 朱高燨摇头道:“你现在是皇上,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基了,我竟然不认得你了。” 朱瞻基道:“四叔不管如何看待朕,在朕心时,始终有着四叔。当日阿狸在世之时,曾拿刀逼着朕起誓言,永远不许伤你!她却不知道,我怎么会对你下手呢?” 朱高燨听到他提及阿狸,复咳嗽起来。 朱瞻基忙道:“四叔可觉得要紧么?” 朱高燨挥手道:“一时还死不了。”他喘息一阵,道:“我这身子也不适合在北方多呆,想着回南方去渡过残生,请陛下恩准吧。” 朱瞻基心中一凉,苦笑道:“你是不想原谅我了。” 朱高燨道:“你自觉没错,又何来我原谅之说呢。”站起身来,道:“恕臣病中礼数不周,臣觉得身子不适,想回房休息。陛下请便吧。”起身走开,竟然将朱瞻基一人留在了庭中。 朱瞻基独自在站立许久,叹息一声,转身走出门来,迎面一个女子走了过来,一猛见到朱瞻基,倒吃了一惊。朱瞻基瞧过去,只觉此女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那女子忙道:“奴婢见过陛下。” 朱瞻基蓦地想起来,道:“你是那个在乐安给楚王送药的侍女?你叫——降雪?” 那女子正是阿狸,她正想去看朱高燨,没想到却正遇到朱瞻基,此时听得朱瞻基言语,便顺势道:“正是奴婢。” 朱瞻基道:“楚王殿下现在身子可好些了么?” 阿狸道:“这几日好一些。还是胡大人的药物有效。” 朱瞻基点点头,阿狸道:“陛下如果没有吩咐,奴婢先行告退。”朱瞻基挥手令她自去。阿狸急忙转身,却也不敢往朱高燨卧室去,只得向着旁边厢房走去。 朱瞻基无意中瞧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甚是熟悉,一颗心莫名的跳起来,他下意识地道:“且慢!” 阿狸吓了一跳,只得慢慢回过身来,微笑道:“陛下可有吩咐?” 朱瞻基见她一双灵动双眸,月亮下熠熠生辉,不禁神思恍惚。却听身后一人道:“降雪你怎么回事?取个东西也这般磨蹭。郡主急着找你呢?” 只见阿绣从门外走来,对着降雪埋怨,转眼看到朱瞻基,方才省悟,急忙屈身行礼。朱瞻基让她起身。阿绣便对阿狸道:“你先去哄郡主吧,我来听陛下吩咐。”阿狸应声急忙退后两步,转身匆匆出了院落。 朱瞻基看着她消失,心中有些不舍,却听阿绣道:“陛下有何吩咐么?降雪初来王府,怕对陛下言语冲撞了。请陛下见谅。” 朱瞻基便道:“这个降雪,是哪里人?以前倒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阿绣笑道:“当日在宫中时,陛下与楚王殿下的侍女随从相互熟悉,陛下自然认得我们,只是我们搬入楚王府后新添了不少人,怕是陛下一时也认不得。这个降雪便是新来的,听说是洛阳人,王府管家看她伶俐,便买了进来,现在与奴婢一起服侍着乐安郡主。” 朱瞻基点点头,那边海涛走了过来,朱瞻基便道:“回宫吧。”与海涛离开楚王府。看到他们离开,阿绣方才松了口气,心中暗暗叫苦,回去与阿狸计较不提。 次日上午,朱高燨来到别院,逗弄下朱小七,便与阿狸闲谈。语及昨夜碰到朱瞻基之事,阿狸道:“他来这里作什么?鬼鬼崇崇的,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朱高燨却是担心道:“他怕是对你有些上心了。”阿狸道:“以后我只不再见他便是。” 慕容秋风掀帘子进来,朱高燨看了他一眼,道:“现在如何了?” 慕容秋风道:“殿下所料不错,英国公在关外得知王斌等被杀的消息,便立即回来,一路上不眠不休,狂奔七八日,跑死了十匹马,现在应该到了郊外乱葬岗。” 阿狸听到这里,便知道张辅闻讯回来,心下着急道:“叫人跟着了么,不然会出人命的。” 慕容秋风道:“八月一直守在那里。” 乱葬岗,便是胡乱埋葬死人的一片坟地,多是穷困潦倒之人的葬身之所,后来多有被处死之人亦被扔到这里一了了之。当日王斌等被杀之后,无人敢去收尸,便被弃此处,朱高燨派人将他们就地掩埋。前几日又将朱高煦遗骸收拾了,连同他四个儿子一起葬在旁边。