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踪之国》 作品相关 《谜踪之国》全集(1+2+3+4四部全) 作者:天下霸唱 类型:恐怖惊悚 书籍简介 神秘宝物把游击队员逼入绝境,古老的诅咒是否真能预言闯入者的生死? 故事讲述的是以司马灰为首的缅共游击队员,战后退至缅北野人山,被胁迫加入了山匪玉飞燕带领的探险队,为寻找一件深藏地底的神秘货物而亲入险境。一行人闯进“幽灵公路”,又被超强热带风团“浮屠”追赶,长蛇显身、强光引路,他们受雇于人,却不知雇主不惜一切代价要寻找的货物究竟是什么。 曾经消失的蚊式特种运输机无声地飞过终日被浓雾遮蔽的山谷,浓雾下显露出一座占婆王建造的黄金蜘蛛城……但是,探险队里却多出一个“影子”成员…… 本书为《鬼吹灯》的姊妹篇! 编辑推荐: 浩如烟海的岁月中,有多少古老的秘密深邃而又静默地存在着,存在于心灵未曾涉及的死角,存在于视野难以窥探的黑暗。探寻这些谜团的路途,或许异常艰难危险,可当你切实触摸到它们的一瞬间,终将洞悉真实的本质,超越平庸的凡俗,体验极至的伟岸。 一个神秘的组织,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惊奇:幽灵公路重见天日 诡异:无人飞机山谷盘旋 凶险:食人水蛭困杀队员 密林之中,你该如何战胜恐惧、扭转宿命? 真相深埋地底,谜团隐于雾中。究竟谁是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在天下霸唱笔下:没有最惊险,只有更惊险! 异域探险,为都市人打开一条进入原始森林的神秘通道,满足现代人的猎奇心理。 《谜踪之国》是寻宝之旅,堪称中国版《夺宝奇兵》,环环相扣的谜团与神秘的宝物,天下霸唱挑战你的想象极限。 作者简介: 真名:张牧野 网上笔名:本物天下霸唱 出版笔名:天下霸唱 出生年月:1978年 身高:177cm 体重:70kg 星座:水瓶座 作者介绍:张牧野,男,天津人,学美术出身(不过学的全忘了,根本不会画画),当过发型设计师 ,做过服装生意,现在和朋友合伙经营一家金融投资公司。为人性格豪放,不拘小节,待人坦诚热情。喜欢自由自在地干自己的事情,不喜欢受过多束缚,也不喜欢什么都上纲上线的思维方式,尤其讨厌别人在自己面前提“文化”。 天下霸唱:中国最具想象力的作家,其创作的《鬼吹灯》系列风靡华语世界,是继金庸等人的武侠作品以来,在华人间传播最广的小说。天下霸唱的创作将东方神秘文化与世界流行文化元素融为一体,为类型小说打下了深深的中国烙印。他的探险小说所关注的,永远是人在充满未知的环境中的思考与行动。跌宕起伏的故事,古老的传承,神秘的遗迹,兄弟间的情谊,生死无常,加之幽默精练的语言、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使他的文字构建出了另外一处“江湖”。 《谜踪之国》是继《鬼吹灯》之后推出的又一部长篇系列探险小说,它讲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主人公跟随一支肩负神秘使命的考古队深入地下世界,由此而展开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死亡之旅。 【人物群像】 司马灰:自幼拜过“文武先生”,身手敏捷、胆色出众,又能言善道,懂得江湖辞令,十五岁后独自在“黑屋”地区谋生,之后参加缅共游击队,横扫缅寮百战百捷,在之后密林寻宝、险境求生的经历中,司马灰以他的聪明才智和绿林手段,屡次化险为夷,成为探险队的核心人物。 玉飞燕:原名胜玉,祖辈是关东晦字行里的人,他们成帮结伙,一直在马六甲海峡附近走私获利,或到泰柬边境盗挖坟墓,通过走私贩卖文物为生。表面上是探险队队长,实际上是经验丰富的盗墓者。玉飞燕一路带队深入野人山,寻找一件神秘的货物,却差点让全体队员命丧原始森林…… 罗大海:体格魁梧,相貌堂堂,身高和体力都超出同龄人许多,又爱管闲事,专要打抱不平,所以在同伙中很有号召力。只是他小时候在东北把嘴冻坏了,造成说起话来口齿不太清楚,可偏偏话多,因此上得了个绰号“罗大舌头”。和司马灰在黑屋一同打天下谋生,并一同前往缅共游击队和参与密林寻宝等活动。 阿脆:湖南女孩,曾在插队的时候曾做过赤脚医生,懂得些药理,尤其擅长给人接骨。与司马灰、罗大海一同参加了缅共游击队,后担任军医和通讯员,部队溃散后随同司马灰、罗大海加入了玉飞燕的探险队,善良细致,负责料理伤员,数次把队友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 赵老憋:祖上关东人,早年混迹江湖 ,如今以憋宝为生。骄阳似火的三伏天,仍不知冷热地身着长裤子长袄,因此被小小年纪的司马灰窥破行藏,但司马灰仍在赵老憋眼下,失眼定风珠,夜陷螺蛳坟,好好地上了一课。奈何赵老憋贪财太过,为了旷世奇宝雷公墨身埋地底。 姜师爷:祖籍浙江绍兴,是个老江湖兼盗墓老手,更是胜玉的叔伯辈,也算是她的半个师傅,因此胜玉对他格外尊敬,呼为“姜老”,言听计从,是探险队的智囊。与司马灰等人在密林中遭遇后即坐下来大盘海底,摸清了司马灰等人的底细后即胁迫他们入伙。 karaweik:无家可归的缅甸孤儿,有中国血统,瘦得像只猴子,憨头憨脑,整天一副嘻皮笑脸的傻模样,游击队里的人都称他“karaweik”。karaweik的祖父曾是中国远征军中的一员,留下的笔记上面记载了野人山间的所见所闻以及地形地图,因此被玉飞燕等人觊觎,胁迫“karaweik”等人加入了探险队伍。 白熊:擅长爆破的苏联流亡者,原名契格洛夫,生得膀大腰圆,心狠手辣。曾经受过酷刑,舌头被人割去了多半截,有口难言,所以总是沉默无声,但他运用炸药的经验格外丰富,只须粗略估计一下炸药用量和爆破方向,就与实际相差无几,是玉飞燕雇来的爆破专家。 【名词解释】 占婆文明:占婆是东南亚古国之一,国土范围横跨越南和老挝北部,是最早有史可考的国家之一。辖地内盛产黄金美玉、象牙宝石,财富强极一时,因此令周边诸国垂涎三尺,屡受侵袭,但占人北抗中原,南据柬越各王朝,始终未落下风,直到元世祖派大军征伐才逐渐衰落。1720年,最后一个占城王和大部分国民逃入了柬埔寨,这个文明古国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征占日程》(越南文人作,著者未知)里面记载了几件奇异的事情,说占城有“飞头蛮”,没有身体,只有一头飞来飞去吃人。还有占城国内多有一种食人鱼,即使在小溪里面人也只敢乘筏子。本书所述大部分发生在缅、寮、泰交界的原始森林,这里正是古代显赫强盛的“占婆王朝”的所在地。而书中提到的“黄金蜘蛛城”,是一个流传千年的传说:相传占婆王朝在阿奴迦耶王统治时期,曾有一座以黄金铸造的城池,嵌满了各种宝石和翡翠,城壁上浮雕有无数宝塔,奢华璀璨几乎可与日月争辉。不过此城非城,只是由于规模巨大,按古制十里为城,因此才得了一个“城”字。至于里面有些什么,或者说城中是否存在宫殿屋宇,从来都无法证实。之后入侵征 服占婆的各个王朝,却都没有发现这座城池的踪迹,所以大多数人认为黄金蜘蛛城可能仅仅是个传说而已,未必当真存在于世。 黑屋:一个小镇的别名,镇子恰好位于两片秃山夹裆,人穷地瘦,非常偏僻。战争时期,这里曾经遭受过飞机轰炸,随后又发生了一场大火,浓烈的硝烟把残垣断壁都熏黑了,所以当地人以“黑屋”相称。直至十年内战,黑屋地区也未得到重建,多年无人回来定居。但是由于黑屋废墟当中有条铁路贯穿,每天都有数趟运送货物的火车经过,所以吃铁道的人多来投奔此处,久而久之,就逐渐演变成了社会底层人口的聚集之地。 憋宝:凡是风水好的地方,都有宝物埋藏,因传说受鬼神所护,若随便触动,就要招灾惹祸,必须以奇门古术摄之,才能到手。所以对外从不能说是盗宝、掘藏,而是要说“憋宝”。据说“憋宝”之术起源于江西地区,打婴儿刚一降生落地,就得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子里,等到一百天头上才抱出来,从此这孩子的眼力就异于常人,能够无宝不识,这叫“开地眼”,至于此类传说的真假,外人就难以得知了。 蝎子倒爬城:又唤作“倒脱靴”。据说“蝎子爬”本是民间杂技中的一门,在旧时会使这套本领的大多是受朝廷招安的绿林盗贼,他们偷城踹营的时候,能够倒立起来,头顶向下,双膝弯曲,用脚尖勾住岩缝,张开的双手交替支撑重心,犹如一只倒立的壁虎,贴在壁上游走而行,故称“蝎子倒爬城”。在传统公案小说《大八义》《小八义》中,均有神偷以此为绝技做案。萨苏的博文《蜘蛛大侠黄象明》所掌握的脚上头下的爬墙绝技即为此术。 缅北野人山:位于缅甸最北方、喜马拉雅山南麓的一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历史上为中国领土,新中国成立后,划界为缅甸国土。由于山大林密,瘴疠横行,据说原来曾有野人出没,因此这片方圆数百里的无人区统称为“野人山”。地形极其复杂,原始森林中植物茂密,终年云封雾锁,潮湿闷热,瘟疫蔓延,毒虫滋生,相传密林深处栖有数十米长的巨蟒,能够吐雾成云,水里边还有成群结队的食人鱼出没,根本无人胆敢接近溪水河流。 幽灵公路和象门:1944年,中国军队在滇西和缅北大反攻胜利后修通了一条自印度东北部雷多终至中国云南昆明的公路,在枪林弹雨中为中国抗日战场运送了5万多吨急需物资,被称为“抗日生命线”,以当时美国派驻中国国民政府的军事参谋长史迪威的名字命名。修筑“史迪威公路”之时,美军工程兵参 考了缅甸一座寺庙中的古老地图,图中描绘着野人山里的“象门”。象门是条很深的山谷,谷中环境阴冷潮湿,据说是野象群埋骨之地。美军工程兵依照这幅古图将公路修得蜿蜒如蛇,并希望打通英军遗留下来的废弃路段,既可节约财力又能将天堑连通,可惜最后未能如愿。这段位于缅北山区死角沉寂地带的公路,渐渐被世人遗忘,终于成为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幽灵公路”。 蚊式特种运输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皇家空军的“蚊式”飞机因其敏捷灵活而被广泛使用于气候复杂多变的热带地区。蚊式飞机有几大特点:一是采用全木结构,这在四十年代飞机中已很少见;二是改型多;三是生存性好,在整个战争期间战损率只有千分之六点三,是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一代名机。蚊式飞机型号和种类很多,如战斗机、鱼雷反潜机、轻型轰炸机、拍照侦察机、特种运输机等等。曾经有大批的蚊式飞机在缅甸服役,以轻型轰炸机和夜间侦察机居多,特种运输机却不常见。 柬埔寨食人水蛭:又称“女皇水蛭”或“蛭母”,在热带雨林的暗河里才能生存,以柬埔寨境内所存最多,习惯寄生在腐尸死鱼体内。蛭母本身并不食人,只是周身上下满是吸血肉盘,异于常类,能在一瞬间吸净整条水牛或野象的血液,在西南荒僻之地,多有以此物施邪法害人者,因而民间呼为“食人蛭”。生命力极其顽强,仅凭普通刀枪很难将其杀死,但只要不接近水面,就会相对安全得多。 地球望远镜计划:在1960年到1962年间,太空竞赛期间经济利益与国家自信心结合,促使前苏联科学家计划钻出一个“俄罗斯超深钻探(russianmohole)”,这样做是为了赶在美国钻探项目之前到达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界面即莫霍洛维奇不连续面(简称莫霍面),mohole一词即由莫霍洛维奇(mohorovicic,最早发现地壳与地幔之间界面并命名的克罗地亚科学家)和hole(洞,钻洞,钻探)一词共同组成,意为莫霍钻探,超深钻探。这个最初目标确定后,前苏联便在人迹罕至的帕钦加地区钻出有史以来最深的洞,洞深超过7英里(约11.2公里)。 忧昙婆罗:佛经上对“优昙婆罗花”有很多记载。《法华文句》四上:“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现则金轮王出。”《慧琳音义》卷八所说:“优昙花,梵语古译讹略也。梵语正云乌昙跋罗,此云祥瑞灵异。天花也。世间无此花。若如来下生、金轮王出现世间,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现。 ”相传忧昙婆罗,千年一现,刹时枯萎,这种花的出现意味著将有转轮圣王在人间正法。转轮圣王是不用武力用而用正义转动正法的轮、以此来支配世界的理想王。佛经里记载的优昙婆罗花也只是一种隐喻,它是否存在,至今众尚无定论,不过最接近其原形的植物,大概就是本书中提到的野人山裂谷里生长的地底植物,外形近乎雾状蒲公英,按照相物之说,这东西“根如菌、叶如蒲、茁芽怒生,无异于仙树灵根”。此物可以附身在枯木砖石上存活,它近似由无数细微小虫聚集而成的菌类,生命极其短暂,眨眼的功夫就会消逝无踪。这到底是确有其物,还是作者杜撰呢? 第一部雾隐占婆本部简介 神秘的占婆王朝、凶险的缅甸野人山、惊奇的黄金城寻宝任务…… 幽灵公路重见天日,无人飞机山谷盘旋,食人水蛭困杀队员……充满不见天日的原始丛林和千年不散的地底云雾的野人山,它的神秘、传奇,让人闻之色变,但它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让冒险家们不惜生命危险也要一探究竟? 缅北热带原始森林中,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令人害怕又想了解的神奇生物:巨大神蟒,柬埔寨食人水蛭,布满毒液的龙蜥,栖息雾中吞噬生命的飞蛇「螭椎」,能生出浓烟的千年古生物优昙鉢罗…… 深埋地底的古占婆王朝,又藏有多少令人匪夷所思的谜样历史:残暴的占婆王阿奴迦耶王为何要建造价值连城的黄金蜘蛛城?又为何要在那里留下恶毒的千年诅咒? 司马灰一行人闯进「幽灵公路」,又被超强热带风团「浮屠」追赶,被迫退入野人山禁区「恐怖大裂谷」;此时装有稀世珍宝、曾经消失的黑蛇蚊式特种运输机突然无声地飞过终日被浓雾遮蔽的山谷,浓雾下显露出一座占婆王建造的黄金蜘蛛城;正当探险队接近宝物的瞬间,队里却凭空多出一个「影子」成员,从此将探险队带入无法回头的千年诅咒绝境中…… 第一卷 黑屋憋宝 序章 清末民初,是段改朝换代的动荡年月,纲常败坏,法纪弛废,绿林盗贼多如牛毛。仅在京津两地,就先后出现过四个比较有名的飞贼剧盗,做下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案子,为祸不小。 但无论什么大事小情,只要在民间流传开来,就免不了会被改头换面、添油加醋,关于这四个贼人的传说也是如此,他们成为了当时大街小巷、酒楼茶肆里纷纷谈论的热门话题,更从中衍生出许多评书、唱曲、戏文,加之各种小报上连篇累牍的不断报道,几乎是家喻户晓、老少皆知。可实际上,这四贼并没有传说中那样富有神秘色彩,但是能有如此作为,总有些出众之处,也不是安分守己之人可比的。 四贼之首,也就是最早成名之人,还要属康小八。这位康八爷其实算不上飞贼,此人家中极穷,本是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居住在京东康家营一带,因为机缘巧合,被他从英国公使身边偷了柄转轮洋枪在手,从此狂得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到处杀人劫财。 康小八心黑手狠,看谁不顺眼就对谁开枪,身上不知背了几十条人命。单说有一回康小八去剃头,剃着半截他问剃头匠:“听说过康八爷吗?” 剃头的顺口答道:“知道,那小子不是个东西。” 康小八心中暗暗动怒,又问:“怎么不是个东西?你认识他?” 剃头匠说:“不认识,听说他净胡来。” 康小八说好:“好,今儿就让你认识认识。” 说着话就掏出六响洋枪来,把那个剃头匠当场打死了。 康小八杀人如麻,积案累累,但他胆小心邪,杀的人越多,就越是疑心有人要暗算报复他,黑夜里走路,听见后边有脚步声比他快,也不问来人是谁,立刻回头就是一枪。后来康八爷耍到头了,终于被五城练勇拿住,给剐在了菜市口了。 民国时有不少好事之徒,为了哗众取宠、耸动视听,硬把康小八归入绿林盗贼之中,为他写了新戏,茶楼书场和三流传奇小说里也多有讲他的,想不到在戏文评书里,竟然将此人演义成了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都能和窦尔敦、赵四虎之类的绿林豪杰相提并论了。 四贼中排在第二位的是宋锡朋,此人成名的时间,与康八爷大闹北京城的年代相去不远。不过宋锡朋并不是北京人氏,他祖居在天津卫南大寺附近,自幼跟个老回回习武,天生气力过人,能够单手举起百斤石锁,围着场子走上一圈,也照样面不改色,更有一身横练的硬功 夫,刀砍一道白印,枪扎一个白点,人送绰号“石佛宋”曾经在镖局子里做过几年镖师。后来山东闹义和团的时候,各路拳民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号北上进京,石佛宋也凭着一身真功夫入伙做了大师兄。 庚子年剿灭拳匪,义和团遭到残酷镇压,许多人都被官府捉去砍了,宋锡朋逃亡在外,做起了土匪草寇,他又聚集了一伙水贼,到天津劫夺盐道船舱里装运的官银。这种银子旧时称为“皇杠”都是一百两一个的大元宝,十个装一鞘。宋锡朋精于用镖,百发百中,甩手镖底下打死了五名官军,一劫就劫了三十万两“皇杠”自知惹下了弥天大罪,当即与同伙分掉赃银,潜逃到沧州隐踪逆迹。 一年后,宋锡朋以为风声过去了,便暗中回天津寻亲,没想到刚一露面,就让“采访局”的人盯上了。这回他再想走可走不脱了,只好当街亮出家伙动起手来,终因寡不敌众,被缉盗捕快一涌而上按翻在地,来了个生擒活捉。 这件大案惊动了朝庭上下,紫禁城里的慈禧太后正闲得难受,听说在天津鼓楼拿住了使镖的巨贼,于是想要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条英雄好汉。李总管就命御前侍卫给宋锡朋戴上手拷脚镣押到殿前,请太后老佛爷一观。不过您想想,惹下重罪的囚徒落到这个地步,他还能精神得了吗?所以慈禧看后很是失望,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敢情就是这么一个人啊。” 没过几天,宋锡朋便被断成“斩立决”解到法场内枭首示众,人头在城门楼子上悬挂了整整两个月。 四贼之三,是民国初年,在北平城里做案的燕子李三,据说李三爷幼年贫苦,曾遁入空门出家为僧,艺成后才还俗,平生以擅长轻功着称,可以施展“蹬萍渡水”等独门绝技,飞檐走壁,高来高去,不留踪迹,堪与江南神偷赵华阳齐名。他仅用一个晚上,就接连偷盗了八大商号,并在现场留下“燕子镖”为凭,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事实上燕子李三未必有此神通,不过他也的确有几分真本事,此贼惯能攀爬,蹿房越脊不在话下,作案时脚上要穿五六双袜子,为的是轻而不滑,落地悄无声息,而且他素有贼智,机巧过人,官府虽然围捕多次,却始终都没能将他擒获。 但李三爷身上染有烟瘾,每天都要吸足了上等“芙蓉膏”才有精神,有一回也该着他倒霉,寻思着“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稳妥”夜里就躲在侦缉队办案的房顶上歇着,后半晌烟瘾发作难熬,便用洋火点起了随身带的烟枪。 结果不巧被街上 巡逻的侦缉队发觉了,那侦缉队长看见一片漆黑的夜晚,房顶上忽然亮了一下,显得极不寻常,料定是有飞贼藏身,立刻在暗中布置人马,从四面八方围住房屋,来了个瓮中捉憋,燕子李三毕竟不是能飞的真燕子,只好束手就擒。 天刚蒙蒙亮,侦缉队就将人犯押送至南城监狱,官府担心李三用“缩骨法”逃脱,就挑断了他双脚后根的两条大筋,又拿锁链串了琵琶骨,使他变成了残废人,又加之烟瘾折磨,还没等到临刑,李三爷就先屈死在了狱中。 四贼中的最后一位,其实是对同胞兄弟,兄长是人称“滚地雷”的田化星,二弟是“坐地炮”田化峰。那时正好有大批军阀盗掘皇陵,军阀部队挖到康熙皇帝的景陵时,炸开了墓门,却不料地宫里涌出大量阴冷的黑水,怎么排也排不空,工兵们无法进入,只得暂时放弃。 谁成想这件事被一伙山贼草寇知道了,土匪头子正是田化星,他是旗人出身,得过“十三节地躺鞭”真传,常自诩胆大包天,世间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大概是深受旧时说书唱戏等民间曲艺影响,田化星知道以前有段“杨香武三盗九龙杯”的故事——据说康熙皇帝有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唤作“九龙杯”那是个玲珑剔透、雕琢精湛、巧夺天工的玉杯,每当在杯中倒满琼浆玉液,杯底就会显出九条蛟龙,活灵活现的旋转翻腾,历历在目,越看越真,世人称此奇景为“九龙闹海”田化星听族中老人们说起过,真正的玉杯虽然没有传说中那样离奇,但玉质洁白无暇、细腻透明,雕镂工艺精湛非凡,教人叹为观止,也绝对是一件稀世的皇家珍宝,而且景陵里确实藏有九龙杯陪葬。他对此动了贪心,跟手下弟兄们商量要去盗墓,并且说:“眼下这空子,正是个发横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咱们兄弟盗得了景陵珍宝,别的东西我全不要,只要康熙爷身边的九龙杯,其余的你们大伙随便分。” 众人一拍即合,当晚趁着月明星稀,群盗各带器械闯进陵区,这伙人远比军阀熟悉当地的地形,没废多大力气,就找到位置截断了水脉,随后冒死潜入陵寝地宫,打算把皇帝和嫔妃的棺椁一一撬开,以便搜寻明器宝货,谁知田化星刚撬开一块椁板,借马灯照进去,就见那棺中躺着的死人冲着他发笑。 有道是:“做贼的心虚,盗墓的怕鬼”或许是自己吓唬自己,可那时灯烛恍惚,谁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田化星吃这一惊,非同小可,被吓得双脚发软瘫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牙关打颤,抖成了一团,三更里被几个同伙抬回家中 ,连口热汤也灌不进去,不等到五更天就一命归阴了。 田化星虽然两腿一蹬“呜呼哀哉”了,可他二弟田化峰仍是不顾死活,转过天来再次夜探景陵地宫,终于盗得了“九龙杯”但在打开内椁的时候,忽然从椁中冒出一股绿色火焰,将他的眼睛灼瞎了一只,面容也给毁了大半,从此落了个“鬼脸”的绰号。 不出半年,包括“鬼脸”田化峰在内的这伙盗贼,便都在河北保定被官府擒获,就地执行了枪决,贼人所盗珍宝尽数得以追缴,但景陵中的宝物,随后竟在官库中全部下落不明了,至今查不到去向,留下好大一个谜团。 前边所说的这四个盗贼,虽然俱是绿林出身,惹下的案子也曾一度震动天下,但要论起资历和本事来,最多仅属三流脚色,只不过他们的事迹流传广了,在民间传说中增添了许多传奇和演义成份,都被看成是侠盗之流。 然而这绿林手段,可大可小,上者盗内府宝器,中者盗大院珍物,下者盗民间财货。真正有本事有作为的人物,却往往埋没于草莽尘埃之中,未必能在历史上留下踪迹。以前在湖南洞庭湖里就有是一路字号称为“雁团”的盗贼,始于清朝末年,首领姓张,排行第三,人称“贼魔”曾在军中为官,据传此人有神鬼难测之术,可与古代“白猿公、红线女、昆仑奴”之类的人物相提并论。 到了民国之时,旧姓张家传到了张葫芦这辈儿,由于前人数代积藏,家底殷厚,早已收拾起手段,不再轻易使用,而是迁回祖籍,在平津等地开了几家当铺,做起了正经生意。 以前大户人家都有家庙,里面供着“宅仙”这宅仙是各种各样,根据各地风俗不同,供什么东西的都有,有供五通神的,也有供奉金珠宝玉的,而张家供的是一只“铜猫”是件灵验异常的古物。但没想到的是,张葫芦在搬家的时候,竟把家中供养的“宅仙”给遗失了,结果难免有祸事找上门来,家道渐渐衰落。 有句老话说得好——同行是冤家,当初北平城里最大的是“盛源当铺”东家姓穆,为人贪得无厌,与官府多有勾结,把同开当铺的张葫芦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而且他还无意中得知,张家地窖里藏有许多罕见的古董,都是从古墓山陵或皇宫内苑里盗取出来的稀世奇珍,便起心要谋占这份产业,千方百计害掉了张家好几条人命,两家为此结了很深的梁子。 那时的张葫芦年轻气盛,受欺不过时,竟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作起了“暗行人”潜入穆宅,杀了仇家老少十一口,统统割 下人头,又顺路把警察局长的脑袋也给剁了下来。随即施展祖传绝技蝎子倒爬城,将这一十二颗血淋淋的首级,拴成一串,全部悬挂在了城楼子的檐角上。最后张葫芦还觉得不解恨,一把火烧毁了“盛源当铺”总号,才肯罢手。 这回案子作得太大了,天底下再无容身之所。按以往的绿林惯例,在惹下如此大祸之后,也只有远走高飞,才能躲得过海捕通缉。那时仅有的几条出路,无非就是“下南洋、走西口、闯关东”张葫芦不得不舍了家产,背着老娘来到山东地面上,漂洋过海逃到关外,从此隐姓埋名,改用了母亲的姓氏,是复姓“司马”同时为求生计,仍旧重操祖业,上山做了“马达子”后来到了东北实行土改,民主联军剿匪的时候,张葫芦和他的弟兄们弃械投降,被部队收编,参加了三下江南、四保临江等战役,跟着大军自北而南,入关后直取两广。 这其间哪怕没有功劳,也有十分的苦劳,但因为张葫芦出身绿林,底子不清,在军中始终得不到重用,解放后被安排到长沙工作,并且安家落户,娶妻结婚,1953年得了个儿子。可张葫芦对旧事从不敢提,惟恐说出来牵连甚大,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给儿子起名时,户口本上写的是“司马灰”因为绿林中人,大多是作触犯官禁的举动,常年在刀尖子上打滚,说不定哪天就把身家性命赔进去了,对能够推测吉凶祸福的“金点先生”格外信服,所以张葫芦特意从老家请人来给儿子批了八字,按早年间的说法,命是死的,运却是活的,人的名字是一个人的终生代号,必须要合着命里格局,才能够助涨运势,其后代虽然是隐姓埋名,那也得有些讲究才对。 时下虽然是新社会了,但张葫芦毕竟出身草莽,观念比较陈旧,对这路会算命的金点先生格外信服,而且这种信服是根深蒂固、渗入骨髓之中的,怎么改朝换代也难转变,只见那老先生摇头晃脑地掐指算了半天,最后算出这孩子的八字属土,是个“土命”按照八门命格来讲,这“中央戊己土”刚好列在第八,若以动物八仙的排位顺序,第八家恰是灰家,也就是老鼠。以前戏班子里都供“灰八爷”为的是防止耗子把箱中道具服饰啃坏了,民间俗传“灰八爷属土”所以得叫“司马灰”张葫芦乍舌不下,他说“司马灰”这名字倒是响亮,但别人初闻此名,必然会以为司马灰的“灰”字,用的是“光辉显赫、辉煌灿烂”之辉,谁也想不到竟是以“灰暗、灰烬、骨灰”的灰字为名,这个灰字可……可真是取得太有门道了,但盼他将来能有一番作为才好。 张葫 芦毕竟出身于绿林旧姓,总觉得新式学校里教的东西没多大用处,也不想让祖宗的手段失传,于是几年后就把司马灰送到北京,跟着本家一位隐居在京的“文武先生”学艺,从此下苦功,起五更、爬半夜,熬过两灯油,颇得了些真实传授,直到他十三岁时师傅去世,葬在京郊白马山,这才算告一段落。 在《谜踪之国——考古工作者的诡异经历》第一部里,是说的是司马灰年轻时,跟随一支境外探险队,从原始丛林中死里逃生的经过。有道是“人无头不走,话无头不通”至于司马灰是怎么混进考古队的,必须从此说起,就权且充为开场的引子,做个得胜头回。 第一卷 黑屋憋宝 第一话 黑屋 正如司马灰经常所说的一句话:“倒霉——是一种永远都不会错过的运气。” 十五岁那年,司马灰的父母都被打成了右派,先后在学习班里因病去逝,走得匆忙,甚至连句话也没来得及交代。当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告诉司马灰应该去哪上学、到哪里吃饭,也没人理会他是死是活,等到把家中能够变卖的东西都卖光了,从里到外再也一无所有,才知道今后只能靠自己了。他为了找条活路,只好跑到以前连做梦也梦不到的“黑屋”去谋生。 “黑屋”并不是一间黑色的房屋,而是远郊一个小镇的别名,镇子恰好位于两片秃山夹裆,风不调雨不顺,人穷地瘦,非常偏僻。战争时期,这里曾经遭受过飞机轰炸,随后又发生了一场大火,房倒屋塌,遍地狼籍,浓烈的硝烟把残垣断壁都熏黑了,所以当地人以“黑屋”相称。 直至十年动乱,“黑屋”地区也未得到重建,这么多年以来,从没有任何正式居民回来居住。但是由于黑屋废墟当中有条铁路贯穿,每天都有数趟运送货物的火车经过,所以吃铁道的人多来投奔此处,久而久之,就逐渐演变成了社会底层人口的聚集之地。 当然这里边免不了是龙蛇混杂、泥沙俱下,其中包括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四处流浪的拾荒者、从乡下跑到城市里的农民、在铁道上捡煤渣的、在江边码头上抗大包的、卖烤甘薯的”甚至还有“受不了在边远地区插队之苦,私自逃回来的知识青年”他们在“黑屋”里结成帮派,大多依靠掏窑挖洞,以及在黑市上做些小买卖为生,没有正经职业,当然其中也不乏拧门撬锁、扒火车的贼偷,更有“平地抠饼、抄手拿佣”的地痞无赖。 在“黑屋”地区出没之辈,几乎都是被排斥在社会体系以外的人,政府不让做的事情他们全做,但是外界正进行得轰轰烈烈的政治斗争,却始终与此地绝缘,就连帖大字报的都不到这里来。每当有外人来驱赶搜查之时,黑屋帮便一哄而散,等到风声过去了,便又会重新聚集。各方势力都对他们无可奈何,只好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只要别捅出大漏子来,谁又会去理会这些被抛弃在城市边缘的“社会渣子”司马灰所在的团伙里,都是一群年龄在十四五岁左右的半大孩子,其中有男有女,他们大部分都是父母受到冲击的右派子女,当兵插队都还不够年龄,在社会上东游西荡,即没工作也没学上,更找不到亲戚朋友可以投奔,真可以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仗母娘见了踹三脚,连狗都嫌。” 这群半大的孩子,虽 然有些人可以领到生活费,但那点钱根本不敷使用,求生的本能迫使他们组成团伙杀向社会,因为时下流行的口号是“毛泽东思想如同春风吹遍大地”故此号称“春风战斗团”并且都在毛主席像前庄严地发了誓:“今后要团结起来,同甘共苦干革命”事实上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明目张胆地到处捣乱、惹祸,搅得一个地方上鸡犬不宁,城里的革命群众见了他们,没有一个不相骂的。 “春风战斗团”的性质,有几分近似于历史上盘据在英国雾都伦敦的“童党”成员年龄普遍偏低,并且都对社会具有一定的危害性质。最后这伙“春风战斗团”在城里混不下去了,于是便成群结队地流蹿到“黑屋”附近,先后与地痞们打了几场群架,虽然吃了不小的亏,但所谓“不打不成交”最后双方竟奇迹般地达成了谅解和共识,经过反复谈判磋商,终于明确划分出各自的地盘,混乱的局面暂时稳定了下来。 司马灰在“春风战斗团”中,有个最要好的朋友,名叫罗大海,也是一身英武气质,其父罗万山在是个从军队转业到地方法院工作的干部,后来由于工作调动,举家从东北迁到湖南,砸烂工检法的时候,罗万山被押去蹲了牛棚。剩下罗大海举目无亲,只得混迹街头,这小子仗着体格魁梧,相貌堂堂,身高和体力都超出同龄人许多,又爱管闲事,专要打抱不平,所以在同伙中很有号召力。只是他小时候在东北把嘴冻坏了,造成说起话来口齿不太清楚,可偏偏话多,因此上得了个绰号“罗大舌头”由于司马灰自幼拜过“文武先生”学了些绿林本事在身,他不仅身手敏捷利落,胆色出众,而且能言善道,又懂得解放前那套江湖辞令,知道“行帮各派,义气为先”占据在黑屋地区的市井之徒中,有不少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只有司马灰才能与他们搭得上话。所以司马灰和罗大海就成了“春风团”的首领,带领着数以百计的少年男女,整天在废墟铁道旁呼啸来去,席卷城郊,犹如一股骤起的飓风。 “春风团”虽然与“黑屋帮”商量好了以铁道为界,互不相侵,但罗大海等人的生存问题,并未就此得以解决,他们自居身份,绝不甘心去铁路上拾煤渣,或是从事下等的体力劳动。幸好司马灰心眼多,脑子来得快,还是由他想了个点子,他让众人将家里剩下的家式都搬回来,纳入棚屋临建,以此作为活动的据点,并且让年纪小的孩子们利用家庭背景之便,回到各自所属的机关食堂“顺手牵羊”这是个苦肉计,即使被人发现了也不要紧,因为派出去的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工作人员又大都与其父母是相识 的同事,谁也不能忍心去抓他们,多半还会把自己打来的饭菜分给这些小孩。 如此试了几天,各个食堂果然都肯把剩饭留给这些孩子,司马灰见此计可行,就在破墙根里搭了几个炉灶,并偷来几口大锅,食物不够的时候就再加些烂菜叶子,干的上屉蒸,稀的下锅煮,混成大杂烩,因为里边包括了诸多食堂不同口味的残羹剩饭,炖热了之后倒也香气四溢,所以美其名日“六国饭店”不过司马灰等人可不想吃这种东西,而是转卖给铁道另一边的“黑屋帮”那些人都是常年累月从事着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肚子里没什么油水,而且这辈子从来就没吃过机关大院食堂,看见“六国饭店”的锅子里食物丰富,漂着一层油花,远比自己的伙食强过许多,便肯纷纷掏腰包买上一大碗,连干带稀吃得就别提有多香了,没钱的则用东西作为交换,司马灰发明的“六国饭店”每天都要卖个锅底朝天,供不应求。 他们的这一举动,极大缓解了铁道分界线两侧的相互敌视情绪,而且也得以获取利润囤积物资,维持自己这伙人的生活所需。 如此过完了整个春天,白昼越来越长,转眼间就进入了酷暑季节。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没有降雨,骄阳似火,风干物燥。快到中午的时候,也是黑屋地区一天里最清静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去干活挣饭了,只有几个女孩子,在忙碌着拾柴烧水,准备煮些昨天的剩饭,给留下来的人吃。 当天早上,罗大海在野地中布下绳套,套到了一头拱地乱撞的半大野猪,带回黑屋里宰了,开膛扒皮,收拾了下水,全都血淋淋地用钩子钓住,剁下来的猪头顺手扔在了木板子上,准备晚上烧锅肉给大伙改善伙食,等中午忙活完了,就坐在木棚前的青石板上歇息乘凉。 这会儿“罗大舌头”早已热得汗流浃背,但仍然歪扣着一顶抢来的破军帽舍不得摘下来,嘴里叼着跟烟卷,一边抽烟一边对司马灰夸夸其谈,话题无非就是等他爹官复原职重新参加工作之后,他是要如何收拾当初给他老罗家帖大字报的那些杂碎。 司马灰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历的坎坷已不算少,使得他对社会的逆反心理格外严重,对此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是顺口答音,跟罗大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 正这时,就见由打路口走来一个老头。司马灰耳目敏锐,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开他,稍加打量,就觉得来人有些古怪。 再仔细一看,只见那老头是个拾破烂的打扮,显得土里土气,而且十分面生,应该是从黑屋 废墟外面来的,看样子大约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小个儿不高,生得贼眉鼠眼,嘴边留着狗油胡,脖子上挂了串打狗饼,头上顶着八块瓦的一顶破帽子,手里拎把粪叉子,肩上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大口袋,身穿老皮袄,前襟系着一排疙瘩栓,长裤子长袄,脚蹬一双踢死牛的厚底黑布鞋,鞋口露着白袜边。眼下正是下骄阳似火的三伏天,看他这身不知冷热的打扮也是反常。 那拾荒的老头,两眼贼溜溜地在街上东瞧西看,等走到司马灰所在的木棚前,忽然停下了脚步,假意蹲下来提鞋,同时伸头探脑地向棚内张望。 他这举动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司马灰。司马灰见此人的行为和打扮全都十分诡异,立刻警觉其来,同时开口问了一句:“看爷们儿脸生,是打哪来的?” 那拾荒的老头闻言赶忙站直了身子,他拿眼角一扫,已看出司马灰和罗大海是这片废墟棚屋里的团头,马上咧着嘴挤了些笑在老脸上,对二人说道:“爷们儿可不敢当,俺姓赵,老家是关东的,从来也没个大号,相识的都管俺叫赵老憋,解放前流落到此,这些年就城里城外混迹各处,靠着捡荒拾茅篮度日。今天来到贵宝地,是想在黑市上换些生活必需品。” 司马灰听他说得还算通明,心中却并未减轻戒备之意,再次盘问赵老憋道:“赵师傅穿的这叫什么?大热的天,你就不怕捂坏了身子?” 赵老憋微微一怔,随即答道:“你们后生不懂,咱穿的这是英雄如意氅,四通八达,到处有风凉。” 司马灰一听这倒象是些跑江湖的话,现在哪还有人这样说话?不由得更加奇怪了,便又问道:“看您老说话不俗,腿脚也挺利索的,但走在破砖烂瓦的废墟里,就不怕崴了脚、迷了路?” 赵老憋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但他似乎不太相信这些话能从司马灰的嘴里说出,他也是有意试探,就把脚按前后叉开,站了个不丁不八的步子,答道:“咱这脚底板儿厚实,站得牢,踏得稳,走路走的是逍遥快活步。” 二人之间的这番对答,全都合着《江湖海底眼》里的暗语,把一旁的罗大舌头听得晕头转向,但赵老憋和司马灰却都已暗中有了些分寸,各自不敢小觑了对方。 那赵老憋似乎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他说赤日炎炎,路上走得又乏又渴,想跟二位“团头”借个地方歇歇脚,再讨口水喝,他嘴上这么说着,也没等任何人答应,就自己蹲到了棚子跟前。 司马灰想看看此人到底想做什 么,所以并未推阻,还递给赵老憋一个海碗,里面是早上新沏的“老荫茶”赵老憋说了个“谢”字,接过碗来一口气喝个净,把碗底朝天一亮,赞道:“还是这生了茶虫的老荫茶最解渴。” 说完就掏出烟袋锅来,在底上磕了几磕,又填满烟丝,划根火柴点燃了,叭哒叭哒地抽个不停,还没话找话的跟司马灰和罗大海聊了几句,最后总算将话头绕到了正题。 这个赵老憋自称早年间跑江湖谋生,熟悉人情世故,现在跟城里有些特殊渠道,不仅能走后门,而且还可以在黑市上搞到许多好东西。经过刚才的交谈,他发现司马灰年纪虽轻,却颇懂些昔时规矩,想必也是从旧姓人家里出来的,很是难得。俗话说得好“光头的进庙、戴帽的归班”这内行人碰上内行人,就算是进家了,所以他愿意让司马灰和罗大海跟着自己沾点光。 赵老憋说着话,就象变戏法似的,从他那个破麻袋里,翻出三条高级香烟来,嘻皮笑脸地摆到地上。 罗大海家里底子深,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一看就知道这种烟是仅限于供应高级干部的,普通老百姓根本见不到,即使在黑市上也不好找,有钱都难买。这家伙出手不凡,一亮就是三条,罗大舌头顿时双眼冒光,忙伸手去拿,嘴里还说:“咱今天毕竟是萍水相逢,头一回见面您老就这么大方,真让我们受之有愧,您是哪个单位的?回头我们一定要写封表扬信,感谢您对我们慷慨无私的援助。” 赵老憋拦住罗大海刚伸到香烟上的手:“且慢,俺这东西也来得不易,但不管咋个说,咱爷们儿能见着都是有缘,今后就交成个朋友来往,彼此之间互通有无。两位团头,你们看看,能不能让俺用这三条好烟,换你们棚子里的一件……一件东西?” 罗大海哈哈一笑:“老赵啊老赵,不瞒你说,我们兄弟现在可真是‘黄鼠狼子被人剁掉了尾巴尖儿——周身上下再没半根值钱的毛’,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棚屋里这堆破烂,看什么东西合适就尽管拿走。” 司马灰见此情形,不禁暗暗称奇,虽然也想留下那三条香烟,但他头脑还算比较清醒,在旁拦住赵老憋说:“先别急着成交,你得先说清楚了,到底想换棚屋里的哪件东西。” 赵老憋似是急不可耐,他眼珠子一转,又从麻袋里摸出一大包卤猪耳朵,还有四听牛肉罐头,都堆在地下说道:“究竟想换哪件东西,还得进棚去挑挑看看才知道。但俺赵老憋也提前把话撂在这,这些个吃的和纸烟,仅换一样就够了,绝不多拿。” 司马灰已看出赵老憋大有势在必得之意,哪还没到哪呢,他就自己主动把筹码越开越高,有道是“一赶三不买,一赶三不卖,上赶着的,从来不是买卖”肯用这么多紧俏稀缺货品来换的,绝非等闲之物,怎能轻易答允。 并且司马灰还想起一件事情,他当初在北边,曾听过“蛮子憋宝”的传说,凡是风水好的地方,都有宝物埋藏,那可全是天地造化的奇珍异宝,暗中受鬼神所护。倘若随便触动,难免要招灾惹祸,必须以奇门古术摄之,才能到手。所以对外从不能说是盗宝、掘藏,而是要说“憋宝”据说“憋宝”之术起源于江西地区,想学这套本事,必须是由小练起,打婴儿刚一降生落地,就得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窨子里,等到一百天头上才抱出来,从此这孩子的眼力就异于常人,能够无宝不识,他们管这叫“开地眼”至于此类传说的真假,外人就难以得知了。 司马灰见这赵老憋的装扮和举动格外奇特,显得神秘莫测,与听过的种种传说不谋而合,看来多半就是个身怀憋宝异术的奇人。只不过自己居住的这座棚屋里,箸长碗短,桌椅板凳都不完整,全然不似过日子的人家模样。也确如罗大海先前所言,棚内连个囫囵的茶碗也找不出一只,哪里会有什么宝物?赵老憋想要的到底是件什么东西?何况他初来乍道,又是如何发现此地藏着珍异之物? 正当司马灰胡乱猜测之际,赵老憋早把脑袋探到棚内,盯住了一个木头桩子,那是个古旧糟腐的屠案,平时被用来切肉剁菜,油腻腌臜,十分的腥秽,毫不起眼。谁知赵老憋却偏偏看中了此物,贪婪的目光落在其上,再也移不开来。 第一卷 黑屋憋宝 第二话 憋宝 司马灰见那赵老憋行事格外出人意料,竟然愿意拿值钱的香烟和罐头,换取一个污糟腐旧的屠肉案板,愈发觉得此事不同寻常了。 黑屋废墟里到处都是无主之物,谁捡到就是谁的了,棚中这块屠案,本是一段通体的朽木桩子,约有一抱多粗,周围用三道麻绳箍住,常年被血污油腻浸润,木案的颜色早已变了,被捡来后就当作菜板使用,现在没人知道它的具体来历,但看起来除了使用的年头非常多之外,也别无它异。平白无故的,怎会有人看上此物? 司马灰一寻思:“这肉案肯定是个什么宝物,我倘若此时被蝇头小利所动,轻易将它换给了赵老憋,不管换多少东西都是吃亏,得先找些借口显得奇货可居。” 于是他顺口胡说:“老赵师傅,你有所不知,其实我们家本是在北京城里开肉铺的,专以屠猪宰羊为业,这朽木案板虽然普通,却是家里留下来传辈儿的东西,不仅我用着十分顺手,而且‘见鞍思马、睹物思人’,一看见它就想起我们家去世多年的老太爷来了。那还要追述到光绪年间,义和团围攻东郊民巷,引来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这伙洋鬼子都是蛮夷化外之地来的,哪有半个好鸟啊,到了咱中国自然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打瞎子、骂聋子、踢寡妇门、挖绝户坟、专揍没主儿的狗,你就数吧,凡是缺德的事,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结果一路就抢到我们家来了,几个洋兵瞅见我们家养的大花猫不错,就想抢回去献给他们的女王陛下,惹得我们家老太爷是冲冠一怒,说想当初慈禧太后老佛爷看中了我们家这只猫,拿仨格格来换,都没舍得给她,你们那位番邦老娘们儿又算老几?他盛怒之下,就跑到街上就去扶清灭洋去了,抱着块屠肉案子见着外国人就砸,仅在这块木头板子底下,也不知放翻了多少洋兵洋将。后来传到我爹那辈儿,落在江西参加了工农红军,一直将它保留至今。在别人眼里也许这木头疙瘩不值什么,但对我来说,它简直就是我们家经历中国近代革命史的见证,是个割舍不开的念想,每天摆在眼前早请示晚汇报,看不见它我就心里发慌,连北在哪边都找不着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倘若三日不见,着急上火那还都是轻的,我说这些话可没有半句虚言,掉地上能摔八瓣,你要是不信,就找块豆付来,我一脑袋撞出脑浆子来给你瞧瞧。” 罗大舌头在旁听得好笑,也趁机跟着起哄抬价,蹿叨赵老憋最少再拿三条高级香烟出来,才能将东西换走。 赵老憋闻言目瞪口呆,还以为是自己走眼了,他又盯着屠板 纳纳地看了半晌,摇了摇头表示不信,并且抖开麻袋让那二人看看,里边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不可能再给你们加码了。” 司马灰见事已至此,索性就把话挑明了:“咱是水贼碰上了钻舱的,还使什么狗刨儿啊?干脆就谁都别糊弄谁了。你这套我们全懂,以前没少见识过,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再兜圈子了。我们早就看出来你赵老憋是个憋宝的,否则哪有好端端的活人,会在自己脖子上挂串打狗饼。” “打狗饼”这东西,是种药饼子,可以用来驱赶猫狗。在早年间,农村死了人,停尸的时候,往往会给尸体颈中挂上这么一串,以防饿狗啃坏了尸首,或是野猫爬过来让死人乍了尸。憋宝的人常在深山老林或荒坟野地里出没,为了驱避毒蛇和野兽,也都有携带“打狗饼”的习惯。 赵老憋也看出这司马灰虽然不过十五六岁,却是个鬼灵精,知道的事也多,轻易唬不住他,但绝没料到这小子竟能窥破自己行藏,不禁暗自吃了一惊,佩服地说:“这位团头好眼力,想不到现在这年月,还会有人知道咱憋宝的行当。” 事到如今,赵老憋也只好坦言相告,承认自己确实是憋宝的,今天也是撞大运,无意间在黑屋废墟发现了这块屠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最后他告诉司马灰和罗大海:“咱爷们儿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有啥说啥,你们这块屠肉的旧木头案子,确实是个罕见之物,但这天下虽大,除了俺赵老憋之外,却再没有第二个人还能识货。今天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就此别过,你们二人好好合计合计。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俺也就不能让你们太吃亏,俺在城里还藏着一件好东西,明天也带过来。你们到时候要是认准了还不肯换,俺也就别无二话了,抬腿就走,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有句老话咋个说的来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到时候你们俩别后悔。” 司马灰和罗大海点头同意,二人目送赵老憋离开“黑屋”便立刻回到棚内,举着煤油灯,把这块糟烂油腻的案板子摆在地上,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但他俩翻来覆去,也没从中瞧出什么子丑寅卯,满肚子都是疑惑。当晚思前想后,彻夜难眠。 转天一大早,赵老憋果然又寻上门来,这回在他的麻布口袋里,多出了一件油光毛亮的皮袍子,皮毛黑中透红,有几分象是貂皮,却更为轻薄。不过司马灰和罗大海两人别说貂皮了,长这么大连貂毛也没见过半根,便不懂装懂地问赵老憋:“这是什么皮子?溜光油滑的瞅着还真不错, 牛逼皮的?” 赵老憋颇为得意,有几分卖弄地说:“俺这件皮袍子的来历可是不凡。” 随即给二人讲起了来历,说是解放前他到长白山里挖参,晚上就借宿在木把的木营子里。那木营子中养了一只老猫,斑斓如虎,肥大憨健,更是灵动非凡,上树能掏鸟窝,下树能逮耗子。 赵老憋在林场子里住得久了,也就与它厮混熟了,常常给这老猫喂些吃食。可后来每天早上进山时,都会看到那只猫趴在树上,气喘吁吁,显得筋疲力尽,连猫尾巴都懒得动上一动,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赵老憋心说这可怪了,憋宝的人眼贼,一看之下,料定此猫必是有所奇遇,就打定主意要看个究竟,于是暗中跟踪观察,发现只要天一擦黑,这只老猫就去山神庙,从门缝里钻进去就躲在墙角的黑暗中,潜伏起来一动不动。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山神庙的房梁上便发出一阵响动,旋即有只体大如犬的巨鼠,两目闪烁如炬,自梁上而下,爬到神位跟前,将鼠尾伸进灯盏里,偷喝供奉在那里的灯油,并且抱着牛油蜡烛乱啃,发出“嘁嘁嚓嚓”的声音。 这时那老猫突然从角落里蹿出,与硕鼠相互激斗,但那巨鼠虽大不蠢,而且极其凶残猛恶,丝毫不惧天敌,老猫虽然矫捷,却也奈何它不得,两个翻来覆去斗个不休,真是你死我活、各使神通,难分高下。 赵老憋借着月光窥得真切,才知此猫每晚必来与这巨鼠相争,所以天亮后累得脱了力。他偷看这场宿敌之间的恶战看得入了神,也跟着全身发紧,无意间碰倒了一扇破门板。 那巨鼠正自全神贯注的与老猫恶斗,忽听身后传来异响,受着惊吓,只不过稍稍一分神,便露出些许破绽,被老猫扑倒咬断了喉管,顿时血如泉涌,将庙堂地上的石砖都染遍了,挣扎了好一阵子,终于翻出白眼,咽气而亡,这正是“到头分胜败,毕竟有雌雄”赵老憋是博物识宝的行家,知道这巨鼠积年累月的吃油啃蜡,成了些气候,道行毕竟不浅,便摸出刀子剥掉鼠皮,回去加些材料,做成了一件皮袄。到了寒冬腊月里,关外滴水成冰,但只要穿上这老鼠皮袄,哪怕是里边光着脊梁板儿,在三九严寒当中,额头上也会热得冒汗。只不过他对外人,从不肯说这是百年老鼠皮,而是称其为‘火龙驹’。 赵老憋对司马灰和罗大海说,别看现在酷暑炎热,但等到秋风起,树叶黄,天上大雁“嘎儿嘎儿”叫着往南飞的时候,你们仍住在黑屋破棚子里,可就难保不会受 到阴冷潮湿之气侵害,身上迟早要落下病根,到时必定离不开这俺这件“火龙驹皮袄”司马灰心知这件皮袄已是赵老憋出的“底牌”了,反正凭自己的眼力和见识,根本看不出那旧木墩子是个什么宝物,不如就换给此人罢了,当即答允下来。但他又对赵老憋说:“这桩生意跟你做了倒也无妨,可老师傅您得敞亮点,别让我们吃糊涂亏,应该把这块屠肉木案的来龙去脉,全都说清楚了,以及你究竟是如何发现此物有异,拿去了又有什么用途?如果有一处讲不清的,我司马灰豁着把它当堂劈碎了烧火,也绝不肯让你白捡这天大的便宜。” 赵老憋十分为难地说:“司马团头,你的理岔了,古话咋说的——‘绣取鸳鸯凭君看,莫把金针渡与人’,咱们两下交易,是以物换物,又不曾亏失了你半分一毫,咋能硬要套问俺的底细?” 司马灰和罗大海虽然在社会上闯荡了几时,却毕竟都是少年心性,好奇心重,凡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才算完,不打听明白了,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二人软磨硬泡,死说活求,非逼着赵老憋交底不可,并且发了誓,事后绝不变卦反悔,也不会当叛徒出首告秘。 赵老憋碰上这两位也只好自认倒霉了,不得不交出几分实底:世间都说憋宝的蛮子眼尖,事实也确是如此,他昨天中午路过黑屋废墟,一眼瞥过去,发觉有片棚户不同寻常。 识宝的眼力是门功夫,更是经验,怎么讲呢?其实真要说穿了,也没有民间传言中的那么邪乎,并不是还离得好远,就已看见木棚子里金光闪闪,而是憋宝的人极善观察,往往能够发现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之处。 赵老憋由打跟前一走,就发觉这座木棚附近,存在着许多反常的迹象。照理说,这么炎热的天气,黑屋地区垃圾堆得都成了山,罗大海又剔剥了一头野猪,弄得遍地都是血腥,周围该当是蚊蝇盘旋,嗡嗡扰乱不休才对。可是司马灰与罗大海身后的棚屋周围,不见半只飞蝇,这不是怪事吗? 赵老憋料定这附近可能藏有宝物,当即停下脚步,谎称讨碗水喝,趁机坐在木棚门前,向四处仔细打量起来,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剁肉的朽木案板之上。那肉案是截老木头桩子,四周拿麻绳箍着,案上摆着死不闭眼的一颗猪首,鲜血滴落在案面上,也不见血水向外流淌,竟都缓缓渗到木桩的缝隙中去了。 赵老憋一眼就断定在这污糟油腻的木案之内,必然有些奇异。这块作为肉案的木头墩子,当年定是取自一株大树,在那株树木在被人砍伐之前,树身 上已生有虫孔木隙,恰巧里面钻进去了一条细小的蜈蚣。因为它在树里住得久了,体形渐大,难以再从先前进来的窟窿里脱身,以至被困在树内,木性属阴,经络中含有汁液,养着蜈蚣多年不死。 后来经人伐树取材,把藏有蜈蚣的这段木头,削作了肉铺中屠肉放血的案板。树中蜈蚣得以不断吸噬猪血,年深日久,在体内结出了一枚“定风珠”因为据说蜈蚣珠能治痛风,才得此名,倒不是取西经三调笆蕉扇时用的那枚珠子。而后这段肉案木墩被屠户抛弃,不知怎么就遗落在了黑屋废墟,里面的老蜈蚣早已饿死了,但珠子应该还在。这定风珠是阴腐血气凝结为丹,才使得周围蚊蝇莫近,赵老憋所求之物,正是此珠。 司马灰一时未敢轻信,哪有这么准的?他当即找来斧头,劈碎了肉案,见其中果然蜷曲着一条遍体赤红的大蜈蚣,已被斧刃截作了两段,但是虽死不化,须爪如生,在蜈蚣口中衔着一枚珠子,白森森圆溜溜的,没有任何光泽,倒像是个可以浑珠的“鱼目”司马灰和罗大海面面相觑,到这会儿才算是真正的心服口服了,怪只怪自己眼拙,空伴着宝物许久,竟然视而不见,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晚上就等着喂蚊子吧。 赵老憋嘿嘿一笑,心中得意非凡,却假意劝解他们道:“那个老话咋讲的……‘命里八尺,难求一丈’。两位团头英雄年少,虽与这珠子无缘,但来日方长,而且还得了皮货、香烟,更有许多好嚼头,又有啥可不知足的?咱两下是各取所需,谁都不吃亏,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了。” 说罢捏了定风珠在手,转身便走。 司马灰和罗大海正在兴头上,怎肯善罢甘休,他们急忙拦住赵老憋:“底还没交全,怎能说走就走?这鱼眼般的肉珠子到底有什么好处?你拿去了又打算用来做什么?” 赵老憋稍显迟疑,本不想再往下说了,但他看司马灰和罗大海都是胆大妄为不忌鬼神之辈,自己进山憋宝正缺几个帮手,如能得他二人在旁相助一臂之力,岂不平添几分把握?赵老憋想到此处,眯着眼看了看天,然后低声说:“看这黑屋古镇形势不俗,本应是一块‘凤凰展翅、玉带出匣’的风水宝地,可这么多年以来,为啥土地贫瘠、民物穷尽?” 司马灰和罗大海极为不解:“风水地理这些旧事我们不明白,但听说黑屋自古就穷,荆棘杂草丛生,土地拔裂,种什么庄稼都难活,怎么看都不会是一块宝地。” 赵老憋道:“俺先前说啥了,怪就怪在这上,本处地理虽 好,可是山川之间,缺少了一股风水宝地所独有的灵气,所以咱就敢断言了,在地脉尽头的荒山野岭,人迹不到的所在,肯定埋藏着一件阴晦沉腐的千年古物,被它耗尽了天地精气,才害掉了这一方水土。但有道是‘眼见方为实’,至于那山里边究竟有啥,现在还不好妄加揣测。” 赵老憋自称千方百计谋取走屠肉木板中的“定风珠”正是想要借此挖掘藏匿在山里的宝物,他临走时留下话:“两位团头,你们要是够胆量,就在今夜子时,到黑屋后的螺蛳桥下等候,到时俺让你们开开眼界。不过你们千万要记住了,这件事跟谁也别提起。” (注:木营子——林场) 第一卷 黑屋憋宝 第三话 螺蛳桥 赵老憋把事情交代完了,约定深夜十二点整,在螺蛳桥下一同憋宝,便揣了“定风珠”匆匆忙忙地自行去了。 司马灰和罗大海却再也坐不住了,二人跃跃欲试,觉得晚上这事肯定够刺激,说不定还能分到许多好处,当下摩拳擦掌地准备起来。 二人先是把香烟和罐头等物事,都给大伙分了,然后找了只还能用的煤油灯,又担心遇到意外,便分别藏了柄三棱刮刀在身。这种三棱刮刀是三面见刃,有现成的血槽,如果扎到人的脏脾上,根本就收不了口,即便送到医院里,也往往会因流血过多而死,可在黑屋一带的尽是此类凶器,并不希奇。二人收拾得紧趁利落了,只等入夜了,就去桥下跟赵老憋碰头。 好容易盼到日落西山了,俩人正要动身出发,却有个叫夏芹的女孩找上门来。在学校停课之前,夏芹是司马灰和罗大海的同班同学,她虽然谈不上太漂亮,但身材匀称,五官得体,学习成绩也不错,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家中政治条件很好,早晚都要去参军,有着光明的前途,很少跟着罗大海等人在外惹事生非,她今天突然来到“黑屋”使司马灰和罗大海都感到十分意外。 夏芹没带帽子,额前剪了齐刷刷的留海,扎了两根细长的麻花辫子,穿着一件货真价实的斜纹军装,蓝色卡基布的裤子,胸前戴着毛主席像章,从城里一路赶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透了,她似乎有些极其重要的事情想说,但看到司马灰和罗大海两个提眉横目、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感到很是失望,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责怪了二人一番,说他们不该自甘堕落,应该找机会多学习,免得浪费了青春年华。 司马灰最不爱听这套说教,心中暗道:“这丫头片子成天事儿事儿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学习?” 他嘴上不以为然地敷衍说:“你当我们愿意这样?人为什么要学习呢?当然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但又有位哲学家曾经讲过,人生在世,应该有五个依此递增的指标,一是生存,二是安全感,三是爱欲归宿,四是尊重,第五个才是自我实现。我们现在吃了上顿愁下顿,日子过得有今天没明天,连第一个指标都快达不到了,哪还顾得上学习。” 夏芹自知说不过司马灰,鬼知道是哪个哲学家对他说过这些话,还是他自己随口编出来的,只得说:“司马,咱们同学一场,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她又见司马灰和罗大海两人劲装结束,手上拎着煤油灯,皮带上插着凶器, 还以为这俩家伙又要出去跟谁打架,忙问他们要去哪里? 罗大海脑子远没司马灰转得快,随口就说:“我们去螺蛳桥……” 话到一半,自知语失,赶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夏芹曾听说过远郊的“螺蛳桥”那是一座废弃已久的旧石桥,过了桥都是荒山野岭和大片坟地,根本没有人烟,大晚上到那里去做什么?不由得更加起疑,认准了他们是要出去闯祸。 司马灰连忙解释,绝不是定了局去跟人打架,而是……而是去捉鹌鹑。“螺蛳桥”附近都是半人多高的杂木野草,草窝子里藏有许多“鹌鹑”他这也并非完全是讲假话,因为外来者想要在黑屋站住脚,不与那些地痞无赖们打出个起落来是不成的,除去械斗群殴之外,最有效的方式便是“斗鹌鹑”“斗鹌鹑”是从明末开始,在民间广为流行起来的一种赌博活动,如同“斗鸡、斗狗、斗蟋蟀”当初正是由司马灰找到了一只满身紫羽的“铁嘴鹌鹑”三天之内,接连斗翻了黑屋帮的十五只鹌鹑,这才打开局面,为同伴们搏到了这片容身之地。 事后每当双方有所争执,都会以“斗鹌鹑”的方式解决,但是鹌鹑养不长,所以司马灰经常要千方百计的去野地草窝子里捉,不过在深更半夜却是捉不到的,现下如此说,只是拿这借口搪塞而已。 夏芹对这种解释将信将疑,非要同去看看才肯放心,司马灰劝了她一回也没起作用,眼看天色已黑,现在也没办法再把她赶回城里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当天夜里,满天的星星,没有月亮,空气里一丝凉风也没有,闷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三人提了一盏煤油灯,悄然离了黑屋,在漫洼野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许久,就见一座塌了半边的石桥,横架在干枯的河床上。这地方就是“螺蛳桥”了,桥对面更是荒凉偏僻,丘垄连绵起伏,其间都是漫无边际的荒草,是千百年前就有的一大片乱葬坟地,也没有主家,地下埋的都是穷人,甚至几口人共用一个坟坑的也有,闹鬼闹得厉害,很少有人敢在天黑之后来此行走。 入夏后,桥底下的河道里积满了淤泥,生有大量蒿草,深处蛙鸣不断,水泡子里蚊虫滋生,有的飞蛾长得比鸟都大,扑楞到面前真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但司马灰和罗大海在外边野惯了,全然不以为意,看看时间还早,索性就蹲到桥底下,熄灭了煤油灯,一边抽烟一边等候。 司马灰见事到如今,恐怕是瞒不住了,就把遇到赵老憋的事情给夏芹说了一遍,让 她回去之后切莫声张。 夏芹低声答应了:“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当叛徒,但你们两个如此胡作非为,早晚要惹大祸。前天我听我爹说,公安局已经决定要彻底铲除黑屋帮了。你们要是不想被关进看守所,还是早些回到城里为好。” 司马灰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发现其实所谓的“黑屋帮”都还是些很朴实的人,无非是些卖烤甘薯和葱油饼为生的小贩,再不然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全是吃铁道的,里面并没有什么罪大恶极之辈,如果真让他们离开这片废墟棚屋,又到哪里才能容身? 罗大海倒不太在乎,他说黑屋要是待不下去了,就让司马灰跟他去东北,他老子以前在部队的底根儿在哪呢,要关系有关系,要路子有路子,说不定等岁数够了,还能安排咱们参军,强似留在这里整日受些窝囊气。 夏芹说:“东北有什么好,到了冬天冷也冷死了,你的舌头不就是小时候在那冻坏的吗?” 罗大海撇着嘴道:“你懂什么?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 他又转头问司马灰:“司马,你爹也是后来进关的吧?你说关外那地方怎么样?” 司马灰虽已隐约感觉到自己这伙人前途渺茫、命运难料,但他向来随遇而安,也不以此为意,听罗大海问起关外的事情,就说:“我从没到过东北,只是以前听我爹讲过一些,那地方到了冬天,确实是冰封雪飘,万物沉眠,有些人都把鼻子给冻掉了。可那深山老林子里,怪事也特别多,仅在木营子里听老把头讲古,听上整个冬天可能都听不完。” 为了打发时间,司马灰就把他爹张葫芦在关外遇到的稀罕事,给罗大海和夏芹讲了一件,说是关外深山里有座废寺,有一天来了个老道,在山下收了个道童做徒弟,并且募缘修建了一座祖师殿.师徒两个一住就是数载,那殿门前峰峦密布,尽是怪木异草,经常能看见有两个小孩在山门外戏耍。老道每次碰见了,就会随手给那俩孩子一些糕饼、果子,时间一久,相互间也就渐渐熟悉了。但那两个小孩子,却从不敢进殿门一步。 如此过了数年,始终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老道从山下带回来几枚鲜桃,顶枝带叶,个个饱满肥大,都摆在殿内香案上供奉祖师,老道士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困,神情萎顿,就坐在殿内扶着桌案沉沉睡去。 这时一个小孩在门外扒着门缝往里看,看到了桃子鲜润,忍不住悄悄溜进殿内偷吃,谁知那老道 突然大喝了一声,跳起身来,伸手抓住那小孩,更不说话,狠狠夹在掖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后殿积香橱,手忙脚乱地将那小孩衣服剥个精光,用水洗净了,活生生扔到一口大锅里,上边盖上木盖,并且压了一块大石头。 老道又叫来徒弟小道士,命他在灶下添柴生火,千万不能断火,也不能开锅看里边的东西,然后这老道就跑去沐浴更衣,祭拜神明。 小道士心想出家之人,应该以行善为本才对,怎么能如此残忍要吃人肉?只怕师傅是要修炼哪路邪法了。他耳听那小孩在锅里挣扎哭嚎,心中愈发不忍,想揭开锅盖放生,但又担心师傅吃不到人肉,就要拿自己开刀,根本不敢违令。 随着火头越烧越旺,锅内逐渐变得寂然无声,想来已经把那小儿煮死了。小道士担心锅里的水烧干了,微微揭开一点锅盖,正要往里看看,忽听“嘣”的一声,那小孩钻出来就逃得没影了。 老道士正好抱着一个药罐子赶回来,见其情形,忙带着徒弟追出门外,结果遍寻无踪,只得挥泪长叹:“蠢徒儿,你坏我大事了!我居此深山数年,就为了这株千岁人参,如果合药服食,能得长生。看来也是我命中福份不够,升仙无望。不过那锅里的汤水和小孩的衣服,都还留着,炼成丹药吃下去,也可得上寿,而且百病不生。” 说完,师徒两个赶紧回到殿中。 可当他们回来寻找衣服的时候,发现已失其所在,而锅中的水,却早被一条秃毛野狗喝得涓滴无存了,老道士大失所望,一病不起,没过几个月便郁郁而终。据说那条野狗则遍体生出黑毛,细润光亮绝伦,从此入山不返。 山上只剩下了那个小道士,守着空荡荡的祖师殿,后来他穷困僚倒,无以为计,便被迫落草为寇,跟随张葫芦去当胡子了,这些事都是他亲口对张葫芦讲的。 罗大海和夏芹二人,听司马灰说得言之凿凿,仿佛煞有介事,也分辨不出是真事还是他胡编出来的。 司马灰解释说:“既然是故事,就别问是真是假,可我刚才为什么要讲这件事呢?是因为我总觉得憋宝的赵老憋,跟那个想捉人参精的老道差不多。” 罗大海深表赞同:“都他妈不是好鸟!你看这都什么时间了,赵老憋怎么还不来?我看他多半是把咱们给诳了。” 司马灰点了点头,大言侃侃地道:“是人就必然会具有社会性,而社会又是时刻都具有尖锐矛盾的复杂群体。这些年的经验告诉咱们,无论如何 都应该相信这样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操蛋人都有啊。” 他说着话,就站起身来,想看看赵老憋来了没有,不料抬眼望远处一张,却是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目中所见的情形,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 此时天上有云,遮住了满天的星光,四野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下,唯独在“螺蛳桥”对面,那片黑魆魆的旷野尽头,竟有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广可数里,能容得下上万人,规模着实不小,只是夜色朦胧,视界被坟丘和乱草遮掩,草间荒烟薄雾缭绕,看过去有些明暗不定,更显得城内鬼气沉重,耸人毛骨。 罗大海和夏芹也都发现了异状,三人只觉头皮子一阵发紧,可从没听说荒坟野地里有什么城镇村庄,此处虽然人迹罕至,但白天总还是会有人途径路过,却都不曾见到坟地里有人居住,怎会突然冒出一座大城?看那座城子里阴森异常,莫非是座鬼城冥府不成? 司马灰和罗大海都不信邪,很快就镇定下来,重新点起煤油灯,拔了三棱刮刀在手,对准那片鬼火般忽明忽暗的城池走了过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作怪。夏芹虽不想去,但她更惧怕独自留在桥下,只好拽住司马灰的衣服,紧紧在后边跟住。 三人远远望着“鬼城”所在的方向,摸索着在坟茔间拨草前行,虽然走出了很远很远,但越走越是感觉不妙,不论他们怎么朝前走,却始终不能接近那座灯烛恍惚的城子。 罗大海心中不免有些发虚,劝司马灰说:“我看咱还是先撤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再不走可就棋差一着了。” 司马灰见夜色实在太黑,也感觉到力不从心,只好决定先撤出去再说。三人便又掉头往回走,谁知荒野茫茫,黑暗无边,煤油灯那巴掌大点光亮,只能照到眼前三两步远,放在这荒郊野地里,还不如一盏鬼火。三人眼中所见,全是坟包子连着坟包子,走了许久,仍没回到“螺蛳桥”下的干枯河床,再回头望望那座鬼火飘忽的城池,与他们相去的距离似乎从来都没有改变。 天上已瞧不见半个星星,根本就无法分辨南北方向,失去了参照物,空间感荡然无存,在闷热的夜晚中,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住了。 罗大海额上冒出冷汗,不免嘀咕起来:“这不是见鬼了吗?听人说冤死鬼在夜路上引人,专在原地绕圈,最后能把人活活困死,俗传‘鬼巷子’的便是,难不成今天让咱们撞进鬼巷了?” 司马灰还算沉着:“大不了就在此地耗上一夜,明天早 上鸡鸣天亮,什么孤魂野鬼的瞕眼法也都消了”他又晃了晃手中的刮刀:“有这件杀人的家式在手,甭管这坟地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它也得怵咱们三分。” 话虽这么说,但此刻就好似与世隔绝了一般,每一秒都过得异样漫长,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三人都难以抑制唯心主义作祟,担心果真是落在“鬼巷子”里了,大概刚才在坟地中乱走的时候,已经无意间踏过了“阴阳路”有道是“人鬼殊途”鬼走的道人不能走,万一误入其中,恐怕就再也等不来鸡鸣天亮的时刻了。 罗大舌头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告诉司马灰和夏芹,按照东北民间流传的说法,倘若是一个人在山里走“麻答”了,往往会误入一座古城,那城中肯定没有半个活人,仅有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枯瘦老者,见了你便会自称:“头顶黄金帽,身穿琉璃裟;本是坟中一大王,骑着玉兔巡山来。” 这种情形之下,遇上的绝不是人,而是撞着山里的黄鼠狼子了,也就是“黄大仙”你要是想活着走出鬼巷子,必须立即给它下跪磕头,求它带路出去。 第一卷 黑屋憋宝 第四话 鬼巷子 深更半夜,司马灰三人在荒坟野地间走迷了路,越来越是发慌,三转两绕之下,心中早就毛了,再也辨不清东西南北。 罗大海平时胆子很大,但是要分什么事,论起闯祸打架,他都敢把天捅一窟窿,牛鬼蛇神也多是不在话下。但他小时候曾去鸡窝里偷鸡蛋,不料里面恰好钻进去了一只黄鼠狼子,可巧一把被他揪了出来。当时那黄鼠狼子刚咬死了母鸡,满嘴都是鸡血,两眼通红,当时可把罗大海吓得不轻,从此心里上留有阴影,至今念念不忘。所以他唯独最怕狐仙黄仙之说,以前在这方面表现得无所畏惧,多半都是硬装出来充样子的,一旦遇到些超出常识范围以外的恐怖情形,难免会往其上联想,果真是比兔子胆还小。他曾在东北听到过不少此类民间传说,认定是被藏在坟地里的黄皮子迷住了,想到此处心底生寒,竟连腿肚子都有点转筋了。 夏芹听他说“鬼城”里住着只老黄鼠狼子,想想都觉毛骨耸然,也不由自主的怕上心来,吓得脸色都变了。 司马灰却不相信这种说法,他知道东北地区崇信“黄仙”之风极盛,但在满清以前,关内迷信此事的民众并不太多,甚至可以说几乎是没有,直到八旗铁甲入关以后,满汉文化之间相互影响,关内才逐渐开始有了拜黄仙的习俗。关于“鬼巷子”形成的原因有很多,那些田间地头的说法不见得都能当真,这片坟地里未必会有野狸等物作怪,只是眼下遇到的情形实在太过诡异,难以用常理判断,纵然是他胆气极硬,又擅长随机应变,毕竟还是年轻识浅,此刻也难免觉得束手无策。 这时司马灰发现手中所拎的煤油灯光亮渐弱,眼瞅着就要熄灭了,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对罗大海和夏芹说:“这条路算是走迷了,怕是轻易也难出去,我这灯盏里的煤油所剩无几,看来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有道是‘灯灭鬼上门’,咱们要想活命,必须尽快想点办法往外走。否则再过会儿完全失去灯光,落在这坟地里两眼一抹黑,更没有机会逃出去了。” 罗大海无奈地说:“我算是彻底没招了,平时就属你小子的馊主意最多,依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司马灰绞尽脑汁地想了想,他当初在北京,师从“文武先生”颇知道一些绿林典故,响马这个词,本来是专指:“山东路上、跨马挂铃、自作暗号之绿林盗贼,多重侠义之气,难识其歹,莫辨其非,图财于至秘,谋命于无形。” 发展到后来,不论是“关东的胡子、关西的盗马贼、江南的雁户、两湖 的船帮”凡是自居“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并尊关圣,拜十八罗汉为祖师爷的盗众,也都被归为响马之流了。 以前的响马常会钻进山沟里躲避官兵追捕,那些终年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生得比人还高、一望无际的荒草甸子,不摸底的人一进去就会立刻被“海蚊子”叮成干尸;还有沼泽、雪谷、瞎子沟,都是响马藏身避祸以及摆脱追兵的“宝地”他们跟官军一打就散,逃进人迹罕至的老林子里躲藏起来,等风声一过才重新聚集。 正因如此,世人才说“响马子擅能识路”即便是逃入地形复杂的深山穷谷,遇到迷失路径之事,可以通过观看星斗来辨别方向,天阴看不见星星的时候,就找水源水脉,只要跟着水走,也一定能走出去,可眼下既没星星也没溪水,哪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最后司马灰记起绿林中还有种“推门术”也就是通过迷信的方式推算生门,那是“先天速掌中八卦”其中一种,一般都是狗头军师来做的。司马灰根本不知道这路手段是否有用,也从来没有具体实践过,但为了死中求活,也只得照猫画虎、按着葫芦画瓢,效仿前人相传下来的古法,在坟前堆起三块石头,搭成祖师府,又撮土为炉,517z插了几根野草作香。 这时本该念一遍“推门令”但司马灰早就都给忘了,不得不临时拼凑了几句,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词:“有请关夫子降坛、李老君临世、列位祖师爷玉皇大帝观音菩萨总司令三老四少在上,快来显真身救弟子脱困……” 说完抬手摘下罗大海的帽子,一把抛上天空,看那帽子落下来掉在哪个方位,便是“生门”所在,朝着那个方向走就有活路。 罗大海完全不懂这套东西,他只是心疼自己的军帽,大叫道:“你小子疯了,这种封建迷信的糟粕也能信?” 说着话就去找他那顶落在地上的帽子,但是坟茔间到处漆黑一团,长草过膝,帽子从空中掉进荒草丛里就没了踪影,又上哪里去找。 罗大舌头急得鼻涕都流到了嘴里,正不住口地埋怨司马灰,却听草丛深处“悉挲”有声,他还以为是黄皮子从坟里钻出来了,不禁被唬得半死,张着大嘴一屁股坐倒在地。 司马灰想不到扔帽子这招还真管用,心下也觉诧异:“莫非祖师爷当真显灵指路来了?” 他将夏芹挡在身后,举起光亮如豆的煤油灯寻声一照,就见在夜雾笼罩下的荒草丛里走出一人来,那人提着一盏马灯,口中低声哼哼着赌徒们平日里惯唱的小曲儿 :“财神今日下凡尘,天下耍钱一家人;清钱耍得赵太祖,混钱耍得十八尊;千山万水一枝花,清钱混钱是一家;你发财来我沾光,我吃肉来你喝汤……” 荒腔走板的俚曲声,在黑夜中由远而近,直待那人走到近处,司马灰才看清楚,来者正是赵老憋。 原来赵老憋依时来到螺蛳桥,没看见司马灰和罗大海的影子,又发现坟野中有灯光晃动,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下一路寻了进来,他一见到三人就说:“让你们夜里子时在破桥下等着,咋敢擅自撞到来这片坟地里来,还多带了个丫头片子,都不要小命了?万一掉进坟窟窿里被野狸拖去,随你天大的本事也别想再爬出来。” 罗大海总算盼来了救星,不由得喜出望外,但嘴上兀自用强:“老赵,你先前可没告诉我们这片坟地不能进,到这时候就别小诸葛亮脱裤衩——给大伙装明灯了。” 赵老憋也没理会罗大海胡言乱语,他指着夏芹问司马灰:“这丫头片子是谁?” 司马灰见赵老憋衣衫有缝,身子在灯底下也有影子,就知他是人不是鬼了,便把夏芹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夏芹此前已经知道了赵老憋是司马灰和罗大海的朋友,虽然此时惊魂未定,仍是保持了应有的礼貌,过来握手说:“老赵师傅您好。” 赵老憋没有理会她,转脸对司马灰皱起眉头说:“俺们提前讲好了别带外人来,咋都忘了?” 司马灰道:“这件事回头再说不迟”随后简单告之了目前的处境,这地方很是邪门,倘若能有人在河边挑灯接应就好了,可如今四人都进了坟地,不等到天亮时分或者是云开月现,绝难脱身。 赵老憋眯缝着小眼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其实在深山野岭间赶夜路,难免遇着鬼巷子,只要别让孤魂野鬼跟你回去,也就没啥大不了。只是走黑路不能闭口,咱按古时流传下来的法子,撞进鬼巷就唱戏,一正能压百邪,一吼一唱就闯出去了。” 司马灰等人听得满头雾水:“这事我们还真是头回听说,在鬼巷子里走麻答了要唱哪一出戏文?《红灯记》还是《杜鹃山》赵师傅你会唱这戏?” 赵老憋也不做回答,只嘱咐道:“你们只管跟在后边走就是了,不过千万别回头去看那座灯烛闪烁的城池,否则就别想再离开了。” 司马灰不解其意,又问道:“这话怎么讲?” 赵老憋说:“那座鬼火般的城子,在杂木林中荒烟衰草之 间若隐若现,忽远忽近,诡变难测,越看越是迷糊,咱无论如何都不能以它的方向作为指引,万一陷入其中,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说完了这番话,赵老憋引着三人望前便走,同时用他那副破锣嗓子唱道:“黑夜里走路我心不惊,我生来便是铜手铁指甲,身上还有七杆八金钢,我挑起火龙照四方……” 原来他口中所唱,竟是种民间失传已久的“腔簧调”曲声虽是嘶哑,但在中夜听来,却显得粗犷苍凉,有股激烈昂扬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理作用,这几嗓子一吼,司马灰等人也不觉得心里再发虚了,赶忙抖擞精神,埋头向前走出一程,竟然就此走出了坟地,又重新回到了那座破败不堪的“螺蛳桥”前。 三人见终于脱身出来,也都松了口气,司马灰到了此时,更觉得赵老憋是个深不可测的奇人,别看他土得掉渣,但可真应了“凡人不可貌相、海水难以斗量”之言,就同他请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遇着鬼巷子,一唱戏就走出去了?这戏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赵老憋适才走得急了,蹲在地上歇气,又点起了他那杆老烟袋,闭上眼贪婪地吸了两口,一阵喷云吐雾之后,才慢条斯理地答道:“为啥?只因——夜行千里都姓虎!” 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来所谓“夜行千里都姓虎”其中提到的“虎”姓,是指山神爷,走山的迷了路,自然要唱“走山腔簧”罗大海也在旁边问赵老憋,远处那片灯火辉煌的城池究竟是什么地方?里面有没有住着老黄鼠狼? 赵老憋说那地方是“枉死城”城里住着“含冤、负屈”二鬼,还有浩浩荡荡的五千阴兵把守,活人难近。随后他又掏出那枚“定风珠”来,说只要有此物在手,当可冒死进城一探,你们敢不敢去? 罗大舌头听说那边没有成了精的老黄鼠狼子,立刻就来劲了,他把挑了挑眉头,抹去脸上的鼻涕说:“我还真就不信这个了,咱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你也没比我多长了一个脑袋,只要你赵老憋敢去,我罗大海有什么不敢去的?” 赵老憋虽然确实有些本事,但他为人气量很浅,见罗大海出言无度,当即冷笑着伸出左手说:“其实在俺眼里,你们也就是群半大的毛孩子,所以你们还是且慢夸口吧,你看俺这左手是个六指,可不是比你多长了一根指头,有本事你手上也多长点啥,给俺见识见识。” 罗大海一看赵老憋还真是个六指,只好浑辩道:“这还值得显摆?别忘了天外有天人外 有人。一个六指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实不相瞒,我罗大海刚生下来的时候长了三条胳膊,可我爹为了响应毛主席勤俭节约闹革命的伟大号召,不愿意为我浪费布料做三条袖管的衣服,就硬拿菜刀给我咔嚓下一条去,现在那条胳膊还在我们家咸菜缸里腌着呢,不信你可以跟我回家看去。” 赵老憋这才发现对罗大舌头这号人没理可讲,只好闭了口不去接话,他转过头又看了看司马灰和夏芹,问二人是如何打算。 司马灰同样不相信赵老憋的危言耸听,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枉死城”存在,他也决定过去看个究竟,而夏芹不敢独自留下,不得不再次选择跟随他们同行。 赵老憋见状“嘿嘿”一笑,就地磕灭了手中的烟袋锅子,站起身来在前引路。 四人从河床边绕过大片的坟地,兜了很远的圈子,但说来也怪,随着脚步的移动,这次竟离那座鬼火闪动的城池渐行渐近,待得离到近处,赵老憋忽然停住,熄掉了马灯,并且打个手势,让司马灰等人都蹲下来,伏在草窝子里,向前方悄然窥视。 司马灰揉了揉眼睛,凝神细看,就见坟冢荒草之间,有一团团火光吞吐闪烁,竟是难以计数的萤火虫,成群结队的在荒野间盘旋,密密麻麻地凝聚成墙壁屏障,只见萤光烛天,变幻莫测,远远望过去,蔚为奇观,宛如一座流动的火城一般。 第一卷 黑屋憋宝 第五话 灯笼虫 那无数萤火虫成群结队的漫天飞舞,幻光聚合,恰似深埋地下的“枉死城”重现人间。 三人躲在赵老憋身后,直看得目为之眩,这才知道原来先前在荒草丛中看到远远有座“灯笼城”竟然是这许多飞萤聚合而成,若不是今夜亲眼所见,实难想象世间会有这等奇观。 司马灰想起曾听人说过“腐草为萤”萤火虫都是腐烂的荒草所化,大量集结在一处时,必然凝聚阴晦之气,遇着活人的阳气即退,而且“萤火城”始终在缓缓移动,此前三人在坟地里迷了路,以远处的萤火作为参照物,不论你紧赶慢走,是进是退,迟早都会失去方向感,渐行渐迷,犹如撞进了“鬼巷子”但是为何此时能够离得“萤火城”如此之近?司马灰心中稍加思索,已然醒悟过来,肯定是那枚“定风珠”的阴腐气息更重,遮住了四个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生气,只是他并不知道赵老憋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萤火城”这时就听赵老憋把声音压得极低,对着司马灰三人说:“那些鬼火般的灯笼虫,都是枯草腐尸所化,想来那萤火幻聚为城,本不该是人间所见的景象,这事足以说明地底下埋藏着一件极其阴沉的东西,才引得大量飞萤成群结队,聚而不散。俺赵老憋这辈子从关东寻到关中,又打关中找到湖广,足迹半天下,耗费了无数心血和时间,所求者正是此物,但是孤掌难鸣,你们如能在旁相助,自然最好。事成之后,必有答谢。” 原来赵老憋精通古术,除了憋宝博物的本事之外,更是受过异人传授,深得柳庄妙诀,比如象什么奇门遁甲、八卦五行一类,也都了如指掌。平日里到处走村串寨,寻访奇珍异宝,无意间得知螺蛳坟附近有座“萤火城”此城变幻无方,仅在特殊年份的仲夏之夜才能一遇。 据说那些萤火虫都是枉死城中的鬼火磷光所化,这座鬼影般的火城子,明灭不定,并非时常都能见着,只有逢着灾劫之年,阴曹鬼府门关大开,要往里边收人的时候才会出现,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老憋推测“萤火城”附近必定埋藏着奇异之物,而且此物吸尽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使整条地脉都已僵枯了,绝对非同小可,只有找机会寻踪觅迹,看清这座“萤火城”的根源究竟出在什么地方,那时才可施术憋宝。 长沙城方圆数百里之内,皆是“九龙归位”的风水地,共有九条地脉,九龙形势各异,而且贵贱也不相同。附近古墓旧冢极多,上至春秋战国,下至明清两代,埋葬着无数王侯将相和达官显贵。通过古墓所在的地形,可以大致 区分判断——葬于平壤者多俭率,埋藏山陵者多坚奢。 但赵老憋并不是盗墓人,他所要找的是条穷脉,也就是从“黑屋废墟”到“螺蛳坟”一带,“萤火城”只在这附近出没。他先后多次探查,发现“螺蛳坟”是数片坟茔相联的漫洼野地,有无数坟丘古冢,民国以前是埋死人的乱葬岗,大部分坟头都没有墓碑,起伏的地形都被荒烟衰草所笼罩,野狸喜欢以阴冷的墓穴栖身,所以墓草之下,到处都是被狸子掏出的坟窟窿。 这些窟窿和洞穴有深有浅,星罗棋布,外面都被长草遮掩,丝毫也看不出来。倘若有行人经过,只要有一步踏错,陷到窟窿里,就算当时走运没把脚崴断了,可等到好不容易把腿抽出来的时候,也早就被坟窟窿里藏的野狸地鼠等物,将脚上皮肉啃个干净,抬腿一看,足底只剩下血淋淋白森森的骨头了。 这地方即便在大白天进来也容易迷路,何况“萤火城”仅在夜晚现形,而且遇到活人接近就会移开,想借此追根溯源又谈何容易。如果盲目地在坟茔间乱找乱挖,那就如同是在大海里边捞针了。 世上万事都讲个缘份,缘就是机会,所以也称“机缘”机缘这东西,最是可遇而不可求。赵老憋在各地找寻了许多年月,穷尽了无数心智,终于找到了黑屋屠案中的“定风珠”他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如今所要等待的,就是接近“萤火城”的时机。 赵老憋估计自己要找的这件东西,个头肯定小不了,想从坟地里运回家去可不太容易,就拉拢司马灰三人帮忙,并且许以重酬。但是按照以往旧例,在事成之前,跟着相帮的人,绝不能打听具体细节。 司马灰和罗大海本就想跟着看个究竟,又见有利可图,自然答允。夏芹知道这司马灰一旦决定了要作什么事,天王老子出来也阻拦不住,事已至此,有进无退,只好表示愿意在旁相助。 赵老憋还有些不放心,又低声对司马灰说:“咱把丑话讲在前头,事成之后,只要俺赵老憋有的,啥都能给你们,可唯独不能要俺今天晚上找到的这件东西。” 司马灰很不屑地说:“想我司马灰毕竟出身于绿林旧姓,早年间我们家府上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就连后院牲口棚里拴驴的索子,还是杨贵妃在马嵬坡上吊用的那根麻绳儿,糊窗户纸都是北宋的乾坤地理图。我能稀罕你从荒山野岭里刨出来的东西?” 赵老憋不仅眼孔小,心思更窄,他又常常以己度人,听了此言,还不敢信,追问道:“此话当真。” 司马灰心想:“老子是何等样人,说出来的话岂能不算?” 便赌海咒道:“朝庭有法,江湖有礼,光棍不做亏心事,天下难藏十尺身;有十八罗汉祖师爷在上,我如若口出半句虚言,必教我死无葬身之地。” 赵老憋点头道:“这话说得够份量了,看来司马团头果然是言下无虚。现在时辰不早了,咱们要赶紧着手行事。” 随即带着司马灰三人伏在草丛中,悄悄跟随着“萤火城”在荒野间不断移动。 此时夜色正浓,只见有许多零星的飞萤,都从草窝子深处飞出,不断聚入“萤火城”中,万千萤蠰结成的火墙,散发出团团光雾,看过去灿若霄汉。 由于距离极近,目中所见,唯有流萤漫天疾窜,卷着一波波光雾盘旋不定,司马灰和罗大海、夏芹这三个人,看见到萤烛倏然幻灭,直教人眼花缭乱,恍然置身于梦境之中,觉得眼睛都已经不够用了。 赵老憋观察了好一阵子,终于看出流萤大多是从一座荒坟后边飞出,能使枯草化虫,肯定是腐晦最为沉重之地,看来那地底必然有些古怪,当即带着三人摸到跟前。 那草丛间是片低洼的深坑,相其形势,犹如锅底,里面生满了杂草。拨开一人多高的乱草,就见草盖下有条地裂,狭长数米,宽处刚可容人。两侧阴冷的土壁上草根盘结,里面密密麻麻,伏满了还未成形的“灯笼虫”最深处凉风飒然,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螺蛳坟”一带土质松散,加之天旱少雨,使得地裂极多,深浅不一,加之许多田鼠和野狸的活动,形成了许多地下洞隙,但这些洞隙很不牢固,随时都会随着土石滑动而崩塌,没有任何人敢轻易钻进去,除非是活腻了。 赵老憋带着两捆长绳,他先用绳子缚住了马灯,一点点放下去,借着灯光窥探洞底的情况。 绳子放出十几米,在晃动模糊的灯影下,隐约可以见到地缝中有块黑石,石表凹凸不平,露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窟窿,质地光润似玉,量米的米斗大小,估计大约有数十斤的重量,在灯下泛着妖异的寒光。 赵老憋趴在地上拽起长绳,探着身子不住向下张望,他一见此物,激动得手都有些发颤,连说:“老天爷开眼。” 司马灰等人却似坠入了五里雾中,此前他们还以为赵老憋要找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物,原来只不过是块毫不起眼的黑石头。 赵老憋看准了方位之后,就把马灯拽上来,解开 绳索绑在自己腰间,他要亲自下去取宝,而让司马灰三人留在上边牵引绳子。 夏芹看得好奇,忍不住问道:“老赵师傅,这是块矿石吗?” 赵老憋掩盖不住内心的得意之情,嘿嘿笑道:“啥?矿石?你这黄毛丫头乳臭未干,真没见识,莫非你看俺赵老憋象是找矿藏的?” 罗大海可不吃他这一套,绷起脸来说:“别跟我们卖关子,念在咱们相识一场,我奉劝你可千万不要错误估计了你当前面临的形势,你要是现在不给我们交代清楚了,信不信等你爬下去之后,我们立刻就把你给活埋了。” 赵老憋吃了一惊,他相信罗大舌头这号人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忙服软说:“可别,爷们儿,就算俺刚才错误的估计了当前的那啥形势成不成?你可千万别给俺使那损招。” 罗大海不耐烦地道:“什么叫就算?你他娘确实是错误的估计了当前形势,赶紧说这块石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赵老憋只好暂且交底,他烟不离口,再次蹲下来填满了烟袋锅子,边抽边问罗大海等人:“你们可知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罗大海和夏芹哪里知道,立刻被问得张口结舌,接不上话来。罗大海怒道:“废话,我们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只有司马灰见赵老憋将这毫不起眼的黑石视为至宝,想必定有非同一般之处,他稍加思索,就答道:“这是荒无人烟的旷野坟茔,若非天然所生,就是古人埋藏,但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大凡有真本事的人,都不愿意把话说得太透了,可能那样显得自己太肤浅,赵老憋也有这毛病,他得意地笑了笑:“这东西可太稀罕了,连当年慈禧太后也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你要问它是什么来历?” 赵老憋说到此处,故弄玄虚地抬手一指天空:“从天而降!” 司马灰心下一片茫然,仰起头来看了看夜空,随即恍然醒悟,问道:“这是……雷公墨?” 赵老憋点头称是:“这东西名头甚多,根据地区年代不同,官俗两路的称谓非止一个,也有称它是‘雷公石’或‘霹雳堪’的,其实啥雷公墨、雷公石,说穿了就是一块从天而坠的‘陨石’,按照史书记载,当年有块雷公石带着天火落在了咸阳城,把附近观看的人群都烧成了灰烬,雷公石质地犹如黑玉,经得住异常灼热的烈焰焚烧,又是从天外而来,所以被古认视作至宝,更说是天地之秘,都在其中。” 赵老憋又道: “非止如此,故老相传,石能镇宅,这雷公墨更是可以做为‘宅仙’,山西、山东等地的大户人家,都有祖庙祠堂,将雷公墨供奉在其中,便能保得家门平安,荣华富贵,不求自得,收聚天下的金银财宝,再也不废吹灰之力。” “螺蛳坟”是九龙归位中的一条龙脉,这块雷公墨恐怕就是龙口里的“珠子”了,虽然世间的陨石算不得罕见,但无非是石、铁之属,也只有这黑玉般的质地才能称为“雷公墨”墨属极阴之物,它腐化衰草,引得山中流萤聚集如城,端的是件稀世宝物。 但是根据古书所载,想供“雷公墨”做宅仙,也并非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稍有些许差错,就会招灾引祸,因为“雷公墨”石性太阴,生人莫近,唯有找来一枚老蜈蚣体内结出的肉珠,将其养入雷公墨内,时候久了,就会在墨石表面逐渐生出一层肉茧,籍此才能消去墨中阴腐之气。 不仅如此,家中还要每日宰杀乌鸡、白犬,把满腔的鸡血狗血,都淋到裹着“雷公墨”的肉茧上,只有如此供养,才留得住“宅仙”从此以后,老赵家就是富贵无边,荣华无限,有发不完的财,享不尽的福。可是只要有一天断了“宅仙”的香火,各种各样的倒霉事便会立刻找上门来,非止令你倾家荡产,更有灭顶之灾,躲都躲不过去。 罗大海听了并不相信,插嘴说:“要是真这样,岂不是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胆?看来还是没产没业最舒服,咱无产阶级把灶王爷糊到鞋底子上,一抬腿就能全家上路,这辈子四海为家,活得无牵无挂。” 司马灰也猜赵老憋所言不实,上什么地方才能每天找一对乌鸡白犬?此人挖掘“雷公墨”肯定还有别般企图,但他明知再追问下去赵老憋也不会吐露真相,只好就此作罢。 这时赵老憋已经抽足了烟,也把该说的话都说透了,就起身钻入地缝,其余三人合力牵扯绳索,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雷公石”旁。 赵老憋用手扒住草根,以脚撑住土层,拨开一层层蠰蛹,通过附近的迹象,可以看出应该是先有陨落,后有地裂。如今那块漆黑异常的“雷公墨”就那么不上不下的悬在地缝当中,与两壁相接的位置,仅有拳头大小,似乎稍微一动,它都会顺势滚落深渊。 赵老憋可不想让这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格外小心谨慎,让司马灰放下第二根长绳,轻手轻脚地将“雷公墨”捆缚起来,看看系得牢固了,就举着马灯,在半空中虚划了几个圈子。 司马灰和罗大海、夏芹三人见到信 号,立即使尽全力拖拽长绳,不料随着外力牵动,突然从黑暗中涌出一股幽蓝色的鬼火,顿时将整个地缝里映的惨亮,赵老憋在旁躲闪不急,被火焰烧个正着,疼得连声惨叫,双脚不住在壁上乱蹬。只在一瞬之间,那幽灵般的火焰就将两条长绳烧灼断了,赵老憋和那块“雷公墨”同时跌落,泥沙土块纷纷崩塌脱落,将他活埋在了地底。 第一卷 黑屋憋宝 第六话 蝎子倒爬城 城郊的坟地墓穴附近,藏有许多“火窑”那都是死尸腐烂消解,混合了地底“烷沼”从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可燃性气体,被长年封闭在洞穴里,一旦突然暴露,与外界空气接触,就会产生剧烈的燃烧现象。 该着赵老憋倒霉,他要找的“雷公墨”恰好紧挨着一个充满沼气的“火窑”他命人以长绳牵引石块,立刻使洞壁崩塌,“呼”地涌出一串火球,烧得赵老憋在地缝里挣扎翻滚,“爹一声、娘一声”的惨叫,而他身上缚着的绳索也因此断裂,连人带石头,一同跌进了地缝深处。 司马灰他们三个人,见出了意外,急忙俯着身子去看下面的情况,就看壁上泥土沙石纷纷滚落,那盏马灯也摔灭了,底下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幸好“雷公墨”附近是萤蠰滋生的巢穴,有无数受到惊吓的“灯笼虫”都从草根中飞出,没头没脑的到处乱蹿乱撞,地下的裂缝中萤烛流转,稍微亮了起来,借着一层层暗淡阴森的光雾,隐约可以看到赵老憋的身影,他落下去之后,在距离地面三十几米深的地方,被一团凸起的岩层挡住,垂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司马灰在上边喊了赵老憋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他心中起急,便打算冒险下去救人。 罗大舌头急忙劝阻道:“这地缝是个土壳子,随时都可能塌窑,爬下去肯定得被活埋在里边。你小子腰里挂条死耗子,就敢冒充打猎的了?我告诉你现在可不是逞能的时候。” 夏芹也十分焦急,但她比罗大海更没主意:“这可怎么办?要不然咱们赶紧回去找人来帮忙……” 司马灰虽然知道此事危险异常,但他觉得赵老憋是个有本事的希奇人物,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在螺蛳坟未免太过可惜,自己绝不能眼睁睁袖手旁观。眼看救人要紧,顾不得再多说什么。他摸了摸自己腰上扎的武装带,脑中一转,心中有了计较,立刻要了罗大海和夏芹两人的皮带,并让那二人留在上边接应,随后探身爬入了地缝。 罗大海和夏芹本来还想阻拦,但一看司马灰的攀爬姿势,都给吓了一跳,如果是正常人,无论是攀上还是爬下,都必然是“头顶朝上、脚心朝下”可司马灰却完全相反,只见他“头顶向下,双膝弯曲,用脚尖勾住岩缝,张开的双手交替支撑重心,犹如一只倒立的壁虎,贴在壁上游走而行”二人以前从来都没见过这种诡异手段,直看得目瞪口呆,把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原来司马灰这路攀墙越壁的本事,是他祖上所 传的绿林绝技“蝎子倒爬城”又唤作“倒脱靴”据说“蝎子爬”本是民间杂技中的一门,中国最有名的杂技之乡“吴桥”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几样绝活,赶上年景不好,就成群结队到外乡卖艺为生,这是他们当地从古代就有的传统,也说不清这是从哪朝哪代开始形成的风俗了。前不久在吴桥附近出土了一座魏晋时期的古墓,墓中壁画上就描绘了“肚皮顶碗、蝎子爬、火流星”等古老的杂技项目,这说明此类绝技自古已有,历史非常之悠久。 虽然在近几百年的杂技项目中,古代绝技“蝎子爬”早已失传,但在旧时的军队里,却得以将其继承并且保留了下来,在军中会使这套本领的,大多是受朝庭招安的绿林盗贼,他们偷城踹营的时候,能够倒立起来,以双腿抱住城墙边角,快速攀行而上,见者无不吃惊,故称“蝎子倒爬城”其实这形同“蝎子爬”的倒行攀登之技,更加符合人体力学,只不过没人敢轻易尝试,甚至头脑正常的人连想也想不出这种姿势,司马灰祖上曾是清末军官,又是绿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实有通天彻地之能,使得这一脉至今仍有传人,司马灰自幼就随“文武先生”练过这项绝技,但火候不足,从未在人前使用。 这时司马灰提住了一口气,贴着地缝不住向下移动,没几下就爬到了赵老憋身前,借着附近团团飞舞的萤火虫,发现赵老憋口鼻中都在流血,早已摔得人事不省了,虽然身上那件厚实的皮袄算是救了命了,烧伤却极为严重,再伸手一探,发现鼻息尚存,背回去说不定还能有救。 司马灰立刻反转过来,用一条皮带缠在赵老憋腰间,另一条与他自己的皮带相连,将赵老憋绑在背后。幸亏赵老憋是个皮包骨头的干瘦身子板,加上部队里的武装带足够结实,司马灰勉强还可将他拖住,眼瞅这土壳子底下极是脆弱,说塌就塌,再也不敢多作停留,正要在从原路攀回去,却听赵老憋忽然伸吟了一声,已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有气无力地抬手指了指地缝深处。 司马灰低下头,顺着赵老憋的手指一看,见地缝里的萤蠰层层叠叠,光雾围裹着漆黑如玉的“雷公墨”正好落在下方半米之处,距离不远,几乎是触手可及。 赵老憋的意思,似乎是让司马灰先把“雷公墨”带出去,因为地缝深达数百米,土壳和岩层随时都可能崩塌,将地底裂缝填埋得严严实实。赵老憋虽然身受重伤,但他脑中贪念更重,实难舍弃这块千载难遇的“雷公墨”还妄想据为己有。 司马灰身后背着赵老憋 ,爬在壁上已觉吃力,而且受力太重,地层内侧的土石崩落更为剧烈,他见势头不对,心知活命要紧,哪里还去理会“雷公墨”当下深吸一口气,施展“蝎子爬”迂回攀向地面。 罗大海和夏芹在上边,看到土壳子大块大块地不断蹋落,有好几此都险些将司马灰活埋了,不由得俱是心惊肉跳,终于见他接近地面了,忙伸出手连拉带拽,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司马灰和赵老憋拖了上来。他们也就是刚刚脱身出来,就听得“轰隆”一声,大量剥落的泥土沙石已把地缝埋了个密不透风,“雷公墨”和无数灯笼虫,都随之压在了地底,再也难以重见天日。 司马灰已是汗流浃背,坐倒在地喘着粗气,他刚才逞得一时血勇,现在想来也觉后怕,只要再晚上一步,此刻就已埋尸地下了。 罗大海见司马灰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他又去看了看赵老憋的伤势,看完一抖落手,叹道:“连烧带摔,这人可没救了,恐怕现在送医院也来不及了,趁早刨坑埋了为好,要不然摊上人命官司,咱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司马灰定了定神说:“好不容易才把他从坟窟窿里拖回来,你好歹也得想点办法给抢救抢救再开死亡证明,这还带着活气呢,哪能说埋就埋?” 罗大海无可奈何地说:“咱又不是医生,怎么抢救?不信你自己看看,这个老赵现在真是出气多进气少,半边脸都烧没了,人也摔成血葫芦了,很快他就要两腿一蹬听蛐蛐儿叫去了。” 司马灰忽然想起一件事:“夏芹的母亲是军区医院的医生,她受家庭环境熏陶,多少也应该懂些医术。” 于是赶紧让夏芹先给赵老憋采取点急救措施,然后再想办法送医院。 夏芹不满十六岁,哪里经历过这些事情,她虽然懂些医学常识,但现在看到赵老憋全身是血,脸颊烧没了一半,两排牙床暴露在外的可怕样子,心中就只剩下一个“慌”字,哪里还能施救,何况她母亲的确是医生不假,可却是位“妇科医生”司马灰实在不想看着赵老憋就此死了,即便只有一线希望他也不肯放过,蹿叨夏芹说:“妇科医生也是医生,你别有太多顾虑,死马当成活马来医就是了,何况老赵他一个将死之人,根本不会在乎你医生前面挂的是什么头衔。” 夏芹经不住司马灰和罗大海一通央求,只好大着胆子去检查赵老憋的伤情,除了脸部的烧伤很严重,肋骨也可能折断了好几根,刺破了脏器,造成了内出血,所以嘴里边全是血沫子,呼吸断断续续,神智时 有时无。这螺蛳坟地处荒郊,根本来不及送去医院,即使及时送去了,也肯定救不活。 夏芹虽然忙活了半天,但她既没经验也没医疗器械,终归是束手无策,急得流下泪来。 这时就听赵老憋咳嗽了几声,竟然再次从深度昏迷中醒了过来,罗大海还以为是夏芹真有起死回生的医术,连赞她本事高明。 但司马灰却看出赵老憋是回光返照,性命也只在顷刻之间,不禁心下黯然,低声问道:“老赵头,你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吗?想让我给他们带什么话?” 赵老憋望着司马灰看了看,摇了摇头,又断断续续地说:“想不到俺赵老憋……这辈子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到螺蛳坟这小河沟里翻了船,看来这就是命啊,唉……命里八尺,难求一丈,这话说得果真是不假。但俺更没想到……你司马团头年纪轻轻,竟会施展‘蝎子倒爬城’这门绝技,你是跟谁学的本事?” 司马灰见赵老憋随时都会咽气,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再对他加以隐瞒,就简单说明了自家的出身来历。 赵老憋略显惊讶,但他也感觉到自己命不久长,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俺赵老憋在世上无亲无故,念在咱们爷们儿多少有些交情的份上,你们就帮忙把俺这把老骨头埋在螺蛳坟里,活着看不到‘雷公墨’,死后作了鬼守在旁边也好……” 说到这,他颤微微指着那地底下,有气无力地说:“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 司马灰向其所指之处看去,正是刚才塌方埋住了“雷公墨”的地方,他又听赵老憋最后几句话说得很是古怪,忙问道:“你说什么?” 可赵老憋忽然间目光散乱,不等把话说完,就一口气转不上来,死在了司马灰面前。 司马灰三人虽然都与赵老憋相识不久,但毕竟患难一场,亲眼目睹他死于非命,都不免有些难过,守着尸身沉默良久,直到荒野间的“萤火城”四散消失,才用石片在地下挖了个浅坑,将他葬在其中。 司马灰心想“雷公墨”已经被埋入了地缝最深处,今后世界上恐怕再也不会出现“萤火城”的奇观了,又寻思着要等到清明节前后,再来给赵老憋祭扫一番。 三人别过了赵老憋的葬身之地,缓缓走回“螺蛳桥”一路上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等走到桥下的时候,罗大海才想来问司马灰:“赵老憋临死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灰摇头说:“我也没听明白,大 概是弥留之际的胡言乱语。” 他心中却寻思,死人的口中问不出话,如今这赵老憋的身世来历,还有“雷公墨”里隐藏的秘密,都已变成了一串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司马灰心事重重,他抬起头来,发现此时的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回想这一夜《奇》发生的事情,真跟作了场《书》噩梦似的,伸展了一下周身《网》酸疼的筋骨,对夏芹说:“你整晚上都没回家,你爹非疯了不可,这时候多半正带着人满世界找你呢,你赶快回去吧。” 罗大海也赶紧嘱咐说:“千万别跟你爹提我和司马灰,我们俩的名声可向来都是很好很清白的。” 夏芹摇头说:“没关系,我提前跟他说过我在姨妈家过夜。” 罗大舌头笑道:“司马,你看看人家小夏对咱多好,她从她爹那听说最近要清洗藏污纳垢的社会团伙,就特意跟家里编瞎话夜不归宿,大老远从城里赶过来给咱通风报信。” 夏芹又摇了摇头,表示并非如此,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们,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我很担心你们知道了之后,又会闯出什么大祸来,所以还没想好到底该不该说。” 司马灰和罗大海闻言都是一怔,忙问她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反正在人民群众眼里我们生下来就是祸头,如今从城里到城外,凡是能捅的搂子也都捅遍了,还能再惹什么大祸?却不知:“世事茫茫如大海,人生何处无风波。” 第一卷完) 第二卷蚊式特种运输机第一话野人山 司马灰和罗大海听了夏芹说的话,都感到十分奇怪,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小不了,但实在想不出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能带来什么样的惊人消息,于是不断追问究竟。 夏芹看看四周无人,才吞吞吐吐地说:“我表哥……从农村……逃回来了。” 司马灰和罗大海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原来夏芹的表兄,名叫夏铁东,一米八六的大个子,鼻粱上总是架着一副眼镜,但并不显得文弱,看起来反而有几分睿智。他喜欢打篮球,文革刚开始时正好在北京读大学,曾经看过不少西方小说,思想比较激进,有雄辩煽动之才,热衷于参加各种运动,也是最早那批红卫兵的骨干成员之一。 由于夏铁东心胸宽阔,为人诚实重信,遇事敢于出头,加之文武双全,精力充沛,知识面也很广。国家大事也好,世界形势也好,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同时又很重义气,遍读马列毛和各路中外名着,例如普希金的诗,随便是哪一段,他都能倒背如流。而且在此人有种特立独行领袖群伦的气质,所以身边总有许多追随者。 在司马灰和罗大海十三岁那年,曾跟着回到湖南的夏铁东参加过大串联,重走长征路,再上井冈山,那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开阔了眼界,增长了阅历,又听这位老大哥讲了许多“革命真理”当时夏铁东告诉他们:“只有吃大苦,涉大险,才能成大事。” 二人受其影响,深以为然,从心底里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后来随着周总理发出指示,全国范围内的大串联运动终于落下帷幕,夏铁东重新回到北京,而司马灰和罗大海则混迹于长沙街头,彼此间失去了一切联系。只是风闻夏铁东由于种种原因,被卷入了很严重的政治事件,虽然还没有最后定性,但他的大好前途算是完了,年前去了陕北的一个贫困地区插队。 可就在两天前,夏铁东突然和另外一男一女两个知青,偷着跑回了老家,他不敢在街上露面,只好找来夏芹,让她帮忙去召集以前的朋友,说是要与那些人再见一面,然后他就打算越境离开中国,这辈子都不见得还有机会活着回来了。 夏芹知道夏铁东和司马灰、罗大海之间的交情不错,所以她很担心以司马灰等人无法无天的性格,不但不会进行有效的劝阻,反而会跟着夏铁东一同潜逃到境外,因此犹豫了许久,最终才吐露实情。 司马灰听完这件事,就对夏芹说;“小夏你太多心了,你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绝对不会做投敌叛国的事。你就看他这名起的,夏铁东,铁了心扞卫毛泽东思想,这样的人能潜逃到境外去投敌?你便是割了我的头我也不信。” 罗大舌头也表示认同:“林冲那么大本事,想到水泊梁山入伙还得纳个投命状,老夏现在只不过是个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又没掌握国家机密,他就算真有心投敌叛国,可能人家也不带他玩。” 两人当即决定,要尽快去跟夏铁东见个面。 次日傍晚,司马灰带着当初跟夏铁东一起串联全国的几个同伴,过江来到了市区,在烈士陵园附近一处简陋的民房当中,他们又见到了已分别数年之久的夏铁东。 夏铁东明显比以前黑了,人也瘦了许多,神情更是郁郁,但是在陕北农村日复一日的繁重劳动下,身体却比以前更加结实了,他看到当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兄弟,都已经长大了,心里非常高兴,以对待成年人的方式,与司马灰和罗大海紧紧握了握手,重逢的喜悦难以抑制,使三个人的眼眶全都变得有些湿润了,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 随后陆续又来了很多年轻人,把原本就不太宽敞的房子,挤得满满当当,他们都是与老夏要好的同学和朋友。众人就和在生产队里开会一般,团团围坐了叙话,如此就显得司马灰和罗大海这伙人年纪偏小了,活像是一帮小喽罗。 夏铁东见来了许多老朋友,心情更加激动,一番感慨之后,与众人说起别来经过,他六八年到陕北阎王沟插队落户,开始还觉得是去农村锻炼,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可到了之后才逐渐发现,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欢迎他们,因为土地贫瘠,不论生产队里的劳动力再怎么增加,一年到头的收成也只有那么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守着地头看天吃饭,与他的人生理想相去甚远,不到一年就觉得实在呆不下去了,而且一想到这辈子都要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凉地区扎根,就完全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夏铁东虽然才华出众,但这种人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理想主义的情绪太严重,他和当时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对世界革命充满了向往与热情,觉得在国内开荒种地很难有什么作为,就将心一横,跟两个同伴逃回了老家,他告诉众人今后的计划:“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八路,与其窝窝囊囊呆在家里,带累着爹娘受气,还不如趁现在投身到世界革命的洪流中去。” 罗大海 等人都对真刀真枪向往已久,但他们并不明白夏铁东言下之意,在旁问道:“日本鬼子早投降多少年了,什么地方还有八路?” 夏铁东说“虽然法西斯基本上是被消灭光了,可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仍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只要美帝国主义一日不灭亡,世界人民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在场的大多数人一听这话,可都对此没有信心:“人家老美那可是超级大国,就咱们这几个人过去,怕是解放不了他们。再说咱们就算有这份决心,也没处搞到船和武器啊,别说火箭大炮轰炸机了,连菜刀都合不上人手一把。总不能每人腰里揣俩麻雷子,驾条渔船就想横渡太平洋吧?” 夏铁东又说:“超级大国都是纸老虎,没什么大不了的,美军残酷而又虚弱,全是少爷兵。另外他们美国人也不全是大资本家,百分之九十九还都是被剥削的劳动阶级,咱们可以利用毛泽东思想,把敌人内部的无产阶级和工农兵兄弟们武装起来,煽动他们高举义旗来个‘窝里反’,只要能够做到里应外合,再加上卡斯特罗在老美后院跟咱们前后夹击,不愁打不垮美帝。不过……眼下咱们的力量确实还很薄弱,想直接从太平洋登陆美国本土不太现实。这不美帝正在侵略越南吗,我看咱们干脆先去支援越南人民,到热带丛林里打游击埋竹钉,跟美军较量一番,等到光荣凯旋胜利归来的那一天,也可以让国内这些人好好瞧瞧,看咱们到底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 这些年轻人虽有满腔的雄心壮志,却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此言一出,立即有好几个同伴齐声响应:“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抛头颅撒热血,用二十八年的时间打出了一个新中国,我们怎么就不能再用一个二十八年,解放全人类呢?”[网罗电子书:.wrbook] 罗大海更是惟恐天下不乱,有这等热闹他哪能不去,而且黑屋地区很快就将不复存在了,他们这伙人要是留在城里,在今年年底之前,也都得被赶到农村下乡落户去。 虽说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几百万解放军离开了农民兄弟的有力支持也照样玩不转,但事实上没人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辈子,在当时那批年轻人的心中,只有军人才是最光荣最神圣的职业,既然在国内当不了兵,去越南打仗也是条出路,反正抗枪就是比抗锄头强。又寻思兄弟们都是千辛万苦远道去支援越南人民解放事业的 ,没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要说到战术经验和战略理论可是咱们中国人的强项,从古到今打了好几千年,论资排辈理所当然是老大哥,去了越南那边,怎么还不得给咱们安排个团长、师长之类的职务。 司马灰虽然是在北京住了十几年,也天天到学校上课,但他自小有“文武先生”传艺授道,受家庭背景的影响很重,不是单一教育模式下形成的思维结构,所以他对夏铁东今天所说的计划并非十分认同。不过司马灰总觉得“义气”二字为重,既然罗大海等人都决定要跟夏铁东去越南参战,他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况且离了“黑屋”自己也无从投奔,就决定跟随众人一同南下。 选择去越南的人,大多是无家可归,又觉前途渺茫的右派子女,除了个别一两个不敢去之外,其余众人各自留下血书表明心迹,随后砸锅卖铁,凑了些路费,一同离家出走。 夏芹见司马灰和罗大海果然要跟众人同行,不禁追悔莫及,在送行的时候,还想劝他们回心转意。但司马灰哪里肯听人劝,他知道夏芹的口风很严,不会对外泄露自己这伙人的去向,不必再对她多嘱咐什么了,又想到这如今是去远乡异域同美军作战,那枪林弹雨可不是闹着玩的,炮火无情,凶多吉少,万一做了沙场之魂,这辈子就真回不来了,毕竟故土难离,心中不免有些不舍,恍惚之际,本来想说的话也都忘了。 夏铁东带着二十几个同伴与送行者洒泪而别,悄悄上路,辗转南行,途中的许多波折磨难,全都不在话下。只说好不容易到达中越边境,接下来就是混过友谊关,进入了越南境内,一看北越在美国空军旷日持久的轰炸之下早已满目疮痍,更激起了同仇敌忾之意,正要赶到前线去参加战斗,却不料壮志未酬,还没等见到传说中的美国大兵长什么样,就先遇上了北越的公安同志,对方一看这伙人都穿着军装,但没有领章帽徽,便以为是解放军逃兵跑错了方向,立刻不问青红皂白地捉了,由于双方语言不通,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先是关了一晚上,转天就被捆成五花大绑,全部押回了中国。 这伙年轻人在回国之后,先是被审了一通,然后都给直接发配到云南的农场里劳动改造去了。他们到劳改农场后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缅甸那边也在打仗,而且战况十分激烈,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来了,云南有好多知青都跑过去参加了缅共人民军,缅共尤其欢迎中国人,甭管是什么成份,也不问出身高低贵贱,去了立马就发真家伙,长的短的由你自己挑,弹药更是敞开了随便用,虽然没有飞机导弹,但 是反坦克火箭、高射炮、重机枪则是应有尽有,他们还组建了“知青特务营”这支部队屡立奇功,威震敌胆。 夏铁东等人没在越南打上仗,本就心有不甘,一听缅甸那边的情况,立即呆不住了,大伙一合计,觉得农场看守很松,都决定再次潜逃出去,于是从云南偷着离境,泅渡怒江,参加了缅共组织的人民军。 夏铁东自从到了缅甸,先后参加了大大小小百十次战斗,虽然他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由于自身文化水平比较高,又受国内战争电影的多年熏陶,对于战略战术层面的理解和认识,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作战格外英勇,自然倍受重用,那些战友们都称他是来自中国的“切·格瓦拉”司马灰和罗大海一直跟随在夏铁东身边,在长达数年的血腥战争中,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从危机四伏的侦察行军到艰苦卓绝的野外生存,从阵地上遭遇的枪林弹雨到生还后难以承受的精神压力,战争中的一切恐怖与荒谬,全都不可避免的落到了他们头上,也早就历练得能够独挡一面了,耐何大势所趋,缅共部队在后期作战中接连失利,人民军内部矛盾重重,互相牵制,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小,已经难成气候。司马灰所在的那支部队,终于被政府军大队人马,团团围困到了缅北“野人山”外围的密林里。 当年跟随夏铁东一同从国内出去的战友们,这时候不是阵亡,就是在战斗中失踪,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只好撤进山里打起了游击,夏铁东也在一次侦察行动中,受伤被俘,随即遭到活埋的酷刑,至今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来。 游击队残部大约还有四十几个人,整日疲于奔命,最终退到“野人山”附近,不仅弹尽粮绝,而且每天都有伤亡出现,任凭司马灰等人的本事再大,此刻也难以扭转大局。 军政府将这伙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悬巨赏要他们几个的人头,他们虽然不敢冒险进入缅北“野人山”却调集重兵封锁了几处山口,要将游击队活活困死在深山老林里。 “野人山”是个神秘莫测的恐怖区域,那一带地形极其复杂,原始森林中的植物异常茂密,终年云封雾锁,不见天日,素有“深山地狱”之称。由于天气潮湿闷热,使得瘟疫蔓延,毒虫滋生,蚊子、蚂蟥数量众多,随便哪一种,都可以在一瞬间就把活人吸成干尸。相传密林深处还藏有“飞头蛮”更栖息着数十米长的巨蟒,能够吐雾成云,水里边还有成群结队的食人鱼出没,根本无人胆敢接近溪水河流,自古以来,也从没有谁能活着从山里走出来。司马灰所在的缅共游击 队残部逃到此地,已然陷入了内外交困的“绝境”不论他们选择突围还是逃入深山,最终都难逃一死。 第二卷 蚊式特种运输机 第二话 Karaweik 在最后一次突围激战中,司马灰的左肩也被手榴掸破片所伤,弹片虽然不大,但深可及骨,血流不止,幸得罗大海舍命将他背了回来,可是在深山密林之中,缺医少药,根本不具备做手术的条件。 游击队里唯一懂得医术的“阿脆”是个瘦骨伶仃的湖南女孩,心地善良,爱干净,哪怕是在深山老林里躲避追兵的时候,也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她初中毕业就上山下乡,是当年跟着老夏一同南逃的成员之一,曾在插队的时候曾做过赤脚医生,懂得些药理,尤其擅长给人接骨。 阿脆的祖父苏老义,是个天主教徒,懂得洋文,曾在民国的时候,跟法国人学过几手绝活,除了内科外科,还有一手接骨的技术,如果有伤者的骨头折了,苏老义不用开刀,只凭手摸,即知伤势如何,比如断了几根骨头和折断的程度,都能用手摸出来,然后对好骨,敷上药,圈上竹箅、木板,绑住绷带,再给几丸药吃,受医之人伤好后恢复正常,不留任何残疾,赶上阴天下雨,也不会觉得痛痒。 阿脆该算是‘正骨科苏家’的真传,但在文革期间,她也受到祖父的牵连,没能当上军医,十六岁就到山沟里插队,当时老夏见她年纪小,身子骨也太单薄,就常常帮她分担一些高强度体力劳动,后来南逃,也将她带了过来,从那时起,阿脆就成了缅共部队里的“军医”和“通讯员”阿脆看了司马灰的伤势之后,发现如果不尽快用刀子把弹片剜出来,很可能会因失血过多危及生命,于是她立刻着手准备,同时问司马灰能不能忍得住疼? 司马灰在夏铁东死掉之后,心中极度沮丧,加之肩上伤口血流如注,脸色变得惨白,但他并不想让同伴为自己担心,硬撑着对阿脆说:“你那有什么家伙,尽管往我身上招呼,我要是‘哼’一声,我都不是人揍出来的。” 罗大海在一旁关切地说:“你他妈的可真是不知死活,你以为你是关公啊,刮骨疗毒连眉头都不带皱的。到时候真要忍不住了,你就使劲叫唤,这又不丢人,要不然我找块木头来让你咬着磨牙。” 司马灰咬着后槽牙说:“其实我看关云长刮骨疗伤也不过如此,历史上比他狠的人物多了去了。太平天国起义的时候,好多被俘的将领都遭受了凌迟极刑,那可真是一刀一刀的在身上割肉,哪个用过麻药了?有明确记载的那两位,一个是林凤翔,另一个是石达开。林凤翔是被绑到北京菜市口受刑,他在受刑过程中,血流尽了流的都是淋巴液,目光却一直随着刽子手的法刀而动,盯得刽子手都虚 了;石达开是在四川成都被清军施以碎剐凌迟,然而自始至终,神色怡然,哪象是在受刑,反倒跟在澡堂热水池子里泡澡似的,这就叫视死如归,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罗大海算是对他没脾气了,摇头说:“你小子真是黄鼠狼子啃茶壶——满嘴都是词儿啊。” 阿脆对司马灰说:“你也别死撑了,我刚刚在附近找了几株‘鬼须子’,这种野生草药有一定的麻醉作用,但还是会很疼,你要忍着点。” 司马灰不再说话,忍着疼让阿脆剜出手榴弹残片,额头上的全是黄豆大的汗珠子,但他也当真硬气,始终一声没吭。 阿脆手底下十分利落,三下五除二取出弹片,用草灰消毒后进行了包扎处理,等忙活完了,她的眼圈忽然红了,止不住落下泪来。 司马灰忍着疼问她道:“阿脆你哭什么?” 阿脆低着头用手背抹去挂在脸上的泪水:“我刚才想起以前从国内一起出来那么多人,到现在可就剩下咱们三个了。” 提起这件事,司马灰和罗大海也都觉得揪心,许多死在缅甸的同伴,死得既不浪漫,也不壮烈,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默默躺在了异国冰冷的泥土之下,永远都回不了家,而家里的亲人却至今还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罗大海沉默了半晌,摇头叹道:“我就想不明白了,缅共刚起兵的时候,那真是势如破竹,都快打到仰光了,可是怎么到后来说不行就不行了,散起架来比纸糊的风筝还快。” 司马灰无奈地说:“这根本就不是搞革命的地方,天时地利人合都不占,我看就是格瓦拉再生,给弄到这鬼地方来,他也照样玩不转。” 三人趁着短暂的战斗间隙,分析了一下目前面临的局面,缅共人民军到现在为止,事实上已经名存实亡了,零星的游击队难成气候,而正规军的各支残余部队,也都并入地方武装派别,变成了割据一方的军阀,他们种植毒品、倒卖军火,唯利是图,不分好歹,没有干不出来的事情。 司马灰等人带领的这支游击队中,能逃的早都逃没了,剩下的成员大多是被军政府通缉之辈,一旦被抓住了准没命,绝不会有好结果,既别指望着出去谈判,也别打算缴枪投降,如今被围困在“野人山”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如果打算在原地固守,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游击队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逃进“野人山”中的原始丛林,但是缅甸人对此地简直是“谈虎色变”丛林深处 根本没有道路,地形崎岖,环境复杂得难以想象,除了不见天日的茂密丛林和沼泽地,更有毒蛇恶兽出没无常,妖雾瘴厉肆虐,进去就别想出来,这些年来失踪在里面的人,多得数也数不清了。 据说迄今为止人数最多的一次,是日军一个师团的残部两千余众,被英军打得走投无路,被迫撤进了位于野人山南侧的大沼泽,结果刚进去就迷了路,又突然遭遇了无数鳄鱼的袭击,两千多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大都喂了鳄鱼,仅有少数几人得以幸存。 所以缅共游击队根本不可能活着从“野人山”里走出去,退一万步说,就算侥幸逃出“野人山”然后怎么办?缅北是肯定没有立足之地了,只好越境回到中国,可几年前,司马灰这伙人都是从劳改农场里偷跑出来的,此时再回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罗大海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用匕首在泥地上划了叉,表示现在的情况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然后问司马灰和阿脆:“看明白了没有?咱们现在就是这么个处境。” 司马灰点了点头,苦笑道:“明白了,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都没有,反正横竖都得死,就看最后是怎么死了。” 阿脆也是心下黯然,但如今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心中反倒是坦然了许多,她说:“既然怎样都难逃一死,我可不想做俘虏被处决,咱们要死也不能死在这异国他乡的深山老林里。”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也有此意,寻思着可以冒死穿越“野人山”如果有谁命大能活着走出去了,就尽量想办法返回中国,随后的事就听天由命了。甭管怎么说,回到国内即使被捕,那好歹也算是落到自己人手里了,最起码也得先交给有关部门审审再毙,总好过被缅甸军阀抓住,那伙人可是二话不说,直接拿枪对着你后脑勺就搂火。 三人心灰意冷,商议定了去向,就把游击队里还活着的人,包括伤病员都召集起来,跟大伙讲清楚现在深陷绝境,不得不分散突围,所谓“分散突围”也只是说着好听,其实就是说咱们这支队伍从现在开始,不再有建制和纪律的约束,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了。 这个消息一经宣布,众人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因为大伙全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在互道珍重之后,就默默踏上了各自选择的道路,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宁可被政府军捉去五马分尸,也不敢再往丛林里边走了。 但决定要走“野人山”这条路线的人,除了司马灰他们三个之外,竟然 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缅甸少年,这小子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也没个正经名字,瘦得像只猴子,穿着件破沙笼,剃着光头,憨头憨脑,整天一副嘻皮笑脸的傻模样,游击队里的人都称他“karaweik”或“kara”“karaweik”是指当地传说中的一种鸟类,因为缅甸人的生肖与中国不同,只有八种,根据生于星期几来决定属什么,星期一是老虎,二是狮子,星期三比较特殊,上半天属双牙象,下半天属无牙象,星期四属老鼠,星期五属天竺鼠,星期六属龙,星期日则是“妙翅鸟”依此判断,他可能是星期天出生的,因此司马灰等人也直接用中国话管他叫“星期天”karaweik还是在两个多月以前,被夏铁东从缅北一个村子里救出来的孤儿,他的家人都在战乱中死光了,此后就一直跟这缅共人民军到处走,撵也撵不开。现在夏铁东已经不在了,karaweik死活都要跟着司马灰走。 司马灰心想:“这小子还以为跟着我们往前走就能活着突围,却不知我们三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给karaweik指了指山外的方向说:“你上庙里当和尚去吧。” 但是karaweik哪里肯听,要是拿北京的话来讲,他这人太“轴”了,是个死心眼儿,不管什么事,只要认准了,就会一条道走到黑,而且他虽然能听明白汉语,却仅会讲几句非常生硬的中国话,司马灰也对其讲不通什么道理,无奈之余,只好带在身边一同进山。 司马灰认为落到如此境地,无所谓身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而阿脆在老家有个弟弟,但是身在缅甸,与国内音讯隔绝,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算起来也该同karaweik的年纪相仿,她就拿karaweik当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照顾。 司马灰和阿脆倒还好说,唯独罗大舌头不怎么待见karaweik。因为当地人都是极慢的性子,随你怎么催促,照样不急不徐,就连走路也是走得慢慢悠悠,karaweik剃了发,那是由于当地人崇信佛教,依照此地习俗,女的进庵做尼姑不能还俗,而男子想做和尚则是随时随地,想什么时候还俗就什么时候还俗,到庙里当和尚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有的因为心情好了,去当两天和尚高兴高兴;也有的因为不走运,就出家做几天僧人去去晦气。 由于佛法潜移默化的影响,使得当地人变得悠然懒散,许多人都是老好人、慢性子,从来不着急不发愁,死就死活就活,因为这辈子过完了还有来世,犯不上为了眼前的事 情焦虑,karaweik正是其中之一,他们的这种“消极人生观”令罗大海十分反感。 罗大舌头抱怨了一番之后,见其余的人都已四散离去,他就把剩下的一些文件烧毁,又看到阿脆正和karaweik在摆弄那部军用无线电,便催促说很快要进入原始丛林了,必须轻装减行,现在也没兄弟部队跟咱联系了,留着这部电台就是个累赘,趁早砸掉算了。 虽然那部破旧的电台里全是噪音,“呲啦呲啦”响个不停,人语声模糊难辨,但这时阿脆正听得仔细,完全顾不上理会罗大舌头在说什么。阿脆近几年来经常找机会跟当地人学习语言,几乎可以算是多半个翻译,此刻捂着耳机全神贯注地收听,脸色越来越是不好,她似乎从那时断时续的嘈杂电波中,得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消息。 第二卷 蚊式特种运输机 第三话 被世界遗忘的幽灵公路 也许“倒霉”真是一种永远都不会错过的运气。就在小分队决定逃入野人山之际,阿脆在电台中收听到了最后一条消息——从印度洋登陆的热带风团“浮屠”正逐渐北移,前锋已经逼近了“野人山”其规模之剧烈,来势之凶猛,为近三十年来所罕见。 司马灰等人在缅甸作战多年,曾不止一次地见识过热带风团带了的灾难性后果,他们很清楚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原始丛林中危机四伏,比起鳄鱼和巨蟒来,更多的威胁来自于各种各样的毒蛇、毒虫;而在深山密林中行军,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几乎每一步都要用砍刀“伐山取道”才能通过。基于这些原因,水路就成了最为快捷有效,也是最为安全的途径。 但是随着热带风团的侵袭,必定会使山洪泛滥,不仅无法利用纵横交错的河网,而且山中的低洼沟壑地带,也会遭受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击,变得异常危险。 “野人山”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片山脉的统称。数亿年前,这里曾经是地壳能量集中释放、构造活动频繁强烈的危险区域。作为喜玛拉雅远古造山运动的产物,它西临依落瓦底江,北接高黎贡,南控勃固大平原,形同一个沉睡的巨人,横恒在“缅、僚、中”三国之间。 缅共游击队被困在了沼泽和原始丛林交界的狭长地带,只有向北穿越“野人山”才能够接近中国边境。司马灰的手中根本没有地图,他为了避免迷失方向,本来是计划沿着水路溯流而上,但热带风团带来的狂风暴雨,一定会引发大规模山洪暴发,如果逆流而行,只能落得被洪水吞噬的可怕结果,即使选择避开水路,转到在山脊上行动,也会遇到塌方和泥石流所带来的巨大威胁。 如此一来,就连仅有的最后一线希望都破灭了,不过司马灰也很清楚,无论情况怎样,都是走向死亡之路,只是看其终点在哪里结束而已。他又在心中掂量了几个来回,觉得还是死得离祖国越近越好,于是吩咐众人尽快打点好行装,并让罗大海炸毁掉军用无线电,然后就毫不犹豫的动身出发了。 缅甸是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国度,近代曾经被英国殖民者统治了近百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英国人、美国人、中国人、日本人,象走马灯似的在这里轮番上阵,好不容易摆脱殖民主义获得独立之后,缅甸国内又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内战。 当初缅共家底子最厚实的时候,储备的物资和军火十分充足,连迫击炮、火箭筒、装甲车都有,各种枪支弹药更是多得难以计数。 整箱整箱的地雷和手榴弹,码放得跟座山头似的,中、美、英、日、苏、德的格式军械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当地兵工厂出产的“缅甸造”能生产仿英造步枪和手枪,简直堪称“万国牌”武器装备陈列馆。但是普遍缺少新式武器,大部分都是以往各次战争时期的遗留之物。 可自从滚弄战役惨败之后,缅共人民军一蹶不振,部队的武器弹药也开始捉襟见肘。如今司马灰一行四人,除了防身的手枪之外,仅剩下两条英国造的“斯梅利”老式步枪,配有少量子弹,身边几乎没有任何粮食与药品,他们在没有地图和向导的情况下,一头扎进了“野人山”茫茫无边的原始丛林。 当天翻过了两道山脊之后,地势渐行渐低,丛林里的各种植物,也变得越来越是茂密浓郁,几乎找不着落脚的地方,人走在其中,抬起头来看不见天空,如果不借助指北针和罗盘,就根本辨认不出方向,仿佛进入了一个幽闭的天然迷宫,四人只好不断利用猎刀辟开重重藤箩开道,行进速度被迫放慢了许多。 这片广褒的原始丛林,有着一亿两千万年的生存史,它分布在群山环绕的低谷之间,沉静平稳的呼吸着。因为受到四周近百条水系的覆盖,使得闷热潮湿的气候终年不变,也无风雨也无晴。密林里生长着形形色色让你可以想象得到,和根本想象不到的热带植物,种类数以千万计,在双眼的视野范围之内,几乎完全看不到两株相同的植物。 参天蔽日的老树枝干交错,有些乔木甚至高达八九十米,由于树荫厚重,密林中的空气也显得格外阴沉,淡淡的烟霭在丛林中弥漫,不时能见到古树上栖息的巨蟒,那叫不出名目的“毒蛇、昆虫”更是所在皆有,茂密的丛林与河边不时有鳄鱼出没,水中还有成群结队、体形庞大的蝌蚪,真不知要演变成蛤蟆之后会有多大个头,饶是司马灰等人久经沙场,胆气不凡,身处在这墨绿色的生命走廊当中,也不免会有耸栗畏惧之感。 四人不敢有任何大意,尽量回避有可能遭遇到的种种危险,可眼中尽被深绿所染,脑中所想也已迷乱,都如所看到的丛林古树般盘根错结,却又于浑浑噩噩间蓦然清醒,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大自然的永恒无边,与自身生命的短暂渺小形成强烈反差。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慑,压迫得他们呼吸都觉不畅,心思多不灵光了,只好时时停下来辨别位置。 根据司马灰以往的经验,再这么走下去会很容易迷路,还是找条溪水河流作为参照物最为稳妥,他们向前走了一程,就在密林中见到有一条宽阔的山 溪,宽约数米,水流潺潺,平静安宁。 这条山溪的水质格外清澈透明,能看到溪底都是五色石卵,灿烂若锦,水藻摇曳,波光磷磷。 司马灰看了看附近的地形说:“水浅的地方比较安全,咱们先顺着这条溪流往上游走,等风暴来了再到高地上去。” 他在闷热潮湿的丛林里走得久了,肩头伤口隐隐发疼,一看都化脓发臭了,但眼下没有药品,就算烂掉了也理会不得,见到溪水清冷,便当先走过去,想要拆掉绷带清洗伤口。 可还没等司马灰接近溪水,karaweik就突然窜了上来,拦腰抱住了司马灰,冲着他拼命地摇头,脸上都是惊慌畏惧的神色,嘴里“哇哩哇拉”地喊叫着什么。 罗大海跟拎只猴子似的,把karaweik从司马灰身后揪了下来,斥道:“星期天,你小子瞎乍呼什么?我看你跟着我们净添乱,趁早自己掉头回去,说不定那些当兵的看你年纪小,连身上的毛都还没长全,就把你当个屁给放了。” 一旁的阿脆心知有异,急忙拦住罗大舌头,用当地的语言问karaweik是什么回事。二人说了好一阵子。阿脆听罢,似乎显得有些难以理解,她告诉司马灰和罗大海:“星期天说这野人山里有水鬼,凡是喝了水的人都活不了。” 罗大海只道karaweik是说水中有毒,听了这话根本就不以为然:“一派胡言,没看见溪水里有活鱼吗?” 司马灰却对karaweik的话有几分相信,他曾跟随“文武先生”学过许多本事,除了绿林手段,家传的还有一套《金点秘传》俗称“金不换”从头到尾全是口诀,由师傅口传心授,绝不留一个字在纸面上。“金不换”共分为“天地人”三篇,天是指先天速掌中八卦,地是山川地理,人则是各种相物之术。这全是他祖上起家的根本,精深微妙,涵盖甚广,被推为天下独步,一向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故有“宁舍一条命,不传一句金”之说。这套口诀的最后几句,足以概括通篇精要:“当可执其端而理其绪,举一隅而知三隅;随机生变,鬼神莫测;分寸即定,任意纵横;通篇玩熟,定教四海扬名。” 由此可见一斑。 当年司马灰得授《金点秘传》之时,年岁还比较小,尚且难以完全领会其中奥妙,只是死记硬背的印在了脑中,直到他在黑屋废墟遇到赵老憋,知道了这些渊源甚久的古老方术确实有些用处,才开始逐渐揣摩研习。而且最近这些年来,司马灰 在缅甸也见识了许多匪夷所思之事,这边僻蛮荒之地,常有毒蛊、降头之类的邪法,许多神秘现象都难以用常理去解释。 所谓“是草都有根,是话必有因”在这深山大泽之中,必然多生怪物,司马灰听karaweik这本地土人说“野人山”里的水不能饮用,不由得立刻想到游击队溃散时,那许多人宁愿自己往枪口上撞,也不敢接近这片原始丛林半步,这其中未必就没有什么缘由,恐怕远远不止是“水源问题”那么简单,但不知究竟何以如此。