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规》 楔子 勃海城,吕家堡。 明万历年间,关东采参客吕天雄,在长白山中找到了几株百多年的极品七叶老参,一夜暴富。随后辗转来到了渤海城,建起了吕家堡。 后世子孙,读书上进,倒也出过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出仕为官。等大清入关,明朝灭亡之后。当时的堡主吕其英内心不肯臣服于满人,便隐于乡间,不再为官。并教导儿孙不以功名为重,经起商来。几代下来,吕家的事业越做越大。茶庄、绸缎铺、珠宝玉石行开了二十几处。成了渤海城的首富。 家大业大了自然是妻妾众多,儿孙满堂。内中钩心斗角、你挣我夺之事也就不免时有发生。在康熙年间的堡主吕维海极其宠爱一个小妾。当时他尚无子嗣,恰巧妻妾二人同时怀孕。那妾侍便勾结管家,污蔑夫人与账房先生有染。说她红杏出墙,腹中的孩儿不是堡主之种,那吕维海听了爱妾的一面之辞,也不容妻子辩解。在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的那一天,把已有八九个月身孕的妻子只身赶出庄去。 那女人又是凄苦又是悲愤,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一脚深,一脚浅,艰难的走着,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两行歪歪斜斜的脚印。她仰天长呼“苍天啊,你为什么不开眼啊?”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幸好附近莲花庵的尼姑静慈师徒去王大户家做法事回来,路过此地,救了她一命。等把她带回了庵中,那夫人因动了胎气,孩子要提早出生了。幸好有静慈师徒的帮忙,她产下了一个男婴,孩子虽不足月,倒还母子平安。 当她怀抱着儿子,想到自己如今是有家回不得,连着苦命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亲爹疼爱。不由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哭的是肝肠寸断。 变卖了头上的金钗,静慈师太替她在附近置了间小茅屋。她白天纺纱织布,托人去集市卖了度日。晚间抱着儿子经常流泪到天明。 再难的日也总是会慢慢地过下去,看着儿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一天天的长大,她觉得生命里有了新的希望。 从儿子三岁开始,她就借了庵中的佛经,教他认字。八岁那年,她用积攒下来的钱,送儿子到附近的学馆读书,她希望儿子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从此,吱呀的机杼声伴着稚嫩的读书声夜夜响到三更。 她时常凝视着儿子那酷似其生父的脸庞,心里起誓,终究有一天,她要讨回自己的清白。要让能儿子仰首挺胸的活在这世上。 面对儿子思念父亲而提出的问题,她总是含糊其辞,不愿让孩子过早的知道那悲惨的往事,更怕他忍不住冲动而惹下杀生大祸。在这样过了十三年后,她从莲花庵的女尼那里得知,那吕维海身患重病,已是危在旦夕了。她前思后想了大半夜,决定赌一把。因为她怕他一旦离世,她就失去了辨明冤屈,讨回清白的机会了。 她唤醒了还在睡梦之中的儿子,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边说边流泪,到最后母子俩是抱头痛哭了一场。她让儿子写好了状子,天刚蒙蒙亮,母子俩就出门到县衙去击鼓鸣冤。 这一次,幸运之神眷顾了她们。她们遇到了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郭县令手里拿着那封由斑斑血泪写成的状子,看着跪在堂前的母子两人,心中顿时义愤填膺。世上竟有那样的奸徒,人间竟有如此的惨事。他定要查明事实,为这母子俩讨回公道。 郭县令将母子俩安置在县衙宿了一夜。第二天一清早,便带着她们及差役、仵作等人打道前往吕家堡。 吕维海病重后,吕家堡便由那个从妾侍扶正的“吕夫人”当家。府中的总管原本就是她的心腹。她的儿子成了即将要承继家业的吕大少爷。 一听知县大人到来,总管忙陪着少爷上前迎接。当一看到走在大老爷身后的母子俩时,不由得大惊失色。他认出了那女的是当年被赶走的“旧”夫人,而那少年和老爷是如此的相像。他知道大事不好,连忙遣人到内院报与“夫人”知晓。 郭县令不顾管家的百般推脱,执意要请出吕老爷来。管家没奈何,只得用软榻将那中风了的吕维海抬到厅上。只见他眼斜嘴歪,身子瘫痪,但神智却似乎还有些清楚。 郭县令便将母子告状的事讲了一遍,然后就说“既然有这等事情,本官定要查个明白,辨出是非。此事关乎伦理纲常,旣不能冤屈了无辜之人,更不能让那奸邪之徒的恶谋得逞。” 随后便吩咐仵作过来替吕堡主和那少年滴血认亲。 两人的鲜血的滴入了那装满清水的铜盆之内,厅上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盯住那铜盆看去,只见那两滴血在水中慢慢化开,又渐渐融合在一起。 “禀告大老爷,这两人确是亲生父子。”仵作说出了最终的结论。 “吕老爷,你可听到了。他确实是你的亲生儿子。”郭县令对吕维海说着,但他的眼风扫过那管家等人。 吕维海看来神情激动,嘴里哼哼呀呀的似乎在说些什么,但他口齿不清,说的话已是无人能懂。 “就算是老爷亲生的又怎样?当年她红杏出墙也是真的。”总管犹做困兽之斗地说道。 那郭县令被他这么一说,一时间倒也难以作答。他一转眼看到了在吕维海身边的吕少爷,心里忽地一动。“来人,再让这位吕少爷和吕老爷也来认一认。” 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又再次集中到那个铜盆上面来了,而这次的两滴血同样各自化开,却并没有再度融合在一起。不用仵作多说,大家也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个结果,使得很多人都瞠目结舌。 郭县令一拍桌子,对那少爷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冒充吕少爷。” 噗咚一声,大家看时,原来那总管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而那才十三岁的“吕少爷”,还愣楞地站在那里,不知所以。 郭县令吩咐差役将两人拿下,又叫人去找那“夫人”前来问话。 早在管家派人到内院禀告了“夫人”之后,那吕“夫人”心里就极其的不安。她悄悄地来到了大厅,躲在了在屏门后面偷听。当听到要“儿子”滴血认亲时,她知道已是大势所去,转身奔回了自己的房间。当差役们打开房门时发现,那吕“夫人”早已是悬梁自尽了。 公堂之上,管家犹是百般狡辩,但在三木之下哪有不招之理。遂说出了当年的恶行。 原来,当年两人设计将那夫人赶走之后,那妾侍实指望等生下了儿子,可以母凭子贵,坐上堡主夫人的宝座。可天不从人愿,生下的却是个女儿。好在他们事前已有防备,使了个偷梁换柱之计。买通了产婆,将在外找来的男婴悄悄换走了女婴。吕维海并不知情,果然将她扶上了正室之位。 管家以奴欺主被判了绞监侯,那假少爷自然是被赶出了吕府。 吕夫人携子重回吕家堡。十三年了,自己终于讨回了清白,儿子也终于认祖归宗,心中是百感交集。那吕维海本来已经奄奄一息,又受此沉重的打击。在得认亲生儿子的三天之后,便在愧悔之中一命呜呼了。 吕夫人担起了家主的重任,十三年的苦难使她变得坚强起来。为了让儿子顺利接掌吕家堡,她夙兴夜寐,百般操劳。为了不让儿子忘却当年的苦痛,她给儿子起名叫吕永志。 那十三年的痛苦折磨,早已使吕夫人的身体已不堪重负。为重振吕家堡,又耗尽了她的一腔心血。就在吕永志刚满十六岁的那年,吕夫人终于是灯尽油枯,撒手归西了。 吕永志终日沉浸在丧母之痛当中无法自拔,每当午夜梦回,眼前便浮现出了母亲的音容笑貌。耳畔犹响起那吱呀吱呀的纺车声。他就再已无法入眠,抱着母亲的遗物啜泣到天明。 伴着对母亲的思念愈深,吕永志心里的仇恨也日益俱增,在母亲的教导下,对于父亲他还只是心存一份怨气,怨父亲的薄情寡义,耳软心活。但对于那两个谋恶的奸徒,他是恨不得食之肉,寝之皮。 痛定思痛,吕永志认为这一切都是那些卑微低下的贱人不安于命、不守于其份、妄想攀上高枝,麻雀变凤凰,才造成的这样恶果。 他决心要从根上阻止这样的惨剧在他的后嗣子孙身上发生。 在吕永志二十岁的那年,在他头生儿子的百日宴上,他颁布了这样的家规: 但凡吕氏子孙,娶妻无论贫富,须要家世清白,正室所出。吕氏之家业,只能由嫡出子孙承继。如正室无子而妾侍生男,则当留子弃母。妾侍永远不可扶为正妻。庶出子孙不得参加宗祠祭祀,不得在族谱中留名。 他还在离吕家堡五里之外建造起了吕家庄。把族中庶出的子弟全部迁出了吕家堡,安置在了吕家庄。 那条家规被他刻成了铜牌,悬挂在吕氏宗祠的墙上。 吕永志自母亲死后,性情大变,从曾经的天真温和少年,变成了一个凶残暴虐之人。 他仗着财势,广蓄姬妾,却只是将她们作为泄欲的工具,肆意践踏蹂躏。若稍不如他意,轻则鞭打,重则关入黑屋子里囚死。对于家下奴仆,法度更是严厉。他订出了多如牛毛的庄规。如稍有触犯,则严惩不贷。 他将对那两个迫害他们母子的奸人的仇恨,全部发泄到了这些无辜的人身上。唯有这样的发泄,才能少解他思母的痛苦,使他的心里能够畅快。在吕家堡里,他成了人们望其影子而胆寒,听其声音就心惊的魔头。 在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吕家堡的历任庄主虽不像吕永志那么残暴,但那项家规一直流传了下了。 每个吕氏嫡系子孙娶亲的前一日,必须进到宗祠内,在铜牌之前长跪,高声诵读家规十遍,以表明牢记祖宗的教训。 第一章 枸杞乌鸡汤 吕家堡的财势是越来越大,店铺机坊更是开到了京城和苏杭等地。但吕家子孙却是人丁不旺。到了吕正龙父亲这辈,嫡系正出的只有兄弟两个。为了尽快的开枝散叶,两人相继早早娶妻成婚。 大堡主的妻子果然不负所望,两年后生下了一个男婴,就是吕正龙。可二堡主的妻子却一直没有生养。在吕正龙五岁那年,那弟兄两人同去苏杭的店铺巡视。在游太湖时,坐船沉没,两人同时落水身亡。 噩耗传来,吕家堡里顿时布满了愁云惨雾。大夫人虽然才二十四岁就成了寡妇,但她到底还有个儿子可以依傍。那二夫人无儿无女,二十一岁的青春年华就要独守空房孤苦地度过那漫长的人生。 二夫人为了排遣心中难耐的凄凉寂寞,她请求掌握着堡主大权的嫂子,让她从吕家庄的庶出子孙中,挑选一个作为螟蛉义子,好膝下承欢。但大夫人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说祖宗家法在那里,有谁敢违抗,等有了孙子自然会挑一个来承继二房,哪里容得那些贱种来染指她吕氏的家业。 二夫人没了指望,抑郁成疾,没几年就魂归了离恨天。 吕夫人为了早日抱上孙子,在吕正龙十七岁时就为他娶了自己的内侄女为妻。无奈天不从人愿,那薛氏嫁过来了好几年,那肚子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吕夫人心里着急,又是寻找各类种子偏方,又是烧香求佛,可五年过去了,别说是儿子就是女儿也没的一个。吕夫人无奈只得按着兼祧的习俗为儿子娶了二媳妇米氏。 那米氏的肚子倒还很争气,嫁过来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这下吕夫人真是喜上眉梢,把她视作了珍宝。连忙吩咐厨房好汤好水的补养,又把新落成的庭院指给她居住,取名为鸾仪园,和那旧有的凤啸阁遥遥相对。 谁知刚开心了没几天,米氏就小产了。吕夫人感觉就好像这一下子从云端里掉到了地上。她连忙的请医赎药,百般调治。又在佛前烧香许愿,求菩萨保佑米氏早日康复,好能够再度怀孕,为吕家延续香火。 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年半之后,鸾仪园内又传出了好消息,米氏再度怀孕了。这下吕夫人大为紧张,连忙嘱咐她小心保养,连每日的晨昏定省也都免除了。还在鸾仪院内另设了小厨房,专门为她熬炖汤水补品。 眼看着米氏的肚子一点点的鼓了起来了,吕夫人心里的喜悦也是越来越大,就连在做梦的时候都梦见自己抱着那白胖胖、肉团团的宝贝孙子时笑醒过来。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深夜,米氏的丫鬟急匆匆地跑来禀告,米氏腹中剧痛,并已见了红。吕夫人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赶过去看视,并打发下人星夜赶到城里请来了大夫和稳婆。虽然经过尽力救治,但米氏那已怀了五个多月的胎儿还是没能保住。 吕夫人,吕正龙正坐在鸾仪园的小客厅里焦急的等着消息,当听到稳婆来报说落下的是一个已成形的男胎,并产妇的身子大大受损时,两人顿时觉得如遭五雷轰顶一般。两腿一软,双双跌坐在椅子里。 吕正龙是一把抓住那稳婆的衣襟,厉声喝问道“这到底是怎么搞的,你干的什么好事!”面目狰狞的如同恶鬼一般。 那稳婆被唬得魂不附体,两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少爷,这、这、这可不干我的事,这不干我的事啊!“ 那吕夫人虽说也是又气又急,恨不得立时找出祸根缘由来,可她毕竟是这堂堂吕家堡的当家人,比起那冲动冒失的儿子来自是沉稳了许多。她明白此事和稳婆绝无关系,也怕吓昏了她就更说不清了,所以便拦住了儿子“好啦,先让她起来慢慢说吧,你呀,还是去书房陪那大夫去吧,也好听听该如何调养呢。” 吕正龙被母亲一拦阻,神志也清醒了不少,遂转身往书房走去,可他心里的那股子火没发出来是憋得难受,正巧看见那小丫头手里端着茶盘呆呆地立在门口,这下他找到了出气筒了,怒骂一声“瞧什么,站在这里看戏吗,滚!”照着心窝子抡起就是一脚,把那小丫头踢得一个跟头跌出了四、五步远,口中狂喷鲜血,一条性命是十成里去了七成。他自气哼哼的扬长而去。 那稳婆在将米氏的事情细细的禀告了吕夫人后,走出房门回去的时候,正遇见两个仆妇在往外抬着那丫头出去,只见她是面如白纸,双目紧闭,嘴角的鲜血还在往下淌着,眼见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活不得了。稳婆的心头如有十七八头小鹿在狂奔一般,心都快跳到喉咙口来了,她用手重重地按着胸口,长长出了口粗气,紧拧着那双小脚,快步如飞地跑出了庄园,暗自庆幸那一脚没踢在自己的身上。她回到家后,一连几日噩梦不断,梦中尽是吕大少爷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综合了大夫和稳婆所说的,吕夫人明白了这次米氏的小产是非同小可,不光是失去了一个未出世的宝贝孙子,而且米氏由于失血过多,人也极度的虚弱,若不好好保养,怕转成血崩之症,别说是再次怀胎生子,就是这大人的性命保不保得住也很难说。 吕夫人和吕正龙两人为此都是气急败坏,整日里在府中打鸡骂狗、寻人的不是。最终将此事归罪于米氏身边伺候的人身上,以侍奉不周为名将把鸾仪园的管事仆妇责打了开革逐出府去,连那米氏的贴身大丫环春兰也被打发到了吕家庄里配了人。 那米氏接连两次怀孕最终胎儿都没保住,心里十分的痛苦、沮丧。加上这次小产后又下红不止,更让她担心自己身子亏了今后是否再能怀孕。伤心之余又添了焦急,整日里忧心忡忡,抑郁寡欢。尽管每日里汤药补品调养,下红也慢慢地止住了,并没转成血崩之症,可人还是虚弱不堪,缠绵病榻了年余才慢慢的好了起来。 吕夫人的心情更是相当的糟糕,两次希望的破灭给了她极大的打击。她感觉到是家门不幸、流年不利,恐怕有戾气邪祟在作怪。于是便到处烧香求神,打醮设坛。并在家里建起了小佛堂,花巨资从普陀山请回了观音菩萨来供奉。每逢初一十五便在里面斋戒颂经。祈求菩萨早日赐他们吕家有后。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吕夫人对大儿媳薛氏是越来越失望了。想她嫁进吕家也快有十个年头了,那肚子是半点反应也没有。要不看在是自己的内侄女的份上,早已把她休了。她现在把希望全寄托在米氏的身上。心想她既然能怀上,那只要小心护养,终究可以生下个承继家业的宝贝苗儿来的。于是,她吩咐下人每日里专为米氏熬炖补品,着意调养。等到看着那米氏身子逐渐的好了起来,才略略的松了口气。 为了能早日使吕家有后,吕夫人多方寻觅各种秘药偏方,找来了许多的调经种子丸让两人服用。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两年之后,重阳佳节时,鸾仪园里又传出了好消息,米氏第三次有了身孕。这下吕夫人既高兴又担心。为了防止前两次的不幸发生,她打算把米氏接到自己的楼里亲自照料。 当米氏再度怀孕的消息送回到她的娘家后,隔日她嫂子林月娥就来到了吕府探望小姑子。在见了吕夫人后,月娥便主动要求留在府里陪伴米氏到她生产。这下吕夫人真是大喜过望,连忙应允。米氏有了她娘家嫂子来作陪,自己就大可放心的了。 于是,林月娥便住进了鸾仪园,照料起了米氏的饮食起居来。 米氏的小名叫金凤,娘家也在渤海城里。她自幼父母双亡,靠兄嫂抚养长大。他哥哥米有富在城东开着一家规模不大绸缎铺铺,还有一家小小的机坊,与吕家堡相比也只能算是小康之家。当听说吕家大爷要娶二房奶奶时,他觉得这是个大好的机会。要是妹子能嫁到吕家堡,那一家子的富贵荣华就唾手可得。他便许了那媒婆十分的好处,让她在吕夫人的跟前说了不少的好话。吕夫人听说米金凤长的脸圆臀丰,好一个宜男之相,便欣然决定了亲事。择吉把那米家小姐娶了进门。那米有富自从妹子嫁进了吕府之后,这几年真是财运亨通,青云直上。仗着吕家的帮扶,不但绸缎铺的规模扩大了一倍还多,他还当上了吕家在京城、苏州两地十几处丝绸店铺、机坊的总管。这下夫妻俩更把这妹子当作了活财神来看待。 当金凤头一次怀孕的时候,米有富夫妻俩就欣喜万分。盼着妹子早日为吕家生下个承继家业的长孙来,那样金凤的在吕家地位可就会大大的提高,米家就能沾上更多的光。没想到妹子两次怀孕都没能把胎儿保住,两人在失望之余不免起了疑心。想那富贵大户人家,表面上是那样的光鲜体面,背地里龌龊肮脏之事绝少不了,妹子莫非遭人暗算不成。便嘱咐金凤的贴身陪嫁丫鬟,若是小姐再有身孕,马上派人到娘家来报信。所以当得知金凤又有了身孕的第二天,她嫂子林月娥就急匆匆的来到了吕家堡。 月娥对金凤照顾的极其细致入微。不但精心打点她的饮食起居,还知道那金凤由于前两次的流产心里有着莫大的恐惧。闲暇时对她百般的开导解说,每日陪她在园中散心解闷。几日下来,金凤的精神和身体都明显的好了起来。 这天夜里,月娥和金凤正相对着坐在桌旁闲聊,小厨房里送来了宵夜。金凤的贴身丫鬟秋菊接过了托盘走到了桌边,金凤没等她放在桌上,就打开了汤盅的盖子。 那是满满一盅枸杞乌鸡汤,因金凤怕油腻,林月娥特地关照厨娘把鸡汤上的浮油全部撇去,那清澈的汤水之中漂浮着碧绿的菠菜,艳红的枸杞,乌沉沉的鸡肉,雪白的鸽子蛋。色彩艳丽又香气扑鼻,叫人垂涎欲滴。 谁知金凤刚闻到那气味,呕的一声,以手掩口,转过了头干呕了起来。月娥连忙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刚想吩咐秋菊把那枸杞乌鸡汤端出去。还没等她开口,忽地听到笃地一声,是那托盘碰击桌面的声音,同时还夹杂着一下沉闷的呕声。月娥诧异地回过头来一看,只见那托盘被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盅里鸡汤也被晃了出来。再看那秋菊,一张脸憋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地。 月娥知道其中必有怪异。她且不理会秋菊和那碗鸡汤,只是把金凤搀扶到了床上,又拿来热茶让她喝,让她舒服的靠在了大迎枕上。 月娥坐回到了桌旁,若无其事地叫了声“秋菊,你过来。这鸡汤小姐她不喝了,那就赏给你喝了吧。” 秋菊由于刚才的失态,心中自是忐忑不安。如今听了月娥的话,更是慌乱不已。半日才低低的回说“大奶奶,这是小姐的补汤,秋菊只是个丫头,哪里当受得起啊。” 月娥阴阴地笑着说道“不就是碗汤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秋菊,你卖进我们米家也好多年了吧,一直服侍小姐来着,如今又陪着小姐嫁到了吕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就一碗汤还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说到这,月娥突然变了脸,沉声叫道“还不快过来,哼,难道还要我过来请你不成!” 秋菊知道大事不好,但主子的话又哪敢不从。只得慢吞吞的蹭到了桌旁,拿起了那只汤盅。双手抖得几乎快拿不住了,那汤也洒出了不少。 月娥又厉声的喝道“快喝,全部喝光!” 秋菊强忍着反胃,喝了一小口,正努力地往下咽。又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了上来,她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呕了起来。两手一松,那只汤盅掉落到了地上,打了个粉碎,鸡汤也洒了一地。 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金凤这时也看出了事情有异,她撑起身来问道“秋菊,你这是怎么搞的啊?” 月娥连忙说道“妹子,你别操心,你还是歇着,等我来问她。” 说罢站起身来,走到了那跪在地上浑身乱抖的秋菊身边“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秋菊哪里敢抬头。 月娥见秋菊不动。就伸过手来,抓住了她的头发,使劲往后拉。秋菊吃痛不过只得仰起了脸。月娥盯着她看了多时,突然松了手,又坐回了椅子上。 等月娥的手一松,秋菊的头又低垂了下去。整个人就像匍匐在地上一般。 那月娥素来心思灵活,一见此情形已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她心中边寻思边盘算,忽而,脑海中跳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说吧。到底几个月了,是谁给你下的种啊?”月娥淡淡地问道。 秋菊跪在那里只是不住的颤抖,半日也没有作声。 见秋菊不吱声,月娥又接着说道“瞧你那眉松眼活的样子,又是作酸呕秽的。难道不是有喜了不是?,还不快老实说来。” 那金凤听这话倒吃了一惊,从床上坐起身来问道“什么?秋菊她怀孕了吗?” “是啊,她能瞒得过你这老实的主子,可瞒不过我这对眼睛去。”月娥盯着秋菊看着。 “你还犟着不说吗?我知道了,如今你是吕府的人了,自然不把我这旧日主子看在眼里。也罢,那就到你家太太跟前去说好了。想来吕家的家规你总也知道的,该受什么样的处罚大概你也清楚吧,走吧。”说着那月娥起身来拉秋菊。 这话让秋菊怕到了极点,她用手撑着地板,抵死不肯起来。那月娥本不过是做个样子吓吓她的,见状便松开了手。只见秋菊膝行几步,朝着米氏爬了过去。月娥知道她想求小姐开恩,就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了她。 “你就是仗着小姐心软好脾气,都爬到了她的头上了。如今做出了这样的丑事,这下你小姐可帮不了你的。就算她肯,我也不许!” 秋菊只是一个劲的拼命叩头,没几下额头上就乌青了一大片。 月娥见她几乎崩溃,就不再紧逼了。转过身来,坐到了金凤的旁边,不再出声。 房间里静极了,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秋菊咚咚咚的叩头声。 秋菊的人已经麻木,只是拼着命地叩头,直到皮破血流,也不停下,她已经恐惧的连痛的感觉也没有了。 “好了,看在你毕竟是我们米家出来的人,又服侍了小姐多年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个机会。快说,到底是谁给你下的种?” “怎么,你是在这说呢,还是要到你家太太那说啊?”见秋菊还是不开口,月娥再一次的逼迫她。 秋菊到这时已是万般无奈,她嗫嚅了半天,终于低声说了句“是大少爷的……” 金凤虽也隐约地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当秋菊亲口说了出来时,还是感到气恼羞愤不已,她猛地一拍床拦“住嘴!你胡说,嫂子,你别听她的。把这贱丫头带到太太拿儿去吧,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月娥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但又坚决地说道“妹子,你先别动怒。先让她把话说完,再处置她也不迟。” 秋菊在不住的啜泣声中,断断续续地讲出了事情的始末原由。 第二章 星眸惹祸殃 吕夫人子守寡以后,全副的精神都放在了儿子的身上。年年请来名医为他特制各类补膏良药,所以吕正龙的身子十分的强健,十三四岁就发育成人了。 虽说吕家家大业大,本不需要靠苦读求取功名来振兴门庭。但常言说的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吕夫人还是在他十岁时,重金礼聘渤海甚有名望的宿儒万雪斋万老先生来吕家堡开馆授课。附近的大户、乡绅等知道后都纷纷上门请求,让他们的子弟也来吕府附馆。吕夫人为了让儿子有个伴,就欣然答应了。这样一起读书的就有五六个孩子。 万老先生虽是学识渊博,满腹经纶。但毕竟已是七十多的古稀之人,精力十分的有限,又加上这些学生并不是要靠功名出身,所以在功课上也极其的放松。 人太空闲了就要生事,尤其当中有两个十五六岁的纨绔子弟,时常对同伴们传授些斗鸡走狗、寻花觅柳之事。引得那些小少爷们心痒不已。 吕正龙本就是那极风流的性子,在同伴的引诱下更是早早地走上了浪荡之路。虽是在母亲的管束下,他并不敢公然出入秦楼楚馆,眠花宿柳,可背地里也趁着和同学出游的时候曾做过那一点半点的事来。 吕夫人虽不知儿子在外的行径,但对儿子的好色本性倒也略知一二。吕正龙十三四岁开始就暗地里在家调弄丫鬟,虽说按着吕府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家中的丫鬟仆妇只要长得能过得去,不寒碜就行,太美太媚的一概不要。她又怕儿子被引坏,对众婢仆严厉告诫,可在吕正龙十六岁的那年,他还是将一名丫鬟的肚子搞大了。吕夫人这一气是非同小可,把儿子重重的训诫了一番。虽说是她很想早日抱孙子,但绝不是要那些贱人的种子。她把所有的罪孽都归于了那丫头的轻佻不安分上,于是便将她重重地鞭打了一顿,又逼令她堕下了胎儿,并将她发买到了异乡。 吕夫人感到儿子长大了,容易生事,还是早早地为他娶妻成婚得好。故此当吕正龙刚满了十七岁,就替他娶了自己的内侄女薛氏为妻。五年后,因薛氏不生养,又娶进了米氏。她总认为儿子有了两房妻室,那总会收心归正的了。 二十岁开始,吕正龙慢慢接手了吕家的各项生意。虽然吕夫人还不放心让他到京城和苏杭去,但本地的店铺都已陆续地交给他经手的了。这样吕正龙更多的接触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他那风流好色的本性就更加的变本加厉了。家中的两个女人对于他早就没了吸引力,虽是碍于家规和母亲的管束,他不敢公然地娶小纳妾。可在外头相好的却不少,只是瞒着母亲和妻子的耳目罢了。端午节过后的一天,吕正龙一大早就打发下人准备好马车,今日他要到县城去上商谈盘下一家木柴行的事宜。车走了不过五里来地,他突然发觉那张写着事项节略的单子没带出来,只得叫马车掉头回府去拿。他昨晚歇在米氏的鸾仪园,想必是早上换袍褂的时候没有拿出来。本想打发小厮回去取,再一想,要经过两三个人的传话,搞错了反而误事,就索性自己走一趟得了。 鸾仪园一进门是一片翠竹夹着一条青石甬道,早已过了嫩笋成竹的时节,那森森的凤尾都已快两人来高了。一阵风吹来,那青翠欲滴的竹叶随风起舞,发出了细细的龙吟声。扑面而来的是园内花圃里盛开的月季所发出的浓郁甜香。米氏的小楼门前,种着七八棵高大的石榴树,那是吕夫人为了讨个多子的口彩去年才移种过来的。满树的榴花正开得是如火如荼,那鲜艳的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让人不敢逼视。 吕正龙平日很少白天来到这里,一见这番景色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把刚才那点焦躁消解了不少。急匆匆地脚步也缓了下来。 “抓住了,小姐,我抓住了它了呢,瞧……”随着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一个人从那石榴树中间奔了出来。差点和吕正龙撞了个满怀。 那人一见是主人连忙煞住了脚步,低下了头,轻声的叫了声“大少爷!”手上的东西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吕正龙抬眼一看,原来是个丫鬟,他随口问了句“做什么呢,这么慌张的,抓到谁啦?” 那丫鬟脸涨得通红,头垂的更低了。轻轻地嗫嚅道“是小姐要的蝴蝶” 由于慌张,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松了开来,那只原拢在她手心里的五彩大蝴蝶飞了起来。那丫鬟刚想伸手去抓它,一抬头只见吕正龙正盯着她看,立时缩回了手,低下了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样子 就这一刹那,把吕正龙给看得呆了。就在那丫鬟眼睛朝他一瞥的时候,他觉得好似在寒夜里划过了一颗闪亮的流星一般。看得他心里砰的动了一下。他仔细地打量起她来,看她大约有十五六岁的年纪。高挑的身材,白白的皮肤,因为低着头看不清她的五官长相。她身上穿着的是府里特定的丫鬟服饰,蛋青色的袄裤,滚着深青色的边。可那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就觉得特别的好看。 吕正龙刚想叫她抬起头来细细看看,金凤走了过来“相公不是到县里去了吗”,怎么这时候会来我这啊?快请屋里坐吧。“ “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一张写着要紧事项的单子,你瞧见吗?应该在早上换下的那件袍子里,你快叫人找了来我马上还要走的”“哦,在的呢,我早上叫秋菊收起来了。”金凤说着对站在一边的丫鬟吩咐道“快去,就是早上我让你收好的东西,大少爷等着要呢。” 吕正龙这才知道,这不就是妻子身边的那个秋菊丫头嘛,平日里他到鸾仪园时也都是她伺候的,只是从来也不曾在她身上留意罢了。 一直到了坐在了马车里,吕正龙还念念不忘地回味着那双叫他怦然心动的眼睛。 吕正龙留在鸾仪园的日子更多了。金凤自然是欣喜万分,吕夫人也很是赞同,就是盼着这吕家的种子能早日发芽结果。只有大奶奶薛氏,满腔的哀怨妒忌,心头的恼怒嫉恨又不敢在人前发作,只有在背地里暗暗地诅咒。 吕正龙的眼睛时常暗中盯着秋菊的身影打转,他极想再看到那日一闪而过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可几天下来他失望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根本没注意到她。原来只要他在的时候,秋菊的那张小脸上的皮自始至终都是绷得紧紧的。那双逗人遐思的大眼睛一直垂得低低的。但在吕正龙有意的观察之下,他发觉秋菊不光是那眼睛极漂亮,连那小模样长得也相当的可人。倒真没想到这家里边还藏着这么一个宝贝儿,这下把他的兴趣吊了上来。这样的美人儿哪里可以随便地放过了,他一定要把她弄上手。 秋菊是很懂规矩又极守本分的人。任凭那吕正龙几番的挑逗暗示,她始终没有反应。又碍着妻子的眼睛和娘的管束,吕正龙不敢公然对她强行动手。可俗话说的好,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吕正龙越是得不到秋菊,就越觉得她好,渐渐的在他的眼中,那秋菊的模样儿竟比那万花楼的头牌花魁还胜出了几分。他恨不得立时将她剥光了压在身底下死命的揉搓一番。 又到了六月十九观音菩萨得道之日。今年吕夫人特地请了莲花庵慧能师太来吕家堡,准备在小佛堂里讲经斋戒一天。以祈求观音菩萨大发慈悲,降下甘霖,能送来她朝思暮想的宝贝孙子。 两个妻子都随着娘在佛堂斋戒求子,吕正龙只得独宿在外厢,入夜了,他百无聊赖的喝了几杯寡酒,只觉得兴味索然。他想找那个新收进府来的长得像女孩儿般的小厮过来服侍他,胡乱地度过一夜。 突然他想到了秋菊,他想起娘为了表示虔诚,小佛堂里一个闲人也不许进,只有慧能师徒俩侍奉着,这真是老天给他的好机会。他立刻披衣起身,自己提着一盏羊角灯,一个下人也不带,独自往鸾仪园而去。 此刻已经到了快起更的时分了,鸾仪园里上夜的婆子看到大少爷这时候跑了来都大吃了一惊。“大少爷,二奶奶她今天……” “我来找一样要紧的东西”吕正龙没等那婆子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瞧瞧跟二奶奶的有谁在,快叫了来。” 两个婆子便忙了起来,一个赶忙到上房去开门点灯,请大少爷先坐下来等。一个急匆匆跑到下房叫起了已睡下了的秋菊。 今天二奶奶随太太在小佛堂里斋戒,大少爷也自然不会过来,秋菊比平时要轻松了不少。晚上她收拾好了一切,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早早的就睡下了。睡梦中忽听见有人大声地叫她,秋菊披上了衣衫,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问道“刘大娘,有事么?” “大少爷要找什么极要紧的东西,在二奶奶房里立等着呢,你快去吧” 秋菊随着婆子来到了米氏的卧房,见大少爷正喝着茶在等她。 “大少爷要找什么呢?”秋菊请了安后就问道。 “一个戒指。”吕正龙见那秋菊由于是在睡梦中被叫了起来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的茫然的样子,觉得比平时那种呆板的表情可爱得多了。他按着事先想好的一套说法回答道。 “戒指?”秋菊搞不懂为何大少爷会为了一个戒指大半夜地兴师动众。 吕正龙看着秋菊那满脸狐疑的神色,越发觉得有趣。又接着说“你可别小看了这枚戒指!那原是个图章!那上面可系着我们吕家在渤海的十几家铺子的产业呢。莫非是你给昧起来了的不成?” “不,不,我没有……”秋菊闻言是大惊失色,这个罪名她那背得起啊。情急之中也忘了平日的规矩,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吕正龙连连摇头。 这下吕正龙终于又看到了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大眼睛。而且因为恐慌而睁得滚圆,比那当日在花园中的一瞥更为明亮。他想用句什么样的词来形容一下,可他虽说是跟着大名鼎鼎的万雪斋读了几年的书,但除了学了几句拿来唬人的之乎者也之外,腹中是空空如也。他搜索枯肠了半天,终于才找到了“美目善睐”一词。 秋菊见大少爷不做声,只是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以为不信她的话。连忙跪了下来“大少爷,秋菊不敢撒谎。” 这一来打断了吕正龙的遐思。他看着跪在那里低垂着头的秋菊,半晌,故作宽容地说“起来吧,也可能是掉在了床上。你去找找看吧。” 秋菊应了声是,忙不迭地爬上了那张大床。可她看着那铺着青竹丝凉席,收拾的整整齐齐一览无余地方,一时不知从哪找起。 吕正龙见他的计划一步步的落实了,心中大喜。他对那还有点楞楞的秋菊说道“找仔细点,那床边缝子里,犄角旮旯里都别漏了。,一定得找出来才行”一挥手遣退了还在边上等着听吩咐的婆子,走到门口,关紧了房门。 秋菊趴在床上伸着手在床缝里细细的掏摸着。天气炎热,衣衫单薄,吕正龙看着那裹在青竹布裤子里小巧浑圆的臀部在眼前慢慢地晃动,顿时淫心大炽,欲火腾身。他三下五除二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裤,赤裸着身子猛地窜到了秋菊的身后,一把把她拖翻压了在身底下。 秋菊被突然的袭击吓傻了。等醒过神来,只见大少爷光着身子骑坐在她的身上,那双手正在解着她衣衫的纽扣。这下她是又惊又怕,连声叫着“大少爷你不能啊!……你快放开我啊。” 吕正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脸上堆起了淫笑“秋菊好宝贝,听话,好好地从了大少爷我,以后大少爷会好生地疼你。” 秋菊用尽力气猛地推开吕正龙。翻身就朝着床边爬去。她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快逃。 吕正龙正和秋菊衣衫上的纽扣纠缠着,不防备被她用力一推,便从秋菊的身上滑了下来。看着秋菊想要逃跑,他的火气大了起来。人高臂长的他,一伸手捞住了她的辨稍,死命地一拖,把刚爬到床边的秋菊又拖回了身边。 吕正龙把秋菊压在了身下,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等秋菊透不过气来而张大了嘴时,他顺手拉过了枕边的手巾,堵住了她的嘴。并用力按住了她的肩头,目露凶光,恶狠狠说道“臭丫头,不识抬举的东西。少爷我今天是要定了你了!识相点,好好的伺候我舒坦了,日后有你的好处,要是再这么拗着劲,惹火了我,明日有你好受的。要是我到太太跟前说你勾引我的话,看这一顿鞭子不把你打得脱了层皮,我就不姓吕。说不定还会将你给卖到那青楼妓馆去呢。你信是不信。” 趁着秋菊因害怕而浑身无力的时候,吕正龙迅速地抽下了她的裤腰带,把她的双手高举过头,紧紧地捆在了一起。 经过这一番的拖延,吕正龙两腿之间的欲望早已成了一飞冲天的样子。他再也按耐不住,就不再去管秋菊的衣衫,一把扯下了她的裤子。用力掰开她的双腿,捧起那小巧的臀部,一使劲,狠狠地刺进了她的身体里。 秋菊被捆住了双手,又被堵住了嘴巴,知到今天是逃不过大少爷的毒手的了。她深深地知道,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那吕夫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正在惊恐之时,两腿间传来了一阵剧痛,痛的就像她人被撕成了两半一样。她两眼一黑,喉咙里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哼叫,晕死了过去。 吕正龙觉得身底下的小女人不再挣扎了。他抬起眼来一看,见秋菊已是昏了过去。他没有半点的怜惜,倒是觉得有点扫兴。在欲火的驱使下,他一味在那柔嫩的娇躯上肆意地驰骋。直到元阳尽泄,方才像一滩泥似的趴在了秋菊的身上。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候,吕正龙缓过了劲来,他离开了秋菊的身子坐了起来。看到她依旧昏迷着,便掏出了她口中的手巾,吻起了那苍白的嘴唇来。一阵阵处子的幽香,使的吕正龙心驰神荡。 吕正龙解开她两手的束缚,脱去她的衣衫,解开那最后的肚兜。秋菊整个人便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吕正龙跳下床来,从桌上拿过了纱灯,站在床边欣赏着床上的“美景”。 那雪白的肌肤、玲珑有致的身材、小巧而浑圆的乳房、玫瑰色的乳尖。还有两腿之间一片殷红的血迹。直看得吕正龙热血沸腾,一股热气从下腹处直往上升。他放下了手中的纱灯,一腾身跨上了床去。 他尽情地吮吸着樱桃小口,抚摸着那柔嫩的肌肤。在胸前、肚腹等处胡吻乱舔一气,又用力搓捏着那诱人的乳房。突然他一口咬住了那玫瑰色的乳头,直到鲜血沾到了他的唇齿之间。 在吕正龙肆意的折腾下,秋菊终于苏醒了过来。她悠悠地吐出了一口长气,随着唉地一声,慢慢地睁开了双眼。胸乳处和下身的疼痛在告诉着她,自己已失去了宝贵的贞操。已经成了残花败柳。顿时两行痛泪潸然落下。 吕正龙正用力的吮吸着秋菊的乳头,品尝那鲜血的滋味。见她苏醒了过来,便松了口。直起身来,用力将她翻了过来,令她脸朝下趴跪着。一挺身,从背后又一次进入了她的身体。 秋菊感到自己再次被侵犯,本能地用尽了残余的力气挣扎着,她的挣扎倒激得吕正龙更加地兴奋。他一手搂紧了那纤细的腰肢,一手抓住她的头发,下半身猛烈而急速地抽送着。两人的肉体相击,发出了啪啪的声响。 秋菊才十六岁,她那初经人事的处子之身,哪里承受得了如此的冲击。她的下体被无情的撕裂了,鲜血不停地流出。只听嘤咛一声,她再次昏晕了过去。 吕正龙尽情地发泄着欲望,哪里顾得上身底下人的死活。直到将炽热的种子悉数洒入秋菊的体内,才心满意足的起身下床。 他估摸着天已快亮了,于是就穿束整齐,离开了鸾仪园,扬长而去。临走之前,他把那剩下的半杯凉茶倒在了秋菊的脸上。 昏迷中的秋菊被那凉水一激,慢慢的醒了过来。她只觉得四肢百骸无处不疼,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强撑起身来,环顾四处,见大少爷已经离开。这才稍稍的安了一点心,努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那还在流着血的下身疼痛不已,让她迈不开步子。她强忍着痛捡起被大少爷扔在地上的衣衫,穿着好了。看到床上还遗留着血迹和污渍,是那么的刺眼,这是她贞操被强行夺取了的证明。秋菊的心又一阵的抽搐,她拿起手巾用力的擦拭着,一遍又一遍。床上的血迹和污渍被擦干净了,可她清白的身子上被染上的污秽却永远也是擦不干净的了。 拖着疲惫和伤痛的身子,秋菊茫然地向自己住的下房走去。她两眼空洞洞地望着前方,机械地迈着脚步。连那每日里走惯了的门槛也不知道了,一个趔趄人就摔了出去,滚下了那四五级的台阶。 这一摔,倒让秋菊的神志清醒了许多。这一摔,也帮她掩盖了她人憔悴失常的原因。 早上,金凤从小佛堂回到了鸾仪园。虽是一夜未睡,可她的情绪非常的好。经过一天的诵经祈祷,通过慧能师太的讲解开导,使她因流产造成的悲伤焦虑消解了大半。对生活有了新的希望。当她看到秋菊满脸憔悴,跛着脚强撑着明显不适的身子在跟前伺候时,便关切的问起了原因。得知秋菊摔倒并崴了脚,金凤心中起怜悯之意。她仁慈的对秋菊说“你下去吧,不用到我这伺候了,回屋好好养两天。” 秋菊躺在自己的小屋里,一整天不吃不喝。两只大眼睛直瞪瞪看着天花板,眼光之中却是一片茫然。她不敢合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睛立时就会出现那晚的可怕痛苦的一幕。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狂呼大叫起来。 秋菊人虽然是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可心中的思绪却是奔腾万千。有痛苦、有哀伤,可更多的却是害怕。她怕大少爷在欺负了她之后真的像他所威吓的那样,把这一切全推在她的头上。她想起了当年春兰姐姐被太太赶走之后的那天,她头一次被叫到了太太的上房去。太太对她所说的那番让她刻骨铭心的话。瞧你那狐媚魇道的样子,长大了也成不了什么好东西。如今你家奶奶还使得着你,我且放过你一回,回去给我安分点,好生服侍主子。要竟敢在那屋里作耗生事的话,小心我活剥了你的皮。当时她才十四岁,什么也没做错。可现在……她不敢再往下想。 她明白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天理这两个字,她明白奴婢卑贱这几个字是怎样用血泪写成的。在主子们的眼中,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她的下贱所招致的。不会有人替她这样一个奴婢来讨一个公道。 在下屋里躺了两天之后,秋菊回到了上房继续服侍她的小姐。她的下体被撕裂的地方还没完全愈合,还在渗着血。一走动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幸好那扭伤的脚踝还有点红肿,正好为她遮掩了行走艰难的原因。 肉体上的痛苦还能忍受,现在秋菊最担心是大少爷能不能就此放过了她。 吕正龙再见到秋菊的时已是在五天以后了。这几天他县城里有事,还忙里偷闲的和那万花楼新来的含翠姑娘打得火热,并没有回到吕家堡来。当他再次看到秋菊那憔悴苍白的模样时,他发现自己对这丫头的兴趣并没有因为已得到了而减退。他食髓知味,打算再找个机会好好地玩玩她。 秋菊真的是害怕极了,只要大少爷在屋里,她就能感觉到他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不时的在盯着自己,犹如芒刺在背一样。她恨不能撒腿狂奔,逃离这个地方,但她不敢。她只得强忍着恐惧,把那脸上的皮绷得更紧些,把眼皮垂得更低些,尽可能的避开那饿狼般的视线。但秋菊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躲避,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惧竟然挑起了吕正龙的怒火。 在吕正龙看来,秋菊的躲避是对他尊严的挑衅。从小到大,他在吕家堡里总是予取予夺,为所欲为。除了母亲之外还没有一个人敢违拗他的意志。他一个大少爷要了那么个小丫头,那是他看得起她,对她的恩典。他既想要她,那她就该脱光了张开双腿来迎合他才对,而这个卑贱低下的奴婢竟然将他视作为毒蛇猛兽一般,唯恐避之不及。他的怒火伴着欲火一起升腾,越来越强烈。 第三章 五十鞭子 隐忍了多日以后,吕正龙终于想到了一个即使米金凤在房中也不会妨碍到他玩弄秋菊的好办法。 入夜,吕正龙来到了鸾仪园,手上拿着一个长方形的锦合。金凤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放着一个画着一圈圈花花绿绿洋字的瓶子,还有两只漂亮的玻璃杯。她好奇的问道“相公,这又是什么宝贝玩意儿啊,好漂亮哦。” “是洋人造的葡萄酒,我特地拿来给你喝的。” “哦,原来是酒啊,可我不会喝酒啊”金凤看了丈夫一眼,有点疑惑地说道。 “这洋人的葡萄酒和我们的酒可不一样,它可还是补药呢。你们女人要是每天喝上那么一小杯,保管气血活泛,脸色红润。那大夫不是老说你气滞血亏么,你要是喝久了肯定就会好起来的。”说着又朝着她暧昧地一笑,“我再多使点子力气,那明年说不定就能报上个小娃娃了呢。” 金凤一听顿时飞红了脸,低下头来笑啐了一口。“相公,这么羞人答答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哦,看让人笑话啦。” “哼,在这屋里有谁敢笑话。秋菊,把酒给你奶奶斟上。”吕正龙大刺刺地说道,将打开的酒瓶放在了桌上。 秋菊拿起杯子斟了大半杯子的酒奉给了金凤,那鲜红的葡萄酒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泛出了美妙的艳光。 金凤端在手中赞叹道“好漂亮的颜色啊”,举到嘴边微微的喝了一小口。“嗯,甜甜的,真是和我们平时喝的不一样呢。” “是啊,没骗你吧,这酒喝不醉人的。”吕正龙想骗她多喝点,喝醉了他好办事。 “嗯,是啊,相公也喝一杯吧。”金凤说着便叫秋菊给吕正龙斟酒。 秋菊强忍着恐惧,端着酒杯走到大少爷的跟前。低垂着头轻声地说“大少爷,请用。” 吕正龙见妻子入了他的计中,心中大喜。他想这要不了多时,她就会醉得沉沉睡去。他就又能把眼前的小美人剥得白羊儿似的狠命揉搓一晚了,一想到此他顿时淫心大起。见秋菊送上酒杯,他且不去接它,伸出了那禄山之抓顺着秋菊宽大的衣袖往纤细的手臂上摸去。 秋菊大惊,哪想到大少爷竟在人前就对她动手动脚的。她急忙扭过了身子想躲开。心急慌忙中手一松,那杯子掉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杯中的酒全部洒在了吕正龙那雪白的杭纺长衫上。那艳红的酒渍在灯下看来好似鲜血一般。秋菊这一吓是魂飞魄散,整个人都呆住了,愣愣地傻站在当地。 秋菊这一扭一躲,已是触动了吕正龙的怒气。等那酒杯打碎之时,他积郁了好些天的怒火猛然爆发了。他狠命地一个巴掌,把还傻站着的秋菊打得飞出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臭丫头,你在作死啊!” 金凤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丈夫已是勃然大怒。她走到了秋菊的身边嗔怪地说道“你这丫头,平时不是蛮机灵的吗?,怎么今天叫鬼给附身了么。还不快向少爷磕头请罪,发哪门子的楞啊。” 吕正龙见米金凤如此说,又把那怒气转向了她。“哼,都是你使出来得好奴才。就你那棉花性子,有谁会把你瞧在眼里。还整天地说别人欺负你,别人倒真没说错,你呀,还真不像个将来能在我们吕家做个当家人的样子。” 金凤一听这话正戳在她的心窝子上的痛处。原来,那薛氏见丈夫宠着米氏,婆婆也向着她。心里是又妒又恨。可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老也鼓不起来,没法和米氏争竞。但她十分的不甘,就常在人前背后的说米氏没见过大世面,不会理家,将来做不了吕家得当家人。说得多了,连吕夫人也大有赞同之意。为此金凤在丈夫跟前哭诉了好几回。今天见丈夫也是这样的说她,心中又羞又恼。她不敢和丈夫辩驳什么,就把那一腔的怒火全出到了那个罪魁祸首——秋菊的身上。 金凤高声地叫道“刘妈,把这死丫头给我拖下去。把她关在空屋子里,等明天狠狠地打她二十……”她刚想说二十鞭子,只听得吕正龙鼻孔里发出了很不屑的“哼”地一声,连忙改口道“狠抽她五十鞭子,看她以后还敢这么不小心。”米金凤并不知道吕正龙的怒气到底从何而来,还以为只是秋菊摔碎了那珍贵的玻璃杯而已呢。 没等刘妈应声,吕正龙厉声地说道“不用等明天,今天我就来好好地教教你如何做个像样的主子。刘妈,把鞭子取来,再把这园中所有的奴才给我叫来。快去!” 刘妈连忙说“是”,转身下去办理。还没走几步,吕正龙又嫌她动作慢,在后面怒喝道“还磨蹭什么,快滚!”吓得刘妈一哆嗦,赶紧小跑起来。脚下一没注意,一个跟头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她翻身起来,连疼也顾不得了,一瘸一拐地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刘妈取来了鞭子战兢兢递交到了大少爷的手中。鸾仪园里的下人也都赶了过来,米氏的丫鬟,仆妇,小厨房里的厨娘,园里的花匠,守夜的,打杂的,在走廊上跪了黑压压的一片。每个人都低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吕正龙吩咐点灯,将房里房外照的一片通明。他将秋菊拖至起居室的门口跪下,凌厉的眼风扫过了跪着的众人,手中的皮鞭被他掳得嗤嗤作响。他沉声叫道“刘妈,你把这府中的规矩说一遍给这些人听听。”刘妈毕竟是在吕府呆了二十几年的了,知道今天大少爷要当众作法,杀鸡给猴看。她强自镇定心神说道:“府中的规矩,凡是受罚的奴仆,不许躲避、不许呼叫、不得求饶。违者一律重处。” 吕正龙一眼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抖索得几乎趴在了地上的小丫头,厉声叫道“你,给我滚到前面来,你来数数。” 那丫头被大少爷点着名叫了出来,她语不成声地应着“是、是大、大少爷。”战战兢兢地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前面。 吕正龙抡起了皮鞭,重重的抽在了秋菊的身上。那鞭子在空中发出的呼呼响声、落在秋菊身上时啪啪的声音、夹杂着那小丫头颤抖的数数声、还有秋菊粗重的呼吸和她极力压抑在喉咙底里发出的呻吟,组成了一曲叫人心胆俱寒的交响曲。 只有秋菊才明白大少爷怒气的真正所在。早在闯下了大祸之时,她就已吓得魂飞魄散,心寒胆裂。连一句求恕告饶的话也说不出来,就像那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奈地等待着屠夫的刀子落下。 秋菊匍匐在地上,皮鞭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背上,那种尖锐的疼痛使她浑身痉挛。一下,两下,她眼前顿时冒出了无数的金星。她不敢动也不敢哭叫,只是用头死死地抵住了地,双手的十指狠命地抠住了地面。牙齿重重的咬住了嘴唇,鲜血沿着嘴角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夏日单薄的衣衫哪里阻档得了如此猛烈的鞭打,才几鞭子下来,秋菊的衣衫就被打的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丝丝的鲜血渗了出来。 随着手起鞭落,吕正龙的怒气也随之慢慢消散。在打了十几鞭后,看着秋菊的背上不断渗出的血渍,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咬住她的乳头品尝那鲜血滋味时的光景。两腿之间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欲火顿时压倒了怒火。他开始后悔刚才凭一时之怒作出了要责打她五十鞭的决定。他知道这五十鞭子下来,眼前那个娇弱的人儿多半会被打残了的。那样他今晚精心设计下的好事就做不成了。但凭他大少爷的尊严,又不可能收回自己的话来轻易的饶过她。心里这么一犹豫,手里的鞭子也就慢了下来。 正想着呢,忽然,吕正龙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他停下了手凝神一看,原来是那个数数的小丫头过于惊吓竟张大了口停住不数了。吕正龙一看这下正好有了个替死鬼。他走上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拎到了面前。 “臭丫头,你魂到哪去了?嗯?” 那小丫头才十二岁,刚进府还不到半年。哪见过如此的阵仗,她是越看越怕,那劈劈啪啪的鞭声就像打在了她的心上一般。恐惧就像恶魔伸出了它的爪子,牢牢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尽管张开了口,可是说不出半个字来。当她被大少爷拎出来厉声喝问时,那苦苦守住的防线霎时间崩溃了,她不由自主的哇地大声的哭了起来。 吕正龙见此不怒反笑,那阴森森的笑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哼哼!看来这倒还有一个胆大得不怕死的呢,嗯,你是有谁做你的靠山让你仗腰子呢?还是你的皮厚得打不穿呢?” 那丫头边哭边求饶“大少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吕正龙脸一沉,一脚踢开了跟前趴着的秋菊,用力把那小丫头摔到了地上。 “饶你?笑话,就算你过去不晓得府里的规矩,刚才刘妈说的总该听到吧?既然你的皮痒得紧,好,我成全你。接下来的三十三鞭就让你来挨,也让你好好的过过隐。” 说罢,抡起了皮鞭就是一顿子的猛抽。 那小丫头被鞭子抽打得痛昏了头,那还顾得上守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她一面满地打滚,一面大声哭叫饶命。廊下跪着的众人都为她倒吸了口冷气,都怕她这样连连犯错弄不好要被大少爷活活打死在当地。 约才打了二十鞭左右的光景,那丫头就昏死过去了。但吕正龙并不为所动,依旧把皮鞭抡得呼呼的,直到打满了三十三鞭才停了下来。他把鞭子一扔,长长地出了口粗气。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胳臂是又酸又疼。 “念在她是初犯,今天我就饶了她这回。今后要有谁还敢违拗主子的话,那就别怪我活剥了她。”吕正龙环视了众人一遍,他眼光所到之处,每个人的头都垂的更低了。 吕正龙看了眼躺在那不省人事小丫头,吩咐刘妈说“把她给我拖出去弄醒了,就让她在那台阶底下跪一晚上。”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秋菊“让她就跪在这门口。今夜这屋里就不用派人上夜的了,就她们行了,谁也别想帮她们。哼!” 说完就挥挥手让众人退去,自己施施然的进了内房。 他看见米金凤脸色苍白,神情不安。知道她也被吓着了,心里很是满意。他今天也是有意震一震她,让她以后不敢管他的闲事。 吕正龙端起刚才的那杯酒走到米氏跟前“好了,我们还是继续喝酒吧,别让那些贱人坏了兴致。” 金凤接过酒杯,又想起刚才的情景,心里一阵的发慌。她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暴怒的丈夫,原来他翻了脸是这样的凶狠。金凤开始打心底里怕了他了,她那拿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抖索起来。 吕正龙见她太过害怕,就拿下了她手中的酒杯,将她揽过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吓着你了吧,这也算不得什么。你不用有心障。我全是为了你好,你呀,耳活心软的,不好好历练历练将来哪能做得了当家人呢?要像娘一样,管着这一大庄子的人,没个狠劲的哪儿成啊。我今天就是给你做个样子,你给我多学着点,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说着他端过酒杯送到了米氏的嘴边,金凤听了丈夫的这一番话,心里稍稍的好过了点,她感到自己也正需要喝点酒来安定一下心神,就痛快地一口气喝了个杯底朝天。她想起自己还坐在了丈夫的腿上,难为情地说“你快放我下来,这样子要叫人瞧见了多不好意思。”扭着身子就想下来。 吕正龙一把将金凤搂得紧紧的笑道“又有谁瞧见啦,这屋里我不叫人谁敢随便进来。”接着又倒了杯酒,递到她嘴边说“来,这杯酒我们俩一人一口。” 金凤红着脸“嗯”了声。见丈夫对自己如此亲热,心里甜滋滋的,不知不觉的一连喝了三杯。她平时滴酒不沾,这下子喝了那么多,不多会就趴在丈夫的怀里睡着了。 吕正龙吩咐丫头进来替金凤卸下了钗环首饰,换过了衣衫。他遣走了丫头,亲自动手把米金凤抱了起来。但他并没有把她放到那床上,而是把她放到了平时小憩时用的香妃榻上。那床他是早打算要另作别用的了。 见金凤口角流涎,口中呢喃着醉语。吕正龙知道她是醉得深沉的了,此刻就是在她的耳边打雷也难以将她吵醒。他看了看,转身走到了门外。 秋菊跪在那里,头垂得几乎要碰到了地面。背上的鞭伤处传来一阵阵火烧火燎般疼痛,使她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浑身无力,靠着两手用力撑着地面才没让自己倒下。从屋里传来的一阵阵调笑声,在她耳中却如在很远的地方飘荡一般。她的思绪和感官慢慢地迟钝起来,但只有一件事她的心里却很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今夜这犹如恶魔一般的大少爷是绝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的。 吕正龙将秋菊的长发一把揪住,向上一扯,迫使她抬起头来。只见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半边脸上那被巴掌打过的地方肿了起来,五个指痕清晰可见。吕正龙盯着她看了良久,一用力把她拖了起来,往卧房走去。秋菊早已是跪得腿软筋麻,两只脚不听使唤。她无力再挣扎,由着吕正龙拖着进了屋子。 吕正龙将她拦腰抱起,扔在了床上,自己一腾身也上了床。秋菊一动也不动地趴在那里,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吕正龙很是满意,他认为秋菊已是被他收服了。他掀起了她的衣衫,她那满是伤痕后背完全裸露了出来。十几道的鞭痕纵横交错的布满了整个背部,青的、紫的淤痕高高肿起,夹杂着殷红的血丝,组成了一幅疯狂而扭曲的画面。吕正龙手抚着这些伤痕,用教训的口吻对秋菊说“这可是你自找的,要是你早这么听话,哪用吃这个苦呢?好好的长点记性,要再给我拗着劲儿,那就还有你好受的呢。” 那些鞭痕更激起了吕正龙的欲火,他扑到了她的身上,疯狂地抽送了起来。当他的欲火消退了些以后,他发觉身底下的人儿一动也不动。他以为秋菊是承受不住又晕了过去,便坐起了身子,将秋菊的人翻了过来。当看到秋菊的脸时,却意外地发现她并没有昏死过去,那刚才还紧闭的大眼睛竟然是睁得大大的。 秋菊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生气,如同泥塑木雕的人偶一般。那原来明亮如星星的大眼睛没有了以往的光辉。两颗乌黑瞳仁犹如两个深邃不见底的黑洞,呆滞的目光是那样的空洞,似乎透过了面前的一切而在凝视着遥不可知的远方。 看到这种样情形,吕正龙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在记忆里这种眼光他曾见到过一次,他在脑海中收索了起来。 想起来了,就在去年的腊月,那个竟敢逃出吕家堡的马僮多福被抓了回来。他命人将他的两个拇指上栓了细麻绳,吊在那颗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上,用炭火细细炙烤他的十根脚趾,直到烧成那乌黑的焦炭为止。那多福从哭喊求饶到叫骂诅咒,凄惨的场面使被迫观刑的丫鬟小厮们竟有人吓得尿湿了裤子。到了第三天,多福已不知是昏晕了多少次。当他再次被弄醒以后,他发不出声来了,那眼中就流露出如此空洞茫然的目光。那是一种自知必死,已将一切希望都放弃了的眼神。 而今,吕正龙从秋菊的眼中再次看到了相同的神情。只是脸上少了多福那种深切的怨毒,而眉梢眼角多了一丝无奈。吕正龙明白,只要自己再多加逼迫,那这一丝的无奈很快就会变成了怨毒。 吕正龙注视着秋菊的脸庞,心里的欲念已荡然无存。他决定暂时放过了这个丫鬟,不能让她坏了他的大事。秋菊的生死对他算不了什么,只是眼下他不想闹出麻烦来。这些天来,他趁着他家的米行被县老爷的舅子借机敲诈的缘由,游说母亲让他捐一个官职来做。他劝吕夫人说,富贵、富贵,从来就是富不敌贵。家业再大也不过是个土财主,要是当了官那就有了靠山,谁人还敢欺侮。眼瞧着母亲已经动心,他不愿意在此时横生枝节,为一个丫鬟弄出点子事来,坏了整个计划。 吕正龙跨下床来,随手一拉,把秋菊也拖了下来。他拿起秋菊那被他剥下的裤子,扔在了她的脸上,低声喝道“滚!”。 秋菊神思恍惚地穿衣整束,人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走廊上,在老地方跪了下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思想。她不相信大少爷竟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了她,但她隐约的明白至少是今天他是不会再折磨她了。这使她略松了口气,身上鞭伤的灼痛和下体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的剧痛一起袭来,她眼前一黑,晕倒在走廊上。 早上,金凤从宿醉中醒来,她摇了摇那还在晕呼呼的头,习惯地叫道“秋菊拿茶来,我渴死了。” “二奶奶,茶来了。”端上茶水的是翠玉。 “咦,秋菊呢?这大清早的她跑哪去了啊”不见了平时使惯了的贴身丫鬟,金凤有点诧异的问了起来。 翠玉不敢回答,只是向旁边努了努嘴。 金凤随着她的暗示,把头转向了那边。只见吕正龙已是穿束整齐,坐在桌边好整以暇的喝着茶。一下子她想起了昨晚的事来了。 “相公,真不好意思。我喝着喝着就睡着了哦。”金凤红着脸轻声嗫嚅道。 “没关系,你的酒量实在是太小了,以后晚上就喝一杯好了。我现在还有事就要出去,你自己去娘那里请安吧。我这就走了。”吕正龙笑着对金凤说道。 米氏见丈夫态度温和,和昨晚竟像两个人似的,心里安定了许多。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刘妈在门口探着头似乎想进又不敢进来,金凤问道“什么事?” 刘妈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回大少爷、二奶奶的话,那两个丫头都晕死过去了,要怎么处置,请爷的示下。” 吕正龙淡淡地说“这些小事问你奶奶就行了,也用的着这大清早的来说么。”说吧对着金凤招呼了一声起身离开了鸾仪园。 米金凤本不是那种性情凶悍的人,秋菊又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使唤了多年的贴身丫鬟。自打她原来的大丫环春兰被遣走后,这两年和自己最亲近的就数她了。本来正想着丈夫不知道有没有消了气,还会怎样的来处置秋菊。现在见丈夫已不再追究昨晚的事了,便把原先担着的心放了下了。 “刘妈,秋菊她怎样了,可还好吧。” “回奶奶的话,秋菊她不好呢。我一早就见她晕死了过去了,才把她弄醒了,这回子她又不省人事的了。还有那小丫头情形似乎更糟。”刘妈见大少爷走了,也松了口气。 金凤听说这样,心中大为不忍。便吩咐刘妈道“把她们抬回屋里去吧,找人来看看。就让她们好好养着吧,大少爷要是有话说,我来应付。” 刘妈带着几个仆妇将两人抬回了下房,并找来了府里略懂医药常给下人瞧伤的黄大娘来。等解开两人的衣衫一看,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都在想这大少爷下手可真狠啊! 只见那小丫头浑身是伤,不少的地方还在渗着血丝。被毒打了之后又在台阶下跪了一夜,人也已经是气息奄奄,命如游丝。 秋菊身上被鞭子打伤的地方虽略少些,可每一道的伤痕却是更深重。她整个背部已没一处好皮肉,都肿起了一指来高的淤痕,有些地方已是血肉模糊。看得出来大少爷当时如何的怒火冲天,他是用足了劲来抽打她的。不仅是鞭伤,大家还发现秋菊的下身仍然在流血,据黄大娘的说法,这撕开的口子并不是昨夜的新伤。这下大家才明白昨晚大少爷怒气的来源,也更为秋菊的命运担起心来。 刘妈告戒大家,对秋菊之事要做到闭口不言。免得她受到更大的伤害,也免得自己受到那池鱼之灾。 在吕家庄,下人奴仆被责打的事情是家常便饭,所以在每个管事的手中都有着秘制的棒疮膏药。在刘妈人等悉心为两人敷药疗伤照料下,秋菊和那个小丫头有幸捡回了性命。但两人都在床上足足的躺了半个多月才勉强起来。 秋菊在昏迷了两天后,终于清醒了过来。她看到眼前熟悉的景象,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为自己还活着庆幸呢还是悲哀。 这次和上次不同的是她不再为大少爷是否会在太太面前诬告她而那样的焦虑害怕了。因为她已深深的明白,就算他不说,还是不会轻易地放过了自己。秋菊的心已经死了,自从五岁那年,她被卖入米家当丫头以来。这十一年间受到的所有教训都告诉她,作为奴婢,生死祸福半点由不得自己。若主子待她好,那是她天大的福分。若主子待她恶,那她也就只有忍受的份。面对将要来临的厄运,她不知道自己能怎样的逃避,天地虽大,但哪又有她的生路呢。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也许死才是最好的出路。 秋菊也曾想到过寻死,但她才十六岁,面对着死亡有着本能的恐惧。 在这种矛盾的煎熬之中,秋菊的身子还是一点点的好了起来。半个月后,她终于能够下床活动了。身为奴婢,只要是死不了,就没有白吃饭的权利。由于米金凤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秋菊在伤势略好之后,又从新回到了她原先的位子。尽管她对那个恶魔般的大少爷怕的要命,可依旧得硬着头皮来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情况却大大的出乎了秋菊和所有知情人的预料,吕正龙不再来纠缠她了。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就像大少爷还不曾注意到她的时候一样。起初,秋菊还不敢相信,怕他过不了几天又会故伎重演。但一连十几天过去了,大少爷只是把她当作了普通的丫鬟奴婢一样对待。秋菊那颗悬着多日的心慢慢放了下来。那一顿几乎要了她性命的鞭打,在她看来很是值得。至少能让大少爷打消了对她的欲念,她又得到了那宝贵的安宁。 秋菊终于松了口气。现在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好的伺候小姐。她在一切事情上更加尽心尽力,只希望能讨主子的喜欢。她在内心深处藏着一个小小愿望,就是哪天小姐能看在多年的主仆情分上,在吕夫人的面前为她讨个人情。放她出府,让她去尼姑庵里削发为尼。她渴望能在青灯古佛前安静地度过她的余生。 第四章 巧设妙计 这样的平静日子没过了多久,一场更大的灾祸降临到了秋菊的头上。她发觉自己的月事竟快两个月没有来了。虽说她才十六岁,可米氏两次怀孕她都在跟前伺候着,对那些征兆都不陌生。她不敢往那里去想,可渐渐的作酸呕秽等等害喜小媳妇的毛病越来越齐全了,她知道自己是怀上了大少爷的孩子了。 秋菊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整天神思恍惚,日间茶饭无心,夜里无法入眠,没几天人就蔫瘦了下来。但她的反常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因为这几天来,鸾仪园里有了天大的喜事,两次流产后的米金凤终于又有了喜讯,又怀上了孩子。 这下鸾仪园里热闹非凡,吕夫人一天三五次的往这里跑,吕正龙虽不再在鸾仪园里歇宿,可在家时也都会米氏的房里盘桓一会。还隔三岔五的请医生来看视,炖补药,熬汤水,把小厨房的人们忙的个脚底朝天。 秋菊看着这一切,再想想自己肚里的那块肉,更是悲切不已。可她不敢流露出半点的伤心,在人前只得强颜欢笑。因为她非常清楚,在吕家堡里的奴仆婢妾连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是不被允许的。如果违反了这一点,那就是有罪,甚至于会是致命的死罪。 吕家堡内外两院总共有奴仆下人近两百名。由于规矩森严,动辄得咎。每年都有被打死的,受不了折磨自尽的,加上被当礼物送人的,犯了过错被发买的,所以每年又会买入不少新的奴仆。在每一名奴仆入府之时,总管都会严辞教训,要每人都牢记为奴的本分。两百年来,总管换过了不少,可有一个“故事”却每次必定会拿来做个榜样的。 据说就是那位订立了许多家规的吕家祖先,有一次在腊月里全家围炉夜话的时候。他难得兴致极高的说了个笑话,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可他发觉竟有一个通房丫鬟不但没有笑,眼角眉梢还有一丝悲切。这下他大怒起来,立时将她拖出来质问。原来那丫鬟的父亲死了今天刚刚入殓,她不由自主的触景伤情了起来。听了缘故后,他嘿嘿地冷笑了两声说道既然卖身为奴,原先的家人就和你没有了半点的干系。这一生只能是以主子之命是从,连心里所想的也只能是主子。你既然舍不得你的爹,也好,我这就成全你。每次总管说到此处,都会停下来,问着大家结果是什么?然后再绘声绘色地说了下去,当下那主子就叫了人来把那丫鬟她爹的坟墓挖开了,把这丫鬟活活地埋在了里面。这就是“成全”了她。常常有年幼的奴仆被这“故事”吓得哭了起来 秋菊虽是米金凤的陪嫁丫鬟,没有经过这一关。可在同伴那里早就知道了这个“故事”,也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加上前些天大少爷对她的“教训”,她更不敢把自己的伤心愁思流露出丝毫半分。 情绪虽然还能努力控制,可妊娠反应却终究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终于今天因一碗枸杞乌鸡汤在林月娥的面前,秋菊无奈地露出了她已怀孕的原形来了。 听完了秋菊那一番哭诉,月娥第一的感觉她绝没有撒谎,心中也不免对她有了几分的怜悯。在此同时林月娥也在秋菊的诉说中看到了吕正龙的暴虐无情,不由得对小姑子在吕家的境遇多了几分的担心。 吕家能娶米金凤,主要是为了生养后嗣。米金凤能有现在的地位,那是她虽然还没有生下孩儿,可毕竟也怀胎两次,给了吕家希望。倘若她终究不能生养或者只生得女儿,那她在吕家的日子绝不会好过,除了能怀孩子这一点,她和那大奶奶薛氏是没法抗衡的。如果米金凤不得宠,没了地位。那米家的荣华富贵也就难以为继的了。 林月娥想到了两个多月前,金凤归宁时,她悄悄找来的那个游方郎中在诊过了脉后所说的一番话。那人曾说金凤原来的体子就弱,加上两次小产,人亏损的极厉害。若不着实调养几年,很难恢复元气。如今吕夫人让她们服的那些调经种子丸,虽说能帮助受孕。可那些药其实都是些虎狼之药。服的久了是极伤身子的。万一那毒性反嗜,很可能使得金凤将终身不会再有子息。 月娥当时虽故意说他是以夸大其词来骗钱,可她其实是真的把那番话牢记在心中了。她决心要防止那个万一的出现。 想到这里,林月娥更觉得刚才那个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主意真的不错。 当米金凤听完了秋菊的哭诉,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的丈夫竟是如此的作为,几乎与禽兽一般。心里是又恼怒又羞愧。她无法对丈夫说些什么。只能将一腔的怨气全出在了秋菊的身上。 “嫂子,你别听这丫头的一派胡言。她自己做出了那般丑事还敢胡言乱语。我相公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嫂子,你叫人把她拖到太太拿去,让太太来处置她。现在就去,我不想再见到她。”金凤急扯白脸地对月娥叫道,并连连地挥着手,仿佛这样就能够把自己心中的阴影驱散似的。 月娥拍拍她的肩头,抚慰地说“妹子,你别动怒,要处置一个丫鬟那还不容易,你还是小心自己的身子要紧。” 说着,她把金凤搀扶了起来。搂住了她的肩头,慢慢地往外间走去。 等把金凤安顿在椅子上坐定以后,又亲自倒了杯茶来放在她面前。月娥缓缓地开了口。“妹子,你可不能将秋菊送给你家太太处置呢。那秋菊怀的肯定是你丈夫的种。想着吕家门禁如此森严,外人哪到得了这内院呢。她又一时都不离你的身边,……” “不……”没等月娥讲下去,米金凤气哼哼打断了她的话。 月娥用手在金凤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止住了她的话。语气温婉但又坚决往下说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就知道那样做对你没好处!第一,不管秋菊到底怀了谁的种,在吕家都是桩大罪。她是你的贴身丫鬟,又是你娘家带来的。她犯了如此的大罪,只怕连你也逃不了管束不严的过错。这还算是小的,那第二件更加麻烦,只怕到时候有人会说你故意用秋菊来勾引住你的丈夫呢。要是这话传开了,那你的名声就难听极了。万一太太受了人的挑唆,追究起来,连你也会跟着倒霉的。” 米金凤是个没有心机的人,刚才一时气恼胡乱地发作了一通。如今听了月娥的一番言语,顿时像个被戳破了的皮球似的瘪了下来,作声不得。 月娥与金凤是十多年的姑嫂,自然熟知她的性情。她故意不往下说,留出时间让她自己好好思量。月娥也坐到了桌旁,拿起杯子故作悠闲地喝起茶来。 金凤越想越觉得嫂子的话有理,越想越觉得自己也难脱干系,不由地害怕起来,头渐渐地沉了下去。 月娥一看时机成熟,站起身来搂住了她。“妹子,你也别烦恼,别担心了。你要是信得过嫂子我的话,就把这一切全都交给我来办好了,我保管处置的稳稳当当的,绝不会让你有半点的麻烦,嗯。” 现在对金凤来说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办法,她脱口而出说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嫂子的,那就多谢嫂子费心的了。” 月娥又对她说“那好,你既然把这都交给了我,你凡事可得听我的主意哦,可别到时候冒冒失失的坏了大事。” “嗯,我都听嫂子的。”米金凤点头应承着。 两人回到了内室。可怜那秋菊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不知道大奶奶和小姐会如何处置她,一见她们回来了,她又用力地磕起头来了。她额头上早已是乌青了一片,皮也磕破了,鲜血淌了下来弄的满脸都是。 金凤是直性子的人,火气来的快也消得快。这时她已不再像刚才那样的怨怒了,看到秋菊如此的惨状,心里大为不忍。伸手拉了她一把,轻声说道“别再磕了,你起来吧。” 秋菊楞了一下,她吃不准小姐是真的饶了自己呢,还是嫌她烦了呢。依旧是跪着不敢起身,抬起了两只哭得红肿的大眼睛偷偷地望了主子一眼。 月娥边将金凤扶到床上坐下,边对秋菊说道“你呀,是前世积了德,还真是遇上了你家小姐这样的好主子。唉,起来吧,,饶了你啦。” 秋菊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小姐。金凤眼圈一红,微微地点点头。秋菊这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小姐真的就这么轻易地绕过了自己。她心中的感激之情难以言喻。她膝行几步,扑倒在米金凤的脚前,抱住了她的双脚,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泪水,血迹把金凤的罗裙沾湿了一大片。金凤看着秋菊那可怜的模样,不禁触动了自己的愁怀,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月娥看着主仆两人哭作一团,心里也有点酸楚。她没有厉声地责备秋菊,只是将她拉了起来说“嗨,你可真是傻了不成,难道不知道小姐她可禁不得你这样的揉搓呢。瞧瞧,把一件好好的衣裳给弄成什么模样啦。” 等两人都稍稍的平静了下来,月娥一脸正容的开了口“秋菊,这吕府你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我会安排的。你要想好好的活命的话,就给我牢牢的记住这点,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应。明白么?” 秋菊这会子那还有什么不依的,自然是连连的点头答应。 “妹子,你也要当心,不要乱说话,免得被人找出什么破绽。一切都听我安排好了,放心,我都会办的妥妥当当的。”月娥又对金凤也嘱咐了几句。 第二天,当吕夫人来看米氏的时候,月娥就和她提出了要回自己家去一趟。吕夫人自然是一口答应,还殷勤的安排了马车送她。 月娥留下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小喜来伺候金凤,又关照秋菊千万别离开上房半步,坐上车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林月娥一进家门,就问下人自己丈夫的去向。得知丈夫在城里几家铺子里办事时,她赶忙打发了两个人下分头去找,并嘱咐说一定要请他立时回来,不可耽搁。 米有富听下人告说,妻子一进家门就急着找他,以为又是妹子的身子出了问题,他连忙放下了手头事情赶回了家。 刚一进门,还没等他喘口气,月娥一把把他拉到了内室,随手又关上了门。米有富看着妻子那种紧张的模样,便急急地问道“妹子她怎么啦,要不要紧啊。” “你别瞎紧张,不是她出什么问题,哦,不过也算是跟她有着相当大的关系呢。”林月娥就把秋菊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米有富,然后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原来,林月娥一直生怕金凤这次再有点什么不测。当得知秋菊也怀上了吕正龙的孩子时,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她的心底冒了出来。她打算把秋菊要回米家,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如果有幸生了个儿子的话,那就可以当作金凤未来孩子的备用品。万一金凤再次流产或者是生下个女儿的话,她就想来个桃代李僵之计。反正现今金凤的一切都由她在打理,到时候要做点手脚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米有富听罢吓了一大跳,连连摇头“你是疯了不成,这种掉包计你也敢想。你以为那吕家是好惹得吗?这样做要示被人发现了,不但金凤会被赶出吕家,恐怕连我们米家再别想在这渤海容身的了。” 林月娥听了丈夫的话,撇了撇嘴微微一笑“呦,看把你吓得。要没个十全的谋划我也不敢撸这个虎须呢。” 米有富素来知道妻子足智多谋。她的心思极多,脑子转的又快,差不多的爷们都及不上她。平日家中的大小事情也常常多听她的,可兹事体大,弄不好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米有富还是不敢轻易答应。 月娥见丈夫还在犹豫,又细细地将她的打算说了个明白。“其实也就两件事是要紧的,一件是非要你去办不可的,另外那个稳婆嘛,我想就找我娘家村里的王婆好了,她无儿无女的,给她个棺材本,没什么不肯做的。” 原来,林月娥已将所有细节也都想的清清楚楚得了,米有富由衷的对妻子佩服不已,他又仔仔细细地思量了半天,这才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在内室里足足商量了有两个来时辰,把一切要做的都分工好了。事不宜迟,两人互相叮嘱小心行事,随即分头行动了起来。 林月娥只是到楼上看了看五岁的小女儿,也等不及去学馆读书的儿子回来,就匆匆地赶回了吕家堡。 林月娥回到了鸾仪园,米金凤正焦急的等着她呢。这一天来她茶饭无心,她不知道嫂子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秋菊的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虽说小姐是宽恩饶过了她,可她肚子里的这块肉要怎么办呢,她又如何能躲得过吕府那严酷的家法呢,种种的担心像一块巨石般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但她不敢问也不敢说,只能默默地煎熬着。 林月娥面对着金凤那问询的目光,只是淡淡的一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月娥深知金凤是个没有心机又胆子甚小的人,再加上她又是藏不住话的直性子。并不打算告诉她内情,怕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等到丫鬟等服侍金凤上了床以后,月娥坐在床边轻轻地对她说“你放心,我和你哥都商量好了。明日我就向太太去讨个人情,把秋菊接回家去。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你呀,什么都别说,一切有我呢。” 金凤心想有哥嫂出面,看来这是事不会有多大的麻烦。也就安心了。林月娥等金凤睡了,来到了外间。她把秋菊叫到了跟前,她没开口先长长的叹了口气,神色中似乎有着为难的样子。秋菊不敢吭声,低垂着头站在那里。月娥知道秋菊紧张的要命,故意多吓吓她,好让她知道这事有多难办,能更加的感恩,将来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配合她的计划。 “嗐,要不是看你实在是没了活路太可怜,你家小姐又苦苦为你求情的份上,我真懒得管你那些破事呢。这不,劳心费力不算,将来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呢。”月娥说到这又叹了口气。眼角一瞟,见秋菊小脸惨白,人略晃了下似乎都快站不住了。知道她心里的那根弦已是绷到了极点,就不再吓她了。 “你也知道你家大爷那个胆小怕事的性子,费了我多少口舌才说动了他。好了,等我明天跟你太太把你要了回来之后,你就在我们家里等着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到那时你是出嫁还是出家再作打算吧。”林月娥把要走的第一步细细的告诉了秋菊。 秋菊知道自己要在吕夫人面前承认那所谓的“奸情”,不禁又羞又怕。嘴里嗫嚅着,那个“是”字总是说不出口来。 林月娥白了她一眼“这又什么说不出口的,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羞什么。不这么说哪里说得通你肚子里的那块肉呢?” 秋菊虽是羞怕难当,可她也知道不是如此说是绝过不了太太这关。也别想能够好好的离开吕家堡。 自打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以来,秋菊对今后的境遇不知思量了多少遍。她所能想到的结果,每一个都是惨不可言。她做梦也没敢想有人能这样的帮她,有人会这样的帮她。大奶奶和小姐对她可有着再造之恩,秋菊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月娥的脚前,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傻丫头,都快没事了,过了明天那关,就能逃出生天了,你还哭个啥呢。小心吵醒了小姐。”林月娥虽是把秋菊当作了为保米家荣华富贵的一步棋子。可她内心也真的觉得这丫头实在可怜,觉得那吕正龙实在的可恶之极。 “大奶奶,你和小姐的大恩大德秋菊终身难忘,我这辈子报答不了,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秋菊的喉头一阵哽咽,到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月娥要的就是秋菊这样的想法,她满意的笑了。她把秋菊从地上拉了起来,用温柔慈爱的声音对她说“好了,起来吧,只要你有这份心,能记着就好。” 这一夜,林月娥没能好好入睡。她在仔细地盘算着明天的事,想着该怎样回答吕夫人可能提出的任何问题。 同样,秋菊也是一夜无眠。她前思后想,思绪如波涛半汹涌。自从被大少爷欺侮了那天以来,这是她头一次对今后的日子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憧憬。 第五章 金凤求情 第二天早饭过后,吕夫人像平时一样来到鸾仪园看望金凤。这是打金凤怀孕了以后,她每天必做的事情。她看到林月娥已经回来了,很是高兴。 “舅奶奶,你昨晚就回来了吗?怎么不在家里歇一个晚上,诶呀,那可是累着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太太说哪的话啊,照顾妹子可是我该做的,您这样说可让我不好意思了。倒是这几年太太为了我妹子的身子操了不少心呢,看看这一大家子的事,全靠着您操持,您才真是太辛苦了。也就是太太您呢,要换了别的人早就累得趴下了。” 林月娥的这番话真正的说到了吕夫人的心坎子上了。自打她二十四岁守寡以来,她独自教养幼子,一手打理吕家堡里里外外的事情。在旁人看来她这个吕府的当家太太是多么的风光体面,可这其中的艰难辛苦真是一言难尽,就好比寒冬饮冰水,那滋味只有自己肚里清楚。今日见林月娥如此说来,她就觉得是遇见了知己。所以平时只是略待一会看看金凤情形如何就走的她,今天放下了手中的事来,和月娥喝茶聊起家常来了。 这真合了林月娥的心意,她更是巧舌如簧的讨起吕夫人的欢喜来,那些不露痕迹的奉承话人说得吕夫人相当的开心。 “说起来,我正有件事要求太太的成全呢。”看看差不多了,她趁着吕夫人问她回家去的事时,把话头挑了起来。 虽说是吕夫人被她奉承的有点晕呼呼的,可在管理庄园和打理商铺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她,早已养成了绝不轻易允诺的习惯。所以她只是说“哎,舅奶奶,我们是至亲。有什么事就尽管说,要说到成全那可是见外了。” “我是想问太太讨一个人。”月娥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说道。 “不知舅奶奶想要谁呢。”吕夫人并没有如林月娥所愿的那么一口就答应了,而是不慌不忙的问起了究竟。 “秋菊,就是我金凤妹子跟前的那个丫头。” “哦,是她呀。”这一下倒是提醒了她。吕夫人想起这两天都没见秋菊在二儿媳身边伺候,当时也没在意,看来这其中定有些古怪。于是便试探地说“要是别的人那倒好说,可这秋菊是金凤媳妇身边最第一得力的人,我看二媳妇是一时都少不得她的呢。舅奶奶也该知道呀……” 林月娥暗中叹了口气,这吕夫人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好在自己也早就想好了一套祥全的说法。 “诶,说起来我还得向太太请个罪呢。都怪我一时监察不到,闯下了大祸,现今这秋菊已是在府中留不得了。林月娥一脸惭愧地说道。“这是怎么说呢?……” “诶,说起来话长。这丫头原本也是好人家出身,她奶奶两姊妹原是湖州当地数一数二的湖丝阿奶,两家合伙开了个小小的机坊。她家祖传有一门绝技,那就是缉丝挑纹织成的花色繁多凹凸有致的锦锻。据说她祖上原是杭州制造府里的工匠,这绝技是传媳不传女。那年闹长毛,流兵窜匪一把火烧了她家的机坊,她爹和兄弟也在大火中死了。她奶奶带着她娘和她逃难出来,想去投奔在京里的亲戚。不想刚到了渤海的地界,她奶奶就一病不起。她娘为了替他奶奶看病,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盘缠,还欠下了店家的不少银钱。最终她奶奶还是没救活。为了安葬老人和还债,她娘将自己和五岁的秋菊卖进了我们米家。她娘在机坊里做织工,秋菊就成了服侍金凤妹子的小丫头,只是她娘没两年就死了。就在前年,我们坊里来了个年轻的人叫余福的,说是秋菊的表哥,也是她的未婚夫婿。说当年两家一起逃难,后来被乱兵冲散就没了音讯。这几年来一直在找她们,好容易才打听到秋菊母子流落到了渤海,成了我们家的奴才。他苦苦哀求想要为秋菊赎身,可只是秋菊已当了金凤妹子的陪嫁丫鬟。我们劝他说人已不在米家了,让他死心算了,他表面上是听从了。他显出了那独门绝技,并说是家乡还在闹长毛回不去,愿意在坊里做一名工匠,就这样留了下来。这两年来余福已是当了机坊里的大师傅了,也不光是我家那小机坊,连府上的那几家子一是由他来一手打理。太太您可知道,今年拿到京里去的那批最抢手的织锦缎就是他调制花色。我看他后来也没再提起过那亲事,以为他就那么算了,所以也不防他。上次妹子回家时,不知怎地让余福知道了。他就求我放秋菊回家一趟说是正逢秋菊她爹的忌日,世上就只有她一个女儿,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祭拜。我也是一时的心软,就答应了让秋菊回去一个时辰。当时他也按时将秋菊送了回来,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前天我家相公捎信让我急着回家,我一到家才知道事情不好。原来,前几日大少爷和我家相公商量好了,打算派余福去京里,去负责调制那批刚接到手的贡缎。谁知余福提出了要为秋菊赎身,还说秋菊已和他有了夫妇之实。说他情愿为吕家机坊白做十年的工,来抵秋菊的身价。我得知后赶回来问着那贱丫头,原来秋菊不但已是他的人了,那肚子里还有了他的骨肉呢。这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想了一夜,只能腆着我这张脸来求着太太格外开恩,放了这丫头,我妹子处,我另拨一个丫头过来替换。这一切全是我的不是,只求太太看我的薄面成全了吧。”这一番话是林月娥夫妻两商量好的,那余福确实有个未婚妻卖在了米家,不过早已死了。余福本人也已是卖身米家为奴,所以米有富许下他只要承认秋菊之事,和她结成假夫妻,便将他的死契变成了十年期,还允诺将来帮他重建家业,至于秋菊生下孩子之后的去处,要到时候在另做打算。 吕夫人听完林月娥一番叙述,心里已是盘算了一遍。凭她的直觉,感到了林月娥的一番话中有不尽不实之处。她倒没有想到秋菊的怀孕和自己的儿子有关,可她认为林月娥夫妻为了拉笼住那个余福,在这件事上有纵容卖放之嫌疑。 吕夫人心中非常的不快,本能地想一口回绝了她。转念再一想,觉得不妥。她平日里大小事情实是相当的繁忙,尤其为了米金凤的身孕操心担忧。如今她也已是望五的人了,体力和精力都大不如以前了。这些天有林月娥在照料,让她轻松了不少。在这个接骨眼上,不值得为一个丫头的事和林月娥翻脸。至于那个秋菊,吕夫人是早就想变个法的把她打发出去了。自从米氏过门,吕夫人就对她的两个陪嫁丫鬟看不顺眼,嫌她俩长得太好了。所以在金凤第二次小产后,她以伺候不周为由,把那个大的春兰赶到了吕家庄去,只是怕金凤不开心才勉强地留下了秋菊。这两年来那秋菊是越长越好看,早就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把秋菊打发走正是合了她的心意。 其实,这吕夫人处处提防儿子和丫鬟们有什么瓜葛,原因很简单。她并不反对儿子将来多要几个女人,在吕家,妾侍就如同婢仆也不差什么。也不怕有人敢翻过天来,多几个妾侍还能拘着儿子的心思。只是如今这吕家的嫡系子嗣还没有着落,她怕儿子被那些狐狸精们引诱得捣腾坏了身子而已。 在吕夫人看来,那林月娥是太不知进退,这事要在私底下说的话,她一准就答应成全了她的。可如今当着这些个丫鬟仆妇前这么一说,她就觉得有点子犯难了,要是那么轻易的饶了秋菊,就怕失了吕家的威严。要是坚决不饶的话,那又伤了吕米两家的和气。 吕夫人到底是老谋深算,略一思量,就决定先不爽快地答应,她先要盘马弯弓搭足了架子,等林月娥再三求恳然后再答应。既要让林月娥知道她给了她多大的面子,也要堵一堵这些下人们的口舌。 吕夫人神情冷淡地向林月娥说道“舅奶奶也不必太多的责怪自己了,这原不是你的错。是那贱丫头自己不学好,甘于下流。若要说是管教不严嘛,这秋菊现今是我们吕家的奴才,总要怪我才对呢。”她话中隐约的表露了秋菊的事米家夫妻没有处分的权利。 接着,吕夫人神情一变,沉下了脸。问道“秋菊呢,快叫她过来。”这声音冷的像数九天的寒冰一般。 秋菊一直躲在人群的后边不敢露面。听着太太点着名儿地叫她,只得慢慢地蹭到了前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吕夫人的面前。 “好啊,你这大胆的贱奴才,居然做出这样的好事。哼,我早就说瞧你那狐媚魇道的样子,保不定啥时候就做出来那种丢人显眼的事来,还真叫我给说中了呢。想你随着你家主子进了我们吕家也有五年了吧,难道连府里的规矩都不知道?看来你是欺侮你家主子老实软弱,又仗着平日里得了点子宠,竟如此的无法无天起来了。你知不不知道我最恨那些偷鸡摸狗轻佻淫荡的事么?好罢,我这就告诉你,你该受些什么处罚!你先给我好好挨上三百鞭子,这每一鞭都会让你清清醒醒地受着,再别想躲过一鞭子去。那肚里的小杂种自然是留不得,得给我弄下来。最后我会将你送到那最合了你下贱淫荡的心意的地方去,就是把你卖到那矿山里的下等妓寮去!” 这些年来,吕夫人平时都不用大声说些什么,只要一个眼神,略努努嘴,就有人按她的心意把事情处置了。所以连她身边伺候的丫头们也从没见她如此的恶声恶语。又加上她说的处罚是极其的可怕,在场的丫鬟仆妇都吓得胆战心惊。 秋菊听的太太如此的说来,早已是吓的魂不附体,瘫倒在地上。 吕夫人略一停顿,接着又说“今日看在舅奶奶为你讨情的份上,那后两条就宽免了你,这三百鞭子也饶你少打两百。”说着眼风掠过了众人的脸上“今后有谁在敢如此,就是天皇老子求情我也不会应许。来人,将这贱丫头给我拖下去着实重打一百鞭子。” 那林月娥是个玲珑心儿水晶肝的人儿,她岂不知在人前说这事吕夫人不好轻易的应允。可她为了让秋菊死心塌地的感激她和金凤,将来肯任意地听她的安排,故意这样做的。她也吃准了吕夫人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树树威罢了。所以林月娥打算等秋菊被打了几鞭后再出言求恳,那时吕夫人一定会答应的。那秋菊被打上一百鞭倒没什么,要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那可要坏了她的大事了。 秋菊是被先前的可怕处置给吓晕了,连半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由着两个仆妇拖着她往外走去。 米金凤一看沉不住气了。她想起前些天,秋菊才被自己的丈夫打了不过十几鞭子,就躺在床上多半个月都起不来。这真要是打上一百鞭,那看来是小命难保。她既是可怜秋菊,也怕她受不住折磨将实情说出。眼看着秋菊就要被拖出了房门,可嫂子偏不开口,金凤一急叫了起来“慢点,先等等。” 这吕夫人并不是真的要如此的处罚秋菊。她原以为林月娥会再度出言求情,没想到她竟然是一声不吭,只是在一边冷眼观看,这下她倒觉得有点骑虎难下得了。在吕家堡,吕夫人的话犹如圣旨一般,她旣下了命令。边上的仆妇就连忙拖着秋菊出去,她也不愿就此改口。正是尴尬的时候,见米金凤开了口。吕夫人赶忙一摆手,止住了仆妇的行动。眼睛看着她似乎在询问。 “太太,媳妇有事相求,可得应允?”米金凤强忍着害怕,大起胆子来开口说道。“ “二儿媳,有事你尽管说。”吕夫人温颜向米金凤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目光。 金凤见婆婆没有生气,略安了点心。“太太,我也想来讨个人情,求太太宽免了秋菊的责罚。” “为什么,这丫头不知廉耻,辜负了你平日的信任。你还为她说情么?”虽然金凤的话正合了吕夫人的意,可她还是故意这样问道。 “这丫头自小跟着媳妇,平日里还算得用。这次做出这糊涂事也只是她因年轻不懂事。媳妇明白,按着府里的规矩,太太这样的处置已是对她是极大的宽恩的了。只是媳妇想,怕一百鞭子下来她肚中的孩子就难保了。想到我自己两次都是没有能保住胎儿,就有一点伤心呢。想求太太宽免了她的罪过,就算是为我这未出世的孩子消灾祈福罢了。这只是媳妇的一点傻想头,还求太太成全。” 这一番话不但让吕夫人觉得有了个改口的台阶,也让一旁的林月娥不禁对金凤刮目相看起来。在她眼中那原本头脑简单、不善言语的小姑子,竟也能说出这样一番有情有理冠冕堂皇的话来,林月娥暗暗叫好。由金凤出面求情,自比她去求情来的更好。 “太太的宽恩处置,叫我真不敢再求情了,可金凤妹子的话也确有道理。朝廷王法森严,也有大赦天下的时候呢。为了她肚里的宝宝,还请太太成全了她的愿心吧。”林月娥趁势在一旁敲起了边鼓。 吕夫人故作犹豫的沉吟了片时,长长的叹了口气“也罢,看在舅奶奶和金凤媳妇的份上,就饶了这丫头。舅奶奶,人我就交给你去处置了。只是你这就带她走吧,免得那肚子现了形出来不好看相。”说罢立起身来,阴沉着脸色,似乎一百个不情愿的模样,带着丫鬟仆妇离开了鸾仪园。 吕夫人一走,林月娥和米金凤都大大的松了口气。两人相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想着这一场弥天大祸就如此容易的消解了过去,不约而同地嘘出了一口长气。 林月娥见这第一关就如此容易的过了,心中很是欣喜。这一切的事情都在按着她的部署而进行着,使她更觉得她的计划大有成功的希望。 月娥一回头,见秋菊仍然还呆呆的跪在那里。她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傻丫头,你也真是有造化,亏得你家小姐的一番话让太太回心转意了。要不然你的小命也就难保得了。嗐,你好好想想,如果太太要是知道了实情,照她的处罚,嗐,……我都不敢想象呢。你呀,还不快去谢谢小姐的大恩大德。” 秋菊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她万没想到吕夫人到最后竟然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了自己。