便不过数日,这片土地方便又添了数十座新坟。 春雨绵绵,夹着寒风扑打在人的脸上,虽说三月春风,亦是甚觉寒冷,给这片坟茔增添许多凄凉。 远处一声马嘶,惊得树上的乌鸦飞了起来。得得的急促马蹄声中一骑白马奔了过来,马上之人白衣如雪,容颜憔悴。等奔到了这数堆新土前时,马上人跳下马来,却是脚步不稳,栽倒在地。可是他马上爬起来,没走几步又摔倒在地。这次他没再能起来,用双手扒着地,一点一点地爬到一座坟前,待看到墓碑上的名字时,放声大哭,声音凄厉,直入长空。 过了许久,他方才止住哭声,站起身来,去到旁边的十余座新坟边,挨个拜了几拜,复又回到方才痛哭之处,撩起身上已然湿透的袍子,仔细地将墓碑擦拭干净,后退数步,大声叫道:“是辅误你!”一头撞向那墓碑! 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忽然坟后跃出一黑衣人,一把将他抱住,道:“英国公且慢!” 那撞碑之人正是张辅,他抱着必死之心,却被人死死拦住。张辅挣扎几下,却发现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转头看去,只觉这个黑衣人甚是眼熟,他想想道:“你是楚王殿下的人?” 那黑衣人微笑道:“正是。我是八月。” 张辅记起来曾与他在乐安见过几面。他嘶声道:“是楚王让你来的么?” 八月道:“是。少主说要大人如要寻死,就请暂缓一下,待见过一人后再作决定。” 张辅却心思茫然,索然道:“要见何人?” 八月仰天一声呼啸,树林后面闪出一辆马车。八月道:“少主说,等大人到了地方,便知道了。”张辅心如死灰,如痴如呆,一任八月搀扶着上了马车,一扬马鞭,马车疾驰而去。 过不多时,穿过树林,来到一所破旧的庄院旁边。庄院占地颇大,甚是冷清,八月带着张辅进了院子,只见到一个老态龙钟的仆人正在打扫。那老仆看到八月,便向他低头问好,又指了指西边一所屋子。八月含笑点头,与张辅来到那屋子前面,停下脚步,道:“大人自己进去吧。八月还有事情处理。”说完转身就走。 张辅心中疑惑,慢慢踏上台阶,进入屋内,只见窗下一白衣男子席地而坐,形容清俊,长眉凤目。张辅目之所及,忽然喜极而泣,几步奔到男子身边,跪下来抱住他的双膝,道:“阿煦!” 那白衣男子正是朱高煦。当日朱高燨带着幽冥十二少及侍卫进入逍遥城之时,便已作好了救他的准备。朱高燨令人找来与他身材相貌相仿的死囚,混入众侍卫之中一起来到逍遥城。朱高燨没想到朱瞻基竟然会火烧朱高煦,一时惊怒晕厥,扶风与八月等趁着大乱之际将朱高煦换了出来,迅速换上侍卫服饰,随后朱高燨回府,命人将他送至城郊躲避起来。朱高燨料到张辅回京必先去朱高煦墓地,便令人守着,只等他一现身,便带他到农庄来见朱高煦。 此时张辅见到朱高煦,自是百感交集。朱高煦却目光呆滞,只扫了他一眼,双目依然投向窗外,看着窗前一株梧桐树寂然无语。 张辅见状,心中难过,道:“我知道是我害了你,你心中怨恨也是应该。纵然你此时杀了我,我亦无怨言。” 朱高煦一语不发。 张辅轻声道:“阿煦,你我离开这个地方,远赴草原可好?我知道祁连山处有一山谷,终年四季常青,我们便住在那里,再也不理会中原的一切是是非非。我们闷的时候可出去骑马射猎,听说那里有狼群出没,我们便去猎杀恶狼,你的身手我知道,我的身手你也清楚,我们便比一下,看谁杀的狼多……” 张辅轻声说着,朱高煦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一点反应。张辅却不以为意,只要他还活着,他就心满意足了。他慢慢诉说着以后两人的生活,渐渐地意识模糊起来,连着数日他都在路上奔波,身体已是疲倦至极,此时见到朱高煦尚在人世,欣喜安心之余,困意便袭上来,说着说着他不觉俯在朱高煦脚边,沉沉睡去。睡梦之中几滴热泪落在他脸上,他亦无知觉。 张辅一觉醒来之时,却是红日当头。他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棉袍,正是朱高煦身上之物。张辅喊了几声,却是无人应答。