司马灰对“野人山”的事情了解不多,就请阿脆再仔细问问karaweik,让他说得详细些。 但是一问之下,才发现karaweik也不太清楚,只是缅北地区自古相传,说那深山密林里有“迷雾”笼罩,是个有去无回的凶险之地,横死在其中的人,既不能投胎轮回,也不会成佛或是被打入地狱阴曹,等待他们的,只有永恒的虚无。 发源或经过“野人山”的上百条河流,最终都要注入南边的大沼泽地,这些水即使再怎样清澈,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喝山里的水。因为从山谷深涧中流出的溪水,也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被土人下了蛊,如果有人接触到,死于非命是免不了的,而且死后也会魂飞魄散。只有早上的露水,或是死潭中的污水才可以饮用。 司马灰觉得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有谨慎些才能多活几时,便拍了拍karaweik的肩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看来这座“野人山”果真是个凶险的去处,除了即将到来的恶劣天候,连溪水河流也都不能再接近了。 唯今之计,是走高不走低,只好再到山脊上去找路,司马灰背起步枪来正要动身,karaweik却又将他拽住,指着另一边的深涧,嘴里连珠炮似的说着什么,似乎是想告诉司马灰,应该往那边走。 在缅北有句民彦——所谓“人民军队里头没有人民”缅共人民军作战部队里的缅甸人从来不多,倒是中国人成千上万,这也称得上是一怪了,不过总还是会有些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司马灰常和游击队中的那些缅甸战友相处,时间久了,他也多少能听懂几句当地最通用的土语和英语,此时听karaweik好像在说什么“公路”不禁脑中一片茫然:“星期天,你是说山涧里有条公路?扯蛋是不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怎么会有公路?” 阿脆告诉司马灰:“星期天的意思是说……在山涧那边有一条‘幽灵公路’。” 这一来三人全都有些糊涂了 ,什么是“幽灵公路”给人走的还是给鬼走的? karaweik的表达能力比较差,有话说不清楚,急得他抓耳挠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背包中翻了半天,掏出一个残破的笔记本来,递给司马灰等人观看。 司马灰接到手中,觉得那笔记本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随手从中翻开,见是一枚军服上的臂章,上边绣的是颗虎头,底色为深绿,好像代表着热带丛林,下边还有几个英文字母,但是早已磨损难辨了。徽章下还叠着一张模糊发黄的黑白照片,那是大约整营几百名军人的合影,由于人数太多,显得密密麻麻,看不清细节。 再看笔记本中记载的内容,竟然全是以汉字写成,司马灰只翻了几页,越看心中越是惊讶,但同时也已经推测出了karaweik想说的事情——在“野人山”最为偏僻险要的崎岖角落里,确实存在着一条神秘而又隐蔽的“幽灵公路”那是第二次世界战时期,中美工程兵部队联手修筑的“史迪威公路”然而笔记中也提到,关于“幽灵公路”这一段区域,牵涉到了许多神秘的特殊事件。 第二卷 蚊式特种运输机 第四话 A——B 司马灰有时会想:“运气这种东西,往往有几分女人的气质,你越是想要得到她的时候,她就离你越远;然而当你已经对她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时候,她反倒有可能自己找上门来。” 如今的情形,恰好是应证了这个想法,当缅共游击队溃散之后,司马灰等幸存者决定冒险穿越“野人山”返回中国,虽然明知这是条毫无生存机率的死亡之路,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走下去。可就当众人已经放弃一切希望的时候,karaweik却为他们指出了一条隐秘异常的“军事公路”司马灰知道此事牵扯极深,怎敢轻易相信,他让阿脆仔细询问karaweik,这本笔记和虎头徽章究竟是从何得来,自己则与罗大海二人逐页翻看笔记本,想要从中找到答案。 大约用去了半个多小时,司马灰终于大致搞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在野人山腹地,隐藏着一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中美双方联手修筑的战略公路,以中缅印战区司令官“史迪威将军”的名字命名,历史上称其为“史迪威公路”这条“史迪威公路”全长一千多公里,贯穿了印度、缅甸、云南、贵州,与滇缅公路相结,途中所经之地,多是喜玛拉雅山脉的余脉,高山峡谷众多,是地球上地形最复杂最崎岖的区域,大地仿佛在这里突然隆起了无数皱摺,有些地方的落差甚至达到三四千米。 当年有一张闻名于世的战地新闻摄影照片,是一队美制运输卡车,盘旋在陡峭的山间公路上缓缓行进,那条狭窄的公路险峻异常,竟在短短数公里的距离之内,接连出现几十道急转弯,另有一张不见卡车,只见山路崎岖盘旋的照片,取的都是同一场景,这段著名的“二十四道拐”也是“史迪威公路”的其中一段。 在修筑这条公路的时候,战况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美军的援华航空队,驾驶着运输机,不间断的往返于驼峰航线之间,但是空军运输机承载容量毕竟有限,加之这条航线的飞行条件格外恶劣,不断有飞机坠毁,损失很大。仅凭空中通道,难以完全支持整个中国战场日益庞大的物资需求,所以军方决定在原始丛林中打通一条公路。 那时的缅甸已被日军占领,中美工程兵部队为了完成这一任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们逢山开道,遇水搭桥,修筑公路的同时,又要不断与日军激战,每一公里的路段上都会有人牺牲,可以说这条崎岖陡峭的公路,几乎完全是用军人宝贵的生命铺就而成的。 鲜为人知的是,“史迪威公路”并非只是唯一的一条公路,除了 当时所称的“南段”和“北段”两条主要路线之外,途中也出现了若干分支,多是因为地质结构复杂和自然环境过于恶劣的原因,修到一半就被迫放弃改道,所以在蜿蜒曲折的“史迪威公路”沿线,出现了许多废弃的支岔路段。 其中最长的一段废弃路线,出现在缅北野人山,当时的中美联合工程兵部队,在深山密林之地,找到了一条英缅战争时期遗留的废旧公路。 早在西方殖民主义扩张的时代,法国人把自己治下的越、柬、寮三国统称印度支那,缅甸则是英国殖民地,而在缅北的深山密林中,有一片始终没有归属的区域,英法双方都曾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修筑公路铁路,都妄图将这片区域控制在自己手中,但在野人山遇到的困难和危险,大大超出了预期,死了不少人,始终没能完工,各方面对于在野人山里遇到的“恐怖事件”也向来秘而不宣。 在缅甸一座寺庙中,藏有一卷来历不明的古老地图,图中描绘着野人山里的“象门”地名称为象门,实则是条很深的山谷。谷中环境阴冷潮湿,非常适合缅甸蟒栖身,据说山谷中是野象群埋骨之地。虽然旧时遗迹早都荡然无存了,但修筑“史迪威公路”之时,美军工程兵还是参考了这副古图,依照山脉走势,将公路修得蜿蜒如蛇,并希望打通英军遗留下来的废弃路段,如此一来,便可以节约许多力气,又能够将野人山天堑贯穿连通,最后却也未能如愿,使得这段位于缅北山区死角沉寂地带的公路,渐渐被世人遗忘,终于成为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幽灵公路”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它的确切位置。 当时为了有效协调中美双方的军事行动,中国部队中有许多曾在印度接受过美国教官轮训,又懂得英语的中下级军官,被分别抽调出来编入了美军。其中有位姓徐的少尉,名叫徐平安,他就被派遣到“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并且跟随这只部队担任修筑“野人山”公路的艰巨任务,不幸在一次与日军的遭遇战中负伤,脸部受到严重烧伤,毁了容貌,身体上也留下了残疾,伤愈后他不愿返乡,选择留在了缅北,娶了个当地的女人为妻。 徐平安正是karaweik的祖父,他把在野人山中的所见所闻,都以笔记的形式记录了下来,但此人去世较早,其后代入乡随俗,又都是在山里土生土长,虽是华裔,却连中国话也不太会说了。 由于karaweik是华裔,又曾被夏铁东救过一命,所以他对缅共游击队里的中国人很亲近,觉得自己该跟这些人是亲属,他虽然听不大懂司马会 三人在反复讨论什么,但是却能看出这些人是要进入凶险无比的“野人山”缅甸有种很特别的香料,是在林中挖出老树树根,做为烧烟子的原料,再用细磨慢慢磨碎了,才能制成,“野人山”有许多生长了千百年的古树,徐平安熟悉山里的地形,并且掌握着各段公路的分布情况,所以他常到山里挖掘树根制贩香料,或是在断崖旱山处采摘草药,赖以维持日常生计。 karaweik也曾跟家人数次进山采药,能够认得路径,如今时隔多年,旧时修筑的军用运输公路,早都被泥土和植被覆盖,又有大段区域被坍塌的山体压埋,除了karaweik之外,旁人很难找到掩藏在地下的原木路基。 徐平安的笔记本中,虽然没有画出地图,但是通过文字,详细描述了野人山里的地形。这片山脉东西长,南北窄,走势自西北偏向东南,当中的地形最为崎岖复杂,植物茂密,地下洞窟极多,雾气浓重,积年累月不散。史迪威公路从南而北,迂回至野人山地区,开始呈“y”字形分布,中间是个分支,右侧标注为719a路线,左侧是206b路线,被美军统称为“幽灵公路”a路线绕经野人山右侧的边缘地带,虽然曲折漫长,但相对而言,这是较为安全的一段;而b段公路利用了许多天然洞窟,打通隧道穿山而过,是前往中缅国境线直线距离最近的一条路。 可是这条“幽灵公路b线”所经过的区域,却是整个野人山最为恐怖的地带,修筑公路隧道的时候,发现野人山腹地的大部分洞窟岩缝中,都有白茫茫的浓雾涌出,进去侦察的人一个也没回来,随着工程的逐渐深入,“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有越来越多的人员在此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对于地底出现的浓雾,至少有三种说法:还早在殖民地时期,曾有一位英国探险家,提出这是“瘴厉之气”的观点,推测那雾中含有剧毒物质,一经吸入,就会造成心脏麻痹,但后来经过勘验,已经排除掉了这一说法;还有一说,是俗传在象门深处,栖息着一条黑色巨蟒,当地人称其为“长蛇”民间多有拜其为仙的,约有数里之长,吐纳云雾,凡是人畜经过附近,便被吸入蟒腹。并说从云雾中流出来的溪水,都会淌过堆积如山的白骨,其中浸透了蟒蛇的毒涎,绝对不能饮用。 关于地底有巨蟒吞云吐雾之说,许多人都相信是真的,不过你要是问有谁亲眼目击过,则都是连连摇头,但随后又会对着佛祖发誓,说确实有人曾在“野人山”里看见过,说来说去,到头来难辨真伪,所以很难指望从本地人口 中探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更有人说,古时候的土人,为了保守“野人山”里隐藏的秘密,在水源处设下了“蛊”中者万难解救,绝无生理。 总之提起这座野人山,真是让“见者不寒而栗,闻者谈之变色”它就仿佛是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生命的恶魔。笼罩在其上的种种离奇传说,直如那萦绕在群山之间的重重迷雾,面目模糊诡异,令人望而生畏,难以琢磨。 美军工程团修筑的b线公路,终因施工的阻碍太大,被迫半途而废,从野人山西侧迂回的a线,虽然最后也未能彻底贯通,但可以从相对安全的区域绕过野人山,预计需要十几天的行程。 karaweik担心司马灰三人进到原始丛林中迷了路,会走入深山蟒雾里送掉性命。而且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军曾用飞机布雷,大量地雷从半空直接投到山中,降雨后就会被地表的泥土和植物覆盖,根本不留痕迹。karaweik曾多次跟他祖父进山,识得那些地雷密集的区域,所以才要跟随同行,他想指明幽灵公路a线,把众人带到缅北三角区附近,那里已经距离国境不远了。 司马灰心下颇为感动,心想这些年音讯隔绝,只凭道听途说,也不清楚国内的具体情况怎么样了,但我们这伙人当年都是潜逃出来的,如今更是败兵之将,英勇不加,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可以来为当年的行为开脱。倘若侥幸有命回去,能不被按个投敌叛国的罪名,已是痴心妄想的奇迹了,即便不被枪毙,恐怕也得在监狱中把牢底坐穿。至于karaweik这小子,自然是无法将他带到中国,最好的结果是离开野人山之后,能让他到寺庙里出家为僧,接着当个和尚,安安稳稳地过上一世。但同时他也知道,karaweik留在缅甸最终的下场,肯定躲不过搜捕,唯有死路一条而已。只不过这个结局太过残酷,他不忍去想。 阿脆怜惜地摸了摸karaweik半秃的脑壳道:“这孩子的心真好。” 说着又瞪了罗大海一眼,似乎在埋怨他先前总对karaweik发脾气。 罗大舌头不免有些尴尬,他为人形迹粗略,并不善于流露真情实感,别看平时话多,到这时词儿就少了,只好硬装成一副“关心下一代成长”的模样,大咧咧地对karaweik说:“想不到你这小贼秃还是个‘果敢’,今天……就他妈算我罗大海欠你一回。” 司马灰很清楚罗大海虽然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已然表明他愿意替karawei k死上一回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在旁边听了这些话之后,司马灰有种难以名状的恐惧蓦然涌上心头,总觉得此去凶多吉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好的预感,暗想还不如留在原始丛林中当个野人算了,与其回去送死,何不藏之深山,韬光养晦? 可阿脆与罗大海都是思乡心切,催促司马灰赶紧动身,现在是越往北走越安全,否则等热带风团“浮屠”一到,再想走都走不成了。 司马灰只好振作精神,跟着那三人朝西面的山涧下走去,由于地形高低错落,在深山密林中的直线距离,看起来虽然很近,走起来却是格外艰难漫长,一路穿山越岭,行到天已黄昏,还是没有抵达“幽灵公路a线”四人身边没有携带半点粮食,在山中走了多时,腹中饥饿难忍,只好捉了两条草蛇裹腹,奈何僧多粥少,济不得什么事。罗大海无意间抬头一看,发现在一株老树上,栖着一只不知名目的野鸟。那野鸟生得翠羽蓝翎,好生鲜艳,看体形着实不小,啼叫起来,声音就像是在敲打空竹筒。 原始丛林中的鸟类最多,大部分都是奇形怪状,它们一般不怕人,大概从来也没见过人,还以为人跟猴子差不多,看到有人经过,就呆楞楞地冲着你叫。 罗大舌头心想此地入山已深,即便枪声再大,也无须担心引来敌人。他用力吞了吞口水,举起英国造,把三点对成一线,瞄准了抠下板机。随着一声枪响,老树上的野鸟应声而落。枪声同时惊起了成群的林中宿鸟,它们徘徊在密林上空盘旋悲鸣,久久不散。 karaweik和阿脆迫不及待地跑向前边捡拾猎物,罗大海也得意忘形地跟了上去,只有司马灰肩伤较重,脑子里昏昏沉沉,只背着条六七斤沉的步枪,都感觉重得不行,他一步一蹭的落在了后边,忽然发现身后有些异样,不由得立刻警惕起来,正想回过头去看个究竟,却已被一支冷冰冰的枪口抵住了后脑。 (注:果敢——缅甸语“华人”) 第二卷 蚊式特种运输机 第五话 海底 司马灰在缅北游击队这几年,几乎每天都是滚在刀尖上过日子,深知丛林法则是弱肉强食,稍稍有些手软或是犹豫,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此刻他忽然发觉脑后被枪口顶住,也无暇多想,立刻施展“倒缠头”身子猛地向下一沉,右臂同时向后反抄,不等偷袭之人扣下扳机,便早已夹住了对方持枪的手臂。 司马灰左肩带伤,使不出力气,只好倾其所能,顺势用个头锤,将额头从斜下方向上狠狠顶了过去,正撞到那人的鼻梁骨上,就听鼻骨断裂,发出一声闷响,碎骨当即反刺入脑,那人连哼也没哼一声,顿时软塌塌的倒在了地上。 司马灰这几下快得犹如兔起鹘落,极是狠辣利落,结果收势不住,也跟着扑到了地上。他惟恐来敌不止一人,连忙就地滚开,随即旋转推拉sm1e步枪的枪机,正待招呼走在前边的罗大海等人隐蔽,却见丛林里钻出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缅甸人。 那伙武装人员,大多是头裹格巾身着黑衣的打扮,手中都端着“花机关”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前边的罗大海三人,看情形只要司马灰再敢轻举妄动,立刻就会把他们打成蜂巢。 司马灰自知反抗不得,只好走出来弃械投降,被人家当场五化大绑,捆了一个结结实实。司马灰暗暗叫苦,万没想到深山老林里会遇到敌人,但是看这伙人的武器和服装十分混杂,不会是政府军。野人山这险恶异常的鬼地方,大概只有“游击队、劫机犯、运毒者”一类的亡命徒才敢进来。 司马灰判断不出这伙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但也心知肚明,自己杀了对方一个同伴,落在他们手里,定然难逃一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正在这时,从那队缅甸武装人员后边,又走出六个人来,有老的也有年轻的,其中甚至还有个体魄高壮的洋人,为首却是个容颜清丽的年轻女子,看样子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头上戴着顶配有风镜的丛林战斗帽,身穿猎装,顾盼之际,英气逼人,显得极是精明干练。 那伙缅甸武装人员把司马灰四人从里到外搜了一通,把找到的零碎物品,连同karaweik身上所藏的笔记本,都交给了为首的那个女子过目。 那女子不动声色地逐一翻看,待看到徐平安所留的笔记本之时,脸上晃过一抹惊讶的表情,她立刻合上笔记本,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死尸,又走到司马灰近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开口问道:“你们是中国人?怎么穿着人民军的军装?到这缅北深山老林里来做什么?” 在司马灰眼中看来,这女子仿佛是从旧式电影中走出来的人物,不知什么来路,可一听对方竟然不知道缅共人民军里有数万中国人,即以此事询问,想必是从境外来的。他又听那女子的中文吐字发音清晰标准,绝非后天所学,应该也是个中国人,至少曾经是个中国人。司马灰自己也知道中国人落在缅甸人堆里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没什么可隐瞒的。心想:“看来这件事多半还有周旋的余地”但眼下还不清楚这伙人和军政府有没有瓜葛,所以并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女子和颜悦色地又问:“你怎么不敢说话,是不是有点紧张?” 司马灰心中不断盘算着如何脱身,嘴上只含含糊糊地应道:“我非常的有点紧张。” 谁知那女子忽然变得面沉似水,哼了一声说道:“少跟我耍滑头,你刚才被我的手下用枪口顶住了后脑,却能在举手投足之间就将他杀了,而且当真是杀得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你杀人连眼都不眨,具备如此出类拔萃的身手和心理素质,居然也会有紧张惧怕的时候?” 司马灰见那女子目光锐利,不像是个好对付的主儿,但仍狡辩说:“我之所以觉得紧张,是因为你离我离得太近了,你站在我十步开外还好,超过了这个距离,我就会感到不安全。” 那女子冷冷地瞪了司马灰一眼:“我问你什么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要不看你们是中国人,我也不会下令生擒活捉,如果我现在把你交在那些缅甸人的手里,他们肯定会在木桩子上活剥了你的人皮。我想你也应该很清楚,他们是很会搞这些折磨人的花样的。” 司马灰满不在乎地说:“我罗大海欢迎来搞,搞费从优。” 罗大海被人捆住了按倒在地,一直作声不得,此刻他听司马灰冒充自己胡说八道,立即挣扎着破口大骂:“司马灰,你小子太他妈缺德了,你有舅舅没有啊?我操你舅舅!” 那女子见司马灰和罗大海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且都是油条,问了半天,你问的明明是东,他们偏要说西,根本别想从这些人嘴里打听到半句有用的话,她心中无明火起,就不免动了杀机,一把揪住阿脆的头发。随即“唰”地一下拽出猎刀,寒芒闪处,早将刀刃抵在阿脆颈下,盯着司马灰说:“你再跟我胡说八道,我就先一刀割断这姑娘的喉咙。” 阿脆全无惧色,对那女子说了声:“我早就想死了,你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然后就闭目待死,一旁的ka raweik急得大喊大叫,却被一个缅甸人用脚踩在地上,拿枪托照着脑袋接连捣了几下,顿时砸得头破血流。 罗大海见状骂不绝口,而司马灰则是沉住了气,丝毫不动声色,表面上继续随口敷衍,暗中想要寻机挣脱绑缚,夺枪制敌。可他四下一看,发现除了二十几缅甸武装分子之外,以那女子为首的几个人,居然都在身后背了一根金属制成的管子。 司马灰识得这件器械,它有个名目,唤作“鸭嘴槊”通体五金打造,鹅蛋粗细,柄部有人臂长短,内藏三截暗套,可长可短,能够伸缩自如,前边是个兽头的吞口,从中吐出铲头似的槊端,槊尖扁平锋利,有点类似于游方僧人使用的五行方便连环铲,但更为轻巧精致,便于携带,是早年间的金点先生挂牌行术之时,用来判断地质条件用的独门工具,可以穿山取土,就连坚硬厚重的岩层也能挖开,如果在荒山野岭上遇着不测,又可以当作兵刃来防身,据说以前岭南和关东地区的盗墓贼,也多有用它来掘墓土撬棺材的。 司马灰看得真切,不由得心下起疑:“看来这伙人并不是政府军派来的追兵,但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偏要跟我们过不去?而且神秘莫测的野人山,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角落,山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才值得这伙盗墓者,如此不顾一切的前来冒险?” 那女子身边有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中等偏瘦的身材,颌下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油头滑脑,像是个“学究”的模样,他见此刻的气氛僵持到了极点,随时都会血溅当场,就急忙出来打个圆场,先是对司马灰说明了事情经过,他自称姓姜,人称“姜师爷”祖籍浙江绍兴,是个“字匠”出身,并介绍那女子姓胜,名玉,人称“玉飞燕”是他们这伙人中打头的首领。 姜师爷声称他们这伙人是一支考察地理的探险队,想深入“野人山”腹地寻找史迪威公路的旧址。先是使用重金,买通了在缅北三角区很有势力的一位军阀头子,才得以找机会进山。但是苦于对丛林里的环境不熟,又找不到认路的向导,空在山中转了十多天也不得结果。 刚才探险队在丛林中听到枪声,立刻四散躲避了起来,随后就发现了司马灰等人,他们见这四个人身边带有步枪,而且看上去又像华人,惟恐产生误会,造成不必要的冲突,才会使用偷袭的下策,其实只不过是想等到解除了对方的武装之后,再商谈正事,不料司马灰下手太狠,超出了他们先前的预计,不但没被当场制住,还折掉了一个兄弟。 姜 师爷经验老道,他看出司马灰这种人是吃软不吃硬,就劝解道:“看阁下燕晗虎额,乃万里封候之相,而且身手如此了得,想必不是等闲之辈,真令我等钦佩不已。想咱们萍水相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折掉个崽子又算得了什么?可别为这件区区小事就伤了和气。我们只是想问一问,你是不是知道关于幽灵公路的事情?” 司马灰却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怎会轻易相信这套花言巧语,他不等姜师爷说完,就突然开口问道:“你们这伙盗墓的‘晦子’,找野人山里的史迪威公路想做什么?” 他猜测玉飞燕这伙人很可能是盗墓贼,但不知她的目的所在,所以先拿话点了一下,问对方是不是“晦子”此言一出,胜玉和姜师爷都是满脸错谔,没想到司马灰竟能看出自己这伙人的来路,心中俱是不胜惊异,忍不住同声问道:“你怎知道?” 司马灰看到对方的反应,已知自己所料不错,便把目光落向他们身后所背着的“鸭嘴槊”上,嘿嘿冷笑道:“武大郎养王八——什么人配什么货。” 胜玉同姜师听得又是一怔,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姜师爷就解开了捆住司马灰的绑绳,其余三人却仍旧绑着不放,只把司马灰请到一旁详谈。 眼下双方都有许多事情想问,但谁都没有多说,因为所作所为牵扯甚大,几乎全是暗地里的勾当,更不知对方的底有多深,自不肯轻易吐露半点口风,这就是绿林中所谓“三谈三不谈”的规矩。遇到这种情形,按行帮各派惯用的方式,由两拨人里的首领,当面锣对面鼓坐下来——“盘海底”这是指使用《江湖海底眼》中的唇典暗语来相互盘问,在摸清了底子之后,才可以详谈机密事宜。 姜师爷在附近找了块布满青苔的大条石,又找手下喽啰要来十八个行军水壶的盖子,以此来代替“茶碗”往里面斟满了清水,随后按照海底阵法,在石面上依次排开这一十八个壶盖,请司马灰和胜玉分别在两侧前面对面坐下。 胜玉为主,理当先做开场,她将其中两个茶盏从阵中推出,左手伸出三指轻轻按住一只,右手则用四指点住另外一只,浅笑道:“行帮各派,义气为先;三一不二,枝叶同根;司马兄,请先饮此茶。” 司马灰肩上伤口隐隐作痛,脑中好似有无数小虫来回爬动,但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惟有硬撑,他竭力打起精神,看了看左右两只壶盖,知道如果随随便便的喝了,就会被对方当作是不懂行的“棒槌”于是摇头说:“在下既非三老,也非四少,不敢 在贵老大面前冒昧。” 胜玉见他识得章法,就微微点头,撤回两只茶碗,重新摆了个“一字长蛇”盘问道:“请问兄台,阵上挂着什么牌,牌底写着什么字?” 司马灰知道胜玉是在问自己的出身和来历,便回答说:“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言师,贵老大问起,不得不说。阵头挂着一字牌,牌底是倒海翻江字,在下姓个西,头顶星足流,身背星足月,脚踩星足汪。” 胜玉一听,明白了,原来这司马灰是金点真传,看对方年纪还轻,难以轻信,还得再问问他有多大本事,又得过哪些传授,于是又问道:“还要请教兄台,身上带着什么货?” 司马灰答道:“身上没别的东西,只带着五湖四海半部《金钢经》;但在下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若有说到说不到的,还望老少爷们儿多担待。” 他说完之后,心想:“别总是你问我,我也得问问你。” 就把海底茶碗阵摆成个“二龙出水”盘问胜玉道:“敢问贵老大,手里掌过几条船?” 因为司马灰刚才已经知道了,胜玉一伙人都是盗墓的贼人,所以直接就问她倒腾过多少古墓中陪葬的明器。 胜玉也不示弱,答道:“好说,手中不多不少,掌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船。” 简而言之,她这句话就是说:“太多了,早已不计其数。” 司马灰见她好厉害的手段,根本不信,追问道:“船上打的是什么旗号?” 因为在民间盗墓的晦子,手段各不相同,受地理环境因素和技术经验所限,大多是分地区行事,河南的不去陕西,关外的不到关内,这句话大意是在问:“你们这伙人是在什么地方挖坟包子?使的又是哪一路手段?” 胜玉对答说:“上山得胜旗,下山杏黄旗,初一、十五龙凤旗,船头四方大纛旗,船尾九面威风旗!” 言下之意,是说各地皆去。以往历朝历代的古墓,虽是到处都有,可平原旷野上的坟包子好挖好拿,却没值钱的东西,拼着性命,提心吊胆,费死牛劲,得个仨瓜俩枣的也不值;山陵里埋的倒是帝王将相,明器珍宝应有尽有,可是地宫墓道,石壁铁顶,暗藏机括,坚固难破,既不容易找到,也很难轻易打开盗洞。但胜玉自称盗墓有术,坟包子不嫌小,山陵石冢不嫌大,只要被她相中了,就没有盗掘不成的。 司马灰听了这话可不肯领教:“我问你船上有多少板?板上钉了多少钉 ?” 这意思是说:“你有什么本事敢放这么大的话,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胜玉神色自若地答道:“板有七十二,谨按地煞数;钉有三十六,布成天罡阵。” 这是说:“我手下有既懂得风水方术的高人,也有精通地理爆破的专家,天底下没有我们做不成的活。” 司马灰心下不以为然,冷哼了一声,又问:“有眼无钉的是什么板?有钉无眼的又是什么板?” 胜玉对答如流:“有钉无眼是跳板,有眼无钉是风板。” 同时反问道:“你说天上有多少星?” 司马灰一听更不服了,心想:“就你这两下子,还敢探问我的手段?” 当即不屑一顾地答道:“天上星,数不清,前人说是三万六千六,你说你身上几条筋?” 胜玉见对方开始还挺规矩,但越说越是无礼,忍不住有几分薄怒,扬眉道:“身上七条筋,剥皮剜肉寻,你可知一刀几个洞?” 司马灰也不客气:“一刀两个洞,你有几条心,我借来下酒吞!” (注:花机关——冲锋枪;崽子——喽啰) 第二卷 蚊式特种运输机 第六话 蚊式特种运输机 天色渐渐黑透了,整座“野人山”都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这也是狂风暴雨到来之前的短暂沉寂。 然而缅共游击队的四个残存人员,同“玉飞燕”一伙盗墓者之间的凝固气氛,却显得更为紧张。 司马灰自知己方受制于人,若是把话说得软了,不免更加被动,所以盘底时寸步不让,专捡些狠话来说,将胜玉激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在旁的姜师爷是个老江湖,他见这两位针锋相对,越说越僵,就差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赶紧在旁咳嗽一声,示意这个话头到此为止,又把海底茶碗阵中的茶水换过,按古例这回该用“酽红茶”那种茶很浓,喝一口,能把人呛一跟头,可在原始丛林里没有条件,只是在壶盖中换了道清水,重新摆作“三羊开泰”之局。 这海底茶碗阵从自报家门的“一字长蛇”开始,紧接着是互相盘问的“二龙出水”海中更有“三羊开泰、四门兜底、五虎群羊、六丁六甲、七星北斗、八卦万象、九子连环”最后直到“十面埋伏”,按照规矩一层层盘下去,等盘到海底的时候,各自也就将对方的情况全摸透了。 经过这番谈话,双方都知道了彼此的底细,没有实质上的利害冲突,更不用担心走风漏水,司马灰的底子比较简单,他大言不惭地告诉对方,想当初我司马司令横扫缅寮,百战百捷,杀敌如麻,我跺一跺脚整个缅北的地面都要跟着颤三颤,奈何现在人民军垮了台,我们也不想再趟这路混水了,打算绕过“野人山”北上逃往国境线。 而玉飞燕这伙人,祖辈都是关东晦字行里的人,他们成帮结伙,号称“山林队老少团”也是因为在民国年间做下了几件大案,不得不躲到南洋避祸,一直在马六甲海峡附近走私获利,同时勾结海匪打捞古代沉船,或是到泰柬边境盗挖坟墓和寺庙佛塔遗迹,通过走私贩卖文物为生。 在中国民间的传统文化中,始终有“江湖”一词,江湖上存在着许多特殊行当,沿街乞讨的称作“花子”盗墓挖坟的则被称为“晦子”还有劫道的响马子、剪径的拐子、打鱼的牙子、走千家过百户拧门撬锁的飞贼、算命的先生、看风水相地的墓师等等。行业和谋生的手段虽然不同,有文有武,但都带有一定的迷信色彩。如果其中有懂得五行八卦、风水方术的人物,也就是那些文化水平比较高的,在江湖上就会极受尊崇。相较而言,“晦字行”只不过是民间盗贼的统称,里面的人员结构十分复杂。 胜玉的父亲死后,由她继承祖业,带 着旧时班底,做了“山林队老少团”中打头的首领,她手下最得力的几个人,无非是“草上飞、穿山甲、海冬青”之流,另有一个擅长爆破的苏联流亡者,人送绰号“白熊”那位姜师爷是个盗墓老手,更是胜玉的叔伯辈,也算是她的半个师傅,因此胜玉对他格外尊敬,呼为“姜老”言听计从。 玉飞燕曾经受过高等教育,近几年她把祖传的手艺改进完善了许多,带着“山林队老少团”在南边名头很响,这回是接了一个大客户的委托,要到野人山幽灵公路尽头,去寻找一件极重要事物。但并非是盗掘古墓,而是要做一趟“签子活”所谓“签子”是指异常危险艰难,好比在无数锋利的竹签上腾挪翻转之意。 司马灰听明白了之后,就说既然咱们两拨人都是不相干的,那就大道朝天,各走半边。如今笔记本也落到你手里了,还想干什么?不如趁早放了我那三个同伴,刚才我打死了你手下一个喽啰,只把我留下也就是了,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胜玉在摸清了司马灰的底细之后,语气也比先前客气温婉了许多,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放人,因为刚才在盘海底的时候,他手下人早已经审过了随身藏带笔记本的karaweik,那个十几岁的缅北山区少年,怎能是这些老江湖的对手,果然不出三五句话就被套出了实情,这本笔记中并没有描绘“幽灵公路”的详细地图,现在能有可能在山里找到这条路的,只有karaweik一个人。这是老天爷给她玉飞燕送上门来的机会,绝不可能放过,所以无论如何,探险队都要将karaweik带走。 但玉飞燕并未把事作绝,她在说明已方意图的同时,也给对方提出了两个方案。眼下能让司马灰选择的,只有这两条路。一是留下karaweik自己离开,二是加入探险队一同进山。另外胜玉也清楚司马灰等人面临的处境,在当场许下承诺,倘若把这趟“签子活”作成了,她就安排司马灰这四个人离开缅甸,可以去香港泰国,或是离开亚洲,远走高飞,这些事全都包在她的身上。 玉飞燕急需扩充力量,她看司马灰身手不错,胆色见识也有过人之处,而且即是缅共游击队的成员,也肯定熟悉山区情况,便起心想要拉此人入伙,言辞极是恳切。 司马灰偷眼看了看被捆在旁边的那三个同伴,见阿脆和罗大海都对他悄然点头,表示不肯抛下karaweik,愿意跟探险队一同深入野人山腹地,此去虽是危险万分,却未必不是一条活路,既然大伙早就把生死置之 度外了,又有什么地方是不敢去的?于是司马灰将心一横,点头应允了玉飞燕的请求,同意加入探险队。 双方当即裁香立盟,以示永不反悔,随后胜玉就命手下给罗大海三人松绑,又提供药物让司马灰治伤,并让众人在原地设营,明天一早动身。 阿脆精通医理,她为司马灰切去脓疮,换药敷上,重新包扎好了伤口,始终提着的心这才放下,要不是能在丛林中遇到这支探险队,司马灰伤口感染势必会越来越严重,恐怕当真走不出野人山了。 胜玉看阿脆处理伤口的手法利落巧妙,更是熟识药性,比得过真正高明的医师,也不禁对她有些佩服,更觉自己能拉拢这四人入伙,是得天助,可期重望。 司马灰却没理会玉飞燕是怎么想的,他一边任由阿脆裹伤,一边和罗大海、karaweik抱着刚要来的几袋野战食品大吃大嚼。这种六号野战食品里什么都有,不仅有咖啡、香烟、火柴还有巧克力,karaweik饿得眼珠子都绿了,也不管是什么,捡起来就往肚子里填,他嘴里塞满了食物,不住对司马灰点头,表示这东西很好吃。 司马灰却觉得难以下咽,摇头说:“星期天你小子可真够没出息,这东西嚼来嚼去也没什么味道,不咸不淡的,你怎么就跟吃了山珍海味似的?” 罗大海也深有同感,把嘴里嚼着半截的东西吐在手里看了看说:“确实是味同嚼蜡,难道探险队天天就吃这个?” 司马灰解释说,既然是野战食品,那肯定都是在野外作战时吃的,条件不太好还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如果不把食物风干了,也很难长期保存。 罗大海恍然大悟:“原来是风干的,怪不得我吃起来就他妈跟嚼手纸似的,这风得也太干了。” 说完又把刚吐在手里的食物,重新放到了嘴中用力咀嚼。 玉飞燕在旁看了个满眼,忍不住出言道破:“你以为你们俩吃的是什么?那就是手纸。” 司马灰和罗大海这才知道自己拿错了,有吃的没拿,反而是看六号野战食品密封袋里的手纸体积比较大,拿起来就放到嘴里去嚼,二人得知真相,顿觉大窘,但以他们的脾气秉性,自然是死也不认,大不了将错就错,声称咱爷们儿都是文化人,平时就喜欢吃些笔墨纸砚,别说吃你两卷手纸了,就连齐白石画的对虾也吃过二斤,说话间硬是把野战食品袋子里的手纸全部嚼烂了吞进肚中,然后才开始吃别的东西。 胜玉并不与 他们计较,她借机为司马灰等人说明了探险队的人员结构,与其说是“探险队”实际从骨子里边,还是没脱离传统响马组织的“山林队老少团”一切事务都由“打头的”说了算,但打头的心要正,心不正成不了事。 其次是“字匠”也称先生,就是队中经验最丰富的老贼,他作为智囊,起着军师的作用,以下还有草上飞、穿山甲等几个兄弟,都是十分得力之人。 另外那二十几个作为“脚夫”的缅甸武装人员,都是从缅北军阀武装中招募来的亡命徒,他们为了钱什么都敢做。 而司马灰这四个人,就被充为了领路的“线火子”负责带着探险队找到野人山“幽灵公路”虽然侵袭缅北的热带风团“浮屠”正在迅速向北逼进,预计一两天之内就会抵达“野人山”但胜玉的决心似乎很大,即便面临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她仍要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做成这趟“签子活”因为缅北非军控地区的局势非常不稳定,要等下次再有机会进山,还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司马灰寻思着胜玉和她手下这伙人,都是挖坟掘墓贩卖古物的晦子,但从没听说野人山里有什么“古墓”何况能够买通地方武装力量借道进山,所花费的金钱必然不会是小数目,这可不是随便挖几件墓中的古董就能赚回来的,究竟是谁肯耗费如此大的本钱,他们到底想找什么东西? 司马灰早已迫不及待想知道内情,就问胜玉在“幽灵公路”的尽头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胜玉拿出一个防水袋,用手抽出里面的东西,那是薄薄的几份文件,还有若干张照片,她告诉司马灰等人:“这就是我要寻找的唯一目标。” 司马灰和罗大海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照片里的飞机,看照片里的拍摄地点,其背景似乎是在某处军用机场,而且拍摄的都同是一架军用运输机。这架运输机式样古旧,奇形怪状,机体和机翼上绘有昂首吐信的毒蛇标志,显得很是特殊。 二人都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曾经在哪里见到过,看来并非是现代的机型,早该放到军事博物馆里去了,想到此处,猛然记起了从前在山区作战时的所见所闻,奇道:“这是一架英国皇家空军的‘蚊式特种运输机’?” 第二卷 蚊式特种运输机 第七话 通天塔 缅共人民军曾在“腊戍”附近,攻占过一处当年由英国人修筑的军用机场,机库里还保留有许多损坏多年的老式战斗机,其中就有这么一架机体,型制怪异,令人过目难忘,类似坠毁在山里的残骸他们也曾见过。 所以司马灰和罗大海细加辨认,倒是能识得这架奇形怪状的飞机。这应该是一架由英国人制造的“蚊式特种运输机”英国皇家空军的“蚊式”飞机,活跃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型号和种类很多,例如“战斗机、鱼雷反潜机、轻型轰炸机、拍照侦察机、特种运输机”等等,向来以敏捷灵活着称,非常适合在气候复杂多变的热带地区飞行,曾经有大批的“蚊式”飞机在缅甸服役,以轻型轰炸机和夜间侦察机居多,照片上这类经过改装的特种运输机却不常见。 司马灰对玉飞燕说,这种老掉牙的旧式飞机早已退出历史舞台了,你们冒如此大的风险和代价,绝不会仅仅只为了一架“蚊式特种运输机”肯定是运输机的机舱里装载着什么重要物资,但它为什么会在野人山?又为什么会有人不惜重金雇佣探险队来寻找它?想来其中必然有些不可告人的缘故。 玉飞燕点头承认了司马灰的判断,不过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缘故,原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缅甸、印度等国家摆脱英属殖民地统治的前夕,英国人曾派遣空军,秘密运送一批从缅甸掠夺来的稀世珍宝,准备先送到港口装船之后,再转运至本土的“大英帝国博物馆”在执行这次秘密运送任务的过程中,英国皇家空军的一架“蚊式特种运输机”因遭遇气候突变,被迫偏离既定飞行路线,坠落在了野人山腹地。通过护航战斗机飞行员的报告,与运输机驾驶员最后的通讯是:“我们降落在了雾中……” 降落点是位于原始丛林中的一个巨型裂谷,大概是由于裂谷中气流和机体结构较轻的作用,使得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并没有当场撞在山上机毁人亡。 不过那个巨形裂谷深处浓雾弥漫,将空中俯瞰的视线都被阻挡,当“蚊式特种运输机”落入茫茫迷雾之后,很快便在驾驶员惊恐绝望的呼叫中,中断了一切与外界的通讯联络。 军方闻讯后,立刻调集人员,就近组成救援分队,分多路进入野人山寻找这架失事的特种运输机,甚至还不顾恶劣的天候影响,派出侦察机到坠落点附近进行搜索。 可是进山的各支搜救部队,不是找不到路无功而返,就是进入丛林后下落不明,要说失踪在山里的人员和飞机,也数不清楚这些年究竟有多少了 ,身份和背景来历更是五花八门,除了寻宝的冒险家和投机分子,也有逃亡者、走私犯、土匪,以及在历次战争中误入野人山的各国士兵。但不论是大英帝国殖民统治时期,还是日军占领时期,官方对待发生在“野人山”里的一切失踪事件,都避而不谈,从未有过任何公开搜救行动的记录。 不见天日的原始丛林和千年不散的地底云雾,都成为了天然的视觉屏障,再加上恶劣的自然环境,将“野人山”彻底与世隔绝,至今没有任何人能从深山中活着走出来。 这架蚊式失踪不久,缅甸宣布独立,英国人全部撤离,关于“特种运输机”消失在野人山大裂谷的军事档案,也被永久封存。可仍有许多人对机舱中装载的“秘密”念念不忘,对于这架失踪运输机的搜索,至今也没有中断过,胜玉手下的山林队老少团,就是受人雇佣,要进山找到这架绘有黑蛇标记的特种运输机,并将机舱里的“货物”带回去。 玉飞燕手中的线索,除了几张运输机的照片之外,就剩下一些当年英军搜救分队留下的情报,可以从中得知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失踪的大致位置,是位于野人山中心的巨型裂谷,然而由地底涌出的茫茫迷雾,正逐年增多,掩盖住了附近的大部分区域。 如果探险队直接进入被迷雾笼罩的丛林,很容易会重蹈前人复辙,所以胜玉和姜师爷商议之后,决定首先寻找到由美军修筑的史迪威公路,据说这条“幽灵公路”的尽头,非常接近野人山巨型裂谷的边缘地带,当年美军的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是想从侧面避开那些诡异的地底云雾,可他们在山中挖掘隧道的时候,无意间引起了塌方,塌方处显露出一个洞窟,里面雾气涌动,进去侦察的人员大多死于非命,所以才被迫放弃了将公路纵向贯穿“野人山”的计划。 探险队苦于没有地图和向导,想找到一条被遗弃数十年的公路谈何容易,幸亏遇到了司马灰同karaweik等人,karaweik虽然也从来没走过“幽灵公路206b线”但至少他有些经验,知道究竟该怎样去寻找,也懂得如何避过历次战争时期所遗留的大片雷区,只要能找到位于“b路线”尽头的隧道,就可以设法从塌方区域穿过地底洞窟,进入“蚊式特种运输机”失踪的巨型裂谷内部。 玉飞燕讲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司马灰和罗大海说:“不管你们信不信命,至少我认为人与人之间,确实有某种‘引力’存在,咱们能在野人山里相遇,并且最终成为同伙,这恐怕就是命运的安排,从今以后,该 当同心协力才对。” 司马灰知道玉飞燕不可能透露关于“货物”及“客户”的信息,但料想运输机机舱里的东西非同小可,既然是趟玩命的“签子活”肯定不会轻易得手,搞不好还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于是他提醒胜玉说:“既然你说要相信命运,那成事与否就看天意了,这趟活要是万一做不成,你也别强求。” 胜玉秀眉微蹙,责怪道:“你别给我动摇人心,只要咱们大伙心齐,怎么会有做不成的事?” 司马灰说我可不是给你泼冷水,我看咱们这队人,就是做不到同心协力。我记得以前在曼支附近,听人讲过一个西方宗教传说:那还是在远古时代,地上的人们生活很艰苦,吃不饱穿不暖,又有洪水猛兽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当时的人们都听说天国不错,一年到头温暖如春,有四时常开之花,八节不谢之草,而且物产丰富,吃喝穿戴不愁,更没有生老病死之苦,只不过天空遥远,其高异常,居住在地面的普通人根本没办法上去。 结果大伙一合计,就决定建造一座通天的高塔,给它一直盖到天国,那样咱们男女老少都能上去当神仙,不用再留在地上受罪了。于是众人就开始施工,大伙齐心合力,进展迅速。 眼看着高塔入云,越盖越高,住在天国里的天帝就坐不住了,他急得直转圈,心想:‘天上就我一个住着多舒服,如今地下这帮孙子吃饱了撑的,都要上来跟我搅合,不成,得赶紧想点办法。’结果他就想了一个损招,把地上的人们分成不同的种族,让他们说着不一样的语言,彼此之间无法进行交流。 这个办法还真管用,语言和种族文化背景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地上的人们因为无法互相沟通,没办法再向先前一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终于没能筑成“通天塔”至今还留在下边互相指责对方,不断发动着一次又一次的战争。 玉飞燕耐着性子听司马灰胡扯了半天,皱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马灰说我就是想说在咱们这伙人里,即有俄国人、缅甸人、柬埔寨人,也有中国人,甚至有些人连自己究竟是哪国人都说不清,彼此之间相互勾通交流起来很麻烦,谈何同心协力?纯粹是伙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绝对难成大事。所以我看到野人山里寻找那架失踪多年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咱们尽力而为,可万一失手了,你得答应我,在你们撤退的时候至少把karaweik带走,并且安排他离开缅甸。 胜 玉半没好气地说你尽管放心吧,山林队老少团又不是没做过“签子活”别看队伍里人头杂,可你们根本不需要交流和勾通,因为我玉飞燕是“打头的”全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司马灰心中不屑,暗想:“你玉飞燕不就是个盗墓团伙的头子吗,老子在缅甸砍掉的人头,比你们这辈子挖过的坟头加起来都多,凭你这小骚娘们儿有什么资格指挥老子?” 但他也不想在这种事上多作纠缠,点到为止,于是说了声:“但愿如此。” 就将她打发走了。 这时罗大海低声问司马灰:“倒是听说大英帝国博物馆里确实收藏了许多古代文物,可缅甸当地人大多贫穷困苦,连座像样些的房子都造不起,那架英国皇家空军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又能好到哪去?我看多半也是徒有虚名,如今有场灾难性的热带风团就要来了,那伙人为它冒这么大的风险到底值不值?” 司马灰说:“这是你罗大舌头没见识了,你别看当地人穷,可这里确实曾有过很多显赫强盛的古代王朝,历史积淀深厚,当地人对信仰格外虔诚,有名的几大寺庙更是造得珠光宝气,金碧辉煌。而且这黄金翡翠之国的名头,也绝非凭空得来的,说别的你未必知道,我给你举个最直观的实例,你知道英国女王是谁吗?” 罗大海被问得犹如丈二和尚——摸不找头脑了:“小看人是怎么着?英国女王我可太熟了,谁不知道缅甸以前是英国殖民地,现在好多地方还留着她的画像,咱在这打了那么多年仗,真人虽然没见过,但肖像画却看了不少,咱最起码也跟她混一脸儿熟啊,她不就是英国总统的媳妇儿吗,不过我刚才问的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司马灰道:“你看过肖像画就应该知道,英国女王头顶上戴着个皇冠,皇冠中央镶了颗大如鹅卵的红宝石,鲜艳胜血,全世界仅此一颗,独一无二,那就是第一次英缅战争时期,由几个随军的英国探险家,无意间从缅北野人山里挖出来,然后才带回国去,献给了他们的英女王陛下。” 罗大海若有所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肯定不是一般的牛逼,要是真能给它找着,咱就黄鼠狼子等食儿——见鸡行事了。” 阿脆听罗大海言下之意,是想将那架失踪运输机里的东西据为己有,就说你别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了,能活着从“野人山”里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你没听说以前进到深山中的探险队,从来就没有人能活着回来吗, 要是咱们也进去出不来了该怎么办? 罗大海笑道:“阿脆你可别吓唬我,你还不知道我罗大舌头是火柴棍儿上绑鸡毛吗,胆子很小啊。” 三人说了一阵,都认为此行凶多吉少,但是如果真能捡条性命回去,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患得患失之际,只觉前途难料,一阵阵倦意袭来,陆续沉睡了过去。 转天天还没亮,就都被姜师爷叫了起来,众人收拾装备动身出发,穿过一片片茂密的丛林,攀至一道耸立的山脊,从高处向四外一看,苍茫的群山之间一片寂静,拂晓的晨雾也还没有完全消散,遥望天末长虹似血,那是强烈热带风团“浮屠”逼近的前兆。 这场灾难性的恶劣天候一来,连续几天之内,狂风暴雨都不会有所减弱,到时必然山洪泛滥,泥石崩流,甚至就连“野人山”的地形都可能会因此改变,所以留给探险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蚊式特种运输机”失踪的巨型裂谷。 由karaweik在前引路,一路穿过山涧,绕经几片雷区,在一片断崖环绕的地方,找到了“y”字型公路的分支点,美军称此地为“堪萨斯点”向左走是曲折漫长的a线,而右侧多为穿山隧道,直通被云雾封锁覆盖的危险区域。 karaweik最多也只到过“堪萨斯点”接下来只能摸索寻找幽灵公路的b线了。虽然被遗弃多年的公路路面都已被植物遮掩,或是坍塌剥断,早已面目全非。这条利用机械化辅助修建的路基,仍为顽强的灌木丛提供了入侵空间,树根渗透了圆木的缝隙,盘恒交错地覆盖住了路面,使人无法看清它的面貌。可只要掌握了公路走势的规律,也不难寻找到泥土植被下的公路遗址,以此顺藤摸瓜,要确认“206b线”的位置并不算十分困难。 不料这条“幽灵公路”见首不见尾,前半段全长六十里,纵深五里半,全修在山腰上,均系绝户道,共拐十八弯;后半段都已被洪水冲垮,没留下半分痕迹。探险队失去参照物后,迎面遇到丛林中一大片绵延起伏的断崖,被拦住了去路,根本找不到进山的隧道入口,眼见前边的断崖延展不下数十里,可是在原始丛林中每走一步都很困难,如果逐步搜索过去,没有三五天的时间,不太可能找到隧道入口。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karaweik说出一个线索,他记得父亲在世时曾经讲过:当年为了进山采药时,曾到过这处隧道入口附近的断崖上,亲眼目睹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奇观,也就是缅甸人古老传说 中的“长蛇显身”惊得他魂不附体,匆匆逃出了原始丛林,不料前脚刚出山,后脚暴雨就到了,淹没冲毁了野人山的许多地方,要是他晚逃一步,早就死在山里了,所以一直都认为那是“长蛇”显出灵异相救,才能使其得知危险征兆,有命逃回家中。 根据这一传说,可以推测“长蛇显身”是位于206隧道附近的特殊标志,但记载着美军修筑公路过程的记录中,并没有提到这一奇异现象,可见并非是时时都能遇到,而且至今没人能说清楚“长蛇显身”究竟是何所指,只推测越是在天候恶劣的情况下,就越有可能见到这一奇观。 这座深处缅甸北部的“野人山”是喜玛拉雅山余脉尽头的一片深山绝壑,低海拔区域多被茂密的原始丛林覆盖,四周高山峡谷环列,流经的水系众多,气候终年不变,除了规模剧烈的热带风团之外,深山里很少受到风暴雷雨的侵袭,也许等上十几年,都不会有机缘遇见能够引动山洪的恶劣天气。 众人只能推测这“长蛇显身”的传说,大概存在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代指某种“天象”因为中国古代曾将许多天兆用生物来命名,不过历史上从来没有“长蛇显身”之语的记载,缅甸地区的宗教体系是从古印度流传而来,也许正是由于文化背景存在差异,造成现在的人根本难以理解这个暗示。 第二种可能性也很大,野人山里多有巨蟒大蛇,甚至传说有条怪蟒长可数里,它吞吐出来的茫茫白气,形成了群山深处千年不散的云雾,覆盖着许多里数,人畜进到雾中,即被它溶化吞噬。而“长蛇显身”之语,多半是指“在异常气候的影响之下,躲在山里的怪蟒便会受到惊动,从云雾中显身出来”此时,山中气压越来越低,闷热的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住了,万籁无声,使人感觉烦躁不安,几乎喘不过气来。司马灰心说:“估计这场暴风雨快要来了,如果再找不到隧道入口,就必须立刻躲到高地上去了。” 他正自寻思觅路攀上山脊,抬眼间就见对面一片裸露的山壁上,出现了二三十米长的一条黑蛇,蛇身如烟似雾,朦胧模糊,最奇怪的是,那黑蛇竟然钉在笔直的峭壁上一动不动,仿佛是一片古老而又神秘的岩画,可先前看了多时,山壁断崖上分明都是空无一物的所在,怎么就突然出现了这种奇异景象? 司马灰还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忙叫其余众人也抬头去看,数十人目瞪口呆地凝视了良久,几乎人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因为那条浮现在壁上,确实有条一动不动的黑色蛇形,既不是描绘怪蟒图腾的壁 画,也并非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此前谁都难以想象得到,留存于缅甸古老传说中的“长蛇显身”竟是一幅具有生命的神秘图像,离奇得令人难以置信。 第二卷 蚊式特种运输机 第八话 长蛇显身 正当探险队被断崖阻挡,一筹莫展之际,竟发现在山壁上,出现了一条乌黑蜿蜒的“蛇形”长度不下数十米。岩壁上生满了青苔和各种植物,满壁浓绿掩映,更显得那条长蛇朦胧诡异,仿佛是个幽灵。由于离得远了,也看不出究竟是蟒是蛇。 随队的一众缅甸武装人员,都惊得跪倒在地,口中不停念诵佛号,对着山崖拼命磕头。 玉飞燕也觉吃惊不小,她抓起望远镜,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阵,方才恍然大悟,她告诉众人用不着惊慌,岩壁上的蛇形黑影,根本就不是蟒蛇,而是在成群迁移的“红蚁”原来野人山地势环合,四周绵延起伏的山脉,多为太古时期“喜玛拉雅造山运动”的产物,气候终年恒定不变。通常的热带风暴难以波及影响此地。但是今年来自印度洋的这股强热带风团,猛烈程度为近几十年来所罕见。如此恶劣的气象变化,自从被预测出来之后,便引起了世界各地的广泛关注,根据气象分析显示,缅北野人山地区也将受到狂风暴雨的侵袭。此时热带风暴带来的大雨即将来临,骤雨会使平静低洼的河道都会变为湍急迅猛的洪流。 反常闷热的天侯,已使深山老林里的生物有所察觉,数以千万计的红蚁,正被迫迁移到高处,以避免蚁巢遭受灭顶之灾的厄运。原始丛林中的红蚁数量多得惊人,虽然名为红蚁,但周身乌黑,仅尾部带有一点朱红,体型最大的接近人指,小者也如米粒一般,密密麻麻地聚为队列爬壁而上。人们站在远处望见,自然会将其视作“长蛇”也许早在千百年前,就曾经有人目睹过这一神秘的自然现象,所以才会留下这些令人难以琢磨的离奇传说。 虽然胜玉告诉众人崖壁上的蜿蜒黑影并不是蟒蛇,但包括karaweik在内的缅甸人,完全难以理解丛林中的“红蚁”竟会主动迁往高处躲避暴雨,都认定了那是长蛇借着蚁群显身,人人噤若寒蝉,个个面如土色。 玉飞燕告诉众人,在热带丛林中生存的“红蚁”又称“信蚁”它们可以在觅食或行军的区域留下“信息素”每次远距离迁移都有固定路线,等到天气好转,便要原路返回崖底,重新修造被暴雨冲毁的巢穴。看红蚁聚集的数量之多,甚是惊人,可以断定周围数十里内,应该不会再有规模如此庞大的蚁群。既然曾有人在“幽灵公路”的隧道入口附近,目击过这一自然界的生物奇观,那条穿山的隧道必定离此不远。最后她又从身边取出一根金条,让通译告诉众人:“谁能找到进山的入口,我手中这根金条就是他的了。” 司 马灰还以为她玉飞燕能有什么笼络人心的特殊手段,敢情也是属程咬金的,老是那三斧子半,一点新招没有。不过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缅甸人虽然对“野人山”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但更是些要钱不要命的悍匪,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先是慌乱了一阵,就在队中首领的喝令下,分别去崖下搜索隧道入口了。 在探险队“筑篱”式的搜索下,终于发现了幽灵公路的隧道入口,但洞口顶部已经彻底崩塌,散落下来的大量岩石封死了去路,看迹象似乎是出于炸药爆破。大概是美军在撤离b线公路隧道的时候,为了封锁危险区域,进行了多次爆破作业,把所有的洞口都被炸塌了,再向前根本无路可走。 不过还是有几个经验丰富的缅甸武装人员,在“信蚁”爬动的断崖侧面,找到了一条被茂密植物覆盖着的隐秘深谷。谷口裸露的岩层上,还保留着描绘关于大群野象死亡情景的原始岩画。山谷内部幽深曲折,湿气更为沉重,两侧的参天古树盘根错节,头顶难见天日,只有些许透过浓密荫翳间隙,撒漏下来的细碎天光。 在karaweik祖父留下的记录中,不仅完全按照古图描述了“象门”内部的地形,还记载了与之相关的一件事情。据说在英缅战争时期,曾有一位英军上校,指挥着部队在野人山附近作战。由于英军武器装备精良,轻而易举地击溃了敌人。在追剿残敌的过程中,上校在原始丛林中遇到了一头年迈将死的野象。他部下的印度士兵贪图野象象牙,当时就想开枪射杀老象,但上校久在印缅等地活动,深知山中野象的习性,没有让印度军卒轻易开枪惊动野象,而是带人悄悄跟随其后,要看它的踪迹究竟落在何地。 原来缅甸野象有种习性,每当一头大象临老衰弱之际,往往自有感知,介时便会独自离开象群,孤身前往深山。一直走到祖先埋骨的石窟里,然后就伏在累累象骨上不饮不食,静静等候死亡的到来。 相传缅甸野象的墓穴,最古老的甚至有上万年历史,洞中的象骨、象牙堆积如山。象群尸骸的数量究竟有多少,根本就难以估算,也由于年代太久远了,甚至有些很古老的象牙,都已在洞穴底层变为了化石。 象牙制造的精美工艺品,在欧洲各地深受贵族喜爱,价值不菲,这位英军上校知道,只要跟住老象的踪迹,很可能会找到象群祖先埋骨之地,那就等于发现了一个无穷的宝藏,所得可远不止两根上品象牙这么简单。 这个英军上校当时利欲熏心,却忽略了很重要的 一点,缅甸野象的族群观念很强,它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守卫祖先埋骨之地的秘密。而且野象似乎也都知道,象群自古就遭到人类的猎杀,其根源就在于象牙宝贵,所以它们选择的坟墓,都是深山老林里最危险的区域,足以使任何跟踪者有来无回。 结果这个上校督率两百余名印度兵卒,在后跟踪老象的足迹,进入了一条非常隐蔽的山谷。他们历尽艰险,终于在山谷深处,见到了两侧被榕树藤葛覆盖着的无数天然洞窟。那都是由距今几千万甚至上亿年前,雨水渗入石灰岩山体,溶解了松软的岩石,雕刻而出的天然洞穴。山洞里面冷风呼啸,深邃幽暗的洞穴四通八达,在山腹内交织成了一张绵绵密密的喀斯特地形网。各个洞窟不仅宽阔异常,更有无数象骸象牙重重叠压在其中。 英军上校惊叹之余,只能用“猛犸洞窟”来形容眼前所见。虽然成堆的野象骨骸中,绝没有冰河时期的猛犸巨兽,但唯有猛犸体型之庞然,才得以形容这片奇迹般宏大的洞窟。此外他们还发现,在猛犸洞窟的尽头,连接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型裂谷,从地底涌出的迷雾,浓得好似化不开来,当时没人敢进去一探究竟。 上校虽然没让部下进入裂谷,但深山里危机四伏,除了毒蛇恶兽,还充满了古老的诅咒,最后使这支部队几乎全军覆没,那个为首的英军上校也殒命其间,仅有的几名幸存者连半根象牙都没能带出来。此后再去的探险家和投机者也大多是有去无回,所以这条山谷历来被看作是一片禁区。 姜师爷判断,这条山谷很可能就是古地图中描绘的“象门”史迪威公路的走势,基本与其相似。由于美军在隧道里进行施工的过程中,无意间贯通了野人山大裂谷的边缘,使得地底雾气侵袭,从而造成了大量人员的失踪和死亡,才不得不放弃206b线公路。而“象门”的尽头,同样应该直插野人山腹地。能抵达深山裂谷的路不止一条,皆可“殊途同归”但无一例外都很危险。 如果现在通过爆破手段炸开206隧道入口,绝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成功的,姜师爷自持探险队全副武装,而且经验丰富,与其纠缠于相对安全稳妥的幽灵公路,不如冒险进入猛犸洞窟。他也是老谋深算,先让司马灰和罗大海二人在头前探路,并安排钻山甲盯着他们俩。玉飞燕也同意如此安排,便点手唤来三人,又命手下给司马灰他们分出两柄猎刀,用以防身,另外还配备了两支手提式探照灯和信号烛。 “钻山甲”是个四十多岁的关东汉子,脸上有道刀疤,短胳膊短腿 ,身材粗矮墩实,为人沉默寡言,脾气不太好,总是阴着个脸。他自知走在前边很是危险,但既是“打头的”发了话,也不敢不从,便没好气地催促司马灰和罗大海:“你们俩兔崽子听好了,走在前边都把皮绷紧点,给爷爷打起精神来。” 司马灰和罗大海本来有意落在后边,听了玉飞燕的布置,心想:“你们探险队里的成员个个武装到了牙齿,又是草上飞又是穿山甲的,怎么好意思让我们这伙残兵败将走在前边冒死探路?” 但又一寻思:“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既然注定要给人家当成炮灰去趟地雷,走到这一步想不去也是不成,趁早就别多说了,免得更加被人瞧不起。” 于是各自抄起了家伙,没精打采地向前挪动脚步。 向着山谷深处走了一阵,地势变得逐渐开阔,但高大的乔木挺拔入云,稠密的树冠紧密依偎,在半空里组成了一道巨大的绿色帷幕,完全遮蔽了天空,地上藤蔓丛生,错综复杂地牵绊在一起,许多地方都是寸步难行。由于终年难见日光,所以低洼处的积水里,散发着一股股腥腐刺鼻的恶臭。 丛林底部全被一层轻烟薄雾所笼罩,通常的雾气,可分为“平流雾、上坡雾、蒸气雾、辐射雾”这几种类型,到了山地丛林或是有死水淤积的区域,更可能出现有毒的雾状瘴气。然而至今没有人能够解释,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迷雾究竟是如何产生的,而且经过探测,这些从地底涌出的云雾并没有毒,也不会使人至幻,恐怕只有死在雾中的人才知道里面究竟有些什么。虽然难以分辨附近的薄雾,究竟是山间湿气产生,还是由从地底涌出。但“雾”的出现,标志着从这里开始,已经踏入了真正危险的区域。 司马灰和罗大海忍着口气,在前边披荆斩棘,穿过山谷内茂盛的丛林渐行渐深。罗大海回头看见钻山甲跟在十几米开外,才恨恨地说:“玉飞燕这贼妮子心太黑了,如今咱们落在她手里,真他妈是武大郎遇上潘金莲——凶多吉少了。” 司马灰黯然道:“至少武大郎还有他兄弟武二郎给他报仇雪恨,我估计咱要死在这,连个给咱收尸上坟的人都没有。不过事到如今你就想开点吧,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呀,谁让咱们倒霉呢。” 罗大舌头早就瞧探险队那伙人个个都不顺眼了,他先是乱骂了一通,又往后头看了看“钻山甲”估摸着对方离得不算近,应该听不见自己说话,就低声问司马灰:“司马,你瞅瞅跟在咱后边那位,我怎么看他那么变扭呢,你说咱俩参加 缅共人民军这些年,杀人爆破的事究竟干过多少,连自己都数不清了,咱说什么了咱还不就是忍着?可你看他一盗墓的,无非就偷偷摸摸挖几座没主家管的绝户坟,再顺便欺负欺负棺材里的死人,又算什么本事?他凭什么装得这么深沉?” 司马灰也向后瞄了一眼,他告诉罗大海可别乱嚼舌头,看那位“钻山甲”绝对是个会家子,你瞧他两条胳膊又短又粗,肯定是“掏窑、打洞、钻烟囱”练出来的;还有那两条罗圈腿,长得跟弹簧似的,在盗洞子里头一蹬,“嗖”地一下就能蹿出十多丈去;你再看他那一身的肉膘,估计闷到古墓里不吃不喝半个月也饿不死他。这位“钻爷”简直就是专门为了挖坟包子而生的盖世奇材。 罗大海有些不信:“你说的这是人还是土耗子?” 他说着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可这一看吓了一跳,险些将罗大舌头的脖子闪了,他赶紧招呼司马灰回头去看,二人回头望时,只见身后空空如也,一直跟在后边的“钻山甲”不见了踪影。 司马灰和罗大海心中吃惊,如果“钻山甲”刚才无意中陷到树窟泥沼中了,肯定应该有点动静才对,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俩人谁也没注意后边的“钻山甲”到哪去了。 这时二人听到树上似乎有巨物蠕动,立刻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并将手提式探照灯射出的光束往上照,寻声一扫,就见“钻山甲”的身体竟然孤悬在阴暗的半空中,他脸色难看已极,五官扭曲,似乎口不能言,只有又短又粗的四肢还在竭力挥动挣扎。 原来在他们身后十几步远的高处,有条水桶粗细的乌蟒,蟒身缠在一株古树树梢上,绕了数匝,它自上而下,探着比斗还大的蟒头,张开血盆大口不断吸气,竟将走在后边的“穿山甲”从树下吸到半空,又活生生吞入了腹中。 第二卷完) 第三卷浮屠第一话开膛 在缅甸的深山丛林中,缅甸乌蟒和毒蛇皆属十分常见的生物,但这条藏在树冠浓荫里的乌蟒,竟能在张口吞吐之际,就将体壮膘肥的“钻山甲”吸上半空,直看得司马灰和罗大海两人心寒股栗,胆为之夺,奈何手中没有枪械,猎刀又及不得远,无从相救。 眼睁睁看着那条乌蟒张口吸住了“钻山甲”就势探首下来,将其囫囵个的吞入腹中,蟒身顿时隆起一个人形。 “钻山甲”虽然挎着把冲锋枪,但是突然遇袭,毫无防备,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一股腥风卷住。 有道是“力从地起”“钻山甲”的双脚离了地面,虚身凌空,头上脚下,毫无挣扎反抗的余地,立刻被活生生吸入蟒腹。 这“钻山甲”是常作亡命勾当的盗墓贼,身具惊人艺业,手段当真了得,他被巨蟒一口吞下,只觉得恶腥冲脑,周身上下好似掉进了汤锅,如受火灼,难以忍耐。幸得“钻山甲”神智未乱,心地尚且清醒,他仗着胳膊比较短,局促间能得施展,奋力拽出随身携带的“鸭嘴槊”把锋利无比的搠刃向身下狠狠划去。“鸭嘴槊”利刃所过之处,如中败革,拼命再割下去,竟给那乌蟒从里到外开了膛子。 那条缅甸巨蟒,吞人吞得太狠,初时还未发觉自己腹破肠穿,直到“钻山甲”在它腹底割出了十几米长的一条豁口,才知大势不好,盘在老树上垂死挣扎翻滚。 这些情形,全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还不等司马灰和罗大海回过神来,“钻山甲”就像个血葫芦似的,从头到脚裹满了黏液,合身自那条被他开膛破肚的乌蟒腹中掉落下来。 二人见膘肥体健的“钻山甲”从半空坠下,都同时惊呼了一声,想伸手去接又哪里接得住,那一百七八十斤的大活人,加上下坠的势头,就跟投下来一颗炸弹似的,“钻山甲”倒撞在他们身上,立刻砸了个人仰马翻,滚作一堆摔倒在地。 而那条缠绕在树根上的乌蟒,也因腹破血尽而亡,尸体从高处滑落,司马灰就地一滚躲开死蟒,再看“钻山甲”发现他摔下来跌得着实不轻,而且那乌蟒腹中分泌的消化液极浓,此人虽然身体肥壮,又是脱身迅速,但周身皮肉多已腐溃,脸上五官都不全了。 罗大海对刚才“钻山甲”从里边给乌蟒开了膛子的手段很是佩服,见他这副模样,顾不上自身疼痛,忙扶将起来,关切地问道:“钻爷,你平安无事吧?” 司马灰察看钻山甲的 伤势,以手轻抚其面,竟然软如烂瓜,毛发尽脱,鼻子也随手而落,便摇头道:“都成这德性了,能平安无事吗?” 他想尽快招呼后边的人跟上来,倘若让阿脆立刻施救,说不定还能给钻山甲保住性命,于是立刻晃亮了一枚信号烛,抬手向高处抛去。 谁知暗红色的烟火一亮,顿时将附近的树丛里照得通明,就见周围的树窟和岩洞内尘起如雾,正有无数条目似电闪、口吐歧舌的缅甸蟒,皆是粗如量米之斗,其长不知几何,纷纷从蟒穴中游出,乔矫盘曲,旋绕下行。 司马灰和罗大海二人心中叫苦不迭,刚刚亲眼看到被乌蟒吞下的“钻山甲”是怎生一副惨状,哪里还敢停留,脑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发了一声喊,扭头就向回逃,而那数十条缅甸蟒则在后穷追不舍。 虽然深谷丛林中植物茂密,地形复杂,使得蟒势稍失,可是人在其中,同样也跑不快。司马灰和罗大海狂奔出去百十步,慌忙中也来不及仔细看路,见到能容身的地方,就没命地逃过去。身上的衣服不知被挂开了多少口子,移动的速度也被迫减慢下来。只听得身后巨蟒来势如风,撞得树干和泥土纷纷作响,距离越拉越近。 司马灰眼见难以逃脱,只好同罗大海停下身,各自握紧了手中猎刀,背后倚住一棵老树,准备以性命相搏,恰在这命悬一线之时,突然从树后呼啸着喷出两道火舌。一波接一波的熊熊烈火,犹如所向披靡的魔神,肆意施展着它的狰狞与狂暴。火焰所到之处连空气和泥土都被点着了,灼热的气流使人为之窒息。 司马灰定睛一看,原来是跟在后边的玉飞燕等人,在看到信号棒发出的光亮后迅速赶来接应,待到发觉前方有乌蟒出没,便用携带的火焰喷射器施以攻击,缅甸蟒虽是皮糙肉厚,但哪里抵挡得住烈焰焚烧,不是被当场烧成焦碳,便是逃窜得无影无踪了。 玉飞燕发现在前边探路的三人少了一个,知道必是遭遇了不测。她顾不上多问,立即打声胡哨,招呼手下一众武装人员,以火焰喷射器开路,散成扇形在深谷中向前推进,没多久便找到了横尸就地的钻山甲。 众人见钻山甲死状之惨,又听司马灰和罗大海说明了情由,都觉不寒而栗。玉飞燕心想:“这次可是姜师爷托大了,凭空赔上了一个兄弟。” 她带着手下众人,在钻山甲的尸体前拜了一拜:“全爷安心上路,家中老小都有大伙替你照看着,咱们回去之后,当在金菩缇寺设下长生牌位,你如能泉下有知,可使一缕 英魂到那里领受香火。” 随后命人割下钻山甲的头发带回去收殓,就地焚化了尸体,挖坑埋了灰烬。 玉飞燕称钻山甲为全爷,其实钻山甲并不姓全,只不过盗墓的晦子行规忌讳很多,基本上和绿林道上相似。按关东道上的规矩,在各个会门道中,最忌讳在人名中提“二四六八九”可以称三哥五哥,但不能说二哥四哥,钻山甲排在第四,所以要以全字替代。 这里边的事要是细究可就太深了,倘若讲的简单浅显些,大致上是因为三教九流千门万道,皆尊关帝,而关圣排行第二,自然没人敢与关二爷相提并论;而北宋年间杨四郎投敌降辽,隋唐时老六罗成吞咒背誓,都是反面典型,所以虚设其位警示后人。 又比如江湖上要遵循“三谈三不谈,三露三不露”三谈是指绿林盗贼的勾当,与同道中人能谈,在香堂上能谈,将盗得的贼赃出手时能谈;三不谈是大庭广众之下不谈,喝酒取乐时不谈,庙堂中不谈,也就是同着官面上的人不能随便说。三露是说遇灾难露,遇急事露,遇盗贼露;三不露则是,道路人不露,自己人不露,遇仇人不露。自己人不露是说“上不告诉爹娘,下不告诉子女”家族里传辈的则不算在内。毕竟官家戒盗,这些规矩和禁忌,无非是为了在最大程度上,保守行业内的秘密;另外也有趋吉避凶之意。 山林队老少团这类的盗墓团伙,更是对这些旧时行规敬若神明,等处理完了钻山甲的尸体,见天色更加阴沉,在热带风团“浮屠”逐渐逼近的威胁下,众人不敢过多耽搁,又继续动身向山谷深处前进。 因为时间紧迫,如果想再走回头路,只能被狂风暴雨带来的山洪和泥石流吞没,所以玉飞燕没有再派人到前头探路,而是全伙结队在密林之中行进。 这时山谷深涧中的岔口渐多,绵延起伏的山脉都被原始丛林覆盖。由于各种大型植物几乎侵略性的生长,使山体地层中开裂的深隙极多,形成的沟壑纵横交错,错落分布得犹如蜘蛛网一般。内部同样生满了大量的蔓生和气生植物,在加上大小不一的溶洞,构成了一个多重的绿色迷宫。脆弱的山体时常塌方。即便手中持有详细的地图,走到深处也很容易使人迷路。 如此行进了一阵,见不是理会处,姜师爷便让众人停下,他声称再这么走下去,恐怕要走“麻答”了,应当排开“先天速掌中八卦”确认探险队行进的方向是否准确,玉飞燕等人都知道他经验老道,有一套相形度势的高明手段,自然信服。 姜师爷当即取出一副铜牌,在折扇上倒扣着排开,又依次翻转,他两眼盯着牌面口中念念有词:丑不南行酉不东,求财盗墓一场空;寅辰往西主大凶,棺中遇鬼邪害在;亥子北方大失散,隔山隔水不成行;巳末东北必不通,三山挡路有灾星;午申休进西南路,坟前下马一场空;逢戌莫向地中行,撞见妖邪把命丢;卯上西北有祸殃,鸡犬作怪事难成。 姜师爷算罢,又用罗盘加以参照,看准了一条深壑,急匆匆向内就走。玉飞燕连忙带人紧跟在后,而司马灰却心中起疑,他倒不怀疑盗墓贼那套推演风水地理的方术,可不知为什么,隐隐觉得姜师爷活像变了个人似的,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反常气息,不知会将众人引到什么地方。 众人跟着姜师爷,在丛林中七拐八绕,走了许久,有个缅甸人发现在一片黑绿色的积水中,露出一条死人胳膊。那缅甸人大概是个战场上的老油条,他见了死尸势必要搜刮一番,想看看尸身上有没有手表一类值钱的东西,于是走上前用力去拽,从死水中拖出湿淋淋一具死尸。那尸体俯身向下,翻过来之后,露出黑呼呼一张脸孔。在探照灯的光束下,可以看到那张脸上的皮肉完全枯萎塌陷,呈现乌黑的深酱色,形同一具在沙漠中脱水而亡的干尸,而且嘴巴大张,眼窝深陷,兀自保持着临死前痛苦的面容,周身衣物都已消烂尽了,不知死了多少年月,也判断不出身份来历。 这时其余的人也陆续跟着姜师爷停下脚步,司马灰看到周围有许多被火焰喷射器烧灼过的乌黑痕迹,心中更是疑惑:“怎么姓姜的这老土贼,拿着把破扇子不扇屁股扇脸蛋,又把大伙引回了蟒穴附近?” 他偷着观望,就见姜师爷面如白纸,神色恍惚,眼中枯黄如蜡,脸形也比先前明显瘦了许多。在旁冷眼这么一看,觉得此人竟与水中那具干尸有几分相似,都和从“枉死城”里爬出的恶鬼一样。 山林队老少团中三当家的海冬青,眼光敏锐,他也察觉到这条路是绕回原点来了,又看姜师爷显得不太对劲,就上前问道:“师爷,你怎么了?” 却听姜师爷嘴里叽叽咕咕似是有声,海冬青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还以为事关机密,便把耳朵凑过去细听,又问:“什么?你说清楚些……” 司马灰预感到将要有事发生,他想拦住海冬青,可还是迟了半步。海冬青一句话说不到一半,就见姜师爷的嘴部,突然向上下左右分别裂开。司马灰知道清代有种暗器唤作“血滴子”那是个带长索的空心金属球,大小与人 的头颅近似,内藏销器利刃和化骨水。使用的刺客躲在房梁上,见到下边有人经过,就对准那人头顶抛下“血滴子”“血滴子”触到人头,便会立刻分成数瓣向下散开,将头颅团团裹。刺客再抖手向上一提索子,“血滴子”就会割下人头,地上空剩一具无头躯干矗立,而“血滴子”里的首级也早被化骨水消解掉了,仅余一滴鲜血,故得此名。 司马灰感觉姜师爷的脑袋此时就是颗“血滴子”从口部裂开,分做数瓣,越张越大,就势向前一扑,当场就将海冬青的脑袋裹在了其中,并且紧紧向内收拢。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余人全都惊得呆了,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海冬青猝然受制,顿觉万把钢针刺入脑中,疼得四肢一阵抽畜,垂死挣扎之际,手中拎的枪也走了火,一排子弹横扫出去,立时撂倒了身边几个同伴。其中一颗子弹,从一名缅甸人胸前贯穿,又击中了他身后背负的火焰喷射器燃料罐,当即发生了爆炸,“轰”的一声火球乱蹿,周围躲闪不及之人,都被熊熊烈焰卷住。 第三卷 浮屠 第二话 柬埔寨食人水蛭 那具被引爆的火焰喷射器燃料罐,立刻将距离较近的几个缅甸武装人员吞没,连同海冬青和姜师爷,都被烧成了一团团火球。这种军用燃料剂的燃烧性能极强,一旦烧起来,怎么扑都扑不灭,而且被火焰裹住的人又不得立时就死,惨叫哀嚎声中,拼命在地上滚动挣扎。 玉飞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在原地。她知道火焰喷射器的厉害,即便救出一两个“周身烧伤面积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幸存者,在这远离医院的原始丛林中,也等于是活活遭罪。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开枪,早些结束他们的烈火焚身之苦。玉飞燕为人向来果决,但要对跟随自己多年的同伙下手,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只好对俄国人白熊打了个手势。 “白熊”原名契格洛夫,曾经受过酷刑,舌头被人割去了多半截,有口难言,所以总是沉默无声,但他运用炸药的经验格外丰富,只须粗略估计一下炸药用量和爆破方向,就与实际相差无几,是玉飞燕雇来的爆破专家。不仅如此,这个俄国佬具有典型的外高加索人血统,大约一米九零的个头,生得膀大腰圆,心狠手辣。当年作为军事顾问援越时潜逃境外,他的家人在其出逃后,全都被“kgb”抓捕处死,所以对苏俄铁幕有着刻骨仇恨。也许是他流亡的经历,从而形成了一副屠夫般残忍的嗜血性格。他举起枪来将满身是火的几个人一一击毙,每一枪都是射在头颅上对穿而过。连杀数人的整个过程中,没有半分迟疑,下手又狠又准,脸上毫无表情,就如同苏联制造的重型机械一样——“精确”而又“冷酷”司马灰和罗大海等人在旁看个满眼,无不心中生寒,但设身处地来想,玉飞燕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只是换作自己,不知能否狠下心来让这俄国人动手。 一阵枪声过后,丛林深处恢复了原有的寂静,玉飞燕却仍是止不住心惊肉跳,她看着七八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先后折了姜师爷、钻山甲、海冬青,这些人都是山林队老少团中的四梁八柱,无异于是她的左膀右臂,自从出道以来,从未遇上过如此重大的挫折,一时间竟觉无所适从。 此刻那剩下的十几个缅甸武装人员,以及司马灰四人,都上前动手掩埋被烧成焦炭的同伴尸体,有人见低处水洼里卧着一具尸体,估计是刚才混乱之际顺势滚入水里的,于是想要上前拖回来埋掉。 不料到得近处,才发觉那尸体隐约是个人形,但未受火烧,面目不可辨认,身上裹满了水藻,有些地方还露出白骨,大概是具在死水里沉浸了很多年的 尸体,与先前在水边发现的干尸极其相似,丛林深谷中的地势低陷处,多有积水成沼,而且在野人山里失踪的人员难计其数,在水中发现几具尸体并不奇怪。 但众人仔细一看,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那具“浮尸”身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吸盘,而从水藻中露出也并非白骨,都是无数蠕动着的蚂蝗,实际上是一只周身裹满绿藻的“柬埔寨食人水蛭”司马灰在缅甸多年,识得这是种“柬埔寨食人水蛭”它们又被称为“女皇水蛭”或“蛭母”在低热带雨林的暗河里才能生存,以柬埔寨境内所存最多,习惯寄生在腐尸死鱼体内,蛭母最初附在什么活物身上,就可生得与那活物一般大小,产卵则大多都是普通的蚂蟥,而且蛭母本身并不食人,只是周身上下满是吸血肉盘,异于常类,能在一瞬间吸净整条水牛或野象的血液,在西南荒僻之地,多有以此物施邪法害人者,因而民间呼为“食人蛭”其余那些缅甸人也都知道它的厉害,虽然没有谁敢去用手接触“柬埔寨食人水蛭”但惊骇之余,不等首领发话,早就举起冲锋枪来抠动了扳机,一阵扫射之下,早将那条罕见异常的大水蛭,射成了筛子。 不想在那蛭母体内,都是五六厘米长的粗大蚂蟥,从被子弹撕裂的创口中,蠕动着流到水中,遇到活人皮肉,就没头没脑地往里乱钻,众人急忙躲闪,司马灰眼疾手快,在岸边抓起剩下的一具火焰喷射器,对准食人蛭“呜”地将一道烈焰喷出,狂暴的火蛇席卷向前,顿时将无数蚂蟥以及那条蛭母同时烧死在了水中。 司马灰又举起探照灯,在光束下察看附近的各处水沼,就见水里起起伏伏的尽是柬埔寨食人蛭,母体大得出奇,背带黄斑酷似人眼,腹部色如枯叶,生有吸盘无数。众人看的真切,不由得胆为之震栗,头皮子也跟着紧了一紧,心中俱是骇异。丛林中的水蛭数量极多,而且生命力极其顽强,除了使用火焰喷射器,仅凭普通刀枪很难将其杀死,可只要不接近水面,就会相对安全得多。 这时那残存的十几个缅甸武装人员,再也不肯听从玉飞燕的号令了,他们这伙人本就是些乌合之众,也都是为了钱才来卖命的,虽然号称是要钱不要命,但丢掉了性命要钱还有何用?眼看还没接近“蚊式特种运输机”失踪的巨型裂谷,就已折损了许多兄弟,看看刚才姜师爷的样子,不是中了邪术,就是被深山老林里的恶鬼附体了,如果再往深处走,可能谁也回不去了。 何况探险队里的首领,根本就不拿他们当人来看,死掉一个也和死个臭虫没什么两样,再留下迟早都 得替人家当了“炮灰”于是在为首的一个头目带领下,抢夺了一些装备物资,就此甩手不干,寻着原路往回就逃。 那些缅甸人个个都是全副武装,真把他们逼急了反起水来,探险队仅有的几个人也控制不住局面,最多两败俱伤,玉飞燕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得远了,恨得咬牙切齿,她又回头看看司马灰等人,恨恨地问道:“你们怎么不逃?” 司马灰看了看剩下的人,仅剩下自己和罗大海、阿脆、karaweik,加上玉飞燕和草上飞、俄国人契格洛夫,总共还有七个,他脑中一转,觉得前因后果都不寻常,而且热带风团随时会抵达野人山,暴雨洪水一起,地势底的区域都会被淹没,那伙往回逃窜的缅甸武装人员,恐怕是自寻死路去了。所以他没有理会玉飞燕的话,反问说:“姜师爷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飞燕对姜师爷被火焰烧死前发生的事情,尚且心有余悸,她本就是个点头会意的绝顶聪明之人,听了司马灰之言,已经隐隐觉得不妙,心想:“难不成真是撞邪了……” 司马灰不等她回答,就接着说道:“我看姜师爷可能是中了野人山里的蛊术了。” 据说古代人为了保守“野人山”里的秘密,布下了许多阴毒的诅咒和机关陷阱,按照当前掌握的情报来看,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与以前深入此山的无数探险家,都曾发现过许多古老的遗迹和文物,但都因为损毁严重,难以辨认究竟是遗留自哪个朝代。 依此推断,那些扑朔迷离的传言很可能都是真的,要想在深山里搜寻失踪多年的“蚊式特种运输机”除了要面临复杂恶劣的气象条件和自然环境以外,还要对付古代人留下的邪术和陷阱,至于“野人山”里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又是什么人设下了取人性命的蛊术,凭目前所知的有限信息,还根本摸不到半点头绪。 这些年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等人,始终跟随着缅共人民军在深山丛林里作战,曾多次见过有人中降头和巫蛊的事情,而karaweik是土生土长之辈,对此所知更是清楚,如果有人出现姜师爷这种情况,没有别的原因,肯定是中了“蛊”如果中此邪术,除了在发作前,吃施术者的人肉和降马脚以外,绝无其它解救之法,只是根据各人体质不同,能够幸免于难的人大约是几百分之一。 相传在中国有种方子,可以用马脚来克制蛊术,这种土方法起于云南,据说云南古时风俗尚鬼,如果谁患上了疾病,一律不请郎中,而是请神降神驱邪,倘 若遇着怪异,则用“马脚”什么是马脚?不是钉鞋的马掌,也不是马蹄子。南方俗称“马脚”北方则称“鸡脚”也就是从猛活的大公鸡身上剁下来的鸡爪子。相传此物可以避邪挡凶,与“黑驴蹄子、打狗饼”并称三灵,“马脚”虽在北方并不常见,但流传至越南、泰国、马来西亚等地,在古时候都曾有术人用它来对付降头和蛊毒,不过其中奥秘早已失传数百年了。 现在即便能确定野人山里的“蛊”是千百年前的古代人所下,可当初的施术者到现在恐怕连骨头都化成灰了,去哪弄古人的肉来吃?所以谁中了蛊,就该着算谁倒霉,肯定是没得解救。而且这样的死法,到最后连鬼都作不成。 缅北深山里的蛊术十分特殊,中蛊者瞳孔底下的眼球,都会出现一条明显的黑线,形如蚕屎,果真有的话,就必然是中了邪术,绝不会错。司马灰等人亲眼见识过缅甸的降头和蛊术,知道凡是中了蛊的人,确实在眼底都会有这个特征,但对其原理可就毫不清楚了。 只是曾听人说,滇黔等地有蛮子擅长养蛊,南洋泰国多出降头,缅甸又恰好位于这两大地域之间,所以“蛊、降”邪术融为一体,其匪夷所思之处,更是令常人难以琢磨。如果你在缅甸,看到某户人家,房中没有任何尘土或蛛网,就可以断定那是有蛊之家。至于养蛊的种类则多得数不清楚,有鱼虾之蛊、牛皮之蛊、尸蛊、虫蛊、蛇蛊、狗骨、布蛊、蛤蟆蛊等等。 玉飞燕仍是有些不信,就对司马灰说:“如今姜师爷的尸体都被火焰喷射器焚化了,你也仅是猜测而已,如何认定是中蛊?” 二人正自低声商议,一旁的草上飞忽然好一阵猛烈地咳嗽,连吐了几大口黑水出来,等到抬起头来的时候,竟已是眼中带焦黄带有血丝,与姜师爷先前的样子毫无区别。这草上飞是个蟑头鼠目的瘦小汉子,他为人精细伶俐,大概会些闪展腾挪的提纵轻功,才得了这个浑号,不过虽是盗墓的土贼,却生来胆气不壮,刚才看到几个老伙计落得如此下场,早已骇得面无人色,心神俱乱。 司马灰见了他的样子,顿觉一股寒气直透胸臆,急忙上前扶住草上飞,翻开他的下眼皮看了看,就见双眼底,各一条黑线直贯瞳仁,随后又接连看了其余几人的眼睛。 众人见了司马灰的举动,都预感到将要大难临头,只有罗大舌头没心没肺,他全然不知所以,还问司马灰:“你看我罗大海这双眼睛,是不是八十几年不下雨,太多情了?” 司马灰却对罗大舌头的话充 耳不闻,因为他发现所有的人,应该包括先前逃走的那伙缅甸武装人员,有一个算一个,眼底全都有条明显异常的黑线,现在众人生命中所剩的时间,大概已经只能用分钟来计算了。 第三卷 浮屠 第三话 蛊 死亡只是人生中必然经历的一个阶段,其本身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神阴影降临到自己头上的煎熬。 玉飞燕得知自己也中了“蛊”心灰意冷之极,她把手枪子弹顶上了膛,准备在最后时刻给自己太阳穴来上一枪。 那俄国人白熊虽是个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但真正轮到他自己要死的时候,也止不住脸上肌肉阵阵抽搐,独自一人坐到树根上,谁也猜不出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而缅共游击队的几个幸存者,此时却没什么意外之感,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承受和面对自身的死亡,罗大舌头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他如同是一个身患绝症,无药可救的等死之人,突然得知隔壁的那几位邻居,也患上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症状,心里那叫一个踏实。 只有阿脆心思细密,她看姜师爷临死前枯瘦得犹如一具干尸,就问司马灰,既然探险队的全部成员都中了邪术,却为何不是同时发作?是否存在着某种顺序或者规律?以前在隧道里修筑公路的美军工程部队,曾有大批人员失踪,他们是否同样死于这阴险诡异的蛊术?降头或蛊毒的概念太模糊,如果能找出它的根源,或许还能有救。 司马灰说我估计凡是中了邪术的人,根据其抵抗力和体质不同,死亡的顺序似乎是有一定规律。姜师爷身体虽然不错,这把年纪了还能翻山越岭,但他毕竟年老体衰,目茫足钝,气血不比壮年,所以是他最先发作,随后就是探险队中年龄排在第二的“草上飞”如果我所料不错,接下来会死的就应该是那个俄国佬了,而最后死亡的则是karaweik。 司马灰说到这,转头看了看karaweik,只见他双手抱头,满脸都是绝望已极的神色,在缅甸,做过和尚的人都不怕死,在他们的观念中,死亡只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但是当地人大多畏惧邪术,认为钻进脑中的虫子,会吞噬掉活人躯体内的灵魂,所以karaweik抱着脑袋,只是在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 司马灰听出karaweik不断念叨的似乎是个“虫”字,心觉奇怪:“脑袋里哪来的虫子?” 但随后他就想到了,居住山区丛林里的人们,通常将各种昆虫,看作是降头和巫蛊等邪术的媒介,因为虫性离奇,往往使人难以理解,就会更觉得降蛊之事邪得紧了。 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karaweik的这句话,使司马灰和阿脆忽然觉得探险队遇到的致命威胁,很可能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 体内寄生了“柬埔寨食人水蛭”的虫卵。 据说柬埔寨食人蛭习性特殊,一个宿主体内只能寄生一只,如果在女皇水蛭未成形前宿主死亡,它也会随之化为浓血,并且不能寄生于冷血爬虫体内,否则只会生长为普通蚂蟥,然而自从探险队从幽灵公路塌方处,进入了这条山谷深处的蟒窟,遭遇到柬埔寨食人蛭的袭击,当时被火焰喷射器焚烧的巨型水蛭,躯体酷似人形,而附近洼地中的水潭里,还聚集着更多的同类,如果没有相当数量的死人尸体,它们怎么可能生长成这样?也许咱们今天遇到的女皇水蛭,就是以前失踪在野人山里的遇难者。 姜师爷中了降头后形容枯槁的样子,就如同有条柬埔寨食人蛭寄钻到了他体内,渐渐吸耗尽周身精血和脑髓,到最后被成形的食人蛭借其死尸躯壳换形,也成为了这死水巢穴中的蚂蟥母体,所以他的头颅才会突然裂开,那是女皇水蛭已经入脑了。 阿脆虽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一想到自己体内有“柬埔寨食人蛭”寄生,这种死法实在太过恐怖,不禁脸上失色,惊问:“我自打进野人山起,始终没有接触过生有蚂蟥的死水,为何也会被水蛭附身?” 玉飞燕在一旁听到司马灰与阿脆之间的谈话,似是还有一线生机可寻,就插言道:“要是你能知道身体里为何会附有水蛭,也不至于中此邪术了。野人山里的环境潮湿闷热,瘴疠蔓延,植物、水流、空气、泥土、云雾、泥沼都很危险,柬埔寨食人蛭甚至可钻透衣服鞋袜和皮肉,可谓无孔不入,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绝对安全。但如果所谓的虫蛊,只是体内有蚂蝗吸人血髓,咱们是否还可想些办法解救?” 阿脆深通医理,在缅共游击队里,曾多次治过被吸血蚂蟥咬伤的人,她摇头说:“如果水蛭附在体外,可以直接用烟头去烫,或是将草纸燃烟去熏,总之有很多办法可以对付。但腹中或脑颅内爬进了水蛭,除了开刀动手术取出之外,绝无它策,以众人目前的处境,性命只在顷刻之间,别说根本就没办法开刀,就算立刻被送到医疗设施先进的医院里急救,也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玉飞燕接连想了几个办法,却都不可行,比如自行吞食毒药,那倒是有可能毒死体内的蚂蟥,但这种举动无疑于自杀;柬埔寨食人蛭周身都是吸盘,它会死死附在活人身体中,不是寻常的寄生虫可比,就算你呕尽了胆汁,也难以将其从腹中吐出。 司马灰见众人满脸绝望的神色,也是惕然心惊,他虽不怕死,但怎能甘心被蚂蟥吸尽血髓, 而枯骨又要在水里成为女皇水蛭的产卵巢穴,他看到柬埔寨食人蛭身上密密麻麻的吸盘,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只形状怪异的蜈蚣,紧接着就想起当年从肉案死蜈蚣尸骸里,找到定风珠的赵老憋。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赵老憋有一身博物的奇术,擅能认知世间万种方物,如果此人还在,说不定能够想出办法,解决掉附生在活人体内的女皇水蛭。 按说司马灰是绿林旧姓之后,得过通篇金不换秘传,在家中所拜的文武师傅是“醉鬼张九衣”人称“蝎子张”又称“博物先生”除了看家的本领“蝎子倒爬城”之外,还善于讲谈方术,指点吉凶,张家祖辈所留的《金点秘传》是起家的根本,分成“天、地、人”三篇,从来只传内不传外。到了张九衣这代,一辈子只教过家族中的两个直系传人,头一个也是他重孙子辈儿的,不过此人生性木纳朴实,张九衣看不中他,只传了些口诀卦术,无非是些推演变化之道,就将其打发回乡下务农了。 而被张九衣最看重的传人则是司马灰,因为司马灰机警敏捷,骨格清奇,相貌身材都能够“压得住阵”又能言会道,词锋锐利,心术也正,按照绿林道上的说法,这样的人经得起大风大浪,能够保守秘密,遇到失手时也不会出卖同伙和家底,所以他把老张家压箱底的各项绝技,都一股脑地传授给了司马灰。 只不过司马灰当年岁数太小,到了社会上又不逢时,已将家传的本事荒疏了好多年,此刻他想起当年遇到赵老憋的事情,就寻思那赵老憋一个旁门左道之辈,都颇有些常人难及的能为,我祖辈所留《金点秘传》是套“通篇用熟,定教四海扬名”的古术,怎么就反不如人了?但究竟如何才能用“金不换”中的相物之理,拔除附在体内的女皇水蛭? 这些念头,虽然只在司马灰脑中闪了一遍,心想所谓“物极而反、数穷则变”毕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寻思着只要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出柬埔寨食人水蛭的弱点所在,也许探险队的这几个幸存者还有机会活下去。 就在司马灰搜肠刮肚,苦思无计之时,他一眼瞥见那个神情恍惚“草上飞”正仰着头,瞪着双眼盯着一株老树。草上飞此刻枯瘦得几乎脱了形,整个眼眶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嘴里已经说不出囫囵话了,玉飞燕担心他突然伤人,就拿绳子将他绑了起来。司马灰顺着草上飞所注视的方向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也看不见有什么异状。 这时玉飞燕对众人说:“既然咱们必死无疑,趁着心智还算清醒,赶紧离这女皇水蛭聚集的巢穴远一些。” 司马灰却说:“打头的,你说姜师爷为什么会把探险队引回这柬埔寨食人水蛭的巢穴?” 玉飞燕奇道:“你不是说姜老中邪了吗?人死如灯灭,如今你再埋怨他又有何益?” 司马灰说:“也许是这附近藏有什么东西,才会把姜师爷,或是附在他体内的东西吸引过来,倘若咱们命不该绝,或许还能从中找出一线生机。” 玉飞燕也觉此事极是蹊跷,在这片暗无天日的丛林里,环境潮湿污秽,虽使人感到憋闷压抑,但不知何故,隐约间却有种诡异的香气,说不上那是麝香还是檀香,而且越是高处,气味越浓。她见古树高耸,徒手如何能上?正待找些个应手的登山器械使用,没想到司马灰已把探照灯挂在身上,随即施展“蝎子倒爬城”攀上了一株老树枝干,虽然他肩伤还未痊愈,但其身手仍然是轻捷如风,看得树下众人眩目骇心,个个注视凝神,人人屏声吸气。 司马灰毕竟身上带伤,攀到树冠上,已觉臂膀酸麻不止,他见古树躯干中有个虫洞般的窟窿,洞内积着寸许来厚的青苔,阴凉彻骨,以探照灯向内一照,见里面藏有蟒卵,皆是大如拳头,原来是先前那些被火焰喷射器烧死的缅甸乌蟒巢穴。他伸手进去摸了三枚白森森的蟒卵,藏纳入怀中,随后轻轻溜下树来。 玉飞燕等人见在这生死未卜之际,司马灰竟然偷了几枚“蟒卵”下来,都觉此人多半是疯了。 司马灰见怀中三枚蟒卵安然无恙,终于长出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摆在地上,他看众人脸上都有迷惑不解之色,只好告诉他们:“要想拔除附身在众人体内的女皇水蛭,只能指望这东西来救命了。” 俄国人白熊见还有活命的机会,顿时精神一振,但眼下只有三枚蟒卵,而幸存者却有七个,僧多粥少,不够平分,大概仍然有四个人会死,他哪还顾得上旁人,立刻伸手去夺,想要当先吞下一枚。 司马灰反应奇快,还不容俄国人白熊近身,就已施展“夫子三拱手”格开了他那只蒲扇般的巨掌,但在这分秒必争的紧要关头,司马灰并不想同他拼个你死我活,只是一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试图接近了,又作了个抹颈的手势,告之众人这“蟒卵”绝不能吃,否则死得更快。 俄国人白熊平生力大无穷,杀个人跟捏死只鸡差不多,满以为伸手就能夺来“蛇卵”没想到竟会扑了一空,心中也觉意外,不知东方人使的什么邪术,他恶狠狠地盯住司马灰,没有再轻举妄动。 其余几人都知道缅甸乌蟒习性,雌蟒每年要产上百枚卵,司马灰从蟒穴里摸来的三枚蟒卵,外壳白润如玉,看起来都是没受过精的普通蟒卵,既然说是能够以此拔除寄附在活人体内的“柬埔寨食人蛭”可又忽然说不能打破了和水吞服,难道这东西还能外敷不成? 第三卷 浮屠 第四话 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司马灰自知命在顷刻,也不及多作解释,拿起一枚蟒卵举在面前,分别在罗大海、阿脆、玉飞燕等人鼻前一晃,众人顿觉一阵清馥之气沁入心脾,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不禁更是奇怪:“缅甸蟒所产之卵,怎会有如此奇妙味道?” 还没等众人明白过来,司马灰已将三枚蟒卵一一打破,摊了一地,立刻有股浓郁的奇香在空气中传播开来,使人忍不住想趴在地上去舔。幸亏司马灰识得厉害,他是炼过气的人,定力出众,在旁强行制止,不让任何人接近碎卵。 过了半分钟左右,众人只觉喉中似有异物,蠕蠕蠢动,奇痒难以遏制,那俄国人白熊与枯瘦蜡黄犹如僵尸的草上飞二人,最先熬不住了,他们同时“哇”地一口,各吐出近二十厘米长的一条寄生水蛭,通体红纹斑斓,粗如儿臂,全身都是血淋淋的吸盘,正落在那堆黏稠的液体里,蛭身一卷一扫,就已吸去了地上一半蟒卵。 其余几人也先后呕出了附着在体内的食人蛭,就见那些女皇水蛭吸净了地上的蟒卵,不久便僵硬不动,化为了一片片浓血,众人再闻那些残破的蛋壳,只要离得稍近些,都会觉得腥气撞脑,胸中烦厌难挡,再也没有先前那种清甜冷沁之感了。 众人劫后余生,个个都是脸色惨白,喘息了许久,始觉渐渐恢复,越想越觉后怕,本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幸得司马灰急中生智,想出这个奇策,才捡回一条命来,否则再多耽搁片刻,使体内的蚂蟥养成了形,可就万难回天了。 司马灰先前根本毫无把握,此时见这救命之策果然可行,心下也觉侥幸。他还想救下先前逃走的那伙缅甸人,便带着karaweik从后面追了上去。只沿着深谷寻出数里,却发现十几个缅甸武装人员都被丛林里气息所迷,并没有逃出太远,也从附近的树洞岩穴中掏出蟒卵,吞下去之后使体内的食人蛭生长更快,没多久便吸尽了他们的脑髓和周身精血。 司马灰见那些缅甸人的死状,真觉触目惊心,野人山里危机四伏,自己虽然躲得过了这一劫,却不知还有多少凶险在前。他担心与探险队的其余幸存者失散,顾不上再去理会那些死尸,又转回来找到阿脆和罗大海等人,简单对玉飞燕说了那伙缅甸人的结果。 玉飞燕料定那些缅甸人中了蛭蛊以后,根本不可能活着逃出野人山,对此倒是不觉意外。然而她对成败之数看得格外执着,并且自视极高,栽不起跟头,既然接了这趟“签子活”哪怕是风险再大,仍然妄图继续深入野人山巨型裂谷。 玉飞燕记得山谷深处薄雾缥缈,不时可以看见野象骨骸,只要跟着这些标记找到“猛犸洞窟”就等于接近了英军运输机失踪的区域,既然已经解除了柬埔寨食人蛭的威胁,岂能就此半途而废。 可玉飞燕看手下的“草上飞”虽是保住了性命,却已成废人,眼下的探险队,除了她这位打头的,就仅剩下那个俄国人白熊了,但这俄国佬冷漠残忍,翻复无常,很不可靠。玉飞燕见识了司马灰的手段,觉得此人实有超群绝伦之处,如果真能够为己所用,蚊式运输机里的“货物”就算是捏在掌心了,想到这里,她就对司马灰说:“救命之恩,我不敢言谢……” 司马灰忙说:“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你是给咱们打头的,我救你是理所当然,用不着谢。你即便愿意以身相许,我也不敢要你。” 玉飞燕刚一开口就被司马灰抢白了一场,禁不住又羞又急,怒道:“你想怎么死!” 但转念一想:“这厮跟谁都是这副无赖腔调,我现在正值用人之际,暂且忍了也罢。” 于是强压怒火,低声问道:“你既然认我是打头的,那咱们先前的约定可还算数?” 司马灰一听这话,已经知道玉飞燕还不死心,仍想去找那架失踪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心想:“我以为我就是个亡命徒,没想到你比我还不要命。这趟签子活凶险太大,真不如趁早认个晦气,就此歇帐算了。” 但司马灰思量当下处境,实无退路可走,受形势所迫,也不得不视死如归,只希望玉飞燕能把karaweik带离缅甸境内,无论对方是进是退,自己都甘愿舍命奉陪,但他表示还得跟罗大海等人商量商量才能决定。 司马灰说完,就去看了看罗大海和阿脆的情形,那二人与自己一样,都无大碍,只是亏了血气,觉得精神萎靡,身上没有力气。 罗大海见司马灰过来,叹道:“昨天我还怀念咱那六国饭店里的蕃茄炒蛋,可现在就连想想都觉得恶心,这辈子是不打算再碰这种东西了。” 司马灰宽慰他道:“其实鸡蛋也没什么好处,无非是母鸡流产出来的东西而已,我就从来不吃。” 这时阿脆也在旁心有余悸地说,这回真是多亏司马灰了,记得有医书中有言:‘茹毛饮血,本是上古之风,然而现在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水火相济而食,否则腹内必然生虫,轻则损气耗血,重则送掉性命’。我前两年在曼德勒跟随特务连行动的时候,曾治疗过当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那少年身子骨极瘦,唯独头颅和肚子奇大。他在我面前走得急了些,脑袋竟从自己脖子上滚落了下来,奇怪的是也没怎么流血。我过去查看尸体,发现他腔子里爬满了蚂蟥,肚腹和脑袋里更多。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一打听才得知,原来他常常吃河里的螺蛳,可煮得不熟,所以寄生在螺蛳中的蚂蟥卵,都吸附在他的身体里了,倘若初时舍命灌下少许毒药,或许还可解救,但只要蚂蝗入脑,或是在腹中成形,纵然有华陀扁鹊再世,也救不得他了。 司马灰没提他用的是祖传“相物”之术,只说我这都是些拿不上桌面的“土方子”遍布“泰、柬、寮”等地的各种邪术,虽然传得分外诡异恐怖,但只要窥破了根源,找出克制应对之道,其中也没什么秘密可言。 阿脆听罢,仍觉佩服不已,她了解吸血蚂蟥的寄生习性,告诉司马灰说,身体中被女蝗水蛭寄生过的人,气血必然有所减弱,但也正因如此,只要将附在体内的“柬埔寨食人蛭”拔除,近几天内就不必担心腹内再生蚂蟥了,现在这些丛林里的积水对咱们构不成威胁了,可是热带风团“浮屠”随时会进入野人山,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山洪吞没,接下来何去何从,必须尽快作出决定。 司马灰点头说,消除了“柬埔寨食人蛭”只不过是暂时克服了“野人山”里隐藏的无数凶险之一。仅此一项,就让探险队损失了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成员,如果再去寻找那架坠落在巨型裂谷深处的英国运输机,肯定还要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但现在天气转为恶劣,环境将变得越来越复杂,走回头路也没任何把握,只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阿脆想为karaweik争取到一个逃离缅甸的机会,她表示愿意舍命跟随探险队,继续向深山裂谷里走。 罗大海也道:“在缅甸这些年,只做杀人放火的事,可从来没有真正帮到过任何人。如今难得有个机会,俺老罗自然没有二话可说。” 三人商量定了,司马灰就告诉玉飞燕:“我们四人除却一身之外,再没有别的牵挂,索性跟着你一条道走到黑算了。” 玉飞燕称谢道:“多承诸位不弃,足感盛情。只是一言即定,再无翻变才好。从今而后,咱们合当同舟共济,患难相救。” 她见这路途凶险,再也不敢草率,当即命众人整顿剩余装备,探险队进山时曾携带有大量物资,但在刚才溃散混乱之际失落了不少,电台也被火焰喷射器烧坏了。此刻重新整顿,没了缅甸人做脚夫,只好尽量轻装,把能抛下 的全都扔了。 那俄国人白熊把他自己带的大背囊里,塞满了“导爆索、雷管、炸药、风钻”;司马灰觉得裂谷深陷地底,有雾气障眼,照明设备必不可少,就多捡些探照灯和聚光手电筒,以及电池、信号烛、照明弹等物事放入囊中;其余几人则都带了些必须的武器和压缩干粮。 玉飞燕让罗大海将剩下的一具火焰喷射器带上,以策安全。罗大海却抵死不肯,说咱爷们儿“三打腊戍、四下莱朗,突破伊落瓦底、勃固反围剿、血洗曼德勒”什么大阵势没见过?丛林里但有凶险,只凭身上本事和手中刀枪,也足够应付,根本用不着带火焰喷射器。再说这鬼玩意儿万一爆炸了,我罗大舌头可就倒大霉了,你瞧瞧刚才被活活烧成焦炭的那几位,连模样都没了,恐怕到了阴曹地府里,连阎王爷也认不出他们是谁。你要非让我背着它,还不如直接一枪把我崩了算了,挨几枪也顶多就是在身上添几个窟窿眼儿的事,那样我死得倒还利索些。玉飞燕没料到招出他这么多话来,只得罢了这个念头。 这时躺在地上的草上飞恢复了一些神智,问明情况,自知被抛在这深山老林里难逃一死,他战战兢兢地苦求首领,竭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打头的,你行行好,给我留条命吧……” 阿脆不忍就此抛下“草上飞”任其自生自灭,她不等玉飞燕做出决定,就已用刀削了两段树藤,利用防雨斗蓬和绳索缚住,临时制成一副简易担架,同karaweik两人把奄奄一息的“草上飞”抬了,这才肯动身出发。 众人继续在迷宫般的山谷里觅路向前,从古以来,已不知有多少缅甸野象经过这片区域,步入它们历代祖先埋骨的坟窟,其中就有许多因为年迈体衰,或遭物害,提前倒毙在半路之上,这些遗骨残骸的化石,就成了断断续续指引猛犸洞窟位置的路标。 司马灰等人寻着象骸的踪迹,往深处走了许久,忽然一阵阵阴冷的山风吹至。玉飞燕自言自语道:“热带风团到了……” 只见山间薄雾半开,视野变得稍稍开阔起来,众人停下脚步四处打量,见山体内有许多相互贯通的洞窟,洞中遍布象骸,层层叠压,已然堆积成了一座座的山丘之形,骨牙耸立交错。 洞窟最深处藏有石门俑道,打磨得如同大理石一样平整,几乎全部都有浮雕装饰,从藤蔓和树根侵蚀入墙缝内的痕迹来看,至少是处千年古迹,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所有的浮雕都造到了彻底破坏,没给后世留下任何可以解读的信息。这些被故 意破坏损毁的部分,仿佛是一道挥不去、抹不掉的厚厚屏障,隐藏着野人山里无穷无尽的“秘密”俑道通往山外,尽头是座半塌的石门,外边生满了茂盛的植物,硕大的无花果树都有合抱粗细,树冠垂地,四周雾气极浓,能见度仅在十步之内,实不知身在何方。耳听天空中闷雷交作之声隆隆翻滚,热带风团“浮屠”的前锋已然袭至,笼罩在“野人山”里的重重迷雾,也都被狂风吹散开来,四周随即陷入了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漆黑之中,起伏的群山虽然暂时撤去了她那道白色的神秘面纱,却又被一层厚重的黑布帏幔严密覆盖。 众人只好摸着黑向高处走,正待居高临下,找寻野人山巨型裂谷所在的位置,不料刚攀上一道山坡,眼前忽然“唰”地一片雪亮,一道骄若惊龙的闪电出现在了天际。 众人被那道闪电所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只见低空中竟有一架蚊式运输机掠过头顶,机舱内没有一丝灯光,机翼上的螺旋浆也停住不动,整架机体犹如一个悄无声息的“黑影”在云层下的狂风中倏然驶过,飞行高度低得不可能再低。 这简直是一幕不可思议的情形,在如此恶劣的天候条件下,绝不可能有人胆敢驾机飞行;另外这架飞机从内到外,完全没有任何灯光,连发动机也是停着的,黑压压的毫无声息,似乎那机舱里边根本没有活人。 只在这恰似电光石火的短短一瞬之间,都在惨白雪亮的闪电亮光中,隐约看到机身上有个黑蛇标记,雷电经空,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再想仔细辨认,周围却已再次陷入了一团漆黑,那架形同鬼魅幽灵般的机影,也就此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众人猝然所睹,都惊得合不拢口,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使劲揉了揉双眼,还以为先前是眼睛花了。刚才掠过头顶的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机身上绘有一条形态诡异的黑蛇,分明与目标照片上的机体完全一致。若以常理想象,英国皇家空军的“黑蛇号运输机”早在1948年前后就已失踪在“野人山”了,隔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它怎么可能至今还在山区的低空中盘旋? 附近大多是被丛林覆盖的“低起伏山地”按照那架飞机的飞行高度,几乎已经是擦着山头地皮在飞了,随后必然撞在丛林中坠毁,可凝视了许久,前方依然满是漆黑沉寂,并没有飞机坠落所发出的爆炸火光和巨大声响出现,它好像从来就不曾真正存在过,黑暗中只闻一声震雷惊天,响彻了山野。 第三卷 浮屠 第五话 STUPA 轰雷挚电,震惊山野,厚重的云层中,忽然出现了一架幽灵般的“蚊式特种运输机”从众人头顶掠过,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深邃的黑暗当中。 曾多次有人在百幕大三角区域,目击过“幽灵船”出没的踪影,也有被潜艇发射了几十年的鱼雷,至今仍在海面上游弋徘徊。可却从未听说过,天空中会出现失踪二十多年的“幽灵飞机”众人都在山脊上看得目瞪口呆,实难相信眼中所见,难道刚才从低空驶过的机体,真是英国空军失踪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那架运输机吗?它究竟是实体还是幽灵?或是透过云雾电波中传导出几十年前的残像,就如同虚幻的海市蜃楼? 玉飞燕心底茫然,又离了经验老道的姜师爷,愈发觉得无助,忍不住问司马灰:“你认为咱们刚才看见的会是什么?” 司马灰摇了摇头:“你是打头的,又是盗墓的晦子,活人的事你比我清楚,死人的事你也比我熟,连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玉飞燕对司马灰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现在我也没办法解释,但我看空中那架蚊式运输机,似乎朝着对面山脊的方向去了,咱们只好跟过去看个究竟,然后再作道理。” 此时虽然还不到日落时分,但在强烈热带风团的作用下,头顶乌云蔽野,天黑得如同锅底,两个人即使是脸对脸站着,都看不清对方面目,随身携带的照明器材在这种环境下几乎失去了作用,探险队只有借着一道道划破云层的闪电,穿过茂密的丛林,追踪着那架诡异机影消失的方向艰难前行。 肆虐呼啸的飓风,席卷着野人山中的原始丛林,滚滚闷雷声,预示着倾盆暴雨很快就要到来,在强烈热带风团的侵袭之下,大部分区域都是极其危险的,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洪水和山体滑坡。 但根据英国空军留下的记录来看,位于野人山腹地的巨型裂谷,是一处较为罕见的旱山深裂地形。如果用更直观的描述,这个巨型裂谷,就是座深陷地下的洞窟,推测是因数百万年前的水脉陷落而形成,深度可能在千米以上,山洞的走向与地平线垂直,洞口相对狭窄,越往深处越宽阔,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地质现象,它也不容易受到低处的洪水冲击。对探险队来讲,在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只要能够设法避开山体塌方,进入到裂谷内部反倒会使处境更为安全。 巨型裂谷的深处,一年到头云雾弥漫,没人知道浓雾中到底有些什么,更不知雾气的根源所在,几十年前,英国皇家空军的蚊式运输机在 野人山坠落,恰好是失踪在了茫茫雾中,当时也由于天气变化的影响,云雾位置较低,隐约可以看到裂谷深渊般的洞口,然而在多数时间,从裂谷深处涌出的大量迷雾,会覆盖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很难准确判断出它的位置。 玉飞燕带领的探险队,最初是计划通过最接近裂谷的“史迪威公路”如此可以避开野人山外围各种自然因素造成的阻碍,再从地下洞窟中寻找被迷雾覆盖的入口,可中间出现了太多的变数,现在天候剧变,在莽莽树海中,很难判断确切方位,只好相机行事,去寻找那架鬼魅般消失在山脊后的神秘机影,这也是目前仅有的线索和生存希望了。 司马灰和罗大海两个人,当先在寸步难行的树丛中开路,途中所见,尽是些保受风雨侵蚀,历尽沧桑的残墙断壁。一处处倒掉的塔基,隐藏在茂盛植物组成的深厚帏幕之下;横倒的巨大人面雕像,从盘根错节的树根背后,投来令人心颤的目光。 越来越多的痕迹,都显示出“野人山”在那些早已逝去古老岁月中,确实曾有一段尘封已久的辉煌历史,那到底是个怎样显赫的文明?为什么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又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毁坏了一切可以揭开它真正面目的古迹? 在缅甸的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古人为了保守野人山里埋藏的秘密,设下重重陷阱和障碍,任何妄图窥探这个秘密的人,都将遭到至死也难以摆脱的邪恶诅咒。” 所以当地人才对野人山畏惧如鬼,从不敢接近半步。 司马灰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这个传闻,当时不以为然,可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野人山”里确实隐藏着太多的秘密,他虽然参加了好几年缅共人民军,但对缅寮等地的古代历史却并不是很清楚,他边走边问跟在身后的玉飞燕:“这山里是不是有座古墓?” 玉飞燕说:“我从没听说野人山有什么墓穴,缅甸、泰国、柬埔寨、老挝、越南这些国度,都曾受中国和古印度文化影响,历代帝王贵族的陵寝也要讲究个‘城府深沉’,咱们这一路所见的种种迹象虽然古怪,但也不像有墓藏存在的样子,这一点我肯定不会看走眼。” 司马灰说:“可这深山里却显得比墓中城府更为神秘,看来咱们要寻找那架英国运输机的事,远比先前预期的还要困难许多,野人山巨型裂谷中多半存在着某些难以想象的东西。” 玉飞燕也有同感,点头道:“鬼神不能测其机,幽冥难以穷其幻……” 说话间,狂风夹着无 数黄豆大的雨点,从半空中撒落下来,打得人脸上生疼,跟本抬不起头来,玉飞燕将丛林战斗帽上的风镜放下,然后抬眼看了看高处,催促司马灰等人道:“stupa的前锋已经到了,你们要是还想活命,就得再走快些。” 司马灰知道,在缅甸语中,“stupa”就是“浮屠”的音译。据说这个词来自缅甸西侧的邻邦印度,更确切的来讲是古印度,在中国管这叫“梵文”本意代指古塔,它也有方坟或圆坟的意思,因为印度的塔,都是埋葬佛骨和圣徒尸骸的坟冢。所以“浮屠”一词,除了代指“佛塔”之外,暗中还含有一层“埋葬”的隐意。 也不知道是谁,给这场来自印度洋,时速超过140英里的热带风团,按了“stupa”这么个名目。但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来看,凡是名称代号与神佛沾边的风暴,级别都不会太低,肯定会引发一定规模的灾难,所过之处房倒屋塌,千年古树连根拔起,如同是排山倒海的无边佛力,令凡间众生难以抵挡。 缅甸中南部,全是平原河流,属于季风性热带雨林气候,到了北边,地形就开始变得崎岖复杂,高山峡谷逐渐增多。至于“野人山”地区,更是山深路远,自古以来,始终处于绝对封闭的状态。所以热带风团从沿海登陆,穿过缅中平原上的大豁口,然后受到山地阻截,便会逐步减弱,若是规模小一些的风暴,都很难波及至“野人山”然而遇上真正猛烈如“stupa”般的强热带风团,缅北“野人山”就会受到严峻考验,这里茂密滋生的植物,以及无数深浅不一的洞窟,都已使地层和山体变得异常脆弱,如果不尽快找到安稳的隐蔽所,这片被原始森林覆盖着的崇山峻岭,就当真成为埋葬探险队的“坟墓”了。 司马灰知道轻重,自是不敢耽搁,他和罗大舌头两人,顶着狂风暴雨,拼命劈开拦路的重重藤葛,奋力向着山脊的方向攀登。司马灰也料定那“野人山”裂谷深处肯定潜伏着巨大的危险,以前有多少探险家和军方派遣的搜救分队,全给折在了里边,英军美军都拿此地无可奈何,相比起他们“科幻”级别的先进装备来,自己这伙死里逃生的幸存者,又能在那捞着什么便宜?但形势逼人,明知多半是有去无回,也不得不横下心来,壮着胆子硬往前走。 堪堪行到山脊处的“楞线”附近,众人在漫天泼落的暴雨中,借着雷鸣电闪的光亮,见到脚下的山体犹如锥形拱起,而锥尖像是被人拦腰斩断,露出了一条宽阔幽深的巨大裂谷,不规则的裂痕向南北两侧延伸至十余里开外,狭窄处宽度也 不下数百米,就如同在崎岖的地表上,张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大嘴,仿佛通往地狱的大门就在眼前。 山体内侧裸露出的部分,都是黛青色的岩层,挂满了藤类植物,显得斑斓而又诡异。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雨,使涌到地面上的浓雾彻底消散了,可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深处仍是茫茫云雾,幽冥浩荡,根本看不见底。 此前众人都曾不止一次的想象过,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失踪的野人山巨型裂谷,究竟是怎生一副模样,想来想去,无非是山地间的一处深裂地形,它即不可能有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原始雄浑,也不可能有非洲十字裂谷的气吞万象,只不过是个“垂直走势”极深的地底洞窟而已。 但直到此时此刻,众人冒着瓢泼大雨,站在了野人山裂谷的边缘,才真切的感受到其形势绝险可怕之处。赫然目睹过它的人,无法不对其产生畏惧之意。因为你会不由自主产生出一种身临万丈深渊的错觉,多往下看一眼都会觉得头晕目眩,似乎地底有种莫名的恐怖存在,使人为之胆寒。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震慑,是深邃遥远的空旷,是无法估测的巨大内涵。 第三卷 浮屠 第六话 强光 随着热带风团“浮屠”的侵入,风雨渐渐变得猛烈。原始丛林中的植物群分布得高低错落,有些根基稍浅,相互间缺少有效的依托与保护,不是被狂风拔起,就是拦腰折断,那些韧性较强的粗壮植物,也在风雨飘摇中东倒西歪。狂风暴雨和阵阵电闪雷鸣,吞没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 司马灰等人站在野人山巨型裂谷的边缘,抓着山脊上几株粗可合抱的老树,俯身窥视裂谷底部,就觉得风雨之势太大,这场暴雨下的,真如同沧海倾覆,银河倒泻,山脊上几乎使人难以立足。借着半空中划过一道道雪亮的闪电,可以看到裂谷内部的古壁藤葛攀附,上悬下削,走势几近垂直,最深处云雾茫茫,完全遮蔽了人的视界,探险队携带绳索极其有限,即使连结全部长绳,用来垂入这深不可测的洞窟,也绝对放不到底。 正待寻觅一处可以容人攀爬的所在下行,不料阿脆与karaweik抬着的担架吃不住风,被狂风一扯,顿时变成了一张帆幕,加上担架中躺着的那位“草上飞”也瘦得仅剩一把骨头了,根本压不住份量,一阵狂风过处,竟然连担架带人,都给一同卷上了半空,犹如飞絮落花,随风飘坠。 司马灰发觉阿脆手中的担架脱落,紧接着就看有个人影在眼前闪过,连忙伸手想要将其拽住,却抓了一空,在“浮屠”带来的狂风暴雨中,眼前所见只有一片漆黑,转瞬间就已看不到“草上飞”的身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司马灰心中叹了口气,暗想要怪就怪“草上飞”这名字没取好,下辈子应该唤作“千斤坠”方才稳妥。 此时众人在巨型裂谷附近再也站不住脚了,好在看清了地形,正想顶着风雨退下山坡,寻个狭窄平缓的区域进入谷底,可在猛烈的风压之下,连脚步都移动不开,就连手中所抱的古树也被狂风摧残得摇摇欲倒,一时进退两难。 玉飞燕见山上太过危险,忙扯住司马灰得胳膊,打手势示意众人立刻冒险攀下裂谷。司马灰也知这是唯一可行之策,当即用手抓住另一侧的karaweik,让他紧紧跟着自己,率先揽住人臂粗细的古藤,一寸寸向下攀行。 裂谷内部虽然也受到热带风团带来的影响,但在特殊地形作用下,深处有几股气流终年盘旋,使得内部风雨难侵。从岩壁上攀下数十米,已然感觉不到地表呼啸而过的飓风,雨势也小了许多。 司马灰下到百余米深处,就见脚下雾气凝聚,如果再继续深入,就会进入茫茫迷雾之中,这些浓雾来历不明,虽然雾气本身对人体无害,但它 也使空气中含有的污染物不易挥发,很有可能变成致人死命的“杀人雾”虽然热带风团“浮屠”带来的恶劣天气变化,将“野人山”地底涌出的浓雾冲散,巨型裂谷内部的雾气也受到暴雨压制,在以极缓慢的速度不断降低。但洞窟里边完全被云雾严密遮盖,深浅难测,凝聚不散的迷雾中死气沉沉,不知藏着什么凶险。即便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真的坠落在了此处,探险队要冒着能见度低到极限的浓雾,在如此深广的区域里进行搜寻,也无疑于大海捞针,成功的希望极其渺茫。而且一路上疲于奔命,众人到此,早都累得经精疲力竭,感到难以支撑。 玉飞燕见探险队避过热带风暴的袭击,已经进入了野人山巨型裂谷内部。当此情形,须是步步为营,不必急于求成,免得最后功亏一篑,就让大伙停下来歇口气,等到地底的迷雾降至最低后再继续行动。 众人便在裂谷内部的峭壁间,寻了个被藤葛覆盖的凹洞,深浅宽窄刚可容下数人,就挤在里面拢了堆火,烘干身上被雨水浇透的衣物,同时吃些干粮裹腹,耳听雨水刷刷落下,身边岩缝里有呜呜风声掠过,处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险恶之处,不免心惊肉跳,又怎能歇得安稳。 玉飞燕在短短一天之内,连折了左膀右臂般的几个得力手下,心里自然有些慌乱沮丧,想想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俄国人白熊,而此人是为躲避苏俄铁幕统治,流亡到东南亚一带他,曾在缅、寮、泰三国之间的无政府地带,为种植缨粟的毒枭卖命,因其杀人成性,兽心一起,翻脸就不认人,后来惹下祸事,被割掉了半皆舌头,才被迫逃至马六甲海峡,最后又辗转投到了玉飞燕手下入伙,他性情冷漠凶残,心机难测,根本不值得信任。 眼下玉飞燕所能寄予希望者,就只有缅共游击队的四个成员了,她初时只想带上熟悉雷区,并且能找到幽灵公路的karaweik,但现在回顾一路上的经历,也多亏把司马灰扯了进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玉飞燕打算要在事成之后,拉拢收买这些人入伙,通晓医术善于接骨的阿脆倒还好说,可司马灰和罗大海这俩小子却是一副软硬不吃的臭脾气,如何才能说得他们心动?玉飞燕向来足智多谋,更会笼络人心,稍作寻思,就计上心来,趁着这短暂的休息之际,先从karaweik身上找了个由头。 玉飞燕发现karaweik胆子很小,自从进了这野人山巨型裂谷以来,吓得牙关打颤,话也不敢说上半句,就从身边取出一枚翡翠扳指。她祖上曾是显赫贵族,这扳指是其祖 传之物,如果投到注满清水的铜盆中,就会放出满盆莹绿之光,显得颇不寻常,又因是大内之物,更有避邪挡灾之异。 玉飞燕拿出这枚翡翠扳指,取个红绳给karaweik挂在脖子上,并且说了其中好处与他知道。 阿脆见karaweik懵然无知,就告诉他说这扳指很贵重,让他快向玉飞燕道谢。 玉飞燕心中暗自得意,正想同karaweik认作异姓同袍,再趁机与司马灰等人结纳了。谁知司马灰看也不看她那枚祖传的翡翠扳指,反倒对玉飞燕说:“无功受禄,寝食难安。星期天这小子,是我和罗大海的兄弟,你送他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们也当送还你一件才对。” 玉飞燕知道司马灰这是不肯领情,心中极是不屑,心想:“你小子身上称得什么,能与我家祖传扳指相提并论,还好意思拿出来作回礼?” 司马灰看出她的意思,说你可是小瞧人了,别忘了破船还有三千钉,你胜家有祖传的玩意儿,我们也有户里留下来的东西,说着他冲罗大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东西拿出来给玉飞燕见识见识。 罗大海与司马灰向来都有默契,他点头会意,把全身上下口袋都翻遍了,终于掏出来一个铜制雕花的挖耳朵勺,看工艺似乎是缅甸土产,虽然看上去还算精致,那成色也像是有些年头的,但怎么瞅怎么是坊间的货色,要拿到玉飞燕这种常和稀世珍宝打交道的行家面前,实在是显得太不入流了,这件东西能有什么价值?掉在地上恐怕都没人捡。 司马灰看玉飞燕见了这挖耳铜勺,满脸都是鄙夷不屑的神色,就假意冷笑一声,对她说:“打头的你不识货了吧,是不是以为咱哥们儿手里的这件东西,是二分钱买个鸡屁眼子——贵贱暂且不论,它根本就不是个物件儿。其实你大概是有所不知,这可是清末民初的时候,由打皇宫大内带出来的。多少年来,它都是罗大舌头家里压箱子底儿的宝贝,要不是为了送给你这种有身份的人物,我们是死活也不肯拿出来的。” 罗大海在旁帮腔做势,就好象动了多大感情似的红着眼圈,含泪劝阻司马灰说:“兄弟,我前思后想,这东西我还真是割舍不得,咱这么做实在……实在是太对不起祖宗了。” 说着就要把司马灰手里的东西拿走。 玉飞燕本以为司马灰是在捉弄自己,看他们神色郑重,不像作伪,难不成自己真是看走了眼,可于情于理又都说不通,只好问道:“皇宫里怎会有这等货色?” 司马灰故作无奈地道:“咱们说到哪算哪,我今天讲给你知道原也无妨,但你可千万别给传扬出去,这也不是有多光彩的事。” 玉飞燕更觉诧异了,这里边还有什么不光彩的?却见司马灰伸手一指罗大海,对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你说,你别看罗大舌头嘴里有点东北口音,其实他祖籍是北京的,那北京皇城根底下,从来便是藏龙卧虎,什么样的高人没有?这罗大舌头的爷爷,就不是个一般的人物,乃是满清王朝最后一位大太监小德海,这件东西的来历可不得了,是他爷爷小德海,跟着宣统皇帝离开紫禁城的时候,从宫里顺手牵羊给顺出来的。” 罗大海一听差点没气晕过去,心说“司马灰你真是一肚子坏水,得便宜就占,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缺德的人了,你爷爷才是他娘的大太监呢”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只好继续苦着个脸,唉声叹气地对玉飞燕说:“你听人说话不要紧,可要听明白了子丑寅卯,其实我爷爷他老人家并不是贼,随手顺出来这件东西,只是为了留个念想,这教为人不能忘本,咱那个大清国没了之后,老爷子天天对这挖耳朵勺行三拜九叩之礼,他老人家由打六岁就进了宫,服侍了太后和皇上多半辈子,一直到死还不忘了给主子尽忠呢……” 他说到最后,似是念及旧事,触动了心怀,竟已哽咽难言。 司马灰连忙出言劝慰:“奴才能当到这个份上,真算是太对得起主子了。” 玉飞燕听到此处愈发起疑:“既然小德海是紫禁城里的太监,而且六岁就净身入了宫,怎么可能会有后人”司马灰赶紧替罗大舌头遮掩,说那位小德海公公出来之后,他不是也得成家过日子吗?结果就娶了个老宫女为妻,又收养了一个儿子在膝前,以便给自己养老送终,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感情好的没话说,所谓“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这正是罗大海他们家最令人动容之处。 玉飞燕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有许多疑惑不解之处,又问道:“那位小德海公公,既然能从宫里边带出东西来,为何他不取金银玉器,更不拿古董字画,偏要拿个挖耳朵勺回来压箱子底儿?” 司马灰随口编造,说你可别小看了这个纯铜的挖耳朵勺,名副其实的是件国宝,为什么呢?因为看一件古物,你不能以材质断其贵贱,首先是要看它的历史价值,其次才是它的艺术价值。 话说自打大明洪武皇帝龙兴,浴血百战,终将元人逐回漠北,恢复了我汉家山河,后有燕王扫北,建都北京 ,一度励精图治,海内无事,怎奈日月频迁,星霜屡改,这正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到得明朝末年,朝廷失政,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先是闯王李自成揭竿而起,率军打破京师,逼得崇贞皇帝吊死煤山,改朝换代为大顺,天下百姓只道是就此安居乐业,可偏又有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了清兵入关,那八旗铁甲席卷而南,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从此定鼎了中原,大清国仍然是建都北京,你道这是为何?只因那满清皇帝,也看中了咱北京的形势不俗,此地北衔燕山,西接太行,东吞渤海,南压华夏,真可谓金府天城,乃是万古千年的不拔之基。 自从满清入主以来,接连出了几代明君圣主,审时度势,任用贤能,务实足国,重视农桑,平定各地叛乱,一举扫除三藩,终于使得四海一统,万民归心,岂料康乾治世之后,却挡不住盛衰轮转,风云变换,终于朝纲败坏,大局糜烂,不可收拾,眼看八国联军趁势打入北京,逼得慈禧太后仓惶出逃,驾撵行至途中,天时风干水涸,烈日悬空,浮云净扫,老佛爷体内生出痰火,耳鸣目燥,苦不能言,御医多方诊治无果,正当堪堪废命之时,幸有随行官吏呈上暹罗进恭来的玲珑八宝挖耳勺一柄,由总管太监李连英亲自为老佛爷掏出耳垢,上天枰权之,重一两有余,慈禧得以泄出内火,顿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因此而活,遂主张于洋人议和,签定了《辛丑条约》可以说如果当初慈禧没掏耳朵,她未必能保住性命再次返回京城,光绪皇帝也不会因为变法不成,积郁成疾,落得含恨而终的悲惨下场,谁又能想到,这小小一个挖耳朵勺,却是历史风云变幻和晚清末年丧权辱国的见证之物,难怪到后来李鸿章李大人感叹道:“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挖耳铜勺原非凡,请君莫作等闲观。” 玉飞燕至此才终于明白,原来司马灰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显得他这件破玩意儿价值不凡,足以顶得上自己送给karaweik的那枚翡翠扳指,自己刚才那番深情厚意竟然全都打了水漂。真是明珠美玉,投于盲人,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了。她越想越是生气,不由得柳眉倒竖:“你就这么看我不起?” 司马灰看玉飞燕被自己气得俏脸惨白,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心中难免有些恻然,就直言相告,劝她说你就收下吧,虽然跟你在古墓里见的宝物不能比,可蚂蚱蹦进油锅里,大小也算是个荤腥儿。另外你也别废心思拉拢我们入伙了,这么多年以来,从没有人从野 人山巨型裂谷里边活着走出去。退一万步讲,即便咱们真能活着离开,我也只希望你履行先前的承诺,带karaweik远走高飞,至于我们三个的事你就别管了。 原来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三人,在遇到“柬埔寨食人水蛭”时,便都已仔细想过,就算自己三人侥幸捡条命离开野人山,也不打算逃往海外去了。因为到了那边一无所长,也无以为业,为了谋求生计,必定会受制于人,迟早还得跟玉飞燕去做盗墓的“晦子”想想姜师爷和钻山甲等人的下场,可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都是被东家以重金所雇,结果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片与世隔绝的原始丛林中。做这等把脑袋别到裤腰带里的勾当,谁也保不准哪天就走了背字,一头撞到“横死鬼”手里搭上性命。与其为了金钱去给那些财阀卖命,到最后死得像条狗一样,还不如就此越境回去,该挨枪子的挨枪子、该蹲土窑的蹲土窑,倒也落得一个精神爽利。 玉飞燕听罢司马灰之言,心头怒气虽有缓和,但恨意仍然未平,正待再同他说些什么,忽闻裂谷底部传来一阵巨响,众人知是有事发生,急忙探出身子向下张望,就见脚下那片茫茫迷雾之中,射出几道强烈而又刺目的光束。 眩目的强光,穿透了层层浓雾,明一阵暗一阵的不住摇动,晃得人眼前发花,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古树朽木倒塌折断般“吱吱哑哑”的怪异声响。司马灰察觉到那动静自下而上,由远而近,来得极是不善,听着就让人发怵,他寻思:“浓雾中的几道光束看起来如此明亮刺眼,比探照灯还亮过数十倍,绝不可能是生物光。还有那阵犹如枯树一般,从巨型裂谷深处迅速移动上来的声音,又是什么物体发出的?” 第三卷 浮屠 第七话 坠毁 大约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两三百米深处,从浓雾中射出几道刺目的光束,强光在黑暗中摇晃不定,同时在地底有枯树般吱吱哑哑的异常声响发出,听那动静,竟像是深渊里有什么东西迅速爬了上来。 司马灰断定在浓雾中出现的光源,绝不会是生物光。一般由生物或矿石发出的光亮,都属于化学冷光,亮度持久,但不会发热,对人类而言,是一种最为理想的光源;然而那片迷雾中晃动的光线,却极其刺眼,不是普通的探照灯可比,似乎来自于某种具有热量的电气光源。难道在这与世隔绝不见天日的地下裂谷中,隐藏着至今还可以运作的“强光照明装置”那架失踪近三十年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在如此阴冷潮湿的环境中,它也早该被腐蚀得破烂不堪了,而且运输机上肯定不会装有这种强光探照灯,所以从浓雾中发出的光源,不可能来自于坠毁多年的“蚊式”众人心下骇异难言,都不知迷雾深处会出现什么,可凝神秉息地窥觑了一阵,就见那几道光束倏然熄灭,裂谷底部再次变得寂然无声,就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一个危险之所以成为危险,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于人们在事先不能预见到它的真相,司马灰也知道遇着这种事,光凭猜测没有用,还须眼见为实,他跟众人稍作商议,就决定同玉飞燕两人下到浓雾中探明究竟有些什么,当即带上武器,身上绑了以发光二极管作为光源的“宿营灯”又拿了聚光手电筒,攀藤附葛向下而行,随着距离涌动的雾气越来越近,就隐约见那渺渺茫茫的雾中,浮现出一个巨大朦胧的黑影。 由于热带风团“浮屠”的侵入加剧,野人山地底裂谷中的雾气仍在缓缓降低,二人到得近处时迷雾已经不太浓重,司马灰借着手电筒的光线,仔细去看那个巨大的黑影,发现那竟然是一架被无数枯藤缠住的改型运输机,这架运输机机头圆钝,机身形状有如椭圆断面,两翼呈梯形分布,前窄后掠,与普通运输机截然不同的是——它通体都采用木制胶合板结构。 运输机机身上赫然有个显眼的“黑蛇”标记,这与在空军基地照片上拍摄的那架机体完全一样,而且看机型结构,与英国空军失踪的黑蛇号“蚊式特种运输机”一致,由于“黑蛇号”属于改型特种运输机,根据任务需要有意加扩充了货舱装载容量,机体也经过了大幅度改装,和常见的轻型“蚊式特种运输机”区别很大,所以对比照片判断出它的“身份”并不困难。当年的档案显示:这架运输机落入裂谷之后,从电波中传来断断续续的通讯声,驾驶员在拼命呼救的同时, 也曾确认“黑蛇”降落在了雾中,随后便中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可是司马灰和玉飞燕亲眼所见,才知原来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并没有落入地底最深处,而是被坚韧的古藤绊住,悬挂在了野人山裂谷半空只中,并不曾降落着陆,由于“蚊式”与其他军用飞机不同,完全采用全“balsa”轻质木料构造,液冷发动机功率高,飞行速度快,续航时间久,同时载重量并没有因此降低,而且蚊式飞机生存能力很强,可以适应各种艰巨任务的需要,在缅甸山区复杂多变的气候条件下,更能够发挥它出类拔萃的优异性能。这架“黑蛇号”改型特种运输机,在失控坠落时,受到裂谷间凝聚的气流作用,使得机身仍然保存完整,看上去并没有严重受损。 探险队冒死进入野人山,为的正是寻找这架特种运输机,并将机舱里的“货物”带回去,此时意外的发现到,失踪的运输机被乱藤挂在了裂谷半空,如此一来,就不用在深入雾气笼罩危机四伏的洞窟底部,不能不说是意外之喜,但司马灰和玉飞燕却并未因此感到庆幸,反而隐隐有种不祥之感。 玉飞燕看那机舱里黑漆漆的鸦雀无声,就低声问司马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架运输机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司马灰攀住从峭壁上垂下来的树藤,盯着那驾“蚊式特种运输机”望了一阵,他早看出些不同寻常的诡异之处,便随口答道:“是不太对劲,它太新了……好像是刚刚才坠毁。” 事实上这架运输机坠落在深山洞窟里,应该已经接近三十年之久了。然而时间和地下恶劣环境的侵蚀,却并未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机身上的涂装就如同新的一般,也许连发动机都还是热的。 回想起先前在野人山巨型裂谷外边,众人曾看到一架幽灵般的机影从低空掠过,当时机舱里没有任何光亮,螺旋桨也是停止运转的,探险队追踪其飞行轨迹至此。依理推断,那架从云层中坠落的运输机,应该就是被裂谷中枯藤缠住的“黑蛇号”但是英国皇家空军执行特别运送任务的“黑蛇”号蚊式运输机,仅有二十几年前在野人山失踪的那一架而已。 