她仍旧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她生恐自己是在做梦,怕动一下就会醒来,那厉声的斥责,毒蛇般无情的鞭子随时会落到她的身上。直到林月娥把她拉了起来,秋菊这才明白自己已经真的逃过了那场劫难。 林月娥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的话,秋菊是充耳不闻。她的心里面,脑子里面只有两个字,感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表达她的感激之情。她扑通地一声再次跪倒在金凤的脚前,用力的磕起头来。 米金凤虽是在吕夫人面前为秋菊求了情,说了那一番让她因此而放手的话。但等到吕夫人走后,她倒又后怕起来。心里空慌慌的,只是坐在床上发愣。林月娥在说什么她也没有听到,直到秋菊跪到了她的脚前,不住的磕头,金凤才醒过神来。 金凤伸手拉住了秋菊“别这样了,老天保佑,总算都过去了。” “小姐的大恩秋菊是永远都记在心里,秋菊也没有什么用,只是早晚念佛,求佛菩萨保佑小姐顺顺利利的生个大胖儿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福寿无量。秋菊这辈子是报不完小姐和大奶奶的恩德,来生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的。”秋菊是边说边哭,那嘶哑的喉咙,酸楚哽咽的话语,让人听了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金凤忍不住搂住了秋菊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就连一旁林月娥也掉下了几颗眼泪。 林月娥首先清醒了过来,她分开了主仆两人说道“好了,秋菊你只要有这个心就好。且好好的把身子养好,说不定将来小姐还有使着你的时候呢。” “只要小姐要用的着秋菊,就是要我的性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秋菊信誓旦旦的说道。 林月娥叫来了她事先带来的米府的内管家李妈,吩咐她带秋菊回米家去。说到了家里大也会安排好一切的。 金凤并不知晓她嫂子的计谋,以为秋菊这一走,主仆两个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日子了。到底是相处了十一年的日子了,她心中涌起了一股不舍之情。她突然拔下了头上的一根金丝缠珠花簪,插在了秋菊的头上。哽咽着说“你留着做个念心吧,这一走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一天呢。” 秋菊早已是感激得涕泪肆流,她跪在地上朝着金凤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在林月娥和李妈的催促下,秋菊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鸾仪园。 第六章 催生草 “大奶奶,二奶奶的情形不太好呢。”被林月娥接进了吕家堡为金凤生产做准备的稳婆王婆悄悄地对林月娥说道。 “怎么啦,出了什么毛病吗?”林月娥一脸的紧张。 “她肚子里的孩子有点不对劲。听二奶奶说前两天动得相当的厉害,可昨天以来就不大动了。这种情形很不好,要当心那孩子死在了娘胎里呢。”王婆做了三十几年的稳婆,接生了不知多少个孩子。她的经验和直觉告诉她,米金凤肚里的胎儿情况不妙。 米金凤已经怀孕了将九个月了。虽然这次她没有再度流产,可是她这胎怀得很累很累。自从怀孕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后,金凤的全身开始浮肿了起来,随着日子一天天的临近,她的状况也一天天的变得更差,这浮肿的就更厉害了。现在她自胸口往下到双脚的皮肤,全都像水晶般的透亮,两只脚更是肿得连男人的鞋子也穿不进去,用手一按就是一个深坑,原本是娇小玲珑的她,简直肿成了个圆球,睡卧起坐都十分的不便。这样的情形让她苦不堪言,心情也越来越差。 金凤的情况牵动了吕米两家人的心。吕夫人,吕正龙见好容易盼来孩子就快降生了,本来该是喜上眉梢。可随着金凤的每况愈下,他们的希望也变得飘渺起来。从城里请来的大夫在诊脉之后对吕夫人说,米金凤的情形很不好,肚中的胎儿随时有早产的可能,要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林月娥得知后觉得是老天再帮她,让她的计划有顺利进行的可能。她向吕夫人推荐了那个早被他买通了的稳婆王氏,说当年她自己难产时就是靠这人的本事才得脱险。吕夫人叫人打听了那王婆的来历,得知她确实是当了三十几年的稳婆,在那一带很有点的名声。吕夫人并不知道那王婆本就是林月娥大计中的一颗重要棋子,就如林月娥所说的那样,将她请到家中随时准备为金凤接生。 林月娥听王婆说了金凤的胎儿恐怕不好,她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情况吕家人会不会知道。“王婆,要是果真这样的话,那还能生吗?” “难说,最好在胎儿死了之前二奶奶就会发动,那么最坏的也就是生个死婴罢了。否则,也可能她自己无法生产,要靠药物来帮忙。那样的话就连大人的性命也很危险呢。” “那能不能在那胎儿尚未死了的情况下,让他快点出生呢。” 王婆犹豫了半日才吞吞吐吐地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 林月娥急了,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的摇了摇。“有什么你还不快说!” 王婆轻轻地说道“用催生草!” “催生草,这催生草是什么呢?有用吗?有危险吗?”林月娥发出了一连串的问话。 对着林月娥的问话,王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林月娥不知道为了这催生草曾经还牵出过一桩大案子,而王婆正是那当年的漏网之鱼。 那催生草是兰科植物,生长在高山上的背阴处。它的叶片和根有帮助妇女子宫收缩,起到使胎儿早日降生的功效。只是孕妇在这过程中相当的痛苦,也颇有危险,所以一般的大夫也不会想到用它来做药的。 三十几年前,徽州出了件大案子。那里有个尼姑庵香火极旺,据说她们庵里的调经种子丸妙效无比。当地很多的富豪乡绅家中无子的妇女都去那庵中烧香拜求,连一些官宦人家的内室也很是热衷。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庵中藏有多名精壮男子为那些女人布种。那尼姑们还为产妇接生,也有些女人在丈夫外出期间有了身孕,但算算日子差的不多,若是早产个半月即可瞒过,那尼姑们的手里有个法宝,就是用催生草调制的催生丸,服下最多不过三数日孩儿便会降生,只是那产妇要吃些苦头。 当时有一名产妇用了这催生丸,经过了三天三夜的煎熬后,结果生下了一个死胎,自己也只剩下了一口气。临死前她在悔恨之中将这一切都说了出来,事情就此败露。 那王婆就是那庵中的女尼,当日在官府收剿尼姑庵的时候,她正被师傅派去山上采药,所以逃过一劫。她还了俗,隐姓埋名逃到了渤海,在林家村当了个收生婆。她虽是个乡间的稳婆,可见识颇广,手段高明,渐渐地在那一片有了不小的名气。 林月娥并不知道王婆竟有如此的来历,她只是看中了她是个孤老婆子,没有家眷的拖累容易说服。林月娥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对王婆说,只要她能做好这件事,除了吕家本来的谢礼之外,另给她一百两银子。那王婆虽是来找她接生的人不少,可就在这乡间的地方,有钱的人家并不多。王婆这几十年来也只是能度日糊口罢了,连居住的屋子也是租赁的。如今有这一大笔钱财的诱惑,叫她如何不动心。那王婆又是见过大场面的,随即一口就答应了。可现在要她为金凤催生,这可不同换个婴儿那样,米金凤的身子那么差,弄不好可要出人命的,王婆犹豫了起来。 林月娥见王婆吞吞吐吐,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可事已如此,她不愿就此罢手。她再次的追问道“你不用害怕,我就想知道这催生草的效力灵验如何?若有什么事的话自有我担着呢。”她又想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千古名言,咬咬牙说道“你尽管行事,若是办成了,我再加你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王婆的眼前顿时浮现了两个大大的银元宝在飘动,把她那点子的害怕犹豫连根一起飘走了。她忙不迭地连声说道“大奶奶,放心,都在我身上。” 两人商量起了金凤的情况,想看一下什么时候动手的好。突然,林月娥想起了一件极要紧的事来,那将要作为米金凤孩子的替代品还在秋菊的肚子里没有出生呢。她把这事对王婆说了。 “大奶奶,这倒是最要紧的。想要瞒过旁人的眼睛,那婴儿出生不能超过三日,否则就不像的了。再说还不知道秋菊到底能不能生下个男孩来呢,若是女孩不就白忙了一场吗?那秋菊也应该快生了吧。” 林月娥心里盘算着,据当时她细细问过秋菊,似乎她的身孕应该和金凤的差不多时候怀上的,而且只早不晚,看来也该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她打定了主意。 “王婆,金凤这一两日里不会有问题吧。我明天先回家一趟,这儿你要多留点神,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王婆想了想“大奶奶,看来二奶奶的孩子在娘肚子里还有几日的耽搁呢。只是那催生丸最多只能服三颗,否则大人会有危险的。”她心里已近明白林月娥回家是要去做什么了。 第二天林月娥并没有回去,她还是放心不下金凤,她叫她的贴身丫鬟小喜回了米家,并嘱咐她等到秋菊的孩子一生下立即回来报信,又秘密地吩咐了不少的事情。 那秋菊自打从吕家堡回到了米家,第二天米有富就安排她和余福“成了亲”。 余福并不知道秋菊的孩子是吕正龙的,他只知道是因为林月娥不让米有富纳妾,大相公才要他担这个名头。虽然他也觉得这绿帽子的滋味不好受,可面对着自由和重整家业的巨大诱惑他已经顾不到这么多了。 那余福旣做了机坊的大师父,米家便给了他一座小小的院落单独居住。当两个由机坊里的织工充当的喜娘将秋菊扶入了新房后,撒帐,坐床,挑盖头等等一切都做得有模有样。但等闹房的人们一走,一个小丫头便把秋菊引回到了米家的内院去了。三日后,余福便随着米有富去了京城,秋菊住就在余福的小院里等待着孩子的降生。 秋菊虽是在怀这孩子前后受尽了苦楚折磨,可她的生命力就像道旁的野草般的顽强。自从回到了米家,她的身心真正地放松了,隐居般的生活她过得是心安意适。每日里她专心地缝制着婴儿的衣服鞋子,在那上面绣上了栩栩如生的小老虎,那是她要送给小姐未出生的孩子的,一针一线都带着她的感激之情。秋菊也做了两套没有绣上花的小衣服,这是她留给自己的孩子的, 现在秋菊就是为了肚子里的这块肉的将来还有着说不清的担心,当她刚得知自己怀了吕大少爷的孩子时,她对肚子里的那块肉有的只是痛恨和厌恶,那是她从一个黄花闺女变成了残花败柳的明证。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肚子一天天的鼓起,那小生命开始动弹,她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母性情怀渐渐地站了上风,她开始把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视作是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那原先的痛恨、厌恶,都化成了希冀和担忧。每天晚上,秋菊都会虔心地念着米佛,随着她口中念出的佛号,把祈祷、盼望,祝福都放入了那小小的米粒之中,除了为金凤小姐和大奶奶全家祈福之外,也祈求佛菩萨能大慈大悲保佑她那可怜的孩子能平安的降生,平安的长大成人。 林月娥每次回到家里,都要去那小院看看秋菊。她不禁感叹起老天造物之奇妙,秋菊和金凤两人的遭遇境地相差是何其的多。金凤在怀孕后,被众人拱如珍宝,照顾得无微不至,可她的孩子却生长的那样的艰难,还不知是否能一见天日。而秋菊在遭受到了这样的摧残折磨之后,她的胎儿却是在健康的成长。林月娥想到这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秋菊的身孕差不多有了九个来月了。她的身子变得非常的笨重,林月娥怕她出意外,特地拨了个小丫头去陪伴她。 这天刚过午时,小喜来了。她一来就把那小丫头打发走了,秋菊还以为是大奶奶有话要对她说,有外人在不方便,谁知小喜却说大奶奶要她来陪她到生下孩子才走呢。下午,小喜带来了个稳婆,她细细地查看了秋菊的情形,说是她就快要生了,让小喜时刻留意。 晚上,秋菊开始腹痛起来。起初她见夜已深了,不想惊动人,还强自忍着。可是那疼痛愈来愈烈,等小喜被秋菊的呻吟声惊醒时,只见她已是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小喜吃慌了,连忙叫来了她日间留住的稳婆来看视。那稳婆说道产妇就要生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烧开水,准备净桶。谁知秋菊只是肚子剧痛不止,那胎儿却没有降生的迹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秋菊已是昏晕了两次。 小喜害怕了,她把那稳婆叫道了门外,“李大娘,这下这么办啊?” “小喜姑娘,我也正想找你呢。你可要对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弄了什么手脚?这产妇的情形不对啊?”李稳婆一脸狐疑的问道。 “你别瞎说,我哪有啊。”小喜一口就否认了。 “姑娘你别瞒我了,你又叫我对她说快生了,又把我留着等消息,难道你预先知道她要出事吗?这样子我看啊,不是她的胎气发动要生了,好像是有人对她使了手脚呢。你还是老实地告诉我吧,不然可得闹出人命了。”李稳婆看出小喜的神色慌乱知道她在撒谎,更证实了她的猜疑。 小喜听说可能会闹出人命来,这下没了主意。昨日她确实是按着林月娥的吩咐在秋菊的茶中下了那催生丸,事先林月娥也告诉过她秋菊吃了后会肚子疼痛,胎儿会要出生。所以她也按吩咐先找来了稳婆,可没想到秋菊疼了快一天了,人都昏晕过去了孩子却并没有要生的样子。小喜想回吕家堡去找大奶奶禀告,可又怕时间来不及,想要告诉稳婆实情,又怕泄了底会被大奶奶责备。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满头大汗。她想了又想,决定先救人在说。 “我看她原是有病才这样的。李大娘,你也别管那么多了,你只说真要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又该怎么办好呢。要是你把她治好了,我家大奶奶定会有重赏的。” 李稳婆听到了重赏两字,眼睛一亮,想了片刻说“小喜姑娘,我看真是有人给她下了催生的药,那就是份量用的不够。只是引动了她的胎气,可还没能将胎儿给引下来呢,得加重些才好。” 小喜不相信地问道“人都成这样了还加重?那不会真出人命吗?” “不妨事的,女人生孩子可都要疼个死去活来的,但只是光疼可不行,还得把那胎儿从子宫里剥离下来才算数呢,不然就白疼了呀。你可得赶紧哦,时间久了那产妇没了气力生不了,可就有麻烦呢。” 小喜想了想,那大奶奶确实给了她三颗药丸,可她怕出问题才只用了一颗,看来真是用少了。小喜转身进了屋子,从怀中又取出了一颗药丸,把它化在了秋菊的茶杯里,趁着秋菊还清醒时让她喝了下去。 那李稳婆估计的没错,那药的分量的确不够。秋菊再次服下了催生丸后,不过片刻那更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狂叫了起来,她满头大汗,面目可怖,身子不住地扭动。小喜一见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李稳婆是见的多了,她一面要小喜抓住秋菊不让她乱动,一面嘴里安慰她说“好了好了这下就快生了,你再忍忍,当心伤了孩子。”一面用手轻轻地在秋菊的腹部按摩。 秋菊早已是疼的神志模糊起来,那稳婆说的孩子两字让她清醒了起来。她强打起精神,忍住剧痛,按着稳婆的指示用起劲来。就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就在秋菊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几乎放弃了希望的时候,“哇”地一声,那婴儿终于呱呱坠地。 当秋菊耳旁传来李稳婆的恭喜声“恭喜恭喜,是个男孩子呢。”她心神一松,人随即又昏迷了过去。 当秋菊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了。她睁开眼睛,只见桌上一灯如豆,幽暗昏黄的屋子里静悄悄的。秋菊第一个感觉就是那压在她胸口多日的巨石不见了,呼吸顺畅了许多。她习惯地伸出手去抚摸自己那高高耸起的肚子,不料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生下了一个儿子。秋菊想要撑起身来看看那婴儿在哪,可刚一用力只觉得四肢百骸像被拆散了似的无处不疼,一点力气也没有,唉地一声又到了下了。 秋菊的呻吟惊醒了趴在床边假寐的小丫头“哦,你醒啦,这可好了。”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险呢,你下血不止,都去那阎王殿走了一回呢,幸好小喜姐姐用大奶奶给的灵药给救了回来。你现在可好点了吗?” 秋菊虚弱地笑了笑,她张了张嘴,想问孩子在哪,可嗫嚅了半天还是没敢问。回到米家以后,肚子里的这块肉是她最大的心病。她不知道这孩子生下来会有怎样的境遇,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孩子不会留在她的身边。没人告诉她,她也不敢问,有时秋菊也想过对她来说把胎儿打掉可能是最好的方法,可自打她五岁就开始的奴婢生涯早使她失去了自我,既然大奶奶要她生下来,那她也只能把他生下来。 林月娥在来看秋菊时曾这样的说过“你一切都别管,好生养着,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到时候我自有安排。”秋菊也疑惑过大奶奶为什么对她这样的好,她的安排到底是什么。可秋菊不敢多想,她心里只是感恩戴德。 不用秋菊开口,那小丫头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一般,把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抱到了她的面前。“秋菊姐,看,这就是你的儿子,李大娘说他虽是还不足月,但倒是蛮壮实的呢。你晕过去的时候,小喜姐姐让人喂过他了。” 秋菊一看孩子还在,真是喜出望外,她挣扎着想起身,可浑身无力的她怎么也动弹不了。小丫头连忙放下婴儿,用力把秋菊扶了起来,让她靠坐在床头,把孩子放到了她的怀中。 秋菊紧紧地搂住儿子,就这昏黄的光线瞧着那皱巴巴的小脸苦果。当她抱起儿子的这一刻起,心底涌起了一股初为人母的喜悦和骄傲。但只一刹那,一阵苦涩涌上心头驱走了那股喜悦,她为自己和这小小婴儿未卜吉凶的明天担忧起来了。 虽然秋菊的眼皮沉重,人昏昏欲睡,可她努力地不让自己闭上眼睛,她怕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孩子了。但经过一天一夜艰苦的生产过程,秋菊的体力早已消耗殆尽,她搂着儿子,不自觉地坠入了梦乡,脸上还挂着两行未干的泪珠。 秋菊在睡梦中被人又推又叫地吵醒了。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的是小喜,同时她又发觉怀中的婴儿不在了,心里大惊起来。 小喜手里端着一个碗,笑吟吟地对她说“秋菊,快起来喝碗汤吧,你生下孩子后还没吃过东西呢。这是大奶奶赏你的人参,我叫厨房替你炖了碗人参鸡汤呢,你快趁热喝了吧,要不然哪会有奶水啊。” 秋菊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她有点愣愣地看着小喜,似乎没听懂她的话一样。 小喜瞪了秋菊一眼“别傻了,你不吃东西哪来的奶水啊,我可不想再抱着你儿子到处找奶妈呢。”说着将她扶了起来,把那碗汤递给了她。 秋菊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么多年来从没人对她这么好过,她心里感激得说不出话来,那捧着碗的手索索地发抖,眼泪夺眶而出,吧嗒吧嗒地掉落在那鸡汤里。 那碗汤里不但有上好的人参还有催奶的药物,秋菊喝了两三个时辰后,不但体力和精神好了许多,两个乳房也胀满了起来。她接过小喜抱过来的儿子,第一次给他喂起奶来。秋菊看着那小嘴使劲地吮吸着母亲那香甜的乳汁,不由得一阵心酸,真不知道可怜的儿子能有几天可以吃到亲娘的奶水啊。 黄昏来临时,秋菊喝完小丫头端来的鸡汤刚想睡下,小喜走了进来,“秋菊,你觉得好点了吗,能有力气坐起来吗?” 秋菊点点头“谢谢姐姐,我好多了。” “那好,我扶你起来,外面有车在等着呢。” “去哪?”秋菊惊讶地问道 “你别问,是大奶奶要我带你去的,到了你就知道了。”小喜一边扶起秋菊,给她披上件披风,一边这样回答。 秋菊心里一片慌乱,她不知道大奶奶是怎样来安置她,为什么急得在她才生下孩子一天就赶她走呢。可她连问的勇气也没有,她明白无论是怎样她都没有违抗的余地。 第七章 重回鸾仪园 一辆遮盖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就停在院门口,秋菊被扶上了车,她刚坐稳,小喜就把那孩子递到了她的手上。“小心点,别让孩子磕着碰着。” 随着马车的颠簸,秋菊的思绪也是起起落落,她不懂大奶奶既然是打发她走,为什么连孩子也带上呢,难道大奶奶真的会让让孩子和她一起生活吗?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打断了秋菊的思绪,“下来吧,当心孩子,你先把孩子给我。”车门外传来小喜的声音。 秋菊下了马车,夜色已是深沉了,她虚弱的身子在马车上颠簸了多时,连站都站不稳了。她模模糊糊地看到马车是停在一条小路上,刚想开口问问是去哪里,小喜过来一把拉着她就走“快,上轿去。”不容她说话就把她半扶半拉的推进了一顶青布小轿里去。 秋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轿子里,她无法猜测大奶奶会把她打发到哪去,她紧搂着怀里熟睡的儿子,心里不断地祈祷,希望这可怜的孩子有一个好的归宿。自打她第一次将儿子抱在怀中的那刻起,一种与生俱来的母爱充满了她的心怀。她暗里许愿道,只要儿子能平平安安,有一个好的境遇,就是要了她的性命她也是愿意的。 突然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月季花的甜香。秋菊觉得自己彷佛又回到了她生活了快五年的鸾仪园,鸾仪园里种着几百株的月季,花儿盛开的时候,远在园门口就能闻到那股浓香。哦,又一年的春天来到了,清明将近,园中的月季肯定已有不少盛开的了。鸾仪园,她那生命中不堪回首的噩梦之源。 轿子停下了,秋菊听得小喜在招呼她出来,她一撩轿帘,先把孩子交给了小喜。抬脚跨出轿来,刹那间,她看到了那熟悉的景致,原来真的是重又回到了鸾仪园。这一下吓得她赶忙缩回脚去,跌坐在轿子里动弹不得。 小喜似乎预知秋菊会害怕的一样,一招手唤来了两个小丫头,把秋菊硬是从轿子里拉了出来,半推半扶的往内里走去。秋菊才生下孩子才一天,人本来就虚弱不堪,加上坐着马车、轿子折腾了半日,是靠着心里的那份期盼才支撑到了现在。这一吓把她的最后一点力气都吓跑了,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秋菊在昏迷中只觉得有人往她嘴里灌入了温温的液体,还有人在耳边不停的叫她,她“咿呀”一声幽幽地醒了过来。她张开眼睛时看到小喜拿着碗在喂自己喝着什么,秋菊刚想说话,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好了,好了,总算醒过来了。” 秋菊抬眼一看原来是林月娥。她慌得连忙想起身“大,大奶奶……” 月娥温和的笑笑,伸出手来按着秋菊的肩头,“不用起来,躺着,躺着。” 秋菊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打她当了丫鬟那么多年来这样躺着和主子说话还是头一遭,可这时她是浑身无力,要没人帮忙也根本起不了身。 月娥示意小喜继续喂秋菊喝汤,秋菊轻轻地说“小喜姐姐,你扶我起来吧,我自己喝就行了。”说着挣扎地想坐起来。 见秋菊那么坚持,小喜放下碗把她扶起来靠坐在床栏上。秋菊端着参汤,心头一热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了碗中。 林月娥不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秋菊喝完后小喜收拾好了,才示意小喜出去并亲手关上了门。此时屋里就剩下了她们两人,秋菊知道大奶奶必有话要对她说,她心里紧张得像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那样七上八下。 月娥坐到了床边上,拉起了秋菊的手,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慈爱的语气说“听说你生这孩子时吃了不少的苦呢,我原想来看看你的,可你也知道,你家小姐也快生了,我离不开。这不,把你接到这来了,一来嘛我看到你人还好好的也能安心,二来嘛,……”月娥说到这停了下来。 秋菊一听就知道大奶奶这“一来”纯是在胡说,哪有光要想看看就把才生下孩子只一天的产妇从床上拖起来,又坐车又坐轿的弄到别处的理呢。知道她的目的就是那“二来”,可秋菊并不敢问,只是偷偷抬眼瞥了月娥一眼。 月娥故作出犹豫的模样,仿佛在考虑如何开口的样子,磨蹭了半天,吊足了秋菊的胃口,这才缓缓地开了口“二来嘛,就是如何来安置这孩子的事情。” 秋菊听到这话,浑身顿时一紧,孩子这是她最为关心的事。她张大了双眼望着大奶奶的脸,似乎想要在她的脸上找出这结果到底是好还是坏来。秋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地攥了起来,手心里一片黏湿。 “嗐”林月娥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为了如何安置这孩子我可是伤透了脑筋,当初是看着你太可怜,没了活路,才帮了你一把。可细细想想就觉得实在是太莽撞,那吕家可是那好惹的?既然你都把孩子给生下来了,那吕家的太太和大少爷绝不会让他流落的外面的。可这没了亲娘的婴儿放在那吕家庄那种地方多半也活不成,就算是他命大,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说到这林月娥停了下来,看看秋菊的反应,只见秋菊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蛋白得就像纸一样,人也抖个不停。知道正说中了她的要害。 林月娥一看时机差不多了,话锋一转“现在我倒想到了个好办法,就不知你是否愿意?”秋菊本来已是濒临绝望,听到有好办法那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点头“愿意,只要孩子能有个好去处,秋菊什么都愿意。” 林月娥握紧了秋菊的手,眼睛盯着她的脸,缓缓地说道“你也知道,你家小姐的身子不好,看来她这次肚里的孩子又难保了。我想等她生下来的孩子要是不行了的话,把你这儿子换过去。这样,她也算是有了儿子,最主要的是这孩子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了吕家的小少爷了呢。你心里觉得如何?” 林月娥那轻声细语的话语在秋菊的耳边如同三伏天震雷一般,惊得她浑身发颤。她万没想到大奶奶所谓的好办法竟是这移花接木之计,这别说让她去做,就是借她个胆子,她都不敢想到这上头去的。 林月娥见秋菊吓坏了,只见她张大了嘴吧,两眼直瞪瞪地像被雷击了似的,知道她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可此时这事已是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没了回头的余地,无论如何都得做到底了。 “秋菊,你怎么啦?是不愿意帮小姐呢,还是舍不得孩子呢。”林月娥进一步的逼问道。“你可别忘了小姐对你的恩德,也不用你下辈子做牛做马的,现在就是报的时候呢,只要你拿出良心来就是了。” 秋菊见大奶奶怀疑到她的良心,不由地急了起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声说道“不,不,秋菊死也不会忘了小姐的恩德。” “那你还犹豫什么,是舍不得孩子么?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呢。” “不是的”秋菊嗫嚅道“我怕事情败露会害了小姐的,再说要是小姐肚里的宝宝好好的呢,那……” “嗨,原来你为这瞎操心啊。”林月娥脸上故意做出了好笑的模样“那些个事我早就安排的妥妥当当得了,我的手段你还不晓得吗?当日你这大的事都能化险为夷呢。至于说小姐的孩子真要是能好好的,自然就不用忙了,不过你放心,那样我定会让你和你儿子倒一个谁也不晓得的地方去一生衣食无忧的。”怕秋菊担心林月娥下了这样的保证。 秋菊早已将自己的一切搁在了一边,她担心的是儿子的未来和小姐的祸福。见大奶奶如此的信誓旦旦、自信满满,她还能说什么呢“秋菊一切都听大奶奶的。” 林月娥见搞定了秋菊,很是高兴,暗喜她的计划又近了一步。她脸上堆起了笑容,握住了秋菊那因为害怕而冰冷的小手轻轻地揉了揉,“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没白疼错了人。你明日就按我说的那样做,放心,一切有我担着呢。”接着就将要如何行事一一嘱咐了秋菊。 正说到了一半,只见小喜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大奶奶,小姐肚子疼得又哭又喊的,王大娘要我来请奶奶去呢。” 听了这话,林月娥倒不怎么紧张,她先要秋菊先好好歇着,又把小喜留下来陪她,然后才离开客房到金凤的卧室去了。 “阵痛开始了吗?她人还好么?”林月娥对迎上前来的王婆问道。 “是啊,看上去像是发动了,可……”王婆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说话吞吞吐吐的。 林月娥紧张了起来,一伸手抓住了王婆的胳膊,“有危险吗?,啊,你倒是快说啊!” 原来,林月娥和王婆两人商量停当,先让秋菊服药催生试试看,视情形再作安排。等小喜来报说秋菊虽是经过了痛苦的一天终于生下了儿子,人也还算平安,林月娥就决定替金凤催生了。俗话说,才落地的毛孩儿是一天一个样,三天大变样。所以林月娥才不顾秋菊生产完刚一天就把她接到了鸾仪园来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看金凤的了,觉着王婆的神色有点不妙,林月娥急了起来。 “大奶奶,二奶奶她人倒是还好,只是老婆子担心这药量不好把握,下的少了胎儿攻不下来,下的重了又怕二奶奶她本来身子就弱怕是禁受不得,这干系太大我……” 其实,林月娥也在担心这一点,但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她只能是要先安了王婆的心再说。“你就尽管下重点好了,要紧的是得把那胎儿弄下来,我早已备着那上百年的老山参呢,还有从宫里弄来的玉灵散,止血功效可是极佳的,想来要吊住她的性命应该没问题。你快动手吧,有事我担着,要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呢。” 那王婆在看到金凤破了羊水时那流出来的竟如同菠菜汁般的碧绿,就知道那肚里的胎儿是凶多吉少的了,她就是怕事后落下埋怨,把话先说在了前头,这下得了大奶奶的应许就放心了不少。据她这几十年的经年来看,光是保住大人不用管胎儿的死活的话,她把握很大。 王婆自去行事,林月娥且不先去看金凤,叫来了服侍金凤的小丫鬟命她快去吕夫人处报信,就说金凤情形不好要早产了。然后进房去看视妹子。 米金凤此时的肚子是紧一阵慢一阵的疼痛,她想起那前两次的流产,心里的害怕比那疼痛更折磨她,她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不停的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叫,身子更是不停的扭动,两个丫头几乎都快按不住她了。林月娥走进去后忙握住金风的手,连声唤道“妹子,妹子,你忍着点,当心伤着了孩子。马上就快生了,你马上要当娘了呀。” 米金凤一见嫂子来了,就像找到了救星似的,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嫂子,你救我呀,我的孩子要没了,我的孩子要没了呀!” 林月娥见状也是心里发酸,她坐在了金凤的床边,堆起了满脸的笑来,轻声细语地安慰起她来“傻妹子,你想到哪去了呢,孩子好好的没事,可你再乱动的话就怕要伤者他了。” 金凤不相信地说“可我要生的日子还没到呢,孩子就是生下来也活不成的呀,嫂子啊,你救我,我还不能生啊,……” 林月娥看到金凤这般模样心想幸好自己想出了这个办法来,否则,这次孩子又没了的话,金凤说不定就疯了呢。她暗暗地叹了口气“好妹子,别说傻话,你都怀了九个月了呢,是该生的时候了,再说你这次呀准定生个儿子,没听说儿子大多不能足月的吗,放心就是了。” 金凤听得嫂子的话有理,渐渐的止住了哭闹,人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这时王婆端来了一碗参汤“二奶奶,再喝碗参汤,等下才有力气生宝宝呢。”林月娥接了过来亲手喂金凤喝了起来,她眼角瞥了王婆一眼,王婆微微地点点头,她知道第二次的药已下在了参汤里了。 已是二更天了,吕夫人在睡梦中听丫头来报金凤胎气发动了就要生了,连忙披衣起身,匆匆赶到鸾仪园来。 吕夫人刚进了外屋,就听得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原来金凤又一次剧烈的阵痛起来。那渗人的呼痛声顿时让吕夫人双腿一软,怎么也没法跨进那道门去。 彩蓉见状忙将太太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茶来放在她面前,并唤随着伺候的小丫头跪在地上替她捶腿,自己转身进了内室。 此刻金凤正疼得死去活来的,只见她面色灰败汗如雨下,两只手死命地抓住林月娥的手腕,那腕子上已被抓出了数道血痕。彩蓉看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便不做声只是接过小丫头手上的毛巾替金凤擦起汗来。月娥知道是吕夫人来了,想必那彩蓉是进来打探消息的。 过了片刻,剧痛渐渐缓了下来,金凤的叫声也轻了不少,面色也略微好些。林月娥知道到下次的剧痛来临时还有一会的间歇,便将金凤的双手交给了翠玉握着,那是怕她在疼极了时候乱抓乱扯伤了她自己,便抽身走到了外间。 吕夫人人在外间的椅子上坐着,心早已是飞进了内室。她闭拢双眼手中捻着佛珠,口中不住地念佛,可那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林月娥一走出来,她马上睁开了眼睛蹭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舅奶奶,金凤她怎么了啊?”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慌张。 “太太,这大半夜怎么就来了呢,别累着了。金凤妹子她是要生了,只是那胎儿的位子不太正,怕是要吃些个子苦头的了。”林月娥故意是轻描淡写的说道。 “啊!,那会有危险吗?”吕夫人虽说自己也只生了一胎,可她毕竟快五十的人了,她也知道那胎儿位置不正的话,弄不好大人、孩子都有危险的。 林月娥见她那样地紧张,赶忙安慰地说“还好,王婆正在给她揉着呢,应该能转的过来的,就是金凤苦了些,怕这孩子最早得明天上午才出的来呢。好在她还年青,我又给她喝了太太送来的参汤,现在精神还旺着呢,能顶得住的。” 吕夫人听月娥这样说,稍稍的松了口气,随即念了声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突然,她想起件事来,“舅奶奶,我怕那王婆一个人到时候忙不过来,我已打发人去把那上次伺候金凤小产的稳婆找来了,估摸一两个时辰就会到的,那样王婆也好有个帮手。” 林月娥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怕的就是这招,可有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来回绝,想想也只能是到时候再见机行事的了。可眼下她得先把吕夫人劝走,时间不多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呢,“依我说,太太还是回去歇着的好了,到时候有什么我自会打发人去禀告的,在这儿熬着,累坏了,金凤也会不安的。” 吕夫人想想也觉得有理,自己在此也帮不上忙,更主要是的她实在怕听那凄惨的哭叫,于是便点点头“诶,我在这反倒搅了你们,舅奶奶,一切都拜托你了,我把彩蓉留下来伺候好了,有事你再叫我。”说罢,带着小丫头起身回屋去了。 送走了吕夫人,林月娥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回转内室,见金凤由于刚才的剧痛折磨的累了,这会子正两眼朦胧地打着盹呢,王婆正在给她按摩着肚子。她对着王婆、彩蓉说道“趁此时还安静,你们俩先陪着,我去换换衣服洗个脸再来。” 林月娥回到了东厢房,看到秋菊还是她走时的模样,半依靠在床上,怀中紧紧抱着那熟睡得婴儿,只见她双目炯炯没有半点的睡意,正瞧着天花板发呆。倒是那坐在床边得小喜,头一垂一垂地打盹呢。林月娥推了推小喜,“叫你陪着秋菊让她好好歇着的,你倒好,怎么她抱着孩子你倒先睡着了呢?”小喜一个激灵连忙站了起来,伸手就要从秋菊怀里抱过孩子,秋菊也从遐思中醒了过来,见要抱走她的儿子,心里大急起来,她一面死死地不肯放手,一面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林月娥,求恳地说“大奶奶开恩啊,让我再抱他一会,就一会儿。” 林月娥微微一笑“傻丫头,你只要听话,照着我吩咐的去做,你和这孩子处的日子还长着呢,那就急在今晚呢?”说着便把准备让秋菊做那孩子的奶妈的事告诉了她。 秋菊一听非但能和孩子在一块,还能亲自给他喂奶,这可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情啊,她的心里无比的感激,立时想挣扎着起来给带奶奶磕头。 林月娥拦住了她,“好啦,有这心就行了,你也不必起来磕头,我就算是受过了你的头了,你且好好歇着,明早我再叫人端参汤给你,打起精神来见过了太太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府中了。” 秋菊自打上次那趟之后,光听到吕夫人这三字就会情不自禁地打起哆嗦来,知道要她去见太太,顿时将那一腔的喜悦化作了害怕,脸上露出了惊恐的样子,嘴里嗫嚅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月娥见她怕得那样,不禁哂笑起来“嗨,你也不用怕得这样啊,没见到真人就发起抖来了,等见了你太太的面还不一定吓晕过去了呢。好啦,放心吧,一切有我呢,再说这会儿那太太那还有心思理你的事来着,现在只要是小姐想要的,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百件的她都不会驳回的呢。” 秋菊听林月娥这么一说,想想很有道理,那颗绷得紧紧的心略略地放松了一点。她生下孩子才只两天,人已是虚弱到了极点,全靠那股精神强撑着,再加上了人参的功效,好容易才熬到现在,这心里一松了劲,那深深的倦意顿时袭了上来,她两眼一合人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八章 移花接木 林月娥安置好了秋菊,松了口气,她觉得心中那堆沉甸甸的大石头中分量最重的一块终于落了地。她又仔细地吩咐了小喜明日如何行事,然后和衣躺在那湘妃榻上,由着小丫头轻轻地捶着累得酸疼两腿,闭拢了眼睛,在心里细细盘算着一切可能出现的状况的对策。刚躺下不过一枝香的时间,一个丫头来报说二奶奶又疼得厉害起来了,林月娥立即起身往金凤的屋子里去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阵,原来又是虚惊一场,林月娥有些不放心地问那王婆“还有多久才能生呢,这么个折腾法她人能受得住吗。” 王婆很有把握地回答道“大奶奶请放宽心,这离娘痛本就是各有人相的,有人要疼上好几天才生的呢,不过二奶奶的情形还好,估计也就是这半日的功夫了。” 正说话间,小丫头带进来一个人,林月娥不认识她是谁,那彩蓉一见就说“大奶奶,这是上回请的冯大娘。”那冯稳婆忙上前请安。 林月娥知道那就是吕夫人请来的稳婆,她细细地打量了那人一番,见她约五十来岁,举手投足间看得出很是精明能干,可那眉宇当中却隐隐露出了几分畏缩害怕的神情。 彩蓉为两人引见了之后,冯、王二人便寒暄了起来。林月娥对王婆使了个眼色,“你们到隔壁聊聊去,不要吵了二奶奶。”王婆会意,遂把那冯稳婆带到了隔壁去详谈。 王婆知道若论两人的身份,自是那冯稳婆要高自己一头,人家是这渤海城里接生婆的头牌,哪是自己这种乡下人可比的。只怕她仗着名气,为了要得的个头功在一切事上大包大揽起来。那样行起事来可就麻烦多了,王婆心底暗暗盘算如何能想个妙法来降住她。 还没等王婆想好说辞,那冯稳婆到先开了口,只见她满脸堆笑言语中带着明显的阿谀讨好来“哎呦,早知道有嫂子在这我就不担心了,嫂子的本事又高,对二奶奶的情形又熟悉,一切呀都听嫂子的提调,我呢就给你当个下手,也好让我偷学点子本事。” 王婆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十分奇怪,可看她那样子又不像是在说反话。那王婆原是极机灵的人,略一忖度便想到了她是怕万一二奶奶母子有什么不测,会受到牵连,那吕家堡势大力大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王婆心想那正好和着了自己的意图,就故意推脱起来“冯大娘说哪里话来,在这渤海城谁不知道你的名声呢,我一个乡下婆子哪能和你比肩呢。再说二奶奶的情形很不好,人肿的和发糕似的,都疼了一整天了还不见动静,她肚里的可是吕家的头生子呢,娘母子都是那样的金贵,这副担子我可挑不起呀。” 王婆的猜测没错,那冯稳婆就是怕金凤出意外自己会受牵连,上次金凤小产时她就清楚了这吕家二奶奶的身子有多差,本来么,女人生孩子时那一只脚就是踏在了阎王殿的门槛上,是生是死都在一线之间,谁也难以作保万全的。虽然上次小产没有怪罪到她,可她着实见识了吕夫人和吕大少爷的盛怒,至今还记忆犹新。本来她被从梦中硬拉了来时就在路上不断的担心,就怕二奶奶的情形不好,现在听那王婆这么样的说道更是害怕不已,难得有这垫背的在此,她哪里就肯轻易的放手呢,这头功么还是不要的为上策。 “诶,嫂子这是哪里话啊,我只是浪得虚名罢了,要说真本事哪及得你的半分呢?” 两人正互相推诿着,林月娥走了进来,她在门外已是听了一会,觉得目的达到了,“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这样推来推去的,真是不像话!王婆你可是我荐的人,你先给我担起责任来,等呆会我问了太太再作理会,你俩好好用心,等二奶奶平安生下孩子自有大大的赏赐,要是误了事,那……可明白么!” 林月娥这么一说,那冯稳婆心中暗喜,要是母子平安,那赏赐自然也少不了她的,要是有什么差疵,自有王婆顶着呢。王婆是故作勉强的样子,嘴里低声地嘟哝抱怨起来。 天亮了,从冯稳婆来了到现在,米金凤又发作过两次,且是间歇越来越近,王、冯二人都明白时间差不多了,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众人正忙碌着呢,吕夫人打发小丫头听消息来了,林月娥见此正是调开彩蓉的好机会,就对她说“还是你去一趟吧,免得她们说不清,叫太太担心呢。”彩蓉不知是计,答应了就往荣萱堂去了。林月娥趁空忙着吩咐小喜叫起了秋菊,并为她浓妆打扮了一番,好让脂粉的颜色遮盖掉那惨白的面容。 彩蓉去了不一会,吕夫人还是带着丫鬟们来了,月娥忙放下手头事儿迎了出来。“太太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是啊,我睡不着过来瞧瞧,听说金凤她一晚上疼了好几次,还没消息么?她人还行吗?”吕夫人边说着话边往里屋走去。 林月娥见状忙拦住了她,陪着笑说道“太太,先这屋子坐会,金凤刚疼过了一阵子才睡着呢,太太略等等再进去吧。”说罢,连声叫小丫头倒上茶来。 吕夫人见她说得有理,便转身在桌旁坐了下来,又对林月娥说“舅奶奶辛苦了一夜,也快坐下歇歇吧。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我还真是理会不开呢。” “太太说哪的话来,这照顾妹子的是本事我做嫂子应该的呢。”林月娥说着似乎想起什么来了“呦,有件事我差点给忙忘了呢。” 吕夫人问道“是什么呀,舅奶奶有事情尽管说。” “就是小宝宝奶妈子的事,那个蒙太太恩典放出去的秋菊生了个闺女,前日刚满月呢,金凤知道了就想让她做宝宝的奶妈子,如今人我是带来了,还没让她去见金凤呢,先请太太的示下,要同意呢,就留下,要是太太觉得不妥,我这就打发她回去,想来金凤也不会违拗太太的意思的。”林月娥以退为进地说出了这一番话来。 林月娥这一宝算是押对了,刚听完这话时,吕夫人本能地想一口回绝,可略一转念就明白在这节骨眼上,犯不着为这种小事拂了金凤的意,就留下也无妨,到时候再捏个错缝子打发了就是。“这也没什么,只要金凤媳妇喜欢就成,本来我已替她找好了一个,就是原来我屋里的喜鹊丫头,她也才生了儿子不久,据说那奶水很不错呢,本来一个奶妈子就不够使的,加一个秋菊也好。” 林月娥虽说知道吕夫人一定会同意让秋菊留下的,可没想到那么爽快,便立刻说“既然太太答应了,那我这就叫她过来替太太磕头。”说罢就让小丫头把秋菊叫来。 吕夫人虽是这么答应的了,可心里却是有些个不快,觉得自己是受了那姑嫂两人的拨弄。正盘算着等秋菊来了好好地想一番话来告诫告诫,也同时震一下林月娥,让她别以为仗着有些个辛苦功劳就能在吕家为所欲为的。 秋菊正等在隔壁的屋子里呢,听得小丫头来叫她,只得抱着孩子慢慢地走进房来。她是刚生下孩子就奔波折腾了一夜,人是虚弱到了极点,脸上全凭那浓重的胭脂才勉强遮住那惨白的容颜,靠着人参的功效才硬撑着能行动,知道要去见太太更是害怕不已,走着走着两腿一软,一个趔趄,人差点跌倒,一旁的小喜忙扶住了她,并在她的胳膊上重重地捏了把,提醒她别漏了馅。 吕夫人瞧着跪在地上的秋菊,正想说话,这时,里屋传来金凤的一声惨叫,跟着翠玉急急地跑了出来,也顾不的向太太行礼,只对着林月娥说道“大奶奶,二奶奶就要生了,王大娘请大奶奶快进去呢。”林月娥急忙跟着翠玉进了里屋。 吕夫人听得那里面金凤一声高似一声的哭叫,只觉得浑身发软,只想快快逃离这地方,她再也顾不得理会秋菊了,只匆匆对她说了句,好生伺候小姐和宝宝。又对小喜说,告诉你奶奶我去佛堂念经求菩萨保佑。忙忙地就带着丫鬟走了。 小喜把那还跪在地上发懵的秋菊拉了起来,“好啦,过关了,快跟我去见小姐吧。”半拉半扶的把秋菊带进了里屋。 秋菊从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见到小姐,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的。 屋子里气氛相当的紧张,金凤是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叫呼痛,痛急时连救命都喊了出来。那冯、王二人一前一后的忙个不停,林月娥焦急的在一边看着,谁也没心思理会进来的秋菊和小喜。小喜知道秋菊实在是挺不住了,便把她带到床后的角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又把孩子放到那事先准备好的小摇篮里,并解开了裹在他身上的小被子。 这时,金凤大叫一声,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跪跟前的翠玉胳膊,整个人都挺了起来,正在查看她产门开的如何的王婆忙对林月娥说道,“大奶奶,二奶奶就要生了,但她这样可坐不了子孙桶呢,要不就生在床上了。” 林月娥挥挥手焦躁地回答道“诶,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子孙桶不子孙桶的,你快想法子让她生下来就是了。” 王婆便答应便指使冯稳婆和翠玉,“你们一个使劲地掐她的人中别让她晕过去,一个将她身子抬高一点,现在产门已开的足了,孩子就要下地,可千万别松劲哦。” 几个人一阵地忙活,只见金凤一声得惨呼人往后倒了下去,林月娥一个箭步上前及时的帮忙托住了她,刚想问到底怎样了,王婆长出了口气高声说道:好了,好了,菩萨保佑,总算生下来了,恭喜二奶奶,是个小少爷呢。“便捧了个婴儿出来。 那冯稳婆刚想松口气,眼睛一瞥,只见那婴儿身上不但是糊满了鲜血,其中还搀杂着菠菜汁般的碧绿的羊水,小脸也是趣青趣青的,不禁脱口而出的说道“哎呀,不好,这孩子要保不住了。” 金凤刚听自己一生下了儿子,正松了口气,一听这话急火攻心“啊”地一声,两眼珠往脑门子上一翻,人就晕死过去了。 林月娥也顾不得责骂冯稳婆,只是一个劲地喊“妹子醒醒啊,金凤,你快醒醒啊!” 翠玉、小喜也跟着一起叫道“二奶奶,醒醒啊。” 只有秋菊她早是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上,虽耳朵里听得有人在叫唤,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冯稳婆那个后悔啊,她万没想到自己在这行当里都做老了的,竟会出这么低级的错来,真是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心里想要是二奶奶有什么不测,自己这条老命可就非要送在这吕家堡不可了。 只有王婆还是很镇静,这情形从前在那庵里时她曾见过一两次,而且众人一乱她更能从容的换过婴儿了。她从怀里掏出一节香来,递给那吓昏了的冯稳婆说“快点上,让二奶奶闻闻,等她醒过来把那桌上的参汤喂她喝了,这孩子还有救呢,且交给我好了。”说罢,抱起那污血满身的婴儿转向了床后边去。 那冯稳婆此时哪还有什么主意,自然是王婆怎样说她就怎样去做了,当下就依着吩咐忙了起来。那香很是了得,金凤闻了不过片刻,只听得她咿呀一声,人就醒了过来,林月娥忙让翠玉端来参汤喂她喝下。 众人正稍稍地松了口气,但还不知那刚生下得小少爷到底能否救活,林月娥正想开口问呢,就听得床后那婴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只见王婆笑吟吟的从床后边转了出来,怀里正抱着一个浑身血污还没洗净的婴孩,那孩子眼睛还没睁开,可声音倒还宏亮。 那王婆抱着孩子走到了金凤的跟前,“二奶奶,看,这就是小少爷呢,刚才是叫羊水给呛着了,现在我给他吸了出来就没事了,你瞧他哭得多有劲啊。” 此时,所有人都真正的松了口气,都觉得总算是功德圆满而欢喜起来,虽都是欢喜可各有心肠不同,金凤是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儿子,把几年的心病总算解脱了,也不枉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冯稳婆更是大大的舒了口气,暗自庆幸躲过了一场大祸,没有自己害死了自己。王婆和林月娥对视一眼,这一眼中包括了千言万语。 林月娥见一切都安排稳当了,就遣翠玉去小佛堂向吕夫人报喜,这边众人忙着给产妇换衣被,给婴儿洗去血污包裹停当。 翠玉领命出了鸾仪园,她是连奔带跑的直往吕夫人的小佛堂而去,路上凡遇见的人们都会关切问她“二奶奶生了吗?”这可是吕家堡的头等大事。翠玉脸上露出的喜气已是在宣布着好消息,她口里不停地说道“生了,生了,生了个小少爷呢。” 翠玉来到了小佛堂前,她见那门半掩着,门口连一个丫鬟也没有,翠玉想了想不知太太是否在里头呢,她推开门,一边叫道“太太在里面么?”一面抬脚走了进去。 这小佛堂有里外两间,那从普陀山请来的观音像是供奉在里间。吕夫人正跪在菩萨前求告着,那彩蓉跪在那里间的门口处。原来吕夫人对那菩萨是十分的虔诚,这小佛堂平日里不许别人进来,就是儿子、媳妇没她的准许也不例外。她只让彩蓉陪她来烧香,那彩蓉是她的陪嫁丫鬟,跟了她有三十几年了,比那儿子媳妇还靠得住呢。但彩蓉也不能进内堂,她只能跪在这门口陪着。 主仆两人正在虔心祈祷呢,忽听的门口有动静,彩蓉忙起身出来看,见那翠玉已是进到了里面。彩蓉连忙喝止住了她,“你昏头了么,瞎跑些什么,这地界是你来的吗?” 那翠玉从大太阳底下进到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那彩蓉猛地出现本就让她吓了一跳,又被她一顿子的喝骂就更是莫名其妙了。翠玉好容易定了定神,想起了自己来此时报喜的,“是舅奶奶要我……” 没等她把喜事说出口来,那彩蓉想到翠玉原是从鸾仪园来的更是急了,连忙边推她出去便责怪地说道“你要死了呢,你刚从那产房里出来也没洗洗就撞到这里来了,要是那血光冲了菩萨那可怎么好。” 这下把翠玉的魂给唬没了,在吕家堡谁都知道太太最是敬重菩萨的,要是真冲了菩萨那还了得。翠玉顿时跪了下来浑身乱抖,把她来此报喜的事儿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得了。 吕夫人口中虽是在送念着观音心经,那耳朵却把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当她听到那翠玉是林月娥使来的,知道肯定是来报信的,就不只是喜讯呢还是恶耗,她早就忘了自己平日的规矩,心里嗔着彩蓉多事,怎么不先问问到底哪金凤如何了。她腾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了小佛堂,由于起身过快,又是长时间在暗屋子里呆着猛地见了太阳的强光,她刚到门口,只说了个“你……”字,一阵头晕站不住,她不由得用手扶着门框人软下来了。 那彩蓉正在骂着翠玉呢,只见太太出来了,人还似半晕的样子靠在那门上,脸色惨白惨白的,吓了她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一个劲地喊道“太太,太太。” 吕夫人不过就是一时的晕眩,并无什么大碍,在彩蓉的喊叫下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翠玉“快说,你二奶奶怎么啦!” 这句话提醒了彩蓉,她才知道是自己昏了头,此刻鸾仪园来的消息此是太太最关心的呢,她马上推了下还在发愣的翠玉,“快说啊,你傻了么。” 这下翠玉终于是回过神来了,她本是个伶俐的丫头,还是依旧跪着也不起身就着当地给吕夫人磕了个头,面带着笑容大声地禀告道“翠玉给太太磕头,恭喜太太,贺喜太太,二奶奶生了个小少爷呢。” 吕夫人听到翠玉的禀告之后,并不如翠玉想的那样顿时喜笑颜开,而是人像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翠玉看,就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真假来一样,突然转身进了小佛堂,久久的不见出来,不一会,里头还隐约地传出了哭声。 翠玉被搞糊涂了,她本以为太太听到了这她朝思暮想的好消息定会欣喜若狂,哪想到太太竟躲进了小佛堂里哭了起来,她又不敢走开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 只有彩蓉才明白吕夫人此刻的心情,这些年来,为了这吕家的香火能够有人承继,太太是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辛劳,她不愿有人看到她那失态的痛哭,她把一切的忧愁,焦虑,苦闷都曾在菩萨前诉说过,现在她也要在菩萨前把她的欢喜和激动献上,那隐约的哭声是喜悦之极的乐章。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吕夫人走了出来,虽说脸上表情平静,可面颊上还留着清晰地泪痕,那眉梢眼底抑制不住的透着笑意。她对彩蓉说“走吧,去看看。” 一路上,吕夫人开始详细地问起了金凤生产时的情形,翠玉本就能说会道,她把那发生的一切活灵活现的描述一遍,说到惊险处,吕夫人和彩蓉都连连倒抽冷气,等到了鸾仪园门口,两人对刚发生的事情都大致的清楚了。吕夫人以难得的口气对翠玉说了句“好孩子,难为你口齿清楚说的齐全,回头好好赏你。”在翠玉这可是想不到的殊荣,心里喜不自胜。 一进了鸾仪园,就看到刘妈带着园内的仆妇丫鬟们齐整整地站在门口迎接,等吕夫人走近众人忙跪在地上说“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吕夫人满脸带笑地点点头,一摆手,“起来罢,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回头有赏。”边说着进了金凤的卧室。 跪着一地的人全呆住了,都从没见太太这样客气的对下人说话呢,真是因有了孙子连太太的人都转性了么。 林月娥一见吕夫人来了,连忙迎了出来“太太,大喜啊。” 吕夫人是一把拉住了林月娥的手,满脸堆笑用极恳切的语气连连谢道“舅奶奶,真是辛苦你了,辛苦你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 林月娥就势扶住了吕夫人往金凤的床边走去,嘴里谦逊的回答说“太太说哪里话来,这照顾妹子本是我该当的呢,幸好天菩萨保佑,总算是生了个小少爷,也不枉费了太太这些年的苦心,也不枉了金凤妹子吃了这许多的苦呢。”边说着边一招手,王婆会意,连忙抱过了那已洗的干干净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少爷来。 吕夫人一见那让她盼得头上都添了不少白发,盼得心血几乎枯竭的宝贝孙子,想伸手去抱,可这手抖的是那么厉害,又怕抱不住跌了孩子,只得满不甘心地缩了回来。 林月娥和彩蓉忙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接过那孩子轻轻地放在她的怀里。吕夫人像捧着稀世之珍似的捧着那小婴儿,两眼定定地望着那皱巴巴小脸,眼皮子都不敢稍眨一眨,生怕一眨眼就会发现自己又是在梦中,手上的孩子就会不翼而飞,就这么看着看着,满框的泪水劈里啪啦的直落下来滴了孩子一脸。 林月娥见吕夫人实在太过激动,担心她会不会撑不住晕了过去,就想说些什么冲淡一下,一转念想起了一个想问了几次都被忙混了的问题“太太,怎么不见大少爷人呢,儿子都落地了,这当爹的也不来看看么。” 这下提醒了吕夫人,由于太过紧张竟将吕正龙去天齐庙作法事的事情忘了告诉她们了,也忘了打发人去把这大喜事告诉儿子呢,她赶忙说道“哎呦,瞧我这记性,正龙他去天齐庙了呢,他原不想去,是我说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又进不了血房,在家也是白呆着,还是去替你媳妇求求神佛保佑的好,他这才去了。”又转身对着彩蓉吩咐道“还不快叫人送信给你少爷,我糊涂了,你怎么也不提着点呢。” 彩蓉笑着回禀道“我的好太太,那还等这会子呢,我早就派人骑着快马去了,这时候都快到了呢,放心就是了。” 林月娥见吕夫人进得房来只顾得看孙子,都一顿饭的时间了,竟都没问一声产妇的情形如何,可见那原先一日几遍的关心,全是冲着那未出世的孩子去的,心里不经一阵酸楚,一阵悲哀,也越觉得自己这移花接木的计策实行的太对了。 第九章 失心疯 吕夫人自有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孙子,终于放下了压在她内心深处的一块巨石,其个中的滋味就是对儿子吕正龙都没有透露过半分,在多年以前一种莫名的恐惧就不断地侵扰着她,她怕那传承了一百多年的吕氏嫡脉会葬送在她的手中,。 自打那位重整吕家堡,并立下那条严苛家规的堡主吕永志以来,虽是吕家的人丁不旺,可他的嫡亲血脉还是传了下来,其间是有过堡主没有子嗣的情形发生,就如吕正龙的祖爷爷,原不出于长房,只是堡主的儿子都因天花豆症去世无人为继,才承受了这诺大的家业,可他这毕竟也是嫡子。而其后几位先祖都是年命不永,连妾室都没有,更别说庶子了。现今吕家就吕正龙这么一位正头香主,而他成亲已十年,娶了两房妻子,可就是没见半个儿子出生,倘若真有些什么不测,那这家业可就要落在那三代以外的庶出子弟身上了。这样的情形吕夫人连想都不敢想象一下,她暗自发誓,绝不能落到这种田地,否则,连那死了一百多年的祖宗先人都会从坟墓里爬起来找她算账的。今日终于有了孙子,她觉得就是死了也可以放心的去见老祖宗交账了。 同样,有了这个期盼已久的儿子,吕正龙也是欣喜欲狂,他除了初为人父的骄傲的喜悦之外,还有一种连妻子,老母都不了解的欢喜。 吕正龙本是个风流潇洒的性子,好的是章台走马,青楼阅花,他早已觉得这渤海城太小了,对他来说好比蛟龙受困于浅滩一般,他向往那大千世界,十丈软红,吕家在京城、苏杭都有产业,虽说现今闹长毛,苏杭去不得,可那京城的繁华是他所朝思暮想的,他多次向母亲提出要去京城打理生意,还想往捐个官来做做,可吕夫人总是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话来阻止他,让他失望之极。现在好了,总算妻子生下了娘视若命根子的孙儿,或许就会放手让他到那花花世界去一游了。 虽说母子两人各有心肠不同,可对这桩大喜事是一样的乐到了极点。娘儿俩商量了半宿,又请教了城的有名的宿儒,为这孩子取名叫伯修,那先生还同时为那连踪影都还未曾得见的老二、老三都想好了名字,取那修身、齐家、平天下的头三字与伯、仲、叔合起来,就成了伯修,仲齐,叔平。吕夫人希望借此能给吕家带来好运,盼望着孙儿们一个个的来临。 在吕伯修出生后的第三天,吕家堡门口张灯结彩,连那看门的石狮子上也披起了大红绸子,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十几个衣帽光鲜的小厮迎接那道贺的来宾。大花厅里摆起了几十桌的酒宴,招待那些财主乡绅们,富豪贵客,院门口摆下了流水席,四邻百舍的只要说声是来道贺的就能入席吃喝,酒香菜香在空中弥漫,一里多地外也都能闻到。 庄园里更是打扮的热闹非凡,每个下人都是簇新的衣帽,丫鬟们的鬓角上还簪上了红花,大家由于都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不菲赏赐,每人的脸上全挂满了由衷的微笑,花园里的树木竹林上更是披红挂绿,又恰好是春季,园子里本就百花盛开,看上去整个吕家堡就如同花团锦簇的人间仙境一般。 但凡有得意的就有失意人在,在凤萧阁里的大奶奶薛氏对吕家得了这个命根子非但没有一丝的喜悦,反而恨得直咬牙。她怨恨那老天的不公,米氏是两次流产还能再怀孕,且是最终修得了正果,可是同样身为女人,自己这十年来也不知努力了多少,却连一女儿都没生下,想到今后只得看着别人的颜色过日子,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那丈夫如今已是绝少过来留宿,到老了的孤凄晚景是料想可知的。可她在人前还得装出欢喜的模样,只有在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才能暗暗地发泄,借故撒气,弄得她的丫头仆妇在她的面前也只得将那脸皮子绷得紧紧的不敢露出笑容来。 在欢天喜地的吕家庄里还有一处外人想象不到的地方弥漫的愁云惨雾,那就是鸾仪园,原来这生下了吕夫人、吕大少爷当成珍宝的吕伯修的娘亲米金凤自那天晕迷至今未曾醒来。 金凤在得知自己终于生下了儿子后,那绷紧得太久太久的精神一松,人就昏睡了过去。刚开始众人还以为她是太疲累了睡着了呢,也都不在意,直到第二天都不曾醒来这才知道不妙。那太太虽是把宝贝孙子放在了心肝尖上,但对金凤也并不是如林月娥所想的那般无仁无义。米金凤原是为吕家承继有后的功臣,更何况她还指望这金凤媳妇日后再给她多生几个孙子呢。她连忙派人去请来了渤海城里最好的妇科大夫为她看诊。 谁知那大夫诊完脉却说米金凤得的是个大症候,说她是在受胎时就有病,身子亏得厉害,再加上怀孕后胎气不好,能平安生下孩子已属奇迹。也可能是孩子原有的胎毒全伤在那娘身上,所以孩子安康娘就苦了,如今能不能治得了还是两说呢,就是能治好了恐怕这几年里也不能够再怀孩子,否则,绝对可能发生一尸两命的惨剧,这下大家都着了慌。 这个消息对吕夫人无疑就是当头一棒,把她那希冀得到几个孙子的梦想被打破了,不由得失望起来。 这消息对于林月娥来说虽也很沮丧,可却是她原就意料中的情形,只是不知道到了竟可能不治这么的厉害。她想起了那个被她骂作骗子的游方郎中,看来这江湖众多能人的老话果然是千真万确的,幸好有他的提醒,自己早作了万全的准备,否则,吕家大不了狠狠心休了这两个不生蛋的母鸡,坏了点子名声罢了,可对于米家来说,那就是坏了摇钱树,不,那简直是塌倒了擎天柱呢。 林月娥安慰吕夫人道“太太且别听那大夫说得这么厉害,医家原本就是喜欢夸大病情的么,不然又如何显他的本事呢,再说了,好在金凤已生了个小少爷呢,就是养个几年不怀孩子也不算什么,有佛菩萨的保佑,像这么凶险的都过来了呢,太太就且放宽心才是呢。” 一番话说的吕夫人是连连点头称是,心情也好了许多。自打金凤生下孩子之后,吕夫人是越发将林月娥视作了知己,一来是林月娥能说会道,奉承话说的不露痕迹,让人从心底里舒坦,而来这次孩子能够顺利出生她绝对是功不可没。 吕伯修的三朝宴是名副其实的摆了三天,吕家堡上上下下的人们全都忙的个脚底朝天,吕夫人毕竟是快望五的人了,前阵子有担惊受怕,心血耗得太过,等众宾客散尽,她只觉得是骨软筋酥,倒在床上就爬不起来了,可眼看的金凤人还昏迷着,她哪里躺的安心呢,幸好有林月娥在,她只得再三拜托,求月娥住几天等金凤略好点才走。 其实就是吕夫人不求她,林月娥也不放心回去,这好容易忙活了半天,要是金凤有个三长两短的,成了光为那吕家添了个孙子,自己却是什么好处也得不到还冒了极大的风险,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呢。所以尽管她也是累的浑身发酸,还是咬牙硬挺着。 别看这吕伯修才出生还不到十天,那吕夫人是派了两个奶妈、两个丫头来服侍他,另一个奶妈喜鹊合秋菊分作两班,一个只当值白天,一个光守着晚上,那是月娥的主意,她对那喜鹊说吕夫人、大少爷们不待见秋菊,所以就让她值晚班,就是替宝宝喂奶,哄他睡觉,而白天太太等要看小孙少爷的话就由喜鹊伺侯着。白天露脸的事多那得的赏赐就多,而那小少爷是个夜啼郎,整夜的搅得人不能歇息,这两班的苦乐显而易见,那喜鹊当然乐意。所以打孩子落地起秋菊就只是在东厢房里带着孩子,与吕夫人和吕正龙并没有见过面,只是到了旁人都走了她才抱着孩子到金凤的屋子去看看小姐。 俗话说忙中出错,就是指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很难面面俱到,如今的林月娥就是犯下了这个毛病。这天晚上,房里就剩下了她、小喜、作为小少爷奶妈子的秋菊,还有就是那昏睡在床上已多日的金凤几个人。月娥半靠在那香妃榻上,由着小喜替她按着那酸胀发麻的双脚,而秋菊正敞着怀给孩子喂奶,林月娥看着那使劲地吮吸着母亲乳汁的吕伯修,那张刚生下是皱巴巴小脸蛋已经变得圆鼓鼓得了,很是惹人喜爱。她又看看那依旧不醒人事的金凤,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的感慨起来。 “要说这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话实在是真真的错不了,常听人讲究说,有人生在那卑田院,只要是命里有的到后来自会是出将入相、高官厚禄,有人就是生在那公府侯门,这命不济时照样落难成了乞丐,原先我还不大信得着呢,可今日看看你们我可就是信实了的。” 小喜、秋菊二人不知这大奶奶到底是想说什么,不敢随便接口,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林月娥见二人发呆的模样,一伸手指着那吕伯修说道“这不就是个明证么。这孩子啊,他呀天生就是个少爷的命!别看他出在你这个没名没份的丫头肚里,将来这诺大的家也还不是的由他来承继的吗?那生在小姐肚里的又如何呢,她的那块肉还不是连天日都见不着吗?这呀就是命!你人再怎么也犟不过老天的,只有顺势而为才是正理呢。”这后两句话其实就是对她自己说的。 若是按着林月娥平素的为人,她是决不会在丫鬟下人面前把心窝子里的真话全都说出来的,她本是个胆大心细,又极谨慎、极机敏的人,作出的事是滴水不漏。可今日的她是身子和脑子都疲乏透了,心智自然要差了些,又加上她完成了这么一件的大事后,内心有着极强的自豪感,非常想要对人说道一番,可她被金凤的病拖累得连家都回不了,又哪里找的到合适的听众呢,所以心中不免有了那种锦衣夜行无人欣赏的苦闷。她想那小喜自是她最贴心的丫头,这事也全部清楚,而那秋菊原是当事人,对着她们说说也无妨的,而那昏睡在床上的金凤,就根本没在她的顾虑范围内。 可谁也不曾料到,她的这番话却被那看似昏迷的金凤听得明明白白。那请来的大夫在妇科上确是一把好手,可在别的脉象上却是平常。他对金凤日后不能再怀孕的诊断很对头,但他并不清楚金凤目前这样的昏迷究竟实属哪种病。 其实金凤是由于体力和心力过于透支,以至阴阳失调,气血亏滞所引起得弱症,她的四肢五官皆无法动弹,看上去就好似昏迷了一样,可和昏迷不同的是她人的神智却一直是清楚的,若是那个大夫见多识广些,他就会知道在乾隆年间的扬州名医叶天士就曾救过这么一个产妇,其症状和金风的相差无几,只不过那妇人的病症更厉害些,已形成了尸厥,所以也就流传成了叶天士连死人都能医活的故事。而医治这种弱症的最好方法就是独参汤,是要靠着人参的功力把那受损的元气培固起来,等到元气恢复到了一定的时候,那病人自然就会苏醒过来。那吕家本就是靠着人参起得家业,虽说早已不再是采参客了,可还是经营着几家参行,也特别信服人参的好处,也不用大夫吩咐,这些天来小厨房里天天用上好的人参、母鸡、火腿熬成浓浓的汤汁来喂金凤服下,就是不用别的药她再过这一两天也会苏醒过来了。 这几天的经历使得金凤痛苦难当,绝望之极,想她明明头脑清楚心里明白,可全身上下一丁点都动弹不得,如同活死人一般,那种的焦急、紧张、恐惧是笔墨言语绝对难以形容的。且是由于焦躁的情绪有把她的听觉功能激发到了极致,连平时绝无可能的声音此刻也能听的一清二楚,更奇的是连头脑中的思绪理数也比往日要清晰甚多,金凤本不是那种聪慧颖悟的人,甚至于在一些地方还算得上迟钝木讷,可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她的脑子却十分的敏捷。 就在听到大夫说她能把孩子生下来本就是个奇迹的这话时,金凤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丝的疑惑。她想起了自己怀孕以来的种种迹象,和冯稳婆看到孩子时的那种由心而发的惊叫,她反复地盘算来估量去,总是觉得这里面大有问题。当她听到秋菊也来了的时候,本能地觉得肯定和她有关。但她不相信嫂子和秋菊胆敢做出这等的事来,而且内心也希望那一切真的就如同大夫说的是个奇迹。 可今晚林月娥的一番话打破了她的希望,也解开了她多日来的疑惑。那林月娥口中的轻言细语在她听来就如是九天的暴雷,把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金凤是越思量越怨恨,她怨婆婆、丈夫,她怨嫂子、秋菊,她更怨老天的无情,也幸好她此时全身无法动弹,否则,她一定会把这吕家堡闹个天翻地覆。 虽然金凤的人依旧一动也不动,可她的思绪如走马灯般的奔驰,有两种声音在她的耳边交互响起,一是“别管那么多,有儿子就好,这就是你的儿子,谁也抢不走的。”一是“没用的,终究是没用的,不是你生的孩子永远也变不了你的儿子。”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整天,金凤的精神崩溃了,也将她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体力消耗殆尽了,她这下子是真正的昏迷了过去。 直到了三日后的傍晚,米金凤才悠悠地吐出了口长气,苏醒了过来。那是屋子里恰好有很多的人在,吕夫人、吕正龙、林月娥正在讲究着她的情形,喜鹊抱着孩子站在一边,那吕伯修正呼呼大睡着。众人一见金凤苏醒了都是喜出望外,吕夫人先念了声佛“阿弥陀佛,你总算醒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说着走到了床边,吕正龙、林月娥也围了过来,尽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她说话,关切地问她觉得怎样了,可金凤就如什么都没听见,似乎连这些人去都不认识的一样,两只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前方。 众人还以为她是昏迷了好几天刚醒过来人有些糊涂呢,就不断的和她说话,林月娥从喜鹊手里接过孩子,抱到金凤的跟前,笑吟吟地对她说“好妹子,你快瞧瞧吧,这就是你的大胖儿子啊。”又对着那小伯修道“好宝贝儿,你娘总算醒了,总算能抱你了呢。” 米金凤似乎有了点反应,她那目光渐渐地看向了孩子,但人依旧是怔怔发呆地模样,林月娥又凑得近了些“来啊,快看看你的儿子啊……”这次金凤听到儿子两字时,突然哇地一声哭闹了起来,她双手挥舞着直喊“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啊呀,了不得了呀,我的儿子死了啊,谁来救我的儿子呀。” 林月娥一个不防备,金凤的手差点把那孩子扒拉了下来,总算她久病未愈没什么力道,但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这下大家才知道金凤的情形不妙,这可真是一波未平是又起一波,每个人都是不住的摇头叹气。吕正龙重重地跺了下脚,“嗨”了一声就往外走去,边走边说了声“我找大夫去。” 那吕夫人是坐在了椅子上直念佛,林月娥把孩子交给了喜鹊,把金风轻轻地楼在了怀里,抚着她那乱蓬蓬的头发,细声细语地不住安慰劝哄她。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金凤总算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了,在林月娥的怀里渐渐地睡去了。 吕夫人和林月娥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谁也没开口,可两人想的是同一个问题“金凤为什么会发疯了呢”,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是冯稳婆!”,原来她们都以为是那句“不好,这孩子要保不住了。”惹的祸,吕夫人气哼哼说道“这老不死的,看我怎么来收拾她!” 看着金凤似乎睡得还安稳,林月娥就劝吕夫人先回去,吕夫人想了想道“也好,我是得快到菩萨前上香求告去呢,那这儿还是要辛苦舅奶奶了。” 那只吕夫人刚走到门口,只听那刚才还睡得好好的金凤诶地一声醒了过来,两人怕她又闹起来,赶忙走了过去,谁知金凤却似和刚才换了个人似的,人很清醒明白,“太太,嫂子,你们怎么都在这呢?”两人大喜,心想那金凤刚才可能只是一时糊涂疯狂,这一觉睡醒起来就没事了。 吕夫人试探地问她“好孩子,你觉得怎样了,好点了吗。” 那金凤一脸的迷糊模样,便揉着眼睛边回答说“我怎么啦,我没事啊。” 林、吕二人都用手拍拍胸口,松了口气,正想把心放下呢,谁知金凤又说“我儿子呢,,你们谁把我儿子抢去了,快还我!”这不又是疯话么,两人的心又复悬了起来。 喜鹊忙把小少爷抱到了金凤的跟前,金风一见孩子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快给我,这是我的儿子,谁也不许抢!”边说着便用力的想撑起身来抱孩子。 喜鹊哪敢把孩子给她,但又不敢吭声,林月娥连忙坐到了金凤的床边,拉起她的柔声地说“好妹子,你忘了你还病着呢,等好了有多少抱不得,那急在这时候呢。” 金凤一把握住月娥的手摇着,身子不停的扭来扭去,如同小孩撒娇般地说道“我不管,我不管,要不让他睡在我边上,我得看着可别让人抢去了。” 看她那种疯了的样子,哪敢把孩子放在她边上,一不留神她发作起来伤了孩子这事情就不得了了,可不依她吧,金凤是闹个没完,这让众人都为了难。 还是林月娥的心思快,她脑筋一转,有了解决的办法。她命丫鬟在金凤的床沿口上放了个大迎枕,把孩子放在了上头躺着,又命喜鹊跪在床边,两手伸在下面托住了那枕头,好随时防着金凤变脸伤到孩子。这样看上去孩子就像是睡在金凤的床上一样。 金凤满意了,她也躺了下来,侧着身子眼睛一直盯着儿子看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又伸过一只手来轻轻地捏住那小被子的一角,似乎这样她的宝贝就不会被人抢走了。 见金凤终于安稳了下来,大家才松了口气,吕夫人由衷的赞叹道“还是舅奶奶的心思灵巧啊,还是你比我有办法。” 林月娥对自己能想出这个办法来也很满意,可在嘴上还是要客气几句“哪里,哪里,我也就是碰巧呢,再说我哪能和太太比呢,太太要打理那些大事我可是一件都做不来呢。” 送走了吕夫人,林月娥也不回自己住的客房安歇,就在这湘妃榻上躺了下来,命小丫头来捶腿捏脚,怕金凤还会再闹也不敢睡着了,约莫过了又快两个时辰,听那床上响起了微微的鼾声,月娥命在那凳子坐着打盹的小喜过去一看,见金凤终于睡得沉了,这才吩咐小喜抱走小少爷,好让喜鹊起来。可怜这喜鹊在床边已跪了两个来时辰,她伸着两手直挺起腰来不敢动弹,这滋味就像是受刑那般的难熬,她早已是跪得腰酸腿麻一时哪里还起得来。 第二天,吕正龙带来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说是这一带最有名声的。瞧他胡子头发都白了,吕夫人说“既然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就不必忌讳了,请他进屋来瞧吧。” 那老大夫以先听那吕正龙大略说了一些,一看金凤的情形就证实了他的想法,这吕家的二奶奶确实得了失心疯,可他知道这些富贵大户人家对这病是极忌讳的就不敢明说,他想了想,想到了个病症和这个虽不太确切可也还能挂上点边的病来。 “吕太太,大少爷,二奶奶所得的是怔忡之症。那是长期气郁神亏,血不归经,邪热内陷心包所引起的谵妄躁狂……” 吕正龙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好了,谁要听你背医书呢,你就说怎么个治法。” 那老大夫心里暗想,失心疯又怎能轻易地治好呢,可这他那里敢说,只得含糊其辞的回答道“也没什么,就是以静养为主,服些个安神通气的药。不过别再让病人烦心了就是。” 吕夫人和林月娥都觉得这大夫说得极是,金凤可不是,因那两次的小产一直都耿耿于怀,焦虑不安吗,再让那冯稳婆这老东西给吓坏了,这才病的。 以后的几天里,金凤虽说是服下了不少的安神药来,可还是不时的发作,一时哭闹,一时清醒,哭闹时倒还好办,由林月娥,吕夫人劝着哄着就行了,那清醒时她必定要让她的儿子睡在身边,嘴里不停的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什么。这样就苦了秋菊,因为自打那天起,金凤只要是清醒着,她必得要秋菊抱着孩子在她的跟前才行,她的精神是越来越旺健,时常整晚不睡,甚至有一晚,秋菊就在床前跪了整整的一宿,等到了早上金凤困倦了睡去后,喜鹊来接过孩子,秋菊再也支持不住就昏倒在床前。 秋菊本也是该好好躺在床上坐月子的产妇,虽说林月娥为了让她能撑得住让她吃了不少的补药,可这样非人的折磨还是让她身子很快垮了下来。她整个人瘦的脱了形,脸色青里带黄,两只眼睛眍喽了进去,再也看不到以往的神采了,所以当那吕正龙再见到她时光知道是个奶妈子,哪里想得到就是那个因有一双美丽而明亮的大眼睛而被他糟蹋了的秋菊丫头。 这人人深以为苦的差事在秋菊却是乐此不疲,她内心里还深深地感激金凤小姐给了她那么多的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她知道这样的天伦之乐是短暂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夺走,所以她要珍惜这每一分每一秒。每当跪在小姐的床边守着儿子时,她总是目不转睛的盯住了儿子的小脸看,她想要把儿子的一颦一笑,全都映在脑子里,刻在心版上。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金凤得病也发作次数的少了起来,这里除了药效的作用,最大的功劳要归于林月娥。原来几天后她就发现了金凤对秋菊的态度异常,在金凤看秋菊的眼光中她看到了那种不该有的害怕和戒备。林月娥是个极机敏的人,以她的聪慧和对金凤的熟知。她感到了问题。她猜度金凤是发现了有关孩子的秘密,虽她始终想不通问题出在了哪儿,但是她必须要解开金凤心里的结。于是林月娥找到了秋菊,要她为了儿子的前途配合她一起使金凤的心病消除。 晚上,当秋菊再次跪在床边的时候,林月娥故意说了起来“妹子啊,看起来你这些天好多了,等孩子满了月,秋菊可要走了呢。” 金风听了不禁一愣,抬眼看了看嫂子又看了看秋菊,半晌她垂下了眼皮问“为什么。” 秋菊低着头轻轻地说“小姐,秋菊是个苦命的人,在这世上除了小姐,大奶奶没有一个亲人,秋菊也是个不详的人,再留在这儿怕会给小姐和小少爷带来……”说到这她声音哽咽了起来,“秋菊只能走了,我想出家当姑子去,我会天天烧香念经,祈求菩萨保佑小姐、大奶奶、小少爷一生一世平安富贵,万事如意。” 金凤听后下死眼地盯着秋菊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轻声地问了句“你是当真么。” 秋菊抬起了头,用从未有过的样子平视着小姐,点点头“是真的!秋菊不能再服侍小姐和小少爷了,求小姐恩准了吧。” 金凤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她的眉稍眼角露出了一丝的微笑。 第十章 天伦之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吕伯修就要过他人生的第二个生日了,这两年来和他最亲的是他的奶妈秋菊。 当吕伯修满月的那天,秋菊随着前来喝满月酒的林月娥夫妻回到了米家。她依旧住进了余福的小院。 在离开了一个月零两天后,重又跨入这间熟悉的小屋时,秋菊的心再也难回到当日的那般平静了,回想起在这屋里时自己悉心地缝制小衣服,虔诚的念着米佛,一切的一切,都恍如隔世。当她看到那张她在上面第一此把儿子抱在怀中喂奶的小床时,眼前顿时浮现了那难忘的画面,她彷佛又看到了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秋菊再也按耐不住一腔的悲哀和伤痛,人猛地扑到了床上,把头深深地埋入了那似乎还留着儿子体味的枕头里,嚎啕大哭起来。 在和金凤小姐说了她要离开的那个晚上以后,每过一天,秋菊的心就会留下那被利刃划过般的一道伤痕,血淋淋的永远也不会愈合。那种钻心的疼痛无时不刻在提醒着她与儿子分别的时候近了。 昨夜,秋菊一刻也未曾闭上眼睛,当金凤已沉沉的入睡之后,她把儿子紧紧地楼在了怀中,在床前的地上坐到天亮。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不断的祈求这长夜不要那么快的过去,那黎明能否慢慢的来临。清晨喜鹊来换班的时候,当儿子被她从怀里抱走的那一刻,秋菊差点失去了控制,她痴痴地不肯松手,“儿子”那两个字已涌到了喉咙口上,幸好喜鹊那及时的一问唤醒了她“喂,你怎么啦,快放手啊,今天是小少爷满月,太太让我抱他去太太那儿呢,可没时间和你闹着玩。”秋菊这才怏怏地松开手,就在儿子离开的时候,秋菊的胸口一阵剧痛,她的心被活活的撕成了两半,一半随着儿子离她远去了。 秋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了奶妈房,也不知道是怎样躺下的,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外面传来的热闹的人声就像在远处飘荡着。虽然对于离别她早做好了准备,也知道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好的结果,但这离别的滋味真的是太苦了,如同满嘴里含着黄连水实在难以下咽。 秋菊就这样不吃不喝的躺了整整一天,对于她的不在谁也没有理会,因为今天为了小少爷的满月酒,鸾仪园的丫鬟仆妇都忙的个脚底朝天。也有几个当日一起的丫鬟伙伴得知秋菊今晚就要走了,偷空过来想和她打个招呼,可当看见秋菊紧闭着两眼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样子时,都以为她是睡着了,大家都清楚这一个月来秋菊有多辛苦,她太累了,谁也不忍心叫醒她,只是在门口默默地投去了一个告别的目光。 林月娥对吕夫人说遣走秋菊的理由是“秋菊太瘦了,看上去身骨子不行,怕那奶水也好不到哪去,对小少爷不好,还是另换一个的才是。” 吕夫人当然是赞成不已,当日留下秋菊本就是不愿拂了金凤的意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而这些天来,一是为了金凤得病顾不上,二来也是看着秋菊连日的辛苦还算得用才没赶走她。吕夫人忙吩咐彩蓉快去再找个奶妈子来替她,又叫秋菊也不用过来磕头自去了就罢。 临行前,秋菊到上房去向金凤磕头辞行,屋里只有金凤在,小少爷不在旁边,秋菊想再见儿子一面的希望落了空。这次的主婢离别和上次完全不同,从头到底,金凤始终坐在那一声不吭,直到秋菊磕完了头说“秋菊不能再伺候小姐和小少爷了,小姐的恩德只能是来世再报的了。”她才轻声地说了句走罢,你的心我知道了。“就挥手让秋菊离开了。 一路上,小喜和秋菊坐在同一辆车里,她看着秋菊始终目光呆滞地望着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的车厢,整个人如傻子一样,可她没有作声,她明白自己也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奴婢,又拿得出什么话来安慰秋菊呢。 秋菊哭得是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两只手在床上胡乱的抓了起来,突然一样利物刺痛了她的手指,倒让她清醒了起来。她坐起身来一看,手指上扎着一根细细的针,针尾还拖了根长长的线,原来她在无意把放在床里的那只针线笸箩碰到了,她手上抓着一个尚未做完的婴儿肚兜,正是她在那天下午为自己那将出生的孩子缝制的,还未完工阵痛就开始了。 秋菊把那小肚兜捏在手心里,又看着那一叠已做好的小衣服小鞋子,多数是为小姐的孩子做的,可那天走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去哪,也没时间想到这些,秋菊的心里很难过,要是当时带去了那该多好啊,那就会穿在儿子的身上了,而如今,儿子是再也没有可能穿上一件娘亲手做的衣服了。 忽然,秋菊心里有了个主意,她挑亮了灯,拿起剪刀仔细地将那未完的肚兜拆开,又找来了布料,比着自己的身量裁剪好了,就专心地缝了起来。她要做一个大的肚兜穿在自己的身上,就好像是儿子靠在她的胸口上一样。 秋菊在月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她的身子变得极其的虚弱,流了数不清的泪水,她的眼睛大不如前了,做了不久就昏花模糊起来,她放下活计用手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把头靠近了灯继续做了起来,那散落的发丝被那火苗烤焦了也不知道。 已经过了三更天,秋菊还在吃力的缝着,她感到只有这样一针一针地缝着肚兜,才能让她心里那无法排解的思子之痛稍稍的缓和一点。突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好像还不止一个人,秋菊正觉得奇怪,敲门声响起了,随后她听到了小喜在门外叫道“秋菊快起来,你快开门!”,那声音是那么的焦急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秋菊赶忙起身去开门,可她坐的久了两腿发麻一时挪不动步子,只得用手撑着桌子靠在了床边,可门外的小喜似乎是一刻也等不得,连声地催促她快开门。 秋菊好不容易拖着软麻的两腿走到门口,刚一打开门,小喜不容分说地拉着她就往外跑去,同时又有人过来帮忙,几乎是半拉半拖得把秋菊弄到了院子门口,外面一辆马车正等着她们呢,两人把秋菊架上了车,那人对小喜说了声“好了,你回去吧。”又对车夫说“走了”,那车夫一扬鞭子,马车飞驰而去。 秋菊心里惊疑不定,她一把抓住那个人的手问道“我们去哪啊。” 那个中年妇人回答说“去吕家堡,太太要见你。” 这下秋菊才发现她穿着的正是吕家堡特制的下人服饰,连这车也是吕家的马车。 秋菊乃是惊弓之鸟,这吕家堡和太太对她有着恐惧的魔力,她把那妇人的手抓得更紧了,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太太为什么找我。” 那妇人似乎对着半夜出来接人的差事很有怨气,她不耐烦的拨开秋菊的手“谁知道。” 马儿跑得很快,车子在石板路上颠簸的厉害,秋菊的心跳的比马蹄声还要快得多。就是这条路,就是同样的马车,一个月零二天前把她送到了吕家堡,在这一个月零二天里,她失去了亲生的儿子,带回的是身心的伤痛。这次又不知有什么样的遭遇在等待着她呢。 马车驶进了吕家堡,一直来到了鸾仪园的门口才停了下来。秋菊下了车,又见到那熟悉的景色,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气。 秋菊刚一下车,几个她熟悉的身影就迎了上来,众人都说道“总算来了,急死人了,你快进去吧。”簇拥着她就往里走。刚到了那走廊,秋菊就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声音是高一声低一声的还拖着长长的尾音,只是孩子似乎已哭得很久,嗓子已经沙哑了。这哭声就像是给秋菊的人增添了一股力量,她那原来好似才在棉花上那么发软的两腿顿时硬朗了起来,健步如飞的走在了前面冲进了金凤的上房。 秋菊一进门,只见满屋子的人,吕夫人坐在大靠椅上,神色疲倦满脸焦躁,彩蓉正站在她的后面亲自动手替她捶背,边上有一个小丫头正低着头跪在那里,半面脸颊肿得老高,几条指痕清晰可见,看来是太太心烦把气出在了她的身上。金凤正半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和刚才分开时如同两人。喜鹊抱着正哭闹不休的小少爷,在房里不停的走着,嘴里轻声的哄着念着,可那吕伯修只是哭个不停。 儿子的哭声让秋菊心痛,她早把那规矩忘的一干二净,张开了两手直朝着儿子跑去。只是金凤的一阵咳嗽让她清醒了过来,她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垂下了头站在了房间的当中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的吕夫人也早被孙子的哭声揪的心里发疼,也把什么规矩等等抛在了脑后,见秋菊站住了她倒反而嗔怪了起来“没见小少爷在哭吗,还不快去,到发起呆来了。” 秋菊连忙从喜鹊的手中接过了孩子,紧紧地楼在了胸前。说来也怪,这娘母子就像有天生的感应似的,吕伯修到了秋菊的怀里不多时就停住了哭闹,把个小脑袋往秋菊得胸口蹭来蹭去的,好像在抱怨娘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不理我呢。大家见了都松了口气,只是心里都觉得真不可思议,这个把月大的孩子就开始要认人的了。 这是吕夫人想起了从傍晚孙子哭到现在连奶都不曾好好的吃上几口,忙对秋菊说“小少爷饿了,你快喂它。” 秋菊听说儿子饿的久了,哪里还顾得上,就当着众人略偏了下身子解开衣襟给孩子喂起了奶。那吕伯修是从傍晚哭到现在早就饿了,他那小嘴使劲地吮吸着母亲的乳汁,是那样的香甜,那样的满足。 吕夫人见孙儿喝饱了奶在秋菊的怀里安稳的睡着了,那颗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了地,她又支使丫鬟们服侍金凤喝了参汤,伺候她睡下,这才带着彩蓉等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并且命那喜鹊跟着一起走。 虽然是一夜未睡,吕夫人还不准备歇下,她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事关孙子就算是极小的事也牵着她的心,更别说这已不是小事了,不弄个明白她那睡得着。 吕夫人看了一眼喜鹊,说道“说吧,这是为什么?我想了半日,要说小孩子家认生,那你也伺候了他一个来月了和那秋菊是一样的,莫非是你平日里欺侮他小孩子不懂事错待了他么,所以他不要你?” 喜鹊一听这话是吓得魂都飞出了天外,连忙跪了下来颤着声音说“太太,喜鹊不敢啊。” 吕夫人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那你说是为什么呢,总该有个缘故的吧。” 其实喜鹊也不明白小少爷为什么这样的哭闹,平日里从没发生过呀,所以一时没法回答。涨红了脸,额头直冒汗,跪在那里作不得声。 彩蓉见了她这样心里暗想这样可不妙,要是被太太认为是没伺候好小少爷那喜鹊已经是有罪的了,要是竟敢亏待了小少爷,那打一顿赶出去可是算轻的处罚了,可得想个法儿帮她一把。 原来这喜鹊是吕夫人陪嫁丫鬟彩芙的女儿,当日吕夫人嫁过来的时候陪了四个丫鬟来,两大两小,那大的就是彩芙、彩蓉,在大堡主弟兄俩死了以后,吕夫人当了家,为了多几个心腹帮手,就把彩芙嫁给了那吕家庄里的管事庄头为妻,把彩蓉给了护院头目当老婆,只要这两处太平了,那吕家堡的一切就好办了。按着吕家堡的规矩,家奴的子女男的十岁、女的八岁就必须进府当差,所以喜鹊自小就成了吕夫人房里的丫鬟。到她十九岁的那年,吕夫人又把她指给了府里总管的儿子,他们成亲以后,喜鹊先生了个女儿,今年又生了个儿子,吕夫人是看在她娘俩都是自己娘家的人,才挑中她做小少爷的奶妈,谁知半路上又有了个秋菊。 原本彩蓉、彩芙的感情就好,那喜鹊又从小就叫她蓉姨,这忙她是非帮不可的,彩蓉盘算一会想到了一个问题,就问那喜鹊说“平日里小少爷是谁伺候着睡觉的呢?” 这下点醒了喜鹊,她马上回答说“是秋菊,是秋菊天天伺候小少爷睡觉的。” 吕夫人不解地问道“是每天吗?,这一个月来每天都是她吗?” “是的,是舅奶奶吩咐的,我白天伺候小少爷,秋菊当值夜里。”喜鹊心想还是别把白天金凤也指名要秋菊伺候的事说出来,原来她自己也觉得这一个月来,自己和秋菊是苦乐不均,可这是主子的吩咐,又不是她自己躲懒,,喜鹊并没感到有什么亏欠的地方,但现在竟发生了小少爷对她这个奶妈都认生的事情,那情况就不同了。 吕夫人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现在小少爷还是睡在二奶奶的屋里么,还那样睡?” 喜鹊点点头“是啊,小少爷还是睡在二奶奶屋里,只是等二奶奶睡着了,小少爷是睡在摇篮里,秋菊在床前打地铺。” 听喜鹊这么一说,吕夫人和彩蓉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她们都知道金凤由于在安神药的作用下,整个人是昏昏沉沉,白天也时常昏睡晚上却睡得不多,那样的话,秋菊每天起码要那样直挺挺的在床前跪上两三个时辰甚至更多。那就难怪她的人是越来越瘦,憔悴不堪了。 吕夫人叹了口气“看来就是这个缘故了,你呀,你倒舒服,这下可不是舒服出毛病来了么,好了,回去吧,回去好好的用点心思,再这么这我可不依,明白吗?” 喜鹊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太太居然没处罚她,就这么轻易的算了,连忙磕了个头说“多谢太太的恩典,喜鹊明白,喜鹊一定会用心伺候小少爷的,再有差疵,请太太责罚。” 等喜鹊走后,吕夫人对彩蓉说“谁想到这才一个月的奶娃娃倒会认生了呢,看来这秋菊一时还不能打发走了呢,诶,真是的,都怪那喜鹊没用!” 彩蓉见太太还是有怪罪喜鹊的意思,赶紧陪着小心解说道“太太,依彩蓉看来,这一来是小少爷太聪明了,二来是,秋菊本就是出于感激才这么用心的伺候呢,前阵子犯了那么大的事,要搁哪儿都是个死罪呢,可太太和二奶奶给了她那天大的恩典,她哪能忘得了啊。” 吕夫人想想彩蓉的话也确实有理,便点点头说“看来她还算是个有良心的,我只是嫌她长得太好了,怕她不安分,不过如今看来她都成了黄脸婆了,倒也不妨事了,就留下罢。” 就这样,在吕夫人的认可下,秋菊名正言顺的成了小少爷的奶妈了。 就在吕夫人盘问喜鹊的同时,鸾仪园里金凤和秋菊也进行了一番特别的对话。 等众人都以为金凤是睡着了的时候,她却一翻身坐了起来,这下不但惊动了跪在床前沉思的秋菊,也惊醒了睡在床前地上的翠玉。翠玉连忙起身走到了床前,问道“二奶奶怎么了,是要喝茶么?” 只见金凤摇摇头,她沉声说“翠玉,你出去,没我的吩咐不许人进来。” 翠玉虽是心中奇怪,她不知道二奶奶要做什么,可看到金凤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哪里敢违拗,答了声“是”随即走了出去并轻轻地关上了门。 金凤又对秋菊说“秋菊,你把孩子放到摇篮里吧,过来。” 秋菊更是惊疑不定,她把孩子轻轻地安放在摇篮里睡好,又回到了床前依旧跪在那里,等着她的小姐发话。 金凤俯下身来靠近些,伸出手来摸着秋菊的脸颊,双目烁烁地盯着秋菊一言不发。 秋菊越发的不安,她想低下头避开那目光,可刚一动金凤就握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的头低不下去,她只能说“小姐,你……” 半晌,金凤终于开口了,只听她幽幽地问道“你会什么回来,为什么?” 秋菊想开口说是吕夫人把她硬带来的,可她刚张开嘴,金凤却一伸手她住了她的嘴巴,又摇摇头说“我知道,你是回来抢我的儿子对吗?,你是要抢走他对吗?” 这下秋菊怕到了极点,她怕小姐又犯了病,就连声的叫道“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啦?” 金凤轻轻地笑了笑,还是用那种幽幽的声调说“你们都以为我疯了,都以为我在说胡话,可是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说到这她突然一把抓住了秋菊的肩头,抓的是那么的紧,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求恳的语气说“秋菊,我求你,不要抢走我的儿子好吗,不要啊。” 