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皇子闯天涯》 第一章 孤寂 距离有多远——天高云淡远 当你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永远是一片空寂 而这片空寂恰恰是你内心深处最值得珍惜的东西,而不是用找寻来抚慰失落,有些孤单必须学会独享、独担。 殇沫带着女儿缓缓走向一片竹林中,准备就此了结余生,但是女儿却是他唯一的牵挂,也是他唯一活下来的理由。 “父亲,这里好美” “是啊,汐儿喜欢就好,倘若汐儿不喜,为父另找他地就是。” “不,父亲,我很喜欢” 女儿的话音刚落,殇沫便拨出手中长剑,轻轻一挥,眼前高大的竹子倒了一大片,随后跃起将倒地的竹子削得锋利无比,人还未落地,便用单掌将削好的竹子全部震起,侧拿剑柄引入真气一一敲向震起得竹子端头,数根竹子向前方飞去,直至山底,插入山体。 “父亲,前面好像有条溪流。” “是啊,也许只有打破现局,才能看到更美的景色,刚刚溪流被眼前的竹子遮挡,现在能清晰的看到了,我们去瞧瞧。” 清澈见底的溪流不知源头在哪,也不知流向何处,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清新。 “汐儿,插入山体的竹子已成基台,父亲劈些嫩竹做成竹绳搭间房子可好?” “好,我帮你父亲。” 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使殇沫陶醉,真像她的母亲...渐渐的走入回忆... 明·建文四年,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起兵攻打建文帝取得胜利,在应天府称帝,年号永乐,成为明朝历史上第三位皇帝。而这时,建文帝朱允炆带长子朱文奎逃离应天府,一路西逃,仓促之际未带任何细软,西逃之路艰辛无比,虽已换上布衣,还是怕被偶尔路过的骑兵发觉,东躲西藏,朱允炆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可是年仅6岁的儿子朱文奎是他唯一的希望,终有一天要攻回应天府,拿回自己的天下。 “父皇,你还好吗?你哪里不舒服?”湿漉的破庙里传来了朱文奎幼小的声音。 “父皇没事,父皇乃真龙天子怎么会有事呢,我们再西行几天可能就能定居下来了,没事。” 朱允炆抚摸着朱文奎的头发顿时悲伤了起来,面前清澈无邪的儿子,以后能不能担起重任拿回江山,手刃朱棣反贼呢,天大的重任等着这个孩子去完成,回眼又看看自己日渐憔悴的身体,不禁叹息... 燕王朱棣刚刚称帝,流寇四起,社会动乱,虽说朱允炆用长子朱文奎随身玉佩换了一些金银,但是标志着自己身份的盘龙白玉一直未敢拿出,盘龙白玉确实能换不少金银,但是一旦盘龙白玉出现就标志着他还活着。 宿安人纪纲效命燕王已经2年有余,此人胆略过人,弓马娴熟,是燕王的亲兵。燕王无法确定当日攻入皇宫内看到的两具烧焦的尸体是否就是建文帝朱允炆和其长子朱文奎,又不敢随意命人去查,一旦走漏任何风声,朝堂必将动荡不安,便命纪纲带数人秘密追查,虽然追查无果,但是始终未有放弃,急于立功的纪纲更是用尽手段探索蛛丝马迹。朱允炆就算是饿死,也不会拿出盘龙白玉的,只等朱文奎长大,手持盘龙白玉号召亲部,夺回天下。 数月之后,眼见金银所剩不多,朱允炆带着长子行经的路上到处可见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未到四川境内,朱允炆便震咳不断,全身乏力。 来到过境交际之处,茶馆里坐满了人,大多是一些流民,朱允炆拖着疲惫的身体,拉着长子朱文奎也在此喝茶稍作歇息。忽然大批流寇包围了茶馆,朱允炆紧紧抱着幼小的朱文奎将盘龙白玉偷偷塞进他的怀里,并小声嘱咐:“这盘龙白玉,你定要好好收管,它和你的生命一样重要,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拿出,让它随你终身。” 朱文奎从未见过如此情景,依偎在朱允炆怀中,颤抖道:“父皇,我们什么时候回宫,我好怕。” 朱允炆双眼如焗,紧盯着流寇的一举一动,微声道:“快了,快了。倘若父皇今日死于这些流寇手上,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朱文奎尚未回话便听到一流寇高声喝道:“不想死的就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倘若不拿,就死在老子的刀下。”话落,顷刻之间便砍下了身边一跪在地上的流民头颅,朱允炆怕急了,将朱文奎抱得更紧.... 流寇逐一逼问跪在地上的一众流民。眼看就来到了朱允炆身边,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惧怕之下他低下了头,紧闭双眼,直接一流寇恶狠狠的将刀架在他的肩头,喝道:“你呢?” 朱允炆全身一惊,慢慢的睁开眼看着那一流寇的脚,回道:“我没,我没。”其内心却在想:就算死也不能将盘龙白玉交出,一旦交出和死没区别。 “你不怕死吗?”那一流寇弯下腰,死盯着朱允炆森然道。 “行,明年的今日就是你和你这幼子的忌日!”那一流寇见朱允炆不答,便高声喝后,侧举单刀向朱允炆的脖子砍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飞来数枝箭雨,流寇倒地不起,无一幸免。 “大人,这些流寇训练有素,不似一般乱贼!”当先一卒说道。 “的确,这些流寇更像是被逼反的官兵,想我大明何等昌盛,可如今...变天了,百姓又怎不遭难?”锦衣卫千户萧左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出生入死的兵卒,回复着他的话,内心却悲伤至极。自己虽然只是千户,却深受皇恩,得到建文帝朱允炆的青睐,成为锦衣卫中的密探首领,其下属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建文帝朱允炆深之锦衣卫之重,一方面怕锦衣卫势力太大,又怕自己没有亲卫,虽没有常设锦衣卫指挥使,但是萧左却是他亲卫中的亲卫,甚是信任。 “大人,你看前方抱孩子的人形态有些熟悉。” “走,去看看。”萧左让属下将倒地的流寇一一擒住,自己下马徒步来到了建文帝朱允炆和朱文奎身边。 “您是?陛下。臣锦衣卫千户萧左叩见陛下,臣罪该万死,没能好好保护陛下,请陛下降罪。”萧左话音刚落,他身后的近百士兵扔掉武器,纷纷跪下,齐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回音缭绕,不绝于耳。 “陛下,您受苦了,臣被奸人围在北镇抚司衙门不得出门,手下兄弟又不能进入北镇抚司衙门,等臣得到消息后,朱棣反贼已然成帝,臣万分痛心,便秘密联络亲部,连夜逃离,可叹亲部的671人,只逃出不到百人。陛下,臣誓死效忠陛下。”萧左跪地不起,泪流满面,只盼建文帝朱允炆能够回应下自己。 “萧左,今时今日能见卿,朕倍感欣慰。好,好,好,想我朱允炆一代天子,如今落到如此地步,今日与卿相见,朕...朕也算有些期许,起来吧。”朱允炆回想起自己西逃的日子,又看了看眼前的萧左,不禁泪流,与萧左紧紧的抱在了一起,颤音道。 “陛下,您先坐,如今反贼朱棣刚称帝不久,臣愿随陛下奔走旧部,联络边关守将,攻入应天府砍下反贼朱棣首级。陛下可书信于朝鲜国王李芳远派兵相助,大事可成。臣怕日子久了,反贼朱棣坐稳宫廷,再难图之啊,陛下。”萧左搀扶朱允炆在茶馆内坐下,又俯首跪下哀求。 “萧卿所言极是,朕与萧卿相遇,萧卿替朕谋划,定朕心神,有萧卿相助,朕定能夺回天下。可朕的长子朱文奎尚且年幼,只能随朕置身险境,他是朕独一的希望,也是未来大明的希望啊。”朱允炆轻轻的抚摸着朱文奎的头发,神情凝重,万分痛心。 “陛下,此地向西便可进入四川。臣这些年网罗天下名仕,秘密建立了天翱门,本是为陛下培养江湖势力,但如今可做为皇长子朱文奎的栖身之地,门中人全是臣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皇长子入门,做少主,必能安身立命。”萧左起身指了指西边四川境内的高山,连连诉说,意让朱允炆快点安心,早下决断。 “天翱门?朕怎么从未听闻,又怎会在四川境内?”朱允炆依然有些许疑虑。 “陛下,天翱门本意为天子翱翔之所,此门门人均效忠于您,本做为消灭江湖反叛势力而生,但终究是江湖门派,所以陛下不曾听闻。天翱门内虽高手众多,门主郭明轩的功夫更是化境之巅,飞仙有望,甚少理睬世俗之事,但全门实力不足以和锦衣卫抗衡,所以臣一直未报。”萧左慌忙解释。 “陛下,反贼朱棣的势力在北,应天府又是您的居所,四川境内地广人稀,山体林立,又偏西方,在此培养江湖势力最好不过。”萧左又连忙解释道。 “好,萧左听旨,朕命你为锦衣卫指挥使,分散人手,携带圣旨传于旧部,尔随朕一起奔赴边疆,亲见边关守将整顿兵马,等朝鲜国王李芳远的大军一到,尔等随朕直袭应天府!”朱允炆起身将手指指向东方应天府方向,战意满满。 “遵旨!陛下,随臣一行中,且有臣心腹四人,他们分别是八目尚赏:赏风——萧风、赏月——萧月、赏秋——萧秋和赏冬——萧冬。风能带来万物复苏,萧风的医术更能复苏一切病人;月皎洁通透能入天入地入水更能入得杯中酒,萧月轻功一流,家传蹬云式更是举世无双,打探消息、窃取宝物如探囊取物一般;丰收之秋,百姓安居乐业,无不充实,萧秋为人大度慷慨,擅长经商之道,一杯水在他手里也能变成聚宝盆;冬藏万物,藏得稳,藏得住,所藏之地无处不在,萧冬暗器、机关一流,更会钻地之技,所挖地道宽敞平坦,能到达凡人不可达之地。陛下,您曾经下令选造的皇陵就是萧冬之功。让八目尚赏终身守护长皇子朱文奎,带长皇子到川境天翱门,陛下可无忧也。”萧左自信满满的介绍着他这四位兄弟,他们也是萧左当下的骄傲。 “甚好,甚好,卿肯割爱,是朕这长子之福啊!朕本还有些许疑虑,如今朕再无牵绊,卿等随朕出发。”朱允炆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久违的笑容让朱允炆仿佛又置身于龙椅之上,天下在手,独尊无惧。 第二章 天翱门 幼小的朱文奎不舍得离开了父皇朱允炆,没有一丝哭闹,好像能读懂父皇的心思,去夺回本该属于父皇他自己的天下去了,只是右手伸入怀中,紧紧的握着盘龙白玉,不时的回首眺望远去的父皇。 “萧风、萧秋、萧冬,你们看护好长皇子,我先去面见天翱门主郭明轩。“萧月话音刚落,便无了踪迹。 走过重重山林,眼看就要登顶,却依旧未见天翱门的踪迹,长皇子朱文奎已经没了力气,爬在了萧风的肩头。 “萧秋、萧冬,我们已经走了许久,也越过了众多山头,为何还不见天翱门的大门?”萧风四处张望,若有所思,眼前的景象和普通山林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水杉林立,毫无章法的排序着,脚下已经没有路了。 “哈哈,这么多年代悠久的水杉,此处必是聚灵之地,我想我们已经到了。”萧冬满怀自信的说道。便朝向南方双掌抬到胸前,嘴里念道:“事生谋,谋生计,计生议,议生说,说生进,进生退,退生制。破!”只见萧冬双掌展开,左腿弓前,眼前的水杉林瞬间有了章法,刹那间出现了一条青石板道路,道路的前方云雾缭绕,隐约可以看到天翱门三个大字的门牌坊。 “果然不出我所料,想必门主郭明轩对兵法谋略多有钻研,如此巧妙的布阵,甚妙,甚妙啊!”萧冬对此阵法赞不绝口,边抚摸周边的水杉枝干,边随萧风、萧秋、朱文奎来到了山门前。 不料刚到山门,一行人却被四个女童持剑拦下,“那个和我们一样大小的孩童可叫朱文奎?”其中一位女童剑锋直指长皇子,萧风、萧秋、萧冬见势急忙护住朱文奎。 “四位女仙童,在下萧风,其弟萧月比我们先行一步,想必四位仙童早以相见,我等奉萧左大哥嘱托前来拜见门主郭明轩。”萧风彬彬有礼的弯腰拱拜。 “你们言中的萧月已在门主居所等候各位,但是尔等要想过此山门,须要打过我们四姐妹再说。”话落之间,一女童便飞身跃起剑锋向萧风刺来。萧风连忙躲避,从腰间摸出银针,视机找到能够封住该女童穴位的机会,可女童接连攻向萧风,萧风只能连连移步避开,却迟迟没有出针。 “大哥,这女童剑法精妙,浑然天成,如傲梅独立雪中,虽然片片雪花可覆盖大地,却无法阻挡梅展花颜,小心啊。”萧冬急忙提示萧风。的确,这女童虽然和朱文奎一般大小,不,甚至比朱文奎还要幼小一些,但能有如此剑法,真乃罕见。 “大哥,我们来助你。”萧秋、萧月纵身来到了萧风身旁,亮出真言笔和掘地铲试图硬挡这女童手中长剑,结果三人均被该女童群斩剑气震伤在地。 “三弟、四弟你们没事吧?不好,长皇子,保护长皇子!”没等萧风站起查看两位弟弟的伤势,这女童持剑犹如微风拂面一般轻盈的掠过三人头顶,直向长皇子朱文奎刺来。情急之下,萧风拔下数根发丝,绑住手中银针,抬手发出,银针穿过朱文奎衣袖,被萧风拉到身旁,紧紧抱住,用身体护住朱文奎。 “三弟、四弟,就算我们今天死,也要护好长皇子。”萧风紧邹眉头,喝道。双眼愤怒得看着这女童。 “是,大哥,誓死保护长皇子!”萧秋、萧冬齐声回道,两人迅速紧贴萧风左右,展开攻击姿态。 没想到这女童见状,却微微一笑,把手中长剑插入剑柄,道:“刚刚过去的萧月,轻功绝顶,我们四姐妹恍神间便没了踪影,试想三位叔叔和萧月叔叔一同前来,必然也武功卓绝,没想到如此结果。我们四姐妹是天翱门门下梅、兰、竹、菊四剑,我们一时贪玩,多有得罪,还请莫怪!你们护主心切,想必定有要事上山,请,各位叔叔,我们门主已久候。”四位女童均单手引接萧风一行人上山。 进入天翱门,没走多久,萧风四人便觉得犹如身置仙境,两侧山崖到山顶均有数座楼宇,行至千米有座高耸入云的白玉桥,桥体壮观,犹如鬼斧神工,走至桥心,便看到了一座宏伟楼阁。 “门主就在楼外楼的觉他阁等候各位,请。”梅剑仙童笑颜全开,指向楼外楼顶端说道。 楼外楼虽看似高耸,但是走至顶端却好似数十步路程,极快便进入了觉他阁,一进觉他阁,只见数名白衣青衫男子持剑分站两旁,萧月却在此喝茶。 “大哥、三弟、四弟,你们怎么才到此啊,兄弟我三盏茶都下肚了,已续上了第四盏。”萧月从座椅上起身相迎。 “二弟啊,你有所不知,本来我们的脚程就不如你,谁知道一到山门,便被这四位女童拦下,耽搁了不少工夫。”萧风话音刚落,只听到哈哈哈的长笑。 “本尊的四位顽童,确实顽皮了些,还请各位多多包涵,请坐。”门主郭明轩转身面向了萧风等人。萧风、萧秋、萧冬看到郭明轩则呆愣不动不语,均被眼前天翱门门主郭明轩的容颜惊住了。脸如白玉,五官精秀,额头饱满...眼前的门主就像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壮年,没有丝毫老容,但是一头银白的头发直至腰间,举手投足间气质风华,给人万分的信服感。 “哈哈,老朽已知你们的来意,如今年岁已不需要太多客套话,我就直言不讳了。”郭明轩轻轻得坐下,同时示意萧风、萧秋、萧冬也坐下。 “我本是修真之人,天下大事已与我无关,但我久居天翱门,又是这天翱门门主,也算是得过你们主上的恩惠。也罢,长皇子朱文奎到老朽这里已是死人一个。今日,老朽见到的孩童乃是殇沫,殇指没成年就死去的人;末为尽头,但却留下滴滴水珠,所以成沫,至于成沫的滴滴水珠日后能否融成大江大海,就看他的造化了。”郭明轩的语气威严十足,又具有几分玄机,萧风四兄弟,均不敢多言,兄弟间彼此相互对视了一下,又纷纷转向了郭明轩。 “殇沫从今日起,为我天翱门少主,梅、兰、竹、菊四剑为少主侍从,全力保护殇沫安危。四位萧姓贤弟也可终身居住在我天翱门,哈哈哈哈。行了,各位,老朽后阁还有事,先行离去。”郭明轩看了看台下的萧姓四兄弟依旧没有任何言语,释然一笑,拂袖而去。此时的萧风、萧月、萧秋、萧冬望着郭明轩离去的背影,已对这位拥有惊世美颜的老者敬仰万分。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都在改变着,时间更替季节也会更替人心,会有结束也会有新的开始。 殇沫在天翱门的日子虽然平淡,但是能够无忧无虑的活着也许是最大的幸事。时常手握着盘龙白玉静静的发呆,因为谁也不知道,殇沫何时能再遇到父皇。 萧氏兄弟则是在天翱门门外的水杉林中搭建起了住所庄院,沉迷于各自的特长。萧风时常为附近村镇的居民进行义诊,得到了周边百姓的爱戴,天翱萧风的名号也盛名一时。 萧月踏雪无痕,皇宫禁内、各大门派来去无踪,到处搜寻着什么,可每次归来总是略显不悦。 萧秋冬藏夏售,短短六年时间就将首饰铺、当铺、银号等等几乎遍及四川全境,有些银号甚至全国各地都有分号。 萧冬却很少出门,但是又常常现身于郊外,因为无人看到他从大门走出过,却又能在天翱门、附近村镇、郊外看到他的身影,百姓都传闻他得到了天翱门门主郭明轩的真传,会瞬行术,能见到他的百姓都参拜行礼,而他总是微微一笑,转身间便无了踪影,又忽然在其他镇子上出现。 而这萧姓四兄弟中,要论声势,当属萧秋的声势最大。川境偏远、道路难行,当朝官吏总是有惊无恐的以户籍难查等原因苛扣盐运中饱私囊,很多地方的百姓难以吃上盐巴,萧秋则与朱棣朝廷实行的“划区行盐”政策分庭抗衡,堵截盐运、贩卖私盐,常常无偿的分发给川境百姓食盐。从而跟随萧秋的义士也越来越多,久而久之由萧秋组建的天翱镖局声势浩大,远近闻名。 虽四兄弟整日忙碌不已,但他们对殇沫甚是关心,视为主上,并将自身的绝技毫无保留的传给殇沫。唯独萧冬以君子应立于天地间,主上身份尊贵,不可卑躬屈膝的钻地行走为由拒绝传授。 殇沫的性格也变得逐渐开朗起来,明事理、知进退,与天翱门上下的关系极其融洽,更与梅、兰、竹、菊四姐妹形成一体,相伴长大,时日一久殇沫也深懂女儿家心思,总能讨四姐妹欢心。 天翱门主郭明轩,常年不理俗事,闭关修真,却不时的出现在殇沫身边与殇沫谈心、玩耍,陪殇沫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天翱门上下事务则一直由门主郭明轩首席大弟子邢云飞打理。 荷月之际,繁星点点,微风阵阵,殇沫走出屋舍分别望了望早已没了烛光的梅、兰、竹、菊四姐妹的房间,微微笑之,缓缓抬头看着星空,自语喃喃道:让她们好好休息吧,她们都累了。整日的陪伴使她们想尽办法给殇沫带来快乐,殇沫怜惜之情又加上与四姐妹种种相伴的回忆,又不禁的无声抿笑,感觉幸福而甜蜜。 没过多久,殇沫的笑意褪去,看着山下微光处的村落,眼神又逐渐往更远的地方移动、遥望,像是在找寻着什么。夜,最容易让人孤独,就是这一个又一个孤夜使殇沫不得不想起父皇朱允炆:他在哪?在做什么?是否已完成心愿?为何迟迟没有听到朱棣被诛的传闻呢? 种种疑问,在殇沫的脑海中来回冲撞,不由的使殇沫眼前出现了母后死前的凄凄哀求,只为让他和父皇安全逃离,她却用自己的尸体来证明宫殿内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太监就是自己和父皇。想到此处,殇沫不禁的流泪... 第三章 初露锋芒 “这小子这么小的年龄就是我们少门主,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有萧氏四兄弟撑腰吗?”天翱门徒行天阳又一次在饭堂望着殇沫不屑的道。 第二人连忙道:“是啊,这小子何德何能能让梅、兰、竹、菊四剑成为他的侍从。” 第三人道:“哈哈,想必师父之意,日后还要把梅、兰、竹、菊四剑许配给这个殇沫吧。” 第二人道:“如若师父真许配了梅、兰、竹、菊四剑给殇沫,这小子日后一定会继承门主之位的。” 行天阳恼怒的将手中筷子拍在桌子上,道:“休想,梅、兰、竹、菊四师妹虽然年龄尚小,但是却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悟性极高,分别授予梅剑、兰剑、竹剑、菊剑四种绝世剑法,好事岂能让这小子占尽。” “休要多言,好好吃饭。”这声音虽然柔弱,却极其清晰。行天阳三人听到这声音后,再也不敢多言,低下头吃起了手中的白饭,饭堂侧门的珠帘外正是天翱门小师妹柳韵锦。 虽然隔着珠帘,但也能感觉到她强势的剑气,更让人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容颜,细长且浓重的眉毛下,眼睛闪烁着点点光芒,好像是一潭清泉里的缕缕波光,挺拔的鼻梁鼻头却很小,薄薄的嘴唇透着嫣红,嘴型好像娇嫩的柳叶,整体看上去好似月光下的水中百合,精致美艳却又有点模糊,眼睛总想一直盯着好好看清这绝世容颜。 年芳二八的柳韵锦端着手中木饭盘缓缓走进饭堂,饭堂里众师兄弟的目光不由得朝她看去,好像在欣赏一幅美画一般,显然众人对这位小师妹爱慕有加。 柳韵锦冷冷的目光一直没有凝聚在饭堂内任何人的身上,却在行天阳身边缓缓坐下,道:“少门主就是少门主,其身份、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师兄应尽力辅佐,休要胡言乱语。” “师妹,少门主刚满13岁,如此幼小的年纪如何让人服众?师兄弟们都知道,这门中上下事务这么多年都是由大师兄邢云飞打理,这少门主又做过什么。”行天阳双眉紧锁,振振有词的看着柳韵锦言道。 柳韵锦往口中送了些许白饭,柔声喃喃道:“大师兄...大师兄确实如高山巍峨峻拔,使人仰止...” 没等柳韵锦话落,行天阳忙道:“师妹,你说什么呢,我是说大师兄这些年尽心尽力的管理这门中事务,如今天翱门一片繁荣景象,全是大师兄的功劳。” 柳韵锦迟疑了一会儿,低下头又往口中送了些白饭,定了定神,道“是啊,大师兄凡事亲力亲为,确实劳苦功高...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少门主就是少门主,以后也请各位师兄不要诋毁少门主!”柳韵锦的语气也开始严肃起来。 听到柳韵锦的语气渐渐加重,行天阳没有再多说任何言语,干笑着看了看她,便丢下碗筷,拂袖离去.... 高耸的山崖边,孤芳泉涌动着,远处的荷叶滴滴水气,荷花也开的甚是娇艳。饭后的柳韵锦来到了自己的住处孤芳阁,静静的饮下一口茶水,弹起了陪伴自己16年的古琴,琴弦缓缓波动... 她闭上眼睛,内心却久久不得平静。回忆起少门主殇沫刚进门时的幼小,一时贪玩的他总是来到阁前的孤芳泉戏耍,那天真的笑容是柳韵锦从未见过的。孤僻的她,也许只有这孤芳阁相伴,一张古琴则是她诉说心事的唯一方式。 想着这里,她不由的一怔,紧随着骤雨般的琴弦也停了下来,又回想到:年幼的殇沫,几次脚滑差点落入泉中,当她急忙起身欲纵身相救时,却总被梅、兰、竹、菊四位师妹抢在前面拉起殇沫,随后往往是五人的嘻嘻谈笑。那时,她很想陪这五人一起玩耍,但是又止步不前,也许是怕打扰到她们的气氛,也许是怕自己无法融入其中。 想到这里,柳韵锦的琴弦又被波动的极快,毫无章法,直到弦断手破,鲜血滴滴落在古琴上,此时的她微微一笑,也许这就是她一生的宿命,注定孤独一世。 “师妹,好好的琴声怎么连续断了两次?你没事吧?”天翱门首席大弟子邢云飞快速的走到孤芳阁台阶下,急迫的问道。原来邢云飞已在阁外听柳韵锦抚琴多时。 柳韵锦不自然的回道:“没...没事,今日,大师兄怎么有空来我孤芳阁?” “刚好路过,给师妹带了些许茶点,顺便看下师妹你。”邢云飞有些拿捏的回道,此时的他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润。 “师兄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师妹这有些茶水,还请大师兄品鉴。”柳韵锦缓缓的起身,来到孤芳阁门前顺势相迎邢云飞。 在阳光的照耀下,邢云飞净白的面容又多了几分鲜亮,浓浓的眉毛下,那双有神的眼睛一直盯着柳韵锦久久不能离去。“大师兄?大师兄请进。”柳韵锦被邢云飞的眼神烧得很不自在,连忙唤邢云飞进入阁中。 “好,好,好。师妹请。”邢云飞收起眼神,低了低头,拍打了几下衣袖,进入阁中。其实他的衣袖很干净,但是每次前来孤芳阁,他总是这样先拍打几下,也许是怕在柳韵锦面前失了光彩吧。 入阁后,柳韵锦静静的坐下,慢慢的将断弦续上,正准备将这张琴放回卧榻,却被邢云飞得话语打断了,“师妹的手怎么受伤了?让我看看。”他急促的来到柳韵锦身前,欲用手去抓她受伤的手指,但却被柳韵锦一个转身给错开了。 她缓缓的拿起古琴进入卧房,道:“我的手没事,还请大师兄品一品我这孤芳阁的茶水。” “师妹,手受伤了要上药的,你这样是不行的,还是让大师兄我看一下吧。”邢云飞接着说道。随后,欲进入内阁,可见柳韵锦默不作声,他只好无奈的回到桌前坐下,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大师兄觉得,这里的茶水比你飞云阁的茶水怎样?”柳韵锦缓缓的走出内阁,受伤的手指已经缠上了雪白的纱巾。 邢云飞来不及回答茶水的味道,便接着问道:“师妹,前段时间我写给师妹的书信,师妹可有收到?大师兄并非轻薄之人,信中以真真切切的写明了我的心意,师妹...” “师兄还是先认真的品一品茶水,这茶喜静,若大师兄的内心无法平复,还请师兄隔日再来。”柳韵锦立即打断邢云飞得话语,静静的坐下,拿起茶磨粉轻轻的拨入壶中几许,抬眼看了看大师兄邢云飞,道:“大师兄,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妹,实无他意,如若大师兄一味的强求儿女之情,怕是韵锦要辜负大师兄的一番情意了。” 此时的邢云飞俊朗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冷漠,低下头凝视着桌上的茶杯,就这样一直得看着.... “我们的少门主原来如此无用,只会来回躲闪再无其他本事。”远处,行天阳的叫喝声打破了孤芳阁的僵局,邢云飞和柳韵锦几乎同时往御剑台看去,两人又几乎同时纵身跃起,均稳稳得落在御剑台的高台上。 只见13岁的少门主殇沫急促道:“天阳师兄,小弟入门以来从未学得一招半式,今日苦苦相逼,是否有些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你乃这天翱门少门主,整个天翱门谁不知晓,少门主身份尊贵,自然武功卓越,何来强人所难?”行天阳冷然道。 话落,行天阳的剑又直接向殇沫挥去。殇沫脚尖一点,用萧月传授自己的蹬云式一闪再闪,可行天阳连连挥向殇沫的剑,却使殇沫有些失了阵脚,一时无法提气,重重得摔在御剑台的青石地板上。 然而,行天阳依旧不依不饶,剑锋又直直的刺向殇沫,冷笑道:“任你身形再灵敏,也无法连续躲避我的剑,今天就让少门主领教一下我的剑法。” 看此情形,邢云飞和柳韵锦几乎同时拔剑,可柳韵锦没等邢云飞出招,便随一阵微风吹过,重重得挥了一下手中长剑,剑气随着微风向行天阳的剑端斩去... 谁曾想,挥出的剑气还未到,她身后便出现数道冰锥,以更快的速度向行天阳的背后飞去。这显然是梅、兰、竹、菊中兰雨晴的御水剑法,这数道冰锥逼近行天阳背部时,瞬间化成滴滴骤雨重重得将行天阳击飞,行天阳瞬间脸朝地倒在数米以外... “看来雨晴师妹还是念点同门之义的,否则也不会化冰成水击飞天阳。”邢云飞点了点头,微微笑着对柳韵锦说道。 可此时,柳韵锦的御风剑气也已击出。倘若,殇沫立即站起,移动了方位,很有可能会伤到殇沫。想到这里,柳韵锦没有理会邢云飞,便极快的移至殇沫身边,欲推开殇沫,就要伸手之时,只见兰雨晴从侧面掠过,其间推了下殇沫的臂膀,殇沫便离原地数米以外。 见状,柳韵锦一怔,眼神失去了光芒,站至原地一动不动。此时,她挥出的御风剑气,重重得划开了她脚下寸米处的青石地板,看到柳韵锦差点被自己的剑气所伤,邢云飞急忙远远喝道:“韵锦,当心!” 邢云飞望着柳韵锦的背影,疾步而至,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被剑气划开的青石地板,已破至数米之深。他瞬间面色惊然,别说行天阳的剑,倘若是一块金刚石也能瞬间变成两半。 邢云飞从未见过柳韵锦如此模样,更不解柳韵锦为什么会下手这么重,他看着丝毫不动的柳韵锦,略微颤抖道:“你...你没事吧?” 柳韵锦未答。见柳韵锦不动声响,数米之外的殇沫也好奇的回头看了看柳韵锦,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静静的站着,像石头一般。 “走吧,殇沫,到我们的住所,定要好好给你看看哪里受伤了。”在兰雨晴的催促下,殇沫只好随兰雨晴先行离开... 柳韵锦直到殇沫离去,还是冷冷的站着,就这样一直站着.... 忽然,一滴眼泪从柳韵锦的眼中流出,她的眼神变得忧伤极了,看上去使人阵阵心碎。这眼神,好似一朵被骤雨击打得体无完肤的花朵,在用早已弯曲的颈藤争取着自己的生命,让人怜惜,却又不敢上前。 (又是这样,对,就是这样,每次柳韵锦出手相助殇沫时,总是被梅、兰、竹、菊四姐妹捷足先登,就连靠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也许是太过于关注这个可怜的孩子,自打殇沫入门,韵锦的心思就在这孩子身上,也许是与自己同命相连,也许是别的原因,总之这种关注也慢慢得变了味道,变成了向往,可遇而不可求的向往。) 此时的韵锦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刚入门之初,种种闲言碎语击打着柳韵锦幼小的心灵,使她不敢过多出门,只能偷偷的躲在角落里,比她大5岁的大师兄邢云飞更是时常捉弄她,每次都哭丧着脸孤自走回孤芳阁。 直到殇沫入门,一入门便被封为少门主,虽然整日有梅、兰、竹、菊四姐妹紧紧相伴,殇沫却少言寡语,没有丝毫笑容。那时,她看到不开心的殇沫就想到了自己,于是几乎每天都要到殇沫练功的地方,找一个无人能察觉的角落看上一会儿,从小自带功法的她也总是在殇沫出错的时候,将身边的石子用手指弹出,去纠正殇沫的错误,殇沫也总是来回的找寻石子的出处,好笑极了。 幼小的柳韵锦每次都会心情欢快的离开,虽然从未直接出现在殇沫身边,但是回到孤芳阁,殇沫那傻傻的找寻石子出处的情景,总能让小韵锦开心好大一会儿...开心完了,她依然冷冷的坐在孤芳阁窗前,静静的看着枝叶摇摆,孤泉涌动,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有时甚至一天都如此... “行了,天阳,以后不可对少门主无理,如若今日不是雨晴师妹留情,你的小命休矣,快回去休息吧。”大师兄邢云飞的话,打乱了柳韵锦的思绪。她回过头来,冷冷的向邢云飞道:“大师兄,没事我先回了。”没等邢云飞回过神,柳韵锦已经走远。 而此时的行天阳面部红肿,不时的还渗出血来,他用手轻轻的碰了碰伤痕,愤怒至极。又看到大师兄邢云飞的眼神一直留在柳韵锦的背影上,咬牙讽道:“大师兄,刚刚韵锦师妹居然也出手伤我,你都看到了,师弟们都知道你爱慕韵锦师妹已久,可今日韵锦师妹的表现,很明显心思并不在你身上!” 邢云飞怒怒的看了看行天阳道:“这与你无关,殇沫师弟尚小,韵锦比他整整大了三岁,她们两个又从未交际,不可能有什么,韵锦只是护少门主心切罢了,休要胡言,还不快快离去,难道今天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行天阳森然着脸,将手中长剑重重甩在地上,用衣袖遮挡住疼痛无比的面部,赫然离去.... 第四章 拜师 行天阳与少门主殇沫争斗之事,很快传遍整个天翱门。 萧月听闻后,不顾夜色已深,立即出现在了少主殇沫身边。此时殇沫已经入睡,他仔细得打量着殇沫的整个身体,生怕错过了什么,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确实没有一点伤痕为止.... “你是何人?敢夜潜我天翱门少主房间。”此时萧月的背后已经被一柄冷剑紧紧顶住,这声音很微小,好似这持剑女子也怕把少门主殇沫吵醒一般。可是这女子何时进的门,怎么进的门,房间不大,又没有感觉到门窗被打开后渗过来的微风。萧月自恃轻功天下第一,可这女子居然能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他的身后,并用剑将他制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我是谁,你看下不就知道了。”萧月含笑转过身来,可让萧月没想到的是出现在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女孩。 “呵呵,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个女娃。”萧月狂笑道。 “你...你休要猖狂,你来此处是何目的?”女孩紧锁眉头连忙问道。就在这时,萧月从女孩话音停顿之间,找到了空隙,迅速跃身飞出窗外。 “怎么了?是谁啊?”正想紧追出窗外的女孩听到这询问声后,便一步跨到殇沫床旁,扶起卧床的殇沫,道:“我,竹琬婷,有人潜入你的房间,刚刚跃出窗外,你自己下床吧,我出去看看!” 竹琬婷追出门外时,萧月并没有走,只是坐在石道旁的石凳上把酒葫芦举过头顶,往自己嘴里倒酒,甚是悠闲... “好你个狂徒,好生放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饮酒,看剑。”只见竹琬婷稍稍的移动下身子,石凳便被剑气斩成两半。萧月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酒葫芦的酒也洒了自己一身。 萧月一脸迷茫,不知所措的默想:这女娃...她出剑了吗?的确没看到她出剑,但是石凳却被硬生生的斩成两半。萧月急忙站起,回过头定神看了看竹琬婷的剑,尚在剑鞘之中,她是如何出的剑,这剑法之快犹如迅雷一般,着实让人不可思议。 “今日,只能算你倒霉,看来你是走不了了。”竹琬婷来回走了几步,略带笑容的讥道。 “住手!”殇沫缓缓的走出了房外,提声喝道。 他懒懒的揉了揉双眼,看了看眼前的萧月,惊道:“萧月叔叔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话落,萧月尚未回话。远处正东方的屋顶上便传来菊若雨的叹息声:“哎,原来是萧月叔叔,我以为有架可以打了呢。”随后,她无精打采的跃下房顶走进了自己的房中。 “是啊,没架打了,雨晴我们回去继续睡觉吧!”梅心影对着西方房顶上的兰雨晴嘟嘟嘴道。 此时的殇沫环视下四周,不禁暗想:梅心影、兰雨晴、菊若雨三人怎么都在外面,也许是竹琬婷斩断石凳的声响,把她们吵醒了?也或许她们一开始就知道有人潜入了君子阁,只是静观其变,等待出手吗? 梅、兰、竹、菊四姐妹分别进入各自的房间后,萧风拍了拍洒在身上的酒水,向殇沫苦笑道:“这四个女娃就是梅、兰、竹、菊四剑吗?” 殇沫点了点头道:“是啊,萧月叔叔,她们就是梅、兰、竹、菊四师妹。” 萧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当初,四个幼小的女娃,如今如此厉害,真让人匪夷所思啊,可现在她们也只是孩子啊...哎,看来萧月叔叔老了。” 殇沫急忙安慰心情低落的萧月,近身道:“梅、兰、竹、菊是师尊郭明轩的关门弟子,分别传授梅剑、兰剑、竹剑、菊剑四套绝世剑法,叔叔在她们面前出丑,大可不必介怀,她们心思单纯,也绝不会恃强凌弱的。叔叔来此所谓何事呢?” 萧月挠了挠头,不解道:“也没什么事,听闻你被人欺负了就来看看你。对了,这梅、兰、竹、菊四套剑法的要领是什么,刚刚竹剑出手极快,根本看不到她出剑,连剑柄动过没动过都看不到,令人甚是疑惑。” 殇沫低下头,抓起萧月的左手,傻笑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也从未问过她们这些,不过她们都是极好之人,对我也百般照顾。” “也罢,有她们四姐妹护你周全,我也欣慰。可是你今日怎能落败?我传你的蹬云式施展开来,根本不会给对手伤到你的机会啊!”萧月慢慢的将左手从殇沫的双手间抽出,放在殇沫的肩头,急迫的问道。 殇沫望了望萧月的脸,靥颜道:“不...不是,是这样的叔叔,我当时脚步太急了,没来得及提气,就...就摔倒在地上了...” 萧月听后,皱起眉头,殷切的看着殇沫,放在殇沫肩头的双手抓得更紧了,缓缓道:“少主啊,我们八目尚赏四兄弟的绝技,你定要好好练习,如我的蹬云式;你萧冬叔叔的暗器、机关;你萧风叔叔的圣手回春及识毒解毒;你萧秋叔叔的经商之道,你则要学习的是他的为人处事。” 萧月把双手收回,往后退了几步,接着说道:“也罢,今晚我既然来了,你现在就施展一下蹬云式让我看看。” “好,请叔叔指教。”这时,殇沫右脚一蹬便跃起几丈之高,但是很快就掉下来了。 萧月摇了摇头,脸上略显不悦,使得原本从高处落下的殇沫有些内疚,小声喃喃道:“叔叔,我做的不好吗?” 萧月望了望殇沫孩子般天真的眼睛,不忍过多指责,则甩袖转身,自愧道:“哎,也怪叔叔近几年,忙于他事,没有督促少主好好练功,还好少主已经掌握了蹬云式的要领,可这吐纳方法甚是不对。” “你再跃起试试。”殇沫在萧月的指示下又跃起几丈之高。 “跃至高处,不要急于唤气,继续气压丹田,纵身向前飞行。”萧月抬头守望着空中的殇沫大声喝道。 萧月又忙喊道:“等熟悉了飞行,一切习惯后再缓缓唤气,自由呼吸即可。” 只见殇沫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怕急了,大声呼救:“叔叔,我怎么下去啊?叔叔快让我下去,我怕。” 此时,萧月大笑道:“下来,呵呵,熟悉飞行的感觉了吗?” “熟悉了,熟悉了。” 萧月听到殇沫的急语后又连连狂笑道:“气沉丹田,先使自己停止飞行,再把气提至头顶百会穴就能随意落地了。” 殇沫按照萧月的口诀,真的平稳的落在了地上。 萧月惊道:“好,好,好,少主天资聪慧、悟性极高,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话落,殇沫尚未开口,萧月便又是一阵狂笑,向不远处的山崖边跃去,就这样无了踪影,消失在黑夜中.... “叔叔,萧月叔叔。”殇沫有些沮丧,萧月每次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又毫无察觉的离去,想和萧月叔叔多聊聊的殇沫低下了头,缓缓的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就在殇沫缓步慢行时,忽闻几丈之外,好像有人叫喊殇沫的名字。这声音宏厚浑圆,可又看不到这人的踪迹,殇沫只好来回跑动着寻找,“谁啊?我看不到你呀?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找寻间,殇沫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殇沫惊吓极了急忙转身,一看究竟。 这时,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已经站在了殇沫面前,“孩子,刚刚萧月教你的功法,你日后可要多加练习,以后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满带笑容的郭明轩使殇沫倍感亲切,他高兴的抱向郭明轩喊,“师父!师父你怎么来了?” “师父?孩子,我好像从未收你为徒啊,呵呵,既然你都叫师父了,为师也该教你点东西了。”郭明轩脸上持续的笑容使殇沫也露出了笑脸,他连忙跪地向郭明轩磕了三下头。 “起来,孩子,你想学什么?你告诉为师。”郭明轩笑容未退缓缓的向前走去,来到了君子阁断崖处,静静的看着星空。 “师父,我们天翱门最厉害的可是天翱剑法,梅、兰、竹、菊四姐妹学的是什么啊?”殇沫欢快的跑到郭明轩身旁。 “小心,孩子,前面可是万丈深渊。来,坐,为师也随你坐下。” 郭明轩拦下跑至断崖边的殇沫,拉着他的手往回退了几步,缓缓的坐下道:“天翱剑法,呵呵,天翱剑法在我看来,殇沫你不学也罢。” 郭明轩抚摸着殇沫的头发,殇沫舒服极了,静静的躺在郭明轩的怀里问道:“为什么啊?师父,虽然我不知道梅、兰、竹、菊四姐妹修行的是什么剑法,但是师姐柳韵锦使用的一定是天翱剑法。” 听到殇沫提及到柳韵锦,郭明轩的笑容退去,略带迟疑的回道:“韵锦...你近日可见过韵锦?” “见过,见过,今日师姐还帮我解围呢,她的剑气可厉害了,把御剑台的青石地板都划出了一道很深很深的缝隙呢。”殇沫用圆圆的大眼睛看着郭明轩,手舞足蹈的回道。 “韵锦...殇沫,你想听故事吗?为师这里有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是为师的心结...孩子,你可愿听?”郭明轩神情凝重的看着怀中的殇沫道。 “好啊,好啊,师父要讲什么样的故事啊?”殇沫一脸好奇的问道。 “呵呵,你听完便知。”郭明轩的脸上又重新浮现出了笑容,连续抚摸着殇沫的头发... 第五章 苍琼阁 (引读提示) 第一卷《未知的迷途》完结 第二卷《郭明轩番外篇》开始 郭明轩拥有最接近神的气质,他从何而来?又准备去向何方?本卷以第一人称:“我”,来进行郭明轩的回忆述说。 ............. 万里星海万里途,万分情愫万分愁。 从未提及过的经历,从未敢回忆的恩仇。郭明轩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故事讲述给殇沫,也许是因为殇沫的纯净让他想起了少时的自己;也许是因为藏在心里太久,刚好遇到肯听他倾诉的人.... 洪武二十三年,郭氏家族因牵扯到“胡惟庸案”被削除爵位,由于父亲(郭明轩的父亲)已故,早年一直跟随父亲的秦大叔连夜将我(郭明轩)带出,一路北上,意在归隐修养生息。 我还依稀的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明明是初春时节,但是雨却紧凑极了,打在身上凉凉的。秦大叔带着我一路北逃,没有一丝停歇,但行至河南省境内时,不知是何原因,秦大叔不得不返回应天府,独留我一人在镇上客栈之中... 在客栈的日子里,我从未出过客房,每日的饭食都由店小二送至房中。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窗外梨花碎碎飘落,雪白的地面上又迎来了几片桃花的点缀,甚是美艳。可没等桃花完全凋零,也没能等回秦大叔前来寻我,客栈老板就因留存的银两不足,将我撵出门外,我独自一人沿着一条出城的道路走啊走啊,食不果腹,晕倒在道路边...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白玉床上,询问过前来送饭的老佣,才知晓我竟然在一个从未听过的地方——苍琼阁,阁中人不苟言笑,气氛阴沉,而我所居住的地方,好像在山体之内,四周的铜镜对应着中间的烛台,其他陈设与客栈无异。 大概两个月后,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来到我的住所,她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高贵,她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却暗示我跟着她走。 跟随她行走的途中,我发现苍琼阁竟藏匿在山体中的洞穴之中,每每前行几步,就要转过一个弯口。如果不是长期在此生活之人,想必是要迷路的。 当洞穴的前方出现阳光的照射时,我们已经来到了一座峰顶,这峰顶四周平坦,没有一棵树木,甚至连花草都没有,只有土里掺杂着石头的山路,不远处却有一间黑色的房子。我又环视下周围,连绵起伏的山体紧紧得环抱着脚下的峰顶,但是这些山体都没此刻我脚下的峰顶高耸。 随后,她带我在峰顶的黑色房子门前停下,推开了房门,这房门厚重且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进入这间房子后,我惊讶的看着房内的一切,房内的桌台上摆满了酒水、食物和各种书籍。然而就在我疑惑不解想要询问来这儿的意图时,那位中年妇人却趁我不备,快步移出房外,将房门从外紧锁,独留我一人在这房中,她却离去了。 她离去之后,我惊慌失措,四处敲打,竟然发现这间房子好似一个密室,且由全铁打造的四方屋舍。只有南边的铁壁上有几道缝隙,用于通风之用,除此之外就剩一扇紧锁的铁门。也就是在这间铁房密室之中,我迎来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历程... 夏至一过,炎热无比,脱去全身衣衫也犹如将身子架在火上熏烤一般,缓不过气。无奈之下,我又拼命的四处寻找机关暗门,一心想要早点出去,可不但出不去,还消耗掉大量体力。 我全身燥热的拿起摆放好的书籍不断的来回摆动,来使自己降低体温,一本不够,我拿两本,直到自己的双手拿满了书籍,不断的摆动着。此时的内心越来越无法平静,内心的恐惧告诉自己,终究会死在这里,倘若真死在此处,也算是一种解脱,身体越来越疲惫的我,一动不动的躺在从自己双手中掉落的书籍上,我的脸却紧贴在铁制的地面上,眼神越发朦胧起来... 忽然发现,在我右手边散落的书籍中,有本记载着一种御水成冰的法门。也许是因为将死之际,我的精神格外集中,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的看了个通透,但是当时自己完全不懂任何功法,尝试了很多次,才能御水成霜,又尝试了很多次,终于能够御水成冰了。 我欣喜若狂的将桌台上摆放的酒水全部凝成冰,一粒一粒得含在口中,直到日落。顶住了浴火的夏炉,我以为自己已经度过了所有危险,可谁知这只是开始... 一夜,熟睡的我被数道惊雷惊醒,轰轰的雷声在铁房内反复回荡,一时耳膜震裂,剧痛无比,只好用双手紧紧得捂住双耳,一头钻进书堆之中。可随后的一道闪电稳稳得劈在铁房上端,我只觉得浑身酸麻,动弹不得,若不是躺在散落的书籍之上,也许此时的我已经是死人了。 当时,我默想:既然这铁房密室之内有化水成冰的法门,必定也有与这雷电有关的心法和书籍,我便手脚并用得找了起来。虽然在电闪雷鸣之中,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御雷决和御电术,这两本术决的基本理念与御水法门大致相同,只有真气运行的经脉位置不同罢了。 不到清晨,我便完全掌握了,这时,雷雨天气也渐渐转晴。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整,我的身体也恢复如常,我奋力的去击打那锁死的铁门,叫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可是,始终无人理睬。 又过了几个时辰,初到苍琼阁时给我送饭的老佣打开了铁房密室门下端的微小窗口,把食物和水递了进来。随后,他转身就想离去。 我提声喝道:“别走!放我出去!带我来的女人是谁?为什么要将我关到此处?” 老佣闻言惊道:“我以为我带来的食物和水要浪费掉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戟指骂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把我关到此处,到底是何居心?” 老佣摇了摇头,叹息道:“哎,你居然不知道送你前来之人,正是这苍琼阁阁主柳落衣!你若真死了,岂不是连害你的人是谁,都不知?真是个糊涂鬼!至于柳阁主为什么要把你关在此处,小老儿我就不知了。” 话落,老佣大笑着离开了.... 心情极差的我在铁房密室内徘徊不停,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阁主柳落衣要把我关在此处,为什么偏偏是我被关在这里。我愤怒的踢着脚下的书籍解气,踢开大半书籍后发现全部都是法家思想的着作;我又踢开了另外一半的书籍则全是道家思想的着作。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另外一本功法——御火真经。 这御火真经的内容全是经文,可又怎么会出现在法家和道家的着作之中呢?我皱起眉头,左右思索,定神细看,发现御火真经的经文旁边有译好的微小文字相对应。我不加考量的便练了起来,没想到练到末端,我体内无比焦热,温度越来越高,我双手紧抓胸口,晕倒在地... 夜晚,我又被数道惊雷惊醒,即刻想到了御雷决,我提气御雷将回荡在铁房密室之中的雷声从南边铁壁上的缝隙中引出,铁房密室中瞬间恢复了平静。 当我洋洋得意之时,又被一道闪电劈至铁房密室顶端的火花吓到,这火花从南铁壁上的缝隙外不断的落下,像烟花一样绚丽。我心中默想:御雷决能引雷到铁房密室之外,那么御电术更能引电远离了,可是闪电的威力之强,怎能御之?先跳至桌台上再说吧。 没想到跳至桌台上后,桌台却瞬间塌倒一地。无奈之下,我只能选择重新站回书籍之上,尽管站在书籍之上也抵挡不住闪电传至而来的电击之痛,浑身又酸麻起来。 随后,闪电的频率越来越快,我不得不闭眼高举右手强用御电术,随着我高举的右手,已至的闪电全部凝聚在我右手手心之中,全身剧痛无比,我强忍剧痛重重得将手心之中凝聚的电击甩在了南铁壁之上。没想到南铁壁瞬间出现了一道极小的缺口,直穿铁壁之外,此时的我也无比虚脱,口吐鲜血。 迷离之际,我的眼神落在了南铁壁上原有的几道缝隙上,瞬间明了,原来这几道缝隙是数道闪电所致,有人比我更早得运用御电术不断的击打南铁壁才会留下这些缝隙,这个人会是谁?这苍琼阁瞬间又在我心中增添了几许神秘。 铁房密室的生活无趣至极,我索性连续看了几本法家思想的着作,可这些着作让人看后,越发不得平静。上面除了记载了立君之道外,还记载了很多为人要讲究诚信、要有真才实学,不能好逸恶劳、坐享其成、贪得无厌等等的故事,更有很多阴谋算计的典故,每每看到这些用阴谋诡计去致人伤残或死亡,从而达到自己目的的典故,我都愤怒不已。 其中有一篇这样写道:魏王又送给楚王一个绝色的美人,楚王的心很快就被魏美人迷住了。 楚王的夫人郑袖,内心非常嫉妒,对外却表现出比楚王还要喜欢她,珠光宝气的衣服珍玩,一切都让魏女挑选,然后送给她。 郑袖的这些假象,完全蒙蔽了楚王,楚王对郑袖说:“夫人知道我喜欢新来的美人,你能顺承王意、爱王之所爱,喜爱她却甚于我了,这是孝子赡养父母,忠臣侍奉君王的行为啊!”郑袖确信楚王不再怀疑自己嫉妒魏美人了,便暗地里加快了设计加害魏美人的步伐。 因此,对魏美人说:“楚王非常宠爱你,但不喜欢你的鼻子,小女子去见大王的时候,要掩住自己的鼻子,这样就会经常受到楚王的宠幸了。” 于是,魏美人毫不戒惕地听从郑袖的话,每次见楚王时,都掩住鼻子。楚王对郑袖说:“新美人来见我,经常掩住鼻子,这是为什么呢?”郑袖故意遮遮掩掩,假装糊涂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楚王丝毫没有意识到郑袖的构陷,不知不觉地落入了郑袖精心设计的圈套,硬要追问个水落石出。 郑袖窃喜时机终于等到了,便加油添醋地回答说:“不久前曾经听她说过,不喜欢闻到王的臭味。”楚王一听怒不可遏,大声喝道:“把她的鼻子割下来!”由于郑袖事先曾经告诫侍卫说:“楚王如果有什么命令,必当立即执行。”所以,未等楚王息怒,侍卫顺势挥刀,便把美人的鼻子割掉了。 典故中被害之人的身影连续几天在我脑海中来回穿梭,甚至梦中还能出现被害之人鲜血淋淋的站在我的面前。 又过了多日,我静下心来,又细细想想这些法家着作,忽然觉得这些着作很是矛盾,既有很多育人的道理,又有很多害人的方法,而总体却是让君主识人用人,不被奸邪蒙蔽,身正坦荡。不过现在感觉这些着作,殇沫你看了之后,也许会大有所用吧。 第六章 苦修两年 “师父,你的无尘阁中是否有这些法家着作呢?那铁房密室当中的道家思想的着作又是讲得什么呢?师傅你怎么从铁房密室中出来的呢?你后来找到了那个在铁房密室中的南铁壁上留下数道缝隙的人了吗?”殇沫用无邪的眼睛望着郭明轩,抬头连连发问。 郭明轩笑道:“有,有,有。我的无尘阁中的藏书架上什么都有,殇沫闲暇之时可以去翻看,哈哈。殇沫不急,为师我慢慢给你道来。” 在那铁房密室之内,我熟读了法家着作后,自然也把道家思想的着作看了个精透。道家思想着作讲究人们要悠游自在,才能在精神上达至绝对的自由;也讲究万物保持阴阳平衡才能存在,人在世间也需要保持心态和谐状态,是一种不为外在名利引诱,也不为内在思虑控制,自然而然的发显自我性情,是一种天地万物为一体的精神境界。道家思想着作也使我受益匪浅,也正是这些受益,才有为师我今天的修为。 那时,我也瞬间明白铁房密室之中为什么要把法家和道家的着作一同摆放在一起,原来摆放之人用心良苦,怕看书之人看多了法家的犀利直接的阴谋后,会生出害人之心,便想让看书之人再去看道家着作去平衡心态,保持和谐状态。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知而不用,用而自守,方为正道啊。 原以为我会很快的走出那铁房密室,可没想到,我却在那里被关了整整两年。在这两年之中,还有一道考验——那就是严寒... 初冬之后,天气逐渐变冷,送饭的老佣从那时开始。只给我送起酒来,每次不多,两坛酒。至于饭食则是三天一送,送一次的饭食也只够当天食用。多次与那老佣讲话,他再也没有理睬过我,送完就走。 直接深冬之际,我才知道酒的用处。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的刮走了一切生物的气息,只留下它自己的声音,峰顶的雪也越下越大,初起还能看到铁房密室南铁壁上几道缝隙外的一景一世界。可到了后来,大雪将几道缝隙也完全掩埋,铁房密室内寒冷极了,每一寸肌肤犹如刀割一般,整个身体也几乎冻僵,再好的食物和水也瞬间觉得无趣,只能饮酒来取暖,可当饮酒也不行的时候,就是濒临死亡的时候... 就在那时,我想到了之前所修炼的御火真经,难道就是为了此刻能够化解僵冻而被放置在铁房密室之中的嘛。我闭上双眼,就这样僵硬的躺在书籍之上,用微弱的神识将御火真经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随后,身体慢慢的也有了知觉,便盘坐起来,开始提气御火,御火之气很快的从丹田行至腰间,然后游遍全身,身体瞬间感觉犹如酷夏一般燥热了起来,而这种燥热还在不断的加剧,难道这御火真经也像御雷决和御电术一样最终是要从身体中击出的吗?我不禁自问。 我又意识到,不能再任由身体灼热下去了,便聚气至双手掌心,然后双手向下用力展开,两道火团从掌心击出,瞬间坐在身子下的书籍着起火来...虽然身体已恢复常态,可书籍一本都不剩的化成了灰烬。 我无奈的用手抓了抓燃烧后的火灰,又望了望已经倒塌的桌台,这个冬天还很漫长,难道我要直接卧躺在冰冷的铁地之上度过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在铁房密室中徘徊起来,心想是否能找到些可以铺垫的物件。可是这铁房之内确实再无它物,心灰意冷的我只好站在角落里,依偎着坐下... 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我居然就这样睡着了,身体却始终没有出现异常。原来运行过御火真经之后,行经过的几大经脉会持续的散发热量,身体根本不惧严寒,即使再冰冷的地面,也难以使我的身体僵硬,始终暖暖的。 就这样,我分别修习了御水法门、御雷决、御电术和御火真经后,一年也接近尾声。从南边铁壁缝隙外,飘进来了春天的气息,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舒畅不已,我来回摆动着拳脚,身体的劲道也比之前强了甚多。 这时,铁房密室门下那扇微小的窗口被轻轻抬起,送饭食的老佣又准时的递进来了食物和水,而这次却没有了酒。我欲想开口询问:酒呢?老佣却蹲下来透过窗口看了一眼我,微微一笑,先我之言,道:“哈哈,青年,你过了寒冬,也就过了所有劫难,以后定会前途无量的。” 我忙问道:“何时放我出去?”老佣不再答复,漠然的离开了。我细细的琢磨着老佣刚才的话,心中不尽欢喜:莫非阁主柳落衣要放我出去了嘛?虽然我被困在此将近两年,但是我意外修炼了四本神奇的功法,是福还是祸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春天很快过去了,没等到阁主柳落衣把我放出,却等到了伏月里的电闪雷鸣,熟知了御雷决和御电术的我,很轻松的就把雷电引出。可我每次引出雷电之后,身体都会出现一些损伤,大自然的力量太强,凡夫肉体的我连续的接引雷电怎能不受一点伤害呢!受损的身体越来越找不准南铁壁墙上的几道缝隙,有的偏左、有的偏右,最后偏下的最多,以至于几道缝隙之下又被我击出了数道小孔,循环回来的电流使我的身体先出现酸麻,最终到不省人事... 第二天清晨,我揉了揉眼睛,望了望被我击穿的数道小孔,感叹自己还是挺过来了。我慢慢的走近被自己击穿的数道小孔面前,忽然发现了这个铁房密室中的另外一个秘密,原来已有的几道缝隙下面,其实还有一道缝隙,只是被一本厚厚的书籍填补住了。如若不是我昨夜连续接引雷电,最后无力提气,击打出来这数个小孔,还真发现不了这本书籍,于是我吃力的用手在缝隙中掏了起来.... 掏出之后,蓝皮黑字的书籍完全展现在我面前,虽然书角被我击打出的雷电损坏,但是里面的文字却丝毫未缺,这本书籍就是御风术,也就是我们天翱门现在的天翱剑法的由来。 “师父,师父!天翱剑法和这本御风术有什么关联啊?”殇沫打断了郭明轩诉说的故事,好奇的问道。 郭明轩低下头捏了捏殇沫的脸蛋,微笑道:“天翱剑法又名:御风剑法,也就是御风术。所谓的剑法只是你附带的武器罢了。殇沫你想,若想在这天地之间任意翱翔,岂不是要先会御风才行?不然这凡身肉体怎能翱翔这辽阔的天际,鹰御风则展翅滑翔,风筝御风则升空不落,哈哈。” 殇沫眨了眨眼睛,又抬头望着郭明轩连问道:“师父,那这御风剑法,有什么神奇之处呢?” 此时的郭明轩没有再低头看殇沫,而是闭上了双眼,将右手微微抬起,任由微风在手中流动,“殇沫,你可以试着感受一下微风,它很柔和。” “是的,师父。”殇沫闭上眼睛回道。 郭明轩又接着微笑道:“任何东西,都有正反两面,它此刻虽然柔和,但是它也有凛冽之时,御风剑法承微风起势,启飓风击之,身姿缥缈,灵动起落,风有大小,而剑法却随人的心情波动而变化。御风剑法能在悄然声息之中致人死地,也能掀起数米巨浪横扫众敌,梅、兰、竹、菊四剑中的梅心影就是习得这御风剑法。对了...还有你师姐柳韵锦也会这御风剑法。” 此时的殇沫却听得越来越糊涂起来,问道:“师父,这天翱剑法就是御风剑法,但是御风剑法好像并不完全是天翱剑法,梅心影和师姐柳韵锦固然是一路的,但是大师兄邢云飞的天翱剑法明显和她们不同,这是为什么呢?” 郭明轩听过殇沫的话后,神情略显惊讶,但最后还是满脸笑容道:“殇沫能感觉出来这两者的不同,说明殇沫你悟性极高,最起码在你大师兄邢云飞之上。你大师兄邢云飞研习天翱剑法多年,韵锦是他的师妹,也算是朝夕相处,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不同,从未找过我向我发问。殇沫,你记住无论是功法还是做人,只有自己感悟到才能真正的提高,如果自己都察觉不到,说明无法突破现状,何必再告知更深的法门呢?只会徒增他的烦恼,可能连现状都无法维持。” 郭明轩右手拂过身边的花草,又道:“御风剑法真正的精髓在于风能给万物带来生的希望,使大地变得更有生机;也会给人间带来鸟儿的歌唱、林间清泉的叮咚、漫山新绿的笼烟,鲜花的姹紫嫣红。除此之外,它还能治愈人的伤痛,调解和恢复人的身体机能,想我在那苍琼阁铁房密室中就是运用御风术将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的。可你大师兄邢云飞一味的追求飓风杀招,求狠、求快,他的剑法固然犀利,但日子久了难免戾气过重,终究不是好事。” 殇沫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天翱剑法和御风剑法的区别,天翱剑法是从御风剑法中演变而来,但是只有掌握御风术的精髓才能将天翱剑法同御风剑法归为一路。 随后,殇沫调皮道:“师父,你在那苍琼阁铁房密室中,就领悟到了御风术的精髓了吗?” 郭明轩抚摸了几下殇沫的头发,仰天大笑,道:“是的,在苍琼阁铁房密室之中,只有求生的渴望,没有俗事的烦扰,更没有万劫的杀戮,感受春风的气息,将全身心都重新洗礼,为师先得其精髓,所以自然也能运用到剑法之中。” 听完御风剑法的由来后,殇沫从郭明轩的怀中坐起,将双手展开,深深得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去感受风的气息。 忽然殇沫转过头,看了看微笑着的师父郭明轩,坏笑道:“御风术果然让我舒展很多,哈哈。师父,我想梅心影修行的是您的御风剑法;那么兰雨晴能将剑气形成冰锥,又化冰为水,那想必就是铁房密室中的御水法门;竹琬婷动若迅雷,剑法之快根本看不到出剑的影子,应该就是御雷决;至于菊若雨嘛,我虽还未见她出过剑,那必定就是御电术了!可是...门中哪位师哥、师姐修行的是御火真经呢?” 郭明轩点了点头,凝视着殇沫,笑道:“小小殇沫果然悟性极高,梅兰竹菊正是分别修行了:御风剑法、御水剑法、御雷快剑和持剑电击。她们四姐妹年龄尚少,为师便各自分授一剑。至于御火真经,灼热之气太过猛烈,为师便把御火真经与这御电术相融合,倘若你日后有机会看到菊若雨出剑,你就会发现,她持剑击出之处,必定会留下火光,所谓剑法也只不过是怕她忍受不了引电至掌心时的剧痛,固然用剑做为身体与大自然的阻隔之物罢了。” 此时的殇沫瞬间明了,又急忙向郭明轩问道:“师父,你修成这五种绝世功法之后,你必定难逢敌手,是否就能从这铁房密室中出来了呢?” 第七章 刺杀 郭明轩慢慢的抬起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沉思了一会儿,微笑的脸也逐渐变成了痴痴的样子,喃喃地道:“后来....出来了....出来了,出来后我也就遇到了她,你师姐柳韵锦的母亲...” 话说一半后,郭明轩右手揽住坐在身边的殇沫将其揽入怀中,脸上又露出了微笑,道:“殇沫,这世间事因果循环,早有定数,倘若殇沫长大以后,遇到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之事也不必过于执着。” “我师姐柳韵锦的母亲?她是谁?”殇沫不停得晃着师父郭明轩问道。 郭明轩低下头,眼神迷离的看着殇沫,那双清澈且闪烁着星光的眼睛使郭明轩回过神来。 他皱起眉头,眼神又慢慢的迷惘起来,微声哽咽道:“你师姐的母亲叫柳若锦,韵锦是我和若锦的孩子。当初也是我拉着韵锦的手,来到这天翱门的。” 话落,郭明轩缓缓的抬头望着星空呆怔了良久,他的神情使不懂情爱的殇沫也悲伤起来,他不忍再扰师父郭明轩的思绪,眼神也移至星空,直接眼沉无力渐渐睡去... 翌日。 清晨,一股清新的空气扑入无尘阁,一阵阵微风吹向床榻上熟睡的殇沫,他前额的发丝不时的摇摆着。窗外的小草伸了伸懒腰,在它身上的露珠晶莹透亮,就像一颗颗珍珠在阳光下闪耀。荷花池里的荷花也舒展开了叶子,在微风中摇曳... 阵阵鸟声,扰醒了殇沫的清梦,他缓缓起身,好奇得看着屋舍中的一切。然后,下床慢步走到屏风旁看到,师父郭明轩正在阁外的台榭之上闭目打坐。殇沫瞬间喜悦至极,毫无顾忌的跑向郭明轩,重重得趴在他的后背上,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他,道:“师父,你在这里啊?嘻嘻,抓到你了。” 郭明轩屏息收气,双手缓缓放置在了腿上,定神干笑道:“哈哈,是啊,你抓到为师了。说吧,想让为师怎么奖励你?” 殇沫眨了眨眼睛,将中指放置嘴边,左右迟疑了一会儿,尖声道:“师父,我要你教我最最最厉害的武功!” “哈哈,你这孩子一开口就要学最厉害的武功,好啊,你要学,为师就教。”郭明轩拂袖站起,定睛看着殇沫,狂笑不已。 “好啊,好啊,师父教我最厉害的武功了!师父教我最厉害的武功了!”殇沫欢喜道。 “哈哈,别高兴太早!从今日开始,殇沫每天都要熟读为师无尘阁内的道家着作,不管懂否,牢记便可。”郭明轩看着殇沫的笑脸也满心喜悦,指着身后的无尘阁说道。 殇沫连连点头,道:“遵命,师父!快教我,快教我!” 郭明轩摇头关怀道:“孩子,不可急功近利,能吃进去多少是多少,切莫勉强!” “要说为师最厉害的武功,莫过于这刚领悟出不久的天傲剑法,此剑法融合了御风剑法、御水剑法、御雷快剑和持剑电击,又以御火真经做为内功辅助,将身体的各个经脉互通互贯,激发出身体的潜能,最适合男子修炼。” “可此剑法最忌贪功冒进,一旦风、雨、雷、电、击的功法和身体内金、木、水、火、土无法相辅相融,便极易走火入魔....” 殇沫听着郭明轩连连不断的关怀语气,不由得心中一酸,流下了眼泪,哽咽道:“师父,你对我真好,我只是随口一说,您不但当真,还关切连连,你好像我父皇...” 郭明轩神情凝重,双眼满怀柔情的看着殇沫道:“孩子,想你父皇了?无妨,孩子。等你长大,自会有与你父皇相遇的一天...” 殇沫擦了擦流在脸上的泪水,抿抿嘴道:“嗯,师父,我知道了,我现在一定要学好功法。但是徒儿有一事不知,天傲剑法和天翱剑法这一字之差,其区别是否就是天傲剑法把御风剑法、御水剑法、御雷快剑、持剑电击和御火真经都融合在一起了呢?” 郭明轩抬起头望着晴空万里、风卷云舒,道:“是的,其实天傲剑法不光如此,它的要领在于融入自然,化己境为物境。殇沫如若现在不懂,也无妨,先学会与树木、花草、鸟兽对话即可。” 殇沫一怔,问道:“与树木对话?与花草、鸟兽对话?真的可以吗?师父。” 郭明轩大笑道:“可以,需要你慢慢去领悟。行,我把天傲剑法的总决式传于你,你要听好!以道为背,以德为锋,以阴阳为气,以五行为柄,上可断天光,下可绝地维....” 殇沫摸了摸头,虽然听得一塌糊涂,但总算把师父郭明轩所有的话都记住了,微声道:“我记下了,师父。” 郭明轩上前,轻抚了几下殇沫的头发,殷切道:“不急,不急。去吧,先到无尘阁中看些道家着作去吧,只有先熟读、领悟道家着作,天傲剑法便能很快的学会了。以后,殇沫定然能傲视于这天地之间...” 翌日。 在无尘阁内醒来的殇沫,远远望到师父郭明轩在阁外台阶之上背手远望。殇沫蹑手蹑脚的走近郭明轩,瞬间感到一丝忧伤...欲言又止的殇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低头转身欲轻轻离去.... “殇沫,你醒了?来,来师父这,把昨天看得道家着作背给为师听听。”郭明轩微笑道,并抬手暗示殇沫来他身边。 殇沫望着师父郭明轩脸上的微笑,心中瞬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难受万分,暗想:虽然每次见到师父郭明轩,他都微笑着,其实他心中的苦闷,并不比我与父皇难逢的苦思之情少。我虽再难回应天府,但师父待我犹如亲子,我也该让师父快乐! 殇沫慢慢的走向郭明轩,喃喃自语道:对了,师父前日提及到师姐柳韵锦的母亲后,便神情忧伤。莫非是太过于思念师母...师父平时被尊为真仙,极少与人说话,更别提袒露心扉了。也许,让师父把他的故事讲完,他会畅怀一点吧....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师父,我背得对吗?”殇沫欢喜得来到了郭明轩面前。 郭明轩连连点头微笑道:“对,对,对。殇沫真聪明。”话落,便把郭明轩抱起,举得高高的。 “师父,我能再接着听你讲故事吗?”殇沫迟疑的小声道。唯恐再勾起郭明轩的伤痛。 “当然可以,殇沫想听,为师就讲,哈哈。也许,殇沫听后,能更好的领悟天傲剑法!”郭明轩放下高举的殇沫,拉起殇沫的手,向无尘阁台榭之上走去,他边走边讲..... 这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御水法门、御雷决、御电术、御火真经和御风术,经过我的细细体会,领悟到了大自然中的风、雨、雷、电、击五种力量,而这五种力量又与道家的金、木、水、火、土相辅相成,能够相互转换变得越发凌厉、势不可挡,也能相互克制阻其势头。若风雨雷电相融合,击打出去,世间万物皆灭之;但风又能吹散层云,产生不了雷电;雷电又能击入水中,将水化为自己的辅助物,去无限放大其威力。种种融合和相互克制,内含奥妙颇多,为师在铁房密室之中思来想去,瞬间也其乐无比... 深秋的一天,我记得南铁壁墙上缝隙外的远景都呈现一片灰黄,在风中摇曳,凋落。苍琼阁阁主柳落衣,来到了铁房密室之中,看到盘膝而坐的我,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是个可造之材,没有死,也说明你已今非昔比。”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开口说话,她虽然是位中年女妇,但她的声音却宛如少女一般柔净,我急忙站起,回道:“柳阁主将我关入这铁房密室之中,虽说有谋害之嫌,但也有再造之恩,真不知柳阁主是何用意!” 柳落衣闻言后,看了看站起来后的我,转过身去,呆至不动。没过多久又转过身来,不停的对我冷笑...表情变得也令人恐惧,不知该如何形容,多少有一丝恨意,又有一丝爱意,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不舍,更多的是种刻骨铭心的伤痛... 她语气凝重的道:“连你都懂得道理,而他却不懂。你未死活着,犹如再造;他也是未死活着,岂不是也欠我一份再造之恩!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俩个此刻的话语,却有天地之隔,他始终不懂,始终不明白我对他的良苦用心。”话一说完,柳落衣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我见柳落衣丝毫不动的站在原地不做声响,我便问道:“柳阁主,你没事吧?” 柳落衣狠狠得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身去,道:“你从小并非在我苍琼阁长大,你又机缘巧合被我所救,也算是我阁中之人。可你半路入阁,身上又无一点功法,从零开始修习,不知要到何时,更不知有没有修我阁中武学的悟性。索性,我便引你入这铁房密室之中,要么死在里面!要么身负绝学活着出来!” 她又冷笑道:“只是,我没想到你看似呆弱,却是可造之材!也好,你我既然有缘,你以后就是我的亲传弟子!随后,你便出去,沐浴更衣休息几日,几日后,你出阁替我执行刺杀任务。” 柳落衣的话,使我迟疑起来,我忙问道:“刺杀谁?什么任务?” 柳落衣却不做任何回答,敞开铁门,离去了... 随后,我被一绿衫侍女带回房间,这个房间是我初到苍琼阁所居的住所,虽然房内的陈设丝毫未变,但是我的内心却欢喜不已。高声感叹道:“终于出来了!” 房内已备好热水,我沐浴更衣之后,坐在镜子面前。这是我两年以来第一次看到镜中的自己,却发现,我的头发从头顶到发中都变成了银白色。我一时慌乱极了,捋了捋头发,将仍是黑色的发梢抓在手中,瞬感岁月多扰... 默想:也许是我在铁房密室之中连连接引雷电所致,后来虽习得御风术,但身体受损在前,想我刚刚而立之年,头发日后会完全变成银白色,不由得伤感起来... 几日后,柳落衣来到我的房间,对我环视一圈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趁我不备之时点了我的穴道,强喂我吃了一颗药丸,我不知是什么药丸,吃完之后,也没有任何感觉。 疑惑之中,我便向她询问给我吃了什么,她却瞪了我一眼,解开我的穴道,冷冷的回道:“你不需要知道,跟我来。” 途经弯弯绕绕的道路,就这样她带着我走出了苍琼阁,出来之后则是一片树林。也就在那时,我遇到了她——柳落衣的独女柳若锦...若锦的样貌美极了!回想来,你师姐柳韵锦现在长得越来越像她了... 第八章 柳若锦 眼凝清露重,眉敛翠烟深。 柳若锦淡淡的表情,与苍琼阁门人一样孤冷、阴沉,如说带刺的玫瑰太过于鲜艳,不如说她是一朵带刺的百合,使人难以接近,又如天仙塑立,另人窒息... 苍琼阁阁主柳落衣看了看聚集在此的三人,点了点头,高声道:“你们三个这次出去,去刺杀的是当世绝顶杀手。他们不止一个人,而是五人,江湖人称五阎王。” 柳落衣转身背对,又道:“江湖中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和样貌,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所以江湖人分别唤他们为阎大、阎二、阎三、阎四和阎五。他们五人出手狠辣,只要他们出手,对方绝对必死无疑!其五人常常结伴而行,终日一身黑衣,分别佩戴一把乌黑的剑。” 柳落衣冷冷的转过身来,看了看我,又道:“你第一次执行任务,不要妄想逃跑!你刚刚已经吃了我的毒药,不按时回来服用我的解药的话,你也将是个死人!”原来在我房间,柳落衣点我穴道后,给我吃下去的药丸,是一粒毒药。 除此之外,那时的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与我同行的两人除了若锦外,还有苍琼阁首徒萧未遇。即使萧未遇和柳落衣没有血亲关系,但是若锦却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世上怎么会有让亲生女儿去杀人的呢?还是去杀五个这么厉害的职业杀手,难道柳落衣一点都不担心女儿的安危嘛.... “师父,我们如何能找到此五人?”萧未遇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开始打量着这位苍琼阁首徒萧未遇,他面无表情,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利剑,剑柄细长,雕花很精致,且剑鞘是暗红色的。想必他的剑法定然是犀利无比的,因为他脸上的桀骜,紧握着利剑不曾有丝毫松弛的手,加上他身上强势的杀气,已经给我无懈可击的感觉了。 萧未遇话落,只见柳落衣缓缓抬起左手,两指之间夹着一张纸条,森然道:“我接到消息,此五人近日要去刺杀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你们三人不必理睬暮云烟的死活,我只要五阎罗死!” 随后,她又狠狠得瞪了一下柳若锦,语气中略带几分威胁,道:“若锦,我交待你的事情,切莫忘记。你们即刻出发吧。” 就这样,我们一行三人走在了赶赴江月门的路上,若锦和萧未遇一路上没有任何话语,我自然也闭口不言...行至离江月镇数十里的郊外,天空下起了大雨,深秋的雨特别寒冷,又临近夜幕,我们只好来到一处山洞中取来枯枝,燃起火堆取暖。 没等我身上的衣服干透,萧未遇冷冷的看了一眼我,傲慢道:“你叫什么?行了!不管你叫什么,今晚你去洞口处守着,我和若锦在洞内休息。” 我也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复一句话。拿起身旁的剑,独自走到洞口处,虽然有些冷,但是却不必淋雨也算不错。我背靠着洞口一侧慢慢的坐下,静静看着外面的雨落。没过多久,我便听到洞中若锦和萧未遇在争吵,萧未遇显得很生气,对着若锦吼道:“从小到大,我对你那么好,这还不够吗?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柳若锦闻言不答。片刻间,她拿着苍琼剑走到了我身旁,淡淡的看了看我,在我对面的另一侧坐下了....渐渐的,她双臂环抱双腿,眼睛出神得看着外面冰冷的秋雨.... 那时,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甚至连怎么开头,说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凝视着她,这是我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她脸上略带委屈,眉宇间也有几分忧伤,微弱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在这陌生而又无助的夜里,我忽然心痛不已,莫名的流下了眼泪。 我不知道我的眼泪为什么流下,只是感觉那时心好痛。这个在我面前的女子,除了美如昙花之外,还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也许这种感觉很荒谬,但是却在我脑海中过了无数次——此生能与她相遇,将是我一生最重要的守护... 或许,我并不知道若锦都经历过什么,但是可以看出她是位心思很重,又不愿轻易述说的女子。夜是冷的,她的脸也是冷的,可是即使再冷也无法让人忽视她那双柔情的眼睛。 倘若有天,性命和若锦只能选择其一,我会毫不犹豫的去选择若锦;无论是应天府内的碧玉妖娆,还是宫墙内的高贵艳丽,那晚,都难比若锦的一颦一笑,多少次想退去外衫为她披肩,甚至想要去紧紧的抱着她,即便只是惊鸿一瞥,我也甘做殷勤过客... “你冷吗?我去捡些枯枝来。”若锦居然先开口对我说道,随即便欲起身走向雨中。 “我...不冷,我去,你坐着就好。”我急忙起身,双手有些不听使唤,也许是被她的声音惊到;也许是太想和她说话,而她又忽然先开口,我没有丝毫准备的原因。总之,那时我的脑子懵懵的,耳朵里不断的回荡着她那可以融化一切的话语。 我笨笨的走出,回头看了看若锦,差点摔倒,真是像个傻子一般。可是若锦看到我的样子,却笑了。看着她的笑,我痴痴的站在寒雨中,丝毫不能动弹,倘若有天仙也似如此吧... “你还不去?”若锦低下头,脸上泛起了红润,轻轻的道。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转身走向雨中。这场雨渗透了整片大地,想要找到干枯的树枝,已非易事。我走了很远都没能如愿,心里却没有一丝抱怨,却欣慰此时在寒雨中苦寻枯枝不是若锦... 渐渐的,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座破庙,我暗想:这破庙的屋檐下应该能找到些枯枝碎叶吧。我便走了过去,走近之时,听到庙里好像有人在讲话,其中一人道:“大哥,小小的江月门也配我们五阎王亲自动手?” 第二人道:“是啊,想那江月门门主暮云烟武功平平,只是水性好于常人罢了,只要我们将他引出到陆地上,我一人足矣。” 第三人道:“二哥,三哥,凡事还需小心,既然尊上做此安排,定有深意!听闻近日来,尊上派出的多名刺客都莫名的失踪了,所刺杀的目标有活着的,也有死去的!想来针对尊上之人,并不是为了去救那些被刺杀的人,而是要削减尊上的实力。” 第四人道:“是的,四弟所言甚是,我们定当小心行事,否则有钱拿,无命享用,也是一件憾事!” 我透过窗口看去,此五人的穿着和佩剑都与苍琼阁阁主柳落衣描述的一样,他们样貌凶神恶煞,眼神个个冰冷无比,应该是五阎王无疑。那时,我便想立即回去,把他们的行踪告诉若锦和萧未遇。离去之际,右脚却踩断了庙角的干柴,发出了声响。 “谁?出来!”话音刚落,庙中一人已破庙门而出,我只能快速躲了起来,那人环视了一圈,向我走来.... “五弟,休要疑神疑鬼,这么大的雨怎会有人?倘若真的有人也该有脚印留下,这干干的庙台上没有丝毫脚印,想必是风吹断了树枝吧。”另一人出来言道。 “是,大哥,可能是我听错了,我们进去吧。”两人相互搭肩回到庙中。 脚印?是啊!这湿漉漉的雨水肯定沾满了我的鞋底,为什么我走过之地,没有留下脚印呢?我又慢慢的走到刚刚站立的窗外,仔细的看了看地面,确实干干的庙台上没有任何脚印。我默想到:这是怎么回事呢?是否与我练的功法有关呢?那时,我来不及多想,便抱起庙角的干柴裹在怀中,快速得离去了... 回到山洞之时,若锦已经靠着洞口的一侧睡着了。我将干柴放下点燃起来,便脱去外衫在柴火边烘烤,可又觉得烘烤太慢,我便提气将御火真经的灼热之气引向双手,想快点把湿漉的外衫彻底烘干。烘烤之际,我的眼睛一直死死得看着若锦完全清晰的面容,她的睫毛好长,左手特别纤细,右手却紧握着苍琼剑... “呀!”我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由于看若锦太痴迷,御火真经的灼热之气已经将我的双手烧得通红,我急忙放下早已烘干的外衫,将双手伸至洞外,让雨水来降低我双手的温度。随后,我将双手在身上的内衫上擦拭干净,拿起已烘干的外衫给若锦披上。 倘若是醒着的若锦,我绝不敢这样做。因为即便是熟睡的她,我靠近之时也心跳极快,喘不过气来,额头上的汗已流至脸颊...浑身发热的我,瞬间觉得还是将柴火放得离若锦近一些好,我静静的蹲下,开始往靠近若锦的地方添置干柴。添置后,我满意的回到了洞口的另一侧,看着熟睡的她,不忍闭眼休息。那时,什么五阎王的行踪都早已抛之脑后,只想让若锦好好的睡一觉... 翌日。 清晨,萧未遇走到我身边,将熟睡的我踢醒。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晨风虽略带寒意,但依稀还能听到鸟儿叫的声音,我转了下头,看到若锦站在洞外看着刚刚醒来的我,我对她微微一笑做为回应。 萧未遇却怒道:“快点启程了,我们还不知道五阎王的行踪,我们必须先赶到江月门的附近进行部署,否则很难再找到他们的踪迹。” 我揉了揉眼,站了起来,发现昨夜亲手披在若锦身上的外衫从我身上掉落,我急忙捡起,不禁看了看若锦,她还在看着我,像似在想着什么,我又对她微微一笑,却被身边的萧未遇看到,他冷冷道:“看什么看,还笑?走了!” 行途中,我盘算起昨夜破庙和我们留宿山洞的位置,如果都是清晨启程,应该是我们先到江月门,但是五阎王如想掩人耳目,肯定会天未亮就开始启程吧...我思来想去之时,脚步也慢了下来,萧未遇已经离我十米开外。 “昨夜,谢谢你。”柳若锦故意慢下脚步,目光凝视着前面,微微的说道。 我笑着看了一眼她,道:“没...没事。” 除了若锦向我致谢外,我们三人一路上还是如出发之时一样,再没任何话语,快步向江月门走去..... 第九章 江月门 怒江涌动十里寒,孤帆远处老翁竿。 朗声万里诉江月,月影云烟船儿辗。 远处的江面上,一老翁朗诵着江月门门主暮云烟的诗歌:“欲眼独醉楼阁巅,拂风掠影笑迎月,絮絮月光烙冷颜,吾欲随风去,惟恐醉步越江心。” “柳,妖娆静垂,风萧吹尽伊人思。” “烟,袅袅凌人,粼粼微波破月宫。” “谁?月阙行来把歌唱,斗笠摇摆逍遥游。” “谁?跃过龙门宫阙现,轻狂划破美人脸,撕心冷颤节节退,无心散乱杯中月。” “寒梅零落杯中酒,伊人胭脂粉中游,拂袖半遮饮其味,楼阁潭下透皎洁。” “风逝笠回龙门闭,天水连月双双映,君意醉杀清江月,何知月轮终皎洁。” 在夜幕下的江面,老翁之所以能如此逍遥、畅快,则是得到了江月门门主暮云烟的庇护,江月门统管着万里江域,门主暮云烟更是亲护渔民,撵走了恶霸,杀跑了水贼,震慑着漕运安危。 江月镇的百姓视他为守护神,更有:江月门中升云烟,万里晴空无波澜。的说法闻名郊野。侠名远扬的暮云烟水性极好,潜水破浪无不精通,能到人不能到的江底,能破人不能破的涛涌。如今,五阎王奉命要将暮云烟杀之,可他却尚不可知,没有丝毫防备.... 时过晌午,我、柳若锦、萧未遇一行三人来到了江月门门牌坊之下,远远看到江月门门主暮云烟已经倒地不起,口吐鲜血,五阎王冷嘲热讽的对他喝道:“暮云烟,我五人来时,就告诉过你,让你自己自尽,你非但不听,还与我们动手,当下你们全门上下只剩下你一人,你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暮云烟面色苍白,颤声道:“尔等小人,有何资格说我罪孽深重,我全门上下皆死在你们手中,我自问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五阎王中的阎大,道:“是啊,我们确实无冤无仇,我们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今天也只能算你倒霉吧。”话落,阎大便横起剑锋向暮云烟的喉咙刺去。 萧未遇见势,极快的跃至还在仰笑的阎二、阎三、阎四、阎五身后,举剑一挥,凌厉剑风斩落,将身前的阎二直接斩杀。随后,只见萧未遇左闪右击将阎三、阎四、阎五挡至数米之外,形成对立之势。