玉飞燕不禁在心中狐疑起来:“难道先前看到的真是幻觉?然而种种迹象又都表明,眼前这架运输机确实是刚刚坠落不久。失踪多年的黑蛇号运输机在雾中究竟遇到了什么?它在完全没有任何动力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在空中飞行?” 又想莫非时间与空间这些恒定不变的能量,都在地底浓雾中被扭曲颠覆了,才使 “黑蛇号”运输机以这种鬼魅般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另外机舱里的驾驶员到哪去了?还有刚才雾中冒出的几道刺目强光,以及地下深处那阵“吱哑”不绝的异常响动又是什么? 玉飞燕虽是见多识广,可当此情形,也如同落在五里雾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因为这些事毕竟与她惯熟的盗墓勾当相去甚远,而且现在所面对的情形似乎是属于“超自然现象”即以科学常识和物理定律都难以解释之事,她在脑中接连闪过几个念头,但很快又被自己推翻,只好再次问司马灰:“现实中怎么会出现如此情形?莫非咱们是在噩梦里不成?” 司马灰何尝不盼着这几天的遭遇仅仅是一场噩梦,可肩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在不断提醒他:“眼前之事虽然诡异得匪夷所思,却完全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此刻听到玉飞燕的话,稍一沉吟才答道:“肯定不是噩梦。” 司马灰嘴上如此应了一句,心中却寻思:“这话也得两说着,古有‘蝴蝶、邯郸、南柯、黄梁’四梦,到后来又有个红楼梦,都在隐喻世间万事如梦,可见人活着就是做梦。仔细想想这话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区别本来就很模糊,只不过咱这辈子遇到的……全是噩梦。” 司马灰向来胆大包天,决定先到机舱里看个究竟再说,他使个“仙人挂画”双脚攀住枯藤,身子倒悬下探,两手轻轻撑在“黑蛇号”特种运输机的驾驶舱顶部,然后用身上携带的聚光手电筒照射,去窥视舱内的情况。聚光灯光束所到之处,只见双座驾驶舱内空空荡荡,除了有几处地方因为撞击破裂而漏入雨水之外,连鬼影也没有半个。 整架蚊式运输机被藤葛所缠,悬停在了地下裂谷的半空,绝壁上倒垂下来的藤类植物,粗者犹如寺庙殿堂里的柱子,虽是坚韧异常,但毕竟不是钢缆,承受力已经接近尽了极限,司马灰双手撑在位于机首的驾驶舱顶部,发觉运输机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挣脱古藤束缚,继续向更深处坠落下去。 司马灰也不敢托大,他惟恐跟着运输机一同掉入浓雾笼罩的谷底,落个机毁人亡的下场,眼见驾驶舱里没有任何线索,便拨转聚光手电筒,照射“蚊式”机身的两翼。 可正在这时,高处传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响动,原来热带风团“浮屠”引发的狂风暴雨过于猛烈,巨型裂谷边缘的岩层结构脆弱,劲受不住冲击,出现了大面积坍塌,滚滚泥石倾泻而下,不断落向深处,留在上边接应的罗大海等人,见峭壁间险象环生,已容不 得身了,也都被迫攀住枯藤逃了下来。 罗大海边向下逃边对司马灰大叫:“躲开!” 司马灰双脚挂在藤上,听到叫喊声,屈身向上看时,就觉一股劲风扑面而至,黑暗中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落了下来,他急忙用手一推机身,借力将身体荡了出去,一大块树根随即重重砸在了运输机上,碎石泥水四溅,蚊式特种运输机受到巨力冲撞,顶部裂开了好大一片窟窿,随之猛地向下一沉,缠在机身上的枯藤也同时被坠断了数根。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玉飞燕已发觉势头不妙,两侧绝壁直上直下,一旦从高处塌了窑,古藤上部根本没有闪展腾挪的余地,如果攀壁逃向深处,即使不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也得被崩落的岩石砸个脑浆横流,她眼看“黑蛇”号特种运输机也要坠入深处,立刻招呼众人赶快躲进机舱,至少借助运输机的外壳可以暂时抵挡撞击,而且机舱里的“货物”也必须要拿到手,否则山林队老少团那些同伙全都白折了。 “黑蛇”号运输机机身上的舱门本就是洞开的,那四人疲于奔命之际,也无暇多顾,争先恐后钻进了舱内。司马灰和玉飞燕两个,就近躲入了前边的驾驶舱,还没来得及把舱盖关上,挂在特种运输机前端的枯藤便又折断了两根,机头忽地下沉,里面的乘员身体猛然随之前倾,众人不由得同时发了声喊,连心脏都险些从嘴里跳将出来,连忙拽住了机舱内用来绑缚货物的安全带。 玉飞燕闪身钻进驾驶舱内,她惊魂未定,先借着聚光灯的亮光四处一看,发现这架失踪了二十几年的运输机各个仪表和控制装置上,竟然没有一丝尘土和锈迹,此时她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怎么可能……现在究竟是哪一年?” 司马灰看玉飞燕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面带忧容,就问:“你懂得如何驾驶蚊式运输机?” 玉飞燕曾在海上驾驶过比较简易的“马丁”式水上救援机,但英国空军的蚊式运输机可从来没碰过,摇头道:“我不会,何况你在空中怎么发动它?” 司马灰心想:“反正左右都是死,但我活了二十来年,到现在还没驾驶过飞机,临死前好歹开上一次过过瘾。” 于是急道:“不懂驾驶你还敢占着地方?” 随即不由分说,拽开玉飞燕,抢身挤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握住操纵杆向后就扳。 罗大舌头此时也从后边探进半个身子来,他可不想就此摔死,虽说自古皆有死,如此死法可不好看。大概他以前作 过几次“航模”就自以为算是个半个行家:“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你在操纵杆上绑块骨头,连狗都能开。” 他一边指点司马灰怎么操作,一边伸着胳膊在各种开关上一通乱按。 玉飞燕看出这些亡命徒根本就是胡来,惊道:“你们找死吗?” 她话音未落,塌陷下来的一大片岩石泥沙,已从高处轰然滑落,顿时压垮了大半个机身,枯藤丝萝纷纷断裂,这架英国空军的“蚊式特种运输机”首朝下机尾朝上,在众人绝命般的惊叫狂呼声中,几乎是以一种近似垂直俯冲式的姿态,向着云雾深处一头栽了下去。 第三卷 浮屠 第八话 巨型裂谷 在一阵阵狂风暴雨的猛烈袭击之下,野人山里“天崩地催,岳撼山摇”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随着塌落的岩层,呼啸着高速向下跌落。司马灰在颠簸翻转的机舱内,就见驾驶窗外满目漆黑。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耳中听得风声嗡然作响,但许久也没有撞击到地底发生爆炸,四周惟有黑雾迷漫,使人的空间和方位感荡然无存,似乎是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 在一片混乱之际,也不知怎地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在驾驶舱的仪表板上,突然亮起了一盏红灯,司马灰看那灯光闪烁不定,心中猛然一动,想起这种灯好像是种警报信号,应该是只有飞机失控或是即将坠毁的时候才会闪烁,心中暗暗叫苦,野人山巨型裂谷内部的迷雾深不可测,以天地之辽阔,造化之无垠,鬼知道这架运输机什么时候才会落地,如今只怕想死得痛快些都不成了。 黑蛇号特种运输机以高速坠落,尚未撞到地上机毁人亡,机身却突然平缓了下来,原来巨型裂谷上半部分的走势虽然并不规则,几乎全是直上直下峭壁,可到了底部,却有个更为广大深邃的空间,裂谷口窄腹宽,洞窟剖面呈“金字塔”形,越到深处越是宽阔,而且此处形势独特,地气自下而上,强烈的热对流回旋升腾,自然而然就托住了这架运输机,使它的下坠之势骤然减缓。 蚊式特种运输机的全胶合板结构,历来有“木质奇迹”之称,在这种近似“烟囱效应”的特殊环境中发挥出了巨大优势,它就如同一架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翻转了几个筋斗,最后歪歪斜斜的栽落到了一片淤泥当中。运输机左翼在坠地时完全折断,发动机上的螺旋桨也都撞碎了,倾倒的机身在惯性作用下,斜刺里滑出去百余米方才停住。 司马灰在驾驶舱里,觉得三魂七魄都被摔出了壳,好不容易才归复原位,四肢百骸里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神智恍惚中意识到这架运输机总算是降落了,想是命不该绝,从千米高空坠落,竟然没被当场摔个粉身碎骨,这完全可以说是奇迹了,但此时处境不明,他也不想用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言语来欺骗自己,只是不得不感叹:“看来英国人制造的这种蚊子飞机,名不虚传,果然是生存率高得出奇。” 司马灰挣扎着撑起身子,摸出身上的聚光灯来,照了照四周,眼睛都被震成了复视,看什么都重影,模模糊糊中见其余几人还算完好,幸亏机舱内设施齐整,众人都绑着安全带,头破血流虽是免不了的,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没人折胳膊断腿。伤得最重的是karawei k,颠簸之时,脑袋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流得满脸是血,一旁的阿脆正在帮他包扎。罗大海与那俄国人白熊虽都各自跌得鼻青脸肿,却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头晕目眩,躺在机舱里半天缓不过劲来。 司马灰又用聚光电筒照了照玉飞燕。玉飞燕虽是脸色惨白,但她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没事。二人脑中眩晕稍有缓解,便望向驾驶舱外,却见放眼处都是满目漆黑,唯独头顶隐隐有条忽明忽暗的细线。想必是就是野人山裂谷外缘的那条巨型地缝,在电闪雷鸣中若隐若现。可在此仰望上去,那条宽阔异常的裂谷缝隙竟然细如发丝一般,实难想象自身究竟位于地下多深之处。 玉飞燕心中暗自诧异,她没料到裂谷内部的洞窟垂直走势如此之深。倘若附近没有另外的出口通往山外,那这片幽深莫测的地底空间,与头顶高不可攀的缝隙,就将成为探险队难以逾越的“噩梦”她打了个手势,让司马灰到机舱外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司马灰身上几乎被颠散了架,疼得他倒吸了几口凉气,无奈用力推开驾驶舱的上盖,蓦然有种隔世为人之感。他这才发觉到,覆盖在洞窟深处的浓雾,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地层里的大量积水到处渗落,形成了无边细雨飘飘撒撒地不断降下。推测可能是由于裂谷边缘塌方的面积太大,改变了地底的气流循环,另外狂风暴雨使山体岩层里的积水迅速增加,袭入了巨型裂谷深处,天空中在降下骤雨,而这地底洞窟里也在跟着降雨,所以才压制住了茫茫雾气,看来在热带风团“浮屠”过境之前,浓重异常的迷雾暂时还不会出现。 玉飞燕急于探明所处何地,就从司马灰的背囊中取出信号枪来,在驾驶舱内向两侧各射出一枚照明弹,两颗惨亮触目的信号烛,分别划出一个长长的抛物线落向远方。由于附近没有浓重雾气的遮盖,可以借着幽绿色的光芒,隐约看到地底洞窟距离裂谷顶端,实际距离没办法推测,只凭感觉估计垂直高度怎么也要超过千米。金字塔形的洞窟内壁全是倒斜面,险峻无比,没有任何可以使人攀猨上行的区域,就连善于施展“蝎子倒爬城”绝技的司马灰都无法可想。这似乎是个天然的陷阱,进来就别想出去,遇难者落到此处,可真正是“分开大地无利爪,飞上天空欠羽翼”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底部地势平缓,四外空旷无际,都是地下水渗落形成的沼泽,深远处仍有未散的朦胧雾气,烟迷远水,雾锁深山,使人看不真切。洞窟底部的这片区域,本该是位于野人山最深处的一个地下湖,但山中植物茂密,大部分积水还来不及渗透地层,就 被丛林中的植物根茎吸收掉了,使得整个地下湖变成了半涸的泥沼。再加上千百年来,由裂谷顶部被风雨冲刷下来的各种植物和土层,逐渐沉积在泥沼中间,构成了一片绵延相连的长堤,湿地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偶尔有腐化物产生的微弱磷火闪现,从水平线上望出去,起伏错落,难分草莽。 缅北野人山这个巨大幽深的地底洞窟,历来是世人难以窥探的秘境,虽然司马灰等人活着进入了裂谷内部,也趁着浓雾消散之际,利用照明信号弹的光亮,大致看清了周围的地形轮廓,但心中并未觉得了然,反而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现在眼中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不知还有多少惊世骇俗的秘密,仍被幽闭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世界之中。” 玉飞燕耳目敏锐,在照明弹上的信号烛在天空划过之际,发现周围的湿地水沼间,好像有些东西,正在运输机外围迅速爬行,但是移动速度实在太快,还没等看清楚究竟是什么,眼中就已没了踪影,她寻思:“在阴暗的沼泽区域里,多半会藏有鳄鱼和缅甸蟒之类的攻击性生物,冒然离开机舱并不稳妥。” 于是改变了主意,提醒众人注意四周的动静,暂时不要离开这架蚊式运输机。说完又向舱外扔了三枚信号烛,照亮了附近的射击视界,并将手中“乌兹”冲锋枪的枪栓拉开,子弹顶到了膛上,以防发生突如其来的变故。 司马灰见照明弹熄灭后,蚊式运输机附近几枚信号烛发出的光亮,在幽深的地底洞窟中显得微如萤火,四周重新陷入了无边的深邃和沉默。他此前曾无数次猜测过,被浓雾覆盖的裂谷里究竟会存在什么,但始终不得头绪。此刻身处其中,更感觉到野人山巨型裂谷险恶非常,它在浩瀚如烟的岁月中,经历了无数年风雨雕凿,一直以来,都是人类视野无法认知的死角,而在这片空旷的黑暗中,必定隐藏着某种难以揭示的奥秘。他越想越是觉得复杂,思绪深陷其中,不免有些走神,半天都没再说话。 玉飞燕见司马灰还有无话可说的时候,倒是觉得有几分意外,就将自己的手枪递到他手中,提醒他注意观察运输机周围的情况,随即俯身前往机舱后部,逐一检视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内装载的货物,寻找到客户委托的那件物品,一旦得手,就该立刻设法寻找出口,觅路撤离“野人山”探险队的三十几名成员,到现在只剩六人幸存,并且随着这架失踪多年的运输机,一同坠入了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深处。但抛开途中那些难以解释的诡异遭遇不提,事情进展得还是有 些出人意料,首先是没想到能在第一时间找到“黑蛇号”运输机;又由于热带风团的入侵,使地底涌出的浓雾大为减弱;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机舱里的“货物”还在。 这种经过改型生产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属于中型机体。并不宽敞的机舱分为前中后三段,内部完全贯通,当中没有任何间隔。最前端是驾驶舱,中后部则是可以搭载需要空军输送的人员和物资。 在“黑蛇号”机舱后端,紧紧捆着四个长方形的密封木条箱子,外边蒙着厚重的防雨布,两个分为一组,锁定得很是稳固,在刚刚那一番剧烈颠簸和撞击的过程中,也没有丝毫松动散落的迹象,但箱体上除了一些数字编号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任何标识。 玉飞燕先让阿脆拿着探照灯,在机舱内协助照明,又命俄国人白熊用鸭嘴槊,撬开木条货箱的盖子。正待动手,却隐约听到有个人机舱内黑暗的角落里说着什么。司马灰听那声音虽然微弱,却近在身后咫尺。运输机驾驶舱内的无线电已经彻底损坏了,不可能再接受到任何通讯信号。那货箱里的情况虽然暂时看不见,但一律封装严密,就算真有活人藏在里边,到现在也早该憋死,而且听那声音来源的方位,应该是来自罗大海等人所在的机舱中部,现在探险队总共就剩下这几个幸存者。除了那半哑的俄国人白熊之外,其余几人说话都是什么声音,司马灰自然一清二楚,但是刚才传出的声音格外古怪,显然另有其人。司马灰惕然警觉:“这架蚊式运输机里还有其他的人!” 可当他支起耳朵来再听的时候,却已听不到什么了。 司马灰还道是由于自己精神紧张,从而产生了某种错觉,就转过头去问距离最近的玉飞燕:“你刚才听到什么没有?” 玉飞燕也察觉到了异常,她多曾与欧美客户打过交道,能听出刚才说话之人,带有明显的英国口音,对司马灰道:“似乎有个英国人,他说这机舱内装载的货物……很危险。” 深渊般的地下洞窟里本就幽暗漆黑,狭窄漏雨的机舱里仅有一只探照灯,众人离得虽近,却就连对方的面容和身影都看不清楚。可正因为空间局促,而且相距极近,所以活人身上的存在气息,还是能够彼此感觉得到。司马灰可以确定,包括自己在内,机舱里仅有六个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来?除非玉飞燕所指的英国人……是英国皇家空军驾驶员的“亡灵” 第三卷 浮屠 第九话 声音 司马灰忽然听见身旁有人说话,可机舱里却分明没有其余的活人了。这架黑蛇号运输机,舱内前后相通,虽是漆黑一团,但提着探照灯,就能从这头直接照到那头。总共才巴掌大小的地方,又哪里藏得住人。莫非除了探险队的六个幸存者之外,在这架失踪了几十年的特种运输机里,还躲藏着一个英国驾驶员的亡灵? 那近似警告般的讯息,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不仅是司马灰和玉飞燕听到了,处在机舱中间的俄国人白熊也听得真真切切。他随探险队深入“野人山”腹地,无非是为了大笔酬金,不过事先完全没有料到,会在山里遇到这么多难以想象的复杂情况,而且越陷越深,等他想要甩手不干的时候,发现已经走不脱了,只好跟着其余几个幸存者继续同行。 “蚊式特种运输机”坠入裂谷底部后,白熊虽然没受什么重伤,但也自颠得不轻,脑子里已经“不分南北、难辨东西”了,感觉身体虽然着陆了,可五脏六腑还悬在天上没落回原位。他没有任何信仰,心性冷酷残忍,向来从无畏惧,先前在运输机坠落的过程中,机舱里完全是一片漆黑,外边更是昏昏默默,杳杳冥冥。白熊坐在帆布垫子的座位中,身上扣着安全锁,手中死死拉着安全绳,在剧烈的颠簸摇晃中,身体也被惯性甩来甩去。他曾不止一次地搭乘过各种飞机,甚至在遭受地面防空炮火猛烈射击,都不曾有过惊慌失措的情形,因为他知道遇上这种事,怕也没用,只有听天由命而已。 但现在就在这个阴森狭窄的运输机舱内,他隐约听到有一个英国人说话的动静,这件事情完全超出了白熊的常识,他以前做雇佣兵的时候,也和一些英国人接触过,浓重的英国口音自然不会听错。可是眼下黑蛇号里现在根本就没有英国人,驾驶舱的通讯装置也分明是损坏的,为什么会有英国人的低语声?另外这架运输机已经失踪了二十几年,为何直到今时今日,还保养得依旧如新?又为什么在进入野人山巨型裂谷之前,会看到它黑沉沉的机影在低空掠过? 这一切难以解释的现象综合起来,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架隶属与英国空军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在“闹鬼”而且机舱里躲藏着一个皇家空军驾驶员的亡灵,所以才会听到飞行员亡灵的声音。 白熊虽然没能听清楚声音的全部内容,但还是有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句钻进了耳中,那个英国空军驾驶员亡灵似乎是在警告探险队:“运输机舱内装载的货物——极度危险!” 白熊从不信任任何人,但他对自己的耳朵深信不 疑,打着手势告诉玉飞燕:“这架运输机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在没有调查清楚全部情况之前,最好不要随便触碰任何东西,否则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玉飞燕一直担心野人山巨型裂谷,会在热带风团的袭击下继续坍塌,倘若这金字塔形的洞窟完全崩毁下来,人人都得被活埋在地底,眼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快取了机舱内的“货物”然后立即寻找出口,待到“浮屠”势头减弱,就全伙逃出野人山。 可偏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意外,在运输机坠入裂谷底部之前,她根本就没来得及仔细察看舱内的情形,但此刻早用探照灯把前后左右都照遍了,机舱里哪里有什么英国人?据她掌握的英军档案资料记载,这架黑蛇号蚊式特种运输机在缅甸执行任务时,失踪在了野人山裂谷的重重迷雾的最深处,当时飞机上包括驾驶员在内,共三名机组人员。难道他们的亡灵仍然徘徊在这里?不肯让别人触碰机舱内的“货物”众人正觉这件事好生蹊跷,却见脑袋上缠满绷带的karaweik,握着一个黑色物体递到司马灰面前。 司马灰奇道:“这是什么?” karaweik显得慌里慌张,他比划着说了半天,好在有阿脆帮忙解释,众人才算明白。原来karaweik躲进机舱后,蚊式特种运输机就立刻开始高速下坠。他忽然觉得有个东西迎面撞在身上,在惊慌之余,也没看清是什么,顺手抓住。当时不知按到了什么,那东西里边就突然有人说话,将karaweik吓了一跳。随后运输机碰到了裂谷中盘旋的气流,机身颠簸摇晃之际,他头部被撞了个口子,就此失去了知觉。醒来发现后那东西居然还在自己手里握着。按了一下又有声音发出,karaweik大觉希奇,按照缅共游击队里的不成文的规矩,在战场上,任何无主之物,以及死人身上的东西,谁捡找就算是谁的,这里没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说,根本不存在“一切缴获要归公”的概念,于是他立刻装进了自己的兜里想要留下。等看到其余五人都不说话了,karaweik才把这东西拿出来给司马灰看,想让司马灰告诉他如何使用。 司马灰等人一看karaweik捡到的东西,原来是个类似采访机的手持式小型录音机,侧面还插有线型麦克风,这才知道在机舱内听到有英国人说话的声音,都是从中而来。司马灰对缅甸人滚刀肉般的性子真是无可奈何,但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松了一扣。罗大海抬手弹了karaweik一个脑锛儿:“你小子差一点就把我们的魂都吓掉了。 ” karaweik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子事,满脸都是茫然。 玉飞燕见只是虚惊一场,但是这部录音机中的磁带里,似乎提到了有关“货箱”的信息,她心中正有许多难解的疑惑,急着想要从中找到些答案,便决定先从头到尾听上一遍,然后再根据情况取出机舱里的东西,于是劝道:“反正差一点和差一百点也没区别,你们别责备这个小兄弟了,他能懂得什么?” 她当即拿过录音机倒带播放,经过仔细辨听,发现这盘磁带中记录的声信息,果然是一个英国人所留。除了司马灰和罗大海之外,其余几人都懂得英语,可这二人又不肯在旁瞪眼听天书,玉飞燕无奈,只好听得一段,便给他们译出一段。 想不到接下来听到的事情,却又让众人觉得脑子里边“炸了庙”——这盘磁带里记录的内容,远比在地底遇到英国空军驾驶员的亡灵更为可怕。 录音是由一位英国探洞专家威尔森,通过实时自述所作的记录,开始于运输机从基地起飞的那一刻,并声称如果有人发现这盘磁带,就说明他已经遇难了。威尔森在飞行途中,简短回顾了自己的经历,自称是加入了一支经验丰富的精锐小分队,这支团队里不仅有最优秀的飞行员、有研究宗教历史和超自然现象的专家,也有空军特勤组的退役军人,他们没有政府背景,只为了金钱工作。这次受雇于一位从不露面的客户,目标是寻找失踪于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蚊式特种运输机”据说运输机里装有英国殖民者从缅甸掠夺的稀世珍宝,不过机舱具体有什么货物都是绝对机密,除了领队之外,其余成员无从知晓。 经过多次的反复探索和空中侦察,初步探明了裂谷内部的地形结构,这是一个剖面呈金字塔型的巨大洞窟,纵深极广,横面显得相对狭窄。根据那架失踪的蚊式运输机驾驶员无线电通讯,估计它是降落在了南侧。 探险队同时也发现,不论是地上还是地下,陆地还是水域,都没有绝对安全的途径可以进山,除了从地底涌出的浓雾,野人山里还存在着大量古代遗迹,不过大多遭到严重损毁,无法判断考证它们的文化背景和历史渊源,似乎古代人想要掩盖某种秘密,并且设下了重重陷阱。而装载着缅甸古代珍宝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又偏偏坠落在了野人山,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威尔森认为也许只是自己多虑了而已,但是对逻辑研究的越深,就越是应该珍惜巧合。 不幸的是,此前进山的数支探险队全都下落不明,几乎没有任何幸存 者活着回来,对于装备精良、经验丰富、受过高度训练、并且武装到了牙齿的职业冒险家而言,野人山外围复杂的地形,以及各种各样的毒虫巨蟒,都不是绝对的阻碍。真正的威胁来自于山里终年不散的迷雾,茫茫雾气遮蔽了裂谷周围的原始丛林,使外人难以透视其中的秘密。 威尔森所在的英国探险队,想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他们认为当年皇家空军那架特种运输机,之所以能降落在裂谷深处的迷雾中,得益于两点。一是“蚊式”的特殊材料结构;二是裂谷内特殊地形所产生的气流作用,但假若换作别的飞机,肯定不是过轻就是过重,都及不得“蚊式”另外气象条件可能也是决定因素之一,黑蛇号运输机失踪的那一天,同样有热带风暴形成的飓风北移,使得野人山裂谷的地形轮廓,大部分从浓雾中暴露了出来。 如今想要进入裂谷深处,只有等待热带风团再次到来,并且还要使用同样型号的“蚊式”飞机,才有希望达到目的。野人山深处有雷区、浓雾、毒虫,以及各种防不胜防的邪术,都令西方人难以理解,所以他们计划搭乘同样的蚊式飞机,趁天气变化之际,冒险进入裂谷的最底部,得手后再设法乘热气球离开。直至六十年代晚期,在一些相对落后地区仍然还可以见到蚊式的身影,他们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在东南亚某地,找来了一架与黑蛇号相同的蚊式改型特种运输机。 野人山附近存在着古老的蟒蛇图腾;坠入浓雾的运输机代号是黑蛇,裂谷的走势也蜿蜒如蛇;甚至就连美军修筑的幽灵公路,都形如长蛇。英国探险家猜测,也许“蛇”是连接野人山全部秘密一把钥匙,于是将找来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加以重新改装和翻修,使其从内到外,包括涂装,都与当年失踪的运输机几乎完全一样,命名为“黑蛇2号”期望它能为探险队带来好运。 英国探险队在缅僚交界处的非军控地带,买通了被地方武装力量控制的一个隐蔽机场,在热带风团“浮屠”入侵之际,搭乘“黑蛇2号”前往野人山。这个计划非常之危险,天时地利人和,胆量技术勇气,任何一个微小因素都可能影响最终的命运,无常的变化往往会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可是面对惊人的回报,以及某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使英国探险队在投机心理的驱使下,仍是决定知难而进。威尔森坦言:“这次任务的危险性非常大,很可能有去无回,但愿我们这么做是值得的。” “黑蛇2号”特种运输机起飞后,在山区上空盘旋了很久,不料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远处开始 有雷暴出现,裂谷附近的浓雾并没有降低到预想程度,完全不具备事先计划中的条件,驾驶员只好提议放弃这此行动,但就在即将从低空驶过裂谷之前的那一刻,忽然从一片凝聚不散的云雾中,出现了另一架幽灵鬼影般的蚊式特种运输机。 威尔森说,那正是早已失踪了几十年的皇家空军运输机,它冲着我们无声无息地直飞过来,等驾驶员发现到它,并想要转向回避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我们的“黑蛇2号”与雾中出现的飞机撞个正着,可是突然在空中发生的撞击,并没有使“黑蛇2号”当场爆炸,就如同撞上了一片看得见摸不着的浓雾,对面那蚊式架运输机仿佛是根本不存在的幻觉。但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在与幽灵运输机接触的一瞬间,“黑蛇2号”双引擎发动机同时停转,各种设备全部失灵,机舱内顿时变得漆黑一团,在失控状态下直接坠入了裂谷。 多亏了上帝保佑,“黑蛇2号”幸免机毁人亡之灾,被坚韧的古藤缠在了半空,等机上乘员陆续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之后,发现机舱外浓雾障眼,看不清置身何方,为了能在浓雾中维持一定距离的视界,英国探险队事先准备了几盏高强光探照射灯,它可以最大限度穿透雾中的杂质,于是众人打开舱门,用多头强光射灯照视“坠落点”附近的地形。此时探险队的首领再次叮嘱众人,如果找到了那架失踪的蚊式运输机,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之前,谁都不准打开货箱,因为机舱里面装载的“货物”极度危险。 不过这支英国探险队的厄运才刚刚开始,运输机上的探照灯强光,竟然从浓雾深处引出了一个十分巨大的物体,威尔森用惊恐的声音将那个东西形容为“生命体”它吞噬了整架运输机,随后在一阵慌乱的惨呼和刺耳的噪音中,磁带记录戛然而止。 第三卷完) 第四卷惊爆无底洞第一话猎枪 几乎所有进入野人山的探险者,都会充分考虑到将要面临的障碍和危险。而最难以预知的威胁,是从地底不断涌出的雾气。除了那些迷失在雾中,永远都回不来的失踪人员,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解答究竟会在雾里遇到什么,也不知道它的根源来自哪里。若以常理推测,浓雾可能会使人产生幻觉,或是雾中含毒。但是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先进的装备,再加上一些必不可少的运气,应该有机会从中全身而退。 不仅司马灰和玉飞燕是这么设想的,就连搭乘在“黑蛇2号”运输机上的英国探险队,也同样抱有这种侥幸心理。他们为了对付野人山巨型裂谷深处的千年迷雾,事先做了许多相应准备,包括各种防毒措施,以及在雾中使用的强光照明器材。但是根本没有料到,浓雾中存在着令人完全无法想象的东西。 威尔森留下的录音磁带,听得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做声不得。录音中提及的内容,彻底颠覆了他们先前对整个事件的认知。玉飞燕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伙人,与“黑蛇2号”运输机上的英国探险队,肯定都有着同样的幕后“雇主”按国际上的惯例,既然客户委托一组人去寻找失踪的空军运输机,那么在这组人失手或放弃之前,就不应该再让别人插手。要是早知如此,也就不来趟这浑水了。 玉飞燕又想起先前与司马灰二人发现这架运输机的时候,裂谷中的浓雾正在下降,当时的黑蛇2号运输机并无异常,机舱里也没见到英国人的尸体。据此估计录音中提到的“生命体”仅限于在雾中活动,而且“灯光”会将它从迷雾深处吸引出来。 这时司马灰撬开机舱内的货箱,一看果然都是英国探险队携带的各种装备和物资,而不是玉飞燕此行所要寻找的“缅甸珍宝”他见其余几人都是神色凝重,如同大难临头,就想找个理由宽慰众人,只好说:“至少这盘录音带……解释了咱们先前在裂谷上边遇着的,是这架黑蛇2号运输机,而不是一个在浓雾中徘徊了几十年的幽灵。” 玉飞燕看了司马灰一眼说:“你就别自欺欺人了,咱们遇到的确实是黑蛇2号,可是与黑蛇2号在雾中相撞的又是什么?” 司马灰说既然“黑蛇2号”迎头撞上了对面的蚊式运输机,但是却没有发生爆炸,我想这大概是由于“雾”的原因。听说世间常有“海市、山市”幻布,晚上在荒坟野地里还会有“鬼市”浓雾中突然出现的,多半是那架失踪的英国皇家空军运输机,在几十年前 留下的影子而已。 太平洋战争末期,美军有整整一个中队的野马式战斗机,在太平洋地区执行巡逻任务。他们突然发现对面空域有日军的零式战斗编队出现,然而当时的日本联合舰队都不复存在了,海军航空兵也被打得七零八落,早已丧失了制空权,怎么还会有如此齐整的大规模编队出现?正当美军战斗机飞行员想要发起攻击的时候,却又失去了敌方机群的踪影,眼中只剩下海天茫茫,碧蓝无垠。通过联络得知附近巡航的舰载雷达上,始终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反应,当时野马式战斗机中队的飞行员皆是目瞪口呆,没人知道刚才亲眼目睹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后来有证据显示,那只是海市蜃楼一类的光学折射现象,还有不少目击者曾在海边或是沙漠中,看到金戈铁马的古战场浮现在地平线尽头。不过科学家们至今都无法解释,在云层和海面上形成的投影,为什么往往都会出现在许多年以后。 这是司马灰曾在缅共人民军里,道听途说得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现在提出来,是觉得探险队在野人山的遭遇,与那瀚海狂沙中的种种离奇现象,颇有相似之处,这么说似乎也解释得通。 玉飞燕却不认可这种推测,如果说是浓雾形成的虚像,那么黑蛇2号为什么会在撞机的一瞬间,如同接触到了强烈的磁场,使得全部设备同时停止运转?另外这架运输机落入裂谷之后,被强光探照灯从迷雾里引出来的“生命体”又是什么?英国探险队的成员是如何遇难的?为什么他们连尸体和血迹都没留下? 阿脆同样是深觉疑惑,她也忍不住开口问司马灰,为什么英国人形容浓雾中出现的东西是“生命体”司马灰道:“这个词还挺唬人,都把话说颠了。其实讲白了,不就是说从地底涌出的浓雾里存在着某种‘活物’吗。” 阿脆摇头道:“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个词太宽泛了,你可以说一草一木是生命体,甚至还可以说整个天地都是一个生命体。即便咱们亲眼见到了浓雾中出现的东西,可能也无法准确描述。毕竟天地茫茫,人类所知极其有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被探照灯从浓雾里引出来的东西,绝对是异常危险,还是遇不着为好。” 司马灰寻思:“能否探明雾中隐藏的真相,也许就是从野人山里逃出生天的关键所在”但他被众人连珠炮似的问题,给问得无言以对,心想:“我这还懵着呢,你们怎么全都问我来了?” 只好推说“见不尽者,是天下之事;悟不尽者,是天下之理”眼前这 些事情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了,几乎没有逻辑可言,换谁也琢磨不透。在这种情况下,咱们应该尽量以“弹性思维”来处理。 玉飞燕和阿脆都觉不解,奇问:“弹性思维是指什么?” 罗大舌头替司马灰解释道:“这个词是挺唬人,都把话说颠了。其实讲白了,他现在是黄鼠狼偷鸭子,无计可施了。只好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给它来个见怪不怪也就是了。咱用不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否则把脑袋想破了,吃亏倒霉的又不是别人。” 玉飞燕点头道:“说得倒也在理。此时山外暴雨如注,导致地下积水不断从岩层缝隙中渗落,造成这个地底洞窟内部也被雨幕遮盖,使得裂谷深处的浓雾尽皆消散。咱们正得天时,如果就此放弃,无异于功败垂成。那架失踪的英国空军运输机,曾通过无线电联络,确认降落在了雾中,并没有沉入泥沼。这地底多是沼泽,能够允许蚊式运输机降落的区域,只有纵深狭长的一片湿地而已。如果继续向南徒步搜索,仍有机会找到失踪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 玉飞燕以前做事,无不随心而动,根本用不着对手下多作解释,可司马灰这几个人皆属临时入伙,真要是半路上甩手不干了,自己也奈何不得他们,只好忍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商量,她又对众人嘱咐道:“兵贵神速,现在不能过多耽搁,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因为说不准热带风团带来的狂风暴雨还会持续多久,它要是万一在途中转了向,或是突然减弱,事情可就麻烦了,那时候浓雾肯定还会出现。在出发之前,大伙应该尽可能多携带英国探险队留下的必要物资,特别是防身的武器和食物,以及照明装置,如果在途中突然遇到浓雾出现,就要立刻关掉探照灯和聚光手电筒,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改用冷荧光剂一类没有热量的化学光源。” 说完她就开始从英国探险队的货箱中,寻找应用装备。 玉飞燕意外地发现了一部肩背式通讯电台,便问司马灰等人谁会使用?阿脆看了看说:“这是prs25/77型军用战术无线电,美国产的,我懂一些通讯,应该可以用,但这地下洞窟里没别的幸存者了,要拿它跟谁联络?” 玉飞燕说:“咱们得手后,即便能逃出这巨型裂谷,可在野人山里没有接应恐怕也走不出去,带上它有备无患,总能派上用场。” 司马灰见玉飞燕布置有方,算得上是光着屁股坐橙子,有板有眼了,换作自己也没有更好的策略,于是就没再多说什么。 其余几人 也对此没有异议,当下各自着手准备,只是罗大海这辈子从来没让女人指挥过,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难免有点犯嘀咕。他无意中发现货箱底层有个长条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条拆散的老式四管猎枪,配有两种特制弹药。罗大海三下五除二将它组装起来,就见这条猎枪大得都出了号了,而且枪身材质考究,工艺非常精良,四条枪管呈“十”字配置,左右两管为霰弹,上下两管为大口径膛线。他在当地听人说过,以前有英国贵族在缅甸印度等地猎取野象和犀牛,专门使用这种猎枪。犀牛的那身坚皮厚甲,足能防御来复枪弹的射击,却唯独抵挡不住超大口径的“猎象枪”罗大海喜出望外,对司马灰道:“这枪跟后膛炮也没什么区别,有它傍身,我心里头可就踏实多了。” 司马灰提醒他道:“罗大舌头,你他妈这是想打坦克去啊?我告诉你使这种大口径猎枪可得悠着点,它的威力是不小,但生产年代比较早,所以在设计构造上还显得比较落后,缺点很多,容易走火,尤其后坐力大得惊人,如果射击者体格单薄,开枪时能把自己撞一溜跟头出去。” 罗大海自持生得五大三粗,有膀子稳健的力气,毫不在乎地说:“那些英国佬不就是喝机器水吃洋白面长大的吗,又不是三头六臂,既然他们能用,咱也照样玩得转。” 说完他将猎象枪的子弹带挎在身上,然后嘱咐karaweik道:“你小子可跟紧了我们,要是敢开小差掉了队,看老子不撸你个茄子皮色。” karaweik也知道眼前处境之危险,满脸惊慌,闭了口不敢多言。 收拾齐整了,众人先后钻出“黑蛇2号”运输机的机舱,各自拎着冲锋枪,以探照灯开路,摸索着向裂谷南端搜寻目标。从地层岩缝中渗下的积水,被洞窟高处的气流一卷,都成了漫天落下的细碎雨雾,视野受到影响,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裂谷底部都是荒原般的湿地,当中有好大一片区域,纵深处绵延伸展,形势如同蟒蛇,周围的水面上,则生满了一片片枝繁叶茂的锯齿草和丛丛芦苇,都有将近半人多高,将沼泽地区分割得像是棋盘一样纵横交错。 阿脆奇道:“这片宽阔深邃的地下空间,终年都被浓雾封锁,从来不见天日,得不到半点光和作用,怎么会生长着如此茂密丰富的沼泽植物?” 司马灰也有同感:“最反常的是这里实在太空旷了,而且洞窟的深度不下两千多米,我原来还以为地底会藏着某些东西,可是这里除了雾,似乎什 么也没有了。” 他说话的同时,在探照灯的光束下,看到附近水面上漂浮着几段枯木般的东西,心知必是鳄鱼无疑。这裂谷四周如果是完全与世隔绝的,那从高处落入地底的生物和植物,只能在这近乎封闭的环境中繁衍生息。在地下沼泽附近,出现鳄鱼和缅甸蟒等爬虫类生物毫不为奇。可在雾中袭击“黑蛇2号”运输机的生命体究竟是什么?它的体形肯定不小,而且能够借助浓雾迅速移动到高处,绝不可能是鳄鱼和缅甸乌蟒。 司马灰见没有头绪,索性不再多想了,他抬头向高处看了看,先前对热带风团“浮屠”没有任何好感,只觉得恶劣的天气是一个致命威胁,但此时却又盼着这场驱散浓雾的暴雨,千万不要停止。 正走得发慌之际,忽见前边又有一条近十米长,约有数吨之重的巨鳄,露出满口密布的尖利牙齿,横趴在路上一动不动,它猛然被探照灯脚步声所惊,并没有发出攻击,而是“哗啦”一声扭动笨拙的躯体,顺势蹿入了芦苇丛的深处,听声音是去得远了。 玉飞燕连忙提醒众人,千万不要离芦苇丛太近了,免得被潜伏的鳄鱼一口咬住拖入泥沼。 可这时俄国人白熊却突然停下脚步,拨了拨巨鳄刚才爬过的地方,撞碎了一层枯木,厚厚的泥土和青苔下,暴露出大片狗肝色层面,他又接连挖开几处地面,也都是如此,看起来一直延伸到沼泽深处。俄国人白熊似乎觉得这很不寻常,他那张本就冷漠的脸上,又笼起了一层阴云。 司马灰虽然看不懂这俄国佬在搞些什么名堂,可此处极其危险,怎敢随便停留,就问:“懦夫司机,你在这刨地雷呢?” 那俄国人白熊闻声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冲着司马灰张开了嘴,露出仅剩的半截舌根,示意自己不能说话,随即用匕首划地写了几个字。 众人借着灯光一看,见只是四个英文字母“moho”俱是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个人名吗?” 玉飞燕知道一些俄国爆破专家白熊以往的经历,见了这行写在地上的英文,已然领会了他想要告诉众人什么事情,惊问:“你是指咱们掉进了望远镜里?” (注:机器水——指自来水)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二话 望远镜计划 俄国人白熊用匕首在地上划了“moho”四个字,只有玉飞燕清楚他的意思,这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野人山巨型裂谷底部是由造岩物质所构成,探险队的六个幸存者,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深入了地幔与地壳之间的“摩霍界面”如果要解释这件事情,还要从五十年代初期说起,当时苏联和美国这两大敌对阵营,受冷战思维支配,将大量财力物力投入到无休无止的战备竞争当中,军事科研也以近乎畸形的速度突飞猛进,双方竭尽所能开发各种战略资源。 当时的苏联有一项代号“地球望远镜”的秘密计划。苏联国土的南部和东部幅员辽阔,环绕着山岳地带,天然洞窟和矿井极多。为了比美国更早掌握地底蕴藏的丰富资源,以及人类从未接触过的未知世界,苏联人在一块天然盆地内的干谷中,动用重型钻探机械设备,秘密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挖掘。 这一工程耗时将近二十年,他们挖出的洞穴,垂直深度达到一万三千米,是世界上最深的已知洞窟。因为涉及高度军事机密,所以“地球望远镜”计划始终都在绝对封闭的状态下进行,外界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的内幕。 白熊契格涅夫精研爆破和地质钻探,在“地球望远镜”的工程末期,他曾经参与其中,接触到了许多相关机密。人类设计出了天文望远镜,可以用肉眼来窥探宇宙星空的秘密,但是人的眼睛却不能穿透地面,所以才将穿透地层的深渊,称为“地球望远镜”可以借助它来直接观测地底物质。 根据地下深度不同,物质组成也完全不同,并不是一砖到底的全是泥土岩石。概括而言,大致有三层区域,最外部称为地壳,深处是地幔的中间层,地幔里边裹着地核。地幔与上下两层不同物质的分界处,称作不连续面,外边的被命名为“摩霍不连续面”深处的则是“古登堡不连续面”当年苏联人挖掘到地下一万多米,取得了“摩霍不连续面”下地幔的样本,发现地底含有大量放射性物质,使造岩物质形同石蜡,它既不是岩石也不是沙土,可能里边含有微生物,才呈现出罕见的狗肝色斑痕,表面上看起来犹如腐败的人造革,与野人山洞窟里常见的地质构造完全不同。白熊曾在苏联见过样本,并且知道这种地下物质分界线具有全球性,然而随着地表区域不同,摩霍界面的深度也有变化。如果在是缅甸野人山,至少要深入地底万米以下,才有可能出现这种特殊物质。 玉飞燕仰起头,在雨雾中看了看那条高悬的地缝,心中诧异之情不可名状。此时山外风雨如骤,雷电交加, 无法凭着闪电的光芒加以目测,只看手表上的海拔读数显示,洞窟底部距离出口之间的垂直落差,大约有五六千英尺。而且裂谷的顶端,本身就位于野人山海拔较高的地方,减去山体的高度,到地面也不可能超过三千英尺。这个深度当然绝对算不得浅了,但地层物质的变化,却分明显示众人已经深入地下三万多英尺。也就是说自身感觉到的深度,还不及实际深度的零头。在这个深渊一般的裂谷内部,似乎一切逻辑和常识都已失去了意义,使人完全难以判断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状况。 玉飞燕心中茫然,她向其余几人,简单说了说白熊发现的情况。可司马灰等人文化程度有限,除了知道一千米大约是三千多英尺以外,又哪里听得懂“摩霍维奇不连续面”和“地球望远镜”是何所指。可能用清浊不明的“混沌物质”来描述,他们倒还能够理解一些。 罗大舌头说:“现在咱们已经踩到底了,还管它有多深做什么?我真想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担心的。从两千米的高度掉下来是一死,从一万好几千米的高度掉下来,不也是一死?肯定都会落个粉身碎骨血溅四野的下场,反正摔成什么模样自己也看不见,所以根本不用过多考虑这个地底洞窟的深浅。” 司马灰想了想说:“应该还是有区别,从两千米的地方摔下来,大不了惨叫一声,还来不及难过就永远健康了。可真要从上万米的高处,呈自由落体式往下掉,你先是惨呼几声,然后掏出烟来点上一根,再拿起笔写份遗嘱,交代好后事,又回顾了一遍自己在热带丛林里的戎马生涯,可低头一看,那还差一半才到底呢。” 玉飞燕见他二人根本不明所以,便说:“不管是野人山内地质变异,还是自身的空间感产生了错乱,都是后面才要考虑的问题。事有轻重缓急之分,现在还是寻找失踪的蚊式运输机最为紧要。” 她见地下沼泽茫茫无际,植被和黑暗阻碍了搜索,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到目标,几乎是金针入海,使人无从着手。以往在山里寻墓掘藏的办法全都用不上了,根本无计可施。 司马灰一路跟着探险队进入深山,发现玉飞燕这伙盗墓者,也确实有些手段,不过他们的传统经验和技法,似乎在缅甸丛林里并不适用。起先姜师爷决定走“象门”深谷中的路线,就犯了大忌。司马灰在缅共游击队这些年,除了杀人放火,对“丛林作战、野外求生、救援搜索、辨别方向”等方面的经验,也可谓了如指掌。他告诉玉飞燕:“缅甸山区的地形非常复杂,要想确保安全,必须尽量做 到——走高不走低,走大不走小,走纵不走横、走林不走草。” 如今探险队处于野人山巨型裂谷的底部,想在此搜索蚊式特种运输机,这四个禁忌至少犯了三处。一是钻入洞窟里,走得低了;二是受地形和环境限制,视野过于狭小;三这地底全是生满茂密锯齿草的沼泽,很容易受到鳄鱼偷袭。可以说处境险恶到了极点。 听司马灰提到沼泽里潜伏的鳄鱼,众人不禁脸上变色,当年就在缅甸,有两千多全副武装的日军误入沼泽,由于伤兵太多,身上血腥气息浓重,结果引来了大量鳄鱼。还用不上半个钟头,两千多人就全都活活喂了鳄鱼。根据鳄鱼的习性,它们发现猎物后,不会立刻展开攻击,而是先要观察一阵,可一旦其中一条当先扑上来,就会立刻引来更多的同类上前争抢。那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自然不用说了。 司马灰又道:“目前也只知道那架失踪的运输机,大致降落在了裂谷的南端,可这地底洞窟空旷幽深,凭咱们这几条人枪,在沼泽里冒着雨摸黑去找,要几时才能寻到?” 玉飞燕被司马灰一番话,说得心中凉了半截,黯然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就没有任何机会找到那架蚊式运输机了?” 司马灰道:“越是处境恶劣,越是会有机遇送上门来。先前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不过进入沼泽之后,我倒是临时想出一个法子,说不定管用。” 英国殖民主义者统治了缅甸近百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缅甸同日本人作战的英国军队,更是达到了规模空间的一百多万。当然这其中大部分军卒,都来自于英属殖民地,虽说是为了大不列颠而战,但好多人一辈子都没踏上过英国本土半步,甚至说不清英国究竟在哪。 在众多英属殖民地中,英国人最为看重幅员辽阔的印度,而缅甸又是印度的天然战略屏障,当时被他们建立为印度的一个省。所以英国人对缅甸经营多年,使之一度成为了东南亚最富有的国家。这段时期的殖民统治,对缅甸影响极其深远。至今在缅甸境内,许多公路、铁道、机场都是英国人建造的,更有无数军火散落各地,这其中甚至包括重炮、坦克、战斗机。 司马灰就算不熟悉英国的情况,但他参加了缅共人民军这么多年,对各种英国人制造的武器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其中的蚊式飞机就他没少见过,以往跟随部队在深山密林里行军,有时遇到一些坠毁的蚊式轰炸机残骸,还有当年投下来没有爆炸的重型炸弹。缅共人民军里的士兵,见到蚊式的外壳,都 会拆下来带走,相对完整些的就可以拿到市上卖钱换物。因为这种飞机所使用的轻型胶合板,其原料全是一种名为巴尔沙的木材,相当于亚洲的泡桐。这种木料不挠不裂、易于加工、共振性好、不易变形和燃烧,很适合制作家具,或是修补房屋。如果看当地人家中有旧胶合板拼接成的简易家具,不用问也能知道,原料肯定都是来自于从英国皇家空军的“蚊子”这些事情都是常识,最是普通不过,又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司马灰得过金点传授,懂得“相物”之理,那是他祖上起家的根本,当今世上除他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有这套本事。至于什么是“相物”古代有给活人相面的术士,以面貌五官和气色高低,来断人吉凶祸福;又有“相地”的地师,也就是通过风水形势的布局,来分辨山川地理;更有相猫、相牛、相马等许多杂项,其实归纳起来,这些古法全都属于“相物”一道。 旧时所指的“相物”之道,顾名思义,“相”是指用眼睛去看,“物”的涵盖可就广了,天地之间,不管活的死的,全都是“物”是物就必有其性,无不合着阴阳向背之理。古人曾如此解释“相物”的原理:“天地本无为,辅万物之性以成之,指陈万物,看其幽微造化,辨时数吉凶,应如神察。” 这话说得太深了,倘若讲得浅显些,不妨拿个比较直观的例子来形容:“把一滴储存在试管中的眼泪带到试验室里,可以很轻易分析出它的化学成份,得知这滴泪水是由什么分子所构成的。但这滴眼泪是由于什么原因从人体内产生的?究竟是伤心还是喜悦?即使有再怎样先进的科学手段,也完全无法分辨。这就是知其形,而不知其性。看得见摸得着的总是容易辨别,可无影无形的气质却难以判断,只有通过相物古法观察解析,所谓——观其形,知其性;知其性,才能尽知其理;尽知其理,终可得其道。” 司马灰虽然对这门家传的本事领悟得不深,仅得了些皮毛在身,只不过是刚到“观其形,知其性”的浅显程度。但当他置身地下沼泽之中,仔细辨别了附近的情况,不免看到眼里,动在心里。他知道制造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材质,还有另外一个特性——如果巴尔沙胶合板存放在潮湿无光的环境下,年代愈久,木性就会愈阴。如果蚊式运输机落在这裂谷深处几十年,即便是地下森林中沉埋千载的阴沉木,比之也有所不及。 这沼泽里的锯齿草和芦苇,也都暗合着造化变移之理。如果是在正常的环境下,同一丛芦苇中,朝北的一面茂盛密集,朝南的一面略显稀疏。然而野人山巨型裂谷中, 常年被浓雾遮盖,植被生长的规律不分南北。但那架失踪二十几年的蚊式运输机,肯定是这片区域里阴晦最重的所在,换句话说就是“阴极”对着它的芦苇必然会稍显稀疏。如果仔细辨别,并不难找出蚊式运输机的准确方位。 如果不是司马灰等人跟着缅共游击队,在深山老林里摸爬滚打了多年,又懂几分相物的诀窍,也不可能掌握这些特殊经验。司马灰胸中有了对策,惟恐迟则生变,于是就要在前带路而行,他告诉玉飞燕等人:“你们只管跟着我走,今天必有结果。” 并叮嘱道:“在泥沼里走动,应当排成纵队前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要超过一个手臂,并且要轻拔腿、稳落脚;务必要将枪械和背包、水壶等随身物品,紧紧贴身收住,高过头、宽过肩的东西一律扔掉,这样在遇到跌倒或陷落的突发情况下,才能尽量确保身上携带的装备不会遗失散落,也可避免拨动碰撞草丛的动静太大引来鳄鱼,有利于迅速行动。” 司马灰说完,立刻用猎刀削了一段枯树枝,踏入泥泞当中探路,他寻着这片沼泽里阴沉腐晦之气最重的区域,一步步缓缓而行。其余众人紧随其后,穿过一丛丛茂密的锯齿草,黑茫茫地也不知行出多少里数,就见荒草深处,赫然横卧着一个庞然大物。 借助探照灯的光束,细看其轮廓形状,隐约是架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模样,它在此一动不动地沉睡了二十几年,机身已半陷泥沼,附近都是凹凸不平的蜡状物质,几无间隙可寻,并且从湿地表面冒出许多石笋,结满了苔垢般的胶质物,望之如同蜡烛油,缅甸人称其为“水蜡烛”其实是一种叫“镜蛾”的飞螟巢穴。 众人刚刚走到近处,就惊得无数飞蛾四散而出,在漫天雨雾中纷纷落在附近的芦苇丛里,有不少被雨水打湿的蛾子,见到黑暗中有光束晃动,便笨拙地向探照灯扑撞而来,蛾翼上有白斑,通透如镜,都是潮湿腐化处滋生之物。“水蜡烛”是夜蛾身上的磷粉凝固而成,即便在漆黑的雨雾里也会发出冷光,但在这种特殊环境中,很难在远处看到,大概要在几十米以内的距离才会发现。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沉眠地下多年,巴尔沙木料即使是经过加工,在过度湿热的地下,也极易腐朽,如今这周围早已成了大量“镜蛾”的聚集之处。 司马灰等人却顾不上挥散扑到身上的夜蛾,冒着雨提灯照视,面前的机身虽然盖满了青苔古藤,但用鸭嘴槊铲开植被,就显露出了运输机紧闭的舱门,检视各处特征,正是探险队要找的那架“蚊式”众人到此,都止不住 心头一阵狂跳。 玉飞燕伸手摸了摸冰冷湿滑的机身,看上面也结满的蛾巢,虽是意料之中,疑惑却是更深:“真正的蚊式运输机,确实落在这裂谷里二十几年了,难道黑蛇二号在浓雾中撞到的果真是个幽灵?” 她急于想看到机舱里的货物是否完好,就催促罗大舌头去撬开舱门。 罗大海只好把猎枪交给司马灰,接过鸭嘴搠撬动舱门。随着一阵低沉的锈蚀摩擦声,运输机的舱门被他撬开了一条大缝,里面立刻钻出一股刺鼻的霉味,探照灯的光束似乎被黑暗所吞噬,根本看不到机舱内的情形。 司马灰眼看情况不明,便拦住罗大舌头,让他不要轻易入内,自己悄悄凑到近处,想尽量看清楚运输机内部。他举着探照灯,望内一张,就见机舱里黑暗沉寂,远处看不清楚,近处也不见有什么异常状况。他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前移动,可手里的探照灯就如同熄灭了一般暗淡,跟本看不到面前有些什么。 司马灰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当即想要抽身退步,谁知忽然从机舱里涌出一团黑蒙蒙的东西,他还来不及躲闪,身上却似被铁钳牢牢掐住,只觉奇寒透骨,胸中为之窒息,顿时连气也喘不上来,而身体就像被一股巨力摄住,不由自主地被拖向机舱深处。他急忙抬手格挡,不料将手一推,所及之处却是空荡荡一片虚无,只有浓雾而已。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三话 危险的货物 司马灰惊觉面前虚空一片,将自己身体摄住之物,仿佛只是有形无质的浓雾。他胸中窒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不由自主的被拖向雾中。而此时他正背对着运输机外的几个同伙,其余的人视线被挡,都不可能察觉他遇到了意外。 司马灰身子前倾,只有脚尖还撑着地面,半分力道也使不出来,持着探照灯的左手也被浓雾裹住,阴寒直透骨髓,眼看性命就在顷刻之间。他暗自叫苦,情急之中,右手扣下了“猎象枪”的板机。 大口径猎枪轰然击出,强烈的后坐力将司马灰猛然向后撞出,重重揭倒在了泥地上,而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的顶子,也被散弹射穿了一片窟窿,凄风冷雨灌将进去,顿时将弥漫在机舱里的浓雾都打散了。 罗大舌头等人听得枪声才知出了变故,急忙上前把司马灰从地上扶起来,就见司马灰身上都是淤痕,脸色苍白。 罗大海和阿脆很了解司马灰的胆量,胆量这东西,可能也是分门别类的。有的人敢调戏妇女,却不敢跟仇家拼个你死我活;有的人剥皮剜肉连眼都不眨,却唯独不敢到医院打针;敢偷钱包的,未必敢拦路抢劫。当然也有那文武双全的,就好比是司马灰这种人,天生就是个亡命之徒,向来从容镇定,临危不惧。但此时看他神色显然受惊不小,究竟见到了什么东西才能把他吓成这样? 司马灰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摸摸自己身上的淤伤,兀自痛彻骨髓,他也不能确定在那一瞬间究竟遇到了什么,只能形容是所有恐惧叠加在一起的感觉,心想“那雾里有鬼不成?” 但转念一寻思却又不像,可能黑蛇2号上的英国探险队也有同样遭遇,最后竟连一具尸体都没留下,是被野人山地底的浓雾溶化消解了,还是被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罗大舌头问司马灰:“当年滚弄战役的时候,战况空前惨烈,那人死的,把整条山沟子都填满了,咱俩趁着月黑摸到山沟里,从死人身上找子弹,那我也没见你皱一皱眉头,今儿怎么就含糊了?” 司马灰摇了摇头,将大口径猎枪还给罗大舌头,要是刚才没有鬼使神差的拿了这件家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不过司马灰虽不将生死放在意下,他却解释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这大概就和第一次听人讲《西游记》的感受差不多,虽然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却万万没有想到猪能穿衣服说人话,倘若信以为真,自然会吃惊不小。可能人类对于超出自己认识范畴以外的未知现象,必定都会抱有一种先天形成的畏惧心 理,始终难以克服。 司马灰并不想把刚才的遭遇说给众人,免得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和精神压力,只说这深山裂谷中的浓雾不太对劲,蚊式运输机封闭在地下多年,里面的雾气没有受到降雨影响,但是机舱现在被射穿了一片窟窿,内部浓雾迅速散去,应该已经安全了,赶紧取了“货物”然后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才是。 玉飞燕见司马灰没有闪失,也稍稍放下心来,她吸取了教训,先提着乌兹冲锋枪探进舱内向上扫射,将运输机顶部打出一片弹孔,使更多的地下雨水大量淌入舱内,果然不再有什么异常状况出现,于是她让阿脆和karaweik跟随自己进去寻找“货物”而司马灰、罗大海,以及那俄国人白熊则留在外边警戒。 司马灰极想知道雇佣探险队的那位客户,究竟要找什么样的“货物”战争时期失踪在缅甸原始丛林里的飞机和人员很多,怎就唯独这架英国空军的“蚊式”如此受到关注?仅是司马灰亲眼所见,为了在危机四伏的野人山搜寻这架运输机,就已搭上了几十条人命,这些年来更不知已有多少人因此丧生。 都说世间有“无价之宝”可那也只不过就是一种形容而已,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就为了寻找一批从缅甸出土的古董?司马灰没办法理解幕后指使的客户是什么心态,也不知道蚊式运输机里的“货物”有什么特殊之处,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他只是觉得:“在那些富可敌国的财阀眼中,人命都如草芥一般,恐怕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司马灰念及此处,心想:“为了英国空军运输机里的‘货物’死了这么多人,它即便真正价值连城,也必是一件不祥之物,我又何必惦记着打它的主意。” 这时忽听沼泽深处的锯齿草丛里“悉唆”作响,好像有些东西在迅速爬动,司马灰先前在黑蛇2的机舱外,就发觉有类似的动静,此刻再度出现,不由得立刻警觉起来,身旁的罗大舌头和那俄国人白熊,也都各自端起了枪,以便随时射击。 这三人都是具有作战经验的老手,他们在没有见到目标之前,绝不会盲目开枪。三人举着探照灯凝神观察,就见草丛深处爬出一只碧绿的草蜥,只不过巴掌大小,身尾皆是细长,莹绿如同翠玉,凸出的双眼则像两盏红灯,不断以伸出长舌,将被雨水打落的镜蛾吞入口中,动作奇快,迅捷无匹。 那草蜥并不避人,一路爬到了三人的近前。司马灰和罗大海都识得这是丛林里出没的草绿龙蜥,尺寸小者称草蜥,大者则为龙蜥,平 时静如处子,爬行捕食时则动似脱兔,生长得极其缓慢,据说在缅甸山区,曾有人捉到过活了一百八十多年的龙蜥,躯体庞大得可与水牛相比。 罗大舌头见状,早将提防之心去了大半,他久在深山老林里行军,最擅于捉蜥捕蛇,便将四管猎枪背了,趁那草蜥不备,从后边一把将它抄在手里,捏住了头尾,对司马灰说:“想不到泥沼里也有这玩意儿。” 司马灰皱眉说:“四脚蛇体内带有血毒,沾上一点就够你受的,小心影响下半生身体健康,赶紧扔地上一脚踩死算了。” 罗大舌头说:“这大小也算是条性命,踩死了多可惜……” 他本打算使个坏,暗中将草蜥扔到俄国人白熊身上,可话音未落,却听附近沼泽里长草乱响,竟是源源不断地钻出无数条草蜥。它们都是被夜蛾吸引而来,兼之爬行速度极快,真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所过之处的蛾子吃了个干干净净。那些飞蛾空有磷翅,却无法在雨中施展,全成了草蜥的盘中餐。但从地下沼泽里爬出的草蜥越来越多,有些争抢得稍慢了些,便急得“呲呲”乱叫,爬在地上打转,显得焦躁不安。 三人见草蜥成群出现,数量多得惊人,身上全都起了层毛栗子出来,不免同时向后退了几步。而被罗大海捏住的那条草蜥,也奋然挣脱。它周身都是锋利如刀片般的细鳞,一挣之下,早将罗大舌头两手全割破了,顿时鲜血淋漓。 罗大舌头恼怒起来,扯下衣襟裹住手上伤口,骂了几声,当即就想以猎枪杀它几条泄恨,但从沼泽里爬出的蜥蜴不计其数,纷纷蜂拥而来,别说是依靠枪支,即便是有火焰喷射器,恐怕也难以阻挡。 司马灰见这势头不对,和罗大海相互使个眼色,立刻闪身钻入了蚊式运输机的舱门,那俄国人白熊也不敢怠慢,争先恐后地跟着挤了进来,三人忙不迭的关闭舱门,找东西挡住了各处缝隙和窟窿,以防会有草蜥钻进来伤人。 玉飞燕正带着阿脆与karaweik,点着宿营灯在机舱里寻找“货物”司马灰把外边的情况简略说了,眼下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只有等草蜥吃尽了周围的夜蛾再说,缅甸原始丛林里的草绿龙蜥习性奇异,当地最有经验的土人也不敢轻易触犯它们。 按照常理而言,含毒的蜥蜴很少,生存在缅甸丛林中的各类龙蜥,是不该带有毒囊的,可偏偏有许多人中了龙蜥的剧毒而死。据说缅甸地栖龙蜥自身无毒,只是鲜血流出体外即成毒液,而且毒性霸道,无药可医。至今无法查 明致人死命的血毒是什么成份,当年曾有人进行过相关研究,可也不得结果,最后只好以日本宗教大家藤田灵斋的理论来解释——生物本身无毒,却可积蓄愤怒之情,以袭人精神之虚。 众人深知草绿龙蜥的可怕之处,但这类东西毕竟只是些头脑简单的爬虫类生物,探险队又有运输机作为掩体,所以它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只是不知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降雨还会维持多久,因为比龙蜥更为恐怖的,当属这笼罩在地底的杀人雾。 司马灰刚才险些在雾中送掉了性命,至今心有余悸,浓雾深处似乎并不存在任何东西,而且机舱里并没有见到驾驶员的尸体,也许他们和搭乘在第二架运输机里的英国探险队一样,永远“甄灭”在了雾中。他告诉玉飞燕等人,千万不要接触地底涌出的迷雾,雾气越浓就越危险。热带风团“浮屠”虽然来得猛烈,却带给咱们一个难得的逃生机会,有可能把“货物”带出野人山。 可玉飞燕正望着那货舱怔怔出神,对司马灰的话恍如不闻。司马灰见玉飞燕神色有异,正想问个究竟,却听阿脆在旁对他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位英国探洞专家留下的录音中,曾提到过一件事情,他说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极其危险。” 司马灰闻言猛然记起,刚才早都把此事忘在脑后了,地下沼泽里的冷血爬虫类生物,山外肆虐的狂风暴雨,以及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浓雾,都还属于潜在威胁,然而机舱内的“货物”却已近在咫尺。如此看来,眼下这架蚊式运输机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可英国人所说的“危险”是指什么?它又会“危险”到什么程度?莫非碰也不能碰,看也不能看? 阿脆刚同玉飞燕彻查了运输机内部,她低声对司马灰说:“蚊式运输机里根本没有装载任何‘货物’,咱们大概是上当了。” 司马灰刚钻进来的时候,已看到运输机后边装有一个巨大的铝制滚桶形货舱,几乎把整架运输机都填满了,但他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些什么,只盼着尽快得手,了结了这桩勾心债,可此时却听阿脆说运输机里根本没有“货物”不禁奇道:“货舱里面是个空壳子?” 根据司马灰等人目前所知的消息,眼前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隶属于英国皇家空军,它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恶劣气候,失踪在了野人山巨型裂谷,机舱里装载着一批缅甸珍宝,价值应当不可估量。而玉飞燕带领的探险队,正是受雇于某个地下财阀,要不惜代价找到运输机里的“货物”如今已然找到了 蚊式运输机,即便那批“货物”仍然下落不明,也只不过是扑了一空而已,何来“上当”之说? 司马灰明知道阿脆绝不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心觉蹊跷,顾不上再问,忙和罗大舌头上前推开货舱的盖子去看个究竟。二人举着探照灯望舱内一张,等看清了里边的情形,皆是心中一颤,同声惊呼道:“好家伙,这颗大麻雷子!”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四话 地震炸弹 原来这铝制滚桶形货舱,竟然是个硕大的弹舱,里面装载着一枚重磅“震动炸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英国皇家空军曾装备了一系列大型震动弹,最大的重达22000磅,被称为“大满贯”威力十分惊人。 这种大型炸弹,大多是由“兰开斯特”轰炸机从空中投放,专用于摧毁钢筋混凝土浇铸而成的坚厚地下掩体,由于炸弹高速坠下,爆炸后形成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会引发地震般的效果,所以又称“地震炸弹”可千万别小看剧烈爆炸所产生的震动波,它对隐藏在坑道或防空洞里的敌军,具有很高的杀伤力。 司马灰等人亲身经历过最为惨烈的“滚弄战役”那时政府军为了打通伊落瓦底江防线,调集了许多重炮,反复轰击缅共人民军固守的阵地。人民军虽然事先准备充分,挖掘了很深的战壕和掩蔽部,摆出了决战姿态,可是在猛烈的炮火中仍然死伤惨重。在阵亡的那些人员当中,百分之九十都不是让炮火直接炸死的,而是被重炮活活震死在了战壕里边。此役之后,人民军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军政府正面抗衡,不得不化整为零,转入山区施行游击战术。 所以他们无不清楚,别看蚊式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是颗旧型炸弹,可这样的重磅震动弹,即使是放在今天,仍然是最恐怖的武器。一旦引爆了它,就算侥幸没被当场炸为齑粉,也得被冲击波震碎了五脏六腑。 司马灰虽是急智,却也想不到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缅甸珍宝,竟会是如此一颗冷冰冰的“地震炸弹”这件“生铁铊子”一般的事物,足有数吨之重,只凭探险队里的六个幸存者,怎能搬得动它?况且天底下绝无是理,哪个吃饱了撑的,会雇用探险队到野人山里寻找一枚重磅炸弹? 此时司马灰深觉关于这架蚊式运输机的事情,恐怕远比他目前所了解的还要复杂许多。毕竟他们同玉飞燕之间本就路途有别,是毫无干涉的人。按照先前的约定,也仅是协助探险队找到失踪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运输机,然后将机舱里的“货物”带出去,可现在的情况急转直下,他不得不向对方问个究竟。 罗大海也放出狠话质问玉飞燕:“实话告诉你说,我罗大舌头可好几天没宰过活人了,手心里正痒得难耐,你要是拿不出个讲得过去的理由,就别怪咱爷们儿给你整出点颜色来瞧瞧。” 其实玉飞燕见了“机舱”里的货物之后,也是出乎意料之外,但她心中的确有些隐情,正想说与司马灰知道,却听罗大海出言威胁,便没好气地说:“就 你这姓罗的话多,我也实话告诉你,机舱里装载的只有这颗地震炸弹,它就是探险队所要搜寻的货物,不过并非要将它带出野人山,而是就地引爆。别的事你们不用多问,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罗大海说:“你这话跟没说一样,唬弄鬼呢?让你自己说出来,那是我罗大舌头给你个面子知道不知道?别给脸不要脸。” 玉飞燕怎肯吃他这一套,冷笑道:“三张纸糊个驴头,你好大的面子。” 罗大海一听更是不忿,怒道:“我罗大舌头遇上你这路土贼,真是黄鼠狼子趴在鸡窝上——有理也说不清,只好拿拳头说话……” 司马灰见这二人都像是吃了枪子儿炸药,说话犯冲,根本讲不到一处,只好出言劝解。他对玉飞燕说:“这话可有点伤人了,大丈夫名在身不在,你要是这么任意诋毁,我们只好恕不奉陪,立刻拔腿走人。” 说罢招呼其余三个同伴,作势要走。 玉飞燕冷冷地哼了一声,瞪着司马灰道:“瞧你这副德兴,一提回国就容光焕发,我认识你这两天也没见你这么精神过,是不是在那边有个小相好的?” 司马灰听她如此说话,也不免有些恼火:“你们家是卖醋的呀?” 三人话不投机,越说越僵,而旁边的俄国人白熊向来冷漠,他正在察看那颗地震炸弹的弹体结构,对别的事情毫不理会;karaweik则是拙嘴笨腮,别人也不拿他的话当回事;亏得阿脆加以劝解,才算是将这话头引开。 玉飞燕冷静下来,自知眼下势单力孤,还不能把司马灰惹恼了,否则难以收场,只好说明了事情经过,她这伙人确实受“客户”所雇,进入野人山寻找一架失踪的英国空军运输机。但她从没见到过这位“客户”的真正面目。只是获悉这架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着准备秘密运往大英帝国博物馆的缅甸古物,而探险队的任务就是进入地底裂谷,找到机舱里的“货物”探险队被提前告之——机舱里的“货物”非常危险。在出发前又会收到一件被火漆封住的密函,只有找到失踪的“蚊式”并且确认了舱内货物的标记之后,才可以打开密函,依照函中所说的方式处理“货物”密函中的信息,以墨鱼汁液写就,字迹遇到空气后,用不了多久便会消失无踪,不留任何痕迹。 玉飞燕找到货舱,看明了密函中的提示,才知此行目的竟是要引爆“地震炸弹”而英国皇家空军运输机里装载缅甸珍宝一事,可能只是个掩盖真相的幌子。 关于“客户”的情况,玉飞燕只知道那是一位被称为“绿色坟墓”的地下财阀,这个组织的前身,可以追述到组建于十六世纪的“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在南亚进行远洋贸易,贩卖鸦片、走私烟草、大肆掠夺经济资源,为大英帝国进行殖民主义扩张,同时谋取巨额利润。英国政府授予了东印度公司各种权力,如垄断贸易权、训练军队权、宣战媾和权、设立法庭审判本国或殖民地居民权等,几乎成了英国政府的海外代理人。 可是盛极则衰,随着工业资本的兴起,依靠商业资本垄断的东印度公司,终于避免不了破产解体的命运。但表面上消失的只不过是东印度公司的外壳,而它背后的真正操纵者,反倒借此摆脱了臃肿不堪的躯体,利用东印度公司留下的关系网,暗中结成了一股新的势力,并且贩卖情报、武器和毒品,借着战争的机会收敛财富,控制着许多傀儡般的军队。其势力深植各地,但行事低调隐秘,外界大多不知道它的存在。 虽然玉飞燕所知仅限于此,但她看了舱内的重磅炸弹上有特殊标记,依理推想,也不难猜出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这架蚊式运输机和机舱里面装载的地震炸弹,多半都属于“绿色坟墓”所有,野人山巨型裂谷地势特殊,地底不仅浓雾障眼,另外裂谷中还有强烈气流,如果利用轰炸机从空中进行投弹,根本无法判断这垂直洞窟的深度,难以准确爆破,如果炸塌了裂谷,只会事得其反。而唯一能进入裂谷深处的载具,仅有设计独特的蚊式特种运输机。所以“绿色坟墓”才派人驾驶“蚊式”携带地震炸弹进入裂谷,但也许是没有预料到地底浓雾的威胁,运输机上的驾驶员还没来得及引爆炸弹,就已遭遇不测,所以还要利用别的敢死队,继续完成原定计划,只是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故。 玉飞燕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又再次对司马灰等人强调,反正进山来做这趟“签子活”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即便运输机里当真装有缅甸珍宝,也落不到咱们自己囊中,如今面临如此境况,当然是不可功亏一篑,只好继续按照指令行事,引爆“地震炸弹”司马灰心想,热带风团“浮屠”规模猛烈,为近几十年来所罕有,若非有此机缘,我们这支探险队也不可能避过致命的浓雾进入裂谷深处,现在要引爆这颗重磅地震炸弹,只是举手之劳。不过这件事情非常蹊跷可疑,“蚊式特种运输机”凭借自身的特殊构造,可以进入到裂谷最深处,但它具体能够降落在什么区域,却难以事先判断。机舱里装载的震动炸弹不仅没办法再次移动,而 且这地底空旷无际,震动炸弹的威力再大,终究难以完全覆盖整个裂谷。这个计划的结果根本不可预期,又为何会有人处心积虑要炸毁野人山的地脉?想来此事埋根极深,只怕牵扯不小。 但司马灰又觉得雇佣探险队的“绿色坟墓”到底想做什么,是否与野人山里埋藏的古老秘密有关,这些事情和缅共游击队的四个成员毕竟是毫不相干,何必理会?他察言观色,见了玉飞燕的神情,就知对方已经没有什么隐瞒之处了,况且按道上的规矩,这些事本来可以不说,现在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罗大海等人都和司马灰看法相近,没耐烦去深究底细,也不想多问了,只盼尽快做成了“签子活”然后再设法逃出野人山,眼下只等时机一到,就可以让俄国人白熊动手引爆炸弹。 谁知这时又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那俄国人白熊仔细察看了地震炸弹之后,打手势告诉众人:“这颗炸弹上装的是定时引信,想启动引爆它非常简单。但是可能由于受到严重颠簸,震动弹的引爆装置受到损伤,无法修复,所以引爆后大约只有几分钟的撤离时限。这枚炸弹的威力太大,冲击波覆盖的范围很广,现在必须留下一个人负责引爆,其余的人要提前离开,否则大伙就得同归于尽。可最后留下引爆炸弹的这个人,肯定是逃不出去了。” 这个残酷的事实,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谁的性命也不是白捡来的,哪个肯充作炮灰?司马灰更是深知地震炸弹的威力,现在缅甸境内还有许多巨大无比的弹坑,多是当年英国飞机轰炸日军掩体时留下的,简直就像是天坠形成的陨石坑,坑内地表都呈波浪形一圈圈向外扩散,那里边多少年都寸草不生,震波所到之处玉石俱焚,真正是挨上就死、碰着就亡。 司马灰心中一转念,觉得谁也不该死,就对玉飞燕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就应该懂得变通。实在不行咱就别管这颗炸弹了。你回去之后,尽可如此复命,只说是已经引爆了地震炸弹,可惜这是个炸不响的臭弹,或者推说虽然引爆了,但威力不够,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反正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随你怎么说都无所谓,热带风团过后,地底仍会被浓雾笼罩,难道他们还敢到这里来进行现场调查不成?” 玉飞燕立刻摇头道:“绝不可行,你不知道绿色坟墓的情况,这些烟泡鬼吹灯的伎俩,可是瞒不过谁的。” 司马灰不以为然:“在这种越是认真就越被当成白痴的年代里,做人就不能太实在了,别忘了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千里眼 顺风耳,外人怎能够知道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发生了什么?咱们这就六个人,我和罗大海、阿脆离开野人山后,都要穿越勐固河返回中国,咱们这辈子算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那俄国人又是个半哑子,再说他还不是照样怕死?难道你怕星期天这四六不懂的小子说走了嘴不成?我看只要你自己不吐露,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 罗大舌头也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规矩都是人定出来的,所以咱做人就不能墨守成规,该懂得避重就轻,只要这颗大麻雷子一炸,说天崩地裂那都是轻的,沼泽里如此泥泞,凭咱这两条腿,肯定来不及逃开,那还不得全体“看山勿噶”了? 玉飞燕被众人劝得动了心,正想应允,忽听背后传来一阵冰冷低沉的人语声:“i`mstaringatyou!” (注——看山勿噶:缅甸语永远健康的音译)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五话 隔舱有眼 司马灰也听得好生真切,那声音极其陌生,却又有几分耳熟,他和其余几人心中皆是骇异,同时转头去看。 就见黑洞洞的机舱中,哪里有什么多余的人影,只有在黑蛇2号里发现的手持录音机,赫然摆在地上,原来耳熟的是声音的来源。 司马灰心想这可真是见鬼了,他不记得曾在黑蛇2号运输机的时候,听到录音磁带里有刚才那段话,而且这说话的声音也嘶哑低沉,与英国探险队里的“威尔森”截然不同,是个非常陌生的声音,又是谁按了录音机的播放键?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颗地震炸弹上,却没能留意此节。 玉飞燕捡起录音机来察看,发现磁带里原本记录的内容都被洗掉了,翻来覆去播了几遍,也只有一句:“i`mstaringatyou……” 听到最后电量不足,声音被逐渐拖慢,显得更是怪异。罗大舌头问道:“这里边说的是什么意思?” 阿脆告诉他道:“是‘我在盯着你们’的意思。” 罗大舌头深感莫名其妙,看看左右:“谁盯着咱们?” 众人离开黑蛇2号运输机的时候比较匆忙,谁都不记得听完英国探险队的录音后,这部小型录音机被放在了谁的身上。但机舱里除了六个活人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幸存者,会是谁偷着抹去了磁带中的内容,又留下了这样一段警告? 别人也就罢了,玉飞燕却对这声音极其熟悉,虽然向来都由中间人负责联系,但她也曾与幕后首脑“绿色坟墓”用电话进行过几次详谈,对方说话的语音沙哑生硬,听起来与普通人相差太多,过耳难忘,所以她听到录音机里传出的声音,立刻就知道那正是为探险队布置任务的“绿色坟墓”由于除了此人的声音之外,姓名、相貌、身份等都不得而知,因此她只能以“绿色坟墓”来称呼。 玉飞燕细想此事,真觉不寒而栗,实在是诡异得教人难以思量。这部录音机究竟是谁打开的?里面的话原先根本就不存在,它总不可能自己凭空出现,难道“绿色坟墓”竟可以遥感千里之外的事情?想来这世界上也不会有如此异术。 玉飞燕拿着录音机看了又看,对司马灰说,如果世界上当真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此刻“绿色坟墓”就隐藏在这架蚊式运输机里,也许咱们幸存的六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是“海鬼”探险队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绿色坟墓”的眼睛。 这 句话说得众人心头掠过一层阴影,刚才正在商议要放弃行动计划,却忽然从录音机里冒出这么一句,事实再明显不过,这是“绿色坟墓”在警告探险队:“不要心存任何妄想与侥幸,必须尽快引爆地震炸弹。” 玉飞燕提到的“海鬼”还是绿林一脉旧话里的称呼,搁到现在常指“内鬼”或“眼线”海是指秘密,鬼则是细作,这个称谓确有来历,以前在绿林黑道所用之暗语,统称为《江湖海底眼》相传千百年前,有人在海中打鱼,但连撒了三把大网,都是一无所获,最后一网却捞出一个铁盒子。铁盒子里面藏有半部古籍,渔夫拿到市上把给人看,有学问的人倒是字字都能认得,但书中文句隐晦难解,似通非通,谁也看不懂究竟记载着什么内容。后来这部残书落在了绿林祖师手中,被呼为《海底》借助原文加以修定增改,逐渐演变成了后来的暗语黑话,号称五湖四海半部《金钢经》这就是《江湖海底眼》的来历。 司马灰听出玉飞燕说这话,是语带双关,她在暗示自己那个“海鬼”藏匿极深,无迹可寻。在录音中留下警告的这个“绿色坟墓”未必是“人”因为若说是人,为何它无影无形,却又言之历历?对方既然洞悉一切,必然距离众人近在咫尺,另外蚊式运输机的机舱里封闭狭窄,哪里藏得住“人”司马灰心想不管“绿色坟墓”是人是鬼,对方必定躲在蚊式运输机里,可这机舱里总共也只有六个人而已,他明知道自己与“绿色坟墓”无关。还剩下那五个人,掰着指头也数得清楚:罗大海和阿脆自然不用说了;karaweik虽是缅甸当地人,但一个十几岁的山区少年又能有什么城府?怎会是东南亚最大地下军火交易组织的首脑。何况karaweik跟着缅共游击队的时间不短,而在野人山遇到探险队,只不过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他应该与“绿色坟墓”没有瓜葛。 再想玉飞燕是探险队的首领,她要真打算不计后果,引爆机舱里的地震炸弹,其余的人也不会拼命加以阻拦,她又何必自己跟自己装神弄鬼,所以玉飞燕也可以排除在外。 照理说,如果真有一个“海鬼”在暗中窥觑探险队的行动,也该是躲藏在玉飞燕手下人里,可是探险队一路进山到此,人员几乎全军覆没,幸存下来的也就只有玉飞燕与那俄国人契格洛夫了。 司马灰觉得那俄国佬生性冷酷残忍,嗜血贪杀,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是还有一点不能忽略,这个大鼻子是爆破作业的专家,对运输机里装载的这颗重型地震炸弹,没有任何人比他再熟悉了,如果不是他指 出引爆炸弹的时限,旁人自然不知道其中危险。所以只此一节,也可以说明契格洛夫不是“绿色坟墓”司马灰胡乱猜想,在脑中迅速把众人挨着个排查了几遍,基本上否定了六个人里有一个是“绿色坟墓”的事实,但那个所谓的“绿色坟墓”肯定就藏在机舱里,只不过是躲进了看不到的“死角”里。也不见得是视觉上的死角,很可能是一个心理意义上的“死角”是让人以正常思路想象不出的“死角”其余几人也都与司马灰一样,把这件事在脑中转了几个来回,越想越是惊疑不定。但此刻谁都不敢出言商议,因为言多语失,明知机舱里有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在旁窥探,它既然能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使用录音机发出警告,若要暗中加害,也足以使人防不胜防。 罗大舌头忽发奇想,说这部录音机来得古怪,没准里边有鬼,趁早砸烂了来得妥当,免得回头这玩意儿又自己闹出些动静来,让咱们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还要时时提防着它,想起来也是块心病。说罢就扔在地上,用枪托狠狠捣去,把英国探险队留下的录音机砸了个粉碎,里面的磁带也都扯烂了,使其永远难以复原。 众人一时相对无语,司马灰见从表面上难以看出什么迹象,也不想打草惊蛇,为了节省能源,索性关闭了手中的探照灯,仅利用发光二级管照明的宿营灯取亮,这种灯光非常暗淡,但能耗相对较低,能够持续照明很久,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机舱里顿时光影恍惚,人鬼莫辨。 司马灰常年出没在刀枪丛里,生死都视作等闲,加之天生逆反心理就强,岂肯任人摆布?他虽然不知那个称为“绿色坟墓”的人具体情况怎样,但见其行事之诡秘阴险,料来必是邪门外道,又何必给这等人卖命?老子说不干就是不干,谁又能拿我怎样?想到这,他就再次招呼缅共人民军里的几个同伴,准备“拔腿走人”可是司马灰一眼看到karaweik缠着绷带的脑袋,立刻想起:“在缅共游击队溃散之际,karaweik不顾危险,要带我们从幽灵公路穿过野人山,如今我又怎能不顾他的死活?” 不过司马灰等人眼下的处境也是自身难保,能带karaweik逃离缅甸的人只有玉飞燕,他又不得不沉下气来,问玉飞燕现在作何打算,是否要留下一个人引爆地震炸弹? 玉飞燕心里再清楚不过,谁留下谁就是个“死”她倒不会为此担心,因为在她眼中看来,人命和人命的价值绝然不同,也不难从中做出取舍。玉飞燕心中有了计较,就对众人说:“如今只好翻牌定生死了,谁挂了黑 牌谁便留下引爆地震炸弹,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司马灰听了,心中暗自琢磨:“玉飞燕祖上是关东盗墓贼出身,这种挂牌的手艺大概谁也比不得她,看似人人机会均等,可实际上全都由她在暗中掌握。” 司马灰想到此处,就待出言点破,但他话未出口,却听阿脆先对玉飞燕说道,既然地震炸弹的引信时间有限,而刚才利用录音机警告众人的“绿色坟墓”又当真隐藏在咱们中间,那么他也有可能挂到黑牌被炸个粉身碎骨,说不定这几分钟时间,是足够逃生的。玉飞燕低着头应道:“但愿如此。” 司马灰和罗大海却无法认同这种推测,口里没说,心中都想:“这世界上什么样的疯子没有?也许真就有那不怕死的让咱们给撞上了,何况对方躲在暗处,好似无影无形的鬼魅一般,是不是活人都还难说。” 司马灰耳听“蚊式特种运输机”外边那些草绿龙蜥爬动的之声,已经有所减弱,就同罗大舌头一齐窜叨玉飞燕,让她放弃引爆地震炸弹的念头:“看你也不该是那种死心眼的人,仔细琢磨琢磨,这颗大麻雷子足以炸得野人山裂谷里边天翻地覆,而且裂谷底部的深远区域,尚有浓雾未散,即便只留下一个人来引爆,万一爆炸后从地脉中涌出的大量迷雾突然出现,其余先逃的人也绝无生理。再说咱们先前在黑蛇2号运输机里,刚发现这部手持录音机的时候,确实被它唬得不轻,最后才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可能刚才在录音机中突然出现的警告,也只是大伙一时心慌,没能辨明事情的真相而已,疑神疑鬼又疑人,可疑了半天……” 司马灰和罗大海两人,胡乱找了些自己都难信服的理由,无非想要以此打消玉飞燕的念头。但话刚说到一半,却看身前的玉飞燕脸色骤变,二人发现她目光所向,是自己背后驾驶舱的位置,顿觉寒气侵肌,急忙回身去看个究竟。仆一转身,就见黑暗中竟有个鬼气森森的巨眼,目光闪烁如烛,正自无声无息地瞪视舱内众人。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六话 惊爆 司马灰见有异状,来不及再去找探照灯,仓促之际,只好提起身边的宿营灯,借着发光二级管的微弱光亮向前望去,就见驾驶舱外有只瞪目而视的巨眼,大如车轮,眼睑缓缓启合,神色木然,似乎正在透过驾驶舱的窗口,窥视着蚊式运输机里面的六个活人。 司马灰看得清楚,心知那是一条粗硕异常的“地栖龙蜥”由于常年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洞窟里,捕食各种磷光生物为食,眼部不但没有退于鳞下,视力反而得以进化,双目向外凸出。它的躯体除却尾长,可以生长到五六米开外,皮糙肉厚,平时可以犹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的蛰伏数月,此刻是被“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灯光吸引而来。 众人身边虽然带有枪械和猎刀,但缅甸深山里的龙蜥不分大小,都是身具奇毒,能在百步之内,以目摄人,殊难防范,因此谁也不敢招惹它们。地栖龙蜥一旦袭击过来,远比在沼泽里遭遇鳄鱼更为可怕。 司马灰一看事情不妙,急忙把手里的宿营灯熄灭,并低声告诉其余几人:“都别动!” 玉飞燕等人无不清楚地栖龙蜥具有“动态视觉”它对发光和移动的物体异常敏感,自是不敢稍动。耳听机舱顶部似有重物缓缓蠕动,估计是另有一条巨大的地栖龙蜥,正在蚊式特种运输机上边起伏爬行,也都立刻将身上的微光信号灯关闭了。 整个机舱里刹时变得漆黑,仅有些星星斑斑的磷光倏忽闪现,那都是在探险队进入运输机前,草丛多有乱飞乱撞的夜蛾,受灯光吸引扑到了人身上,虽在雨中,仍然沾上了许多磷粉,并有不少蛾子跟着飞进了机舱内部。 司马灰心想起栖龙在附近蜥徘徊不去,怕是机舱里还有残存夜蛾的缘故,他正待将附在身上的磷粉抹掉,却忽听头顶舱体“喀喇”作响。 沉眠在地下沼泽中的蚊式运输机,木质结构早已被湿腐之气浸透,哪里架得住这条地栖龙蜥硕大粗重的躯体,此前被大口径猎枪射穿的部分,都被压得破裂开来。 地栖龙蜥粗壮的后肢陷在破裂处,它急切间难以脱身,就竭力甩尾挣扎,运输机被摇晃得几乎散了架,更有数条细小的草蜥,趁机从缝隙里溜了进来。 众人身处在黑暗之中,双眼不能视物,只感觉到有草蜥顺着腿爬上身来,不得不抬手拨打。 恰在此时,忽听那颗地震炸弹上一声轻响,声音虽然不大,但司马灰耳音敏锐,从位置上判断,似乎是震动弹的起爆引信被打开了。他心中寒意顿生,知道肯定 是躲藏在运输机里的“绿色坟墓”暗中捣鬼,这回麻烦大了,威力无边的重型震动弹在几分钟之内就会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灰急于知道,那个“绿色坟墓”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又不被发觉,他顾不得机舱外的巨型龙蜥徘徊未去,立刻晃亮了手电筒,可一扫之下,运输机里除了他们六个幸存者之外,又哪有多余的人员存在,但是震动炸弹尾部的引信,确实已被“人”在黑暗中悄悄启动了。 玉飞燕等人见状,也尽是惊诧难言,都道此番必死无疑了。“黑蛇号”里装载的这枚炸弹,虽然比不上能把整座山头轰平的“大满贯”但它的体积也已足够惊人,几乎超出了蚊式特种运输机的载重极限,此刻就算众人再多长几条腿,也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逃离爆炸冲击波覆盖的危险范围。 野人山里千年不散的迷雾,肆虐的热带风团“浮屠”地球望远镜一般的无底洞窟,沼泽里栖息的龙蜥、鳄鱼、缅甸蟒,蚊式运输机里装载的重型地震炸弹,以及躲在暗中窥视众人行动的“绿色坟墓”一波接一波的危险和无数难以解释的谜团,把探险队这几个幸存者的身体和精神,都推向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众人情知有死无生,一时相顾失色,都怔住了谁也没动,但在短短几秒钟之后,脑中不约而同都有一个念头出现:“逃!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所谓“困兽犹斗”与其束手待毙,跟这架蚊式运输机一同被炸为烟尘灰烬,倒不如尽量逃向远处,说不定还能留下个囫囵尸首。 司马灰对其余几人叫道:“都别愣着了,赶紧撤!” 玉飞燕提醒说:“湿地南边水草深密,能减缓爆炸带来的冲击波,大伙离开运输机后都往南边跑。” 眼看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众人只盼离这地震炸弹越远越好,但想离开蚊式运输机,必须先解决掉那两条盘据在机舱外的“地栖龙蜥”此时不得不横下心来,与其进行正面冲突。 罗大舌头首当其冲,抄起四管猎枪,顶在机舱上边的破窟窿里,对准趴在运输机外的龙蜥腹部轰去。这条猎枪虽然比不得反器材武器,但抵近射击,威力奇大无比。只听“砰”的一声枪响,硫磺硝烟之气,如雾如云,那条硕大粗壮的地栖龙蜥,顿时被揭得翻倒在地,腹破肠穿,血流遍地。 与此同时,驾驶舱外的那条地栖龙蜥,也被俄国人白熊扔出去的雷管炸成了两截,但它虽死不僵,兀自瞪着凸出的腥红巨眼,睑下 猛然一翻,一股血箭就从眼角中激射而出,朝机舱破裂的窟窿里射了进来。 “地栖龙蜥”擅长伪装,常如岩石枯木般一动不动的趴着,等候有猎物从身边经过,然后出其不意,从眼角中喷射毒血攻击,它眼囊中的血液剧毒无比,而且速度奇快,使人难以躲闪。 俄国人白熊更没料到那龙蜥被炸成两截后,竟然还能偷袭,饶是他反应敏捷,也被毒血溅入了左眼,疼得他野兽咆哮般的哀嗥惨叫。他心中还算清醒,知道一旦毒质由眼入脑,就彻底没救了,在强烈求生欲望的驱使之下,他忍着钻心的疼痛,硬是把自己左边的眼珠子抠了出来。 被俄国人白熊闪身躲开的毒液,都泼在了他身后的几人身上,蚊式运输机里装着个巨大的弹舱,六个人在里边十分局促拥挤,众人在狭窄的机舱内只能侧身站着,转身都很困难,又哪里躲避得开,结果都被毒血所溅。 所幸毒液多是沾到了背包和衣服,并未触及皮肤,但那人高马大的契格洛夫滚倒挣扎,用力过猛,将站在他身后的阿脆撞得不轻。阿脆被他一撞,后脑碰在了地震炸弹坚硬的铁壳子上,顿时流出鲜血,慌乱之际,也不知伤势如何。 众人尚未脱离这架蚊式运输机,却已在转瞬之间,接连有两名成员身受重伤。但眼下见情势危机,刻不容缓,谁都不敢迟疑。玉飞燕一脚踹开舱门,拎着乌兹冲锋枪在前引路。罗大舌头背起阿脆,司马灰则招呼karaweik架上满脸是血的白熊,各自捏了信号烛,紧紧跟在玉飞燕身后,不顾脚下深浅,拼命向沼泽植物茂密的区域逃去。 那俄国人白熊虽然体壮如牛,不过被毁去了一只眼睛,重伤之余,又有几分毒质入脑,连神智也都乱了,突然变得丧心病狂,此刻恍惚起来,引发了嗜血的兽性,心里只想杀人。他发觉两臂都被人架住,就顺势回圈,把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掐住了司马灰和karaweik的哽嗓咽喉。 司马灰正和karaweik舍命拖着他逃离蚊式运输机,精神命脉都倾注于身后那颗重型炸弹之上,又何曾提防得到这厮突然发难。但司马灰整天都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向来机敏,karaweik虽然年少,却是整天爬树钻山,身手也灵活得如同猿猴,二人都是应变迅速,察觉到那俄国人铁钳般的大手抓向自己颈项,急忙往后缩身,闪在一旁。 契格洛夫手中扑了一空,立刻拽出猎刀,回身就砍。司马灰不及起身,就地十八滚,躲过了刀锋,他一看白熊脸上血肉模糊,仅剩 的一只眼中凶光毕露,就知此人心智丧失,已如疯狗一般,一旦被其缠住,不死不休,便出声让karaweik不要停留,赶紧逃走。 karaweik见了俄国佬修罗恶鬼般的样子,早已骇然失色,身酥脚软之余,根本不知该作何理会,听到司马灰的喊声才回过神来,当下朝罗大海等人逃走的方向跑去。 谁知那俄国人契格洛夫虽然心智俱乱,但他平生杀人如麻,和苏联制造的杀人机器没什么两样,杀人的手段几乎是他的本能,他发觉有人逃开,已然不及追赶,就在暴喝声中,奋力将手中猎刀掷出。 探险队在丛林中使用的军用弧形猎刀,又称“开山刀”皆是背厚刃薄,柄短身长,前宽后窄,弹簧钢一体成型,最是锋锐不过。那猎刀从契格洛夫手中横掷出去,疾如霹雳,快似闪电,只听金风呜咽,在空中打着旋子平削到了karaweik脑袋上,锋锐所过,立即将一颗人头横切成两个半个。猎刀去势不衰,仍向前飞出数米才掉落在地。 karaweik望前狂奔之际,突然被身后来势迅猛的利刃削中,虽是身首异处,但出于惯性,脚下兀自未停,竟又跑出三五步远,那具无头的尸身才重重扑倒在地。 这一幕突如其来的惨剧,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司马灰见karaweik竟如此横死到了俄国人的刀下,自己却来不及出手相救,虽说生死无常,谁也无法提前预料,可也不由得怒火中烧,眼里冒血,心中动了杀念,就看那俄国人白熊已经转身扑来,暗想“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随即避开来势,同时也将自己那柄猎刀握在了手中。 司马灰心里虽是又怒又恨,可面临强敌,仍然不失镇定,他知道那俄国人身高臂长,犹如野兽一般,而且曾苏联军中服役多年,看其举手投足间的架式,必然擅长格斗搏击,就算自己肩上没伤,与对方厮扑起来,恐怕也讨不到半点便宜,何况生死相分,只求速战速决。 司马灰心中定下分寸,就不同那俄国人正面纠缠,而是虚晃一枪,闪身躲到对方左侧。白熊一扑不中,便转身擒拿,谁知司马灰脚下移动迅速,绝不与之正面接触,又抽身溜到了对方右侧。那俄国人白熊魁梧高壮,身体毕竟有些笨拙,才只三两个来回,脚步早就乱了,他重心不稳,当场被司马灰绊倒在地。 那俄国人白熊虽然重重摔倒,却也一把拽住了司马灰。司马灰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竟被拽的一个踉跄,也跟着跌在地上,自知这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劲敌,不 过报仇心切,丝毫没有退缩畏惧之意,一跃而起,再次握住猎刀猱身扑上。 不料正在这时候,那俄国人白熊身上浓重的血腥之气,引来了一条潜伏在沼泽里的鳄鱼,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契格洛夫的双腿,将他缓缓向后拖去。鳄嘴都是刀锯般的锥形齿,咬合之力奇大,白熊多半截身体都被它吞落,顿觉痛入骨髓,哪里还挣扎得出。 剧烈的疼痛之下,那俄国人白熊喉咙中“嗬嗬”作响,神智竟然清醒过来,他自知落到如此境地,绝无生理,又惟恐被巨鳄拖入泥沼,惨遭咬噬之苦,还不如自己图个了断,他摸到身上携带着一捆雷管炸药,于是狠下心来拉动了导火索。 随着爆炸声响起,沼泽地中血肉横飞,司马灰连忙伏地躲闪,他虽在缅甸战场上目睹过无数死亡,可见了这副情形,仍不免触目惊心,深感世间惨烈之事,莫过于此。他抬眼一张,望着前边有信号烛的光亮闪动。原来罗大海背起头部受伤的阿脆,紧跟着玉飞燕在深草中狂奔了一阵,根本不知身后发生了变故,直到听得那俄国人白熊引爆了自己身上的炸药,才察觉到有事发生,放慢了脚步回头观看。 司马灰以心问心:“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似乎早已超出了应有的时限,蚊式运输机里那颗大麻雷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爆炸?” 他不及多想,匆匆赶上前去会合。玉飞燕和罗大海见只有他一个人跟了上来,心下都觉奇怪,正要询问,可话未出口,猛听震地雷鸣般一声轰然巨响,万丈深浅的野人山巨型裂谷底部,突然发生了剧烈爆炸,真如同“星石相激,乾坤粉碎”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七话 茧 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重磅地震炸弹,终于发生了爆炸,高压气体膨胀所形成的能量,真是摇天撼地,倒海翻江。巨响震彻了深渊般的裂谷。从爆炸中心点传导过来的剧烈气浪和冲击波,犹如风暴一般,迅速席卷覆盖了地下沼泽。 司马灰和罗大海、玉飞燕、阿脆四个死里逃生的幸存者,才刚逃出没有多远,就已被卷在其中。由于爆炸发生得实在太快,迅雷不及掩耳,哪里还容人找地方隐蔽躲藏,身体就好像突然间受到一堵极厚的水泥墙壁高速撞击,恰似断线的纸鸢,都给重重地掀翻在了淤泥里。 司马灰眼前一阵红一阵黑,耳朵都被震聋了,嗡鸣不绝,脑中也只剩一片恍惚,随即失去了全部意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脸上,司马灰才渐渐醒转,只觉头疼欲裂,眼前昏昏然。不见半点光亮。他心里还隐约记得此前是震动弹爆炸了,想来那颗英国制造的地震炸弹,虽属常规武器范畴,比不得核弹,却也实有排山倒海般的强劲破坏力。 司马灰以前曾听缅甸当地人说过,当年反攻缅甸的时候,战况非常激烈,只要是白天,就可以抬头看到天上,那盟军的飞机一群接着一群,跟燕子似的,投下来的炸弹比房子都大,一颗下去一个山头就没了。这种地震炸弹的体型巨大,沉重异常,如果是“大满贯”级别的,一般都要由兰开斯特重型轰炸机投放,它那流线型的弹体,从空中坠下时会产生高速旋转,落地后可以钻透厚重的地下工事,对战略目标形成毁灭性的粉碎打击。 不过纵观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英国皇家空军投放的大满贯炸弹还不到百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用在了欧洲战场。在缅甸同日军作战时,英国人所使用的震动弹,虽然体积略小,弹体内却装有更为先进的高爆炸药,比起大满贯来,同样也是威力惊人,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野人山裂谷底部的地震炸弹,是装载在一架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机舱内部,并没有从高空投放产生的高速冲击力,一旦就地引爆,虽然不会炸得太深,可仍然会形成直径接近百米的弹坑,而具有毁灭性动能的震荡波覆盖范围,还要更加广阔。这片地下沼泽里环境恶劣,只凭着两条腿,能跑得了多快?所以司马灰料定自己这伙人在有限的时间内,根本来不及逃到安全区域,还以为是必死无疑了,此时他略微清醒过来,心神恍惚,觉得自己多半是被炸成了碎片,可是突然嗓子眼里发甜,呕了一口黑血出来,随即四肢百骸一齐作痛,才知道竟然没 死。 司马灰两世为人,心中却没有感到丝毫庆幸,而是深觉疑惑,就算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可毕竟是血肉之躯,即使没被当场炸得粉身碎骨,恐怕也会让冲击波震坏了五脏六腑而亡,怎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发生在野人山裂谷中的种种异象,大都难以解释,司马灰被爆炸冲击波震得气血翻涌,左耳朵聋,右耳朵蒙,脖子后面冒凉风,视听尽废,似乎只有魂魄尚未离壳。他倒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其余那三个同伴是死是活,心下又是绝望又是焦躁,却苦于动弹不得。 司马灰一阵清醒,一阵恍惚,如此断断续续,在黑暗中又过了许久,胸臆间翻覆如潮的气血渐平,手足已能自如,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淤泥乱草中爬起身来。幸好先前从蚊式运输机内死里逃生之际,装满照明器材的背包却未曾失落,摸出一枚信号烛来划着了,见罗大海等人都倒在距离自己不远的锯齿草丛当中,他们也是被爆炸震昏了过去,耳鼻喉咙中有些淤血,但没受什么外伤。 司马灰上前将那三人一一摇醒。众人劫后余生,身上脸上又是血又是泥。各自检视了伤口,体内脏器似乎没有大碍,只是惊魂难定,耳膜都被震倒了,隔了好半天才能听到些声音。 阿脆脑后伤势较重,换了绷带后仍然不断渗出血来,但她惦记karaweik的下落,急着向司马灰询问究竟。 司马灰没有隐瞒,把前后经过简略说了一遍,karaweik和那苏联人白熊的尸体,一个身首分离,另一个则是早已炸成碎片了,在震动弹爆炸之后,根本无处收殓。 阿脆和罗大海听了噩耗,都是神色惨淡,半晌无言。玉飞燕也是黯然不语,不管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现在都已按照绿色坟墓的指令,引爆了地震炸弹。司马灰他们三人早有打算,接下来自然是要越境回国,与探险队再无瓜葛,但这野人山里凶险无比。热带风团“浮屠”也未平息,如今要想活着逃出生天,还必须相互依赖。 四人此刻筋疲力尽,虽然明知地下沼泽里危机四伏,也难以迅速撤离,只得在附近拣了片高燥的所在暂作休整。 玉飞燕竭力使慌乱的心神宁定下来,她环顾四周,愈发觉得不安。从亲眼见到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货物,到暗中窥视探险队行动的绿色坟墓现身,再到终于引爆了重型炸弹,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给人留下思索的时间。现在仔细想来,整件事情中,实在有太多古怪之处。 本以为绿色坟墓 是想利用地震炸弹,炸毁野人山裂谷内的地脉,压制浓重的云雾,可这地底洞窟内部空旷磅礴,仅凭一枚旧型重磅炸弹,根本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而且幸存下来的这四个人,都没有逃出爆炸冲击波覆盖的范围,为何还能保全性命?另外地下沼泽内鳄鱼蟒蛇众多,刚才四人被震昏了多时,怎会未受任何攻击? 正当玉飞燕诧异莫名之际,司马灰却忽然有所发现,他隐约嗅到地底阴晦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一阵特殊的气息,有几分像是樟脑,又像是某种化学药水发生了剧烈反应。一看身边茂盛的锯齿草,竟然都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枯萎死亡了。 司马灰又觉皮肤上隐隐有种灼伤之感,心中飒然惊觉,告诉玉飞燕道:“你不用乱猜了,咱们之所以没被这颗震动弹炸成碎片,绝非是什么奇迹。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货物,早就被人改装过了,它很可能就是一颗液体核弹。” 玉飞燕从没听过液体核弹四字,还以为这又是司马灰在危言耸听,皱眉道:“眼下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胡说,野人山里怎么可能有核子炸弹?” 罗大海和阿脆,当年都是跟司马灰一同南下缅甸的战友,他们很清楚液体核武的恐怖之处。闻声不禁愕然道:“液体核武?你是说这枚地震炸弹里装有‘化学落叶剂’?” 原来司马灰等人前几年跟随夏铁东前往越南参战,一路辗转南来,到了北越境内,由于当时空袭不断,他们只好抄小路而行,沿途所见,常有许多光秃秃的山岭,地表寸草不生,大片大片的植被全部坏死,众人以前全未见过此等异象,都觉得心中打鼓。 在他们这伙人中,以夏铁东的军事知识最为丰富,他告诉众人,越南山深林密,大部分地区覆盖着热带常绿林和亚热带落叶林,植物为地面部队的行动提供了一层天然屏障。美国空军为了使隐蔽的北越军事目标无处遁形、截断胡志明小道的秘密补给线,便派遣飞机在越军后方,以及战略纵深区域,大量投放以工业合成毒液为原料的化学落叶剂。 这种化学武器,可以仅在一夜之间,就令所有的植物枯萎坏死,只要是地球上的植物,一旦接触到落叶剂,任何种类都难以幸免。化学落叶剂专门用来毁灭自然植物和生态平衡,在越南等地,民众深受其害,常将之称为液体原子弹,向来是恶名昭着。 那时司马灰等人算是初次领教到了现代战争的残酷与恐怖,后来众人到了缅甸,也听闻这种化学武器,最早是由德国纳粹发明,后来美英盟军也曾研制, 并秘密开发出一批落叶剂炸弹用于在太平洋战场上对日作战。但落叶剂中的化学毒液,不仅能够杀死植物,更能够杀死人类,只不过受害者当时并无异状,直到若干年后才会产生病变,直接或间接的危害无穷无尽,再加上当时日军溃败已成定局,所以并没有大范围使用。 司马灰察觉到地震炸弹发生爆炸之后,沼泽湿地里的植物开始出现异常,附近的鳄鱼和草蜥也都逃走了,才恍然想起仅闻其名,未见其实的化学落叶剂。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地震炸弹,十有八九经过改装,弹体里储藏了大量化学合成的剧毒物质,其目的并非在于破坏野人山巨型裂谷内的地脉,而是要彻底毁灭这片洞窟底部的植物。 玉飞燕也是心明眼尖的人,她听司马灰指出了地震炸弹的秘密,心中立时打了个突,野人山巨型裂谷里常年不见天日,可底部却覆盖着浓密的植被,想来绝不是普通的地下植物,此外地下又涌出大量迷雾,这其中也许都有关联。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地震炸弹,肯定装有某种极为特殊的化学落叶剂,可以专门摧毁这些地底植物,所以绿色坟墓才会不断派人冒死深入裂谷引爆这枚炸弹,但不知如此作为,又究竟有什么意义? 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这三人,早都不把自身生死放在意下了。他们发现地震炸弹里装有化学落叶剂之后,初时难免有些恐慌,不过仔细想想,觉得也无所谓。虽说化学武器遗祸无穷,如果身处爆炸现场,即便配有防毒面具,但在没穿着特殊防化服的情况下,恐怕也难保周全,可毕竟不是立刻就会发作,潜伏期或是三五年,或是七八年,乃至更长时间,那是谁都说不清楚的。此刻karaweik已然身亡,众人心头沮丧,再不想与这野人山里的事情留有任何瓜葛,只等狂风暴雨停歇,便要觅路离开。 阿脆见玉飞燕显得心神不定,还以为她是惧怕化学落叶剂带来的后遗症,就对她说:“这种事情确实难以让人接受,咱们大伙都不好过,但毕竟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是无益。” 罗大海心中正没好气,见玉飞燕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幸灾乐祸地道:“遇上这种倒霉事,对你来说像是下地狱,可对我们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阿脆将罗大舌头推在一旁,又劝解玉飞燕说:“自从探险队进山以来,一路上死伤惨重,脱了天罗,又入地网,这野人山里的凶险无穷无尽,只怕是个陷人无底之坑。转眼无情,回头是计,你跟我们一起逃出山去算了。” 其实玉飞燕在钻山甲等人遭遇不测的时 候,也寻思着就此抽身出来不做了,但这就好比是赌局中的心态,既然已经折进去了许多本钱,如果半途而废,岂不是血本无归?最后只好越陷越深,越输越多,等到她真正想置身事外之际,却为时已晚。 这时玉飞燕听了阿脆的话,实如醍醐灌顶,她一想不错,地震炸弹爆炸之后,野人山里还不知将要发生什么样的祸端,正待答允了,然后和游击队的这三个幸存者,一同设法逃出野人山。 谁知却在此时,脚下地面猛然塌陷,众人措手不及,都以为是爆炸引发的震波未绝,急忙挣扎着起身,纷纷向后退避。等踩到了实地上,再用探照灯朝周围一照,只见身前的整片沼泽,都在无声无息地迅速往下沉落。探照灯的射程虽然难以及远,但估计这种地陷的情况,应该是正由从爆炸中心点向外扩散。 塌陷下去的区域,先是水面上不断冒出气泡,随即呈现一片旋涡,湿地里的淤泥积水,几乎是毫不停顿地被吸入其中,最后竟然显露出一道深渊,低头向下一望,黑茫茫的看不见底。原来野人山巨型裂谷里的沼泽以下,还存在着更加深不可测的区域。 玉飞燕见此事来得蹊跷,不由得想起先前看到野人山裂谷底部的地层,都是狗肝色的造岩物质,显得颇不寻常。当时苏联人白熊曾指出这种物质蕴藏在地壳与地幔之间,只有垂直深度达到万米的洞窟中才会出现,可野人山裂谷的深度应该是在两千米左右,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莫霍界面。 现在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那苏联人多半是看走眼了,沼泽下的特殊物质,应该是某种生存在地底的孢子植物,它在裂谷底部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茧”茧上年深日久,沉积出了深厚的泥沼,此刻这层茧,已被地震炸弹中的化学落叶剂破坏,正在迅速枯萎死亡。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整个裂谷底部都是如此,实在无法想象这种形如伞盖的孢子植物,究竟能生长得多么巨大。就见原本被茧封闭了千万年的无底深渊,突然撕裂开来。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仿佛是通往地心的隧道,它斑斓诡异,苍茫而又神秘,向着地底无穷无尽地延伸。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因为那里面充满了未知的黑暗,是人类双眼和心灵永远都无法窥探的黑暗,而黑暗的尽头,更是未知中的未知。 第四卷 惊爆无底洞 第八话 坍塌 在野人山裂谷底部发生了强烈的大爆炸之后,沼泽里的锯齿草丛,都受到化学落叶剂破坏,而在整片沼泽之下,更有一层特殊的孢子类植物,它构成了一道蚕茧般的屏障,沼泽里的所有植物和两栖类爬虫,全部寄生在这层茧上。高效的化学落叶剂,使茧迅速枯萎坏死。速度之快。出人意料,同时将野人山裂谷下的无底深渊,彻底暴露了出来。随着植被的死亡,深渊里涌动的茫茫迷雾,也渐渐消散在黑暗之中。 众人往下看了一阵,发现野人山地底的植物,似乎正是浓雾的根源,但附近的沼泽不断塌陷,容不得再多观察,只好尽快向远处撤退。 经历了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司马灰心中已经对整件事情有了些轮廓:想必是这野人山裂谷最深处,埋藏着某些惊人的秘密,但千年笼罩不散的迷雾,将此地与世隔绝,形成了一道无法突破的阻碍。只有使用特制的化学落叶剂,才能毁坏制造雾气的地下植物。早在二十几年前,便已有人制造出了装有化学落叶剂的地震炸弹。并冒死驾驶着蚊式特种运输机深入谷底,可是这次行动功败垂成,幸存下来的机组成员,全部湮灭在了雾中。 但这些产生浓雾的巨大植被,到底是些什么物种?司马灰等人毫不知情。缅北深山丛林里的各种植物和动物,种类多达千万以上,目前已经被分门归类加以识别的物种,还不到其中的十之一二,其余绝大多数,都还属于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范畴。 此外出现在迷雾里的种种异象,消失在其中的那些探险者,以及孢子植物覆盖的地下深渊里,又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这许多疑问。仍是理不可晓,更是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司马灰寻思着:也许进入这地下洞窟的最深处,就能解开这些谜团。倘若依着司马灰平时的性子,肯定会寻个由头,到下面探个究竟,可他现在却没有这种心情,在缅甸这几年所留下的残酷记忆,几乎全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如今只想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 四人不顾满身疲惫和伤痛,互相拖拽着,一路跋泥涉水,向着裂谷底部的边缘区域逃去。这处深陷于野人山里的巨型裂谷,是个上窄下阔的垂直洞窟,底部极其宽广深邃。热带风团“浮屠”带来的狂风暴雨,使得地下涨满了积水,雨水顺着裂谷里面的岩层缝隙不断渗落,山体内以前被泥沙淤积拥堵的区域,此刻也都贯通了。所以他们推测这洞窟四周肯定不是铁壁合围,既然有大量雨水落下,山根里必有许多地缝岩隙,如今迷雾尽散。只要等到暴雨停止,就 可以设法摸着地脉,觅路逃出野人山。 奈何天不随人愿,四人落荒而逃,紧赶慢赶,走不出多远,忽觉脚下一沉。全都扑倒在地,原来沼泽下的茧状植物枯萎得太快,迅速坍塌的深渊已经吞没了众人落脚之处。 司马灰等人摔在地上,所及之处都是淤泥,任凭他们手脚并用,也绝难从中挣扎起身,都随着烂泥滑向了沼泽下面的洞窟深处。 这好似无底深渊般的洞窟底部,遍布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树,虽然已完全枯朽了,只是剩余的残骸尚未彻底腐坏,但形貌尚存,枝干甚至都有梁柱粗细,密密层层的仿佛是片地下森林,可能是无数年前水脉下陷,使之从地表沉入此处。 司马灰等人身不由己,顺势滑到一处平缓的所在,幸好到处都是淤泥朽木,所以没受重创。众人重新聚拢,举灯一照,见是落在了一大片形如蘑菇岩般的树冠上,身下是一株十来围粗细的古树,当中都是空的,可以避人。于是闪身钻进去,就听身边泥石流淌滚动之声兀自不绝,垂入地底的孢子植物根脉也都相继倾倒下来,此刻纵有泼天的本事也爬不上去,不由得连声叫苦。 罗大舌头气得一脚踢在树窟上,骂道:“这回可真他娘的踏实了,变成鸟也飞不出去了。” 司马灰心中思量,沼泽塌陷的面积很大,出口未必都被泥石流所封堵,那些被化学落叶剂所毁坏的孢子植物,有无数根须深入地底,说不定可以攀着那些还没断掉的根茎迂回上去。不过他见众人都已疲惫不堪,而且阿脆头上伤得不轻,如果勉强行动,恐有不测发生,就说:“想不到野人山裂谷的最深处会是如此,我看这地方也算是处小小桃源,不如就地休整一两个小时,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玉飞燕轻叹道:“亿万年不见太阳光,千百载没有活人来,果然是处孤魂野鬼避世的‘桃源’。” 说完她取出些压缩干粮,分给众人吃了,又集中清点了剩下的装备,发现照明器材和弹药丢失严重,剩余的食物也仅够这四个人再维持半天,不免隐隐担忧起来。 阿脆头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失血不少,她身体本就瘦弱,此时再也支持不住,很快就枕在背包上睡着了。 司马灰见阿脆眼角挂着泪水,知道她是伤心karaweik意外惨死,在睡梦中也还念念不忘,就用手指轻轻替她抚去了泪痕,可轮到自己想要睡一阵的时候,却迟迟合不上眼。 罗大舌头和玉飞燕也是同样。他们三人的神经 ,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况且此刻仍然身处险境,脱困逃生的希望还属渺茫,所以很难突然松弛下来,只好守着一盏昏暗的宿营灯枯坐,所以也没有刻意留人值宿。 司马灰心想:“要是当初教我那位数学老师也在这就好了。我那位老师不仅会教数学,而且她还有个特异功能,只要她在课堂上一说话,学生们上眼皮子就和下眼皮子打架,简直跟中了催眠术似的,说睡着就睡着,天上打雷都醒不了。” 他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毕竟疲惫欲死,终于困乏起来,意识逐渐模糊,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发觉身边似乎有些异常。探险队总共三十多号人员,活着进入野人山巨型裂谷的仅有六人,蚊式机舱中的地震炸弹被引爆之后。化学落叶剂迅速扩散,使得整片沼泽塌陷,被困于此的幸存者,包括自己在内,只有四个人而已,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宿营灯发光二极管微弱的灯影下。隐约多出一人。 司马灰见那人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地蹲坐在自己身旁,不知在看些什么,他心中诧异:“真他妈见鬼了,这人是谁?” 他想竭力看清那人的身形面目,奈何灯光暗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距离虽近,却只是影影绰绰,根本看不真切。 司马灰满心疑惑,他记起在蚊式特种运输机的舱内,众人发现绿色坟墓混入了探险队中,但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就仿佛是尾随在身后的一个幽灵,难不成在此现身出来了?司马灰一声不发,抬手便揪住了那人肩膀,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部,谁知那人也忽然起身,几乎是与司马灰脸对着脸,由于离得太近,那张模糊的脸上五官难辨,恍惚间只看到一对黑洞般的眼睛。 司马灰与那目光所触,就像是被一块寒冰戳中了心肺,顿觉一阵恶寒袭来,汗毛孔里都是冷的。他正要拽出猎刀,可树洞中那盏宿营灯却熄灭了,眼前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周围也随即没了动静。 等司马灰把挂在身上的手电筒打开时,只见其余三个同伴睡得正沉,附近再也没有别的人影,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心中不免怀疑刚刚那是南柯一梦。据说梦是心念感应,凡是异常之梦,必有异常之兆,这梦来得蹊跷,不知主何吉凶。虽然司马灰是从军的人,并不太相信幽冥之说,但也不免犹如芒刺在背,总感到后脑勺冷飕飕的。 此时玉飞燕和阿脆等人,也都被惊动了起来,司马灰向他们说了刚才之事,最后又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精神压力太大,疑心生暗鬼。那么这片地下森林里,一定有 些古怪,总之此地绝对不宜久留。” 众人猜测这片地下森林,多半就是野人山裂谷的最底层了,肯定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凶险自不必说,如今听了司马灰所言,都有栗栗自危之感,谁也不想过多停留,稍事休整之后,就为宿营灯换了电池,强打着精神,动身出发。 司马灰举了探照灯在前开路,玉飞燕拎着乌兹冲锋枪同阿脆走在中间,罗大舌头则端着大口径猎象枪殿后,四人紧紧相随,以指北针辨别方位,穿过一片片树丛,摸索着向地势高燥处前进。 这片深埋地底的森林废墟中到处寂静异常,薄雾缥缈,众人慌慌而行,走到一处,去路恰被一截倒塌的古树遮住,司马灰凑到近前,举起探照灯一扫,正想找个地方绕行过去,忽见那片嶙峋的枯木丛中,竟藏着一对猩红似血的眼睛,目光里邪气逼人。 司马灰心念一闪:“原来这里有埋伏!” 他自知先下手未必为强,但后下手肯定遭殃,此刻更没半分犹豫,早把手中猎刀狠狠劈去,手起刀落处,耳听当的一声,似是砍在了什么硬物上,震得虎口发麻。 此时走在司马灰身后的三个人也都跟了上来,众人各持武器定睛观瞧,却见探照灯下金光夺目,原来是一条黄金铸成的蟒蛇。那金蟒双眼嵌着红宝石,被光束一晃,显得诡波流转,神态逼真,与活的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再剥去蟒蛇附近的枯枝,才发现它是一块金砖上的浮雕,砖体奇大,异于常制。 众人无不惊叹,更奇怪这金砖怎会在此,又随手掸落附近的树枝和泥土,发现这块金砖的上下左右全都是金砖,那竟然是整整一座用黄金砌成的墙壁。 高耸的黄金墙壁上,铸着一层接一层的浮雕,并且嵌满了异色宝石,把天地的生灵、神佛的威严、史诗的传说、光荣的圣战,都化做辉煌灿烂的痕迹,永远凝固在了其中,它超然的壮观与瑰丽,足以带给人类苍白而又单薄的想象力重重一击。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一话 四百万宝塔之城 “运气”这种东西,对某些人来讲是亲娘;可对另外那些人,它却是个后娘。 司马灰觉得自己这伙人,大概就是后娘养的,他们随着坍塌的茧状植物,落进了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深处。这里地形特殊,不知在多少年前,经过天翻地覆的劫数,造成水脉下陷,山体内部渐渐漏空,从而使得大片的原始森林沉入地底。 裂谷内又随后生长出伞盖般的孢子植物,彻底将地下森林遮蔽,年深岁久,竟然积泥成沼。这个垂直深度两千多米的幽深洞窟,永不复见天日,所以树木在这片封闭潮湿的区域中,腐朽速度极其缓慢,颜色暗绿,看在眼中黑压压的纹如织锦,倘若没有任何变故发生,恐怕再经过几万年,它们的经络都会保持原状。 直到蚊式特种运输机里装载的地震炸弹被人引爆,化学落叶剂四处扩散,破坏了封闭裂谷底层空间的厚重植被,泥沼随即下陷,才让这片区域暴露出来。 由于爆破点并非是在裂谷的最中央,远处的植被虽然也尽数死亡,但是毁坏并不严重,仍有无数黑柱般的根脉垂入地下。探险队仅剩的四个幸存者,不得不在裂谷底部,寻着地底植物的残骸向纵深处移动,希望找到能够攀援上行的区域。 谁知就在这片幽深凝翠的地下森林中,竟然还隐藏着一道黄金砌成的墙壁。高耸屹立的墙体被泥土和枯藤覆盖,剥去尘埃就显露出耀眼的金光。在沉重的黑暗与薄雾笼罩之下,根本无法看清这堵黄金墙壁的规模,唯见金砖上的浮雕重重叠叠,无穷无尽,但是繁而有序,精妙绝伦,工巧几乎不似人间之物。 司马灰等人举着探照灯看了多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就见眼前的每一块金砖,都被铸成一层人面古塔的轮廓,每七重合为一体,塔基下盘有蟒蛇,其形态各异,千变万化,都不相同。塔身中的黄金浮雕,则是涵盖着苍穹大地,上至星辰日月,下至走兽生灵,飘逸的仙女、狰狞的巨蟒、象首人身的武士,甚至金戈铁马的战争,以及俯视芸芸众生的神佛。天地万物、芥子须弥,可以说是无所不包。 缅甸受古印度文化影响很深,千百年来,佛法昌盛不衰,各地都有名寺古刹,可是这些黄金浮雕中的神佛,形态奇特万状,充满了离奇的异域宗教色彩,甚至与世界任何地区常见的神佛形象都有很大区别,似乎可以从它们身上,窥探到一个古代王朝早已消逝了的神秘背影。 四人做梦也想不到缅北的深山老林里,会有这许多金砖,他们陆续剥去两侧的枯枝败叶,嵌满 宝石和浮雕的金砖不断显露出来,实不知这道墙壁究竟有没有尽头,越看越是令人眼花缭乱,然而探照灯只能照明身前十几步,这种感觉就如同盲人摸象,附近也没个参照物,完全难以判断真实状况。 众人在叹为观止之余,只觉一种巨大的逼仄感扑面而来,这面铸满黄金浮雕的高墙,犹如一尊沉默冷酷的天神,它寂然无声,气定神闲地接受着凡人的瞻仰与惊叹。司马灰等人看罢多时,都不免心中悚栗,脊背发凉。宗教的力量可以使人类痴狂,大概也只有基于这种原因,才会成就出如此显赫灿烂的奇迹。目睹了这些黄金浮雕的存在,会立刻使人脑海中涌起一个出自佛法的词语——不可思议。 司马灰一面看,一面在心里打鼓:这面墙壁的规模难以估量,横亘沉眠在地底,似乎绕都绕不过去,天知道会用了多少块金砖。墙壁的根部已经沉入地面很大一截,其余大半都隐没在黑暗当中,眼前所见无非是其中一隅,根本难以想象上千年前的古人,究竟是如何建造它的。这个被沉积不散的迷雾笼罩、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野人山巨型裂谷里,为什么会埋藏着如此之多的黄金?究竟是哪朝哪代所留?这些嵌满浮雕的金砖契合严整,像是一座建筑物的墙壁,而它又有着怎样的形状和规模? 九州四海之内,眼所未见,耳所未闻,蹊跷古怪的事情,也不知会有多少。虽然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三人,在这远乡异域的深山老林里有些年头了,可对缅甸的风物历史仍是所知有限,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脆瞧得心中发毛,对司马灰说:“这些黄金铺就的浮雕,好像与缅甸寺庙里的菩萨不大一样,看起来很古怪。” 司马灰点头道:“曾听说释迦牟尼佛祖,是降生在西方舍卫刹利王家中,生下来时一手指天一手画地,口称唯我独尊,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脚下涌起金莲花,托举丈六金身,能变能化,无大无不大,无通无不通,普度天下众生,宝相庄严,妙法无边,号作天人师。可这黄金浮雕上的神佛却是如此怪异狰狞,我觉得这些丫头养的怎么看都不像善类,处处透着邪……” 罗大舌头骤然见了这些黄金,不禁又有许多感慨,他用手拍着浮雕上的一尊神佛面孔,提醒司马灰说:“你小子留点口德行不行?在他妈这么庄严神圣的地方,可不敢胡说八道。咱都是贫下中农出身的,咱哪见过这个呀?反正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黄金原来也这么普通,竟然可以当做建筑材料,跟土木石瓦都没什么区别。这要是都运到山外去换成军火 ,能装备多少部队?别说卷土重来占领仰光不在话下,如果省着点用,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也没问题了。我罗大舌头平生有个志愿,就是要当国防部长,选购军火咱绝不能要老美的,美国造虽然先进,故障率却高,还得是捷克、加拿大和苏联造的皮实,在瓢泼大雨或河流、沼泽里泡上半天,照样抄起来就打……” 阿脆劝罗大舌头不要动佛面上刮金的念头,免得惹祸上身。何况众人从地震炸弹的爆破现场逃生之时,都受到了落叶剂的化学灼伤,虽然还不知道震动弹弹仓里装填的具体是哪种工业化学毒液,但是看其对地底植物破坏污染的程度,料来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今劫后余生,已属不幸之中的万幸,现在应该考虑的,只有尽快逃出野人山,在大限到来之前越境回到中国,怎么居然还有心思去动这些念头? 司马灰道:“阿脆你说得还真有道理。不过黄金这种东西,果然是动人眼目,人见人爱,不仅咱们中国人民喜欢,世界各国人民也都喜欢,它是和平的象征。我觉得咱们要是为了世界和平,把黄金宝石都带出去,就算佛祖知道了,也肯定会感到非常欣慰……” 司马灰一边同阿脆和罗大海说话,一边偷眼看了看玉飞燕,发现她神色焦虑,甚至带有几分惊恐,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曾经有个伟人说得好:“一个不想发财的盗墓者,不是一个合格的盗墓者。” 司马灰觉得事态反常,就问玉飞燕是否知道些什么。 玉飞燕毕竟是晦字行里第一出尖的人物,看了黄金浮雕上有无数古塔,心中已经有了些轮廓,只是管中窥豹,一时还不敢断言。她被司马灰一问,才回过神来,回应说:“这些金砖的成色有些古怪,不像是真正的黄金,但究竟是什么物质我也分辨不出。另外这座浮雕,既不是墙壁,更不是寺庙和古城,恐怕也不是咱们所能想象到的任何建筑物,而且它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野人山……” 众人闻言更是迷惑不解,他们虽然常年在缅北山区作战,但从未听过此事,满肚子的问题,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玉飞燕神色凝重地说:“这里很可能是阿奴迦耶王建造的黄金蜘蛛城,又称四百万宝塔之城。” 她随即对众人简略说了经过,原来所谓的黄金蜘蛛城,是一个流传了千年的古代传说。以前曾经有过一个显赫强盛的占婆王朝,史称古占,国土范围横跨越南和老挝北部,崇信起源于古印度教的吠陀兽主,辖地内盛产黄金、美玉、象牙、宝石,财富强极一时。因此 令周边诸国垂涎三尺,屡受侵袭,但古占人北抗中原,南拒柬越各王朝,始终未落下风,直到元世祖派大军征伐,才使之逐渐衰落,其后裔至今还存留在越南、老挝等地。 …奇…古占人的城池与历代国主的陵寝,绝大部分毁于战火,少量保存下来的废墟遗址,也早都成了蝙蝠和蛇鼠栖身的巢穴。然而在越南等地,至今还流传着一个关于占婆王朝黄金蜘蛛城的传说。现今已被考古学家发现的柬埔寨吴哥窟、穆罕摩尼宫、印尼婆罗门浮屠等等,虽也有奇迹之称,但都远远不能与其相提并论,只不过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实这一传说真实存在。 …书…相传古代西方有巴比伦王建造的通天塔,而东方则有与之匹敌的黄金蜘蛛城。在阿奴迦耶王统治时期,曾有一座以黄金铸造的城池,嵌满了各种宝石和翡翠,城壁上浮雕有无数宝塔,故此得名,奢华璀璨已极,几乎可与日月争辉。不过此城非城,只是由于规模巨大,按古制十里为城,因此才得了一个“城”字。至于里面有些什么,或者说城中是否存在宫殿屋宇,从来都无法证实。 …网…古占人在黄金蜘蛛城上穷尽了倾国财富,从而一蹶不振,终于导致了后世衰败灭亡的厄运,但入侵征服占婆的各个王朝,却都没有发现这座城池的踪迹,所以大多数人认为:“那段历史扑朔迷离,这座神秘莫测的黄金蜘蛛城,可能仅仅是个虚妄的传说而已,未必当真存在于世。”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外来者在越南、老挝等地掠夺了大量文物,其中包括几幅占婆国遗留下来的壁画,里面描绘着四百万宝塔之城的图形,给后世的研究者提供了许多宝贵信息。人们由此才发现四百万宝塔之城的称呼,其实并不确切,首先四百万是个虚数,黄金浮雕中的宝塔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另外它也不是一座城池,更不是神庙、墙壁、陵寝一类通常意义上的建筑物。 从那些壁画彩绘上可以看到它的形状,大致是一个用金砖堆砌成的齿轮形建筑,中部为椭圆形,外侧有长短各异的八足向四周延伸,整体轮廓近似蜘蛛。近代学者对它的认识,大多来自平面壁画及文献资料,除此以外,别无考证,所以西方人都将它称为黄金蜘蛛城,他们认为这只是占婆王朝的一个古老图腾或符号,也不见得真有实物。 即使黄金蜘蛛城确实存在于世,也该是在北越和老挝境内。玉飞燕此刻亲眼看到浮雕上的重重古塔,知道十有八九正是占婆王的四百万宝塔之城了,想不到竟会沉埋在了缅甸野人山的巨型裂 谷里,怪不得从来都没有人能找到它的踪迹。 世间对黄金蜘蛛这个神秘物体的认知,始终非常有限。只知道这座四百万宝塔之城,是用无数铸有浮雕的金砖堆积而成。从来没有谁能够解释古人为什么要建造它。另外古占王朝供奉的吠陀兽主。没有真身,却有数种奇谲怪诞的象征体,蟒蛇与古塔,正是其恐怖之相,预示着终结和死亡。 玉飞燕感到这些黄金浮雕上隐隐散发出腐朽的死亡气息。鬼才知道阿奴迦耶王为什么要建造这样一个怪物,而且绿色坟墓不惜代价地寻找此物,难道就只是为了黄金这么简单?四百万宝塔之城里是不是还隐藏着别的秘密?她又对众人道:“咱们要想活命,还是离此越远越好……” 她正说到此处,就听得黑暗深处,传来阵阵枯木“吱呀”摩擦移动之声,初时细碎微弱,旋即绵绵密密,刺得人耳骨生疼。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二话 黑洞电波 司马灰等人听玉飞燕说起了占婆国阿奴迦耶王,建造黄金蜘蛛城的传说,都觉惊奇万分。惊的是自打盘古开辟天地以来,没听说世上会有如此奇异之物;奇的是古时候怎会有这么多黄金,而且铸有浮雕的砖体内部契合紧密,撬都撬不下来,从山上沉入地底也未崩毁,别说是在一千多年以前了,即便是现代人,也不见得有这种鬼神般的铸造工艺。 众人虽是暗自纳罕,却没心思再去探寻究竟,此刻身处险恶异常之地,先找到路径逃出山外才是头等大事,所以他们也只是在嘴上议论几句。谁知玉飞燕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高处传来吱吱嘎嘎的怪异响动。 开始众人都以为自己在震动弹爆炸之时,把耳鼓震坏了,才会产生错觉。但随即发觉不对,耳鸣绝不是这个动静,又察觉到枯树移动之声来自头顶,就提了探照灯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常,可在深渊底部,受环境所影响,电池消耗极快,灯束射上去毫无作用,到处都是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众人听那响动越来越是密集,仿佛许多株千年古树在挣扎着破土而出,声音嘈杂刺耳,让人后脑瓜皮子跟过电似的,一阵接一阵地发麻。 司马灰想起黑蛇2号运输机在雾里遭受袭击的时候,便有这种声音发出,英国探险队的威尔森临死前曾留下讯息,说是浓雾中有一个巨大而又恐怖的生命体存在。可是野人山裂谷内的迷雾都被暴雨压制,探险队在地下沼泽里也没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当时推测雾气的根源,很可能是由封闭地下空间的植被所产生,直至最后以地震炸弹里装填的化学落叶剂彻底破坏了孢子植物,想来已经不该再受到杀人雾的威胁,怎么这种动静竟然再次出现?难道裂谷深处又起雾了? 司马灰虽在找到蚊式特种运输机时,与机舱内残留的雾气有过短暂接触,可他自己也说不清那雾中到底有些什么,只是有一点可以断言——任何进入雾中的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司马灰背包里的发射式照明弹已经丢失,用身边的探照灯和化学信号棒,无法看到远处的情形,但只听声响,也知道来者不善,肯定是野人山里的杀人雾再次出现了。倘若从城壁或是地底植物的根脉攀上去,绝非短时间内就能回到塌陷的沼泽处,如果半路被浓雾裹住就糟了,而且雾气的出现,也预示着热带风团带来的狂风暴雨,已经开始减弱,用不了多久,整个裂谷里就将没有任何安全区域。 司马灰对那些充满了神秘宗教色彩的古代王朝毫不知情。连阿奴迦耶王与黄 金蜘蛛城的名称,也属首次听闻,那是众人见识不到之处,根本无从揣测它的真实面目,何况眼下处境危急,必须先找脱身之路。 罗大舌头焦躁起来,他抱怨说:“今年就是年头不顺,从打一开春,春季攻势失利,接下来是大仗大败,小仗小败,无仗不败。咱们几个好不容易捡了条命,狗喘兔子爬似的逃到这野人山里,结果又是大霉大倒。小霉小倒,无霉不倒,怎么这天底下倒的霉事,全让咱给赶上了?” 司马灰以为罗大海心里发虚了,就说:“罗大舌头你放心吧,你屁股蛋子上刻着走运俩字,谁死了你也死不了。” 