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薇花的复仇》 楔子 某年,星期五。 黑色的城堡静谧地伫立着。一侧是陡峭的悬崖。站在城堡后窗边俯看,一片深蓝一望无际。附近白色的浪花不时蠢蠢欲动,张开它巨大的嘴,似要吞噬这片孤单的建筑物。 是啊,多久了。它站在那里有多久了?一直是浪花哗哗声的陪伴。它已经孤单了多久了?大概自从出生的那天起,它就是一个人了吧?不,印象中有一段时期。每天有好多的人来到这里。驾着漂亮马车的贵族小姐;骑着骏马的年轻绅士;踏着沉稳步伐的黑衣学者……多少的人啊,它也记不清了。那段时期的夜晚,每每有华丽的乐曲声传出。是钢琴清澈的音调;是大提琴低沉的吟唱;是小提琴的弦在悠扬婉转的震动;是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女歌手在深情地歌唱……热闹围绕着城堡的里里外外,那时侯,呵呵,它回想着,真的比皇宫还要好啊。 这段所谓的光辉岁月,都是源起于一个叫柯一的年轻人吧! 即使是回忆起三百年前的事,是有三百年了啊。它也还是清楚得记得当时的所有。那些复杂的画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不可思议啊!这是它最深的感触。 它清楚地记得,那个年轻人最后的表情。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对着他最深爱的女子,也是他最恨的那个人,轻声地吐出一句话,我,会回来找你。 然后,一切,消失在呼啸着的海浪声中。 从那以后,它就开始沉寂。无奈地任凭时间在它的身上刻下腐化的痕迹,任由讨厌的绿藤肆虐它的全身,风雨在慢慢侵蚀着它的身体。不管了,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在那个年轻伯爵消失的时候,它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就此而淡化。如同被人废弃的玩物。一文不值。 夜晚。 一轮满月爬上城堡的头顶。淡淡的月光洒在被风化的建筑物上,犹如给它披上一件朦胧色外衣。几百年来,只有这一轮月是它的朋友吧。同样的孤寂。同样的无奈。 海浪重复着几百年来一成不变的动作和喊声。为城堡添上几许的喧闹。 不过,几百年来沉默的它却有了第一次的不安静。 光——城堡里有了光。 几乎是一刹那,整个城堡亮了。是刹那间流星击中了它吗?它感觉全身死去的细胞又复生了,血液在蠢蠢欲动。那种久违的感觉回来了!原本以为直到它倾塌时都不会再有的兴奋,奇迹般地又回来了。是,他吗? 海风吹过。华丽的落地窗帘优雅地扬起,月儿趁机窥视窗内的事物。 大厅。紫色水晶做的吊灯依旧悬挂在大厅天花板的正中央。主灯饰是那朵精致的蔷薇花,盛开在时令季节的花朵;周围是12朵娇小的蔷薇,姿态各异,有花骨朵,有含苞待放,有盛开了一半,也有正在怒放的……在各自的下摆,又系串了12条流苏;每一条流苏由12颗紫色水晶珠子串成。紫色淡然的光在炫耀,极其神秘,极其诱人。 然而,灯之下却是极尽的简陋。除去那张铺满整个地板的看上去价格不菲的鲜红色地毯,整个大厅空无一物。充斥在空气中的,是新鲜的蔷薇花的芬芳。月光无法驱逐那里的黑色。仿佛,黑暗是那里主宰,任凭多少的光亮都无法将它驱赶。即使是灯光,它不过是那里的一个点缀。在光线无法到达的角落,似乎有一个长方形的物体躺着。所有的黑暗与压抑都来自于这个不知名的物体,让人无法自由的呼吸。 “嗒”,大厅的门被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然后又关上了门。边缘处的光线很暗,来的人整个处于朦胧中,无法看清楚他的容貌。依稀可见的是,一套得体的黑色西装是他的装束,领口处露出白色的衬衫领子,是属于十八世纪风格的式样。他慢步走到紫色水晶灯下,淡淡的光下映出他的容貌。相当完美的一张脸,瘦削的下巴,高挺的鼻子,加上一双秀气却又夹带着凌厉眼神的眼睛。看他的脸,会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十八世纪的贵族,上帝倾心创造的艺术品。他漠然地走向大厅的另一头,靠近那样不明物体。黑衣少年停下脚步,身子微微向前屈倒,伸出修长的手,开口说到,主人,请苏醒。 那具黑色的物体的顶部开始移动,一块细长的木板与之分离。分离的木板越来越长,在它将要掉到地上的时候,突然又停下,一只苍白的手搭上了物体的边框。在淡紫色的灯光下,那一幕犹显得诡异。一个人在长方形的物体中做起。黑色的人。从头发到衣服,他全身都笼罩在黑色之中。旁边的黑衣少年双膝着地,用恭敬的口吻祝颂着,主人,恭喜回来。 哼!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在大厅里,一直蔓延到各个角落,透着无止尽的寒冷。 第一章 神秘的蓝薇花 悠扬悦耳的钢琴声回荡在大厅里。她的指尖游离在黑白琴键之间,欢快地弹奏着她最喜欢地曲子。致艾丽丝。从小到大一直忠爱的就只有这支曲子。已经是流水般地流畅了,她还不满意。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指酸痛无力,琴声依旧在继续,丝毫无停下的意思。 谁?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她急忙喊叫。 琴声一滞缓,马上就有人开门进来,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人影早已在她回头的时候消失不见,她只看到落地窗帘在原地飘动。 没有什么,下去吧。她淡淡地开口,声音没有丝毫的感情。 仆人恭敬地退出房间。她慢步走到落地窗前。外面有个复古式的阳台,是属于哥特式风格的。厚重华丽的窗帘覆盖了整个窗口,使人无法从内室看到外面的阳台。她轻轻撩起帘布,看到一个黑衣人斜靠在阳台的一角。 为什么要帮我?他缓缓地开口,声音略带些磁性,却没带任何感激色彩。 以前碰到过,都是些可怜的人。没有必要把他们逼上绝路。 那你认为我也是? 不会有人是天生的小偷。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坏人呢? 嗯?这个人什么逻辑,谁会在偷了东西之后在主人面前承认自己是小偷的啊?她觉得有点好笑。那你是…… 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她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拉扯过去,然后被狠狠地推到墙边。好痛。她想挣扎,却无奈双手也被牢牢地定在墙上。你想干什么?她愤怒地抬起头,眼睛对上那个始作俑者。是漂亮的蓝宝石色的眼睛。月光下,他的眼睛透露出点点的蓝色光芒。 此时,他们的姿势让旁人看到的话绝对会引起他人的无限联想。黑衣人的双手紧紧拷住她的手,他的身体也由此贴近着她的身躯。她的脸庞渐渐地灼烧起来。从没有如此近的靠近一个男性,更别说现在还清晰地嗅到他的呼吸。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语调一下子软了半截。 你……放开……想掩饰住自己狂乱的心跳,可是断断续续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黑衣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她低下了头没有看到。他缓缓地靠近她的脸,在她的耳边停住,本来今晚我会拿走两样东西,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另一样先寄放在你这里好了。 手腕上的力道一松,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风中传来黑衣人的跳下阳台的声音和他最后的一句话:你还是没有变…… 她的脸持续地发热,那一瞬间的对视打乱了她一直平静的心跳。蓝宝石色的眼睛,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的存档。他究竟是什么人?还有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要从我这拿走什么东西?迷一样的男子……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房间内传来仆人焦急的呼喊声。她急忙从地上站起,整理了凌乱的衣服。什么事?她很镇定的回答。慌乱过去,一切又归于平静。 小姐,刚刚家里遭了小偷,有东西不见了。伯爵正在大发雷霆呢!卡特,她的侍女,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伯爵怕小姐出事,所以叫我来看看小姐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事。她随口回应了一句。小偷?脑海里立刻闪过那一双蓝宝石色的眼睛,脸不由自主的又是一红。 小姐,你的脸好红,真的没有事吗?是不是发烧了,我马上去通知医生。卡特大呼小叫地准备出发去请医生。 不用,我没事。和我一起去看看父亲。 是。 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容易暴露自己的情感? 你的守卫是干什么吃的?让对方这么容易就得手,你们真是气死我了!白白养了你们这么一大堆人,只会浪费我的粮食!都给我滚! 未踏进客厅,她就听到父亲的暴怒声,接着又是“哗!”的,似乎是什么被打碎了。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急忙加快了脚步。客厅里一片狼狈,地上到处撒着瓷器的碎片。仆人们都默不作声地靠在角落,好多人还在瑟瑟发抖。父亲则满脸怒气地来回走动,一边还随手拿起摆设的花瓶,正准备望地板上砸。 父亲!她心疼父亲的身体,也心疼那只花瓶,这可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瓷器啊,不能毁了的,情急之下,她大声的叫出口。 被女儿的突然喊叫吓了一跳,老伯爵迟疑地转过身。却见平时端庄的女儿不顾形象地急冲过来,强悍地夺下他手中的花瓶。 你…… 不准生气了,不然我要生气了。还有毁坏了这么多东西,我会心疼的。父亲被自己吓倒,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卫蓝,你的项链还在吧?看到女儿,伯爵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焦急,他喘着气急急地问。 还在啊,你看。卫蓝奇怪父亲怪异的举动。怕他担心,拿出深藏在颈间的项链。那是一条精致的湖蓝色的链子,中间的坠饰是一朵蔷薇花,是由蓝色的宝石锻造而成,做工细致精密,花瓣微微盛开,似蔷薇花在刚盛开时即别被摘下安放在项链上。看到它还在女儿的颈间,老伯爵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父亲,什么东西被偷了? 他没有开口,闭着眼用手指了指对面。卫蓝望向手指指的方向。那是母亲的画像。一位有着高贵气质的美丽妇女,眼眸微微地脒起,却无法掩饰住她的笑意。她安详的坐在蓝鹅绒的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卫蓝怔住了。母亲的笑容,多久没有看到了? 你移动画像前的那个烛台。 卫蓝回过伸,走到画像前端,去拿那个布满了灰尘的烛台。从懂事开始,父亲从来不允许旁人动这个烛台,即使是她也不可以。久而久之,这个被父亲视作宝贝的烛台失去原有的光辉色泽,变得灰色暗调,成了客厅里最不起眼的装饰品。难道,这个灰不溜秋的烛台有什么秘密?她本想端起来,可是它没有动,仿佛是从桌面上长出来似的。卫蓝用力地握紧烛台的角架,试图将它提起。 就站在你那个角度,将它往右转三圈,再按一下中间的那颗蓝宝石。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她照着话做了。转三圈,按下红宝石。 “卡”很轻微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卫蓝抬头看时,那画像的一面已经与墙壁分开,露出一个暗格。惊讶顿时爬上了她秀气的脸庞。什么玩意,家里还有这种机关?她不解地回头看向老伯爵,而后者用眼神示意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个用红木做成的盒子,大约有两个戒指盒那么大,表面镶了很多的细小的蓝色宝石,都是清一色的蔷薇形状,和她挂着的项链坠饰很相似。没有锁,盒盖可以直接打开。这么华贵的盒子里面藏的肯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可是,在丝绒布上躺着的却只有一朵蓝色的蔷薇花,娇艳欲滴,是刚刚被人从枝上采下不久。 这?有人用盒子藏花?卫蓝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过来。父亲的想法太独特了,她猜不透。 盒子里的本来不是花。父亲知道她的疑问,这从她那诧异的表情一看就知道。 是r字型的蓝色宝石。 有什么特别的? 是家族世代传下来的。 那个传说是真的?真的有这颗宝石? 不止一颗。本来一共是九颗。八颗是字母的形状,而另外一颗是一朵花。这些宝石来自印度的月亮神庙,被那里的人朝拜了几千年,被视作月亮神赐予她的教徒的守护石。 可是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 父亲突然的缄口让卫蓝很郁闷,但是如果父亲不想说,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 谁最有可能来偷宝石?卫蓝想起了那个黑衣男子,肯定是他,他说过要从家里取走两样东西的,就是这颗宝石? 不知道。父亲的脸色很沉重。他闭着眼慢慢将自己的身子放到柔软的躺椅上,不再说话。今晚经历得太多,他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他都感觉到疲倦。 的确,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折腾了大半夜,会让他的身体严重受损的。卫蓝吩咐侍女把房间打扫干净,然后就悄悄退出了。 咔哒。房门刚被关上,老伯爵突然睁开眼睛。他走到画像前,从刚刚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黑色的信封。昏暗的烛光下,他颤抖着抽出里面的东西。 蓝薇花出现,命运之轮开启……他呢喃着 眼睛直直地盯着抽出来的那张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的纸,他还是不可置信,但是眼眶里已经有了点点的泪花。 难道真的逃不过命运的劫数……他再一次的喃喃自语。 第二章 意外的出场 我还会回来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落下悬崖,如一只断线的风筝那样掉落进海中,瞬间被海浪吞噬。她发了疯似的跑向他掉落的位置。她要救他,她不想让他死去。可是,那里只遗留下一片海浪来回拍打岩石的声音,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她的心,宛若刀割一般地疼痛;有一把无形的锋利的剑刃,一片,一片,将她的灵魂撕裂成碎片…… 不要,不要……她使劲地捏着自己的手臂。雪白的肌肤上早已经是大块青紫的淤痕。她感觉自己被人不停地摇动着。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是谁在叫我……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卡特焦急的神情。 怎么了?她无力地问道。此时,她头痛欲裂,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 小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看到她睁开眼睛,卡特稍微放松地舒了口气,但神情还是很凝重。小姐,你又做噩梦了? 是吧……她回想起刚刚脑海中的镜头,冷汗又一阵阵地冒上来,使原本就很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肌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 这段日子以来,小姐你做那个梦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还是告诉伯爵吧,去请个医生来。我怕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每一次做完那个梦,小姐你都很痛苦,身上带了好多的伤…… 不可以!她急急打断卡特的话。不能让父亲知道,他已经为她担心得够多了。不可以再增加父亲的烦恼。她想起他昨晚疲惫的神情,心里一阵担心。 小姐的固执她是知道的,和伯爵一模一样。这两父女啊,真拿他们没有办法。卡特无奈,只好作罢。小姐,今天是学园开学,你身体能行吗?还是我帮你请个假吧? 帮我准备衣服,有蓝色蔷薇花的那件。 可…… 不会有事的,卡特,不用为我担心。身为学生会主席的我开学第一天就翘课,这可不好啊……她对着她俏皮地笑了笑。 又被打败了……卡特转过身去帮她准备衣服。 艾丽丝学园。是一座国际化的高等学园,也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贵族学院。在里面上学的都是国内外的贵族。每一个穿梭在校园内的学子都有一个显赫的身份,说出来保证吓人一跳。学园的宗旨是培养新一代的贵族精英,横跨社会各个行业领域,包括医学,工程,艺术,传媒界等等。每一年从学园毕业的学生都是社会名副其实的导航者。同时,这也是一座培养绅士名媛的学校。学生们在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绝对是如假保换的贵族气质。 开学的第一天,校门前车马川流不息。不同牌子的跑车争相斗艳,挤得原本很宽敞的校门水泄不通。更有甚者,那里面居然有马车!两匹黑色健壮的骏马拉着一个同样黑色车厢。丝绒窗帘不时在风中抖动。在阳光照耀下帘布上竟然有点点的闪光。是钻石!那家伙还真有钱,这么摆阔!她低头望了望自己正骑着的脚踏车。和周围相比,还真不协调啊……可是没有办法,已经过了一年了,她还是不习惯这样的生活…… 没有顾及四周扫过来的鄙视的目光,她安然地向校门骑过去。 小姐,早上好!门口的保安齐齐地向她敬礼,并齐声向她问候。 早上好!她微笑着回礼。颈间的蓝色丝带在风中飘起,灵动像个舞动着的精灵。 周围又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中,蓝衣少女骑着单车远去。留下一个背影让人做无限的遐想: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能够受到如此的礼遇?在场的每个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一个人,他默默地注视着她远去。那目光却寒冷得令人害怕…… 高二(a)班 good morning! 卫蓝一推开教室门,就给班里的同学来了一个大大的问候。过了一个暑假,还真是想念大家啊…… 啊,你来啦!!!!卫蓝还未反映过来,一个火红色头发的女生一把拉过她扯到位置上,气势汹汹地问道,说,我们班是不是要转来一个新生!oh, no, a gentleman, a handsome gentleman!!! 什么绅士?一大清早地搞什么鬼啊?卫蓝被弄得一愣一愣的。啊,木芑,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副德性了啊?学校明文规定是不准染发的啊!!! 重点不是这个,你不知道这件事?木芑一副“你不要吓我”的表情。 卫蓝摊摊双手,表示她确实不知情。 你不早说!扔下这句话,红发女生转身就走。加入到另一个阵营里去。那个所谓的阵营是一大群女生,正在唧唧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卫蓝听不清楚她们议论的中心,但有一点她很肯定,她们讨论得非常起劲。她不时地看到中间的那个红色头发的女生在发表相当激烈演说,脸上神情之丰富足以让那些戏剧演员感慨万分。 什么贵族气质,看到八卦的事还不是讨论得和那些欧巴桑一样。卫蓝很感慨目前学校的教育状况。 小蓝啊,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不知何时,红色头发又晃回到卫蓝面前。蓝衣少女摇摇头,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听说,(也不晓得是哪门子的小道消息),会有一个学生转到我们班级来,(转学生又不是没有见过,有什么值得好奇的),那是一个很handsome的王子,(英俊的王子校园里一大堆,见怪不怪了),是绝对具有震撼力的年度人物啊(这话谁说的?这么具有震撼力为什么不去评选奥斯卡年度最佳男主角啊)。木芑讲得是天花乱坠,丝毫没有看到眼前的少女根本没有听她的豪情演说——她在预习等一下老师上课要讲的内容。(可怜了木芑全身投入的情感啊……) 静一下,同学们,请安静!班主任在讲台上扯开了嗓子。教室里实在吵得不象话。他对着门外站着的两个人,抱歉地笑笑。其中一人礼貌地回应着,可是另外一个却面无表情,眼神淡淡的扫过他的脸庞。好冷,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赶忙回过头,他的视线不敢在那人身上做过多的停留。同学们,安静!今天我们班级有幸转来两位新同学,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 台下还是一片吵闹声。没有人听他的话。这群小祖宗啊!他在心里默默地叫苦。可是,在那两个人进入教室之后,喧嚣声却是刹那间地沉寂下去。 卫蓝抬头,不解为何教室一下安静下来。照她的判断,老师是绝对没有这个能力让这些自傲不凡的人停下来的。 就在那抬头的瞬间,她的眼睛望进了一片宝石蓝中,那双眼睛仿佛带着一股引力,将她的注意力深深地吸引。而那双眼睛的主人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眼神带着强烈的情感,不是喜欢,而是很浓的恨意,并且冷得彻骨。卫蓝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脸上微微发红。这样忘神地注视一个人,的确很不礼貌。和他一起进来的白衣男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微笑,但是瞬间就消失。命运之轮已经启动,我们只需耐心地等待……他在心底念道。 介绍一下,这位同学叫柯一,而另外一位叫齐伦。希望大家以后多多帮助这两位新来的同学…… 好的!未等老师讲完演说词,班里的女生齐刷刷的喊起来。一群( )!!!!!!!就此省略(大家都明白我要用什么词了)卫蓝有些为这个场面汗颜。在新同学面前…… 一身黑衣的那个叫做柯一,即那位拥有蓝宝石色眼睛的少年。而旁边的那位白衣少年是齐伦。两人仿佛是刚从十八世纪的油画中走出来一般,带着一身古典的帅气,身上又不时透露出古典的高贵气质。尤其是那个叫柯一的,棱角分明的脸庞,英挺的鼻子,那双蓝宝石色的眼睛就不用再提了,绝对是造物主的精华所在,还有英气逼人的一双眉毛。好看得让卫蓝都有些嫉妒,上帝是否偏爱他啊?但那少年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苍白。从他的脸上就可以看出,那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蓝宝石色的眼睛,等等,卫蓝回过神来。昨天晚上,也是这双蓝宝石色的眼睛!她唰的站起来,想要向那个人问清楚。 而黑衣少年恰好面带冷漠地向她走过来。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俩的身上。他没有停下,眼睛一直漠然地注视着前方。在他走过她身旁的时候,卫蓝感觉到身子被重重地一击。重心不稳,她重重地摔倒在椅子上,肩膀磕在后桌的尖锐的角上。好痛。她倒吸一口冷气。不要多嘴!这是他走过的时候,扔在她耳边的话。果然是他,可是为什么?卫蓝吃痛地揉着肩。那一撞他是故意的。她百分百地肯定。那么,这算是报复行为了,报复她认出他来了? 全班“哗”的一声惊呼,在黑衣少年撞到卫蓝的时候。木芑的想法是这样的:英俊的王子(柯一)看到漂亮的公主(卫蓝),他神情地注视着她,缓缓向她走去,然后默默将她拥在怀里……谢幕!可是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卫蓝:请停止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开始……白衣少年依旧是淡然着看着他们俩个。 第三章 冷漠中夹带的温柔 一下课,木芑就八卦地跑过来问东问西。怎样,和王子肉体相碰的感觉如何? “噗”听到这个问题,卫蓝把刚喝的还未进入食道尚在口腔里的水喷了出来。当然,可想而知,最大的受害者即是那位在八卦的提问的红色显眼头发的木芑同学。 你……被喷得满脸是水,小木同学楞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傻傻地站在那里,很久才从她的嘴里崩出一个你字。 卫蓝的行为是大失淑女水准,她满脸通红地拉起木芑跑出教室。这不能怪她,谁叫木芑在她喝水的时候突然来一句什么“肉体相碰”的?真是莫名其妙的用词,她怎么也无法想清楚木芑的脑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虽然是从小一块儿长大。她的思想太深奥,比那些代数还要难搞懂。 教室里在她们跑出后炸开了,他们在各自的座位上议论纷纷。 同学甲:卫蓝是怎么啦,今天可是出糗出大了…… 同学乙:对啊,先是和那个王子相撞,刚刚又喷水? 同学丙:她以前可是没有出过一丝的纰漏啊,完美得跟圣人一样…… 同学丁:可怜她的形象会大大受损…… 同学戊:可能是那个王子吸引力太大了,连堂堂学生会主席也…… 呵呵…… 一阵嘻笑…… 无视教室里的议论声,黑衣少年和白衣少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尽管周围的人的视线常常聚焦到他俩的身上,一个在自顾自地看书,一个漠然地看向窗外。仿佛在这一场议论中,他们是局外人。 你下手太重了。 你指的是什么? 你刚撞了她。 你心疼? 她身上有其他的伤。 你知道? 她揉肩的时候衣袖滑落,我不经意间看到的。 那又怎么样? 很大面积的淤痕,在手臂上。 …… 她的身体不好,所以你刚撞的一下应该又会留下很大面积的伤痕。 …… 他沉默地转过身,蓝宝石色的眼中滑过一丝心痛…… 洗手间里,蓝衣少女仔细地帮红发女生擦拭着脸上和头发上的水渍,同时,耳朵却在承受着另一个人口水的畲毒。 小蓝,你怎么可以用水喷我?多恶心啊……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的发型啊,昨天才刚弄好的,今天就被你毁了,你要赔我! 怎样,和王子相撞的感觉,说给我听听? 好小蓝,算我求你了,啊? …… 她恨不得拿块抹布塞住她的嘴巴,或是拿棉布塞住自己的耳朵也好。实在是太吵了。 红发女生突然一兴奋,伸手捏住她的肩头,说:小蓝,要不我去倒追他? 嘶!肩膀传来一阵锥心的痛,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木芑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赶忙松手。刚才撞的? 嗯。卫蓝点点头。 让我看看。她过来解开卫蓝绑在肩上的丝带,肩上的衣服松垮下来。果然,雪白的肌肤上有一大块紫青色的淤痕。 痛啊!木芑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伤口,让卫蓝疼得咬牙切齿,小姐你干什么,报复我啊! 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耳边传来木芑的尖叫声,这里是禁止男生进入的! 她回过头,却发现那个黑衣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她们的背后。 见到他的目光直直地穿过木芑,停留在自己的肩上。卫蓝意识到那里还是裸露的,手忙脚乱地去拉衣服,偏偏动作过大,触碰到了伤口。大片大片的痛楚刺激着她的神经细胞,使得刚还慌乱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别动。那人的声音还是冷得跟冰块一样,即使是在说关心的时候。她的肩头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你……让一个陌生的男生触摸自己的肌肤,绝对是违背了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理论。挥手想挡开,那人却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卫蓝微红的脸更红了。她想向红发少女寻求帮助,可那女生不知道在何时神秘地消失不见。 洗手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气氛压抑得她透不过气来。少年冷俊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肩膀,而他冰冷的手指在她的伤口上不停地来回移动,口里似乎碎碎地念道着什么。 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恐惧也好,羞涩也罢,她就是没有勇气抬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无论是上课还是听父亲的罗嗦,她从没有察觉过时间的漫长。此时此刻,她却祈求上帝快点转动时针,好让她从这低压中逃离。 肩口没有刚才那么痛了,他没有停手的意思,径直拉过她的手去撩她的衣袖。 你干什么?惊吓之余,她扯过自己的手。 手上的伤,哪里来的?那语气像是在审判一个犯人。 你没有权力知道。她的心一紧,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哦?那你把手伸过来。他的心口突然阵阵绞痛。被拒绝了,她竟然拒绝他…… 不必。她打掉他欲伸过来的手,转身走出洗手间。 没有人可以刺探她内心的秘密,没有人可以…… 黑衣少年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看着她清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沉默地抿着嘴,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的感情。墙上的镜子里映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为什么? …… 放不下? …… 你下不了手,还是让我来吧。 不用。 可是你刚才…… 以后不会了。 还是逃不出命运的掌控啊。齐伦望着黑衣少年大踏步地走出洗手间。脚步声听起来仿佛是很坚决。可那声音里还夹带着犹豫,他自己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那个结不解开,他们的计划是不可能完成的。而那个结,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会那么容易解开。城堡里的预言师曾经很沉重地告诉他,他们此次的最大劫数就是隐在暗处的结。当时他不信,什么样的结能够干扰这次行动?可当他看到那个蓝色少女的时候,一切已明了……命运之轮已经启动,谁都无法阻止…… 卫蓝回到家的时候,天上已是繁星点点。夜幕深沉得如同她此时的心境。一双冰冷的泛着蓝色宝石光芒的眼睛不时地在眼前晃,思绪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她有些恼怒地去挥眼前的影子。可是如同常做的那个梦魇,画面牢牢的固定在那里,挥之不去。进门之前,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让家人担心,这是她从小到大的原则。换上一个甜美的笑容,她大声地喊道:我回来了! 小姐好!一群仆人恭敬的向她问好。 阿布,父亲呢?父亲习惯在客厅里看报等她回家,然后父女俩一块吃饭。今天,那个躺椅上却是空空的,有些不大对劲啊? 小姐,伯爵去了金大人的家里。您回来之前,金大人打来电话,说是有紧急事情要伯爵过去商量。 哦,这样啊。 金凯恩,父亲的部下之一,现任东南省总督,司属金星,也是父亲多年的好友。卫蓝常常见到这位长辈,长得和蔼可亲,有一从浓密的白胡子。每次见到卫蓝,他总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头,笑着说我们的公主真是越长越美丽了,明亮得和太阳一样耀眼啊……羞得她总是不好意思地在大人们爽朗的笑声中逃开。 可有什么样的紧急事情,要父亲在晚上的时候赶过去?她疑惑了,记忆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严重的事情。她不由得为父亲担心,事情严重的话,肯定也会很危险,而父亲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她害怕,害怕当年的事再重演…… 卡特,帮我准备车子,我要去金府! 第四章 o字型的宝石 茂密的森林总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尤其是当森林中有一座庞大雄伟的建筑物,代表着财富金钱的象征,显示着主人的富有,但也成了罗宾们攻击的目标。夜幕中,有天然的屏障做庇护,如何进入那栋建筑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隐藏在其中一棵树上的某个君子暗自偷笑,今晚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他所处的那棵树,枝头长长地一直延伸到城堡的某一个窗口,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爬进那扇窗户,难怪笑得这么得意。 入口处,两根白色大理石柱子庄严地伫立着,代表着主人的威严与地位。距顶端不到两米的地方,大理石被凿空,留下一个圆弧形的洞,镶嵌进一盏紫色外壳的宫廷灯。灯下,一个人影焦急地来回徘徊。 从这座庄园外驶进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在柱子前停下。那位徘徊的人马上迎了上去,和车上下来的另一个人耳语几句,两人就匆匆忙忙地进入房子。 附近的一棵茂密大树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刚才起,他就审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听到房子传出的凌乱的脚步声,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好戏才刚开始……甩过肩上的披风,他准备离开。这时,进来了另一辆轿车。奇怪,该来的人都已经到达,这会儿还有谁?他停下动作,迅速地躲到原先藏身的地方。 最后进来的车辆在门口停下,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了下车的人身着一袭蓝衣,些微的震惊出现在他的眼里。但是,当目光扫到少女脸上的焦急时,震惊急速地退去,眼神立刻变得冷漠。哼!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渐渐没入那片黑暗中…… 厅内。璀璨的灯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如此的耀眼夺目。整个大厅在这片灯光的照射下,气氛慵懒浮华,是举行舞会的好地方。而灯下的众人是一脸的凝重,与周围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对比。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放在那张红色的檀木桌上。圆形的桌面上雕着复杂的玫瑰花纹,右下角镌刻着一棵小小的五邙星,上有金色的彩釉。桌面的正中央躺着一封蓝色信笺。信封的开启部分衔接着一朵小小的蓝色蔷薇花。显然,这封信是在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信上怎么说?有人艰涩地开口问道。 午夜十二点,他会来取那个东西。坐在圆桌东南首的那个白胡子老人回答。 …… 现场又陷入沉默中。 笃笃。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刚才发言的老人皱起眉头,说了不准打扰的,有什么事?老人的声音很不悦,甚至带有一丝怒气。 卫蓝小姐到!门外的声音带着颤音,但还是清楚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伯爵唰地从座位上站起,抱歉地说,小女不懂礼数,在这里我代她向各位道歉。我让她回去。 伯爵,既然伯爵小姐来了,就请她进来吧。这次的事情,有了她,或许可以避免……坐在圆桌北首的人开口说道。 老伯爵的身子顿时一僵。可恶,他渐渐地捏紧拳头…… 不行,她还完全不知情,这样太危险;并且,陛下也不会同意的。有人提出反对。 是啊,陛下没有答应之前,不可以贸然行事。 但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阻止那个人? 卫蓝小姐,不可以进……室内的讨论正在热烈地展开,一桌人似乎分成了两个不同的阵营。然还没分出一个结果,客厅紧闭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蓝衣少女闯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侍卫则是满脸的无奈和恐惧(打扰到大人的会议,他的责任可是不小)。 父亲。她低下头,微微屈膝,对着在场的人做了一个礼貌性的问候。各位大人,打扰了。 你来干什么?他有些恼怒,本想把她永远地藏匿着,那样她至少可以安全一些。可偏偏这时候,她跑来凑什么热闹?真是胡闹。 没有想到父亲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她怔了一怔。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明白这样冒昧的闯进来不对,她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你回去,这里不安全。知道她的孝心,但老伯爵不想她在这里多待一秒,那群老狐狸会对她不利。 伯爵小姐,先别急着走。果然,又是那个人。他生气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圆桌北首站起一个人。那人长着一张尖腮的脸,细长的眼睛,以及那令人厌恶的八字胡须,还有裹在黑大衣里高大但削瘦的身材。这个人卫蓝认得,他叫做诺斯,以前曾经是父亲的手下,现任正北府总督,司属冥王星。据说,他现在投靠了安德略家族,成为他们的一员,处处和父亲作对。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卫蓝压住涌上心头的厌恶之情,礼貌性地询问,阁下,有什么事? 诺斯煽动性地挑挑眉毛,想请小姐帮个忙,不知…… 好。卫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不让父亲涉及危险,无论什么事她都会去做。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现在立刻送我父亲回去!不顾对方诧异的神情,她开口提出一个要求。 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爽快的答应,诺斯确实是吓了一跳。这个……好!你跟我来。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呆了,老伯爵更是一脸的惊讶。蓝衣少女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地拥抱他那苍老的身躯。父亲,我不会有事的……她在他的耳边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跟着黑衣男人走出大厅。 他跌坐回椅子里。多年前的一幕场景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和今天惊人的相似,仿佛是那一天的重演,还有她们说的相同的一句话:我不会有事的……不,老人痛苦地喊道。他快速冲向大门,可是那里早已没有了人影。卫蓝,我的孩子……他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穿过一条空荡荡的走廊时,卫蓝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响亮的回荡。墙上的灯散发着幽幽的光,在黑衣男子身上折射出一种诡异的晕圈。卫蓝跟在他的后面,越发觉得他不像人类,而是专门在晚上出没的灵异怪物。该死的,她在心底愤愤地咒骂,这么大的宅子难道还缺电?没事干吗把气氛搞得这么恐怖,卫蓝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走在通向坟墓的道路上。 到了,前面的人在走廊的尽头停下脚步。 嗯?面前只有一扇黑色的小门。里面是什么?她觉得身体阵阵地发悚,有种不祥的感觉。 你只要站在屋子的角落里。别的什么也不用做。 我,一个人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阵阵的颤意。她对黑暗有种恐惧。从小到大,她都不敢一个人呆在一个封闭的黑色空间里。 不是,那里还有很多守卫。 那还好。她微微放松一些。那我来干什么?叫她来,却什么也不用她做,这个男人搞什么明堂? 不用,站在那里就好。诺斯打开小门。眼前突然一片光亮,光线之强烈让蓝衣少女感到一阵晕眩,幸亏旁边的人及时拉住她,她才不至于摔倒。 与走廊的昏暗不同,这件小屋里的光线程度足以与白天的阳光相媲美。四盏高功率的照明灯被安装在屋子的四个角落,天花板的正中还悬挂着一盏体积庞大的吊灯。卫蓝扶住墙来稳住身子,诺斯嘲讽地说,小姐的身体还真弱啊! 不劳您费心。她冷冷地回答。 对着门的是一扇小窗,卫蓝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夜色,漆黑一片。房间里不止是她和诺斯两个人。狭小的空间里还有另外五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清一色的黑色。看到他们高大健壮的体格,她明白那些就是所谓的守卫。满脸的横肉,一看就知道和诺斯同一货色,都不是好人。屋子里没有复杂的摆设,仅有一张四四方方的低矮的桌子,以及桌上的一个小小的盒子。 那是什么?她不解地问。 珍贵的东西,今晚那人的目标就是它。 原来是有人来偷宝贝。 诺斯走过去打开包着盒子的丝布,被布掩盖住的光芒一下子跳了出来。卫蓝惊讶地看着那样东西,盒子,和她家的那个一模一样!他慢慢地打开盒盖,丝绒布上安静的躺着一颗蓝色宝石,没有棱角,圆润得很完美,显然是经过技艺高超的人雕琢过。周身细细的散发着点点的光芒,,宛如天上的繁星点点,一点也不张扬,却让人怎么也移不开视线。是件不折不扣的稀世珍宝。卫蓝突然很想看看家里丢的那颗宝石,是不是也和这颗一样的迷人。 唰!光线瞬间消失。四周在刹那间陷入黑暗中。只剩那颗宝石还散发着盈盈的蓝色光芒。 不要慌,镇静。黑暗中响起诺斯安慰的声音。虽然这么说,他的声音也带有一丝颤抖。 赶快,按事先安排好的做,快点。 是! 她什么也看不见,黑暗吞没了一切。她只听到房间里慌乱的脚步声,还有诺斯故作镇静的命令声。宝石已被收进盒子里,最后的光线也消失不见。她被完全地抛入黑暗中。心脏渐渐地锁紧,她咬紧嘴唇,下意识地捏住自己的手臂,一点一点地加紧力道。 窗户口有阵呼呼的风声,接着她听到诺斯的惊呼声,不好,宝石被夺走了,他朝门口跑了,快追。纷乱的脚步声朝着门口奔去,由近渐远,慢慢地沉寂。房间里只留下她一个人。整个空间安静得吓人,她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手指慢慢地收紧,指尖已经陷进皮肤里,可她丝毫感觉不到痛楚。黑色,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色,它们渐渐的汇聚在一起,凝成一个巨大的怪物,张牙舞爪,似要扑过来将她吞噬。她的瞳孔在它扑过来时瞬间放大,微弱地吐出一句话:不要…… 第五章 命运之轮旋转 我还会回来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落下悬崖,如一只断线的风筝那样掉落进海中,瞬间被海浪吞噬。她发了疯似的跑向他掉落的位置。她要救他,她不想让他死去。可是,那里只遗留下一片海浪来回拍打岩石的声音,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她的心,宛若刀割一般地疼痛;有一把无形的锋利的剑刃,一片,一片,将她的灵魂撕裂成碎片…… 重复,镜头又在重复…… 不要,她呢喃着,不要,不要…… 她的手再次捏紧了自己的手臂,然后逐渐地加力……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她的手从臂上拉开,紧紧握住。她也紧紧地捏住那只手,使劲地收紧指间。 他吃痛地看着床上的人,惊讶于她手上传来的力量,像钢铁一样箍紧他的手,抓得他生疼。原来她的伤是这么来的。她似乎是被什么魇住了,让她承受如此的痛苦,用这种方式来对待自己。回想起昨晚她惊惧的眼神以及苍白到几乎和纸一样透明的脸,他的眉头又锁紧了几层。 不要,不要……床上的人在继续呢喃着。她无法从痛苦的深渊中醒过来。仿佛是走进了一个迷宫里,她到处乱跑,却到处碰壁,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找医生过来看看? 不用。把爱尼奥叫来。 卫蓝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和煦的阳光。温暖地,软软地在房间里游走。她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温馨香甜味。房间里很安静,偶尔会听到“哗~哗~”的海浪声。她抱着柔软的枕头,光脚踩着冰冷的地板,来到房间的另一头——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前。外面美好的阳光就是从这里偷流进来的。除了这里,四周的墙上都拉上了厚重的窗帘,严密地不透一丝缝隙。她的视野一下就开阔起来。海浪在肆意地奔跑,不时地亲吻悬崖边突起的岩石,哗哗地咆哮着;海鸥骄傲地展示着它们白色健美的翅膀,在这片海神的领土上空上演着飞翔的舞蹈;上帝创造了天与地,却唯独忘了海,无奈之下,他只好在天与地之间挑选了一部分土地,赐予它无尽的水。海知道自己是上帝怜悯的创造之物,它从没有开心过,于是,它的身体由最初的甜味渐渐变成了苦涩的味道……她望向海面消失的地方,那里,海与天交汇在一起,是尽头,也是另一个起点…… 明媚的阳光洒在少女乌黑的头发上,洁白的睡衣上,发出一阵淡淡的光晕。她全身流露出安宁的气息,仿佛是落入凡间的天使,正站在窗前凝视,眼神无邪得如同刚出生的婴儿。整幅画面安静而美好,使人不忍心去打破,那是来自天堂的不可亵渎的神圣与安宁。 她凝视着窗外。他靠在门框凝视着她。 然后,他看到了她裸露着的脚。眉头蹙起,他走过去抱起她。 突然而来的拥抱,卫蓝被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同时眼睛对上了那个突袭她的人。是蓝宝石色的眼睛! 是你?她低声地惊呼。 这样很容易着凉。他不理会白衣少女的惊异,双臂紧紧地把她搂在自己的胸前。似在抱着一件珍贵的宝物,动作温柔而不做作。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他的胸口,卫蓝的脸开始灼烧,她抱紧怀里的枕头,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不敢再抬头往上看。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她有一种错觉,它会在下一秒会从胸腔里跳出来。 背部靠上柔软的床褥,轻轻地,她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好好休息,等一下我再来看你。男生轻柔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在她耳边轻声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嗯。她的意识渐渐迷糊,胡乱地回答了一声。印象里,剩下全是男生温柔的低语,一圈一圈地扩散,直至完全地消逝不见。 黑衣少年怜惜地看着床上渐渐沉睡的人。这张苍白美丽的容颜曾多次出现在他的梦寐里,他曾想像过怎样在这张绝美的脸上制造出惊惶恐惧的神情,可是当真正看到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时,他却无法和当初想象地那样兴奋和痛快,反而是痛楚深深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当年,不是她先背叛他的吗?她应该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他,亦不需要再为她而痛苦……他的目光滑落至她的颈间,少女白皙的脖子上坠着一朵蓝色的蔷薇花,蓝宝石色的眼睛突然换上另一种色彩,怜惜消失不见,冷漠代替了刚刚的温柔,他斜眼瞧了她一眼,漠然地走出房间。 白衣少年倚在靠门的墙上。俊朗的脸上不带丝毫的感情,黑色的瞳孔里也看不到任何的波澜。 他定定地看着擦身而过,又渐渐停下脚步的那个人。 你下不了手。他对着那个黑色的背影,嘲弄地说。 …… 我来帮你。既然不忍心,还是我来吧。 …… 我会帮你完美地处理掉你的心结…… 白衣少年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有股汹涌的力量一把扯起他的衣领,接着整个人被重重抵在墙上,胸口被压地喘不过气来。他惊慌地对视上那双蓝宝石色的眼睛,你做什么? 不要碰她。蓝宝石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敛,他的语气有浓浓的火药味。我说过的,会亲手解决这件事。 可,你…… 否则我对你不客气。黑衣少年松开抓紧的衣领,面无表情地走开。 齐伦在原地苦笑,难道,真的无法逃过命运的安排……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他的面前,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刚已离开的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不用怕,事情不一定会像爱尼奥说的那样糟糕。柯一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白衣少年。我们才刚开始,是不是? 齐伦的眼中多了一份惊喜。他重重地点点头,手牢牢地握紧那只冰冷的手。 第六章 不平静的生活 他和她一同出现在学校的大门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他的身上是一套剪裁得体的休闲服,以黑色作为主调,只是领口的地方露出里面白色衬衣的领子,绣着复杂的蓝色花纹,另外随意地系着一条白色领巾。配上一双特有的蓝宝石色的眼睛,他的出现吸引了现场大多数人的目光。其中有羡慕的,爱慕的,惊叹的……只是少年的眼光中透露着隐隐的寒气,即使是在阳光下也让人觉得有股寒气侵入骨髓。他身旁的少女则是以黑白搭配为主。衣饰是现下流行的中性风格,略带有复古的味道,黑色的短小上衣,同样在领口出露出里面白色繁花衬衣的领子,不同的是,她的颈间系着一个精致的白色领结。不过少女的脸色很苍白,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般。两人如同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耀眼夺目。 少女似乎不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下车后就疾步离开闹区。习惯了平淡与安静,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什么公众人物。讨厌在走路的时候被人指指点点。 果不其然,她刚踏进校门,就听见如下的议论。 那是谁啊,怎么和王子在一起啊? 长得虽然漂亮,可是看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肯定是个短命的! 听说王子来的第一天就盯上她了,真了不起啊…… 开学的时候,我看到警卫在对她行礼,好像很有来头啊 …… 什么啊,即使再怎么看她不顺眼也不用做人身攻击啊,什么短命鬼,这么恶毒的话竟然出现在这个高等的学园内?她皱起眉头,作为学生会主席,要好好地教育一下这些不懂礼貌的人,顺便改良一下学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小蓝!未等她朝那个话源处迈开第一步,一个超级大嗓门爆炸在她的耳朵旁边。