此时的柳若锦并未直接向五阎王出手,而是凝聚剑气斩断了刺向暮云烟喉咙的阎大的剑。 阎大怒气勃发,喝道:“尔等何人?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斩杀我二弟?你们何时来的?” 萧未遇缓慢的摇着头,双目往上翻了一下,沉声道:“少废话!五阎王如今剩下四个,不如你们下去问问真正的阎王爷为什么吧?”话落,萧未遇的剑直接向他们四人挥去。 萧未遇的剑法凌厉,身形迅捷,每出一招身边便有数道剑影相随,实在看不出使用的是什么剑法。相随他的数道剑影足已护他周全,使敌人无破绽可寻。四阎王连续抵挡萧未遇的攻势,没想到萧未遇以一敌四却依旧占得上风。 此时的柳若锦跑到江月门门主暮云烟身边,将怀中的金疮药递给了他,并盘膝坐下运功替他疗伤。见状,我心里不禁暗想:柳若锦如此心地善良,难道每次“刺杀”任务,都是她救人,萧未遇杀人吗?难道昨夜破庙内五阎王所说的有的刺杀目标死了,有的刺杀目标却还活着的原因,就是因为柳若锦的出手相救吗? 种种疑问在我脑中不断的徘徊,呆滞不动的我,一时手脚无措,只好拔出手中长剑挡在若锦前方,护她周全。 “你们俩个在干什么?难道忘了阁主的话了吗?不要管暮云烟的死活!”萧未遇怒喝道。 柳若锦皱了皱眉,无奈的站起,右手高举剑身,左手戟指从剑柄处运气至剑尖,重重得挥了出去。我定神一看,若锦使用的是御风剑法,原来铁房密室中最后一本御风术,若锦早已熟练自如。她群斩剑气直接将四阎王击倒,萧未遇见机,立即砍掉了四阎王中阎大的右手臂... 看到若锦出手,我不得不瞬移到四阎王面前,用剑分别挑掉了阎三、阎四、阎五三人的手中长剑,四阎王面色惊恐,向我和萧未遇颤声道:“大侠,不知我们哪里招惹到了你们,如若今天你们放了我们四人,我们就当今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休要多言,你们已是死人!”萧未遇话音刚落,眼神变得恶狠无比,直接将面前的阎五斩杀。阎三、阎四见状,急忙搀扶起阎大,分别从怀中抛出白色粉末,刹那间,我和萧未遇跪倒在地,手捂胸口,再也无法提气... “若锦,杀了他们!”萧未遇急喝道。 “哈哈,你们俩个已是待宰羔羊,剩下一位美如天仙的姑娘,正好让我们兄弟享受!”阎三奸笑道。 萧未遇回头看了一下柳若锦,对着阎三张口大叫:“我要杀了你!”欲站起冲向阎三,却重重得倒在地上,沉吟道:“若锦,杀掉他们,杀掉他们....” “我说,你就别挣扎了,慢慢看着我们怎么调教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吧,哈哈。”阎四狂笑道。 此时的我,虽然也因中毒痛苦万分,但是我的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柳若锦,面对阎三、阎四的轻薄之言,若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也没说任何话语。 “三弟、四弟,快上,先制服了这冷若冰霜的貌美姑娘再说。”阎大咬了咬牙将断臂处的穴位封住,从身上撕下一片碎布,简单的缠绕后,道。 “好的,大哥!” 话落,只见柳若锦高举苍琼剑,右脚点地,轻轻旋转跃起,周身出现无数剑影缠绕,随着一道微风在空中重重击出,数十道剑气斩向阎大、阎三、阎四,剑气一过,只见他们跪倒在地,痛苦无比。 我定睛一看,此三人的双腿全部血流不止,不能移动分毫。我一时惊想:若锦不但会御风剑法,还把萧未遇使得剑法与御风剑法相结合,这一斩,怕是世间难逢对手! “杀了他们!若锦!”萧未遇颤声道。 柳若锦冷然道:“五阎王如今只剩下三个废人,又何必再徒增人命呢?” “对,对,对。这位貌美如仙的姑娘所言极是,我们已是将死之人,何不放过我们?我们愿意把解药双手奉上,大家各自退一步可好?”阎大挣扎道。 萧未遇再次提气站起,却还是没有成功,急迫的看着若锦道:“若锦,让他们把解药交出!快!” “给,给,给。这就是解药,女侠放过我们吧。”柳若锦接过阎三手中的解药后,打开瓶盖闻了闻,欲将解药分发给我和萧未遇。 萧未遇却颤声道:“慢...着!若锦,将...解药都给我!”那时的若锦没有多想,便把瓶子直接递给了萧未遇,萧未遇急忙打开瓶盖,立即服用了解药,并盘坐运气恢复。 “师哥,快分郭明轩一粒啊!”柳若锦的眉头微微皱起,急促道。 “不急,不急。”说话之间,萧未遇慢慢的站了起来,点了阎大、阎三、阎四的穴道,并将他们拉到了我的面前,森然道:“郭明轩,你虽然也中了毒,但是你在你自己面前拿剑杀人并非难事吧?来,杀了他们!” “为什么要我杀他们?我和他们无冤无仇!”我一愣,道。 “哈哈,阁主果然没有猜错,你小子不敢杀人,既然不杀人要你何用?不为苍琼阁办事,就留你不得,你死?还是他们死?”萧未遇怒目圆睁冷冷的说道。 一时之间,我被萧未遇的话语惊到。心中默想:苍琼阁!到底是什么地方!?居然逼着别人去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我淡然道:“苍琼阁与我有再造之恩,就因为我不愿杀人,便要杀掉我吗?” 萧未遇狂笑道:“你出门之时,阁主给你吃的药丸你可知是什么?那是腐血碎骨丹,其毒性是从琼州鳄鱼血中提炼而出,又掺杂着一毒草和一毒虫,两月之内不服用解药的话,你全身上下的血便会变成绿色,然后身体的每一寸筋骨就会慢慢断碎而死,你没有别的选择!” “难道....难道我以后都要像你一般不分是非善恶,只听从阁主的命令去杀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且不认识的人吗?难道我只能变成苍琼阁的杀人傀儡才能活命吗?原以为苍琼阁救我性命,阁中奉行的是侠义之道,救人水火的宗旨!没想到,如今我不愿杀人便要死。既然如此,你就杀了我吧!” 那时的我心灰意冷,本以为苍琼阁可以成为孤路上的避所,原来这避所只是我美好的想象罢了。 我又看了看萧未遇,瞬间觉得他可怜至极,想必他每次出来执行刺杀任务,阁主柳落衣必定先让他服用腐血碎骨丹后,才让他出门的... 可若锦...我的眼神不由的落在柳若锦身上,她是如何在这样行事恶毒的地方长大的?也许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出生地,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柳若锦脸上时刻带着冷漠的原因。想到这里,我心痛不已,眼睛也湿润了起来... “若锦,出门前阁主嘱咐你的事,你没忘吧?!这小子既然如此,杀了他,以绝后患。”萧未遇察觉我一直看着若锦,便逼迫道。 “师哥,明轩既然拒绝杀人,如今又服了腐血碎骨丹,仅剩两月的寿命,我们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柳若锦的表情变得紧张而又伤感起来。 “若锦,你可知道这郭明轩在铁房密室中都学会了什么吗?他学会了我们苍琼阁的不传之密,你和阁主的御风剑法他也会!想当初我连御风术最初级的功法都无法领悟,而他何德何能竟有如此造化。此时我们不杀他,以后怕是再难有机会动手了!更何况阁主也已明示过,不能为之所用,便杀之!阁主对你的再三嘱咐,难道你忘了吗?”萧未遇狠狠得喝道。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出门之时柳落衣瞪一下柳若锦是何意了,想必她所交待若锦的事情,就是倘若我不为苍琼阁所用,就杀之的命令吧。 “师哥,我做不到。我求你了,放过郭明轩吧,他第一次执行任务,对阁中事情一无所知,放过他吧!”柳若锦神情凝重得看着萧未遇连连为我求情。 “哈哈,放过他?我的剑又曾放过何人?!”萧未遇见柳若锦迟迟不肯动手,便提剑向我的胸口刺去..... 第十章 生死之际 “不要!得罪了!师兄!”柳若锦一掌打在萧未遇的胸前,他被击退数米倒在地上。 此时,萧未遇手中的解药瓶子也随之飞出,被柳若锦伸手抓到。柳若锦即刻扶着我的臂膀向远处逃离... 倒在地上的萧未遇从未见过柳若锦如此决绝,眼中一向善良柔弱的她却为了救我,连回头看一下萧未遇的举动都没有。萧未遇发疯一般的大叫,他没有追赶我们,反而剑锋转向了已被点穴的阎大、阎三、阎四身上,一顿乱刺,直到此三人的鲜血溅满他的脸,顺着脖颈往下流.... 随后,萧未遇便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呆愣了起来... 深秋的天气,虽然阳光很足,但是微风中夹杂着的寒意却丝毫未减。柳若锦前额的头发来回摆动着,头上的汗珠也格外闪烁。 就这样,她搀扶着我,毫无目的的走着,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也许此时的她已赫然醒觉,刚刚救我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看似有迹可循的人生,往往会有出乎意料的举动。第一反应做出得行为,又让多少人惊讶无比,不知所措。也许,若锦的内心深处是不愿臣服于一眼见底的现状的,恰恰不假思索的直接反应,帮她选择了内心的渴望。当然,还有一份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可对我而言,今日的所有点滴过程,最终将变成魂牵梦绕… 走着走着,她的脸色开始有些苍白,薄薄的嘴唇显得格外红艳,并微微张缩着,使呼吸能够更好的配合急促的步伐。她直直得凝视着前方,没有丝毫想要停歇的意思。 我被搀扶的臂膀不断摩擦着她的侧胸,急促的心跳让我不敢开口说话,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唯恐一张口,这梦就散了... 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的我,使柳若锦的脚步也开始放慢,我实在不忍,叹道:“若锦,我们相识不过数日,你今日能救下我一命,我已万分感激,把我放下吧。” 柳若锦不答,只是将她手中紧握的解药瓶子直接塞给了我,继续往前走。她剔透的汗珠已流至脸颊。 我接着道:“若锦,别走了,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你贵为苍琼阁少主,身份何其尊贵,如今,你不但违背了你母亲的命令,又打伤了你师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柳若锦依旧不答,搀扶着我缓慢的向一棵大树下走去。我双眉紧皱,神情凝重的望着她的脸,那一刻,更加确定她将是我一生最大的牵绊。也许,她为救我性命,向萧未遇出手的那一刻,也注定这惊鸿一瞥从此变成了铭肌镂骨... “好了,这里应该安全了,你先把解药服药吧。”她的身子有些不稳的将我放在身旁的大树下,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至眉间的汗,急促的说道。 服下解药后,我在没有调息的情况下,已感觉身体如常。我整理下身上的衣衫,对她微微一笑。 她回过头来也对我一笑回应,好奇道:“你的毒已经解了吗?看起来你已经没事了,这下我也放心了,嗯....我也该走了。”若锦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这表情多少有些无奈,也许更多的是不知怎么面对自己的母亲… “你要走吗?去哪!?”我慌忙的拉住她的手,追问道。 “回苍琼阁。”她低下头,弱弱道。此时,她的脸上随之也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绯红。 “你现在回去,阁主肯定不会饶过你的!?你救我时,难道就没想到这些吗?”我不解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不愿看到你死在我面前,其他的便没有多想....可对于苍琼阁来说,至从母亲柳落衣接任阁主后,它便是我的家,无论回去会受到何等责罚,我都是要回到母亲身边的。”她的表情有些凝重,话语也越发坚决起来。 我顿时有些沮丧,心痛极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想到自己身上还中着腐血碎骨丹之毒,只剩下两个月的性命,即使能阻止若锦暂时不回苍琼阁,又能如何呢? 我低下头,心中不禁重重的叹息,眼神凝聚在若锦塞到我手中的解药瓶子上,细想到:我与若锦整整相差十岁有余,就算我对桃李年华的她早生爱慕之心。此时此刻,自己又能承诺她点什么呢?! 而如今,又欠下了她的救命之恩,两个月后是死,现在回苍琼阁最多也是一死,何不陪着若锦一起回去面对呢!虽说柳落衣行事狠辣,但若锦终究是她的女儿,也许柳落衣见我随若锦回到阁中,反而不会再过多责怪若锦,也未尝不可一试啊。 “好,我知…留不住你,眼下我也只剩两个月的寿命了,我便随你一起回苍琼阁。”我斩钉截铁道。 话落,柳若锦凝视着我,神情中带着些许不舍,她犹豫道:“其实,你...你身上的腐血碎骨丹的毒,我...我能解。” 我微微一怔,尚未说话。若锦又道:“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向往自由且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的人。索性,我就将你身上的毒全都解了吧,这样,你就能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好好的过完一生了。” 说完,柳若锦的泪水开始在眼中打转,又微声道:“我回到苍琼阁后,可能以后很难再出来了,你、我也许...再也不会相见了吧。我若为你解了腐血碎骨丹的毒,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希望你从此不要再记恨我母亲...”话落,她强忍着泪水对我微笑着。 看着她的微笑,我心里酸楚无比,泪水也湿润了眼眶。心中不禁自责:也许,都是因为我的出现,才打破了她原本的生活;其实,在皇帝朱元璋罢免已故父亲爵位的那天,我就是个该死之人。可老天不但没让我死,还让我遇到了若锦!可是…难道,真的只是遇到而已吗?! 我欲开口告诉若锦:不管我有没有中毒,我都已决定陪她一起回到苍琼阁领罪。 也就在这时,柳若锦却趁我不备,突然点了我的穴道,我惊想:她为什么要点我穴道?就算是解我身上的腐血碎骨丹之毒,也没必要点我穴道吧!莫非……若锦,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已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我,定神得看着若锦,只见她将真气凝聚在左手食指之上,用食指重重得向她的右手腕处划了一下,鲜血瞬间流出。她半蹲在我面前,用柔情的眼神直视着我,眼中有些闪烁,道:“没事,我这就为你解毒。” 话落,她便把血流不止的右手腕,紧贴在我的嘴上,她的鲜血不断的流入我的口中…我眉头紧锁,神情慌乱,用尽全力想去摆动自己的身体,并想要拼尽全力将自己的嘴绷住,反去顶住她鲜红的手腕。可始终未能动弹分毫,我不禁泪流,脸上持续露出抗拒之色… 我嘴角处,时时渗出若锦手腕中的血来,不断的滴在我盘坐的双腿上。没过多久,她全身瘫软在我的怀中,颤声道:“好了…你…你身上腐血碎骨丹之毒,应该…应该已经解了....我能够这样死去,其实….其实是最好的….结局。” 话落,她便没了任何声响,手腕处的鲜血却还在不停的往外流,很快得染红了我的衣衫… 第十一章 暗生情愫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正如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份美好的回忆一般,它或多或少地去铭刻着酸痛与怀念,使我不敢有丝毫遗忘,也使我做出了奋不顾身的决定。 眼见,柳若锦即将香消玉殒,我强行提气使用御火真经,使自己被点的穴道快速灼热起来,加快了体内血脉的流速,想尽快使身体恢复机能。 没想到,片刻之间我便冲开了穴道,我紧紧的抱着柳若锦,失魂落魄得叫喊着她的名字。 “若锦?!若锦?!” 可,无论我如何呼唤,叫喊声犹如深沉大海一般,了无回应,甚至感觉不到弱微的气息来。 我凝望着昏厥在我怀中的柳若锦,眼泪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我实在想不出她会用这种方式去救我,我迅速扯下衣角,紧紧缠住她受伤的手腕,四处张望,手足无措的抱起她,向附近的江月镇狂奔… 我心中不断向天地祈祷,暗下重誓:若救不回若锦,我便自绝经脉,陪她一起躺在冰冷的棺椁中。 可,尽管我奋力奔跑,却有那么一刻总觉得离希望越来越远,倍感无力。 但,我还是不敢停歇地跑着,因为除了狂奔,已然别无他法… “大夫,大夫,快看看她。”我六神无主的来到镇上一家医馆内,大声的喝道。 “快,将她放下,我看看。”医馆里的大夫示意我将若锦放在座椅之上,立即为若锦把起脉来... “这位...你....你虽相貌清秀,却满头银发,实在让老夫不知该如何称呼你。不过,你带来得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伤了元气,老夫开几贴补血方子,你煎熬之后喂她服下,再好生休养几天,便可好转。”大夫说完,拿起纸笔便把方子写得清清楚楚。 直到这时,我快跳出嗓子眼的心,才慢慢舒缓下来。我到药童处抓了药,摸了摸怀中从苍琼阁带出的银两,维持数日的开销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抱着若锦走出了医馆,拎着包裹好的药包,往东行至数米,便看到了写着:江月楼,三个大字的客栈。这家客栈共有三层,大门宽阔,无论陈设还是桌椅都甚是讲究,我想若锦也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小二,店中可还有上房?”我对着店小二高声道。 “有,有,有。三层天字号上房,请问客官要几间?”店小二打量着我和若锦问道。 那时,若锦还在昏迷当中,我只想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方便照看,便急促道:“一间,即可。” “好的,小的明白。”店小二伸手引路,接着道:“天字号上房一间,客官楼上请!” 来到客房中,我将昏迷不醒的若锦放置床榻上,店小二看到我手中拎着的药包道:“客官,可吩咐小的为你煎药吗?” “也好....不,不必了!你告诉我厨房在哪就行了。”我本想答应店小二,让他为若锦煎药,但又想到若锦如今的身子,补气血的草药至关重要,我实在不想让他人代劳。 询问清楚后,我将店小二送出门外,来到了床榻旁坐下,轻轻的举起若锦受伤的右手。看着那被我绑上碎布的手腕,眼泪不由的在眼中打转,暗下决心一定要照顾好她。 若锦已经救过我两次了,第一次如若说是举手之劳,那么第二次的以命相救,早已不是简简单单的照顾好她就能让我释怀的了... 我出神得凝视着床上的若锦,她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 她一身淡白的衣衫,就这样静静的躺着,更是美得动人心弦。 我轻轻的端起客房中的水盆,用干布小心的为她擦洗,可她衣衫上的血迹始终无法清除。 也罢,先为她把药煎好再说吧,我立即起身,拿起药包,欲出房为她煎药。 脚步刚移至客房门前,忽然觉得心中一沉,顿时发觉不该将她独自留在房中。若锦如此美貌,足已让世间男子痴迷不已,如今,她又不省人事,怎能让我放心离去呢…. 可是,药是必须要煎的,不然若锦怎么能好,我又一次打开房门,最后还是犹豫了... 思来想去,我决定紧紧抱着若锦的身体,一起去煎药。这样药不但煎了,还能时时刻刻的看着她,也只能如此了... 来到厨房,道道寒风透过门窗不时的吹进来,我打了个冷颤后,将若锦的身体放在我双腿之上,使她的头枕在我怀中,我慢慢的退掉身上的外衫,紧紧的将她包裹起来。然后,我紧盯着药壶,生怕过了火候… 药煎好了,我的心也舒缓了许多,蹑手蹑脚拿起药勺,反复得吹着,感觉温度适中后,便把药勺中的汤药,慢慢的放在若锦的嘴边,使汤药慢慢的渗入口中。 可当两勺汤药入她口中之后,便不断的往外流出,我慌乱极了,瞬间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样喂药是不行的,她应该还在昏迷不醒当中,是没有往下咽得意识的。咳咳咳…”一白发老翁背着双手缓缓走进厨房,嘶哑着嗓门道。 “您是?您可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我紧迫的看着这位老翁,道。 “我是这厨房的师傅,你不必多心。咳咳咳…现下,在老夫看来,你唯有将药含在口中,喂与她了。”老翁缓缓道。 老翁语重心长的话语让我赫然醒觉。可,若将药含在我的口中,再喂与柳若锦,那岂不是就有了肌肤之亲了吗….这…实在让人有些无法照做啊… “你还不快点喂她喝下,一会儿汤药凉了,岂不白费了这些名贵药草!”老翁端起热气腾腾药壶,晃了晃,紧皱眉头喝道。 “我….我…”我喃喃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难道要让我这个老头喂她喝药吗?还想不想让她快点康复了?”老翁的语气开始严厉起来。 闻言后,我的眉头不由蹙起,款款深情得望着眼前的柳若锦,她已然为我付出了太多,甚至不曾顾及过自己的性命。 此时此刻,含药喂饮,或许会冒犯到她,可与她的性命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毕竟,对她而言,当下活命则是最重要的事情。 思量再三,我把中药递到自己的嘴边,喝了大大一口,随后便扣住她的脸颊,我也低下了头,将中药,深喉而喂到她的口中。 一碗药喂完,我早已脸色通红,心跳不止了。我将药碗静静地放下,重重地缓了一口气,又满脸柔情的注视着她。 她双眼紧闭,眉头微皱,睫毛微微颤动,这是从未在她脸上发现过的神情。 她也好似知晓着,当下发生的一切,只是一时无法苏醒,罢了… 第十二章 危机再现 我夜以继日的在床榻前,守护着若锦。大概过去了三、四天左右,难以支撑精力的我,沉睡在她的床榻边。 睡梦中,我隐约听到客栈楼下有人大声喝道:“你这蠢材,快说,杀五阎王的人在哪?” “我...我看到杀五阎王的其中一位男子抱着一位极其貌美的女子,朝着这江月镇的方向来的,我...实在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我本想一路跟随着他们,想要感谢救命之恩,可半路就被你拦住了...” 我抬起头,揉了揉朦胧的眼睛,缓缓的走出客房外,伸头一看,断断续续说此话的,居然是重伤未死的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他的表情显得痛苦万分。 想来暮云烟不惧生死,是个侠义之人,定是连续几日,受尽了百般折磨才将挟持他的人引到此处的... “小二!你们店中可有一男子抱着一美貌女子,前来投宿?”挟持暮云烟的红衣男子恶狠狠的喝道。 “没…没有…”店小二怕极了,半弯着腰干笑道。 “真的没有?!想清楚再说!”红衣男子怒视着店小二道。接着,从怀中掏出一银针,狠狠得扎向暮云烟的头顶,暮云烟顿时在地上抱头翻滚起来。 店小二认出了倒地不起的暮云烟后,更加恐惧起来,又颤声道:“暮门主!暮门主…我说,我说!但是我说后,还请您放了暮门主。” 暮云烟在江月镇何等名望,是人人称赞的大侠。如今,被这红衣男子折腾成这般模样,店小二心中不寒而栗的又道:“前几日,确实来了一满头银发之人抱着一位貌美女子前来投宿,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现在在哪?”红衣男子斜视着店小二,森然道。 “在…在…在楼上天字号房内…”店小二沉吟道。 闻声至此,我急忙回到客房之中,看着尚在昏迷的若锦,方寸大乱,心慌不已。 倘若我自己还好,无论是破窗而出,还是杀到楼下都绝非难事。可若抱着若锦,是万万不能的。此刻,若锦的身体正是恢复的紧要关头,一定再经不起折腾了… 犹豫之间,我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乱之下,我跳至若锦的床榻之上,拿起被子将我和她盖了起来,我压在她的身上,脸上顿时通红无比,她的身体软软的,体香阵阵,她微微张缩的鼻子,与我呼出的气相互交叉。 一时,我全身出满了汗,不敢低头看她一眼… “嘭!”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客房的门已被这红衣男子踢开。 这红衣男子,俊秀无比,但身上的胭粉气息极重,他打量着床榻上的我和若锦,脸上渗出几分邪气,尖声道:“哎呦呦…哎呦呦,多好的景色啊…大白天的,还有人行云雨之事,真是好不寂寞啊!” 我皱眉赫然道:“怎么?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话落,这红衣男子恶狠狠的瞪着跪在地上的暮云烟,拉着他的肩膀,道:“快说!是不是此二人!?” 暮云烟挣扎着抬起头,看了看我和若锦,颤声道:“不是他们,杀害五阎王的三人,都是黑发青年,没有白发之人!” 闻言,这暮云烟显然并不想让红衣男子找到我们。 可红衣男子听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眼神恶狠的横移了一下,又从腰间拿出一支银针扎向暮云烟的头顶,怒喝道:“你以为我应萧索是那么好糊弄的吗?说!是不是他们?” 此时的暮云烟面色惨澹,抱头躺在了地上,惨叫道:“不是他们,让我说几遍,也不是他们!” 原来这红衣男子叫:应萧索。眼下,暮云烟极力维护我和若锦,应是想报答若锦的救命之恩,可看到地上痛苦不堪的暮云烟,我一时心里难受不已。 应萧索的眼神从暮云烟身上,移向了我身下的若锦,叹息道:“呦呦呦,这小娘子这么漂亮,居然和一个头发都白了的人在此做这种事情....可惜...可惜了!” 应萧索眼放贼光,接着又道:“小娘子如此心急,大白天的都如此耐不住寂寞,何不换我如何?小娘子,你开口说下话,可好?最起码也让我知道一下你的心意啊!”他丝毫没有察觉出柳若锦仍是昏迷不醒着的。 “闭嘴,你这娘娘腔!”我身子微起,对着应萧索戟指骂道。 “呦呦呦,笑死我了…这大白天在这人来人往的客栈中做这等事,已然是十分少见的了。可这位公子好像还穿着衣服吧?干这种事,你难道不需要宽衣解带的吗?”应萧索刹那间奸笑不断。 “呦!你这身下的姑娘也穿着衣服吧?莫非,她一直被你点着穴,你还没来得及享受吧?哎,我和这姑娘真是有缘,我的及时出现,让你这小恶贼无法得手……”应萧索探着头,欲细细打量柳若锦,又奸笑道。 闻言后,我索性完全起身,坐在床榻边,这样也能遮挡住若锦的上半身,冷然道:“我劝你早点离开,别自找没趣。另外,暮云烟是侠义之士,还是早早放掉为好,免得遭受骂名!” 应萧索在门前来回走动了几下,忽然停步,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对我道:“你到底是谁?江湖上并未听闻有你这么一个银发且容貌年轻的人物...难道你是刚在江湖上走动吗?可你的口气也未免太大了吧?” 他接着讥道:“小银毛,你如若真有本事,不妨现在就了结了我。不过我想,若我真的被你杀死了,你也别想长命!” 我摇了摇头,不屑的笑道:“我活不活的成,不需要你来管。行了,你打扰我们已经太久了,速速放掉暮云烟,滚开!” 此时,只见应萧索面目狰狞的转过身去,森然道:“你如此狂言诳语,就让我看下你的真本事吧!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话落,应萧索持剑跃起,向我刺来... 见状,我欲凝气抵挡。忽觉身上前几天被若锦点穴的位置,灼热难耐,隐痛不已,只得提起三分功力。想必是被御火真经灼伤了经脉而致…… 随着一袭微风从窗外而来,我顺势戟指挥出‘御风剑气’,只见应萧索前额的头发微微的动了一下后,他持剑的右手臂已经掉落在了地上… 他脸色苍白,瞬间无力的跪倒在地,捂住失去臂膀的肩头,咬紧牙关,颤声道:“御...御风剑法....你和我师父故遗名是什么关系?怎么会用御风剑法?” 第十三章 苏醒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 已断一臂的应萧索,面色惊恐的道出,他师父故遗名来。我面露讶异,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刻,虽然我只有三成功力,但是,要想杀掉应萧索,自然不在话下。但是,我却犹豫了,没想到一时的心软,却带来了又一场几乎灭顶的危机。 “如今,我还是那句话,放掉暮云烟,快点滚!”我忖道。 “你….你真不杀我?你就不怕自己会后悔吗?”应萧索迟疑的颤声道。 “我想,我可能会后悔,但我却没有必杀你的理由,你走吧。”我转头看了看尚在昏迷中的柳若锦,轻声道。 倘若此刻,让若锦来做决定,我想她也会放掉应萧索吧…. 我看着缓缓走出客栈外的应萧索,来到了暮云烟身旁道:“暮门主,今日救你纯属偶然,这江月镇也算是你的地盘了,你应该能自己照顾自己吧?” “是,我在镇上还有些门人,大侠不用担忧。只是…哎….”暮云烟叹声道。 “暮门主有何话,还请直言。”我扶起他,微笑道。 暮云烟皱眉道:“你、我都是大男人,我就直言了。你和床榻上的那位姑娘,先后救我两次性命,这等大恩,我暮云烟不得不报!大丈夫顶天立地,受到恩惠,自当涌泉相报!以后,我愿归您麾下,任凭差遣。” 我微微一怔,干笑道:“我一不是将军,二不是什么江湖势力,怎么收你入我麾下啊….你还是回到你的江月门,重整旗鼓,修养生息吧。” 话落,没曾想暮云烟直接俯首而拜,道:“是,尊上!我这就联络散落在外的门人,重建江月门!” 随后,他便赫然离去…我心里却忽感不适,望着他的背景,哭笑不得…. 又过了两日。 窗外送来阵阵凛冽的寒风,透过窗口我向群柳看去,大面积叶子变成黄色,偶尔抗拒寒风挥动了一下,那么无奈,那么无助。这初冬的幽暗,使我增添无限烦恼,若锦,究竟何时能够醒来… 我披上了厚厚的披风,耸了耸肩,来到若锦的床榻旁,把她身上的被子提至下巴处,盘膝坐在一旁,闭目调息。客房里的烛光虽然很微弱,却数夜不熄,唯恐若锦忽然醒来,看不清这一丈二尺宽的宿处。 天未亮时,我仿佛感觉到有人在抚摸我的头发,我缓缓睁开眼,朦胧间好像看到若锦正在对着我微笑。顿时,有些惊慌失措,我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果然是若锦,她苏醒了。我心中甚是欢喜,微微一笑,道:“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柳若锦不答,反而本是微笑的脸越发苦涩起来,渐渐的她的眼泪开始不停的落下。我慌忙的将若锦受伤的右手腕捧到自己眼前,不停的来回翻看,急迫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手腕处还很痛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身上的毒已解,你大可一走了之,为什么要这般照顾我?”柳若锦哽咽道。 我慌乱道:“你…你先救我性命,又…又为我解毒,你知道吗?若不是我强行冲开穴道,先为你止血,恐怕就算我守在你床榻前一生,你也醒不过来了。” 我接着道:“你不惜以命相救,我又怎能一走了之?就算你没救过我,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离开人世的。对了,我知道你终究是要回苍琼阁的,我愿意陪你一起回去,我….” 没等我的话完,若锦便紧紧的抱着我,含泪道:“你可知,为你解腐血碎骨丹之毒时,我已抱着必死之心。死了,也许就一了百了了,既能救你,也不用想回到苍琼阁后,该如何面对母亲了…” 我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后背,使哭泣的她能够尽快舒缓过来,小声道:“你真傻!对了,你的血怎么能解腐血碎骨丹之毒?你自伤手腕的那刻,我又惊又怕,思来想去都没想明白,为我解毒和你身体里的血有何关联之处…” 话落,原本哭泣的若锦,反倒咯咯笑了两声,道:“你可能不知,我母亲为了控制苍琼阁阁中之人,让他们都服用了腐血碎骨丹。因我是阁主之女,从我还是孩童起,便有图谋不轨的阁中之人想尽办法,使我也中那腐血碎骨丹之毒,方便他们窥得解毒的方法。” “啊,还有这种事儿?”我骇然道。 “母亲发觉后,将他们都一一处死,并让我服下数碗汤药,连续数月浸泡在药缸之中,使我的血与那腐血碎骨丹之毒相克,这样即使再有阁中之人想要从我身上下手,也是徒劳!” 说完,柳若锦的脸在我脖子上轻轻的偎了偎,又柔声道:“你对我真好。你可知,从未有人对我这么好,虽说我是阁主柳落衣的独女,但是我对她却是恭恭敬敬,没有丝毫孩子在母亲面前的娇气,更像是她的手下,甚至有时连手下都不如,有丝毫不顺她心意之处,便非打即骂,从她的眼神中时常可以看出几分恨意来。” “那...你师哥萧未遇呢?”想起刺杀五阎王之初,躲在山洞中避雨的夜晚,萧未遇与若锦争吵的话,我不禁道。 “师哥,他自负至极,他所谓对我的好,都是他自以为的好。他不止一次逼我杀人,也不止一次的拿我母亲来威胁我,从未问过我愿意不愿意,也从不在乎我内心是怎么想的。” 说着说着,柳若锦又语不成声的哭啼道:“虽说日常起居上,他的确对我照顾有加,但我只把他当成亲哥哥,甚至有时厌烦他所谓的对我好。可你不同,你从未对我多说过话,却默默的用行动对我好。” 我尚未说话,柳若锦便立起上半身,抹了抹泪水,凝视着我道:“你知道吗?避宿在山洞里的那天,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身上披着你的外衫和离我不远处烧尽的干柴,又看到你没了外衫紧缩成一团,靠在山洞另一侧熟睡的样子,我已感动不已。” “你...你别多想,你我本属同门,苍琼阁又对我有恩,我照顾你理所应当。还有我比你大十岁有余,照顾你这个妹妹也是情理之中。”我惊慌道。 “只当我是妹妹吗?可是,你的眼神却告诉我,你并不是只把我当妹妹。我是个女子,我能感觉到你看我的神情中是有些许爱慕的,真的是我多想了吗?”若锦微微笑着质问道。 “我...我确实对你有些爱慕,你美如天仙一般,试问哪个男子不被你迷倒,我...我那也属正常...”我吞吞吐吐的道。 可若锦根本不顾我说什么,便淡然道:“至于你的年龄,我不在乎。你面目俊朗,英姿勃发,除了一头银发外,实在看不出,你比我大多少。” “我...我...我出去一下。”我慌乱无措的起身,促步至客房外,连续缓了数口气,还是感觉内心沸腾,久久不能平静…. 第十四章 灭影门 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 。。。。。。。。。。。。。 “柳若锦刚苏醒后,对我说得那些话,应该不是梦话吧…”我微笑着,不停的喃喃自语道。 这时,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我这里跑来。他一身白衣,时而跑动,时而探望着他身边的客房。 这个身影,我一眼便认出是:萧未遇。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来带走柳若锦的吗?顿时,一股危机感,涌向我心头… 我摸了摸鼻子,看到他双手中分别拿着一把剑:左手中的剑鞘是暗红色的,是他自己的剑;另一把则是银柄兰鞘,应是若锦的苍琼剑。 想必是:在江月门时,若锦既想救我,又不想重伤到他,所以,弃剑换掌将他击倒。随后,若锦不但走得冲忙,又要搀扶着我逃离,所以把苍琼剑遗忘在了原地吧… 萧未遇既有心前来送剑,至少不会做出对若锦不利的事情来。想到这里,我欲转身进入客房,却被萧未遇看到。 他急速的向我走来,死盯着我,喝道:“郭明轩!柳若锦在哪?我找她有急事!你们俩惹上大麻烦了…” “怎么了?我和明轩数日都在此处,并没有招惹到什么人啊?”柳若锦闻言,打开客房门,道。 “若锦,可能你还不知,这郭明轩把灭影门门主的义子应萧索给废掉了……” 萧未遇将柳若锦拉至一旁,又道:“若锦,你和郭明轩分住两间客房,自然不知那郭明轩的所有事情。如今,灭影门门主故遗名,率众人前来讨说法。此次,郭明轩是凶多吉少,我们还是早早离去吧!” 柳若锦的眼神移向了我,柔情似水得看着我的侧脸,暗想:明轩,废掉了应萧索,我怎不知,我和明轩从始至终都在一个客房里住,没发现房内有血迹,更别提打斗的痕迹了。 莫非,是我昏迷不醒之时,发生的事情吗?事后,明轩把客房清理过了? “若锦!你在想什么?现在整个江月镇都传遍了,那郭明轩为救江月门门主暮云烟,斩掉了灭影门少门主应萧索的右臂!”萧未遇神情慌张,道。 “灭影门?没听说过,很厉害吗?”柳若锦恍惚道。 “若锦,事到如今,给你说实话吧!往日,你母亲柳阁主让我们所刺杀的人,都来自灭影门。” 萧未遇凝视着柳若锦,语重心沉的又道:“我们每次执行刺杀任务,实则是在不断地减弱灭影门的实力罢了!” “那郭明轩伤应萧索之时,如果用的是我们苍琼阁的功法的话。我想,即使我们逃回苍琼阁,也是不安全的。若锦,你随我避得远远的可好?先逃过这一劫!”应萧索的语气,越发慌乱起来。 “我们每次出去执行刺杀任务,为什么都是杀得灭影门的人?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灭影门和我们苍琼阁有什么恩怨?”柳若锦疑惑道。 “我不知道有什么恩怨,我更不知道,阁主为什么要我们刺杀灭影门的人。我是后来才发现,我们所刺杀的人,脖颈上都印有一朵黑色的梅花。我陆续打探、寻找,才查证到这黑梅花是灭影门门人的暗记!” 应萧索越发亢奋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柳若锦的肩头,接着道:“若锦!跟我走吧!这灭影门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连少林、武当、昆仑都无法与其抗衡,他们想让谁死,谁就会死!” “师哥,你走吧!但是,师哥,你明明知道灭影门如此厉害,你不回苍琼阁保护我母亲,却一心想着自己与我怎么逃命,你怎能对得起我母亲!”柳若锦甩袖,微怒道。 “不是的,若锦。柳阁主我们自然要救,可灭影门……合你、我之力根本无法抗衡!你是少阁主,你跟我走,也算是保下了苍琼阁的根脉,我们可以东山再起的!”应萧索急促道。 “够了!我不想听你再言!你走吧!”柳若锦柳眉剔竖道。 “若锦,相信我,我都是为你好!你可知道,每次我们执行刺杀任务时,柳阁主都背着你,私下威胁我道:切莫留活口,一但刺杀任务失败,便不给我那腐血碎骨丹的解药!”萧未遇神情凝重,道。 萧未遇见柳若锦迟疑不动,接着疾言厉气道:“若锦,说句大不敬的话,连你母亲柳落衣都畏惧那灭影门门主故遗名,一直只敢暗地刺杀他的门人,从不敢把苍琼阁暴露出来!跟我走吧!” 萧未遇话落,柳若锦不但不听,还欲向我走来。 恼羞成怒的萧未遇一把抓住柳若锦的手臂,道:“若锦,直到此时,你还是要去那郭明轩身边吗?你跟我走,我们回苍琼阁,保护你母亲,可好?” 柳若锦蛾眉倒蹙,凤眼圆睁,道:“师哥,你要做什么,便去做!何必与我说个不停!我喜欢郭明轩,我愿意为他而死!” 闻言,萧未遇眼神瞬间失去了神采,浑身像散了架一般,往后退了几步,呆滞不动… 柳若锦缓缓的来到我身边,她静静的看着我,微声道:“明轩,你伤了应萧索?还砍下了他的手臂?我怎么不知?” 我微笑道:“是的,他的右手臂的确是我斩下的。当日,你昏迷不醒,他却屡次对你出言不逊,还先出手挑衅。我已饶他性命,怎么?他师父来了吗?” 柳若锦皱眉,道:“是的,明轩,他师父故遗名将至,据说故遗名是这江湖上的狠角色,你打算怎么办?” 我淡淡的笑道:“没事,我的功力已恢复了七八成了,应该能和他拼上一拼。若锦,你随你师兄萧未遇先行离开吧。” “不,明轩,我已决定与你生死相伴,你是撵不走我的!除非,我死!”柳若锦摇了摇头,指天誓道。 “那我们走吧,不能明知有人要来杀我们,我们还在这里等着吧?”我淡然的笑道。 第十五章 故遗名 风停了,雪来了。 我和柳若锦漫步来到镇外的江岸边,雪和雨混合在一起打湿了岸上的所有景色。 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小雪,像月光落下一般。我远望着江面,天气虽然有些寒冷,但我的心里却是温暖的,因为若锦正依偎在我的肩头… “明轩,与那应萧索一战,必是凶险万分吧?只怪我当时昏迷不醒,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柳若锦展开双臂从侧面紧紧抱着我,道。 “应萧索不堪一击,只是爱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我的头,顶了下若锦紧靠在我肩上的脑袋,道。 “你总是这样,默默的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却从不多言,以后可不许这般了。”柳若锦柔声道。 “我…我还有一事,没….没对你说…”我摸了摸头,瞬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道。 “什么啊?你快说啊!”柳若锦凑近我的脸,道。 “我喂你吃药时…你无法正常下咽…我就嘴对嘴的喂你….还有….”我低下头,喃喃道。 “还有?还有什么啊?你都对我做什么了?”柳若锦粉拳相向,连续击打我的胸口。 “还有应萧索初来时,我不想惹出麻烦,就跳上你的床榻,压在你的身上,与你盖了同一床被…”我紧张急了,索性一口气,道了出来。 柳若锦努努嘴,道:“还有没有?” “没了,真没了。还有,我为你煎药时,我是一直抱着你的…其他的真没了…真没了…”我接连摇头,向柳若锦求饶。 没曾想,柳若锦闻言后,不但没有继续打我,还低下头,笑靥如花,道:“我以为,是我自己不知廉耻的硬要跟着你。没想到…你我早有肌肤之亲了…”话落,她的脸更加绯红起来… 江面上,一叶扁舟划入我的视线,船头坐着的老翁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独自在寒冷的江上垂钓。 若这辈子,在这大江之中,饮酒垂钓,又有若锦相伴,再赏那岸边雪景,将是多么自在。我转头,看了看若锦,心中不禁暗叹:什么皇权霸业、奇珍异宝,我身边已经有了天下最好的宝物。 “哈哈,哈哈哈,好一对痴情男女啊!”话落,只见天雷乍现,电光闪耀,伴随着刺骨寒风的焦雷,更显得威力震慑,令我骇异动容。 一人,瞬间出现在我面前,他衣着华丽,身形高大,且威风凛凛。 大概,不惑之年的他,五官却卓绝出众。 “请问,这位前辈,你在讥讽我们吗?”我对着他,微笑道。 “哈哈,我在夸你们是一对痴情男女,哪来得讥讽之言呢?”他沉声,道。 “前辈是?”柳若锦骇然道。 “哈哈,老夫是应萧索的师父故遗名,听我徒弟说,你身边的这位青年只用一招,便斩下了他的手臂。老夫我甚是好奇,就来看一看。”故遗名高声道。 “师父,就是他,他斩掉的我的右手臂。快,跟上,把他们围起来!”远处的应萧索,戟指喝道。 “哎,我说萧未遇,你可真是让人同情呀!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是喜欢对面的那位姑娘吧,可你看看,人家姑娘始终都站在别人身边,真是令人好生羡慕啊!”应萧索擒着萧未遇来到我面前,指着柳若锦,道。 “都退下,我看我面前的这位青年甚是顺眼,我一人便可!”故遗名下令,让欲包围我和柳若锦的门人退下。 “前辈,我叫郭明轩,不知前辈今日前来,想要个什么说法?”我冷然道。 “哈哈,郭明轩,好名字,好名字!你是苍琼阁之人吧?你还在阁顶的铁房密室中待过,对吗?”故遗名森然道。 “是的,前辈,你怎知阁顶有一间铁房密室?”我微微一怔,道。 “哈哈,想必,你已经学会了御水法门、御雷决、御电术,你也找到了我藏在南铁壁之内的御风术,对吗?”故遗名指着应萧索断臂的肩头,道。 “是的,前辈。原来南铁壁之内的御风术,是前辈所藏。那南铁壁之上的数道缝隙,也是前辈所致了?”我赫然醒觉,惊道。 “嗯!你我既然有缘,我现在给你两条路:其一,做我的义子,成为我灭影门的少门主;其二,和老夫一战,你若赢了,我转身就走!”故遗名点头,道。 “师父,你怎可让郭明轩做本门的少门主,那我怎么办?师父…”应萧索忙道。 故遗名挥了下手,应萧索立即闭口不言。 “前辈,我既不想做你的义子,也不想和你一战,直接放我们走,可好?”我淡然道。 “哈哈,青年,你未免有点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放眼天下,谁能与我一战?我给你的两个选择,乃是莫大的尊荣,你可知?”故遗名厉言道。 “前辈,看来今日你我难免一战了,出招吧!”我将若锦揽过身后,道。 “哈哈,你这青年很有胆识。好,好,好。好得很!”故遗名话落,盘聚在我头顶的天雷,隆隆巨响,眼见闪电将至。 我右脚点地,抱起若锦,跃至数十米之外,将她放下。欲拔剑斩去,却被若锦拦下。 “明轩,这是苍琼剑,乃天下至宝,你拿去应敌。明轩…你记住,若你死了,我绝不独活!”柳若锦面色惊恐,颤声道。 我拔出苍琼剑,将身边的寒风聚集在一起,横挥斩出,剑上烈风卷去,地下沙尘飞扬,向前方密布的乌云斩去。 只见乌云消散,灰蓝色的天空展现在我眼前。故遗名见状,拔出手中紧握的乌黑色的刀,聚集烈火层层,向我斩来… 我侧剑高举,引大江之水,筑起数丈屏障,向故遗名跃去… 只见,水火在空中不断的发出“滋啦滋啦”的巨响,全部化为阵阵白烟… 故遗名纵刀挥出,一时飓风四起。我在空中平翻转回,左手戟指从剑柄处运气至剑尖,一道凛冽的寒风,穿透眼前四起的飓风,破出了数米缝隙,直逼故遗名而去… 故遗名横刀而立,引来数道江水,形成厚厚的冰墙,挡下了逼近他的寒风,又挥刀击破冰墙,万道冰锥向我刺来… 我剑尖指地,缓缓上提,引地心之火,燃燃升起。我不断提气运之,火层也越来越厚,随后,弓步下劈,数层火墙向前平移。万道冰锥瞬间化成骤雨,快速落下。 此时,故遗名停下手中的刀,看了看数米之外的门人,已全部毙命。应萧索则用左手,按着萧未遇的头,趴在了地上。 他狂笑道:“青年,你悟性极高。但是,不知苍琼阁的无极圣剑,你学了没有?” “无极圣剑?那是什么?我的确还未学过。”我一怔,道。 “哈哈,想必在杀五阎王之时,你已见过萧未遇的剑法,那就是无极圣剑。青年,我们这样打下去,太无趣,你也伤不了我,我也伤不了你,你可愿吃我终极一杀?”故遗名提声喝道。 “什么终极一杀?前辈,尽管来就是,为什么还要和我道明?”我瞋目扼腕,道。 “狂妄青年,你可敢与我同时凝聚风雨雷电,相互斩杀吗?”故遗名怒气勃发,喝道。 “有何不敢!你聚风云之时,我不加阻拦就是!尽管来!”我抹了抹汗,嘶哑着嗓门道。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老夫最新领悟的招式!”故遗名话落,便高举乌黑的刀,望向天空。顿时,乌云密布,寒风呼啸,接着便听到空中电闪雷鸣之声… 我欲同时聚集风云雷电,却被若锦叫住。 “不好,明轩。你与他都聚集风雨雷电,他如果再融入无极圣剑的万道剑气,你必败无疑!”柳若锦忙道。 “明轩,先不说,风雨雷电同时击出之处,皆是万灭具灰,你和他必定同时身受重伤。再来,他还有无极圣剑的剑气,能护体,也能斩出,对你大大不利啊!”柳若锦皱起眉头,大呼道。 这时,我忽然想到:在江月门刺杀五阎王之时,若锦将御风术与无极圣剑相融合后的威力,使我不寒而栗起来… “若锦,倘若今日,我难逃一死。我只能下辈子,再来寻你了。下辈子,我一定娶你!”我颤声道。 “明轩,我有一策。一会儿,我用御风剑法将故遗名聚集的乌云驱散,你再引大江之水,凝聚成厚实的冰墙,横在半空之中,挡下已成型的雷电之力。我想,这样就行了!”柳若锦忖道。 “行,若锦,我听你的!”我对若锦微微一笑,道。 只见,柳若锦举剑跃起,停滞在半空之中,东、南、西、北四方风卷,齐聚在她的剑尖。见势,我剑指江面,大江之水也涌向我的剑身。 瞬间,涌向我剑身的数道江水,与若锦的风卷相融合后,形成巨大的水龙卷,向空中密布的乌云卷去… 我又提气,凝聚起万道冰锥,直挥向故遗名… 故遗名见状,面露讶异,怔怔地看着万道冰锥向他刺去。若再强行凝聚风、雨、雷、电,他必然丧命于这万道冰锥之下。 他只得停下,使用御雷决中的迅雷之速,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第十六章 初冬的情愫 世间,有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原本热闹非凡的景象,瞬间变得清冷无比,让人内心不禁凄凉。 这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随着故遗名的消失,也变得异常平静。远处,应萧索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萧未遇,依然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微微的寒风吹动着柳若锦的头发,在这、因决斗而浑浊的雪水中,一身白衣的她,显得格外的夺目鲜润,直如雨打碧荷,雾薄孤山,说不出的空灵轻逸。 她缓缓的走到萧未遇身边,解开了他的穴道,道:“你没事吧?师哥。” 萧未遇表情冷漠,双眼无神,微微道:“我没事。在那客栈之中,我精神恍惚之时,被应萧索点了穴道,才被擒制至此。” “已经没事了,师哥。”柳若锦有些关心的道。 “是啊,没事了。我先回苍琼阁了。” 话落,柳若锦欲想开口挽留,萧未遇却像失了魂一般,向远方走去…. 望着远去的萧未遇,柳若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多么冷傲的人啊,是自己让他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可感情又何来牵强,只愿他能早日遇到适合他的女子吧… “若锦,你没事吧?”我踉踉跄跄的来到柳若锦身边,道。 “我没事,只是看到现在的师哥,心里多少有些愧疚罢了…”柳若锦望着萧未遇的背影,小声道。 我轻轻的拉起柳若锦的手,欲先回苍琼阁。以免,故遗名把矛头直接转向柳落衣。 忽觉,她的手冰凉无比。想必是刚刚我和故遗名决斗之时,站在一旁的她,被我们聚集的真气所伤。而后,她又提气御风、助我,更是损失了不少元气。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柳若锦,道:“若锦,你可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适?你先坐下,我替你运气疗伤。” “明轩,我没事的,休息几日就好了…”柳若锦虽然口头婉拒,但看到我坚决的眼神,她便按照我的话,乖乖的盘膝坐下,双眼柔情的看着我。 我来到柳若锦的背后,也顺势盘坐,双掌展开,缓缓提气。可就在这时,我体内的真气,却在我各大经脉间来回乱窜,胸口处甚是憋闷,喘不上气了… 顿时,我口吐鲜血,晕倒在地,毫无了知觉…. 柳若锦一时心急如焚,眉锁忧伤,不停得叫喊我的名字。脸色煞白的她,使我的背靠着她的背,然后,她的双臂绕后,紧紧锁住我的双臂,吃力的站立,缓缓的移动着。我的脚跟在地上拉出了长长得两道线来… 到了黄昏之时,伴随着寒风,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柳若锦依旧拖沓着我缓慢的走动着,她紧咬牙关,额头上渗出偌大的汗珠,内心空空的,不知该向何处去。 天渐黑,我们又来到了,前不久途经过,夜宿在此的郊外洞中,柳若锦静静想来:当初,来到这个山洞之时,我们还未到江月门,五阎王也尚在人间。可短短半月有余,又来到此处,却是生命垂危之际。 她缓缓的将我放下,摸了摸我冰凉无比的额头,她抱着双臂打了个冷颤,望眼欲穿的看着洞外的飞雪。急需干柴取暖的她,步态蹒跚的来到洞外,找寻起来… 雪越下越大,刺骨的寒风不断的穿透着她单薄的身体,她却浑身发热,两眼朦胧,跌跌撞撞的走着。在这孤夜里,一个人,一把剑…. 她在一棵数米粗的老树旁停下,不顾一切的扒开藏在雪下的盘根,右手不断的探入,试图找寻出,未被雪水浸湿的枯枝及枯根来。 她的手腕处不停的在老树根系间摩擦,破皮而出的血流向指尖,她的眼神异常冷峻,依然拼命的找寻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如获珍宝的她,紧紧的将这些枯枝及枯根不断的揣入怀中。这时,她眼前一亮,发现老树盘根深处还有几株乌头,乌头之中还隐藏着一株生姜,她拔出手中的苍琼剑,将乌头和生姜连根挖起,捧在手中,满面含春的笑着… 她紧抱着苍琼剑,浑身不时的颤抖着,趔趄而行,心心念念着洞中的我… 回到山洞后,柳若锦行疾如飞得来到我身边,摸着全身已冰冷的我,她玉惨花愁,抱起我痛哭起来,不断的呼喊着我的名字。 她慌乱之间,将枯枝及枯根燃起,放置在我身旁。顾不上什么矜持、端庄,脱下了我和她的衣衫,盖在她的身上,使自己的整个身体赤裸裸的紧压在我身上… 全身滚烫的她,昏昏沉沉的望着我的脸,悲恸欲绝。她侧脸缓缓泪流,发现放置在一旁的几株乌头和一株生姜,乌头虽有回阳救逆、补火助阳、散寒止痛之效,但是如果不经沸水长时间煎熬,则会中毒。 她只能将生姜的根部塞进口中,用力的在嘴里嚼碎成汁,然后,紧贴着我的嘴,将姜汁缓缓流入我的口中。就这样,反复了几次后,她越发精神恍惚,脸贴在我的脸上,沉沉睡去… 翌日。 半睡半醒中,我感觉身体之上软软的,且滚烫无比。我缓缓的醒来,揉了揉眼睛,看到柳若锦竟赤裸裸的躺在我身上,她脸色通红,已处在昏迷状态… 我轻轻移身,将若锦慢慢的放下,盖好衣衫后,盘坐为她输入真气。可输进她身体的真气,犹如石沉大海,丝毫没有作用。 我惊慌失措之间,发现了身边的几株乌头,我将乌头的根部取下,又捧来了洞外的雪水,双手紧合,闭上眼睛用御火真经在手心之中煎熬。 我强忍双手间的灼热之气,持续提气运功,汤药在手心之中沸了又沸。沸到快要干竭时,我将仅剩的点滴药汁,侧手流入柳若锦的口中,又贴着柳若锦的嘴,用力的紧握手心中的乌头根,尽可能的多流入她嘴里一些药汁… 雪停了,我望着荒凉无人的洞外,为若锦披好衣衫,将她抱起。想到:此处,除了江月门,再无他处能让若锦修养了。我步履如飞得向江月门而去… 江岸边的江月门异常冷清,微风吹过之处了无生息,我一时哽咽难鸣,难道怀中的柳若锦真的没救了吗?如若再赶到江月镇,岂不又要耽搁良久… 正在我哀哀欲绝之时,大江之上出现了几叶扁舟自天际而来,扁舟虽小,但行速极快。其中领头的船上,船头站着两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均是身着布衣,和容悦色,手中长剑紧握。 “敢问,可是尊上郭明轩?”船头一少年呼道。 “我正是郭明轩!你们是?”我回道。 “我等奉门主暮云烟之令,沿着江面及陆地已经找寻尊上您两日了。”那少年道。 “为何这江月门没有一人?你们门主暮云烟在哪?你们可能找到草药齐备,又能修养的地方?”我急促道。 “尊上,快请上船吧。”另一少年道。 我抱着若锦,跳上船去,道:“走吧!带我去找暮云烟!要快!” “尊上,我叫赛威,我身旁的是我兄弟赛广,在这大江之上,我们兄弟行船的速度,天下无人能比,请尊上放心。”赛威道。 “尊上,我们门主听闻您和故遗名决斗后,下落不明,便立即派我们出来寻找。现门主正在江心的船舍之中,船舍很大,房间众多,草药、食物也齐备,可做修养之所。”赛广道。 “好,快行便是。”此时,我没有丝毫兴趣多言,只想快点为若锦调养。 片刻之间,一艘华丽的大船出现在我的眼前,暮云烟正在船头背手相望,没等扁舟停靠,我便抱着若锦跃至大船之上。 暮云烟见状,立即俯首参拜,道:“尊上!房间已为你和姑娘备好,请随我来。” “船上可有行医之人?快,为若锦看看!”我紧随暮云烟,道。 “有,有,有。尊上,我早已备好了一切。”暮云烟点头,道。 来到船舍内,大夫已在房内,我将若锦轻轻的放在床榻之上,大夫立即上前诊脉,随后,写下药方,交给了赛威,道:“快去煎熬,这姑娘风寒久侵,幸好不是太过严重,想必是已喝过汤药。” “除了风寒,她可还有其他症状?”我皱眉道。 “她气息紊乱,想必受过内伤,但内伤可以慢慢调养。风寒之毒,才是当务之急。”大夫道。 柳若锦喝下汤药不久,滚烫得身体已经开始恢复,我急切的注视着她,将床被在她身上压了压,生怕哪里透进风去。 我缓缓的坐在床榻边,捧起她的左手,眼中含起泪来:我本孤人一个,何来若锦如此青睐,三番五次救我性命,还不惜女子的清白,我要如何报答… 我的脸紧贴着她的左手,心酸难耐,痛心万分,泪水点点落下。 “尊上,我们出去吧。让柳姑娘好生休息。”暮云烟轻声道。 “好,好,好…”我凄怆流涕,道。 我缓步来到船舍外,走到船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江,顿时,悲从中来。 “尊上放心,我刚刚问过门下的大夫,若锦姑娘只需精心疗养数日,便可恢复。”暮云烟安慰道。 “没事,没事。暮门主,我刚见船舍之中应有尽有,如客栈一般,这么大的船,也属罕见。看来你经营有度,这短短时间之内,就将江月门重建成如此规模。”我回头看着暮云烟,欣然道。 “尊上有所不知,当日,五阎王虽将我江月门毁于一旦,但并未波及到我在江上的船只。在这大江之上,依然是我江月门的天地。”暮云烟坦言道。 “暮门主是怎么得罪灭影门的?怎么被他们列为刺杀对象的呢?”我不解,道。 “尊上,我和灭影门并没有任何仇恨,也从未正面打过交道。想我江月门雄霸万里江域已久,不免得罪一些恶霸、水贼,想必是有人买凶杀人吧。”暮云烟忙道。 “暮门主今日对我和若锦有恩,倘若日后灭影门再来找你麻烦,我决不会袖手旁观!”我怒道。 “尊上,严重了!小人万万不敢麻烦尊上!尊上已对云烟有再造之恩,我也发过重誓,此生跟随尊上,成为尊上的麾下!”暮云烟惊慌失措,跪倒在地,道。 “暮门主,请起!你不用这样的,你我也算是朋友,何必非要分出个主仆之别呢?”我忙道。 “尊上,若不答应收云烟于麾下,云烟必跪死在此!”暮云烟高声道。 我微微一怔,暗想:这暮云烟如此重义,若不答应,岂不是真要跪死在此…也罢,先答应吧,日后还以朋友相待便是。 “行,行,行。我答应,你先起来…”我看着暮云烟无奈道。 “尊上,目前我在这万里江域之上,像尊上脚下这样的大船一共有三艘,渔船一百六十艘,扁舟七十艘,我们平时以打渔和护卫漕运来维持生计。以后,愿全部听从尊上调遣!”暮云烟朗声道。 “好,好,好。”我看着一脸严肃的暮云烟,干笑道。 “尊上,你日后有什么打算?”暮云烟又道。 “我打算等若锦身子好了以后,回一趟苍琼阁。若锦心系其母柳落衣,再则也为防止灭影门找其麻烦。”我神情凝重的望着远处的江面,道。 第十七章 柳落衣之死 上篇 清晨,江面上的雾,虽然没有大雪壮观,没有小雨缠绵,但它却十分温柔。无论粗心看,还是细心看,都像一道白色的幕布,披在每一个角落,幕布上没有一道花纹,给人一种朴实无华的感觉。 已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柳若锦,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样子。我望着刚刚服用过汤药的她,内心有些焦急起来,若她继续昏迷不醒,即使苍琼阁遭逢大难,也于事无补。 我用手背在柳若锦的额头上,测了一下她的体温,出神得看着她那张苍白而柔弱的脸,叹想到:就算柳若锦此时醒来,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回到了苍琼阁,又能如何呢? 我心神不定的拿起床榻边,竖在地上的苍琼剑。回想起与故遗名打斗前,若锦说得话…. “明轩,这是苍琼剑,乃天下至宝,你拿去应敌。明轩…你记住,若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我顿时,悦目娱心。 “尊上,我们的船,只能行驶至此,剩下的路只能徒步而行了。我去准备一下,等若锦姑娘一醒,我们便可启程。”暮云烟轻手软脚的走到我身边,微声道。 “启程?去哪?”我转过头,微微一怔,恍惚道。 “昨日从尊上口中得知,您和若锦姑娘欲回苍琼阁,我便命人连夜更改航线,以方便尊上早日达到。”暮云烟俯首,道。 “暮门主有心了,也许一切都有命数,等若锦醒来再议吧。”我回头看了看床榻上的若锦,刹那间,心中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是!尊上,我先去打理一切。”暮云烟静静的走出了船舍… 傍晚,一轮寒月悬挂在江际之上,皎洁的月光透过船窗洒在柳若锦的脸上,她缓缓的睁开眼,六神不安的抬头张望,嘴里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明轩。明轩。” “我在,若锦。”我喜出望外,道。 “原来,你在这里啊,床榻的端头遮挡住了,怪不得看不到你。你没事吧?明轩。”柳若锦探着身子,道。 “我没事,你呢?”我步履如飞得来到柳若锦身边,道。 “我也没事,哈哈。这是哪?我们在客栈中吗?对了,明轩,你与故遗名一战后,为什么会忽然晕倒呢?”柳若锦莞尔而笑,道。 “若锦,你刚醒来。不易操劳过度,再休息一会儿吧。”我柔声道。 “来,坐。我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吧,还有…还有我只记得我在郊外的洞中,紧贴着你睡着了,然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柳若锦拉着我的右臂,唤我坐在床榻边,道。 “好吧。现在我们在江月门门主暮云烟的大船上;在郊外洞中,我醒来后,就抱着你来到江岸旁,正好遇到了江月门的门人,索性就来到了这。”我嬉皮笑脸,道。 “可是…可是我记得…我是光着身子的…你当时…你当时身体冰凉的厉害….我就….就….”柳若锦吞吞吐吐道。 没等她说完,我脸上一抹红晕,急促道:“哦,是嘛?我忘了,好像是光着的吧。” “哦…原来你忘了啊…”柳若锦黯然神伤,道。 “其实,你对我的好,我都铭刻在心里。我知道你的心意,若锦。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在这江月下结为夫妻。”我敛容屏气,微声道。 “好啊…..”柳若锦满脸绯红,道。 “来,若锦。我们到船窗前,对着那偌大的江月跪拜。”我喜笑盈腮,道。 “苍天在上,皎月为证,我郭明轩今日与柳若锦结为夫妻,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永远相随!” 柳若锦闻言,满心动容,道:“苍天在上,皎月为证,我柳若锦今日与郭明轩结为夫妻,生生世世,永相随!” “明轩,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吗?”柳若锦凝视着我,柔声道。 我将她抱上床榻,揽入怀中,紧贴着她的左耳,小声道:“是的,郭夫人。” “感觉好突然啊,就这样,我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吗?…..对了,明轩,你还没告诉我,那日你为什么忽然吐血晕倒在地了呢?”柳若锦努努嘴,道。 “是的,娘子。至于,那日我为什么吐血昏倒…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现在我好像明白点了。我和故遗名对招之前,我确实已经恢复了七、八层的功力,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与故遗名抗衡。后来,我苦思冥想后,我感觉原因应该在苍琼剑身上。” 我缓缓的又道:“手持苍琼剑后,它好像一直在往我身体之内灌入力量,所以我才能把剑招发挥的淋淋尽致。但是,当决斗结束,我放下苍琼剑后,无论是我的功力还是体力都已过分透支,便晕倒在地,没了知觉。” “故遗名会的,你几乎都会,怎么会难以抗衡呢?苍琼剑只是把佩剑罢了,一把剑又能有什么神奇之处呢?不过是比往常的兵器锋利一些,罢了。”柳若锦摇头道。 “若锦,你可能不知,即便我和故遗名会同样的招式,但是,无论是在内力修为上,还是武学造诣上,甚至是运用要领上,都有很大的差距。” 我接着又道:“说直白一点吧。我和他对个三、五招,绝对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持续不停的过招,我必败无疑。因为我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功力,虽然,前几招完全可以靠蛮力和年龄的优势与他对抗,但是后面…想必是苍琼剑的威力。” “苍琼剑…自从母亲接任苍琼阁阁主后,就极少出阁,早早就把苍琼剑赐给了我。不过…我小时候,好像听母亲的师父,老阁主故天涯,说过:一句什么北灭影、南苍琼的话…”柳若锦若有所思,道。 “老阁主故天涯?他是苍琼阁的前任阁主吗?北灭影、南苍琼!看来,他的话里面固有深意!”我迟疑道。 “是的,故天涯是我的太师父,他是苍琼阁的前任阁主,据说也是第一任创始阁主。至于北灭影、南苍琼有什么深意,我想我母亲应该知道吧。哎,现在我与你私自结亲,我更不敢回去拜见我母亲了….”柳若锦叹道。 “故天涯…故遗名…他们两人有什么联系呢?”我突然感觉到,这两人之间必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若锦的母亲柳落衣和故遗名,应该也有某种特殊的关系。 那日,故遗名已然表明,他在苍琼阁阁顶的铁房密室中待过,而那本御风术,也是他藏在南铁壁的缝隙中的;而再回想一下,我初学会五种绝世心法后,柳落衣放我出铁房密室,且第一次开口与我说话时的话语… “连你都懂得道理,而他却不懂。你未死活着,犹如再造;他也是未死活着,岂不是也欠我一份再造之恩!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俩个此刻的话语,却有天地之隔,他始终不懂,始终不明白我对他的良苦用心。” 柳落衣话中的“他”,是否就是故遗名呢? “我也不知,他们二人有什么关联,看来只有等回到苍琼阁,问下我母亲了。你也该见见你岳母大人了!”柳若锦低声道。 “是啊,我们也该回苍琼阁了。可以你的身体,刚刚恢复,我们实在不能操之过急,以免你的病情反复。”我急切道。 “明轩,你的身体恢复了吗?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可以随时启程。”柳若锦道。 我淡然一笑,道:“没事,我早没事了。” (其实,我的内息异常紊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何时会再次急血攻心。) 柳若锦注视着我,好像看出了我脸上露出的一丝犹豫,微笑道:“要不然,我们再休息几日吧。” “若锦,天色已晚,你早点休息吧。”话落,我缓缓起身,欲向船舍外走去。 闻言后,柳若锦先是脸色微红的低下头,随后,又抬起头呆愣的看着我,道:“你……你不和我一起……一起睡吗?” “若锦,你刚醒来不久,今晚你先好生歇息,我们来日方长……”我微微道。 “好,但是你要在这房间之内,就像在江月镇一般,好吗?”柳若锦忙道。 “好,好,好……”我接连点头,道。 翌日。 清晨,睡在地铺之上的我,醒后发现,床榻之上的柳若锦没了踪迹,但是床被是整齐横放的。 我立即起身,慌乱的来到船舍外,看到在晨阳下的柳若锦,正在和江月门的门人一起,撒网打鱼。缕缕阳光洒在她脸上,使她更加美艳动人,我的眼神被她深深的吸引了过去,痴痴傻笑,动弹不得…… 第十八章 柳落衣之死 中篇 也许,我从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感觉,看到柳若锦同江月门的门人一起撒网打鱼的那一刻,我好像找到了幸福,是一种既满足而又欣慰的感觉… 我孤独三十载,没想到此刻的正中下怀,恰好不上不下的,吻合着我当下的心境。很多时候,执念中、追逐间、欲望前,人们大多都会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更加忽略掉自己真正的所需。只是,为了形势而行事;只是,为了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意念而奔忙。我心中甚是欣慰,默念道:“若锦,谢谢你….” “明轩,你醒了?我以前从未撒过网、打过鱼,原来这么有乐趣…哈哈。”柳若锦回眸一笑,道。 “明轩,你怎么不说话?我脸上有东西吗?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傻笑?”柳若锦双手摸了摸脸,道。 “没事,没想到你起来这么早。”我喜笑颜开,道。 “明轩,来,我给你烤鱼吃。”柳若锦做出唤我的姿势,道。 我缓缓走到柳若锦的身边,道:“你还会烤鱼啊?” “是啊,我会的东西多着呢!”柳若锦嘟嘴道。 “哈哈,好,我等着吃你的烤鱼。”我拍了拍肚子,道。 “不要急,马上就烤好了,来把你身边的干柴再拿过来一点。”柳若锦道。 …………. 吃着柳若锦烤糊的焦鱼;看着柳若锦凝视着我,期待评价的目光。我与她相视而笑,道:“若锦,是不是想早日回到苍琼阁?其实我知道,你的内息还很紊乱,但是你心挂母亲柳落衣,不如我们现在就启程吧。” 柳若锦低下头,百感交集,道:“明轩,我知道你关心我的身体,我也知道你的身体可能也需要恢复,但是,我想到我母亲,有可能要独自一人去面对故遗名,心中难免有些焦虑…” “我懂,若锦。如今,你我已是夫妻,夫妻一体,共同进退。走,我们现在就出发。”我起身站起,抬起若锦的右手,放在我的心口,道。 我和柳若锦欲向暮云烟告别,没曾想暮云烟却坚持要一同前往,考虑到暮云烟在岸上的功法平平,我百般劝说,才说服他驻扎在水面上原处等待。 暮云烟望着我和柳若锦下船后远离的背影,越发愁眉不展起来…. “小二,准备两匹快马,再来一壶茶水,我们急着赶路。”我和柳若锦来到道路口处的茶馆前,道。 “好嘞,客官。请先用茶水,马匹立刻为您准备。”小二,吆喝道。 “若锦,往前再行几里,我们就到苍琼阁了,想好怎么面对你母亲了吗?”我微声道。 “嗯,明轩放心,你我已是夫妻,我想母亲不会过多言语的。如果母亲还要降罪于你,我一定会舍身力保夫君的。”柳若锦忖道。 “其实,我并不畏惧阁主柳落衣,只是看不惯阁内的行事,罢了。就怕你母亲强行让我做她的杀人傀儡,受她摆布。”我情绪低沉,道。 “夫君,莫怕。母亲的腐血碎骨丹已经无法对你构成威胁。到时,我们见机行事。”柳若锦,忙道。 “嗯….” 一路上,我和柳若锦快马加鞭,途经之地异常冷清… “明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能故遗名已经到了苍琼阁。”柳若锦道。 “不会的,我们前方就是群山下的密林,在这密林中,若无人带领,很容易迷路,更别说找到苍琼阁的山门了。”我摇头,道。 “走吧,明轩,前方密林,我们只能徒步而行了…”柳若锦下马,望了望密林深处,道。 “好,我们自当小心行事。”我紧随着下马,道。 秃秃的树木,孤零零的群立在地面上,有部分的叶子已钻进了地底下,显得格外凄凉…在少数枯黄的落叶上,我发现了不少被折损的枝头。我蹲下,捡起被折损的一根树枝,皱眉道:“若锦,看来我们要快,可能已经有人比我们先到了苍琼阁。” “好,明轩,希望母亲尚未出事…”柳若锦,急促道。 话落,我和柳若锦施展轻功,向苍琼阁山门奔去… …………. “你这贱人!这么多年了,你还阴魂不散得纠缠我,你到底想怎样?”远处,故遗名对着柳落衣戟指骂道。见状,我揽住柳若锦的腰,使她停下,想听清楚,故遗名和柳落衣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恩怨怨。 “哈哈,我想怎样?我不想怎样,我只想你向我道歉!”柳落衣拂袖,高声道。 “道歉?我有什么可向你道歉的?我临走之前,将苍琼阁留给了你,我又自立门户,对你有何亏欠?”故遗名冷然道。 “时到今日,你还不自知。当初,你偷学阁中的绝学:御雷决和御电术。你父亲故天涯身为阁主,怕你急功近利,走火入魔,便把你关到阁顶的铁房密室之中。” “当时,你我已暗生情愫,我也委身于你,念及旧情,我便又偷来御水法门、御风术和御火真经,送至铁房密室之中,让你得偿所愿!谁想,你不顾原由,便一口咬定,是我将你偷学绝学之事告知的你父亲,对我咬牙切齿,一通乱骂。” 柳落衣接着又喑恶叱咤,道:“你修习了五本绝学后,我既怕你心善被欺,又怕你过度沉迷,戾气过重,又给你送去了众多的法家、道家典籍。没想到,你出铁房密室后,不但对我不感恩,更无好言!还一意孤行,不听我的丝毫劝阻,与你父亲故天涯比武,闯出阁外,才导致你父亲一病不起,含恨而终的!” “就是你这贱人,有意挑拨!本来我偷学御雷决和御电术,父亲只罚我在铁房密室中面壁数月,等他气消了,我便无事!没想到,你将阁中剩下的三本绝学也拿给了我,我岂有不练得道理!?这才导致父亲气上加气,非要废掉我身上的所有功法,无奈之下,我才和父亲决斗,闯关出阁的!”故遗名嗔目切齿,道。 “你年纪轻轻如何驾驭的了五本绝世法门?师父故天涯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循序渐进、打好根基。师父是你的亲生父亲,岂能真废掉你身上的功法?你和师父都向来冷傲,听不得硬话,以致于你们之间的误解越来越深,难道这也怪我吗?”柳落衣的变色之言,使故遗名更加愤怒起来… 只见,故遗名脸红筋暴,道:“按你之言,全都怪我,是吗?你就没一点错,是吗?整整二十年了,你还像当初一样不依不饶,乱杀我灭影门门人,我今日,岂能饶你!” “你不饶我,我又岂能饶恕你这负心之人!”柳落衣柳眉剔竖,道。 “既然如此,你就出招吧,今日你必死无疑。”故遗名横举他那乌黑色的刀,吼道。 “灭影刀…你居然用灭影刀指向我?如今,你对我可有半分情义?!”柳落衣疾言厉气,道。 “情义?!从你告知我父亲故天涯,我偷学绝学时,就已荡然无存!看招!”话落,只见故遗名手臂一提,左一刀、右一刀、数道刀光向柳落衣砍去… “母亲!当心!”柳若锦跃身跳出,将苍琼剑重重得抛向柳落衣,柳落衣接过苍琼剑,顺势拔出,侧身闪避,又跃起离地,斜姿横剑猛劈,无数剑影向故遗名飞出… 故遗名跃起聚风,高举灭影刀,劈腿弯身,重重下斩,凌厉的刀光伴随着四起的飓风向柳落衣袭去… 柳落衣在空中一怔,急忙凝气御风,将周围的数棵大树连根卷起,奋力阻挡袭来的刀光。数棵大树在空中被划成三、四段,纷纷落下… 老羞成怒的柳落衣高声喝道:“若锦,还不出招帮忙,傻站着干什么?” 我把我的佩剑递给了柳若锦,只见她脚尖点地,轻轻的旋转跃起,剑影形成万剑归宗之势,向故遗名刺去… 故遗名见状,凝聚起空中和地面上的寒露,形成冰墙,又用掌一推,厚厚的冰墙向柳落衣移去。随后,他使用迅雷之速,来到还在空中的柳若锦背后,欲重伤柳若锦… 我怫然作色,也使用迅雷之速,来到柳若锦的背后,掌心凝聚起层层火焰,与故遗名对掌击之。顿时,故遗名从空中落下,又持续往后退了几步,道:“青年,又是你,你和你身边貌美的女子是一起的吗?” “是的,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我口吐鲜血,指着若锦,赫然道。 “可她却帮着对面的贱女人对付我!不如,你们二人就此收手,不要多管闲事!”故遗名气愤填膺,道。 “狂徒,休要对我母亲不敬!看剑!”柳若锦又接着跃起,使用御风术在空中形成了风龙卷,向故遗名挥去… “哈哈,柳落衣啊,柳落衣!我离开苍琼阁后,你又和哪个男人苟合?生下这女娃?”故遗名望着已被自己的冰墙压住的柳落衣,讥道。 “故遗名!!故遗名!!!”随着柳落衣狂风怒号的叫喊声,压在她身上的冰墙之下,渗出道道剑光,瞬间,她将冰墙斩得粉碎。只见她浑身颤抖着,无力的站在原地,怒瞪着故遗名。 故遗名轻轻一闪,便闪过了柳若锦挥出的风龙卷,只见风龙卷途经之处,寸草不留,快速的向远处卷去… “哈哈,下贱的女娃!你也不过20岁左右吧?看来,你只学会了你母亲柳落衣的无极圣剑和御风术,你怎么可能伤得到我?放弃吧!”故遗名森然道。 “你才下贱,你就是个老乌龟!这么大年龄了,对一个年轻女子口出污言秽语,你算是个男人吗?再敢多言,辱我妻子,就算是拼掉我这条命,也要与你这老乌龟全力一搏!”我戟指怒喝道。 第十九章 柳落衣之死 下篇 刺骨寒风密林来,又见白雪纷落开。 薄暮的雪,深切切的,好像有千头万绪的感情一般,而故遗名的狂笑声却充满了裸露直接… “哈哈…哈哈…全力一搏…狂傲的青年!在江月镇外若不是这女娃帮你,你早就一败涂地了。怎么?还想再与老夫一战?”故遗名道。 “与你再战又何妨?”我目光如炬的看着故遗名,道。 “也罢,也罢。你们就一起来吧!”故遗名横眉冷目,道。 “柳阁主,借苍琼剑一用!”我高视阔步的走到柳落衣身边,道。 柳落衣冷漠的将苍琼剑递到我的手中,没有任何言语。她发丝间的雪凝成了冰,缕缕直垂,愤怒间寒颤不断… 我手持苍琼剑,缓缓得向故遗名走去。故遗名也鹰视狼步面对着我走来,道:“青年,我本有意收你为义子,再将我融合后的功法心得传授给你,你必定所向披靡,无敌于天下。而你却偏要与我剑锋相对,真是迂腐之极!大丈夫何患无妻?值得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尊荣吗?” “尊荣?你只知晓我学会了铁房密室中的五门绝学,却不知我本就出至尊荣,家族的赫赫战功又如何?依然经不起风言碎语中的弹劾!那日一战,我见你出招狠辣,看来柳阁主给你送至铁房密室的道家典籍,你是一本没看。”我冷然的看着故遗名,讥道。 “天下武学,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只有把五本绝学的杀招相互融合,发挥得淋淋尽致,才能达到至快巅峰。以你的年龄,领会不到也属正常,至于你说的道家典故,难道决斗之时,给别人讲经颂道,就能使对方不攻杀你了吗?”故遗名高声道。 “哈哈,枉你如此年岁,竟如此固执。也难怪,因为一些门中小事,你和柳阁主纠缠了二十年,互相怨恨,难道一生都要针锋相对吗?”我嗤笑道。 “门中小事?青年,别太自以为是。我故遗名无敌于这天地之间,就算我为门中小事,与那柳落衣短兵相接又如何?今日,她柳落衣注定是个死人!”故遗名傲慢道。 “既然如此,前辈,看招吧。”话落,我提剑一挥,凌厉剑风斩落,霎时满天白雪随着我的剑气在空中旋转,只见我的身影左扑右闪,长剑杀处,无不寒霜冻结… …………. “你看,就算郭明轩、柳落衣、柳若锦三人分击,又何曾伤我师父分毫?”躲在苍琼阁山门内,一直观战不出的应萧索,看着萧未遇道。 “是啊,你师父如此厉害,是不需要你这个废人帮忙!”萧未遇直眉怒目,道。 “我失去右臂,就是一废人。可你呢?手脚具在,不是也躲着不出?”应萧索讥刺道。 “我出去又能如何?无非多具尸体罢了。你和你师父故遗名潜入苍琼阁内,引我师父柳落衣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苍琼阁今日必招灭门之灾。我不如忍辱负重的活着,日后终有一日,我要让你灭影门血债血偿!”萧未遇疾言倨色,道。 “哈哈,血债血偿…我看你是舍不得那貌美如仙的柳若锦吧?难道你没听清楚吗?那郭明轩口口声声称她为妻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应萧索冷笑道。 “闭嘴!你个废人,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萧未遇怒目圆睁,道。 “哈哈,如今我失去右臂,你确实能一剑杀了我。但是,我这个废人有一个可以让你得到柳若锦的方法,不知你想不想知道…”应萧索捂嘴,奸笑道。 “什么方法?告诉你,我绝对不会伤害若锦的!”萧未遇息怒停瞋,道。 “我这里呢,有一瓶‘雨露之沾’,这可是极强的春药!解毒的方法就是要与男子不停的翻云覆雨。你想一下,如果生米煮成熟饭,柳若锦失去了贞洁,郭明轩还会要她吗?你岂不是有机会了?”应萧索不断得用眼神探视萧未遇,道。 “我….我…..”萧未遇吱吱呜呜起来。 “大丈夫,做事要果断!既然想要,就要不择手段的得到。不然,岂不是白白在这世上走一朝!”应萧索忙道。 萧未遇再无疑惑,说道:“好!为了若锦….我是爱若锦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我一定要把她夺回来!她是我的!” “这就对了!你和天仙般的柳若锦,好事一完。我就禀明师父,你真心归顺,有我师父和灭影门护着你,你还怕那郭明轩不成?”应萧索注视着萧未遇道。 萧未遇不答,以默认的姿态,暗自微笑起来… …………. “明轩,小心!”柳若锦脚尖点地,极快跃起,接住了被故遗名击飞的我。已和故遗名大战几百回合的我,已然腿软无力。同时,我体内紊乱的真气也不断地撞击着头顶的百会穴,顿时头痛欲裂。 夜幕已至,但白雪皑皑的地面,犹如白昼。我看看站立不动的柳落衣,脸色苍白惨淡,只能将苍琼剑交给了柳若锦,微声道:“若锦,我已无力再战,你拿着苍琼剑护好自己!” 柳若锦连忙封住我各大要穴,哽咽道:“明轩,会没事的,你先盘坐调息。” 话落,柳若锦强忍泪水,用尽全力的纵身跃起,万道剑影紧随其后,向故遗名刺去。故遗名凝聚内力,横提灭影刀,用刀身接挡着柳若锦的剑锋,一时成僵持之势。 随着柳若锦的气息越来越弱,故遗名见机提气,推动了一下刀身,接着又提脚侧踢,将柳若锦击倒在地。苍琼剑也随之,从柳若锦的手中脱离而出。 故遗名左手接过苍琼剑,看着右手的灭影刀,狂笑不止,道:“哈哈,北灭影,南苍琼!父亲故天涯倾尽一生所寻回的两把绝世神兵,终于都到了我手上!” “恭喜师父,贺喜师父。”应萧索从苍琼阁山门内走出,连连喝道。 “师父,灭影刀是您的佩刀,但是这苍琼剑从未听你说起过,此剑有何厉害之处?”应萧索接着道。 “哈哈,要说这苍琼剑的厉害之处,可谓是与我这灭影刀同出一脉,皆有毁天灭地之能!” 故遗名接着道:“我父亲故天涯曾这样说道:元朝,至元十八年(1281年)三月初六,西京之地。夜黑气蔽西方,有声如雷,少倾东北方有云如火,高射中天,遍地俱见火光,空中有兵戈之声。有物触地辄有火起。” “次年西京遭蝗灾,飞蝗蔽天,人马不能行,路边沟渠皆被蝗虫填满。民大饥,捕蝗为食,并煨干而储存食之。” “这起火而落之物,就是那:天外火流星。元室朝廷闻讯后,急诏能工巧匠前去勘探,欲要制成战无不胜的沙场利器!” 第二十章 乱云低薄暮 急雪舞回风 幽暗路,百里途,灭影刀下千层墓。 仕途繁,镜花寒,苍琼剑光万愁斩。 争权夺业,五十寒暑。 万世荣辱,魂归虚无。 ..................... “能工巧匠,寻得那:天外火流星后,百思不得其解。元朝皇室,也励精图治五十秋,直到至顺二年(1331年)仍无法改变权臣弄权,腐朽不堪的政局。” “眼看民心渐离,一位叫萧执的铸剑师,终觅得古方,引地心之火筑池,将天外火流星溶解化开,又引浅道入铸台,初出的熔浆呈银白色便铸剑成为:苍琼剑,代表世间光明而出;留下的底层熔浆呈乌黑色,便铸刀成为:灭影寒刀,代表世间阴寒幽怨而生。” “两大神兵出世之际,我父亲故天涯以两仪四象剑法,早已在武林中声名显赫,正所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三才,三才生四象,四象生五行,五行生六合,六合生七星,七星生八卦,八卦生九宫,一切归十方。也就是现在的无极圣剑。” “后来,我父亲故天涯经过数次争夺,又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两把神兵,建立了苍琼阁。