秋菊心里是又害怕又难过,一时间她想到了当初如果死的是自己的孩子,活下来的是小姐的孩子那可能还要比现在要好得多,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天长地久的拥有这个孩子,这种漫长的痛苦要比那一时之痛更折磨人。那小姐也不会因失去亲生儿子而发疯了,可那时光却不会再倒流。 秋菊挣脱了金风的手,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抬起来脸来用那双依旧美丽但已失去了光辉的大眼睛看着小姐说道“小姐,秋菊这一辈都不会忘了小姐对我的大恩大德,别说是跟小姐抢小少爷,就是做梦都不敢也不会起那种的念头,要是秋菊有半点歪念,会遭到天打雷劈的,再说秋菊是什么样的身份自己心里清楚,又哪里配当小少爷的娘呢,要是小姐能信得过我,等小少爷不再认生了秋菊立时就走,无论在哪里,秋菊总会祈求天皇菩萨保佑小姐保佑小少爷的,要是小姐实在是信不过秋菊,那秋菊情愿死在小姐的面前!”作为一个丫头,秋菊早已习惯了对主子说“是”、“知道了”,这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自己想说的话。 金凤听了之后脸上的神色漠然,她沉下了头,口中不断念叨着“信得过,不,信不过,不、不、还是信得过……” 秋菊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听着金凤嘴里的念叨,她在等小姐对她生死的判决。虽然只过了半拄香的时间,可秋菊却觉得像等了一年那么长。终于,金凤抬起了头,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她再次紧紧地抓住了秋菊的手,似乎用了极大的力量,下了极大的决心,盯着秋菊死死的看了一眼,目光右转向了别处,说“好,我就信你的话!” 秋菊见小姐信了她,内心激动不已,再也顾不得主仆的规矩,伸出了另一只手来,也紧紧地握在了小姐的手上,想说什么可喉头梗塞开不了口,只有泪水泉涌而出。 不知是心里的疙瘩稍解了一些,还是那参汤里的安神药起了作用,金凤就这么握着秋菊的手渐渐地睡去了。且自这晚以后,金凤只是还把小少爷的摇篮放在房间里,却不再要他睡在自己的床上了,秋菊就在屋里打地铺服侍。 第二天,太太派人传话来说就让秋菊回来继续伺候小少爷,这下秋菊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陪在了儿子的身边了。, 这样一来,秋菊觉得自己就像是生活在了天堂里,她尽心尽力地服侍小姐和小少爷,脸上始终带着幸福的笑容,由于不再受到彻夜无眠的折磨,加上心境的安宁,秋菊的人也渐渐地丰润了起来,虽然在人前她依旧习惯的低垂着眼皮,可见过的人都说,她那双让人难忘的美丽的大眼睛又明亮起来了。 金凤得病还是时好时坏,只是在药力的作用下,她不再是狂呼乱叫哭闹不休,发作起来只是躲在屋里不吃不喝,低着头嘴里喃喃自语个不停。只有秋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诉说了什么一番才能使她平静下来。 虽然那喜鹊很殷勤地说要和秋菊分着值夜,可挡不住小少爷那与生俱来的母子天性,他就是喜欢粘着秋菊不放,越大越是如此,弄的那喜鹊对秋菊是嫉恨不已。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地小少爷会开口说话了,他说的头一个字就是“娘”,就在众人纷纷称赞孩子聪明的时候,金凤脸上的笑意却有些古怪,而秋菊的眼泪是止不住的滚落了下来,自打怀了这孩子起,她从不敢希冀有一天能亲耳听到他叫一声娘,可这一天竟来到了,虽然她已经成了他的奶妈。 从吕伯修学会走路之后,秋菊最开心的就是弯着腰牵着他那柔嫩的小手,一步步的在花园里走着,听着他用娇软稚嫩的嗓子拖着长音叫着“奶……娘。”这每一句的叫声都在秋菊的心里开起了一朵花,一声又一声,秋菊的心里已建成了一个百花盛开的大花园。 小少爷的生日来临了,可与他的三朝宴和周岁酒相比那是简单的太多了,只因为他的父亲吕正龙病了。 大少爷的这场病着实有些古怪,自从马车把病了的大少爷接回府中之后,直接就送到了太太的住所,打那以后,除了几个太太的心腹丫鬟和仆妇伺候着,就连两位奶奶都没能见上丈夫一面,吕夫人也不顾那内外有别了,亲自和大夫商议病情,每张药方都分成了三份。由三个下人到三家药铺取药,再由彩蓉亲自煎熬。大家伙都在暗里猜度,这大少爷是否的了不能让人知道的病。只是怕那家法森严,谁也不敢轻易乱说。 三月里好不容易传出了大少爷的病好了的消息,可太太却说大少爷身子太弱,把他送去一个庙里静养。这样一来,太太既没了心情,也没了精力,孙子的生日只是草草的过去了。 秋菊并没有被这一切所影响,为了儿子的生日,她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抽空精心缝制了一个漂亮的小肚兜,那天蓝色的缎子,上面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可爱的白兔,只是在角上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她用同色的蓝丝线绣了一朵小小的菊花。在儿子真正的生日那天,她悄悄地把它给儿子穿上,看着儿子穿上后漂亮的模样,她幸福的笑了。 就在这个秋菊忘情地享受着天伦之乐时候,在吕家堡上的那片天空中,渐渐地聚集起了一片乌云,一场大暴雨即将来临,即将把这朵可怜的,早已饱受摧残的秋菊连根折断。 第十一章 喜鹊报丧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那林月娥是把一切都算得妥妥帖贴,可有一件是她要算也无从算起的,再算也算不出来的,那就是小少爷吕伯修遗传了他亲娘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吕家堡的丫鬟仆妇里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小少爷的眼睛和他奶妈秋菊的眼睛竟然长得那么的相像。起初,是由一个小厨房里的打杂丫头说起的,那天秋菊正抱着小少爷在竹林里看着人们刨出那些长歪了的竹笋,正和那提着满满一篮笋子的小丫头碰了个正着,小少爷咿咿呀呀地吵着要拿笋子玩,秋菊轻声细语的哄着他“这个脏,小少爷可拿不得,等会让厨房做好喝的笋汤给你喝呢。”小少爷听了奶娘的话似懂非懂的眨着拿双亮亮的大眼睛乖乖的点点头,亲热的把头靠在秋菊的肩上。 这情景让那小丫头看呆了,直等秋菊她们走远了,这才像捡到了宝似的神秘兮兮地对同伴说道“哎,你们可有发现,那小少爷的眼睛可和那秋菊奶妈的是长得一模一样呢。” 同伴还没答话,在一旁的花匠安大娘一个爆栗就敲在她的头上“还不快去干活,少在这胡说八道的,那小少爷是你们议论的?” 那小丫头不服气地说“你干嘛打我,我又没说错,你们自己没看吗,刚才那小少爷靠在秋菊的怀里时两人像极了,就好比母……”没等她把那个子字说出口。被安大娘一把捂住了口,厉声地喝道“少胡说!,你作死啊,这等的话也能瞎说的么。”这下那丫头才明白自己做错了比喻,是大大的不妥,她吐了下舌头,提着篮子一溜烟的跑开了。 那小丫头虽是被安大娘骂走了,可她的话还是引起了其他几个在竹林干活的人,尤其是几个小丫头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于是她们不但在暗中嘀嘀咕咕,更有人借着机会跑去仔细地看个究竟,这样一来那话儿就传开了。 这话传到了鸾仪院的管事刘妈的耳朵里,着实得吓了她一大跳。当日秋菊被打的情形自今想起来还叫人心惊呢,她又清楚大少爷是强要过了秋菊的,这像不像的话说小,可当作玩话来看,可要说个大字,那就是不得了呢,万一这话叨登大了,传到了太太的耳朵里,这场是非闹起来要死几人也是难说的。她连忙会同了其他各处的管事,把她的担心说了一遍,只是瞒着秋菊那档子事没提。几个人也都有同感不能让这话再传说了,于是把那些丫头们训斥了一番,又譬解得说,有道是吃奶像三分,孩子和奶妈像很平常的,只是小少爷是主子,当下人的胡说不得。谁敢再乱说的可要告诉太太家法伺候了。虽然几个丫头心里很不以为然,那说是吃奶的关系的话,怎么那喜鹊别说是三分了就连半分也不像呢。但人人都怕这家法厉害,也就各自撂开手不再提了。 虽然这话没传到那些主子的耳朵里,可却入了一个人的心,让她下决心要探个究竟。 这人就是小少爷的另一个奶妈——喜鹊。自从那日因小少爷跟她认生被太太责备一番以后,喜鹊是竭尽全力想讨这毛孩子的喜欢,让他亲近自己,可再怎么地努力哪敌的过这母子天性呢小少爷虽是不再认生了,可就是和秋菊亲近的不得了,差不多是整天的粘在一起,而他这个奶妈就如同虚设的一般,这情形叫她是又怕又嫉恨,只是也拿不到秋菊的差疵,只能是恨在心里。当她听到了这个说法,她一拍巴掌哎呦了一声,心里连连怪自己怎么着天天见面就没望着上去想,看来这两人之间定有些个古怪,想到这又联想起二奶奶的神情来,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想要去告禀太太,可转眼一想兹事体大,没有确实的证据弄不好可得偷鸡不着蚀把米呢。于是她便在暗中寻找起秋菊的破绽来了。 正当喜鹊准备在暗里忙活的时候,吕家堡里出了一件大事,一件让她没了时间也更没了心思再忙任何事情的大事,那就是小少爷吕伯修得了天花。 这天夜里,起初小少爷只是有点发烧,似乎嗓子也有点痛,但才两三岁的孩子只是哭闹又哪说得清楚,小少爷的事就算再小也是大事,喜鹊、秋菊忙派人禀告了太太,太太一得信。也不顾得天晚了立时带着丫鬟过来看孙子。瞧着也没什么厉害,就吩咐两个奶妈等人小心伺候,明天一早就派人请大夫去。两人答应了是,孩子睡下时也还安稳,可是到了半夜,小少爷从梦中哭醒了过来,秋菊听他的嗓子有点哑了,再一摸浑身火烫,这一吓是非同可小,连忙一面叫丫头去禀报太太,一面用冷水拧了湿手巾替小少爷敷额头以降温。吕夫人也等不得天亮,立时派了家丁连夜去吧医生接来看孩子,她刚想去鸾仪院看孙子,忽地想起了这样的情景和那当年金凤小产是及其的相似,她顿时浑身发软两只脚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来。她犹豫了片刻,就关照彩蓉去那鸾仪院,自己赶快去小佛堂里上香颂经祈祷。 等把那大夫接来时那太阳早已升的老高了,彩蓉见太太还未过来,就知道她还在小佛堂里,便亲自去请,果然吕夫人在那菩萨前祈祷竟度过了几个时辰。 大夫看了看抱在秋菊手里的吕伯修,只见他一张小脸烧得个通红。他细细一看在那脖子和脸颊上,隐隐地有着一些细细的疹子,这让他警觉了起来,他便叫秋菊把小少爷放到那摇篮里,轻轻地解开他的衣服,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前胸和四肢上也有一些,他又翻开了孩子的眼皮看了看,点点头转过身来,脸上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着吕夫人拱拱手“恭喜太太,这小少爷是见了喜了。” 吕夫人听到大夫的口中吐出了这几个字,如被雷打电击了一般,只见她两眼急瞪瞪地看着那个大夫,嘴唇动了几下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那么过了短短的一霎,她突然一张口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两个眼珠子往脑门子里一插,人就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了。幸好彩蓉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可太太的人已是昏迷过去,不醒人事了。 这下众人更慌乱了,连忙把太太扶到榻上躺下只听得彩蓉等一个劲的喊“太太,太太快醒醒啊!”那大夫也忙着过来诊脉,看了之后对众人说“还好,这不妨事的,太太这是急火攻心,伤了肺尖子,服点药,养几天就没事了。”随即又为吕夫人扎了几针,点起了艾草团在她的鼻子下面熏了起来,不多时,吕夫人诶地呻吟了一声苏醒了过来,大家这才略略地松了口气。 吕夫人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救救我的孙子,先生,请你快救救我的孙子。” 那大夫本来想把小少爷的病情详详细细的说一说,可以见吕夫人这个样子把该说的话就往肚里吞下了一半,但有些话又不得不说,这天花治起来是谁也没把握的事,不说清楚他生怕以后会有麻烦。便开口说道“小少爷的喜豆虽是来势很凶,可这病和其他的不同,越是发的厉害,发的彻底,倒是不那么凶险。不过,太太原是最明白不过的了,这常言说的好,医治有缘人,药除不……”他刚想说药除不死病,话刚到嘴边顿时发觉这个吕夫人肯定是忌讳的,忙打住不说下去了,正想着如何换个什么的词来替代一下。 没等他找出适当的词来,吕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头“先生,这孩子和先生一定有缘,是一定的。先生的手段高明,我绝对信得过啊,只要先生肯用心救我的孙子,我们吕家绝不会亏待你的,请先生一定要救他啊。” 这番话,有信赖,有夸赞,更暗暗隐藏着威胁,大夫自然是听得明白,也想得清楚。他既无法承诺,也不能推脱,只是心中暗暗叫苦,那天花岂是说只好就能治好的,但现在吕夫人是绝听不进这些的,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大夫只是含含糊糊的说道“在下一定会用心尽力的。” 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彩蓉的心里还是比较清醒的,知道在这时说着些空话有害而无益,就向大夫使了个眼色,“太太,还是让大夫开方子,好叫他们去抓药啊,晚了可耽搁不得,太太的身子不好,还是先回房歇着吧,这儿有我呢。” 那大夫自然懂得彩蓉的暗示,这正和他的心意,自是忙说“是啊,太太的身子虽没什么大的关碍,可还是该好好的调养一番的为上。我也该去好好的嘱咐那些服侍小少爷的人,这豆症治起来虽说是要靠扎针和汤药,但细心照料却是最要紧的。” 这话吕夫人觉得很是有理,况且刚吐了血,她的身子也实在是撑不住了,便点点头,说了句“那好,先生,只是要委屈先生暂时住在府里,也好随时候教,彩蓉,吩咐下去,为先生准备上房,好生伺候,要有一点的马虎我可不依。再使人去先生家里送些礼物打个招呼吧。”说罢了坐上了仆妇抬来的软轿,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这边,彩蓉一面打发人去请大奶奶来主事,一面就把两个奶妈和两个丫鬟叫到了一起。 秋菊是早已如置身在梦中一般,那是一场噩梦。在大夫说出“见喜了”的那一句话时起,她顿时觉得如五雷轰顶,三魂六魄唬走了一大半,人是晃晃悠悠的就要往后倒下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吕夫人口喷鲜血晕了过去,众人是叫的叫,喊得喊,没把太太给叫醒,到让秋菊回过了神来,总算没当众晕过去。此刻正守着摇篮里的儿子落泪呢, 大夫对着她们说“这豆症是最怕风的,屋子里要遮的严严实实的,你们得日也有人守着宵夜,两个奶妈轮着班,这时的小少爷可惊不得。” 秋菊立时就说“我不用换,日夜我都要守着的。”喜鹊一听这话,心里虽是气恼她连这时候也要抓个尖儿,但她哪里肯落在后头呢,也说“我也是,我们就不用轮着的了,两人在一起也好有个帮手。”彩蓉一听倒也没什么想的,两人肯卖力总是好的就点点头“嗯,你俩有这心就好,等小少爷好了,太太自会赏你们的,那这就交给你们了,有事叫人来说一声。” 正在这时,去凤啸阁请大奶奶的丫头回来说大奶奶正犯了心口疼躺着起不了床,说是来不了,彩蓉心里明白,她哪是心口疼呢,只是不愿管这档事就是了,可这只能放在心里,她总归是主子,自己再怎么得太太的信任,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所以微微地叹了口气说“知道了,你去吧。”话还没说完,又一个小丫头急惶惶的跑了过来“蓉大娘,翠玉姐要我来禀告太太说,二奶奶的病又犯了。”彩蓉听她说完是一拍大腿叹道“诶,真是都凑一块了,这里还没料理完呢,那边又有事了。”本想亲自去看看,可这太太病倒了,有多少大事得由她来处置,一回头正瞧见了喜鹊,便吩咐说“还是你去一趟吧,省的她们又乱哄哄的,你和那翠玉说,太太这会子身子也不好,不能去烦她,就说是我说的,先给二奶奶服下那个长吃的药丸,再好好伺候着,不管怎么都得让二奶奶安静下来。” 等喜鹊一走,彩蓉也急急得离开了鸾仪院来到了议事厅上,几处的管事们得知了这大事后也都聚集在那了,一见彩蓉来了都围了上来,纷纷打听小少爷的情形。 “小少爷见喜了,太太也急病了,这些天少不得你们多辛苦些,各事多担着点,安安稳稳的过了这关,太太自然会重赏你们,可要是出些个乱子,等太太查问起来,可别怪我不帮着你们说话。”彩蓉一脸正色的告诫大家说。 众人自然纷纷答应了,其中有一个年长的仆妇想起了件要紧的事来连忙队彩蓉说道“彩蓉妹子,这小少爷见喜了可是得披红挂彩的贺一贺才是呀。” 这下提醒了彩蓉,她一拍巴掌“哎呀”了一声,连声说道“要不是嫂子提醒,看我忙的把这大事给忘了呢,那是自然要的呢,头一件,得派人到豆神娘娘庙里去烧香敬拜,这可派个实诚点的人去,可要在那庙里跪拜三天呢,马虎不得,第二嘛,快派人裁出红布条来,这府里男男女女的每人都要系上一条的,还有……。” 彩蓉是一条一条的交代了下去,每人都领了指示各自忙开了。 这时的人们都把天花叫做为喜豆,是希望用喜字来冲淡一些天花的可怕。把这一场令人心惊色变得病当作了一桩“喜事。” 这里的人们是忙做了一团,但那鸾仪院的上房里却是极其的安静。喜鹊向翠玉传了彩蓉的话,她以前只是听得二奶奶时常犯病,可她又不是二奶奶的丫鬟,倒还真没好好的见识一番,她心里本就存着一些疑惑,正好借此好好观察观察,所以她传完了话并不立即回去,倒动手帮着翠玉忙开了。 喜鹊跟着翠玉端着放了双份安神药的参汤进了二奶奶的卧室,只见金凤是蜷缩在那张大圈椅上,两手抱着膝头,闭着双眼,口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喜鹊是有了心的,便仔细地想听她在说什么,虽然金凤的声音很低,口齿也很含糊,但喜鹊还是听到了她想听得东西。原来二奶奶说得竟是“不是我的,总归不是我的,秋菊不抢了去,老天也要抢去了……”这样的话,听得她惊心之余也更证实了自己的猜疑。 同样是很安静,吕夫人的上房又是另一番光景。自从鸾仪院回到自己的卧室,吕夫人就倒在了床上动弹不了了,她很想去小佛堂里给菩萨上香,可挣扎了半日也起不得身来,只能作罢。她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是一动也不动。旁边伺候的小丫头们站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吕夫人只觉得这天要塌了,这地要陷了,这让吕家的嫡脉断绝的灾祸要将临了。就是当初听到金凤难产孩子可能保不住时,她都没有这么的恐慌过。 一来是那天花的可怕是人人皆知,上至皇子阿哥,下到乞丐孤儿。,染上的孩子十个里头能有三个活下来就算是万幸了。想当年,那吕正龙的祖爷爷那会儿,正是因那长房里的三个儿子相继都死在了这病上了,这堡主之位才落到了他们二房的头上来呢。 但最让她濒临绝望的是一个她苦苦遮掩的一个吕家的大丑事,就是她的儿子吕正龙在几个月前的了那得了那种不可告人得病,已成为了断子绝孙的废人了。 那是还在大新年里,吕正龙正在城里的二舅家喝年酒,一阵的晕眩人就倒了下去,众人多以为他是醉了呢,也没当会子事,他舅舅忙叫下人把他抬到客房里去歇着。半夜吕正龙就发起了高烧,浑身还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红斑,最令人担心的是他的小解下不来。他舅舅也是那风月场里的老手,一见知道十有八九是得了那种脏病。这一吓也是非同小可,像那堂堂的吕家大少爷可丢不起这个丑来。他当机立断,一面派心腹去找那个在风月圈子里专治花柳混饭吃的野郎中,连夜把他接到吕家堡去,一面套上车,亲自把吕正龙送回了家。 吕夫人已接到了消息,早早的把院内的丫鬟仆妇全都打发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彩蓉一人。当那辆马车直接的停在了院子的门口后,就是二舅和吕正龙的贴身小厮添贵儿两个把大少爷抬进了早已准备停当的东厢房,吕夫人看到儿子如此的模样是又心疼又气恼,一时间除了流眼泪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薛二舅的家人动作倒是极快,不过就差了一顿饭的时间,就把那野郎中带了过来。他可是那治花柳病的老手,一看就知道大少爷确实的了一种比大疮还要凶险的病症,好在对于这种病他倒是有独家秘方再此,只是有个关碍必须向病家说清楚的。 “夫人,大少爷几然已病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必相瞒,他得的确实是那些个病当中的一种,且是极凶险,来势极猛的一类。幸好发现的还早,大少爷平日里身子骨又好,用我家祖传的秘药应该可以治好,可这病是极难除根的,看着是治好了,可保不定几时又会再发作。而且若日后再生下子女,那毒也会传给他们,且是不可治的了。” 吕夫人听他这么一说,顿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傻了一样,怔怔地半天也说不出话来。那薛二舅一来是对这些有些见识,而来终究不是自己的儿子,还能冷静的处事,见姐姐吓懵了便替她问了起来“可有什么法儿能彻底的除根呢?总还有法子的对吗?” 那野郎中犹豫了片刻,似乎下了决断的说道“有,是有一个法子,可这法子太不平常,怕一般的病人接受不了啊。” 吕夫人本已是如坠入了绝望的深崖,听到这话就像发现了一条救命的绳索,立时就说“先生,要有什么法子你就快说啊,只要能保得我儿子平平安安就行。” 听了这话,那野郎中终于放大了胆子说道“我要用我家的独门秘药用针扎进他的几处大穴里,把余毒封死在里面,永远也不会再发,只是这样一来,大少爷的那个,那个就没有了。” 吕夫人和薛二舅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原来这治法竟是这样得阴毒,难怪他不敢说。 吕夫人现在是落在了两难的地步,按着那郎中的法子治呢,无疑断送了儿子男人雄风,那他下半辈子不就和那太监一样了么,但不然的话……,就算他能再有子息,那这病的余毒还要传给他们,这样的子孙不要也罢,好在这孙子总算是已生下了,要不然真是难以想象啊。这样一想,吕夫人咬一咬牙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吧,就按先生的法子治吧。” 这边那野郎中就按着他的法子替吕正龙治疗,内室里,吕夫人就和弟弟商量了起来,要怎么才能将这个秘密完完全全的隐藏起来,不露一点的风声。令他们觉得难办的那个野郎中,总不能人家救了你的儿子,你倒要了他的命,恐怕会有违天和,遭报应的,看来只有多给些银子好堵住他的口。至于那个小厮添贵儿,那是绝不能让他活命的,一是奴仆下人的命在吕家算不得什么,二是吕夫人实是深恨着他,她怪他没早把儿子那些荒唐事儿向她禀报,把怒气全出在了他的身上。 添贵儿正在东厢房里伺候着大少爷喝药呢,听得夫人有话问他,便赶紧过来了,随知刚一进门,只听太太一声喝道“捆了,堵上他的嘴,拿大棍子来,就在这院子里打,打死算完!” 太太的话音刚落,添贵儿还没搞请是怎么回事时,两三个家丁一拥而上,捆人的捆人,堵嘴的堵嘴,可怜的添贵儿连告饶求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到了院子里,粗大的棍子夹头夹脑的打了上来。其实在吕家堡,有一个专门惩处犯了过错奴仆的地方叫知悔堂,里面吊起来抽鞭子的柱架,趴着挨板子的木凳是一应俱全。吕夫人更是从不去看奴婢受罚的,可这次不同寻常,万一在这中间走漏了半点的消息,那大少爷的丑事可就遮盖不住了,所以她才硬着心肠在窗户里看着整个的行刑过程。只一会儿,添贵儿就被活活的打死在院子里了。 那野郎中倒确有些个手段,吕正龙总算捡回了一条命,等他略好点后,由薛二舅把他送到一处庙里去静养,吕夫人又送了很多的银两让那野郎中守口如瓶。 有了这档子的事,这小少爷吕伯修更是吕夫人的命根子了,他出天花,生死未卜吕夫人自然是感到了天崩地塌一般。 一转眼,吕伯修患上天花已有六天了,这六天看上去平静,似乎小少爷的人也安稳了些,可那大夫自己知道其实情况并不乐观。常言道天花有十八险,是说那从得了天花开始,有灌浆、破花,收口、结疤等等共需要十八天,这每一天都是有着危险的,这最初的几天是要想办法把那花儿发的彻底些,要让每一个痘都灌浆得很饱满,这样才能把那花毒全集中到那痘子里,病人才没危险。可这吕家的小少爷的花儿发的虽很密,可灌浆得并不饱满,每个痘子都是瘪瘪平平的,这可不算是好现象,大夫想用点猛药催一下,但这才两岁的孩子怕是禁不起,催出了问题那还得了,这大夫是十分的为难,那脸上的神色也是一片凝重。 连日来,秋菊是衣不解带,身不沾席的守候在儿子身边,只是在极困倦的时候,才和衣蜷缩在儿子的床边上打个盹,只要孩子有一丁点的动静,她就会惊醒了过来。见她这样,喜鹊也少不得跟着一起受累,可这样的辛苦让她肚子里埋怨不已。那小少爷病中难受的厉害,就更是粘着秋菊不放,只要是醒着,一是看不见奶娘在跟前就会大哭起来。 几天下来,喜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她注意到了那秋菊每当到了夜里交子时的时候,总会找个缘故离开房间一会。开头一两天她也没当回事,可接连五六天都是这样,喜鹊开始生疑了。这天夜里,到了时辰,秋菊有借口肚子疼说要去茅房就出去了,喜鹊今天存了心,秋菊前脚一走,她立时就叫醒了在边上打盹的小丫头,说是也要去茅房就跟着出了房间。 自从小少爷生了痘疮之后,只要他睡在那里,奶娘丫头就会用一幅柔软的红绸子松松地把他的手脚轻轻束缚起来,那是怕他身上的痘疮又痛又痒会乱挠乱抓的伤了自己。那大夫怕小少爷睡不稳在药里加了许多的安神的药物,那孩子晚上倒也安稳。所以,喜鹊是很放心的就去了。 喜鹊见秋菊往院子里走去,她就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秋菊哪里想得到有人在后面跟着1,只是自顾自的往那个老地方走去,她来到了院中那座假山旁的一块空地上,双膝跪下朝四方磕了头,虔心的祈祷起来。 喜鹊跟到这儿,才知秋菊原来是来求神保佑的,这是没什么可说的事,她泄了气转身就想往回走了。正在这时只听秋菊开了口,喜鹊心里忽的一动,便想听听她到地在说些什么,就伏低了身子往前靠了过去。秋菊一如平日一样先朝四方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轻声的祷告了起来“东海的龙王、南海观音菩萨、西天的佛祖、北方的真武大帝,四方八路的神仙,小女子秋菊在此磕头求告,求求大慈大悲,大显神通,救救孩子啊……” 喜鹊听到这儿,一阵欣喜,暗想好啊,你竟敢叫小少爷孩子,就凭这告诉了太太就定会把秋菊赶走的,也不用再去挖空心思地找她的毛病了,那样做又费力气还可能害了自己。就在她打算回去的时候,谁知秋菊说出了那番让她胆战心惊的话来。 秋菊一边祈祷着,一边想起了已是这么多天了,儿子的危险还没过去,难道是上天在惩处他以卑贱得出身竟占了小少爷那高贵的地位么,一想到这儿,秋菊浑身颤抖个不停,她要告诉上天这不是她儿子的错“老天啊,这不是他的错啊,要罚久罚我吧,小女子情愿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被火烧、油煎、化为灰、磨成粉,永世不得超生,只要能让我儿子平平安安!” 喜鹊听到这儿,差点喊了出来,她赶紧捂住了嘴巴,心里的一切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 就在这时,传来了小丫头的叫声“秋菊奶妈,喜鹊奶妈,你们在哪啊,小少爷醒了呢。” 喜鹊首先清醒了过来,她连忙照原样伏低身子跑了回去。还没进门她就听到了小少爷嘶声竭力的哭声,这下她着急了,急忙走到床边连声的哄着,可那小少爷依然是闭着眼哭声越来越响,一时哭得急了竟把气也给噎住了。 秋菊这时也赶了过来,她忙跪倒了床前,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着那满是泪水的小脸,用极温柔的声音叫道“小少爷,小少爷,奶娘在这呢,奶奶娘在这啊。”说也奇怪,那孩子听到了她的叫声就咿咿呜呜的诉说着什么,渐渐地止住了哭叫。 喜鹊心里暗叹一声,难怪自己怎么用心也赶不上她,原来人家是母子天性啊。 得到丫头的禀告,那大夫连忙起身过来看视,他惊喜的发现,吕伯修身上那原先还是瘪瘪的痘疮,竟然都饱满起来了,一部份已是破开了口子,流出了粘白浓稠的浆汁子。他欣喜之极,大叫起来“好了,好了,小少爷的花儿破浆了!”花儿破浆那就意味着那最凶险的日子过去了,意味着吕家堡的孙少爷吕伯修闯过了天花这一关。 好消息送到太太那里时,吕夫人正做着那每日必来惊扰她的恶梦,被吵醒后正要大发雷霆,却听到了这个喜讯,顿时一天的忧愁化作了满腔的喜悦,立时起身前来看望孙子,连日来虚弱 第十二章 夜半毒谋 吕夫人盯着跪在脚跟前的喜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鹊的一番话如同千钧巨石将她苦心经营的那幅含饴弄孙,天伦之乐的美妙图画砸了个稀巴烂,成了一幅地道的笑“画”。自己耗尽心血得来,引以为豪的,视作生命里唯一的支柱的宝贝孙子,非但不是吕家的正传嫡脉,竟然是个丫鬟贱婢的私生子,这叫她如何能接受得了。 吕夫人用手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她又死盯着喜鹊的脸看了半日,似乎想要在她的脸上找出骗人或是玩笑的样子了,可其实她很清楚没有谁会用这件事,会敢用这件事来骗她,更别说是玩笑了。 就在这个瞬间,她的世界崩溃了,头脑里是一片空白。她觉得她的头上就像压了块大大的磨盘,那种巨大的重量已超出了她那纤细的脖颈的承受力,她人靠在椅子上,头向后垂去,那种样子的坐法使她的头更晕了,一时间,她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因为喜鹊说有关于小少爷的绝密事情要禀告,彩蓉打发走了所有的丫鬟们,自己也守在了外间的门口,那么多年的生涯里的泪血教训使她明白了这样的道理,除非主子定要告诉你罢了,主子的秘密还是不知道的最好。房间里只有那跪在地上的喜鹊,而喜鹊这时已经开始后怕起来了,她深深懊悔自己因嫉恨而向太太禀告了这样的大秘密,真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而这风波又会不会波及到自己呢,她越想越怕,头也越垂越低。 一阵脖颈的酸疼把吕夫人从茫然中惊醒了过来,失去的意识也一点点的回到了她的身上。她也不管哪酸疼一阵阵的袭来,还是那样的一动也不动,但脑海里却像风车似的转个不停。自打那金凤怀孕起的每件事的映像一幅幅的出现眼前,秋菊的有孕、林月娥金凤如何为她求情,孙儿的降生,秋菊的重回吕家,金凤又突然发疯……这一切,现在细细想来,确实有着太多的巧合和太多的不平常。吕夫人暗暗叹息,只怪自己求孙心切,竟会没发现早已受了欺瞒,自己枉自精明了一辈子,到头来再最关乎自己和吕家的身家性命之处,却被人糊弄了去,落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守在门口的彩蓉不安了起来,里面弄怎么一点的声响也没有。她走到了门口,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又低低地叫了声“太太。” 早已跪得心慌不已的喜鹊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和叫声,可她等了一会,不见太太的动静,便略略的抬起了头,用眼角偷偷的瞥了下太太,一看她吓了一大跳,只见太太的模样很奇怪,整个人好像僵在了椅子上。喜鹊害怕了,她咬咬牙,乍着胆子轻轻的叫了起来“太太。” 这一叫,总算把吕夫人从沉思中叫醒了过来,她只觉得脖颈僵硬整个人都无法动弹,正想要叫丫鬟来扶自己起身,忽而想起来了,房中的丫鬟早被自己打发出去了,连彩蓉也不在。她叹了口气,对着喜鹊说了声“去开门,让彩蓉进来。” 喜鹊答应一声连忙站起身来,可她跪得久了,两条腿早已是麻木了,一时那里站得起来,但又不敢拖延,几乎是连滚带爬得到了门口,好不日、好不容易扶着门站了起来,只觉得腿上有万只虫蚁在游走噬咬一般,她硬撑着打开了门,就再也站立不住了,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彩蓉进的房里,只见太太那样靠在椅子上,忙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吕夫人勉强地转动了一下那僵直的脖颈,嘴里哎呦了一声,彩蓉赶忙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替她捶起肩来。 此刻,吕夫人的心已不再是那么乱了,毕竟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的磨练使她的应变能力极强。她坐直了身子,一招手叫道“喜鹊,你回去,今日这话要是向外人吐露了一个字,我会叫你后悔到这世上来过这一遭的。懂么,去吧,也替我小心看着点。” 喜鹊如得了皇恩大赦一般,连忙磕了个头,答应一声“是”就回鸾仪园去了。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吕夫人已把那纷杂错乱的思绪基本上理清了,当前,最要紧的是得搞清楚这被自己视作性命的宝贝孙子到底是不是吕家的血脉。可这样做实在是很不容易的,在吕家堡里,她唯一可商量的只有彩蓉一人,彩蓉虽说是个下人,可跟了自己那么多年,她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再说除了她又能找谁呢,想到这吕夫人轻轻的叫了声“彩蓉,你过来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彩蓉自打十岁上跟了小姐,又陪嫁到了吕府,几十年来是深得小姐的信任,如今在吕家堡,也只有她还可以和吕夫人说得上几句话,可在怎么在小姐的眼里她毕竟是个丫鬟,那吕府的规矩又是如此的森严,她哪敢坐着和小姐说话呢,彩蓉连忙说“小姐有什么吩咐就请说。” 吕夫人是存心要和彩蓉长谈,有很多的事要商量,这时那还有心思管那么多的规矩呢,于是便又说道“不,我这话说来可长了,你还是靠近我坐下吧,就不必拘礼了。” 彩蓉见小姐这样的说,知道肯定有不寻常的话要说,也不再说什么就拿了个小凳子坐到了吕夫人的跟前,等着她开口说话。 吕夫人一把抓住了彩蓉的手,由于用力手上的青筋也隐约可见,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彩蓉,我们吕家出了大事了,老天啊,这下子可怎么好啊,诶,看来是真的要了我的命了!”一语未完,两行泪珠滚落了下来。 彩蓉从未看见她的小姐有过这种的样子,在她的心目中,小姐是那么的刚强,那么的沉稳,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难处,可只有观音菩萨才听得到她的倾诉,看到过她的眼泪,今天这是怎么啦,难道这是这天要塌了不成。这让彩蓉惊疑不止,也伸出手来握住小姐的手,急惶惶的问道“小姐,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啦!” 吕夫人被她这样的一叫,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失态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了稳心思,眼睛看着彩蓉说“你要对我说实话,最近在这府里可听得什么闲言闲语么?就是关于秋菊和小少爷的,你可不许瞒着我!” 彩蓉刚一听到闲言闲语这几个字,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是在说大少爷的病呢,在添贵儿死后大少爷在家的那段日子里,一切都是她带着几个小丫头服侍的,要真传出什么闲话来,那她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后来听小姐说到了小少爷和秋菊,彩蓉才稍稍的松了口气,可她不明白,这两人有什么可传说的呢?还让小姐这个样子,于是就问“什么闲话,没听说啊。” 吕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诶,我们两个就是那聋子的耳朵——摆设!我是被蒙在了鼓里还自得其乐,你呢又是一问三不知的,这可怎么了得”接着就把那喜鹊说的那些事对彩蓉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这一番的叙述听得彩蓉是心惊肉跳,魂飞天外,这下她终于明白了她的小姐,那个手握着吕家堡上上下下的生杀大权的太太,如何会愁得像天都要塌了一般,这吕家上头那片天,果真是塌了一大半呢。想到这,彩蓉是忧心重重地问道“小姐,果真这样的话,怎么办呢?” 吕夫人摇摇头,“怎么办?,你想如今还能怎么办。要这事早在半年前发觉的,那容易的紧,不用问什么,那秋菊一顿鞭子就了了帐了,随后把金凤休了,孩子逐出到庄子里去。可现在……诶,我好恨哪!” 彩蓉听的小姐轻轻松松的就说出那么残酷的处置,这起码就是几条人命啊,但在吕家堡,奴婢的性命半钱都不值,可她一时不能明白小姐为什么说在半年前呢,再一想,原来如今的大少爷已经成了个太监般的废人了,也就明白了那个恨字的来由。 吕夫人又接着说道“如今头一件,是要弄清楚这孩子是不是龙儿的骨血,万一竟不是他的种,哼,我叫她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彩蓉想了想“小姐,依彩蓉看来,这孩子十有八九是大少爷的,瞧这脸庞儿,鼻子,不都和大少爷一模子里出来的么,哦,还有那头上的旋儿,大少爷是两个旋儿,他也是呢,不是父子能有这么巧的?只是不明白这么难的事究竟是谁做成的,谁的主意,还有就是大少爷是什么时候收了这丫头的呢。” 吕夫人冷笑了一声“这事不用算,除了林月娥这贱货没别的人敢做,也没别的人敢想呢,秋菊不会是主谋,一个才十几岁的丫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是有贼心没戝胆的,金凤没那个能耐,她就是再想要儿子,她是有贼胆没那个贼心呢,只有林月娥,那时不正是由她打理金凤的一切吗?怪道她那么起劲,原来就没安好心!” 彩蓉附和着道“是啊,难怪那舅奶奶那么向着秋菊呢,还这样起劲的为她求情来着。”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件事来“哎呦,我倒是想起件事来了,想当年我曾听我们院子里的小丫头们说过一档子的事,说是那个秋菊不小心摔碎了大少爷宝贝的西洋玻璃杯子,被大少爷一顿鞭子打得半死,还是大少爷亲自动的手呢,好像就是在秋菊出了那事之前吧。” 吕夫人听了顿时心里一动“唉,有这种奇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在吕家堡,一个丫头因犯了错被鞭打一顿本算不上个事,别说是摔碎了那贵重的西洋玻璃杯,就是打碎个寻常的杯盘碗碟,遇上主子气不顺时,命人拖出去打一顿也不稀奇。那知悔堂里有的是如狼似虎、穷凶极恶的家丁,和那膀大腰圆、面冷心硬的仆妇,只要主子说声打,立时就会有人上来照办的。但要说就就为这点子小事,竟然劳动大少爷亲自动手,可见太不平常了。 吕夫人略一思量,就觉得十有八九是和秋菊怀孕有关,于是吩咐彩蓉叫刘妈来。 彩蓉一看都已是半夜了就说“都半夜了,小姐还是先歇着吧,等明日在叫也不迟。” 吕夫人寒着脸,瞪了她一眼,骂道“糊涂的东西,这事不问清了,你想我能睡得着吗?你还不快去,悄悄地,别惊动了别人。” 彩蓉赶紧来到了鸾仪园,此时已是快三更天了。她没理会那上夜的人的招呼,径直朝刘妈的住所走去。 刘妈在睡梦中被叫了起来,开门一见竟然是彩蓉,顿时惊疑不止。又听说是太太急等着要见她,连忙跟着就走,一路上心里是忐忑不安,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彩蓉带着刘妈进屋时,只见太太坐在桌旁,以手支颐正闭目养神呢,彩蓉轻唤了声“太太,刘妈传来了。” 吕夫人这才睁开了眼睛,她且不说话,只是盯着刘妈看着,半天目光也不转动一下,看得刘妈的心里更加的发毛,只觉得那腿已是软的快要站不住了。这时她才开了口。 “刘妈,我问你,那一年大少爷为什么打秋菊,你要说实话。” 刘妈没想到太太竟会问起这个,她头一个反应就是那些传言传到了太太的耳朵里了,太太对此也起了疑心,可兹事体大,要说错了半句可不得了,一时犹豫着不知怎么说好。 吕夫人见刘妈不说话,她的火气上来了,厉声的喝道“怎么,在想着怎么编一套话来骗我么,告诉你说,要是你没说真话,回头我再问了出来,那你这张嘴就永远别说话的了。” 刘妈吓的浑身一颤,再也站不住了,两腿一软就势跪了下来,还没开口先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强忍着牙齿的格格声,把那晚发生的事祥祥细细的说了一遍,边说着边偷着用眼角觑着太太脸上的神色,说到末了,便把那黄大娘当时所说的秋菊下身被撕裂的口子不是那天的新伤的说法说了出来。 吕夫人听了后面无任何的表情,只是像在怔怔地出神似的久久不说话。站在她身后替她捶着肩头的彩蓉,从她那微微发颤的身子知道,她的内心很不平静。 彩蓉也被刘妈的叙述震撼了,她很清楚,那秋菊一定是没让大少爷好好的如愿才会被毒打的,这说明这一切不是她主动去勾引主子的,可这话彩蓉不敢对她的小姐说。 吕夫人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这些,她哪有心思来管那秋菊到底是不是勾引主子的狐狸精,她一听就清楚了,秋菊是被儿子收用过的了,看来那孩子却是自己的孙子了,既然如此,那就是按着老祖宗的家规来办的话,只要把秋菊除了,这孩子也还可以立为吕家的后嗣的。这可是她最想得到的答案。她在想着如何把这秘密永远得瞒起来,不能让人知道她儿子无法再有子息的丑事,更不能让人知道她堂堂的吕家堡竟只能由一个出自丫鬟贱婢的肚子里的私生子来接掌。 吕夫人盘算了半日,想起件事来,“刘妈,那当日知道这事的有几个人呢?” 这事刘妈想都不用想,立即回答说“除了我还有四个,三个是我们院子里的,两个是院里上夜的,一个是那花匠,再有就是知悔堂的黄大娘了。那日我可就关照她们过了,这事任谁也别出去瞎说,应该就没人再知道的了。” 吕夫人点点头对刘妈说“你回去吧,只是你可得给我盯着那几个你们院子了的人,让他们少胡说,要让我再听到什么关于小少爷的一言半语,我可就唯你是问!下去吧。” 刘妈出得太太的上房,被那园子里的凉风一吹。只觉的浑身冰凉,原来那冷汗早已把她的衣裳都湿透了,不但如此,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裤裆里也湿了一大片。 遣走了刘妈,吕夫人要彩蓉别再替自己捶了,依旧让她坐在那小凳子上。问道“这事你怎么看,我倒想听听你的想法。” 彩蓉早知道小姐会问她的,已经在心里斟酌好了说辞“小姐,以彩蓉来看,那秋菊被大少爷收用过了是没错的了,而且那日舅奶奶所说的秋菊和她表兄的事看来是假的,二奶奶回门在前呢,要拿秋菊真的在外头破了身子的话,那大少爷不会不知道啊,能不追究吗?” 吕夫人点点头“这我知道,那孩子是你大少爷的没错,林月娥说得尽是瞎话,我真悔那当初心一软就让她给骗了去,要不哪来这么多的事,嗐,你大少爷也不会的这病了!现在她倒好躲京城去了,看来她就是怕有这天呢,好个姑嫂情深的,她哪还管金凤的死活呢。” 吕夫人又说“这孩子我是要定了,就按着祖宗的家规来办的话,也不过是留子弃母而已,只是我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事,免得人怀疑你大少爷才三十岁出头,还不能再娶个媳妇回来生儿子么,就用的着让一个……来承继这家业么。”那贱种两个字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在吕夫人的心里,她一直后悔明知儿子那风流性子,少不得女人,可眼下家里的那两个,老的老,傻的傻,就该早些替他多置几个妾侍服侍他,也好拘者他的心,免得在外胡闹,可她总还希望那金凤能好起来,说不定那仲齐、叔平能出世也不一定。可现在弄成这样,那真是悔亦晚矣。 彩蓉跟了小姐这么多年,自然明白她的心意,一辈子争强好胜的,岂肯在这上落了褒贬。 于是就问道“小姐说的是,不过这就不能明着处置秋菊这些人了,那怎么办好呢?” 吕夫人叹了口气“我就是为这烦着呢,这秋菊恐怕不能再让她留在那孩子身边了,就算是让她在这世上我也不放心哪,万一她哪天想儿子想得发了疯,闹起来可就麻烦了。她现在又不算是我们吕家的人了,除了把那事揭开了,否则也不能再是一顿鞭子打死了她。况且,自打那添贵儿死后,我也总是心里不安宁,也怕那戾气太盛了对家门不利。瞧瞧这接二连三得出大事,莫不是有冤魂在闹腾也说不定呢。最好是想个法子,让她自己不想活了才好呢。你倒是替我好好想个主意。” 彩蓉听得这番冷酷的言语,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气,夺了人家的孩子,还要让她去死,好狠的心肠啊。可主子既然有令,那自己也只能尽力去想了,谁叫奴婢的命不值钱呢。 室内静悄悄的,两人都在动着脑筋,突然,两人同时叫了起来“孩子”,原来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用孩子来胁迫秋菊自尽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看秋菊为他吃了多少苦都乐此不疲,就知道孩子在秋菊心里的位置是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这样做肯定能达到目的。 吕夫人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是我心狠,为了吕家的名声,也顾不得着许多了,反正只要今后好好的疼那个孩子,也算是对得起他的亲娘了。” 第十三章 生离死别 第二天的早上,吕夫人就派人到鸾仪院传话,叫两个奶妈带着小少爷到太太的上房去。 六月的天气早上还算凉爽,秋菊想到儿子大病初愈,正准备带他她去花园散散心,见太太叫也没什么多想的,抱着儿子就去了。 喜鹊一见太太叫,就知道是昨天她说的那番话发作了。看着秋菊抱着孩子一路走一路笑吟吟地和他说着话,又想到这可能是她们母子一起走过的最后路程了,也不知会有什么灾难在等着她们,原先的那些妒忌恼恨早都抛到了脑后,心里只剩下浓浓的歉意,想着想着,脚步也就拖沓了起来,只是默默的跟在了那娘俩的后面。 等到了太太的上房,房间里就只有彩蓉一人侍立在太太的身边,吕夫人先是问了问孩子的情况,接着对喜鹊说“你抱着小少爷去园子里玩会子吧,我这有话和秋菊说。” 等喜鹊出了房门,彩蓉随后就紧闭上了房门,回过头来对秋菊喝道“你还不跪下!” 秋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彩蓉,迟疑了片刻,跪了下来。 “秋菊,你好啊,你的本事真不错,干出这么个好事来呢。”吕夫人冷冷地说了句。 秋菊见这个阵势,心里隐约地感到出大事了,可她不敢往那想,只是低着头不作声。 吕夫人见她不说话,心想这得用雷霆万钧之势猛地把她压垮,让她的心里那道防线彻底崩溃,才能一步步的逼着她往绝路上走“你以为不开口就能瞒天过海了么,告诉你实话罢,你和那林月娥干的好事我都知道了,哼!什么小少爷,不就是你肚子里的那个孽种么!别以为勾引上了大少爷就能凭着你的那个孽种登上高枝,乌鸦变凤凰。呸!少做你的清秋大头梦去吧!,这一招在我们吕家不管用,老祖宗在百多年前就立下了家规,你这种丫鬟妾妇们的卑贱种子连吕家堡的大门都没资格进呢。” 正如吕夫人所料的想的那样,这一番阴狠毒辣的话语,把秋菊那脆弱的心理防线完全彻底的击垮了。她整个人就想脊梁柱被抽去了似的在地上瘫成了一堆泥。那一直在心底深藏着的恐惧恶魔被释放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她,牢牢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也喘不过气来。秋菊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巴动了半天,只说出了一个字“我……”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你什么?哦,是想知道该受些什么惩处么?,哼!我会一鞭一鞭打得你后悔你爹妈生了你的,这次没了林月娥那贱人,看还有谁为你求情!”吕夫人进一步的恐吓说。 秋菊现在早已是顾不得自己的一切了,她只是想开口求恳太太不要连累了她的孩子,于是她强自忍住了牙齿在嘴里格格的打架声,用颤抖的几乎难以听懂的话语说“小、小少爷!” 吕夫人冷笑了声“谁是小少爷?,就你那贱种吗?呸!你也不想想,你大少爷才三十岁,休了那个疯子,再娶一个回来,还怕没孙子我抱,谁稀罕你那贱种呢?” 看看秋菊已经绝望了,吕夫人打算再最后的逼她一下,就回头对着彩蓉说“叫人把那小孽种给我扔庄子里去好好的调教调教,把这专门勾引人的狐媚子拉到知悔堂去。” 有道是物极必反,秋菊并没有如吕夫人所猜想的那样哀哭求告,寻死自绝,吕夫人那样的苦苦相逼反倒是激起了她那一腔的悲愤怒火。秋菊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彻底绝望后的平静,她不再是低头敛眉,而是头一次昂着头用那因愤怒而更明亮的大眼睛平视着高高在上的吕夫人,说话的声音虽是沙哑但已不再颤抖 “我是狐媚子,我勾引你儿子,为什么你不问问你那高贵的畜生儿子,是他糟蹋了我,我躲过,可我躲来的是那场几乎要了我命的鞭子。”说着秋菊幽幽地惨笑了下“为了没生下你想要的高贵的孙子,金凤小姐她疯了,为了你那不要的贱种,我遭了多少的罪。也罢,这天下既没有我们这些贱人说理的地方,那要杀要剐全由你,不就是鞭子么,那再痛还能比得了眼看着亲生儿子不能相认时那心里的痛吗?今天我就是死了我也要堂堂正正地喊一声我的儿子!就是到了森罗殿,见了阎王爷,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说他是我的儿子!”秋菊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大声的喊了出来。 吕夫人被秋菊那激愤的话语震得一愣,她从没想到那平时老实懦弱的秋菊竟会如此的刚烈,正要发火,突然想到了秋菊的致命之处还在自己手里捏着呢,就阴阴的笑了声“很好,你不怕死,我也不会打死了你,我要让你活得好好的,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儿子变成贱奴!就像那春兰的老公一样,那几辈子前不也是吕家的庶子吗?,我要你儿子永远成为贱人!我也会给他配个丫头,让他生下儿子为吕家当小厮,生下女儿给吕家做丫头,让他们世世代代給吕家当奴为婢!” 吕夫人这一估计是估计对了,她这话就像一把利剑,把秋菊因悲愤而鼓起的勇气戳了个大口子,秋菊想到儿子的一生将要如此悲惨的生活,就如万箭穿心,她人晃了两下,嘴里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昏倒在地上。 这可不是吕夫人要的结果,她和彩蓉商量了下,决定由彩蓉来当这个白脸,来挽回局势,用话诱使秋菊就范,彩蓉虽是觉得秋菊母子真的很可怜,可她哪敢违拗主子的话呢?于是她就动手把秋菊弄醒。 秋菊在昏迷中,只觉得有人是又叫她又摇她,她“咿呀”了一声慢慢的苏醒了过来,想用力撑着起来,可当看到了太太那张脸,她立时想起了昏倒前的事情,腿一软又跌坐在地上。 彩蓉忙拉起了她,笑着嗔怪说“你这死丫头,满嘴里胡说些什么啊,太太不过是听得有人在传这个闲话,为了弄个明白才找你来问问的,你就胡闹成这个样子,你想想,要是太太真的信了那些话,也不用叫你来,悄悄地一顿鞭子你不就了账了吗,还用和你多废话么。” 秋菊被搞得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刚才太太还那么恶狠狠地说了那些话,难道这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吕夫人见时机成熟,于是又开口问道“死丫头,你倒是说实话,这小少爷到底是你生的呢还是你家小姐生的呢,想明白了再说,少给我满嘴的胡话!” 秋菊还是没缓过神来,一时怔怔的看着吕夫人,就像傻了一般。彩蓉急了,忙推了她一下,说道“问你话呢,你可想清楚了,要是小少爷是二奶奶生的,那他就是这府里的宝贝命根子,若是你这丫头生的,那他就得被撵到那庄子里去做他的奴仆下人,这都在你一句话!” 这会儿秋菊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太太根本没打算不要这个孙子,但她还是不懂太太为什么刚才要说这些呢,可秋菊现在那管得着许多,只要是儿子能平平安安的,不再受她那样的苦,就是要了她的命她也在所不惜。想到这,秋菊一咬牙说“是小姐亲生的!” 吕夫人见秋菊转了口风,心里一松,但面上还是作出那不相信的样子“还敢撒谎么,刚才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说是你的儿子!”但语气上已不像刚开始那么严厉了。 秋菊此时思绪已经是一片混乱了,她实在不知道太太的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但为了儿子不落到自己那样的地步,她拼命也要挣扎一番“那是……那是我一时气不过乱说的。”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也觉得不能让人信服,所以是声音越来越低下去了。 彩蓉佯装生气地啐了秋菊一口,“你这糊涂东西,这也能乱说一气的?”又转向了吕夫人说道“太太,这丫头是吓傻了,信口乱说的,有谁敢在这府里做那样的胆大包天的偷梁换柱的勾当呢,那还有天理王法吗?太太还是不必疑惑的呢。” 吕夫人故作犹豫地说“诶,你当我想要那样的么,瞧着孩子两年来可花了我多少的心血啊,人都是有感情的,这热辣辣的你要我舍弃了他,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哇,可这是祖宗的规矩,谁敢不遵。你瞧这一会子说这个,一会子又说那个的,可叫我信谁的呢?我还真的有点怕呢,免得将来有麻烦,我看就早点处置得好,就算万一错了,那也没法子,是他的命不好,怪不得谁!就是朝廷也有错杀忠臣的时候呢。” 这两人话来话去的,一句进一句出,把个秋菊弄的是一会子看到了希望,一会儿又坠入了万丈深渊。她毕竟才十九岁,除了生活在米家和吕府,连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色彩都没见识过,那抵得住吕夫人那种老奸巨猾人的心计,早已是没了主张。 见秋菊被她们说蒙了,直愣愣的在那傻站着,彩蓉推了她一把“糊涂东西,还傻站着干么,还不快求求太太开恩呢,要不啊,我看那小少爷的性命可要丢在了你的手里了。”几句话把这天大的责任推到了秋菊的头上。 秋菊被她这一说,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可她的思绪已混乱到了极点,连该说什么,该如何求告都不知道了,只是不断的磕头。 吕夫人开始不耐烦了,她没想到秋菊不是像她昨晚想的那样,被吓得情愿一死了之。看来先前那么多的文章都是白做了的,她暗暗的叹了口气,看了彩蓉一眼。努努嘴示意她想法子提醒秋菊。其实彩蓉早知道秋菊现在是钻入了牛角尖了,她的心里不会往哪自尽的地方去想,可她实在不忍心来暗示提醒她,彩蓉跟了吕夫人这么多年,对府里的家奴婢仆动则得咎的境遇早已看惯了,也常常以半个主子的模样来惩处他们。可今天,她是真的被秋菊的凄惨遭遇给打动了,从心底里可怜起她来。彩蓉也有一个女儿。和秋菊一样也是十九岁,彩蓉不禁感叹道,要是自己的女儿遭到如此的折磨,拿自己将会有多难过啊。这是她头一回从心里不愿帮这些小姐做那杀人的帮凶,可现在小姐令她提醒秋菊,她不敢不做,彩蓉很清楚她是根本帮不了秋菊的,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给折进去。 “太太,看秋菊也不像是在说谎呢,瞧她都吓傻了,您就说到底要如何才信得过她呢?” “哼,反正有她在小少爷身边,这流言还会再起的!”吕夫人开始说到了正题了。 彩蓉立时对秋菊说道“诶,你呀,也别怪太太多疑,那满府里的传言都吓死人了呢,再说要怪也得怪你那惹祸的大眼睛,和小少爷的可是太像了。” 秋菊一听彩蓉这么说,岂不是只要自己走了,儿子就安全了么,她马上向着吕夫人是连连磕头说“太太,都是秋菊的错,秋菊这就走,出家当尼姑去,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吕夫人冷笑一声道“你走,走哪去,再远的地方也有路的,出家,出家就不能还俗了吗?,这又有什么用呢?” 秋菊更不明白了,难道自己走都不成么,那又该怎样呢?她疑惑的问道“那……?” 吕夫人觉得是摊牌的时候了,于是用那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森冷的话语说“想要我把这么多的疑惑全抛在脑后,像过去一样的疼那孩子,那除非你走!,走到那再也没人能找到,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去才行!” 秋菊“啊”地一声,跌坐在了地上,这回她才明白了太太和彩蓉两人做张做智的弄了半天,原来就是要自己去死啊!可她还是奇怪,在吕府主子要一个奴婢死还不容易吗?,那从不把下人的性命当回事的太太,为什么不像她恐吓是说的那样,一顿鞭子或板子打死了自己,倒要做下那么个圈套来苦苦诱使自己自尽呢?秋菊只是略略的一思量,就清楚了太太的用意,她的心里更是悲愤欲绝,这些狠心的人哪,要杀人还不想让手上沾上鲜血! 秋菊早就清楚,自己和儿子能相处这些日子已经是天大的缘分了,随时都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所以她更是珍惜眼前的每一天,不管是苦,不管是累,她总是甘之如饴。秋菊也早就作好了为了儿子的平安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的打算,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没有一点先兆,刚才母子两还走在那吕府的花园里,更是倘扬在用天伦之情筑起大花园里,可只一霎间,狂风暴雨就把这一切摧毁的无影无踪。 常言道除死无大难,此刻的秋菊在对生命已无法留恋的时候,她决心用尽最后的一点力量,为儿子筑起一道挡风遮雨的墙来,哪怕是一道低矮的土墙。 秋菊站了起来,脸上出人意料的平静,她看着吕夫人,似乎要将那张隐藏在那雍容华贵的面具下的恶魔真相看穿。吕夫人被秋菊的目光震慑住了,她略略扭转了头,眼睛望着别处。可就在两人的目光对接的刹那间,秋菊从太太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极度的期盼,这让她更增强了拼搏一下的决心。 秋菊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极为奇特的笑容,里面包含着悲伤和愤懑,还有着几许的嘲弄和鄙夷“太太不久想让我走到那世人再也到不得的地方去吗?好啊!我去就是了,只要太太答应我三个要求,我立时就走!” 吕夫人一下子感到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一个奴婢敢这么和她说话。更不用说提什么条件。她顿时怒火冲心,一拍桌子喝道“贱丫头!你是什么东西,没一顿鞭子打死了你是便宜你了,竟还敢跟我提条件?” 秋菊冷冷的一笑“那好,那你就打死我吧,真要连累到了小少爷,那也是我俩命苦!” 秋菊的这一宝押对了,她这话一说,吕夫人是楞在了当地,进退两难,十分尴尬。 彩蓉忙过来打起了圆场,“太太,反正她是要走的人了,就最后听听她说什么再说。能不能应许的不还全在太太您么。” 吕夫人也正后悔自己是一时之气,差点坏了大事,见她一说,正好有了的台阶,便故作受了彩蓉的劝,“好罢,既这样,就且听你说说吧。” 秋菊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太太说一切都是秋菊的错,那这天大的罪都由秋菊一人承当,秋菊走后,太太要发誓好好看待小少爷,秋菊的魂魄就是在天涯海角、阴曹地府,也一定会回来佑着护着小少爷的。太太若违了誓言错待了他,那秋菊拼着永远沉入十八层地狱,万世不得翻身也要闹得你吕家鸡犬不宁!” 这番话听得吕夫人是浑身一震,秋菊那凄厉的声调,阴惨惨的话语,让她毛骨悚然,似乎脖颈后面有丝丝的冷风吹过,好象有鬼神在同时听着一样,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吕夫人暗想秋菊这第一的条件本就是自己要做的事,这孩子就是自己唯一的孙子,当然是疼他爱他还来不及呢,那会错待了他呢,这虽不能和秋菊明说,可不妨答应了她就是,于是就说“哼,看不出你这奶妈子倒很忠心你的小主子呢,你放心,他是我的孙子,我自然会好好疼他,哪用你操心,看你那真心的份上,这事我应了你了。你且说这二呢?” 秋菊见太太那么爽快的答应了自己,内心觉得她是真的会把儿子仍就当作孙儿来看待的,那深深地忧虑稍稍的解了些。“这二就是,金凤小姐她是小少爷的生母,请好好照顾她罢。” 吕夫人没想到秋菊在这个时候竟还想着她的小姐,那份忠诚倒也叫她有些心动,可她不愿让它流露出来“嘿,你这丫头管的倒宽哪,好罢,看在你那么忠心的份上,我告诉你句实话吧,金凤虽是疯了,可她毕竟是我们吕家的二奶奶,我不会不管她的。那还有呢?” “让我和小少爷在见个面吧,就一会,就让我们单独的呆一会吧。”这次秋菊的声音和前两次不同,里头带着一种求恳的味道。 这个要求让吕夫人有点犹豫,可她转念又想到似乎同意了也关系不大,就算秋菊要想儿子诉说真情,但那孩子毕竟才两岁,再怎么也听不懂如此复杂的事情的。至于别的那就更不用怕的了,秋菊是将他视作比生命还要重的,绝不会伤害了孩子。她考虑了之后,就对秋菊点点头,“好,你也喂了他两年的奶了,就让你们再见一面吧,不过只能一炷香的时间!”吕夫人把彩蓉叫到一边,吩咐了一些话,彩蓉急忙走了出去安排,过了片刻,进来对吕夫人点点头,吕夫人就对秋菊说道“去吧,喜鹊和孩子已等在了东院里的厢房里了,你就去见一面吧,见了你就好走了,也不必再过来了,金凤那我会告诉她的,放心好了。”说罢这话,她好像怕看见秋菊的神情似的,一扭头往里肩走去了。 秋菊也没向太太行礼,只默默地跟着彩蓉走了出来,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一直来到了东院。 这是一个在吕夫人正屋东头的一个小院落,平时很少有人来往的,很清静,进了院子就看见一口井,那井口上的盖子不知何时不见了,两人经过时,彩蓉突然说了句“这井里前几年有个丫头死在了里面,秋菊你可要当心,别掉了下去,那就没命了。” 秋菊看了她一眼,彩蓉忙转过了头,秋菊还是只顾走着什么也没说。厢房的门半掩着,从外头就能听到喜鹊和孩子的笑声,秋菊本来看上去很是平静,平静得都让彩蓉奇怪了,但当她一听到孩子的声音时,整个人就变了,她像发了疯似的,急奔几步猛地推开门,一下子扑到了孩子的身边,推开了喜鹊把孩子紧紧地楼在胸口上。 彩蓉示意喜鹊出去,然后走到桌边点起一支香来,说到“秋菊,等香没了我来接小少爷。” 秋菊紧紧的抱着孩子,泪水不住的留下来,连彩蓉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什么时候走的她一概不知。 彩蓉带着喜鹊进了隔壁的屋子,轻轻地将隔板上的一块活动的木板推开了一条缝,把眼睛凑上去看着隔壁屋里的动静。 秋菊抱着儿子哭了一会,孩子奇怪奶妈今天怎么啦,伸出了白嫩嫩的小手来替她擦着脸颊上的泪水,又喊了声“奶娘,去,去去采花花。”秋菊听的儿子的话,心口的剧痛更厉害了,本来强忍着的哭声再也忍不住了,大放悲声起来。 吕伯修被奶娘的样子吓坏了,也放声大哭起来。儿子的哭声惊醒了秋菊,她想起自己只剩下这么一点的时间了,可不能就这么在哭声中过去了。秋菊强忍住了痛哭,在地上坐了下来,她捧住了儿子的小脸,亲了又亲,把他脸上的泪水吻干,然后抱着他坐在那里,一边哭着一边把这年来的苦难遭遇一一向那还不懂事儿子诉说起。秋菊不是不清楚孩子才两岁根本听不懂这一切,可她就是因为他太小才敢把一切告诉他,其实她也是在向老天在诉说。 两岁的吕伯修自然是听不明白奶娘在说些什么,可能是母子天性使然,他没有作声,只是在安静的听着,不时扑扇这那双大眼睛看着秋菊。可在隔壁的彩蓉和喜鹊,却被秋菊的苦难遭遇深深震撼了,特别是喜鹊,她悔得肠子都青了,真恨不得冲过去跪在秋菊的面前求她宽恕。 香很快就要息灭了,秋菊根本顾不到这些,彩蓉也不忍心马上过去抱走孩子。可改要结束的事情总会有个时限的,虽然不忍心,彩蓉还是带着喜鹊走了进去。 秋菊看见她们进来了,知道自己和儿子的分别时刻真的到了,自己和这世界分别的时刻也快了。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她对着刚想抱起孩子的喜鹊说“等等,再等等!”又重新把儿子抱在了怀里。秋菊解开了儿子的小衣服,露除了那白皙柔嫩的身子,把嘴凑了上去,一张口咬住了他的肩头,孩子吃痛就“啊”叫了起来。秋菊听的孩子的叫声,急忙住了口,想了想,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闭上眼一狠心扎了下去,,这下孩子大哭起来,秋菊一反常态,并不去抱他安慰他,她只顾着把自己的衣襟解开,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她贴身挂着的小小的铜戒子,又一张嘴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那鲜血和簪子上留着的儿子的血混在一起,仔仔细细地涂在了那小铜戒子上,然后把它挂在了儿子的脖子上,抬起头来对彩蓉说“容大娘,我求你一件事。” 彩蓉的眼泪早已是蓄满了眼眶,听秋菊这么说,她不敢开口,怕露了出来,只是点点头。 秋菊说道“这戒子是我娘留给我的,这十几年来,没有一件东西是我自己的,就是这条命也一样,就是这个戒子它不是我做奴婢得来的,上面有着我和他的血,我的魂魄也会依附在这上头,让他永远挂在胸口上,这样我就会永远的护着他!” 彩蓉点点头用哽咽的声音说道“秋菊你放心,他会永远挂在小少爷的脖子上的!” 秋菊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儿子,好像要把他的模样带到另一个是陪伴自己一样。 彩蓉硬起心肠来,挥挥手让喜鹊带着孩子先出去,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人,彩蓉不知道还能和秋菊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嗫嚅了半日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彩蓉没有走远,她只是在那院门口等待着,努力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可是里面一点声息也没有,其实时间并没有很久,可彩蓉就觉得好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就在她几乎忍不住要想进去看看究竟的时候,从院子传来了沉重的扑通一声。 等彩蓉进到里面的时候,整个院里已空无一人了,只有井台上放着一双绣着两朵黄色菊花的布鞋,在告诉着人们这井里又多了一个可怜的冤魂。 第十四章 少爷的怪病 随着扑通的一声,秋菊在吕家堡永远的消失了,在这个她苦苦挣扎了十九个年头的尘世上永远的消失了。 而这扑通一声对于吕家堡来说,犹如一粒小石子投进了一个大池塘,只在那水面上略略泛起几道小小的波纹,就沉入了水底再也无声无息的了。 秋菊的离去只是对几个人的生活发生了影响,头一个就是那高高在上执掌着全府上下生杀大权的吕夫人,她终于松了口气,对吕家堡声誉威望最大的威胁消除了,儿子的名声保住了,而且,这一条性命的消失,是出自她的自愿,想来天地鬼神、佛祖菩萨不会把它记载她的账上吧,免得再多一个冤魂纠缠得她不得安宁。 这第二个就是那患了疯病的二奶奶金凤,在她几天不见了秋菊之后,她终于问起了这个自小跟了她十几年有着说不清的“恩怨”的丫鬟,在得知她走了且是永远也不会回来时,金凤大哭了一场,任是再多的人也劝不住,直到被灌下了极重的安神药才昏睡过去。可出乎所有人的料想,在她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似乎换了个人一样,神清气爽的一如没病之前,并且之后也再没发作过。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妇都极为惊异,但吕夫人的心里清楚,这就叫心病还须心药治。 影响最大的,反映最强烈的就是那吕家的宝贝根子,小少爷吕伯修。在他那短短生命中,这个秋菊奶娘是他最亲近的人,在他的记忆里,只要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得到她的身影,只要他一哭,奶娘就会把他搂在她那温暖的怀抱里,用轻柔好听的声音来哄着他。可就在这一时间,这一切他都无法再找到了,他用起了他所有的法宝——哭叫吵闹,可再也唤不来秋菊奶娘的身影。在连续几天的哭闹之后,吕伯修那幼嫩的刚刚大病初愈的身子受不了了,他再次病倒了,浑身火烫,说着胡话,在那断断续续的呢喃声里,只能分辨出两个字来“奶娘” 小少爷的病忙坏了喜鹊,这是她才知道当日秋菊有多辛苦,可是如今秋菊她……喜鹊是又悔恨又害怕,知道自己是因那一时的嫉妒闯下了这泼天的大祸。虽然她并不清楚秋菊到底是如何离开的,也不能确定她是死还是活,可从彩蓉反复的告诫当中,她明白了秋菊一定不在这世上了,而自己将永远背着这个罪恶的包袱。所以她更尽心的伺候着病重的小少爷,只有把这孩子照顾好,才能让那含冤衔恨离去的秋菊在地下好安心一点,也能稍稍的赎些自己的罪过。 孙儿的病让吕夫人是六神无主,她生怕是秋菊思念儿子前来接他同去,于是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她让彩蓉陪着到秋菊自尽的井前烧纸焚香祝祷,求她不要把这吕家唯一的命根子带走,并再次重重的起誓,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孩子。 回到上房,吕夫人顾不上身上衣服一半湿了,一屁股坐在那椅子上沉思着,彩蓉连叫了几声她都没搭理,彩蓉想安慰也找不出话来说,主仆两个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各自想着事儿。 突然,彩蓉想到了一件大事“小姐,我想起来了,小少爷的病不是秋菊的鬼魂在作祟呢,可能是他的命里招了什么吧。” 吕夫人奇道“什么命里招了什么呀?你忘啦,他的命可是大富大贵的呢。” 彩蓉一拍巴掌说道“问题就出在这呢,那个算的哪是小少爷的命啊,那是二奶奶死了的孩子的命啊……” 没等她说完,吕夫人也醒悟了过来“哎呦,看把我给急糊涂的,对呀,这原不是他的命呢,坏了,他的生辰八字可不知道啊!” 这下子两人都干瞪着眼发愣了,是啊,吕夫人只是急着逼秋菊去死,早忘了问她孩子的真正出生时间,这下可好,秋菊死了,林月娥躲祸跑了,金凤是个疯子,就算她没疯,恐怕这事她事先也不知道,诶,这可怎么办呢,吕夫人发起愁来了。 最后还是彩蓉想到了个办法,她对吕夫人说“小姐,我看找着这个人她一定知道。” 吕夫人立刻就问“谁?找谁?” 彩蓉笑着回答道“我的小姐,找那个帮她接生的稳婆呀,她一准知道的。” 吕夫人立刻就问“谁?找谁?” 彩蓉笑着回答道“我的小姐,找那个个帮她接生的稳婆呀,她一准知道的。” 吕夫人者这一下子恍然大悟,也喜笑颜开了起来,用手一拍自己的脑门子说“对啊,我真是糊涂了,那米家在城东,找找那边有几个稳婆,是谁接生的就一定能知道。不过这事可不能张扬,免得旁人生疑。” 彩蓉自告奋勇地说“小姐,这包在我身上,我女儿也就快生了,我就说是找稳婆,说慕名而来的肯定能行的。” 吕夫人听了相当的高兴,她情不自禁地拉着彩蓉的手说“诶,这些年要不是你,我还真的难过着许多的关口呢。” 彩蓉连连说“哪儿话啊,小姐对彩蓉的恩德才大呢。” 彩蓉的办法果然有效,那城里的稳婆也就这几个,她没费什么力气就顺利的找到了当年替秋菊接生的李稳婆,说是慕名来找她替女儿接生,那李稳婆见是吕家堡的内府管家的女儿找她接生自然乐的不得了,一口就应承了下来。等把李稳婆接到了家,闲话中说起当年的事来,对当年秋菊的那样危险的生产,李稳婆是记忆犹新,见有人问起,她是洋洋自得的把那事说了一遍,当中自少不得自我吹嘘了一通,彩蓉乘势问起那孩子的时辰,就这样吕家这小少爷的真正出生时辰总算有了着落。 吕夫人一见孙子真正的生辰八字到了手,心里很是高兴,正准备叫彩蓉去那天齐庙找那大师傅給算算命格,可一看那八字心里不禁一怔,原来和金凤的孩子差了两天还不到,那秋菊来吕家堡的那天她生下孩子不就才一天吗,心想好一个林月娥啊,为了不让人发觉孩子被掉包,竟叫一个才生下孩子才一天的产妇这样的车马劳顿辛苦,她的心是可真细啊,连这点小事都考虑周到了,那怪自己会上她的圈套。 天齐庙的大师傅把吕伯修真正的命格算了出来,原来他根本不是金命,而是木命,而且他命宫之中五行缺水,说要改个名字才压得住。 吕夫人看了那张算出来的命纸,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想那就是了,他命中缺水,而他的亲娘却死在那井里,并且那尸身到现在还浸泡在那水底呢,又如何不阻着他的命水呢。她立时叫彩蓉派可靠的人去把秋菊从井里打捞出来,好好安葬,又找了那当年替孙子起名字的那个先生。就说是孩子命中缺水要换个震得住的名字才行。反正儿子再也不会有别的子息,那仲齐、叔平也只有等来世才会再有的了。 那先生给孩子起了个新名字叫吕宏涛,解说道是希望他将来的成就能宏伟无比,这涛字又是合着波涛滚滚,水流不尽能解他五行缺水之苦。自此,这吕家堡未来的继承人,吕夫人的命根子,大少爷的唯一儿子就叫吕宏涛了。 说来也怪,打那以后,吕宏涛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没多少天就完全的康复了,他毕竟是个只有两岁的孩子,慢慢地对那秋菊奶娘的记忆一点点的淡了,加上喜鹊带着赎罪的心情,对他是照顾的无微不至,小宏涛开始像当初依恋秋菊似的依恋起她来。 吕夫人经过了这事,把这孙子是看的更紧了,她把孙子接到了自己的院里,亲自照看起来,名以上是说金凤的身子不好,免得劳累了她,可实际上她是怕金凤万一再发病,胡言乱语起来让慢慢懂事的小宏涛听到坏了大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很平静,也很平淡,由于有了孙子,吕夫人自然的成了老太太,而两位奶奶们也升格而成了大太太和二太太,那吕正龙自然就是吕老爷了。 吕正龙失去了“那个”后倒也安分起来,他把以前寻花问柳的心思开始放到那商场和官场上去了,他捐了一大笔军饷给曾九帅的湘军,以此得了个五品的同知职衔,从此做起了官来。或许是有同样的情形,他和那些太监们往来密切,先是搭上了安德海的亲信,在小安子倒了之后,又设法搭上了小皇帝身边小李子的门路,几番精心营运后,他钻营到了内务府,亦官亦商的忙得不亦乐呼。 吕宏涛一天天的长大了,出息的聪明俊秀,阖府的下人都暗中说,这小少爷在这府里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主子,全无他父祖的骄纵蛮横,还特别好学,小小的年纪就口出豪言,说自己定要从科举的正途出身,也果不其然,在他刚满二十岁的那年可就真的中了秀才,这下老太太自是欢喜的乐开了怀,成日的笑呵呵的,那张嘴总也合拢不上。 可就在全府上下喜气洋洋的时候,一片大大的乌云笼上了吕家堡的上空,天就要变了! 吕家堡里出了大事,吕庄主的独生儿子,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吕大少爷病危了。这场病来势极凶,前后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他已是卧床不起,水米不进,奄奄一息的了。 吕老夫人这一吓是非同小可,想她吕家两代两房单传的就数这一棵独根苗儿,他要有些三长两短的就如同天塌下来一般。这渤海城里的大大小小医生都请到了家,远近的寺庙、尼庵也烧遍了香。可这一切的努力都像是泼在了水里一般,宝贝孙子的病还是越来越重,急得她如同在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阖府人等正忙乱着,从京里传来了好消息,老爷就要回来了,并请来了名动大江南北的扬州神医叶天凌。大家都说这下可好了,大少爷有救了。 叶天凌两个指头捻着下颌,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躺在病榻上的青年男子,只见他面色枯黄,双目紧闭,形消骨立。看起来简直就和死人一般无二,只有那微微翕动的鼻翼表明了他尚有一息的生气。 叶天凌伸出三个指头,轻轻搭在那像干柴一样的手腕上。屏息凝神,两眼微合,沉思了片刻。“咦……”他口中轻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足足有半枝香的功夫。然后皱紧双眉,微微摇了摇头,收回手站起身来。 吕家堡的主人吕正龙关注地看着这一切,见状连忙起身道“叶兄,小儿他……” 只见叶天凌摆摆手,做了个出去谈的手势。 “好好,我们到书房谈,请,请。”吕堡主说着忙引叶神医来到书房。 宾主二人坐定,僮仆送上香茗,吕正龙挥退了下人,神情紧张地问道“叶兄,有话但说无妨,小儿之病是否已真是无救的了?” 叶天凌摇摇头,“吕爷,那倒也不尽其然,只是在下心里有点疑惑难以解开,请问,令公子近日莫非遇到什么大的违逆之事吗” 吕正龙一脸的不解“这倒不曾听说啊,小可只有这一个独生子,又是两代单传,我老母亲极其地疼爱,只要是他所想要的,定会千方百计的满足他的,再说小儿生性好学,今年刚中了秀才,正是合家欢喜,并无任和不豫之事啊” “那就怪了。”叶天凌奇道“若论令郎之患嘛,也不过就是平常的风寒而已。虽然日久缠绵,寒邪侵入了经络,那算不得什么大症候。服上几帖药,再施针两次,再调养个把来月,当可痊愈。但我刚才诊脉时发现他的体内有着一股奇怪的气息,似乎在抵挡药石的功效。” “啊……这……”吕正龙惊道。 叶天凌问道“要是我所料不错,令郎日前所服的汤药基本都被呕出是吗?” “是啊”吕正龙重重的叹了口气“咳,是啊,听家人说刚开始他人还清醒时,每次服药之后就会反胃,把将汤药悉数呕出。这几日来,已是不醒人事,但每次好容易将药灌下,一会儿便从口中溢出,几乎顿顿如此。所有的法子也都想到了,可都没用!” 叶天凌神色凝重地说道“此便正是问题的所在,想来这其中定有些古怪。据在下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来看,此种情形一般是在那些遇到大悲、大痛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是那些已是了无生趣,一心向死的人所特有的脉象。令公子年纪轻轻,又生在如此的富贵之家。若非遇见非常之痛,当不会如此这般。要是不能解开其中的症结,不要说在下无能为力,就是你请来了大罗金仙,盗得那老君灵丹,也是无力回天的” 吕正龙一闻此言大惊失色,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张大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叶天凌又道“吕爷,你也是长年在外为官,家中之事也未必全部清楚,看来还是要问过老夫人等,或许能够解开此症结。” 吕正龙呆楞了半天,忽而立起身来,一头向叶天凌拜了下去“叶兄,叶兄,还请想想办法,救小儿一命,此大恩大德吕某没齿难忘……”话未说完声音已哽噎了起来。 叶天凌连忙扶住吕正龙“吕爷,吕爷,医家有割股之心,那能见死不救呢。更何况你我是多年的至交,我的为人你岂有不知呢,但凡有一线的希望,我定当尽力而为。这样吧,今日我先用雷火金针替他打通经络,将内里的寒邪尽可能的引出。若没有意外,当能保得他十日内无性命之忧。再开个方子,希望十日内,情况能有所改变,。不过,我明天还要去安郡王府一趟,老福晋的旧疾发作,小王爷已是数次催我前去。估计我在那里会有几天的耽搁,但吕爷你放心,我十日之内必当回来。目前要紧的还是要想个方法,让令公子能将汤药喝下后,不再吐出,不然……” 停了一会,叶天凌又道“我先去替他施针吧。” 两人出了书房,来到了吕府少爷吕宏涛的卧房门口。突然,叶天凌停下脚步。并一把拉住了吕正龙“吕爷,还有一事须要当心的。” “啊……?”吕正龙问道。 “请告戒府内的各人,在令公子面前说话定要小心,不可多言”叶天凌正色说道。 吕正龙不解的问“那……难道宏儿现在都如此情形了,还能听得到我们的说话?” “是啊,据我看来,他人虽然昏迷,但心里似乎还有一线清明。极有可能还听的到别人所说的话,所以刚才我不让你在他房中多说。在这接骨眼上还是凡事小心的为好,免得再生枝节,雪上加霜” “好,我知道了,我会告戒合府人等在他屋里时小心慎言的” 说罢,两人进了房内,叶天凌从徒儿手中接过金针,在吕宏涛身上的三十六处大穴上扎入,又点起了艾团。房中静得似乎能听到人的心跳声,只有艾草燃烧发出阵阵的香味。不多时,床上的吕宏涛微微的动了下,口里发出了轻轻的呻吟,慢慢的,那脸上的气色似乎不再是那么难看。 叶天凌一一起下金针,交给徒儿收好。又再次伸出手来诊脉,然后站起身来,面色依旧凝重,只是对服侍的佣仆说道“过小半个时辰,用我留下的药草煎汤,替你家公子擦洗,切记,不能透风”说罢两人走出了房间。 “吕爷,在下这就告辞了。十日之内,我一定会再来。令公子吉人天相,想必到那时一定会起色的。”叶天凌安慰道。 吕正龙苦笑道“希望能借你的吉言,叶兄,一切还望你多多费心了。”说罢,又是深深的一揖。叶天凌也抱拳回礼。两人相谐来到大门口,吕正龙看这叶天凌上轿而去,渐行渐远,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的向内院走去。 第十五章 天齐庙的神签 就在,吕正龙陪着叶天凌在替大少爷吕宏涛诊脉的时候,吕老夫人和两位太太都焦急的聚在了老太太的上房里等待着他们的消息。 容萱堂里,观音像前的香炉中三支檀香升起着袅袅的轻烟,满屋子里香雾缭绕。吕老夫人双眼微微闭拢,手里捻着佛珠,口中默默地念颂着《观音心经》。房间里坐着大夫人薛氏,吕宏涛的生母二夫人米氏。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已做了内府总管的彩蓉站在老太太的身后,轻轻地替她捶着肩膀,这原本早就不是她的差事了,只是每当老太太有重大的事情或是心情很不好的,彩蓉都会接下小丫头的活来,亲自动手替她的小姐捶肩膀,只是几十年下来养成的习惯了。 各位夫人的丫鬟也都肃立在自己主人的身后,每个人都连大气也不敢出。虽说屋子里也有十几个人在,可却没有一丁点的声响,静的能都听到绣花针落地的声音。 “老爷来了”站在门口的小丫头禀道。 小丫头打起了帘子,吕正龙走了进来。见老爷来了,两位夫人都站了起来迎接。老夫人也停止了念佛,睁开了双眼。 “老爷,那叶神医如何说法,宏儿的病……”不等丈夫坐下,米氏连忙问道,虽说这孩子从小就跟着他的祖母长大,每日里除了请安问候见得时候并不多,比起别的母子们原是多了份客气,少了些亲热,可作为他的生母,自然是特别的关心了。 “是啊,老爷,那叶神医可瞧出病因来了吗?”薛夫人也忙跟着问了起来,虽说这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恼怒起来甚至于巴不得他早死早好,可在场面是她还是表现的极为的关心。 她作为吕正龙的原配妻子,堂堂的吕家大太太,只因婚后没有生育,颇受丈夫和婆婆的冷遇,好在她是婆婆的娘家侄女,不然今日早就不会再坐在这容萱堂里了。在丈夫娶了二房米氏之后,到她那也只是应个景而已,而这些年来,更是早已绝迹她的凤啸阁了。多年生活在痛苦和怨恨之中的她,还不到五十岁的人,看上去竟和她那七十岁的婆婆相差无几了。 对于两个媳妇事事明争暗斗的情形,老夫人是心知肚明,时常还在边上看她们的笑话,可此刻哪还有这种的闲情,只觉的一阵的心烦。于是老夫人开口了“你们急点啥。先让你老爷喝口茶,歇歇气,坐下再说。”一面对丫鬟说“快给你老爷端参茶过来。” 吕正龙接过丫鬟送上的茶,叹口气,便放在茶几上。心里沉吟着不知该如何对老母、妻子说起,生怕说了实话会吓坏了她们。 大家看着老爷迟疑的样子,都明白大概是凶多吉少的了,但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紧张极了,每个人都觉得胸口如有大磨盘在压着的一般。过了一会,还是老夫人打破了沉默说道“你说吧,倒底如何,也好叫大家心里有个底。” “要是找不到宏儿的症结所在,恐怕再拖也不过十几日了。”吕正龙心里不知盘算了多少遍,想来想去还是照实情说的罢了,或许她们倒知道些根源,能找出症结的所在也不一定,于是就将叶天凌的话说了一遍。 大违逆三位夫人听了此言,面面相觑,如同时遭到雷击一般顿时目瞪口呆。此刻,连同在老太太身后捶肩的彩蓉在内,四个人的心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那事,难道他知晓了什么吗。 吕正龙看到她们的反映,心里不禁冒出了几丝疑惑。难道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宏儿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母亲,宏儿到底是如何得的病啊”吕正龙便问这边抬起眼来看着母亲的脸色,想要在母亲的脸上找出些答案来。 那吕老夫人是何等厉害的角色,这执掌吕家堡里里外外的大权几十年,早就是锻炼的极为沉稳的了,并且心思依旧十分的灵敏。电光火石之间,老夫人已是在心里盘量了一番不可能,那件事情宏儿是决不可能知道。连薛氏也只是心中有所猜想,并不晓得实情。只有米氏是当事人,但此事于她的荣辱有着天大的关连,她最不可能泄露。自己没说,彩蓉对自己是十分的忠心,没有允许绝对不会多嘴。而喜鹊多年前就去了庙里茹素礼佛,前月间已死,这些年来也没听说有和宏儿见过面。此外并无旁人知晓。看来不可能是因为那事想到此,她定一定神说道“你不是知道的吗,宏儿是九月初一的那天和几个文友登高赏菊,会文作诗,不小心淋了雨,受了风寒才病的吗” “可看你们的那样子,莫不是有事瞒着我啊”吕正龙满腹狐疑的问道。 “你别瞎猜了,我们只是听到叶神医说他拖不过多少的日子了而吃惊。我们吕家两代单传,两个房头就这一棵宝贝根苗。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可怎么是好啊”吕老夫人见儿子生了疑心,心想此时不是对他说明真相的时候,便忙用话开解道。 老夫人话没讲完,二夫人米氏已是哭了起来。“宏儿啊,我的心肝宝贝哟,你要是不好了,叫娘可怎么活呀”这个儿子可是她在这吕家堡里的安身立命之根本,若真有个闪失,那她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吕正龙一阵心烦“好啦,就知道哭、哭、哭,光哭能哭好他的病啊。彩蓉,去把那个服侍少爷的吕安叫来,我再好好问问。”见老爷下了令,彩蓉忙派人去传唤吕安,不过片刻,吕宏涛的书童吕安被带了进来。 吕安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这是他头一次来到老夫人的房厅。在吕家堡,家仆奴婢的等级森严,内外有别。像他这种大少爷身边的书童小厮原是进不了老太太的容萱堂的。 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的景象,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牙齿发出格格的打战声。 “吕安,可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小、小人不、不知道。”吕安已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你老实说,大少爷到底是如何得病的,倘有半点虚假,小心你的脑袋|!”吕正龙疾言厉色的问道。 “小人一向说的都是实话,并不敢撒谎”吕安见又是问这事,心中略略安定了些,。自从大少爷得病以来,这个问题他已被问了不下数十次了,那些问话背也背得熟透了。反正只要把当日大少爷所教的那番话说一遍,,不出什么差错就能过关。 “九月初一那天,大少爷约了王公子、谢公子他们去青龙山登高赏菊作诗。几位爷玩的高兴,说什么要趁兴要去看那龙雨石,便向山里去走去,小人实在劝不住。后来天色晚了,又下起了大雨,这山中也没个躲雨的地方,等把爷劝回来,爷已是淋的湿透了,又吹着了山风,回来爷就病倒了。” “我问你,这一路上可还去过别的地方,遇到些别的人没有?”吕正龙盯着吕安看着。 “没有”吕安只觉得背上有什么在烧灼着他的一般,人抖颤了一下,把原本就低着的头垂的更低了,几乎碰到了地面。 “可是实话?看来你进府来也快十年了吧,也该知道府里的规矩,若是查出你在捣鬼的话,你可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吕正龙哼了一声“有什么,趁早说!否则,到时候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吕家堡的家规多如牛毛,而且极其严酷。在府里当差,一不小心拂了主子的意,就会受到极严厉的惩处。被拖去知悔堂打个几十板子也还算小意思,那大的就可能丢了性命。如今吕安听着老爷从牙缝中挤出来般的森冷的话语,心里恐惧得就像被恶鬼扼住了咽喉一般。嘴张了张,可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会儿事,说!”见吕安不说话,吕正龙立即追问了起来。 吕安强自镇定下心神,想就是现在说了实话,大少爷的病怕也已是好不了了,自己总归难逃一死,好在王,谢两位公子都远赴岭南,老爷也找不到人来打听,还是不说的为上策,或许还能逃过一劫。打定了主意,他就硬着头皮说道“小的说的句句是实。若有瞒骗,甘受府规处置。 “你抬起头来!”吕正龙想要从吕安的脸上看出个究竟来。 吕安只得抬起了头,可他的眼睛不敢和老爷的目光相接,还是垂着眼皮,努力的控制住心头的害怕。 吕正龙见他虽是脸色煞白,紧咬着嘴唇,好像略一松开那牙齿的打战声就会立时出现。可除了害怕也没看出什么别的异常来,而在吕府里能这样被自己盯着看的下人们,几乎没有一个会不像这么的害怕的。吕正龙盯着吕安看了多时,一挥手,“下去吧” 吕安强撑着走出了内院,一阵风吹来,只觉的浑身冰凉,才知道早已是汗透重衣。双腿一软,跌坐在路边的假山石上,半日也起身不得。 “我看那吕安不像在撒谎。”老夫人原早已反复的盘问过吕安,觉得并没什么疑处“是啊,娘说的是,谅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只是宏儿的病实在叫人费解,叶神医既如此说了,那一定自有他的道理”吕正龙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也看不出吕安的那番话里,有什么毛病。 “我看宏儿他还是克撞了什么邪祟了吧”老夫人说出了她早就想说的看法。她早就觉得孙子的病像有什么冤魂厉鬼在作祟一样,早就触动了她的心障。两天前,她亲自到那天齐庙里烧香求签,本来回家后就想要说了,可见儿子请来了叶神医,她想先听听大夫怎么说。 “这……” “你是读书人,自不相信这个,可除了它,你还能想到有别的么?”老夫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黄裱纸,递给了儿子吕正龙接了过来,只见那纸上写着几句诗:恶土穷山作牢笼,涸鲥行车险重重,若得红鸾传喜讯,玉泉除厄化金龙。 “这是……”吕正龙不解的问道。 “这是我前天到天齐庙烧香,在神前求来的灵签。庙里的大师父解说道:宏儿他是冲犯了土魅山魈的了。我们宏儿原本就是木命,命宫之中本来就五行缺水。这下子是恶土堵塞了灵泉,既绝了水源,当然他这枯木也就难以逢春了”吕夫人解说道。 停了一会,见儿子一声不吭,知道他还是不相信就又说“这天齐庙的签可灵验呢,前去求签的人可不知有多少呢,就连那些省城的人都远道慕名而来呢,那个解签的大师父,他是每天只解十张签的,要不是看在吕家多年来每每布施的份上,你就在那庙里排着队等吧。想当年,宏儿大病一场的时候,就全靠他算出了宏儿命中缺水,襄解了之后才能保得他如此平安的长大呢。” “就是啊,我看着一次也一定灵验的。”一旁的薛氏接口说道“宏儿可不是在青龙山的病的吗?那肯定是遇到山魈了” 吕正龙虽也没读过多少的圣贤书,肚子里也是空无一物,可他平日里素常以孔门弟子自据,信奉的是子不论怪力乱神,对着神佛尚是抱着那存而不论之念,更是不相信求签算命的那些东西。可是这次儿子病的实在奇怪,不由地心中也疑惑起来“那么,可说有什么襄解的办法吗?” “冲喜!”老夫人说道“那大师父说了,要给宏儿娶一房媳妇来,冲喜!” “冲喜?” “是啊,冲喜。只有替宏儿娶一个五行属水的女子回来,好借此改变他的命格。说是要从妻子的命格中引入灵泉,说什么是好让那涸鲥返大江,枯枝得甘霖。” 吕正龙对这些不感兴趣,随口敷衍道“那就从府里找个丫头让他收房好了。” “不成,大师说是得娶房正妻才行。说是什么妻着,齐也。妻命相荫,才能改变夫君的命格。那三媒六证,问名纳彩,一切的礼数都少不得才能算数。找个丫头收房这哪成啊?”吕老夫人摇摇头。 “这……”吕正龙也摇摇头,为难地说“难!这一时去哪找这么个女子回来呢。” “老太太,大姐她哥哥家的琼芳小姐不是早就说好要许给宏儿的吗,我记得她就是命宫是属水的,能不能……?”在一边听了多时的米氏抓住了这个机会开了口,接着又向薛氏道“姐姐,你看呢?” 薛氏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是啊,本来我也想到了,琼芳得配宏儿,那自是极好。但是实在不巧得很,前些日子,我嫂子她娘病重,我哥嫂他们带着琼芳和她弟弟去她外婆家了,我嫂子的娘家远在嘉兴,就是马上赶回来怕也来不及的。诶,要是早知道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要将她留下的”心里想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讲的,幸好早做了准备。 “呦,那看来我们宏儿只能是另配良缘的了”米氏故作惋惜地叹道。 见都这时候了,这两人还在那钩心斗角的,老妇人心里的火大了起来“行了、行了,都这时候了,你们两个还说什么废话,人既然不在这里,提她做什么!”老太太打断了米氏的话“正龙,依你看来,如何办才好?” “我也没什么主意,一切都听娘的,还是请娘作主吧。”见母亲一心想要替儿子冲喜,吕正龙无奈地说道。 吕夫人见儿子虽是嘴上说请娘做主,可一看就知道他满心的不以为然,她叹了口气说“诶,真是那命里生成的魔障是躲也躲不掉的,当初就说这孩子的姻缘不能早结,要不然哪能拖到了二十岁了还没成家呢,看来就是为了过这道坎吧,他也是该有个媳妇了。”吕正龙见娘说说就伤心了起来,连忙点头称是“还是娘说得有理。” “诶,这也只能算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了。叫刘媒婆来,让她去找,只要是身家清白,命格相当的就成。大不了多花点钱,我想应该能找到的”老夫人果断说道“就是要快。真要能救宏儿的命,花多少钱都行!” 见儿子没有再反对,吕老夫人就这么作下了决定,她立即叫彩蓉派人把那个刘媒婆找来,吩咐她按着要求去找这个冲喜的新娘。 这几天孙子的病依旧是没有一点的起色,那叶神医的药再灵可也挡不住他服下就吐出,眼看着倒是是一天比一天的沉重了。可那刘媒婆那有一点消息也没有,吕老夫人这心里急得啊,她整天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看谁也不顺眼,打丫头,骂仆妇,弄得下人们恨不得躲着她走。幸好,到了第三天刘媒婆终于前来回话了。 刘媒婆坐在花厅里,心里扑腾扑腾地直打着鼓,原想这次能替吕大少爷做媒,不但能捞得不少的好处。也能使自己“神媒”的名头更为响亮,可是没想到出师不利,这三天来全家人出动,东奔西颠地却只找到了半个。 吕家堡周围方圆百十里地大家小户,凡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人家她全都打听过了,能符合吕家条件倒也有那么六七家,可等听说是給只剩下一口气的吕家公子冲喜,明摆着将女儿送进虎口,当寡妇,受孤凄,都一个个摇头不肯。任凭她口吐莲花、舌翻巨浪,说的是天花乱坠,可就是没一家子肯应允,真是大伤脑筋。 “刘妈妈,托你的事可办妥了?”彩蓉开口问道。 “小妇人给老太太请安。”刘媒婆见老夫人出来忙站了起来,“回老太太的话,人倒是有一个,可还没有说妥。” “什么,都三天了才找到一个,而且还没说定?”老夫人的口气中已带着不满。 “老太太,小妇人惭愧的紧。这方圆百里地的待嫁姑娘能合您老意的才只三个”刘媒婆心想还是少说点的为好“一家子刚死了爹,在守孝呢。另一家的姑娘正病着呢,看来也不行的了。那还有的一家……”说到这,刘媒婆吞吞吐吐了起来。 “怎样啊,你倒是快说呀”吕老夫人连声的催促道。 “嗯……嗯这家么,只成了一半……”刘媒婆嗫嚅了半日才小声地说道。 “一半?这是什么话?”老夫人更生气了。 “是这样的,那家的当家的是个秀才。就是当年还在您吕家庄当过一阵子教书先生的谭秀才。他女儿绣儿今年十五岁,倒是个金生丽水的好命格,配大少爷那是再好不过。绣儿她的亲娘死得早,她爹又娶了个后娘,还生了个弟弟。我和她后娘说了这事,她倒是一口就答应了。可那谭秀才偏是死活的不肯,说什么他是读书人,决不能做这卖女儿的勾当。还把我给轰了出来。”刘媒婆见老夫人生气了,赶紧说明了原委。 “哦,是他家的闺女呀。这秀才乃宰相根苗,倒也是清白人家,还算勉强配得。可她爹不肯答应,那又如何是好呢,总得想个办法才行啊。”老夫人也知道像这种肯让女儿冲喜的人家,大都家境好不到哪去,可为了孙子的病,也就顾不得什么门当户对了,只要不是庶出的,不违了祖宗的家规就行,现能找上个秀才的女儿,那就是算很不错的了,所以急着想要能成就了才好。 “老太太,办法倒是有一个。”见老太太好像很满意这家子的,刘媒婆有了个主意,于是吞吞吐吐地说道。 “既有办法,你还不早说。” “想那谭秀才家是穷的叮当响,不答应么也只因为他好面子,怕人说闲话罢了。我想若是吕老爷能亲自去提亲的话,给足了他面子,那他肯定会应允的。”刘媒婆心想,到时候要再不应的话,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诶,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子了”老太太向彩蓉说道“请你老爷来,说我有事相商。” 