接着火红色的头发开始在她的眼前摇晃。不用脑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是谁。 干吗?黑衣少女没好气地问。 今天,你可是风云人物啊,和我们的王子一起上学~ 什么王子? 就是和你一块来的柯一啊!木芑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大小姐避世得太厉害了吧。王子,这是全校女生为那位冷漠的柯一同学取的外号。冷俊,是他最大的魅力。(现在流行啊) 王子,我还是伯爵小姐呢!卫蓝在心底冷笑,却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虽然她是贵族,但这一切都是不公开的。根据国家法律,他们的身份被秘密的保护着,不透露半分。除了平常处理国家事务的几个重要的政界要员,其他的人都隐藏在幕后。因此,卫蓝在学校里只不过是一个及其平常的女生,加上她行为低调,根本没有多少人仔细地关注过这个小女生。 你怎么不说话啊?见她许久没有出声,木芑拿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好说的。黑衣少女收起眼中的冷漠。我们去教室吧,快迟到了。 怎么会没有事,那天看你衣衫不整地从洗手间出来,今天又和王子一起上学,没事发生谁信啊!红发女生极不情愿地撅起嘴巴,你要说给我听! 突然被提起那天的事,卫蓝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哦,脸红了,还说没事,快点讲啊…… 没有事啊,你不要再吵我了。她赶忙躲开,被这麻烦精缠上后果很严重。 你站住…… 卫蓝?有人挡住了她的路。 是,请问你是谁?她差点就撞到那个人,幸好在前一秒的时候刹车。卫蓝抬头,看到问她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大概高她半个头。和她说话还得稍稍仰着脸,真是麻烦。但卫蓝承认她是个漂亮的女生。精致的五官,从她那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她那高挺小巧的鼻子。眼睛有些细长,似古代的丹凤眼。卫蓝却感到那双眼睛里带有挑衅,尤其是现在看着她的时候。 我有得罪你吗?黑衣少女带着迷惑的眼神看向她。 我记住你了。高个女生端详了她一会儿,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卫蓝在原地发傻。 刚那个不是诺盈吗?你什么时候认识那个女人的啊?红发女生啪地拍了还在发呆的卫蓝,奇怪地问,一边还对渐行渐远的那个背影做鬼脸。 你知道她?卫蓝回过神,刚刚对方看她的时候,她的背后竟然有种凉飕飕的感觉。凭借女人的第六感,她和她之间绝对有什么事发生过,不然她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强烈的怨恨? 木芑拽着她的手向教室走去,便走便解说,她是诺盈,正北府总督的女儿,自以为家里有钱有势,鼻子翘得比天还要高。拽什么拽啊,不就是老爸了不起嘛,我最讨厌这种女人了…… 正北府,原来她是诺斯的女儿,怪不得她一见到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双细长的眼睛,脑中闪过诺斯奸奸的眼睛,她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父女俩几乎在同一天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这背后存在着什么阴谋? 走啦,再不快点就真的迟到了。 戒备只是在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身边跳跃着的女生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不对劲,扯着疾步她的手奔向教室。 当!当!当!铃声响彻在整个学园中。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是昨天呢,就这么消失了吗?她是真的很想遗忘过去的所有,即使是记忆被剥夺也无所谓。昨天的种种,她一点也不想记起来,包括刚刚发生的事。原先安静的生活,随着那个叫柯一的有着蓝宝石色眼睛的冷俊的男生的出现被无情地打破。她只是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安静地上课,安静地考大学,安静地守着父亲过完这一生,上帝,难道连这一点小小地要求也不满足她? 她和木芑在上课前的一秒钟冲进教室,接着又十万火急地赶向座位。在她即将入座地时候,一双冰冷的手拉起她就往外走。毫无准备,卫蓝来不及反抗,整个人被那个人拖到教室外。看到黑色挺拔的背影,她知道是他。心里默默地叫苦,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样的举动,她在被拖出教室的时斜眼看到了同学们惊奇的目光。这下怎么解释也不行了。 早上为什么跑这么快?来至一个无人的过道里,黑衣少年停下脚步,背对着她问话。 你太受欢迎了,而我要的是安静。她甩开他的手,明显地,他的肩一抖。 ……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怎么会在我家里? 你不想说,我问也没有用。其实她在他家里的时候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可是每一次一看到他抿紧着的嘴唇,以及散发着冷漠的眼睛,她心里就有个声音在说,没用的,他不想说,谁都没有办法逼他说出口。她有这么了解眼前的这个人吗?反问着另一个自己,得到的回答却是肯定…… 你……他回过头,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要浪费时间了。既然不想说那我就先走了,现在已经上课了。她淡淡丢下一句话,离开。 少年呆在原地,她的背影在他的瞳孔里渐渐消失…… 她还是她吗?为什么有时候在她的身上看到一个陌生的影子,完全不是以前自己熟悉的她。记得她很爱笑的,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温暖着他寂寞的心。而现在的她,总会在短暂的沉默时,发出森严的戒备气息,不容外人靠近一步…… 现时已步入深秋,梧桐树的叶子早已泛黄,悬挂在枯黄的枝干上,摇摇欲坠。秋风仰起,大片大片的黄叶飘洒下来,凋落在尘土上。归于地上的叶子,层层卷曲,已经完全的枯萎……叶子最美的时候,是在它们凋谢的一刹那,像蝴蝶般轻盈地飞舞,那也是它们死亡的那一刻…… 第七章 假面舞会(上) 黑色沉寂的房间里,闪烁着点点光芒,一个白色的人影隐约出现在其中。他抬头望向天花板,但他的头上方根本没有木质的房顶。那是一片广阔的夜空,包揽了宇宙全部的星系。无数的星在这片无垠的黑幕上闪烁。像一块宽广黑色的披风上镶上了璀璨的细小的钻石,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让看的人眼花缭乱。一颗流星自北方滑落,转瞬即逝。白袍人迅速走到一个发光的球体前,口中念念有词。球体微微发光,映出他那因苍老布满褶皱的面容。不久,他眼角的皱纹层层折叠起,眼睛里有略微的笑意。可是来自水晶球体黯淡的光却使得此时的他显得更加的诡异…… 蓝薇花现,命运之轮开始转动……老人的嘴唇里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父亲,我回来了。卫蓝微笑着跑进客厅,昨晚那样离开丢下父亲不管,肯定害他老人家担心了。 老伯爵满脸憔悴地坐在摇椅里,双手耷在腿上,却是在不停地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寒冷还是由于过多的忧虑。黑衣少女快速拿起沙发上的毛毯裹住老人的身体。贴着毯子,她感受到父亲身上传来的阵阵颤意。她心疼地抱紧这个因年老而迅速老化的身体,岁月在上面划下了太多的痕迹。 小蓝,意识到女儿用力的拥抱,老人失神的眼睛又有了焦点。是你? 我回来了,你看,我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听着父亲细小无力的询问,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下,我没事,我回来了。昨晚,父亲担忧了很久吧…… 老伯爵有些干枯的双手围住抱着自己的女儿,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昨晚的恐惧,真实地在他的心里上演,结痂的伤口再一次被扯裂,仿佛是十年前的痛楚又回来了。他失去过一次了,不要再尝受一次失去的痛苦。只要怀里的女儿平平安安,只要她平安,别的无所谓了…… 樱花树下,他枕着手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夜幕。是满月的日子。夜空里见不到多少星星,零碎的几颗也只是散开着分布在天空的各个角落,发出黯淡的光。月亮升起的时候,星星也为之失色。这个天地间最大的舞台仿佛是专门为它个人而设,任由它鹅黄的月光撒满整个天际,余晖扑满整个大地。果然是掌管天地的神啊,拥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力量。他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微笑。深邃的眼睛里泛起浓雾,遮盖了他蓝宝石色的瞳孔。 结果出来了。树后出现一个白衣的身影。 说。 白衣少年伸手指向天空中的北斗七星。一个勺子形状在北方的夜空中若隐若现。 去准备。他轻轻的吐出一句话,黑色浓郁的眉毛不经意间挑了挑。好戏又要上演了。 四周又恢复了原先的沉寂。 没有抓到偷走宝石的贼,难道……和父亲谈了一夜,卫蓝了解到那晚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在她跟着诺斯走后没多久,整栋房子突然停电。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是被人蓄意拉断了电闸,目的是造成混乱,然后伺机偷走那颗宝石。而确实也被那个人拿到了。等重新接上电源后,他们赶到藏宝的小屋时,那里已经是空无一人。去追盗贼的诺斯总督也空手而返。一干人对着矮小桌面上的蓝色蔷薇花目瞪口呆。敞开的窗户吹进几股寒冷的风,蔷薇花蓝色的花瓣微微地抖动,似乎在嘲笑他们的愚蠢。 那天她明明晕倒在封闭的黑色小屋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他的家里。很明显,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他究竟有什么居心?想到这里,卫蓝的眉头越锁越紧。 小蓝,怎么了?老伯爵察觉到女儿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担心地问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消失的? 呃……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父亲的问题,如实将一切托盘而出?不行,在她把真相弄清楚之前,不能把父亲牵扯进来。 那天我害怕,就胡乱跑了出来,头很昏很乱,也不知道自己跑去哪里。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迷路了。后来碰到一个同学,他就带我到他家去了。她随便扯了个谎,希望能瞒住父亲。并且今天学园的事情很多,我忘了打电话回家,害你担心了。 是这样啊。没事就好。累了一天,好好去休息一下。老人目送女儿上楼,眼神却随着她的远去越来越沉重。打小时候起,女儿一撒谎,她的眉毛就会不停地跳动。刚才她解释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细长的眉毛在跳。她对他说谎了。 卫蓝疲倦地从床上起身。每晚都做那个梦,每天清晨手臂上都会增加不同程度的伤痕。她轻轻地揉着手上密布的淤痕,白皙的皮肤上随处可见那种青紫色。她无奈地拉下丝质的衣袖,掩盖好面目可憎的伤口。它们,是不可以见光的。 今天是艾丽丝的学园祭。一年一度的舞会将在今晚举行。身为学生会主席的她必须上去主持舞会,做个开场演讲。想要逃避都不行。而她,该穿什么样的晚礼服来遮住这些伤口?头疼!!! 苍白秀气的手指在众多的华丽礼服上滑过,却无一件适合她的心意。都是无袖的,没有一件可以掩饰她臂上的伤痕。 小姐。卡特的声音在房门口想起。 进来。 有人送来样东西,说是给小姐你的。卡特的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大礼盒。上面还用黑色的锻带打了个大大的礼结。 是谁送来的?谁会送东西给她,而且还是送到家里来?她从来没有把家里的地址告诉过学园里的任何人啊。 疑惑地接过礼盒,她轻手地解开黑色礼结,打开盖子,拿出里面的东西。 哇,好漂亮!身边的卡特一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低低得惊呼了一声。 的确令人眼前一亮。礼盒里的是一条纯黑色的披肩。细软的绸面上点缀着细细的碎钻,除此之外别无装饰,简单,却给人一种典雅高贵的感觉。批在肩上,长长的流苏从手臂开始一直坠到膝盖处。刚好可以完全盖住她白皙的手臂,遮住那些不堪入目的伤口。 谁会这么细心?寻求答案时,脑中闪过一双蓝宝石色的眼睛,她默默地低下了头。牵扯不清的情愫纠结在一起,而他,冷漠的背后是一副怎样的面孔,是敌还是友? 第七章 假面舞会(下) 她戴着黑翎镶边的面具,穿梭在人群中。黑色系的晚礼服寸托出她纤细姣好的身材,披肩上的碎钻在五彩的灯下发出幽幽的光芒,黑色是高贵的象征,而她现在正是高贵的代名词。如此地出众,她自然引起现场多人的注视。不时有人来到她的面前,绅士地一鞠躬,邀请她跳舞。她都微微颔首致歉。她只想尽快做完那个演讲,尽快离开这个舞会。虽然有披肩做装饰,但她还是恐惧伤口会被人发现。 舞厅里的灯光很暗,靡丽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大厅。不同风格的华丽晚礼服飘荡在厅里的各个角落。轻柔飘逸的舞蹈荡漾在舞会的中央。淑女们斯文的嬉笑声,绅士们低低的邀请语……水晶吊灯半空缓慢地旋转,转出一道道迷离的光晕…… 请大家尽情地狂欢……她拿着麦克风微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讲词。绚烂的灯尽数聚集在她的身上,肩上的碎钻细细闪耀,然而握着麦克风的手上却泛出青色的脉络。面具后的她早已脸色发白。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有轻微地晕眩,当这些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时…… 好不容易支持到下台,她勉强地向舞厅的大门口走去。离开,是目前大脑里的唯一想法。 扑一声,她的脑袋撞到了什么东西,软软地。不好,撞到人了。她歉疚地抬起头,试图给对方一个歉意的眼神。对方穿着一套纯黑的西装,胸口的小袋里还插着一支白色的郁金香,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对不起。她的视线只能与他的胸口平视,而此时她头晕的很,无力再抬头去看对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小心了。头顶上方传来对方温柔的声音。 谢谢。卫蓝绕过他继续走,但是随即而来一阵晕眩,她觉得整个世界在摇晃。 眼前…… 舞会…… 璀璨绚丽的灯光,她娇羞地站在舞池的中央,慢慢地将手递给面前的向她伸出手的男孩,而他,一脸的微笑,俊朗的面庞带着少许孩童般的稚气,她在他蓝宝石色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幸福的笑容,周围羡慕的目光将他俩包围…… 醒醒,你没事吧? 有人在用力地摇着她的手臂,疼痛将她从刚才的迷茫中拉回。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抱里。 没事。卫蓝的脸一热,急忙站起来。抱着她的那个人很绅士地扶她起来。她这才看清楚他,眼睛部分被一张银色的面具所遮挡,只暴露了嘴和下巴。不薄不厚的嘴唇,看起来有种性感的成分,削尖的带有刚毅线条的下巴。应该是一个帅气的男孩子。卫蓝在心里默默的嘀咕。 透过面具,一双黑色有神的眼睛也在打量着她,还透着几分邪气。 哇……好帅啊…… 美女啊…… 真是绝配,超自卑的…… 吵杂声四起,原本跳舞的人都停下了舞步,一同看向某一个方向。一束灯光射向那个方向。卫蓝忍不住地好奇也望向那里。 男生是一袭白色西装,面戴同系白色的面具,在眼眶部分的羽毛挑染几许黑色,添加了几分神秘。简简单单,没有繁重的装饰,但他全身却有种天然的贵气,不是衣饰带来的,而是他身上天生的王者之气。 他身边的女孩用天蓝的半帘轻羽面具遮住她的眼睛和鼻子,露出圆润饱满的嘴唇。高挑匀称的身段包裹在同为天蓝系的吊带晚礼服里。最为耀眼的是她颈间的钻石项链。性感凸起的锁骨上寸着细细的蓝色链条,e字型的坠饰耀着盈盈的淡蓝色彩。 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周围的人纷纷地惊叹。 卫蓝转过头,尽量地不让视线落在聚光灯下那对男女身上,尤其是那个男生的深邃的蓝宝石色的眼睛,从中的冷漠与凌厉着实令她发寒,并且,他们紧靠着的亲密的姿势也灼痛了她的眼睛。 悠扬的小提琴声响起,舞池里的人翩翩起舞,他们仿佛是世界的中心,而众人都是他们甜蜜时刻的见证人。旋转,紧拥,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跳着,不可否认,舞姿是很美。 卫蓝不想再看,面无表情地走开,远离那个喧闹的中心。她的头从开始的晕眩到现时的发胀,必须到外面去吹吹冷气,来驱赶脑袋里不断膨胀的思绪。印象中,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应该是紧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出现在另一个女人的腰上……这,她被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真的是昏了头了,舞厅里慵懒的气氛真的扰乱了她正常的思考,怎么会有这种不正常的念头? 黑衣少女挽住肩上的披肩,准备悄悄退出。冷不防,一旁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昏暗的灯下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 热闹的时候,你怎么会想逃?对方的声音带着戏谑。 是刚才扶她的人。放开!她有些恼怒。她想离开,别人无权过问。 生气了啊!莫非你吃他们的醋?他的手指向正在旋转着的那对身影。他感到抓在手的人微微一怔。他回头去看她,但是脸被黑色的面具装饰着,丝毫看不到她任何的表情。 舞池的那头,一曲终了,两个主角停下鞠躬向观众致谢。个人秀结束,舞会又重新起幕,人们纷纷踏下舞池,准备新一轮的舞蹈。 啪!一刹那间,灯光突然消失。随之响起女士们的尖叫声,震耳欲聋。慵懒迷离的气氛一下变得慌张而诡异。卫蓝只觉得眼前一下子被黑色笼罩,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她感觉有人搂住了自己的腰,嘴唇贴上了一样柔软湿润的物体。 唔~意识到自己被人吻住,她使劲地挣扎,企图摆脱对方。而四周一片黑暗,她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浓郁,挣扎着的手渐渐地无力…… 一只手攀上了她的颈间,手的温度冰凉地透过她的皮肤,渗进入她的骨髓…… 我的项链,有人偷了我的项链…… 这是她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尖叫,然后,一切归入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八章 暗中的人 眼皮很沉重,怎么也无法将它完全地打开。她只能细微地睁开一条缝,脑袋里一片混沌,黑色,白色,影像交替着出现,好乱;没有办法清楚地思考。她试图站起来,全身却使不出半分力,筋骨酸痛无力,连手臂也是酥软的,软绵绵地耷在身旁。迷糊中,有只手笼罩着她的脸,修长的五根手指旋转出一个螺旋式的手势…… 嗒。她的头重重地垂在他的手臂上。 无声…… 清晨无人的街道,一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封闭狭小的空间。几十枝白色的蜡烛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燃烧着的烛焰摇摇晃晃,室内忽明忽暗,映射出的黑色影子忽大忽小,似魔物般狰狞可怖。 呼。风从不知名的罅缝里呼啸而进,几十枝蜡烛的焰心“忽”地一抖,室内的光线突然变暗,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风声停止,白烛恢复了燃烧的状态。室内的墙上,多了一个狭长的身影。像一只鬼魅静静地伫立。 蜡烛圈中心有团白色的东西在慢慢的蠕动,然后渐渐拉长,最后竟然直立起来。 你来了。那个东西开口吐出一句话! 狭长的影子微微颔首。 朦胧的烛光下,那个处在烛圈中心站起的东西是一个女人。她的头发从耳际垂下,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然后蔓延到她的脚踝,淹没了她的脚背。发色是罕见的纯白色。似一条初雪般纯净的白色丝带,乖顺地包裹住她的身体。发丝里,隐隐露出里面的纯白色及地长袍。 她的眉心处有一道蓝色的印记,呈三瓣花状,属灵力强弱的表现。三瓣齐聚,成鼎足之势。纯白发色说明了她作为预言师的血统是最纯正的,而头发的长度则是实力的表现。预言师的头发越长,他的灵力也就越强。此时此刻,她的灵力已达到了预言师的颠峰。 冷艳的脸上是冰封的素色,白得毫无血色。黑色的瞳仁里透出冷冷的光,直射向站在对面的人。 要我看什么? 是不是他回来了?影子开口说道。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密闭的空间上头的墙缓缓地退下,露出广阔无垠的星空。白发女子的长发自发梢起逐渐地飘起,散开在半空。诡异的是,空间里没有丝毫的风,白烛在安静的燃烧,烛焰毫无晃动的迹象。 不久,她紧闭的眼睛毫无预示地睁开,黑色的瞳孔中投射出闪亮的光。 是他。 你看到他了?影子从暗处走出,来到她的身旁,再一次的询问,以确定刚才她给的答案。黯淡的烛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侧面看去,乌黑的长发披在脸颊旁,柔和的脸部线条,勾勒出完美的脸形,环形的额饰上镶嵌着一块圆形的淡蓝色宝石。饰带下,湖蓝色的瞳仁和额前的宝石一样,优雅而有神,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是的,的确是他。白衣女子说完后缓缓卷缩,像刚从地上站起那样,倒地卷成一团。白色的头发覆盖住她娇小的身躯。 头顶的空间已经封闭,一切又恢复成开始的死寂,几十枝蜡烛无声地燃烧,甚至连空气也变得安静…… 他缓步退出,眉头紧缩…… 蓝薇花现,命运之轮开始旋转…… 陛下,怎样?他退出到室外,一个白发老人急匆匆地迎上来,焦急地询问。 是他回来了。他好久才说出这句话,似乎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是他,果然是他。那小蓝……老人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小蓝,她怎么办? ……卫蓝…… 蓝薇花现,命运之轮开始旋转……即使他不愿接受,但蓝薇花已现,那个黑衣冷俊的少年已出现并开展了行动。逃避,已非最好的决策。就算他肯放弃,而他,柯一也不会就此轻易地放过他。百年前,他留下的话还历历在耳,我,会回来的…… 来吧,那就来吧,就让积蓄了百年的恩怨彻底地做个了解…… 他眺向窗外,对着东方渐露鱼白的天空,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既然无法逃避,接受现实去勇敢的面对,或许这是希望的开端。我们不应该放弃的。幼年时她的话语响起在他的耳边。 我们不应该放弃的…… 柯一斜倚在窗边,微风吹起他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宝石蓝的眼睛印出点点蓝光。他的指间缠绕着一条蓝色缀链,蔷薇花状的坠饰悬在他的掌心上空慢慢地转动,一圈一圈,晃出淡蓝的晕圈。 他的手指收紧,捏紧手中的细细的链条。蓝色花朵的中心隐隐发出一点鲜红的光芒,在他眼前转瞬即逝。 他的脸始终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房间里,古老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发出清脆单调的声音。 他来到床前,俯下身,将覆盖着的蓝丝绒的被子拉开一半。被下露出一个昏睡着的女孩,黑色顺滑的发丝散开在枕头上,她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樱花瓣似的娇小嘴唇上毫无一丝血色,惨白惨白。他低下头慢慢地靠近她,空气中淡淡的蔷薇花香越来越浓郁。他伸出手臂,轻轻地将她从床上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将缠绕在指尖的缀链挂回到她的颈间。 过了几百年,他重新将她拥入怀里。熟悉的感觉在身体里泛滥。全身的血液凝固成冰的时候,血液被抽走的那一刻,他仿佛是被投入了万年寒冰水中,冻结了体内所有会动的机体;而这些外在的冰冻,抵不上心脏的剧烈绞痛,那是来自对她的恨,煎熬着已经不堪重负的心;在阴暗狭小的空间里度过的那段岁月,他的神智并没有被冻化,每一分每一秒眼前放映着她离去时的画面;身体无法动弹,这些影像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百年来,这些痛苦积蓄着,演化成了他眼中的冷漠,缓慢却彻底地驱散了他眼中曾经存在过纯真。 他怀抱着她温软的身体,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喃喃自语: 我回来了,可你却忘了我…… 我记了你几百年,你却把我从你的记忆里抹去…… 我会把那些全都还给你…… 第九章 燃烧着的火焰 齐伦站在柯一的身旁,愤怒的看着他,而对方则一脸的无所谓,手指玩弄着几颗细小的宝石。我好不容易才从她的脖子上把那串项链拿回来,你为什么又把它挂回去。 不需要。他淡淡地回答。 不需要?那朵花才是关键,你手里的那几颗跟它比算什么! 不需要这么早拿回来,我想要的时候,随时可以。他眼神瞬间一冷。而且,你在舞会上没有按计划行事。 齐伦的白色衣袖似乎是抖了抖,我只不过想帮你早点拿回项链。 说过不准碰她的。她的事,我会亲自处理。 …… 少爷。一位白袍老人走进房间,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爱尼奥,怎么样?柯一问道。 老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齐伦,然后回答:卫蓝小姐是被梦魇住了。 原因? 她体内有个封印,将原本应该复苏的记忆强制性地封锁住。这个封印会对人的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它无法完全地锁住记忆。还是会有一部分的遗漏,转化成梦魇来扰乱被封印者的正常睡眠,在精神上进行着摧残。 柯一的嘴里咀嚼着几个字:复苏的记忆? 是的,爱尼奥恭敬地回答道,在她十岁那年就应该自动恢复的记忆。 八年了,她受这些折磨也有八年了啊。 那该怎么解开那个封印?黑衣少年问道。把所有的记忆还回给她,痛苦会加倍,远远超过梦魇所带给她的。 很难,施术者的灵力很强大,远在我之上。我无法凭借自身的修为去解开。唯一的办法,只能等卫蓝小姐自动苏醒了。 不是被封印了吗? 每个封印都会有个期限,一但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法力就会自动消失。而照卫蓝小姐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做那些梦的频率越来越高,因此我推断从封印里逃出的记忆应该是很多了。距离她醒过来的那一天,应该不会很长。但……爱尼奥停顿了一下。 怎么? 如果那个施术者继续施法的话,也许等不到封印自动消失的那一天。封印是可以继续的。 …… 见到柯一没有继续发问,他清了清喉咙,其实,强制性令她醒来的办法也有一个。 说。 破开她的处子之身。她的封印是通过血祭完成的,只要破坏她的处子之血就可以摧毁她身体里的封印。 ……他无语,低下头。黑色的发丝垂到了他的颈间。 看到黑衣少年陷入了沉默,白衣少年和老人默默对视了一眼,无声地走出了房间。留下满室亮眼的灯光,以及角落里一个沉默的身影。 小蓝,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红发女生大咧咧的声音又在她的头顶响起。 她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书,抬头仰望,又是什么新闻啊?我的木大小姐。 据说,(又是小道消息),又有一个转学生要进我们班。她一脸正经地说,收起了刚刚花痴的傻样。是属于高贵的王子型的哦! 又是转学生?她皱起了眉头。前几个月那一黑一白两个少年的出现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现在又来一个。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干吗转学生都到我们班来?别的班不好啊。她没好气地回答。 又会多一个帅哥哦。这不好吗?疲倦的时候可以养养眼啊,多美的艺术品。说不定,呵呵…… 听到木芑傻乎乎的笑声,卫蓝知道她又在开始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木芑!她大吼了一声,红发女生啪地从虚幻中跌落。 干吗?她不满地看着对方。 你的口水流到我的书上了啦…… 啊…… 她们的声音过于吵杂,周围的人纷纷向他们投来不满的目光。卫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致以歉意。 在后排的柯一抬头看向她,两人的眼神恰好交汇在一起。 没有了当初极端的冷漠,他的眼睛里多了许多复杂的成分,透过他的眼神传递到她的眼里,她的心里。 奇怪。自从一星期前的那个早晨她醒来后,一直感觉到少了什么东西,大脑空荡荡的,心里时而会泛上空虚的滋味,似乎是丢失了一些很重要的很宝贵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就像现在和他无声地对视,她总可以轻而易举得捕捉到他眼神里散发的讯息,但少了那些东西,却无法清楚地领会到眼神的背后是什么。 来了来了。木芑一把扯过卫蓝的手,大声的呼喊! 知道了啦,轻一点啊,你手抓得我很疼好不好。她手上的伤口还没有复原,那位小姐却该死地用力。 哇,高质量的哎…… 高质量?她把人家当作物品来打量的啊!卫蓝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名词来形容别人的长相的。 这次你不许和我抢了啊,你都有了王子了……这丫头又扯到她的身上。卫蓝尴尬地笑笑,关她什么事啊??? 教室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高瘦的人影。他穿了件棕色的休闲外套,衣扣整齐地扣在胸前,配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勾勒出他修长的腿。干干净净,透着一股淡淡的清爽的气息。看到他,卫蓝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得很柔和,很安静,而那个人看到她,嘴角也略微上扬,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 他笑着向她走来,在四周人诧异的目光中把她轻轻拥进怀里。 她也伸出双手抱住他,说道,你还是没有变,永远这么干净整齐,真是一个优雅的王子啊! 是啊,这么些年了,你也没有变啊,依旧是一个小女孩。他放开她,伸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如此亲昵的动作把全班看得一愣一愣,尤其是站的最近的木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哼!后排传来一声不屑。 卫蓝这才发现教室里的不对劲,男生的视线穿过卫蓝来到发出冷哼的那个人身上。 果然是他。他在水晶球上见过他的模样。和自己一样的蓝色眼睛,却透射着桀骜与冷漠。 你好,我叫安尘,是新转来的学生。他向他伸出了手。 柯一。黑衣少年站起来,一把打掉他伸过来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冰冷的温度在一击之间传到他的手上,而擦肩时他瞥到他蓝宝石色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红色的火焰…… 百年不见,他的确变了…… 第十章 无尽的夜 她和他躺在草地上。秋季的凉风吹过,枯萎的叶子扬扬飘下。小草尖尖的脑袋呈暗黄色,一眼望去,整片草地披上了条淡黄色的织毯。 夕阳懒懒地挂在天空一角,最后的光染红了半边天,给浮云描了层殷红的彩妆。 你怎么会来?卫蓝用手枕着脑袋,闭着眼睛问。 一个人待得太久了,偶尔也要出来透口气。安尘看着天上的浮云,湖蓝色的眼睛中倒映出一片片白云。 城堡里是很闷,这点我倒不否认。可是以你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比较危险吧? 和笼子相比,我倒宁愿冒险。他苦笑。见过笼子里的金丝雀,空有一对美丽的翅膀,却无法展开在广阔的天空中,只能够在狭小的空间里畏畏缩缩。 放心吧,出来了就好,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不怕。少女调皮地说道。 你呀,长这么大了还是喜欢损我。话是这么说,他的心头却升起一股喜悦。 没啊。我可是认真的哦。 小蓝。 嗯? 见过水中月吗? 见过,月亮倒映在水里,很漂亮啊。 可是一碰就会碎。 是啊,这点最可惜了。手指轻轻一碰,水就会荡漾开来,月亮就变得支离破碎。 美好的东西都很虚幻,不是吗? 安尘,你今天怎么说些奇怪的话? 以后无论看到或想起什么,都不要去相信或者验证。 什么? 就让它们呆在那里,你什么也不要做,听我的话好吗? 我……少女睁开眼,奇怪地看着躺在身边的人。少年则闭上他湖蓝色的眼睛,竖起食指在唇间比划了一下。 天地间剩下半个火红色的球体,继续着它的描绘艺术;天空中偶尔有飞鸟盘旋,然后向着南方温暖的地方飞去。 和安尘分手以后,卫蓝回教室整理书包也准备回家。在她刚踏进教室的大门时,一个幽怨的声音自门背后发出,你终于回来了~ 夹杂着颤音,卫蓝吓了一条,啪的撞了一下门。 门后随即传来一声闷哼。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门背后,只见木芑揉着脸,痛苦地从门后出来。她的脸上有一道红红的框印,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颚,像是被人故意用红色粗犷的毛笔画了上去的。 看到她那副模样,卫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害我! 谁叫你吓我的!我还真以为是鬼呢!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 你……说,跟安尘什么关系,你们干吗这么亲密,还说你对他没有兴趣,一下课你们俩跑哪里去了?木芑一脸的凶像,好像刚被抢了男朋友似的。 我……卫蓝很为难。安尘的身份是不可以随便泄漏的。 见到她支支吾吾,红发少女又转为一脸的受伤,我就知道,你们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没,你不要误会。卫蓝急忙解释,我和他没有什么。我们只是从小认识而已,我把他当作哥哥啊…… 真的?木芑的脸有一下阴转晴,灿烂地问道。 是啊!卫蓝有时真的很佩服好朋友的变脸速度,她是不是有喝特制的药水。对,她是正南府总督的女儿,家里有巫师,可能会变脸的药水啊…… 摆脱掉粘人的木芑,卫蓝骑上单车回家。前方是正西府总督的府邸,一般很少人经过。所以卫蓝身旁的行人车辆渐渐稀少,周围寂静得有些可怕。卫蓝一边加快了脚速度,准备冲过这一片巨大的建筑物,一边想下次还是换一条路走吧,这里太阴森可怖了。 突然,前面冲出一个黑色的人影。卫蓝没注意,等看见的时候刹车也来不及了。 嘭!一人一车撞在一起。 卫蓝被甩倒在地上,腿火辣辣地疼;而单车瘫倒在一旁,后轮胎快速地转悠。 你没有事吧?她忍痛站起来,走到那个突然冲出来的黑衣人前。 他抬起头,宝石蓝的眼睛里透出冷漠凌厉的光。 是你!卫蓝吃了一惊,柯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快点追,别让他跑了,快点……旁边的围墙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 你?她不可思议拿手指他的脸,偷东西? 少废话。他凶悍地扯过她伸过来的手,拉起她就跑,不想被抓的话就跟我走。 少年冰凉的手抓住少女。两个人开始奔跑,穿街过巷,一路狂奔。路旁的行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英俊少年微长的黑发在风里微微飘起,散开着桀骜的气息,他的手拉着一个美丽苍白的少女,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可以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蔷薇花的香味。如此的出众,怎能不引起路人的注意? 卫蓝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跑了多久,只知道拉着她的那只冰冷的手松开她的时候,她早已经气喘得说不上话来。 脚踝疼得厉害,她微蹲着身子休息。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看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 他们此时躲在一个废墟的工厂里,天色已晚,没有很多的光线射进这个废墟里来。黑黝黝的一片。她心里有些恐惧,惊惶地看向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的少年。 一半的脸隐在黑暗里,她只看得清他的侧脸。 长长的睫毛半垂着,眼睛空洞没有焦点。他将自己卷缩成一团,双手紧抱着膝盖。这副样子,卫蓝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熟悉。颓废的样子,像一只受伤后的野兽,在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 心脏有点被揪紧,卫蓝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她脸上的神情复杂起来。 少年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过来似的,身子稍稍向一旁移了移,好让她可以有足够的空间坐下来。 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她冷冷地嘲笑。学校里纯真的少女已经消失不见 黑暗,寂静。 她没有开口再问他什么。有些人很难将他埋在心里的事说出口。恨也好,爱也罢,它们既然被选择放在心里的,就不会轻易地挂在嘴上。能说得出口的,就不是最深的感情了。她觉得他就是那种人,不会轻易地将不想说的事公开出来。如此,她又何必多嘴。 她沉默,他也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愈加黑得浓郁。卫蓝发觉自己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像一只气球那样不断地膨胀。她不由自主地拉过他的手臂。 颤意透过手臂传来,他清晰地觉察到少女的身体在瑟瑟发抖。他转过身,欲将她拥进怀里。 卫蓝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条件反射地一推。力量使得过大,她发现自己在顺势向后倒去。而他的手臂还被拉在她的手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扯,便也倒了下去。 卫蓝躺在地上,她的背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地面冰冷的温度。他紧紧地压在她的身上,耳边可以感觉得对方粗粗的呼气声,略带些湿气。 两人会摔倒,这是他猝不及防的。但是此刻,他和她躺在地上,鼻子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蔷薇花香。他的眼神渐渐迷离,但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忽然脑海里闪过一句话:只要破了她的处子之身,封印就会被摧毁……最后一丝防线崩溃,不顾她的挣扎,他用手牢牢钳住她试图推开他的双手,低首吻了下去。 黝黑秀美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惊,他在她眼里看到了自己狰狞的面孔。就做一回兽类吧。他的心在一滴一滴地流血。在她的眼里,自己早就是邪恶的代名词了。既然这样,就让他做的更加彻底一些…… 第十一章 梦魇 夜色如一块染黑的幕布,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整个大地。她看不到任何的东西,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色,以及身上传来的另一个人的体温。卫蓝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手无力地垂在一旁;她突然觉得很累,心累,身体累;挣扎了许久却怎么也无法摆脱身上的那个人。他的吻疯狂得似要把她整个人都吃下去,是野兽发疯的噬咬,是恶魔绝望地占有,而这些令她恐惧,比无尽的黑夜更加地令她窒息…… 他的嘴唇继续在她细滑的脸上徘徊。一滴温热的液体被吸吮进他的嘴里,咸咸的,带些苦涩,他刚伸向她颈间的手顿时停滞。那是什么……异样的情绪冲击着他发热的神经,减缓了几许冲动。是眼泪吗……柯一揣测着,嘴里轻声吐出一句话。察觉到身下的人没有任何的反抗,也没有任何的回应,他伸手抚向她的眼角,果然,手指浸到湿润的一片。他想拭去那些湿迹,底下的少女却把脸一偏,躲过他的手。倔强的动作,在他欺负了她以后……柯一的心里涌起一股苦涩,一股甜蜜。百年前的习惯,她还是没变;而真正变的人,是自己…… 黑夜里一阵窸窸嗦嗦,柯一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伸手把卫蓝拉起来,冷淡地开口,我送你回家。 少女一把甩开他的手,用同样冷漠的语气说,不用。 他听到她转身离开的声音,而同时一直用灵力强压着的伤口也在顷刻间崩裂,源源不断地虚脱与疲惫向他袭来,好累,好想睡……经历了太多,他确实累了…… 冷。仿佛是又回到那个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刺骨的寒冷再一次的侵入他的体内,像一只毒虫噬咬着他的肉,冰化着他的血,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冷,好冷。他卷曲着身子,抱紧自己的膝盖,期望可以从中吸取一些温度来温暖自己冰凉的身体。不久,他觉得身上覆盖了软软的东西,有暖意从那头传来。不管是什么,只要可以驱走他身上的寒意就行。他用力地将那东西抱在怀里,紧紧地圈住,那里还有一丝淡淡的蔷薇花的香味…… 卫蓝看着面前的人沉沉地睡去。紧闭的双眼,沉沉的呼吸,他安静得像个小孩子。嗅着他呼出的气息,她的脑里一阵阵的混乱。 刚才他突然瘫倒在地,的确把她吓了一跳。可是,照着之前他对她的蛮横的做法,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甩头离去。直觉告诉她,黑暗里的这个少年很危险;但心里也有个声音在叫,不要走,回去,他需要你;那个声音仿佛是来自前世的呼唤,缥缈却有力,覆盖了直觉的喊声。她鬼使神差地走了回来,接着听到他说冷,又莫名其妙地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来给她取暖! 冷,冷。少年呢喃着。 她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纤细的手臂慢慢环住他的身体…… 薇……她似乎听到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呼唤着…… 正西府邸内。七盏华丽的水晶吊灯以北斗七星状排列在大厅的天花板上,缀下细细散散的流苏。 报告总督,一个全身黑衣的人恭敬地走进房间。 说。躺在软榻上的人开口说道。 没有追上,被他跑了。 …… 不过,我们的枪也射中了他。他应该受伤不轻。 黑衣人低着头,肩膀在瑟瑟地抖动。室内长期的沉默令他恐惧,没有完成任务,他心里很明白,总督是绝不会轻易地绕过他的。 下去吧。 什么?他没有听错吧,总督让他下去?一阵窃喜,黑衣人再次深深地鞠躬行礼,悄声退出门外。 软榻上的人缓缓起身,来到古老典雅的电话机前,拿起听筒,在转盘上转出一连串的数字。 喂,我是维斯特。 事情怎样?听筒的另一端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他果然来了,也得手了。不过,他也被我的人打伤了。 好。对方一阵得意的笑。 放下听筒,维斯特的手里捻着一朵蓝色蔷薇花,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朦胧的清晨,她独自坐在亭子里。 薇,给你。脑后传来他欣喜的声音。 她转身,一大把鲜红色的蔷薇花突然出现在面前。 不要,我要蓝色的。她嘟起小嘴,故意不接那些花。 可是哪有蓝色的蔷薇花啊?捧花的少年急了。哪里去找啊? 不管啦,你去搞定。 好,你别生气了,我去找…… 看到少年焦急的神色,她不由自主地笑了,柯一,我骗你的啦…… 卫薇,你……少年大叫起来,你又耍我…… 树枝上的鸟儿唧唧喳喳叫着,树下的少男少女追闹着戏耍。初升的太阳洒下淡淡的光,透过树叶间罅缝投影到地上,留下点点的光斑。 薇。 嗯? 我们永远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好吗? 好啊,我答应柯一,我们永永远远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许反悔啊!少年蓝宝石色的眼睛里泛出点点喜悦。 …… 那些是什么?多年前的回忆吗? 柯一。这个名字好熟悉,熟悉得像是每天心脏有律的跳动声。 柯一……那个少年蓝宝色的眼里尽是温柔的笑意。柯一……再次呼唤,他的眼里却在刹那间充满了敌意,微笑也随之冰冻。 卫蓝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她下意识地去抓自己的手,捏紧,想借此缓解脑袋里噬人的痛苦。又是梦魇…… 第十二章 疗伤 安尘接到卫康伯爵打来的电话时,已是深夜1点钟。他只听到老伯爵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卫蓝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搁下电话,他来不及披上外衣,就吩咐仆人准备车子去卫府。小蓝出事了,他隐隐感到不安,预感告诉他这肯定与柯一有关。 卫府的周围是漆黑的一片,附近的居民忙碌了一天以后,早已进入甜美的梦想。然府里却是灯火通明,没有半分黑夜里该有的沉静的气息。 陛下,伯爵低头行礼,声音里满是憔悴。 小蓝还没有消息?他伸手扶起面前的老人。老伯爵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了,远远超过了他所需承受的义务的重量。看着伯爵的两鬓稀疏的白霜,安尘的心里满是愧疚。 是的,找了很久了。小蓝,该不会有什么不测吧……老伯爵的声音变得苦涩,上一次也是这样…… 上一次?安尘蹙起眉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金家的宝石被偷的同一天,小蓝也是失踪了一夜,第二天才回来。我问她去哪里了,她不肯说还对我撒了谎…… …… 安尘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抬头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裱在灰褐色木框里的单人画像。画像里的少女睁着黝黑明亮的大眼睛,调皮地吐着舌头,全身上下满是青春阳光的味道,令人忍不住地想要去心疼她,怜惜她。 你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他湖蓝色的眼里失去了以往的平和与安宁,填充进了不相配的忧虑。 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时针的指向从1慢慢滑向6。 一缕缕光线出现在窗边的地板上,渐渐地扩散,从在窗口那边徘徊到照在安尘的身上,白昼无声地扩张着它的地盘。 来了,小姐回来了!门口响起惊喜的呼喊。 他和伯爵同时站起,相互对视了一眼后,急急地奔向大门。 经过一夜难熬的等待以后,安尘终于见到了她,但同时看到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看到她安静地卷缩在他的怀里。 看到她苍白秀气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 看到她纤细修长的手紧紧地拉着他的衣领,不肯放手。 她紧闭着双眼,睡得很沉稳。 只有在他的怀里,她才会感受得到安全吧,因此,她放心地在他的怀里沉睡。 安尘只感到自己的眼睛被眼前的情景所深深刺痛,他选择低下头不再去看。 意识到柯一凌厉的眼神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他抬起头对视上那双蓝宝石色的眼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送她回来。 对面的少年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回答,手臂在不经意间抱紧了怀里的人。 迟迟没有动静。淡淡的晨雾像一层薄纱,若隐若现地浮在空气中。 周围的人因了两人冷漠的对视而不敢发出响声。老伯爵一脸尴尬地看着身旁的陛下以及抱着女儿的陌生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做。 然后,安尘移开步伐,走到少年面前站定,说,把她交给我吧。 迟疑了一下后,柯一缓缓地将怀里沉睡的人转到安尘的手上,轻声地开口,她的脚受伤了,需要包扎一下。说完,转身,离开。 直到少年倔强的背影消逝在黎明的曙光中,安尘低头看向睡着的卫蓝。她的呼吸很平稳,很安宁,看来没有受到什么惊吓。他放下了悬在心口的石头。但是当目光随意地扫过她的颈间时,他看到她些微凌乱的领口里露出的雪白的肌肤上有些淡淡的暗红色印痕。他原本放松的神情顿时一僵,那些残留的痕迹是…… 柯一回到城堡的时候,白衣少年已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候多时。 你?突然看到齐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有淡淡的震惊。齐伦不会这么无聊,无声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怎么? 刚想告诉他,肩上有一阵阵的麻痹,继而转化成钻心的疼痛,柯一的稳健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齐伦迅速站起扶住他,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肩上中了一枪而已。他蠕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嘴唇,漫不经心地说。 你……齐伦又心痛又生气,我去叫爱尼奥,你好好地在这里休息! 看着同伴一脸焦急地跑开,躺在沙发上的柯一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傻瓜…… 离肩口两三厘米处,黑色的丝织物与皮肉交织在一起,红色的血液凝固成一片,令人一阵阵的触目惊心。柯一忍着痛退下外衣,凝结着的衣物与皮肉分离时的痛楚清晰地从伤口的地方蔓延开来,麻痹着整个肩膀。他默默地咬紧牙关,英俊的脸庞因身体的痛苦而变得扭曲。 爱尼奥苍老的手紧紧地贴住柯一的伤口,嘴里一阵碎碎念道。 似乎有股巨大的引力在伤口的皮下处窜动,不断地撕裂着早已凝结的伤口,柯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握紧的手指关节也隐隐泛白。 许久,那股力量才从他的体内消失。爱尼奥的手离开了他的身体,仰摊在他的面前。他的掌心上赫然躺着一颗子弹,带着鲜红的血迹。 没事,已经拿出来了。