并收我和柳落衣为亲传弟子,灭影刀归我掌管;而苍琼剑则归柳落衣掌管。” 故遗名娓娓道来后,应萧索望着他手中的灭影刀和苍琼剑,两眼放出光来,煽起种种欲望与邪念… “哎,师父。如今我失去右臂,就算灭影门得到再好的神兵利器,我也再难试手…”应萧索双眼黯然无神,道。 “哈哈,萧索,你大可不必悲怀,我这里有一套左手刀法,你是我的义子,我日后自然会传授给你。来,拿着灭影刀,去杀了郭明轩,解你断臂之痛!”故遗名森然道。 “师父,就这样一刀杀了郭明轩,太便宜他了,不如我们先杀了柳若锦。郭明轩口口声声称她为妻,还向师父扬言,要誓死护之。今日就让他眼睁睁得看着柳若锦死在他面前,哈哈…”应萧索斜视着我,奸笑道。 “哈哈,你这奸邪的娘娘腔,你动一下若锦试试!”我皱着眉头,缓缓站起,高声喝道。 “呦呦呦,怎么?你是不是想杀了我?你现在还能提起丝毫内力来吗?你还是坐下好好的看着,你心爱之人是怎么死的吧…”应萧索面露不屑,讥笑道。 话落,应萧索便提起灭影刀横在柳若锦的脖子上。见状,我忙手忙脚,跌跌撞撞的来到柳若锦身边,从她背后紧紧得将她抱入怀中。我凝视着她的脸,用右手被擦了擦她嘴角处流出的血,道:“若锦,不怕。无论天上地下,我始终陪着你!” 柳若锦面色苍白,咬紧牙关,怒视着应萧索道:“明轩斩你一臂,今日,我用性命偿还,杀了我后,放过他。” “哈哈,你说放过就放过吗?今日,你们都要死!”应萧索狂笑道。 “住手!….没…没事…”萧未遇从苍琼阁山门内走外,欲救下柳若锦。可当他与故遗名对视的一瞬间,他忽然感到身体寒冷无比,牙关不断的颤抖着,额头也渗出偌大的汗珠来… 他面色恐惧,接着颤声道:“故门主,我自愿入灭影门,从此为灭影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我有一个乞求…能不能…能不能放了柳…柳若锦…” “不能,若放了柳若锦,难解我断臂之恨,我就要让郭明轩心痛,痛得不能再痛!”应萧索把几日以来的藏怒宿怨,全部都暴发了出来,道。 “萧未遇,你这狼崽子!你竟敢背叛我!我不但传你功法,在苍琼阁里我还给予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如今,你却贪生怕死!没有一点良心可言…”柳落衣怒喝道。 “师父,你真的对我全心全意吗?你只是把我当成苍琼阁里的一条狗!每次出去执行刺杀任务,你让我服用腐血碎骨丹也就罢了!你居然还给我一本,暗自修改过的御风术,你以为我全然不知吗?” “一开始,我还疑惑为什么若锦都能学会的御风术,而我却学不会!我偶然中与若锦交流了一下功法口诀,才发现与我所练的完全不同,你居心何在!?怕我学会御风术吗?”萧未遇恶狠狠的看着柳落衣,连续质问道。 柳落衣尚未说话,应萧索已然出言讥讽:“萧兄,我们以后就是同门,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我就陪为兄找什么样的女人!若我今日听你一言,放过柳若锦,先不说以后她能不能与你相好;就算是与你相好了,你就不怕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你这如此可恨的师父柳落衣吗?!” 应萧索见萧未遇垂头不答,便硬起手腕,高举灭影刀,向柳若锦的脖子砍去。我不顾一切的抱着柳若锦的头,自己也低下头紧贴在她的头顶上… 只见到刀入身体“哧”的一声,随后,便感觉有人倒在了我的脚下…. 我面色恐惧,定神一看,柳落衣奄奄一息的躺在了血泊之中,她沉吟道:“故郎,不要伤害若锦,她…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故遗名一愣,惊道:“什么?她是我的女儿?怎么可能?我….有女儿?” “是….是的,故郎。你…算一下日子,若锦….她是在…二十年前的…荷月之际出生的,如今年龄…整整二十有余。她怎会…怎会是…别人…的孩子…”柳若锦颤声道。 故遗名愣神不动,脸上毫无表情… “你我季秋之时,私定终身…现在算来,在那之前你我并无越举行为…在那之后,你悉心照顾,我重病的父亲故天涯,又无可能…...时间恰好是我们….” 故遗名尚未说完,柳落衣无力的嘶哑着嗓门道:“故..郎….虽然…我们积下…如此…如此仇恨,但…我…我从未后悔…过…与你在…一起!…..放过…放过我们的女儿…若…锦....” “母亲!”随着,柳若锦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柳落衣也没了任何气息…玉损身亡… 故遗名冷漠的脸上,也出现了两道泪痕。他阴沉道:“应萧索,你先行回灭影门;萧未遇你既然要入我门下,就先把你恩师柳落衣的尸身,好生安葬吧。” “师父,难道就这样算了吗?你要放过郭明轩吗?”应萧索忙道。 “不必多言,萧索,先回门中就是!郭明轩是吧?你随我来。”故遗名把斜视应萧索的目光,转向了我,冷然道。 我随着故遗名来到了密林深处,他背对着我,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丝毫神情,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些许的悲伤。 “青年,你和若锦什么时候相识的?”他微声道。 “执行刺杀五阎王任务之时,我和若锦算是初见。”我凝视着他的后背,道。 “嗯,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若锦就愿为你以命相换,看来她很爱你。”故遗名转过身来,看着我,道。 此时,故遗名的神情一改往日的冷漠,仿佛带了几分慈目。我挠挠头,干笑道:“若锦为人单纯,对人极好,她确实对我照顾有加。” …………. 而此时,在苍琼阁的山门外,柳若锦悲痛欲绝的望着母亲柳落衣的尸身,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若锦,原谅我,我不知道故遗名是你的父亲。当时,我如果直接出面阻拦,我必死无疑,若锦,你也不希望我死,对吗?我假意拜入灭影门,实则是能让自己有分量一点,好为你开脱。”萧未遇抱着柳落衣的尸身,心灰意冷的望着身边的柳若锦,道。 “师兄,不必多言。把我母亲送到阁顶铁房密室旁安葬吧,那里清幽,又是她挂念父亲故遗名的地方…”柳若锦,微声道。 两人缓缓的来到阁顶后,萧未遇拔出手中佩剑,朝铁房密室旁的地面上用力的戳着。柳若锦则在一旁,徒手抠挖着坚硬的地面,又时不时的将萧未遇戳出来的土,往远处捧送。 “若锦,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啊!”萧未遇看着柳若锦的指尖通红,马上就要皮破血流,他焦虑道。 柳若锦不言,不停的抠挖土层,手指上鲜血淋淋,渗红了一片泥土。 “行了,若锦,差不多了,我想师父应该可以安息了。”萧未遇看了看挖好的墓地,又望了望依旧蹲在地上的柳若锦,忙道。 “母亲…若锦不孝,没能好好的保护你,使你孤寒一人躺在这里。你放心,如有一天,父亲故遗名死去,我必带他的尸身前来陪你…”柳若锦望着已安葬好的坟墓,哽咽道。 “若锦,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我的任何话语,但是你气息紊乱,内伤甚是严重,我这有一瓶治疗内伤的圣药,你服下吧。”萧未遇从怀中掏出应萧索给他的‘雨露之沾’,违心道。 柳若锦依旧不言,萧未遇又道:“若锦,不管怎样,我们同门一场,即使我现在改投灭影门,我也是你父亲的门徒,你难道要一生不与我说话吗?” 柳若锦接过萧未遇手中的‘雨露之沾’一饮而尽,冷然道:“师哥,严重了,我并无他意,你有你的思量,我也不想责怪你什么。” 萧未遇看到柳若锦将‘雨露之沾’全部喝下,心中不禁暗喜,眼神也变得色眯眯起来… 片刻之间,柳若锦面色通红无比,浑身滚烫难耐,胸前也开始发胀起来… “若锦,不要怪师哥,师哥从小就喜欢你,师哥现在就为你解毒!”话落,萧未遇圆睁着红红的欲眼,猛扑向柳若锦…. 柳若锦奋力的挣脱掉,将头上的发簪取下,紧紧得顶着自己的脖颈,无力道:“师哥,你干什么?你再有轻薄之举,我立刻自尽在你面前。” 第二十一章 三进无极庵 上篇 见柳若锦用发簪抵住自己脖颈后,萧未遇神情慌乱,不敢再向前一步,不时的伸出右手,欲阻止道:“别…别冲动,我不动就是,若锦…你别做傻事…” 柳若锦见机,缓缓后移,退进苍琼阁内。忽然一个转身,向苍琼阁深处奔去。 措手不及的萧未遇,只得紧跟上去,追赶起来…. ...................... 而此时,故遗名正若有所诉的向我走来,双手缓缓的放在我的双肩之上。随着一声叹息,他侧脸,又将双手慢慢移开,百感交集,道:“替我好好的照顾若锦,日后,她若心情有所舒展,记得带她来见见我。” 话落,故遗名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后,与我相视而对,又神情凝重道:“这是灭影令,此令牌不但能号令我灭影门的所有门人,也能使你在灭影门内随意进出,你收下吧。” “故前辈,不必惆怅,事出突然,一时之间实难让人接受,我相信你们父女二人终有团聚的一天。”我对着故遗名,安慰道。 “好,青年。不,郭明轩,谢谢你。我会在灭影门中一直等着你和若锦的到来的….嗯…我们回去吧。”故遗名缓了一口气,微笑道。 ………………. “明轩,救我。”刚回到苍琼阁山门处,便听到柳若锦微弱的呼救声。我身上的各大要穴虽被封住,但还是快步向山门内奔去… 奔至苍琼阁山门内,只见,萧未遇把柳若锦,按在洞墙之上,欲向她的脖颈强行非礼。 柳若锦的头来回摆动,眉锁忧伤,激烈的挣扎着… “萧未遇,你做什么?”我越步向前,一把抓住萧未遇的右臂,怒道。 萧未遇奋力一甩,我重心不稳,又无法提气,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你这畜生!你在干什么?”随后赶来的故遗名见状,一时火冒三丈,急忙跃起,右手聚成鹰爪,死死卡住萧未遇的脖子,将他离地擒起,拖至数米之外的地面上。 故遗名俯下身子,望着萧未遇,紧抓着他脖子的右手不断得续力,又大声喝道:“你明知柳若锦是我的女儿,还敢如此放肆,你找死!” “门主,我…我不敢了…我一时糊涂…不知道怎么了…全…全然控制不住自己…”萧未遇的脸憋得通红,断断续续的嘶声道。 “郭明轩,带我女儿柳若锦走,保护好她!萧未遇,你既然已入我灭影门,就随我回到门中,接受门规的责罚吧!”故遗名斜视一下我后,又将目光死死得盯在了将要窒息身亡的萧未遇身上,赫怒道。 我急忙抱起柳若锦,行步如飞得向山门外走去。可远离了苍琼阁,该去向何方?我一时也没任何思绪… 此时,我的心中却想到:我与暮云烟一众分开后,所经之地,清冷无比,行至密林又见折断的枯枝连连。想必去灭影门的方向,定是与我和若锦来时同路,切不可原路返回,唯恐再遇到萧未遇。 当下,我周身各大要穴受限,一但强行冲破穴道,真气定来回窜动,不能自持。看来,眼下只能先朝群山深处奔走,待我恢复如常后,再做打算吧… …………. 钟声闻,烦恼轻。 不知不觉中,我朝着隐约的钟声处,走了数里。我的内心也越发平静起来,可柳若锦的身体却越发滚烫,她呼吸极重,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我缓缓的将柳若锦放置在小径的雪地上,退去自己身上的外衫,平整展地,又将她抬起放在了上面,生怕地面上的寒气冻坏了她的身子… 我蹲下身子,仔细的察看柳若锦的全身,没有发现一丝伤痕。百思不得其解的我低下头,紧贴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她的体温,心中揣测到:莫非,若锦受了风寒?可她全身的症状又与受风寒发热的症状不太一样… “啊….若锦….怎么了?”柳若锦忽然用力的搂住了我的脖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但打断了我的思绪,还使我甚是紧张起来。 她微张着朱唇,不时的闭眼喃喃道:“明轩,是你吗?明轩………” “是我!若锦,你哪里不舒服?”我赤红的脸颊上闪动着骤雨般的汗珠,心中也不禁一震,已感觉到有些许不妙的我,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或许,柳若锦在逃至苍琼阁山门前时,就已中了萧未遇的毒了,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毒呢? “明轩…你在吗?…明轩…我好难受啊.....”柳若锦,又喃喃道。 “若锦放心,我这就去追赶你的父亲与萧未遇,一定会从萧未遇的身上搜出解药的!”眼看,柳若锦愈加痛苦的神情,我一时惊慌失措了起来,或许追赶上萧未遇后,让他交出解药,带回喂与柳若锦,柳若锦也就能恢复如常了。 可,萧未遇是被故遗名擒走的,他们是否会直接返回灭影门呢?若回灭影门,他们又该走哪条路呢?灭影门又在哪呢?如今,我也只能猜到他们可能会途经的地方,却根本不知道,他们准确的去向。 但,眼下,柳若锦又能坚持多久呢....已然不能再拖了.... 我欲立即起身,去找寻萧未遇和故遗名的踪迹,却又被柳若锦给叫住了。 我呆呆地凝望着她,露出来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此刻,柳若锦的神情,也似乎异常的微妙了起来…… 她缓缓的起身,甚是无力得拽住了我的手…… 第二十二章 三进无极庵 中篇 泰定元年(1324年),泰定帝将在皇位继承斗争中,遭到流放的‘图帖睦尔’从海南召回京。同年十月,泰定帝封‘图帖睦尔’为怀王,赐皇家黄金印。次年,泰定帝命怀王‘图帖睦尔’出京城大都到建康路,从而建康路也成为怀王府所在地。 致和元年,泰定帝驾崩。在宫廷政变中,怀王‘图帖睦尔’被迎入京城大都,成为元朝第七位皇帝,即元文宗。元文宗‘图帖睦尔’登基后,建康路也就成为他的龙兴之地。 天历二年冬(1329年),元文宗‘图帖睦尔’改潜邸建康路为集庆路。‘图帖睦尔’先封怀王,一重喜庆;后由怀王成为皇帝是二重喜庆,集庆也寓意着“汇集喜庆”。 集庆路,也是当朝的南方政治中心,经济繁盛,更以皇室御用贡品‘云锦’而冠绝天下。而灭影门,恰恰就在这集庆路中… 而元朝时的集庆路就是如今的应天府。 .................. 翌日,傍晚。 昨夜的雪并没有完全掩盖住城内的所有景色。在一座黄绿相间的琉璃飞檐,脊上金辉兽面、彩焕螭头的华丽府邸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错落有致。淡淡柔柔的雾霭间,每一株花草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微斜的藤颈好像在诉说着忧伤… 这座府邸的规模,在整个应天府中屈指可数,这便是隐于市井街头之间的灭影门。 门中向来寂静,而此刻却因萧未遇的到来,时闻争吵之声… “应萧索,现在你、我都是门主故遗名的徒弟,你凭什么还对我指手画脚!”萧未遇喝道。 “哈哈,凭什么?就凭门主让我好生看守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门主的亲生女儿你也敢轻薄!”应萧索冷言刺道。 “我轻薄柳若锦?应萧索,你还好意思说我!那瓶‘雨露之沾’可是你给我的!”萧未遇忿然作色,道。 “‘雨露之沾’是我给你的,但是当时我全然不知柳若锦是门主的亲生女儿,而你呢?明明知道,还欲轻薄于她,你可把门主放在眼里?”应萧索指责道。 “我是真心喜欢柳若锦,一时情难自控。事已至此,我也从不后悔。”萧未遇沉声道。 “哈哈,萧兄果然是多情之人。”应萧索冷笑道。 “如今,你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柳若锦从回我身边?如果你能办到,我以后愿以你马首是瞻!”萧未遇忙道。 “哈哈,办法我这儿还真有一个。”应萧索邪笑道。 “你快说,你快说!”萧未遇惊喜道。 “如今,你已拜入灭影门。我看师父故遗名并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反而想重用于你,你试想一下,倘若你真娶了柳若锦为妻,既能了结了你的心愿,也能让师父父女团聚,岂不是两全其美?”应萧索细声,忖道。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我们俩个一起去说服师父,晓以利害,或许师父真就答应了。”萧未遇看了一眼应萧索,道。 “可是,该如何开口,却是一件难事。倘若直接开口,惹怒了师父,我们都不会好过。我想,萧兄,我们还是见机行事吧。”应萧索左手摸着脸颊,思索道。 …………… 夜幕下的街道上,安静极了,轩门两侧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曳着,偶尔听到醉酒之人的吵杂声,这吵杂声使故遗名心烦意乱。他系上披风,来到庭院之中,抬头望天,云遮星月,心里一片寂寥… 柳落衣临死前的身影和话语,不断在他脑中徘徊。他耸了耸肩上的披风,坐了下来,望着被雪覆盖住的花草,不禁拿起石桌之上的白玉酒壶,一饮而尽… 内心惆怅到:“虽与女儿柳若锦相认,可父女之情,淡薄如纸,何日才能承欢膝下,解我孤心。我在争什么?争来争去为了什么?难道为了灭影门的千秋霸业?不….也许,我当初为出苍琼阁去挑战父亲故天涯,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可证明了又能怎样呢?父亲早故,小衣(柳落衣)恨离….” “小衣不但没有背叛我,还独自守护着苍琼阁,不辞辛劳的把我和她的女儿养大。再细想我这一身无敌于天下的武功,又何尝不是有她的暗中帮助呢…” 沉淀大半生的故遗名,自视早已看清了人生百态,此刻,心中却久久不能释怀。 “师父,还没睡下呢?可有什么心事?”应萧索缓缓的走来,道。 “没事,可能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为师心中一时有些纷扰。”故遗名叹声道。 “师父,可是为了柳若锦?既然已经知晓了她是您的亲生女儿,有些牵挂,也是人之常情…”应萧索微声道。 “嗯,如今我无欲无求,唯有这刚刚相认的女儿牵挂于心。”故遗名黯然道。 “师父,我这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师父听后,切莫生气。”应萧索慢慢的坐在故遗名身旁的石凳之上,道。 “讲!”故遗名低了下头,拉了拉披在肩上的披风,道。 “师父,眼下萧未遇已是本门弟子,他的无极圣剑也略有小成。在我没有练好左手刀法之前,他必能成为师父的左膀右臂。可他心系柳若锦已久,若想让他尽心竭力的效忠于您,我想不如把柳若锦请到我们灭影门中来。”应萧索小心翼翼道。 “请到门中?如何请?若锦现在与郭明轩情浓蜜意,正是难舍难分之时。难道,你是说把郭明轩一同招入门中?可他已经几番拒绝,怕是难成此事。”故遗名疑虑,道。 “不,师父。我的意思是,把柳若锦和郭明轩分开,只把柳若锦请到门中。”应萧索脸上露出些许恐惧,道。 “这样做,若锦岂不是要伤心欲绝?更何况,萧未遇那畜生,还曾想轻薄若锦,此事万万不可。”故遗名摇头,道。 “师父,您是柳若锦的父亲,灭影门自然也是柳若锦的家,如果那郭明轩真心在乎她,日后一定会投入灭影门,为师父效劳。至于萧未遇的轻薄之举,确实有些不成体统,但是他却是真心爱慕柳若锦。再来,柳若锦天仙容貌,又有几个男子不为她意乱情迷呢。”应萧索忙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容我想一想。”故遗名缓缓的站起,转身背对应萧索,道。 “师父,我们只是请您的女儿前来与您相聚,她倘若不来,也就作罢,绝不为难于她。”应萧索也随之站起,又道。 “好,这件事就由你去办,柳若锦如今可算得上是我灭影门的少门主,多带些人,备齐礼物和金银,前去接她回来。如若…她不愿意来,就把带去的人手和物品都与她留下,也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心意吧。”故遗名愁眉不展,道。 第二十三章 三进无极庵 下篇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沉睡了一夜又一昼的柳若锦,渐渐苏醒过来。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衣衫,缓缓坐起,望着禅房中的陈设,舒展了一下身体,感到分外心安。 她静静的蹬上靴子,走到方桌旁,将壶中的水倒入杯中,缓缓饮下。望向窗外,有一人影坐在台阶之上,她快步走出… “明轩,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坐在这里?”柳若锦微声道。 “若锦,你醒了…我….我…..”我低下头,迟疑道。 “明轩,我早已察觉到萧未遇给我的那瓶药,绝非什么疗伤圣药……如今,能看到你在我身边,我的心也已平缓了许多………”柳若锦低眉垂眼,脸红耳热,道。 “若锦,如今我们所在之地,叫做:无极庵。那晚之后….我便抱着你,来到了这里…”我焦眉苦脸,道。 “明轩,不必多言。在江月门的大船上,我们已经结为连理,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总之…总之,是你….就好….”柳若锦转身举步生风的走入禅房之中…. 望着柳若锦关上的房门,我心中不禁感叹:虽与若锦拜堂成婚,但每每看到她,都不敢有丝毫的靠近,她是那么的神圣、纯洁,如莲花般屹立在清澈见底的荷塘中......如今,事已至此,也许自有天意安排吧,再细细想来,对于夫妻之间,也属正常之事吧。 ……………. “萧兄,我已说服师父故遗名,天亮后,你便可启程,去寻柳若锦。”应萧索疾步走入房中,笑面夜叉的看着萧未遇,道。 “真的吗?师父真的答应了吗?”萧未遇惊道。 “是的,此次出寻,你不但可以带领灭影门的一众门徒,还能带上金银珍宝。哪怕是出门后,你再收买江湖势力也好,还是买通官府也罢,都无人过问。我想,这次你定能如愿以偿。”应萧索微笑道。 萧未遇望了望应萧索信心满满的样子,疑虑道:“你是怎么说服师父的?不但准许我出灭影门寻回若锦,还赏赐给我如此之多的人手和财物,真是令人费解。师父,到底是怎么说的?” “你无需多言,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就是了,但是,切记!不要伤到柳若锦分毫!至于那郭明轩….哈哈…任你处置。”应萧索奸笑道。 “我绝不会伤害到若锦的,好,既然如此,我天亮就出发…”萧未遇再无疑惑,说道。 ................ 翌日,清晨。 偌大的灭影门前院,站满了身着黑衣,且不苟言笑的人,众人的两侧摆放着数口红色大箱子,如嫁妆一般。 “尔等听令,此次出行,要听从萧未遇的指令。他代表故门主去办事,务必全力配合!”应萧索当先喝道。 “谨遵门主令!”众人的回喝声在庭院内,不绝于耳。 “走,我们出发吧?”萧未遇沉声,道。 “不,萧兄。你自己去,我在门中策应你,我留下可以时刻为你打探师父故遗名的动向,你此次出行定然无忧!”应萧索胁肩谄笑,道。 “好的,我在此先谢过了。” “出发!”萧未遇高声道。 一路之上,萧未遇骑着高头大马,兴致勃勃的行在众人之前,所到之处无不威风凛凛,甚是招摇。 灭影门的旗子也在载运着数口红色大箱子的马车上,不停地摆动着。凛冽的寒风虽然把旗子吹得“呼啦啦”作响,但依然可以看到旗子上黑色梅花的图案。 “萧头领,这鬼天气,也不知道门主让我们出来办什么事。我这儿有酒,你饮下一些,暖和暖和吧。”一人从后赶上萧未遇,道。 “不用,我们必须快速赶到苍琼阁!”萧未遇忙道。 “苍琼阁?萧头领,我们到苍琼阁干什么?”那人,惊道。 “替门主找寻她的女儿柳若锦。”萧未遇不耐烦道。 “门主还有一个女儿?”那人一怔,迟疑道。 “快走吧,别废话,如果天黑还到不了,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就要露宿荒野了!”萧未遇皱眉道。 又行数里。 紧随萧未遇其后的一人,远望道:“萧头领,你看。前方路口有一茶舍,不妨让弟兄们歇歇脚,再赶路吧。弟兄们,有了脚力,才能不负门主重托啊!” “嗯….好吧,告诉弟兄们,快速休整,别当误了行程。”萧未遇左右张望,神色不宁,道。 众人跟随着萧未遇,大步来到茶舍之内,连连吆喝着小二上茶,一时喧杂四起,谈笑不断。 ……………. “你说,这数口大箱子,里面装得什么?”坐上茶舍角落的,一白衣男子,喃喃道。 “谁知道是什么,这么多人护着,想必是贵重之物!”白衣男子身旁的灰衣男子,道。 “他们抬着箱子进来时,脚步沉重,且需要四人一起抬…这数口大箱子里面应该全是金银珍宝。田兄,可有兴趣探上一探?”白衣男子斜视着远处的数口红色大箱子,道。 “哈哈,有我田一不敢做的事吗?白兄,你未免也太小看我田某人了。”灰衣男子:田一,冷笑道。 “既然田兄也想一探究竟,那我白卓就奉陪到底,事成之后,你我一人一半。我白某人决不食言。”白衣男子:白卓,点头道。 “白兄,不是我田一惧怕他们,而是他们人手众多,你我该从何下手呢?”田一疑惑道。 “哈哈,田兄,你看我手中是何物?”白卓从怀中掏出一白色,且画有兰花的小瓷瓶,低声道。 “这难道是…‘飘香酥骨散’?我只知,白兄整日流连在烟花之地,饮酒作乐、醉生梦死。还真不知,白兄竟有这么厉害的玩意。据说,这‘飘香酥骨散’是元室大内,为了捕杀民间反叛侠士而精心调制的,只需闻上一闻这飘出的香气,任凭你如何神功盖世,都会瞬间骨肉酥软,瘫倒在地,任人宰割的。” “只是,那元室灭亡之后,这‘飘香酥骨散’也随着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兄,又是如何得到的?”田一,连连惊道。 “田兄,所言甚是。我也是在一场民间暴乱中,偶尔获得此物。今日,我们就试上一试,哈哈。” “田兄,你我捂上口鼻,我将这‘飘香酥骨散’打开,片刻之间,这数口红色大箱子便是我们的了。”白卓,笑意连连道。 话落,白卓凝视着萧未遇一行人,缓缓的打开了‘飘香酥骨散’的瓶塞… “好香啊….”萧未遇连同身边的众人环视着周围,寻找着香气的出处… “这香气,定是从哪位美貌女子身上飘过来的,可怎么看不到人呢?”一人站起远眺,道。 “莫非,这茶舍之内,有女扮男装之人?”另一人,惊道。 “哈哈,不会是你身上涂了女人用的东西吧?”第三人,起哄道。 “不对,这香气有问题,大家快屏住呼吸!”第四人,慌乱道。 “哎呀….哎呀…..怎么回事?…..哎呀……”只见茶舍之内,众人纷纷倒地,喊叫道。 “哈哈,哈哈…现在才知道有问题,是不是已经晚了…”白卓慢慢站起,狂笑道。 “白兄,果然高明,我先去探上一探。”话落,田一便行疾如飞得来到数口红色大箱子旁,欲打开身边的一口箱子。 “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动灭影门的东西!”萧未遇拔出佩剑,指向田一,道。 “灭影门?尔等是灭影门的人?”白卓,迈四方步走到萧未遇面前,道。 “我们正是灭影门的人!车马之上的旗子,难道你看不到吗?”此时,萧未遇的身子已经明显无法直立,他剑尖支地,道。 “风太大,我们实在看不清旗子上的图案。灭影门的声威,我是听过的,但是仅凭几面旗子,怎能证明,你们就是灭影门的人?”白卓注视着萧未遇,道。 “你不妨再看一下地上的众人,每个人脖颈上是不是都印有一朵黑梅花?且图案、大小、位置完全相同?”萧未遇缓缓道。 田一分别察看后,望了望白卓,贴耳低声道:“他们脖颈上确实都印有一朵黑色的梅花,且形态完全相同。” 白卓迟疑了一会儿,慢慢的打开了身下的一口红色大箱子,森然道:“这位英雄好内力,毒性现在才开始发作。看来你们真是灭影门的人,无敌于天下的神秘杀手组织,我们自然是不敢得罪。但是….这送上门来到金银珍宝,岂有不拿之理?” “想拿这些金银珍宝也不是不可,只要你们能召集人手,同我一起去找寻一个人,这数口红色大箱子,我愿双手奉上。”萧未遇低沉道。 “听起来很不错,既不得罪你们灭影门,也能得到我们想要的,这样最好不过。但就不知,你们要找什么人?如果要找天上的仙女,海里的蛟龙,我们可办不到。”白卓摇头,干笑道。 “说吧,要找什么人?我和白兄不才,刚好各自统领一派,只要你灭影门不刁难,找人自然不在话下!”田一,高声道。 “我们要找之人,只是一位女子而已,但这女子的身份尊贵,乃是我灭影门门主故遗名的亲生女儿,她现在苍琼阁附近,只要二位施以援手,这数口大箱子里的金银珍宝就全是你们的了。”萧未遇,忙道。 “哈哈,好,好,好!没想到如此简单,我等这就回去召集人手,陪同你们一起寻找,只是这数口大箱子…..”白卓迟疑道。 “这数口大箱子,可先行抬放到你们其中一人的帮派内,这点东西对我们灭影门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你们也别想食言,灭影门要追杀的人,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必死无疑!”萧未遇,忖道。 “那是自然,我们也不想招惹你们灭影门。走吧。”田一望了望数口红色大箱子,喜眉笑眼,道。 “那…还不快给我们解毒?”萧未遇,微怒道。 “好,好,好。可是这‘飘香酥骨散’如何解….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未解过…”白卓六神无主,道。 “什么?你的毒药,你没有解法?”萧未遇火烧火燎的看着白卓,道。 “白兄,我先回我的沧澜帮调集帮众,你在这里稍后。”田一,话落。又扯了扯白卓的衣角,拉他至一旁,低声又道:“白兄,倘若现在给他们解了毒,他们要想反悔,便能立即将我们擒住,不如你留在此处,拖延时间,我先去调派我沧澜帮和你风尘阁的弟子前来….” “也好,也好。田兄,拿上我的风尘令,你先去调遣人手。要快,否则我也拖不了多久…”白卓,小声嘱咐道。 “你们在嘀咕什么?到底能不能解毒?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怕我们灭影门反悔不成?”萧未遇,高声喝道。 “英雄,莫急。先让我田兄回去调派人手,一会儿我们也好一起上路,去寻找你们故门主的女儿。”白卓望了望远去的田一,侧脸转向萧未遇,忙道。 “你所说的解毒方法是什么?你不会在戏弄我吧?”萧未遇,怒道。 “这位英雄,还未请教阁下大名?”白卓拱手道。 “在下,萧未遇。你大可不必刻意拖延,这数口大箱子里的金银珍宝,本就是用来召集各方江湖势力的。如今,正好遇到你们,也算是一种缘分。”萧未遇,焦急道。 “原来是萧兄,久仰久仰!在下:白卓,乃是风尘阁的阁主,本阁以经营花月场所和赌场为主,阁中弟子也多为女子,且分号众多,萧兄日后定要捧场啊。” “对了,刚刚我身边的田兄,是沧澜帮的帮主田一,经常活动在大海之上。可当下,天气寒冷多变,海上已无财路可寻,他便带领帮众,到此生息。”白卓,略显平静地接连道。 “白兄,我们既然有缘相识,又正好各有所需。快快说出解毒之法,休要再磨磨蹭蹭的…这岂是大男儿所为?”萧未遇,脸色苍白,颤声道。 “萧兄,有所不知,此‘飘香酥骨散’之毒,我听闻只需用沾满…体内排出的浊液的布,捂住口鼻片刻,便可解之。就是不知…是否有效….”白卓的神情有些紧张,但语速却是极慢的,也许他怕说出解毒之法后,萧未遇会更加愤怒… “什么?用尿液?真是闻所未闻!也罢….也罢….但,你最好不要骗我!”萧未遇一怔,惊道。 “弟兄们,你们都听到了吧?是否想解毒,你们自己决定吧!”萧未遇,回望倒地众人,高声道。 话落,倒地的众人纷纷挣扎着撕扯下衣衫上的布角,放在身下,各种呻吟唏嘘声,持续传来。想必,这样的排泄方式,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 白卓见状,已笑得乐不可支….萧未遇则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倒地众人的一举一动,生怕这种方法解不了‘飘香酥骨散’之毒。 片刻间,倒地的众人,纷纷摇摆着站了起来,其中一人走到萧未遇身旁道:“萧统领,你怎么还不解毒啊?体内没有浊液吗?要不….用我的?….我的多….” 萧未遇一脸无奈,低头无视,道:“不用,我自己有…” ……………. 解毒之后的萧未遇,盘膝打坐了起来。这时,从远处黑压压的来了一众人,其中不乏貌美如花的女子,带头的正是那沧澜帮帮主田一。 “田兄,你来了。”白卓高声呼道。 “是的,萧兄。你看,你我门人聚集在一起,也有上百人了,这声势如何?”田一指了指身后的众人,大笑道。 “好,好,好……哈哈哈。”白卓与田一相视而笑,道。 “我们走吧,白阁主。只是,你阁中来这么多女子,且都是些娇滴滴的姑娘,岂能助我们成事?别延误了我们的正事….”萧未遇慢慢的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 “哈哈,萧兄,别看她们是女子,可不比你手下的那些弟兄差。倘若寻找之处有什么困难或不便,反而要全依仗她们…”白卓微笑一笑,道。 “好吧,你随意吧。走,弟兄们,我们去苍琼阁!”萧未遇当先喝道。 “且慢,这位英雄。你有言在先,可以先把这些金银珍宝放置在我们帮派之中。可我细细想来,不如继续带着一同上路,反倒安全。”田一,忙道。 “好,好,好。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们可以出发了吗?”萧未遇有些不耐烦,道。 “自然可以,走吧….”田一,看了看,已装在车马之上的那数口红色大箱子,紧跟在萧未遇的身后,道。 ……………. 就这样,近一百五十人的队伍,穿过重重密林。在傍晚时,涌入了苍琼阁内…. “我和田兄派人已四下找过,阁中空无一人。”白卓来到萧未遇身旁,道。 “既然阁中无人,这一路之上,也未询问到丝毫线索。想必,那郭明轩带着柳若锦往深山里去了,事不宜迟,将火把分发给众人,我们进入群山之中继续寻找。”萧未遇怅然若失,道。 “萧兄,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在这苍琼阁休息一晚,明日再寻,岂不是事半功倍?”田一,道。 “不行,故门主之事,延误不得,我们需立即出发!”萧未遇摇头,厉声道。 “那….我们走吧,我等兄弟既然拿了灭影门故门主的钱财,自当尽力而为!”白卓义正词严,道。 幽暗的山路,被众人的火把照得通亮,远远望去,曲曲延延犹如一条火龙一般… “萧兄,这群山起伏重峦叠嶂,其中大小山洞颇多、密林无数,弟兄们已分开寻找了数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白卓气喘吁吁,道 “山洞、密林中躲避一时尚可。那郭明轩与柳若锦皆气息紊乱,急需休养,必定要找寻一处能安身修养的地方。白阁主可看到这山中是否有庙宇或道观?”萧未遇若有所思,道。 “我风尘阁的弟子途经之处,确实有一间破庙,但已然找寻个遍,却没有发现那里有人停留过的痕迹,我们是否还要往四周的山上继续寻找?”白卓,皱眉道。 “不用。那日,我与柳若锦分开之时,她已全身无力。就算有郭明轩陪同,也定不会走太远,我们应该以此处为中心,方圆数里仔细搜寻,必有所获。”萧未遇,望了望前方葱郁的山林,摇了摇头,道。 “那日?萧兄,你们分开了几日?这几日中,他们是否早已远走他处?”白卓疑惑,道。 “我和柳若锦分开大概有两日有余,我敢断定,他们必然不会走远。白阁主还请传令给你阁中之人,耐心仔细的寻找便是了…”萧未遇神色自若,道。 萧未遇与白卓的话音刚落,远处便奔来一人,大呼小叫,吆喝连连,“白阁主….白阁主….不好了,不好了….田帮主和人打起来了…” “这位是沧澜帮的兄弟吗?怎么回事?田帮主和谁打起来了?”白卓,高声道。 “是,我是….沧澜帮的张奎。白阁主,我们…我们沿着南侧的….山间小径…一直走,看到了一座庵堂,田帮主寻人心切,便想破门而入,却被…却被几个尼姑拦在门外…争论了几句后,就…就打起来了…”自称沧澜帮的张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嘶哑着嗓门道。 “走,萧兄,我们前去为田兄助阵。”白卓,忙道。 话落,萧未遇与白卓各带数十人,随张奎而去…. ................ “施主…施主…睡下了吗?我是惠静师太的座下弟子妙真,有急事求见。”庵堂内,阵阵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柳若锦。 她拿起床榻边的苍琼剑,打开了房门,道:“小师父,发生什么事了?如此惊慌?” “施主,山门前来了一行人,各个粗鲁不堪,像是在找寻什么人。我奉惠静师太法旨,带女施主和同你一起前来的那位男施主到本庵的密室之中,暂作躲避。”妙真小师父双手合十,急促道。 “惠静师太是否有危险?”我闻声后,也从隔壁的庵房之中走出,忙道。 “是啊,惠静师太让我们躲进密室,她可有万全之策?”柳若锦神情凝重,道。 “两位施主,所来之人极有可能是为了找寻两位的,他们并非善类,惠静师太自有应对之法,还请两位施主随贫尼前去庵中密室。”妙真小师父分别看了下我和柳若锦,焦急道。 “行,还请小师父带路。”我拱手,道。 “明轩,我们去了密室,万一惠静师太遭遇不测,你我便难辞其咎…”柳若锦拉住我的手,道。 “所来之人,倘若真是为了你我二人,他们在庵中找寻不到,便会自行离去。我们先到密室之中,静观其变。”我与柳若锦四目相对,道。 在庵中深处的无极堂内,偌大的观音像赫然而立,只见她手持净瓶、脚踏莲花,神态自若,额部宽广,眉眼细长,方颐薄唇,智慧慈善地凝视着远方,我顿生敬意。 只见,妙真小师父扭动了一下佛前烛台,便指引我们来到佛像背后,地面上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梯阶来。我和柳若锦随妙真小师父缓缓下行,来到了一间地下四方房间之内,数盏烛台被点亮后,我发现此处密不透风,且有简单陈设。 妙真小师父走到房间内对应梯阶的另一面,道:“这里还有一盏烛台,转动后,便会打开一道门,从门中而出,便是一条通往后山的通道。以前,庵中常常收留一些反元义士和被欺压的百姓,此密室也是为了躲避元兵的搜查而建,虽年份已久,但此通道一直保留至今。” 我和柳若锦尚在惊讶之中,妙真小师父接着道:“二位施主,也可从此通道下山离去。妙真先行离开,望二位施主多福多寿。” “妙真小师父,你去哪?”我急忙凑上,道。 妙真小师父却没有任何言语,略显着急地走上梯阶,返回到了无极堂内…. “明轩,我还是放心不下,不如你我二人出去助各位师太一臂之力。”柳若锦忧心忡忡,道。 “若锦,我们到梯阶出口处,暗自观察。若所来之人与众师太无休止的纠缠,我们便出去与其拼杀;倘若,所来之人,寻后无果,主动离去,我们藏身在此,也可避免庵中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百感交集,道。 “好吧,明轩。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 “住手!师太,何必那么大火气,我们只是找人而已,并不想打扰众位师太的清修,还请师太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庵找寻一番。”萧未遇来到庵前,喝道。 “是啊,师太。我们与贵庵无冤无仇,何必针锋相对,只要师太行个方便,我们找不到要找的人,我们便立即离去。”白卓站在萧未遇身旁,沉声道。 “萧兄、白兄,别和这老贼尼多废话,我等行走江湖,畏惧过谁!这不知死活的老贼尼敢拦我进庵,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田一,戟指骂道。 “阿弥陀佛,众位施主,我无极庵内皆是女尼,多有不便。还请众位施主快快离去,以免扰了佛门清净。”惠静师太,缓缓道。 “无妨,无妨。我风尘阁大多都是女弟子,只要师太准许她们进入庵中找寻便可。”白卓,大笑一阵,道。 “也罢,也罢。看来众位施主,今日是非进庵不可了,那就依这位施主所言,让你阁中女弟子进庵一看吧。”惠静师太望了望来到她身旁的妙真,神色自若,道。 “还不快快进入庵中?”白卓斜视着阁中女弟子,冷然道。 “是,阁主。”话落,数十名风尘阁女子,进入了庵中…. “萧兄,我带来的这些女弟子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你请放心,她们各个心细如麻,必然不会放过庵中的任何角落。”白卓对着萧未遇微微一笑,低声道。 “嗯…但愿有所收获,我也能早些见到若锦…”萧未遇心神不定,道。 “要我说,根本就不用和这老贼尼客套,我们直接杀进去便可。”田一,恶狠狠道。 “田兄,稍安勿躁。难道你还不相信我风尘阁的人吗?再说,你和这些尼姑们置什么气啊。”白卓,干笑道。 “真不知道你们俩个怎么回事,我们一百五十余人,有什么可怕的?!”田一,指了指陆陆续续赶来的门人,不解道。 “灭了这庵堂是小,辱了我灭影门的威名是大!堂堂灭影门,对一群尼姑动手,岂不晦气?”萧未遇微怒道。 “不是,我…我是觉得…我们没必要…” 田一话未说完,进入庵中找寻柳若锦下落的风尘阁女弟子们纷纷走了出来,当先一人向白卓摇了摇头,站到了一旁。 第二人道:“阁主,未找到要找之人。” 第三人道:“没有。” 第四人道:“没找到。” 第五人道:“除了尼姑,没有别人,更别说男子了。” 第六人道:“没有。” ................... 白卓对着萧未遇耸了耸肩,苦笑道:“萧兄,看来庵中没有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走吧。” “阿弥陀佛,正如这位男施主所说,你们还是快快离去吧…”惠静师太,道。 “走吧。”萧未遇沉着脸,郁郁寡欢的挥了一下手,众人随他向深山走去… “不对,深山之处,再无他路,你阁中的女弟子认识柳若锦吗?如果她扮成尼姑,混在其中,岂能认出?若锦的倾城之姿,若是男子一眼便可认出;可你那女弟子们各个美艳妖娆,自视清高,眼中又怎能容下若锦?!”萧未遇赫然醒觉,停下脚步,对着白卓,惊叫道。 “萧兄,你的意思是?”白卓一怔,沉吟道。 “我们回去!”萧未遇厉声道。 ………………. “师父,师父….他们….他们又回来了….”无极庵一尼姑,颤声道。 “快,随我到山门前迎敌!”惠静师太,道。 “阿弥陀佛,众位施主,去而复返,所为何事?”惠静师太一人当先,道。 “师太,我并不想为难于你,请叫上你庵中的所有弟子,聚在一处,我要亲自进入庵中,寻找我们要找之人。”萧未遇森然道。 “这位施主,刚刚你们的女弟子们已经找寻过一次了。我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们三翻四次的惊扰?”惠静师太,双手合十,缓声道。 “师太,如果我非进不可呢?”萧未遇直眉怒目,道。 “那就从我惠静的尸体上踏过去。列阵!”惠静师太,疾言怒色起来。 “师太,就凭你这些人,怎么和我身后的众多弟子抗衡?我说过,我不为难于你,我们俩个单打独斗,若我赢了,让我进去;若我输了,我转身便走。可好?”萧未遇冷笑道。 “阿弥陀佛,施主能有此番决定,再好不过了。请出招吧。”惠静师太,微笑道。 “看招!”萧未遇拨出手中佩剑,轻轻跃起,嗖的一声便向惠静师太头顶横斩过去,万道剑气也连续刺向她的胸膛… 惠静师太缓步后移,使出‘观微无痕掌’,挡下万道剑气,又顺势侧身使出一招‘坐禅指’,二根指头挟住了萧未遇剑尖,轻轻一弹,剑身便来回摆动起来…. 萧未遇落在一旁,又接着跃起,连续在空中挥出剑气,凌厉的剑气不断得向惠静师太斩去… 惠静师太接连左扑右闪,忽然弓步跃起,右掌在空中重重击出,使出了一招‘观音推手’。只见一张偌大的手掌,向萧未遇压去…. 萧未遇心中一凛,暗道:“这老贼尼内功甚高,长久僵持下去,我必输无疑!”他剑锋朝地,快速落下,躲过了那‘观音推手’。剑尖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他斜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的白卓,白卓察觉到了萧未遇眼神,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萧未遇弯剑弹起,在空中旋转上升,剑气也越聚越多。随后,平倾身姿,剑锋向惠静师太刺去….白卓见状,从腰间掏出梅花镖,冷不防的也向惠静师太掷去。 惠静师太的双手同时在身前画圆摆动,使出‘佛云手’挡下袭来的道道剑气。忽觉,丹田之处有猛烈的疼痛感,使她一时无法续气,她低头一看,一梅花镖正中小腹处… 惠静师太低头的一刻,萧未遇的剑,刺穿了她的右臂,没等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发出,萧未遇又顺势拔出剑身,惠静师太被甩倒在地,她左手捂住右臂,身体不断的颤抖着…. “师太,得罪了。”话落,萧未遇大步走去无极庵中…. “卑鄙小人!居然暗算我师父,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灭影门也不过如此…都不要拦他,让他进去!”妙真疾步向惠静师太跑去,将惠静师太揽入怀中,怒视着萧未遇,道。 无极庵的弟子,闻言后,缓缓后退,给萧未遇让出了一条入庵的道路来。 萧未遇在无极庵中徘徊数趟,心灰意冷的坐在无极堂观音佛像前,喃喃自语道:“若锦,你究竟在哪里…..” 随后,他缓缓站起,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佛像背后,他略带迟疑的望去,又随着他的一声长叹,万念俱灰的离开了无极堂,走出了无极庵…. “我们走吧,确实没有…”萧未遇愁眉不展,道。 白卓与田一,看了看萧未遇的神情,不敢多言,紧跟其后,缓慢地向苍琼阁走去… ……………... 回到苍琼阁内,萧未遇如坐针毡,无法入睡。他黯然神伤的来到了,柳若锦原本的房间内,静静的坐在床榻之上,抚摸着上面的一切,眼泪滴滴落下… ………………. 我和柳若锦,良久听不到无极堂内有任何动静,便顺着梯阶,走出了密室,看到庵中一切如旧,丝毫未损,我们相视而笑,内心都变得平静起来。 “明轩,我们要去感谢一下惠静师太的救命之恩。”柳若锦微微一笑,道。 “是啊,你我如今都无法使用内力,否则也不会如此一般…”我叹声道。 “没事,明轩。只要我们好好调息数日,会恢复如初的。你看,小师父们都没有受伤,不过她们看起来好像很忙碌的样子…”柳若锦一边安慰我,一边望向堂外,道。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们为何如此急促…”我也向堂外望去,道。 “走,我们去看一下。”柳若锦行步如飞的出了无极堂。 “小师父,发生什么事情了?”柳若锦拦下一尼姑,忙道。 “师父惠静师太,遭到小人暗算,伤了右臂….”这尼姑沮丧道。 “什么?带我们前去。”我顿时,百感交集,愧疚之心,涌向心头…. 一进入惠静师太的庵房,我便疾步来到她的面前,面如死灰的道:“师太,你没事吧?” “对不起,如若不是我们,您也不会受伤…”柳若锦忧心如焚,道。 “两位施主,贫尼没事。只是右臂受了点剑伤罢了。没什么大碍。”惠静师太抚摸着柳若锦的头发,微笑道。 “孩子,你与这位男施主速速离去吧,贫尼已无力再保护你们了。”惠静师太低声道。 “不,师太。您与我们萍水相逢,其实您没必要这样做的….师太….”柳若锦哭泣道。 “孩子,莫哭。佛家讲究机缘,既然你们来到了无极庵,定有我与你们的因果定律。也许,我们这一份因果,会去改变另一份因果,所以,孩子,不必介怀…”惠静师太望着供台上的观音像,缓缓道。 ................... 在苍琼阁内,伤心欲绝的萧未遇,一直停留在柳若锦住过的房内,不时传出长吁短叹声… “萧统领,在吗?”忽然,房外传来一阵柔媚的敲门声。 “萧统领,我知道您在房内,若您还未歇息,不如让小女子进去,陪一陪萧少侠。”这柔媚声中又略带些许恳求之意,使萧未遇心头一紧,他擦了擦脸上未干的眼泪,缓缓的走向房门处。 “姑娘是?找萧某所为何事?”萧未遇打开房门,门外竟是一位清丽淡雅、楚楚可人的女子,她黛眉轻扫,红唇轻启,一身素净的衣裙,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仿佛还带着丝丝微笑。 “小女子是风尘阁的素锦,不知是否有幸与萧头领共饮一杯。”这女子接过身后丫鬟手中的托盘,柔声道。 “素锦….好名字,好名字…”萧未遇敞开房门,转身走向房内的方桌旁,静静的坐了下来。 “萧头领少年英雄,又俊朗无比,在为何事忧伤?”素锦轻盈的走进房内,用脚跟把房门关上,道。 “都是些世俗之事,不足挂齿。”萧未遇叹道。 “既然如此,不如小女子为萧头领歌舞一曲,以解心中愁闷…”素锦欲将托盘中的酒菜放置在方桌之上,她衣裙包裹着洁白细腻的肌肤,每走一步,都要露出细白水嫩的小腿来,脚上的银铃也随着步伐轻轻发出零零碎碎的声音。 随后,她玉足轻旋,裙摆旋舞,柳腰轻摇。眼波一转,流露出的风情让萧未遇瞬间忘记了一切… “萧统领,来饮下此杯。”素锦舞步移至萧未遇身旁,微声道。 “好,好。你跳得真好,我饮下就是。”萧未遇痴迷的看着素锦,道。 “来,再饮一杯。”素锦旋转身体,坐在了萧未遇的腿上,娇声道。 “好,我饮。”萧未遇呆笑道。 “素锦美吗?萧统领喜欢素锦吗?”素锦紧贴着萧未遇的耳朵,缓声道。 “素锦….素锦….若锦….”萧未遇喃喃自语道。喃喃间,他只觉心头一痛,惊恐的将素锦推至一旁,酒杯内的酒也随之洒在了桌子上… “萧统领,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素锦吗?”素锦急忙从怀中掏出丝帕,擦拭着桌上洒落的酒水,迟疑道。 “喜欢…喜欢…我至始至终只喜欢锦儿…”萧未遇失魂落魄,道。 “呀!这房间应是长久无人打理吧,我这丝帕才擦了几下,就脏了一大片…”素锦眉头一皱,道。 “对啊,长久无人打理……不对…无极庵中另有玄机!”萧未遇看了下桌面上被擦拭过的地方;又看了看未擦拭之处,微微一怔,赫然醒觉,惊叫道。 “什么?”素锦,愣道。 “去告诉你们阁主和沧澜帮的帮主田一,我要再去一趟无极庵!”萧未遇忽然站起身来,喝道。 “这么晚了,萧头领还去什么无极庵啊……难道…萧头领真舍得下素锦吗?”素锦,媚声道。 萧未遇未答,头也不回的破门而出…. 第二十四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懒于沙鸟拙于鸠。为无求。得无忧。 底事疏狂,却效子长游。 毕竟无求何用出,求不得,亦宜休。 西风真解酿羁愁。 试登楼。望南州。 黄叶疏云,摇荡一川秋。 更被谁家多事笛,吹不尽,思悠悠。 ………………. 漆黑的夜,凉风习习,滑过耳际,撩拨着缕缕发丝。萧未遇站立在苍琼阁大厅,情绪激昂,毫无困意。他剑鞘立地,双手放在剑柄之上,大声喝道:“弟兄们,都起来了!” 灭影门的众人,鹅行鸭步的纷纷向大厅聚去,各个无精打采,哈欠连连。 “萧兄?又怎了?”白卓带领着风尘阁的众人陆续赶到。 “我说,萧统领,你灭影门再霸道,也要让人睡觉不是?”田一带领着沧澜帮众,也赶到了大厅中。 “若锦,肯定还在无极庵中,我们即刻前往!”萧未遇朗声道。 “萧兄,怕是你睡迷糊了,您房中的是素锦,哪来得若锦?无极庵,我们已经去过两次了,真没有!难道你忘了?”白卓苦笑道。 “刚刚我在房内,看到被洒落的酒水擦拭过的桌面,我忽然想起无极庵无极堂中,观音佛像后的地面上,也有新老不一的灰尘,那里必定有暗阁密室!” 萧未遇注视着白卓迟疑了一会儿,又道:“白阁主,我知你派素锦来我房中,其实是为了那数口红色大箱子,生怕这次找寻不到柳若锦,我灭影门反悔已许诺出的金银珍宝吧?” “不是,萧兄,你别多想。其实,就是想让素锦过去,为萧兄排解下心中愁闷…”白卓话未说完,萧未遇便挥了下手,森然道:“我看,多想的反而是你白阁主吧,那数口红色大箱子一直由你们看管,箱子里的金银珍宝也自然都是你们的,我早说过,我灭影门不会吝啬这点财物。我现在要再去一趟无极庵,你们是去?还是不去?” “去!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去。”白卓忙道。 “我也去,一切听从萧统领的…”田一,望了望白卓,对着萧未遇拱手道。 “好!我们直接攻破无极庵,无需任何顾忌!杀!!!”萧未遇戟指向前,厉声喝道。 浩浩荡荡的队伍,再一次向无极庵行去… “你们….你们怎么又来了…快…快去禀告师父…啊….”随着一声声惨叫,无极庵门前的两位小师父纷纷毙命。 萧未遇持剑,鹰视狼步的踏进庵中,剑气所挥之处,哀声一片。只见,众多女尼倒地不起,喘息挣扎,痛苦不堪…… 闻声后,庵中的所有弟子,几乎同时出动,与萧未遇一众人焦灼死战起来… “师父,师父,不好了。那群人….那群人又杀回来了…”一尼姑满脸是血,闯入庵房,急迫的叫喊道。 “什么人?”柳若锦,疾步来到这尼姑面前,忙道。 “他们今日已经来过两次了,没想到他们趁着夜幕,又突然袭击,见人就杀…”那尼姑面色恐惧,颤声道。 “我出去看看,明轩你护好惠静师太!”柳若锦行步如风的向庵房外走去… “若锦,回来。我去…”我望着柳若锦离去的背影,皱眉喊道。 “施主,别喊了,她去意已决,你去帮帮她吧,我没事。”惠静师太缓缓坐起,欲下床榻。 “师太,我….……小师父,还请你照看好师太,我出去帮下若锦…”我看了下,身旁服侍惠静师太的妙真小师父,焦眉苦脸道。 “施主,请便。一切因果循环早有定数,善因善果,恶因恶报,毫厘不爽,丝毫不差。阿弥陀佛…”惠静师太在妙真的搀扶下,已下了床榻…… 在庵堂院内,手持苍琼剑的柳若锦所向披靡,道道剑气横斩四方,闯入庵中的众人,无不惊恐万分,攻姿后退。 “你们好生狠毒,对出家人也痛下杀手,难道都不觉得羞愧吗?”柳若锦平举苍琼剑,缓缓前行,眼神冰冷的凝视着众人,道。 “师妹!你终于出现了,你让我好找啊!”萧未遇满脸堆笑,道。 “师哥,你就是为了找我,才不惜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吗?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柳若锦心中一惊,沉吟道。 “师妹,难道你忘了吗?我本就是苍琼阁的杀手,死在我剑下之人多如牛毛,你怎会如此发问?”萧未遇歪了下脖子,笑道。 “师哥,你带这么多人前来,到底想干什么?”柳若锦,赫然道。 “只要你跟我回去!师妹,我是爱你的,相信我。”萧未遇高举剑身,心潮澎湃的望着柳若锦,道。 “师哥,你对我做过什么,你应该还没忘吧?如今,我已是明轩的人了,你走吧。”柳若锦冷然道。 “我不介意,我什么都不介意,只要你回到我身边…”萧未遇情绪有些失控,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他急促道。 “我介意!萧未遇,若再纠缠若锦,我绝不会坐视不理!”我来到柳若锦身旁,怒视着萧未遇,道。 “哈哈,郭明轩!哈哈…就算你不来,我也要杀了你!你何德何能?入苍琼阁短短数年,不但习得阁中绝学,还得到了若锦的芳心!你算什么?我和若锦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哭泣之时,我陪着她哭;她开心之时,我陪着她笑;她受责罚之时,我为她挡下鞭打;她练习剑法之时,有我从旁协助;她不敢杀人之时,我替她杀;她闹情绪绝食之时,我偷偷给她送去茶点;她被欺负时,我杀了欺负她的所有人…..你!郭明轩!这些时候,你都在哪?!你能比我爱若锦吗?你能吗?!”萧未遇狂笑着吼道。 “我虽与若锦相处不久,但我深知她内心想要什么!我与她都愿意彼此以命相护,足够了!”我缓缓道。 “住口,你这该死之人!”话落,萧未遇双眼通红,持剑跃起,在空中重重一斩,凌厉的剑气直逼向我… “明轩,小心!”柳若锦,重重一推,我连连后退。她弓步挥剑,挡下了萧未遇的剑气。 她的瞳孔微缩了一下,散发出强势的寒气,空气被冰封的不敢流动,风也不吹了,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快,一个慢。我的心脏嗵嗵嗵地大声跳动着,耳中慢慢传来凝聚剑气的声音。 萧未遇见状,想躲开,但眼睛却好似被柳若锦的瞳深深抓住一般,不能移动一步,他微笑着看着柳若锦…. 柳若锦聚气斩出风龙卷,向萧未遇袭去,萧未遇依旧不躲不闪,痴痴的望着柳若锦的身姿。 “萧兄,小心!”白卓跃起,推开萧未遇,只见风龙卷将白卓与他身后的众人全部卷飞至空中,众人的衣衫在空中支离破碎,如雪花一般落下… 斩出风龙卷后,柳若锦捂住胸口,单膝跪地,口中涌出一股鲜血,瞬间皱起眉头,身体也不断的颤抖着…… “若锦,你的内息又开始紊乱了…快快盘膝打坐…”我急促道。 “哈哈,该轮到我田一出手了!”田一,望着逐渐从空中落下的尸体,又看了看不能动弹的柳若锦,狂笑道。 “住手!不得伤害若锦。”萧未遇定了定神,移步向前,道。 “若锦,你居然能下如此狠手,你想让我死,我死便是。但你为了护那郭明轩,居然….……也罢也罢………今日,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郭明轩,让你断了这念想!” 一时,萧未遇急血攻心,口中不断的流出鲜血。柳若锦斩出的风龙卷虽没能伤到他,但是他却因柳若锦护郭明轩心切的举动,而心痛不已,头脑轰鸣起来。 他持剑跌跌撞撞的向柳若锦走来,颤声道:“若锦…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可以考虑放过郭明轩,我知道他无法使用内力,现在杀了他,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师哥,若明轩死,若锦绝不独活!”柳若锦冷冷道。 “萧统领,你和他们磨蹭什么?杀了那个叫郭明轩的,直接把柳姑娘掠走就是!”田一,不耐烦道。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对若锦的感情吗?你知道我有多爱若锦吗?你给我闭嘴!你这废物!”萧未遇恶狠狠斜视着田一,道。 “我说,萧未遇!我虽然拿了你们灭影门的钱财,但是我田一也是堂堂一帮之主,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吧!”田一,大声指责道。 萧未遇没有理睬田一,高举手中长剑,向我挥来。我只得连连躲避… “孩子,小心!”就在这时,随着惠静师太的叫喊声,只见,她渐渐的倒在柳若锦的身前。 田一却奸笑道:“萧未遇,你不是最在乎这位柳姑娘吗?今日,我便杀了她,可惜了…这个老贼尼为她挡下了一剑,但是下一剑谁为她挡呢?萧未遇!我要让你痛不欲生!一辈子记住我田一!” “慢着,她是灭影门故门主的女儿,你敢动她?”萧未遇急忙转身,向柳若锦跃去…. “故遗名的女儿又怎样?我忽然想到:你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倘若此事一完,我们又岂能全身而退!那数口红色大箱子里的金银珍宝也未必就是我们的吧?”田一,冷笑道。 “别冲动,我绝不会….”没等萧未遇说完,田一的剑便狠狠得刺向了柳若锦…. 第二十五章 枯叶遥望枝头啼 待到归时已无迹 笑眸无凭. 私语无踪. 离伤方寸乱. 柔肠百结曲终了. ………………. 眼看田一的剑锋顶至柳若锦的胸膛,跃至半空的萧未遇仓惶跪地,含泪伸出右手,撕喊声回荡在庵堂之中…. “为何….为何我的剑刺不下去?”田一,惊恐的目光从萧未遇身上移开,不停环顾着四周,又失声道:“是谁?出来?既有如此内力,又何必缩头缩尾?出来!” 田一面色恐惧,失魂落魄的向四面乱斩一气,趔趄后移… “难道是你?郭明轩!”田一定了定神,双眼向我锁去,提剑朝我走来。 我脚尖点地,身体绷得笔直,双臂斜垂,双掌不断向下展压,使丹田之气,尽快灌满全身,周身形成强大的气盾,我怫然作色,道:“是我,你杀谁都可以,唯独若锦,我不允许她死在我前面!” “你…你竟有如此功力。难怪我的剑,丝毫不能前移,不管怎么用力,都刺不到柳若锦的身上…你….。”田一,面色苍白,颤声道。 只听“嘭”的一声,随着我强行冲破全身要穴,萧未遇与田一被震开数米之外,我高举右手,顿时天色漆黑一片,片片乌云仿佛要下来一般,此时的我,也在随之而来的电闪雷鸣中若隐若现… 随后,道道闪电在我右掌心中不断聚集,在黑暗中形成团团光圈,光圈越来越大,‘嗞嗞’作响的电流声也越来越响… “你…你怎能引得雷电….”倒在地上的田一,来回弓蹬着双腿,拖动着整个身子缓缓退缩… “你…你不是人…凡身肉体如何能接住这…万道闪电…”被柳若锦斩出的风龙卷,击晕倒地的白卓,也逐渐惊醒,目瞪口呆的喃喃道。 “今日,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话落,我将右手掌重重的拍击在地上,偌大的闪电光圈向我身前‘滋啦滋啦’的扩散而去,我顺势抱起若锦,跃至庵房之内。同时,一道黑影也从我眼前掠过,带走了倒在地上的萧未遇,便很快得没了踪迹。 一时,庵房外传来阵阵哀嚎惨叫声,片刻之后这阵阵叫喊声,又突然悄然声息起来,变得异常的安静… “明轩,惠静师太…她还在外面…”柳若锦低声道。 “好,我带你去…”我无力道。 我抱着柳若锦,拖动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走出庵房,来到惠静师太身边。忽然,我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意识全无,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明轩!”柳若锦撕心裂肺的叫喊道。 “孩子,他可能已气绝身亡…我苦命的孩子…”惠静师太精神恍惚,道。 “师太,快救救明轩…我求你了…”柳若锦不断的摇晃着惠静师太的身体,道。 “孩子,冷静一点,我…我也即将西去…一切因果使然,你要坚强的…活下去…”惠静师太,哽咽道。 “惠静师太…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好的人都要一一离去吗?”柳若锦悲痛欲绝,道。 “孩子…人的一生…定…有取舍之时,郭…郭施主为了救…你,舍…身而…去……你绝不能….有….轻生之念…替我…替我照顾好…照顾好…剩下的…庵中…弟….弟子…”话落,惠静师太便再无气息… “惠静师太…明轩…”柳若锦前后移动,在我和惠静师太的尸体之间来回叫喊着… ……………… “师父,原来是你,谢谢师父救命之恩。”萧未遇向故遗名俯首跪拜,道。 “你可知,若不是我用迅雷之速,前去救你,你已丧命在那郭明轩的五雷电击掌下!说!怎么回事?让你接若锦回灭影门,怎么办成这样?”故遗名厉声道。 “我确实是,来接若锦师妹回去与你相见的,可这无极庵的尼姑们多加阻挠与我,还将若锦隐藏起来,于是我便下令强攻无极庵,没曾想见到若锦师妹后,她却直接拔剑相向…”萧未遇忙道。 “愚蠢!我灭影门跟随你前来的五十名门人,已全部丧命于此!我早言过,如若若锦不愿回来,不可逼迫!将数口红色大箱子里的金银珍宝留给她便是!为什么会成这般?还有!其余的百余名尸体是哪里来的?”故遗名疾言厉气,道。 “尸体…全部都死了吗?”萧未遇惊道。 “是的,无一生还!那郭明轩若奋力一击,你们谁能与他抗衡?真是愚蠢至极!”故遗名甩袖转身,怒道。 “可出门之时,应萧索对我言,那数口红色大箱子的金银珍宝,是用来招募江湖势力和买通官府所用。并有意,让我趁机杀了郭明轩…怎么…师父…您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吗?”萧未遇迟疑道。 “你呀!执念太重,难道你真的相信应萧索之言吗?你根本不信任他,只是他的言语正中你的下怀罢了…..哎…..” “也罢,也罢,你如此不堪重用,公私不分,感情用事,要你何用?”话落,故遗名忽然转过身来,右掌重重得向萧未遇的头部击去,瞬间萧未遇痛不欲生的叫喊起来… “如今,我已废掉你身上的所有功力,你以后也不再是我灭影门之人,你走吧。”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也只是听从应萧索之言,才这样行事的!师父…”萧未遇全身颤抖,道。 “不必多言!想必,你可能忘了,你身上还有‘腐血碎骨丹’之毒未解,原本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能堪当大用,还想为你消耗点内力,逼出你体内的剧毒,可没曾想你如此轻信他人,没有一点明辨是非之心,被人利用还全然不知!你眼中是不是只有那应萧索,没有我故遗名?”故遗名藏怒宿怨,道。 “师父,救我。我只是太爱若锦了,应萧索一言:郭明轩任凭我处置,我便像着了迷一般,没有了丝毫的顾忌,更没有前去问清师父的本意,我错了,请师父救我。”萧未遇连连求道。 “休要多言!那‘腐血碎骨丹’之毒,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解掉;再则,如今你功力全失,更没必要在你身上浪费气力。快滚!”故遗名怒斥萧未遇后,大步离去… ………………. 在无极庵中,柳若锦嘶哑着喉咙,依旧泣不成声的来回叫喊着,只是她的动作越来越慢,脸上也逐渐毫无表情起来…… 故遗名躲在一旁,望着脸色苍白的柳若锦心痛不已。自责连连的他,黯然神伤的走近柳若锦,道:“让我来看看吧,或者他们俩个还有救。” 柳若锦不答,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的呆愣着… “若锦,你别这样,你相信为父,我会尽全力救他们俩个的。”故遗名又道。 “救?……这样的结果不是正合你意吗?你救什么?!”柳若锦冷笑道。 “这绝不是为父的本意,你要相信为父…”故遗名话未说完,柳若锦便瞋目切齿的望着他,缓缓站起,接着道:“若不是你灭影门门主之令,萧未遇怎敢带众人围攻这无极庵!如今,你又要让我相信你,我该相信你什么?相信你并非是那杀手组织灭影门门主?还是相信你不是个抛妻弃女的狠心父亲呢?!” “哈哈,难道……是要我相信你,死在你身后的一众人都与你灭影门不关?刚刚,明轩使用五雷电击掌之时,出现的一道黑影是你吧?你既然能出现救走萧未遇,却为何不能出现救下我、明轩、惠静师太和那些无辜惨死的庵内小师父们!?” “你谋算的真好,自己的女儿都快被人拿剑刺死了,你还无动于衷!偏偏等到……明轩,舍命冲破周身要穴,先强用内力顶住田一向我刺来的剑,又用御电术击杀众多侵犯者后,你出现了……哈哈,你让我相信你什么?”柳若锦指着前方众人的尸体,啼笑皆非的连续道。 “若锦,我来到之时,你并无危机。郭明轩的五雷电击掌,也足矣能让与你对峙的众人当场丧命。我救走萧未遇,也只是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罢了…”故遗名皱起眉头,忙道。 “是吗?但是明轩死了!惠静师太也死了!你走啊!我不想听你说话!还有,等我恢复后,我定会找你报仇!”柳若锦横眉冷目,道。 “好,你可以找我报仇,就算现在你要取走我的性命都行。但是,至少让我看看他们俩个,再晚就来不及了!”故遗名万念俱灰,道。 “不用你管!你走啊!”柳若锦怒吼道。 “你和你母亲柳落衣真像,都这么固执,让人难以接触…”故遗名话未说完。柳若锦又道:“是啊,我就像我母亲,你现在像杀我母亲一般,杀了我啊!” “女儿,冷静一点,你母亲之死,虽不是我亲自动手,但我也难辞其咎,可这终究已是无法挽回之事…而他们俩人却还有一线生机……”故遗名垂头丧气,道。 “你不是说,我现在就能取走你的性命吗?好,我就用手中的苍琼剑杀了你,给我母亲、明轩、惠静师太报仇!”话落,柳若锦手持苍琼剑向故遗名刺去… 故遗名闪过柳若锦,来到她的身后,重重的将她击晕过去。随后,将她揽入怀中,用手慢慢的整理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喃喃道:“若锦,你休息一下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故遗名抱着柳若锦,将她紧靠在庵房外放下,脱下自己厚重的黑色披风,盖在了她身上,道:“孩子,现在终于能与你好好的说话了,为父这就去救郭明轩和惠静师太……” “女儿,这位师太确实已经圆寂。但郭明轩尚有气息,只是他经脉全碎,心肺俱损,需要我用御火真经为他从新连接经脉,然后调养数月,应该没事。”话落,故遗名将我扶起,他背对着我盘膝坐下,提气御火,双掌紧贴在我的后背之上…. ………………. 过了良久,故遗名缓缓收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将我抬到庵房之内的床榻之上,又来到柳若锦身边,神情凝重的道:“女儿,我知道你能听到,我已将郭明轩的经脉重塑,数月之后,他便可醒来,继续陪伴与你。你那么喜欢他,为父把你抱到他身边,好吗?”故遗名百感交集的流泪道。 “女儿,为父走了,我知道你不愿再见我…我会留下书信,写明治疗郭明轩内伤的方子,希望你和他一生幸福的生活下去…”故遗名望着庵房之内床榻上的我和柳若锦,用手背抹了了眼角的泪水,缓缓道。 漆黑的夜,漆黑的披风;风是冷的,故遗名的心也是冷的,他慢慢走出无极庵,向远处施施而行… 第二十六章 执念 女儿若锦: 二十载的错失交臂,酿成今日的背影相离。 初知尚有一女时,脑海中如晴天霹雳一般惊讶,不敢去想你母亲柳落衣是如何独自抚养你长大的,定是艰辛无比。 而今,你桃李年华,倾城之貌,站在我的面前,我却不敢靠近,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想把拥有的一切,都给你,再将你捧得高高的,可又怕你心中的不屑和伤痛。一切唾手可得的情景,到了我这里都变成了煎熬,想靠近,想拥抱,却羞愧难捺,痛苦不已。 失而复得的父爱,也许对于你来说,是一种伤害。种种误会和矛盾,都来源于我们之间的陌生。 如你所言,我是个狠毒之人,也的确是声名狼藉的杀手组织的门主,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父亲罢了。虎虽凶猛,尚且不吃虎崽,我也一样渴望去爱护自己的女儿。 不可一世的我,唯独在你面前如蝼蚁偷生,我会记下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造成今日之果,我的确难辞其咎,我先误解你的母亲,又对你的事情没有亲力亲为,不亲力亲为只因期待和恐惧相互交叉,期待你来到我身边;恐惧你对我视而不见… 岁月蹉跎,时光荏苒,万物变迁。虽有维持雄霸天下之心,又怎能与你相比?灭影门、天下第一都不及你的分毫,正如今日所言,我的命是你的,你可以随时拿走。灭影门至高无上的灭影令我已早早给了郭明轩,此令不但可以自由出入灭影门,更能号令整个灭影门的门人。回去之后,我会将其余的灭影令全部销毁,仅为你留下这一块… 我已耗费半生内力,为郭明轩重塑经脉,至于心肺俱损,可用水蛭三钱、虻虫五钱、桃仁三钱、大黄一两、厚朴三钱、枳壳三钱、山羊血五钱,药汤煮好后加入新鲜童便,药后,泻出恶血。再用补气血的药调整,要重用人参、黄芪、北五味子、枣皮、肉桂、附子等药固着元气,也可与行气、化瘀之方药同用。 我知你深爱郭明轩,望他能够早日好起来,与你快乐幸福的生活。 书末,请容许为父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父:故遗名 .……………… 清晨。 天空中几朵逍遥的云,游了过来,鲜亮的阳光射透云层,晨风淡淡吹送,送来清彻的凉爽。无极庵的院落里,小师父们的清扫之声,甚是忙碌,此时的柳若锦也慢慢苏醒过来。 她睁开双眼,郭明轩(我)的脸颊引入眼帘,她欣慰一笑,抬起右手,在我脸上轻轻抚摸着… 她微微的侧了一下身,只觉身体疲惫不堪,甚是无力。 “掌门,您起身了吗?”庵房外一女尼姑,道。 “掌门?”柳若锦带着惊讶的面容,打开了房门。一时,只见庵内众位小师父齐齐磕头跪拜,道:“拜见掌门。” 洪亮而尖锐的声音,在柳若锦的耳朵里来回穿梭,她脑海中开始天雷滚滚,瞬间凌乱。她目瞪口呆道:“你们拜错人了,我不是你们的掌门,你们掌门是惠静师太…” “惠静师太…她….”柳若锦定了定神,瞬间黯然神伤起来… “掌门,惠静师太昨夜已圆寂,她在临终之时,曾嘱咐您照顾好庵中的弟子,您忘了吗?”妙真小师父,道。 “我的确答应了惠静师太照顾好你们,可我没有皈依佛门,你们怎可唤我为掌门呢?”柳若锦顾虑重重,道。 “掌门,惠静师太既然有意让你照顾我们,定然是选了你做下一任掌门,还请掌门别在推迟。”妙真小师父朗声道。 “惠静师太的尸体…在哪?我想去看看她…”柳若锦百感交集,道。 “回禀掌门,惠静师太的尸体,我们已安葬在后山。至于庵院内,随灭影门前来的一百五十余人的尸体,我们也已连夜运至山下,将他们一一埋葬。”另一女尼姑,道。 “连夜?灭影门…我父亲…不,灭影门门主故遗名…他在哪?”柳若锦慌乱道。 “是的。昨夜,灭影门故门主将你击晕后,我等幸存之人,打算群攻于他。可他对你百般照顾,没有丝毫要伤害之意,还盘膝打坐,为郭施主运气疗伤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寅时之后,才走。”另一女尼姑,又道。 “为郭施主运气疗伤?是为明轩疗伤吗?”柳若锦忙道。 “是的。”另一女尼姑,接着道。 “掌门之事,暂且不提,你们带我去看看惠静师太吧,我想为她上柱香…”柳若锦微微一怔,恍惚道。 “掌门,请随我来。”妙真小师父起身道。 ………………. 在一凸起的椭圆形土堆前,一石碑之上,赫然写着:‘无极庵惠静师太’,几个大字。柳若锦缓缓跪地,声泪俱下,泪干肠断… 柳若锦回忆着与惠静师太短短几日,相伴的时光,哭叹道:“昨日唤声阵阵清,今日彼岸难相逢,弱水三千向何处,回首慈目追忆匆。惠静师太,你放心,无论我做不做无极庵的掌门,我都会照顾好众位小师父的。” “我们早已认定,你是我们无极庵的新掌门人了。”妙真小师父双手合十,拜道。 柳若锦不言,行迈霏霏的向无极庵走去…. ………………. 柳若锦进入庵房之内,望了望床榻之上尚未苏醒的我,缓缓来到方桌旁,看到杯盏之下压着一封信,这是父亲故遗名给她留下的,读着读着,她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当读到:‘我知你深爱郭明轩,望他能够早日好起来,与你快乐幸福的生活。’之时,柳若锦不禁一阵冷笑,将手中的信,重重拍在方桌之上,喃喃道:“快乐幸福的生活…我是爱明轩,可我又何尝不需要父亲的爱……母亲,您在天上,可知女儿心中的痛苦…”柳若锦抬头嚎哭了起来…. “掌门,不好了掌门,昨夜带人围攻我们无极庵的那个人又来了…”门外一尼姑拍门喊道。 柳若锦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走出了庵房,只见萧未遇蓬头垢面的站在庵房之外,他见到柳若锦后,立即跪了下来,颤声道:“若锦,我错了。我不该听应萧索之言,只怪我执念太重。若锦,原谅我,好吗?你随我一起回到苍琼阁,我们还像小时候一般,好吗?” 柳若锦不答,却眉头紧锁,注视着萧未遇。随后,她转身走进庵房,把方桌之上的杯盏拿了出来,放在地上。她迟疑片刻后,狠狠的将自己的右手食指咬破,又用左手用力的挤压着… “若锦,你做什么?”萧未遇欲站起制止。 “别动!”柳若锦厉声道。 “掌门,你怎么了?”妙真小师父疾步而至,扯下衣角,为柳若锦紧紧绑住了右手食指之上的伤口。 “师哥,我的血能解‘腐血碎骨丹’之毒,你快快喝下吧。”柳若锦拿起地上的杯盏,缓缓得走近萧未遇,道。 “我喝,我喝…”萧未遇满脸堆笑,接过杯盏,一饮而下。 “师哥,你既然喝下了我的血,你、我之间就再无亏欠,你虽对我用情至深,但我也救了你一命,你走吧。”柳若锦转身走进庵房,道。 “不,若锦,你陪我回苍琼阁吧,我定好好待你。真的,若锦,和我回去吧…不然,我就跪地不起,直到你答应为止…”萧未遇脸上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寥落神色,连续道。 “妙真小师父,麻烦你为我师兄准备些斋饭。他要跪,还是要走,都随他,你们都不必理会。”柳若锦关上了庵房的门,道。 “是,掌门。” ………………. 翌日,萧未遇仍跪在庵房之外,不肯离去,柳若锦无视着从他身边来回经过,收集着故遗名留下的药方之上的药材,并为我连续熬煎,喂我服下… 又过两日,萧未遇瘫坐在地上,目光无神,依旧不愿离去… 晃眼之间,三个月过去了,萧未遇在庵房之外,徘徊不断,每每见到柳若锦都欲言又止,呆愣着望着她来来往往… “妙真小师父,庵中可有懂得医术之人?”柳若锦望着微微凸起的小腹,低声道。 “掌门,我略懂医术,怎么了?”妙真小师父,忙道。 “妙真,你我也相处数月有余,我也不对你客气了。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是不是怀孕了…”柳若锦满脸羞涩,道。 “掌门,您确实有了身孕,这孩子是?”妙真为柳若锦搭了搭脉,柔声道。 “是我和明轩的…一个月之前,我已察觉身体有异样,只是不敢断定。如今,看来是真的…”柳若锦,低下头,略带微笑,道。 “恭喜掌门,您日后定要好生休养,多进些饭食。”妙真,嘱咐道。 “嗯,我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我只想好好的为明轩生下这孩子。如今,明轩还未苏醒,不便让我师兄萧未遇知晓,免生事端。你为我准备两个高凳子来,以后,我从庵房内的另一侧窗口处进出。也许,师兄良久见我未出门,以为我绝情不见于他,他反而能死心离去…”柳若锦若有所思的道。 “是,掌门。倘若,你师兄硬闯呢?”妙真追问道。 “应该不会,从他刚到无极庵之时的状态上看,他的功力应该所剩无几,走路的姿势明显与之前不同,我想,你们应该可以拦住他。”柳若锦缓缓道。 .……………… 转眼间,春去夏至。整整一个春天都没有见到柳若锦的萧未遇,内心越发焦急起来…… “小师父,你们掌门呢?” “小师父,你们掌门在庵房中是否出事了?怎么许久未出?” “小师父,让我进入庵房看一看你们掌门吧,她已经许久未出来过了…” 面对萧未遇的连续询问,无极庵内的弟子们,如同早已商量好了一般,不作任何回答。 萧未遇像发了疯一般,在庵房外来回走动,时时向房内探去,却每每都被守护在房门之外的庵中弟子拦下。 他一时按捺不住,欲强行闯入庵房之中… 第二十七章 决绝 上篇 忆佳人兮相思渺,黍离悲兮赋离骚。 弦断念兮浮生梦,恋欲忘兮心飘袅。 残音乱兮叹清箫,绝生梦兮醉逍遥。 情往伤兮断人肠,人世孤兮长寂寥。 .……………… “啊…你….”萧未遇被妙真击倒在地,咬牙切齿,道。 “萧施主,得罪了,掌门有令,不得萧施主进入庵房之中。”妙真双手合十,道。 “哈哈,如今我功力全失,任凭尔等欺辱,想我萧未遇杀人无数,落到如此田地,真是可叹至极。”萧未遇,高声道。 “萧施主,我等无意伤你,还请萧施主自重。”妙真,道。 “我只想知道,我师妹柳若锦到底怎么了?难道这都不行吗?”萧未遇,怒吼道。 “萧施主,人生不得意之事,十之八九。何必强求,掌门若想见你,又何必嘱咐我等将你拦下。我不知,萧施主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想必你也是苦命之人,而我们掌门柳若锦,又何尝不是一孤苦之人呢?放下吧。”妙真,缓言道。 “二十载的朝夕相处,如何放下?本以为投身了灭影门,就能好好的守护若锦。没曾想,只因一时执念,做下不可挽回之事,不但没有完成故门主的心愿,还让故门主与若锦隔阂加深,我又能怪谁呢?”萧未遇,悲痛欲绝道。 “阿弥陀佛,萧施主如今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心中的执念在作祟呢?若萧施主,真心为掌门好,还请尊重掌门之意吧。”妙真,劝说道。 往往人生到了一无所有之时,除了荒废度日外,还有一种想找寻到,一根‘救命稻草’的寄托。而柳若锦就是萧未遇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死咬不放,拼命争夺,只为不想输得一败涂地。在他看到,一旦输了,则整个人生便无了丝毫意义… 他回到原地,盘坐下,紧盯着庵房的门,连眨下眼睛的时间都不给自己… ………………. 翌日。 妙真端着汤药,来到了柳若锦的庵房之内,道:“掌门,汤药已经熬制好了,快让郭施主服下吧。” “明轩已昏迷数月有余,也不知他能否苏醒过来。”柳若锦,神情凝重道。 “掌门,一切自有天数,您不必过于挂怀。如今,您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了,首要之事则是养好身体。”妙真,道。 “是啊,再过几个月,我和明轩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希望那时,明轩能苏醒过来。对了…我师哥怎么样了?”柳若锦,忧虑重重道。 “还是老样子,不肯离去。昨日,他还想硬闯你的庵房,被我拦下了。”妙真,道。 “哎,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出去见见他吧。”柳若锦,缓言道。 “掌门不可,若萧施主见到此时有身孕的你,情绪激动起来,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妙真,忙道。 “我与师哥从小一起长大,早日让他知晓一切,也不枉我和他相识一场。”柳若锦,迟疑地向庵房之外走去。 时隔三月有余,柳若锦再一次见到萧未遇,他已是满脸胡须;脏乱的长发垂至腰间;身上的衣衫灰灰的,且有大小不一的破损。他看到柳若锦,脸上满是愁容,欲哭无泪道:“若锦,你终于肯见我了!若锦,你的肚子….” “我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了。师哥,你还好吗?”柳若锦,低声道。 “六个月的身孕…那日,你服下我给你的‘雨露之沾’后,你和郭明轩…..……对不起,师妹,我只是太想得到你了。”萧未遇,哽咽道。 “师哥,我已经原谅你了。若不是我中了‘雨露之沾’,我也不会怀上明轩的孩子。其实,我早早就对明轩有了爱慕之情,只是明轩他一直顾虑到年龄问题,迟迟不肯接受这份感情罢了。”柳若锦,微笑道。 “怎么可能?郭明轩比你整整大十岁,你怎么可能早早对他有爱慕之情?定然是你中了‘雨露之沾’后,郭明轩强行轻薄于你!没事,师妹,师哥会给你讨回公道的!”萧未遇一时抓耳挠腮,心神不定,道。 “师哥,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与明轩的确相互爱慕在先。师哥,听我一言,好好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吧,若锦不值得你如此执着。”柳若锦,忧心忡忡道。 “不,你骗我!我与你相处了整整二十年,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你本来就是我的!那郭明轩卑鄙无耻,趁你中毒,和你发生不轨行为。若锦,不必怕,有师哥在,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萧未遇一时不能自已,心潮澎湃,道。 “师哥…”柳若锦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师妹,时到今日,师哥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回到我身边…”萧未遇展开双臂,惘然若失地向柳若锦缓步走去… 见状,妙真当先一步,拦下萧未遇,道:“萧施主,请自重!”然后,她目送着柳若锦走入庵房之中,又道:“掌门话已至此,还请萧施主快快离去,休要过多纠缠。” 