他心中一惊,四下里张望,只见案几上刻着几行小字:世间再无朱高煦,天地万物皆了空。勿寻勿念,各自珍重! 张辅血往上涌,急忙奔出门来,见老仆人走了过来,急忙问道:“他去哪里了?” 那老仆被他神情唬了一跳,指指着旁边的马厩,道:“一个时辰前他骑了匹马往着北面去了。” 张辅跳了起来,来到马厩处牵过一匹马来,翻身上马,打马出门,向着北方追了下去,他不断的以鞭打着马背,那马亦疯般急驰,朝着北方驰出数十里来,却哪里看到朱高煦的影子,眼前太阳西落,夕阳如血,张辅大恸,勒马长声呼道:“你终究是不原谅我了!” 楚王府内,八月将农庄里的事情向朱高燨仔细说了一遍,最后道:“张大人亦没有再回京城,属下追上他时,他让属下给少主带一句话,他说:‘从此他便在边关戍守,不再回京城里来了。” 朱高燨还未曾说话,阿狸长叹一口气,道:“两个大男人,搞得这般生离死别一般,无趣得紧。”却是取出手中帕子来,偷偷拭去眼中泪水。 八月见状便悄声退出房间。朱高燨轻声咳了一声。阿狸看他一眼,道:“昨日你与我说了相救汉王一事,你当日石室中晕倒,可是早就算计好了呢,还是事发突然,被惊吓到的?” 朱高燨笑了一声,道:“原来你也听到我被吓病的传闻了?算计倒算计好了,只是没算计到皇上竟然会施以火刑,当时心中又急又怒,不知怎么就晕了。”他复又想起当日朱瞻基的凶狠模样,不禁心中一凛。 阿狸却也感觉到他的不安,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个皇上伤害你。” 朱高燨与她十指相交,道:“他伤不了我。我只是痛心,他不再是当日那个与我一起长大的人了。” 阿狸笑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顺着我说呢?便让我充当一会女英雄又怎么了?你就当一会小男人嘛。” 朱高燨笑道:“这一生怕你要失望了,我小男人是作不了的。” 忽然门外几声响,慕容秋风走了进来,脸上神情古怪,欲言又止。朱高燨道:“有什么但说无妨。” 慕容秋风道:“逍遥城传来消息,汉王妃与几个侍妾上吊自尽了。” 阿狸啊了一声,怕朱高燨难过,朱高燨却已是没有泪水再流下来,他低下头来,半晌道:“你去准备棺椁,待我换了素服,一起去逍遥城吧。” 慕容秋风应声出去。朱高燨对阿狸道:“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二嫂性子刚烈,这般失去家人,想来早有去的心了。只可惜我不能出手相救助于她。” 阿狸安慰道:“你已尽力,莫要再过多自责。” 朱高燨便出去换了衣衫,带着扶风及九月十月十一月等出去。这里阿狸与阿绣看着小七,心中亦是不宁。 正在这个时候,却听到外面一阵喧哗,阿绣与阿狸对望一眼,出得门来,只见院门处传来吵嚷之声。不一时,八月进来,对阿狸道:“宫中那个叫海涛的宦官来传皇上圣旨,说是太后想要见见乐安郡主,要乳娘带了郡主进宫,还特别指出,”他看了阿狸一眼,道:“要侍女降雪一同前往。” 阿绣惊道:“这如何使得?郡主不能去,降雪亦不能去。殿下偏偏此时外出办事,可如何是好?” 八月道:“此时三月与十二守在门口,那宦官与侍卫便是想进来也不能,只是如此僵持亦不是个办法。姑娘看如何做呢?”他眼睛看着阿狸。 阿狸沉思片刻,道:“太后与皇上下旨要小七入宫,如果我们刻意不许,反倒让人生疑。你出去,就说我与乳娘准备一下,便带小七跟着他们进宫。” 阿绣急道:“皇上指名要你进宫,看来是盯上你了。你要是被他认出可怎么办?” 阿狸道:“还能怎么办?到时我会见机行事。八月,你与十二一起随我入宫去,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记住,一定先保住小七,将她安全带回来。” 八月略一迟疑,道:“那姑娘你——” 阿狸道:“我自有脱身之法,你们倒不用担心。你先出去吧。” 八月只得转身出门来,对海涛道:“公公稍候,郡主与降雪姑娘收拾一下便出来。” 十二月却是瞪起眼来,八月忙冲他使了个眼色。