柯一看向他们显示着担心的面孔,微微一笑。 齐伦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拿过药膏与绷带,替他上药包扎。 爱尼奥则忧心地说,少爷,您失血过多,必须…… 柯一无力地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嘴角倔强地翘起,我不要。 可是,爱尼奥急了,这怎么行,您不要的话,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的…… 一旁的齐伦悄悄地朝爱尼奥努了努嘴巴,爱尼奥顿时停住了口,转而顺从地说,是,属下退下了。 你等我有什么事?柯一疲倦地靠在沙发上,背部的伤口处传来细微的痛。折腾了一晚上,加上失血过多以及刚刚长时间的疗伤,他的精力早已耗竭。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软绵无力。 安德略那边打来电话,说要和我们合作。 哦? 你想他们有什么动机,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和我们合作? 哼,那群老狐狸不会安什么好心。 那还要合作吗? 不管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不过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好玩了。 你是想…… 打电话过去,让他们明天来见我。 是。 他在发了最后那道命令以后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绑着白色绷带的胸口平缓地一起一伏,似乎已经睡去。白衣少年轻手将毛毯披在他的身上,安静地离开。 第十三章 蔷薇花的花语 他拉着她的小手,一路狂奔来到城堡背后的悬崖边上。 本该是荒芜一片的陡石乱草丛堆,此刻却开满了浅红色的花朵。从悬崖的那一头伸展,直至眼前,像一条粉色的绒毯铺盖着整个悬崖。她完全惊呆了,被眼前盛开着的花丛所惊讶! 是蔷薇花!她低声地惊呼。 喜欢吗?他在她的背后问道。 喜欢。我……都是你种的吗?她缓缓蹲下身,温柔地去抚摸那些娇柔的花瓣。海风拂面而来,花儿在她的指尖轻轻地摇晃,空气里,弥散着蔷薇花淡淡的香气。 是啊。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哦。少年的声音带着骄傲。 可是,我种不出蓝色的蔷薇。他失望地加了一句。 这世上哪有蓝色的蔷薇啊,我骗你的啦。 但是,一定会有的,你要相信我。少年的语气一下变得凝重。 她抬头看他坚定的眼神,说,好的,我相信你。 湛蓝的天空,映着朵朵白色的云,似一幅安宁的油彩画。海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悬崖边凸起的岩石,发出哗哗的吼声。 她和他静静地躺在花丛中,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漂浮的香气。 小薇。 嗯?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蔷薇花? 就是喜欢啊! 没有特别的原因?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啊? …… 没有意料到她会这么一问,少年的脸突然变得通红。 呵,逗你呢。她噗地笑了出来。其实,我很喜欢它的花语。你知道蔷薇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爱的思念。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你有没有发觉,空气里有股很轻微很轻微的忧愁啊? 没有。 你……试着深深地吸气。 呼……还是没有。他很老实的回答。 算了,你这个没有嗅觉的家伙。少女似乎有些微怒。 本来就没有啊,忧伤怎么嗅得到啊?这关嗅觉什么事?他被责怪得有些莫名其妙。女孩子的想法真是奇怪。 关于蔷薇花还有一个故事,这也是我喜欢它的原因之一。少女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换了副语气, 从前,有个王子,他有好大的一座花园。而在他的花园里,每一朵花儿都是用心养成的,每一朵花儿都属于不同的人。 小蔷薇就出生在这儿。从她还是小花苞的时候起,照看她的就是王子。在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小蔷薇慢慢地成长,并学会了开始打量这个世界。有一天,她默默凝视着细心照顾自己的王子,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在刹那间,她明白了,她的一生都是属于他的。 小蔷薇一天天长大,每天,她都以最美丽的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总是笑着,为她浇水,为她打扮,为她遮风挡雨。 花园里的花儿都在盛放,为了自己的主人,为了那颗爱护她们的心。 一天夜里,小蔷薇发现,身边多了一颗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瓣层层裹着,娇艳欲滴,她为她的美丽折服。这么美丽的花朵一定是属于王子的,因为她的独一无二。小蔷薇想。 王子的深情呵开了小玫瑰的花苞。她细心地把自己的美绽放出来,花蕊揉着丝一般的花瓣,香味弥散在风中,花瓣轻漾着幸福。 如此的高雅,如此的从容。 王子再一次来到花园的时候,一下子就为晨光中的玫瑰的美打动了。但是他知道,每一朵花儿都是属于不同的人,他不屑于她,他只拥有小蔷薇。 蔷薇还是灿烂地等待着他,他也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她,爱护着她。只是偶尔他会久久凝望小蔷薇身边的玫瑰,那么地深情。 正因为如此,他没有发现,他的蔷薇在一天天的虚弱。蔷薇是多愁善感的花儿,她爱着他,她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敏感的她很快发现了他对玫瑰的感情。 无言,她很快虚弱下去。可是,除了每天在他到来之前,更加精心的打扮自己,不让他发现自己的虚弱以外,善良的蔷薇还能做些什么? 夜里,虚弱的她总是独自在夜风里偷偷地哭泣。玫瑰没有错,她是属于王子的,她为他而绽放;蔷薇也没有错,她是自愿为他而盛开;王子也没有错,他依旧每天细心的照顾着她,只是偶尔会对着身旁的蔷薇失神。可是,也许他不明白蔷薇有多敏感,多脆弱。因为只有他全部的爱才能撑起她的一生。 精心的打扮已经掩饰不了她生命的枯竭。那天,她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去后,回过身,望着正盛开的玫瑰,幽幽的说,玫瑰,我要走了。他对我很好,总是那么无微不至;他以为他爱的是我,拥有的是我,但是他的意识里爱着的是你,我看得出来,……没有他全部的爱,我是活不过今天的。我只希望,没有我的日子里,他可以幸福。玫瑰,好好绽放你的美丽,为了王子,也为了我,好吗? 玫瑰哭了,可是,可是他是你的,你是他的,这还不够吗?他爱的是你啊…… 他静静地听她讲述,的确,故事带着的忧伤莫名地穿透他的胸口,来到他的心中,触动着他敏感的情感。他忍不住问,那结局呢? 在玫瑰还没有说完的时候,蔷薇花就倒了下去,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和淡淡的忧郁。 那王子呢? 第二天,王子来到花园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倒下的蔷薇和含着泪水的玫瑰。他缓缓地对着死去的蔷薇说:我的蔷薇,你怎么这么傻,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你应该明白、应该知道的啊…… 那朵花真傻。干吗不说出来啊。少年不解地问。 不知道。少女很直接干脆地回答。 ??? 不知道还喜欢? 是真的不知道。也许是……少女的语气变得忧伤,喜欢,有时候只可以藏在心里,却无法说出口。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思念……所以它的花语才叫爱的思念啊…… 有些蹩脚的解释,但也不无道理。 哎,你怎么没有声音了啊?她在一旁大叫起来。 又干吗啊?好好地打断他的沉思,他有些生气地转过脸去看她。 少年的脸庞突然放大,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清晰地展现在面前。 这张脸好熟悉……那蓝宝石色的眼睛…… 是柯一…… 那个少年是柯一…… 以前梦到的画面全部倒回。悬崖上的少年,捧花的少年,以及现在躺在身边的少年,多个影像折叠在一起,幻化为同一个人——柯一! 柯一!她猛然从梦中惊醒。 你醒了啊?!安尘的声音从房间的那头传来。 (注:关于蔷薇花的故事原材料来自与百度的花语搜索。) 第十四章 推迟了八年的预言 时间静静地流淌,空气静默地在房间里漂浮;光线自敞开着的窗户射入,投下一排排阴影; 沉默…… 她坐在床上。 他倚在窗口。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了…… 他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僵硬。 黑色的瞳仁里从初始的迷茫演变为现在的冷漠,夹杂着一丝……不信任? 这就是她看他的眼神。对她而言,面前的他仿佛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就是这个眼神,凝结了他脸上的微笑。 是他送你回来的。安尘依旧笑笑,但那笑容却越来越不自然。 他呢?关心之意脱口而出 送你回来后就走了。 …… 他的目光渐渐黯淡,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安尘低着头绕过床走向门口。 背后久久没有动静,她甚至没有开口挽留他……这些沉寂狠狠地撕开了他的心,他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很清脆。 颈上暗红色的吻痕,眼里不信任的眼神,她身体里的封印已经解开……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秋日的午后,阳光没有像夏天那样灼热,但也很刺眼,一闪一闪照得人睁不开眼。长长的走廊上铺满了从一旁镂空的窗户里照射进来的阳光,强烈的在四周反射开来;而被光芒忽略的角落里,是幽暗的一片,黑得没有任何温度……安尘缓缓地从昏暗的角落走出,进入到那片光明中;尽管有准备,可是突然之间,当刺目的光射入自己的眼睛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晕眩……原来,当真相被赤裸裸地曝光在阳光下时,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安尘,不要难过…… 安尘,遇到困难不要逃避…… 安尘,我会陪你一起面对挫折的…… 为什么,在他鼓起勇气,面对一直逃避着的事实时,而她的声音却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不是说好,要一起面对的吗…… 走廊的尽头,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小蓝,你终于醒了!老伯爵惊喜地开门进来。 父亲,我没有事了。卫蓝撩开被子,欲从床上下来。 别,你就乖乖地躺在那里。他连忙过去将她按回到床上,把被子拉回到她的脖子下。 你?看到红色的痕迹,伯爵一下子变得惊惶。他扯开被子,手指触碰着女儿的颈间,这哪来的? 卫蓝惊讶地看着父亲那因惊惶和愤怒而变形的脸,怎么了? 你脖子上的痕迹,是谁的?他此刻已经想要拿把刀杀人了,是早上送你回来的那个人? 哪有痕迹啊?卫蓝用手摸摸脖子,没有受伤啊,一点也不感觉到痛。 你……告诉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父亲的音腔又变为小心翼翼,他双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肩上,老实告诉我,是不是? 啊?卫蓝回忆起昨晚上的场景,神情也慢慢扭捏。她吞吞吐吐地说,是……但是…… 早上那个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捂住耳朵!像是一个原子弹在耳边的附近爆炸,震耳欲聋,差点没有把她的耳膜震破!而且,卫蓝似乎有看到落地的玻璃窗微微的一震,窗外的那只小鸟也忽地不见了,是直直地栽下去的吧? 没有!我和他没有发生什么事!在父亲发起另一番狮子吼之前,她大叫着澄清。 没有? 我发誓! 脖子上的那些是什么? 卡住,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想得怎样? 就是,她羞得满脸通红,反正我和他没有做你想的事。虽然严格上讲他是冒犯过她,但是最后没有啊。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替他辩护,在父亲的面前? 你?伯爵带着一脸的“不相信”凑到离她的脸只有两厘米的地方。 不管啦,豁出去了。卫蓝一咬牙,毫不畏惧地将脸迎上去回去。 你喜欢那小子? 吓?没有。她一口否决! 你的眉毛在跳了。他戏谑地说。 我……的确,她觉得自己的眉头在隐隐抖动。 自从母亲去世后,是父亲一把把她拉扯大的。父女俩相依为命。她喜欢什么,心里在想些什么,他都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因此卫蓝依赖父亲,有什么心事往往一滴不漏地告诉他。在父亲的面前,她才可以暂时感觉不到烦恼,没大没小放肆地说话。父亲,永远是一片安宁的港湾,可以让她去停靠栖息。 父亲的那一句话雷般击中了她潜意识里刻意隐藏起情感,那个叫做“喜欢”的东西? 梦里残缺的片断串连在一起,拼凑出了柯一清楚的脸庞。如果那是她的过去,如果那是她的记忆,如果那真的属于她的东西,那柯一,是不是也是她的…… 而自己对他的感觉,是不是也在那一秒开始,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不该对他防备得太深,一想起自己身上尖锐的刺曾狠狠地伤害过他,她的心就狠狠地抽痛!好想去抚平他紧缩的眉头,融化在他眼里的寒冰…… 丫头,你傻了啊…… 痛!她的头被重重地扣了一记。 我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是不许做出过分的事。还有那小子叫什么名字,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眼熟……只要是女儿喜欢的,他都不会反对;只要能让她开心地生活他就心满意足了。他的眼前恍惚间又闪过那张泛黄了的纸,模糊的字迹以及那朵蓝色的蔷薇花…… 柯一,他叫柯一。她欣喜地回答。 柯一……他的瞳孔突然间收缩,泛黄的纸上的字迹突然地清晰,“柯一”两个字赫然的映在页面最显眼的地方。 原来他就是柯一。老人回想起早上见到的黑衣少年,眼睛里泛着淡淡的蓝光,那是来自皇室才独有的蓝色系的眼睛啊。难怪,第一次才见的陌生少年,就让他产生熟悉的感觉,是那双和陛下相似的眼睛,只是,安尘的眼睛是淡淡的湖蓝色,平和而宁静;而他的眼睛,却是宝石般的冰冷…… 伯爵无言地转过身,看到红潮已经退去但还残留着略微红晕的女儿,无奈和苦涩渐渐涌上来,卡住了他的喉咙;蔷薇花开,命运之轮开始旋转……他绞尽了脑汁,想尽了办法来避免这一诅咒,然命运女神还是无情地将她的轮盘转启,当年妻子所作的牺牲仅仅把预言应验的时间推迟了八年,推迟了八年而已啊…… 卫蓝丝毫没有察觉到父亲脸上的异样,她的大脑被身体里蓦然涌起的一股声音控制着,既然你想起了他,那就去找回全部,全部关于他的回忆,拼凑回完整的他…… 把你忘记,是我的错; 不管我已将记忆遗失在哪个角落里, 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会寻回它们, 因为那是只属于我们的记忆…… 第十五章 一场交易 舒缓的乐曲响起,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蓦然地,大厅尝到了熟悉的味道,似乎很多年前的那种氛围又回到了它的身上。百年前宁静的午后,落地窗前的钢琴那头总会有一个少男坐在那里弹曲子,过不久后,会有一位少女坐到他身边,两人肩并肩一起弹奏。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着同一支曲子。他们很有默契,配合得非常好。当时,它唯一的感觉就是音乐在柔美地流淌,阳光在轻盈地舞动……事隔多年,它还清楚得记得这支曲子的名字,是《致艾丽丝》。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在琴键上滑过,流泻出一段美丽的音符。多少年没有弹了啊?但指间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生疏感,依旧灵活地在键上跳跃。 少爷,安德略大人和诺斯总督到!管家大声地在门外通报。 畅快优美的钢琴声戛然而止。游离在厅里的乐曲就像一匹美丽的丝织布,卡的一声被人硬生生地从中间绞断。 多么可惜啊。管家暗暗地感叹。其实他不愿意打扰少爷弹琴。只怪门外那个尖耳猴腮的家伙吵着要见少爷,还指名点姓的,傲慢得不得了。哼,趁着他们带着鄙夷打量四周的时候,他狠狠地瞪了那两个人一眼。 让他们进来。里面传来了少爷冷冷的声音。 是。他替那两个家伙打开门,嘴里却在不断地嘟囔,看少爷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不知为什么,诺斯一进入到这厅里,浑身上下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找我什么事?一个黑衣少年坐在一架钢琴面前,背对着他们。俊朗的背影高傲而又冷漠。 诺斯狡黠地一笑,这个嘛,当然是对大家有好处的事了。 我不知道你们找我会有什么好事。少年口中吐出不含温度的嘲讽。 嗯……诺斯尴尬地笑笑,太傲慢了,他强压下心里的不满,转而开口,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您?是柯一爵士呢,还是二王子? 他看到黑衣少年的肩膀明显地一抖,脸上的笑意更加地放肆。他得意地冲着身边的人眨了一下眼睛,表明他猜得没有错。 随便! 哦,那好。想必二王子您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和我一同来的这位是安德略大人,当今皇帝陛下的舅舅。诺斯讨厌的声音在大厅喋喋不休。柯一忽然有些反感。 沉默地站在他身边的人走上前,伸手脱下头上的礼帽放到胸前,恭敬地一鞠躬,见过二王子。声音低缓而深沉。 大人 您……安德略演示了一整套优雅得体的宫廷礼仪,大方而不做作,把诺斯看得一惊,您可是有陛下的舅舅……至少比你有礼貌!柯一转过身来,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实在是太吵了。 你,我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才对你客气一些,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尊贵了……诺斯傲慢地看向柯一,想要压压他的气焰,却看到了少年眼睛里闪耀着的凌厉的眼神,硬是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里。那眼神,冷得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二王子,我希望我们可以合作。感觉到对方不是各容易说话的人,安德略开门见山,抹去琐碎的话。不然,到时候得罪了他可不得了。刚才少年的眼睛无意间扫过时,他只觉得身体蓦然地一寒。 哦,怎么合作?对方绕有兴趣地问道。 宝石。安大人顿了顿,放开声音想让对方听得更清楚一些,我们用五颗宝石来和你做一场交易。 五颗? 我知道现在在你的手上己经有了三颗,你也一定想要尽快地拿到剩下的那些…… 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是你们拿得出五颗宝石吗? 你什么意思啊!诺斯在一旁恶狠狠地开口,说话放尊敬一些,你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吗…… 安德略没有开口反驳。他沉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华美精致的袋子,解开绑着的丝绒带。“哒哒哒”几声,茶几上便已出现了五颗形状各异的钻石,散着幽幽的蓝色光芒。少年俯身去看那些雍容华贵的钻石。它们凌乱地排放着,每颗被铸造成不同字母的形状,分别为e , u , h , 以及两个s。他随手拿起一颗,蓝宝石色的眼睛里映射出宝石的光彩,奕奕生辉。 哼!凝视了一会,他用力地一捏。e字型的宝石瞬间化为一道蓝色的细粉,在他的指间滑落。 你干什么?安德略和诺斯大吃一惊,诺斯更是愤怒地大叫起来。 假的。柯一面无表情的回答。 怎么可能,好好的宝石毁在你手上,你随口一句假的,谁信啊!讨厌的声音又开始大吼大叫起来。 的确是假的,你给我闭嘴。安德略有些不耐烦。 诺斯顿时哑了口,结结巴巴地开口,怎么会这样? 宝石是来自印度的月亮神庙,被那里的信民当作宝贝朝拜了几千年,据说是注入了神的庇佑,坚硬无比,不会这么容易被毁。安德略转过那张写满了怀疑的脸,诺斯,e字型的宝石一直由你们家族保管。如今变成了假的,你解释一下。 我,诺斯的额头上冒出了阵阵冷汗,我……安德略大人肯定是怀疑他在其中做了手脚,可是他的确没有掉包啊,平时宝石被锁在保险柜里,不轻易拿出来示人地。除了那次女儿吵着要戴着它去参加什么舞会……难道是那次…… 要审问的话去外面,我没有空奉陪!许久没有开口的少年下了逐客令,声音里夹着嘲弄。 是你!诺斯突然尖锐地朝着柯一喊叫,是你把它掉包了! 你给我闭嘴。安德略听到他刺耳地叫声,大为恼怒。如果惹火了那个少年,他和他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哦,反映过来了啊?看来你还不是笨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出乎意料,柯一没有因为诺斯的无礼生气,反而开起了玩笑。 没错,是我偷龙转风换了它。你女儿还为我帮她找到了项链而感激涕零。怎么,她没有跟你描述我是如何地成为她的恩人的? 臭小子,不要太过分了。诺斯咬着牙艰难地从牙缝里吐出,他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一个过气的贵族,根本没有身份地位可言,却可以对他如此的戏弄。今天少年对他的所有难堪,改天他一定会统统拿回来的。 宝石在你的手里我无话可说。不过,你不会想通过别的方法一颗颗地将它们拿回去吧?安大人急忙转移话题。他不希望两人再起什么冲突,以免导致合作失败。 那会很麻烦。我可以答应和你们合作。但条件是什么? 帮助我登上皇位。 …… 柯一的脊背渐渐地僵硬起来。虽然他早已料到他们来找他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但也没有想到是找他合谋篡夺皇位。权力,他们看重的就是这些东西?柯一打量着眼前的“陛下的舅舅”。矮小的个子,却顶个硕大的肚子。是标准的“贵族”体形。柯一没来由地涌起一股恶心的感觉,在他的胃里乱窜。 好。黑衣少年说道。 那好,我们成交。一瘦一胖两个身影兴奋地骚动起来。他们只顾着自己开心,却没有觉察到此次交易的另一方的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安德略微微一鞠躬,那我们就告辞了。 柯一站在落地窗前,目送着白色的保时捷离开。 你答应他们了?不知何时,齐伦出现在他的身后。 嗯。 是谋反。你也答应? 谋反和复仇,是可以画等号的。当年他们做出的那些事,不也是为了那顶金灿灿的皇冠? 你不是对权力没有兴趣? 游戏变得越来越好玩了,齐伦。柯一故意避开他的提问。 窗外,院子里的那棵百年老树不停地摇晃着树枝,泛黄的树叶纷纷凋落。起风了…… 第十六章 黑与白之间的罅隙 回忆…… 她伸开手,去抚摸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细白的手指缓缓靠近…… 就差那么一点了…… 啪!在她的指尖触摸到他冰凉的肌肤时,清脆的一声,他的脸瞬间裂为碎片,消失在空气中…… 回忆,就这么虚无飘渺?卫蓝手托着下巴,无奈地想。早上那个奇怪的梦一直缠绕着她,到现在还挥霍不掉那个支离破碎的情景。 找回丢失的记忆,谈何容易!卫蓝在位置上连连叹气。更何况对方是那个冷到极点,好像是刚从南极的冰山里睡醒的少年。加上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卫蓝恨不得自己永远都不要和他有交集。可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却一直在飘荡在耳边,去找回记忆,找回你和他的回忆…… 烦!所有的不痛快总结为一个字。她将头埋进臂弯里,试图甩掉那些不快。 雪白整齐的粉笔字占据了整个黑板。乍一看去,白色一片还蛮壮观的。卫蓝重新抬起头,狠狠地往手臂上掐去,拉回不断神游的神经细胞。期末到了,老师也像疯了似的抄了满满一黑板的板书,班级里尽是一片沙沙的笔尖与纸摩擦着的响声,每个人的脸上写着枯燥乏味。 卫蓝强打起精神,加入到抄写的大部队中。 “嘌”。一个纸团以优美的抛物线形状作自由落体运动,准确无误地砸在卫蓝的头上。 吓!搞什么? 正在抄写地卫蓝被吓了一跳。趁老师发现之前,她连忙捡起地上的纸团。(因为她看到坐在东北方的木芑朝她努努嘴——摆明了是她扔的)。打开褶皱的纸团,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映入眼帘(那家伙就是不好好练字,说什么新世纪新人类都用电脑打字,根本不需要用手来写)“蓝,王子不是你的吗?怎么跟诺盈那家伙扯上关系了啊!!!学校里穿得沸沸扬扬的,说是她和柯一在交往。那你不是被三震出局了啊?喂,告诉我,你为什么被踢出去啊?呵,那女人◎#¥%※@#$%^&*……还没有看完,卫蓝的额角处就出现了三道斜长的黑线。那红头发的小姐在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又是诺盈又是柯一,她还被三震出局?脑子比刚刚更加混乱了…… 呤——嘹亮的铃声响彻着整个学园,宣告着今天学习的结束。 好,同学们,今天就上到这里,你们回去要认真复习,好好地准备期末考试。老师整理好备课本,交代一番后离开了教室。 老师前脚刚走,教师里压抑枯燥的气氛一下就被“哗“的一阵呼声打破。同学们都扔掉手中的笔,有的和前座的讲笑话,有的听耳机,有的直接整理书包回家……被书本压了一天了,这群活在分数下的可怜学生们终于解放了(虽然是暂时的)。 小蓝!红发女生冲到卫蓝桌前,老实交代,这怎么回事? 交代交代,她又不是犯人!卫蓝扯回被木芑拉着的白色衬衣的袖子,漫不经心地说,我无话可说。有什么好交代的! 骗我,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小蓝,说吧。木芑不挖到内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真的和他没有关系!你要我说几遍才信啊!几乎用吼的,白衣少女实在是受不了了。一个女人是500只鸭子还真不是虚传的。 木芑的声音一下子销声匿迹(但是绝对不是因为卫蓝的吼声,这点切记,她从来不会因为卫蓝生气而闭上那只八卦嘴)。卫蓝顺着她的目光,去看看那个令她突然闭嘴的物源。 未见其人,浓郁的香水味飘进了卫蓝的鼻子。 啊嘁!卫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招眼的女人。木芑在旁恨恨的骂道。她到a班来作甚么? 诺盈款款地走到后排,柯一,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冷俊的黑衣少年用俊美的眼睛扫了她一眼,拎起书包,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被当作空气忽视掉,诺盈尴尬地“呵呵”两声,踩着细高跟的鞋子追了上去,柯一,你等等…… 活该。木芑在旁嘿嘿的幸灾乐祸,笨女人。 卫蓝则一直注视着那个冷漠的少年,眼里泛起了迷雾。她的记忆跟他有关,她必须接近他才可以解开缠绕了她八年的那个谜团,并且,对她而言那个少年身上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诱惑着她深入。 可是,他和诺盈一起消失的背影她看着总觉得有些扎眼。 夕阳在天际的荧幕上上演着光的和谐,地面上人们的影子无声息地延伸,直至一道道的黑色交汇。 卫蓝整理好书包准备回家。发誓陪自己回家的某个人早在十分钟前奇异地消失。现在的死党还真是……尽是一帮重色轻友的家伙——再一次被放鸽子,卫蓝根据木芑的平时喜好总结出了这个规律。死党就是在你有帅哥消息的时候拽着你不放,在你孤苦伶仃地时候跑得不见踪影的那号人物的代名词。 才出教室门不久,卫蓝就碰上了她曾发誓绝对不要再有交集的那个人。还有他传说的——女朋友?两人正朝着她迎面而来。 的确很招眼。卫蓝打量了一下,发现木芑的形容词用的很恰当。诺盈打着一头黄色的卷发,在她走路的时候很有弹性的一跃一跃。(记得学校是规定不准染发的,更何况是烫发!)。她身上不知洒了什么牌子的香水,味浓得可以和灭蚊剂相媲美。隔了一个教室的距离,卫蓝忍不住又想打喷嚏。 似乎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白衣少女,诺盈将手挎进柯一的臂弯!而柯一居然没有拒绝,反而收紧了手臂。两人顿时亲密地靠在一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拿代表着什么意思。 卫蓝本想装作不认识走过。但就在即将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叫唤,柯一。很轻,仿佛来自远方的呼唤,像水圈一层层地荡漾开来。卫蓝惊讶地发现那声音是出自自己的口。 一刹那,时间停滞不前,定住了三个人。 什么事?身边的少年开口,而诺盈则是一脸厌恶地看着这个打扰了她约会的罪魁祸首。 我,卫蓝艰难地继续话题,希望可以和你做朋友。只能从这方面下手,靠近他才能了解到事实。 哦?柯一不屑的冷哼。 想不到堂堂的学生会主席也会主动和男生示好啊!卷发女生尖锐地讽刺着。 我没有和你说话。卫蓝向她投去了“请你闭嘴”的眼神。那女人有没有家教,不懂别人说话的时候不应该插嘴? 而她却依旧一脸的挑衅。 我不想答应。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卫蓝,回答得没有温度。 为什么? 你,不够格。 又不是当女朋友,还要资格证书啊? 呵呵,不自量力的人!柯一,我们走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诺盈扯住手里另一个人的胳膊,想将还在观察着卫蓝的表情的柯一拉走。 你不够格。当耳边反复回想着这句话时,卫蓝相对的反应是,今天的夕阳残留的光怎么这这么刺眼,混同着眼前那两人的眼光,她只觉得自己身体仿佛被透射了很多个洞,带上胸口偏左的那个位置,不知什么东西一直在往外遗漏着…… 对不起,打扰了。她留下这句话,也是她仅能说的一句话。 柯一,走啦。有些娇媚的女声再次响起,然后卫蓝就听到他们离去的脚步声,不重,却重重地踩在了她的心上。 卫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默默地机械般地走着,混然不顾周围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她脱去了那层防护衣,满怀希望地接近他。但是,等着她的,却是另一双充满着防备与不信任的眼睛,里面的温度足足可以将她的热情全部浇灭,不剩一丝的热度。 第一次示好却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卫蓝,你真是很差劲啊……嘲讽,灵魂深处,另一个她也在嘲笑着。 想要找回记忆,想要进入他的世界,想要探究清楚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只是想将弄模糊的片断找齐,然后拼成一幅完整的拼图而已。 走下楼梯的时候,一不留神,卫蓝踩了个空。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朝地上摔去。神游着的她顿时清醒过来。 啊……救命声还没有叫出口。她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往后拉回,身子顺势跌进那个人的怀里。 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对视上那双蓝宝石色的眼睛后,卫蓝挣脱开了柯一。 两人隔开了一堵墙的距离。 没有什么。 卫蓝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继续。冷场。 那一端柯一用他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脚步移动,渐渐向她靠近。 你,干什么?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等到背部抵上了墙壁,她意识到已经无路可退。 我只是想告诉你……柯一携带着一抹戏谑地笑容,凑近她的脸庞(这个笑容让卫蓝很想揍他一拳),不要带着什么意图来靠近我。 他的气息清风般在脸上滑过,是春天暖暖的味道;可是那句话,却比冬天凛冽的寒风还要冷…… 我没有意图。她试着解释,想找回记忆——这也算目的?不过,好像算啊…… 我不清楚你对我的态度一下子转变的原因,而且我也不感兴趣。他背对着她,高大的背影让卫蓝有压迫感。 我想起了一些东西,让我弄不明白的一些东西。想请你帮忙。在被他怀疑之前,卫蓝直接摊牌。 哦,这和我有关吗? 有,在我的梦里有你的出现,都是些陌生的场面。我并不记得我和你曾经有过那样的交集。 是吗?他重重地反问道。 白衣少女沉默,没有再开口。 靠近我,你将会付出你意想不到的代价。 我只是想找回记忆里丢失的那一部分。 可是我不想让你接近。 为什么?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如同黑与白之间的罅隙,不可逾越。 他背对着她,安静地叙述…… 她站在他的背后,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叙述…… 黑与白,不可逾越,是吧? 卫蓝咬紧嘴唇,脱下身上的那件白色的亚麻布衬衣,在地上擦拭了一回。白色的衣服被抹上了层灰,变得黯淡…… 你…… 黑与白之间,有一块过渡地带,叫做灰色…… 我想找回记忆,请你帮助我……少女忍住肩膀的抽动,低声地恳求着。 好。许久,卫蓝听到了这个词。 安尘一言不发地从楼梯口的拐角处离开…… 几十支蜡烛的光支撑着这间密室的光明,孤独地和黑暗做着无声的对抗。清冷黯淡的光照着安尘俊秀的脸,折射出脸上的忧伤。额环上的宝石透着与湖蓝色的眼睛同样的无奈。 卓林,我好累。 为了卫蓝? 烛焰微微地抖动,少年的脸上阴暗不明。 白袍的长发女祭司嘴角轻微上扬。当初是为了她好,你不必自责。 封印最终会解开——这是预言。安尘玩弄着手中的酒杯,紫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子里做着旋转运动,她要是知道是我封印了她的记忆,以她的个性该绝对会把我当作仇人。 心里苦涩的面积大大延伸,占据了整个心脏。安尘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卫蓝看他的眼神——冷漠,不信任。 那天他以为她的封印被解开了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反应。谁知她还没有完全地记起过往。没有恢复记忆,她就用那样的眼神来看待他……那么当卫蓝将短缺的回忆全部连接在一起时,她该用哪种眼神来看他,不屑?鄙视? 命运之轮沿着轨迹转动,一切都有它的定数。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女祭司摊摊手,表示无奈。 我知道。安尘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当初让你封印她的记忆,也确实为难你了。 陛下,结局不一定是预言的那样,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卓林黑亮的眼里闪烁着点点星光,对着醉倒在地上的少年说。 第十七章 黑色的记忆 报告伯爵,安琦拉总督到。 卫康伯爵急匆匆地从书房赶到客厅。那里,在伯爵夫人的画像前,一位金色头发的美丽少妇正在聚精会神地打量着。 隔了一个世纪了。 姐姐,我们分开了就像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她喃喃自语,回忆着画像上的人。她的笑容依稀还在眼前,仿佛随手就可以触摸到;但是,一层层的时间将尘埃铺满了她的脸,又渐渐地模糊不清。 姐姐,还记得幼时的约定吗?在屋顶看着满天的星星的时候,我们手拉手,许下心愿,说好以后会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不管贫穷或是富裕,都不会抛下对方不管。 今天,站在这里,我却只能够对着冰冷的画像对你埋怨。爱上了一个人,为了他的女儿,你狠心丢下我不管,背弃了约定好的誓言,一个人走向那黑暗的深渊。也许,你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可是,你没有回头。在你大踏步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到我们流泪……小蓝,死死地拽着我的衣角,无休止地抽泣。她说,她要妈妈……任谁都无法阻止她的哭泣…… 姐姐…… 安琦拉。 金发少妇猛然回神,从回忆的漩涡里挣扎出来。秀美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眼眶里隐隐闪动着晶莹的泪滴。 伯爵大人。她屈膝行礼。 不必了。坐吧。隔着一张沙发的距离,安琦拉看向对面的男人。八年不见,他改变了许多。八年前的他是如何的英气逼人,站在人群里可以吸引众多人的目光;而现在的他,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夺目,眼角弥漫着淡淡的抹不去的忧虑,增添了不符合他年龄的苍老。八年,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不管是人或是事;包括她;而这唯一不变的是姐姐的那张笑脸……她心酸地笑笑,她的笑永远固定在那里…… 你还好吗?多年不见了。卫康关心地询问。 姐夫,请放心。我过得很好。 希望是。伯爵很沉重地说。让你担上了不应该属于你的责任。 她的眼眸里闪过无奈,但很快消失不见。虽然我是个女人,但总督府的日常事务我还是处理得井井有条的。 那就好。 你这次叫我来,是为了小蓝……安琦拉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小女孩长大了,喜欢上人了。伯爵溺爱地看着墙上的另一幅油画,画里,天真的小女孩在愉快地微笑。 金发少妇轻轻呼了口气,我还以为什么重要的事。小蓝喜欢上人,那是好事啊。刚在电话里说得那么严重。 如果是普通的人,我就不用这么担心了。你的意思是,她喜欢的是——陛下? 不是。 那是…… 记得雪莉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吗? 姐姐的死……安琦拉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咬牙切齿地说,是那个诅咒。 而小蓝喜欢的,是那个诅咒里的复生人。 那小蓝岂不是很危险?她的心一惊。 小蓝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那个人。伯爵闭上眼,将自己放倒在沙发的靠垫上,但以我对她的了解程度,她是真的喜欢他。 难道你同意他们在一起?安琦拉不可置信地对着她的姐夫说,你是在拿她的命开玩笑! 我很久没有看到她露出那样的笑容了……沙发上的人缓缓地吐出,雪莉离开以后,我再没有从小蓝的眼睛里看到过那样的神情——满心的喜悦,又夹带着深深的期许。伯爵回忆着当天看到的令他微微震惊的情景,他在女儿深邃黑亮的眸子里找到了一种叫做甜美的东西。那是怀有美丽梦想的少女才有的特殊眼神。而这,自从十岁那年以后,就消失在她的眼里。无论他用美丽的花朵,可爱的娃娃还是漂亮的珠宝坠饰那些平常女孩子都会喜欢的东西来哄她,女儿也只是敷衍地笑笑而已。他想给她最好的,他想让她开心;可落寞还是会在她的脸上久久地不散去…… 小蓝,很不开心?那个死命地扯着她的衣服的小女孩,哭得令她心痛的小女孩,在长久的时间里将自己的心锁了起来,一直与寂寞为伍?安琦拉一想到她在黑暗的角落里独自一人擦拭眼泪,她的心就一阵阵地揪痛。小琦,你要帮我好好地照顾蓝蓝啊……姐姐临走前的嘱咐回响在耳边,她的声音清晰得仿佛正在对自己耳语。 从没真正的发自内心地笑过。她很懂事,怕我担心,就不断地伪装自己……傻孩子啊……卫康近乎啜泣起来。 金发少妇的眼帘黯淡地垂下…… 画像里的美丽妇女仍在微笑,微微开启嘴唇,露出好看的牙齿;她笑得是如此的安详…… 阿姨!卫蓝高兴地扑进安琦拉的怀里,亲昵地撒娇,好久没有见你了,我好想你啊。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啊? 金发少妇温柔地抚摸着怀里少女黑亮的头发,这不是来了吗?阿姨也很想你啊!多年不见,长成美丽的女孩子啦。 阿姨。你也和那些叔叔一样取笑我啊!卫蓝涨红了脸,故意嘟起小嘴。 好好好,不取笑我们的小公主了。你的衣服怎么这么脏啊,灰不溜秋的。指着少女的衣服,安琦拉奇怪的问道。 哦。卫蓝急忙站起,我们今天上了体育课,做俯卧撑!我不会,所以尽趴在地上了。她伸伸舌头,我上去洗澡换衣服! 好。尽管有些怀疑,她还是放过女孩不再深究,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跑上楼去。 关上门,卫蓝放松地吐了口气,还好没有被阿姨察觉。 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好。听到柯一的嘴里吐出这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激动。是为了能找回记忆,还是因为可以和他进一步交往?一路上,卫蓝不停地反问自己;脉搏的跳动比平常足足快了好几倍,害得她还以为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骑车的时候心不在焉,差点闯了红灯。她不明白一向稳重的自己为何会在一个少年说了一个“好”字以后就连连发生以前绝对不会出现的意外状况。 脱下身上的衣服,上面那片灰迹又扫去了她眼里的热情。 靠近我,你将会付出你意想不到的代价……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如同黑与白之间的罅隙,不可逾越…… 黑与白,不可逾越,是吧…… 黑与白之间,有一块过渡地带,叫做灰色…… 当时一时冲动,她把身上的衣服弄成了灰色,只因为他说的那句话——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如同黑与白之间的罅隙,不可逾越。她想证明给他看,他们并不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同样隐忍了悲伤,她是,他也是…… 用面具作为装饰,她完美地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在阴暗处,不让任何人发现;当黑夜降临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角落。用手臂紧紧地抱住自己,以此来温暖逐渐冰冷的身体,试图将温度停留住。然后闭上双眼,不让黑暗浸入心里。 多少年了啊,那幅画面和那些梦一起,在她的阴暗的生活里扮演着撒旦的角色,折磨着她的灵魂,痛苦的五线谱上从不曾划下休止符。 蓝蓝乖,来妈妈这里。母亲温暖的手似乎还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小手。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温暖。 妈妈要离开一下,蓝蓝自己乖乖地玩。手突然被母亲甩开。卫蓝迷糊地看着眼前的人离去。 手的温度一下就被抽离。不要。卫蓝听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哭叫声,不要,妈妈回来,蓝蓝要妈妈…… 母亲没有停止离去的脚步,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带着不舍,带着哀伤。 妈妈回来,蓝蓝不要妈妈走……她试图跑过去追上她。可是,母亲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渐渐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嘭!卫蓝摔倒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啪!灯火明亮的走廊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 停电了。 整个走廊黑寂无声,小卫蓝什么也看不到。周围黑得可怖,静得可怕。 妈妈,她带着哭音喊道。 妈妈……空荡的走廊里回荡起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而这些回音,混同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像汹涌的海浪那样向小卫蓝袭来,淹没了她瘦小的身体…… 妈妈。她无力地喊……没有人听到,没有人回应。 妈妈。她只在心里默默地呼喊,而这两个字始终无法从她的嘴里出声。 不肯轻易地说出禁区的伤痛。他不也和她一样?那天晚上,他受伤的表情以及紧抿的嘴唇,她可以体会到他当时的处境。心里的痛苦在体内泛滥的时候,你却无法将它吐出来说给身边的人听,你只能够闭上嘴巴,咬紧嘴唇。当牙齿深深嵌入皮肤,品尝到鲜血的猩甜时,紧崩的神经才会渐渐地松缓下来。几乎是自虐的疯狂的行为,却也是她所追从的。精神的痛苦用噬咬肉体来驱解,因为这不必烦扰到别人。 柯一的阴暗冷郁决定了他是绝对不会将内心的秘密吐露给旁人,他宁愿用身体做代价,用疼痛来麻痹自己。和她一样。 既然如此,他们怎么会是不同世界的人? 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她的冥想。 星期天九点,在城南的星奇游乐场见。柯一。荧幕上的字迹闪闪发亮。 卫蓝微微一笑,手指不经意间握紧了手机。 星期天,游乐场见。 你要和她出去玩?齐伦诧异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黑衣少年。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柯一继续玩弄着手机,一脸的漫不经心。 不是。我只是——担心。白衣少年平缓地说出一个事实,她不是薇。 我知道。 趁早拿回那串项链。不要靠得她太近。 我知道。黑衣少年隐隐有些不悦。 大厅里的氛围弥上了一层火药味。 我先回卧室了。柯一收起手上的手机,漠然开口。然刚站起,他便觉得明亮的室内忽然黑色的一片,脑袋一阵晕眩。身体不听使唤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柯一…… 耳边传来齐伦的惊呼声——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柯一,柯一…… 是谁在叫他? 柯一,柯一…… 清脆的声音不断地呼喊着。他想睁开眼,看看那个叫唤他的人。 柯一,柯一……眼皮太过于沉重,他很难打开。 柯一……耳边的呼唤逐渐变轻,似乎那个人在渐渐远去。 不要走!他猛然睁开眼。房间里空无一人。窗帘在随风飘动,一浮一沉。 醒了?门被推开,齐伦走了进来。 嗯。 把它喝了。白衣少年递过手里端的东西。 浓郁的血腥味直直的刺入他的鼻子。 不要,拿走。脸色快速地降温,他转过头。 上次受伤,爱尼奥就已经说过,你失血过多。 我说过,我不要喝!柯一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度,表明他很生气。 再不补充血,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 你们不用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我是只吸血鬼。我清楚得很!他恨恨地说。 齐伦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瞳孔里透着悲哀。我们是为了你好。没有想过刻意地伤害你。 那就拿开。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不行,爱尼奥说这次一定要补血。你把它喝了。 黑衣少年不耐烦地一挥手。 当!金属制成的碗脱离了齐伦的手摔在地上。鲜红的血洒了一地,描绘出一朵艳丽的红色蔷薇花。 我不会喝的。他重重地将话扔给错愕的齐伦。再端一次,我就再摔一次。 第十八章 游乐场的意外 阿姨,星期天我要出去,所以就不能陪你了。对不起啊!卫蓝不好意思对安琦拉吐吐舌头。 是去陪你的男朋友吧!金发少妇一脸“受伤”的表情。我难得来一趟,外甥女却丢下我不管。哎,伤心啊。 阿姨,我……停下手里的刀叉,卫蓝不知该如何安慰“伤心”的阿姨,我不是去约会,是真的有事情要去处理。 人一老,就等着被甩啊!姐夫,你要小心啊,小丫头有了男朋友就不要你喽。可恶的阿姨还在一旁教唆父亲。 阿姨,你在乱说什么啊! 没啊。我又没有说你。 那你说谁啊?她还撒赖,明白在说她啊。 谁应声就是在说谁喽。 你……卫蓝被堵的无话可说。 好啦好啦。小琦,你也别开玩笑了。小蓝的脸都可以煮鸡蛋了。伯爵在首座呵呵的“劝架”。都那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就是,阿姨,你不是小孩子了。比我还要幼稚啊!乘机损损阿姨,当作报复。 我可不像某某人,晚上睡觉还要抱个枕头! 阿姨! 看着眼前的人斗来斗去,以往冷清的餐桌变得奇闹无比。卫康乐呵呵地观赏着两个人火热的斗嘴战争,丝毫想没有想让他们停住的意思。 多久没有像这样热闹了啊! 雪莉,自从你离开以后。吃饭对我和小蓝而言便成了一门功课。到点了就开始做的功课。早饭,午饭,晚饭。我们父女俩准时面对面坐下,完成手里的任务后,匆匆离开。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天伦之乐,在你离开时被统统打进了地狱…… 而今天,小琦的到来,增添了一丝久违的热闹,以至于餐桌上的温度不再那样的冷。 雪莉……你离开得太久了…… 在灯光的照耀下,伯爵的眼角亮晶晶的…… 阿姨,我出去了哦。蓝衣少女向后招招手,帅气地跨上单车远去。 白色大理石的柱子附近,金发少妇忧心忡忡地看着少女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薄雾中。她迷茫地望着远方,眼睛里空洞洞的。有种强烈的不安占据了安琦拉的心,她使劲地按住拼命跳动的眉毛。今天,似乎是不好的一天…… 从家里出发到星奇游乐场,如果开车的话半个小时即可到达;但是骑脚踏车的话——没有两个小时是休想看到游乐场的大门的! 骑了将近一个钟头,卫蓝的额头渗满了点点汗珠,同时还有一条条的黑线。早知道路这么远,她就不拒绝阿姨要开车送她的好意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奋斗了将近两个小时,她总算将革命进行到底。看到巨型粉蓝色的“星奇游乐场”时,蓝衣少女停下单车,一脚撑地,狠狠地呼气。实在太累了。 城堡式的钟楼上黑粗的指针指向九点整。游乐场的门前人来人往。今天是星期天,人们都空闲下来。纷纷到游乐场来放松心情,舒缓紧崩了整整一星期的神经。情侣们忙着来约会,小孩子们趁机拉着父母来玩耍。欢乐的味道洋洋撒满了整个游乐场的上空。 入口处的前方有一个小型的音乐喷水池。卫蓝坐在圆形地台阶上,安静地看着水柱忽上忽下,听着音乐慢悠地流淌。 十点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差不多一个小时。无故搭讪的人已经打发了好多个。可是却一直没有等到她期待中的那个黑衣少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卫蓝的心在慢慢地冷却 附近有一群小孩子在追逐打闹,嬉笑声一阵一阵荡漾。音乐喷泉随着音乐跳舞,以抛物线的优美曲线落在水池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姐姐,你在哭吗? 头顶传来一个幼稚天真的声音,又轻又柔。 蓝衣少女循声望去。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她坐着的台阶上,扑闪着乌黑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小脸透着丝丝的担心。 姐姐没事。卫蓝一把抱起她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膝上,揉着她软软的头发。 那姐姐的眼角湿湿的是什么啊?胖乎乎的小手攀上了她的眼角,用力地擦拭着。 