萧未遇脸上带着痴痴愁容,凝视着柳若锦的庵房,一动不动。过了良久,他又撕心裂肺的连续喊道:“若锦…若锦…你出来啊…你听我说….” 一时,他的叫喊声在无极庵中成了独奏,闻声之处,使人心中阵阵凄凉… ………………. 转眼间,素女月将至,柳若锦的肚子越发疼痛起来,而这时,无极庵外却来了一位,身着雪白绸衫的俊美公子,他谦谦有礼的拱手道:“烦请小师父禀报,素海棠前来求见你们掌门柳若锦。” “我们掌门近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还请公子请回。”无极庵一弟子,道。 “身体不适?小生正是为此而来,还请小师父容禀。”那俊美公子素海棠,轻摇手中折扇,缓缓道。 “还等公子等候,我这就去禀报。”无极庵另一弟子,道。 “启禀掌门,庵外有一位叫素海棠的公子,前来求见。”无极庵另一弟子来到柳若锦的庵房外,道。 “素海棠…我从不认识此人,他有说来做什么的吗?”柳若锦低声道。 “他没有多言。我也告知他,掌门您身体不适,但他却言,他正是为此而来…”无极庵另一弟子,迟疑道。 “那…请他进来吧。”柳若锦,无力道。 “是,掌门。” 素海棠进入无极庵中,朝着柳若锦的庵房之处,分花约柳而来。来到庵房外,他朝着坐在一旁的萧未遇,微微一笑,没有任何言语,然后大步向前,道:“素海棠拜见少门主。” “你是灭影门的人?”柳若锦,微声道。 “是的,少门主。数月来,故门主一直派出门人打探庵中消息,得知少门主临盆在即,特吩咐在下前来照顾。”素海棠,拱手道。 “临盆,若锦要生了吗?不会的,若锦不会生下郭明轩的孩子的。不…生下也好,生下来,我陪若锦一起照顾这孩子。”萧未遇,神情恍惚道。 “你们故门主真是与众不同之人,女子临盆,派一位男子前来照顾,真是不知所谓。”柳若锦强忍疼痛,微怒道。 素海棠望了望行为有些疯癫的萧未遇,他翻转了下手掌,中指之上,即刻多出一根银针来,他轻轻弹出,一时,萧未遇便没了意识,晕倒在地。 “少门主,不妨让小生进入庵房之中,能不能照顾少门主,您一看便知。”素海棠,微笑道。 “你进来吧,我倒好奇你们故门主有何用意。”柳若锦,缓缓道。 素海棠推开庵房门,进入房内,向柳若锦拱手而拜。柳若锦看到素海棠,只觉他相貌俊美异常,双目炯炯有神,甚是明亮,又有一种男子少有的英气,她一愣,道:“你是故遗名新收的门人吗?” “启禀少门主,我是一个孤儿,自小被故门主收养,如今应叔叔被门主囚禁,现在门中的琐事都由我来打理。”素海棠,朗声道。 “应叔叔?是应萧索吗?他被故遗名关起来了?”柳若锦,忙道。 “是的,我所言的应叔叔正是应萧索。他自作主张,假传故门主指令,诱导你这庵房之外的萧未遇胡作非为,使你和故门主的隔阂加剧。门主一回到门中,便怒斥于他,立即把他关了起来。”素海棠,皱眉道。 “事已至此,就算你们门主迁怒于再多的人也是无用。想必,你所言的打理门中琐事,乃是到处乱杀人,执行杀手任务吧?”柳若锦,讥道。 “少门主,您怎么说都行,还请容许我,先为你把一把脉吧。”素海棠,干笑道。随后,走向柳若锦的身旁… “好浓重的胭粉之气啊…不对…你是位女子....看来你们故门主也没那么糊涂,让你来照顾我,也在情理之中。”柳若锦,缓言道。 “少门主,这床榻之上是郭明轩吧?”素海棠为柳若锦把脉后,望了望床榻之上的我,道。 “是的,他就是我肚中孩子的父亲郭明轩。”柳若锦,微声道。 “小师父,你们庵中可有懂点医术和年龄较长得弟子?把她们都叫过来,然后准备沸水和剪刀前来,你们掌门马上就要生了。”素海棠一边为床榻之上的我,把着脉,一边面向房中的妙真,道。 “好的,我这就去喊她们,顺便准备沸水和剪刀。”妙真,忙道。 “少门主,郭明轩已无大碍,近日便可苏醒。只是他卧床将近十个月了吧?他苏醒之后,难免会出现头晕无力之状。我先把他抱到长椅之上,您稍后单独躺在这张床上。”素海棠放下我后,望了望,脸上浮现痛苦之色的柳若锦,又道:“少门主,不必担忧,有我在,您和肚中的孩子,定然无事。” “你既能轻松抱起明轩,还如此精通医术,你绝非一般弱女子,希望你有一颗善良的心,也能配得上你这沉鱼落雁之容。”柳若锦抹去额头的汗珠,柔声道。 “我的心地是否善良,少门主以后便知。”素海棠微微一笑,调皮道。 “我好痛啊,她们来了吗?”柳若锦望着房门,疼痛道。 “不急,沸水可能还要稍等片刻。少门主,我先扶你到床上吧。”素海棠搀扶着柳若锦,神情自若的又道:“女人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现在疼痛只是前兆,稍后,我会为少门主扎上几针,缓解痛感的。” “好…海棠……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想知道,在你眼中,你们故门主是个怎样的人?”柳若锦躺在床上,望着素海棠,缓声道。 “故门主是当世枭雄,也许在你眼里,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十恶不赦的背后,也有一番你看不到的景色。” “他收养了很多孤儿,这些孤儿有很多都是侠义之士的后人,还有一些因战乱,幸存下来的遗孤。”素海棠,连续道。 “他收养孤儿,只是为了从小培养,成为灭影门的杀人罢了。”柳若锦捂着肚子,咬牙道。 “的确。这些孤儿中,有天赋的确实都成为了一等一的杀手。”话落,素海棠的双眼迷离了起来。 “你是其中之一吗?”柳若锦注视着素海棠,道。 “少门主,故门主虽然过于孤傲,脾气固执,从不相信任何人。但是他的确很在乎你这个女儿,常常在深夜里叹息连连。”素海棠,笑靥道。 “答非所问,必有隐瞒,难道我问到了你的痛楚吗?”柳若锦,迟疑道。 “少门主,我是不是其中之一….”素海棠尚未说完,便被柳若锦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打断了话语,此时,妙真带着数人也来到了庵房之中。 “公子,您吩咐的沸水和剪刀已在此,要找的年长弟子也已带到。我们掌门如此痛苦,您快想想办法啊!”妙真,忙道。 “不急,我先为她行针,缓解她的痛感。你再嘱咐一人,继续烧热水,沸水不能停,要保证随用随有。”素海棠将银针连续扎在柳若锦的身上,道。 “好,可是….掌门看起来情况十分不妙啊!”妙真,坐立不安道。 “将房内的圆凳放置在床上,使你们掌门的双腿放在圆凳之上,我先给她看看。”素海棠,缓声道。 “还不行…要再等片刻。少门主,您尽可能的留些力气,现在还不是用力之时。”素海棠擦了擦柳若锦额头上的汗珠,道。 “我不行了,好痛啊…”柳若锦,声音嘶哑道。 “若锦….”这时,斜躺在长椅之上的我,仿佛听到了柳若锦的呼唤,渐渐的苏醒过来,我微声道。 “明轩…明轩你醒了…”柳若锦,痛哭道。 我欲站起,来到若锦身边,却忽感腿脚无力,摔倒在地上。我颤声道:“若锦,你要生了吗?是我和你的孩子吗?” “是的…明轩…你昏迷不醒之时,我就已怀上了我们的孩子,如今,已整整将近十个月了…明轩…我好痛…”柳若锦的声音,使我愧疚不已,望着自己无力的身子,我握拳重重的向地面连续击打起来。 “胎位有些不正,再准备些沸水来。”素海棠将双掌分放在柳若锦的肚子上,来回轻轻拍打起来。 “啊…啊…”随之,柳若锦的嚎叫声越来越大… “让我进去…若锦怎么了?师妹…师妹…”这时,庵房外又传来了萧未遇的争吵声… “掌门,萧未遇醒来了,非要进去房中……”无极庵一弟子在庵房外,道。 “拦下他!”素海棠,厉声道。 “明轩,若…我今日无法活下来,你一定要保下我们的孩子。只是,我的命是惠静师太救的,怕是要辜负她的嘱托了。”柳若锦,百感交集道。 “若锦,你会没事的……若锦,坚持住。”我拖动着沉重的身躯,向柳若锦身边移去,眼神略带着寄托,不时得望向素海棠。 “好了,没事了,少门主用力,孩子快出来了…”素海棠,大声道。 “哇~~哇~~哇~~” “孩子出来了,孩子出来了。”随着孩子的哭泣声,柳若锦的庵房之内,传出阵阵喜悦的欢笑声… “我说过,有我在,你和孩子会没事的。”素海棠,洋洋得意道。 “谢谢你,海棠…”柳若锦,微声道。 “哈哈…若锦生了…若锦生了…哈哈….孩子不是我的…若锦生了…”庵房外的萧未遇,双手紧紧的捧住头部,表情复杂,时笑时哭道。 片刻之后,萧未遇脱去身上的衣衫,在手中乱甩着奔跑起来,对着庵院中的弟子傻笑连连… “掌门,萧未遇…萧未遇疯了…”一弟子,在庵房之外大声道。 “什么?师哥怎么会疯呢?”柳若锦皱了皱眉头,欲起身坐起。 “少门主,莫动。故门主早已下命,将萧未遇带回灭影门。原本,故门主只是不想让他再骚扰你的生活,如今他的状况,回到灭影门后,我定会命人好生照看于他的。少门主身体虚弱,又刚生育不久,不易吹风受凉。”素海棠,缓言道。 “好,好,好。这也许就是师哥的命数吧…”柳若锦,失落道。 “如今,一切安好。我也该回灭影门复命了,郭明轩….不…应该叫叔叔,你正常饮食,正常作息,几日后,便可恢复如常。”素海棠环顾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嬉笑道。 话落,素海棠缓缓的走出庵房,将腰间的折扇拿出,高举折扇在空中挥了挥,便瞬间窜出来了四名全身黑衣之人,对她跪地参拜,她赫然道:“带上萧未遇,我们走!” 第二十八章 决绝 中篇 海棠枝头秋风过。柔柔凉意,根土相惜。 庵房内外喜悲愁。种种青丝,条条难梳。 百感交集思绪乱。兄疯母仇,恩德留恋。 自古多有伤离别,取名韵锦,以释心头。 ................... “若锦,素海棠是位女子吧?”我无力地坐下柳若锦的床榻边,道。 “是的,她是灭影门派来的。今日,幸得有她在,不然也不知我和我们的孩子能否安全度过。”柳若锦轻抚着躺在身边的孩子,道。 “故门主虽说做过很多错事,但他对你确是真心实意,这是他给我的灭影令,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吧。”我从怀中掏出灭影令,凝视了片刻,递向柳若锦,道。 “明轩,人生是否都如此难以决绝?母亲之仇,我真要找亲生父亲故遗名去报吗?可他今日,又派素海棠,护下我和我们的孩子,我该怎么办?….萧未遇是我的师哥,却因我神志不清,疯癫行事,我难免有些愧疚之心……..还有,惠静师太,她为救我而身亡,临死之际,信任我而重托之,照顾好她庵中弟子们….” “可现下,我们一家三口皆已无事,本该去过,耕读桃源、青砖黑瓦、良田美池、男耕女织的生活,可….我心中却百感交集,思绪甚乱….”柳若锦用手捂着胸口,情绪多少有些激动,神情复杂的,接连道。 “若锦,若均衡被打破,任谁都不会平静的。你当下的心情,我甚是了解。当初,我离开应天府之时,又何尝不是如你今日一般,可我如今什么都没做,淡然的活着。遇到你后,你就成了我的全部,当然,还有我们的孩子。”我微叹一声,双眼迷离地望向庵房之外,看着庵院中渐黄的枝头,缓声道。 “明轩,我还没听你说过,你的过往,你是应天府人吗?”柳若锦满脸愁容,道。 “我父乃是当朝的陕国公郭兴,祖籍濠州。元末之时,群雄并起,父亲拳勇有膂力,擅长骑射,为人又慷慨大义,备受百姓推崇。至正十二年(1352年)春,父亲随本姓的郭子兴起兵攻占了濠州,声势浩大,数千名年少体壮的青年相拥投靠,形成反元的一面旗帜。” “随后,郭子兴的养女马氏与当今圣上朱元璋结为秦晋之好,从而,父亲也转投在朱元璋麾下,随军先后攻克滁州、和州,又渡过长江,攻克采石矶、太平府、溧阳、溧水,其间父亲英勇善战,威名远播。至正十六年(1356年),父亲又首先攻占台城,他也因战功被授予管军总管,进升为统军元帅。” “至正十七年(1357年),父亲随徐达攻克常州,他连续七个月不解战甲。后又随朱元璋、常遇春等大将南征北战,先后攻取宁国、江阴、宜兴、婺州、安庆、衢州等地,势如破竹。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又攻占江西南昌。” “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父亲随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时,献上火攻之策,大破陈友谅。从此,父亲也一路平步青云,从鹰扬卫指挥使到镇国上将军、大都督府佥事的职位。” “洪武元年(1368年),父亲帅兵跟从徐达攻取中原,攻克汴梁,守卫河南。又经徐达推荐,镇守潼关。潼关是三秦的门户,当时,哈麻图据守奉元,李思齐、张思道等互为掎角,窥伺机会准备东犯,父亲全力守卫。击败了连连来犯的王左丞等人,后又与徐达,率轻骑直捣奉元,最终攻克其城。随后,父亲用了两年时间,巩固边境,边境再无战事。” “洪武三年(1370年),父亲先后被封为:秦王武傅、陕西行都督府佥事、巩昌侯,食邑一千五百石,赐予世袭的凭证。洪武四年(1371年),朱元璋又命父亲攻伐蜀地,攻克汉州、成都。父亲战功赫赫,几乎无人能敌,不料在回京第二年(1384年)去世,朱元璋辍朝三日,追赠陕国公,谥“宣武”。同年冬,葬于聚宝山之原。”我的目光缓缓的转向了我和若锦的孩子身上,将父亲的生平战功,向柳若锦娓娓道来。 “明轩,你也是将门之后,本该高官厚禄,又怎会晕倒在郊外路间,被母亲所救呢?”柳若锦,疑惑道。 “这要从百官之首的左丞相胡惟庸说起了,胡惟庸此人颇有才干,又懂得察言观色,甚得朱元璋的宠信。但自从他当了多年独相,异常自负,内外各部门的奏章,他都先拿来看,凡是陷害自己的,便扣下不上呈。各方面热衷功名之徒,以及失去了职位的功臣武夫,竞相奔走于其门,贿送金帛、名马、玩好之物,不可胜计。大将军徐达,也因此,极恨他奸恶,将他的列举上呈给朱元璋,朱元璋不但没有降罪于他,徐达还因揭发胡惟庸,差点遭了胡惟庸的谋害。” “那时,同大将军徐达一起揭发他的,还有刘基。他虽未能谋害掉徐达,却趁探视刘基病情之时,对刘基下毒,将其毒害。后,他又与太师李善长相勾结,他权势更盛。说来也巧,也在那时,有人传言:在他定远老家的井中,突生石笋,出水数尺深,献媚的人争相说这是祥瑞之兆。还说他祖父三代的坟墓上,晚上都有火光,照亮夜空。连番吹捧之后,他骄纵一时,从此有了异心。” “洪武十二年(1379年)九月,占城国来进贡,胡惟庸等人不报告朱元璋。宦官出来见到了,便进宫奏告朱元璋,朱元璋了解原委后,欲对胡惟庸重判。第二年正月,又有多人联名告发了胡惟庸。朱元璋大怒,下令廷臣轮番讯问,将胡惟庸诛杀。” “胡惟庸死后,他造反的阴谋还没有全部暴露,直到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五月,胡惟庸的逆谋进一步大显,朱元璋大发雷霆之怒,肃清逆党,被诛杀者达三万余人。又做《昭示奸党录》,布告天下。此案株连蔓引,直到数年之后,还没有清除干净。” “因‘胡党’而受株连至死或已死而追夺爵位的开国功臣,竟有一公二十一侯,已故父亲郭兴也被牵扯到其中,不但被朱元璋消除了爵位,还有灭郭家家门之意。跟随父亲多年的秦大叔舍命将我带出,誓死要为郭家留下血脉。”我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悲痛得望着柳若锦又述说道。 “明轩,你如今是否还有恨意?”柳若锦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柔声道。 “有恨意又如何?我能单枪匹马杀进皇宫吗?再说‘胡惟庸案’颇多谜团,父亲到底有没有牵涉其中,谁又能说清楚呢?”我无力得望着柳若锦,缓言道。 “按说,你父亲在回京的第二年便去世了,就算参与其中,也必定无太多过错。”柳若锦疑虑道。 “父亲战功赫赫,虽在应天府的时日不多,但是却手握重兵,更让皇家忌惮。倘若,真有反叛之心,与应天府之内的胡惟庸里应外合,朱姓江山岂不危在旦夕?朱元璋又怎会放过彻查父亲之过呢?”我心如刀割,道。 “明轩,你可自行调查,如若父亲无反叛之心,也可禀明圣上,恢复你郭家的往日荣耀。”柳若锦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道。 “无用的,过往之事,岂能轻易查明?再者父亲已故多年,又无法询问到他本人任何细节,此事难于登天。就算是我查明了父亲的清白,仅我一人之力,又怎能上达天听?如今,朝堂之上,提到‘胡惟庸案’,人人自危,不敢多言,谁又愿为父亲请命呢?”我心灰意冷,道。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明轩要躲藏一辈子吗?”柳若锦,忙道。 “其实,我独自一人时,也想过你所说之言,但人生在世,苦楚甚多,纠结过往,任凭你心潮澎湃,终究是一场空。也许,我是个没骨气之人,但是就算为父亲平反成功,恢复世袭爵位,也难以恢复郭府的往日荣光,换不回父亲的重生。不仅如此,还要时刻提防朝堂之上,别有用心之人,我不喜尔虞我诈,阴谋算计,这失而复得的爵位又能保得了几时?也许,又是一觉醒来,全然变天。”我大失所望,道。 “是啊,明轩。世事多变,纷扰不断。权势荣光皆为虚幻,明轩你是对的。” “如今,我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母亲,我的师兄为了我变成了痴傻之人,惠静师太又为我丢了性命。我是不是也是一个不祥之人?”柳若锦百感交集,道。 “若锦,你不要多想。你父母终归于是上一代的恩怨,你又何必强加于身呢?就算你杀了你的父亲故遗名,你母亲能回来了?只会让你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师兄萧未遇痴迷你的容貌,咎由自取,又怎能怪在你的身上呢?惠静师太,乃佛法高深之人,舍命救你,也属正道,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若锦,死去的人,终究是轻松的;活着的人却永远是痛苦的。我父亲死前荣誉加身,死后就算被人贬得一文不值,又能如何呢?他始终是看不到了,难过的只是我们活着的人。若锦,别把所有事情在归结于自己身上,无用的。当下,我们好好的活着,快快乐乐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我拨动心弦,对着柳若锦发出肺腑之言。 “明轩,小时我常听母亲叹息‘红颜薄命’,如今,我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老天是公平的,给我这绝世容颜,必定也会给我一些灾难和伤痛。明轩,若我离开你,你会怪我吗?”柳若锦,哽咽道。 我骇然得望着她满是泪水的容颜,久久不敢多言。我不知道柳若锦此刻在想什么,但是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所言的‘若我离开你,你会怪我吗?’的言语,必然不是随口一说,我心中顿时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 第二十九章 决绝 下篇 翌日,清晨。 映在绿树丛中的无极庵,展露着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院中的几棵菩提树硕大无比,全然沐浴在玫瑰红的朝霞之中。 妙真走到庵院中央,抬头望着无际的天空,庵院虽不大,却有一种不衰的感觉。庵中若无他人,寂静的空气中,几只鸟儿唱歌,听着就十分悠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向柳若锦的庵房走去。 “掌门,您醒来了吗?妙真为你打了水,您梳洗一下吧。”妙真敲了两下房门,低声道。 “你进来吧。”柳若锦,缓声道。 “掌门,您的女儿真可爱,她还在睡梦之中呢,哈哈。”妙真,笑靥道。 “是啊,她确实生很漂亮,小脸甚是清秀。妙真,来,你坐下。”柳若锦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愁容,道。 “掌门,你好像有些不开心,昨日,你与郭施主交谈甚久,是否言到了伤心之事?”妙真,关切道。 “不然,只是近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一时难以抉择,心中不免有些愁乱。”柳若锦,低下头,柔声道。 “使掌门心中愁闷的,可是这无极庵的掌门一事?”妙真,莞尔而笑,道。 “我最大的烦恼,其实是不知,往后要去向何方…”柳若锦,看着庵外,眼神渐渐朦胧起来。 “掌门,弟子觉得,越到难以抉择之时,越该随着自己的心境去走。即便,再多愁闷,也不是一时能够消散的,那就索性不要理会,去做心中最想做的事情就好。”妙真站起,来到方桌旁,为柳若锦倒了一杯茶水,道。 “最想做的事情,如今,我最想做的事,便是留下来,好好的照顾你们,做你们真正的掌门,完成惠静师太的遗愿。可是…明轩现在的身体已无大碍,我和他的女儿也顺利产下,我又怎能忍心舍下这一切呢…”柳若锦,望着身边熟睡着的女儿,黯然神伤道。 “掌门,您若不舍,可以带上女儿,和郭施主一起离去,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无极庵自有无极庵的归处,可能,没有惠静师太在时,那么井然有序,但终归庵内弟子众多,维持下来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妙真的内心有些失落,但还是微笑着对柳若锦,道。 “数月相处,你、我虽然尼俗有别,但我已视你为姐妹,庵中的女弟子们各个和蔼待人,我又怎能离你们而去。就算我去过我想要的生活,终究是镜花水月,难以消散我心里的仇恨。”柳若锦,神情凝重道。 “掌门,仁厚。顾念旧情,又难忘惠静师太的嘱托,实乃无极庵之福。可掌门如今顾虑太多,真的强留在无极庵,又岂能释然?”妙真,缓缓道。 “是啊,的确如此。这也是我难以抉择的原因所在,太多的牵绊,太多的烦扰,难以静下心来。”柳若锦叹了一口气,道。 “掌门,何不把你的想法告诉郭施主呢?其实,您现在最大的牵绊在郭施主身上,所谓的仇恨,不过是您父母之间的种种误会所生的孽缘,孽缘如隔世,日久可消散。而您与郭施主,经历万难,才走到今日这一步。或许,他能解你心中所虑。”妙真,双手合十,道。 “我怕,我更不舍。他也是一个可怜之人,能与他今生结为连理,我已甚是欣慰,又岂能在他心口之处,洒上一把盐呢?让他为我抉择,实在是强人所难。”柳若锦,愁眉紧锁,道。 “夫妻为一体,解铃还须系铃人。掌门,不言,又怎能知道郭施主的想法呢?”妙真也皱了下眉头,又道。 “容我好生思量思量…”柳若锦,伤感道。 ………………. 在夜幕下,柳若锦独自一人坐下庵房外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夜空,秋天的夜空静爽,清凉。月牙弯弯地挂在浅蓝的空中,仿佛是一只小舟飘荡在清澈的小河中,一颗颗星星不断的闪烁着,在星海中,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还有惠静师太正在对着自己微笑… “女儿,睡下了吗?若锦。”我缓缓的来到柳若锦的身旁,静静地坐了下来,道。 “是的,明轩。你看这夜空真的好美啊…还能看到自己想见的所有人…”柳若锦,痴望着天空,微笑道。 “若锦如若喜欢,我可以陪你夜夜守着这片星海。”我望了望柳若锦脸上露出的淡淡微笑,柔声道。 “夫君,若锦好像从未如此唤过你。谢谢你一直对若锦这么好…”柳若锦微斜着身子,躺在我的肩头,道。 “娘子,你还记得我们在江月门门主暮云烟的大船上,对着船窗外的一轮清江月拜堂的情景吗?”我的脸偎了偎,柳若锦靠在我肩头上的脸,喜眉笑眼,道。 “记得,那晚的月亮很美...夫君,怎么忽然想到拜堂的那日了?”柳若锦对着我努努嘴,道。 “哈哈,我只是觉得那次拜堂太仓促了,想和你再拜一次。”我痴痴的望着柳若锦,笑道。 “拜堂之事,岂能儿戏,拜了一次又一次呢?夫君,给女儿起个名字吧?”柳若锦,柔声道。 “好,我们的女儿长得比你还要美,该叫什么呢?嗯…就叫…柳韵锦吧。”我搂着柳若锦来回摇晃着,微声道。 “柳韵锦?好听是好听,可是为什么不让她随你的姓氏呢?哪有女儿不随父亲姓氏的道理呢?”柳若锦,疑惑道。 “想知道吗?先不告诉你,你随我来…”我,柔情道。 ................... 我拉着柳若锦奔跑到无极庵外金灿灿的麦田间,金黄的麦子连成一片,就像一座金色的海洋,微风一吹,麦子一晃一晃的如波浪一般,它们相互拍打着,像极了渔船划过的余波。 越过麦田,我和她来到了一片蔷薇花海之中。我手紧紧拉住柳若锦的手,仰望着星空,身体不停的旋转着…阵阵欢笑声,回荡在花海之间… “夫君,你是怎么找到这么美的地方的?”柳若锦,解颜而笑,道。 “若锦,来。”我拉着柳若锦的手,来到了花海深处,指着早已摆放好的红烛台,又道:“今晚,我们在这里再拜一次堂,好吗?” “明轩…你….你何时准备的….”柳若锦望着红烛台,捂着嘴,喜极而泣,惊道。 “来若锦,我们在江月下拜堂时,连红烛都没有。今日,我准备了一直梦寐以求的场景,来弥补一下遗憾。若锦,今生能与你结为连理,就算只有这一时的快乐,我也能终身无憾了。”我破涕为笑,道。 “我郭明轩心似明镜,虔心跪拜,还请苍天怜鉴。今日,我愿和柳若锦结为夫妻,举案投眉,厮守终身,无论日后分离多远,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誓死守护柳若锦,愿定下三世之约,缠绵三生之情。如若三世未违此约,还请苍天赐予万世姻缘!”我情绪激昂,连连朗声道。 “我柳若锦,愿和郭明轩结为夫妻,只求夫妻二人身体安康,福禄多寿,我们的女儿健康成长,少些险阻。愿与郭明轩共守三世之约,求苍天怜悯,赐予万世姻缘!”柳若锦望了望我,拂去了我脸上的眼泪,喜笑颜开的高声道。 “拜….再拜….再拜….” ................... “若锦,你考虑好了吗?”我拉着柳若锦的手,缓缓的向无极庵走去,望着一路之上的风景,心中涌现出了一丝忧伤,我敛色屏气,道。 “明轩,你是否已经察觉出了我的思虑…”柳若锦,缓声道。 “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欣然接受,只愿你好,此生无悔。”我莞尔而笑,道。 “明轩,你可有什么话,对我说?”柳若锦缓缓得低下头,看着我们互相牵着的手,柔声道。 “若锦,我知你心中的苦楚。其实,我也怕,怕我的私心,割舍不掉你我深情,但是,我最怕的却是你日后会懊悔连连,终日怨恨不断。” “若锦,你凡心未定,若想此时接任这无极庵的掌门,难免有些牵强。不如,改无极庵为无极阁,你先带发修行,一则缓解心中仇恨,二则也可名正言顺的照顾无极庵中的众位弟子,她们依旧吃斋拜佛。而你,若舍不下我和孩子,我们也能继续在一起生活。”我百感交集,道。 “明轩,谢谢你。如此决定,甚好。只是苦了你,你不但没有怨恨之言,还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我….”柳若锦,迟疑道。 “若锦,你我相处这么久,恩爱之情胜过太多无级而终的露水姻缘,更不用去面对俗世间的悲欢离合,自然而然,静静相守,只是少了些打情骂俏,嘻颜欢笑罢了…无极庵内有你,无极庵外有我,不论内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就够了。”我释然一笑,道。 “明轩,那我们的女儿….”柳若锦,眉头紧锁,忧虑道。 “我为女儿取名为:柳韵锦。随你之姓,解我欣慰;韵字当中,有你我孕育而出之意,以表你我深情;锦字随后,希望我们的女儿日后能像你一般,拥有倾城之姿,也能时时告之她,她的母亲叫:锦儿…”话落,我顿时潸然泪下,不能自已。 “明轩…..”柳若锦,涕颜道。 “明日,我便启程,持灭影令,去找护你生下韵锦的素海棠,让她与我一起建造无极阁…”我强颜欢笑,道。 “明轩….对不起….我定守下三世之约,与你共度万世姻缘,已解我今生对你的愧疚之心….”柳若锦,泣不成声道。 第三十章 初遇萧左 醯鸡妄为行繁华 忽欢忽悲叹镜花 星辰转换五岳颠 迷醉熟醒终归家 ………………. 往日的集庆路,今日的应天府。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的街头上,身前身后一张张形态各异的脸庞来回过往,或忙碌、或喜悦、或凄凉、或愁容。 不远处传来商贩的叫卖声,众多方桌间,男女嬉笑欢谈。 朦胧的高台之上,女子搔首弄姿、半扇遮面,柔情媚意,若隐若现间,轻歌舞足,无不诉说着一片繁华。 船儿微行,道道水波,荡起我些许涟漪往事。熟悉的街头,陌生的人流,使我心间,涌出一丝丝落寞,一丝丝悲伤…… 我驻足回首:少年时,曾轻狂阔步十里秦淮。如今,心中的繁华落幕,哀叹不断,郭府的兴衰荣辱,丝毫没有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们一如既往地生活着,日日重复交替。 我远远望着,夜已至的秦淮河畔,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浆声灯影;宛如半掩素纱的娇娘,朦胧中带着几分妩媚。 船儿停靠在水榭岸头,我缓步走过桥头,选了一间不算吵杂的酒肆,坐了下来,满饮了一杯酒,定了定神,对着店中小二道:“小二,请问灭影门怎么走?” “灭影门?不好意思,客官,小的没听说过。”小二,低头思虑道。 “怎会没听说过?灭影门也算得上是当今的第一门派,莫非……不在这应天府之内?”我,迟疑道。 “听客官的口音,也是本地人吧?打我出生到现在从未听过,应天府内有灭影门这一门派,想必是客官的一时醉话吧,哈哈。”小二,拂了下肩头上的白布,微笑道。 “是啊,我从小在应天府长大,虽不说对应天府了如指掌,也从未听说过有灭影门的存在。”我微微一怔,喃喃道。 “哈哈,想必这位老哥是江湖之人,你找灭影门所谓何事?”邻桌的素衣男子,笑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下灭影门的素海棠……”我,应声道。 “素海棠!老哥果然眼力不凡,一开口便要找那素海棠,哈哈。”素衣男子,细细的打量我一番,又笑道。 “这位仁兄,你认识那素海棠吗?”我,缓缓道。 “不但认识,我还爱慕的很啊!”素衣男子,饮下一杯酒后,朗声道。 “莫非,仁兄知道素海棠是位女子?”我,惊道。 “当然!你看我是有‘龙阳之癖’的人吗?”素衣男子,身体后移,展开双臂,面容自若,道。 “老哥,既然要找素海棠,不如先与我同桌共饮几杯,也好让我听听老哥是如何与她相识的。”素衣男子拱手站起,右手伸向旁边的座椅,道。 “也好,也好。仁兄既然相邀,我过去同坐便是。想必,仁兄定知晓素海棠的下落。”我站起,走到素衣男子身旁,与他同桌而坐,又道:“敢问仁兄如何称呼?” “奇怪,奇怪,这世上的奇特之事真是甚多!老哥你一头银发,容颜却极为俊朗,五官精致不凡,我这一时,真难看出你的岁数来…”素衣男子一愣,道。 “仁兄不但眸清似水、顾盼生神,还身躯魁伟、气宇不凡,更可谓的是言语之间处处透出坦荡,无一点心术不正之态。” “可……虽说仁兄处处不拘小节,外表豪放,内心却极其细腻,察人所不察,观人所不观,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我对着面前的素衣男子连连道。 “哈哈哈,难得,真是难得。莫非,我遇到了一个懂我之人?那你猜我是什么人?”素衣男子,狂笑道。 “若说你是江湖侠客,却多了几分书生之气;倘若说你是富商巨贾,却又多了些豪放不羁;我猜仁兄定是朝堂之人!”我笑容可掬,道。 “厉害,真是厉害。我也不加隐瞒,在下萧左,乃当今皇太子朱标的近臣,如今已二十有一,还请问老哥…不,应该称为大哥,如何称呼?”素衣男子萧左,拱手道。 “二十有一?如此年轻便沉稳内敛,实属不易。我叫郭明轩,今年三十有二了吧…”说到年岁,我心中一时恍如隔世,甚至有些记不清如今是何年来。 “郭明轩?你与开朝功臣‘陕国公’郭兴有何关系?听闻,郭家被削除爵位后,郭兴次子便不见了踪迹,其名也叫:郭明轩。你….”萧左伸出手指指向我,骇然道。 “我?哈哈,我就是我,你可以把我当成他,也可以把我当成另外一个郭明轩。”我的右手握住萧左伸出的手指,神情自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左反手将我的右手按至方桌之上,与我相视而笑后,又道:“来,郭大哥,喝酒。今宵有酒今宵醉,管他明日是何年!” “哈哈,来,干杯….” ………………. 本应是清凉无比的长夜,却下起了绵绵愁雨。我与萧左肩搭着肩,一步一个踉跄的走在早已宁静的街头,手中的酒葫芦不断得高举过头,畅快的张口饮下。 “人生真是可悲!可惜!可叹!我说…郭大哥…你可知那素海棠不但沉鱼落雁,武功卓绝,还精通医术,真乃当今奇女子也。我对她表明爱慕后,可她却对我说,她要守着灭影门,终身不嫁。我闻她之言后,便向她誓言:她若终身守着灭影门,我就终身守着她!哈哈,郭大哥,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萧左双眼迷离,痴笑道。 “对!萧兄弟说得对!初见素海棠,只觉她英气逼人,异常俊美。她是一种女子强势…要强…的那种美,这种美能让多少男子汗颜啊!而…我的若锦,却是让人怜惜的柔美,若锦虽有天仙之容,却少了些素海棠的果决,如若,若锦多些果决,绝不会有与我分离之心…”我仰望天空,使雨水尽可能的击打在我的脸上,高声道。 “若锦?是嫂嫂吧?一定也很美,一定!”萧左,不断的对我挥动手指,摇晃着身体,道。 “萧兄弟,你和素海棠是如何认识的?你一个朝堂之人,怎么会与她结识呢?她的医术我见过,确实了得,至于她的武功…修习的是御水法门?御雷决?御电术?还是御风术?不会是御火真经吧?”我的脸被冷雨不断击打后,逐渐有些意识,我好奇的看着萧左,道。 “不…都不是!素海棠,人称:玉面公子。据说,被灭影门的门主故遗名从小收养,使得一手扇子功,一招‘雪舞扇落’击败无数高手;此外,她还有两门绝学,一门是‘漫天花雨’,另一门是‘五绝神针’。”萧左连续摇头,拖沓道。 “‘雪舞扇落’、‘漫天花雨’、‘五绝神针’,这三种武功,没一种是故遗名所习的功法,莫非….莫非灭影门另有高人?这位高人会是谁得?素海棠的武功,到底是跟谁学的呢?”我若有所思,道。 “素海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永远记得我与她是如何相识的,哈哈。二年前,应天府至凤阳府的官道上,时常出现一伙山贼,连连向朝廷贡品及物资下手,朝廷也派过数名大将前去镇压,都以失败而告终。一时,朝堂之上,一片惊慌,圣上只得派皇太子朱标亲帅大军,前去镇压,一则有意让皇太子立威;二则,临近都城应天府,倘若大军兵权旁落在他人手中,一旦起反叛之心,必将带来灭顶之灾。圣上对皇太子寄予厚望,也甚是信任。” “我身为皇太子朱标的近臣,我自然随他一起前去官道之上,镇压山贼。经过几番激战后,我发现这伙山贼不但熟知阵法,手中更有一种叫‘飘香酥骨散’的毒药,尤其厉害。此毒一出,香气所到之处,士兵皆无力跪倒在地,任凭山贼斩杀。” “经过连连折损,皇太子本欲班师回朝,可身边谋臣却进言:此次是皇太子亲征,又统领应天府周围的全部兵力,如若退兵回朝,皇家将丢尽颜面。听说,应天府内隐藏着一个门派曰‘灭影门’,此门派所向无敌,只要给足够的钱,便会出面效劳。” “皇太子朱标闻言后,亲自向灭影门门主故遗名,书信一封,以重金作为酬劳。没曾想,当天傍晚,素海棠独自一人便来到了大军驻扎之处。面对,全是强壮男子的军队,又面对皇太子朱标的威严,她居然女扮男装,不畏不惧,言语井井有条,许下‘立即便可破敌’的豪言壮语。一时之间,主帐之内,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皇太子本人都对这位气宇不凡的俊美公子的言行,深信不疑,甚是折服。” “见过皇太子后,素海棠没有丝毫停歇,又是独自一人,直接走进了山贼的山寨之中。当时,我极为好奇,便紧随在她的身后。” “面对数千名山贼的围攻,她没有一丝慌乱。只见,她脚尖一点,轻轻跃至空中。一时,她身体的四周,便出现数朵海棠花瓣纷纷落下,花雨越来越密,范围也越来越大,花瓣所到之处如利刃一般,先是划破了围在她身边山贼的脸,随后,山贼的脖颈、手臂、胸膛、腹部、下肢全都血流不止。她并不惧怕这种血腥场面,反而眼神越加冷峻起来,缓缓的向山寨深处走去,布满上空的花雨也随着她不断移动着…” “山贼头领见状,急忙掏出‘飘香酥骨散’,狠狠地向素海棠洒去。几乎同时,素海棠指尖轻弹,一银针直接扎向山贼头领的前额之内,山贼头领瞬间倒地身亡。” “就在这时,山贼头领的房中,窜出了一名衣着裸露的妩媚女子,她手持利剑,向素海棠刺去。素海棠侧身一躲,那女子的剑锋虽未伤到她,却挑下了她的发带,头发瞬间散落,伴随着空中逐渐消散花雨,她无力的跪倒在地上。那一刻,我望着她的回眸,我竟全身无力,无法移动分毫,目瞪口呆了起来…我自恃见过佳人无数,而在她面前,所有的佳人都瞬间变成了庸脂俗粉,毫无可比之处,她实在太美了….” “郭大哥,她真的美得让人窒息,以至于那裸露的妩媚女子,再次持剑刺向她时,我发疯了一般,想跃去制止。而我的身体却依然僵硬无比,用尽全力去抬腿,却怎么也迈不开步来….”萧左连续的言语,他的表情也从痴迷的微笑,变成了懊恼不已。 也许,我有些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爱素海棠了… 第三十一章 稀柳叹清萧 我微瞥了一下萧左,不假思索道:“萧兄弟,你竟然看到素海棠女子的装扮后,全身僵硬无力?你如此没用,又怎能救下已中毒的她呢?” “是啊。那一刻,我是真没用。眼看着那妩媚女子与她纠缠不休,而她又越发神情疲倦,身体也逐渐变得软绵绵起来……我却依然不能自已,任凭心中无限焦虑的热流,涌向脑袋里,真是让人不是滋味啊!”萧左愁着脸,不断的捶胸,抽泣道。 “兄弟…兄弟….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如此伤怀呢?莫非,海棠姑娘后来被那妩媚女子所伤吗?”萧左怨恨自己的情绪,愈发严重,我忙道。 “不…并没有,海棠虽然中毒,但在短时间内,足以自保!当我步履蹒跚的走到素海棠的身边,将那连连向她攻杀的妩媚女子,一剑刺死后,我缓了一口气,回眼看了看素海棠,却又被她那时的神情,震惊住了….” “只见她紧咬牙关,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珠,有些丝发紧贴在脸颊上,凶狠的神目中,带着缕缕血丝。她那宁死不屈的眼神,震撼着我…我急忙道明身份,脱下外衫,披在她的肩头,她的情绪才慢慢有所缓和…”萧左,叹了一声,连续道。 “萧兄弟,这也算是一场英雄救美了…”我也缓了一口气,凝视着萧左,缓声道。 “哎,算是吧。我搀扶着她,本想将她送回皇太子朱标的大营,前去复命。没曾想,她却婉拒了,让我直接送她到应天府内一家姓故的富商巨贾的豪宅之中。眼看着,豪宅内的数名侍女将她迎入,我心里瞬间黯然伤神起来,那种失落的感觉,是我从未有过的。” “郭大哥,你看,前方的庭院虽威武不凡,却呈现出衰败之容,歪斜的牌匾,满是灰尘的台阶,院内更是一片狼藉,让人多少有些惘然若失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极了我离别素海棠之时的心声…”萧左,戟指向前,指着前方的落破不堪的深宅大院,接连低沉道。 “是啊,萧兄弟,这庭宅确实失去了原本的光鲜,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哎…”我紧搂住萧左的臂膀,坐在了他所指的宅院台阶上,惙怛伤悴的又道:“萧兄弟,你可知,你口中的这落破不堪的深宅大院,就是我郭某人的家,曾几何时,这个地方门庭若市,嬉笑连连,如今….哈哈…” “萧兄弟?你睡着了吗?哎,醉不成欢惨将别………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如泣如诉,一时之间泣涕如雨…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前尘渺渺,遗人纷扰,虽无月引路,但绵雨已洗清前路….”穿着白衣,如梦如幻的素海棠,忽然从天而降,挥动着手中折扇,缓缓道。 “素…素海棠…你还是出现了…”我甩了甩头上的雨水,迷离着双眼,望着她,道。 “是的,我出现了。若我此刻不出现,天亮之后,酒醒时分,你也会到故府来寻,不是吗?”素海棠,微笑道。 “对,我已从萧左口中,得知灭影门就是这应天府内的故府…”我点了点头,微声道。 “天色已晚,故门主怕你感染风寒,特命我前来接你入府。跟我走吧…”素海棠合上手中折扇,转身道。 “好….可我这萧左兄弟,该如何安置…..”我晃动着身体,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已沉睡的萧左,道。 “他….”素海棠没有回身,低声喃出,又欲言又止… “海棠姑娘,你可也喜欢我这兄弟?”我,追问道。 “情乃伤神毒药,何来喜不喜欢…我心中只是感激于他罢了…”素海棠,柔声道。 “难道,海棠姑娘没一丝动容之心吗?”我凝望着素海棠的背影,道。 “我….身为女子,我又何不想择一良人,厮守终身。但他是那高高在上的朝堂之上,我却是那不见天日的杀手屠夫,岂能相知相守?若强求在一起,必要付出惨痛代价,海棠不敢,海棠也不愿,索性就在端头断了他的念想吧…”素海棠肝肠寸断,嘶声道。 “若,海棠姑娘有意,我定亲自去说服故遗名故门主,让他解除你心中所有枷锁,放你而去…”我悲愤填膺,道。 “哈哈…..少主夫君,您过虑了…若我素海棠想离去…谁又能阻挡?倘若,真有人阻我道路,留下我的尸身便可,但绝留不下海棠的心!”素海棠转过身来,用折扇波动了下,额前的雨水,又道:“海棠之忧,又何尝只有灭影门的束绊,还有那难解难分的恩情…” “恩情?你所指的是故遗名从小收养你长大吗?”我,疑惑道。 “时辰不早了,还请少门主夫君,随我回到门中安睡。稍后,我会命人将萧左抬到客栈之中,以免他露宿街头,天亮之后,若被人看到,也有损他的身份。”素海棠,没有回我之言,而是望了望天空,又缓缓地看了看我,朗声道。 “好,走吧…”我跌跌撞撞的行了几步后,神情越发恍惚起来,素海棠只得停下脚步,转身扶住了我的臂膀。朦胧之中,我仿佛躺在了素海棠的肩头,阵阵体香迎面而来,随后,便无了任何知觉…. ................... 翌日,初晴。 透过窗,微凉的空气带着泥土被冲刷过的清新扑面而来,我忽然惊醒了过来,低头看了看,全身已被人换上的新衣,摸上去干爽极了。 心中却出现了一丝惊恐,我喃喃自语道:“昨夜,我没和海棠姑娘做什么吧…她可是萧兄弟朝思暮想之人啊…” “怎么?你身体不舒服吗?”故遗名站到窗前,背手注视着我,道。 “没….没….故遗名….不….故门主,你怎在此?”我忐忑不安,道。 “我听海棠言,你已到我门中,便来看望一下。若锦…还好吗?”故遗名,迟疑道。 “若锦还好,只是她有接管无极庵掌门之意,怕是不久以后,便要正式归入佛门了…”我忧心忡忡,道。 “佛门….佛门虽然清冷,但也不失是一处安宁之地,只是你………”故遗名一声长叹,又将目光停在我身上,若有所思,道。 “我没事,若锦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我心灰意冷,道。 “你能如此体贴若锦,这再好不过了。虽说,我也希望若锦能与你开心的生活下去,但若,若锦能放下仇恨,平静度日,也算是了结了我心中的些许愧疚…” “听闻,若锦为你生下了一个女儿对吗?她可爱吗?名字起好了吗?”故遗名定了定神,接连道。 “我们的女儿叫:柳韵锦。她和她母亲一样,美极了,甚是可人。”我,微笑道。 “柳韵锦….好,好,好。我记下了,柳韵锦….”故遗名脸上露出说不出的彷徨来,连续喃喃道。 “此次,我到灭影门,是来求故门主一件事的。”我,朗声道。 “求…哈哈,你不必求,直言便是。”故遗名,厉声道。 “无极庵都是些皈依佛门的小师父,又都是些苦命女子,若锦如今心性未定,对接任掌门一事还在犹豫之中,我有意从灭影门取些钱财和人手,为若锦建造无极阁,庵改为阁,也好让若锦先告慰惠静师太对她的救命之恩。”我忙道。 “还有吗?”故遗名,点头道。 “没了,就这一件事。”我道。 “若锦,不反对你来灭影门找我吗?”故遗名,思虑道。 “我向若锦言明:前来灭影门,找素海棠与我一起建造无极阁,她并未多言…”我,回道。 “好!我这就命素海棠,带足金银和门人,随你回无极庵,建造无极阁…”故遗名,道。 “门人?且慢!故门主要命手下门人,把代表灭影门的衣衫全部换掉,换成市井街头之人的装扮。如若,若锦看到素海棠带着身着灭影门衣衫的众人前去,难免会想起萧未遇带领众人屠杀无极庵的情景!”我,焦急道。 “好,好,好。贤婿所言极是。我这就吩咐下去。如若….如若,若锦最终归入佛门,你依旧是我的贤婿,你可带着我的孙儿:韵锦,前来灭影门居住。”故遗名注视着我,缓声道。 “世事多变,有谁能知,往后的事情呢?如若有机会,我定带韵锦前来,见见她的外公…”我,皱眉道。 第三十二章 神秘妇人 风韵犹存老徐娘,华贵威严过庭堂。 喋喋怨言不失仪,挥手别离素海棠。 ……………….. 在灭影门庭院内,素海棠召集了众人,换上了朴素布衣,携足了金银。一声令下,大步向门外走去…. “棠儿…刚回来不久,怎么又要离去?”闻言之处,一锦衣华发的妇人,带领着数名侍女,徐徐而来。 这妇人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慈祥的目光中略带锐利;又高又直的鼻子格外突出;唇如胭脂一般,嵌在天庭饱满、满面红光的脸上,处处流露出高贵和威严来。 “海棠见过母亲。刚接到义父的手令,命我出门办事,未曾拜别母亲,还请母亲恕罪。”素海棠,俯首道。 “那故遗名又让你办什么事啊?可有凶险?我这就去找他,与他理论。”妇人厉声道后,欲转身回到庭院之中,去寻故遗名。 “母亲,且慢。母亲不必担忧,义父所嘱之事,不过是派女儿为人修建阁院,并无凶险!”素海棠,向前一步,拦下妇人,忙道。 “修建阁院?为这银发男子吗?嗯…这银发男子甚是俊美,又有门名之后的神容。莫非,你义父要将你许配与他?分建阁院而居?”妇人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好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神,使我浑身一颤,不自在了起来。 “母亲切莫乱言。女儿如若出嫁,岂能不先告知母亲呢?这位银发男子名叫:郭明轩。我与他并无半点儿女之情。”素海棠,脸颊绯红,羞涩道。 “哦,哈哈….看来是母亲乱点鸳鸯谱了。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我却一直视你如己出,如有中意郎君,定要告之母亲,母亲为你做主!”妇人,朗声笑道。 “母亲…女儿去了。您回到房中好生歇息吧。”素海棠轻轻推着妇人的手臂,娇声道。 “哈哈,好,好,好。母亲回去,母亲回去。郭明轩是吧?此次海棠与你同行,定要照看好她,若她少了一丝头发,我定不会轻饶于你!”妇人连连爽笑后,将目光又移在了我的身上,对我喝道。 “还请您放心,海棠姑娘定会安然无恙的回到您身边。”我俯首,道。 “哈哈,哈哈….”随着,阵阵笑声,妇人一行向庭院内走去。 “她对你真好,你所言的恩情,是这位妇人对你的养育之恩吧?你的武功,也是这妇人所授吗?”我盯着素海棠,低声道。 “我们走吧。”素海棠并没有回复我的言语,她瞟了我一眼,对着身后的众人,高声道。 ……………….. 途中,素海棠与我没有过多言语,她十分警惕的看护着在众人护送下的数箱金银。 行至道路口茶馆之处,她对茶馆内的过往之人,察言观色了一番后,道:“我们歇一歇吧,天黑前,应该能赶到无极庵。” “也好,我们一路快马而行,就算我们不累,马二也该吃些草料了。”我道。 “少主夫君,请用茶。”素海棠端起盛放着茶水的杯盏,放在我面前,道。 “你为何总唤我为:少主夫君,听起来怪怪的。”我,苦笑道。 “不然,你让我唤你什么?难道唤你夫君吗?”素海棠,端笑道。 “哈哈,姑娘说笑了。你还是唤我少主夫君吧,话说回来,你母亲对你如此呵护,为何不向她提一提你与萧左之事呢?我想,她定会答应的。”我,干笑道。 “未到情深处,又何来义无反顾?若真有缘分,定然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素海棠的手中转动着杯盏,缓声道。 “看来,海棠姑娘对我那萧兄弟还有所保留。哎,可怜了我那痴情的兄弟了。”我,叹声道。 “细细算来,我与那萧左,也不过见了三面,一面是在皇太子朱标的大营;一面是在山贼的巢穴;一面则是昨晚寻你之时,醉倒在地的他。虽然历历在目,感激他对我的浓情厚意,但与我现在所拥有的恩情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实在没有打破现状的想法。” “听闻,你为了少主柳若锦,以命相护,又异于常人,修得了故门主所有的绝学,脱胎换骨,接近巅峰。如若,少主真的入了空门,你又当如何呢?”素海棠端视着我,接连道。 “我也不知。也许,我会带着女儿隐居起来吧,韵锦总是要长大的。”我,失落道。 “也是。有时世间之事,就是这般可遇而不可求,除了欣然接受,便再无他法。我与那萧左,又何尝不是这般,其实宽下心来,好好想想,彼此安好,胜过一切浓情蜜意。”素海棠,微微一笑,道。 “是啊,愿她安好,随她自己的意愿。我也不想她有任何遗憾,若锦的心中牵绊太多,最近又时时感叹‘红颜薄命’,我想也唯有青灯古佛,能抚平她波动连连的心境吧。”我,心神不定道。 “哈哈,真的是‘红颜薄命’吗?你心有不舍,却又愿意为她着想,顾及她的所有感受。真不知,你是怕无法说服于她,与你一起离去;还是,你真能拿得起放得下。其实,你也很痛苦。”素海棠,好似洞察了我的内心一般,笑道。 “至从习得了,苍琼阁中五种绝世法门后,我愈加看重,道家典籍里所说的心境。也许,若锦皈依了佛门,我也会走向修行之路吧。”我坦言心声,道。 “哈哈,不错。一个尼姑,一个道士。也算是神仙眷侣,天作之合了。”素海棠,嬉笑道。 “对了,我每每看到故门主修习五种绝世法门,都如同仙人一般呼风唤雨,飓风雷鸣的,好生恐惧。这根本不是传统武学所能办到的,这五种绝世法门,到底是什么?凡夫肉体又是如何驾驭的呢?”素海棠,疑惑道。 “确切的说,五种绝世法门并不是什么武学,但是却能融入到所有传统武学之中。它们的出处,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它们定与修行之术脱离不了关系。其实,五种绝世法门就是如何将身体与大自然相互融合,保持天人合一的状态,然后把大自然之力在凡人手中使出来罢了。” “至于使出来之后,还要去如何做…我就尚未可知了。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们故门主的那种修炼之法,定然是不对的。”我,连续道。 “你又怎知对错?痴迷成魔,淡然成佛,一切皆有命数。同样的法门,修出不一样的境界,也自然是再平常不过了。现在言明对错,时间尚早。只是,故门主欲将五种绝世法门传授于我,我却始终无法领会其中皮毛。”素海棠,眉头一皱,朗声道。 “世人有谁愿意把自己逼得半死不活的?你能吗?如若,修习这五种绝世法门,要付出生命,或者是把自己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缺胳膊少腿的模样,你还愿意学吗?就算你愿意学,就算你也不在乎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机缘巧合,没有好的命数,终究是难逃一死的。也许,我和故遗名都是幸运的!但是,如若将一群人都锁在那苍琼阁的铁房密室当中,能完好活下来的能有几人?”我回忆起往日的煎熬,心中不禁冷颤了起来…. “世人无不爱惜自己,胜过一切。我修习母亲所传授的绝学,已倍感艰辛。如若,按你之言,就算有可能习得那五种绝世法门,也没有丝毫意义,毕竟性命攸关,又岂是常人能忍受的。”素海棠,愁眉不展,道。 “是啊……海棠姑娘至今为止,也杀过很多人吧?”我,迟疑道。 “你觉得我是那凶狠之人吗?”素海棠,对我呆愣道。 “不是,只是觉得你身在灭影门,定然不会摆脱杀戮…”我,神情凝重道。 “如若说,替皇太子朱标灭掉山贼,是我第一次杀人,你信吗?”素海棠眨了眨眼睛,望着我,道。 “哈哈,你肯定不信。母亲的身世与皇家有关,皇太子朱标给故门主的书信中又言辞恳切,甚是牵动母亲心弦,这才派我前去相助。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皇太子所许诺下的重金酬劳而去杀人的吗?”素海棠,接连冷笑道。 “我….我也不愿相信海棠姑娘是冷血杀手,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只是….你母亲和故遗名是什么关系呢?你母亲的身世怎么又与皇家有关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迟疑道。 “哈哈,我们走吧。我看马儿已经吃饱了,我们该上路了。”素海棠,没有回我之言,而是望了望马厩里的马儿,微微一笑,缓声道。 第三十三章 无极阁 一路之上,白马当先,海棠居上,众人随后。 浩浩荡荡,灭影神威,宵小狂徒,无不避让。 傍晚时分,落叶相依,密林阻途,下马前行。 身过路显,遥望群山,庵寺钟鸣,暮色安详。 “少主夫君,未到庵堂,心已安定了不少,少主如若皈依了佛门,定然获益良多。如今,再细想起来,你遵从她的意愿,是对的。人生岂能没有分离,分离也只为更好的重逢。”素海棠闭上眼上,深吸了一口气,全身倍感轻松,嘴角泛起一抹微笑,道。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夜幕下的庵堂小径,也有一番意境。海棠姑娘,我们就要到了。”我满带笑容的瞅了素海棠一眼,缓声道。 “少主柳若锦,自小在苍琼阁长大,我这就命人将苍琼阁的陈设绘下,我想:我们建造无极阁时,可依其陈设,也好让少主多些亲切。”素海棠,朗声道。 “海棠姑娘有心了,若锦定然心悦。我先行一步,去看看我那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话落,我纵身跃起,凌于半空,向无极庵腾去… ………………. “韵锦乖,韵锦乖……韵锦不哭,韵锦不哭,你父亲马上就回来了。不哭…不哭…”庵房之内,传来了柳若锦焦急的拍哄之声。 “韵锦还没睡吗?”我轻轻地推开房门,一脸关切道。 “没呢,一直哭闹着,好像知道你今晚要回来似得…” “明轩,你看,我们的女儿在对着你笑呢…她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柳若锦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满心喜悦的看着我,道。 “哈哈。韵锦…父亲回来了…父亲回来为你和你母亲建造一个大大的阁院,让我的小韵锦在阁院中快乐的长大,好吗?”我接过柳若锦怀中的女儿,微笑道。 “明轩…韵锦还小,不晓尘世。你说,她长大以后,会怨恨我这个母亲吗?”柳若锦听到我的言语后,刚舒展开来的脸上又略带愁容,道。 “若锦,我离开的这两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吗?”我晃动着怀中的女儿,平静道。 “是的。这两日,我抱着韵锦,连连听诵庵中弟子默念佛经,心中缓和了许多,我想唯在青灯古佛下,我才能更好的放下一切吧。” “可我们的女儿,刚出生不久,难道就要没了我这个狠心的母亲吗?明轩,我有些后悔,生下她了…”柳若锦顿时潸然泪下,用万分不舍得神情,看着我怀中的女儿,道。 “也许,女儿会对你有所怨恨。但我相信,随着她不断的长大,定会明白你的苦衷的。没有惠静师太,别说你、我了,就连我们的女儿都来不了这纷扰的尘世,我会好好的照顾女儿的。若锦,有我在,这世间谁又能伤得了我们的女儿呢?”我眉头紧锁,连连安慰道。 也许,我已不愿自己的妻子柳若锦,再泪流满面下去了。可越是不想看到,却要每每面对。若两人仅剩下愁容,又迟迟不肯决绝,就算有万千的不舍,又有何意义呢? 人生本就苦短,夫妻二人的相伴相知,自然不会被辛劳的生活所绊,只要有相同的方向,相互扶持,又何愁见不到黎明的曙光呢。 但,如今我和柳若锦已然不同,她心意渐决,去向已明,若一味强求,又何来喜悦的生活… 望着此刻,柳若锦愁绪连连的脸颊,我心痛极了,她可是我的妻子啊,我岂能忍心让她一直这样下去呢… 相遇本是一份美好;相知也是一份恩情;结为连理,诞下女儿更是回眸万世的缘分。可如今,丝丝悲鸣,痛心疾首,又岂能对得起,我与她夫妻间的深情厚意?唯有放下,才能释然这一场柔情… 若一瞥惊鸿,恍似如梦,梦醒时分,这一瞥惊鸿也成为了自己的身影,种种浓情蜜意已然释解一片痴情。何不让惊鸿如梦,永远锁在心中… “若锦,就算你、我分离,独自清修,我们也是夫妻一体,心心相伴。韵锦长大后,依然可以回到无极庵中看望于你,她依旧是你的女儿。不必过于忧伤。”万千思绪在我脑中窜动,种种感慨在我心中流动,而我最忧心的依然是面前的这位女子,我的若锦。我连连的安慰,只为她早日脱离自扰的苦海,回到她想要的生活中去…. “明轩…这几日,我会时刻陪伴着韵锦,希望她能记下我这娘亲的容颜…”柳若锦,凝望着我怀中已睡去的儿女,百感交集,道。 “嗯…来,抱着我们的女儿,你陪她一起先睡下吧。明天,我就开始为你们建新房子了。”我全然不顾自己肝肠寸断的痛楚,对着柳若锦,微笑道。 “嗯…那我陪女儿先睡下了…明轩,你也早些休息,我和女儿等你…”柳若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柔声道。 我望着走向床榻旁的柳若锦,缓笑着向门前退去,看到她们母女二人上了床榻后,我轻轻的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 月冷风清,庵房之外,一片寂静…我神情呆滞的来到菩提树下,心中早已万念俱灰,满是伤痛。我缓缓蹲下,抱头失声痛哭了起来… “少主夫君,如此伤痛,却不是为了我素海棠,真是可惜了。”一身白衣的素海棠手持两坛女儿红,漫不经心的来到我的身前,低瞄了我一眼,缓声道。 “海棠姑娘,失礼了…”我缓缓站起,颤声道。 “有什么可失礼的,痴情男子我见得多了。来,陪我饮下这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素海棠,不屑道。 “好,你们不醉不归…”我接过酒坛,掀起封口,朗声道。 “哈哈,慢点喝…明日还有事要做,喝醉了怎么为你的妻子建阁院啊…”素海棠见我高举酒坛,连连痛饮,低声笑道。 ……………….. 翌日,清晨。 阳光温馨恬静,无极庵的秋风和煦轻柔,伴随着轻柔的落叶声,庵中时时传来阵阵喧杂。 我在菩提树下,伸展了一下身子,脚尖触碰到了早已空空的酒坛。想起昨夜的情景,我来回张望寻找着素海棠的身影,却看到她已在庵中不断的嘱咐众人,安放建造阁院所用的木材。 我懒懒的站起身来,望了望群山中的枫红,心中不禁叹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海棠姑娘,好早啊…”我缓缓的来到素海棠身旁,道。 “少主夫君,这还早吗?我已经命人以土,筑垒了台基,您若是再睡一会儿啊,恐怕柱框都要立起来了。”素海棠,讥道。 “哈哈。没想到海棠姑娘不但武功卓绝、医术高明,做事也如此雷厉风行,实在让人佩服…”我拱手,笑道。 “少主夫君,您少来恭维我。你来看一下,这台基的东西长度,和南北宽度是否需要改动?”素海棠指了指前方的夯土层,道。 “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海棠姑娘定夺就是了….”我摸了摸鼻子,干笑道。 “海棠姑娘,果然学识渊博,连这建筑之术都难不倒你…”柳若锦端着茶水,轻盈的走了过来,道。 “海棠拜见少门主,少门主妙赞了,海棠也只是略知一二,如若少门主有哪里不满意,还请向海棠直言,海棠定命人修改。”素海棠,俯首道。 “海棠姑娘严重了,你我应该是同岁吧?不必过于拘谨,我们日后,可以姐妹相称。”柳若锦扶起弯下身来的素海棠,微笑道。 “海棠不敢,主仆有别,海棠不敢逾越。”素海棠,忙道。 “我算什么主啊,海棠姑娘再这样,我可生气了。来,喝些茶水吧。”柳若锦,柔声道。 “且不说,少门主是故门主的亲生女儿,就算在以前,您也是苍琼阁的少主,而且,少门主的倾城之姿,也另海棠好生仰望。还请少门主,不可妄自菲薄,自降身份。”素海棠,受宠若惊道。 “海棠姑娘,你再多言,可真就见外了。你这人啊…平时那么狂傲,没想到也有古板的一面。”我接过柳若锦手中的茶水,递在了素海棠的手上,道。 “好,哈哈。少门主,你看,现在台基已成,稍后将柱子穿过柱础石后,就能立起柱框了,这梁柱与磉墩和台基缓缓相扣….还有这屋顶,称为:‘斗拱’。斗拱是在横梁和立柱间的过渡处,用横材方木相互垒叠,前后伸出,用以承受上部结构的重力,再转移到下部的立柱之上。” “另外就是砌墙了,若是凉亭,则四面无墙;若是碉楼,则墙多窗小。我打算让手下之人将阁院中的屋舍、亭台、碉楼等与这四周的院墙同时建造,这样可以省去不少的时日,还能及时调整,保持一致的美观。阁内的陈设,我会全部依照以前苍琼阁的陈设去摆放的。当然,庵中的佛像,是不会有丝毫移动的…”素海棠分别指了指庵中的不同方位,向柳若锦连续诉说道。 “嗯,嗯。好,好….看来海棠姑娘已经了然于胸,我甚是满意,海棠姑娘真是用心良苦…谢谢你,海棠…”柳若锦拉起素海棠的双手,笑靥道。 我看着柳若锦久违的笑容,想到她日后能居住在自己喜欢的地方,顿时心中也一片欢喜…... 第三十四章 喧嚣中的离别 掬一捧光阴,握一份懂得,走过红尘喧嚣,时光深处依然是岁月的静美。 尘世浮华过,持一份安好,度过忙碌嬉笑,四个月的时光终将成为追忆。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本是到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但偌大的无极阁厅堂中,却到处透着忧伤。 红纱静垂,红烛莹莹,坐在两侧的灭影门门人不知趣的吆喝着,畅饮着坛中美酒,丝毫不顾及,旁桌佛门众弟子的感受…. “这无极阁终于建好了。弟兄们…弟兄们,几月以来,我们甚是劳苦,今日就让我们畅怀痛饮,喝个痛苦。”一人道。 “是啊,看看这阁院,看看这厅堂,都是兄弟们的功劳,今日又是岁首,在这里,我们不送拜年帖,不鞭春牛,更不上城头祛百病。我们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与众兄弟狂欢如何?”第二人道。 “要论功劳,谁能比得过公子?公子运筹帷幄,调派有序,又甚懂建筑之术,所需材料,只用一晚的时间,便全部搬运至此。不但如此,公子还凡事亲力亲为,对我们这些属下也甚是照护,从不责备。我们也都愿意跟着公子做事,是不是?弟兄们!”第三人道。 “那是自然。我虽只跟随了公子半年有余,但公子从不任人唯亲,对我等新加入的门人礼遇有加,从无疑虑。就单单这一点,公子就得敬重!”第四人道。 “公子,何等身份?在我们灭影门,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先不说,公子的武功决绝,为人慷慨大度;就单单那俊美的容貌,试问天下谁能比?在应天府,多少女子对我们公子魂牵梦绕的;倘若,公子是位女子,那当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啊。”第三人又道。 “哈哈,哈哈哈。等下见到公子,定要敬他一杯酒…..对,等下见到公子,定要与他喝个不醉不归….哈哈,公子怎么会和你喝酒呢?也不看看你那德行….公子才不像你一般,以貌取人!待会公子出来后,你就好好看着吧…..来,喝酒!我们誓死效忠公子!….对,我们誓死效忠公子!”众人接连道。 “海棠姑娘,终于肯出来了。你的属下,已经把你这个‘玉面公子’给捧到天上去了!”望着满面含春的素海棠缓步从内阁走了出来,我迎了上去,低声道。 “怎么?….”素海棠低下头,来回摆了下身,慌忙的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又呆愣道:“男装啊,没什么不对的啊?” “我知道你是女扮男装啊,我是说,厅堂中你的手下对你赞不绝口,还发誓要誓死效忠呢!”素海棠的举动,让我有些哭笑不得,我瞟了她一眼,道。 “少主夫君,我的属下都不知道我是女子。今日,始春。门主派人为少门主送来了很多新衣,我觉得甚是好看,少门主便送与我了几件,我刚在房中试穿了一下。我一出内阁,你就姑娘、公子的乱叫,我以为我没换回男装就走出来了呢。”素海棠拉我至一旁,微声道。 “你的容颜并不比若锦差几分,为何不能像普通女子一般,简简单单得活在众人面前呢?”我百思不解,道。 “我有我的使命,也有我的原因,我在外人面前的身份只能是‘玉面公子’。至于以后会不会再换一个身份;或者能否恢复女儿身,就连现在的我,都尚不可知……” “来。你代替少门主,陪我一同去向弟兄们敬杯酒吧。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素海棠的略带忧伤的脸上,展露出了一抹微笑,道。 “嗯……我就不去了。我想,等若锦出来后,我再看看她。我就抱着我和她的女儿韵锦,离开了……”闻言后,素海棠的话刺痛着我的心,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也有自己的一份守护和执着。也许,我也该与若锦离别了……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也许,我不知道该如何向柳若锦告别,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可能,我从内心里根本就不想与她离别,更何况我还要带走我与她的女儿柳韵锦。女儿从出生到如今,她们母女二人,也不过刚刚相处了四个月而已…… 可,若女儿在她身边,如同我在一般,若锦她是无法静心下来的,更无法了结尘缘,过她已决定的生活的…… “离别?……你就这样带着你与她的女儿,悄无声息的离开吗?若她知道后,定然伤心欲绝,不能自已。难道你不担心少门主吗?”素海棠眉头一皱,忙道。 “这也是,我为何要先对你开口的原因,替我好好照顾若锦。我知道,这很难,试问哪个女子与其丈夫、孩子分开后不痛苦呢?可这是她必须经历的,也能使她仔细思量,她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是她想要的……” “海棠姑娘,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耳目众多。倘若,若锦反悔了……倘若,她发现她离不开我和儿女……倘若,她有了其他的决定……我想……以你的能力,应该找我不难。”其实,在对素海棠连续的言语中,我的内心深处是恐慌的。 可能,我自己会先后悔,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和若锦;或许,我也会先支撑不住,因为我怕……怕自己比想象中还要爱她…… 第三十五章 中心乱如雾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 柳若锦在众人的期盼中,从内阁缓缓走出,她行动如弱柳扶风。男人们一时目瞪口呆,酒在口中忘记了咽下,手中的酒坛持续倾流不止…. 望着众人的神情,柳若锦努了下嘴,轻轻的“嗯”了两声,柔声道:“众位,数月以来,为若锦劳心劳力建造无极阁,劳苦功高。如今,若锦薄酒一杯,以敬各位的慷慨相助。”话落,柳若锦,弯下腰身,向众人谢礼。 “少门主敬酒,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素海棠高声喝道。 “…..谢少门主…”众人缓过神了,随着略僵的肢体,稀散的回道。 “掌门,今日真美,一身绿色的丝衫,如若仙子一般。”一无极庵弟子道。 “是啊,哈哈,你看他们,都看傻了,掌门太惹人心醉了。”无极庵另一弟子道。 “在座的各位,无论是无极庵弟子,还是灭影门的门人,请为若锦作证。今日,我正式接任惠静师太的衣钵,接任掌门,至此以后,无极庵改名为无极阁,广纳弟子,参禅悟道。”柳若锦,朗声道。 “敢问柳掌门,无极阁可收男弟子吗?”一灭影门门人道。 “哈哈哈…哈哈” 随着,接连数人的起哄,众人哄笑了起来…… 只见柳若锦闲静似娇花照水,迟疑了一会儿,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微笑,道:“收,不过男弟子要居住在原来的苍琼阁中,可不守阁中的任何清规戒律,唯一的职责就是在山下护好我们的无极阁。” “哈哈,那也愿意,守着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师父,想必众弟兄们都迫不及待了…哈哈…”一人,狂笑道。 “哈哈,是啊。我是愿意……守在山下也好,以免破了少门主的清规戒律,哈哈…”众人分说道。 “尔等,莫要诳语,少门主一心清修,自愿皈依佛门,岂容尔等胡言乱语!”素海棠,厉声道。 ……………….. 望着嬉笑的厅堂,我放下手中的杯盏,脸上略带着微笑,痴痴地望着柳若锦,施施退走,直到退到无路可退…. 微笑褪去。我行迈靡靡,中心摇摇地来到了柳若锦的庵房,推开房门,却发现妙真小师父正在看护着睡梦中的女儿,女儿柳韵锦沉沉的酣睡,丝毫不知今日过后,便要与亲生母亲分离。望着女儿的呼喘的小鼻头,我心中一阵酸楚…. “郭施主…您这是?”妙真,疑惑道。 “我来带韵锦走…”我,低声道。 “带掌门的女儿走?去哪?”妙真,微微一怔,呆愣道。 “去一个没有柳若锦的地方…”我,平静道。 “掌门知道吗?”妙真,追问道。 “不知,也不必向她言语,带女儿走,也是为了她能静下心来…”我收敛了愁绪,缓言道。 “那可不行。我不管你为了什么,若掌门不知,你不能带走韵锦!”妙真,朗声道。 “你应该知道,你拦不下我,替我向若锦道别。若锦….她若想找我,让她命素海棠前来寻我便是。”话落,我提气使用‘御雷决’中的‘迅雷之速’,抱起女儿柳韵锦,消失在了妙真小师父的面前…. ……………….. 庵道山径,寒气逼人。 我摆动下身子,将披在肩头的貂皮披风退下,紧紧地包裹住女儿柳韵锦,望着睡梦香甜的她,我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行走到苍琼阁山门外,我停下脚步,凝视着山门,回忆起初见柳若锦的点点滴滴来… 这些点滴,不断刺痛着我的心田,我的口中也不时喃喃着“若锦”的名字…… 过了良久,我的心慢慢平缓了下来,我低了下头,眼中含着泪水,脸上却渗出微微笑意,向密林之中,疾步走去…. 要到哪里?去向何方?我心中一片惘然。也许是心有所向,不知不觉中我沿着带有柳若锦回忆的道路,不断前行,这条路正是我与她从江月镇到苍琼阁时走过的路…. 漆黑的夜,孤行的我,没有丝毫累意。唯一担心的则是女儿忽然间的惊醒,因为我怕,我怕女儿醒来后,看到陌生的一切,还有这黑乎乎的道路,会大哭起来。 我减慢了步伐,小心翼翼的将女儿柳韵锦往怀中紧贴了两下,尽可能的保持上身不动,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我来到了道路口处的茶馆前,深夜的茶馆廖无人烟,凄凉一片,我抱着怀中的女儿,静静的坐下,又回想起:一年之前,与暮云烟告别后,我和柳若锦下了江月门的大船,初来此茶馆的情况…. 也不知。那日,让茶馆内的小二为我和柳若锦准备的那两匹快马,如今在哪里?是否还能再见到它们呢?只想静静地抚摸几下它们的脊背….. “尊上?是你吗?尊上?”寂静的夜,被一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平静,我向火把的光亮处望去,暮云烟愁眉紧皱、泪流满面的脸,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暮云烟?…..暮门主,黎明将至,你为何在此啊?”我,惊道。 “尊上!我可找到您了!….整整一年又三个月了,尊上…..”暮云烟跪在地上,哽咽道。 “至从尊上与我离别之后,我就一直在岸边等候您回来。一开始,我命属下日夜沿着江岸边打探。几日之后,派出去的门人虽然没有打探出如何去往苍琼阁,但是却从这间茶馆的小二口中得知,见过如尊上和柳若锦柳姑娘形貌相似之人,在他这里买下了两匹快马。” “索性,我就命人在这里日夜蹲守,就等尊上您再次出现,没想到数月过后,没有任何关于您的音讯。就在半年之前,我思虑过后决定,夜间由我亲自再此寻您,因为白昼之时,这里的任何事,都难逃我门下之人的眼睛,而夜晚却不同,生怕他们一时生困,错过了尊上…”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到了您…尊上….你这些时日都在哪里?你怀中的又是?….”暮云烟跪地不起,连续颤声道。 “暮门主,你先起来,来,坐。这些时日,我都和若锦在一起,我怀中的是我和若锦的女儿柳韵锦。没想到,匆匆一别,竟让暮门主如此挂怀。明轩真是罪不可恕…..还请暮门主见谅….”望着忠心一片的暮云烟,我心中的凄凉已经全然消散,我忙道。 “只是可喜可贺啊,尊上您和柳姑娘有了孩子了,暮云烟拜见少主。”暮云烟缓缓站起,又俯首道。 “拜见什么少主啊,她还是个幼婴。嘘,别吵醒她….”我微笑道。 “尊上,为何不见柳姑娘?”暮云烟,疑虑道。 “遇到一些事情,她受到了接连的打击,心死如灰。如今,她做了无极阁的阁主,一心只想与青灯古佛相伴,皈依佛门。”我,低声道。 “什么?皈依佛门?无极阁阁主?无极阁我怎么从未听闻过?”暮云烟,惊道。 “暮门主,不必惊慌。这是若锦自己的决定,我也不想成为她的牵绊。再三思虑后,我就抱着女儿韵锦,来到了此处。至于无极阁,则是在原来无极庵的根基上,近日新建起来的,暮门主没有听闻过,也属正常。” “原无极庵的惠静师太,舍命救下了若锦,并在将死之时把掌门之位传给了她;若锦的父亲故遗名,又无意间杀死了她的母亲柳落衣;若锦的师哥,也因她变成了痴傻之人。世事纷扰,如今,若锦能够放下这一切,皈依佛门,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我接连的述说,心中已然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反而平静了许多。 “尊上,您还好吗?”暮云烟,微声道。 “我没事,事情已经过去了。暮门主,现在过的如何?江月门可有进一步的发展?”我缓言道。 “尊上,我一切都好。虽然,这一年多我和江月门的一半弟子都在此寻找您,但是江面上的漕运等已经恢复如初。只是,江月门的府邸还是没能重建起来…我们依然居住在江面的扁舟和大船之上,哈哈。”暮云烟,干笑道。 “一切都会好的。我和我的女儿也会越来越好的…”我仰望着夜空,舒缓了一口气,道。 “是的,尊上,一切都会好的。请先随我到江岸边的船上吧,这里风寒露重的,您和少主别侵染了风寒。尊上,请。”暮云烟俯下身子,伸出右手,迎引道。 我抱着女儿柳韵锦,随着暮云烟缓缓向江岸边停靠大船的方向走去… ……………….. 清晨。 江岸边,江月门大船上的打斗声惊醒女儿柳韵锦。随着她“哇~哇~哇”的哭啼声,我急忙起身,将她抱起,向船舍外走去。 此时,素海棠已经将江月门的众多弟子全部击倒在地,暮云烟虽还在奋力抵抗,但可以看出,他全然不是素海棠的对手。 我望着素海棠,微怒道:“海棠姑娘,果然不凡,这么快就能得知我的去向。还一大早,就把我的女儿吵醒,你所为何事?” “少主夫君,海棠并非有意为之。海棠已再三向他们言明,要见少主夫君的,可他们以你刚刚睡下不久为由,屡屡拦下海棠,海棠只好强行上船了。” “能这么快找到少主夫君的并不是海棠,而是少门主,也正是你的娘子柳若锦。她认定你会回到这里,流连一路的过往的。”素海棠,拱手连续道。 “尊上,你们认识?”暮云烟,愣道。 “认识。你先扶众弟子回到船舍之内吧,看看他们的伤势如何,我也好问这位海棠姑娘索要补偿。”我晃动着身子,哄着还在大哭的女儿,缓声道。 “姑娘…..尊上,他明明是位男子,只是相貌俊美异常罢了。”暮云烟,一怔道。 “暮门主,你先退下,此事稍后与你详言。海棠姑娘,你可有办法使我的女儿韵锦不在哭闹?”我,焦急道。 “少主夫君,海棠正是为此事而来。我已带来了数名奶娘,这些奶娘日后将会专门服侍,你和少门主的女儿柳韵锦的。”素海棠,忙道。 “来啊!都上来吧!”素海棠望了望站立在岸边的数位女子,又高声道。 “若锦….她没来吗?”我,低声道。 “没有。昨夜,在无极阁内,掌门继任大典一结束,少门主便发现你和她的女儿均已离去,她痛哭了整整一夜。今日,天还未亮,就带着一脸愁容,求我前来寻你,并嘱咐我,要想办法照顾好她的女儿韵锦。”素海棠,眉间微皱道。 “好…..”话落,我将哭啼的女儿柳韵锦抱到了一奶娘身边,只见这位奶娘来到大船偏侧,搂起衣衫,没摇晃几下,韵锦便不哭了… “少主夫君,这是苍琼剑和无极圣剑的剑谱,少门主让我交给韵锦。请你先好好保管吧。”素海棠,道。 “苍琼剑….无极圣剑剑谱…看来若锦真的放下了...”看到这两样东西,我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忧伤。 “少主夫君,还有一事,我要向你直言。少门主让我将韵锦从你这儿带走几天,几天之后再把她送还与你。”素海棠又道。 “带走………把我女儿带走几日,又是何意?”我疑惑道。 “少门主,想见见她。少门主说还有一些事,没来得及做,所以命海棠将孩子带回。”素海棠,缓言道。 “什么事?”我,不解道。 “我也同样问过少门主,但是少门主没有与海棠多言…”素海棠,低声道。 “也罢。你带韵锦回去见她的母亲吧,只要若锦开口,不管什么事,我都会答应的。”我低下头,百感交集道。 心中却不禁暗叹:若锦啊,若锦。此时,就算是你想把女儿从我身边抢走,让我终身不见女儿,我也不会多加阻拦,只要你能够安好…..便胜过一切….. 第三十六章 暗流涌出江月盟 江潮连海,月共潮生。 情韵袅袅,摇曳生姿,令人心醉神迷。 温酒一壶,一饮盏尽,令人愁中焦虑。 我走到船舍窗前,凝望着清江悬月,久久不能平静。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孤寂的夜幕,使我的目光带着些许怀疑,这些怀疑是对我自己的。我不知为何要在这艘大船之上,也不知明日该去向何方,空空的内心仿佛觉得自己如空气一般,若有若无,甚至可有可无。 人生是黯然的,道路是幽暗的。也许,我只为等待女儿的归来;可,女儿归来后,又该何去何从?淡然的成全她人若算作伟大,昏暗的自身又该如何拯救? 从繁华落尽的应天郭府,到被苍琼阁收留;从与柳若锦相知相守,到妻女皆离的深夜,每次的若得若失虽说意味不同,但相同的都是夜夜的不眠与不安。 我又温一壶酒,尽解愁绪愁更愁…. “尊上,您睡下了吗?”暮云烟轻敲数次舍门,道。 我用双手揉了揉自己昏沉的脸,低声道:“还没?” “我也没睡,我带了一坛酒,想与尊上共饮。”暮云烟好像察觉到我凌乱的思绪,在恰当的时候,恰好带着一坛美酒而来。 我缓步移向船舍房门处,慢慢的将房门打开,略带微笑道:“怎么?睡不着吗?” “是的,尊上。白天的一幕,云烟甚是不解,不论如何不解,我能晓得尊上的痛楚。”暮云烟,憨笑道。 “一坛美酒,足矣解忧愁。暮门主,进来吧。”我敞开房门,转身走向窗台下的长桌前,静静的坐了下来。 “尊上,人生有时寂寞如雪,懂得独享孤独,才能再创不可思议的前途。”暮云烟关上房门,缓步向我走来。 我抬起右手,迎他同坐,道:“暮门主,比明轩年长,甚知世间多变,无法掌控。今时今日,你的前途为何物?又有何事能让你挂怀难忘?” “尊上,为何有此一问?”暮云烟略显吃惊道。 我释然一笑,望向窗外,道:“不为何,只是随口一言。” “如今,我在乎的只有尊上一人。若言前途,前途之路缥缈如幻,只想让江月门的门人逍遥快乐的生活。”暮云烟揭开酒坛封口,斟满两盏酒,道。 我顺手拿起一盏斟满的美酒,一饮而下,道:“甚好。现如今,我连自己为何在此都想不明白,更别提前途与牵挂。” “尊上,今后直唤我云烟如何?一时的失意,怎能比得一生的漫长?如今的酸楚,又怎能判定他日不会畅言欢笑?尊上,也许您在此修养几日,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心境。”暮云烟拿起另一盏斟满的美酒,夹在双掌间,拱手平移,道。 我低下头,注视着已被他饮尽的空盏,微声道:“也许吧。正如我不知今日的星空比起往日来,少了几颗星;也正如我不知,几日后会春意盎然,还是会飘落白雪。除了静候佳音,也别无他法。” “空盏可再续,忧愁自然也可消散。循坏千万次,不过是把自己认得清晰一点罢了。”暮云烟又将空盏满上,缓声道。 我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道:“云烟,人活半世,可认得清自己?” “认不清。所以还要继续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还要好好的活下去,不然又怎能认得清楚。”暮云烟,端起酒盏,在鼻尖嗅了嗅,道。 我也端起酒盏,在鼻尖贴了下,道:“美酒不止要嗅,还要在口中回味,再静静的感受流入肚腹的感觉。” “美酒如此,人亦如此。不闻不嗅,不交不触,又怎知深情。”暮云烟饮下美酒,皱了下眉头,道。 望着暮云烟的神情,我解颜而笑,道:“那么,你带来的美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哈哈,酒洌醇香,百味百感。”暮云烟喜笑盈腮,道。 我满面含春,缓缓站起,望向床榻之上的苍琼剑,道:“好个百味百感。” ……………….. “报….尊上、门主,我江月门数叶扁舟,遭到莫名的袭击,来袭之人正在向我们逼近。”一江月门门人恐慌道。 “哈哈,云烟,这酒的确烈,烈得我有点想发怒!”我又自满一盏酒,一饮而下,大笑道。 暮云烟急忙起身,道:“尊上,静心饮酒,也许烈只是一时,喝到最后,可能会别有滋味。” “可我偏偏喜欢这酒的烈。”话落,我与床榻上的苍琼剑,已然消失在暮云烟的眼前。 敞开的船舍房门,渗入阵阵寒风,吹动着暮云烟两鬓的丝发,他疾步而出…. 漆黑的江面,见不到一丝光亮,只闻得众人纷纷的惨叫声,又顿时恢复的平静。 “云烟,今日酒意甚浓,我们何不直捣黄龙?”我挟持一人,跃至大船之上,淡然道。 “尊上言出,云烟照做就是。只是这黄龙身在何处?”暮云烟凝视着跪在我面前的来袭之人,迟疑道。 “哈哈,要寻黄龙,必定要找护它之人带路。我回到船舍之中,带上你我未饮完得美酒,一同前去。”我端视而笑,向船舍内走去。 ……………….. “不用我多言了吧?自己说吧。”暮云烟,剑抵来袭之人的喉间,厉声道。 “小…小人…乃是江月盟的人….奉盟主之命,前来…前来刺杀江月门门主暮云烟…”来袭那人道。 “我就是暮云烟,你们盟主是谁?江月盟又是什么组织?一年半之前,我江月门的灭门之灾,是否也与你们有关?”暮云烟,疾言怒色道。 “江月盟…由…由万里江域之上水贼山寨联盟而成….随着你们…江月门声势日盛,又以除暴安良为己任,我等…我等靠掠夺水运谋生的人,逐渐没了…生路….便…便集齐银两,找上了…灭影门…”那人,颤声道。 “你们盟主是谁?你可愿带我等前去你们江月盟老巢?”暮云烟,逼问道。 “我们盟主是…镇江龙…庄煦…他也是水贼中势力最大的那一支….暮门主,只要您…高抬贵手,不杀我….我愿意带路…”那人,哽咽道。 我手举酒坛,大步走出船舍,瞥到来袭之人裆部的船板上,湿漉的一片,讥道:“你如此胆小,还未质问几句,便尿了裤子,真不知你是如何杀人的。这世间又有多少如你这般欺软怕硬之人呢!” “尊上,显然他们已然得到了灭影门的扶持。