罗大舌头急忙辩解道:“老子当初那也是有队伍的人呀,我怕什么?” 他顿了一顿,又说,“可把话说回来了,常言道得好——‘大起大落平常事,能屈能伸是英雄’,处在这种形势万分不利的局面下,不跑还留在这等着挨雷劈吗?” 阿脆提议说:“逃是应该逃,可这野人山裂谷实在太深,下来容易上去难,地底的浓雾一出现,这里就会变成一座‘烟囱’,四周根本无路可走。我看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只有先设法找到产生雾气的根源,将之彻底破坏,才能确保安全。” 司马灰摇头说,这茫茫迷雾似乎能吞噬一切,可不比柬埔寨食人水蛭有质有形,何况现在已经失了先机,处境极是被动,随着雾气的出现,咱们的活动范围将会变得越来越小。临上轿了才现扎耳朵眼,肯定来不及。 玉飞燕眼见身陷绝境,可司马灰等人仍是神色若定,思路清晰,心想,“这些家伙可真是些亡命之徒。看来在血火飞溅的战争环境中,磨练出来的那股子韧劲儿,果非常人可比。我也不该露出惊惶之态,免得教他们小觑我。” 她想到这里,便说:“碍于地底黑暗障眼,实是无法可想。但是为了尽量避开高处的浓雾,不如打消从高处返回的念头,先去周围探明情况,在裂谷最底部寻找道路脱身。” 司马灰知道玉飞燕是盗墓的土贼,他们这路人,最擅长穴地钻山,因为做这个行当,必须有“眼”据说是“道眼为上,法眼次之”所谓“道眼”能凭目力之巧,直接察看山河形势;而“法眼”则须以天星、河图、紫薇等法。来判断地理的吉凶生死。有时候在地下洞窟内部,反而比起在深山密林里更得施展其所长。但缅北这地方,多是地脉纠结之处,即便是当年的金点祖师在世,到野人山里一看也得发蒙。所谓山凶水恶,形势剥乱,没有章法可寻,当地的风 俗是人死之后,不能直接下葬,而是要先暴尸数月,等到皮肉腐烂尽了,只剩枯骨,这才装入坛中埋到地下,那就是为了防止死者接了地气变作僵尸。所以玉飞燕那身本事,在野人山裂谷未必能够施展,但限于形势,她刚才所说的计划,也是万般无奈之下的唯一明智选择。 于是众人调整行动方案,要首先接近裂谷内侧的岩壁,他们判断一下大致方位,推测置身之处距离洞窟南端最近,就从黄金蜘蛛城处掉头折返,摸着黑探路向南走。野人山巨型裂谷最深处的结构虽然并不复杂,但那些孢子植物,都大得异乎寻常,在高处形成了近似茧的植被,如果从剖面上看,大概是个h形的结构,中间横着生长的部分是“茧”两侧则是深植于山体内部的根茎垂入地底,罩住了整座铸有四百万宝塔浮雕的古城。它们连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在地震炸弹爆炸后,化学落叶剂摧毁了形如蘑菇岩的茧,从而造成裂谷里的大片植物迅速死亡。如今这片腐朽阴晦的原始丛林,与枯萎的植物根脉纵横交错,沼泽塌陷的时候,更有大量淤泥和积水倾入地底,所以处处都是阻碍,使人难以快速行动。 那些上千年的古木,尽是盘根虬结的烛形老树,冠盖奇厚,层层叠叠地笼罩着水面。毫无生机的藤类植物残骸,如同一条条黑蟒般倒垂入淤泥积水里。形成了无数道厚重的帷幕,看起来一切都充满了怪异。虽然仍是凝翠幽绿,实际上早已彻底腐朽,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气氛寂静而又压抑。 众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勉强走了一程,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远近,只凭着指北针辨别方位,心里边正是七上八下的时候,泥沼中淤积的阴腐之气,也都逐渐在地底弥漫开来,而且这里湿度极高,枯树间薄雾缥缈,那雾也是雨,雨也是雾,钻进鼻子里呛得人脑浆子都疼。探险队携带的防毒面具早都失落了,好在缅共人民军配发有一条用灌木树皮织就的围巾,布质清凉柔韧,能避瘴疠之气,当地土语称为水布。根据使用方式不同,可以有许多种辅助用途,是在丛林里行军打仗的必备之物。平时就绑在脖子上,进入丛林的时候扎在颈中,能够防止蚊虫钻进衣服里。这时自然就派上用场了。司马灰三人都取出来蒙住了口鼻。 玉飞燕也想效法施为,但她身边没有水布,只好找了块围巾蒙了面,可仍然觉得难以忍耐,她皱着眉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盘,空气测量仪的精确读数显示——一氧化碳含量为零点五,甲烷浓度低于百分之一,这才稍稍放心,可随即发现指数忽高忽低,不知在何时 起就已失灵了。 玉飞燕急忙再看指北针,发现也是如此。相传地底有大磁山,所以普天下悬浮之铁,都会自然指南。上古时代黄帝凭借此理造出指南车,才在浓雾中大破蚩尤。而探险队使用的是指北针,它的指针指向“北”或“n”是为磁北方向,与真北方向有一个偏差角度,可以计算出磁偏角的数差,定向更为精确。但这野人山裂谷里,似乎存在着某种强烈磁场,指北针肯定受到了干扰,才会失去作用。她停下脚步对众人说:“这地下裂谷里一片漆黑,而且雾气越来越重,如果针迷舵失,没有了参照物作为指引,咱们可就真成睁眼瞎了。” 玉飞燕背着的电台始终未曾失落,为了确定是否存在磁场干扰,就让阿脆将战术无线电打开,只听一片刺啦刺啦的嗡鸣噪音里,竟传出断断续续的人语,声音极是模糊,也听不清说些什么。阿脆吓了一跳,险些将对讲机扔在地上:“闹鬼了,这里怎么会收到电波通讯?” 众人相顾骇然,都不约而同地戒备起来,阿脆定了定神,重新搜索调整频率。无线电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她听了一阵,低声道:“对方说的好像是个方位坐标!” 她除了家传的医术之外,也非常具有语言天赋,刚到缅甸不久,便被调到缅共东北军区特别任务连,接受过专门的密电培训,各种调辐、调频的无线电半导体报话机无不通熟,也懂得看军用地图,这种简易坐标自是不在话下,忙暗中记下,随即又听那部战术无线电台里,隐约传来一段话语:“我在……蛇里……” 可以确认是明码呼叫,并且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发送。 司马灰对阿脆点点头,示意她作出回应,问清对方的身份。阿脆依言行事,可那段电波随即陷入了静默,然后以一段无法解读的奇怪代码作为答复:“a……a……d。”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三话 钢盔 黑暗深处传来的通信在发出“a……a……d”代码后,就此中断了联络。玉飞燕奇道:“那是……什么意思?aad是谁?” 司马灰说:“可能是个加密的呼叫代号或暗语,军队里才会用,咱们不可能知道。” 阿脆竭力搜索着脑中记忆:“我好像……在哪听过这段代码,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片深髓幽暗的地下洞窟里,空气湿度很高,到处都是模糊朦胧,地形特殊,完全与外界隔绝,根本无从推测这段电波来自何处。因为失踪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人员实在是太多了,有可能是某支探险队的幸存者,也有可能是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一时间谁也吃不准是吉是凶,但都觉得这事来得邪性,可能有诈,不敢轻信,而且也难解其意:“在蛇里?难不成是被蟒蛇吞了的死者,在跟咱们联络?” 司马灰说这事有点邪门,应该正常使用的仪器全部失灵,本不该接到电波的战术无线电却意外收到通讯信号,会不会和野人山里出现的浓雾有关?指北针的方位完全混乱,咱们也没办法按照通讯里提供的方位去察看究竟。 众人正在商议对策,一旁哨戒的罗大舌头忽然发现,在远处的漆黑中,亮起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光,他赶紧提醒司马灰等人注意。司马灰凝目一望,不是鬼火,似乎是什么人用手遮挡信号灯,发出的灯光通信,待要仔细辨别,那信号灯闪烁的光亮却已消失不见了。 罗大舌头却不在乎,他自打进山以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愤然说:“妈了个巴子的,是哪个鳖犊子在那作怪?老子非看看你是人是鬼不可。” 说着话端起大口径猎枪,寻着发出灯光通信方向往前搜寻。司马灰也招呼阿脆和玉飞燕,让她们随后跟上,要看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人壮着胆子,布成散兵线,呈扇形往前搜索,然而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眼看山重水复,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阿脆低声问司马灰,一直躲在暗处窥视众人的绿色坟墓,也不知道是人是鬼,抑或是什么怪物,可自从地震炸弹被引爆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刚才的通讯和信号灯都来得好生诡异,会不会是它发出的? 司马灰也认为在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时候,绿色坟墓应该就隐藏在探险队的几个幸存者当中,因为当时情况十分特殊,机舱内犹如一间密室,若非近在咫尺,绝不可能对机舱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如果刚才的信号与之有关,那就绝不可信,多半是要将 见过黄金蜘蛛城的幸存者引入死路灭口。而且司马灰还推测,现在这个幽灵般的尾随者,肯定还躲在某个死角里,只不过一直找不到机会,还没办法将它揪出来。 阿脆反复琢磨着司马灰的话:“你先前也曾说过人的心理上存在着死角,那是个什么样的盲区呢?” 司马灰说既然是心理上的死角,就是以正常思路绝难想象的范畴,所以咱们现在胡猜乱想也没任何意义。当年在湖南湘西,发生过一件很蹊跷的命案,湘西那地方自古就是山多、洞多、匪多、枪多,山贼土匪多如牛毛,路上行走的客商,孤身坐在山里边歇个脚,都会被人从背后放倒,用刀子割了头去。那时有家布客,掌柜的布商独自去外地办货,家里不放心,算着临近回来的日子,就派管家带了两个伙计,去数十里外的小镇上相迎。那镇子地僻山深,周围土匪也多,却是回城的必经之地,镇中只有一个大车店,没单间,全都是二十几人一间房的对头通铺。管家来得时候也巧了,他到了客店一打听,得知东主昨天晚上就宿在店内,眼看日头出得老高了,早该出来结店钱了,可眼瞅着从客房里鱼贯出来十八个人,唯独不见布商的身影。管家到房中一看,四壁全是空的,哪里还有人在,他暗觉事情不对,急忙去找大车店的店主核实,一查房册。白纸黑字写的分明,昨夜住在房中的是一十九人,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怎会无端少了一个大活人?管家情急之下,拼命拦住了正要出门的那些客人,说我们东家昨夜明明住在店里,怎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落不明了?难保这店是家黑店,暗中谋害过往客商的性命财物。当时街上有采访局侦缉队巡逻,见闹得动静不小,就将店里的人全抓回去严加审讯。本来采访局只想趁乱敲点钱财,不料一搜那十八个与布商同住一室的客人,竟发现每人都带着一包人肉。刑讯威逼之下,那些客人只有招供认罪,交代了案情经过。原来这十八人都是土匪,在路上见布商行囊饱满,就想在僻静处劫杀了谋他一注财帛,但尾随了一路,始终没找到机会下手。最后跟到镇中,土匪们都假作互不相识的,买通了店伙,与那布商共宿一室。入夜后待那布商睡熟,就用被子将其兜头盖住,把人活活闷死,然后乱刃分尸,切成一十八块,又都用石灰和油布裹了,不见半点血迹。每人一块分别带在身上,打算离开客店后,扔在山里喂了鸟兽,那就绝对不留任何痕迹了。可大概也是因为杀得人多,到头来怨魂缠腿,这伙土匪还没来得及离开客栈,却被布商家里管事的一闹,使得这案子败露了出来,都让官府五花大绑地捆了,送到省 城里游街砍头示众。这件碎尸案在当时的社会上震动不小,在法场上围观用刑的百姓人山人海,真是好不热闹。 司马灰对阿脆说,绿林海底称杀人为推牛子,这些土匪正是利用了人们心理上的死角,途中盯上过往的行商之后,便在客栈里杀其身、解其体,以石灰掩埋,使血水不溢,分携其肉,藏带于身,所以住店的有十九人,出来却是十八人,在市镇街心里杀人越货也能丝毫不露踪迹,要不是事出凑巧,谁能识得破这路歹人推牛子的手段? 阿脆若有所悟,大概隐藏在探险队幸存者当中的绿色坟墓,也有些非常手段,才会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出没无形,未必真是幽灵。 这时走在最前边搜索的罗大舌头,发现身边的藤类残骸里,似乎藏有些什么东西。那些密密层层的地下植物,规模之巨,形态之异,早已经远远超出了任何辞书中的定义,可称世间罕有,地面凹凸起伏的古树根脉,犹如月球表面一样荒凉和贫瘠,绝无生机可言。然而几株老树之间,趴卧着黑漆漆一件物事,体积很大,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极不相衬,也不像是倒塌的古树躯干。罗大舌头举着猎枪一戳,铿锵有声,如触铁皮,他大为奇怪:“沉埋地下千百年的原始森林中,怎会凭空冒出这么个东西?” 急忙回头招呼其余三人跟上来看个究竟。 司马灰闻讯立刻向前紧赶了几步,他提着的探照灯光束在跑动中一晃,就见罗大舌头身旁的树丛里蹲着个黑影,那黑影脑袋上戴着个美式m1钢盔,正从地下挣扎着爬起身来,钢盔下似乎是张极其苍白的脸孔。 司马灰无意中看这一眼不打紧,顿觉阴风彻骨,着实吃了一惊,他跑得又快,收脚不住,险些撞在树上。要说司马灰怕鬼吗?他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南下从戎以来,日复一日在深山老林里行军作战,要是胆子稍微小点,神经也早该崩溃了,但一个人的胆量再怎么大,总会有些弱点存在,此时他一看那顶m1钢盔,真就觉得从骨子里边犯憷。 原来缅北局势非常复杂,在非军控地区,各种武装团伙占据的地盘犬牙交错,这里面有几支队伍,是在解放战争时期,从中国境内溃逃到缅甸的国民党部队,缅共人民军称其为蒋残匪。这些人格外抱团,又擅长钻山越岭。而且都是老兵油子,作战经验非常丰富,枪头子极准,对外软硬不吃,甭管你是缅共人民军还是政府军,谁从他的跟前过就打谁,平时盘踞在深山里自给自足,偶尔也当雇佣军捞些外快,一躲就是二十来年,形成了一股 很特殊的武装力量。 缅共人民军里的中国人很多,绝大部分都是从云南过来的知青,普遍没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有专业军事背景的人不多。主要是通过以老带新,一般只要能学会使用轻武器射击和拉弦扔手榴弹,就可以拿起武器上战场了。好在政府军部队的战斗力也始终强不到哪去,兄弟们凭着一腔血勇,倒也能跟对方打个势均力敌。如果是新人伍的运气不好,刚和敌人交火,就撞在枪口上死了,也没什么好说了,而那些个命大没死的人,则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仗打多了经验也就增多了。 别看司马灰还很年轻,他在缅甸打了好几年仗,也算是个老兵了,只听炮弹破空的声音,就知道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再比如说在丛林里遇到伏击了,打了半天也许都看不到敌人的影子,但一听对方手中武器的射击声,大致上就能判断出遇上了哪股武装:政府军的枪好,炮也好,打起来都是盲目的扫射,没什么准头,战斗力也不强;而蒋残匪人数不多,基本上没有炮,枪支也普遍是老式的,射击方式多是运用点射,尤其擅长躲在暗处打冷枪,而且命中率奇高,只要是对方枪声一响,自己这边肯定会被撂倒一个。 那时候兄弟们很纳闷:“想当年百万雄师过大江,兵锋过处,所向披靡,打起国民党部队来就跟秋风扫落叶似的,敌人好像根本不堪一击,怎么这伙残兵败将到了缅甸竟变得这么厉害了?” 这个问题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但吃亏吃多了,也能丰富作战经验,最后终于总结出一条经验:“不撞见蒋残匪也就罢了,撞上了必会死伤惨重,半点便宜也捞不着,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那真是打骨子里边憷上了。 在司马灰的印象中,至今还活跃在缅甸的各方武装人员,几乎没人佩戴真正的美式m1钢盔,这种头盔近年来只有蒋残匪还戴着,不过也很少有货真价实的,大多是仿美国造的中正式,样子差不多,猛地一看,很难区分。 所以司马灰第一反应就以为是:“怕什么来什么,在野人山里遇着蒋残匪了。” 他不由分说,趁着前扑之势,抡起猎刀就劈,正剁在那黑影的脖子上,可刀锋所及,却似斩到了一根藤萝,而那顶钢盔,也随即滚落在地。 司马灰定睛一看,见枯树躯干上隆起一团形似绒藜的白色植物,模样奇形怪状,恰好长在那顶美式m1钢盔底下,司马灰看得分明,暗道一声惭愧,竟被这东西唬个半死。 这时阿脆和玉 飞燕都从后边跟了上来,二人将司马灰从地上拽起来,并捡起那顶钢盔来看了看,同样备感诧异:“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司马灰接过来一看:“不是中正式,这可是真正的m1。” 司马灰想起阿脆头上伤势不轻,在完全封闭的空间里,这顶钢盔依然簇新,没有半点锈迹,就掸去里面的泥土,擦干净给她扣在了脑袋上。 阿脆见着美军的m1钢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立刻翻出karaweik祖父留下的日记本,对司马灰指着其中一行道:“战术无线电台通讯中出现的暗语aad,是第六独立工程作战团的通讯代号!” 司马灰一看果然如此,然而更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边,罗大舌头让众人看他在树丛里发现的东西,那竟是一辆自重三四吨,载重量在六七吨左右的美国道奇式十轱辘大卡车。这种美国产的老式军用运输卡车,在缅甸山区比较常见,当年经史迪威公路沿线,有很多车辆翻落进山谷绝壑,或是被地雷火炮炸毁,至今也无法统计出准确的损失数字。 让司马灰等人感到万难理解的并不是这辆卡车,如果以古占人建造四百万宝塔之城的年代推算,这片地下森林少说也有上千年不见天日了,怎么会冒出来一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老式卡车? 众人掰着手指算了算,现在是1974年夏季,盟军在缅甸进行大规模作战,则是1941以后的事,这当中的时间,相距不过是短短三十几年。当然很可能在这二三十年中,曾有人机缘巧合,闯进入过野人山巨型裂谷,如果把思路放宽点,倒也可以理解。 可是这片地下森林中的参天老树,大都异常高耸粗硕,枝干起伏虬结,蜿蜒盘亘。枯木间藤蔓密布,天罗地网一般的笼罩在周围。人在其中走动都感觉无比吃力,几乎是寸步难行,更别说将一辆全重近十吨的大型卡车开进来了。 众人随即发现,这辆道奇式卡车后面数米远的地方,还停着另外一辆道奇卡车,沿途找过去,丛林残骸中的十轱辘美国造竟是一辆接着一辆,不见尽头。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四话 千年一遇的瞬间 罗大海挠着头说:“怪事。刚才的光亮就是出现在这附近,难道还有幸存者?可周围连个鬼影也没有,这些十轱辘美国造究竟是打哪开进来的?” 司马灰说:“别他妈管那么多了,先看看车里有没有吃的,要是有罐头,说不定还没变质,能带的全带上。” 二人说话间就已手足并用攀上其中一辆卡车,揭开帆布一看,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食物,只有两门带有支架和底盘的迫击炮,其余的都是弹药箱,还有少量反步兵地雷和燃烧弹。 缅北地区多年以来战事不断,不同型号和产地的武器弹药,几乎遍地都是,随处可见。比如生活在偏僻山区的人,也许一辈子没见过肥皂和牙膏之类的普通日用品,但你要说各种地雷,什么反步兵的、炸装甲车的,美国产的、日本造的,他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 玉飞燕却不认识这些老掉牙的武器,她看那迫击炮的筒子粗得吓人,以前也没见过,就问司马灰他们:“这是什么炮?” 司马灰看到车里的地雷。就立刻想起自己那些被炸掉腿的战友,忽然听玉飞燕问起,便心不在焉地应道:“这是老美的l07毫米化学迫击炮,高爆弹、烟幕弹、白磷弹都能打,尤其是那种白磷燃烧弹,一烧就是一大片,着起来哗哗带响,有一回我就差点被这玩意儿烧死。” 说完他又跳下车,从前边破损的车窗里钻进驾驶室,那里边灰网密布,空空如也,连张多余的纸片都没有。 众人先后察看了几部军用运卡车,全都无法发动,看里面散落的物资也是大同小异,多是些军需品,但是没有枪支,也没发现附近散落着任何驾驶员的尸骨。仿佛整个车队都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个念头:“这里是幽灵公路206隧道的尽头?” 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利用第一次英缅战争时期留下的隧道旧址,将幽灵公路b线修到野人山大裂谷附近时,从塌方的隧道中涌出浓雾,造成许多人员失踪,因而被迫废弃,撤退的时候也把隧道炸毁了,怎么又有运输车队进入到这个裂谷的最深处?另外那些十轱辘美国造上标记模糊,也难以断言就是军方车队。 众人即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支十轱辘美国造运输车队,为何会出现在野人山大裂谷的地下丛林里,这支失踪的部队当时究竟遭遇了什么?难道冥冥之中,真有死神张开了怀抱? 罗大舌头胡乱揣 测道:“要是咱们先前看到的信号,真是这些失踪人员所发,这地方可就是‘闹鬼’了。” 玉飞燕很忌讳“谈鬼”斥道:“你这土包子只知道闹鬼,倘若真是闹鬼,事情也就简单得多了。俗传‘鬼惧火药,置枪击之,则形影俱灭’。咱们都带着枪,怎么会遇鬼?所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依我之见,诸如什么重力异常、幻视错觉、磁场效应、四维交错、黑暗物质、飞碟作用、失重现象之类的可能性都存在。” 罗大舌头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司马灰对玉飞燕说:“其实你这也是没见识的话,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神秘现象,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能被世人解释或证实,和鬼怪作祟又有什么区别?” 这时阿脆招呼他们说:“你们别争了,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些十轱辘美国造的附近,矗立着几座石料堆砌成的建筑,砖石奇大,表面都呈幽暗的黛青色,也有石人石兽,似乎是座千年前沉入地底的寺庙宫殿,树藤遮掩下的庙墙甬道隐隐可见,虽然在黑暗里看不到远处,但仅从那些雕镂精湛的残痕中,也足能感受到这片城墟的规模浩大和神秘。 阿脆举着探照灯,让众人仔细打量那些墙壁,不知从何时起,砖石缝隙间渗透出薄薄一层绒藜状的植物,在毫无生机的地下丛林残骸中,竟然会出现生命的迹象,不禁使人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也没合拢。 沉睡在地下长达千年之久的宫殿和寺庙,虽然早已被时间抚摸得苍老,并且让丝丝缕缕的绒藜状植物拥抱缠绕,使砖石缝隙间剥落得裂痕斑斓,但是却依旧沉静安详,古朴圆融,默然无声地述说着早已坍塌了的辉煌。可它所传达出的无穷信息,就仿佛是一本厚重离奇的古籍,司马灰等人只是无意间浅浅翻阅了残破不全的扉页,又哪里能够参透其中包含的巨大谜团。 司马灰心中打鼓,又仔细在附近看了看,发现周围的枯藤残骸里,也都生出了一层绒藜。原始森林里常有千年老树枯死之后,其躯干死而复生,再次生出花木的现象。可在野人山裂谷的最深处,这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下深渊里,大量出现这种情况实属反常。 状似绒藜的植物生长速度惊人,就与此前那顶m1钢盔下所见到的一样,眼看着就结成甸子形,大如海碗,里面裹着密集的触须,显得妖艳奇异,仿佛是个有血有肉的生物一般。 司马灰看得稀奇。试探着用手一碰,指间便有缕缕白雾流淌,怎么看都不像是地底生长的菌类孢子,他连 忙扯下蒙面的水布,凑近嗅了嗅气息,心中惊诧之状难以言喻:“难道我们身边的时间,都凝固不动了?” 其余三人看司马灰好像是识得这些特殊植物,就出言询问,让他说明情况。 司马灰仔细观察了附近滋生蔓延的植物,觉得很有必要向不明真相的群众解释清楚:“这些形态酷似绒藜的植物极不寻常,其根茎虽然犹如肉质,却不像是出现在地底的普通菌类。你距离它远了,就无色无味,如果近在咫尺,则会感觉浊不可耐。从中生长出的叶子和触须一碰就碎,仿佛有形无质,外形近乎雾状蒲公英。按照相物之说,这东西根如菌、叶如蒲、茁芽怒生,无异于仙树灵根。野人山大裂谷的最深处死气沉重,毫无生机可言,居然出现这类特殊植物,难道就不反常吗?” 玉飞燕说:“缅甸山区的原始丛林有上亿年进化史,这里的植物千奇百怪,目前人类所知所识,也不过十之一二。即便这地底有些特殊物种存在,又有什么稀奇?” 司马灰说:“可没那么简单,据我所知,只有古西域僧迦罗深山洞窟里生长的忧昙婆罗才会具备这些特征,是种非常古老的植物。” 玉飞燕闻言很是吃惊,僧迦罗是狮子国斯里兰卡最古老的称谓,那里生长着忧昙婆罗?佛典《南无妙法莲华心经》里倒是记载着三千年开放一次的忧昙婆罗,成语“昙花一现”就是从此而来。相传忧昙婆罗,千年一现,霎时间枯萎,世间当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植物存在吗? 司马灰说:“僧迦罗具体在哪我不清楚,佛经里记载的忧昙婆罗,也只是一种隐喻,它是否存在,至今众说纷纭,尚无定论,不过最接近其原形的植物,大概就是古西域地下生长的‘视肉’,后世也有人将其称为忧昙婆罗。此物可以附身在枯木砖石上存活,多是腐朽阴晦之气沉积千年而成,它近似由无数细微小虫聚集而成的菌类,生命极其短暂,眨眼的工夫就会消逝无踪。” 司马灰所知所识虽然仅限于此,但是观其形而知其性,他猜测十有八九,野人山裂谷里生长的地底植物,就是古籍所载的忧昙婆罗,眼前所见,大概是几千年才能出现一次的短暂瞬间。 罗大舌头在旁听得好奇,插言道:“这人一辈子。只不过匆匆忙忙活个几十年,可这些地底植物一千年才出现一次,怎么就让咱们给赶上了?这是不是说明太走运了?莫非是咱们善事做得太多,感天动地,连菩萨都开眼了?” 司马灰并不认同:“罗大舌头你就甭做梦了。 常言道得好‘天地虽宽。从不长无根之草;佛门广大,也不度无善之人’,咱们几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凭什么指望菩萨开眼?在地底深渊里见到这千年一遇的忧昙婆罗,可能不会是什么好征兆,因为忧昙婆罗的生灭往往只在瞬息之间,根本不可能存活这么久,这是肉体凡胎的活人能见到的情形吗?只怕其中有些古怪,我估计咱们很快就要面临更大的麻烦了。” 罗大舌头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就说菩萨也不可能吃饱了撑的嘛。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踏实多了,咱从小没受过待见,偶尔走回运,还真他妈有点不习惯。” 司马灰顾不上跟罗大舌头多说,他为众人分析目前面临的状况,既然确认了忧昙婆罗的存在,也能由此推测出这个地下洞窟的部分情况。虽说忧昙婆罗每隔几百甚至数千年,才会出现短短的一瞬,但野人山裂谷里的忧昙婆罗体型硕大,远远超出了人们所能想象的范畴,而且无休无止地生长蔓延,其根脉可达千仞,覆盖了整个深渊般的洞窟,简直是个怪物。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五话 不是谜底的谜底 奇株忧昙婆罗伸展出的无数根脉。与整个野人山巨型裂谷,包括千年前沉入地底的寺庙宫殿。以及阿奴迦耶王建造的四百万宝塔城,几乎融为了一体。沼泽下的那层茧,其实就是忧昙婆罗结出的果实,化学落叶剂虽然破坏了这株植物,但其分布在山体内的根脉既深且广,没有被彻底摧毁,而且复原速度惊人。 阿脆也曾听缅甸寺庙里的一位老僧说起过忧昙婆罗,不仅是古印度和斯里兰卡有这种奇异的植物。在印尼婆罗洲与苏门答腊岛附近也有它的踪迹,但从古到今,还真没听说谁有如此罕见罕逢的机缘,亲眼看到过绽放的忧昙婆罗,所见多是腐朽枯化了千百年的根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她此刻看那酷似绒藜垫子般的植物越长越大,从中流淌出丝丝缕缕的薄雾,在空中萦绕不散,而附近的雾气又加重了几分,才知道野人山裂谷中神秘的浓雾。根源正是来自于深埋地底的忧昙婆罗。 司马灰之所以识得忧昙婆罗,还是他跟“文武先生”学艺时,看过晋代张华所着的奇书《博物志》那里面遍述奇境异物,包罗万象,记载着许多古怪的草木鱼虫,可惜这部古籍没有完整的流传下来,后世所存不过十之一二,其中就有一段涉及忧昙婆罗的相关记载。不过晋武帝那时候,中土还不用忧昙婆罗之名,按照古称该是视肉,又唤作冥根。 但不管是寺庙里的老僧,还是在《博物志》里记载这些奇异植物的张华。可能他们也都不知道是从哪听来一耳朵,未必亲眼见过实物,所以描述得并不详细,若不是司马灰等人到得野人山裂谷绝深之处,也无从得知地底的茫茫迷雾。竟会是忧昙婆罗所生。 眼下可以确认的情况,是这株巨大的忧昙婆罗至少有两个弱点,第一它可以被特殊的化学落叶剂摧毁;其次是惧水,热带风团“浮屠”带来的暴雨,使裂谷上层的忧昙婆罗消失殆尽,所以司马灰等人进入沼泽寻找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时候,没有遭遇意外。沼泽坍塌之后,泥水涌入地底,使黄金蜘蛛城附近的浓雾也被驱散。但此刻化学落叶剂效力已到极限,隐藏在裂谷底部的忧县婆罗又逐渐复苏,遮蔽了从高处散落下来的雨雾,若非沼泽中的泥水和湿气沉积到此,这些地底植物的生长速度还会更快。 留给探险队四个幸存者逃生的空间和时间,都已所剩无几。 另外一支英国探险队,落入裂谷后利用强光探照灯照明,结果从地底引出了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并遭受攻击;还有那些出现在丛林中的十轱辘美国造运输车队,这些匪夷所思的恐怖 事件,仿佛都与野人山裂谷中的迷雾有关。 虽然众人知道了雾气的根源是那株古老的忧昙婆罗,但却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通过接触,他们很快发现那些雾状植物,除了气味有些怪异,却并不会对人体构成直接威胁,所以相信雾中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存在,等雾气将这里彻底覆盖之际,就是它出现的时候。 众人商量了几句,都觉得没有可行之策,心中愈发绝望,这时要想从野人山裂谷里逃出生天,除非再找来一枚装有化学落叶剂的地震炸弹。 司马灰说现在必须要沉着冷静,四周黑茫茫的往外乱走只会自投死路。绝不能轻举妄动。你们琢磨琢磨,这地底生长的忧昙婆罗极其惧水,一旦接触雨水就会消失无踪,而“浮屠”带来的狂风暴雨,使山里洪水大涨,沟满壕平。既然水路才是进入裂谷最为安全的途径。但为什么英国人要冒死驾机从空中进来。莫非以他们的装备和经验找不到地下水脉吗? 玉飞燕想了想说:“这座裂谷是旱山深裂地形,外部的水脉不通谷底,另外英国人肯定知道野人山丛林里的各条水系,都寄生着大量柬埔寨食人水蛭,这种致命的威胁殊难防范,因此才会被迫铤而走险。” 司马灰点头说:“也该着是他们那伙人倒霉,好在咱们侥幸躲过了这一劫。而且体内血气不足,再走水路也不会引来柬埔寨食人水蛭。所以现在应该明确行动目标,尽可能去寻找有地下水的区域,不管是暗河还是伏流,只要找到了水源。才能避开浓雾。” 罗大舌头赞同道:“看来还是你小子诡计多端,我是没长那弯弯肠子,吃不了镰刀头子。” 玉飞燕也觉得此计可行,就算在水里碰上柬埔寨食人水蛭,毕竟此前有了应对的经验,总强似被迷雾里出没的可怕生物吞噬了。不过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眼看四周雾气渐生,到哪里才能找到伏流? 司马灰抓紧时间说明计划:“如果在指北针失去作用的情况下,贸然进入雾中,那就再也别想走出去了。我看这片地下丛林,以及占婆古国的宫殿寺庙,本来都是存在于山体表面,千百年前受地下水脉陷落的影响,才沉入了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底部。咱们脚下很可能就有伏流或水洞,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说话的同时,提着探照灯环视左右,见脚下淤积的泥水都在缓缓向着一个方向流动,看来最低处肯定有向下渗水的区域。 众人寻着踪迹望去,光圈着落的地方,正是那 片遗世独立的断壁残垣,在树藤残骸的笼罩下,隐约可见高耸的石像和古塔,形态古朴离奇。这些由砖石和植物构成的废墟,犹如是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沉默地将无数秘密深锁在黑暗之中,司马灰手中那具探照灯微弱的照明距离与之相比,简直渺小得近乎悲壮。眼看外围的迷雾越来越浓,司马灰等人别无出路,见有积水有缓慢流动的迹象,只好决定孤注一掷,冒险进去寻找地下伏流的入口。众人正要动身,罗大舌头手里的探照灯忽然熄灭了,他使劲用手敲击灯头,微弱的光圈终于又半死不活地亮了起来,看来电池已经快要耗尽了。 司马灰这才意识到,比起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他们逃生的最大障碍,竟是装备的过度消耗和损失。从英国探险队那架运输机里找到的弹药、食品、电池,大部分都在沼泽塌陷时遗失了,如今四人身边,仅剩下半包防水火柴和两支化学信号棒,探照灯和聚光手电筒都已经彻底没有可供替换的能源了。虽然还有一盏应急的宿营灯,但在如此阴暗潮湿的地下空间里。除了以卤钨作为发光源的手提探照灯和信号烛之外,其余的电气光源几乎毫无作用。 司马灰深知如果没有充足的光源照明,想摸着黑从这地底深渊里逃出去谈何容易,但事到如今,根本计较不得许多,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四人又重新分配了仅存的武器,所幸枪不离手,散落丢失的情况相对有限,罗大舌头的大口径四管猎象枪仍在,阿脆有支托卡列夫tt30手枪可以防身,她始终背在身上的急救箱也没有失落。而玉飞燕先前曾将自己备用的勃郎宁hp-35给了司马灰,她后来又在英国探险队的机舱里找了另外一支苏制手枪,此刻见司马灰手中只有一柄猎刀,就再次将手枪和弹药递给他,并嘱咐道:“只有两个后备弹匣,省着用。” 司马灰接在手中一看,并不陌生,那是支苏联制造的斯捷奇金式冲锋手枪,枪身整体采用全钢结构,没有安装木制肩托,作为手枪来讲它比较笨重,但同时也拥有双动扳机、装填二十发9x18mm弹药的双排双进大容量弹匣。另外苏联武器的最显着优点就是能适应各种恶劣环境,不论是酷寒还是湿热泥泞,都可以随时击发,绝对好过继续使用自己手中的冷兵器,于是对玉飞燕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司马灰又从道奇卡车上,找出几枚投掷式的白磷手榴弹,分发给其余三人带在身边。这东西燃烧时能产生大量浓烟,但在紧要关头也能利用弹体内的燃料剂提供短时照明。为了节省电池的消耗,众人仅使用一具探照灯 取亮,顾不得脚下泥泞,拨开前边拦路的枯藤,向着残墙断壁的废墟深处走去。在探照灯不住晃动的光束下,浮现出一尊尊高大的巨人石俑,虽然倒塌损毁得非常严重,却仍是规模浩壮,超乎想象,仿佛是无数拱卫着古老帝国秘密的武士。它们的面部表情十分逼真,可千篇一律,没有任何分别,全是神态肃穆,显得冷漠而又茫然,使人感觉到似乎有种诡秘的力量隐藏在暗处,正在通过石像之眼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现代科学虽然日益昌明,可是在人类的内心深处,却始终摆脱不了对黑暗的惶恐与畏惧。也许是因为只有深邃的黑暗,才是这个宇宙中永恒的存在,又或许是黑暗中实在有太多人类无法认知的东西。就如同眼前这片掩埋在丛林残骸中的石殿废墟,谁都无法提前预知,在那死亡一般的寂静背后,究竟有些什么。 司马灰等人看了四周的情形,都因未知而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难免想问:“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罗大舌头充明白说:“我看这是个古时候的中央机关,大概就是最高领导人早晨宣布‘诸位爱卿,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朝散’的那种地方,他们管那叫什么来着?” 司马灰看附近的石俑一个个都是神头鬼脸,就对罗大舌头说:“你的意思是金銮殿?我却觉得这里像是一座寺庙。” 玉飞燕说虽然黄金蜘蛛城的记载在历史中近乎空白,但占婆王朝的后裔至今还有,当年的宫殿都城遗址是在现今老挝与北越交界处,离此甚远。另外缅甸的神佛宗教多起源于古印度,石墙上到处都有吠陀1色彩浓重的雕刻,所以应该是座古寺或神庙。咱们进入野人山大裂谷之前,看到许多被破坏损毁的占婆遗迹,面目早已模糊难辨,可这座随着黄金蜘蛛城沉入地底的古寺,反倒保存得比较完整。 司马灰听了玉飞燕的话,心想,整个野人山裂谷的底部,都被一株巨大的忧昙婆罗所包裹,形势之奇异,实难教人以常理想象,真不愧是古寺花木深,但愿它也能有曲径通幽处。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地下伏流,就得困死在地底做了活俑。他心里虽是焦急,但地形崎岖,而且众人体力也已透支,唯有勉强支撑,所以行动极是缓慢。 这时就见前边有座墙基塌了半壁的石塔,斜倚着砸在一片粗如梁栋的枯树藤上。由于塔身斜卧,从它侧面绕行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古塔整体的形状,连同那一面面精湛的镂刻浮雕也尽收眼前。 那些遍布塔身的浮雕,与古城墙壁上的十分近似,同样有蟒蛇盘伏 缠绕,司马灰起先也没怎么在意,但此刻临到近前,觉得有些古怪,不过也说不清哪里不太对劲,就无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阿脆也从中看出一些端倪,她对司马灰等人说:“这些蟒蛇很古怪,好像与平常的不太一样。” 司马灰随口应道:“是有些不太一样,这么粗……是蟒还是蛇?” 四周黑咕隆咚,盘在塔上的石蟒体型又长又粗,见尾见不到头,一时难以窥其全貌,于是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再次提灯照射。 其余三人紧跟在后看了一阵,心中都觉得有些异常。玉飞燕奇道:“古塔与蟒蛇是占婆王朝宗教体系中的恐怖图腾,有死亡和毁灭之意,我以前经手过几件古物,其中就有这种标记,算不得十分罕见。但我怎么也觉得这地底的蟒蛇雕刻得有些奇怪,蛇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 罗大舌头奇道:“蛇身上多了些什么?那岂不就是‘画蛇添足’了。” 他又问司马灰,“你说咱用这个词恰不恰当?” 司马灰沿着倒塌的石塔查看,听罗大舌头一问,心中不觉一动,以口问心道:“画蛇添足?蛇生足……那就是四脚蛇了。野人山裂谷底部生存着许多蜥蜴,大概在古代就将这种四脚蛇视为真蛇,咱们很难用现代的人观念去揣测古人的真实意图……” 说着话,他已走到石塔的尽头了,发现这座石塔形制奇特,周身浑圆,腹宽顶窄,内墙都被封死了,是座死塔,檐角雕有荆棘枝叶的古朴纹饰,盘在塔身上的蟒蛇也与古塔融为一体。怪躯在塔龛内外蜿蜒出没,半隐半现,似乎那古塔就是蟒蛇,蟒蛇就是古塔,难以拆分,最奇怪的是蟒蛇身两侧都雕有螺旋状的圆形短鳍,分成数对。绝不是俗称四脚蛇的草绿龙蜥。 罗大舌头还纳着闷:“这可不止四条腿啊,我看六条八条也打不住,大概不是蟒蛇,而是条大蜈蚣……” 阿脆说:“蜈蚣可不是这样的。这些侧鳍也不像脚,水里的生物才会有鳍,莫非是伊洛瓦底江中出没的八脚鲶鱼?” 司马灰听得众人议论。脑中早已翻来覆去转了八九个来回。他突然一语道破天机:“我看这蟒蛇缠绕的古塔很可能是个暗号,正因为有它的存在,才会有人驾驶蚊式特种运输机冒死进入裂谷。” ※※※※※※1吠陀:即《吠陀经》分四卷,乃古印度宗教起源之经典,内容神秘繁杂,以叙事长诗为文体,记载着宇宙和众生的诞生、平衡、毁灭。印度教三大主神湿 婆、梵天、毗湿奴的原形,皆出自其中。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六话 浓雾 众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座古塔竟和蚊式特种运输机有关?玉飞燕率先开口问道:“你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司马灰说蟒蛇身上的不是短鳍,极有可能是种“翼”一开始我也想不到此节。但从塔身的奇异形状和布满花木的浮雕图案上推测,这古塔的形状几乎与忧昙婆罗毫无两样,看来这些内外一体的死塔,似乎象征着地底出现的雾。而带有翼的怪蛇在塔中穿行,这不就是绘有黑蛇标记的蚊式特种运输机驶入雾中的情形吗?也许这仅仅是个巧合。但那位遇难的英国探险家威尔逊说得不错:“对逻辑研究得越深,就越是应当珍惜巧合。” 野人山里各种神秘而又恐怖的古老传说,都离不开蟒蛇与迷雾,死塔所象征的隐喻应该是“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这是占婆王朝在千年之前留下的暗号。 玉飞燕等人初时听司马灰所言,都感到太过离奇,但听到后边,却也是合情合理,恐怕古时当真有这个暗号留传于世。 司马灰说这也只是自己一相情愿的臆测。好多紧要关节仍然想不通。死塔暗示着“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这一点应该是不会错了,雇佣探险队进入野人山裂谷的绿色坟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掌握着这个秘密。所以才会布置利用蚊式装载地震炸弹的行动计划。但绿色坟墓大概也和咱们一样,只是见到了谜底,却不清楚这谜底的真正含义,因此那两架驶入裂谷内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先后遭遇了不测。 司马灰等人还记得在karaweik发现的那卷录音带中,记录着一幕惨烈的灾难,搭乘黑蛇2号的英国探险队,在坠机后曾使用特制的强光探照灯,来察看雾中地形,不料却有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受到灯光的吸引,从深渊般的裂谷底部迅速爬了上来,同时伴随着一阵阵犹如枯木断裂般的恐怖噪音,并且袭击了蚊式运输机里的人员。等司马灰和玉飞燕从绝壁攀下之时,裂谷内的浓雾已经被暴雨压制而降低,他们俩没在运输机里发现半个活人,甚至连尸体的碎片都没有见到,仿佛机舱里的人全都湮灭在了雾中。而当司马灰等人进入地下沼泽,找到二十几年前失踪的蚊式残骸时,在进入舱门的一刻,不曾被雨水驱散的迷雾仍然未散,浓雾里似乎有种难以阻挡的可怕力量,险些将司马灰拖人雾中,但当时并没有听到那刺耳的噪音,至今也说不清在那瞬息之间,究竟遇到了什么。 如今众人在古寺废墟的一座座死塔中,发现隐藏着“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的神秘暗号,这个谜底的真相难以判断。也 许缠绕在塔身上的“飞蛇”就是从浓雾中出现并且袭击英国探险队的“生命体”忧昙婆罗产生的迷雾,与雾中栖息的怪物,正是封锁着黄金蜘蛛城最终秘密的两道大门。 众人根本无法想象,那身带短鳍的蟒蛇究竟是些什么,这世界上何曾有过能在雾中飞行的蟒蛇?中国古代传说中的龙倒是能够腾云驾雾,可那毕竟是想象出来的东西,谁亲眼见过? 玉飞燕对司马灰说:“从死塔里钻出的怪蛇,身上至少有六七对短鳍,也未必是某种生物的原形。因为世间能振翅飞翔的生物,不论是昆虫、鸟类、蝙蝠,最多生有两对,也就是四只翅膀,这是它们进化的客观规律。” 司马灰说凡事没有绝对,此前谁能想到野人山裂谷绝深处,竟然生长着一株如此巨大的忧昙婆罗。它由生到灭,本该只在瞬息之间,但事态异常,自然法则和规律似乎都被扭曲了,也没准迷雾中当真有着超出人类认知范畴的东西存在。 说话这么会儿时间,身后的迷雾已浓得好似化不开来,阿脆提醒众人说:“咱们必须立刻找个地方藏身,因为不管雾中究竟存在着什么,它随时都可能出现。” 司马灰也已听得远处的浓雾里,出现了那种破木门不住关合般吱吱嘎嘎的刺耳声响,而石缝树隙里生长的忧昙婆罗也在逐渐增多,他清楚剩余的逃生时间越来越少,不敢再多作停留,急忙招呼众人快走。 但是环境恶劣,地形复杂,东倒西塌的石墙石塔,树藤残骸纵横交错,又处在黑灯瞎火浓雾弥漫的环境下,只凭探照灯寻路,别说此刻时间紧迫,即便是正常情况下,在这片古寺宫殿的废墟里转上一两天,也不见得能找到地下伏流的入口。 司马灰在此前发现没膝的积水,有缓缓降低和流淌的趋势,又见古城和丛林整体沉入地底后保存完好,就寻思这附近大概是个桥拱般的地形,一千多年前坍塌的山体地层就是桥面,其下很可能还有些窟窿或缝隙,类似桥面底下的洞。在有水的区域,忧昙婆罗的生长就会受到限制,而没有这种地底植物,就不会出现浓雾,没有雾则意味着安全,所以他认为只有尽快找到地下洞的入口,即便其中没有伏流,至少也可以确保一段时间之内没有生命危险。 不料恶劣的环境限制了行进速度,而且茫茫雾气来得很快,司马灰见不是理会处,心知即便争分夺秒,也于事无补。他一看身边地形,恰是离一座石殿不远,殿墙前有一道石拱,内外通透,里面是具四面四手的神像,就将手一指,让众人先进 去避避,随即当先闪身入内,可举着探照灯一扫,原来后面的殿墙早已塌了半壁,根本无法容人躲藏。 四人叫苦不迭,正要掉头出来,忽听拱墙上窸窣有声,司马灰将探照灯射在石壁中,就见头顶砖缝里钻出海碗般大的一丛忧昙婆罗,缕缕薄雾从中流出。这时一阵枯树般的动静在浓雾深处由远而近,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突然有个极长的黑影,刷地一声从空中掠过。众人虽是目不转睛,却都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它好像贴着墙皮,一晃就不见了,眼前所见的黑影仅是视觉残留,石壁上那片忧昙婆罗,已然破碎成一片雾气。说其快,箭射星流、风驰电掣都不足以形容,只能说是越影超光。人的眼睛几乎跟不上它的移动速度,那一阵嘎嘎作响的噪音也早已远在百十米开外了。 司马灰心中极是惊骇:“这是雾里的怪物出现了,它可能是在掠食,移动起来快得几乎凌虚绝迹,可就算世间真有能飞的蟒蛇,也绝无如此之快。” 司马灰脑中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刚从头顶掠过的东西已在石殿里兜了个圈子,眨眼间飞撞到了身前。他连忙将手中手所持的探照灯抛开,想以此引开来敌,但那探照灯刚刚脱手,光亮仿佛遭受黑洞吞噬,立即熄灭在了半空。一旁的罗大舌头也感到了危险,当即扣下了平端着的大口径猎枪扳机,慌乱之际,没有准头,也不知道子弹射到哪里去了。 有道是“枪响治百病”众人虽然早已筋疲力尽,走起路来两条腿都快拉不开栓了,可真要到了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精神中蕴涵的潜能,往往可以在短时间内超出肉体承受的极限。司马灰察觉到不妙,立刻推开也置身在石拱里边的罗大舌头,同时借力向侧面扑倒。这个动作几乎与探照灯的熄灭、猎枪击发同时完成,随后才听到那具熄灭的探照灯掉落在地面的响声。虽是司马灰应变迅速,可还是慢了一步,罗大舌头闪避之际,就觉自己腰间一凉,像是被寒冰戳中,伸手一摸全是鲜血,这才感到疼得火烧火燎。 原来罗大舌头被雾中那快似闪电的东西在腰上撞了一下,竟给连衣服带皮肉刮去一块,创口呈弧形,极是齐整,顿时血流如注。 在后边的玉飞燕和阿脆二人,发现前边的探照灯突然熄灭,知道事情不好,当即投出两枚白磷手榴弹,这种拉环式手榴弹其实是种燃烧弹,燃烧之际虽会产生厚重的烟幕,但刹那间白光灼目,将四周映得一片雪亮。 玉飞燕立刻摘下行军水壶,把里面仅存的清水,都泼向石缝里生长的几丛忧昙婆罗, 然后又去灌地下的积水,将殿门内外都淋遍了,使周围雾势稍减,耳听黑暗中迅速移动的噪音,虽然仍在附近徘徊游动,却不再接近雾气薄弱的石殿了。 司马灰和阿脆借着亮光看见罗大舌头倒在血泊之中,伤势着实不轻。忙抢上前去将他扶起。阿脆的急救包是从英国探险队的飞机里找到的,里面备有各种应急药品,其中有种止血用的凝固蛋白胶,可以黏合伤口,此刻不计多少,一股脑地全给罗大舌头用了,又拿绷带缠了几道,忙活了一阵,好歹止住了血。 罗大海脸色惨白,疼得脸上肌肉都在抽搐,他低头看了看伤处,强撑着说:“这么点小伤,跟他妈挠痒痒似的……” 心中却也后怕不已,暗想:“这大豁子少说去了我二斤肉啊,幸亏我罗大舌头皮糙肉厚。要不然真他娘的连肠子都流出来了。” 这时玉飞燕发现断墙边又冒出一丛忧昙婆罗,白磷燃烧形成的浓烟与雾气相遇,从中掉出一条形似蟒蛇的东西,此刻看得清楚,它活生生就像是深海里的腔肠生物,约有水桶粗细,两米多长,无鳞无皮,通体呈半透明状,仿佛是一截会动的玻璃管子,两侧生有对称的短鳍,薄锐如刀。也不知哪端是头哪端是尾,就地扭曲蠕动,抖去身上的泥水,振翅欲飞,螺旋桨般的短鳍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发出阵阵朽木断裂般的噪音。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七话 呼吸 玉飞燕吓得花容失色,提起乌兹冲锋枪,对着目标嗒嗒嗒就是一串扫射,但那生物移动之际真如飙飞电迈,一片神行,也不知它是从密集的子弹缝隙间穿过,还是在冲锋枪击发之前就已离开,人类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它的行动轨迹,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晚了。幸亏众人身边有白磷手榴弹产生的浓烟涌动过来,加上这种生物离了雾气就变得稍显迟缓,使它飞撞到玉飞燕面前时,在空中被烟火所阻,但也不见其掉转身形,竟旋转着躯体直挺挺向后掠去,倏然遁入雾中,听声音是早已经去得远了。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险状接连不断,毫无喘息余地,众人死里逃生。却惊魂难定,心头都是怦怦乱跳。而且也知道了果如司马灰先前所料,那座死塔确实暗示着产生迷雾的忧昙婆罗,以及栖息在雾中的飞蛇。只不过这种“蛇”并不是蟒蛇之属。而是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可怕生物。司马灰虽然通晓些辨识物性的方术,但也从来想象不到世界上会有如此异种存在。据说混沌初分之际,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大荒中有异物,以混沌为食,名叫“螭椎”体似滚雪翻银,动如凌空特起,有影无形,上古之人见而不见。多半就属此类生物了。听那雾里的动静数量不少,想必那些失踪在野人山迷雾里的人员,全都被它们吞噬了,连骨头渣子都没留下。 此刻低洼处残存的积水已然无多,然而石殿外侧雾起如墙,再也阻拦不住,司马灰趁着灼目的白光,看殿内倒塌的那截残墙后面雾气稀薄,就带着其余三人,鱼贯从断墙的缺口中钻出去,暂时脱离了浓雾弥漫的区域。 玉飞燕见前面雾气不重,就掏出手电筒来照视,发现这殿后有株缠满老藤的枯树,从中生长出的忧昙婆罗尚未成形,但众人身后的浓雾如影随形,根本没有立足喘息的机会,只顾向前乱走,可谁都清楚,这仅仅是求生存的本能使然,其实现在挣扎逃命毫无意义,不出片刻,仍会被浓雾吞噬,与坐下来束手待毙之间的区别,只是迟早而已。 正在慌不择路之际,却见离着数十米开外,有道忽明忽暗的灯光,距离稍远,也看得不太真切,但隐约可辨,就是先前在那队卡车附近出现的信号灯光,战术无线电里同时传来呼叫,依旧重复着:“我在……蛇里……我在……蛇里……” 司马灰心想:这组来历不明的通讯,将我们引至道奇卡车附近,此刻又出现在残墙断壁的废墟深处,它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被蛇吃掉就安全了?那样的话,老子宁愿现在就给自己太阳穴上来一枪, 倒还是个痛快了断。可转念一想,这段信号似乎别有隐意,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所发?如果对方是良善之辈,为什么不肯现身来见?恐怕是个陷人之阱,不可不防。但眼下情形,有死无生,我又怕它何来?于是将手枪子弹顶上了膛,寻着光亮往前就走。 四人狼狈已极,几乎是连滚带爬,匆匆忙忙到得近前,四周仍是漆黑一片,再也不见半点灯光,但面前赫然有块黝青色的巨岩,岩表寸草不生。露出地面的部分大如山丘,形似巨钵倒扣,显得十分兀突,底部铺有破碎的黑石阶梯,而尽头是处洞窟,石关半掩,洞口被雕凿成蟒蛇头颅形状,那原本是座高耸矗立的古塔,在被称作“宝伞”的七重塔顶倒塌后,仅剩下十字折角形的塔基残存。 石丘后面是遮蔽在藤箩下的四百万宝塔之城,那个黑暗洞窟深处,似乎直通铸满了黄金浮雕的古城内部。众人可能永远无法目睹那座黄金蜘蛛城的全貌,可一旦与之接近,仍然能够真切感受到倚天拔地的雄伟,它就如同一块亿万钧重的天匣,默默矗立在这地下深渊中,黄金铸就的浮雕虽然奢华盖世,却也掩盖不住它强烈的孤独、苍凉和兀突,实不知踏入其中会遭遇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但雾气跟进得极快,四人根本来不及细看,也无暇瞻前顾后,壮着胆子端枪闪身入内,立即从里边关闭石门,再拿手电筒照了照,周围空无一人,两侧全是光滑冰冷的岩壁,毫无缝隙裂痕,深处冷风飒然,仿佛是条暗道,也不知通着哪里。 司马灰松了口气,他见洞窟里实在太黑,手电筒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完全看不清楚究竟置身何处,而仅存的探照灯也已经电池耗尽,无法使用,便取出一支装有化学荧光剂的信号棒,两端对折,把在手中轻轻晃了几晃,暗绿色的荧光随即亮了起来。 司马灰将信号棒握在手中,趁亮抬眼看时,瞥见照明范围边缘似乎有个人影,冷眼一看还以为是阿脆,因为那人头上也戴了顶美式m1钢盔,但司马灰很快就察觉到其余三个同伴,此刻都在自己身后。他下意识地扣紧了枪机定睛看去,发现那个人瘦骨嶙峋,低着头蜷缩在角落里,也看不清他藏在钢盔下的脸孔,唯见衣衫褴褛,身上脏得都能抓蛤蟆了,手中握着一具熄灭了的信号灯,身侧斜挎着一个军用的帆布口袋,木雕泥塑般的一动不动。以司马灰之敏锐,竟然完全感觉不到对方身上存有任何生命迹象,他心中疑惑更深:“是这个死人用灯光通信把我们引进了暗道?” 司马灰立时想到,刚才在地下丛林里发现有一队美国道奇式军用大卡车 ,野人山裂谷深处全是密集的植物残骸,走入其中,连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根本没有容许大型车辆行驶的道路,可那些十轱辘美国造,却不可思议地凭空冒了出来,仿佛空间里存在重叠交错一类的特殊现象,教人难以理解。 十轱辘美国造里装载着许多军用物资,看起来像是盟军的运输车队,但车里的人员一律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与搭乘蚊式特种运输机的英国探险队一样,全部消失无踪,多半都被出没于浓雾中的“螭椎”所吞噬,连些许残骸碎片都没留下。 司马灰等人在沉没地底的黄金蜘蛛城周围迷失了方向,遇到忧昙婆罗迅速滋生蔓延,迷雾骤起,四个幸存者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不想又被一组忽明忽暗的灯光通信,引进了这处位于塔基废墟下的暗道。 直到此时,司马灰终于看清用信号灯引导他们脱险的竟然是个死人,看那死者装束,像是个反攻缅甸时失踪的美国军方人员,猜测其身份,应该与出现在丛林里的十几辆道奇式大卡车有关。之所以会觉得对方是个死人,是因为凡是活人,必然都有气息,也就是呼吸。所谓人者,以气为本,以息为元;一呼百脉皆开,一吸则百脉皆合,人体在一呼一吸之间,能将氧气转化为二氧化碳,也会使得皮肤毛孔间产生微弱的热量,这就是旧时所指的“阳气”或“生气”可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却似没有呼吸存在,它寂然不动,就像是具多年前横死在暗道中的尸体。 司马灰心觉古怪,暗想:“还真是见鬼了不成?” 他一手按着枪机,一手握住化学信号棒,欺身上前,想借着暗绿色的荧光,去看清那死者隐藏在钢盔下的面目。 谁知司马灰刚刚一动,墙角那人影竟在事先毫无征兆地情况下,忽地蹿了起来。司马灰和其余三人同声惊呼,都急向后退,并将手中的武器抄了起来,可还没等扣动枪机,那头戴钢盔的黑影,早已头也不回地逃向了暗道深处。 司马灰有心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又恐其余三人落在后面遭遇不测,只得隐忍不发。他见罗大舌头腰上伤得很重,走起来不免牵扯得伤口破裂,鲜血顺着大腿往下淌,一步一个血脚印,疼得他额头上出满了冷汗,于是司马灰让众人不要妄动,暂时停在原地,给罗大舌头重新裹扎伤口。 阿脆仔细检查清理了罗大海的伤口,并给他注射了一针破伤风抗毒血清。然后告诉司马灰说:“罗大舌头只是皮肉伤,亏得他体质好,并不打紧。” 但阿脆说话时面 带忧容,暗示着罗大舌头的伤情不容乐观,这回可真够戗了。 司马灰见状深为担心,但他也无法可想。此时化学信号棒里的荧光剂早已暗淡失效,众人虽见浓雾没有涌入,但困在这漆黑的所在也不是办法,便决定向前探明情况。他们改用手电筒照明,顺着暗道往里边走了大约几十步,见有一片下行的台阶,再往深处是条在岩洞中笔直穿行的隧道,极是平整空阔,穹庐般的顶壁又宽又高,在里面并排开几辆坦克都没问题,而且地势偏低,使流进来的泥水缓缓向深处流淌,在隧道中形成了一条暗河,两侧筑有沙岸和石台。 一行四人,走进隧道深处,按方位推测,已经踏入了半埋地下的四百万宝塔之城,这才知道其中果然有空间存在。看四壁都是彩绘斑斓的巨砖,也不知用了哪种颜料,在如此腐晦的环境中,兀自鲜艳夺目。那些砖上都是面无表情的人脸,一列列不计其数,壁前则是两列半跪的石俑,相同的面目毫无变化,冰冷生硬的沉默之下,隐匿着令人畏惧的死亡气息。这条仿佛连接着虚幻与真实的隧道,似乎是个巨大无比的门洞,众人想象不出其尽头会通向何方,甚至连它有没有尽头都不敢确定。 司马灰边走边留意附近的动静,同时向玉飞燕打听,占婆王为什么会在地底建造这么一个“怪物”怎么每块砖上都有一张人脸?难道这些脸都是占婆王的容貌? 玉飞燕对四百万宝塔之城的真实情形,所知有限,但曾见过不少占婆文物,也了解一些相关历史,她听司马灰问及此事,不由得想起一事,若有所思地应道:“容貌?阿奴迦耶王的容貌可不是这样,它根本就不是人类。”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八话 另一个幸存者 司马灰本以为整座古城是占婆王的地下陵寝,此时闻听玉飞燕所言,不禁满脸愕然,阿奴迦耶王不是“人”难道盛极千年的古代王朝,竟让猴子来当一国之主? 玉飞燕白了司马灰一眼:“我说过是猴子吗?你别纠缠不清了,先听我把话说完。占婆王……” 她正待细说,就听不远处黑漆漆的水面上,哗啦一声搅动,一段枯木般漂浮在水里的鳄鱼迅速朝着他们游了过来。 原来沼泽坍塌之际,有数条巨鳄逃避不及,也跟着陷落下来,它们追逐潮湿隐晦之气而动,不知从哪处缝隙里,钻进了隧道之中,但这暗河里都是死水,找不到任何食物,而罗大舌头裤管和鞋子都被鲜血浸透了,顿时将水中的鳄鱼吸引了过来。 四人虽然带着枪支武器,却限于没有探照灯,也不敢只凭手电筒就贸然在黑暗中对敌,听得动静不对,立刻撤上了隧道侧面狭窄的石台。奇qisuu网 那层石台总共才有半米多宽,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尊低矮的跪地石俑,而司马灰等人都知道,鳄鱼向来凶暴贪食,别看它们躯体笨拙,四肢又短又粗,猎食之际却迅猛绝伦,比如高悬河面几米高的树枝上蹲着几只猴子,那伏在水里的鳄鱼也能突然跃出水面数米,连树枝带猴子一口咬下,这一人多高的石台如何放得在它们眼内?所以众人都埋身躲在石俑背后,不敢稍动,耳中可以听见鳄鱼拖着沉重躯体爬动的声音,非止一条。 司马灰从石俑后面探出头来。望了望隧道底下的暗河,早把先前的话头抛在了脑后,他对其余三人说:“这可真是刚离虎穴又入龙潭了。将咱们引进隧道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如果他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缅北山区失踪的盟军士兵,怎么可能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存活三十几年?” 罗大舌头腰伤虽然疼痛,却仍忍不住插嘴道:“我看那家伙可根本不像活人。按照相对论的观点,这世界上有人就该有鬼,也许咱们真是遇上鬼了。” 司马灰摇头说:“我先前也这么想,但是用化学信号棒照过去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有个影子,身后有影子的就不会是鬼,不过……”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隧道对面的石俑后边,传来一阵轻响。此刻司马灰等人身边的光源,除了几枚化学信号棒和白磷手榴弹之外,就只剩下两支手电筒和一盏宿营灯。宿营灯形如旧时马灯,里面是节能的发光二极管,四周装有透镜使光线扩散,防风防水,可以悬挂在帐篷里作 为固定光源,不太明亮,而且不能及远,只有聚光手电筒能照到五六米开外。这种聚光手电筒的光束可以调节,光圈越是集中,照明的范围越远,但幅度则会相应缩小。司马灰就将手电筒光圈调至极限,举起来向对面发出动静的区域照去,其余三人也已悄悄拉开了枪栓,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手电筒的光圈仅剩巴掌大小,照明距离却增加了不少,隔着暗河,恰好能照至隧道的另一侧,但肉眼看过去,所见极是模糊,只看到一尊石俑肩上似乎搭着一只人手,一顶钢盔在后面半隐半现,好像是那个先前逃进隧道深处的“人”正伏在对面探头张望。 司马灰正想开口喝问,却听对方率先说道:“别再用手电筒照了,我在地底下困得太久了,眼睛见不得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嘎?” 声音有气无力,若不支着耳朵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楚。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听对方说话同样是个中国人,而且竟有些云南口音,难道不是当年失踪的美军?另外司马灰也知道,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眼睛不能突然见光,否则就会当场暴盲,便将手电筒的光圈压低了些。回应道:“我们是缅共人民军东北战区特别任务连,你是哪部分的?” 暗河对面那个头戴钢盔的人显得有些吃惊,奇道:“缅共人民军……特务连?那是做什么的嘎?” 罗大舌头虽然受了伤,嘴上却不肯消停,反问道:“做什么的?是这个地球上最危险的武装游击队,咱的宗旨就是让穷爷们儿天天过节,到那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家里,吃他们的饭,睡他们的床,再看看他们的老婆长得顺不顺溜……” 司马灰低声告诫罗大舌头,让他趁早闭住口不要再胡言乱语,现在可不是嚼舌头的时候,然后又提高声音向对面说道:“我们这事比较复杂,一句两句解释不清,你先说你是什么人吧。” 对方似乎感觉到司马灰等人没有敌意,就通了姓名:“我是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混合补给连通讯班的钱宝山。” 司马灰想起karaweik祖父留下的日记本中,记录着对日作战时期,盟军在缅甸修筑公路的详细情况。臂上戴有虎头徽章的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负责执行贯通野人山段公路的任务,这支部队的通讯呼号就是“aad”出于当时协调沟通的需要,美军部队里也配属了不少中国士兵,看来此人就是其中之一。既然对方提到是“补给连”那些十轱辘美国造大卡车肯定都是由他们驾驶的,可这支部队为 什么会出现在野人山裂谷的最深处?他们是怎么把车开进来的?整个补给连又怎么只剩下他一个幸存者?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是依靠什么活到现在的?难道在这近三十年的漫长时间里。始终没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不仅是司马灰,其余三人也都是疑惑重重,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想尽快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机会逃离野人山?” 钱宝山也察觉出这四个人的疑惑,便叹息说:“我被困在这条隧道里究竟有多少年,自己也数不清嘎。我把我经历的事情讲给你们听,你们就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了。” 钱宝山随即说起经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中国战场接受外援的渠道,只有驼峰航线,但仅凭空军的运输力量,又难以支撑庞大的物资需求,其余的陆路交通,都已被日军切断,所以反攻缅甸、打通中印公路,是当时盟军的第一战略目标。钱宝山是云南籍贯。曾随远征军在印度接受美国教官轮训,最后被调拨到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补给连,参加修筑野人山公路的任务。 野人山公路呈“y”字形分布,分支左侧是a线,右侧为b线,当时首先修筑的公路,是直线距离较短的b线,因为早在日军入侵缅甸之前,野人山里就已存在英国殖民者开凿的秘密隧道,但在施工过程中,发生了许多意外。面临的阻碍超乎预计,才不得不另外开辟迂回曲折的a线公路。 然而从外围绕过野人山的a线公路,施工进展得也不顺利,由于藏匿在山区的残余日军没能及时肃清,所以工程部队时常会受到小股日军的骚扰,零零星星的战斗几乎不曾间断。那次是钱宝山所在的补给连,驾驶道奇式运输卡车,给前方部队运送一批军需物资,车队行驶到堪萨斯点附近,遭遇伏击,陷入了日军的包围圈。 经过短暂交火,补给连发现这股日军配有数辆三菱重工设计制造的97式坦克,在中国俗称其“王八壳子”此时仓促接敌,己方被前后夹击堵在公路上,所处地形极为不利,纠缠起来必然吃亏。就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处于最前边的引导车,仗着和敌人之间的距离比较近,就冒着炮火,猛踩油门对着97式坦克直撞过去。 日军的97式坦克虽然号称是中型战车,其实勉强能算轻型坦克,战斗全重才1.5吨,而十轱辘美国造全重近十吨,论个头和分量,根本就不处在同一级别。那头车驾驶员打红了眼,加之山间公路陡峭狭窄,结果卡车和坦克全都滚落山涧,双方同归于尽。 后面被堵住的车队顺势 冲出包围,且战且走,终于脱离了战斗,岂料误打误撞,竟然驶入了废弃的b线公路,当时随军的向导兼通译是个叫木阚的缅甸人,他引领着补给连运输车队,开进了一条隧道。 随后为了阻断身后日军的追击,就派工兵炸毁了隧道洞口,没想到爆炸引起了接连不断的大规模塌方,虽然摆脱了敌人,但也等于切断了自己的退路,他们别无选择,只有沿着修了一半的中印公路隧道,继续深入野人山。 钱宝山是云南教会学校里长大的孤儿,所以也是个忠实的天主教徒,直到进入这条漆黑的隧道之前,他都是从骨子里相信上帝的真实本质,却从来没想过:“恶灵是否存在?”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九话 死亡隧道 钱宝山说自己从不信邪,但在野人山里的遭遇,真让他触摸到了魔鬼的呼吸。 补给连逃入隧道之后,迷失了路径,无意间闯进了一片神奇浩大的洞窟,这些形成于上亿年前的古洞,到处堆积着山丘般的象骸象牙,交错的石灰岩洞穴网与地下走廊,虽然宽阔平整得犹如隧道,有的地方甚至比几个足球场加起来都要大,但它更是一片错综复杂的迷宫,不少区域都被浓雾封锁,在前边探路的侦搜分队有去无回。 缅甸人木阚告诉连队指挥官,这里恐怕就是野人山里的猛犸洞窟,他自称熟识野象习性,有把握找到象门出口,于是在前带路。引导车队转过一重重石炭扯成的帷幔,驶到一处低矮的洞窟中,这里上下高度仅有十几米,但四周却极其开阔,形似贝壳内部,地面上都是密集的皱褶,崎岖难行,而且洞底也不是岩层,却似某种植物,行到一半,便有许多车辆的轮胎开始陷了下去。 指挥官发现不妙,他急忙命令补给连放弃车辆,徒步按原路撤退,谁知洞底被沉重的卡车压迫,竟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裂缝深处浓雾弥漫,还没等补给连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车队就全部坠入了雾中。 钱宝山和木阚所在的那辆道奇式卡车,正好落在了一株沉没于地底的古树上,车里的人被跌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他们听到其余车辆里有人在大声呼救,但转瞬间就没了动静,也不知出现了什么险情,急忙从车上跳下来,想要过去接应。不料十轱辘美国造压垮了一段树根,古树底下则是条积水的深渠。钱宝山在雾中不辨方向,一脚踩空,身体立刻向下陷去,木阚在后边本想将他拽住,结果被钱宝山一带也陷在坑中。俩人都沿着树根滚入了阴冷的地下洞窟里,险些被水呛死,等他们挣扎着爬出来,用身上的手电筒照亮,再次攀回高处,发现刚才掉下来的地方,已被陷落的卡车轮子堵住了。 司马灰等人听对方说到此处,才知道出现在地下丛林里的十轱辘美国造,果然是从高处掉下来的,难怪车体全都明显遭受过撞击。那株巨大的忧昙婆罗果实,形成了一道覆盖在古城上的伞状茧,这层茧的中间,有个没有浓雾的空壳子,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补给连为了躲避日军追击,从迷宫般的猛犸洞窟里误入其中,结果整个车队都掉进了地底,而且全部人员都被浓雾吞噬掉了,只有钱宝山和木阚两个人得以幸存,但随后他们又遭遇了什么?如何能够人不人鬼不鬼的在这与世隔绝之处生存几十年?那个缅甸人木阚现在是死是活? 钱宝山 继续说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和木阚二人,落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窟里,周围死气沉沉,不见半个人影,叫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呼风风不至,唤雨雨不来,精神几乎都崩溃了。也不知在隧道里摸索了多久,无意间钻进了一个很深的山洞,洞内玉磊高砌,绿茵平铺,生长着许多地菌和浆果,肉厚多汁,味道很苦,但可以食用。 二人心中发慌,胡乱吃了一些果腹,再往前走,就是这条藏有暗河的宽阔隧道,越向深处走,越是阴森森的黑气弥漫,让人心寒股栗,驻足不前。 钱宝山便有心要往回走,可这时木阚透露了一些很不寻常的事情,他说早在一千多年以前。野人山大裂谷,曾是显赫一时的占婆王朝供奉吠陀诸天的神宫,相当于国庙。占婆人征服直通王国后,将俘获的奴隶和大批技艺精湛的能工巧匠,都集中于此建塔。前后两百年间大兴土木,竟然建造了大小一万三千座形态各异的石塔,并将占婆珍宝遍埋塔下。当时的山峰上宫阙环绕,群塔如林,随便登上其中任何一座,信手所指,手指的方位必然会有高塔耸立,每当落日时分,太阳的余晖和满天云霞,就会将塔林镀成黄金色,然后才缓缓沉入重峦叠嶂之中,凡是目睹过这一奇观的人,无不感叹其辉煌威严不可逼视。 不过这野人山虽然地势奇绝,却是个沙板山,山体里边的岩层下都是空心,莽丛覆盖的神庙底部就是一片地下湖。终于水脉下陷,山体塌毁,无数古塔连同附近的丛林植物,全都沉入了无底深渊,从此形成了野人山大裂谷。 说野人山裂谷内部是无底深渊,一点都不为过,原来地下湖水脉枯竭无踪,但湖底却存留着无边无际的大泥盆,塌陷下来的古城和丛林,都被奇深莫测的淤泥和沼气托住,悬浮在了万顷淤泥之上,随时都有可能继续向下沉没。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使占婆王朝大为恐慌,他们遣人深入地谷,见到那座四百万宝塔之城损毁得十分严重,便认为天地灭却,是神佛震怒,亡国噩兆。 当时的国主是阿奴迦耶王,他为图后计,命人熔炼黄金,将四百万宝塔的盛景铸造在城壁上,金砖重重叠压,构成了一个奇怪的蜘蛛形建筑。所以也将这些金砖称为四百万宝塔之城,以留待将来复国之用。 但谁都不知道当时占婆人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黄金。有传说是古人擅养“聚金蚁”铸城使用并非纯金,又说金砖实为金箔,里面其实都是石砖。因为这种事在缅甸很常见,仰光便有数座高入云霄的大金塔,外边就是覆以金 箔,远望犹如几尊大金葫芦,摩天接地,恢弘浩壮,单单是贴嵌在其表面的黄金和宝石,也多得难以估量。 裂谷里的水脉消失后,山体内生长出上古奇株忧昙婆罗。逐渐将沉入地底的黄金蜘蛛城紧紧包裹,浓雾从此笼罩了一切。占婆人又将地面上残存的建筑彻底破坏,并留下恶毒的诅咒,蟒蛇与古塔守护着阿奴迦耶王的秘密,谁妄图窥觑占婆王朝的宝藏,死神之翼就会降临在谁的头顶。 此后占婆王朝果然逐渐走向消亡,不过这个古老的民族在越南和老挝北部,仍具有一定势力,甚至可以说近几百年来,整个越南的历史,就是一部越人与占人的交战史。但到得今时,残存下来的占婆后裔。早因年深日久,忘却根本,已经参悟不出前人留下的暗号,唯独一些扑朔迷离的古怪传说流传至今,说是:“那座古城沉入了地底,飞蛇穿行的浓雾笼罩着裂谷。” 谁也解释不清,这究竟是预言还是暗示。 野人山大裂谷中的浓雾来自地底植物,相传这种忧昙婆罗的雾状花冠惧水,但野人山裂谷地势特殊,若无狂风暴雨引动山洪,很难驱散浓雾。而占婆人在城墟底部,开凿了若干条蛇腹形洞窟,丛林残骸里又布有许多积沙渗水的竖井,洞底积水成渠,那些布满暗河两侧的石俑,都是张口空腹,并与古城底下的泥沙相连,可以起到调节水位的作用,有积水的区域就不会有雾气出现,所以这些隧道是野人山裂谷里唯一安全的地方。 木阚并不是残留在缅北的占婆后裔,他之所以知道这些隐情,是因为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他是缅籍英军,曾专门协助英国探险家到处收集情报,可还没等英国人准备挖掘阿奴迦耶王的财宝,日军就已经占领了缅甸。 后来盟军反攻。收复了大片失地,木阚就被征为了随军的通译,不想这次跟着补给连执行任务,居然闯入了许多探险家做梦都想进来的野人山大裂谷,也是始料未及。但是看此情形,其余的人现在恐怕都已遇难了,隧道里无路可走,外边又被浓雾覆盖,并且失去了联络,其余的盟军部队,根本不知道补给连进了猛犸洞窟,所以别指望能有救援。 木阚告诉钱宝山,其实四百万宝塔之城,根本不是城池,它的里面只有唯一一条路径,除此之外,并不存在任何别的空间。实际上整座古城就是一个通道,占婆王的一切秘密都在通道尽头的黑墙之后,但那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就不得而知了。 木阚认为眼下只有想办法到最深处看个究竟,或许能找到 出口,因为占婆人是在地陷之后,才进入裂谷最底部建造古城,这地方实在太深了,不可能直接下来,在地下肯定藏有别的出口,尽管这仅是依理推测,无法确定。他又说:“相传任何胆敢窥探阿奴迦耶王秘密的人,都会死于非命。眼下情况完全不明。万一里边真有恶鬼,就得把命搭上,不如先让一个人进去。一旦遭遇意外,不至全军覆没。” 于是木阚让钱宝山在外等着,自己则带枪深入隧道寻路。可他去而不返,恰似泥牛入海,银针落井,就此没了踪影,任凭钱宝山在外边喊破了喉咙,里面全没一丝回应。 钱宝山认定木阚遇到了恶灵,多半已被生吞活剥了。他虽然是个当兵的,却为人懦弱,向来没什么主张,此刻胆怯起来,再也不敢接近木阚失踪的那条隧道。出于人类求生存的本能,竟使他只靠吃山洞里生长的地菌。在地下隧道里支撑苦熬了三十年。钱宝山每天都要不停地和自己说话,否则连人类的语言都忘记了,而且久在阴晦之中,活人身上的气息渐渐消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是鬼,早已不抱生还之望,只等寿数一尽,倒头就死也就是了。可今天突然问听到上边仿佛天崩地裂,隧道里的积水也随即暴涨,还以为是有山洪灌进来了,就冒死爬出来看个究竟。他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双眼适应了这种环境,恰好看到司马灰等人藏身在树窟窿里歇息,他也不知道来者何人,倘若碰上进来寻找占婆王财宝的贼子,难免会被杀了灭口,所以只在暗中私窥,不敢近前。 钱宝山观察了许久,觉得司马灰等人不像匪类,直至那些枯萎消失的忧昙婆罗重新生长,浓雾也随即出现,四个幸存者又在密集的植物残骸中迷失了方向,这才用信号灯将他们引入蛇腹隧道。 等钱宝山讲完了经过,就试探着问司马灰等人何以到此。司马灰只推说自己这伙人都是游击队,根本不知道野人山里埋藏着阿奴迦耶王的黄金蜘蛛城,因为途中受到热带风团袭击,被迫逃进裂谷里躲避,又遇地面坍塌,才误入此地。至于盟军反攻缅甸后,世界风云如何如何变化。以及他们进山寻找蚊式特种运输机、引爆地震炸弹等等紧要之处,则是只字未提。 那钱宝山对此也未多作深究,只是说天见可怜,让他百死之余,还能在这里遇到同胞。他在隧道里转了几十年。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发现隧道下边就是没底的大泥淖子,确实没有任何出口存在,而且先前的震动,使废墟下的洞窟出现多处崩塌,如今只有古城内部的主隧道里还算安全,而周围的区域都被彻底堵死 了,残存的氧气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好在凭着人多势众,相互间有了照应,倒是能够壮着胆子进去探个水落石出,总强似继续困在地下等死。此时双方隔着暗河,水中又有凶猛的鳄鱼出没,只能各自伏在隧道两侧的石台上说话,暂时无法会合。 司马灰早在黑屋谋生的时候,就已深知世事险恶。不得不处处防着别人一手,他越寻思越觉得这事不对,心想:“这个自称是盟军失踪人员的钱宝山,编了套跟鲁宾逊漂流记似的鬼话,就以为能唬得住我吗?隧道里没有恶鬼也就罢了,可如果真有恶鬼存在,绝对就是你这第五个幸存者了。” 司马灰仔细看过徐平安的笔记,里面有很多关于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在野人山修筑公路的记载,他察觉到钱宝山所言,应该是半真半虚,里面有一定真实成分,诸如占婆王朝阿奴迦耶王的传说,以及陷入地下丛林的美军运输车队,还算比较可信,但涉及到钱宝山的身份和经历,则未必属实,很可能是个冒充的。 这个疑惑让司马灰感到极其不安,野人山裂谷最深处,本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古城下边就是充满沼气的大泥盆,如果不是化学落叶剂使忧昙婆罗枯萎,令大量沉积在茧上的泥水落入地底,洞窟和隧道里的空气,就根本不可能使正常人存活太久。除了忧昙婆罗这种不受环境制约的特殊植物,洞窟内也不该再有任何地菌出现,最可疑的是对方没有携带电台,即便作为通信兵,带着部二战时期的scr单兵无线电,在地底经历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也早就应该报废不能使用了。 从这些情况就可以断定,这个自称是钱宝山的老兵,肯定在试图隐瞒什么,而且他从不敢以正面示人,形迹鬼祟异常,也不知在那顶m1钢盔底下,究竟隐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第五卷完) 第六卷距离天国最近的人第一话第九种答案 第五个幸存者钱宝山告诉司马灰等人:“这古城废墟下的条蛇腹隧道里……有恶灵存在。” 司马灰这一双耳朵却不是棉花做的,哪里肯信。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察看地底隧道里的形势,认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与世隔绝的洞窟里长期生存,而且对方身上始终流露出一股掩藏不住的死亡气息,使他立刻联想到了绿色坟墓。虽然两者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但声音和身份都可以伪装,美军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在野人山修筑公路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绝对机密,如今未必没人知道。倘若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确实存在,那么在引爆地震炸弹之后,一定会不计后果地进入这座古城,否则前边这一系列行动就毫无意义。 司马灰推测不会再有多余的幸存者了。这个自称钱宝山的失踪军人,也许就是一直暗中跟随探险队的绿色坟墓,事有蹊跷,恐怕随时都会有变故出现,考虑到这些。不祥之感便油然而生,可转念又想:且不论钱宝山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如果刚才不是此人使用信号灯,把我们引进这条隧道,我们这四个人早就死在雾中多时了,看来对方暂时还不想杀人灭口。而是另有所图……于是他装作相信,同情地对钱宝山说:“人生的道路本来就艰难曲折,更何况是走错了路误入歧途,困在这鬼地方几十年,也真难为你了。不过想那姜子牙八十多岁还在渭水河边钓鱼,直到遇了文王后以车载之,拜为尚父,才带兵伐纣,定了周家八百年基业,可见这人生际遇不分早晚。” 钱宝山听罢,只是缩在石俑背后叹了口气,并未接话,随即就要带着众人继续深入古城隧道。 司马灰有意试探,东拉西扯了几句,正要寻个由头,见钱宝山将要动身,立刻道:“且慢,咱们出发之前,我想先看清你的脸。你也用不着多心,我这么做绝没别的意思,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因为听闻常年不吃盐的人,会全身长出白毛。” 司马灰记得以前看过电影《白毛女》其原型是根据晋察冀边区一带“白毛仙姑”的民间传说改编而成。那里面的杨喜儿被地主逼得躲到深山里,以泉水野果和偷土地庙里的供品为生,日复一日满头青丝都变为了白发。俗传人不吃盐就会如此,司马灰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无非是当成借口,想要看清钱宝山隐藏在钢盔下的真实面目,其实只要闭住双眼,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被手电筒照一下应该也无大碍。 其余三人正 自担心,如果这钱宝山真是绿色坟墓,再轻信对方的话,就得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对方说话滴水不漏,眼下根本无法分辨真伪,这时听司马灰所言,竟使钱宝山毫无推脱余地,无不暗中点头。 那钱宝山似乎也没料到此节,果然找不出借口推脱,伏在石俑后边沉默许久都没作出回应,又隔了半晌,他终于承认先前确实有意隐瞒,但也并非存心不善,因为有些事情很可怕,把真相说穿了反倒不妙…… 司马灰待要再问,忽觉周围石壁剧烈颤动,脚底都是麻的,急忙扶住身旁的石俑。地颤大约持续了半分钟,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但在来时的方向上,不断有碎石落水的声音传来,另外躲在隧道对面的钱宝山,也就此没了动静。 众人只好举起手电筒来回照视,空见一排跪地的石俑矗立在黑暗中,唯独不见了那个头戴钢盔的身影,又限于地形限制,谁也无法到对面察看究竟,阿脆奇道:“咱们遇见的究竟是人还是……” 司马灰皱了皱眉,对其余三人说:“先别管那老兵是人是鬼了,他曾告诉咱们这地底下是个大泥淖子,这事可能不假。虽然忧昙婆罗重新生长,但地震炸弹和化学落叶剂。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野人山裂谷的结构,刚才的震动,应该是这座古城继续向下沉没造成的。如果隧道出现严重塌陷,不管是浓雾还是沼气涌进来,都得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罗大舌头闻言吃一惊道:“那咱们岂不是黄大仙掉进热锅里,死活也扑腾不出去了?” 他随即恨恨地骂道,“我看那姓钱的也未必是什么好鸟,怎么能信他的鬼话?他自己消失了也好,俗话说‘少个香炉少只鬼’,省得咱们还得时时提防着,心里没有一刻安生。” 司马灰看看左右,对众人说:“这人有意隐瞒真相,不知揣着什么鬼胎。但野人山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占婆王埋藏在古城最深处的秘密有关,咱们必须冒死进去探个究竟,才见分晓。” 众人都觉司马灰所言甚是,整座古城都已被浓雾包围,整个野人山裂谷里根本不存在任何绝对安全的区域,继续留在隧道里也很危险,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沿石台继续走出一段距离,便遇到一处与隧道垂直的断层陷落带,形成了一个“t”字形的宽阔空间。 这里的原貌如何早已不可辨认,只见周围残破的墙壁内暴露出一片片乌黑的岩层,忧昙婆罗的根脉发源其中。那些比树根还要粗硕的根茎,仿佛是无数血管从表面凸起。植物的入侵, 使这座犹如壳体的古城受到外力作用,从内部产生了许多道毫无规则可言的裂隙和洞穴,但多半都被坍塌下来的大块岩石挡住。正对隧道的墙壁上,有数个虫洞般的大窟窿,直径约在一米以上,手电筒的光线照不到底。 此时手电筒的电池已经彻底耗尽,四人手中仅剩下宿营灯还能使用。司马灰常在甲马丛中立命、刀枪队里为家,几乎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也不太将生死之事放在意下,但一想到将要落入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的境地,心里难免没底。他打算趁着还有光亮尽快行动,否则处境就会变得更为艰难。支耳倾听,附近一派寂静,便率先踏着倒掉的石人跨过水面,随后举着宿营灯,将其余三人分别接应过来。 四人只能凭借一盏宿营灯取亮,离得稍远就会落在黑暗里,自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一个紧跟一个,寸步不离,等到了对面,将微弱的灯光向前一照。就见洞中跪着一尊彩俑,相貌丑陋可憎,肥黑多须,虬髯满面,装束诡异,再看其余几处,也都与之类似,数了数共有九个之多,全是深深陷入壁中的龛洞。 司马灰发现彩俑身后的洞壁有异,凑近细看,边缘处明显存在缝隙,奇道:“这些好像都是暗门,而且还按汉代九宫总摄之势排列,那么从右到左,第七个就该是生门了。不过占婆王怎么也懂这套数术理论?” 罗大舌头焦躁起来,催促道:“别管那么多了,说不定人家曾经到中国留学深造过呢。” 说着就让阿脆举灯照亮,招呼司马灰伸手帮忙,上前推动龛洞里的彩俑。 玉飞燕阻拦道:“你们两个亡命徒不要命就算了,可别把我和阿脆也害死,我发过誓要安详地死去,我还不想食言……至少不是今天。” 随即从背后抽出鸭嘴槊,一按绷簧弹出暗藏的套管,又接过阿脆手中的宿营灯,挑灯笼似的挂在槊头,举到高处。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阿脆三人顺着灯光抬头一看,皆是暗自吃惊,原来位于九座暗门上方,更有一大片呈弧形隆起的壁画,图中绘着一头白象,象身珠光宝气,背上端坐着一个手足俱长之人,身披妖甲,悬挎长刀,服饰华美非凡,周遭均饰以曼陀罗花叶,神态逼真,呼之欲出,比例超出常人一倍还多。 玉飞燕将宿营灯的亮光,着落在壁画中所绘的人脸上,对司马灰等人说:“你们仔细看看这张脸……” 司马灰定睛细看,俩眼瞪得一边大,凝视了许久,可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之处。 比起占婆浮雕石刻中那些神头鬼脸,这骑象之人倒是面目圆润,慈祥端庄,犹如佛陀转世。只是双目微凸,额顶奇长,耳垂很宽,嘴唇极厚。其形象姿态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嘴角还保持着一丝不意察觉的怪异微笑,仿佛对尘世纷争带有无限宽容,显得平和仁厚,却又神秘莫测。使人过目难忘。 司马灰看到这,心里忽然咯噔一沉,暗想:“不知这石壁上描绘的是个什么人物,现实中可未必会有人长成这副模样。” 他问玉飞燕:“墙上这张人脸有什么好看?” 玉飞燕说,占婆人以容貌为尊,所以在黄金浮雕上的神佛千姿百态,面容各异,而隧道里的奴隶和石人造像,全都只有一种长相,这代表了身份地位的不同。占婆王朝遗留在老挝境内的壁画里,绘有阿奴迦耶王的容姿,相传这位占婆王生具异相,令人不敢仰视,在后世民间对其有天菩萨之称,是距离天国最近的人。当时憎恨他的民众,则称他是鬼面或妖面,壁画上描绘的人物特征很明显,应该就是建造黄金蜘蛛城的阿奴迦耶王了。 罗大海和阿脆不懂相术之类的旧说,难解其中深意。司马灰却知道金点古法当中,除了相物之道,也有相人之术。凡是相人面貌,也泛指给人看相,应该先看脑袋,因为头脸是五脏之主,百体之宗,首先观其轮廓,所谓“四维八方须周正”左耳为东方,右耳为西方,鼻子为南方,后脑勺为北方。看完了八方再看九骨,也就是各片头骨。最后看的是眉眼五官,以及冥度、灵岳、幽隐、心隐、河岳等等,以此来推断命理兴衰。但这多是江湖术者的鬼蜮伎俩,历来伪多真少,司马灰虽也了解一些,却从未深究,此刻经玉飞燕一提,他才发现这阿奴迦耶王的身形相貌确实奇特,古相术里根本没有这样的脸。 司马灰又想起玉飞燕曾说阿奴迦耶王不是“人类”此时一看,觉得未免言过其实了,至多是壁画上的占婆王容貌奇特而已,反正一千多年以前也没照相机,谁又知道其真容是否与壁画一样?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自然不能当真,便说:“大概占婆国的审美观就是如此,拿着驴粪蛋子也能当成中药丸子。阿奴迦耶王的相貌让咱们看着虽然奇异,但在占婆人眼中却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这倒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玉飞燕说:“我并不知道占婆王在现实中的相貌,是否真如壁画浮雕一样。但你们看壁上描绘的阿奴迦耶王,骑乘战象,身披甲胄,佩带长刀,下面依次跪倒的九个虬髯尊者,应该是九个妖僧。这个场面在古时候确有其事, 就连中国古代典籍中都有详细描述。” 据宋代《真腊风土记》所载,昔日占婆因灭佛一事,与敌交战,斩首无数,并俘获了九个从土蕃而来的妖僧,献于王驾之前。王问众僧:“曾闻尔等修为高深,能知过去未来,信乎?” 众僧对曰:“吾等自与凡骨不同,可知过去未来之事。” 王不动声色,先问其中一僧:“既知过去未来事,可知汝今日死否?” 那僧人回答:“不死。” 占婆王即命侍卫将此僧斩于象前,又问第二个僧人:“汝今日死否?” 第二个僧人也答“不死”同样被削去了首级,再问第三个僧人,那僧人学了乖,以为占婆王是故意让他们出言不中,就回答:“今日必死。” 没想到占婆王却说:“汝言甚准,即送汝赴西方极乐世界。” 结果这第三个番僧也被当场砍掉了脑袋。 阿奴迦耶王以同样的问题,依次去问后边的几个僧人。第四个僧人迫于无奈,只好回答:“不知。” 王冷笑,命杀之。第五个僧人比较油滑,想了想。回答说:“死是佛法不灵,不死则是王法不行。” 占婆王斥道:“鼠辈,妖法安敢同王法相提并论!” 喝令左右速杀之。第六个僧人暗中揣摩王意,妥协道:“今日可以死,也可以不死,死或不死,皆是命数。” 占婆王怒目而视:“首尾两端之辈,罪恶尤甚,当寸磔。” 于是亲自挥刀,手刃此僧。第七、第八二僧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问到跟前无言以对,自然也没躲过一刀之厄。最后轮到第九个僧人,他只说了一句话,竟说得占婆王掷刀停刑。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二话 绿色坟墓 那最后一个僧人战战兢兢地答道:“死是我王之威,不死是我王之恩。” 占婆王闻言大笑,掷刀停刑,给这第九个僧人留了条性命,又造塔埋骨,最后把那第九个僧人毁去双目,用铁锁穿身,禁锢在塔底地宫。 司马灰等人听得暗暗咋舌:“阿奴迦耶王好狠的手段,杀戮如同戏耍,想必其人好大喜功,征伐太重,用度太奢,恐怕他自己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又都佩服玉飞燕见多识广,觉得她也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玉飞燕说:“我虽不知野人山地下古城里究竟藏有什么秘密,但这壁画确实是占婆王屠僧灭佛的情形,番僧中的八个遇害。只有一人活了下来,所以九道暗门中应该只有一处生门,如果误触机关,说不定会有麻烦。” 司马灰是个心眼里头揣着心眼的机警之人,听玉飞燕说了壁画上描绘的事迹,已明其意,依次找寻过去,果然有个洞穴内的俑人是囚徒之状,不过俑人沉重,像在地下生了根似的,没有几百斤的力气无法撼动,更不知是转是推。司马灰再仔细打量,发现那尊石俑双眼未坏。便试着往下按了按,哪知稍微使劲,就察觉到石头眼球沉向内侧,一抬手又重新回到原位,原来石俑中空,里面显然藏有机括,再将两只眼球同时按下,就听得轰隆作响,占婆王绘像下的墙壁分开缝隙,其后露出一座低矮坚厚的石门。 众人发现壁画中的占婆王高高在上,要想进入古城的最深处,只有从其脚下低矮狭窄的石门中通过,而且必须是曲身猫腰才能爬进去,心中无不暗骂,有心要将壁画毁掉。可一考虑到宿营灯里的电池随时都会耗尽,必须在完全陷入黑暗前找到出口,便再也无暇多顾。怎知那石门闭合坚固,大概千余年来从未开启过,四人使出吃奶的力气联手推动,直累得腰酸臂麻,才推开半壁,宽度刚可容人,里面黑咕隆咚,似乎还有不小的空间。 以众人往常所见所闻,实在推测不出这座古城究竟是个什么所在,数不清的浮雕和壁画无不精湛绝伦,技工之娴熟、想象力之丰富、规模之庞大、结构之奇异,都使人难以置信,历经千年,仍在地底岿然不动,根本不似出自凡人之手,在他们看来,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充满了谜团。 玉飞燕不敢贸然入内,先用宿营灯向里照了一阵,可满目漆黑。又哪里看得到什么。如果整座黄金蜘蛛城仅是一条通道,被阿奴迦耶王隐藏在通道尽头的秘密又会是什么?沉寂的黑暗中仿佛充满了危险,也许每向前走出一步。 就会和死亡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正当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在石门深处的时候,司马灰听到身后有个极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平静的水面。他装作不觉,偷眼去看,此时处在地下环境里久了。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加之积水淤泥中又含有磷化物,偶尔会有微弱的鬼火闪动,所以即便漆黑一团,可只要没有浓雾,在不借助灯光照明的情况下,也能隐约看到附近的物体轮廓。司马灰循声观望,发现一尊倒塌的石俑背后,伏着一个身影,头上圆溜溜的像是扣着半块瓜皮,正是那个戴着m1钢盔的第五幸存者钱宝山。 司马灰猜测对方一个人推不开这道石门,所以才引着他们进入隧道,此时见石门洞开,就想找机会悄悄溜进去。钱宝山来路不明,似有意似无意地遮遮掩掩,最可疑地是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居心叵测,恐怕不是善类。捕捉这个幽灵的机会稍纵即逝,司马灰自然不肯放过,他不发一声,悄悄退出宿营灯的照射范围,攀上残壁,迂回着接近钱宝山藏身之处。 司马灰身手轻捷,他在黑暗中横攀着残破不堪的人面石壁,绕过了隧道中的积水,行动之际悄无声息。民国以前的绿林盗贼中有四绝之说,四绝分别是指蝎子爬城、魁星踢斗、八步赶蟾、二郎担山,司马灰是蝎子张真传,这路倒脱靴的本事惊世骇俗,向来在四绝里占着一绝,尤以姿势怪异行动迅速着称。那钱宝山正藏在石俑背后全神贯注地窥探石门,猛然间察觉出情况不妙,也不免惊诧万分,更没想到司马灰来得如此之快,口中“啊”地一声轻呼,闪身向后就躲。 司马灰本想出其不意,擒住对方看个究竟,此时听钱宝山口中一声轻呼,这声音虽然轻微短促,但在他听来,无异于黑夜里响个火炮。因为这个人的声音,与探险队在蚊式特种运输机里发现地震炸弹时,由录音机里传来的神秘语音完全相同。那条犹如受到电磁干扰而形成噪音般的声带,显得僵硬而干枯,早已深深印在了司马灰的脑中,他现在终于可以确定,钱宝山就是身份扑朔迷离的绿色坟墓。 自从在机舱里听到录音开始,司马灰一直无法确认这幽灵般的绿色坟墓是否存在,因为只闻其声,未见其形,在行动中难免处处受制,苦无对策,只好隐忍不发,直到此时才水落石出。他想到探险队进山以来种种噩梦般的遭遇,karaweik和苏联人契格洛夫惨死,剩下这几个人也都受到了严重的化学灼伤,全因绿色坟墓而起,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杀机,再也遏制不住,竟不想留下活口,于是借攀在残壁上 居高临下,拔枪射击。 司马灰这支枪里的子弹早已顶上了膛,枪口一抬,一串子弹便呼啸而出。这种苏制冲锋手枪,既是手枪,又是冲锋枪,连发单发都能打,但是在没有装备肩托的情况下,连续击发的命中率难以保证,不过他与绿色坟墓距离很近,乱枪劈头盖脸地打过去,至少也能有两三颗子弹命中目标。 绿色坟墓察觉到自己暴露了踪迹,急忙抽身躲闪,却仍是迟了半步。那顶m1钢盔在慌乱中滚落,随即又被一发子弹从侧面击中太阳穴,当场扑倒在地。 司马灰唯恐对方还未死绝,正想再补上两枪,可猛觉一阵腥风袭来。原来隧道底下有条伺机猎食的鳄鱼暴然跃起,张着血盆大口向上扑咬而来,他只顾着要击毙绿色坟墓,没提防潜伏在隧道里的鳄鱼已悄然接近,再也来不及回避,只得闭目待死。 罗大舌头和阿脆、玉飞燕那三个人,都没想到司马灰说动手就动手,等他们反应过来,已在枪火闪动中,见到那钱宝山被当场撂倒,同时又看见一条鳄鱼蹿了上来。这三人眼疾手快,乱枪齐发,将跃到半空的鳄鱼打成了筛子,死鳄重重翻落在了水里,阿脆随即扔下两颗白磷手榴弹,炙热的烟火阻住了附近其余几条鳄鱼,迫使它们纷纷后退。 司马灰只顾着躲避鳄鱼,手脚没攀住残墙上的凹槽,直接跌落下来摔入水中,所幸全是淤泥,才没把脑袋撞进腔子里。阿脆等人担心白磷烧尽后再有鳄鱼过来,急忙上前接应,将司马灰从水里拖了上来。 四个人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从弥漫升腾的浓烟里爬出一个人来。烁烁刺目的白光照射下,那人身形犹如鬼魅,竟然是刚才已被司马灰开枪射杀的绿色坟墓。纵然是司马灰临事镇定,也不禁觉得身上一阵发冷:“绿色坟墓刚被乱枪击毙,至少有一发子弹是贯头而过,脑浆子都打出来了,怎么可能还会爬动?除非它不是活人,可死尸僵硬,不能行动说话,而亡灵又不会在灯下显出影子……” 司马灰硬着头皮骂了一句:“你不趁早挺尸,还爬过来干什么?” 四人仗着手中都有武器,便端起枪来,枪口齐刷刷对准了绿色坟墓,刚要扣动扳机,就见对方缓缓抬起头来。这回众人是借着燃烧的白磷烟火。自然脸对着脸看了个一清二楚,只是看这一眼,却似经历了一生中最恐怖的时刻,止不住牙关打战,连扣住枪机的手指都被吓得僵住了。 此时的情况是司马灰等人伏在隧道里,借着白磷弹灼目的光亮,看到绿色坟 墓突然从烟雾中爬了出来,虽然距离并不算近,但对方头戴的m1钢盔掉落后,恰好将他那张隐藏极深的脸孔暴露了出来,使众人瞧得再清楚不过,只见其双目微凸,额顶奇长,耳垂很宽,嘴唇极厚,被燃烧的磷光映得惨白,毫无人色,灰蒙蒙的两只眸子里,也没有半分活人应有的气息。 此时司马灰已然确认此人就是绿色坟墓,不料对方在被子弹贯脑射穿之后,尸体居然还能行动,而且谁都没想到绿色坟墓的脸孔,竟会是这副模样,难道那个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又从壁画或棺椁里爬出来了? 据说占婆国阿奴迦耶王生具异相,被后世称为天菩萨,大意是指占婆王的相貌与常人差别太大,也不能说难看丑陋,至多是怪异离奇,仿佛是古代宗教里的神佛造像。那些壁画和浮雕里的神像。虽也是一鼻子俩眼什么也没多长,但为了突显与凡夫俗子的区别,工匠在制作时往往会增加许多夸大的特征和气质,倘若忽然变做肉身,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让谁看个冷眼,光天化日之下也得吓得半死,何况是在这条黑暗阴森的古城隧道里。 司马灰等人在看清绿色坟墓那张脸的一瞬间,觉得心底都有块玻璃被震得粉碎,手脚也不听使唤了,头皮子跟过电一样都是麻的,只听那具古尸喉咙中发出咕噜一声怪响,拖着掉落在地的钢盔,快速爬向石门。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三话 占婆的王 众人只觉心惊肉跳,脚底下像灌了铅似的拔不动腿,眼怔怔看着绿色坟墓,或者说是那个早就死了千年的占婆王,从他们面前躲入石门,就此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罗大舌头使劲揉了揉眼睛:“是不是我他妈看花眼了,你们瞧见没有?刚才是壁画里的那个古代人爬出来了……” 司马灰也是骇异难言:“绿色坟墓怎会生得与阿奴迦耶王绘像一模一样?” 这普天底下的人,别看都是俩胳膊俩腿,却只有面貌最是不同,只因为各是父母所生,血脉渊源何止千支万派,哪能够完全一样?纵然是颜面相似得紧,但仔细看来,也自有少许不同之处,更何况是时代有别,毫无干涉的两个人,容貌又格外特殊,怎么可能如此酷似? 白磷手榴弹所产生的强烈烟火逐渐衰弱。黑暗不断侵蚀着隧道中残余的光线。司马灰见那盏宿营灯最多撑不过一两个小时,如果此时稍有胆怯,就会被困死在漆黑的地下,心想:“反正死活就是一条命,今天豁出去了,就算真有借尸还魂的厉鬼,也要跟它见个起落。” 当下对三个同伙一招手,提着枪当先追了进去。 罗大舌头见阿脆吓得脸都青了,就替她壮胆说:“你用不着怕,咱手里的家伙也不是烧火棍子,这英国佬用的猎象枪确实厉害,不仅口径大、杀伤力强,霰弹的覆盖面也很广,倘若一枪轰出去,连犀牛也抵挡不住,要不是刚才没扫清射界。担心误伤了你们。我早就一枪把它崩碎了……” 说着话就同阿脆一前一后爬进石门。 玉飞燕见了那三个亡命徒的举动,心想这可真是疯了,她稍稍犹豫了片刻。唯恐自己独自落在黑暗的隧道里,只好咬了咬牙,跟着司马灰一起行动。 众人都知道前方必有凶险,所以个个神经紧绷,屏气息声,刚刚钻过石门,便背靠石壁为依托,各自举枪戒备,做好了殊死相搏的准备。然而黑暗中静得出奇,远处隐隐有水流作响,像是有泉涌存在,此外别无动静,而先前躲进来的绿色坟墓也并未出现,宿营灯照不到五六米远,根本无法判断置身何地。 司马灰担心隧道里的鳄鱼尾随进来,待其余三人汇齐之后,就从内侧将石门重新推拢,同时发现那石门后也有浮雕,描绘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浮出一条白蟒。占婆王侧卧于蟒背之上,脚边跪有两个手捧巨烛的奴隶,迎面则有一座九重古塔。 司马灰仅是在石壁浮雕上胡乱扫了两眼,一时也难解其意,随即借 着宿营灯微弱昏暗的光亮察看周围地形。就见石壁森然,墙体都是用密密匝匝的人面石砖砌成。那无数冷漠呆板的脸孔,更加衬托出王权的神秘与恐怖。地面上散落着许多奇珍异宝,从黄金铸成的神像到用各种宝石雕琢的骷髅,被宿营灯一照,便泛出奇异的光芒。 众人亲眼看到绿色坟墓躲入此中,但跟踪进来,却扑了一空,只是感觉到这里似乎极是幽深空旷。司马灰正提着宿营灯逐步探索,灯体内的发光二极管却忽然熄灭,怎么敲打都亮不起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故障。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绝望的阴影也随即笼上心头,他暗暗叫苦,怎么偏偏这节骨眼上灯坏了,可真是船遇风波折桨舵,马到悬崖断缰绳。 罗大舌头身边还带有一颗白磷手榴弹,如果利用其中的燃烧剂照明,大概可以维持十分钟左右,但是不到最后时刻谁也舍不得用。四个人落在黑暗中目不见物,只得冒死停在墙边,一是稍作喘息商量对策,二是那盏宿营灯灭得兀突,不像是电池耗尽,很可能只是灯体内的线路接触不良,探险队配备的宿营灯十分耐用,绝少轻易损坏,如果出现类似的故障,拆开来再重新装配一遍,便有可能再次恢复照明,司马灰让阿脆摸着黑拆开灯罩检查,看看能否重新让它亮起来。 司马灰一面握着枪提防黑暗里可能出现的意外,一面回想先前的遭遇,他原本打算将计就计,在隧道里找机会反客为主,解决掉一直潜伏在身边的致命威胁,否则受制于人的局面永远无法扭转。谁知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在被冲锋手枪击中后依然行动如常,更令人吃惊的是,此人与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这些匪夷所思的变故,使四个幸存者再次陷入了彻底的被动之中。 司马灰忍不住切齿道:“莫非是撞见活尸了?六月里满天飞雪,九曲黄河往西流,这野人山里怎么什么样的怪事都有?” 罗大舌头感叹道:“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你就别犯酸了。不过我也琢磨不透……那壁画里的古代人怎么突然变活了?这事也太邪性了,真他妈够疹人的,前年刚听说来自温都尔汗折戟沉沙的消息,我都没觉得有这么邪性。想不信都不行。” 司马灰这才想起,还未来得及将发现钱宝山就是绿色坟墓所伪装的情况,告之其余三人,于是简要讲了经过,并称这绿色坟墓对补给连运输车队失踪的情况十分熟悉,又了解野人山大裂谷中的许多秘密,虽然以前曾有腹语异术,能够改变嗓音,可那本乡本土的语气,也不是外人 轻易就能模仿出来的,所以此人至少具有三重相关背景:第一他可能曾是盟军在缅甸对日作战时的军事人员,籍贯应该在云南;第二是雇佣探险队并策划行动的幕后首脑绿色坟墓;第三重背景最为扑朔迷离,但肯定与占婆王朝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余三人都不清楚刚才司马灰为何会突然开枪,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但众人仍对绿色坟墓长得酷似阿奴迦耶王之事,感到万难理解,恐怕这绝不仅仅是二人天生相貌接近那么简单。首先那绿色坟墓洞悉占婆王朝埋藏在野人山里的秘密,如果不是他用灯光通信引导,谁也不可能找到这条蛇腹隧道;其次他能在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机舱内,当着众人的面隐于无形;再者从他身上的种种迹象来看,都完全不像活人。这些情形,只能说明绿色坟墓并非占婆王后裔,也不是今人与古人相貌吻合。很可能绿色坟墓本身就是占婆王,至于他是一直活了千年的怪物,还是死后又发生尸变,从古墓棺椁里逃了出来,则完全无从判断,但沉入裂谷最深处的四百万宝塔之城,应该就是吸引他回到野人山的目标。 司马灰心下全是疑惑:“占婆王在秘密建造的这座黄金蜘蛛城,外边是铸满了描绘天地人物、草木虫鱼、剑树刀山、神佛鬼怪的无穷浮雕,可内部除了一条用大量人面石砖砌成的隧道。也仅有这间散落着金珠玉器的暗室,莫非这座古城就是处地下陵寝?” 不过司马灰转念一想却又不对:“如果是这座古城当真是陵寝地宫,那占婆王的尸体应该是在墓室里的棺椁中,不可能跟着探险队从外边进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就问玉飞燕还知道哪些绿色坟墓和占婆王的事情,这里到底是不是古墓地宫? 玉飞燕心神不宁地说:“我先前都已经告诉过你们了,这里肯定不是地下陵寝,我要看走眼了,甘愿自己把自己这对招子挖出来给你。至于绿色坟墓,我只知道那是个财阀组织的首脑,其余一概不详,不过确实从来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的真实面目。咱们既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纵然能够逃出野人山,也会被其杀害了灭口,恐怕躲到天涯海角都避不过……” 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能设法解决掉绿色坟墓,又能留得性命逃出生天,占婆王埋藏在野人山里的财宝,岂不全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却又担心:落到如此境地,能够劫后余生已属侥幸,如果再贪图重宝,苍天自然不佑,一再使心用腹,到头来反害自身。 司马灰听出了一些眉目,点头道:“原来绿色坟墓 想方设法隐藏面目,就是担心别人知道他的身份,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此人竟是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看来咱们除了设法脱身之外,更要尽快找到绿色坟墓,否则仍是后患无穷。” 阿脆有些担忧地说:“此事谈何容易,那绿色坟墓是具千年古尸,就算咱们找到他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把一个早已经死了的人,再杀死一遍不成?” 司马灰闻听阿脆所言,心中猛然一动。发觉自己刚才思索的方向完全不对,他又问玉飞燕:“你知道不知道占婆王死后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当初到底死了还是没死?这些事情有没有留下明确记载?” 玉飞燕低声说:“占婆王阿奴迦耶当然死了,纵观古往今来,世上何曾有过不死之人?即便相貌奇异,近似天人,可毕竟还是血肉之躯,终归逃不过死神的召唤。相传阿奴迦耶在位时杀戮太重,最后无疾暴猝,死状十分可怖,安葬的陵寝就在越老交界的山岳地带,近代曾遭多次盗掘,墓址也毁于兵祸,现今早已无迹可寻。” 司马灰心知这是关键所在了,继续追问道:“有没有人在古墓中发现阿奴迦耶王的尸骨?” 玉飞燕回忆说:“据我所知,当年装殓阿奴迦耶王尸体的黄金棺椁,被人盗掘出来在公海游轮上拍卖,后由信徒赎回,秘密运送至越南,存放在越南最后一代王朝——阮朝的古都,也就是顺化古城的皇宫里。直至越南战争爆发,越共于1968年展开春节攻势,集结正规军七个师,与美国海军陆战队在顺化激烈交火,双方大打出手qisuu,持续的狂轰滥炸和残酷血腥的巷战,把这座古城打得千疮百孔,当时存放于城中的黄金棺椁,连同其中的占婆王尸骨,就此不知去向。” 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三人,也都对这场著名的顺化战役有所知闻越共正规军阵亡数万,美军只死了一百四十几个,悬殊的数字比例背后,得益于美国空军和炮兵部队提供的强大火力。在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下,炮弹落得好像是从天上往下掉雹子,发生什么变故都不奇怪,说不定激战之中那具棺椁被炮弹炸碎,而里面的阿奴迦耶王“尸变”逃走了,可他又什么要回到这座沉埋地底的古城?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四话 暴露 众人不约而同地预感到:“从棺椁中逃出来的千年古尸,为什么要回到黄金蜘蛛城?这个答案很可能就在眼前的黑暗之中。” 但这里就连磷化物产生的微光都不存在,环境处于绝对黑暗状态,若非借助照明装备,根本不可能看到任何事物,除了难以排解的压抑和紧张,恐惧焦虑的情绪也在黑暗中不断加深。 阿脆曾经听过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据传在某农村,意外死了个人,没来得及置办棺材,就停在打草场院里,给尸体头旁点了蜡烛做长明灯,身上蒙了个白被单子,拿几条木头凳子架着,雇了个闲汉守夜,等待转天打好了棺材入殓。那守夜的汉子为了壮胆,喝了半壶老酒下肚,结果不胜酒力醉倒了,他迷迷糊糊地听着有狗叫声,当地风俗最忌讳被黑犬看见尸体,他惊醒过来一看,见正有条黑犬在啃死尸的脚趾。这时阴云密布,一个炸雷击下,正中木凳上平躺的尸体,那死人突然蹿起来撞开院门跑走了,把守夜者吓得屎尿齐流,赶紧招呼人来帮忙,冒雨出去寻找,找遍了山野都不见踪迹。直到很久以后,村里有个皮货商人出远门,路过一个地方看见当初逃走的死者,正跛着脚在路边摆摊卖牛杂碎。这地方距离他们的老家已不下千里之遥,那皮货商人以为这同村之人当初没死,就上前攀谈,说起当年起尸夜逃之事,问他怎么流落在此。这人却突然倒地不起,瞬间露出尸体腐坏之状,最后报知官府,被就地焚化,骨灰送回家乡掩埋。这件事被称为“惊魂千里”盖因人死之初,体内残存的生气尚未散尽,倘若遇到特殊情况,比如被雷电击中,或是让黑狗看见,便会发生近似起尸回魂之类的种种变怪,白天言谈举止与活人无异,到夜里则露出僵尸原形,并且丧失心智,对自己以前的经历毫无记忆,只有被知情者说破死因,才能吓得亡魂离开尸体。 虽然阿脆参加缅共人民军这几年,惨绝人寰触目骇心的事也没少见,但在黑暗带来的压力下,精神不免极度紧张,她听玉飞燕说起占婆王古墓被盗,黄金棺椁在顺化失踪的情形,又经历了此前在隧道里的恐怖遭遇,就立刻记起插队时听来的那些乡间传说,不禁胆为之寒,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她心惊肉跳之余,险些将手中正在装配的宿营灯也掉在地上,忍不住问司马灰道:“那绿色坟墓果真是从棺椁中逃出去的僵尸?” 司马灰却认为众人遭遇的状况,绝没阿脆说的这么简单,如不设法查个水落石出,就只有在这伸手不能见掌的黑暗中等死。他感觉到也许占婆王黄金棺椁与尸骨的去向,就是揭开野人山事件 真相的最重要环节,于是继续追问玉飞燕:“从占婆王陵寝被毁至今,有没有人亲眼看到过放置在黄金棺椁里的尸骨?” 玉飞燕回想道:“我对这件事情的了解,也仅是道听途说得来,不知道是真是假。据传黄金棺椁被盗时,想要毁尸的几个盗墓者都遭意外惨死,所以金椁又被重新钉死,直到在越南顺化战役失踪之前,始终都被封存严密,没有任何人胆敢将它打开,去窥视装殓在里面的占婆王尸骨。” 司马灰听玉飞燕说到这里,终于捕捉到了一些头绪,他为众人分析:“我觉得如果说咱们刚才在石门前遇到的占婆王,是个从古墓里爬出来的老棺材瓤子——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那个雇佣探险队寻找蚊式运输机的绿色坟墓。虽然对裂谷内部结构了如指掌,但他并不清楚塔与蛇这个古老暗号中隐藏的真相,否则就不会派人驾驶黑蛇号蚊式特种运输机进入雾中送死了。另外我看浮雕和壁画上存留的占婆王绘象,除了容貌奇特,体形也很古怪,四肢格外修长,与戴着钢盔的那个人的身形相差悬殊,如果绘像中的身体比例接近真实,那么占婆王与绿色坟墓就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众人在黑暗中竭力抑制着近乎崩溃的绝望情绪,慢慢使头脑冷静下来,仔细回顾在野人山裂谷里遭遇到的一切,果如司马灰所言:绿色坟墓明显不知道地底浓雾中真正的危险所在,但围绕在此人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他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身份?绿色坟墓身为地下财阀的首脑,控制着东南亚地区最大的军火交易组织,有的是人愿意为了钱替他卖命,何必亲自以身涉险,深入野人山大裂谷?他的真正目标是什么?为什么在被子弹击中之后,却没有当场死亡?是不是他早就已经死了?先前在那架装载地震炸弹的蚊式机舱里,绿色坟墓应该就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却始终都未暴露踪迹。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它逃入石门之后又躲去了哪里?这一连串的疑惑错综复杂,仍然无法解答。 司马灰推测说:“大部分谜团的背后,都指向了同一条线索,这个线索就是容貌,可能占婆王的脸……被绿色坟墓拿走了。我不知道绿色坟墓是不是真正的幽灵,但他的脸色,在惨白中透着一层极深的尸气,眼眸里毫无生人活气,听说只有被封在棺椁中沉埋了千年的僵尸,才会有这样的脸色。” 玉飞燕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奇道:“你是说绿色坟墓将死尸的脸剥了下来。罩在了自己头上?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敢这么做。” 阿脆也听得浑身发凉:“为……为 什么要这么做?” 司马灰说:“我略懂些金点相术的皮毛,无非是家传师学所得,可谈不上精通,因为我总以为运势微妙,难以琢磨,常人岂能参悟?不论是言福还是言祸,都不能尽信。但是听说这类认定相貌可以左右吉凶祸福的观点,却由来已久,在许多古代宗教里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不过各地风物不同,至于占婆王朝以人相貌区分尊卑等级的诡异观念,是基于什么背景所产生的,它与起源于中国的古相术又有什么区别,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能以我所了解的金点相术,观取占婆王的形貌特征。我看这阿奴迦耶王面相生得确实奇怪,有皮相没骨相,在古时却被视为天人,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大概以当时的观念来看,凡人长了神佛般的容貌,那就是距离天国最近的人了。相信宿命论的人大都认为,只要生而为人,就如撞在蜘蛛网里的飞虫,到死也挣脱不开命运之网的束缚,而命运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在人脸的五官气色上。依照古相术来讲,口可容拳、额能走马、唇厚似坠、目如鱼龙,凡有此类气质神采,都是了不得的相貌。不过千人有千般形貌,万人有万张脸孔,却从没有人能将这些特征集于同一张脸上,因为那是十全之相,普通人不可能存在这么强的运势。然而占婆王的脸确实生具如此异相,难道其中果真隐藏着一种可以左右成败,甚至挣脱‘蜘蛛网’的力量?” 司马灰推测占婆王虽然死了近千年,尸骨朽烂已久,但这副面孔却在棺椁里保存至今,绿色坟墓拿走了尸体的脸,就相当于取走了占婆王的“运气”因此它才胆敢以身犯险进入野人山大裂谷。 罗大舌头在旁听了一阵,认为这事远没有那么复杂,他也从不信命,就对司马灰说:“你那也是想得左了,运气这东西拿得着吗?是方的还是圆的?公的还是母的?多少钱一斤?谁见过呀?咱们为军的人,脑袋掉了当球踢,能信这个?” 玉飞燕却对司马灰的话格外认同:“谁不相信运气?世人烧香求菩萨、拜祖师、供宅仙、佩挂护身符,求的不都是运气吗?凡是要做签子活,从来都是‘十分准备,九分应变,一分运气’,倘若少了那一分运气,不论你事先准备得如何充分,又有怎样出众的手段,到头来终究难以成功,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司马灰说:“你们的话都在理,毕竟运气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我相信它肯定是客观存在,可也不能将希望全系于此。” 这时阿脆又对司马灰说:“我听当地人讲过,在缅甸与柬埔寨边界附近,常有些 放蛊养鬼的邪术,是到深山里挖掘尸骨罐,然后悄悄背回家中供养,以此转运,唤作背鬼,所以那些运气好的人身后都是有鬼跟着,想要什么就来什么,谁也动不了他……” 罗大舌头抱怨道:“阿脆,我能容忍疯子的上限是两个,要是连你也相信这一套,我可真就没指望了。” 司马灰让罗大舌头先沉住气,比起视觉无法穿透的黑暗,心理上存在的盲区更为可怕,如果不设法找出答案,即便四周一片通明,也难以逃出被重重迷雾包围的野人山大裂谷。 罗大舌头说:“反正这睁眼瞎的滋味不好受。那盏宿营灯还修得好吗?要是没戏了,咱们趁早再想别的招……” 他说着话,就摸出了白磷手榴弹,想利用其中的燃烧剂取亮,但忙乱中却失手掉落在了地上,眼前又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得伸手在身前摸索。谁知刚把手探出去,就触到冷冰冰一片皮肉,再仔细一摸那轮廓和形状,有鼻子有眼还有嘴,却没有半分气息出入,分明是个死人的脑袋。 罗大舌头暗觉奇怪,宿营灯熄灭之际,众人就背靠墙壁停在原地没动,当时怎么没发现附近有具尸体?即使绿色坟墓罩着从占婆王尸身上剥掉的脸,口鼻中也应该透出些气息来才对,可从指尖传来的触觉阴森沉寂,感受不到半点气息,说明那张“脸”后的脑袋里根本没有生命存在。罗大舌头想到这才反应过来,吓得他急忙缩手,立刻端起了抱在怀里的大口径猎象枪,慌里慌张地去搂扳机。 此刻阿脆也已将宿营灯重新装配完毕,她轻轻一推开关,灯体内的发光二极管随即闪了一下,众人借着微弱朦胧的光亮,发现身前显露出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它半仰着头,四肢着地,僵硬的面容轮廓十分诡异,白森森的脸皮上神情阴惨,与占婆王留在壁画中的绘像别无二致,脑颅侧面还有个被子弹贯穿的窟窿,正是那个冒充美军失踪人员的绿色坟墓。 司马灰见宿营灯使悄然接近的绿色坟墓暴露在了面前,弹孔中淌出的脑浆痕迹都清晰可辨,心中也是吃惊不小,猛然间想起阿脆刚才所说的“背鬼”之事,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念头:“头乃四维八脉之主,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即便绿色坟墓曾经是个活人,脑袋被子弹射穿也必死无疑,更不会再有任何思维意识,除非现在控制尸体行动的现象是……借尸回魂!”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五话 奇迹 宿营灯虽使悄然接近的绿色坟墓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可尚未彻底恢复照明的灯体,似乎因电压不稳而短路,只稍微闪得一闪,那发光二极管就突然爆裂,黑暗又在转瞬间吞没了一切。 此时最先端起枪来的罗大舌头,已然搂下了扳机,两发霰弹齐射,砰的一声硝烟骤起,其余三人也分别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各持武器射击。司马灰在接连闪动的枪火中,发现面前空空如也,鬼影都没有半个,就招呼众人保存弹药,停止射击。 四周重新陷入了沉寂,众人心头却仍是狂跳不止,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罗大舌头见宿营灯已经完全损坏,就想壮着胆子,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刚才掉落在地的白磷手榴弹。 这时忽听前边十几步开外,有个低沉的声音叫道:“别找了,白磷手榴弹在我这……” 嗓音生硬嘶哑,与先前在机舱中引爆地震炸弹之时,从手持录音机里出现的动静完全一样,只不过不再使用假声了。 众人闻言又惊又急,正待上前围攻,却听那人冷笑道:“你们当真不识好歹,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盘不知重,要命的就别轻举妄动。” 司马灰心想:绿色坟墓既然敢现身出来,肯定有恃无恐,而且他头部中枪,不但没死,也没怎么流血,这个躯壳虽然形影具备,却不知是个什么怪物。我们的照明装备损失殆尽,处境极为不利,现在还不具备合适的行动时机。于是拦住其余三人,也没有紧逼上前,只在原地问了声:“你到底是谁?” 那人发出一阵干涩的冷笑:“你们刚才讲的那些话,我一字不漏,全听着了。你们这四个狗崽子,后脑勺都长眼了,天杀的好见识!我如今再说自己是盟军反攻缅甸时的失踪人员……恐怕也瞒不过去了。” 司马灰心知自己先前所料不错,一面暗暗寻思对策,一面支应说:“凭你这两下子,自以为遮掩得密不透风,其实却是前栅栏钻狗,后篱笆进猫,没有一处严实。” 那人躲在黑暗中听了司马灰的话,不冷不热地嘿了一声,说道:“我只是一时大意,露出了些许破绽,不承想竟被你们看穿了行迹,可你们毕竟还没有越过最后的‘底线’,否则早就横尸就地了,怎能容你们活到现在。” 司马灰心知肚明,对方所说的“底线”是探险队中的几个幸存者,都没有看到过绿色坟墓的真正面目。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蹊跷,竟然从不肯让任何人知道,谁看见了就要谁的命?想来国家机密 文件也不过如此了,可一个人纵然长相丑陋怪异,也绝不至上升到“保密”的高度。不过司马灰觉得现在套问这事情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掌握对方的动机,于是说:“你又不是西施、貂蝉。可没人稀罕看你的样子,你此时出来,总不会是只想告诉我们你有这个忌讳?” 罗大舌头也在旁出言恫吓道:“你现在最好给我们找一个——暂时不把你大卸八块的理由。” 那人不为所动,语气却变得更加阴沉:“你们面临的危险,远比预想中的还要可怕,如果咱们继续保持敌对关系,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坦言确实是有些事情想要告之众人,于是不再隐瞒,首先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就是雇佣探险队并且策划整个行动的首脑绿色坟墓。 绿色坟墓是整个东南亚地区,最庞大的地下情报、毒品、军火交易组织,由于现任首脑从不露面,外人也不清楚其身份来历,只能以该组织的名称绿色坟墓来称呼。其实早年间他对外使用的化名就是钱宝山,世居云南,也曾在缅寮越柬等地经商,与英法殖民者关系密切。 在钱宝山成为绿色坟墓的首脑之前,就已知道英国人曾多次派遣探险队,深入缅北野人山裂谷,行动目标绝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失踪人员,主要则是调查占婆王朝的黄金蜘蛛城,但由于山高林深,地形崎岖,环境复杂,没有一次能够成功。 然而英国人多年收集到的情报和历次行动档案,最终都落入了钱宝山手里,加上他从秘密渠道获得的诸多信息,使其认识到带有强烈神秘色彩的占婆文明,系古印度教分支,始终未被佛教同化,早在千年以前,原始丛林深处藏有占婆王朝供奉吠陀兽主的神庙,后来由于野人山水脉下陷,处于地表的石殿和古塔全都沉入了山腹。 当时的占婆国主是阿奴迦耶王,其人形貌奇异,极端自负,崇信命相,性情喜怒无常,残忍嗜杀,灭佛诛僧。每遇征伐,就将全部俘虏的脸皮活生生剥下,被其屠戮的僧侣、奴隶、工匠不计其数。野人山突然陷落出犹如深渊般的裂谷,被视为毁天灭地的噩兆,以神权为主导的高压统治,最惧怕信仰的崩溃,占婆王为了消弭灾祸,便命人在洞窟深处重筑四百万宝塔之城,西方人根据它的特殊形状称之为黄金蜘蛛城。 据说占婆王虽然是生具异相,亘古罕有,被称为距离天国最近的人,可他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与天国之间的距离,遥远得不可抵达。然而在野人山大裂谷的黄金蜘蛛城里,却埋藏着关于这段距离的秘密,也即 是说整座黄金蜘蛛城,就是一条前往天国的通道。因为在野人山坍塌后,有人从地底淤泥中,发现了一块浑然一体的巨岩,如果把它的体积作直观比较,估计能抵得上一个大型足球场,这个岩体内部有许多天然形成的洞穴。占婆王命人将巨岩内外都用砖石铺彻齐整,就成了形状怪异的黄金蜘蛛城。原本的那些洞穴大多都被封死,最深处只留有一间被称为“尸眼”的密室,除了占婆王以外,谁都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些什么东西。从这时起,奇株忧昙婆罗开始在古城周围无休无止地生长蔓延,由它所产生的浓雾,覆盖了所有进入裂谷的途径,再等到占婆王无疾暴猝,连同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并带进了棺椁,没给后世留下任何文字记录,一切都变成了解不开的千古之谜。 钱宝山并不相信神佛和天国地狱之说,他认为人类从古猿进化至今,虽然科技和文明程度日新月异,但是作为人的本质,始终没有任何改变,千万年来,无非都是行走坐卧、吃饭睡觉、生老病死、繁衍后代而已,因为这就是人类生命的形态。也许所谓的神,大概就是超越于这些生命形态之上永不沉沦,是可怜的只能活一生的凡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存在,从太古的往昔,到无尽的未来,没有任何生命可以改变自身存在的形态。 钱宝山和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不同,他通过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已经推测出了“尸眼”中的秘密。他不计任何代价与后果,只是想寻找机会看一看隐藏在其中的真相,不过从古城里生长出罕见的忧昙婆罗,封闭了地底洞窟,随之产生大量浓雾,除了冷血爬虫类生物之外,进去的活人即被吞噬,无一幸免。 钱宝山费尽心机,终于找到了占婆王留下的几卷古代地图,描绘着裂谷内部的地形结构,可他虽然知道有个飞蛇才能进入雾中的传说,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了深入地下一探究竟,他先说服英国人在野人山开凿隧道,后因日军入侵缅甸而被迫放弃。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钱宝山又提供信息,引导美军利用以前废弃的隧道修筑公路,并派手下将第六独立工程作战团混合补给连带入了猛犸洞窟。甚至在缅甸独立前夕,他还命人冒充皇家空军,驾驶改装的蚊式特种运输机,装载着地震炸弹进入裂谷,准备利用合成的化学落叶剂破坏地底植物,但是均未得逞。 历次行动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就是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当时蚊式在恶劣的天气下航行,竟然冒死降落在了雾中,不过随即失去了联络,功亏一篑。想要彻底摧毁产生浓雾的忧昙婆罗,必须有特制的化学毒液,这 种化学落叶剂和震动炸弹都属军用级别,受到严格管制,英军撤离缅甸后,就不容易再搞到了,所以最佳行动方案是再派一支敢死队,进入谷底引爆机舱内的地震炸弹,不过缅北时局不稳,武装冲突持续升级,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钱宝山为人异常谨慎,从不在别人面前显露形迹,所以每次行动只在幕后策划布置,从不以身涉险,但他知道到野人山里的浓雾难以穿越,而且随着政局的改变,留给他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只好另出奇策,从科学认知范围以外的领域着手,并打算亲自进山寻找黄金蜘蛛城。 钱宝山先趁越南顺化战役打得如火如荼,从古都皇城里盗出占婆王的黄金棺椁,并从尸骸头部剥下了那张具有十全之相的死人脸皮。因为钱宝山知道,他自己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一份难以琢磨的“运气”按照梵蒂冈教皇厅的标准,能在死后制造两次,或两次以上奇迹者就算“圣人”比如某人去世以后,其尸体不经特殊处理,放在常温环境下保存,历经千百年,不腐不朽,这算是一个奇迹,如果谁得了不治之症,诚心诚意地祷告膜拜,在接触尸体后,身上的疑难杂症不治而愈,便又算一个奇迹,只有出现双重奇迹,这具尸体才能被认定生前是位圣人。诸如此类,都是西方宗教的观点。 而妖面占婆王生具天人异相,运势强隆,如日在天。比如他杀业很重,生前树敌极多,对他行刺下毒的事常有发生,不过总是阴错阳差,没有一次能够成功,每次身历大劫,总是履险如夷。在其死后,尸体至少出现过三次奇迹:一是死尸已经腐朽,只有头部未坏,脸似银瓶,依然栩栩如生;二是自从王陵被盗开始,开棺之人见到占婆王脸上神采不散,惶然可畏,无不心怀忌惮,皆意欲毁掉这张妖面,可都遭遇意外横死,无一例外,余者惊得魂飞胆裂,只好重新钉住棺椁,不敢再见其面;第三,据传占婆王在棺中阴魂不散,谁能将死尸的脸换在自己头上,占婆王的阴魂便会跟随在后,诸事逢凶化吉。 钱宝山懂些方术,却不敢深信,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给自己吃颗定心丸,毕竟运气这东西没影没形,往往都是事后才知有或没有,谁也打不得包票。随后他继续着手准备,等待时机。果然不出数年,缅北由战乱产生了大片非军控地带。钱宝山买通了几支地方武装势力,在山外设置了若干行动据点,同时不惜重金,招罗各方面的专家好手,计划分做三队进山寻找地底古城。 准备得虽然充分,但未知因素仍然太多,探险队最多仅有两成把握,钱宝 山不免瞻前顾后,犹豫难决。这时突然传来消息,数十年不遇的强烈热带风团持续悬挂,很可能波及到野人山,狂风暴雨会将终年不散的浓雾彻底清除,钱宝山没想到眼前最大的障碍,居然就如此被老天爷给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尸皮面具带来的“运气”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六话 诡雷 正如阿拉伯民谚所言:“运气是奇迹的代名词。即使你把一个正在走运的人扔进汪洋大海,他都能抱着海里的鱼游回岸上,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对付一个运气好的人。” 钱宝山搜集翻阅了许多占婆文献和古籍,根据其中记载的方法,将妖面完完整整地剥下,罩在了自己头上,此后在他身边常有些难以解释的怪事发生,可这些事情虚无难言,也说不清究竟是心理作用,还是占婆王阴魂为祟,却真使他感觉到了什么叫时来运转。 钱宝山自恃有鬼神在暗中相助,定然无往不利,在热带风团入侵之前,分别给三支探险队布置了任务,只说是到野人山寻找失踪的“蚊式”他谎称这架运输机里装载的物资,都是英国皇家空军在撤离前。秘密运送的缅甸珍宝,并警告货物极其危险,找到之后再依计行事,事先并没有透露半点真相。 既然得了天时,各分队随即展开行动,不过考虑到气象和地形因素,出发的时间上有先有后。第一支探险队最先进山,他们借助橡皮冲锋艇,经水路从北面进山,但出师不利,很快就失去了通讯联络,估计是遭遇了不测;第二支探险队,就是以玉飞燕为首的一伙人,虽然死伤惨重,却有几个人侥幸生存下来,最终进入了野人山大裂谷。 钱宝山则跟随英国分队,驾驶黑蛇2号运输机在空中盘旋,但是天气的变化超出预期,临近裂谷不得不掉转航向,哪知蚊式特种运输机驶入一团云雾,受到撞击后发动机失灵,从半空中一头栽下,又被绝壁上的古藤缠住。机上乘员从昏迷中醒转,发现周围全是浓雾,就打开舱门用强光探照灯侦察附近情况,结果遭遇了意想不到的袭击,可狂风暴雨很快压制了雾气,钱宝山再次幸免于难。此时司马灰等人为了躲避被雨水冲垮的山体岩石,慌不择路地闯进了机舱,随后连机带人坠入深渊。这架经过改装的蚊式,是由老牌航空帝国设计生产的“木制奇迹”借助洞窟内热对流所产生的烟囱效应,得以在地谷中安全降落,并没有当场摔得机毁人亡。 钱宝山好不庆幸,他彻底感觉到了“运气”站在自己这边,相信此刻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不会伤到他半根汗毛,所以不顾启爆装置损坏,躲在暗地里,用录音机威胁众人立刻引爆地震炸弹,事败后,就借着机舱内一片漆黑的环境,亲手按下了引信。 惊天动地的爆炸随即发生,化学落叶剂摧毁了地底植物形成的茧,钱宝山终于进入了地底洞窟最深处,并且找到了通往黄金蜘蛛城内部的隧道,可仅凭他一己之 力,根本无法扳开石门,只好返回地下丛林,就想从英国探险队搭乘的运输机里寻找炸药,却意外地在树洞里找到了其余四个幸存者。 钱宝山知道绝不是司马灰等人命大才活到现在,而是自己的时运一到,想挡都挡不住。此外他还发现了当年被其手下木阚引入洞窟探路,然后全部失踪在野人山里的盟军运输车队,就顺便捡了顶钢盔,换上军装,冒充困在地底的老兵。以灯光通信将四个幸存者引入隧道,虽然半路上泄露了行藏,却仍然抓住机会进入此地。 这条蛇腹隧道曾是占婆王所留,石门后的空间位与古城中央,距离“尸眼”密室中隐藏的真相,几乎触手可及。可在钱宝山查看之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他预期中的那么简单,以他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进入“尸眼”野人山里危机四伏,只要错走一步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是钱宝山深信“运气”并没有抛弃自己,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他正待仔细搜寻,可司马灰等人已从后紧追而至。钱宝山不敢直接露面,就先伏在了墙角躲了起来。他偷听到司马灰等人的交谈,得知那四人竟然识破了海底,也不免暗暗心惊,就悄然接近,找机会破坏了宿营灯,又趁乱盗走了白磷燃烧弹,使众人失去了全部照明装备,困在黑暗里无法再有任何行动,这才现身出来说明缘由,并晓以利害,希望双方能够达成一笔交易。 钱宝山承认此前是利用了探险队,正是他隐瞒了野人山里的真实情况,才导致许多人员直接或间接伤亡。可眼下参与野人山行动的所有幸存者,都被困在此地,即使翻了脸斗个两败俱伤也于事无补。所以钱宝山许诺,只要司马灰等人不再保持敌对关系,并协助其找到找出“尸眼”他就会提供逃出野人山大裂谷的安全路线,事后除了先前应允玉飞燕的酬劳,还另有一笔重金相谢,钱不是问题,多少位数随便诸位开口,他绝对如数奉上。 钱宝山一再强调,凡是能够让众人知道的情况,他都已经和盘托出,同时也提出三个条件:一是关于“尸眼”密室里到底有些什么;二是绿色坟墓的真实面目和身份;三是他究竟如何隐藏在探险队中而不被众人发现。