卫蓝捏住小孩的小手,姐姐不小心被喷泉的水洒到的。 哦。姐姐不要不开心,我把这个送给姐姐。小女孩将另一只手伸到卫蓝的眼前,她的手腕上系着根粉色的线,线尽头的粉色气球在她们的头顶摆着头摇晃。粉色的小气球是一个小小的幸福哦。妈妈送给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 姐姐不开心,我就把我的小幸福送给姐姐。那样姐姐就不会再哭了。她将手上的线解开,很生疏地绑在卫蓝的手腕上。姐姐再见。然后一蹦一跳地离开。 再见。对着那个可爱的小精灵招招手,卫蓝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连小孩子都能够察觉出她的不开心?细瘦苍白的手指拨弄着绑着气球的线,她望着眼前的气球发怔。 一不小心,原本就绑得就不紧的线一下子松开。粉色的气球像断了线的风筝那样飘了出去。 卫蓝下意识地去抓,手却抓了个空。粉色的气球摇摇晃晃地在空气里漫游,渐渐地,越飘越远,越飘越高。飘过音乐喷泉,飘向游乐场大门上的巨型大字。 小小的幸福。飘走了……粉色的小点逐渐消失在她的眼里。 钟楼上敲响了十二点。游乐场里响起白鸽扑闪着翅膀的声音,同时,卫蓝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清脆得跟水晶碎裂的声音一样好听。周围的热闹未因中午的到来而散去,相反,喧闹进一步地增添。卫蓝疲惫地站起,揉揉半麻木的腿。人潮突然的拥挤让她觉得更加地烦心。被落单的人,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对不起,对不起,借过。某个男子匆匆地穿梭在人群里。 经过卫蓝的时候,由于走得匆忙,他的肩膀撞上了卫蓝。 一阵冲力迎面而来。卫蓝措不及防,麻木的脚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下一妙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重重地磕倒在地。 膝盖擦拭着地面而过,皮破的疼痛顿时席卷而来。蓝衣少女痛得咬紧了嘴唇。 小姐,对不起啊,我赶时间!肇事者连连地道歉,言语难掩焦急。 没事,是我不小心。 小姐,你真的没事吗? 我很好。您有事就现走吧。 好。对不起啊。 呵,学生会主席坐在灰不溜秋的地上,是上演哪一出苦情戏啊?尖酸刻薄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卫蓝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头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皱得更紧了。碰到那个女人,任何好事也会变成厄运。说不定刚才的事也是她搞出来的。 她勉强地站起来,身子由于膝盖受伤而有些摇摇晃晃。 抬头,然后愣住,接着冷漠浸满了秀丽的眼眸。 面前站着两个人。诺盈满脸的讽刺,不屑地看着受伤的她;而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另外一个人——他蓝宝石的眸子里正深深地凝视着卫蓝。深邃的眼里除了卫蓝的影子,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她和他都没说话。彼此凝望着。气氛一下子冻结。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也是进去玩吗?某人不甘被遗忘,有事没事地搭话。我和柯一进去玩了好久。那个摩天轮还真是高啊…… 无视旁边的人的喋喋不休,无视周围热闹的喧哗声。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仿佛呆在一个人的结界里。与世隔绝。 我和柯一进去玩了好久。那个摩天轮还真是高啊…… 而她一个人孤独地在喷水池旁整整等了三个小时! 寒意排山倒海地涌来,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心底残留的唯一一丝火焰。 玩的开心点啊。丢下这句话。卫蓝调转身子。在来的路上曾做过的设想,和他一起乘坐摩天轮,一起玩过山车,一起听旋转木马唱歌……满心以为可以甜美地玩遍游乐场所,找回小时候失去的欢乐,兴许还能挖掘到他阴郁性格中的某些秘密,让阳光渗进他黑暗的角落……现在看来,这些统统是愚蠢的想法。她鄙视地一笑。一瘸一瘸地离开。也许他说得对。试图接近他,她会付出自己意想不到的代价,比如说现在——心脏止不住的绞痛? 我们,的确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幻想着可以进入他的世界去关心他;他却想尽办法在她的身上制造伤口…… 她是真的错了吧。 柯一放松的手忽然痉挛。刚看到她的时候,他捕捉到了她眼睛里的喜悦。只是流星一闪而过。再看的时候,她恢复了以往的冷漠。黝黑的眼眸里如同深邃的寒谭深不可测。 他就这么盯着她看,直至她生硬地转身离开。 他伤到她了。 这不是他时刻期待的吗? 那为什么没有复仇后的甘甜,反而是浓稠的苦涩? 脸部的肌肉僵硬地不行,柯一甩开被诺盈握着的手,演戏到此为止,你可以走了。 演戏?诺盈不可思议地喊着,我可没有在演戏!柯一,我是很认真的。 走开。他的眼睛压根就没有离开过那个远去的蓝色身影,口里冷冷地命令着。 诺盈不依不饶,你一通电话我就赶来了。即使是演戏,你也要把戏演完啊。这样子半途就废算什么啊? 黑衣少年嚯地转身,手指捏紧了身边的女孩的下巴,我说过你可以走了,不要再来烦我! 诺盈的下巴被捏得发痛。应该恐惧的她,此时却在嘴角浮起一股诡异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过河拆桥!哼,你也不要怪我手狠。她的整个脸都扭曲着,加上这个笑容,美丽的脸庞变得狰狞可怖。 你说什么?柯一的心被不祥的感觉所揪紧。 哼哼。感觉自己下巴传来的痛越发地密集,她知道柯一在用力。我只不过也想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一直将别人的爱践踏在脚下,廉价地蹂躏。现在,我派人去伤害你心里牵挂的那个人……话还没有说完,诺盈便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在众人惊讶声中,一个黑衣少年发疯似的向某个方向跑去。 对不起,卫小姐,我们大小姐请你去府上做客。卫蓝摇晃着身子艰难地走向停放在偏僻角落的单车。 在那里,候着两个黑衣的彪形大汉,带着墨黑眼镜。 哦?你们大小姐是谁?蓝衣少女警惕地问道。 您跟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很不耐烦似的,其中一个人对同伙挥了挥手,示意他动手。 卫蓝慢步后退。气氛不对劲,他们是打算绑架她! 她想叫人来,可是这个地方属于游乐场的偏得不能再偏的角落,根本就没有人会来。她又瘸着脚!该死的,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倒霉的事都冲着她来啊?卫蓝低声地咒骂,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既然你们知道我是谁,就应该对我有些礼貌,不怕我向你们大小姐告状? 这些话你留着和我们大小姐去说好了。那两个黑衣大汉嘿嘿地冷笑,只怕,她会怪我们对你太礼貌了。 不行。膝盖上传来的痛楚越来越浓郁,根本就跑不了。卫蓝的脸惨白地毫无血色,不能任凭他们把自己带走。 黑衣人猥琐地笑着走上来,试图想将她架起塞进一旁的车里。 那两双伸过来的爪子让她的胃阵阵翻滚,恶心。放开,我自己会走。卫蓝喝声制止了他们的动作。我有脚,我自己会走。既然无法逃跑,只能先屈从,到时见机行事。 那样最好,也不必我们兄弟对您无礼了。卫小姐,这边请。 装什么高傲嘛。一个黑衣人低声的说。 卫蓝漠视着他俩,面无表情地走向那辆车。 一个黑色的人影挡在她的面前。 嗯?在卫蓝来到车前,准备上车时。眼前一晃,一个人挡在了她和敞开的车门前。起初她以为是另一个要绑架她的同伙。可是那个人久久地挡在那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不走开她怎么上车啊? 卫蓝恼火了,要绑架她,却不让她上车。这群人演的是哪一出莫名其妙的戏啊? 你让开。懒得抬头,蓝衣少女冷冷地开口。 有人还乐意被绑架啊,自己送上门去~ 嘲讽的声音像一罐冷水尽数倒在她的头上。好熟悉,这个声音是…… 你是谁,想干什么?背后的黑衣大汉不悦地发声,在卫蓝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前。 不好意思,我也想要带走她。头顶的声音回答着,同时,一双手把卫蓝拽到了某人的背后,严实地保护起来。 你凭什么?是我们先到的。 凭什么?绑架人还有先来后到的吗?这帮人还真是好笑。 喂,我不是你们的货物。当事人在某个人的背后生气地说。 她是我的。黑衣少年的眼角不见了戏谑,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凶狠。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她——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指着卫蓝,我们是要定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兄弟,上!一声大喝,两个人便像豺狼一样扑上来。 躲在我的背后不要出来。卫蓝听到柯一低低地在自己的耳边嘱咐。 可你……卫蓝担忧地说,这么两个彪形大汉,凭他一个瘦弱病态的少年能对付吗? 女人就是麻烦,告诉她躲着不要出来,结果却跑出来挡在他的面前。小看他吗?少年扣起无名指,默念着咒语,慢慢地凝聚着灵力,并且迅速地将冲出去的卫蓝重新拉回身后。 小心!少女惊恐的喊道。 该死,还是慢了一步。柯一抬手将指尖聚集的力量瞬间释放出来。 一个蓝色的光球瞬间在四人之间爆裂开来,浓烈的烟雾四处弥漫。 啊! 啊!两声惨叫适时响起。 走。卫蓝被人拉着逃离了浓雾缠绕的现场。 你怎么样啊?忍着脚上钻心的疼痛,卫蓝来到柯一的跟前。 没事。少年逞强地说,嘴唇是无血色的白。 你……前一刻还在无情地伤害她,后一秒却奋不顾身地来救她。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只是在作弄她,故意造成众多的假相让她迷惑? 你真的没事?少女微蹙着秀气的眉头。刚刚在爆炸之前,她明明看到那两个人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上的……而那拳头本应该落在自己身上的…… 没……咳咳。柯一猛地咳了起来,身体随着咳嗽不停地颤抖。 喂,怎么了。卫蓝急忙凑上去,扶住他。挨了两拳还说没事,你够会逞强的…… 喂,你醒醒啊……少年忽然无声。她的肩上和臂上传来阵阵压力。柯一的头无力地垂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软绵绵地倾倒在她的身上。 晕过去了…… 卫蓝的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环顾四周,是类似上次逃亡时躲避的地方。她轻轻地将怀里的人放倒在地,将他的头搁在自己的腿上。 苍白得令人心惊胆战。卫蓝的心揪紧,甚至痛过刚才被他伤到。究竟是什么原因,他的脸可以苍白到近乎一张透明的白纸? ……他的嘴巴微微的蠕动,似乎在说什么。 卫蓝低下头将耳朵凑近他的嘴。 血……血……微弱的声音重复着同一个字。 是血吗?原来是失血过多,难怪脸色永远这么苍白。可是这里这么偏僻,去哪里找血?好烦,卫蓝的心底仿佛有焦虑在燃烧。哪里有血啊? 视线停在一旁的玻璃碎片上,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作片刻的考虑,卫蓝拾起锋利的碎片,撩起自己蕾丝边的袖子……救他,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信念…… 猩甜的液体从嘴边不断地涌入,就像甘甜的泉水,他贪婪地吸吮着…… 原本白得无一丝血迹的脸色渐渐地红润,卫蓝久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他的额角,轻轻地拭去残留着的汗水。 他们的生命,至此多了一层交集了吧…… 第十九章 血祭 古老的祭台,依稀残留着几百年前最后一场祭祀上洒下的血迹,灰暗地凝结在石板的角落里。 鹅黄色的月光诗意地落在祭台中央的长方形青石板上,沉静而又明亮。似为年代久远的石板扑上薄薄的柔色系的透明织毯。 白袍的祭司在祭台下低声吟唱。复杂神秘的唱词源源不断地从两片薄唇中吐出,快速急促。 他的全身笼罩着一层微弱的荧光。将枯瘦的双臂交叉在胸前,他缓缓低下头对着月亮悬挂的方向深深地膜拜。雪白的长袖遮住了他凝着双眉的脸,浓密的头发从后颈垂下,与衣袖交融在一起。 尊敬的月亮神啊,请赐福与我们! 银白色的长发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他边走向祭台的台阶,边往后一挥手。 圆形的祭台四周围满了人。他们身着清一色的白色长袍,头上扎着白色麻布头巾。空洞无神的眼睛,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白袍祭司的一举一动,脸上的表情是同样的冷,仿佛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几十支火把在熊熊燃烧,却丝毫不能融却他们冻结在脸上的寒冰。 四个白衣人抬着一个人沿着台阶走上祭台,放在青石板上,然后恭敬地按原路返回。 躺在祭台中央的人发出轻微的呻吟。黑色的衣衫湿漉漉的,黑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似乎在承受着无穷的巨大的痛苦,他紧咬的嘴唇渗出了鲜红的血迹。右手无力地垂在石板的一侧。 月之神,为您献上我们精心准备的祭品。 白袍祭司握着一把匕首来到少年的身旁,锋利的刀面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俯身,右手飞快地一挥。 少年细白的手腕上多了一道细细的红色的伤口。 起初只是小小的血珠冒出,渐渐地,伤痕上涌出的血越来越多,汇聚成两道血流从手腕的两侧划下。 嗒!嗒!血一滴滴地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请月神享用!一旁的祭司对着月亮再次低头,恭敬地膜拜。 请月神享用!周围的人陆陆续续跪下,朝着东方——月亮悬挂的方向,虔诚地拜下去。 似一个大而金黄的托盘,满月静止在黑蓝的天空中。广阔无垠的天际渲染了月的色彩,笼上淡淡的黄色薄膜。 月之清辉聚焦在祭台上的黑衣少年,痛苦扭曲的脸上笼罩着层若有若无的月华。 血一点一滴地从他的身体里抽离,而他只是一味地昏迷,含糊不清的呻吟不断地从他的嘴里吐出。虔诚的呼声阵阵响起,回荡在茂密的森林上空,惊起密林里栖息的鸟兽。无人关注他的生死。他们都在欣喜地等待着月神接受他们贡献的祭品,所有人的眼睛紧盯着天上被他们视为月神代表的满月。 滴滴殷红的鲜血在掉落地上的同时也慢慢地带走了他身上的温度。 没有人关心那个祭台上的少年,他的呼吸在一分一秒地弱下去。 薇……薇…… 细小微弱的叫声淹没在教徒们响亮宏伟的膜拜声中。 黑色的袖子顺然滑下,手腕上的刀疤赫然在目,仿佛是一张狰狞的嘴脸暴露在眼前,令人作呕。百年来,身体上无穷无尽的折磨都来自这道可怖的伤疤。最后一滴血流尽,随风消失在尘埃中时,咒誓开始生效。他的一生都背上了让他不愿面对害怕面对的一个称呼。无论怎么地践踏自己,甚至是让自己无休止地沉睡下去永不见天日。那个烙印依旧像幽魂一样牢牢地附在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孤独地躺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他浑身冰冷。 柯一…… 熟悉温柔的声音驱散了周身的寒冷。 柯一…… 鼻尖嗅到了淡淡的香味,是蔷薇花幽幽的香味。 柯一…… 好暖和。他感觉到怀里的温暖,手臂紧紧地抱住那软软的身躯。 是梦境? 他躺在一片花的海洋里,四周全是盛开的蔷薇花。芬芳的香味的弥散开来。七里飘香,传到遥远的天际。 他懒洋洋地躺在那里,眯着眼数着碧空里飘过的朵朵白云…… 很安静,听不到任何杂音,只有大自然纯粹的声音演奏着和谐曲…… 他一个人在那里躺了很久很久…… 好像少了什么。柯一的心口空荡荡的。 胸口的衣领忽然被紧紧地一扯,他从幻境中醒来。 头疼得几乎将要裂开,几天来发生的事在他的大脑里无序错杂地放映,影像忽大忽小的乱窜。……游乐场……诺盈诡异的笑……绑架…… 这里是哪里?艰难地睁开眼,四周静悄悄的。 下颚抵上了丝滑的东西,幽幽的蔷薇花香传来。 蓝衣少女趴在他的胸口睡着了,她的手还紧紧地捏着他的领口。 没有了游乐场前的冷漠,闭着眼睡着的卫蓝乖得像只小猫,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怀里。他怜惜地去整理她鬓角凌乱的头发。 曾经也有过这个动作。整日调皮的女孩终于安静下来时,就这么缓缓地睡去。长长地睫毛垂下,掩盖住她困顿的双眸。一脸的幸福与满足。那时,他也是这么用手替她拂去额上的乱发。 百年已过,她依旧是这么令人心疼。而他已不是百年前的懵懂少年。他和她此生最后的焦点,将会是不久的月圆之夜。过了那个夜晚,他们就是两道平行线,永远都不再会有相交的一天。 现在的交集,不过是上帝开的劣质玩笑。 她不是薇。她只是他复仇与复生计划中的一部分。 抚摸着她的秀发的手微微地颤抖,柯一努力地说服自己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 附近的地上随意地扔着几块玻璃。柯一横眼扫过。 血迹?他又重新回头看去。其中一块的裂口处染着血迹,色泽鲜红,是刚染上不久的。 无缘无故的。在这个废弃的工厂里怎么会有新鲜的血迹? 带着猜测,柯一犹豫着探手触碰自己的嘴唇——是红色的。猛然间惊醒,黑衣少年急急地抓起她的手。女孩昏睡着,手臂软绵绵摊在身上。 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映入蓝宝石色的眼睛。 裂口处的血液还没有完全地凝结,模糊不清地粘在狭长的伤口上,隐约可见外翻的粉红色皮肉。 绝对不可以有事……柯一抱起地上的女孩,紧紧地贴在胸前,生怕她像瓷娃娃那样轻易地碎裂。撕心裂肺的痛沿着那道伤疤蔓延到他的胸口的左半部分,麻痹掉所有可以思考的神经。混乱,从未有过的混乱占据了大脑,他忽然间觉得天黑得令人恐怖,即使是刺眼的光束照耀在他的身上,周身上下也是未曾经历的战栗。 即使你不是薇,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准你死…… 血丝缓缓地渗出,从少女纤细的手腕上滴下,一滴,又一滴,溅落在地上…… 陛下,卫康伯爵和安琦拉总督求见。内侍官在门外通报。 室内。安尘揉着头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头好痛。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眼皮仿佛用固体胶粘在一起,怎么也打不开。 知道,先让他们到会客室去等候。 遵命。 昨晚喝得太多,他只记得紫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摇晃,诱惑着他一杯又一杯的饮下去,想以此来麻醉身体里那股到处乱窜的情感。 一杯,又一杯。 朦胧中,有卓林担忧的眼神,还有她启动的嘴唇,听不清楚的话语…… 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拍拍宿醉的头,他嘲笑地看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睡眼迷茫,头发凌乱。这哪像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此时的他,连一个市井小混混都不如。 我,太放纵了。 陛下。伯爵和总督对着到来的人行礼。 免礼。两位请坐。 换洗完毕,安尘恢复了以往的干净整齐,得体地出现在会客厅里。 找我有什么事?顺手端起茶几上的杯子,他轻轻地呷了一口。 陛下,我们来此打扰也是不得已。清脆的女声响起。 哦?是什么事让你们一大早来找我?安琦拉总督。他看向说话的人——一个金发美丽的少妇。难道是西南府邸出了什么重大的事? 没有。安琦拉恭敬地回话,但是难掩脸上的焦急,是卫蓝出事了! 卫蓝?初初听到这个名字,他还没有过多的特殊感觉。但下一秒,昨夜残留的酒精齐齐作用上来,他顿时觉得头疼得不行。卫蓝怎么了? 小蓝又失踪了! 安尘使劲地按着太阳穴附近,试图将大脑的疼痛克制下去。究竟怎么回事,你们快说! 昨天是周末,小蓝说是要去游乐场处理一件事情。伯爵慌乱地解释着,可是一直到了深夜还没有回来。我派人去找,却只在游乐场的角落里发现了她骑的单车。车被破坏的七零八落。我怕…… 我会亲自处理的。酒精的副作用勉强地压下去一些,安尘稍微缓过气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到卫蓝。 可是上哪里去找?我们找遍了她的同学,都没有她的踪迹。高跟鞋发出笃笃的声音,金发少妇急得在室内来回地转。那个小丫头不知道怎样了?安琦拉满脑子的担心与忧虑,也不顾什么礼仪了,径直乱转着。 我知道她在哪里。安尘平静而又苦涩地开口。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两人停住了踱步。 不解陛下的意思,卫康和安琦拉齐齐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安尘。少年俊朗的脸上失去了平日里帝王的光彩(也许是不曾有过),湖蓝色的眸子里满是忧伤…… 不要在那里找到她。心底的一个声音强烈地呼唤着。 希望不要…… 她安静地卷缩在他的怀里。 她苍白秀气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 她纤细修长的手紧紧地拉着他的衣领,不肯放手。 她紧闭着双眼,睡得很沉稳。 这样的画面,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第二十章 破碎的水晶球 无垠的星空。几条光芒穿插在其中,组合成一个有棱有角的形状。芒线至北极而起,一直延伸到南际,与自西过向远东的横线交叉在整个星空的正中。呈现一个大大的十字。从东,南,西,北四个顶端各自又衍生出两条光芒,以斜45度角的方向射出。来自不同方向的光交汇在中途,微向十字中心内凹。八颗星辰点缀在图形的八个焦点上,发出独特的光芒。十字交汇的正中点上,亦有颗星辰。不过它发出的光与周边的几颗相比,黯淡了许多。 黑暗的房间里,蜡烛还是一成不变地燃烧着。卓林扬起头注视着琅琅的夜空。纯白的头发如水般荡开在她的身后。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忧虑。 星辰黯淡,作为预言师与祭司的她很明白,这意味着司属那颗星的人正在渐渐地走向死亡…… 那颗星的司主,属于卫家。 哎!在另一个黑色沉寂的房间里,白袍老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星象显示,十字架上的星正在逐渐地隐逝。光芒几近微弱,再过不久就会完全地消失不见。司属那颗星的少女命已垂危。那少爷的复生计划不就中断了?爱尼奥心急如焚。可是星象示意如此,他也无法改变。每个人命运的轨迹都是在他出生之前预设好的。冥冥之中该是如此。可现在的情形与预言所示大相径庭。他亲眼见过那张百年前遗留下来的预言纸,也亲自推算过这个预言。结果都与此刻大不相同。难道预言也有出错的时候?他琐紧眉头进一步地沉思,枯瘦的手轻抚上水晶球…… 爱尼奥,快来! 柯一焦急的喊声穿破了黑暗的寂静,直直地传入老人的耳朵。 少爷?爱尼奥连忙循声赶去。 `~~~~~~~~~~~~~~~~~~~~~~~~~~~~~~~~~~~~~~~~~~~~~~~~~~~~~~~~~~~~~~~~~~~~~~~~ 城堡后面的悬崖上,他久久地立在风的端口,任咸咸的海风吹乱他乌黑漂亮的头发。悬崖下的海浪拼命地涌来,狠狠地打在凸起的岩石上。发出极大声的噪音。冷笑自他的嘴角浮起。就是这样。如果可以,他也想像这奔腾的海浪,将自己的仇恨宣泄在坚硬的岩石上。即使最后浪花瞬间破碎。但是至少,隐忍的恨意不必在藏在身体里,折磨着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然后痛痛快快地死去。闭上眼,他想着,那也是一种解脱。没有比死亡更好的选择了。 风送来城堡内欢乐的气息。舞会的小提琴声,人们的嬉笑打闹声,一浪高过一浪。但这些代表着愉悦的声音,深深地刺痛着他的耳膜! 今天是他的十岁的生日。 城堡里的喧闹都是因他而生。而此时他却远离人群,一个人在悬崖上吹风?是讨厌,是恶心。厌恶见到那些卑躬屈膝的人。在他的面前永远是恭恭敬敬的样子,谄笑着恭维你;等他一转身,丑陋不堪入耳的话语从他们刚刚在说着优美赞词的嘴中吐出。 一群卑鄙的人。 一年前的11月6日。 那天,他突发奇想,想去楼下仆人的房间里找列农玩。列农是堡内的一个花匠。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和他走得很近。也许是因为他能够将绿色的小苗培养成一朵朵色彩各异的花吧。想起那些漂亮的花朵,男孩宝石色的眼里尽是新奇的光芒。 你们不知道,他的母亲只是烟花巷里的一朵人人可摘的烂花!黑衣小男孩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这么一句话。是列农在讲话。 烂花?他在说什么。小小年纪的他一时好奇心起,躲在门口偷听。 不可能啊,那陛下怎么会遇上她的?房间里有其他的人。 虽说是烂花,但也是长得水灵灵的,漂亮得如同天上下来的天使啊!列农嘿嘿的笑着,声音里携带着几分猥琐。美人啊,谁不向往;陛下也是凡人啊…… 那倒是。周围的人附和着。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还能怎样。我们的柯一小爵士就诞生了啊!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回事啊? 怎么可能让你们知道!这是皇室的丑闻啊。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自个编的吧?有人不信,嗤之以鼻。 当然是真的啊,我的叔叔是皇宫内侍,这些都是绝对百分百的内幕消息。列农生怕他们不信,提高了分贝解释。 门口的小柯一则完全惊呆了。刚才的对话,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轰炸在他的耳旁。将他炸得体无完肤。 原来他是妓女生的,不是纯正的贵族血统,那陛下为什么抱他回来啊,还秘密地交给我们伯爵抚养? 陛下膝下的大都是公主,只有琪瑞一个王子;人老了,生怕后继无人啊,多一个儿子在身边也好啊……讨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那个女人呢? 当然是处理掉了,笨蛋,谁会留她碍事啊…… 还真是没有想到啊。房间里的那群人毫无顾及地哄堂大笑。男孩僵化在门口,如一尊当作摆设的石膏像。秀气的小脸上,刻上了一种叫做震惊的东西。宝石蓝的漂亮眼睛里,隐隐活跃起两团小小的火焰。 谎言,欺骗!孩子咬紧嘴唇,克制住想冲进门去的冲动,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美好明亮的世界在一瞬间崩溃。和蔼的笑容,亲切的问候,在这之前他还认为城堡里的人个个都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宠溺着他;原来,都是水晶球折射出来的幻影。那些笑容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不屑的耻笑!对他的出生的耻笑。傻傻的自己竟然也和同龄的女生们同样的幼稚,相信自己是活在童话世界里,相信童话世界的美好。 越美的东西,越是不真实。 跑回房间,他找到那颗水晶球。华丽光滑的球面,闪烁着水晶晶莹的光芒。片片雪花飘荡在水晶球里。一个满脸纯真笑容的小偶人在里面快乐地玩耍。 抬起手,然后再狠狠地一甩。 哗!地板上躺满了水晶的碎片,水四处流散。 柯一,你要好好地保管这个水晶球啊。皇帝陛下将礼物交给他,并且慈祥地摸着面前男孩柔顺的头发。 是,陛下。他看见当时的自己兴奋地接过晶莹剔透的圆圆小球,爱不释手地捧在怀里。 如今,满地都是水晶球支离破碎的尸体。他没有怜惜这个价值连城的礼物,只是单单用鄙夷的眼光扫视过它。水晶世界的谎言,他把它打破了。 11月6日,他九岁生日的前一天。 11月6日,柯一知道了他的身世。 11月6日,这个黑衣男孩开始了他阴郁的人生。 一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抚养柯一的佛兰特伯爵去世了。那个垂暮的老人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原本阳光的男孩在一夕之间变得冷漠而不易接近。微笑,撒娇,玩耍,哭泣,他好像统统都忘记了,忘了该怎么去做附和他年龄的所有的事。相反,脸上毫无表情,安静的可怕。 某个黄昏,太阳挂在西方的角落里迟迟不肯下去。老人匆忙地穿过客厅的门,余光看到那个男孩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默默地坐着。他微微吃了一惊。记忆中这个孩子是耐不住寂寞的。因为有事在身,他没有做过多的观察,急急地赶去书房处理事情。等回来再次穿过那里已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男孩依旧坐在那里。两个小时前的动作在继续。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以下,只剩微弱的红光残留在天际,为黑幽的天空抹上一层红晕。男孩的脸模糊不清。瘦小的身躯在暮色中显得尤为寂寞。 孩子,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伯爵走上前去。 …… 柯一抬起头。暮色里他的眼睛空洞无神,没有焦点。宝石蓝无序地在眼里散乱。 怎么了?伯爵惊惶地拍拍他的肩,想要唤醒他。 也许是受到了外界的干扰,男孩立刻回过神来。 没事,祖父。柯一躲过老人的手,站起来,有礼貌地回答着。 感觉到对方刻意地闪躲,佛兰特伯爵稍稍吃惊。眼前这个称自己为祖父的孩子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一直到他最后闭上双眼的时候也没有弄明白。 当初陛下将襁褓中的婴儿交到他手中的时候,嘱咐他要好好地照顾这个男孩。尽管有些不愿意,他还是接过那孩子。怀里的婴儿睁着漂亮的蓝宝石色的大眼睛注视着他,柔软的嫩嫩的小手抓着他垂下的胡子不放,嘴里还哇哇依依地叫嚷着。好可爱的孩子!他仿佛有天生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心疼他,保护他。那一瞬间,他便扔掉了刚才的想法,喜欢上了这个孩子。不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而是出于内心深处人类最最原始的爱。 孩子,你要幸福快乐地活下去。老人历经沧桑的手紧紧地握着男孩白皙的小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然后,他的手松开了,慢慢地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没有看到,柯一的眼角滑落了一颗晶莹的液体。 葬礼举行的时候,来了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人围他的四周,一同站在空旷的墓地上。黑衣的主教吟诵着颂词,周围的人在低低地哭诉。柯一静静地站在墓穴前,看着装着祖父身躯的棺木被黑黝的穴口吞没,看着黄土一捧捧地洒在棺木上,渐渐将它淹没,还看到一旁的树上的乌鸦,诡异得很安静。 祖父死了,这孩子怎么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真实怪啊。 对啊,他不是得了什么病吧?还是傻了啊? 身边看似是两位贵妇的女人用扇子遮着口,悄悄地议论着。 不想去理会耳边闲碎的话语,柯一只是安静地站着。 他的眼眶早已经干涸,如同一口没有了水的枯井。 最后一个关心他的人,也被上帝无情地召唤回了天堂。 他发誓,他永远都不会需要眼泪。 当时的他不会想到,几个月后在他十岁生日的那天,他会遇上一个让他的誓言轻易毁灭的人。 第二十一章 第一次见面 爱尼奥跑向二楼最右端的那个房间。由于匆忙,路上还差点被及地的长袍绊倒。 爱尼奥,快来! 少爷,怎么了?顾不上敲门,老人一把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房内,蓝衣少女躺在床上,上半身无力地靠着黑衣少年的胸口。脸色苍白得如同纯白色的蔷薇花,不带半丝的杂色。 她不行了。你快点想办法。柯一满脸心痛,一只手紧搂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无措地理顺着少女的头发。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看着她的生命在渐渐地消逝,而他除了担心与焦虑还有不断地祈祷上帝不要带走她之外竟做不了其他的事! 伤口处用黑色的布条绑着,鲜血却像从地底源源不断涌出的泉水怎么也止不住的。黑色的布条被染成了暗红色。 少爷!爱尼奥一脸的愕然,讶然于一向沉着冷静的少爷竟然如此的惊惶无措。 快点救她,快点想办法!黑衣少年语无伦次,狂乱地喊着。 少爷,冷静一点! 齐伦扶住他颤抖的肩,对着他的耳朵大叫着。你冷静一点!让爱尼奥给她看看伤口! 蓝宝石色的眼睛里的疯狂退去了不少,他将手中握着的手放到自己的唇畔,低声祈祷,请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不要。 白发老人俯下身,解开紧绑的黑带,检查伤口。 黑色丝绒因为长时间的捆绑,混合着鲜血,粘在了伤口上。爱尼奥一撕,稍许粘合着的伤口顺着丝绒一起被撕裂,鲜血又源源不断地涌出。似乎那是个无尽的缺口,欲将她体内的血全部释放。 感应到了伤口的撕裂,少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软绵绵摊在一旁的手突然狠命地抓紧着床单,平滑的床面浮起深深地折痕。 柯一……呢喃着,她虚弱地睁开眼睛,黝黑的瞳孔没有任何焦点。死神正在将灵魂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抽离。你在哪里…… 柯一……生气正慢慢地从她的眼里涣散。我冷…… 我在这里,在这里……少年一面在她耳边柔声地回答,一面将绒被紧紧地包裹在少女的身上。 她的右手裸露在空气中,伤口似一道狰狞的血盆大口镶嵌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血无声地向外渗漏。 面对着血肉模糊的裂口,爱尼奥面露难色。止住流血是没有问题。可即使止住了,她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永久的昏迷,直至死去……星象显示,十字架上的星辰黯淡,她在劫难逃…… 少爷。爱尼奥看着黑衣少年,犹豫地说,没有办法,失血过多,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柯一抬起头,锋利的光芒自眼里闪过,再说一次? 少爷!极少见到柯一用这种眼神,白发老人着实吓了一跳,说话也变得结巴。我的意思是,卫蓝小姐失血过多,我也无能为力。只怕…… 柯一,我好冷……怀里的少女低低地呻吟着。寒冷将她整个人吞噬,仿佛连骨髓深处那唯一一丝的温度也冻结掉。冷,她只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冷。像极地肆虐的暴风雪席卷着她周身。 不怕……即将爆发的怒气转瞬间被卫蓝痛苦的低吟声所浇灭,哀痛与无奈穿越了肺腑轰炸着那颗脆弱的心。柯一重新低下头注视昏迷着的女孩,真的没有办法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近乎野兽般的低吼。他感觉到了恐惧,它们正在他全身的血管四处蔓延! 少爷,少爷!任凭旁边的人怎样呼喊,黑衣少年似乎是没有听到一般,无动于衷。 他轻吻着握在手里的那只苍白冰凉的小手,用炽热的嘴唇温暖着她冰凉的手,然后一大一小两只手对着手心贴住。同是白皙修长的十根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少年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决绝。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来面对…… 一瞬间,银光闪过。 少爷,不要……一旁的老人和白衣少年齐齐惊呼。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那时候,你对着我灿烂地微笑。 咸咸的海风吹乱了你的长发,乌黑的眼睛在飘动的发丝间炯炯有神。 你清脆好听的声音,合着海风吹到我的耳边。 我叫卫薇。 …… 他们来了。齐伦推门进来。 我不想见到他们,等一下你带他们到这里就行。 是。 床上的人平稳均匀地吐着呼吸,睡得很安稳,苍白的脸上还有抹淡淡的晕红。 他将覆在她身上的被子又向上拉了拉,齐至她的下颚,淹没了那串晶莹的项链。掖好被角,他毫不犹豫地离开,没有再多看一眼。 齐伦目送着他离开。 黑色英挺的背影瞬间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 终于上来了。她舒了口气,顺便擦了擦满头的汗水。从宴会上偷溜出来晃,要是被父亲抓到,可就玩完了。想象着父亲在宴会上找不到她,吹胡子瞪眼睛的场景,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谁叫那老头无聊啊,她才几岁啊,就硬拖着她出来参加宴会,说是多在社交场上露面说不定可以找个好人家,到时候就不愁嫁不出去了。倒,她等过了两个星期后的生日才满十岁啊!那个老头满脑子什么乌七八糟的思想?怕她嫁不出去?虽然现在才十岁,但凭她人见人爱的可爱模样,以后还用得着愁这个? 再说那个宴会美其名曰是生日派对,可事实上一片乌烟瘴气的,她是一秒种都待不下去了。唯恐待久了就会窒息。 回想起刚在宴会厅里男女勾搭的画面,她想到一个很贴切的形容词:恶心!某个不知哪里的贵妇眨着她举世无双的靓眼(眼影黑得和传说中的女鬼非常相似),顶着那张画的跟猴子屁股似的脸,嗲着声音冲着她身旁的一个胖胖的绅士叫:oh, my dear! 吓得她手一抖,刚要放进嘴里的一块甜点“嗵”地掉到了地上。哎,可惜了这么好的点心啊!当她回过头去想发表一下不满的言论的时候,那位夫人粗粗的手臂已经搭在那位绅士的肩上,而不巧的是绅士的手也环上了她的粗腰。这可是大厅广众之下啊,她瞪大了双眼看得目瞪口呆。而周围的人却早已见怪不怪,漠然地穿插在其中。 三个字,受不了。 趁着下一首圆舞曲的响起,人们涌向舞池的时候,她悄悄地退出父亲的视线,跑了出来。 七拐八弯地来到城堡的背后,她看到一条小径,直直地通向陡峭的悬崖顶部。小径掩埋在绿油油地杂草里,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上面会有什么?好奇心一起,她撩起裙裾,踩着杂草向上出发。 你是谁?在她不雅地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顺同着海风刮到她的耳畔。 吓,崖顶有人? 崖顶是片宽敞的平地,与刚才的羊肠小道截然不同,令人眼前豁然开朗。只是四周凌乱地分布着几堆乱石,石头的缝隙勉强窜出几棵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别无其他的植物生长,荒凉一片。 说话的那个人站在现场最大的那颗石头上。面对着她逆风而站,乌黑的头发在风中狂乱地舞动,宝石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传输着防备的讯息。 好漂亮!刚才的惧意早已被抛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她大大地惊叹了一声。长得比琪瑞哥哥长得还要好看。 对方身着一身黑色的小礼服,飘逸的黑发寸着他略微消瘦的脸庞,散发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桀骜不驯。 嗯,意识到好像是自己打扰到别人了。她尴尬地笑笑,对不起,打扰到阁下了。 标准的社交话语。虽然年幼,但是在那个父亲的“精心”指导下,她的应变能力可是一流的。 随即。她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并且对着男孩伸出小手,你好,我叫卫薇。 第二十二章 花落无声 安尘抿着嘴,面色严肃,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人。 安德略站在书桌旁,耷拉着脑袋,一副做错了事的孩子模样。 少年原本温和的脸庞此时多了一份不怒而威的霸气,和以前的他判若两人。他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木桌有节奏地发出着回应。 怎么会这样?凭他一个人怎么做到的? 微臣不知。 全都到他手里了吗? 据目前各个总督所上报的情况而言,他们手上的东西全都不见了。想必全被他拿走了。 …… 来得这么快!他转过椅子。身后是迎着太阳的窗户。光线穿透薄薄的玻璃射入室内。安尘逆光而坐。 那么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微臣不知。老实的语气,看不出丁点的聪慧。 舅舅,你下去休息吧。 是,微臣告退。安德略恭着身子缓缓退出房间。 找齐了八颗宝石以后,他应给会向那朵花下手吧?接下来,就轮到他了…… 柯一将自己扔在柔软宽敞的沙发上,头深深地埋在松软的抱枕,里面有好闻的阳光的味道。侧过身,抱枕垫到了头下,黑发绽开在白色的枕面上。他轻抚着手腕上的白纱。 隔着粗粗的纱布,他感觉得到来自裂口的疼痛。细细地,像是蚊虫的噬咬。 还会痛。眉毛微蹙了一下。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齐伦进来,无声地坐在沙发对面的长椅上。他直直地盯着柯一手上的伤口,眼光灼热。 想说什么?躺着的人蓦然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闷。 你这么做,想到后果了吗? …… 当初你说,你会亲手解决这个结,劝我不要插手。可是现在呢,事情越来越糟糕了! …… 昨天,你竟然……白衣少年的声音抖动起来。他是使劲地在克制自己涌起的那股怒意。 不用担心。似乎感觉不到对方的激动,黑衣少年仍旧一副懒洋洋的语调。 又是不要我们担心?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懂些什么?!终于受不了他如此无所谓的态度,齐伦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在你的心里,只想着她,你到底有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还有爱尼奥。我们这些年,天天忍受着非人的折磨,而这些是为了谁?! 白衣少年“嚯”站起,疯似的用力地扯开素白的衣裳。 “嘶啦”丝织物清脆的撕裂声在空气里响起。齐伦背上的衣服破碎。 然原本应该是少年光裸洁白的背上赫然有一只凶神恶煞的狼头。绿油油的豆眼凶狠地瞪着前方,血盆大口里雪白尖锐的牙齿暴发着寒光。它,仿佛会趁你不备,随时扑上来攻击你 这副刺青,它整整陪伴了我上百年!齐伦的脸扭曲着,和他背上的狼头一样狰狞可怖。不要以为月圆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受罪!我也是!你不知道,当月亮一点一点圆润起来,它不停地我的背上活跃躁动。它在伺机,等着月圆的那天晚上将我整个吞噬掉!这不会比你所承担的痛苦轻…… 多年隐忍的耻辱在瞬然间曝露在另外一个人的面前,齐伦身心具乏。耻辱,也是噩梦的源头,在每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他都不敢轻易入睡。深怕背上的这个怪物侵入到他的心里掌控他。死亡的念头不止一次在心底强烈地呼吁着。他要解脱,要自由。可是,当他看到那具寂寥的棺木时,又无论如何放不开手。 少爷还在。他不可以轻易地放弃他。 曾经两只紧握的手;曾经一起爬上屋顶赏月的情景;一次次地在他即将放弃自己的时候,把他从无尽的深渊里拉回来。 现在少爷回来了,他应该欣喜的; 可是……齐伦无力再站立,他渐渐瘫倒在地,可是你却为了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可笑啊,他那么多年来的付出竟然比不上一个女人? 肩头压下了一股重力。齐伦抬头。那对宝石蓝的瞳孔里闪着异样的光。 那是怎样的眼神? 是心痛?还是怜惜?亦或是忏悔? 齐伦猜测着。直到那一天才明白,那是种怎样的目光。如果在那之前他能够明白的话,他一定不会做出目前的举动。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齐伦回忆着当天发生的事,悔意潮水般涌没他的心口。 如果生命可以倒退,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至少,不会逼他…… 齐伦。黑衣少年的手托在他的双肋处,轻轻地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扶起。 我答应你,我不再任性了……无奈,又掺杂了众多的疲惫,柯一的声音送入他的耳里。我不再任性了,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行事。我答应你。 他是他的兄弟。一个为了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与尊严的人。一个几百年来一直默默地照顾着他的人。 在全世界都离他而去时,他还留在他的身边。甘愿为他放弃人的身份,换得永久陪伴他的资格。 还有爱尼奥。 他们为了他,失去了太多。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舍弃他们而不顾。 无论如何,即使是她也不行。 客厅的门口处,几朵纯白的蔷薇花盛开在剔透的玻璃花瓶里。时值深秋,万花应凋谢才是。而蔷薇花却开的灿烂,如同绽放在时令季节。黑衣少年木然地穿门而过。 嗒。美丽的花朵顷刻间凋谢。枯萎袭上了花瓣,雪白色瞬间化为死寂的枯黄,一瓣一瓣,悄无声息地从刚还稳稳地攀着的枝头上跌落。在未触及地面之前,化为尘嚣消失不见。 就让过去那一段成为空白吧。 百年前,你松手的时候,我们就再无交集。 昨天,我们的今世就此划上句号。 再见面,我就会从你身上取回原本就属于我的那样东西。 绝不再手软。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在狠狠地抽痛? 仁慈的上帝,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为什么? 第二十三章 决裂 睡去之前,他微翘的睫毛好看地垂着,天真的睡容真实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醒来以后,身边空荡荡的。她怀疑,之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梦幻?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来面对…… 少年的低语声还在耳畔萦绕,但是在她睁开眼的时候,却没有见到说话的那个人。 是卡特惊喜的双眸,以及经久不变的一惊一乍,老爷,小姐醒了,小姐终于醒了! 然后是接踵而至的脚步声。父亲和阿姨出现在眼前,同样的惊喜。 似乎她已经沉睡了百年。蓦然醒来,周围的人是止不住的喜悦。 我怎么会在这里?喉咙中有股苦涩,令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用手撑起身子,手却无力地软下去,同时传来一股锥心的疼。 伯爵迅速地上前一步,双手稳稳地扶住她欲倒下去的身子。不要用力,你的手被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伤口?抬起右手,果然,层层的白纱将手腕包裹得严严实实。也许是刚才用力时触碰到了伤口,白纱上泛有细微的血迹。 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如一朵暴风肆虐后的残弱的白色蔷薇花,父亲,我是怎么回来的?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坐在床沿的金发少妇的眼神忽地变了一变,失去了刚才的温柔,蒙上一层灰色。 怎么?阿姨小小的眼神变化,卫蓝全部看在眼里,心里的弦一紧。他是不是出事了?可是我明明喂血给他喝了啊!是不够? 手腕是你自己割破的?你还喂血给他喝?老伯爵和总督齐齐在卫蓝的耳边惊呼起来。 是啊。当时他很危险,我一心想要救他,所以……虚弱的少女解释着,眉宇间是担心与焦虑。阿姨,你快说,柯一现在到底怎么了?有没有生命危险?你快点告诉我啊! 诧异在两个张大了嘴巴的人的脸上闪过。 疯了,疯了……伯爵与安琦拉对望一眼,眼神传递着相同的讯息。 安琦拉轻轻拉住卫蓝的手,小蓝,别急。他没有事。 哦。心头的大石放下了,少女重重地抚着胸口舒了口气。没事了。 你难道真的没有印象? 什么啊?突然没头没脑的一句。卫蓝问,是绑架的事吗? 那是另外一回事。安琦拉紧张地问,昏迷的时候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看着少女的眼神逐渐地迷惘起来,金发少妇抬头与伯爵对视了一眼,用眼神交流,看来,她一点也不知道。 伯爵点点头,扶着她的手稍许用力,将少女按回到床上,小蓝,别想了,好好的休息。 可是……肩膀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那个事主却一点都不老实,我想要去看他。 乖。老人心疼地说,好好躺下来。等你的身体好一些,我送你去。 说话算话,拉钩! 拉钩。 命运总是如同一把无形的锁,将人的生命与灵魂都禁锢起来。而在整个天地间生存的人,是否就是活在其中的困兽?渴望着自由的他们,在其间做着反抗与争斗;穷尽毕生的力量,到头来却还是匍匐在命运之下,成为无力再反抗的奴仆。愚蠢的人类啊!凭着微薄的一己之力就想和命运女神为敌? 如他。 最后他还是败了。残存着几缕温热的气息,他停止了十八年来无休止的斗争。 窗外,夜幕严实地遮盖着大地,隔断了与外界的任何交流。漆黑一片。 美轮美奂的房间里,一个少年对着黑夜独自出神…… 生活的轨道已经变得毫无秩序可言。学园的秩序却和从前一样。这座百年老校始终维持着百年来一成不变的规则运行。如同太阳自东方升起的古老守则,它也是亘古不变的。 一个蓝衣少女骑着单车进入校园。 好久没有来上课了。上次的受伤休息了一个星期,又拉下了好多的课。卫蓝一脸的凝重。虽说以她的实力期末考试不用发愁,但是连续一个星期的旷课或多或少会对成绩造成一定的影响。 记笔记的时候,手腕还会微微地发痛。卫蓝无可奈何地将抄写的速度放慢。 可是这只手……她看看后排的座位。那里是空荡荡的一片。课桌的表面也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它的主人,已经好久没有来了。 望向另一边,也是没人。安尘也很多天没有出现了。 她收回视线,有些失望。 是蓄意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卫蓝好多天都没有在学园里看到她期待着想见到的人。 上课,下课。 生活平淡得如一杯白开水。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先前的宁静。 卫蓝有时候会抱着书呆呆地看着天。那片澄净空灵的天空。蓝得没有杂色。偶尔有浮云悠闲地飘过。也会有很多的鸟儿成群结队地在天空飞翔,引起聒噪。但是很快就会消失在去往南方的尽头。天还是像以往那样的安静。飞鸟飞过,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可是,真的没有吗? 她低下头,揉揉发酸的眼睛,抹掉眼角渗出的眼泪。 那一滴眼泪,是飞鸟飞过时留下的见证吧。 柯一?卫蓝不可置信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人。连同着那个不可一世的诺大小姐。 不好意思,借过!仍旧是冷得没有感情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没有变。 蓝衣少女欣喜地看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告诉眼前的这个人。 让开。他一把扯过身后的诺盈,想要走过去。无奈那个蓝色的人堵在那里硬是不让开。 我有话要对你说。不知道谁惹了他,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余愠。 啊,你们有事要讲,那我先走……一向傲慢的诺盈此时却是怯生生地说着话。奇怪,卫蓝不解地看向身侧的那个女孩。 被柯一死死拽住的手在微微地发抖,她的脸上还带有恐惧。 我们之间还有话要说吗?又是那种该死的语气。 多天的等待他却迟迟不出现,卫蓝的心头很焦急。 没有吗? 有吗? 少年宝石蓝的眼睛里满是挑衅。 少女举起右手,在他的眼前,缓缓地褪去长到覆盖了整只手的袖子。 包裹着白纱的手腕赫然醒目。 她看到了他眼底涌起的异动。