带走您女儿韵锦的素海棠,是否也是灭影人之人?”暮云烟,慌乱道。 我抬起右手,放在胸前,触摸着怀中的无极圣剑剑谱,神情自若道:“素海棠,虽是灭影门之人,但也算是一位奇女子,她定然不屑于打韵锦的主意。倘若,真是形势所迫,伤害到了韵锦,你们兄弟二人前去灭了灭影门,又如何?” “既然尊上胸有成竹,那江月盟就算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云烟也愿随尊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暮云烟,朗声道。 第三十七章 威震江域万里平 上篇 江水滔滔,独立船头。 春寒料峭,饮酒消愁。 柳枝翠生,摇曳拂抽。 畅怀阔笑,已到岸楼。 “尊上,您看。好一座楼台。”暮云烟戟指向前,泠然道。 “楼台虽好,却显衰败。”我摇了摇头,微笑道。 “衰败?尊上何意?”暮云烟,呆愣道。 “雕栏玉砌,明眸朱颜,江山不稳,岂能幸存?”我凝望着岸边,双眼越显朦胧,缓言道。 “尊上,又想起往事了?”暮云烟察觉到了我内心的凄凉,低声道。 “可惜了,想你那江月门尚在之时,也无如此华丽。这世间,伸张正义是多么的可悲,可叹啊。”我回过头看了看暮云烟,叹声道。 “尊上,正义自在心中。心怀大义,才能分得清善恶,晓得了疾苦,认得清方向。尊上,一时得失,自感了无生趣,无所畏忌,但若内心端正,这茫茫人世,凭尊上的本领,能做的事情岂止两三件呢?”暮云烟向我挥了挥手,语重心长道。 “人世渺渺,如何解苦?”我黯然神伤道。 “虚缈梦幻间,自有遇见的缘分。只要遇见不平之事,就可拔刀相助,匡扶正义。我非将相诸侯,所以只求过往间无愧于心。”暮云烟皱了下眉头,道。 暮云烟所言的,其实我都明了,只是内心总有一种想要奋起反抗的情绪,要反抗谁?要如何反抗?我又无从得知,只是这种情绪难以释怀,重重的压在心田,“无愧于心…成全则无愧。可…谁来成全我?” “成全他人,自然也就成全了自己。尊上,您遵从柳若锦柳姑娘的内心,放下了执念,使她能了无牵挂的去做想要做的事,对她来言是一种成全,而对你而言又何尝不是在成全您的内心呢?”暮云烟,忙道。 我一直不曾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但有时人做出决定后,煎熬是在所难免的,我不知这种煎熬何时才能消散,我只知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得那么豁达,“她岂能真得了无牵挂…..我又岂能真得无动于衷….” “尊上,也许过些时日,会好一些的。人生切不可反复,坚定内心所向,既然再痛苦无比,也总会过去的。”暮云烟,忖道。 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可何时能过去,任凭谁也给不了答案。有些人为此虚度一生;有些人为此沉醉不醒;有些人自暴自弃,露宿街头,而我呢?我又是哪一种?我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暮云烟的身上,且用力的注视着他,道:“反复又能如何?失去的总归是要失去的……云烟,你没有所爱之人吗?” “尊上,谁没有年轻过呢,只是我习惯了把一些事情深埋起来,因为我知,再多的追忆也只能换回一场沉醉。于事无补,又能如何?何不放眼当前,好好珍惜、珍重。”暮云烟的神情变得沉重起来,他低下头,不愿回首的往事又覆满了心头。 “哈哈,云烟之过往,与我比起来,又当如何?”我,颤笑道。 “尊上可望之,而云烟只能忆之…”暮云烟,哽咽难鸣道。 “可望而不可得,可忆而厮守之。活在心中的总能勾画出所有的美好;而尚在人间的,却要一直牵绊心中….”望着暮云烟的神情,我的内心感到一丝愧疚,实不该口无遮拦,勾起他人伤怀。 ……………….. “暮云烟?哈哈,我镇江龙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此时,镇江龙庄煦已率领众人,围在了岸边,他望着大船之上我和暮云烟,又环视了下船上稀疏的江月门门人,露出一副胸有成竹,胜算在握的样子,狂妄的喝道。 “哈哈,云烟,看来有人想自找没趣。”我微微一笑,道。 “是啊,尊上。且等我灭了那庄煦,再与尊上痛饮。”暮云烟,挥了下手,江月门的门人将大船之上若长的木板架在了岸上,他施施然的向岸边走去。 “暮云烟,你哪来得勇气?敢一人前来,若不是喝多了酒,晕了头脑吧?你现在跪地求饶,也许我还能当你从未来过,哈哈。”庄煦,讥道。 “哈哈…哈哈….”江月盟的众人也随之哄笑一片。 “我的确喝了点酒,但还不至于糊涂,今日你们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暮云烟,朗声道。 “好大的口气!看刀。”庄煦双手紧握刀柄,高举过头,飞跃砍杀而来。 暮云烟从木板上跃起躲避,刹那间若长的木板已被庄煦砍落入江水中。 暮云烟高举右手,只见大船之上的一江月门人将一把船桨抛向了他,接过船桨,他弓步高举,攻势待发。 望着暮云烟手中的船桨,我瞬间将刚饮入口中的酒,吃惊的吐了出来,这世上还有人用船桨做武器,面对着庄煦手中的钢刀,一把船桨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我定神向钢刀望去,虽然庄煦手中的这把刀,不是什么惊世神兵,但很明显融合了倭寇的炼制工艺,而这种工艺其实在唐朝时就有了,只不过太过复杂,又经过皇朝更替,战乱不断,铁质的刀更容易量产。而今,这种钢刀已然不多见了。 庄煦手臂一提,左右挥动,又连续砍向暮云烟,暮云烟挥舞着手中的船桨左右抵挡,丝毫没有反击的能力。 暮云烟侧闪横桨,躲开连续的攻势后,分别用挑、担、掷、抛、摊、举、劈、拨、扭、捧等手臂动作去回击庄煦,好似在江中划船一般,还不时的转动着身体,提高击打力度。 我摇了摇头,微微的吸了一口气,暗想:怪不得初遇刺杀暮云烟的五阎王之时,他们就言暮云烟岸上的功夫不行,原来不行的原因是:无论在岸上还是江中,他都是以舞动船桨划船的姿态攻击…..这样下去,迟早是要败下阵来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暮云烟的能将划船行舟的动作,转化为武功,也属不易。 望着他娴熟的攻势,被庄煦轻松的破解,又被庄煦旋转抡刀逼得后退连连,他的船桨周身已出现道道缺口,显得有心无力起来。 我用脚挑起立在一旁的苍琼剑,抛了出去,道:“云烟,接过苍琼剑,用你刚才的招式,再攻一次。” “是,尊上。”暮云烟跃起,拔出苍琼剑,连连反击,只听到“铛….铛….铛….”金属碰撞的音声,总算是能与庄煦不相伯仲了… “尊上?船上之人是谁?”庄煦,喝道。 “尊上就是尊上。要你管是谁?”暮云烟,道。 “你手中的剑绝非一般的剑,莫非你带来了一个绝顶高手前来?”庄煦,高声道。 “我与你的恩怨,尊上定然不会插手,是不是高手又有什么分别。”暮云烟,声音渐喘,道。 “好!暮云烟,吃我一刀!”话落,庄煦用刀,重重砍在苍琼剑的剑身之上,趁暮云烟尚在缓力,他翻身后跃,右脚重踏在地面上,形成弓步,然后举起钢刀,凝气斩出,一道凌厉的刀光直逼向暮云烟。 暮云烟右手紧握剑柄,左手托着剑身,用尽全力抵挡,却被震得脚跟不断后移,地上也随之出现了两道深深的滑动的痕迹来。虽然挡下了庄煦的这一斩,但他已散了力气,手扶着立在地上的苍琼剑,弯下上身,鲜血也从嘴角慢慢流出… 我脸上露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依然高举酒坛向中口缓缓倒得美酒,心中却焦急万分起来。暗想:不能眼看着云烟死在我面前啊,可若我出手,又不免落人口实,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五种绝世功法,他自然是学不来的。如今,若有些高明的剑招,能使他即刻挥出,还有可能反败为胜。 “哈哈,暮云烟,雄霸万里江域的江月门门主,你就这点能耐吗?没想到,你的内功修为如此浅薄,早知你就这点功力,我江月盟早该将你灭之!”庄煦,狂笑道。 “庄煦,要杀就杀。少废话!”暮云烟,毅然道。 “行!今天我镇江龙就杀了你这泥鳅!”话落,庄煦手持钢刀,缓缓向暮云烟走去。 “且慢!好歹这暮云烟也称我一声‘尊上’,不如让我点拨他几招,再与你较量如何?”我,森然道。 “哈哈,您是世外高人,点拨几招自然没有问题,可若你点拨一次又一次,这要打到什么时候?不如你亲自下船与我打过!”庄煦,高声道。 “与你打?哈哈……你在我眼里根本微不足道,也许我一抬手,你便没了性命。不过,你放心,我只点拨暮云烟一次,一次过后,生死不论,我即刻离去。”我,缓言道。 “你就算是前辈高人,也未免太狂妄了些吧?好,我就让你这银发怪人点拨他几招,我倒要看看,片刻之间,这暮云烟有何进展!”庄煦,不屑道。 “云烟,你上来!”我挥了下手,大船之人的江月门门人重新架起了新的木板,并下船前去搀扶暮云烟。 暮云烟趔趄地来到我的面前,道:“尊上,云烟无能,让您蒙羞了。” 我右手掌紧贴住暮云烟的手臂,提气使用御风术,不做声响的为暮云烟恢复着内力,道:“哈哈,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可是要死的。” “死有何惧,可我这江月门的门人,日后就不免让尊上费心了。”暮云烟,不舍道。 “哎…..”我低下头,叹了口气,又道:“也许死的人比活着的人要轻松一些吧。” “尊上,切莫忧伤,人固有一死,只是早与晚罢了。”暮云烟,释然一笑道。 “人虽固有一死,可你死在这庄煦手上,实在是有些可惜。什么倚强凌弱,以二对一,在生死面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会儿,我便暗自出手帮你。”我略显焦急,道。 “尊上,不可。我可以死,但我江月门不能被人看不起,男儿立在这天地间,若不能坦坦荡荡,又何来的快意恩仇!”暮云烟,决绝道。 “来,饮下一口美酒吧。”我将左手之上的酒坛递在了他的面前,道。 “好。尊上,此生本就与你相见恨晚,如今又要早你一步离开人世,下辈子云烟一定还跟随着你,同你再共饮美酒。”暮云烟,哽咽道。 “哈哈,也许,你不但死不了,还能杀了庄煦。”我忽然朗笑道。 “尊上,为何?”暮云烟,惊道。 “我右手一直在恢复你的内力,当我将左手中的酒坛递向你时,双臂便成了回拢之势,胸前也被怀中的东西顶到,这才想起无极圣剑的剑谱在我身上,也许临时抱佛脚,你或许能侥幸活下来呢?”我微声道。 “可….尊上,无极圣剑的剑谱是柳姑娘留给您女儿的….”暮云烟,忙道。 “此刻,你不要想太多,我已经恢复了你的内力,你接过酒坛,我看看如何教你些速成的招式。”我掏出无极圣剑剑谱,仔细的看了起来。 “好了,你拿着苍琼剑下船与庄煦再战吧。”我,信心满满道。 “是,尊上。”暮云烟,不加迟疑道。 “这么快,就下船了?暮云烟,你是想快点死去,好去见你那心爱的林依依吧?哈哈。”庄煦,森然道。 “依依?你知道依依是怎么死的?莫非你…..”闻言与‘林依依’有关,暮云烟顿时心急如焚,连续质问道。 “哈哈….哈哈….你的林依依被我手下的兄弟……哈哈哈…..” 第三十八章 威震江域万里平 下篇 自古江湖多纷扰 钟情难舍为君熬 痴情难别离情恨 过往流连忆苍老 ……………………………. 闻言,暮云烟好似被惊雷闪电瞬间劈醒一般,赫然觉醒,他沉默不语,脸色逐渐阴沉起来。 扑朔迷离消逝的生命,此刻变得如此简单、直接,林依依的死不是偶然,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逝者如斯,已不容许过多的羞辱,暮云烟沉下脸,道:“够了。不必说下去了。” “噢?为何不继续听下去?”庄煦,冷笑道。 “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暮云烟,道。 “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有意义?”庄煦,惊道。 “什么都没意义。”暮云烟,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林依依是为何死去的?”庄煦,森然道。 “不想。”暮云烟,道。 “哈哈….”庄煦又冷笑了起来。 “你将是个死人,所以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了。”暮云烟,又道。 “什么?我将是个死人?就凭你与你的尊上片刻间的谈话?”庄煦,不屑道。 “是,也不是。”暮云烟,道。 “那就拔剑吧,我知道死的一定是你。”庄煦,毅然道。 “哈哈,我愿意死,因为那是快乐的。而你呢?”暮云烟,道。 “我?我根本不会死!”庄煦,怒视道。 庄煦提刀再次攻向暮云烟,五米…三米…一米…“噗”…..他的钢刀实实的插进了暮云烟的身体里,而部位却是左侧肩膀偏下的地方。 之所以庄煦没有直接攻向要害,则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料到,暮云烟这次会不躲不闪,任凭钢刀插入体内。 “你为什么不躲?”庄煦,诧异道。 “没必要,因为你将是个死人!”伴随着暮云烟低沉的音声,也传来了“噗嗤”一声,长剑穿透身体的声响。 庄煦,圆瞪木呆,缓缓的向下望去,只觉腹部如刀绞般的剧痛,而这剧痛还在加剧,因为暮云烟不但将苍琼剑插进了他的腹部,还不断的转动着剑柄。暮云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然阴沉着… “你…你所言的我将是个死人…原来是你已将自己当成了死人…”庄煦,颤声道。 “我不死,你又如何死?不管依依临死前受到多大的屈辱。此刻,还有什么意义?你今日必死无疑。”暮云烟,红了眼,咬紧牙关,道。 “那….你就陪我一起死吧!”话落,庄煦将手中的钢刀从暮云烟的身体内拨出,欲再砍向他的脖颈。 ………………………………………… “凝气至右腿,将庄煦踢开!快!” “气沉丹田,气引剑身,再从剑身回引丹田,最后将丹田之气散至周身各大要穴,来来往往,周而复始,循环不断。” “阴阳互体、阴阳化育、阴阳对立、阴阳同根。阴阳之变,则万千之变,万千之变,而自身不变。以自身为载体,承万千之变化,身不动则意先行,意所向则剑气动……” 生死相搏,必是两败俱伤。这样的结果,我自然不愿看到,不管暮云烟此刻的心情多么沉重,他必须要活下来,因为他是个好人,只有好人活着,才能让更多不愿为恶的人好好活着。我连连高声喝道,道出无极圣剑剑谱中的精要,只为让他活着…. 闻我言后,暮云烟干净利落的将右脚重重的踢向庄煦的腹部,随着“嘶…嘶…”声,庄煦连续后翻了数个跟头,瘫软在数米之外的地面上,虽然夜已黑,但终究无法掩盖住从他身体内不断渗出的鲜血来… 紧接着,暮云烟高高跃起,周身出现了三、五道剑气,剑气虽然不多,但杀气腾腾,势不可挡。他持剑下冲,直插庄煦而去。 “保护盟主,盟主一死,尔等岂能活命!杀!”江月盟一人喝道后,众人纷纷举刀,如发疯发狂一般,向暮云烟所落的位置奔去,欲拦下暮云烟。 伴随着一个轻盈的转身,我的右脚踩在了船帮之上,左手高举酒坛,畅快痛饮;右手平伸,引大江之水,形成水盾,向众人随意一挥,众人便全然倒地不起。 “故….故遗名….他用的是故遗名的招式…”倒在地上的一人,恐叫道。 “故遗名?不可能….”第二人,道。 “银发…难道真是故遗名?”第三人,迟疑道。 “大家快跪下,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管他是不是故遗名,我们都难以逃脱了!”倒在地上的先发出声音的那人,又忙道。 随着,众人“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慌乱声,暮云烟已持苍琼剑,挑下了庄煦的头颅,重重的甩到跪倒在地的江月盟众人面前,高声喝道:“以后,愿跟随尊上郭明轩行侠仗义的,来我这边;不愿的,就自行离去,定不为难!” “郭明轩?” “……………” “郭明轩是谁?” “不知啊………...” “难道……船上会御水法门的不是故遗名,是郭明轩?” “想必,是故遗名的徒弟吧?” “想那故遗名来我江月盟之时,曾使用过御水绝技,来向盟主示威。就算当时,我们离得远,看不清楚故遗名的脸,但这招式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绝不会错!” “…………………..” 跪倒在地的众人一片哄乱,没有一人敢先做出选择来…. “哈哈,云烟。我们走吧,这会儿酒意似乎有些散了,你我再痛饮几杯。不过,你这坛酒,我看已远远不足了…”我淡然一笑,道。 “尊上,可他们….”暮云烟的话,刚言一半,就被我挥手打断了。我接过他手中的苍琼剑,跃起腾空,在江月盟的门牌坊上,将‘盟’字用剑乱划一阵,然后在‘江月’两字后面,加上了‘门’字。 我剑尖上扬,背手飞回大船之上,微笑道:“以后,只有江月门,没有江月盟。至于,他们的去往,给他们一些时日吧。我们一走,他们自然会有决定,哈哈。” “是,尊上。云烟承蒙尊上不弃,不但又救了云烟一命,还传授给云烟无极圣剑的剑法,云烟万死难报。”暮云烟,跪拜道。 我看着暮云烟认真的神情,又望了望他左肩下方被鲜血渗透的片片血渍,既想笑又心生怜悯…… 我连续道:“无极圣剑的剑法?哈哈哈….你学的只是皮毛而已….” “也罢,也罢,我明日就将这无极圣剑的剑谱全部传授于你,你以后定能仗剑江湖,甚少阻碍。” 第三十九章 醉酒舞剑候女归 上篇 男人,在悲痛得时候,常常想找人陪伴,而要找之人并非为了解决问题,而是告慰内心的惆怅。 场景不论,只饮浊酒,只求排解心中愁闷,尽管男人们都知梦醒时分,依然桥归桥路归路,但是却又喜爱沉寂在这酒夜当中。 与何人饮酒,并不重要。重要则是能有一人静静的对饮,无论多久… …………………. 往事随风荡然过, 今朝有酒夜悲歌。 依颜已逝倾城色, 船过乱影江中波。 “只记得数年前的雨夜,身负重伤的我,倒在了岸边,这也是我为了活命,仅能做到的,但是竭力支撑到岸边并不意味着安全,反而更加容易被仇人发现。” “可叹的是:仇人的身份并不明了,只知道是一群水性极好的人。” “奄奄一息之际,我并不渴望去抓什么救命稻草,反而内心异常的平静,虽然肢体已无法动弹,但意识却清醒无比。” “江湖中人,每每行走一步,也许就会阻碍了别人的另一步。对于自己会不清不楚的死去,这样的场景,在我建立江月门之时,早就出现在脑海中数次。” “平静的内心才能细细的回忆着过往的一切,当回忆这一切时,前尘往事早已成为过眼云烟,唯独在意的反而是有没有后悔、愧疚之事,至于未了的心愿,也许已成为他人的宿命。” “之所以能够如此平静,坦然的面对死亡,则是因为在清晰无比的回忆中,我没有任何遗憾,即使江水不断的冲刷我的身体,也不会感觉到一丝凉意。” “隐约间感到有人在用尽全力搀扶我并大声呼唤着什么。碰触到的体温,让我倍感亲切,仅存的意识告诉我,这样的体温绝对不是仇人,而是一个女人,不但是女人,还是一位善良的女人。” “她,我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她,在一间简单陈设的茅草屋内,她在萤萤的烛光下,为我缝补被利刃划破的衣衫。” “她,年方17,一个渔夫的女儿,虽无高贵出身,却清新脱俗,秀美端庄。” “她,就是林依依。” “她待我没有丝毫的男女顾忌,对我照顾有加;而我却拘泥有礼,不敢多言。” “江湖之事,追究要江湖了之,旧伤初愈,我便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只因不想为她人带来不必要的灾难。” “使我未想到的是,她却终日守在江边,遥望着我离去的江面,日日期盼着我的归来。” “一场场争斗,江月门逐渐雄霸万里江域,在大江之上威名远播,颇有名望。每每带着醉意,与众位兄弟拜别后,我也会偶尔想起那个曾经救下我的她。” “一晚甚是孤寂的夜,我醉酒婆娑间,来到了她曾救下我的岸边,不经意的举步,恰恰印证了我的心声,使我不得不承认,我早已爱上了她。” “灯火阑珊处,她一人紧抱着双臂,紧握着灯笼,倒影在岸边的江水中摇曳。这并不是偶然,而是数次坚守才迎来了我不经意的回足。” “我目瞪口呆的凝望着她,她虽然不时的打着冷颤,却也一直面带微笑的注视着我。一声‘暮云烟,见过姑娘’打破了彼此的对望,她的回应‘小女子,林依依见过大侠’,使我心里流淌着一股热流。久别重逢后,听到在心中已回荡过千万次的声音,也许是最幸福的事情吧。” “自感仇人众多,不敢奢求幸福的我,只是与她简单的寒暄,没曾想这一次的相逢,却成为了最后的相见。” “江月门势力渐稳,一派祥和。在弟兄们的怂恿下,我带着数箱彩礼,前去迎娶于她,却从她父亲口中得知,与我相见那晚后,没过几日,她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望着她的父亲焦急的神情,还有那只差跪地祈求,让我帮忙找寻的姿态,我的内心倍感伤痛。那时,我隐约间已经感到些许不安,尽管我立即下令江月门的所有弟兄前去寻找,还是犹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时隔数年,直到今日。林依依消失的真相,才浮出水面,让我如何去面对她的父亲,怎么向她的父亲言说呢?” “这就是江湖,死的人永远比活的人多,只不过有些人是真的死去了,而有些人只是心死了。但无论哪种死法,都会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无法再寻到。” “伸张正义有多么的重要!平静的生活又有多么的令人向往!在这当下,平白无故的死去一个人,消失一个人再寻常不过了。但是,只要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存在;只要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人存在,这些莫名死去、消失的人才不会成为谜团,更不会让为非作歹的人快活的活下去!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尊上,我的坚守,不只是为了林依依,而是为了更多像林依依一样的人。本是良才女貌,天作之合,待到彩礼送上,必是天偶佳成!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呢?” “如今的尊上,不但能够成全妻子,还有牵挂的女儿,又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超凡脱俗的心境,却还哀声连连,伤怀心痛。那么,我们这些普通人,要如何过活?那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要如何过活?那些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又该如何过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古以来,都时有发生。官绅豪门的一怒,能抵上千万条百姓的性命,除此之外,又有恶霸当道,行欺压百姓之恶。尊上,有如此能耐,可为之事甚多,可图之事甚广,为何不把释怀的成全当做自己的幸福,保存到心底,去做更该做的事情呢?” “倘若人人心存善念,不敢为恶,只要为恶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百姓何愁过不上幸福的生活?老者何愁不能承欢膝下?” 大船缓动,暮云烟却心潮澎湃,连连述说。也许,他直到此时,才敢放松下来,憋闷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逐渐溢出;也许,经此一事后,他的心中有了更大、更广的宏图,只为说服我这个尊上能与他一起行侠仗义,仗剑江湖。 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会欣然接受,因为我听闻他的连连述说后,已经真正的放下了所有的执念,明白了要如何走前面的路途。 “小哥!拿酒来!”我对着一江月门门人高声道。 接过江月门弟子的酒坛,我连连痛饮,旋转身形,拨出苍琼剑,弓步摇动剑身,道:“仗剑快意恩与仇,悬江寒月斩思愁。” 我高高跃起,万道剑气随身而动,我劈剑下斩,道:“剑随心动斩万恶,宵小狂徒无遁形。” 我弯弓左腿,右腿扫地旋转,剑尖向上,周身剑气聚成一团,缓缓上升,道:“龙腾九州翱天际,鱼跃龙门展宏图。” 我曲腿上跳,横剑斩出,万道剑气持续刺向江面,随着“砰…砰…砰….”的巨响,道:“我若手持正义剑,傲视天下无冤仇。” “好!好!好!尊上,好剑法!好气魄!”暮云烟,连连喝道。 “你可看仔细了?”我对他微微一笑,道。 “尊上的剑法太快,云烟…实在看不清楚。”暮云烟,干笑道。 “这是剑谱,借你一夜。你只要记下全部心法和招式即可,明日天一亮,立即归还于我,我先去睡了,哈哈。”我将无极圣剑的剑谱抛向了暮云烟,手捧酒坛,又是连续的痛饮,大笑着转身向船舍内走去…. 夜,最容易使人意乱。暮云烟能向我连连述说出隐藏起来的过往与宏图,我想他是放下了,一个男子应该放下的,他全都放下了。 但是,我还是有略许的担忧,无极圣剑终是要传授与他的,不如让他彻夜通读,也解去了我心中这略许的忧虑… 第四十章 醉酒舞剑候女归 下篇 了却了他人的心事,自己却有种隐隐的失落,这种失落并不是全然因为自己,而是心中涌出的些许遐想与潜潜的意识。 时到今日,总感觉自己已然经历了世间的所有酸甜苦辣,但不得知的是,当你觉得一切了如指掌或结局已定时,恰恰意味着这只是开始…. …………………………………………. 对窗望月三两杯, 空心拂剑夜生悲。 眸中可望前途朗, 唯缺韵锦佳音归。 拂净了桌面,又续上了酒盏;又拂净了桌面,再续上了酒盏,反反复复,直到自生厌倦,却终终不得安睡。 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 ………………………………………… 翌日,清晨。 微凉,空气却很新鲜,窗外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尊上,我们已回到昨夜出发的岸边了。”暮云烟在船舍门外,高声道。 “好,我想这两日,素海棠必会带韵锦前来。”我凝望着窗外,道。 晨曦徐徐地拉开了一天的帷幕,望着逐渐耀眼的光亮,我知道要等的人,就要到了。 “尊上,您昨夜改江月盟为江月门,是否心中已有了谋划?”暮云烟端来一盆清澈的江水来到了我的船舍内,道。 “没有,只是由心一举罢了。”虽然,江月盟门牌坊的字,确实是我改的,但也只是应景的举动罢了,至于要不要吞噬掉江月盟原有的势力,我从未想过。 “云烟,可有什么打算?”我又道。 “云烟觉得,趁着庄熙已死,我们可整顿江月盟的势力,归在麾下,进一步壮大我们江月门。”暮云烟,皱着眉头,思索道。 “然后呢?”我双手伸进他放在长桌之上的水盆中,来回翻洗轻揉,道。 “然后…然后….”暮云烟,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然后又该怎么做呢?逐渐壮大,形成能与武当、少林相抗衡的江湖势力吗?再然后呢?攻向朱廷,自己做皇帝吗? 看似简单的事情,却要用尽心机去谋划,而心机越深,谋划越细,人心也会逐渐变化,变成理所应当,变成不得不为之,最后变得不像自己起来。 “凡事顺其自然就好。亲力亲为固然事半功倍,但是,倘若如今已达到了最初的向往,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的守住这份美好。若欲望加重,那么,天有九重,地有万丈,倾尽一生也难以到达,何日是个休呢?”我缓言道。 “尊上,所言甚是。如今,只要守住这万里江域,就守住了我们江月门毕生的使命。”暮云烟点了点头,毅然道。 “哈哈,是否觉得我心无大志?”我凝望着暮云烟,大笑道。 闻言后,暮云烟猛然回神,忙道:“不,尊上。为人为事,还需脚踏实地的好。” “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人心也会变,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你看,远处扁舟上撒网的渔夫和他的女儿,像不像当年林依依父女?”我指着远处江面上的一叶扁舟,道。 “像,像极了。他们很幸福….”暮云烟随着我指向之处,双眼迷离道。 “是很幸福,但是他们也很清苦,但能平静的生活,他们就已然满足了。如若他们不满足,你觉得,他们应当如何做?”我微声道。 “嗯…..不满足的话…..换艘大点的渔船,去更远的水域打渔….”暮云烟,迟疑道。 “那终究还是以打渔为生,不是吗?”我朗笑道。 “是啊,不然呢?”暮云烟,呆愣道。 “是啊,不然呢?哈哈哈。”我用沾着水的手,在脸上拍了几下,缓缓走出了船舍…. “尊上….尊上….您是要告诉我,做好本分之事,换更大的船,过更好的生活,不可有过多超出本分的欲望,对吗?”暮云烟,追出了船舍外,朗声道。 ………………………………………………… 等待,有时是一件既让人期待,又让人心灰意冷的事情。它可以使人的内心瞬间充满希望,又能让人的内心顿时忐忑不安,满是抱怨。 不由间,晌午已至。我望了望岸边,也许素海棠今日是不会来了,倘若要来,早就应该到了。我微微一笑,捋了下鬓角的那缕银发,静静的倚靠在了船帮之上,继续等待着…. “尊上,您已经在这里望了很久了,为何不前去无极阁去看一看呢?”暮云烟,慢慢走近,道。 我凝目望向江岸边的细柳,好似有发芽的痕迹,只是这天气还有些微寒,嫩芽也似乎有些羞涩,始终不愿崭露头角。我微微挪动下身子,又重新倚靠在船帮之上,道:“该来的始终会来的。” “倘若一直不来,尊上也要一直等下去吗?”暮云烟,道。 “是的,一直等下去。因为值得去等。”我,道。 “无论多久?”暮云烟,道。 “是的,无论多久。”我,道。 “尊上,刚刚门人来报,江月盟残余的人马,都以心甘情愿的归顺于您,您准备如何安顿他们?”暮云烟,摇了摇头,迟疑道。 “既然有心归顺,江月门的门人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便可。倘若日子久了,他们发现全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给他们一些碎银,让他们离去便是。”我神情自若,依旧望着岸边的细柳,道。 “若他们离去,尊上就不怕他们继续危害百姓吗?”暮云烟,皱眉道。 “若他们不离去,就能保证他们不危害百姓吗?”我嘴角微微上扬,道。 “在江月门的管束下,他们至少不会做出太出格之事来。”暮云烟,忖道。 “人的行为可以约束,但人的习性又怎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呢?若心生恶念,不论如何约束,都难免有缝隙可钻,到时形成风气,聚起了团伙,欺上瞒下,你又当如何?” “江月门只是他们的选择罢了,他们也可以不选择,不是吗?没有志同道合的弟兄,又岂能有其乐融融的门派?正如我此刻的等待,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也终究是要离去的。”我连连摇头,持续道。 暮云烟面色迟疑,欲言又止,瞧了瞧我满带期盼的微笑,又望了望我的双眼迟迟不肯移开的细柳,便向身后的门人,道:“按照尊上之意,去办吧!若过些时日,这些归顺之人想离开,不得阻拦。” ……………………………… 夜幕将至,白昼似乎有些短暂,至少在我看来,它是短暂的。也许,是因为我还未等到要来的人,或者,也因为我的期待太过于迫切的缘故吧。 “尊上,船舍里已备好了熟牛肉和上等的女儿红。”暮云烟,朗声道。 我低下头,拂了拂衣袖,这才察觉身上的衣衫有些潮湿,后背也多少有些酸软。我慢慢抬起头,望了望船舍里微弱的烛光,道:“也好,云烟也一起前来吧。” “尊上,是否有些失望?”暮云烟斟满酒盏,道。 “嗯,有些失望,但也有些欣慰。”我,缓缓坐下,道。 “欣慰?”暮云烟,一怔道。 “是的,欣慰。若锦若留下韵锦,也是一件好事,起码母女二人长期做伴,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释怀一笑,道。 “那你就要独自一人生活了。”暮云烟,道。 “若,若锦舍不下女儿,日后自然也舍不下我,她本就难以决绝,心神不稳,只是需要些时日,想得更透彻罢了。”我,缓言道。 “倘若真如此,那云烟就要恭喜尊上了。”暮云烟,会心一笑,道。 “不管韵锦回与留,都是一件好事。回,我自当尽心抚养;留,我也自当欣慰,也证明若锦她还是放不下过往。”我,微微道。 “看来这又是一件另嫂嫂难以抉择的事情了…”暮云烟,缓了一口气道。 “是啊,明日,最多到明日,一切都会有结果的。”我拿起杯盏,皱眉道。 “来,尊上。云烟敬您,先饮下此杯。”暮云烟似乎察觉出,若再往下言,必又会勾起我的伤怀,则故意不再接着说下去了,以敬酒的方式去结束我与他的对话…… ………………………………….. 又一日。 清晨,依旧微凉。 我早早起身,依然依靠在船帮之上,注视着江岸上稀疏过往的人流。 “尊上,起得好早,来披上披风吧,以免感染了风寒。”暮云烟,将貂皮披风递在我的手中,道。 “云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我离去,你定要一如既往的做好自己,照看好门中的众位弟兄。”我披上披风,迟疑道。 “尊上,要走?”暮云烟,惊道。 “是的,韵锦回来后,我便离去。”我缓缓道。 “为何?尊上。您与云烟在一起,不开心吗?”暮云烟,忙道。 “不,你我兄弟二人在一起,乃人生之快事。”我注视着他,道。 “那又为何离去?”暮云烟,皱眉道。 “你为了我,已经在这儿耽搁了良久,甚至还不惜成年累月的守护在这里,只为我的归来。你身为江月门的门主,一直将江月门打理的有条有理,不但经受得起重创,还深得民心。我对门派事务,了解甚少,若我一直在此,必影响你一展宏图。”我低头思索了一会,淡淡的笑道。 “可云烟,已言要誓死追随尊上了,尊上大可不必做此决定。尊上去哪,云烟就去哪?”暮云烟,焦急道。 “今日,就有结果了。这个结果也是最终的结果,若锦是否已痛下决心,做出选择,过完今日,一切皆明了。”我侧脸冷然道。 “可,你我兄弟二人,为何就不能一起共展宏图呢?”暮云烟向前一步,问道。 “人各有志,若若锦一心皈依佛门。我也自当了然一生,清修道法,若云烟也想过些风轻云淡的日子,到时再来寻我便是。”我道。 “可….您的女儿不知道何时归来。尊上,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否有些过早?”暮云烟,慌乱道。 “不早,该来的人,已经来了…..”我微微一笑,道。 ………………………….. 江岸边的不远处,素海棠和数人抬着一顶轿子,疾步而来。我耸了耸肩头上的披风,走到靠在江岸边的那一侧船帮旁,双手缓缓的扶了上去,高声道:“海棠姑娘,你来了。” 素海棠打开随身的扇子,回道:“是的,我来了。让少主夫君久等了,还请恕罪。”话落,素海棠轻盈的跃上了大船。 我望了望已行至岸边的那顶轿子,似乎有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许是该和一切说再见的时候了,轿子内一定是女儿柳韵锦。看来,柳若锦已然做出了最终的抉择,留在无极阁常伴青灯古佛….. “少主夫君,少主做了一些事,让海棠也一时难以应对,所以当误了些时日。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韵锦就在轿中,她还未睡醒,由奶娘照看着。”素海棠望着我,拱手道。 “若锦做了一些事?什么事?”我忙道。 “少主….少主将体内的功力全部传给了韵锦….”素海棠,低声道。 “什么?毕生的功力吗?那若锦岂不是内力全失,和普通人无异?”我顿时心慌意乱,如坐针毡,道。 “是的,这件事,的确出乎海棠的意料。还有就是……韵锦……只是个婴儿,根本无法承受少主深厚的内力,刚传功不久,小小的身体便滚烫无比,热气一时难以排出……还好,我及时赶到,为韵锦整整施了数个时辰的针,才使得强入她体内的真气,慢慢向周身分散开来….”素海棠,愁眉紧缩,道。 “走!我们立即赶往无极阁!”我,厉声道。 “少主夫君,大可不必。少主虽然内力尽失,但熟知无极圣剑和御风术的修炼法门,只要勤加苦练,定能恢复;至于韵锦,少主强行输与她的真气,已经分散至全身各大要穴,游走正常,也无大碍了。” “今日,我带韵锦前来,少主夫君应该能感觉到少主已彻底下定决心了吧?”素海棠,接连劝阻道。 “是的…”我神情略带失落的望着素海棠,缓缓回道。 “那就好,海棠就不再多言了。”素海棠微微一笑,风度翩翩道。 “是的,海棠姑娘,明轩都已明了。”我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道。 “奶娘!将韵锦抱上船来……”素海棠回望岸边,高声道。 我接过奶娘手中的女儿,看着她憨憨沉睡的样子,内心随之舒缓了许多。日后,有女儿陪伴,自然少不了人生的乐趣…… “少主夫君,我将奶娘为韵锦留下,也好悉心照料与她。”素海棠又笑道。 “不必,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必留下奶娘。我自己可以照顾好韵锦。”我道。 “真的不用吗?韵锦还小,没有奶娘,如何能够健康成长呢?”素海棠,疑虑道。 “我有我的办法。”我只想和女儿单独在一起度日,其余的人也许会成为牵绊,甚至会打扰到我与女儿的生活。至少,我当下是这样认为的,至于韵锦吃什么,我想找到奶羊和奶牛,应该能解决孩子的温饱吧…. “好吧,你是孩子的父亲,我也不好多言什么……” 过了良久,素海棠的脸上略带愁容,又显得有些无奈,道:“那么,我们现在再说说别的事情吧?” “别的事情?”我望着素海棠,惊讶道。 “是的。我接到门中密报,有一银发之人,一晚便灭了江月盟,我知道是你,你可知江月盟的背后,便是我灭影门吗?”素海棠,合起折扇,神情严肃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云淡风轻道。 “那你还…..……你明知故门主有意招揽你,还期盼着你抱着韵锦前去见他,如今你灭了江月盟,是要与灭影门决裂吗?”素海棠,微怒道。 我向前一步,凑近素海棠,冷然道:“决裂又如何?若锦,直到现在都不愿见故遗名,我带着韵锦去见他,又算什么?再说,灭影门,我至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前去投靠。与故遗名交往,也只是为了若锦罢了。” 我温润的气息带着酒气扑在素海棠的脸上,素海棠白皙的俊脸一抹红晕,她侧了下脸,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海棠姑娘的!”我又道。 “什么?”素海棠一怔,回过脸道。 “倘若,今日你把韵锦直接送到灭影门,以报复我灭江月盟之举,那我不知还要在此等候多少时日……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轻易去见柳若锦的,更别说去质问她,女儿的下落了。所以,即使你将韵锦带到灭影门,我也丝毫不会察觉的。”我朗声道。 “海棠不会,一事归一事,海棠绝不会牵连她人。少主夫君,倘若故门主迁怒于你,你与海棠就成了敌人了….”素海棠,又打开随身的扇子,摆动了几下,微声道。 “噢?哈哈,那海棠姑娘可要杀我?”我注视着她,冷笑道。 “海棠不知….” “……………….” “海棠先行离去,还请少主夫君多多珍重。这是一朵木制的海棠花,若少主夫君需要海棠,无论在哪里,只要将海棠花摆放在悦来客栈的桌面之上,海棠自然会出现….海棠….告辞….”此时,素海棠的脸上露出了说不出的神情,这神情有些悲伤,又略带些失望…. 我凝视着她,接过她手中的木制海棠花,又望了望她的神情与转身离去的身影,我心中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第四十一章 再遇萧左 微凉江风刺心头, 愁目冷容未敢收。 欲劝饮尽离别酒, 举杯无声难回首。 ……………………………………………… 目送走了素海棠,我的余光停留在了暮云烟的身上,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苦涩,我不敢与他有丝毫的言语,只是静静的向船端走去。 微凉的寒风卷带起层层江涌,分离是那么的让人不舍,伤感的情绪隐藏在冷漠的脸下,使与要分别之人不敢有丝毫的对视,唯怕覆水难收,难以割舍。 微风拂过我的脸庞,我望着未知的前路,身后却是暮云烟无息的守望。他屹立在船头,独饮佳液,埋头悲怀。我每远离一步,他手中的酒壶则高举一次,步步远离,次次高举,直接身影消失,酒壶空空… 我紧喂着怀中的女儿,漫步在空旷的道路上,路边稀疏的行人嬉笑微语,偶尔经过的马车甚是匆忙,而这一切对我来言,都是陌生的。也许陌生意味着从新开始,开始真正属于我的生活…. 此时,走与停,东与西,南与北,都显得无关紧要。漫漫路途,只管前行,不问归处,因为根本就没有归处,而没有归处恰恰也意味着哪里都会成为归处。我的内心空空的,没有任何思绪,反而异常的平静…… 不知走了多久,被女儿的哭泣声,阻下了脚步。没曾想女儿醒来的这一刻,并不是对着我笑,而是嗷嗷大哭。 难道她饿了吗?我缓缓蹲下,细细得打量着她,手触碰到她臀部下面的裹布时,才发现粘稠无比,这也许就是女儿哭泣的原因。 可是要如何换洗呢?不能让女儿体内排出的浊物一直附在她的身上啊… 我偏离了主路,向身侧的林中走去,若能寻到水流,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事事并非人愿,越往林中走,树木越紧凑,道路却凄凉,除了时时传来的鸟鸣声,便是沙沙得风吹树叶的声响,尽管树干上的枝叶还不是那么茂盛,因为晴朗的天空依稀可见。 女儿的哭声越来越大,我慌乱的摇摆着身子,还是无法阻止这让人有些烦恼的嗷嗷声。 她流淌的泪水,可怜至极,好似在抱怨着我这毫无经验的父亲。这时,我才意识到素海棠为我留下奶娘的重要性,倘若女儿在若锦身边,也不至于这般让人怜惜吧…… 穿过丛丛密林,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缕缕炊烟升起,望着炊烟,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向逐渐清晰的茅草屋走去…. 眼前的屋子,虽然有些简陋,但周围圈起了木制围栏,围院里种着一行行的蔬菜,几棵细细的小树依次排开,树下几只家禽悠闲地摇晃着身子,时不时地啄下地面,处处生机勃勃,温馨不已。 我望着用草绳简单绑住的围门,迟疑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是否呼喊几声主人,会好一些吧。 “谁?外面是孩子在哭泣吗?”一位妇人张望着走出了屋外,来到围院中,上下环视了一下我,又道:“你的孩子应该是饿了,若不嫌弃,就进来吧。如今啊,时有战乱,我和孩子他爹也是找了许久,才决定在此定居的,只求安稳度日。” “我一个居无定所之人,又岂会嫌弃呢?对了,大姐,如今,是何年?”我走进围院内,缓缓道。 妇人道:“何年…..嗯…..我和孩子他爹在这里已经生活四年了,逃到这里时好像是洪武二十二年……对,是洪武二十二年,没错!” “哈哈,是啊。那一年,朝廷再次出征云南、东川蛮、越州阿姿、湖广九溪蛮等地,纷争不断,我这才和孩子他娘隐居至此的。”一中年男子肩搭着竹竿,竹竿的两头分别悬挂着一只野兔和一只野鸡,满带笑容得走到围院中,道。 “那如今……应该是洪武二十六年….”我神情略显恍惚,道。 “好了,这位….”妇人看到我满头银发,面容却又异常年轻,她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我。 “唤我明轩即可,二位都比我的年龄要略长些。我要尊称两位为大哥、嫂嫂呢…”我坦言道。 “什么大哥、嫂嫂啊,我们是普通百姓,没那么多礼数。快把孩子给我,我看看怎么回事,不能让孩子一直哭着啊…”妇人挥了下手,连忙道。 “嫂嫂真有一手,我这女儿一到您手上,立马就不哭了,哈哈。”我看着韵锦在那妇人的怀中不但停止了哭啼,还逐渐露出了笑脸,我欢喜道。 “嫂嫂是过来人,肯定是要比你多懂些的。呦,孩子他爹,找片干布了,这孩子要换洗一下。那谁…明轩,对吗?你也别闲着,去我们的屋后,把那头奶羊给牵过来,一会让孩子喝点羊奶,再喂点稀粥,这孩子定然舒舒服服的,绝对不会再哭了,哈哈。”那妇人显得格外热情,只是短短的几句交谈,便待我如熟人一般。 我朗声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 几日融洽的相处,日子过得倒也十分安逸。每日清晨,我与茅草屋的男主人一起到林中打猎、砍柴,女儿韵锦也被那妇人照顾的甚是安好。 得知,男主人姓王,我便尊称他为王大哥,唤那妇人为王大嫂,他们也从未询问过我的身世和来历,甚至连韵锦的母亲都甚少提及,我自然也不会过问他们的过往。 大明虽然建国数年,但历年的战乱,也许已经让百姓习惯了这一切,生怕询问到彼此的悲伤往事,而王大哥和王大嫂的孩子,我也一直未曾见过…. ………………………………….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小半年过去了,日子依然一如既往的平静。 直到暑月的一个夜晚,我终于见到了王大哥和王大嫂的孩子:王璞。随着王璞的出现,也逐渐解开了他们隐居至此的原因…. 那晚,我早早把已安睡的女儿放在床榻之上,盖了层薄薄的布衫,我听着窗外虫子的鸣叫声,又回想起与柳若锦相依相伴的日子,想要饮酒,却只得饮下几碗凉水,以慰寂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听到窗外有朦胧的声响,我本担心是故遗名派灭影门的人前来寻我,便无声无息的跃出了窗外,来到了茅草屋的一角,细细观察,却发现一位身着锦衣卫衣裳的少年与王大哥夫妇在小声言语…. “儿,你此次回来,所谓何事啊?” “母亲,这是我这段时日存下来的碎银,你收下吧。” “儿啊,这些碎银都给母亲,你该当如何呢?母亲,不要,你用这些碎银多为自己添置一些衣服吧。” “母亲,孩儿还有。这些是专门送给母亲的。” “王璞啊,如今朝堂的差事不好做啊,你多留些银两,也好有个不时之需啊……至少可以和你的同僚多在一起饮饮酒,也好让他们平日多照顾你一下啊。” “父亲,我真的不需要。如今,我跟随着千户萧左大人,他为人慷慨大义,从不屑于他人贿赂,只看办事的能力。孩儿,确实不需要,倒是你们二老,孩儿终日不在你们身边,多些银两,孩儿也能把心放宽了。” “你是朝廷的锦衣卫,一直是我和你母亲的骄傲,王璞啊好好干,好好跟着萧大人….对了,万事小心,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父亲、母亲放心,孩儿自当照顾好自己。我也相信,我跟着萧大人定然没错,孩儿走了,还有任务在身,就不多留了。” “怎么?才见面就要走?” “是啊,孩儿也只是趁着夜晚闲暇时,才偷偷回来与你们见面的,我要立刻赶回去的。” “孩子,你要赶到哪里去?可有凶险啊?” “父亲,孩儿身为锦衣卫,是不能告诉你们这些的,孩儿就此告辞,还望你们二老多多保重。” …………………………………… 王璞左顾右看了一番后,转身走入密林,我从一侧紧紧跟随,只因听闻到,他口中提及得锦衣卫千户萧左大人,这萧左可是与我相识的萧左呢?带着疑虑我随他走了良久… 原本以为,他能来到此处见他的父母,萧左定然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没想到穿过密林,王璞骑上了早已备好的马匹,直奔宿州而去。 而对我而言,就算是他骑上了马匹,我的脚程也是要比他快的…… ………………………………………… 宿州,一直由凤阳府管辖,虽萧县、砀山县在洪武十二年归属于南直隶徐州,但由于京杭大运河的缘故,是信江北一要地,乃商业重镇。 王璞骑着快马,停在了城镇中正街上的悦来客栈门前,与店小二攀谈了几句后,便下马走入了客栈之中。 我跃身至客栈房顶,果然在天字号客房中,听到了萧左的声音… “萧大人。” “王璞,你的私事办完了?” “嗯。是的,萧大人。” “王璞啊,锦衣卫指挥蒋瓛已告发了凉国公蓝玉谋反……我们还是慢了一步啊!” “大人,那蓝玉可真有谋反之心?” “根据现有的证据来说,凉国公蓝玉确有谋反之心,可是….” “我奉大人之命,前去东昌府,确实查明蓝玉他平日恣意骄横,蓄养了许多庄奴、义子,乘势横行霸道。还强占民田,赶走御史……大人,对此是否有疑虑?” “你只知表面上的这些,却不知道那凉国公蓝玉与皇太子朱标乃是好友,又有亲戚关系。皇太子健在之时他不谋反,为什么皇太子刚病逝不久,就要谋反呢?这里面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若按照大人所虑,如细想起来,的确如此,皇太子去年刚故,还不到一年,锦衣卫指挥蒋瓛便将他告上了朝廷,这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吧?” “皇太子离世前,曾书信于我,让我全力辅佐其子朱允炆,现如今,朱允炆已然被立为皇太孙,迟早是要继承皇位的。按照蓝玉与已故皇太子的关系,定然不会毁掉其子的江山啊……” “大人所言甚是,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哎….想当年,蓝玉曾告诫过皇太子朱标,要提防燕王朱棣。言语之中甚是恳切,言那朱棣不是一般人,迟早是要造反的,还专门找人为皇太子望过他的气运,来望之人言语:朱棣有天子气象…..” “莫非……蒋瓛的背后是燕王朱棣?此举是要断掉皇太孙朱允炆的臂膀?” “……大人….若真是如此….我们又当如何呢?” “如今,只能静观其变……毕竟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蓝玉确有造反之举…” “大人,此事谋划甚密,一时之间很难找出对凉国公蓝玉有利的证据来。” “难,也要找。这次是否能力挽狂澜……嗯……我想,我也该去找一个人帮忙了….” “大人,此人是谁?小人这就去寻!” “哈哈哈…..不急….不急….此人,我亲自去请….” 第四十二章 神话落幕 只得叹息 萧左要请之人,并不难猜到。至于他们口中的蓝玉,则是一位比父亲郭兴还要名震天下的开国将领。可如今蓝玉已经是大将军、太子太傅、凉国公,又是何缘故能够撼动的了他呢? 也许,开国功臣自古都难逃一死,只因功高盖主,甚有威名。遥想当年,常遇春将军率领蓝玉与父亲郭兴攻打锦州,击败元江文清和元朝丞相,是何等的快哉。 那时,他们只为心中的理想,推翻暴政,还百姓一片青天…而今,天下归心,朝堂已稳,却又要面对尔虞我诈,人心难侧…. 虽无亲身经历,但很多事情却赤裸裸的发生在眼前,怎让人不叹,世间纷扰,功名虚幻呢。也许,柳若锦的选择是对的;修身尊道,藏名清修也将是我的归处… 王璞拜别了萧左,我顺势而下,从窗口而入,萧左一怔,渐渐脸上露出了喜悦之情,“只闻喜鹊夜幕鸣,不晓大哥已途经。” 我与他相视而笑,“我也不曾想会在此处与你相遇,只是偶然间听到那王璞提及到你,就随之而来了。” “噢?郭大哥真是武功卓绝,想必刚才我与王璞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萧左,再次惊讶道。 “是的。”我道。 “凉国公蓝玉,我想大哥是认识的,此事,你怎么看?”萧左道。 “蓝玉恩怨分明,有勇用谋,乃国之栋梁。只是不懂得内敛罢了。”我道。 “如此大事,郭大哥只用内敛二字概括,未免有些轻率吧。”萧左道。 我微微一笑,坐在客房的靠椅之上,饮了口茶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若君无心,就算有些蜚语,又能何用?” 萧左望着我,神情有些失落,他拿起长桌上的酒壶和两只杯盏,缓缓来到我身边,坐了下来,“皇太子已故,皇太孙年幼。如今,原在皇太子身边的根基大臣,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就算皇太孙朱允炆继位,又能留下多少可用之人呢…” “贤弟,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左右的,关键在于人心。你如此年轻有为,却整日皱眉不展,可知为何?”我拿起酒壶,斟上酒水道。 “不知…只觉朝堂无情,多有不平。”萧左道。 “初见你时如此,今日你亦如此。执念太重,又持有立场,心境如何能平?”我端起一杯酒,递向萧左道。 “初见之时,小弟并非只为素海棠而忧心。则是为病入膏肓的皇太子而伤神,当时只叹全身才能,再无施展之处罢了…”萧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 “凡事有可为,有可不为。既然贤弟有重托在身,自当尽心辅佐。”我端起酒杯,放在嘴边,双眼迷离,道。 “大哥,这偌大的朝堂,如今开国将领还有几人?鄂国公常遇春,暴疾卒;卫国公邓愈,病薨;西平侯沫英闻皇太子故,吐血身亡;韩国公李善长,满门抄斩;忠勤伯汪广洋,被诛;诚意伯刘基,被毒死;德庆侯廖永忠,被赐死;还有您的父亲陕国公郭兴,死后追其罪。如今,所剩下的无不谨小慎微,大多已交出兵权,只求相安无事….”萧左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连连颤音道。 “贤弟,躲得过战场上的刀枪,躲不过朝堂上的权争。逝者已逝,多提无益。”我无力道。 “可怜了皇太孙朱允炆,15岁的年纪,又如何懂得维护下其父的基业,若蓝玉再倒下,跟随皇太子朱标的一流武将、能臣,几乎被屠戮干净。皇太孙就算能够顺利登基,又如何与燕王抗衡?毕竟,暗流涌动下,燕王的势力已压过所有人。”萧左连连饮下数杯酒水,黯然无神,道。 “我可以帮你找到素海棠…..贤弟,也许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拿过他手中的酒壶,想去安慰他几句,可我又迟疑了,因为我知道,任何事情不到最后,都尚有变数。也许,萧左真能凭借身边的力量,力挽狂澜呢。 萧左侧脸看了看我,收起了些许悲伤,道:“大哥,知道我要找素海棠?” 我将手放在他的肩头,缓言道:“是的,如今,你除了找素海棠,还能找谁?我曾在灭影门中见过素海棠称之为母亲的妇人,想必她能够帮到你。” “的确,那位妇人的来历极为神秘,想必和当今圣上有些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小弟也尚不知晓。只知灭影门能在应天府屹立不倒,皆是因为她。”萧左,思索道。 我从怀中掏出了素海棠离别时,送与我的木制海棠花。又想起了她与我分别时的神情,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把它交给萧左…. 思虑了良久,我道:“我去见下蓝玉,素海棠我也替你找寻。你在此继续命手下的锦衣卫收集证据便是。” “你去见蓝玉?他已下狱,牢狱之中有重兵把守,你又怎能见到?”萧左,呆愣道。 “只要有人出入的地方,我就能进去。难道狱中不换防吗?难道狱中没有送饭之人吗?贤弟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我面无表情,只是望着客房内的地板,缓缓道。 因为我知道,进入牢狱之中,对我而言,再简单不过了。只是进入之后,又能如何呢?劫狱吗?就算劫狱,蓝玉若失去手中的权利,和死又有什么区别?依然帮不到年幼的皇太孙。此次,进入狱中,也不过是简单的寒暄,询问点与案情相关的细节罢了… “好,就依大哥所言,我们分头行事。”萧左,再无疑虑,道。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事,要让贤弟立即去办?”我道。 “何事?大哥还请直言。”萧左道。 “我女儿柳韵锦,尚在你手下王璞的家中。你这就命他,回到家中,护其周全,再嘱咐他的父母好生照看,不得有失。”我的语气略显严肃道。 “韵锦怎么会在他家中….好,大哥。小弟一切照办就是了,我这就去找王璞。”话落,萧左向门外走去…. ……………………………….. 诏狱,坐落在应天府镇抚司的最深处,由锦衣卫守卫值宿,锦衣旗校负责看押,里外密不透风。狱中,所关押之人皆是由皇帝亲自下诏书定罪的,蓝玉就被关在此处。 不难看出,看守这里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高手,各个步伐矫健,身形挺拔,挎在腰间的刀,更是令人心生寒意。如此情形,我只能等待换防时的空当了。可换防和查狱的时辰又是否一致呢?倘若,不一致,进得了狱门,进不了内狱,又该如何呢? 事已至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被人发现我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担心再次牵连到蓝玉,若被有心之人再大肆渲染,乱做文章,蓝玉更是有口难辩了。 急于见到蓝玉的我,藏匿在角落里显得格外焦急,直到子时三刻才等到了狱外守卫之人换防,我顺势跃入,如一道黑影一般攀附在狱顶,继续等待着内狱之门的打开,倘若运气不好,内狱中不再进行巡视,那么想要进去,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我深知不能再过多耽搁,于是轻声落下,凝聚御火真气,将铁锁打开,进入了内狱之中,这是一道又长又深的通道,道路两侧的狱房中关满了犯人,且大多都已熟睡,根本分不清楚哪个是蓝玉…. 就在这时,巡视内狱的人无精打采的从看护的房间内走出,望着已被打开的铁锁,迟疑了一会儿,环视了一圈后,没有任何表情,直接进入了内狱。也许,是因为我用御火真气只是将锁芯的卡口熔得柔软一点,能够打开铁锁即可,并未对铁锁本身造成损坏,所以他才如此不上心的。也有可能,他认为是他自己忘记了上锁,一时疏忽了…… 他带着困意,步伐缓慢,全然不会注意到又攀附到狱顶的我。他沿着牢狱通道,走了一会儿,停在了一牢房旁,道:“国公,还未安睡啊?” “哎,国公,如今的世道,还是看开一些吧,说不定明日就有新的圣旨到了。” 牢房之内的人,一直未言,但能从巡狱之人的口中得知,此人是位国公无疑。大明初定,功勋卓着的臣子被册封为国公的大有人在,依然无法确定他就是蓝玉。 “国公,喝些水吧。小人素来敬仰国公的威名,您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如同天将。如若想为家人或亲信带些什么话,直接吩咐小人便是。” “哈哈,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如今,不是败得一塌糊涂吗?” “国公此言差矣…” “不必多言,我已知自己大限将至,你请离去吧。” “哎,国公还请珍重,小人先行离去了。” 这巡狱之人拜别了牢中人后,并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直接转身往回走去,好似专门来看这位国公一般。 巡狱之人渐远,我便落了下来,凝气御火,打开了牢房之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不是让你走了吗?”牢中的国公,厉声道。 “我刚来,为什么要走?”我坐在草垫上,一条腿弓放,左手搭在膝盖上,微笑道。 “你….你是谁?”那国公一怔,迟疑了一会儿,道。 “那么,你又是谁?”凉国公蓝玉,我儿时是见过的,可面对如今这位披头散发,毫无精气神的人,实在难以认出,他是不是我要找的蓝玉。 “老夫就是凉国公蓝玉,你是蒋瓛派来杀我的人吧?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穷?找不到证据,就来杀老夫,来个死无对证是吗?”蓝玉,怒声道。 看到他义正辞严的神情,与我所识的蓝玉无异,此人应是蓝玉无疑,“叔父,我乃郭兴次子明轩,今日前来是受萧左的嘱托,前来询问你案情的细节的。” “陕国公郭兴次子郭明轩?你还活着?”蓝玉,惊道。 “是的,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我道。 “好好好,你的神情中还真有几分你父亲的身影。”蓝玉道。 “叔父,我要如何帮你?”我道。 “帮不了我,如今,上疑我矣,不杀我不足心安啊。”蓝玉,连续摇头,叹道。 “那您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我疑虑道。 “哈哈,我若说没有,你信吗?” “我掌天下之兵权,在军中威信极高,手下能征惯战之士又众多;皇太子朱标又刚去逝不久,皇太孙允炆年纪尚小;靖宁侯叶升为我的姻亲,已被皇上所杀,我没有理由不造反,不是吗?”蓝玉接连自嘲道。 “我不认为叔父有造反之心,倘若真有,又何必回到这应天府中,直接雄踞一方岂不更好?”我道。 “哈哈,连你都懂得道理,圣上岂能不知?他要杀我,只不过是想收回我手中的兵权罢了。而那朝堂之上,却言明我骄横跋扈、骄傲自满、纵容士兵打破关门、对圣上出语傲慢、擅自罢免和提拔军官,试问这些哪一条能够证明我有造反之举?”蓝玉,情绪激昂道。 “萧左兄弟也知您是冤枉的,只怕你一死,再无人能与朱棣抗衡,皇太孙朱允炆就算继承皇位,也会岌岌可危的。”我缓言道。 “皇太子朱标尚在时,我与他甚是交好,如今的情形,我也有心无力啊。圣上,只看一时的得失,根本不会顾及到皇太孙继位后会怎样!自古皇权霸业,又岂能容得下威胁之人?哎…狡兔死走狗烹…都是如此…都是如此啊….”蓝玉,悲鸣道。 “倘若,有人与圣上传话,你自愿交出兵权,告老还乡,是否还有一线生机?”我迟疑道。 “圣人杀我,定然不会只诛我一人,我只是一只领头羊罢了,想来他要杀的人远远不止我一个。所谓敲山震虎,他要毁得则是一整片森林。”蓝玉道。 “那….我该如何做呢….叔父,若您对明轩没有任何欺骗,真是权利中的牺牲品,岂不是使世人寒心….大明还如何稳定人心呢?”我失落道。 “所以,他们要给我加上理所应当的罪名来。就算没有这些罪名,君让臣死,为臣者又能如何?哎,只怪我觉悟的太晚,如早早交出兵权,不问世事,定然不会有此结果。” “明轩孩儿,今日能够见到你已然欣慰,我这一生也算是轰轰烈烈,威风十足,也实现了少时的梦想,如今的惨淡又算得了什么?人终有一死,就连你父亲死后还被追加上了罪名……哈哈,想想人生也不过如是,不过如是啊…”蓝玉,释然一笑道。 “叔父,明轩会想尽办法解救于你的,不管是为了什么,明轩不为任何权利争斗,只为一颗明朗的心。” “孩子,此话差矣。是非曲直,到最后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不过落个众说纷纭、闲时话柄罢了…孩子,不必介怀…” 听到蓝玉的言语后,我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来,人生在世,多为棋子,任人摆布,有丝毫偏差则会名誉扫地,夺走全部的荣耀。 那么,谁又是这一切的主宰呢?到底谁是最终赢得一切的人呢?难道是当今的圣上吗?我想也不尽然…. 第四十三章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 拜别蓝玉后,我的心中多少有些寂落,漫步在牢狱之内,望着一间间孤寂的身影,我的双眼莫名的朦胧起来… 我不知为什么会落泪,但是泪水的出现总有它的原因,也许此情此情令人生出太多感慨;也许想到了被削除爵位父亲,但更多的则是替有些人不值… 可细细想来,也没什么不值得的,起起落落的人生再平常不过了,得到后,就注定会有失去,可能失去的代价有些大,大到足矣毁掉一切过往,从此沦为奸佞小人,不忠不义…. 我似乎也没有小心翼翼的必要了,因为心中隐隐觉得蓝玉注定是要死的。死,并不是因为他有多恶,有多遭人唾弃,而是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妨碍了不该妨碍的事…. 我缓缓的打开内狱门上的铁锁,只觉这铁锁要比来时冰冷得多,回望内狱长廊,也觉得幽暗阴森了起来。 我一瞬而出之间,引得牢狱外看守之人,阵脚慌乱、左右张望,却始终找寻不到任何踪迹。守望着牢狱顶端的月亮,它很明亮,但却显得异常孤独,我并没有直接回到悦来客栈中,而是在寂静的街道上踽踽独行,也许有些事还没有想通彻,无法丢弃的无奈,占据了心头。我厌倦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行至酒庄,酒浓飘香,让人沉醉。我索性跃上屋顶,掀起瓦片,皎洁的月光直射而下,酒庄内的酒分放三层,显得这房屋有些紧凑。我俯掌一吸,一坛美酒破瓦而出,一声“咣当”在这宁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我右腿轻盈甩出,将正滑落的碎瓦挑了起来,无声的落在我的手中。我将碎瓦片放在身后,揭开酒坛的封口,望着月光下晃动着我脸颊的酒水,又缓缓抬起了头,注视着夜空,皎月里好似也出现了我的身影。 我微微一笑,露出了调皮的神情,我不断的摇头,只想看清楚月亮之中的身影到底是不是我的….可谁知,没看清月中的,反而身边的影子跟着乱动起来…. 我微微的叹了口气,暗想到:嗯…有影子相陪也是好的,终归不会再寂寞… “来,影子们,我们喝酒….” ……………………………………….. 翌日,清晨。 晨光熹微,柔柔地照射在我的脸上,随着伸出的懒腰,我也坐了起来。望着逐渐吵杂起来了街道。昨夜,无论多么萧寂,也都不会有人去在意,人来人往中相互问候、相识、熟知、感叹、遗忘、说起、怀念…. 早起的人们是忙碌的,以至于我赫然的从屋顶跃下,也没人去在意,依旧吵杂着…. 没过多久,我便来到了悦来客栈外。店小二擦拭着桌椅,不经意的看到了我,微笑道:“客官好早啊,店中还未准备酒菜…” “不早,你不是已忙碌了一阵儿了吗?”我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 “呦,客官。小的,生来就是劳碌命,怎能与您相比,真是折煞小人了。”店小二,将手中的略灰的白布搭在了肩头,忙道。 “倘若,我给你足够的银两,你还会觉得自己是劳碌命吗?”我凝视着他,道。 “这…..客官….你是否是喝醉了?”店小二,迟疑道。 “我可以确定,我并没有醉。”我毅然道。 “客官打算给我多少银两啊?”店小二,胁肩谄笑道。 “想要多少,有多少。”我道。 “算了,我还是不要了。”店小二整个人好似瞬间放松了一般,脸上的神情也逐渐自若起来,他从肩下取下白布,继续的擦起了桌子。 “噢?怎么不要了?你刚才的神情,明明很想要啊。”我,百般不解道。 “我的确想要,但客官如若让我杀人,或去做能引来杀身之祸的事,小二也是不答应的。”店小二,朗声道。 “绝不会!因为我实在没什么事,让你去做。”我笑道。 “那….客官您又为何?”店小二,疑虑道。 “不为何,就是单纯得想给你银两,没有任何条件。”我又笑道。 “我….我还是不要了吧,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店小二,迟疑了一会儿,又拿起了扫帚打扫了起来。 “我觉得,若送给他人足够多的银两,他人定然不会拒绝的,而你为何不要?”我望着店小二清扫后的地面,追问道。 “有得必有失,我现在挺好的,老板也对我不错。若拿了你的银两,就欠下了一份恩情,我只是不想还恩罢了。”店小二,道。 “可我并没有让你还什么恩情啊?”我道。 “你没让还,并不代表我就不需要还。”店小二,道。 闻言店小二的话后,使我坚信,凉国公蓝玉定然不会有谋反之举的,因为连店小二都明白的道理,他绝不会不懂。就算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大人,一个是普普通通的客栈小二,因为这些道理,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也是根深蒂固的埋在心中的道理。 “哈哈。那么,我用一百两请你替我办一件事,一件你力所能及的事,且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你做吗?”我大笑道。 “客官请直言。”店小二的神情中带着些许不耐烦,显然觉得我是个疯癫之人,一会儿要给银两,一会儿又要让他办事。 “这是一朵木制海棠花,你将它放在客栈正门口的桌子上,看护好它,直到一位俊朗非凡,脸如白玉的公子前来,便可。” “俊朗非凡,脸如白玉?这样的公子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我如何确定所来之人,就是客官要找之人?”店小二,道。 “很简单,这位公子美得像个女人,不但像个女人,还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哈哈…” “那…这公子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当然是男子,因为大家都称他为公子,且是身上带有海棠花香的公子。” “好的,请客官放心,小的这就照办。不过,一百两太多了,这只是举手之劳。” “噢?那你想要多少?” “客官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想要多少就给多少,到时事情办成,我在你手中随意捏取便是。” “哈哈…..有趣…..有趣…..”我大笑道。 第四十四章 把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 “是何事让大哥如此畅怀?”萧左,疾步而至,道。 “没什么,只是我已然确定了一件事。”我满面含春,道。 “噢?什么事?”萧左望着我,道。 “你所挂心之事。”我走进客栈,走过萧左的身边,道。 “莫非…..”萧左转身,凝视着我的后背,道。 “是的。”我,缓步向楼上天字号客房走去…. 我环视四周,轻轻的打开房门,“我相信素海棠马上就要出现了。” 萧左的脸上略显惊讶,“大哥一夜未归,可有出什么状况?你已找过素海棠吗?” 我微微一笑,坐了下来,“并没有。既没有出什么状况,也没有找过素海棠。” 萧左跨入房中,关上房门,“那大哥…..” 我端起一盏茶水,饮了一口,“我已决定全力救下蓝玉。” 萧左一怔,呆愣了起来,思索了一会儿,道:“是什么让大哥一夜之间,下此决定的?” 我放下茶盏,目视前方,缓言道:“没什么,可能是想争一争吧。” “可…锦衣卫都找不到的证据,大哥,你能找到吗?要知道,从有细微的苗头到如今,我都不曾松懈过。”萧左,迟疑道。 “既然官府查不到东西来,不如换别的势力来查。”我,道。 “锦衣卫都查不到有利的证据,其他势力又怎会查到?”萧左,惊道。 “这世上,总有一些喜欢钱财之人。我相信,他们总会有办法的。”我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来。 “若按大哥所言,蓝玉有救了?”萧左,紧绷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不然….”我静静地站起,望着窗外,心中想到:蓝玉是否有救,已和是否有有利的证据没有任何关系了,若君意已决,无论找到什么,都难有回天之术。但又不能不找,人生总要有些执念,而这执念也只是为了与出现的契机相融合。 契机会不会出现,是不得而知的。能把握的只有不懈努力地去寻找有利的证据,也许契机就在并不起眼的证据里,更在为君为天子者得一念之间…. “那…大哥….”萧左,又皱起了眉头,本以为有新的希望,却又瞬间被扑灭,脸上的神情也如五味杂陈一般,不是滋味。只得注视着我,静等回音。 “凡事尽力就好…说不准真有一线生机。” “对了,素海棠要来了,你难道不用整理一下自己吗?或许,准备一束鲜花会更好一些。”我,笑道。 “嗯….可是大哥……哎,好吧,我这就去准备鲜花,顺便换身衣衫来…”萧左先是迟疑了一会儿,又变得无奈了起来。 ………………………….. 此时,在客栈门外,来了一风度翩翩,俊美不凡的白衣公子,脸如白玉的他略显焦急,气息也似乎有些不稳,像是刚跑动过一般,“小二,这木制海棠花是何人所留?” “噢……你果然来了,这银子果然好赚。”店小二,前行一步,嗅了嗅他身上微微的海棠花香,欢笑道。 “银子?…….” “是的,我已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银两。”店小二,道。 “那么,你现在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了吗?要知道,有时银子也不是那么好赚的,确实也要看运气。” “天字号银发男子所留…我就知道这些,也只是把这木制海棠花摆放在这里而已。现在我已告诉你了全部,那么,这银子是否能安然无事的赚到?”店小二,惊了一下,坦言道。 “若……不能安然无事的赚到呢?” “那我显然是被那银发男子所骗。不过,现下知道,也已晚矣,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既然我想要银子,也该冒些风险。”店小二,神情凝重道。 “可你的运气很好,这银子你今日的确赚到了,而且没有任何风险的赚到了。”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疾步向客栈楼上走去…. “海棠姑娘,何故要去吓一个店小二。”天字号客房外,我背靠着客房前的木栏杆,笑道。 “只因不想他再被厚颜无耻之人所骗。”素海棠望着我,道。 “…..厚颜无耻?可我并未觉得我有什么厚颜无耻之处啊?”我缓言道。 “只要我觉得有,便可。少主夫君,你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吧?也定然完完全全的听到了我与店小二的谈话,对吗?”素海棠的神情有些微妙,好像很在意这些,脸上的笑容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是的。我的确找海棠姑娘有要事相商。”我,道。 “为了凉国公蓝玉吧?”素海棠,有些得意道。 “海棠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和聪明的人说话,甚是轻松,哈哈….”我笑道。 “我只问你一句,你已决定要救那蓝玉吗?”素海棠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双眼紧紧地盯着我,道。 “是的。或者没有任何结果,更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依然想试一试、争一争。”我低声道。 “好,海棠知道了…”素海棠的神情有些沉重,这沉重感不知从何而来,也许她知道点什么,但又是什么能让素海棠如此呢?这世上能让素海棠觉得难为的事,想必是没有几件的。 “海棠姑娘若觉得困难,或妨碍到你什么….” “少主夫君,放心。海棠已决定帮你,就不要多言了。”素海棠打断了我的话,神情坚毅,显然没有一丝犹豫,或许她是怕我孤立无援…;也或许是看在她的少主柳若锦的面子上,才这么爽快的吧…. “若无他事,海棠….先行告退…”素海棠迟疑地微笑道,这微笑似乎有些羞涩,可这份羞涩,又是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 “海棠姑娘既然来了,不如我们痛快畅饮,来个不醉不归如何?”我朗笑道。 “对了,我那兄弟萧左一会儿也会来的。”我又道。 “啊….嗯…..好吧。不过,我倒希望萧左能晚点来。”素海棠,笑得有些调皮,道。 “为何?”我不解道。 “因为…因为我要在他来之前,就把你喝倒下,哈哈….”素海棠,朗笑道。 “好,哈哈,好…那就请进吧?”我打开客房门,单手迎引,笑道。 “小二,来十坛女儿红,十斤熟牛肉来。”我从背后瞄了素海棠一眼,便回到客房前的木栏杆处,俯身对着店小二,大声道。 “好嘞,客官。不过,时辰尚早,店中的牛肉还未熟,我先把十坛女儿红给您送上去。”店小二,道。 “哈哈,看来今日要与海棠姑娘喝到天黑了,我们怎么也要等到熟牛肉上来后,再痛饮吧。”我往房内瞅了一眼素海棠,笑道。 “无妨。我们俩个先饮数坛。”素海棠听到我要十坛女儿红和十斤熟牛肉,并无任何惊讶的表情,反而要先与我饮下数坛。想必她的酒量是极好的,而十坛女儿红和十斤熟牛肉却是我的随口一言,只因心中一时畅快罢了。 “美酒佳人,岂能少得了我萧左。”萧左迎笑而来,对着我眨了下眼睛,便拉我进了客房之中。 萧左换上了一身白衣,倒也与那素海棠的衣着甚是相配,手中的鲜花也如约的递给了她。可素海棠却显得毫不在乎,神情自若的将鲜花放在一旁,连连吆喝着“快快饮酒,快快饮酒….” 与挚友饮酒自然使人痛快,再加上一个酒量极好的倾城女子作伴,更是兴会淋漓。三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目光相对,不停的碰酒饮下,碰了又碰,饮了又饮… 早早送至房中的熟牛肉,悄悄地失去了光鲜,但客房中的烛光,却在夜幕里伴随着我、素海棠、萧左的欢笑声,变得明亮无比…. 第四十五章 神秘势力 上篇 伪装有很多种方式,但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是有理由的。可,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素海棠为什么要伪装成酒量极好的样子?难道….只是为了饮酒而饮酒吗? 翌日的清晨,寂然无声,我将烂醉如泥的素海棠抱到了床榻之上,如若这人称‘玉面公子’的她被人看到,瘫醉在底板上毫无知觉,也不知要传出什么闲话来… 萧左的酒量终究还是要好些的,瘫软在长椅上的他,用力地甩了甩头,欲张口说话,却被我跨步拦下,我静静地指了指素海棠后,他心领神会的随我走出了客房外,道:“昨夜,素海棠的酒量不是很好吗?我记得我先醉倒下的啊。” “也许,她的酒量根本不好,只是心情好罢了。”我,低声道。 “她…不会有事吧?”刚看到她醉醺醺的样子甚是可爱,真想捏一捏她的小脸蛋,哈哈。”萧左既担忧,又欢喜道。 “应无大碍。她虽不忌口,但她是位懂得自省的姑娘。”我道。 “我去给她准备些醒酒汤来。”萧左道。 “不必,准备了,她也喝不了的,要看她何时才能醒来。”我道。 “也是。那…大哥,我先带领手下的锦衣卫动身。只是…昨夜只顾饮酒,素海棠到底帮不帮我们救蓝玉,倒忘记问了….”萧左神情迟疑,道。 我用手拍了下萧左的肩膀,道:“昨日,在你未来之时,她已然答应。” “那就好,有这‘玉面公子’素海棠帮忙,我们大有可为啊!”话落,萧左大步向客栈外走出….. 我望了望客房内的素海棠,忽然有一种错觉。这种错觉很奇妙,居然与当日在江月镇江月楼客栈中,看到昏迷在床榻之上柳若锦后,出现的顾虑一样。生怕她无人照看,会被奸恶之人趁机欺辱。只是,那日是要移步为柳若锦煎药;今日则是想早早起身,寻找对蓝玉有利的证据。 这种惧怕缠绕在我的心头,使我不敢离步,只得静静地守在客房门外…. ………………… 宿州城外,本是平静的道路边,猛然传来一声惨叫,赫然划破长空。萧左闻得惨叫,顿时大惊失色,他茫然地张着口,向其奔去。 “这………”只见,一锦衣卫眯着眼,抖着手,看着眼前令人恐惧至极的景象,使他满身被冷汗浸湿,感不到丝毫暖和。他腹中传来一阵搅动,立时让他呕出淅沥沥的黄水。 忽然背后一阵阴风吹来,只吓得这锦衣卫高高跳起,他来不及抹去嘴角上的秽物,连忙后退数步,跌倒在萧左的身上,尖叫道:“萧大人….前方…前方…尸首…我们….我们锦衣卫的人….” 萧左扶起这锦衣卫,将他推着一旁,道:“有我在此处,不必惊慌。” 话落,萧左向前方走去。只见,道路边的草丛里,十多具锦衣卫的尸首七零八落地散在其中,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平躺在地,每具尸首的神情都惊恐异常,双眼睁得老大,好似死前见到什么可怕的景象一般。 紧随萧左身后的一名锦衣卫,身子飕飕发抖,数着尸首,颤声道:“一、二、三……死……死了十一个人….” 虽说,死去的这十一人锦衣卫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但能当上锦衣卫,功夫定然是过硬的。萧左定了定神,又从不同的角度望去,这十一人皆是自己昨日一早派出去的弟兄,无一生还。 萧左凝视着现场,过了良久,他忽地咦了一声,跟着深深吸了口气,道:“不对,这里有些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他身后的众锦衣卫闻声后,忍不住暗暗一凛,纷纷凝目望去,却不见有什么不妥。众人摸着脑袋,都看不出所以然来。 萧左,沉声道:“地上居然没有血迹,他们是如何死的?” 众锦衣卫细细看去,赫然一惊,颤声道:“真……真的,死了十一个人,地上居然没有血迹,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奇怪,尸首横七竖八的倒了满地,地上居然没有一丝血迹,这根本不像是被人所杀,反倒像是厉鬼索命一般,众锦衣卫望着死者惊恐万状的神情,心里皆是暗自害怕。 萧左,缓缓蹲下检视。察看半天,却没看到任何外伤,实在查不出死因。 王璞蹲在身旁,低声问道:“怎么没半点外伤,顷刻间便死得一干二净?难道……难道这些人是生了什么急病吗?” 他话一出口,自己便知不对。即便是世间最恶毒的猛疾,也不能同时害死十一人,还让他们如此措手不及,看来定是另有缘故。 萧左皱着眉头,心中甚感奇怪,正看间,另一锦衣卫走了过去,手上捧着一柄钢刀,低声向萧左,道:“大人,这刀是从现场找出来的。不知是不是凶手留下的,可这刀有些像我们锦衣卫的佩刀。” 萧左急忙接过刀来察看,摇头道:“这柄刀就是我们锦衣卫的佩刀。” 王璞面露讶异,怔怔地看着萧左,道:“我们锦衣卫的佩刀,那为什么只有一把,十一人不是应该有十一把吗?”此言一出,众人更是诧异。 萧左并未立即回答王璞之言,而是过了许久,突然提声喝道:“王璞!宿州城内可有仵作?” 王璞闻言惊道:“还真不知,这城内有没有仵作,我这就去衙门里看看。” 萧左,解下腰上令牌,沉声道:“你立刻带上我的令牌,速去宿州衙门一趟。此事先不要过于张扬!” 王璞不敢多说什么,上马而去。 身为锦衣卫千户,自然免不了在这江湖中走动,若言遇见被杀之人也是常事,甚至灭门也偶有发生。可,能不见一丝血的让十一名锦衣卫同时丧命的场景,萧左也是第一次见。这谜团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真是让人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着手才是。 迟疑之间,听闻马蹄声响,宿州衙门的仵作已然赶到,那仵作名叫:田英。只见他满面皱纹,少说也有六十来岁,一对眸子灿然有光,手脚也甚是麻利,他从怀中摸出银针,探了探尸首的喉管、胸腹等处,道:“没有中毒,十一人中没有一人是中毒死的。” 萧左吃了一惊,颤声道:“不是中毒?那这些人是如何死的?他们可是我手下锦衣卫中的好手啊!” 田英不答,自顾自地检查尸首,过了良久,忽道:“萧大人,你过来看看!” 萧左连忙走近,田英指着一名死者,说道:“你看这人的手腕。” 萧左定神望去,只见那人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瘀青,他不明田英的用意,道:“怎么?