第十六章 谭秀才 冲喜有什么不好。人家是明媒正娶,再怎么也是少奶奶呀。“齐氏气哼哼叫嚷着。 “你懂什么,妇人之见。想我堂堂的圣人子弟,黉门秀才,又怎能做这卖女儿的丑事。要让别人知道了,哪还有脸见人呢。”谭秀才一脸不快地对他妻子说道。 “这又不是给人作小妾,哪里就说得上是卖女儿了呢。哦,你是圣人子弟,黉门秀才。你要脸面,你那脸面能值多少钱一斤?你那脸面拿来能当的饭吃呢,还是当银子花啊?我看啊,早晚一家子都饿得到大街上去要饭,看你还谈得上什么脸面!”齐氏说的振振有词 “嗐,你又来了……,哼,你这女人……”谭秀才被妻子一顿的抢白,气的是舌头都打了结,话也说不出全了。 “我什么我啊,你要有能耐,那你拿钱来养家呀。如今你馆都没了,连你那死了的老爹的棺材钱还欠着还不上呢,催债的是天天上门要钱,躲都没处躲得。我看这家呀,也早晚得让人家给扫地出门。”女人见丈夫没了声音,更觉得自己有理了,是越说越声高。越说气越粗“天诶,我怎么这么的命苦啊!真不知道是前世造的什么孽呦,谎听了我那死鬼大哥的话,嫁了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可教我和儿子怎么活呀……” “你,你……”谭秀才气得说不出话,只是连连摇头,长叹一声。 这谭秀才的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只是到他这里已是式微,守着一份小小的产业度日。娶妻王氏,倒也是十分的贤惠。生下一儿一女,日子过得也算安稳。 谭秀才自打二十八岁中了秀才之后,总想能一举成名,光宗耀祖,重振家业。可是每次乡试,却都名落孙山,十年下来依旧是个秋风钝秀才。不想那年又遭回禄之灾,把个家业丧得是一干二净,幸好在乡下还有一幢小小的破旧房屋可以勉强存身。加上王氏的女红极为精致,十指灵巧。常在城里的绣坊里接些绣活来做,补贴家用,总算一家人不至于受冻挨饿。谭秀才又经人介绍到吕家庄做了西席,专教那些庶出的子弟识字念书,也不过是教些简单的文章,只图识字而已是相当的轻松,课余之时他已旧埋头于四书五经之中,勤练八股制艺,总想着有机会再赴考场。那吕家庄财大气粗,束脩颇丰,两年下来略有了些积蓄,就又起了赴考的念头。 其年正值秋闱,谭秀才果就辞馆赴试,自以为三篇文章是做得花团锦绣一般,可“场中莫论文”这话是一点都不假,他的命运不济,是再一次的铩羽而归。在归途中又不幸染上了疫病,勉强支撑到家,就此一病不起,还传染给了十三岁的儿子。那王氏不顾已有六月的身孕,东奔西走,求神拜佛,请医煎药,悉心照料。半个多月下来,谭秀才倒是幸得痊愈,可儿子却不治身亡。王氏是又累又痛,当即小产。她本来身子就弱,连日里辛苦操劳,又遭丧子之痛。结果是小产后失调,血崩而亡。只剩下了一个八岁大的女儿绣儿。 谭秀才病虽是好了,可连遭妻儿之丧,人好像老了十年都不止,萎顿不堪。家中别无长物,只得靠着借债、当当度日。亏得那绣儿自幼跟着娘学得一手的好针线,绣坊老板见她可怜,时常发些小型的绣品给她做,她到也能胜任,且是越做越好,渐渐也能接下大型的物件来做了,收入也就多了起来,成了家了赚钱的主力。从此,这八岁的女孩就开始挑起了养家的重担来了 过了年余,谭秀才的身子才得慢慢好了起来。后来靠着朋友的帮忙,荐他到县衙内教张县令的几个小孙子读书,几年来倒也主宾相安。张家的束脩虽不如吕家的丰厚,但也还不错,足以能度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子嗣起见,谭秀才娶了县里齐书办的妹子那快三十岁的老姑娘作续弦。这齐氏虽是容貌粗俗,性情凶悍,致使都快三十岁了,还没能嫁得出去。但她那肚子倒是十分的争气,自从嫁了谭秀才,不过一年的光景,就生了一个儿子。这下,齐氏的气焰就更高了,以谭家的功臣自居,加上谭秀才本来就生性懦弱,夫纲不振,齐氏俨然成了一家之主。 去年谭父亡故,谭秀才要回家葬父。张县令念在几年的宾主之宜,叫他的二儿子送来二十两银子的奠仪。谁曾想那都四十几岁的张家二少爷竟看上了送茶来的十四岁的绣儿。等到谭秀才办完了父丧,回到馆中不久,他就多次遣人来说项,定要纳绣儿为第三房小妾。这读书人的面子事关重大,岂肯让女儿与人做小妾,受人讥笑有辱门楣,谭秀才自然不肯答应,只是婉言拒绝。那二少爷见好事不能成就,便恼羞成怒起来,终日在他爹张县令处拨弄是非,说了谭秀才的诸多不是,结果谭秀才只得落馆回家。没奈何,一家人只能搬回了乡下的老屋里来居住。 这一来,谭秀才就没了收入,加上办丧事又欠了不少的钱,一家子就靠绣儿那十根指头上的那点出息,那日子自然是不好过了。齐氏埋怨丈夫不肯允应亲事,是天天的吵闹。那谭秀才虽说是怕老婆,可是这种将亲生女儿与人作妾,失了读书人的面子的大事倒也绝不肯含糊。那齐氏原本对这前妻的女儿早就是视作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绣儿生来乖巧懂事,性情柔顺。加上自她亲娘传授的一手好针线,从绣坊接活来做,以资家用。她每日里辛勤劳作,从无怨言,才勉强容忍与她。这下出了这个事儿,齐氏是不分青红皂白,迁怒到绣儿身上,时常借故折磨她,些许小事就非打即骂。绣儿无奈,知道父亲软弱,无力相助,早已就认命了,且对父亲不把她送入张家作妾,甚为感激,更不想因此让他多添烦恼,所以对齐氏的挫磨只是逆来顺受,这才得以相安。 昨日刘媒婆上门来提亲,说是要将绣儿许给那吕家堡的大少爷冲喜。齐氏一看那吕家给出的聘礼加上花红彩金竟有五百两纹银之多,这简直从天上掉下来了大金元宝。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小丫头竟然值得这么多的钱,真是喜出望外。还没等那刘媒婆再三相劝,齐氏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谁知丈夫那个迂秀才一听是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就快死的人去冲喜,觉得大有卖女儿之嫌疑,是坚决地不肯答应,还声色俱厉的把那刘媒婆轰了出去。那齐氏眼看着这快到手的富贵就要没了,这下子她可真的急红眼了。先是软语相磨不成,随即火冒三丈,恶言相向。自打昨日刘媒婆走了之后,夫妇俩就整整吵闹了一夜。 “我好命苦唷,我也不想活了呦。你就顾着你那脸面去吧。我不过了,我,我带着儿子投河寻死去!……”见谭秀才不吭声,齐氏干脆撒起泼来了,抱起儿子就往门外冲去,那孩子才只三岁,正拿着他父亲不要的旧毛笔在废纸上画着玩呢,被他娘猛地拦腰一夹弄痛了吓得是大哭起来。 谭秀才连忙拉住老婆“嗐,你别再闹了行不行,看都吓着孩子了。”一边赶紧抱过吓得哇哇乱哭的儿子,一边说道。“就算绣儿她不是你亲生的女儿,她不也总还是叫你声娘的啊。亏你也真狠的下心来,绣儿她才刚十五岁,就要她嫁给那快死的人冲喜,这岂不是送她进火坑,害了她一生吗?” 齐氏一听这话,腾地跳了起来三丈高。扫帚眉儿倒竖,三角眼儿圆睁,手指头直戳到了谭秀才的额头上。“呸!放你娘的屁!哼,进火坑?我看你那是叫糊涂油蒙了心。我这叫送她上天堂享福去。嫁人做什么啊?有道是嫁汉、嫁汉,为的是穿衣、吃饭。不去嫁那有钱的,莫非还你想让她也嫁一个像你这种穷酸不成?” “可,可那是冲喜!”谭秀才还是坚持说。 “哟,你倒也是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不呢?那可是吕家堡的大少爷!人家那是怎样的身价,要不是因为冲喜,就能娶你的女儿了?绣儿那叫是命好,能撞上这样的好事!这下子要成了少奶奶,吃的是油、穿的是绸、使得是丫头奴才,那可是享不尽的福啊。再退一步说,就算真要是她的福命不济,冲喜没把那个吕大少爷救过来,真成了个寡妇。总也比这吃了上顿没下顿,落到大街上去要饭强吧。再说了,人家张二公子可是早放下话来了哦,他要不来绣儿,看这渤海城里还有哪个敢娶她!” 谭秀才被老婆哇哇哇地一通抢白,正戳到了痛处,半天才说“行了,行了。你也别吵吵了。就算你说得有理,那是也没用的了。反正这门亲事我已经回绝了。” “谁说没用,我这就去找那刘媒婆去!”齐氏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行,不行,这种事,哪有女家倒赶着的道理”谭秀才连忙拦住妻子。 两人争吵不休,那绣儿在里屋边做着绣活边暗自流泪。 “谭相公,谭奶奶,在家吗?”两人正争执不下,忽听得门外有人在叫。 齐氏一听好像是那刘媒婆的声音,真如听到纶音佛旨一般,喜出望外。赶忙颠儿颠地迎了出来“在家,在家呢,刘妈妈,快请里面坐。” “你家谭相公可也在家?谭奶奶,你家绣儿真是好造化啊。人家吕大老爷可是亲自上门提亲来了呢。”刘媒婆说着指了指门口停着的那辆华丽的四轮马车。 从那车上下来个中年人,微微发福的身子,白净的面皮。身穿宝蓝色湖绸的长衫,外套湘色嵌金线的幕本锻马褂。帽子上嵌着一块碧绿的翡翠,太阳底下显出圆润通透的光芒。腰间荷包上的金链子足有筷子般粗,明晃晃,亮闪闪的那么耀眼,再加上拇指上硕大的白玉扳指,就在那一站,一丈之外就觉得富贵气焰逼人。齐氏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通身的气派,看得她两眼发直。 “我的谭奶奶哎,你发什么楞呀,还不快请吕老爷屋里坐”。刘媒婆见齐氏都看愣了,只是傻站在那里,就伸手推了她一把。 齐氏被刘媒婆一推,这才醒过神来。连声道“请,请,快请屋里坐。”那张终年也难得有笑意的脸上,此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屋里的谭秀才这时也迎了出来,对着吕正龙拱手作了个揖“不知吕老爷大驾光临,学生有失远迎,还望海谅。” 吕正龙也拱拱手道“不敢,不敢,想当日和谭先生吕家庄一别已是多年,想来一切都安好。”说着打量了谭秀才一眼。当年,在吕家庄过年吃春酒的时候,两人曾有一面之缘。那时的谭秀才虽是行事迂腐、说话无味,可究竟还是个像样的西席先生。今日一见竟是如此落拓不堪,愿记得他年纪也并不大,可此时看到的却是个糟老头子,要不是在这,路上遇着了哪里还认得出来呢?。 进得屋来,分宾主坐下,那齐氏连忙高声叫道“绣儿送茶”又连连说道“今日吕老爷的大驾光临,我们这破屋子也是蓬荜生辉的了,只是我们穷家小户的也没什么好的来招待贵客,真是惭愧啊,惭愧的紧啊。” “客气,客气”吕正龙听得她这番不伦不类的言语,心中暗暗好笑。 一时,绣儿端着茶走到吕正龙旁边,轻轻地将茶碗放在桌上,说了声“吕老爷,请用茶。” 吕正龙盯着绣儿走进去身影,心里思量。不错,这女孩模样灵秀乖巧,行事稳重大方。真没想到如此的爹娘,倒生得出这样的女儿来,实属难得。竟有这等的爹娘,可惜,可惜。 第十七章 冲喜 “很好,那一切就像接童养媳那样的办好了先把人接到家来,等大少爷好了再拜堂成礼好了。”吕老夫人听了儿子的回来说的一切后,也觉得儿子的这个办法不错,既为孙子娶进了孙媳,应了这冲喜的办法,又避免了那面对亲友宾客时的诸多尴尬,于是就立即对家下众人等如此吩咐道。 吕老夫人的话在吕家就如圣旨一般,她一发话,府里的各色人等纷纷忙碌起来。虽说时间紧迫,但着一来是吕家财大力大,办事的人多,二来嘛,不算是正式的娶媳妇,准备起来也容易。两天后,所有一切事情都已准备停当,只等到时辰把冲喜的新娘接来就行了。 没有喧天的锣鼓喜乐,也没有震耳的鞭炮焰火。只是一乘四人喜轿,入夜时分,匆匆地抬进了吕家的大门。 没有成礼的喜堂,也没有贺喜的宾客。只是在大少爷的卧房门上挂起了大红的喜璋,贴上了大红的喜字。 轿子虽是走得很快,但很平稳,坐在里面的绣儿却紧张地抓住了坐垫,害怕的浑身僵硬。 随着离吕家堡越来越近,绣儿心里也越发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她的夫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现在究竟病成什么样子,以后等待着她的日子将会是怎样呢,虽说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她也浑身穿着着大红的喜服,可是她怎么一点也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气。 轿子一直抬到了内院,由于不用拜天地,绣儿在进了吕家堡后就直接被带到了老太太的荣萱堂。花厅里等候着吕老夫人、吕正龙、薛、米二位夫人。丫鬟们铺上了大红的喜毡,在喜娘的指点下,绣儿一一的磕头行礼。 老太太细细地打量起了绣儿,在喜娘搀扶下的那瘦弱身形在微微地颤抖,那张小小的脸蛋上涂抹着浓重的脂粉,虽遮掩住了那苍白的脸色,却掩盖不住那恐惧的神情。心里不仅添了几丝怜悯,几分担心。真不知那副窄小的肩膀,可能否担得起这拯救自己孙儿的重担。 绣儿行完了礼,低头站在那里,在偌大的厅里显得是那样的瘦小,那样的孤单。 厅里的别的几个人,也都在看着绣儿,可一个人也不说话。 吕正龙作为公公,对这新媳妇只是投去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因为他看绣儿还很中意,又觉得她这么小小的年纪,竟成了冲喜新娘,而且万一儿子年命不永,撒手人寰,她还得为那丈夫殉葬,真是相当的可怜。 大太太薛氏本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当她听说那谭秀才竟会叫女儿殉葬,真是大感意外,暗地里又庆幸,好在事先做了准备,否则今天站着的就是自己的内侄女芳琼了。 二太太米氏自从得知儿子的病是因为那“大违逆”所致的以后,整个人就变得郁郁寡欢起来,除了每见儿子服药吐出时哀叹几声,掉几颗痛泪之外,整日的沉默无语,独自沉思,那些丫鬟们早知道她原曾有过疯病,都大为紧张,时刻都准备了那早已多时不用了的安神药物,所幸的是她并没有发作。今日在来容萱堂之前,丫鬟给她喝的那参汤里就加了少量的药来,因为老太太防她在这时突然发病,弄的大家不好看相。此刻她的人是昏昏沉沉,只是坐在那儿呆呆的看着这一切,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看着吉时已到,老太太温言嘱咐了绣儿几句,便叫彩蓉带着喜娘、仆妇、丫鬟送她到大少爷的新房里去了。 大少爷的卧室,被临时布置成了新房。屋内的陈设,也都换上了喜庆的红色。墙上挂上了一幅和合二仙图,旁边贴上了两个斗大的喜字,喜柜上还点起了一对儿臂般粗的红烛,把整间屋子映得通明,那艳艳的红光透着十分的喜庆。 早已不醒人事的吕洪涛被换上了大红的吉服,盖着大红的缎被,躺在床上。同样身穿着大红吉服的绣儿,低头独自坐在床边,就这样成了吕洪涛的冲喜新娘。 “绣姑娘,夜深了,请先安置吧。何妈带着丫鬟们就在隔壁,要有什么事就尽管招呼好了。”彩蓉指着一个中年的仆妇和两个丫鬟对绣儿说道,绣儿没吭声,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依旧垂着头一动也不动,见她这样,彩蓉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招呼众人“走吧。”说着走出了房间,又随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由于还没拜堂,绣儿在吕家称呼不是大少奶奶而是绣姑娘。 时间如同沙漏般的逝去,红烛上挂起了已长长的烛泪。房内变得死般的静寂,绣儿就像雕像一样的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桌上纱灯扑地一声,爆了个灯花,灯油燃尽,灯光熄灭了。房间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这一个的变化,惊动了绣儿,绣儿终于从茫然中醒了过来。她抬起头来,转动了一下僵直发硬的脖子,抬起眼来打量起四周。 柜子上点着一对粗大的红烛,此时已半成灰烬,两边挂起了长长的烛泪。红色的火苗闪烁摇曳着,在墙上映出了长长斜斜的影子,那两个祝福人间姻缘美好的和合二仙,正咧着嘴朝她笑着。 常言道境由心生,此时绣儿的眼中看来那和合二仙脸上的笑容之中似乎掺杂着悲悯和嘲笑,墙上的的喜字在焰焰的红光的映衬下竟然显得有些狰狞,那两个大大的口字就像两个恶魔,想要把她生生地吞入腹中一般。 绣儿不由自主地从心里生出了一股惧怕,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她不敢再看,便扭转头来看起来房里的其他陈设来。 吕家的富贵自非一般而言,光这卧室就要比绣儿家里外两间屋子还大。满屋的家具都是高大巍峨,朱漆描金的显得十分的富丽堂皇。 绣儿的眼光转到了屋子的一角,只见那不伦不类的设立着一个巨大的神龛,里头供着从老太太的小佛堂里请过来的观音菩萨,龛前的烛台里的蜡烛早已烧成了灰烬了,香炉里三支檀香也已经燃尽,但留在屋子里那浓郁的香气还是使人犹如置身庙宇一般。 绣儿想起来了,就在容萱堂里,老太太曾吩咐她要在观音菩萨前禁食祈祷,以求菩萨保佑她的夫君得以脱离病魔,早日康复。绣儿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把目光转向那床上躺着的“夫君”。 这喜床十分的高大宽敞,床围和帐沿都是大红嵌金丝织成的流云百蝠的图案。红色的罗帐上绣着五彩的百子戏蝶图,很是喜气。 再看看那张在暗红的烛光下显得青糁糁的脸,是那样的枯瘦,如同像在骷髅上包裹着一张人皮一样。紧闭的双目,深陷的眼眶,高耸的颧骨,干裂的嘴唇,没有一丝的生气,只有那微微翳动的鼻翼,在告诉着人们说他还活着。 绣儿的心一阵抽搐,感到像被针刺般的疼痛。这就是她的夫君,她的天,是那个掌握着她命运和生死的男人。 绣儿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似乎人漂浮在半空之中,再找不落脚的地方。她的心里怕急了,想要拔腿狂奔,逃离这个地方,可她的脚软的连一步也走不动,她想要哭,却发觉自己的眼睛只是酸涩,却流不出一滴的泪水。她想喊叫,但那喉头就像被堵塞了一团麻絮似的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绣儿感到她的人已经麻木了,她的心像死了的一般,那苦涩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在那天她跪着流泪乞求爹爹不要让她出嫁冲喜而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之后,让绣儿明白了她今后的命运,她是什么也指望不上的了。既没有亲情,也没有怜悯。绣儿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关在大牢中的囚犯,在等着老天爷的判决——是生,还是死。 红烛泪尽,天亮了。绣儿就在这茫然和惶恐之中度过了她的新婚之夜。 由于昨天换吉服、喜被等等的折腾,吕洪涛的神情显得益发的不好了。这下阖府人等都紧张忙碌了起来,老爷,老太太,太太们一趟趟地过来探望,一个个神色慌张,每人的脸上写满了怜惜和心痛。那二太太米氏还不顾老爷的厉声斥责,大哭了起来,直到丫鬟把她半拉半哄得扶回鸾仪园去。府内略通岐黄的账房先生也被叫进来诊脉,老太太又叫人熬了浓浓的参汤给大少爷灌了下去。各色人等走马灯似的在房中进进出出,忙乱个不停。 脸上还留着昨日为增添颜色所涂抹上的浓重的脂粉,身上仍然还穿着大红嫁衣的绣儿在人们的眼中如同一个影子一般。并没一个人问起绣儿昨夜是如何度过的,也没人来招呼她梳洗盥沐,不知所措的绣儿也就像一个过客那样站在角落里漠然看着这一幕幕景象。直到大太太薛氏冲过来厉声地质问她为什么让香炉中的香烛息灭了的时候,这才让绣儿想起自己原来也是这一幕中的角色,依旧在茫然中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太太的问话,只是低着头,一双小手不安地捻弄着衣带。 “行了,昨天也算难为她了。”老太太觉得那大儿媳是在大题小做,故意为难这孩子,就开口道“何妈,以后记得提醒绣儿,这香烛可是昼夜都灭不得的。好了,大家都出去吧。房间里人太多了,旣碍着大少爷静养,也不利绣儿虔心祈祷。这屋里就让绣儿一个伺候着就可以了。除了喂药等事,何妈你就带着几个丫头们在隔壁听招呼好了,没事不要进去打搅他们。” “是,老太太”何妈连忙答应道。而绣儿只是默默地点点了头。 等众人都走了,绣儿点起了香烛,独自一人跪倒在菩萨跟前,默默祈祷,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向菩萨诉说心中的苦痛,跪了半日一句求告的话也没说出口来。 绣儿不知跪了多久,她的人似乎早已魂游天外,忘却了那躺在床上的“夫君”,也忘却了自己那不知如何的未来。 直到何妈带着小丫头端着汤药进来,这才把绣儿失落的魂魄招回到身体上来,她揉揉早已跪得麻木的腿脚,扶着墙勉强的站了起来。 何妈侧坐在床头,轻轻托起大少爷的头来。接过丫环递上来围垫,仔细地垫在了少爷的脖子下面。一个小丫鬟轻巧地爬上床去,跪在床里。用一根牙筷熟练地撬开了吕洪涛的紧闭的牙关。另一丫鬟跪在床边,用一把小银匙慢慢地把汤药灌进他的口中,三人训练有素,配合得极其默契。 可不过片刻功夫,吕洪涛的喉咙里就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那浓黑色的药汁沿着嘴角慢慢地流了出来,浸湿了底下的围垫。 “嗐……”何妈叹了口气,想对绣儿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解下那被汤药弄湿了的围垫,带着丫鬟们走了出去。 绣儿看着看着,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当年父亲和哥哥病危时,娘亲在替他们喂药时的那一幕幕情景。虽然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可那一切犹如昨天发生的一般,依旧清晰的出现在了绣儿的眼前。 慢慢地那幻影和现实相互重叠了起来,那个躺在床上的垂死的“夫君”似乎变成了她那可怜夭亡的哥哥。 一想到那夭亡的哥哥,绣儿的心如同被针刺般的疼痛。当年如果哥哥他不死,她的亲娘也不会因过度伤痛而那么早的离开人世。如果娘亲还活着的话,那她一定不会让爹爹就这样把自己“嫁”进吕家的,也更不会为了那贞节牌坊而逼自己自尽殉夫的了。 要是哥哥能活到现在,今年也是二十岁,和“他”一样,那也许也该娶妻生子的了。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从绣儿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对那奄奄一息的“夫君”产生了一种莫名情愫。那是出于一种母性的情怀,她不想让他就这么地死去,就像失去母亲,失去哥哥一样。 第十八章 哺药 绣儿就这么呆呆的想着,由于老太太早已吩咐过何妈等下人,绣儿必须禁食祈祷,以求神佛的保佑,所以,除了小丫头端来过一盏茶之后,并没人再来招呼过她。而她也因为心神受了极大的刺激,肉体早已麻木,连饥渴的感觉也不存在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光景,何妈又带着丫鬟们进来了,手中的小托盘里放着两碗参汤。 “绣姑娘,这碗是老太太命我送来的参汤,是给姑娘补身子的”。何妈这是头一次开口对绣儿说话。 绣儿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回答,她心里明白,这碗参汤那是老太太怕她不吃不喝,禁食祈祷,撑不了几天才让她补养一下的。既然娶她来是为了冲喜,是要让她在神佛菩萨面前祈祷求告,让神佛菩萨可怜她的一片虔心,赐下恩典来,保佑她的“夫君”早日脱离病魔,能够康复。就算万一神佛菩萨不怜悯她,冲喜不成功,也她只能是殉夫而死,而绝不可以早早的死在夫前。 何妈说罢,将一碗参汤放在桌子上,就准备替大少爷灌服参汤了。 “放着好了,让我来,你们去吧。”绣儿开口了,她轻轻地说道。 何妈一愣,这可是绣姑娘嫁过来后头一回开口说话。“你来喂,你一个人怎么喂啊?”何妈听了不禁有些诧异的问道。 “嗯,去吧,让我来喂他。”绣儿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的轻微,可在这声音里却能明显地听到她的坚决。 何妈和两丫鬟相互看看,心想你真要喂,那让你喂好了,反正那是你的丈夫,我们落得轻松有何不好。于是,何妈就把手里的那碗参汤也放到了桌子上,带着两个丫头就走了出去。 绣儿拿过碗来,坐到了床边。她想伸手抱起吕洪涛来,但手刚一碰上他的身子,像触电一般的缩了回来,这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碰触到除了自己父亲兄弟之外的男人,一阵羞涩涌上她的心头。绣儿犹豫了一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心神。告诉自己说,他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夫君。是那个活着她将要侍奉终身,死了她必须相随于地下的男人。她只有救活了他。才能够救得了自己。 绣儿脑海之中再次掠过当年母亲所做过的一切,她要像母亲当年所做的那样。绣儿轻轻地抱起吕洪涛的头,让他枕卧在自己的腿上,用牙筷小心翼翼地撬开了他的牙关,喝了口参汤,低下头,想用嘴慢慢地哺入了吕洪涛的口中。 两人的嘴唇相接的那一刻,绣儿一阵心慌,她只是像那个蜻蜓点水般地一碰就缩了回来,那含在口里的参汤也被咽下了一半,这其中不光是女儿家的羞涩,还有被那吕宏涛嘴唇上那不像活人一样的冰冷吓坏了。绣儿怕她的夫君已经是个死了的人,就放下碗来,用手在他的鼻子下试探了起来,她发现她的夫君还在微弱的呼吸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略略的放松了一点。 绣儿再次把嘴唇靠近了她的夫君,这次她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一定要成功,慢慢地,慢慢地她小心地哺喂着,让那参汤一点点,一滴滴地进入他的咽喉。终于口里的参汤全部被哺入了吕宏涛的口中,绣儿停了一下看看他的反应,见她的夫君依旧是老样子,她就继续地哺喂了起来,每哺一口,都会停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揉他的胸口,好让参汤能顺利地下咽。 一碗参汤她足足喂了有一个时辰还多。放下碗来,绣儿仍然抱着自己的夫君,用小手不停地轻抚着他的胸口。眼光凝视着那枯瘦的脸庞,心里暗暗的叹道,如果不是生病,他应该是一个俊朗的男人吧,绣儿那麻木的心有了些许的活动,如今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想失去他。就像失去母亲,哥哥一样。 没有参汤从他而口中流出。绣儿看着平稳地躺在床上的吕洪涛,心里泛起了一丝的喜悦,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笑了。 何妈心中懊恼不已,正在和小丫头们闲聊的她突然想起了一件极要紧的事来,那就是刚才忘了替大少爷围上围垫就走了,那样绣姑娘在喂大少爷喂参汤的时候肯定会把他的衣被都弄湿了。哎呀,这个麻烦可就大了,昨天就是为了替大少爷换喜服,那一番的折腾让大少爷的病情又加重了,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太太和老爷也都没有怪罪,如果这次大少爷因换衣被而再次着凉的话,那就不同了,这可就是她们的疏忽呢,要是上头怪罪下来,她可吃罪不起啊。想到这儿,她连忙跑进房间来看视,当她往那床上的大少爷望去的时候,可见那被子衣服都是干干的,何妈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但心中也不免觉得奇怪。她想难道绣姑娘真有那么大的能耐,不可能,不可能,那……,哦,何妈心里明白了,那一定是绣姑娘实在饿的受不得了,借喂参汤之名,自己偷偷地喝了的。何妈暗地里想着,这大少爷也不知喝了多少的参汤,全部都是吐了出来,算了,绣姑娘也实在是可怜,自己就当不知道的好了,在真要说了起来也怕连累自己也有了不是呢。 傍晚,何妈带着丫鬟端来了二煎的汤药,她有心试探地问道“绣姑娘,还是你来喂吗?” 绣儿点点头“好的,你们放着好了” “这药的温度刚刚好,放凉了那可不好了,你需要我们帮忙吗”她边说边替大少爷围起了围垫,这次她不会再把这要紧的事儿给忘了的。 “嗯,我知道了。你们去歇着吧,我一个人来就行了。”要绣儿在人前嘴对嘴地替男人喂药,尽管这男人是她的夫君,她也会觉得难为情,做不出来。 何妈更加的奇怪了,真不知她一人到底是如何喂的呢?总不见得,她饿得连汤药也要会偷喝吧。心中虽是疑惑,但又不好多问,只得放下药碗,带着丫头们出去了 绣儿含了口药汁,照样慢慢地哺入了吕洪涛的口中。她是那样的专心,那样的仔细,又足足哺喂了一个多时辰。浑然不觉满口苦涩的味道,因为她心里的滋味比那苦药更苦,苦的足以让她丧失了感觉。 汤药终于也顺利的哺完了,绣儿稍稍地松了口气。看着那静静地躺着的吕洪涛并没有呕吐的现象,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希望。 晚上,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又来到了吕洪涛的房里,又带来了一碗的参汤,何妈看看绣儿,这次绣儿低着头没有言语,在老太太的面前何妈也不敢造次,就带领着丫鬟替大少爷喂了起来。可是不多会儿,那参汤还是慢慢地流了出来,老太太等人见了都是一声长叹。 “老太太,你看宏儿的脸色似乎好多了呢。”大夫人不知是真看出了点什么来呢还是有意安慰地说。 “是吗?”老夫人闻言也细细地看了起来“嗯,不错,看上去是好点了呢” “是啊,宏儿有佛菩萨保佑,一定可以好起来的。老太太放心吧,这些天为了他可把您累坏了,还是要保重身体为好,不然宏儿也会不安的。”大太太又说道。 “绣儿,这两天难为你了。”看孙子的情形似乎不错,老太太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对绣儿温言道“我们去了,叫何妈服侍你也早点歇着吧,你也够累的了。” 绣儿低着头轻轻地答应“是” 偏屋里,何妈对着两个丫头说道“哎,你们可觉得今天这档子的事有点子怪吗?我可真的搞不明白了……” “何大娘,你是说……噢,你是说那绣姑娘喂药的事吧。是啊,真奇怪她是怎么喂的呢。我们三个都喂那么多天了,每次都是不行,她昨个才来,可真有本事诶。”小丫头答道。 “不是吧,我看那参汤她根本就没给大少爷喝。你们没瞧见吗,老太太赏她的那碗参汤还放在桌子上没动呢,难道她自己还没喝?”另一个稍年长丫头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会吧,那还有汤药呢,难道她连汤药也敢偷喝了不成。”小丫头不相信地说道。 “哼,这可难说,人要真到饿极了的时候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不信,你也两天不吃不喝的试试看。”那丫头显出一副你懂个什么的样子来。 “啊,真可怜”那小丫头想到了绣儿的处境心里就觉得一阵害怕。 “我看那,明天如果大少爷还是老样子的话,就不能再让绣姑娘她一个人喂了,还是我们自己动手的好。告诉你们说,这种懒可偸不得。大少爷都这样了,真要出点什么差错,我们三个谁都活不成。”何妈心中打定了主意。 绣儿换下了穿了两天的喜服,洗去了脸上的胭脂水粉,卸下了头上的钗环首饰。人觉得轻松自在了些。 夜深了,连续两天的身心的折腾,绣儿早已是筋疲力尽了。可心里的苦痛和腹中的饥饿,又使得她难以入眠。 绣儿拿起了老太太赏给她的那碗参汤,小小地喝了一口,那冰凉微苦的汤液滋润了她干燥的喉咙。参汤慢慢地划入胃里,稍稍减轻了那因饥饿引起的灼痛。她又喝了一小口。忽地,想起了刚才何妈她们喂“他”的参汤,全部都被吐了出来。绣儿考虑了片刻,毅然的拿起碗来,把剩下的参汤又全部的喂给了吕宏涛。 绣儿喂完了参汤,仍然抱着她的夫君。这次她把他抱得稍许高些,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诶,他是那么的瘦弱,抱在怀中几乎感觉不到份量。绣儿用小手轻轻的抚揉着他胸口,隔着衣裳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一根根的肋骨。 “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天天这样的喂你,这样服侍你的。大家都说那叶神医的药是很灵验的呢,能起死回生地呢。还有这参汤啊。诶,当年我哥哥如果有这么样的好药的话,他也就不会死了” 绣儿知道他是听不到她所说的话的,也更不会回答。可是她心中有着太多的愁绪,把胸口涨得满满的,几乎就要爆裂,她需要有地方宣泄,她想要对人倾诉。 “你不要死啊,你真的不要死啊!,我娘死了,哥哥也死了,爷爷也死了。我爹爹为了钱财不要我了,为了那贞节牌坊,他叫我也死。你知道吗,我很怕,我真的很怕很怕啊,我也很难受。可有谁会救我,会可怜我呢?如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求你不要死啊……”绣儿用手抚摸着夫君的脸庞,口里呢喃地诉说着 “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哦。真的,我不是羡慕你是个有钱的公子爷,我是羡慕你有着那么多疼爱你的人啊。今天我看到老太太,老爷,夫人都来看你的时候,他们是那样焦急紧张,满脸都是痛惜怜爱。你要是真的死了,他们一定会非常的难过,会非常伤心的。可我呢,我死了又有谁会为我难过,为我伤心,为我流泪呢?……不会有谁来为我流泪的,也没有人会为我的死而难过的。后娘她从来就不喜欢我。爹爹呢,想来也不会了,要是爹爹还有半分疼我怜我的心肠,也不会因为贪图钱财,把我嫁进你们吕家来冲喜。更不会因为那贞节牌坊,要我守节自殉的了……”说到这些,绣儿心中满是酸痛苦涩。 “只有娘啊,只有我娘才会为我难过的,为我伤心的。可我娘她早就死了,但我知道就是在九泉之下,我娘她也会为我流泪的。当年娘拉着我的手说绣儿,娘是不行了,不能再照顾你和你爹爹了。你要自己照顾自己,要好好的活着……”绣儿想起了那死去的母亲,那唯一疼爱她亲娘,喉咙哽咽起来。她那以为早已流干了的眼泪,夺眶而出。一点点,一滴滴地落在了吕洪涛的脸上和她自己的手上。 她抑低了声音抽泣着,诉说着,时断时续的嘤咛细语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的凄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心俱疲的她,终于因体力不支而昏睡过去了。 第二十章 重遇奶妈 就在绣儿哭累了昏沉睡去的时候,她怀中的吕宏涛却微微地睁开了紧闭了多日的眼睛。 当丫鬟仆妇们七手八脚地布置新房,替吕宏涛换上大红吉服的时候,这个已在床上卧病不起近两个月的大少爷,真正的失去了意识,坠入到了无边无际深沉的黑暗之中。 吕宏涛的灵魂彷佛已经离开了肉体,飘荡在那冗长无光的甬道中。没有尽头,没有出口,似乎只是随着那飕飕的阴风,飘荡那渺渺茫茫的虚空。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那里似乎有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吸引着他想要过去。但那身后那阴冷的旋流,却拼着命地想把他拖向更深沉的黑暗。他奋力地挣扎着,抵抗着,可他是那样的力不从心,他想要投降了,准备放弃了,想随着阴冷的旋流就此沉沦下去。这时有一股暖流为他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才使他终于摆脱了羁跘,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光明温暖之处。 上百年的老山人参其功力自是不容小觑,已有二十几天了,吕洪涛饮食不进,全都是靠着那每天两碗的参汤度命。虽然大半被呕出,可就那残留的些许也足以让他苟延残喘了这许多日子。 今天绣儿用哺喂地方法将那碗参汤和汤药全部哺入了他的腹内,顿时,把他的性命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入夜时分,当绣儿再度抱起他来的时候,吕宏涛的意识已经回来了,他那第一的感觉就是悲哀,他悲哀自己为什么无法彻底地解脱,而还要再留在这肮脏的尘世上。还要忍受那无穷无尽的苦痛和折磨。 在那第一口的参汤被哺入口中的时候,吕宏涛本能地想抗拒,想呕吐,但一种新奇的感受迷惑住了他。他感觉到自己的头靠在一种软软的东西上,是那样的舒服。一口口送上的参汤也是出自某些柔软的东西之中,是多么的温馨。这样的迷惑使他无法抵抗,一时间,吕宏涛彷佛又回到了幼年,回到了那乳娘温暖的怀抱当中。 自打吕宏涛记事以来,除了乳娘似乎就不再记得有谁将他那样亲密地抱在怀中。虽然奶奶极其疼爱他,把他当作宝贝,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却始终没有这样亲热的抱过自己。还记得有一年的过年,亲戚们来喝春酒,天上正下着大雪,他和几个亲戚家的孩子带着小厮们在园中堆雪人,打雪仗。正玩得起劲的时候,奶奶他们过来了。大夫人家的表弟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娘亲怀里撒起娇来,只见舅母溺爱的抱起小表弟亲了又亲。他也眼馋了,可当他也扑到奶奶的怀里时侯,只觉得奶奶稍稍的退了一步,然后用手臂僵硬地搂住他,却没有亲他,而且不一会就放开了手,叫丫鬟来带他们去吃点心去了。而母亲更是自打他记事以来就从来也没有抱过他,虽然她不时的说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命根子,可那态度却是客气而生疏的。这种情形在他那幼小的心里始终感到奇怪,直到那一天,他终于明白:是因为他的眼睛像“那个人”而使她们有了心障。 当第二碗参汤进入了吕洪涛的腹中之后的不多片刻,他的意识更加的清醒了。他听到有人在嘤嘤的低泣,那是一个女子的声气,其中还夹着呢喃细语。有好些天了,除了爹娘,奶奶等来探视时问问他的状况之外,别的仆妇丫鬟们都不敢在这屋子里说话。这人会是谁呢? 吕宏涛强打起精神细细地听着,哦,原来她是他的冲喜新娘。还是一个随时准备为他殉葬的冲喜新娘。 当听到她哭着说到了娘,说到了只有亲娘才会心疼自己,才会难过。吕洪涛的心中大震。亲娘!是啊,亲娘!他也想到了他的娘,他那可怜的亲娘。 那是他中了秀才不久,七月三十地藏菩萨的生日,他替奶奶到慈云庵去烧香还愿。 那慈云庵建在妙峰山的半山腰上,规模甚大,庵中有着二十几个女尼。慈云庵的香火很旺,主持的师太法名慧真,在渤海城里大户人家的女眷中很有名声。吕老夫人也每年要来此烧香拜佛。 本来到尼姑庵烧香的都是些妇人女子前往的,可今年吕老夫人身子不爽,不巧的是那大夫人归宁不在府内,二夫人又有恙在身,都无法前去。所以老太太就叫孙子带着家仆同去。 慈云庵里供奉着地藏菩萨。吕宏涛走进了大殿,举目观看。见那地藏菩萨端坐莲台,垂目悲悯,庄严宝相。莲台前排满了烛台和香炉。那烛火的光把大殿内照的比外面还要明亮,香炉里点燃的无数支檀香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袅袅升起的烟雾布满了整个殿堂。两旁的壁间彩绘着目连救母的故事,只见流云之上,宝旛、云车、旌旗飘飘。天神、罗汉、菩萨,手持琵琶、九环锡杖,降魔宝杵。叱咤风云,除魔降妖。下面绘着阴间地狱。陈列着刀山、斧海、巨磨、油锅、石碾、血池等种种刑具。无常、鬼判、牛头马面充斥其间。那些难人、鬼魅、妖魔、骷髅在江洋血水中无望地挣扎着。在那烛火的映照下,这一切显得那样的诡异神秘。使人毛骨悚然,不敢多看。 烧完了香,写好了疏头例银,吕宏涛便走出大殿正准备回府。 一个小尼姑过来稽首道“吕公子请留步,老太太在灯光菩萨前许下了罗天大愿。日点十斤灯油的大海灯,为乞求公子福泰康安,青云直上,阖府人等平安吉祥。今日正是逢七,本庵女尼在菩萨前添油颂祝。请公子进内院观礼随喜。” 他们转身来到内院门口,那小尼姑又说:“灯光菩萨素来喜好清静,故此供奉在内院,请公子一人进内观礼,贵管家就请在外厢里奉茶” 吕宏涛随着小尼姑进了一座偏殿,只见,佛像前一只大海缸里注满了清油,小手指粗的灯芯燃烧着,发出那焰焰的火光。佛前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当他们进来的时候,她一动也不动,似乎正在虔心诵经,入了人我两忘之境。那小尼姑对吕宏涛说:“施主,请随意”随即走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吕宏涛正瞻仰着那端坐莲花宝座上慈眉善目庄严宝相的燃灯古佛,那个跪着人动了一动。只见她两手撑着地,艰难地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跟前叫了声“小少爷”,声音颤抖,带着一种强烈的感情,似乎和自己有很深的渊源。 吕宏涛地打量着面前的老尼姑。只见她羸瘦的身子,苍老的面容,枯黄的脸色。但再仔细地看看,那眉眼之间彷佛有着一股熟识的感觉。 “师太,你是……” “唉,你不认得我了。是啊,都过去十几年了,我走的时候大少爷还不到十岁呢。小少爷,贫尼是喜鹊啊。” “喜鹊!啊,你是奶娘,你真的是奶娘啊。”吕宏涛兴奋地叫道。伸出手来紧紧地搂住喜鹊的胳臂,刹那间好像又回到了儿时一样。在幼年他的记忆里,奶妈是他最亲的人。当年奶妈走时,吕宏涛已有八岁了,为此他难过得哭了好几天。那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再见到她,可想来她也不过才四十出头,怎么会如此的苍老。 “奶娘,你怎么会在这啊,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你怎么一直也不回来看我呢,你出家了呀,你就住在这个庵里吗?”像连珠炮一般,吕洪涛有着问不完的话。 “小少爷,你长这么大了啊。这真是老天有眼,佛祖保佑,能让我在死前再见到你。能让我圆了这个缘,消了我的孽啊……”喜鹊没有回答吕宏涛的一连串的问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过了一会,喜鹊慢慢地松开了手。走到佛像前,跪了下去,头抵着莲花座,双肩不停地耸动,似乎是在抽泣,又像是在祷告。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候,喜鹊慢慢地站了起来,可是力不从心,又跪倒在蒲团上。吕宏涛见状连忙扶了她一把,把她掺到了边上的蒲团上坐下。刚想要放手,喜鹊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紧紧地攥着,两眼直瞪瞪看着他的脸,泪珠滚落了下来,滴到了他的手上。 “小少爷,你有着一双和你娘一摸一样的眼睛啊,是那么得亮,就好像寒夜里的星星……”喜鹊的思绪似乎回到了那很多年以前 “奶娘你怎么啦”吕宏涛吃惊地问着。 “这是佛祖听了我的求告。免得我因这孽坠入了阿鼻地狱,让我在死前能见到你,大少爷。”喜鹊说着一阵的咳嗽,人喘的蜷成了一团。 吕宏涛见奶妈的形状古怪,有点不知所措,只是楞愣站在那里。 喜鹊强自压下翻腾的气息,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扶住了吕洪涛的肩头,“小少爷,你听我说。今日你我能再相见,这是佛祖的慈悲,菩萨的旨意,就是要让你知道你亲娘的苦情,有朝一日能为她申明冤屈。” 吕宏涛大惊“奶娘,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小少爷,贫尼不能让你成了不知亲生母亲的罪人啊。”喜鹊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大少爷,你不是二夫人亲生的,你另有亲娘。” 吕宏涛脑子里轰地一下,耳边像想起了一声惊雷。震得他浑身瘫软。他不停的摇着头嘴里叫道“不,不,我不信,我不信!” 喜鹊伸出手来揽过了他的头,像儿时那样,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喃喃地说道“阿弥陀佛,可怜的孩子啊” 在她的安抚之下,吕宏涛的神智逐渐的清醒过来,“我娘是谁?,她在哪儿?是在吕家庄吗?”说着,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喜鹊的脸。 “没有,你娘她死了” 吕宏涛的心头再次受到了重击。二十年来今日才得知自己另有生母,而同时也知道了自己和亲娘已经是天人永隔的了。他两手抓住喜鹊的肩膀,猛烈地摇晃着,嘴里喊道“你骗我,你骗我,奶娘,你是在骗我的对吗,啊……”喊着喊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喜鹊见此,心中十分的难过,知道他一时之间肯定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事情。但她为了要告诉他这一切,已经是等了太久太久了。而且自己已是来日无多,无法再等待了。她闭上了眼,双手合什,念起佛来, 随着奶娘的念佛声,吕宏涛的思绪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感到奶娘的话是真的,他想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奶娘,我亲娘到底是谁,她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啊!” “你的亲娘是二夫人的丫鬟,名叫秋菊,在你两岁那年,为了你,她自尽了。当年她所遭受的苦,那真是一言难尽……”喜鹊说到这又是一阵剧烈地喘咳,吐出了一口鲜血。 等气息略微平定,喜鹊接着又说“今天这里不是细说的地方,小少爷要是真想知道那一切,想为你娘讨回公道的话,你到桑林桥边的清心阁来找我。贫尼是再也进不了吕府的了,你要一个人来……” 见那吕宏涛还是茫然地望着自己,喜鹊喘息着说“小少爷,贫尼已是病入膏肓,不久人世的了,你要尽早来啊……不要让你我都遗恨终身……” 吕宏涛紧紧地握住了奶娘的手,用力的点点头,想要说话,可喉咙哽塞说不出来。 喜鹊又说道“小少爷,你回去后千万别对人说你见过我,否则……” 吕宏涛再次用力的点点头。 喜鹊不再说什么了,强撑起身子,缓缓地走到佛前跪下,念起经来。 吕宏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那间殿堂,走出的内院。 盛夏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射在他的身上,他竟打了个寒战。脑子里一片空白,人摇摇晃晃地向着山门外走去。 吕安等下人一见大少爷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一看大少爷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人就像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都吓了一跳。吕安连忙扶住了他连声地问“大少爷,你怎么了” 庵里的尼姑们闻讯也慌忙过来问侯,并请他到云房里去歇息。 吕宏涛一声不答,由着吕安把他扶上了车而去,一路无话。 第二十一章 桑桥知身世 往吕家庄去的途中,有一条小道直通桑林桥头。吕宏涛对那吕安说道“我到那去会个朋友,你就不必跟着了。你回吕家庄的家里看看好了。记住,别跟人说是跟我一起出来的。” 吕安本来就觉得大少爷今日的行事透着怪异,想问又不敢问。这下算是明白了,原来大少爷是想悄悄的去会一个“朋友”。但他还是不放心“大少爷,你一人……” 没等吕安把话说完吕宏涛,便板起脸来对说道“你少管闲事,你记住两条,一是别让人知道你是跟我出来的,二是过两个时辰到这来接我。走吧。”说完挥挥手,让他先走。 吕安一来不敢驳主子的回,二来他也是有多日没回家看看了,见大少爷如此的说,忙点点头,说“小的知道了。”就往吕家庄去了。 吕宏涛遣走了吕安,便独自翻过那桑林桥,往村子里走去。 过了桥便看到那一大片桑树林,枝繁叶茂,秋日的阳光已把部分的桑叶染上了一层黄色。秋风吹过,那黄绿斑驳的枝叶随风起舞,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树林的深处就是桑桥村。桑桥村是个极小的村落,疏疏落落的住着几户人家。那屋宇都是破败不堪。吕宏涛一眼就看到了那小小小的尼庵,门楣上的字迹斑驳脱落,但依稀还能看出“清心阁”三个大字。 大白天,庵门紧闭着,看来也没有多少的香火。吕宏涛上前敲了敲门。心里想在,不知奶娘是否还在。 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问道“施主,你是……” “我姓吕……” 没等他把来意说明,小尼姑一听是姓吕,马上就说“是吕家大少爷来了啊。,我师父一直在等你呢,快请随我进来吧。” 吕宏涛随着她来到了云房,只见竹榻之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老尼。定睛看去,正是奶娘喜鹊。只是她比一个月前更为憔悴。看她双目合拢,似乎在觉睡,小尼姑上前叫道一声“师傅,师傅,你醒醒,吕家大少爷来了。” 此时喜鹊已是气如游丝,命悬一线的了。只因心中的大事未了,那股意志还在强撑着她。这几天来,她是水米不进,只在病榻上昏睡。 昏沉中的喜鹊听徒儿叫道“吕家的大少爷来了”,这几个字如有魔力般一样,似乎立刻给她注入了一股力量。喜鹊睁开昏花的眼睛,看到了那朝思夜想的脸庞,她一下子撑起了身子,伸出那像鸡爪般枯瘦的手来紧紧抓住了吕宏涛。 “菩萨保佑,小少爷,你终于来了……”那干瘪的眼窝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吕宏涛赶紧扶奶娘坐了起来,扶她靠在墙上。见她不停的喘息,心中很是难过。 “奶娘,你别太急,慢慢说。”虽然他急着想要知道亲娘的事情,可看着奶娘这番模样,他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催促她。 “不。”喜鹊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涌上来的鲜血吞回了腹中。“小少爷,我时间不多了,趁我还有一口气的,我要将你亲娘的苦情全部告诉你。” 就在奶娘说几句喘上一阵的叙述当中,吕宏涛终于知道了自己原来是一个被恶少强暴后的丫鬟所生下的私生子,只是为了顶替她的小姐死去的孩子才成了吕家的大少爷。 其实喜鹊所知道的也并不很多,极大的部分是那天听秋菊临死前对儿子哭着讲诉时偷听来的,而那天秋菊过于悲愤,她的叙述时断时续,夹杂着呜咽抽泣,喜鹊只是听了个大概,还有的就是她在秋菊死后特意打听到的,可那些是少得可怜,用为知情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略知道些影子的人也不敢露出知道的样子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所以今天她告诉吕宏涛的那些也是支离破碎,打了大大的折扣。 但就是这样,就是这些事情已让吕宏涛听的是心魂尽丧,肝胆具摧,喜鹊是说一阵喘一阵,他是听一点哭一场,到喜鹊说到他娘为了让他能坐在这个吕家大少爷的位子,投井自尽的时候,吕宏涛是大放悲声,哭的是声噎气塞,几乎昏厥。 喜鹊早已是命悬一线,只因心里的大事未了,那股子气强撑到今日,当她把秋菊的故事说完以后,已是累的只剩下大口喘息的份了。她喘了一阵,略略平定了一下气息,就硬撑着要下床来,那个小尼姑早就被她打发到外面去了,在吕宏涛没来之前她就嘱咐过她的徒儿说,万一吕家小少爷来了的话,你只要把他引进来就行了,我们在说话是你可千万不要偷听。她就像当年彩蓉对她说的那样,告诫徒儿说,有些事你不知道是活,知道就是死!,所以她徒儿领吕宏涛进了师傅的云房后,就远远的离开了。喜鹊挣扎了两下,实在是没有力气站起身子来,而那吕宏涛因过度的悲伤正哭得声嘶力竭的哪还有心思顾到喜鹊在干些什么,喜鹊无奈,她只得一翻身滚下塌来,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吕宏涛正哭得伤心,突然间奶妈整个人滚了下来,倒叫他吃了一惊,也把他那悲愤的心情略微的打破了一点,他止住了哭声,上前扶起奶娘,可喜鹊摆摆手,不让他搀扶,反而趁势跪在了他的脚下,接连磕了几个头。 吕宏涛大惊失色,连忙弯下腰来硬要把奶娘搀扶起来。 此时喜鹊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吕宏涛的双腿,扬起那枯瘦蜡黄的脸来,眼中的泪珠如雨般的落下,她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少爷,这是我欠了你十八年的头,是我欠了你娘十八年的头啊,都是我一念之差害了你娘,我知道就是磕再多得头也赎不了我的罪过!可我……”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又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语。 原来自打秋菊死后,彩蓉一面严词告诫喜鹊万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也听到那秋菊死前说的话,一面又在吕夫人面前竭力保证喜鹊并不很知情,而且她也永远不会胡说乱讲什么的,希望吕夫人能留下她一条性命来,吕夫人经过再三考虑,决定放过了喜鹊,这第一是为了孙子着想,怕他一下子失去了两个熟悉的奶娘,会不能安生,第二是那添贵儿死后她总觉得有冤魂厉鬼不时的纠缠惊扰着她,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多添一份冤孽,这三才是看在了彩蓉、彩芙两个的份上,这喜鹊总还算是自己的娘家人。所以她只是厉言警告喜鹊,要她安分守己,好好伺候小少爷,要真有什么差池,那就是谁也救不的她得了。就这样喜鹊总算是逃过了这一劫。 可其余的人就没那么幸运的了,首先是那个鸾仪园的刘妈,好好的人不知是为了什么就上了吊了,那个花匠安大娘因弄坏了一株名贵的牡丹芽儿,被打得发了疯,两个上夜的仆妇,不知怎么说是逃走了,府里还派人到处的追拿呢。最惨的是那个最先说起秋菊和小少爷相象的小丫头,竟被人从她的包袱里找出了太太丢失的名贵珠花来,铁证之下她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于是她就被带到了知悔堂,堵上了嘴,吊在那柱架上,当场被一顿鞭子活活的打死了,因为说她是个贼,还让所有的丫鬟们前去观刑,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哪里是个贼啊,她的取死之道根本不是什么子虚乌有的珠花,而是她那张没有遮拦的嘴巴。这招杀鸡儆猴果然管用,从此再也没人敢提秋菊这二字了。 喜鹊从此是日夜生活在悔恨和惊恐之中,她不知道同样的厄运何时会降临到她的头上,更让她恐惧的是,她这才知道因她的一时妒忌惹出了这泼天的大祸来,从秋菊到那个小丫头,她常常梦见她们张牙舞爪地扑向她来索命,每当在噩梦中被惊醒的时候,她总是跪在那里苦苦哀求那些亡魂放过她去,才能稍稍的安稳下来,为此她不知暗中烧了多少的纸钱,磕了多少的头来。 随着日一天天的过去,秋菊的名字在大家的心里也慢慢地淡忘了,就连喜鹊也不再是夜夜梦到,时时想起的了,吕家的孙少爷吕宏涛也一天天的长大了,而且是平平安安,无病无灾。自打吕夫人起到喜鹊等都以为那些冤魂厉鬼已是离开了吕家的上空,不再来纠缠惊扰她们了。 在吕宏涛七岁的那年,渤海这一带天花肆虐,有孩子的人家都惊恐万状,求神拜佛,请医吃药,那豆神娘娘庙的香炉里连香都插不进去了,各个药铺里的清热解毒的药材也被抢购一空,尽管如此,那些的了天花的孩子还是死亡大半,正是家家哀声,户户痛哭。 这其中就有喜鹊的一双儿女,她那个九岁的儿子和七岁的女儿也同时染上了天花喜豆,她只是个奶妈下人,哪里请的到当年的那位名医呢,也没有当时的机缘巧合,她的两个孩子就在几天的功夫里相继死去了。 虽说喜鹊这几年里和两个孩子是聚少离多,特别是她的女儿,在她出生后的两个月,喜鹊就进了吕府当了小少爷的奶妈,从此再也没有能好好地陪在她的身边过,可孩子毕竟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的肉啊。喜鹊是悲痛不已,同时这会儿她才真正的体会到当年秋菊和儿子分别时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的孩子是死于天灾,可秋菊却死于人祸!为了赎罪,喜鹊对小少爷更是尽心尽力的了,同时她把对自己那夭亡的孩子的爱也给了这个因她而失去亲娘的孩子。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就在喜鹊还没从丧子的悲痛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又一场没顶之灾降临到了她的头上。她的丈夫,那个被阖府人称为驾驭马匹最为娴熟的车马房掌班,却在一次的外出途中马失前蹄落在了深沟里不治身亡了。这个消息传来,喜鹊的人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仅仅半年的时间,这好好的一家四口就剩下了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了,要是说在她的孩子死的时候,喜鹊是痛不欲生,而这次她是连死都害怕了起来。 喜鹊把这一切都归于她曾造下的那些孽来,她认为是秋菊和那些因秋菊之事牵连致死的冤鬼们来找她算账的了,而且她们的怨毒是那么深,以致叫她一命相抵还不解气,要让她的亲人都死于非命,让她在这世上受尽孤凄。喜鹊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到了那阴间,那些冤魂会怎样地向她来索命。 那些天里,喜鹊是白天不吃不喝,晚上不敢合眼,只是几天的功夫,她的人憔悴消瘦的不成样子了,她只是一心的在等待,等着那些冤魂来带走她的生命。 喜鹊的丈夫有一个远房的姑母,在很早的时候就出家做了尼姑,现在正住在莲花庵里,法号静明,这次听的这侄儿一家连遭不幸,就赶来探望。这静明师太见喜鹊终日躺在那床上一动也不动,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虽她的人还未曾死去,可她的心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了。静明师太就开导她说“你年纪轻轻的为何如此的想不开,这人死不能复活,死者已往矣,活着的人可还要把自己那未完的路走下去。”她见喜鹊依旧是置若罔闻一般,有对她说“你是否有什么心结难以解开么,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尼告诉你一句实话吧,这世上的万事都是因缘两字,无论什么事只要起了这个因,就必要了了这个缘,否则生生死死也永没个尽头的。这前世不修,今世受苦,今世若还是任意妄为,那就永坠苦海无法出头的了。” 这番话正说中了喜鹊的心事,打动了她的心,她虽然早觉得了无生趣,可对死后还要面对冤鬼又是万分恐惧,所以她既不寻死也不想活,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好,此刻被静明师太点醒,她打定了主意,也要出家,用她的余生烧香念佛,求佛祖菩萨保佑那些冤魂早生极乐,保佑她们的亲人平平安安,或许这也算是她在赎自己的罪过。 回到吕家堡后,喜鹊跪在太太的脚前,哀声求告说“喜鹊是个不祥的人,喜鹊有那么多的罪过,再也不能留在小少爷的身边了,求太太放喜鹊出家为尼,喜鹊愿日日烧香念佛,求佛祖菩萨保佑太太和小少爷一生平平安安。” 吕夫人虽然有点担心喜鹊离开了她的掌控,会不会泄露机密,可她平日里也是个信菩萨的人,她也信那些是冤鬼作祟,虽然她总是认为自己所做的那些是没错,是为了她吕家的声名威望,可她的内心也害怕有冤魂缠身,所以喜鹊出家为她和孙子祈福,倒也合了她的心意,她思量之后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不过,在静明师太为喜鹊剃度之后,吕夫人把喜鹊送到了那远远地妙峰山后的以作小尼庵里存身,并关照她永远不许再回来了。 喜鹊出家后,每日里烧香求告,并苦苦忏悔,只求佛祖菩萨能饶恕她的罪过,不要让她永世纠缠于这个罪缘之中,她的最大心愿就是能有一天在小少爷的面前亲口忏悔她的罪过。 可这一愿望实现起来是极不可能的,她不敢也不可能再有机会见到这个亲娘因他的过错而死去,而几年来又是和她最亲近的小少爷了。 可今天这个机会来了,喜鹊是拼着最后的一口气也要向他磕三个头来谢罪,也要向秋菊谢罪,这样才能圆了她的这个罪缘。 第二十二章 无处觅孤坟 涛见奶娘如此的坚决,只得随她去了,就让喜鹊磕了三个头。他是个极明白事理的人,虽说他也怨奶娘为了妒忌而告密,是致使他亲娘自尽的起因,可他知道这真正的祸根出在他那禽兽般的父亲和心狠手辣的奶奶身上。看着奶娘已命近黄泉,随时都会死去的可怜模样,又想起幼年时她对自己的细心照顾,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他不忍心让她带着那么重的罪愆死去。 吕宏涛见奶娘已磕完了她等了十八年的赎罪的三个响头,连忙将她扶了起来,看她那无力的样子,虽说他心里还有着很多的话要想问,可他还是暂时的安奈了下来。 喜鹊完成了她十八年来朝思暮想的事情,就像胸口放下了一块巨石一般,可她那病弱之极的身子,在经历了这样的一番举动之后,似乎耗尽了她所残存存的力量,整个人虚脱了一样,靠坐在那只是喘着气,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喜鹊虽然口中无法说话,可她心中的思绪依旧如江河的波涛般汹涌奔腾,她尽管已入了空门十几年,可还是难以做到空门中人那特有的安详宁静,无思无欲,那难以磨没的往事,无时不刻在搅扰着她的心神,当日,静明师太给她起了个法号叫做心缘,静明师太是希望她能用一颗慧心来化解那一份尘缘,可是静明师太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这个徒儿的那颗心早被那俗世的孽缘纠缠的无法解脱了。 喜鹊在那个小尼庵里过了整整的十个年头,她每日里除了烧香念经,就是在菩萨前忏悔求告,除了求告菩萨保佑她的小少爷平安长大,也求告菩萨让她有一颗安宁的心来度过余生。三年前,那个小庵堂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她只得带着她那个从野地里捡回来养大的徒儿,去投奔那已成了慈云庵知事的静明师太,静明师太就把她师徒俩安排到了那早已无人主持的清心阁。 两个月前,静明师太一病不起,喜鹊勉强拖着重病的身子到慈云庵去看视,临终前静明师太看着这个在尘世俗缘里苦苦挣扎了十几年的徒儿,又说起了那番当年的话来“心缘,为师的还是那句话,这世上的事就是因缘两个字,你这十几年来非但没有用慧心斩断尘缘,反而被它苦苦缠绕,如今为师就要归去了,再也不能帮你了,看你的情形在这世上的时日也不会久的了,既然你的心无力解这个缘,那就到菩萨跟前求告去吧,把你的心结告诉菩萨,求菩萨指引你,若是这缘该解得话,那终究会解开的,不要把它带到来世,那样的话你就永远无法到达那涅槃之境,永坠轮回之苦了。” 当夜静明师太就圆寂了,而在这之后,喜鹊重又开始做起那当年每夜必来惊扰她的噩梦来了,那秋菊、刘妈、还有那满身血污的小丫头不停地在她眼前晃荡。醒来后喜鹊立时跪在了菩萨的莲花座前,把一切的往事全部向菩萨诉说了一遍,她在菩萨前立誓道“只要菩萨显出大能来,让她能有机缘得见小少爷一面,她必定要在他的面前忏悔祈求宽恕,要将他的亲娘的苦情告诉于他。” 虽她向菩萨立了誓,但喜鹊总觉得在她的有生之年,这个誓言是没有机会应的了。她去不得吕家堡,可那吕宏涛一个大男人又如何会到尼姑庵里来呢。喜鹊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略一行动就喘的不成样子,还不时的大口大口的吐血,她自知已是病入膏肓,来日无多了,总以为只得带着这个压了她十二年的罪缘一起到阴间去了,只能生生世世纠缠在那里永不得解脱得了。 然而,菩萨毕竟是听了她的求告,佛祖到底显出了他的慈悲,就当喜鹊因静明师太的去世过度伤心病倒在慈云庵的时候,吕宏涛竟会替吕夫人前来烧香还愿到了慈云庵,喜鹊终于见到了她那朝思暮想的小少爷,而今日又终于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全部地告诉了他,也磕下了那三个赎罪的响头。 正当喜鹊还沉浸在那终于完成了一大心愿的激动里时,吕宏涛再也按耐不住了,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要问奶妈呢,当他听到他的亲娘是在跳在那东偏院的井里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自从他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对那个终年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的小院子很是好奇,就在他十一二岁时,有一天他偶尔发现那门居然没有上锁,他就推开了门走了进去,一看里面不过是一排低矮的屋子,门上都贴着封条,看那纸的颜色似乎已有很多的年头了,院子当中就是一口井可那井盖上面用一大块巨石封的死死的。正当他东张西望的看着呢,彩蓉走了进来,一见他立时脸色刷的发了白,二话没说,一把拉起他来就往外跑,一直跑到那无人之处才停了下来,彩蓉顾不得喘口气,一脸凝重地告诉他说“这院子里闹着鬼呢,所以不能让人进来,小心鬼抓了你去。”还再三关照他不要把进过那小院的事告诉老太太。当时他并不在意,而且从那以后也再没见那门开过。现在才知道,那就是为了自己那惨死了的亲娘的缘故。 “奶娘,我亲娘她现在还在那井里吗?”吕宏涛带着哭声问道。 喜鹊这时才想起,刚才过于激动,竟忘了告诉小少爷他亲娘到底葬在了哪里。她抓住了吕宏涛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小少爷,你娘葬在了西山坡,可是……”说到这,喜鹊再也说不下去了。 吕宏涛紧张地追问道“奶娘,你说,你说啊,我娘她怎么啦?”奶娘的这“可是”两字让他预感到还有更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这正是喜鹊最难对小少爷说出口的地方,因为秋菊虽然埋在了西山坡,可由于不能立墓碑,年久日长,她的坟墓早已是难觅踪影的了。但既然已说到了这儿,再难也得说出口来,喜鹊咬咬牙狠狠心说出了让吕宏涛再一次心碎胆裂的话来“你娘的坟墓再也找不到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犹如一把巨大的铁锤,一下子把吕宏涛那本已是四分五裂的心砸成了碎片,他再也是受不了那么剧烈的疼痛,“啊,不!”的一声狂叫起来,这是他所受到的最最沉重的打击。早在慈云庵遇见奶妈以后,他就知道了自己另有生母,也知道自己的亲娘为了生下他来受了很多的折磨,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他的亲娘死后竟连坟墓都无法找到,连他想要到亲娘的坟前痛哭一场的愿望都成了奢望,这叫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吕宏涛的叫声又响又长,连在庵门口等候的小尼姑也被惊动了,她不知道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因担心师父就跑了进来,见到竟是那吕家的少爷在狂叫,只见他脸涨的通红。额头上、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暴了起来,两眼紧闭人如疯似狂的一般。吓得她连忙上去又推又喊的想让他停下来。 在那小尼姑的又推又喊之下,吕宏涛终于停止了疯狂的喊叫,但他的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喜鹊和徒弟两个哪有这个力气把他拉起来,只能看着他痛哭,喜鹊也是老泪纵横,过了一会,喜鹊看吕宏涛的哭声略微的低了一点,就开口对他说“小少爷,你先别哭了,趁我现在还有一口气,我带你去看看吧。” 吕宏涛听奶娘这么一说,顿时止住了悲声,那刚才还发软的身子一下子就有了力气,他腾地站了起来,只说了一个字“走!”就迫不及待的往外走去。 喜鹊也勉力站起身来,拿起那她平时拄着到院子里活动的竹杖也跟着往外走去,她的徒儿连忙拦住了师傅“师父……”她知道这几天来师傅连到院子里去都已不能够了,哪里能到外面去呢?她想来扶着师父,可喜鹊推开了她“我没事,你不用跟着来,听到了吗?”喜鹊有过那些深刻的血泪教训,她不想让她的徒儿受到无辜的牵连。 小尼姑的叫声提醒了吕宏涛,他这才想起奶娘已是个连床都起不了的病人,他停住了脚步,回转身来搀扶起奶娘说道“奶娘……” 喜鹊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小少爷,你让我去吧,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说罢,就往门外走去。此时喜鹊突然觉得自己的双脚有力起来,已经不知多少天没有这样过了,她明白自己这是回光返照的缘故,她要趁着这最后的时间为自己多赎一些罪过。 桑桥村离西山坡不到二里的路程,由于到西山坡上坟祭拜的人很多,那条路虽是羊肠小道倒也平坦,常人走这点路连一炷香的时间也用不着。可喜鹊和吕宏涛足足走了又一顿饭的光景才到那里,喜鹊是凭着一股超人的力量才走完了这点路,等到了那里,她那件青布僧袍已是完全被一身身的虚汗所的湿透了。他们来到一片长满了杂草灌木的山坡,喜鹊停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刚想说话,一阵猛烈的咳嗽让她无法开口。喜鹊只觉嗓子眼一甜,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人就摇摇晃晃的站不住了,吕宏涛连忙扶她在一个土坡上坐下,等她慢慢地平息了下来,喜鹊指着那一大片的坡地用嘶哑而颤抖的声音说道“小少爷,你的亲娘就葬在这里。” 吕宏涛抬眼望去,只见那片山坡上,长满了各色的野草矮树藤蔓,似乎能看出有不少大大小小一个个的土堆,可是都没有一块墓碑,很难分辨出哪是坟墓,哪是土包,有些地方蒿草已有半人多高,显然是很久都没人动过的了,可有些地方却只长着些许的小草,看来是新近动才过土的。吕宏涛暗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乱葬岗子么,他回过头来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喜鹊,问道“就在这么?” 喜鹊避开了脸,她不敢看小少爷的眼睛,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回答说“是的” 由于当年吕永志立下了那条传承至今的家规后,所有吕家的庶出子孙们,既然连族谱上都不能留名,那死后也理所当然的不许入葬祖坟的了,这座小山就成了他们的坟地。这座山分东西两块,东山坡是吕家庶出子孙后代的墓地,而这西山坡就是吕家奴仆下人的葬身之处了。在这西山坡又再分了两片,一片是那些自然死亡的人们的墓地,他们因大多有家人有子孙,所以虽然简陋可还是有坟头,有墓碑,清明冬至也还有人上坟祭拜。但这里就不一样了,这里葬的都是那些死于非命的可怜人。 按着吕府的规矩,那些被处死的,被受责打伤重不治的,和那些害怕刑罚自尽的奴婢们,为了在死后还要继续受到责罚,是没有棺材,没有坟头,不许立墓碑的,大多数都是一领草席裹尸,挖个坑埋了就算了。吕家的家规极严厉,每年这样死的少说也有好几个,这近两百年来的时光,在这片土地上不知埋了多少冤魂苦鬼。这里就被称为“罪奴坟”了 当年天齐庙的大师算出了吕宏涛的命水被阻,吕夫人就想到了那还浸在井里的秋菊,她就安排了稳妥可靠的人把秋菊打捞出来,还给了她一口还算不错的棺材,让他们把她埋在了西山坡。这事就是派的彩蓉的丈夫和喜鹊的男人去办理的,吕夫人一来为了事情可以做的隐秘,他们两个一个是护院的头儿,那进出就无人查问了,一个是车马房的掌事,用起车来方便,二来他们的妻子也都知道这事的轻重,不敢乱说。这两人接了这个差事就犯了愁,为的是把秋菊埋在哪好呢,既不许立碑,那就只有埋在这片所谓的“罪奴坟”了。他们自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所以是找了个地势高爽的地方,又挖了个深深的坑,还把土堆得比别处高些。可自喜鹊出家后的这些年来再从未有人来照看过,又加上这十几年来新死的可怜人也埋了不知又多少个了,等喜鹊回到桑林桥的清心阁后,她曾偷偷的去看过那墓地,可再也找不到当年她丈夫所说的那个大土堆了。 吕宏涛此时心里就像被万箭穿过那么的痛苦,明知道亲娘就葬在这里,可再也无发照到那埋葬她的坟墓,连扑在娘亲的坟上痛哭一番的权力也被剥夺得精光的了,这叫他如何能过甘心啊,吕宏涛看着那零零落落生长在杂草堆里的几丛野菊花,仰天大叫“娘啊!你在哪啊!”哭倒在那蒿草之上,昏厥了过去。 喜鹊又是悲痛又是体力耗尽,也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黑压压的乌云聚拢了过来,午后的天色竟如同傍晚时分一般。一阵秋风刮过,扬起了地上的尘土,草叶树枝被吹得沙沙作响,几只归巢的乌鸦掠过上方,发出了几声怪叫,让人倍感凄凉。 霎时间,一声焦雷震得人耳欲聋,一道闪电在黑沉沉的天空上划开了道口子,倾盆大雨落了下来,似乎老天爷也为这人间的惨剧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第二十三章 自残的报复 雨下的极大,那数珠儿般大的雨点子砸在树叶草丛上劈啪作响,只一会儿那积水就开始沿着道边的小沟往下流淌。 雨水也打在了昏迷不醒的吕宏涛身上,当他全身湿透躺在蒿草上面的时候,一阵山风吹来,那种冰凉的感觉刺激着他那因被悲痛愤怒烧得滚烫的身子,终于他慢慢的苏醒了过来,那已飞出体外奋力寻找亲娘的魂魄,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伴同回来的还有那永世也难以解消的伤心和哀痛。 吕宏涛伸出手来握紧了几株被那狂风暴雨击打得弯下了腰的野菊花,仿佛是握住了那在记忆力也无法再想起的亲娘的手来,他又胡乱拉扯着那些蒿草,就像一个孩子在撒娇时拉扯着娘亲的衣襟一样。吕宏涛是边哭边叫“娘啊!你在哪儿?,你可听得见儿子再喊你啊?” 吕宏涛一直哭到气结声噎,才一点点的停了下来,此刻他才停得身后有轻微的呻吟声,这是他才想起了同来的喜鹊奶娘。吕宏涛寻声看了过去,只见奶娘依旧是倒在那个自己扶她作者的小土堆上,大雨将她身后的泥土冲了下来,她的头上身上到处都是污浊浑黄的泥浆。她正用低微得难易听见的声音在呼唤着他,吕宏涛忙上前把奶娘扶了起来,想仔细的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喜鹊用尽最后的力量,用手拼命地扯着自己的衣襟,嘴里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肚……”可下面的字就再也无法说出口来。 吕宏涛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奶娘是胸口难过闷得透不过气来才拼命地拉扯衣襟呢,他忙在她的背后用手轻轻地拍了几下,想让她能呼吸的顺畅点。 喜鹊见吕宏涛不懂她的意思,自己又难以开口说话,心里急的火烧火燎似的。原来她是要把那个秋菊在儿子两岁的生日时绣的那个肚兜交给小少爷。自从秋菊死后,喜鹊就把那个肚兜收了起来,一方面是怕睹物思人,心里的罪恶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二来,秋菊一死,吕夫人就把她的衣物等统统的一把火烧得精光,除了那个有着祝福和诅咒双重意义的铜戒子挂在了小少爷的脖子上外,这个肚兜是她留下的唯一东西了,喜鹊怕万一太太得知后也会烧了它的。十八年来,这个肚兜一直贴身藏在喜鹊的胸口处,今天是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喜鹊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努力地把那不断涌上来的鲜血咽了回去,她一定要把这个肚兜交到小少爷的手里,她真的很后悔,在那清心阁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件大事呢。 可有些时候,错过的机会是永远也不会再来的了,喜鹊还是只说出了一个“肚……”字,那个兜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大口的鲜血狂喷出来,头一歪,人又倒了下去,这一次的昏迷后,直到两天后她死去,喜鹊再也没有苏醒过来。 她徒儿在替师父换衣装裹时,发现了那个天蓝色缎子上绣了只可爱的小白兔的肚兜,她只知道那一定是师傅最宝贵的东西,就将它和师傅一起火化了。 吕宏涛见奶娘又昏迷了过去,赶忙把她抱了起来,他知道此时应该立刻送她回清心阁去,可吕宏涛怎么也无法挪动自己的双脚,一来是他过度的悲愤伤痛,早把那体力消耗殆尽了,二来他也怎么都不愿意离开这块埋葬着他亲娘的地方。 就这样吕宏涛抱着奶娘,坐在那瓢泼大雨之中,呆呆地望着那一片大大小小的土堆,望着那被风雨打的七零八落的野菊丛,不知过了多久。 “大少爷,你在哪?大少爷你在哪啊?” “师父,你在哪儿啊?,吕家大少爷你在哪儿啊?” 雨点子略微的小了下来,山脚下远远的传来了人的喊叫声,吕宏涛并不理会,他依旧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 喊叫声越来越近,吕宏涛听出来了,那是他的小厮吕安的声音,他感到有点奇怪,他怎么会到这来找他的呢。再转念一想,才发觉自己早已过了和吕安约定的时间,想那吕安一定是等不及了才到桑桥村来找自己的。同时他也明白了还有那女的就一定是那个小尼姑了,知道小尼姑是为了担心师傅的身体,才不顾师傅的吩咐上了西山坡。 吕宏涛并没有高声回答,他没有那个力气,也没有那个心情,他从极度的痛苦当中渐渐的开始麻木起来,周围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如虚无缥缈的幻境一样。 “大少爷,你怎么在这啊……” “师傅,师傅,你怎么啦师傅……” 两个人影同时扑了上来。又同时在吕宏涛的跟前立定了身子。吕安和那小尼姑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坏了,只见吕洪涛面色惨白的坐在那小土堆上,浑身的衣服上满是污浊的泥浆和喜鹊吐出来的鲜血,而那一双大眼睛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亮,他怀里的喜鹊样子更是可怕,她两眼紧闭,嘴巴微微的张开,从那头上寸许长的头发上往下滴着泥水,脸上一看不出到底是怎样的神色,全部和那泥浆的颜色一样,只有嘴角还在往外冒着鲜血。 吕安和那小尼姑愣在了那里,他们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面对如此的情形,也不知道有该怎样办好 吕安在桑林桥头等不到大少爷,他想可能大少爷会朋友谈得高兴忘了时间也不一定,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奇怪着小村子里怎么竟会有大少爷的朋友。不过主子既然这样的吩咐了,不叫自己跟着去,那他的这个朋友必定是大少爷不愿让人知道的。吕安等了又等,说好两个时辰的,可过了大约三个时辰还是没见大少爷的踪影。就在这是一大片乌云遮盖了整个的天空,一场大雨下了起来。这桑林桥头并没有躲雨的地方。只一会,吕安的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虽说才初秋的天气,可这一阵秋风吹过,那湿淋淋的衣裳贴在身上还是冰凉冰凉的,吕安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再也待不住了,就决定进村子里去找找大大少爷看。 吕安过了那桑林桥,穿过了那片桑树林,进到了村子里一看,他觉得更奇怪了,这小小的桑林村就这么三四家人家,而且,每家每户的屋子都是破旧不堪,剩下的就是那连大门都关不严了的清心阁,他的大少爷究竟去了哪家呢?,吕安正在东张西望着,从那清心阁的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小尼姑, 可能是这村子里很少有外人来的缘故吧,小尼姑一见他就问道“喂。小施主,你是来找吕家少爷的吗?” 吕安一听喜不自胜,没想到一进村就知道了大少爷的行踪,他忙问道“小师太,我们大少爷在哪呢?” 小尼姑见他正是来找吕少爷的,就忙对他说“快跟我走,他和我师傅去了西山坡了。” 一听西山坡,吕安大吃一惊,他本是吕家的家生奴才,当然知道这西山坡是吕家下人奴仆的葬身之之地,大少爷去那干吗呢?一路上他就向小尼姑打听,大少爷为什么去那地方,这小尼姑一来是真的也不清楚,二来她师父反复地关照过她,千万别对人说知道什么,即使是再小的事也别说,免得找来杀生之祸。所以她就只是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雨越下越大,两人都急了起来,都大声的叫喊,可是除了山中的回声,什么也没有,那小尼姑想到了师父的病那样的重,在这雨地里那里受得了呢,就更是着急了,两人是越走越快越喊越急。等到那那片山坡,看见两人的时候,那颗悬了半天的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吊到了半空中。 这大少爷是如痴似狂的样子,双目烁烁地盯着那丛野菊花傻看,那师太又是血污满身还不知死活,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吕安和小尼姑连连喊叫都不管用,于是打算还是先把两人弄下山再说,两人商量定由吕安背着师太回去,小尼姑就扶着吕宏涛下山。 那喜鹊早已是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了,吕安背起她来也还能行,吕宏涛此刻是魂游天外,只剩下一副臭皮囊,随着别人拨弄,当小尼姑牵起他的衣袖拉着他下山时,他也就跟着走了。可这山坡上似乎有着一根无形的绳子,缚住了吕宏涛的身心,他是一步一回头。两步一停留。 等吕安把喜鹊背回清心阁,安置在云床上后,又赶快跑出去接大少爷他们,此时他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吕安换过了小尼姑,扶着吕宏涛往从村外走去。 下了山后,那根牵着吕宏涛的无形绳子像被砍断了一样,他走的快了起来,而且是越来越快,就像要逃离这个地方一样。这时雨是越下越大,那雨点子砸的人生疼生疼,不过大雨倒把吕宏涛身上的污泥和血迹洗去了不少,等到了吕家庄时他的样子看起来已不再是那么狼狈的了。 吕家庄的管事看到大少爷来了,又是惊讶又是紧张,虽然他其实是吕宏涛的远房叔爷,但按着吕家的家规,庶出的子孙和那奴仆也差不了多少,他还是按着规矩给吕宏涛跪下磕了头,请了安,还亲手端来了热茶,然后端立一边,等着这位大少爷吩咐。 吕宏涛此时已恢复了清醒,平日里他也来过吕家庄,那管事已不止向他磕过一次的头,请过一次的安,他都是心安理得的受了,可此时他看来是那么的刺心又刺眼,他这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娘为什么宁愿自尽随了吕夫人的意,也要让她的儿子坐在这大少爷的位子上了。他只顾得想着心事,根本没空去理会那个管事在说些什么。 吕安见大少爷不说话,以为他依旧是迷迷糊糊呢,就忙叫那管事的备车,好送大少爷回吕家堡去。吕安的心里相当的不安,他随大少爷出来,而大少爷竟变成了如此的模样,上头要是怪罪下来,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处呢。 车很快就备好了,那管事的亲自来扶大少爷上车,那一群吕家的庶出子孙们都在门口那泥地上,跪着相送这位吕家的嫡传孙少爷。吕宏涛上了车,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吕家庄最好的车也不能和吕家堡的相比,这就苦了吕安,他既不能坐,也站不直,弯腰曲背的十分难受。吕安熬了一会实在是熬不住了,灵机一动想了个办法,他扑通地跪在大少爷的脚前,叫道“大少爷,回去……”想说回去该怎么跟太太交代,可又不敢说出来。 也许是天性使然吧,吕宏涛一直被吕家的下人奴仆公认为难得的和善好伺候的,有多少人羡慕吕安跟了个好主子呢。吕宏涛当然明白自己这个样子回去,吕安很可能担不是呢,他想了想就对吕安吩咐道“回去就说是我要去看龙雨石的,你劝不住就是了,好在那王公子他们明儿一大早就走了,有日子不回来呢,到时候早过去的了。” 吕安大喜,心想这样就和自己没关系了,连忙答应道“小的知道了。”吕家堡和吕家庄也就是五里地,马车很快就到了大门口。那几个看门的家丁拦住了车子,狐假虎威的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车子也敢往里头去,还要命不要呢!” 这吕家堡的规矩,吕家庄的人,平时不蒙召唤都进不了大门,更别说是马车呢,吕安见有人拦阻连忙掀开帘子说“是大少爷在车上呢,还不快让开!” 那些家丁都是知道吕安是大少爷的小厮,见是大少爷在车上,马上就让开了,又急忙换了副嘴脸,堆起谄媚的笑来说道“该死该死,小的们不知道是大少爷在里头。” 马车沿着青石甬道行驶,径直停在了正楼的西厢房前。由于吕宏涛还未娶妻成家,老太太并没有指给他单独的院子居住,自从他十五岁起老太太的容萱堂搬了出来后,就一直住在了这西厢房里,那东厢房就是吕正龙在家时的住所。吕宏涛一下车就进了自己的屋子,他也不顾浑身湿淋淋的,一头倒在了床上。 何妈见大少爷回来了,忙带这小丫头们过来伺候他换衣服盥沐梳洗,可她再三的催请,吕宏涛只是不理睬。何妈没办法,只得叫小丫头们守着,自己来找吕安问个究竟。吕安心里挂念着这事,也没敢先去换下湿透了的衣服,只是在外屋等候着,见何妈来问他,就把大少爷教的那话说了一遍,何妈听了觉得也没什么,更猜不透大少爷到底是怎样的了,只得再回去低声下气的请他换下湿衣服再睡。可大少爷就是不理不睬,这下何妈急了,要是大少爷捂着湿衣服睡觉生了病就麻烦了,她想了又想只得叫小丫头去禀告老太太。 吕老夫人听说孙子淋了雨,还不肯换衣服,叹了声“这孩子。”就急忙的赶到孙子的住所来看看,吕宏涛见奶奶来了,他实在不想见她,因为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样的来面对她,是马上摊牌,还是……,他的心里如疑团的乱麻,所以就只是装睡着了。老太太哪里知道孙子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正满腹的悲愤伤心无法宣泄,还以为他是累坏了懒得动弹呢,就走到他得床前,轻声细语的说“宏儿,快起来换了衣服再睡吧,小心着凉。”又伸手来拍拍他的脸颊,摸摸他的额头,一幅关切的样子。 吕宏涛知道自己要是不起来,奶奶是不会罢手的,只得勉强起来由丫头仆妇替他换过了衣服,他又继续倒在床上装睡。那平时看来慈祥可亲的奶奶,这时在他的眼里,却只看出了那种虚伪和做作。 吕老夫人见孙子似乎是真的累坏了,很是心疼,看他睡了也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等人们都散开了,吕宏涛坐了起来,他掏出那个戴在他脖子上十八年的铜戒子,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护身符,这是亲娘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上面有着娘和自己的鲜血,吕宏涛觉得那个戒子重如千钧,因为那是娘亲对自己的全部的爱。 吕宏涛不知道该怎样为亲娘伸冤,一来现在他根本没有能力和奶奶、父亲抗衡,二来这么多年的儒家正统的教育已把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大伦深刻在他的心里了,拘得他无法公然对他的奶奶、父亲发难。痛苦至极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好的方法,既然这一切都是为了吕家有一个嫡子亲孙,那他消失了不就让他们的希望落空了吗,这样既可以让他们也尝尝眼睁睁失去亲人的痛苦,而他也能到阴间和娘亲团聚。 吕宏涛既是过分的悲伤痛苦,使他身心俱疲。又在大雨中泡了大半日,还把满身的阴湿寒气全都捂紧了身子里,第二天他就病倒了,咳嗽、鼻塞、浑身滚烫,吕老夫人连忙为他请医煎药调治,可吕宏涛早已立下了自残的主意,他刻意地糟蹋自己的身子起来。先是喝下药之后,趁人不注意就用手硬抠喉咙把药吐出来,慢慢地成了习惯,只要服下药后,一会儿就会全部吐出来。不光是药,就是汤水稀粥也是如此。 这个样子哪里撑得过几天那,前后才半个来月,吕宏涛已是卧床不起,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的了。可他的心里却是十分的清楚?:,看着奶奶、父亲为他焦急忙碌,忧愁难过,他的心里竟有着一种复仇的喜悦。 第二十四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吕宏涛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对,以为只有这样才是他最好的做法,直到他终于真正的昏迷了过去。 神医就是神医,叶天凌那三个被人称为“神指”的指头实在是了得,只有他才觉得这吕家的大少爷之病定有古怪。他的判断绝对正确,吕宏涛的真正的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就在绣儿将那两碗参汤和一碗汤药哺喂进了吕宏涛的肚子里后,他的性命就这样暂时的保住了。 刚一醒过来时,吕宏涛还是怨气冲天,他真不愿意自己再受这非人的痛苦和煎熬。可当听到绣儿嘤嘤细语地诉说道“”只有娘啊,只有我娘才会为我难过的,为我伤心的。可我娘她早就死了,但我知道就是在九泉之下,我娘她也会为我流泪的……“时,吕宏涛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心中一阵剧烈的刺痛,同时也像受到了当头棒喝一样,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原来自己以为最好的那种办法,既不能为亲娘伸冤,还辜负了亲娘为了自己能扬眉吐气、昂首挺胸的活在这世上付出了性命的那一番苦心,只在是愚蠢之极的举动。 等到那原先的想法有了改变以后,吕宏涛又一次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从绣儿所说的那句“我死了,又有谁会伤心难过呢?”想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也暗自问自己,我死了有谁会真正的难过呢?是的,除了那大娘或许还会暗自高兴以外,奶奶、父亲、“母亲”都会伤心难过的,可这种难过又意味着些什么呢,撇开那为了亲生儿子疯了的“母亲”不说,奶奶和父亲关心的不就是那吕家的嫡传继承人么,至于是他还是“谁”根本是没有关系的,或许这二十年来会有几分的亲情在那里,可到底又有多少真心在里面呢,那真正伤心难过的是他那可怜的长眠于地下连坟墓都无处寻觅的亲娘! 吕宏涛就在此刻下了决心,有朝一日,他要把那吕家堡的大权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他要为他的亲娘伸冤。 吕宏涛毕竟是久病缠绵的人,此番醒来来又是使尽了心力脑力,等那心里的大主意已定,再也支持不住了,人又昏睡了过去,不过不同的是,这次他是睡着了。 清晨,何妈就进房来看看大少爷的情形如何,那昨天的几次参汤、汤药都不是由她喂的,她总有点子不放心。尽管那些参汤等等到头来也都是被吐了出来,可也总算是进过了大少爷的口,再怎样也与她无关的了,可昨天就不一样了,虽说晚上老太太,太太们都说大少爷是气色好些了,可这一夜过来万一有个好歹,回头查出来自己偷了那个懒,那这个罪可不知会怎样呢。 何妈一推门就进了屋子,她总以为大少爷都病成这样,绣儿又是个还没拜过堂的冲喜亲娘,想来两人绝不会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也就用不着忌讳的了。谁知竟看见绣儿抱着大少爷就这么在床头沉睡呢,何妈一个“啊”字险些突口而出,幸好她手快,赶紧捂住了嘴巴,硬生生地把那一声惊叹咽了下去。 何妈进来的声音惊醒了绣儿,她睁眼一看自己竟然抱着夫君就这么整整的过了一夜,也吓了一大跳,又见被何妈瞧见了去,一时间臊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了,绣儿想赶紧起身躲起来,可又怕动作大了弄痛了怀里的吕宏涛,只得强忍着羞怯慢慢地把他轻轻地放在床上睡好,赶紧低头走到观音像前假装添香等忙碌起来,然后又跪在那祈祷诵念个不停。 其实绣儿是多虑的了,她不知道就算何妈再怎样的好奇,她也绝不会在绣儿面前说出半个字来。吕家的家规如此森严,绣儿再怎样也是主子,更何况,或许有那么一天,她还会成了吕家得当家人呢,何妈哪敢在她面前说出一句半句的调侃话来呢,不仅如此,何妈决不会把刚才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万一有谁贫嘴贱舌的,这个祸她可惹不起。 小丫头服侍绣儿梳洗过后,端来了香茗,还说道“绣姑娘若有事尽管吩咐。”那态度恭谨和昨日大不相同。原来,昨夜何妈已是关照过了她们说“你们别长着一副势利眼,看那绣姑娘还不是少奶奶就冷落怠慢了她,要知道俗话说得好,那冷灶烧热要三年呢。真等到大少爷好了知道你们得罪了她就麻烦了。” 吃罢早饭不久,吕老夫人就带着儿子和两位太太来看孙子了,好多天以来,等儿子媳妇来问晨安罢,她就带着他们一起到吕宏涛的住所来了,似乎已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此时的吕宏涛其实已经恢复了意识,人来人往的声音也把他从昏睡中惊醒了,虽说他已经放弃了自暴自弃,也做出了要把这吕家大权掌握在手的宏大设想,可他还是按耐不住对他奶奶的父亲的怨恨,他不想过早的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病情已有好转的情形,所以他依旧是双目紧闭,像平时昏迷不醒一样。 尽管吕宏涛佯装昏迷,可他的脸色却是满骗不了人的,和昨日早上的那种青中带灰,一片死气将现的神色相比,今日他的脸色是大有不同,虽然还是苍白里带着青黄,可已没有了那种可怕地灰暗死气。 众人看到了这可喜的现象,都了不可只得说道,太好了,看来这冲喜可真的灵验呢。大太太薛氏更是趁这个机会抓乖卖俏地向老太太说“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呢,看来这天齐庙的签可真的神了呢,这才就刚一天,宏儿看起来就好多了呢,说不定赶明儿他就能醒过来了。” 吕正龙原来根本不信这些,只是娘一意要行,他还就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昨日见儿子的情形更加不好,他心里就暗暗地嘀咕,喜倒没冲成,儿子受罪,还平白地带累了人家好好的女孩子跟着送命,可他不敢对娘明说,所以晚上就借故有事没来。今日一看儿子的气色好了很多,高兴之余也颇感惊奇,心里暗想,难道这冲喜真有那么大的效力么,看来有时这鬼神之说也不可不信呢。 倒只有二太太米氏,被成天地下了不少的安神药,整个人终日是迷迷糊糊的,成了个别人笑她也笑,别人哭她哭得更厉害的半傻子了。 老太太自然是相当的高兴,好些日子不见的笑容终于又慢慢地浮上了她的脸庞,“好极了,好极了,这是祖宗保佑,菩萨显灵了呢。”她又对着绣儿笑吟吟的说道“好孩子,这两天辛苦你了,等你大少爷好了,我们吕家决不会亏待你的。” 为了不打搅吕宏涛和的休息和绣儿的祈祷,大家呆了一会就都离开了。 绣儿正跪在那儿祈祷呢,何妈又带着丫头端来了两碗参汤,原来老太太昨日就吩咐过了,自打现在起,在绣儿禁食祈祷的日子里,每天赏她一碗参汤。今天何妈是早做了打算,她还没等绣儿开口就先说道“绣姑娘,这喂药的事还是由我们来吧,这可是我们的差事呢,可不敢再劳动绣姑娘你了。”说着就把围垫围在了吕宏涛的脖颈下,三人按老样子做了起来。 绣儿见何妈如此说法,她又无法告诉她们,自己是怎样让大少爷把参汤全咽下去的。只得在一边看着。 虽然吕宏涛已打消了自残的念头,他也想让自己尽快的好起来,可这么多天来呕吐已成了习惯,身体很难受思想的控制了,在服下参汤不一会儿,那些汤汁依然是汨汨地从他嘴里流了出来。 那何妈虽是有些沮丧,可她也早就习以为常了,从大少爷昏迷过去了到现在也有快一个月了,每天两次喂药,两顿参汤,哪一次不是像这样的被吐了出来呢,再说她认为那不管她的事,反正她们没偷懒就是了,上头主子们也不会责怪的就行了。 可绣儿却是相当的难过,好容易昨日略有了些成就,可不能今天就这样的停止了,那恐怕会前功尽弃的呢。她正在发着愁,不知道是否要把事实告诉她们,一转眼看到了桌上那碗给自己的参汤,她知道有办法了,于是,她就就静静地等何妈她们收拾好了出去再说。 绣儿抱起吕宏涛,依旧照着老样子,用口含了一口参汤慢慢地哺喂进了吕宏涛的嘴里。绣儿并不知道怀中的夫君早已苏醒,她只是喂得那么专注,那么细心。还是像昨日一样,每喂一口,停下来用她柔嫩的小手轻轻地在吕宏涛胸口上揉抚着,生怕那参汤不能顺利的下去。 今天吕宏涛的意识要比昨晚清醒多了,虽然他仍旧闭着双眼,可他的感觉是清楚的。这回他才知道,昨晚让他迷惑的那种柔软舒适的东西竟然是那女子的双唇,让他感到温暖的地方是她的怀抱。原来她是这样把药喂进自己的腹中的,真是用心良苦啊。吕宏涛心中一阵的感激,要不是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肯为他做这样的事,那他的这条性命可能今日就要永赴黄泉的了,也是她的话才阻止了自己让亲娘含恨九泉的举动,否则,那可真是要铸成大错了。吕宏涛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能够康复,将永远地对她好,呵护她的一生。 吕宏涛在绣儿的哺喂下,将满满的一碗参汤全部都咽下进腹中,依然衰弱至极的他,在那犹如母亲般温暖的怀抱中,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绣儿打定了主意,这余下的汤药和参汤,她一定要自己来喂他,必要时那就顾不得什么羞涩,就是把实情全都说出来也在所不惜。 等何妈她们端来了头煎的汤药时,绣儿说话了“何大娘,这药一定得我来喂,要是老太太责怪的话,一切都由我承当。”