如平静的湖面低下深藏着的暗涌。 你先走。诺盈仿佛是被囚的人得到了释放一般,飞快地从他们身边离开。 她不是很喜欢粘在柯一的身边?今天的行为可大大的反常啊。 远去的脚步声逐渐逝去,直至消失。 柯一转过身,靠在墙上,斜着眼打量着身边的蓝衣少女,你要说什么? 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没事了。多谢关心。 这几天,为什么没有来学校? …… 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你不应该翘课的…… 这个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吧? 我……被截断了话,卫蓝好半天没有出声。 要说的,就是这些?说话的人明显有些不耐烦,拦住他就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东西。又过了许久,少女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恭喜啊! 这个。卫蓝踟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谢谢你。谢谢你把我送回家。 不用。 …… 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是柯一的声音。 可是,我还没有完全想起所有的事。 那不关我的事。你可以去找你的安尘哥哥。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卫蓝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一下子就变得陌生的人。她看不懂他,听不明白他的话。 不要以为我救了你。柯一将脸凑到她的眼前,距离三分。我们之间就有任何特殊的关系。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好人。他在她的耳边低语,你最好离我远点,不要再靠近我。我很难保证不会再发生那件事。 她的身子蓦然一抖。脸色唰地苍白下去。 黑衣少年嘴角撩起一丝邪笑,修长的手指略过她的脸庞,摆弄着她颊边乌黑的发丝。你应该知道的,我说的是哪件事。卫蓝小姐。 啪!一声脆响。 少年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裹着白纱的手停留在他的脸颊附近,微微地颤抖。 轻薄的代价吗?回手抚着脸上的伤口,他一脸地毫不在意,话里还带着戏谑的口吻,但眼神却是凌厉的,这一巴掌当作是终结。以后不要再靠近我。卫蓝小姐! 在他转身的刹那,少女一直强忍着的某样东西悄悄陨落,滑过脸颊跌落在地面。 如果心痛可以用肉体的痛来偿还,那么他愿意做这个交易;那样,至少不会有通彻心扉的感觉;皮外的伤,终有一日会痊愈;而内心的创口,却要用一生来偿还,没有还价的余地。 第二十四章 复苏的记忆 弦月悬空,星缀满天。 轨道上的星辰缓缓地向中间靠近。十字中心黯淡的星辰奇迹般地重新又明亮起来。如一颗夜明珠,在黑的茫色中闪着永久不灭的光。 那是…… 闪烁星空下的狭小空间里,白袍女子细长的眉梢上,掠过难以言喻的震惊。 星辰复燃。 他竟然用这种方法来保住她! 那个人疯了……真的疯了…… “咚!”门被重物突然地撞开。 是谁?安尘皱着眉头,放下正在看的文件。没有他的命令,谁敢闯进来? 是我。来人怒气冲冲地应声。 小蓝?他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吧,到现在还扶着门栏呼呼地喘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有些事,有些人,是怎么躲都躲不过的。 你在躲我? 没有。 那为什么都不见你去上课? 没有必要了。用得着吗?他去学校上课只是一个借口,可以喘息的理由。如今连这个理由都失去了,还去那里作甚么? 少女的眼神变了变。我有事要问你。 在指尖旋转的笔无声地慢了下去。 先前,你告诫我,不要被虚幻的东西迷惑。可以告诉我理由吗?讲那些话的理由。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卫蓝大声质问打破书房的宁静。 …… 小蓝。 嗯? 见过水中月吗? 见过,月亮倒映在水里,很漂亮啊。 可是一碰就会碎。 是啊,这点最可惜了。手指轻轻一碰,水就会荡漾开来,月亮就变得支离破碎。 美好的东西都很虚幻,不是吗? 安尘,你今天怎么说些奇怪的话? 以后无论看到或想起什么,都不要去相信或者验证。 什么? 就让它们呆在那里,你什么也不要做,听我的话好吗? …… 当初告诫她的话。 早知今天会被她这样的置疑,他就不会讲那些话。 想藏匿某些不该被发现的东西,想让它们就此腐烂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偏偏,这一切却让最恨不得它们消失的他来揭开覆盖着的帷幔。 真是讽刺。 来人。沉默了很久,安尘忽然唤人来。 一旁的少女等得不耐烦,你不说吗? 陛下。内侍官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外。 不理会少女的提问,安尘径自对着内侍官说话,带她去藏书室。 喂,你干什么?带我去书室作甚么?根本就是敷衍她。 那里有你要找的东西。带她去七号室的第七排书架。 是。 记住,是那一时期的史书。 是。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卫蓝乖乖地跟着内侍官离开,不再喧闹。只是,在关上门之前,她又看了背光而坐的那个少年。光线尽数地打在他的背上,或是与他擦肩而过。而他的脸却一直藏在黑暗中,深不可测。什么时候起,他也多了一丝阴郁?而自己,又何时把对他的信任转变成了如今的怀疑? 我们,再也不是当年的小孩了。 在朗朗的晴空下微笑的日子,合着逝去的时间,一起消逝在风中,不再回来。 秋,外面的世界枯黄的一片。生命都在这一季归于大地,然后再在来年的春天重生,开始新一季的轮回。反反复复,绽放,凋谢;出生,死亡。何时才有一个尽头?是没有尽头吧!天际处有海的延伸,海的尽头有天在继续。世界也是在一个周而复始的环境里。如纠结在心底的痛苦,不断地重复。没有消停过。 秋快过了,冬在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 卫蓝裹着蓝色的披肩,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由于寒冷,她呼出的气在玻璃上凝聚成片片白雾,模糊一片。 背后的书桌上,杂乱无章地叠放着数本厚厚的书籍。最上头的一本还覆盖着薄薄的灰迹,似已多年未被翻阅时间在上头留下的印记。 发呆的少女回过神,返回到书桌前,继续翻看着摊开的书籍。 由于年代久远,泛黄的页面上有腐朽的味道。 一行行的黑字,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有如一只只细小的蚂蚁在那里摇晃,考验着读者的眼睛。卫蓝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小姐。一只盛放着精致点心的端盘摆放在书桌的另一角,里面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香浓的咖啡。 卡特心疼看着伏案的人说,你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继续查阅着手里的书,她连头也没有抬。 可你已整整看了一天一夜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没事。身边的人在抱怨,卫蓝勉强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哦,对了,你再帮我跑一趟,去皇宫里的藏书室找些书来。 不是吧?你都已经看了这么多了。百年前的典籍有什么好瞧的啊,都是灰尘!拿起堆着的书,卡特使劲地用手掸掸上面沉积的灰。 我还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东西。少女的眼里阵阵的落寞。是啊,已经看了很多书了,可还是没有那段记录。没有! 也许是被毁掉了吧。想以此来尘封这段不堪的岁月。 父亲曾经提起过的一段历史。那段被每个时代刻意隐瞒不愿提起的历史。仿佛是华丽衣裳上沾上了一点污秽的印记。成为这个辉煌帝国永久的耻辱。 但是,不可能连一丁点的遗迹也没有啊! 修长的手指接着在白纸黑字间划过,她的眼睛快速地掠过。 突然,指尖停顿。 帝国历564年纪事: 三月,册封王子琪瑞为帝国第96世太子。 五月,皇帝陛下谕旨,立一等侯爵卫明之女卫薇为太子妃,于来年春完婚。 六月,已故佛兰特伯爵之孙、新任爵士柯一密谋叛变,欲夺帝位。后因事情败露,跳崖自尽。 七月,帝国第95任皇帝因病驾崩,举国悲痛。 ……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几行字,满脸的不可置信。卫薇,柯一。那两个一直出现在梦里的名字,其中一个名字的主人不久前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说话……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名字会在史书上出现,而且距今整整300年? 不会的,也有很多人会取相同的名字,那不过是凑巧而已。 是的,只是凑巧,凑巧罢了……她强烈地反驳着心里的猜测。 但是有个声音偏偏逆着她的反驳,不,你看到的和你猜测的一样,那都是事实……是事实…… 你要找的回忆,在那一段尘封的历史里。那天门被彻底地关上之前,安尘忽然说了那么一句话。谜底都在那里揭晓。 不!她歇斯底里地一声,把在整理书籍的卡特吓了一跳。 小姐,出什么事了?卡特忙放下手中的书籍,探过手来在卫蓝的眼前晃晃。刚才明明好好地在看书,怎么一下子就抓狂了? 少女的眼神痴迷,全然不顾她的探问,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安尘一定知道。他一定知道原因,不然就不会让我来书里面找答案。我要去找他问清楚,找他…… 卫蓝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子有点哆嗦地向后退。 咚。蓝衣少女撞上了靠墙排立的书架。书架微微震动。而高高的书架上,一只靛青色的瓷器被突如其来的震力所驱动,摇摇欲坠。 小心啊!卡特惊呼。 嘭!瓷器跌落下来,摔得粉碎。 一侧,卡特拉着卫蓝的衣袖,拍拍胸口,惊魂未定的样子。还好她眼疾手快,要不然,小姐早就被那个花瓶砸到了,估计又要躺好几个星期。 小姐?小姐?小姐?叫了好几声,身边的人都没有回应。不会是吓傻了吧?卡特担忧地回过头去。 被她护着的少女傻傻地愣在那里,眼里弥漫着浓浓的雾气。 小心了!卡特那一声惊呼,好像带着一道闪电穿过了她的大脑,然后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 小心了!似乎,曾经也有人对她这么喊过。 同样的场景。 书架前,也是一只即将下坠的花瓶。 一只即将砸到她的花瓶。 以及,一双及时将她拉开的手。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耳边是他责怪的话语,严厉,却流露着担忧。 有你在啊,我怕甚么。记得自己是这么嬉笑地回答的。 你……被堵得无话可说,他狠命地在她的头上敲了一记。 疼!你打我?!她叫嚷着,试图打回去报仇。 对方却灵活地躲过,活该,你是自作自受! 别跑,你给我站住! …… 禁锢。 过去茫然的那个空白的点,一点点的被填充起来。体内有个禁锢了很久的东西在逐渐地消失。长久以来难忍的痛楚似乎在慢慢地融化。焦躁和不安却潮涨般地浮涌起来。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身体不能自由地控制住。仿佛,体内,有另一个灵魂在苏醒。强大无法抗拒的力量在指使着她的身体。 重如山的压力突然间急急退去,消失不见。 而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楚,以前模糊一片的影像清晰地呈现…… 你好,我叫卫薇。 对面的少年面无表情,冷冷地甩出一句话,我是柯一。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原来,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卡特的叫声一惊一乍,打断了她的冥想。 啊,没事。手指碰上脸颊。不知何时,那里早已布满了湿漉漉的痕迹。 原来,我们早已认识。 可是为什么,我现在才记起? 第二十五章 星辰复燃 《幻术典录术章》:星复术,系幻术中最高术法之一。修为之人,必须具备极阴寒的体质,遭受百年的寒冰之冻;由于人的肉体要经受百年的寒冻之苦,体内血液极易冻结,造成血液循环凝固,从而导致修习的人死亡。故成功者极少。而一旦习成,修习者的灵力可增数十倍,力量凌驾于预言师与祭司之上。星复术,若以血为媒介施法,称为血魄,可起死回生。但必消耗施术之人身上一半以上的血,且有强大的反伤力。一旦被施术者受到伤害,它将以三倍的力量反馈到施术者的身上,对其造成身体上的伤害,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记录在法典上的这段文字,安尘已经默视了许久。 ……若以血为媒介施法,可起死回生。但必消耗施术之人身上一半以上的血,且有强大的反伤力。一旦被施术者受到伤害,它将以三倍的力量反馈到施术者的身上,对其造成身体上的伤害,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他是真的疯了…… 口中喃喃地低语,他的眼神逐渐迷离。如果换做是他,会不会也这样做? 会?不会?手突然地痉挛,手上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竟然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犹豫了…… 是爱得不够? 还是自己爱的根本就不是她? 安尘疲惫地闭上眼,靠上了椅子柔软的靠垫。脑海里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 出发之前,卓林告诉他,卫蓝司属的星辰黯淡,生命垂危;可是,当他匆匆赶到那座悬崖边那座城堡时,事实却出乎他的意料。卫蓝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只不过手腕上多了几层白纱。很多的疑问需要解决。他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答案。 而他始终没有碰到那个冷俊的少年。从他们进入城堡到离开,这个城堡的主人一直没有出现。替他们领路的是一个白衣少年。和柯一同样俊美的脸,毫无血色的苍白,漆黑的瞳孔深不可测。 那个叫做齐伦的少年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他们。从游乐园到绑架,包括受伤,任何事都解释得很详细,唯独漏了最重要的一件——小蓝受伤的事。齐伦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卫蓝小姐划破了手。就再也没有下文。 除了在他抱她回车上的时候,白衣少年说的那番话。 让卫小姐以后注意一些,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们的少爷了。 为什么?将卫蓝小心地放在后座后,他回过身不解地问。 少爷为了她已经付出得够多了。希望她不要再来害他了。齐伦说完后,漠然地离开。 那个少年的口气里有一股浓浓的敌意,不仅对卫蓝,还有他。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那白衣少年副深仇大恨的表情却是真实地存在。 这个问题,最后在卓林那里得到了解决。 星复术。卓林未卜先知,在他开口之前先把答案公布出来。 那是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 低手拨弄着燃烧着烛焰,卓林的脸上是焰火忽明忽暗的影子,最高级的术法之一,能起死回生。连我都不会的幻术,却也是对修习者伤害最大的幻术。 安尘不再说话。他敏锐地感觉到,柯一这次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后来从藏书室找出了这本《幻术典录》。上面的记载证实了他的猜测。 星复术,血魄。 黑衣少年那双冷漠熟悉的眼睛在脑海里一晃而过。 你到底想怎么样? 如果说是要实现你离开时许下的诺言,回来复仇;那你现在所作的一切,对卫蓝做的那一切,又代表着什么? 你越来越深不可测,我猜不透你的想法了。弟弟。 庞大的落地钟伫立在光线难以到达的角落里,钟摆来回地晃动,发出“哒哒”的声音,很单调,却是整个空间里唯一的生气。等待着的人安静地保持着进来时的姿势,脱帽而站。直到门外响起响亮的脚步声,他僵硬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表情。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略微上扬,浮起一丝笑容,但是转瞬即逝。 黑衣少年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安德略讲帽子压到胸前,低头鞠躬。 但少年没有在安德略的面前止住脚步,而是径直走向了他背后的落地窗前,说吧,找我什么事? 交易可以开始了吧?二王子。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是语气里不带丝毫的焦躁,安德略静静地开口。 嗯?眉毛不经意间挑了挑,柯一故意不解地问。 我已经履行了我的承诺,将宝石交到了你的手上;如今,该是轮到你来完成这份交易的另一部分了。 好,说吧。 我要你帮我除去这几个人。安德略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有详细的介绍。 期限? 两个月。 这么急? 这是安排的计划。你帮我解决了这几个人,交易就算完成。我们互不相欠。 好。两个月之内,我帮你办到。 将信封轻轻地放在茶几上,他抬头看了看对着窗而站的人,希望二王子不要食言。否则,到时候会出什么意外,在下也不知道。 这个不需要你担心。黑衣少年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眼前威胁他的人。我也不希望夹杂进太多的插曲,安德略大人。 这个当然。胖胖的老人转眼间换了一副语气,脸上带上了伪善的笑容,褶皱的皮肤挤在一起像枯黄的橘子皮,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突然觉得这张脸很恶心,柯一冷哼了一声,管家,送客! 在下告辞。重新带起礼帽,安大人在管家的指引下离开。 柯一的眼睛瞟过茶几上的信封,嘴角甩过一丝嘲弄。 古老的诅咒,躲不开的劫。 当年的笑容被封印在那时的记忆里,连拿出来的勇气也没有了。是害怕?是恐惧?心底仍在贪恋那时的笑靥,而脑海里却下意识地排斥再回忆起那副纯真的画面。他轻手抚上自己的脸庞。一样的轮廓,一样的肌肤,只是时间在上面划了几道刚毅的线条,多了几分男子的成熟气概。这样的脸,应该更值得自己骄傲才对。可是,他却由衷地讨厌,厌恶它;透过镜子,他看到了镜子里的那个男人,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邪气,几分戾气。这不是他,不是那个叫做安尘的人。 陛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开始吧! 是。来人悄悄退出房间,小心地带上门。 第二十六章 回到过去 三生三世的轮回,把我的记忆融化掉,以至于当你站在我的面前时,我忘记了你是谁。 秋在继续,凉意也在随着萧瑟的秋风飘洒在整个天地之间,透彻入骨。 我的记忆里终于有了你的影子。 可是你却不再出现。 是你故作任性,也和我玩失忆的游戏; 还是你真的恨我,从此不想再见到我…… 以后不要再靠近我,卫蓝小姐! 冰凉决绝的话语再一次地在耳边响起。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389次了。 卫蓝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的难以忍受过。锥心的疼痛自耳边的那个声音开始蔓延,一点一滴,浸透了整个大脑,然后再吞噬胸口靠左的那个地带。 床上的人辗转着身子,似在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痛苦,久久没有平静。。 窗外,月华如水。 悬崖,城堡。 雄伟的中世纪建筑。 哥特式的建筑风格,尖尖的拱顶,张扬着那个时代的个性。藤蔓缠绕在黑色的玄武岩上, 青色掩盖了它原来的色彩,多了几许沧桑,留下了时间逝去的痕迹。 最后一次来到这里,是一个月前,还是三百年前? 时间的跨度大得另她自己也很惊讶。如今,是作为卫蓝而存在,还是以卫薇的身份出现?她搞不懂,自己究竟是卫蓝还是卫薇。 黑色的雕花大门前,一个蓝衣少女怔怔地伫立着。漆黑的瞳孔里是一片茫色。她似乎是在沉思,回忆着某些遗忘了很久的东西。 看着眼前沧桑的建筑,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小姐?管家一脸惊讶地望着门外的人。 一个多月不见,眼前的蓝衣少女变得更加地憔悴了。当时送她离开时,虽然昏迷着,她的脸上还是有几朵红晕,而现在的脸上是完完全全看不到任何的血色。即使裹着厚厚的大衣,仍旧掩饰不了她单薄的身子。 跟少爷一个样啊……管家一面感慨,一面为客人打开门。 您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灿烂的笑容展开在苍白的脸上,给人很亲切的感觉,我找柯一,他在吗? 在,少爷在。不过……看到少女的笑靥,管家的心里却灿烂不起来。他很喜欢这个一点也没有架子的贵族小姐,可是少爷吩咐过,不见任何人,尤其是眼前的这位。他为难地开口,卫小姐,我们少爷他…… 他怎么了? 少爷,他不想……支支吾吾地,管家不知道改怎样回绝她。 少女明亮的眼神逐渐地黯淡下来,他不想见我,是吧? 呃,不是……听到她失落的声音,老管家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都怪自己的嘴巴太笨了,连一个好的借口都找不到。他连忙摆摆手,这个,不是,是少爷他…… 他不想见到卫蓝,对不对?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着。 是的。管家停止了掩饰,老实地回答。少爷的确是这么关照的,不要让卫蓝进来。 好,那就行了。带我去见你们家少爷吧!一改刚刚的失望,少女的双眼又瞬间明亮起来。 这,可是卫小姐?管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懂这个小姑娘为什么性情转变得如此之快,而且他好像看到那双漆黑的大眼睛里闪过——狡黠? 告诉他,卫薇来了!她眨着那双透着几分精灵的眼睛,微笑地说。然后她大踏步地走进大门,丢下那个老人在原地发愣,嘴巴不停地碎碎念道,不是同一个人吗?怎么会有两个名字?少爷只说不准卫蓝进来,那卫薇可不可以? 寂静的书房里,黑衣少年埋首在书桌前,原本英挺的眉毛纠结在一起,打成一个大大的结。 少爷,有客人!门外,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房内人的思考。 眉毛锁得更加紧了,我不是说过不见任何人吗? 可是……门外的声音有些瑟缩。是卫小姐! 不见,让她回去。 门外顿时没有了声音。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嗒”的一声。 书房的门被打开,进来一个蓝色的人影。他合上手中看的东西,冷眼看向进来的人,我不想见你,出去。 而进来的人似乎没有听到,对房内的人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靠窗的沙发前坐下,拿起茶几前的杂志翻阅。 想干什么?拿过书桌上的书覆盖上刚才看的东西,蓝宝石色的眼睛直盯着窗边的人。 她低垂着头,柔顺的长发落到颈间,长长的刘海盖住了她的眼睛,看不到丝毫的表情。唯一能够明辨的是那被牙齿紧咬的嘴唇,白得透明。拿着杂志的手微微地在抖动,指节泛白。应该是在努力地克制着激动。 他狡黠地一笑,你的书拿反了。 我……似乎被看穿了什么,少女支吾着,急忙把手中的书倒过来。额前的头发轻轻地甩到后面,露出一张满脸通红的脸。 反正都进来了,想说什么就说吧!真是被她打败了,少年的神情一松,刚刚的冷漠消去了大半。从小就这样,做错了事以后就一言不发地坐着,乖得跟小白兔一样。最后往往是由他来哄她,千方百计地来逗她。搞得像是他做错了事一般。薇。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她抬起头直视着他,晶亮的眼里闪动着某些奇异的光彩。 薇……默默地接收着她嘴里传出来的讯息,柯一反复地念着这个字,薇? 她提薇干什么?松懈的神情又凝重起来,手指也在不知不觉间握紧。少年的眼里,寒光一闪而过,薇,什么? 黑色帘幕被风吹过,微微抖动;阳光无言的穿透,洒向房间里沉默的两人。 我想起来了。少女的话语风般地拂过,飘散在房间里。 很轻,但重重地砸在黑衣少年的心上。 全部。一切。所有。一字一句,她重复着,仿佛在宣告着重大的判决,薇的记忆,我都想起来了。 所以呢?柯一转过身,将背影留给说话的人。口气里满是不屑。 奇异的光彩潮退般快速散去,她黯淡地看着那个冷漠的背影。刚刚的喜说被冲得一干二净,只留下苦涩在胸腔里迂回。 【忘却的那段记忆,我找回来了。残缺的拼图,完整地拼凑起来了。我想把它拿给你看,可是你却扭过头,拒绝看那段回忆。】 只是想告诉你。倔强地别过脸不去看那个背影,止住不断暗涌上来的泪。告诉你一下。既然无所谓,我走了。 薇?干涩的话语响起,在她转身的时候。 她惊喜地回过头。 百年之后,你还是薇吗?少年的肩在微微地颤抖。 我……是薇,还是卫蓝?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如何回答他。 百年的时间,什么都可以改变。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风化为细碎的沙子。所以呢,即使你是薇,那也是过去式了。 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请你忘掉它。所有你想起的一切记忆,都把它从你的脑海里抹去。他冷冷地命令着,仿佛是对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发布着一个无所谓的命令。 忘记?手的温度达到了冰点。如果不是在他的面前,泪水早已经狂飚。你要我忘记?哈哈,要我忘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卫蓝开始语无伦次。忘记过去,你说忘掉就忘掉啊? 好啊,不就是忘记吗?她三步跑到黑衣少年的面前,对上那双蓝宝石色的眼睛。她的眼里满是嘲弄,不就是一段记忆嘛?!你放心,我会把拼凑起来的记忆,一片一片地,重新扔掉! 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又一颗,在颔下稍作逗留,掉入空气中消失不见。卫蓝咬着牙崩出最后的一句话,我会忘记的,永远彻底地忘记。 真的好想,好想去抹掉她眼角的泪水。 尤其是听到她说,她找回了属于我们的记忆。 那一刻,有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但是,不可以。 汹涌的海浪一层层地冲击着崖边的岩石,咆哮着化为碎片。 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第二十七章 刺杀 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不是意外,你明白的。 …… 血魄,星辰复燃。在你将自己的血输给她的时候,她的封印就已经被解开了。恢复记忆,是常理之中的事。 我明白。但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可以选择的话,宁愿不要让她想起那段记忆。 怎么? 过了百年,什么东西都不一样了。 晴天。蓝色张扬地渲染在广阔的天空上。 阳光洋洋地洒着,被包裹在这温暖的光芒中,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提不起精神。 卫蓝收回游荡在外的心思,将视线放回到黑板上。 老师还是在继续着十分钟前的内容,一成不变地无聊。 教室里其他的同学东倒西歪,昏昏欲睡。 阳光,太美好了。 铃……下课的铃声解救了这群学习的困兽。 所谓课上是虫,课后是龙,讲的就是现在的状况吧。刚刚还安静得甚至连针掉倒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的教室,此刻的喧闹声足可以与三条街外的那个菜市场相媲美。 一边整理上课时记录的笔记,卫蓝一边感慨着耳边巨大的噪音。 小蓝。雪白的笔记本上出现了一个阴影,同时配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滑动的笔停了下来,卫蓝叹了口气,木芑同学,我已经说了好多次了,无可奉告! 小蓝。来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哭腔。 卫蓝抬头,红发女生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她无奈地摊摊,即使你哭也没有用啊,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眼泪哗哗地从脸颊滑落,木芑握紧了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卫蓝的桌子上,将搁在上面的笔震了一震。 被这气势吓了一跳,蓝衣少女怕怕地往椅子上靠去,只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已,不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只是想找你帮一个忙,你就这么为难?木芑愤愤地说,同时将愤慨的脸慢慢凑到她眼前,另外加一双闪着泪花的眼。 眼看鼻子就快要碰到一起了,卫蓝甚至可以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被威胁的脸。 卡住!在相碰的前一秒,卫蓝闭上眼大喊,我答应你!卡住! 卫蓝最讨厌这样被人近距离地凝视了,可恶那家伙知道以后就拿这个方法来对付她。得逞的几率百分百的高! ok!搞定,那放学后回我家吧!红发女生一改哭泣的样子,对着她比划着胜利的手势,得意洋洋地宣布。 为什么要去你家?在这里说就行了,干吗还大老远地跑去那里?卫蓝提出一个疑问。 木芑拿笔敲了下她的头,笨哪,是不是这几天没见到王子,你心神恍惚导致智力大退啊?你帮我补习,不去我家去哪里? 补习?不是别的? 你还以为是什么?红发女生一脸坏笑地凑上来,如果你想告诉我关于安尘为什么休学的原因,我也不介意啊;或许你也可以告诉我他家的电话号码或是地址啊…… 听到她怪怪的声调,蓝衣少女赶忙否认,当然不是,我怎么会? 是吗——?故意拉长了最后的一个字,木芑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好,放学后一起走。 那一眼扫过,卫蓝浑身的鸡皮疙瘩都集体起立了。这个红头发的家伙老是喜欢折磨她。 之前,安尘的突然退学让班里很多人都弄不明白,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比如说是因为家里妈妈病危,他要回去陪母亲度过最后一段日子;或是父母替他安排了未婚妻,现在要回去完婚……传言乱飞,每个版本都让卫蓝哭笑不得。这帮人的想象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记得以前班导对他们班的评语是,逻辑性非常地强,想象力只局限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没有创新性可言。而现在是怎么八卦,他们就怎么想,简直发挥到了天马行空的极限了。尤其是木芑同学,更是夸张地跑来问她,安尘是不是因为被逼成婚而离家出走了。当她好心地告知她,安尘没有发生以上描述的任何事,请她放心时,木芑反而掉过头来追着探问安尘的消息。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态度,害得她一见到红色的东西就神经过敏,老想找个角落躲起来。 达到目的的人蹦蹦跳跳地离开,红色的头发跟着节奏晃动,犹如一个调皮的小精灵。卫蓝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苦涩的味道。 如果,她也像木芑一样的洒脱就好了。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忘掉那段不应该被找回的记忆,忘掉那双冷漠的眼睛;这样,她也可以轻松地跳跃在阳光下了。 可是,如果的事,从来都没有发生的可能。 蓝衣少女的漆黑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 汽车缓缓地驶进园林,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在一幢壮丽的建筑物前停下。 小姐,请。侍从打开车门,弯腰迎接。 谢谢。卫蓝拉拉书包的包带,极不自在地下车。 小蓝,快点进来。木芑早已下车,在乳白色的大门前对着她招手,快点进来。 果然漂亮。蓝衣少女环视了一下周围。园林式的设计。自然的树丛,结合了一栋具有现代风格的建筑,两者相互映衬,互补不足。这种设计,简单却不失风度,反而进一步显示出了主人的独特品味。 红发少女跑过来拉起她的手,愣在那里作甚么?快点走啊。 差点忘了,她是来帮人补习的。卫蓝跟上木芑的脚步,今天先补数学吧,你的数学很烂的。 随便,我可是全权拜托你了。到时候考不好,你要负责! 不是吧,你!听到这句话,卫蓝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谁听过考不好就要找教的人算帐的!那学校的老师不是都忙着和学生打官司了。 红发少女吐吐舌头,开玩笑的啦~ 阿芑,回来了?嬉笑声中,一个浑厚的声音插了进来。还在耍着玩的女生们立即停下来。 木芑乖乖地回答,是的,父亲。 在她身边的卫蓝安静地站好,看向那个令木芑乖得不象话的人——以严厉著称的正南府总督木素司。听父亲说过,此人极为刚直,不攀任何的权贵;为人精明能干,还有一大批誓死效忠的手下。曾经皇帝的舅舅安德略想拉拢他,收作心腹,结果以失败告终。当时,木总督义正严辞地对着来招徕他的诺斯说,你我是同为皇帝陛下办事,不是皇帝的舅舅!气得某个尖脸猴腮的家伙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说话的人站在旋转楼梯拐角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笔挺的西装增添了几分威严。四周的空气因为他的出现而严肃起来。标准的严父形象,难怪木芑会这么怕。 严厉的目光扫视过木芑,在卫蓝的身上停顿下来,你就是阿芑的同学,来帮她补课? 是的。 阿芑比较贪玩,麻烦你了。客套话说完,未作片刻的逗留,严肃的人马上就离开了。 卫蓝转头去看木芑。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对着父亲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 走啦,去补课!卫蓝故意拍拍她的肩。每个人的家里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即使是严厉精明的木总督也不例外。一个人很难全心全意顾及到两头,事业上的成功需要牺牲家庭来作为代价。木芑的父亲,应该很少陪木芑吧? 小姐,请上楼。一旁的管家催促着。 卫蓝拉起红发少女的手,快点,等一下有好多事要忙的,别浪费时间了!突然变得深沉的木芑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卫蓝推推搡搡地将她带上楼。 在经过楼梯拐角的时候,蓝衣少女不经意地一甩头,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匆匆穿过楼下走廊的人影。 刹那间,似曾相识的感觉闪电般在脑海里闪过。条件反射地,卫蓝连忙跑下楼去。 黑色的衣角在走廊的尽头一闪而过。是错觉吗?还是……卫蓝站在楼梯口,对着那悠长的走廊发呆。 对不起,请借过。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轻声而又温柔。 她猛然回头,但面前只是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陌生男子,托着装了食物的盘子,似乎很赶时间的样子,他一脸的焦急。 意识到自己挡住了路,卫蓝急忙站到过道的旁边,对不起。 不是他,不是。 看花眼了吧?她自我嘲笑,他怎么会出现在正南府的府邸里。可是,为什么,刚刚看到面前的人不是他的时候,心底泛起的却是一股很浓郁的失望? 二楼。木芑的书房。 调整好刚刚的失落状态,卫蓝恢复了习惯性的笑容,准备帮木芑补课。 今天从哪里开始?她翻开书包,从里面拿出课本。 ……对面的人毫无任何的反应。 木芑? …… 放下手中的书,卫蓝不安地抬起头。 一向静不了三秒钟的木芑,此刻的状态反常地出乎她的本性。安安静静,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对面,红发女生紧闭着嘴,出神地看着房间里的某一个角落。 不曾有过的茫色,整个世界仿佛都进入了她的盲点,她看不到眼前的所有…… 喂,傻了啊?蓝衣少女伸手在她的眼前晃,傻姑! 不要闹了。木芑懒懒地推开, 是因为你的父亲? 从小,他都不肯多陪我。在家里碰到他的几率,小得可怕。她陈述着,语气平静得仿佛是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每天,我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回荡在空空的大房子里。生病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寂寞的时候,陪我的,只有我的影子。小蓝,你明白吗?一个人孤独到只有自己的影子相陪,多么地可笑。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不像是在述说,而是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妈妈因为我而去世,也许,他是因为这个恨我,故意冷漠我。 木芑。开朗的她原来也有这么阴暗的一面。一直以为活泼开朗才是她的本性。每个人都把秘密藏在心底,而在脸上戴上伪装的面具。就像在地球上,我们看到的从来都是月球的明亮一面。在我们对着漂亮的满月大加赞赏的时候,那隐藏在背后的阴霾却在寒冷里冻却。 默默地抱住她的肩,卫蓝使劲地按捺住木芑的颤抖。你父亲是爱你的。不会有父母憎恨自己的儿女。 这种说法,我听过不下百遍了。没有人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作仇人看待。红发女生的嘴角扬起一个不屑的弧度,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会被当作空气一样存在了十八年。 讲一个故事。要听吗? …… 曾经有一个小男孩,他也以为他的父亲不爱他,很伤心很伤心。有天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脚不小心扭到了,痛得连路都走不了,只能靠同学的帮助回家。走到半路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的父亲,原本以为父亲会停下来背他回去。可是他的父亲只是瞧了他一眼后就走开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小男孩难过得哭了,父亲一点也不爱他。这时,他的同学说,不会的,你的父亲一定是爱你的。每个父亲的爱都藏得很深,不像母爱可以轻易展示出来。我可以和你打赌,你父亲一定会在前面的拐角处回过头来看你。果然,那个小男孩的父亲在转弯的时候微微地转头看向他…… 也许在你睡着的时候,他曾来看过你,帮你拉上被子。他为你付出的时候,恰好你转过身,没有看到。 不要怀疑,只要相信一件很简单的事——没有人会把自己恨的人保护在家里十八年。那是纯粹的爱,从你一出生就陪伴在你身边的爱。 错了吗?木芑探问地看向身边的冷静的少女,父亲是爱我的? 小男孩不是亲眼见到他父亲回头时的关怀了吗?反而是你,作为女儿的你,这些年来又为你的父亲做过些什么。你给他同样的冷漠,我想你父亲尝到的滋味应该也和你一样的苦涩。卫蓝微笑着,给她一个鼓舞,要解开这个多年来的心结,可是需要其中一个人主动的哦。你老爸工作这么忙,应该饿了吧? 谢谢!木芑又恢复了以前的开朗,唰的站起来,差点将抚住她肩的卫蓝撞到,帮父亲准备点心! 蓝衣少女无可奈何地笑笑,真不知道是不是见鬼了!眼前又蹦又跳的那个人,根本和刚刚那个黯然伤神的少女挂不上号啊! 阴霾过去,明天又会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但是,当你放开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也会尾随而来,将你伤得翩体鳞伤,没有后悔的余地。 准备什么点心好呢?红发少女一脸的兴奋,父亲喜欢吃甜的,那就曲奇饼吧! 小姐!一声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她的兴奋。 小姐,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少女惊惶地跑进房间,不好了,有刺客,总督遇刺了! 什么!红发少女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得干净,你再说一遍! 总督被刺,流了好多的血! 第二十八章 悲伤蔓延 一跨进书房,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她的胃蠢蠢欲动,想欲作呕。正中的地毯上,一大摊鲜红的血迹盖住了朴素的颜色,令人触目惊心。如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鲜红花夺,妖艳夺目。 她身边的红发少女径直冲到正在整理着现场的管家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臂,父亲呢?他在哪里? 老爷他,管家撑着一双红红的眼,老爷他流了很多血,情况很不乐观。 他到底在哪里,你快点告诉我啊!木芑跺着脚,急急地大吼。 在卧室里抢救,小姐……管家话音未落,红色的影子一晃而过,卢医生正在抢救,不能进去打扰的! 请千万不要有事,父亲。红发少女慌张地向三楼跑去,一路上不断地祈祷。以前我恨过你,怨过你;甚至自私地以为你不爱我;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每年生日的时候,你让管家转交给我的生日礼物,都是我喜欢的东西;还有,每一次半夜偷偷地哭泣后,醒来的早晨,书桌上总放着我最喜欢吃的甜点;这些,我都没有认真地注意过;真是好傻,我是一个坏孩子…… 卧室的门紧闭,门口站着的几个保镖拉住了想硬闯进去的木芑,小姐,冷静一些,卢医生正在尽力抢救老爷。 让我进去,我要去看看父亲——红发女生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喊着。 站在她的背后,卫蓝担心地看着近乎疯狂的女生,看着她在痛苦里挣扎。想弥补失去的东西的时候,却绝望地发现根本找不到机会去实现。换做是她,也会同样地疯狂。 眼睛涩涩的,然后湿暖的液体沿着脸颊做自由落体运动,卫蓝扳过木芑的肩膀,轻轻地抱住她,放心,会没事的。 我好怕。怀里的人不停地颤抖,卫蓝,怎么办,我真的好怕…… 你父亲是个好人,上帝是公平的,他不会让好人有危险的。 卫蓝……红发少女无力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满脸的疲惫与不安。真的,请不要有事…… 白色的纸上,“木素司”三个字被划上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叉叉,如电影里的慢镜头,缓慢却极具震撼力,杀气在它的周围蔓延。 呵呵。有个人发出得意的笑声,拿着笔的粗胖的手指跟着笑声晃动。 一个人消失了…… 铃——安静的大厅里,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老人皱了下眉头,放下正在看的书,你好,请问找谁? 听筒的另一端传来轻微的说话声,他紧锁的眉头瞬间展开,怎么了,到现在还不回家? 出事了?下一秒,刚松开的眉又皱在了一起,他抓紧了话筒,你确定是真的? 是真的。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蓝,好好照顾她。我马上过来。 他放下话筒,惬意的神情早在接电话的时候从脸上消失。 良久,他看着墙上的画像,专注而又深情。雪莉,也许很快,我就会来陪你了;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再分开了,也没有人可以将我们拆散了…… 蓝衣少女挂下电话,走进房间。 角落里有一个娇小的人影,无声地在那里静坐。 依旧是那个姿势,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 木芑,你不要这样。卫蓝想安慰眼前的人,却发现喉咙里的声音是如此的苦涩。 而被叫唤的人则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软绵绵地靠着墙壁,没有任何的反应。 恍惚间,卫蓝以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把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统统都关闭掉,沉默地坐在角落里,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颓废得令人心疼。 木芑!如果可以,卫蓝真想狠狠地打她一巴掌。一巴掌不能够打掉已经存在了的事实,但至少可以把她打醒。 可是,即使醒来又有什么用?难道要她清醒地去面对残酷的现实?这等于是拿了一把尖锐的匕首,残忍地在她划满了伤痕的伤口上再剜几个口子。 木芑……卫蓝哽咽着,无法再继续。在她难过的时候,木芑总会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如今,在她悲伤的时候,自己却难以开口;堂堂学生会的主席,能说会道的她在此刻发现语言的力量是这么的薄弱。 此时,纵有再多的安慰,那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的举动;安慰的面前站着死亡的时候,它是悲伤的催化剂,加快人崩溃的速度。安慰,承担不起生命的重量。 现在的木芑,完完全全的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小姐,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总督他…… 在听到卢医生满怀歉意的话后,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反刚刚大吵大闹的态度。卫蓝惊讶于她的安静。红发女生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定定地站在床边,直直地盯着床上那个被蒙上了白色床单的人。 一张单薄的床单,在她和躺着的人之间架起了一道厚厚的隔阂。这道隔阂,是生与死之间无法跨越的深渊。 任卫蓝怎么叫,她就那样动也不动地站着,仿佛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作为一个人基本的感觉知觉听觉,对她而言统统都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了。 失去了世界上最想依赖最爱的人,其他的东西都无所谓了。 那一句对不起,那一碟没有出炉的曲奇饼,被取消了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资格,永远地扼杀掉。 为什么,连一次机会也不给我……角落里的人蠕动着惨白的嘴唇,眼神涣散无力。为什么…… 蓝衣少女心疼地将她抱住。 木芑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管家带着人来处理后事。卫蓝强制性地把她拉到另外一个房间后,红发女生挣脱她的手,呆呆地走到角落里,坐下。她看到乐观与欢笑在她的身上彻底地消失不见,而且永远都不会有回来的机会。 蔷薇花凋谢的季节,,美丽的花朵失去了娇艳的装饰品。花瓣凋落在地上,枯萎,慢慢地死去,化为尘迹。在她眼前的红发少女也和那些花朵一样,属于她的最珍贵的东西正在空气里枯萎、消逝。 木芑……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够紧紧地抱住她。 某一年的某一天 学园的操场。 蓝衣少女吃力地捧着一大堆厚重的书,穿过操场走向另一端的教室。毒辣辣的太阳晒得她头昏眼花。 该死的教务处为什么要建在操场的另一端?更可恶的是偏偏隔着这么一个面积广阔的操场!害得她必须不停地来回在教学楼与教务处这两个遥遥相望的建筑物之间,做着苦命的搬运工——搬运新学期的新书。 她感觉到炽热的空气正在慢性地谋杀她,胸口闷闷地喘不上气。 哗——臂膀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满怀的书尽数洒落在地。 同学,小心!在她倒在扎人的草地上之前,一个女生大叫着跑过来扶住了她。 你没有事吧?!女生扶着她到一处树荫下。 我没事,谢谢!蓝衣少女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应该是中暑了吧?我陪你去医务室。女生倔倔地拉起她就走,一点也不关心她是否愿意。自己的身体可是要好好照顾,不能随便马虎的。 回过头,她对着卫蓝露出一个友好灿烂的笑容,声音开朗活泼。我叫木芑,是高一新生。 心中的弦被莫名地触动,由于这一陌生的关怀与问候。蓝衣少女微微笑笑,我是卫蓝。 那一季的阳光很刺眼灼热,那一季的笑容却很温暖。 我们是好朋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誓言在那一天的阳光下,那一天的绿草地上飘散。 第二十九章 死亡的背后 合上厚重的书,他稍微往后倾倒,靠上了柔软舒适的背垫。脸色微微发白,有些憔悴。 有人开门进来,动作轻柔无声,似在尽力减少噪声,不去打扰休憩中的人。 墙上的钟面时针和分针分别指向12和6。 早晨六点整。 进来的人默默地在书桌前立住,不再移动。 又熬夜了。他心疼地看着在椅子上睡着的人。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让人放不下心。 多年前那张苍白的小脸清晰地呈现。虽然泪痕还明显地挂在脸颊上,湖蓝色的大眼睛里却是晶晶亮的,闪烁着不认输的光芒。当年,他就是被这张小脸所震撼。绝望,倔强,成人世界才有的复杂表情统统出现在这个才刚满十岁的小男孩的脸上,真是令他不可思议。 事隔多年,物事人非,这张稚气的小脸变成了眼前的清秀俊雅的脸,但那双湖蓝色眼睛流露出的倔强却一丝都没有蜕变。 为了这些倔强,在时间流逝的时候,他被带走了很多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很多很多…… 看着睡梦中的年轻人,看着他憔悴的脸,无奈与怜惜涌上了内侍官的心头。倔强的孩子…… 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出神地望着他的时候,闭着双眼的人突然地说话了。 思索被瞬间打断,他无措地回答,对不起,陛下,打扰到您休息了…… 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睁开眼睛,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 呃。差点把到这里来的目的给忘记了,他站好,清清嗓子,正南府总督昨晚遇刺身亡。 哦,那又没有抓到刺客?安尘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淡淡地询问。 如此冷淡地声音从一个少年的口里传出,内侍官有些不可置信。听到死亡的消息,少年从容的神情令他的心微微刺痛。这些本不属于他年龄的责任,慢慢地将少年的心冻结掉了。 内侍官从背着的手里拿出一份文件,交到红木的桌上。根据木府的警卫报告,他们进去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有木总督倒在地上。 修长的手指接过文件,他睁开眼,什么线索也没有? 不是。当时守在书房门外的警卫听到房里有陌生人的说话声,接着又传来一声闷哼。他们觉得事情不妙,就冲进去了。但是进入之后,除了总督之外就没有其他人。这点很费解。内侍官紧缩眉头,是一件棘手的案子。 就是说,除了一点声音之外,没有其他的线索了?写满了字的报告被一张一张的翻过,发出哗哗的响声。 按整个事件的经过来说,是这样。 