这瘀青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田英道:“萧大人请再看看别的尸首。” 萧左依言察看,忽然一惊,赫然发现每具尸首的腕上都有一点小小的瘀青。道:“莫非这小小瘀青便是死因?” 田英,摇头道:“这我也不知,萧大人稍待片刻,真相自会大白。”说着取出短刀,将一尸首手腕上的瘀青割下。 田英轻轻一刀划过,众人屏气凝神,专心观看,只见浓浓的血液缓缓流出,却是久久不止。 萧左愕然道:“不过是小小的淤血,怎能流出这么多血?” 田英不答,手持短刀,沿着那尸首的手腕往上剖去,刀一划过,只听田英身子一震,颤声道:“萧大人,你看这伤!这是什么?” 众人急忙向前凑去,霎时人人面色铁青,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说话,萧左更是倒抽一口冷气,良久作声不得。 死者的手腕深处现出一个深深的血洞,约小指粗细,伤口更是深藏血肉之中。皮开肉绽中只见长长的一条血洞,说不出的诡异恐怖来,若非田英以刀剖开,单以外表看去,那是决计找不出来的。 “素…素海棠…的银针….”萧左露出一丝恐惧的神情,迟疑道。 王璞道:“大人是说,是素海棠所为?” 萧左,立即否定道:“不!绝不是素海棠,但又像极了她沾着毒的‘五绝神针’针法。” “那大人,为何又断定不是那素海棠?”王璞,道。 “昨日一大早,素海棠便与我和郭明轩一起饮酒,直到现在还未醒来,她根本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绝不是她!”萧左,毅然道。 “不是银针!大人请看。”田英又沿着血洞往上剖去,只见这血洞直通死者的心脏,他又道:“大人,若是银针射入,这血洞又怎会拐至心脏呢?就算是死者平展臂膀,银针从手腕处平斜着射入,到肩部就已然是极限了,又如何下移至心脏的呢?” “莫非….死者是斜举着臂膀的?手腕、手臂、心脏处连成一线?”王璞,思索道。 “可,死者的心脏里并没有银针啊,也没有见心脏处有穿出的血洞来。只能说,有一种东西,到了心脏后,会以某种方式自动消失。再者,手腕、手臂、心脏处连成一线的几率又有多大?难道这死去的十一名锦衣卫都如此巧合的斜举手臂吗?”田英,摇头道。 “莫非是凝冰成针?可要按几率来说,这十一人岂能各个如此?绝不可能全部都直射心脏的…”萧左,缓言道。 “那究竟是什么?” “是啊!这究竟是什么所为…..” 第四十六章 神秘势力 中篇 带着种种疑虑的萧左,忽感心头一沉。隐隐感觉到,这次也许将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考验。 又想到:这考验如此诡异,丝毫没有一丝头绪,又只能使人无奈的等待。而在这种情况下,恰恰是最让人焦虑不安的,因为连如何提防、该如何避免、又该做些什么准备都成了让人无从下手的难题。 很多时候,真相并不令人惧怕,而令人不寒而栗的永远则是未知的、不可掌控的东西…… “王璞,命人把这十一位弟兄的尸身抬至宿州衙门一空置的房中,暂不安葬。”萧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声音有些无力,道。 “大人,留下尸身是为了进一步查明原因吗?我这就去办。”王璞,忙道。 “嗯。” 十一名锦衣卫的死,到底是不是与调查‘蓝玉案’有关,萧左不得而知。但眼下,他已然不敢让手下之人继续查找下去了,如果再有人被杀,面对未知的敌人,依旧是无从下手的,又岂能安心让手下之人一个个离奇的死去呢,“其余人等,在城中待命吧,手上的所有事宜暂且作罢。” 随着,身后众锦衣卫的应喝声,萧左低下头,又望了望案发现场周围的情景,两眼无神的朝宿州城内走去…. ...................... 此时,在宿州悦来客栈的天字号上房中,刚刚苏醒过来的素海棠,甚感后脑勺沉痛无比,她用手拍了两下,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 一时,口干舌燥的她踉跄下床,忽觉头晕目眩,醉意未消,她急忙扶到桌角边,无力得支撑着身体,举起右手背,触在额头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良久,她仿佛有些好转,慢慢的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茶水,缓缓饮下。望着刺眼的窗外,急迫想知道时辰的她,走向房门处,欲找人询问。 当客房门打开后,赫然发现我就立在门外,正对着她微笑,“我们的‘玉面公子’终于醒了,哈哈。” 素海棠身体猛得一惊,下意识的整理下头发,瞬间醉意全消,极不自然的神情中略显慌乱,“你…你一直在门外吗?” “是的,我一直在门外守着海棠姑娘。”我道。 “我….你大可不必如此….难道,你不怕少主知道了,有所误会吗?”素海棠,迟疑道。 “她能误会也好。可如今,若锦根本不想与我再相见。”我微笑收起,道。 “你守在门外,是怕我有什么不测吗?还是…想要再提醒我点什么?关于凉国公蓝玉,又有新的消息了吗?”素海棠,思索道。 “我只是怕你会被恶人有机可乘,仅此而已。”我,平静道。 “我…我这就去….去寻找对蓝玉有利的证据,顺便让母亲帮忙打探宫中的消息。海棠….海棠告辞。”素海棠甚是匆忙,匆忙的言语,匆忙的离去。 但在匆忙间,她的嘴角好像泛起了一抹笑意,而这不经意的笑意却被我完完全全的收在眼底。因为从她看到我在客房门外时,她展露出的不自然的神情开始,我就一直好奇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可直到她离去,我依然没能找出她今日举止异常的原因来…. 我来不及多想。忽觉,我也是时候该动身了,已下狱的蓝玉,也许剩下的时日并不多了…… 宿州并不大,片刻间,便走到了城门口。远远望到有些心神不宁的萧左,带着数名锦衣卫无精打采的朝这里走来。 我大步向前,高声道:“萧兄弟,怎么了?如此模样,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萧左抬头看到我后,用一种极为期盼的眼神凝视着我,仿佛快要放出光来。他疾步奔向我面前,道:“大哥,我正准备找你。你先随我到宿州衙门,我的确遇到了难解之事。” “噢?….” 没等我进一步询问,便被萧左拉起右手,步履如飞得向宿州衙门走去…. 宿州衙门与他处的衙门并无太大的不同,只是衙门前的衙役对萧左甚是恭敬,拱手齐声拜道:“萧大人!” 萧左疾步未停,始终拉着我的手,不曾有一丝放松,“刚抬进来的十一位锦衣卫的尸身,安放在何处?” 从衙门前紧随萧左进来的一衙役,忙道:“在西侧的房中。大人,这边请。” “什么?十一位锦衣卫的尸身?兄弟,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惊道。 “大哥,一会儿,您就知道了。”萧左,急促道。 这衙役一路小跑,为萧左引路,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行人来到西侧略偏的房子前,这衙役更是没有任何停歇,直接打开了房门,“萧大人,尸身全部在此,小人就守在门外,有任何吩咐尽管呼唤小人就是。” “大哥,请看。这是我刚出城不久就发现的尸身。”萧左,慌忙道。 我注视着躺在草席上的十一具尸体,惊道:“锦衣卫?都是兄弟你的人吗?他们怎么死的?脸上的表情为何如此惊恐?” “他们都是我昨日一早派出去找寻线索的人,我本想赶到应天府打听下蓝玉的情况,没想到却在路边遇到了跟随自己的众位锦衣卫被杀,整整十一人啊,大哥。”萧左,神情凝重道。 “他们如何死的?如此惨状,且有十具尸身一点血迹都没有,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我,道。 “不!是十一具尸身皆无血迹,这一具则是在仵作察验时,才慢慢流出血来的。大哥,你看,从手腕处,经手臂,至肩膀,又到心脏,则是一条血洞,且血洞直顺平整,像似被针刺入一般,直穿至心脏。”萧左指着身下的尸身,道。 “确实像铁针刺入…但又感觉有些不对…”我,思虑道。 “大哥,感觉不对的地方可是心脏处没有血洞穿出的痕迹?”萧左,忙道。 “不!在我看来,这血洞绝不是一气而成,而是逐渐形成的。”我用手摸了摸鼻子,道。 “什么?逐渐形成的?大哥,所言….莫非这不是被铁针所伤?”萧左,赫然一惊,迟疑道。 “至少目前我感觉不是铁针所致。”我,毅然道。 “大哥,我曾见你引江水为水盾,攻击江月盟的众水贼。这世上有没有人可以凝冰成针,趁人斜举手臂之时,从手腕处将冰针射入人体之内,直接刺向心脏的?”萧左望着我,道。 “有。不但有,现下我就可以做到。据我所知,故遗名应该也能做到。”我,朗声道。 “难道是故遗名?”萧左,惊道。 “不!绝不是故遗名,若他要杀人,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折,一招便可要了这些人的性命去。”我,冷然道。 “那依大哥之见…..”萧左,思索道。 “这尸首上的血洞极其细小,你一时间认为是铁针所致,也属正常。但是,如果你用手触摸一下这被剖开的血洞,你会发现它并不是光滑的,而是参差不齐的…”我的食指在面前的尸体上,来回划动,道。 “什么?血洞是参差不齐的…这….这又是什么所致呢?”萧左身子猛然一震,神情有些恐惧,道。 第四十七章 神秘势力 下篇 迷雾寻路多折返,逆水而流不得前。 翘首以盼待前路,江郎才尽三人寒。 …………………… 萧左有些郁郁寡欢的走出了衙门,我紧随其后,不知该如何安慰。也许,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素海棠身上。是的,眼下只有素海棠的这份寄托,是值得欣慰的。 “大哥,此事你是如何看的?”萧左停下急促的脚步,转身道。 望着他迫切的眼神,我道:“参差不齐的血洞,可能意味着是某种活物进入了人的身体中,逐渐侵入心脏的,而现场我们并没有查找出尸身的心脏处有另外的东西存在。可见,这种活物到心脏处既会消失,又对人的心脏特别敏感,所以没有来回走动,直向心脏爬去。” “难道,是一种细小的虫子?可我从未听闻过有此类东西的存在啊….”萧左,似乎有些明了,但又疑虑道。 我紧绷着脸,缓了一口气,道:“兄弟,此事迷雾重重,一时难以决断。如若,这十一人真是为调查蓝玉案而亡,那么,他们的死法暂时并不重要…当务之急,还是在解救蓝玉身上。” “大哥的意思是……死因…为次,为何事而死则是重中之重?”萧左,赫然醒觉,道。 “嗯。你这几日与你手下的锦衣卫一同行动,寸步不离,方便互相照应;我则独自前往应天府一趟。”我,道。 “也好,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顾虑太多。若惧怕了,就只能坐以待毙了。”萧左,回道。 “大哥,我刚思虑了一下,我与你一起回应天府,若素海棠请她‘母亲’相助,定然也会到应天府中的灭影门的,到时我们三人也可一同商议对策。可如何知会她…..若不知会她,她再回到宿州找我们,岂不是徒劳?”萧左,又道。 我看着略带迟疑的萧左,道:“萧兄弟不必担忧,我自有方法联络到素海棠。还有,你率众多锦衣卫出入太过惹眼,我先行一步到应天府,我们分头行动。” “既然如此,小弟就此与大哥别过。还请大哥,万分珍重才是啊。”萧左,神情关切道。 “兄弟放心,大哥定然无事。”我,道。 …………………… 别了萧左,在宿州城内我择一匹快马,一路飞驰,赶往应天府。马背颠簸之际,使我思念起了女儿柳韵锦来… 也许,很多时候人都有不得已之时,卷入这场纷争,此刻又怎能用一个“义”字来概括呢…事到如今,已不得不置身其中了… 应天府,这座让自己曾经甚是骄傲的地方,而今,却连踏入都觉得有些抗拒。那灯火通明的街道,热闹非凡的高台酒楼,更让我难以驻足。可现下的我,已然不是在那十里秦淮之上,闲听饭后余聊的少年;又与朝内官员断绝来往多时,无一推心置腹的朋友…想到这里,我瞬间寂落无助起来… 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思虑了良久,我决定直奔皇宫,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来到宫墙外,我弃马而入,轻盈的跃过层层屋墙,凭借着小时的记忆,入了午门,飞至奉天殿顶,遥望殿前左右文楼、武楼,唯独文楼尚有灯火,便纵身之下,欲想打探点有用的消息来… 我坐在文楼之巅,整理下有些乱的衣角,注视着楼前的守卫,共八人分四站开,甚是威武严肃,一盏灯侍女有些唯唯诺诺的探身站立,好似在等待着什么。我翻身下跃,至阁楼一角,透过木窗上细微的缝隙,向里望去,仿佛听到文楼内有细微的交谈之声… “陛下,您可曾想过,蓝玉一死,与已故皇太子朱标亲近的人,还剩下谁?您既视皇太孙朱允炆为后继之人,又怎忍心日后他孤立无援?” “标儿….标儿的离故,朕甚是心痛。若不是病疾,他将来定是一位好皇帝。” “妾身深知陛下宠爱皇太子,也正是因此,您才欲传位给炆儿,可…炆儿毕竟年少,日后又怎能坐稳朝堂呢?” “炆儿甚是仁慈,必能善待他身为藩王的几位皇叔的。善待之下,炆儿的皇位又岂会不稳?” “蓝玉一死,军中威望最高的当属燕王朱棣,燕王此人野心勃勃且做事不择手段,又岂能容许自己的侄儿对自己指手画脚呢? “燕王就算是日后造反,也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若炆儿对他毫无威胁,且敬重有加,他又有何理由造反呢?而蓝玉不同,标儿已死,蓝玉也必须死。” “陛下,此话怎讲?” “蓝玉手握天下兵马,标儿一死,他又怎会尽忠?他日后会把炆儿当成君主吗?燕王,毕竟是朕的孩子啊,如果你是我,你是留下蓝玉?还是更愿意去相信燕王呢?” “可皇太孙朱允炆毕竟是皇太子朱标的孩子啊,那蓝玉又岂会谋反呢?” “手握重兵,有何不敢?一朝天子一朝臣,难道我要为你的一句话,去赌炆儿的将来吗?去赌我大明的江山吗?” “你今日前来,到底是受何人嘱托,一味的为那蓝玉求情?难道是为那灭影门的故遗名吗?!他又有何用心?” “陛下,妾身不敢。妾身并未受谁人得嘱托,而是实在为炆儿的将来担忧啊。” “朕心意已决!你也该明白,从你离宫的那一刻起,你已无权过问朕的一切。还有,你就没有出于私心,希望燕王继位吗?为何反倒关心起炆儿来?” “臣妾不敢,臣妾是真心实意的为陛下考虑!至于燕王,臣妾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臣妾从不敢忘却陛下曾嘱咐的话,请陛下息怒…” 与当今圣上朱元璋对话的人,我是认得的,她就是灭影门中的那神秘妇人,也就是素海棠称之为‘母亲’的人。她今日前来为蓝玉求情,也定然是为了素海棠。看来这妇人对素海棠是极好的,世人都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今夜的举动也算是豁出了性命来满足素海棠的诉求了。 可听她与朱元璋的谈话,这妇人定然是朱元璋的妃子无疑,又好像与燕王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是,是何原因她要离开皇宫呢?如今,又怎会栖身在灭影门中呢?也许,当下这些疑问根本不是那么重要,因为蓝玉必死,已然无解…. 望着那妇人在盏灯侍女的带领下,逐渐离去。我心中瞬间有了一丝莫名的冲动,朱元璋就在我的脚下,我可以不动声色的将他杀死,这个削去父亲爵位的人,这个让我无家可归的人…. 可….他如今几乎杀了所有的开国将领,却始终没有杀叔叔郭英与郭德成啊,我真的算是无家可归吗?两位叔叔见到我,又会如何待我呢?再者,父亲郭兴尚在之时,他也给了父亲莫大的荣耀,削去爵位也是在父亲离世多年以后.... 脚下的这位掌握所有生杀大权的人,对我而言,又该如何看待他呢?一时,我心中也没有任何答案。 我轻盈的又跃下一层,文楼这层的木窗要大得多,我轻轻的打开木窗,赫然地落在了朱元璋的面前,“你….你是何人?……” “哈哈,我劝你不要出声,试问你这皇宫之内没有一人可以奈何得了我,我也只需动一下手指,你便立刻是个死人!”我神情自若地坐在一旁,微微一笑,道。 “你来这里,是何用意?”朱元璋看到毫无怯意的我,反倒有些慌乱,他颤声道。 “没有任何用意,只是想离你近些,好好看看你,请坐吧皇上!”我拿起桌上的金杯,饮了一口,道。 “你到底是谁?”朱元璋,道。 “你这酒不错,要比我在外面喝的略好一些,还有吗?”我看了看他,缓言道。 “有,不过朕要唤人送来…”朱元璋注视着我,神情略显迟疑,道。 “好啊,你唤人送来便是。”我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金杯,轻声道。 闻言,我并未反对他唤人前来,朱元璋的神情有些惊呆,但没过一会儿,他好似有些舒缓了下来,脸上的惊慌也逐渐散去,“来人啊,把宫内最好的酒呈上来!” 只见一宫女探身垂目,小心翼翼的捧着一银白色且镶有蓝宝石的酒壶,碎步而来。朱元璋接过酒壶,缓缓的来到我的面前,为我斟满了一杯酒,“这是朕宫内最好的玉液,你且品尝一下。” 我静静的饮了一口,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你这宫女真好看。” “你若喜欢,送你又有何难?”朱元璋,道。 “哈哈,不用。我已言过,我只是想离你近些,看看你而已。”随着一声大笑,我如鬼魅一般,窜出文楼… 楼前的八名侍卫只觉背后一凉,分望彼此,神情甚是诧异。片刻间,又急速奔进文楼,环视四周,纷纷跪在朱元璋面前,而此时的我,早已消失不见了踪影… 第四十八章 初闻天翱寨 夜间的十里秦淮,依稀的画舫盏灯。朦胧的高台处,断断续续地传来‘柳永’《雨霖铃》的诗词选段: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虽未至凉秋,但言语间的凄凉之情却显得的淋淋尽致,这女子柔弱的悲鸣,好似经历了一世的沧桑,使得最后一句“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更意味深远起来… 漫步水榭,感叹良多。我回想刚刚朱元璋的神情,虽有弑杀的威严,却也有惧怕的惊恐。形貌怪异、高额细眼,凹鼻阔唇,耳虽小廓却厚,颊虽突而颏硕;身长而背弓,腿长而膝弓,腰粗而肩窄,手阔而指细;行动如虾在水,声音则鹰鸣而猿啼的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天子宝座上的,也许只有他额间的缕缕白发能够诉说出一二来…. 但无论听到怎样的诉说,眼前所见的朱元璋,这个统治着大明江山之人,如今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位老人,一位有儿有孙的老者罢了… 在这市井街头,好似每一个地方,都有一间‘悦来客栈’一般,也难怪素海棠特意点到寻她就到这里来。不经意间的行走,也恰恰使我鬼使神差般的来到了这家客栈门前,我抬头凝望着门匾,轻轻的敲了早已竖起门板的大门,在丝毫没有回应下,我只得高喝了几声。 随着门板的间缝发出越来越清晰的光亮,毫无神采的店小二,轻柔着朦胧睡眼,逐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客官,这么晚了,是要投宿吗?” 也许,无论朝堂之上发生怎样的剧变,都无法扰乱一位普通百姓的安详。我望着他,微微一笑,“我并非投宿,但我却会给你很多银两,绝对会比客人投宿一夜要多得多。” “客官,所言何意?本店就是一间客栈,你非投宿之人,却又要给我很多银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店小二,惊道。 “绝不是玩笑。给你很多银子,是因为你是这悦来客栈的伙计,既然是这客栈的伙计,你就一定会得到这些银子。”我,道。 “客官,倘若有什么事需要小的效劳,还请直言相告吧。”店小二,道。 在宿州之时,素海棠虽离去的匆忙,却偷偷的将木制海棠花,又塞到了我的衣衫里。她可能以为我全然不知,但我至始至终是知晓的,之所以没做声响,则是那时她异常的神情更值得我关注罢了。 “这是一朵木制海棠花,你将它放置在客栈门前的方桌之上即可,会有人寻来的。”我低下头,掏出木制海棠花,轻声道。 “那….若来寻之人询问到您的所在,小的又该如何回答?”店小二,微微一怔,道。 “不知你这客栈中是否有美酒?至从我方才喝到了极美的玉液后,就对美酒甚是感兴趣。”我缓缓道。 “美酒?客官算是来对地方了。要问这应天府中的美酒,我悦来客栈还是有拿得出手的玉液的。”店小二,有些得意道。 “哈哈,那就好。这是一锭银子,除了我所言的事外,明日再给我备出一间上房和数坛美酒来,如果不够,这就当做定金吧。”我笑道。 “够,够,足够了。客官明日无论喝多少坛酒,都是够的。可…客官为何今夜不住下?却要等到明日?”店小二,舒展的容颜又异常惊讶起来,道。 “哈哈。今晚我可能会在这应天府中的屋顶之上度过…”我,淡然的笑道。 “什么?屋顶?….客官既有银子,却不住客栈,去睡屋顶?”店小二,一脸迷茫道。 “是的,屋顶。不但是屋顶,还是这应天府内最高的屋顶之上。”我道。 “………..” “哈哈,我今晚有些喜欢开阔的地方,且能让自己足够冷静的地方。”望着哑口无言的店小二,我笑着转身离去了… …………………. 翌日,清晨。 素海棠急促的来到应天府中的悦来客栈前,端看着从方桌上拿起的木制海棠花,“使你放此物的人,现在何处?” “小的不知,昨夜那客官只言要去应天府中最高的屋顶过夜…小的,从未见过如此怪人…” “对了,那客官还让我为他备下一间上房和数坛美酒,想必他今日是要来此的。”店小二,望着素海棠俊美的容颜,迟疑道。 “那客官可是一银发男子?”素海棠,道。 “正是。”店小二,道。 “好,我知道了。我在房中等他。”素海棠,缓了一口气,向楼上的客房中走去。 闻名遐耳的‘玉面公子’素海棠,素来以冷静自若,飘逸脱俗着称,可接连二次的木制海棠花之约,她却都是一副慌乱的神情,显然不是她以往的做派。 而我又从店小二口中得知,她因未能立刻见到我,一脸失落的走向了客房,更使我有些疑惑,隐隐觉得这素海棠已然对我有了些别的情愫… “好,我知道了。这是另一锭银子,若你见到,一高大健硕之人带着数名锦衣卫途经这里,告知他,我在这里即可。”我对着店小二道。 其实,我今日来到这悦来客栈的时辰并不算晚,也可以说是甚早的。原本是想先到备好的客房中换身衣衫,静候素海棠的到来,却不曾想,她反倒先到了。而眼下,闻言着店小二短短的述说,我的脑中出现的则是萧左的身影。 可以看出,我这位萧兄弟是极爱素海棠的。思量之后,我决定先不到房中与素海棠相见,一切等萧左来时,在与他一同去见素海棠吧。 悦来客栈一楼,大厅甚是冷清,一方桌之上,一壶美酒,一碟素食,我在桌旁,而我头顶不远处,可能正是在焦急等待中的素海棠…. …………………. “萧大人,我们已然有三名弟兄莫名的失踪了…”通往应天府的道路上,一锦衣卫惊恐道。 “大家手拉着手,保持警惕!”萧左,喝道。 “萧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每每停歇之后,就会有一名弟兄莫名的失踪,却又不见身边有何人出现过…这….”另一锦衣卫,环顾着四周,面色恐惧,颤声道。 “弟兄们,不可自乱了阵脚,越是这种情况,我们越应该冷静才是!”萧左,皱着眉头,一脸严肃,高声呼道。 “啊…..我怎么了?好难受啊,手臂处好似有万只蚂蚁在行走,其痒无比…..不!它还在往上爬…..我手臂内有什么东西再一直往上爬….萧大人!救我….”离萧左最远的一锦衣卫,连连嘶声,惨叫道。 “兄弟莫慌,我这就过去。”萧左,道。 众锦衣卫右手持刀,紧缩一团,左手紧紧抓住身在围团正中间之人的衣衫,弓步前后缓移,惶恐不安的来回张望。 萧左疾步向惨叫声奔去,刚到那锦衣卫身前,只见他双手紧紧抓住胸口,双眼无神的斜望着天空;微微张开的嘴,越张越大,并急促的呼吸着;不一会儿,脸色极其恐怖起来,瞬间僵倒在地…. 萧左身子一震,有些魂不附体起来,他从未见过身边的弟兄如此一般。他有些颤抖的手缓缓下移,至倒下的那锦衣卫口鼻之间时,猛然回缩了一下,又是一阵冷颤…. “他…他….死了….”萧左,失魂落魄,道。众锦衣卫闻言,更是围得更紧,手脚、牙关皆是颤抖不断…. “萧大人,你看….”王璞虽然也是极怕,但还是缓缓地来到了萧左面前,道。 “这…这手腕上的淤血…与宿州城外死去的十一位锦衣卫手腕上的淤血…竟然…竟然完全一致…”萧左,惊道。 “是啊,萧大人。我们可是锦衣卫啊…试问在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魂不知鬼不觉的将一锦衣卫无声无息的杀害,并且还如此神态…”王璞,缓言道。 “是啊….此地不可久留,弟兄们火速上马,不可再多做耽搁,我们直奔应天府!”惊慌失措的萧左虽已浑身冷汗,但此时根本由不得他多想,便咬紧牙关,叫喝道。 众人如脱缰之马,也顾不得什么,驱马之声嘶哑慌乱,毫无阵型可言地向应天府飞驰… ………………… 本是一片祥和的皇城门前,被数匹快马打破了平静,而马上的众锦衣卫依旧未敢松懈,入了应天府扔是快马加鞭,各个神情呆滞,毫无表情,只是目视着前方… “客官,你要找的另一个人到了。”悦来客栈门前,店小二远远的望着一马当先的萧左,高声道。 “噢?我且出去看上一看。”我放下手中的酒杯,微笑道。 踏出客栈之外,萧左高头大马迎面而来,我忙道:“萧兄弟!” 萧左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断的鞭打着马匹,飞驰而过。我见状,急速跃起,将他揽下,他凝望着我,眼中满是血丝,神情慌张,却没有任何言语…. “你怎么了?贤弟!”我,道。 萧左依旧未言,眼神甚是木呆,身体也异常的紧绷着,我欲再次唤他之时,却被忽如其来的一盆冷水惊到,只见冷水瞬间泼至他的脸上,滴滴水珠顺脸而下…. “堂堂锦衣卫千户,如此模样,真让人失望!”素海棠显然是听到了我的叫喊声,看到了客栈楼下发生的一切,她似乎有些生气,厉声道。 “噢…大哥…”此时的萧左已有些清醒,他迟疑道。 “兄弟怎么了?我们先到客栈中吧。”我道。 我拉着萧左的手,向悦来客栈走去,来到客房之中,我倒了一杯茶水,递向了他,“没事了,兄弟。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不管遇到什么!一个大男人居然怕成这样,成什么样子!”随后而至的素海棠,察觉到萧左惊恐未定的神情,道。 “大哥,与你分别后,我与手下的锦衣卫也随之赶往应天府,路上我们停歇了三次,但每次都会莫名的失踪一名锦衣卫,更有一锦衣卫在我面前,赫然死去….死状和宿州城外的十一位锦衣卫一模一样….大哥,这到底是什么?”萧左,皱眉道。 “因此,你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吗?”素海棠,讥道。 “这世上奇异之事甚多,兄弟一时惊恐也在所难免,你们所行途中必有高手相随,只是你们尚未察觉罢了。”我,道。 “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擒走数人,也属正常。虽说你们锦衣卫自视清高,但如若遇到真正高手,你们又怎能招架?至于,你所言的在你面前死去的那锦衣卫…什么样的死状和伤口?”素海棠,道。 “死相恐怖,没有伤口,只是手腕处有一小块淤血….仅此而已……”萧左,道。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一种蛊虫,此蛊虫来自西域,在大明国土之内应无人懂得。”素海棠,缓缓道。 “可能有另外一股势力,想阻止我们找寻对蓝玉有利的证据。”虽然我已知晓,朱元璋杀蓝玉之心已决,但他若想杀一人,也不过一句话罢了。如此大费周章的举动,根本不可能是当今圣上所为,自然是有另一股势力,也极其想让蓝玉死的。 “的确!昨日,我所到之处,仿佛觉得有什么人一直在暗中跟随,只要与蓝玉案有关的人,都在我找到他们之前,皆被人杀害。”素海棠,思虑道。 “那会是谁呢?海棠姑娘,如你所言,岂不是毫无进展?”萧左,忙道。 “也不是全无进展,我‘母亲’昨夜已进宫为蓝玉求情。只是她回来之时,天色已晚,我也不好再多打扰于她,想必母亲那里应该是有所进展的。今日,天一亮,我便收到手下密报,郭明轩正在城中寻我,我就先赶到这里来了。”素海棠,瞥了我一眼,连续道。 “海棠姑娘、萧兄弟,不瞒你们了。昨夜我去了皇宫,见了当今圣上朱元璋,蓝玉是必死的,已然成为定局。”也许,是时候告诉他们了…此时她们略带希望的神情,使我更加坚定得言出了,我所知的一切。 希望总是使人存在幻想,而幻想一次次的破灭,又是如此的残酷无情…… “什么?大哥!你见了皇上?蓝玉真的没救了吗?”萧左,惊道。 “是的!圣上深知燕王朱棣的野心,但皇太子朱标已死,蓝玉也是必须死的。试问,如果让你从你亲生孩子和一个开国将领中选择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我,道。 “这…皇上难道就不怕燕王日后造反吗?为什么非要杀一个人呢?”萧左,疑惑道。 “蓝玉手握天下兵马,圣上以深感威胁,朱标一死,试问年幼的皇太孙朱允炆能掌控得了他吗?想必是不能的,索性就直接杀掉。而圣上也笃定了皇太孙仁慈,将来继位后,定然不会伤害燕王。既然没有任何威胁,燕王又怎会出无名之师呢?”我道。 “的确!不对….蓝玉一死,兵力最强者当属燕王,我隐隐觉得阻止我们调查蓝玉案之人正是燕王朱棣!他雄踞北方,手下能人异士极多,想必会用蛊虫之人自然也是有的!”素海棠,毅然道。 “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燕王。即使查到最后,他也完全可以将此事推到江湖之人身上…”我,迟疑道。 “哎…难道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吗?死去的那些锦衣卫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萧左,叹声道。 “有些事情,往往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的。”我,安慰道。 萧左神情凝重,缓缓站起,望向窗外,“皇太子朱标尚在之时,是何等的上下一心,一片祥和,如今……哎…..” “也许,祥和也只是表面罢了。这些年,朝廷始终战争不断。”我,道。 “那至少朝堂之上是一片融合的,至少没有皇储的争斗!”萧左,情绪激昂道。 我和素海棠都没再言语,因为此时,再多的言语,也都是徒劳。从古至今,权利斗争从未停歇过,皇储之争更是波涛汹涌,我们这些无权的外人,又能怎样呢? “我想天翱寨的遗孤了…我觉得….是时候去看望一下他们了。”萧左,无力道。 “天翱寨?那是什么地方?”素海棠,惊道。 “皇太子朱标尚在之时,收留了很多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妇孺,还有一些义士、将军等人的遗孤,眼看人数越来越多,便命我找一隐秘之处,将其安置,这天翱寨便建立了起来。”萧左,道。 “看来,这天翱寨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我缓言道。 “对了,大哥。你可带着女儿韵锦一起到天翱寨中生活,那么与世无争,也正好助你清修。”萧左,忙道。 “清修?”素海棠,惊道。 “哈哈,日后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我望着素海棠,干笑道。 “当下,我仍需留守在皇太孙朱允炆身边,以防燕王朱棣对其不利。大哥,你既无去处,不如就去掌管天翱寨吧。那里无论是银两还是粮食都很充足。当然,大哥也可根据自己的意愿将其改造……总之,能够让寨中的人,好好生活,不被欺辱就行了。”萧左,心潮澎湃道。 素海棠没再说话,只是眼睛一直注视着我,迫切得想知道,我是否要应下此事… 第四十九章 无尽杀戮 秋菊有佳色,浥露掇其英。 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 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 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 对于萧左言语中的‘天翱寨’,我是有心,想去看一看的。说不好那里真就成了我最终的归宿。对于素海棠的举动,我只能当是朋友间的关切之情。 “我若去了天翱寨,只怕寨中所酿的美酒可要空了。”我笑道。 “空了又何妨?”萧左,道。 “倒也无妨。天翱寨我的确有兴趣去看一看。”我道。 萧左目光凝聚着我,站起身来,“大哥,若真能接下天翱寨,不单单了却了兄弟我一个心愿,也是寨中人的福气啊。” “哈哈。我向来没什么好运气,又哪来得福气啊…”我大笑道。 “只要心地善良,善待他人,放下欲望,福气自然会来的。”萧左,朗声道。 一只酒杯在我的拨动下,不停地在桌面上转动。熟读道家典籍的我,自然懂得萧左的言语,与其漫无目的,真不如随遇而安,也许现下正是我与‘天翱寨’初遇的时刻,而这种初遇又是那么的奇妙,根本无需身在其中,便已心中向往… “少主夫君,你真的打算接管‘天翱寨’吗?”素海棠眨了下眼睛,道。 “尚可一试。”我微微一笑,道。 “好,我可以不惜重金,为你建造出你想要的一切景色。”素海棠,怔了片刻,得意道。 相信任何人都有心中向往的情景,但若真的去诉说,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有时,这些情景在不经意间发现,反倒更使人有归属感。正如随缘的相遇,总有一次相遇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在海棠姑娘心中,我所向往的景色是怎样的?”我道。 “嗯…若清修,门外要有阵法护之;然后是一高耸的门牌坊;还有白玉石板的道路;更有那入云的白玉桥;最后两侧的山崖腰间建立起数座楼宇;当然了,你要有练功的地方、议事的地方、休息的地方。对了,还要有间藏书阁…”素海棠言语中的景色极美,望着她喋喋不休,丝毫不倦的神情,我心中顿时流露出万分感激之情。 我不知我在她心中到底有多重,但从她的描绘中,能使我感觉到极重的份量来。也许,她所言的都只是虚幻,且需要千金万两去建造出来,但听起来却又是那么的让人陶醉。 “好。很好。谢谢海棠姑娘,你太高看我了,如此仙境,我又如何与其相配呢?”我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 “怎么不配?我素海棠说行,就行。”她显得十分在意,好似在力争着什么,一脸严肃道。 “哈哈,先不言此工程如此浩大,就单单所用的金银都是让人所无法估量的…” 没等我的话完,素海棠便抢言道:“若你喜欢,定能如愿。” “你…你是认真的?”我望着她坚定的眼神,愣了一下,道。 “‘玉面公子’,向来言出必行!”素海棠,道。 “可…这…绝非常人….能建造出来的…你又何必….”我迟疑道。 “只为你永远记得我…”素海棠白皙的俊脸一抹红晕,甚是霸气道。 她的神情仿佛告诉我,这绝不是说说而已。可,当着萧左的面,她居然如此毫无忌惮,这样的女子既让人佩服她的勇气,又让人有些生怯… “哈哈,怎么?吓到了?”素海棠大笑道。 “哈哈,大哥。你真被她吓到了…”萧左也朗笑道。 “我…”我欲言又止,呆若木鸡,想到:我虽接触的女子不多,但也是成过婚、有过孩子的人,面对素海棠的一言一行,居然被她的言语深深得震住了,不知该是汗颜,还是该欣慰… “不过,我刚才所言,都是真的。嗯…灭影门…对了!不如改名为:天翱门。哈哈,从此这世间会流出传闻,无敌者分立两门,一天翱、一灭影…”素海棠蹦跳着,冁然而笑,道。 一笑倾城的她,持续欢跃着,我不知她此等举动因何而致,但能清晰的感觉到她是真真切切的开心,还带着些许满足… 身为女子的素海棠,不但对我言语暧昧,且又要为我建造天翱门,这早已超出了朋友间的情义,而萧左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畅笑着拍手道:“天翱门,甚好,甚好啊。大哥…萧左在此拜见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哈哈…” 也许,他知道我有清修之心,所以并不以为然。但我却有些尴尬,望着二人的眉飞眼笑,我不知该言些什么,只得干笑连连… …………………. 翌日,清晨。 “萧大人,萧大人,王璞…王璞…死了….”客房外,一时传来惊恐的嘶叫,伴随着沉重不一的脚步声奔忙而来。 我疾步到门外,发现素海棠已然站立在隔壁客房门外的木栏杆处,凝望着突来之人。而萧左的房间则在我的另一侧,随着重重的敲门声,萧左敞开了房门,道:“你们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萧大人,王璞…刚刚忽然暴毙…和宿州城外….应天府途中…死去的弟兄…一样…”第一人,气喘呼呼道。 “今早…有弟兄看到王璞在厨房中熬制着什么…一时好奇,便上前询问…谁知王璞邪笑连连得掀起熬制的药炉,满炉都是涌动着的黑色虫子,随后便立刻倒在了地上,等到上前察看之时,他…已然死去…”第二人,嘶哑道。 “萧大人,由此可见,连续杀害我们锦衣卫之人正是王璞啊!”第三人,哀鸣道。 “你们昨夜在何处安睡?”萧左,道。 “我们在镇抚司安睡啊,怎么了?大人。”第一人道。 “镇抚司?你们不在卫所,怎么去了镇抚司?”萧左,惊道。 “昨日,我们一到卫所就被指挥蒋瓛唤了去,本以为不是什么好事,没曾想到了之后,不但好酒好肉,且请来歌姬为我们助兴…”第二人道。 “蒋瓛?他可询问过什么?”萧左,思索道。 “也没问什么,就问下我们随萧大人您去了哪些地方什么了。可王璞却醉酒乱言,把死去数名锦衣卫的事情说了出去…没想到今日一大早,他便…死去了…”第二人又道。 “在镇抚司内被杀…怎么可能….那一炉的黑虫…王璞又是如何得到的….” “大哥。这……你如何看?”萧左满脸疑惑的望着我,连续道。 “我如何看,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下毒之人这次必须死。”我,道。 “怎么?大哥不认为是王璞?”萧左,皱眉道。 “不会是他。倘若是他,我现在更担心的应是我的女儿柳韵锦,她还在王璞的父母身边。”我道。 “那会不会是蒋瓛?他武功高强且心狠手辣,会不会是王璞醉后,不但言出数名锦衣卫离奇得死去,还说到了什么细节?才使得蒋瓛担忧自己暴露,从而痛下杀手?”萧左,迟疑道。 “大人,说到细节。我依稀的记得,王璞昨夜曾言我们在回应天府的路途中,停歇的三次,他每次都是闻到很浓重的酒气后,才发现的我们当中有人失踪的。”第三人,道。 “浓重的酒气…男子皆好酒,这又算什么线索呢?”萧左,微叹道。 “不。这的确算是一条线索!”素海棠,惊道。 “是的,这不但是一条线索,还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我接着道。 “此话怎讲?”萧左,诧异道。 “酒气虽饮过酒得人都有,但是你们在回应天府的那日,并没有看到什么行为异常之人出现,而王璞却能闻到浓重的酒气,这只能证明…” 我尚未说完,素海棠抢道:“只能证明,凶手终日与酒相伴,最少近几日,他是经常能接触到酒的。” “可…一路之上,我与众锦衣卫都有饮酒啊…”萧左,忙道。 “道路开阔,时有微风,就算饮过些许酒水,也会被风很快的吹散。为什么王璞会对浓重的酒气如此在意?你想过没有?”素海棠,道。 “那用蛊虫杀人之人是….”萧左,道。 “尚未可知,但我知道他已命不久矣。”我道。 第五十章 失算 氤氲起洞壑,遥裔匝平畴。 乍似含龙剑,还疑映蜃楼。 拂林随雨密,度径带烟浮。 方谢公超步,终从彦辅游。 ........................... 在应天府镇抚司中,王璞的尸身旁围满了锦衣卫,七嘴八舌,各种揣测。 这时,一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之人阔步来到众人身后,只见他用力一挥,愤怒地把佩刀往地下插落,大声道:“都让开!” 众锦衣卫纷纷惶恐地道:“是……是王彪大人……” 在场的锦衣卫好似甚是惧怕他们口中的王彪,快速得让出了道路,“王大人,您来了。” 王彪满脸杀气,喝道:“一个死人而已,你们身为锦衣卫见得还少吗?有什么可议论的?” 一锦衣卫低声道:“王大人,我们从未见过脸色如此恐怖的死人,且…还是一名锦衣卫…” 王彪冷笑道:“这有什么好稀奇!试问我王彪什么样的死相没见过!” 众锦衣卫满脸堆笑,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话落,王彪半蹲在地上,审视了一番,轻喝道:“这…伤口在哪?” “王大人,这尸身没有任何伤口。对了,…厨房中有一药炉…里面有很多黑色的虫子…这些虫子….”一锦衣卫手指微颤,指着药炉,道。 没等话完,王彪便抢喝道:“你抖什么?没用的东西!”他大步向厨房走去,拿起药炉,出神得望着炉中的虫子,右手食指不断地在炉中来回拨动着,“这虫子…我倒是第一次见,这到底是什么?” “我们也从未见过…也没人识得是什么…”又一锦衣卫,拱手道。 王彪憋了一眼众人,又低下了头,“这莫非是….啊!怎么回事….这虫子….快!抓住它!” 随着王彪的音声越发嘶哑,众锦衣卫疾步围上,却看到炉中的一条黑色的虫子,已然钻进了他的手腕里,手腕上顿时现出一片黑色淤血来。而王彪却依然死死捧着满是黑虫的药炉,不敢移动分毫。 “快啊!还愣着干什么!打死它啊!”王彪的叫喝声已变得惶惶不安起来。 “大人,虫子已经在你手臂内…我们…我们怎么打啊?”一锦衣卫,颤声道。 “那就朝我手臂上打!快啊!…..啊!它…它还在往上钻…快…”王彪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众锦衣卫手忙脚乱的朝着他的手臂,乱拍了起来。 “哐当”一声,药炉在众人的拍打下,瞬间落地,碎成了数片。只见众锦衣卫大惊失色的乱跳着,已丝毫顾不得王彪来,“踩死它们,别让虫子钻进身体里!” 散落在地上的虫子一时被众人踩得模糊一片,不断渗出黑色的血来。在场的锦衣卫每每抬脚都会发出“吱吱”声,有个别的则是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这是什么啊?黏糊糊的…这虫子的血怎么是黑色的啊…” “啊,这….黏糊糊的一片东西…居然…消失了…”一锦衣卫,注视着地上被踩得支离破碎的黑虫,惊道。 “啊!…啊!…王彪大人…王彪大人死了…”又一锦衣卫凄惨连连道。 闻声处,只见王彪圆瞪口张的倒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双手呈爪状微张着,双腿一弓一直,一副窒息挣扎之相。众锦衣卫双手不停的打颤,胆颤心惊地节节后退… 已被眼前的情景吓呆的锦衣卫,根本没察觉到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的到来,以至于退至到了他的身上,才缓过神来,“啊!都指挥使大人….小的…小的没注意到您…”一锦衣卫忙躬下身,面带惶恐地道。 “何事惊慌?”蒋瓛厉声道。 “王彪…王彪死了…”一锦衣卫戟指向前,忙道。 “可查明原因?”蒋瓛分别望了下王彪和王璞的尸身,道。 “是…是黑色…的虫子而致…”这一锦衣卫,道。 “堂堂镇抚司怎会出现如此之物?”蒋瓛,道。 “是啊,你这镇抚司怎么会出现剧毒蛊虫呢?”素海棠分花拂柳的走到蒋瓛身后,略带置疑道。 蒋瓛急忙转身,望了望素海棠,道:“原来是玉面公子啊?不知公子到此何为?” “我刚刚不是已经开过口了吗?你这镇抚司中怎么会有蛊虫?”素海棠,没好气的道。 “蛊虫……我也是刚到,对此一无所知啊。不知令堂是否安好?”蒋瓛,胁肩谄笑道。 “这世上也有你不知之事?我母亲一切安好,还请都指挥使切勿挂怀!”素海棠,瞟了蒋瓛一眼道。 “今日可真热闹啊!萧左,你身边的银发男子是何人?”蒋瓛望着随后赶来的我和萧左,轻喝道。 “能抓到凶手的人。”萧左,冷然道。 “哈哈,抓凶手….有我们堂堂锦衣卫在,何时轮到他来抓凶手了?”蒋瓛,不屑道。 “那你倒是说说,谁是凶手?”我微微一笑,道。 “我….你好大的胆子,一介平民,竟敢如此对我说话?”蒋瓛言不出凶手来,便有些微怒道。 “哈哈,别说是你,就算那朱元璋在我面前,也只得乖乖的给我斟酒。识趣的就快点滚开!”我,怒喝道。 “你…你到底是谁?”蒋瓛识不出我的身份,只是隐隐觉得我的言语甚是狂妄,但又不敢继续怠慢下去。 “你还不配知道!我叫你滚,难道你是聋子吗?”我冷冽如霜,凝视着他,道。 “好,我滚,我滚…”蒋瓛微扬着下巴,语气轻佻道。 就在这时,一锦衣卫疾步至镇抚司之内,左右张望后,来到萧左身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又极快的离去了。 “大哥,蓝玉已被处死。”萧左轻轻凑过来,用嘴紧贴住我的耳朵,压低声音,道。 “何时的事情?”我,低声道。 “就在刚刚,已被剥皮实草的蓝玉的皮囊,挂在了王府门口示众。”萧左,微声道。 闻言后,我心中暗想:蓝玉的皮囊此时被赫然的挂在街头示众,主理‘蓝玉案’的蒋瓛却身在此处,那么,蓝玉真正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今日之前。也就是说,用蛊之人已然达到了目的,可为什么今早还要杀王璞呢?难道凶手和我们一般,事先并不知情? “此事,还有一些疑点,我尚未想通。带上王璞的尸身,我们走吧。”我望着萧左,道。 “好的,大哥。可这里…”萧左,迟疑道。 “这里对我们而言,已然没有丝毫意义了。”我抢言,道。 萧左与素海棠望着我转身离去的背影,互看了一眼,只得紧随其后,不再有丝毫疑虑。 …………………. 晌午将至,应天府悦来客栈,热闹非凡,室内香味弥漫。三五人互相敬酒,谈笑风生。肩上搭着毛巾的小二,端着菜盘吆喝着,掌柜手里算盘打的‘琵琶’作响,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 我、萧左、素海棠同桌分坐,没有任何言语,而萧左却先沉不住气,道:“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在镇抚司好好的,你怎么说走就走吧。” “再不走,凶手就走了。”我紧紧盯着方桌之上空置的酒杯,道。 “什么,大哥的意思是,你已然知道凶手是谁?”萧左,惊道。 “是的,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我道。 “那不……还是不知道吗?”萧左,有些失落道。 “但我知道,他此刻应该正准备出城。他也许是我们所认识的人,或我认识、或你们认识。”我缓言道。 “啊!…到底是谁?都准备出城了,大哥还能稳稳地坐在此处发呆?”萧左,有些躁动,道。 “安静!你没看到少主夫君正在想事情吗?”素海棠,厉声道。 “好,好,好!想,好好想,我喝我的酒,还不行吗?………小二!来壶酒来!”萧左,大喝道。 “好嘞,客官。”片刻间,店小二捧着一壶女儿红,大步而来,“客官,您的酒。” “…………” “嗯,这就对了,哈哈。海棠姑娘,你还记得宿州城内悦来客栈中的那个店小二吗?”我猛然一震,大笑道。 “知道,怎么了?少主夫君,你猛然发笑,吓死我了,到底怎么了啊?那店小二我自然记得啊,你那时还说我吓他了呢。”素海棠,微微一怔,道。 “现在我们就到城门口去等他…”我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满脸自信道。 第五十一章 铭刻在心颜 潇潇微雨江水碧, 遥望扁舟踪影迷。 十里秦淮轻离别, 迟容追忆楼阁栖。 ........................... 皇城城门,飞阁流丹,气势恢弘,囷囷焉拔地而起。 那檐角飞翘,瓦上碧绿下的道路直通城内繁华市井,而城门外的道路两旁好似并不比城内冷清,分立两侧的商贩,席地而展,展开的方布上摆着各式物件;茶摊、面摊更是吆喝连连,出入城门之人过往不断,驻足停歇,不经意地瞅两眼稀奇物件,各个面色和悦,好不安逸。 而在这繁荣景象里,若寻一人,一个用蛊高手,谈何容易?本意气风发、战意满满的萧左,来到城门外却变得无精打采起来,“大哥…这…如此多的人,我们又如何找到杀人凶手呢?” “哈哈,若你是凶手,你会如何出城?”我望了望萧左,微微一笑,道。 “我定会伪装一番,这样才不会被人察觉啊。”萧左,忙道。 “倘若,这凶手极其自负,觉得根本无人能够认出他来呢?”我观察着城下,左手拍了拍萧左的臂膀,道。 “那….岂不是与普通百姓的穿扮无异?我们又从何处下手呢?”萧左,焦急道。 “哈哈,你这萧兄弟,看来是真傻…这锦衣卫千户,真不知道是如何提拔上去的…”素海棠,讥笑道。 “你们俩个又在拿我打趣,我承认没你们聪明、有能耐,可…你们就不怕凶手从你们的眼皮底下溜走?”萧左,没好气的道。 “怕,我确实怕凶手溜走,所以,我们现在要马上行动了。” “萧兄从右侧,海棠姑娘从左侧,我则从中间,我们三人只需杀气腾腾的走过去,若凶手在这儿,自然会自乱阵脚。”我又拍了拍萧左的肩膀,连连道。 “就…就这么简单?”萧左,惊道。 “对,就这么简单!”我毅然道。 其实,我心里清楚,根本没有这么简单,但这样做,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可对待江湖经验丰富之人,这种方法恐怕是不行的。有些时候,只得凭自己的直觉与阅历,来赌一赌运气了… 我们三人所至之处,行人均投来异样的眼光,或停留、或呆滞、或紧紧护着包裹,却无一人惧怕的逃离。 也正因如此,越是神情自若之人,恰恰越有嫌疑,再者气味也是短时间无法消散的。我猛然驻足,只觉一阵浓重的酒气从身边掠过,我转头望去,一人若无其事的行走着,他不慌不忙、不畏不亢,甚至不屑看我们三人一眼。 我的食指在鼻梁骨上滑动着,眸中露出一抹微笑,追了上去,“这位小哥,你可知哪里的酒最为浓烈?” “哈哈,您说笑了,小人怎知哪里的酒能入得了您的口呢?”那人干笑道。 “小哥与酒常伴,却不知美酒何寻。我想我的运气是极差的,喝口美酒都苦无人告之,哈哈…”我凝视着他,大笑道。 “您若寻酒,身后便是皇城应天府,想必那里定然不会让您失望的。”那人,道。 “是的,城中悦来客栈中的酒甚是香醇,入口极佳,只是客栈中的店小二,我不大喜欢罢了。”我,道。 “噢?那店小二惹你不开心了?”那人,惊道。 “那倒没有,只是没有他处的店小二言语风趣罢了。不但不风趣,还少了一些道理,做人做事的道理。”我森然道。 “哈哈,一个店小二,能懂得什么道理,好好的做好伙计便是了。”那人,笑道。 “我想也是,可这天下中就有一店小二,甚会讲道理。既实用,又深奥的道理总能朗朗上口,连我听了,也受益匪浅呢。”我,又道。 “那...这位店小二,好像活不久了。因为你在找他。”那人,阴沉道。 “是的,我在找他。他现在虽还活着,但已与死人无异。”我,道。 “有时,人太自信,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人,道。 “是啊,确实不是好事,但有些人与生俱来就带着自信。”我道。 “哈哈,你觉得能擒住,你要找得那位风趣,且爱说道理的店小二吗?”那人,道。 “应该能吧。这里活人很多,但死人却只有一个。”我,道。 “大哥,你在嘀咕什么啊?我都徘徊几圈了,都没见到欲逃跑之人。”萧左,轻喝道。 “哎。没脑子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长出脑子来。....要找之人已然找到了。”素海棠,抱着臂膀,缓缓地来到了我身边,上下打量着与我交谈之人,又回望了一眼萧左,道。 “啊?莫非是…”萧左,一愣,凝视着我面前的那人,赫然醒觉,疾步而至,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他。 “哈哈,我知你们各个武功卓绝,但在剧毒面前,就不晓得你们还能不能如现在一般自信了...”那人,阴笑道。 “可以一试,你不试,又怎会知道呢?不过,我这位萧兄弟力大无穷,想要摆脱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道。 “哈哈,他已然中毒,难道你们还全然不知吗?”那人,冷笑道。 “噢?看在我这萧兄弟快死的份上,你可能告知,日后我要找谁寻仇?他毕竟是我的兄弟,仇总是要报的。”我嘴角上扬,笑了一声,道。 “西域蛊王,鄯誉。还有,我要说明一点,他当下绝不是一个死人,以后也很难是,且会好好的活下去。”那人,道。 “好名字...起了个沽名钓誉的名字,倒也有些自知之明。可我此刻,已然不想听一个死人再讲道理了。”话落,我御火至掌心,重重的拍向那人(鄯誉)的额头,只听‘砰’的一声,鄯誉便圆瞪口呆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惊叫连连,四处奔散,引得守门士兵疾步而至,“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杀人吗?” 倒地那人,并未立即死去,嘴中喃喃道:“这…这不可能…我身上的蛊毒何时没的?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消失的…” “锦衣卫查案,还请速速离去。”萧左掏出腰间的令牌,高高举起,大喝道。 守门士兵相望了一下彼此,将手中的长枪收起,缓缓地回到皇城前,若无其事的继续立枪守卫。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与你讲这么多话?看来,你死前极想知道,你身上的蛊毒去哪里了...”我望着倒在地上的西域蛊王鄯誉,俯身道。 “这…根本…不可能,我…又怎会…毫无知觉…”鄯誉,哽咽道。 “这世上,越是不可能的事,反而越是有可能。你看看我手中的东西,可是你所言的蛊毒?哈哈…现在看来,过于自信的人,应该是你,可惜你的自信是盲目的。从你在宿州的悦来客栈之内与我讲道理之时,就应该知道,你已命不久矣。不过,我更想知道,是谁派你来的?这人显然并不是很了解你,如若知道,你此时正躺在地上快要死去,你觉得他会不会有些后悔...”我轻笑道。 “你…休想…知道!至少...至少蓝玉已死!”鄯誉,憋足了一口气,咬牙道。 “是的,蓝玉已死。可你事先并不晓得,才继续作案,恐吓锦衣卫,其目的则是阻挠调查蓝玉一案。由此可见,你幕后之人,并不在这应天府中,也许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蓝玉的死讯吧?” “因为路程实在太远了,远到连传递消息都是奢望,而你幕后之人,又是一个不愿轻易相信别人的人,或者他只相信自己。不然又怎会不在应天府中,给你找个内应呢?难道是怕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节外生枝吗?” “不过,他好像也并不相信你能得手。若真失手,我想就算我不杀你,他也会杀你,且是不动声色、毫无预兆的杀你,因为偌大的应天府中,只有你一人在执行他的命令。你死了,此事就自然成了死案。” “哈哈,蓝玉一死,获利最大的则是这大明的藩王。可众多藩王中,有哪个敢为惊天之举,又威望极高,能让你这西域蛊王都敬仰的呢?我想,你我都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我连续的述说,使得倒在地上的鄯誉,面目越发狰狞起来。随着我的话音落下,他也停止了挣扎,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死人...... “哎,少主夫君果然比海棠还要聪慧,海棠只觉得凶手的身份会出乎意料,却没曾想会是如此的出乎预料。”素海棠,凝视着我,叹声道。 “在宿州悦来客栈内,海棠姑娘也曾与他交谈,就没有感觉到有何不对之处吗?”我道。 “没什么不对之处啊。不过他那时说过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那我显然是被那银发男子所骗。不过,现下知道,也已晚矣,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既然我想要银子,也该冒些风险。’若换成常人,我言到他不能安然无事的赚到银两时,应该会马上求饶吧,但他却显得很淡然。”素海棠,回忆道。 “他的淡然来至于,有足够的把握不会死在你的手上。而宿州城外十一具锦衣卫的尸体;在去往应天府道路上,又有锦衣卫一死三失踪;还有王璞闻到得浓重的酒气,也都能说得通了。”我缓缓道。 “大哥,这…宿州城外十一具锦衣卫的尸体,是因为鄯誉已早早伪装成店小二,伺机杀人,造成锦衣卫内部恐慌;在去往应天府的道路上接连发生的事,也可以说他从宿州就开始尾随着我们;但他身上的酒气,都过去3、4天了,又辗转来到了应天府,怎么会还有呢?这说不通啊!”萧左,疑虑道。 “这就要问你身边的弟兄了,你手下锦衣卫众多,而在宿州之时,与你同在宿州,且知道你的所有行踪的人,又有几人?他们中间必有通风报信之人!你细想一下,有谁事先就知晓,你要到宿州?且是在你没去宿州的十天前,就知道你要去宿州的?”我道。 “我没去宿州的十天前,便知晓我要去宿州?”萧左,诧异道。 “对,至少十天前,甚至更早。”我又道。 “大哥何出此言。”萧左,不解道。 “不管他是不是朱棣派来的。就算是他从任何一位藩王的驻地前来,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至少需要多久能到宿州,你算过吗?他能在你去宿州前就伪装成店小二,你觉得他需要多少时日能够做到?”我道。 “宿州不像应天府一般,人多眼杂,识我之人几乎没有,且水路、陆路甚是方便,我便作为据点,分散手下之人,去往各地寻找对蓝玉有利的证据。而我至少是在一个月前就下此命令的…下令之后,我也亲自调查了‘蓝玉案’数日,大概五、六天前吧,才到宿州的…” “难道…他半月之前就在宿州?可他就不怕我会临时改变主意吗?”萧左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连续述说道。 “也许,他只是幕后之人派出得其中一人罢了;也许,他也并不是从哪个藩王的驻地出发,而是被临时增调,恰恰通知到了离宿州最近的他而已。” “无论他何时到的宿州,他既然伪装成了店小二,搬运酒水、为客人上酒等等的事情就绝不会少干,为我就搬过十坛女儿红,你觉得在三、四日之内,他身上的酒气会减弱吗?”我道。 “….这样说来,我已然在幕后之人的监视之下….”萧左猛然一震,道。 “萧兄弟,蓝玉一死,朝廷日后定有动荡之时,你还是早早离去得好。”我叹了一口气,道。 “不!大哥,皇太子的嘱托,萧左岂能抛之脑后,为人臣子,得知遇之恩,就要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萧左,坚定的神情,无不显露着他的忠贞,可他的将来又会何去何从,也许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说,萧大人。你不远离朝堂,你的郭大哥可是要远离朝堂的,快告诉我天翱寨如何去?我要集结能工巧匠,先为你的郭大哥建造天翱门!”素海棠,用甚是嫌弃的眼神望着萧左,有些不耐烦道。 “哈哈,天翱寨极其隐蔽,没我带路,你是找不到的。”萧左,笑道。 “哎…要你带路….还是算了吧。只要你说得够详细,我素海棠定能找到!”素海棠,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 “那好,附耳过来,我轻轻的告诉你。”萧左,满脸坏笑道。 “有必要吗?就我们三人….”素海棠又是一脸嫌弃得憋了萧左一眼,道。 “你到底想知道不想?”萧左道。 “好,好,好。你说吧。”素海棠走到了萧左身边,侧脸相对,道。 “…………………………听清楚了吧?”萧左,甚是得意道。 “嗯,你最好别骗我!如果我兴师重重得找寻不到,那你就等着找打吧!”素海棠,微怒道。 “好了,我要去王璞的父母那里了,我女儿韵锦还在那儿。”我道。 “大哥,我随你一同前去。”萧左,道。 “不必,王璞已死,如果你去,难免会让王璞的父母起疑心,你可是他们孩儿口中的萧大人啊!我暂时还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孩子的死讯。也许,他们隐居起来,也正是为了让王璞能够安心,好好当差吧。”我道。 “好,大哥…这是点碎银,你替我带给他们吧。”萧左,神情凝重道。 “就你那点碎银…能做什么用?少主夫君,稍后我会带出三箱银两,装载马车之上,你带给王璞的父母。就言,王璞立下大功,圣上甚是喜悦,便赏了万两白银,这么多的银两,他们父母定然不会疑心!反倒是萧左的那些银两,像极了抚恤银!”素海棠,努努嘴道。 “好,海棠姑娘有心了…”我道。 “哎,玉面公子就是玉面公子,比不了,比不了啊!”萧左,牢骚道。 “大哥,那我就留在应天府,以免皇太孙朱允炆有什么不测。”萧左,又道。 “嗯,甚好。萧兄弟多加保重,照顾好自己。”我将右手放在萧左的肩头,关切道。 …………………….. 与萧左分别后,在应天府故府门前,素海棠命人装好了马车。我跃了上去,回望着满满三箱的白银,道:“海棠姑娘,我替王璞的父母谢谢你。” “少主夫君哪里话,我稍后便带众人启程,赶往天翱寨。你啊,接回女儿韵锦后,还要回来与那笨蛋萧左碰面,再让他带你去天翱寨。也许,你赶来之时,天翱门都已建好了,哈哈。”素海棠,清朗的笑容,在阳光下甚是耀眼,迷人极了。 我望着素海棠,久久不肯移开目光。察觉后的她,也凝视着我,时而嘟嘴、时而做鬼脸、时而傻笑、时而做出一些让人发笑的动作来。直到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礼,便急忙拱手告别,驾车而去… 望着我离去的身影,素海棠的脸上逐渐露出了丝丝愁容,她向我所离去得方向,奔跑了几步,时不时的皱着脸,脸上的水珠滴滴落下,已然分不清楚是泪水还是雨水来。 随后,她又独自漫步在十里秦淮,望着远处江面上的扁舟,呆愣了许久,直到扁舟消失不见,这才缓缓的走入一水榭楼台,倚在台上,拖着下巴,又发起呆来… 第五十二章 繁华落尽 终有别离 彩凤摇摇下翠微,烟光漠漠遍芳枝。 玉窗仙会何人见,唯有春风仔细知。 烟霞迤逦接蓬莱,宫殿参差晓日开。 群玉山前人别处,紫鸾飞起望仙台。 …………………. 马车至密林旁,已然不得前行一步。若弃车徒步,又无法同时挪动三箱白银。左右为难之下,我东张西望,撧耳挠腮,嘴里喃喃道:“这该如何是好…” 想到离王璞父母隐居之处,还有一段距离。若找王大哥夫妇帮忙,这一时间,白银自然就无人照看;若待路人前来,以银两邀之,又怕三箱白银甚是惹眼,有心之人,定会缓后谋取。 再三思索后,头顶前方高耸的大树使我灵光一闪,便单手举起其中一箱白银,高高跃起,另一只手揽住枝干,将其放在了树干交叉处。紧随着,我将第二箱白银也放置在了离此处不远的另一棵大树上。 我摸了摸鼻子,淡淡一笑,将第三箱白银举过头顶后,便弓腿平踢,死死地蹬了下马儿的后腿。顿时,马儿一声长嘶,已空空的马车向远处疾奔而去… 走进密林,步履如飞间,王大哥夫妇的茅草屋便展现在了我的眼前。远望去,王大嫂好似抱着韵锦在围院中来回走动,脸上笑容不减,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信念,往往会决定着人的情绪和欲望;而寄托却承载着希望和幸福。有时,人会惧怕成为别人的寄托,一旦成了,就意味着很难甩掉或离去;可还有时,寄托则是生命,有了它,人才愿意咬牙坚持,艰苦度日,满脸喜悦的活着... 王大嫂与她的孩子王璞,虽已阴阳相隔,但王璞依旧是王大嫂的全部信念和寄托。眼下她的悦容,也许就是多年来,她们夫妇所追求的向往吧;或许,将她怀中的韵锦换成她的孙子,她会更开心一些,可已然是不可能了… “王大嫂…王大嫂,我回来了。”我呼喊道。 “嘘…她刚睡着,小声点,明轩!”王大嫂急忙抬起左臂,上下一挥,轻喝道。 “哦…韵锦睡了啊…”我道。 “你举着箱子干什么?离韵锦远点,当心别掉下来,砸到孩子。”王大嫂,轻声道。 “没事…这箱子不会掉下来的,她这几天乖吗?”我柔声道。 “你等一下,我先把她放进屋里…”王大嫂抱着韵锦,向屋内静静地走去。 我放下手中的箱子,转身跃起,腾空向前,时时脚尖拂过草头,来往间速度极快,分别将早早放置在树杈上的另外两箱白银,也相继举到了围院中。 “明轩啊,这么漂亮的箱子,里面装得是什么啊?”王大嫂,微笑道。 “王大哥,还在打猎吗?”我道。 “不是。他去密林外的道路口卖柴火去了。”王大嫂,打量着围院里的三口大箱子,道。 本想等王大哥卖柴回来,再言明三口大箱子的由来。没曾想,王大嫂的目光又平移到我身上,笑道:“你还没说,这箱子里是什么呢,莫非,不能让我知晓吗?” “不…不,不!只是想等王大哥回来后,再打开。到时啊,我们一起看箱子里装着什么。”我忙道。 “明轩啊,你认识萧左萧大人啊?那晚我儿王璞一走,第二日清晨你也便没了踪迹。可没曾想你消失的数个时辰后,我儿又回来了,不但带回了些银两,还非要留下保护我和你王大哥。他堂堂锦衣卫,保护我们俩作甚?在他爹的追问下啊,他才说,是奉了萧大人的命,来护你女儿柳韵锦周全来的。” “我那时才知啊,你的身份不简单喽,能让萧大人如此重视韵锦,你定是个大人物。”王大嫂,满脸微笑的连续道。 “什么大人物啊,不过是结交了几个江湖朋友罢了。王大嫂真是说笑了,明轩现在与您、王大哥一样,都只是一介草民。”我干笑道。 “哈哈。是不是草民啊,嫂嫂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暂不说你,就单单只言你的女儿,这几天的朝夕相处,我发现她的五官甚是端正,且眉间英气十足,定是忠臣名将之后。”王大嫂,大笑道。 “哈,韵锦好似没什么福气,没得到些许福荫庇护,而当下又与我这个父亲,聚少离多,她….” “好了,嫂嫂与你开玩笑啊,不提这些了。我也该做饭去了,哈哈。”王大嫂好似从我的言中察觉到了什么,或是怕我再言下去则会戳到痛楚,便连忙抢言道。 “你准备做什么饭啊,可有我的份吗?”围院外的不远处,传来了王大哥的声音来。 王大嫂闻声回头,与他相视而笑,又猛然努了下嘴,道:“你啊,这么多年了,说话还是如此。” “怎么?现在有些厌烦我了。来不及了…你我都如今的岁数了,你啊…也不能怎么样咯。”王大哥,朗笑道。 “哎,你啊。越说越不像样,还当着明轩的面,都不害臊的…”王大嫂,有些难为情道。 望着嬉笑的她们,不禁有些感叹,我想:人生都如一团云雾,在密不见光的缝隙中乱撞,谁都不甘落后,谁也从未停下寻找光亮的脚步。可当太阳升起、王者霸主出现后,这团云雾便立即消散,什么都留不下了。 王大哥夫妇,相爱相守多年,且淡泊名利,归隐山林,不争朦胧之物,不抢不实之情,不霸无妄之欲。即使其子王璞已不在人世,相信他们二人也会快乐的生活下去的。 “对了。王大哥、王大嫂,这三口大箱子是王璞让我带给你们的,还请你们收下。”我,朗声道。 “明轩,这是我儿王璞让你带来的?”王大嫂,听到其子的名字,显然有些激动,道。 “哇…孩子他爹….这….我们的孩子哪来得这么多雪花银锭啊?”王大嫂迫不及待的连续打开三口大箱子,惊道。 “明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快说一说吧,我们二人一辈子了,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白银啊,足足有万两吧?”王大哥,忐忑不安道。 “王大哥、王大嫂,你们儿子奉命回来照顾我女儿周全的那日,你们不但强行撵走了他,并信誓旦旦地答应必以命保护我的女儿,王璞这才离去。他回到应天府萧大人身边后,连续几日在他的帮助下,我和萧左顺利查破一重案,圣上龙颜大悦,便赏赐给了王璞万两白银。不过…圣上赏给我和萧左的白银也很多,哈哈。”话音一落,我便心痛不已起来,但脸上依然强颜欢笑,道。 “他爹,你听到没有!我们的孩子立大功了,这都是当今圣上,亲自赏赐的,哈哈。”王大嫂手中捧着数个偌大的银锭,欢喜道。 “嗯。我们的儿啊,终于苦尽甘来啊,熬出来了,熬出来了….”王大哥的眼中有些湿润,抬头望天,大声道。 “是啊,他爹。这么多的白银,我们该放在哪里啊?我们要不要买些什么啊?多买些羊啊、鸡啊……”王大嫂连连道。 “不!什么都不买,给我们孩子留着,他终是要结婚生子的。我们啊,在此处隐居多年,我早已习惯了每日砍柴打猎的生活,觉得很好,不想去改变。孩他娘,我们就一直在这儿,等我们的璞儿回来好吗?”王大哥,毅然道。 “嗯,好!我们哪都不去,就在这儿等着我们的孩儿…”王大嫂,回言道。 站在一旁的我,一时不能自已,轻轻地走到屋角,抹了下已流到脸颊的泪水,心想到:也许,我也该离去了,等韵锦醒来后,便走。 可,又不忍就这样离去,若带着王大哥夫妇一起去那天翱寨,就再好不过了。至少,日后他们知晓其子的死讯,身边也有个安慰之人。但,此时此刻我又如何开口呢? …………………….. 过了良久,屋内传来韵锦醒来的哭声,我疾步而至,连忙抱起,但她的哭声却一直未停。 “明轩,给我吧。你一个大男子,又如何懂得哄孩子呢。”王大嫂从我手中接过韵锦道。 “嫂嫂,韵锦好似特别喜欢你,一看到你便不哭涕了。”我忙道。 “哈哈…我也很喜欢她。不如你把韵锦留给我们吧,我们来照顾她,你也能好好的去帮萧左萧大人除暴安良啊!”王大嫂,朗笑道。 “这个…”我嘴上迟疑着,心中却想:韵锦是绝不会留给任何人照顾的,我会亲自抚养她长大。可当下,我也是走不了的,显然女儿韵锦还不太习惯我这个父亲,可能需要多停留一段时日了… ………………………… 转眼间,三个多月过去了。 与世隔绝的生活,总是分外宁静轻松,女儿韵锦也与我甚是熟悉了起来。 “孩儿他娘,我与明轩砍柴打猎去了。走吧,明轩。” “嗯…王大哥,我想我该离开了…”我缓言道。 “怎么?今日离开吗?”王大哥,道。 “是的。现在就走。”我道。 “带韵锦一起走吗?明轩。”王大嫂闻言,从屋内大步而出,忙道。 “是的。带韵锦一起走,也带着你们一起走。”我道。 “带我们一起走?”王大哥,惊道。 “是的。”我道。 “明轩啊,我们不走,你难道忘了吗?我们还要等王璞回来呢。万一他回来后,找不到我们,怎么能行呢?”王大嫂,道。 “是啊,明轩。再者我们也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忽然再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的话,会多少有些不适应的。”王大哥又道。 “既然如此,那明轩就告辞了。”我接过王大嫂手中的韵锦,道。 可以看出,王大嫂对韵锦甚是不舍,从她手上接过韵锦之时,她的臂膀是有些许抗拒感的。 此时,我脑海中也不断回荡着:快走,快走。因为我怕,怕一时的冲动,把王璞已死的事实告诉他们;或与他们说清楚,无论在此等待多久,王璞都不会回来了…… 可望着王大哥夫妇殷切期盼的神情,又使得我心里五味杂陈般得不是滋味起来。 我驻足迟疑了一会儿,分别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便抱着女儿离去了… ……………………… 想到尚有天翱寨一约,我便来到了应天府。刚到城门下,一手持木制海棠花的绿衣女子便拦下了我,“请问,您可是郭明轩?” “正是。你手中的木制海棠花从何而来?”我道。 “这木制海棠花啊,现在是你的了。我家公子让我给您转达两句话,其一:韵锦若饿,就把她交给我即可。其二:公子海棠,见花如见人,您无需多问,跟着我走便是。”绿衣女子将手中的木制海棠花放在了我的手上,道。 “好的,我跟你走。”我望着手中的木制海棠花,道。 只见,绿衣女子手臂高举,便迎面而来一辆马车。她弯腰迎引,我抱着韵锦便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向西,绿衣女子骑马当前,甚是飘逸。 数日之后,马车将我和女儿柳韵锦,便带到了天翱寨。一踏入这里,我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第五十三章 谜团 (引读提示) 第二卷《郭明轩番外篇》完结 第三卷《迷雾正文卷》开始 本卷取消第一人称:“我”,男主角殇沫正式出场。长大后的殇沫,独自面对江湖险恶,又该如何抉择?又会遇到怎样的人和事呢... ............. 在天翱门无尘阁中,殇沫将手中的道家典籍翻了一页又一页,连续的翻页,使得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焦虑,他喃喃自语道:“这是最后一本了,若再寻不到什么。这偌大的无尘阁的藏书架上,就再没有自己未读过的道家典籍了。” “可…有很多地方我始终想不明白…好似无论如何翻来覆去,都无法得到答案似得,难道答案不在书中?或许是师父的藏书架内遗漏了一本最为关键的书?” 殇沫的思绪有些凌乱,他不知为何道家典籍,看得越多,反而越迷糊、越不解,典籍中所提之处,见解不一,且又甚有关联,而关联处又显得虚幻异常,子虚乌有似得…. “哈哈,殇沫为何不悦啊?”郭明轩缓缓得走进无尘阁,望着殇沫愁眉紧锁,一副烦愁又无奈的样子,微笑道。 “师父,您这么快就从御剑台回来了啊?”殇沫干笑着,言语有些抱怨道。 “哈哈,怎么?为师不该回来吗?”郭明轩道。 “不是…只是…只是我….”殇沫低头迟疑着,好大一会儿,也没言出个所以然来。 “为师今日去御剑台,为众弟子虽然讲得是道,但平得则是他们的心。能平心的,往往是最基础、最常见的,是立人之本,也是万物之基啊,哈哈。”郭明轩,望着殇沫,笑了笑,道。 “师父…难道你…已然看出….我为何而惆怅吗?”殇沫,惊道。 “小殇沫觉得呢?哈哈…嗯…我觉得小殇沫此时应该从最先的‘道德经’看起。为师知道,你第一本便是看得它,所以才容易将它忽略掉。可也唯有它,能解你心中的疑惑。” “至于其他的道家典籍,如树干旁枝一般,虽然树木是否茂盛成荫全靠它们,它们也展露出曲直不一、五花八门的姿态来,但是树根、树干却是它们的根基所在,无论旁枝如何延伸、扩展;也不论枝头如何嫩绿、芬芳,若根基不在,一切都是枉然。”郭明轩凝望着殇沫,语重心长的述说道。 “可是…师父。原本,今日想在你回来之时,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不但没能将今日所学背给您听…还越看越迷糊起来…一时,头晕眼花的…”殇沫有些沮丧,道。 “哈哈哈哈…越看越糊涂恰恰证明,殇沫已然遇到了‘瓶颈’。瓶颈,也是提升道道境界的门槛,一些弟子想遇还遇不到呢…孩子啊,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深知它的重要性了,甚至还会为了这阶段性瓶颈期的出现,而发狂的…”郭明轩,狂笑道。 “不是啊,师父…我怕,我背不出来今日所学…您会生气。您一生气,也许…也许就不与殇沫再讲您的故事了。殇沫极想知道,你为什么一踏入天翱寨,就惊呆了啊?”殇沫,低声道。 “哈哈,原来殇沫在意的是为师过往的故事啊。”郭明轩,道。 “是的,我很喜欢您的故事,师父。您可见到过我的父皇吗?”殇沫,一脸期待,道。 “为师未见过你的父皇,可能是没有机缘吧...嗯...殇沫见过得最宏伟,最巍峨的建筑,可是皇宫?你可知建造皇宫要用多少能工巧匠,又要用多少时日吗?”郭明轩,道。 “我…不知...但是我知道天下最宏伟的就是皇宫,那里曾是爷爷和父亲居住的地方…”殇沫的朗声中,露出一丝忧伤来。也许,皇宫禁内已然成为他的痛楚,成为一个不敢提及得地方… 郭明轩察觉到了殇沫的脸上已然露出了不悦,便抢言道:“踏入天翱寨后,给我的第一感觉便是震撼,使我震撼的并不是天翱寨的变化,而是数万名能工巧匠、数千民夫同时劳动的场面。比排列在眼前的千军万马还要让人惊叹,你会在举手投足间,发现他们无处不在。山涯上、山腰间,瀑布前、群山间….都能看到成干成百人的身影…” “我不得不惊叹素海棠的实力,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些能工巧匠和民夫是如何请来的,更不知道这样建造出来的天翱门,到底要耗费掉多少金银…哎...素海棠...真是个满是谜团的女子…” “师父,天翱寨是怎样的?您到天翱寨中,可见到了满是谜团的素海棠?”殇沫,好奇道。 “哎,说来惭愧。为师也不知道天翱寨是什么样子的。为师来时,天翱寨已然是天翱门,天翱门也亦是天翱寨,没有丝毫区别,和如今的天翱门也无异。素海棠你可称她为:姑姑,哎,你这位姑姑啊,为师并没有见到她,直到今时今日都不曾见过…”郭明轩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殇沫静静地坐了下来,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道:“那绿衣女子!在应天府城门前拦下你的绿衣女子!师父,她定然知道海棠姑姑的下落。” “她不知,我已问过。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家逢变故,使她瞬间成了无依无靠之人。素海棠见她容貌端庄,举止言谈甚至淡雅,便以玉面公子之妆容,收下了她,只交待了在城下候我,并无其他过多言语。”郭明轩,有些失落,道。 “那绿衣女子如今…”殇沫,迟疑道。 “如今,她已然在天翱门与早已寄居在此的百姓成了婚,生活甚是安逸。可....当天解她之忧的玉面公子,去向却成了迷…”郭明轩,无力道。 “哎,天翱门碧瓦朱甍,层楼叠榭,钟灵毓秀、地灵人杰,乃是一修身福地。为此福地,素海棠必是倾尽所能,而她...如今又在何处....”郭明轩凝望高台,又缓缓道:“每每登入高台都会不禁吟诵到李白的那首:夜宿山寺来。可就算星辰可摘...海棠也亦不可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 “师父….”殇沫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默默的望着郭明轩那秋水深眸,含泪欲缀... 也许素海棠已然成为郭明轩心中的一道遗憾,这道遗憾无关男女之情,而是一道来不及追忆的风景线… 碎花灰头暖日光,寥寥草迹追忆慌。 屋舍初颜交桌旁,荷月微风格外凉。 路口错觉似相逢,举手投足寻相同。 清新脱俗亦明朗,梅守自尚雪中狂。 拂过微风有花香,未到争艳伊人藏。 高台亭前水岸旁,只见夕阳旧人往。 第五十四章 突遭蛇袭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拂过缕缕枝叶,素绿薄衫掠过,柳韵锦独坐幽篁里,抚琴婉歌谣。 这片竹海,并不是一般的竹海,而是这天翱门中最后一楼阁的必经之处,更像似守护着阁楼的屏障。 这阁楼是有名字的,但无人知晓名字是什么。只因还没弟子能穿过这片竹海,以至于天翱门的弟子们不但对阁楼的名字好奇,甚至连有关这阁楼的一切传闻,皆充满了兴趣。 闲暇无事,总有三五弟子结伴同行,来此嬉戏。一则这竹海景色美不胜收;再则弟子们也以深入到竹海未探索之处,而引以为傲。只要稍稍越过禁区,便夸夸其谈,絮絮叨叨,无不展露着自身的能耐与勇气… 柳韵锦喜爱这片竹海的寂静,无论清茶几许,她来此后都是要抚几首曲子的。 随着古琴悠扬之曲,缓缓而歌,声初如山涧清泉,流珠碎玉,清雅悠长。来时不管有多少不悦,琴止歌停之时,她的脸上总会露出一抹微笑。 殇沫郁郁寡欢地走出无尘阁,显然不想再看到师父郭明轩的愁容,本以为把典籍背诵给师父,他就会开心,却没曾想,自己迫切想知道的故事,却是师父心中的一道遗憾,狠狠地刺痛着他… 故事有结束之时,而忧伤却无终止之日,正如自己对父亲的思念,也正如不得不远离应天府的悲情。不经意间的走动,使殇沫来到了无尘阁后的竹海中,忽闻竹海深处,琴音飞扬,清歌袅袅,未入竹海便不绝于耳。 殇沫闻声而去,一时忘却了所有不悦,深深得被这天籁之声所陶醉。他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好好听啊,不知是何人抚琴歌唱…”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驻足了片刻后,猛然睁开那双明亮且清澈的大眼,奔跑了起来… “师…姐…”殇沫看到抚琴清歌的柳韵锦,一脸诧异,想到前不久在御剑台上柳韵锦为自己解围时冷若冰霜的眼神,如今又以淡雅脱俗之容,抚出琴意柔绵之曲,使得他一时不敢置信,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好。 也许是有些惧怕,也许是感觉到有些陌生,他只得口舌迟疑,唤了声‘师姐’。 “你…你怎会在此…”柳韵锦望着殇沫,一脸惊容,呆愣了片刻,双手平展在琴上,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又不得不言,毕竟这是与殇沫第一次说话。 期盼已久的对话,没曾想在这片竹海中发生了,还是在自己忘却所有,只顾音律的情况下。 她不自然的捋了捋两侧的垂发,急促的站起,呆呆的凝望着殇沫,“我…我是不是唱得不好?” “不,韵锦…不是…师…姐…..师姐唱得很好听,琴也弹得甚好。”殇沫慌乱道。 “你想唤我韵锦师姐吗?可以的,你如何唤我都行……”柳韵锦忙道。 “哦…那个…韵锦师姐…我是无意间走到这里的…我…”殇沫吞吞吐吐的,连他自己都不知在说些什么。 “无碍。我也不是常来,只是心情烦躁之时,会来此饮茶抚琴…”柳韵锦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低声道。 “韵锦师姐,为何心情烦躁?”殇沫,摸了摸头,羞涩地道。 “为…..”柳韵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言孤芳阁清冷?还是言自己寂寥?或者言在御剑台自己出手太慢,没能救下殇沫?她越发心慌意乱起来… “韵锦师姐,我听闻这竹海中有很多神奇之处,既然我们二人今日都在,不如你陪殇沫往深处走一走,探一探,好吗?我想,定然会很好玩的。”殇沫好似并不在意柳韵锦要回答什么,反倒是觉得有柳韵锦这样的高手陪伴,定然能在竹海中探出个一二来。 “父亲曾言,竹海内机关重重,陷阱无数,是海棠姑姑刻意设下的。这条小径的末端,就是机关的开端,再往里走便无道路可寻。”柳韵锦指着脚下的小径,道。 “不过…你若非要一探究竟,我…我愿意陪你前去。”柳韵锦看着殇沫,发现他脸上逐渐露出不开心的神情,她又忙道。 “真的吗?韵锦师姐,你真好。”殇沫闻言后,欢快地来到柳韵锦身边,牵起她的左手,眨了下眼睛,“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啊….”柳韵锦心跳极快,感觉被殇沫抓住的手灼热无比,手汗不断的渗出。也许,对于十三岁的殇沫来说,这样的举动并不算什么;可对于十六岁的柳韵锦而言,男女间相互牵手,可能只有夫妻间才会如此吧… “走了,韵锦师姐!”殇沫拽了一下柳韵锦的手,轻喝道。 “啊…好…”柳韵锦的脸通红无比,低着头,应道。 二人大步向前,来到竹海小径尽头,殇沫不时的回头对柳韵锦微笑,柳韵锦只得连连干笑回应。望着眼前逐渐稠密的竹林,两人没有停下脚步,便直入其中… 竹林深处,郁郁苍苍,重重叠叠;眼前的翠竹修直挺拔,直冲云霄;也有刚出世不久,却也亭亭玉立的,也是别有一番神采。远处的竹林枝叶犹如一顶碧绿色的华盖,遮住了太阳、白云、蓝天,给大地投下了一片阴凉。 随着阵阵“嘶嘶”声,二人停下了脚步,殇沫猛地拉了一下柳韵锦的手,抓得更紧了。柳韵锦则被拉得紧贴着殇沫,不得不又羞涩连连起来。 “韵锦师姐,这是什么声音?听起来挺让人害怕的。”殇沫,惊恐道。 “我...