虽然她的声音轻柔,语气温婉,可她的神情却是那么的坚决,不可动摇。 何妈犹豫了,她既不愿得罪绣姑娘,又怕老太太责怪,很是为难。可她转念一想,那大少爷和绣儿姑娘如今可是一对同命鸳鸯呢,这绣姑娘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要救活大少爷,想来她总不至于害他吧,既这样的话那就让她来喂又何妨呢。于是点点头说“既然绣姑娘愿意亲自喂大少爷,那是在好也不过了,那就辛苦绣姑娘了。”说罢带着丫头们出去了。 那头煎药、二服药,绣儿都很顺利的哺喂给了吕宏涛,到了晚间,吕宏涛的情形越发的好了起来,何妈等人看在眼里,虽然对绣儿到底是怎样的喂法有着极大的好奇,可大家都已知道这些汤药是肯定的进入了大少爷的肚子里了,不再疑心她是偷着自己喝了的,大家都对她佩服之极。 到了绣儿喂吕宏涛晚间的那碗参汤时,其实吕宏涛本已经能够自己吞咽的了,可他相当的贪恋绣儿那柔软双唇的美好感觉,生怕她知道后就不肯再这样的喂自己了,所以强忍着不敢露出来自己已醒的实情,可是一个大活人终难免有点动静的,绣儿突然觉得怀中的夫君似乎动了一下,他的眼睛也好像睁开过了,这让她吓了一大跳,虽然绣儿极其的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早日的痊愈,可她实在不愿意他在这个时候醒来,那样的话她会觉得臊死了。因为别说他们还没有正式的拜堂成亲,就是夫妻间这样的行为也是很羞人嗒嗒的呢。 绣儿忙停了下来,细细地看看她的夫君,可她没看到他有什么动静,绣儿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也不在意,就继续着她的哺喂,直到把那一碗参汤全部都喂入了吕宏涛的腹中,才放下碗来松了一口气。 两天来,绣儿是粒米未进,早已是饥肠辘辘的了,只是因为太过紧张,才让肉体的感觉迟钝了些,此时她的身心略有放松,那难熬的饥饿一阵阵的袭来,使她痛苦不堪,幸好的是她的身心也极度的透支,那疲倦终于胜过了饥饿,绣儿又是抱着她的夫君坠入了梦乡。 而她怀中的吕宏涛,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墙上大大的喜字,沉思了半夜。 第二十五章 大病初愈 叶天凌相当的守信,就在他离开吕家堡后的第十天,他重又回来了。 在一路上,叶天凌有些个担心,他知道吕家的人要是找不到那吕宏涛得病的根源,那这个吕家的唯一继承人吕大少爷是很难痊愈的了,叶天凌更怕的是等他到了吕家,见到的是他从医几十年来还是最怕见到的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虽说是这情形他是看的太多太多了,可他的心还是硬不起来,每看到这样的就会难过上半日。 听到叶神医又来了,全家人都非常高兴,尤其是吕正龙,他虽也有些信了那“冲喜”之说,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位神医的身上。 吕正龙亲自迎接他进来,略寒暄了几句,就径直去了吕宏涛的屋子。 叶天凌一见那十天前的病室,如今已成了新房,当下就明白吕家是为了冲喜才安排了这么一场婚事,这种情形在他那几十年的行医生涯里见的多了,他很理解那些走投无路、绝望之致的人们抓住那一唯一的救命稻草时的心情,更对那冲喜的新娘有着无限的同情,因为这种所谓的喜事往往就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当叶天凌一看到那位曾经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大少爷的脸色时,他就惊奇的发现吕宏涛的起色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在那三个被誉为“神指”的指头触摸下,叶天凌觉得这大少爷的病已是好转了一半,并且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 “恭喜吕老太太,恭喜吕爷,大少爷的病是不妨事的了。”叶天凌这样说道。 这次吕老夫人并没有在自己的容萱堂里等消息,而是就坐在孙子的屋子里亲自看着神医来诊脉,她听到叶天凌这么一说,顿时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可转眼一想还是有了疑问。 “叶神医,既然说是我孙子他的病已不妨事了,那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呢”吕老夫人把她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其实对于这一点,叶天凌自己的心里也有一些的疑惑。按常规来说,吕宏涛的病情已不应该再这样的昏迷不醒了,可到底是为什么他一时也难说清楚,叶天凌哪里想得到这个病了这么久的人居然是在装昏迷呢。见老夫人这样问他,他只得暂且这样的回答说“老太太,这可能是大少爷病得久了,全身的气血呆滞的缘故吧,我这就给他再行一次针,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 于是叶天凌又在吕宏涛的三十六个大穴上扎入了金针,这次他没有用艾草团来灸他,而是和徒弟两人转捻金针来刺激吕宏涛的穴位。 当金针转动时,那一种强烈酸麻的感觉传遍了吕宏涛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这下他再也装不成昏迷不醒的样子了,“啊”的一声从他的口中传了出来,而这声音在吕老夫人的耳朵里听起来简直就像纶音佛旨一般,屋子里的众人也都大大的松了口气,不由得念起佛来。 正在大家欣喜若狂的时候,从床帏后面传来了巨大的咕咚一声,让众人惊疑不定,只见何妈禀告说“是绣儿姑娘晕过去了。” 由于叶天凌在屋子里替大少爷诊脉,绣儿一个年轻姑娘家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就躲在了床帏的后面。 老太太让何妈和丫头把绣儿从后面抬了出来,让她半靠在椅子上,这时候也就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的了,先看看人如何是要紧的。 叶天凌那三个指头一搭,再瞧瞧脸色,觉得很是奇怪,这种极度饥饿才特有的脉象竟会出现在这样的富贵人家呢,但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这是又饿又累才晕了过去的。” 在叶天凌给绣儿扎了一针之后,她终于悠悠的吐出了一口长气,“诶”地一声醒了过来。绣儿睁开眼睛看到有那么多人围着她,一下子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何妈忙对她说“绣姑娘,你刚才晕过去了,叶神医已为你扎了针呢。” 绣儿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是听到那叶神医说吕宏涛的病已是无什么大碍的了,心里那绷得紧紧的弦一松,多日来的饥饿疲乏一起袭来,一时没撑住就晕了过去。 自从吕正龙上门提亲的那天,当绣儿知道父亲答应了这门亲事起,她就因伤心和害怕而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度过了在家里的那两天。一进吕家的当晚,在老太太的容萱堂里,吕老夫人就对她作了这样的指令“绣儿,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在那观音菩萨前虔心禁食祈祷,以求得菩萨大慈大悲保佑你的夫君早日康复。”绣儿虽然早就知道如果那吕宏涛不幸病死,那么自己终将为死了的夫君殉葬,可万没想到老太太竟是让她禁食祈祷。好在绣儿的内心那种强烈的被父亲无情抛弃的伤痛,和感慨自己命运不幸的悲哀,压倒了那肉体上的痛苦,使她在开头的那两天里,竟忘却了饥饿的折磨。从昨晚起,绣儿见吕宏涛的情形有了起色,那焦虑担心稍解了一些,精神上的痛苦略略轻些。可那饥饿的滋味就强烈的折磨起她来了,绣儿只觉得胃里有成千上百只虫蚁在啃噬,一阵阵的抽痛,浑身上下的筋骨被抽去了一般,人行动时如在那云端里飘荡一样,还好她连日操劳,已是疲乏之极,总算还是睡了一觉。虽说绣儿所受的痛苦还不足以击垮她,可她身体已经是虚弱到了极点。 绣儿强自挣扎着要站起身来,有那么多的长辈在此,她哪敢就这么随便地靠在椅子上呢。可她毕竟是刚从昏迷中醒来,一时力不从心,又跌坐在椅子上了。 “呦,瞧你那娇滴滴的模样儿,才来了这么两天,又没做什么,就算是禁食祈祷,不还是每天用参汤给你补着呢?哪里就到这个份上了,那日后还怎么能伺候大少爷呢?”大夫人薛氏,自从听了叶神医的话后,不知怎么的,那脸上的皮肉就不怎么活泛起来了,就算还带着笑意,可细细看看是僵硬得很呢。她一见绣儿刚一站起来又倒了下去,马上就忍不住不以为然地说起风凉话来了。 绣儿哪里敢回话,只是在何妈的搀扶下,再次勉强站了起来,微微晃动着那虚弱的身子,低着头站在那里。 薛氏这话让吕正龙听了不舒服了。他一直对这个结发妻子没有一丝的好感,刚结婚时就嫌她仗着是娘的侄女儿性情娇纵不温驯,便颇有微词,后来又嫌她一直不生育。吕正龙本是个喜新厌旧的好色之徒,在薛氏容颜老去又无子息的情况下,若不是看在娘的份上早就一纸休书休掉了这黄脸婆了。如今的他虽早就没了这些个男女之爱的纠缠,可那份原先就有的厌恶之心却始终无法改变。这时见她这样的挑剔绣儿,一幅尖酸刻薄的样子,令人生厌,吕正龙忍不住就发话了“你说的什么话,要不是绣儿禁食祈祷,宏儿哪有这么快好呢,她没做什么,你又何尝做些什么了呢?”为了顶她的话,吕正龙故意肯定了冲喜的作用。 吕正龙这话是当众让薛氏下不来台,把薛氏顶了个大红脸,可在婆婆的面前,薛氏还不敢撒泼,只是忍着气不再吭声。 吕老夫人虽也觉得大太太的话有些过分了,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娘家人,见她尴尬的下不了台来,就赶紧地为她打起圆场来了“好了,绣儿既然醒了也就没事了,正龙啊,你陪叶神医到书房去坐坐吧,还烦请他开个方子呢,别忘了要好好谢谢叶神医呢。” 吕正龙见娘这么说,知道她向来是最维护着这个娘家人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答应了一声,自陪着叶天凌到书房去了。 这里薛氏见丈夫走了,她那满心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对着老太太就说道“娘,你看……”鼻子一酸,眼泪也差点掉了下了。 吕老夫人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更明白她为什么对绣儿这般的苛刻挑剔,可现在哪是说这些的时候呢,于是就打断了她的话,对着何妈吩咐起来。 “何妈,你们先把绣儿送到……”她刚想让何妈她们把绣儿送到客房去歇息,可转眼一想不妥,这孙子是靠这冲喜才捡回了一条命的,要是绣儿离开了他的房间,那会不会有影响呢,于是她又说道“这样吧,就在这屋里放上一个香妃塌来,让绣儿在这歇息吧,你们要好生地服侍,要怠慢了我可不依,先送碗参汤过来,在叫小厨房熬点粥。” 何妈连忙答应,自去忙着张罗起来了。 老太太又对绣儿温颜说道“好孩子,这两天辛苦你了,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禁食的了,不过那焚香祈祷还是要的,明白了么,自己的身子也要当心哦。” 绣儿自从亲娘去世后就没有人在这么样子的对她说过那温馨的话来,到了父亲娶了后娘之后,她更是每天都生活在后娘的恶言恶语,打骂虐待之中,小小年纪的她,早就对家人的亲情失去了希望,所以对于大太太的责难她也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而老太太这几句很平常的关心话倒叫她满眼的泪水控制不住地要流了下来。绣儿不敢抬头,只是低低地说了声“谢谢老太太。” 从这天开始,绣儿就睡在那特意为她所设的香妃榻上了。既然老太太发话了,那小厨房的下人和那何妈、丫鬟们对绣儿照顾自然就经心多了,每日里好汤好水的调养,绣儿那年轻的身体很快就康复起来了,她那小脸蛋儿日渐红润,瘦弱的身形也丰满了一些,大家都暗地里说,真看不出那绣姑娘原来这么的漂亮呢。 大少爷吕宏涛的情形也相当的不错,就如叶神医所说的那样,他主要的就是心病,原来的那些风邪寒毒,被那叶神医所开的几副药下去,就已基本痊愈的了,只是那么多天的自我折磨,不吃不喝的把那身子糟蹋得不像样子了,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每日里参汤、汤药地调养,吕宏涛还是虚弱得很呢,一时间还是起不得身、下不得床。 吕宏涛已经能自己喝药了,虽说还是由丫头和何妈喂他,可再也不用绣儿用嘴来哺喂的了,虽然吕宏涛还是相当怀念那种温馨舒服的滋味,可这只能在心里想想,哪里能说得出口呢,不过两人同在一间屋子里,每当绣儿走动或忙碌的时候,吕宏涛的眼光总不由自主的盯着她那俏丽的身影转来转去。 何妈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在这府里什么事没见过,当年吕正龙那种好色猴急的模样何妈还是记忆犹新呢。虽说这些年来伺候大少爷吕宏涛以来,是觉得他和他的父亲很不一样,吕宏涛很少和丫鬟们说话,更不用说有什么调笑的行为,他的一切事情,外头是吕安伺候,里头就是由何妈一手打理的了,阖府的人们都说这位大少爷可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呢。 可这次何妈看见大少爷看绣姑娘的眼神可不同平常呢,那眼神里有着一种炽热的光芒,有着一种特别的眷恋。何妈的心里暗想,这男人那到底是过不了女色这一关的,那府里的丫头们和这绣姑娘相比的话,那简直是茅草比玫瑰,山鸡比凤凰。吕家门里的丫头可都是长相平常又平常的,有时一些小丫头买来时还小,略大些出落得齐整了些,就会被老太太卖出去了,绝不会再留在府里,生怕惹祸殃呢。而这绣姑娘虽是看上去身体瘦弱,面色青黄,可经过这几天的将养,早就大不相同了,简直就是一个美人坯子呢,自然大少爷会喜欢的了,看来大少爷是对她暗生情愫了,反正他们是夫妻,虽还没圆房,那也是早晚的事,能让大少爷喜欢那还不是好事吗,将来夫妻和顺才是皆大欢喜的呢。 为此何妈是特意留心的看着,想尽办法让设两人多多的接触。 第二十六章 暗生情愫 虽说是吕宏涛在暗中很喜欢盯着绣儿看,可两人到现在还没怎么正式的说过话,因为两人都不好意思先开这个口。 何妈虽也很想让大少爷和绣姑娘有接触的机会,可又不能太过明显,怕是弄巧成拙。事有凑巧,一天那个小丫头端了碗热汤来要喂大少爷喝,不知怎么的在门口脚下不小心一绊,人跌了出去,不但洒了那热汤,还砸碎了碗,她又是急有怕,慌张之中那手就扎在了碎瓷片上了,割开了个大大的口子,鲜血流得满地都是。那丫头见自己闯了祸,生怕大少爷发怒,哪里还顾得上手上的伤呢,只是跪在那里不住的磕头,嘴里不断地求告着“大少爷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绣儿哪里见过这个情形啊,她赶忙过去要拉那丫头起来,还拿起自己的手巾来就要帮她把伤了的手缠起来,一面又说“何大娘,快找人替她看看吧,都留了那么多的血呢。” 谁知那小丫头跪在地上就是不敢起来,还在那儿不住磕头求饶,何妈等也不敢做声,都只是拿着眼睛偷偷地瞟着大少爷的脸色。 绣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们都在等着大少爷的发落呢。绣儿的心里一惊,原来这吕家的规矩好大呀,人都伤成这样了,难道做主子还要再责罚她不成?她等了一会儿,见吕宏涛还是没吭声,绣儿终于忍不住了,她走到吕宏涛的床前,轻声叫了句“大少爷,原谅她不小心吧,别怪她了,叫厨房再炖碗汤来,我来喂你好不好。”语气温婉柔和,眼睛里透出了求恳的样子,说着说着那小脸就红了起来,像在脸上添了两朵桃花,看的吕宏涛呆住了。 其实吕宏涛本不想责怪那个小丫头的,他原本就不是个狠毒苛刻的主子,在这吕家是出了名好伺候的主子。如今在得知了自己身世的真相后,就更不会去作难那些和他亲娘同样的苦命人了。今天只不过他看到绣儿的那副紧张的模样,倒想看看她究竟是如何反应,怎样的心地,才故意迟迟不开口的。现在见她过来求情,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呢,居然还主动地说由她来喂他喝汤,那样不是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吗,所以他一面心里头暗暗好笑,一面故意作出一种全是因她求情才答应了的样子来说道“好吧,就看在你的份上算了吧。”接着又回过头来对何妈说“找人来替她瞧瞧吧,也别上来伺候了,歇几天吧。” 那小丫头自是感恩不尽,给大少爷磕了头,又过来要替绣儿磕头,慌得绣儿忙把她拉了起来,又赶紧帮她把手包扎了起来。 很快,小厨房又把那热汤送过来了,这下何妈就把碗交给了绣儿,她知道大少爷肯定嫌她们在这惹眼,又知道这大少爷都病的七死八活的,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发生,所以就借故要替那小丫头裹伤去,两人就都走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了吕宏涛和绣儿两个人,那吕宏涛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绣儿看,看的绣儿小脸蛋儿绯红,心头如有小鹿在直扑腾,她一阵的羞涩,真想放下碗来夺门而逃。可绣儿自小受她亲娘的教导,行事大方又温婉,为人稳重又端庄,不像那些个村姑俗妇一般的佯狂诈羞,虽是觉得很尴尬,她还是忍着害羞,动作轻柔又仔细地把那碗汤全喂给了吕宏涛喝了。 经过了这件事以后,吕宏涛更加的喜欢绣儿了,不仅因绣儿救了他的命,阻止了他那愚蠢行为,更因为他觉得绣儿是位难得的好姑娘,她美丽大方,温柔体贴,而且心地善良,吕宏涛暗暗发誓,他要和绣儿厮守一辈子,白首偕老,永无二心。 自从打碎碗的那件事以后,绣儿和吕宏涛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先前,吕宏涛虽是常常盯着绣儿的身影出神,可等到绣儿的眼睛看向他那儿的时候,他还是会有点不自在的把头扭向了别处,不敢和她的目光相接。 绣儿虽然在吕宏涛病得不知人事的时候,她连用嘴把参汤、汤药哺喂给他那样的事都为他做了,可在内心深处,绣儿总是这样的对自己说,那是事急从权罢了,这是为了救她夫君的命,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命,那再羞臊的事情当做的时候也得做啊,若与性命相比,那难为情又算什么呢。 可绣儿自小在她那腐儒的父亲教育之下,对那些纲常伦理,男女大防等等极为重视,当年她亲生母亲在世的时候,和他父亲夫妻间也讲究个“上床夫妻、下床君子”的。虽说那后娘齐氏的行为举止甚是不堪,可绣儿依旧是以自己母亲为榜样,平日的举动极其稳重端庄,其实这也是齐氏看她不顺眼的地方,总觉得在她面前自己是低了一头似的。 自从那日绣儿抱着吕宏涛沉睡到天亮被何妈瞧见以后,她一直是忐忑不安,生怕传出去别人会说她轻佻不自重,那她将会无法做人的了,幸好何妈并没有多嘴,连那惊奇的眼光也没有出现,这才让绣儿稍稍地自在了一些。 绣儿本以为吕宏涛的病情好转了以后,她就不用再呆在这屋子里陪伴他了,毕竟他们还没有正式的拜堂成亲,也还是男女有别的,现在吕宏涛醒了过来,那俩人整天的在一起会很尴尬的。可是老太太却依旧让她住在这屋子里,还特地为她安设了卧榻,看来可不是呆一天两天就算了的。绣儿没法子,只得努力地把自己那张日益娇美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不露出一丝笑容来,又尽量的把时间都消磨在那观音像前的蒲团上。就是这样,绣儿还总能感觉到那身后有两道炽热目光在盯着自己,盯得她面红耳赤,心慌意乱。 直到那天,绣儿看到那小丫头受伤的惨样,她那颗善良的心按耐不住了,绣儿只知道她那流着血的手一定要先包扎好,可这小丫头又惧怕吕宏涛的责罚不敢起身,于是,绣儿只能顾不上羞涩,移步上前语气温婉地向这位吕家的大少爷求恳起来,说出了她嫁过来后对吕宏涛说的第一句话,也正好入了他的计中。 既然有了第一次的正面接触,那么接下来的情形就好过多了,虽然两人还是没有什么多的闲话可说,但那尴尬的样子是大有改善了的。 凡能在主子跟前贴身服侍的奴婢下人,那种机灵、善察言观色的本事总不会少的,何妈当然也不例外。当她第二次又看到绣儿抱着大少爷睡到天亮的时候,除了惊讶,她马上就想到了绣儿是个有情有意的好姑娘,她并没有被自己的悲惨命运所击倒,而是在努力地和那命运抗争着。本来何妈就没打算把这事说出去,那原是因为怕乱说话惹出事端遭到家法的惩处,现又加上了同情和敬佩,她就更不会乱说的了。在大少爷醒来以后,何妈就发觉他的眼睛老是跟着绣儿姑娘的身影转,通过那件事后,她更明白了大少爷对绣儿相当的喜欢,那她当然要顺着大少爷的意啦,所以,何妈不露声色的将一些喂药、喂粥等事情故意求绣儿帮忙,当然她早找好了很好的借口,那就是那小丫头受了伤,她们两个忙不过来,这样绣儿自然不会拒绝,那吕宏涛也当然同意的了。 这样一来,绣儿和吕宏涛两人的接触多了起来,等两三天后,绣儿终于敢把眼皮子抬了起来,敢偷偷的看上她的夫君一眼了。 吕宏涛经过这几天的调养,整个人大大的改观了,他虽然还是相当的消瘦,可再也不是像那时侯的一张皮包裹着一幅骷髅的模样了。吕宏涛原本就是个英俊挺拔的翩翩公子,尽管现在是瘦得落了形,可那清秀的五官还是能略见一斑,尤其是他那遗传了他亲娘秋菊的那双亮若寒星的大眼睛,更是让人一见难以忘怀。 绣儿的心里真是感慨万千,她真的感谢上苍,感谢神佛菩萨,能让她的命运有这么大的改变。自从那天一顶喜轿把她抬到了吕家后,不,应该是在那天吕家老爷上门提亲开始,绣儿就对自己的命运前途再也不抱任何指望的了,既然连自己唯一的真正的亲人——亲生父亲,都可以为着钱财、富贵抛弃了她,那她就只能由着上天的安排,随着造化的拨弄了。绣儿总以为自己在吕家的遭遇将会是苦不堪言,最终也逃不脱殉葬而亡的结局。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个念头,使她产生了一种要用自己那微薄的力量和命运作一番抗争的勇气。绣儿终于成功了,她不但救回了她夫君的性命,同时也救回了自己的性命。 在丧母以后多年的苦难生涯里,诸多的教训早就让绣儿学会了如何的逆来顺受了,也让她更珍惜任何一点的温暖关心,就像当年她感激那给她绣活做的的绣坊老板一样,她也感激那对她说了几句旁人听来很平常的话的老太太。更让绣儿感到欣慰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夫君不但是个容貌英俊的人,还是个温和善良的好人。 这点点滴滴的暖流,滋润了绣儿那早已干涸了的心田,不知不觉的也有一些细小的种子,在那里悄悄地生根,发芽。 第二十七章 祠堂里的誓言 同住在一间屋子里的吕宏涛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虽然他早已下定了决心,绝不辜负娘的一片苦心,决不让娘的死成为无谓的牺牲,他要卧薪尝胆,在那奶奶和父亲面前苦心周旋,总有一日把这吕家堡的大权掌握在手,那时他要名正言顺地为亲娘伸冤,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已想了很久,到那时,他要把那整个西山坡改名为思娘坡,要在那娘亲葬身之处,造起一个大大的衣冠冢,里面安放的就是那个他时时握在手心里的铜戒子。 可吕宏涛也明白,要把这一切付诸实现,他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首先放在他眼前的问题就是,他要如何来面对他的奶奶和父亲。如果这一关过不去,那以后的所有一切都是无法做到的。 可有些事是想想容易,说说简单,做起来就千难万难的了。明明心里充满了怨恨,却要笑脸相向,虚以委蛇,这对吕宏涛来说绝对是一种酷刑。他本不是那种机心很深的人,除了幼年时身世坎坷之外,这二十年来,吕宏涛是一直在那吕家堡的富贵权势和吕老夫人的照料蔽护下,顺顺当当的长大,没有经过任何的磨难,任何的挫折。他是一直以一个好孩子、乖孙儿的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如今要他去做一个暗藏祸心、处心积虑的人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可他知道,如果露了马脚,让奶奶发现他已知道了亲娘的悲情,那他那个掌管了阖府生杀大权几十年的奶奶,绝对会把这复仇的种子掐死在萌芽状态的。 好在吕宏涛现在可以把身子不好才懒得说话作为借口,每当奶奶,父亲和“母亲”来看他的时候,他总是只略略的回答几句,就做出一副疲倦的样子来,合上眼睛装睡觉。 对于吕宏涛这个样子,吕老夫人和吕正龙等倒也没有起一点的疑心,想他都病的那么久了,人还几乎到那鬼门关上去走了一遭呢,如今才好了些,没什么精神体力也很正常的,所以老太太她们倒还怕累着了他,只是每日里过来两次看看,略略呆上一小会儿,见吕宏涛闭上了眼睛也就都走了。 这就正和了吕宏涛的心意,这些天他总是手握着那个亲娘留给他的铜戒子,脑子了一遍一遍回想着奶娘所说的每一句,感叹着他亲娘当年所深受的苦楚,,白日里有人来人往的,又有绣儿在一旁,吕宏涛的思绪还平稳些,可到了夜晚,他又重复的做起来那个菊花的梦来了,那梦中的女人虽容颜模糊不清,可她那双美丽而明亮的大眼睛却让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和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那双眼睛一模一样,那双眼睛里有着深深地哀怨和愤怒,似乎在对他说,儿啊,终有一天你会为我讨个公道是吗,儿啊,娘在等着呢。 就像一百多年前那位定下这苛刻的家规的祖先吕永志一样,吕宏涛也从此走上了复仇的极端之路,伴着对亲娘的遭遇愈来愈强烈的愤怒,他对奶奶、父亲、和那位被奉若神明的祖先的忿恨也愈厉害。从当初只是把自己的死亡当作了复仇的工具的他,现在成了为报复不择手段。就这样吕宏涛从一个曾经的天真善良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带着孝顺儿孙的假面具,内里时时处心积虑要夺权变天的两面人。 吕宏涛的身子是好的差不多了,但他的心却深深的封闭起来了。从他的内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后,他已经不再害怕面对奶奶和父亲等人了,他已经很习惯用假面具来与众人周旋,那些口是心非的话说起来再也不觉得难以出口的了。 吕正龙见儿子好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京城里还有一大票的生意等着他拿主意,内务府里他经受的事情还没打理完呢,于是和吕老夫人说好了,挑了个长行的好日子便去了京城,临行前,母子俩商量定,现已是十一月底了,京城来去加上办事至少也要个把月的日子,等大年下吕正龙回来,过了正月节就挑个好日子给吕宏涛把这婚事真正的办了,让那小两口圆了房,或许赶明年年底前能抱个重孙子也不一定呢。 吕宏涛的心里总有着一件大事惦记着要办,这天他对老太太说“奶奶,我这病是好了,虽说是神佛保佑、菩萨显灵,可也是靠着祖宗福荫的庇护,我想总应该到祠堂去给祖宗们磕个头才是呢。” “是啊,是极应该的,我也正有此意,本来早就想叫你去了,可怕你的身子骨还不好,累着了事就大了,才拖到今天的。”吕老夫人见孙子这么懂事,心里很开心。 突然,吕老夫人想起件要紧的事来了,她想到了吕宏涛还没到那祠堂里去跪过那铜牌呢。这一百多年来,每个吕家的嫡出子孙,在成亲之前的那天,都要到祠堂里跪在那先祖吕永志所立家规的铜牌前,高声诵读祖训十遍,以表示永远也不忘记祖宗的教训。这吕宏涛当然也要这么做的了,只是他一来病的七死八活的哪里去得了,二来又只算是接了个童养媳回来,没拜堂也没圆房暂时不去也不怎么打紧。那如今他既是要去拜谢祖宗,那这桩事也就可以一起办了的。 想到这,吕老夫人就把吕宏涛叫到跟前“宏儿,有件事我也一直没怎么和你提起过,现在是该叫你知道的时候了,你且坐下,听我慢慢和你说。” 见奶奶这么说,吕宏涛倒吃了一惊,他一下子还以为这老太婆难道是转了性,真的会这么大发慈悲,把他亲娘的事儿告诉他么。于是吕宏涛就坐到了奶奶的身边,听她怎么说。 吕老夫人哪想到孙子会想到这上头去,在她的心里,秋菊这件事是她就是死了也不会说出一字半字来的。她知道这事在吕家,就好比人身上的心肝肺尖子上长了个毒疮,一旦皮破流脓,那就一发不可收拾的了。 她轻握着孙子的手,用那缓慢的语调说了起来,照着每一位当家人所做的那样,把那一百多年前的那桩惨剧说了一遍。这一百多年来,每一代的吕氏嫡子们都会听一遍这个故事,而那讲述的人又完完全全地站在了那立家规的吕永志一边,每个人根据自己的感受总会多添一点,现在的那段故事早就成了千古未有的惨剧了。每个听故事的人也总会义愤填膺,对那个家规是赞同了又赞同的。 更多的原因是,虽然这家规如此的苛刻严酷,可针对的不过是那些婢妾奴仆,庶出子弟,却并不影响这些老少爷们寻欢作乐,广置姬妾,甚至还为他们的肆意糟践他人找了个堂堂皇皇的理由。 此时吕宏涛听完了这早已是添了不少作料的故事后,他的内心也被震惊了,原来这不近人情的残酷家规竟有如此的来历,他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的滋味。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后,吕宏涛再没开过口,一直在那沉思默想着。绣儿和何妈等人看在眼里,虽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绣儿的脸皮薄,吕宏涛不开口,她很少主动地搭话,那何妈等下人就更不敢问了,就这样,自从吕宏涛醒过来以后,这屋子里的气氛头一回那么叫人紧张不安了。 第二天上午,祠堂的门开了,吕宏涛一个人走了进去。吕家还是守着那先辈传下来的老礼,不但是庶出子孙不能进祠堂,同样的女人也不能进祠堂,当年,吕老夫人在丈夫死后的几年里,儿子尚小,她每年的祭祖只能在祠堂的门口举行,直到吕正龙六岁,才开始由他进祠堂祭祖。那几年里,吕老夫人是尝够了家里没有男人主事的苦,所以她更感到了繁衍后代子嗣的重要性。 吕宏涛一个人跪在那列祖列宗的神主前,他仔细地看着那影壁上一幅幅的祖先画像,他找到了吕永志,在那幅画像上根本就看不出他竟是一个那么暴虐的人。吕宏涛又回头看看那挂在墙上写着这条家规的铜牌,一米见宽的铜牌上,核桃大的红字十分的醒目。此刻在吕宏涛的眼里,那鲜艳的红色竟像他娘临死前咬破指头流出的鲜血染红的了。 听了奶奶所讲的故事后,吕宏涛是一夜无寐,他想了很多很多,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思量,吕宏涛终于准备好了今天要对这位祖先所说的话。 “祖先在上,不肖子孙吕宏涛在此拜上。”说到这,吕宏涛的牙齿缝里发出了哼哼的几声轻笑,“我想这位先祖一定不想在这见到我这个低贱的子孙吧,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那高贵的血脉也终有一天会断了的吧,没办法,还得请先祖暂且将就将就。晚辈有些话必须要向先祖禀明。先祖因妻妾相争受了极大的苦楚,就把这一切归于婢妾奴仆的身上,立了这么条家规,真不知这一百多年来有多少吕氏的子孙深受其害。晚辈就因此二十年来从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亲娘,也更不知道亲娘所受的那非人的苦楚,按着先祖的做法,日后晚辈掌握了这吕家的大权的话,也是不是要再订下另一个家规呢。” 吕宏涛的口中长叹一声,发出了一种奇怪了声音,似哭似笑,亦非哭非笑,良久,他抬起了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上好像笼罩着一层薄雾,只一霎间,雾气散开,双眸闪烁出了光芒。“立不立家规我不知道,可有一点,今日在这祠堂里,在这个我原本没有资格进来的地方,也当着吕家所有的列祖列宗们的面,我这个不肖子孙要向先祖起个誓言,等那吕家堡归我所掌控的那一日,我绝不会再让这块铜牌挂在这面墙上的!” 说完后,吕宏涛在那青砖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就在吕宏涛咬着牙说完了这一番,如果让吕老夫人、吕正龙等听了会魂飞魄散的话时,这阴森森的祠堂里不知从哪吹来了一阵的冷风,那些年代已久远的木头窗棂格子,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响,渗的人毛骨悚然,就好像那么多的列祖列宗的魂魄都回到了这里,共同来见证这个胆大妄为的后人向先祖发出了挑战。 吕宏涛自打从祠堂回来后,整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精神了很多,他的身上好像有了一股奇特的活力,这是在他生病以前都从没有看到过的。 吕老夫人等还以为那是祖宗的佑护,让他的身子好得更快了呢,自然更是高兴极了,正准备要好好的排场一番,来庆贺吕家宝贝根子的重生。 第二十八章 悲喜两重天 吕老夫人看到孙子康复的这么快,真是喜出望外,前后不过二十天不到的时间,吕宏涛不但已能起床下地,还有了那十分重要的祠堂之行。吕老夫人除了感念苍天有眼,神佛菩萨保佑,祖宗庇护之外,也为自己在这紧要的关头做出了那冲喜的重要决断而暗自得意,她一直认为如果不冲喜,孙子的命就很难保全的了,幸好她当机立断,说动了儿子,找着了这个给孙子带来好运的冲喜新娘,才让孙子的病起死回生,转危为安,否则,那她吕家的命运也会有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由此想来,吕老夫人更觉得该要好好地去谢谢那天齐庙的大师傅了,这个可是吕宏涛的大救星啊,从他小时候的那场病就是那大师父给算出来的他五行缺水,才改了名字镇了下来,这次又是找出了冲喜的好办法。于是,吕老夫人就派了彩蓉前去还愿,那吕家堡的富贵财势,声名威望,再加上吕老夫人心里的万分感激,这次的谢礼让天齐庙的众僧都大吃了一惊,阖寺的僧人每人僧衣僧帽一套,衲鞋一双,又捐给庙里白米五十担,香油两百斤。最重要的是拿出了一千两纹银,重塑菩萨金身,大修山门。 吕老夫人为了这件大喜事,不但派人到四周各处的庙宇、道观烧香还愿,还在通往吕家堡的大路两头,各设立了一个施粥的棚子,施粥施棉衣三天。家丁们架起了两个巨大的铁锅,自早晨起到黄昏,炉火一刻也不熄灭,两个家丁站在高凳上,拿着大铁锨,不停地翻搅着粥锅,被那锅里冒出来的热气熏得满头大汗。 此时已是十一月的下旬了,天气已经冷了起来,今年又是遇上了灾害,打春上起就闹了旱灾,地里的收成减了三成还多,到了七八月里又无端的下了两场冰雹,把那眼看就到手的庄稼砸到了一大半。那些穷苦人们正愁着不知怎么来熬过这个冬天呢,一见吕家堡设了粥棚,还送棉衣,这消息一出来是不胫而走。那些方圆百里的苦人儿们都赶来了,虽说要到晌午才施粥呢,可那人们大半夜的就排起了长龙。甚至于有一些人是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举家出动。几个时辰排下来,还没等粥开锅,那大人吵,孩子哭得闹了个乱哄哄不可开交。 按着吕老夫人的原先设想,不管大人小孩,每个来的人都是一大勺子粥,一套粗布薄棉衣裤。可还没开始,那个管事的就发觉出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来的人实在太多了,这粥倒是好办,大不了多熬几锅也没什么,可这每人一件棉衣就有个难处在里头了,如果那一个人他天天来,那至少得给他三套棉衣,这的数字加起来可就不得了了。就算老太太大发善心肯出这笔银子,也没那个时间去做那么多的衣服啊。他把这烦恼和其他人一说,众人都觉得是个问题,但谁也不敢回去请示老太太,怕被责怪说无能,办事不力连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 这时有一个家丁想出了个极为有效可又相当的刻薄的办法来,那就是拿一支毛笔,找一罐红漆,每领过一回衣服的的人就在他的额头上点一下,那下次再来的话只能领粥不给衣服的了。那管事的听了也觉得虽说这办法毒了些,可绝对是有效可行的,于是就决定这么做了。 这个决定已宣布,引来了底下一大片的声响,有诅咒叫骂的,有唏嘘哀怨的,一些人抹不下这个脸来,不愿意额头上顶着那个红点招摇过市,就一面咒骂一面叹气的退出了长长的队伍。可更多的穷苦人们还是把那件或许是他们在整个的冬天里唯一遮挡严寒的衣服看的远比脸面要来得重。 一时间这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好大一半都是红漆点额,可极大多数的人心里却在暗暗的咒骂。所以,吕老夫人这件大善事不但没收到应有的效果,反而暗里招来了不少的怨恨。 吕老夫人哪里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这事做得很热闹,听家人来回禀道,有多少多少的人来领粥,她一时兴起,又下令多加了一天,还让大厨房里蒸了几大箩的馒头,也一起散给人们。这一个大馒头倒叫那些人欢呼雀跃了一阵子。 吕家堡的这一善举,不但引来了周围的穷人,还惊动了渤海城的县衙门,那个张县令正愁着没法子解决灾民的过冬问题呢,见吕家堡这样的善举,大为高兴,立即派人送来了乐善好施的牌匾,还说要详文府台再作嘉奖。 就这样忙了几天,总算是把这些事是忙得差不多了。吕老夫人就开始要准备吕宏涛和绣儿正式拜堂成亲的事了,由于曾答应过谭秀才夫妻,绣儿只要空身进门就行了,所以绣儿除了把那吕家送的聘礼首饰带过来之外,那谭家是什么也没为她准备,别说是嫁妆就连那新嫁娘的喜袄喜裙也是吕家送过去的。 就在绣儿进吕家的第三天,那谭秀才就拿着那捐来的空执照,带着妻儿上了北京了,原本谭秀才还想等等看看吕宏涛的情形如何再动身的,可架不住齐氏的软磨硬泡的纠缠,齐氏对他说道“你呀就是个糊涂虫,你看那吕家的大少爷能好得了么,现在还不走,你真舍得看着你女儿去死吗,还不是一走了之,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那谭秀才虽说是觉得让女儿做一个殉夫的烈女,能光宗耀祖,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心里的难过还是免不了的,听了齐氏的这话倒也有几分的动心。 那齐氏见他动了心,又进一步的劝他道“再说了,眼下已是快十一月底了,再晚了就是上了京城,那些衙门都封印了,那还办得成事情呢,那万一吕家大少爷好起来了,这过了正月节可要拜堂成亲的了,要你那官没到手可就难看得很了。”由于齐氏她哥哥是县衙的书办,对于这些衙门口的事情齐氏可比那谭秀才懂多了。 这下那谭秀才是完全的被说动了,又看看这天正好是长行的黄道吉日,不然的话可得等生好几天呢,反正那破家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把那绣儿一人扔在了吕家不管了,夫妻两个带着那儿子就去了京城。 那吕老夫人是和儿子商量好的,准备过了正月节就让吕宏涛他们拜堂圆房。把那园子东头的一个院子叫吟竹轩给吕宏涛作新房,正打发人好好的收拾呢。可要是这新房里头没有嫁妆就很难看的了,那不但女家会落了褒贬,那吕家的名声也不好听。所以,吕老夫人就关照彩蓉,照着通常该准备东西全部都置了起来。从箱笼被褥到子孙桶。凡新嫁娘房里必备的东西是一应俱全。 这日还叫来了府里的针线上人,替绣儿量身裁衣,准备多做几套四季衣服。吕老夫人的心里总觉得绣儿这女孩是老天赐给他孙子的福星,所以尽管对她那爹娘的行径很是鄙视,但在一切的事情上还是很关照她的。 这样的兴师动众的忙碌,别的人心里还没什么,可就是触动了一个人的大忌,使她心烦意乱如坐针毡一般。 这人就是凤啸阁的大太太薛氏,就在众人为了吕宏涛终于死里逃生捡回了那条性命而高兴的时候,她表面上虽是不得不随着大家一起说些喜庆吉利的话,可一回到自己的住所后,那种咬牙切齿,鏃眉握拳的样子叫人看了心里害怕。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妇整天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撞在她的气头子上,那这霉可就倒大了,那些日子里,每夜凤啸阁里都会传出鬼哭狼嚎的惨叫,因为薛氏喜欢听那些被责打的丫头凄凄惨惨的哭声。 这日早上薛氏去容萱堂请早安的时候,见老太太居然叫人从城里的铺子里拿来了那今年刚上市的最好的缎子给绣儿做衣裳,这下薛氏的胃里直泛酸水,那脸上的皮肉顿时就像被刷了层浆糊似的僵硬了起来了,再也笑不起来了,差一点就露出了真面目来。 这种料子连她和米氏都还没上过身呢,可见老太太真的很宠爱这个准孙媳的呢。 薛氏推脱头疼就回了自己的凤啸阁,一进门就横眉竖眼的找这个茬挑那个错的,一时嫌小丫头端来的茶烫了点子,就把那连茶带杯子的泼在她的脸上,幸好没砸破皮肉,只是满脸烫的通红。薛氏还没解气,又罚她跪在那里自己抽嘴巴子,可怜那丫头的脸都打的肿了起来,嘴角流出了血,她依旧没说出那声停字。一旁的丫鬟仆妇谁也不敢出言求情,大家都知道太太此刻的心情是糟到了极点,都生怕惹祸上身。 房间里是静极了,只听得那噼噼啪啪的巴掌声,还有就是薛氏从牙缝里发出的哼哼声。就这样足足过了有一顿饭的时间,薛氏终于说了句“好了,滚吧。”算是宽免了她了。 那小丫头的神智早已是迷糊了,那抽耳光的动作已变得机械似的了,连太太饶了她,她也都没听见似的,还在那里继续的挥着巴掌,一个和她平时要好的丫头忍不住了,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说,“别打了,太太饶你了。”这下她才像是醒了过来,嘴里“哦”了一声就晕了过去。众人都以为这下太太的气总可以平了吧,随知那薛氏站起身来,看也没看那晕死过去的人,倒走到那个出言提醒她的丫头面前,盯着她冷冷一笑“她没耳朵么,要你多嘴,看来你是没摊上眼馋了吧,嗯,好吧,那你就接着打吧,看到时候由谁来替你!” 那丫头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连连说“太太饶了我吧,再也不敢的了。” 薛氏就像没听见的一样,靠坐在太师椅上只顾自己闭目养神起来。 这下那丫头没办法了,只得举起手来重重的抽打自己,满屋子的下人们哪有谁再敢出声呢,就连那晕倒在地上的也没人敢去管她。 就在这时,门口有小丫头来禀报“太太,舅老爷来了。” 薛氏一听知道是哥哥来了,她也正有事要和他商量呢,连忙说“快请,快请!”然后,才对那正在挥舞巴掌的丫头说了句“起来吧,先且记下,等我闲了再找补吧,滚!”就连这时她还没忘了刚才的怒气呢。 不管如何,屋子里的下人们总算是先松了口气,才敢把那还没醒过来的小丫头抬了下去。 薛舅老爷进了屋子,兄妹两人坐定之后,丫头送上茶来,那薛氏一挥手,要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们都出去,就留下了一个她的心腹,是她的陪嫁丫鬟,虽说是早嫁了人,可依旧在这当差,是这的内管事,叫珍珠的在这里伺候,这些年来,这珍珠就好比是老太太跟前的彩蓉,薛氏凡有什么事儿,也就只能和她商量的了。 那薛舅老爷也不忙喝茶,刚一坐下开口就对妹子说“这是怎么啦,瞧你一脸的气恼。” 薛氏听哥哥这么一问,她那压抑着好久的泪水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哽着声说“什么怎么啦,事情都成这样了,你还很觉得清闲么,眼瞧着这将来的吕家可没我们薛家的份了呢,这日子叫我可怎么过啊?”说着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那薛舅老爷本就是为这事来的,一看妹子这样,也跟着叹了口气,“那姑妈她老人家怎么说呢?,难道她就这么算了么?” 不提吕老夫人还好,一提起她来,那薛氏哭得更厉害了,如今那婆婆兼姑妈的早已是不帮她说话了,这原是她最伤心的地方之一。 薛舅老爷自己这话一出口,也立时后悔了起来,对于妹子嫁到了吕家这么几十年来,因为没有生个一男半女的,所受的苦他当然十分清楚,她的那份人前说不出来的委屈,也只有对着娘家人时才能吐露一些。可这事又是谁也帮不了她的,也劝不了她的。所以他只是看着她哭,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薛氏是一边哭着,一边在心里回想着这近三十年来自己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第二十九章 往事的回忆 薛氏比吕正龙还大了一岁,在她才十岁的时候,吕夫人就和她二叔,也就是薛氏的爷爷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打那以后家里人一直跟她说,她是将来要准备接替她姑姑继续执掌这吕家堡大权的人。 等到她十八岁的那年,是风风光光的嫁到了吕家堡,那场婚礼惊动了整个的渤海城。 且不说那聘礼重的一般人难以想象,就那八件首饰就已足是价值连城的了,那簪子上的夜明珠,戒子上的金刚钻,项圈上的红宝石,耳环上的祖母绿,就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也难以见者一件两件的。那薛家的陪嫁也非同小可,光是那嫁妆就用了百来个衣帽光鲜的家丁来抬呢,到了成亲的那天,迎亲的、送亲的队伍合在了一起足足排了两里多地长呢,那薛氏在花轿里的时候,就开始幻想着今后的美好生活。 可幻想和现实往往有着极大的差别,婚后不久,薛氏就清楚了自己的丈夫是一个脾气暴躁,风流好色的人,别看他才十七岁,看上去是个读书人,可他其实对那些个声色犬马之类的很是精通,那读书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同样,薛氏也是从小娇养惯了的,又觉得婆婆是自己的姑姑不比寻常,平日里小两口在一起的时候就不那么事事顺从,等看破了丈夫的真面目后,更是时常的冷嘲热讽起来,就这样两人相处的并不很好。 结婚才三个月,小夫妻俩就大吵大闹了一场。原因是出在了薛氏的陪嫁丫头身上,那薛氏陪过来四个丫头,大的就是珍珠,还有一个叫翡翠。由于事先知道吕家的规矩,打从定下亲事之后,那薛氏身边的丫头们就不再挑那些长得漂亮的了,而是清一色的相貌平常的。可那翡翠虽说模样一般,却有着一头乌油油黑鸦鸦的好头发,梳成了一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辫梢上结了个粉色的穗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十分好看。 很快,吕正龙就注意到了这点,他很喜欢看着翡翠在眼前走来走去的样子,很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大辫子。吕正龙又想起了以前老夫子在讲史记时所说那汉武帝就是因为卫子夫的发美而宠幸了她,如今他也觉得那女人的头发真的可以让人迷惑呢。 一日晚上,吕正龙瞧那薛氏正由着珍珠在给她卸妆呢,他踱到外间,看到翡翠走过,就一时性起,拦住了她,抄起了她的辫子把玩起来,一会儿绕在了手上,又一会儿把它当做鞭子舞动,这当中虽有几分的色心,可主要还是那半大孩子的玩心。翡翠被姑爷拉扯地头发生疼,她深知自家小姐的醋心极大,怕被她知道了会生气吵闹,只得忍着不吭声,想那姑爷玩会子厌了也就放手的了。没想到吕正龙一个用力,把那翡翠扯得倒了下来,连他自己也跌倒在地,翡翠吃痛不过“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惊动了里间的薛氏和珍珠,等她两个出来看的时候,那俩人的模样极尴尬,吕正龙是躺在了地上,翡翠又压在了他的身上。那薛氏哪里看得这个样子,也不问问情由,顿时火冒三丈,大吵大闹了起来。 吕正龙自觉地又没做了什么,当然不肯退让,那薛氏的火越来越大,她拿起了剪刀,咔嚓咔嚓的几剪子,就把那翡翠的头发剪得是乱七八糟的,剪完了还没消气,又拿来了蜡烛就要烧她剩下的头发,翡翠吓坏了,跪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由着那那火苗烧的她那乱糟糟的短发直冒焦烟。那吕正龙看不过了,那薛氏这样做不就是在撕他的脸皮么,于是他一把抢过了那蜡烛扔在了地上。薛氏更气了,放声大哭起来,直吵得惊动了吕夫人。 吕夫人过来一问情由,叹了口气,心里觉得这两人真是不懂事,竟为这点小事就吵成了这样。她先责备了儿子几句,说他一个公子哥儿竟玩起丫头的辫子来,传出去好不叫人笑话,又让他去书房歇一晚,好缓和一下气氛。 吕正龙走后,吕夫人开始教训起了薛氏来“你啊,你真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一个大家闺秀,就为这事吵得个惊天动地的。你的醋心也太大了,别说龙儿和那丫头没什么,就是要了她又如何呢?大家子的哪有不三妻四妾的呢,我们吕家的家规也只是能保住你的位子不会被那些贱人们夺取就是了,可没说你丈夫就不能娶妾侍么。”一番话说的薛氏哑口无言。 这事之后,过了几天吕正龙和薛氏才又和好了起来,毕竟是新婚夫妻,也不会总那么僵着的。可那翡翠的命运就不一样了,吕夫人最忌的就是儿子和丫头们闹不清,她深知儿子那好色的毛病,她倒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怕他弄坏了身子,影响那吕氏的正宗后代出生。于是,翡翠被她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作了第五房小妾。免得儿子老掂记着那头美丽的长发。 这场风波虽就这么的过去了,可夫妻间毕竟有了些嫌隙,平时还不觉得怎样,可真要有事就显出来了。 两年过去了,薛氏就是怀不上孩子,这样吕夫人和她娘家人就开始着了急,各色的种子药也不知吃了多少,有吕夫人拿来的,也有她娘家送来的,几乎每天就是和那些苦药作伴,薛氏自己也着急得很,也不知哭了多少会,可就在最需要丈夫安慰的时候,吕正龙却对她是冷嘲热讽的,让她更是伤心不已。 五年过去了,薛氏的肚子还是没任何的动静,别说是儿子就是女儿也没生出一个半个的,吕夫人失望了,总算是看在她是娘家人的份上,也没过多的说什么,只是给吕正龙娶了个二奶奶回来。这事就像是在薛氏心里凭空添了根尖刺,可又不敢说出个不字来,谁叫她的肚子不争气呢。 吕正龙本就是喜新厌旧的性子,又和那薛氏本就不太和睦,所以自从娶了米氏之后,基本上就留宿在她那儿,薛氏处只是一月半月的来一次应应景而已。薛氏的心里更不好受了,可又没处说去。一日,正好那吕夫人说起了种子丸的事来,薛氏忍不住小声的嘀咕起来“种子丸,也得有种才会有子啊,可这种都没了要那种子丸有用么。”那吕夫人原不好过问儿子床帏之事,这下才知道了实情。可她并不像薛氏所指望的那样出面调停,反而明里暗里都劝薛氏说要她多让让,好叫米氏早点怀上孩子,吕家的嫡传后嗣要紧。这些话就像一把尖刀那样刺进了她的心里,在剜割着她得心肝肺尖子,疼的她浑身发颤。 明明受了极大的委屈,可连着自己的娘家姑姑都不可怜同情自己,那薛氏的心情就更糟了。没奈何,只得把那股子气全撒在丫鬟仆妇的身上,弄的在凤啸阁服役的下人们背地里怨声载道的。 长夜凄凉,寝寒影单,枕边被底间那白日尚可抛开的幽怨恼恨一起袭来,叫那薛氏时常是哭泣到天亮。想着婆婆二十四岁守寡,如今儿子大了总算是熬出了头,且她的苦节自有人称颂,而自己也是二十四岁,可这守活寡的滋味又有谁来体会,谁来怜惜。 薛氏总在怨老天,怨老天不公,她怀不上孩子,可那米氏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薛氏是天天对着苍天哭诉诅咒,好像老天也听了她的话似的,那米氏的头一胎没过一两个月就流产了,这下,这下薛氏高兴啊,连呼老天有眼。可她没能高兴多少天,不过一年过的时间,那米氏又怀上了第二胎,而且这次好像还很顺利的。这下薛氏像疯了似的,她那里能够眼看着别人生下吕家的嫡子风风光光的,而她自己却躲在一边凄凄惨惨的呢,她想尽了办法,连那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惜做下,最终是达到了目的。 但有些事天注定的,不是你人力可以随便安排的。尽管薛氏动足了脑筋,也弄够了机关,可几年后,米氏还是生下了个承继吕家命脉的男孩子来,这下让吕家堡上上下下都乐开了怀,那吕夫人、吕正龙当然不用说了,就连那些下人们因为得着了从未有过的赏赐,也个个欢喜,人人高兴。 可对薛氏来说,就是老天给她的一道死罪的判决书,吕家的嫡嗣出生,就意味着薛氏在吕家的地位永远只能是伏在人下,看人的颜色过一辈子了。 所以,在那段大喜的日子里,整个吕家堡只有凤啸阁,非但没有丝毫的喜气,反而布满了愁云惨雾,那薛氏本就是性情暴躁的人,这些年的不如意、守活寡,更让她的人变得刻毒凶狠起来。平日里,她一不高兴,没处排解时,就是以找丫头们的差疵,打骂一番,借别人的痛苦,消自己的愁肠。那些天里她的暴躁更是变本加厉的了,先后打死了一个丫头,打残了一个丫头,就连最受宠信的珍珠,那脸上也不知挨了几巴掌。弄的凤啸阁里人人自危,只要见大奶奶的脸一沉,就吓得浑身发抖。 那个有关秋菊的传言,曾也隐隐约约地有一句半句传到过薛氏那里,只是她也不能够断定真假,可她当然是希望那个流言是真的,因为她很清楚,就算那孩子真是吕家大少爷的种,可他娘那身份绝无可能再留在了府里的,这留子弃母可是祖宗定下的家规呢。而要是米氏真的做出了那种事来,那吕家那还容得了她么,自然是一纸休书赶回娘家去。这样一来她不就能名正言顺得当起那小少爷的母亲来了么。那些天里,她是挖空了心思打听真相,可那真想早被吕夫人掩藏得严严实实的,当随着秋菊的离去,那传言也很快就消散的无影无踪的了,薛氏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空欢喜了一场。 薛氏嫁在了这吕家堡,外人看的她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好不威风气派,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些年是喜乐没多少,愁肠一大堆,由于终日烦恼,心情灰暗,那人也老的极快。三十岁不到就丛生白发,还没到了四十岁的光景就几乎老的能和她的婆婆兼姑姑所差无几了。 幸好在吕宏涛十六岁的那年,吕老夫人做出了个叫薛氏大为喜欢的决定,那就是答应将来要娶薛氏他哥哥的女儿,也就是吕老妇人的侄外孙女芳琼为孙媳,这样才让薛氏看到了将来的希望,至少将来那个儿媳妇是自己的娘家人,总会向着自己的。 可这一切,都被吕宏涛那场大病给打乱了,早在吕老夫人从天齐庙回来的当天,薛氏就从彩蓉的口中得知了冲喜的决定,她连夜派人找来了她哥哥嫂子,告诉他们这事。 那薛舅老爷夫妻一听当然是大惊失色的了,那不是要他把女儿嫁一个快死的人么,那万一吕宏涛真的死了,他女儿才十九岁就成了寡妇不是要害了她一辈子么,这夫妻俩哪里舍得呢,当场就摇头说“不行、不行,绝对的不行!”薛氏是自己深受“守寡”之苦,也不忍心看着亲侄女儿也遭这样的罪。于是,兄妹三人商量定了,先溜为上策,于是,那薛舅老爷连夜就带着妻女出门避难去了。 在吕宏涛病得七死八活的时候,那薛氏还很得意呢,她想自己总算是动作快,才免得芳琼差点成了小寡妇,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婆婆虽也曾是薛家的女儿,可她这几十年来,早把全副身心都扑在了吕家的家业上了。,只要是为了传承这吕家的家业,她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什么亲情都会放在那一边的。 可自打那冲喜以后,吕宏涛是一日好过一日,前后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他已经能过起床下地走动了,这两天更是精神了很多,这下薛氏就懊悔了起来,心想要早知道这冲喜竟有这么的灵验,真不该让那芳琼避开的,那好好的一个大少奶奶的位置就这样白白的便宜了别人。 薛氏也曾向婆婆暗中问起过,那芳琼的事怎么办,却被婆婆冲了一鼻子的灰“还能怎么办,该出力的时候都躲着,如今又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薛氏看婆婆的心意很难改变,心里是又懊恼又不满,想着难道你不是薛家的人么,难道你眼看着这吕家的万贯家财就落到了别人的手,眼看着将来这家有别人来当么。可怨是怨,那面上却不敢带出来半分,依旧是随着一起乐呵着,只有回到了自己的凤啸阁,才狠狠地发泄一通,连累那些丫头们晦气。 今天她见了吕老夫人竟给那绣儿用上好的衣料做衣服,肚子里的那股子酸味直冲脑门,那脸上也在装不下去了,只得借故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拼命的发泄起来,正好哥哥来了,薛氏就满腹牢骚的埋怨起来了“你还问呢,她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到现在还有个屁用啊!宝贝你女儿去吧,好好地福气都给你宝贝光了还有啥说的。”她说到气头子上连那不雅的字眼都脱口而出了。 那薛舅老爷本就是不死心,才想来妹子这边打听打听,看看是否还有挽回的机会,可刚开口问了一句就给她这么一顿子的埋怨,又当着珍珠的面,他觉得那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一着急也没多想,口不择言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话,谁生的孩子自然谁疼啦,那方琼不是你生的女儿你当然不心疼,感情是你没当过娘的缘故呢。”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过了分,他知道妹子这一生最大的痛处就是没生过孩子,这话不是拿着利剑刺她的心吗。可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挽回,只是愣在了那里。 那薛氏听了哥哥竟会这样的说她,顿时像被鬼打了似的,那脸上的血色霎时间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苍白的像纸一般,人一个晃啊晃的就往后倒去,紧跟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幸好她是坐在那椅子上的,人往后倒去就靠在了椅背上。 珍珠吓坏了,赶紧过来扶住了她,一连声的叫道“太太,太太你怎么啦。”那薛舅老爷也过来一起喊叫。其实那薛氏只是背过气去了,并没有晕过去,缓了一阵就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可她一看到面前的哥哥,立时用那抖索索的手指着他,嘴里大声的喊道“出去,出去,你、你、你给我滚、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那薛舅老爷还想再说些什么,薛氏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就向他砸了过来,好在他躲得快,没伤着人,可那衣襟上还是被溅了一大摊的水迹。 珍珠最是知道太太的脾气,她真要发作起来可是那六亲不认的,所以赶紧拦住了薛舅老爷,一面推他往外走,一面小声的说“太太的脾气,舅老爷还有不知道的么,你还是等太太气消了点再来吧。”就这样半推半劝的把他送出了门外。 薛舅老爷也深知这妹子的脾气,他本有很多的话要和她说,可这才刚开始,就弄成了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叹着气走了。 第三十章 凤萧阁里的冤魂 薛氏自哥哥走了后,就由珍珠扶着躺到了床上去了,这一躺就是一天,也不说话,也不吃饭,连珍珠要替她请大夫来瞧瞧,她也不搭理,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的躺到了晚上。珍珠怕她想不开,憋出病来,可怎么也劝不听,最后珍珠只得用那最毒辣、最狠心。也最管用的法子来试试了。那就是让她把怒气全出在哪个倒霉的丫头身上,借他人的悲声来消太太的恶气。 珍珠想了想,把那目标定在了那个白天还没被打够了的小丫头身上。那丫头早上自己抽打耳光,已打了十几下,那小脸上还是红肿紫涨着的。她本是躲得远远地,不敢近前,可被珍珠点着名儿叫到了跟前,珍珠把一碗早已凉了的的银耳羹递给她,叫她去请太太喝,这分明是要挑起太太早上还没发完的怒火来。 那丫头跪在珍珠的面前求告道“珍大娘,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那珍珠苦笑的说“我饶你,可谁饶我呢?,谁让你不长眼睛,这时可由不得你了,去了或许就打几下子,要不到了明天,哼,太太真计较起来,那可不是几巴掌的事了。” 那丫头没法子只得战战兢兢的端着银耳羹进了屋子,来到了太太的床前,轻声地说“太太,请用银耳羹吧。”说了一遍,见太太没回答,只得又叫了一次。 薛氏这一天下来,只觉得这心口堵得难受,就像有千钧巨石压在那似的,要透口气都很困难,脑子里又是涨得慌,整个人就像被摄了魂似的。她听的有人在叫她,可她实在懒得答应,只是挥挥手,示意那人下去,又闭上了眼睛就不再理睬了。 连这最后的法宝也不管用了,这下珍珠也没办法了,倒是那小丫头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珍珠从没见过太太这么安静过,这可有违了她的本性呢。珍珠自小伺候薛氏,跟了她快三十年了,对太太那暴躁脾气,刻薄的秉性是深有领教。在薛氏那四个陪嫁丫头里珍珠算是最得宠的一个了,又做了凤啸阁的内管事,可就算是她,那脸上也不止一次的挨了巴掌呢。旁的人就更别说了。就连吕家堡里巡夜的家丁们,对那凤啸阁里隔三差五传出的鬼哭狼嚎声也习以为常的了,要是有好几天听不到还会觉得怪异呢。 珍珠害怕了,怕她太太也会变得像那二太太一样成了个半疯子。于是她就去禀告了老太太,说了这些反常的事,问那老太太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吕老夫人听了后重重的叹了口气,默然无语,对于这个儿媳兼侄女,她是有着那种说不清的感觉,不知道是可怜同情多一点呢,还是讨厌怨恨多一点,总之一句话,她常暗自对自己说,自己这一生,十七岁出嫁、十九岁生子、二十四岁守寡以来,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善事恶事,可归根结底就是做错了这最大的一件事,娶了这么个儿媳回来。若不是这样,哪来那以后的那么多的是非恩怨呢。 吕老夫人知道这薛氏是除了心病还是心病,可她那心里的那点症结是今生今世都也难以解开得了,既是这样,那请医吃药又能管什么用呢,所以,她只是对那珍珠淡淡地说道“诶,回去问问你太太自己吧,要愿意吃药的话就请大夫来瞧瞧就是了,我这里那么多的事本还指着她能帮着些呢,既是她人不自在,那就让她多歇歇吧,晚间请安也不用上来了。” 珍珠听了老太太这么咸不咸淡不淡的一番话,也悄悄的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回凤啸阁去了,一路上不断的感慨道,这还是自己的亲姑姑呢,到头来就为没生下个儿子来,竟比那陌路人还冷淡呢,太太虽是性情不好,可她这心里的苦也就够多的了。 回到了凤啸阁,珍珠想既是谁也帮不上忙,那只能自作主张了。这些年她跟着太太作的孽也不少了,也不在乎多那么一件两件的,拼着做一两个丫头不着,就是闹出点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这样不明不白的空等着强,要是太太真有个什么的话,那这天大的干系还不得由她自个来担么。 等天黑了,珍珠走到那还是一动也不动的薛氏面前,轻声的问道“太太,天黑了,叫她们把灯点起来吧。” 那薛氏也不作答,只是像厌烦人说话似的挥了挥手。 那珍珠是早有准备,轻轻的拍拍手,两个小丫头端着蜡烛进来点灯。珍珠趁那小丫头走到跟前的时候,暗中拿脚绊了她一下,那小丫头哪里防备的得,一个踉跄就跌了出去,手上的蜡烛笔直的往那帐子上戳了过去,那顶天青色绣着流云百蝠的纱帐一下子就烧了起来。那丫头一看闯了大祸,也顾不得那火烧的烫手,连忙用手去扑那火苗,等把那火苗扑灭了,她的手上已是烫起了几个大泡来了。 那珍珠是故意要把那动静闹大,一面大叫道“你作死啊,起火啦,快快灭火。”一面连忙拿起茶杯就把那茶水往那床上泼去,溅的薛氏一身的水。 薛氏到底不是个死人,这么大的动静哪能不把她惊起来呢,她坐了起来,用眼睛直瞪瞪的盯着那珍珠看,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一样,看的珍珠打了个寒战,马上停住了叫声闭上了嘴吧。 薛氏虽是性子粗疏,脾气暴躁,可她绝不是个蠢笨的人,事实上她还是个极聪明的人呢,珍珠的那点小把戏她早就看穿了。刚一开始被溅的一身的水,她立时想要发火,可在转念一想,就知道这是珍珠想要让她顺顺气的方法。 其实这两天薛氏连一会儿也没睡着过,她是一时的气急攻心,对一切都灰心透了,所以就觉得活着没意思,虽还没到想寻死的地步,可也没了生的欲望,那就当然对什么也不感兴趣的了,就连那平时最能让她消气解闷的的老把戏也懒得耍了。可这时被珍珠这么一闹,倒把她那种伤感的心情解消了一些,那精神也好了一点。 珍珠被她看得心里都发了毛,咕咚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说道“全是珍珠的错,只要太太能消消气,任凭太太责罚。” 那薛氏本就是个锱铢必较的人,虽知道珍珠是为她好,可她也不会轻易地放过她去。那薛氏冷笑一声“我也不罚你,你就把那帐子给我赔出来就是了,也不算多,就罚你一年的月钱吧。”薛氏看起来说的轻巧,可她心里明白,珍珠最是爱钱,这样比罚什么都厉害。 一年的月钱,珍珠那心里的痛啊,可连半点都不敢流露出来,还要磕头谢过太太的恩典,这才起来站在一边,不过她也松了口气,因为那太太已经恢复了老样子了。 处置完了珍珠,就该轮到那个倒霉的丫头了,那薛氏这才想了起来,那套老把戏可有两三天没玩了呢,正好那她来顺顺气。于是便说了两个字“抽她!” 这两个字一出口,就意味着着富丽堂皇的屋子马上就会变成那人间地狱,那令人胆战心寒的一幕就要开演。 珍珠是早做好了安排,那在凤啸阁服役的丫鬟仆妇们早就聚集在了门口,就等她一个暗号就全进来了,那凤啸阁里共有四个仆妇,十二名丫头,外加上夜的,花匠等也有二十几人。这种情形也不只有过了多少次了,大家也都极为熟练了,只是都怕会轮到自己的身上。那闯了祸的小丫头也知道自己会遭到怎样的对待,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在那地上蜷缩成了一团直打哆嗦。那几个仆妇哪管这些,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她剥了个精光,浑身上下就剩了一个肚兜和一条短裤衩,那白生生、光洁溜溜的身子裸露在十一月的寒冷夜里。 这也是那薛氏定的规矩,她每次要打那些丫头的时候,总喜欢把她们剥个精光,好让她看着那身上的伤痕是怎样一条条的被打出来的,再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她允许她们哭叫求饶,那是她就是喜欢听那种凄惨的叫声。 薛氏从不把犯错的丫头送到那知悔堂去受罚,她只在内室里折磨她们,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能心里畅快些。 等把那丫头拖到了当中,马上就有四个丫头各拿着一根细细的藤条站在了四方,珍珠一个“打”字出口,那四人就轮流的抽打起来,凄惨的哭叫声立时响了起来。 珍珠就在一旁数数,等那每人十下打完了,她总是按老规矩,把被打的丫头拖到薛氏的面前,让她验看那四人里头有没有故意打轻了徇私的,所以无论哪个执刑的时候总是用那最大的力气来抽那藤条,都怕万一太太说一句有私情,那下一个的被打的就换上她了。 但大家也都知道,这只不过是那太太玩的把戏,哪一次不是打到了几十藤条后,薛氏总会指着一个她看着不顺眼的丫头说句“徇私了”,那打人和被打的角色立时换了过来,好几次薛氏的气就是消不掉,接连打了几个才算过去了,那凄惨的哭叫声直响了两个时辰,在那宁静的夜里传到了外头,连那些巡夜的家丁都听得毛骨悚然。 可这次那薛氏似乎心不在焉,已经轮上了一圈了,那丫头都被抽了一百多下了,浑身上下早就布满了一条条的伤痕,青的、紫的、红的像开了个染料铺。那嗓子也早就哭喊的嘶哑了,求饶的声音也都听不出在说什么了,可那太太既不叫停也不换人,那谁也不敢歇手,只是都在心里暗想难道真要打死才算完吗,都为她的性命担忧起来。 正在众人暗里担心的时候,那薛氏突然叫了起来“停下!” 大家还以为她终于消了气,这一天的狂风巨浪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了,谁知薛氏站起身来走到了那四个拿着藤条的丫头跟前,这下那四人都吓得屏住了呼吸,低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只见薛氏捏着其中一个丫头的下巴,硬把她的头抬了起来,众人一看,那丫头的脸肿的像个南瓜,原来就是昨天早上被逼着抽自己巴掌直到晕死过去的那个丫头么,难道太太还想寻她的晦气不成。 薛氏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放开了手,又回过头来在人群中找了起来,原来看到这丫头的脸时她想起了昨天还有另那个丫头来了。只见那丫头缩头缩脑的躲在人堆里,薛氏立时点着手的把她叫到了跟前。这丫头的脸上虽没像那个一样肿的不成样子,可那上面还是留着青紫色的淤青,一条条的指痕也还清晰可见。被太太叫到了前面后,她是不住的发抖,还没等薛氏发话,就早已是双膝跪在了地上,连连的磕头。 薛氏此刻早已进入了半疯狂的状态,在她眼中看出去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仇人一般,都是害的她这样凄苦半生的帮凶,她把对无情丈夫的愤恨、对薄情婆婆的怨恨、和那对米氏的种种嫉恨全都一股脑的发泄在这些无辜的下人身上了。她对着那丫头阴测测的一笑“两天没找你,乐坏了吧,来吧,该是算账的时候了。”接着她又摆出了她那一贯玩弄的猫逗老鼠的样子来,把那语气放得很柔和的说道“该怎么处置你,由你自己挑吧。” 这种事哪还有什么挑的一说呢,不外乎是打一顿就是了,那丫头哪还说的出来呢,支支吾吾了半天就说了“太……太太……”连求饶的话也没能说出口来。 要在平时,既是你说不出,那薛氏就会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决定了,可今天她是真的疯了,她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决定来。 “来人,端火盆过来,将那烙铁烧红了,把这臭丫头那嘴给我烙烂了她。”薛氏吩咐道。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酷刑,虽说薛氏喜欢折磨丫头们来出气,那也不多最多是抽打一顿了事了,哪像这种的做法呢,珍珠等犹豫了起来,不知那太太是真的要这样的处置她呢,还是乱说一气的吓唬吓唬她呢 正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身影从那地上爬了起来飞快的向门外跑去。大家一看,原来是那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小丫头,她跪在那里早已是疼的神志不清的了,听见太太说要用烙铁来烧她的嘴,还以为是对自己说的呢,让她觉得这下可活不得了,还不如寻个自尽的爽快,她也不顾自己是那精赤条条的就狂奔了出去。 等珍珠等人明白过来追到那院子里是,只听的井边扑通一声,已没了踪影。 就这样风啸阁里少了个可怜人,西山坡上多了个冤死魂。 这样一来,就连那薛氏自己也被惊醒了过来,虽她嘴上还强自说者“死了正好,免得脏了我这地。”可心里毕竟是有些个害怕,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的消失在了眼前。所以,她最终是放过了那个丫头了,没做任何的处罚,只是挥挥手,让众人退去。 这事传到了吕老夫人的耳朵里,她心里大不以为然,觉得那薛氏实在是有点疯狂的了,于是就把她叫到了容萱堂里来,遣开了下人,对她说道“你呀,都什么年纪了,怎么还这样的任性呢,丫头们不好,叫那知悔堂的人去管教就是了,用得着在自己的院子里弄的人哭鬼叫的么,你觉得很好听么?再说了,有些事呢也该看开点了,那小丫头子的命虽不值甚么,可伤了你自己的福报也犯不着啊。” 可这番话让薛氏听的极不舒服。虽不敢出言顶撞,可还是忍不住小声的嘀咕了起来“福报,哼,我难道还会有什么福报不成,笑话!” 吕老夫人虽是听到了她的嘀咕,可看她那苍老憔悴的面容,委顿无力的神情,这五十岁都没到的人,竟老的这个样子,和自己站在一起,哪里像姑侄婆媳,说是姐妹还差不离呢。替她想想也觉得伤心,就不忍心再责备她了,只是装作没听见。 那薛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只是躺在那里生闷气,可也没再折腾什么人了。毕竟那丫头的死也让她有些个心障的。就这样,那一场风波就以一个生命的逝去作为了句号就此了结了。 第三十一章 舅太太的提议 不管薛氏是如何的伤心,这些日子吕老夫人是忙得不亦乐乎,也忙得十分快活。她见孙子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到了十一月底已看上去很健康的模样了。她心里盘算起来,这可最好不过了,到那过正月节还有一个半多月的日子,那是肯定是完全的康复了呢,可以真正的成亲拜堂了。要是绣儿的肚子争气的话,那赶年底就可能有重孙子可抱了。 每次只要想到这个,那吕老夫人的脸上情不自禁的会露出笑容来,不知早在多少年以前她就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了,像她这样年轻守寡,苦节终身,养大了儿子,又养大了孙子,再有了重孙的话,就是将来死后,别人的鬼魂是被无常、小鬼押着的去阎王殿,而像这样的人是由那阎王爷亲自来迎接的。这个憧憬时常会鼓励她走过那么多的坎坷磨难,如今那美梦很快就会变成了现实,怎叫她不欢欣呢。 除了这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想头,那就是她不管怎么的疼这个孙子,在心里最深的角落里,总觉得这个孙子就像是从别人手里过继来的一样,她总这么想道,人常言道,这假子真孙就真到了底,那她这孙子就算是半个吧,要有了重孙的话那就是再真的不能真了呢,那时才能把那心里最后的一点遗憾也消除掉。 吕家堡里人多力大,办起事来得效率十分的可观,上次冲喜时两天里把病房变成新房就可见一斑,这次就更是如此的了,才没几天那吟竹轩就变了模样,外表已是装潢修葺一新的了,就差里面的陈设还没齐全,不过时日还早离老太太们商量定的婚期还有一个多月呢,彩蓉等也不怎么心急,只是关照他们绝对要办的仔细,想的周到,不然老太太可不依的。 自从吕宏涛去祠堂拜谢祖宗,立下誓言的同一天,绣儿就搬出了那间所谓的新房了。吕老夫人想他们毕竟还没拜过堂,日夜同处一室总有些个不便的。可安排绣儿住哪倒叫她动了一番脑筋,她盘算着,住客房吧,又显得生疏了些。米氏那里是绝对的不行,那个半疯子,要是胡言乱语起来就麻烦了。那薛氏处也不行,光瞧她那处处挑剔绣儿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对这事有多嫉恨,若是这两人在一起,不但难以相处,也怕更加刺激了她。放在自己出呢,好倒是极好,可又太亲近了些,一怕别人说闲话,二怕万一将来有些什么也不好处。 盘算了半天,吕老夫人终于想到了个好地方,那就是当年的二堡主住的地方,那靠着园子最西头的明月楼了,当年他们两兄弟,大哥住东园叫清风苑,二弟住西头叫明月楼,两头虽然相通,可各有各门口出入,自打二堡主的妻子抑郁而终后,这二房里头就没了主人了,吕夫人是把那明月楼封了起来,说是要等到将来吕正龙有了第二个儿子时就要把他继过给二房的名下,为那二堡主传续香烟。可那吕正龙就这么个独苗儿,连自顾都差点不暇,哪还管这过来那二房的事呢。所以那明月楼一直空关到了现在,这下可好派用场了。吕夫人叫人打扫出两间屋子来,让绣儿就住那里,也好和那前头隔开远点,一来也算全了男女受授不清的礼节,二来也少在那薛氏的眼前露面,正好是一举两得。 吕老夫人又叫彩蓉给绣儿挑一个丫头去服侍她,再拨一个老妈子过去上夜,免得就主仆二人太孤单。 彩蓉这些日子是忙的脚底朝了天,哪有空来管这事,于是她就关照和妈说,你那边拨一个丫头给绣儿,我再给你个小的打打杂,免得绣姑娘那边没个能使唤的人。 那何妈就把那上次割破手的那个丫头给了绣儿,把那丫头高兴的是千恩万谢的,就差跪下来给何妈磕头了。 在吕家堡里当差,日子过得好不好那第一是要看在主子面前得不得用,得不得宠,那贴身丫头和粗使丫头的境遇可差的太多了。可那每个主子的身边再多也不过两三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其余的就没那么好运的了。 除了这那就是看在哪个地方当差的了,整个府里那最好的就是伺候在大少爷的跟前了,大少爷人温和,不挑剔,极少发怒,都没听说过有谁因为得罪了他而被拉到那知悔堂里去受罚的呢。再就是老太太了,在老太太那当差,虽说规矩极严,可老太太毕竟是当家人,自有当家人的气度,倒也不经常发怒,只要小心点不出错,那日子也还算好过。 最可怕的就是大太太那里了,那大太太脾气不好倒也在其次,主要是大太太就喜欢折磨丫头们来发泄苦闷,这在整个府里都出了名的。那些家生奴才的女儿进府来当差,总要想尽办法和那彩蓉拉拉关系,请她手下留情,不把孩子派到那儿去。实在没法子进了凤啸阁的,那就只能去贿赂珍珠了,请她多多照应得了。 在那凤啸阁里,哪个丫头经常被毒打,哪个丫头能过得太平,那可全在珍珠的手上了。那珍珠很是贪财,那些被她推出来垫背、顶缸、受气的都是那些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此的可怜人儿,像这次被打得跳了井的那个就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 这个原先在大少爷跟前的丫头叫莲花儿,别看她岁数不大,心眼倒很是灵活,嘴巴又甜,平日里奉承得何妈十分的喜欢,这才挑了她这么个好差事。她和绣姑娘相处了这些天,早就看出那绣姑娘是个温柔、善良极好相处的主子,那日又为了她向大少爷求情,莲花儿更是感激在心,她还想到了,虽说眼下绣姑娘还没有名分,可她铁定是未来的大少奶奶,而她又没有从家里带过来的丫头,自己跟了她那就是她的贴身丫头了,这不就是一步登天了么。 就这样,绣儿、莲花儿和一个老妈子住进了明月楼的东偏屋,除了每日去老太太处请安,也没别的事情,那日子总是过得清闲幽静。 在这忙忙碌碌的吕家堡里,除了这明月楼里清净之外,还有一个地方出人意料的清净起来了,也清闲起来了,那就是凤啸阁。 那薛氏自从那小丫头跳了井之后,被吕老夫人责备了一通,她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后,一言不发的倒头就睡。这两三天来,薛氏是人也懒怠动,茶饭也懒怠吃,每次都是在珍珠的苦劝之下,略略的扒拉几口就不吃了。更不寻常的是,那凤啸阁里再也听不到她那又高又尖利的声音了。整个院子变得异常的安静,丫头们的差事也轻松了不少,可这个变化没让一个人感到欣慰,反而大家都提心吊胆起来,俗话道,反常即是妖。这大太太的情形也太反常了,众人都暗自提醒自己千万当心,怕这是另一场疾风暴雨的前兆,别哪个倒霉的碰上去又做了新的冤死鬼。 这紧张忙碌、大悲大喜的十一月终于过去了,吕老夫人和彩蓉并没因为进入了新的一月而感到松了口气,作为当家人这年底的最后一月也是最忙的一个月,今年又加上要准备这吕家长孙的婚事就更忙了。吕老夫人捶了捶酸疼的腰,叹了口气对彩蓉说“这是前世作孽啊,放着两个儿媳妇,事事还要我这把老骨头来操心,真是什么命啊。” 彩蓉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她那些酸甜苦辣哪有不知道的,虽然觉得那大太太是过分了点,可彩蓉的身份哪里敢随便议论主子呢,所以只是安慰的说道“好在老太太的身子骨硬朗着呢,再过些日子,那孙少奶奶就可以帮上忙了呢。” 吕老夫人点点头“话是这么说,那孩子看上去心底也还好,只年岁小了点,又是那穷家小户出来的,见识不广,要想派上用场,可还早着呢。” 彩蓉笑着说“这怕什么,那绣姑娘看上去挺机灵的,只要老太太一调教,保管用不了多久就出息了呢” 吕老夫人听了也觉得很对“是啊,其实那穷人家的孩子也好,不那么娇气,动不动就耍性子,诶,要再来个这样的,我都不敢想了呢。” 彩蓉见老太太的话里又带出了那大太太,只是笑着,就不再搭腔的了。 就在容萱堂老太太和彩蓉说着薛氏的时候,凤啸阁里的薛氏主仆也同样在谈论着老太太。这日薛氏总算起来了,靠着门框在望着那院子里发呆,这几日她连梳洗打扮也懒得,本就憔悴的面容没有脂粉的遮掩,那看起来更是苍老的可怕。 珍珠劝她说“太太,今天天气又好,太太不如到外面走走,活动一下身子也好精神点啊。” 那薛氏懒懒的说“我不想动,也没什么可去的。” 珍珠又劝道“前些天太太身子不爽快,都好几天没去老太太那请安呢,今天还是去一趟吧,也省的老太太挂心啊。” “哼,挂心,她老人家那还会管我呢,去了倒还让她嫌烦碍眼呢。”薛氏冷冷的说道。 珍珠不敢再说什么,怕多说了会惹恼这个翻脸无情的主子。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过来禀告说“太太,舅老爷和舅太太来看太太了。” 那薛氏没等她说完,只听了那舅老爷这三字就狠狠的一挥手“不见,叫他走!” 珍珠连忙止住那小丫头,对薛氏说道“太太,那舅太太也来了呢,不见不太好吧。” 薛氏这才知道连嫂子也来了,对哥哥她可以不留情面的赶他走,可对嫂子就不能这样的了,况且,当日在家的时候,姑嫂两个的感情不错。于是很勉强的说“请吧。” 薛氏的哥嫂进了屋子,她嫂子一看薛氏是头也不梳、粉也不搽,脸色又青又黄,人也是极为消瘦,和她上次看到的又老了许多。又见她看到他们是很冷淡的样子,知道薛氏心里的气还没消,能让他们进来已是算给她的面子了,赶紧上前拉着薛氏的手说道“妹子,嫂子特来给你赔不是了,都怪你哥,他那人说话没个准头,妹子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了他吧。”又回过头对那丈夫使了个眼色“你还不快过来求妹子别生气了,发什么楞啊。” 薛舅老爷见那妹子对他不理不睬,正讪讪地站在一旁,一脸的尴尬,听妻子这么一说算是找着了搭话的缝子,连忙走上前来,双手抱拳一拱,学着那戏里的腔调“妹子大人,愚兄这厢有礼了。”那怪声怪调的,逗得薛氏忍不住扑哧一笑。他一见妹子笑了,也笑了起来,这才又正经的说道,“好妹子,都是哥哥的不好,哥哥给你赔礼了。” 薛氏见了兄嫂这样,胸口上堵得她好几天的那口恶气终于消了下去一些,可心底的那份委屈又涌了上来,那憋屈在眼中几天了的泪水夺眶而出,拉着她嫂子的手抽抽搭搭地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她嫂子看着她,暗暗的叹了口气,这些小姑子里,别人看来就数她嫁得好,那吕家雄霸一方,富甲王侯,丈夫又是一表人才,婆婆还是自己的亲姑姑,除了没有生养,可那大太太的地位也没受影响,真是哪还有什么的不足。可只有像她这样的亲人才知道她也有那些说不出的委屈和痛苦。这么的想着也替她难过了起来,连今日的来意也忘了。 珍珠在一旁看的也难过,她见太太连让客人坐都忘了,就借着送茶过来提了个醒“舅老爷,舅太太,请用茶。” 她这一说薛氏倒没注意,还是在那里哭着,倒把她嫂子提醒了,想起自己今天是为什么来的了,“妹子,别哭了,你的委屈我们都知道哦,我和你哥想了个办法,要能成了,这婚事或许还有转机呢。” 薛氏这下总算是止住了哭声,她摇摇头“这哪还有什么转机了,嫂子,你也别做梦了,都是我们算错了一步棋,现在晚了,过了正月节就要办喜事了。” 她嫂子拉着薛氏一边往桌边走去,一边说“你听了我这法子就知道了,不晚,不晚。” 两人在桌边坐下,那舅老爷坐在一边,珍珠知道他们有事要商量,就把小丫头们都赶了出去,关上了房门,自己站在门口守着。 那舅太太见屋子人都走了,就对薛氏说了起来“妹子,你家那大少爷不是可以娶两个妻子的么,那就让我家芳琼也同时嫁过来,同日成婚,那样这两人就不论嫡庶,只论姐妹,我家芳琼都十八了,那自然就是姐姐的了,那个丫头就是妹子了,这吕家的大奶奶的位子还不是照样跑不掉的吗。你看看我这主意可好么?” 薛氏这才明白,原来嫂子说的转机是这个,她沉着头,细细的想了一想,觉得看上去是有点道理,但真要行起来恐怕很难。于是就对嫂子说“好倒是好,就恐怕有些难处呢,第一个,同时娶两个妻子恐怕于礼不符吧,再者,谁知道他们怎么想呢,愿不愿意呢,还有就是时间也太紧了,这个又没在家,也不能做主啊。”对于吕正龙她是厌恶得连名字也懒得提,平时说道时总以“这个”、“那个”的来代替。 他嫂子笑了笑“你说的这些个,我们早就想到了,第一吧,既然大少爷是两房承祧,就能娶两个妻子,同时成亲虽说不多见,也没什么不合礼数的。要说到愿不愿意,那大少爷肯定不会反对的,你想啊,我家芳琼他也见过,人长得漂亮不说,那琴棋书画哪样不精呢,这么好的姑娘还有挑的么,那少年人多给他个媳妇笑还来不及呢。我就不知道姑妈怎么想。关键在她老人家身上,可如今我可有着那绣儿丫头最大的纰点呢,正是姑妈她老人家最忌讳的,绣儿他爹可是个小老婆养的呢。” 薛氏一听这可真是自己这位婆婆兼姑母的大忌了,也不知是吕老夫人本来就极看重这些呢,还是这几十年来深受那吕家家规的影响,反正她不但在吕家是这样,就是在自己的娘家,除了和同母的兄弟有来往之外,那几个异母的兄弟姐妹她都不太搭理的。看来这个可真能成为绣儿的死症,也可能会是让她能答应让她那宝贝孙子同时娶两个媳妇的理由吧 想到这已让薛氏心动了,她想或许也该可以试试看的,于是,薛氏就叫进来了珍珠吩咐道“去老太太那看看,看她得不得闲,要不忙的话就跟老太太说,舅老爷、舅太太来看她,想来给她请安来了。” 珍珠领命而去,这三人又开始商议了起来,开始准备用哪一种说辞来打动他们的姑妈,让吕老夫人能同意他们的办法。 第三十二章 娥皇与女英 吕老夫人听说侄儿夫妻在凤啸阁,只对珍珠说了句“既然他们来了,又有这份心,那就请他们过来吧。” 珍珠走后,她只觉得一阵的心烦,吕老夫人很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要想见她,才不是想来请个安那么简单,还不是为了吕家孙少奶奶那个宝座来的么,她还很清楚,他们是无法达到那个目的的,因为有些事错过了就很难再回头了,尤其是婚姻大事,哪里能够儿戏呢。 等到薛氏陪着兄嫂来到了老太太的容萱堂,那舅老爷夫妻给姑妈请了安,薛氏也上前给老太太请安,吕老夫人看到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头光脸洁、衣衫齐整和自己昨天去看她时大不一样了,就淡淡的一笑“你也来啦,身子好些了么。” 薛氏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她已好久没这样了,那是刚才兄嫂特意关照她的,要她在姑妈面前殷勤点,千万别惹她不高兴。那薛氏用少有的那种温柔的声音说“谢谢老太太的关心,我好多了,从明日开始我就会每天来请安的了,老太太有事也尽管吩咐吧。” 吕老夫人点点头“那就好,这样我也好放心了,这些天那么多事要忙,也顾不得你了。” 吕老夫人让她侄儿夫妻们坐下,为了好说说话,也让薛氏也坐下。丫头送上茶来,吕老夫人向彩蓉瞟了一眼,彩蓉自然会意,轻轻一拍手,那几个在里头伺候的丫鬟们都随她走了出去,她轻轻地关上了房门,一个人坐在外间的凳子上,边登着账簿,边留心听里头可能发出的招呼。 吕老夫人看彩蓉关上门后,就先开了口“有什么的话你们就直说吧。” 这三人真到了吕老夫人的跟前都犹豫起来不肯先开这口,毕竟作为那吕家的当家人,多年的威严在此,让他们不敢轻易的冒犯。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交换了几个眼色后,终于由薛氏的嫂子开了口“姑妈,我们就是想问问,我们芳琼和大少爷的婚事还作不作数啊。” 吕夫人是何等样的角色,早在他们没到之前早把那些他们想要问的话都想过了一遍,该怎么回答心里早就有了谱了,此刻见侄媳妇果然问了起来,就轻松的笑了笑说“哎呀,侄媳啊,看你这话说得,那宏儿和芳琼哪有什么婚事一说呢,不过就是两家略提了提,哪里就算数了呢,如今宏儿就要成亲了,再说这话对你们女孩子的名声可不好。” 那薛氏的嫂子一听这话,胸口如被大石一击,闷得顿时说不出话来。这边上的薛舅老爷急了,他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人,顿时叫了起来“姑妈,这、这是说的什么,当初不是你亲口说的吗,等那宏儿到了二十岁,就要娶芳琼的吗,怎么又反悔啦。” 吕老夫人“哼”了一声“你倒也知道当初有这么一说喽,可宏儿病的七死八活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呢,要不是找到了绣儿来冲喜,那宏儿是生还是死的你们有谁管过吗?现在又来提那会子的事了,我这是人也接来了,喜也是冲过了,你们那就别再提啦!” 薛氏的嫂子这时已缓过来了,见吕老夫人说了这个,自己的丈夫被说的懵了,就帮起腔来了,“姑妈,那是因为我娘她……” 她的话还没说完,吕老夫人就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不用跟我说这些,这吕家的事还没我不知道的,那天,我从天齐庙回来,她就派人去了你们家。”说着用手指了指薛氏,接着又说了起来“那天晚上你们就来了,没来见我就以为我不知道吗,也不用再说那些个话了,你们疼女儿的心我明白,真要是明说了,我也不一定非要芳琼过来冲喜不可,能找到人我也不愿意让自家亲戚为难,只是那可看出人心来了,如今还说什么呢。” 吕老夫人的这番话,让这三人都哑口无言,各自红着个脸,讪讪的互相看着对方,都不知道怎样再把那话说下去。突然那薛氏的嫂子想起件事来觉得这可是个很有力的说辞,于是就对吕老夫人说“姑妈,这事上头是我们的不是,没跟您老商量,可我家芳琼可是无辜的呢,自从那年说了那档子事后,也有好几年了吧,为了等大少爷满二十岁才能订亲,她都等到了现在,眼看过了年就十九了,这说不要就不要了,可让她怎么想呢?” 吕老夫人唯独对芳琼是有点的内疚的,她也曾想过,要是早几年放了定,那也就名正言顺的接过来冲喜就是了,还怕她爹娘赖账不成。这回事她也就觉得这点上有些不忍心,现在听侄媳妇一说,倒是一下子有点尴尬,可吕老夫人是何等样的人,她那脑子转的要比那几个快多了,略一思量就有了回答的话了“这个可要怪你们自己的呢,要不是你们无情无义的,那现在芳琼就已经住进了那明月楼了,不过嘛,我也不会让她白等了这几年的,你们赶紧替她找份好人家,我照着陪嫁孙女儿的样子风风光光的送她出嫁。 这句话的代价可非同小可,这就意味着至少要备上八件贵重的首饰,那或许就是两三户中等人家的家当,还要准备几十个箱笼的衣物用品,说不定再加上田地山林也未尝不可。可是在那薛氏等人的眼中这和吕家堡那偌大的家财来比较,又算得了什么呢,越是这么说,越是让他们觉得这孙少奶奶的位置是非争不可得了。 可这话总不见得让那夫妻两自己来说,就说我们一定要把女儿嫁过来,哪怕是二女共事一夫也行,那是既没这个理也没这个脸面。所以夫妻两个就拿着眼睛在瞟那薛氏,薛氏当然知道这是该由她来挑这个头了。于是,那薛氏欠了欠身子,脸上堆起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对着吕老夫人开口叫道“姑妈”她特意用了这个称呼,以表示她也是娘家人的身份。 吕老夫人见薛氏这么叫她,就知道她有极不寻常的话要说,这二十几年来,薛氏这样称呼自己“姑妈”的趟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有极大的缘故,那薛氏是极看重吕家媳妇这个身份的,所以她和自己不一样,她从不让珍珠叫她小姐,只许叫大奶奶,叫大太太。只有年轻时和丈夫吵架了以后,和那次被自己抓住了那要命的把柄时,才会拿出这个称呼来提醒自己是她的娘家人。 吕老夫人并不做声,只是在静静的等她往下说。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薛氏见姑妈这样,一点回应也没有,心里头不舒服起来,依着她的性子,很可能就一甩袖子就走了出去了,可来这之前,哥哥嫂子反复地关照她,要她耐着点性子,说话要柔和些,要哄得老太太喜欢。所以薛氏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陪着笑脸说道“姑妈,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呢。” 吕老夫人点点头“要有什么你就说吧,既然有想法,那憋在心里也不好。” 薛氏见她这么说,看来倒没怎么生气,就说了起来“我想呢,宏儿不是也可以娶两个妻子的吗?,那不妨让芳琼委屈点子,一起嫁过来好了,娥皇女英的也是佳话呢。” 这个提法吕老夫人可是头回听说,她从未往那上头去想过,听了之后,倒是一愣。觉得这个倒是要好好的想一想再来回答的呢。 这三人见吕老夫人听了之后不吭声,就有点心急了,那薛氏的哥嫂就认为该趁热打铁才是,于是就急忙的说了起来“妹子的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既然那什么绣儿姑娘已经是冲喜进了门了,那也只能算了,少不得我们芳琼委屈些,和她姐妹相称好了,只是我们芳琼要大几岁,那当然是姐姐的了。” 吕老夫人见他们这样的急切,就是宁可让女儿和别人共事一夫也要挤进这吕家们来,心里是一阵的叹息,也懊悔起当年自己说的那番话来了,明白他们哪是为了什么别的缘故,他们那就是冲着着吕家的当家人才这么不择手段的啊。 这话要说到那十多年前的了。自那秋菊死后,米金凤是一天好似一天,她那块心病去了,人也就轻松了很多,可就是一件事有了变化,那就是她的性子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的了。原来的金凤是个性子软弱,言语木讷的人,在旁人的眼里是一向老实好欺的,每次那薛氏的冷言冷语,她最多是躲回屋里哭去。可现在的她完全就变了个人一样,变得尖嘴利舌,别说人家说他一句半句的都不行,就是没事她也要惹些是非出来。 金凤总是把那儿子两字挂在嘴边,好像就如同擒了叛王杀了反贼的护国功臣一样,洋洋自得,可那正是薛氏最忌恨的地方。为此两人如同水火一般,时常的大吵大闹,是谁也不肯服输。吵得吕夫人厌烦透了,于是,一日她把那两个儿媳都叫到了容萱堂来,话里话外得敲打了她们一番。 她先对那金凤说“这些年你也辛苦了,只不过呢,有些事可真的应了那句老古话,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虽然那宏儿是你生的,可若论这头功么,却是轮不到你呢,那可得归你嫂子林月娥,若不是她那么煞费苦心的做了那么多的事来,今天我们这吕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了。” 说到这,吕夫人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虽然不高却很是尖利,似乎能刺进人的心里去,让金凤的心颤抖了一下。接着她又说了起来“所以么,这人呢要懂得惜福,要懂得珍惜眼前的好光景,知道你是明白人,我就对你说了吧,日后少提那些个没意思的事,我们吕家的规矩,这长幼尊卑是极分明的,你们之间虽不是嫡庶有别,可这姐妹之分也别错了的,你这做妹妹的再怎么也不能越过你姐姐去。” 一番话说的那金凤似泄了气的皮球般低了头,她细细的琢磨了婆婆画中的意思,似乎都清楚了那孩子的秘密,让她想问也不敢问,想说也不敢说,只得沉默无语。 接着,吕夫人又对着那正在沾沾自喜的薛氏说了起来“你呢,我就更要说了,别看你是我的娘家人,可我这人是帮理不帮亲的。你呀,你倒是自己好好的想想去,作为一个女人,连最要紧的事也没能做好,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再说了,有些事我不说,那并不是我不知道,有句话说得好,叫做人在作、天在看!能瞒得过人的眼睛可瞒不得天地神佛去,那做出来的人是受了天谴了,可那想出来的人也别觉得没事人一样。再说呢,你又大了那么几岁,做姐姐的还不能有个尽让的么。” 这番话薛氏听了像被雷击了一样,因为那吕夫人已是暗里说出了她让她的奶妈子下麝香害的金凤落了胎的事。自从她的奶妈子莫名其妙的死了后,薛氏就一直害怕是那件事发了,几年来可一直没动静,她还以为能瞒得过去呢,谁知今日吕夫人的话里点出了实情。 最后,吕夫人对两个媳妇说了这么一句话“好了,再给你们透个底吧,你们呢都是冲着这当家人的位置,说一句打趸儿的话吧,这呀,你们谁都别指望了,我还不老呢,刚过五十,十旺八旺的呢一时也死不了,这位置啊,我可要传给我的孙媳妇的!,你们呢,该干嘛干嘛去,当个清闲的享福人吧,再要闹,我可不依了。” 从这以后,各人的眼睛都盯上了这吕家孙媳的宝座,各显神通,暗自活动起来。当那吕夫人说起了要娶那薛芳琼为孙媳的时候,这薛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儿子不是自己生的,可将来的儿媳可是自己的亲侄女,而且会是吕夫人的接班人,那她的日子才会过得滋润起来。所以那薛氏到安静了些日子。 谁想到哪吕宏涛的一场大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那半道上又出了个绣儿,眼看的着煮熟了的大肥鸭子就要飞走了,薛氏和她那兄嫂哪能不急啊,没办法,这才想出了这么个娥皇女英同事一夫的主意。 那薛氏和她兄嫂见那姑妈半日也不吭声,不知道这葫芦里是买的什么药,那薛氏忍不住了,就又开了口,不过这回她是叫了声“娘”,把自己又放到了吕家人的位置上了。“娘,其实我这么说也不光为了薛家好,也为了我们吕家好呢,娘,那谭秀才他可是那小老婆养的呢,这绣儿她本就带着半个贱人的血统呢,可不也有违了那祖训么。又加上她算是个童养媳,我们这等人家哪能有童养媳当孙少奶奶呢,还不让亲戚朋友们笑话呢。” 吕老夫人听得这话“啊”了一声,还有这等事,她可一点都不知道呢。她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命中之事可真是那老天注定的呢,宏儿的血统里有那下贱的一半,绣儿她竟也是贱人的后代,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么,吕老夫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那薛氏的哥哥见姑妈不说话,还以为她给这消息吓坏了呢,为了加强渲染,也说了起来“姑妈,那谭秀才他爷爷也是那做官的,是因为什么案子才被罢了职的,他就是他爹的小妾生的,这事在他一起进学的那些秀才们都知道呢,说是和吕家连了姻,都说他是撞上了天运了呢,我们家的教书先生就是他府学里的同窗。这样我们才知道的。” 薛氏的嫂子也说了起来“好容易大少爷要成亲了,还不趁着机会好好风光一回,难道就这么连嫁妆都拿不出的么。要是姑妈愿意芳琼也嫁过来,那我们肯定是让那送嫁妆的队伍排出个一两里路来呢,非让那亲戚朋友看的都眼红了不可。” 