凶手用的是什么凶器? 现场没有发现。不过从伤口检验来看,应该是一把类似匕首的尖锐的器物。总督是胸口被刺,失血过多致死。 文件上夹有相应的照片,安尘拿起一张仔细地看。 躺在地上的人,胸口上满是鲜血。 失血过多……致死……少年的眉毛不经意间挑了挑,嘴角扬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在心底默默地念道后,安尘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转向书桌前站着的人,通知警卫部的人,要他们全力彻察这件事。还有,通知舅舅和卫康伯爵,我有事要找他们。 是。内侍官低首应声,然后离开。 墙常的钟指向7点整。 抛开书和文件,安尘来到书桌的对面。 哗!他一把拉开厚厚的窗帘。 没有了帘布的阻挡,光线争先恐后地跑进昏暗的房子里,在各个角落占据着自己的地盘。瞬间,房子里一片光明。明亮的窗几上映出他的脸,憔悴与疲惫,还有嘴角的那一丝诡异的笑容。 比划着手里的照片,看了很多遍,他还有些不明白。照片里的人痛苦地躺着,鲜血自他的胸口处而下,沾湿了身下的地毯。鲜血淋淋的场面。 不对劲,自拿到照片开始,奇怪的感觉就一直存在。可是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奇怪哦!!!你是最讨厌血的,现在却对着一张血淋淋的照片这么的入迷?难道转性了,喜欢上血了啊?身后调侃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他没有转身,收起举起的手,把照片放到眼前继续研究,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怎么,死人还有什么奇怪的。白衣少年一把夺过照片,戏耍地说,是你亲自动的手。难道对自己的技术没有信心?还是觉得他死得太难看了? 技术你个头啊!他伸手给齐伦一个栗子头,开什么玩笑! 我是说真的啊,你不是一向追求完美的?现在这个画面这么恐怖,当然会很奇怪啊。白衣少年躲着他的手,嘴巴还是在继续开他的玩笑。 那我要不要给你制造一个完美的画面?就像雅客"路易"大卫的《马拉之死》那样?柯一慢慢欺近白衣少年,浮起一个会心的笑容。 不要!这个笑容对他来说比照片还要恐怖,齐伦连忙从他的身边闪开,我才不要光着身子死在浴缸里。那还叫唯美啊?简直是变态的死法! 和世界名画里的人同样的死法还不够好?不知道有多少人效仿,没有审美观!摊摊手,黑衣少年做无所谓的态度。随便啊! 呵呵!白衣少年的额上划下几道黑线,我太荣幸了。不过还是算了,留给其他人好了。照片还你。 血腥的照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回到了黑衣少年的手里。收起玩笑的神情,他又恢复了刚才的思考状态,嘴角抿起,一脸的不解。 齐伦见到他这样,也开始严肃起来,照片不对劲?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柯一对着照片,宝石蓝的眼里微微的迷茫。 齐伦疑惑地问,不是你亲自动的手? 就是这点有问题。黑衣少年放下照片,闭上眼回想当时的情景,我和他争论了一下,然后他扑过来想要抓住我,接着藏在袖子的刀就插在了他的身上。 这就对了,那把匕首正好插在他的胸口上,最终导致失血过多而死。和安德略寄过来的资料上写得一样,完全附和啊!拿过他放下的东西,白衣少年对着照片仔细地端详,胸口上有很大的一片血迹。这样还不死? 我也这么认为。柯一应声道。 那还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总不可能是装死吧?而且那边明确上报给皇帝,说是木素司遇刺身亡。齐伦拍拍他的肩,别担心,一切在我们的掌握中。 突然,他一把抓住齐伦的手,蓝宝石色的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你又怎么了? 黑衣少年卸下凝重的表情,扬起一个会意的笑容。我想,我知道了。 是什么?齐伦有些兴奋地问他。 奇怪的地方,我找到答案了。 照片上的血迹逐渐地模糊,而他的眼前却越来越清晰。 原来如此。 第三十章 再次见面 木素司,生前任正南府总督,司属木星。为人正直,不畏强权,曾得罪过皇帝陛下的舅舅。于帝国历964年12月19日因公殉职。 —— 《帝国纪事》 逝去的灵魂啊,你戴着希冀的光环,踏上通往天堂的路途。 在那里,上帝会亲手为你洗礼,净化来自尘世的不安与丑陋,达到永恒的安宁。 安息吧! 吟诵着颂词,白衣的祭司单手捧着圣书,另一只手在胸前划着十字星的符号,为死去的人祈祷。 一个又一个的灵魂,在他的吟唱与比划间离去,去向那片湛蓝的天空,飘向那神圣的天堂。无论贫穷或是富贵,无论邪恶或是善良,脱离了身躯的灵魂,都是缥缈的触摸不到的空气。没有任何的等级之分,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逝去了以后,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失去了生存寄托的虚无的意念而已。 手指点点碗里的水,洒向那即将入土的棺木。他继续地吟诵,我为你祈福,愿幸福与欢乐与你长存,安息吧! 夜晚的星空,又跌落了一颗闪烁的星辰。他想。 空气里飘着悲伤。 周围的人默默地上前把怀抱着的白色花束放到碑前。 很快,碑前的空地上白色的一片,醒目地张扬,醒目得刺痛人的眼睛。 木芑的头发失去了红色的发泽,乌黑地柔柔地垂在肩上。火红色很惹人注目,当初她染头发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如今,父亲已经离开,她也找不到红色头发存在的理由了。 黑色的头发,存托出少女消瘦的脸庞;黑色的素服,勾勒出少女纤瘦的身材;短短几天,那个个性张扬、活泼开朗的木芑消失不见,跟着她父亲的棺木一起被深埋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卫蓝担心地握住身边少女冰凉的手,她以后该怎样继续她的生活? 一个人失去了生存的寄托,前方的景色即使是再美好也不过是无用的废墟。 片刻之前,木芑的寄托已经深埋在黝黑的地底; 她的意志也已经崩溃得不堪再让人目睹下去; 犹如心爱的洋娃娃被人一刀一刀地剪碎,只留下残骸在原地。 那种心痛,不是语言可以解说的。 木芑……参加葬礼的人陆续地离开,墓碑前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可是黑发少女还是伫立在那里。黑色的背影孤单而又悲伤。 卫蓝轻轻地叫唤着发呆的人,试图将她的灵魂唤回到主人的身体里。 可是灵魂不听话,那具躯壳依旧无知觉,任凭着扬起的风吹乱她的头发。 卫蓝回头,忧虑地对着父亲摇摇头,她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拍拍女儿的肩膀,卫康伯爵体谅地说,那好吧,你继续陪着她。 嗯。 视线越过面前的女儿,他看向怔在墓碑前的人,可怜的孩子。 凛冽的风中,只剩她倔强不肯离去的身影。 难过到麻木的地步,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只是想要弥补多年来对父亲的愧疚,要回属于她的幸福。可是上帝却连一丁点的机会也不给她。这是惩罚,对她不懂事的惩罚;对她无知的惩罚;对她在还可以弥补的时候却不懂得珍惜机会的教训。但是,这个惩罚未免也太昂贵了? 请原谅我的无能为力。空旷的墓地上,卫蓝陪着沉默的少女。 冷风在空气里狂吼,呼呼地,似乎在嘲笑着她们的伤心。 无休止的寂静。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卫蓝回头。 一个黑衣少年缓缓而来。他的背后是空旷灰色的天空,诠释着墓地的苍凉。古老颓败的树木,枝头无力地垂在地上,干枯毫无生气,宣告着它即将划上生命的句号。少年的身影由远极近,面容渐渐地清晰展现。 黑色桀骜的头发散乱地在风中飞舞, 凌乱头发下的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宝石蓝的眼睛,以及永远充斥在其中的骄傲和冷漠。 眼睛里他的倒影越来越大,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僵住。 直到黑衣少年来到她的面前,直到他面无表情地穿过她的身边,她都呆站在那里。 …… 百年的时间,什么都可以改变。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风化为细碎的沙子。所以呢,即使你是薇,那也是过去式了。 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请你忘掉它。所有你想起的一切记忆,都把它从你的脑海里抹去。 …… 当初决绝的话重新回荡在她的耳边。说好了不再见面的,可是为什么,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暂时隐忍着的痛统统涌上心头,再加上对木芑的担心,卫蓝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无法再思考。 柯一来到崭新的墓碑前,将手中的白色花束轻轻地摆放在那一堆花中,闭上眼,修长的手指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星,双手交错紧握。 悼念完毕,他走到木芑的面前,节哀。 谢谢。黑发少女干涩地开口。 黑衣少年伸开手,将木芑揽入他的怀抱中,额头抵在少女的头发上,不要难过了。 出乎意料的举动,一旁卫蓝满脸的震惊。如此亲密的举动,为什么要在她的眼前上演?强忍住异样的情绪,她倔强地看着拥抱着的两个人。现在的木芑很脆弱,不是她耍嫉妒的时候。 许久没有的温暖,让身心具乏的木芑感觉到了强压着的疲惫。在这样一个宽敞暖和的怀抱里,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直觉告诉她可以放心地去依靠。就像海上流浪了很久的人抓住了一块漂浮的木板那样的安全。总算能够松懈下戒备,放下沉重的疲惫,好好地休息了。木芑的手环上了少年的背,然后闭上眼…… 怀里的人软软地瘫倒,柯一连忙收紧手臂抱住她。 木芑?……看到少女无声地倒在黑衣少年的怀里,卫蓝慌忙过去,她怎么了? 昏过去了。探手摸摸木芑的额头,他皱了皱眉,这么烫? 这几天,她不吃不睡,又在冷风里站了这么久,肯定会发烧。卫蓝便说边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盖到木芑的身上,一句话脱口而出,快点送她回去。 意识到说话的对象是谁,她迟疑着,嘴里慢慢吐出这么一句话,语气是少有的恳求,麻烦你帮我一下,好吗? 失去了大衣的庇护,少女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宝石蓝的眼睛里稍稍地变色,他将木芑交给她,一言不发地站起来。 难道连这个小小的请求也不可以吗?卫蓝咬紧嘴唇,漆黑的眼睛不相信地看着眼前站起的人,不屑于帮助一下昏迷的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了? 没有反驳,柯一只是背过身去。 我差点忘了,你已经是冷……嘲讽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肩上已经多了一件厚厚的黑色外套。衣服上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她一下哑了口,无措地看着他。 少年的身上只剩下白色的衬衫,映着他苍白的脸色。他从卫蓝的怀里抱起昏迷着的少女,然后转身大踏步地离开。 由于靠得太近,她的嘴唇在他起身的时候不经意间滑过他冰凉的额头,轻轻地一下。 寒风中,她的脸红彤彤的。是寒冷的缘故,还是因为心脏不听话地乱跳?她也不知道。但是刚刚那不小心的举动,在她的心底泛起了波澜,久久地不能平息。 卫蓝拉紧了身上的外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上了那个冷漠的背影。 第三十一章 墓地上的失踪 随着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卫蓝有些着急。她迈开脚步,加快了速度,希望能够跟上那个冷俊的背影。但是,这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事情。像当年母亲离开的时候,她也试图追上她。结果,追上的却是无尽的黑暗。 等等我——卫蓝想开口喊。 可骄傲漠然如他,又怎会顾及旁人的感受? 墓地里的少女张张口,却无声。她看着他抱着木芑渐渐远去。 出口处的古木沧桑地立在那里,驻守着这片墓地。安静而空旷的大地延续着逝去以后的灵魂。秋的萧瑟席卷了原本郁郁葱葱的绿地,枯萎的黄色染上了绿。也许,这才是适合它的颜色。在生命结束的地方,反而将生命的颜色发挥到了极至。生与死的对比未免过于强烈。两个激进的极端在这里上演。在万物复苏的季节来临时,没有人会想到,这片茂盛的绿地承载了多少冰冷的十字加。它隔断生命与生命之间最基本的交流,将孤单赋予那些在空气中缥缈的灵魂。 而在世界枯萎的时候,大地之神给它的外衣才算是真正合适的。 因为在这件衣服上,绣着无尽的苍凉。 守望着空虚与寂寞,守望着世代的悲伤。 每一次身体里多了一具厚重的棺木,它总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活着的人绝望;像一块刺青深深刺痛着它每一寸的肌肤,那样灼热的气息每每都会令它窒息。 如果可以,它不会选择把自己交给这个寒冷的深渊。当夜幕拉开了序幕的时候,白天的安静无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幽怨,重重的叹息,夜复一夜地在它的耳边诉说。 我的生命, 为何如此轻易的结束? 我的嘴唇, 还没有完全地吸吮到 尘世的欢乐与悲哀; 尊敬的主啊, 为何你对我如此的残冷? 犹如受欢迎的舞台剧被要求多场演出,这一幕的唱词在夜晚的墓地重复地上演。 苍穹下的生命,何时被上帝无情地召唤走,无人可以预测,没有人能够阻挡。在神的面前,我们无能为力。听着哀怨的唱词,它只能这么想。除了静静地接受这一现实。 依旧站立在蓝天下,伫立在它身上的人,却往往对着它发呆。 失去了之后,就是这样的无神与感伤。 比如说,眼前的少女? 静默地站在即将枯萎的树木旁,长长的睫毛下是哀伤的眼眸。纤瘦的身材,却披着一件宽大的男装。 明明是很苍白的脸,一身黑色的装扮却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高贵的美,神圣而不可侵犯。 漆黑的双眸对着出口,她凝望了很久。 似乎有一个世纪的长度。 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开了凝固很久的脚步。拉紧可以温暖身体的衣服,卫蓝低头闻着残留在衣服上属于他身上的独特的味道。 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你的世界,现在离我好遥远; 为什么? 你我之间, 不过是一段触手可及的距离, 可我却拉不住你的手? 阴影慢慢地接近,趁着少女出神的时候。 你——等卫蓝意识到背后陌生的气息时,颈椎间传来一股锥心的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集中的精神渐渐涣散,卫蓝的眼前一黑,便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背后的人抱住软软瘫倒的少女,嘴角扬起一个阴异的弧度。 秋天温暖的阳光,一下子变得有些刺眼。 看着眼前空旷的墓地,他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视线从林立的墓碑前穿过,包括浓郁或是苍老的树木,还是没有! 等他将昏倒的人安全的放在车里的时候,转头却不见了她!只不过将脚步的频率提高了一些,她就跟不上了? 承认这样快速的走路是想故意气她,可是她也不用闹脾气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啊! 记得以前,她蛮喜欢玩这个游戏的。因为这个原因,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城堡里搜索着她的身影。 可是,今天的场合不适合。她不会这么做。 不安泛上了心口。少年温和的脸一下子崩紧,宝石蓝的双眼透过焦虑。 风在墓地上碑林间穿梭,发出呼呼的响声。 柯一在原地稍作停顿,然后转身快速地跑开。 乌黑柔顺的头发散在脸上,盖住了她的眼睛,有些凌乱。 颈间的酸痛感阵阵传来,她低低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神智也在这一瞬间恢复过来。 眼睛被蒙上了东西,丝滑的质感磨蹭着她的眼皮。尽量睁开眼,却依旧是白色的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可以见到某些影像,朦朦胧胧的。覆在眼睛上的应该是白色的丝巾。 满室都是百合的芳香,直直地灌到她的鼻喉之间。 在哪里?大脑极速地选择,试图做出一个详细的解答。 墓地,背影,陌生的脚步……齐齐出现在思维之中,尤其是最后的脚步声,以及那个颈后突然的袭击。卫蓝挣扎着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她被绑架了。这是唯一可以解释她目前的处境的合理理由。冷静,必须冷静。少女停止了涌上心头的慌乱,现在不是慌的时候。 绳子绑得很紧,根本无法挣脱开,眼睛又被白巾蒙住,看不见东西。该怎么办?她挣扎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应该要怎么做? 啪嗒!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还有人的脚步声。 看到床上的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来人的嘴角微微上扬。还没有醒?看来自己下手的力道有些过重了。 卫蓝闭上眼睛,等着进来的人慢慢地靠近。被反绑着的双手无声地捏紧。 丝巾被用力地撤掉,她觉得双颊一阵热。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你——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着实将她吓了一跳,近距离的端详让她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但是自小的良好家教还是让她很有礼貌,请问你是谁? 黑色瞳孔里的惊慌只是在刚睁开眼的时候存在,再次注视的时候已经在她的眼里找不到任何的遗迹了。果然是卫府的大小姐,气质不凡。 请问你是谁?得不到对方的回答,她再度开口 ,将我绑来有什么意图? 而那个进来的金发男子只是将他那张靠她很近的脸移开,抿着嘴微笑。 似乎,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说话啊,你不是哑巴吧?刚刚还拆穿她装昏的把戏,现在却装哑巴?卫蓝有些愠怒,两手摩擦着想挣脱开捁制。 我帮你。看她扭曲着身子想要打开绳子,金发男子好心地说。 意外地听到这句话,她差点惊讶得连下巴都掉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帮你解开绳子。 直到手上的枷锁真正消失,手脚又恢复了自由,卫蓝才相信他说的是事实,而不紧紧是揶揄。 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这里是哪里,她只想立即马上离开。 危险的气息从她醒来的时候就充斥在整个房间里。不能在这里多做久留,马上离开,趁手脚还能动的时候。 谢啦!卫蓝整整身上的衣服,冲着那个帮忙的人道谢,然后疾步向出口走去。 金发男子倚在床头,想走吗? 不走留在这里吃饭?卫蓝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看得出你不是坏人,谢谢你帮我解开绳子,现在我马上要离开这里。 哦?我不是坏人?还是有人第一次用好坏来评价他,他的眼光一直追着少女的背影,可我有告诉过你我是好人吗? 语气里有几分嘲弄,但是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曾经也有个声音对她这么说过。而那个人,知道她出事了吗?一阵恍惚,卫蓝理智地甩了甩头发,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逃出去。 少女挥掉大脑里不切实际的想法,客套地回答,就凭你帮我松开绳索,我应该谢谢你的。 单凭这一点?他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人。 对方郑重地点点头。 可是,小丫头。金发男子收起脸上的惊讶,并不是长着翅膀的就是天使。我帮你解开,只是觉为了让你说话方便一些,我没有打算让你离开。 放在手把上的手顿时凝固,卫蓝的身体僵在那里。以为他是好人,结果人家告诉她搞错了! 挂上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她转过脸去,对上那个金发男子的眼睛,我只是出于礼貌的谢谢你而已。既然我错了,当作我有眼无珠看错人了。 这也不为是一个教训,以后不要这么轻易地相信别人。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他懒洋洋地开口,坐下来,我们谈谈。 抱歉,我不是洋娃娃,不会听从别人的命令!从小她的字典里就没有服从这个字眼,任人摆布,怎么可能! 你以为你能够逃得出去?眉毛微微抖动,他挑衅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孩。 没试过怎么会知道?回以一记不屑的微笑,卫蓝打开门,一脚跨出去,那么,再见! 真是个好玩的女孩,金发男子对于即将逃走的人没有做任何的阻挡。他将手伸到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那么这个呢,如果是它,你会不会留下来? 细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好像是金属之类的碰撞声音,少女不由自主地回头。 男子手中的东西悬空飘荡,蓝色盈盈地映入她漆黑的双眸。卫蓝一惊,迅速将手伸向颈间。 没有! 望着她错愕的神情,他再次将嘴角上扬,眼角流露出得意,不用怀疑了。是我从你身上拿下来的。 想怎么样?搭在把手上的手无力的垂下,她放弃了逃走的打算。 男子停下了拨弄手里的东西,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在府上做几天客。 把它还给我! 只要你肯乖乖地合作,到时候它自然会回到你的手里。卫蓝小姐!他的声音还是一往的温柔,一点也不像是会威胁人的人。这样的人才更可怕。 卫蓝挫败地回到房间里。 哦,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诺天,诺斯的儿子!出门前,男子留下这么一句话。 诺斯的儿子,诺天!少女不可思议地看着消失在门口的人。 第三十二章 致命的微笑 金色丝般的头发乖顺地披在肩头,映衬着主人优美的脸部曲线;额前的几缕发丝不听话地跑到前边来,盖住了细长的棕色眼睛;深邃的眼神若有若无地从发间的罅隙中穿出,似一口看不到底的深井,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嘴角永远是柔和的温度,没有寒冷存在。 第一眼看到他,只会觉得他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绅士。 微笑着的绅士。 但是微笑背后的他是什么?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 曾有人描述过他与对手对决的场面。 他会微笑着注视着对方,久久地笑。 在一张帅气的面容上出现的笑容,是没有人可以抗拒得了的。 可一旦那双温柔的眼睛露出迷茫的神色,千万不要再被他迷惑。因为那不是迷茫,而是他眼底深藏的暗涌。 那种微微疑惑的表情出现在这张姣好的面容上时,温柔得让对方暗自惊叹;同一时间,杀气也在对方出神的瞬间出现在他的眼角,仅仅是很小的一点;看似毫无杀伤力,可是这已经足够了。因为他可以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手中的兵刃指上了对方的喉颈。轻而易举。 这一招,百战百胜。从来没有失手过。尤其是他棕色的瞳孔,似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以诱惑住所有的人。 还有,那把剑。 也许有人会对他手中的兵刃嗤之以鼻,但是等到真正见到的时候,那个人脸上嘲笑的笑容会变为历史而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那是一把一尺长的剑刃,一把泛着寒光的剑刃。 简简单单,无繁重的装饰,单单只是一把剑刃。 可是在这把剑刃下丧生的人,不计其数。它是一把快过任何枪支的剑,它是令黑道上下人人恐惧的源头。 不过,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幻瞳”。 白绢轻轻地在剑锋上滑过,他温柔地擦拭着剑身,幻瞳,不用担心,很快你又可以尝到血的味道了,很期待,是不是?细窄的剑在灯光下反射出道道白光,映上他棕色的眼睛。满是笑意的眼里因为剑光的寒冷而变得有些诡异。 ~~~~~~~~~~~~~~~~~~~~~~~~~~~~~~~~~~~~~~~ 门被关上的时候,她听到了锁门的声音。 她被软禁了。 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 目前最重要的是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叫做诺天的人。 他为什么在这里?坐到他刚刚做的椅子上,卫蓝闭上眼睛思考。作为帝国最具杀伤力的骑士,诺天一直是隐藏在暗处,为帝国除去叛乱的人。他是皇帝直属的侍卫,直接听从皇帝的命令,不需要服从其他人。为了不让暴露身份,以免任务失败,诺天极少露面。那些传言也只是某些好事的人搞出来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正面目;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作为皇帝亲信的卫康伯爵,也对他了解不深。可是,一向低调行事的他今天却出现在这里,有些匪夷所思。 诺天不会无缘无故,毫无道理地将她绑架,然后再软禁在这里。 一定有意图! 她的眉头越蹙越紧,难道她是他的诱饵,只是为了引某个人上钩? 百年前的那一幕倒带般地回放在她的脑海里,寒战阵阵袭来。少女睁开眼睛,跑向紧闭的门,使劲地敲打,你们放我出去!快点放我出去!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她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也不要成为他的累赘。 你敲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冷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她的喊叫。 这个声音很熟悉,以前经常对着她说一些尖酸刻薄的话。卫蓝停住了敲打的动作,诺盈,是你? 没错。门外的人毫不犹豫地承认,一点也不畏惧被她指认出来,仿佛绑架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正义得不行。现在你在我们的手里,怎样,还嚣张得起来吗? 你们想怎么样? 哼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诺盈的语气是报复后的畅快,我等着看你哭泣的样子,一定很惨! 她的嘴里永远是恶毒的话语。不想和她多说什么,卫蓝努力抑制住被她激起的火气,把你哥哥叫过来。 我哥?哼,你说叫就叫啊,我又不是你的女佣。趾高气扬的声音高昂地响起,可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一只受人摆布,没有自由的小猫。我可爱的卫蓝小姐,这里可没有听你使唤的仆人。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懒得跟她这种无聊的人吵嘴,被软禁的少女平静地吐出话语。 哦?难道你还有什么高贵的身份吗? 我是卫康伯爵的女儿。 …… 在她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后,门外一阵沉寂。 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想象着门外的人花容失色的样子,卫蓝的嘴角扬起不屑的弧度。 卫康的女儿?过了很久,门外的人重新开口,还以为是谁,不就是一个伯爵的女儿?等再过一段时间,我让你什么也不是! 仿佛是填充进了极大的怨恨,卫蓝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说话的人的愤怒,还有那番狠毒的话,让她的情绪不再镇定。卫蓝追着她刚刚的话,你说什么?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听出对方声音里的恐惧,诺盈觉得吓吓她很好玩,你还不明白,就是…… 盈盈,你在这里作甚么?偏偏,有一个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诺盈。你打扰到卫小姐休息了,还不快走?! 是,我知道了。诺盈乖乖地在那个声音的教训之下离开。 是诺斯,她认得他的声音。 希望你可以替你女儿回答我的问题,诺斯总督!门内的少女换上社交的口气,对着门外的人说。 但是,让一个老狐狸轻易地开口,难度很大。诺斯轻轻地按过嘴边的胡子,卫小姐,小女口没遮拦,希望不要对您造成什么困扰。 请您告诉我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老夫说过了,小女口没遮拦,乱说话。 他是成心不告诉她,想要抹掉那个话题。卫蓝也不再坚持,那好,你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但是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说,小姐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会吩咐佣人去准备。 放我出去! 这个……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诺斯的脸一暗,这个恐怕不行。 放她走,这个计划还怎么实施下去?。 这可是你说的。房内的少女语气静得可怕,不要后悔。 有种不祥的感觉袭来,为这少女冷静过头的口吻,诺斯的心头没来由的一震,你想作什么? 哗啦!花瓶破碎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询问。 糟糕!来不及思考,诺斯连忙找出钥匙,打开门锁。她死了的话,这个完美的计划就真的白费了! 不要——果然,拉开门的时候,他看到了满地的花瓶碎片。那可是他珍藏多年的古董啊!想想真是心痛。 但现在不是心疼花瓶的时候,诺斯换上讨好的笑脸,对着面前的少女说,卫小姐,有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不要走得这么极端啊?花瓶再昂贵也比不过这女孩子的命啊! 卫蓝将碎片慢慢移到手腕上,冷眼看着对方谄媚的脸,是你逼我的。 好好好!算是我的错,把您手上的东西拿开一些,可千万不要伤着您自己啊!他指指她手上的利器,示意她把它拿开。伤着了眼前的这位大小姐,他的上司可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的! 可以,要么回答我的问题;要么答应我的条件。随你挑。 还真是难伺候。嘀咕了一句后,诺斯忽然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 看到他细长的眉毛抖动了一下,卫蓝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方阴阴地笑笑,然后说,好的,我答应你。 第三十三章 陷阱 陛下,您的电话。内侍官恭敬地将一只小巧的手机递到他的面前。是他打来的。 放下手中的文件,修长的手指接过手机,安尘背过身子,对着窗户外的夕阳,说吧。 她在这里,很安全。 其他的呢? 一切顺利,请您放心。 好。 简短的一番对话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一声又一声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拿着电话,无神地对着窗外。 太阳安静地下沉,余晖散开在四周,落在远方的丛林上,落在枯黄的大地上,也落进自己的眼里。一切都很安静。 陛下!听着少年长久地对着夕阳沉默,内侍官担心地询问,您? 什么事?一不小心又沉陷到自己的世界中去。最近这样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安尘揉揉额头,臆想是个不好的习惯,他必须改掉。 内侍官见到主人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轻轻嘘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您很喜欢一动不动地坐着看夕阳。 哦?被看出自己的精神恍惚,少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声。没别的事,你先出去吧。 ~~~~~~~~~~~~~~~~~~~~~~~~~~~~~~~~~~~~~~~ 不需要为了其他的事情而分神,现在不是你应该犹豫的时候。 昨夜,卓林在自己的空间里对着他说出这番话,漆黑的瞳孔里闪耀着点点光芒,仿佛冬夜天空中寒冷的星芒。 我的王,此时的犹豫,是您放不下对他的愧疚,以及对她的眷恋。它们就如一个封印深深地锁住您的思维,融化掉您自己。 您的臆想,是对已经消失了的过去的假设。假设过去了的历史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这是自我的救赎,灵魂的自我安慰。 可是,王。您不需要救赎。 那些早已尘化在历史中的事不需要您的自我谴责。它们已经作古。我知道您的心中有挥之不去的内疚在噬咬着您的身体,还有痛苦的梦魇夜夜缠绕着您。 但那真的不需要。真的。 王,请听我一句。 拂掉它们吧——让浑浊的思维就此变得清晰。这个屹立在东海岸的帝国才是你的归属。 卓林将双手交叉,悬空着放在胸前。白色的长袖在空气中浮动。 初生的光辉照耀着我们伟大的帝国。 上帝的恩宠包围着我们伟大的帝国。 我们的王! 愿它在您的领导下获得永生的荣耀! 吟唱着颂词,白衣预言师深深地对着他膜拜。 世代轮回,每一世有每一世的天命。存在于这一世,所以“现在”很重要,而非过去。如果一直眷恋着前一世,那么现实永远被排斥在我们的视线之外,自我也将会得不到解脱。 清晰而透明的光线穿过窗户上的玻璃,停驻在手上。安尘慢慢地捏紧这虚无的光线,仿佛将一切众生掌握在手里。 也许卓林说得对,他是应该遗忘了…… 前世困扰了他太久了。 历史上作古的事,即使他想做出弥补,还他一个清白;却没有机会可以实现 时间的差距令人难以置信。 况且,在这个忏悔中,他还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 你——指着对方的鼻子,她生气,但又无可奈何。谁叫她涉世不深,中了这个老狐狸的道。 在诺斯答应了她的条件之后,卫蓝很合作地放下了手中的花瓶碎片。 诺斯挥挥手,让仆人收拾了满地的碎片,而且命令她们将房间里所有的易碎物品移走。 她冷眼旁观,诺总督,什么时候让我走? 你,把那个古董移到我的卧室去。诺斯指挥着仆人搬运东西,似乎忘记了答应她的条件。听到少女的质问,他才慢斯条理地回答,哦,卫小姐这么急着走?不在寒舍多待几天? 不要和我绕圈子,别忘记你刚才答应的条件!卫蓝在心底哼了一声,想要反悔,不可能! 话音刚落,金发男子出现在门口,挂着温柔的笑容。 诺天啊,来,带着卫小姐四处走走。这是她第一次来我们家。一见到儿子出现,诺斯招招手让他进来,好好地带她参观参观。 是的,父亲。诺天的笑容更加地灿烂,他将视线转向卫蓝,卫小姐,在下可有这个荣幸为您介绍一下正北总督府? 你们不要转移话题。听到他们的回答越扯越远,少女有些恼怒,说好放我回去的! 有吗?诺斯略有深意地望望儿子,细长的眉毛狡猾地挑动,我只记得答应放你出去。我可没有说过让你回去。这个“出去”的范围指的是出去这个房间而已。 诺斯!卫蓝的脸色下沉,眼神冷得想要杀人,你跟我玩文字游戏? 哈哈——对方捻着胡须大声地笑,真不愧是卫康的女儿,这么快就意识到了。不过你还是晚了一步。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诺天抱着看戏的态度,微笑着看着他们。 嘲笑声在她的耳边大声喧哗,搅得她心烦意乱。卫蓝恨恨地咬着嘴唇,你这个老狐狸! 不过,比起这个狭小的房间,总督府可是要宽敞得多啊!注意到少女难看的脸色,诺斯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太美妙了,我可是履行了我的诺言了,卫蓝小姐。 房间里的宝贝被搬得差不多了,诺斯紧张地看着仆人们工作,你们小心,不要搞坏了!在出门之前,他回头,好心地对卫蓝说,接下来,我祝您在总督府玩得愉快! 去死!一个抱枕飞向他,啪的一声撞在正好关上的门背上。 我的小姐,脾气太大可不好哦!少女身边的人啧啧地叹气。 你给我出去。立刻!现在!马上! 她对着面前的人大声地喊叫,发泄着满肚子的气愤。 可是,诺天一言不发,依旧带着那个可恶得要死的温柔笑容看着她,而他的四周似乎也包围着淡淡的安宁。 该死的。她低低地咒骂。为什么他可以笑得这么安心?刚刚全世界都可以注目的争吵对他一丁点的影响也没有。真的有人可以全心地摒除掉来自外界的杂念,达到心灵的安详?可是他明明是一个杀手!? 不想再理他,也不要再思考有关诺天的任何疑问。卫蓝捡起地上的抱枕搂在怀里,然后穿过他在对窗的椅子上坐下。 夕阳快要沉到地平线的下端,只留了小半个蛋黄在地面上。 令她头疼的一天即将过去了。黑夜又即将来临。 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抱紧怀中的枕头,试图从它的柔软中汲取一些温度。 明天会怎样? 明天会在没有预告的状况下开场,她又应该怎样去面对? 不知木芑的病情好些了没? 失去了自己的消息,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 现在的柯一又在做些什么呢? 对着残留的夕阳,卫蓝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个太阳,残缺不全。 背后的男子盯了她很久,很久。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确定。窗前安静的背影,完全和刚刚那个针锋相对的女孩判若两人。如果用冷漠尖锐来形容半小时前的她,那么现在的她应该用平和来描述。卷缩在椅子上的少女,紧紧地抱着手里的枕头,微仰着头,漆黑柔顺的头发乖乖地垂在肩上。 这个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小孩,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不吵不闹,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秀气的背影映进棕色的眼眸里,他有些迷茫。说不清的情愫泛滥开来,淹没了他的心口。 在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重复,这个女孩,不简单…… 在夕阳完全隐入地平线的时候,诺天离开了房间。 第三十四章 生日宴会 正北总督府。 晚上宴会的地点决定设在户外的游泳池旁。整个会场以游泳为中心,延伸到周围的草坪。仆人们正在对其进行布置。彩带,气球,白色的绸幔等等必不可少的装饰品到处可见。 深秋的晚上多冷风,容易使人感冒。少爷的生日晚宴为什么要设在这个地方?有点莫名奇妙。这不是存心折腾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如果宴会改在大厅里的话,只要在墙上多琢磨一下就行了,根本不用像现在这样还要搭建几个简易的礼棚。太费事了!仆人甲愤愤不平地发着牢骚,两只手忙碌地在好不容易才支起的架子上穿梭。主人们欢天喜地过生日,可怜的却是他们这些仆人。今天的工作量比平时多了不只一倍,简直可以用海量来形容! 哎,那个吹气球的,你还不快点,装饰用的气球快没有了! 呜~仆人乙的嘴巴还在气球上奋斗,根本就腾不出嘴巴来回答。 快点啊!催促的声音不断地传来。这里急着用! 他都快断气了,对方却催得跟救火似的。缓口气,仆人乙急急地将完成的作品送过去。却遭到对方的谴责,你属乌龟的啊!这么慢! 不就是一个生日宴会,每个人忙的就像是点燃了着火线的炸弹一样。他气愤地折回,冷不丁半路上伸过一只手一把将他拉走,我这里缺人手,你帮我把这些冷盘端到餐桌上去! 天哪,不用活了…… …… 哎,少爷的生日蛋糕准备好了吗? 挂在礼棚上的彩带哪去了?快点找找! 你的蝴蝶结式样打错了,还不换过来! …… 游泳池边的草地上忙碌得有些慌乱,但是宴会的场地却在这片忙碌中渐渐地被装点完成。 二楼的落地窗前,一个金发男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留着好看的微笑。白色的窗帘跟着轻扬的风起舞,柔和在飘荡在他的身上。 4:00 pm 离晚会还有四个小时。 他将身子轻靠在窗栏上,嗅着窗帘上阳光余留下来的好闻的味道,手指触碰到藏在衣袖里的硬物,幻瞳,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又有任务了。 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是在对着心爱的人细语,男子的脸上满是疼惜与怜爱,只是棕色的瞳仁里没有往日的迷茫。笼罩在里面的是一层隐隐的忧伤,淡得就像黎明前消失在空中的雾气,让人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帝国最危险的杀手,也有别人所不知道的悲伤? 此刻的他,有着和杀人时不同的气质,却依旧保持着和平时一样的致命的诱惑力。 扑通!楼下的一个侍女对着楼上的人看得出了神,脚下踩了个空掉进了游泳池。 救命! 有人落水了! 快点救人! …… 吵杂声一下子响起,工作的人纷纷跑到游泳池旁救人。而楼上的人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 月华如水,静谧地照在古老的城堡上。青色的藤蔓层层地缠绕在颓败的城墙上,如少女细长纤美的手臂,妖娆地攀附着。 猫头鹰的叫声,在不远处的丛林里响起,传递着诡异。 城堡二楼靠右的房间里亮着明亮的灯,为这个阴暗的城堡增添了生的气息。 爱尼奥,她没事了吧?窗口的人淡淡地询问着床边的老者。 苍老的手触碰过昏迷着的人的额头,爱尼奥回答,少爷,她的烧已经退了。 好好照顾她。他离开窗口,走到老人的面前,麻烦你了。 少爷?柯一突然的客气,让爱尼奥有些错愕,你—— 齐伦在哪里?不给他继续提问的机会,柯一接过老人的话,我有事找他。 他应该在楼下的客厅里。 你和她就呆在城堡里,不要出去。 黑衣少年掠过他,直接走向门口。 听到少年下楼的声音,爱尼奥也离开了房间。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白袍的老人急匆匆地走向走廊尽头,进入了靠左的一个隐蔽房间。 他有预感,今天晚上不会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从盘旋的楼梯下来,柯一看到了坐在侧厅里的白衣少年。他停住脚步。查清楚了吗? 不出你的预想,她果然在正北府。 嘶啦。拿在手里的白纸突然被捏成一团,变得褶皱不堪。少年蓝宝石色的眼中露出不悦,那群老狐狸,说好不会有多余的插曲的。一帮言而无信的家伙! 看到他生气的样子,齐伦的嘴角有些抽动,他们本来就是一群狡猾的人,和他们谈合作,根本没有信用可言。 你在埋怨什么?走近白衣少年,柯一的身上有危险的气息,怪我的决定太不慎重?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伦的神色从容,淡然地反驳,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下。每一次只要涉及到她,你的理智就会失去一半。我只是不想你的行为太鲁莽而已。 …… 黑衣少年无语。的确,齐伦一针见血地挑出了他的弱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在大厅里布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两个少年的中间。 给你。过了许久,坐在位置上的白衣少年将一张帖子放到长方形餐桌上。 是什么?他挑起那张纸,视线掠过上面的字。 金色封面的正中用斜体凸印着“欢迎”两个字。 齐伦给他的是一张双层折叠的请柬。打开,阵阵幽香扑鼻而来。 敬请阁下: 今晚八点将正北府将举行宴会,为犬儿诺天的二十岁生日庆生。 ps:届时会有意想不到的安排,为晚会增添气氛。 恭请您的光临。 正北府总督 诺斯 即日敬上 这就是你所说的第二件重要的事?看完请柬,柯一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对上齐伦的眼睛。 对方的眼里隐隐有着不安。 白衣少年回答,今天下午送来的。 很新鲜啊,刚出炉的请贴。他开玩笑地说。 不觉得这张请贴有什么异常吗?我对它有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 来得很突然,一点征兆也没有。 嗅着请柬上好闻的香气,黑衣少年扬起嘴笑笑,是郁金香的味道。齐伦,我认为,那将是一场豪华的宴会。 越是美丽的东西,潜藏的危险也就越大。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出席这场宴会。 乍一听到这个回答,齐伦一惊,那后面肯定有阴谋,说不定那是特地为你“准备”的宴会! 那又怎样?他冷冷地一笑,他们花了这么大的气力来为我准备这场宴会,我要是不去,那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的心血了? 可是,真的很危险。他的决定一下,再多的劝阻也没有用,白衣少年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一定要去? 不去不行。齐伦,你明白的。不想看到对方失望的表情,黑衣少年撇过脸,将视线转向大厅里的吊灯。 紫色蔷薇花点缀的灯透出迷离的色彩,神秘而又慵懒,迷惑着他的眼眸。 宝石蓝的眼睛里褪去了白日里出现的锋利眼神,换上难有的温柔,他缓缓地开口,即使那场宴会真的会重复当年的一切,我还是要去…… 因为她在那里。一旁的少年替他说完了接下去的话。你始终放不下她。 是的。不再掩饰,柯一老实地承认。承认这个原本就存在的事实。 一直不敢面对,一直强迫自己要忘记,一直冷漠地伤害她。一番又一番地重复,深埋在心底最真实的感情却在这一番的报复中苏醒过来。他想尽办法想要忽略掉,可是它却执着地在心底滋长,甚至于毫无节制地生长。 其实,是薇还是蓝,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百年来的孤寂根本就没有转化成他所预料中的恨,相反,是渗入骨髓的思念。 我和你一起去。他陪在他身边已经超过了百年,柯一的心里关心谁,放不下谁,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齐伦对着少年露出微笑,两个人可以有个照应,也不会让爱尼奥太担心。 齐伦——黑衣少年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示意鼓励的手。 他察觉到了对方手心的微凉,还有细微的抖动。 那个微笑的背后是无奈和担忧,柯一心里很明白。多年的相互扶持的生活,他也了解这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朋友。 齐伦的存在,是为了自己。 可是他的行为却一直在伤害着他,伤害着这个默默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同伴。 我去找爱尼奥商量一下,你先好好地休息。抽回手,齐伦站起身向楼梯口走去。 对着他离开的背影,柯一的眼睛有些模糊。隔着距离,他仿佛看到了笼罩在白衣少年的身上的忧伤,浓浓地将他包围住。似清晨森林里厚重的大雾,看不到尽头。 对不起。他的喉咙里哽咽着这三个字。 真的对不起,齐伦。 但是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第三十五章 夜的救赎(一) 黑色的夜在悠扬的小提琴声中喜庆地开场,久等的宴会终于拉开了帷幕。一切,将会在浓郁的欢乐中上演。 有些人已经等得很久,等得耐心尽失。他们迫不及待地将这场准备了很久的戏码搬上银幕, 希望着可以在落幕的时候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按捺不住的欲望蠢蠢欲动。它们已经没有办法在狭小的空间里继续生存。 诺斯,准备好了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厚重的幕布后响起。 是的,大人。回话的人习惯性地触碰着微翘的胡须,眼角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你确定这次的行动万无一失?遮住了窗的幕布被撩起,明亮的大厅里出现了一个矮胖的身影。 微微颔首,诺斯表示确定,每个环节我都计划好了,没有纰漏。而且,我们手中还有两张王牌。 那就好,那就好。矮胖的身影转过身,重新审视着幕布后面的场景。 隔着玻璃,黑色的布帘后是一大片宽敞的空地。 那里,灯光闪耀。分别镶嵌在草地四周的灯将光线直直地射向无垠的天空,似一道通向天堂的阶梯,白色而又虚幻。二十道光芒交汇在半空中,呈现一个镂空的球状体。在这个由灯光组成的球中间,就是今晚的宴会主场。陆陆续续地,已经有不少的客人进入场内。身穿白衣制服的侍从在宴席中穿梭,为他们提供服务。 会场随着客人的增多而逐渐开始热闹起来,礼棚上高挂的五色彩灯闪闪发亮,为现场制造出 浪漫的旖旎。 尽管是深秋,冰冷却无法在这里放肆,相反,一种懒洋洋的暖意代替原有的寒冷 少爷。一个白衣侍从恭敬地将端盘呈放在主人的面前。 白皙修长的手随意地端起其中的一杯香槟,他很随意地呷了一口,接着目光很随意地在人群的中间穿梭。 月光清冷地洒在这片热闹的土地上。人造的夺目的霓虹将它的光芒掩去,只剩游泳池里的波光里映着它素丽的倒影,若隐若现。 他淡淡地巡视了一遍。落入眼中的只有打扮得妖娆的贵妇,以及为了取悦那些女人而彬彬有礼的绅士,没有他要找的人。棕色的眼眸里不免有些黯然。他低下头继续喝着手里的香槟,乖乖披散在肩上的头发顺着他的动作而划落到他的颈间,前额稍端的金发则半掩地盖住了他的眼睛。 嘴唇抿着酒杯的边沿,吸吮着冰凉的液体。 在背后灯光的缥缈映寸下,他整个人散发出神秘而又慵懒的气息,带有稍许的颓废。 一个很难令人移开注意力的人,周围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这个好看的男人。 要找的人还没有来,诺天准备回去房间好好地休息一下。 四周因他而起的眼光,有羡慕的,有爱慕的,还有嫉妒的,他统统都装作没有看到,旁若无人地走着自己的路。 离他最近的几个人,正在侃侃而谈。话题的中心自然是他。 贵妇甲,你们知道他是谁? 谁?顺着前者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贵妇乙眼睛闪闪发亮,喝酒的样子好迷人哦!! 我也看到了,真的耶!另一个打扮得很妖艳的女人说道,以前没有见过。 对啊!除了陛下难得见到这么养眼的人。不知道我们的国家是怎么了,周围的男人都是一些拿不上台面的家伙。好像很厌恶似的,贵妇甲用不屑地眼光打量四周那些在讨好女伴的绅士。 就是,就是。妖娆女士附和着说,一边还用手千种风情地抚摸着自己红色的头发。想我们这些美丽的女人要怎么办呢?帅哥又不是到处都有…… 连天也嫉妒我们啊——贵妇乙同情地为自己垂泪。 …… 诺天穿过她们的身边时,俊美的脸上带着足以迷倒众生的笑容,令那三个发着牢骚的女人倒抽一口气。而那双迷人的棕色瞳仁背后,却是不屑与嘲笑,无聊的女人。 抛开了琐碎的社交烦恼,他从后门进入大厅,然后沿着旋转楼梯而上。 刚打开房门,诺天刚要进去,在他左手边第三个房间里突然爆发出少女清脆的喊声,你们都给我出去! 是女人生气的声音。诺天敏锐地捕捉到声音里夹杂的深深的怒气。左手边第三个房间,那不是她的房间? 夹带着好奇心,他离开了自己的房间,转移目标来到那个充满了怒火的地方。 门是半虚掩着的,留有一道半尺宽的罅隙。他站的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带着你们手里的东西,出去!手指指向门口,站在窗前的女生气冲冲地指使着眼前的两个侍女。 但是,她的命令对她们而言,只是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话语。那两个侍女依旧定定地驻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卫小姐,我们是奉了老爷的命令来的——为首的侍女大胆地发言,希望可以劝服眼前这个难伺候的人。 