我也不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靠近我们...”柳韵锦,环视着四周,道。 “韵锦师姐,这...不会是蛇吧?”殇沫紧紧得贴在柳韵锦的身上,轻声道。 “不会啊。我在孤芳阁见过蛇的,它们没什么声音啊,而是静静地在地上爬动着行走。”柳韵锦,颤了一下身子,道。 “啊,韵锦小心….”只见一条约六十寸的黄黑纹相间的大蛇,向柳韵锦扑去,殇沫一声惊吼,将柳韵锦撞倒在地,自己被很那条大蛇,紧紧的咬住了左臂。 “殇沫…”柳韵锦的身子不停的打颤,依然高高跃起,从空中折下了一枝竹枝,落地之后,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狠狠地向那条大蛇甩打过去。 大蛇被打落在地,它挺着直直得脖子,来回摇摆着尾巴,发出毛骨悚然的声响。 “殇沫,你没事吧?”柳韵锦,急忙捂住殇沫的左臂,道。 “我没事,韵锦师姐。”殇沫展开双臂,将柳韵锦拦在身后,退了几步,道。 “你刚刚唤我什么?是韵锦吗?”柳韵锦,低下头,微声道。 “啊…”大蛇又一个猛扑,殇沫揽住柳韵锦,左移了一下,躲过了大蛇的再次攻击,“韵锦师姐,我们没佩戴任何武器,这该如何是好…” 大蛇移到二人右侧,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发着绿光,凝视着二人,做出再次攻击的姿态来。 “我不知啊。不过,要赶快把你手臂上的毒液吸出来,不然你会死的。”柳韵锦,急促道。 “毒液?这蛇有毒吗?”殇沫注视着大蛇,惊道。 “不管有毒没毒,都要吸出来的。若有毒,再迟疑片刻,就大大不妙了,殇沫。”柳韵锦又道。 “韵锦师姐,你武功卓绝,身兼无极圣剑和御风剑法,你别怕。把手中竹枝当做剑,定能将它杀死。”殇沫在自己的左臂上,狠狠得吸了几口,满嘴是血的道。 “我不行…我…殇沫小心…”柳韵锦跃起,扑在殇沫身上,又躲过了大蛇的再一次攻击。 “韵锦师姐…这样…不行的。你…你别怕,相…信自己。”殇沫在柳韵锦身下,颤声道。 “你怎么了?殇沫。你左臂的伤口处怎么变成了紫色?难道…这蛇真的有毒啊…”柳韵锦,高声道。 大蛇在草丛中“沙沙沙”的转了一圈后,又竖起上身,“嘶嘶”作响起来… 第五十五章 机关重重 蛇信子不断吞吐,死盯之下好似嗅到美味一般,贪婪而执着。 柳韵锦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大蛇吧,至少从她的言语中可以看出,她在孤芳阁所见的应该是既温柔又可爱的小青蛇吧,不然,她又怎会如此手足无措呢。 柳韵锦没等大蛇发起下一轮攻势,便扶起地上的殇沫,向远处跑去,此时的殇沫显然已中毒无力。 殇沫的神情略显疲惫,被搀扶着的身体好似也有些难以支撑,他道:“韵锦师姐,我们二人跑不过大蛇的,我曾在无尘阁的书籍中看过,我们如果不断的转变方向,还能有一线生机。” 柳韵锦一脸迷茫,道:“啊…好…”她扶着殇沫每过两三根竹子就转,又过两三根竹子再转,绝非围圆,而是弯曲跑动,向竹海更深处奔去… 殇沫望见大蛇与他们已拉开距离,微微一笑,道:“韵锦师姐,只要我们这样走下去,定能摆脱掉它,只是我似乎有些走不动了…” 柳韵锦忙道:“殇沫?你还好吗?师弟…”殇沫只觉身体越来越重,意识也逐渐变得简单、单一起来,以至于他脸上持续保留着苍白的微笑,肢体动作也迟缓起来。 见殇沫未答,柳韵锦只得半搀扶半侧背的继续前行。数次回头,都未见到大蛇跟上,她舒缓了一口气,扶着殇沫倚了下去,两人背对背坐在厚厚的竹叶上,“殇沫?殇沫师弟?….殇沫,那大蛇初袭之时,我记得你好像直呼了我一声:韵锦。嗯…听起来挺舒服的…你以后都可以这样唤我...” “殇沫?你在听吗?你怎么了?.........如何才能救你。”柳韵锦绯红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连连呼唤着殇沫的名字,可一直未闻殇沫回声,又惊慌失措起来。 柳韵锦左右顾盼,喃喃自语道:“这里一定有解蛇毒的草药,在哪…到底在哪….” 她将殇沫靠在竹子底部,站起身来,低头分望四周,不时的疾步弯腰,从地上摘起点什么;不一会儿又带着一丝失落,将摘起得东西丢掉,又快速移步到他处摘取… 当柳韵锦再次向南面移步时,脸上却露出万分恐惧的神情,她缓缓后退。此时,又隐隐听到北面、东面、西面,都响起了“沙沙”声,“啊…殇沫…蛇….好多蛇….” 她飞奔至殇沫身边,望着已无丝毫意识的殇沫,眼中滚动着泪珠,摇摇欲坠。 眼前草丛中的“沙沙”声逐渐变成了“嘶嘶”的声响,数条大蛇已然出现在柳韵锦的眼前,她满脸泪流,吓得节节后退,脚后跟碰到殇沫的腿上,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数条大蛇,先后直立上身,黑色的蛇头前端,不断得吐出红色的信子来,慢慢移动,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只见柳韵锦猛然站起,重重得抹去了脸上的眼泪,紧咬牙关,一脸地坚毅。她凝视着蛇群,伸展双臂,越展越开,手掌朝下,缓缓上提,她周身地面上无数零落的竹叶也随着她的手掌,慢慢上升,至半空中后,旋转起来。 旋转的竹叶越来越浓密,以至于将柳韵锦和殇沫围得密不透风来,渐渐地形成了一道飓风。 “破!”随着柳韵锦的一声轻喝,周身的飓风向四处凶猛袭去。一时间,偌大的竹海中发出阵阵“劈啪,劈啪”的巨响,眼前的竹子被吹得倾斜,竹子的最顶端不断地拍打着地面;突然又冷不防得快速反弹回来,重击在后面斜直的竹子上,“殇沫,我们走。” 地上厚厚的一层落叶已被吹散,露出原本的黄土来。柳韵锦拖动着殇沫,甚是吃力地移动着。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她连同殇沫死死地摔倒在地上。 她用力的推着压在腿上的殇沫,抽出了右腿,双手撑地,缓了一口气,忽然右手掌下好像触摸到了什么东西。“啊”随着一声尖叫,二人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第五十六章 内有乾坤 掉进地洞中的二人,一时皆失去了知觉。等到柳韵锦缓缓睁开眼后,一张着血口的蛇头,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啊”她闭上眼睛,拼命的挥动着双手,忽感双手不时的触碰在冰冷的铁器之上。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则发现一轮钢刀伸臂可触。 柳韵锦定了定神,身子猛然一震,原来一开始出现在眼前的蛇头则是被这轮钢刀斩下的,蛇身依然被死死得压在钢刀之下。 “好险啊,若不是掉下来的那一刻,抓到一根好似药草之类的植物,使得身子侧了一下。可能被斩成两段的就不是一条大蛇了,而是我和殇沫….”柳韵锦,一身冷汗,嘴里小声喃喃道。 她重重得缓了一口气后,环视着四周,这里的一切都让人陌生。透着一丝光亮,若隐若现的看到一条长长的地道,“这是哪里?天翱门怎会有这样的地方?难道这就是海棠姑姑所设下的机关陷阱吗?” 不断自问着自己的柳韵锦,满脸愁容。也许,当下救活殇沫则是首要的,落下之时,手中抓到得又是什么?她缓缓地抬起手来,看到一圈轮生的叶子中冒出一朵花,花的形状像极了它的叶子,外轮花约有6片,内轮花约有8片,花萼为绿色,花瓣呈细丝带状。而花下方的一圈轮生的叶子不多不少共七片。 她心里想到:万物相生相克,毒蛇出没之地,周围必有解毒的草药。难道,手中的植物,正是解蛇毒的草药?来不及了,先给殇沫敷上吧。然后再绕到钢刀背面,取出已死大蛇的蛇胆,应该就能解了蛇毒。 可...殇沫一直在昏迷中,在口中嚼碎后,涂抹在他的左臂伤口处,倒也简单。但要想根治,是否也要服下一些呢?那么,如何能让他服下遮株草药呢?我…要嘴对嘴的喂与他吗?…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年仅二八的柳韵锦,触碰到殇沫的嘴唇之时,难免有些慌乱,瞬间令她心潮澎湃。即使她知道,殇沫还是个孩子,绝不会在意这些。可他不在意,并不代表柳韵锦也不会在意,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吻一个男子… 过了良久,柳韵锦抬起殇沫的上身,使他靠在一旁。她手里搓着刚从蛇身上取出的蛇胆,靠在了殇沫的旁边,静静地斜望着他,“这颗蛇胆,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取出来的。可是,这到底是不是蛇胆,我又不敢肯定。我将整条蛇身在钢刀下划开,用手慢慢的撕裂着,只看到我手中之物像是蛇胆….” “哎,你何时能够醒来呢?”柳韵锦对着殇沫,不断地说着话,有的没的、远的近的,无论是天翱门中的还是她小时候的回忆,说个不停。也许,这是她第一次与人说这么多话;也许是一直没找到与殇沫说话的机会,憋得太久的缘故。总之,此时的柳韵锦已然变成了一个话唠,一个不时得眨着眼睛,甚是可爱的话唠。 “咳咳…噗…师姐…你在说什么?”殇沫朦胧着双眼,小声喃喃道。 “啊,你醒了?太好了,殇沫。”柳韵锦惊起身来,道。 “这是哪啊?韵锦师姐。”殇沫道。 “地底下….来,把这个吃了。”柳韵锦道。 “这是什么啊,好腥臭啊。”殇沫道。 “应该是蛇胆吧,你吃了就是了。”柳韵锦道。 “什么?蛇胆?你确定吗?”殇沫道。 “哎呀,就是了。”柳韵锦将手上的蛇胆,塞进了殇沫的嘴里,道。 “喔…好难下咽啊…”殇沫吞下蛇胆,一脸迷茫地望着柳韵锦,道。 “殇沫,我们前方有一条地道,我不知通向哪里。但是我们头顶上的道路,已被数轮钢刀封死。我想,我们只能走走这地道试试了。”柳韵锦凝望远处,道。 “地道?韵锦师姐,那定然会很好玩吧?我还没走过地道呢,哈哈。”殇沫一脸好奇地笑道。 “哎…殇沫,你小小年龄刚刚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条大蛇呢?如今,你被咬了,也不知道蛇毒解除干净没!还有啊,你身边的梅兰竹菊四位小师妹那么厉害,你难道没学到一点功法吗?”柳韵锦,又喋喋不休了起来。 “韵锦师姐,殇沫从师父口中听了太多关于你的故事,虽然殇沫与师姐并无过多接触,但是在殇沫心中,师姐是最熟悉之人了…至于,我的功法…梅兰竹菊四剑并未教过我什么,师父却传授给我了一套天傲剑法,只是…刚刚一时紧张,忘记了…”殇沫,道。 “我爹…都与你讲了哪些?还有…天傲剑法?殇沫记错了吧?应该是天翱剑法吧?也就是我的御风剑法。”柳韵锦,道。 “师父讲了好多,好多,殇沫知道你从小就拥有深厚的内力,如今的武功已然可以独自行走江湖了。天傲剑法就是天傲剑法,天翱剑法的确与御风剑法相同,但意境有所不同。师父,曾言:天翱剑法我不学也罢。所以就直接传授给我天傲剑法了。”殇沫,道。 “哎,看来我爹不但与你讲了许多他的故事,还把连我都不会的剑法传授给了你…看来,你才是他的宝贝啊。”柳韵锦有些嫉妒,道。 “韵锦师姐,师父最在意的其实是你。虽然殇沫对这世间的人情世故所知甚少,但师父唯独在提及到你的时候,才会变得伤感且连连叹息。”殇沫,忙道。 “真的吗?我爹….”柳韵锦的眼中闪烁着泪花,想到自己小时,父亲郭明轩确实对她百般呵护,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她不断地追问自己母亲的下落后,父亲郭明轩也渐渐得与她见面少了,话也少了。一直以来,柳韵锦都以为自己的父亲不再喜欢她了。可,今日才知,原来父亲郭明轩是如此的在意她,或者父亲是有他的难言之隐吧… “是的,千真万确。殇沫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立即毒发身亡。”殇沫,信誓旦旦道。 “你乱讲什么呢?用得着发誓吗?真是个孩子!”柳韵锦,忙道。 “哈哈,韵锦师姐,我们走吧。去密道中玩去。”殇沫依偎在柳韵锦的身上,有些调皮道。 “啊…好…不,殇沫,前方的地道中定有其他机关,我们不能去。”柳韵锦只觉身体炽热无比,心跳得极快,她急促道。 “可…我们也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啊?总是要出去的,不是吗?韵锦师姐。”殇沫眨了眨眼睛,道。 “那你的天傲剑法,练得如何了?前方道路凶险,你若没有精湛的武功,要想过去,谈何容易啊。”柳韵锦,关切道。 “我…我只…记下了天傲剑法的总决式,至于其他的…这剑法太难了,我还未正式修习…”殇沫有些吞吞吐吐道。 “什么?也就是说,你什么都不会?”柳韵锦,惊道。 “嗯,算是吧。不过,有韵锦师姐在,殇沫定然无事的…”殇沫凑近柳韵锦,道。 殇沫的呼出的气息扑在柳韵锦的脸上,柳韵锦白皙的闭月之容上泛起一丝腮红,“那你…那你稍后…定要跟紧我。” “哎…若现在手中有一柄剑就好了…若有一柄剑,我自然什么都不怕的…”柳韵锦低下头,有些担忧的又道。 “韵锦师姐,头顶上的数轮钢刀,能否取下一轮呢?”殇沫,抬起头,道。 “我看看,或者能够取下一轮吧。”柳韵锦站起身来,在数轮钢刀上来回敲了几下,道。 “这轮好像可以,来殇沫,帮我按住这轮钢刀的末端。”柳韵锦细细得观察了一会儿,急促道。 “啊,取下来了。太好了,韵锦师姐,虽然这不是一柄剑,但总算有件武器了…哈哈。”殇沫欢跃道。 “嗯,我们走吧。”柳韵锦右手持刀,左手拉着殇沫,向地道走去… 刚入地道数米,柳韵锦只觉脚下踩到了什么,有东西深陷了一下后,忽闻刀风劲急,她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钢刀已然刺到背後三尺,她大吃一惊,急忙将殇沫揽在怀中。此时她若回刀用刀面挡架已有不及,急促中她右手举起轮刀,试着用轮刀刀尖挡去,幸好这刺来的钢刀不过短短一节,力道当不至过重,凭着手上的轮刀,足以挡下攻势。 柳韵锦手中轮刀与刺来的钢刀相触,发出“啪”地一声响后,顿时,柳韵锦与殇沫的脚下猛然一震,地道中又启动了另一机关,又一柄沉甸甸地大马刀横飞而来。 这刀砍来的方位依旧不变,仍朝柳韵锦与殇沫的背后砍去,但刀上的劲道何止大了十倍?面对接连而来的第二波攻势,柳韵锦已然惊得面无人色,慌忙间举起轮刀,挡住马刀,‘喀啦’一声脆响,一股雄浑至极的大力撞来,立时将柳韵锦连同殇沫震飞至地道深处数米的地方…. 柳韵锦抱着殇沫,摔在地下。只见手上轮刀已然破损,只余下手中握的小半截。 慌忙间,只觉地道中又是猛然一震,二人眼前不远处的地面上又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来…. 随后,地道上方又接连刺下钢枪,已失去武器的柳韵锦只得揽住殇沫,不断后退,直到被逼至那深不见底的洞穴边缘,而钢枪还在不断的刺下,越来越近,越来越稠密起来… 第五十七章 柳暗花明 钢枪每每落后,地道的顶端都会出现一道光亮,显然这无数的钢枪则是被安设在竹海内的。临危之际,柳韵锦望了望殇沫,脑海一阵嗡鸣,却清晰地涌出一道信念:殇沫绝不能死。 柳韵锦紧绷着俏容,眼神锐利,双手运转真气,猛然伸出,接过来袭的钢枪,顺势举过头顶,一个横扫,头顶欲出的钢枪全部被其扫断。 钢枪机关虽过。紧跟着,地道末端又滚出无数个大石头来,她重重的将殇沫推向地道末端,眼看当先的滚石就要砸到殇沫,柳韵锦极速跃起,横在空中,枪尖向前,身体快速旋转,向前疾卷而去。 身体所至之处,连连发出“嘭…嘭…嘭”的巨响,接连而来的滚石皆被击得粉碎,没伤到她与殇沫分毫。 片刻呼吸间,柳韵锦便冲出了狭长的地道,落在地上,她惊恐未定的眸子里露出了几分笑意,回望殇沫,道:“殇沫,来。” “韵锦师姐,你好厉害啊。”殇沫惊道。 “嗯,我想,我的确很厉害……若我手中有武器的话,哈哈。”柳韵锦,看了看手中的钢枪,握得更紧了,她笑道。 “韵锦师姐,这…这是一间密室…我们还没有出去呢…”殇沫来到柳韵锦的身边,凝望着前方,道。 虽说已度过眼前的危险,但柳韵锦依然心弦紧绷,处于惊慌之中。闻言后,她定神一看,眼前的这密室四周全是坚硬无比的石壁,石壁之上好像并无出口,难道连续躲过了刀、枪、滚石机关后,还是要困死在这里吗? 柳韵锦静下心来,不敢继续前行,细想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此地道机关重重,到底在守护着什么?海棠姑姑当初设下这种种机关,难道是为了防范外侵吗?可天翱门门牌坊前,已然设下了道家玄阵,此竹海又处于楼外楼与无尘阁的后方,根本没必要再煞费苦心,设下机关。 莫非是为了守护竹海后方的最后一楼阁?可置身竹海,已然不辨方向,又有万条毒蛇盘踞,宵小之辈决不敢轻易进入。若是父亲郭明轩,纵身飞过竹海便是,也根本无需途经竹林。 那么,当下的险境,又为何而设呢?看来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啊,韵锦师姐…蜘蛛…蜘蛛在吸咬我左臂上的伤口…”殇沫惊叫道。 “啊,你别动…你感觉怎么样了啊?”柳韵锦微微摆动一下手中的钢枪,便扫落了殇沫左臂上的蜘蛛,她慌忙道。 “感觉…感觉比之前还要好一点…”殇沫,有些诧异道。 “啊…被蜘蛛咬了,反倒比刚才要舒服一些?这也真是奇怪…”柳韵锦皱起眉头,思索道。 “韵锦师姐,别想那么多了。既然我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殇沫显然已经无碍,他满脸好奇地望着密室,道。 “殇沫,你给师姐说实话,你到底会不会武功?”柳韵锦的脸凑近殇沫道。 “嗯,会!但也不会!怎么说呢,我懂些总决式里的道理,但好似又不懂…”殇沫连续的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还是什么都不会……不要再啰嗦了,说了半天废话…”柳韵锦一脸嫌弃,没好气的道。 “哎,以你目前的状况,眼前的密室,我倒是真不敢走了。地道虽然危险,但视野狭窄,反倒能挡下所有机关陷阱。可这密室,视野宽阔,若再有机关,能从四面八方分别射出,我真没有绝对把握能再将你护下…”柳韵锦,又叹声道。 “那…我们要在这里一辈子吗?韵锦师姐。”殇沫望着柳韵锦,一脸迷茫,眨着眼睛道。 柳韵锦闻言,瞥了一眼殇沫,嘟了下嘴,道:“我倒是想和你在这里一辈子,但也要有东西吃吧?不然迟早要饿死….” 话落,柳韵锦凝视着前方,迟疑了一会儿,又微微的摇了摇头,“走吧,若与你死在一起,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哦,我们要死吗?韵锦师姐。”殇沫惊恐道。 “也许吧。但我们也有出去的机会,毕竟你师姐我是高手嘛,哈哈。”柳韵锦朗笑道。 以往,冷若冰霜,不愿多言的师姐柳韵锦,此刻在殇沫面前却异常的开朗,殇沫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心中不禁暗想:莫非…真要死了…韵锦师姐那么冷峻的人,都喜笑连连的…哎,可能是她平时笑得少,临死前,多笑点吧… “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先进去看看。”柳韵锦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缓步向密室走去。 刚走入密室,地面便晃动不止,无数的暗器从四周射了出来,柳韵锦跃身转回,持续摆动着手中钢枪,抵挡着暗器,“躲在我身后!快!” “韵锦师姐,你也小心啊。”殇沫惊叫道。 没过多久,暗器停射,柳韵锦还没来得及缓气,密室的三面墙壁地下又有水流涌出,那水流的速度之快,顷刻间已没过脚踝。柳韵锦四下观望,寻找着暗门,心想到:水流是从三面墙壁之后流进来的,如果说这水能淹死人,那么墙壁之后水的高度一定很高,如果逃生的暗门在这三面墙上,一旦打开大水就会如猛兽般一泻千里,只有死路一条。那么逃生的暗门在哪里呢? 柳韵锦凝视脚下,又暗想到:如果说出路在脚下,一旦门打开,上面的水也会灌下去,难道…出路在上方? 她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有微弱的光透了出来,心中一喜,摸石便上,伸手一摸,一根铁链瞬间垂下,“殇沫,我们有救了,你先顺着铁链上去…” “好,韵锦师姐,你也快上来吧。”殇沫抓紧铁链,正想往上爬,却被一声巨孔吓得将双手紧缩了回去。 这吼声宛若雷震,跟着内侧墙壁下闪过一个影子,竟窜出一只大蜥蜴来,只见它身上生了六条腿,背上疙疙瘩瘩甚是不平,约两丈长短,竟比鳄鱼还大了数倍,飞快地爬向殇沫。 柳韵锦远远望见那怪物的模样,骇然道:“那是山海经里的怪兽‘肥遗’吗?可它没有翅膀啊…这到底是什么啊!” 殇沫一个转身,来到柳韵锦身后,紧紧得抱住了她,身体已缩成一团,时不时地颤抖着,“韵锦…师姐…我们…真要死了吗?” 那怪物见殇沫移到了柳韵锦身后,忽然仰天一吼,直向柳韵锦扑来。柳韵锦一声惊叫,咬紧牙关,将手中的钢枪横出,只见那怪物往后退了几步,又是一声大孔… “它…好像怕这钢枪…它也怕死…既然怕死就证明它也是凡物罢了,没什么不能斩杀的。殇沫,快快放手,你抱着太紧了,我动不了啊…”柳韵锦微扭着身体,满脸通红,道。 花容羞涩的柳韵锦,全身松软了一下,无奈得叹了口气,“我说天翱门少门主,你到底要抱到何时?还想不想活命了?” “喔,想活命啊,那韵锦师姐…你去吧…”殇沫将手慢慢松开,缓声道。 柳韵锦竖起钢枪,撑跃起身,一个纵击,敲打在那怪物头部,那怪兽“呼啊”一声狂吼,连续咬向柳韵锦,柳韵锦左右移动,在空中忽然使出了回马枪,钢枪直插那怪物的口中。 随后,她落下至密室水中,水已覆过她的膝盖,她驻足后移上身,将钢枪末端举起,左手持之,右手凝聚真气。片刻之后,右手重重的推在钢枪后端。只见她手中的钢枪如利箭一般,直穿怪物身体,重重的插在墙壁之上,那怪物六脚朝天,不断的怒吼挣扎,“殇沫,快,顺着铁链爬上去!” 殇沫闻言,一个健步上去,紧抓铁锁链,手脚并用得向上爬去。 柳韵锦双掌下展,凝聚飓风,将身下的水层分裂开来,两侧的水层已高过身体,她重重的向前合击,两侧的水层瞬间向那怪物翻腾涌去,那怪物被击得重重的撞在墙壁之上。 柳韵锦跃起身来,朝插在墙壁的钢枪上猛蹬了一下,一个纵身,便来到了垂下的铁链中间,左右手连续上抓,极快得消失在了密室之中… 殇沫无力地躺在地上,连连缓气,眼前的场景,他已然无心多看。随之跃上的柳韵锦倒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这是….” 第五十八章 尘封的书信 长卿怀茂陵,绿草垂石井。 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 梁王与武帝,弃之如断梗。 惟留一简书,金泥泰山顶。 日夕着书罢,惊霜落素丝。 镜中聊自笑,讵是南山期。 头上无幅巾,苦蘖已染衣。 不见清溪鱼,饮水得自宜。 ………………… 展现在柳韵锦眼前的,则是八根滚圆的红漆柱子,四周则是白玉砌成的墙壁,而柱子与柱子之间,摆放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顺着柱子往上看,上方雕刻着双龙戏珠、盘龙云海和狮子观海的图案;再仰头望去,土黄色玻璃瓦屋顶贵气十足,在数盏烛光的照射下赫然醒目。 柳韵锦呆愣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这…还是一间密室…不过这间密室倒是金碧辉煌的,不会再有怪物出没吧…” “韵锦师姐,我有些饿了…”殇沫无精打采的望着柳韵锦,娇声道。 柳韵锦回头瞅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哎,你怎么还坐在地上?这么多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你一点都不心动吗?” 殇沫闻言后,闭上眼睛,低了下头,不屑道:“这算什么啊…我皇宫大内,这些东西多了去了,我们那儿还有那偌大的夜明珠、绿得发亮的翠玉树,还有血珊瑚、犀角、象牙、玳瑁、玛瑙珠、鹤顶、珊瑚珠、撒哈拉白荜及布、姜黄布、撒都细布、西洋布…” 柳韵锦心里一震,道:“你是皇宫里的人?也难怪,你是被萧氏四兄弟送入天翱门的,想来自然大有来头。” 殇沫得意洋洋的站了起来,道:“很多人嘱咐我,不能言出我的身世。但是,韵锦师姐,你除外。我父皇乃是当今天子建文帝,我就是皇太子朱文奎…” 柳韵锦一脸诧异,想到:如今已是永乐七年?己丑年,建文帝已然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殇沫可能对此一无所知…眼前十三岁的孩子,居然就是朱文奎,父亲郭明轩居然收了他作弟子,还封他为天翱门少门主… “奇怪…你怎么不跪下拜见与我呢?”殇沫,惊道。 柳韵锦一脸不屑,道:“我是你师姐,也要跪拜吗?” “嗯…好像不需要吧,但是皇姐见我也是要参拜行礼的哦…” 殇沫话音未落,柳韵锦心中又是一震,想到:殇沫贵为皇太子,宫中女子自然美艳动人。不论是宫女还是皇室亲族的公主、郡主,甚至大臣的女儿,都会想尽办法去接近这位皇太子的。那么,与女子有过分亲密的举动,或者说:牵手、拥抱、依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而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他不管对我有多么亲密的举止,在他眼里都如普通人无异吗?而我…却一直傻傻得以为,殇沫必然是对我有好感、信任我,才会有此表现的… “韵锦师姐?韵锦师姐?你怎么了?我不让你跪拜,也不让你参拜了…你给我说句话好吗?”殇沫见柳韵锦呆愣不动,急促道。 柳韵锦被殇沫的言语一惊,莫名的流下泪来,微声喃喃道:“怎会无异…唤声连连…甚是殷切…怎会不挂心怀…”皇家的‘百般呵护’,也许是理所应当;可深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柳韵锦却很是在意刚刚殇沫对她的亲密举动…… “韵锦师姐,你说什么?为什么哭了啊?”殇沫一个跨步凑近柳韵锦,“韵锦师姐,若不开心,殇沫以后不提自己的身世,也不再让你行礼了,好吗?” “哈哈,师姐并非殇沫的身世而伤感,只是好像有细微之物,迷到了师姐的眼睛,流泪过后,入眼之物一出,自然也就好了。”柳韵锦抹去脸上的泪水,微笑道。 “对了,殇沫刚刚言道:很多人嘱咐过你,不能言出你的身世。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师姐呢?”柳韵锦好似迫切想知道原因,她弯下上身,凝视着殇沫,又道。 “因为…师父啊!你是师父的女儿啊,自然是可以告之的啊。”殇沫眨了眨眼睛,道。 “哎,定然是父亲郭明轩讲述了与我有关的故事太多,已然在你心中对我有了定位,没意思…真没意思…”柳韵锦转身跺了下脚,没好气的道。 “韵锦师姐,你看前面的图案,画得是一枝海棠花吗?”殇沫注视到前方,猛然道。 “啊,的确是一枝海棠花的图案…”在密室深处,一黑色的绸缎至上垂下,中间一红色的海棠花赫然醒目,而海棠花的后面好似有什么东西,将海棠花蕊顶得微微凸起,“殇沫,来我身后,我们去看看绸缎后面藏着什么。” “可韵锦师姐,你…你手中已经没有武器了…万一再有危险怎么办?” “不会,我隐约觉得,我们已然度过了所有危险,从这里摆放的金银珍宝来看,应该不会再有机关。殇沫,跟紧着我,便是。” “好吧,我已经感觉到这里不好玩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呢?韵锦师姐。” “不急。殇沫放心,师姐会带你出去的。只是现在,我们要先揭开这绸缎…”话落,柳韵锦的右手猛地一挥,面前画有海棠花的黑色绸缎便掉落了下来。 眼前则出现了一方剑台,高高立起,剑台之上摆放着一银柄紫鞘的长剑,且持续发出紫光来;而长剑下,好似压着一封类似于书信的纸张,纸张上布满了灰尘… “这剑…好漂亮…好精致,韵锦师姐,我去拿下来…”殇沫见到剑台之上的长剑,心中甚是欢喜,疾步向前,抬手向剑身伸去… “啊!韵锦师姐,还未接触到剑身,便感觉有万道电击的感觉,这….”殇沫,将抬起的手,快速缩回,惊叫道。 “万道电击?御电术?殇沫,你没学过御电术吗?怎么会触摸不到剑身呢?” “没学过…师父说,天傲剑法已然将御电术包括在内,所以没必要学…” “….你师父可真有意思,这没必要学,那没必要教,说白了,你还是什么都不会…”柳韵锦瞥了一眼殇沫,又道:“御电术的心法口诀,学了吗?” “没有…” “好吧…我真怀疑,你都跟我爹郭明轩学了什么!” “你是师父的女儿,你不是也不会吗?还好意思说我!” “我…我的确是你师父的女儿,还是他唯一的女儿!可…我确实不会御电术…” “那你又会什么?韵锦师姐。除了无极圣剑、御风剑法,还有什么?你身上的内力以及御风术的修为,都是你母亲柳若锦舍命传功与你的,你还……..”本想言几句气话,气气柳韵锦的殇沫,望到她皱起了眉头,眼中不断的渗出眼泪来,如一朵娇滴滴的牡丹花,被人一下一下的扯下花瓣一般,让人甚是怜惜,一时也不敢再言了。 “你知道我母亲柳若锦?你知道她在哪吗?”柳韵锦神情凝重的望着殇沫,道。 “她…她在…..” “在哪?!” “师父曾言,她至从将身上的所有修为都传与你后,便独自在无极阁中修养…” “无极阁?!” “无极阁就是无极庵,在原苍琼阁附近的山上…”面对柳韵锦的厉声逼问,殇沫一时紧张不已,便将所知的全盘托出。 “嗯,我知道了。我们一定会出去的。”柳韵锦将目光移到剑台之上,冷然道。 “韵锦师姐….你…没事吧……” “我会拿起这把剑的!有了这柄剑!就算再走一百次竹海和地道,又有何惧!”柳韵锦凝聚真气,右手不断的向剑台之上压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咦…”柳韵锦惊得一声,她竟然轻而易举的将剑台上的长剑拿了起来,她对着殇沫,质问道:“不是说有万道电击吗?电击呢?电击呢?” 絮叨几句后,柳韵锦又贴近殇沫的脸颊,一脸嫌弃地大声道:“电击呢!” “韵锦师姐,我触摸时,的确有电击的。谁知道这万道电击居然对你毫无作用…” “哎,幼稚的孩子。我乃九天玄女下凡,这小小的长剑,又岂能阻拦得了我?”柳韵锦甚是得意,已然开始胡诌乱扯了起来。 “好吧,韵锦师姐,殇沫拜服。我们快看看剑台上的书信吧,说不定会记载着,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呢。” “好玩的地方…我想是没有的。或许有出去的办法吧…”柳韵锦轻轻地拿起书信,停在眼前,微微吹了一下,“啪,好多灰尘啊,不知放在这里多久了……” “我们快看看吧,我对这书信越来越好奇了,韵锦师姐快读给我听吧。” “嗯,好。”柳韵锦打开书信,念了出来… “少主夫君:初遇你时,在产房哀鸣。至韵锦出生,你又心事重重。既忧女儿将来,又恐爱妻背离。种种相处,海棠敬君深情,海棠妒君浓意;久而久之,海棠护君心切,海棠担君忧忧;唯恐有失,使君不悦;唯恐错失,再寻一世;海棠悔恨连连,不该与君相遇;海棠痛首不断,不该将君铭刻;海棠钟君之心,天地昭昭,海棠爱君之意,海枯石啸。” 殇沫挠了挠头,思索道:“韵锦师姐,这信中的少主夫君是师父郭明轩,自称海棠的则是素海棠——海棠姑姑。师父与我述说故事的时候,海棠姑姑的确称师父为:少主夫君的。” “看来…海棠姑姑对我爹郭明轩早有爱慕,真是可怜了我的母亲,独自一人,整日与青灯古佛相伴……”柳韵锦微怒道。 “不,韵锦师姐。你母亲柳若锦决定出家礼佛,继承惠静师太的衣钵在先,师父郭明轩与素海棠深交在后。你母亲产下你后,素海棠便直接离去了,她与师父郭明轩也只是一面之缘。后来,你母亲选择做无极庵的掌门后,师父郭明轩才决定去找素海棠,为你母亲建造无极阁的…”殇沫生怕柳韵锦生出什么误会来,忙道。 “韵锦师姐,信中还写些什么?难道只是这些吗?”殇沫又道。 “有,下面还有很多,我继续念吧。”柳韵锦展了展手中的书信,继续念了起来…… “少主夫君,海棠花所在,海棠也亦在。若少主夫君有幸看到了海棠的这封信,就请把海棠给忘掉吧,因为海棠已然不能单纯得留在少主夫君身边了。海棠知道少主夫君深爱着少主柳若锦,海棠自知,海棠明理,海棠不争,海棠无悔。” “也许,少主夫君永远看不到这封信。因为此信所在的地方,乃是天岚观微阁的最底层。从楼阁的一层进入,是根本发现不了这里的,因为打开这层门的机关在底层,一层并没有设置,也就是说,只能从底层进入一层,却不能从一层进入底层。其实,你看不到信也好,你就永远不会知道海棠对你的爱慕了,也自然不会为你徒增烦恼。只是,可惜了剑台之上的天岚紫霄剑,此剑虽没有苍琼剑威名大,但也是神兵利器。听闻,它除了凝结了天地之气,更用山海经中‘肥遗’的翅膀做为剑引炼化而成,威力极大。海棠成名之初,有幸在昆仑之巅遇到一没了翅膀的‘肥遗’,又在种种巧合下,才发现它身体内藏着这把剑的。” “少主夫君,此书信和天岚紫霄剑是否能出现在你面前,也许自有天数。但天岚观微阁却是海棠煞费苦心为少主夫君所建,也许你已然发现它只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空阁楼罢了,除了金银珍宝,再无其他。其实,此楼阁是极利于少主夫君修行的,能助你快速到达观微之境。” “不要问海棠去了哪里,海棠只是去做了认为该做的事,而这些事,不但是为了少主夫君,更是为了海棠。因为只有这样,海棠才会安心;也唯有不断的有事做,海棠才能不再心痛。” “最后,附上天岚观微阁最底层的机关布置图。望少主夫君勿念,还请少主夫君万分珍重。素海棠。” 第五十九章 天岚观微阁 素海棠的书信,字字珠玑,触人心弦。若无刻骨铭心的情伤,又怎会有如此的深情。虽可遇而不可得,却又有一份宁离去而不纠缠的傲气。也许,这就是素海棠… “殇沫,你如何看这封书信?”柳韵锦折上书信,握在手中,道。 “这书信…啰啰嗦嗦半天,很多地方我都没听懂…唯一好玩的应该就是这把天岚紫霄剑了吧…”殇沫,摸了摸头,皱眉道。 “不。这封信是天下最真诚的书信,也是一份身为女子所向往的浓情…也许…海棠姑姑比母亲更爱父亲吧…”柳韵锦低着头,冷冷的道。 “爱?爱就要在一起啊。我就很爱韵锦师姐你啊。哈哈。”殇沫凝望着柳韵锦,微笑道。 “你…爱我…?”柳韵锦,微微一怔,惊道。 “是啊。韵锦师姐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了。师父的故事中,海棠姑姑和你的母亲柳若锦都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之容,虽然我都没见过,但是我觉得韵锦师姐的容颜一定要比她们俩个更漂亮。”殇沫,忙道。 “我…我怎能与母亲相比…难道,殇沫只因我的容貌,才言出:爱我吗?”柳韵锦,迟疑道。 “韵锦师姐,可能你还不知,师父郭明轩不敢与你多见,甚至有些避开你的意思,全是因为你这超凡脱俗的容貌…他曾言:你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他每每见到你,都如同见到你母亲一般…”殇沫,又道。 “我像母亲?父亲不愿多与我相处,是为了避免看到我后,就会想起母亲吗?”柳韵锦猛然一震,诧异道。 “嗯,我想是的,这也许是原因之一吧。”殇沫点头,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我的容貌好,才言爱我的?”柳韵锦,追问道。 “是,但也不全是。因为韵锦师姐还对我很好啊,能保护我,能弹琴吟曲,武功又高,最重要的是愿意陪我玩。你以前总是冷冰冰的,永远看不到你的笑,但是现在我忽然发现,其实你也是会笑的,哈哈。”殇沫说着说着,欢跃了起来,他对着柳韵锦痴笑着,充满了信任与依恋。 “那你长大后,愿意娶我吗?”柳韵锦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儿,猛然问道。 “愿意啊,你现在就嫁给我吧,哈哈。”殇沫朗笑道。 柳韵锦望着殇沫的神情,微微一笑,眼神移向一侧,发起呆来… 虽然,殇沫的回答爽快且真切,但柳韵锦知道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是自然不能作数的。也许,殇沫只是和她在一起玩的开心;或者,殇沫真的喜欢她,这种喜欢只是对美好事物、漂亮容颜的一种向往罢了… “走吧,我们出去。”柳韵锦,展开书信最后附加上的地图,道。 “出去,结婚吗?好啊,那一定很好玩。哈哈。”殇沫满面春风,甚是得意道。 柳韵锦的眼中露出一丝期许,绯红的两颊上酒窝深陷,迷人极了,“你想得美,才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娶到我呢!若你长大以后,依然喜欢我,我会考虑嫁给你的。现在!我们要按照地图上的描述,先走出这底层密室了!” 殇沫呆望着柳韵锦手中的地图,迟疑道:“这图…真能带我们出去?” “应该能吧,走,我们走走看看吧。”柳韵锦,道。 柳韵锦望着左手上的地图,右手紧握天岚紫霄剑,向剑台后端走去。紧随其后的殇沫,好似被地道中的暗器机关、水流怪兽给吓怕了,一直拉着柳韵锦身后的衣角,迟迟不肯放手。 “哇,他好美啊…他是谁?”柳韵锦被眼前出现的一幅画所惊呆了,她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因为前方已然无路,这幅画恰恰就悬挂在路尽头的墙壁之上。 “殇沫…没事啊,这只是一幅画而已。你来我身前,快看看这画,画中的公子俊美不凡、肌肤净白如玉,身姿修长,气质如松似兰,风度翩翩的…他左手持扇,右手指尖藏针,左腿弓起,右腿蹬跃….快看!快看,他的神情..他的神情好像一直在微笑,只是微微的笑着,就好似整个人都充满了自信,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柳韵锦,拽了下身后的殇沫,连连道。 “玉面公子…她就是海棠姑姑啊。”殇沫缓缓得来到柳韵锦身前,凝望着墙壁上的画,道。 “什么?素海棠…可他是个男的啊…”柳韵锦,惊道。 “玉面公子素海棠的确是位极其俊美的公子,‘雪舞扇落’、‘漫天花雨’、‘五绝神针’则是他的三大绝学,你看他身后漫天而下的海棠花,还有画下端的落款:玉面公子,初见。足以肯定,此画画得正是海棠姑姑。”殇沫昂着头,一副得意的样子,指着面前的画,道。 “公子…姑姑…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柳韵锦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了起来。 “他啊,是江湖中名震天下的玉面公子;也许一位闭月羞花,且能让所有男子痴迷的美娇娘。”殇沫,微笑连连地朗声道。 “什么美娇娘啊,小小年龄,知道什么是美娇娘吗?你说来说去,我还是不知道素海棠是男是女!”柳韵锦没好气的道。 “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美娇娘了,韵锦师姐就是美娇娘啊,哈哈” “殇沫,你…不得胡言…” “殇沫没有胡言啊…韵锦师姐,海棠姑姑自然是女子了,只是她在江湖中经常以男子的装容出现,再加上‘玉面公子’的名号,久而久之她就是男子了。不过,海棠姑姑在师父郭明轩的面前,却是一位百依百顺,没有丝毫威严的弱女子…至少…我从师父的故事中,听不出来海棠姑姑和他在一起时,有多厉害。” 柳韵锦一脸好奇,此时得她好似也明白了点什么,“我爹都说了什么?他与海棠姑姑的故事是怎么样的?” 殇沫凝望着墙壁上的画,背手叹道:“海棠姑姑独自挑了朝堂久攻不下的山贼老窝;五绝神针不但杀人于无形,还能救人于危难;漫天花雨更是随身而落,所到之处,无不哀声一片。她聪明、果断、勇敢、不服输…但这都是她没遇到师父之前,名震江湖的事迹罢了。至从见到了师父,助你母亲顺利产下了你,还将你身体内你母亲传与你的强劲真气给散至全身后,再没其他惊天动地的举动了…” “可,殇沫…你又为何叹息?” “我是替海棠姑姑觉得可惜…若我能遇到海棠姑姑这样的奇女子,定然会很有趣,我跟着她一定能干出不少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对了,师父曾多次言语:海棠姑姑是位不多见的奇女子呢。” “男子装扮就如此令人陶醉,若换回女装,岂不是如天仙一般,这海棠姑姑还真是位奇女子啊…可,她的画像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柳韵锦中指抵着额头,若有所思道。 “或许,这幅画中暗藏玄机…难道画中的举动是在暗示着什么?以海棠姑姑的聪明才智,定有所指…” “那又会在暗示什么呢?左手扇、右手针、左腿弓,右腿…右腿蹬跃之处画得有溅起的水花,可整幅画中并无水流,哪来得水花呢?殇沫,抬起画来,看看画中画有水花的背后是什么?”柳韵锦,迟疑了一会儿,毅然道。 “啊,韵锦师姐,这后面好似一个圆盘附在上面,或许能够转动…”殇沫望着隐藏在墙壁上,略凸起得圆盘,惊道。 “快,转动一下。我手中地图所示的终点,也是在这幅画得地方消失的。” 只听“嘭”的一声,随着殇沫转动了下墙壁上的圆盘,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门来,而这道门恰恰正在素海棠画像的背后… ………………… 顺着楼梯上行,和底层一样,八根滚圆的红漆柱子,首先映入了二人的眼帘。而唯一不同的是,这八根柱子直通云霄,每隔一丈间,便出现一层梯阶,梯阶旋转,一层连一层,层层相连,参差错落,结构精巧得厉害,直通烟雾朦胧的顶端… 一座宏伟的楼阁,楼阁通天,金碧辉煌,在这氤氲紫气之中,恍恍乎若飘渺仙宫… 第六十章 蛇王岚桑 天幕低垂,微雨纷纷,已滞留在外一天的殇沫与柳韵锦来到了天岚观微阁的顶端,遥望着眼前的云层,变化莫测,时而飞桥流水,时而神佛临世。 道家修行中的观微,则是能明白人生、时间、空间、宇宙、万物的细微真相,不再被肉眼所迷惑,同时也能了解自我本身体内及心内的微妙处。而在二人眼中,登入阁顶,不过是一片叹为观止的景色罢了。 “殇沫,此楼阁果然如信中所言一般,一层至七层全是金银珍宝,绫罗绸缎,这些财富足以敌国,七层以上则全是空空如也,再如他物。”柳韵锦倚在阁边,望着逐渐挂起星盘的天空,缓言道。 殇沫弓腿蹬壁,正对着柳韵锦后背,道:“韵锦师姐,这里哪都好,就是没有食物可以吃,我们俩个已经一整日未吃过东西了。” 柳韵锦“噗呲”一笑,转过身来,“看来你是真的饿了…” “你难道不饿吗?韵锦师姐,就算你是铁打得身子,也该饿了吧?”殇沫,忙道。 忽然一声“咕噜”的肚鸣,使得柳韵锦脸颊红润了起来,她揉了揉肚子,“我们走吧,该回去了。” “韵锦师姐,你还真是嘴硬,可你的肚子却比你要诚实多了,先发出声来了,哈哈。不过…我们该如何回去呢?不会原路返回吧?”殇沫嬉笑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愁容,道。 “当然原路返回了。如今,我手持天岚紫霄剑,过了阁前的竹海又有何难?”柳韵锦抬起手中的天岚紫霄剑,得意道。 殇沫低头叹息道:“好吧。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你说,我们不会再遇到群蛇围攻吧?会不会遇到蛇王呢?” “就算遇到蛇神,又如何呢?放心吧,有师姐在,你定会安然无恙的。”柳韵锦瞥了一眼殇沫,一脸嫌弃的道。 “那走吧。我觉得我们从这阁顶下去,必定会耽搁很多时间的,等我们出阁啊,已然夜深,到时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殇沫耸了耸肩,无精打采道。 柳韵锦来到殇沫身前,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冷然道:“那还不快走!你再抱怨片刻,天就更黑了。” 二人缓缓向阁下走去,下了一层又一层,阁内丝毫没有变化,以至于二人甚感无力,“韵锦师姐,我们下了几层了?好累啊。” “应该还没到第七层吧,因为还未见到金银珍宝…” “阁中一片漆黑,就算有金银珍宝,你能看到吗?” “殇沫,所言极是。我们已然不知身在阁中的哪一层了…” “韵锦师姐,你在哪?你走慢点,我怕…” “怕什么啊,你可是个男子,你终究会长成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的,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韵锦师姐,我就是怕,我真的怕啊…” “那好吧,你拉着我的手吧。我们继续往下走,也许,马上就要到底层了。” “韵锦师姐,你的手好凉啊,你冷吗?” “不冷啊,等殇沫长大后,就会明白,女子的手大多都是冰凉的。” “啊…女人都冷不死吗?韵锦师姐,我们上来的时候,并没感觉到走这么久啊…为什么从阁顶下来,反而觉得怎么都到不了一层呢?” “闭嘴啊,你话真多。好好跟着我,往下走就是了…” ………………… 此时,在天翱门觉他阁中,郭明轩已然慌乱起来,“云飞,你可知你师弟殇沫和你师妹柳韵锦的去向?” 邢云飞闻言,心中猛然一震,眼前师尊郭明轩的神情已然表明殇沫与柳韵锦绝非只不见了片刻,可能已经不见很久了。二人同时不见,会有什么事情呢?他回想起师弟行天阳曾说过,柳韵锦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如今,阁外漆黑一片,二人不会有什么越轨行为吧? 不可能。十三岁的殇沫…十六岁的韵锦,能有什么呢……不管怎么样,他心心念念的师妹是绝不允许有半点差池的,他俯首忙道,“师尊,云飞不知,云飞这就去找。” “关尘,门外的阵法可曾被人动过?”郭明轩的目光移到了二弟子关尘身上,这二弟子心细如麻,异常沉稳,平日里掌管着前院的一切事务。若他也不知,便足以说明事态已然严重,殇沫与柳韵锦可能已身处险境。 “尊上,关尘不知。不过,弟子知道,韵锦师妹平时闲暇之时,会到竹海内饮茶抚琴。”关尘隐隐意识到,可能出事了。若不见的只有少门主殇沫倒也罢了,可如今连柳韵锦也不见了,大师兄邢云飞对柳韵锦有爱慕之心,乃是全门上下众所周知的秘密。自己虽然掌管前院事务,可平日也要时时看着大兄弟邢云飞的脸色行事,毕竟邢云飞掌握的可是全门的大小事务,自己也不过是为他分担一些罢了。当下的情形,只得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出来,或许会有些许帮助吧。 郭明轩缓缓的望向阁外,思索了片刻,缓言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分头去找吧。但切记,不可进入竹海深处。” “是,师尊。”众人齐声回喝后,便纷纷离去了。随着众人的离去,郭明轩也消失在了觉他阁… 稠密的微雨,虽然打在竹叶上,没有多大声响,但竹海中的道路已然泥泞了起来。郭明轩忽然出现在竹海入口,随着他的出现一阵飓风呼啸而至,将竹林吹得倾斜一片,只听“哗哗”的骤雨声,竹叶上积累的雨水倾覆而下。 他左手背后,右手垂下,弓腿跃起,掠过层层竹子。飞身途中,突然眼前一亮,落在了一张琴和一小茶壶旁边,他俯身拨弄了一下琴弦,这琴正是柳韵锦十岁生日那年,他送与她的礼物。他缓缓抬头,遥望着竹海深处,皱起了眉头,因为蛇王岚桑就在那里。 岚桑这个名字,则是他起得,初遇岚桑本想除掉,但如此庞大的生灵又怎忍心轻易夺走性命,也许建立天翱门打扰到了它,也许留下它也能好好的守卫着那最后一阁:天岚观微阁。 若因为自己一时心慈手软,使得今日殇沫与柳韵锦葬身于蛇腹,又怎能轻易原谅自己呢。想到这里,郭明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双手握起了拳,刹那间天空中劈下一道闪电,在他的面前“噼里啪啦”得一片光亮。光亮下,他的脸异常冷峻,眼神更冷,冷得可以毁灭一切。 他右脚重重的蹬了一下地面,整个人如同至下的闪电一般,极快地穿进了竹海深处… ………………… 在天岚观微阁门前,殇沫呆望着天空,迟疑了一会儿,对着身旁的柳韵锦道:“韵锦师姐,天空虽然下起了雨,但这雨极其柔和,可远处怎么莫名的出现一道闪电来呢?” “天道无常,就算晴天霹雳也偶有发生,殇沫不必多想。我们穿过竹海后,不但能美美得吃上一顿,还能好好的睡一觉呢。”柳韵锦抚摸了一下殇沫的头,又重新牵起了他的手,道。 殇沫低下头,撅起了嘴巴,微声道:“好吧。那我们进去吧。” 雨中的竹海虽然有些湿滑,但并不难走,地面上覆盖得竹叶,已然把原本的土地给掩盖住了。二人行走了良久,都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能听到微雨落在枝叶上的声音。 “看来,蛇在夜晚也是要睡觉的,我们走这么远了,都没有任何动静。韵锦师姐,你手中的天岚紫霄剑已然无用武之地了。”殇沫打趣道。 “不可掉以轻心,这片竹海绝非那么简单。”柳韵锦凝视着前方,道。 “回到门中,我可以向众师兄、师姐去炫耀了,我不但进入了竹海深处;还进入地道;更进入了天岚观微阁中。且拿回了天岚紫霄剑,带回了海棠姑姑的书信,他们定然羡慕不已。”殇沫想到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要比往日里众师兄口中关于竹海深处的探险更加惊心动魄,他不禁地欢喜了起来。 “拜托。竹海深处是我带你进来的;地道中也是我破了重重机关暗器、斩杀大蜥蜴的;天岚紫霄剑是我取下的,书信也是我拿在手中念的。这都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柳韵锦瞅了一眼殇沫,糗道。 “切。难道今日我没跟在你身边吗?见者有份,更何况我可是从头到尾都跟着你的呢。”殇沫忙道。 “哎。现下,天岚紫霄剑在我手上,你想要就拿去,看它还电你不电。海棠姑姑的书信也在我怀中,就算给你,你识得字也看不懂啊。”柳韵锦叹了一口气,甚是无奈道。 “韵锦师姐,你让一让殇沫会死吗?你就容不得殇沫在众人面前威风一次吗?”殇沫没好气的道。 “行,等回去,让你耍够威风。”柳韵锦,瞥了一眼殇沫,嘟了下嘴,道。 “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师姐嘛。……韵锦…师姐,前方是什么?好像一条偌大的铁链,将一小片竹林都捆了起来……”殇沫的笑声忽然停下了,他凝望着前方,心里逐渐生出恐惧,不敢再向前行走一步。 柳韵锦驻足看去,过了良久,道:“天太黑了,我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但是可以看出这是个很大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那我们…还往前走吗?”殇沫小声喃喃道。 “若绕过此物,可能要向左行走很长一段路。我想,我们没必要这样做吧,如今天岚紫霄剑在我手上,应该不会有事的。我们继续走吧。”柳韵锦左顾右盼后,些许疑虑道。 “那….走吧。”殇沫冷颤道。 二人又前行了几步,殇沫又猛然喝道:“师姐,那东西会动…” “什么?”随着柳韵锦扭头回应殇沫的那一瞬间,她的前方突然出现一血盆大嘴来,几乎要将她完全给吞下… 第六十一章 天下大事 上篇 血盆倾覆,嚎声咧咧,眼看柳韵锦将被吞噬,却依然看不清眼前之物究竟是什么。 殇沫节节后退,连连惊喝,“韵锦师姐,快跑啊!” 柳韵锦闻声,急回头。眼神中露出不知所措的恐惧,呆滞不动,身子变得僵硬无比,“这…这是什么?” 此时,天空中惊雷四起,电闪雷鸣,透过闪电的光亮,柳韵锦眼前现出一条蛇信子,蛇信子宽阔修长,忽吐忽缩间,倍感阴冷… “退下!”空中所至的声音,如仙佛降世,隆隆震响。其声中虽只是简单二字,却使得地面晃动不止,周围的竹林瞬间倒塌,倒塌之处形成了一个巨圆形。 一条与楼阁一般的庞然大物,急速窜动。柳韵锦脸色煞白,她从未见过如此一般的巨蟒,“这…这是一条蛇吗?怎会…怎会如此…巨大…” “是的,它是蛇王岚桑。算是我的一位朋友吧。”郭明轩瞬间出现,双掌向上,缓缓抬起,掌心中的火光使得周围的一切逐渐清晰了起来,他微笑着走向柳韵锦。 看到如神一般的父亲出现在自己面前,柳韵锦的心中暖流涌动。无论父亲郭明轩有多大的神通,当她危险将至、生命垂危之时,父亲能够及时出现,这已然是莫大的欣慰了。 守护在她身边多年的亲人,一位若隐若离的父亲,他没有过多的言语,不煽情、不做作、不自以为是,更不理所当然,他用实际行动去履行着父亲的职责,去证明着什么是父爱如山。 “父亲…”望见自己的生父,柳韵锦低下头,彷徨若惊道。 “师父,你来了。你再不来韵锦师姐可就危险了?”殇沫奔向郭明轩,急促道。 “噢?这岚桑若真伤了韵锦,它就算是死一百次,也难以恕罪!”郭明轩低头看了眼殇沫,又转身对着蛇王岚桑道:“你记住,这二人,一个是我的女儿柳韵锦;一个是我的关闭弟子殇沫。以后不得伤害他们,若你伤他们分毫,我们便做不得朋友了。你若不是我的朋友,你也命不久矣!” 蛇王岚桑停止了窜动,竖起上身,高过竹林十丈。它接连点头,便迅速地消失在了竹海之中… “你们俩个饿了吧?我带你们出去,先把肚子填满再说。”郭明轩微笑着看着殇沫与柳韵锦道。 闻言,殇沫有些不悦,他低着头,左脚不停地摩擦着地面,想到刚刚柳韵锦差点丢了性命,面对身为柳韵锦父亲的师父,他多少是有些惧怕的,若师父一气之下,怒喝一顿也就罢了,可师父要是因此直接把他逐出师门,这该如何是好呢…当下,只得先祈求师父的原谅了。 他小声喃喃道:“师父…今日之事都是我强行拉着韵锦师姐进入竹海深处的,才害得韵锦师姐差点送命…师父,我错了…师父….” “无妨。我自然知道是你拉着韵锦去的,我自己的女儿什么样,我能不晓得吗?殇沫,以后做事不可莽撞,需谨慎思量方可再做决定啊。”郭明轩抢言道。 郭明轩并没有责怪殇沫什么,反而神情异常的平静。这倒又让殇沫心里不是滋味了起来,真不如几声责骂,甚至挨几下皮鞭来得爽快,“师父,殇沫定然谨记教诲,以后绝不莽撞行事。日后,殇沫会好好的保护好韵锦师姐的。” 柳韵锦“咯咯”地笑了几声,捂着嘴道:“你啊,保护好你自己吧。什么都不会,还想保护我啊,先练好你的天傲剑法再言吧,哈哈。” 郭明轩望着女儿柳韵锦的朗笑,不禁陷入了一片沉思,这是他第一次见女儿如此开怀的笑颜。也许,她是极喜欢殇沫这个师弟的;至少和殇沫在一起,她是开心愉快的。他忽然感觉到女儿的笑容是这般的迷人,又是如此的珍贵,若她能一直这般生活下去,该多好啊。 目光偏移,郭明轩察觉到了柳韵锦手中的天岚紫霄剑,此剑紫气荧光,自带仙气,乃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可天地间的宝物大多是有灵性且认主人的,这可能也是女儿的造化吧。 他没有询问天岚紫霄剑的来历,而是又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 只见郭明轩左右手分别揽住殇沫与柳韵锦,身子一晃,三人均不见了身影。刹那间,三人来到了竹海前端,这里是柳韵锦常常饮茶抚琴静修之处,他缓缓拿起地上的古琴,道:“韵锦,此琴是为父在你十岁生辰那日送你的礼物,现下它孤零零的置在此处,难免有些凄凉。” “不会啊,这里有我最心爱的小茶壶与它作伴,它又怎会凄凉呢?”柳韵锦拿起地上的小茶壶,笑道。 柳韵锦的语气轻松且愉悦,而这样的语气,恰恰是郭明轩无数次梦境中出现的渴望场景。以前,他太过于忽略女儿,自私的顾己伤悲,就连女儿的容貌也令他望而却步。 韵锦是他的女儿,可也是若锦的女儿啊,女儿长得像母亲天经地义,有什么错呢?自然是没有错的,错的一直都是他的心境,他无法释怀的过往罢了。 “对。古琴并不凄凉,它反而应该觉得庆幸,庆幸有机会能和韵锦最爱的小茶壶单独相处,哈哈。”郭明轩连连朗笑道。 “父亲,我们快回去吧。我和殇沫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呢。” “好,好,好。回去,我们这就回去。” ………………… 往日甚是冷清的无尘阁,今夜却异常的热闹,三人分坐桌前,郭明轩手持酒杯,凝望着柳韵锦与殇沫狼吞虎咽的进食,时时笑意连连。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不论多久,他都愿意这样看下去。 “对了,师父。我们在天岚观微阁的地底下发现了海棠姑姑留与你的书信,还有一把天岚紫霄剑。”殇沫放下手中的筷子,打破了原本的平静,口中尚有食物的他好似赫然觉醒一般,猛然道。 “地底?天岚观微阁地下还有一层?”郭明轩,惊道。 “是的,师父。地下的这层和一层至七层的布局、陈设完全一致,有好多金银珍宝、绫罗绸缎呢。”殇沫又道。 郭明轩一愣,思索到: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天岚观微阁地下还有一层,殇沫又怎会知道?而他们不但知道,还带回了素海棠的书信和天岚紫霄剑,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你们去过天岚观微阁?又是如何发现地下的这一层的。” “父亲,说来话长。我们先是掉入了一个机关重重的地道中,分别闯过轮刀阵、钢枪阵、滚石阵、暗器、水流,又与一只巨型蜥蜴搏斗后,才来到这天岚观微阁的地下密室之中的。对了,殇沫为了救我,还被毒蛇咬了一口呢。” “噢?殇沫把手伸过来,为师为你搭下脉….” 郭明轩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在殇沫的手腕处反复移动,脸上露出一丝怪异,道:“没事啊。殇沫体内根本没有毒啊。” “我已经为他解过毒了,我将一枝有七片叶子的草药给他敷了伤口,还喂他…”柳韵锦忽然回想到自己嘴对嘴喂殇沫服下草药的场景,使得她脸颊绯红,已然羞涩的不愿再多说一句。 郭明轩思索了片刻,道:“嗯,那七片叶子的草药是七叶一枝花,有名:重楼,的确能解蛇毒。可它并不能将蛇毒全然消除,殇沫体内应该还有些许残留的蛇毒才对啊。韵锦,你好好回忆下,是否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忽略了的。” “对了,父亲。殇沫被毒蛇咬得伤口处,还被一蜘蛛吸咬过。莫非…与这蜘蛛有关?”柳韵锦猛然道。 “这就对了。若此蜘蛛没有毒性,则是吸走了残余的蛇毒;若这蜘蛛有毒性,也定然是与蛇毒混合在一起,以毒攻毒,反倒毒性全解。这天地间奥妙颇多,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郭明轩缓言道。 “对了,父亲。这是海棠姑姑留给你的书信,不过…是封情书…”柳韵锦好似并不愿意将素海棠的书信交给郭明轩,但殇沫既然已言出书信的存在,她也只能从怀中掏出了书信来。 郭明轩凝望着书信,逐渐眉头紧锁了起来。又过了片刻,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背手遥望阁外的星空,道:“殇沫,明日让你萧月叔叔来门中一趟,我有事与他相商。” 殇沫微微一怔,百思不得其解:这素海棠留给师父的书信,与萧月叔叔又有何关联?为何师父要唤萧月叔叔前来?“师父,唤萧月叔叔前来所为何事?不如提前告诉殇沫,殇沫也好让他做足了准备,再来见您。” 郭明轩不答,反而神情凝重地向阁外走去。 “殇沫,你觉得我爹是不是也喜欢那素海棠?你看,他看了海棠姑姑的书信后,就变得如此失落了起来。”柳韵锦凝望着阁外,道。 “韵锦师姐,别看了,你爹可能又不知道去哪了,他的迅雷之速能瞬间到达数百里之内的任何地方呢。师父喜欢不喜欢海棠姑姑,我倒不知,但是海棠姑姑在师父心中是有些分量的,至少是挚友吧…” “海棠姑姑翩若惊鸿,如同天仙一般,又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父亲怎会不动心?就连殇沫你,只有十三岁,不也是因为我的容颜好看,才喜欢我的吗?” “我….韵锦师姐,你确实生得好看,与海棠姑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殇沫也不是全然因为你的容颜才心生喜爱的,而是因为殇沫与你在一起甚是开心…” “什么啊,我看过一些书籍的,男子都喜欢貌美的姑娘的!”柳韵锦没好气的,抢言道。 殇沫凝望着柳韵锦,想到:韵锦师姐之所以会有些生气,也许是在扞卫自己母亲的尊严。但,殇沫却坚信师父郭明轩与素海棠之间绝无不清不楚的关系,否则素海棠又怎会莫名的离去呢?可面对此刻的柳韵锦,殇沫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微微的言道:“韵锦师姐,也许明日萧月叔叔来后,便能知道个所以然来。” “嗯。明日我定要躲起来,偷听一下。殇沫,你与我一起!” “啊….师姐….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 “哦…” ………………… 翌日,清晨,微风。 殇沫将信鸽早早放出,又嘱咐梅、兰、竹、菊四剑中的梅心影亲自去通知萧月。他想:既有信鸽飞报,又有梅心影亲赴,萧月叔叔定然会第一时间赶来天翱门的。 果不其然,未到晌午,萧月便凌空而降,赫然出现在了天翱门楼外楼前,天翱门二弟子关尘,疾步迎上,将他引入了觉他阁中。 郭明轩已然在觉他阁等候多时,见萧月入阁,满带微笑道:“萧月如约而来,老朽甚感欣慰。” “爹,你还自称老朽啊,你只不过比萧月叔叔大一二十岁罢了。”本与殇沫言好得躲在一旁偷听的柳韵锦,闻萧月已至,大步走入觉他阁,道。 “哈哈,韵锦也来了。”郭明轩微笑道。 “是啊,想过来听一听,你急唤萧月叔叔所为何事!”柳韵锦瞥了一眼郭明轩,努努嘴,道。 “韵锦既然来了,先坐下吧。萧月,最近朝廷可有什么大事发生?”郭明轩示意柳韵锦坐下,目光又移向了萧月,道。 萧月拱手道:“少主殇沫已然拜入天翱门,成为天翱门的少门主,萧月也该尊称您一声:尊上。” “就在去年,永乐六年(1408年),张辅大军刚刚班师,以简定、邓悉、阮帅等人为代表的安南地方势力就起兵叛乱,攻击盘滩、咸子关,控扼三江府之交通,慈廉、威蛮、上洪、大堂、应平、石室等地安南民众纷纷响应,明朝驻军镇压不力,致使叛乱不断蔓延。简定起兵后,自称日南王,后为招揽人心,又立所谓陈氏后人陈季扩为大越皇帝,改元重光。陈季扩打着陈氏后人的招牌,得到安南百姓支持。” “去年三月,居于忽的河、法胡河、卓儿河、海刺河等处的“女直野人头目哈刺等”朝明,明“遂并其地入建州卫”。至此,建州卫管辖的女真人分布区,西扩至北疆东南,东近海,北达穆棱河,南过图们江。” “明廷在任命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卫指挥使后,又在图们江北、珲春河流域把尔逊所领的胡里改部另一支女真中置毛怜卫,作为建州卫的子卫。胡里改部虽分设两卫,但朝廷常委任建州卫或毛怜卫的女真头人到对方卫分任职,久而久之建州、毛怜等地的均为建州女真。” “而这些,都只是次要的。就算尊上今日不找萧月,萧月也是要来面见尊上的。朱棣已派郑和两次下西洋,且真实的目的都与建文帝有关……” “什么?西洋?建文帝朱允炆?”郭明轩,惊道。 第六十二章 天下大事 下篇 远离尘世的天翱门无尘阁中,气氛异常压抑。朝廷的举动如隔世一般,使人陌生且诧异。 天下大事,如棋盘对弈,有得失、有劣势、有后招,且阴谋窜入史上最宏伟的远航活动中:郑和下西洋,使得郭明轩甚感吃惊。而此时郭明轩压在心头得依然是素海棠的下落… 面对着郭明轩的连续发问,萧月也顾不上萧左书信中的嘱咐:不得让天翱门卷入天下纷争,护好少主为重的嘱托。他情绪激昂,压抑在心头得心事,不吐不快,“建文三年(1401年),李芳远继承朝鲜国王。六月,建文帝朱允炆遣通政寺丞章谨、文渊阁待诏端木礼封李芳远为朝鲜国王。这也为李芳远进一步稳固王权而打下基础,毕竟他为了继位,先发动政变,又在建文二年与四兄李芳干争夺继承权,取得胜利后流放了四兄。” “为君者,贵在名正言顺,否则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又如何坐稳国王之位呢?原以为建文帝承认他的继位,又派朝廷使臣前去支持,他会感恩戴德。没曾想朱棣夺权之后,他不但不出兵帮助建文帝,还落井下石暴露出建文帝的所在,从而得到朱棣的支持与承认他的王权。” “可怜建文帝虽发起数场起义,却终遭失败,无处藏身。萧左只得带他隐居海外,暂时避难。谁料想朱棣依然不依不饶,先后在永乐三年六月十五日、永乐五年九月十三日派郑和先后下西洋,寻找其下落,随行人竟有人。” 郭明轩闻言,倍感世间凄凉,得势与失势之间竟有天壤之别,无不为了权利而不择手段,“那建文帝如今可还安好?” 萧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叹声道:“虽安好,但已狼狈不堪。最近又听闻:朱棣要让郑和第三次下西洋,已拟定永乐七年九月出发。” “还要继续寻找下去吗?如今朱棣夺权称帝短短七年,哪来得这么大的国力呢?那郑和又是何许人?为何屡得朱棣委以重任?”郭明轩惊道。 萧左道:“在国内时有起义、战乱的情况下,要言大明国力充足,存银富裕,尊上您信吗?听说,好似得到了民间势力的支持,民间有人在源源不断的提供给朱棣金银珍宝,以做支持。至于那郑和,在靖难之役中有功,升任为内官监太监,他又在年轻时就从侍燕王朱棣,有智略,知兵习战。” 郭明轩来回走了几步,想到:建造天翱门时,素海棠能有如此通神的能力,在三个月之内请来数万工匠,并带来无数的金银珍宝、绫罗绸缎,自然离不开她在灭影门中的地位与身份。如今,天岚观微阁中还存放着数不清得财富,若这民间势力正是那灭影门,想必再多的金银珍宝也不再话下。经营几十年的杀手组织,又有一位与朱元璋渊源极深的神秘妇人坐镇,这天下间也唯有灭影门有此实力。 郭明轩又想起曾夜探皇宫大内,坐落文楼之巅,听到那神秘妇人与朱元璋对话时,朱元璋好似说过这样一句话:“朕心意已决!你也该明白,从你离宫的那一刻起,你已无权过问朕的一切。还有,你就没有出于私心,希望燕王继位吗?为何反倒关心起炆儿来?”由此可见,灭影门中的神秘妇人定也与朱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全力以赴的支持朱棣,也在情理之中。 “萧月,你为何不一早来报?对了,萧左现在何处?他难道没找过素海棠帮忙吗?”郭明轩疑虑颇多,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何发生这么多事,他却如此的后知后觉… 萧月皱起眉头,迟疑了一会儿,道:“萧左大人曾有令,不得惊扰天翱门中的清修,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以少主朱文奎为重,让他无忧无虑的长大,这也是建文帝的旨意。萧大人应该依然滞留于海外,我也只是偶尔收到他寄来的书信,书信所到之时,可能已是数月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了,所以根本无从得知他的具体下落。至于素海棠…” “素海棠怎么了?”郭明轩抢言道。他显然急迫想知道素海棠的消息。 “至从建文四年,朱棣称帝之后,便无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她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已失踪数年。萧左大人传来得书信均无可回复的地址,只得他传信与我,我却回复不了只言片语…”萧月甚感无奈,道。 郭明轩脸色惊变,他显得慌乱无比,“什么?竟有此事?素海棠已然失踪数年?难道她被害了吗?” 萧左叹声道:“有此可能。不过想那素海棠武功卓绝,聪明精干,又是名震天下的‘玉面公子’,应该不会如此一般悄无声息的死去吧….” “不行…我要下山…素海棠…明轩欠下你如此多的恩惠,岂能让你就这般莫名的消迹…” 第六十三章 再入凡尘 高台面南山,独立望空阔。 东风悠然来,吹我鬓中发。 独游动远思,览物念所悦。 伊人在千里,山水不可越。 ………………… 柳韵锦闻言后,心中猛然一震,脸色煞白了起来。她从未见过一向微笑连连,淡然飘逸的父亲也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素海棠对于父亲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众多的恩惠吗?“爹,您是要…..为了海棠姑姑你真要亲自下山吗?” “是的,非下不可。”郭明轩没有任何迟疑,毅然道。 “尊上,近日我等以与朱高炽取得联络….”萧左本欲禀明郭明轩,朱棣的长子朱高炽已被立为皇太子,此人生性端重沉静,言行识度;又心性善良,仁慈宽厚,是可利用或将来对付朱棣的不二人选。可当下,郭明轩心系素海棠,以全然听不进去任何话语了。郭明轩抢言道:“当务之急,必须先找到素海棠,然后准备随郑和下西洋,就算他们有幸找到了建文帝,有我们在,也绝对不会得手。” “可…尊上。天大地大,到何处去寻找素海棠呢?我已经暗自找寻多年,一无所获啊,尊上。”萧左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道。 “那也要找!现离九月还有数月之余,萧月有劳你先去准备出海的一切,并打点一下关系,能混上出海的官船就再好不过了,郑和第三次下西洋,我们不可再错过了。”郭明轩背手缓步来到无尘阁的阁窗处,又道:“这段时间内,我必须快点找到素海棠。”话落,他望向阁外,若有所思了起来… ………………… 午饭过后,柳韵锦漫不经心的在天翱门中走来走去。此时,她的心中正在来回思索一件事:是随父亲郭明轩一同下山寻海棠姑姑;还是独自下山到无极阁看望母亲柳若锦呢。毕竟,她已然从殇沫口中得知母亲的下落,可当与母亲相见时,又该说些什么呢?母亲会不会不认她这个女儿呢?心绪不宁得她,越发急躁起来,不停地用手拍打着路边的垂枝,不知该如何抉择。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郎朗的读书声,传闻柳韵锦的耳中。她抬头望去,无尘阁已在眼前,读书之人必是殇沫无疑,可殇沫还全然不知,他的父皇建文帝已然被逼得远走海外,是否要告之他呢? 身为人子,连父亲的所踪都不知晓,是何等的凄凉无助,想到此处,柳韵锦毅然地走入阁中,“殇沫,你在这里啊。” “是啊,韵锦师姐,我正在背诵‘道德经’呢。” “哦…殇沫,你想你的父皇吗?” 闻言,殇沫的脸上失去了笑容,变得黯淡无光了起来,“想,可父皇在哪…殇沫根本无从得知…” 柳韵锦心中一酸,道:“萧月叔叔已然查明你父皇的下落,父亲已决定九月随郑和下西洋,抢先找到你的父皇。” 殇沫微微一怔,忙道:“西洋?西洋是哪里?” 柳韵锦用手拂了一下额头,脸上略带迷茫,道:“我也不知。” 殇沫急忙起身,道:“那我去找师父。” 柳韵锦急促道:“殇沫…你与你师父说,能不能带上我们俩个随他一同下山…”柳韵锦显然已经决定要随父亲下山先寻素海棠,再出海寻建文帝了。不然,她也不会不经意间就走到无尘阁来。也许,她的潜意识就是想来寻找父亲郭明轩的吧。毕竟,面对将近十六年未见的母亲柳若锦,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如何去面对,更没有把握母亲会不会与她相认。 “好的,韵锦师姐。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寻师父。”殇沫道。 “去寻他…他会在哪里呢?我父亲飘忽不定,此刻又如何寻找呢?”柳韵锦迟疑道。 “师父既然知道了我父皇的下落,定然也知晓了海棠姑姑身在何处。海棠姑姑在他心中分量极重,若萧月叔叔带来了对海棠姑姑不利的消息的话,我想我应该知道师父现在何处。”殇沫,思索道。 “你怎知萧月叔叔带来了对海棠姑姑不利的消息?”柳韵锦,微微一怔,惊道。 殇沫缓言道:“我猜的。若海棠姑姑安然无事,又岂会多年来不到天翱门中与师父相见?就算找各种理由,也早该来了吧。除非,她遇到了难以脱身的难处。” 柳韵锦微声道:“的确,萧月叔叔言:海棠姑姑已失踪多年,全然没有任何消息。” “走吧,我们去无妄阁。”殇沫走到柳韵锦的身旁,朗声道。 “无妄阁?父亲在哪里吗?”柳韵锦呆愣道。 殇沫眉头紧锁,双目无神,好似在思量着什么,他低声道:“是的。师父曾言: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心无妄念,一是死人,二是神人。他两者都不是,有些妄念,在所难免,他必定会在无妄阁静心。也许,萧月叔叔突如其来的消息,已然使师父有些心绪不宁了...师父虽然已如神一般进入了化境,但他始终还是个人…” “那…我们走吧,去无妄阁。”闻言后,柳韵锦拍了下殇沫的肩膀,对他点了点头,道。 殇沫看了一眼柳韵锦,牵起她的右手,二人疾步向无妄阁走去… ....................... 无妄,谈何容易。起心动念皆因果,转变心性是修持。起妄心、动妄念处,便产生分别执着,扰乱自性本心。 无妄阁赫然耸立在天翱门最高峰之上,三面悬崖,一面山间小径直通阁前。阁中的郭明轩凝望着阁外群山阔景,随着一声叹息,自言自语道:“孤篷泊野渡,伊水寂兰洲。” “潺悦香兰舞,痴窥星月眸。” “芳引狂客醉,蔽舟萦江流。” “难挽良辰景,随意自行游。” “遥览星瀚远,杯释何怅惆?” “此别东冥去,相期蓬洲头。” “离又何辞为?酒尽任去留。” “明朝弃尘扰,醉歌无意愁。” 闻声阔步,殇沫来到郭明轩身后,直言道。“师父,你果然在此。” 郭明轩慢慢的转过身来,道:“是殇沫啊,韵锦也来了。你二人这是?” 殇沫,急道:“师父,我想随你一起下山,前去找寻我父皇。” 闻言后,郭明轩又转过身去,望着阁外的层层云海,迟疑了良久,说不出话来。 “父亲,韵锦也想随你一同下山。”柳韵锦见郭明轩迟迟未语,急促道。 郭明轩依旧不言,柳韵锦又道:“父亲,您倒是说句话啊!到底应允不应允啊?” “殇沫可以去,你就留在天翱门中吧。”郭明轩忽然道。 柳韵锦忙道:“为何?为何我不能下山,随你们一起前去?” 郭明轩完全转过身来,凝视着面前的女儿,她已然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此次下山必定凶险万分,又怎能让十六岁的女儿前去涉险呢?“你虽然功法略有小成,但还不足以自保,还需多加练习。” “若我非去呢?”郭明轩闻言女儿话音坚毅,像极了多年前的自己。也许,他根本阻拦不了女儿的意图,因为他知道,他决定的事情,是没人可以改变的,柳韵锦是他的女儿,自然也是。 郭明轩的脸上略显迟疑,尚未开口之间,阁外又传来了天翱门大师兄邢云飞的声音,“师父,弟子也愿随师父一同下山。”邢云飞此举,完全是为了柳韵锦,他期盼着有更多与柳韵锦相处的机会,此次郭明轩下山先寻素海棠,再出海找寻建文帝,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话落,邢云飞走入了阁中。 郭明轩面无表情,分望了下三人,冷然道:“殇沫、柳韵锦随我同去。云飞,你留守山门,为师可能随时会飞鸽传书与你,让你增援。但你切记,没有收到为师的指令前,不可擅自行动,否则定将严处!” 郭明轩已然意识到,此时若再不决定,恐怕想随他下山的弟子会越来越多。带着殇沫同去,则是要更好的教他天傲剑法,好好的历练一番,再者他也的确有权利去寻找自己的父皇;而柳韵锦是自己的女儿,当下父女之间的间隙才稍稍有所好转,变得融洽起来,既然她心意已定,又怎好在殇沫与邢云飞面前驳了女儿的面子呢。 “师父,带我去吧,师父…”邢云飞来到郭明轩的身旁,恳求道。 “为师心意已决,无需多言。你在门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你又岂能不知?”郭明轩只能如此搪塞邢云飞,他毕竟是门中的大弟子,决不可伤了他的心,只好用门中事务和有待增援这些话来将他抬高,好给他台阶下。 “师父…你就带我去吧。”眼看与柳韵锦一同外出相处的机会转瞬即逝,邢云飞又哀求道。 郭明轩不答,只好拂袖而去… . (今晚,停电了二次,差点没更新出来。还请大家多多投推荐票和月票,也请喜爱《仗剑皇子闯天涯》的亲们,多多收藏,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六十四章 水榭拂稀柳 水雾天翱,如梦似幻,玉桥阁台,若隐若现。 邢云飞一脸无奈地漫步石板之上,心灰意冷,倍感冷落。 此时,飞云阁前守候多时的行天阳与苏碧薇翘首以盼,远远遥望。 “天阳师兄,你说大师哥怎么还不回来?”苏碧薇有些焦急道。 行天阳拂了下衣袖,潇洒得坐在阁前一方石之上,胁肩谄笑道:“师妹,大师兄是何许人也,此次他前去拜见师父,必然会求得师父应允一同下山的。” 苏碧薇脸上露出一丝不悦,至小仰慕的大师哥若真与柳韵锦一同下山,朝夕相处,必生情感。已对柳韵锦甚是痴迷的邢云飞,平日里无论是看柳韵锦的眼神,还是在柳韵锦面前得一举一动,都极其让苏碧薇厌烦,厌烦过后则是阵阵心痛。面对不堪回首的过往,苏碧薇的内心反倒是希望师父郭明轩能婉拒邢云飞的请求,“天阳师兄,今日那萧月一来,就把我们这天翱门搞得一团糟,师父都要亲自下山了,真不知这萧月来干什么,还不如不来呢。” 行天阳知道他眼前的师妹苏碧薇甚是喜爱邢云飞,可师父郭明轩已决定出山,已成定局,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微微一笑道:“听闻,此次萧月上山与师父商议之事极为棘手,想必师父绝不会带很多人一同下山的,这毕竟不是前去历练,可能要面对种种凶险。” “啊!要面对种种危险啊?那大师哥还是不去得好。”苏碧薇惊道。 “可你我都该明白,大师兄此次请命,不过是冲着柳韵锦罢了。至于凶险,我看我们的大师兄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行天阳又道。 “韵锦师妹的确天香国色,可大师兄也不能因此,就置危险而不顾啊。哎,我们的大师兄是有多喜欢韵锦师妹啊…”苏碧薇猛然一阵心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 行天阳斜瞅了一眼苏碧薇,心中多少有些嘲笑,苏碧薇自然无法与柳韵锦相提并论,无论是样貌还是武功都绝不止相差一点,可以说是天地之别。可苏碧薇生得也是亭亭玉立,楚楚可人的,面对无果的相思,真是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啊,“碧薇师妹,你也是娇媚可人,何必眼中只有大师兄呢?我们天翱门英才辈出,俊朗之人比比皆是,无论哪一个,凭你的容貌岂能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苏碧薇低头笑靥,娇声连连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至从大师兄督导各位师兄妹在御剑台上练剑之后,我便被他英姿飒爽的气质所折服,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深烙在我的心里,私下里我不知练了多少遍。每练一遍,眼前都会浮现出他的身影来…” 行天阳闻言,难以压制内心的笑意,他的脸转向后方,无声地张着大嘴笑了几下,又一本正经的回过头来,“事情无绝对。我看我们的韵锦师妹也不见得会喜欢上大师兄吧,或许大师兄有天会忽然发现,一直所追求得不过是虚幻一场,还是碧薇师妹你真实可爱,值得相伴一生啊。” 苏碧薇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来,自信满满道:“是啊。我正是在等待大师兄能够幡然觉悟,我会一直在他身后等着他的,我想日子久了,他定能明白我的一片痴心的。” “哈哈,你痴心一片得大师兄回来了。”行天阳仰望远方,笑道。 苏碧薇下意识地整理下头发和衣裳,乖巧地站立着,满脸微笑得望着远处的邢云飞,等待他步步接近。 邢云飞离二人越来越近,苏碧薇一脸迷恋得凝视着他,丝毫不敢乱动。而行天阳却察觉到有些不对,此刻邢云飞的脸上满是愁容,想必是被师父郭明轩婉拒了随行下山的请求。行天阳顿时觉得,再留在此处定会遭到邢云飞的冷言相对,不如早早离去得好,“碧薇师妹,我刚想到我还有一些事情尚未处理,我先回去了。也好给你和大师兄多些单独相处的机会。” 苏碧薇来不及多看行天阳一眼,因为她的双眼已被远处的邢云飞完全给占据了,她低声道:“好,天阳师兄。碧薇在此谢过了。” 行天阳悄然离去,还不时的回头暗笑,心想:这等不讨好的时刻,还是让给那傻傻得苏碧薇吧。 飞云阁前,邢云飞与苏碧薇相遇了。这是苏碧薇平日里最为期盼的遇见,她的内心早已沸腾不止,身体也越来越焦热起来,“大师哥,您回来。” 邢云飞目视前方,丝毫没看一眼苏碧薇,冷言道:“嗯。”随后,便直接进了飞云阁中。苏碧薇一脸迷茫,紧随而入,“大师哥,你累了吧?我给你倒杯茶水来。” 邢云飞不但没有理会苏碧薇,还没好气的道:“不用,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苏碧薇见状,依旧没打算离开,反倒坐在了方桌前,托着下巴,道:“大师兄,可有什么心事令你不快?与碧薇说一说,也好排解一下心中的愁闷。” “我让你走吧,你是聋子吗?废话那么多。”邢云飞猛然的怒喝声,使得苏碧薇没有丝毫准备。她的身子猛然一震,冷颤连连,快要哭了出来,“大师哥,你…你不开心,也没必要对我乱吼吧?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还不离开吗?”邢云飞继续冷言相对,道。 “走就走。你就当我没来过,我也不在此处碍你的眼!”苏碧薇脸上的泪珠摇摇欲坠,故作坚强地微喝道。 苏碧薇走出飞云阁后,再也忍不住心酸痛楚,泪流满面地奔跑了起来。奔至御剑台,取下架上长剑,乱挥一气,嘴里喃喃道:“我让你对我发怒!我让你对我发怒!不就是因为柳韵锦吗?难道我和她比起来,就那么的差吗?我让你不知好歹,我让你乱伤人心!” 此刻的苏碧薇已然将在邢云飞那里受的气,全部怪罪在了柳韵锦身上,谁让邢云飞眼里只有柳韵锦呢?笑是因为她,不开心也是因为她,对旁人冷言冷语更是因为她… ………………… “少门主,你何时随师尊一同下山啊?我等也好与你收拾下包裹啊。”天翱门君子阁内传出了梅心影的关切声。 此刻,梅心影、兰雨晴、菊若雨、竹琬婷分站在殇沫的身旁,表情略带不舍,争先恐后的连连询问着殇沫下山的时间与细节。 殇沫凝视着四姐妹,心中也是恋恋不舍,与其相伴七年有余的梅、兰、竹、菊四剑也随着他,变成了四位秀美绝俗的少女,他微笑连连道:“你们四位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陪师父下山寻找父皇罢了。能与父皇再次相见,也是我的心愿。” “我们就不能随你一同前去吗?”竹琬婷忙道。 “是啊!我们知道师尊对你甚是宠爱,不然怎会收了我们四姐妹为关门弟子后,又破例收你为徒呢?可是山下不比这天翱门,那里处处凶险,人人狡诈,你入世未深,又岂能应对?”菊若雨接着道。 “就是,就是。你傻里傻气的,武功又丝毫没有进展,真是让人担忧。”兰雨晴也道。 而梅心影却神情自若,一脸淡然,她抱着臂膀,缓言道:“其实,你们三位大可不必为他忧心,他毕竟是随师尊郭明轩一同下山的,绝不会有什么凶险的。” 殇沫干笑道:“是啊,心影所言极是。有师父在我身边定然无事。再说,不是还有韵锦师姐也一同前去嘛。” “嗯,韵锦师姐的武功在这天翱门中已然是翘楚,我们四姐妹中的任何一人与她比试,都未必能有十足的把握胜她,有她随行,少门主更加无忧。”梅心影又道。 殇沫接着道:“对。所以啊,你们大可放心吧。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好好守着君子阁,也要好好护着天翱门,我一定会早日归来的。” “殇沫,我们走吧。”殇沫的话音刚落,阁外便远远传来师父郭明轩的声音。殇沫疾步来到阁外,回顾前后,大声道:“师父,现在就走吗?你等殇沫片刻,我马上好。” “好,我等你。”