海涛倒也机警,听到她们奉旨入宫,便微笑道:“好说。我也是奉旨行事,还请各位侠士见谅。”他显然知道面前这几位是幽冥十二少,心中也不敢多加得罪。 不一会儿,乳娘抱着朱小七,降雪跟着后面,三人走了出来,海涛忙上前去,笑道:“请郡主和降雪姑娘跟着我来吧。” 阿狸与小七三人便随他出了府门,八月十二月亦跟在后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海涛请三人上车,自己骑马随行,后面跟着十几个侍卫,一行人快马来到皇宫门口,海涛掏出腰牌来,侍卫放他们进入宫中。 马车却是一直将他们拉到一处僻静地方,才停下来。阿狸下车一看,倒怔住了,这里正是芳华苑,以前她常住的地方。海涛笑着对阿狸道:“降雪姑娘,请带着郡主进去吧,太后皇上都在那里等着呢。” 阿狸与乳娘小七便进了宫门,八月十二亦要进去,海涛上前拦住,为难道:“二位侠士,还是不要为难我吧。太后皇上只要她们三人进去。” 十二月不肯听从,便想强行进去,阿狸忙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不可硬来。” 八月拉了拉十二月,对阿狸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出声招呼一下即可。”暗示只要她一呼喊,他二人便可知晓。阿狸点点头。 三人进到里面,只见紫萱已等在那里。阿狸对着她微微一笑,紫萱看着她微感困惑,却道:“请随我来。” 带着三人行过前厅,来到以前阿狸居住的厢房。阿狸心下更是疑惑。只听紫萱道:“降雪姑娘请进房内略候一下。乳娘带着郡主随我来吧。” 阿狸迟疑一下,那乳娘与小七跟着紫萱进去到一边房间里面去了。阿狸在外面倾听一下,依稀听到乳娘逗弄小七的声音,方始放下心来。她抬头看看自己以前住的屋子,不觉信步走了进去,房中一切摆设均无改变,便如她离去时一模一样。不错眼间看到窗下的一株茉莉花,那是阿青平素所爱,一直殷勤浇灌,想是房间内甚是暖和,这时虽不是茉莉花开花时节,却也盛开许多,房间内花香袭人。 阿狸一时想起阿青,心中伤感,当日在乐安,也没有去阿青坟头一祭,想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自幼颠沛流离,最后竟然落得惨死的结局,不禁唏嘘起来。转眼看到一花盆旁边一枚绣花针,她下意识地拿起来,摘下几朵茉莉花,下意识地随手穿起来。 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响,阿狸倏地转过身去,只见朱瞻基立在她不远处,满脸惊喜之色,眼眶湿润,动容道:“阿狸!” 阿狸吃了一惊,手中茉莉花串掉在地上。她不及去拾,急忙屈身道:“奴婢降雪参见陛下。” 朱瞻基慢慢走到她身边,仔细看着她的脸,阿狸低下头来。朱瞻基轻声道:“这张脸朕不认得,可是你的身影朕却是熟悉。这是阿狸的身影。” 阿狸朗声道:“陛下想是认错人了,降雪自幼生长洛阳,前些时间方才进京入了楚王府。陛下说的那个人,奴婢亦仿佛听王府中人提及过,是故去的楚王妃。不过府中从来没有人说过奴婢生得与王妃相像。” 朱瞻基听得此番话语,慢慢道:“是么?那么是朕认错人了?” 阿狸道:“降雪从未见过陛下。陛下自然亦不认得降雪。自然是认错人了。” 朱瞻基见她态度决绝,心如刀绞,便道:“也许吧,朕或许认错了。”他转眼看着房间中的陈设,道:“这里曾住过一个姑娘,是朕喜爱的女子。这所院落虽然地处偏僻,可是因为她的存在经常充满欢声笑语。多少次我曾在院子外面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心中便是再苦再累,只要听到她的笑声,便会烟消云散。” 阿狸哦了一声,故意道:“那么这位姑娘现在在哪里呢?” 朱瞻基道:“她为了救我,坠落悬崖之下。我派人找寻,却也没有见到她的尸骨。刚开始我也以为她已经死去,但时长久了,我便想,也许她并没有离开人世,在哪个地方生活着也有可能。” 阿狸道:“陛下对那姑娘如此情深,只叹那姑娘福薄,无命消受了。” 