总之这三个条件,是任何人都不能接触的底限。他最后说道:“倘若你们觉得这些条件行得通,咱们现在一言而决,可不快当?” 司马灰耐着性子,听钱宝山说了好一阵,他知道绿色坟墓绝非善类,这番承诺岂能轻信?只是司马灰仍然想象不出,当初绿色坟墓如何藏在众人身边而不被发觉。这古城里满是淤泥积水,又兼深邃宽阔,满目 漆黑,能够暂时隐匿行迹也就罢了,可那架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空间是何等狭窄局促,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藏得住人?钱宝山虽然自称是个活人,但为什么从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何况脑部被子弹贯穿,天灵盖都差点被揭掉了,却依旧行动如常。而且这周围满目漆黑,在不借助任何光源的情况下,他仍然可以洞悉一切。司马灰一边听对方述说经过,一边暗中思索种种可能,目前无法确定的因素极多,不过有一点可以断言——绿色坟墓提出的三个秘密,只要能够找机会破解其中一个,就会对其构成直接威胁,于是作出妥协的姿态假意相信,问道:“我们没有光源,在黑暗中寸步难行,要如何相助?” 玉飞燕也将信将疑地向钱宝山问道:“毕竟空口无凭,让我们怎么信得过你?” 阿脆暗中皱眉,低声对玉飞燕说:“你还敢信?” 罗大舌头早就沉不住气了,只是在黑暗中发作不得,咒骂道:“谁他妈要是相信这些鬼话,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玉飞燕心想:这是司马灰先接的话,怎么你们反都责怪起我来了?她不免有些恼火,觉得阿脆等人毕竟跟自己不是同路。比不得山林队老少团的那些生死兄弟,隔阂之心一起,就无意识地向侧面挪了半步,不料足下刚好踏中一件物事。她极是敏锐,凭感触知道似乎是个压簧般的销器,立刻想起此前在美军运输车上看到的货物,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惊道:“地雷!” 其余三人听得此言,也都吓了一跳,司马灰情知不妙,忙叫道:“谁也别动!” 可身旁的罗大舌头已出于本能反应,来了个紧急卧倒,哪知手底下也按中了一颗地雷的触发器,他叫声:“糟了!” 幸好慌乱之中没有缩手,立即全力维持住俯卧撑的姿势,保持着身体重心,再也不敢稍动。 阿脆轻轻按住玉飞燕的肩膀,以示抚慰:“你千万别动。” 玉飞燕万念俱灰:“我完了,你快躲开吧。” 阿脆不答,摸到玉飞燕脚下踏中的地雷,在黑暗中仔细辨别地雷的形状与轮廓,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对司马灰说:“是枚松发式反步兵雷,只要一抬脚……腿就没了。” 司马灰深知这种地雷的厉害之处,是专门用以杀伤步兵,虽然炸不死人,却足能把腿炸废了,使其丧失作战能力,从而成为同伴的累赘。而且采用的是松发式引爆,触发后受力稍稍变化,就会立刻爆炸,大罗神仙也脱不开身,即便 找来工兵部队的排雷专家,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安全拆除。大概当年修筑史迪威公路的时候,附近的山区还有不少日军没有被消灭,为了防止他们来破坏公路,路边常要埋设反步兵雷,布雷也是施工部队的日常任务之一,所以美军车队装载的物资里才会有这些东西。司马灰急得额上蹦起青筋,暗骂钱宝山好阴毒的手段,刚才不仅偷走了白磷手榴弹,还悄然无声地在众人身边放置了地雷。 这时众人忽觉眼前一亮,原来是钱宝山点燃了附近的一盏子母大铜灯,那铜灯被铸成九头黑蛇之形,九个蛇头里都有人脂人膏和鱼油,称为千年火、万载炉,蛇身里藏着捻芯和油路,只须点燃其中之一,便九头齐亮,立时间照彻百步。 司马灰揉了揉眼,借着灯光向四周一看,见置身之处,是座神坛般的大殿,殿堂极高极广,周遭有五道层层下行的回廊,每一层都环绕着史诗般瑰丽壮阔的大幅彩色壁绘。四角有暗泉涌动不竭,正中巍然矗立着一座形状奇怪的大腹古塔,周遭龛洞内装有金珠宝玉,万象罗目,都不是人间之物,又有一尊生出四手四足的怪蟒雕像,四手分持法螺、莲子、权杖、轮宝,遍披鳞甲的躯体盘绕在塔身之上。司马灰和阿脆等人,恰是位于当中一条回廊之内,脚旁地面的石板裂隙里,摆了六七颗反步兵雷,玉飞燕和罗大舌头,恰好各自踏中一颗。二人冷汗涔涔滴下,身体也因极度紧张而变得僵硬。 钱宝山躲在高耸的铜灯底下,冷冷地说道:“看来你们比我更清楚这种反步兵雷的可怕之处,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下,没有人能坚持太久。” 钱宝山自称做了几十年军火生意,最是擅长排雷,现在能救玉飞燕和罗大舌头的只有他,如果司马灰不想眼睁睁看着同伴被炸得血肉横飞,就必须听从他的一切指令,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钱宝山告诉司马灰,那四手四足的怪蟒,相传是冥古时的尸神雕像,怪蟒无眼,口中衔有一尊宝函,其中放有开启“尸眼”密室的钥匙。钱宝山在占婆王棺椁中见过图形,对这些隐藏在沉寂下的诡异玄机了然于胸,他曾在隧道里看到司马灰施展攀檐过壁的本领,就命司马灰先解除武装,只带上鸭嘴槊,攀到塔顶寻找宝函。 司马灰低头看了一眼地下的反步兵雷,他清楚这种美国佬造的地雷极是歹毒,一旦触发了就无法解除,连经验最丰富的工兵排雷专家都未必有三成把握,谁又能保证倒腾地雷的军火贩子就懂得拆解地雷?贩卖毒品的还未必自己到田里种罂粟呢,更何况钱宝山行事阴险狠毒,根本不在乎任何人 的死活,作出的承诺绝不可能兑现。 罗大舌头趴在地上,腰上伤口又被撕裂,鲜血流个不住,已经感到自己难以支撑,他心知必然无幸,便咬牙切齿地对司马灰说:“我这回彻底没救了,要是眼睛和胳膊都炸没了,那还活个什么劲?你和阿脆赶紧离远些给我来一枪,照着脑袋打,让我死得痛快点,但是你们一定替我把钱宝山那个王八操的碎尸万段,我先走一步,上黄泉路上等着他去……” 司马灰对罗大舌头说:“我给你脑袋来一枪,你他妈倒是痛快了,我的整个余生就都得生活在噩梦当中了,虽然我的余生可能也超不过今天。” 玉飞燕在旁听了,心头一阵发酸,又想既然别人下不去手,只好自己图个了断。便对司马灰说:“我有时候是脾气不大好,你可别记恨我……” 司马灰神色黯然,似乎对玉飞燕的话充耳不闻,只从她背后抽出鸭嘴槊带在自己身上,然后解下冲锋手枪和猎刀,抬脚看了看鞋底,见全是在洞窟里沾来的稀泥,就用水布使劲抹了几抹,又随手将水布丢给阿脆,再不向其余三人看上一眼,纵身翻下回廊,施展“倒脱靴”攀上了石塔。 那座古塔和蟒身均是陡峭险峻,司马灰不敢大意,仗着身手敏捷,不输猿猱,一口气爬到绝高处,抱着塔顶往下一看,殿边的阿脆、罗大舌头、玉飞燕三人,已经只剩下一团浑在一处的黑影,分不出谁是谁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肩伤带来的剧痛,又经塔顶攀至蟒首,果然见蟒口大张,咬住一个形似蛇眼的宝函,里面藏有一条鎏金錾银的四脚蛇,大小接近常人手臂。司马灰探身取出四脚蛇,连同鸭嘴槊都插到背后,再从蟒头向下观瞧,殿底铺就的巨砖,也在灯火下显出一大片黑蒙蒙的图形,细加辨认,依稀就是那座尸神古塔之形,若不是攀至绝高之所,也根本发现不了地面还有图案,而“尸眼”密室就藏在蟒首额头的阴影下。 司马灰看明位置,立即从古塔上面倒溜下来,寻到石砖近前,用鸭嘴槊刮开泥土,撬动那块石砖边缘,果然松动起来,砖下则暴露出铸有圆形古怪印记的铜板,约是一米见方。将鎏金蜥蜴置于其上,四只爪子恰可嵌入铜印。司马灰按住鎏金蜥蜴,逆时针转动半圈,合拢了锁扣,四脚蛇已与铜盖结成一体,他双手抓牢提手向上拽动,轰然洞开一处地穴,从里面冲出一股黑气,大殿内的灯烛都跟着暗了一暗。 司马灰知道腐气厉害,不敢离近了去看地穴里的情形,就闪在一旁对钱宝山说:“你让我做的事,现在可都做 成了,那两颗反步兵雷怎么办?” 钱宝山不紧不慢地答道:“反正都已经拖了这么久,还急什么?就算赶着变鬼投胎,可也不用争这一时三刻嗄。” 司马灰暗中起急,又问:“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拆除美制反步兵雷,也根本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野人山?” 钱宝山深信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对抗“运气”这种超越了一切恐惧的感觉,让他犹如置身天国,而且全部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尸眼”里的秘密已近在眼前,哪里还将这几个人放在眼内,于是冷笑不答。 司马灰见所料不差,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怒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这辈子最恨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徒,还有欺心瞒天贩卖军火、毒品的贩子,以你的所作所为,撞在我手里死个十回都不嫌多。” 钱宝山毫不在乎,索性从铜灯后探身出来说道:“你真以为凭你这猴崽子。就能动得了我吗?” 司马灰指着钱宝山道:“就算你当真是神佛下界,老子今天也要动你一动。” 钱宝山虽然有恃无恐,但他生性谨慎,惯于猜忌,难免生出些许疑惑,料不准会有什么变故出现,试探道:“你凭什么口出狂言?” 司马灰说:“天底下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对付一个正在走运的人。” 钱宝山一怔:“绝不可能……那……那是什么办法?”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七话 消失于密室之中 钱宝山深信占婆王的尸皮面具,可以给自己带来“运气”没人可以否认“运气”的存在,因为成败两端的天平究竟会倾斜向何方,最后往往都是被这种极其微妙因素所左右,但它也是无形无质,甚至没有具体的标准可以测量。此刻听了司马灰的话,心中也不免有些疑忌。 只听司马灰接着说道:“你还别不相信,这世界上确实有一种力量可以对付运气好的人,就是想办法比他的运气更好。” 钱宝山听出司马灰只是危言耸听,终于放下心来,冷冷地说道:“你以为就凭你的运气,及得上永远需要人们抬头仰视的占婆王?” 司马灰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炒菜糊,做饭糊,就是打麻将不糊,真要是走大运也不会跑到缅甸来参加游击队了,更不会在深山里遇上你这不人不鬼的怪物……” 钱宝山狞笑道:“你要是修些口德,或许八辈子之后还能走运。” 他发现司马灰只是不断地东拉西扯,似乎在有意拖延时间,唯恐夜长梦多,顿时警觉起来,并从铜灯后闪身出来,仍藏身在灯影下的黑暗里,正待接近洞开的地穴,却听司马灰话厉声喝道:“其实占婆王的脸上。根本就不存在‘运气’。” 原来司马灰进入到黄金蜘蛛城最深处的大殿中,见到石门后有幅内容奇异的壁画。他记得玉飞燕曾经说过,占婆王朝是采取神权统治,信奉吠陀兽主,以人面容貌区分尊卑,古塔与蟒蛇为恐怖之相,预示着终结与死亡,古城周围的浮雕也基本上都是以此为主。仿佛这就是一座“死亡之城”而石门后的壁画,似乎暗示着国主殒命身死,可为什么占婆王的陵寝又不在此处? 如果说野人山大裂谷与世隔绝,千年来始终都被浓雾覆盖,正常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发现深埋地底的古城,而且象征着死亡的黄金蜘蛛城形制奇特,世间绝无仅有,却又不是一代神王的埋骨之所,占婆王煞费苦心地建造它究竟有什么意义?当初要将所有建造古城的奴隶和工匠全部杀死,又是为了掩盖什么秘密?占婆王自视极高,被称为距离天国最近的人,但他好像对黄金蜘蛛城里隐藏的秘密又是敬畏又是惧怕。 司马灰隐隐预感到了黄金蜘蛛城里存在的秘密,可事实仍不清晰,他只是猜测到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仅有的几条线索也是错综复杂,还找不出什么头绪。虽然从发现蚊式里装载的货物之时开始,探险队几个幸存者在与绿色坟墓的较量中,始终处于绝对被动状态,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可司马灰毕 竟懂得金点相术,知道运势取决于人的内在精神,并不相信有谁能够真正控制运气,何况占婆王容貌虽然奇特,却是有皮相、没骨相。显然不是先天所生。只不过司马灰也感觉到,在占婆王尸皮面具背后,确实有种无影无形的东西存在,才使得古尸脸皮不受破坏,那就仿佛是一个千年不散的谜咒。而这绿色坟墓身上死气沉重,绝不会是什么距离天国最近的人,将其形容为“距离地狱最近的幽灵”或许更为准确,却不知占婆王是在自己的脸上施下了什么诅咒,还是真有亡魂不散,依然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这副天人般的面孔。 司马灰知道绿色坟墓身上至少有三重秘密,一是真实面目和身份,二是隐藏在蚊式机舱内的方法,三是深入古城寻找“尸眼”密室的动机,为什么这些秘密不能被外人得知?大概只有“恐惧”这一个原因,因为这三个秘密都可以对绿色坟墓的存在构成直接威胁。此外还有一件被绿色坟墓误导了概念的事情,那就是占婆王的运气,如果能够尽快解开这个谜,还有可能扭转被动局面。 司马灰见到大殿周围的壁画,多有些剥脸酷刑的描绘,都是制蛊炼虫的邪术;加之当年盗发占婆王陵寝的盗墓者,发现尸骸腐坏仅有面容如生,盗贼们自然是心中发毛,便想将其毁去,但全都遭遇了意外事故,只好将黄金棺椁封闭,再也不敢开启;另外司马灰在隧道中曾一枪将钱宝山头部击穿,如果对方真有“运气”也不太可能会被子弹击中。这些情况使司马灰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占婆王的脸并没有“运气”而是某种“诅咒”钱宝山将占婆王的脸移到了自己头上,古老的诅咒也随之附在其身,与其说是走运,倒不如说是受了诅咒,任何意图直接毁坏“脸”的人,都会被占婆王的致命诅咒害死,而且这个诅咒的力量还远不止于此,绿色坟墓正是掌握了“脸”不会受到伤害的秘密,才胆敢亲自进山寻找黄金蜘蛛城,并且一次次化险如夷,只有避开占婆王的脸,才有可能对付绿色坟墓。 钱宝山没料到司马灰竟能识破这层真相,也不禁有些着慌,他见封闭在石穴内的沉晦之气尚未散尽。只要能够抓住时机躲进去,对方又得顾及踏中反步兵雷的同伴,多半不会追击,于是一言不发,趁司马灰离密室入口较远,就想抢先行动,谁知刚一起身,就被四管猎枪顶住了脑袋,原来是罗大舌头、阿脆、玉飞燕已经围了上来。 钱宝山极是骇异:“怎么可能?这几个幸存者当中,并没有工兵部队的排雷专家,甚至连半专业的排雷工具都没有,踏中了美制反步兵雷,神仙也脱 不开身,他们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其实司马灰等人在缅甸从军作战多年,身边战友被地雷炸死炸残的事情多得数不清,对各种常见的老式地雷都是非常熟悉。司马灰见到罗大舌头和玉飞燕触雷之际,就觉心中一沉,知道事态已经无可挽回,可他眼光向来机敏过人,发现这几枚美制反步兵雷不太对劲。也许是对方自以为控制了局面,进而有些得意忘形;又或许那绿色坟墓虽是控制地下军火交易组织的首脑,但也不一定熟悉每种武器的性能与结构,总之钱宝山没有将反步兵雷的安全模式开关闭合。 这种二战时期由美国生产的m型地雷,为了防止发生意外。都留有一次性的保险设置,所以在埋设使用之前,首先要将外壳上的安全模式开关闭合,否则一旦被人触发引信,只须用匕首刮开外壳,再从中截断金属导管,即可解除爆炸。司马灰当即将计就计,表面上不动声色,用水布擦去鞋底的淤泥,又丢给阿脆,相当于发出了暗号,让她设法排雷。然后司马灰依照绿色坟墓的指示行动,并且故意拖延时间。 钱宝山百密一疏,只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寻找“尸眼”密室的司马灰身上,没想到阿脆收到司马灰的暗示之后,已经截断了反步兵雷的引爆导管,等他发觉过来,早被罗大舌头三人从侧面包抄,事出突然,再也没有反转回旋的余地。 罗大舌头怒火攻心,二话不说,将大口径猎象枪顶在钱宝山头上,狠狠抠下扳机,可也不知是机械故障,还是弹药受潮,竟然未能击发。玉飞燕在旁急道:“先留下活口,要不然谁也逃不出去了!” 罗大舌头骂道:“留他奶奶的什么活口,老子只会大卸八块!” 他正待抛下枪拽出猎刀,钱宝山却忽然从黑暗的灯影中,投落了那枚白磷燃烧弹,浓烟伴随着刺目的火光迅速蔓延,一瞬间就在地面上扯出了一道火墙,众人发声喊。连忙向后闪退。 司马灰位于灯柱另一侧,与其余三人对钱宝山构成了包夹之势,他不受火墙所阻,拎着鸭嘴槊正要上前,哪知地穴内的石壁缝隙里有沼气渗入,涌出洞口之后尚未散尽,这种可燃性气体,如果在空气中的浓度超过百分之七,人体还不会感觉到如何异常,但是只要遇到明火就很有可能发生爆炸。地穴洞口的沼气较重,被磷火所引,在殿底迅速爆燃蔓延。 司马灰见地穴周围烧成了一片火海,灼热异常,半步也难接近,不得不闪身避开。这时众人都看到了一幅触目惊心的情景:那钱宝山虽被火墙包围,却仍然不 顾一切,冒烟突火挣扎着想要接近地穴,但手臂刚一伸出,被触到了在身前猛烈燃烧的白磷,幽蓝色的火焰透过肌理,直烧入骨,手掌顷刻间就化作了赤炭,疼得他“嘶”地一声惨叫,根本无法通过。 罗大舌头见难以近身,就立刻给猎象枪重新装填了弹药,端起枪口再次对准钱宝山扣动扳机,钱宝山只顾着回身躲避烈焰,不期迎面撞在了枪口上。这回可就没有那么走运了,震耳欲聋的枪声中,就看钱宝山头部血肉飞溅,整个脑袋都被轰了个碎片,身体也被强大的动能向后揭倒,从火墙上翻过,重重摔入那个洞开的地穴当中。 司马灰本想招呼罗大舌头避开占婆王的“脸”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钱宝山的脑袋就被大口径猎象枪轰没了。洞口附近爆燃的沼气消散极快,但白磷烧了一阵才转为暗淡,司马灰觉得事情蹊跷万分,等火势稍有减弱,便立刻上前寻找钱宝山的尸体,毕竟那绿色坟墓诡秘莫测,若不彻底揭开他身上隐藏的所有谜团,恐怕今后就将永无宁日。 司马灰看那地穴中的黑气渐渐消散,就让罗大舌头端着猎枪堵住洞口,他拆毁了一尊装有翠珠的函匣,扯下几条帏幔绑在木条上,就凑在铜灯上接了几根火把,又将水布拿到暗泉里浸透了,准备和阿脆、玉飞燕三人下去搜索。 玉飞燕先用冲锋枪扫射开路,直至确认安全后才敢下到地穴内。三人擎着火把到处查看,封闭了千百年的空间里晦气久积,使得火把忽明忽暗。司马灰不敢大意,前后左右依次照视了一遍,就见那石室般的地穴里甚是狭窄,内侧还隐有一个数米深浅的洞窟,尽头是片天然岩层,已经无路可走,可以看到岩层里暴露出几块古生物的脊椎化石,形体甚大,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些什么,而外间石壁并没有被火烧灼过的痕迹,但到处都凿满了奇形怪状的符咒。 这处地穴除了通往大殿的洞口之外,内部空间近乎封闭,虽然有不少因年深日旧所形成的细小裂缝,可对人类而言却是无隙可乘,难以遁形,除了角落里有几截残碑,到处都是空空荡荡,不仅找不到别的出口和暗门,也不见了绿色坟墓的踪影。不知这个黑漆漆的地穴内,是由于阴晦久积,还是石壁岩层里存在着某重辐射,竟然使人觉得脑中隐隐生痛,似乎体内灵魂正在经受着黑暗的扫描。 三人深感事情不妙,那绿色坟墓好像蒸发在了黑暗的空间里,又仿佛是噩梦中的幽灵一般,根本就不曾在现实当中存在过,这就如同“地球倒转太阳从西边出现”一样,是个怪异到了极点的状况。 司马灰眉头一皱:“莫非这世上还真有土行孙的遁地术?” 他仍不死心,让阿脆跟着自己再次逐寸排查,并告诉玉飞燕仔细看看壁上的石刻,说不定其中会记载着关于黄金蜘蛛城出口暗道的线索,或许还能知道占婆王究竟在这里隐藏了什么秘密。 玉飞燕借着火把的光亮看了一阵,发现地穴石壁上的记号和符咒,尽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古代象形文字。玉飞燕虽是经得多见得广,却也对此一字不识,它们似乎不同于世界上已知的任何一种文字,恐怕没有人能读懂其中含义。 而那几截石碑上所刻,则都属于占婆王朝的文字,主要来自来巴利语和梵语,玉飞燕对此较为熟悉,识别出七八分不是问题,她只粗略看了几眼,心下已是惊疑不定,忙叫住司马灰:“黄金蜘蛛城里确实隐藏着占婆王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很可能不是某件具体的东西……”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八话 还没有发生的事实 司马灰跟随探险队深入野人山,历数途中所见之事,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无法驱散的迷雾之下,他实在想不出占婆王为何耗尽国财民力,在地底建造这样一座奇形怪状的黄金蜘蛛城,又在四周布置下重重陷阱,将外围的古迹全部毁坏。那些蟒蛇与古塔的图腾、占婆王与死神相会的壁画、无数人面浮雕的石砖,都在暗示着什么?占婆王既然将这处被称为“尸眼”的密室,藏匿得如此之深,其中必然有些缘故。此时司马灰听玉飞燕说石室中确实藏有占婆王的秘密,可他发现这里除了壁上刻了些密密麻麻的古代文字和符号,再没有别的多余之物,那个所谓的“秘密”到底是指什么?难道不是具体的某件东西? 玉飞燕说:“如果不是我解读错误,这间石室本身就是占婆王的秘密。” 她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判断,又去竭力辨认石壁上其余的古文。 司马灰更觉奇怪,就想再问个明白。阿脆见玉飞燕时而双眉深锁,时而瞑目沉思,就对司马灰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在旁干扰。司马灰只好闭口不言,继续举着火把在密室中到处察看,却始终没发现周围另有出口。 玉飞燕看了好一阵子,才告诉司马灰等人:“密室中记载着一些非常离奇的事情,很难令人理解,但是如果跟咱们目前已经掌握的线索结合,应该可以推测出占婆王隐藏黄金蜘蛛城里的真相。” 原来占婆国自古崇信五官,以脸为贵,以头为尊,因为据说人之面目不同,所产生的运势也有很大差异。阿奴迦耶王深谙此道,他平生擅长养蛊炼药,又不断服食人脑尸虫,所以体态容貌异于常类,就连肤色都和当地人不同。缅寮等地称此为“脸蛊”是种被视为禁忌的古代邪术,后世不传其法。其实占婆王并非生具天人异相,也未从自身相貌当中,得到所谓的“运势”那副神佛般的面容,乃后天服药形炼所化,只是为了维持王权的神秘与恐怖。 占婆王生性残忍,嗜杀如命,深信宿命之说,他虽然自视极高,但即使容貌再怎样酷似神佛,也仍然是受困轮回的众生之一,摆脱不了人世的欲望与纠缠,心中也不免对自己的身后之事怀有几分悚立畏惧之意。自此更是常被噩梦惊扰,因为人生的太阳终有一天将会陨落。由于他对死亡深感恐惧,所以只要是找借口杀人,都要以“过去未来”之事询问被害者。 后因野人山地陷,崩塌形成了一道深不可测的裂谷,因为当初建造在山巅的古塔中,多存放着占婆王朝历代积藏的金珠宝玉,所以就遣人从群象埋 骨的洞窟里进入裂谷,却在地底意外地找到一座岩山,那岩山通体漆黑,形似八足蜘蛛,内部有无数洞穴纵横相连,似乎还有人类居住过的迹象,犹如一片地下宫殿,地宫内岩层里不仅藏有枯化的忧昙婆罗,另外一处洞穴中还留有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显然是个比占婆王朝更为古老的存在,但后来被黑水吞没,所以没在历史上留下任何踪迹,如今山体崩裂,水脉枯竭,便再次显露出来。 在占婆传说中,盘踞在死者之国的尸神,体如黑墨,黑洞般的眼睛长在体内,并且生有四足四手,与这座地底岩山极其相似,当时占人多将此视为噩兆,认定会有大难临头,但最令占婆王恐惧的,是他在洞窟内残留的迷雾中,亲眼目睹到了自己死亡时的情形,届时灰飞烟灭,神形俱碎。 占婆王多年前杀害过一位圣僧,那僧人临刑前不发一言,只留图一卷,描绘了占婆王在尸眼洞窟前头破脸碎的惨死之状,并示以三指。如今恰是应了前事,所以占婆王对此毫不怀疑,自知早晚有一日,必然会死在这里。虽然明知道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无可避免,但他仍然妄图改变这个事实,不惜以倾国之力,依照通往死者之国大门的形制,筑造黄金蜘蛛城,将整个王朝所拥有的全部辉煌与赞叹,都献给了盘踞在阴间的“尸神”再杀死了所有知情的奴隶与工匠,又使岩层中的忧昙婆罗残骸重新生长,那些隐藏在野人山裂谷里的古老秘密,也就从此蒸发在了历史的烟霭之中。 其实关于宿命,在古代宗教典籍《盘陀宿业经》中,早已阐述了一个铁一般定律,如果把古奥的文意用现代观念解读,大致就是:万物的命运,皆是由无数个点所组成的一条曲线,没有人知道线的中间会发生什么,或是会遇到什么,只是所有的线,最终都会前往同一个终点,这个终点就是死亡,绝不存在例外,曲线中出现的任何一个点,也都不可能对终点产生影响。 如果有人能够提前看到自己的终点又会怎样?那他也许就是“距离天国最近的人”了,因为他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命运,如果再有能力抹消这个终点,就等于踏入了天国。占婆王就认为只要今后不再踏入黄金蜘蛛城,就会避免与死神相遇,他的生命里也就没有了死亡和恐惧,自此不坠不灭,无生无死,变本加厉地狂妄残忍起来。不过他最终仍是暴猝身亡,大概占婆王临死也没想明白,其生前所预见的终点,并非是自身,而是从他遗骸当中剥下的尸皮面具。如果说天地间一草一木都有自身的命运,那么占婆王事先看到的情形,只是“脸”的宿命而已。 当年修筑黄金蜘蛛城的奴隶和俘虏,在完工之期都已惨遭屠戮,可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占婆王又在此留下诅咒——谁胆敢接近“黄金蜘蛛城”里的秘密,死神就会带着恐怖的阴影垂临在谁的头上。幽暗沉寂的地穴中,到处契刻着这样阴森冰冷的诅咒,这似乎是一道最后的精神防线,但在现代人看来,难免显得苍白虚无。 玉飞燕告诉司马灰和阿脆,这些石碑上记录的除了诅咒之外,就是占婆王与死者之国沟通的鬼刻,但其中的内容也未必全都准确可信,毕竟早已无从查证。但占婆王肯定是通过某种渠道,亲眼见到了自己死亡时的情形,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深信不疑。野人山里存在着很特殊的磁场,可能会出现近似海市蜃楼的光学和电波异相,包括咱们先前看到的幽灵运输机,多半也属此类,只是还不能确定根源是来自深山里的浓雾,还是来自这座黄金蜘蛛城内部的岩层。 司马灰和阿脆听罢,都有恍然之感,原来绿色坟墓所仰仗的尸皮面具,即不是运气,也不是诅咒和阴魂,而是宿命,是一个还没有发生的“事实”因为占婆王的“脸”注定会在尸眼密室开启时被毁,所以之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这一必然发生的“事实”可隐藏在脸下的绿色坟墓,其真正的面目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坠入密室后,就失去了踪影?他对黄金蜘蛛城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似乎比占婆王生前知道的秘密还要多,又兼布置周全,自然不是主动赶来自寻死路,显然这些事情全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至于绿色坟墓要寻找的所谓真相,众人就觉得更加难以揣摩了,应该不是为了黄金蜘蛛城里供奉给尸神的财宝而来,而且听其所言,并不怎么迷信神佛之事,自然也不会去追寻长生不死的愚昧勾当,凡是有这等念头的,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绝对不敢以身涉险亲自进入危机四伏的野人山大裂谷。 如果依据众人目前获悉的情况来判断,黄金蜘蛛城的内部本是一座遗存在地底的巨岩,占婆人将岩层和洞穴加以修整,封闭破坏了大部分的区域,那里面必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绿色坟墓定是为此而来。 如今司马灰等人与绿色坟墓已成死敌,所以逃生和解开对方身份之谜这两者之间,没有轻重缓急之别。忽觉密室中一阵颤动,岩层缝隙里都涌出黑雾,司马灰说:“不好,这座古城还在继续向地底的泥盆中沉没……” 众人唯恐再次引爆沼气,急忙将手中的火把熄灭,当即放弃了继续搜索的念头,搭起人梯,由罗大舌头在上接应 ,从密室中返回了大殿。这时黄金蜘蛛城内的地面已经开始倾斜,嵌在壁上的砖石纷纷掉落,半空中有一条大石梁飞下,将铜灯击个粉碎,千年火万载炉内油倾烛翻,烧得遍地都是火头。 野人山属旱山深裂地形,这古城底部是个枯竭的暗湖,由于水脉下降留下了大量淤泥,湖中生物死体残骸慢慢消解腐化后,都被高压封闭在在淤泥和地层的夹层之间,形成了无数相对独立的气囊,有大有小,星罗散布,其间也有几处暗泉,千年来涌动不竭,甚至通到了黄金蜘蛛城的内部。 千年前由地面崩塌下来的整块山表,一直受沼气与植物根脉承载,这个微妙的平衡一旦遭到破坏,就会彻底土崩瓦解沉入万顷淤泥,黄金蜘蛛城里生长出来的植物,先前已被地震炸弹摧毁了大半,使城体受力产生了剧烈变化。对封闭着沼气的气囊形成挤压,终于使沼气涌入城中,整座黄金蜘蛛城都开始倾斜沉没,通过石壁缝隙渗透进来的沼气,都被大殿内的火焰点燃。这次与先前不同,几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一个个膨胀的火球迅速蹿向高处,司马灰等人就觉眼前冒出的烈焰横空爆起,周身皮肉都像是要被热流撕扯开来,连忙扑倒在地,拼命爬向殿角的暗泉。 灼热的气浪将附近的空气一扫而空,火光转瞬暗淡下来,周围不断传来震动,耳朵里全是轰隆隆的沉闷响声,地底郁积的各处沼气被逐个点燃,发生着持续不断的爆炸。 就在众人接近窒息极限之际,城体已经从当中崩裂,头顶上泥沙水雾纷纷落下,透过殿顶裂开的巨大豁口,只见高处也是火势蔓延,覆盖整个裂谷的忧昙婆罗也都被引燃了,在那一片混暗的尘埃之中,飞腾的火光划破浓密的灰黑色烟雾,犹如一道不祥的黑墙升上了半空。 第六卷 距离天国最近的人 第九话 燃烧的天空 司马灰等人躲避在坚固的大殿角落,抬头去看高处,就见古城已经裂成了“v”字形,逐渐开始分崩离析。黑洞洞的宽阔裂痕中,露出无数条黑蟒般的植物,都如蛛网般缠嵌在壁上。此时忧昙婆罗的主体根脉已被沼气引燃,烈焰迅速蔓延至高处,烧毁了遮蔽地下洞窟的那层茧盖,火网笼罩在黄金蜘蛛城上,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 那株接天倚地的忧昙婆罗,都是从包裹在城体当中的岩层里生长而出。黄金蜘蛛城上下各有八个复眼般的洞窟,从中延伸出根脉和孢形伞,覆盖了整个地底洞窟。它的无数花冠不断制造浓雾,构成了一个近乎封闭的独立生态系统,而且除了冷血爬虫类生物之外,将外界的生命全部隔绝,足以使任何妄图窥觑占婆王秘密的入侵者有来无回。 忧昙婆罗虽然本身不惧水火,即使被化学落叶剂破坏也能迅速复生,唯一能够使之彻底死亡的根脉主体,又始终受到坚厚的城壁保护,但它此时尚未彻底恢复原状,而且从地底涌入古城的沼气发生爆燃,是在从内到外摧毁这层由植物所构成的屏障。忧昙婆罗伸向四面八方的根脉,一条条相继断裂枯萎,城体也出现了多处开裂,残砖碎石纷纷崩落。 这条奇深无比的野人山大裂谷,本是因为山体内的水脉枯竭,才导致地面陷落形成,谁能想象得到,那看似柔弱的水流,竟能将岩山内部冲刷切割成如此空旷磅礴的洞窟,此时上有暴雨,下有烈火,忧昙婆罗遭受到水侵火攻,周围的浓雾逐渐消失,栖息在雾中吞噬生命的飞蛇“螭椎”也都相继逃散。山外的狂风暴雨仍未停止,封闭在半空的茧被焚毁之后,茫茫雨雾又从高处落下。黄金蜘蛛城在不断地崩裂倾斜中,缓缓沉入了淤泥下的无底深渊,看来占婆王朝埋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与辉煌,在经历了千百年不见天日的漫长岁月之后,即将进入永恒的沉默。 此刻又从殿内崩裂的地面中,“咕咚咕咚”地向上涌出大量黑水,那地下水阴冷刺骨,原来当年水脉枯竭之后,除了少数几个暗泉,洞窟深处绵延百里的地下河道、深潭、潜流都被淤泥和沼气封住,山外狂风暴雨使涨落无常的地下水脉重新出现,加之沼气爆燃后炸开了淤泥,无边无际的地下水便上涨,顷刻间已淹没了洞窟底部,水势汹涌翻滚,带动得气流在裂谷内产生巨大的轰鸣。 司马灰等人早已筋疲力尽,而且身上多半带伤,自知掉在水中必然无幸,被迫攀着断墙向高处移动,眼看脚下黑水汹涌翻腾而来,头顶则被滚滚浓烟烈火所覆盖,两耳聋了似的什么声音也听不 到,裂谷内这毁天灭地般的情形,只发生在短短瞬息之间,众人皆是面如土色,都道此番真是插翅难逃了。 这时阿脆扯住司马灰,让他去看头顶。司马灰顺着阿脆手指望去,就见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由城头上斜刺里探出半个黑沉沉的影子,形状仿佛是只大鸟。司马灰心中猛然一动:“那似乎是架飞机。” 装有地震炸弹的蚊式特种运输机早已被毁,连残骸都没留下,所以此刻所见,应该是英国探险队搭乘的那架黑蛇2号特种运输机,大概它是从茧上落下来掉在了古城里,这地下洞窟里到处漆黑,若不是半空中的忧昙婆罗猛烈燃烧,根本不可能发现它的踪影。 众人都记得这架蚊式的机舱里,装着许多英国探险队准备的物资,其中就有两艘配有马达的强击冲锋艇,如果能够赶在古城被大水淹没之前,从运输机残骸里抢出橡皮筏子,至少还能在绝境中争取到一线希望。 司马灰精神为之一振,对其余三人打个向上的手势,随即躲避着碎石和带着火焰落下的古藤,从石壁上快速攀缓上行,当先钻进了那架摇摇欲坠的蚊式残骸,从货箱中找出冲锋艇,这时身手轻捷的玉飞燕也已跟了进来,二人就随手抓了一捆信号烛和照明弹,使劲全力将橡皮筏子拽出机舱。 此时地下水的涨势越来越快,高处只剩下厚重的浓烟与灰烬在半空来回滚动,当中夹杂着无数闪烁不定的火星,司马灰知道罗大舌头和阿脆落在后头,势必处境危险,所以来不及再作喘息,立刻便将橡皮艇内充满了空气,借着信号烛的光亮,看明那二人所在的位置,就用尽全力把橡皮艇推向水中。 司马灰和玉飞燕先后跳上橡皮艇,将掉在水里的罗大舌头和阿脆接应上来,几乎在与此同时,茫茫黑水已经覆盖了整座黄金蜘蛛城,英国探险队的蚊式特种运输机也给乱流吞没,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这艘橡皮冲锋艇被冲入激流卷起的旋涡,四周全是黑暗的世界,明明置身水面,却听不到任何水流声响,使人倍感恐慌。众人都知道,刚才只要司马灰慢上半步,先前的落水者就会被急流带入黑暗深渊,永远难以找寻了,如今劫后余生,思之无不后怕,又畏惧前途险恶,各自喘着粗气,心口怦怦乱跳,任凭橡皮冲锋艇随波逐流晃动,却无力再作理会。 在这片混沌般的漆黑中,也不知经过了多久,忽觉身下一阵颤动,耳中听得隆隆轰鸣之声响起,原来橡皮艇顺流漂动,似乎已经驶入了一条快速流动的水道里。司马灰心知肯定是被洪水冲进了位于地谷边缘的 裂缝。这野人山里生长的植物根须滋生,年深日久之下,又受到张力作用,使得山体破裂,才形成了这种险要独特的地势。此时虽然南北莫辨,但这水势汹涌湍急,倘若把冲锋艇卷到峭壁上撞翻了,大伙就全得落在水里葬身鱼腹。司马灰急忙举起信号烛,招呼玉飞燕在后撑住橡皮筏子筏子。玉飞燕曾多次跟随舰船在海上行动,经历过惊涛骇浪中的覆舟灭顶之险,熟识舟船水性,有她控制冲锋艇,就不至让这只皮筏子被汹涌迅猛的急流当场卷翻。 橡皮冲锋艇侧面装有固座探照灯,罗大舌头打开探照灯,将光束往前一照,发现洞窟两侧高耸的山壁陡然拔起,挂满了粗如古树的藤蔓,河道间冷雾缥缈,水流湍急异常。四人在漆黑的水雾中驾驶着冲锋艇,不断避开河道上的植物残骸和转弯,屡屡险象环生,那橡皮筏子犹如风中之叶,随着激流颠簸盘旋。位于后梢的玉飞燕,正在全力稳住重心,忽觉身边一道黑影划过水面,快如疾箭,她急忙缩身闪躲,但略微慢了半分,衣服早被刮出一道口子,忍不住惊呼一声。在漆黑混乱之际,她也并未看清楚水中出没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忙让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将探照灯打向后边。 众人都随着灯光回头去看,就见上游的河水中起起伏伏,也不知有多少尖锐锋利的骨骸冲撞而来,这一惊之下,也不禁脸色骤变。原来野人山地壳脆弱,气候常年不变之时倒还好说,狂风暴雨持续冲击下,使那些早已破碎不堪的山体很难抵挡,山缝是从野象埋骨的洞窟群附近经过,湍急的水流冲垮了两边的大片岩层,暴露出许多深藏在山腹中的洞穴,泥石流把堆积成山丘的牙骨化石,全部冲入了河道。 那无数如剑似戟的象骨象牙,都是异常尖锐之物,一旦浮到水面上,就立刻变成了锋利的“鱼雷”犹如无数根被快刀削尖的竹矛木桩,在以惊人的速度顺流直下。那些象骸漂流在水中的速度,远远快过了冲锋艇,倘若有一根尖锐的獠牙戳中艇身,便会刺破厚实的橡胶皮,筏子的空气泄尽,乘在上边的人也都得落入河中,即便侥幸没有溺水身亡,也会被随后冲击过来的牙骨串成糖葫芦。 眼看水流奔涌如同追风逐电,势不可挡,根本无法使皮筏子停住,司马灰情急之下,只好拽过玉飞燕挎在身上的乌兹冲锋枪,对准身后的水面不断扫射,试图将稍远处的象骸击碎。罗大舌头和阿脆也分别抓起艇中配备的木桨,冒死将半个身子探出橡皮艇,以木桨奋力拨打漂至近前的象骨。 玉飞燕一人已然无法有效地控制冲锋艇行驶,但其余三个 人也都是手忙脚乱,又哪有余地相助,落到如此境界,也只得听天由命。此时地势变得更为狭窄,两侧峭壁天悬,当中浮波一线,而在那股奔腾的急流中,更有一具完整巨大的巨象骨骸直冲下来,一对又长又利的獠牙探出水面。 司马灰见势不妙,赶紧举起冲锋枪,在剧烈的颠簸晃动连续射击,打算在那巨象骸骨撞翻皮筏子之前,先行将它击碎。就见凄冷的雨雾之中,一串串子弹去似流萤飞火,但浮水而至的骸骨坚硬异常,而且在剧烈晃动颠簸的橡皮艇中,枪口也没了准头,起不到任何作用,那具象骸仍以不可阻挡之势,被急流猛冲而至。 这时忽觉身下猛然颠簸,一起一落之间,险些将众人抛上半空,皮筏子后端似乎被什么巨大水族撞到,差点就被揭翻。司马灰定睛一看,只见橡皮艇后水波激荡,哗啦啦冒出两条鳄鱼,它们同样是被山洪冲入此处,虽然竭尽所能地摇头摆尾,也还是身不由己地被这股激流卷住,最后挣扎着探身出了水面,却恰好挡在象骸前方。 这副野象遗骸的骨牙不亚于长枪大戟,猛然间与其中一条巨鳄撞个正着,几根锋锐的骨刺突出在前,顿时将鳄身贯穿。这巨鳄皮糙肉厚,身躯长达数米,能有不下千百斤的重量,可被象骸一撞之下,也只是扭了几扭,便已死于非命。 象骨虽然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变得支离破碎,不过那死条鳄的鳄身,被一根獠牙戳了个对穿,它在水里翻着肚皮,鲜血如同泉涌一般汩汩流出,被湍急迅猛的激流卷起,就势撞在了冲锋艇后部。那根锋锐无比的野象獠牙,竟将鳄尸与皮筏钉作了一串。 冲锋艇前后及两舷的橡皮充气仓,采用封闭式独立气鼓设计,损坏其中之一本无大碍,可是受那死鳄的尸体拖坠,速度顿减,在水面上打着旋子不断下沉。司马灰等人趴在筏子上,只见水面上浮起白森森的一片,全是上游漂下来的獠牙残骨,就像无数乱箭鱼雷,穿破了滔滔洪流,从橡皮筏子后方飞速接近。 司马灰见形势危急,忙和罗大舌头、阿脆三人,拼尽全力将死鳄推落水中,玉飞燕也已冒险将冲锋艇上的马达开到了头,在螺旋桨叶高速旋转推进的作用下,这艘橡皮艇犹如风驰电掣一般在激流里猛蹿出去。 众人乘在高速飞驰的橡皮艇上,终于将顺流漂下的象骸甩开一段距离,眼看地势逐渐开阔,水流也趋于平缓,可紧绷的神经还没等完全松弛下来,冲锋艇就已撞进了一片黑雾般的浓烟里,能见度立刻降低到了极限。 司马灰急忙让 玉飞燕掉转冲锋艇的方向,尽快离开这片黑茫茫的浓雾。可是为时已晚,橡皮艇向回开可了好一阵,都不见环境有任何变化,周围的空间里声息全无,水面上充满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邃和静默存在。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众人均生出不祥之感,难道这鬼气森森的深山洞窟里,当真存在着占婆王恐怖的诅咒?谁胆敢窥探黄金蜘蛛城里的秘密,死神的阴影就会降临在谁的头上。司马灰想起这件事,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毛,他知道困在雾中越久就越危险,就让罗大舌头转动探照灯,尽可能找些参照物用来定位,可阿脆却忽然拦住众人说:“这里根本不存在方向,咱们永远也出不去了。” 玉飞燕听得疑惑不解:“你说什么?为什么出不去了?” 阿脆神色惨然:“因为这里已经是……终点了。” 『谜踪之国1·雾隐占婆完』 第二部楼兰妖耳本部简介 一支深入地底世界的敢死队,一次进入地狱般的死亡之旅。 什么是「时间匣子」?三个不同时空的人事物,为何会同时出现在一个时空之中? 世间可曾有躯体不灭之人?长沙萤火城的赵老鳖、地底黑门的赵老鳖、「时间匣子」中的赵老鳖,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占婆王建造的「黄金蜘蛛城」、比甲骨文更古老的「夏朝龙印」古文明,它们和西域地底极渊世界有何关联?为何探险队与非人非鬼的绿色坟墓要再次生死交战? 位于西域大沙漠、深埋地底的楼兰古国,藏有无数的秘密与凶险,但它却吸引了古今中外无数盗宝客、探险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一探其中的奥秘。 比楼兰古国更古老、位于万米之深的上古灭火国,藏有比宝藏更令人神往的上古神物,探险队与绿色坟墓谁能抢得先机、破解古神物密码? 从野人山黄金蜘蛛城逃出的司马灰等人,阴错阳差参与了一项西域地底极渊探戡计划,却意外发现这项计划的目的,竟与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绿色坟墓」组织内幕习习相关。一行人来到西域恐怖大沙阪,进入埋藏无数奇珍异宝、却充满致死机关的「黑门」,此时似人似妖打不死的绿色坟墓特务突然袭击,司马灰等人被迫落入更深的地底暗流中…… 探险队能从地底暗流全身而退吗? 万米之深的「地底极渊」,有着一处比楼兰王朝更为古老的上古灭火国废 墟,废墟中藏有九具绘有山脉河流、飞禽走兽、奇秘事件的神物「禹王神鼎」;这九具神鼎,将引爆探险队和绿色坟墓怎样的生死对决? 司马灰要如何破解古神鼎的秘密?又要如何打败神出鬼没的绿色坟墓恐怖袭击? 第一卷 晴空怒云 第一话 借声还魂 橡皮艇在雾中接连兜了几个圈子,动力渐渐耗尽,可四顾茫然,漆黑沉寂的水面毫无变化,深不可测的雾气也似乎没有尽头。 在这片迷漫的冷雾中,乘坐在橡皮艇上的四个人,即使是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脸。众人眼见迷失了方位,都不禁心下耸栗,正待再想些对策脱困,却听阿脆忽然说:“这里根本没有方向存在,因为浓雾已经是‘终点’了。” 司马灰知道阿脆所说的“终点”,应该是指“死亡”之意,可这话究竟从何说起?莫非这无边无际的迷雾深处,就是占婆传说里屡次提到的“死者之国”? 阿脆抓起手中的无线电步话机,递到司马灰面前:“从冲锋艇驶进浓雾开始,这部战术无线电就再次收到了来历不明的电波。” 司马灰接过阿脆递来的步话机,又听她说了经过,才知道在众人第一次补充装备之时,玉飞燕从英国探险队的“黑蛇2号特种运输机”中,找到了一部美国产prs25/77型单兵战术无线电,虽然这东西在与世隔绝的地下洞窟里派不上什么用场,但考虑到逃出裂谷之后,还需要与外界取得联系寻求救援,否则以众人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穿越无边无际的莽莽林海,所以不管处境如何艰险,这部战术无限电也始终带在身边。不过在沼气爆燃的时候,电台外壳也受到损坏。一直处于接通状态无法关闭,不知道电池还能维持多久。直至众人登上了冲锋艇,就将它卸下来放在了一旁。阿脆听到战术无线电里又有声音发出,并且无论如何变换频率,都会收到这段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噪音”,可能这部战术无线电被人故意改装过了,它并非为了用于正常通讯,而是只有唯一一个特殊的“幽灵频率”。 阿脆想起在众人陷入裂谷最底部之际。不期被浓雾团团围困,也曾一度针迷舵失,当时被“绿色坟墓”以电波和灯光通讯,引入了蛇腹隧道,才得以暂时脱险。 但司马灰等人与“绿色坟墓”接触时,发现对方并没有携带电台,而且也只是声称使用灯光通讯进行联络,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情况很不寻常。 司马灰把步话机听筒放到耳边。就听那里边“呲呲啦啦”的都是噪音,其中混合着不太清晰的话语声,就好像是个漆黑的灵魂,徘徊在冷雾中自言自语。司马灰心觉奇怪,就问阿脆:“你能听出这里边在说什么?” 阿脆担心地说:“我也听不大懂,对方可能是要告诉咱们,雾中没有方向……”她想了想。又说:“在没有雾的时候,通讯就会陷入 完全静默状态。可一旦周围有雾气出现,噪杂的电波也会逐渐变得清晰,为什么会这样?” 罗大舌头插言道:“这破电台跟着咱们连摔带颠,折腾得可着实不轻。说不定有什么零部件撞坏了,或者又是那无头的阴魂不散,反正它愿意响就让它自己响去,我看根本用不着搭理它,只要你心中是个爷,万事不孙子。” 司马灰认为这电波虽然来得诡异,但应该不是“绿色坟墓”所发,因为“绿色坟墓”身边根本没有携带无线电,另外如果它能通过电波与众人联络。就绝不会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采取行动。或许“雾”中还有别的东西存在,而且未必是另一部“电台”。 司马灰不敢掉以轻心。他让罗大舌头集中精神持枪警戒,控制住冲锋艇前的探照灯,注意四周动静,又同阿脆仔细辨听战术无线电里传来的声音。 玉飞燕在旁问司马灰:“你说雾里还有别的东西存在,可那株产生地雾的优昙婆罗,已被爆燃的沼气彻底焚毁,而且有水的地方应该不会有雾,为什么这附近的雾气却越来越浓?雾中的电波又是从何而来?” 司马灰猜测说:“这是地下湖积水太深产生的湿气,应该与优昙婆罗产生的浓雾不同。”司马灰以前也曾听夏铁东讲过一些通讯方面的事情,就对玉飞燕说:“我只知道美军在越战中使用的这种战术无线电性能出色、功率高,便于携带,并备有双率动磁共振装置,可以适应各种相对恶劣环境和地形,经过简单改装后,不仅地波天波之类的频率都能收发,甚至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它还能接收到一些……本来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玉飞燕对这种说法并不感到陌生,因为大地对电磁波的吸收能力很强,所以早在五六十年代,就有美国科学家尝试利用地波,与死者的幽灵进行勾通,不过最后成功没成功就不知道了。莫非这部战术无线电里收到的噪音,竟然真是雾中亡魂的低语?占婆王朝的“黄金蜘蛛城”,又是前往“死者之国”的通道,难道这片黑茫茫的迷雾,就是死神之翼下的阴影? 司马灰知道占婆传说中的“死者之国”,大概与中国人传统观念里的“枉死城”同属一类,可那些幽冥之事,终究难说是否真有,所以他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到底遇到了什么状况,只好仅做假设:“如果战术无线电收到的神秘通讯,确实是雾中幽灵借声还魂,那也只有先设法搞清楚对方所要传达的信息,才有可能知道咱们现在的处境。” 罗大舌头腹内发空,心里就不免发慌,他 一边按着探照灯向浓雾中巡视,一边唾沫星子四溅地发牢骚:“这水平不起波,人平不说话,连深山老林中的死鬼,都有满腹冤屈想要找人倾诉,提到处境那我也不得不说两句,要说这人生在世,活的不就比死的多口气儿吗?死了也就死了。又有什么可怕?反正物质不灭,我当初来缅甸就他妈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可咱都多少天没见过正经伙食了?连鸡鸭鱼肉长什么样都快不认识了,真要死也不能空着肚子死啊。” 司马灰摇头说现在要食物可没有,但我这有个偏方,关东那边有句老话:“炕是一盘磨,睡着了就不饿。” 罗大舌精神不振:“那你赶紧给想法找个炕来,我打来缅甸就没睡过半个囫囵觉,正困得要命。老话说得好啊——宁愿三岁没娘,也不愿五更离床……” 这时阿脆对众人“嘘”了一声,她将听筒捂在耳朵上说:“战术无线电里收到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 玉飞燕提醒阿脆:“你先问清对方到底是谁,现在具体位于什么区域?” 阿脆正想按玉飞燕的意思与对方取得联络,但突然从听筒里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动静,吓得真魂都冒了,触电似的将无线电步话机扔在一旁,低声惊呼道:“真有鬼!就在这艘冲锋艇上,咱们说的话它都能听到!” 这话说得众人全身一阵发冷。橡皮艇上哪里还有别人,看来这雾中果然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但却无影无形,只有使用战术无线电,才可以捕捉到这段“幽灵频率”,否则即使那雾中亡魂近在眼前,也根本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 司马灰示意阿脆不要惊恐。先设法听清幽灵电波的全部内容,才能确定冲锋艇上是不是有鬼。所谓“妖由人兴,信始有之”,绝大多数情况下,怪事都是由人琢磨出来的。你不相信就不会觉得有多可怕了。 阿脆虽然外柔内刚,却最是惧鬼,但她见司马灰还算从容镇定,而且其余三人都坐在自己身边,胆子便壮了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拿起战术无线电的听筒,竭力分辨这段噪杂纷乱的声音。 这个无影无形,仅能出现在电波噪音中的“幽灵”。似乎是想告诉众人:英国在印缅实行殖民统治时期,曾用了数十年的时间搜寻这座“黄金蜘蛛城”,直到四十年代中期,才逐渐有了些头绪,并获得了一条重要线索:“地下有优昙婆罗产生的浓雾,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奇}但此时缅甸宣告独立,{书}英军已开始陆续撤出,{网}先前取得的一切相关情报,就全部落 在了与军方有秘密往来的“绿色坟墓”手中。 “绿色坟墓”派人驾驶英国皇家空军提供的蚊式特种运输机,搭载着一枚装填有固态化学落叶剂的重型“地震炸弹”,在恶劣的天候下冒死进入野人山大裂谷,想以此摧毁覆盖在谷底的植物,但这次行动准备不足,最后以失败告终。 “绿色坟墓”并未死心,又使出威逼利诱的手段软硬兼施,网罗了几位考古和生物化学专家,组成了一支科学考察队,长期在外围对野人山裂谷内的情况展开秘密调查,终于有越来越多的谜团被逐步揭开。大约在一千年前,野人山群塔矗立,气象巍峨,只有偶尔飞过山巅的苍鹰,才能云开雾散时,一睹“四百万宝塔之城”的全貌。直至山体塌陷,占婆王从裂谷底部,发现了一座内部犹如蚁穴地宫般的漆黑岩山,其外形酷似八脚蜘蛛。而在占婆的古代传说中,位于地底的死者之国呈塔形结构,周围盘伏着一条四手四足的巨蟒,人死之后肉体被其吞噬,而亡魂都要从蟒腹通道穿过坠入轮回,所以蟒蛇盘绕古塔的图腾,就意味着终结与死亡的恐怖之相。 这座地底岩山的内部,留有人类居住过的痕迹,时间远在占婆王朝之前,但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相关记载,只推测是由于山洪灌入地下,是导致其最终消亡的主要原因。依照占婆旧时观念,“城陷地下,是阴吞阳,主天下将屠”,是个很不详的征兆,加之占婆王在“地市”般的奇光异雾中,亲眼看到自己将会死在藏有骸骨的洞窟前,就在古城中广植优昙婆罗,妄图用难以逾越的浓雾,将这个秘密彻底埋葬。 优昙婆罗是种千年一现的植物,它所产生的浓雾,是其自身微生物聚集形成,绝大多数时候仅呈现枯化状态,然而黄金蜘蛛城里的优昙婆罗,却能够无休无止的盛放,究其原因,是由于占婆王发现的“地宫”,并非只是一座岩山,而是距今四亿年的泥盆纪晚期,遗留在地下的一种特殊物质,它半似矿物,半似生物,具有强烈的生物热剩磁性,与地磁相互冲突,在周围形成了许多个大小不等的“盲谷”。 这些近似死亡陷阱般的“盲谷”,不是寻常地质学意义上“没有出口的暗河”,而是指磁极冲突给人体造成强烈影响的“旋涡”。 一旦进入“盲谷”,罗盘指南针以及电子定位仪器都会受到严重干扰,人类自身的方向感和直觉将变得异常混乱,就如同人被蒙住双眼走不了直线一样,只有布置足够长的“导向线”,才有可能确保探洞者安全穿越“盲谷”。 这支科学考察 队将黄金蜘蛛城内部的“地宫”,命名为“泥盆纪遗物”,并且在为“绿色坟墓”逐步探明裂谷情况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该组织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失落无踪的占婆王财宝。 如果按照古代传说,将这座黄金蜘蛛城形容为一条“连接着真实与虚无的通道”,生者存在于真实,死者坠落于虚无。那么“绿色坟墓”妄图接触的真正秘密,则是一个生前被占婆王杀害,沉沦在虚无深渊中千年之久的“亡灵”。 第一卷 晴空怒云 第二话 通讯中断 “黄金蜘蛛城”在被优昙婆罗覆盖后,它的周围产生了许多电磁旋涡,凡是在其中不幸死亡的人,灵魂将被永远禁锢在盲谷中,当年占婆王发现地宫密室中的石刻,“宛如奎星环曲之势、犹似龟甲鸟迹之象”,是某种极为古老的神秘符号,就逼迫俘虏来的一位圣僧为其解读,最后为了灭口,将老僧关在地宫密室中,与这座古城一起活埋在了深渊之下,他的尸体应该早已被“黄金蜘蛛城”消解,可黑暗的灵魂却仍旧封闭在密室里。 这些埋藏在裂谷最底部的古老符号,记载着“泥盆纪遗物”真正的主人,以及通往“死者之国”的秘密,然而时至今时今日,世界上早已无人能够加以识别,除了早已死掉占婆王之外,只有那位老僧的幽灵,才清楚古城中埋藏的真相。“绿色坟墓”就是想找到这个困在密室中千年之久的“亡灵”。 科学考察队虽然还无法证实,究竟谁是在占婆王发现“泥盆纪遗物”之前,最早进入这座“地宫”的人。但是“绿色坟墓”这个组织背后,存在着东西方冷战势力的暗中支持,考察队员们不想沦为意识形态冲突下的傀儡和牺牲品。 所以他们计划要抢在“绿色坟墓”有所行动之前,率先进入野人山巨型裂谷,彻底毁掉通往死者之国的“黄金蜘蛛城”,使深藏其中的恐怖之谜永远消失。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够阻止“绿色坟墓”接触这个古老的秘密。 于是这支科学考察队不顾生死,在许多危险仍未排除的情况下,就冒然进入了野人山,可他们更没想到成员中潜伏着“绿色坟墓”的眼线,结果半路上被切断了“导向绳”,迷失在了磁极混乱的“盲谷”深处…… 阿脆听到此处,战术无线电中传来的噪音突然中断。重新陷入了沉寂,这部prs25/77型战术电台受损严重,而且极度潮湿阴冷的环境又使电量消耗极快,终于无法再继续维持正常工作状态了。 司马灰皱眉道:“刚才从无线电里收到的讯息,并不是陷落在地底古城附近的美军补给连所发,而是来自另外一支科学考察队,这些人确实都已经死了吗?” 玉飞燕轻叹一声说:“他们对野人山里的危险估计不足,难免遇到不测之忧,就如同飞蛾扑火、蝙蝠投竿。既使没被柬埔寨食人水蛭害死,也逃不出这片没有方向存在的混沌空间。” 罗大舌头鄂然道:“当年那支考察队成员的亡魂真在这艘冲锋艇上?” 司马灰仔细思索这段“幽灵频率”中传递出的信息,不禁寒毛 倒竖:“看来野人山里确实有鬼,当年葬身在这片深水洞窟里的考察队,还有失踪在古城附近的美军补给连,以及密室中的老僧,这些幽灵只能停留在死亡时的区域里。科学考察队称这种区域为盲谷,英国探险队携带的战术无线电。根本不是为了与‘人类’通讯联络,而是专门用来在这地底收听鬼电波,我想咱们在裂谷中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再不尽快脱身,恐怕也快变成永远禁锢在死亡空间里的幽灵了。” 玉飞燕说其实那些只能在电波里出现的“幽灵”,已经对咱们讲得很清楚了,野人山里除了地磁,还存在着某种强烈的生物磁。这就是“盲谷”的可怕之处,这个世界上存在双重磁极旋涡的“盲谷”区域,到目前为止仅发现了“百慕大三角”一处,但是除了地磁以外,百慕大三角海底的另一种磁场究竟是什么,还没有科学家能调查得清。战术无线电收到的幽灵电波。提到深陷在裂谷地下的“黄金蜘蛛城”。其内部是一座被考察队称为“泥盆纪遗物”的黑色岩山,它体内蕴涵的生物磁。加上优昙婆罗释放的电磁波,在地底洞窟里沉淀分解出大量“fe203”物质,从而产生出许多大小不等的“盲谷旋涡”。 由于活人体内含有大量铁元素,所以一旦进入“盲谷”,感观触觉就会逐渐变得迟钝麻木,最后体内的一切新陈代谢都会停止,由内到外开始腐烂消解,只有脑波意识会长期储存禁锢在死亡的空间之内。换言之,战术无线电里收到的声音,仅是一段残留在“黄金蜘蛛城”周围的记录而已,你说它是“幽灵”也可以,不过这个借声还魂的“幽灵”,却没有任何主观意识,只是在不断重复着它脑中留存的重要记忆。 司马灰听玉飞燕说明了情况,虽然很难彻底明白,但也能理解这是说人体死亡之后,其记忆会被磁场旋涡吸收,可以永远封存在“盲谷”空间内。他回想此前的一切遭际,估计英国探险队在空中撞到的机影,还有他进入“蚊式”残骸时遇到的东西,以及众人在地底古城附近收到的美军通讯电波,也多半都属此类现象。而且不仅是人体,只要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都会被盲谷吞噬,变为泥盆纪遗物中的一段段“幽灵记录”,带有生物电磁的雾气越重,所感受到的残象就越是真实强烈,甚至有形有质,反之则只能通过“战术无线电”才可以接收到死者的声音。而“绿色坟墓”亲自涉险进入黄金蜘蛛城,正是为了读取存留在密室中的一段“幽灵记录”,这段记录来自于一位被占婆王活埋的神僧。 司马灰又想起“绿色坟墓”身边有个背包 ,看来其中除了装着几枚反步兵雷,很可能还携有某种“特殊感应器材”,能让它在密室中接收“幽灵电波”,不过为什么“绿色坟墓”会在地底沼气爆燃之后,就从密室里凭空消失了?当时白磷与烷沼混合燃烧产生的高温。可以达到5000摄氏度,足以熔化一切生物,莫非是人算不如天算,被烈焰在密室中焚化了?也可能“绿色坟墓”并不是消失在密室之中了,而是进入了真正的“通道”,如果占婆王朝的黄金蜘蛛城确实是一条连接真实与虚无的“通道”,它究竟会通往什么地方?这世界上不太可能存在“死者之国”,占婆王朝传说中的“死者之国”。应该只是某种抽象的概念。或许仅有古城密室中的“幽灵”,以及消失无踪的“绿色坟墓”,才清楚这个谜团的“真相”。 如今司马灰等人自身难保,对这件事有心无力,只得暂不理会,阿脆见玉飞燕洞悉幽灵电波中传达的讯息,就问她现在该怎么办?咱们还有机会逃出去吗? 玉飞燕面无血色:“我如今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怕要做最坏的准备了。” 罗大舌头不以为然:“最倒霉的运气就是最稳妥的,因为你不用担心它变得更坏。我说咱都落到这地步了,还做有什么最坏的准备?” 玉飞燕不耐烦地说:“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感到体内血液迟滞,新陈代谢逐步停止,全身从里到外开始腐化,最后烂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更可怕的是你的意识会始终保持清醒。” 司马灰觉得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对玉飞燕说:“打头的,我虽然没入过晦字行。但也懂些旧时规矩,从古到今,盗墓的山林队也好,寻藏的探险队也罢。其实都和独立行动的军事单位差不多,这支队伍里的指挥员应该具有无上权威,他必须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看在十八罗汉祖师爷的份上,你可千万别当着手下的面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话对大伙心理上的杀伤力,比地震炸弹还要厉害。” 这番话说得玉飞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司马灰你也就是嘴皮子利索,咱们孤立无援地困在盲谷中,事先没布置导向线。周围也没有任何参照物。不束手等死还能怎样?再说……再说你们三个人几时真正拿我当过首领?从来都将我的话作耳旁风,还不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 罗大舌头点头道:“这话说得是。你就是真拿自己当根葱,也没人愿意拿你蘸酱。” 阿脆低声对罗大舌头说:“你少说两句,每次都专捡些火上浇油的话来讲。” 司马灰也不想让众人再起争执,只好对玉飞燕解释说:“我刚才可没别的意思,也就是给你提个醒。”司马灰说着话就凑近坐在冲锋艇后梢的玉飞燕,似乎从她身上发现了什么。 玉飞燕并不领情:“那我倒要多谢你了?”她又发现司马灰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俩眼直勾勾地向自己爬将过来,冲锋艇上没有辗转回旋的空间,想躲都没地方躲,心中不由得砰砰直跳,问道:“你想干什么?”她以为司马灰要意图无礼,不禁恼羞成怒,抬手一记耳光抽了过去,却被司马灰拖住胳膊拽在一旁。 原来司马灰要看的东西,是冲锋艇后边残存的大片血迹,那是在河道中被象骸戳透的巨鳄所留,死鳄尸体早已被推落水中,但断掉的骸骨上挂着许多血肉,兀自牢牢戳在橡皮气囊中。 罗大舌头见状若有所悟,忙问道:“听说鳄鱼肉入药可以止咳祛痰治哮喘,这东西……也能充饥吗?” 司马灰摇头说:“不是能不能吃的问题,我想这野人山巨型裂谷内,多有缅甸乌蟒、柬埔寨食人水蛭、地栖蜥蜴,还有在浓雾中聚集的飞蛇出没,但是却不能使活人生存下去,这说明什么?” 玉飞燕心思转得极快:“你是说冷血爬虫不会受到地底生物磁干扰,如果能找到蜥蟒之属,咱们就可以辨明方位?但这水里一片死寂,大概连条鱼都没有。” 司马灰家传的“金不换”,是以相物古理为主,涵盖三宫五意阴阳之略,总览遁甲六壬步斗之数,上则连天,下则无底,辨识万物幽微造化,有如神察。他虽不甚了解地底形成“盲谷”的原因,却有办法观察水质间阴阳向背的属性,就问玉飞燕是否能看出这里的地形? 玉飞燕说看此间形势,在地理中应当统称为“山盘大壑”,又叫“盘壑”,是处位于山体洞窟群内的“大型溶蚀洼地”。从裂谷内涌出的地下水,由山缝间隙冲入此地,激流透过石穴下坠,成为了贯穿落水洞的伏流。既然当年的考察队能从外界进来,就肯定有出口存在,可是因为这片“溶蚀洼地”内积存的地下湖水过于深广,所以距离注水口和出水口稍远,就察觉不到水面有任何动静,又受地形和环境所限,听不清远处的水流声音,倘若迷失五感,到死也只能困在原地兜圈子。 司马灰听罢暗自点头,以前总觉得祖传的东西值不得什么,最近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了,他告诉众人说:“这跟我的判断基本一致,如果咱们命运的终点不在野人山,肯定还 有机会脱困。” 玉飞燕将信将疑:“瞧把你给能耐的,此地混浊难分,渊深莫测,方向和规模都超出了既有的概念,你说得倒轻巧,哪有这么容易?” 司马灰说:“容易不容易那都是因人而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有道是‘山以静为常,水以动为常,山水各有两端,注水属阳,落水属阴’。深山里不会存在绝对静止的水,所以水流阴沉之处,就必定是这片伏流倾出山外的方向。”他划亮信号烛,用刀锋刮下死鳄的血肉,溶于水中,细辨血水溶解的方向,爬虫类的血液不受生物磁影响,借着信号烛的光芒,但见尸血溶到水里有如一缕黑烟飘散。 司马灰推测血雾漂散的方向,既为落水洞,就以此作为方向参照,同其余三人抄起木桨划水,撑着橡皮艇往深处前行,才不消半刻,残留的死鳄血肉就已耗尽,凄冷的迷雾却依然不见尽头,众人已经开始感觉到手脚和头脑都在渐渐麻木,意识越来越是模糊。 第一卷 晴空怒云 第三话 逃出野人山 司马灰咬破舌尖,使自己变得清醒了一些,他竭力抑制绝望的情绪,仔细观察水面动静,发现水底幽深,似乎处伏有洞鲈。 那都是些双眼退化了的盲鱼,依靠深水化合物为食,没有体形限制,小的就如蚯蚓粗线,大的可以吞吃活人,它们受到血腥吸引游上水面,被司马灰用鸭嘴槊戳住一条扔到冲锋艇上,众人又以鱼血辨认方向,摸着黑也不知驶出多远,个个累得腰臂酸软,饿得眼前金圈乱晃,忽觉雾气已薄,远处露出一条蜿蜒细长的白线,仿佛是片极其微弱的光亮,它摇曳在幽深的山体缝隙间,与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形成了强烈反差,这种由压迫感传来的冰冷直透骨髓。 众人见那前边隐隐约约显出一条白线,似乎是抹光亮,看来已经脱离了迷失方向的“盲谷”。此刻绝处逢生,四人心头均是一热,可还没等定睛细看,就听水声隆隆作响之声骤然响起,身下的冲锋艇失去了控制,在水面上打着旋子向前漂去。 暴雨过后,这数十股涌出深山的伏流,恰似一条条悬挂在危崖上的巨大白练,气势磅礴地从崩裂的峭壁间飘然而出,银河凌空般倾落在被莽莽原始丛林覆盖的山涧里,声如飞龙清啸,雷霆万钧,在整个深谷间回响不绝。 司马灰等人都没料到,这落水处竟是个落差如此巨大的瀑布,难免有些措手不及。还没等用木桨使冲锋艇减速,就早已被上游湍急的水流裹住,顺势由高处坠下深涧。司马灰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从艇上抛落,霎时间天旋地转,也不清楚是头上脚下,还是脚下头上,更不可能在空中观看瀑布群神秘的雄姿。他并不清楚这瀑布下是乱石还是深水,只是死中求活。拿身家性命竭力一搏,双肘紧紧向内收拢,以手抱膝,额头顶住磕膝盖,将身体团缩起来,一溜跟头直翻下去。 这片大瀑布底下,全都是坚硬无比的白云岩,但在水流的长期切割侵蚀下,白云岩已被掏空。上部岩层由于失去支撑,也在逐年坍塌后退,构成了一个半弧形的深涧,水流从五十多米高的落差上飞泻而下,势如万马奔腾,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鸣。 四人落水之后,受到冲力带动。猛扎向下,都不可避免地喝了一肚子水。可后还没触到底,便又让水流的强大浮力托了上来,只见盘恒在高山峭壁间的数条瀑布,都自高空中下垂。势如出龙,激得珠玉四溅,水雾氤氲,深涧两旁古树参天,怪石嶙峋,藤葛缠绕纠结,茂密的丛林植被遮盖了大部分水面。 众人死里逃生,挣扎着爬上从水底隆起的树根,趴在上 边吐了几口水。才觉发懵的头脑渐渐平复。司马灰喘歇片刻。发现罗大舌头行动艰难,就招呼阿脆凑过去看他的伤势。 这一带山高林密。并未被热带风团“浮屠”严重波及,此时疾风骤雨早已停歇,抬头就能看见蓝天白云,光线充足。阿脆揭开罗大舌头腰上缠的的绷带,一看伤口内流出的都是黑血,不由得暗暗皱眉,如果是脏器破裂,不动手术的话根本无法止血。 罗大舌头只要人还没死,嘴就不能闲着,可此时也已渐感不支,油尽灯枯之际全身如坠冰窟,有气无力地说:“这山里怎么他娘的这么冷?其实现在最管用的灵丹妙药,就是找碗热粥给我灌下去……”说着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处,可比预想中的严重多了,心中也是老大吃惊,强撑着问阿脆:“怎么样?还活得过今天吗?” 阿脆低头不语,司马灰只好替她说:“可能实际情况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 罗大舌头摇了摇脑袋说:“你就别给我吃宽心丸了,我自己又不是看不见,这伤口里流的可全是黑血,这是肠子里的血。我他妈的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看来注定要死在这深山老林中,别说墓碑了,埋到土里连块遮脸的薄板都混不上,这叫什么命啊?” 司马灰咬牙说:“好不容易逃到外边,就别他妈再说丧气话了,我们抬也能把你抬回去。”司马灰想尽快北逃,就问玉飞燕是否还要一同行动?现在已脱离了裂谷,毕竟双方路途有别,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玉飞燕怒道你个挨千刀的司马灰,你怎么又想甩下我?如今咱们都是筋疲力尽,两条腿都拉不开拴了,身边又没有了“武器、电台、药品、食物、地图”,在这种弹尽粮绝的境况下,谁能走得出野人山?不过就算死在丛林里被野兽啃了,总强似活活困在那不见天日的地下洞窟里。 正说话的功夫,从深涧右侧的山脊斜面上,忽然飞起一群野鸟,司马灰是行伍出身,耳尖目明,他知道深山无人,鸟不惊飞,可能是远处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急忙抬头观望,就看那山上有片几乎与树丛植物混为一色的人影,密密麻麻的不下几百人,都是穿着制式军服并且全副武装,只是距离尚远,还辨认不出是哪支部队。 司马灰发觉情况有变,赶紧对玉飞燕和阿脆打个手势,三人抬起罗大舌头躲向植背茂密处。但是那批从山上经过的缅甸武装人员,也已看到这条深涧里有人,重机枪子弹立刻刮风泼雨似地打了下来,碗口粗细的植物当时就被扫倒了一大片,他们又仗着 居高临下,展开队形包抄,散兵线穿过丛林迅速逼近。 司马灰等人被密集的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只要一起身就会被射成马蜂窝,耳听周围的射击与呼喝声越来越近,心中无不叫苦:“真他娘的是躲了雷公又遇电母。野人山里怎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军队?” 这时司马灰辨听那些缅甸武装人员的呼喝声,以及轻重武器的射击方式,都感到有些耳熟,不太像是政府军和土匪,不禁暗自纳罕:“这些武装人员是佤帮军?”他示意玉飞燕和阿脆千万不要试图还击,同时躲在树后大喊:“苗瑞胞波!苗瑞胞波!” “苗瑞胞波”在缅甸语里,是指“亲密无间的同胞兄弟”之意,简单点来说就是“自己人”。当年越境过来参加缅共人民军的中国人,第一句学的缅甸话基本上都是这句。 那些包围上来的缅甸武装人员,听到司马灰的呼喊声,果然陆续停止了射击。司马灰见对方停了火,就先举高双手示意没有武器,然后才缓缓走出树丛相见。 从山脊反斜面出现的部队确实是“佤帮军”,这些人全是聚居在中缅边境的佤族民兵,不分男女老幼,个个肤色黝黑。悍勇善战,他们虽然一个大字不识,但大部分都能讲中国云南方言和佤族土语,是一股很庞大的地方武装势力,其首领在文革初期受到过中国最高领导人接见,自称是毛主席的“佤族红卫兵”,前些年也曾多次配合缅共人民军作战。 当初“佤帮军”的首领。在腊戍被政府军俘虏,准备押赴刑场处决。恰好那时缅共人民军取得勃固反围剿的成功,部队一路打进腊戍,才将他从政府军的枪口底下救了回来,所以双方有着用鲜血凝结成的坚固友谊。每次相见都以“苗瑞胞波”相称。 司马灰记得“佤帮军”都盘据在中缅边境一带,那地方离野人山可不算近,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原始丛林中?而“佤帮军”也对在此地遇到游击队的幸存者感到不解,但双方都是“苗瑞胞波”肯定没错。 “佤帮军”里的头目看罗大舌头情况危急,就先命随军医师给司马灰等人重新裹扎伤口,他们进山作战,都带着必备的急救药品和手术器械,但队伍中的军医都是土大夫,手段并不如何高明。好在阿脆医术精湛。就临时布置简易战地医院处治伤情。输了血之后这条性命总算是暂时保下了。 随后双方各自说了情由,原来此地已位于野人山东南侧。北边的“佤帮军”发现有几股来历不明的武装人员,趁着恶劣天候在山区进行 侦察活动,便以为是政府军要派兵围剿,于是调遣部队绕路进山,准备伏击敌军。 司马灰等人与“佤帮军”的头目交换情报,说起最近在山区活动的武装份子和飞机,可能都是“绿色坟墓”的手下,其目的是搜索一架几十年前失踪在野人山的“英国皇家空军运输机”,看迹象不会对盘据在北面的“佤帮军”构成什么威胁,而在山区南部集结的政府军也没有北进迹象。司马灰又表示自己这四个人都是被打散的“缅共游击队”成员,身上带有许多重要军事情报,要赶回北京直接向毛主席汇报,事关世界革命兴衰成败之大局,耽误不得,因此希望能跟随这伙“佤帮军”北上前往国境线。 “佤帮军”的首领听司马灰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也与佤帮军侦察到的一些情况不谋而合,便信以为真了,当即留下一些人在山里继续监视敌情,其余的人马则全部回撤。 这支“佤帮军”从缅甸老挝交界地带迂回北上,免不了翻山越岭晓行夜宿,数日后抵达了中缅国境附近,司马灰等人又在“佤帮”休整了几天,罗大舌头身上的伤势经过调养,也逐渐有了好转迹象。 此时的天空有些阴晦,高黎贡雪山巍峨的身影,大部分被低垂厚重的铅云所遮盖,探险队的幸存者们虽然从野人山里成功逃脱,可身上都被化学落叶剂灼伤,后患无穷无尽,将来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因此三人商议今后何去何从,都是各有打算。 这“佤帮”里始终缺少真正的医师,当地人见阿脆医术精湛,并且性情柔顺,容易与人相处,便都恳求她留下来行医,阿脆见此地有许多得不到有效救治的伤患,也是于心不忍。 而且阿催家庭成份不好,如果返回中国,可能会因当初南逃缅甸的事情,连累家人,所以她为自己作出了一个决定,要留在“佤帮军”中救死扶伤。 司马灰认同阿脆为她自己选择的“命运”,又考虑到“佤帮”临近中缅国境线,政府军不敢轻易调兵围剿,这里又地处偏僻山区,各寨全是清一色的佤族,外人想混进来确实不太容易,只要让阿脆隐埋身份,换装成“佤帮军”里的女兵,尽量不与外界接触,躲上几年也不成问题。于是没再多作劝阻,嘱咐阿脆照顾好自己,一切保重。 不过司马灰回国的念头却始终未变,因为“缅共特务连”还有一个最后的任务,就是让活下来的人尽可能返回祖国,设法给其余的战友家里捎个讯息。如今这个最为重要的任务,只能落在司马灰身上了。 玉飞 燕则认为虽然“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在“野人山”事件之后毫无动静,仿佛从此销声匿迹了,但在没有解开“黄金蜘蛛城”的所有谜团之前,绝不能认定今后太平无事了,否则早晚还会有场大祸事找上门来,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去。为了消除后患,必须设法返回占婆王古城,获取密室中那段存在了千年的“幽灵电波”。 第一卷 晴空怒云 第四话 流脑话 黄金蜘蛛城中存在着一个徘徊了千年的幽灵,更确切的说,它是一段“机密录音文件”,一段需要使用特殊感应器材才能接收到的“电波”,“绿色坟墓”筹划布置了几十年,正是想要取得这段深埋地底的“幽灵电波”。 司马灰并不是没有想到过——只要设法获取密室中的“幽灵电波”,肯定可以解开“绿色坟墓”首脑的一切秘密。但这件事果是棘手得紧,就如同老虎咬王八,实在是找不着下嘴的地方。“绿色坟墓”的真实面目,以及它藏匿在探险队中的方法,都被瞒得铁桶相似,而“占婆王古城”也早已沉入了大泥掉子,眼下再没有任何相关线索可供追踪。 司马灰权衡轻重,还是要先返回祖国,为那些阵亡失踪的战友做个交代,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个任务更为紧要。 玉飞燕手下的山林队老少团全伙折在了野人山,她如今也是无从投奔,但限于当前政治形势,总不能跟着司马灰一同越境北逃。 司马灰就给她出了个主意:这些天司马灰跟“佤帮军”打听了国内的情况,得知近几年从缅共人民军里逃回去的战友,最开始都会受到隔离审查,主要是防止有人在境外接受特务训练,被派回中国执行潜伏任务,到后来因为人数实在太多了,审查尺度放宽了不少,不过问题澄清之前,都不能批准返回原籍。而是集中下放到农村进行监管,后果并没有他们当初设想得那么严重。 司马灰记得缅共人民军里曾经有个女兵,同阿脆相熟,年龄跟玉飞燕差不多,容貌也有几分神似,她的背景与司马灰等人一样,都是从国内跑出来的右派子女,家中父母早已经不在了,国内更没有什么至亲。去年跟部队在丛林里行军,那山沟的淤泥里生有许多草爬子,遇着活人就围上前来“热烈欢迎”,拼命把脑袋钻到肉里喝血,这些草爬子虽然没有“柬埔寨食人水蛭”可怕,身上却都带有一种“流行性脑膜炎”,对人体的感染机率为百分之一,传上人后几个小时就不行了,没个救。当时这个女兵就不幸被草爬子传上了“丛林流脑”。最终不治而亡,还是阿脆亲手将她埋葬在了山里。 司马灰让玉飞燕冒充这个女兵,反正回到中国之后都要被下放到偏远农村,只要记清楚新的出身背景,再尽快念熟毛主席的老三篇,那地方上负责监管的革委会干部全是农村人,在他们眼中看来。这些右派子女都和城里插队的知青相比,在气质外貌上都没区别。谁能认得出来?这就叫“险中求存”,未必不是一条生路。 玉 飞燕想到自己走投无路的处境,只好咬着牙说:“去就去,不过司马灰你个死鬼给我记着。我要出了什么意外,就先交代你是主谋!” 阿脆劝说此事绝不可行,百密难保一疏,何况就凭司马灰出的这种馊主意,连审查的第一关都过不去,万一人家从城里调出档案来进行比对,肯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不仅玉飞燕会出事,你司马灰也都得跟着受牵连。 商议到最后,玉飞燕也只得决定远赴英伦,她嘱咐司马灰说:“我在中国有个从未见过面的叔父胜天远。虽也经过手艺,可他与我爹道路不同,没入晦字行,而是在英法求学,曾是法国博物考古学院迄今为止最年轻的院士,担任过法国常驻印度支那考古团的总领队,常年在缅甸、柬埔寨、越南等地考察古迹,听我爹讲大概在五十年代初期,他曾经被绿色坟墓这个组织利用,破解过一份古代文献,在得知了某些事实之后,就以华侨身份逃回了中国,并在北京任职,此后这些年音讯断绝。你们此次回去可以设法去找我叔父,如果他仍然在世,或许会知道占婆王黄金蜘蛛城里埋藏的真相。你此去务必保重,咱们多活一天是一天,可别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 司马灰点头答应:“既然你叔父是位从事考古工作的学者,而且名望甚高,归国后也不太可能放弃他自己的事业,不过文革开始后各单位的知识分子大多被下放到农村去了,我在北京还有些关系,回去之后找人帮忙打听打听,兴许能有着落。”于是司马灰开始整理行装,其实身无一物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简单准备之后就要独自动身上路。 谁知罗大舌头得知此事,虽然重伤未愈,却不愿留下来养伤,硬要跟司马灰一同回国,他实在是在缅甸呆够了,又惦记着蹲牛棚的老父罗万山,一天也不想多留。 司马灰见罗大舌头已能下地走动,又征求了阿脆的意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同意带罗大舌头返回中国。 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每个人都作出了不同的选择,但每一条道路,都如同是面前这座云封雾锁的高黎贡大雪山,存在着太多的未知与变数。四人毕竟生死患难一场,又知各自前途未卜,说不定这次分手即成永别,临别之际难免心情沉重,都是沉默无语,正应了那句古话,所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司马灰却不气短,他见气氛压抑,就揽住众人肩头说:“大伙别都垂头丧气的,咱们这不是还没死人吗?将来若能重逢,想来会有别样心情。”说罢招呼罗大舌头动身 上路,一路离了“佤帮”,直奔中缅国境线而去。 与大多数从缅甸逃回国内的人命运相同,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除了安全检疫之外,肯定还要接受各种审查,好在夏铁东的事情已经翻案了,在此一节上。没被过多追究。但司马灰与罗大舌头在缅甸折腾的动静不小,甚至连国内也对这些事也有所知闻,因此并没有如他们预想般被发配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而是被关送到长沙远郊一个砖瓦场进行监管,白天干活,晚上办学习班写材料,把在缅甸的所作所为,不分大事小情,都必须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落在纸上,至于今后是继续关押还是下放,都要经过有关部分层层核实调查,等作出结论之后才能定性。 司马灰没想到审查会如此之严,甚至连给家里人写封信都受限制,基本处于隔离状态,完全无法与堂兄取得联络,现在唯一能来看望他们俩的,只有以前的同学夏芹。 这些年夏芹的父亲早已升任副司令员。她在参军后也被分到了军区总医院工作,同司马灰、罗大舌头一别数年,三人音容相貌都有很大变化,但昔时情谊未改,此刻重逢都是惊喜万分,心头百感交集。 夏芹先是抹了一会儿眼泪,责怪说:“你们俩可太有出息了。当初哪来的那么大胆子?跑到越南被人抓住还不老实,又从农场逃到缅甸去了。在外边胡闹了好几年,怎么现在还知道要回来?” 如今回到中国,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嘴里说话也不得不换个频道,再不敢自夸其能,只得感叹道:“别提了,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啊,犯了盲动主义的错误,给世界革命造成了损失,现在真是追悔莫及。好在已经悬崖勒马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了,如今做梦都想重新投入到祖国人民温暖的怀抱中来,所以你回去跟你爹说说,能不能想点法子给我们俩从这捞出去?” 夏芹说:“你们啊。先好好在这关着吧。要不然又该上房揭瓦了。”她又提及父亲夏副司令员很挂念夏铁东的下落,想从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这里打听一些消息。当年夏铁东被人诬陷要行刺周总理。如今早已澄清了事实,家里却一直联系不上他。 这件事真把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问傻了,心里像是被人用刀子戳了一般,可也不能一直隐瞒下去,就以实情相告,可还是把夏铁东被政府军俘虏活埋的情况抹去,说成是遇到伏击被冷枪打死的,死的时候很突然,没什么痛苦。夏芹初闻噩耗,忍不住失声痛哭。 司马灰请求夏芹帮两个忙 ,一是给那些死在异国他乡的战友家里写信通个讯息,再有就是去看看阿脆的家中还有什么人,日子过得怎么样。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对此事原也没抱太多指望,在夏芹走后,罗大舌头又被告知其父罗万山两年前因病去世,二人更觉沮丧,继续日复一日地在砖瓦场苦熬,交代材料也不知道写了几十万字,不由得十分焦躁,实在是没招可想了,只好决定不顾后果,要觅个时机,逃出砖瓦场。 这片砖瓦场地僻人稀,内部只有学习班监管所的几溜低矮小平房,里面都是用木板搭的南北通铺,住了几十个人,以接受审查的戴帽右派和走资派居多,被监管在其中的人活动相对自由,晚上近处没有警卫看押,只有一个革委会的马副主任,偶尔拎着手电筒过来巡察,监督众人学毛选写材料。 砖瓦场里白天劳动强度很高,每天一大早,关在附近农场里的劳改犯们都会被卡车从外边送进来,司马灰就要跟着一起钻热窑参加劳动,他发现这时周围都有带枪的战士看管巡逻。 罗大舌头因为身上有伤,被允许白天也在屋里写材料,不用出去干活,但前些天拆了最后一次线,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没这待遇了,所以他也沉不住气了,真要在这关一辈子,那还不如回缅甸佤帮军入伙呢,就蹿叨司马灰赶紧想办法逃跑。二人正合计着来次夜间侦察,先摸清周围明岗暗哨的部署情况,然后却又计较,马副主任却突然推门进来,责备道:“怎么又交头接耳?你们俩今天的交代材料写得怎么样了?” 司马灰立刻苦着脸叫屈:“主任啊,我这铅笔都写秃好几捆了,组织上对我们的事什么时候才能有结论?现在正是夺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的关键时刻,却让我天天浪费宝贵时间写这些没有价值的东西,这能充分体现党和人民给出路的政策吗?” 马副主任是真替时下的年轻人着急,思想意识太成问题了,所以每次都要语重心长地唠叨半天,这回他又板起脸打着官腔:“司马灰,你不要总发牢骚,也不要有抵触情绪,你那肚子花花肠子我可太清楚了,整天油腔滑调,写的交代材料错别字连篇,前言不搭后语,我看咱们这学习班里就属你怪话多。我劝你应该有耐心,你们的问题组织上早就开始着手调查了,可这需要涉及到方方面面,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虽然你们俩的家庭出身都不太好,问题也比较复杂,但毛主席一再指出,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论调不可取。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党和人民并没有抛弃你们嘛,所以你们要好好 交代问题,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坚决站在毛主席的伟大革命路线一边,珍惜党和人民留给你们的出路,不要辜负了党和人民对你们的挽救。” 马副主任见这二人听得心不在焉,他自己说得也没什么兴致了,便最后叮嘱说:“你们这几天抓紧时间收拾收拾,到了月底就该上路了。” 罗大舌头闻言吃惊不小,“蹭”地站了起来:“月底上路?现在才几月份啊,不都是秋后处决吗?” 司马灰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全身血液倒流:“秋后处决是前清的老黄历了,而且国家处决反叛,向来不拘时日,咱俩肯定被扣上投敌叛国的大帽子了。” 马副主任一嘬牙花子:“简直乱弹琴,哪个说要枪毙你们了?我看再过几天你们的问题也差不多该有结论了,到时候还想赖在砖瓦场不走?不过在此之前,你们仍要相互监督,积极检举揭发,争取全面肃清精神上思想上血液里的毒质。” 司马灰一听这话的意思,竟是要被放出去了,他颇感意外,又不免暗骂马副主任,这“上路”俩字是随便用的吗?老子被你吓死了多少用来思考人生的脑细胞啊。 二人再向马副主任打听详情,原来司马灰先前交代给夏芹的事情都已办妥,夏副司令员也已经同意帮忙,毕竟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的父辈,解放前在关外打仗时,都与夏副司令员同属一个纵队,或多或少有些交情,如今这年月,火候到了猪头烂,关系到了公事办,加上这俩人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又是革命军人后代,只要上边的首长说句话,对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的审查很快就会结束。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被解除了监管,可出来之后身无分文,还不如在砖瓦场钻热窑,至少那地方一天还管三顿饭,此刻要想解决生存问题,只能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农机连,到人迹罕至的北大荒去修理地球。 第一卷 晴空怒云 第五话 鬼鼓 二人一合计,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咱都是五尺多高的汉子,也不能总指望着人家夏芹接济,必须得先谋个安身立命的工作才是。 不过按照当时的情形,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工农兵们基本上是一个箩卜一个坑,没有正式工作可找,这俩人在“缅共人民军”里混得年头多了,向来不知道法制纪律为何物,满身游击习气,不甘心到北大荒去开大田,万般无奈之余,只得又跑回“黑屋”混日子。 远郊的“黑屋”,历来是社会底层闲散人员的聚居之处,又是当地“黑市”的代名词,被公安局和革委会清理过无数次,直至今日也没能彻底铲除,司马灰当年曾在此横行一时,现在仍有许多熟人。在中国,人际关系绝对是闯荡社会的首要资本,人头熟便有路子,那样才有机会找到活干,毕竟人活着就必须吃饭,生存是一切社会行为的前提,吃不上饭什么计划都是扯淡。 当时“黑屋”一带仍以吃铁路为主,湖南省每个星期都有一趟运生猪的专列,火车直接开到广州,再把生猪卸下来装进货车送去香港,往返一共六天的时间,车厢里需要有人负责清扫和喂食,这种活又苦又累,还非常肮脏,如果生猪出现死伤逃跑的情况,就得承担相应责任,铁道上一向只雇临时工来做,但是给的报酬相当可观,跑一趟二十元钱。黑屋地区有许多闲散人员抢着来干。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两个,通过熟人给铁道上管事的送了一整条“特供甲级香烟”,才争取到了这份工作,可头一次上火车出工就傻眼了,戴上两层口罩都挡不住闷罐车里刺鼻的气味,闻了这股味道一整天也吃不下饭,而且拎着泔水桶进到车厢里喂猪时,更是比在缅甸被政府军包围了还要恐怖。那些生猪一看到吃食,立刻呼噜着猛扑上来,无论怎么喝打也阻拦不住,要不是司马灰腿脚利索,就得被大群生猪当场拱翻在地活活踩死。 这天二人好不容易喂完了猪,累得精疲力竭,爬到火车顶子上抽烟透气,罗大舌头突然问司马灰:“你还记不记得马小秃?” 司马灰说:“当然记得,有时候我做梦还梦见他坐在火车顶上的样子。这马小秃爹妈就他一个儿子,上边六个姐姐,家里拿他当眼珠子似的供着,从小就什么活都不让干,上下学都是他几个姐姐轮流去接送。当年大串联的时候,听说毛主席要去井岗山视察,全国几百万红卫兵立刻疯了似的全往那奔。火车上挤得是人摞人,下脚的地方都找不着。当时马小秃也想去。他爹一听是去见毛主席呀,这事太光荣了, 老马家祖坟都冒青烟了,就答应让他跟咱们一块走。临行时千叮咛万嘱咐,还给带了整整一书包鸡蛋,车厢里实在挤不开咱们就只好趴到车顶上,可马小秃从来没出过门,更没坐过火车,不知道火车还得钻山洞,一进隧道立刻四下里全黑,他给吓懵了,忘记了火车还在高速运行。站起来想跑。结果一脑袋撞到隧道上,死得可真是太惨了。咱们下车之后,打着手电筒回隧道里找他的尸体,那满地脑浆子的情形我就是到死也不会忘。” 罗大舌头也叹道:“到后来大伙才知道,毛主席到井岗山视察的消息是个谣言,马小秃死得可真他妈不值,这小子当年跟我关系挺不错,我们俩经常在一块玩,我特照顾他。” 司马灰奇道:“你是不是把做梦的事给当真了?我怎么记得你当年在学校净欺负这孩子了,人家马小秃带上火车那一书包鸡蛋还没等到开车,就先被你消灭了一多半。你究竟是跟马小秃关系不错?还是跟他们家鸡蛋关系不错?” 罗大舌头急道:“我操,那你要这么说可就太操蛋了,现在我这不是坐在火车顶上,突然缅怀起了当年的同学,心里觉得难受吗?咱们挨这苦大累也不算什么,就是干完了活只能在车顶呆着,实在不是滋味,再说忙个没黑没白,挣点血汗钱刚够填饱肚子,这得熬到猴年马月才有出头的时日?” 司马灰点头说:“这种跟着火车替殖民地同胞喂猪的差事,我也不想再干了,这份罪简直不是人受的,我打算去北京打听胜天远的下落,顺便弄笔钱,解决眼下的生存问题。” 罗大舌头一听这话,立刻又来神了:“北京有什么捞钱的地方?” 司马灰说:“当年赵老憋换给咱们的火龙驹皮袄,可是个稀罕物件儿,去缅甸这些年,一直存在夏芹家里,北京地方大,容易找到收货的下家。” 二人说动就动,等跟这趟车回了长沙,就立刻前往北京,通过以前的关系,一面打听胜天远的下落,一面寻些打小鼓的买主。 当时文化大革命虽然还未结束,但北京历来是个“多重世界”,上下人等各有各的活法,总有些趁着除四旧淘换珍玩宝器的买主,这些人非常了解什么是社会,他们一个个心知肚明,哪朝哪代没有动荡时节?要都是清平盛世,古董便不会流落到穷街陋巷里跟白菜一个价钱了。这场政治运动早晚得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那些老掉牙的东西就会立刻翻着跟头往上涨,千倍百倍的暴利唾手可得。 旧时称沿街收购旧货者为“打小鼓的 ”,常挎个大布褡子,手敲一面巴掌大的扁形小圆鼓走街穿巷,收购范围很广,上到金玉古董、首饰字画,下到鸡零狗碎、破铜烂铁,没有他们不收的,在老北京的五行八作里向来占着一路,所以这些收货者至今仍以旧时称谓自居。只不过在文革中行事非常低调,从不敢轻易抛头露面,若非熟悉门路的人想找他们也不容易。 可司马灰身份不同,京城里收货的谁不知道他是“旧姓张家”之后,家底子不比寻常。因为好东西大多都讲个传承来历,毕竟这玩意儿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地里也不生长。你要说某人家祖上三代,都是在火车站抗大包的苦力。他突然拿出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来卖,那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假货。可深宅大院里的人家就不一样了,虽然产业败了,但保不齐还能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点好东西,拿到市上就不得了。 果真有几位打小鼓的买主,在得到消息之后,请司马灰到灯市口附近一处民宅里看货,其中有一位姓刘的老师傅,本名叫刘淮水。相识的都称其为“刘坏水”,又因眼光犀利鬼道,所以还有个绰号唤作“鬼鼓刘”。这刘坏水祖上六代打鼓出身,这还仅是有根有据能查出来的,甚至还有人说老刘家自从宋代起就开始掌管“长生库”了,在打鼓行中资历最深。 “鬼鼓刘”戴着副老花镜,穿着朴素简陋,套袖布鞋和半旧的人造革手提包。既不显山也不露水,要是不知情人的见了,多半会认为这老头大概是哪个国营单位的会计,此人一贯跟旧姓张家相熟。其余买主都是他给牵的线,一看司马灰和罗大海来了,立刻按旧时规矩过来请安,还口称“八老爷”。 司马灰知道这都是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如今这年头谁拿谁当爷呀?可还是得谦辞道:“刘师傅,咱可不带这样的,您这是折我的寿啊。” 刘坏水陪笑说:“从我爷爷那辈儿起,就给老张家做查柜,何况我年岁大辈份低。见了您不称八老爷称呼什么?长幼之序可不敢乱。不知道八老爷这趟回京。又从户里倒腾出什么好玩意儿,赶紧亮出来让咱们开开眼吧。” 司马灰为了多蒙点钱。早跟罗大舌头把词儿编好了,此刻听刘坏水一问,就为难地说:“我们家祖上那点产业早没了,现在连处能遮风挡雨的房子都没剩下,哪还有什么户里传下来的东西,不过这位罗寨主他们家里,倒是有件压箱底的玩意儿,就请老几位给长长眼。” 刘坏水戴上老花镜,斜眼打量了一下罗大舌头,他阅得人多,一看罗大海身上的衣着和气质,就知 道这混小子肯定挺横,可能是个干部子弟,却不像什么名门之后,现在的干部大多是工农出身,能有什么户里传下来的行货?但也有可能是破四旧抄家时抢来的物件,便试探着问道:“不知这位罗寨主,是混哪个山头的?” 罗大海一摆手:“什么寨主团头的,多少年前就没人提了,您称呼我罗大舌头就成。”随即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珠子,拿提前编排好的话说:“别看我爹是抗枪起义闹革命的泥腿子,祖上八代没吃过饱饭,说起古董玩器来,可跟您这专门倒腾古玩的比不了,您要是开飞机的飞行员,那我们家顶多就是个放风筝的。但我老罗家祖上代代善男信女,积了八辈子阴德,哪能没留下一两件压箱底镇宅的宝贝呢?如今传到我这,家里还真有这么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原本我是打算传给后世子孙的,但谁让咱们有缘呢,您要瞧着好您就给出个价,咱只当是交个朋友,我情愿忍痛割爱了。” 刘坏水问道:“你这颗珠子还有传承?” 罗大海说:“当然有,这珠子可是来历不凡啊,真要讲起来也够催人泪下的,当年我爹我妈年轻时还没参加革命,都是在乡下种地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没别的追求,就是积德行善做好事,有一回看外乡来了一个要饭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一花枕头。我爹妈一看,这老太太在世上没有半个亲人,无依无靠的,真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将她收留下来,当成自己的亲娘一样伺候孝敬。可这老太太始终不说自己是从哪来的,她身边别无一物,只有个枕头形影不离,后来小鬼子打进了中原,我爹就扔下锄头参加了八路,解放后进了城还拿这老太太当亲娘对待。老太太临终之前,对我爹妈两口子说,你们收留我这孤老婆子这么多年,此生无以为报,就把这个枕头里的东西留给你们,好好收着,可千万别丢了。说完就与世长辞了。我爹妈就纳闷了,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我们老罗家是积善的人家,做好事从来不求回报,怎么老太太非要留给我们一个枕头呢?等发送完了老太太,到了晚上,两口子回家把枕头拆开,一看这绣花枕头里面除了荞麦皮,就只有滴溜滚圆的一颗珠子,一拿出来,顿时满室放光,才知是件宝贝,但谁也说不清它的来历。直到后来有机会,把珠子拿到故宫博物院,请鉴定专家一鉴定,总算是搞清楚了来龙去脉,想当初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慈禧太后逃出北京,派使臣前去跟洋人议和的时候,洋人们不肯轻易承认那使臣能代表老佛爷。八国联军里头有个曾经见过慈禧太后的将领,他还记得慈禧头上戴有霞披珠冠,珠冠 上有二十四颗夜光明珠,颗颗浑圆,都是一般大小,号称‘二十四桥明月’。他们就向清庭提出要求,让前来议和的使臣携带一颗明珠作为信物。慈禧太后不敢怠慢,立刻从凤冠上拆下一颗明珠,命一个帖身的宫女拿了,派御前侍卫火速送往京城,结果这小宫女半路逃脱,躲入民间,就此下落不明了。慈禧太后对此事大为恼怒,命人到处搜捕,结果始终没能再找到那颗珠子,从此二十四桥明月就缺了其一。直至民国年间,大军阀孙殿英盗掘东陵,也只从慈禧妖后的金丝楠木棺材里,掏出了二十三颗明珠。经过很多专家的鉴定考证,我爹妈当年收留的老太太,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携珠潜逃的小宫女。可惜我父母没见过世面,保存环境不当,竟然逐渐使珠子变得晦暗无光了,实在没脸再献给祖国了,这才最终传到我手里。虽说人怕老、珠怕黄,但至少它的历史价值在那摆着呢,慈禧老妖妇戴过的二十四桥明月呀!您要是真有心要,我就豁出去割回心头肉,匀给你们了……” 众人听罢之后,接连摇头,对罗大舌头手里的珠子更是连看都不看,刘坏水不太满意地对司马灰说:“八老爷,您跟我们逗笑话呢?这二十四桥明月的段子,可打解放前就被人说废了,但至今谁也没亲眼看见过有那颗珠子,就算它果真存世,也不该是这么个传承。” 司马灰本意是想让罗大海试试水深水浅,看情形今天来的这几位,确实都是行家,自己要是胡说八道非栽跟头不可,就从包里拽出那件皮袄,摆到桌上给众人观看:“我这还有件东西,不过这玩意儿路数偏了些,也不知道老几位识不识货。” “鬼鼓刘”一听司马灰身边还有东西,便又来了兴致,笑道:“路数偏了才好,咱这打小鼓的又唤作‘百纳仓’,天底下无有不收的东西,您先让我仔细瞧瞧……” 刘坏水等人看到是件老皮袄,都觉得奇怪,收皮袄一般得去找当铺才对,况且这件皮袄做工也不怎么讲究,绝不会是大户人家的东西,不过他们越看越是惊异。刘坏水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十多遍,才对司马灰说:“八老爷,这件东西可真不得了,您打算要多少钱?” (注:长生库——宋时质库别称,类似于后世的当铺) 第一卷 晴空怒云 第六话 百年老鼠皮 “鬼鼓刘”识得这件皮袄绝非俗物,他问司马灰:“这是深山老林中的百年老鼠皮,八老爷您想开到什么价码?” 司马灰以退为进:“刘师傅,我算服了,您可真有眼力,竟然能瞧出是百年老鼠皮,我本来还想说这是火龙驹的皮,如今在您面前我不敢胡言乱语了,您觉得值多少钱?” 刘坏水点头说:“看这毛皮应该是关外山沟子里的火耗子,少说也活了一百多年,否则剥不下这么大块的皮筒子,以前康熙爷出去打冬围,就要带一副朝鲜国进贡的火鼠皮袖炉暖手,即便是在数九隆冬的日子里,照样能捏出一手的汗来,可那副袖炉还没您这块皮子的一半大小。”他并不急于谈论价钱,又问司马灰:“这件皮袄可有传承?莫非是八老爷您祖上留下来的东西?” 司马灰知道这里边的行市,倘若直接说是赵老憋所留,即便这块百年老鼠皮再稀罕,那也是民间之物,抵不过康熙爷暖过手的火鼠袖炉。这时他就只能顺口胡编了:“刘师傅,您知道我的家底,也不瞒您说,这件皮袄还真有些个来历,要不是今天遇上了您,别人拿出龙袍玉带我都不愿意换它。想当年前清太祖皇帝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十三副遗甲起兵攻明,在千百军中,弓矢相交,兵刃相接,不知几经鏖战,取图伦、灭哈达、并辉发、亡乌拉、平叶赫、斩尼堪外兰、败九部联军。那可真是……” 刘坏水听到这说:“且慢,八老爷,我得拦您一句,您是不是想说这火耗子皮袄,是太祖皇帝偶然在山中猎获,从此龙兴关外,可他又因为忘了穿这件皮袄,才在宁远城下。被大明督师袁崇焕袁爷轰了一炮?咱可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打桩那套话不提也罢,要让我看这皮毛成色,剥筒子的时候顶多过不去民国。” 司马灰暗骂:“这老不死的满身贼骨头,眼也忒毒了。”他知道不能再兜圈子了,索性交出实底:“这是在关外林场子山神庙里所获之物,反正就是块百年火耗子皮,您看着给价。合适我就匀给您了,不合适我就拿回去垫床铺。” 刘坏水是打解放前就专靠吃这碗饭为生的老油条了,他早看出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是急等着用钱,不愁这皮袄落不到自己手中,便直言道:“这深山老林里的火鼠本身就非常稀少,它们专喜欢啃食松油蜡烛,一般寿命仅在十几年左右。要是前清的哪个王爷贝勒府上,能有巴掌大的一块。就能当宝贝藏着了。又只有潜养百年成了气候的火耗子,才剥得下这整张皮筒,确实非常贵重。但不是我鬼鼓刘趁人之危,您千万别忘 了现在是什么年头。您就是拿来杨贵妃抚过的焦尾穿云琴,赵匡胤睡过的七宝伏虎枕,可着四九城扫听扫听,那也只能论斤算钱,比废铜烂铁贵不到哪去。这东西虽好,奈何路数太偏,很难出手,普通人不识货,识货的人未必有钱。咱们两家虽是累世交情。可年头不对呀,如今情份才值多少钱一斤?所以我最多出到这个数……”说这话他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块钱。我这没二价,一个大子儿都不能加,您要愿意匀给我,咱们当场现银交割。” 当时普通工人的月收入不过几十块钱,跟长途列车往广东运送生猪来回一趟才二十块钱,三百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司马灰明白这件火鼠皮袄,肯定不止这个价钱,可现在想出手,就得忍着疼被刘坏水狠切一刀,顶多换个仨瓜俩枣的。再说远水不解近渴,如今这种形势想找别的买主也很麻烦,只得同意将皮袄匀给刘坏水,两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刘坏水跟捡了狗头金似的,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让余人先散了,又问了问司马灰离开北京之后那些年的去向,最后看了看表:“呦,这说话的功夫都到晌午了,二位都还没吃饭吧?今儿我老刘请客,咱们到天兴居吃炒肝儿去。” 罗大舌头提议道:“溜肝尖儿有什么好吃?我爹以前到北京开会,回家跟我说京西宾馆里的厨子手艺不错,吃得过。我惦记这事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不容易才来北京一趟,刘师傅你不如带我们上那开开荤。” 刘坏水踌躇道:“京西宾馆是招待首长们开会的地方,咱平民百姓吃饭不就为填饱肚子吗,用不着那么高的标准,再说炒肝儿也不是溜肝尖儿,两码子事,您要不去尝尝天兴居的炒肝儿,可也不算来过北京啊。” 司马灰还急着要找刘坏水打听点事,正好借吃饭的机会谈谈,就说:“大老远的去什么天兴居,我看胡同口有家卖炒疙瘩的,咱们对付着吃一口就得了。” 三人出了胡同,到路边小吃店,要了二斤炒疙瘩,刘坏水总惦记司马灰还有没有户里传下来的宝器,一边吃饭一边探问,司马灰却不理会,反问:“刘师傅,听说您在解放后,也给人家打下手做些刮大顶的技术活儿,有这么回事吗?” 刘坏水嘿嘿一笑:“八老爷消息可真灵通,说得没错……” 罗大舌头听得不明所以:“刮什么顶?刘师傅就你冲这老眼昏花的劲儿……还会剃头?” 刘坏水边说边提了提套袖,对罗大海做了个用铲子刮泥的动作:“剃头是剃头 ,不过剃的不是人头,考古发掘队——专业剃坟头,给官家当了铲匠,也叫抹子手。” 司马灰见问对人了,就继续向刘坏水打听:“那您知不知道一位从法国回来的华侨,名叫胜天远,是沙漠考古和田野考古专家。他回国后应该……” 没想到司马灰刚问一半,刘坏水便道:“胜老板?那我太熟了,他可不是一般人,要说起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他救的。” 原来刘坏水这伙人,都有祖传的独门手艺,有的擅长造假,有的擅长盗墓,鉴定古物尤是其所长。他们识山经、懂水法,凭着丰富的经验,走在旷野间站住了看一看,抓起把土来闻一闻,就能判断出地下有没有古墓,连洛阳铲都不用,解放后自然难逃法网,被公安机关抓起来判了刑,有些罪行严重的老贼,都被政府给枪毙了。 胜天远1953年回国,接连主持了几次考古发掘活动,他深感手下有经验的人太少了,不敷分配,就写报告请求释放一批情节较轻的犯人,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为人民工作,于是刘坏水等人。就被从监狱里放了出来,他们一直跟着胜天远当助手和临时工。后来各地大多效仿了这种政策。皆聘请了一批老师傅协助考古发掘工作,但根据相关规定,不能够转为正式职工,要由劳动局统一管理。按勤杂工水暖工的待遇支付工资。 等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爆发,各博物馆和院校的绝大多数干部、知识分子,被下放到农村去改造思想,只有些老弱病残的职工留守在本单位,刘坏水等一批老师傅因为属于工人阶级,以前的档案记录也因失火烧毁了,才免于下放农村或安排在城里扫厕所,他们隐埋身份,夹起了尾巴做人,留在城里偷偷摸摸收购古董。 “鬼鼓刘”因此对胜天远感恩戴德。据他说胜天远思想开放,与人聚,如鹤立鸡群,虽然身为领导,又去过越南和埃及,是国宝级的考古专家,对待下属却没一点架子,摄影、跳舞、收藏、骑马、打猎无不爱好,玩什么都拔尖儿,干什么像什么,又没有普通文人捏酸拿醋的假劲儿,并且喜欢穿西装戴名表,颇具儒雅风度,因此考古队里私下都以“胜老板”相称,可“胜老板”在跟着考古队到野外工作的时候,刘坏水亲眼见他打着赤脚翻山越岭,夏不挥汗,雨不张伞,无论条件再如何艰苦,也没皱过一下眉头,从者无不敬服。 不过“胜老板”在1963年就没了,刘坏水有时候想起这事心中便觉难过,要偷着找人没人地方抹上半天眼泪。 司马灰 听刘坏水说得很是蹊跷,所谓“没了”,是指死亡还是失踪?这人又是怎么没的?便接着问道:“胜老板这件事的详细经过你知道多少?” 刘坏水想起那段可怕的经历,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先到小吃店柜台上要了瓶二锅头,两杯酒下肚,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才拉开了话匣子:“当年胜老板嘱咐过国家有保密制度,本来这些话我不能说,可您八老爷不是外人,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讲的?您看我鬼鼓刘活了这么大岁数,年轻时气儿粗胆壮,也常钻坟窟窿撬棺材板子,一辈子专跟骨董打交道了,什么怪事没见过?可1963年那件事实在是太邪了,现在偶尔回想起来,三伏天也能惊出一身冷汗……” 刘坏水的手艺和眼力确有出众之处,又会一手祖传“描样儿”的绝技,所谓“描样儿”就是用纸笔临摹古墓壁画或浮雕,一般古玩行擅长造假的都有这门技术,画出来形神兼备,足能以假乱真,有时墓穴地宫中的壁画,或是棺椽上的彩绘,突然接触到空气就会迅速由清晰鲜艳变为模糊暗淡,刘坏水就有本事能将模糊不清的彩绘,重新在纸上按原样复原出来。 因此胜天远当年对他格外看重,出野外时常将刘坏水带上作自己的助手。那一年夏末,正热的时候,刘坏水跟着胜天远带领的考古发掘队,在甘肃省麦积山石窟工作,突然接到命令,让胜天远带一个助手跟着部队的车走,不许问去哪,也不许问去干什么,出来一看军车已经在外边候着了。 胜天远便招呼刘坏水同往,二人匆匆带上应用之物,上了部队派来的军用吉普车。一路驶去都是隧道和盘山公路,越走越是人烟稀少,到后来开到大山里头,沿途就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了。 第一卷 晴空怒云 第七话 伊尔-12 胜天远发现公路两侧刷着解放军部队里用的标语和口号,才知道这是条军用公路。 还有更加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原来公路的尽头不在山脚下,而是在一座海拔接近两千米的山峰腹部,这里有几座大型防空洞,下车后被安排在防空洞里休息,等待考古发掘队的其余成员前来会合。周围都是戒严的军事禁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允许随意走动。 胜天远只能留在防空洞里,看不到外边的情形,难免要胡乱猜测:“是不是有工程兵部队在山里打隧道挖出了某座古墓?可事先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大约过了一天左右的时间,其余的人员陆续到齐,他们大都是从各单位临时抽调而来,相互间并不熟识,也没有谁知道此次任务的详情,神色间显得有些迷惑。 众人先在防空洞内留下个人的全部随身物品,并登记领取相应的工具装备,随后被带离防空洞。来到洞外一看,才知道深山里根本没有古墓,原来山顶上建有一个军用机场,跑道和机库全都铺设着伪装,飞机的起降都在高山上完成,此刻正有一架苏制“伊尔-12”空军战术运输机,停留在跑道上待命,考古发掘队将要前往的“目标”显然还离得很远。 刘坏水都是心中忐忑,他以前听胜天远讲过,如果动员空军,至少需要大区两位首长同时签署命令。这支考古发掘队究竟要被派去什么地方?又将面临什么样的特殊任务?不过到了这种地步刘坏水也没法多想,只好跟着队伍登机。运输机里的其余乘员,也都是个个神情紧张,没有任何人交头接耳,诺大个机舱内鸦雀无声。 刘坏水从来没坐过飞机,不免担忧地问胜天远:“胜老板,想当初北京还叫北平的那会儿,芦沟桥附近掉下来一架日本战斗机。我们那老哥儿几个最喜欢凑热闹。听到消息便都过去瞧新鲜,就为这事还让日本宪兵抽了一顿鞭子,差点没给抓去毙了。我当时亲眼看见,战斗机肚子那个小鬼子摔得都没模样了。咱现在这大铁鹞子个头可比日本战斗机大多了,它带得动这么多人吗?要是飞到天上扑腾不动了,许不会也掉下来?” 胜天远在登机前被召去开了个秘会,他似乎已经知道考古发掘队的行动目标,安慰刘坏水道,在中国好多场合都有禁忌。比如跑船的忌讳在水上说“沉”字,其实国外也是如此,乘飞机就怕说到“坠毁”,英国海军在舰艇上也从不提及沉没在冰海的“泰坦尼克号”,惟恐说多了就会遇到灾难事故,这些都是基于心理作用产生的自我暗示。世界 上虽然从不存在这绝对的安全,但你只要多考虑好的一面。就不会这么担心了,这种苏联制造的活塞式双发螺旋桨运输机。故障率并不高,它有两个发动机,损坏了一个另一个还能继续工作,而且刚才我见过驾驶员了。咱们这架“伊尔-12”空军运输机的机长,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飞行员,飞行经验很丰富,今天气象条件也很好,晴空万里,“伊尔-12型运输机”在起飞前作过严密检修,绝对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没过多久,这架“伊尔-12”就接到了起飞命令,活塞式双发运输机冲出跑道直入云霄。升空后刘坏水才听到消息,也不知道是否准确,大概是有某支测绘分队。奉命在罗布荒漠西南边缘的某个地域内,寻找一条消失多年的古旧河道,并测绘精确军用地图,那一地区情况十分复杂,至今未经过精确测绘,属于地理上的盲区,由于胜天远非常熟悉西域历史及各类古代地理着作,因此也被调来参与这项行动,同时还要随队评估沿途的各处古迹,如有必要就采取抢救性发掘,又因最近一段时期,国内外反动势力格外猖獗,在罗布荒漠以北的军事禁区附近,也发现有可疑分子频繁活动,为了对外界保密,同时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才由空军负责运送。 刘坏水提心掉胆,飞机每有颠簸就被惊出一身冷汗,他强忍着眩晕,透过舷窗向外眺望,他们搭乘的这架苏制“伊尔-12”活塞式双发螺旋桨运输机,此刻正以“每小时340公里”的巡航速度,越过甘肃玉门关,由东向西飞临新疆“库姆塔格沙漠”上空。只见舷窗外碧空如洗,地面黄沙漫漫,一望无垠,起伏的沙丘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水,层层细纹在强烈的日照下泛着金光。 也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该出事终归还是要出事,航行在高空的“伊尔-12型运输机”忽然发出一阵猛烈的颠簸,机身开始向一侧倾斜,不断地剧烈摇摆,舱内暗红色的警示灯,也随之不详地闪烁起来,又有阵滚雷般的声音传来,接触到机舱上边就“喀嚓嚓”作响。 众人都系着安全带,才没被当场撞断了脖子,胜天远见状立刻询问驾驶员:“发生了什么情况?” 副驾驶员杨三喜报告说“伊尔-12运输机”在高空中遇到了意外事故,目前已经完全失控,咱们可能随时都会坠毁。 众人也都察觉到,机舱上边正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声,听在耳中犹如滚雷,可此时天晴如洗,碧空万里,怎么可能会有“雷暴”出现?舱外又不时传来金属断裂般的动静,似乎是高空中有什么庞然 大物落在了“伊尔-12运输机”上方,并试图撕开机舱将身体钻进来。 运输机上搭载的乘员们心头无不颤栗,虽说偶有飞机在起降时撞到飞鸟导致坠毁,可这架“伊尔-12”目前位于空气稀薄的高空。别说是普通鸟类,就算是“喜玛拉雅雪骛”那种体型绝大的猛禽,也不可能在半空中硬生生攫住军用运输机,如果机舱外果真有某种“东西”存在,它会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又得有多大力气? 苏制“伊尔-12运输机”能够执行伞降任务,机舱内配备有专门的伞兵伞背包,可在当时这种情形之下,没人有胆量打开舱门伞降逃生。众人只好留在座位上听天由命。失控的“伊尔-12运输机”,犹如在暴风中航行的船只,被冲撞得时上时下,剧烈的晃动使考察队员们不住摇摆身体,被颠簸得头脑发昏,脚底下都是软的,五脏六腑也差点跟着翻了出来,有的人忍不住张口呕吐,还有些人克制不了恐惧。干脆闭上眼睛,上下牙磕打得跟机关枪扫射似的。 最后在一阵直刺大脑皮层的尖锐嗡鸣声中,全部乘员都在眩晕中失去了意识,但这时间非常短暂,似乎仅是几秒钟甚至更短的一瞬间,很快就相继醒转过来,此刻“伊尔-12运输机”已经开始自由落向地面。左翼螺旋桨不知在什么时候起火了,冒出滚滚浓烟。当时日已近午,地面干燥无水,气温高达四五十度,从空中俯视。位于罗布泊东面的“库姆塔格大沙漠”荒凉无边,黄沙在强烈日光照射下呈现金红色,失控的空军运输机,正穿过滚滚热浪,疾速坠向沙漠。 “伊尔-12运输机”的主驾驶员,是空军独立运输团的副团长老丁,他全名丁得根,“东北老航校”三期学员,抗美援朝时期他曾驾驶着“米格-15战斗机”。多次同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美国王牌飞行员直接较量过。不仅飞行经验极其丰富,心理素质也格外出色。 丁得根发现“伊尔-12运输机”左侧活塞发动机和升降翼损坏。无法重新拉升,高度只能越来越低,他立刻作出决定,要冒险在沙漠中采取迫降。此时“伊尔-12运输机”越过一大片沙山,视线尽头赫然暴露出一条红褐色的古河道,从空中俯视,仿佛就是无垠沙盘中一道不规则的细微擦痕。由于存在着许多沙生植物,周围又有相对稳固的大沙丘绵延起伏,所以始终未被流动的黄沙覆盖。在它还未枯竭之前,或许曾是大漠与盐沼交界处的绿州,又或许是某座古代水渠遗址,如今却只剩下满目荒芜的沙蒿,对旅人来说已毫无存在的意义,也许只有在超 大比例尺的军用地图上,才会出现它的踪迹。 机长老丁和副驾驶员杨三喜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伊尔-12运输机”就已拖着滚滚浓烟飞临河床,高度和速度都不允许驾驶员再多作盘旋,甚至来不及进行机动调整,只能尽力平衡减速,歪歪斜斜地撞进了水流枯竭的河床地带。 茂密的沙蒿枯草,以及地面龟裂的深厚干泥,形成了一道道天然减速带,只是“伊尔-12运输机”起落架和发动机螺旋桨都被沙蒿缠住,机身在巨大的前冲惯性作用下,仍是打着横在河床子里滑出数百米。驾驶员老丁迫降动作正确,操纵得当,虽是接地较重,但既没起火也没爆炸,“伊尔-12”安然无恙。 从“伊尔-12运输机”上幸存下来的成员,互相搀扶着陆续钻出机舱。此时舱外烈日炎炎,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炙热,干河床及两侧的大沙漠中,不存在任何生命迹象,满天湛蓝,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死亡一般的寂静和酷热使人无法承受。 刘坏水至今想起这件事情来兀自心有余悸,多亏当时的机长是老丁,他后来才听说这类苏联制造的“伊尔”运输机,在设计上有个致命缺点,主燃料箱都装在机腹底部,并且不能进行空中放油,在沙漠里也指望不上起落架,机身在迫降滑行的时候,肯定会与沙砾产生剧烈接触,无论能否平稳着陆,只要油箱破损,再摩擦出半个火星,就会立刻起火爆炸。在当时那么紧迫复杂的条件下,能够迅速作出反应,并敢于尝试迫降,如果没有出众的技术和胆识,谁能做到处变不惊? “伊尔-12运输机”在迫降点紧急着陆,虽然并未起火爆炸,但是冲击过程中还是有人员伤亡,副驾驶员杨三喜不幸牺牲,当时通讯人员试图用“光学无线电”发报与总指挥部取得联系,希望寻求附近解放军部队的支援,由于运输机刚刚进入新疆境内的“库姆塔格沙漠”,应该距离玉门关不远,可是经过随队的测绘人员定位,竟发现迫降点的坐标大致是“北纬40度52分29秒,东经91度55分22秒”。 测绘人员惊得呆住了,因为“坐标”不会有误,这段数据显示“伊尔-12运输机”迫降地点,是位于“库姆塔格沙漠”和“罗布荒漠”之间的无人区,与此前估计的地点相差几百公里。也就是说在众人失去意识的短短一瞬间,“伊尔-12”已由东向西横穿了库姆塔格沙漠。航空事故大约发生在正午12:30分前后,所有配带的手表人员,都发现自己表盘上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 第一卷 晴空怒云 第八话 迫降在库姆塔格 由于手表和计时器全部损坏,使得众人对“时间”的判断失去了准确依据,只能凭人体自身的生物钟来分析情况,在与总指挥部联络之后,推测这架运输机,至少在沙漠上空消失了一个小时,“伊尔-12运输机”在航行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在万里无云的高空遇到的又是什么?在唯物主义者的世界观中,没有绝对的科学依据可以完全解释这一现象。 这场诡异的航空事故,直到许多年后也无法判断真实原因,只能暂且排除掉“时间”因素,在报告中估计了某种可能性:1949年的时候,有一架从重庆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失踪,大约过了十年的时间,有人在罗布泊东部发现这架飞机的残骸,搭载的人员已全部死亡,它也是突然改变航向,坠毁在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经过的“区域”。 类似的事故还有几起,因此推测这架“伊尔-12运输机”在高空遇到事故之际,正值晴空万里,天上却有雷暴般的声音发出,这说明乱流冲撞形成了“气穴”,也称“晴空湍流”或“怒云”。“晴空湍流”是由乱流相互冲击形成的巨大波动旋涡,它无影无形,没办法事先预测,驾驶员更不可能用肉眼对它进行准确判断。 或许在“塔克拉玛干、罗布泊、库姆塔格”辽阔地域的上空,就存在着“晴空湍流”。机上乘员感觉到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很可能是种错觉,实际上在此期间,这架“伊尔-12运输机”已被高空气流推到了库姆塔格大沙漠西端。 胜天远有丰富的荒漠探险经验,作为考古发掘队的指挥员,他认为迫降点距离罗布泊荒漠西南边缘已不算太远,凭借现有装备和地图,仍可徒步前往预定行动区域。继续执行任务,只留下伤员和空军机组乘员在迫降点等待救援。 上级首长回电指示:“你们对目前情况的评估基本准确,主动权仍在你们手中,荒漠里困难危险较多,望设法予以克服。” 胜天远确认了上级的命令之后,安排好伤员,带上装备率队进入了茫茫荒漠,但是在翻越“大沙坂”的时候,他们遭遇恶劣气候。行动被迫中断,胜天远也不幸在荒漠中染上了重症,回到北京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这一系列的事件是偶然?还是必然?就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理解了,或许冥冥之中真有一种无形的可怕力量,在阻止人类揭示那些早以消逝在沙漠中的过去。 而刘坏水因为在“伊尔-12运输机”迫降过程中撞断了肋骨,没能随队继续行动,现在想来真是庆幸不已。刘坏水对司马灰和罗大舌 头说:“看来我刘某人这辈子是没有坐飞机的命。今后就是有人拿大枪顶着我脑门子,我也不敢再坐那铁鹞子了。” 刘坏水也看出司马灰的心思。便又说:“八老爷,我看您二位对胜老板的事还挺上心,许不是有过什么交情?我这正好有个门路可走。” 前几年在国家领导人的关注下,考古部门成功组织了“长沙马王堆汉墓”发掘工作。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并有一具保存完好的汉代女尸,这具两千年前湿尸的发现震惊了世界,《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都以头版头条,配发大幅照片的形式进行了报道,所以由打今年开春以来,又有几个被批倒批臭的反动学术权威得到释放,暂时恢复了工作,只不过帽子还没摘。其中有一位考古兼地质学家宋选农。以前是胜天远的同事,俩人私下里交情很深。但这宋教授的学术头衔现在是没人称呼了。因为是个秃脑门子,所以大伙都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宋地球”。 胜天远身边有本工作笔记,向来秘不示人,里面记录着他考古探险生涯中的全部重要事件。临终前,胜天远在病床上将这本册子封在档案袋中,托刘坏水转交给宋地球,并嘱咐刘坏水千万不要偷看里边的内容。 宋地球当时正在甘肃出差,回来的时候胜天远已经死了。后来刘坏水亲手把工作笔记交到宋地球手里,宋地球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刘坏水偷眼看到写有“楼兰妖耳”四字,也不知是何所指,而宋地球的显得很是惊诧:“这个胜天远,胆子也太大了……”他从头到尾翻匆匆看了一遍,就当着刘坏水的面点了盆火,将这本笔记一页页扯开,全部烧成了灰烬。 事后刘坏水出于好奇,也曾问过几次,可此宋地球却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反而每次都要告诫刘坏水:“咱们有保密制度,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不该看的也不太多看,知道的太多了对刘师傅你没有半点好处。” 刘坏水可不想引火烧身,只得罢了这个念头,未作深究。 文革开始后,宋地球没少受罪,一直被下放到了农村参加改造,今年夏天才给放回来,并安排到一支测绘分队主持工作,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去新疆寻找金矿,罗布泊荒漠西南端,库鲁克大沙坂一带,曾有一条神秘的“铁板河”。历史上有南北两条铁板河,其一绕经楼兰,沿途都是大牙交错的盐壳,以及奇形怪状的雅丹;其二发源于阿尔金山,是从沙山上空流过的“浮水”,在许多描述山脉水法的地理着作中,认为南北铁板河是贯穿连通的一条河流,其实两者之间 没有任何关系。 随着日益恶化干旱的环境,“浮水”早就被荒漠狂沙吞噬了,按照地理古籍记载,“铁板河”河床里有沙金,地下甚至还有巨大的“金脉”,可那地方属于地图上的空白区域。一年四季风沙不断,条件极端恶劣,也无法进行空中测绘,只有精通先秦地理着作的专家,才能带领测绘分队找到消失无踪的“金脉”,目前仅是初步定位,只针对“铁板河”具体地形及经纬度、海拔等数据进行测量,然后才会将图纸交由“物探、化探、钻探”等不同大队做进一步详细探测。 宋地球学识广博。文革前身兼行政要职,他不仅熟知古西域历史,也是地质和生物化学方面的专家,但大多是书面上的东西,纸上谈兵还成,真要让他进了风沙肆虐的大漠戈壁也照样发懵,据说胜天远在1963年带领的队伍,便是计划前往“铁板河”沿线,宋地球将继续接任当初没有完成的那项工作。 刘坏水解放前曾多次深入回疆大漠。协助英国探险家寻找“圆沙古城”,干了不少出卖国宝的缺德事,宋地球得知此事后,就让他作为自己的助手,一同前往罗布泊荒漠。 刘坏水虽然只是勤杂工的待遇,但工资多少无关紧要,也从不指望那二十几块钱糊口。在“工农兵领导一切”的口号下,他这工人阶级的头衔成了保护伞。趁机搂了不少好东西。刘坏水曾用一三轮车白菜换了对元青花大瓷瓶,晚上做梦都能乐醒了,哪有心思去戈壁荒滩上遭那份罪。 刘坏水又通过内部渠道了解到——宋地球在劳动改造期间,仍然不断给上级写报告。申请带领测绘分队前往大漠戈壁的原因,正是与他看过胜天远所留的“工作笔记”有关。所以刘坏水推测这次的行动,绝不仅仅是测绘“铁板河”那么简单,但再详细情况他就探听不出来的了。 只是刘坏水也不敢把宋地球得罪透了,这年头就怕检举揭发,万一宋地球把刘坏水的所作所为抖落出来,就算缺乏真凭实据,也够刘坏水吃不了兜着走的,如果再牵扯出别的问题,即便有十个脑袋也都得搬家。所以就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迟迟没有动身。 刘坏水今天见着司马灰,就声称自己上了岁数,这身贼骨头恐怕进了荒漠就再也出不来了,而司马灰是“金点真传”,精通相物古术,尽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只要是他刘坏水保举的人,宋地球必是刮目相看。而且按照国家规定,出野外每天有一块钱的补助,一个月就有三十块钱,加上每月二十八块五的工资,对普通人家来说可也不是小 数目。刘坏水又许诺,要是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愿意替他走这一趟,他个人还愿意再拿出三百块钱来作为答谢。 司马灰并不确定胜天远留下的工作笔记当中,有没有提到“绿色坟墓”的相关线索,如今了解内情的人恐怕只有宋地球了,但听刘坏水所言,因为涉及到某些保密条令,想直接从守口如瓶的“宋地球”嘴里打探消息也不容易,看来此事不能急于求成。 另外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也觉得,继续在黑屋混日子实在没什么意思,借机去看看大漠戈壁上的风光倒也不坏,他又看出刘坏水也是急着求人,否则不会往这里边倒贴钱,眼下正是一个狠敲竹杠的机会,不反切这老油条一刀更待何时?便开出条件说:“刘师傅,念在咱们两家累世交情的份上,您这忙我不帮谁帮?但您刚才说的价码可不成,因为话里话外我听出来了,您说的这是趟‘武差事’,稍不留神就得把小命搭进去,所以三百块钱门儿也没有,我和罗大舌头一人三百,另外还得再加上那件火耗子皮袄。您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反正我这没二价,少一个大子儿都不成,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满大街都是,您瞅着谁合适就找谁去。” 刘坏水听罢,咬着后槽牙说道:“八老爷,这回该轮到我服您了,您这叫‘倒扒皮’啊,也忒狠了点儿。” 司马灰道:“刘师傅您太抬举我了,不过‘倒扒皮’这个词很不雅,咱这叫‘好拳不赢前三手,自有高招在后头’,你我今后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吧。” 罗大舌头则是一脸坏笑说,刘师傅,我们这不都是让您老人家逼的吗?这年头情份才值多少钱一斤?我罗大舌头今天才他妈知道什么叫趁人之危。行不行你就给句痛快话吧。这顿炒疙瘩算我请了,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交个朋友嘛。您要有事就赶紧走,等您走了之后,我们也得找地方打电话,到时我拿着电话就说:“喂……公安局吗?我要向你们举报一个坏分子,这个人叫刘淮水。对。文刀刘。此人趁着破除四旧的机会在街上打鼓,拿三轮车拉着白菜换文物,显然是对社会主义制度心怀不满,反动气焰极其嚣张,还混进了考古队充做临时工。你们不要不相信,可以先抓起来审一审,再到他家里搜一搜,如果确有其事,该毙就毙,用不着手软嘛,你们的工作原则不就是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吗?” 刘坏水一听这话吓得脸色都变了,嘴里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而且他实想不出比司马灰更合适的人选了,换旁人毕竟过不了宋地球那一 关,只好忍痛应允,直接带着二人去找宋地球。 宋地球是个圆呼脸,面容慈祥。再加上额顶秃了一多半,看起来确实像个“地球仪”,他戴着副近视镜,眼镜腿折了就拿橡皮膏胡乱裹了几圈。刚在北大挨完了批斗,家里被抄,房子也给封了,可回到单位还不敢耽误工作,忙着整理出差要用的东西,开门迎进众人,先听刘坏水介绍了事情经过。 刘坏水将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冒充成自己的徒弟,那时候师傅夸徒弟,除了说学过什么手艺,还要着重讲品德:“为人光明磊落、言语周正、经过手艺、勤俭谨慎、公平正直、礼仪在造、推多取少、总经亏己利人,五湖四海闻名。” 宋地球仔细端详了一番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有些疑惑地问道:“这相物的古理可是门学问。在用途上要比山经水法实际得多,只是历来伪多真少,我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所以你说你们懂,我无从判断真伪。但我研究过旧社会的《海底》,旧时所言金点为相,绿林为将,将相合称文武,这两者是从不分家的。既然得过文武先生真传,肯定要熟知《海底》,我就先问问你,什么是江湖?江湖姓名字号?” 司马灰心想:“真没看出这秃脑门子还懂《江湖海底眼》,原来被革命群众打倒的反动学术权威中,倒也有些象样的人物。”这套五湖四海半部金刚经,司马灰在睡梦中也能倒背如流,于是答道:“眼为江,口为湖,江姓龙名元直号主波,湖姓长名优龙号聚流。” 宋地球接着问:“日月姓甚名谁?” 司马灰答道:“日姓孙名开字子真,月姓唐名卫字大贤。”他听出宋地球知道的似乎也不多,心想别等你问了,今儿让你这老小子见识见识什么叫“海底”,当即一路向下盘道:“江湖日月为九州,八大神仙过九州;九州之内皆兄弟,高下三等俱是友;南京淹了我不怕,北京旱了我不愁;你有金银堆北斗,我有手艺过春秋;白天不愁君子借,夜里不怕小人偷;我这手艺独占鳌头、两朵金花、三元及第、四季发财、五子登科、六合同春、七星拱照、八宝黄良伞、九根金玉带、十全富贵。要问这手艺有多重,二斤十三两五钱四分半……” 宋地球向来有识人之能,见这些行话难不住司马灰,便又接着问了几句古西域大漠中的风物掌故。 司马灰祖上曾在清末随军平定过新疆之乱,立下旷世奇功,他也听“文武先生”说过不少家门旧事,自然应对如流。 宋地球喜出望外:“你这机灵鬼可真不简 单呐,我收下了。”他又问罗大舌头:“你这大个子……有什么本事或者特长?我看你一身英勇气质,体格健壮过人,就跟那沙漠里的骆驼一样,去部队里当兵也是抗重机枪的料,给咱们考古队背设备肯定没问题,也一起留下吧。” 罗大舌头自打进门起,就大咧咧搬了把椅子坐下,看到桌上有烟,他也不客气,掏出一根来点上就抽,此刻听了宋地球之言颇为不满,一边喷云吐雾,一边说:“特长?那得看老同志您指的是哪方面了,我觉得体格好并不算什么特长,毕竟这是爹妈所生,毫无技术性可言。要说技术性的特长我倒真有几项,只不过轻易不愿显露,您就拿这抽烟来讲吧,我罗大舌头很喜欢吸烟,从二分钱一包的经济烟,到南洋有名的白金龙,没咱没抽过的,我能一口气连吐八个烟圈,还能让它大圈套小圈,这叫圈中有圈八套连环、环环相扣经久不散。另外我在多年以来的戎马生涯中,还练就了一手点烟的绝技,无论是枪林弹雨、马上步下、地动山摇,又或是翻山越岭钻老林子,都能做到不受任何限制影响,随时随地抽烟,随时随地点烟,而且点烟从来只用一根火柴,不分刮风下雨,一点就着,绝不再使第二根火柴。您觉得这个特长怎么样?” 宋地球并不喜欢那种老实巴交的后生,如果一个人在家听家长的,在学校听老师的,在单位听领导的,一点都不懂得灵活变通,那就会变得毫无主见,从而失去创造性和敢于独自面对困难的勇气。社会如此复杂,谁说长辈、领导、老师永远都是绝对正确?这种人你怎么能指望他将来有创新有成就?所以他对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的顽劣言行,也不以为忤,反倒格外看重。当下对刘师傅说:“这两个混小子可都太好管的,不过我都收下了,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只要对考古有热情,对历史有追求,政审和接收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刘坏水找到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顶替自己,总算是交了差,他如释重负,赶紧起身辞别。宋地球送走了鬼鼓刘,回屋来又很郑重其事地嘱咐二人:“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直属领导了,你们即是我的助手,又是我的学生,一定要听我的话,服从我的安排,努力学好业务知识,明白吗?” 罗大舌头一瞪眼:“嗬,这说话的功夫就差上辈份了?您是官僚主义还是当领导成瘾?不过我们即是有组织有领导的人了,那今后当然应该吃规矩饭,说规矩话,办规矩事,没错吧?但是我说老宋啊,听外边的传闻,都说你是位行政十三级的老干部了,虽然被扣了帽子挨过几次批斗,但回来之后 还是照样办公室一坐,走到哪都有小汽车接送,屁股后头一溜烟。跟在你手底下混的人,最起码也得享受正科级待遇,拿十七级工资不是?否则简直是给咱社会主义祖国和您这当领导的脸上抹黑啊。” 司马灰说:“罗大舌头你要是不懂就别胡说八道行不行?什么领导不领导的?那都是修正主义错误路线统治下的工作时期,那时候的单位就像一棵大树,咱们都是爬在树上的猴子,往上看全是领导的屁股,往下看全是下级的脸,朝左右看又都是耳目。现在这种错误路线早就遭到了批判,咱跟老宋以后就不是外人了,他总不至于想让咱俩趴在树下看他的屁股吧?” 罗大舌头不以为然:“只要给开十七级工资,让你看看领导的屁股又算什么?再说人家当领导的爬树也不可能光着腚啊,他总得穿条大裤衩子吧?” 宋地球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带上这俩坏小子在身边,真不知道是福是祸,毕竟这次的任务非比寻常,是要前往西北方绝远之地。那里属于“罗布荒漠”二十万平方公里无人区,它永远笼罩在恐怖的死亡面纱下,寸草不生,鸟兽全无,除了风灾鬼难之外,只留存着千年的传说、千年的谜。 (注:二斤十三两五钱四分半——《江湖海底眼》中以二字为日月或天地,十三代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五钱四分半指“五湖四海只取其半”。) 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一话 三十四团屯垦农场 自从时间进入二十世纪以来,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这是个充满矛盾、冲突和变革的年代,同时也是社会文明损毁最为严重的年代,短短几十年间就已连续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死亡人口总数在一亿以上,越南战争和第四次中东战争余波未尽,对这个世界而言,1974年依然是血腥的一年。 这一年初秋,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跟随宋地球,抵达了荒漠南端的边缘地带。“罗布卓尔荒漠”二十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区域,处在塔里木盆地与甘肃大戈壁之间,北临库鲁克塔格,南接阿尔金山。一度是繁荣的丝绸之路咽喉要冲,存在过昌盛的楼兰古国,如今驼队渐行渐远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驼铃呜咽的旋律也都被狂风吹散,只剩下一片萧索,满途黄沙。 孔雀河北岸最东边,曾是“惊天第一爆”的实验基地,因此荒漠东北部,包括楼兰等地在内的大部分区域,在当时还被划为军事禁区,未经批准不能擅自出入。而在荒漠遥远的南端——库鲁克沙海边缘,受阿尔金山融化雪水灌溉等有利因素影响,使得附近仍然存在几处农牧混合区。这支测绘分队进入荒漠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点”,就是位于若羌与巴什库尔干之间凸出部的“三十四团屯垦农场”。 当年解放新疆的部队是“西北野战军”,也就是“第一野战军”,在大规模的战争相继结束之后,恢复发展和生产建设成为重点,随着国家领导人一声令下,数十万作战部队集体转业为生产或工程部队,他们开垦了大片沉睡千万年的亘古荒原,那些地方至今还留有许多以部队番号命名的农场,建设在巴什库尔干附近的“三十四团屯垦农场”仅是其中之一。与它相对临近的一个场区,是西侧的“若羌县胜利六场”,双方直线相距一百八十多公里。 “三十四团屯垦农场”虽在名称上挂着团级,却由于该地区沙漠化日趋严重,刚开始还能看到点希望,可当人们与风沙反复搏斗了数年之后,终于认定这地方已经不适合开垦农田,于是大批人员陆续南撤,如今只剩下几十个简陋的“地窝子”,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百十号人。规模顶多相当于生产建设兵团下属的连级建制。 