我不管你是奉了谁的命令,我要你们立刻消失在我的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卫蓝狠狠地瞪着她们说道。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后面跟着,讨厌得令她反胃。没有自由,没有隐私。她的生活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中。 但是既然被软禁,作为一颗棋子而存在在诺斯的府邸里,这也就算了。毕竟囚徒的日子就是这样被人监视着过的。可刚刚那两个侍女跑来告诉她,诺斯要她参加今晚的宴会,并且不顾她的反对强力要给她换上她们带来的礼服。这是什么天理?目前的局势下,自己虽然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用来威胁别人的筹码,但是别忘了她是卫蓝,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角色。凭什么诺斯一句话,自己就得乖乖地换上衣服去参加一场不晓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宴会?真是太可笑了。 小姐,老爷说了,请你务必要去。另一个侍女见她不肯,继续不屈不挠地坚持那个话题。 天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在挑战她的耐心,少女压制下胸中的怒火,换上冰冷的眼神,我再重复最后一遍。衣服我是不会换的。 我们——对上少女的眼睛,她们情不自禁地一颤。好冷的眼神,似乎在里面包含了千年不化的霜冻,冷得彻骨。为首的侍女鼓动了一下喉咙,掩饰住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为这看似柔弱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少女。可是如果她现在不劝服她的话,更难熬的还在后头。小姐,我们也没有办法,是老爷这么命令的—— 你们先下去,我来劝劝她。温文尔雅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房间内的人齐齐地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原本虚掩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金发的男子倚着门栏,对着她们露出温柔的笑。 是的,少爷。像是见到了救星,侍女们将手中的礼服放在床上,便匆匆离去,一刻也不敢多待。 而卫蓝则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过身,将背影留给他。她不想看到这个人。比起出去的两个人,他更加令她讨厌。。 闲杂人等离开,房间内顿时安静了许多。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无声而又安静。 空气变得有些沉闷。玻璃窗上倒映出她苍白的脸色,还有远处那个倚着门的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受不了他的注视,卫蓝首先开口,如果是想要劝我参加这个晚宴的话,我看你还是不要浪费口水了。 这个宴会是我的生日宴会。棕色的双瞳仍然没有离开她的背影,诺天平淡地开口,对着这个有点冷漠的女生。 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玻璃窗外是庭院的草地,她正好可以将那里的热闹尽收眼底。的确是一场豪华气派的派对。可是她的心底却对此有着强烈的排斥感,因为那些娇笑着的面容,那些谄媚的话语令她觉得恶心。 一群带着面具生活的人。谁能猜透那些如花的面容下,藏着的是一颗怎样险恶的心? 我想,我没有义务参加一个陌生人的生日宴会。 似乎没有受到她冷言的影响,金发的男子继续着上一个话题,这是我二十岁的生日。也是——我过的第一个生日。 你——是被他的话震到,还是感受到了对方话里夹带着忧伤。卫蓝惊讶地回过头去,看看那个靠着门的男子。 他已经不再看她,而是扬起头对着天花板。 墩积了很久的苦涩在整个心口蔓延开来。这些滋味,像是被埋藏了很久的酒。不同的是,埋在地窖里酒越藏越香甜,而埋藏在他心底的滋味却是化不开的酸涩。任凭多少的水来兑换,苦涩还是苦涩,则么也冲淡不了。 你说,这是你的第一个生日?听到少女小心翼翼地声音,诺天将投放到空中的视线重新放回到她的身上。 软软的话语流露出的关心倾塌了他建在心底的防护墙。 一刹那,诺天有些迷茫。仿佛耳边的轻声问候来自天外,不真实的感觉。 一刹那,他以为是逝去的母亲又回来了。 一刹那,他有想将眼前的少女拥入怀里的冲动。 少女看向他的眼神里有着深深的感情,温暖着他的心。 多久,没有看到这样倾注了关怀的眼睛了?从他被送入皇宫的那天起,他的世界里全都是势利的眼睛,透射出鄙夷、不屑、冷漠。没有人真正用“人”的眼神给予过他关心。年幼的他便逐渐忘记了如何将感情放在双眸里,忘记了如何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感情。直到长大,直到他将自己的眼睛变成用来迷惑敌人的武器。 而如今,在他二十岁的这一天,一个少女用她漆黑的瞳孔传递出人类最原始的情感。虽然前一秒她还是冷若冰霜。可是,他知道。那绝不是装出来的。她的眼里真的注入了一种叫做关心的东西。 不相信我说的话?只是,他不可以让她觉察到自己内心的软弱。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诺天换上调侃的语气,借此来掩饰。 不是眼花,卫蓝的确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难掩的悲伤,似深秋丛林里化不开的浓雾,满天铺地的散开在那双棕色的瞳仁里。只是,一瞬间,他便把它们从眼底隐去,找不到任何的遗迹。 原来,他也是一个有伤痕的人。 不同的是他是一个把自己伪装得很好的人,手段比她还要更胜一筹。 少女同样抹掉不小心流露出的关心,不屑地回答,对你的话,我没有兴趣。更无所谓信与不信。 我们都是相同的人,你有你灰色的回忆,我也有我黑暗的过去。既然想要掩饰,想要好好地保护自己破碎不堪的心。那么,我们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不再继续那场意外的交集,做两个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的语气不再像刚才冷得没有温度,诺天欣慰地一笑。他站直了身体,整了整领口的礼结,然后绅士地一鞠躬,将手向着少女所站的方向礼貌地展开,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能赏脸参加今晚的宴会吗? 不要。虽然被他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但被邀的人还是无情地拒绝了这个请求。她可不想被搅和到这趟浑水里去。 我可爱的小姐,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的演出吗?诺天依旧是从容不迫地笑着,一点也不愠怒。你不去,可不要后悔。 说完,金发男子优雅地转过身,朝着来的方向离去。 五、四、三、二、一! 后悔什么? 疑问声在他倒计时后准时地响起。他从礼服的口袋里拿出一样事物,头也不回地向着背后的人询问,你忘你是因为什么留在这里的吗? 蓝色的细细的缀链缠绕在他的指尖,流泻出绚丽的色彩。 少女的眼神里失去原本的笃定,漆黑的眼里满是摇曳着的蓝色光芒,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淡定的回答随着主人的远去而变得空荡,最后变成回音留在走廊里。 而房间里的人则对着床上的礼服陷入了沉思。紧张与不安从她的眉间流露。 过了片刻,白皙秀气的手拿起了礼服。 ~~~~~~~~~~~~~~~~~~~~~~~~~~~~~~~~~~~~~~~ 尘封在岁月河流里的记忆。 属于薇和柯一的回忆。 古典的钢琴前,她安静地端坐在琴凳上,修长的手指之间却流露出不安静的元素。柔和美丽的音符从黑白琴键中源源地流出。 少女全神贯注地练习,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阴影在逼近。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蒙上她的眼睛。 流泻的音符戛然而止,然而少女却并没有因此而慌乱,相反,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你又搞什么?快点放手啦! 猜猜我是谁?背后的人用故意变调的声音,耍着小小的阴谋,猜中有礼物送哦! 好。被礼物所诱惑,少女干脆配合起主谋者,让我猜猜看。嗯,你是—— 是谁啊,我是谁?背后的人有些小小的兴奋,急切想知道她的答案。 此刻的她也玩心大起,拖延着答案的公布,蒙着我的眼睛的人到底是谁呢——快讲啊?显然对她的迟迟不回答感到不满,主谋者催促着。 我知道,你是——琪瑞哥哥,对吧?她故意欢呼雀跃着。 你——头顶的声音变得软弱无力。 感觉到蒙着自己眼睛的手在她公布答案的瞬间失去了原有的力道,她连忙伸手按住那双将要垂下的冰冷的双手,紧张地解释,我是骗你的啦! 少年反握住她的双手,带着些许的恼怒,你老是耍我,小心我以后不理你! 谁让你这么经不起开玩笑啊!一个男生,还要和我耍脾气。不好玩!少女故意甩开他紧握的手,生气地说。不理我,我大不了走好了。离开这里。 不要——听到她这么说,站在她背后的少年变得慌乱,我也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他俯下身,轻轻地抱住她,在这个世界上,我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你了。请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少年的低语在她的耳畔回荡。他的话已经近乎于一种恳求,无奈而又绝望的请求。 柯一,我不会的。少年无助的语气将她的心脏弄得隐隐生疼,我不会离开你的。这个世界上,能够击溃她坚强的外表,进入到她的内心深处的,也只有那双蓝宝石色的眼睛。她怎么会轻易地离开他? 小薇,闭上眼睛。 嗯?为什么? 乖啦,闭上眼睛。 你确定不会耍我?谁知道他会不会报复她刚才的行为。 我保证。少年信誓旦旦地说。 好的。相信你这一次。 冰冷的触感在她的颈间延伸。 这是什么?少女抚摸上自己的脖子,冰冰的,是什么怪东西?是细细的硬物。指尖的触觉告诉她脖子上的东西是一条项链。 她惊喜地睁开双眼,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湖蓝色的细长链子,正中的坠饰是一朵精致典雅的蔷薇花。是蓝色的蔷薇! 喜欢吗?少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惊叹。我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蓝色的蔷薇花,而我也告诉过你,一定会有蓝色的蔷薇花存在。 谢谢你,很喜欢。很意外,他竟然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是不是该好好地回报我啊?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它的哦! 没有问题。少女换了个方向坐。她对上那双宝石色的眼睛,爽快地回答,你说吧,要什么礼物。柯一送了这么好的礼物给自己,她也应该要送他一件他喜欢的东西。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口。 当她瞧见少年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时,她顿时觉得有种上当的感觉。凉飕飕的冷风自背后袭来。这个笑容背后,肯定有什么阴谋! 她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 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少年已经在她出神的时候欺近她的脸,嘴角还有余存的坏坏的笑。 你——脸颊上的一记被轻轻地触动,像清风拂过那样温柔。 这是我的印记。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少年的嘴唇自她柔软的耳垂边掠过,宣告着他的决定。 你,偷袭我!半天,少女才回过神,对着早已看着她偷笑了很久的人大叫。她脸红地站起,我要惩罚你—— 快逃,巫婆发怒了……装出被人虐待的可怜相,少年拔腿就跑。 可恶,竟然把我当作巫婆!对着他逃跑的方向,她笑着追上去。 沉寂的城堡里,充满了幸福的欢笑声。 城堡不再沉寂,因为有笑声。 少年知道,蔷薇花的花语是爱的思念。所以他要送给少女他全部的思念,一生一世的思念。 只是他不知道,蓝色的蔷薇花代表的是——绝望的思念。 少女也不知道。 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季的幸福,是短暂的。就像蔷薇花的花期,只能维持短暂的灿烂。 第三十六章 夜的救赎(二) 仇恨,无法在理智的控制下,渐渐的沉寂。 仇恨,一旦挑起,结局便是万劫不复的毁灭。 没有还转的余地。 而这一次的战争,无论是谁先发动的, 都躲不过鲜血的洗礼。 在他们举起犀利的武器的时候, 在他们为着不久后的荣耀而窃窃自喜的时候, 死神已经在他们的背后冷笑。 是夜,除了自己,谁也无法救赎那颗湮没在丑陋中的心。 黑得没有边际的夜空中,若隐若现的光线勾勒出一副巨大的星型图腾,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 八颗明亮的星辰从不同的方向向着十字中心的星辰靠拢,一点一点,缓慢地前进。星芒幽幽地照射下来,为黑暗的房间添上了荧荧的亮光。 荧色的光彩笼罩在一张苍老的脸上。岁月无情地在上面刻下了挥之不去的痕迹,一道一道,深深的沟壑。 原本的凝重在看到星辰的轨迹后,缓解了不少,但是白袍老者的眉角仍旧携带着浓厚的担忧。 预言中所说的劫数还没有到来,那么,今晚的宴会又意味着什么?他想不通。十指无奈地交叉。 危险,不危险? 水晶球上显示的影像很模糊,依稀可见的只有一双眼睛。 一双泛着笑意的眼睛。他努力地回想着那个瞬间就消失的画面。 那双眼眸被掩藏在长长的睫毛下,看不清楚,但以预言师特有的通灵感,他感觉到了眼里流露出的那道深不可测的笑意。是平静的海面下不安静的暗涌。 他猜不透。 因为,那眼眸是淡蓝色的。 来自和少爷一样的色彩,却有着和少爷不一样的深邃。如果是他,爱尼奥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这场宴会,究竟会怎样地上演? 他也说不出。 爱尼奥,星象上怎么说?房门一打开,白衣少年便急急地问道。他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 白袍老人摇摇头,没有结果。他现在很疲惫,在经历了一场占卜术之后,预言师的灵力就会被大大地削减,必须经过长时间的修养才能恢复。 不可能的。少年难以置信地开口,怎么会没有结果? 他拉住老人的袖子,再一次的询问,你是不是搞错了?再算一次。 白袍的袖子被扯住,爱尼奥整个人都被钳制在对方的手里。老人吃力地扶住少年的手,齐伦,我没有搞错,是真的。星象上什么显示也没有。我很累,快点放手。 除了那双诡异的眼睛。好爱尼奥,我求求你,你再去确认一次。齐伦不肯,扯着白袍的手重重地往下拉。这对我们很重要的。 可是—— 你再这样继续,只怕爱尼奥要提早退休了。一记冰冷的话语从两人的背后传来,打断了老人的话。 齐伦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嘴巴却还没有放弃,爱尼奥,晚上的事事关紧要,你就帮帮我们吧。没了你的支持,我们很难成功的。 的确,每一次行动前,爱尼奥都会替他们占卜,预知未来的事,为即将到来的危险事先做好防范。 没有吱声,老人绕过白衣少年来到柯一面前,少爷,今晚恐怕会不安全。这场宴会,您还是别参加了。 是不好的预兆吗?黑衣少年淡然地问。 不是。 那我为什么不能去? 我有不好的预感。 你从水晶球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眼睛。和少爷很相似的眼眸。 …… 除了这些,我看不到其他的东西。所以说今天晚上会出现什么状况,我不清楚。为了以防万一,您还是不—— 我一定要去。 可是—— 不用再劝我了。 爱尼奥看着黑衣少年坚定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崩着脸转身离开。老人回头瞧向齐伦,却见他朝自己吐吐舌头,我早就提醒他了,一样不管用。 一旦决定的事,他就会无条件地坚持下去。任谁都无法改变。这是柯一一贯的作风。 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尤其是和她扯上关系的时候,这种坚持疯狂得令人恐惧。 黑色冷俊的背影很快融合在幽暗的走廊里,渐渐地缩小,到最后消失在尽头。驻扎在走廊另一头的黑色无声地向四周蔓延,渗透在古老的墙壁里的沉寂也渐渐地升华,弥漫到空中。两者的交结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迫与不安,似死神的气息游离在走廊的上空,令留在原地的两人心头滋生了惶恐。 未知往往比预知更加的危险。干涩的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里缓缓地吐出一句话,老人杏仁色的眼睛蒙上里淡淡的雾。 似乎,百年前的一幕又要重新上演。 但是,这一次的主角会是谁呢? ~~~~~~~~~~~~~~~~~~~~~~~~~~~~~~~~~~~~~~~ 乌黑的发丝随意地披散着,遮盖住肩头。 泛着光泽的黑寸托着主人白皙的皮肤。 但是,有两只手却不停地摩擦着双臂,使得原本白皙衍变成红色,有点像受伤后尚未痊愈的肤色。这种擦法,很不雅观;而且是将自己的皮肤弄成这种颜色,在上流社会的贵妇名媛眼中,是及其愚蠢的行为。 这双手的主人似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掌心还在不断地和肌肤做着摩擦运动。 该死的。她低低地咒骂。 擦着双臂,她抬头,视线直直地射向对面的镜子。 镶嵌在衣橱上的试衣镜里完整地映出一个人。一个穿着漂亮礼服的美丽少女。素色的容颜虽然还是一成不变的苍白,但是细长微翘的睫毛,大而亮的眼睛,小巧的嘴唇,修长的身段,还是掩饰不了她高贵的气质。白色礼服的下摆是层层的褶皱,收紧的腰身上打着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没有俗气的妩媚,镜子中的少女给人一种清丽脱俗的感觉。 只是,这衣服会不会太暴露了?她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整个肩膀都裸露着,空气中的寒冷顺着肩头刺激着皮肤。 真的很该死。为什么那老家伙拿来的衣服是这种款式。也许对某些人来说这件衣服很华丽很好看,可是这其中不包括她。 此时的卫蓝也有些憎恨衣服的设计师,是没钱买布料么,剪裁也不用这么省吧? 厌恶地拉扯着身上的衣服,她有种被人接二连三愚弄的感觉。 好美。偏偏有人在这时候夸奖这件礼服。 少女冷着脸回头去看那个无故冒出来声音的人。 干什么?语气冷得和冰点同一个温度。她现在心情很不好,不想听到任何地吵杂声。 我——被吓了一跳,刚进来的人说话有些哆嗦,少爷吩咐要我来替小姐化妆。她用手指指手里拎着的化妆箱,示意她的话的真实性。 我不需要。 可是,您——虽然眼前的人长得很好看,可是那张苍白的脸是不能拿出去见人的,尤其是要面对这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夫人。小姐上了妆的话会更漂亮的。 我说了我不需要。对方对她的话显然有些不耐烦。 果然难伺候。她听到过几个同伴的形容,说这个卫小姐的脾气很冲,不好惹。 少爷说了,如果您不乖乖合作的话,到时可没有后悔药买。没办法,她拿出杀手锏,是主人教她的。 你——听到威胁性的语句,卫蓝有些不可思议。 她看向她。 只是一个平凡的侍女,却也可以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对啊,差点忘记了,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诺斯手上的一颗棋子,受人摆布的棋子。她凭什么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脾气? 自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骄傲的脸上弥漫了一层悲哀。 不错啊。又有人在一旁称赞。 老爷。侍女低头行礼。 皮鞋触碰地板的声音一直持续,越来越近,在她的背后停住。 镜子里浮现出另一张脸,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卷卷的八字胡须一翘一翘,在主人的嘴上张扬。很惹人厌恶,卫蓝想伸手一把将它们扯下来,或者干脆拿把剪刀剪掉。 卫小姐,满意我为您准备的衣服吗? 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少女嘲讽道。 就是啊,我的眼光不错吧,现在的您多漂亮啊!厚着脸皮夸他自己,不要脸。 卫蓝闭上嘴巴,这么恶心的话还是不讲的好。 可是,啧啧的赞叹声渐渐下去,诺斯换了一副语气,可惜,少了些东西? 什么?她的眉毛一挑,提出质问。少,穿成这样是够少了。 对方的视线肆意地在她身上来回,最后停顿在她的脖子上,少了项链。 是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卫蓝抚上自己的颈,那里,原本不是这么空荡的;那里,原本有着牵挂。可是,这份温存被人拿走了。她抬头对视上那双细长狡黠的眼睛,我的项链呢,麻烦阁下还我。 呃?您的项链?我可没有碰过。诺斯惊讶地看着她,卫小姐,您可不要随便诬陷我。 口气无辜得好像整件事根本与他无关。 尝过了他的狡猾,她知道再问下去只是浪费她的口水。卫蓝转过脸,拒绝再看那张令她厌恶的脸。 不过,诺斯却不想结束这个话题,既然卫小姐的项链丢失了,在下可以提供一条更好的。 更好的?很好笑的形容词,有比她的那条更好的项链? 我的小姐,请你过目。诺斯突然变得恭敬,祈求着她的回头。 她回头。 是银白色的项链。 心型的坠饰穿插在细长的链条里,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摇晃。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和柯一家里古老的摆钟一样,无休止地摆动,缓慢却有力。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摇晃着缀链吸引,跟着它的轨迹。 嗒嗒——,好像有时钟的滴答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她的耳边驻足。 整个世界突然变得静谧。周围的人好像都在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她,还有眼前这条小小的项链。 还有那滴答的声音。 眼睛里的冷漠渐渐地涣散。黝黑的瞳仁里是缀链摆动的缩影,一左一右。 …… 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楚。她挥挥手,试图赶走这片朦胧。 前方似乎有一个亮点。刺眼的光穿透了重重的雾来到她的面前。 她顺着那道光线前进。 越来越靠近,周围弥漫的雾气也越来越薄。 被大雾湮没的事物渐渐清晰。 是幽暗的走廊。她脚下的走廊不停地延伸,延伸; 一直到前方,前方未知的无尽的黑暗。 在走廊唯一的灯下,她看到一个人。 混着柔和的灯光,她看到那张在梦里回忆了几千几万次的脸. 熟悉的脸,带着陌生的微笑。 亲切,却又生涩。 妈妈?她疑惑地开口,对着这个人。 对方慢步走向她,轻轻地抱住她,温柔地在耳边低喊,我的孩子,很久不见了。 妈妈。她伸手抱住眼前的人,机械地回应着。 乖。诺斯轻揉着女孩乌黑的秀发。乖孩子,听话。我们等一下去参加晚会,现在乖乖地打扮一下,好吗? 好的。睁着麻木空洞的眼睛,卫蓝顺从地跟着他来到梳妆台前。 摊开掌心,心型的钻石在灯下散发出七彩绚丽的光芒,美丽得过分,过分地诡异。 诺斯抚摸着嘴角的胡须,眼角是猜不透的笑意。 他替她戴上那条项链,然后命令房间里另外一个人,你过来给她上妆 是。背后的侍女上前,打开盒子开始为她化妆。 第三十七章 夜的救赎(三) 天空浸透了夜的精华,仿若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无声地蔓延。一轮皎洁的明月突兀地打破了墨夜的完整,虚无的光华在天地间架起一条透明的天梯。 隐隐存在两个极端之间,光华淡淡隐现。 那代表着什么? 是根本不可以攀爬的圣物? 是可望而不可及? 天梯的那一头,是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彼岸,生的彼岸。 少年蓝色的眼眸直直地望向那道缥缈的光华。鹅黄色掩盖了眼睛原本的颜色,变得有些朦胧,缥缈无实。 浑浊的夜,明净的月,两者的结合在这片天地间有些莫名的怪异。夜是需要黑色来维持的,偏偏有一片纯净的光辉来破坏这一份平衡。未免有些多余。 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不光是为了窗外可笑的事物,也为了可笑的自己。 百年来的蜕变,他已经彻底地堕落,沦为夜的守护者。每一夜黑色的到来,每一次蓝色的瞳孔染上血色的艳丽,他不是他。尽管努力地想要撕掉那层枷锁,可是没有用。黑色永远不会罢休,似一个狰狞的恶魔,用它那尖锐的牙齿,慢慢地将他变成它的俘虏。 汽车平稳地向着前方驶去,周围的景物飞速地向后倒退。 节骨分明的手指上捏了一朵蔷薇花,在干净的月华下透出微蓝的光芒,花瓣诡异地在空气中缓缓地展开,从蓓蕾演变成一朵盛开的艳丽花朵。 蓝色的蔷薇花,绝望的思念。 他的眼前略过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天真无邪的笑容,紧皱的眉头,惊惶失措的脸庞……他以为这些已经完整地从记忆里抹掉,他以为自己可以毫无感情地看着她哭泣,他以为所有都已经随着他掉入悬崖的那一瞬间结束; 但是,这些都只是他的“以为”,一厢情愿的“以为”。 结束不是结束,是一个新的开始。就像海天交结的那一点,是尽头,却也是起点。 见到她的那天,新的轮回开始转动,在他和她之间。 这个轮回,不仅仅是他们口中虽说的命运之轮的重启,也是他和她之间尘封了百年的轨迹的延续。百年的罅隙在刹那间融合。 犹如月华无处不入,彻底照亮那片无穷无尽的黑夜。 就是那片月光,纯净的月光。 只是在他身上的黑色浓郁地令他自己有些自卑。 比墨还浓的卑怯。 他想伸手去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月光穿过他修长的手指,不曾逗留半分。 娇艳的花瓣一片一片无声地剥落,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少年的指尖。 一辆黑色的轿车慢慢地驶进庄园,停在众多的轿车中间。 若大的府邸旁边停满了名贵的轿车,黑色,白色,银色,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辉。为主人增添身份的崇高,这就是它们在世俗中的作用。为他们所谓的地位,争取来人人羡慕的眼光。 车上的人默不作声,坐在后座上的某个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车辆。 到了,该下车了,在他旁边的人提醒了一下,然后打开车门下车。 这时候,突然的灯光射来,照在刚下车的人身上,刺激着他的眼睛,使得他不得不伸手挡住脸部。 耀眼的光束下,他那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凸显出来,还有修长的手指。 夹杂着汽车的引擎声,又一辆跑车进来了。 门口,铺着鲜红的地毯。 两侧,统一以艳丽的中式旗袍打扮的侍女面带微笑,迎接到来的贵客。 也许是笑得太久,她们美丽的脸庞笑得有点僵硬,生疏且不自然。 欢迎。清脆柔美的声音在每一个客人进来的时候都会响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姐姐,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啊?趁着周围无人,站在最靠里的一个女孩卸下了脸上麻木的笑容,埋怨地说。她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三个小时了。 乖,苏。一会就好,再忍一下。她身边的少女安慰着说。和女孩相似的脸庞,稍稍年长一些。脸上虽然是同样的清秀,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却夹杂着复杂的情愫,是无奈,是煎熬,是悲伤。 可是好冷啊!叫做苏的女孩很不悦。深秋夜晚的冷风不时地灌进单薄的衣衫里,冻得她打颤,还有腹中空空的感觉。现在是晚上八点半,距离晚餐的时间很久了。 乖。她轻轻摸着妹妹柔顺的头发。年长的她也心疼唯一的妹妹、曾经她用劲了全力赚钱,为的是不想让她忍冻挨饿,为的是想让她过上好的生活。现实终究是残酷的,无论她怎么地拼命,上帝却不肯施舍给她一丝怜悯。站在这里年幼的妹妹就是事实的最好证明。 别说话。当瞥见夜幕中缓缓走出的两个人时,少女急忙呵斥住妹妹的抱怨。她可不想在总督府里惹出任何的事端。 欢迎!姐妹俩和同另外两个侍女恭敬地喊着。 啊啾——偏偏有人打断了这简短的仪式。少女抬起头,慌张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在这个时候打喷嚏是对客人极大的不尊重。要是客人生气,她们姐妹的日子就难过了。惹祸的女孩也是一脸苍白地对着姐姐,强咬住的嘴唇微微地发抖,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正要进入的两个少听到被这突然的声音,同时停住了脚步。 其中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少年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然后对着身边的人说,等我一下。 她们低着头,不敢往上看,生怕一抬头便会被责骂,甚至是虐打。因为这在生活中是很平常的事情。尤其是在替她们的小姐干活的时候,小小的一件事,如果做错,尖锐的处罚将会源源不断地施加在她们的身上。 啊!一旁的苏低低地惊呼。 是被打了吗?少女不安地抬头,侧脸看向自己的妹妹。 这是——男子黑色的风衣盖住了苏单薄的身体,一直覆盖到脚踝。和女孩同样的惊愕,她不解地去寻找那件衣服的主人。 对方并没有多大地逗留,转身又回到了同伴的身边,一前一后地进入大门。 什么事情也没有。没有责骂,没有惩罚。一切平常得好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 忽略掉其他人羡慕的眼光,她将视线放在年幼的妹妹身上,确切地说,应该是她身上的那件黑色的风衣。 倒带般重复刚才看到的影像。 漠然毫无表情的俊美脸庞,以及少见的蓝宝石色的眼睛。站在她们面前的他犹如夜晚出现的邪魅,不能用真实来形容。 真的好美。她喃喃地低语。 姐姐?她一脸的茫色,让一旁的苏有些担心,忍不住呼唤,同时女孩轻轻呼气,试图缓解脸上潮涌的红晕。 没事。没有注意到妹妹脸上奇异的红潮,她从茫然中清醒,继续着经久不变的表情与动作。 怎么了?在踏进门口的一刹那,他的心口突然地一紧,麻木感在胸口迅速扩散。伸手抚上痛楚的来源地,他渐渐地放慢脚步。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白衣少年也同样地缓下步伐,低声轻问,你不舒服? 仿佛有千万只蚂蚁齐集在胸口,分着不同的时段噬咬着他的皮肉,又痒又痛。他极力地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不让痛苦的神情流露半分。 望着同伴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白衣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脊背倚靠在在墙上,昏暗的线条穿过身侧的人,落在少年线条分明的脸上。一半明媚一半黯淡,痛苦扭曲的神情时起时隐。 齐伦背对着他站在外侧,为他挡去不必要的眼光。 许久,那双痉挛的手才恢复正常,直直地伸展开,搭在白衣少年的肩上。 走吧。柯一一脸平静地走向灯火璀璨的宴会中心。 担心地看着越过自己走到前方的人,齐伦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着跟上了他的脚步。 那么难忍的痛苦,出现地这么突兀,柯一隐隐猜到了什么。原本悬吊着的心更加地不安。 他要快点找到她。 是反噬吗?跟上来的齐伦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地音调询问着。 隔着一道落地的玻璃窗户,他看到窗户外繁华慵懒的景象。花枝招展的女士,温文尔雅的绅士,还有小提琴悠扬的乐声,钢琴悦耳的伴奏;那里,应该就是宴会的主场了吧?和多年前的那一幕是如此的相似;只是,当年的他是满心欢喜地来到会场,而现在的他对此却是有着说不出的厌恶;源源不断的嬉笑声就像工地上刺耳的噪音,喧闹不已。深深呼吸,他努力地压抑住涌上来的反感情绪。 耳边传来齐伦说话的声音,柯一知道对方在关心自己,侧脸回首回答,我没事,只是小小的反噬而已。 对他而言,这点痛苦不算什么。反噬虽然比原力要强大三倍以上,但是星复术也有自身的修复作用,可以缓解反噬所带来的灵力损耗。而她就不同。没有一点法术的她,如何去承受那种万虫噬咬的煎熬?还有煎熬以后,一阵阵莫名乏力的空虚? 黑衣少年冷冽的目光直直地射向窗外,定格在一个拿着酒杯独自饮酌的人身上。 就是他了。 第三十八章 夜的救赎(四) 透明的琉璃杯中已不是刚才淡金的液体,而是暗红色。杯沿上细长的手指轻微地晃动,圆形酒杯中的液体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宛若娇艳欲滴的红色蔷薇花,盛开在他棕色的瞳仁里。然后,金发在瞬间扬起,鬓旁的头发急急地往后倒去——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酒了。冰冷的液体在进入了喉道之后忽然变得火热,灼烧着他脆弱的神经,激起强烈的畅快感。 他的身上,没有了感情,只有这些靠外物刺激而起的感觉。感情,对他而言是奢望的代名词。他的感情仿佛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慢慢的退化。那与生俱来的敏锐感觉在一场场的厮杀中,生生地和最原始的自己分离。而刚才在她眼里流露出来的关心,却又是那么真实,是伸手便可触及的真实。那一刹那,他错以为是自己消失了多年“情”又回来了。 真情流露?他一直认为在自己的身上永远不会再找到情愫的存在,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但是心底泛起的那一股潮涌却是实实在在的。仿佛是被压抑了很久,迫不及待地要从胸腔里宣泄出来。 可是,他是一个杀手。从小在冰冷的训练场里长大的他,该是掩埋了所有人类最真挚的情感的他怎么可以有如此的感情? 不可以,他的血是冷的。在他八岁的那年起,他所有的感情都已经死去,彻底地被封锁在无尽的黑暗里,没有重见光明的那一天!他的脸上,只可以存在没有感情的面具,幻化出迷人的笑容,迷惑对方。 将自己的脸变成面具,这是他在训练场里学到的。 就是薄薄的一张脸皮,出现了优雅万千的表情,欺骗了整个世界,欺骗了强大的对手。一次又一次,他成功地完成了看似艰巨的任务。 原来,人是那么容易地被表象的虚假所欺骗。他们眼里看到的,永远只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事物,却无法真正看透美丽背后的恶毒与凶残。 在心被蒙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手指上还残留着酒杯冰冷的温度,他将同样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修长的手指在俊美的脸上游动。从下颌到脸颊,再到挺直的鼻梁,一直游行到鬓发。 如此完美的一张脸,只可以作为面具而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以有那种感情,绝对不可以。耳畔有个声音不停地重复,携带着不可违抗的语气。 杀手,是没有感情可言的。 自小到大,这句被他们这一类人奉为圣经的话,从来没有在脑海中消失过,就像是被深深地铭刻在大脑里一样,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一旦动情,玉石俱焚。 停止住神游的状态,金发男子微微一咧嘴,对着对面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女士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然后转过身,放下空了的酒杯,重新换了一杯。 啪!背后传来玻璃打碎的声音,还有女士惊惶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只不过是一个笑容,就成这样,这群女人啊——棕色的眼里略过不屑,他举起酒杯准备再次地饮尽。 但是,来自某一方向的无形力量却禁锢住了他的动作,带着隐隐的煞气。 慢慢地回手,诺天将酒杯挚在手中,然后抬起慵懒的眼睛,循着整个宴会扫视。 白色耀眼的灯光下,绅士们有的端着酒杯陪着身边的名媛说笑,一旁的她们则不时地拿起华丽的羽扇遮住半张脸低低地浅笑;有不少的情侣在游泳池畔的空地上随着钢琴的伴奏轻轻地起舞;有的两三个人一群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其中有淑女恰巧碰上他扫视过来的目光时,脸上均是一红,或是急急地用扇子遮挡,或是转过脸去,显示着他们的娇羞。 可惜,事主在寻找的并不是她们。终于,在主屋的落地窗后,诺天找到了令他稍稍有些窒息的眼神。 诡异的蓝色眼眸里闪着只有属于宝石的犀利与透彻,清寒冰冷。 隔着一道玻璃,那个黑衣少年定定地站着,漠然地注视着他。周围的吵杂不能影响到他半分,仿佛是和这个世界脱离了所有的关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玻璃的背后,抿着嘴唇。 如果不是那束冷冽的目光,他会以为那个少年是摆放在橱窗里的道具。黑亮细碎的头发寸着那张俊美苍白的脸庞,带着说不出的邪意。 是他,传说中的人终于来了。 右手的袖口的轻微地颤动,似风在衣衫上略起的浮动。金发男子收手按捺住袖中不安的物体,眼睛迎上那道充满了敌意与寒意的目光,嘴唇蠕动,幻瞳,不要着急。 洋溢在空气中轻快的音乐突然地停了下来,热闹的宴会一下子变得安静。似乎有些不适应这份静谧,周围的人纷纷停下动作,面面相觑,不解地看着身边的人。 一束自主屋的二楼阳台打出的光线聚焦在会场的中央场地——现场最大的一个礼棚,四周装饰着白色蕾丝花边以及彩色的饰带,四角的边上还缠绕着几捧七彩的气球。礼棚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四方型的小礼桌,铺盖着白色的绸缎方巾。桌上放置着一只精美的蛋糕,约有七八层,不难看出它的价值不菲。 但是众人视线的焦点并不在这只制作精良的蛋糕上。真正引人注目的,是站在蛋糕旁边的少女。低垂着眼睑,她安静地待在黑色西服装扮的中年男子身边。黑色的披肩长发,一身洁白的露肩礼服,映衬出少女的清秀与不凡。 社交场上一惯是妩媚性感的装扮,这个朴素美丽少女的出现宛若是下凡的天使,清丽脱俗,立即就引起了众人的好奇,议论声在游泳池边散开。 她是谁啊?好安静,好可爱的女孩儿。 会不会是诺斯总督的女儿? 不是吧,诺斯的女儿我见过,是属于成熟有韵味的那种,哪会是这么一个洋娃娃? 那她是谁啊?你知道? 我不知道,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 …… 正当人群唧唧喳喳没有头绪地胡乱猜测的时候,少女身旁的黑衣男子清了清嗓子dies and gentlemen ,请注意。 会场再次的肃静下来,人们将视线重新聚拢到原处。 欢迎各位参加犬子的生日宴会。诺斯便说边弯腰,对着众人礼貌地鞠躬。 话音刚落,议论声音又迅速在空气里传开。 诺天的儿子?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见到过啊? 我也是,只听过,没有亲眼看到过本人。 有点神秘啊! …… 扫视过交头接耳的众人,他习惯性地按上了嘴角边的胡须,绕有深意的发言,相信大家都对我这个儿子很好奇吧?接下来,我就郑重地介绍——我的儿子,诺天! 聚光等扫向游泳池的右侧,停顿在拿着琉璃杯的金发男子身上。光束笼罩着他的全身,显示出一层淡淡的浮华,而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流露出一股笑意,似乎有种某种诱惑,蛊惑着现场的人。 父亲。放下杯子,诺天来到会场的中心,右手横放在胸口,对着黑衣的中年男子微微低首。 好孩子。诺斯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将视线转向众人,今天是诺天二十岁的生日,让我们为这年轻人即将开始的新的人生送上祝福。说完,他拿起一旁礼桌上的高角杯,举向空中。 祝福!周围的众人也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举杯。 谢谢。招牌的笑容回应着现场热情的祝福,诺天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瞥过落地玻璃窗,神情稍稍一变。他急切地抬眼,望向对面。 玻璃后面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人也没有。玻璃上映出这一边热闹的景象,他看到了自己举杯欢笑,以及仰头饮酒的父亲,还有——低着头的白衣少女,安静乖巧。 这个画面里只有他,他,和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喜欢这样子。 很和谐。当年和母亲站在一起时的感觉也是这样,恬静而又安宁。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此刻能够永远地维持下去。 诺斯喝完酒后,转过脸来看了眼身边的少女,狡黠在细长的眼眸里一闪而过,厚重有力的声音在宴会上响起,今晚,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那就是诺天将与我身边的这个女孩订婚! 全场轰然,接着响起热烈的掌声。总督的儿子订婚,而且是在二十岁的生日宴会上,实在值得庆贺。 恭喜恭喜!道喜声已从一旁的人群中传出。 可是某几位淑女则一脸的不悦。这么迷人的帅哥眼看着就属于别人了,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说出道喜的话? 全场喜悦的气氛盖住了幽怨似的脸,大多数人还是为他们祝福的。 金童玉女啊,不错不错!有人忍不住啧啧赞叹。然而在他的背后,两道冰冷的目光不屑地盯在宴会的三个主角上,透着彻骨的寒冷。 这就是请柬上所说的意外的安排? 金发男子转过脸看向自己的父亲,以及一直沉默的少女,原本镇定的脸上满是诧异,嘴巴呈询问的口型。 故意忽略掉对方用眼神传送过来的疑问,诺斯将挽在自己臂弯里的纤细白皙的手交到儿子的手上,细长的眉角全是笑意,儿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好好地接受啊! 手指握上少女细滑柔软的手,诺天全身一震。说不清楚是喜悦还是悸动,有一股电流穿梭在身体里。但是刹那间的震惊已经在俊美的脸上消失不见,留下得只是淡然。他扬起浅浅地微笑,礼貌地回复,谢谢父亲。 还满意我为你做的安排吗?此时,音乐重新响起,宴会慵懒的气氛重新在空气里蔓延。聚拢的人也都散开恢复刚刚被打断的娱乐。诺斯端起一杯红酒,一边晃动酒杯,一边询问儿子。 对着默不出声的少女凝视了很久,金发男子才吐出一句话,您的做法每次都让我意外。不过,请您告诉我——您是用什么方法让她变得这么安静的? 卫府的大小姐可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角色。现在这个安静得犹如洋娃娃的少女绝对不是真正的卫蓝。一个几分钟前还在对着侍女大发脾气的人瞬间就变得如此听话乖巧,卫蓝不是变色龙性情不会转变得这么快。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是有人对她施了术法。除了父亲,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对卫蓝下手。 想不到才见了几面,你对她的了解就这么深了。我这媒还真没有做错。诺斯的话里带着浓浓的讽刺,不错,我对她催眠了。是“忘心术”。 忘心术?怪不得。没想到父亲你的手段也会这么卑鄙。毫不留情地反讽回去,诺天鄙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无故地对一个女孩子下这种下三滥的术法。你不会只是为了我这么简单吧? 记忆中,这个父亲好像从来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 我亲爱的儿子,你太过虑了。呷了口红酒,黑衣中年男子竖起了左手的食指,提醒着,是不是该请你的未婚妻跳一支舞啊。我们再继续对话下去,某个人可是要生气的哦! 第三十九章 夜的救赎(五) 王,请开始吧!白衣祭司拖动着雪白色的长袍,向着隐蔽在黑暗中的人缓缓地靠近,白得几乎透明的嘴唇一张一合,既然那是一个逃不过的劫难,请王在黎明到来之前结束这场所谓的灾难。 房间内万年不变的光线微微弱弱,只能够触及到对方黑色模糊的轮廓——一个挺拔好看的背影,带着不可抗争的威严,是君临天下的傲气;但是这个背影再怎么优秀,沧桑却如附骨之虫,无法挥去。 卓林,对于这个结局,我是真的很难过。说话的人幽幽地,很无奈,那不是我要的事实。 帷幕已经拉开,我们别无选择。及地的袖子在地面拂来拂去,忽然急速地掠起,带起阵阵清风,烛焰在这风中摇晃不定。白衣女子将手指向上空。指尖所到之处星辰明亮,璀璨如华。她冷冽的双眸定格在繁复的星空上,如实地告诉那个人他不想面对的现实,星象如此,我的王,我们只能遵守。轨迹是不能够被违逆的。除非改变星辰的轨道。 只能遵守,别无选择。那么多年来,他被迫接受了多少无法选择的事?大概数也数不过来了吧?命运如此,无所谓好无不好,他照单全收;可每一次的结局却都会令他心痛,疼得喘不过气来。不过是十八岁的他,感觉是如此的苍老。如果可以有选择的机会,他不会待在这个在世人看来是万人景仰的位置上。他们要的话就拿去好了,他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 离开的话,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对着现实心痛。 卓林,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视线转到那扇若隐若现的小门上,他想暂时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午夜时刻的判决会准时地开场,请等待吧。 说完,黑色的身影自门后消失,留下一道缝,外面走廊上的光偷偷地跑进来,在暗色的底上描绘出一道斜长的影子,延伸到白衣祭司的脚下。 雪白的袖子再次挥起,袖口膨胀,然后静静地收风恢复软贴的状态。等到白袖落回,木制的门啪嗒一声合上。 房间恢复原来的沉寂,以及昏暗。 祭司秀美的脸迎向夜空,眼神迷离,黝黑的双眸里是灿烂星辰的缩影,点点闪闪。这片苍穹,这片琢磨不定的星空。她注视了它多少年了?夜晚反复地观察,白天反复地参详。对它熟悉的程度绝对不亚与对自我的熟识。这么多年来,每晚的了望,毫无边际地凝视,她的心也如同这寒夜的温度慢慢地冷却。 天际划落一颗流星,保持了瞬间的华美,随后湮没无踪。 天地间的事物都有其自身的定数。就如这星迹,在它们的轨道上行走。千万年不会改变。自远古的洪荒开始就是如此。 不要妄想去改变什么。记住,你的身份是神的传达者,你并不是神。当年老师的话清晰地回荡在耳畔,女祭司对着夜空朝礼膜拜,眉心的记号发出淡红色的光芒,在暗夜中犹为明亮。 但是,有时候神也会犯错。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是啊,高高在上的神总有一天也会判下错误的决策,那么作为神的传达者,我们是该守,还是舍? 老师,这一点你没有强调。 我的王,我会守着你的。请不要担心。女祭司喃喃道。 永远。 ~~~~~~~~~~~~~~~~~~~~~~~~~~~~~~~~~~~~~~~~~~~~~~~~~~~~~~~~~~~~~~~ 酒会在继续,觥酬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源源不断地自酒席间传出。 乐队演奏着软绵绵的乐曲,宣泄着庸懒与浮华。 拉过身边的少女,诺天对着自己的父亲微微颔首,然后走向游泳池边的空地。那里,很多人在跳舞。 带着欣赏的眼神目送儿子离开,诺斯捻捻嘴角的胡须,低声自语,真是我的好儿子。我没有白白栽培你。瘦长的手指将手中的酒杯递到嘴边,他漫不经心地啜着红酒,打量着周围。 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在经过某一个人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瞥过。 池畔不起眼的角落,也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所有的情景,所有的眼神,包括刚才诺斯有意无意的一瞥,全数落入这双蓝宝石色的眼睛里,一丝不漏。眼睛的主人缓步离开角落,来到长方形的餐桌旁,端起一杯红酒,细细地品着。暗红色的液体慢慢爬上他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少年犀利的眼神穿越人群定格在那对刚刚起舞的人身上。 她的手,在他的手中; 她的腰间,是他的手。 本该是属于他的她,如今却在另一个男子的怀里!无名的火在少年的胸口乱窜,停熄不下来。黑发扬起,抬首间他将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希望可以减缓心中酸涩不安的律动。但是此时,口中却全是涩涩的滋味。 搁下空酒杯,修长的手指向一旁掠去,他想再饮一杯。 这么喝酒,是很浪费的。熟悉的声音自旁边响起,带些嗲嗲的假音,这些可是窖藏了百年的上等好酒,你的喝法真是—— 侮辱了你父亲的酒,是吧,诺盈大小姐?黑衣少年接过她的话,不冷不热地嘲讽,上等的好酒只有你们这些上等人才会懂得怎样品味。很抱歉,我是乡下人,不懂!斜眼望过去,身着紫色晚礼服的女子怔怔地杵在一旁,不知道是被他的话噎住还是因为灯光打在脸上的缘故。她白皙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交相辉应。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她讪讪地笑笑,将酒杯递到柯一的面前,转移话题,我是看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喝闷酒,好心来安慰你一下,没想到却被人冷嘲热讽。真是好心没有好报。 如果是安慰,那么就谢谢了。他不客气地回答,同时向一边靠去,离开了她贴上来的身体,我不需要。 是吗?故意拖长了声音,她抬头看向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语气里满是怀疑,真的不用? 不用,请你离开。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真傻还是在有意在挑战他忍耐的极限?唠唠叨叨的!柯一有礼貌地对着眼前的淑女点点头,非常感谢您这十分钟的陪伴,现在请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保持优良的风度是家族自小的教育,这一点过了百年他还是没有忘记。尤其是在这样的宴会上,即使有再大的不满,对女士还是必须有应有的绅士风度。 哦!诺盈转过身去,将视线放到游泳池的对面,那对出众的人身上,哥哥和她很相配。他们的舞跳得多好。哎,真是羡慕。 诺盈啧啧的赞扬声果然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重新望向那一边。那一袭白衣被拥在金发男子的怀里,纤长的手臂紧紧地环在对方的腰上,姿势亲昵。 危险的讯号从宝石蓝的瞳孔里散射。少年掠过面前的紫衣女子,大步踏向游泳池的另一边。 诺盈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随后整个人被扯向前方。啊——她刚想惊呼,却发现自己是被柯一拉住,尖叫声吞入口中,换上灿烂的笑容,顺带握紧牵着的那只手。 今晚是一个好机会,紫衣女子暗自偷笑。总算拉到手了,虽然冰冷得如同千年寒石,但是来自少年独有的骨感还是令她有所心动。 黑衣少年站定,把手在诺盈的腰间放定,然后跟着现场悠扬的乐声旋转起舞。绚丽的灯光在这些跳舞的人身上闪动,打造出五彩缤纷的美丽幻彩,浮动在半空中。 相拥的舞者们在这般浪漫的旖旎下贴耳私语,轻声地缠绵。 附近不远处,他静静地抱着怀里的人,鼻间传入沁人的香味。金发男子将脸埋在怀中少女乌黑的秀发间,不舍得离开。 可以的话,他真的希望永远如此。相拥到老。 