吕老夫人被他们这三人一顿子的轮番轰炸,只觉得脑子里一下子嗡嗡的乱响,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心头那个烦躁更是说不出来。她觉得这事可不能绝能三言两语地就做出决断来,她得好好想一想。于是,吕老夫人就对那三人说“好了,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回去吧,这事得让我再好好的想想。” 那薛氏兄妹还想再说什么,倒是她嫂子机灵,她看出姑妈已经是烦透了,要是再多说下去只怕是适得其反,就对那两个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闭嘴。这样三人才向吕老夫人行礼告别后又回那凤啸阁里继续商量起下一步来了。 吕老夫人等他们走了以后,就把彩蓉叫了进来,在这个家里。她能完全信得过的也只有她了。就像当年和商量怎么处置秋菊的那样,这主仆两个同样是关上了门,坐了下来细细地商量了起来。 吕老夫人将刚才他们几个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彩蓉,然后就问她的看法。 那彩蓉听的也是大为震惊,她一来想不到那薛舅老爷夫妻竟愿意让女儿就这么嫁过来儿女同事一夫,虽说大家子三妻四妾不算什么,可毕竟两个新娘同时成亲,一成婚就要面对着在和人分享丈夫的尴尬,那芳琼小姐能受得了吗,还有绣儿,好容易熬过了那冲喜这个关口,这对她也太不公平了。二来彩蓉倒不是觉得绣儿他爹是庶出的有什么奇怪,那些有钱的人哪个不是要讨一两个妾侍的么,哪能保得住儿子都是正室所出么,就算是这吕家的祖上也难保得定这点啊,她只是觉得那薛家夫妻的用心太深了,竟能在这上头找出毛病来。虽然彩蓉心里有这些的想法,可她毕竟是个下人,就算主子看得起她,可她还是很小心地猜度着吕老夫人的心思说话。 “小姐”自从吕老夫人升格为老太太之后,彩蓉就再没用过这个叫法,可此时她不知不觉的就这么称呼起来了,“其实这倒还是要看小姐的心意如何呢,别的也没什么关系。” 吕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看看她说的是否是真心话,还是在糊弄自己。 彩蓉很认真的说道“要是小姐不愿意,那就回断了他们,想来那薛舅老爷他们也说不出来个什么理来,本来就是他们忒薄情在先啊。但要是小姐愿意的话……” 吕老夫人打断了彩蓉的吞吞吐吐,追问道“要是我愿意了那就行得通吗?” 彩蓉点点头“是的,如果小姐愿意那也没什么不能够的。同时娶两个妻子虽说少见可也不是没有过,就只要说是和那芳琼小姐早有婚约,只是那时侯她人不在,为了冲喜又定下了绣姑娘,如今一起成亲也说得过去。好在那谭家根本就没把绣姑娘的事放在了心上,大少爷的病还没见分晓呢,他们倒都走了,想来也不会为绣姑娘来争什么的。再说那绣姑娘依彩蓉看来温顺得很呢,尽管心里会有些个想头,我看她不会说什么的。那芳琼小姐这几年倒没看到过她,可在印像中是个文文气气的小姐,他们三人相处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吕老夫人点点头“就是你说的这个理,我主要是想呢,这绣儿的出身,虽说也不算违了祖宗的家规,可像那样的如果竟来要当吕家的当家人可不成,这也是我有点动心的地方。还有就是你老爷和宏儿他们怎么想呢,那日子也太近了,你老爷回来也要快年底了,哪有时间办这些呢。” 彩蓉想了想说“若说大少爷,那应该是高兴才对,平白地多了位少奶奶,又是大美人儿,哪里会不乐意呢。那老爷和大太太是不怎么和,可老爷和那薛舅太爷还是很不错的呢,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硬不答应的。那日子倒近也不打紧,本就是亲上加亲的嘛,两家略一说合,又不会争什么聘礼等等,也要不了几天的功夫就办得了。” 吕老夫人听了彩蓉的话,想了想觉得很有理,是啊,她就担心儿子因不喜欢那薛氏,也就讨厌起她的娘家人来了,虽是看着自己的面子还不说什么,可这此的事他就可能会阻拦。听彩蓉提到了他二舅,想起当年的事来,当年吕正龙生了那种的病,全靠他二舅的大力帮忙,那吕正龙虽不好意思说什么,可他对那二舅是很尊重的,倒是个说服他的办法。 吕老夫人对彩蓉说“这事太大了,我还得好好的想想,还是过几天再说吧,反正在你老爷回来之前,也没什么好办的呢。” 就这样,吕老夫人也不说好,也不说不行,就这么没了下文了。 那薛氏等三人急的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可又不敢去催她,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大权在握的姑妈。 第三十三章 小别重逢 就在吕老夫人犹豫不定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里,那大清朝的龙庭上发生了一件震得全国上下都要抖三抖的大事。那六岁登基,十七岁亲政的同治皇帝在一场千古奇闻-天子出天花的闹剧之后,龙驭上宾,结束了他那刚十九岁的年轻生命。 十二月五日皇上一驾崩,军机处立时用八百里加急把这个消息送往各地的督抚,可渤海不是省城,等吕家堡知道这和每家每户都紧密相关的头等大事时已是十二月七日了。 这个消息一来,把吕老夫人原先的打算全都打乱了,这一百日的国丧,严禁嫁娶,那吕宏涛的婚事只能往后移了,满打满算的也要到三月中才能办喜事。那薛氏等知道了暗里欢喜,觉得是老天也在帮他们,这样就更有可能可以实现那娥皇女英的计划了,于是三人又来求见吕老夫人。 其实那吕老夫人早就在心里同意了这桩亲事,只是吕正龙没回来,很多事还定不下来,许多的细节还要细细地盘算一番,所以她才那样的不露声色,如今见这三人又来纠缠不休,她一时的心烦,便把那已经答应的口风露了出来,这下可把那三人乐坏了,正是漫天的愁云散去,阳光终于出现。 吕老夫人见已是说漏了嘴,就索性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们,说是她已经同意了,就等吕正龙回来再商量了,不过那皇上既然驾崩,在京的官员也不能随意的离开,那吕正龙虽说那官不大,可是属内务府的人,那是就更没法儿离开的了,也指不定要到几时才能回来呢。要薛氏等人就把这话放在了心里头,且不用到处张扬。那三人见吕老夫人应了亲事,都是喜不自胜,一个个连连点头称是。 吕老夫人又特地的嘱咐那薛氏说“你呀,这下可称心了吧,再别成日的闹腾了,有道是家和万事兴,老弄的人鬼哭狼嚎的成什么样子,还有一点就是别再去找那绣儿的不是了,你总归要做婆婆的人,可得有点子肚量才好。” 这会的薛氏是心舒意畅,那搁在心里的好多天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觉得这婆婆兼姑妈的到底是薛家门中人,关键时刻还是想着娘家人的,那感觉就马上不同起来。听她说的那话也就不再觉得刺耳了,便立起身来一一答应。这天以后,众人虽不知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缘故,可都看出了这大太太的明显变化来,大太太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竟整日的带着笑容,那又高有尖利的嗓门也柔和了不少。 最开心的要数那些在凤嘨阁服役的丫头们了,自那天起,这太太变得好伺候多了,那令人胆寒的责罚也在没有出现过,吕家堡巡夜的家丁们,也再没在那宁静的夜风中听到那悲惨凄厉的哭叫声了。 这一切,吕宏涛是一点都不知道,他也不关心,他如今满脑子的就是如何将那吕家堡的大权早日握到自己的手中来。可经过了反复的盘算,吕宏涛泄气了,他明白了这个决定作出是容易的,可要实现却比登天还要难。不用说那个虽六十几岁了还十分的旺健的奶奶,就真的她不行了还有两位母亲呢,且不说“生母”米氏有病在身,那大娘薛氏能放弃这个宝座不成?更还有那个父亲还只有五十未到,要等到自己来接那班可不知道要熬上多少年呢。那在心里时时焚烧的怨火能经得住这漫长的岁月么,说不定那日未到,自己的心早已烧成了焦炭。 吕宏涛是越想越沮丧,一时间颓唐了起来。一日在容萱堂请早安的时候,众人说起了他的身子好得很快时,彩蓉在边上凑趣儿地说“等明年大少爷成了亲,又中了举人,小登科后大登科,那时老太太还要乐的呢。”这话是逗得吕老夫人呵呵大笑,一旁的众人也都陪着一起笑了起来。而这时的吕宏涛脑子里灵光一闪,他知道了自己找到了那夺权的捷径。 那就是高中科举,早日做官,吕宏涛下了决心一定要榜上有名,春风连捷。等到那骑马上林苑。夸官长安街,大宴宾客之时,当场奉出亲娘的神主,把这二十年的血泪史公诸于众。 于是,吕宏涛就禀告了奶奶说,他明年一定要赴秋闱考试,现在要开始去书房用功了。吕老夫人见孙子这么有志气、要上进,自然是十分的高兴,可又担心他的身子不行怕累着了他,就关心的问他是否在缓些日子,可在吕宏涛的坚持下也就应允了。吕老夫人立时叫人去打扫那已经空关了几个月的书房,就这样在十二月一日的那一天,吕宏涛重又回到了阔别了两三个月的书房用功去了。 虽说是要定下心来好好用功,可吕宏涛总是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少了些东西似的,有点空空的感觉。他仔细的理了下思绪,发现原来自己的心里已经留下了一个人的影子,那就是绣儿。而这些天来,他根本看不到绣儿的影子,就好像这偌大的吕家堡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开始时吕宏涛还安慰自己说,离成亲也就一个来月了,很快可以和绣儿天天在一起了,这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可等到皇上驾崩的消息传来后,这等待就变得漫长起来了。 可越是觉得日子遥远了,那绣儿的身影却越清晰的出现在了吕宏涛的眼前。他回想起和绣儿相处时的一切,那清秀俏丽的身影,那眼中微微显露的笑意,那轻柔好听的声音。吕宏涛特别想起了他还是昏昏沉沉时绣儿哺喂他的情形,似乎他的嘴唇上还留有那绣儿那娇嫩红唇留下的甘美。夜来躺在床上时,迷蒙中好像又回到了绣儿那温暖舒适的怀里。 就这么的想着想着,吕宏涛的思念越来越强烈了,他迫切想见到这个在他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女孩子,他不知道绣儿现在过得好不好,是怎样来打发婚前的这段日子。同时他也有个小小的猜想,他猜想着绣儿会不会也在思念着自己。 那天在晚上给奶奶请安的时候,大娘薛氏,“母亲”米氏等都在,大家说起了那冲喜的事,都奉承地说全靠老太太英明,大少爷的病才好的这么快,却没有一个人提到那冲喜的主角绣儿,在她们的眼里,似乎无论那个女孩,只要是命宫属水的都能派上用场。听的吕宏涛真恨不能大声地反驳她们的胡说,只有他知道,若非绣儿的出现,这时的他早已是身归黄土,魂游地府的了。 就这么的想着,突然吕宏涛起了一个念头,或许这个办法能让他见到绣儿,虽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他想试一试。 第二天,一早起吕老夫人就接到何妈的禀告,说是大少爷身子不爽,不能过来请安了,也不去书房了。有过了上次的可怕经历,吕老夫人现在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只要听到孙子不舒服这三字就如临大敌一样。她连忙叫来了账房的林先生去给大少爷在诊脉,自己也急匆匆的赶去看视。 那林先生的医术虽不怎么高明,可一般的脉象也还应该能诊的出来的,可吕宏涛并没有真的不舒服,那他哪里诊的出来呢。只得问大少爷到底哪儿不好,吕宏涛哼哼唧唧的说,胸口堵得慌,喉咙口也堵得慌,连喝水也想吐。这一说可吓坏了吕老夫人了,这不就是上次的那些老症候吗,那还了得。 林先生只能按着叶神医的方子抓了药来给大少爷来煎服,可吕宏涛用上次的老办法,刚喝下就把药吐了出来。只吓得吕老夫人等手足无措,像没了头的苍蝇似的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是好。倒还是彩蓉冷静些,她想到了件事,忙把老太太请到了一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吕老夫人被彩蓉一提醒觉得对极了,这冲喜之举其实并没有完全的完成啊,莫不是那山魈土魅又来作祟了不成。一想到这吕老夫人连忙叫道“来人,去把那绣儿叫来!” 那绣儿自从住进了明月楼之后,只是每日两次去老太太的容萱堂请安问候,别的时候就只是在屋子里呆着,彩蓉来传老太太的话,就说连两位太太处也不用去请安的了,就在屋子里好好地安心养养身子,静等着做新娘子就是了。绣儿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尴尬,所以老老实实的一步也不出那院子的门去。 可长日无事,这太空闲的日子也很难打发,于是,绣儿就和那前来看她的彩蓉说,是否能给她一些零碎绸子缎子什么,再找个绣花的绷子来,她想做些荷包、绣些鞋面来做那礼物送给老太太、太太们。那彩蓉见她如此的细心自然很喜欢她,马上叫人拿了好些的绸缎料子过来,还准备了各色的丝线,那绣儿就开始绣起花来了。 绣儿的绣花技术相当的出色,就使在那绣坊里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那莲花儿哪见过这样的啊,绣儿的神针妙技把她给迷住了。绣儿绣上半日,莲花儿就呆呆地看上两三个时辰,有时竟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绣儿见她很羡慕的样子,就问她要不要学呢,要呢就教她。这下把那莲花儿乐的是晕晕呼呼的了,连连的点头称谢。本来她的差事就极轻松,除了打理绣儿的贴身衣物之外,就是整理屋子了。那饭是厨房送来的,大衣裳有浆洗房的人来洗的,院子有那上夜的老婆子管理,那空闲的时间很多,正好跟着绣姑娘学绣花。 那莲花儿很聪敏,绣儿又教的很耐心,很仔细。不几天那莲花儿看着自己头一次绣成的荷包,那乐的呀不知说什么好,尽在这屋子里打转转。她的心里更加的喜欢这位既没有主子架子,又美丽能干的未来少奶奶了。 这日,绣儿和莲花儿两人正在讲究着针线呢,突然来人说老太太要她马上去大少爷的屋里,说是大少爷又犯病了,把绣儿吓了一大跳。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跟着来人忙忙忙的走了去,那莲花儿紧跟在后头。 等绣儿到了那大少爷的屋子里时,里面已是三位吕家的女主人都到齐了。吕宏涛正半合着眼睛在床上蹙着眉头装样子呢,一见绣儿进来了,马上把眼光转向了她,这一转就就如同被磁铁吸住一般的再也转不过来了。不但吕宏涛的目光被那绣儿的人牢牢地吸引住了,同时绣儿的眼光也被那床上的吕宏涛给吸引过去。 小别重逢,自那日绣儿搬出大少爷的屋子后,这两人有十几天没见面了,这一见都觉得对方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吕宏涛觉得绣儿比他记忆中的更漂亮了,本来略显尖削的脸庞丰润了一些,那线条更柔和了,原先有些枯黄的头发也变得乌黑光亮多了,加上穿着吕老夫人为她新做的衣裳,整个人显得是容光焕发的模样。绣儿见吕宏涛更是大感惊奇,才这些日子他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如今的他哪还是当时那躺在病榻上瘦骨嶙峋的模样呢,尽管他也还是躺在那床上,可分明已经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了,特别是他那双眼睛,就在那张开的一瞬间,似乎如一道流星划过那夜空一样让绣儿的心为之一震。 这两人互相看得发呆的样子,别人倒还没觉得有多少不对,可那薛氏早已是看不过去了,要按她素日的做法,早就大声地呵斥起绣儿来了,总算这几天她还沉浸在那份的喜悦当中,还记得吕老夫人对她所说的话来,所以就只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一听到这声重重的咳嗽声,把绣儿从呆想之中惊醒了过来,她发觉了自己的忘情的举动,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胸口如有小鹿在直扑腾,那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上了。只得强忍着羞涩,低着头一一的给三位夫人行礼。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她那未来的丈夫行礼,只是偷偷地用闻讯眼光瞟了下老太太,等她的示下。 那吕老夫人的心思全都在孙子的身上,根本就没去管绣儿刚才那略微有些失态的情形,见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就说道“也不必行礼了,就问个好罢。” 于是,绣儿就用那轻的几乎很难听清的声音叫了声“大少爷好。”这个称呼对绣儿来说似乎有些不伦不类,可她现在的尴尬身份还真找不出更合适得称呼来呢。 吕宏涛虽对绣儿是朝思暮想,可真的人到了跟前他也倒还有点难为情的模样,听的绣儿叫应他,他只是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一声,至于说的是什么,谁也没听清楚。众人都暗想,这大少爷可身是个老实人,可不像他那风流的爹爹呢。 吕老夫人最关心的是孙子的情况,她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宏儿,你感觉怎样,可有好点了么,那胸口还堵不堵啊。” 吕宏涛装模作样的感觉了一下,用那惊喜的口气说道“奶奶,好奇怪啊,怎么这会子好多了呢,这胸口上的大石头就像被挪走了似的,心里也不闹得慌了。” 他的这番做作,并没有引起在场的任何人的怀疑。一来是这位吕家的大少爷一向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从不在女色上下功夫,有时见了亲戚家的姑娘他还经常的脸红呢,二来是上次的病早就在众人的心里扎下了那邪祟作怪的根子,水命女子相助才能得好的的道理已是深入人心。所以别说是那深信冲喜之举的老太太,就是那多疑的薛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 吕老夫人见孙子真的好了,松了一口气,连忙叫何妈端上药来,让他服用。吕宏涛只得强忍着那讨厌的苦味,一口气的喝了下去。大家看到他喝完后并没有再吐出来,这才真的放了心。可她并没有很快就离开,因为她不知道是否应该把绣儿留下呢,还是带她一起走。留下似乎有点不合礼法,毕竟他们还未正式拜堂。可就这么走了,那宏儿又被邪祟侵袭怎么办呢,这倒让她伤起脑筋来了。 吕宏涛本不过想试试,看能不能见绣儿一面,没想到那么顺利,这些人都真的以为他又犯病了呢。于是,他决定进一步的试试,看能不能就此能和绣儿天天见面。 “奶奶,你们去吧,我这会儿好多了,我也要去书房了,这几天一直不舒服,我都没怎么看过书呢,趁今天好些了,我可要去用功了。”吕宏涛显得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样子。 吕老夫人不知道这个孙子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少年了,他现在是处处都在耍心机,时时都在动脑筋呢。不知不觉的就上了他的圈套。“怎么,你已经好几天不舒服了吗,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听说孙子已不舒服了几天,吕老夫人大为紧张起来。 “是啊,总有个六七天了吧,开头还好些,这一两天就更难受了,就是怕奶奶你紧张呢,我以为没什么,就没告诉你们。”吕宏涛显得很体贴的样子。 吕老夫人叹了口气,“傻孩子,这可不能大意啊,有不舒服就该说出来啊,等我来想个法子。”她想了想,果来这邪祟真是很厉害的,六七天了,那不就是绣儿搬走了没几天么,看来这冲喜没真的做完可会影响到孙子的病的。可如今哪能真的拜堂成亲呢,一来是在国丧期间,那会干犯禁忌的,二来正龙他还没回来,芳琼的事还不能办。看来只能让绣儿多陪陪他了,至少能过暂时把那邪祟压住就行。既和孙子的性命攸关,那些什么的男女大防等等就不是主要的了,再加上他们呢本就是夫妻,也早在一个屋子里住过了的。 想到了这里,吕老夫人做出了决定“这样吧,我每日叫绣儿去书房陪你半天可好。就叫何妈带着丫头伺候你们,下午吧,陪你两三个时辰,压压那邪祟就行。” 这可是吕宏涛再也想不到的,比他预期的不知要好多少呢,可他表面上依旧做出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来,淡淡地点点头“奶奶说怎么就怎么。” 那绣儿见要她前去陪大少爷读书,羞得她满脸通红,但心里也很喜欢,其实她也真的很想念这个自己未来的丈夫呢,空闲时常常想起那些共处一室的日子。 这薛氏一听就急了,她最怕的就是吕宏涛和绣儿两个日久生情,正想开口反对,被吕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只得把那要说的话缩了回去。 吕老夫人又吩咐孙子今天好好地歇息一天,明日再去用功,吕宏涛答应了是。 等吕老夫人和薛氏回到了容萱堂,还没等坐下,那薛氏就急急地说“娘,这怎么可以呢,他们两个还没拜过堂呢……” 吕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语“你呀,又小心眼了吧,那冲喜还没算都完成呢,不让他们在一起,宏儿的病又发了怎么办,你怕些什么呢,他们两个又不是没见过,这书房也不会出什么事来,你急什么,到时候等成了亲,自是芳琼做姐姐当这大少奶奶的。” 薛氏见婆婆这样说,只得不再吭声回自己屋子去了。 就这样,绣儿每日吃过午饭,就带着莲花儿到大少爷的书房里去,何妈也在房间里伺候着,那原先服侍他的小厮吕安,就在外屋听招呼。 绣儿开始了她陪大少爷读书的生活,而就这样竟发生了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三十四章 书房伴读 当天下午,彩蓉就打发人把那书房又重新的布置了一番。在那大少爷的书桌背面架起了一个大大的绣花绷架,安放了一只低矮的绣凳。 原来这是彩蓉去传老太太吩咐绣儿的话时,绣儿求彩蓉帮她安排的,绣儿说那样的话,她在书房里除了大少爷有事要她做之外,她就可以用绣花来打发时间了。绣儿还说她准备要绣一幅松鹤上寿图作为敬给老太太的礼物,问彩蓉能不能帮她请外头的画匠打一幅稿子来。说那样的底稿一般的绣坊里都有的卖的。彩蓉见她这么有心,越发觉得这个女孩非常的讨人喜欢,又想到日后成亲以后,明明是她吃尽了苦头,才救得大少爷一条性命回来,本应该沉浸在那新婚的快乐里,却无奈的要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忍受那么不公平的待遇。而且彩蓉还凭她多年的直觉,知道即使在婚后,这孩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的。 那薛氏大太太是个将怎样的婆婆,不用细想就能感觉出来,她要挑剔起来,那绣儿的日子肯定会十分的难过。唯一能帮她的就是这掌握着吕府大权的老太太了,而绣儿能不能讨得她的欢心是至关重要的,彩蓉决定尽自己的力量来帮她。 促使彩蓉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她觉得绣儿很可爱,又很可怜,小小的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还差一点成了殉夫而死的节妇烈女,彩蓉很同情她的遭遇,真心的想要帮她一把,还有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那十八年前就几乎就是惨死在她眼前的秋菊。 虽说那秋菊的死和彩蓉没有很大的关系,即使她做的那些事也是奉命而为。可那秋菊临死前对着孩子哭诉的那一幕,她儿子吕宏涛还小连一点记忆也没有留下,可是深深地震撼了躲在隔壁偷听的彩蓉和喜鹊。虽然彩蓉和喜鹊不同,她没有那告密者的负罪感,可她也为自己曾出了那个以儿子来逼迫秋菊自尽的毒计而后悔不安。 这些年来彩蓉不知暗里为秋菊做了多少的佛事来超度她,清明、冬至、和秋菊的忌日彩蓉也不知烧了多少香和纸钱。彩蓉跟了小姐嫁到吕家堡这几十年,看到的屈死鬼不知有好几个,就是在这件事上的前后就死了添贵儿、那都叫不出名儿的小丫头、刘妈,可还没有一个有比秋菊那么悲惨的遭遇。被强暴、被毒打、被夺去亲生儿子、到最终被逼得跳了井。 在那秋菊拿起簪子,刺向她的亲生儿子时,也同时刺进了彩蓉的心里,就在这一刻,彩蓉发誓要提秋菊好好地守护着这个自小没了亲娘的苦命孩子。就在当绣儿冲喜救活了吕宏涛时,彩蓉的内心对绣儿产生了一种感激之情,所以她是处处细心的维护着绣儿,不露痕迹的替绣儿说了不少的好话。那吕老夫人对绣儿这么关心一半是觉得她冲喜救回了孙子的命,她很满意,一半也是得益于彩蓉的好话。 可是彩蓉却主张让大少爷同时把那芳琼小姐也娶进门来,她自有她的想法。她知道为了这大少奶奶的宝座,大太太和薛家的人是绝不会轻易地放手的,如果达不到目的,那么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的办法来争夺,绣儿那里是他们的对手呢,她那单薄瘦弱的身子,那里抵挡得了那些人的明枪暗箭的侵袭呢,绣儿既没有后援,也没有朋友,孤身一人在此,比当年的二太太还不如,当年那二太太还不是怀了五个月的胎儿给人硬生生地用麝香给打下来了么,要不是那样哪来后面那么多的事呢,这二太太也不会疯了的。彩蓉认为与其让绣儿冒险走上米氏的老路,还不如尽早退出大少奶奶宝座的竞争,只要大少爷疼爱她,再生下个一男半女来,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如今这事已经定了下来,那大太太的态度马上就有了变化,彩蓉更觉得自己是做对了,只有这样才对绣儿更好。可她也知道绣儿一时间会难过的,所以她尽量要让她过得舒心一些。 那吕宏涛是一夜的兴奋,他怎么也没想到奶奶竟让能让绣儿来陪他读书,想着今后能天天见着她了,那绣儿的身影又在他的眼前晃动起来。他睡不着,索性思量起今后的光景来。他想那绣儿既然是秀才的女儿,应该会读书识字吧,那将来在书房你吟我对,红袖添香是怎样的一片旖旎风光啊。 就这么想着想着,吕宏涛一直想到他倦意袭来,朦胧欲睡的时候,他伸出手来像这些天来的老习惯那样握住了那个铜戒指,忽然心头一震,原来今天他竟没有像平时那样,在临睡前再重复一遍自己在祠堂里立下的那个复仇的誓言。这一惊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难道自己美色当前昏了头,只顾着儿女之情,竟忘了亲娘的冤仇不成。 吕宏涛顿时坐了起来紧紧地握着那个铜戒指,让那轻微的刺痛感在手心里慢慢的传了开来。他口中轻轻的念诵着什么,似乎在和冥冥中的亲娘在诉说着自己和绣儿事情,他在告诉娘说要不是绣儿他早已辜负了娘为他作出的牺牲,他告诉娘说,他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到那誓言完成的那一刻,他要带着绣儿离开这肮脏的吕家堡,他这辈子要和绣儿相亲相爱,厮守终老。他也告诉娘说,绣儿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娘在地下有灵的话,一定会喜欢她的。 夜深了,吕宏涛拥被独坐,细细地聆听着,窗外一片寂静,只有那十二月的溯风吹的窗户纸有些微微的作响。可他却似乎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他知道这是娘亲在回应他的诉说,他知道娘亲答应了他的所说的一切。 虽然是睡得很晚,可吕宏涛一大早就起来了,他匆匆地吃了早饭就去了书房。由于吕老夫人见他身子刚好就开始用功读书,怕累着了他,就关照说每日就晚上去一次她那儿请安就行了,所以这早安吕宏涛是不用去容萱堂的,这正和了他的心思。虽说他心里的怨恨极大,可面对奶奶那么体贴关心,和那二十年来的亲情,他却要用虚情假意来应付,总是桩很痛苦的事情,所以是能少去是最好的了。 虽说吕宏涛对自己的学问很是自信,可读书人到应考之前哪敢松懈的呢。就算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可也半日也不能浪费。吕宏涛为了能在和绣儿见面的那段时间里能有空闲功夫多和她接触接触,所以就提早了去书房的时间,还打算晚间再多看些书,好把那半天的时间补回来。 一进书房门,吕宏涛就觉得房里的陈设起来变化,多了个奇怪的木头架子,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可他断定这是为绣儿安排的。 “这是做什么用的呢?”他问那在跟前此后的吕安说。 “大少爷,这是绣花用的绷架呀,是昨天容大娘派人送过来给绣姑娘用的。”吕安笑嘻嘻的回答道,自小就看着娘在绣花的吕安对这个物件他可太熟悉了。 那吕安今年十六岁,他其实是吕宏涛的同宗兄弟,他的祖先就那当时被吕永志从吕家堡赶到吕家庄的庶出堂兄。那一百多年来,这些庶出子弟们在吕家庄里生息繁衍,相对于那些住在吕家堡里所谓的高贵嫡系来说,他们是介于奴仆和主子之间的特殊人群。按着历代传下来的规矩,每个男孩到了十岁左右也和那些奴仆的孩子一样,也必须到吕家堡里服役。只是一般过个几年那些主子就会放他们回家,也有些会安排到吕家的店铺商行去做事,如今那在京城、苏杭等地的管事们,就都是从他们里面挑出来的。所以说,当年吕夫人威胁秋菊的那些话,虽是为了起到恐吓的作用,但也确实是实情。 这吕家庄也有个学堂,是专门教这些人的小孩子读书识字的,请的先生当然不会是什么有名望的儒生,大多都是像谭秀才这样的,功课也很是轻松,主要就是念些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等。好预备将来能到店铺里看个账本的就行了。这每年过新年时,这当堡主的都会到吕家庄去请那些算是头儿脑儿的管事们喝一顿年酒,顺便也请先生一起来。那些先生们都会要在堡主的面前显示自己教学的成绩,总会叫他最得意的学生过来请堡主面试一番。 这年吕正龙突发奇想,他说不用看那些大的学生,他今年倒要看看那些才上学堂的小孩子们。既然堡主这么说了,那先生忙不迭的吧六七个小孩子们叫到了他的跟前,那吕正龙也不过是胡乱问了几句应景而已,可他却一眼看中了这个才六岁的孩子,觉得正好可以做儿子的书童,回府时就把他带了回来,取名叫吕安。就这么吕安就成了大少爷的书童了,一直伺候了十年。 由于大少爷和其他的主子不同,平时为人很和善,所以吕安在他的面前有时那话就多起来了“大少爷,听说那绣姑娘的花绣的可好了,在那城里的绣坊里是数一数二的巧手呢。” “是么,你怎么知道的?”吕宏涛好奇的问道。 “我娘也是那绣坊的绣娘啊,我听我娘说的,那绣坊老板娘说啦,绣姑娘嫁人了,她那可少了个顶梁柱呢。”那吕安用敬畏的口吻转述这那老板娘的话。 那吕家庄的庶出子弟们的婚事原先是由堡主来安排的,那吕永志等为了让他们永远也摆脱不了这贱人的身份,就把府里的丫鬟婢女指配给他们。可老天似乎在和那吕家的贵人们开了个大玩笑,在他们的子嗣越来越艰难的时候,那在吕家庄的贱人们的后代却很是兴旺。这样就再没有那么多的丫头可娶了,所以这几十年来,一般都是让他们在外头自找新娘子成亲的了。由于身份的尴尬,那些新娘大多是吕家佃户的女儿。可自从闹了长毛一来,战乱纷起,逃难的人日多,那难民的女儿又成了他们新娘的新的来源了,那吕安的娘就是从苏州逃难过来的难民的女儿,她如今也在城里的绣坊接活做呢,所以对绣儿的事知道很多。 经吕安这么一说,吕宏涛更期望着绣儿的来到了。可他毕竟是心里怀着大志的人,深深的吸了口气,按捺住了绮思,用心的念起书来了。 一个上午。吕宏涛倒是很用心的在读书,可刚吃过午饭,他的心就焦躁起来了。他不时地看着门外,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打着转转。才不过过了半顿饭的时间,他就对吕安说“去,到那院门口瞧瞧去,再别是忘了或老太太变卦了不成。” 那吕安哑然一笑,又怕大少爷生气,忙一本正经的说“大少爷,恐怕还要等些时候呢,绣姑娘要是在老太太处伺候用膳的话,那可得等老太太吃完了才能吃呢,就算在自己的住处用餐的话,那现在饭送没送去还不一定呢。” 吕宏涛是从不关心府里的这些事情的,听了大为奇怪“那又是为什么呢?” “这厨房送饭可在是按着规矩一拨一拨的送呢,大少爷和老太太是头一拨呢,接下来才是两位太太的,绣姑娘的要等这两处之后才有呢,可不是要晚了许多的吗。”其实吕安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那厨房的人可都是些势利眼,见如今绣姑娘还没什么名分,说不定还把她份例和那些管事的份例放在一起呢。 吕宏涛这才知道就是吃个饭,还有那么多的规矩等级。没办法,只好耐心的等待。 又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终于那何妈走了过来让吕安回避了,说绣姑娘马上就来了。那绣姑娘可是日后要做少奶奶的,可不便和那年轻的男仆见面,于是吕安就只能在外头的听招呼了,书房里自有何妈和小丫头伺候。 绣儿终于带着莲花儿来了,这次那吕宏涛因没有旁人在边上就不再掩饰他的眼光,从绣儿一进门,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起来。他发觉绣儿的装束和昨天大不一样,今天的绣儿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衣裳,而且式样也不同寻常,让他觉得很奇怪。 原来绣儿今天穿了件水蓝色的绵袄,那衣襟上和下摆滚着足有三寸宽的边,袖子也不是平常那六寸的大小,至少要宽大了两三寸呢。只有何妈知道,这呀是几十年前的款式,早就过时了,何妈在印象里只有小时候才见娘这么的穿过呢。看那衣裳虽是半新旧的,可料子极为上等,应该是老太太赏的吧,可为什么让绣儿穿成这样呢,何妈也很奇怪。 昨天下午,彩蓉拿来了这么两套衣服,又传了老太太的吩咐,说让绣儿再去书房的时候不要打扮的花红柳绿的,怕那样会妨了大少爷念书。就让她穿着这些衣裳去书房,绣儿自然一一答应,所以今天就成了这般的模样了。 其实那老太太还有话呢,要绣儿自重些个,不要惹得大少爷分了心,既然早晚要做夫妻的,就应该以大少爷的学业为重等等。只是彩蓉怕绣儿听了不开心,又觉得绣儿本就很稳重,不需要再三的吩咐,所以就没全部的说出来。 彩蓉也知道这一切都是那大太太闹出来的,等她们一回容萱堂,大太太就说那绣儿装扮得太妖调,引得大少爷乱了心思。还拿来了几件她的旧衣服,都是极灰暗的颜色,说让绣儿换上这样的才好。可她的身量要比绣儿大的太多,哪里能穿得了呢。 吕老夫人虽觉得她的话不中听,可也怕绣儿太美了会让孙子过早的迷上她,又想起绣儿嫁过来时只有一件替换衣裳,其余的都是在吕家新做的,那时就想着她快当新娘了,所以那衣裳都很是华丽。老太太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的身材和绣儿差的不太大,于是就来箱子找出自己年轻时那素雅写的衣服来,虽是式样早已过时了,也只能将就着穿罢。 那薛氏还不满意,她拿起吕老夫人当年守寡后的那些衣服往彩蓉的怀里搁,招来了老太太狠狠地一记白眼,使她才想起让还没拜堂的准孙媳穿上寡妇的衣服那么不吉利,老太太如何会答应呢,这才悻悻作罢。 绣儿还没满十六岁,这些年在她后娘的手中讨生活,过得十分的艰难,她的身材比同龄的女孩子们还要瘦小些,。那老太太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很宽大,却有一种飘逸的感觉,而那些素净雅淡的颜色让她看起来比穿着华丽衣服更为清秀脱俗,那早已过时的式样也让人有一种新鲜感。这样的她让吕宏涛看的入了迷。 虽说没有外人在场,让绣儿觉得自在了些,可被这样盯着不放的看,又叫她羞怯了起来。她只是轻声地叫了一声“大少爷。”就低着头,满面羞涩的站立在一边。 吕宏涛听到绣儿的招呼,总算把眼光略略的收回了些,他很不喜欢绣儿这么叫他,可一时也想不出该让她怎么称呼自己,依旧是含含糊糊的应了声。看到绣儿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是有些个失态了,于是就假装看起书来了。可他的心那里静得下来呢,是看一页回下头,读两行转一下身的忙个不停。 绣儿是个极聪敏的女孩子,虽然彩蓉没有多说,可她早就从老太太给的那些衣服上看出了彩蓉没说的话来。知道老太太们不希望她多引起大少爷的注意,她本就是个极稳重的人,这下在书房里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步路也不敢随便的走动,只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 吕宏涛很想找些什么话来说,忽然他想起了昨晚的那个猜测,他想知道绣儿究竟识不识得字,可又觉得不好问她,临机一动就有的个主意。 “把那个诗韵盒子拿过来,我要做诗了。”吕宏涛吩咐那莲花儿道,其实平时他这些事都自己做,连吕安都不叫的,可今日为了试探绣儿,才故意这么说。 莲花儿虽是服侍了大少爷也有两年了,可还从没来过书房呢,她也不识字,哪知道什么诗韵盒子呢,可又不敢说,怕大少爷嫌她笨,不要她伺候了,只是愣愣的发呆。 那绣儿在边上听的莲花儿半日也没声响,抬起头一看她那茫然又焦急的模样,就知道她不识字难住了。于是绣儿站起身来,向阁子上望去,见一个小方盒子,她在家时见爹爹用过的,知道就是这个了,就踮起脚取了下来,想递给莲花儿。 “我要做的这诗叫月明见天心,要用那十四寒,把它捋出来,排齐了。”吕宏涛见绣儿知道诗韵盒子很高兴,想进一步的试试她。 绣儿刚伸出手来,听大少爷这么一说,又缩了回去,自己走到书桌边打开盖子把那十四寒的一格拿了出来,一块一块的在桌上排了起来 吕宏涛站在她的身后,只看了一会就知道那绣儿虽识得几个字,可并不多,因为她在排那些笔划多的难字时,竟有放颠倒了的,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想把它们正过来。刚好绣儿也伸出了手,两人的手不期碰在了一起。刹那间,像有一股电流同时击中了他们,两人的手不约而同的一缩,都停在了半空中,一幅尴尬的模样。 绣儿是满脸通红,吕宏涛脸上也是讪讪的。半日,才没话找话的说了句“你识字呢。” 绣儿回答说“是。识得不多。”那声音轻的就如同蚊子哼哼一般,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吕宏涛见绣儿如此的羞涩,不忍再多烦她了,自己也觉很尴尬,就定了定神,随手拿了四块牌子,算是限了韵,在一边努力构思了起来。虽是心不在焉,到底还是凑了几句出来,算是勉强做成了。 晚上,吕宏涛那看的进书去,只是在想着白天那一幕幕,他想到了个好办法,又能解了来两人的尴尬,又能消磨时光,还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呢。他打算明天就试试。 绣儿还是照样在绣她的荷包,那是要送与两位太太的礼物,可今晚她的心不在焉,手指被针扎了好几下,,她把手指含在嘴里止血,一时想起书房两人的手碰在一起的事来,顿时面红耳热,一颗芳心突突地猛跳起来,那一种娇羞的模样美得不可方物,让那在一边的莲花儿看得呆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先生和学生 由于那幅松鹤上寿图的底稿得需要两天后才能拿到,绣儿决定第二天就带些小的绣件到书房去做。她挑了个才绣了个头的荷包,那是要送给大太太的礼物。绣儿听说大太太住在凤啸阁,于是就打算绣一只展翅飞翔的彩凤。绣儿像这样的话在书房里就不会因为没事做而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的了,也会少些尴尬的气氛,而且还能不浪费时间,因为她还想多绣一些小物件来送人。 绣儿自从进了吕家以后,除了开头那几天的痛苦折磨,她觉得自己是过的很舒心畅意,她那颗天真善良的心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感恩。绣儿觉得大家都对她很好,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所有的一些东西都是吕家给的,她有的就是那一双巧手,既然彩蓉拿来了那么多的零碎绸缎给她用,她就想多绣一些荷包、扇袋、香囊,鞋面等等分送给大家,也算是表示她的心意。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的吕宏涛在午饭后不再那么的焦急等待了,而是在准备着他等会儿要做的事情。 绣儿很准时,还是昨天的老时间,还是穿着和昨日那种式样的衣服,只是换了个颜色,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衣服,滚着深紫色的宽边,使她的人看上去更显得清新脱俗,飘逸欲仙。身后跟着莲花儿,手上挽着个小包袱,里头放着两个小绷子,和丝线缎子等物。最近莲花儿迷上了刺绣,在绣儿的指点下她已经完成了她生平第一个荷包。正在学着做香袋,见绣姑娘同意她也把那香袋带到书房去绣,正高兴的不得了呢。 经过昨天的接触,绣儿不再那么的羞涩了,她进门后轻声的叫了声“大少爷”,依旧是低头站在一边等着吕宏涛的反应,可那眼睛却微微的瞟了他一眼。 吕宏涛是早就准备好了,一等绣儿来了他就招招手说“来,绣儿,到这里来。” 绣儿听大少爷招呼自己过去,就脚步轻盈但体态稳重的走到了桌边,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书桌边上多了一张高几和一把椅子,觉得很奇怪,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吕宏涛见绣儿走到了身边,心里一荡,但他连忙收摄心魄,镇静了下来,眼睛看着桌上的笔墨,开口问道“绣儿,昨天你说你识字,那你可曾念过书么?” 绣儿不知道大少爷为什么问她这个,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地答道说“没有。” 吕宏涛觉得奇怪,一个秀才的女儿竟没读过书,他有些不信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念过书吗,一本书也没读过?” 绣儿被他这一问,低头仔细的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红着脸神情扭捏的小声回答说“我八岁时读过女儿经,可那时我爹自己写的,可不是书啊,还有女诫……”说着她的头垂的更低了,两只小手不安地捻弄着衣角。 吕宏涛一听很吃惊,八岁的孩子竟能读女诫,那可真不容易啊。想这女诫是那汉朝的班昭也就是人称曹大家的所著,说的都是女子该如何如何行事处世的规矩,虽说在妇女中间很是盛行,被称为必读之书,可对一个才八岁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深的了。 “喔,那是很难的呦,你都读懂了吗?”吕宏涛问了起来。 “这……”绣儿嗫嚅了起来,说到了这个让她想起了一段往事来了。 那还是在谭秀才最后一次要去赶考的前两个月里,那天他正在给十三岁的儿子讲文章。看到八岁的绣儿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着他们,一时性起就把她叫到了跟前说“你也想念书么。”绣儿自然点点头说“想的”,那谭秀才便说了这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针线刺绣的是本份,识几个字,将来相夫教子就行了,要读书就该读读《女诫》等等的一大套话。说着拿出了一本书来,又拿起笔从上面抄下了一篇东西递给绣儿,说这就是《女诫》,是女孩子最该读的书了。绣儿一看,倒有好些个字不认得,那谭秀才便教了她两遍,让她一边去把它背出来,说第二天要考她的。 绣儿才八岁,哪看得懂这些,虽说她很努力的去背了,可在第二天谭秀才考她的时候,还是既背不出也讲不来,正好她哥哥也因文章没背完全,惹得谭秀才大为光火,拿起戒尺就重重的处罚了这兄妹俩。绣儿两只小手各被打了五下,疼得她大哭起来,那手心里又红又肿的,连拳头也握不起来了,哥哥的右手要写字打不得,那十下全打在了左手上,那手肿了有好几天都消不下去。在绣儿的记忆里,这是爹爹头一回打她,从此绣儿再也不敢跟爹爹说要读书了。而那不久,爹爹科场失利,得病回家,娘亲和哥哥又相继死去,那以前的欢乐宁静就再也没有了。绣儿想起了这些,不由的伤感起来,那脸上的神情黯淡了起来。 吕宏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他明显感到了绣儿的变化,知道一定是触动了她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才会伤心起来的。吕宏涛大为不忍,于是就立时变换了话题。 他拿起笔来写下了秀儿两个字来,点着那问道“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么?” 绣儿摇摇头,小声的说“不是。”她自己的名字她还是认识的。 吕宏涛又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一连串的字来,有休、修、羞、锈、袖等等,就是不写那个绣字。他把那纸推到绣儿的面前说“你看看,是哪个呢?” 绣儿一看就知道是在故意地作弄她,扑哧一笑,“都不是,都不是,那又有人用这些做名字的呢?”抿着嘴儿轻轻地摇晃着小脑袋,那小模样可爱极了。 吕宏涛见她笑了,很高兴,于是就在纸上写下了大大的绣儿两个字,“我知道,是这两个字吧。好了,绣儿。从今天开始我要教你读书写字。” 大少爷要叫自己读书写字?,绣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怔怔地看着吕宏涛,似乎在分辨他说的那话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吕宏涛见绣儿不相信的样子,就很认真的一字一句地再说了一遍“我说是要叫你读书写字。”接着拿出了他中午时准备的两张纸来,递给了绣儿“先识字,我每天教你读两首诗,很短的,那上面的字你也识得不少,有不认得的我教你。你那么聪敏,很快就能自己看书的了,可是你要用心学哦,我可要考你的呢,要是背不出来,嘿嘿……”吕宏涛指着桌上那压纸的戒尺向绣儿示意的看了一眼。 绣儿一见那戒尺,微微地瑟缩了一下,两只小手不由自主的藏到了背后,本能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吕宏涛见她那害怕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安慰地说道“别怕别怕,我就这么说说的,只要你好生地学,不会打你的啦。”说着引着绣儿坐到那张高几边上。 吕宏涛把那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两首杜甫的诗拿给绣儿看,这一首诗《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另一首时《江畔独步寻花》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这两首都是他都是七言绝句,估计绣儿不识的字也不多,内容也简单易懂,比较适合她刚开始学习。 果然,在这两首诗里,绣儿不认得的字加起来也不过六七个,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又见大少爷那么热心的教自己,心里顿时很感动,她也想要认认真真得把它学好,不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吕宏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绣儿,有她不认得的就教给她,教的很仔细,很耐心,等绣儿读了几遍,能朗朗上口了才作罢。绣儿真的很聪敏,才几遍就能把那些字全都认出来了。吕宏涛见绣儿把那些生字都记了下来,就把那诗的大意和她说了一遍,听的绣儿大为惊奇。她在家时也曽见过她爹爹作诗来着,可一来那谭秀才做的是制体诗,是为了应付考试用的,那言语晦涩,颇多典故,绣儿也听不懂,再者谭秀才从来也没跟女儿说过这些。可这次大少爷说的这诗让绣儿觉得很有趣,原来那么短短的几个字就能说出那么一大段的意思来,她觉得真是很神奇。 绣儿长到十五岁,除了县城和老屋,她哪里都没去过,也从没好生的见过河流和船舶。所以绣儿对那首《绝句》还没什么能体会的,可对那《江畔独步寻花》的感受就不同了。她家不远处就有一家人家是种花为生的,那条小路的两旁都是花圃,种着大片的月季、芍药、玫瑰、茉莉等等,每当春季来临,百花齐放,姹紫嫣红,那万种风情让人眼花缭乱。那月季的甜香、茉莉的浓香、玫瑰芍药的清香是那么的沁人心脾,那蝴蝶、蜜蜂是成群结队的在花海中飞舞。绣儿小时候常跟着娘去哪里游玩散步,可这几年为了赶活计,她连门都难得出去的了,那地方也是有几年没去的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光景如何。今天听大少爷那么一说,绣儿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看到了那一片美丽的风光。这让绣儿感受到了诗的美好,她对那会做诗的人极度的崇拜起来,也更希望多多的识字了。 吕宏涛对自己这小先生当得十分得意,对这个女学生也相当满意。看着绣儿那认真的模样,吕宏涛觉得有一种满足感。为了不打搅她,吕宏涛也坐回了自己的书桌边用起功来了。 绣儿看了会子,想起自己还要做针线呢,就招招手把莲花儿叫道了跟前,从那包袱里拿出了自己的绣件来。莲花儿不识字,又听不懂大少爷在说什么,在边上早就等急了,可大少爷在和绣姑娘说话,她哪敢多嘴呢,这下好了,她也急忙拿起自己的香袋来绣了起来。 绣儿是绣两针,停下来看看那诗,读一遍又再绣一会。遇上那几个新学的字有点忘记了,她就放下针线,以手支颐,偏着头出神的想一阵子,等终于想明白了,她会轻轻的舒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来。 吕宏涛见绣儿拿起绷子在绣花,心里很是好奇,很想走过去看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一看绣儿那专心的样子,吕宏涛把那点好奇心忍住了,心想反正今后的日子长着呢,今天还是先别打搅她了吧。 有事可做那时间就过得很快,绣儿觉得她才来了不久却就到了晚饭的时间了,那何妈进来招呼她回去了,于是绣儿将那两张纸仔仔细细的折叠好,放在她的绷子上,准备带回去再看。收拾好了,绣儿向吕宏涛道了个万福,带着莲花儿回明月楼自己的住所去了。 夜晚,绣儿依旧是在灯下做着针线,可与平时不同的是,她把写着那两首诗的纸放在了 桌上,就和在大少爷的书房里时一样,绣上几针,看上一眼,一时好像有一个字记不得了似的,两眼直瞪瞪的盯着那只看,连手里的针也不知道往哪扎去,一直等到针狠狠地扎到了手上,这才“诶哟”一声醒过神来。 莲花儿早就对这些好奇了多时了,趁这个机会就问了起来“绣姑娘,大少爷教了你什么啊,看你那么用心的,真的很有意思么?” 绣儿笑了起来,她一面把那布条绑在流血的指头上止血,一面回答莲花儿的问话“大少爷是在教我认字呢,等我学会了,有空我教你。” 莲花儿“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那嘴张的大大的,“绣姑娘,不是开玩笑吧,我也能认字?” 绣儿见她不信,又笑着说道“为什么不能呢,你看,你很聪敏的啊,那绣花你不是学会了吗,认字一定能行的啦,不过,可得等我先学好了呢。” 莲花儿从未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也能认字,也会有人肯教她,都乐得有点晕糊了,但她听懂了一点,就是现在绣姑娘在用功,不能去打搅她。 绣儿虽然知道吕宏涛说如果考不出还要罚她的那句话是吓唬吓唬她的,也知道这位大少爷绝对不会想当年爹爹那样拿起戒尺狠狠的打自己的手心,可绣儿还是不愿意第一次就被考糊了的,她觉得不也能辜负了他那一片的心意。 吕宏涛也在回味着白天书房里教绣儿的情形,经过今天他更觉得绣儿是个极聪敏,极灵秀的女孩子,依着她这样的聪慧,那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让她自己看那些诗词了,她也一定能学会自己作诗填词的。真要到了那时候,两个人互唱互和,那一种的闺房乐趣让他一想到就心驰神荡不已。 吕宏涛又想起了绣儿看到那戒尺时的惧怕眼神,忍不住哑然失笑,他哪里会舍得打她呢。心想要是绣儿真的背不出的话,他该用什么来罚她呢?吕宏涛想了半天,所想到的不是觉得会伤了绣儿他不忍心,就是太过轻薄不好意思,最后要摇了头暗暗地说,要真这样那就先存着,到以后慢慢再还好了,将来有的是时间呢。 吕宏涛不禁感谢起奶奶来了,感谢她想到了冲喜这个好办法,更感谢她找到绣儿这样一位好姑娘,真所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幅松鹤上寿图的底稿第二天就拿来了。那绣坊老板和绣儿相与多年,是看着她从一个为了家计早早的就挑起生活重担的小姑娘,慢慢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也看着绣儿从一些小小的绣件开始做起,到成为这坊间数一数二的刺绣高手。虽说绣儿的离开对她的绣坊是一桩颇大的损失,可女老板还是为绣儿终究有了个好归宿而为她高兴。在目睹了绣儿在她狠毒后母的百般凌虐下苦苦挣扎,又差点沦为了恶少的小妾之后,女老板觉得如果老天真的有眼的话,也该给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有一个足以安身立命的好去处了。当那绣坊老板听说绣儿要一幅松鹤上寿图的时候,以她那半世人生的经验世故,很快就猜到那时绣儿要送给吕老夫人的礼物。她也很希望这个小姑娘在吕家能有个好的开头,于是她很起劲的催着坊里的画匠师父尽快把稿子打出来,所以,本来要来两天后才拿得到的稿子,才过了一天她就派小徒弟送到吕家堡来了。 彩蓉接到外头送进来的稿子,还有一大盒子丝线和绣针,那女老板想得很周到,不但替绣儿按着稿子的要求配好了丝线,还送了她很多别的颜色的丝线和一些绣花针,知道她可能会派上用场。彩蓉抽个空亲自来了趟明月楼,把东西一一交代给绣儿,还和她说,若是以后要什么就仅管教莲花儿去找她好了,绣儿感激得连连道谢。 午后,绣儿将那幅稿子和一些用得到的丝线一起带到了大少爷的书房。等一走进了书房门,绣儿依旧是轻声的叫了声“大少爷”便低头站在那里,她知道今天大少爷肯定会先要考问她的功课呢。 吕宏涛早就是站在那里等着她了,见绣儿进来,马上招招手,要她走到书桌边上来。绣儿微微地摇摇头,把小手背在了身后,脸上有一些紧张。吕宏涛看了好笑“过来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不会考你很难得啦,放心吧。” 绣儿见他这么说,这才慢慢地走了过去。原来,绣儿虽是昨天很用功,也都把那些生字全记了下来,把两首诗也背得很熟了,可就在来的路上,不知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呢,还是刚才拿到彩蓉送来东西时激动的缘故,她觉得自己有好几个字记不起来了,那首诗似乎也背不全了,这下让绣儿大为紧张起来,生怕被考砸了。 吕宏涛见绣儿这般模样,就知道她可能是没准备好,为了不让绣儿头一次就存了害怕之心,吕宏涛改变了原先准备好的考法,而换了个简单轻松的办法来考她。 吕宏涛在纸上写下了昨天教她的那六个生字,对绣儿说“如果你能认出三个来,就算你过关了,然后你再背诗,每首诗能背出两句来,也算你过关了好吗,别怕,开始吧。” 绣儿虽知道大少爷不会重重的责罚自己,可万没想到考的这般容易,顿时那颗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不少。其实绣儿早就准备得很充分的,刚才就是一时紧张才忘了的,现在人放松了,那些忘了的东西又全会到了她的脑子里来了。 绣儿看着那些生字,一一准确的念了出来,那两首诗也背得很流利。吕宏涛还以为绣儿刚才是和他闹着玩呢,也想逗逗她,就绷着脸说“好啊,你想骗我,我可要加问题啦,我要加个很难很难的,答不出可要打手心的呢。” 绣儿见大少爷绷着个脸,好像是生气的样子,连忙一边笑着说“我不是故意的。”一边往后面退去,那两只手又藏了起来。 吕宏涛见了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小心摔着,我不考你就是了。恩,看来绣儿很用功的,要好好奖励才是呢,这奖品么……”吕宏涛想起来了,昨晚光顾着想如何来罚她,可就忘了想如何来奖励她呢,这奖品可和那处罚是一样的,也不好办呢。 他灵机一动“这奖品么,先存着,如果下次考砸了,可以拿来抵消的,要是你三次都考得这么好,我一定给你个大奖品。”这样,他就有时间再去寻思拿什么做奖品了。 吕宏涛真的很高兴,他觉得自己没看走眼,那绣儿的确聪敏伶俐,他的功夫是不会白费的,要不了多久,他想象中最希望的场面就会出现了。 绣儿更加的开心,一来自己昨天的功夫没有白费,二来她更加感到那大少爷真是个和善的好人,心里的惧怕又少了几分。同时她也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学好这些的,也觉得读书识字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呢。 第三十六章 画绣 今天吕宏涛为绣儿准备的两首诗是孟浩然的《春晓》和贺知章的《咏柳》。自从康熙年间曹寅主持编撰了《全唐诗》,几乎儒生士子们是人手一部,吕宏涛也是从这里头精心挑选出了一些来教绣儿。通过昨天情形来看,绣儿对那些田园诗比较能理解,所以吕宏涛挑一些这方面的来教她。 今天的这两首诗里的生字比昨天的还少,那内容也浅显易懂,绣儿一下子就理解了,吕宏涛见绣儿学得很快很高兴,就对她说“今天我开始教你写字。” 谁知绣儿摇摇头,微微地笑着说“大少爷,能不能等会儿再学写字呢。” 吕宏涛不解的问她说“为什么,你怕学不好么,没关系的,慢慢就会好的,来坐下。” 绣儿还是摇摇头,她笑着把那幅稿子展了开来给吕宏涛看,“我要先绣这个呢,可不能把手弄脏了,这里没有蝉茧水,洗了手就不能绣了。” 吕宏涛虽然没听懂绣儿说的意思,可他的眼光一下子被那幅松鹤上寿图的稿子吸引过去了。只见那是一块淡米色的用明矾矾过的生绢,那长度和宽度就像平常人们挂在墙的的条幅差不多,上面画着一棵松树和两只仙鹤,有着淡淡的浮云和隐约的远山为背景,一只鹤单脚独立正在展翅欲飞,另一只鹤却低着头倚在那古松的旁边,神情安闲。那幅画的笔法苍劲古朴,很有些意趣。 让吕宏涛诧异的是这分明是一幅还未上色的工笔画,可绣儿却说是她要绣它,难道这画还有不用笔描是用针线绣成的么。 只见绣儿把它固定在那大绷架上,转动者上面的小轴,调试了一下松紧。然后从那包袱里拿出了针和丝线来,在那上面比划了起来。 吕宏涛见她真的是要在上面刺绣,那股好奇心就再也忍不住了“绣儿,你真的要在这上头绣么,难道这画还有绣出来的不成?” 绣儿点点头,“是的,大少爷,这画就是要用线绣出来的。”一说刺绣,是说到了她的老本行上来了,她不禁话多了起来,那羞怯的模样也大为改观。 “这叫做画绣,是用上好的生绢作材料,先画上画儿,然后再在那上面用丝线把它绣出来。就像这幅画吧,那云和山还有松树的树干是不用绣的,就是要把那松枝松针和仙鹤绣出来就行了。”绣儿仔细的讲解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吕宏涛面前说了那么多的话呢。 画绣起源于明嘉靖年间,原是进士出身,又做过尚宝丞的江南名仕顾名世晚年在上海露香园筑园定居。顾家又相当的富裕,家中姬妾甚多。顾家父子都雅好丹青书画,顾家的女眷们长日无事,也喜欢绘画等颇感兴趣,其中顾名世的儿子有一个不知是排行第几的小妾缪氏,有着一手的好针线,她聪慧灵巧,将绘画和刺绣结合了起来,创造出了一种画中有绣,绣上有画的新样技法。大家都觉得相当的别致,就在闺中流传了起来,那顾家不但姨太太小姐们都学会了这样的绣法,就连丫鬟侍女们也会绣上几针。只是她们的绣品都只在闺中赏玩而已,并未流传到坊间市集。后来顾家没落了,顾名世的孙媳韩氏、曾孙女顾兰玉等多以此绣技谋生,这才将那画绣之技流传到了外头。一时间,闺阁间争相传授,就连江南一带的绣坊也家家挂起了顾绣的招牌来。 不过那风靡一时的顾绣只留传了没多少时候就渐渐的沉寂了下来,到现今只是在江南一带还能见到她的身影。其主要原因就是她的工艺技巧太复杂,要绣完一幅像样的绣品,需花费三到四月的时间,用到上百种色彩的丝线,而且还要有很好的绘画做底稿。就在盛行的时候,那市面上的作品也大多良莠不齐,那些上好的绣品多为公侯王府、达官贵人们所收藏了,一般的市场上很难看到好的。 那绣儿的亲娘原是姑苏人氏,那苏州女孩儿大多会刺绣,做姑娘的时候,她曾跟一个顾绣的传人学过几天,那也只是好玩而已,谁知当谭家一场大火之后,一贫如洗,就只能靠她的十个手指来养家糊口了,没奈何她只得到城里的绣坊去接活来做。正巧那老板也是顾绣的再传弟子,见王氏人很聪慧,又指点了她不少,使她的技艺大为精深起来。在绣儿五六岁时,她亲娘就开始教她绣花,说有一门技艺在身上,到尴尬时候总能图个温饱。 谁知一语成谶,等绣儿八岁时,王氏随着十三岁的儿子一起去了那阴曹地府,留下了绣儿果真靠着这绣花的技艺挑起了养家的重担来了。那老板看着绣儿可怜,不但给她的工价要比别人多些,还经常的指点与她,那绣儿也和她娘一样的心灵手巧,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倒成了那绣坊数得上的画绣好手了。 吕家堡虽说是富甲一方、财势雄厚,可有道是不是三世做官,不知穿衣吃饭,那吕家说到底也不过是暴发户,土财主之辈,银子虽多却风雅不足。那吕宏涛年纪又轻平时又不关心这些女人们的玩意,所以他对画绣是一无所知。那绣儿虽也对画绣的来历等等所知不多,她娘去世时她还小,倒是那女老板跟她说过一些,等从她嘴里说出来又打了些折扣。不过尽管这样还是让吕宏涛听的是津津有味,迫不及待的要亲眼目睹一下了。 绣儿把那些丝线在上面比了比,挑出了一个她觉得最合适的颜色,然后从当中抽出了一根来,用一枚针把它固定在那绷架上。用手捏住一端,轻轻的捻动起来,随着绣儿小手的转动,那根丝线慢慢地松散了起来。绣儿等那线变得很松散了以后,拿出了一根细细的针来,顺着那线的顶端,缓缓地向下划了下去,那原本一根线就这样变成了两根。绣儿放下一根,拿起另一根来,重复了刚才的动作,,结果在她那会变魔术般的小手捻弄之下,那本来就极细的丝线分成成了四根比头发丝还细的多的细丝。 吕宏涛看的目瞪口呆,他望着那被绣儿一根根平放在那画绢上的四根细丝,忍不住伸出手来想抚摸一下。绣儿刚想阻止,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吕宏涛的手快,已经碰到那些线了。 吕宏涛只是想轻轻的摸一下,可他的手指感觉不到那些线的存在,但在他抬起手来的时候,那线却黏在了他的手上了。等他想把那线放回去的时候,那线已经是乱成了一球的了。 吕宏涛不好意思的看看绣儿,抱歉般的说道“哎呀,把你的线弄乱了。” 绣儿见这大少爷一脸的歉意,忙摇着头说“不打紧,只有几根呢。”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声音也照样是那么温柔。绣儿是一边说话一边两手不停的忙碌着,不一会,她已分好了十数根的线了,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了那画绢上。 吕宏涛是看得楞住了,若要不是他自己亲手尝试过,光看绣儿那么轻松自在的摆弄着那些丝线,哪里能想象得出来那些丝线有多娇嫩。他一时冲动起来,只想好好地看看绣儿那双手到底有什么魔力。吕宏涛一把拉起绣儿,把她拉到了窗户边上,捧起了她的双手仔细的察看了起来。 在那冬日的阳光照射下,绣儿的小手显得格外的白嫩,犹如象牙雕琢的一般,那掌心里还隐隐地透出了玉红色。吕宏涛一阵心神激荡,恨不得一时把那双手放到嘴边亲吻一番。但是吕洪涛毕竟是个正人君子,他一来怕过于鲁莽吓着了绣儿,二来也觉得此举太不庄重唐突了佳人。他忍下了那股子冲动,依依不舍的放开了绣儿的手,像自我解嘲似的赞了句“绣儿,你的手真的好白嫩啊,好光滑啊,怪不得不会拉毛那些线了。” 绣儿的小脸早就是羞得通红的了,当吕宏涛捧着她的双手时,她的心里也有一股怪异的感觉出现,既想立时争脱开来躲得远远的,又希望就这么让他多握一会儿。正在不知道怎么才好的时候?:,吕宏涛终于放开了她,还赞叹似的说了那句话,倒解了绣儿不少的尴尬。 “我们作绣娘的一双手可是最要紧的呢,它是吃饭的本钱啊,为了要保养它,每天都要用蝉茧泡水浸手呢。要不就做不了活了。”绣儿说着笑了笑,又回到绷架前忙了起来。 绣儿所说的是实情,尽管有些绣娘的家里很穷,可你光看她那一双手的话,那可比那些千金小姐的手都保养得更好呢,特别是做那些细致绣活的人,手略一毛糙,就会把绣品弄毁了,那可是要赔钱的。绣儿记得十岁那年,她的后母齐氏刚过门不久,就把绣儿从老屋接到了城里,齐氏是想有个小丫头好使唤,她看绣儿接下的绣活不多,就命令绣儿做这做那,甚至于连劈柴这样的事也叫她做,没两天,绣儿那双手就粗糙起皮,还裂开了一道道的血口子。 那当然影响到了绣儿绣品的质量了,那时她正在绣一双新嫁娘的红绣鞋,那鞋面不但花儿显得毛糙,就连光滑如水的缎面也被拉出了不少的丝来。那老板一看齐氏交来的鞋面,眉头一皱,大声的呵斥道,“这是什么,这种东西也能卖的么!,算了,看在也做了几年的份上,这鞋面也不用赔了,今后也别想再拿活了!”,齐氏大惊失色,苦苦哀求,那老板生平最恨的就是对绣品不负责任,马马虎虎的人,所以理都不理她。 齐氏没奈何,回到家后,她不怪是自己逼绣儿干粗活弄伤了手,倒怪绣儿存心藏奸没说清楚,把那从老板处受的气一股脑的出在了绣儿的身上,操起那谭秀才教书用的戒尺狠狠地毒打了她一顿。那齐氏又想到绣儿没了活计,家里少了进账更是心疼不已,恼怒之下还令她三天不许吃饭。那谭秀才虽知女儿委屈,可他又怕齐氏,不敢公然维护绣儿,只是暗地里偷了些冷饭给她充饥,就这样,齐氏知道后夫妻两个还是大吵了一通。 幸好有个衙役的妻子也是那家绣坊的绣娘,与那谭家住的很近,那谭秀才夫妻吵架的事她都听到的,便把这事告诉了那个老板。那女老板一听对绣儿的处境大为同情,她对绣儿母女的情形是一清二楚的,眼看着绣儿在丧母之后小小年纪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原本想她爹有了馆后,她可以过上安闲些的日子了,可竟又遇上了这么个出了名的母老虎的后娘。女老板清楚地知道若是不能再绣花,绣儿的遭遇会更惨了,这让她想起自己幼年做人童养媳时吃过的那些苦来,出于同病相怜的感觉,就决定帮她一把。 那老板带上了一大包的蝉茧来到谭家,对那齐氏说,幸好绣儿的年纪还小,又是头一回伤了手的,好好将养几天还是能恢复的。让那齐氏每天把蝉茧泡水让绣儿浸手,还送了绣儿一瓶子茶树籽油抹手。临走时,再三地对齐氏说,那绣娘的手是吃饭的本钱,绣儿虽说年纪还小,可她对刺绣很有天赋,将来会是你们的摇钱树,可千万别毁了她。 那蝉茧泡水浸手是那绣娘历代相传的护手密诀,虽不知是何道理,可绝对的神奇有效。用了不几天,那绣儿的手就尽复旧观依然白嫩光滑的了。自此之后,虽然齐氏照常的挑剔挫磨绣儿,可再也没要她干过那些粗活重活的了。所以,绣儿那双小手,也和其他的那些绣娘一样,保养得又白又嫩的,没有半点粗糙毛刺,为的就是能很好的完成绣品。也真的就如那绣坊老板所说的那样,绣儿的绣技提高的很快,能接下的活也越来越高档,自然工钱也就多了起来,不但成了谭家的摇钱树,也成了那家绣坊的台柱子了呢。 第三十七章 松鹤上寿 绣儿边回答吕宏涛的问话,一边手上加紧了动作,很快那一根根分好了的细丝就拍成了一大片。绣儿看看觉得这一色丝线分得差不多了,就穿上绣花针开始绣了起来。那绣花针比头发丝还要细呢,若是那丝线没分开之前,肯定就穿不过去了。绣儿的动作极快,只见那银针丝线随着她那小手上下舞动着,不大的一会儿工夫,那只展翅欲翔的仙鹤翅膀上就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灰色。若不是凑到极近处,根本就看不出哪有什么丝线的纹路,就像人用画笔在那上头抹上的颜色一样。 吕宏涛是呆呆的站在绣儿的身后看得入了迷,也没心思回自己的书桌边读书了。莲花儿更像傻了的一般,张大着嘴,那拿针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也不觉得了,就连何妈拿着茶盘进来替大少爷送茶时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听见。虽说这些天跟着绣姑娘学了不少,也看绣姑娘怎样的绣完了那个精致的荷包,可这些根本没法和今天的相比呢。 那何妈觉得很奇怪,那大少爷和莲花儿都站在绣姑娘身后看什么呢,她也过来看看,可这一看把何妈也看住了,也端着茶盘站在那不动了。她年轻时在同伴中也算是有着巧手的名儿,大家都称赞她的手巧,花儿绣得好,可那不过只是一般的扎扎花儿、拉拉锁子,做个香袋儿,绣个荷包而已,说到底连刺绣都算不上呢,哪能和绣儿的妙计相比呢,今天她可算也是大开眼界了。 于是,这三人就像是被魔法定身了似的在绣儿的后面一直看着,直到绣儿绣完了这一片淡灰色,抬起头来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不禁哑然失笑了。她轻轻地“哎哟”了一声,那三人才同时回过神来。 吕宏涛听得绣儿的轻呼,连忙问道“怎么啦,扎手了么?”语气里满是关心和紧张。 绣儿笑了笑。摇摇头说“没有呢,一个来月不做活了,这脖子有点僵僵的呢,不碍事。” 吕宏涛听她一说,知道是绣儿绣的时间长了,她的脖子发酸了,马上就对连花儿说“快给她捶捶去,别傻站在这啊。” 莲花儿见大少爷这么一说,也醒悟了过来,知道自己是看得入迷了,连这个都忘了,幸好绣姑娘是个极好服侍的主子,平日里待她就像姐妹一样向来也不会为这点生她的气的,就赶忙放下了手上的针线,走到了绣儿的身后,熟练的替她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的忙开了。 绣儿哪里被人这样地服侍过呢,倒觉得很不好意思的,绣儿转身推了莲花儿一下,摇摇头示意她别捶了,又回过头对吕宏涛扑哧一笑“大少爷,不用捶的,那就这么娇气呢,我在家是一绣就几个时辰呢,都这么捶的话,还不用做活了呢,一会就没事了。” 吕宏涛一听大为怜惜,“是么,一绣就哪么久,你的脖子能受得了么。好可怜的。”突然他想起件事来便忙着说“绣儿,你先停一会。” 接着就对何妈和莲花儿说道“来,把这绣花的架子搬到靠窗口的地来,那边太暗了,绣的久了你的眼睛会受不住的。” 尽管绣儿一再地说没关系的,这里要比她家的那间小屋子光线好多了。她能看得清的。可吕宏涛还是指挥着何妈和莲花儿把自己的书桌往边上挪了挪,把绣儿那个大绷架安放在了靠窗的地步,这样一来,就和他的书桌并排在了一起了。吕宏涛看了看,很是满意,心想这样不但绣儿做起活来光线好多了,他也能不用转身就可以时时的看到绣儿了。 绣儿见吕宏涛这么的体贴她,心里一阵的感动,一种甜甜的滋味涌上了心头。她想说些什么,可就不知道如何的开口。绣儿本就不是那种伶牙俐齿的人,又加上少女的羞涩,连本来会说的也说不上来了,只是红着脸轻轻的说了句“谢谢大少爷。”就坐到了绷架旁低下头,继续忙碌了起来了起来。 这样一来,吕宏涛是再也没有心思读书的了,虽然他还是拿起一本书来翻着看看,可那眼睛不时的瞟向了正在埋头忙碌的绣儿,刚开始还是看一眼书,看一下边上的人儿,到后来索性合上了书两眼专注的朝那绣儿看去。 绣儿倒是一门心思放在了刺绣上,她不停地分丝擘线,调配颜色。不一会儿,只见绣儿在那已绣好的地方又用略深一点的灰丝线又在那上面绣了起来, 看的吕宏涛大惑不解起来,他忍不住的问道“咦,那不是绣好了么,怎么还要再绣呢。” 绣儿人虽在忙碌着,可那一颗心始终还未平静下来。她尽管低着头,可总感到有热辣辣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盯得她好不自在,一阵阵的面红耳热,心跳加速,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听的吕宏涛吻她,绣儿只是低着头回答道“早着呢,这翅翼上可要绣上十几种颜色的丝线才算完呢。” 绣儿这话一出口,只听得同时发出了两声“啊”来。原来不仅是吕宏涛惊叹了一声,就连一边的莲花儿,也一个忘神叫了起来。她“啊”字一出口,人顿时醒悟了过来,知道自己是犯了府里的规矩了,主子在说话,哪有丫头开口的份。莲花儿忙捂住了嘴,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中了大少爷一眼,生怕惹得他生了气,等见那大少爷根本都没注意到自己,这才略略的放下心来。 吕宏涛一门心思在绣儿的身上,莲花儿的失态他跟本就没有察觉到。虽他曾听绣儿说过那画绣很是复杂,但万没想到就那么一点的地方竟会用上十几种颜色的丝线,那整幅的画绣完成会用多少的功夫啊。 “这么复杂啊,那你要是把这绣完得用多少色的丝线呢,得化多长的功夫啊。”吕宏涛半是感叹半是询问的说道。 绣儿见大少爷这么一问,自己也在心里盘算了起来。这渤海的地方不比京城和苏杭那么繁华,定制大的画绣的客户并不多。绣儿从十三岁开始接做大的绣件,主要都是些椅披、床帏、裙子等等,真正的画绣条幅她也只做过三次,这头一回绣的就是这松鹤上寿图。 那是她才十四岁,虽说技艺不如现在精巧,可那老板说她的绣技已是可以担当得起来这样的绣品了。那是一个什么的小官,想送一幅松鹤上寿图给他上峰的母亲作为寿礼,时间很是紧迫,说好一个半月就要交货的,所以工价倒是不低。她后娘齐氏生怕误了期限,不但赚不到银子,还会吃赔累,于是就用巴掌,藤条来监督绣儿日夜赶工,就这么还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呢。 虽说这几年绣儿的绣技更为精进了,可现在每天来着书房的时间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还要识字、念诗,再加别的,估计每天能真正绣的功夫也不到两个时辰呢。绣儿这么一估计,算下来总得要三个月左右才绣的完呢,看来时间也还是很紧的了。 “要用的丝线倒不算多,就是六七十种吧。”这个绣儿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在她绣过的那三幅里面,这松鹤上寿图是用色最少的了,最多的是一幅富贵玉堂春,那些五彩的牡丹几乎用了上百种的颜色呢。“等要绣完它,估计是要两个来月吧。”绣儿不想说的太长,怕吓着了吕宏涛,反正到时候来不及了可以搬回自己的住所晚上多绣会子赶一赶也该行了的。 虽说是绣儿说的比较保守了,吕宏涛还是吓了一大跳,绣这个玩意居然的花那么多的功夫啊。吕宏涛知道,绣儿绣这幅松鹤上寿图是为了在成亲的时候献给奶奶作进见礼的。他虽不知道婚事具体的日子,可他知道奶奶急着抱重孙子,过了国丧后是不会拖的太久的,那样绣儿的时间真的很紧了,他毕竟还有两位“母亲”,那绣儿又拿不出别的物件来孝敬,也一定是做些绣品而已了,看来她可真的会很忙很累的了。一想到这,吕宏涛大为心疼起来。 吕宏涛暗自思量了一番,觉得自己那个才女养成计划必须要缓一缓了,既然早晚是夫妻的,那也不急在一时。得给绣儿多一点时间来忙完她的绣活,免得她太辛苦天天要熬夜的了。于是他决定把每日的功课减半,自己也不再去多的打搅她了。 从第二天开始,吕宏涛每天只教绣儿念一首诗,有时也不去考问她,在书房的时间也很少打搅她,只是常常默默的看着绣儿忙碌的身影,眼光之中有着那一抹的温柔。 绣儿知道大少爷心疼自己,才会这样减了功课的,可她真的很想多识点字,所以不管吕宏涛考不考她,绣儿再回到明月楼以后都是很认真的把白天学的诗和字都用心的背了出来。绣儿心里十分的欣喜,觉得老天对她真的太好了,自己未来的夫君是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真是她一辈子的福分啊。 每天去书房成了绣儿最大的乐趣,虽然在书房里,绣儿虽然依旧是埋头刺绣,可在她偶尔抬起头看着吕宏涛的的时候,那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也是一派柔情。 第三十八章 绣针相伴过新年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绣儿迎来了她在吕家第一个新年。虽说今年是在国丧里头,不许太过热闹,可渤海不比京城,所谓天高皇帝远,只是没有唱大戏,别的也还是老样子。特别是吕宏涛的病九死一生终于康复,吕老夫人觉得该趁这个时候再好好的庆贺一番,让亲戚朋友们也一同的热闹热闹。所以虽然吕正龙因为内务府的官员一律不得离京才没回来,但这吕家堡在吕老夫人的主持下还是过得红红红红火火。 过了腊月二十,阖府的人们都忙碌了起来,除尘、洒扫、换新窗户纸,里里外外装扮的气象一新。接下来就是送灶神、请神主,办年货、做年菜,每个人都恨不能多生两只手来,乱的是脚底朝天。 到了腊月三十,大门上贴起了大红的春联,换了门神,油了桃符,已是一派新年的光景了。吕老夫人命人大开祠堂门,由吕宏涛代父祭祖。 吕宏涛跨进这一月前曾立下那铮铮誓言的地方,心中是感慨万千。虽然这次有许多的人站立在了祠堂的外头,他无法再次向上回那样专门向那吕永志重复誓言,可就在他踏进大门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默默地把那个誓言重复了一遍。 大新年里头,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天天开宴席,日日迎宾客。吕老夫人和薛氏是忙得不亦乐乎,实在应付不过来的时候,就连米氏也出来充数了。不过这一番热闹的景象却和绣儿无关,只有她是清闲的每日以刺绣来打发这大过年的日子。 由于她的身份特殊和尴尬,绣儿连吕府的家宴也没有参加,就更不用说在那些亲朋好友的跟前露面了。那些听说吕家接了个冲喜新娘的人也想借此趁机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竟能把那命垂一线的吕大少爷从地府门口拉了回来。可他们都失望了,吕家似乎就根本没这个人一样。别说没见着,就连提都不曾提起。 原本那吕老夫人倒是想让绣儿参加吕家的家宴,可那薛氏软磨硬磨的百般挑说,找出种种理由来阻止。到最后她见吕老夫人还是犹豫,就说了实话,她认为如果让绣儿和他们一起家宴的话,那就是承认了她大少奶奶的地位,日后不好再变化。吕老夫人虽觉得她这是太多虑了,可也觉得犯不着为这事和她纷争,就依了她又有何妨,总比在大过年的为着区区小事闹个不休。至于绣儿么,到时候安慰几句就能打发过去了,总比那薛氏好对付多了。 就这样,在阖府人们热热闹闹的大过年的时候,绣儿却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在屋子里忙着刺绣。只有在大年初一的那日,老太太在绣儿前去拜年请安时,亲手把她搀了起来,带着怜悯的笑容温言勉慰了一番,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压岁红包,说今年她的身份不宜多见外人,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绣儿是逆来顺受惯了的,最是安分随时的了。她本是那种温柔老实的性子,且又孤身一人在此无依无靠的,就算有了天大的委屈,也没个说的地方。只是看别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过年,而自己就像是根本不存在在这个大宅院里一样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尤其让绣儿难过的是,没有丝毫的自己娘家人的音讯。自从那日她被抬进了吕家后,就再没听到过她父亲的任和消息,绣儿并不知道就在她过门的第三天,她父亲就在她后母撺掇下全家去了京城,至今未还。虽说绣儿早知道父亲为了钱财把这父女之情抛在了脑后,可她还是中有着一丝的希望,希望他还能记得自己这可怜的女儿。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竟然连一次的问候都没有,让绣儿有一种被彻底抛弃了的感觉,叫她心痛不已。 莲花儿见绣姑娘竟受到这样的待遇,心里大大的不平起来。可她并不敢多话,以来怕说到了这些事让绣姑娘更加的触景伤情,二来也怕被旁人知道了她竟敢议论主子招来祸殃。所以莲花儿想出了个办法来,就是多磨着绣儿讲究刺绣,以借次来消磨那些寂寞的时光。 绣儿在吕家堡的头一个新年就是在终日的刺绣和教莲花儿提高绣技的当中慢慢地过去了,绣儿真希望日子快些过去,过了年她就又可以每天去大少爷的书房里了。这些天来她把那些写着诗的纸片订成了一本小册子,每天总要看上几遍,生怕到那时大少爷再考她的时候会全都忘了,她真的很想那在书房伴读的日子,那是她有生意来最开心的日子了。 就在绣儿思念着书房里的时光时,吕宏涛也同样的想到了这一切。虽说他还是能天天见到绣儿,可那种感觉是绝对不能和在书房里时相比的。大过年的,吕宏涛自然不能以用功为名在整天的泡在了书房里了,吕正龙没在家,很多的人来客往的就需要有吕宏涛来应酬。虽说他是在没有兴趣和这些人交往,可为了他的复仇大计,他只得按着奶奶的意思与他们虚以委蛇。好在他时常以身体疲乏为理由,只在家里招待客人而不外出赴宴,总算也少了些麻烦。 吕老夫人是被孙子的病给吓破了胆,她想到着新年里有个十来天的这吕宏涛和绣儿两人不能在一处,怕孙子的病又有反复。她盘算了半日想了个办法,就是让吕宏涛把每天晚上过来请安改成早上,同时也让绣儿过来。让两人在她的那里略略的盘桓一会,只要能压住那邪祟作怪就行了。 就这样,每日早上吕宏涛和绣儿再吕老夫人的容萱堂上能见着个一炷香的时间。可这就不比在书房那样了的,几乎是全家人都在一起,那么多的眼睛注视下,绣儿只是行完礼,低着头悄无声息的站在一边,连多看吕宏涛一眼也不敢。 可那吕宏涛就不同了,他可是这吕家的未来承继的堡主,地位可不比一般,就是两位太太都没得坐的时候,他还是可以坐在那老太太的身边的。这些天没有能和绣儿好好叙叙,他的思念是越来越强烈,恨不能马上就把这无聊的新年过完,可以重回到书房里去教绣儿识字读诗,看绣儿飞针走线。因此上,他的眼光不时的寻找着那个让他牵心挂肠的俏丽身影。 这样的情形别人倒也没怎么在意,可落到了一个人的眼里那感觉就不一样了,那就是大太太薛氏。薛氏本就对让绣儿去书房伴读耿耿于怀,生怕两人日久生情,只是前些日为了忙过年的事没太留神,再加上吕老夫人再三嘱咐,要她不要过于的挑剔绣儿,免得日后不好相处。不过她总是觉得这样很不妥,很想找个机会来分开他们。见这几天婆婆让他们两个一起来请安,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观察的好机会,只是几天看下来她觉得大事不妙。 虽说绣儿的心思在表面上还看不出来,可那吕宏涛的情意义是十分的明显的了。这让薛氏是又气恼,又害怕,。她根据自己的惨痛教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女人呢第一是要能生孩子,那当然绝对的生个男孩子,其次就是能的丈夫的欢心,不然你就是嫁的再好,也不会有好日子可过的。如今绣儿已是占了先机,那将来的情形可很难由她们来掌控了的。 薛氏这么的想着,她的眼睛也随着吕宏涛的目光转向了绣儿,细细地打量起她来。 只见那绣儿虽是比刚来的时候要丰润了些些,只是她长年累月的忍饥挨饿,身子极度的失于调养,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恢复的,所以显得还是相当的苗条。由于是大过年,绣儿穿着老太太叫人替她新做的衣裳,桃红刻丝折枝梅花图案的小羊皮袄,同色的百褶长裙,那娇嫩 的颜色衬着绣儿的皮肤越发的白净了,特别是她那双小手,在衣裳的衬托下就如同牙雕的一般。可绣儿那清新娇丽的模样在薛氏的眼中变得可憎起来,她的心里多了一恨。在对无情丈夫的愤恨、对薄情婆婆的怨恨、和那对幸运米氏的嫉恨上,如今又添了对绣儿的憎恨。 正月十六,刚算过完了年,吕宏涛就回到书房里读书去了。自然那绣儿也每天必到书房去陪伴他半日,这让薛氏更是疑神疑鬼的起来了,不知道这两人在书房里是怎样个光景。于是她就借着送时新果点为名,派珍珠亲自过去观察一下。 就在吕宏涛重回书房的第二天,午时刚过,珍珠就派了小丫头在那去书房的路上候着了,单等绣儿去了就马上来报她知道。所以绣儿进了那书房还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珍珠就手捧着个十锦盒子也进来了。 在珍珠还没进门,就听得里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说话,“碧玉妆成一树高……珍珠虽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可就觉得那声音娇娇柔柔的十分的好听。走进了门一看,原来吕宏涛坐在了书桌的后面,正笑吟吟地看绣儿在背诗呢。绣儿站在那里,神情很是认真,可背的似乎很流利的样子。 见有人进来,绣儿立时停了下来,被外人看到了她读诗的样子,绣儿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只是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吕宏涛正听得高兴呢,被人打断了很有些不快,一看原来是珍珠,想她是大娘的心腹,怎会这时候到书房来呢,也不便多说,就淡淡的问道“有事么?” 珍珠把那盒子放在了书桌上头,打开了盖子,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说道“这是太太的娘家早上派人送过来的,碟子里的是栗粉枣泥桂花糕,那几个是福橘。太太说了,那福橘可是从大老远的地方送来的呢,也算是个稀罕物而呢,大少爷念书辛苦了,让我亲自送过来请大少爷尝尝呢。” 吕宏涛瞧都没向那些瞧一眼,只是微微的一笑,客气又冷淡的说“替我谢谢大娘了。”便接着对绣儿说,“好了,旧的就复习到这里吧。很不错,你很用心,该奖赏的,不过明日就开始教你新的了,还要用心学,知道吗。” “是”绣儿只是轻声的答了句,就走到自己那大绷架前开始刺绣起来了。 珍珠细细的打量起这个让太太觉得不安的女孩儿来,只见她的模样虽说是很清秀、甜美,可绝对说不上妖艳二字。举止态度也很稳重,虽然有些女儿家的羞怯,可丝毫没有轻狂的样子。穿着老太太赏的那旧式的衣裳,那种素雅的色彩,倒让她比穿着华丽衣服时更有一番的韵味。珍珠在肚子里头暗暗地想到,若真是绣儿和那芳琼小姐在一块,就依她来挑选的话,恐怕那心中的天平也会倒向绣儿这边的,可真难怪太太要如此的紧张的了。 珍珠见绣儿低着头在忙着什么,就好奇的走过去一看,这一看就把她也看住了。只见绣儿手起手落、飞针走线,那幅画绢上这只展翅欲翔的仙鹤两个翅膀已基本绣好了,颜色由浅入深,把那羽毛、翅翼绣的活灵活现,若不是凑到跟前,再也看不出细密丝线的痕迹来,那色彩就像画上去的一般。珍珠那见过这样的绣法,不由的赞叹了起来“绣姑娘好本事呀,你这花绣的可真神的了。” 珍珠是越看越入迷,就站在那儿不动身了,嘴里还不时的发出那渍渍的赞叹声。直到吕宏涛觉得她实在是很讨厌的了,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提醒了她。那珍珠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忘情的了,又想起太太还等着她回话呢,这才讪讪地说了声“诶呀,瞧我这都看迷糊了,都妨了大少爷读书呢,真是该死,大少爷,珍珠回去了。” 吕宏涛看也不看她,只是挥挥手示意她退下,那珍珠这才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绣红裙 薛氏见珍珠都去了这半天了,早已是等得不耐烦的了。等珍珠刚一进门,她是劈头就骂道“你倒是还想着回来啊,我当你死在那儿了呢,有什么好瞧的,去了这半天。” 珍珠见太太发起火来,赶忙陪着小心一五一十地把在书房里见的都学说了一遍,说道了绣儿的神针妙技,绣的那画卷的精细,一时又忘了情,连声的称赞了起来。薛氏是一言不发,只是拿眼睛狠狠地瞪着珍珠。珍珠正说得起劲呢,突然感到气氛不对,一看太太是铁青着脸,正狠狠地在瞪着自己呢,这才想起今天自己是怎么啦,难道真的被绣姑娘的刺绣给迷住了,连连犯错,惹得大少爷不快还是小事,要真的触怒了太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珍珠赶紧闭上了嘴,低着头站在那里,心中忐忑不安的等着太太的发落。可过了老半天,太太并没有说一句话,珍珠试探着说了句“我去厨房看看太太的补药好了么。”见薛氏还是没说话,这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 薛氏对珍珠说的最起劲的绣儿的神针妙技并不在意,那再好也不过是穷绣娘的玩意,哪里上的了台盘。她在意的是吕宏涛在教绣儿识字念诗,这在她看来时非同小可。薛氏总觉的男人没一个是好的,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要一个大男人守着这么个妖精般的女人哪有不动心的。不过她总认为那绣儿只是个乡下丫头,哪能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芳琼比呢。可真要是绣儿识了字又学会了作诗吟词的,那芳琼的优势就会大大的减少的了,那还了得。 薛氏觉得一定要想个法子来阻止情况的变坏,可这不是能放在桌面上说的出来的事。吕宏涛那更是提都不能提,看来只有在绣儿的身上动脑筋了。突然薛氏想起了那珍珠津津乐道的绣儿的刺绣神技来,她顿时有了个念头,在反复的盘算以后,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既警告了绣儿不许痴心妄想,又让这小妖精终日劳碌再没有精力去勾引宏儿了。 两天后的早上,绣儿刚从老太太那请安回来,薛氏就派小丫头来唤她前去,而且说了不用拿莲花儿跟着,只让她一人过去。 那莲花儿也在这吕府好几年了,虽说她很幸运,一直是伺候大少爷的,可对这大太太的为人也十分的清楚,满府里没有哪个丫头被大太太叫去而不害怕的,说不要她跟着去,莲花儿自然可以松口气,可她又为绣姑娘担心起来了,虽说绣姑娘的身份不同,大太太总不会也用那些藤条巴掌来招待她,可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绣儿去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了,那莲花儿等得心焦起来,正想去大太太那边打探打探消息。她刚出明月楼的院子门,远远地就见绣姑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都手里提的东西呢。莲花儿很是诧异,只见她们进的屋来,就纷纷的忙碌起来,不一会一个像那书房里一样的大绷架就竖好在那了,几个人放好了东西后,只是对绣姑娘福一福算是行了个礼,便都回凤啸阁去了。 莲花儿觉得绣姑娘的神情和去时大不相同,她那人看上去有些个痴痴呆呆的,似乎有着满腹的心事。莲花儿叫了她几声她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怔怔地看着不知什么地方出神呢。直到莲花儿拿起那放在桌上的包袱时,绣儿才像从梦里醒了过来一样,对着莲花儿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我没事,就是要绣花了。”说着把从包袱里拿出来的那块大红缎子安放在了那绷架上。 莲花儿过去一看,那像是块做裙子的料子,上面已打好了底稿,似乎是一朵牡丹和很多的蝴蝶,她好奇的问道“绣姑娘这是什么花色啊。” 绣儿的脸上依旧是带着那难看的笑容,轻声地说“这是牡丹百蝶图。” 莲花儿一听大为惊奇“啊,有一百只蝴蝶么,这好像是做裙子的呢,是谁穿的呢?” 这一问触动了绣儿的愁肠,她的脸色一下子刷的变白了,白的没有半丝血色,那神情也更难看了,眼中似乎泪光闪闪,泫然欲涕。但绣儿并没有哭出来,她是借着理线等等避开了莲花儿的目光,然后就低着头忙碌起来了。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绣儿都没开过口,饭也只是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一直到去书房的路上,绣儿才对莲花儿说,要她别把绣红裙的事告诉大少爷。 晚上,绣儿又开始绣了起来,一直到了二更天才睡下,可莲花儿听到她在被子里抑着声音哭泣呢,久久没有停止,等莲花儿睡着了,也不知道绣儿究竟睡着没有。 从那天起,绣儿是一有空就在那绷架上忙碌,她的变化最大的就是话语越来越少了,绣儿不开口,自然那莲花儿也不敢多说话,屋子里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静寂得可怕,特别是在夜里,只有那绣花针在缎面上进进出出的嗤嗤声。 绣儿的饭食吃的是越来越少,每天又只睡两三个时辰,这样的煎熬,就是铁打的人也很快就会垮下来的。虽说她在人前总是强打起精神,可只要略略注意,就会发现她整个人都蔫了下来,那才开始丰润起来的脸蛋儿,又尖削了起来。,那本就不合身的衣服显得更宽大了。这样就连老太太也注意到了,于是就和彩蓉说了起来,说生怕那孙子的病是好了,绣儿倒病了,也是件麻烦事儿。 彩蓉这些天是忙得焦头烂额,虽说也看到了绣儿的情形似乎不太好,可她实在也顾不上,今见老太太都觉出异样来了,她决定要去看个究竟。 可彩蓉是在抽不出空来,等她终于忙完了,已是起更的时分了。不过她想那绣儿一直在做着那些针线打算送人的,或许还没睡也不知道呢,若现在不去的话,明天也一样是抽不出空来的,于是,彩蓉就往明月楼而去。 偌大的明月楼,有着二三十间的屋子,除了绣儿主仆三人住的那靠门口的一个小偏院之外,其余全部都空关着。那小院共有四间屋子,绣儿带着莲花儿住在一进一里的套间里,那上夜的老婆子住在隔壁。彩蓉当时挑中它,就是觉得里头人太少,靠着门口有个什么事也好方便些。彩蓉一进院子,就见那应该亮着灯的上夜的屋子却黑乎乎,估计是那老婆子觉得没人会来偷懒睡下了。绣儿主仆的屋子却依旧是亮着灯,看来果然还在忙碌呢。 彩蓉进了里头一看,只见绣儿正埋头在那大绷架上刺绣呢,莲花儿坐在一边手里也拿着针线。两人见是彩蓉来了,忙起身让座,莲花儿送上了茶来,再也不敢随便的坐下了,只是站立在一边。彩蓉一开始还以为着大绷架是从书房移过来的呢,可一见那绣的东西不仅有些奇怪了,这可不是什么松鹤上寿图啊,分明是一条新嫁娘的红裙儿么,她就试探着问道“绣姑娘,这裙子绣得好漂亮啊,可得花老大的功夫呢,其实那些我们都预备好了的,你自己绣可要太辛苦了。” 彩蓉边说是边觑着绣儿的神色,只见绣儿神色惨淡,似乎有满腹的哀怨,可她张了张嘴,嗫嚅了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又低下头继续绣了起来,彩蓉知道其中一定有她说不出的苦衷来,也不好就这样多问,所以就略微说了几句当心身体之类的话就辞了出来,临走前那眼睛瞟了那莲花儿一眼。 莲花儿自然明白,她也正为绣姑娘的情形着急呢,所以马上点起了个羊角灯说“蓉大娘,外头黑,我来引路。”就跟着也出来了。 在院子门口,还没等彩蓉发问,莲花儿就一五一十的把那天大太太如何叫绣儿过去,回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现在绣儿每天都要刺绣到二更天才睡下的话说了一通。自然还加上了她的担心等等。 彩蓉一听果然是那大太太在搞鬼,但她哪能和莲花儿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她好生伺候绣姑娘,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她后,彩蓉就回了容萱堂。 容萱堂里,吕老夫人还没睡下,彩蓉就把这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吕老夫人是何等样人,只一听就明白了她那大儿媳的意思了,她摇了摇头,喟然长叹一声,心里暗想,这薛氏的用心极深,这计谋也太毒了些,只是有些话她连彩蓉也都不便说的。 虽说这大清朝是满人坐了龙庭,可民间许多的风俗习惯,还是依着历代流传下来的老样子。就说这红裙吧,那是汉人女子最为看重的东西了,那可是正室身份的标志呢。就连那些穷家小户的女孩儿出嫁,不是万不得已,哪怕是用旧的红布,也要备上一条红裙的,而那些侧室偏房的女人,就算儿子当了大官,也不许穿着红裙见人的。 而绣儿若是把绣好的红裙送给那芳琼在成亲的那天穿的话,就是表明她向芳琼递了降表、竪了白旗,认她为尊为大的意思。那很多的富家子弟,在还没有娶妻的时候就先置了妾侍,那妾侍为了向正室表明自己愿意做小伏低,就会亲手绣一条红裙献上。而今绣儿虽不是妾侍,可薛氏让她这么做,将来无疑是留下了一条永远都会被人耻笑的话柄,让她在人前再也难抬起头来了,哪里还能再去争竞什么呢。 吕老夫人想到这里,觉得绣儿今后的日子不会很好过的,哪怕她再温柔退让,薛氏等人总会想尽办法来算计她的,她不禁可怜起这个女孩子来了。 第四十章 送参汤 第二天,在薛氏来请了早安要走的时候,吕老夫人就叫住了她。等旁人都走了,吕老夫人就把屋子里的丫头们都遣走,也没让那薛氏坐下,开门见山地就问了她一句“那红裙到底是怎么回儿事,你又在想搞什么呢?”那语气颇不和善。 薛氏见吕老夫人问起这个,心里咯噔一下,她自知这事做的太毒,这个婆婆兼姑妈的知道后是绝不会同意的,本就想悄悄的做了再说,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被说几句又如何呢。薛氏原先认为绣儿是绝不敢也不会把这事说出来的,一来估计她这小小年纪,哪知道这事得厉害,二来,绣儿娘家也没人帮她,她到哪去诉说呢,在这吕家她是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的,本来怕她告诉那吕宏涛,那天薛氏是狠狠地嘱咐了她一通,又要她知廉耻,又要她知身份,量她也不敢乱说。可如今就怎么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呢,薛氏也不明白,但只能先打个马虎眼,敷衍过去再说了。 于是,薛氏就含含糊糊地说“那红裙又怎么了呢,不就是个礼物么,能有什么呢。” 吕老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摇摇头说“你呀,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你那点子的心思我还有不知道的么,只是也别太过了,这种恶毒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薛氏被揭穿了心事,顿时红了脸,但她还是要强辩地说“娘也看得我太那个了吧,我就想到那时侯这两人总该交换个礼物吧,姐妹间的情谊嘛总是要的嘛,芳琼她也自会备一份厚礼给她的,可那绣儿有什么拿得出来呢?”薛氏自觉得这道理还满充足的,那声气不由得高了起来,“看她那穷样儿,就连身上穿的也是我们吕家的,她能拿得出什么来呢?我是看她可怜,怕到时候太丢人显眼的,所以才让她绣条裙子意思意思的,看娘想哪去了。” 