朱瞻基闻言一声叹息,道:“我知道今生是无缘了。心中惟愿她如果真的尚在人世,便要好好地活下去,要时常开心大笑,我便心满意足了。” 阿狸心下感动,半晌方道:“陛下心愿感人,那人如果在世,一定会好好的生活下去。” 忽听门外脚步声,海涛在门口道:“启禀陛下,楚王请求见驾。” 阿狸闻听心中欢喜,急忙往外走,朱瞻基眼中满是失落之意。当阿狸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耳边隐约有声音道:“阿狸——留下了来可以么?” 阿狸只顿了一下,却又飞快的奔了出去。朱瞻基长叹一声,一眼看到遗落地上的那串茉莉花串,弯下身来捡了起来,眼中不觉模糊。他将花串拢入袖中,走出房来,只见阿狸已从旁边房间唤出乳娘小七,将小七抱于怀中。紫萱亦站在一旁边侍候。阿狸见他出来,便道:“请陛下让人带我们见楚王。” 朱瞻基点点头,转向海涛道:“传楚王,奉天殿见驾!”海涛急忙先行离去。朱瞻基对阿狸道:“你们随朕一同去奉天殿吧。” 奉天殿外,慕容秋风与扶风并幽冥十二少立皆立在殿外等候。朱高燨站立殿中。他与慕容秋风刚将汉王妃及几侍妾葬于乱葬岗,王府便来人报阿狸与小七被传召入宫。朱高燨心下着急,带着人迅速回到城里,径直到了皇宫,请旨面圣。过了一会儿,海涛便请他来到奉天殿内,等候皇上召见。 朱高燨心中思索着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忽听得殿外人声响起,继而脚步匆匆,慕容秋风等人均齐齐参拜,他便知道朱瞻基来到。正欲转身接驾,一眼看到阿狸抱着小七奔进大殿,朱高燨心中一喜,急忙迎上前去,想伸手去拉阿狸,忽然看到阿狸身后跟着的朱瞻基,他的手便顺势落在小七的脸上,抚摸着小七,嘴里却道:“小七还好吗?” 阿狸心中明白,忙道:“好,都很好。” 朱高燨点点头,方始冲着朱瞻基躬身道:“参见陛下。” 朱瞻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海涛刘江等几名侍卫。他道声平身,慢慢地踏上几级台阶,来到龙椅旁边,却是没有坐下来,他看看面前的黄色龙椅,又转过身来看看大殿,往日满是朝臣的大堂今日空荡荡的,格外显得空旷。他慢慢坐了下来,终于开口道:“四皇叔急着见朕,可是怕朕抢了你家小七么?” 朱高燨倒没想以他开口便是这样反问他,道:“小七年幼尚小,不懂礼仪,只怕惹太后皇上生气,还请让她早日回府,待长大一些,再来面圣不迟。” 朱瞻基微微一笑,道:“朕知道,四叔一定会将小七养得知书达礼。她母亲是江南女子,将来她长大了,定然也出落得不会差。” 朱高燨趁机便道:“前几日臣请旨,欲回江南养病,今日禀明陛下,臣已收拾停当,就在这几日,便会离京南下。” 朱瞻基闻言不语,顿了下方道:“四叔执意要走,朕亦不能强留。前日朕也将此事跟太后提及,太后虽然舍不得四叔离开,但是南方气候对四叔身体有益,太后也只有应允。只是提到虞家小姐,四叔作何打算?” 朱高燨道:“虞家小姐既已答应作我侧室,这几日我便着人接入府来,随我一起南下即可。” 朱瞻基看看阿狸,阿狸却是没什么反应。他点头道:“如此也好。” 朱高燨又道:“昨日得知赵王向陛下请辞贴身护卫军,臣在此亦向陛下请求,楚王府的那只护卫军也没有什么用途,倒平白浪费国库米粮,现也交与陛下处置吧。”当日仁宗朱高炽在位时,朱高燨与朱高燧曾向他请辞过王府的三支护卫军,仁宗念及旧情,只收回他们两支队伍,留下一支给他们。朱瞻基即位后,朝中大臣亦对各亲王护卫军议论纷纷,赵王朱高燨已经知道当日东征大军差点突袭彰德之事,心中害怕,便极力向朱瞻基投诚示好,再次请收回护卫军。朱瞻基推让一翻也趁机收回军队。朱高燨今日提及回南,便也索性将护卫军一并交与朝廷,以免再受人非议。 朱瞻基闻听此言,心中明白朱高燨用意,便道:“四叔的护卫军一向人数不多,便是留着也无妨。” 朱高燨却道:“臣实在用不着这些军队,还是请皇上将他们派在保家卫国的地方吧。” 朱瞻基点点头,道:“四叔如果执意要求,朕答允便是。