三十四团农场成员大多为知青,还有部分屯恳落户军人的家属,他们每天的日常工作,主要是维护和守备“泵站”,这座两层小楼高的“9号泵站”,是“三十四团农场”中唯一象样的房屋,也是荒漠边缘的地标性建筑。 这一带的地质结构,并不适合开凿盆地边缘常见的“坎儿井”,可是 利用水泵能够抽出很深地下水。水质出奇的好,入口甘甜清凉,在天旱缺水的时候,当地牧民们都会不辞辛苦,赶着牲口前来取水。 站在“9号泵站”顶部插有红旗的至高点,可以向南眺望一片片延伸到天际的秃山,以及高山上零星的白雪,向北属于广阔无垠的库鲁克沙漠,东边则尽是戈壁荒滩。纵深处为“沙漠、荒漠、沟谷、戈壁、盐壳”多重地貌复合,古称“黑龙堆”,又名“大沙坂”,那里常年遭受漠北寒风侵袭,灾害频发,数百公里之内不存在任何生命迹象。早在遥远的汉唐时期。人们还只能以驼队作为主要运输工具,很难穿越这片广阔的死亡之海。因此向来被视为畏途,无人敢过,唐书称其为“风灾鬼难之地”。 司马灰在前来新疆的路上,曾问过宋地球几次关于“占婆王古城”与“绿色坟墓”的事情。宋地球却始终避而不谈,在其余人员抵达三十四团农场之后,他将众人都集中到“9号泵站”,说是要开个密会。 宋地球手下仅有四人,除了司马灰和罗大海,另有无线连的通讯班长刘江河,这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军人,本是三五九旅进疆时的烈士遗孤,一度被行走于巴什库尔干地区的驼队收养,自幼随养父母到巴州蒙古牧区桥羊毛为生,也懂得套马狩猎,具备荒漠行军经验,十分了解库鲁克附近的地形和气候。 另一个是测绘分队的胜香邻,她虽然年纪甚轻,胆略才识却无不具备,曾经跟随考察队先后三次进入内蒙古“腾格里大沙漠”,成功执行过特种地形测绘任务。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看胜香邻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后经宋地球介绍,才知道面前这个姑娘就是胜天远的女儿,也是胜玉的妹子,难怪眉宇之间有些神似,只是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较之胜玉少了一分飞扬,多了一分亲和,精明干练的气质则丝毫不逊。 当时有海外关系可不是多光彩的事,因此司马灰没对胜香邻提起玉飞燕的事,而胜香邻则根本不知道自己远在英国还有个表姐,她幼年丧父,对父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虽然在母亲的干预下,没有继续从事考古工作,但也算是宋地球的半个学生和得力助手。 司马灰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就问宋地球,我看咱们这支“测绘分队”的编制,也是按时下惯用的“三结合班子”,由“院校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军事人员”共同组成,可总共才五个人,力量是不是太单薄了? 宋地球点了点头说:“现在咱们这个小组的人手是少了些,不过在进入荒漠之前,还要会 合从新疆克拉玛依等地抽调来的几支分队,加起来也足有几十号人。但我必须再次强调,这次行动将会面临许多难以预期的困难,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如果现在有人想要退出还来得及,我绝不阻拦。”他等了一阵,见无人应声,终于说出了真实情况: 根据地理古籍描述,天下分为四极,大概意思是说世界上除了南北二极之外,还另有上下两极,极巅为“珠穆朗玛”,罗布荒漠下黑洞般的深渊,则是“地下之极”。它存在于万古不灭的沉寂之中,自有天地万物以来,就为日月所不照。1901年4月,著名的外国探险家“斯文·赫定”在沙漠中发现了一座佛塔,其中出土的古老经卷里也提到过着“极渊”,经文中以梵禅语将其描述为“无始无终的噩梦”,可惜具体位置至今已经不可考证。 胜天远在印支等地从事考古探险工作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关于“极渊”具体位置的线索,1953年他返回祖国,将这些发现如实上报,果然有一支测绘分队根据他所提供的线索,在位于荒漠西南方的某个区域下,找到了一处形成于主岩体固结时期的“原生洞穴”。 到了1955年,苏联提供了重型钻探设备和专家团,耗时三年,终于借助“原生洞穴”的天然结构。挖掘了一条直接通往地底近万米的“洞道”,苏联人习惯把地底深渊形容为“地球望远镜”。意同天文望远镜相同,代指用来窥探地心物质的通道,所以这条进入极渊的洞道,就被命名为“罗布泊望远镜”。 1958年底“罗布泊望远镜”终于被成功挖通。当时有一支中苏联合考察队,在穿过洞道作进一步探索的时候意外失踪,联络中断后,至今也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估计已经不幸遇难了,随后中苏关系出现裂痕,苏联专家团撤离的时候,找借口故意炸毁了“洞道”,同时销毁了大量宝贵资料和数据。苏联人在地底发现的一切秘密,都被永远埋在了“罗布泊望远镜”极渊之下,而凭咱们国家目前的能力和设备。还无法进行如此深度的钻探发掘,如今留在地面的废墟早已被风沙吞没。 胜天远当时并未被批准参与这项行动,可他并未死心,又竭尽全力重新寻找线索,并推测“罗布泊极渊”很可能存在另外一个入口,上级为了查明当年那支中苏联合考察队在地底遇难的真相,批准他带队前往荒漠。但1963年这支考古队,遇到了航空事故和恶劣气候,行动被迫中断,胜天远至死也没能亲自解开“罗布泊望远镜”之谜,只把所有的资料都偷录在了一本工作笔记中,临终前托刘师傅 交给宋地球保管。可根据相关规定,这种做法严重违反了纪律,宋地球只好在看完之后将其焚毁。 但是几年之后,文化大革命爆发,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搞群众运动,“罗布泊望远镜”很快被捅了出来,凡是当年参与过这项行动的人员,都被诬陷成了苏修特务,不过宋地球的老上级对他还是比较信任,在紧要关头将其下放到边远农村,借劳动改造之名加以保护。 宋地球今年恢复了工作,上级首长指示他接手胜天远的工作,继续带队前往荒漠戈壁,探明“罗布泊望远镜”下隐藏的无数谜团,并搜寻当年失踪的那支中苏联合考察队,但是碍于当前形势,所能提供的资源和条件非常有限,只能当成最普通的考古或测绘工作来进行。 宋地球则表示:“条件有限不要紧,但特事应当特办,组织上既然让我带队,就应给予足够的信任,探险队的人员就必须由我亲自挑选,宁缺勿滥,外行一个也不能要,否则还不如让我再回去蹲牛棚,如果在行动中出了问题,我宋选农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上级虽然特批了他的请求,可文革开始后各单位人事变动频繁,好多部门都处于“外行管内行”,甚至无人管理的状态,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顶替了刘坏水,宋地球认为司马灰通晓古术,那都是保命回天的“神策”,此人和罗大舌头又有多年的实际作战及野外侦搜经验,身手矫捷,行事果决,都可以一当十,更重要的是头脑灵活,懂得随机应变,如能得其所助,远比考古发掘队的刘坏水来得可靠,所以期许甚高。 宋地球也听说了这二人混进考古队的理由,但他对缅寮旧事所知有限,不太清楚“占婆王古城”的历史,在这方面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眼下宋地球所能对众人透露的情况,仅有这些而已,其余的事全部属于保密范畴,只能等到探险队通过铁板河进入“罗布泊极渊”之后,才能告知下一步的行动安排。 胜香邻事先就知道了这些内情,并决意跟随探险队同行,刘江河也显得很有信心:“上级安排我给探险队做通讯员和向导,是对我的信任。何况除了牧区的几位老人以外,就只有我进过大沙坂,我熟悉那一带的情况,荒漠行军一怕迷路、二怕风沙、三怕断水,这些问题我都能应付,没我引路你们肯定走不到地方,况且小分队也离不开通讯人员。” 司马灰却没想得这么简单,他以前在缅甸时就曾听说过“地球望远镜计划”,所谓的“地球望远 镜”,都是代指近似无底深渊的万丈洞窟,野人山大裂谷两千多米的落差与之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怪不得刘坏水打起了“退堂鼓”,原来宋地球这秃脑门子是要组织一支深入地下世界的“敢死队”,这无疑将是一次地狱般的死亡之旅。 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二话 电石灯 司马灰听了宋地球所言,便在脑中生出一连串疑问,苏联人钻掘出来的“罗布泊望远镜”,在地底是个什么结构?倘若距离地表万米之深,必然会产生强大的地压,也没有氧气,不可能使任何生物存活,怎会有办法进入其中?它究竟通向什么区域?里面存在着什么东西?1963年那场诡异的航空事故是否与之相关?这类科学探测行动,为何需要宋选农与胜天远等沙漠考古专家担任领队? 宋地球已经知道了司马灰以往的经历,也清楚其参加考古队动机不纯,但是“罗布泊望远镜”牵涉太深,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情况下,还不能轻易吐露,所以无法直接回答这些疑问,他只好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够无条件地信任我,并且相信到底,时间最终会给出一切答案。”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对宋地球的话半信半疑,他们很清楚“罗布泊望远镜”是个险恶不过的所在,这次考古勘探可不像去丈母娘家相亲,稍有闪失就回不来了。但又一寻思,如今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说不去恐怕也不可能了,另外胜天远摆脱“绿色坟墓”的控制返回中国,是不是与他发现了“地底极渊”的线索有关?也许这一系列事件的背后,都存在着某些关联,司马灰认为这种可能性确实不小,看来明知道前边是火坑,也得闭着眼往下跳了。 罗大舌头还惦记着十七级工资。问宋地球什么时候才能兑现?要是万一“光荣”了又怎么算? 司马灰说事已至此咱就尽量往好处想吧,要是能够活着出来,咱们弟兄说不定就能混得跟“马王堆女尸”一样,会以大幅照片,成为刊登在《光明日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头版头条的人物。 罗大舌头对司马灰所言很是向往:“既然报纸都上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肯定也得配发相关新闻,我罗大舌头这脸可算是露到家了,光宗耀祖不在话下。到时候我说什么也得拎着半导体到我爹坟上去,让老头子好好听听……” 司马灰一皱眉:“你又想出什么妖蛾子?给你们家老爷子烧几份报纸不就行了吗,天底下哪有拎着收音机上坟的?” 罗大舌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就一种地的泥腿子,参军后倒也上过几次边区扫盲班,可根本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这辈子斗大的字识不了半筐,我要是真烧报纸,他老人家可能连哪边朝上都搞不清楚……” 宋地球见这二人越说越离谱了。赶紧拦过话头,意味深长地说:“只要你们有这份上进的心思便好 ,回来的事……等到回来之后再说不迟。”他当即开始规划在荒漠中的行进路线,并吩咐其余几人清点装备和工具。 刘江河独自去调试“光学无线电”,胜香邻则拿了一份“清单”,将准备携带的物资逐项检视,以确保万无一失。由于探险队准备深入地下,照明设备自是必不可少。 当时国内很少有钢盔和专用登山头盔,钻山洞的常用护具,就是煤矿工人井下作业时配戴的“柳条帽”,但也有它的好处。柳条帽上的探灯光线很强,持续照明时间也长,光束穿透力和距离非常出色,甚至给人一种“如果前方没有障碍物,这道光可以一直射到地心”的错觉。 除了矿灯之外,探险队还准备了一种特殊的照明器具——“电石灯”。这是物资匮乏时代的一种产物,形状有点像“木柄手榴弹”,底下是握把,上边则是灯体。灌进水之后放一颗“电石”。再扣上有气嘴的罩子,里面就会产生化学反应。冒出银白色的雪亮火焰,如果周围二氧化碳浓度过高,灯体内的火焰光芒就会立刻转为蓝色,因此它不仅可以提供常规照明,还能起到探测空气质量的作用。 司马灰在旁看了一阵,忽然对胜香邻说:“62式军用多功能罗盘测距仪、海鸥205型单镜头反光照相机、猎鹰8x40高密封望远镜……这些东西凑合着足够应付侦察行动了,可为什么没有武器?不给咱们发枪吗?” 胜香邻解释说:“咱们这组的五个人中,只有通讯班长刘江河是军籍,按规定他在执行外勤任务时可以配枪,再说那片荒漠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携带枪支的意义并不大。” 罗大舌头焦躁地说:“没枪胆气就不壮,哪怕给把五四式手枪呢?想当初我罗大舌头那枪法,能甩手打雁啊,说打雁头不打雁尾,打小麻雀也不能打碎乎了,得留整尸,要不然不叫本事……” 司马灰斥道:“罗寨主你有军事常识没有?手枪顶什么用?刘江河背的那条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也就在大漠戈壁上能使,真要进了罗布泊望远镜,地下环境复杂多变,蝙蝠、毒蛇、虫蚁,还有没死绝的苏修特务,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没有趁手的家伙怎么行?我看如果遇到危险,肯定都是突然发生的近距离短促接触,武器性能必须做到‘平战转换速度快、出枪便捷、射速高、故障率低’,而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在狭窄空间内跟本周旋不开,手枪的射击速度也不够,难以形成压制火力,都不符合遭遇战的需求,最好有冲锋枪或者突击步枪,我听说国内生产了一批轻型丛林冲锋枪, 它虽是这么个名称,却不仅适用于丛林战,也可应对‘山地、坑道、街巷’作战。如果能有支丛林冲锋枪防身,这世上就没我不敢去的地方了。” 罗大舌头反驳道:“你小子想得倒美,还他妈想带冲锋枪?给你发辆坦克开岂不是更踏实?其实你说的那种丛林冲锋枪。虽然早打六十年代就开始研发了,可直到现在还没生产出来呢,要不咱们过几年等它批量生产了再行动?” 胜香邻早就看出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不像考古队员,此时又听这二人为了带什么枪而争得不可开交,不免很是担忧:“这俩人怎么都跟军火贩子似的,刚才居然还合计着要上《人民日报》,他们脑子里想的到底都是什么?”胜香邻也是好意相劝:“你们别练嘴皮子了,眼看出发在即,还有好多正事要忙呢。” 谁知罗大舌头算是逮着理了,自然又冒出许多怪话:“我说小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伙开会总要有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过程嘛,刚才老宋发言的时候,我说什么了我还不就是忍着,可怎么刚轮到我发言你们就要忙活别的?我看这种不正之风要是继续发展下去,咱们这支队伍就快变成宋地球独裁统治下的‘一言堂’了,如今是大会轮不到我们普通群众发言。小会也轮不到我们普通群众发言,是不是非要等到前列腺发炎,才轮得到我们普通群众?” 胜香邻从来也没见过有这肉烂嘴不烂的种人,倒被罗大舌头给气乐了:“你又上报纸又上新闻,也能算是普通群众?我看你还是先把北在哪边找着再发言吧。” 罗大舌头被说得无言以对,这时司马灰灵机一动,对罗大舌头说:“轮不到你发言也是理所当然。谁让你成绩不突出,政绩不突出,只有他娘的腰间盘突出呢,我看你也别跟着起哄了,咱俩找穆营长要枪去。” 其实司马灰并不理会别人怎么看待武装问题,罗布荒漠里没也许没有活物。可并不等于没有死物,据说那地方有许多神秘莫测的古城墓地,到处都埋着千年干尸,带条枪至少可以镇鬼僻邪,反正空着两手去干玩命的傻事,老子是坚决不干。 “三十四团农场”属于准军事化建制,除了农业生产,也要担任保卫巡逻任务,配有制式武器和打靶射击场。经常协同民兵开展军事训练。不过穆营长却是位职业军人,他今年四十多岁。解放军进新疆剿匪的时候他立过战功,身体非常粗壮,结实得像门“步兵炮”,说话也像放炮,直截了当,这回是被上级派来,担任安全保密工作,各种物资也大多由他负责提调分配。 司马灰先前以为穆营长就在屯垦农场工作,直到刚才开会的时候,才从宋地球口中得知此人要跟探险队一同行动,就和罗大舌头直接过去找他索要武器。 穆营长此时正在屋里擦枪,他将五四式军用手枪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拆开,像是伺弄刚过门的新媳妇一般,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个零部件,抬头看见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进来,就问道:“咋球搞的,进来也不喊声报告,有啥球事?” 司马灰知道直接开口要枪肯定没戏,便兜圈子说:“也没啥球事,听说营长你是位老兵了,还在沙漠里剿过匪,又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志愿在屯垦兵团安家落户,为保卫祖国边疆奉献了宝贵青春,献完了青春又献子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们准备找机会向你好好学习。” 穆营长奇道:“咋球搞的,这说起话来怎还一套一套的?你们这些小青年,小嘴就是好使,我一个大老粗,有啥可让你们学习的?” 司马灰说:“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您在新疆剿匪的战斗故事,听说在沙漠里追击土匪最是惊心动魄,当时队伍上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土匪们又用什么枪?” 罗大舌头早已经等不及了,就说:“营长同志你就别谦虚了,战斗经过和具体战术可以等到以后再讲,不如直接发我们几条真家伙,让我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枪实弹。” 穆营长恍然:“噢,我说你们嘴里咋净是好话,原来是要枪要子弹,咋球搞的,有话就直说嘛,组织上是让我支持你们的工作,要提供向导、驼马、水粮,还要每人发一套御寒用的毡筒子,可没说要提供枪支弹药,再说你们考古队都是知识分子,开过枪吗?” 罗大舌头说:“营长同志您太小瞧人了,别说开枪,我罗大舌头连英国皇家空军的蚊式都开过,我看你们这不是有五六式半自动吗,借我搂几枪成不成?当然要是有条步冲合一的六三式全自动,那就更好了。” 穆营长把脸一绷:“你这还没得着寸,咋就先进上尺了?”本来不想答应,但考古队也都是上边派下来开展工作的同志,他又不想得罪这些人,便出了个难题:“咋球搞的,还跟我这吹上了,那英国的蚊子你也能开?正好我这有把手枪刚拆散了,你们要是能在两分钟之内给它重新装好,我立刻发给你们枪支弹药。可要是装不上,那就啥球话都也别说了,该从哪来,就回哪去。” 缅甸兵工厂就能生产仿造的五四式军用手枪,当年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曾用过,他 们参加缅共人民军特务连数年,何止身经百战,一天到晚枪不离手,都练就了一身“十步装枪”的本事,比如在山里宿营时拆开手枪保养,这时候敌人突然围攻上来了,那就得立刻用衣服兜起手枪零件,边跑边组装,跑出十步,手里的枪支就必须能够做到搂火击发。所以罗大舌头根本没把规定多少时间放在心上,他将五四式零件划拉过来,三下五除二就给装上了。 穆营长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表,心中很是惊讶:“咋球搞的?”他不能食言,只好给找了几条当地牧民们打黄羊的猎枪。 司马灰一看连连摇头,这大都是由当年缴获土匪的老式步枪改装而成,有的膛线都磨平了,有的准星又不知道跑哪去的,便对穆营长说:“这种老掉牙的家伙,都不是近代土匪用的,大概还是十月革命后,逃窜流亡到新疆地区的白俄乱兵所留,比我们考古队的宋地球岁数都大,根本没法使了,子弹也不好找,能不能给提供现役的制式武器?” 穆营长却一口拒绝,他说这件事可没商量的余地,现在已经是破例了,那片荒漠的纵深区域,就连当年的土匪马贼都不敢冒险进入,几百里内半个鬼影也见不到,根本不需要全体成员都配带武器,我和通讯班长带上枪,只不过是为了有备无患,你们普通队员能做到防身自卫就足够了。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无可奈何,心想:“哪怕带条烧火棍子,也总好过捏着两只拳头。”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挑了两条老式火铳般的“撞针步枪”,用的子弹还都是无烟火药,各处都找遍了才翻出二十几发,至于能否正常使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转天黎明,当第一缕晨光撒向屯垦农场的时候,从牧区调来的三名向导,牵了大队驼马,背上水粮和各种装备,带着众人进入戈壁,他们首先要前往库鲁克沙漠边缘,会合来自克拉玛依油田的物探分队,然后共同穿越“大沙坂”。 前几天所走的路程,大多是地势平缓的大漠戈壁,偶尔会遇到几片盐滩,由于常年遭到漠北寒风侵袭,那些黑灰色的干涸盐沼硬壳,都被细沙打磨得光滑如镜,踩踏上去“吱吱”作响,使人陡增颠簸跋涉之苦。 站在这无垠的旱地上举目四望,周围单调沉寂的环境没有多少变化,到处都荒凉得令人感到窒息,如果有谁失踪里边,可能就像一滴水落在灼热的沙漠中,顷刻间便会蒸发得无影无踪,再也无从找寻。 但司马灰听宋地球所言,就在这片毫无生命迹象的荒漠中,曾经孕育过璀灿辉煌的古老文化 ,那些昌盛显赫的古国,曾经神话般的存在,又神话般的泯灭,就像是开到荼縻的花,悄然凋谢在了“时间的尽头”。 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三话 荒漠 众人跟着驼队,行走在浩瀚的荒漠中,面对一望无际的空旷戈壁,仿佛世间万物都已不复存在,天地尽头只剩下旱海茫茫。 这一路上追风走尘,乏了裹着毡筒子倒在驼马旁边睡觉,饿了喝盐水啃干饼子,白天荒漠里的气温高达四十多度,灼热的气浪能把人给烤干了,实在耐不住酷热的时候,就缩在沙丘土堆后的阴影里暂作歇息,入夜后则是温度骤降,又冻得手僵脚木,肺管子发麻脑浆生疼,也说不尽这许多艰苦卓绝之处。 五天后,驼队终于成功穿过戈壁,接近了险恶异常的“大沙坂”边缘,地形地貌也开始逐渐出现了变化,这里的沙漠分布并不均匀,沙子浅的地方才不过几公分厚,底下都是坚硬的土层,由于受到漠北寒风切割,呈南北方向分布着大量“沙沟、沙谷、沙斗”。 此时恰好行到破晓时分,血染般的太阳开始从身后冉冉上升,东面的地平线仿佛被撕扯开一条鲜红的伤口,浩瀚辽阔的荒漠尽头,显现出一片凸出物,看轮廓应当是绵延起伏的沙丘,孤零零矗立在空寂的大漠中,可随着驼队越走越近,就见在满天红霞的映射之下,那些坎珂起伏的土丘和沙山,仿佛蒙上了一抹绚丽的金漆,在众人面前变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巍峨城池,恍若西域古国繁华的身影重现人间,呈现出一种海市蜃楼般凄美绝伦的幻象。 正当众人看得出神。背着猎枪的向导突然止住驼队,告诉宋地球,再往前就进“黑龙堆”了,那一带风灾鬼难多发,到处昏天黑地,八级大风,昼夜不停,即使白天都看不清路。别说车辆开不进去,就连驼马也很容易受惊,而且骆驼体重,一旦踩塌了沙壳子,失足掉进沟谷流沙里就没命了,所以只能将探险队送到此地,不敢继续向前走了。 司马灰等人见状,只好卸下装备和水粮,那三名牧区来的向导当即与众人挥手道别。径自驱动驼马掉头折返。余下以宋地球为首的六个人则准备徒步行进,便在原地重新整理行囊,他们每人都有个帆布背包,毡筒子卷起来绑在上边,旁边挂着猎刀、水壶、长绳,干粮大约能吃五六天。无线连的通讯班长刘江河,还要额外背负一部“光学无线电”。回程之际可以利用它寻求支援。 按照既定方案,宋选农将要带领这个小组。前往大沙坂边缘,与从克拉玛依油田调来的钻探、物探分队会合,其中有工程师和专业技术人员,他们负责寻找苏联人留在地底的重型钻掘设备,并获取岩心样本,探险队主要的补给和装备物资,都是有这两支分队负责携带,双方会合 后,仍将由宋地球统一指挥。 宋地球等人从三十四团屯垦农场出发之后,一直试图与克拉玛依钻探分队保持着无线电通讯联络,可大概是由于风沙中含有大量盐尘的干扰,使得电波信号极不稳定,最后收到的讯息是“钻探分队已于两天前抵达了既定区域”。 宋地球见驼队已经去得远了。不由得回想起当年在大漠戈壁考察古迹的经历。对司马灰感叹道:“这次咱们之所以能够顺利穿越茫茫戈壁,多亏了有向导和驼队。当年我和几个同志来此勘察鄯善国古都圩泥城。就是在这片戈壁荒滩中迷了路,那情形真是可怕,断油断水,车辆和电台也都坏了,四周全是一望千里的龟裂旱地,别说是徒步行走,就是插上翅膀的鸟雀也飞不出去。当时我看见天上有个很小的黑点,似乎是有什么飞禽经过,直到离近了才看清楚是只小麻雀,可能这只麻雀飞进大戈壁之后就懵了,冒着四五十度的高温,想找个有阴影的地方落脚都找不到,那时候出于求生之本能,它也不知道怕人了,直接朝着我飞了过来,刚扑在我脚边的影子里就再也不能动了,我把水壶里的最后几滴水,都喂给了这只将死的麻雀,可还是没能救活它,生命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向来就是如此脆弱……” 此时众人整理好了装备,开始徒步前行,宋地球一边走,一边继续对司马灰唠叨:“唐书称这古丝绸之路上最危险的两片区域,一是白龙滩,二是黑龙堆,从古以来既是热风、恶鬼出没之地,上无飞鸟,下无走兽,人畜皆不敢过,以我的亲身经历来看,可并不都是虚构夸大之言啊。” 司马灰听得不解:“风灾应当是指风沙带来的自然灾害,可鬼难又指什么?是说那片荒无人踪的沙漠里有鬼吗?”因为在以往的古老记载中,一旦形容起荒漠里的恐怖与危险,总是少不了要提到“热风、恶鬼”,或是“风灾、鬼难”之类的词汇,听说骆马之类的大牲口眼净,能够以目见鬼,走进“大沙坂”便会平白无故的受惊发狂,根本收拢不住,很容易跑散。难道驼马果真能够在沙漠里看到一些人眼看不到的东西? 宋地球突然被司马灰问起此事,一时间也很难给出准确答案:“鬼难……此类事件在历史上没有确凿记载,还真是不易阐述明白,以我个人的理解,大概是古代对于某些超常规现象的称谓。”他想了想觉得这也不算是什么理论,便举出一件事例: 以前在江苏义县的山里,有座“星星庙”,大概是清朝末年建造的,一年到头香火不断。为什么要叫“星星庙”呢?据说是因 为庙里供着块“陨石”。 1953年大炼钢铁,家家户户捐铜献铁,造枪造炮造飞机,支援抗美援朝。当时有人说陨石里含有金属成份,就要把庙拆了,挖出埋在土里的“陨石”。可当地老百姓迷信思想非常严重,给施工制造了很多阻碍。上级就派宋地球带工作组前去调查走访,他们到乡里四处打听,问那些上岁数的老人,才知道原来当地人认为那块“陨石”里头有东西,可能是某种成了精得了道的仙家,但这怎么可能呢?再走访下去,事情就传得越来越邪了。甚至有许多目击者,信誓旦旦地证实亲眼看到过在那块陨石里有“死人”,而且还不止一个,是一大一小,那可不敢惊动啊,谁要惊动它们谁真是活腻了自找麻烦。不过“星星庙”陨石里为什么会有“死人”?那又是两个什么样的“死人”呢?工作组再追问下去,却是人人都如大难临头,谁也不敢再多说了。面对这一连串的疑问,工作组经过讨论。决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设法查清真相,如果想破除老百姓的封建迷信思想,就必须从根源着手,也就是挖出“陨石”进行彻底调查,然而等到清理工作结束之后,挖掘组面对这块大如拖拉机头的“陨石”,都惊诧得合不拢嘴了。因为“陨石”陨石里有许多琥珀状透明物质,在强光照射下。可以看到其中裹着两具僵尸,死者身着汉代服饰,一个是位妇人,另一个是她怀中抱的孩子。大伙就觉得很奇怪。没人能够理解,陨石是从天上来的,里面怎么可能会有汉代女尸?当时担心造成恐慌,就用帆布把“陨石”盖了,秘密运回实验室进行解剖,经过研究分析,终于取得重大突破,解开了疑惑。原来这块“陨石”,根本就不是什么“天外之物”。 那是在好多年前。大约在汉朝的时候。有一个刚生完小孩的女子,带着孩子回娘家。走到半路上,经过一座火山,结果很不幸,母子两个正好赶上了火山喷发。这个女人和她的小孩,被泥石流埋住,像琥珀一样裹在了里边,泥石受到岩浆高热形成了半透明的物质,内部却始终处于密封状态,千年万载,永远保持着生前的容貌。而石块又被火山喷上了天,变成了一颗小行星,围着地球转来转去。直到清代,才又化为一颗“陨石”,重新坠回了地面。 司马灰听了根本不信:“这就是您的重大发现?您刚才要是说考古队从哪座古墓里出土了唐明皇用过的避孕套,说不定我都能信以为真了。可星星庙的来历我却比您清楚多了,那里面压根儿就没什么尸体。” 宋地球解释道:“我说的这件事情,仅是举出一个例子作 为比喻而已,不用追究是真是假,我只是想让你们通过它了解‘求实’的必要性,因为有些考古现象,在发掘过程中总会给带来很强的神秘感,很难使人轻易理解,可随着研究工作的深入,厚重的幕帘逐渐拉开,即便是再复杂的谜团,也终究会在我们面前真相大白……” 司马灰惟恐宋地球又开始长篇大论地给自己讲课,赶紧装做绑鞋带,故意落在了队伍末尾。 穆营长和通讯班长刘江河在前边引路,带着探险队徒步荒漠。有道是“望山跑死马”,从破晓时分,就在着一望千里的大戈壁上,看见前边有片起伏绵延的土丘沙山,可拿两条腿一步步地丈量过去,夜幕降临后才踏进大沙坂。 天气情况超乎预期的好,没有出现传说中的热风流沙,此时的天空,仿佛是块透明的巨幅水晶,呈现出无限深邃的蓝色,“大沙坂”正在月影下沉眠,这片被天幕苍穹笼罩着的浩瀚沙海,银霜遍地,清冷似水。那些终年被沙尘覆盖着的土丘,奇迹般的露出了真容。 众人虽然常在野外行动,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摄人心魄的繁密星空,都不知不觉地抬起头来仰望穹苍。 司马灰窥视天河,见星云通透,在那平静的深邃中,似乎蕴涵着巨大的恐怖,四周死寂的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某种危险的信号,不免暗觉不妙:“众人脚下这座沙山,就应该是与克拉玛依钻探分队会合的地点,可观望良久,周围又哪有半个人影。” 穆营长也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不安,众人携带的水粮在沙漠中根本维持不了几天,如果不能与钻探分队会合,处境将会变得非常危险,他焦急地看了看手表,骂道:“咋球搞的,克拉玛依钻探队不是早就到了吗?难不成都死球了?”骂完又回头命令通讯班长尽快用光学无线电与钻探分队取得联系。 刘江河依命行事,可那部无线电里始终没有任何回应,急得他满头是汗。 宋选农耐心地宽慰道:“小刘同志,你别着急,再多试几次。” 这时司马灰见胜香邻正举着望远镜向四周观看,神色间显得有些异样,就问她能不能通过望远镜看到克拉玛依钻探分队? 胜香邻摇了摇头:“这沙漠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罗大舌头也告诉司马灰:“我刚走上沙山的时候,似乎看到远处有些东西在动,可一眨眼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说这片沙窝子里,许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司马灰 心知事态反常,就半蹲在地,把鹰一般敏锐的目光投向四周,沙漠里寂静得连掉下根针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一眼望出去没遮没拦,鬼影都看不见半个,一切都处于静止状态,除了沙子以外,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存在。 罗大舌头先前在屯垦农场里,曾听人说这“大沙坂”本是一片被荒沙覆盖的土山,掩埋住了不少古城墓穴,如有狂风掠过,就会从流沙下显露出半截棺木或古尸手臂,解放前有支国民党部队,溃逃进“大沙坂”之后迷了路,那好几百人,再没走出来半个活的,都被这片恐怖的沙漠吞噬了,或许是大漠埋骨、旱海沉尸,至令死者不安,时常会有怪异发生,他不免怀疑克拉玛依钻探分队在沙漠里遇上了鬼,否则那几十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胜香邻秀眉微蹙:“你们考古队的人,怎会相信这世界上有鬼?” 司马灰虽感觉到附近有些异常,可观察了半天也不见任何风吹草动,脑中绷紧的神经稍有松缓,便对胜香邻说:“好多年前祥林嫂就提出过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魂灵?但就算是鲁迅先生,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答案。” 这时罗大舌头忽然扯了司马灰一把,指着沙漠深处说:“你瞧瞧那是什么,我估计鲁迅先生肯定是没见过这种东西。” 司马灰等人闻听此言,都不禁深吸一口寒气,他们顺着罗大舌头手指的方向望去,其时月明如昼,视野格外清楚,就见沙漠中有一个黑黢黢的物体,直立着缓缓移动,只是离得较远,看不清肢体轮廓。 众人又惊又奇,定睛再看时,周身寒毛全都“齐刷刷”地竖了起来,因为最让人感到恐怖的,是那个影子只是“影子”,而不是任何物体遮挡住光线,留在地面上的“阴影”。它所经过的地方,也没在沙漠中留下任何痕迹。 “必须有某个物体遮挡住光线,才会在地面留下投影”——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可冷月寒星辉映下的大漠中,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除了沙子就是沙子,在没有任何“实体”的情况下,沙漠里又怎么会出现阴影? 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四话 壁画 穆营长常年在玉门甘肃一带的沙漠里剿匪,却也从未碰上过这等怪事,他为军多年,向来气粗胆壮,从不信邪,认定是有敌特暗中跟随探险队,立刻端起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对天鸣枪示警,眼见沙丘下那团黑影越来越近,就对准目标扣下了扳机,“五六式”那种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特殊射击声,在空旷凄冷的沙漠中听来,显得分外“嘶哑”。 穆营长枪下虽未落空,但沙地上那团“鬼影”却似无知无觉,7.62毫米口径的制式步枪子弹对它没起任何作用,仍在飘飘忽忽的时隐时现,随即轻轻一闪,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倏然消失无踪,眼前唯见沙丘起伏,沉寂无声。 这大沙坂里根本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别说狼踪狐迹,只怕连只沙鼠也不存在。更何况此刻月色正明,视野变得分外清晰,远比白天热浪蒸腾或沙尘漫天时看得还要真切,如果荒漠里真有某些东西出现,不可能看不到它的实质。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实难解释眼中所见,宁肯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只是疲惫和压力带来的幻觉”,也不敢设想“在这片恐怖的沙漠里遇到恶鬼”会是个什么后果。 却在此时,又发觉侧面有“沙沙”作响的声音传来,众人硬着头皮抬眼一看,就见数十米开外,同样有团幽灵似的“黑影”站在沙漠中。约有一人来高,时隐时现,远近飘忽不定。深夜中的沙漠里,顿时变得鬼气森森,而在这片寂静的沙海深处,也隐隐传来孤魂野鬼的呜咽哭泣之声,众人听得真切,均是觉得心中寒意更甚。 探险队虽然带着枪支。可当此情形,也不知眼下应该如何是好,因为出现在沙丘上的东西,如轻烟似薄雾,根本没有“实质”存在,可能都是当年迷失在沙漠中的“亡魂”。 宋地球同样感觉到情况不妙,他盯着周围看了一阵,终于瞧出几分端睨,脸上微微有些变色。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大伙不要过份渲染这种唯心主义论调,世界上哪有鬼?我看咱们遇上的情况,应该是沙漠里一种十分罕见的异常现象,我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 罗大舌头说:“您就别找理由安慰我们了,我们有心理准备,这沙漠里已经不是解放区的天了……” 宋教授只好继续说明原由,今夜月明如昼,我几十年来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好像随时都能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但用肉眼仔细观测天体,就会发现明月周围有层毛绒绒的光晕。按气象预测学的观点来看,沙漠中“月晕生风,日晕而止”。如果据此推测, 就说明这片地区很可能要出现大风沙天气了。库姆塔格与罗布卓尔交界的大沙坂,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至少有三百多天风沙天气,而在规模惊人的大沙暴到来之前,往往都会有“风引”出现,也就是小型旋风,它是一个个小龙卷风似的沙团,聚散不定。在月光下当然看不到它的形体。只能看见沙漠里有团幽灵般的鬼影忽隐忽现,大小和人体相仿。看上去似乎有影无质,其实只是沙子和风产生的一种特殊现象。 司马灰等人恍然醒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幽灵般的怪风,可还不等细说,风沙涌动之势便已迅速增强,先闻数里之外似有波涛洪钟之声,随着几股黑流也似的旋风卷至高空,风势骤然加剧,虽不是鬼哭狼嚎,但那呜咽凄厉的风声听在耳中,也足以使人毛骨悚然。 沙丘高处有片风化的胡杨木桩,那些木桩虽然枯死了千年,却仍然沉稳地矗立在沙河中,日复一日忍受着狂风摇撼,依旧岿然不动,用枯竭的枝干见证了不知几世的苍茫,正是它们的存在,才使大沙坂地形轮廓得以固定,众人想借助枯木躲避风沙,刚刚临近那片低矮的树桩,酷烈的热风就已卷集着沙尘,宛如黄云铺地涌来。狂风肆虐之际,到处天昏地暗,眼前一座沙山,一霎时就化为漫天飞灰。 这片“大沙坂”,属气象学中所言的枯热猛晴区域,一年到头风灾不断,冬天是“白风”,春天有“黑风”,到了夏秋两季转为“热风”,干旱炽热使得土层全都沙化了,行人走在里面,眼前只有一片昏黑,天不像天,地不像地,分不清是在昼里夜里,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呜呜掠过,就像是沙海下无数亡魂沉埋了千年的悲哀与愤怒,着实令人胆颤心惊。 众人凭借身上背包沉重,才没被狂风卷上半空,他们发现枯木桩子随时都会折断,不敢继续停留在高地上,互相拉扯着勉强挪动脚步,跌跌撞撞地翻过几座大沙丘之后,透过风镜看向周围,就见风起处,遍地沙子像河水一样流动,人在其中,也似随着沙河漂浮。 司马灰以前听说过鹅毛浮不起的“流沙河”,还以为多半是个杜撰出来的传说,今日身临其境,才知大漠深处果然有这种可惊可怖地方的存在,人在漫无边际的热风流沙中移动,有如跋涉大河,附近起伏不平的沟壑都被流沙遮蔽,完全看不到脚下的情况,万一踏空跌倒,或是滚入沙谷,顷刻间就会被风沙吞没,即使身边有队友同行,也无法提供有效救援。 当年胜天远带领考古队穿越“大沙坂”的时候,就因坠入了沙河下层的沟谷,造成人员伤 亡,才被迫中止行动。如今探险队突遇风动流沙,顾不得再去寻找本该出现在会合点的“克拉玛依钻探分队”,他们只能先求自保,在这种让人不能喘息的风压下,从沙河里不断摸索前行。脚底下几步一跌,稍有停留就会被流沙活埋。 大沙坂炎热干燥的程度超乎想象,绝对最高气温可达45度以上,白天掠过地表的热风温度,更是接近70度,降水量极小,几乎是滴雨不见,一年四季风沙不断。沙暴频繁,狂风咆哮,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沙海无边,使人不辨方向,人体的一切感觉都会被热沙吞没。沙尘漫天飞舞,很容易使人产生视觉疲劳,唯一有明显变化的。就是那些起起伏伏的大小沙丘,它们纵横排列,形态复杂多变,流沙底下都土山,土层沙化严重,沙沟沙坑密布,表面又有沙河涌动。很难看清地形,一步踏错就会陷入流沙,因此行动速度异常缓慢。 六个人行不数里,就已累得连吁带喘,上气不接下气,胸膛都似要炸裂开来。 忽见沙丘下有片浮沙卷动形成的旋涡,宋地球知道那底下可能是个沙漏般的坑洞,忙将手一招,让众人迅速躲入其中避祸。 司马灰等人连滚带爬,几乎是被涌动不绝的流沙,直接推到了沙坑中。这是个常年被热风切割形成的沟谷,深达十几米,底下积满了堆积如丘的黄沙,也不知那沙子底下更有多深。 司马灰当先从沙堆里挣扎着爬出。拍去身上沙尘。他见满目漆黑,分辨不出究竟是落进了什么所在。就摸出电石灯来点亮了,再举灯照视,大量浮沙正从头顶滚滚流过,其余几人也相继起身,将陷在沙堆里的同伴拖拽出来。 穆营长主要负责安全保卫工作,最挂念宋地球的安危,他刚从沙堆上爬起来,就立刻招呼司马灰,让他快举灯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司马灰擎着电石灯四下里一照,见其余几人均是安然无恙,只有罗大舌头摔得较重,趴在地上连声骂娘,而宋地球却是满身沙土,背对着众人坐在沙堆旁一动不动。 胜香邻见状暗觉不妙,担心地问道:“宋教授,你还好吗?” 宋教授闻言无动于衷,他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握住司马灰举着的电石灯,电石灯是通过化学反应燃烧照明,气嘴既被握住,灯体内烁亮的光焰立刻熄灭,沙坑内顿时一片漆黑。 司马灰未料到宋地球突然来这么一手,心下猛然一惊,早将手指扣在了撞针步枪的扳机上,同时问道:“老宋,你怎么了?” 宋地球按灭了电石灯,低声道:“你拿鼻子闻闻这沙坑里是什么气味。” 司马灰深吸了一口气,奇道:“是硫磺?” 宋地球道:“不是硫磺,应该是可以直接用来制造黑火药的岩硝,这沙坑内的土层里可能含有硝脉,而且空气不畅,碰到一点火星就会发生轰燃。” 众人听得此言,心下都是一颤,不成想这大沙坂下的土层中含有岩硝,躲入沙坑避难,简直相当于钻进了一个火药桶,处境变得更是凶险。如今未能顺利会合到克拉玛依钻探分队,以现有的装备和水粮,难以展开进一步行动,只能联络屯垦农场派驼队前来接应。 但通讯班长刘江河背着的“光学无线电”,在摔入沙坑时撞断了线竿,他垂头丧气地汇报了这一情况。 穆营长火撞顶梁门,铁青着面皮把他训了一通:“你小子究竟是咋球搞的,我看你胳膊腿也没磕青一块,怎就偏把电台给摔坏了?你要是修不好它,就给我死球去。” 司马灰收起了“电石灯”,改用矿灯照明,他听穆营长说得严厉,就替刘江河开脱道:“毛主席曾经教导咱们——‘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既然连死亡牺牲都很正常,那在革命斗争中损坏一部无线电,也不应该算是什么大事,何况线竿断了还可以接上,这活以前我就干过,只要把里面的线头接好,再找块胶布缠结实了,电台照样能够正常使用,远远没到报废的程度。” 这时宋地球在胜香邻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也对穆营长说:“年轻人哪有不犯错误的,让他以后小心点也就是了。沙井下很不安全,绝非久留之所,我看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地方,然后再想办法修理无线电。”说罢吩咐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二人在前探路,带队离开岩硝矿脉分布的危险区域。 此刻地面上流沙涌动不绝,探险队为躲避酷烈异常的气候,只能摸着沙坑边缘的缝隙向深处走,想寻个安稳的所在稍作喘息,以便维修这部损坏的“光学无线电”,再请求屯垦农场派出驼队前来支援。 众人身边所携水粮有限,仅能维持数日所需,一旦与外界失去联络,就将陷入绝境,自不免忧心忡忡,而在这沉闷压抑的沙谷中行动,更使人加倍恐慌。 司马灰头戴矿灯,端着撞针步枪在前探路,眼见周围尽是些沙谷沙井,都是大沙坂地下支离破碎的土山形成,皆呈南北走势,多数已被流沙阻塞,接连找了几处“沙洞”,却没一个稳妥坚固,似乎随时都能被热风卷动 的流沙埋葬。 司马灰见状不敢停留,又向前行,发现这条漫长的沙谷尽头,有几座高矮不等的夯土墙,墙下显出一处被黄沙掩埋了大半的残破洞窟,洞子里面黑气弥漫,沉浸着腐朽的死亡气息,在外看不出是城址还是墓穴。 司马灰埋下身子钻了进去,抬头用矿灯一照,见这洞窟内部方正,四面为门,三面塞有条砖,穹顶隆起成圆形,最深处的土墙上,还保留着一些古彩斑斓的壁画,描绘的都是些西域风物,画中最显眼的是一头金骆驼与一头银骆驼相互嘶咬,双方身上都是鲜血淋漓,场面极是残酷,另有一头背上插翅的飞驼,落在高耸入云的山峰上,奇怪的是这骆驼颈中,竟然生了一颗妖异的人头,也不知这些壁画藏下多少年代了,颜色竟还是如此鲜明,仍在这片饱受风沙侵蚀的废墟中,蛊惑着千年的谜语。 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五话 王陵 其余几人也相继钻进了土窟,意外发现墙上竟然还有残存的壁画,而且内容十分离奇——背上生翅的飞骆驼长了颗人头,它正落在一座插入云霄的山峰上,俯视着金驼与银驼在大漠中撕咬恶斗。 司马灰等人从未见过此类充满古代西域风情的彩绘,不免觉得壁画中的情形格外神秘,心里又都是有些耸动。 罗大舌头同样是少见多怪:“呦!这驴头上怎么是个人脸?”他再仔细一看,才瞧清楚壁画上绘的是骆驼,可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刚才看岔了,只好越描越黑地补充道:“沙漠里有种野驴很特别,后背上长俩大疙瘩,样子看起来和骆驼差不多,你们这些不懂行的人就很容易搞混。” 这时宋地球凑到近前,借着司马灰头上矿灯的光亮,仔细观看壁画,他注视良久,神色颇为凝重,始终不发一言。 司马灰见这窑洞般土窟窿像是墓穴,就问宋地球道:“咱们好像是钻进坟窟窿里来了,这壁画中的飞骆驼是个什么妖怪?” 宋地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这里还算稳固,先让大伙休息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把电台修好。” 众人在浮沙中行了大半天,满身满脸都是灰尘,个个都像“土地爷”,也已疲乏饥渴得狠了,巴不得能歇上片刻,听到宋地球的吩咐。按照考古队“非必要不接触”原则,离开绘有壁画的墓墙,都集中到先前进来的洞口附近,摘下背囊和步枪,倚着墙就地坐下,胡乱啃些干粮充饥。 穆营长担心上边会有流沙涌下,将墓室彻底埋住,就带着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在周围巡视了一遍,见这土窟前面洞开的厚重石门,边缘处凿痕陈旧,不是近年所留,显然是解放前已有土贼捷足先登,将古墓内的珍宝洗劫一空,仅剩下一些带不走的壁画,此外再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穆营长察看之后,回来同宋地球商量。按照原定计划,是要首先会合克拉玛依钻探分队,一同经由大沙坂下的地谷进入“罗布泊望远镜”,可两天前就该到达这里的钻探分队不见踪影。依照常理推测,如果他们也遇到了热风流沙,多半会提前躲进地谷中避难,只是气候和电台故障。导致双方无法取得联络。穆营长发现附近有几处沙洞深浅难测,料来必然通往地谷。就打算独自一人,先到下边探明情况,搜索钻探分队的踪迹,并让其余的人先留在这里稍做休整,抓紧时间维修“光学无线电”。 宋地球知道穆营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侦察员,由其先去探察一番也好, 毕竟不能眼睁睁看着钻探分队全员失踪而置之不理,便同意了这个请求,嘱咐他务必多加小心,不要走得太远,以免迷失方向。 穆营长答应了一声,带上矿灯和步枪就要行动。 司马灰拦住他说:“我跟你一起去,要是遇到什么情况。也好有个照应。” 穆营长把脸一绷:“我用你小子照应个球。真是无组织无纪律,你把宋教授保护好。就是对我最大的照应。”说完头也不回,拎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钻进了墓室后的石窟。 司马灰暗骂这穆营长真是个属驴的,脾气又倔又硬,他只好回到墙边坐下,啃些干粮裹腹,又指导刘江河维修那部“光学无线电”,但电台损坏的程度,比预期中的还要严重,如果不更换零部件,就没有修复的可能性。 这时宋地球让胜香邻在笔记本上,将墓室内的壁画素描下来,然后他才告诉司马灰:“千万别小看了这个地方,正经是座楼兰王陵,可惜早在民国初年就被土贼盗空了,掏得是干干净净,连块棺材板子都没剩下,只有土窑般的墓穴和少量残破壁画留存至今,恐怕过不了多少年,这里就将彻底被流沙吞噬了。” 司马灰不太相信:“土窟里如此破败不堪,你就凭一些残缺不全的壁画,怎么敢肯定这里曾是楼兰王的墓穴?” 宋地球对这种问题,解释起来总是不厌其详:“其实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初次到这来,你看这座被盗空的古墓里不是还剩下些壁画吗?其中蕴藏的大量历史信息相当重要,仅根据壁画里描绘的金银骆驼,就能判定此地是楼兰王陵。” 胜香邻听出了一些头绪:“宋教授,你是说骆驼在西域大漠中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 宋地球点头道:“骆驼是沙漠之舟,以前的客商们要想穿越丝绸古道,肯定离不开驼队。史书上称古西域有三十六国,那仅仅是指丝绸之路最为繁荣鼎盛的特定时期。如果实际统计起来,由汉代至唐代,出现在南北丝绸之路沿途的大小城邦,前前后后总计四十二国。但在两汉至南北朝时代,北起铁门关,南到尼雅一带的辽阔地域间,也只权威最重的‘楼兰——鄯善国’王国,才可以将金骆驼作为王室至高无上身份的象征,这就同中原帝王将自己比喻成真龙天子是一个意思,再加上壁画中还出现了跪拜的文武百官,所以我才敢推测这是座楼兰王古墓。”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还是不太明白:“壁画中落在高山上的飞骆驼又象征着什么?它怎会长有一颗人头?” 宋地球说楼兰王古墓壁画中描绘的内容非常神秘,而且损毁比较严重,残破不堪,即便我不知道它过往的事迹,也能凭经验做一番管中窥豹的假设,这幅壁画应该与一个流传许久的古代传说有关。飞骆驼象征着主宰因果的真神,金银骆驼嘶咬则表示墓中安葬的这位楼兰王,曾杀死过自己的手足兄弟。金骆驼是兄,银骆驼是弟,常言道“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下没有两个国王”,这一山容不开二虎,兄弟俩为争一个王位,不得不手足相残,到头来的生死成败,都取决于全知全能的真神,这副壁画大概表现了古代人对于“命运”的理解。 司马灰说:“噢,敢情这国王亲手杀害了自己的手足兄弟,死后还要特意在墓室壁画中告诉后来者——‘这件事都是早已被真神注定的命运,并非出于本王之意’。倒把自己的责任来个一推六二五,摘得干干净净,惟恐背上手足相残的恶名,真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可千年易过,往昔的辉煌终将被滚滚黄沙埋没。这楼兰王陵也早已被土贼盗空了,连块囫囵个的棺板子都没留下,仅剩这几片残破不堪的壁画,时至今时今日,谁还会在乎墓中死人当年干过什么瞒心昧己的缺德事。” 宋地球听司马灰提及生死之事,心中忽有所感,就随口说了些自己的观点:“生死是自然界的规律。人类是注定将要一死的生物,墓穴本身又是个象征着死亡的休止符。但其存在的意义又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古人历来将它视为通往永恒的大门,想把生前所有的东西都带入其中,因为一个人生前拥有的越多,临终之际失去的也就越多。就如同原本安葬在这里的楼兰王,他虽然贵为一国之主,手握生杀大权,可以随意左右臣民的生死,却对自己必将到来的大限无能为力,这种对死亡的畏惧与无奈,其实就是一种人类始终无法摆脱的宿命。别说上千年前的西域古国,即使到了科学昌明的现代,不还是有很多人仍在说什么万寿无疆永远健康吗?” 宋教授说到最后,自觉刚才有些言多语失。就赶紧岔开话题,又讲起解放前有个传闻。 近晚以来,对大漠中的古城墓穴最感兴趣的人,无非有两种,一是盗墓者,二是考古学家。盗墓者对陵寝中丰厚的陪葬品垂涎三尺;考古学家却更关注其中蕴涵的巨大历史学术价值。据说在民国初年,有几名英国探险家伙同一批当地土匪马贼,深入新疆大漠的千里流沙中寻找古代文物。这伙人大概都是狗鼻子,在经过“大沙坂”附近的时候,竟从这荒凉贫瘠的空气中,嗅到了奢华的气息,经过历时几个月 的寻找与发掘,终于凿开了已经封存千年的石门,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彩棺墓床周围堆积着数不清的金银珠玉,所有的“器皿、箱笼、匣子、兵刃、盔甲”上,皆是珠光宝气,金碧辉煌,棺中安眠的那位“王中之王”,脸上覆盖着黄金铸成的面具,它真实勾勒出了王者生前的容颜,宁静中透露着几许哀伤,仿佛是对自己身后命运的无奈。盗墓者们惊叹之余,动手将王陵洗劫一空。 宋地球估计英国探险家伙同土贼,在新疆大漠里盗墓的传闻,就是发生在此地,他虽未见过这座古墓里出土的珍宝,但以地理位置和壁画加以分析,墓穴应当属于“古楼兰”某位先王,在两晋时期,楼兰另立新主,并改国号为鄯善,现在的人们仍习惯将鄯善国称为楼兰,不过晋代之前的“楼兰”,却要再加上一个“古”字。 “大沙坂”下的土山深谷内,是古楼兰历代国主埋骨安息之地,古墓外形一般呈土墩状,两千年来饱受流沙侵蚀,地形地貌变化很大,众人在墓室内发现的残存壁画,其中描绘着一处高峰,其实只是一个象征之物,代表着位于古墓地下的“黑门”,尽头通往距离地表万米之下的“极渊”,宋地球最初的计划,就是会同克拉玛依钻探分队,在大沙坂深处寻找这座“黑门”,然后再设法进入“罗布泊望远镜”。 宋地球告诫众人说,根据汉时西域方志的描述,黑门又被称为“死亡之墙”,它同时又是守护“因果”的妖魔,会将任何接近它的人全部吃掉,所以那个区域肯定异常凶险。现在与克拉玛依钻探分队失去了联络,光学无线电又出现了故障,如果不能及时修复,探险队凭现有装备,根本没有能力原路返回,所以必须要作最坏的思想准备,一是找到失踪的克拉玛依钻探分队,即使他们全部遇难了,携带的无线电和水粮应该还有所保留;第二种情况是不仅找不到钻探分队,咱们的电台也无法修复,就只能冒死进入大沙坂下的“黑门”,根据古代的地理文献记载,那里应该有地下暗河。 众人听了宋地球之言,都觉有些云里雾里,所谓的“因果报应”,可都是早该肃清的封建迷信思想,再说“因果”好像也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那座黑门又怎会是守护“因果”的妖魔? 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六话 消失的克拉玛依钻探分队 宋地球想了想,又对众人说:“所谓的‘因果’,其实是一种最基本同时也是最复杂的逻辑概念,我再给你们举个简单些的例子你们就知道了,你们谁能用‘因为所以’这个词,给我造个句子?” 司马灰觉得这未免太简单了:“因为老宋你不知所以。” 胜香邻正在专心致志的照着壁画描样,听司马灰所造之句,简直是又可气又可笑,她真不明白宋教授为什么会让这种家伙混进考古队,只好替司马灰回答了宋地球的问题,古人常讲的“因果”,并不能以迷信思想来一概而论,以现在的观念来看,“因果”其实就是一系列“事件”之间的逻辑关联。 宋地球道:“香邻说的没错,所有的事件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它们之间的逻辑性,就是因果的本质。可至于西域古老传说中的神秘内容到底是些什么,比如吞噬生命的山墙,还有因果的秘密,咱们现在全都无从揣摩。” 司马灰至此已大致了解了宋地球的行动方案,罗布荒漠下的“极渊”,被佛经将形容为“无始无终的噩梦”,苏联人则称之为“罗布泊望远镜”,总之就是个深入地底的洞窟,由于苏联专家团撤离时,破坏了使用重型钻掘设备挖出的“竖井”,再想进去就得从侧面寻找另外的通道,而这条通道就是大沙坂下的“黑门”。 司马灰想到这些。就问了宋地球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如今失去了克拉玛依钻探分队的协助,电台也受损不能使用了,短时间内不会得到救援,咱们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深入地下寻找黑门后的“暗河”,但千年来沧海可变桑田,地理古籍中提到的暗河,至今是否仍然存在于地下?探险队穿越“死亡之墙”后,也就意味着彻底进入了孤立无援的绝境,不管能否找到暗河,都绝对没有回头路可走,因为没有电台请求后方支援,谁也走不出茫茫无际的大漠戈壁。恐怕到时候咱们只能到罗布泊望远镜里,搜寻苏联人携带的无线电,我虽然想象不出“地球望远镜”底下有些什么,但它潜在的巨大危险显而易见,1958年失踪的中苏联合考察队。人员装备都远比现在这六人小组先进得多,咱们连具像样的强光探照灯都没有,恐怕民国那时候在大漠戈壁里寻宝的土贼,手中的家伙都比咱们精良,咱们能够成功进入极渊的把握有多大?就算进去了,还回得来吗?我们大伙很清楚现在是逆水行舟回头难。但我想从您嘴里听句实在话,咱们以小搏大。是不是不成功便成仁,成功了多半也得成仁? 宋地球认为具体计划,还要等穆营长侦察 回来再视结果决定,于是他对司马灰道:“都说这年头知识越多越反动,越没文化越革命,其实这么看待问题就太片面了。探险队的装备和工具,确实非常原始落后,将要面临的困难和危险不言而喻,但无论何时何地,咱们都应该始终相信——只有知识和信念才能使人立于不败之地。” 司马灰并非避艰畏险之辈,罗布荒漠里虽然艰苦,却比当初在缅甸的条件好得多了,那时候在丛林中宿营睡觉,说不定晚上就被敌方特工摸过来割断了喉管。每时每刻都要提心吊胆。他见宋地球又是如此说,便知道别指望能从这秃脑门子口中,得到任何实质性回答。反正司马灰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也就不再多问了,当下坐回到墙角,啃了两块干粮裹腹,可满嘴都是沙土,难以下咽。 罗大舌头让司马灰多喝点水:“荒漠里酷热异常,如果出现脱水症状,就有会生命危险。” 司马灰说:“这地底下有没有暗河还不好说,常言道‘人可三日无食,不能一日无水’,咱们总共也没带多少清水,喝一点就少一点,要是节约点还能多坚持两天。” 刘江河边摆弄那部出现故障的光学无线电,边告诉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曾听驼队里的老人们讲过,这大沙坂下确实有片海,如果能够找到它,就不用担心水源了。” 一旁的罗大舌头觉得这事挺新鲜:“这荒漠里除了沙土就是盐壳,都旱到一定程度了,怎么可能有海呢?” 刘江河摇头说:“我们这里的海子不是真正的海洋,而是大型内陆湖。” 罗大舌头趁机卖弄见识:“内陆湖算什么,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罗大海吗,因为我就是在海边生的,整天看海都看烦了。” 刘江河从来没离开过大漠戈壁,就问罗大舌头:“真正的汪洋大海是什么样子?” 罗大舌头为难地说:“这可怎么形容呢,当然跟荒漠里这种沉寂的死亡旱海不同,真正的大海冬天像男人,冷酷深沉;夏天像女人,热情奔放……”他说到这就没词了,又问刘江河:“你们这地方为什么要将地下湖泊称为海?” 司马灰见刘江河回答不出个所以然,就说:“罗大舌头你不是在哈尔滨生的吗?什么时候又他娘变成海边出生的了?看在你不耻下问的份上,今天我就给你长点见识,你瞧北京有后海、北海、什刹海,其实也都是很小的湖,就是因为元代蒙古铁骑开疆拓土,将大都设在北京,蒙古大漠中水资源很珍贵,元朝统治者就把城内大大小小的水面,都 以海来命名,以表珍视之意。一般水资源贫乏的游牧民族,都有把内陆或地下湖称为海的习惯。这片罗布荒漠曾经是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别看现在成了世界旱极,以前那也是湖水汇集之地,烟波浩渺,水丰草美。” 罗大舌根本不信:“你就抡圆了吹吧。这鬼地方还烟波浩渺?” 司马灰闲得难受,正好借题发挥:“瞧见那幅壁画了没有?飞骆驼下边是座山峰,那地方可是一座藏宝的神山。” 罗大舌头一听这话,不免觉得十分好奇,他立刻来了精神:“这山里藏着什么宝物?现在还有吗?” 司马灰说这话你得从头听,大约在好多年以前,究竟是多少年以前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了,反正那会儿还有皇上坐在金銮殿里。是咱们人民群众还没当家作主的时候,在山东日照,有家人养了条狗。这条狗遍体溜黑,唯独两只耳朵是白的,它从来不叫不吠,非常驯服,整天就在主人家门口趴着。 你说可也怪了,自从这家人养了此狗,不满数年,门户兴旺,邪害不生,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富户。原来他们家中养的这条狗有些来历,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狗王,《犬经》上有赞为证:“黑犬白耳是狗王,主人得它无忧愁;谁家养得这般狗,金满楼台玉满堂。” 忽一日,有几个满面虬髯的西域商人经过,其中一位胡商瞧见街上趴着条狗。 就急忙过去仔细打量起来,看后惊呼一声:“天下至宝,不知谁家养的!”他见附近有家店铺,就去问店中掌柜打听。然后寻上门去,找到主人说:“弟有一言冒犯,敢问此犬可卖否?” 主人笑道:“它是有家有主的狗,如何肯卖。” 那胡商死活赖着不走,说是只要主人开出价钱,无论多少,他都拿出真金白银如数奉上。 主人不耐烦了,想打发这胡商快走,就随口说了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价钱。 谁知那胡商一听甚觉气愤。说你看不起我们西域胡人还是瞧不起这条狗?怎么把价钱开得这么低?我们愿意付超出这个数目十倍的价钱。而且我只要狗腹中的东西,取完之后这条狗还原样还你。 狗主人一来好奇。二来贪图重金,也就稀里糊涂地同意了,双方把钱财交付清楚,画了契约之后,主家就问那胡商:“这狗肚子里的东西,怎么会值这么多钱?” 那胡商十分得意地笑道:“在西域大漠里有千里浮沙,大流沙下边接一片称为黑门的海子, 当年的神山就沉没在了海中,所以那深不见底的海水里都是无价之宝,但这片海水没有任何浮力,潜下去探宝的人都会被淹死在其中。而这狗王体内有块石头唤作狗宝,只要取出狗宝,就能带着它入海取宝,并且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胡商说完就喂给那条狗一颗药丸,那狗吃了不久,从口中吐出一块淡黄色的石头,胡商大喜,握着石头扬长而去。此后那条狗就又开始吠叫,与普通的家犬再没什么两样,而主人家也从此衰败,变得大不如前了。 司马灰告诉罗大舌头:“那胡商其实就是个憋宝客,跟咱们在湖南长沙遇到的赵老憋都是一路货,他所说的那个沉满了奇珍异宝的黑门,按地形分析,应该就在这片千里大流沙之下,只不过曾经的烟波浩渺早已无影无踪,只余下一片干旱的洼地荒漠。” 罗大舌头听得喜上眉稍,搔了搔脑袋说:“那咱们登上《光明日报》头版头条的机会可就更大了,从现在开始,走在荒漠里都得留点神了,也许硌了脚的东西,就是件当年沉在海底的宝物,千万别当石头给它踢了。” 在通讯班长刘江河眼中,司马灰就像那些走“达瓦孜”的维族艺人,跑南闯北见过世面,不禁很是佩服:“你们考古队的人,懂得可真多。” 司马灰毫不谦虚:“咱考古工作者肚里没肠子,全是学问,得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要不然怎么能说得头头是道呢?” 这时胜香邻已经描下了墓室壁画,她见司马灰又在厚着脸皮自吹自擂,就对刘江河说:“刘班长,你别信他胡说八道,这人根本不是考古队的,他顶多是个卖西瓜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别看说起来头头是道,真正用起来却一道不道……” 司马灰鼻子差点没气歪了,正想发作,却听宋地球说:“波斯胡商和江西人憋宝之类的事情,也并非都属虚妄之言,你们刚刚所讲的地方,其实就是大流沙下的黑门,那本是一个地下海子干涸后留下的坑洞,通往地底的死亡之墙就在其中,也是古楼兰先王在两千多年前沉棺埋骨的洞穴,有无数奇珍异宝散落在其中,那些憋宝客之所以不敢直接下到坑洞里,主要是担心被死亡之墙吞噬。” 司马灰很多年前就已领教过了憋宝行当的诡异手段,他听得宋地球所言,不仅又在脑中画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深山里地墙壁怎么会吃人?我们这些人都不是憋宝客,并不懂那套憋宝的方术,如何才能安全通过“黑门”? 这时忽听后边墓门外的沙地上一阵 脚步声响起,原来是出去探路的穆营长钻了回来,众人立刻上前接住,就见穆营长满身灰土,也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似乎往返甚急,回来后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地,话也说不出了,接过水壶,“咕咚咚”连灌了几口才开言:“真他娘的死球了,有个沙洞子是通到地谷里,钻探分队那伙人……” 宋地球见穆营长神色惊惶,看来必然有些事故发生,急切地问道:“克拉玛依钻探分队全部遇难了?” 穆营长使劲摇了摇头:“这话真不知道该咋说,我是活没见着人,死没见着尸,只在地谷中见到了他们的壁画。” 众人听得脊背发凉,但他们并不太清楚穆营长话中的真正含意:“莫非地下中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古老壁画里,居然描绘着那支失踪的钻探分队?” 穆营长却说不是,他不清楚情况自己也有些着急,但这件事情实在过于离奇,几乎将他这辈子深信不疑的一切,都给彻底抹杀了,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明。他又反复描述了几遍,也只表达出一个意思:“克拉玛依钻探分队在地下消失了,那些人全都变成了壁画。” 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七话 衰变 众人根本听不懂穆营长究竟想说什么,只猜测他在地谷中发现了“克拉玛依钻探分队”,那些人显然遭遇了不测,但无论是死是活,怎会变成了地底的壁画? 穆营长见众人不解,就道:“这事死球了,我嘴拙,说也说不明白,你们考古队总比我这行伍出身的大老粗见多识广,自己到洞子里看看去就知道了。” 宋地球通过这次艰苦的荒漠行军,早已对穆营长的能力和为人有所了解,知道这是条铁打的汉子,一贯谨慎沉稳,言下向来无虚,绝不会谎报军情。宋地球便命其余几人带上背包和电台,到大沙坂下的地谷中看个究竟。 “大沙坂”地区全是被流沙覆盖的土山,千百年来,流沙不断涌动,逐渐填塞了山体间的沟谷洞穴,但土层沙化风蚀严重,又要承受张力和塌方的影响,致使流沙下存在大量空隙,那座被土贼盗空的楼兰王古墓,附近有片坍塌的沙洞,露出了沙土层下的洞窟,顺路下行,就进入了岩壁耸立的地谷。 这地谷距离地表的流沙大约有三四百米,高处都已被土壳沙石填埋,难见天日,下边是条天然形成的深涧,地面也都铺满了沙尘,呈南北走势,平均宽度近十余米,古楼兰历代先王的墓穴都分布在这条地谷的两侧。至今还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裸露的岩层中,存在着剧烈扭曲的地质断裂带。细沙像是溪流般,断断续续从岩壁地裂缝中落下,也不知通着多少沙井、沙斗。 两天前通过无线电收到讯息,明确显示那支来自克拉玛依油田的“钻探分队”,早已抵达了大沙坂,可当宋地球带队赶到会合点的时候,却发现空无一人,便推测钻探分队遇到了热风流沙,很可能也躲到附近的沙窝子里避难去了。 穆营长先前在周围探路,也是为了搜寻钻探分队的下落,不想却在地谷深处,发现了一些令他万难理解的情况。那些诡异至极的事实令他毛骨耸然,感觉自己这辈子深信不疑的一切,都被彻底抹杀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看到的恐怖情形,只好带着宋地球等人来到事发地点,也许只有这些懂科学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才能解释克拉玛依钻探分队究竟遭遇了什么。 众人跟着穆营长步入地谷。 随着地势渐行渐深,山体中脆弱的土层,开始变为半土半石,再深处几乎全是坚厚的岩层,岩壁的颜色大多呈现灰白色。 最后来至一片狭窄的山壁前,穆营长忽然停下脚步,这里漆黑一团。众人借着矿灯光束,见那石壁上似乎有十数个模糊的 人形。离近了再看,壁中人形从头脸面目,到衣服手足,乃至胸前“克钻六队”的字样,皆是历历可辨。 众人相顾骇然:“这些壁画上的人形痕迹,确实应属克拉码依钻探分队,可那些人都到哪去了?他们如今是死是活?” 宋地球有种不详的预感:“我看这壁画并不清晰,人形脸部也大多扭曲模糊,谁能描绘这种东西?倒像是人身上所有颜色,经高温瞬间熔化后,吸附在岩壁上的痕迹。” 司马灰试探着用匕首刮取壁画,那色彩都如油泥一般,放在鼻端一嗅。但觉一股腥腻冲脑,不禁皱眉道:“是人膏人油!” 穆营长想象不出什么样的高温,才能把人烧得只在墙上留个印子,不禁鄂然道:“这山壁上的印痕果然都是死人,钻探分队那些同志全都遇难了?” 宋地球一言不发,他先用矿灯四处察看了一阵,又从地面抓起一把沙土慢慢搓碎,沉思许久,才对众人说道:“看情形与先前推测的一样,钻探分队是遇到了热风,提前进入地谷避难,但这大沙坂下的土山里存在岩硝矿脉,此类岩矿不仅具有易燃特性,也含有一种黑色放射性物质‘氡’,千百年来沙化沉积在地下,会衰变为气态‘钸-218’或‘锇-214’,遇到明火就会发生轰燃,这种轰燃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燃烧,而是一种全面快速瞬间的高热释放,也不会产生任何火焰,而是释放出如同蒸汽一般的光雾状热能,连钢板都能在眨眼之间完全熔化,钻探分队的人肯定是在无意之中,引燃了地下的气态衰变物质,轰燃产生的巨大热能将他们彻底蒸发了。” 众人都知道以宋选农之能,推测出的情况都如亲见一般,不会出现太大偏差,可是从克拉码依油田调来的钻探分队,其中也不乏专业技术人员,那些人常年从事井下作业,自然对地下蕴藏的气体和矿物质十分熟悉,他们进入地谷后,会轻易犯这种错误吗? 宋地球叹了口气:“危险往往无处不在,不是预防了就不会出现意外,你们看这地谷中虽然存在氧气,却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连沙漠中常见的蝎子蛇虫都不见踪影,也没有水流,常年从事井下作业或有探洞经验的人,绝不会在这种地方使用明火,我相信钻探分队的人也该知道这一点。可衰变的气态‘锇-214’物质,多为凝聚的雾团状分布,在蒙住口鼻的情况下,短时间接触对人体也无大碍,但哪怕只产生一点静电,也会将气态衰变物质引燃,钻探分队虽然穿了静电服,不过有一些不经意间产生的摩擦接触,仍会出现微弱的 静电,确实令人防不胜防。如果发现地底存在污浊的衰变气团,应当仔细观察,避免近距离接触,那才是唯一稳妥的对策。” 众人听了宋地球的分析,皆是黯然不语,除了对克拉玛依钻探分队遭遇感到难过,再仔细想想其中情由,也不免觉得后怕,要不是穿越戈壁的行程耽搁了两天,如今死在地谷中的人,可就不止这支钻探分队了。 穆营长又带同罗大舌头和刘江河,在钻探分队遇难的区域附近进行搜索,想看看有没有幸存者,宋地球则让司马灰和胜香邻清点装备物资,探险队所带水粮仅够维持两三天。电台也损坏严重,难以修复使用,完全与后方失去了联络,没办法向上级汇报情况。 宋地球对司马灰说了当前的处境,强调即使没有“克拉玛依钻探分队”的协助,这次任务也不能半途而废,因为留下来等救援,或是徒步穿越大漠戈壁返回农场,都至少需十天以上,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唯有从地谷进入“黑门”,到罗布泊望远镜下的地底深渊里,寻找苏联人留下的通讯设备,才能与外界取得联络,因此一定要克服畏难情绪,别忘了有句至理名言说得好——“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司马灰说,老宋你用不着再给我做思想工作了,我完全相信你的判断。因为您绝不是那种小资产阶级领导,只管自己吃饱喝足,不管下属死活;更不会拿着我们下级的鲜血,去装点自己头上那顶反动学术权威的邪恶光环。可正如你刚才所言。危险往往无处不在。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都有走悬的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上过不去的坎儿了。所以你最好把“罗布泊望远镜”的具体情况,提前给我们透露透露,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一不留神去见马克思了,我们还可以接替你完成任务,照样让你流芳千古,永垂不朽。 胜香邻觉得司马灰之言太不中听,责备道:“司马灰,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宋地球却认为司马灰的话有一定道理,就对这二人说:“要是我出了意外,就由司马灰你来接替我指挥,到时候香邻也会协助你。你们记住我说的话,罗布泊望远镜是苏联提供设备和专家技术人员,挖掘的大型洞道,直通地表之下万米。可随着中苏联合考察队的神秘失踪,洞道彻底崩塌,地底极渊中的岩心样本、大量珍贵数据、重型钻探设备,以及无数惊人的秘密,都被永远封闭在了无底洞窟中。苏俄历来野心勃勃,赔本的买卖从来不做,他们为什么会投入这么大力量,协助中国进行地球望 远镜计划?苏联专家团究竟想在地底寻找什么?是否关系到国家安全?这些疑问从1958年以来,就始终没人能够回答,甚至连当年发现极渊位置的胜天远也不清楚。作为一名考古和地质工作者,咱们有责任去为国家为人民解开这些谜团。” 宋地球又对司马灰说:“我知道你对罗布泊深渊中的秘密并不感兴趣,你只是想了解胜天远留下的那本工作笔记,因为其中记载着关于‘绿色坟墓’的事情,但这些内容都受保密条例约束,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透露只言片语,我现在只能这么告诉你,在罗布泊望远镜的极渊之下,有你想要寻找的一切答案。” 司马灰深知世情复杂,人心难测,可他跟随宋地球时日虽然不多,却甚服其学识渊博、仁厚深沉,又能临大事而不惑,遇大难而不惧,极少动怒。他适才听宋地球说地底极渊中,存在着自己想要追寻的一切答案,不免觉得有些言过其实,未敢深信。但是看来胜天远毕生致力于揭开罗布泊极渊之谜,确实与“绿色坟墓”的秘密有所关联,只是这些情况都在宋地球脑袋里装着,问也问不出半个字来。只有等到进入“罗布泊望远镜”内部,才有可能接触事实的真相。 这时到附近搜索幸存者的穆营长赶了回来,他无奈地对宋地球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发现。 宋地球看了看手表:“既然没有发现,就别过多耽搁了。”他吩咐众人带上步枪和背包,准备穿越地谷纵深区域,寻找楼兰古国的“黑门”遗址。 穆营长有多年军事侦察经验,对于“敌我斗争”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他认为“克拉玛依钻探分队”全部遇难的情况,有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这条深邃曲折的地谷,在大沙坂下纵断数十里,存在岩硝矿脉和危险气体的区域不过几处而已,钻探分队里也不乏熟悉地下气矿的专业工程技术人员,他们进入地谷,主要是为了躲避热风流沙带来的酷烈气候,可为什么不找个安全地带,却要躲到偏僻的地谷边缘,结果引发了衰变的气态物质产生轰燃,事出突然,竟未能走脱一个。 宋地球听罢不觉心中一动,此事确有蹊跷,因为地底的衰变气体,不像那些对人体有害的沼气和高浓度二氧化碳,这种气团虽然危险,却可见可防,钻探分队在与其接触之前,不应该毫无察觉。 冷战时期苏联人进行的“地球望远镜计划”,涉及了许多不能公开于世的秘密,谁也猜测不出地底深渊里究竟存在着什么东西,仅是那些深度钻探的设备和技术也属军事机密,因此不排除国内至 今还有敌特潜伏,即便不是苏修特务,也有可能是“绿色坟墓”这个地下情报组织按插下的人员,他们妄图破坏一切对于“罗布泊望远镜”内部的探测行动。说不定“克拉玛依钻探分队”里就是混入了敌特分子,才被引入绝境惨遭毒手,倘若果真如此,事情可就复杂了。 有道是“机不密,祸先行”,虽然暂时没有找到确凿证据,来证明这一推测,却也不可不防,如果钻探分队确实是因为敌特暗算,导致全员遇难,那么对方一定还潜伏在某个角落中,暗中窥视着探险队的一举一动。 穆营长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但他要替众人在前探路,难以兼顾保卫工作,又看通讯班长刘江河缺少临敌经验,就将自己的五四式军用手枪和三个弹夹,全部交给了司马灰。他叮嘱司马灰:“必须保护好1号宋选农的安全,咱们这些人里,谁死球了都不要紧,唯有宋选农不能有任何闪失,因为‘1号’实在太重要了。” 司马灰见穆营长信得过自己,自然不会推辞,他接过手枪挎在身边,随即跟着随宋地球等人动身出发。才走不出三四步远,隐约听到身后有些极轻微的声响。那声音“稀溜稀溜”,就像是有某类大牲口在喝水一般,听来使人心悸。 这地谷里空寂无声,底部尽是干燥的沙砾岩层,根本没有水流经过,而且从方位上判断,那声音是从石壁附近传出。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正伏在那里伸出长舌,舔噬着“克拉码依钻探分队”死亡时残留在岩壁上的人膏人油。 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八话 黑门 司马灰五感敏锐过人,他察觉身后石壁上有些东西在舔尸油,没敢打草惊蛇,故意放慢脚步,猛然回过身去,手中所持的撞针步枪,也同时随着头顶矿灯的光束指向峭壁。不过司马灰动作虽快,趴在壁上那东西的速度却更加快上三分,它似乎极其惧光,发觉矿灯拨转,便“嗖”地一下缩进了岩缝中。 等司马灰转过头来,身后石壁上早已是空空荡荡,他正想跟上去看个究竟,忽有一道亮光从半空中落下,那些死亡壁画般的残留痕迹,都被映得一片惨白。司马灰随即察觉到这是高处有闪光出现,可大沙坂下的地谷里终年不见天日,怎么会突然有发光物质出现?还不等他抬头观瞧,猛听高处一阵轰响,在这峭壁对峙的狭窄空间里显得格外沉闷。那声音自上而下传导过来,也不知被放大了多少倍数,听在耳中无异于天崩地裂,就如同“一风撼折千根竹,十万军声半夜潮”。 宋地球等人也听到动静,同时抬头仰望,就见高处烁亮如昼,一线红云压顶铺来,几道幽蓝色的光焰从中掠过,宛似火蛇在峭壁间突蹿,灼热的气浪转瞬间就已直冲到谷底,几乎将他们贯倒在地。众人眼不能睁,口不能言,急忙埋下身子低头躲避。 司马灰趴在地上仍觉酷热难挡,整个身子仿佛都要被热流熔化掉了,但心中却保持着几分清醒。知道这是有人引燃了高处的岩硝矿脉。蕴藏在山体土层中的岩硝,远比气态衰变物质的燃点要高出许多,不遇明火或炸药,绝不会轻易产生自燃现象。 如今这情况足以证明穆营长的推测,果然有某些敌特分子躲在暗处,妄图干扰破坏“罗布泊望远镜”探测行动,现在我明敌暗,实是难以防范。 在几百米高处发生的矿脉炸燃,持续了大约十几秒钟,待到熊熊烈焰消退,地谷半空只剩浓烟翻滚,众人都被呛得连声咳嗽,挣扎着爬起身来,心中兀自砰砰直跳,都不禁暗道一声:“好险!要不是此刻置身于地谷最深处,非得被活活烧成一堆焦炭不可,说不定连灰烬都留不下。” 惊魂尚未平定。周围又有许多细碎的沙土相继落下,穆营长心底生寒,沙着嗓子叫道:“死球了,这土山要塌窑了!” 岩硝稍作加工就可以用于制作黑火药,它在山体中裸露出来的矿脉被引燃,虽然产生不了持续有效的爆炸力,却足以破坏大沙坂下脆弱的土壳。这情形就像在面口袋子底下捅了个窟窿,立刻有大量浮沙随着坍塌的土层掉落下来。岩壁间沙障蔽空,尘雾压顶。 穆营长见状况 危险,忙招呼众人:“快跑!”他看通讯班长刘江河惊得呆了,腿底下跟灌了铅似的半天迈不出步子。厉声喝骂:“你他娘咋球搞的!”但是流沙形成的瀑布涌向谷底,淹没了一切声响,任凭他竭力叫喊,却是谁也听不到半个字。 穆营长只好上前猛推刘江河,谁知却被一块飞坠下来的巨岩击中,他头上虽戴着柳条帽,却仍被砸的血肉模糊,身子一栽,跪倒在了沙尘之中,转眼间就被流沙埋住了大半截。 司马灰在旁边正好瞧前穆营长遇难的惨烈一幕。而刘江河毕竟年轻,脑子里边早已懵了。顾不得自己也要被流沙埋没,还想徒手从沙子中挖出穆营长,奈何沙砾粗糙,他发疯似的只刨了几下,十个手指就磨秃了皮肉,血淋淋的露出了白骨。 司马灰心头一沉,知道穆营长被蹋落的沙石连砸带埋,此刻已然无幸,而且流沙下落之势汹涌劲急,再也来不及去挖尸体,就探臂膀揪住刘江河的后衣领,拖死狗般硬拽着他,紧贴着峭壁往前奔逃。他们刚穿过一片流沙帷幕,就看宋地球也因躲闪不及被流沙盖住,亏了埋得不深,才被罗大舌头和胜香邻两个舍命抢出。 众人借助地谷两侧的岩根凹隙,避开落下的流沙碎石,在尘雾弥漫中摸索着逃出不知多远,但听沙石滚落之声渐渐止歇,司马灰这才敢停下脚步,抹去风镜上布满的尘土,用矿灯去照视身后的情况,发现山体崩塌的大量沙石,早将钻探分队遇难的那一段地谷,填埋得严严实实。 其余几人也各自坐倒,喘作一团,司马灰看附近地势开阔,还算安全,就扶起宋地球检视伤情,见其头部破了个大洞,失血甚多,昏昏沉沉的人事不知。 胜香邻忙打开急救包,敷过了药,又为宋地球缠上绷带裹住伤口。她只是跟随测绘分队在野外工作时,学过一些简易的救护措施,判断不出宋地球究竟有没有生命危险,但明眼人看这情形也知道不容乐观。 司马灰看通讯班长刘江河两眼通红,呜呜抽泣不止,便知道是穆营长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司马灰虽比刘江河大不过一二岁,却目睹过无数死亡,知道这种情绪如果得不到释放,迟早能把一个人折磨疯了,就厉声对他说道:“你他妈也参军那么多年了,好歹还是个班长,穆营长是被潜伏在地谷中的特务害死的,你不准备着替他报仇,却跟个婆娘似的哭天抹泪,你还活个什么劲?趁早自己撒泡尿把自己浸死算了。” 胜香邻听不下去了,她秀眉紧蹙,站起身来问司马灰:“穆营长刚刚牺牲不久,谁 的心里能不难过?你何必非要说这些刀子似的狠话,句句戳人肺腑?” 罗大舌头替司马灰辨解道:“香邻这就是你不懂了,当初在缅甸参加世界革命的时候,《格瓦拉日记》我们人手一本,那里边写得清楚——仇恨是战斗中至关重要的因素。刻骨的仇恨可以使人超越生理极限,变成一个有效率的、暴力的、有选择性的、冷血的杀戮机器。” 胜香邻虽不理解这些道理,但她发现司马灰的话似乎起到了某些作用,通讯班长刘江河渐渐止住了悲声,也就不再多提这个话头,转问司马灰:“宋教授出事前曾嘱咐过,由你接替指挥,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司马灰直言道:“凡是力量所及,我自当竭力而为,办不到的,我也不敢勉强。先前听老宋说罗布泊洞道里有部苏联电台,如今咱们的光学无线电受损,需要找到苏制电台拆下零部件才能修复而且退路断绝,与外界失去了联络,携带的干粮虽然还可维持几天,水壶却是快见底了。照我看只能徒步穿越地谷的主体区域。找到古楼兰黑门遗址里的暗河,再去罗布泊望远镜下的极渊中,搜索苏联人留在地底的电台,不过那无底洞般的极渊里寻找那支失踪的联合考察队,简直如同是大海捞针,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谈不上制定计划,一条道走到黑也就是了。但老宋的伤势比较严重。不管探险队能否抵达罗布泊望远镜,都未必能够保住他的性命。最后结果如何,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罗大舌头也很替宋地球着急,可什么话到了他这张嘴里,都不免要横着出来:“司马灰你这也能叫计划?你以为不管有没有条件。只要放一把火烧起来就行了?这纯属冒险投机主义和拼命主义嘛。宋地球这秃脑门子也真是的,找谁接替指挥不好,非要找司马灰,论思想觉悟和纪律作风,我罗大舌头都比他这个民兵土八路强多了,怎么就不找我呢?司马灰这小子不过就是一个典型的盲动主义者,他在缅甸野人山取得偶然性成功之后,非但不认真总结教训,还到处去盲目推销经验。我看咱们这支队伍落到他手里。早晚是小寡妇烧灵牌,一了百了啦。” 胜香邻并不习惯他们这种说话方式,不禁十分生气地说:“宋教授这么看重你们两人,你们却从不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司马灰你刚才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教训别人,却不知忘恩负义,也不是大丈夫所为。” 司马灰知道胜香邻根本不信任自己,地谷中的环境十分险恶,团队内部成员的相互信任,是重中之重。于是他耐下性子,对胜香邻解释说: “我司马灰活了二十来年,经历过的事情也不算少了,可回想起来,无非随波逐流而已。我父母都在文革初期被打成了右派,我十几岁开始就没学上了,不得不在郊区拾荒为生,然后又跟别人跑到缅甸去参加人民军游击队,缅共溃散后逃回中国,照样是无以为业,只能靠吃铁道度日,再不然就是被送到北大荒去开大田。我那时候真的相信‘命运’,我的命就是个社会渣子,因为我生活在这个阶层中,到死都挣脱不开,真是活也活不痛快,死也死不明白。后来承蒙宋地球收留教诲,才不至于继续跟着火车运送生猪,这份恩德我从不敢忘。问题是我现在捶胸跺足连哭带嚎,就能把他哭得伤势好转了吗?我看这地谷中危机暗伏,咱们身处险境,还是应该设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镇定,少做些没意义的事才对。” 胜香邻见司马灰说得在理,神色间又显得很是真挚,也就相信他了,甚至还对先前错怪之处心怀歉意。 却不知司马灰是个极会说话的人,刚才所讲的内容虽然俱是实情,唯独对他和罗大舌头投奔宋地球的真正动机一字不提,那些情况说出来反倒不妙。他看众人得脱大难之后,情绪逐步稳定下来,就说了先前在死亡壁画处发现的怪事,看来地谷中危险极多、敌情复杂。咱们这几个人里,只有穆营长具备反特经验,他的牺牲是咱们的重大损失,另外宋地球也因伤势过重昏迷不醒,无法再指导探险队行动。所以眼下只能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创造条件,大伙必须加倍保持警惕,密切注意周围的一切动静,千万不要落单。 司马灰说完,就找了根从山顶崩落下的枯木桩子,拿刀子削成鹅蛋粗细的木杆,又利用身边携带的长绳,绑制成一副担架,与罗大舌头、刘江河三人,轮流抬着宋地球,胜香邻则替他们打着矿灯照路。 一行人以指北针参照方位,经过坍塌的地谷边缘,进入了黑门峡谷的主体区域,这条地下大峡谷,存在着令人震惊的历史,它的尽头曾是古楼兰开国先王“安归摩拿”沉尸埋骨之所,同时也是一座巨大的人间宝库,隐匿在大沙坂地下近千米深的峭壁间,默默见证了两千年的沧桑轮回。 早在鄯善王朝消亡之前,这里一直是楼兰人朝圣膜拜之地,而清末至民国这段岁月里,无数寻宝者和探险家,乃至乌合之众的土匪、马贼,都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大漠戈壁,前来寻找“黑门”中的奇珍异宝。可至今没人知晓“黑门”后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它就如同恶魔张开的大嘴,使那些前赴后继的掘藏者有来无回。 司马灰等人走了许久,才行到峡谷深处,这里的地势更为开阔,干涸的古老河床两侧,铺满了黄沙,沿途不时能看到一具具尸骸,有些是零乱的枯骨,有些则已化为干尸,几乎都是前来寻宝掘藏的土贼,也许只有这些尸骨自己清楚,为什么会倒毙在这条瞻仰奇迹的道路上。 正当众人的视线厌倦了枯燥的沙砾,脚步也因疲惫而变得沉重,忽见一道峭壁陡然拔起,从中分开一条似被刀辟斧削的险要通道,直上直下的深入地底,通道的长度将近两千米,是唯一可以抵达“黑门”的路径,岩壁间冰冷生硬的压迫感,使人觉得呼吸艰难。 幽深的通道尽头处豁然开朗,在高不可测的岩壁上,嵌着一座宏伟的穹庐形三重巨门,它孤独地矗立在苍凉与寂静之中,仿佛通往一个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地方,整体建筑没有使用到一砖一瓦,完全是根据天然地势洞穿山墙为门。 探险队停下脚步,利用矿灯照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观测开凿在红色沙岩峭壁上的庞大建筑,只觉到站在门前的自身小如鼠蚁,几乎与这座“黑门”不成比例,不可避免地产生出一种朝圣般的诚惶诚恐。 司马灰见周围并无异状,便将矿灯光束投向石门内部,猛然发现十余步开外坐着一个人,灯光恰好照在那人的脸部。司马灰心头顿时一阵悚栗,因为他见到了一个早该死去的人,既已投到那森罗殿枉死城中的,何曾有过退回之鬼? 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九话 Pith Helmet 纵是司马灰胆气极硬,心底也止不住有些打怵,因为他发现在黑门中坐着的人,身穿一件倒打毛的破羊皮破袄,看那身形相貌,都和当年的赵老憋极其酷似。 赵老憋当年为取“雷公墨”,在长沙郊外的火窑内受了重伤,一张脸都给烧掉了半边,当时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亲眼看他毙命,并将其埋葬在了乱坟岗子中,此事距今已有六年之久,想来尸骨都该化去多时了,这个人又怎么会出现在新疆?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万分诧异,那个乌云遮月的仲夏之夜,螺蛳桥下萤烛变幻的鬼城,坟地间蛙鸣蚓吹的凄凉,还有赵老憋临死之际的诡异话语,又都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当中。 而胜香邻与通讯班长刘江河却不知其中缘故,胜香邻见司马灰怔在那里,就问道:“那好像是一具土贼的干尸,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司马灰心想:“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他再用矿灯照视,见那个穿皮袄的老头果然已经死去,尸身坐在地上都被风化了,这具干尸周围,尽是一堆堆的枯骨,许多沙鼠正在骷髅头中钻进钻出,看那骨骸间残留的毛发,明显具有白种人的特征。 司马灰让刘江河守着担架上的宋地球,然后走到黑门内部,抱着步枪半跪在地,仔细观察地上这些尸骨,就见那穿皮袄的干尸风化严重,虽然皮肉尚在。但面目已经看不清楚了,只是身形穿着,甚至脖子上挂的那串打狗饼、插在腰间的烟袋锅子,都与当年的赵老憋完全一样,心想这多半也是个憋宝的“关东老客”。 这时罗大舌头对胜香邻说了1968年在长沙黑屋发生的事情,胜香邻听后也感意外,上前对司马灰说:“赵老憋既然早已经死在螺蛳坟了,这具干尸肯定是另外的土贼。” 司马灰忽然想起赵老憋是个六指。即便尸体风化了,这个特征却仍有可能保留下来,但用矿灯一照,发现干尸左手紧握成拳,掌缘比常人多生出一节极细的指骨。 司马灰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干尸十有八九就是赵老憋,我看尸体能风化到这种程度,少说也死了三四十年了。” 罗大舌头也觉得有些懵了:“既然这具尸体就是赵老憋,又死在这里几十年了,那咱在长沙黑屋遇到的就是鬼了?” 司马灰揣测道:“你也别把这事渲染得太恐怖了。咱们眼下只不过找到手指这一处形貌特征吻合,说不定这具尸体是赵老憋的先人……” 罗大舌头不等司马灰说完,就摇着脑袋道:“ 没听说过,这六指儿还带遗传的?” 胜香邻道:“你们两个别疑神疑鬼的胡乱分析了,不如先看看这些人是怎么遇害的。黑门中埋藏了楼兰古国的无数奇珍异宝,自从瑞典考古学家在地谷中发现这个遗址以来,就有无数境外探险队勾结土贼前来寻宝。这些土贼除了新疆大漠中的马匪。其中也不乏中原地区的盗墓者、江西或关东的憋宝客,甚至还有青海的掘藏师,无不蜂起而至。这些人多半懂得方术,都有积年的老手段,经验非常丰富,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带回地谷中的珍宝。咱们沿途看见无数枯骨,几乎都是这些土贼所留,可这地谷中空寂异常,除了少数几个区域存在气态衰变物质,并不见再有其它危险存在,这些土贼死的很是蹊跷,如果不能查明他们死亡的真正原因,恐怕咱们也会面临一样的结果。” 司马灰觉得胜香邻思路清晰,见事明白。果然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这条地谷里环境恶劣,外部几乎没有生物存在。随着接近了地谷尽头的黑门,才有些沙鼠沙蛇在啃噬死尸遗骨,看来这遗址底部有水源的传说应当属实,使得空气中二氧化碳浓度不高,能够维持人体正常呼吸,同时也说明这些境外寻宝者和土贼,死因并非窒息或吸入有毒物质,看尸骸间并无明显外部创伤,不像起了内哄互相残杀而亡。可这数十年间,为什么从没有人将楼兰古国的珍宝带出地谷? 司马灰完全想不出什么头绪,对赵老憋的情况也无法多作深究,只好动手翻看附近枯骨身边的背包,想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三人搜寻了一阵,发现这具酷似赵老憋的干尸,与周围那些白种人骨骸,应属同伙,因为他们携带的背包相同,里面所都装的干粮、火油、木炭等物,也完全一样,应该是一支来自法国的探险队,他们雇佣了这位关东老客,到这大漠戈壁中来憋宝掘藏,背包口袋里都装了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匕首、玉石面具、玛瑙酒壶,也数不清有多少珍异之物,显然是已经得手了,却在返回的时候,突然全伙倒毙在了途中。 那具酷似赵老憋的干尸,可能是由于脖子上吊了一串“打狗饼”,虫鼠蛇蚁难以接近,才渐渐被地谷中的阴风化为了干尸,而他的同伙却只剩下一堆森森白骨了。 三人越看越觉得事情扑朔迷离,要是中毒身亡,这些死者都没受过外伤,要是中毒身亡,尸骨不会呈现这种颜色,老鼠也不会在它们周围爬动,思来想去,无非只有一种可能——这十几个人的心脏同时停止了跳动。 罗大 舌头觉得好奇,蹲下去捡起一柄黄金匕首,拿在手里就舍不得放下了,他也不会鉴别古物,只学着样子,把在鼻子底下嗅了两嗅。 司马灰心想:“你吃饱了撑的,闻这东西干什么?”皱眉问道:“这东西能有什么气味?” 罗大舌头也不知应当如何形容,就说:“跟人民币一个味道。” 司马灰吓唬他说,以前常听人讲,在大漠滚滚黄沙之下,有座遍地都是金银珠宝的死城,误入其中的人们要是心存歹念,捡起了城中宝物妄想据为己有,就会被恶鬼缠上,晴天白日里也要飞沙走石。本来笔直的道路全都变成了迷径,将人活活困死在城中才算罢休,这些法国探险家和憋宝客死状极是古怪,可能也遇到了楼兰古国的神秘诅咒,罗大舌头你要是想多活几天,就得留神点了,可别舍命不舍财。 罗大舌头说:“你怎么又搞这套唯心主义言论?以我参加考古工作多年的经验来分析,这沙漠里有种虫子,它们死后变成了虫子干尸。一接活人的气息就会活转过来,专要吃人,这些法国人多半都是被木乃伊虫子,钻进屁眼里把人咬死了。” 胜香邻见这二人又开始练嘴皮子了,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道:“要是宋教授意识清醒,他肯定能发现这些人的死因。” 这时罗大舌头又从地上捡起一顶鼠灰色的圆壳帽子。拍去上边的灰尘,对司马灰和胜香邻说:“这种帽子不错。比咱这又沉又闷的柳条帽可好多了,咱拿别的不行,拿几顶帽子总不算犯忌讳吧?” 胜香邻心想这俩人怎么跟拾荒似的什么都捡?她要过帽子来看了看说:“这是法国软木盔,前几年我在华侨农场。看到不少人干活时都戴过这种帽子。” 司马灰说香邻你还真识货,这就是法国的“pithhelmet”,也称软木帽或软木盔,都是以上等木髓灌膜压制而成,非常轻便耐磨,透气和保护性能良好,适于丛林和沙漠等各种环境,近似于北越士兵配戴的草绿硬壳陆军帽,当年驻防在缅甸的英国军官。到野外狩猎就喜欢戴这种帽子。如果安装上风镜和矿灯,它所发挥出的勤务效能,绝非仅适合井下作业的柳条帽可比。 司马灰见那些法国人的软木帽,还在干燥的地谷中保存完好,就让罗大舌头多找了几顶,交给通讯班长刘江河擦干净了,分给众人替换笨重的柳条帽,又收集了枯骨旁散落的背包,找到里面装有火油燃料的铁罐子,以及法国人身上挎的猎刀,全都取出来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刘江河毕竟是部队上的人,他可没有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这一身游击习气,迟疑道:“大哥,咱们用外国人的东西这……这不太好吧?” 罗大舌头道:“亏你还是个班长,却跟个土包子似的,连这都不懂?当初毛主席去重庆谈判,不就戴的这种帽子吗?想当初我罗大舌头在缅北参加世界革命,那穿的是美国华盛顿牌军用胶鞋,专抽英国红牌香烟,当时我们缴获的罐头咖啡都堆成了山,好多人一开始并不习惯喝咖啡,觉得像中药汤子,可我一喝就喝上瘾了。后来我才琢磨明白,我爹以前在太行山抗战时,跟日本鬼子面对面甩大刀片子,身上从头到脚都是东洋货,后来部队闯关东驻扎到哈尔滨,又跟老毛子军官学跳交际舞,戴明斯克手表,穿貂皮大衣,住白俄罗斯小洋楼,吃苏联西餐,像什么红菜汤和罐闷牛肉,那都是要经常要品尝的,看来这在我们老罗家那是有光荣传统的,别忘了毛主席是怎么说,这就叫洋为中用啊。” 刘江河听得无言以对,他也想不出反驳这些话的道理,只好按照罗大舌头的吩咐,整理出软木帽,替换了风镜和矿灯。 司马灰则趁这功夫,在那具形貌酷似赵老憋的干尸怀中,掏出了几件零碎事物:先是一块纯金的法国怀表,精致非凡,拧满了发条还能接着用;另有个瓷瓶里装着黑色药粉;又有几枚暗红色的珠子,像是用朱砂混合雄黄制成;还有一捆“八蓬伞”,那是跑江湖的叫法,官名称为“火折子”,一般夜行人才带,也是最原始的“信号烛”;最后有找到个黑布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里面是本纸页泛黄的古旧册子,扉页都已残破不堪了。 司马灰是想找些能证明此人身份的东西,见有本古册,忙在灯下翻开看了起来,满页都是蝇头小字,配有离奇古怪的图画。仅粗略一观,也知其中所载,都是憋宝的方术和法门。等翻到最后一页,司马灰就觉脑袋里边“嗡”了一声,这身子就好像掉在冰桶里了:“原来这具遗体生前的身份,就是赵老憋本人。” 第三卷 黑暗物质 第一话 山窗 司马灰翻看干尸怀中的册子,见其中记录着种种憋宝奇术,每一页都配有插图,并有两句莫名其妙的口诀,多不是常人所能领悟的古怪内容。 谁知翻到最后一页,却是四页横幅折在一起。展开来依次绘着一个人牵了头牛,站立在峭壁边缘,向下俯瞰云雾缭绕的深渊;第二幅图是一幢简陋房屋,门厅从中洞开,里面又套了另一间房子;第三幅图是在茫茫大漠中,有一条死人的左臂;最后一页则是一片空白。 这些图画虽然透着诡异,但出现在憋宝人的册子里,也不足为奇,但四幅折页的起始处,却缀着两行小字: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 司马灰看到此处,就觉眼跳心惊,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了,罗大舌头也吓得把个舌头伸出来,半晌缩不回去。 胜香邻觉得不解,问你们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给吓成这样了? 司马灰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她简略说了一遍,并强调自己不是害怕,而是吃惊,吃惊是因为感到意外,害怕则是给吓破胆了,两者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 胜香邻接过憋宝古籍来仔细看了看,也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赵老憋早在解放前,就因勾结法国人盗取重宝,丧命在地谷中了。而1968年,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又在湖南长沙遇到过这个人。当赵老憋临终之时,曾叮嘱二人记住两句话。现在看来,赵老憋似乎早就知道司马灰今后会在黑门下见到自己的尸骨,才特意留下两句莫名其妙的暗语,但同一个人怎么可能死亡两次? 胜香邻毕竟没亲身经历过这件事情,也无从揣测,她问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如果眼前这具干尸就是赵老憋本人,那被你们埋在螺蛳坟下的死者,又会是什么?” 司马灰想了想说:“我看当年出现在长沙黑屋的赵老憋,不会是鬼,因为孤魂野鬼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处走。” 罗大舌头一拍大腿:“他要不是个活鬼,指定就是在里得了道行的老黄鼠狼子!” 司马灰摇头道:“你哪只眼看过黄鼠狼能变成人了?我看埋在黑屋乱坟岗子里的赵老憋,即不是鬼,也不是人,而是某种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就像埋藏在黄金蜘蛛城里的幽灵电波……” 罗大舌头说:“那玩意儿也够吓人的,可你们不是说幽灵电波仅能重复死者的记忆,从来都不具备主观意识吗?我看赵老憋可不像啊,瞧他那贼眉鼠眼的死模样,况且有血有肉,怎么瞅都是个老 黄鼠狼子变的。” 胜香邻说:“你们也别乱猜一通了,如果将来有机会,可以到长沙郊外的坟地中穴地验尸,真相自会水落石出。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赵老憋为什么会让你们紧记这两句暗语?又与这本旧书中的几幅图画有何关联?” 司马灰竭力回想六年前的情形,如今只能假设赵老憋确实死于此地。而在长沙郊区出现的仅是一具换壳的行尸,他挖掘“雷公墨”未成,又被老坟里的阴火烧得魂飞魄散,那才真是彻底死了。但临终前留下“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两句暗语,肯定事出有因,多半是为了让司马灰等人注意到最后几页图画,看这画中内容离奇难解,一定含有某些重大秘密的“提示”。 罗大舌头不以为然:“赵老憋小肚鸡肠,没安什么好心眼子,多半故弄玄虚而已,他要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还能在阴沟里翻船?” 司马灰则认为赵老憋虽然有些不近情理的怪僻,却仍是个深藏不露的奇人。但这世界上是门就可以关闭,唯有死亡的大门永远不关。赵老憋本事再大,等限数到时,也难逃一死。不过就算是赵老憋洞悉身后之事,特意留下这本谜一般的憋宝古书,司马灰也完全看不懂其中传递出的出任何信息,只好同那些零碎物事一同带在身边,看今后是否能够应验。 再看尸骸间再没什么线索可寻了,司马灰就同罗大舌头倾倒火油,焚化了赵老憋的遗体,然后回到担架边,查看宋地球的状况。 宋地球头上伤重,虽已止住了血,奈何没有足够的水来清洗伤口,又导致有些感染发炎,整个人发着高烧,口唇干裂,头上滚烫,身上冰冷,裹着毡筒子躺在担架上,处于昏迷状态,完全没有了意识。 司马灰先前见到附近那些土贼死的蹊跷,凡是进过黑门的人,出来就会倒地暴毙,死因一概不明,他在没想出稳妥策略之前,并不想冒然行动,但是一看宋地球伤情严重,只有尽快找到黑门下的水源,才有一线希望保住性命,也就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了,他让众人稍作休整之后,便抬上宋地球的担架继续前行。 这条深邃的地下峡谷,全部被流沙包围覆盖,很难想象这冰冷生硬的地底,就是古楼兰先王“安归摩拿”长眠之处,高耸的悬崖绝壁,被挖成了巨大的岩洞入口,但走到“黑门”深处,却始终没有见到雄伟华丽的地下宫殿,只有宽阔恢宏的俑道不断延伸向下。 司马灰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仿佛随时都会惊动地宫中沉睡的灵魂 ,不时有沙鼠在墙缝里来回爬动,有的体形比猫都大,见了人就呲牙尖叫,然后扑到脚边乱咬,只能用步枪的枪托加以驱赶,终于穿过了地下岩山。 洞口外是在一片从绝壁上凸出的石台,这座石台三面悬空,距离地表深达三四千米,附近满目漆黑,形成了一个孤立的“山窗”,身后峭壁千仞,临崖向周围俯瞰,但觉阴气逼人,深不可知。 众人不得不停下来寻找路径,罗大舌头按着头上戴的“pithhelmet”,探着身子向下望了几眼,就觉一点寒意,从脚底心直涌到顶阳骨,他回头问胜香邻:“妹子,你说这裂谷底下还有多深?” 胜香邻常随地矿工作队执行测绘任务,对地质构造方面的知识,远比司马灰等人掌握得多:“我听宋教授讲过,这是一处地槽,而不是什么裂谷。裂谷是旱山水土流失,承受不住张力而形成的;地槽则是远古地壳运动时期,出现在地壳中的槽形坳陷,多呈长条状分布,至今还没有人真正测量过地槽的深度,我估计咱们现在是处于这条地槽内部了,四周布满了暗黄色的硅化物,下面应该就是古楼兰先王安归摩拿埋骨之处。” 司马灰也放下担架,到崖边向底部看了一眼:“原来这地槽坑洞才是真正的黑门,这里能有水源吗?”他说到这,忽然想起那本憋宝的古书,立刻找出来翻到折页处,对照着周围地形看了看,奇道:“这不就是图中描绘的地方吗?那注有暗语的一页插图上,绘着一个人牵着头牛站在峭壁前,黄石山大概就是指这地槽内部的岩层了,却不知作何解释。” 罗大舌头说:“你别是看走眼了吧?这地槽深陷在大漠戈壁之下,穿越荒漠主要依靠驼队,谁会傻到进沙漠还牵头牛?” 司马灰瞑目一想,又转问通讯班长刘江河:“这大沙坂周围有牛吗?” 刘江河很坚决地摇头否认:“从来没有,我是自小跟着驼队长起来,从没见有人赶着牛进沙漠。最近也要到若羌县城,或是阿尔金山脚下的农场才会有牧牛。” 胜香邻也道:“带着牛进荒漠太不合常理了,这本古书上描画的情形,可能并不在黑门地槽中,它只是近似罢了。” 司马灰道:“那也未必,我听说日本关东军最强大的时候,曾计划分多路偷袭苏联,其中一支准备越过蒙古大漠的师团,就征调了大量牛马和骡子,因为牛能负重,又是反刍动物,饱饮饱食后,能够连续数日不吃不喝,筋疲力尽后还可以宰杀作为补给。所以我觉得赶着牧牛进荒漠 ,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胜香邻仍觉不可思议:“毕竟无根无由,即使带着牛马到这山窗上来,又能有何作为呢?” 司马灰一时语塞,他寻思牵着牛来到这阴气森森的地槽内部,毕竟也非易事,荒漠中风沙变怪众多,牛要受起惊来,可比驼马更加难以控制,总不该是为了宰杀掉献给楼兰先王。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黑门”中根本没有牛。这就足已断定憋宝古籍中谜一般的插图,并不是什么预言,而是四个隐晦的提示,至少第一幅图的内容,涉及到了古楼兰的“黑门”遗址,但司马灰还是想不明白赵老憋究竟想要传达什么信息,这就叫“眼里识得破,心中想不透”。 司马灰正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刘江河忽然低声对他说:“这卷憋宝古籍是专门给死人看的,它里边潜伏着一个非常邪恶的东西。” 第三卷 黑暗物质 第二话 宝骨 司马灰正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刘江河忽然低声对他说:“这卷憋宝古籍是专门给死人看的,它里边潜伏着一个非常邪恶的东西。” 通讯班长刘江河先前只顾着照看“宋地球”,并不知司马灰等人在尸骨旁找到了什么,直至此刻才发现那卷古籍,他生长于驼队之中,常听赶骆驼的老人讲述憋宝事迹: 据说西域胡商与江西土人擅用方术,天下之宝,无所不识,然而这两者却有所不同,江西术人是在地窖子里开地眼;西域胡人则是在身上养血珠,所谓血珠,即是江底老鳖体内结出的肉瘤,大如丸球,不甚光泽,所以旧时也称此法为“鳖宝”。一般是用刀在自己胳膊上挖个口子,将鳖宝埋在肉里,待到伤口愈合,再遇找宝物便能有所感应。 此类掌故在各地流传已久,上岁数的人大多知道。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以讹传讹的虚妄之说,因为有些地方落后贫穷,外地来的商人勤恳务实,凡事精打细算,逐渐发了大财,而本地人却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思进取,看别人赚钱却又眼红,也想不明白自家的生意为什么不如外来户,怎么钱财都让外地人赚走了?便往往将责任归咎于是那些外来的憋宝客,说是这伙人施术摄去了秘宝,才使得山脉河流间灵气枯竭,害掉了此地风水。 在大漠戈壁中也流传着类似的说法。说是以前的罗布荒漠,到处都是森林湖泊,遍地牛羊,水草丰美,湖中所产的大红鱼捕捞不尽,古道间驼铃悠悠,来自长安、贵霜、安息、大宛的使臣和商旅络绎不绝,人们使用来自汉朝和中亚各国的钱币交易“丝绸、香料、铜镜、琉璃”。 直到鄯善王发下大愿。要筑造一座“扞泥城”,怎知那城墙盖一段就倒塌一段。此时有波斯胡人经过,声称这城下有“羌羯”,必穴地得之,方可筑城。 在得到鄯善王的允许后,波斯胡贾勘察方位,挖开一个很深的地洞,但那里边并没有什么“羌羯”,只有大陶罐里装着一枚朽烂的钉子。长不过寸许,洗净后半青半赤,呈显玉质。 此后再筑“扞泥城”,便一切正常,不再倒塌崩坏了,可国中却开始地陷水枯,风灾沙暴频生。这才知道西域胡贾从地下挖出的玉钉是“宝骨”,波斯拜火王曾经许下然诺。谁得着它就拜谁为国相,鄯善王失其重宝,后悔莫及,然而为时已晚。随着孔雀河改道,塔里木河断流,扞泥、楼兰等曾经繁华显赫的古代城池,也终于被神秘废弃在大漠深处,漫化为一片死寂的茫茫沙海,人迹断绝,空留城郭巍然。 因此至今仍有一种偏颇观念,西域胡商的憋宝之术都是邪法,专能惑人心智。倘若施术者在体内养血珠时贪心太过。最终会反噬自身,变成活鬼般的行尸。 刘江河自幼跟随驼队在大漠中行走。听这种事情听得多了,他虽也知道这种腐旧思想,都是早该摒弃的糟粕,但是看到司马灰居然将这古籍带在身边,还要依法施为,才忍不住出言相劝。 司马灰对这些事早有耳闻,心下根本不以为然,正如宋地球所言:“看问题要看本质,而不要纠缠于表象。”何况赵老憋是用江西土法开的地眼,又不是来自西域的胡人,毕竟这类民间传说中的憋宝方术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方法,一般人连想也想不出来,才会传得神秘莫测。他认定赵老憋留下的古籍插图中,一定存在某种暗示,这四幅插画,很可能是四种憋宝的法子。 司马灰当年在黑屋埋葬过赵老憋之后,时常回想那两句暗语的隐意,如今看到憋宝古籍中描绘的插图,便记起曾听文武先生说过一个典故,说不定与“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之语有关。 相传在昆仑深山绝壑中藏有玉膏玉髓,但是那些深涧幽谷,异常陡峭险峻,而且谷底云雾弥漫,含有致命的瘴气,什么人也爬不下去,便有人想出个取宝的法子,先将牛马骡子一类的大兽带到山顶,再活生生推落深涧。 牛马之属的躯体,最是沉重不过,从那几千米高的地方自由落体摔下,自然会摔是得血肉模糊,腐烂后散发出的恶臭,从而引来大骛之类的猛禽,此类猛禽体形硕大,能够凌空攫起牛羊,它们可以直接飞入深涧,撕扯兽肉和内脏,然后腾空拔其,要将腐尸衔回巢穴,此时伏在山顶的取宝者会敲打响器,惊得大骛抛下腐肉。 牛羊摔死在深涧中的时候,尸体的血肉里会黏满玉膏,取宝者撵走大骛之后,就可寻获随着腐肉黏出山外的玉髓玉膏,或多或少,就看当时的运气了,这也是一门掘藏方术,常人不明就理,绝难以想象其中的神妙之处。 那些死掉的法国探险家,背包里装着许多楼兰珍宝,诸如黄金匕首和玉石面具上,都有大片黑斑,似乎是尸血凝结而成。 此时推测,应当是法国人勾结憋宝者,利用这古老的法门,才从地槽里取得珍宝。不过未必是使用牛羊一类的大兽,就算将死人抛落深渊,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司马灰说这憋宝古籍中描绘的第一页插图,可能是想借昆仑山掘藏的典故,暗示地槽中隐匿着巨大的危险, 如果图中绘着死尸而不是牛,就过于晦涩难解了。可地底下应该不会有大骛一类的猛禽存在,法国探险队虽然憋宝得手,却仍然全部死在了返回的路线上,看来这图中的提示只能作为参考,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胜香邻点头道:“这条地槽呈南北走势。绝壁山窗下的坑洞,是南端的起始点,也是安葬古楼兰先王的黑门,从古以来,就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它的纵深区域,咱们下到地槽底部,确实非常冒险,稍有大意就会发生不测,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这时罗大舌头在山窗下找到了一条陡峭的岩裂,倾斜着从侧面通向地底,可必须将宋地球绑在担架上才能抬得下去。 司马灰看这绝壁险峻,担架根本周转不开,就让众人扔掉一个背囊,轮流背着宋地球,并把穆营长留下的“五四式”交给胜香邻防身,又将自己的撞针步枪子弹上膛,裹了几根火把装在背包里。 胜香邻这才觉得司马灰在屯垦农场时,坚持要给全部人员配发武器,确是考虑周全。她将枪套斜背在身上,打开了探测空气质量的“电石灯”,一看通讯班长刘江河显得很是紧张,脸色都变青了,就问:“刘班长,你不要紧吧?” 刘江河虽然熟悉荒漠的地形和气候,却从没经历过真枪实弹的考验,无线连也不是作战部队,又没钻过山洞,置身黑暗之中的感觉极度压抑恐慌,没有经验的人难免产生畏惧情绪,但他是个非常要强的人,不想在其余几人面前显得胆怯,就硬着头皮答道:“没事,我听穆营长说,咱们执行这次任务,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战略部署之一,我有决心……” 罗大舌头背着宋地球,催促道:“我说你们还走不走了?他奶奶的我算是看出来了,把我罗大舌头累死,可能也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战略部署之一。” 司马灰听了此言,忽然想到这“地球望远镜”,是五十年代由苏联人实施的计划,可他们在地底发现的秘密,似乎至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如今探险队舍生忘死地前往罗布泊极渊,在死了那么多人之后,即使取得了苏联人留下的数据和岩心样本,恐怕也永远回不去了,这次行动又能有多大意义?莫非就如评书结尾里所讲,“从此之后,国家安定,文忠武勇,天下太平”?想必到不了那种程度。不过转念一想,那绿色坟墓的首脑行事鬼祟,为了破解黄金蜘蛛城中的古代符号,居然能想出用特殊器材接收“幽灵电波”的诡异计划,这类妖邪的思想和行为没有底限,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倘不 设法查明真相,后患必将无穷无尽,要是果真如宋地球所言,地底极渊中存在着绿色坟墓的秘密,那即使有去无回,我豁出去了性命不要,也必须下去走上一趟。 因此司马灰并没有考虑什么退路,也深知通讯班长刘江河虽然缺少作战经验,却不可能再将他打发回去了,如今只能竭尽所能,尽量多照顾他一些,当下跟着众人攀下陡峭的岩隙,地槽中存在着厚重的黑雾,都是水气凝聚而成,像云层似的萦绕在半空,行到距离地表大约五六千米的深度,气压表就失去了作用。 可也作怪,没人感受得到强烈的地压,氧气含量也未减弱,呼吸心跳一律正常,众人俩眼一抹黑,判断不出具体原因,只能推测是和特殊的地质构造有关。 探险队最终下到峭壁底层,落脚处是个钙化物沉淀堆积出的平台,范围难以探测,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潮湿阴冷,遍地堆满了金银器物和累累枯骨,大部分是古楼兰先王安归摩拿的陪葬品,也有后世国主敬献的珍稀之物,最显眼的是一株大树,通体以珊瑚车磲嵌着珍珠宝石制成,用电石灯一照就显出流光溢彩,夺人眼目。 司马灰识货,知道这是汉武帝茂陵中的“烽火树”,高有三丈,曾是汉宫里的镇宫之宝,东汉年间因乱流入西域,想不到会在“黑门”中得以亲见,又看烽火树下羊脂玉台上停放这一尊巨椁,椁身羊首蛇躯,形状近似龙舟,先王“安归摩拿”的尸骨大概就盛敛在其中。 众人眼下急着寻找水源,也无暇多顾,只好贴着峭壁向前摸索,逐渐发现这下边是片地台,也就是地槽中凸起的台地,环着地台都是奇形怪状的硅化木,更深处则是积水,就仿佛是个天然形成的地下蓄水池,水中存在浮游生物,看起来是暗流涌动的活水。 罗大舌头见着地底有水,就将昏昏沉沉的宋地球放下,想要拎着水壶上前取水。 司马灰将他一把拽住:“不太对头,这古楼兰黑门遗址洞开,除了位置极深,也不见什么有效的防备措施,土贼们为什么不敢下来?憋宝古书中暗示的危险又在哪呢?” 罗大舌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多少回了,那伙土贼要是真知道有什么危险,也不至于全伙送命,用不着相信那些鬼话。”说完就打开矿灯,俯身取水,可刚一伸手就像触电似的急忙缩了回来,仰面坐倒在地:“见鬼了!” 司马灰奇道:“你他娘的又有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一惊一乍的?我看这地底下可能蛰伏着不明生物,你给我小点声,不许暴露 目标。” 罗大舌头抬起自己的手掌:“你们快瞧瞧,这他妈还是我的手吗?怎么跟死人似的?” 第三卷 黑暗物质 第三话 地压 罗大舌头到地槽中取水时,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管筋络,全部向外凸起,而且内部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淤青,显得皮肤格外苍白。他知道其中厉害,忙把到电石灯下,让司马灰等人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西国以珠为贵,或许古楼兰先王的配葬品中,陈列着许多夜光宝珠,能够照如明月,但在阴晦的环境中历时两千余年,如今也早都变成漆黑的碳状物了,因此这地槽处在绝对黑暗之中,内部没有任何光线存在。 探险队置于其中,就如跌进了无边的浓墨,面对面站着都看不见对方的五官轮廓,要不是罗大舌头将矿灯照在自己手上,也不会发现身体产生了异变,此刻众人凑在电石灯下,才察觉到并非是他一个人的身上存在这种反常迹象,其余几人的情况也完全相同,似乎有种黑暗物质,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侵入到了人体内部。 胜香邻感到十分诧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罗大舌头说:“我虽然不懂科学,但多少还具备一些古老的常识,咱这回可真完了,1973年缅甸莱朗闹传染病,好像叫什么黑鼠疫,死亡率接近百分之九十九点八,整村整寨的死人,我亲眼瞧见过那些人临死前的样子,就跟咱们现在的症状是一模一样,从发病到死亡用不了一天,什么时候口吐白沫鼻流黑血就要一命呜呼了。” 通讯班长刘江河惊道:“咱们大概是被地谷中的沙鼠传染了。那些土贼都是这么死的!” 司马灰起疑道:“罗寨主,请你用你那些古老的常识分析一下,既然咱们感染了鼠类传播的高死亡率疫情,又都到晚期了,可为什么没有出现冷热发抖的普遍症状?” 罗大舌头解释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说:“这世界上最好的死法,就是事先没有经过考虑的死亡,也就是死得越突然越好。如今大伙死到临头了。你还非逼着我深入考虑这种问题,简直太不讲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了。” 胜香邻听出司马灰言外之意,就问:“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司马灰说古楼兰先主安归摩拿的棺椁,设置在地槽底部的台地上,没有夯土墙和地宫,上下左右无遮无拦,这在葬法中称为“绝地通天”。咱们穿过地谷之后,延着峭壁间的皱褶断裂带,就可以一直下到“黑门”内部。我看这尊羊首蛇身的船形棺椁附近枯骨累累,可能都是些殉葬者,也可能是抬棺献宝的奴隶,下来之后就再没回去,这些人不逃不散,枯坐在原地等死,显得很不合理。除非地槽中有什么无影无形的 东西,将活人束缚于此。而憋宝古书中的插图,也借利用腐尸取玉髓的掘藏方术,暗示着不能下到地槽深处。 胜香邻问司马灰,山窗上探出峭壁的平台狭窄陡峭,纵有猛禽飞下攫取腐尸,受到惊吓后也未必能将尸体抛在山窗附近,何况那伙法国人及“赵老憋”虽然没有进入地槽,却还是死在了外边,这件怪事又怎么解释? 司马灰说图中涉及的内容只是一个隐喻,法国人完全可以重金雇佣一些不知死活的土贼下来摸宝,毕竟这世上就是人命最不值钱。可地谷中从来没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即使停留在山窗以外安全区域的人,也全都莫名其妙地倒毙在了路上,这个现象足以说明“黑门”里存在某种谜咒。这里只能进而不能出。任何违反这一规律的人都会暴亡。 刘江河听不懂司马灰言下之意,要是这地谷中存在楼兰古尸留下的诅咒,使外来者在踏入地谷的一瞬间就注定有来无回,咱们还不里外都是个死?与感染上“黑鼠病”身亡又有什么区别?现在说这件事还有意义吗? 司马灰说当然有区别,“黑鼠病”是灭绝性的疫情,感染传播迅速,死亡率奇高,要是真得上谁也救不了,但我认为咱们并不是被病菌感染了。古楼兰人肯定是发现了“黑门”中,存在着神秘的非正常死亡现象,才会将先王棺椁安放在地槽内部,这招确实够绝的,比任何防盗措施都要阴狠,而且极具效率。不过古人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这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会留有一线生机,只要掌握死亡的特征和规律,一定能找到破解谜咒的办法,但愿为时不晚。 胜香邻也是心思转得极快:“死亡的规律和特征都很明显,那些土贼是在返回的路上突然死亡,没有任何外伤,尸骸间也没有中毒或病变的迹象,这些情况不足以说明任何事,或许要和黑门中特殊的地理形势结合分析……” 这句话尚未说完,忽听黑暗里一阵响动,矿灯晃动中,有个人走了过来。 司马灰立刻警觉地端起了撞针步枪,胜香邻按住他的手臂道:“别开枪,好像是钻探分队的人。” 此时来人已进入了“电石灯”的照明范围,是个戴黑框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四十岁不到,戴着近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又有几分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菜色,看衣服和背包都属克拉玛依钻探分队。 司马灰看明来人,心中更是警惕:“克钻六队全在地谷中被气态衰变物质烧死了,要不是我们腿底下利索逃出性命,也险些被流沙活 埋在那里,这一定是有敌人在暗中加害,妄图破坏针对罗布泊望远镜的探测行动,此人来得古怪,不可不防。”这要是在缅甸丛林,他早就毫不犹豫地开枪了,可现在没有真凭实据,还不能轻易就下死手,否则在宋地球那也交代不了。 那个钻探分队的知识分子,像是个技术人员模样,他看司马灰等人头戴“pithhelmet”,手中端着老式撞针步枪,装束非常特别,不免有些惊奇,一时怔住了,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胜香邻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她见那人神色诧异。就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又问:“你是不是克拉玛依钻探分队的人?又怎么会到了这里?” 那人闻言显得有些激动,止不住涕泪齐下,他问明这队人以司马灰为首,立刻上前紧紧握住司马灰的手:“司马首长,我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罗大舌头愤愤不平地道:“司马灰这小子满肚子坏水,他什么时候成首长了?” 司马灰抱着步枪,寸步不离宋地球左右,他握了握那人的手,说道:“你也别忙着套近乎,克钻六队死的不明不白,我们也受到过袭击,说不定这地谷中潜伏着敌特,本首长眼里不揉沙子,得先确认你的身份才行。” 那人连声称是:“司马首长,您真不愧是老干部老领导,就是有经验有水平,如果我们在工作中没有了您的正确指导,实在不知道要犯多少错误……”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经过,他自称姓田,名叫田克强,从文革前开始前在克拉玛依地区工作。但并不属于钻探分队,而是物探大队的工程师,他一辈子活得小心谨慎,工作起来兢兢业业,文革后又当上了思想斗争小组的组长,他听说组织上要抽调一批精干力量,探测罗布荒漠下的矿藏资源,虽知条件艰苦,却惟恐成为落后典型遭到批判,就写血书表示决心,被编入克钻六队来到罗布荒漠。 当时热风酷烈,钻探分队为了躲避恶劣气候。被迫躲入沙谷深处,却不幸遇到蒸汽般的光雾,好多人都被烧死在了地谷中,田克强恰好回头去找失落的背包,才幸免此难,但他孤立无援,只得到地谷里寻找水源。 这时田克强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就如被某种病菌感染了,他又看到沿途倒毙的无数尸骨,便想起以前探矿时,也曾见过类似的状况,很可能是地压紊乱导致的扩张综合症,人体对此并无明显觉察,可一旦返回距离地表三千米以上的区域,全身血液就会立刻像滚水一样沸腾起来。 这是五十年代初期, 才被科学家发现的一种地压综合症,目前还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他在得知此事后,不敢重新返回高处,就下到地槽深处有水源的区域。他告诉司马灰等人,千万不要返回山窗隧道,脑内血管的破裂会迅速致人死亡。 司马灰听完工程师田克强的言语,才知道死在地底的土贼,都因地压紊乱而死,这番话本身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但田克强出现的时间却很值得推敲,为什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等到众人揣测出了一些头绪,马上就要有结果的时候,这个人才匆匆出现?这说明田克强很可能就是潜伏在钻探分队中的敌特,他将克钻六队至于死地之后,始终躲在暗出窥视其余人员的行动,又想用流沙将众人活埋而未得手,此时出来说明地压致死的真实原因,是不过是想取得信任,然后再将探险队引入死亡的深渊,信其所言就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正是“绿色坟墓”惯用的手段。 司马灰脑中闪过“绿色坟墓”这个名字,顿觉脊背冷嗖嗖的一阵恶寒,但他刚才跟田克强握过了手,此时距离又近,感觉对方应该是个活人,并没有“绿色坟墓”那种幽灵般的恐怖气息,也不能仅仅因为时间上的巧合,就将之视为敌特。 工程师田克强汇报完毕,又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请司马灰查看:“同志们现在总该信任我了吧?” 司马灰看也不去看那证件一眼,只是紧紧盯着田可强的脸,他向来擅于识人,总觉得此人身上有种难以行动的诡异,总之就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但一时还看不出什么破绽,就说:“你别拿我当首长,我有何德何能?无非是比其余几位同志多吃了几年咸盐而已,我暂时没有问题了,可这位罗大舌头,以前是公安机关的侦察员,长期从事反特工作,他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明确回答。” 罗大舌头一看该轮到自己出马了,就对田克强说:“那组织上就先了解一下你的历史问题,然后再谈现行问题。你政治上有没有犯过错误?经济上有没有多吃多占?生活上有没有和农村来的老婆离婚?” 胜香邻觉得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有些过分了,这些情况无从核实,问不问有什么区别?宋教授要是知道了,早晚得被他们气死。 工程师田克强却毫无怨言,他好像也很熟悉这种问话方式,当即根据情况如实作出回答。【奇书网﹕.qisuu】 罗大舌头见田克强应对如流,也就不再追问什么现行问题了:“我得问点专业问题,要是冒充的肯定会露出马脚,你们物探大队探的都是什么物?” 田克强面露难色:“这个……怎么说呢,你问的方式不对,物探并不是探什么物,就如化探分队的化学探矿法,物探则是利用物理探矿法,来寻找地下蕴藏的矿脉,一般分为磁法和电法。” 这时通讯班长刘江河也劝司马灰,工程师田克强身上也有地压综合症的迹象出现,他跟咱们同样面临死亡威胁,要真是特务就不会赶来送死了,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 司马灰点头说:“我确实核实不了这位工程师的身份,也问不出任何破绽。” 工程师田克强被司马灰盯得太紧,心里都有些发毛了,忽听对方如此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挤出些笑来说:“只要组织上相信我就好……” 谁知司马灰又说:“你的回答虽然滴水不漏,但我知道你必须亲眼看着我们立刻死掉才能安心。” 田克强显得颇为不平,扶着眼镜抬起头来说:“司马首长,你可以继续调查,但在没有证据之前,千万不要轻易做出结论,没有任何事比蒙冤受屈更使人痛苦了。” 司马灰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杀机,冷哼了一声,骂道:“冤你娘了个蛋,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眨眼?我这辈子只遇到过两个始终不眨眼的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绿色坟墓!” 第三卷 黑暗物质 第四话 寒山之底 阴泉之下 司马灰从一开始就察觉到田克强有些反常,对方说话时总会假意手扶近视镜,刻意回避与人对视,并且半低着头,将自己的双眼掩藏在近视眼镜背后,那对深度近视镜的镜片,比酒瓶子底还厚上几分,少说也有一千多度,他要是不戴镜子,几乎和睁眼瞎差不多少。 此人的言谈、举止、衣服容貌,皆是十分正常,唯独不具备“瞬目运动”这个最普通的人体生理机能,他从始至终,就没眨过一下眼,试问这世上哪里会有不眨眼的人? 或许还真不是没有,俗传岳飞帐下大将牛皋,三国时燕人张翼德,都是生就豹头环眼,晚上还要睁着眼睡觉,整夜里只闻酣声如雷,双目却一眨不眨。可那毕竟是演义里的说辞,缺乏依据,向来不入正史,谁又曾在现实中亲眼见到过? 司马灰上次见到不眨眼的“人”,还是在黄金蜘蛛城里遇到“绿色坟墓”。隐藏在占婆王尸皮面具背后的双眼,眸子里灰蒙蒙的绝无半分活气,一看就是具死尸的眼睛。而司马灰却能感觉得出,面前这位工程师田克强,活生生存在于此,但是对方的双眼并不具备瞬目功能,几乎不像人类,因为只有没长眼敛的生物才从不眨眼。 司马灰看出异常,手指早已暗中搭在了步枪扳机上,心想:“来人绝非善类,这厮一定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暗处。发现探险队识破了地压综合症致命的规律,一时心急,就显身出来接触,打算先利用这个毫无价值的情报,骗取信任,然后再致众人于死地。” 田克强没料到三言两语之间,就被对方看出了破绽,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了,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闭了口一言不发。 其余几人见此情形,心中也都打了个突:“毫无疑问,这名物探工程师就是特务。” 罗大舌头看司马灰并未开枪射击,就明白是要擒拿活口,又见田克强肩膀微微耸动,似是要有所行动。他当即低吼了一声蹿上前去,仗着身高臂长,一把就将田克强的脖颈从背后锁住。 司马灰始终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此时见田克强刚被罗大舌头制住,却忽然抬起左手,似乎要抛出什么东西,忙叫了声:“小心他手里有东西!” 这罗大舌头也会使些击技,但他凭借体格出众,时常都是“一力降十会”,听到司马灰出声提醒,便在臂弯里又加上三分力。顿时把田克强勒得翻起了白眼,手里的东西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原来是个很小的玻璃药瓶,触到地面便被摔破,里边装的药粉遇到空气 就变为了黄色浓烟。 司马灰嗅到一股刺鼻的瘴脑气息,就知那瓶子里装满了“毒蓖麻蛋白”。此类毒素药性极猛,而且只需使用蓖麻籽煎油即可提取,制作非常简单,沾到皮肤就会渗进去致人死亡,那田克强将“毒蓖麻蛋白”藏在袖中,是想凑到近处突然发难,所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要不是司马灰盯得他紧,身也不容他转,手也不容他举,众人早就被其害掉多时了。此时见药瓶落地。毒雾涌动,司马灰赶紧招呼其余几人迅速退开。 罗大舌头也知危险,本想拖着俘虏一起向后闪躲,可情急之下用力过猛,竟然勒断了对方的脖颈。田克强脑袋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脸向脊背后脑勺朝前,口鼻中涌出鲜血,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死于非命了。 罗大舌头暗骂:“真他娘的不结实,就这鸡架子似的小身板儿还当特务?”当下抓住尸首后襟,拎死狗似的拖到一旁。 谁知田克强那张翻转朝上的脸孔忽然一动,张嘴照着罗大舌头的手臂就咬。罗大舌头低头瞧见那幅血淋淋的面孔和白森森的牙齿,也不禁吓了一跳,赶紧缩手抛下尸体。就看工程师田克强的死尸头部“咯吱吱”转了半圈,手脚并用爬向了黑暗深处。 其余几人见了这等情形,心下无不骇异。司马灰待要举枪射击,但黑暗中早已失去了目标。他此时完全可以断定,这个田克强并非潜伏在国内的“苏联特务”,而是与地下组织“绿色坟墓”有关。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 司马灰耳听黑暗里有爬行之声,心想:“这地台墓穴里枯骨遍布,到处都散落着金银玉器,稍微一碰就不免发出响动,我也不愁你插翅飞了。”他当即让通讯班长刘江河背上宋地球,众人都拍亮了“pithhelmet”上安装的矿灯,寻声向前追去。 胜香邻心头“砰砰”乱跳,她握着五四式手枪,紧跟在司马灰身后,忍不住问道:“那个工程师的脖子都断了,怎么……怎么还会动?” 司马灰低声说:“鸡掉了脑袋还得扑腾两下,何况人呢?大概是体内神经组织尚未彻底死亡。”他忽然想到正如先前所料,“绿色坟墓”的首脑在黄金蜘蛛城密室里消失之后,这个地下组织忽然沉寂无声,但并不意味着事情彻底结束了,如今果然有祸事寻上门来,却不知远在异域的阿脆和玉飞燕是否安全。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竟不免有些难以抑制的恐慌。 这时枯骨堆上连续爬动的声音突然停住,司马 灰用矿灯向前探照,已是到了那尊羊首蛇身的船形巨椁附近,却不见了田克强的踪影,众人对视一眼,均想:“难不成躲进古楼兰先王‘安归摩拿’的棺椁中去了,怎么没听到挪动椁盖的声音?” 正要上前搜寻,忽然发现田克强就像只壁虎般趴在那尊巨椁顶部,满脸都是鲜血,脸上五官扭曲,威胁着叫道:“你们别再追了。否则我就引爆炸药!” 司马灰知道“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行事奇诡难测,对方狗急了跳墙,不知还会使出什么手段,在没有探明情况之前,还不能冒然上前,便带众人伏在一片凸岩之后,占据了有利攻击的位置。只要田克强从巨椁顶上探出身来,就能开枪射击。 工程师田克强见众人不再上前,才恨恨地说道:“司马灰,你既然识破了我的身份,我也就不瞒你说,我知道你和那罗大舌头,是从黄金蜘蛛城里逃出来的幸存者,凡是妄图接触首脑秘密的人,都不可能继续活在世上。你们躲在缅北和英国的两个同伙,早已死掉多时了,你们这几个砍头鬼也别想活过今天。”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听到这句话,真如五雷击顶,眼前好一阵发黑,根本没有外人知道阿脆和玉飞燕的下落,既然对方能够说得如此准确。那这二人绝难幸免,肯定都遇害了。 田克强见司马灰等人在心理上受到重创,狞笑了几声,他自称是“绿色坟墓”安插到新疆物探分队的地下人员,专门负责监视“罗布泊望远镜”,但1958年之后。国家始终没有组织考察队到地底寻找“极渊”,所以他也一直处于蛰伏状态,又凭着行事隐秘低调,成功躲过了历次肃反运动,直至最近才接到指令,混入克拉玛依钻探分队,阻止任何人接近“罗布泊望远镜”。并且要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手段,除掉逃出“黄金蜘蛛城”的幸存者。他在沙谷中未能得逞,就一路尾随探险队进入“地槽”,却找不到机会下手。田克强不得不主动上前接触,想趁众人不备使用致命的“毒蓖麻蛋白”。只是没预计到司马灰能够如此警惕,不但没有成功,反倒失算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田克强越说越恨,最后竟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想不到我伪装得天衣无缝,甚至连我自己都快信以为真了,居然还是被你们看出破绽,你们伤害的不仅是我的躯体,更是我的自尊,我内心的这份痛苦,必须让你们付出代价。” 司马灰先前认为田克强身上未必携有炸药,只是想拖延时间,正打算带着猎刀暗中摸过去,乱刃分尸后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个什 么,不料对方先声夺人,一上来就告之阿脆和玉飞燕已经死了,紧接着又吐露了身份和背景,这些情况皆是十分紧要,不容人不听个究竟,加上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忽闻噩耗,心里悲痛欲绝,竟然没能立刻采取行动,直听到最后几句,才猛然一惊:“中计了!” 