手中滑腻的触感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真实。 可是,那不过是他的一相情愿。 这份温存是短暂的,不可能被打上天长地久的记号。低头,视线对上她的双眸。大而漆黑的瞳孔里,毫无半分神采。身着白色礼服的少女只是呆滞地望着自己,麻木而又空洞。 醒了之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还会有他的存在了吗?诺天苦笑,连他是谁也应该忘记了吧? 即使她还记得他,可是另外一个人肯吗?他会愿意把她交给自己?难度系数实在是太大。 再比如说现在必须要解决的事。那个——有着蓝宝石色眼睛的黑衣少年。 棕色的眼眸里泛起阵阵温柔的笑意,诺天对着旋转到身边的人微笑致意,手却不自觉间握紧了手心里的小手,你好! 该来的,还是来了。 温存即将消失。 哥——少年并未开口,他怀里的女子却抢先张口,语气里不乏骄傲,哥,我帮你介绍,这是柯一—— 幸会,柯一爵士!诺天停下动作,将手伸向对方,我是诺天,诺斯的儿子。 你好。生硬地吐出这一句问候,黑衣少年却并没有接受这一示好。他慢慢地扫视过金发男子,在他的右手边停顿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跳过,来到旁边的白衣少女身上。眼神复杂。 卫蓝挽着诺天的手臂,黑亮的大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眼前的人。她的头微微歪向一边,靠在身边的人的肩上。此刻的她,周身透着层和谐温暖的淡光。安静而又纯真。 我可以冒昧地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 可以请你的舞伴跳舞吗? 当然。 在将她交给他的一刹那,诺天知道,自己与她的交集到此结束,画上了永恒的句号。 再见。嘴唇开启,金发男子微笑着。再见,永远不再见面。过了今晚,什么都不复存在。 哥哥,你在干什么啊?被人当作空气忽视掉的某个人很是气愤,明明是她和柯一在跳舞的,可是才没有过多久,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牵着其他女子的手离开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嘘!诺天伸出修长的手指,贴到妹妹的嘴唇上,不要生气。女生生气的话会长皱纹,那样子会很丑。 啊?刚刚要发飙的女人立即放下心中的怒气,脸部的线条不再绷紧,可是诺盈的嘴角仍然翘得很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哥哥,你作什么,为什么要把嫂子交给他!叫我不要生气,难道你生气不会吗?那是你的未婚妻和我的男伴啊! 因为——眼看着那一袭黑衣和白衣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金发男子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你我都没有资格。 什么资格也没有。今晚的一切,都是水晶球折射出来的幻觉而已。当上帝将恩赐收回,他什么也不是。回到从前,守着以前的规律继续,这就是他的生活。与其到时半途被人打破水晶球,不如现在自己亲手毁掉。 亲手捏碎这个不切实际的梦,那是最好的结局。 甩了甩一头金发,将招牌式的笑容重新挂回脸上。原来的诺天又回来了,温柔的杀手。他迈开步伐离开这片熙攘的人群,义无返顾地离开,半分也不顾及背后的人大声叫嚷。 你说啊,什么资格,我们没有什么资格?你告诉我啊? 诺大的草坪上灯火辉煌,人群涌动。红酒与音乐糜烂着每个人的心,催化着每个人的欲望。香甜与奢华在半空中升华,然后飘散,被当作新鲜的空气吸进这里每个人的嘴里。 矜持与仪态统统被抛掷脑后,他们所需要的是尽情的欢乐,放纵这具躯壳。人前的雍容华贵是用来维护那表面上的尊严,因为那事关紧要;而现在不必保护了,因为每个人都是如此,大家都摘掉了伪装的面具,露出各自的真面目。既然每个人都是赤裸裸地,那还有什么好掩饰的? 尽情地舞蹈,尽情地喝酒,尽情地娱乐。什么皇室规则,人臣礼仪,统统都跑到一边去。 主屋的二楼,厚重的窗帘背后,一双眼睛在洞察着整个会场。看着里面的人放纵地游戏,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脸上的脂肪全部挤到一块,眼睛眯成一道细长的缝。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囊括在这双狭长的眼睛中。 一袭黑衣和白衣自会场的中间离开,隐没到黑暗中。随后,金发男子也离开那里,向主屋走来。 居高临下的人眼神一变,匆忙从幕布后离开。 第四十章 夜的救赎(六) 救赎,圣书上所写,神之子为了挽救被犯了错的子民,甘愿将自己作为供品祭献给邪神,以此换取几万条活的生命,换取他们一世的救赎。 那场救赎,在夜间进行。 浓墨般的黑,渲染上了鲜红的血色,空气中到处是甜猩味——神之子奉上了自己血管里流动鲜血。 祭祀在黑暗中开始,在黑暗中结束。 世人的眼无法看到他湮灭的场面,却嗅得到他被毁灭时的气息。血液自神之子的身体内汨汨地流出,充斥了整个空间。久久不曾消散。 救赎,必须要鲜血来尝还。一切的罪恶必须用鲜血来洗净。 今晚的救赎,是毁灭的开端。 浮华的气氛仍然浓郁得化不开,那些人依旧陶醉在忘我的境界里。酒,女人,他们仅有的一丝理智在这两样面前彻底地沦陷。 月华冷冷地照射在这些人身上。 如果是想要洗净他们身上的晦气,似乎应该用“不可能”这个形容词来形容。 红酒在杯里晃动,音乐在耳边糜烂,美女在怀里躁动。其他的,目前都不重要。 斜身躺在红木的躺椅上,身体触碰到的是紫貂皮柔软的质感,黑衣的中年男子拿过一旁桌上的高脚酒杯,惬意地喝着。 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男子穿过人群匆匆来到躺椅前,俯身在他的耳畔低语。 尖瘦的脸上慢慢出现了一丝笑容,带着些狡黠。诺斯放下正在喝的酒杯,起身整理衣服,同时对着身边的人发布命令,我去门口接人,你去楼上禀告安大人,说我们要等的人来了。 是,总督。右手平放于胸前,白色制服的人低头应声,倒退三步准备离开。 慢着。诺斯一声急喝。 他乖乖地回到总督身边,恭敬地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回首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诺斯将脸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通知他们作好准备,到时候看我的手势见机行事。 遵命。白衣在接到命令之后悄悄地隐退。 诺斯捻了捻嘴角的胡须,然后转身向着门口大步地踏去,穿过那阵喧嚣的时候,细长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怜惜,但是稍纵即逝。 可怜的人啊,极尽的享乐背后是什么,你们恐怕不知道吧?再过几分钟,你们就可以知道答案了。我会亲手为你们揭晓的。 层层的淡云从天际飘向夜空的正中,半遮掩地盖住了月华。天地间的光明在这之间若隐若现,飘渺不定。 ~~~~~~~~~~~~~~~~~~~~~~~~~~~~~~~~~~~~~~~~~~~~~~~~~~~~~~~~~~~~~~~ 主屋背后,是一排排高大的树丛,月华在此留下婆娑的树影,到映在墙上,在地上,无声地延长。 两个黑影跑了进来,打破黑夜静谧的状态。 空气中流动着急速的气流,是两个人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估计是刚刚一路的小跑,使得他们一下子喘不上气来。 比较高大的那个人影背靠着墙,胸口一起一伏。而另外一个则直直地站在旁边。 风自林间划过,吹动枝上松动的树叶,带起飒飒的响声。 良久,两人的呼吸才渐渐地平缓下来,恢复正常。 除了风声,除了不远处传来的喧闹,这里死一般的寂静。月华安静地洒着自己的光辉,星辰廖然,云层淡然。 月光下的是一个黑衣少年,一个白衣少女。 呼——秋风卷起地上的黄色落叶,盘旋着上升到一定高度,然后散花般落叶缤纷散开,飘落到地面各个角落。 少女背光而站,裸露的双肩微微颤动,她投影在地面的影子也跟着一起晃动。 靠在墙上,少年单膝屈起。他的脸微偏向一边,月光下的那半张脸如白玉雕像般俊美。以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晃动的影子。 抿紧的嘴唇朝一旁努起,少年站直身体,修长的手指扣上了衣服上的扣子。 云层飘过圆月,主屋的背后陷入一片黑暗中;等到云层完全地过去,屋后又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不同的是,黑衣少年的身上变成了白色的衬衫,而白衣少女的身上则多了一件黑色的外衣,底下露出白色的群摆。少年修长的手臂停留在少女的肩上,没有要拿开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说话?低沉的声音自他的嘴里传出,和着风声响起。 暗影中看不到少女任何的表情,他也听不到她的回答。 难道是厌恶了么?到了连说话都厌恶的地步? 手指扣上少女纤细的肩头,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量,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 柯一变得有些躁怒。弯下身子,他抬头凑近她的脸,隔着几公分的距离,狠狠地瞪着她。 她的脸笼在黑暗中,长长的黑发自颈间滑落,拂在他的脸颊旁,微弱的香气蔓延在四周。 白衣少女依旧沉默。 月华静谧地洒在两人身上,披上了一层虚无的外纱。 风起的声音,还有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背后的吵杂安静了许多,而眼前的少女一言不发直接导致了现场气氛冷却。 半蹲着的少年舒缓着紊乱的呼吸,挥去刚才身不由己的冲动。仅仅是一时的。 她的沉默,像一瓢冷水从头至脚浇灭了他残存在心底的一丝热情。 不说话便是默认。但可恶的是,希望却没有在脑海里消失,怂恿着他做再一次的尝试。 你——蓝宝石色的眼睛里隐退了躁动,透着点点的星芒,你就这么讨厌和我说话? 无声。 空气的旋涡涌起,风在他俩之间肆虐,呼呼地,仿佛是在嘲笑着。 不要不说话。少年的语气在久久得不到回答之后再一次地软化,这次还夹带着恳求,求求你,不要不说话,好吗? 松开掐住肩的手,他猛地伸手,将对方拉进怀里,紧紧地拥抱住。 他想把她永远留在自己的怀里,却又怕无力护住。手臂圈得越紧,他却觉得越没有安全感 这一刻,他害怕失去。 冰封,寒冻,他都经历过。它们虽如凶猛的野兽可以在瞬间将人毁灭,但是那不过是肉体上的摧残,只要意志仍然在咬咬牙挺过去就好。 可是,如果是寂寞,他无从应对。那是浸透骨髓的寒彻,是意识的结冻。宛如永远没有尽头的黑夜,可以吞噬掉人生存的意志力。 不怕寒冷席卷他的全身,他只怕寒意入侵自己的大脑。 那样,永生都不会得到解脱。 他害怕那种空荡的感觉会彻底地占据自己,使自己成为它永生的俘虏。 鼻间嗅入蔷薇花香,虽然很淡很淡,对他而言却是一帖凝神的良药,安稳下那颗律动不安的心。 可是,今天晚上真的很怪异。 怀里的人安静地过分。他抱着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没有知觉的冷冰冰的石膏像。既无迎合,也没有反抗,卫蓝就任由他抱着。如果换做以前,她绝对不会这么乖巧,至少不会安静到连半句话也没有。 不祥的感觉涌起,柯一松开手,薇—— 没有回应。 蓝—— 还是没有回应。 不祥越来越浓郁,淹没了刚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少年扳过她的身体,将她置于月光之下。 美丽苍白的脸庞完全展露在如水的月华之下,蒙上了淡淡的华光。很完美的一张脸,唯一可惜的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渗透了夜的精华的双眸,此刻却是呆滞无神,找不到丝毫的神采。就像一个好看的洋娃娃,拥有美丽的脸,却没有传神的眼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少年低低地吼道,心痛在看到少女无神的双眼后齐齐爆发。那些宁静与淡漠在看到她之后尽数抛弃掉,现在的他只想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少年再次将眼前的少女拥抱住,手指无助地按住了她的长发。 当初不该留她一个人在墓地里。悔意潮水般灌上来,那时侯不和她赌气的话,一切不会变成现在的局势。 他抬起头,仰望着夜空。干净的脸庞上忧郁弥漫。一向气势凌人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侧脸靠在他的胸口,少女睁着迷惘的双眼,一滴温热的液体掉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慢慢下滑做着自由落体的运动,最后归至泥土。 百年前的誓言又一次违背,而且是同一个人。 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就像是拉着一根固定好的绳子,他们在不停地绕着绳子做旋转运动。几圈之后,或者是几十几百圈之后,终归会回到原点,踏上开始时的起点。 他的终点,他的起点,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忽然,衣角一紧,似乎有股力道作用在他的衣服上,用力地往下拉扯。 惊讶地放开怀里的少女,柯一低头,却发现正是卫蓝在扯着他的衣服,像一个作错了事的小孩子不断地拉扯着大人的衣服那样。 怎么了?他的手附上她的手背,轻轻地按住,让她停止住拉扯的动作。 怕——回家——眼神依旧是没有焦点,无神地在少年的脸上扫过。少女的手在他手心不安分地抖动,嘴里发出微弱的颤音。回家——怕—— 心脏被揪紧的同时,温柔也在少年俊美的脸上展开,他拉紧披在少女身上的衣服,对着她迷茫的脸庞微笑,蓝,不要怕,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别害怕。 少年温柔地安慰着,蓝宝石色的眼里却略过凌厉。 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附近的丛树沙沙的抖动,发出一阵阵的噪音,为这寒冽的冷风,也为这少年寒冷入骨的誓言。 婆娑树影中,柯一弯下硕长的身躯,轻轻地横抱起身边的少女,离开。 屋后的这片夜浓得更加厉害了,墨色更加的凝重,散不开退不去,即使有月在天际,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宛如厚重的浓雾,悄悄弥散,直至飘散到整个总督府。此时,午夜即将到来。 与后屋相比,前方的那片草地却亮如白昼。 黑与白之间,不过相隔了一栋房子,以及两道墙。 那面,吵杂的喧闹安静了许多。欢乐浮华的乐曲消失在空气里,仿佛是被人一下子抽离掉;还有那酒杯相碰的声音,以及女生们矫揉造作的嬉笑声,不是渐渐地停顿下来,而是全都在短短的时间里消失不见。 宴会没有散场,此刻的安静并非人去楼空的没有生气。 相反,参加宴会的人都在,一个也不少,而且还多了几个。 怪异的气氛,少年敏锐地嗅到那丝不同寻常。柯一的动作迟缓下来,在靠近那片草地的时候。 晃如突然的绝尘,那惊天的喧嚣竟然在一时之间消失?真的是很诡异。他抱紧了怀里的人,悄悄地贴在背后的那堵墙上。 隔着一道墙,游泳池畔,草地上,安静得即使是一根细小的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所有的人都停下来,视线抛向同一个地方,带着敬畏。 镶嵌在草地上的光灯倒是一点也不畏惧,自顾自的贡献着耀眼的光芒。 现场的焦点不再跟着闪光灯跑。众人唯一的注目点在一个人身上。 他的头发在风的作用下微微扬起,如黑色的丝锻飘散;轻逸的黑发下是那双长而秀美的眼睛,泛着盈盈的蓝光,宛如夏夜星空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清澈而又透明,不过,里面也有湖水透心的凉意。 没有暴戾,却是致命的冰冷。在场的每个人在他的目光扫视之后都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 不是深秋冷风的席卷而造成,是真真实实地来自这个少年眼睛里的温度。 这位年轻的王者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白色华美的披肩将他的全身包裹住,如一个远古的骑士优雅而又宁静。 在目睹了这番奢华与疯狂之后,安尘,帝国有始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帝王,也是最痛恨堕落之风的皇帝,却表现得漠然。 着实令人生奇。 当场被抓,贵族们呆站一旁,根本不敢出声。 静默并非好事,如暴风雨前的平静,谁也无法猜测那场平静后的风暴是多少的猛烈。年轻的皇帝究竟会怎么处罚他们?没有人知道。 今天是令公子的生日吧!过了一会,处在众人视线焦点的少年淡然开口,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诺斯总督? 如赦大刑般,贵族男女们深深地吸了口气,补充刚才因紧张而忘记了呼进肺部用来维持生命的氧气。 是的,陛下。站在他背后的黑衣中年男子低首回答。 年轻的王者来到酒席旁,端起其中的一杯酒,很热闹啊。他环顾四周,注意着这份过分的安静,不过现在看来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安尘边说边摇着手里的高脚酒杯。红色的液体在透明的杯里来来回回地晃动,席卷着杯壁,抛起一朵朵绚烂的大红花朵。 怎么会,陛下!您能来是小儿的荣幸!诺斯急忙解释道,可是现场却看不到儿子的身影。他低声吩咐身边的人,你,快点把少爷给我找来。 与此同时,诺斯也悄悄地反手在自己的腰间,对着吩咐的人打了一个手势。 对方领意,向着皇帝以及众人弯腰行礼,跑离会场。 生日宴会上,主角竟然不见了?放下细脚酒杯,安尘回首环视四周。灯光的聚焦将这片原本应该暗色的草地映照得如同白日。 席间的杯盘杂乱地陈设,有些狼籍。视线逐渐往上移动,华服装扮的贵族男女们有的面带惊慌无措地看着自己,有的则低下头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记得以前在他的面前的时候,这些脸上是清一色的恭敬和谦虚;在他转身之后,是什么?曾经花过时间来揣测过可能会出现的表情,却从未想过是如此的肮脏龌龊。 闭上眼,安尘回忆着几分钟前看到的场景。有谗笑的脸孔,有娇媚的嬉笑,有轻浮放纵的动作,还有轻佻的挑逗……不堪在他的眼前上演,曝露在明亮的灯光之下。贵族应有的尊严与矜持全都变成了这些肮脏的言语与动作,赤裸裸地展示着。帝国的贵族们啊,难道这就是你们真正的面目? 他顿时觉得有些恶心。 不想看到面具后丑陋的面孔,安尘转身拿起了放下的酒杯,仔细地凝视,红色,暗淡了的颜色,似溅出了很久却固执地留在原地不会消除的鲜血。时间冲淡了它鲜红的颜色,却始终抹不掉这痕迹。有些东西,和这酒相同的色彩,凝固在他的心里。 忽然,他扬起手。肩上白色的披肩向后飘起。 一起一落。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啪”的一声,透明的琉璃杯片片碎裂,支离破碎地臣服于他的脚下。 这——诺斯一脸错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的王者发火了!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但更多的是恐惧。女士们扑着粉底的脸煞白,拿着扇子的手情不自禁地抖动。 跟着安尘同来的卫康伯爵踏上几步,来到他身边担心地问,陛下,您—— 我没事。轻描淡写地略过,安尘收回那只摔杯子的手,转而在席上一排排的酒杯上凌空拂过。 正当人们在感慨接下来哪只杯子会遭殃的时候,身着白色披风的王者却开始地对着杯子说话,而且声音很响,像是呐喊一般,站在那里很久了,出来吧! 话音落下,底下有了些小小的唏嘘。 陛下该不会是被气得糊涂了吧,怎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这是当下最认同的一种说法,在现场迅速地传播。 皇帝的话一传开,诺斯放松的表情顿时紧崩,细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白色的背影,思维快速地旋转。 不用再躲了,我知道你在那里。年轻的王者再一次地肯定。这次,他将视线从酒杯上移开,来到了草地另一面的那堵墙上。 众人的目光跟着他转动。 那不过是一堵低矮的围墙,砌在偏僻的角落。墙的另一面是片丛林,也是属于总督府的圈地范围之内。那片小森林树丛茂密,路形复杂很容易迷路。当年为了不让小孩子进去走丢,庄园的建筑师特意设计了两道围墙,从主楼的两侧延伸出来,如鹏鸟的双翼展开,这个设计既美观又可以防止小孩子到处乱跑,在当时可谓是一举两得的创意。 现在,其中一道翼的背后,缓缓地走出一个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两个人。 第四十一章 夜的救赎(七) 单翼后面缓缓出来一个少年。亮眼夺目的光芒使得他眉头微皱,微微有些闪躲的动作。 灯光打在少年的脸上,映出了一张苍白俊秀的脸。修长的睫毛垂下,盖住了眼睛。 突然出现的少年。陌生的少年。在场的人不禁产生了疑惑。 今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 很快,突如其来的少年睁开微闭的双眼,傲然地巡视着眼前的一切。 睁眼的时候,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两颗绚烂的宝石闪烁在静谧的夜空下,是幽幽的蓝,摄住他们每个人的眼睛。 是那少年的眼睛! 是蓝宝石冷冽的光,不携带任何的暖色。 在这深秋的夜晚,似乎有比寒风更加寒冷的东西。刚才糜烂庸散所带来的燥热,在被皇帝的威严恐吓掉二分之一后,其余的全部被这少年冰冷的眼神彻底的毁灭掉。有的人瑟瑟发抖,不断裹紧身上单薄的衣料。有的人则开始打量这个意外出现的少年。 寒冷的夜晚啊! 少年的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白色为底,与他无血色的脸相互对应。 瘦长的双臂抱着一个人。在曝露的灯光之下,怀里的人向着他的胸口靠去,乌黑的长发散花般散开在他的手臂上。黑色的礼服外套严实地盖住了她,不让她被这寒风所伤。 咦,那个人不就是——有人认出了少年怀抱着的人,她不是刚刚被宣布是诺斯儿子的未婚妻的那个女孩?怎么一下子跑到另一个男孩的怀里去了? 呵呵。一旁的诺斯尴尬地笑笑,笑的同时也微微地舒了口气。对着这两个突然出现在众目之下的人。他只能用笑容来缓解现场的气氛,虽然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他们如此亲密的姿势,即使有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是什么关系,是什么身份?他也不知道。诺斯的嘴角压抑不住地抽动,翘起的胡须可笑的颤抖。 明明是他一手安排好的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不过这个影响要比意想中的要好啊! 萧瑟的风吹起白色单衣少年的衣角,也同时吹起他眼底的阴霾。他站着不动,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白袍的王者伫立在原地,湖蓝的眼睛有丝波动。那丝波动汇聚成无奈,从他的话中传达给对方。 你不应该来的。安尘缓缓地开口,对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柯一。 如果你不出现的话,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这些话埋在了他的心里。 的确,从头到尾他不出现的话,借口就不会有了,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将会从这层空间里抹掉。所有的事会朝着它们原来的轨迹发展,他也不会站立在这里。安尘看到对方的眼神闪烁,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接受到不欢迎的信号,柯一垂下了眼睑,看向躺在自己怀里的人。 少女无神地望向他。清丽苍白的面庞写满了不安,她的手指紧紧地拉着他的衣服,不肯放松。 不管该不该来,他已经来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且对她,放手——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情。 既然他在他之前先一步找到了她。这趟所谓的“该不该来”的争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想到这里,柯一紧蹙的眉头化开了,双眉平铺在蓝色的双眸之上,细细长长。少年白皙无血色的脸上展露出笑容,温暖得似冬日午后的太阳。 这个微笑——安尘看在眼里,湖蓝色里有些震惊,这样的笑容? 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反正不是在这个世纪,他曾经见到过这样的笑容。也是出现在这张桀骜冷漠得不行的脸上。当时的他惊讶地看着他所看到的景象——仿佛是几千年的积雪冰川在脸上融化,化作淡淡的清澈的笑容流淌下来,从眼眸到嘴角,渗透进每一寸的肌肤里。 如今再一次的,他看到了他的脸上如此陌生而又熟悉的温柔,所有冷漠的线条瞬间化作柔和,铺散了整个脸庞。 一前一后的笑容,这期间隔了多少年? 同样的笑容背后还是同一个人吗?他是真的变了吗? 疑虑不断地加深,脑袋开始阵阵疼痛起来,甚至比八年前还要难忍。他咬紧嘴唇,不让难过显现出来。视线往下移,定格在那少女的身上。 长发遮掩下的的手,牢牢地拥住了少女的肩头。 几个月前的那一幕,豁得又蹿入到他那疼痛不已的大脑里。往事新事交错纠结在一起,螺旋般的旋转。 刺眼。除了从头部传来的剧烈的撕扯,眼睛也开始不舒服。几幕重叠,深深地驻扎进他的双眸里,冲击着他的全身。 可是那又怎样?难道众目睽睽之下跑过去将她从他的怀里抢过来? 修长的手指按上了不舒服的部位,安尘无语,移开了视线。 白色的袖袍向后扬起,按捺着头部的手颤抖着,很细微。他身边的人看不出主人的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那阵疼痛,震动着他的还有——嫉妒。 如火般吞噬着他的思维。 为什么? 每一次总要让他遇见这样的场景; 每一次,总要让心脏承受超重的负荷; 并且,每一次都没有结尾呢? 背后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响声,针对着这个神秘的少年而展开。冰冻过后,贵族们的好奇心被挑起。人往往就是这样,自身的危险稍稍有了一点放松,恐惧便轻而易举地化解开,八卦地想着和他们无关的事。即使对方曾让他们有过难以压抑的惧怕。 他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和那个所谓的诺家的未婚妻是什么关系。猜测在每个人的脑子里飞快地旋转。 舞会用的灯光没有停下来,一闪一闪继续按着原来的指令工作。聚光灯无序地在众人之间穿梭,扫过一张张脸庞。有惊慌的,有深沉的,有嘲笑的…… 各种各样的神情在灯光之下完全显露,而这丰富的面部情况之下却是全场的哑然。 皇帝没有开口之前,谁敢? 有着冰冷双瞳的少年抱着被施了术法的少女沉默。 皇帝陛下则单手按着侧脸,没有说话。 呃。许久之后,一个带着些苍老的声音出现,打破了这番寂静,这位年轻人,请您将我的女儿交给我好吗? 是卫康伯爵的请求。他从安尘身边走过,靠近那个处在墙角边的少年。 全场一片哗然,原来那个女孩是卫康伯爵的女儿!每个人都恍然大悟,难怪陛下刚刚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一向平淡如静的眼光变得炽热,好象恨不得将对面的少年吞噬掉。 但是,诺斯的儿子又来参和什么?贵族们的疑问大大地上升。这场宴会估计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地好玩。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大难临头的形势,看戏的心态占据了残存的理智。 继续看下去,说不定会有更精彩的剧情啊。 对于伯爵的请求,少年并未立即答应,而那双抱着少女的手由松至紧。他似笑非笑地回答着,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应该由当事人来决定。 你!伯爵对这个傲慢无礼的答复有些动怒,尽量地压抑住不满,他提高了音量,卫蓝是我的女儿,请阁下把她交给我。 旁边的王者转过身,不去介入两人之间的对话。 看了一眼安尘的背影,柯一低头靠近少女的脸颊,轻声地问,蓝,你父亲来了。回去吗? 他怀里的少女松动了一下,少年低身将她放下。 什么也没有伤到。看到女儿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卫康放心地松了第一口气。舒气后,他连忙接着说,小蓝快过来我这里。 是真的焦急。不过是让女儿陪伴一下朋友,结果就两个人一起失踪不见。整整两天的寝食难安让老人的说话声音有些憔悴。 父亲的呼唤在现场的上空萦绕,血液间无形的联系牵动了少女。卫蓝离开柯一的身边,空洞的眼神直看向呼唤着的伯爵。 然后,她缓缓地向前走去。 她身后的少年看着她,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宝蓝色的双眸牢牢地盯住那单薄的背影,眼神复杂。 她离开了。 是不舍?还是失望? 凌厉消失不见,转而蒙上了一层淡漠。 他竟然奢望她能够留下来?真是可笑!百年之前,那抹淡蓝的身影就是这么离去。无情而又决绝。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那种心痛得无法呼吸的感觉。 那种感觉,似乎是又回来了。 柯一低下头,挫败地看着地上。地面上的草泛着秋天的味道,死气层层。和他现在的心情是同样的颜色。 秋天再一次的来临,万物再一次的枯萎。犹如他再一次的被抛弃。 定数早已下了,一切按着它原定的轨道行驶。只不过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也许是被他说中,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丝制的衬衫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透过这层薄薄的衣料,柯一感觉到冰冷不断地涌来。灌入衣内,灌入皮肤,穿透血液,来到骨髓深处。 小蓝,你——老人惊慌的喊声在他的耳畔响起,痉挛的手刹那有了惊喜般的停顿。 同时还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怀疑地抬起头。白色的裙角出现在视线的下端。然后是——少女苍白的脸庞,还有她那无神的双眼。 没有……离开……惊喜从双手蔓延到全身,最后来到大脑。少年的脑海里排除掉所有的信息,只留下这么一个讯息,一波又一波地来回冲击。 没有离开。柯一上前,将她拥进怀里。 冰冷的触感,又有些温暖。真的是她。没有离开。 刚才,卫蓝是向着自己的父亲走去。最后却在中途停下。 呆滞的双眼对着他们瞧了一会儿,少女自顾自的地摇了摇头后,转身而回。这个动作换来全场的震惊与不解。 谢谢!将脸深埋少女的发丝间,他轻轻地吐露出一句话。 中了幻术的人,心智被封。只靠潜意识来判断是非之分,判断好人与坏人的区别。卫蓝的举止已说明了一切。 她信任他。所以她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 回归了灵魂最原始最纯真的一面,她亲口告诉,她信任他。 骨髓深处的寒冷渐渐地退去,仿佛是初春的暖风拂过,融化了冬日冰封的白雪。 这阵风,叫做信任。是来自她的信任。柯一想。 议论声又传开,这次还有嘲笑。为这卫家女儿大胆的行为。公然拒绝自己的父亲,跑到陌生男子的怀里。这卫家的家风真是好得没话说。 众人的讨论越来越响声,也愈加得难以入耳。柯一俊秀的脸庞渐渐拉长。将少女护在身后,他环视四周,冰冷的话语随着他冰冷的眼神来到每个人的面前。 风凉话还是不要说的好。什么人做什么事情。我想,你们这些所谓的高高在上的贵族也不是洁身自好的人吧? 他用的是问句,气势却比感叹句还要足。好几个人被他的双重冰冷攻击所吓到,乖乖闭上了嘴巴。 不只是吓到,还有心虚。 不屑于再和这些人待下去。少年拉起少女的手,说,走吧,我们回家。 像是害怕被人丢下,卫蓝的两只手同时拉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跟上他的脚步,穿过伯爵的身边,穿过安尘的身边。 漆黑的双眼里只有面前这个少年的存在。对她而言,拉住他才是最安全的。 女儿的意外表现使伯爵很是惊讶,而现在的情况更是让他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爬满了他的脸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女儿不认自己了,要跟另外一个人走? 小蓝——呼唤声再度从伯爵的口中吐出,无论如何他也要留住她。再不行,非常手段也可以。 面无表情地,两个人从安尘的旁边走过。 在三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白色的披风一阵抖动。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有的甚至屏住了呼吸。流动的空气也瞬时急促。 离去的身影停顿,站立。怎么?感觉到身边的人脚步滞缓下来,柯一放慢速度,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蓝偏着脸看向一旁,他顺着方向望去。 白袍下的手拉住了少女的手臂,强制使她停下脚步。 放开。瞥见了她手臂上的手,少年握紧了手,请你放开,我们要离开。 你走可以,把她留下。沉默了太久,披着白袍的人不想再继续扮做一名哑者。有种暗藏的深涌迫使了八年未曾请求的他开口。在她离开之前。 他不想让他带走她。 因为这一走,便是永远的不再想见。 迎面是对方冰冷的目光,还有他桀骜的语气,我不需要听从你的命令。皇帝陛下,你无权命令我。 从前是,现在也是。你对我而言,什么也不是。 请把你的手从她的身上拿开。音度提升,说话的人有了愠怒。 白袍王者无语,自刚刚的开口之后。他没有再说一句。没有反驳,没有辩解。有的是他深邃的眼神,停在他俩之间,长久地注视。 夹在中间的少女僵持在两者之间,两只手被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地拉住。 中了幻术之后,卫蓝不会了说话,更多的时间,她是睁着茫然的大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现在,她只是轻轻地摆弄被安尘握住的那只手臂。 国家的皇帝与陌生少年的感情纠葛在总督府的宴会上高调上演,传出去可是会令人大开眼界啊! 嗤之以鼻的笑声零碎地传开。因为涉及皇帝,很多人不敢大声地嘲笑。可是风言风语已经蔓延开。 贵族们整整姿态,或是找个地方坐下,好惬意地观看这场精彩的演出。 风平浪静的时局,没有可供闲谈的八卦或是凑热闹的地方。偶尔的一点小风小浪也可以被渲染地天地变色。而目前的绝无仅有的好戏,能够替未来无聊地宫廷生活提供一些乐趣。 这就是上层社会生活的人们在当前的大脑里的想法。无聊而又荒唐。 蓝色系的眼睛相互对决,谁也不让谁。少年长长的手臂各执一边,互不相让,谁也不想松开手。 一旦松手,便什么机会也没有了。放手便是放弃,没有再开口的资格。 月下的寂静显得空旷而辽远。百年来的恩怨在两个少年之间流传,来回地转动;怎么都转不出这一处狭小的空间。 起点,百年之前落在这个白衣的少女身上;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消沉,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也许,一切都是命运安排好了的。任谁也改变不了。 我不会再放手了。安尘的眼里传出坚定的信息。 接收到对方的讯号,少年的眼底掠起阵阵的波澜。咬紧了嘴唇,他空出来的左手收紧,五指成螺旋状向手心收缩。单衣少年的脚边枯草狂乱的舞动,泛黄的草尖东倒西歪。空气中的风虽然浮动得很快,可是却没有快到可以让杂草随便乱舞的地步——这片不寻常的现象仅仅局限于柯一的脚边,在他转动的五指下。 左手下的气流旋转得越来越快,渐渐汇聚成一个透明无色的光球。 修长的手指缓慢上移,由灵力凝结的光球也跟着向上移动。 所有人的焦点都在两个人的对决上,看着他们眼神的撕杀,没有人注意到陌生少年左手的异动。 在柯一将要举手之时,一道白光自他的背后射来,紧贴着少年的左手而过。 第四十二章 夜的救赎(八) 铮的一声,白光斜斜地插入草地。半寸入土,半寸露在空气中,一闪一闪,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激着人们的双眼。 因为惯性,那束光不停地左右摇摆。 啊!有个贵妇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兵器而吓得尖声大叫,而她周围的人也顿时一楞一楞的;反应快的人早已拿出了防身的武器,小心地保护着自己以及身边的人,一脸的警惕。 保护陛下! 卫康跨前来到皇帝的身边,手朝后一挥。五六个侍卫得到指令纷纷上前成半圆状围在安尘的身边。 剑柄在摇曳的同时,也带动了人们不安的心,七上八下。银色剑刃上的光忽闪忽闪,在众人惊慌的表情上划过。 除了这柄剑,没有其他的人出现。 有人开始打量起这把从天而降的兵刃。不过是把普通的剑,简简单单的,什么花饰也没有。 虚惊一场。 在场的人唏嘘,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对决的那对少年的身上。 姿势没变。依旧保持着意外发生之前的样子。不少人开始感慨,不愧是陛下,临危不变色,的确有王者的风范。 与他对峙的少年也不差,从容地注视着对方。不过,他的脸似乎比刚才更加地苍白,尤其是嘴唇,犹如一张干绉成两片的白纸。 可是,有异样。 薄白的唇角沁出鲜红的颜色,一滴一滴,然后渐渐地浓郁,最后在他的嘴角泛滥,成细长的轨迹流下。 红与白鲜明的比较。少年蓝色的瞳孔里找不出任何痛苦的色彩。 显然是吃了一惊,有人在低低地惊呼。胆小怕血的妇女用扇子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少年流出的鲜血。 红得很妖异,尤其是在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犹如艳红的蔷薇花制成的花汁涂抹在嘴角一般。 你受伤了。安尘看着少年,指着他的嘴角。 拜你所赐。嘲弄地回应,对方似乎不把伤放在眼里,伸手在嘴角一抹。 你流血了! 流不流都一样。我身上的血本来就不是我的,没了更好。逞强地回着对方的话,柯一按下手势。可是身体却不如他的话一样逞强。越来越多的鲜血沁出,将他的嘴角以及下巴染得鲜红。 你不应该再说话。劝导警告的话语从远及近,进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的剑不仅破了你的攻击术法,还顺带破坏了你的护身结界。 说话的人声音很温柔,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是一点都不温柔,甚至有危险的信息,你一说话,留在胸腔里的气流就会不断地冲击你心脏所在的部位。你应该很明白,结界破坏后,心脏是你最脆弱的地方。 谢谢提醒。在他说完之后,柯一礼貌地致谢这个声音,你的手法很准,诺天阁下。能够准确地击毁我的术法,而且是用剑,远距离的投射。 幻瞳还真是名不虚传啊!末了,少年还加上一句,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他的这句话却引起了现场的震惊。 那把平常的剑,就是幻瞳。听到的人齐齐看向那把半插入地面的剑刃。 银白,剑柄上一片干净。是和传说中的幻瞳有些相象。如果这把剑真的是幻瞳,那—— 他不就是帝国的第一杀手? 号称是微笑杀手的那个? 没有想到竟然是诺斯的儿子。 是啊,难怪一直没有见过他的儿子,原来是帝国的杀手。 看不出啊,真是没有想到! …… 议论纷纷中,他们口中说的人低调地出现在他门的视线里。金色头发的发稍微微扬起,飘扬的额发下双瞳迷离地闪烁,好象是无法抗拒的蛊诱惑着你注视他的棕色眼睛。还有嘴角若有似无的笑容,和蒙娜丽莎一般神秘,是永远无法猜透的迷。 这位温柔的绅士,残酷的杀手,优雅地出现在宴会上。 其他的绅士露出戒备的眼光,审视着这位危险的人。 淑女名媛们悄悄打量着新出现的人,红晕浮上了她们的脸颊。 月上正空,静静地俯视着这片不安静的草地。 单手凌空,手指朝着前方低低一挥,白色光芒带过,闪电般在半空中一晃而过。草地上半寸入地的剑消失了它的踪影。 诺天拉紧了衣袖,将右手放置身后。他来到安尘的面前低首行礼,属下见过陛下。 不必行礼。安尘客气地应声。 谢陛下。挺直了身子,金发男子退后几步,在诺斯的身边站定,冷漠地看向仅穿了一件白色衬衣的少年。 现场沉默,压抑的气氛纠结在空气中。 该出场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出现,排演了很久的戏码应该很快就要上演了。待在一边沉默的诺斯悄悄地对着二楼打了一个手势,食指与拇指展开,其余三根手指弯曲紧贴手心。 这是他们的暗号。 代表着——“杀”。 总督府外有阵细微的骚动,黑影在围墙的边上摇晃,脚步声整齐而又清晰。 隐在黑暗中的人眼神一亮,然后悄悄地离开。在他走了之后,另外一个黑影也无声无息地离开。 一个接着一个,不知道被人监视的黑影逐渐地增多,渐渐地包围了整个总督府邸。 府内,游泳池边,草地上。筵席上的杯盘层层叠立,也有未开动的食物好看地装在白瓷盘里;鲜花在空气里慢慢地枯萎,因为那空气的温度随着夜的深入慢慢地冷却。乐器的琴弦丝丝分明,整齐地排列在原本就属于它们的位置上;跳跃的十指早已离开了它们,灵动的音符早已飘散在空气中,孤单地在原地守着寂寞。 音乐安静,气氛安静,人安静。 血丝在少年的嘴角妖艳地滑动,盘旋在颔下,然后归落尘土。 啊!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 惊呼中,柯一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他右手抚胸,左手撑地。黑发自他的后颈滑落,柔顺地垂在耳侧。黑色盖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的眼前,是深秋的草枯黄的颜色。生命枯萎的颜色。 星复术被破,导致自身的灵力大幅度地流失。现在身上残留的余力只剩原来的百分之十。外加护身结界的消失,“护”反而变为“害”,严重损伤了他的内脏。再加上之前的反噬……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痛苦重叠在一起,使得靠术法生存的他支持不下去,无力地瘫倒。 果然被爱尼奥说中了,今天晚上真不应该来啊。汗从额头渐渐地渗出,濡湿他的头发,他无声地苦笑,照这样的状态,他怎么逃出去?更何况,他还要带走一个人。 蓝?某一处暂时被遗忘的意识突然地回来脑中,少年闪电般抬头,目光急急地略过一旁。刚才伤重坚持不下去,他无意识地松开了手。那只一直紧握着的手。 小蓝? 记得以前曾经说过,松手就是放弃。头顶传来安尘的话,直达他的心脏地带。你放弃了。 松手就是放弃。痛楚又加深了一层,这一次深入骨髓。艰难地向着对方望过去,将那幕痛心的场面收入眼里。 小蓝?少女雾蒙蒙的眼睛没什么变化。她还是无神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事物。不同的是她已被包裹在白色的披风之下,在安尘的怀里。 就在刚刚的瞬间,在他倒下去的时候,安尘一把拉过卫蓝,拥入自己的披风内。 熟悉的场景。松手,那一次的松手,也是如此。 只不过那次是他放的手—— 惊讶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她不相信,不相信。 追随着他的动作,她的目光质问地看向他,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 而这一次,没有了那样炽热的眼光,仿佛失去了什么。 不管失去了什么,他都没有资格再开口了。 夜渐渐渗透,空气里的水分渐渐凝结。秋的凉意蔓延到会场的每一处。照亮了整个会场的灯蒙上了淡淡的雾气。 单衫的少年单膝跪地,久久没有起来。是冻结了?成为了寒意凝固的一座雕像? 该同情吗?几位女士交耳私语,为这受伤的少年。 可是夜深了,散场的时间到了。即使他可怜,那也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 有皇帝,有伯爵,还有总督在,他们这些没有权力的贵族没有说话的地方。 夜深了,湿气更加的浓重——该是宴会散场的时候了。 有人向诺斯使了个眼色,表示要先离开。一干看戏的人悄悄退后,陆续地准备离开。 沉默在一边的诺斯清了清喉咙,大声地宣布,接下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大家不要这么急着走。 果然,这句话诱惑住了那些将要离开的人的脚步,威力很足。 伯爵不解地朝着背后看,那个说话的男人。 安尘温柔地拍拍卫蓝的肩膀,没有转身。 柯一半俯在地,没有抬头。 停止了涌动的人群,好奇地望着黑色礼服打扮的男人,以及唇上那微翘的八字胡须。 有些……有些诡异。在场的贵族们是这么想的。 啪!啪!啪!击掌的声音在会场中间传开,响亮地回荡。诺斯微笑着,瘦且坚韧的手掌轻轻地敲打。 我们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没有出场。现在,让我们来欢迎这位神秘的客人—— 拍手间,他向主屋的那个方向看去。 每个人的视线也转向那个方向。神秘客人?还有神秘的客人? 灯光无法完全照射到那里,剩下半层的阴暗。黑色蔓延着主屋前的那块空间。透在地上的阴影中,逐渐多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矮胖的身材。有些浮肿的双下巴。来人渐渐地展露在聚光灯之下。 是—— 细小的眼睛,微微眯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在那张神秘的面孔完全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有人恍然大悟地喊出,原来是安德略大人! 但恍然大悟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失望与唏嘘。 不过是皇帝的舅舅,有什么好神秘的。 凌厉的风呼啸而过,打断了这阵唏嘘。来不及胡侃所谓的神秘。贵族们嘟哝的嘴巴立时张开,惊讶与惶恐呼之欲出—— 眼前的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后面的风刚开始呼啸的时候,白袍的王者便下意识地侧开了头。 锋利的剑刃尾随着发梢而过。 剑落的时候,几根黑色的头发跟着掉落。 怀里的少女被用力地推了出去。忽然的冲力使得少女身形不稳,卫蓝朝着地上跌去。 小蓝?!老伯爵心痛地喊着女儿的名字。他想要跑过去拉住女儿,无奈距离太远。 黑色的外套在踉跄的时候从少女的身上滑落,她直直地摔向地面。 一道白色的影子接住了她的身子。由于冲劲太大,顺着惯性,两道白色的影子在地上旋转,好久才停下来。 少女雪白的礼服上血迹斑斑。 新一记的进攻在安尘的身上再次地展开,雪白的披风此刻成了累赘滞缓了他的行动。闪躲没有成功,再次低头的时候,金属的反光直射入双眼。 没有办法再动,安尘苦笑。因为剑刃已经诋上了他的咽喉。 一切早已在对方的算计中,只等着他低头进入射好的圈套。 金发男子嘴角的笑意升华到了眼角。诺天曲手在剑柄上,反手的剑刃全数架在安尘的颈上。两人靠得很近。 开始了。诺天低声在他的耳畔说道,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够听到的声音。 是的,开始了。白衣的王者一脸的镇定,重复着他的话。 闪电般转手换剑,诺天从与安尘相对的姿势变到他的背后。幻瞳横在少年的颈间。 你不要乱来。对于突然出现了危机,卫康急切地劝着动手的人,不要伤害陛下。 一切来得太快。 还来不及眨眼,一场叛乱开始了,而且成功了。除了主角,所有的人睁着惊恐的双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谁输谁赢,站在主导地位的是谁。眼前的一切已经明了。 做得好,真不愧是我诺斯的儿子。有人担心有人却高兴,兴奋的人发出兴奋的声音。诺斯啧啧地赞扬儿子,身手果然不错。 故意做出一番神秘的举动,目的就是要吸引所有人,然后趁着空挡下手。诺斯在成功地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到会场的另一端后,迅速转过头对自己的儿子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动手。 而诺天也配合得很好。干净,利落地完成了给他的任务——拿下安尘。 原来你是有预谋的?面对着眼前的形势,剑刃下的少年平静地说。不是对着穿着黑色礼服的中年男人,安尘的视线绕过他,看向那个人。 那个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他的舅舅——安德略。 是的。对方回视,毫不避讳地承认这番猜测。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 除了其中的一个小插曲。安德略不由自主地朝着地上的两个身影看去。的确,那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插曲。不过,现在不重要了。 仔细地审视着周围,他那张臃肿的脸划出一道道的折痕,我的侄儿,不可否认这个计划实施地很成功。你说是吧? 安德略,你这是谋反!怒气冲冲的喝声替少年王者做了回答。 花白的眉毛皱起,安德略满是鄙夷。他缓缓地转身。 背后的那个人,以及他周围的人拔出了佩在腰侧的长剑。摆好了阵势,寻找着进攻的机会。领头的人将剑锋直指向他。 不用您来提醒我这个计划的性质。今晚的一切是什么我清楚得很!掏出口袋里的手帕,安德略挥试着额头上的细汗——刚从二楼跑下来,身体有些发热。请你拿开这尖锐的东西好吗?伤到了人就不好了。端着手帕的手指嫌恶地指指顶向胸口的剑,他矫情地开口。 你也知道危险?好笑地看着对方,伯爵不放松那把剑,那么横在陛下脖子上的是什么?不会出人命的玩具? 这个——我的胆子比较小。会怕。 怕?挑了挑眉毛,伯爵嘲弄地说,真没有想到。有能力策划一场叛乱的人竟然是一个胆小鬼?照这么看来,天下胆大的人没有几个了。 哈哈!笑声迭起,贯彻了冰冷的空气。只不过临近午夜,荡气回肠的笑音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说得好!不愧是皇帝御前的谋臣。笑得过分狂妄,圆滚滚的脸上折叠起了全部的脂肪,细小的眼睛犹如夜晚偷食的老鼠,说不尽的丑陋难看。可是你终究差我一步。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放眼望去,安德略说的话没有错。全场基本上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皇帝陛下被擒,牵制住了卫康伯爵一干人。总督府的侍卫全部出动,包围了全场。晃眼的刀剑在灯下更加地雪亮。 被围困住的贵族们,相互对视。瞳孔中的慌张与不安,尽数地暴露。 是坚持?可这夺眼的剑锋利戟是真的,一不留神,鲜血便在这冰冷的利刃下无尽地流淌; 是归附?可是这传世积累下来的主业便落入外戚的囊中,心有不甘啊! 炽热的目光自贵族青年的眼中喷射,久久在安德略的身上停留。 条件允许的话,这场叛变的主导者怎么也轮不到这个老头子! 你快把陛下放了!局势僵持下去,对自己而言,只有坏处。伯爵按捺不住焦急,放了陛下,一切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怎么可能!黑服的中年男子弯起嘴角,卷卷的胡须也跟着上翘,卫伯爵,我们可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一切当作没有发生过”,简直是天方夜谭。 神情僵住,显然是被诺斯的话反驳到,伯爵面无表情地转向说话的人,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想要怎样?轻捻微翘的胡须,似乎在试图让它翘得更高,好显示他现在的好心情。诺斯说,我们—— 我们想请陛下退位。肥胖的身影来到来到白袍王者的面前,接下了诺斯的话,请皇帝陛下退位——你没有想到吧?语毕,他扬眉,期待着对方不安的表情。 是慌张?还是恐惧?鲜少有神情的他——他的外甥——应该会有不少的精彩表情吧。 哼!一记冷哼响起,是卫康伯爵,真是没有想到,刚才还在说胆小的人现在却说出这样胆大的话,总算我知道了无耻两个字是为了哪种人而发明创造出来的。 讽刺的话语从背后而来,眼前的安尘却安静地站着。对当前发生的事,年轻的外甥彷若事外人。 没有欣赏到意想中的表情,那一脸的镇静使他恼怒。住嘴!心头压抑不住的怒火变成了一句怒吼。肥胖的老人回过头去,丢弃了绅士的优雅,他狠狠地瞪着对自己口出不逊的人。 我这么说话已经是很客气了。若你不是雪莉的哥哥,我还会骂得更加厉害。 不要和我提雪莉!忍受不了对方的挑衅,安德略歇斯底里地叫喊出来。矮胖的身体快速地冲到伯爵的面前,在差点撞上剑刃的时候停住。近乎咬牙切齿,他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卫康伯爵的愤怒也被激发出来。逐渐睁大的瞳孔泛出凌厉,他不客气地回敬着这个对手。 但是眼底,一层忧伤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