吕老夫人狠狠地瞪了薛氏一眼“还跟我犟嘴,难道你这快五十的人了,连这送红裙的利害关系都分不清了么?真不知道是你糊涂呢,还是我老了脑筋坏了呢。再者我问你,你是怎么跟绣儿说的呢,就这么全都说了?” 薛氏被婆婆这一顿的数落,虽满心的不服,可也不敢再争辩,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又见问她是怎么说的只得回答道“还有怎么好说的呢,不就是说了实情么。” 吕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呀,真是的,也不管人家孩子受得了受不了,要说么,也该由我来好好地跟她说,至少也能让她好过点不是。” 那薛氏满脸的不以为然,立时就说“这好过也要过,不好过也要过,事情是早就放在那儿了,好好地说又顶什么用呢,让她早明白了早好,熬过来就不就没事了么,还怕她受不住,那当年就不怕我受不受得住么。” 这哪是媳妇跟婆婆说话的口气呢,一顿的抢白让吕老夫人为之气结,可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硬是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来。因为这番话,让她想起当年为了娶米氏进门时,自己是怎样和这侄女兼儿媳妇说的情形了。 当年也是在这屋子,当自己和薛氏说,为了吕家的后继有人,准备再娶一房媳妇进门,要她委屈点子。那时薛氏才二十三岁,连花信年华都不到,就为了没生个儿子,这凭空就要多一个女人来分享丈夫的疼爱,而且还不是什么小妾、偏房。是能和她分庭抗礼的二奶奶,生下儿子来就可能会压过她一头去的。薛氏当时就脸色惨白,拿手握住了嘴头也不回地往外奔去,就在那院子门口,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就这么晕了过去。 虽然吕老夫人当时是去安慰了她好半天,说这本来就是承祧两房,原该娶两个妻子的,说不管如何,她总是大奶奶,是姐姐。可这些个空洞的泛泛之词又有什么用呢,薛氏本就是醋心极大的人,急火攻心之下吐了好几天的血,足足得病了有两个多月。也就为这个,有时她做出些过分的事来,吕老夫人一方面是看在娘家人的份上,另一方面也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才特别的容忍与她。 现在又见薛氏提起了当年的旧事来,把吕老夫人准备狠狠责备她一通的心思打消了许多。吕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也别多说了,这呢也都是命里招的。只是你给我记住了,别老去找那绣儿的麻烦,要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好歹宏儿的命也是她救回来的,要不你也不用有什么想头了的。那裙子么,绣也就绣了,可不许在那天穿,不然我是不依的,明白么。” 那薛氏一时冲动,那番话说出了口也觉得不妥,可她生性倔强,也不愿意自己改口,只是想如果吕老夫人这的大发雷霆的话再说好话也不迟。可她没想到婆婆就这么轻易的放了过去,倒有些意外。现今听她这么的吩咐说,那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不过她心中暗想,这到时候再看吧,如果那小妖精真的和宏儿打得火热的话,哼,那裙子就要在婚礼上穿,当着众多宾客羞辱她一下也好,大不了让婆婆在责怪几句好了,反正她这一生也早就不指望什么了,还真能把她怎么了呢。 等薛氏走后,吕老夫人对彩蓉说,“那孩子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撑不住的了,别一个好了一个又病的,这成亲的日子都还没定下来呢。诶,万一有个好歹的,可叫人心疼呢,再说也怕她的病气过给了宏儿就麻烦了。”这倒是吕老夫人最怕的事情,从把她抬进门以来,绣儿似乎是吕宏涛的福星,万一这福星自己都倒了,那还怎么能压得住那邪祟作怪呢。 彩蓉也点点头,“是啊,这是搁谁的身上一时也受不了的,难过几天是少不了的了。瞧绣儿姑娘本来就挺瘦弱的,这几天都瘦的落了形了,看看一阵风就能吹倒了一样呢。” 吕老夫人想了想,对彩蓉说“这样吧,给绣儿送碗参汤去,只是这年轻轻的不能补重了,也不用那新熬得,就送碗二道汤去吧。让她那什么的裙子悠着点绣好了,也不用赶在成亲前绣完的,到时候有这份心意就得了。” 彩蓉一一答应了,但她想了想问道“可对这事我怎么跟绣姑娘说呢?” “不用说,你大太太说的这话倒也对,她是早晚要知道的,早知道了早想明白了就好。我看那孩子是个聪敏人,你这一去,又送参汤的,她应该懂了,诶,就是想让她知道,只要她不去计较那些,虽说是二房,不也一样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么,只要好好过日子,我们也不会亏待她,再生下个儿子来的话,那也有的是福让她享的呢。”吕老夫人觉得那薛氏的这句话说得不错,这事情就放在了那儿了,同时娶芳琼进门,还要让她做大少奶奶这事是不会改变的了,就让绣儿难过一阵想明白了就好了,这吕家的二奶奶可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呢,说到底也是她的福气呢…… 彩蓉答应了自去办理,所谓二道汤,那就是把人参放在盖碗里隔水蒸,蒸上几个时辰,把里头的参汤倒出来,那就是头道汤,再加水重新蒸出来的就是二道汤了,那进补的功效自然是差得多了。可彩蓉知道,这倒不是老太太吝啬,在很多的地方吕老夫人可不是个小气的人,,倒真是出于为绣儿的身子着想,怕那年轻的身子禁不得人参那太强的功效,倒不比先前禁食祈祷的时候要靠它来吊命的。于是彩蓉关照小厨房,每日为绣儿备一碗二道参汤。 彩蓉亲自把参汤送到了明月楼。她进去的时候,绣儿自然还在那里低头刺绣,其实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上书房去,绣儿整天都是在这大绷架前度过的。并且这回她不像往常那样站起身来迎接,只是略略地招呼了一声,连人都没起身依然在那里绣着。除了是真的很赶时间之外,更多的原因是绣儿无法用那已经装的很艰难笑脸来面对彩蓉,只能借着刺绣低着头,不让人看到她眼中那凄苦的神色,和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泪水。 彩蓉也很不愿意此时来面对这个女孩,她知道自己根本帮不了她,看着她那种哀怨的神情心里就会有些的刺痛。所以彩蓉并不像往常一样,问长问短、嘘寒问暖的的唠叨个不停,而是简便地把参汤交代了给莲花儿,把老太太要绣儿别太赶时间,保重身子要紧的话说了一遍,就借着有事要忙,匆匆地离开了明月楼,心里的那种感觉,就如同逃难一般。 事情并非吕老夫人所料想的那样,绣儿会因为她的关心和那参汤身子和心情变得好了一些,而适得其反的是,绣儿的身心更差了。原本她还存着一丝的指望,指望那些话是大太太自己的意思而并非真的就会如此,虽她仍旧是紧赶慢赶的绣着那条红裙,但内心深处总盼着有一天老太太会说,那只是送亲戚的礼物罢了。可在彩蓉来过后,绣儿从她的神色和老太太过分的关心中,知道了这事已是千真万确得了,她再也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 虽然在当时父亲和后母的争执中,绣儿就知道了要不是冲喜,他们谭家怎么也高攀不上吕家的,她也懂得在这些富贵人家男人三妻四妾的不是什么大事。可绣儿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在经历了九死一生之后,竟还要承受在大喜之日和别的女人一起拜堂,莫名其妙的成了二房奶奶的可怜遭遇。而这一切在这位吕家的大太太的口中说来,倒还是自己有这天大的福分,是祖宗坟头上冒青烟,前世烧了高香的呢。 绣儿既伤心又迷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来面对着一切。没有亲人,没有依靠,别人有了委屈还能向娘家人诉说一番,有娘家人帮着出出主意,讨个公道,可她的娘家人既连她的死活东都不顾,还会管这些么。 在吕家,绣儿原本最亲近的就是大少爷吕宏涛了,内心里一直把他当作了唯一的依靠。而最让绣儿难过的是,这位看起来那么善良,那么关心自己的大少爷竟是个假惺惺的伪君子。绣儿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瞒着吕宏涛进行的,她也不会相信他真的不知情。绣儿以为那大少爷教她识字读诗原来是为了让她能配得起那芳琼小姐这么个才女而已,好让她将来能上得了台盘,见得了人,不给她们丢脸,这大少爷才会那么起劲的。 绣儿的心凉透了,原来她每天最想见的人就是大少爷,最盼望的就是去书房,最开心的就是又识了几个生字,学了一首诗,可如今,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去书房,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还是显得那么情意切切男人,他还是那个她的终身可依托的人么。就是连读诗识字也成了一种讥讽似的,就像大太太对她说的,凭她这个乡下的穷绣娘,再怎么用功,永远也及不上那才女的零头。 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她,虽并没有想到用什么方法来与这不公平的命运抗争,可绣儿实在是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不时的在想,就这么过一辈子,或许还不如当时冲喜不成功,绝食而死来得痛快呢,真的要是心死了,那活着又有何趣儿呢。 虽然,小厨房按着彩蓉的吩咐,每天准时的送来一碗二道参汤。绣儿怕连累了莲花儿,也都顺从的喝了下去。可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她那由于身心受到重创才日益憔悴下去的身子,哪是这几碗区区的参汤就能补得过来的呢。绣儿还是越来越憔悴,她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让除了薛氏以外的所有人看了都觉得心疼。当然最担心的就是吕宏涛了,他不知道在这个女孩子身上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四十一章 追寻原因 过了新年后重又回到书房读书的吕宏涛,不几天就发现了绣儿的情形有些不对劲。不光是她的人越来越消瘦,精神越来越差,就连那读诗认字的热情和灵性也都没有了。 虽然绣儿依旧是每日到书房里来,可在吕宏涛的眼里她再也不像从前那个天真可爱、聪敏伶俐的绣儿了,仿佛成了行尸走肉一样,一切的举止行动都显得那么呆滞,就好比一具被操纵的木偶。尽管他几次三番的问她,可绣儿总是以淡淡的一笑来作为回答,可吕宏涛明显的能感觉出来,那笑意中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哀愁。 吕宏涛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绣儿是因为这个年过的那么的凄凉冷清,才引起的那种哀怨惆怅呢。想她到吕家的第一个新年,就受到这样得冷遇、,家人又杳无音讯,对她毫不理会,那样的感受搁在谁的身上也会难过伤心的。吕宏涛一方面更加的体贴关心她,一方面又打发吕安去探听一下绣儿家人的情形。 吕安的娘原和绣儿是同一家绣坊的绣娘,虽她并不知道很多绣儿的事情,可那个老板却对绣儿的往事很熟悉,吕安就是通过她打听了绣儿的家人情形。吕宏涛听了吕安的禀报,大吃一惊,原来绣儿的身世是这样的凄惨,也是早早地就失去了亲娘的关怀,而且还深受那狠毒后娘的百般虐待。最令人震惊的是,绣儿的亲生父亲竟然在女儿的生死未卜之时携妻掣子举家离开了渤海城,真不敢想象,若是他当时没有被绣儿的话感悟,依旧决意赴死的话,那么绣儿在临死前都无法和家人见上最后一面了。更难设想在她的坟前会不会有亲人的哀哭和祭奠呢。 吕宏涛想绣儿可能不知道她家人的行踪,虽说她的父亲很绝情,可吕宏涛觉得绣儿还是很希望知道家人的消息的,于是就借着闲谈是一一地告诉了她,只是怕她伤心才没有提到那她才进吕家三天他爹爹就离开了渤海这个事。 这是绣儿进了吕家后头一次知道自己家人的情况,原来父亲等早就不在渤海了,怪不得一点消息也没有。绣儿知道,自己冲喜救回了吕家大少爷的性命,那不管如何就要做吕家的少奶奶了,像她那个势利的后母是一定会来巴结一番的,这能捞好处的事她是绝不会错过的。绣儿一听就知道爹爹到了京城捐官去了,那可是他半生的梦想呢,就不知这事情是否顺利吗,那用她的一生幸福换来的一千两银子花的怎样了。 可是绣儿现在早就没那个心思来想这些东西了,她的心早就被那新加在她身上的沉重打击给击垮了。所以在听了大少爷的那些安慰话后,绣儿只是淡淡的一笑,只是那牵强的笑容就像是泥胎木偶上画的一样。 吕宏涛发现绣儿在知道了家人的情形后她的哀伤并没有丝毫的消减,而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的情形越来越糟了。最让吕宏涛大惑不解的是绣儿似乎在有意的躲避着他的目光,就是实在躲不过的时候那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隐隐的哀怨叫人看了心碎,而那种哀怨像是为他而发的。吕宏涛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并没有任何事会让绣儿如此的伤心啊,看来这其中必有缘故。 吕宏涛见绣儿这样的态度,知道就这么问她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他想到了那小丫头莲花儿,如今莲花儿算是绣儿的贴身丫头,两人日夜在一块儿,她应该知道绣儿的事情的。于是,吕宏涛想了个主意,他对莲花儿说“你到隔壁那间屋子去,把我生病前写的文章稿子给我理好了,拿到这边来,我这几天要再好好的看一遍。”说着吕宏涛那眼睛瞄着绣儿的反应。 若是在过去,绣儿马上就会发现吕宏涛要不是故意为难莲花儿,就是想要她来动手又成心不明说,因为那莲花儿根本不识字,哪里能理得了文稿呢。可现在的绣儿整个人都是混混沌沌的,脑子里早被那哀伤忧愁塞得满满的,根本没有能力来思考别的。而且她也早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对别人的事也毫无兴趣,所以绣儿对吕宏涛的话是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莲花儿十分的惊讶,她不识字大少爷可是知道的啊,为是么大少爷竟会吩咐她去做那样的事情呢。可主子的吩咐又不敢不从,莲花儿期期艾艾的答应着,脚下却迟迟地不挪步子。 吕宏涛赶忙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莲花儿本是个极机灵的丫头,马上就明白了大少爷哪里是要她整理什么文稿,原来是想让她到外头去有话要问她呢,而且必定是和绣姑娘有关的。莲花儿这些天早就对绣姑娘的情形感到万分的不安了,正愁着没地方好说呢。她担心在这么下去,绣姑娘是撑不了几天的了,肯定会大病一场的。所以莲花儿也正想找个机会把这些全告诉大少爷呢,她知道在这府里,也只有大少爷才是真心的关心绣姑娘,也是能有力量护着她一点的人。 莲花儿出去了,吕宏涛见绣儿依旧埋头在刺绣,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他暗暗地叹了口气。约莫过了一会,吕宏涛故意嘴里嘟哝着说道“这个傻丫头,这点小事也做不来,真不知道要她有何用。”见绣儿没有反应,便也起身出了书房。 由于老太太怕孙子大病初愈读书会累着了身子,就在书房里替他安放了一张卧榻。这样原先放在屋子里的那两个大书橱就被搬到了隔壁那间小屋里去了。吕宏涛走进去的时候,莲花儿正在边擦拭着书橱边焦急的等着他呢,一见大少爷来了就放下手上的抹布迎了上来。 吕宏涛开门见山的就问了起来“绣儿她到底是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么?” 莲花儿在等大少爷的时候,早就把这些天来的事情好好的想了一遍,把要说的话里出了个头绪。此时见大少爷问起,就把从那天大太太派人来传唤绣姑娘开始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出来。连彩蓉吩咐每天送来参汤,绣儿夜夜刺绣到二更才睡下,又时常在被子里轻声的啜泣到天亮等等无一遗漏,只是她在大少爷面前总有些惧怕,只是叙述事情却并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听了莲花儿的叙述,吕宏涛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虽不知道大太太究竟和绣儿说了些什么,他的直觉就是此事和自己有关,也和婚事有关。而从彩蓉送参汤之举来看,那么奶奶很有可能不但知道此事也默许了的,可那会是什么呢?有什么事能把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呢。 吕宏涛觉得自己先要好好的想一想再说,就吩咐莲花儿先回书房去“你先过去,若是绣儿问起就说是我赶你回来的,我还要在着自己找找呢。诶,就恐怕她根本不会问的。” 莲花儿走后,吕宏涛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反复的思量起来,他觉得绣儿的样子很可能是绝望的缘故。可都经历了冲喜、几乎被殉葬等事之后,还有什么更大的打击会让她变得这副模样呢,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样子啊。突然吕宏涛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这大过年的奶奶她们会这样的冷落绣儿呢。如果光为了还没拜堂恐怕也不至于这样的,那顶多是不叫她见外客就是了,没道里不让她参加家宴啊,难道说她们竟准备要赖婚不成。 吕宏涛一想到这,不仅想起自己好像曾听说过奶奶会让自己娶那大太太侄女儿为妻的,只是那是他年纪还轻,也不懂那么多,更不好意思多问。难道此时有旧事重提了么。吕宏涛更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了,他一定要问个究竟才行,那样他才好想办法来对付。只是该向谁去打听呢,吕宏涛觉得不如就直接问绣儿的好,真要是那样的话,他也好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让她早些把心放下,不再这么苦苦煎熬,反正就是一句话,他吕宏涛这一生一世,只愿和绣儿白首偕老,绝无二心,更不会娶什么三妻四妾! 等吕宏涛回到书房时,天已差不多黑了,他不知不觉得那小屋里呆了有一个来时辰呢。吕宏涛向莲花儿瞟了一眼,用眼神在询问她绣儿的情形,莲花儿微微的摇摇头,吕宏涛知道绣儿根本就没有问起过什么,也可能连身子都没动过呢,就像这几天一样,要不是硬要她停下手上的针线,绣儿就会想他屋里的那个上好了发条西洋跳舞人偶一样,一刻也停不下来。 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绣儿收拾好针线,默默地向吕宏涛行了个礼,带着莲花儿走出了书房。吕宏涛站在门口,看着在暮色中渐渐远去的那伶仃的背影,心里一阵的酸楚,一阵心痛,暗暗地说,“绣儿,无论什么事,我总会护着你到永远的。” 第二天等绣儿到书房的时候,吕宏涛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吩咐那何妈去二太太的小厨房,看着她们炖一锅红枣银耳羹来,说是昨日的那羹炖的不够烂。何妈虽觉得大少爷今日有些过于挑剔,倒也没多的想法,反正书房里还有莲花儿在呢,就答应着去了。 接着吕宏涛又对莲花儿说“昨日那些稿子还没理好,你再去理吧,今日要是还做不好,你可小心着了。”说罢对着莲花儿使了个眼色。 莲花儿一看就明白,大少爷是要单独的和绣姑娘在一起,肯定是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答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不过她可没去那里,只是在门口守着,生怕有人来打搅了。 吕宏涛见莲花儿出去了,还随手关上了书房的门,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想这可真是个伶俐的丫头,绣儿身边有她到是件好事。 吕宏涛走到绣儿的身边,见她依旧埋头刺绣,就根本没理会过屋子里的事情。吕宏涛轻轻地拍拍她的肩头,叫了声“绣儿”。 绣儿这些天来,每日在书房的时间是最难熬的,她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失去控制,拼命让自己全副身心沉入在刺绣里面,仿佛这样一针一针的来来去去地扎在画绢上,就能把她那无法排解的愁思也扎了进去。被那吕宏涛一拍,绣儿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见吕宏涛正在她的跟前,只见他弯下了腰那脸离得她很近,正双目烁烁地看着她,绣儿心里一阵的慌乱,连忙低下头想避开他的眼睛照样刺绣,可到底是心神无法集中,竟然把绣针狠狠地扎在了自己的手指上,不由得“诶哟”了一声。 吕宏涛见她扎了手,那感觉就像是扎在了自己的手上似的,一把握住了她那流血了的小手,拿出了自己的手帕紧紧地缠在了那伤处,连声的问“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绣儿被他握住了手,一阵羞怯,脸红了起来,连忙把手挣脱了,嘴里轻声的说“没什么,一点小事罢了。” 此刻吕宏涛好像又看到了以前的绣儿了,可只一霎时间,绣儿又低垂下了眼皮,脸上重又像带上了那个就僵硬的面具一般。吕宏涛忍不住了,一把拉起了她来,半拥半拉的来到了窗前,就着那冬日暖洋洋的太阳光,看着那苍白削瘦一脸疲惫绣儿,一字一句地问道“绣儿,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大太太为什么要你绣那条裙子呢?” 绣儿被吕宏涛这么一问,那心里酸痛哀伤再也难抑制住了,眼眶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水。绣儿心想这为什么难道你会不知道么,又何必这样假惺惺的问我呢,可她不敢开口,她知道只要一张嘴,这哭声就再难忍住的了。 吕宏涛见她那样,知道她心里不是有顾虑就是有误会,想还是先把自己的态度表明为好。吕宏涛紧紧地握住了绣儿的双手“绣儿,不管到底怎么了,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那就是我吕宏涛在这里起个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这一生一世只和你一人厮守到底,白首终生,永远不变!若有二心,天地共厌之!” 绣儿听吕宏涛这么情真意切的一番表白,那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这么些日子的伤心委屈终于有了个发泄的地方,她哭了起来,汹涌的泪水一下子就如雨般的落下,把她那脸上为了遮掩过于憔悴的面容而涂得厚厚的脂粉冲出了一道道的痕迹。 吕宏涛见绣儿哭得很伤心,可又没说出到底是什么是委屈了,于是,以免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一面继续的问道“好绣儿,先别哭,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 绣儿哭的是气息哽塞,好容易喘过一口气来,抽抽搭搭的回答道“你还问我!,你自己的事还会不知道么,这会子又说这些话来哄人。” 吕宏涛用力的摇了摇绣儿的手,再次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真的没骗你,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好绣儿,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啊!” 绣儿用泪水模糊的眼睛瞪着吕宏涛看了一会,她的心里迷惘了起来,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这一切么,绣儿想了想,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既然他那么想知道,就告诉了他吧,也好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个反应。 “是这样的……”绣儿就把那天大太太叫她到了凤啸阁里所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诉说哀怨 原来,那天绣儿一到凤啸阁,那薛氏也没让她坐下,就直截了当的问她道“听说大少爷在教你识字读诗是么?” 绣儿见大太太问起这个,那小脸一红,低着头小声的回答说“是的。”绣儿自从进了吕家门之后,虽和大太太接触的并不多,可每次大太太总会表示对她很不满,绣儿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又会让她责备一通呢,心里一阵的不安。 那薛氏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来,用一种阴测测的声音语气说道“是么,我想大少爷也该好好的教教你的了,否则将来你这个样子怎么在人前露面呢,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穷丫头,哪里就配得上我们吕家的大少爷呢。” 绣儿被这一通的批点,那头就垂得更低了。虽说她知道这大太太不喜欢她,可没想到她的话这样的难听,这样的伤人。 薛氏见绣儿不吭声,又继续的说了下去“想想也对呢,将来我们芳琼过来了,她可是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呢,你这个做妹妹的,尽管再怎么也是及不上她一点零儿的,可也别太丢人就是了。” 绣儿觉得自己怎么听不懂大太太的话呢,她诧异的抬起了头,看着薛氏那不怀好意的笑脸,满腹的疑惑不知该怎么开口。 薛氏见绣儿那样看着她,故作大惊小怪的说道“咦,没人告诉过你吗,我们宏儿他可是早就定下了亲事的呦,那可是我们薛家的姑娘,你若到这渤海城里打听一下,谁不知道我们薛家的芳琼小姐是大名鼎鼎的美人儿,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才女呢。” 绣儿“啊”地一声不由自主的叫出了口,那薛芳琼小姐她倒是知道的,就在春上,绣儿还接了她定下的一批绣活呢,那是一堂椅披,粉色的软缎上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听那老板说是薛小姐的嫁妆,原来她嫁的竟是这吕家的大少爷啊,可那吕家又怎么会找上自己的呢,绣儿这一吓非同小可,那嘴张的大大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薛氏继续扬扬得意的说道“哎哟,你是好福气,你们谭家的祖坟头上冒了青气了呢,大少爷病的时候,我们芳琼正不巧去了她外婆家呢,这才让你填了这个空,进了我们吕家来呢。说说看,可不是你的好福气么,如今是你人也进了门,总不会让你白冲了这个喜的,准备让你们同时成亲,做个现成的二奶奶。” 二女同时成亲?这种说法绣儿还从未听到过,一下子被震得是头晕目眩,要不是扶住了那桌角,她几乎会跌倒了的。 薛氏又趁热打铁地一股劲的说道“诶,那是老太太她心疼孙子,其实我早就打发快马去请芳琼回来了,也就差了那么一两天,可不就便宜了你这丫头了么。要是按着祖宗的规矩来说,你呀,永远也成不了我们吕家的媳妇呢,也不想想你那爹,他不就是个小老婆生的……”薛氏差点把那贱种两字也说了出来。不过总算在最后的关头收住了口。 谭秀才虽是妾侍所生,可他的亲娘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他一直是由嫡母养大的,后来他那嫡出的哥哥发花儿去世,他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男孩。况且谭家也不像吕家有那种规矩,所以他倒没有被庶子的身份影响到什么。等绣儿出世时连她的嫡祖母也已过世了,也从没有人提到过这些事。还是在今年春上的时候,那个不死心的张二少爷又来纠缠,还许下了不少的好处,绣儿的后母齐氏动了心,就与谭秀才争执起来,在吵闹中那齐氏说过那样的话,“小老婆怕什么,生下了儿子还不是一样的享福么,你自己不就是个好例子吗”这话可揭了谭秀才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短来,他哪里肯罢休,和齐氏大吵了一通,几乎要写休书了呢。 齐氏也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头一回主动地偃旗息鼓,还请来了哥哥说项,这才一天的风波平静了下去。 绣儿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会子事,可这大太太怎么就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居然还把这个来侮辱她的身份呢。绣儿被这一连串的打击压倒了,她的耳朵里嗡嗡地直响,眼前不住的金星闪烁,脑子乱的根本无法思考,人软软的就要往后倒去,幸好被珍珠扶住了。 那薛氏看她这样,非但没有心软,反倒勾起她的一团火来。原来她想到了那日叶神医来的时候,绣儿晕倒了她说了几句风凉话,被那吕正龙好一顿数落,当着那么多的人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想起来就觉得窝火“少给我装着可怜样儿,动不动就晕过去,娇滴滴的给谁看呢,今个给你仗腰子的人可不在,好好地收起你那狐媚子的模样来,我眼里可瞧不得这些!”说着说着薛氏的声音越来越高了起来,伸出手来狠狠在绣儿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绣儿本来已经觉得人晕呼呼的起来,被薛氏猛地一点到把她点的清醒了些。绣儿睁开那已被泪水模糊了的大眼睛,看到那薛氏横眉竖目,气势汹汹的样子,那手还伸在了她的面前,一时间绣儿似乎觉得又回到了家里,在面前的是后母齐氏,按着她以往得来经验教训,接下来的肯定会是一顿的毒打,吓得绣儿整个人都蜷缩了起了,双手紧抱着头,不住的打颤。 绣儿这副模样,让薛氏也吃了一惊,就这么几句话也不至于吓得那个样子吧,她再一转念,想起了她嫂子曾说过一些关于绣儿在家被她后母虐待的情形来了,估计这丫头是被她后母打怕了的。薛氏并没对绣儿的可怜遭遇感到同情,倒是暗中想道,看来这倒是控制她的一个办法呢。 “哟,瞧你那吓得,放心吧,我才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呢,也免得把被人说我以大欺小的,只要你好好的听话,安心做你的二少奶奶就得了,就这福也够你享一辈子的了。可有句话你可给我记住喽,要是你在这府里作耗生事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一封休书把你退了回去,追回聘礼,那时候自有你后母来收拾你的。” 薛氏说完这话后,便示意珍珠把那个放着东西的托盘拿过来,“既然你们姐妹同时成礼,总要彼此有个见礼的,芳琼她会给你备些首饰什么的,也算她这个做姐姐的心意,可你总也要回些什么吧,可你看看你,这身上头上,那样不是我们吕家的呢,这样吧,听说你的针线还不错,那就绣一条裙子好了,也算是你的一份心吧。” 珍珠便把那裙子的料子,丝线等一一交代给绣儿看,薛氏又补了句“这样你也好有点事情做,省的你老是狐媚魇道的只想着勾引大少爷,也耽误了他念书。” 薛氏见绣儿整个人就如同傻了的一般,鼻子里哼了一声,挥挥手,用那厌弃的语气说道“去吧,还像个木桩子的杵在这干嘛,见你那样子我就来气,不懂规矩的丫头。” 绣儿就如同在恶梦中再也挣脱不出来的那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凤啸阁,怎样回到的明月楼。薛氏那些话就像是一根根的毒刺,把她的心都扎的麻痹了,一时间她无法再思想什么,整个人就成了会动的木偶一样。她机械地绣着花,依旧去了书房,,可直到夜深人静后,躺在了床上那脑子里的乱麻才慢慢地理开了些。才真正地明白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绣儿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有无数的针在刺扎,原来自己是个专门用来冲喜的替代品,如今任务基本完成了,那正主儿就要归位了,自己这替代品就只能是退居一边,就该心满意足地好好来享这吕家二少奶奶的福。 绣儿虽说从小熟读《闺训》《女诫》等等,也知道大家子弟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妒忌还是那七出的罪名之一,可她还是无法让自己平静的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在她经历了冲喜那九死一生的磨难之后,竟然必须和另一个女人来分享丈夫。按着大太太的话来说这还是她的天大的福气,是谭家的祖宗积了德。她在哀伤中忽然觉得真的很可笑,若不是她用那种令她害羞地方法,救回了这大少爷的一条命,那是否两个女人都会殉葬来陪伴他,那个大少奶奶的名分还会有人来争么。 绣儿在哀叹命运之不公的同时,还深深地对自己的未来担起心来了,她本就觉得大太太对她很不投缘,处处在刁难挑剔着她,这下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了,也就更为自己今后的日子发起愁来了。在绣儿眼中,这大太太无疑是另一个后母齐氏,或许像她所说的那样,她不会动手来打自己,可这样的日子同样不会好过。 那薛氏猜得不错,绣儿确实被那齐氏打怕了的,只要齐氏的喉咙一响,眼睛一瞪,那多半跟着就是巴掌戒尺朝身上招呼上来了,就算谭秀才在跟前也毫无顾忌,若是多劝几声,或许打得更厉害了,到后来那谭秀才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每当齐氏挫磨绣儿时,他总借故躲了出去,由那齐氏任意发作,所以绣儿见齐氏犹如老鼠见了猫儿一般的害怕。 绣儿根本不知道那薛氏威胁她的什么一纸休书发回娘家,追回聘礼等等完全是瞎说的,一来没这个理,二来薛氏也没这个权柄。可这真的让绣儿怕极了,若真到那一天,为了那一千两的银子,齐氏会把她的骨头都拆成碎片了的。 但种种的一切加起来还敌不过绣儿对于吕宏涛的失望和哀怨,这些日子以来,绣儿已经把这个未来的夫君当作了自己在吕府的唯一依靠。她一直是庆幸自己的终身有托,自己的夫君是个善良体贴的好人,女儿家的芳心已是一点点的烙上了他的影子,也曾偷偷地幻想过以后那夫唱妇随的美好生活。可就在这一时间都化作了泡影,原来他教自己读诗识字,只不过为就在做他和薛小姐的陪衬是不太丢他们的脸而已,那重重的温柔都是虚情假意。 在彩蓉奉老太太之命送来参汤和慰问后,绣儿仅存的一点指望也破灭了,她终日在哀伤和迷惘中度过,身心两重的疲乏很快就击倒了她,尽管绣儿依旧是早上去容萱堂请安问候,午后到书房陪伴大少爷,夜晚刺绣到二更天。可她的人就像是个会动的木偶一样了,脸上挂着那僵硬的微笑,心里不时的在哀泣。绣儿知道她的命运就这么的被随意的拨弄着,没有人能帮得了她,也不会有人会来帮她。 除了深夜躲在被子里饮泣之外,绣儿是把那愁思哀怨埋在了心底,她不敢在人前流露出来,生怕招来更大的灾祸。直到今日,被吕宏涛苦苦的追问下,她那苦守多日的心理防线终于决开了口子,那汹涌的泪水奔流而下。 吕宏涛再绣儿不断地抽泣和哽咽中听完了她的叙述,心头那股子怒火不断地升腾起来。这一切不都是为了那权势和财富么,为了这些,有的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吕宏涛早就感慨万分,从当年订立了那条残酷家规的先祖,到他惨死的亲娘,有多少的无辜性命牺牲在这上头呢,如今那贪婪的魔爪又伸向了眼前这孱弱的女孩身上,难道这看上去富贵吉祥的深宅大院里又要多一个冤死鬼么。 依着吕宏涛此刻的心情,他恨不能立时冲到那凤啸阁里,揪住那薛氏怒斥她一番,告诉她别在做什么千秋大梦了,他吕宏涛这一辈子只和绣儿厮守终身,别说是什么薛芳琼,就是公主王孙、嫦娥天仙,他也不会理会的。可吕宏涛就在跨出脚步的那一刹间,醒悟起来,他身负着为亲娘伸冤的重任,此时还未到爆发的时候,只能暗里伺机行事,不能硬来。 吕宏涛决定下安慰好绣儿再说,这女孩子要再煎熬下去,肯定会倒下去的了,就现在这样,已是让吕宏涛心疼不已。吕宏涛紧紧地把哭得泪人儿似的绣儿搂在了怀里,这次绣儿没有动,她早就伤心的昏昏沉沉的了。吕宏涛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说道“好绣儿,别哭了,你哭的我的心都要碎了。来,你听我对你说,别理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根本就没那事!” 绣儿慢慢地抬起头来,用那模糊的泪眼盯着吕宏涛说“你不用瞒我了,我再也不信了的。” 吕宏涛伸出手来擦拭着绣儿脸颊上的泪水,也用他那明亮的大眼睛盯着绣儿的眼睛“好绣儿,我再不会骗你呢,你不信的话,那我就再发个誓你听,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这一生一世只和你一人厮守到底,白首终生,永远不变!若有二心,天地共厌之!我还要加一句这辈子我不会娶第二个女人,我以我娘的名义起誓!” 绣儿虽不知道吕宏涛所说的用娘的名义起誓有多大的意义,可她从吕宏涛那真诚的话语和神情上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见他又发那样的毒誓,连忙伸出小手来握住了他的嘴。“不用发那样的毒誓,我信,我信就是了。” 吕宏涛听绣儿这么的信了他,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他把绣儿的两只小手都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决地对她说道“绣儿,你一定要放宽心,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把你的一生都交给我,我绝不会负你的!我们两个都是苦命人,有些是我日后会一一的告诉你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有一句打趸的话你要记在心里,那就是我在你在,你在我在,我们永远相依为命!” 绣儿确实没听懂吕宏涛的话,她搞不懂像他那么高高在上的,在这吕家堡里呼风唤雨都轻而易举的大少爷,难道还是个苦命的人?可绣儿觉得既然他都说了以后会告诉自己的,那就不用多想什么了,她只要知道,自己的夫君依旧是个值得依靠的好人,能给自己这一辈子的幸福就够了。 在那么些天的哀伤愁苦之后,绣儿的脸上头一回重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虽然她的人还是那么憔悴不堪,可来自内心的喜悦,让她的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美丽的光环。 等何妈和莲花儿回来时,绣儿的泪水已经干了,只是在大哭一场以后,她的脸上的脂粉被泪水冲成了一道一道的花了。莲花儿是知道内情的,并没什么奇怪,她真的希望绣姑娘在大哭一场以后再也不要像那种可怕的样子了,更希望大少爷能解开绣姑娘的烦恼。何妈就不同了,她见绣姑娘哭成这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虽不敢直接的问她,可用那极度诧异的目光盯着她看。 吕宏涛觉得在他还没完全想好对策之前,不能让薛氏等人知道他已知晓此事,免得又生出什么计谋来加害绣儿。于是就郑重地吩咐吗何妈和莲花儿“今日在这里的事,你们一不要多问,二不要到外头说去,要是违了我的话,那我可不客气了,绝对要家法处置的!你们都听明白了么?” 大少爷在这府里,是出了名的温和好脾气,从来也没对那个下人动过家法,就是有时丫头小厮不小心犯了过错,顶多也只是呵斥几声而已,今天竟说出了这番话来,何妈和莲花儿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系非同小可,尽管都有着满腹的疑惑,可绝不敢有半点的违拗。 第四十三章 复仇的棋子 绣儿痛哭过一场之后,脸上的脂粉零落,双眼红肿,模样儿十分的狼狈。好在冬日的太阳下山的早,临近晚饭时分,天色已是相当的暗了。绣儿和莲花儿走在回明月楼的路上,一直担心被人看她那副样子,幸亏绣儿平日里来来去去就是低着头走的,又有暮色的遮掩,通往明月楼的那条路本来就人迹稀少,倒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今日在书房的时辰要比平日里长了些,等她们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厨房已是把两人的饭菜送来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厨房送来的东西是一日不如一日,有时很明显的看出是拼拼凑凑将几样菜放在了一起,让人很难引起食欲。前几天绣儿吃饭只是应应景而已,再好的东西吃进她的嘴里也索然寡味,只是莲花儿在一边苦苦相劝,她才勉强的吃了几口。 今天的她就不同了,放下了心里的那沉重的心结,绣儿的人顿时有了一股新的活力,有一种要好好的活下去迎接美好未来的欲望。这样一来,多日不见了的饥饿感一下子袭上身来。虽说那饭菜已经微温的了,那色香味就更谈不上了,可绣儿依旧是吃的津津有味,把送来的东西几乎全吃完了。 莲花儿看得很心酸,觉得那些人太势利了,难道就不想想将来大少爷当了家,绣姑娘成了少奶奶,那时候真要计较起来,看谁能有好果子吃呢。再转念一想,诶,这人那可不能太好说话了,那些人不就看着大少爷和善好脾气,绣姑娘老实才这么欺负人的么。瞧那送来的饭菜,比丫头的就多些菜色而已,可和那些主子的就根本没法比呢。莲花儿越想越生气,打算找个机会告诉大少爷一声,他一定会帮绣姑娘讨个公道的。 绣儿大哭了一场之后,到夜晚,那双眼睛肿了起来,加上她那么多天没好生睡觉,这下心里一放松,就困倦的不得了。莲花儿催她赶紧睡下,又拿了冷手巾替她敷眼睛,这是绣儿从那天以后第一次早早的睡了。倒是那莲花儿,一直忙了个大半夜,不断地换手巾,直到绣儿迷迷糊糊地醒来,赶着催她去睡觉,才略略的打了个盹。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绣儿的两眼非但没消肿,而且更厉害了,那双大大的杏儿眼,只剩下了一条缝。绣儿想推说病了不去容萱堂请安,可又怕惊动了老太太得更加的起疑心,只得勉强前往,一路上低着头,不敢看人。到了那,绣儿轻声地问安了以后就向往老太太的背后躲去。别人虽都看到了,可大家也没说什么,老太太等都明白,绣儿就是躲在屋子里哭一场也是很正常的事,那样反而能让她发泄一下不至于憋坏了。 只有那大太太薛氏,在别人眼里楚楚可怜的绣儿,在她的眼里就是在装模作样了,一看到就不舒服,开始还想忍忍,可她这个人很难忍得住,还是开了口“哼,瞧瞧,都进了这个门槛子了,还不满足么,这大正月里,好好地嚎什么……”那个丧字还没出得了口,就被老太太那重重地一声咳嗽给堵了回去。 吕老夫人白了薛氏一眼,叹了口气,暗里想着这个人就是改不了的臭脾气,都这个样子了还那么地挑剔干嘛呢,连物极必反的理也不懂,也不好好的想想看,你那个芳琼还没进门呢,如今不还靠绣儿的命水支撑着宏儿么,真把她逼疯了与你有什么好处么呢。想着那脸色就阴了下来。 薛氏见婆婆生气了,也觉悟到自己的确实过分了点,便在一边不再吭声了。 吕老夫人对彩蓉说“拿点贡白菊给她,叫丫头泡了水敷在眼睛上,一两天就好了。”当年丈夫死后,面对着偌大的一个庄子,那么年幼的儿子,有多少烦难的事,她也曾有过夜夜流泪到天明的时候,所以对那贡白菊花水能消肿的功效自然很清楚。 老太太回头有对绣儿说,“眼睛这样了,别做那些绣活了,歇个一两天吧,任什么的也别管了,没什么急得那样的,还是身子要紧。” 吕老夫人似乎看出薛氏又要说什么了,就抢在她的前头说道“就这么按我的话做,别理那些事了,这家里还是我说了算的!”话中隐隐地带着了警告的意味。 彩蓉见屋子里的气氛不好,就连忙把话岔开了去“老太太,这贡菊可是夏天喝的东西,这会子一时还找不出来呢,等过会儿我替绣姑娘送去好了。” 老太太也觉得把话说的僵了,正好彩蓉这么一说,便立时接过来说道“一会半会的都不打紧,只是你可别忘了就好。” 到了中午时分,彩蓉打发完了老太太的午饭,正好有会儿的空,便拿了一罐子杭白菊往明月楼来了。 彩蓉到的时候绣儿正吃着饭呢,见她来了连忙起身来迎接,又亲自端上茶来。绣儿虽说为人老实,可这些天来也看出了彩蓉在这府里的地位可不一般,有时就连两位太太都没她的权柄大呢,想要能在吕家好好的过日子,这也是个得罪不起的人。 莲花儿一看是蓉大娘来了,灵机一动,就故意把彩蓉往桌子边上让,好让她看看哪些不堪的饭菜。果然彩蓉看着桌上那几样明显是胡乱拼凑起来的菜色时,那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似乎不信的问道“这些是绣姑娘的饭么?” 莲花儿一看目的达到了,就故作毫不知情般的说道“是啊,今天的饭菜还不错呢。” 彩蓉心里大怒,这些人也太欺负人了,她先嗔怪莲花儿道“你是怎么服侍绣姑娘的,一点机灵也没有,这事为什么不和我来说呢。” 莲花儿假意理亏的低垂下了头,绣儿在一边忙劝道“蓉大娘,这不关莲花儿,其实这饭菜蛮好的,没有关系的。” 彩蓉说了“不是这么说,绣姑娘宽宏大量,可作下人的不能太随意了,可不能违了主仆间的规矩呢。”这话一半是在说给绣儿听,另一半是在警告莲花儿。 从明月楼里出来,彩蓉就匆匆地往厨房里去了,一路上她就在想,这分明是那个掌管厨房的画眉搞的鬼,这人是薛氏的陪嫁丫头,又嫁了厨房的大掌勺,现就经管着内厨房呢,肯定是受了薛氏的指使,这可得好好的镇镇她才行。 彩蓉亲自到厨房来,这可不多见,那画眉儿还以为是老太太的饭菜不对口味呢,很是紧张的问道“蓉姨,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么?” 彩蓉冷笑着说“我倒还没和老太太说,只是奇了,我们吕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穷了的呢,拿那些剩菜也端上来充数呢?” 那画眉一时还没想到是为了绣儿的缘故,一脸的莫名其妙的看着彩蓉。 彩蓉接着点明了说了“要捏软柿子,那也得看看捏得捏不得,捏烂了也是会找麻烦的。你那送去明月楼的算是什么东西呢,那绣姑娘老实,,好糊弄,遇上个刁钻些的往老太太跟前一送,你看看会怎样吧。” 这下子那画眉的脸倒红成了柿子了,她嗫嚅了半日才说道“那是今日的菜做少了……” 彩蓉没等她把话说完,啐了她一口,打断了她的话“少扯那些没油盐的淡话,你那点子心思我还有不知道的?效忠主子,也得估量着情形再说,没眼色的话,害了主子也把把自己给绕了进去。用你那猪脑子想想吧,日后这府里可是谁当家呢?” 一番话说得画眉哑口无言,低下了头去不敢再出声了。 彩蓉说“好在那绣姑娘不计较,我也不回老太太了,要再有下次,那就难说了。” 一听彩蓉说不计较了,那画眉算是松了口气,连忙忙说“绝不会有下次的了!” 从那以后,厨房里对绣儿的态度大大的转变过来了,彩蓉的话点醒了画眉,大太太的话不妨阳奉阴违的敷衍过去,真的得罪了大少爷,这位吕家堡的未来堡主的话,说不定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所以不仅食饭菜的质量大大的改观,有时还特意的备些汤水粥点送来明月楼给绣儿当宵夜,有意来弥补前愆。 绣儿的心结大大的解开了,又有这样的好汤好水的调养,她生命的花朵有一点点的滋润起来了,一点点的绽放起来了,虽一下子还不能完全地复原,可一眼就能看出明显的变化。 吕老夫人等并没有起疑心,大家还以为绣儿痛哭一场之后终于是想开了,都想到这种事原本就是要熬过来的,倒都替她的变化高兴。算是放下了状心事。 吕宏涛见绣儿的身子渐渐复原,那精气神儿也回到了从前,心理总算稍稍的安定了些。有了那天的哭诉安慰后,两人的关系更不同了,虽然依旧没什么亲热的举动,可那一记眼神,一句话语,流露出来的都是情意,感到的都是温暖。 但吕宏涛的心里却始终压着块石头,他虽说信誓旦旦的答应了绣儿,可到现在还没想出个既不和那些人翻脸,也不让她们的计谋得逞得好法子来。几天下来,吕宏涛反复的思量,最后觉得只有和他父亲吕正龙联手,趁着他父亲和大娘的纠葛,父子组成同盟来联手打消此事是最妥当的办法。 所人都在等吕正龙,吕老夫人在等这个儿子回来,毕竟他才是这吕家堡的堡主,是吕宏涛的父亲,儿子的婚姻大事也总得有他说了才算数。吕宏涛也在等这个自己并不很想面对的父亲回来,知道只有他才肯定不愿意再结薛家那门亲的,可以做他的盟友。 就连最不愿意见到吕正龙的薛氏,这么多年来也头一次那么殷切地盼着这个她早是深切怨恨的男人回来。她也知道虽说吕家古堡的大事还是有吕老夫人说了算,可毕竟吕正龙的同意与否有着极大的关碍。 可尽管大家都那么的期盼着吕正龙的回来,但那还在京城逗留的吕正龙却连归期都没有定下来,只是带来了书信说有事要多耽搁一阵子。就这么到了二月都过了一多半了,吕老夫人等人的心里都开始着急了起来,离原先定好的正月十八的婚期已过了一个月了,大行皇帝的国丧也过了大半,可这吕正龙人不回来,那许多的事就不能办了。其中最着急得十大太太薛氏,那芳琼的事还不算真正的有着落,她是深怕夜长梦多,更担心的是绣儿日日在书房里伴读,若是两人真的日久生情那事情就有麻烦了。 到了二月二十二,没等到吕正龙回来的消息,倒等来了又一桩震惊天下的大事,那个成婚以后在慈禧太后的阴影下苦苦度日几年的同治皇后,在夫君去世了仅仅七十五天后,也魂归地府,和那在生前聚少离多的皇上相会去了。这个消息一来,打乱了好几个人的打算。 头一个就是吕老夫人,她心里盘算了下,又是个百日的国丧,这样最快也得到六月里才能办婚事,那这年内抱孙子的希望可就落空了。诶,有时她真的有些懊悔,早知道这样的话,当初就该让宏儿和绣儿把房圆了的好呢,任何事也大不过早些为吕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来得要紧啊。 对薛氏来说,那大行皇上的驾崩消息是给了她促成芳琼知识的时间和机会,而这次皇后的去世却是让她感到事情的发展有些不顺利,这会把时间拖的太久了,变数也就多了,只要芳琼一日不进这吕家的门来,薛氏就觉得心里不安。 吕宏涛倒觉得是松了口气,这又一个百日的国丧至少给了他时间,让他有时间来考虑如何应付的更巧妙更完备一些。他总觉得光靠他父亲是靠不住的,虽说他也做了万不得已就拉破脸的打算,可大事未了,总是能不破脸的为好。 吕宏涛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管那么多,先私自和绣儿圆房再说。对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头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行,太荒唐了,绣儿一个大姑娘家的怎么来面对众人的非议呢。可不知怎么搞的,这个念头始终在他的脑子里反复盘旋,挥之不去。久而久之,吕宏涛慢慢觉得这个计谋也不是完全不可行的,似乎倒挺有点意思的。 吕宏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仔细地考虑起那个法子来了。吕宏涛知道,要是自己硬顶着不娶那个什么的芳琼,估计奶奶也不会牛不喝水硬按头的,可他突然觉得这倒是个让奶奶和那些人难堪的好机会。一想到这,吕宏涛的思路就钻进了报复的牛角尖里去了,一种让他那最讲究面子的奶奶下不了台的痛快,使他兴奋起来。 虽说他对绣儿是满怀情意,决意要和她共度一生,白首偕老。他也认为他作为一个大丈夫,又要保护这个自己心爱女人的义务,可面对着亲娘的怨恨,吕宏涛决定先牺牲一下绣儿,先把她当做一枚复仇的棋子。 吕宏涛又觉得反正等事情了结了之后,他就要带着绣儿远走高飞,到那无人认识的地方开始生活。到那时,他找个教蒙童的学馆,绣儿刺绣,过那简单而清净的生活,远离那些为了名利、富贵而勾心斗角的地方。 吕宏涛虽也觉得他这个决定一下,真的做起来第一个会受到责难的就是绣儿,绣儿的处境肯定会有些艰难,也会受些委屈。可吕宏涛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来为她担当这一切,会护得她周全的。而那些委屈,他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回报她的。 吕宏涛是暗中打定了主意,可究竟如何来做却不那么简单。要怎样绣儿才能心甘情愿的去违抗那些礼法规矩,并且抛开女孩子的羞涩和矜持,同意和他私自圆房呢,那洞房又设在哪里呢,这些都让吕宏涛绞尽了脑汁。 经过反复的思量和盘算,吕宏涛想到了利用绣儿的同情心。他早就看出绣儿是个极善良的女孩,如果得知他身负母亲那天大的怨恨的话,很可能会答应帮他实行这报复的计划。至于那洞房,吕宏涛觉得就在书房里的为好,他既不便去绣儿的明月楼,绣儿更没有可能到他的住所来,两人能碰面的地方就只有这书房了。而且书房里伺候的丫头、仆妇都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容易收服,方便办事。 把这一切都盘算好了之后,吕宏涛开始行动起来了。 第四十四章 书房诉真情 吕宏涛觉得那个小丫头莲花儿很能派上些用场的,虽说她年纪不大,可人倒是很机灵的,而且对绣儿又忠心,自己要和绣儿私下里圆房这可是个少不得的好帮手呢。于是吕宏涛就着意的拉拢起她来了,故意随便地问起了她的家人等情况来。 一问才知到,竟然她也和吕安的情形差不多,她的亲娘原是吕家庄里吕姓后人的女儿,嫁了吕家堡里的家丁,就生了她这么个女儿,在家里也是宝贝疙瘩一个。可按这吕家堡的规矩,到了八岁时,她还是进府来当差了。由于她娘和彩蓉是旧相识,他爹又是彩蓉的男人手下的得力帮手,所以她进的府来倒没吃过苦,一来就被派到了大少爷的屋子里当小丫头,在何妈手下打杂,由于她嘴巴很甜,哄得何妈很是喜欢,才挑了她这桩好差事。 吕宏涛在闲谈中得知莲花儿的父母有一样心病,那就是这莲花儿是算吕家的庶出子孙呢还是算家生奴才,这两者间的差别可天差地远得了。若是算吕家的后人,那莲花儿满了十八岁极有可能被放回去由她父母自己寻门亲事嫁出去,那从此以后就不再是奴才的身份了。就算是不放回去,那也会给她指一门好亲事的,多半是嫁给那些管事的。若不算的话,那莲花儿的将来顶多是嫁一个小厮,继续在府里当差。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定规,全看主子的喜恶。 吕宏涛便对莲花儿说道“你好生的伺候绣姑娘,她太老实,对很多的事情也不知道,你常提着她点,真要再有上次的那种事发生,你一定得先告诉我,只要你做得好,日后我做主,让你回家去,永远也不再做奴为婢的被人使唤了。” 莲花儿听大少爷竟这样对她说,心里的高兴劲是连话都难以形容的,连声的说道“大少爷请放心,绣姑娘对莲花儿这么好,莲花儿一定会尽力报答绣姑娘的,大少爷的恩典,莲花儿永远也不会忘记,有什么请大少爷尽管吩咐就是了。”莲花儿虽才十三岁,可已在这勾心斗角的吕府里度过了五年的岁月了,她很清楚,主子的恩典不会是白给的,那一定就是有使得着你的地方。 吕宏涛见莲花儿果然晓事。暗想这下可真没错看了她,好好的调教一下会是个好帮手的。 “莲花儿,我呢,有时会有些话要对绣姑娘说,到时候你在门口守着,别让人来打搅了,知道么。”吕宏涛把要她做的事告诉了她。 莲花儿很明白,大少爷和绣姑娘所说的话肯定是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不能让大太太这边的人知道,便点点头“大少爷,莲花儿知道了。” 吕宏涛安排好了莲花儿,接着就是那个何妈了,吕宏涛知道,何妈在府里那么多年,人情世故熟透了,可不比莲花儿好收伏,她是绝不敢冒着得罪老太太和触犯府规来帮自己的,对她只有采用调虎离山计了。 正好那老太太得了个偏方,说是用七个大山核桃,砸开了壳,放在温水里泡的软了,把那上头的薄衣全剥下来,再用文火炙烤的透了,每天吃下去最是能补元气的。于是就专门派了两个粗使丫头来做这事。别看这剥核桃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绝对的麻烦了。那核桃仁疙疙瘩瘩的,里头很多的地方根本无法动手,且那个规矩说不能把核桃仁弄碎了,剥好了还得是整个儿的,就更困难了。 两个丫头把那核桃仁是泡了又泡,慢慢地一点点的剥,有的地方还得用那簪子来细细地挑,一个时辰也未必剥得好一个,还时常剥碎了又前功尽弃,真是做得叫苦不迭。 吕宏涛便以那俩丫头剥的不干净为理由,让何妈去监工。何妈也知道大少爷不喜欢她在屋子里碍眼,可这是老太太的吩咐,她就犹豫的嗫嚅道“这……,这也得有人伺候啊。” 吕宏涛面色快地说道“外头有吕安守着,屋子里有莲花儿呢,用你操什么心,我的话不管用了么。” 一听这话,吓得何妈心头一震,连忙说“大少爷,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心想今后的吕家堡总该是大少爷做主的,得罪了他可麻烦了。再说大少爷说的也对,这里头外头的都有人在,也出不了大事的。于是就吩咐叮嘱了莲花儿几句,往厨房里去了 吕宏涛见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准备开始做最后的事情了,那就是要怎么来打动绣儿了。 有些事想的挺容易,可真的要做就不那么容易的了,吕宏涛不知道该怎样想绣儿说这些事,毕竟他的面皮还是很薄的,有些话他很难说得出口来。 由于再要过个百日国丧,对于绣儿来说,她赶活儿的时间倒是宽裕了很多。那松鹤上寿图她已绣好了那两只鹤,剩下的就是那些松针了,虽说还是很多的,可那要比绣那鹤要简单多了,色彩也单调的多了,针法也容易些。所以她在书房的时侯就不那么的一位埋头刺绣,也和吕宏涛略略的说笑几句,显得轻松多了。 一日吕宏涛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问绣儿道“绣儿,你会绣菊花么?” 绣儿笑着说“会啊,只要有稿子就行,什么花鸟草虫的都能绣啊。” “那你看这个能绣吗?”说着吕宏涛拿出了一张宣纸,上面画着一枝在狂风暴雨中憔悴零落的残菊,那倾斜的枝干,半萎的花瓣,孤零零的在一片衰草中显得很是苍凉。 绣儿看了看那画,笔法画技虽是很粗糙,整个画儿看上去却有一种动人的凄凉意味。绣儿点点头说“只要拿到绣坊里去用绢打个稿子就能绣了。” “是吗”吕宏涛显得很激动,“你真的能把它绣出来么?”见绣儿点点头,吕宏涛立时叫那莲花儿道“快去吧吕安叫来,快去!” 绣儿和莲花儿两个都不知道这大少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都没有说话,莲花儿急忙地就把吕安叫了进来,绣儿没法回避,就只是低着头在刺绣。 “吕安,快去那家绣坊,把这画打个稿子过来,要快!,这会子就去。”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那画交给了吕安。 吕安也同样是满腹的疑问,但他也同样是什么都没说。吕安接过了画,正准备往外走呢,他想起现在已是快傍晚了,就说“大少爷,等我到城里,那绣坊估计也打烊了。那最早也得等到明天才有呢。” 吕宏涛听了就说“那这样,你明天一早就给我等在那,等他们赶出稿子来再回来。” 吕安答应道“是大少爷。”捧着那画儿就着去了。 吕宏涛对绣儿说,“等那菊花的稿子拿来了,你先替我绣这个,把那松鹤上寿图搁一边去,反正时间还早着呢。” 绣儿自然是点头答应,可肚子却有着满腹的疑问。 夜晚,吕宏涛在反复地盘算着明天要向绣儿说的话,他已打算好了,就从这幅菊花图说起,这是他得知亲娘的事情后怀着满腔的悲愤画的。亲娘的音容笑貌他早已记不起来了,更没有什么小像之类的留下让他做个念想,唯有的就是那染血的铜戒指。他画了这幅画后,思念娘亲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现在他打算让绣儿把它绣出来,挂在墙上,就算是娘的神主吧。 第二天的午后,绣儿照样来到了书房,她一进门,吕宏涛就急切的拉她到了那大绷架前。绣儿一看,原来昨天的那副菊花图已经变成了生绢制成的稿子了,只是在绣坊画师的制作下多了几分精致少了些许的苍凉。 绣儿立即动起手来,她轻轻地把那松鹤上寿图取了下来,细心地卷好,再用绸子将它包裹起来,免得碰脏了。然后就把这幅菊花图安放在了大绷架上,找出丝线来配色,准备动手绣起来了。 吕宏涛在绣儿忙这些的时候,已经把莲花儿打发到外间去守着了,屋子里就剩下了他和绣儿两人。吕宏涛走到了了绣儿的跟前对她说“绣儿,你先别忙,我们说会子话吧。” 绣儿觉得有点奇怪,平时不都是她一边做活一边和大少爷聊天的么,今天怎么让她停下手里的刺绣呢,看来大少爷是有要紧事和自己说呢,她的心里有些忐忑起来。吕宏涛拉绣儿坐到他的身边来,绣儿头一回和大少爷坐在一块,感到有些别扭也有些扭捏,可她素性稳重,只是低着头红着脸不吭声,并没有过分的躲避。 吕宏涛缓缓的开口说道“绣儿,知道为什么要你绣这幅菊花么,那是我亲手画的,由你来绣,我想我娘在地下有知的话一定会喜欢的。” “你娘,在地下?啊,这二太太她……”绣儿听着这话大感诧异,不由得问了起来。 吕宏涛面色凝重,一字一句的说道“二太太她不是我的亲娘!,我的娘在我两岁时就死了,她是为了我,她是为了我投井自尽的!。” “啊……”绣儿惊叫了起来,那啊字一出口,绣儿忙用那白嫩嫩的小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咽了进去。 吕宏涛深深地吸了口气,停顿了片刻,似乎想努力把自己的心绪稳定一下。此刻屋子里静极了,只听得两人的呼吸声,连空气都想凝固了一样。 足足过了有半柱香的时候,吕宏涛终于把翻滚的气息压了下去,缓缓地说了起来“绣儿,还记得那天我说我们两个都是苦命人么,你是从小失去了亲娘,被狠心的父亲和后母送来冲喜,是个苦命的人。而我呢,我到了二十岁才知道自己的亲娘是为了我死的,连亲娘的容貌声音都记不得了,连亲娘的坟头也寻不见了,不也是个苦命人么。” 吕宏涛便把当日喜鹊奶娘告诉他的一切事情,一一的对绣儿说了起来,讲到伤心处不由得泪流满面,声音也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绣儿犹如当日吕宏涛在听奶娘讲述时一般,听的是心惊胆寒。虽说这不是她自己的身世,可女孩儿的心思灵敏,易感动,在听到秋菊被迫与儿子离别,为了儿子的前途而跳井自尽的时候,绣儿就觉得这一幕幕的惨剧就发生在眼前一样,浑身打颤,再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羞涩,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吕宏涛。 吕宏涛本来还尽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当绣儿抱住了他的时候,他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就觉得绣儿那温暖的怀抱就是亲娘的怀抱一样,靠在那瘦小的肩头上,象个孩子似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绣儿搂着那早就不像在病床上时那么瘦弱的身躯,可当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怀里的吕宏涛不再是那个风度翩翩,高高在上,被众人如捧凤凰似的捧着的大少爷了,而是一个失去了亲娘孤苦凄惨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绣儿有了一种要保护他的冲动。 吕宏涛痛哭了一会,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反身抱住了绣儿,把她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用一种感激的口吻说“好绣儿,真是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点醒了我,此时我早就是那游荡在黄泉地府的冤鬼了。” 绣儿早就忘了羞涩和矜持,只觉得吕宏涛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就想这么相依相偎着忘了这世上一切的烦恼。她正在遐思着,听得吕宏涛这么一说,觉得很奇怪,就问了起来“我哪里有什么地方能点醒你呢,我怎么不知道?” “你忘啦,那天是你说的,你死了又有谁记得你,为你难过,只有你的亲娘是吗”绣儿见他说起当日的事来,倒勾起了她的回忆,记得而自己是抱着吕宏涛说的那番话呢,难道他都听到了么,那么自己用嘴哺喂他的事他也知道的么?那样可真的羞死人了。 吕宏涛哪里知道绣儿在想着这些,又继续地说道“你不知道,当时我是一心想死,可你的话点醒了我,是啊,也同样我死了又有谁会真正的为我难过、为我伤心呢。奶奶她们不就是少了个所谓的嫡出子孙罢了,就算按着那见鬼的家规,也不过在吕家庄里从那些庶出子弟中挑一个过继就是了,也就是多一家人骨肉分离罢了。而我却辜负了我亲娘的一片苦心,让她的死变得毫无意义,再也没有人能为她表明那些冤屈了。” 绣儿此时才知道原来吕宏涛得病日久不愈,是他自己一心赴死的缘故,真的很险啊,要不是那日自己悲伤难抑,对着那以为是毫无知觉的吕宏涛诉说心声的话,那么依着他所说的,就是哺喂给他再多的参汤和药物,也禁不的他自绝的决心。那就是两条命同赴黄泉得了,他死了,自己也会落得个绝食自尽来殉葬的悲惨命运,想到这绣儿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吕宏涛再次的说道“好绣儿,真的多亏了你,我才又活了过来,才能有朝一日为我娘表明冤屈,彻底的废了这可恶的家规!”他又把自己如何地在祠堂发誓,和日夜思想着早日接过吕家堡的大权等等都告诉了绣儿。 绣儿听吕宏涛说起来是那么咬牙切齿,倒有些害怕了起来。她想一边是亲娘,可一边又是奶奶和父亲,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来报复呢。于是就问了起来“要真的到了那么一天的话,你掌控了吕家的大权,那你会把老太太他们……”绣儿不敢说下去了。 吕宏涛并不知绣儿的担心,他就按着他反复盘算思量了那么多天的决定说了起来“到了那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把我娘的灵位迎进吕家的大门来,要告诉所有人说,我吕宏涛,不是什么高贵的嫡传正出,就是个丫头的儿子,庶出的子孙也是人,再也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奴仆,要废了这可恶的家规,然后,我要带着你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回来了。”绣儿松了口气,她更觉得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善良的好人了,就连满怀着这样的悲愤时候,也不会做出什么残暴的事来。 吕宏涛想起了自己的目的来了,今天的这番诉说,一来是他早就想有人能听他痛诉一场了,二来就是为了打动绣儿,让她甘心情愿的做自己复仇的棋子。于是用求援的声音就对绣儿说道“好绣儿,这就要你来帮我了。” 绣儿此刻早就被那凄惨的故事打动了,只要不是做那伤天害理的事,什么她都愿意来帮这个表面风光而实际上极可怜的大少爷,于是她就用力的点了点头。 吕宏涛见绣儿已被他打动,就进一步的说了起来“绣儿,你也知道,我要做的这事有多难,特别是现在,大权还没在握,我不能和奶奶他们翻脸。所以,那薛小姐的事我不能明着反对,那是说不出很好的理由的。” 绣儿一听这话,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难怪大少爷要对她说这些不能为人所知的事,原来就是为了让她体谅这两女同嫁一夫他不能阻止得苦衷。虽说绣儿心里很失落,原来所抱的希望又落了空,可绣儿是个极明事理的人,知道孰轻孰重,为了吕宏涛的大计,她愿意委屈自己。所以绣儿说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就娶她吧。” 吕宏涛哪想到绣儿竟这样的大度,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可他转念一想,这正是绣儿对他的情意,绣儿为了他宁愿苦了自己,他心中一阵的感动,几乎要放弃那个或许会伤害了她的办法。可吕宏涛心里的怨恨实在要强过了对绣儿的感情,又加上他总觉得真的事情出来了,总有他一力承当,而绣儿的委屈,他会用一生来弥补的,应该也能抵的过了,所以还是下了决心。而绣儿的真情流露,更使他有了说服她的把握。 “不,我决不会娶她!,只要绣儿你帮我,其实也是在帮你自己!”吕宏涛这样说道。 绣儿一听吕宏涛绝不娶薛小姐,心上的那块巨石一下子就飞走了,连声说“真的么。” 吕宏涛用力的点点头,斩钉截铁的说“只要你按着我的话去做,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绣儿把头点的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的说“好的,我听你的!” 吕宏涛轻轻的说出了他的办法“绣儿,我们自己圆房吧,只要我们真正的做了夫妻,那就一切都不用说了,你自然就是我吕宏涛的妻子,使我们吕家的大孙少奶奶了,他们不就冲着这位子么,这样他们就会死心了。” 绣儿万万没有想到吕宏涛所谓的办法竟然是这个,犹如被惊雷击中了一般,愣在了那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六章 书房、洞房 绣儿一进门,见了吕宏涛,那脸蛋儿就顿时绯红起来,低着头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了些什么,那声音低的谁也听不清楚,吕宏涛并没有和往常不一样,依旧是是很平静的说要教她新的诗。他的这种平静让绣儿的心略略的安定了一点,轻轻的舒出了一口气来。 今天吕宏涛只教了一首五言诗,里面也只有一个生字,他早就是安排好的,和往常不同只让绣儿读上两三遍就好了。吕宏涛向那莲花儿使了个眼色,莲花儿自然明白,大少爷又有话要单独对绣姑娘说了,而且肯定于绣姑娘那反常的举止有关,便点点头,拿起了自己的针线,走到了书房外间的门口,坐在那里边做活儿便把风。 吕宏涛他今天是安排的很周密,不仅要莲花儿守着,在通往书房的路上,他还派那吕安在看着,让他一有人来就快点过来告诉莲花儿,免得到时候被人撞见会让绣儿难堪。 等那莲花儿走后,吕宏涛轻轻地走到低头刺绣的绣儿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绣儿其实哪有心思来绣呢,可不做活儿就更尴尬了,可她的心思纷乱,手上的动作就也慢了下来,老半天也没绣了几针,倒是在看着那画卷出神。突然绣儿感到身后有眼睛在盯着自己看,那火辣辣的目光好像能穿过衣裳在烧灼着她的身子,让她浑身一个战栗,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吕宏涛本不敢贸然的叫她,知道绣儿在沉思怕惊了她,此时见她的身子微微一动,知道她已感觉到了自己来了,就轻声地唤了句“绣儿。” 绣儿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的时刻到了,就应了声,站了起来。绣儿一来是已作出了决定,二来也明白要面对的是终究躲不过去的,所以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吕宏涛说话。 吕宏涛注意到了绣儿憔悴的模样,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是一夜没睡好,就怜惜地说道“好绣儿,为难了吧,你真的不用担心的,无论你怎么决定都没关系的,我是永远也不会怪你的,你说吧,我听着呢。” 绣儿越听他这么说,越觉得自己真的该听他的话,和他一起去面对一切,也恨自己太懦弱,就是没这个勇气。绣儿低着头嗫嚅了一会儿,终于说出话来了“我们……” 吕宏涛以为绣儿是答应了呢,顿时大喜过望,一把紧紧地搂住了那娇小的身子,激动的说“好绣儿,你真的答应了么?,你真好啊!” 绣儿知道他误会了自己,心里慌乱了起来,不知道该怎样的来解释,只是不安的扭动了下身子,想从吕宏涛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可又不敢过于用力,怕他会生气。 吕宏涛又觉得不对,似乎怀中的人儿僵硬了起来,就慢慢地松开了她,握住了她的双手,面对着她,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怎么了,绣儿,你是不答应对吗。” 绣儿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似的,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垂的眼皮,不敢看他。半晌才低低的说“大少爷,我们先拜了天地,那个、那个、就不……好么。” 吕宏涛这才知道绣儿原来是这个意思,虽略有些些失望,可他倒觉得绣儿真的是个极好的女孩,真的值得自己珍爱一生的。吕宏涛知道,绣儿能走出这一步来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了,她真的很天真,很纯洁,她不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其实在那些人的眼中也一样的了,大太太等人要的就是那个所谓的名份啊,知道了一样不会放过她的,可为了自己的复仇大计,吕宏涛觉得相比之下,儿女私情又能算什么,况且自己会用一生来呵护怜爱她的。 吕宏涛于是就对绣儿说道“好,绣儿,就依你的,来,我们这就拜天地。” 吕宏涛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他要吕安暗里买来了香和一对不大的红烛。这时他一一的放了起来,绣儿这时躲在一边一动也不动,她虽这么决定了,可心里那份害怕是难以形容的,看着吕宏涛在忙碌,觉得自己就像要被拉进屠宰场的羊儿一般害怕,可有觉得像新嫁娘那么有几丝的甜蜜。 吕宏涛把绣儿扶过这边,两人并肩站定,他对绣儿说“绣儿,可惜没有喜娘和傧相,没人来赞礼,委屈你了。”绣儿摇摇头,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悲是喜,低低的说“不委屈。”吕宏涛很感动的一笑,说到“好我们开始拜了。” 在吕宏涛的指挥下,两人恭恭敬敬地磕下了三个头。 他们也都不很清楚那拜堂到底该怎么拜,只知道是一拜天地,二拜父母,等拜完了天地,就该拜父母了。吕宏涛突然问绣儿“绣儿,你有你母亲的东西吗,她留给你做念心的。” 绣儿点点头,伸手从衣领里掏出一根极细的链子,估计是银子的,可年代久远了有些发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原本还有对镯子,可让我后母给卖了。” 吕宏涛说“来,我帮你取下来,和我的铜戒指放在一起,那是我们的母亲的东西,就算她们两位老人家受我们的头了。”吕宏涛凑在绣儿的肩头帮她解开那根项链,链子很细,一时不容易解开,吕宏涛很小心,生怕弄坏了。正在解的时候。从绣儿的脖颈处传来一阵阵微微的处子的幽香,让吕宏涛的心神一荡,有一股要紧紧搂住绣儿的冲动。吕宏涛想起这拜堂的大礼还未完成,深深的吸了口气,镇定下心神,终于把那链子解了下来。 他把自己的铜戒子也拿了出来,和那链子一起放在了那副菊花图上,和绣儿并肩跪在那跟前,说道“两位娘亲的在天之灵在上,我吕宏涛今与绣儿结为夫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相亲相爱、白首到老。请受我们的叩拜,为我们主婚。” 说完这番话后,两人朝着那副菊花图的方向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按着规矩,拜完父母后就该是夫妻对拜了,吕宏涛说“来,绣儿,我们一起拜吧。”于是两人就朝着对方磕起头来。这书房的地方本来就不大,放上了那大绷架后就更不宽裕了,两人跪得过近,这一磕头就碰到了一起。虽然都各自往后稍稍地挪了挪,可磕三个头还是碰了三次。 三个头磕完,吕宏涛站了起来,又伸手拉起了还在那里发呆的绣儿,笑着说“好绣儿,我们总算是夫妻了,来,我瞧瞧,碰痛了没有。”说着就去揉绣儿的额头。 绣儿见总算是行完了礼,又听吕宏涛说是夫妻了,不知怎么搞的那人顿时就软的像面条一半了,早就站立不稳了,被他那么一拉,就倒在了吕宏涛的怀里。 吕宏涛此时在也按耐不住了,如此的软香温玉再怀,让他浑身如有火在燃烧。虽说他是个正人君子,可终究不是什么鲁男子、柳下惠之辈,他那年轻的身子早被欲火填满了,本就靠着意志在努力的抑制自己,此时绣儿这一倒,冲破了他意志的防线。吕宏涛又对自己譬解道,两人本就是夫妻了,只有行完了周公之礼才算真正完了夫妻之礼,是可以做的事,也是该做的事。 吕宏涛对那软瘫在怀里的绣儿柔声的说道“绣儿,我们圆房把,做真正的夫妻。”边紧搂着她往那卧榻边走去,绣儿此时连脚步也挪不动了,人是神志有些昏迷。吕宏涛见她如此,就一把抱起了她,放在了那榻上。 其实吕宏涛对于如何真正的做夫妻,所知的也并不多,他不像他那风流好色的父亲,早早的就熟知男女情事。他的唯一一次这方面的经验,还是在刚中了秀才之后,和那两个好友在一起喝酒,那谢玉林由于考场失意,情绪极差,一个劲的梦喝,两人半是为了劝他半也是喝的上了兴致,结果三人都酩酊大醉。吕宏涛的酒量本就最差,更是醉的不省人事。 那王啸风是个风流人儿,平日里在那万花楼又不少相好的姑娘,这日乘着酒兴就指使马车停到了那万花楼的门前,那鸨儿娘看到是三位公子爷来了,忙不迭的叫来了姑娘伺候,当她知道那吕宏涛是吕家的大少爷时,更是特别的巴结起来。想当年,她还是这楼里的雏妓时,就知道那吕大少爷,也就是吕正龙在这里经常的来往,并且出手极为阔绰,他绝迹之后,还是常有姑娘念叨着这位大阔客呢。没想到今日竟迎来了他的儿子,那要是伺候他好了,可不就是棵大大的摇钱树么,所以连忙叫了那当红的水仙,暗里吩咐了一番,让她去伺候。 吕宏涛醉的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有一条软软的身子抱住了他。虽说吕宏涛从没经过男女之事,可那人的天性就会容易地接受这些的,大醉之中理智全无,混混沌沌间就和那人云雨起来,等那元阳一泄,吕宏涛的人清醒了过来。他只觉得身子光溜溜的,还有人伏在上头不停地揉捏他,睁大眼睛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竟是个一丝不挂的女人,自己也身无寸缕,两人的身子还紧连在一起。 吕宏涛哪见过这种仗势,“哇”得大叫起来,一翻身把那女的推了开去,抓起床边的衣服就胡乱的往身上套,一面大声叫道“快走开,快出去!” 那鸨儿娘正躲在外头打探消息呢,一听里头的叫嚷,连忙跑了进来,见那样子,还以为是吕宏涛嫌水仙伺候的不好呢,“大少爷,别生气,她不好,我来教训她。我马上给您换个好的来。”那鸨儿娘是连声的道歉。 吕宏涛只一个劲的嚷道“滚,滚,连你一起滚出去,再进来我叫人拆了你的院子。”他胡乱的穿上了外衣,一掀帘子就往外头直冲。 那王啸风正乐完了在歇息呢,听得吕宏涛大嚷着冲了出来,忙披衣起身出来劝解“吕兄,这逢场作戏么……”他话还没说完,吕宏涛猛地一推,用力的一挥手说“你自己下流,还害我,我,我们绝交!”就冲了出去。 回到了家,吕宏涛急着叫人预备洗澡水,他是足足洗了有半个时辰,总觉的身子脏了洗不干净。那王啸风自知理亏,不但上门赔罪,保证绝无二次,还拖了谢玉林做说客,说了好几次,吕宏涛才勉强的算了,依旧和他来往。 这件事,吕宏涛一直认为是奇耻大辱,不但不许那两人再提起,自己也从不再去想它。可近来却不一样了,那些情景几次三番的出现在梦中,虽然依旧是迷迷糊糊,断断续续,但那梦境中女人的脸却清晰可见的变成了绣儿那娇美的容颜。 此刻玉人就在眼前,吕宏涛也正要做那梦中所做的事,可他的手刚想去解那些纽扣,一下子就像触了电似的缩了回来。吕宏涛暗自问自己,真的可以做么,他也有些犹豫,可那种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吕宏涛只觉得浑身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再也难以抑制,一腾身,也上了塌紧紧地抱住了绣儿。 绣儿虽说是过于激动人有些神志迷糊,可那和真正的昏迷可并不一样,还是有些知觉的,被那吕宏涛的一阵揉搓,她渐渐的清醒了起来。睁开了眼睛一看,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躺在了榻上,身上的衣衫已被解开了大半,情急之下“啊”地一声叫了起来,人就要挣扎着起来。 吕宏涛一把搂住了绣儿,“绣儿,别怕,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呀。” 绣儿低声的说:“不,我们不说好了的,只拜堂,不,不那个、那个的么……”说到了这,她羞得说不下去了。 吕宏涛见绣儿并没有发怒,也没有用力的挣扎,知道她就是害怕,并没有生气,于是就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的说道“好绣儿,你不用怕的,我们是夫妻了啊,正该这样呢,一切有我担着呢,你不就是出嫁从了夫么,嗯。”见绣儿还要说什么,一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小嘴。 绣儿想要躲开,可她身子被抱的紧紧地哪躲得开,被吕宏涛那么一说,她又觉得也有道理,又觉得不对,怎么也想不踏实,越发的迷惘起来。 吕宏涛终于有尝到了那让他朝思暮想了那么多天的滋味,绣儿那些日子用嘴哺喂他的情景他一直是念念不忘。他送开了那小嘴,在绣儿的耳边轻声的说“绣儿,就是这张小嘴让我喝下了那些汤药对吗,也就是它救了我的命呢,我要多吻吻它,好好的谢谢它呢。” 绣儿被这话惊的,无疑和吕宏涛提出要和她做夫妻一样。那日既然他这么说,是自己的那番话才让他改变了寻死的想法。那就是这大少爷根本不是在叶神医来了之后醒的,而在那之前,绣儿就一直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不知道。可一听这话,就知道原来他是早就醒了的,这哪里了得啊,绣儿觉得那以后她那里还能见他呢,那个臊的绣儿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绣儿只觉得浑身发烫,把那头直往里钻,紧紧地贴在了吕宏涛的胸膛上,只想到不要让他见这就好了,其余根本就顾不到了。 吕宏涛趁势加紧了手中的动作,把绣儿剩下的衣裳解开,绣儿一面是迷惘之极,身软无力,一面也被这样的种种也惹动了她那少女的情怀,就这么着,两人真正地成为了夫妻。 有些事是不用教也会做得,可有些事做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尽管吕宏涛很温柔很小心的对待绣儿,可那年方十六,稚嫩又从未识人事的身子,还是极不适应那样的男女欢爱。在绣儿忍不住出口的呼痛声下,吕宏涛停了下来,他看着绣儿那寁眉咬牙,满脸的痛楚,泫然欲涕的样子,连忙起了身问道“绣儿,绣儿,你怎么啦,我弄痛了你么。” 绣儿强忍着身子极度的不适,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摇摇头“我没事。” 虽说听绣儿说她没事,吕宏涛略微地放下了心来,可他那欲火情炎也早就消失的的无影无踪了,他知道今天这圆房复就这么算是完成了,尽管并没有尝到那被人津津乐道的鱼水之乐,可毕竟和绣儿成了真正的夫妻,也算完成了他那报复大计的一步吧。 吕宏涛穿着好了衣衫,又扶起了不知是寒冷还是惊恐所致,浑身不停地打颤的绣儿,替她穿衣整束,又不住的低声安慰了好一会,绣儿这才回过神来,但初为人妇的羞涩,让她依旧不敢抬头看着真正成了自己丈夫的男人。 突然绣儿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呀”,吕宏涛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绣儿看到了榻上那吕宏涛的外衣上留有一摊血迹,绣儿不知那是什么,可吕宏涛明白,那是绣儿从姑娘到妇人的象征,也是她把清白身子给了自己的明证,他要好好的保存这件衣裳,也像他决心呵护疼爱绣儿一辈子一样。 第四十七章 京城的恶耗 就在吕宏涛刚刚把绣儿的情绪稳定下来不久,莲花儿就在外头高声的禀告起来了“大少爷,时辰差不多了,何大娘也回来了,绣姑娘该回屋去了。” 原来莲花儿极伶俐,虽不知道大少爷和绣姑娘在干什么,可她知道大少爷肯定不喜欢有人来突然打搅了他们,所以,当何妈的身影远远的出现时,莲花儿就大声的禀告起来了,让他们好早作准备。 吕宏涛见一切都没破绽,就说“好的,你进来伺候吧。”等那莲花儿进了屋子,吕宏涛用嘉许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他暗里想到,真的要和绣儿共赴阳台,鱼水之欢,那这丫头绝对是要做个好帮手的,而这书房也绝不是真正的洞房。吕宏涛决定过几天好好地把那丫头收为心腹,和吕安一样,这样一里一外,有什么事都看有人照应了。 绣儿回到了自己的屋里,那人还是半梦半醒的迷糊着呢,今天书房的一切来得太快,让她有些适应不过来,不知道是自己做了场梦,还是真有其事。绣儿从自己的身子还依稀感到的不适,和突然发觉脖子上那伴着她度过了有十年的链子不见了,这才让她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书房里,和大少爷拜了天地,成了真正的夫妻,而自己也在那一刻在那书房里从女孩变成了妇人 想到那过去的一幕幕,绣儿说不清是什么的感觉,有害怕,有喜悦,还有些无可名状的羞涩。今夜绣儿没有刺绣,她坐在那做桌子边,以手支颐沉思着,老半天也没动过,就向一尊泥塑木雕的偶像。 莲花儿知道那肯定和大少爷有关,两天了,绣姑娘的情形太反常了,而这两天大少爷又要自己在外间的门口守着,有话要对绣姑娘说,那绣姑娘的反常必定和大少爷的话有关。可到底会是什么呢,莲花儿猜不透可,她很聪敏,她觉得那一定和那桩因国丧拖到现在的婚事有关。莲花儿很希望绣姑娘能顺利的成为大少奶奶,除了那样她也能沾些光之外,更多的是真心的觉得这绣姑娘是个好人,希望她能过得好。 绣儿就这么一直坐到了莲花儿几次三番的连声催促她休息了,才迷迷糊糊的躺到了床上,虽说看上去她在沉思,可其实她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无法思考。绣儿的头脑里就一个念头,她已是大少爷的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她往后的祸福就只能和他相连,听从命运来安排了。 就在绣儿沉思默想的时候的时候,吕宏涛也在那里细细的回味着那一切,在想着自己到底是做了桩好事呢,还是坏事。完成了他所预定的目标,吕宏涛静下心来反思着,觉得自己对绣儿用了那些心思手段似乎不太光明,有点对不起这个天真善良,一心把他当做依靠的女孩子了,所以他对自己再三的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的呵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 连续两个晚上没好好的睡着过,绣儿的容色很惨谈,可精神过于紧张,倒还撑得住。只是在去容萱堂请安的时候,心里慌慌的。生怕那事被老太太们发现了。觉得众人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一惊一乍的好容易才控制着了自己。 总算熬过了请安的一关,绣儿又担心起去书房和吕宏涛相见时会怎样的了,这大少爷,不,已经是自己的夫君了,会不会又要和自己做那羞死人的事么,就昨天那些的经历,绣儿并没有感受到鱼水之乐的愉悦,所有的只是苦楚,可就是那样,在她那初为人妇的心底也竟有了几分的甜蜜。 幸好,吕宏涛早就想到了这些,为了不让绣儿过于紧张,他不再提那些事她害羞的事,只是轻声细语的安慰她,说到时候一切由他来承担。只有在替绣儿系上那根链子时,吕宏涛吻了吻绣儿的脸颊,虽说也有一阵的冲动,可他还是硬生生的把那欲火压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吕宏涛也都没对绣儿怎样,只是更关心怜爱她了,倒让绣儿感到了一种不一样的甜蜜。 其实吕宏涛并不满足于那么一拜天地,和那次草草了事的圆房。在他的计划中,是希望绣儿能怀上她的孩子,那样老太太既不敢也不肯责过于难绣儿,只好哑子吞黄连,咽下那口气来,而那薛家的小姐当然不会肯嫁过来做二少奶奶的了。所以吕宏涛在暗中安排起了真正和绣儿共度良宵的办法来。 吕宏涛找个机会细细的问起莲花儿来,绣儿她们住所的情形,有多少人服侍等等。等知道那里一共也就三个人的时候,就有了主意了。 吕宏涛知道,明月楼那边人迹本来就稀少,就是巡夜的也去个两次的就完了,那只要和莲花儿说好了,就可以去那里和绣儿相会了,他也知道要完全收服这小丫头并不困难,许些好处,再加威吓几句就行了。 果然,吕宏涛只说了几句,许了她事成之后五十两银子,那莲花儿一口进答应了替他们把风。莲花儿年纪太小,根本不知此事的厉害,一来她很想帮绣姑娘,听大少爷说这样绣姑娘就肯定能成为大少奶奶了,那她就很起劲,二来那五十两银子可非同小数呢。主仆二人商量定了,只等夜深了就好办事了。 到了深夜,那个上夜的老婆子,虽被彩蓉说过一顿,可看着从未有什么事发生,想来这深宅大院的能有闲杂人敢来么,加上她的年纪也老了,熬不得夜,所以一到起了更,她虽是在屋里点上了盏灯火,可人早就躺在那里做起好梦来了。 吕宏涛到了二更的时分。独自一人手持一个小羊角灯,往明月楼而来,一路上他留心看着四周,他早就打算好了,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去寻莲花儿找那被她放乱了的文稿。这条路确实冷清,他一路行来,并没见到一个人。 绣儿不知情,早就睡下了,莲花儿有心让她早些睡,自己在外间静静的等着。见大少爷来了,就把他迎了进来,轻声的说“大少爷,要送茶来么,绣姑娘睡下了。” 吕宏涛摇摇头,示意她出去,自己回身轻轻地关上了房门。走到绣儿的床边坐了下来。吕宏涛看着沉睡中的绣儿,想伸手来抚摸一下她的秀发,可又怕会惊了她,就忍住了,轻声的叫了下“绣儿,醒醒。” 绣儿在睡梦中听得有人在叫她,可那声音却似大少爷的,向自己一定是又在做梦了,这时候他哪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可当睁开朦胧的双眼一看,这眼前的人果真是他,这下绣儿真的吓坏了,“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吕宏涛忙用手捂住她的嘴,低下头来,在她的耳边轻言细语的说“好绣儿,别怕,真的是我,看吓着你了吧,没事的,我都安排好了。” 绣儿虽止住了叫喊,可她依旧是又羞又怕,紧紧裹了被子只管往床里缩去。 吕宏涛也躺了上来,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眼中充满了情意,柔声的说“绣儿啊,我们早就是夫妻了啊,可我们还没喝过那交杯酒呢,来,我们现在就喝。” 绣儿迷惘的看着他,想这里哪来的酒呢,也不是喝酒的地方啊,可她并没有问出来。 吕宏涛从衣襟里拿出了一个三寸来高的小玻璃瓶子,对着绣儿扬了扬,“瞧,酒我都备好了,我们来喝吧。”说着打开盖子,自己先喝了一口,可他并不递给绣儿,而是凑上去吻住了绣儿的小嘴,把那半口酒哺喂给了她。 绣儿虽是觉得臊得慌,可嘴被堵住了,也只能咽下了那酒,就这么,吕宏涛一连喂了她三次才罢休,说道“好了,我们终于全了礼了。” 也不知是酒的力道呢,还是被吕宏涛那柔情所动,绣儿终于不再那么羞涩了,吕宏涛也不像上会那么紧张了,两人这才缠绵缱绻,真正的沉浸在鱼水直了当中。也就在这一时刻,吕宏涛把他的生命的种子播撒到了绣儿的身体里,结出了爱的果实。 吕宏涛和绣儿春风一度以后,头靠着头,喃喃细语,互诉衷情。当说道那绣儿当日哺喂他的时候,吕宏涛感慨起来,握住了绣儿的手说“绣儿,要真有一天我再病了的时候,你还会这样的喂我么。”绣儿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不要瞎说,不吉利,若真有人要病了,那还是让我病吧。” 吕宏涛紧紧地揽着了她“好绣儿,真的你病了,我也会这样来喂你的。”虽说这些是两人的戏语,可谁也没有料到,竟然会一语成谶。 自那日以后,绣儿那年轻的生命有了雨露的滋润,就好比那花朵儿,经过雨水的浇灌,益发的盛开,益发的娇艳了,那眉梢眼角多了几分的风韵,整个人似乎散发出一种光辉和活力,而那厨房的饭菜变得丰盛了以后,她的身子也慢慢的丰润了起来。 绣儿的这个样子别人既不觉得怎样,也没人多留意,可那薛氏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绣儿的动静,见绣儿这样她更不乐意了,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绣儿和吕宏涛之间一定有这更亲密的关系,可薛氏的人缘本就不好,那书房里又没有她的亲信,她无法得知实情。薛氏很着急,吕正龙迟迟不归,芳琼的事终究没能定下来,她真怕半路上又有变化,焦虑不已。 就在薛氏焦急的等着吕正龙回来的时候,京城里终于来了人。但并不是吕正龙,而是他的亲信添福儿,自那添贵儿被打死后,这添福儿就是吕正龙最得用的人了,和主人是一刻也离不得的。可他一人回来了,带回了一个让阖府上下人心惶惶、慌乱不安的坏消息。 这日已是起更的时分了,一骑快马匆匆地奔驰而来,那马上的人几乎是跌了下来,也顾不得那马儿,直往大门里头冲了进去。 门上的人认得他是跟老爷去了京城的添福儿,忙让他进去,正想和他说几句话,只见他一脸的焦躁,一言不发的往里直冲。 吕家的规矩,底下的男仆,不奉呼唤是不许进入内院的,若有事要禀告老太太,须经门上的仆妇先去禀告,可这添福儿只说了一声有十万火急的事,就不顾那些人的劝阻奔了进去,直往容萱堂跑去。那些仆妇生怕被老太太责怪,也跟在后头跑的气喘吁吁。 彩蓉听的外头人声吵嚷,不知出了什么事,就出来看视。那添福儿看到彩蓉只说了一句话“快禀告老太太,老爷他下了天牢……”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彩蓉知道京里一定是出了大事,一面叫人拿热水来把添福儿弄醒,一面叫人去请老太太出来。 等吕老夫人出来了,添福儿也醒了过来,挣扎着要跪下,老太太这时也不顾的什么规矩了,看他那惨白的脸色就说“行了,你就不用起来了,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添福儿喝了些热水,定了下神,说了起来。就在十天前,吕正龙照例去了内务府,可这一去就没回来,等傍晚消息来了,说已下了狱神庙的天牢去了,说是什么亏空了建圆明园的公款,和那个化巨资买木头又落了空的什么道台的案子有牵连,而那个案子动了天听,是西太后亲自过问的,据说牵连了不少人呢。听那个报信的人说,光内务府就抓了好几个,那个大行皇帝生前最宠信的太监小李也被治了罪,连家都被炒了呢。 吕老夫人听添福儿这么说来,她虽是个女流之辈,不太明白官场上的那一套,可听到这案子竟惊动了西太后,据她的本能就知道问题严重性,知道是出了大乱子了,顿时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里。 彩蓉等连忙过来,捶背的捶背,端茶的端茶,吕老夫人长长的出了口气,定了定神,挥挥手让那些丫头走开,对彩蓉说,“去请大少爷过来,诶。家里也只有他一个男人了。” 彩蓉连忙派了小丫头去请吕宏涛来,那小丫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跑着就去了。也幸好她是跑的去的,否则就会和吕宏涛错过了。 吕宏涛今天在书房已和绣儿说好了,今晚要去她那里。已经过了五天了,吕宏涛真的很想和绣儿天天在一起,可绣儿很委婉但又坚决的拒绝了,她是为了不让莲花儿太累了,那样她就要在外屋守一夜,绣儿觉得让莲花儿又受累又担风险,很是过意不去。可在吕宏涛再三的劝说下,才勉强答应了今晚再相会一次。吕宏涛正准备到二更时分动身呢从门外极快的跑进来个小丫鬟,她一进门,连平时的规矩也不顾了,直愣愣的说道“大少爷,不好了,京里来人了,老太太让你去啊。” 吕宏涛一惊,他想这时候了,京里有人来,还惊动了奶奶,奶奶又派人来找自己,那一定是极大的事,当时也顾不得如何来告诉绣儿,他要爽约了,跟着那丫头就去了容萱堂。 第四十九章 夜誓 绣儿的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一天,那吕宏涛猛地拿起绣针狠狠地往自己的手指上扎去样子又出现在眼前,放佛又看到那一大滴鲜血滴了下来,在画卷上溅起一朵血花,和自己的那朵小血花并排在一起是那么得醒目。绣儿又看看那变得褐色的血花,有它们的存在,映衬着那支残菊更有几分的凄楚,整个画面看起来十分的阴郁苍凉。绣儿看着它发起呆来了,心里想到了这残菊是大少爷亲娘的写照,也或许有那么一天也是自己的写照呢,大少爷的报复计划能顺利实现么,他许下的那个和自己远走高飞、双栖双宿、白头偕老的愿真能实现么。 就在绣儿坠如深深地沉思中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的脚步身,那脚步声很是急促,似乎是一溜小跑而来,绣儿和莲花儿都被惊醒了过来,等那人推门而进,并不是绣儿苦苦等待的大少爷而是一个丫头。 莲花儿到底在府里日子久了,人头比较熟,她一看认出是老太太身边的粗使丫头阿巧,忙问“你怎么来了,大少爷可不在呢。” 那阿巧是跑的气喘吁吁,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我知道,就是大少爷让我来的,大少爷吩咐说,今个儿他有事,不来书房了,让绣姑娘回去歇着吧。”说完又往外跑去。 莲花儿连忙拉住了她,“哎,你倒是说清楚啊,到底是怎么啦。” 那阿巧挣开了莲花儿的手,边跑边说“京城里有事,大少爷要去京城了。”话音刚落,人已跑出老远的了。 绣儿和莲花儿这才知道原来是京城里出了什么大事,两人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去,绣儿把那残菊图拿了下来,细心地包裹好,放在那书加上,她生怕这几天自己来不了书房,大少爷也没空注意,让这画给别人看去了会多生疑心。 在回去的路上,绣儿和来时一样忧心忡忡,只是那种忧虑和担心从来时的害怕自己和大少爷私自圆房的事情东窗事发,成了到现在的担心在大少爷走之前不能再见上一面,和担心他到底要去干什么,会有什么风险么。 