田克强冷笑道:“现在才发觉已经太晚了,你们这些贼杀材难道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偏偏逃向这具棺椁?谁触碰了这安归摩拿的棺椁,就会被带入寒山之底、阴泉之下……” 那尊羊首蛇身的船形石椁里,长眠着古楼兰开国先王“安归摩拿”,巨大的椁身依旧完好无损,但纹饰彩绘却已被灰尘掩盖,就如同这深沉的大漠,苍茫的沙海,以无边无际的静默包容着一切,又像入云的高山般令人仰止。 田克强一边借着吐露情报拖延时间,一边悄悄用手臂擦去灰尘,早已找到了嵌在椁壁上的飞骆驼徽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主椁中必有价值连城的重宝,然而虽有土贼进到过地槽内部,却无一人胆敢触碰棺椁,其中必定有些缘故。司马灰等人先前只顾着寻找水源,一时疏忽,竟未能留意此节,等察觉到田克强的举动,对方已然按下了椁壁上的飞驼徽章。就见椁壁缝隙忽然裂开,从中流淌出一缕缕黑雾般的尸气,顷刻间就已四散铺开,照明的矿灯随即暗淡下来。 司马灰预感到情况不对,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故发生,心想:“好歹先剁了这田克强再说。”他正想上前,可就觉得脚下一阵晃动,整个地面忽然沉了下去。 这地台本是硅化物堆积数亿年形成的台地,阴泉都蓄在凹槽里往地底流淌,向下的水流会产生酸,它缓慢溶解侵蚀了岩层,在地槽底层产生了大量不规则的漏斗形空洞,所以下边尽是细长的岩隙。 硅化物积成的岩层断裂开来,直接坠下深不可测的地漏空洞,众人爬在倾斜的地面上,只觉周围天昏地暗,气流在犬牙交错的岩石空隙中肆意穿越,发出一阵阵怪啸。 这片面积数百平米的地台,在狭窄的空洞内下坠之势极快,岩层接连受到断岩阻截撞击,随时都会分崩离析,众人动弹不得,只好闭目待死,可正在此时,平台落在空洞内的狭窄处,刚好被恰在了半空摇摇欲坠,司马灰的头脑还算清醒,发觉地面仍在不住颤动,知道这岩层随时都会承受不住冲撞而崩裂开来,到时候就得跟着棺椁碎石一同继续摔落,他借着胜香邻的矿灯光束,发现身侧有几处溶洞,都是地槽底层的暗河向下渗透而成,便也顾不得头晕脚软 ,更无暇去寻找田克强的下落,拽起罗大舌头等人,抬了不知是死是活的宋地球,挣扎着逃向洞中。前脚刚踏进去,那片硅化物岩层就轰然崩裂,滚落空洞的巨大回声良久不绝。 司马灰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心神仍自恍惚,他的矿灯也灭了,还来不及更换电池,就地喘了几口粗气,伸手一摸两侧,发觉置身的溶洞潮湿阴冷,甚是狭窄低矮,都是“蛇行倒退”般的险恶地面,正想问问身后几名同伴有没有损伤,忽然嗅到一阵尸臭撞脑,只觉黑暗中有条腥秽湿滑的长舌,悄无声息地伸过来舔在了他脸颊上。 第三卷 黑暗物质 第五话 白化 这溶洞极是狭窄,人在里面转身都不容易,司马灰忽然感到有条滑腻的舌头舔自己到脸上,在黑暗中也辨别不出究竟遇到了什么,只得缩身退开半步,就觉一个庞然大物扑紧随着扑了过来。 司马灰的步枪落在了地上,急切间只好摸出“八蓬伞”,这东西迎风就着,火焰“呼”地一声燃烧起来,眼前顿时一亮,就见面前是条从首至尾三五米长的“舌骨石螈”,这物躯体扁平宽厚,白森森的光滑无鳞,除却一条长舌浸血般殷红,身上再没有半点杂色,常年栖息在地底的无光世界中,颜色对它来说早已经失去了意义。 司马灰识得这是白化的“舌骨石螈”,因其舌中有骨、蜇伏如石而得名,它终年栖息于阴冷黑暗的岩洞中,以吞噬暗河鱼类为生,同时也食腐食尸,此前在地谷中舔噬钻探分队尸油的东西,很可能也属此类生物,地下白化生物大多避光惧火,只要携带足够的灯烛,它们就不敢接近。 司马灰等人在地台上的时候,都被黑雾般的尸气冲撞,身上腐晦还都未消除,躲在岩缝里的“舌骨石螈”,受到腐气吸引才会突然出现,它被“八蓬伞”的火焰烧灼,也是又惊又怒,奈何溶洞两壁狭窄,掉转不开硕大的躯体,只能发狂般地向前猛扑。 司马灰挡也挡不住,避也避不开,退不上两三步。就被“舌骨石螈”前肢按住,烧了半截的“八蓬伞”也掉在地上,但觉一阵窒息,心中更是焦急:“要是被这东西从我身上爬过去,非被它踩冒了泡不可,到时肚肠子就得从嘴里吐出来了。” 这时后边的罗大舌头发现司马灰势危,拔出猎刀使全力向前一送,正搠在“舌骨石螈”的嘴中,直末至柄。又握住猎刀左右搅动,那“舌骨石螈”被从头至背戳了个对穿,当即翻起肚皮倒在地上,只剩下四肢还在不住抽搐。 罗大舌头刚把司马灰从“舌骨石螈”的尸身下拽出来,就见那支“八蓬伞”快要熄灭的火光闪动中,从溶洞深处探出一张满是血迹的人脸,正是先前被罗大舌头扭断了脖子的工程师田克强。 司马灰见了此人立刻青筋怒突,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撞针步枪。“砰”的一枪击出,此时“八蓬伞”恰好熄灭,黑暗中只见枪火一闪,前方空剩下乳白色的岩壁,却不见了田克强的踪影。二人红了眼,抄家伙上前追赶,可溶洞深处都像天然迷宫般四通八达。磷峋的石笋参差错落,又有地下水滴落如雨,掩盖了细微的声响,躲起个人来根本无从寻找。 司马灰知道这田克强心理极度扭曲 ,竟想跟众人同归于尽,幸亏石台悬在了狭窄的洞窟内,才脱了此难,没想到对方也趁机逃入溶洞,一定找地方躲了起来,准备伺机而动,迟早还会出现。他搜寻无果,又挂念宋地球的安全,只好先退了回去。 这时胜香邻和通讯班长刘江河,正抬着宋地球向跟了过来。司马灰见此地太过狭窄局促,遭到袭击难以应对。就用刀剜出“舌骨石螈”的脑髓装在水壶里。然后带着众人继续向前摸索。这些蛛网般的溶洞处密布在地槽底层,洞穴体系呈立体交叉结构。隐秘幽深,路径忽宽忽窄,时上时下,没多远就找到一处石幔环绕封闭的大厅,空间深邃开阔。 众人都已疲惫欲死,就在一片石幔旁停下,想起刚才的情形,无不心惊肉跳,歇了一阵,先由通讯班长刘江河带枪执哨。胜香邻见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脸色十分难看,都是两眼通红,闭口不言,又看宋地球呼吸微弱,苦于缺医少药,实在是无法可想。司马灰这才想起还剜出了“舌骨石螈”的脑髓,他当年混迹黑屋时,曾听一个在铁道上运煤的老师傅讲过,知道这东西能续气还魂,是味极珍稀的药材,就让胜香邻给宋地球灌服下去,要是命不当绝,说不定还能有救。 胜香邻不知司马灰所言是真是假,但有病乱投医,事到如今,只能信其所言,依法施为,又用毛巾在石壁缝隙里接了些冷水,敷在宋地球额上。过了好一阵子,终见宋地球的呼吸逐渐平稳,高热也有所减退,才稍稍放下心来。胜香邻知道这次遇到“绿色坟墓”派来的特务不同寻常,好像司马灰缅共人民军的战友也在境外遇害了,因此显得情绪低落,极度绝望,就取出干粮递给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劝他们好歹吃些,然后再从长计议不迟。 司马灰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觉得玉飞燕的事情不该再对胜香邻有所隐瞒了,就把情况如实说出。胜香邻父母都已去世,身边再没有任何亲人,一直有种很强烈的孤独感,听了司马灰所说的前后经过,一时间茫然若失,低着头垂下泪来。 罗大舌头说:“香邻你别哭了,往后我罗大舌头和司马灰就是你的亲人,咱这脾气是宁为直折剑,不做曲钩存,越杀越他娘的要上,这血债迟早要用鲜血来偿还,咱们一定得想办法报仇。” 司马灰深知现在孤立无援,必须把一团乱麻般的线索理出些头绪,否则面临的危险将会越来越多,他对罗大舌头和胜香邻说:“眼下的关键问题,是咱们跟本不知道‘绿色坟墓’的首脑究竟是谁,更不知道这个幽灵的真实面目。” 胜香邻听司马灰说得古怪,轻声问道:“绿色坟墓的首脑……是不是那个姓田的特务一样?” 司马灰说到现在为止,我一共接触过这个地下组织的两名成员,一个是绿色坟墓的首脑,另一个就是蛰伏在钻探分队,监视罗布泊望远镜的田克强。工程师田克强应该是个活人,虽然被罗大舌头将脖子扭断了,可我觉得他并没有死亡,至于原因则是个谜。 而被称为“绿色坟墓”的组织首脑,则更为恐怖,其图谋之深远,以及阴狠狡诈的程度,都完全超乎想象。身上又有种难以形容的黑暗气息,我曾怀疑“绿色坟墓”是隐藏在探险队中的一个成员,据我所知当时进入野人山大裂谷的人,不论最后是死是活,总计七人,除了我和罗大舌头,还有阿脆、玉飞燕、苏联爆破专家契格洛夫、karaweik、草上飞,这七个人里有三人死在了裂谷中,“绿色坟墓”的真正身份。可能就是其中之一,甚至有可能是一个在我面前死掉的人。 但后来我觉得这种判断并不准确,因为除了七个人之外,至少还有搭乘蚊式特种运输机,降落在裂谷半空的英国探险队。那些人都被飞蛇吃了,尸体残骸也已被浓雾化去,在这种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却不排除“绿色坟墓”仍然躲在机舱内部,因为野人山里的浓雾对爬虫类冷血生物不起作用。“绿色坟墓”又像个幽灵一般,完全没有生命气息,所以浓雾和飞蛇并不一定对它构成直接威胁。 罗大舌头则有不同意见,他说司马灰你可真是以前聪明现在糊涂。你也不仔细琢磨琢磨,那裂谷中的迷雾有多厉害,连死人尸体都能被它化掉,“绿色坟墓”要是真不在乎浓雾形成的屏障,它早就自己引爆地震炸弹进入“黄金蜘蛛城”了,那为什么还改装蚊式运输机和部署探险队,又盗取占婆王的死人脸皮,等待热带风团带来的恶劣天候? 司马灰认为这正是“绿色坟墓”暴露出来的重要特征。在那架坠毁的蚊式特种运输机中,“绿色坟墓”为什么要通过录音带,来威胁探险队的幸存者引爆地震炸弹?裂谷崩塌后,它又不顾暴露身份的危险,利用灯光通讯,把众人引入黄金蜘蛛城,直至安装反步兵雷,以此要挟司马灰替它开启封闭的密室。这些情况充分说明“绿色坟墓”的能力非常有限,就连攀上陡峭的古塔都难办到,最多也就是使用信号灯、录音机,以及偷着启动炸弹引信,所以它只能隐藏自己的身份和真实面目,这些秘密一旦被人知晓,也就相当于暴露出了死穴。 司马灰又说,这些秘密都被藏匿得太 深了,咱们陷在地槽底层的溶洞迷宫里,没有任何新的线索,很难找出什么结果,所以现在必想些措施辨明方向,再设法进入“罗布泊望远镜”,因为我估计老宋说得确实没错,那极渊中肯定隐藏着有关于“绿色坟墓”一切谜团的真相,否则也不会有特务前来袭击,咱们在途中还要多加留意,一是提防遭到暗算,二是要尽量生擒敌特,也许还能从他嘴里得到些什么情报。 罗大舌头感叹道:“要是老宋这秃脑门子没出意外就好了,我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我记得阿脆说过红霉素是药里的王,什么病都能治,咱那不是还有吗,赶紧给他吃两瓶下去,说不定他能就此还了阳……” 三人商议未定,忽听宋地球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竟从深度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但仍旧非常虚弱,他看看左右,不禁有些茫然:“咱们这是到哪了?”司马灰三人见他醒转,都立刻围上前,胜香邻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宋地球听罢,更觉头疼欲裂,他让罗大舌头扶着自己半坐起身,吃力地说:“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也是我对事态估计不足……” 司马灰道:“你伤势还重,别太耗神了,再多休息一会儿。” 宋地球缓缓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恐怕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如果说生下来是种偶然,那死亡就是一个必然,我都这把岁数了,活到今天才必然也没什么,所以你们不用替我难过,可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们。苏联人挖掘的罗布泊望远镜,通到地表之下万米……” 司马灰见宋地球的神智似乎并不十分清醒,口中来来去去,都是以前那些说话,就问道:“老宋,这些事你以前就讲过了,你知不知道‘绿色坟墓’到底是什么人?” 宋地球听到最后四个字,猛然惊出一身冷汗,似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昏昏沉沉的意识顿时清醒了几分,他忽然盯着司马灰说:“绿色坟墓不是任何人。” 第三卷 黑暗物质 第六话 龙印 司马灰听得甚是不解:“绿色坟墓怎会不是任何人?它即便真是幽灵,死前也该有个身份才对。”又寻思:“我已经习惯将地下组织的首脑称为绿色坟墓,或许该问宋地球地下组织的首脑是谁。” 宋地球却示意三人不要提问,他想趁着头脑清醒,抓紧时间告诉他们一些情况,就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现在所讲的一切内容,你们不要转述,也不能记录,因为这些信息很危险,如果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绿色坟墓并不是某个人,也不是任何生物……” 原来胜天远在法国驻印度支那考古团工作之时,曾收到过一份来自地下组织的委托,是请他带队前往缅甸原始丛林,寻找占婆王朝失落的“黄金蜘蛛城”。 胜天远当时想得比较简单,认为科学研究没有国界之分,于是欣然前往,他以前曾对显赫辉煌的占婆王朝进行过深入研究,此次再到缅甸考察后,逐渐发现“黄金蜘蛛城”的前身,也就是被代称为“泥盆纪遗物”的岩山,蕴涵着远比占婆王朝更为古老的秘密。 占婆王阿奴迦耶是在一千年前找到的这座地底遗迹,然而缅北裂谷中的“泥盆纪遗物”,早在两千年前就已有人类存在,这座岩山应该就是先秦地理古籍中所载的“地穷宫”,穷者尽也,宫为窟宅,意指位于地下最深处的洞窟。前史称缅甸一带为“灭火国”。灭火氏目如烛炬、动如蛇、形似鬼、穿黑水、居地穷、不识火性,又载“地穷中有积石,积石下为大海”,后世所能找到的相关记载,仅有这短短的几十个字。 胜天远无意中得知,这个地下组织的真正目标,并不是占婆王堆积如山的财宝,而是要解读地宫密室中的神秘符号。灭火国地宫中的古老符号,来自于中原地区的黄河流域,与殷商时期的“甲古文”并行,据推测至少产生于“夏、商、周”上古三代中的夏代,甚至还要更早,因此考古学者将之命名为“夏朝龙印”,龙是指这些异形符号近似“兽鸟龟龙、阴阳飞伏”,印则是指印记、标识、符号。“夏朝龙印”存世极其稀少,而且其文玄远,通达幽冥,几乎不像是人类的语言,所以到了宋代之后,世上几乎再也没出现过它的踪迹,早已没人懂得其中奥秘。 灭火国应该是“夏朝龙印”古文明延伸出来的一脉分支,因海浸导致消亡,其真实来历已无从考证。灭火国地宫密室中刻满的“龙印”符号。记载着一个关于“地底通道”的秘密,通道的尽头是个人类永远不可能抵达的区域,或者说它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出资 雇佣探险队和考古专家,寻找“黄金蜘蛛城”的地下组织,计划接收占婆王古城中封存了千年的“幽灵电波”,并从中取得那个未知区域的坐标,以及进入通道的途径,古人认为此区域是“死者之国”,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个地下组织,始终将其称为“绿色坟墓”,并把这个阴森恐怖的名称作为组织代号。 由于胜天远并未真正接触“黄金蜘蛛城”,所以他并不清楚“绿色坟墓”的真相,其实就算他此刻亲自站在古城密室里,面对满壁神秘的“夏朝龙印”,也终究无能为力。只是他和法国驻印度支那考古队的同事们,都察觉到了这个地下组织邪恶的一面。 幕后又有西方冷战势力作为背景,想必那些不可告人秘密背后,有许多更为黑暗的东西存在。 当时有一组考察队员,计划在条件尚未成熟的情况下,冒死进入野人山大裂谷,毁掉泥盆纪遗物中的“夏朝龙印”,结果一去不回,全都死在了山里。胜天远则摆脱了地下组织的控制,寻机返回祖国。 司马灰听到此恍然醒悟,当初在盲谷中使用战术无线电,收听到考察队员的亡灵“借声还魂”,那些死者正是胜天远“印度支那考古团”的同事,而“绿色坟墓”是代指一个存在于地心附近的未知区域,它的具体位置和通道,都以“夏朝龙印”记载在灭火国的地宫密室中,这些事情与罗布泊望远镜有什么联系?地下组织的首脑又究竟是谁? 宋地球感觉头疼更加剧烈,脑袋里一阵阵的发空,有时候一句话要反复讲几遍才能说清,有时候张开嘴又忽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他知道这可能是脑震荡引起的后果,清醒的意识维持不了多久,就继续捡紧要内容告诉三人。 “绿色坟墓”的首脑藏匿太深,其身份和背景从来没人知道,胜天远也找始终不到任何头绪,于是他回国后,着手考证“夏朝龙印”的来历,也没有任何结果,便逐渐将视线投向了大漠戈壁之下的极渊,他认为极渊就是所谓的“通道”。 胜天远带领考察队三赴大漠,终于在罗布泊找到了深渊般的原生洞窟,怎知苏联人也得到了一些情报,主动提出要协助中国实施“罗布泊望远镜”探测行动,在1958年中苏联合考察队意外失踪之后,苏联专家团迅速撤离,发掘探测工作从此就被搁浅,再也无人提及。而在这一过程中,也破获过一些境外敌对势力按插的谍报分子,其中就包括“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的情报人员,甚至有人怀疑中苏联合考察队内部,混入了特务,才导致行动失败。 胜天远更由此觉察到,“绿色坟墓”这个神秘的组织,与罗布泊极渊有重大关联,否则不会竭力掩盖这些事实,他自己也曾遭到过多次暗杀,1963年搭乘“伊尔-12”空军运输机遭遇航空事故之后。又在医院中被特务下了慢药,终于不治而亡,他将在缅甸丛林及新疆荒漠中所有的考察发现,以及据此产生的所有推测,都暗地里以加密方式写在了笔记中,其中的内容外人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他的至交宋地球能完全读懂。 宋地球知道这些事情关系重大,有许多情况不能对外公开。就当着刘坏水的面,看过之后加以焚毁。此事宋地球不敢声张,文革开始后又被下放到农村参加劳动,这十年中倒一直没出意外,他以为肃反中早把“绿色坟墓”的潜伏分子全部逮捕了,没想到这次来到罗布泊荒漠万里寻藏,还未知得失如何,却接连受了几番惊恐,而且又遇到了该组织派遣的敌特。平白牺牲了钻探分队几十个同志,使本来就要面对的危险和困难成倍增加。 宋地球视胜香邻如同亲生女儿,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从未对她提起过笔记中的任何内容,但也承诺过,将来会告诉她胜天远的真实死因。宋地球说到这里,脑中思绪已经开始混乱。他还想说苏联人在极渊下发现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在撤离时炸毁洞道。但他意识渐渐模糊,说出来的话大多词不达意,谁也听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了。 胜香邻听说父亲也是被“绿色坟墓”害死,又见一贯睿智的宋地球突然变得思维混乱。她往常虽然很有主见,可当此情形也止不住泪如雨下。 其余二人也深觉无奈,眼下还有个十分紧要的问题,“绿色坟墓”的首脑如果掌握着极渊里的秘密,又何必废尽周折潜入缅甸丛林中的“占婆古城”?“罗布泊望远镜”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通道?绿色坟墓的首脑是否已经穿过“通道”抵达了深渊内部?但他们此刻更为宋地球的状况感到担忧,最后还是司马灰比较果断:“现在身陷困境,溶洞中路径迷失,水粮短缺,暗处潜伏着特务。我看这地方过于空旷。好像并不怎么安全,大伙再累再难也得继续撑着。等出了这片迷路错综的溶洞再宿营。” 这时在附近执哨的通讯班长刘江河突然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对罗大舌头说:“大哥,这洞子里有白蛇!” 罗大舌头说:“小刘,你也是部队上的人,别总喊什么大哥二哥的,这属于山头作风、游击习气,以后称领导或首长就行了,本首长在缅甸跟老手练过,专会捕蛇,再说 那白蛇顶多变个骚娘们儿,咱怕她个球?” 司马灰心想:“现在至少位于地底四五千米,这里似乎有气流经过,环境潮湿阴冷,氧气含量也不算低,所以溶洞暗河里生存着白化的鼹鼠和蛇,它们完全可以适应黑暗或地压带来的影响,丝毫不足为奇,犯得着这么慌里慌张的吗?” 但很快司马灰就知道通讯班长为什么惊慌失措了,先见几条白色的长虫蜿蜒游动,从众人脚边爬过,都有儿臂粗细,遍体白鳞,两眼腥红,然后就听“窸窸窣窣”之声由远而近,那声音又急又密,漆黑的溶洞中惊风四起,司马灰暗道不好:“是蛇群!”他连忙抓起步枪和背包,抽出两根火把来,分别扔给胜香邻和刘江河,三人凑在火头上点燃了,罗大舌头则背起宋地球,立刻抽身向后就退。 众人本以为是蛇群围了上了,想要寻路逃开,可随即发觉不对,蛇群中更混杂着无数鼹鼠,这些鼹鼠也是通体白化,体形大如握拳,完全没有视觉,此刻疯了似的你拥我挤,也不知有几千几万,都如决堤潮水般狂命奔逃。 众人见这情形也是且惊且异,在看似寂静的溶洞里,竟隐藏着这么多白化生物,实在想象不出,为什么会像世界末日般向着同一个方向逃蹿,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可黑暗中看不到远处的情况,这使人感到更加不安,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司马灰见状取出一束“八蓬伞”,迎风晃亮了,用底部暗藏的崩簧向前弹射,火伞经空,撞到一片石幔上缓缓落下,照得溶洞深处一面明亮,众人这下看得清楚了,身上不由得一阵耸栗:“这地底的石壁在移动,是吞噬一切生命的死亡之墙。” 第三卷 黑暗物质 第七话 到不了尽头的河 地下生物的感应系统远比人类敏锐,那栖息在溶洞里的蛇鼠,全都预感到大难临头,拼着命向外逃蹿。众人却还不知将要发生什么变故,等司马灰抛出“八蓬伞”,趁着火光亮起,就见深远处黑尘如墙。 由于光线暗淡,距离又远,只感觉到好像是无穷无尽的滚滚黑灰,质量厚重深沉,比寻常的烟雾要浓出许多倍,密度极大,仿佛是堵正在移动的墙壁,内部夹杂着电闪雷鸣,向众人所在之处迅速席卷而来。 落在地上的“八蓬伞”还在燃烧,可被那些有形有质的黑灰一触,火光便立即被黑暗吞噬,凡是落入其中的生物,也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仿佛只一瞬间就分解在了黑暗中。 众人都看得毛骨耸然,这些凝聚如墙的黑色尘埃,带有强烈的磁性和风压,还没接近就已开始令人脑中嗡鸣。地底的衰变物质,以及碳酸瓦斯气体,是对探险队最大的威胁,可那些气态物质大多在封闭区域内郁积不动,也绝不会形成雷暴,古人将其称为“死亡之墙”,现在的人们可能也找不到更恰当的称呼,因为这些黑暗物质,完全是超出了以往的认知范畴。 司马灰身具相物古术,看这情形,立即想起一种旧说,相传地底有“黑灰”,是天地间大劫所留,至于什么是“大劫”,大致是毁天灭地的某类自然灾害,具体情况那就不得而知了。更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溶洞里,但接触到了肯定没命,他当即推了其余几人一把:“赶紧跑!” 其实不用司马灰提醒,众人也知道再不跑就完了,尤其是罗大舌头,遇上这种事溜起来比兔子还快,他背着宋地球,甩开大步就逃。这时也不顾高低,只是往宽阔溶洞里跑。 胜香邻察觉到方向不对,后方是硅化平台崩落的深涧,根本无路可走。 司马灰一想不错,耳听身后闷雷声滚动,他也无暇再去分辨方向,看鼠群都往斜刺里逃去,就让众人也跟着走,但在高低错落的的洞窟内。终于不如鼠类移动得快,沿途跌跌撞撞,脚下渐觉沉重,胸口都像压了块大石头呼吸艰难,行动速度越来越慢。 司马灰发现通讯班长刘江河除了背包之外,还带着那部损坏的“光学无线电”,死也不肯扔掉。这时已经开始跟不上队伍了。 司马灰心中起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带着这个累赘?”他正想让刘江河抛下电台。溶洞地面忽然变得陡峭,众人也不急再另外寻觅路径,就将心一横,直接溜下倾斜的岩壁。 淌过溶洞迷宫的 水流。渗透溶解了松软的岩石,刻凿出一条条向下的隧洞和洞穴,水从洞穴中流过,在亿万年的漫长岁月中沉积下矿物质,逐渐形成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地形,这斜坡上密布着许多圆形凸出物,大大小小形同珍珠壁,都是在水流的反复冲刷下,给沙粒外部裹上了一层溶解碳酸钙,越积越大,形成了光泽圆润的表面,极其湿滑。 那一阵阵沉闷的滚雷声。虽已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但司马灰等人发现这斜坡太深,奈何岩壁上滑不留手,想停也停不下来了,只能顺着凹凸不平的珍珠岩不断滑向溶洞底层区域,完全预计不到下边会是什么地形,以这么快的速度溜下去,一旦撞上石笋石柱,就算不被戳个对穿,也难免撞得折筋断骨。 正当这提心吊胆吉凶未卜之际,忽听地底有哗哗流动的水声,原来这片珍珠岩石壁直接延伸到一条很深的地下河谷,司马灰等人扑到沙岸上就势停住,各人身上难免都有淤痕和擦伤,也完全不知道现在置身于什么区域。 司马灰拿出最后一根火把,点燃了举在手中,众人借着光亮向四周探查,就见这河谷中都是金沙岩层,被火焰一照,显得熠熠生辉,暗河中漂着大量蜉蝣和蚋蠰,水面上黑沉沉的都是旋涡,看来湍急的潜流都在下面,很难分辨暗河是向那个方向流淌,又发现远处有一团团鬼火闪烁不定。 罗大舌头看了看宋地球的情况,就对司马灰说:“老头子从这么高的地方滑下来,屁股都快磨平了,我看这地方依托着暗河,能进能退,可得让他好好歇一阵子了。” 司马灰仍不敢放松戒备,这地底暗河可能自从混沌初分那天起,就没有任何人进来过,天知道这里有些什么,他告诉众人:“一定有生物尸体腐化消解,才会产生磷光,可这附近出现这么多鬼火,绝不会太平无事,先过去看清楚了再说。” 胜香邻也有不祥之感:“我听到高处好像有些奇怪的声音……” 司马灰点了点头,让其余几人保持警惕,节约能源,尽量减少使用矿灯,谁都不准离开火把的照明范围,他又重新检查了一下步枪,见并无损坏,就带头走向鬼火闪烁的区域。 众人还未行至一半,就先嗅到一阵腐臭,不得不用毛巾蒙住口鼻,黑暗中不时有阵阵阴风倏然掠过,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速飞过,冲得火把忽明忽暗,再往前走,地面上到处都是碎石和硅化岩壳,原来从高处崩落的平台,也都坠落在了这条河谷里,唯独那尊羊首蛇身的棺椁则完好无损,只是椁盖在已没了,棺椁洞开,直 接就能看见里面的尸骨。 司马灰觉得奇怪,他离到近处看了看,才发现椁壁间凿有风孔,下坠的时候减缓了速度和撞击,古楼兰人有先见之明,知道黑门古墓总有荒毁之时,如果有土贼妄图惊扰先王的安眠,棺椁就会沉入“寒山之底、阴泉之下”,而开棺的土贼也会一同落入深渊。成为活生生的殉葬品。 众人皆是好奇,都想看看两千年前的楼兰古尸究竟是何模样,要是按照“非必要不接触”原则,他们完全没有机会看到棺椁内部的情形,现在是潜伏的敌特破坏了墓穴结构,才使棺中的楼兰先王暴尸于此,这笔帐怎么说都应该算在对方头上。 但众人凑到椁前看了一眼,却无不讶异。就见这尊羊首蛇身的巨椁内部,并没有任何尸骨,散落在里边的,尽是些异方珍物,那如人之玉,似龙之锦,连司马灰都叫不上名目,另有十余个腥腐的球状物体,表面疙疙瘩瘩,像是风化了的内脏。 司马灰看得直皱眉:“这都是枯化的人脑!” 其余几人闻言无不心惊:“怎么只剩下风化的死人大脑了?尸骨都到哪去了?再说这棺材虽大,也容不下十几具古尸同棺而葬……” 宋地球骤然见到棺椁,出于他多年职业习惯形成的反射条件,竟自清醒了许多,他的老花镜早就丢了,但一摸那椁顶的异形羊首和铭文,又听司马灰说什么“人脑”,突然开口道:“这是安归摩拿的棺椁,谁给打开的?谁又说这是枯化的死人大脑?简直是信口开河。按史书上的记载,很有可能是马脑。” 司马灰听宋地球说这是马脑,稍微一怔,也就立时醒悟过来。西域古国中相物憋宝的方术众多,善于鉴别者,可以通过马匹鸣啸声,来辨认马脑颜色。据说脑色如鲜血的马,能日行万里,腾飞虚空,堪称神骏;脑体暗黄之马日行千里,嘶鸣声可达数百里之外。这两种可称宝马良驹,其余的颜色多不成器,成器也拙。等马匹死后,抠出脑髓视其颜色,基本上都与憋宝术士先前的判断吻合。所以西域贵胄下葬时,常将千里马枯化的脑子放在棺中陪葬,显得极为珍视,有其物而无其价,安归摩拿的棺椁里,就装有“宝马枯脑”,但古尸却已不知去向。 胜香邻见宋地球又清醒过来,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就想问问他这地槽深处的情况,这距离地面几千米的洞窟内部,除了地压异常,多重地貌符合也属罕见,更有黑灰般的高密度尘埃,这都是怎么形成的?可忽觉面颊上一凉,似乎有水珠从高处滴落在脸上,她伸手擦拭,却发 现是黏绸如墨的腐液。 司马灰也在火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又感到高处涌出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息,并混有尸体的腐臭,显然不是地底岩层漏水,而是有“尸血”落下,借着周围闪动的微弱鬼火,可以察觉到无数黑影在众人头顶高速盘旋。司马灰知道枯马脑能燃百尺,眼下情况紧急,他也不管宋地球阻拦,抓起一块,用绳子缚住,点燃了抛上高空,就见一团火球般的明焰暴涨,火光中有难以计数的白蝙蝠,密密麻麻地蔽空飞舞,有些翼展过米,形似骷髅,它们聚集成群,几乎卷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旋涡,场面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原来坠落的石台压夸了一蝙蝠洞,整个巢穴的底部和大量腐骸,都随之塌陷下沉,栖息在阴冷岩壁上蝙蝠都被惊起,从洞窟间倾巢出动,在地下河谷钟乳倒垂的石壁底下,铺天盖地地盘旋飞行,棺椁中的楼兰古尸早被它们扯成了碎片,由于惧怕火焰高热,才只在周围盘旋,始终不敢接近,等到火把熄灭,就会扑下来掠食。 众人知道火把和棺中几块枯马脑,加起来也燃烧不了多久,一想到失去了火把的防御,顷刻间就会被活活啃成一副白骨架子,想到其中惨状,都不由得心寒股栗。 罗大舌头忽生一计:“咱赶紧下河,实在不行潜到水里也能躲躲。” 通讯班长刘江河面如土色:“我……我不会水,要不你们逃吧,别管我了。” 胜香邻提醒道:“绝不可行,暗河里潜流湍急,就算是水性再好也会被卷走,那椁中的内棺是用古木所制,咱们将它劈碎了多做一些火把,至少还能维持一时三刻。” 司马灰心想这倒是个办法,背包里虽有罐装火油,但仅凭油料烧不了多久,就地燃烧起来也无法移动,不如拆了内棺制成火把,只要能在火把耗尽前,找到一处狭窄的岩洞容身,就可逃过此劫。 可司马灰刚一回身,就见外椁和内棺中伸出一条血肉模糊的手臂来,随后有个人探出半截身子,周身上下一丝不挂,所有的皮肤都被剥掉了,脑袋上的头皮也没了,面目已不可辨,眼框里只剩一只眼球,兀自圆睁不闭。 第三卷 黑暗物质 第八话 Aφ53磁石电话机 司马灰等人刚一转身,就发现从椁壁缝隙里,探出个血肉模糊的人来,这人身躯体上的皮肤都被活活剥去,脸上只挂着一个眼球。他们事先完全没有料到,在那外椁和内棺的狭窄夹缝里,居然还能藏得住人,都不免惊呼了一声,同时向后退开两步。 司马灰见对方血淋淋的脸上,五官都已模糊不全,但看其身形轮廓倒有几分眼熟,应该就是逃入溶洞的工程师田克强,心想这人肯定也是遇到了“黑暗物质”,才被逼进地槽深处的河谷,又因未带火把,受到了栖息在地底的大群蝙蝠围攻。 那些白化的蝙蝠体形奇大,按相物方术区分,如常人手掌者为元宝蝠,至于“形似白骨,展开肢翼过米,且能扑人者”,那就不是蝙蝠了,而是“伏骸”。它们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逐渐演化出了锋锐的獠牙和前肢,不仅能吸食生物体液,噬髓舔骨,饿急了就连自己的同类都吃,也是以此来控制种群数量。 司马灰看到田克强身上的惨状,就知道此人险些被成群结队的“伏骸”啃成白骨,最后拼了命挣扎着躲进椁壁藏身,可普通人被剥掉皮肤,疼也早给疼死了,这个人居然还活着。 这些念头只在司马灰脑中一闪,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中缘故,就见刚才被他抛上半空的“干马脑”,已坠落在地,藏身在椁壁间的田克强,则不顾剧烈燃烧的灼热,探出手臂一把抓住了那团火球,空气里顿时弥漫出一股焦臭。 司马灰立刻明白过来,对方是藏身在椁壁间,听到了众人要拆开棺材充做火把,就突然抓起燃烧物,想一举引燃棺椁,那椁中都是枯化马脑和裹尸锦布。极易燃烧,一旦点燃了,顷刻间灰飞烟灭,此刻困处在地底河谷中的人,就得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成千上万的“伏骸”活活吃掉。 司马灰反应奇快,还不等对方抓住燃烧枯脑的手臂缩回,便同罗大舌头举起步枪扣下了扳机,俄国造的撞针步枪虽然古旧。精度和射速存在先天性不足,但使用大口径弹药,杀伤力同样惊人,两枪都打在了田克强手上,子弹击碎了掌骨,撕开了一个对穿的大窟窿。 田克强左掌被步枪打得粉碎,只剩下两根手指。再也握不住那团燃起火焰的马脑,只得缩回身子。想要躲回椁壁间的缝隙,但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早已抢步上前,用力将他从棺椁夹壁中生生拽了出来。 司马灰一脚踏住浑身是血的田克强,感觉脚下只是一具没有人皮的尸体。完全没有了呼吸和心跳,他暗觉古怪,正想仔细察看,却见手中火把将要 熄灭,忙招呼通讯班长刘江河上前劈棺。怎知棺椁内壁都是从地下挖出的万年古木,纹路如画,状如屈龙,质地紧密坚实,急切间竟无法使用猎刀劈开。 这时半空中密密麻麻的“伏骸”。感应到了死尸的血腥气息暴露于地。便趁着火光暗淡之际,盘旋着压到低空。 司马灰看那棺椁中的枯脑虽然光焰暴亮。但燃烧时间很短,一个接一个的点起来也维持不了几分钟,就对众人叫道:“这船棺能渡暗河,大伙快到水面上去。”说着话给田克强的尸身上补了一枪,就返身去推那尊羊首蛇身的异形棺椁。 众人合力抬出木质内棺,又将它推入暗河,先把背包步枪扔了上去,随后一个接一个涉水爬上船棺。 这具船棺既深且巨,应属合葬之用,坐下五六个人绰绰有余,刚刚在水面上漂浮出一段距离,就被暗河下的潜流卷住,迅速进入了河道中部。 众人倒转了步枪划水,控制着船棺驶向下游,耳听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撕扯扑动的噪杂之声,知道是田克强的尸体已被群蝠撕碎了,而洞窟内飞蝠云集,仍不肯甘休,它们沿着河谷,紧紧跟随着不散。 司马灰用矿灯光束向高处一照,就见上方就如白雾压顶,不禁暗骂:“真他妈是属狗皮膏药的——黏上了就甩不掉。”他只好取出棺底裹尸的碎锦,扯开来缠在火把上不断燃烧,迫使它们不敢过于接近。 地槽下的河谷蜿蜒曲折,有无数个大小不等的洞窟组成,有些地方的水面宽阔得令人乍舌,各种珍贵的矿物在山洞群内部随处可见,仿佛到处都是庞大的天然地下实验室,展现着造物的神奇。 此刻摆脱了“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的跟踪,始终压在众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才算是缓缓移开,可宋地球的状况依旧令人担忧,他身上忽冷忽热,神智恍惚不清。 通讯班长刘江河急得直哭:“首长你醒醒,你要出了意外,我可怎么跟营长交代?” 罗大舌头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低声对司马灰说:“老头子怕是要不行了……” 胜香邻听到这句话,生气的说:“不许你胡言乱语,宋教授常年从事野外探勘工作,体质一向很好,走路似赶场,步幅阔大,考古队里有许多年轻学员都跟不上他。” 罗大舌头不服道:“你们还让不让我活了,怎么我一说话就是胡言乱语,非逼着我咬舌自尽是不是?” 司马灰劝解道:“其实大伙都是替老头子着 急,但这生死之事,毕竟不是人力所能左右。此外我也要提醒各位同志,这地底暗河不断向下,距离地表越来越远,所以咱们根本没有脱离危险,只是从一个凶险的区域,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凶险的区域。” 司马灰让通讯班长刘江河检点装备,背包里的电池和化学电石比较充足,干粮所剩无几,有一部损坏的光学无线电。武器除了防身的猎刀之外,还有两条撞针步枪,一支五六式半自动,一把五四式军用手枪,少量弹药,六罐法国火油,一本没人看得懂的憋宝古书,余下就是一些简易的测绘器材和照相机。 司马灰说这暗河里有大红鱼出没。可以补充一些食物和清水,眼下最大的困难是测定方位,也不知到到这地槽底部的暗河,究竟通到哪里? 胜香邻多次执行过探勘测绘任务,她告诉司马灰现在不难测出方位,暗河流经的方向,与地槽走势基本一致,只要方位没错,咱们从河谷中一直下去。就能抵达“罗布泊望远镜”所在的区域,探险队所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不清楚它的确切坐标,因为洞道的深度接近一万米,也不是直上直下,没办法在地底确定它的具体位置。 司马灰认为罗布泊望远镜下就是“极渊”,那个区域是天地之极,亿万年来皆为日月所不照,人类对它的认知几乎等于“零”。只在先秦地理古籍,诸如《穆天子传》一类的着作中存有零星记载,但既然有个“渊”字,就一定是有深水的区域。在地底出现的暗河,很可能都要淌入“极渊”,所以胜天远和宋地球才会把黑门下的“地槽”,视为“罗布泊望远镜”的另一个入口,如果这种推测没有错误,探险队寻着水源下去,肯定能够抵达目标。 现在使司马灰最感到不放心的还是“绿色坟墓”,因为“克拉玛依钻探分队”有二十几名成员,他们全被特务引发的气态衰变物质,烧死在了地谷中。可死亡人数无法查明,谁都不能保证这支队伍里只潜伏着一名敌特,或许还有别的敌人存在。而且那个工程师田克强,死得非常蹊跷,司马灰还没将他从椁壁中拽出来的时候,确实感觉到此人仍旧活着,可踏在地上之后,却忽然气绝身亡,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察看尸首,还要用这具死尸引开大群蝙蝠,只能匆匆忙忙补了一枪。现在寻思起来,田克强的尸体虽已不复存在,但也不能断定这名特务从此完全消失了。 其余三人也有同感,毕竟这名特务的行为太过诡异,为了保守组织首脑的秘密,他可以采取一切丧心病狂的极端行为,接连两次想和众人同归于尽,何况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被扭断脖子还能说话的“人”? 司马灰说这些谜团我一时也想不通,不过我敢肯定,“绿色坟墓”的首脑,与田克强完全不一样。这田克强只是组织里的成员,地位不会太高,长期潜伏在新疆油田,负责监视和破坏考察队探测“罗布泊望远镜”,最近这十年都没有任何行动,他就算在境外受过些特殊训练,手段也早就荒疏了,搞不出多大动静,倒是不足为虑。我看大伙也不必对此产生畏难情绪,因为咱们现在也有咱们的优势,“绿色坟墓”在取得了幽灵电波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发觉还有幸存者逃出了“黄金蜘蛛城”,又有探险队前往“罗布泊望远镜”,这都是该组织“首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但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对方也来不及迅速作出反应,只能就近派遣田克强混入钻探分队,对探测行动加以破坏,这就是咱们目前的优势所在,所以必须同仇敌忾,克服一切困难,争取速战速决,尽快找到“罗布泊望远镜”,揭开“绿色坟墓”的真相,如此就可以彻底铲除掉这个秘密组织,替那些死去的同伴报仇雪恨,否则时间拖得越久,形势也就对咱们越为不利。 这番话说得众人不住点头,此时棺船在暗河中顺流而下,把矿灯照向宽阔的水面,四周都看不到边际,唯见浊流滚滚,汹涌异常,随着深度增加,周围阴寒刺骨的温度开始出现变化,在半空中成群结队盘旋的“伏骸”渐渐销声匿迹,想是畏惧地热,不敢继续跟随了。 罗大舌头见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心下不免忐忑,总感觉这条暗河仿佛没有尽头,便不时询问胜香邻方向是否正确? 胜香邻说地槽是个巨大的“地层陷落带”,虽然分布着多重洞穴体系,但走势应当相同,是条狭窄的地下盆谷,所以总体方向不会出现太大偏差,而且洞窟内温度渐渐增高,也说明咱们已经接近了地幔上层地热对流,现在距离地表至少有八千米左右了。 司马灰也问道:“这地底更深处究竟有些什么,才维持地压和氧气正常?” 胜香邻轻叹道:“其实地压已经超出负荷了,那个田克强所说的情况没错,现在所有的人都患上了地压综合症,一旦地底出现大的波动造成失压,体内的血液都会像滚水般沸腾起来。” 司马灰不太清楚血液怎么会变成滚开的沸水,但他知道那是必死无疑,他寻思这事发愁也没用,如果所有进入地底的人员都会突然死亡,那“绿色坟墓”也就不必派遣特务破坏探测行动了,想来那接近地心的无底深渊中,必定存有生 机。这时他发觉身边水花翻滚,按下矿灯来照视,就见河中正有大鱼群经过,那都是些阴冷水域的鲑鱼,阔口尖吻,习性凶猛,要比暗河里普通的盲鱼大出数倍,此刻游出冷水洞窟,是为了到这片暗河中觅食。 罗大舌头擅能捕蛇拿鱼,他见有鱼群从身边经过,就用猎刀搠翻两条,刮去鳞片,分与众人吃了。这暗河中的淡水鱼类脂厚多汁,等适应了腥气之后,便会觉得味道甘甜,并非难以下咽。 众人想给宋地球吃些鱼肉,但他牙关紧闭,连滴水也灌不下去,眼看着呼吸微弱,随时都会死去。 司马灰觉得宋地球可能是失血过多,性命即将不保,他眼下束手无策,就割开自己的手腕,将热血灌入宋地球口中。罗大舌头和刘江河见状,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也不多说什么,默默挽起了袖管在旁边等着接替司马灰。 胜香邻以前总认为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是无法无天的人,从十五六岁开始跑去缅甸打仗,参加游击队颠覆政府,年纪轻轻就杀人如麻,说不定还强奸妇女,火烧民宅,反正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都干得出来,练出了一副铁石心肠,看谁死在面前都不在乎,而且出言轻薄,既能粗言俗语,又能上纲上线,专好逞口舌之快,使人不敢与之对言。所以对他们并无太多好感,但此刻见司马灰竟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腕血脉,眼也不眨的给宋地球灌血,不觉十分动容,心中更是感激。 其实司马灰也知道这种土方子,毕竟替代不了输血,可情急之下,实是无法可想。不过活人鲜血可以吊命也是不假,那宋地球感到有股滚热的咸腥涌入喉咙,“嗯”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他此刻回光返照,往事历历,都在心前。 司马灰见宋地球再次醒转,悬着的心才又落回原位,他正让刘江河帮自己扎住腕上的刀伤,却发现宋地球双目无神,对矿灯的光线一点反应都没有,惊问:“老宋,你的眼……” 宋地球听到司马灰的声音,就抬手抓住他的臂膀,叹息道:“完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你记着,我要是死了,就把我的尸体焚化了留在地底,好让我图个清静,我这辈子也没什么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几个……”他说到这停了一停,忽然问道:“对了,我……我跟你们说过电话机没有?” 司马灰等人不解其意:“什么电话机?” 宋地球急道:“我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都怪我事先对危险估计得不够充分,又因为要遵循保密制度,想穿过地槽后才告诉你们,电 话机……要先找到一部‘aФ53携带型军用磁石电话机’,你们摇通它……就能进入罗布泊望远镜了,但是接通之后,不管电话里的人说什么,都绝对不要相信……” 司马灰更是奇怪了,这地底下怎么会有一部“aФ53型磁石电话机”?是不是苏联人留下的?为什么说那部电话是“罗布泊望远镜”的洞口?还没等他再问,宋地球的手就忽然垂落,心脏也从此停止了跳动。 第四卷 苏联制造 第一话 煤炭的森林 众人在水面上找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就按照宋地球死前的交代,用火油将尸体焚化,那快岩石峭立水中,火势一起,旁边就站不住人,他们只好搭乘船棺离开。 四人回望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焰,逐渐消失在了身后的黑暗中,不禁心如刀割,空落落的茫然若失,通讯班长刘江河与测绘员胜香邻都悄然落下泪来,罗大舌头则唉声叹气:“完了,老头子也没了。” 司马灰在缅甸山区作战多年,早已见惯了生死,但他和其余三人背景相似,身边都没什么亲人,宋地球对他们来说,即是师长领导,也像家中的父辈,今天先是得到阿脆和玉飞燕在境外遇难的消息,又眼睁睁看着宋地球死在自己面前,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也让他感到难以承受,各种混乱的念头在脑中纷至沓来,身心都已疲惫到了极限,竟自伏在棺材板上沉睡了过去。 司马灰在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闷热漆黑的丛林里,夏铁东和karaweik等人都还活着,不知为什么宋地球和玉飞燕、穆营长也在伍中。战斗间隙的时候,众人都围拢在一起休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四周围鸦雀无声。司马灰却觉得心中格外安稳,盼望这一刻过得越长久越好,又隐隐担心隆隆炮声一起,部队就要上阵地了。那一场恶战下来,也不知这些人里还能剩下多少。 这时夏铁东等人突然起身,匆匆忙忙的整队出发。司马灰心知是有紧急任务,也想跟着队伍行动,可人挨着人都站满了,硬是没他的地方。司马灰心中起急,拽住karaweik说:“你个小贼秃毛都没长全,跟着去捣什么乱。快给老子腾个地方。”夏铁东却按住司马灰的手臂:“这次你不能去。” 当年夏铁东从北京回到湖南,曾在军区的子弟学校宣传当前形势,召集众人参加大串联,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骑在墙头听之,甚服其雄才大略,甘愿追随在后,所以后来才肯同来缅北作战,想不到此时却被他拦下。司马灰不禁怒道:“这些年出生入死,我几时落于人后?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夏铁东黯然道:“因为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太远。你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了。” 司马灰没听明白,正想追问究竟,队伍却已开拔,他想伸手拽住夏铁东,却又使不出任何力气,就觉周围的环境更加闷热压抑,几乎透不过气来。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渐行渐远,心中的失落绝望之情更是难以自抑。热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此时队伍末尾有个女子回身站住,司马灰的手被她紧紧握住,抬头一看,好像是玉飞 燕。他有些莫名其妙:“打头的,你们山林队老少团不都是盗墓的土贼吗?怎么也入伙参加缅共人民军了?你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玉飞燕忽然流下两行泪来,低声对司马灰说:“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绿色坟墓……就躲在你的身边!” 司马灰听到“绿色坟墓”四字,顿时惊觉,他忽地坐起身来,发觉船棺仍顺着水流漂浮,地幔上升的热流已形成了蒸汽般的浓雾,才知是场噩梦。而正握住自己手的女子也不是玉飞燕,而是胜香邻。 胜香邻见司马灰睡得昏昏沉沉,口中所言都是胡话,哭得像个孩子。她担心起来,就上前握住司马灰的手将其唤醒:“你发的什么噩梦,怎会哭成这样?” 司马灰像是被魇住了,半晌都没回过魂来,他将梦中所见对众人简略说了一遍:“这是个什么梦?怎么如此真切?是不是那些已经死去的同伴,给咱们留下最后的警告?绿色坟墓就在这口棺材中?” 胜香邻安慰他说:“梦境大多为心念感应所生,你这是伤心过度,精神又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才会发了噩梦,何况咱们漂流在地下暗河中,这船棺里总共才有多大的空间,怎么能躲得住人?” 司马灰却不这么认为,他曾听宋地球阐述过噩梦的由来,人在睡觉时有两种状态,一是快速动眼睡眠时相,二是非快速动眼睡眠时相,前者是由于过度的疲惫和压力所造成,双眼在闭合状态中,眼球仍会出现每秒60——70次的快速运动,同时伴有呼吸、脉搏、血压的波动,梦境大多由此产生,此刻脑中各种杂乱的讯号交织在一起,通过潜意识产生自我暗示,比如有些艺术家在梦中突然获得灵感启发,又有些侦察员能在睡梦中想到案件的重要线索,这都是深层思维偶然产生的映射,只不过大多数梦相并不直观,使人难解其意,所以古时那些解梦或征兆预感之说,也都有其形成的基本原理,未必皆属虚妄言论。司马灰对这些事没有什么研究,他只是预感到这场噩梦就是一个警告——“绿色坟墓”现在就潜伏在棺材里。 罗大舌头也知道“绿色坟墓”阴毒狡诈,不敢稍有懈怠,用步枪把棺材内的死角挨个戳了一遍,又告诉胜香邻和刘江河:“你们是有所不知,那绿色坟墓的首脑就跟幽灵似的,当初在英国蚊式运输机里的舱内,空间可比现在这口破棺材封闭得多了,它可就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不是没人能把它揪出来。” 通讯班长刘江河提醒罗大舌头说:“特务会不会躲在水里?”罗大舌头说:“有理,狗特务嘛, 还能不会两下子狗刨?”他们二人当即用矿灯照向水面,但见暗流汹涌,有无数翻着白肚皮的死鱼浮在水面上,不觉吓了一跳:“地热太高了,游到这段暗河里的鱼群也挨不住高温。出现了大量死亡的情况,看来这水底是不会有人了。”又担心棺船驶向暗河深处,地热将会变得更高,这棺木虽然紧密坚固,但搭乘在里边的人员却相当于上了蒸锅,非给活活蒸熟了不可。 胜香邻见状对司马灰说:“要是绿色坟墓躲在这棺材中,它只需凿开棺板,咱们落在暗河里也都没命了。可这一路上并没出现任何动静,或许是你太多心了,现在地幔中的热流上升幅度太快,应该先设法应付这件事。” 司马灰说我估计现在潜伏在咱们身边的应该不是“首脑”,而是那个特务田克强,当时我没能仔细检查那具没有人皮的尸体,既然无法确定身份,就不能从主观上排除任何意外因素,如今这名敌特分子接连失手,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他绝不敢再次冒然行动,因为这棺木质地坚厚,如果不能一举凿穿棺底,声音就会暴露他藏身的位置,他一定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机会。 胜香邻说:“你分析得不错,只是全凭直觉,未免太不符合逻辑,除非那特务真是个幽灵,否则咱们怎么看不见他?” 司马灰说“绿色坟墓”首脑可能是个幽灵,但田克强却是活生生的人,他也不会使什么“隐身灭形”的妖法,他要真有那两下子。恐怕咱们也活不到现在了,我看对方只不过是以一种谁都想不到的方法,躲在了棺材内部。 罗大舌头也开始认为是司马灰疑神疑鬼了,明明一切正常,非要安排个假想敌在身边,典型的冷战思维,还嫌大伙精神状态不够紧张是怎么着?他对司马灰说:“既然是种谁都想不到的法子,那就得把思路拓展到另一个世界才能理解,咱可没那脑子。” 司马灰将矿灯压了下来,在身边仔细照视:“我看比起直觉来,还是更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多了些什么东西?” 司马灰最终将矿灯照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中。胜香邻等人顺着光束向棺底看去,就觉周围闷热窒息的空气里顿时透出一股寒意:“这是克钻六队的背包,谁将它带过来的?” 司马灰这组人携带的背包,都是荒漠地质包,使用土黄色的帆布制成,到现在为止,他们四人身边还剩下三个背包和一部电台,而钻探分队使用的属于探勘作业背包,虽然也用帆布为材料,但制式形状乃至颜色,都与地质包不同。 众人都还记得,角落中的这个背包,曾在工程师田克强身上见过,渡涉暗河之际,将身受重伤的宋地球安置于此,恰好挡住了它,而且棺中漆黑一团,没人留意到田克强的背包会出现在附近,这时用矿灯仔细搜索,才得以发觉。 司马灰观察这个探勘作业背包,见其容积十分有限,绝对装不下任何人,何况田克强的尸体已毁,如今这里边一动不动,究竟装了些什么? 罗大舌头骂声:“真他妈见鬼了。”端起步枪就想轰它一个透明窟窿。司马灰按住他说:“别开枪,把棺板射穿了谁也别想活。”二人背上步枪,就想拔刀去戳,忽觉身下一晃,漂浮在暗河中的船棺已被一股激流推上了半空,他们急忙用手拽住船棺两侧,才没被抛落水中,眼前都是沸腾的热流,迫得人睁不开眼。 这地槽下的暗河深处,是地幔热对流上升流强烈活动区域,使暗河两翼的地层大范围抬升,铁水般殉丽的熔岩就在河床下喷涌,水火相交,不住产生高温地热,整条暗河都被蒸发在了途中,一股剧烈的上升流卷住棺木,从皱褶岩层密布的地质断裂带向下滑落,四人都从翻倒的船棺中被扔了出来,地面上都是石浆,高温几乎使人难以立足。 司马灰等人回头一看,见身后岩层的斜坡上,有几条暗红色的裂缝,心知地幔下都是熔岩,要不是船棺木料阴沉,刚才都已没命了。无边的昏暗与酷热中,也找不到那个勘作业背包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四人只好竭力向前,行出大约里许,脚下渐觉松动,所踏之处都是漆黑的煤灰,矿灯所及,尽是无穷无尽的煤层。 一层层相互叠压交错的“有机生物岩”,形同古松偃盖,甚至有些老树高达几十米,都像一条条黑蟒似的盘伏下垂,虽已彻底变成煤炭,但树皮、筋脉、叶片都可辨认,只是象征着死亡的漆黑,代替了充满生机的浓绿。 罗大舌头连在梦中也没见过这等景象,不由惊叹道:“我的天老爷,这是一座煤炭的森林!”罗布泊矿藏资源虽然丰富,但从未发现有煤炭存在,因为煤炭本是远古植物残骸在地底形成的“有机生物岩”,整片森林炭化后依然保持原貌,旬为罕见罕闻,也推翻了以往既有的地理概念。[网罗电子书:.wrbook] 胜香邻也深感吃惊,她确认了方位,告诉司马灰:“如果宋教授掌握的资料没有差错,罗布泊望 远镜的洞道,应该就在座煤炭森林里。” 司马灰说:“原来地槽暗河的尽头是个大煤壳子,它得有多大体积?要是苏联人挖掘的罗布泊望远镜藏在这里边,恐怕咱们找上一百年,也未必找得到它。” 通讯班长刘江河说:“首长不是指示咱们先找一部电话机吗?” 司马灰挠头道:“那种……aФ53型磁石电话机,你们有谁用过?” 众人都摇了摇头,“aФ53型磁石电话机”应该是苏联生产的一种野战电话,国内见过这种电话机的人不多。 但司马灰等人对普通的“野战电话”却很熟悉,所谓的“军用便携式磁石电话机”,就是两个饭盒大小的扁长匣子,打开盖子里面装有电话,它旁边有个摇杆,摇几圈后就可以利用磁石发电,专门用与点对点之间的直接通讯,但必须架线,范围可达二十多公里。以前看的战争电影里,首长们在指挥所里看完了地图,让参谋人员摇通电话,首长就通过它向前线指挥员布署任务,“磁石电话”就属于这类通讯器材。 司马灰想不明白为什么宋地球最后会如此交代,在这座规模庞大结构复杂的“煤炭森林”里,寻找一部“aФ53型磁石电话机”,简直就是天方夜谈。使用重型钻探设备挖掘的“罗布泊望远镜”,其洞道直径,至少应该有上百米,直接寻找地底洞道,可比寻找一部“电话机”有效得多,即便真有这部“aФ53型磁石电话机”,埋在地下也有许多年头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正常使用,再说摇通了之后又要和谁说话? 胜香邻却坚持应该按照宋地球的计划,想办法找到这部“aФ53型磁石电话机”,现在探险队携带的干粮还能吃一天,而且并未彻底摆脱“绿色坟墓”的跟踪,一旦行动出现偏差,很难重新挽回局面。 司马灰心下寻思,宋地球和胜天远虽然从没亲自进入过“罗布泊望远镜”,但中国也有工程兵部队和专家曾参与了整个行动,所以他们很可能掌握着一些来自内部的秘密资料,如果宋地球临终时头脑清醒,没有胡言乱语,那么这部“aФ53型磁石电话机”就绝对是关键所在,可苏联人为什么要在地下近万米深的区域安装“磁石电话”?我们又怎么在无边无际的煤海中搜索这部电话机?也许我们现在真的需要一个“奇迹”。 第四卷 苏联制造 第二话 偶然因素 这片深广不可测量的庞大煤壳,周围的热对流活动频繁,不时有熔岩喷涌而出,司马灰等人无法停留过久,立刻钻进了“煤炭森林”边缘的缝隙,漆黑的煤层隔绝了地底高热,温度又变得阴冷下来。 已彻底化为“有机生物岩”的古树盘根错结,内部到处都有塌方下陷,最要命的是地层中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再没有其它颜色存在,使人的空间感和方向感十分混乱,完全分不清上下左右和东西南北。 司马灰通过罗盘辨别方向,带队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走了一阵,更觉得“煤炭森林”规模惊人,凭这支小分队一步步的探测下去,很难有什么结果,他就寻了个坚固稳妥的区域,挂上电石灯,让众人稍作休整,啃些干粮,轮流睡上一阵。这里遍地都是碎煤,踩上去就会发出响声,如果附近有什么东西接近,就能立刻察觉。 这“煤炭森林”中死一般的寂静,看不见任何生命迹象,司马灰等人虽在睡梦中也睁着一只眼,却始终没有意外情况出现,只是心中思潮起伏,谁也睡不安稳。 几个小时之后再次动身出发,借助矿灯和罗盘,在狭窄的煤壳裂缝中穿梭攀爬,那一株株煤炭化的参天古树,在起伏错落中层层延伸,似乎没有穷尽之处。 胜香邻停下来观看了看罗盘指针,告诉司马灰:“咱们没有标注等深线的精确地图。罗盘也只能提供一个大致的方位,再这么乱找下去可不是办法。” 司马灰点头说:“我也有些转向了,这要是在溶洞里,只看岩层上被水流冲刷过的痕迹,就能知道进退方向,但煤层漆黑,很难判断地形地势,咱们现在就连原路返回都不可能了。” 罗大舌头说:“那就干等着千百年后,也许煤矿工人钻井时把咱们的尸体挖出去,到时候肯定混得能跟马王堆女尸似的,以煤炭森林男尸的身份登上《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头版头条,咱活着没赚上十七级工资,死了也光荣一把。” 通讯班长刘江河以为罗大舌头真打算这么干,忙对众人说:“大伙已经克服了这么多困难,好不容易才找到煤炭森林,怎么就没办法了?首长不是讲过吗,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大哥你们办法那么多,再好好想想,不是说需要个什么迹就能找到磁石电话机吗?那东西什么样?我到前边去找找。” 司马灰道:“奇迹不是个东西,我先前那句话的意思是想说——只有出现奇迹般的偶然因素,咱们才有可能成功,就是指希望非常渺茫。你仔细想想 ,要在一座煤炭森林里寻找一部电话机,和到茫茫深海里打捞一根细针有什么区别?” 刘江河文化水平不高,还特别认死理:“毛主席曾说过,群众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咱们工农兵就是人民群众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什么不能创造奇迹?咱们现在全力以赴创造一个奇迹。不就是能找到aΦ53型磁石电话机了吗?” 司马灰正在寻思对策,随口对刘江河解释:奇迹这种东西能分成很多种类,有实质的也有非实质的,实质的奇迹大多能通过动员大量人力物力达成,但还有一种真正的奇迹,是诸多偶然性因素叠加才能出现。当初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有一名法国士兵,不甘心沦为炮灰,就开小差逃回了国内。结果被判了绞刑,也就是环首死刑,直至气绝身亡。行刑的那天刽子手给他套上绞索,准备将这名逃兵吊死。没想到绞索接连断了五六根,始终没办法完成死刑,只好延期执行。还有在二战的时候,一名纳粹军官要枪决一名关押集中营里的犹太人,手中的鲁格枪却突然卡壳了,他又换了另两把枪,仍然出现了机械故障,不得不就此罢休。绞索断裂和鲁格手枪出现故障,都是发生机率很低的意外情况,更何况是在同一时间内连续出现。当时就好像有种无形的神秘力量,在保护着这些人。在常量中集中产生出无法解释的变量,进而促成某种不可能出现的结果,这就属于“奇迹”,也可以说是“运气”或“因果”,反正咱们现在很需要这种东西,但它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绝不是这世界上任何人力能够创造。 刘江河在驼队的养父常找人代笔给他来信,说是你到无线连参军都好几年了,技术没少学,到现在也才是个班长,连干部都不算,怎么就不见你立个功呢?牧区去当兵的几个小子可都立功了,真是把我的肚子都气胀了,你也得给我好好干,为人民服务不能总挂在嘴上说,更要有实际行动,再说你要是不干出点成绩来,今后怎么娶“洋缸子”? 这些来信的语言混杂,逻辑条理也都不大通顺,可对刘江河的刺激还是不小,他又看穆营长和宋地球先后牺牲,深受触动,憋了鼓狠劲要将任务完成,但他毕竟缺少经验,远不如其余三人沉得住气,一看找不到“磁石电话机”,就心急火燎,恨不得挖地三尺,此时听司马灰说了这些话有理有据,好像水平也不比宋地球低太多,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觉得司马灰经得多见得广,总能创造出些“偶然因素”来。 胜香邻也觉奇怪:“司马灰看你那副不学无术的模样,从来说不出什么大套理论, 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罗大舌头说:“他还不都是听宋地球讲的,可说归说,练归练,咱们现在也指望不上什么偶然因素,想搜寻到那部aΦ53型磁石电话机谈何容易,它总不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他边说边往前走。一脚踏到一个凸起的事物,踩下去感觉不像煤炭,蹲下来拿矿灯照了照,见是个竖立放置的扁长匣子,上边布满了漆黑的煤灰。罗大舌头扒开灰土,赫然是个铝壳,上面还有白漆印的字样是“maгhntteлeфoh——79013”,侧面还有一行铭牌般的压印“Пpnфpohtoвыmn”。 胜香邻的母亲懂得俄文法文。五十年代中期曾在学校教课,她受家庭环境影响,俄法两国的语言文字都能认识不少,中苏友好时期,司马灰等人也在学校学过一些,可水平远不及胜香邻,此刻有所发现,就让她上前辨读。 胜香邻在矿灯下看了看,对司马灰说:“这应该就是那部aΦ53型磁石电话机了。压印的标志可能是军工代号。” 司马灰感觉很是意外:“这座煤炭森林规模如此庞大,沟壑裂隙不计其数,咱们在里边钻的脑袋都晕了,它怎么会突然被罗大舌头发现?” 罗大舌头极其不忿的说:“哪次有倒霉事都少不了我,喝口凉水都塞牙,就不能轮到某些偶然因素在我身上出现一回?那法国逃兵和纳粹集中营里关押的犹太人,又能比我罗大舌头强到哪去。凭什么我就不能偶然了?” 司马灰仍然觉得情况不对,与其说是偶然因素。倒不如说是神为你安排下的命运,你罗大舌头命中注定要遇到这部“aΦ53型磁石电话机”,不管有多少意外情况出现,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否则这里边就有鬼了,得小心电话机是特务布置的“诡雷”。 罗大舌头听罢直摇脑袋:“你这种说法未免也太唯心主义了,我不就是运气比各位同志好点吗?”他又问胜香邻:“香邻,你看司马灰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宣扬封建迷信,你相信这世界上会有神存在吗?” 胜香邻仍在注视着煤层中的磁石电话机,听到这句不合时宜的问话,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我只能告诉你,苏联人不相信。” 众人还是觉得司马灰推测的第二种结果比较靠谱,小心翼翼地拨开煤屑,从匣子中拿出话筒,却没有任何异常发生。铺设在地的电话线则是越拽越长,但有些区域已被坍塌下来的煤块埋住,无法顺着电话线向前搜寻,也不知道线路究竟与什么地方相连,而这部磁 石电话机的底下,更有凿穿在煤层中的长钎固定。 0奇0众人见无异状,就推测这部电话应该不是“诡雷”,均想:“宋地球临终前曾嘱咐过,摇通了这部磁石电话,就可以进入罗布泊望远镜,但电话另一端的人无论说什么,都绝对不能相信。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磁石电话机,说明宋地球掌握的情报非常准确,可后面的事却又让人难以置信,罗布泊望远镜废弃许多年了,不可能还有任何活人留在地底,这部电话接通后能和什么人通话?苏联人在蕴藏地下万米深的大煤壳子里,铺设磁石电话机能有什么意义?除非它并不是用来与人类进行通话?” 0书0罗大舌头说:“你们也太多心了,因为我罗大舌头天生就不是一般人,所以我出现的地方都充满了偶然因素,你们对此不要感到心理不平衡,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长呢,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嘛。至于磁石电话机能打到什么地方,还得先由我来打一通才知道,毕竟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一边唾沫星子四溅,一边抓起电话去摇侧面的手柄,不料用力过猛,竟把那有些糟腐的木质手柄摇断了,怎么装也装不回去,急得他额上冒出汗来:“脱扣了?这……这纯属偶然……” 0网0司马灰和通讯班长刘江河的心里也跟着一寒:“糟了,这部电话机就靠摇柄给磁石发电,此类制式设备,一旦损坏了很难维修。” 胜香邻又用矿灯看了看电话机下固定的长钎,她若有所悟,对其余三人说:“我想咱们能找到磁石电话机,并不是什么偶然因素。煤炭森林中绝不止这一部aΦ53型磁石电话机,至少有成百上千部。” 第四卷 苏联制造 第三话 深空透视 罗大舌头听说地底还有上千部“aΦ53型磁石电话机”,心里终于踏实了不少,抬手抹去额上的冷汗说:“我的娘啊,幸亏不是偶然因素,刚才我真以为我犯下了一个难以挽回的巨大错误,后老悔了,要是把唯一一部磁石电话给鼓捣坏了,那我罗大舌头可就要变成历史的罪人了。” 司马灰见罗大舌头刚才有些得意忘形,就泼冷水让他冷静些:“你趁早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只有伟人才犯得下巨大的错误,你罗大舌头算老几,真是二百斤面蒸个大寿桃,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大个的废物点心,还他娘妄想成为历史的罪人?咱以后谦虚一点行不行?”他又问胜香邻:“你能肯定苏联人在煤炭森林中,确实铺设了数量众多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吗?我听着怎么跟埋地雷似的?” 胜香邻说:“咱们应该到煤壳间的裂缝里仔细搜寻,在地形深陷低洼的区域里,都有可能找到第二部磁石电话机,我现在仅是猜测,等有了结果我再同你们解释原因。” 司马灰点头同意,带着其余三人在附近展开搜索,果然没走出多远,就在一株炭树根上发现了线路,寻着电线找过去,很快就在一堆煤屑中找到了第二部“aΦ53型磁石电话机”。 司马灰看事情总算有了眉目,就勉励胜香邻道:“今后好好干,将来我提拔你。” 胜香邻说:“你别冒充革命老干部了,快摇通这部电话,看看能得到什么回应。” 这时通讯班长刘江河早已迫不及待地摇通了话机,但听筒里没有任何声音,他唯恐自己手拙,忙问司马灰:“是不是这部电话机也出现故障了?” 司马灰察上前检查了一下说:“不会,苏联生产的设备和器材都很耐用,完全是基于核战争之后的适用理念,构造简易坚固,要确保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正常运转,不应该接连两部都出现故障,可能是另一个点的磁石电话机还未接通,也可能是线路被人故意截断了。” 胜香邻说:“你别胡乱分析了,这部电话底下也有探钎凿入煤层,所以我觉得aΦ53型磁石电话机并不是用于通话联络。” 司马灰听得不解:“军用便携式磁石电话机的存在,就是为了指挥所与前线建立直接联络,不能接通电话还要它来做什么?苏联人总不可能吃饱了撑的。在这地下一万多米深的大煤壳里,进行架线演习。” 胜香邻提醒众人说,你们还记得罗大海审问工程师田克强的时候,曾提出过一个问题——物探分队是 做什么的?其实物探就是“物理勘探法”,原定协助咱们行动的克拉玛依钻探分队里,配有一个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组成的物探小组。当时我也感到很奇怪,“罗布泊望远镜”是深度钻探工程,通过重型钻探设备挖掘原生洞窟,从而窥探各个地层结构的不同物质。直接获取岩心样本,这种任务完全不需要物探专家参与,但是看到电话线路连接着凿入煤层深处的长钎,我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苏联人很可能在地底布置了无数部aΦ53型磁石电话机,这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物理探矿系统,使用的原理是“地场深空透测法”,也被简称为“地网”,他们一定是想探测煤炭森林最深处的未知区域。 毕竟隔行如隔山,司马灰与罗大舌头、刘江河三人又都是土包子,对什么“地场深空透测法”闻所未闻,也根本理解不了,使用“磁石电话机”也能寻找矿脉?既然“罗布泊望远镜”已经通到了地底。再继续挖开这座大煤壳子不就是了吗。 他们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折? 胜香邻知道要探明“罗布泊望远镜”里的一切谜团,探险队剩下的四名成员就要紧密配合。现在必须让每个人都清楚,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状况,只好耐心解释说:我所做的探勘测绘工作,主要是绘制各种等以高等深线标注的地形图,等深线地图大多是根据物探分队提供的“极化率”数据作为参照,所以我懂得一些物探原理。简单来讲,物探中的电磁法,就是将探钎和磁罐埋入地下,再由跑极的人员背着线架子把电话线与探钎连接,手摇“磁石电话机”发电后产生的电流,会通过探钎传导入地底,并在地层中产生电磁波。物探分队则利用仪器读取反射出的“极化率”数据,转给测绘员将这些数据绘成图表,以此推测地质结构轮廓,以及矿层矿脉的分布情况。 罗大舌头和刘江河都听得俩眼发直,一时半会儿还真搞不清楚,干张着嘴,半句话也接不上来。 司马灰倒是明白了几成,虽然原理根本不懂,但也能知道这些“aΦ53型磁石电话机”,相当于在这座大煤壳子里铺设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地网”,通过它就可以隔空探测出地底深渊里的详细情况。 胜香邻见只有司马灰的脑子还算开壳,就说:“我再作个很直观的比喻,如果说这些aΦ53型磁石电话机和它的线路,是无数条感应神经,那罗布泊望远镜的洞道底部,就是个大脑中枢,神经网以它为中心,以放射状向四周分布,透视探矿系统获得的数据,都会反馈到罗布泊望远镜里。那里可能会留有一些仪 器,甚至还可能存在一部向地底供电的‘高功率发电机’。” 罗大舌头恍然道:“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咱们摸着线路往前找过去,就能找到罗布泊望远镜那个一万多米深的大窟窿了,根本用不着摇通磁石电话机,其实就算挂通了也不会有人接听,可老头子先前嘱咐的那些事又是什么意思?” 胜香邻道:“我想宋教授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或许罗布泊望远镜里确实存在一部可以摇通的磁石电话机。” 司马灰说:“苏联人挖掘的洞道,抵达这里之后就停了下来,转为使用什么大地电磁法进行探测,这一定是因为他们觉察到了煤壳下的未知区域十分危险,不敢直接深入,所以我估计下边就是地底极渊,咱们距离真相已经不远了,不用顾虑太多,先找到罗布泊望远镜,然后再做计较。” 众人当即带上背包和步枪,寻着附近铺设的电话线路向前攒行,这座蕴藏荒漠地底几千米处的煤炭森林,是远古时期沉入地下的茂密植物残骸形成,由于植被生长覆盖于起伏不平的山地,因此沉入地下后也呈波浪状分布,基本上仍保持着古森林的原貌,只不过全部残骸都化为了漆黑的煤炭岩脉,煤炭森林内部的沟谷裂缝又构成了一片洞穴网,地形崎岖无比,塌方的区域间也找不到线路所在,但陷落处埋设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数量很多,接连找到几部之后,就能掌握线路的总体走势和分布规律,此时有了具体的参照物作为指引,总算不再像先前那样没头没脑的乱走。 “aΦ53型磁石电话机”的线路,最多可以铺设“20000延长米”,在这结构复杂的古树煤层间,逐步找过去也不是片刻之功,刚行到途中,忽觉地面有些颤动,震得煤屑纷纷掉落,伴随着阴森的冷风,就听那煤层深处有一阵阵沉闷的声音传来,仿佛是栖息在黑暗深渊中的某个生物正在移动。 众人听得头皮子都跟着发乍,立刻停住脚步蹲下身来,罗大舌头叫苦道:“这好像是要地震了,怎么又他娘的让咱赶上了,最近出现的偶然因素确实太多了。” 司马灰摸出赵老憋留下的发条金表,他先前已按宋地球配戴的手表校过时了,此刻一看时间,竟和在溶洞里遇到“黑暗物质”的时间完全一样,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那天地间大劫残留下的灰烬究竟是些什么,心中不禁有种莫名的恐慌涌现。 胜香邻对司马灰说:“那些黑雾般的浓重尘埃,可能是由于地压作用产生的特殊现象,它具备一定的周期性,间隔大约四 十八小时。要是宋教授还在,他一定能解释其中原因。不过煤炭森林周围存在频繁的上升热对流,应该不会波及到这里,你也不用对此事过于担心。” 司马灰说你还记得1963年遭遇航空事故的“伊尔-12空军运输机”吗?当时机上全部乘员的手表指针,都永远停留在了一个位置,你现在看看这块怀表现在是几点钟。 胜香邻看到表盘上的指针,也觉心惊肉跳:“12:30分!” 司马灰说:“63年那次无法解释的航空意外,以及溶洞中出现的黑色尘埃,很可能都与地底极渊里存在的东西有关。比较走运的是现在时间并没有停止,说明咱们所在的区域暂时还算安全……” 通讯班长刘江河有些好奇地问:“万一时间停下来不动了,咱们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司马灰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希望咱们永远都用不着知道,因为我当初也曾问过老宋这件事,他的回答就是如此。他还说1963年在库姆塔格出事的空军运输机,是多亏有晴空湍流把它推离了航线,又有驾驶员丁得根处变不惊迫降成功,否则那架‘伊尔-12’将会永远消失。” 第四卷 苏联制造 第四话 中心测站 “时间”大概分成三个部分——“过去”永远静默、“未来”遥不可及、“现在”飞逝而去。司马灰对“时间”的理解,基本符合这一观点。 通讯班长刘江河却对此没有半点概念,仍在固执的追问:“空军运输机为什么会在天上永远消失?它去哪了?” 司马灰无法解释,只能凭自己过往的经验嘱咐刘江河:“对未知事物存有强烈的好奇心,可不是什么有益身心健康的事,它早晚会把你拖进无法摆脱的危险之中。” 这时胜香邻提醒司马灰:“地颤和塌方会导致封闭在煤层中的有害气体出现,停留时间久了很不安全。” 司马灰何尝不清楚眼下的处境,于是告诉其余三人:“手中武器务必处于随时都能击发的状态,提防‘绿色坟墓’派遣的跟踪者。”说完就用毛巾蒙住了口鼻,顶着不断塌落的煤屑继续往深处走。这一路摸索着在煤炭森林中行了许久,四周逐渐恢复了寂静,附近的电话线路则是越来越密集,推测距离地底洞道的距离已经不太远了。 走在前边的通讯班长刘江河,忽觉脚底踩到一片碎煤上,他身前是个大煤坑倾斜的下坡,当时黑咕隆咚的也没能察觉到,使身体失去了重心向下滚去,恰好司马灰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再用矿灯向下照视,黑漆漆的也看不到底。但“aΦ53型磁石电话机”的各条线路,都已从四面八方延伸向下。 众人找了个相对平缓的区域下到煤坑里,发现四周都有爆炸留下的痕迹,可能当初是用爆破作业的方式,在这座“煤炭森林”内部轰出了一个巨大的陷坑,坑底都被厚重平整的水泥墙壁填满了,两侧和高处都不见边际。 众人上前用手摸了摸粗糙的墙壁表面,深感其构造简单。坚固耐用,尤其是在“煤炭森林”这种逼厌压抑的空间内,更充分凸显出使人颤栗的神秘冷酷,以及机械化的一丝不芶。 司马灰惊叹道:“这东西就是罗布泊望远镜?我怎么觉得它像是一座楼房,或者说是钢筋水泥结构的碉堡和地底防空壕。” 罗大舌头也纳闷:“要说是楼房它总得有门和窗户才对,这八下子不透气,整个就一密封的大水泥灌子呀!” 胜香邻用矿灯在墙体上仔细搜寻,看到存在着接合缝隙,就对司马灰说:“这是一座中心测站。比我想象中的要庞大得多,它好像完全是用箱梁之类的水泥构件拼接而成,磁石电话机的线路都被连入了这座建筑物,里面应该配有测绘仪器和高功率发电机。 ” 罗大舌头乱猜道:“这么个大家伙,防核防化都没问题了,苏联老毛子是不是打算在咱这搞地下核爆实验啊?” 司马灰说:“不可能,苏联幅员辽阔。荒原冻土没有人烟的地方太多了,想搞实验在什么地方不能搞。非大老远跑这来,既费力气又不保密。我觉得应该跟他们的深度钻探计划有关,苏联人是想在这里寻找某些东西。” 罗大舌头颇有同感:“当年我爹在关外的时候,没少见识苏联人和日本人那套东西。东北老百姓们大都知道,小鼻子占了东三省,那仔细劲儿就甭提了,屯荒开田,大大小小什么设施都建,那真是要当日子过了,来了就没想过要回去;而老毛子的一百六十多万苏联红军,在把关东军消灭了之后,别说满州的工业设施。就连小鼻子建的铁道和电线杆子都给拆下来带走了。那是没打算久留,抢完了就撤。前些年苏联老大哥援助中国,也是目的性很强,真正先进的设备和技术,人家绝不可能平白无故的交给你,常言道得好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看这话搁在国际关系上也挺恰当,所以这里边一定大有名堂。” 司马灰点了点头,又问胜香邻:“你是科班出身,你觉得它这座什么站里都能有些什么,你给大伙分析分析,让咱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胜香邻说:“我还判断不出内部结构,但利用aΦ53磁石电话机的地底探测线路,都会由跑极的架线员把电话打回到这座中心测站,从而得到极化率的反馈数据,以此窥探煤炭森林下面更深层空间的情况,中苏联合考察队一定是得到了极渊里的测绘图之后,才由这里出发展开行动。所以极渊的入口,以及各种岩心样本和设备,应该都在其中。此外还有一件事值得咱们注意,从地底撤出来的苏联专家,都安全回到了本土,并没有因为地压综合症至死,也许中心测站里设有减压舱。” 司马灰当即根据胜香邻推测的情况进行部署:“这些设备恐怕都得有电才能运转,所以咱们进去之后,首先探明内部结构,然后要找到发电机,想办法恢复地下供电,并彻底搜寻每个角落,进行拍照记录,但有一点都给我记清楚了,谁也不许擅自触碰安装在中心测站里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 众人点头答应,各自摩拳擦掌,着手更换照明工具里的电池、电石。司马灰则去侦察入口,先摸到水泥墙的边角处,倒行攀爬上去,他凭着行动迅捷如风,上到二十米就到了顶部,用矿灯照不出中心测站的全貌,但在周围摸索了一遍,觉得规模体积着 实不小,估计露出来的内部至少分为两层,煤坑下应该还沉有一层,四周都有风孔透气,常人钻不进去,东侧有道裹着铁皮的密闭闸门,很难以外力开启,他又看测站的水泥顶部有道“环形闸”,两侧有牵引货梯的大型竖井。巨大的水泥窟窿根本看不到底,上边则是个直径近百米的岩洞,黑洞般无声无息的悬在头顶,料来就是罗布泊望远镜的“主体洞道”,它并非绝对垂直,而是从罗布泊干旱的湖区,倾斜向南延伸至此,大批水泥箱梁和各种机械设备。以前都是经此运到距离地表万米的大煤壳子里,但在苏联专家撤离的时候,破坏了洞道的内部结构,如今已无法再从洞道返回地面。 司马灰先用矿灯打信号,又垂下长绳,让其余三人都攀上“中心测站”顶壁,合力扳开环形闸,用绳子吊下“电石灯”去探测空气质量,那箱粱构筑的狭窄空间内,异常沉闷黑暗,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水泥棺材,通讯班长刘江河对地底洞窟很不适应,见了这用钢筋水泥浇铸而成的封闭建筑,更是紧张得几近窒息,牙关“咯咯”作响。 罗大舌头危言耸听地说:“我看苏联人很可能在地底下挖出了什么妖怪,黄鼠狼是专咬病鸭子,谁心里发虚谁就要撞鬼,你们哪个要是不敢下去。趁早就留在这给大伙放哨,别让敌特抄了咱的后路。” 通讯班长刘江河更不敢独自行动,忙说:“我就是在这种又窄又闷的地方感到心里发慌,你们可千万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我一定努力克服畏难情绪。” 胜香邻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刘江河说:“你这种反应并不是畏难情绪,黑暗封闭的空间会使视觉信息大范围衰减,给人造成心理负荷过重,难免会感到紧张不适。吃糖可以起到缓解紧张情绪的作用,你也别听罗大海吓唬你,这煤炭森林中连只蜉蝣和白蚁都没有,哪里会有什么妖怪。” 罗大舌头在旁边看得眼馋了,厚着脸皮问道:“这不是大白兔吗?香邻你那存货还真不少。我上次吃这种糖还是去缅甸之前的事了。我至今仍在怀念它那种甜得让人心碎的味道,它不仅能够缓解紧张情绪,还能带给人类孤独寂寞的灵魂莫大安慰。” 胜香邻只好把最后几块糖都分给了罗大舌头和司马灰,众人静候了一阵,见“电石灯”的火焰仍是白光,知道“中心测站”内部通风,就陆续顺着铁梯爬了下去,用矿灯四下里一照,见是处一座箱梁内部的水泥房间里,约有三十平面见方,将近三米来高,在黑暗中显得十分空洞。 众人所在的位置就是一 个应急逃生的紧急出口,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因为向地下供电的高功率发电机,必定假设在建筑的顶层,所以他们并未急于向下,而是到隔壁展开搜索,苏联专家团撤退得非常匆忙,测站内的东西基本上都维持着原状,没有受到任何损坏和挪动,隔壁一间屋子里就设有物探仪器,墙壁上还留有“地底测站”内部结构图,各种设施和配置一目了然。 胜香邻取下图纸,指着上面的几个区域告诉众人:“这座藏在地底的中心测站,就是罗布泊望远镜的镜头了,通过它可以直接窥探到极渊内的情况,这里总共分为三层,上层西侧有贮物仓,东侧配备有功勋型高功率地下供电机,北侧有各种物理探测使用的仪器设备,南侧是个减压舱,最底层应该就是通往极渊的洞道,两翼都有很深的蓄水池,可能是用于供水和冷却钻芯……” 司马灰接过图纸来看了看,觉得有些部分看不明白,就问胜香邻:“地底测站的中层区域有什么?” 胜香邻说所有探点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线路都由中层接入上层,但在中层区域的左翼,有一个很奇怪的房间,配有双层厚达一米的水泥墙壁,第二层墙壁应该是后来临时加固砌上去的,连通风孔都没留下,你们看图纸上的标注,这间密室内安装着一部“磁石电话机”,不知会是个什么设施,也许和宋教授提到的事情有关。 罗大舌头说:“这么厚的加固水泥墙壁还要筑两层,肯定是出于安全原因了,是不是苏联人果真在地底挖出了什么妖怪,怕它从里面逃出来?” 司马灰隐隐有些不安,虽已置身在罗布泊望远镜的“镜头”当中,仍感到一切谜团都难以推想,这深埋地下万米的煤炭森林中存有空气,已经让人觉得无法理解了,现在谁又能想象得出苏联人在极渊中发现了什么,就如英国首相丘吉尔所言:“谁也无法预测俄国人的事,因为俄国本身就是一个谜中之谜。” 第四卷 苏联制造 第五话 与鬼通话 苏联国土面积广大,但它远离世界上最主要的三个经济文化体系,所以在世人眼中总显得有些冷酷与遥远。等司马灰进到这座结构复杂的“中心测站”内部,更觉唯有“神秘莫测”四字才能形容,他也知道苏联人通过“罗布泊望远镜”窥探到地心深处的秘密,就是解开“绿色坟墓”全部谜团的关键,越接近这些真相就越危险。 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你用不着想得那么复杂,咱也不是没经历过中苏友好时期,那时候处处向苏联学习,比如苏联歌曲、电影、文学作品之类,全都没少接触,我爹在哈尔宾还搂着苏联娘们儿跳过舞呢,那俄国话说得嘀哩嘟噜的……” 司马灰道:“就别提你爹那段腐败堕落的光荣历史了,大伙先看看这间大屋子里有仪器设备还能不用。”说罢带人四处察看,发现各种物探测绘仪器上都是积灰,杂乱的图纸表格,摆在地上堆得比人还高。 胜香邻从中找了几份主体测绘图拍下照片,其余三人则是一张都看不明白,他们也区别不出哪些图纸有价值,一圈圈密集的等深线和极化率数据,看起来非常相似,简直比“天书”还要难懂。 司马灰问胜香邻:“你能不能从这些鬼画符似的图纸中,看出苏联人在地底发现了什么东西?” 胜香邻道:“这里只有大量原始极化率数据。需要翻拍成照片带回去,然后用仪器进行分析才能得出结果。” 司马灰略一思索,就说:“看来没有能够正常使用的仪器,即使咱们身在罗布泊望远镜内部,也等于是睁眼瞎。那就不要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了,咱得先找些直观线索。”他当下提起“电石灯”沿途照明,率先走进廊道,从厚重的水泥墙壁下转过去,便是地图上标注的“贮物室”。 罗大舌头和通讯班长刘江河上前推开铁门,见里面堆积了几十个木箱,“煤炭森林”中甚是干燥阴冷,也不存在地底生物,用不着提防虫吃鼠啃,所以并没有常见的防潮剂,木箱体积与农村土炕上摆放的躺柜相似,侧面都印着相同的俄文标记“ВokpyгПpoлetapnnвcexctpah,coeдnhrntecъ!” 罗大舌头刚还自称非常熟悉俄国文学。一看俄文就傻眼了,单独分开来还能识得多半,连起来就一个也不认识了,但见货箱上的标识全然相同,便估计里面装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胜香邻说:“这是一段很常见的俄文,意思是——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顶部是望远镜 的缩写。标有不同编号,可能是专供罗布泊望远镜探测计划使用的特殊物资。” 罗大舌头还有些不信。上前撬开一个木箱,果然都是“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可能是苏方提供给联合考察队,用以应付地底恶劣的环境。 司马灰心想:“这东西要是真管用。从测站进入极渊的中苏联合考察队,也不会全部失踪了。”但是有备无患,就是让众人都在背包里装上一个,他们都接受过“三防训练”,使用这类装备自是不在话下。 罗大舌头又接连撬开几口木箱,除了少量各类化学药品,其中大多数都是荒漠行军配备的压缩饼干和罐头,以及整整两箱瓶装“沃特加”,甚至还有黑色的奶油巧克力、重嘴abpopa香烟。 司马灰心说:“这回可真发了。”他让众人就地休息十五分钟,先吃些东西,然后尽可能多往背包里装些干粮,食物和水要分开携带。司马灰又看通讯班长刘江河还背着那部损坏的光学无线电,就命其扔掉电台,在贮物室内找了个用于携带大块岩心样本的苫布袋子,都装满了食物背上。探险队将继续向地底深处进发,通过电磁波与后方取得联络的希望十分渺茫,与其带着这个累赘,还不如多带些干粮,关键时刻全指着它们维持生命了。 通讯班长刘江河还有些不情愿:“我的任务就是负责无线电通讯,要是连电台都没了,我还能做些什么?”但他也明白司马灰所言都是实情,只好依命行事。 司马灰嚼了些压缩饼干,觉得这“地底测站”中寒意透骨,就同罗大舌头各自打开一瓶“沃特加”,二人举瓶碰了一碰,又按着苏联电影里痛饮烈酒时必说的台词道:“达斯特罗维亚!”,意思是“为了健康”,随后仰起头来“咕咚咚”灌下两口,但觉一股热辣戳透心肺。 罗大舌头赞道:“嗬,要想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生活,确实离不开这玩意儿。”他说着话把重嘴香烟打开,抽出一支来点上,刚深吸了一口,忙吐唾沫,呸道:“这苏联烟怎么一股子臭墨水的味道,以我罗大舌有对国际著名烟草品牌的鉴别能力来判断,它比英国的红牌香烟可差远了。” 司马灰也试了试,觉得确实不怎么样,据说苏联领导集团都抽英国的“金磅”香烟,可能他们那边生产的烟草就这质量,不过五十年代巧克力和鱼子酱之类,也应该属于奢侈品范畴,但你瞧瞧人家提供给联合考察队的物资,说明苏联对待知识分子的条件确实优厚。 这时司马灰让胜香邻喝了几口烈 酒御寒,又见通讯班长刘江河只就着冷水吃干粮,既不饮酒也不吸烟,就说:“你也喝点壮壮胆子。”刘江河面露难色:“咱部队上有纪律,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能喝酒。”司马灰说:“天高皇帝远的哪有什么纪律,如果寒气跑到骨头里去,就会落下病根。你将来就算娶上了老婆,也生不了娃。”刘江河架不住蹿叨,接过来喝了一口,顿时呛得连声咳嗽,脸红脖子粗。司马灰道:“没事,习惯就好了。”说完掐灭了烟头,起身去察看那部“功勋型地下供电机”。 四人关闭了贮物室,来到东侧的供电房。打开矿灯检查这部巨大的机械设备,那一条条通往地底的电缆都有胳膊粗细。 司马灰说:“得想办法给这座地底测站恢复供电,要不然减压舱和很多仪器设备都不能正常使用。” 胜香邻问司马灰:“你还懂得维修机械设备?” 司马灰说:“杀鸡焉用牛刀,当初带我们去缅甸的夏铁东,在文革之前是军工学院的高材生,罗大舌头曾跟他学过不少技术,汽车坦克都能修。而且这种苏联产的功勋型供电机,也是个很老的型号了,国内在五十年代初期大量引进。好多工厂现在都还在用,如果故障不严重,他应该能够应付。” 罗大舌头看了看说:“这事包我身上了,苏联机械大都是以战时状态为标准进行生产设计,这家伙老抗造了。”于是找来工具上前捣鼓了一阵,“功勋型地下供电机”就发出巨大的嗡鸣声,设备开始运转了起来。但墙壁上带有护网的照明灯只闪了几闪,又“嘣”的一声同时熄灭。四周再次变得一团漆黑。他可奈何的对司马灰说:“机器设备虽然没有大的故障,但停机十多年,又没经过保养维护,所以满身都是零碎毛病。想让它重新向地底正常供电,至少需要两三个钟头。”司马灰掏出表来看了看时间,问罗大舌头:“你有把握吗?”罗大舌头说:“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鼓捣不好至少也能保证鼓捣不坏。” 司马灰知道罗大舌头在这说的话,你得站八里地以外听去,但恢复地底测站的供电能为下一步行动提供有利条件,不管是否能够成功,都应该尽力一试。司马灰让其余三人留下来维修供电机,他要利用这段时间侦察其余两层。胜香邻说:“让通讯班长留下帮忙就行了,我跟着你一同下去,遇到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司马灰对“中心测站”里的各种物探设备并不熟悉,就答应带胜香邻同往。二人稍作整顿,从中央管道的螺旋铁梯直接下到底层,这里的空气更加阴冷,水 泥箱梁的墙根都挂着白霜。 司马灰用矿灯照向周围,看最深处也是个直径近百米的钻井,不过已加了舱盖,两厢都是大得异乎寻常的蓄水池,深可百米,有台阶可以通到最深处,但那里面一滴水也没有,反倒是有三条巨型钢梁横跨头顶。 司马灰识得那是启重用的“天车”,看来“地下蓄水池”并不是用于积水,而是想通过钻井向上吊起某种重型设备,处处透着诡秘古怪,实在想不出这俩封闭式的大水泥槽子里能装什么。 胜香邻对司马灰说:“1958年那支中苏联合考察队,就是通过这座钻井舱门下到更深的区域,然后全部失踪了,咱们应当尽量收集苏联专家留下的情报,作为参考,以免重蹈前人覆撤。” 司马灰曾听宋地球讲,“极渊”其实就是地壳与地幔之间的一个空洞,只有苏联人使用的“深空透视”法,才能探明其内部结构,可进去的考察队还是全军覆没了,也许从测绘仪器上反映出来的信息,与里面的实际情况并不一致,最多只能相信一半。他见四周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同胜香邻回到中层,对照地图上的标注,找到了那处双层墙壁的房间,才发现这里有一座双层密封舱,通风口都在地下,并有四个虚掩的保险柜,里面早已是空空如也,大概曾是用来存放苏联专家团的重要档案,地面还有许多焚烧图纸留下的痕迹,显然是撤离时匆忙销毁的资料,桌上则是一部连接白色线路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 这种便携式军用磁石电话机,可架设“20000延长米”的线路,非常适合在地底建立直接联络,似乎是出于保密原因,整个地底测站中,只有这一部白色线路的电话机,其余探测用磁石电话线皆为黑色,它又出现在保险舱中,其特殊性不言而喻。 司马灰和胜香邻都显得有些惊诧,这部白色线路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多半与宋地球提到的事情有关,中心测站已直通“地底极渊”,所以极渊应该也属于“罗布泊望远镜”最深层的一部分,宋地球临终前留下最后一段重要信息,是让司马灰等人设法摇通一部“aΦ53型磁石电话机”,这样才能进入“罗布泊望远镜”,但电话接通后,无论对方说出什么,都千万不能相信。可现在完全不清楚,这条“20000延长米”的白色线路究竟会通向什么所在?它显然是为了建立点对点直接通话而设置,可另一个点是地面?还是更深的地底? 胜香邻转头望向司马灰,显然是等他来做决定。 司马灰说 :“打还是不打?这是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不过要是不将电话机接通,就永远不会知道老宋那些话有什么意义,我看这种磁石电话机应该不是启爆装置,咱也甭瞻前顾后的存有顾虑,说不定它还根本接不出去呢。” 胜香邻同意司马灰的判断,就上前拿起听筒摇动手柄。 司马灰看她神色,就知磁石电话机已经接通了。胜香邻刚说:“喂……你是……”可一听对方的声音,她脸色突变,似乎被吓得不轻,额上都渗出了冷汗,立刻放下听筒将通话切断。司马灰见状忙问:“对方是谁?”胜香邻惊魂未定,摇头道:“不可能……”司马灰心念动如闪电,只看胜香邻的反应,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出现在这部用白色线路电话机的另一端是“宋选农”。 第四卷 苏联制造 第六话 白色线路 司马灰低声问胜香邻:“这部磁石电话机接通的是不是宋地球?”胜香邻心中颤栗,勉强点了点头。司马灰见所料不错,又问:“说些什么?”胜香邻道:“它只说了名字,后面的话……我没敢再听下去。”司马灰奇道:“你能确定吗?”胜香邻说:“是宋教授的声音,我不会听错。” 司马灰相信以胜香邻的判断能力,应该不会听错,正因为宋地球临终前曾叮嘱过:“接通电话之后,无论对方说些什么,都绝对不要相信。”所以“白色线路”另一端接通的即使是鬼,也绝对不会是“宋地球”的亡魂,这才是最让胜香邻感到恐怖的地方。 司马灰拿起电话来又摇了几下,想亲耳听听里面的动静,但空响了几声,却已无人接听了,只好放下听筒,他以前经接触过神秘的“幽灵电波”,那只是一段存留在磁场内,无知无识不断重复的记录。可苏联测站保密舱内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却与磁带般的“幽灵电波”完全不同。首先感觉不到附近存在磁场;其次宋选农死亡的地点是在暗河中,距离煤炭森林深处的何止两公里,“20000延长米”的线路根本铺设不了那么远。 胜香邻定了定神,问司马灰:“会不会是跟踪咱们的特务在搞鬼?” 司马灰动念极快,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存在。虽然咱们国家也掌握了一些“苏联探测站”内部结构的情况和资料,但文革期间损毁遗失严重,宋教授得到的情报十分有限,他又从未真正进入过“罗布泊望远镜”,所知所闻必然与事实存在一些偏差,不见得完全准确。现在仔细推敲宋地球交代的那段话,其中透露出的真实情况应该是——在煤炭森林中找到“aΦ53型磁石电话机”,就能摸着线路找到“地底测站”。但如果接通了某部电话机,千万不能相信从中听到的任何内容。宋教授能够提前知道一些这方面的情报,足以说明早在苏联专家团撤离“罗布泊望远镜”的时候,这条以白色线路连接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就已经出现了异常现象。至于“地底测站”中究竟出现了什么意外,以及保密舱内白色线路的真正用途,还有苏联专家团为何放弃搜索营救失踪的考察队,匆匆忙忙撤离了“罗布泊望远镜”?这些情况咱们知之甚少,现在只能确认连接白色线路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里有些古怪,除此以外,已无合理解释。 胜香邻仍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你认为这地底测站中有恶鬼?” 司马灰说:“真实从来都是相对存在,古时候说月蚀是天狗吃月亮 ,现在的人们则认为是天体运动,或许今后对这种现象还会有更进一步的理解。总之寻常的民宅无人居住,空置的年头多了,还不免时有变怪发生。何况苏联测站埋在地底一万米深的区域,所以我对这座大水泥罐子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胜香邻点了点头。问司马灰:“咱们该怎么办?” 司马灰道:“怎么办?俄国哲学大师车尔尼雪夫斯基,曾在监狱中写下过不朽的伟大名着——《怎么办》,我觉得这三个字简直就是对人生和命运最精辟的概括,因为人们无时无刻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其实唯一的答案就是‘相信那些应该相信的东西’,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胜香邻见司马灰沉着如初,她心里也镇定了许多:“可什么是应该相信的东西?应该相信这里闹鬼吗?” 司马灰说这座“地底测站”里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曾经活在咱们身边的“宋地球”,所以咱们首先要查清“白色线路”究竟接通到什么地方,反正老子现在患有“地压综合症”,还有一条子弹上膛的步枪,死活就这一条命,就算真闹鬼也没什么好怕的。 其实司马灰嘴上如此说,其实心里也在打鼓:“但愿这条电话线不是接入测站下的钻井中。有道是‘天玄地黄’,玄为高,黄为深,黄就是指地下的黄泉,据说人死了之后都要往那地方去,还有占婆王朝称之为死者之国,都十分近似这个存在于地幔与地壳之间的大空洞,苏联人要真有技术把电话线接到无底黑洞中,那可就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畴。” 二人商议定了,就借助矿灯在保密舱中寻找线路,意外的在角落中,找到了一些尚未烧尽的图纸和照片,甚至还有很厚的一沓“电报记录”,上边都盖有“绝密”的印章,虽有很大一部分都烧糊了,可有些地方还是能够加以辨认。 司马灰眼前一亮,立刻捡起来翻了翻,对胜香邻说:“这可能是咱们迄今为止最大的收获,我虽然一个字也看不懂,但这份电报记录里肯定十分紧要,想不到这伙老毛子也有疏忽的地方。” 胜香邻说:“倒不是苏联人疏忽了,这些都是加密的电文,如果没有解码本,拿在手中也是一堆废纸。” 司马灰认为“时间”就是最大的解密装置,军用密电码最多几年就要换一套,冷战时期更换频率更快,因为一旦泄露出去,就等于毫无机密可言了。五十年代的苏联电报通讯密码,早已作废不再使用,当时来讲是高度军事机密的内容,现在却是许多国家通讯部 队必须掌握的基本知识。因为苏军通讯密码的设计模式非常先进完善,越南缅甸等地军方使用的电报通讯,至今仍是以五六十年代的苏联武装力量保密通讯为基础。无线连通讯班长刘江河肯定也学过,等会儿让他瞧瞧,如果电文没用到极其特殊的加密方式,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一些重要情报。 这时胜香邻将残存的图纸和档案整理在一起,由于内容复杂,仓促间无法仔细辨读,正准备装在背包里带走,不过其中有一份“档案”,却引起了她的警觉,档案记录中显示“罗布泊望远镜”中,一共出现了两次重大事故: 其中一件中苏联合考察队二十二名成员全部失踪;另外一件则是在对煤炭森林中部署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进行检测之时,有一名苏联顾问和三名中方人员遇难,只有一人经抢救后得以幸存。 司马灰说:“这恐怕也不算什么机密,考察队失踪的情况咱们早就知道了,而煤炭森林结构复杂,塌方的区域很多,出现一些事故在所难免。” 胜香邻说:“可没这么简单……”她指着其中一段记录道:“在煤炭森林中幸存的人是物探工程师田克强。” 司马灰心头一阵耸动:“原来田克强早在五十年代中期,就以物探技术人员的身份,参加了罗布泊望远镜探测计划。” 胜香邻感到这份档案中,好像透露出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可整件事情扑朔迷离,她一时间也难得要领,就将残缺不全的档案和图纸谨慎收起。 二人又在保密舱中继续察看,发现墙壁中的“白色线路”,是经管道连接,通往“地底测站”的上层,这倒有些出人意料,上层就是“高功率地下供电机房”和“贮物室”等设施,而再向上就是蹋毁的洞道,与外界相连的所有电缆和线路都已被切断,这部白色线路的“aΦ53型磁石电话机”,究竟接入了什么区域? 胜香邻思索片刻,对司马灰说:“问题可能出在这座封闭式水泥建筑的高度上,可这里的上中下三层结构并不均衡,中层区域有道通往煤炭森林的铁闸,底层的蓄水槽和天车钢梁,都深陷在矿坑之下。 从外部用测距仪观察地底测站的高度,露在煤坑外边的部分大约有二十三米,可中上两层的内部空间,连同水泥厢梁的厚度加起来,也不及这段高度的三分之二。” 司马灰立刻明白了胜香邻的推测:“地底测站的中层与上层之间……还有一层隐蔽的区域,也就是这条白色线路接入的区域。”他在从高处 下来的时候,已在半路上见到有处关闭的铁门,位置不上不下,而且与这座“保密舱”一样没有在图纸上标明,当即就同胜香邻找寻过去,到得门前见铁门并未彻底封闭,但里面就是个箱梁构建的函室,也没有换气通风口,空气多年不曾流通,腐晦的气息格外沉重,显得极是深邃压抑。 二人在门前用矿灯往里探照,见铁架上一层层的陈列着许多岩块,远处则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好像是放置“岩心标本”的地方,相当于另一个大型保密舱,设置在地底测站中间,是为了保证内部不通风,它也只有这一个进出口。 司马灰见舱门上没有锁栓,不用担心被关在里头,这才放心进去,就看这座保密舱内不仅存放着各个地层的岩心,更有不少古代生物和植物的化石标本,都是从“罗布泊望远镜”万米深的洞道内发掘而出,标签上依次标注着标本形成的时间,以及所在的地层深度,都还没有来得及装在木箱里运回地面。 司马灰拎着步枪走到最深处,看到尽头有个孤立的舱室,侧面还嵌有透明的观察窗。司马灰心中起疑:“这里边装的什么?难不成真如罗大舌头所言,苏联人从地底下挖出了什么妖怪?”他趴在钢化玻璃上向里看,可矿灯的光束都被吸收了,照进去黑乎乎的看不真切,但他似乎感觉到,那里面的东西此刻也正在看着自己,不由得暗自骇异。 第四卷 苏联制造 第七话 为了一个伟大原因作出的伟大牺牲 胜香邻扯了扯司马灰的衣服问:“你瞧见什么了?” 司马灰道:“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不过我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好像是活的。” 胜香邻感到好奇,她上前看了两眼,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毛骨耸然,黑暗中似乎真有某种可怕生物。这座存放岩心和化石样本的库房里,空气从不流通,现在虽然将铁门敞开了许久,但仍会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内部带有观察窗的保密舱,周围都裹着钢板,看起来密不透风,它已在这种环境下存放了十六年之久,其中怎么可能存在生物? 司马灰感觉自己刚才看那一眼,险些连魂魄都被从躯壳中扯了出去,心中甚是忐忑,但他仍想去侧面找到舱门一探究竟。 胜香邻道:“你先别逞能,我看这里的记录显示,库房中的所有岩心标本,都是从煤炭森林及洞道中挖掘所获,与地底极渊没什么关系。” 司马灰正想说话,却听保密舱上边有些细微声响。那动静比野鼠爬行也大不了多少,但库房中一片死寂,司马灰又甚是敏锐,立时察觉到有些异样,他急忙抬头向上一望,就见有条黑影伏在舱顶。 对方见矿灯光束照来,也迅速返身退开,司马灰和胜香邻只看到舱顶有张模糊的人头,那头上没有毛发,鸡鼻子、雷公嘴,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小眼里透出一点凶光,大的眼睛则目光浑浊,这张怪异的脸孔在矿灯前一晃,转瞬间就已没入了黑暗。 司马灰知道在相物古术中,俩眼一个大一个小很是罕见,属于“妖眼”,大的白天好使,小的晚上好使,在黑暗中不用灯烛也能保持正常视力,而且这张脸从没见过。 司马灰有意要擒活口,便将步枪背起,纵身攀着钢板爬上保密舱随后就追。胜香邻是世家儿女,也识得旧时技艺,此刻见司马灰犹如一条无声无息的倒行壁虎,快捷不逊青猿,不禁惊呼一声:“倒脱靴!”她担心司马灰有失,也跟着攀上舱顶。 司马灰到上边借着矿灯光看看左右,却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只有个克钻六队使用的探勘作业背包,孤零零的摆在旁边。这时胜香邻也已随后跟了上来,二人都认得那是田克强携带的背包,心中暗觉不祥:“田克强早在五十年代中期就潜伏于物探分队,在煤炭森林的一次事故中,只有他一人幸存。如今又受绿色坟墓派遣,破坏探险队的行动。暴露身份之后,先是被罗大舌头扭断了脖子,又在暗河里惨遭分尸。如今他的背包再次出现,这说明众人并未彻底摆脱跟踪,可刚才伏在 舱顶上的那个人貌似活鬼,分明与田克强相去甚远。这个特务多次时而复生,它会是‘人类’吗?” 司马灰感知附近气息,田克强应该就躲在“探勘作业背包”中,而且确实还活着,奇怪的是那背包里根本装不下人,他打个手势,让胜香邻不要冒险靠近,然后深吸一口气,探臂膀拽出猎刀,想上前揭开背包看个究竟。 谁知司马灰刚摸到背包,却从里面伸出一条没有人皮的手臂,随后探出一截身子。 这回司马灰在矿灯下看得清楚。这背包里确实藏得有“人”,不过这个人不是常规意义上完整的“人”,顶多只有五分之一,脑袋下连着几样脏器,只有一条手臂,下半身还拖着一条脊椎。 司马灰胆气虽硬,见了这情形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奇道:“两头人?”他幼时在北京东城,曾见到一大群男女老少,把街道上堵得水泄不通,他从人缝里挤进去观瞧,原来大伙都在围观街上一个讨饭的乞丐。以前的乞丐流落四方,或是拖带幼小儿女,或是身体残疾,将身上的苦楚当街展示,以博路人同情,诸如缺胳膊断腿,以及身上的浓疮伤疤,都是他们行讨的资本。俗语说:“当过三年花子,给个皇帝都不换”。有些人天生就好逸恶劳,不愿从事生产劳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没什么文化,扁担横地上不知道念个一,觉得当乞丐吃闲饭,天为被地做床,最是适宜不过,这类乞丐也不值得人们同情。但也有许多人则真是残疾贫苦,生计无着,只好上街行讨。而这次的乞丐却是个少年,他当街袒露胸腹,胸腹前生有一个小孩的头颅,手足眼耳鼻口无不具备,但一直闭着眼皮,是把眼皮拨开来看,里面却没有眼珠子,嘴里也没有呼吸,手足软而无骨,有乳头没肚脐,臀部向前生长,谁看了谁都觉得奇异。那少年自述是山区来的,与其兄连身双生,谁要是给点钱,他就解开衣服让人看看怀中的畸形兄长,他走街串巷,常年以此为生,被政府收容了好几回,都受不住管又出逃在外,打算讨点钱等看了***之后再去见识大上海,路上的好心人多,见其可怜,纷纷解囊相助。还有人问那少年:“你怀中那人怎么是你兄长?”那少年说:“先出娘胎的自然为兄,几年前他还能说话,这些年随你怎么呼唤它也没反应了。”司马灰看得触目惊心,既觉得同情又感到古怪,跟着瞧了大半天,直到有公安局的人将这少年带走他才回家,后来又从太爷口中得知:“这并不是奇事,而是奇形,可见天生为人,亦偶有变幻不测之处。” 那些旧事隔得年头多了, 司马灰早都忘在了脑后,此刻一见这情形,顿时醒悟过来,对方竟是个双生嵌合畸形,平时所见的工程师田克强,只个无知无识的傀儡,真正的主观意识都来自他体内这个“怪胎”。 刚一愣神的功夫,那田克强早已拖着半截脊椎骨。从保密舱的另一端爬了下去,像条人首长蛇似的行动奇快,司马灰心知不妙,哪能再容此辈轻易脱身,也翻身跃下,从后提刀就砍,可对方行踪诡异难料,返身逃向死角。“嗖”的一下就钻进了那侧的舱门,又用铁拴死死驳住,将他自己关闭在了里面。 司马灰暗道:“糟糕透顶,先前还没来得及发现舱门位置,看来这厮悄然溜进地底测站,早就安排好了退路,是故意现身将我们引到此地。”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的非常短暂,胜香邻跟在司马灰身后,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从背包里爬出来的是些什么。只在矿灯晃动不定的光束下,看到一条黑影钻进了保密舱,心中不禁“砰砰”直跳。 司马灰堵着舱门对她简略说明了情况,胜香邻极是惊异,但她更感觉到事有蹊跷:“对方为什么要逃进保密舱,一旦从外部关闭舱门,可就别想再从里面出来了。” 这时就听田克强凄厉的声音从舱门缝隙里传出:“别他妈白废心机了。我田某人既然进来,就没想过还要活着出去。实话告诉你们,你们永远也离不开这间库房了。” 司马灰怒火中烧,骂道:“放你娘的八级大驴屁,老子怵过什么呀?我还真就不信这个了……” 田克强狞笑道:“其实我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你们几个小贼。如今显露行踪,就是想面对面看着你们绝望的神情,让你们知道为何而死,又将死得如何之惨,否则你们这些懦弱卑微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为了那些伟大原因而作出的伟大牺牲。” 司马灰心想这人心理扭曲到了极点,多半真是疯了,但正可以利用这一点,从其口中多探些“绿色坟墓”的秘密。于是打个手势,让胜香邻准备随时退出这座阴暗封闭的库房。 田克强自知命在顷刻,情绪显得很是激愤。他诉苦说早在三十年代,当时正闹饥荒,又赶上过大兵,老百姓大多流离失所,到外乡逃难,当时有个田家的媳妇,逃荒时跟家里人走散了,她一个人走在山野间,夜里惊风四起,雪花如翼,身行又冷又饿,就躲到一座土地庙中避风。她看那破庙中有个老妇正在拿个大沙锅煮东西,以为是野菜汤,就对那老妇人说明了自己落难之事,想讨碗热汤。那老妇却推 说:“我一个孤老婆子,没亲没故的,好不容易弄了锅汤,哪里舍得分给旁人?给你喝了我就没活路了。”那田家媳妇再三哀求,才终于分得一碗,没想到竟是肉汤,她饥寒交迫,也没管那么多,狼吞虎咽,连碗底都舔了个干净,后来见那老妇从锅底捞出一只小孩的脚来,顿时大骇,知道喝的是碗人肉汤,连忙顶风冒雪逃出了土地庙,结果连惊带吓倒在了途中,幸好家人回来寻找,终于将她救起,周围乡民得知此事,举着火把回去找那破庙,却已失其所在。 这田家媳妇回乡后,就怀了身孕,但那时候的人非常迷信,她自知吃过死孩子肉,不免提心吊胆,唯恐有冤魂前来投胎索债,家里人知道了这件事,也都对她冷淡刻薄起来,动不动就连打带骂,恶语相加。她逆来顺受,只盼生下孩子来一切正常,那就能接着过日子了,怎知挺着个大肚子怀胎了二十个月,始终不见临盆。 最后被逼无奈,又离家去寻短见,找片没人的树林子两腿一蹬上了吊,却不知她的情况早就被一个憋宝老客给盯上了,趁着孕妇刚死,就热剖出活生生的胎儿,那胎儿胸前有张模糊的人脸痕迹,轮廓不清,只有两眼半睁半闭,果然是一人一妖的宝胎,憋宝客知道这孩子的妖眼能看地下矿藏,就从此将他扶养成人,并且认为徒弟。不过也没传授什么真实艺业,只是每天喂药,将人形迷住,只让嵌在体内妖眼清醒,以供其所用。后来日军侵华,中原鼎沸,师徒就投向大西南,这徒弟对前事衔恨在心,知道师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先将那憋宝老客的性命害掉,然后被“绿色坟墓”的首脑收入了地下组织,并发誓效命,解放后化名田克强,作为情报联络人员被按插在中国新疆。 1955年苏联接到“绿色坟墓”传递的情报,才主动提供专家顾问团和重型钻探设备,挖掘直通地底的“罗布泊望远镜”,当时田克强也以物探技术员的身份参与了这项工程。1958年底,用来探测地底情况的“磁石电话机”线路发生故障,他和一个小组陪同苏联顾问深入“煤炭森林”,想查明故障发生的原因,不料竟在煤层中发现了一些很可怕的东西,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其实死亡有两种含意,一种是肉体上的死亡,另一种是灵魂上的死亡,如果躯体还活着,但大脑进入死亡状态,那就相当于“植物人”,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物探小组遇到的情况应该是“脑死亡”。 田克强的脑袋也在那时候突然“死亡”,从此双眼再也不能闭合。他因走得稍慢,才捡了条命。不久之后,“罗布泊望远镜”计划 遭到搁浅,田克强就潜伏在克拉玛依油田待命,如今被派来破坏探险队的行动,防止任何人窥探“绿色坟墓”的秘密,一开始还算比较顺利,但没想到司马灰机警灵便,迫使他暴露了身份,三番两次行凶都没能得逞,他最后焚棺不成,不惜把自己身体切碎,将那具早已成为植物人的躯体舍了,躲在棺中继续尾随,利用宋地球伤口里的血腥,以及棺中千年裹尸锦布的恶臭,也顺利瞒过了众人没有露出踪迹。 田克强的这个躯体没有下半身,分割之后再也活不了多久,他将这笔债都算到了司马灰等人头上,认为就凭这些胆大的鼠辈,有什么资格去窥探这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但他也自知不是司马灰的对手,直忍到“地底测站”的库房里才开始动手,这是他的最后的一次机会,也是绝对万无一失的机会,因为苏联人从煤炭森林里挖出的“妖怪”,此时就装在“密封舱”内,凡是进入“罗布泊望远镜”的人,都将变成没有脑波的活死人。 第四卷 苏联制造 第八话 以前的时间 那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田克强”,一面阴恻恻的冷笑着,一面将妖眼紧紧贴在观察窗上,躲在黑暗中盯着司马灰和胜香邻看个不停,生怕错过了这二人脸上恐惧绝望的神情。 司马灰却根本不清楚什么是没有了“脑波”的植物人,他只是想趁机从对方口中,探听一些“绿色坟墓”的秘密。 哪知田克强始终不露半点口风,仅说当年他还没有名字,只与那憋宝的老客师徒相称,师傅是打算利用他的怪眼,去看地下的矿藏,想找一座“大金窟”,所以自从他出了娘胎,就整天被灌迷药,为了防止逃跑,又常年累月的拿锁链拴住,不肯有丝毫放松,倘若稍不如意,软的是拳头脚尖,硬的便是铁尺棍棒。但那憋宝老客并没有发现,自己这徒弟胸腹间露出的眼睛后面,还有半个身体,同样是有知有识,心机甚至比正常人还要深沉阴狠,他整天装做痴傻,对师傅言听计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早就看清了师傅的手段,也弄清了自己的身世来历,全都暗中记在心里,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师徒二人逃难的时候遇上了日军,师傅屁股上挨了一枪,逃入深山后由于枪伤发作,趴在山洞里无法行动,才不得不给徒弟解开镣铐,让他到附近寻找草药。谁知徒弟把这憋宝老客反绑起来,先是拿刀子剜出师傅埋在身上的肉珠据为己有。 一般憋宝客大多擅养老珠,也就是蛇鳖体内生长的结石,一旦得到就在掖下割个口子塞进去,以自身血肉养丹,久而久之就会生成肉瘤,死人吃下去也能再续三天活气,然后这徒弟又从头到脚把师傅生吞活剥吃得连骨头毛发都没剩下。 后来田克强加入了“绿色坟墓”这个地下情报组织,并凭着当年从那憋宝老客偷学来的一些本事,混进物探分队,作为中方人员跟随苏联专家团参加了“罗布泊望远镜”工程,他的联络代号是“86号房间”,而田克强只是一个化名,他最后咬牙切齿的告诉司马灰和胜香邻:“你们现在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别再妄想着还能接触地底极渊里的秘密,你们很快就能切实体会到什么是绝望……”说罢竟用牙齿咬断了自己的手臂上的动脉,拖着脊椎骨爬向了“保密舱”深处,很快就没了动静。 司马灰对这个恶魔般的“86号房间”极是憎恶,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他也知道在对方出现之时,进入“地底测站”的人员就已陷入了灭顶之灾,遇到这种情况逃也没用,唯有设法辨明情况,全力与之周旋到底。先前听其所言,这座“保密舱”内,装着一个从煤炭森林里发掘出来的“妖怪”,任何 被它接触过的人,都会变成没有“脑波”的植物人,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种东西? 胜香邻也是心下疑惑。她看舱门上标有一串字迹,便抚去灰尘仔细辨认,看清后显得有些震惊:“推测标本生成年代——以前……” 司马灰正俯在观察窗上用矿灯向舱内张望,听胜香邻说什么“以前”,不觉很是奇怪:“老毛子办事就是含糊,哪有这么标注时间的,究竟是指什么时候的以前?是昨天的以前,还是一万年之前的以前?” 胜香邻说推测地质构造年代的过程中常会使用“时间坐标”,苏联人标注的这个“以前”,应该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以前”。因为爱因斯坦曾经讲过——以前没有时间,所以统称为“以前”。 司马灰这才想起确实有此一说。近代科学观念支持大爆炸形成宇宙的理论,“宇”和“宙”就是时间与空间的坐标,这和中国传统观念里“盘古开天地”之类的传说有些相似,据说以前只有一片混沌,清浊不分,从盘古产生时间的那一刻被称为“零秒”,而在“零秒坐标”出现之前,还没有时间存在。 二人想到此节,心下都不免有些发毛:“莫非苏联专家从煤炭森林中挖掘出的古生物标本,竟会是某个存在于时间尽头的怪物?即便不是,它也足够古老,古老得无法用时间坐标加以衡量,只能模糊的推测为‘以前’。” 这时司马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起在黑门中拾到的憋宝古书里,有几幅离奇诡秘的图画,根本参悟不透其中的内容,第二幅图中是两个套在一起的房屋,之前以为是指这座“地底测站”的内部结构,现在想来却又不像,而那个物探工程师田克强自称代号是“86号房间”,又是个双生嵌合的异相,古书中描绘的房屋会不会是暗指此人?也预示着探险队将要遇到的第二次危险。这情形似是而非,越想越让人发懵,那本书究竟是不是赵老憋所留?死在黑门中的憋宝者到底是谁? 胜香邻见附近始终没有任何变故,心中疑惑更深,她低声提醒司马灰:“不管这保密舱里装着什么东西,它都远远超出了你我所知所识的范畴,恐怕随时都会有危险发生,这座仓库是使用重型水泥箱梁构建而成的密室,即使在这里面开枪,上边也听不见响声,咱们应该尽快返回供电机房,通知罗大海和刘班长。” 司马灰回过神来,宽慰胜香邻说:“你别听田克强危言耸听,他这身体只有少半截,离了那个脑死亡的植物人,最多活不过三四天,如今又咬断了自己的动脉, 肯定已经死了,还能再搞出什么名堂?我未能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也算是便宜这狗娘养得恶贼了。” 胜香邻叹道:“这个人的心肠太过阴狠,连把他自己的身体切碎都毫不在乎,思之确实令人不寒而栗。可我觉得真正可怕的东西,还是苏联人从煤炭森林中挖掘出的怪物。你还记不记得那部用白色线路连接的磁石电话机?” 司马灰点头道:“那部磁石电话机里好像有鬼,可咱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与它连接的另一个通话点。” 胜香邻给司马灰指向身旁那座冰冷沉寂的“保密舱”,她现在察觉到从aΦ53型磁石电话机里听到的声音,就来自于这个沉睡在漆黑煤层中的古代生物。 司马灰心头一沉,正待再问,忽觉白光刺目,眼前忽然亮了起来,原来是那部“高功率地下供电机”恢复了工作状态,库房内的应急灯照如白昼。他暗道一声:“来得正是时候。”立刻同胜香邻凑到观察窗前向内窥探。 这座“保密舱”里并没有安装照明灯,二人透过观察窗看进去,就见最深处仍是一片漆黑,田克强的半截尸体就趴在地上,周围血迹斑驳,而黑暗中则似有个枯化蝉蜕般的物体,尸血流到那枯黄的表皮上,就仿佛遭到吸噬一般全部渗透进去,但是那东西多半都隐在黑暗处,也看不清它的形状轮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地底矿层里的岩心标本。 司马灰定睛再看时,“86号房间”的尸体却已不见了,地面上空留下一片血痕,他暗觉心惊,老子只眨了一下眼,怎么“保密舱”内的尸体就没了?好像在一瞬间就被拖入黑暗中去了,真他妈的见了鬼了,那里边到底是些什么?不过这东西既然有形有质,又被关在厚重坚固的“保密舱”内,它应该不可能逃得出来。 这时仓房内的应急灯又似是电压不稳,忽明忽暗地闪了几闪,随即冒出一团火球,灯光同时熄灭,司马灰本来想要留下来继续辨明情况,因为一个已知的危险,远比未知的恐惧容易对付,可看现在的局面,原计划八成是要泡汤了,就对胜香邻一招手:“赶紧撤。” 胜香邻拽住他说:“来不及了。” 司马灰看那舱门仍然紧紧关闭,只有黑暗压抑的气氛却比先前沉重了许多,到处都充满了不祥的寂静,便将手中步枪的撞针扳开,用矿灯向周围照了照,但并未见到什么异状,就问胜香邻道:“你发现了什么反常情况?” 胜香邻说:“我的手表停住不动了,时间是零点整, 分针秒针都在一起。” 司马灰立刻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发现表盘上的时间也停留在了零点,实觉骇异难言,他虽然善于随机应变,可从来没想象过时间停滞是个什么情况:“时间就像是一条平静流淌的河,它怎么可能凝固不动?咱们的时间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的?” 胜香邻知道司马灰对“时间”的理解根本不对,“时间”并不是一条平静的河,它也不可能停止不动。时间的本质只是事件运行的一个“参数”,没有事件也就不会有时间存在。如今还能面对面的说话看表,就说明事件仍在发生。 司马灰还是搞不明白,既然事件还在正常发生,那么时间就不可能凝固不动,可为什么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停止了?他虽觉此事茫然难解,可心下也是十分清楚,这个怪异至极的恐怖现象,肯定与那个生存在黑暗中的古老生物有关,如果无法尽快找出“时间”的真相,那就再也别想活着走出“地底测站”了。 第四卷 苏联制造 第九话 空洞的噩梦 司马灰祖传的“金点相术”,能辨识天地万物,唯独没有提到“时间”,此刻他听胜香邻说“时间”根本不是任何物质,只是事件运行的“参数”,才若有所悟,这是否说明受保密舱内怪物影响扭曲的并不是“时间”,而是“事件”? 胜香邻道:“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在86号房间自杀之后,这座库房里一定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变故。” 司马灰看四周静得出奇,这种死寂倒让人感觉愈发不安,所谓铁怕落炉、人怕落套,在一切都属于未知的情况下,很难作出正确选择。他本来不太在乎生死之事,可现下身负重任,还不想一文不值的去另一个世界报道,所以求生的欲望格外强烈,又寻思付诸行动总好过坐以待毙,就低声对胜香邻说:“你跟紧了我,咱们先退向库房的铁门。” 胜香邻答应一声,二人按照来时方向快步奔向库门,等二人在黑暗中摸到水泥墙壁,继续向两侧一找,竟然不见了库房的铁门,只有冰冷坚固的粗糙墙体,在两端无边无际地延伸出去,再举头用“pithhelmet”安装的矿灯向上看,所见更是令人心惊,光束尽头处一片漆黑,完全照不到压抑低矮的库房顶壁。 司马灰瞠目结舌,骂道:“真他娘的邪了!”先是表盘上的时间停滞不动,然后地底仓库的空间好像也被扭曲了。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司马灰束手无策,背靠墙壁站住,一看旁边的胜香邻身子轻轻颤抖,想是吓得不轻,毕竟她和自己这参加过缅共游击队的亡命之徒不能比,就问:“你害怕了?” 胜香邻心下确实有些发慌,可还是摇了摇头,她对司马灰说:“我有许多至亲之人。都因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而死,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子,没本事报此大仇。” 司马灰说:“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你们这种首都培养出来的人材就是不一样,物探、化探没有不懂的,都是飞机上的暖壶——高水平,将来埋葬帝修反的重任还要靠你们来完成呢。而绿色坟墓那伙人就像生存在下水道里的蟑螂,真正应该感到恐惧的应该是他们才对,咱们越接近罗布泊望远镜里的秘密,他们就越是坐立不安。” 胜香邻点头道:“你说的对,无论如何都不该轻言放弃,否则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司马灰沉吟说:“要想活着离开,就必须搞清楚现在的真实处境,我看咱们好像是被扭曲的时间和空间给困住了,也就是这座地下标本库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某种变 化,可现实中应该不会存在这种事情。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他说到这里,不免怀疑眼前所见都是幻相。就在自己的脸上捏了一把,疼得他直咧嘴,揉着面颊道:“应该不是噩梦。” 胜香邻也是动念极快,这时镇定下来,仔细思索先前发生的种种事端,似乎有了些头绪,她对司马灰说:“也许咱们现在经历的就是一场噩梦。” 司马灰说:“我倒是听说过同床异梦,从不知两个人还能同时做一个噩梦,何况噩梦中虽然心情焦虑惧怕,却不会有任何真实感知。” 胜香邻说咱们正在经历的噩梦,并不是你我二人所发,而是保密舱里那个古老生物脑中出现的噩梦。 司马灰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了,从前有句古话是“蝶梦庄周未可知”,是说庄周以为自己在梦中变为了蝴蝶,其实也有可能庄周自己才是蝴蝶做的一场梦。这句话可以用来比喻真实的不确定性,那些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却未必真实可信。他问胜香邻:“你根据什么情况作出这种判断?” 胜香邻说我认为那舱中的标本,很可能不是任何生物,因为苏联人给它标注的序列编号,分属于“原生矿物岩心”。咱们通过观察窗向内张望的时候,会感到黑暗中有个生物于你对视,还有“aФ53型磁石电话机”里亡魂的声音,其实都是自我意识的投射。 司马灰虽然脑筋活络,可还是很难理解胜香邻言下之意,既然保密舱里装的是块“原生岩心标本”,那咱们怎会进入它制造的噩梦之中?什么又是自我意识的投射? 胜香邻说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因为“86号房间”泄露出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在物探分队发现煤炭森林怪物的过程中,有几个人遭遇了意外,变成了没有脑波的植物人。任何生命都具有或强或弱的生物电,以人为例,人脑中思索问题的频率越高,产生的电流也就越强,这是生命活动的基本特征,而保密舱里的标本,自身并不具备生命机能,却能够通过吸噬生物电,产生的神经电活动,并且它已经渗透到了整个“地底测站”的所有线缆和电器设备当中,以此作为诱饵将附近的生物吸引到库房中,只不过这种电流非常微弱,难以持续存在,所以当再次你接通磁石电话机的时候,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司马灰终于听出了一些门道,反正你说西学我说国学,本质上都是一回事,只是看待这些可惊可怖现象的角度不同。从煤炭森林矿层中挖掘出来的“原生造物岩”,里面存在一个亡魂,不过这个亡魂并不属于 任何生物,凡是接触到它的人,都会立刻进入脑死亡状态,按旧时说法,鬼为电气,鬼魂其实就是人脑中产生的微弱电流,没了这些电波,人就等于死了,所以吸取生物电和吞噬人的灵魂没什么区别,而在相物之术中,将这类原生造物岩称为“地骸”,纹如蝉蜕,僵如枯蛇,是世间至凶之物,虽万千年,无人得者。 司马灰是个见事明白的人,他寻思那“地骸”可以吞噬接触者脑中的生物电,一瞬间就会使大脑死亡。自从物探分队将其从“煤炭森林”的矿层中挖掘出来,就装在保密舱内加以观察,却没想到它微弱的神经电活动竟能干扰电话线路,恐怕苏联人还没来得及做出进一步处置,就因时局变化,被迫撤离了“罗布泊望远镜”,所以宋地球才会得到“aФ53型磁石电话机”里闹鬼的消息。 可最让司马灰感到奇怪的,是这“地骸”虽然极为恐怖,但只要不做近距离接触,就不会出现致命威胁,而且它本身也只能吞噬生物电,那“86号房间”的尸体怎么会突然消失?我们表盘上的时间为何停滞不动,这地下库房内的空间又为什么会出现变化?这些极端异常的状况,好像不是生物电所能改变的。 二人正自彷徨无策,忽觉脚下地面变得松软,犹如流沙般无声无息的向下陷落,司马灰情知不妙,当即呼啸一声,攀上身后的水泥墙壁,他从落地起就练“蝎子倒爬城”,只要有个能让脚尖手指着力的砖缝,就能挂上一天一夜。胜香邻虽没这般超群技艺,身手却也轻盈敏捷,她拽住司马灰的手,借力爬到箱梁的结合处。二人攀在墙壁上用矿灯向下照视,就见标本库的地面已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不禁相顾骇然。 司马灰看这地下库房中“物质”的规律被颠覆了,自忖现实中不会出现这种情形,急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对胜香邻说,这都是那个古老生物脑中突然产生的“噩梦”,也就是人体脑波受“地骸”影响产生的同步幻像,可一旦被这黑洞吞噬,就会彻底成为两具空余躯壳的活尸,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胜香邻刚才还没来得及向司马灰解释这件事情,现在遇到的情况,可能比陷入那古生物标本的“噩梦”更为可怕,因为幻觉般的噩梦最终还能回归真实,咱们却始终处在“真实”当中。在保密舱内古生物周围,一定是由于生物电过负荷冲突产生了“空洞”,所以田克强的半截尸体才会突然消失,更确切的说它是被分解了,而现在这个“空洞”已经越来越大。 司马灰闻言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憋宝”与 “相物”两门古法,实有许多相通之处,此刻再想,原来田克强用牙齿咬断自己动脉的诡异作法,倒不是为了结束性命,很可能是要取出埋在胳膊里的“鳖宝”,并以此物使地骸产生“蚀”。在发生“蚀”的范围内,一切时间与空间的定律全部失去了意义,相当于在物质世界中腐蚀出一个没有底的“裂缝”。古时许多邪教都认为发生“蚀”的区域,就是通往“幽灵世界”的大门,其实这条通道中只有“虚无”。当初宋地球也曾对司马灰说过,世人以物质为真实,但在物质世界中存在着三种洞,其中最神秘的是“黑洞”,它根本不发射可见的光,质量却大得异忽寻常;其次是与它相对应的“白洞”,与黑洞截然不同,它是一种反物质的存在,拒绝任何外来者;最后则是“空洞”,它内部的空间密度,仅是正常情况下的1/25。也许相物古理中提及的“蚀”,就是宋地球和胜香邻所说的“空洞”。 二人都没想到田克强如此阴狠,为了保守“绿色坟墓”的秘密,竟然不惜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想借助这个恐怖的“空洞”,让罗布泊望远镜下的“地底测站”和探险队彻底消失。司马灰接连想了几种对策,都觉得毫无意义,暗道:“这次真他妈成了断线的风筝,再也别想回头了。”而他们攀附着的水泥墙壁,此刻也已开始分崩离析,无声无息地溶解在了黑暗深处。 第五卷 距离地表一万米 第一话 钢铁巨鲸 司马灰见墙壁开始崩裂,就和胜香邻攀向侧面躲避,二人再用矿灯往下照视,就看库房底层已如陀螺般向下陷去,一切物质都被“空洞”迅速分解,坑底的“保密舱”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块枯蝉皮似的岩心,大小犹如磨盘,咕咚咕咚涌出黄水,陷坑边缘尽是旋涡般的黑暗尘埃,那情形就像是核爆后形成的平洞。 司马灰暗觉心惊,他问胜香邻,只听说过世间有“蚀”,却不知落入“蚀”中是个什么结果,我看这好像不太符合物质不灭定律。 胜香邻说“空洞”内部的密度只是正常情况下的1/25,若以物质为真实,“空洞”就相当于可以抹去真实的虚无,掉进去哪里还能有什么“结果”? 其实就连宋地球也没亲眼见过“空洞”,所以胜香邻对它的认知也仅停留在理论层面,只知道“地骸”是种特殊物质,体内的电神经活动最大值约为十几伏特,普通人脑的细胞电压仅有百分之七伏特,而田克强身上所藏的“肉丹”,却已被历代憋宝者养了千年,常理无及,一旦被其吸噬,就会使地骸生物电场过负荷,并在同时腐蚀周围的空间,直至这块枯蝉般的岩心彻底分解,“蚀”的蔓延才会停止。但它本是天地未分之际所留,密度大得吓人,在“空洞”里分解的速度,也远比普通物质缓慢得多。等到它完全消失,整座用水泥箱梁构建的“地底测站”也就被从真实之中彻底抹去了。 “空洞”侵蚀的速度越来越快,二人不及再说,只得不断攀着墙壁向安全区域移动,就觉有股强烈的吸力将身体向下拖拽,耳中却是一片死寂,好像那“空洞”中没有任何声音存在,使人毛发森森俱竖,手足都有些发软。 司马灰生出一股狠劲,对胜香邻说:“咱们现在找到出口逃离仓库,恐怕也来不及撤出地底测站了。据说‘蚀’是呈旋涡状出现,越接近中间反而越是安全,我看空洞中间见没有黑雾……” 胜香邻不等司马灰说完,已知其意,忙说:“你不能下去,一旦接触它的人,立刻就会失去脑波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 司马灰说:“这东西也并非没有弱点。不过就是能吸收生物电而已,当初苏联人还不是照样将它从煤炭森林的矿层中挖掘了出来。”他越想越恨:“我操他八辈祖宗的田克强,真把我司马灰当成没文化的土贼了,老子虽然没上过几天学,可也知道什么是绝缘物质。” 司马灰当年在缅甸的时候,也正是越南真正进行最激烈的时期,经常能从各种途径听说越战的 种种惨烈之处。其中有件事情很希奇,说是美国人当时对“幽浮”很感兴趣。不仅政府和军方高度关注,普通老百姓也很喜欢谈论,都认为ufo到夜里就会出现,专门绑架无辜的美国人民做试验。可能这美国人也都喜欢跟着起哄。 导致谣言四起,许多信以为真的人就想方设法保护自己,比如在脑袋上装个屏蔽器,就可以不让ufo探测到自己的脑电波在活动。甚至在越南作战的美国军人,相信这种情况的也大有人在,经常不顾闷热潮湿的气候,在钢盔里多加一层绝缘锡纸,用来防备那些比北越武装部队更难对付的外星人。至于“幽浮”之事毕竟凌玄越冥、神出鬼没,难说哪件是真哪件是假。不过美国人使用屏蔽自身脑波的器材,也无非是些普通的绝缘材料。司马灰先前在密室中翻阅事故档案,发现在煤炭森林中意外脑死亡的人仅有一个小组。苏联人肯定采取了特殊措施,才把这矿层中的“妖怪”成功挖掘出来,这种措施很可能就是有效利用“绝缘防化”装备。 司马灰摸出背包里的“鲨鱼腮式防化呼吸器”,有这家伙罩在脑袋上,应当能起到隔绝电波的作用。 胜香邻拽住司马灰道:“你别逞能,地骸是种来自以前的古老物质,经过了无数次毁天灭地的大劫难,水火都不能侵损,你下去之后怎么将它毁掉?何况空洞中心虽然薄弱,但有种无形的巨大吸力,一定是在底部形成了重力井,血肉之躯根本承受不住。” 这时地面上矗立的一个大铁架子,轰然倒下来砸向墙壁,司马灰猛听身后恶风不善,急忙躲向旁边。随着装满矿物岩心标本的铁架倾斜,里面装的石块也纷纷掉落,其中一层的几块晶体岩心由于体积较大,被挡在了边角处。胜香邻似是发现了什么,她也不顾铁架随时会被“空洞”吞噬,竟从墙壁上爬到下方,探身去取那大块无色的矿物结晶。司马灰熟识物性,知道那是从地层中挖掘出来的“硼砂”,在枯竭的湖区地层中十分常见,心想都死到临头了,还舍命捡这些矿物标本做什么? 司马灰这念头一转,立时醒悟过来,硼砂遇水既成浓酸,可以加快“地骸”在分解的速度,阻止“空洞”继续向四周侵蚀。当即上前相助,二人依托墙壁,用脚将沉重的铁架向外蹬开,几块“硼砂”顺势落向黑雾围绕的空洞中心,一瞬间就溶在了洞底的黄水中,枯如蝉皮在高浓度硼酸腐蚀下分解极快,不多时仅剩下一片犹如昆虫肠筋的物质,随着空洞的消失,附近的黑色尘埃渐渐散去,库房下的地面面目全非,已和测站底层贯通,形成了一 个旋涡形的巨大坑洞,四周的水泥箱梁也都已扭曲变形。 二人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均知这次实是险到了极点,要不是发现了“硼砂”,最多再过几十秒钟,就得被虚无的“空洞”吞没。而且越寻思越是后怕。试想如果田克强暗中潜入“保密舱”,众人大概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多亏了这厮心理畸形,偏要让别人在临死前理解他作出的“伟大牺牲”,否则结果不堪设想。 司马灰本来对宋地球让胜香邻加入探险队颇有微词,常言道是:“伍中有妇人,军威恐不扬。”这虽是旧话,可司马灰总觉得胜香邻不过就是个测绘员。又没阿脆的医术,也不是玉飞燕那路盗墓贼,跟在身边就是添个累赘,但这次绝境逢生,才感觉到自己的见识也未必能比人家多到哪去,甚至还大有不及之处,于是说:“我回去一定得号召罗大舌头他们积极向你学习,争取揭起新一轮‘学、比、赶、帮、超’的热潮。” 胜香邻却认为司马灰这种人,虽然身手胆识俱是不凡。但思想品质大有问题,经常通过耍嘴皮子来歪曲事实,谁知道此时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所以也不拿他的话当真。 二人担心罗大舌头和通讯班长刘江河也遇到了危险,稍作喘息,就找到一处水泥箱梁的裂缝爬出仓库,等返回到上层供电机附近。发现那二人根本没发觉下边出了什么事,仍在跟那部苏联制造的功勋型发电机较劲。