只是四叔今日去后,不知何时能再见面。” 朱高燨道:“山高水长,总会有再见之日。” 朱瞻基的眼睛划过他们,看向大殿外的长空,轻轻道:“张辅走了,你如今也要走,你们都要离开朕,剩下朕一个人。想来古人叫皇帝作孤家寡人,便是这个意思么?”低下头来拍拍龙椅扶手上的金龙,道:“当日跪在丹陛下面仰望这龙椅之时,总觉得它是多么高不可测,充满诱惑,等今日真正坐上来的时候,却觉得并没有想像中的舒服,甚至时时有寒意涌来。这个,便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么?” 阿狸听他语气中几多寂寥,不禁恻然。朱高燨亦觉有所触动,道:“独霸高处,自然难免清冷。那高高在上的地方,并非人人都能登得上去。既然上去了,便也好好守着,方不负上天恩赐。便是有着多少感慨寂寞,也只好暗自消化了。” 朱瞻基黯然道:“自古为着高位,你争我夺,生出多少爱恨情仇出来。得到王位的,并非得到所有,失去王位的,亦非失去所有,总是各有所得各在所失。有时细细想来,倒不知究竟值亦或不值?” 小七在大殿中呆得久了,一时烦燥起来,扭动着身子啼哭一声,阿狸急忙拍拍她的后背。朱瞻基看看小七,又复看看阿狸,终于道:“你们——去吧。” 朱高燨向上一揖,道:“多谢陛下。”转身与阿狸并肩出得大殿。 朱瞻基心中无限酸楚。他挥挥手,刘江带着一众侍卫退了下去,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他一人独坐在龙椅之上。他环视四处空空荡荡,忽然一阵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他急忙从龙椅上起身,奔了出来,殿外的海涛及众侍卫不明所以,连声问道:“皇上陛下有何吩咐?” 朱瞻基却并不理睬他们,四下找寻,等来到大殿走廊的尽头处,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慢慢远去的一行人影。刘江与海涛相顾看看,海涛微微摇头,刘江轻声道:“微臣现在去阻拦他们么?” 朱瞻基双手抓紧前面的玉石栏杆,咬牙不语。刘江也不敢擅自作主,却又恐朱高燨一行人离去后再想要捉拿难上加难,便冲一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正待离去,朱瞻基却嘶声道:“罢了罢了!让他们出宫去吧。任何人不许阻拦!” 众人领命,不敢再有举动,眼睁睁看着朱高燨阿狸一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朱瞻基的心犹如坠入冰窖,慢慢冷却。却忽觉面上微热,原来不知何时竟有两行泪儿涌了出来,顺着脸庞滑落,掉在玉石栏杆上,四下飞溅。 乱葬岗上,朱高燨阿狸带着小七来到朱高煦的墓前祭拜一番。小七已会蹒跚而行,阿狸叫道:“小七,过来磕个头。” 小七乖巧的跪下来,一面叩头,一面嘴里叫着姑姑。阿狸又带她在汉王妃墓前,依样叩头。小七用着含糊不清的话问道:“姑姑,谁啊?” 阿狸看看那两座坟,轻轻道:“这里面睡着的是你的亲人,很亲很亲的人。小七,你一定要记住啊。”复又想起苏樱的坟墓却在山东,以后也要带着小七去拜祭一番。 小七懵懵懂懂,却点点头。 朱高燨与阿狸复又在王斌等坟前上了香,便带着小七慢慢往下面走。是时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小七在路边掐了一朵黄色小花,欣喜地让阿狸看。阿狸便摘了些鲜花来,随手编了一个小花环,与小七带于头上,小七高兴地手舞足蹈。朱高燨微笑着看着她们,许久方道:“他们也该等急了,我们走吧。” 阿狸望了望远处的慕容秋风扶风等人,笑着抱起小七来,边走边与小七嘻嘻呢喃着,娇美柔软的女儿声音轻轻回荡在空中: 姑姑,去哪里? 我们啊,去江南。 江南,漂亮么? 嗯,江南极美,那里有小桥,流水,有杏花,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