回到了屋子里。绣儿在那堆零碎绸缎里找出了一块天蓝色的缎子,裁剪好了以后就认真的缝了起来。绣儿很是细心,她记得在和吕宏涛说起刺绣时,他曾说过最喜欢的颜色是天蓝色,所以打算用天蓝色的缎子来缝一个绣囊。绣儿在那上头画了枝菊花,配上丝线细细地绣了起来。她打算把这个绣囊缝好以后,把自己娘亲留下的那条链子放进去,找个机会送给吕宏涛,给他做个念心。只是绣儿非常的担心,就生怕在他走之前见不上一面,或许就是见了面也没机会把绣囊给他。 就在绣儿思念着吕宏涛,担心不能见面的时候,吕宏涛也正担心着自己失约了,绣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会很担心的。一上午,他都在奶奶的屋子里,商量着到京城后的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盘算着银子是从哪出等等。连午饭也是和吕老夫人一起吃的,过了午后?:,吕宏涛想回书房去见绣儿,可那薛舅老爷来了,他又脱不开身了。 吕宏涛怕绣儿会在书房里苦等,找了个人不注意的机会,叫了那丫头去书房送了个信,直等到那丫头回来说绣儿她们已准备回去了,他才心定了些。 吕老夫人从小佛堂回来,就派人叫来了薛氏、米氏,还有孙子,一起在内室商量起大事来。那米氏虽说因为有些疯癫的原因,家里的大事一向不让她插手,可也还是按着规矩让她到场做个样子的。两人一听京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老爷下了狱,,都吓的是六神无主,连话都说不全了,尤其是米氏。自那病了之后,最经不起惊吓,不大的一会儿工夫,那两只眼睛傻噔噔的,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彩蓉一看似乎马上就要发病,连忙叫丫头扶她回去,并且关照让她服下安神的药物,好好的睡下。 那薛氏刚开始是被吓晕了,可不多久倒起了个念头,其实她并不很关心吕正龙的安危,倒觉得这是个把芳琼正正当当的迎进门的好机会。她想到吕宏涛那么个毛孩子,哪经过什么世面,老太太决不会放心的,要是就此让自己的哥哥出面,陪着他一起去京城,把事情办好了,就不是吕家的功臣了么,还怕那大少奶奶的位子会有变化么。 “老太太,依媳妇看来,宏儿毕竟年轻,此去京城不过是应个名儿就好了,让人家知道我们吕家的大少爷来办理这事,总不能真的就全要他去承当的。”薛氏开口说道。 吕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心心想这还用得着你说么,可哪来别的人呢“哼,那你倒是说说看还有谁去得呢。” 薛氏见老太太不高兴了,就连忙说道“要不叫我二哥陪着一起去趟京城吧,一来他到底是去过几次的,二来,多个人也好有个商量啊。” 这话倒提醒吕老夫人,是啊,自己可真的是急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他呢?虽说这个侄儿是不怎么的争气,这么老大不小的了,还是仗着有几个钱,整天的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儿干,可他毕竟在人际交际上有些阅历,也是自己和薛氏的娘家人,又加上还有芳琼那个关系在,是好叫他出些力的。想到这就点点头说“也好,这就请他来商量下吧。” 于是,立刻派人骑上快马去薛府去请薛二舅过来。等午饭后不久,那薛二舅就随着那家丁匆匆赶了过来。 等吕老夫人把事情的经过和她的意思说了一遍之后,众人都以为那薛二舅会一口就答应跑一趟京城的,可出乎意料的是他沉吟了半日,然后说道“若说道亲戚的份上,我自当是要出些力的,可实在不巧得很,这几日我那疝气刚好发作,不时的要疼,那个疼啊可真要命呢,我呢,正在服药治疗,不过就再一个疗程也就好了。我看要不这样吧,就让宏儿先去,也就看看京里的情形到底如何,我随后就赶过去,想来也还使得么。” 那吕老夫人是何等养的精明世故,及善于察言观色,只一听他那口气,就知道全是借口托词。她心里叹道,就知道这个侄儿是个奸滑之人,若是有好处可得,有利益可图,他那个劲比谁都大,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要挤了进来,可若有些风吹草动的,大小祸事,那他保管王八脖子一缩,比谁都要躲得快。又想到其实就他去也真的派不了大用场呢,这个草包,就连说谎找借口都找不出个好的来,像那疝气最忌的就是骑马,可他不就是骑着那马来的么。这心里一寒,那脸上的神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也是,既然你的身子不好,倒也该好好地歇着,就不劳动你了。”吕老夫人冷冷的说道,总算自己的娘家人,她还是忍了下气,没说什么重话。 吕宏涛本就不想和那个薛二舅打交道,他一向就看不起这个人,只是大娘和奶奶这么起劲,他又不好硬着反对,原就打算到时候见机行事来劝阻他同行,这一来正好,于是就和奶奶说道“是啊,奶奶,我们自家的事怎好劳动舅老爷呢。奶奶,反正您也跟我商量的差不多了,到时候若有什么大事,我自会派人来请教的,放心就是。” 吕老夫人连连的点头称是,祖孙俩又继续的商量起来,也不知道是否有意这样,竟把那薛氏兄妹冷落在了一边。 只有薛氏气得直朝她哥哥瞪眼,可那薛二舅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在一边喝着茶自得其乐。 吕老夫人又叫来的彩蓉,打点安排跟随的下人。为了到时候不至于忙乱,吕老夫人决定让孙子多带几名家人前去,那吕安和添福儿自然要一起去的,又派了彩蓉的丈夫带着六个家丁随去。彩蓉的丈夫老冯原是府里的护院头目,有着不俗的武功,一路上有他,那就安全多了,否则,吕宏涛毕竟随身带着不少银票和物品,也怕遇到不测。 一切安排妥当,夜色已经降临了,吕宏涛匆匆地吃过晚饭,就坐着车赶往城里。今夜他要住在那城里的铺子里,好明天一早赶去邻县的那位同窗家里,还要请他写一封引荐信,才好到京里后去见他的父亲,托他帮忙。一路上,随着马车的起伏颠簸,吕宏涛的心情也是起起落落,既有即将能够实现夺权大事的期盼,也有对父亲的略微的担心,再怎么有多少的怨恨,可到了这时候,那父子的亲情总还多少有着一点的。可他思想的最多的,还是绣儿,吕宏涛不住的担心,绣儿不知道会着急得怎样,自己的失约,她一定会等个通宵的,今天又没见上面,不知她是否能够入睡呢。吕宏涛决定,明天晚上自己一定要去绣儿那一趟,除了要好好的安慰她一番,好好到个别,他还有样重要的东西要交给绣儿呢。 吕宏涛的邻县之行倒是十分的顺利,他那个同窗好友,并没有因为吕正龙的事情怕受牵连,很是热心,当即就情词殷切的写了封家书给吕宏涛带去,不但如此,还有写一封书信给他的丈人,也是在京的官员,还是位御史大人,据他所说,也会有不小的用处的。 吕宏涛谢过了好友,有以还要回家作些安排为由,推辞了好友的酒饭款待,急忙忙的就赶了回来,连午饭也没好生吃,只在路上打了个尖。可毕竟路途不短,等他赶回了吕家堡,那天也已经是漆黑一片了。等他和吕老夫人把经过说了一遍,老太太也觉得很满意,也稍稍的松了口气,至少总算是找着了请人去说项的路子了。 吕老夫人见孙子奔波了一整天,满脸的倦容,就催着他去歇息,毕竟明日就要上路,那以后的劳累可想而知。 吕宏涛一心挂念着绣儿,见奶奶催他回屋去,正和着他的心意,也就不多说什么,告辞了就回到自己那去了。 吕宏涛虽说是很累,可这时哪里能躺下,他只是坐在桌边喝着茶,边想着到底要和绣儿说些什么。原来他曾想过,以身子不好为理由,把绣儿也带了去,可转念一想,可别因小失大,奶奶为了怕他吃不消而另派别人去就糟了,虽说这吕家也没什么人可派,可她万一让那些铺子里的心腹去呢,可不得不防一手。 吕宏涛只坐了不过一顿饭的时间,那远远地就传来了敲更的声音,他一看那个西洋自鸣钟,果然是二更天了,他站起身来,依旧是拿着那个小羊角灯,往明月楼走去。 一路上他想着,不遇上人最好,可万一有人看见,他也管不了了,今天非要和绣儿见上一面不可。这条路实在很冷清,一路走来半个人影都没有。 一进了明月楼的院门,就看到那绣儿住的屋子里有灯光透出,吕宏涛心里一热,真如他所料到的那样,绣儿还没睡下,那一定是在等着他呢,看来我们两个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吕宏涛到了门口正想叫门,可又怕声音大了吵醒了那个上夜的老婆子,他伸手一推,原来那门是虚掩着的,吕宏涛暗喜,想来定是那莲花儿安排的,真没看错那丫头,实在是机灵,将来有机会真该好好的照顾她呢。 绣儿正和莲花儿在灯下做着绣活,谁也没说话,可谁也没睡觉的意思。已经是两日没见着大少爷了,别说是绣儿,就是莲花儿也觉得有些不安起来,都知道明日他就要去京城了,若是今夜再不来,那就连个告别都不成了,这样的话,绣姑娘会多别难过啊。 绣儿的心里早是纷乱如麻,那个思念的心情和滋味是又苦又酸。虽说今日去请安并没像昨日那般被挡在了门外,也知道和大少爷见不上面不是因为那件事,可他这一去京城也不知几时回来,自己精心绣制的绣囊也不知能不能交到他的手中。 两人看上去是在刺绣,可其实是竖起耳朵在倾听者外头的动静,盼着那人的到来。突然那门轻轻的吱呀一声,两人同时抬起了头,四只眼睛紧张的盯那个着那门看去。 等那人走了进来,绣儿看到果然是她盼望的眼都穿了的吕宏涛时,再也顾不得矜持和羞涩了,飞身扑向了那宽厚的胸膛,紧紧地抱住了吕宏涛,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那两日来的害怕、担心和思念全部迸发了出来。 吕宏涛一看到那个两天来不时在眼前心底徘徊的倩影,顿时热血沸腾,紧紧地把绣儿搂在了怀里,是那么的用力,似乎要将她搂进自己的心里。 莲花儿看的也很激动,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打开了里屋的门,,对着大少爷做了个手势,等他们走了进去,自己就坐到了外屋的门边,吹熄的灯火,默默地守在了门口。 吕宏涛把绣儿抱在了怀里,坐到了床边,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两人的心都是激烈的跳动着,在静寂的屋子里,都能听得到对方的心跳声。 就这么坐了足足有一拄香的时间,吕宏涛腾出手来,抚摸着绣儿的脸,一低头,用力的吻住了那张小嘴,那说不完的情意全融化在这一吻当中。这次绣儿不再是羞涩的躲避了,她也热烈的回应着,那两天的相思之苦,早就让她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在几番缠绵缱绻之后,两人的激情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这才开始说起了这两天各自的情形,绣儿才真正的知道原来京城里竟发生了这样事情,也知道了吕宏涛为什么定要前去的原因了。 “好绣儿,别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不久是花些银子么,哼,这银子多了也就会生出这些事来。也好,正成全了我的计划。就是我们要小别几日了,不过你放心,我想好了,要是这事一时办不好的话,我就想办法把你接到京城里去,你且安心的在这等着我。”吕宏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绣儿,并信誓旦旦的许下了愿。 “嗯,我知道,这是你久等着的机会,可你万事要小心啊,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不要太劳累了,可千万在外头病不得呢。不要多念着我,我在这挺好的,等你回来那幅菊花图遭禁绣好了……”说到这,绣儿突然想起自己绣的那个绣囊来。 她连忙起身,拿出了那个绣的十分精致的绣囊来,又对吕宏涛说“大少爷,帮我解下那根链子来吧。” 吕宏涛走到了桌边,点起了灯来,仔细的把那条链子解了下来,交到了绣儿的手中。 绣儿接过链子,把它装进了绣囊,郑重地交到了吕宏涛的手中“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送给你,就像我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一样。” 吕宏涛一把把绣囊和绣儿的小手一起握住,心情激荡的说道“好绣儿,我俩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把我最珍贵的留给你,带上我娘的那个铜戒子,就像我永远在你的身边一样。” 吕宏涛解下自己的铜戒子,轻轻的戴在了绣儿的脖子上。又说道“万一有一天,那些人会对你怎样的话,你就把这个给他们看,也算是你的护身符。” 绣儿也把那个绣囊用丝绦挂在了吕宏涛的脖颈上。两人又久久的相拥在一起。 第五十章 离别 吕宏涛和绣儿两个紧紧的相拥在一起,虽然谁也没有说话,可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深情厚谊,感觉到对方的剧烈的心跳。不知为什么,突然间都觉得是要生离死别一般,都想把对方的身心融化成自己的一部分,都想把时光就这么停留在此刻。 莲花儿守在门口,强忍住困倦,不住的打着呵欠。突然从外头隐隐的传来了梆子声,她细细一听,原来已是四更时分了。莲花儿知道,五更不到,园子里就有下人起来打扫了,那路上的人就会多了起来,该招呼大少爷离开的时候了。于是,她走到里屋的门口,在门上轻轻的敲了两下,又小声的说道“大少爷,四更天了,请回吧。” 莲花儿的提醒声终于把吕宏涛和绣儿从忘我的境界里惊醒了过来,两人并没有松开各自的身子,反而是抱得更紧了,紧的都要透不过气来,因为都知道离别的时刻到了,可谁也不愿意放开对方,似乎怕是放开后就在也无相见的时候了。 莲花儿知道这两人是难舍难分得很了,虽她年纪还小,还不懂那些男女情爱,可她看到这几天绣姑娘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她有多难受。可大少爷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及了,莲花儿怕那事情真的就此败露,那后果会不知道怎样呢,眼看着大少爷就要去京城了,他不在还有谁会护着绣姑娘呢,很可能还会连累到自己。想到这,莲花儿害怕起来,她很清楚,在这吕家堡里,她这么个小丫头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少爷,天都快亮了,再不走可来不及了。”莲花儿又敲了两下的门,叫了一遍,而这次她的声音略大了些。 这下吕宏涛和绣儿两人都知道是非分开的不行了,都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事,绣儿的心思和莲花儿有些相似,可她更担心会由此坏了大少爷的大事。吕宏涛也觉得此时不能因小失大,为了报复的大事,为了夺权的大计,暂时的别离也只有忍受得了,更何况自己也早就做好了打算。 两人不约而同的松开了对方,可只一霎那,又再一次的抱在了一起。吕宏涛腾出一只手来抚摸着绣儿的头发,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好绣儿,我只得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保重,等着我,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绣儿只觉得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可那些话都哽在了喉咙口上,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那泪水早已无声的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在了衣襟上落到了吕宏涛的胸前。过了片刻,绣儿终于能开得了口了“嗯,我知道,可你也要千万保重啊,我会等你……”绣儿生怕自己会放声大哭起来,只得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重重的咬住自己的嘴唇。 吕宏涛知道若不是自己硬下心来走的话,就真的会来不及了,于是他重重的抱了绣儿一下,说了句“我走了,多保重”松开了手,头也不回的直往外冲去,似乎是在逃离这个地方。吕宏涛不敢回头,不敢让自己再有半分的犹豫,否则他真的觉得会控制不住自己,就在那里抱着绣儿什么也不顾得了。 绣儿的内心有一种声音在狂呼,在呼唤着你快回来,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你走了我很害怕。可她紧咬着嘴唇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知道觉得嘴里咸津津的,才知道把嘴唇也要破了,可她并没有觉得痛,只感到心里像被针刺锥扎似的痛,等那吕宏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绣儿再也支撑不住了,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莲花儿等大少爷走出了院子的门后,才关上了屋门走进了里间,一看绣儿正坐在地上埋着头在无声的抽泣,莲花儿知道这是说什么也是不管用了,只是默默的扶起她来,扶着她躺倒在床上,又拉过一条被子替她盖上。自己也回到睡铺上躺下,她是乏透了的人,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而绣儿仍在那里小声的啜泣着,直到哭得实在累了,才朦胧地睡去。等那屋子里再也没了声响,那天边已是泛出了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直到大厨房的送饭丫头送来早饭,才把莲花儿和绣儿两个人惊醒过来。两人头一个反应都是糟了,误了去容萱堂请安的时辰了,两人相对望一眼,满脸都是焦急和惶恐的样子。正在七手八脚的忙乱着呢,莲花儿突然想了起来,笑着对绣儿说“哎呀,瞧我这记性,今儿不用去老太太那请安的呢。可不用那么忙了。” 这话提醒了绣儿。原来昨天临走时老太太曾吩咐过,今儿很忙乱的,要绣儿不用来请早安了,可昨夜和吕宏涛那样的离别后,绣儿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得了。两人这才松了口气,才从从容容的梳洗装扮起来。 绣儿一想到这时在容萱堂里,老太太他们肯定都在和吕宏涛话别,可自己却不能前去,若非他昨夜来这么一趟,那真的就见不上了,那个装着链子的绣囊也根本送不到他的手中。绣儿心中不禁一阵的委屈,就觉得那些人真的很狠心,自己在这吕家可是算什么呢,就算是童养媳吧,那夫君要出远门也该让他们见上一面的呢,就为了这大少奶奶的位子,真的连一点人情也不顾么。想到这那好容易干了的泪水又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把刚抹上的脂粉又弄花了。 莲花儿在一边只得劝解,又替她重新的匀了脸,说道“绣姑娘,别在哭了,身体当心啊,大少爷不在,绣姑娘更要好好的自己保重呢,不然,大少爷在外头也会不安的。” 正在说着呢,从门外急忙忙的跑进来了一个丫头,莲花儿一看,就是前天来书房传话的那个阿巧。莲花儿刚想开口问她来做什么,那阿巧先开了口“绣姑娘,快,老太太要你去容萱堂呢,让你给大少爷辞行呢,快,大家都等着呢。” 绣儿一听这话,又看看自己还是昨日的那身衣服,经过了那番的揉搓,都有些皱皱巴巴的,头也还没梳呢,就对阿巧说“我换件衣服,梳梳头就来。” 阿巧急着说“不行啊,老太太说不能误了时辰呢,要你立时就去的。”说着就来拉绣儿。 莲花儿一看,那换衣服是来不及了,只得上前帮着绣儿把散乱的鬓发用抿子抿上去,用手理了理那略有些毛糙的长辫子,又用力的把衣服上的皱褶抚平些,端详了一下,看看还行,三人就急匆匆地王容萱堂而去。 原来,吕宏涛都快要动身了,吕老夫人想了起来,他和绣儿已经有好两天没见上面了,而这一去又不知要多少的日子,。她不怕别的,就怕那吕宏涛离了绣儿那山魈土魅的又来作怪,,此时她一时间真的后悔了起来,原该让他们圆了房再说,可现在悔亦迟矣。所以她才想到让绣儿过来送行,就借这会子压压那邪祟也是好的。 等绣儿三人赶到时,吕宏涛和老太太他们已是在容萱堂的门口外头等着她呢。绣儿一一的给老太太等请安,可她刚给老太太请完安,正要给薛氏请安呢,吕老夫人发话了“绣儿,这先不忙,先给大少爷道声平安吧,可不能误了时辰。” 绣儿眼看着吕宏涛一身长行的打扮,知道他也是一夜没睡,可看上去精神倒还很好,绣儿心里真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就怕一开口忍不住要大放悲声,她只是福了一福,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可那眼神里却早就流露出了万分的情意。 吕老夫人还以为她怕羞,倒也还没说什么,可那薛氏忍不住了,她看那两人的含情默默的样子心里的火气直冲到脑门子上,正好绣儿说不出话来,她好像是拿住了这个短处一般。 “呦,瞧瞧,真是个乡野的丫头,一点规矩礼数都不懂,连句大少爷一路平安一路吉祥都不会说么。再瞧瞧,这日头都半天高了,连自己身上都没打理清楚,就这么个模样跑来见人啦,还是有意装个病西施来狐媚人么,哼,看着就叫人生气……”她还要往下说,被吕老夫人咳嗽一声给硬生生的堵了回去,这才发现吕宏涛的脸色早就变得极难看的了。薛氏也自觉失态了,她本想依着婆婆的吩咐,少找绣儿的不是,可不知怎的,看着那两人情意绵绵的样子,她的火就控制不住。同样吕宏涛也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看着大娘这样的对待绣儿,他心里的那把火腾腾的燃烧起来,真恨不得冲着她怒喝一声,别再做那个清秋大头梦了,我这辈子绝不会娶你那侄女儿的,我就是要和绣儿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可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现在的时机未到,还不能就这么撕破脸皮。 可他心里的那口气实在是不能平,所以就对着绣儿说道“绣儿,我要走了,你好好的跟着奶奶过日子吧,要当心身子,别再累着自己了,那些事就别再去做了,好好地等着我回来,可有一件要记得哦,那些诗可别忘了,等我回来可要考你的,懂么。”原本在这样的场合,吕宏涛决不会如此的对绣儿说这些,他就是忍不住才故意说给薛氏听得。 吕老夫人听了这两人的明争暗斗,暗暗地摇了摇头,心里叹道,看来将来为了让宏儿娶芳琼的事可有的饥荒打呢。诶,她觉得是那个薛氏太不懂事,都年纪一大把的人了,还没长点记性,都说了不知多少遍了,让她有些度量,别老是挑绣儿的刺,过了分就会惹人反感,虽眼下宏儿还没与绣儿圆房,可两人每日里在书房相处,哪能会没些情意呢,又是这么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也难怪他要生气的了。 可她总不能帮这孙子说他大娘的不是,于是就吩咐彩蓉道“你陪着绣姑娘去送大少爷到园子门口吧,也在看看外头的人都准备齐全了没有。”又对吕宏涛说“宏儿,一路小心,到了京城里有什么的就马上派人回来,奶奶会替你打理后头的事的,走吧,别误了时辰。” 吕宏涛向奶奶和两位太太行过了告别礼,就往园子外头走去,绣儿和彩蓉默默地跟在后头。彩蓉倒是有心让这两人有机会说句话,所以就故意的拉在后头,可吕宏涛和绣儿谁也都没吭声,虽说心里有着千言万语,可该说的昨晚早就都说过了,而那万千的情意又如何说的完呢。等到了园子的门口,三人立定,吕宏涛在一路上早就下了决心,只有他自己硬下心肠来,否则绣儿会更难过的,于是,他只说了声“好了,保重啊,绣儿,我走了。”一如昨夜里别是那样,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园子门。 等吕宏涛的身影消失在门的那边,绣儿只觉的那日头也被他带走了一样,眼前一片灰暗,人晃晃悠悠就要往后倒去,幸得彩蓉一把扶住。彩蓉十分的可怜这苦命的女孩,可又觉得帮不了她,只是叫来了一个小丫头,让她去叫莲花儿过来,自己扶着她慢慢的往回走,等到了望明月楼的那条路上时,莲花儿也过来了,彩蓉就吩咐她和那小丫头一起把绣儿扶回去,又对绣儿说,“绣姑娘,请先回去歇着吧,老太太那彩蓉会替你说的,今个儿就不用过来了。” 绣儿回到屋子后,人就如痴迷了一般,不吃不喝的躺了一整天,眼泪把枕头都浸湿了。 吕宏涛在马车上,心潮起伏,他越想越不踏实,越思量越觉得不妥。他觉得自己是大错特错得了,真不该为了那个报复的大计,把绣儿也当作了棋子来使用。自己这一走,绣儿的日子肯定相当的难过,就算奶奶对她还不错,可哪抵得住大娘那处心积虑的挑刺呢,万一那件事被人知晓,绣儿一个人如何抵挡得了。他是越想越后悔,心情变得十分的沉重起来。 按着原来定下的计划,吕宏涛一行来到了渤海城里他们吕家的那个珠宝店,由于京城里的那个古玉坊的掌柜伙计都逃之夭夭了,虽说那些细巧玉器和现银被一卷而空,可究竟还有不少的大件玉器还在,那店铺急需整理,吕老夫人和吕宏涛商量后决认定从这里临时调那个二掌柜过去打理,那个也是吕家庄的子弟,昨日就已通知他了,准备今天会合了一起走。 等吕宏涛到了店里,大掌柜迎了进去,送上茶来坐定,那大掌柜的面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嗫嚅了半天,欲言又止。吕宏涛觉得他定有什么话要说,就是常年积下的习惯,对吕家堡的主子有一种畏惧感,于是就开口问起他来“怎么了,有事你就尽管说吧。” “大少爷,吕三求你放他半天假,他老婆刚生下个儿子,今天正好满月,他今夜一定赶过来,还请大少爷宽恩。”掌柜的见大少爷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就大着胆子说了起来。 吕宏涛点点头“好的就让他去吧,也不用今夜就赶回来,只要明天午时赶到就行了,谁家还没个大小事情呢,这生孩子也不能挑时辰啊。” 那掌柜的是千恩万谢,原来那儿掌柜是他的侄儿,,本来哪敢这么做,就是昨天看这位大少爷似乎很好说话,和吕老爷大大的不同,他才敢打着胆子替侄儿兜了起来,现在果然大少爷一口就答应了,他当然是喜不自胜。 既然今天走不成了,吕宏涛就躺在掌柜的特地为他准备好的客房里歇息起来。他原以为自己会好好的睡上一觉,毕竟昨晚一宿没睡,可他躺在那里却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一会儿想着京里的事情,一会儿又想到不久的将来就会大权在握,实现自己在那祠堂里许下的誓言,而更多的是在想绣儿的事情。 只要一想起绣儿,吕宏涛的心里就是五味杂陈,还有就是那无限的担心。他就这么的躺在那里,知道掌柜的亲自过来请他吃饭,才懒洋洋的起身来。 饭后,掌柜的叫过一个人来,对吕宏涛说,“大少爷,他是京城那祥福绸缎铺的伙计,前些日子回来拿货的,本早就该回去了,可他的老婆有身孕了,就耽搁了几日,正好明日和大少爷一块儿走,京里的事他清楚些,大少爷也多个人好使。” 那掌柜的见大少爷点点头答应了,又说了起来“也怪难为他的,两夫妻成亲到现在,在一块的日子都数的过来,还算老天有眼,他老婆到底怀上了,可真不容易。” 谁知吕宏涛一听这话,像是屁股上被针扎了一般,腾地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头也不回的往自己歇息的那间客房走去,半日也没见出来,留下所有人都大眼瞪着小眼,不知道大少爷到底怎么啦,可谁也没敢进去问,都在那里傻愣愣的干等着。 第五十一章 连夜传书 吕宏涛这么一言不发的起身来就走,众人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想来也没什么得罪他的地方,但谁也不敢问,也不敢离开,都留在那客厅里等着。 就这么等了足足一顿饭的时间,吕宏涛又急忙忙的走了进来,也没坐下,就一连声的叫那吕安。吕安赶紧到大少爷跟前,垂首侍立,等候吩咐。吕宏涛拿出一封书信对那吕安说道“你连夜骑马赶回去,把这封信交给老太太,然后再回来,我等你来了再上路,辛苦些,等那一路上你就睡吧。快去!” 吕安接过了信刚想走,他突然想起来了就问道“大少爷,可是要亲手给老太太么,那这半夜里……”吕安想起来了,没有主人的召唤,他根本进不了内院。可除非是很急很重要的事情,又有谁敢在这好梦正酣的时候去打搅主人呢。 经吕安一说,吕宏涛也想起现在已是晚上,等吕安赶到吕家堡,估计也要三更时分了,那样一来兴师动众的不就有违自己的初衷么,可若要等到老太太起身以后再传递进去,可那又要费不少的时间,恐怕会有误行程。吕宏涛沉吟了片刻,细细一想,反正都写在书信里头,这吕家堡里还没有人胆敢偷看他给老太太的信吧,于是就说“那样好了,你就交给给二门上的仆妇好了……”吕宏涛又想到,这吕家的规矩极大,这守门的仆妇也进不了老太太的内院,突然,他想起了彩蓉,他知道彩蓉是每日早上都要各处巡视一番的,“你关照那些人,一定要把这信交给彩蓉,由她转给老太太就是了。听明白了么,千万别误事!” 吕安听他这么一说,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虽说这差事是辛苦了点,可倒也好办。连忙拿了书信出去备好马,匆匆的赶回吕家堡去了。 吕宏涛见吕安去了,似乎放下了一件心事,整个人也轻松了些,那一阵阵的倦意就袭上身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那掌柜的说,“今天也没什么事,大家就散了吧,都早点休息,有些事就明天再说。”众人见他这样说,也都松了口气,连声的说道“请大少爷安置吧。” 吕宏涛回客房,自有僮仆服侍他沐浴更衣,这两天来他是极为辛苦,一躺下来就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吕安是连夜骑马奔驰,到了吕家堡,交托了那书信,又把大少爷的话嘱咐了门上的婆子一番,只是喝了口茶,也不敢耽搁,又匆匆地上马而去,等回到城里,也已是快中午了。等吕安把那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吕宏涛才真正的放下了心来。 原来,昨晚吕宏涛听那掌柜的说道那个伙计的妻子一年只几度和丈夫相聚,竟然也能怀上孩子时,把他给提醒了,原来自己心里真正牵挂的就是这事。在两三日前,在那京城里的坏消息没出来之先,吕宏涛是心心念念的希望绣儿快些怀孕,那样的话,一来正好扫了吕老夫人等的最为看重的面子,二来也真的破了那个薛氏等人的奸计,保住了绣儿大少奶奶的地位。可这京里的事一出,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 吕宏涛想到京城路途遥远,那桩大祸事又凶吉未卜,虽说自己答应绣儿早早归来,或者是接她过去,可这世事绝对很难预料,要是当中有些什么耽搁的话,那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那万一绣儿真的玉种蓝田,怀上了他的孩子的话,那自己不在,这一场疾风暴雨,她那个瘦弱无助的身躯哪里抵挡得了呢。按着吕宏涛的推测,那日书房成亲或许不会有问题,可还有两次的相会,那缠绵之极自己可是绝对的为绣儿下了种的啊。 所以他一想到这,就再也坐不住了,赶紧回屋子里盘算思量起来。吕宏涛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情还是的告诉奶奶一声,自己不在,绣儿如果真有什么,也只有奶奶这尊菩萨才保得住她。可这是自己正是为了与奶奶作对,让她难堪才想出来的注意,如今再怎样和她说呢。突然,吕宏涛有了个主意,他找到了个极好的理由可以来打动奶奶,那就是为了吕家的子嗣。吕宏涛知道,只要一提到这个,那奶奶就会什么都答应的了。 于是,吕宏涛就写了一封信,立即命吕安连夜送回吕家堡。吕宏涛以为这样一来,就定能保得绣儿的平安。可吕宏涛万万也没有想得到,这世上的事情就有那么得不巧,阴错阳差的这封信,竟落到了大太太薛氏的手中,为绣儿惹起了更大的祸端。 吕老夫人毕竟已是年近古稀,虽说多年来一直是善加保养,身子骨还很硬朗,但体力和精力到底不比以前,这半年不到的时间里为了了她的宝贝孙儿九死一生的大事,让她的精神极度的紧张,心血体力消耗殆尽。刚松了口气,这京城里的恶变再度的打击了她,让她的人几乎垮了下来。这两天为了帮孙子好好地筹划谋算,她的一股劲还勉强的支撑着,可等送走了吕宏涛一行,下半日就觉得头重身软,饭也懒怠吃,只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这下让众人都着急起来了,眼看的京城里的祸事还没个分晓,这家里的主心骨要是倒下了可如何是好。 彩蓉是连夜吩咐家丁去城里请当地最好的大夫,明日一早过来诊治,又因自己明日要去陪大夫诊脉,诸多事情无法亲自去做,就把手头的一些差事交给了几个各处的管事去分担。正好薛氏派珍珠过来说,大太太看这些天彩蓉太忙了,让她过来帮忙听招呼。彩蓉一向不喜欢这个珍珠,觉得她太势利,又时常仗着是大太太的亲信狐假虎威,可又不便得罪她,免得她挑拨生事。彩蓉想了想,就把巡视几个门厅的事情叫了给她。 珍珠一大早就开始了她的巡视,她这人最好的就是能在人前耍耍威风,喜欢人来低声下气的求她,当然那样是非要有好处不可的。等她到那二门上的时候,一开口就是一副大管家的口吻,对着众婆子样样色色的挑剔起来。 当那婆子问起今日彩蓉还来不来是,珍珠的心里不痛快了,她是眉毛一竖,那双三角眼儿瞪出着,咧了咧嘴,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我来了还不行?,这里我管不起么?” 这婆子哪敢得罪这个大太太身边的红人呢,连忙陪着笑脸说道“哪里,哪里,珍珠姐姐可千万别误会。是这么回事,昨都大半夜了,大少爷打发吕安送来一封信,让交给蓉大娘,请她转交老太太的,所以我才这么问的。” 珍珠一伸手“拿来,一会我想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自会送上去的。”为了显示她在老太太那也很得脸,珍珠就这样的说道。 那婆子一来也不知道内院的事情,二来也不敢得罪珍珠,加上根本就想不到珍珠敢私下昧了大少爷的信,就乖乖的把书信交给了珍珠。 这珍珠匆匆的巡视完了几个门厅,就连忙赶回凤啸阁去见大太太了。那薛氏正在梳洗呢,刚才一个小丫头替她插上簪子的时候手势重了些,薛氏看也不看挥手就是一巴掌,可就是没打着,她正想要继续发作呢,一眼就瞥见珍珠急匆匆走进来,脸上似乎很有点得色,那薛氏看的不顺眼就先朝着她骂了起来“你到想着回来啊,游魂似的游了这半天,真以为是大总管啊,乐癫了似的。” 珍珠对着那几个伺候的丫头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等人都走了就从袖子里拿出了吕宏涛给老太太的信来,递给大太太说“太太,瞧瞧,这是什么,可刚好被我拿到呢。”说的是时候,脸上的那神色像是在向薛氏邀功请赏一般。 薛氏接过一看,是吕宏涛给老太太的,就奇怪的问珍珠“咦,拿这给我干什么?” 珍珠神叨叨的说“太太你想啊,这大少爷昨上午可是刚走呢,这大半夜的就派人送来了这信,难道不是很奇怪么,就不知道是为什么呢。” 薛氏被珍珠这么一提,倒勾起她的心思来了,觉得对啊,这其中必有名堂,有联想到昨日吕宏涛似乎有意给自己难堪,当着众人那么护着绣儿,而老太太也很护着她,难道这当中真有什么关系么。一想到这,她就非常的想知道这信里的内容了。 薛氏对珍珠笑了笑“你呀,你这鬼灵精,诶,在这大宅子里恐怕也只有你知道我的心思了,可这信老太太还没拆,可怎么看呢。” 珍珠诡秘的一笑,“只要太太要看,那是小事,可珍珠怕……”珍珠故意迟疑着说。 薛氏知道这珍珠是一肚子鬼点子,但这是牵涉到老太太,她有点子害怕,但只要自己出面担着,那她肯定是早就胸有成竹的了。于是就笑着说“那怕什么,出了事自有我担着呢,你只管出主意,若是怕了,那我自己来动手总行了吧。” 珍珠要的就是这话,她讨好地对薛氏说“珍珠哪敢劳动太太呢,听太太的吩咐就是了。” 珍珠把那信的封皮喷上了水,又拿起根细细的簪子来,沿着那封口慢慢地挑去,边说道“等太太看完后,我再把它沾上,用熨斗熨一下,那就谁也看不出来了。”在说话间,珍珠已把那信的封皮揭开了,把那一张薄薄的信纸取出来交给了薛氏。 薛氏拿起那信来仔细的看了起来,那信很短不过寥寥数行,开头写着:祖母大人万福金,不孝孙男拜上。薛氏轻轻的一笑,这还是秀才呢,那么俗气的称呼,可转念一想就知道吕宏涛是怕他奶奶没多少学识,怕写的太文了她看不明白。暗中叹道,倒转五十年,这谁都知道薛家的大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才女呢,诶,谁知这时日久了,连这做孙子的都不知道了。 薛氏慢慢的往下读,突然她“啊”的一声大叫起来,倒把一边的珍珠吓了一大跳。想问又不敢问,只见薛氏一把把那信纸揉成了一团,扔在了地上,吓得珍珠连忙过去捡起来,抖索着手,想抚平那上头的皱痕,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才后悔自己创下了大祸。 原来薛氏看到吕宏涛这么写道:今孙儿斗胆禀告,因念着京城此去路途遥远,祸福不测,又想我吕家后嗣未继,忧心忡忡,故冒大不韪,遂已于临行之前,自行和绣儿圆房,不告之罪,往祖母大恩见谅,窃愿善待绣儿,若其有幸能得一男半女,亦可一解祖母之忧心。这一看,让薛氏如坠冰窖,浑身都凉透了。 这正是她日夜担心的事情,并且吕宏涛还似乎找到了一条堂而皇之的理由。是啊。国丧期间,不能大办喜事,可不能禁止得了人家夫妻圆房吧。那吕宏涛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他这样是为了吕家的后嗣,薛氏知道自己那位婆婆兼姑姑的,最看重的就是这件事了。并且因为上次吕宏涛一病差点就赴了黄泉,吕老夫人更是惊恐未消,眼下他提的理由相当有说服力,这京城之行确实是暗藏危险。 薛氏又想起了昨天送走了吕宏涛之后,吕老夫人确实曾提过这样的话来,她说是要不是国丧就好了,若是孙媳进了门,说不定早就有喜怀孕了,那样的话,她就好略微的放心一点了。那这样看来,吕宏涛走到了前头,他这次的私自圆房估计非但不会被责怪,定会被老太太默许的了。 一想到这里,薛氏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自己苦心策划的的事情,就这么被轻易地毁掉了。薛氏觉得老天就像是在跟她作对一样,先是皇上驾崩,接着又是吕正龙的迟迟不归,现在更不用说了,吕正龙自身都如泥菩萨过江,生死也难预知。薛氏想得很清楚,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吕家那么大的家业,这要不是谋王反叛,这家就跨不了。对于那个无情无意的丈夫,薛氏早就是爱意全无怨恨日增,他死不死的,只要不把这家毁了,她是根本的不在乎。可她也深知,芳琼能不能进着家门可非得等他的一句话。可如今,就是吕正龙今夜到家,也没有什么用处了,那大少奶奶的位置,绣儿这臭丫头可是坐定了。 薛氏是越想越不甘心,她站起身来,双手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满面怒容,在屋子里不停地来来回回的走着,嘴里不住地说,“不成!,这样绝不成!” 第五十二章 毁信起恶谋 珍珠在一边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对于大太太那种样子她倒是见的多了,大太太一遇不顺心的事就会暴怒狂躁,那大不了又是那个倒霉的丫头遭罪罢了,就是打死几个也不关她的事。可这被捏皱了的书信,可是她自己多出来的事了,老太太要是追究起来,头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珍珠知道,老太太虽不像大太太那么对底下人朝打暮骂的,可她的心狠手辣绝不输于大太太,像她犯的这种事,想要活命恐怕是难的了。想到这珍珠不住的怨自己,诶,好好的怎么就会动这个脑筋呢,好处赏赐没捞到,这条小命却要断送在此了。 珍珠跪了下来,那手不停地在抖,“太、太太,这信……”她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薛氏正在狂怒当中,看到珍珠手中的那封信,她的火气更大了,早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抢了过来,三下两下的就撕成了碎片,把它往地上狠狠地一扔。说道“什么信不信的,我撕了它,我烧了它,全是一派的胡言、屁话!”连粗话也顾不得了,随口就吐了出来。 正说着,薛氏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把她提醒了,对啊,这信没了,老太太压根就不会知道这件事,吕宏涛在京里一时半会的又回不来,要是那丫头的肚子没动静,那等事情完了,芳琼的婚事一样可以照旧,这大奶奶的位置还是跑不了。要万一那狐媚子的肚子里真的被下了种,那自己还可以见机行事,诬陷她与外人私通,一盆脏水泼得她没有翻身的余地,彻底的除了这个眼中钉。 薛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太高明了,一时得意忍不住“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珍珠还以为大太太是被什么事情给气疯了,吓得连忙膝行几步,爬到她的跟前,双手抱住薛氏,叫了起来“太太,太太,你怎么啦,怎么啦!” 薛氏被她一叫,总算是把那情绪稳了下来,伸手拉起了珍珠“没事,瞧你吓的那鬼样子。我问你,这信没了可怎么向老太太交代啊,你倒是说说看。” 珍珠刚准备站起来,一听这话,那两腿马上就软了,那里站得起来,又扑通的跪倒在地,连连的磕头,那话也说不成句子了“我。我,太太,太,这信信……” 薛氏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甚么你呀我呀的,连规矩也没了么,那就吓得这样啊,你说什么信啊信的,我可没见过什么信啊,这哪来的信呢,你见啦?我可没见过。” 珍珠似乎明白了太太是要干什么,可这事太大了,她不敢肯定,只得疑惑的看着薛氏,什么也不敢说,不敢问。 薛氏边笑着边指着那堆碎纸说“是这个么,就这堆碎纸,来把它烧成了灰你说它还是信吗?”说着点起根蜡烛,把那些撕碎了的书信点着了。 珍珠这才真的明白了太太的意思,可她还是觉得不妥,又问道“那大少爷问起来呢?” 薛氏用手一点珍珠的额头,“说你笨的像猪呢,你还不服气,这大少爷一时半会他回的来么。我看啊,这回那京城里的事可不好办,没个两三个月保管回不来,这还是我往少里说的呢,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真的等他回来了,你拼死说不知道,没拿过,那门上的老婆子还能犟得过你,再有我帮着,看老太太是信得及谁来。” 珍珠听了这话,总算放下了心来。可听了半日她还不知道太太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不知道大少爷的信里究竟是写了什么话,触怒了太太。可她知道,有些事主子不说,是绝对问不得的,多知道的多惹祸。 薛氏又对珍珠说“你先给我办好两件事,一是马上派人去请舅老爷过来,若是舅太太能一起来最好,就说我有要事相商。第二件事你给我看好那个小丫头,若有什么不对立时来报我知道。这是最要紧的,明白么!” “小丫头?”珍珠一时没明白,可她略略的一想就知道了“是那绣姑娘么?” 薛氏气哼哼的啐道“呸,什么绣姑娘,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狐媚子!你看看,她可真的把大少爷给勾上手了,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他们私自圆房了。” 珍珠“啊”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可难怪太太会发这么大的火。原来自己是误打误撞的得了这个重要的消息。珍珠虽是还有些害怕,可她又有些得意,总算是为主子立了一大功。珍珠也清楚,薛氏在这上头是绝不小气的,肯定会有很大的赏赐,以往珍珠就是贪得那些赏赐,才处处为薛氏出谋划策,也做了不少的眛着良心的事,就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他也是造了不少的孽了。 珍珠答应了一声,就按着薛氏的吩咐一一作了安排。派人去薛府请舅老爷的事那很好办,可要派人盯着绣儿的举动就难了,珍珠自己知道这些年来跟着大太太,在这府里得人缘极差,怕她的人有的是,真心与她好的恐怕就难觅得了,她只能派几个小丫头让她们多多注意,可也不敢明说什么。 过了午时不久,薛舅老爷就赶了过,可那舅太太并没有来。原来自从听到了吕家妹夫在京里出了那样的大事,这夫妻俩早就就对芳琼的那桩事情有了些退缩了,惊动了天听的案子那可太大了,那万一要什么株连九族的牵连了就太糟的了。所以见妹子派人来请,夫妻两个商量了一下,就去一个,万一有什么话说也可以推脱回去商量了后再说。 薛氏把哥哥迎进了了屋子,等丫鬟送上了茶后,一摆手,珍珠明白立时把所有伺候的丫头都带了出去,关上了房门,自己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来等着。 那薛舅老爷看着妹子那铁青的脸色,眼中闪烁着那有些疯狂的光芒,知道她一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啦,你这是为妹夫的事担心么?” 薛氏撇撇嘴“谁理会他来,管他死不死的,我哪有这闲工夫,我这都出了大事啦!” “啊,大事,什么大事能和这京里的事比呢?”薛舅老爷惊问起来,那人也站了起来,这吕家出了比京城里还要大的事,那还了得。 薛氏是满面的愁容,哭着脸说“诶,当初我就知道让他们两个天天在那书房里呆着不妥,可这老太太定下的事,谁敢不听。诶,这不,那小狐媚子把我们宏儿勾的是没魂了,竟和她私自就圆了房了,还留了封信给老太太,幸好让珍珠拿到了,诶,所以我就找你来商量了。”薛氏是边说边叹气。 薛舅老爷听完才知道是这事,那心里绷得紧紧地弦顿时松了下来,人也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原来是这事啊,倒把我吓了一跳。诶,我说妹子啊,这功夫你倒还有心管这个,让他去吧,那京城里的祸事不消,,怕这吕家的家业也保不住呢,你也不趁早打算打算,费那个闲心思,花那个闲工夫去管着点子破事。” 薛氏眉毛一竖,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兄长说“你这话什么意思,那点事能破得了这个家?,你也太小看我们吕家了,不久是赔点银子么,多少?十万,二十万,还能怎样,这吕家别的不好说,那银子可是有的是!” 薛舅老爷一脸凝重的对那薛氏说“妹子你可真的糊涂!妹夫这案子可是动了天听的,那西太后都发话要严办呢,能小的了么。你这是不知道朝廷王法的厉害呢,想当年,你嫂子的祖上不就是被那乾隆爷抄了家,那么大的门头不也就落败下来了么。” 那舅太太的娘家祖上曾做过大官,当年为了一件什么的案子被乾隆皇帝抄了家,削职为民,从此家业一败涂地,成了破落户,也就为这,薛舅老爷夫妻对吕家的这事是特别的紧张。 被哥哥这么一说,那薛氏也紧张起来了,她一脸的惶恐对哥哥说“真有这么厉害么,那,那我该怎么办呢?” 薛舅老爷凑近了妹子,虽说屋子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可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你可早作准备,把那些细软首饰悄悄地收拾了,送回薛家来,我们替你收着,真要是抄了家,你也好舒舒服服得过后半辈子。再者我问你,那平日里你的私房钱也攒了不少了吧,那拿来我替你存到钱庄子离去,又能生利钱,还不怕被抄了去呢。” 薛氏起先还听得好好的,当听到私房钱时,她的面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嘿,你哪知道,那个老、老太太把这家把的可严了,真不知道白守着这下银子干什么,我又不当家,除了那些月例银子,哪里捞得到一个字儿。这下你明白了么,为什么我千方百计的要争那个大少奶奶的位子了吧,她早说过了,这当家的钥匙,她可要传给大孙媳妇的。” 这下那薛舅老爷也动了容他想了想说道“那封信呢,那信不是落在了你的手上吗,难道你,你交给了姑妈?” 薛氏摇了摇头,咬着牙说“我撕了!,那碎纸片我也烧了,不能便宜那小狐媚子。” 薛舅老爷一听大惊道“啊,你把它撕了烧了,那姑妈查问起来你可怎么办呢?” 薛氏冷冷的一笑“她那里就会那么快知道这事,就是知道了,我也当做没这事,有谁见我拿了,那珍珠为了保自己也不敢瞎说。我啊,我都盘算好了,若是那小狐媚子的肚子鼓不起来,那就万事皆休,等这场祸事能了了,吕家不垮,那我就催着老太太赶紧让芳琼过门,她也这般年纪了,也该歇歇手,把那当家的钥匙交出来了。” 薛舅老爷说“你想的倒是不错,可这第一,妹夫的官司能不能善了也未曾知道,可就算他没事,吕家也没事,那你也保不准那女孩肚子里有了呢?若她真的怀上了宏儿的种来,我看姑妈一准听孙子的话,会让她当大少奶奶呢。” 薛氏的脸变得极为狰狞,那阴冷的话语一字一字的从她的口中吐出“哼,那就是她自寻死路了,这信我已经毁了,她有什么凭证说那肚子里的事宏儿的种呢,我大可以说她是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不知打哪弄来的野种。这一盆子脏水不泼的她送了小命才怪呢,等那个宏儿回来,这事早就了了,他生气又怎地,大不了再拖几个替死鬼,还能奈何的我么。” 薛舅老爷看着妹子那种狠毒的模样,心里倒也有几丝的凉意,哪里知道她竟如此的狠心,暗中叹道,怪不得人常说最毒妇人心,看来这妇道人家真要是发起狠来可比男人们都恨哪,但他也不得不佩服妹子的计谋确实厉害,真所谓算无遗策,看来那女孩真要有了孕,可很难逃脱她的计算的。当然,这对自己是十分的有利。就点点头“很好,很好!” 薛氏白了他一眼,“你就会那句很好很好,这事成了你不也有好处么,那你可也得出点力啊,这么着,我就是想让你去京城一趟。” 一听妹子是要自己去京城,那薛舅老爷是连连的的摇头,“不成,我好容易才编了个理由把姑妈的吩咐推了,这事情还不知道会怎样,我可不去趟那个浑水。” 薛氏用手点了哥哥脑门子一下,“还老说我糊涂,我看你才糊涂呢,也不用脑子想一想,不明着去还不能暗着去吗。你就悄悄的去趟京城,看看风色再说,要是那事闹得大了,会殃及吕家的话,那你赶紧回来报个信,要是看看情形还好的话,你就出面去帮个忙,你想啊,那宏儿他那里经过这些事啊,一定是忙得个晕头转向的,你这一帮还不把他给乐坏了呢,那样等事完了,吕家的老的少的都会感激你呢,那芳琼的事不就更好办么了呢。” 一番话把那薛舅老爷说的是连连点头,感叹妹子的心思确实要比自己的快多了,难怪当年爷爷和爹爹都打算让她去接手姑姑的位子,诶,命运弄人,就为没儿子,苦苦熬了这么多年,这人都变得连我这做哥哥的都看不懂了。 就这样这薛家的两兄妹又盘算商量了一阵子,把该想到的又想了一遍,那薛舅老爷这才告辞了回家,两头分别行动起来。 第五十三章 惊人的消息 时光匆匆的过去了,一转眼,吕宏涛去了京城已有两个月了,就在他刚去了半个来月就曾派家人回来报过信,说是他一切都平安,京城里的那摊子事也接上手了。那个同窗好友的爹爹收了吕家的大礼后,也很热心的答应替他想路子托人去各处周旋,又通过他的那位做御史的老丈人打听到吕正龙的官司也不过是受了那个什么人的牵连,估计最多也就是革职,罚银补亏空就可以完事的,只是那个主犯在逃,这案子一时还不好了结。 吕老太太和众人得知这个消息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压在心上多时的巨石终于挪了开去,大家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了的笑容。 吕老夫人更是到四处的庙里去烧香许愿,求恳神佛菩萨再次的保佑她度过这个难关,她不惜许下罗天大愿来,只要能儿子、孙子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她是情愿出巨资重修山门,为菩萨重塑金身。 没有更多的坏消息传来,吕家堡的人们似乎觉得这桩大祸事就这么的消解了,各自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眼看着清明到了,打扫祠堂,祭祖上坟忙的是不亦乐乎。今年吕家没有男主人在,那祠堂里举行的祭祖又只能是由吕老夫人带着两位太太在门口跪拜而已。 等从祠堂回来,那老太太的心里又开始担心起来了,想着儿子孙子在外头是否一切都好,她特别的想着孙儿的身子,远离了渤海,那股子邪祟可曾会跟着也去了京城么。诶,吕老夫人一想起这些,总不免有些后悔,日子也太不巧了,要不是正赶上了国丧,那宏儿他早就圆了房,说不定娶进了两个孙媳来,那要是都有了喜,这吕家的香火也就有传人了。 可这一切的忙碌依旧和绣儿毫无关系,就像过年时一样,她这个妾身未分明的尴尬境地让她仍旧不能参加吕家的各样祭祀。而那谭秀才一家也照样得杳无音讯,吕宏涛不在更没人会想到去关心一下他那未来的丈人究竟是怎样了。 幸好是彩蓉还算想到了这点,她想绣儿也会想着要败绩她的亲娘。于是,彩蓉拿了一付香烛过来,对绣儿说“绣姑娘,今年大少爷没在家,这府里也乱得很,只能委屈你了,没有人陪你去上坟了,这样吧,我拿来了香烛,就请绣姑娘在院子里将就的拜祭一下吧。” 绣儿很是感激彩蓉,她原本是和吕宏涛说好了的,今年他会陪着她一起到娘的坟上去拜祭,绣儿心里有多少话要对娘倾诉啊,同时她还要告诉娘说,“娘啊,现在你可以放心了,绣儿终于找到了那个会护着自己一生的男人,他会是自己终生的依靠。”可是那京城里的变故突如其来的打破了她的愿望,而娘那唯一的遗物又被她当作了信物送给了吕宏涛,绣儿心里的难过可想而知。 清明的那天,绣儿在莲花儿的陪伴下,再明月楼后边的空地上,安放好了香烛,绣儿跪在那里,朝着天空磕了三个头,心里默默向亲娘的在天之灵倾诉着她的心事,那眼泪不住的往下掉,似乎把自进了吕家这大门以来的所有甜酸苦辣,都一一的告诉给娘听。 绣儿默默地诉说到了和吕宏涛私自拜堂成亲的事时,突然想到了他的亲娘秋菊,想到了今年同样也无人会去拜祭她的,想到了自己已是她的儿媳了,也该给她好好地磕几个头。于是就拿出了那个吕宏涛留给她的铜戒子来,放在香烛的边上。绣儿恭恭敬敬地朝着那铜戒子磕了三个头在心里默默的祷告“婆婆啊,我是绣儿,大少爷他不在这里,他去京城了,所以今年的清明不能来拜祭你了,可你千万要保佑他在外平平安安的啊。”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吕家堡里的气氛又开始凝重起来了,因为都过了两个月了,京城里竟然没有一点的消息传回来。吕宏涛是三月初四走的,现在就要过端午节了,可就是那次来了回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音讯了。吕老夫人开始担心起来了,可她又觉得有些奇怪,如果真的出了大事,那宏儿定会派家人回来禀告的啊,怎么连他都没有消息呢。难道是事情大的连送信的功夫也没了么,想来也不有可能啊。 吕老夫人在念着京里的事,,有人比她更焦急万分,那就是绣儿,绣儿一直在苦苦的等着吕宏涛所答应的事情,当日他曾说过,如果京里的事顺利,那么他估计一两个月就能回转,要是会耽搁得久些,那么他就会派人来接自己过去,可绣儿一直等不到半点的音讯,但她已经等不及了。 绣儿发现自己的月信已有两个月没来了,虽说她对这些不是很懂,可还是知道自己可能是怀上了吕宏涛的孩子,而莲花儿无意中的一句话,更是让绣儿觉的事情是真的不好了。 那日,莲花儿看着绣姑娘早上在梳着头,她站在一边就说了起来“呦,绣姑娘你是越来越漂亮了,原本你太瘦了,这阵子丰润了起来,更好看了。我看啊,等大少爷回来,他保管会看迷了呢。” 这话无意之中提醒了绣儿一个事实,就是这些天,她虽然思念着吕宏涛,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可身子却越发的胖了起来,想到当年她后娘怀着弟弟的时候,也是越来越胖的,就更肯定自己是有孕在身了,吓得绣儿魂飞魄散,那吕宏涛还是远来京城,自己的身子一天天的下去,那肚子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遮掩不住了,那可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里,绣儿除了每日去容萱堂请安之外,始终日的在自己屋子里刺绣,那幅松鹤上寿图已经绣完工了,大太太拿来的那条红裙,也绣完了大半,可这几日绣姑娘明显的有心事,她一直是飞针走线,从来也很少出差池的,可就今天一上午,她就是绣了又拆,拆了又绣,好像老是在返工,这可是个新鲜事呢。 莲花儿借送茶的机会,就有心的问了起来“绣姑娘,你是不舒服么,那就不要忙了,我扶你去歇会吧。” 绣儿摇摇头,落出了一种很无奈的笑容来说“我没事,就是今天太粗心了,老是出错,看都让你笑话了。” 莲花儿又劝说起来“是在想大少爷了吧,绣姑娘,你放心吧,大少爷一定会平安的回来的,真要有事,那些跟去的人早就回来报信了。” 绣儿点点头“嗯”了一声,可她心里在想,是啊,他是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可我呢,恐怕等他回来,我就……,想到这,绣儿的心抽紧了,觉得背上一阵的发凉。 绣儿现在已是希望自己的身子只是有病,而不是有孕在身,而更希望吕宏涛能快点回来,或是派人来接她过去,一想到事情出来后要面对吕家的那些长辈们,绣儿就感到不寒而栗。 而就在过完端午节的第三天,京里终于有人来了。那日晚饭以后,正是一家人在容萱堂向老太太请晚安的时候,二门上报进来说京里有人来了,那老太太当然立时命那人进来当面禀告。于是,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在那等着,绣儿本来是该回避的,可彩蓉见她这些日子神思恍惚,想来一定是思念过深的远,就故意找了个借口,要绣儿去里间看一件绣品,让一个丫头吧绣儿带进了老太太的里屋,就是想让她能听得到外头的说话声。若论平时,别人不说,那大太太薛氏总会很注意的,那她就肯定会阻止的,可这会她也急等着京里的消息,也就没怎么在意。 来的是家丁吕小四,他原是跟着彩蓉她男人专管巡夜的差事这次是跟着吕宏涛去了京城的那六个家丁之一。等吕小四给老太太行完了礼,还要再给两位太太行礼的时候,那吕老夫人实在是等不及了,摆摆手说道“且先别讲究那么多的规矩了,你先说说京里的情形吧。” 那吕小四见老太太发问了,又双膝跪下磕了几个头,那脸上的神色有些害怕。这让众人看了都觉得惊疑不定起来,更是催促着他快说。 “老太太,大少爷在京里病了……”吕小四似乎是咬咬牙,鼓着勇气把话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啊”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惊叫起来,就连在里间竖着耳朵偷听的绣儿也低呼了一声,又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老太太连坐都坐不住了,整个人都站了起来,焦急的追问道“宏儿他怎么啦,病得厉害吗。快说啊。”是一连串的催促。 那吕小四眼睛也不敢抬,垂着头小声的说道“大少爷病的很厉害,小的走的时候,他已是连日的高烧,都不醒人事的了。” 吕老夫人一步就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喝道“你们都是死人么,病的这样重了才来报信,难道是安心来报丧的么!”可话一出口,她自己又觉得不吉利,赶紧捂住了嘴。 吕小四期期艾艾的说“是大少爷不让我们来报信的,冯大爷早就劝过大少爷几次了,可都被大少爷给堵回去了,大少爷说,老太太已经够担心的了,他这点小病,不许去犯者她老人家,下令谁也不许回来。直到大少爷病的人事不知了,那几个掌柜的和冯大爷商量了,才派我快马日夜兼程的回来送信。” 吕老夫人听了之后是又担心又欣慰,担心的是孙儿得病到底怎样了,欣慰的是孙儿这样的体贴自己,真没枉费自己多年的疼爱、心血。她松开了手,继续的问道“那请了大夫了没有,那大夫是怎样的说来着。” 吕小四的衣领虽被吕老夫人放开了,可他的头垂的更低了,低的几乎碰到了地面,嘴里嗫嚅了半天,才小声的说道“大夫,大夫他、他不肯开药方子的了。” 吕小四口中说出来的是那轻轻的一句,可在这屋梓里的每个人听起来却就像是天上炸了一个焦雷一般,震得耳朵里都嗡嗡作响。吕老夫人大叫了一声“我的宏儿。”人晃晃悠悠的就往后倒去,幸得彩蓉眼明手快,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连声的喊道“老太太,老太太。” 吕老夫人是悠悠的醒了过来,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开口问道“你、你再说一遍,宏儿他。他到底怎么啦?”那彩蓉连忙在一边对着吕小四打手势,可吕小四的头始终没敢抬起,根本就看不到。 吕小四带着哭腔又说了一遍“大夫说,大少爷的病他是不敢开药方子的了,让我们另请高明。”这回他也算是豁出去了,这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 吕小四的话音刚落,屋子里只听见“哇”、“咕咚”,两种声音同时响起。众人一看,原来吕老夫人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人已经是昏迷过去了,那声“哇”就是从她的口中发出的。而再一看,只见绣儿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倒在了房门口,那“咕咚”一声,正是她倒地时发出的声响。 原来绣儿一直在仔细地听着外屋里的谈话声,等听到吕宏涛病了时,她已经紧张起来,可吕小四的头一次说的声音太小了,绣儿没能听清,可她听到了彩蓉呼喊老太太的声音,绣儿马上就觉得吕宏涛的情形肯定是不好,不然老太太也不会急成那个样子。听到老太太又追问起吕小四来,她情不自禁的走到了门口,想能听得清楚些些。所以等听清了吕宏涛原来已是病重危急的时候,绣儿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是谁有心思来管绣儿,都一窝蜂似的围着老太太转,等把老太太抬到了床上睡下后,彩蓉才吩咐丫头把绣儿搀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忙派家丁立时去请大夫来看脉。 那薛氏对着昏迷不醒的绣儿直撇嘴,冷冷的说“哼,这已经是够忙够烦的了,这丫头不懂规矩,还来添乱,真是个丧门星,自她一进门,可出了多少事。” 一个家丁也不及到城里去请那常来诊脉的王先生,就先到离吕家堡不过三里来地的一个小医馆里,请了那时常来替下人们看诊的那个老大夫先来看看,想他的医术总要比那个刚回家去有事的账房林先生要强些吧,而另一个家丁已赶往城里去了。 那个老大夫从来只替下人丫头们看病的,今日让他进上房内院替老太太看病,不由得紧张的很,他战战兢兢的替老太太诊过了脉,原来只是急怒伤了肺尖子,血不归经,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告诉众人说,“老太太的吐血不妨事的,吃不吃药都没关系,只要静静的养养神就没事了。” 众人虽有些信不过他的医术,可想来老太太的情形一定不严重,那开药方的事还是得等城里的王先生来了再说,算是略略的松了一口气。 彩蓉又让那老大夫绣儿看看,谁知那老大夫诊完脉以后却说了句让所有人都大为吃惊的话来“这位姑,这位奶奶是有喜的了。” 第五十四章 审问绣儿 那老大夫的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呆住了,不约而同的有惊呼了起来“什么”。 其中只有薛氏的心里是清楚地,她日夜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可她早就下了决心,真要有这样的话,就一定要把真想给遮掩起来,把不守妇道,红杏出墙的罪名安在绣儿身上,一下子置她于死地,一劳永逸,以绝后患。 薛氏马上站了起来,对着那老大夫说“不可能,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呢,哪里来的喜呢?莫不是你弄错了,瞎说一气呢。” 那老大夫被这吕家的大太太气势汹汹的质问着,自己也怕了起来,如果这个女的真是个黄花闺女的话,那自己可得千万小心呢,弄不好落下个毁人名节的大罪来,那可是吃不了的兜着走啊。再看看这女的既然能在老太太的屋子里,身上的打扮又不像是丫头下人,那可更得仔细了。所以他嗫嚅着说“那,那我再看看。再看看。” 他又替绣儿仔仔细细的诊了会子脉,脸上的神色游移不定,良久,他似乎最终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对着薛氏很肯定的说“大太太,在下绝不会误诊,这位姑娘确实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若是在下弄错了,太太可以叫人砸了在下的医馆。” 这下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那半靠在椅子上的绣儿的身上,此时绣儿已经苏醒了过来,那老大夫的话她也听到了,绣儿的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红的时候几乎要滴的出血来,而白的时候,就和那死人的脸色一般。绣儿在听到老大夫的话后就像一名待诀的囚犯听到了死刑的判决那样,早就唬的灵魂出了窍,浑身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就在大家还不知道该怎样来问绣儿的时候,那薛氏早已几步就走到了绣儿的跟前,一伸手一般把狠狠地将她从椅子上拉扯了下来,还没等绣儿站稳,薛氏扬起胳臂,猛地一巴掌打在了绣儿的脸上,将绣儿打倒在地。这一巴掌薛氏是用足了力量,绣儿的脸颊上顿时青紫肿胀起来,那五根指头印清晰可见。薛氏又抬起脚来朝着绣儿的腹部踹了过去。 就在这紧急的关头,眼看绣儿已经是被打晕了头,也不知道躲避,彩蓉眼快,一下子挡在了绣儿的前面,又叫道“大太太且慢。”还算是薛氏看到是彩蓉,知道她是婆婆的心腹,不便多加得罪,硬生生地收回了点力量,但彩蓉还是挨了那不轻的一脚。可想而知,要是那一脚真的踢在了绣儿的肚子上的话,那十有八九她那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薛氏被彩蓉一档,知道就这样趁势踢掉绣儿的孩子是不能够了,但她满腹的气恼又不敢十分的发作,但又觉得下不来台,就硬撑着板起脸来大声的质问彩蓉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管到主子的头上来了,像着么个丧风败俗的贱货,你还敢护着她!” 彩蓉是什么人啊,跟着老太太那么多年,早就磨练得极为精明能干的了,她一眼就看出了薛氏那种不怀好意的样子,知道她是想趁这机会暗下毒手。虽说彩蓉并不知道绣儿和吕宏涛私自圆房的事,可凭她的直觉,凭她平日里的观察,就觉得这孩子应该是大少爷的。吕家的子嗣本就艰难,彩蓉又念念不忘当日秋菊的惨死,所以在没问清缘由之前,她觉得先要护着绣儿肚子里的孩子再说。 于是彩蓉淡淡的一笑,“大太太,我哪敢有胆子管起您的事呢,只是这事情太大了,老太太又病在床上,大少爷也不在,这万一那孩子……”彩蓉故意停了一下,看看薛氏的脸色,然后缓缓的说道“还是要先问明白了之后,再看看老太太怎么说再行处置的为好。” 薛氏虽说被彩蓉这番不冷不热的话堵得是胸口一闷,可这彩蓉可不是一般的下人,在老太太处可比自己还说的上话呢。又加上薛氏从彩蓉的话里似乎听出了她的暗示,彩蓉好像再暗示她不要轻易地把绣儿肚里的孩子处置了,就怕是大少爷的种。这更让薛氏害怕,也更坚定了她要毁了那还未见天日的孽障的决心。既然明的不行,就想方设法来暗的吧。 薛氏看起来好像是接受了彩蓉的说法,就说“也好,来人把这贱货给我带到我那去,等我来好好问问她,免得在这惊吵了老太太歇息。说着就朝那珍珠一使眼色,那珍珠当然懂得太太的意思,马上就带着丫头过来要拖绣儿出去。 彩蓉见她还不死心,又想出那这个鬼主意,绣儿要是到了凤啸阁,那这条小命都难保,更不用说肚子里的孩子呢。她想了想就摆摆手说“大太太,我看还是在这问吧,我看还是在这问吧,或许老太太行了也会要问她话呢。”彩蓉搬出了吕老夫人来,谁都知道,绣儿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太太一定是最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彩蓉一边叫人把那个惊得呆缩在一边的老大夫送出去,并厉声的嘱咐道,这看到的,听见的可千万不许乱说。那老大夫见诊脉诊出了这个结果,早就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知道无意中牵涉了大家门口里的隐私,怕会惹祸上身,当然一口的答应,绝不外泄。彩蓉眼角一瞟,看到那二太太米氏竟把个身子缩得一团,蜷缩在椅子上,两眼直瞪瞪的嘴里叽里咕噜的念叨着什么。众人的目光都被大太太和绣儿吸引过去了,都没人注意到她。 彩蓉是有心事的人,走进了细细的一听,可把她又吓了一大跳,原来米金凤一直在念着秋菊的名字,看来绣儿的事让她想起了金风来了,又发病了。彩蓉连忙叫伺候她的丫头赶紧把二太太送回鸾仪园去,并关照马上让她多服下镇静的药去,好在米金凤也时常的发病,伺候她的丫头早就是训练有素的了。 等屋子里的闲杂人等都走了,彩蓉又把丫头们也赶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老太太平时最贴身的腊梅在里屋伺候老太太,又嘱咐道,只要老太太一醒,就来叫她。这样屋子里就剩下了大太太、彩蓉和珍珠,还有就是那还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住流泪的绣儿。 薛氏终于坐了下来,那双眼睛阴森森看着绣儿“说吧,是哪个野男人给你下了种子啊,瞧你那狐媚样儿,我早就说过不是个好东西,快从实说来,是那个不要命的东西和你好上了来败坏我们吕家的门风。” 绣儿自从知道自己怀上了孩子之后,醒里梦里,不止千百次想像过事情败露后自己被吕家人责难的的场面,可她也万万没能想象得到大太太一开始就断定她是怀了野种,红杏出墙,就连一个申辩的机会也不给她。绣儿虽然是年轻老实,可她并不笨,再加上吕宏涛告诉了她那当年他母亲秋菊的惨事,和早就深知大太太那一心要为侄女争夺大少奶奶位子的野心。绣儿从今天薛氏对她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上就察觉到了大太太那狠毒的目的,她是决意要把自己那孩子除掉。 绣儿刚才跪在那里,虽然人在浑身的发抖,恐惧也深深的占据了她的心灵和脑子,可她还是不停地在想着,眼前出现的都是吕宏涛所告诉她的,他亲娘秋菊为了儿子以死来相争的画面,绣儿知道现在也轮到她为了自己那腹中的胎儿,用尽全力来和大太太等人抗争了。 绣儿微微的抬起了头,用虽是很轻微但十分清楚的声音说“是大少爷的孩子。” 薛氏一听就冷笑了起来“哼哼,大少爷不在跟前,就信口雌黄起来了,你两个又没真的拜堂圆房,打哪去怀上他的孩子来,分明是一派胡言。” 薛氏又恐吓绣儿道“你快说实话,要不要叫人好好的收拾你,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是太舒服了,那挨打的滋味都忘了吧,我这回绝不会比你那后娘手更软的,要不要试试!” 绣儿此时早就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就连恐惧也一点点的褪去了,她唯一的思想就是绝对不能害怕,一定要保住这个自己和大少爷的孩子,尤其是在听说吕宏涛病的生死未卜的消息后,绣儿更决意要为他保住他的孩子了。所以,听了大太太的恐吓的话后,绣儿非但没有畏缩,反而用比先前更大的声音说“是大少爷的孩子,我们已经拜过天地,圆房了。”薛氏见吓不倒绣儿,那还了得,真的让她把事实说出来,万一老太太信实了她呢,那自己这一番的心思不是白花了,反而还会招来祸害,必须在老太太出面之前镇服这丫头。就对珍珠说“去,给我狠狠地抽她的嘴,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珍珠有些犹豫,绣儿毕竟是吕家未来的主子,她一个下人,哪里敢动手呢,可以看到撒太太那满是怒火的眼神,又想到如果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那将来追究起来,大太太不帮忙的话,自己的罪过就逃不过了,一咬牙,挽了挽袖子,走到了绣儿的面前,抡起了胳臂,就要往绣儿的脸上打去。 彩蓉一看当然这样不行,连忙拉住了珍珠的手。薛氏看彩蓉还要帮忙就自己走到绣儿的跟前,心想我自己打,看你彩蓉还敢来了我的手不成。 那彩蓉果然不敢拉薛氏的手,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把绣儿又打的滚在了地上,嘴角流出了丝丝的鲜血,绣儿只是用手紧紧地护住了腹部,她只怕大太太又要踢她的肚子。 彩蓉也急了,如果说薛氏打几下绣儿,她不能干涉,那薛氏真的要对绣儿的肚子下手的话,她是非阻拦不可得。 正在此时,腊梅走了出来说道“大太太,老太太有话,让你们都进里屋去,这事老太太要亲自来问。” 这话一说,彩蓉是松了口气,而薛氏是泄了气。,知道今天不能把绣儿怎么了,蛋挞也还是要看看是否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薛氏、彩蓉还有珍珠也一起进了老太太的卧房,而绣儿在腊梅的搀扶下也蹒跚的走了进来。还没等她站定,那薛氏就喝道“贱丫头,还不跪下。” 吕老夫人刚才是一时的急火攻心,吐了口血后歇了会子就已经是清醒了过来,这外面的声音她是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她要好好的想一想,所以才没吭声,她知道,只要有彩蓉在,不会让薛氏太过份的,等听到薛氏不依不饶的定要责打绣儿的时候,她知道光靠彩蓉是拦阻不了薛氏的,就叫腊梅出来说了她的吩咐了。 吕老夫人看着那跪在地上的绣儿,头发散乱,脸色惨白,而两颊上红肿不堪,青紫的指痕清晰可见,但她的眼中却不见得那么得惧怕,而有一股倔强的光芒。 吕老夫人开口问道“绣儿,你说实话,那孩子真的是大少爷的么,你们真的已经拜过天地圆了房么?” 绣儿用力的点点头,声音不高但很坚决“是的,我可对天发誓,我没说谎。” 吕老夫人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是在哪里拜的天地,又在哪里圆的房呢。”吕老夫人觉得这是个问题,难道这些伺候的人都不知道吗,还是和他们一起欺瞒自己呢,这样的大胆奴才,在吕家可从未有过的呢。 问到这个,让绣儿难以回答了,说是在书房,那在书房里做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呢。所以她嗫嚅了半天,就是说不出口来。 这下被薛氏抓住了把柄,她对吕老夫人说“娘,你看,这丫头全然是胡说,这下她说不出来了吧,我看啊,她怀的定是野种。” 吕老夫人没理她,只是对绣儿说“你不敢说,那好,我问你身边的丫头,问她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出了这大事也不来禀告。”又回过头来问彩蓉“是谁伺候她的?” 见老太太问,彩蓉还没说话,那珍珠卖弄的说道“老太太,那莲花儿就在门外呢。” 吕老夫人就命她把莲花儿叫进来,不一会,莲花儿低着头,浑身发颤的跟在了珍珠的后面走了进来,很明显,路上珍珠已威吓过他了。莲花儿毕竟年纪尚小,看着刚才那阵势已是很害怕了,又被珍珠那些极可怕的话给吓着了,跪在那里,那还说得出话来。 吕老夫人倒还没说什么,薛氏先开了口,“大胆的臭奴才,竟敢欺瞒主子,这么大事也不来禀告,来人,拿烧红的烙铁来,把这不说真话的丫头的嘴给我烙烂了她。” 吕老夫人虽觉得薛氏就会使狠劲,折磨人,可这回她却不想阻拦,也正有意吓吓那两个丫头。她不说话,那珍珠就起劲起来,走到门口就大声的吩咐起门外的丫头们烧火盆。 莲花儿当时是既想帮绣姑娘,又贪得大少爷的赏赐,还觉得既有大少爷担着,也不会有大事,可现在祸到临头,她早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上,嘴里结结巴巴的什么也说不清了。 绣儿看到这样,心想已经是这样了,早晚也会知道的,倒不如自己说,也免得连累了莲花儿,就开了口老太太,别罚莲花儿,她不知情。我说,是在书房里拜的天地,也是在书房里圆的房。 第五十五章 铜戒指 听绣儿这么一说,几个人都觉得大大的出乎所料。原本吕老夫人等认为这两人定是在绣儿的住所拜的天地圆的房,到也曾想过夜晚绣儿偷偷去吕宏涛的房间,不过都觉得可能不大,想来绣儿也没那么大的胆量,可就再不会想到竟然是在书房里做下的这些事来。 吕老夫人在想着,既然宏儿和她是在书房里做的这事,那看来这两人是早有预谋的了,可这又是为什么呢,是什么事情让宏儿会背着自己私自和绣儿圆房呢,难道是为了让他娶芳琼的缘故么,可这对他只有好处而没坏处啊,再说了,就是不愿意那也可以和自己明说啊,那么多年来,孙儿不就是和自己最亲的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越想越觉得疑惑。 薛氏见老太太正低头寻思,没有作声,她可忍不住了“呦呦呦,都听听,哪里去找这么没廉耻的东西去,这青天白日的,孔圣人像前,就敢做这样没羞没臊的事来。哦,我看啊,就是你这狐媚子搞的鬼,我们宏儿一向正正经经,连和女孩子说话都很少的,要不是你勾引他,就会这样了。”薛氏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尖着嗓子大声的嚷嚷道“哟,坏了,这下坏了!” 她这么一叫,连正在沉思的吕老夫人也被惊动了,也抬起了头来看她。薛氏一脸的紧张愤懑,指着绣儿怒喝道“书房乃是读书人的圣地呢,有魁星菩萨护着么,你们这种事要触犯了菩萨,那宏儿的前程就会在你这小贱人的身上了。” 这么一叫,绣儿的脸更白的像纸一样了,要是真的为了这个妨了吕宏涛的前程,那他的报复大计该如何完成呢,绣儿不敢想象。 但吕老夫人并没有顺着薛氏的话往下说,反而盯着绣儿死死的看了半晌,问了句“既然你和宏儿拜过了天地,又圆了房,那你有什么凭证么,那你倒说说看,宏儿为什么不愿告诉我呢,他该知道你万一有了身孕,你怎么办?” 绣儿听了不知道该怎样的回答,她根本没想到吕宏涛早想到了这样的后果,所以才派吕安了连夜赶回来送信,只是那信被薛氏拿到又毁了。绣儿还以为大少爷也和自己一样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么快就有了孩子,走的时候又匆忙,到了京里又得了重病,哪还有时间顾得上自己,才没有一丝的消息呢。突然,绣儿想起那日临分别的时候,吕宏涛曾说过拿着那个铜戒子,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当做护身符的。绣儿觉得现在是用得到它的时候了。 绣儿从衣襟里拿出了那个铜戒子,捧在手里,向上举着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大少爷临走时给了我这个,说有了它,老太太自会明白的。” 一看到这个铜戒指,除了那个腊梅和莲花儿,别的人都惊呆了。所有知情的人都清楚这十几年来,那铜戒子可是吕宏涛从来都没离过身。而薛氏和珍珠就只知道是从那个庙里求来的护身符,说不能拿开的,那会引起灾祸。而吕老夫人和彩蓉看到了它,就仿佛又听到那秋菊凄楚悲愤的话语,两人的心里大震起来。 薛氏不知带内情,看吕老夫人一是傻愣愣的不说话,她可觉得是拿到了绣儿的死症了,抢上前去,一把夺过那个戒指,就递给了老太太,嘴里说道“难怪啊,难怪宏儿病的七死八活的,原来这护身符被你这狐媚子给骗走了,那可要出大事情啦。” 吕老夫人接过这早已不再是黄澄澄而变得黑乎乎的铜戒子,那手不住的颤抖着,眼前一花,似乎看到那戒子上有鲜血在往下滴,耳畔又想起了秋菊的那番声嘶力竭满含着悲伤无奈和仇恨的话来“既然太太说一切都是秋菊的错,那这天大的罪都由秋菊一人承当,秋菊走后,太太要发誓好好看待小少爷,秋菊的魂魄就是在天涯海角、阴曹地府,也一定会回来佑着护着小少爷的。太太若违了誓言错待了他,那秋菊拼着永远沉入十八层地狱,万世不得翻身也要闹得你吕家鸡犬不宁!” 就像当年一样,那虚无飘渺的声音在半空中回响着,让吕夫人是浑身一震,秋菊那凄厉的声调,阴惨惨的话语,让她毛骨悚然,似乎脖颈后面有丝丝的冷风吹过,好象有鬼神在同时听着一样,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嘴里喃喃地低语道,“不是我的错,那真的不是我的错,不、不、……”她两眼一翻白,人往后一道,再次晕死了过去,但她的手中,还是紧紧地握着那个铜戒指。 彩蓉和薛氏都连声的叫喊着,就连准备不顾一切站起来,抢回那个她视为性命一般的宝贝戒子的绣儿,也呆在了原地不动了。可尽管大家的喊声震耳欲聋,又是掐人中,又是用冷手巾敷,可吕老夫人还是没有苏醒过来,这下彩蓉可有点吃慌了。 就在这乱的一团糟的时候,门外的丫头来禀报说,城里请来的大夫王先生来了,这就像是来了个救星一样,彩蓉也不顾得大太太还没说话,就一连声的叫道快请…… 薛氏一看有大夫来了,她的心思就动到了绣儿的身上。薛氏对珍珠说“把这个害人精给我拖出去……”,见珍珠还有些犹豫,薛氏也觉得既然都知道那孩子是吕宏涛的了,那诬陷她红杏出墙不守妇道的罪名,恐怕是行不通的了,只有借别的机会来暗中处置她了。突然薛氏觉得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办法来,既折磨了绣儿,又有可能毁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吩咐珍珠道“既然是她惹得祸,还得由她来收拾,这样吧,先让她去跪在那祠堂的门口,向祖宗请罪求宽恕,让祖宗保佑老太太和宏儿的平安。” 彩蓉一听大太太这样的处置,本能的就觉得那里头肯定大有文章,可一时也不好阻拦,这里可说不出有什么不妥,在彩蓉留了个心眼,她就吩咐腊梅,让她陪在一边,明里是看着绣儿,暗中则防着薛氏等人使坏。 等薛氏等带着绣儿走了,那大夫也进来了,这是这渤海一代最有名声的医生了,每次老太太有什么不适,也都会请他过来看脉,所以他对吕老夫人的身体情形也很熟悉。王先生仔细地诊过了脉,就对彩蓉说,老太太这不妨事,只不过是急怒攻心,又加上受了点子惊吓,一时的血不归经,他给老太太扎了几针,又开了方子让家丁赶紧的去抓药。吩咐彩蓉说,不要惊吵到她,让她服下药后静静地睡一觉,再醒过来后,就不妨事了,最多是喝些汤药,养上几天就会好的。彩蓉这才略略的安了点心下来。 等彩蓉送走了大夫回进屋子的时候,莲花儿拦在了她的面前,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连连朝着她磕起头来。彩蓉一看就知道莲花儿一定是有话要说,就一把拉起了她来,带着她进了自己平时歇息的小屋子里去。 等彩蓉在椅子上刚一坐下,那莲花儿又跪倒在地,朝着彩蓉哭着说“蓉大娘,舅舅绣姑娘,你发发慈悲,救救绣姑娘啊。” 彩蓉的神色也很黯淡,她叹了口气说“你也看到了,这么大的事,叫我怎么说呢?” 莲花儿赶紧说道“蓉大娘,绣姑娘是为了救我,她和大少爷是在我们的屋子里圆的房,根本不是在书房里做的啊!” 彩蓉大惊的问道“莲花儿,你这话当真?,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那绣姑娘又为什么要说是在书房里呢?” 莲花儿又磕了个头,然后她抬起头来用求恳的眼光看着彩蓉说“绣姑娘是为了不连累我,看到大太太要烧我的嘴,我也是吓晕了,人都糊涂了,等清醒过来老太太都晕了过去,再也没人听我说了啊。” 彩蓉似信非信得看着莲花儿很长时间,又问道“哪是哪一天发生的事情?” 莲花儿很干脆的回答说“就是大少爷走的前一天夜里,那天绣姑娘睡的很晚,都二更天了,绣姑娘才歇下,我还没睡,大少爷就来了,是我开的门,大少爷让我在门口守着,说要和绣姑娘圆房。什么他要走了,我也不很清楚。” 彩蓉听了以后,两个眼睛直等等的盯着莲花儿看着,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的可是真话?,要知道你这样的知情不报可就是有罪的,要是等会打着问你,你会不会再改口呢,趁早先想清楚了。” 莲花儿毫不犹豫的说“莲花儿早就想清楚了,莲花儿不能因为害怕,而害了绣姑娘,那样莲花儿会死了也不安心的,莲花儿不会改口,因为这就是真的,就是打死了也不会改口的。” 彩蓉右看了她一眼,就不再理会她了,自己低着头沉思起来。 原来刚才众人这一番的忙乱,老太太晕过去了,绣儿被拖到了祠堂门口去了,而莲花儿就没人再来搭理她。莲花儿慢慢从惊恐中清醒了过来,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主要是由于那枚铜戒指所引起的,还以为是因为在书房里圆房竟有那么大的罪过,才成了这样呢。莲花儿细细的想了想,觉得大事不好。那大太太是决不会放过绣姑娘的,如今老太太似乎也动了怒,连人都气得晕了过去,看来也不会再护着她了。大太太的手段之毒辣,莲花儿虽没见识过,可在府里这些年早就是听得太多太多的了,看来绣姑娘那娇怯怯的身子,又怀着孩子,哪受的那般的折磨,保不定会成了一尸两命的惨剧呢 想到这儿,莲花儿更害怕起来,她很清楚,只要绣姑娘出了事,照着府里的规矩,她也逃不过罪去,而就算万幸,逃过了这一劫,那大少爷要是病好了回来的话,也不会轻饶了自己的。莲花儿又想到绣姑娘平日里对她的恩情,想到大少爷曾那样殷殷的嘱咐,心里思量着,那到头来终难脱这罪责,还不如就豁上自己,先救了绣姑娘再说。再说把这事全推在了大少爷的头上,自己是奴才,又不敢违拗主子的吩咐,也是不得已,倒或许还能逃过次难呢,所以她打定了主意,来向彩蓉告说情由。 彩蓉想了半晌,觉得莲花儿此会说的倒是真的,彩蓉怎么像也觉得大少爷和绣儿不可能是在书房里头做那样的事。那里经常会有人来的,就不怕被见到撞着个正着么,谁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吧。再加上彩蓉早就知道绣儿是个极善良的人,恐怕她真的不知道厉害为了护着莲花儿就把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彩蓉叹了口气,着大宅子里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心眼好,人实诚处起来可更难呢。 彩蓉想这事非得等老太太醒过来后才能再说呢,这会去和大太太说这些,也不过是多了莲花儿这个送死鬼而已。想到了老太太还在那昏睡,彩蓉就为绣儿担心起来了,不知道现在她的情形到底如何,那大太太有没有在出什么新花样呢。 吕老夫人在服下了王先生开的那药后一直在昏睡,彩蓉也不敢惊动她。只得慢慢的等着。眼看着夜色降临,彩蓉心里牵挂着绣儿,就吩咐老人太太的另一个贴身丫头水仙去祠堂那边换回腊梅来。彩蓉知道,要是派像阿巧那样的粗使丫头去的话,那是根本不管用的,大太太那会把她们放在眼里,只有像腊梅这样的贴身丫头,还算能有点用处。 过了不多时,腊梅回来了,见了彩蓉头一句话就是“蓉大娘,想想办法吧,那个绣姑娘浑身湿淋淋的,在那风地里跪丄一夜,我看可是顶不住的,可会出事啊。” 彩蓉奇道“怎么啦,什么浑身湿淋淋的,这天又没下雨,难道绣姑娘出了那么多的汗么?” 腊梅一脸的苦相,叹了口气说,“不是啊,蓉大娘你不知道,刚才珍珠带着几个丫头过来,拿了一桶脏兮兮的水,泼了绣姑娘一头一身,说是要给她去去邪!” 彩蓉一听,“啊”地一声惊呼起来,嘴张得大大的,半天也合不拢,她万万没想到,大太太竟会出这样的毒辣主意,下那么狠的毒手。 第五十六章 彩蓉相救 就在彩蓉暗叹大太太的手段太过毒辣的时候,而那薛氏正得意扬扬的看着浑身污水跪在祠堂门口,显然已体力不支,摇摇晃晃的正勉力在支撑着的绣儿冷笑呢。 “别给我装那可怜样儿,没人来帮着你这害人的狐媚子。你呀还就是个扫帚星,丧门神,不知是哪的邪祟附了身,这一进了家门,还没正经的拜过堂,就妨了你那未来公公的前程,还敢勾引这大少爷做那丑事,这不就害得他病得那么厉害,要死要活的。这下子给你去去邪,去去那骚狐狸的妖气,怕他们两个就好了。”薛氏是咬牙切齿地说着。 薛氏回到了凤啸阁,心里只觉得很扫兴,这么好的时机,生生就被那彩蓉给耽搁了。可她又不敢明着对彩蓉怎样,也不敢再明着在绣儿身上动手,绣儿肚子里的孩子是吕宏涛的这一点,似乎被老太太认可了,那原本想好的将红杏出墙的那盆污水泼在她的身上的计划就实行不了了。薛氏一想到污水两字,脑子出现了个恶毒的念头, 薛氏叫来了珍珠,秘密的吩咐了一番,珍珠领命而去。不多会儿,珍珠回来了,手上端着个碗,里面是鲜红刺眼的一碗鲜血。 “太太,厨房里的人说,这里没有狗血,这一时半会的也不好找,我就要了一碗鸡血,太太看看行是不行?”珍珠指着那碗鲜血说道。 薛氏冷冷的一笑,“什么行不行的,给她添点晦气就是了,你就去办吧。” 珍珠命小叶头提过一桶水来,把那碗鸡血倒在了里面,又倒上了一把香灰和一些黄裱纸烧成的灰,用棍子搅了搅,就准备带着丫头们去了。 “慢!”,珍珠还没走出房门,薛氏就喊住了她。“等天黑再去,你也不想想,这大的日头,一会儿就把她的衣裳晒干了,而且人多口杂的,还会有人来碍事。” 珍珠答应了,想想到底是太太想得周全,可就是太毒了点。所以就直等到了夜色降临,才带着小丫头到了祠堂门口。 珍珠见绣儿依旧是跪在那里,她二话没说,一弩嘴,那两个小丫头是事先被关照好的,就抬起那桶污水,往绣儿泼去,泼的绣儿从头到脚全部都湿透了,那污水顺着头发直往下滴。 绣儿早就跪了大半天了,人也已经是麻木了,一时被那突如其来的凉水一泼,浑身顿时不住的寒颤,话也说不出来。 腊梅是受了彩蓉的指派,名为监视绣儿,实际上是看着怕有人来伤着她的孩子。此时一看这情形,就连忙说“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 珍珠还没开口,薛氏说话了“干什么,给她除除邪气,去去晦气,免得她这扫帚星,害了我们吕家的老少爷们。”原来薛氏不放心,是跟着珍珠他们的后面来了。 腊梅见是大太太,又说了这样的话来,哪还敢再说什么,只得眼看着绣儿在那里发抖。 这彩蓉听完了腊梅的叙述,心里很是沉重,看来薛氏是打定了主意,宁可吕家绝后,也要把绣儿那肚子里的胎儿弄掉,现在能救绣儿的只有老太太了,可老太太一时还没醒过来,只能等着,就盼绣儿的身子能经得住这番的折磨。 夜深了,吕老夫人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她还没醒过来。彩蓉坐在床前的小矮凳上守着,两个小丫头早已是十分的困倦,只是悄悄地靠着墙站着打盹,而那莲花儿等在了外屋,随时等着老太太来问她话。 突然床上的吕老夫人发出了恐怖的叫声“你、你别过来,别过来,来人啊,快来人!” 彩蓉上前一看,原来是在做梦,她连忙轻声的叫道“老太太,醒醒,老太太,醒醒!” 吕老夫人只觉得自己在一处的荒凉的山坡上行走,身边没有一个跟随的人,忽然,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水淋淋的人向她走来,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可那双特别明亮的大眼睛却发出了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吕老夫人看着她越走越近,似乎要来抓她一般,吓得她连连的往后退去,一边高声的喊起人来。就在此时,彩蓉的叫声让她醒了过来,原来只是一场噩梦。正在庆幸的时候,突然觉得手心里被什么咯的生疼,打开一看,原是那枚铜戒指,已在手心里刻下深深地印痕。自从她昏迷过去到现在,自始至终那只紧紧握住了戒子的手就没放开过,就连大夫来诊脉的时候,彩蓉想把它松开,可又不敢太用劲,就这么算了。吕老夫人看到了这枚铜戒子,那昏迷过去以前的事情一下子就全都记了起来。 吕老夫人一下子就撑起了身子,彩蓉一看连忙过来扶住,又叫丫头端来那温好了的参汤,吕老夫人就着彩蓉的手上只是略喝了几口,就摇摇头表示不要了。彩蓉想劝她再多喝些,可看到她那种阴沉的脸色,也就不敢多说,只是拿过了大迎枕来,扶她靠在了上面。自己在站了一边,等着她说话。 “诶”吕老夫人还没开口先长长的叹了口气,停了会,终于问道“那个绣儿怎样了?” 彩蓉就等着老太太问起这个呢,于是就把莲花儿说的那番话告诉了她,说完又说道“老太太,我看这话倒像是真的,那莲花儿知道府里的规矩,若是有假,她也不会自己惹祸上身吧,再说大少爷也不像是那种人啊。” 吕老夫人听后想了一会,说“你把她叫来,我问问。” 彩蓉一拍手,立时那小丫头就去外屋把莲花儿带了进来,然后自己和另一个同伴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莲花儿低着头,跪在那里,虽说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一看到老太太,那心就几乎要跳出了胸膛,浑身不由自主得抖作一团。 吕老夫人并没有马上问她,而是下死眼猛盯着她看,故意让她感到那种无言的威胁。就这样足足有半柱香的时候,吕老夫人才开口问了起来。 “说吧,当时大少爷可说了什么,说他是怎么打算的?”谁也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个。 莲花儿是楞了一下,她早就想好了该怎样来向老太太禀告,可就没想到会问这个,那个是大少爷也从没说过的呀,就说这样才能保证让绣姑娘能当上大少奶奶,但这话恐怕不能说吧。好在莲花儿年纪虽小,可心思却很灵活,她想了一想,就知道该如何的说了。 “回禀老太太,大少爷也没多说,就说什么他要走了,还有什么、什么吕家的后嗣要紧,莲花儿也不懂,可莲花儿不敢多问。”莲花儿说了这些。 吕老夫人听了没说什么,又继续的问道“那大少爷可说为什么这半夜里私自过来呢?” 莲花儿这时已想好了怎样的回答,一刻也没犹豫,马上就答道“大少爷说,他自会告诉老太太的,说什么会留、留信的,还说让我不许跟任何人提这事,否则大少爷知道了就一定要打死莲花儿的。” 莲花儿心想搬出了大少爷来也恐怕不一定管用,就等着老太太一发怒,把自己拉去知悔堂受罚了,那心早就提到了喉咙口。 谁知吕老夫人只是淡淡的一声冷笑,“你怕大少爷的家法,就不怕我的么,下去吧,先给我记上,等日后我问出来有谎话的时候一块收拾你。” 莲花儿再也没想到老太太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自己,赶紧磕了个头,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这时才发觉那汗早就把里外的衣服都浸湿了。 莲花儿一走,吕老夫人招呼彩蓉在床前的小矮凳上坐下,用一种忧郁的声音问道“你看呢,这事如何啊,我的心里总有个疙瘩。” 彩蓉看着吕老夫人,突然觉得她苍老了很多,可能是吐过了血的缘故吧,尽管她睡了一整天了,可还是显得十分的疲惫。心里暗暗叹道,这半年来那么多的事情发生,可也真够他受的。彩蓉想了想,很小心的回答说“依彩蓉来看,这丫头说的是真话。” 吕老夫人挥了挥手,说“我问的不是这个,问的是你看看宏儿他到底为什么要瞒着我做这事呢,莫非……”她没又往下说,可脸上的神色却是一派的狐疑。 关于这点彩蓉倒是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在听了莲花儿的述说后,彩蓉就反复的想了起来,结果她想到的理由竟然和吕宏涛在渤海城历史所想到的一样。于是彩蓉就很肯定的对吕老夫人说“小姐,我觉得大少爷是怕吕家绝了后啊,他肯定被上次的那场大病给吓坏了,而这次要到京城里去,到底会有什么结果也不清楚,有那么路远迢迢的,所以他担心自己有个好歹的,才会这么做啊。” 吕老夫人听了彩蓉的这番话,低头沉思了会,又问道“彩蓉,你真是这么想的么,不再在安慰我?,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他大可以告诉我啊,难道这事我还会阻拦不成?” 彩蓉轻轻的一笑,马上又收住了,换了正经的模样说“我的好小姐,彩蓉哪敢再小姐面前瞎说呢,不过彩蓉倒觉得大少爷只是脸皮子薄,想想他不敢当面说这事,倒是会留封书信之类的,可能是一来太匆忙,二来他不是病了么,那才耽搁了的。” 吕老夫人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嗯,你这话也有道理,想来倒是像这么回事,可你知道,我这心里总是……诶,别说自小是跟着我长到了这么大,也和我很亲,可这心里总像有什么隔开着,就像是两块肉皮子再怎么也粘不到一起的,诶,就但愿是我多心了。” 歇了会,吕老夫人终于问起了彩蓉一直想提的事来了,“那个绣儿怎样了,还跪在祠堂门口么?” 彩蓉见问起了这个,整合着她的心思,于是就把大太太怎么出的那个毒辣主意来整治绣儿的说了一遍。然后就以一种带着求恳的口气说道“看来也只有小姐能救得了绣儿姑娘了,千不看万不看,也还要看在她肚子里可能就是小姐日思夜想的宝贝重孙子呢。那孩子的身子骨本来就单薄,又怀着孕,万一有个好歹的可叫人心疼死了。” 吕老夫人听完彩蓉的话,那整个人也坐直了起来,说道“她竟然这么做了?,不知道那孩子是怀着宏儿的种么?那连吕家的后嗣也不顾了么?,诶,这人哪……” 彩蓉见吕老夫人并不赞同大太太的做法,就又说了起来“那孩子跪那一天了,还是滴水未进的,白日里大日头晒着,这会夜里又是浑身是琳琳的被风吹着,怕再就了会熬出病来了。” 吕老夫人想想也是,她等了会子,似乎是下了决心,就吩咐彩蓉道“去把那孩子接过来再说吧,再问问,我看呢还是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也得等宏儿回来,或有信过来了才能做打算。”说到这,让她又想起了着远在京城里那病的生死未知的孙子来了,刚才是疑着他有什么别的居心,倒把他重病的这事给浑过去了。这会子那个心结开解了不少,她又开始担心和挂念起来了。 彩蓉立即吩咐腊梅,叫她带着两个丫头过去,把绣儿接过来,“先按老太太的吩咐,去把绣姑娘接这里来,你们伺候她洗洗干净,让她在我那屋里歇歇,恐怕一会老太太还要问她话呢。要有人阻拦的话,就告诉她是老太太的话,有事让她来找我。” 腊梅等临出门,那莲花儿跑了过来,对彩蓉说“蓉大娘,让我一起去吧。”见彩蓉点点头,莲花儿就跟着那三人一起去到那祠堂门口接绣儿了。 等她们到了那里,只见绣儿早已经不像是跪在地上的样子了,而整个人几乎是匍匐在地上,莲花儿连忙上前,也不顾那绣儿身上的污秽不堪,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连连的叫道“绣姑娘,绣姑娘,是我啊,是我莲花儿啊。” 众人看时,只见绣儿是双目紧闭,嘴里不住的念念有词,可声音极轻,几乎听不出是在说过什么,只有莲花儿她既凑得近,而那些念得东西又是她极为熟悉的,只有她知道,绣姑娘是在年这大少爷教给她的那些诗啊。 停更公告 很抱歉,本书因出版的原因,只能停更了。对于一直以来支持和鼓励我的人们,三娘在此表示感谢了!谢谢大家一路陪伴我走到这里,没有你们的支持和鼓励,就不会有我的今天。真的谢谢了,也希望能继续的支持我。我也会努力写作,用新的作品来回报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