罗大舌头自称手艺娴熟,却没想到越修故障越大,他看司马灰回来,就推说先前估计不足,现在看来至少再需要五个小时,才能恢复地下供电。他趁司马灰去察看地下供电机,又问胜香邻:“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司马灰那小子没干什么坏事吧?你要是受了欺负尽管跟我罗大舌头说,我这当哥的必须给你做主。” 胜香邻道:“非常感谢你的提醒,但我们广大群众早就看穿司马灰邪恶的反动嘴脸了。”随后她将在下层遇到的情况,捡紧要之处对其余二人说了一遍,并把烧毁了一半的密电记录本交给刘江河道:“司马灰说你可能懂得五十年代的苏联武装力量通讯密语,你看看这些记录还能解读吗?”通讯班长刘江河以前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内容,但在前来执行“罗布泊望远镜”探测任务之前。曾特别受过为期两个月的强化训练。虽属临阵磨枪,可也算是有备而来。他当即从身边拿出一个译文本子和铅笔,在电石灯下逐字逐行去辨读残缺不全的密电记录。 罗大舌头听说地下线缆已被“空洞”破坏,即使将“功勋型发电机”修复了也没什么用,索性停工 不干,同司马灰和胜香邻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司马灰说“86号房间”现在已经尸骨无存,咱们总算解决掉了一个最大的隐患,但“绿色坟墓”派遣的人员是否只有田克强一个,也根本无从判断,说不定下一个敌人随时都会出现,未知的危险仍是无处不在,这此脱难实属侥幸,下次可未必还能这么走运。 罗大舌头说:“那咱也不用长别人锐气,灭自己的威风,要我看这田克强也算不得怪异,当年在东北山场子里,曾有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来做伐木工人,平时跟大伙一起吃饭干活,下河洗澡,都没什么两样,唯独晚上说梦话。木营子里都是七八个人睡一条通铺,半夜里黑灯瞎火,就听他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明白说些什么,就跟鬼上身似的十分吓人,即使堵上嘴还是有声音传出,后来大伙才知道,这汉子后脑勺还有一个小头,就躲在头发里,发青眉秀,长得模样还不错,而且眼中有珠口中有舌,白天大脑袋醒着小脑袋睡觉,夜里这小头就睁开眼口里嘟嘟囔囔地说话,这汉子却对此茫然不知,最后找个土郎中拿烧红的烙铁给它烫死了,自此再没变怪发生。这汉子可不比区区田克强邪乎多了吗?” 司马灰说什么区区,还他妈蝈蝈呢,“86号房间”只是地下组织按插在物探分队的一个特务而已,但咱们都没能破他的手段,以至吃了大亏,他虽是行事诡秘,终究还是个活人,可“绿色坟墓”的首脑却如精似怪,跟这“86号房间”截然不同,咱们绝不能凭以前的经验,来判断今后可能遭遇的危险。如今既没能恢复地下供电设施,也不清楚“罗布泊望远镜”最深处的详细情况,只知道极渊是个地幔与地壳之间的洞窟,应该就处在那个什么……摩霍维奇不连续面之间,而它内部的一切情况都还是谜,当年中苏联合考察队的22名成员在地底神秘失踪,还有每隔48小时就发生的一次剧烈震动,都还无从知晓,但就算“罗布泊望远镜”通往地狱,咱现在也得硬着头皮下去探个究竟。 这时通讯班长刘江河告诉司马灰,密电记录残缺不全,而且大多采用双重加密暗语,只有拿到后方交给专家,才有可能全面分析其中内容,现在只能解读出其中反复出现多次的一句话:“地底没有曙光。” 罗大舌头道:“你这不是废话吗,地底下什么光也没有,别说曙光了。” 司马灰却发现刘江河脸色有些不对,就拦住罗大舌头,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 通讯班长刘江河迟疑了半天, 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曙光可能……可能是……苏联的r-19潜地火箭。” 司马灰继续追问,发现刘江河这个毫不起眼的无线连通讯班长,竟然知道在1953年底,苏联海军一艘战术舷号107的615型z级柴油动力潜艇,携带两枚“r-19潜地火箭”出航,并因领航仪器故障,出航后离奇消失,苏军到处搜索无果。这条钢铁的巨鲸,隶属苏联武装力量第40潜航支队,续航能力为11000海里,动力为三部6000匹马里的p37-d型柴油机,排水量水下2475吨,水上1952吨,长91米,宽7米5,包括舰长在内搭载成员72人,在完全配给状态下,自持力可达五十三天。由ukb-17局设计,代号为曙光的潜地火箭,是一种在水下发射弹道导弹的助推系统,五十年代还处在试验阶段,属于高度军事机密,苏联虽在此方面一直居于领先地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曙光潜地火箭已经在激烈的战备竞赛中被迅速淘汰。 1955年苏联方面根据一些特殊渠道得来的情报,认为失踪的z-615潜艇可能就在罗布泊地下洞窟里,希望与中方合作进行钻探发掘,一是寻找“潜地火箭”,二是探明极渊内神秘的地质结构,条件是提供专家与设备,并交换重要技术,但苏联专家团并没有找到既定目标,又在1958年底突然撤离,“罗布泊望远镜”的洞道也被炸塌。 其实在理论上,即使地下与海底相通,这艘续航能力仅为11000海里的z-615柴油动力潜艇,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极渊”内部,苏方只是根据一些模糊的情报作出判断,而最终事实也证明了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判断。可到目前为止,除了那支失踪的中苏联合考察队,还没有任何人亲眼看见过“极渊”里究竟存在着什么。 第五卷 距离地表一万米 第二话 冥古 司马灰听得很是诧异,这些事就连宋地球也未必了解,无线连的刘江河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罗大舌头也纳闷:“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连真正的潜艇什么模样都没见识过,更别说苏联潜水艇的详细战术性能了,刘江河你小子该不会是特务吧?” 通讯班长刘江河看出众人疑惑,赶紧解释:苏联部署的“罗布泊望远镜”深度钻探计划,确实是为了寻找离奇失踪的“z-615柴油动力潜水艇”,其实潜艇和上边搭载的72名乘员,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秘密是“r-19潜地火箭”,作为军事机密,当时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内情,至今也仍然未到解密期限。 这次前来执行“罗布泊望远镜”探测任务的人中,只有部队上的军籍人员被事先告知了这一情况,并被允许在适当的条件下,透露给宋选农。此时通讯班长刘江河是原话原说,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地底极渊中很可能没有苏联的z-615潜艇。所以这个情报并无实际意义,只能作为参考信息。 司马灰再三追问,终于确定刘江河知道的情况也十分有限,看来要想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必须继续前往“罗布泊望远镜”最深层。至于那艘迷航的z-615潜水艇,以及失踪的中苏联合考察队、黄金蜘蛛城密室中的夏朝龙印,在司马灰看来并没什么区别。这些谜团就和“绿色坟墓”一样,虽然一切情况仍属未知,却几乎可以断定,它们全部与深陷在地壳与地幔中间的“极渊”有关。 众人到此都将生死置之度外,放弃了恢复地下供电的念头,也不再理会那座救命的“减压舱”了,准备直接进入地底测站下的钻井洞道。 司马灰认为“极渊”可能是处深水,想到贮物室中找氧气瓶或渡水载具之类的装备。但遍寻无果,只得作罢。众人收拾齐整后立刻出发,向下经过被“空洞”侵蚀的中层底部,那些受到严重破坏的水泥墙体摇摇欲坠,测站内部的承重结构失去平衡,有继续坍塌的可能存在。一路涉险下行至底层的“天车”附近,司马灰再次走到侧面的大型蓄水池边缘向下俯视,先前觉得这水泥槽子诡秘无比,现在看来。 近似于存放潜艇的船坞,苏联人可能是打算找到z-615后,把它在地底分解拆散,然后将残骸一件件用天车吊进这仓库,浇灌水泥彻底封存,根本就没想过要运回国内,这保密工作也算是做到家了。 胜香邻说:“事情可能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如果仅是要将一艘潜艇的残骸拆解,为什么要筑两 座如此庞大的水泥槽?它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容纳百余米长的潜水艇了。” 司马灰说:“这倒也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同样大小的船坞?难道苏联人认为罗布泊望远镜深处存在两艘潜艇?” 罗大舌头道:“老毛子未免太贪心了,整天寻思怎么占便宜,这潜艇又不是鲸鱼。它也不会下崽儿,哪能丢一个找回俩来?” 司马灰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实是难以琢摩,根据通讯班长刘江河提供的情报,地底根本没有z-615潜艇。但苏联人确实掌握了一些情报,并在煤炭森林中使用大地电场透视法,对“罗布泊望远镜”做了精确探测,当时呈现出的信息,一定足以使苏联专家认定极渊中存在那艘消失的潜艇。否则他们绝不会动员这么大的人力物力。退一万步讲。即使那艘在海里失踪的z-615潜艇真被某种未知力量,带到了罗布泊荒漠下一万米深的区域,它也不可能从一艘突然分解成两艘,这是最让人感到无法想象的地方。 如果地底没有“z级潜艇”,那么苏联人在“深空透视”过程中发现的物体又是什么?司马灰等人现在根本无从估测,只能推断这两个潜艇船坞大小的水泥槽子,多半与极渊里存在的东西体积相当。 这时有一截墙体塌落下来,掉在天车上摔得粉碎,发出轰鸣的回响,乱石溅得脸上生疼,司马灰见上层地面将要蹋毁,惟恐被厚重的水泥箱梁砸成一团肉泥,招呼众人赶紧加快脚步,来至钻井洞道的舱盖近前,看这舱盖属子母结构,母盖可以穿过启重天车,边缘的六个子盖则是留给人员进出,都有轮盘阀门闭锁,地下甚为阴冷,那舱盖表面上都铺了一层白霜。 众人戴上手套转动轮盘阀,将沉厚坚固的舱盖揭开,又将电石灯和矿灯一同打亮,一个接一个钻进洞道,司马灰当先在前边探路,就见重型钻探设备挖掘出的深洞极是空旷,走势垂直陡峭,深邃之中冷雾缥缈,寒意刺人骨髓,光束不能及十步之外,诡禄难测其万分之一,再回首时,来路早已模糊。 司马灰等人都不清楚这条洞道还有多深,他们从绕在洞壁的舷梯上向下摸索了一段距离,就发现侧面嵌着一座箱体般的密室,内部也有一条白色线路的“磁石电话机”,线路一直连接到洞道深处,并有一部近似雷达的仪器,另有一部“短波发射机”,同时设有独立的手摇供电机,似乎是处“联络舱”,可以在此为深入地底的联合考察队提供支援。 胜香邻对司马灰说:“要是这里的供电机和测绘仪器还 能正常工作,我也许能从极化率数据图纸中,看出地底下存在什么。” 司马灰也觉应该尽一切可能,搜集苏联专家利用“罗布泊望远镜”窥探到的秘密,就让众人进去看个究竟。 罗大舌头自告奋勇,上前检视那部手动供电机。司马灰则直奔磁石电话机。摇了几下发现根本不能接通,估计这“罗布泊望远镜”里共有两条用于联络的白色线路,一条通向地表,一条通往地底,从1958年开始就彻底失去了作用。他又看那“短波发射机”式样古怪,就问通讯班长刘江河:“你们无线连应该懂得短波通信,在这地底下10000多米深,还用得到这玩意儿吗?” 刘江河说:“这短波发射机不仅可以发射天波和地波,它也能接收电波信号,但我们连队可从没在这么深的地洞里进行过通信演练,顶多在地下20米的防空壕里用过,地波传导需要看介质而定,如果地层对电波衰耗程度太高,就不能使用了,远不如咱们那部光学无线电可靠。” 司马灰突然想起了黄金蜘蛛城里的“幽灵电波”,觉得苏联人不会无缘无故把“短波发射机”带到地底,其中怕是有些古怪,就吩咐刘江河将它装在背包里带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说着话的功夫,罗大舌头已经使手摇发电机开始运作,顶壁上的两盏应急灯恢复了照明,在深不见底的洞道里,这点微弱的光亮,就像黑暗深渊中的一只萤火虫,但众人精神仍是为之一振。罗大舌头说:“你们还别不信,先前那部功勋型老式发电机,肯定是被苏联人动过手脚了,要不然凭我这手艺还能鼓捣不好它?” 司马灰迫不及待想看“极渊”内部的电场透视图,奈何不会使用测绘仪器,只好瞪眼在旁边看着。就见那酷似雷达的测绘仪器里,显示出密密麻麻的等深线,除了胜香邻之外,其余三人仍是谁也看不明白。 司马灰见胜香邻神情专注地凝视着仪器,秀眉紧蹙,也不知是否看出什么结果,忍不住出言询问:“这个穿透地壳的罗布泊望远镜,到底能看到什么?” 胜香邻说只凭原始数据,得到的信息十分有限。但这座配备测绘仪器的联络舱。肯定是用于地形探测,并利用“磁石电话机”为极渊中的考察队。提供方位指引。她又将在测站中找到的所有张图纸逐一比对,才逐渐有了一些头绪,可能苏联专家推测地壳与地幔之间的极渊,是冥古时期陨冰爆炸形成,这片洞窟隔绝了地幔上升的热对流。而通过电场透视法,也只能探明地底极渊内很 小一部分的情况,范围不超过几公里,处在煤炭森林以下1000米左右。由于极渊内部中空,所以“大地电场透测法”产生的磁波难以继续向下渗透,反馈出来的信息大多一片空白。不过这些图纸都是精确到以小时为单位,也就是每隔一小时探测一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根据时间的不同变化,还是有少数几张等深线图,窥探到了洞窟底部,而从反馈出的数据来看,有两个区域铁含量十分反常,似是某种体积巨大年代古老的铁质物体,这两个物体的轮廓形状非常接近,应该不是矿脉岩层,它们之间的距离相隔两百米,每一个的体积都与失踪的“z-615潜艇”规模相当,但从形状上看,并不是苏联潜艇,其轮廓倒像是人耳。极化率数据图毕竟不是照片,又缺少更多的资料和大型测绘设备,胜香邻也很难再作出进一步的分析。 司马灰立时想起了刘坏水说过的话,在胜天远留下的笔记中,曾有“楼兰妖耳”四字,莫非就是指极渊中的两个古代铁质物体?胜天远和宋地球一样,都没能亲自接近“罗布泊望远镜”,所以这本笔记中涉及的内容,可能也与图纸中模糊不清的轮廓相似,只是一个抽象的描述而已,因为“罗布泊望远镜”正处在历史上楼兰一缮善古国的领地内,又因铁质物体形状酷似耳廓,才会如此命名,大概胜天远对它也没有任何深入了解。 司马灰深感情况复杂,虽然探险队是穿越黑门遗址下的地槽,才得以进入“罗布泊望远镜”,但在这里边也没发现什么古迹,为什么每支探测分队,都要有懂得古西域地理风物的人员加入?多半由于地底存在着两个来历不明的“铁质物体”是古人所留,可他绞尽脑汁也琢磨不透那究竟会是些什么东西,直到从春秋战国末期才结束了青铜器时代,再早的时候还没有锻铁的冶炼技术,它显然又不是天然生成,怎会出现在亿万年来日月所不照的地底深渊之中?历史上为什么对此事没有任何相关记载?接近它的中苏联合考察队为何有去无回?它又与“绿色坟墓”有什么关系?此前在溶洞里遇到的“黑暗物质”,很有可能是“冥古”时陨冰爆炸留下的灰烬,可只听说过太古和远古时期,“冥古”时期指的是什么? 胜香邻对此事的了解并不比司马灰多,只知道“冥古”是指天地生成之初,那时候人类文明的曙光,可能还在遥远的黑洞里旅行。 第五卷 距离地表一万米 第三话 穿过苍穹 司马灰本以为找到“罗布泊望远镜”探测出的图像,就能知道地底极渊里的详细情况,没想到事实却更加让人迷惑,地壳下10000多米深的空洞内,怎么会有两个古老的铁质庞然大物?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这两个诡异的铁质物体结构简单,从反馈回来的极化率数据判断,最多是两个生铁砣子,而不是其它任何结构复杂的机械,可它们仅在特定的时间才会出现,苏联专家使用的大地电场透视法窥探到的结果,大多都是一片空白。 胜香邻也无法详细解释这些情况:如果不曾亲眼目睹,亲手触摸,根本无从理解,现在任何推测都缺乏足够的依据,毫无意义可言。咱们现在掌握的情况,与1958年深入地底的中苏联合考察队相差无几,可物资装备远远不及,更没有后方的支援协调,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不解开“罗布泊望远镜”下埋藏的古老秘密,就无法得知“绿色坟墓”的真相,从这个地下组织作出的反应来看,咱们的行动到目前为止完全正确。 司马灰说咱们劣势虽多,可优势也不算少,在缅北和南越一带,军阀、土匪、游击队之类的武装力量拿了钱就会给“绿色坟墓”卖命,但国内多次肃反镇反,挖出了不少潜伏的敌特,像“86号房间”这样的漏网之鱼终归是少数,“绿色坟墓”所能采取的行动也极其有限。毕竟六亿多农民八百万解放军,都是咱们坚强的后盾。 这时罗大舌头已将联络舱的几个角落搜遍,再没任何发现,众人拍下照片后,看时间已经入夜,但在地底昼夜之分毫无意义,就返回洞道内的舷梯旁,看下方有部轨道斗形矿车,大概是用于向地底运送器材物资。可以绕着舷梯边缘的铁轨向下滑行,斗槽里有刹闸,下行的时候不需要动力,上行则依靠人力反复压动杠杆,结构简易,却十分坚固。 罗大舌头上前看了看,觉得这段洞道深达千米,地底又十分阴寒,一步步绕着舷梯往下挪,几时才能抵达尽头?倒不如搭乘轨道矿车省些气力,当即纵身跳了进去。 司马灰和胜香邻敢于涉险,对此也无异议,相继跟着乘上斗槽,只有通讯班长刘江河始终对狭窄黑暗的空间,存在一种无法克服的恐惧心理,先前在那“联络舱”里已是勉强支撑。此时坐在冰冷的矿车中,不免牙关打颤,冷汗直冒,用手紧紧抓住两侧车檐,不敢稍有放松。 罗大舌头在车前放开刹闸,轨道矿车在一阵阵颠簸晃动中,缓缓向洞道深处滑行,由于缺少安全措施,他也不敢托大,不时通过刹闸减速,尝试着 行出一段距离,状况倒还平稳。 司马灰看坐在前边的刘江河不住发抖,就一巴掌拍到他肩上:“班长同志,我看你哆哆嗦嗦地都快没什么激情了,从事咱们这种伟大而又壮丽的事业,没激情怎么行呢。” 通讯班长刘江河紧张过度,矿车每一次颠簸都觉得会被翻下深渊,心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已困难,哪里还能说话。 胜香邻对司马灰说:“大伙都已是尽力而为了,他只是在黑暗中容易产生心理压力,你总挖苦人家做什么?” 司马灰说:“误会了,我这可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我是想给他讲一段真实的模范事迹,来鼓舞斗志。当初我在缅甸的时候,听说有些原始丛林里栖息着很多非常稀罕的野鸟,可它们根本不飞出来,那丛林里又都是毒蛇怪蟒,就连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进去,所以一般人很难捕获。我又看当地有个土人经常把鸡养在鸟架子上,从不让它着地。原来鸡在鸟架子上呆的时间久了,就反了习性,不再打鸣,而是开始学鸟叫,声音极是古怪。土人就将会学鸟叫的鸡带到丛林外边,通过鸡叫声将深山老林里的野鸟引出来加以捕捉,他用这种办法逮到了不少罕见的珍异鸟类。” 胜香邻奇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模范事迹?” 罗大舌头忙不迭地转身告诉胜香邻:“司马灰是想说连鸡都能学会鸟叫,人类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咱这位班长同志,是不是也应该突破自身的先天条件……”他只顾说话,忽觉矿车颠簸剧烈,向下滑动速度超出了控制,急忙用力放下刹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在铁轨上拖出了一道道蓝色的火花,但刹闸在洞道内常年氧化,已然锈蚀松脱,剩下的半截再也无法减缓速度。 司马灰骂道:“真他娘倒了八辈子邪霉,同志们都把安全带绑紧点吧,咱们将要度过一个颠簸的夜晚了!” 话音未落,失控的矿车就似脱缰野马般疾速向前冲去,眨眼间就绕着洞道转下去数十圈,但斗槽里根本没有安全带,众人只得竭力握住两边车檐,以防身体被甩出去活活摔死,但矿车下行冲击产生的巨力何止千钧,即使途中没有翻倒,任其直接撞到洞道底部,血肉之躯也完全承受不住。 众人心知此次再劫难逃,跟着矿车掉到洞底必然无幸,只盼那极渊里都是深水,或许还能逃得一死。没想到洞道底层布设了防护网,斗槽矿车被其阻截,速度顿时慢了下来,缓缓滑到底部停止,可这一阵颠簸冲击,积蓄的力量仍然不轻,四个人都 被重重抛在了绳网上,眼花耳鸣,手脚发软,三魂七魄好半天才肯回归原位。 众人以呼哨声彼此联络,所幸并无折损,相继爬起身来察看周遭情形,就见舷梯和滑轨都已到了尽头,矿车翻倒在一旁,眼前都是阴冷湿雾,耳中隐隐听得闷雷交作,能见度很低,估计是到了洞道最深层,地底极渊可能还要向下,于是又攀着悬空的绳网下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绳网始终没有到底,但觉身边云雾更浓,有时候伸出手来也看不见自己的五指,远处则多是气流呼啸的凛冽之声。 司马灰暗觉奇怪,周围迷雾虽然厚重,但给人的感觉却空空荡荡,好像已不是“罗布泊望远镜”下的那条洞道了,大概已经进入地壳与地幔之间的区域了,可这些迷雾是哪来的?莫非这下边也有上古奇株“优昙婆罗”? 这时一道雪亮的闪电从面前掠过,滚雷响彻耳底,众人借着矫龙惊蛇般瞬间即逝的光亮,发觉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云海,天地恍若混沌,哪里是什么地底洞窟,皆是极度骇异:“我们怎会身在高空?” 胜香邻心知这是陨冰爆炸后留在地底的浓雾,受地压影响成了气象云,难怪“罗布泊望远镜”和地槽中氧离子含量从未降低,原来是地底极渊里有气流上行,可被雷电击中就不得了,她忙招呼司马灰等人:“快向下离开这些云层!” 此时惊雷闪电已贴着头皮子来回滚动,众人立刻将身上背包和步枪抛下,然后立即攀着绳网向下逃去,从洞道里垂下的绳网足有几百米长,底部尽是空虚的黑暗,翻滚的云雾都凝聚在半空,司马灰脚踏实地,却没有设想中的深水,拿矿灯向下照去,遍地是黄金般的沙子,再将光束投向远处,凡是能看见的地方除了沙子就是沙子。 胜香邻将摔在沙漠中的通讯班长拽了起来,众人分别捡起背包站定了茫然四顾,就觉这黑暗的深渊底部,有如亘古洪荒般广阔难测,矿灯有效距离最多能照二十来米,除了能看清身前之外,它也起不到别的作用,更无从确认远处的地形地貌。 罗大舌头适才逃得急了,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见这情形不禁喃喃自语道:“我的祖宗,这地底下是片沙漠……” 司马灰跪下抓起一把沙子,在手中搓了几搓,又放在鼻前嗅了嗅:“这不是枯热而沙化的土层,而是海沙,可能在无数年前,极渊确实是地底的深海,但它已经枯竭了。” 胜香邻对司马灰说:“地壳下的空洞规模大得无法想象,除了身后这条绳梯之外,沙漠中没有 任何别的参照物,我只能根据图纸方位,推定那两个古老的铁质物体,位于罗布泊望远镜的东侧,距离大约四公里远,但是咱们没有苏联人的先进测绘仪器,难以做到精确定位,如果稍有偏离,就会迷失方向,甚至无法按照原路返回。” 司马灰也觉无法可想,现在只知道一个大致的方位,怎么可能在漆黑的沙海中找到目标,而且流沙会逐渐将足迹掩埋,这意味着一旦出发离开起始点,就再也别想原路返回。 司马灰正在苦思对策,恰好半空又有闪电出现,其余三人都抬眼上望,他却觉身后好像有个物体在轻轻蠕动,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就见黑暗中有个披头散发的厉鬼正在自己背后,对方那张脸可是再熟悉不过了,白森森酷似神佛,吓得司马灰头发根子全都竖了起来,冰冷的气息顿时弥漫全身,在这静谧的地下世界里,宏大与谲诡混合着空洞的死寂,而那个仿佛来自地底深渊里的幽灵,就似一条无声无息的附骨之蛆,始终未被摆脱。 第五卷 距离地表一万米 第四话 沙海迷走 司马灰回头看见身后有鬼,由于距离太近,几乎是脸对着脸了,也无法细辨,只觉那神佛般的容貌像极了占婆王,而且对方的两只手已伸出来搭在了自己肩头,不由得毛骨悚然,立刻发了一声喊,就地向前扑倒,同时端起了手中的撞针步枪,此刻雷电已消逝在厚重的云层中,矿灯光束照过去只有遍地黄沙,没有任何多余的足迹,空寂的黑暗令人窒息。 其余三人被他惊动,也着实吓了一跳,齐回转身来察看,却不见任何异状,罗大舌头抱怨道:“我说咱没事可别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不尝命啊。” 司马灰很难确定自己刚才看见的究竟是什么,但肯定不是雷电带来的虚像,因为在回头之前,就已察觉到身后有些动静。他将此事告之众人“86号房间”虽然尸骨无存,但探险队并未彻底摆脱“绿色坟墓”的跟踪,下一个敌人已经出现了,它也许就躲在咱们身边。 胜香邻也一直感觉到有些难以言喻的反常迹象,还以为是精神过于紧张所致,此时听司马灰一说,才知并非错觉,问道:“你看到了绿色坟墓的首脑?” 司马灰摇头道:“我只看那张脸白惨惨的极是怪异,很像壁画神庙中的形象,可占婆王的尸皮面具已经在黄金蜘蛛城里被焚毁了,按理说它不应该再次出现。总之这地方绝不太平,大伙都得放仔细些。” 胜香邻说:“解开地底极渊里的谜团。就能扭转这种被动受制的局面,时间拖延越久越是不利,所以咱们要尽快找到三公里之外的铁质物体。” 司马灰心想,在这距离地表10000多米下的茫茫沙海中,矗立着两个耳廓形的大铁砣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罗布泊望远镜”下的铁质物体就是谜底,可它们究竟能有什么意义?又寻思长度将近百米,构造甚是简单,也不是失踪的z-615苏联潜艇,那会不会是两颗氢弹?不过氢弹好像也没这么大的体积,看来不走到近前,仍然是无从想象。 罗大舌头提议道:“我看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事,咱既然确认不了方向,干脆就每个人保持一百米间隔距离,同步向东搜索,要是运气好的话,也许就能找到目标。” 胜香邻说:“陨冰是天地形成时就出现在地壳内的巨大冰云。受地压影响爆炸后形成的空洞,其规模和结构都难以估量,在这没有参照物的黑暗中,罗盘只能提供一个大致的方位,矿灯的照射距离也不到二十米,相当于蒙上眼在沙海里摸索,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通讯班长刘江河 也认为罗大舌头之策绝不可行:“咱部队上夜间急行军,也不敢让每个战士间隔100米的距离,那非走散了不可。” 罗大舌头说:“你们那是没打过丛林战。当初我们游击队钻到那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里,间隔十几步远就谁也看不见谁了,那时连长排长什么的,就在衣服上抹一种草汁子,味道迎风都能传出八里地,后边的人只要有鼻子,即使用黑布蒙上眼,也照样不会掉队。” 司马灰两眼一转,已然有了对策,他对其余三人说:“我看咱这队伍真是人多脑杂,让你们讨论个什么问题也都说不到点子上,最后还是得我来拿主意。先前我在洞道的联络舱里,看见有部aФ53型磁石电话机,线路直接通往地底。1958年那支联合考察队,一定是背着线架子下来的,那20000延长米的白色线路,足以支持在三公里外与后方保持实时通讯。咱们只要摸着这条电话线找过去,肯定能抵达目标。” 司马灰说完,就找到随绳梯一同垂下的线路。此前众人为了躲避气象云,都急于攀下地面,那白色线路又被沙海覆盖,所以谁都没能发觉。这时看到电话线依然保存完好,仍可做为导向线使用,无不为之振奋,苏联专家团配有精确测绘设备,甚至还有探测铁元素的先进仪器,当年那支考察队行进的方向不会出现偏差。 众人当即拨开沙子,寻着那条不见尽头的“白色线路”徒步向东而行,这片存在于深渊底层的沙海,在亿万年来从未经历过枯燥的日月轮回,仿佛偏离了时间与空间运行的轨迹,只有远处偶尔出现的雷暴,像微弱地光般刚刚显现便又倏然隐落,而沙层下可能就是地幔的熔岩,热流向上升腾,使空气变得灼热,与苦寒的“罗布泊望远镜”洞道相比,带给探险者的又是另外一种严苛。 司马灰看四周虽然一片漆黑,但那黑暗里竟有种苍苍茫茫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它实在太深远了,只记得先秦古籍中,对极渊里的描述是“有龙吐火,以照四极”,那应该是形容地幔里的熔岩向上喷涌,很难推测中苏联合考察队遇到了什么意外,走在这条探索终极意义的路途中,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命运也随之变得叵测。 沙海中地形平缓起伏,司马灰等人惯于长路行军,这几公里的直线距离自是不在话下,不觉走到一处,流沙下浮出许多化石般的白骨,矿灯照过去也看不到边际,不知埋在沙海底下的部分还有多大。 通讯班长刘江河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骨,新疆海子最大的大红鱼哲罗鲑,也就两米多长, 骤然见此异物不禁惊诧道:“这好像是龙骨!” 罗大舌头道:“你少见多怪,这一看就是某种海洋巨兽,或者是条大鱼,最多就是鱼龙。” 司马灰也说:“应该是鱼,可仅剩残骸了,看不出是哪种鱼,估计个头小不了,弄不好比苏联潜水艇都大,这地底下很可能存在复杂而又古老的生命形态,多亏现在已经没水了,要不然咱们渡海过去,非被它一口吞了不可。” 罗大舌头说:“甭管多大的鱼,它只要是离开了水,那就是叫花子下雨天放火,想穷骚也穷骚不起来了。” 胜香邻道:“你们都说错了,这是鲸的残骸,古鲸也称海鳅,并不是鱼。” 司马灰恍然道:“原来这就是古鲸,我以前常听人言——天下之深难测者,莫过于海,物中之大难测者,莫过于鲸,其来也无形,其去也无踪。现在仅看这流沙下的白骨,也能想象出这地底曾经渊渊穆穆、浩浩淼淼的壮阔。” 罗大舌头也知道鲸不是鱼,自觉输了见识,便又唾沫星子四溅,开始不住口地对众人夸夸其谈:这古鲸我也听说过呀,那家伙老厉害了,当年我爹跟部队过海闯关东,雇了艘带马达的渔船,百十多人在舱挤得满满当当,刚到大洋里,就遇上风高浪急,那巨浪滔天,打得那艘破船东倒西歪,左倾右斜,忽然就见水色变成了墨蓝,从中冒出一座大山来,也不知道有几千米长,在海里一沉一浮,还没等大伙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整条鱼船就被吸进了黑洞,四周昏暗不测。把个船老大吓得体如筛糠,想哭都没眼泪了,知道已经葬身鱼腹了。正这时候忽听潮声大作,渔船竟被涌出水上,落下来就摔散了架,好在已离沙滩不远,会水性的都挣扎着游到了岸边,才知道是巨鲸喷水,把渔船带了出来,你说这要逃不出来,那还了得? 司马灰揭老底说:“罗大舌头你好像记糊涂了,你爹应该老一纵的人,他们那都是参加过平型关战役的部队,然后就留在山西太行山开辟根据地了,闯关东怎么还要绕远路跑到山东过海,你是不是把匹诺槽当成你爹了?” 罗大舌头气得脸红脖子粗,正待出言反驳,忽觉手中一轻,埋在沙下的线路只剩下一个线头,他扒开沙子找了半天,也不见延伸出去的其余线路所在。 众人都感到一阵不安,估算行进距离,四公里左右的路程,现在仅走了一半,没有电话线作为引导,怎么可能找到迷失在沙海深处的中苏联合考察队? 司马灰说:“别急,这古鲸残骸 都快变成化石了,少说也死了千年,考察队总不至于被它吞了,咱们再顺着电话线段掉的方向仔细寻找,另外一截线路也许就在沙子底下。”说罢带着其余三人就地搜寻,他接连抛了几个沙坑,赫然见到断掉的白色电话线就埋在沙下。司马灰悬着的心落回原位,要是找不到导向线路,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他伸身过去想要拽出电话线,可触手所及,空无一物,那根野战电话线就像突然活了一般,倏然钻到沙子里不知去向了。 众人大奇:“电话线怎么自己长腿儿跑了?”于是都上前协同司马灰挖沙,直扒了半米多深,仍是毫无所获。 司马灰忽觉情况不妙,他低声告诉其余三人:“别找电话线了,这沙海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大伙快向东去,等会儿不管听见身后发出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去看。” 第五卷 距离地表一万米 第五话 憋宝古籍 罗大舌头还想继续挖开沙子寻找“白色线路”,忽听司马灰让众人迅速离开,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后边有什么动静?为什么不能回头?” 司马灰一面支耳倾听周围的动静,一面对罗大舌头说:“你要回头一看,可能就吓得两条腿发软逃不动了。” 罗大舌头不服气地说道:“我以前受你这坏分子唆使去食堂偷腊肉,结果被炊事员放了两条狼狗来撵,追我追得跟王八蛋似的,我可也没含糊过啊。” 胜香邻和通讯班长刘江河见司马灰神色肃然,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还想再问究竟,司马灰却霍地站起身来道:“情况紧急,快走!” 原来司马灰刚才在沙坑里挖出了另外半截电话线,可想拽出来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了,他再往下挖,看到有许多细小的沙洞,心想可能是在黑暗中,误将白化的沙蛇当作电话线了,那些栖身于沙海下的细小生物,受惊后早就逃得没影了,又上哪里去找?就算抓住了也无法当作导向线。与此同时,他又发觉远处腥风陡作,渐渐声如潮涌,都朝着古鲸残骸处攒集而来,只有东侧相对沉寂。司马灰心知是来者不善,只凭老掉牙的撞针步枪,难以直撄其锋,当即跃身而起,口中打声呼哨,让其余三人都向东退。 这时罗大舌头等人也已听到沙海深处传来的动静,均感大难临头。情知偏离中苏联合考察队布设的电话线路,就得迷失在黑暗的地底极渊,可若不落荒而逃,顷刻间便会死于非命,不用权衡也知道应该作何取舍。开始还是快步而行,可转瞬间那密密麻麻的爬行声就已从后逐渐逼近,众人只好撒开腿狂奔起来,疲于奔命之际,就是想回头看也顾不上了。 除了胜香邻以外,司马灰与罗大舌头、刘江河三人,都具备武装越野的经验,翻山过岭如履平地,可那遍地黄沙又松又软,踩一步陷一步,越用力越是缓慢,较之跋涉山地溪谷,更加艰难数倍。 罗大舌头心里焦躁,结果一个踉跄扑倒在地,顺着平缓的沙坡滚了下去。司马灰只好停下脚步,伸手将他拽起,这时忽听胜香邻和刘江河同声叫道:“小心!” 司马灰也觉察到身后有阵怪风卷至,放手松开罗大舌头,拽出猎刀回手反削,听声音就像砍到了一片枯树皮。再用矿灯往地下照视,就看有条半米长的怪蛇被刀锋挥作两段。那蛇粗如儿臂,两肋有肉翅,通体明亮,洞见肠胃。里面生满了无数肉刺,此时百余体节一分为二,兀自曲身蠕动。 司马灰暗觉此事蹊跷:“它 何以对我们紧追不放?”他才刚一愣神,忽然脚下沙石轰鸣,立足的沙坡蹋陷出一个大洞,从深处露出一条沙蚓,头如螂蛆,身似巨瓮,那分成两截的死蛇都被它连同大量沙尘吸了下。众人急忙退避。 通讯班长刘江河躲闪不及,竟跟着滑下沙洞,手足都陷在流沙里挣扎不出。罗大舌头离他较近,伸手拽住刘江河的背包肩带,奋力向上拖拽,这时却听耳边嘤嘤之声犹如儿啼。罗大舌头连忙回头去看,就见沙蚓前端的口叶不断膨胀伸缩,离着自己还不到半尺,吓得他险些冒了真魂,情急之下生出股子蛮力,想捡起刘江河的五六式半自动拼命一搏,却苦于步枪枪身太长,根本掉转不开。 这时司马灰已端起步枪射击,从洞中钻出的沙蚓被子弹打得稍稍向后缩去,奈何其环肌层下的神经都属网状分布,枪弹毕竟起不了多大作用。不过稍微缓得一缓,胜香邻就趁机抛下绳子,那二人手足并用攀上了沙洞边缘。 四人舍命挣出陷落的流沙,刚跑了几步,面前又陷下一个旋涡般的沙洞,耳听流沙涌动,周围还不知更有多少。司马灰心知地底沙蚓躯体蠢浊,只以腐物碎屑为生,轻易也不肯从沙海深处爬上来,可一旦遇上了也是很难对付,而且听动静来势惊人,这四周空旷无极,如果找不到依托抵挡,只怕众人都要在此报销了。 众人此时已不顾迷失方向,绕开陷下的沙洞又向东逃,就听天上滚雷沉闷,厚重的云层里忽然坠下一物,正砸在司马灰头戴的“pithhelmet”帽檐上,纵是配有缓冲夹层的木盔保护性能良好,还是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往地下一瞅,是溜圆的一颗冰雹,足有核桃大小。 高空云雾中的对流层受地压影响,产生猛烈冲突,披头盖脑地撒下一场大冰雹来,司马灰心说:“怪不得东面静得出奇,原来是要下雹子了。” 雹子在民间又有“雹灾”之称,冰雹大小不定,最小的如同米粒,也有直径超过十厘米的大雹子,在无遮无拦的情况下,也出现过把人畜活活砸死的惨事,众人心知厉害,连忙抖开捆在背包后的毡筒子,迅速接到一处,再用步枪和背包支起,蜷缩在底下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冰雹。 司马灰被雹子砸得头上隐隐作痛,刚才又逃得甚是急促,胸头燥热难挡,就捡了块冰雹放在嘴里去嚼。 胜香邻喘匀了呼吸,就不安对司马灰说:“你现在怎么还有心思吃雹子?咱们已经在沙海中迷路了!” 罗大舌头也捡起冰雹往嘴里放:“现在 就别考虑什么方向了,这阵冰雹一过,沙洞子里的怪物恐怕又要出来了,咱近视眼配镜子,得先解决目前问题不是?”他又对通讯班长刘江河说:“刚才要不是我罗大舌头冒死下去救你,你小子早就革命到底了。”通讯班长刘江河千恩万谢,又是惭愧又是感激。 司马灰对众人所言充耳不闻,心中突然一动,说道:“不对,沙虫沙蚓之属都是从沙海深处而来,它们只能通过感知振动和热量变化行动,不应该隔着那么远就察觉到咱们的存在。这要是什么巧合,我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再当着你们的面吃了。” 胜香邻道:“不用动咒发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灰说:“我看是咱们身边可能藏着什么东西,才把栖息沙海下的可怕生物引了出来……”他想起先前在沙漠中猛一回头,看到有个恶鬼出现背后,两只手都搭在自己肩头,可定睛再看,已是一片漆黑,他无法解释这个现象,甚至怀疑自己被厉鬼附体。 现在回想,当时身后就只有这个背包,于是拎过来察看,他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除了电池之外,就全是从地底测站里找到的罐头,也没见有什么反常之物,不料掏到里边的时候忽然摸到些什么,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握住了。 司马灰心说怪了,这背包里装得满满的,底下怎会还有人?他硬着头皮向外用力一拽,竟拽出半截死人的左臂,那手臂上似乎被涂了某种秘药,没有血腥和腐臭气息,仅及常人一半大小,被拽出来之后手指仍在微微颤动。 众人在旁看了,都是又惊又异:“这是谁的手臂?它怎么还能动?” 司马灰看其形状,就知道这是“86号房间”的另一条胳膊,可能是在暗河里焚化宋地球尸体的时候,被他藏在了背包最底层的电池下边,众人在仓库里补充物资之际也未能发觉。 司马灰用刀割开手臂,从中剜出一颗肉瘤:“这就是鳖宝,可能就是这东西给咱们招灾引祸。” 众人凑近观看,就见那肉瘤色呈暗红,表面密布着神经线般的血丝,再看那半截手臂,就此一动不动了,至此才知道“86号房间”两条手臂里都有憋宝,还在死前留下了阴险的后招。 这些情况好像都在赵老憋留下的憋宝古书中有所提示,只因内容为过于隐晦,谁都没能事先想到。除此之外,司马灰心中还有些疑惑难解:“既然背包里的死人手臂属于86号房间,为什么我看到的恶鬼,却像是‘绿色坟墓’的首脑?莫非它是… …” 这时冰雹已停,沙海酷热,冰雹落地不久就化为水气弥漫成雾,罗大舌头点火烧掉了“鳖宝”,又看那半截死人手臂碍眼,也给一同烧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 胜香邻见四周归于寂静,稍稍放下心来,就对司马灰说:“多亏你有所察觉,才将一场大难弥于无形。但咱们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根本无从确认位置,你鬼主意这么多,现在还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想?” 司马灰却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无法可想,此时其余三人都已收拾好了背包,准备继续深入沙海寻找目标,司马灰却又伸手到自己背包里掏了个底掉,却不见了那本憋宝古书的踪影,急问胜香邻是否还记得他把书放在哪了? 胜香邻不解地问道:“那本旧书里的内容诡秘古怪,观之无益,何况也没人看得懂,你还急着找它做什么?” 司马灰说:“这本憋宝古籍的真正主人是绿色坟墓,要是找不到它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第五卷 距离地表一万米 第六话 磁蛇 司马灰想起那本憋宝古籍中隐晦离奇的内容,也许真如通讯班长刘江河先前所言:“古书中隐藏着非常邪恶的东西。”它很可能就是“绿色坟墓”派来的另一个敌人,否则怎会平白无故见鬼? 胜香邻将信将疑,一本残破古旧的书籍,又能兴得起什么风浪,只要你不去看它也就是了。何况“黑门”中那具尸体的身份,以及插图中描绘的古怪情形,都尚未得以确认,如何能断定它与“绿色坟墓”有关? 司马灰实在无法解释,毕竟只有他自己看到了那个“幽灵”,但此事肯定与来历不明的“憋宝古籍”有关,现在它又莫名其妙的丢失了,或许是在一路狂奔逃命之际,古籍从背包侧袋里掉落出来,倘若遗落在这满目漆黑的茫茫沙海中,则根本无从找寻。 司马灰见事已至此,知道该来的早晚会来,想躲也躲不过去,就暂且将此事放下,同其余三人走向沙海深处,本想要回归来路,但在炎热险恶的环境中方位迷失,唯见四周沙垄起伏,东南西北并无任何分别,枯燥相似的地形始终没有变化,好像只是在原地不停地兜着圈子。 胜香邻勘探测绘的经验丰富,与生俱来的方向感也比常人敏锐,但这极渊内的空洞规模颠覆了一切地理概念,“62式军用多功能罗盘测距仪”在黑暗中彻底失去了作用,如果不能做到精确定位。只怕从少走到老,接连走上三世也找不到目标。 司马灰也对此无可奈何,行走在这漫无边际的地底沙海中,找不到任何参照物,虽有军用罗盘作为指引,但无法随时修正方位,想保持直线行进都很困难,更别提找到数公里外的某个特定目标了。他正走得发慌,看流沙下又露出一片海鳅下颌骨,便停下来仔细打量。 罗大舌头催促道:“我说你是号称家传本事了得,连粒沙子都能分出公母,现在不抓紧时间确定方位,总盯着那些鲸骨看个什么劲?” 司马灰忽然想到巨鲸潜航都是以声纳和碰场感应方位,以前的鲸和现在的鲸不同,体积更为庞大,远超现在的座头鲸。所以也称古鲸或大海鳅。他曾听见过渔民捕获大海鳅的老人们讲,每当春夏之交,海边的渔民就聚在庙中焚香祷告,通过求签乩验一类的法子,看龙王爷是否允许捕鳅。一旦求得上签,就知道将有大鲸获罪于天,已成海患。可以捕杀。渔民们便在近海沉下大量磁石,广集舟船,先选拔熟识水性,并擅于投掷镖枪的矫健之辈,准备好带着镖眼长绳的梭镖,架着柳木快艇出海守候。为什么要用柳木船?原来天生一物,必 有一制,古鲸最为惧怕忌讳之物,就是“陈柳木”。又让那些善观海色变化的老手,登到山顶远远眺望,什么时候遥见海面百余里开外,凭空突起波澜,有白浪轻浮于上,黑云铺映于下,水势滔滔,潮声隐隐。那就是有巨鲸接近,遂放烟火为号,通知柳木艇上的渔民准备行事。随后就见海鳅口喷飞沫,扬鳍出现,一时间波涌如山,譬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光天化日底下倒洒大雨,就连岸上的人都被淋得衣衫尽湿。此刻艇上众人齐心尽力,群击柳梆,声满于海,趁着古鲸恐慌下潜之际放出铁镖。这类渔矛渔叉,杀不死如此庞然巨物,只能使其受伤,然而海鳅皮肉破损后入咸水必死,反复数次,死鲸就会浮出水面,渔人即用铁钩大船牵引,将巨鲸拖往岸边。 至岸后就见这大海鳅真跟一座山似的,口宽数十米,颌下生有牛尾似的长髯,外有薄皮,内为软骨。渔民们以杉木撑开深黑如洞的鲸口,这时必须用大蒜塞住鼻子,否则抵挡不住那里边的腥臊之气,随后搬梯子,点燃灯烛从喉门钻入腹中,割取鲸油鲸膏,能以此制作名贵的螭膏长明灯,一尾巨鲸能得油膏十万斤,其余的骨肉任人瓜分。有一次被拖上岸来的海鳅还未气绝,被乱刀割剜,疼痛难忍,猛然摆尾翻身,一下就压死了好几十人。 罗大舌头和通讯班长刘江河很是不解,为什么司马灰要突然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胜香邻却听出一些端睨:“渔人在浅海沉下大量磁石,才引得巨鲸从外洋深海接近岸边,古生物多能以自身磁场精确定位,人类却不得不依赖工具。” 司马灰道:“咱们现在也可以借助生物碰场确认目标方位,这地底极渊在千万年前,曾有鲸群出没,如今却成了万物枯寂的沙海,似乎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可寻,但在流沙深处也栖息着沙虫沙蚓之类的生物,尤其是白蛇,白为金象,蛇头中大多含有磁珠,又称磁蛇,可以借助它们来确定方位。” 胜香邻道:“沙漠里的蛇虫都有猛毒,避之犹恐不及,你要怎样才捕获它们?” 罗大舌头自称熟识此道:“我在缅甸山区也不知道剥过多少蛇皮,这手艺要是再不使用,可都荒废掉了,你们就尽管在边上瞧着吧。”他这倒也不是自吹自擂,当初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跟着游击队在深山里一躲就是几个月,那部队里有个缅甸土人,常携他们二人同去捕蛇。 每次月夜晴朗,那缅甸人总要叮嘱二人:“眼中若有所见,切记勿惊勿怪,不要出声。”随即燃起香料引蛇,然后带他们俩躲在树上观看,原始丛林地的蛇真 是千奇百怪,说不尽有多少异处,有的鳞甲焕斓,两目光灼如电,口吐五色毒气,纷纷如朝霞之彩;有的遍体通红,熊熊若初日浴海;也有的首似狐兔,或黄或白,什么颜色的几乎都有,大小长短也不相同,诸如鹤顶鸡冠,身如扁带,或像泥鳅似乎的乌黑没鳞,一切奇形怪状,种类难计其数。可每到中夜时分,不管所获是多是少,那缅甸人就会立刻把香掐灭,带着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匆匆离开,你要问他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再捕几条大蛇,他就会脸色大变,打着手势告诉二人:“再不赶紧走,就把蛇王引出来了。”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捉蛇的手段,都是跟这缅甸土人所学,但沙漠与丛林中的蛇性不同,眼下又没有香料,只好以步枪的枪托在沙子上反复拖动,连续制造一些轻微的振动,想将流沙深处的磁蛇引出。这办法果然奏效,就见黑暗里有一条半米来长的白蛇蜿蜒游走而至,转瞬间距离罗大舌头已仅有数步之远,它突然疾如激箭,直对着面门扑来。 罗大舌头看得分明,这是条獠牙倒立的尖吻蝰蝮,被它咬中的人,走不出五步就会全身发黑而死,一百个里也活不了一个,他趁那磁蛇还未彻底起身,猛地脚下一跺,磁蛇受到剧烈振动惊吓,蛇身便向侧面游移,被罗大舌头窥着空当,出手似电,一把抓住七寸,同时上步踏住蛇尾,将蛇身拉直,又顺势捋松脊椎骨,那磁蛇就已软绵绵缠在了他的手中,再也不能挣扎反抗。 其余三人喝一声彩,一同围上前来观看,那蛇头内的磁珠不过米粒大小,但蟠曲时蛇首所向,必是附近藏有铁脉之地,这是其天性使然,以此修正方位,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几公里外的目标。 众人当即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司马灰忽然想到苏联人利用深空透视呈像法,反复对地底进行探测,但“极渊”中大多时候是一片空白,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极渊本身就是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空洞,据胜香邻所言“大地电场透视”必须有相应介质,如果地层中间存在断裂,会对电磁造成过度损耗,所以基本上探测不到任何图像,可那几张呈现出结果的探测图是怎么形成的?存在于地底的那两个铁质物体,是否仅在某个特定时间才会出现?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磁蛇指引的方向也未必准确。 胜香邻对司马灰说:“特定的时间应该是指12:30分,那时地场中会出现黑雾,按照苏联人的观点来看,那是陨冰爆炸后存留在地底的黑色灰烬,其中可能含有大量辐射电碰波,它呈周期性循环往复,黑雾出现的时候会覆盖极渊,所以在这段时 间内,大地电场可以向下渗透,从而取得探测数据,显现出反馈图像。” 司马灰看了看怀表,距离12:30分还有四个小时,时间足够找到那两个神秘的铁质物体,但是然后又该怎么办?他开始只是想接触到极渊内的秘密,就能解开“绿色坟墓”的全部谜团,可随着目标越来越近,却感觉距离真相越来越远,天知道这地底下为什么会有两个与苏联潜艇体积相当的大铁块子,它当真会是一切未知的终极答案吗? 胜香邻也觉前路未卜,但她仍然相信宋地球的判断,“楼兰妖耳”就是谜底,“绿色坟墓”首脑的身份与来历,以及这个地下组织的真实目的,还有黄金蜘蛛城密室中密码般的“夏朝龙印”、失踪的苏联z-615潜艇和中苏联合考察队,这些谜团都与“罗布泊望远镜”下的地底极渊有关。 众人各自猜测着结果,越过一片起伏错落的沙丘,渐觉脚下地势缓缓升高。这时沙海中迎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神秘的铁质物体,它无声无息,岿然矗立,黑暗中看不清其规模轮廓,只令人感到时光的大海潮汐涌动,亿万年前遗留至今的古老痕迹早已模糊不清,在这沉默的真相面前,司马灰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止不住低声惊呼道:“天爷地爷我的关王爷,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五卷 距离地表一万米 第七话 神铁 苏联人用物探仪器探测到深渊中的两个铁质物体,其轮廓近似人耳,仿佛是在这寂静的地下世界中倾听着神明的法喻。 这两个不可明状的古老铁质物体,奇迹般屹立于地底16000多米深的沙海中,众人此刻切实接触,仍是觉得万分难以理解,任何主观所见之物都属抽象,抽象既为不真实,也许你能亲自看到“真实”,却未必能理解“真实”的意义。 他们在百余米高的生铁砣子下默立良久,一个个皆是哑然失色,这尊生硬冰冷的庞然大物,似乎已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深沉压抑的魄力使人惊心动魄,它带有明显被水侵蚀的痕迹,壁体上的波浪外观,是纵相深裂纹与横向洼洞的组合,却并未锈蚀,仿佛每一处饱经沧桑消磨的印痕,都有一种难以解释的神秘因素存在,斑斓的表面,暗示着时间的度量与年代的久远。 如果不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又未得知地底存在两个体积相同的铁质物体,司马灰等人事先多半会将其视为迷航失踪的“苏联z-615潜水艇”,但在近前观察,却会发现它实在是太古老了,而且这个巨大无比的铁质物体,并不是任何工业的产物,也不是司马灰先前所想的“氢弹”,更确切的说,这只是一块“铁”,大概从“极渊”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存在于地底未曾移动。 罗大舌头看得乍舌不下:“要说这就是那艘装备潜地火箭的苏联z-615潜水艇。体积倒是差不多了,可它失踪后怎么会出现在罗布泊荒漠之下?” 司马灰摇头道:“你什么眼神,这肯定不是潜艇,第一极渊里的深水早就枯竭了,那艘苏联潜艇不可能自己冒出来,谁又见过竖着搁浅的潜水艇?再说这东西在地底下都生根了,不知道流沙下还埋着多大一截,应该从古至今就没动过地方。” 胜香邻道:“只有陨铁才不生锈。因为它具有石铁两种元素混杂,这或许是陨冰爆炸生成空洞时留下的碎片。” 司马灰以前听胜香邻提到过这一情况,知道陨冰并非来自高空,而是天地构造时包裹在地壳内部的冰云,密度很大,它在地幔与地壳间形成空洞的过程,有几分接近先秦地理典籍中记载的“天地之大劫”。依旧时观念所言,每隔多少多少万年,天地间就有劫数轮回。等大数一到,整个阎浮世上,万物皆尽,两轮日月,一合乾坤,都将混为一体,而“极渊”内出现的黑雾,就是上次大劫所留。可尽管绞尽脑汁,还是很难想象。地底的陨铁与“绿色坟墓”之间有什么关联,它似乎与任何一个谜团 都不相关。 司马灰心念一动,问众人:“这陨铁会不会具有某种人类难以窥测的力量?毕竟1958年中苏联合考察队在接触它的时候,全部遇难失踪了。那22名成员一个也没回来。”但现在看来,除了甚是巨大古老,也别无它异,这个铁质物体本身就是陨铁,它应该不会吃人,除非你自己拿脑袋去撞,那必定是一撞一个血窟窿。 司马灰越想越是不解,他让罗大舌头和通讯班长刘江河也尽可能提出自己的看法,众人集思广益也许就有头绪了。从“三十四团屯垦农场”出发至此,一路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更有许多人付出了宝贵的生命,总不能就为了寻找这两块无声无息的陨铁。 罗大舌头瞪眼看了半天,最后无奈地说:“我自从听宋地球讲了马王堆女尸出土的经过之后,真是激动不已,从那时候起就在我的心灵深处,埋下了从事考古工作的火种。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我罗大舌头就是长了三个脑袋,也琢磨不出这俩大铁砣子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通讯班长刘江河论远不如司马灰等人见多识广,虽然除了震惊之外,也存有满腹疑问,可他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问起。 四人商议了一阵,认为凭着照明距离20米的矿灯,无法窥探地底陨铁的全貌,它的大部分都隐在黑暗深处,或许高处还有些别的东西存在。陨铁上被海水侵蚀的裂痕极多,众人分从各处攀援向上,仔细搜寻其中隐藏的秘密。 司马灰身手快捷,当先攀至高处,隐隐感到陨铁虽系天然造化铸就,可其轮廓间似有经过雕琢的痕迹,到得接近顶部之时,终于发觉这是一尊巨大的铁人,两眼都是深洞,可以容人进入,里面漆黑空寂,深不见底,也不知通往哪里。 这尊矗立在死亡之海中的大铁人,拥有比古老更古老的形态,以及无视沧桑变化的更毫无表情的古老面容,因空洞而更显深邃的双眼,千万年来始终向着永恒的方向眺望,万物皆在流动,唯一不变的可能只是变化本身。 众人探到此处,心下更觉惊异愈甚,谁能在地底铸造这么庞大的铁人? 司马灰推测“陨铁”应该是亘古以来就生于原地,前人使用酸蜡对其进行腐蚀切割,看痕迹少说也有几千年之久了。 此时其余三人都已陆续攀了上来,到这里仿佛处在高塔之巅,穿云破雾,身凌虚空,漆黑中虽然看不见脚下深浅,但四周呼啸的气流,也足以令人心寒股栗。 众人提 着电石灯向洞中照视,内部奇深难测,似乎这铁人腹腔中空,里面可以容物,不禁起疑:“这里会不会关着什么妖魔?” 罗大舌头先端着步枪探进半个身子,然后缩回来报告说:“越往深处空间越大,根本看不到底。” 司马灰决定单枪匹马下去看个究竟,便用绳子先将“电石灯”垂下,戴上“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胜香邻又将那支五四式军用手枪递给他防身。司马灰接枪在手,当即解下背包来爬向深处,就见底部是个没有出口的蜗形深洞,除了冰冷的陨铁墙壁,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存在,但他举起电石灯向四壁一照,顿时吃惊不小,那一瞬之间,恍然是再次置身于黄金蜘蛛城内留有“幽灵电波”的密室,满壁都是奇形怪状无法解读的“夏朝龙印”。 司马灰定下神来看了几眼,见电石灯白光灼目,就抬手摘掉防化呼吸器,招呼罗大舌头等人下来,那三人见了满壁谜文,也皆是骇异难言。 司马灰等人想起宋地球曾说过,最古老的文字并非甲骨文,而是“夏朝龙印”,它出现于殷商之前,秦汉时称缅甸地区为“灭火国”,其人不识火性,穿黑水,居地穷。那座比占婆王朝早了千年的“地穷宫”,最早的主人就是灭火国,地穷宫被法国驻印度支那考察团命名为“泥盆纪遗物”,它曾经在地底被大水淹没,千年后又被占婆王改建为“黄金蜘蛛城”,所以灭火国除了一间密室中的神秘符号之外,没给后世留下任何踪迹,只能根据“夏朝龙印”推测灭火国曾是中原古文明的一脉分支。 这地底沙海中的铁人内部存在“夏朝龙印”,莫非它是灭火国的遗迹?司马灰猜测说:“这地方算是古西域了,或许是某个胡神也未可知。” 胜香邻说应该没有这么简单,灭火国在历史上留下的记载少得可怜,而极渊内的大铁人更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咱们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设想,夏朝龙印这个消逝已久的古老文明,曾有一脉分支,经过千百年的迁移,最终分布于西域和缅甸,他们像是为了要躲避什么才居于地底。 司马灰说不一定是躲避什么,也可能是为了保守某些不可示人的古老信息,据说占婆王古城的密室中,隐藏着一个关于“通道”的秘密,或许“绿色坟墓”这个组织就是想找到这条通道,因为宋地球也曾透露过,“绿色坟墓”是一个接近地心的未知区域,远比处在地壳与地幔之间的极渊更深,从来无人能够抵达,咱们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这条“通道”在哪,它的尽头又存在着什么东西,掌握了这些线索, 就不难查明“绿色坟墓”的背景和动机了,可失传千年的“夏朝龙印”,几乎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噩梦,现在除了“绿色坟墓”的首脑,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能解读其中隐藏的秘密。 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要按你这么分析,那可真是邪了,既然存在于地底沙海中的大铁人,对咱考古队毫无实际意义,那田克强为什么还要不惜代价来阻挠咱们的行动,他总不会吃饱了撑的闲得难受吧?” 司马灰又何尝没有想到此处,可沉默矗立于沙海深处的陨铁,除了内部留有谜一般的神秘符号,好像也没别的秘密可言了。 这时胜香邻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快速攀上洞口,凝望着深邃无边的黑暗。 司马灰等人也跟了上去,只见四周黑茫茫的,实不知有什么可看,就问胜香邻:“你在看什么呢?” 胜香邻说:“这里以前曾是黑洞般波涛汹涌的深渊,连鲸群都会迷失难返,而露出海面的陨铁耸立如灯塔,亿万年来始终屹立不动,它也许正是古人用来在地底导航的标志。” 第五卷 距离地表一万米 第八话 喀拉布兰 司马灰略微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存在于地壳与地幔之间的大铁人,屹立了不知几亿万年,白驹过隙都已经不足以形容时光的飞逝,它是个天然生成的固定坐标,正可以用来在这黑暗的深渊中导航。” 罗大舌头十分叹服地对胜香邻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连我们这种专业考古队员都没看出名堂,你是怎么发现的?” 胜香邻说:“早在两千多年之前,希腊联军远征波斯,曾在尼罗河畔修筑白色巨塔导航。我看这尊大铁人自古就矗立于惊涛骇浪之中,也像极了一座灯塔,除此之外,它还有能有什么作用?所以我才推测这是几千年前遗留在地底的导航古物。” 司马灰说:“大铁人要真是个导航坐标,这地底极渊还不知道会有多深,咱们携带的电池和水粮有限,从现在开始就得尽量节省物资消耗,还得仔细想想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众人立刻合计了一番,陷落在地底万米之深的“陨铁”,很可能具有导航作用,其内部还存在着难以解读的古老符号,可以确定属于“夏朝龙印”。但这条深渊导航线究竟有多远的距离?下一个导航点会不会还有陨铁残片连接?这些情况都还不得而知。目前只能推测极渊最深处,隐藏着灭火古国的根源,寻着导航坐标指引的方向深入沙海,就能抵达那个未知区域,那里才是真正可以解开一切谜团德关键所在。 司马灰等人身上都出现了“地压综合症”的迹象,又与外界隔绝,处境孤立无援,“地底测站”里的减压舱也未能修复,此时返回地面必然无幸,何况不彻底解决掉“绿色坟墓”这个心腹大患,恐怕今后也是永无宁日。如今只有不顾危险继续行动。司马灰分析了形势,然后对其余三人说:“看来咱们现在面临的局面极为不利。似乎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死神的召唤了,除非你视死如归、慷慨以赴。” 众人对此并无任何异议,都决定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一条道走到黑,大不了就“革命到底”了,死到哪不是一死? 胜香邻提醒司马灰:“1958年进入极渊的中苏联合考察队,也应该到过这里,可咱们一路之上却未发现他们的踪迹,稍后应该再到另一尊铁人内进行搜寻,同时还要设法确定古人究竟用什么方法导航。因为古希腊人造的灯塔。里面多用鲸油点火照明,鲸油等同于螭膏,它一旦燃烧起来,就能够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再辅以铜镜反射,即使在星月暗淡的深夜。冲天的光芒也会使周围亮如白昼,能为65000米外的航船指引方位 。 而在沙海中导航的大铁人。虽然两眼中空,但内部没有火油痕迹。” 司马灰说:“据我所知,如果不用火光照明,还有两个法子可行。一是使用某种发光的矿石,二是利用磁针。在这黑洞般的深渊里光芒并不可靠,所以我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咱们也可以通过磁蛇首尾指向,来确认方位和角度。” 胜香邻说:“可没有导航图,根本不清楚其余的导航坐标在什么方位……”她沉思片刻,忽有所悟:“它永恒面对的方向,可能就是另一个坐标点的位置。地底这两个铁人遥相对峙,应当是分别指向两极。” 司马灰点头道:“磁蛇首指方位即为铁脉所在。咱们确定了大致的方位之后,先是逆向而行,等到经过两极之间,磁蛇自然偏转,那时候再顺着蛇首所指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就能抵达下一个导航坐标。如果这种推测无误,那真难想象几千年前的古代人,是怎么琢磨出的这种法子,看其对地底空间和方位的度量,简直精确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茫茫沙海中的导航坐标虽有东西两极,但根据苏联“深空透测法”反馈出的图纸来看,这个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空洞,东南端才是其主体部分所在,深邃得难以估量,众人便决定孤注一掷,继续向这个方向进发。 司马灰看了看怀表的指针,距离12:30分还差半个小时,如果不出所料,地底稍后会有“黑雾”出现,现在还不知道下一个导航坐标的远近,冒然前行恐有不测。相传“陨铁”中含有特殊物质,能够隔绝雷暴,不如就在这休整几个小时,等避过“黑雾”过后再作道理。 众人一路上疲于奔命,都已又累又饿,就地取出干粮分食,没过多久,耳听远处雷声滚滚,转瞬间恶风翻涌,黑烟似的尘雾随风吹至,强风与浓密度灰烬混合,犹如霜降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而至,“陨铁”外壁不断发出砂砾摩擦的声音。 司马灰刚开始还担心上方洞开,会有黑雾涌入,观察了一阵见无异状,更确信矗立沙海中的古老陨铁,除了能够用于在地底导航,也可供人躲避这恐怖的“黑暗物质”,至于天地间大劫时残留的“灰烬”究竟是什么,那就不在他所知所识的范畴之内了。 司马灰又发现自从“黑雾”出现之后,手表上的指针并未停留在12:30分,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1963年经过库姆塔格沙漠上空的“伊尔-12战术运输机”,就在这个时间遇到了意外事故。他终于放下心来,就让其余三人都抓紧时间睡 上一会儿。 通讯班长刘江河在密闭空间内就感到紧张不安,这地底出现的黑雾,又让他想起了沙漠里最可怕的“喀拉布兰”,满头都是虚汗,哪里合得上眼,就自愿替司马灰值第一班哨。 罗大舌头好奇地打听:“喀拉布兰是什么东西?”在被胜香邻告之就是“风暴”以后,他觉得很是不以为然:“这哪有缅甸的热带风团厉害,但我们参加缅共人民军那会儿,最怕的不是飓风而是蚊子。以前广东有句民谚,说是‘广州的蚊子惠州的蝇’,可加起来也没有缅甸山区一片丛林里的多,在缅北山区有种树,根上都是胎瘤似的大疙瘩,一不留神踩破了,就会发现里面全都生满了虫子,一见风就生翅成蚊,遇上人立刻往死里咬,落单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就很难活命了。” 胜香邻听罗大舌头说了些耸人听闻的遭遇,想起在沙海中捕捉磁蛇的时候,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自称跟缅甸一个捕蛇老手学过本事,她就问司马灰:“缅甸丛林里真有蛇王吗?” 司马灰道:“这事我还想问呢,不过传授我们捕蛇手艺的那位师傅死得很突然,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答案。那时候是缅共人民军刚刚溃散,我们都被打散了,一路逃进了柬埔寨境内。当时我和罗大舌头,还有游击队里的捕蛇老手,看西边山深林密,就进去抓蛇,想以蛇骨制药救治伤员。进山后仍和往常一样,趴在树上静观其变,没想到蛇没等来,却从天上下来个大家伙,我忽听‘嗡’的一阵巨响,感觉到是要有情况发生,可还没来得及判别是什么声音,天上就出现了一架美军舰载的f4鬼怪式折翼战斗机,它的飞行高度低得不能再低,几乎是贴着树稍擦了过去,发出的声浪震耳欲聋,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想象不出那种声音有多么可怕,连丛林里的野鸟都被吓得从树上直接摔在地上。 可惜那位擅能捕蛇的缅甸土人,就因事先毫无思想准备,一头从十几米高的树上栽了下去,整个脑袋都撞进了腔子,还没等到我们下去抢救,他就已经归位了。” 罗大舌头想起旧事,也不禁唏嘘感慨:“当时没有地图和向导,谁能想到游击队已经逃至胡志明小道了,再往西走就是越南了,那一带全是美军空袭的重点区域。” 众人说了一阵,就分别歇息,留下通讯班长刘江河放哨。司马灰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了,一闭眼就看见那些早已死去的人在面前出现,躺下好像也没多久,就被通讯班长刘江河推醒了,一看胜香邻也坐了起来,只有罗大舌头睡得正沉,他正想问那二 人:“我又说什么梦话了?” 胜香邻却先低声说道:“有情况!”说完指了指高处的洞口,一旁的通讯班长刘江河也紧张地握着步枪,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黑暗中的动静。 司马灰侧耳一听,确实似有某种生物正在缓缓爬动,还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息,只是“电石灯”照不到洞口,他用脚尖轻轻踢醒罗大舌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众人准备好武器,先不要轻举妄动,随即屏气息声,攀着铁壁上去,很快就摸到了洞口,虽然没有光亮,却也能感知从黑雾中爬进来的生物,好像是个“人”。 司马灰也是艺高胆大,暗想:“倒要看看来者是谁。”他悄然贴在壁上一动不动,待到那人的大半个身子都爬了进来,忽然一把嵌住对方手左手,猛地向里拖拽,没想到这一来双方同时大吃一惊。 司马灰惊的是这人左手生有六根手指;对方则因出其不意,惊呼一声叫道:“爷们儿,你到底是人是鬼?” 司马灰硬着头皮冷笑道:“老子昨天晚上路过坟地,把鬼吓死了。” 第五卷 距离地表一万米 第九话 死了又死 那人一听又是一惊,忙想退出洞去,却苦于被抓住了脉门,怎样也挣脱不开。 这时黑雾弥漫,司马灰根本看不清来人身形面貌,只察觉对方左手是个六指,带有关东口音,就连说话的腔调都十分耳熟,当即将他拽到近前,提住后襟扔下洞底。 那人重重摔到铁壁上,周身筋骨欲断,疼得不住哼哼:“唉呦……可要了俺的老命了……” 罗大舌头上前一脚踏住,提着“电石灯”看其面貌,也不禁诧异万分,此人头上戴顶八块瓦的破帽子,一身倒打毛的老皮袄,腰里别个大烟袋锅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打狗饼,分明就是那个早已死去多年的赵老憋。 算上这回,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总共见过赵老憋三次。头一回是在湖南长沙远郊,仲夏夜螺蛳坟憋宝,赵老憋为了到坟窟窿里掏“雷公墨”,被阴火烧去了半边脸皮,又摔破了脏脾,临死前指着“雷公墨”,留下两句话“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然后就一命呜呼赴了黄泉,尸体就被司马灰埋在了那片荒坟中。 二一回,就是在这次前来寻找“罗布泊望远镜”的路上,考古队在“黑门”中发现了一具风化的干尸,看其特征与赵老憋十分接近。司马灰又在这具尸体怀中,发现了一本载有奇术的“憋宝古籍”,里面赫然写着两句不解其意的暗语,便认为这个死尸就是赵老憋,而当年在“螺蛳坟”多半是遇上鬼了,于是用火油焚化了干尸。但司马灰至今没想明白赵老憋究竟想通过这本“憋宝古籍”,告诉自己什么,那些内容离奇诡秘的插图,好像是暗示着潜伏在身边的一个个危险,可又太过隐晦,谁能在事先参悟得透?如果事先不能解读。那它还会有什么别的意义? 第三回就更邪性了,这个赵老憋突然从黑雾里爬进洞来,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从枉死城里逃出的恶鬼?还是个什么别的怪物?司马灰知道这世上也有五行道术,那不过是移山倒海之类的幻化罢了,天底下何曾有过躯体不毁不灭之人? 胜香邻和通讯班长刘江河听说此人就是赵老憋,也都很是惊异,在途中遇到一具根本不应该存在的“死尸”已经很恐怖了,如今这个连尸骨早已为了化成灰烬的死者,怎么又会出现在地底黑雾之中? 司马灰等人将赵老憋团团围住,借着“电石灯”的白光看了半天,昏暗中也分不清对方究竟是人是鬼。 赵老憋被众人看得发毛,苦着个脸勉强挤出些笑来说:“诸位好汉,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还望 老几位高抬贵手……” 罗大舌头怒道:“别跟我这装腔作势。等会儿就让你现了原形。”他认定这赵老憋就是坟窟窿里的黄鼠狼子变的,就跟司马灰商量是否要动刑。缅甸游击队有种折磨俘虏的土方子,俗称“搓脚板”,那是先让俘虏背靠木桩坐在地上,两腿平伸并拢。从头到脚紧紧绑住,再用一块表面粗糙的岩石,按在脚后跟上用力来回搓动,皮肉顷刻就会被磨掉,再搓下去就接触到了骨头,来来回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遍地血肉狼籍,这种酷刑连金钢罗汉都承受不住,可又不至将人疼至晕过去,只能杀猪般惨呼狂嚎。至今还没见过有任何人能熬得住这种酷刑。 不如就拿这办法收拾收拾赵老憋,这叫老太太抹口红——给他整出点颜色瞧瞧。 赵老憋一听这话,顿时魂不附体,忙道:“啥叫装腔作势?俺这人好就好在实诚,倒霉也倒霉在这实诚二字,你就是想让俺装俺也装不出来啊。” 司马灰却觉得敌我未分,还是攻心为上,就止住罗大舌头,问赵老憋道:“我看你可有点眼熟。” 赵老憋见事情有缓,赶紧陪笑道:“那赶是好,这是咱爷们儿前世带来的缘分。” 司马灰盯着他说:“你穿的这是英雄如意氅,脚底下走地是逍遥快活步。” 赵老憋闻言脸色骤变:“爷们儿知不知道山有多高,水有多深,首尾几时开口?” 司马灰道:“高过天深过地,头朝东尾朝西,丑时开口,群鸡皆鸣。”他又反问对方:“你迁过多少湾?转过几座滩?” 赵老憋战战兢兢地答道:“八下不见湾,过了一湾又一湾;江宽没有滩,转了一滩又一滩。” 罗大舌头等人根本听不懂“江湖海底眼”,全都插不上嘴,但赵老憋心里已经有了分寸,再也不敢对司马灰有所隐瞒,告饶道:“俺就是个拾荒憋宝的,一辈子不贪金不贪银,爷们儿你何苦要掏俺的老底?” 司马灰更觉此人来历蹊跷,对赵老憋说:“我只是向你打听几件事,也不算掏老底,只要把话说清楚了,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当然说不清楚也没关系,你把脑袋给我留下就行了。”赵老憋愁眉苦脸的说:“咱手艺人是宁舍一条命,不传一句春,爷们儿可不能逼俺坏了祖师爷留下来的规矩。” 司马灰说:“我可不稀罕要你那套憋宝的土方子,我是想问‘黄石山上出黄牛,大劫来了起云头’,这两句话究竟做何解释?” 赵老憋闻言惊骇异常,这是寻找“雷公墨”的秘诀之一,民间自古就有“九龙分黄城”的传说。“轩辕黄帝”是三皇之尊,五帝之首,曾造指南车在迷雾中大破蚩尤,死后葬于桥山之巅,后来山崩,变龙升天,埋藏黄帝陵冢的山脉即是“黄城”。当时有九块陨石从天而降,坠于四方,其中一块击于桥山对面的印台岭,陵冢因此而裂。 那道岭子满山黄石,形如卧牛,也被称为黄牛岭,黄帝以土德王,应地裂而化龙归去,所以才说是“九龙分黄城”。天坠九颗陨石落在九条龙脉,这种陨石与寻常石铁不同,皆是荧润如漆,质地接近墨玉,是天下至宝。古时有秘诀流传下来,暗表这九块“陨石”的去向,这两句话就是通篇憋宝秘诀的引子,至于其中奥妙,就不能让外人知道了。 司马灰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倒可以解释在螺蛳坟的赵老憋,断气前还对“雷公墨”念念不忘,可眼前这人却对此事毫无印象,而且也与那本“憋宝古籍”中描绘的插图没有关系。那“本憋宝古”书里画着个人,手牵一头老牛,正站在悬崖绝壁上向下张望,似乎是在暗示“黑门”下十分凶险;第二张图中是一大一小两幢房屋,内外相套,怎么看怎么像是“86号房间”那个怪胎,如果提前一步知道对方的真实情况,也不至于始终被动受制,宋地球可能就不会死了;还有第三张图绘着一条死人手臂,应该就是被“86号房间”藏在考古队背包里的断手,臂中埋有“鳖宝”,结果在沙海中引来了许多麻烦,要不是众人腿底下利索逃得快,岂能活到现在?这三副插图是不是暗示着“黑门”下存在的种种危险? 赵老憋听罢又是奇怪又是茫然,他身边确有此书,不过后面没有什么图画,而且这本“憋宝古书”的来历和用途,都是秘密,对谁也不能轻易吐露。他听司马灰说到“黑门”,那对小眯缝眼立时闪过一抹狡黠而又贪婪的光芒,试探着问司马灰:“莫非几位进过黑门,你们都瞅见那里有啥奇珍异宝?”还详细打听那三幅图画的具体情形。 司马灰又说了一遍,可见了对方脸上的反应,忽然想起宋地球好像曾经说过某种“匣子论”,蓦地里感到一阵心惊:面前这个人,就是“黑门”中的那具死尸。而在赵老憋死亡之前,他曾通过某个不为人知的途径,进入过地底极渊,并被“黑雾”吞噬了,这些“黑雾”里的时间永远凝固不动或循环往复,就像一个完全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匣子”,独立存在于“时间坐标”之外,而考古队也不知不觉地迷失在了这个“匣子”中,所以才会遇到还没有 死亡的赵老憋。此人听我说了“黑门”的方位,以及“憋宝古书”中描绘的诡异图画,便以为这些奇怪的图画就是破解“黑门”危险的方法,在逃离此地之后,就贪心大起,将图画描绘在古书中,又勾结法国探险队到沙漠中寻宝掘藏,结果因为地压综合症死在了“黑门”中。如果赵老憋没在脱离时间坐标的“匣子”中遇到考古队,他就不会在古书中留下那些奇怪的图画,也不会跟着法国人一同丧命,众人就永远看不到那本无法理解的“憋宝古籍”了。整个事件的原因与结果,没有前后顺序之分,就像是永远解不开的“死循环”。 司马灰只是根据现在的情况作出这些推测,但这个“匣子”究竟是黑雾,还是地底沙海中导航的大铁人,赵老憋是怎么被困在雾里?他最终是如何逃出去的?那本“憋宝古籍”中究竟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1968年死在螺蛳坟下的人又是谁?难道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匣子”?如果现在就把“结果”告诉赵老憋,能改变早已发生过的“事实”吗? 解开一个谜团的同时,又衍生出更多的谜,甚至就连自身也与谜团融为了一体,司马灰还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否准确,此刻也无法证实,但他相信面前这个赵老憋还是活生生的“人”,于是又问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你知不知道绿色坟墓?” 赵老憋听到“绿色坟墓”四字,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脸色也阴沉下来,阴阳怪气地说:“知道……还是知不道,你猜?” 第六卷 时间匣子 第一话 匣子里的秘密 这话惹恼了一旁的罗大舌头:“找抽是不是?我看你是大米饭不熟——欠闷啊!”说着撸胳膊挽袖就要上前动手。 赵老憋目光短浅,心思狭窄,他见司马灰等人要询问一些秘情,忍不住就想卖弄些个见识,直到惹得对方肝火大动,才想起自己此刻还受制于人,赶紧讨饶:“爷们儿可别动手,咱都是场面上的人物,有啥说不开的?” 司马灰知道赵老憋向来喜欢故弄玄虚,有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摆手示意罗大舌头先不要动粗,然后又盯着赵老憋问:“你知不知道绿色坟墓?这是我问第二遍,你可别让我问第三遍。” 罗大舌头补充道:“第三遍可就不是拿嘴问了!” 赵老憋满脸无辜地说:“知道……可也知不道,这话你到底让俺咋说呢?” 司马灰也有些不耐烦了:“什么知道知不道的,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罗大舌头在旁出言恫吓:“要真有能耐你就别说,我倒想看看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浑身上下究竟长胆多少层?” 赵老憋额上冒出冷汗,坦言道:“爷们儿,咱这话可得两说着,你们问的啥‘绿色坟墓’俺确实知不道,那白面饼子发霉长毛能变绿,却没见过有哪座坟包子是绿的?不过俺八成知道你们想打听的东西是啥……” 众人听闻此言,心中都是一凛,现在只知道“绿色坟墓”是一个地下组织的名称,这个组织也将接近地心的某个未知区域命名为“绿色坟墓”,据说连光线都不能从中逃脱,好像也从来没有人能够进入其中。那座“泥盆纪遗物”的密室中,用“夏朝龙印”记载着一个关于通道的秘密,还有隐匿在地底几千年的灭火古国,应该都与这深达地心的“黑洞”有关。可是考古队到目前为止,仍不知道“绿色坟墓”的真正含义,当下全都凝神倾听,希望能从赵老憋口中得知整件事情的真相。 赵老憋表情显得有些古怪:“俺估摸着诸位指定是想打听地下那座无底神庙了,因其外壁呈显深绿,不知详情者才会将它称为绿色坟墓,非是俺有意隐瞒,只是俺知道的总共就这么多了。古往今来,可从来没人能找着它,谁也知不道它究竟在哪。何况那里边的东西真是说开天地怕、道破鬼神惊,所以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司马灰越听越奇:“接近地心的黑洞里有座无底神庙,它是不是就存在于深渊沙海的尽头?那神庙里究竟有些什么恐怖的东西?” 再问下去,赵老憋却 吱吱唔唔说不出什么了,只声称其余的事他也毫不知情,连“无底神庙”是否真实存在于地底都不清楚,这只是个憋宝者从古流传的说法。 司马灰深感情况复杂,就给赵老憋点了根烟来抽,并让罗大舌头和通讯班长刘江河紧紧看着他。然后对胜香邻使了个眼色,二人到另一端的角落里低声商议对策。 胜香邻问司马灰:“这个赵老憋是不是绿色坟墓的首脑?” 司马灰很肯定地说:“百分之两百的不是,我在黄金蜘蛛城里遇到的首脑,虽然戴着尸皮面具,但却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只是冷冰冰的一具尸体,或说是个幽灵,它要是再次出现,我不会没有察觉,而这赵老憋有心跳呼吸,与常人无异,我估计他可能是掉进了时间匣子的人,所以咱们才会在地底遇到他。我记得宋地球好像说过一种关于时间匣子的原理,可我当时左耳听了右耳冒,记下来的还没有三成,你了解匣子原理的详情吗?” 胜香邻虽觉吃惊,可唯有“匣子”才能解释这一切,她告诉司马灰说:哪有什么“匣子原理”,应该是“匣子猜想”,宋教授有本苏联出版的俄文书籍,就是阐述这方面的内容,这本书后来被苏联政府查禁了,作者是“nikte”,文革开始后,宋教授被下放到农村参加劳动,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扔掉了,惟有几本书籍被他偷偷保留下来,《匣子猜想》就是其中之一,我也曾看过这本书,但内容实在太深奥了,许多地方都很难让人理解,我只能读懂一个大概。“斯特拉”在这本书中做出了几种推论,如果存在巨大的质量和压力,就会因重力作用使时间产生“匣子效应”,如果说时间坐标是一条线,匣子则是完全脱离了这根线,它就像一个被时光潮汐推到岸边的“漂流瓶”。 比如匣子里发生的事件换算成时间仅有“30分钟”,不管有多少生命或物质,分别从时间坐标的任何一点进入匣子,都会共同经历这30分钟。而且匣子里的时间不是沙漏,仅可以流逝一次,当它发生了30分钟的事件之后,匣子就会彻底分解在黑洞中。那些从不同通道进入匣子里的生命和物质,如果在“30分钟”之内还找不到逃脱的方法,就会和匣子一同永远消失,如果在匣子中死亡或损毁,也将无法回归真实。其中还有个悖论推想,一个人永远不会在匣子中遇到自己。 胜香邻说只有地底陨冰大爆炸后残余的黑暗物质,最有可能形成“时间匣子”,也许它的范围已经覆盖了整个罗布泊,进入匣子的物体意味着神秘失踪,离开匣子 则又是神秘出现,现在咱们手表的指针都没有停止,从12:30分开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并不一定符合真实的时间坐标,也许真实的时间仅仅流逝了几分钟,目前还无法确定黑雾中时间的长度,但它正在不停地减少。 司马灰暗觉惊讶,这“匣子”远比他先前想象的还要危险,因为赵老憋还没经历过“黑门”中的死亡事件,所以此人肯定可以从“时间匣子”里脱身,而考古队在匣中的去向和结果还是未知。 司马灰思索了片刻,又问胜香邻:“在时间匣子里发生的事件,有可能改变早已出现过的事实吗?” 胜香邻摇头说:“应该不可能,因为匣子本身也是事实的一部分。” 司马灰深感后悔,刚才就不应该把憋宝古书中图画的内容告诉赵老憋。不过要是不告诉赵老憋,考古队就看不到那本古籍,现在更无从知道自己这伙人迷失在了“匣子”中,也没办法得知“无底神庙”的情报了。 司马灰不由得想起了占婆王的“宿命论”——并不是出现了“原因”才会产生“结果”,而是结果造就了复杂的原因。没有结果的原因不能称为原因,正是由于结果的存在,才会使前边发生的事件成为原因。因果之间的关系就像一株参天大树,注定成为事实的结果是根,原因则是枝杈纵横交错的茂密树冠。事先掌握了结果的人,就能洞悉命运的规律。 二人越想越觉得事态难测,不知道黑雾何时消散,更不知如何才能逃出“匣子”,司马灰无奈又去向赵老憋问话,这次主要是问那本“憋宝古籍”究竟从何而来? 赵老憋无可推脱,就说:“实不相瞒,这本古书其实也不是祖师爷直接传下来的。打宋朝那会儿就失落到占婆国去了,前不久一伙土贼盗掘了占婆王陵寝。在墓中偶获此书,其实占婆王陵里除了口闹鬼的黄金棺椁,也没什么值钱的行货,占婆王朝真正的财宝,都在一座黄金蜘蛛城里。当年占婆王造此大城,曾发下重愿,说是‘以斗量金,如量黄沙’。啧啧……那可真是显赫辉煌,盖世无匹,不知谁有福份,能到那里边看上一眼。” 罗大舌头说:“这算什么呀,老子早就在黄金蜘蛛城里走过一个来回了,还跟那阴魂不散的占婆王照过一面。” 司马灰想起古城密室中的“幽灵电波”,又见赵老憋对“黄金蜘蛛城”的来历所知甚详,就问他夏朝龙印密码记载的“通道”,是不是可以通往“无底神庙”? 赵老憋满头雾水,表示从未听过 有此事,“黄金蜘蛛城”倒是有的,可啥是“幽灵电波”?“夏朝龙印”又是啥稀罕宝物? 众人担心“匣子”很快就会消失,都想从赵老憋获知更多的情报,就尽量简短节说,向他解释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刚说了一半,司马灰感到情况不妙,忙止住众人的话头。他始终想不通“绿色坟墓”为什么会洞悉一切,占婆王神佛面容中隐藏的秘密、密室中留存千年之久的“幽灵电波”、巨大的地底植物、栖息于浓雾中的飞蛇,都近乎是鬼神难测之机,占婆王尚且无法全部知晓。别的事情倒还罢了,占婆王肯定想不到被他活埋在密室中的圣僧,其脑波记忆竟能被地底磁场吸收,成为一段至关重要的“幽灵电波”。事隔千年之后,又有谁能对这些惊世骇俗的秘密了如指掌?即使“绿色坟墓”从顺化古城的宫殿中盗走了黄金棺椁,也不可能知道这些秘密,除非是亲身经历过整个事件的人,在“匣子”中将秘密泄露了出去。 司马灰心知赵老憋绝不会是“绿色坟墓”的首脑,但“绿色坟墓”很可能是从他的口中,直接或间接得到了这些情报,从而掌握了寻找“无底深庙”的重要线索。由于考古队只将“黄金蜘蛛城”里的秘密说了一半,尤其是只有“飞蛇才能进入雾中”这件事还没有说到底,司马灰才会在缅甸野人山裂谷中感觉到——“绿色坟墓”只接触了谜底,却不知谜底究竟暗示着什么意义。 可现在就算是明确告诉赵老憋:“再作这土贼的行当,会使他最终死在黑门。”这个贪心昧己的老贼也会不以为然,多半还当是众人想断他的财路,不管怎么解释他都不会相信,然而追根溯源,导致这一结果的却是考古队。现在仔细想想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实”,深刻的绝望使人感到如冰的颤栗。 赵老憋见众人忽然沉默下来,气氛显得很是僵硬,知道再留下去怕是要出事了,就嘿嘿一笑,说道:“诸位,俺多有讨扰,咱们后会有期了。” 第六卷 时间匣子 第二话 静止的信天翁 司马灰看出赵老憋脚底下抹油准备开溜,心想:“这人要倒起霉来,真是想上吊都找不着绳子。如果确是我们这几个考古队的幸存者,无意间在匣子中泄露了秘密,才使绿色坟墓掌握了寻找无底神庙的关键线索,那我可真是死的过了。” 他心中思绪翻滚难定,也知道这些事情都已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面对匣子造成的“死循环”,任凭有种种的主意,条条的计策,都是无力扭转乾坤。如果早知有今日之事,当初缅共游击队溃散的时候,就该在深山里自行图个了断,口眼一闭,大事全不管了。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发生过的“事实”就是发生过了,总归是个定数,谁都不能作出任何改变。即使现在想杀赵老憋都不可能了,因为此人会跟法国探险队一同倒毙在“黑门”,这也是死循环中早已发生过的“事实”。 司马灰想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如果出现在匣子中的赵老憋会因地压综合症死于“黑门”,那死在螺蛳坟萤火城的人又是谁?按理说同一个人绝不可能留下两具尸体,看来赵老憋身上还藏着许多难解的谜团…… 赵老憋见司马灰脸上阴晴不定,低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心中不由得更是打鼓,片刻也不想多留,只好再次告辞道:“看诸位都是佛使天差,个个不凡,说话说得敞亮,办事办得地道。俺说句那啥的话,就凭俺这灯烛之光,能够得见天边皓月之辉,可真是三生有幸,这多半也是咱爷们儿上辈子的缘分,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今后指不定在哪还能遇上,咱就此别过了。”说着话转身就走。 司马灰见状眉头一皱,心想:“我还是应该把赵老憋会在大漠中遇着劫数的事情告诉他,全了当年相识一场的义气,此后不管各自结果如何,我也算是问心无愧了。”随即攀壁爬到高处,将还没来得及爬出洞的赵老憋从后拽了回来。 赵老憋还以为是自己知道得太多了,要被这伙人杀掉灭口,他赶紧对司马灰说道:“这位团头,你取俺性命也不打紧,可得容俺把话说明白了再死。咱萍水相逢,以往无冤无恨,按说也不该有啥解不开的仇疙瘩。俺可是从来没想过要害你们,这是先占了个‘仁’字;又好心劝你们别去找那座地下神庙,是得了个‘义’字;也按规矩盘过了江湖海底眼,是占着个‘礼’字;被问起啥来,那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俺把你们知道知不道的事全给说了,因此还占了个‘智’字;咱爷们儿肝胆相照掏心窝子,嘴里没有一句虚言妄语,这就是个‘信’字。俺历来是行得正 坐得端,把‘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占全了,人非善不交,物非义不取,犯禁的不作,犯歹的不吃,四海之内谁不赞扬?爷们儿你如今要是背信弃义想下黑手,俺就说句那啥话的吧,你这可是一坏国法、二坏行规、三坏人品、四坏心术、五坏行止、六坏信义、七坏名声、八坏……” 司马灰听对方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止住赵老憋的话头道:“别拿这套贴胸毛子的词儿来对付我,照这么讲古圣先贤也比不过你了,我要是真想下手取你性命,怎么可能还让你活到现在?我追上来是想告知你一件紧要之事。” 赵老憋眼中贼光来回闪烁,问道:“那么的……是误会了?”他心胸狭窄,惯于猜忌,根本不肯轻信,发觉这次没被扣住脉门,便趁说话的机会忽地肩膀一沉,使出“缩骨法”,一抖胳膊就甩脱了司马灰,顺势爬向洞口。 司马灰发觉手中一空,知道赵老憋要逃,他恼恨起来,心中立刻动了杀机,也不管什么前因后果了,暗想:“此时除掉赵老憋,岂不一了百了?” 那赵老憋逃得虽快,毕竟不及司马灰迅捷如风,他自知摸不到洞口就得再次被人拿住,便顺势使了个“兔子蹬鹰”,两腿倒踢连环踹向身后。 司马灰没料到对方还会来这么一手,也只得闪身躲开,再看赵老憋已经爬入了黑雾,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骂道:“老土贼,逃得真够利索!” 这时其余三个人也都跟了上来,司马灰很清楚赵老憋注定能从“匣子”里逃脱,这个发生过的“事实”终究无法改变,但考古队则是吉凶难料,就算解决不掉赵老憋,也得设法从此人身上找到离开“匣子”的办法。 司马灰打定主意,就让通讯班长刘江河守在洞底看着背包,其余三人则戴上“鲨鱼腮式防化呼吸器”,分别从陨铁两眼的窟窿里爬到外壁,但见四周都被黑雾笼罩,到处都是灰烬般的厚重尘埃,时间与空间好像都已不复存在,安装在“pithhelmet”上的矿灯光束,仅能照到身前三五步远,黑烟般的雾气间隙里能见度还能稍远一些,可看不到赵老憋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不过司马灰等人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也应该不会逃得太远,就攀着外壁向周围逐步摸索。搜寻了一阵,发现赵老憋果然就趴在不远处躲着,三人便相互打个手势迅速上前。 赵老憋也发觉众人逼近,他此时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见对方要动真格的,心里不免发慌,竟从陨铁外壁上翻身滚落。 司马灰眼睁睁看着赵老憋坠入黑雾,也不知那雾茫茫中有些什么,只闻发出“砰”的一声响,显然是没有直接摔下去,而是被某个“物体”挡住了,疼得赵老憋低声闷哼。 司马灰暗觉纳罕:“矗立于地底的陨铁四外皆空,周围哪有别的东西存在?”他急于看个究竟,就凭着声音传来的方位跃入雾中,发现落脚处是片冷冰冰的外壳,好像是什么浮在空中的机器,可什么机器能浮在空中?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飞机”,却又怎会停留在黑雾中完全静止不动? 这时罗大舌头和胜香邻也寻着灯光跟了过来,三人都是惊诧难言,感觉身下似是某架机体,却限于黑雾障眼,无法进一步确认。 正当踌躇不前之际,忽见赵老憋就伏在面前的雾中缓缓爬动,罗大舌头端起步枪就扣下了扳机,他虽然对状况不甚了解,却也知道司马灰想要活口,所以手下留情,枪口略微抬高了半分,子弹“嗖”的一下,紧擦着赵老憋的头皮打了过去,将那顶八块瓦的破帽子被射了个对穿。 赵老憋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捡起破帽子返身就逃,他见前面的舱体上有个裂隙,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 司马灰等人借着矿灯光束,只看到赵老憋的身影一闪,便又消失在了雾中,立刻上前几步,也看到了机舱上的裂缝,又见两侧都有舷窗,里面则全是黑洞洞的没有半点光亮,怎么看怎么是架飞机。 此时眼中所见,实在是一幕令人窒息的情景,三人心中都是“砰砰”乱跳,呼吸也在防化面罩里变得粗重起来,周围的黑雾越来越浓,需要不断用手在身前拨动灰烬般的浓雾,才能勉强看到矿灯光束,完全无法确定身在何处,但脚下所踩的应该就是机翼,再向下则是黑暗沉寂的虚空。 司马灰脑中浮出一个念头,出现在“匣子”中的不仅有考古队和赵老憋,还有1963年遭遇离奇事故的“伊尔-12战术运输机”,不过感觉机体的形状却又不像,而且这架飞机处于绝对静止状态,它外壳破裂受损,好像在坠毁前的一瞬间突然“凝固”在了半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时间只是事件运行的“参数”,又怎么会停止不动? 三人心下骇异,寻着赵老憋的踪迹钻入舱内,用矿灯四下一照,眼中所见更是惊心动魄,就看两侧黑压压地坐满了乘客,约有二三十人之多,但这些人鸦雀无声,一个个表情扭曲僵硬,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止了,竟然全是尸体,黑暗里分辨不出赵老憋是否藏身其中。 罗大舌头见运输机内没有黑雾,就摘掉“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喘了几口粗气,愕然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我看那赵老憋肯定是从坟窟窿里跑出来的老黄皮子,咱这是中了它障眼的妖法了!” 司马灰也扯下罩在脸上的防化呼吸器,看四周情形真是令人心惊肉跳,他也怀疑是中了赵老憋的“障眼法”,不过可以确定这架运输机,并非“伊尔-12战术运输机”,它应该是架美国造的“道格拉斯-c47”军用运输机,别称“空中火车”或“信天翁”,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当初在缅甸都曾见到过。 可这架“空中火车”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这里边的人怎么都死了?它为什么会完全处于“静止”状态?这里的“时间”是不是凝固了?如果停止的不是“时间”,那就应该是什么别的地方出了问题,总之这情形实在是太反常了。 胜香邻见此异状也深为恐惧,她强行克制情绪,提醒司马灰道:“看标志似乎是1949年,由重庆飞往乌鲁木齐的c47信天翁,航线是由南向西北,可在途中突然失踪。直到十年之后,才有人在罗布泊荒漠边缘发现了它的残骸,里面的乘员全都死了,没有任何一个生还者得以幸存,也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途中改变航线转向正南。” 司马灰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看起来确实也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十分恐怖的疑问:“赵老憋曾是c47死亡航班里的乘客之一?”他低声问胜香邻:“那个什么尼古拉斯,有没有在他的匣子原理中解释过这种现象?时间这种东西,别说是在匣子里,就算是装进棺材,它也……不可能停止不动吧?” 第六卷 时间匣子 第三话 下一秒种前往地狱 此时罗大舌头突然发觉情况不妙,低声对司马灰道:“谁说时间停止了,我怎么觉得机舱里这些死人……正在盯着咱们看呢?” 听罗大舌头这么一说,司马灰和胜香邻都觉得脖子后边冷嗖嗖的,像是有阵阴风刮过,也说不清是感到可怕还是怪异,或者两者兼有,毕竟从没听说过死尸还能盯着人看。 司马灰大着胆子拿矿灯向左右照了照,发现机舱里确实有几个死人睁着眼,但双眼都是一动不动,瞳孔对光线没有任何反映,只是没有了生命的死尸而已,他低声告诉罗大舌头:“可能是你疑心生暗鬼的错觉,你总盯着这些尸体看,自然会觉得它们也在看着你。” 罗大舌头可不认为那是错觉:“你要是不看这些死人,怎么知道它们现在没盯着你?你们俩再仔细瞧瞧,千万别眨眼。” 司马灰压低声音说:“你以为是王八瞪绿豆啊,还千万别眨眼?不用管这些死人,先找赵老憋要紧,他可能躲就在附近。” 但是三人都察觉到c47机舱里充满了诡秘古怪的气氛,还没有探明状况之前,谁也不敢冒然到机舱深处搜索。 这时胜香邻壮着胆子摸了摸旁边两具尸体的静动脉,完全感觉不到有任何生命反应,但尸身并不僵硬,好像刚死不久,她定下神来想了想,心下更是骇异:“这些人虽然没有了心跳和呼吸,可好像都还活着……” 罗大舌头感到莫名其妙:“没有呼吸和心跳还能活着,那是不是……活尸?” 司马灰却若有所悟,这架1949年失事于罗布泊荒漠边缘的“道格拉斯-c47信天翁运输机”,应该也是在途中遇到了航空事故,导致机舱破裂,它是即将抵达地狱深渊的死亡航班,可就在它坠毁之前的一瞬间,却以完全静止的形态出现在了“匣子”中。 这里的时间凝固不动,就如同播放中的电影胶片突然卡住了一样,甚至连机舱里全部乘客的呼吸和心跳都定格了,所以让人感觉这些乘客都是完全没有呼吸心跳的尸体,虽然他们此刻已经无限接近死亡。 司马灰自觉平生遭际之奇应当以此时为最了,他以前对“时间”的概念较为模糊,直到近两天来,才知道如果没有“事件”发生,就不会有“时间”存在,因此“时间”并不是某种具体的物质,也根本不会有“时间”静止不动这种情况出现,除非天地重新归于混沌。 然而这架突然出现在匣子里的“c47信天翁”,却处于“绝对静止”状态,除了 用“时间凝固”来形容它之外,还能找到哪种原理能解释这一现象?可若说是时间停滞,不再流逝,那为什么考古队的几个人,以及逃入此处的赵老憋,仍可以正常行动? 如果说人类自身最大谜是“命运”,这个世界最大的谜就是“时间”,前人对它的理解就是“日月穿梭,古往今来”,司马灰本来已对“时间”的本质有了些许认知,但此刻满是疑惑,才发觉自己根本不可能真正理解“时间”的意义。 罗大舌头更是满脑袋高梁花子,对胜香邻之言全然不懂,也问道:“时间这种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它真能停下来不动?” 胜香邻还是坚持既有的观点,“时间”不可能静止,如果“时间”不再流逝,那应该是“分子”意义上的停止,甚至连“光线”都会消失,人体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感知和思维,所以只要“空间”仍然持续存在,“时间”就不会凝固。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觉得怪就怪在这里了,虽然理论上“时间”不会静止,可眼前这情形又是怎么回事?时间好像应该是有“参照物”才能感受得到,咱们三个人的参照物就是“你、我、他”,要参照机舱里这些一动不动的死人,时间就是凝固住了,而且是比死亡更为深沉的寂静,这是否可以理解为——考古队和赵老憋的时间仍然正常,只有“c47信天翁”的时间突然静止了? 胜香邻说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速度”。因为“时间”不存在唯一的标准,同样是迷失在“匣子”中,考古队和c47的“速度”却完全不同。 胜香邻清楚“时间匣子”只是一种猜想,所有关于它的原理,都是特斯拉根据一切已知物理定律推论后作出的“假设”。特斯拉推测“匣子”完全脱离时间坐标,其内部的时间自成体系。如果更准确的形容,“匣子”应该是从时间坐标的各个点中,被不确定因素扭曲在一起的“事件”。“匣子”本身就像是一个没有底的沙漏,从中流逝掉的沙子则不再具有方向性和可逆性,它们将甄灭在黑洞里,永远不复存在。所以既不是考古队遇到了已经死亡的赵老憋,也不是赵老憋遇到了来自1974年的考古队,众人与这架即将坠毁的“c47信天翁”一样,都是同时经历着正在匣子中发生的“现在”。不过各自进入匣子的通道不同,所经历事件的物理速度也不同,对考古队的人来说时间流逝了几个小时,但对“c47信天翁”而言,也许仅仅是它坠毁前几秒钟的一个瞬间。 如今众人置身的这个“匣子”,可能是由于地底陨冰爆 炸时,受重磁力高速挤压空间而形成的波动。还不能确定罗布泊荒漠里经常发生的神秘失踪现象,是否全都与此有关。不过根据遇到的一系列情况推测,在地底沙海中躲避黑雾的考古队,单独行动的赵老憋,以及偏离航线的“c47信天翁”,本身都是一个个相对独立存在的“事件”,它们分别是“憋宝事件、考古事件、空难事件”。这三个本该独立存在的事件,却在匣子中被“统一力”扭曲成了螺旋形的一个事件,因此从陨铁的任何一边跳下来,都会落在处于坠毁过程中的“c47信天翁”上,空间的常规概念在“匣子”里已经不适用了。 胜香邻明知很难让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理解这些事,三两句话也讲不清楚,只能说是“速度”不同造成的原因。 赵老憋与考古队的“速度”一致或极为接近,所以他不可能来自遭遇空难的“c47信天翁”。 但是现在也已经来不及再去搜寻赵老憋了,因为“匣子”里的时间随时都可能流逝到尽头,到时候扭曲在一起的各个事件就会分离,“c47信天翁”必定是在荒漠边缘坠毁,乘员全部死亡,这件事早已在1949年就已经发生过了,是一个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考古队就只能面临两种结果,一是在“匣子”消失后被黑洞湮灭,二是成为“c47信天翁”坠机事故中的死难者。 罗大舌头听得心中发毛:“原来时间的本质就是什么物理速度,而且这些速度还不太一样?难怪我听村里老乡们讲‘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敢情这倒不是迷信无知的说法?”他又对司马灰说:“这两种死法可都够惨的,究竟选择哪一种确实很让人伤脑筋,依我罗大舌头之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还是先别管赵老憋了,赶紧撤吧!” 司马灰寻思“匣子”中至少存在两个出口,因为赵老憋和这架“c47信天翁”,最终都没有消失在“黑洞”中,但这两条脱离的通道,分别是一生一死,考古队的去向则是无法预测。“c47信天翁”舱体已经破裂,它离开“匣子”之后,就将立即失事坠毁。倘若继续留在机舱内,也许在下一秒钟就会被它带往坠机现场。 眼下唯一能活着逃离“匣子”的赵老憋,又躲在这机舱里,要是考古队无法找到此人,就会面临无法想象的恐怖结果。现在局势异常紧张,每个人的生命都悬于一线,究竟是继续搜寻赵老憋,还是再设法去找别的出口,必须立即做出取舍。 司马灰意识到置身于“匣子”形成的死循环中,谁 也无法改变“泄密”的事实,因为过去不能更改,但考古队却可以利用这个“事实”,不管赵老憋是直接还是间接,总之他是将黄金蜘蛛城里的秘密透露给了绿色坟墓,那考古队就可以在泄露的秘密中,故意留下一个“暗号”,它在今后也许会变成一颗“情报炸弹”,从而揭开绿色坟墓首脑的真实面目。 只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复杂状况,司马灰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个念头,所以必须再次找到赵老憋,假做无意中又透露了某些秘密,才能留下“情报炸弹”,这就是“未渴先掘井,补漏趁天晴”。因此他决定冒险到“c47信天翁”的机舱深处继续搜索,并让罗大舌头和胜香邻先退回去,会合通讯班长刘江河,设法寻找脱离“匣子”的出口。 罗大舌头不放心扔下司马灰,惟恐他再也回不去了,就找理由说:“那赵老憋简直比成精的黄鼠狼子还要鬼道,你一个人要想捉活的恐怕不易。” 胜香邻也道:“大伙同进同退,先找到赵老憋再说。” 司马灰发觉机舱出现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好像速度在逐渐增加,可能“匣子”里的时间已经快到尽头了,不过只要赵老憋还在,“匣子”就不会消失,此时他顾不上再多说什么,就点头同意,三人正要分头搜寻前后机舱,忽听黑暗的前舱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木板开合发出的动静,这个声音在死一般寂静的“c47信天翁”里突然出现,甚是耸人毛骨,三人听得清楚,心中均是一沉。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立刻端起步枪,胜香邻也拨开了“五四式”的保险,三道矿灯的光束同时随着枪口向前投去,但舱内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视线都被遮挡,看不到声音的来源处,估计是躲在机舱深处的赵老憋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才发出这种动静,当即上前搜寻。 司马灰走在头里,首先发现接近驾驶舱的地方,摆着一口漆黑的乌木箱子,这箱子外观古旧,看年头可不浅了,两侧有式样古朴的铜饰,贴有暗黄色的纸符和封条,漆皮腐旧,大半都已剥落,表面带有土痕,仿佛是刚从地里刨出来不久,外观与乡下土炕上放置的躺箱类似,箱盖被揭开了一条很大的缝隙,封条也都破损了。 这架“道格拉斯-c47空中列车”是由美国生产制造,并根据战时租借法案提供给国民党政府,上面有“us”和“青天白日”徽章的标志,它是1949年从重庆飞往乌鲁木齐,随后改变航线,坠毁在罗布泊荒漠,当时西北西南地区尚未解放,“c47信天翁”主要担任军事输送任务,并非普 通客机,不知道为什么装载这种来自民间的“乌木躺箱”,司马灰等人只推测里面可能是某位要员私运的“古董”,大概赵老憋慌不择路,就躲在了这口木箱里,可凑近了用矿灯照视,箱中却是空空如也。 司马灰见“乌木躺箱”里没有东西,也就不去理会,再往前已是“c47信天翁”的驾驶舱,一路搜索到此,都没见到赵老憋的踪迹,除非他与“绿色坟墓”的首脑一样,能在密室中凭空消失,否则只能躲进驾驶舱。 三人又向前摸索了几步,见前舱受损更为严重,看迹象似是受到了“晴空湍流”的冲击,舷窗已经破裂,两名驾驶员脸上血肉模糊,都挂满了脑浆,而赵老憋原本躲在乌木箱里,发觉众人搜索过来,只好又逃向驾驶舱,此时正偷偷摸摸将一个大皮口袋推向舱外,自己也打算跟着钻出去逃走,一回头看见司马灰已经到了身后,吓得魂儿都掉了,蹬着驾驶员的死尸就向舷窗外爬。 罗大舌头喝骂一声,上前动手擒拿,可这时“c47信天翁”的机舱猛然颠簸摇晃起来,似是进入了高空失压的状态,众人对此毫无防备,身不由己地失去重心,都跟着扑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 赵老憋则被一股剧烈运动的气流裹住,整个身体倒转着撞进了破裂的舷窗,他发觉自己要被强风带入黑洞,不由得面如土色,忙把那条六指的手臂伸向司马灰,声嘶力竭地求救道:“爷们儿你千万不能卖呆啊,俺还有件你们知不道也想不到的大事没说,要是让俺归了位,你们可就永远知不道那个人……” 司马灰竭力稳住重心,也想探臂膀将赵老憋拽住,可他刚抬起手来,赵老憋的身体就已被扯出舱外,好似风中落叶坠入九渊,眨眼间便被黑暗吞没,深邃的虚空里只留下一声惨叫,再也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机舱开始大幅度抖动倾斜,在雷电滚滚的乌云中,只听周围气流呼啸轰鸣,舱体发出金属搓裂的沉闷声响。 三人心知大势已去,万念尽同灰冷,“匣子”里的时间已经消失了,他们正在被这架注定有去无回的“死亡航班”带往坠机现场。 第六卷 时间匣子 第四话 死循环 此时“c47信天翁”开始出现剧烈的颠簸倾斜,司马灰知道情况不妙,“时间”像是一条平静的河,但离开了河道,也许就是大海狂啸般的惊涛骇浪,谁都无法预测那汹涌的暗流里存在着什么,“匣子”里的时间已经流逝到尽头了,众人即将随着这架1949年失事的“信天翁”,从黑洞中直接坠毁在罗布泊,变成“空难事件”的一部分。 罗大舌头咒骂道:“这辈子总共就他娘的坐过两回飞机,还都赶上坠毁了!” 司马灰感觉到机身倾斜加剧,但回头一看后舱的乘客,仍像死尸般毫无反应,看来不是“匣子”已经消失了,而是“匣子”正在黑洞中消失。 这时舱内木箱的盖子滑落,直向司马灰撞来,他抬手推开,无意中瞥见盖板下有阴刻的星图,心想:“也许c47里运载的不是古董,而是宅仙一类的陨石。” 胜香邻也在旁看得清楚,她曾根据特斯拉的匣子猜想,推测考古队接下来将会面临的四种结果,一是从赵老憋身上找到逃脱的办法;二是成为“c47信天翁”中的死难者;三是在“匣子”消失后,被黑洞彻底吞没;第四种结果是凭自己的能力,在“匣子”中找到出口。 可现在一想,这其中又涉及一个悖论原则——在特斯拉猜想中,一个人绝不可能遇到另一个真实的自己。因此前两种结果也许并不成立,作为几个相对独立的事件,在“匣子”内部被扭曲到了一起,但每个事件都拥有自身的质量和重力,比如活着的赵老憋,就永远不可能在考古队所处的时间坐标内出现,赵老憋根本没有提前掌握逃离“匣子”的方法,但他本身就是“通道”,正因为他活着逃出生天的“结果”早已存在,所以一切复杂的逻辑和原因,都是基于这个“结果”才会形成。 胜香邻想到此事,立刻告诉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二人,应该尽快离开机舱,再设法寻找通道,但即使找到了“匣子”里的通道,又会被它带到哪里,则根本无法确定。不过赵老憋也许就是因为陨石的关系才能活着离开,考古队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忽略了“陨铁”的作用,屹立在地底沙海中亿万年之久的大铁人,除了可以在黑暗的深渊里导航,它更是时光潮汐中唯一永恒不变的固定坐标,返回到陨铁内部,就不会被黑洞吞噬。 司马灰一想不错,此刻形势紧迫之际,也无暇多顾,就拽起扑倒在地的罗大舌头,重新戴上防化呼吸器,按原路退向舱体破裂处,冒着乱流爬上倾斜的机翼,这时浓厚的黑雾已经开始消散,可用矿灯向四周 一照,都感到心底生寒。 “c47信天翁”在匣子中的物理速缓慢得接近静止,但这只是相对于司马灰等人而言,事实上它仍在持续运行,加之受到乱流影响,机翼逐渐偏离了原位,冥冥默默的空间里,已经看不到陨铁究竟在哪,四外都是无底深渊,谁又敢舍身一跳? 三人正自束手无策,忽见机尾高处的黑暗里,有一道白惨惨的微弱光束,司马灰心想那多半是通讯班长刘江河的矿灯,此时也无法喊话呼叫,只好用灯光发出信号进行联络。 通讯班长在洞窟中苦等众人不回,心中不免发起慌来,此刻正探着身子向下察看,见到下方有矿灯闪烁,接连拽出了几道光圈,知道是求救信号,他立刻找来绳钩接应。 那三人接住荡过来的绳钩,攀回陨铁顶端的洞窟,他们立足未稳,就听远处有巨雷击下,借着闪电俯视深渊,那架坠毁前的“c47信天翁”已经消失,无边的黑暗中撕裂开了几条缝隙,呈现出深沉的暗红,其中有密密麻麻几百只冰冷诡异的眼睛,在“死循环”的背后,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从黑洞中扭曲了时间,使人胆颤心惊,不敢注视。 众人周身上下毛发俱竖,三魂没了七魄,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些什么,只是在那一瞬间,都仿佛感到胸口被铁锤重重一击,好像是绝望带来的窒息,也好像是潜意识中对黑暗与未知的深层恐惧。 过了片刻,风暴般的尘埃渐渐烟消云散,四周归于寂静,可表盘上的指针并未回到12:30分,仍在延续“匣子”里的时间不断流逝,也无法确定“时间坐标”有没有恢复了正常,更不知考古队今后的命运,是否将陷入一个更大的“死循环”。 现在冥目一想前事,众人都觉浑浑噩噩,就像发了一场大梦,没办法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时间”,又在“匣子”里遇到那个早该死去多年的赵老憋,可这明显又不是“地压综合症”带来的幻觉。 四人心下迷茫,待到稍为宁定,就从铁人顶部爬下沙海,看四外黑漆漆的并无变化,司马灰又攀到另一尊铁人内部进行探察,也没有什么发现,返回来的时候,其余三人正在检点物资,估算凭借现有的水粮和电池,能在地底维持几天。 司马灰对通讯班长刘江河说:“这回真是多亏了有你接应,要不然咱们全都得报销,我先给你记上一功。” 罗大舌头说:“看来咱这位通讯班长还是比较可靠,是个经得住考验的同 志,我估计你回去之后最损也混个一等功,全军通报表扬不在话下,至于特级战斗英雄你就别指望了,那基本上不是给活人准备的荣誉。” 通讯班长刘江河对参军立功之事极为看重,牧区农场里的子弟能立下军功,就意味着有提干的可能性,排长以上才算干部,提了干就能一直留在部队,找媳妇也容易多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他听司马灰等人如此说,虽然甚是向往,却也不敢奢望还能从地底活着回去,而且深觉惶惑,当时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要拿穆营长的话来说,真以为死球了,看来还是革命意志不够坚定。 罗大舌头说:“别忘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你今后多向我学习就行,我罗大舌头向来注重培养自己的英雄品质,什么是英雄好汉?那就是一顿饭能吃八个馒头,外带二斤酱牛肉……” 司马灰说:“扯淡,我告诉你们什么是英雄,英雄就是宁肯粉身碎骨,也不跟这狗屎一般的世界妥协。” 通讯班长刘江河听了这二位的高论,真是呆若木鸡,怔怔地无言以对。 胜香邻对他们三人说:“你们凑在一起就不能讨论些有意义的事吗?” 司马灰心想,自打考古队进了大沙坂开始,每天过得都跟世界末日似的,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只有竭尽所能周旋到底而已,因为匣子中的“死循环”已经成为了过去,它就像是宿命中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如今留在现实中的只有“结果”,不管是否情愿,都得接受死循环中出现的“结果”。 这个“结果”就是:考古队无意中泄露了有关“幽灵电波”的部分秘密;“道格拉斯-c47空中列车”于1949年坠毁在罗布泊荒漠;赵老憋意外偷走了情报和机舱里的某些东西,又在勾结法国探险队深入大漠盗宝掘藏的时候,受地压综合症影响死于“黑门”。“地压综合症”直到近些年才被逐步发现认知,五十年代之前完全没有这种概念,因为以往的地下洞窟,最深的只有几百米,远远达不到地压超出负荷的深度,人类对地底的探测范围又十分有限,赵老憋勾结法国人在沙漠里寻宝那会儿,也根本不知道世上存在这么一种致命现象,所以无从防范。 但从这个“结果”中又衍生出了一连串的谜团,基本可以归为三条主要线索:一是赵老憋已于民国年间死在新疆大漠,为什么解放后又在湖南长沙现身?同一个人怎会先后死亡两次?而且赵老憋逃出“匣子”的时候,显然从c47的机舱内顺手偷走了 某件古物,他最后说有一个紧要之事还没告诉考古队,这件事会不会与“绿色坟墓”有关?还有赵老憋又是如何将“幽灵电波”的情报泄露出去的? 二是“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的“首脑”早在几个月前,就从古城密室中取得了“幽灵电波”,既然它掌握了“通道”的秘密,这条“通道”又确实存在于世,那么“绿色坟墓”肯定要去寻找神庙,还不知道进展如何,此外“绿色坟墓”首脑的真实身份,以及该组织的结构与规模,也都被瞒得密不透风。 这些疑问此时全部无解,如今考古队深处地底,只能寻着古老的航标,继续前往沙海的尽头,探明一个未知的真相。1958年中苏联合考察队的去向、夏朝龙印与灭火古国的起源、迷航失踪的z-615苏军潜水艇,似乎全都与它有关。可以说一切难以解释的谜团,都是纵横交错的“树冠”,而那座接近地心的“神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树根”,只要考古队能够挖出“树根”,全部的谜团都会迎刃而解。所以应该摒弃杂念,把着眼点和行动重心放在这第三条线上。 胜香邻听了司马灰的分析,觉得思路详明,方略还算得当。但具体实施起来却很艰难,不确定因素也太多了,因为考古队只知道这座“神庙”,处在接近地心的未知区域,而极渊只是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空洞,还无法确定沙海尽头是否存在“无底神庙”,听赵老憋所言,“神庙”中应该有些极为可怕的东西,至于它究竟是什么,可能只有“绿色坟墓”的首脑才真正清楚。另外地底极渊内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地下隐藏着灭火古国的起源,这应该是一个自夏商周三代时期开始,就从黄河流域迁入地穴深处生存的古老文明,历史上对它的记载等同于一片空白,那些诡秘奇异的“夏朝龙印”,早在一千年前就已无人能识,据说安徽有块镇水的“禹王碑”,那上面就遗有“夏朝龙印”,郭沫若同志用了三年时间,才认出来三个字,还不知道认得准不准,“神庙”的存在肯定也与这个地下古国有关。 胜香邻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匣子”消失的一瞬间,考古队似乎在深渊里,看到了一个长有千百只眼睛的恐怖生物,它深处在时间裂缝的黑洞中,会不会与那座“地下神庙”有关?而现在幸存下来的四名成员,只有两个来历可疑又根本没有工作证的考古队员,一个无线连通讯班的班长,以及一名地质测绘员,缺少真正的考古专家,凭借现有的能力和装备,就算活着找到那座“地下神庙”,大概也破解不了其中的谜团。 司马灰 听胜香邻所言在理,对未来的不可知和不可预见性,确实是让现在这支考古队感到力有不及。但司马灰跟着宋地球参加考古队之前,曾是缅共人民军特务连骨干成员,说什么对历史有追求,对考古有热情,那纯属自欺欺人,可论起杀人爆破之类的军事行动,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因此对于能否破解“地下神庙”之谜并不在乎,大不了拼着性命不要,将“神庙”里的秘密毁了。 罗大舌头连称妙计,让“绿色坟墓”黄鼠狼扑鸡毛掸子——空欢喜一场,只是想想也觉得挺解恨。 胜香邻猜测司马灰祖上或从艺的师傅多半不是善主儿,否则也不可能会使“蝎子倒爬城”之类的绿林绝技。那些山林的盗寇、海岛的水贼,杀人放火、劫城踹营才是其擅长的手段,习惯采取极端方式解决问题。可如今别无他策,也只能按司马灰所言行事——如果解不开“神庙”里的秘密,那就彻底毁掉这个秘密,总之要尽量抢在“绿色坟墓”之前,但愿这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不过胜香邻还是叮嘱司马灰:“如果宋教授泉下有知,断然不会同意。所以咱们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将这个计划付诸行动。” 司马灰点头应允,要说完全不想知道“神庙”的秘密,也绝对是昧心之言。最近司马灰一直在反复思索这个问题,究竟有什么样的惊人秘密,才值得西方冷战势力支持下的地下组织,不惜一切代价去窥探其中的真相?他冥思苦想却又不得其解,下意识地以口问心:“为什么那座神庙的外壁色呈深绿,莫非是……邮电局?” 罗大舌头听了司马灰所言,恍然顿悟:“还真有点道理,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胜香邻说:“亏你们想得出来,趁早别胡猜了,这地下的气压越来越低,我看很快还会有气象云形成风暴出现。” 司马灰肩上旧伤也在隐隐作痛,知道可能是地底又有气象云聚集,就让众人尽快起程。 这时通讯班长刘江河发觉“短波发射机”有些反应,应该是整理背包的时候触碰了开关,不过能在地底收到“信号”,也是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 司马灰见状问道:“格瓦拉在非洲参加世界革命的时候,就是通过苏制短波发射机,来跟远在古巴的老卡联络,据说它仅在一秒钟之内,就能载着摩尔斯密电码绕地球转上七圈半,但是也很容易受到气候和地理因素干扰,难道在这么深的地底下,还能收到外界传来的电波讯号?” 通讯班长刘江河报告 说:“首长,我看这不像有内容的电波通讯,而是接收到了某个定位信号,距离考古队不会太远。”他拙于表达,只能带路前往。 司马灰等人都想看个究竟,就跟通讯班长往西南行出里许,可四周漫漫黄沙,空寂异常,就推测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定位信号,也许是被沙层覆盖住了,它每隔几分钟出现一次,来源很可能就在脚下。 第六卷 时间匣子 第五话 短波发射机 司马灰心想如果“定位信号”就出现在脚下,其来源应该存在两种可能,一是失踪的“中苏联合考察队”,二是在迷航不返的“z615潜水艇”。 因为“短波发射机”的用途十分广泛,由于它功耗极低,预先设置好固定频率,就能够持续多年定时发送短波,所以在航空航海之类的行动中,都会携带这种装置,以便在迷航遇难的过程中,为搜救分队提供准确的“定位信号”作为指引。 他又寻思沙层下的“定位信号”,十有八九是来自于1958年失踪的中苏联合考察队,还是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考察队是在漆黑的地底深渊里行动,携带“短波装置”也是理所当然,但那些考察队员遇难后,已被埋在沙海中十余年之久,估计挖出来也都是一具具干尸枯骨了。不过现在既然被考古队发现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当即圈出一个范围,上前掘开沙层寻找遗骸,挖了也没有多深,就能看出下面确实有个“物体”存在,却绝不是什么死人的尸骸。 待到拨去浮沙,用“电石灯”在黑暗中照到那物体冰冷坚厚的外壳表面,众人更是感到意外,看上去似乎就是那艘战术舷号为“615”的z级潜水艇,可仔细分辨却又完全不像,因为这个物体的轮廓虽然也不算小,却绝对没有z级潜艇2475吨排水量的庞大体积。 现在只能确定沙层下露出的部分是个金属壳子,两端见不到首尾,里面有个不断发出短波信号的“定位器”,但还无法识别这究竟是个什么“物体”,不过看到外壳上印有俄文,所以肯定不是“陨铁”之类的古老物质。 司马灰心里却是猛然一沉,他想起在野人山里引爆的那颗英军“地震炸弹”,至今还心有余悸,此时看了沙层下露出的物体,只恐也是“震动弹”一类,甚至有可能是枚更加恐怖的“氢弹”,连忙嘱咐让众人小心发掘,要是万一触发了它,咱这支考古队就得直接到“枉死城”中考察去了。 其余三人听司马灰说得郑重,怎敢掉以轻心,所以无不加倍谨慎,就差跟在探坑里出土文物似的一点点刮了。 众人秉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直用了多半个小时,才逐步将浮沙清理干净,使那个物体的轮廓整个显露出来,再看这东西确实近似一颗巨型炸弹,体积并不比英军轰炸机投放的“地震炸弹”小太多,不过外边是层铝壳,形状与其说像炸弹,倒不如说像个滚筒形舱体,而且上面绑了一匝匝的绳索。 司马灰这才知道是虚惊一场,这铝罐子大概 是绑着降落伞,由“罗布泊望远镜”洞道中投放下来的补给舱,由于深渊里气流活动频繁,使它被带到了远处,舱内装有“短波定位器”,是为了能让联合考察队顺利接收。 胜香邻奇怪地说:“这个舱体封存完好,显然是空投下来之后还没有被人动过,里面的信号也未出现故障,联合考察队为什么不来找它?” 司马灰猜测说:“大概从洞道里空投补给物资之际,联合考察队已经失踪多时了。由于地底测站与考察队失去联络后不久,罗布泊望远镜计划就遭到了搁浅,也受诸多因素影响,被迫放弃了搜救工作,所以只能投下一批物资,如果考察队里还有幸存者,可以采取自救。” 罗大舌头可不在乎那些事,他急于知道舱里装了些什么,一边迫不及待用猎刀去撬,一边问通讯班长:“你知道咱这考古队有什么特点吗?” 通讯班长刘江河揣摩不出罗大舌头问话的意思,只好挠着后脑勺答道:“咱们可能是……是缺少工作经验。” 罗大舌头道:“你确实是个缺少经验的生瓜蛋子,但咱考古队的最大特点,就一个字——穷!”他嘴里唠叨不休,手里也没闲着,空投下来的“补给舱”无非就是个铝壳子,哪架得住他拆,三下五除二就揭开了滚筒形舱盖。 通讯班长刘江河上前协助罗大舌头,把舱体里装的货箱逐一搬出来,检视里面的各种物资。 司马灰上前一看,里面无非是罐头、压缩干粮、化学药品之类,与他们在“地底测站”贮物室里发现的东西相差无异,但多了些成捆的苏制加长信号烛、照明弹、速发雷管,甚至还有几支带弹鼓的“pps转盘冲锋枪”,都涂着枪油,弹药箱里则装满了黄澄澄的子弹。 司马灰等人见补给舱里装有武器,顿觉胆气大增,地底空洞是陨冰爆炸形成,氧离子密度比地表还高,亿万年间进化出了大量复杂异常的生命形态,多不是人间之物,考古队只有老掉牙的步枪,子弹也没剩下几发,如今正发愁怎么应付这次九死一生的地下探险行动,就找到了这批原封不动的武器装备,真如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罗大舌头立刻扔破鞋似的,先把他那条老式“撞针步枪”扔了,随手拎起一支“pps冲锋枪”端在手里,检查枪机等各个部件全都运转如常,赞道:“这家伙,波波莎43式呀,多少年没见过了。” 司马灰知道苏军的“pps43式冲锋枪”,早在五十年代末期就已经基本上淘汰了,那时候“卡拉 尼什科夫自动步枪”已经在苏联全军列装了,但北越同美军作战的初期,也没少装备这种老式冲锋陷枪。苏联专家团不可能给考察队直接提供武器,应该是当时国内部队的装备,“pps43式冲锋枪”虽然型号古旧,但优点是弹鼓容弹量大、理论射速高、构造简单耐用、寒暑不惧,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西线战场的残酷考验,尤其在恶劣的地底或坑道环境中,它所发挥出来的战术性能和勤务效能,远比半自动步枪来得可靠。因此让通讯班长刘江河也将步枪扔掉,换成“pps43式冲锋枪”。 但刘江河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是部队里配发的制式武器,他不肯随便抛下,司马灰对此也不便过于勉强,只得作罢。 随后又从舱体内翻出一部沙橇,可以将背包和装备都放在上边,拖拽着跋涉沙海,要比负重行军轻松许多,还能多带些干粮维持所需。 众人尽可能多的携带信号烛、电池、压缩食品,并且多装了几个弹鼓和两捆雷管以备急用,因为谁也推测不出这次地下探险任务会持续多久,所以是晴天带雨伞、饱肚存饥粮。 罗大舌头翻到舱底,又发现了一些服装,野外生存最关键的装备首先就是“服装”,五十年代中苏友好时期,苏联赠送给中方一批新式“荒漠战斗服”,只是由于数量十分有限,从未正式进入部队流通渠道配发。 其实这种特制的“荒漠战斗服”,也是苏联根据二战时德军的款式与面料改良而成,它通体采用浅黄色斜纹机织粗布,带防水透气夹层,具有较强的抗太阳能光谱热量吸收性能,防油污和防磨损性也很好。成衣经石磨浆洗加工后,软化了面料的坚硬质地,提高了穿着的舒适性。 款式为侧排扣,宽襟大幅翻领,后边配有兜帽,具有一定的防风和防水效果,两侧配备四个对称的战术插袋,各处都体现了优异的性能和出色的设计理念。 相较而言,司马灰等人从头到脚的装备,甚至经验和技术,反倒都不如十几年前的联合考察队,此时自然毫不迟疑,把能换的全给换了。 不过这次最为重要的一件东西,还是胜香邻在舱中找到的“重磁力勘测表”,这种仪器很精密,与军用罗盘差不多大小,可以直接探明地底空洞内磁场或铁石蕴藏的情况,气压和深度也都能测量,有了它就不必再依赖“磁蛇”指引方位了。 众人找到了补给舱里的重要物资,心中踏实了许多,一直以来笼罩在心头的绝望情绪,终于得到稍许缓解,也有信心和胆量 继续往深处走了。 司马灰感觉到地底的气压越来越低,看了看怀表,这一来二去,又耽搁了足有两个钟头,收拾齐整之后,就准备带着其余三人动身出发。 没想到这时又有变故出现,原来通讯班长刘江河,在空投下的补给舱内找到了“短波定位器”,可是关闭掉之后,他发现地底仍有持续的“短波信号”存在,而且这段信号十分古怪,因为通常的“定位短波”,按惯例都使用单节信号,没有具体内容,但从沙海深处传来的短波,却显得有些蹊跷。 司马灰本就敢于冒险,现在又有了武器,更是气粗胆壮,因此对刘江河所言不以为意:“既然补给舱里配备了定位信号装置,联合考察队自然也会携带短波通讯器材,所以我估计这另一个信号的来源,应该就是考察队最后所处的位置,即使那些队员全部遇难死亡了,联络信号也会持续发射。不过测站与极渊之间存在厚重的云雾,所以洞道里接收不到来自下面的信号,咱们现在却可以根据它进行定位,找到考察队在极渊中遇难的地点。” 胜香邻疑惑起来,她问刘江河:“你刚才说这段摩尔斯电码有些古怪,到底是什么意思?” 通讯班长刘江河解释说,普通的定位信号一般没有具体内容,也就是“嘀”或“嗒”的任意一节,但来自地下深处的信号,却是由一组“摩尔斯电报码”构成,它的内容简单明确——“我是615,不要接近我”。 第六卷 时间匣子 第六话 二排左一 司马灰听通讯班长报告了“摩尔斯电码”的内容,终于知道为什么要说这段信号显得十分“古怪”了。 根据考古队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早在1953年的时候,苏联武装力量第40独立潜航支队,有一艘柴油动力的z级常规潜水艇,携带两枚潜地火箭出航,由于领航仪器失灵,导致它在海中迷航失踪,从此下落不明,该潜艇的战术舷号为“615”。 不知当时苏联人得到了什么情报,竟判断这“z-615潜艇”出现在了罗布泊荒漠地下,为了保守“潜地火箭”的机密,遂于中方达成协议,共同进行“罗布泊望远镜”计划,将洞道挖掘至地下10000多米深的区域。 但经过大地电场透视探测,存在于“摩霍洛维奇不连续面”之间的空洞中,并没有这艘苏军潜艇的踪迹,却意外发现了两个神秘的铁质物体。 于是在1958年,派遣了一支由22名成员组成的联合考察队,到地底执行实地勘测,同时也肩负着寻找“z-615潜艇”的任务。随后就是联合考察队在地下失踪,与洞道内测站的通讯完全中断,又正值中苏关系出现裂痕,整个行动被迫冻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个事件的全部真相。 考古队在地底收到的“摩尔斯电码”信号,如果确实为明码发报,又没有使用加密暗语,那就应该来自于那艘失踪的“z-615潜艇”,但它好像是一段特殊的“警告”,而不是什么“求救信号”,也许苏军潜艇就迷失在这片沙海深处。 不过司马灰等人都无法判断,这个定位信号是不是“陷阱”,因为“绿色坟墓”地下组织的特务,已经在当时渗透到了“罗布泊望远镜”内部。倘若真是“z-615潜艇”在发出警告,也说明他们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危险,知道生还无望,才会在死神降临之前,通过短波发射机告知搜救分队放弃任务,不要试图接近。 可既然在地底收到了这个神秘的信号,就很难让人忽略掉它的存在,何况搜索失踪的“z-615枚艇”、寻找遇难的联合考察队、探明灭火古国的起源以及地下神庙的谜团,原本都在考古队制定的计划之内,所以司马灰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向通讯班长刘江河,详细询问了搜寻短波信号的方法。 通讯班长刘江河此时仅知道信号的大致方位,距离还不清楚,但信号的来源,与导航大铁人永恒凝望的方位一致。 现在考古队还无法预测,地下沙海尽头的黑暗中存在着什么,但即 使收到了来自苏军潜艇的短波信号,众人也很难相信它当真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毕竟罗布泊荒漠深处内陆,受到地底陨冰爆炸影响产生的时间裂缝,好像也未曾波及到罗布泊以外的区域,根本无法想象远在太平洋海域失踪的z-615潜艇怎么到了此处。 司马灰对众人说:“连尼克松都访华了,这年头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至于短波信号的来源究竟是不是失踪的苏军潜艇,必须直接侦察过才见分晓,但我对它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咱们到时候还是要谨慎行事,千万大意不得。” 其余三人都说正该如此,毕竟这次行动的主要任务,还是探寻地下古国的起源,实在找不到z-615潜艇也不用过于勉强。 众人随即通过测绘仪器和罗盘确认方位,背上pps冲锋枪,拖拽着沙撬,继续向沙海深处进发。 考古队在地下渐行渐深,周围始终漆黑一团,只觉沙海起伏,漫无边际,寂静的空间和单调的地形,很容易使人感到心神疲惫,昏昏欲睡。 通讯班长刘江河几天来情绪紧张焦虑,休整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这时走着走着竟然睡着了,连滚下沙坡都毫无知觉,多亏被司马灰等人及时发现,才没把他丢下,这种情况下一旦掉队失散,也就意味着死亡。 先前搜寻补给舱的时候,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而且地下危机四伏,在沙海中宿营十分凶险,所以司马灰不敢让众人止步,连吃东西都要继续走,直到遇上风暴才能停下,他现在只能一边提防着周围的动静,一边让众人都跟通讯班长说话,免得他再次掉队。 考古队在找到空投下的物资装备之后,原本绝望悲观的情绪有所好转,好像在黑雾中看到了一线光明,甚至觉得也许有机会成功完成任务,然后活着回去,这些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每个人不都在潜意识中,审视着自己的人生观,所以不知不觉间,就说到如果能活下来,今后将会何去何从? 罗大舌头没什么太大的心愿,无非就是报了仇,找到z-615潜艇和地下神庙,像马王堆女尸一样能在《光明日报》头版头条露回脸,若是再混个一官半职的赚上十七级工资,那就算对得起他爹罗万山了。 胜香邻父母都已故去,刚得知英国还有个表姐,可面都没见过就已经不在了,身边也没有什么牵挂,要是能活下来,应该还是要回到测绘分队工作,要不然还能去哪呢?她问司马灰将来的打算,是不是也和罗大舌头一样,想继续留在考古队? 司马灰知道考古队能活着回去的可能性极为渺茫,大概只有万分之一,因为没有苏联的“减压舱”,仅是地压综合症就足以要了性命,如今退路也已彻底断绝,何况他跟罗大舌头,又曾在缅北丛林里被化学落叶剂灼伤,恐怕回去也活不了几年,他现在是能活一天算一天,只想尽快找到“绿色坟墓”的首脑,把这笔帐彻底消了,从没考虑过以后的事。 不过“希望”确实是人在绝境中最需要的东西,哪怕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司马灰觉得自己活了二十来年,还真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究竟能做些什么,从缅甸逃回来之后,好不容易被宋地球收留,以为从此能有份正经职业,可没多久宋地球就遇害身亡了,毕竟自己这身份是临时工,与烧锅炉的水暖勤杂人员一个待遇,连档案都在劳动局,回去之后单位还能不能接收都不好说,所以他对此事也没存什么指望。 司马灰甚至越想越是迷茫,总不能再跑回缅甸参加游击队,他又不愿意到北大荒农场去刨地,最多也就是到“黑屋”继续扒铁道,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选择?如果是眼下说最奢望的事,那就能够是找个清静地方住几年。 罗大舌头斥道:“你找清静地方干什么,想炼丹去?我记得你当年不是一直谋划着,要把夏芹娶回山上当压寨夫人吗?” 司马灰说:“那都是哪辈子的事了,再说夏副司令员看我去了就想掏枪,我都不敢从他们家门口过,你在军区的名声比我好多了,要是你主动上门求亲,这事兴许能成。” 罗大舌头信以为真了,忙问司马灰:“你觉得人家小夏真对我有意思吗,我怎么一直没看出来呢?那个……那个夏副司令员还算清正廉洁吧?” 司马灰说:“我觉得这也得分是什么事,你要敢空着手上门,就冲夏副司令员那脾气,他还不直接让人把你拖出去毙了?” 罗大舌头感到很为难:“问题现在咱都瓢底了,我哪还有钱去贿赂他老人家?宋地球许给咱的工资待遇根本就没兑现……” 司马灰说:“那你回去好好工作,攒够了钱再说,反正娶媳妇生娃的事也不用着急,俗话说好女不怕丑,生到四十九。” 罗大舌头和司马灰,胡扯了几句,又趁机问通讯班长刘江河:“你这个生瓜蛋子,在老家牧区的时候有没有相过对象?” 通讯班长刘江河可不像罗大舌头似的什么都敢说,他只希望能顺利完成上级部署的艰巨任务,立功提干, 继续留在部队,要不然再过半年服役期满就该退伍了,他在无线连学的通讯技术,回到地方完全用不上。但刘江河觉得这次所要执行的任务,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经常会拖考古队的后腿,不仅帮不上忙,还致使“光学无线电”受损,使考古队同后方失去了联络,回去不被处分就不错了,怕是指望不上立功受奖。 另外他也十分佩服司马灰和罗大海的本事,真要是离开了部队,他就想跟司马灰学点技术,哪怕给考古队当个铲匠之类的临时工也行,吃公家饭总强似回到牧区挤羊毛。 司马灰心中感叹:“我自己都不知道将来该去什么地方混饭吃,上哪给你小子走后门?”但他不想让刘江河感到失望,因此也没拒绝。 司马灰察觉到气压变得更低了,寂静的空气中似乎潜伏着不安的噪动,而考古队正在经过的地形四周耸起,像是一处类似月球表面的“环形坑”,直径仅在十米左右,可能是千万年前从地幔里上升的热流或熔岩喷涌形成,此处沙层较浅,正可以作为倚托,躲避随时都会到来的风暴,便让众人就地停下,仰卧在环形坑边缘轮流睡上一阵。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蓦地里风如潮涌,砂石飞走,司马灰立刻惊醒过来,他发觉地底出现的气象云比预想中还要恐怖得多,就戴好风镜,让通讯班长把沙橇拖到身边,然后伏在地上等待风暴的到来。 这时胜香邻取出一张照片交给司马灰,先前在“地底测站”中找到了一些档案和资料,她刚才发现里面有张照片,是1958年那支中苏联合考察队的合影。 司马灰接过来,借着矿灯的光亮看了看,这张照片确实是考察队全体22名成员的合影,他们分成三排,前排坐在地上,中排半蹲,后排站立,背景在荒漠里,也许是“罗布泊望远镜”的洞道外部。 胜香邻对司马灰说:“你再仔细看看这张照片,第二排左起第一个人。” 司马灰将照片拿起来再次端详,果然是有些地方不对劲,那感觉就跟深更半夜里见了鬼似的,不觉奇道:“这个人?” 正自疑惑之际,趴在旁边的罗大舌头突然一拍司马灰肩膀,用手指了指远处,提醒他情况有异。 司马灰放眼眺望,见从远处的黑暗里出现了一条白线,好像是有某种发光物体,随着距离渐近,朦胧暗淡的细长光线,迅速变成了摇曳不定的白练,一个犹如巨型水母般的白色幽灵,漂浮在漆黑无边的大海中,绵延数十里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