殇沫闻声近在身边,便急忙回头,师父郭明轩已然在他的身后,正满带笑容的看着他。 “师父…”殇沫惊道。 “梅兰竹菊四剑,拜见师尊。”梅兰竹菊四姐妹闻声,也至阁外,齐齐拱手道。 “好,好,好。快去准备吧,我们即刻启程。”郭明轩微笑连连道。 “少门主,这是已为你准备好的行李,你快随师尊出发吧。”梅心影从君子阁中拿出一包裹,走到殇沫身旁,道。 殇沫拱手道:“好。四位保重,殇沫告辞。” 四姐妹拱手道:“少门主也保重。” 郭明轩拉起已将包裹绑在背后的殇沫的手,向山下走去… “师父,韵锦师姐呢?”殇沫未见柳韵锦随行,便急忙询问道。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我本不想带她下山的,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她早已在山门前等候我们多时了,我这女儿像极了年轻时的我,我行我素、雷厉风行的,哈哈。” “你们二人怎么才到?可以出发了吗?”行至山门,柳韵锦已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倚在门牌坊下,右腿弓起,脚底不停的在支撑门牌坊的石柱上来回移动着。 “哈哈,我说得没错吧?好了,我们三人出发吧。”郭明轩对着殇沫笑道。 ………………… 素海棠,灭影门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玉面公子’。若要寻她,应天府内的故府当是首要打探的地方,三人快马而至,没有丝毫耽搁。 夜幕下的秦淮河畔依旧如此的繁华,水榭船舫、小桥流水、幽幽街巷依然灵秀韵致,只是耸立在两旁的亭台楼阁使得郭明轩倍感凄凉。 回首过往,萧左、素海棠、郭明轩齐聚水榭酒坊,是何等的酣畅淋漓。素海棠舞扇,萧左耍剑,郭明轩痛饮美酒的情景历历在目,偶尔好似还能听到三人的欢笑声、打趣声... 郭明轩携殇沫与柳韵锦漫步在水榭岸头,驻足凝望着高台亭阔许久许久。直到微风缕缕,柳枝频频拂向郭明轩的脸颊,他才逐渐的清醒... 他微微一笑,不得不与这不愿清醒的心中幻境告别… . 求推荐票、月票,请收藏订阅。^_^ 叹清萧 第六十五章 巅峰对决 上篇 秦淮深巷,形态万千,偶隔细柳,水榭人家,阁内女子娇声柔媚,男子畅笑连连。 灯火辉煌的水榭酒坊之内,唤酒不断,阵阵欢悦。人生在世不过是场喜怒哀乐的体验,滴滴悦事,点点悲怀,无不演绎着相同又别样的生活。 行途之中,偶然听得醉言碎语,得知在如今的应天府内,是皇太子朱高炽监国,朱棣则时时居住在北平。朱棣虽已下旨迁都北平,但因建造皇宫的工程浩大,绝非数年可完成,在一定意义上应天府仍然是整个大明最神圣且繁华的地方。 “客官,您可有些年份没光顾小店了,这次前来,小的要为您准备几间客房啊?”应天府内的悦来客栈还是那个悦来客栈,店小二没有丝毫变化,一楼的方桌前,各个客满为患,好不热闹。 “哈哈,难得你还识得我,你真有心了。”郭明轩对着店小二微微一笑,所回话语虽短但甚是爽朗。 “客官一头银发,相貌俊朗。那日又托小的办两件事,一是以木制海棠花相邀一位极其俊美的公子;二是告诉一位锦衣卫头领你在此处等他,小的到如今,都还历历在目呢。”店小二,朗声道。 郭明轩朗笑连连,摸了一下鼻子,道:“记得如此清楚,是否也因为那日我给的银两足够多,所以才使得你记忆犹新的?哈哈哈。” “哈哈,客官说笑,客官说笑啊,小的岂能是眼中只有银两之人…”店小二脸上露出一丝羞愧,干笑连连道。 “好了,为我准备三间上房。记住,我要得是店中最好的三间上房,办好了,银两依然不会少。”郭明轩拉起殇沫与柳韵锦的手,向客栈内走去。 “好嘞,客官。您三位楼上请。”店小二随后吆喝道。 这世上有很多巧合的事情,有时巧合得恰到好处;有时则巧合得阵阵酸楚。而郭明轩就遇到了后者的巧合,店小二将他引去的客房,正是数年前素海棠在此居住的房间。房门缓开,仿佛能闻到淡淡的海棠花香,布景陈设无不使人留恋。郭明轩时而轻抚、摸拿着摆放的物件,时而驻足出神… “客官,您还满意吗?”店小二察觉到郭明轩反常的举动,想到:能有此举动的,不是甚是喜欢此处,就是想细看一番,此处是否符合自己的身份和品位。 店小二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客官是有足够的银两去挑剔的,也有足够的能力瞬间毁掉这座悦来客栈的。因为数年前这位客官离去后,店小二就得知前来找他的俊美公子就是闻名遐耳的‘玉面公子’素海棠;被他拦下的锦衣卫头领则是锦衣卫千户萧左,二人均是这应天府内、甚至整个江湖中的大人物。能结交到此二人的人,足以彰显他的身份绝非常人。今日,就算是他再故意找事,再无理挑剔,都要忍着,因为不得不忍,这个连素海棠与萧左二人都甚至恭敬的人,店小二又岂敢得罪呢。 此刻,住客房所需的银两已然微不足道了。店小二能将眼前的这位财神爷给留下来,且取得他的欢心,才是当务之急,“客官,您若不满意,我们再去隔壁看看?” 店小二接连二次的询问,郭明轩都未答。店小二已不敢再言第三句了,只得静静地注视着郭明轩,郭明轩只要有稍稍的回头之意,他便立即微笑连连,生怕有哪些地方使郭明轩不悦。 “蓝玉,何时死的?”郭明轩,突然道。 店小二猛然一惊,甚是紧张地思索了片刻道:“洪武二十六年,以谋反罪被杀,剥皮实草,传示各地。” “如今…可是永乐七年?”郭明轩眼神飘忽,迟疑道。 “是的,客官。”店小二,道。 “这中间…已过去多少年了?”郭明轩又道。 “这…洪武二十六年…建文四年…永乐七年…..这中间正好十六年了。”店小二,迟疑道。 “十六年…真的好久了…一转眼,十六年了…若当时素海棠二十岁,如今也三十有六了…若锦如今,也已是这个年岁了…”郭明轩深感岁月无情,悄然无声,这看似不长的离别,却已如隔世轮回,十六年意味着什么?几乎是一个女人全部的青春… 郭明轩回过头来,凝视着店小二,眼中似乎闪烁着泪花。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是一个无声的微笑,眸子里充满是沧桑,“这间客房我很喜欢,随我而来的两个孩子,住在我的隔壁即可。” “是,是,是。我这就引他们前去。”店小二连声道。 “好了,没事了。你也忙活半天了,退下吧。”郭明轩挥了下手,微声道。 “好的,客官。若有事,您尽管吩咐就是,小的退下了。” …………………. 有时,无论是一如既往的生活,还是奋力争上的艰途,都会使人忘记回首。他们看不到太阳的光辉,只记得黄昏里的归途,若有一日,途经谈笑,触起藏在心田得遗憾,又岂能不叹世间纷扰、寂寞如雪呢… 自古多情自怜恨,郭明轩已由不得任何耽搁,欲想立即前去故府打探素海棠的下落。他疾步走到门前,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甚是无力地坐回桌旁,高举酒壶,连连痛饮,不禁傻笑,不停喃喃,“海棠,你等我。待殇沫和韵锦睡下,我就前去灭影门,就算把灭影门倾覆,我也要寻到你。” 夜是黑色的,黑夜侵染着整座应天府,但黑夜却渗透不了高门大户。 灯火阑珊处,有二个身着黑衣的人站立在门前,匾额上“故府”二字赫然光亮。 灭影门依旧是灭影门,光阴荏苒十六年,灭影神威好似丝毫未减,简单的匾额已然说明了它在江湖上的地位。如今,恐怕还是无人敢与其争雄吧。 郭明轩跃入故府,缓缓走了几步,忽感茫然无措,好似缺点什么。 他又转身折回故府大门处,从大门内抬起了门栓,打开了半扇大门。守在门前的两名黑衣人闻声后急忙转身,看到郭明轩赫然出现在面前,猛然一怔,半天说不出话了… “我知道你们很好奇,想问我是谁,更想知道我何时进入故府的。但我现在很忙,实在没工夫与你们多言,我只要你们其中一人带我去素海棠居住过的房间即可。”郭明轩抱着双臂,神情自若道。 “啊,有贼人….”一黑衣人猛然醒悟,刚想叫喊,就被郭明轩移至其身后,点了穴道。另一黑衣人见状道:“你可知,这故府就是灭影门?这是天下间无人敢冒犯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这里的确是天下间无人敢冒犯的地方,但除了我之外!走吧,按我所说的做,你绝不会有事。”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你要到海棠公子曾住过的地方吗?”黑衣人道。 “是的。我不但要到她曾住过的地方,我还要到她曾走过的地方,曾看过的地方。”郭明轩,道。 “你到底是谁?难道是海棠公子的朋友?”黑衣人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掌握着你的生死!”郭明轩戟指猛然一戳,黑衣人便跪倒在地,惨叫连连起来。 “我只是点了你的死穴而已,但你不会马上死去。我想,你还是快些带我到我想去的地方为好。对了,忘了告诉你了,你尽管惨叫呼喊,我并不介意引来多一些人过来。”郭明轩,淡然道。 “好,我带你去。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黑衣人连连乞求道。 郭明轩随黑衣人进入故府大门,往右侧走了数十步后,又走入了一偏门。夜色凉如水,偏门小园香径,树影婆娑,流水淙淙,倒映在白色的院墙之上。行有百步有余,过一青石板桥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十里海棠,清风拂面,处处清波,粉墙黛瓦。这里的海棠枝叶极其茂盛,且种类繁多,有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和木瓜海棠,隐在其中的小径悠长,青石板路甚是整洁平缓,道路两侧时有枝头伸出,偶尔拂挂下衣袖肩头。 顺着小径又走了一会儿,引路的黑衣人停下脚步,指着眼前的三层楼阁道:“那座楼阁便是海棠公子曾居住的地方。” 郭明轩远远望去,漆黑一片,叹声道:“哎,可惜现在已经没人居住了…你可知素海棠现在何处?” 黑衣人,道:“海棠公子已然消失了很久了,至于他的行踪一直都是个谜,故门主这些年里接连派出数百人前去寻找,都没任何结果。至于海棠公子曾居住过的这座楼阁,现在是有人居住的,听说是夫人新收养的孩子…” 郭明轩抢言道:“替代品吗?看来你们夫人已然确定素海棠已死!忙着找另外的孩子来代替素海棠吗?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居然有资格住在‘玉面公子’的居所!” 郭明轩戟指向前在黑衣人的背上又戳了几下,道:“你已经没事了,快走吧。对了,你可以唤人前来抓我,但我不得不告诉你,就算你们故门主来了也奈何不了我分毫。该如何做,我想你应该知道。”话落,郭明轩大步向面前的楼阁走去。 眼前的楼阁内虽然黑漆一片,但偌大的牌匾却赫然醒目,清晰地写着:海棠如旧。郭明轩看后,大笑了几声,道:“海棠如旧?海棠已逝,又如何如旧?阁内之人,若还知趣,就自行起身相见吧。” 楼阁之上,烛光亮起,朦胧晃动之间,一身影缓缓披上衣衫,竖起发髻,一把折扇在手中旋转了几下,又慢慢的倒了杯茶水,“来者是客,还请进来喝杯茶水吧。” 郭明轩闻声,猛然一震,瞠目结舌了起来,“这…身形…..这声音…素…素海棠……” 第六十六章 巅峰对决 下篇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 楼阁微影,朦胧身姿,如见海棠,心田寒冽。 初登楼阶,步步迟疑,若逢海棠,怎了慰藉? 推开阁门,心恍人疲,泪眼凝前,不敢挪移。 “公子,茶水已备好,还请坐品。”阁中居住的人,居然是一位约十一、二岁金钗之年的少女。郭明轩敛容屏气,静静地凝视着她,眼前的女子虽未到豆蔻年华,但其美貌已然超越仙子神女,就连自己的女儿柳韵锦和急迫想找到的素海棠都难以媲美。 更使人出乎意料的是,此少女小小年龄,谈吐举止淡雅脱俗,异常自若,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郭明轩缓缓坐下,抿了一口备好的茶水,“茶水甚好,清香回甘。” 少女掩口含笑,轻拂衣袖,坐在了郭明轩的一侧,“茶水虽好,只是夜静多思,饮多了难免会彻夜难眠。” 郭明轩又饮了一口茶水,微微一笑,“所以,你并没有饮。” 少女相视而笑,“是的。本已睡下,怎料公子忽然前来,一时之间也只得用些粗茶以待贵客。” 郭明轩放下杯盏,低头含笑,“你唤我公子,可知我是何年岁?” 少女笑意未退,举起玉壶,又为郭明轩斟满一杯茶水,“我自然知道您是前辈,不过能安然无恙的来到海棠如旧阁,定然不是常人。如何称呼也只是随口唤出罢了,不知公子深夜叨扰,所为何事?溶月是否能解公子心中疑虑。” 郭明轩连连大笑,直视少女,“你并不像是一位金钗之年的少女。” 少女微微一笑,道:“像与不像,绝不在年龄年岁,而是在心。” 郭明轩缓了一口气,回顾着阁中的陈设,“在心?的确在心,若八旬老翁孩童心境,确实无法防备暗算杀心。” 少女红唇上扬,沉着镇静,“可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郭明轩端视少女,慢慢站起,目光缓缓的移落在床榻旁的雪白花瓶之上,花瓶中的海棠花娇艳欲滴,楚楚动人,“那你是否已知,我今夜为何而来?” 少女静静起身,凝视着床榻旁的海棠花,“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郭明轩神情凝重道:“若海棠依旧,怎能不见月色花容?” 少女缓缓皱起眉头,迟疑了一会儿,微微道:“花开花落,深埋壤内,待得春风,枝展花容。” 闻言,郭明轩心中一酸,露出些许沮丧,“一年春风一年容,年年花颜各不同,心念海棠独一枝,岂敢忘却芳香浓。” 少女闻言,神情中透出丝丝愁容,悲伤之感涌向心头,“独恋一枝棠,世间多荒唐。” 郭明轩含泪凝视少女,“有多荒唐?” 少女递过锦帕,“叹世间纷扰,多情自怜恨。” 郭明轩婉拒锦帕,神情坚毅,道:“荒唐也好,纷扰也罢,该怜之情必报,该恨之心必藏。” 少女已然察觉郭明轩来此是为了海棠如旧阁真正的主人素海棠,她好似知道素海棠的所在,但顾及到自己的身份,却不能言说。面对痴心一片的郭明轩,她虽不知深情几许,却也被深深的动容,“哪有永久的居所,只有代出的新主。溶月今日雀占鸠巢,明日也难免落得寂寥。” 闻言,郭明轩心潮翻涌,心绪不宁,忍不住的泪水,已有一滴缓缓流下,经面至口,咸味难散,“新主虽多,偏爱海棠,若我今日非要寻个明白,又当如何?” 少女异常的平静,缓缓得从妆台前拿起一方锦盒,慢慢打开,拿出一银针后,静静地来到郭明轩面前,道:“公子,偏要寻个所以然,只能硬生生的逼死溶月了。” “五绝神针?”素海棠使用的银针赫然出现在眼前,郭明轩凝视着银针,惊道。 少女没再言语。 过了良久,郭明轩收起愁容,勉强干笑,又道:“你既有五绝神针,自然也会‘漫天花雨’和‘雪舞扇落’,大可与我拼上一拼,为何直接言死?” 闻言,少女心中舒缓了许多,因为她知道郭明轩能出此言,已然打消了对她用强的想法。居住在‘海棠如旧阁’的她,又岂能不知晓自己只是素海棠的影子罢了,她怜惜素海棠,更为自己可叹。 不过,素海棠是幸运的,眼前的这位银发前辈,就算不是素海棠的夫君,也定然是素海棠的挚友,他能为素海棠独闯灭影门,又情深义重的坚持寻其下落,怎不是素海棠的幸运呢?而自己呢?一个影子罢了,就算习得了素海棠的所有绝学,就算自己艳压群芳,远远将素海棠的姿容比下,又能如何呢?难道,要做一生的影子吗?又有哪位男子愿意为了她而奋不顾身呢? 她已舒展的容颜,又眉锁忧伤了起来,“公子身姿飘逸,尚未出手,剑气已然纵横周身,怕是公子已入化境,溶月又岂敢造次。” “哈哈,怎就不敢造次,这可是在灭影门,难道在自己家中都要唯唯诺诺的吗?”阁外传来一妇人的声音,这声音内功修为极其纯厚。郭明轩已然猜到,这阁外的妇人正是素海棠的‘母亲’,灭影门中的那个神秘妇人来了。 妇人缓缓登阁,推开阁门,瞅了一眼郭明轩,道:“我认得你,我女儿素海棠为了你,带走了不少灭影门中的金银珍宝,你今日前来,难道是要恩将仇报吗?” “明轩,你来了。”灭影门门主故遗名也瞬间出现在了楼阁之中,他眼中带着话意,道。 “哈哈,看来眼前的这位少女,对你们很重要。”郭明轩,笑道。 “的确很重要,她就是我的命!”妇人,厉声道。 郭明轩道:“一直未敢请教夫人大名?” 妇人道:“唤我念顺夫人便是。” 郭明轩心中一怔,想到:念顺夫人?莫非与元顺帝有关?至正二十八年(1368)八月,朱元璋攻陷元大都,元惠宗北逃,蒙古在中原的统治结束。图干铁木尔北遁,朱元璋认为他顺天明命,给他上谥号为“顺帝”。难道,朱元璋在攻陷元大都之后,遇到了这位妇人,也许那时她还不是一位妇人,而是元室皇宫内的一位绝色美人,朱元璋强行占有了她? 想到此处,郭明轩又猛然一震,心中不禁诧异,又回想到十六年前,在文楼之巅听到的她与朱元璋的谈话,当时就隐隐觉得这妇人与朱棣有什么关联,难道是…. 郭明轩不敢再往下想,也许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掩埋起来的好,“念顺夫人,今日明轩前来,不为其他,只为素海棠。您若是把她藏了起来,还请速速交出。” 念顺夫人狂笑几声,道:“我的女儿,为何要交给你?你是她的什么?夫君?挚友?还是?” 郭明轩看了一眼故遗名,对着念顺夫人毫不忌讳道:“挚友有些牵强,你若交出素海棠,我与她立即成婚又何妨?” 念顺夫人又是一阵狂笑,“我的女儿十六年前对你痴心一片,你却要守着故遗名那出家为尼的女儿柳若锦。如今,你告诉我,要与我女儿成婚?你觉得还可能吗?” “住嘴,不可诋毁若锦!她出家为尼也好,好好的做明轩的妻子也罢,这都是她的选择,由不得你在此说三道四。”故遗名怒视着念顺夫人,道。 “怎么?说到你与柳落衣的女儿,你心里不是滋味了?”念顺夫人不屑道。 “我不想与你多言此事,你若识相,就此作罢。”故遗名厉声道。 “作罢?我女儿素海棠的…..”念顺夫人话说一半,忽然将目光转向郭明轩,脸红耳赤的不再有丝毫言语。 郭明轩见状,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对着念顺夫人忙道:“海棠怎么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念顺夫人未答。郭明轩一时心急,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身子一晃,便出现在了念顺夫人的面前,他死死得锁住念顺夫人的喉咙,喝道:“说!不然你就是个死人。” 故遗名凝气掌心,击打在郭明轩的胸前,喝道:“明轩!你我虽是翁婿,但也由不得你胡来!” 郭明轩被故遗名掌击后,退了几步,冷笑连连,道:“我若非要胡来呢?”话落,郭明轩戟指一挥,万道剑气直逼故遗名,故遗名一闪,落至阁外。只听‘砰’的一声,郭明轩已挥出的剑气势如破竹,将面前的阁窗击了个粉碎。 “明轩,非要如此吗?”故遗名轻喝道。 郭明轩展臂弓腿,稳稳落在阁外故遗名的面前,冷然道:“素海棠,今日我要定了!你的念顺夫人显然是知晓她的下落的,若不全盘说出,我灭了你这灭影门又当如何?” 故遗名怒瞪圆睁,脸色阴沉,道:“你好大的口气。我女儿柳若锦已然出家为尼,就算今日我杀了你,也无碍!” 话落,故遗名吸起石制灯柱甩向郭明轩,郭明轩并未闪躲。因为此时的他已然不需要闪躲,只见灯柱还未触碰到郭明轩之时,已然被他周身的气盾震出数米之外。他双掌下展,双脚缓缓离地,整个身子腾在空中,院落里的海棠花瓣纷纷向他的双掌下聚去。 故遗名见状,双臂横展,吸聚池中水流,凝起道道冰锥,冰锥越来越大,直到他的身体完全被冰锥遮挡。 郭明轩奋力一推,万缕海棠花瓣形成风龙卷,以惊人之速,向故遗名袭去;故遗名合臂掌击,万道冰锥横飞而去。 只听,空中响起阵阵冰雹砸在物件上的巨响,“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郭明轩忽然闪到故遗名的身后,向没有丝毫防备的他又是戟指一击,数棵海棠连根拔起,向其背后砸去。 “啊!”故遗名一声惊叫,跃起腾空。郭明轩猛追不舍,戟指向上,万道剑气冲向空中。故遗名旋转身体,戟指朝下,直插剑心,空中的万道剑气不断的四分五裂,连连消散。 郭明轩双掌震地,击起万层尘土,双臂上扬,交盘错手,双腿一弓,猛然跃起。天空顿时变得灰蒙一片,使人不寒而栗,故遗名被完全掩盖在尘土当中。 只听到连连掌击声,谁也不知道万层尘土中发生了什么。过了良久,故遗名连续翻转身体,向上翻腾,腾出层层尘土,侧落一旁。此刻,不知是他已然慌乱,还是为何,落地之时,故遗名捂住胸口,连连后退了几步,“明轩,够了!素海棠并不在这里!” 郭明轩飘逸在空中,喝道:“不在这里?又在何处?” 故遗名道:“这些年,我已然派出数百人前去寻找,毫无音讯。” 郭明轩冷然道:“念顺夫人刚刚脱口又止,定有隐瞒!说!尚未言出的话是什么?” 故遗名道:“念顺夫人只是责怪我未能保护好她的女儿素海棠,她也是一时心切,口不遮拦罢了。” 郭明轩喝道:“我不管,今日不言出个所以然来,你们都要死!” 话落,郭明轩手臂合并,旋转身体,如飞茅一般向故遗名穿去。故遗名不断后退,对着念顺夫人叫喝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取我的灭影刀来!” 念顺夫人神情慌乱,没有丝毫犹豫,快速向正堂跑去。 只听“嘭”的一声,故遗名原在的地面上硬生生的被击出一个大洞来,此时的故遗名已跃至海棠如旧阁阁顶,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双掌高举在空中不断聚气,一时天雷乍现,电光闪耀,月色全无。 故遗名又提声喝道:“若你现在住手,我们还可做翁婿。” 郭明轩站在阁前,仰视着故遗名,大笑道:“翁婿?不做也罢。我想做的事情,无人可以阻止。” 话落,郭明轩高高跃起,腾在空中,与故遗名对视着,又道:“就算素海棠的失踪和你无关,她身为灭影门的‘玉面公子’,你没保护好她,你也难辞其咎!” 故遗名闻言,郭明轩丝毫没有罢手之意,只得将万道惊雷凝聚掌心,向郭明轩击去…. “呲呲呲”的巨响后,故遗名面色恐惧,惊叫道:“你…你居然不躲?你到底又练了什么功法?” 郭明轩在万道电击之下,居然安然无恙,他在空中微微一笑,道:“我已然化己境为物境,万道惊雷,又如何奈何得了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故遗名面色惨澹,颤声连连道:“你我无冤无仇,又是翁婿,何必分个你死我活?” 郭明轩道:“说出素海棠的下落,我便罢手。” 故遗名道:“我早有言过,我没有素海棠的任何下落。” 郭明轩道:“无论是阁中的少女冷溶月,还是那念顺夫人,她们只言片语间,都能隐隐察觉出知晓些什么。你身为灭影门门主,怎会不知道?” “我与素海棠是在蓝玉死后,分离的。后来,她又为我建造天翱门,那么,她的失踪定和‘蓝玉案’无关。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能让‘玉面公子’悄然声息的消失呢?” 故遗名忙道:“你我罢手,我与你一起去寻素海棠,可好?” 郭明轩道:“可我现在只想痛打你一顿,谁让你对门人看护不利!” 故遗名道:“女婿痛打老丈人,你也是天下第一人了…” 话音未落,郭明轩左右手连挥,只见落在地上的片片海棠花瓣,瞬间飞起,在空中燃烧起熊熊烈火来,向故遗名冲去。 故遗名闪落到阁下,欲抬手回击,却被赶来的念顺夫人叫住:“遗名,接刀。” 故遗名手持灭影刀,对着空中的郭明轩狂笑不止,“如今,你想罢手,也难了!我有灭影刀在手,今日,就让我这个老丈人好好教教你这个女婿!”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叹清萧。 第六十七章 自是深情所往 亦是无果而归 陌生的悦来客栈中,柳韵锦披着外衫凝望着霖霖如霜的冷月。已然躺卧数次床榻的她,每次都辗转难眠。 夜,使人寂寞,越静的夜,越让人空落。她整理下衣衫,拿起竖在一旁的天岚紫霄剑,缓缓地打开了房门。分望父亲与殇沫的房内,皆漆黑一片,瞬感失落连连,低头微叹。 她的眼神中好似有说不完的话语,诉不清的情愫。她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无趣地拂过一个又一个勾阑凸柱后,来到了楼下。望着紧闭的道道门板,静静地坐了下来,想饮一杯茶水,却发现茶壶空空,滴水未留。 “小二?小二,在吗?”未饮得茶水的她,凝望着朦胧烛光与周围紧闭的门窗,憋闷不已,她虽知深夜叨扰,有所不便,但还是柔声唤着店小二。 “客官,这么晚了,又什么事吗?”店小二睡眼迷离,打了几个哈欠,揉了揉眼,道。 柳韵锦只觉歉意连连,微声道:“我想出去…走一走,哈哈。” 店小二凝视着她,道:“客官,这么晚了,您又是位貌美如花的女子,若此时出门,恐有危险。” 柳韵锦微微一笑,道:“没事。我只是想闲逛一下,想看一看深夜里的秦淮河畔是怎样的风采。” 店小二用甚是不解的目光打量了下柳韵锦,道:“那好吧,我挪下门板便是。客官也请多加小心才是啊。不过,这毕竟是天子脚下,会有兵士巡夜,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就怕醉酒未归的狂徒,多有骚扰。” 柳韵锦自然是不惧醉酒的狂徒的,她抬了抬手上的天岚紫霄剑,道:“有它在手,遇到也无碍。” 店小二缓缓的搬起两三门板,望着柳韵锦走出了客栈,摇了摇头,喃喃道:“跟随银发男子而来的人,还真是怪异…” 柳韵锦在街道上行走了几步,又回望父亲与殇沫的客房,依旧没有丝毫亮光,她展开双臂,微扬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 此刻,在灭影门中,手持灭影刀的故遗名已连挥数次杀招,却依然没能占得上风。 “你当真以为有了灭影刀就能教训我?”郭明轩淡淡地笑道。 “我只知道,就算你的内力再深厚,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真到了气短之时,你我皆与常人无异,而我手中有刀,还是天下为尊的灭影刀,而你….哈哈,什么也没有。”故遗名挥动下手中的灭影刀,自信满满地笑喝道。 郭明轩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听起来的确如此,也许到最后我还真有可能被你狠狠地教训一顿,哈哈。” “现在才知,是否有些晚了?你….”故遗名正傲气十足地言语,却被郭明轩的一阵狂笑给打断了,“哈哈哈,故门主还是那个故门主,但明轩已然不是你初见时的明轩了。天地万物,生生不息,循环不断,气流不绝,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肉眼观出的疲惫,又怎是真的呢?”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就算你已达到化境,也该有停歇之时…”故遗名自然懂得郭明轩所言的道理,但他根本不信眼前的郭明轩已然达到了这种境界。天人合一,是如此的缥缈如幻,怎会让郭明轩轻易得悟出呢? 他高举灭影刀,猛然弓腿前倾,竖劈一刀,又横挥一刀,十字刀光犹如铁网,向郭明轩击去。 郭明轩淡淡一笑,微仰下颚,左腿微弓,离地腾起,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自若地下垂而已。在如此简单地动作下,四周却飓风四起,骤雨不断,稠密的骤雨中“滋滋”作响,电光连连。十字刀光触到骤雨,瞬间化成虚无。 郭明轩微转身体,左腿又往上弓了一下,摆动戟指,轻轻一挥,动作甚是潇洒飘逸。眼前的整片骤雨在飓风的加速下,伴着电光,道道刺向故遗名,面积之大,使得挥出之处没有任何缝隙。 故遗名一脸惊容,右手平举灭影刀,左手用尽全力地推向刀身。骤雨临近,他紧皱眉头,咬紧牙关,嘶声连连,身体不断用力前倾,又时时后仰,又奋力前倾。 骤雨过后,他持刀跪地,左手五指支撑地面,面露讶异,怔怔地看着郭明轩,“你…你居然…有如此的修为……不过,我也修得了鬼惧神怕的功法,事已至此,是不得不施展了…” 故遗名缓缓站起,嘴角不断地淌出鲜血来。他顾不得抹去,便吼出鬼哭狼嚎之声,声响震天动地,海棠如旧阁的片片青瓦被震落到地上,持续发出“呯嘡…呯嘡”的巨响。此时,故遗名的周身已布满了魅影,道道黑影盘旋绕身。吼声还再加剧,鬼魅得沉吟声变得愈加清晰起来… “父亲,接剑!”郭明轩闻声而望,只见柳韵锦站到墙院之上,左手拱拂在额间,遮挡着尘土扬入眼中,右手重重地将天岚紫霄剑抛向空中,郭明轩身子一晃,再出现时,天岚紫霄剑已紧握在手,“唰”得一声,拔了出来,剑锋直指故遗名。 “明轩,你若能挡下我这一击,从此这灭影门故府,就改名为郭府,我故遗名就是你的家臣!”故遗名怒喝连连,忽然察觉到郭明轩的手中赫然多出一把长剑来,且紫光盈盈,不禁朝抛剑之人看去,“啊…若锦…你…是你吗?” 故遗名惊呆的神情下,露出了几分慈爱,眼前的抛剑之人,不正是自己的女儿柳若锦吗?她又怎会在此呢?凝视沉思间,故遗名的心中又猛然一震,想到:不对。她怎会是自己的女儿呢?当日在江月镇外与苍琼阁前见到她,已然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她的容颜又怎会没有丝毫变化呢?她刚刚唤郭明轩为父亲,莫非…她是自己的孙儿韵锦…. 什么至高无上的武功,什么灭神诛仙的招式,当故遗名见到柳韵锦的这一刹那,都变得毫无意义了起来。他亏欠女儿太多,今生也难以得到女儿的谅解,如今又一心向佛的女儿更加不会理会他这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父亲;而柳韵锦不同,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柳韵锦的事情,渴望血脉后继的他,异常地激情。周身缠绕的黑影鬼魅慢慢地在他驻足恍惚中消散,他若有所喜的向柳韵锦走去,“韵锦…你叫柳韵锦吗?” “您是?”柳韵锦望着泪流满面又满心喜悦的故遗名,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我是你的外公啊!你母亲柳若锦是我的亲生女儿,你都长这么大了…”至小倍感孤独的柳韵锦闻言故遗名的话,脸上露出说不出的神情来。 连日来,先与期盼已久的殇沫不但说上了话,还嬉笑打闹在了一起;又与多年来躲着自己的父亲郭明轩,消除了彼此的间隙;如今,又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一个外公来,这一二再,再而三发生的事,又怎能让柳韵锦全然接受呢?缺失、得不到的东西,仿佛一瞬间,全部都有了、都得到了…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连连眨眼,甚是迷茫地迟疑道:“你真是我的外公?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可不许骗人。” 故遗名闻言,居然像个孩童般抹去了泪水,笑意连连道:“不骗,不骗。我就是你的外公故遗名。来,来外公这里…” 柳韵锦瞅了一眼郭明轩,郭明轩对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后,她跃下墙院,缓缓地向故遗名走去。 未到身前,便被故遗名一把抱住,紧紧搂在怀中,“我的好孙儿,你比你的母亲长得还要美,真不愧是我故遗名的孙女!” “哎呀,你抱疼我了。”柳韵锦对素未谋面的故遗名自然是有些嫌弃的,好似一个陌生的老男人,忽然莫名其妙的和自己套近乎一般。 “好,好,好。我放手,我放手就是了。韵锦你看,你眼前的就是我灭影门故府,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故遗名止不住内心的喜悦,指着院落的深处,连连道。 “哎,人家外祖孙团聚,真是羡煞旁人啊!”念顺夫人站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故遗名未言,依旧紧紧地凝视着柳韵锦。 见状,念顺夫人对着海棠如旧阁之上的冷溶月又叹息道:“女儿啊,本以为你做定了灭影门少主,可现在看来,还真不好说呢。” 冷溶月低头不答,心中更是酸楚不止,本就是素海棠影子的她,如今好似又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一个连影子都不如的人… “哈哈,灭影门少主?我郭明轩的女儿还真不稀罕!”郭明轩微微一笑,讥道。 “你…郭明轩,你今日到底想怎样?”故遗名怒视着郭明轩,道。 “我不想怎样。”郭明轩淡然道。 故遗名道:“我准备让韵锦留下,我要将我全身的功法都传授与她。” 郭明轩呵呵一笑,道:“你的功法?我看还是算了吧。你我都应该知道,御水法门、御雷决、御电术、御火真经和御风术这五门绝世法门,并不是常人轻易能学会的。你的造化比我好,修习五种法门的顺序正确,先修习了御风术,身体安然无恙;而我,后修得御风术,以至于我的头发中年银发难以改变。你难道要害韵锦吗?” 故遗名甩手道:“对于这五门绝世法门,我比你清楚!只要把韵锦关在如苍琼阁峰顶之上的铁房密室里,她自然能有所领悟。只要韵锦熬得过整整一年,便什么都能学会了!” 郭明轩冷笑道:“整整一年?若韵锦熬不过呢?难道你要拿韵锦的命开玩笑吗?就算熬得过,就你那偏离正道的修习方式,韵锦不学也罢!” 故遗名怒道:“难道这五门绝世法门要后继无人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狠不下心来,又怎能成就天下第一?” 郭明轩,笑喝道:“哈哈,天下第一?你吗?醒醒吧!故老丈人!韵锦已身怀无极圣剑和御风剑法,至小体内又有柳若锦的全部内功修为,已然无敌于天下。试问,你我不出手,天下又有几人是她的对手?” 故遗名闻言,怒喝道:“无知小儿!一山更比一山高,难道你不知吗?”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哈哈,看来,你还是没打够啊!怎么,还想继续打吗?也好让我见识一下,你是如何的天下第一!”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六十八章 无果又如何?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 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 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 “匆匆相见,我本话意连连,寒暄不断。你却异常焦躁,不依不饶,与一个长辈争论得失、意境,稍有不和,便招招致命。难道,素海棠在你心中已然超过了若锦的分量?”故遗名微叹连连,意味深长的道。 郭明轩神情自若,缓步而行,拉起柳韵锦的手,道:“海棠行踪未果,你又生出毁掉韵锦的心思,你自己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吗?哈哈,寒暄?我想没有必要,无论交情,还是若锦所做出的决定,都不必如此虚情假意。” 故遗名手颤连连,面色铁青,气不成声道:“虚情假意?难道你我不是翁婿吗?难道若锦不是我的女儿吗?难道韵锦不是我的孙儿吗?何来的虚情假意?” 郭明轩冷然一笑,道:“我如今的年岁,已无需给任何人面子。也许,你是真心关切,但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关系,都显得生硬恶心。我只是不想假情假意的对你寒暄罢了;我更不想隐瞒心中的感受,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郭明轩将手中的天岚紫霄剑递向柳韵锦,又对着故遗名道:“你既言不知素海棠的下落,那我就要在你的灭影门中搜上一搜,我不但要搜,还要光明正大的搜,且是带着韵锦一起去搜。你若再阻碍,就算与你杀得双双毙命,我也绝不罢手!” 故遗名闻言,已然气得说不出话来,驻足原地,脸色暗沉。 见状,郭明轩拉着柳韵锦,欲直奔灭影门正堂。 “慢。想我故遗名离开苍琼阁至今,所向披靡,说一不二。今日,你要搜灭影门随你便是,在自己女婿面前尊严扫地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韵锦,还请让她留在灭影门。”故遗名突然轻喝道。 郭明轩背对故遗名,低声道:“这世间有千万种方法,之所以有遗憾、分歧,均因坚守私心所致。你解散灭影门,到无极阁出家为僧,难道身为佛门宽宏之地,会不收留于你吗?就算不收留你,你虔诚参拜,赖着不走,身为父亲的你,若锦还能赶你离开不成?” “至于,韵锦。同样身为父亲的我,根本无权阻碍她的去留。我深爱我的女儿,但我更尊重她,她可以毫无畏惧地在我身边体面得活着。是去是留,全然在她。” 柳韵锦急忙拽了一下郭明轩的手,将持着天岚紫霄剑的右手也搭在了郭明轩的手腕处。 这是下意识的寄托,生怕父亲郭明轩留她而去。她又怎么可能留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外公身边呢。“父亲,韵锦只愿留在你身边,尽心报答十六年来的养育之恩。” 此情此景,故遗名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败得一塌涂地。可眼下名震天下,让人闻声生怯的灭影门,他是决然不能撒手不管的。 因为这就是江湖,名望和地位比生命还要重要,有了这些,无论在哪,任谁都是要敬畏的。 不止敬畏,还会有人千方百计的讨好你,为你杀人、为你献上万两金银、更有美女佳人主动投怀送抱。 地位,有时就是这样。顶端的人,往往被视为神佛,受人敬仰,享受着不费吹灰之力而来的一切。倘若地位没了,什么也就没了,不但与常人无异,还会处处受欺,时时忍气。 故遗名当初毅然决定闯关气父,离开苍琼阁,也正是为了如今眼前的一切。 而当下,郭明轩却要让他放弃这一切,绝无可能。 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享受云端之上的尊崇,也许就要失去常人所不能离弃的所有。 “好,随你们去吧。想如何便如何吧。”无力的声音,微弱极了,故遗名的脑中一片轰鸣,在这无奈的言语中,这位天下间的王者,江湖中的神话倍感疲倦。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的豪言壮语,早已荡然无存… “门主,溶月如今已睡意全无,我陪他们二人在门中转一转吧。”冷溶月来到念顺夫人身旁,望了一眼故遗名,她忍着心中的不悦,道。 “遗名,你看我们的溶月,小小年龄就如此体贴,有她相随郭明轩搜府,你也可放下心来。”念顺夫人带着微笑,柔声道。 “去吧。”故遗名,道。 “是,门主。”尽管冷溶月认为自己在这灭影门中是多余的,但念顺夫人也的确对她甚是娇宠,视她为生命。她意识到自己是否也要为灭影门做些什么。 当下,已成如此局面。由她这个局外人出面再合适不过了,且郭明轩也不会处处防备一个金钗之年的少女。 郭明轩与柳韵锦前行,冷溶月随后,逐渐离开了念顺夫人与故遗名的视野。 “遗名,今日你是怎么了?岂能容得郭明轩如此胡闹?” “遗名?” 念顺夫人凝望着故遗名,出神得打量着他,对念顺夫人一向恭敬的他,居然在连唤两声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呆呆地站着。 随着“呃”的一声,故遗名居然在念顺夫人的面前吐出了一口鲜血,他单膝跪地,紧紧捂住胸口,颤声道:“你现在应该知道原因了吧?” 念顺夫人一脸诧异,道:“怎么可能?你已身负重伤?” 故遗名无力道:“是的。郭明轩的招式,我根本无法全部躲过。真的太快了,我根本没有机会。” 念顺夫人上前扶起故遗名,道:“这绝不可能!五门绝世法门是你修习在先,又是你急于出阁要去挑战生父,才把五门绝世法门留在苍琼阁峰顶的铁房密室中的。如今,怎么可能郭明轩能将你伤成这般?真让人匪夷所思啊。” 故遗名抹了下嘴角的鲜血,望着地面上的海棠花瓣出了神。过了片刻,他缓缓道:“事实的确如此,我早已败下阵来,若不是暗行御火真经,恐怕我也坚持不到现在。” “若被江湖中人知晓,你败了阵,还身负重伤,恐怕江湖之中上门挑衅的绝非一人。不行,绝不能让人知道!”念顺夫人,忙道。 故遗名叹声道:“这些年,我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还暗中辅佐朱棣登位,才换来如今的无限威严风光。无论在江湖之上,还是朝堂皇家均有我故某人的一席之地。可当下,居然要隐瞒实情,来换取灭影门的兴衰荣辱,想想真是有些可笑。” 念顺夫人平抚着故遗名的胸口,微声道:“你与郭明轩到底差了几许?” 故遗名道:“有时人不得不服老,功法上倒没有差距,意境上却截然不同。若没看错,郭明轩已然悟出道家的观微境。而我,依旧停留在求狠求快上,就算悟出魔境,也实难收发自如。” “哎,万事到头一场空,果真没错。只是可怜了我那执念甚重的女儿素海棠了…”念顺夫人只觉万念俱灰,痛心不已,道。 故遗名抬手轻摇,沉吟道:“往事莫提,往事莫念…哎,看来我要闭关一段时日了。” ………………… “公子,灭影门故府不过一庭三院,您都搜了个遍,是否更加失落了呢?”冷溶月凝视着郭明轩,道。 郭明轩望着庭中荷塘,红鲤翻跃,震得水中月儿波波晃晃,倍感凄凉。还真如冷溶月所言,没搜寻之前,尚有一丝念想,如今,连仅存的念想也没了,他的心中也绝不是原本的失落,而是失落中的失落,这种失落是绝望的,是无果的。 “你来故府多久了?”郭明轩突然道。 冷溶月闻言,一时神情恍惚了起来,低声道:“不久,不过两年有余。” 郭明轩道:“十岁之前,你在何处?” 冷溶月道:“在一个无比尊荣的地方。” 郭明轩道:“皇宫大内吗?” 冷溶月摇了摇头,道:“皇宫只是威严罢了,而我所在的地方,是人人惧怕,谈声色变的地方。” 郭明轩道:“噢?这还这种地方?” 冷溶月道:“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也会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而这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郭明轩道:“那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冷溶月道:“不然。我不但没有吃过苦,还甚是尊荣,享受着如同皇室公主一般的待遇。” 郭明轩道:“公主般的尊荣?” 冷溶月点头道:“是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幼时的一句童言,便能要了数十人的性命。” 郭明轩闻言后,对眼前的这位少女越发感兴趣了,“有趣,有趣。不过能得到念顺夫人的娇宠,视你如命,想必你的身世绝不简单。毕竟,念顺夫人已然不是普通人。” 冷溶月道:“如今,我在灭影门中也不过是个如影子般的多余之人罢了。至于长大之后,我想,更由不得我去选择过怎样的生活吧。” 郭明轩道:“皇室公主长大后,也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归处的。” 冷溶月笑靥道:“哈哈,皇室公主虽选择不了嫁与何人,但她总有机会得到幸福,一旦得到幸福,也是尊荣无比的。而我,以后...可能一言一行,做何事情,皆由不得自己。”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可如今,你已然学会了‘五绝神针’、‘雪舞扇落’和‘漫天花雨’,试问若你想离去,谁能阻拦?当年‘玉面公子’素海棠是何等的随性自如,逍遥自在啊。” 冷溶月苦笑道:“公子,不止这些。” 郭明轩惊道:“什么?” 冷溶月道:“不止素海棠的绝技,我还学了故门主的‘冰魄寒光’。” 郭明轩迟疑道:“冰魄寒光?应该是御水成冰的法门吧?” 冷溶月道:“不,没有水,只有冰。” 郭明轩诧异道:“没有水?只有冰?莫非,要练就极寒体质,瞬间凝冰呢?” 冷溶月静静地倚在石栏之上,道:“与公子所言,有些相似。” 郭明轩急忙上前,握住冷溶月的脉搏。片刻之后,他眉锁紧皱,缓言道:“如此阴寒体质,你是受不得半点内伤的。一旦受了内伤,阴寒之气不能如常的与体内血液循环更替,你的身体会逐渐变得僵硬,最后结冰而死的。” 冷溶月微微一笑,淡然道:“那又如何?世人只会羡慕我冷溶月得到了故门主的真传,谁会去在意这些隐患呢?正如你,明知无果,为何还要去寻找素海棠呢?” 郭明轩凝望池水,若有所思道:“无果又如何?只要心未死,找寻便不断。” 冷溶月微叹道:“有些人活在心中,反而是最好不过的。” 郭明轩斜视着冷溶月,突然严肃道:“这里没有别人,可否告知我,素海棠的下落。” 冷溶月神情凝重道:“活在心中之人,只能在心中寻找。” 郭明轩举头望月,轻拂了一下冷溶月的肩头,道:“只闻言语,任谁都不会猜到你只有十一、二岁。” 冷溶月莞尔而笑,道:“公子这是要离去了?” 郭明轩闻言,大笑连连,之所以发笑是因为冷溶月已然看穿了他的心思;也因郭明轩知道,用不了十年,冷溶月将会成为江湖中的第一人。 冷溶月的第一,绝不是武功上的,而是本就惊世绝俗的容颜下,还有一颗洞察先机、聪慧过人的七窍玲珑心。 不止如此,她以素海棠留下的银针,以死相逼郭明轩停止向她询问素海棠的下落。如此简单的举动,却包含着深思熟虑:一则郭明轩见到素海棠的银针必然慌神;二则郭明轩也绝不会去为难一个少女。综合种种,足以展现了她的手段,而把这些都运用自如的却是一位未到豆蔻年华的少女,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惧怕。 “难道,你舍不得我离开吗?”郭明轩笑道。 冷溶月烟视媚行,言不出话来。 郭明轩又道:“我的确要走了,希望日后江湖再见。” “慢着!”站在一旁听了良久二人对话的柳韵锦,忽然轻喝道。 见郭明轩与冷溶月均诧异地望着她,柳韵锦接连道:“冷溶月,我很喜欢你,你已经是我柳韵锦的朋友了。不过,日后请不要唤我父亲为公子,唤作:门主、前辈、大叔都行;还有,不许与我们为敌,否则你会死得很惨,要知道,女人与女人之间,是不会听你说那么多废话的,通常都会直接动手的。” 冷溶月双腿微屈,微俯首,两手互握在腰侧,道:“溶月铭记,此生绝不与你们为敌。” ………………….. 郭明轩携柳韵锦走出了故府,漫步在应天府的街道上。虽已寂静如野,但大小门店前悬挂的灯笼大多是彻夜不熄的,再加上空中的星盘冷月,一时之间,本是漆黑一片的宽敞道路,也是异常的明亮的。 郭明轩瞅了一眼柳韵锦,微微一笑,道:“韵锦,为何突然出现在故府的墙院之上?又出现的如此恰当呢?” 柳韵锦哈哈一笑,道:“父亲与外公故遗名打斗,大老远就能看到半空中的异象来。时而乌云密布,时而电闪雷鸣的,韵锦想不出现都难呢。不过父亲,你是不是也该感谢一下女儿,及时为你送去天岚紫霄剑呢?不然面对灭影刀,你可要惨喽。” 郭明轩大笑道:“要感谢你的是你那外公故遗名,若不是你出现,恐怕他会有性命之危。” 柳韵锦侧脚踩了一下郭明轩的靴子,没好气的道:“如今都从故府出来了,父亲你怎么说都行喽!” 郭明轩用手指点了一下柳韵锦的额头,朗笑道:“哈哈,你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改日啊,为亲再行感谢,哈哈哈。” 柳韵锦又道:“父亲,今夜到灭影门故府一无所获,是否有些大失所望呢?” 郭明轩微笑着望了一眼柳韵锦,淡然道:“无果又如何?无果反而意味着安然。你这‘玉面公子’海棠姑姑啊,看来很会捉迷藏哦。” “哈哈….” “哈哈….”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六十九章 江水依旧 再遇故人 上篇 江风不定半晴阴,愁对花时尽日吟。 孤棹自迟从蹭蹬,乱帆争疾竞浮沉。 身影相随怀千载,喜笑颜开胜万金。 空阔远看波浪息,宽船阁端故人音。 ……………………. “父亲稍后,我去唤那店小二。”应天府悦来客栈前,二人止步至此,柳韵锦欢快地望着郭明轩做了一个鬼脸,道。 “不必,你我怎好深夜叨扰。”话落,郭明轩脚尖轻点,跃至客栈顶端,俯身笑道,“来,韵锦。” 柳韵锦出神地望着父亲郭明轩,她喜欢这样的父亲,潇洒飘逸,无拘无束,且随性自如。在他眼里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絮絮叨叨的规矩,更没有所谓的繁文缛节,只有使人轻松自在的心悦,“父亲,我来了!” “哈哈…” “呵呵,小心脚下。来,随着为父走。”客栈之巅,传来阵阵的欢笑声,郭明轩拉着女儿柳韵锦的手,一步二步,三步四步地点起脚尖,小心翼翼的行走着。他一走一停,一走一个回首微笑,二人像孩子一般嬉笑着,稳稳的进入了客栈之内。 “嘘。父亲,殇沫还在睡觉呢。”柳韵锦俯身向一客房内望去,回首甚是调皮地微笑道。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你是否也该去睡觉了?为父今夜是不会再出去了。” 柳韵锦缓缓地来到郭明轩面前,撒娇道:“父亲,我们睡一间客房可好?” 郭明轩一惊,道:“噢?你确定要与为父睡在一间客房内吗?可韵锦已年芳二八了,是个大姑娘了,会有诸多不便的。” “我,不,管!我,就,要,父,亲,陪,着!”柳韵锦一字一字地从口中崩出,嘟嘴道。 郭明轩微笑着摇了摇头,走进了柳韵锦的客房之内。片刻后,双手中捧着被褥,道:“走吧。去我房中,我睡在床榻之下,就守在韵锦身边。” 柳韵锦盈盈一笑,昂头背手,上身微倾地大步进入客房之中。 客房中,父女二人一个在床榻之上,一个则躺在床榻旁的底板上。在异常安静的环境下,柳韵锦突然微声道:“父亲,你想我母亲吗?” “一开始想,痛彻心扉的想。后来,日子久了,心也就没那么痛了,只是偶尔还会想起吧。”郭明轩的声音低沉,柳韵锦虽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已能感觉到他的伤感。也许,这是一个万分煎熬的过程,但床榻下的父亲,还是独自支撑到了现在。 没有任何人去倾诉,也没任何人解忧,还要面对着逐渐长大的且与其母亲神似的女儿,这个男子到底是如何挺过来的,柳韵锦不得而知。但她知道,母亲遇到父亲郭明轩是幸运的,她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只为母亲的一个夙愿,你就甘心离去吗?”柳韵锦又道。 郭明轩道:“是的。她虽嫁给了我,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思想与思虑。人生在世,与其亏欠着活一世,不如坦然地活在当下。能与你母亲相遇,我已足矣。” 柳韵锦心中一酸,道:“父亲,不曾争取过?” 郭明轩道:“争过。与她第二次拜堂是在一片蔷薇花海之中,与其说是弥补第一次拜堂的匆忙,不如说是想奋力一争。虽然你母亲当时甚是感动,可惜最终我还是没能挽留住她,但我也无怨无悔,可以安心的离去了。” 闻言,床榻之上的柳韵锦双眼已经湿润了起来,她可以想象到,那片蔷薇花海有多美,那晚的言语有多么的令人动容。她小声喃喃道:“父亲,你当时一定很心痛吧?” 郭明轩道:“痛是自然的。不过,韵锦你记住,真正对你好的人,或许会强行插入你的生活,但绝对会尊重你的选择,给予你足够的尊严和自由。你母亲虽然出家为尼,却永远活在我的心中,见与不见,忘与不忘,已然没那么重要了。” 柳韵锦侧身抹了下眼泪,望着郭明轩躺下的地方,尽管只能看到依稀的身形,但她还是死死地望着,好似想看清晰一点眼前的父亲,“若韵锦能劝得母亲归来,父亲还会和母亲在一起吗?” 郭明轩道:“会。无论何时何地。” 过了良久之后,柳韵锦似乎察觉到了郭明轩并未安睡,便又道:“父亲,那素海棠呢?” 郭明轩缓缓道:“对她,为父是一片感激。正如当年无极庵的惠静师太对你母亲的恩惠一般,恩惠难报,是因为惠静师太已为你母亲而死;而我对你海棠姑姑的感激,如此放在心田,也正是因为她莫名其妙的消失所致。若人在,总有机会报答;若人不在,除了铭刻在心,为她守下一份尊荣,还能有什么呢?” 过了片刻,柳韵锦轻声道:“是啊,父亲。若人活着,一切都好说;若人死了,自然也就成了沉重的心头事儿。” “韵锦,明白就好。睡下吧…” …………………… 翌日,清晨。 洗漱之后的殇沫,满怀喜悦地来到了柳韵锦的客房门前,“咚咚咚”地敲了几声,声落未有丝毫动静,他探身而望,房内寂静一片,他一脸失落的欲转身离去。 “大清早的,敲什么敲啊?”柳韵锦打开了郭明轩的房门,优雅地伸着懒腰,道。 “韵锦师姐,你在师父的房内啊,我以为你走了呢。”殇沫一脸惊容,道。 “我能去哪啊?你整日胡思乱想什么?”柳韵锦来到殇沫的身前,用手指敲了一下他的前额,道。 “师父呢?我们到一楼吃点饭吧?”殇沫捂着前额,道。 “哈哈,客栈在早晨是没什么丰盛的饭食的,唤小二前来,让他分送到客房内一些稀粥和素食吧。”郭明轩微笑着走出房门,道。 殇沫望着郭明轩,也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心中无比诧异:韵锦师姐这么大了,还与师父睡在一个房间内,难道是怕黑吗? 他又想到天翱门君子阁内的梅、兰、竹、菊四姐妹,虽然有各自的房间,但是从未单独分睡过,不是全拥在梅心影的房内,便是全挤在竹琬婷的床榻上。如今,又看到柳韵锦与郭明轩从一个房内走出,使他更加深信不疑,女子都是怕黑的。 “好,师父。我这就去找店小二,让他为我们送到房内。嗯…都送到师父的房内吧,也好一起吃。”殇沫迟疑道。 “好。那就麻烦我们的少门主了,哈哈。”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不麻烦,不麻烦。”话落,殇沫向楼下跑去。 客房之内,同桌之上,三人静静地饮着稀粥。殇沫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师父,我们要怎么找海棠姑姑呢?” 郭明轩放下手中的稀粥,一脸安详道:“不找了。若有缘自会遇到。” 殇沫一脸迷茫道:“那我们来这应天府中是…..?” “带你去皇宫走一走,吃一些御膳,喝少许御酒,重温一下你儿时的生活啊。”柳韵锦一脸坏笑,道。 殇沫心中猛然一震,呼喊道:“难道,我父皇已经回到了皇宫吗?” 郭明轩不语,柳韵锦不言。 殇沫本是一脸喜悦,也逐渐暗沉了起来,“我就说,父皇若真回了皇宫,怎会不派人来接我回去呢。” 郭明轩将手放在殇沫的手背上,安慰道:“总会见到的。如今,你父皇忙于朝政,我们此次下山,正是要与他汇合的。” 殇沫一脸沮丧道:“师父骗人,虽然我出宫之时,只有六岁,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是有大批的官兵在宫中见人就杀,内院又燃起大火的情形下,父皇才不得不带我出宫的。既然都出宫了,还哪来的朝政要处理啊?” 郭明轩抚摸着殇沫的头,缓缓道:“孩子,等你再大一些,会明白一切的。” 殇沫从怀中掏出那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盘龙白玉,不断的摸搓道:“与父皇出宫之后,他对皇叔朱棣咬牙切齿,称其为反贼。师父,我们要杀了皇叔吗?” 郭明轩凝望着殇沫手中的盘龙白玉道:“这世间的纷扰,又岂能是杀一人就能轻易解决的?这盘龙白玉你在外时,不得拿出。否则,后患无穷啊。” 殇沫一脸不解道:“为什么啊?” 郭明轩道:“你按为师的话去做便是。我们今日就启程,去寻找你的父皇。” 殇沫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嗯。好的,师父。” 若寻建文帝,就必须要出海。若言出海,就必定要在九月之前,打点好一切,也好赶上郑和第三次出使西洋。 郭明轩皱起眉头,思索着点滴环节,心中不禁自问到:如何登上官船,与郑和一同出海呢?若出远海,定然离不开大船;若言大船,朝廷必定会从民间增调,毕竟朝廷一方面要彰显国威,一方面还要暗中寻找建文帝,将领士兵是绝不会少带的,再加上随从、侍女,恐怕也要几万人吧。 若言从民间增调大船,定然会增调大江大河之上的商船和盐商绅士家中的高阁船屋的。恐怕连江南的画舫也是要看上一看的,万一有又体面,又能远航的呢? 想到此处,郭明轩忽然呵呵大笑了两声。此刻,他想到了一个人,且是一位故人。对,正是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他手上的船舶无数,十六年前便有三、四艘甚是豪华的大船。如今,恐怕在水面上,再难找到如他一般有实力的人了。 “走!我们即刻启动,前往江月门。”郭明轩起身,道。 柳韵锦被忽然起身的父亲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一脸迷茫道:“江月门?” “是的,韵锦。你小时候,那江月门门主暮云烟还抱过你呢,哈哈。”郭明轩笑道。 柳韵锦一脸嫌弃,道:“切。看来我小时候真是见多识广啊,遇到了这么多人,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居然没有一件能记起来的。” 郭明轩瞅了一眼柳韵锦,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我的傻女儿,你怎会记得刚出生时的事情呢?走吧。” “殇沫,走了。” 郭明轩拉起二人的手,一行三人向江月镇行去… …………………. 马车一路行驶,三人不紧不慢,用了三日便来到了江月镇郊外。 郭明轩驻足望向江面,回想起与柳若锦初战故遗名的情景,画面尤新、历历在目,使他连声叹息道:“江水东流不曾断,往事追忆已徒然。” “父亲,您又伤感起来了?是否想起了什么事来?”柳韵锦闻言,道。 郭明轩淡笑道:“没,只是些许感叹罢了。” 殇沫指着江面道:“师父,快看。江面之上,有几许扁舟,正向此划来。” 郭明轩随声望去,微笑道:“正好,我正想询问一下江月门如今的落脚之处呢。” 郭明轩大步向岸边走去,高声道:“船夫,请问江月门怎么走?” 扁舟之上,一人远眺着,望了一眼郭明轩后,却没有任何言语,继续向岸边划行着。 郭明轩又道:“船夫,我等三人是来拜见江月门门主暮云烟的,若知晓他身在何处,还请告知。” 扁舟之上,一人远喝道:“暮门主,也是你想见就能见得吗?”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噢?此话怎讲?” 那人道:“暮门主何等的英雄豪杰,整日拜访他的人多如牛毛,恐怕你一时还真见不到他。” 郭明轩大笑一声,道:“暮门主如何英雄豪杰了?你倒是说一说。” 那人道:“在这万里江域,甚至近海方圆十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暮门主的英雄气概。他武功卓绝,人送外号:‘鬼见愁’,任何宵小水贼都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无论漕运,还是商船都靠他护之周全。” 那人停顿了一下,拱手侧对着天,又道:“暮门主还义薄云天,一心为百姓谋福祉呢。当百姓渔民主动捐出细软,要为他建造府邸时,他却婉言拒绝。他言:金银细软都是百姓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他绝不拿一分一毫,再豪华的府邸也抵不上百姓的安居乐业,他与渔民百姓同吃同住,甚受万民拥戴。”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嗯。听起来,他的确是位大英雄,哈哈。” 第七十章 江水依旧 再遇故人 下篇 烛江船舍酒可沽,胜日相从同醉卧。 …………………. 十六年的时间,算长吗? 不,不算长。 只不过是一生中的寥寥过客罢了。 可十六年足已改变任何一个人。 有些人会销声匿迹。 有些人会改头换面。 有些人则会忘却旧情,变得冷漠淡然。 而暮云烟,好似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受百姓敬仰,他依旧是那个大侠。 只要这点不变,也许一切都不曾改变,即使十六年的分离,今日要见的依旧是一份侠骨柔肠,铁血丹心。 斗笠遮挡不住烈日悬空。 尽管江风不断,也没有一丝爽意。 郭明轩微微一笑的神情,已成为常态。 可这次他是发自内心的欣慰,因为暮云烟没有辜负初心,一个没有辜负初心的人,又怎能忘却旧情呢? 这个世上,有多少曾经的雄心壮志变成了默默无闻;又有多少的豪言壮语,变成了颠沛流离。 坚守初心之人,不敢断定他一定是大丈夫、真汉子;至少敢说他活得充实、开心。但充实开心的生活并不代表着不迷茫,因为任何人无论在什么阶段都会彷徨,或多或少;或为以后的方向,或为纷扰的尘世。 江面是耀眼的,渔民们的额头上是闪烁的。无论何种环境,都抵挡不住辛勤的劳动、踏实生活的人们的步伐。 他们夜以继日的劳作,反倒异常的欢悦。即使从不会有人去注意他们,他们依旧幸福的活着。因为幸福,也只有自己能够懂得。 恰恰是这些平常的百姓,不为名,不为利的渔民,把那江月门门主暮云烟捧到了云端… “暮云烟暮门主是真英雄,帮了不少百姓呢。” “是啊,我前段时间备上些许薄礼,去拜见他。欲将孩子留在他那江月门做事。没想到暮门主拒下薄礼,二话不说就收了我家牛娃呢。” “哎呀,数月前的深夜,我娃忽然不见了。急得我是方寸大乱,来回奔跑叫喝找寻。没曾想江月门值夜的守卫见了,直接禀报给了暮云烟门主,暮门主马上派出百人,在附近的小山坡上找到了我娃。几番询问,原来孩子是因为一时贪玩偷跑出去的,哎,孩子的一时贪玩,居然劳驾暮门主派出百人帮忙,我到现在还不知该如何报答呢。” “别说孩子了。就算是丢了一头牛或是一只羊,暮门主都会派出门人帮助百姓寻找的。这不,前几日,田家刚发现少了头牛,不到半晌时间,就被江月门的门人给找回来了。” 七嘴八舌、欢声不断的百姓聚集在郭明轩的面前,无不称赞这暮云烟的大仁大义。 “听了半天,我发现你们是有办法立即联络到暮门主的,能否告之我,怎么才能找到他呢?”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万里江域的岸边,无论是城镇、还是乡郡都有江月门的联络点,那里通常会有3、5个门人,轮换着巡视江岸上发生的一举一动,你找到他们,也就自然找到暮门主。”一老翁道。 郭明轩闻言,连连诧异道:“噢?绵绵几万里的江岸边,都有江月门的人吗?” 老翁呵呵笑道:“哈哈,是的。都是些就近百姓的孩子,有的是正式加入江月门的人,也有的是还未加入江月门自发前去巡视的。” 郭明轩难以置信:这江月门统领着万里江域,若单言江域之上的门人就已然多不胜数了;如今,这江岸边还有如此多的门人巡视。他很难想象,今日的江月门到底是个怎样的规模。 郭明轩对老翁拱手道:“我们这就去寻下岸边的江月门守卫。” 郭明轩分别拉起柳韵锦与殇沫的手,向着江岸边走去。 未行数步,却被百姓们的呼唤声给震住了,只见他们手舞足蹈,对着江面欢悦连连,时时喊道:“江月门,暮云烟。江月门,暮云烟….” 一艘玲珑八宝大船,赫然出现在江面上,随在两侧的还有两艘高台亭阁的大船,随后的还有数叶扁舟。也许,那并不是扁舟,因为实在离得太远,又被大船略微遮挡,像极了扁舟罢了。 柳韵锦越步向前,望着江面,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侧过脸,“父亲,好威风啊。好像要娶新娘一般。” “韵锦喜欢?”郭明轩笑了笑,道。 “不止我喜欢,他们也很喜欢啊。”柳韵锦指着呼声不断的百姓,道。 “是啊,大家都很喜欢。”郭明轩低头好似思索着什么,嘴角泛起了得意的笑意,道。 话落,郭明轩纵身跃起,向江心腾去。 “阿娘阿娘,你看江面上有一银发之人正向暮门主的玲珑八宝船飞去呢,他飞得好快啊。”一小姑娘在江边奶声奶气的说道,阿娘左手拱在额间,远望道:“是啊,阿娘看到了,真的好快。” 殇沫瞅了一眼柳韵锦,抿着嘴道:“韵锦师姐,你猜师父要去干嘛?” 柳韵锦淡然道:“自然去做有趣的事情。” 殇沫笑道:“那我们也去吧。” 柳韵锦一脸嫌弃道:“我们?没有落脚的支点,你能用轻功飞到哪去?恐怕跃出江面几十步后,你我皆要落入江水之中。” 殇沫一脸迷茫,摸着后脑勺道:“那师父…怎么就能做到呢?” 柳韵锦淡淡一笑道:“你将来也能做到。” 殇沫惊喜道:“真的吗?” 柳韵锦瞥了一眼殇沫,摇了摇头道:“等你练成了天傲剑法,便能了。” 殇沫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愁容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现在一招半式都没学到呢…” 柳韵锦用手指抵了一下殇沫的额头道:“那还不找机会,好好的请教我爹。你现在啊,最多算是位文弱的书生。” “阿娘阿娘,那银发之人,是龙王吗?他居然能掀起层层巨浪呢。”那小姑娘一脸惊呆地叫喊着,阿娘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道:“他是不是龙王,阿娘不知,阿娘只知他定然是位绝世高人。” 殇沫与柳韵锦闻声望去,只见郭明轩停在半空,将玲珑八宝大船面前的江水逐渐分开,分开的江水越来越高,渐渐的如两道瀑布一般。 江面上,身处大船之上的人,来回探望,显得十分焦急惧怕。片刻间,各个船头上挤满了人,争先恐后的望向郭明轩。又过了一会儿,船上的众人齐齐跪地,齐声高喝道:“属下,拜见尊上。尊上神功盖世,所向披靡。” 喝声洪亮,在江面之上彻耳回荡,岸边的百姓见状,也纷纷地跪了下来。 柳韵锦看到百姓接连下跪,慌忙地来到众人面前道:“你们起来,你们起来啊,我父亲承受不起你们的跪拜的。他也只是一位凡人。” 劝阻未果,柳韵锦只得拔出天岚紫霄剑,在江岸边接连斩出御风剑法来,口中叫喝道:“父亲!父亲!快回来!你惊扰到百姓了!” 虽然柳韵锦斩出的御风剑气连连发出入水的轰鸣,但无论她如何奋力的斩出,都无法使剑气划到郭明轩的身边。尽管如此,郭明轩还是注意到了女儿柳韵锦在岸边的举动。 他拂袖转身,像一只利箭一般,横飞而回。稳稳地落在柳韵锦的面前,诧异地望着跪地不起的百姓。 “爹,你看,百姓见大船之上,江月门的弟子下跪,他们也跟着下跪。你说你怎么如此张扬,你岂能受得起百姓无缘无故的跪拜呢?” 郭明轩闻声,甚是慌乱,急忙跪在地上,道:“众位,众位。暮云烟视我为‘尊上’,江月门的门人跪拜于我,尚在情理之中,而你们…明轩对你们没有丝毫恩情,明轩岂能受得你们如此跪拜呢?再言,明轩即使对你们有些小恩小惠,你们也不必如此一般啊。” “就是,就是,快起来吧。你们不起来,我爹自然也不会起来的。”柳韵锦分别拉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依旧无一人起身。 就这样僵持了良久,直到玲珑八宝船靠岸,一黑发间掺杂着数缕白发之人跃下船来,跪在郭明轩的身前道:“云烟不知尊上前来,还请尊上恕罪。” “还请尊上恕罪。”数条船上的江月门人与岸边的百姓齐声道。 “尊上,暮门主真不知您已至此,刚才你询问之间,并未吐露出您就是江月门的尊上。若老朽知道,你就是暮门主口中时常提起的大恩人,老朽也绝不敢如此放肆地与您说话啊。”岸边的老翁,动容道。 郭明轩瞬间不知所措了起来,原本只是想戏耍一下多年未见的故人,没曾想惹出如此的闹剧来。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她们好,她们便视谁为大恩人。当下,郭明轩已然成了众人的焦点,错是因为他,对也是因为他。 郭明轩无言以对,眼前的暮云烟也是一榆木疙瘩,从初见时就对他礼数不断,又是拱手参拜、又是下跪的。 郭明轩忽感头痛不已,遇到如此多的忠厚之人,这该如何解下当前的尴尬呢? 有时,就是这样,面对淳朴善良之人,他们的热情与执着反而让人觉得无策可施。那就跪着吧,一凡人被众人这般跪拜着,又能如何呢? “大家…难得相遇,我们…不如去…喝酒去吧?”甚是紧张的气氛中,殇沫的脸上带着稚气的笑容,迟疑道。 “好,好,好。” “甚好,甚好。” “对,喝酒去。” 众人之间,瞬间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郭明轩缓了一口气,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分望众人的表情,微声道:“对,喝酒去。我们走,都站起来吧,别跪着了,快找个好地方喝酒去。” “走。” “走,走,走。” 众人纷纷的站了起来,郭明轩摸着自己的膝盖也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站起,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众人的神情,生怕再有些许变化来。 “尊上,这么多人,我们不如就到江月镇中饮酒吧。”暮云烟拱手道。 “好…甚好。你…领着他们…走,一起走,快些走…”郭明轩很不自然的干笑道。 ………………… 自古以来,酒香不怕巷子深,而如今江月镇的悦来客栈中,一楼不但被众人坐得满满的,就连客栈之外也挤满了人。 客栈里管事的张掌柜,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自他这悦来客栈开张以来,一楼坐满倒是常事,可客栈外也拥满了人,没地方安坐的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 张掌柜用他那聚财的双眼环视了一下,心中自然明白这些人都是冲着暮云烟来的,怕是撵都撵不走了,“小二,你去内房,把所有的桌椅板凳都搬出来,放在客栈外,能放多少是多少!” “好嘞,小的,这就去。”店小二,朗声道。 过了良久,只见客栈之外的方桌已然占据了整条街道,但依旧还有数十人,没地方坐。更可怕的是,镇中人闻声暮云烟来了,还在陆续的往这里赶… “去,去借。去周围的客栈、酒坊里借,就算要付些许银两也依他们,总之,一定要借来!”张掌柜有些缓不过气来,因为就算是借来了桌椅,众多都有了位子,可是待会儿上菜又该怎么办呢? “小二,你过来,快啊。”张掌柜急促的又道:“你去看看周围客栈、酒肆,有谁家的厨子闲着,也给唤来。” “好的,掌柜。小的这就去。”店小二用肩头上的白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 他刚跑了几步,又听到掌柜的呼唤声:“先别走,过来,过来啊!若要来的厨子讲价钱,你尽量往底下压,把价格谈好了,再让他们过来。今日在座的都是些爱打抱不平的主,你可别给我惹事啊。记住,往下压价钱,事先谈好!去吧。” 此时,在悦来客栈内,暮云烟倒满了一杯酒,向郭明轩敬去,“十六年了,尊上,你可让云烟好想啊。这十几年来,我日盼夜盼的,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郭明轩接过酒,微微一笑道:“我本已是个山野之人,没曾想俗事纷扰,不得不再次来到这繁华闹市之中啊。” 暮云烟神情甚是激动道:“尊上,这些年来,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派出门人前去寻找您的下落,中间也去过无极阁打听,均未得到你的丝毫音讯。今日,能够相聚,我们定要不醉不归啊。” 郭明轩猛然惊道:“你去过无极阁?若锦还好吗?” 柳韵锦闻言提到了她的母亲,便出神的望着暮云烟,“暮门主见过我母亲吗?” 暮云烟对着柳韵锦连连拱手道:“少主严重了,以后唤我云烟便是。我的确见过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如今一心向佛,已无半点尘世之心。” “啊。”柳韵锦惊讶得望着暮云烟,尽管她已从殇沫的口中得知了母亲柳若锦的所在,但她依然无法相信,如今的母亲会如此的淡然。暮云烟既然登门,肯定带去了父亲郭明轩失踪的消息,她居然还能如此的平静对待,如没发生任何事一般。 “若锦,可与你言出些关切我的话语来?”郭明轩低头问道。 “没。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是告诉我,她也没见过您。”暮云烟回道。 郭明轩闻言,神情甚是失落,拿起酒壶斟满了一杯酒,将酒杯紧握在手中。 “对了,尊上。你此次下山,所谓何事?”暮云烟又道。 “为了郑和出使西洋而来。”郭明轩低声道。 “郑和?可是朝中的内官监太监?”暮云烟惊道。 “正是。”郭明轩道。 “他已出海过两次,随行之人几万有余,也增调过我的船只。”暮云烟道。 “增调过你多少船只?”郭明轩忙道。 “不多。一两艘玲珑八宝船罢了。”暮云烟道。 “什么?只一两艘吗?”郭明轩惊道。 “尊上有所不知。从永乐元年,朱棣便下令福建造137艘船只,并令苏州与江苏、江西、浙江、湖南、广东诸省,建造另外200艘船舶。同时,沿海各省要将188艘平底运粮船予以改造。据我所知,永乐二年到永乐五年之间,各地建造或修复了1681艘以上的船只。” “不止如此,朝廷建造的船舶还异常的庞大,最大的宝船长125.652米,宽50.94米,比我的玲珑八宝船还要大至少一倍之多。另外增调我的船,不过是安置随行的女眷和侍女罢了。” “永乐二年?朱棣刚继位的第二年,朝廷哪来的银两呢?”郭明轩诧异地望着暮云烟,道。 “这我就不知了。”暮云烟缓言道。 “永乐?皇叔朱棣?他…他做了父皇的位子吗?他…如今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吗?”一旁的殇沫眉头紧锁,异常地慌乱道。 郭明轩心中猛然一惊,自己刚刚完全忽略掉了殇沫也在此处。当下他忽然得知这些消息,不知要闹出怎么的后果。“殇沫,你听为师说。” “不听,我什么都不听。我要去找父皇!”殇沫稚嫩的脸上满是焦虑,他含泪向客栈外跑去。 “殇沫….”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七十一章 痛苦的蜕变 (求推求月、求订求藏) 江水东流不吱声, 柳枝摇曳任随风。 水岸路途无一人, 泣泣凄凄盼相逢。 ........................ 长大,也许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情。 长大,也是一个使人不断沮丧、失望的过程。 那些敬重且被视为神话的人,忽然间变得不再完美,且充满了欺骗。 想要原谅他们,却早已被已决的念头打破。 辗转反侧,悠悠荡荡,又不得不重新回到那令人已厌烦的人、事面前,只因别无选择,也因无处可去,更因懂得了妥协、学得了沉默。 独望江水缓东流, 近岸涛涌不曾休。 试问江际可停歇? 入海难覆不知秋! 殇沫的痛楚并不完全来源于难以与父相聚,更多的则是师父郭明轩的隐瞒,像傻子? 不! 傻子的终日憨笑,并非人人可以做到。 那像什么? 像水滴,只怨融入江海无归期。既不明前途,又不明身在何处,只得随波逐流,任凭推动。 未知是恐怖的,无知是可怜的。原以为父皇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只是暂时的流离失所罢了,没曾想六岁时的一场逃难不但改变了一切,还使得父子二子越离越远,音信全无。 “父皇,你在哪里?”殇沫的叫喊声,回荡在江域之上。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如此呼喊着,尖叫着,即便没有任何回音,他也只得如此。 “殇沫,殇沫?”追逐而来的柳韵锦,跑到了蹲在江岸边的殇沫身边。 她微抬手臂,想要去摸一摸殇沫的头发,但她没有这样做,则是缓缓蹲下,紧紧地抱住了正失声痛哭的殇沫,“一切会好的,相信我。父亲虽对你有所隐瞒,但也是出于无奈。如今,你的年纪又能做什么呢?更何况你连剑都拿不稳呢。” “殇沫,我知你心痛,我曾经也有痛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之所以会痛,则是因为眼界还未打开,自身还未真正的长大而已。” “殇沫,我们有时总以为父母难以领悟我们的思绪,抱怨他们不懂得我们的心声。我们逃离、我们叛逆、我们不屑、我们冷漠,却不曾想随着时光的流逝,当我们慢慢长大,也变成了父母的模样,我们有了藏在心底的秘密;有了不愿提起的往事;更有了不得触碰的酸楚。但我们总会长大,总会有随着内心去做事的一天。” “殇沫,别再哭泣,回来吧。待你长大,也许眼前一切的疑问,都变得有了答案,且答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那么的不法辩驳。” 殇沫泪眼凝望柳韵锦,泣不成声道:“韵锦师姐,真的吗?是不是只要长大,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柳韵锦捧着殇沫的脸颊,柔声道:“是的。至少你可以知道方向。确定了方向,才会有坚守;有了坚守,自然也会有得到。” 郭明轩远望着殇沫与柳韵锦,没有任何言语。也许,此时在殇沫心中他已然成了一个大骗子,成了殇沫怨恨之人。他不敢向前,只是眉头紧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尊上?”暮云烟带着众人来到了郭明轩的身旁,刚要开口却被郭明轩给打断了,“嘘,让韵锦陪陪殇沫吧。” 郭明轩缓缓向岸边的林间走去,他不再是风度翩翩的郭明轩,因为他的脚步很沉重,地面的土层上留下了他清晰的脚印来。 “暮门主,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随郑和一同下西洋。”郭明轩停下脚步,忽然道。 “尊上,您又称我为门主了。十几年前不就已改叫云烟了吗?”暮云烟驻足在郭明轩的身后,道。 “对,云烟。好久不曾这般唤过你了。”郭明轩转过身来,神情异常沉重,道。 “尊上,郑和已下西洋两次。征用我江月门的船只也只一回罢了。若想促成此事,我想,我们要去见一个人。”暮云烟,道。 郭明轩微微一怔,道:“谁?” 暮云烟道:“宦官王景弘。” 郭明轩惊道:“噢?” 暮云烟道:“王景弘虽是宦官,却助朱棣起兵称帝,得到朱棣赏识。永乐三年,奉朱棣命,以副使身份协助正使郑和,率62艘巨型海船、余名官兵和水手组成庞大船队,出使西洋。也正是他,与我相约在苏州刘家港的驿站中,达成的征调江月门船只的事宜。” 郭明轩道:“一个助反贼朱棣篡位的太监,我不取他的性命,便已是恩惠了!他又能起什么作用?” 暮云烟闻言,眉头微皱,拱手道:“尊上,你杀了他易如反掌,但他却是能帮助我们随郑和下西洋的关键。” “尊上,永乐三年六月,此人与我商议征调船只的事宜时,我观他良久。此人,眼光明锐,不但懂得察言观色,还甚会把握时机,且胆大心细,不失为俊杰。我只需以仰慕之态,携黄金百两,与他私下见面,他定会答应。”暮云烟又接连道。 郭明轩一脸诧异,道:“你怎知他一定会答应?” 暮云烟道:“首次下西洋,朝廷便率62搜巨型海船,而这62搜船,有几艘姓郑?又有几艘姓王呢?而今年九月的第三次出使西洋,巨型海船的数量定然不会少于首次的62搜。他已有两次出海的经验,自然知晓利从何来,油水从何而刮。试问,他就不想多一些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船只吗?” 郭明轩微点着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云烟所言极是,他的确想有自己能够操纵的船只。就算全不为财,多些自己的人马,也是好的。” “是的,尊上。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江月门的玲珑八宝船,试问在民间有何人能比?王景弘不用我们的,还会用谁的呢?”暮云烟忖道。 “嗯。云烟,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办吧。”郭明轩,忙道。 暮云烟回望了下江岸边的殇沫与柳韵锦,略显迟疑道:“可…殇沫…” 郭明轩挥了下手,神情自若道:“无妨。韵锦定能劝回殇沫。” “嗯,尊上。我身边的这两位是赛威、赛广,尊上还记得吗?十六年前,正是他们将抱着柳若锦的您,接到我江月门的大船之上的。”暮云烟微笑着指着身边的二人,道。 郭明轩凝视二人,过了片刻,朗笑不断,道:“记得,记得。如今,他们二人都这么大了,挺拔威猛,俊得很啊,哈哈哈。” 暮云烟笑道,“尊上,此二人如今不但是我江月门的左右使者,更习得了尊上传授于我的无极圣剑,虽然只是略得皮毛,却已是不凡。我走后,他们二人便紧随于尊上,整个江月门也听从尊上的调遣。” 郭明轩望着暮云烟,心中翻涌不断:若言,十六年前的江月门,就连眼前的暮云烟也挣扎在生死之间,那时的江月门虽然江面上的势力丝毫未损,但绝不如五阎王灭江月门府邸之前的威名。那时,暮云烟将江月门托付与郭明轩,不足为奇。 可如今,江月门已然在江湖之上,鹤立鸡群,声名鼎盛。暮云烟依然毫无顾忌的将江月门交在郭明轩的手上,单凭这份信任,暮云烟口口声声的‘尊上’二字里,包含了多少情义与感激… 想到此时,郭明轩会心一笑,道:“好的,我定会帮云烟好好守着江月门,哈哈。” 话落,暮云烟拱手告别,率身边门人浩然离去。 郭明轩斜身望去,柳韵锦果然劝解了殇沫,二人正在江岸边泼水嬉闹,他不禁叹道:“真好。想哭就哭,想闹就闹,真好。” “韵锦、殇沫,走了,我们去江月门的大船上。”郭明轩大声呼唤道。 “好的,爹。” “好的,师父。” “哈哈哈。” …………………… 夜幕悬月,江风阵阵,清爽连连。 江月门玲珑八宝船的阁台上,郭明轩手持酒壶,远眺江面之上的星星渔火。眼前的安宁,温馨不已,与天翱门的清冷似冬凌相比,多了几分人情味,这也正是凡尘中最美的景色。 “师父…”殇沫缓缓走上阁台,神情紧张,言语迟疑道。 郭明轩转身望向殇沫,微微一笑,道:“过来,孩子。陪为师饮一杯酒如何?” 殇沫望着郭明轩的笑容,倍感轻松,快步走向郭明轩,“好啊,师父。徒儿陪你喝一杯。” “品出了什么?”看殇沫饮下一杯酒后,郭明轩笑道。 “辣。”殇沫呲着嘴,道。 “哈哈,只是辣吗?”郭明轩道。 “对,只是辣。”殇沫道。 “正如你的性子一般,当下只有‘辣’。”郭明轩缓言道。 “师父能品尝出不一样的滋味来吗?”殇沫,一脸好奇道。 “哈哈,是的。在我口中,酒有百味,无论回味出多少,最终咽下的那一刻始终是甜味。”郭明轩笑道。 “甜的?且有百味…为何我只能饮出辣味来?”殇沫摸着头,道。 “哈哈,不难理解。如今,天傲剑法你不也只懂得总决式吗?纵使还有万千招式变化未学,你尚未接触,又如何能得知剑法精要呢?”郭明轩朗笑道。 殇沫赫然醒觉,惊叫道:“莫非…我真正的学会了天傲剑法后,就能品尝出这酒中的百味来了吗?” 郭明轩呵呵大笑,道:“是的。你悟性极高,天傲剑法对你而言,不难学,不难学啊。哈哈。” 殇沫随着郭明轩也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殇沫又陷入了沉思,“师父,徒弟有一事不明。无论是梅、兰、竹、菊四剑,还是大师兄邢云飞,他们都只学一剑,便武功卓绝,难逢敌手。就连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也是学了师父的无极圣剑后,才使得江月门有如今的声威的。可…为何师父不愿传我,他们中任何一人的剑法呢?又偏偏要我学天傲剑法呢?” “哈哈。他们的剑法只是凡尘中的剑法罢了,而天傲剑法则是天剑。殇沫自然只能学天傲剑法了。”郭明轩,淡淡一笑,道。 郭明轩望着殇沫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又道:“你贵为皇子,本该继承大位,泽被苍生,却落魄凡尘,化名殇沫,成为我天翱门少门主。阴阳互转,循回不绝,失去多少就注定要得到多少,所以天傲剑法自然只能殇沫一人学之。” “就因为我是皇子吗?”殇沫低声道。 郭明轩看着殇沫些许沮丧的神情,道:“不,不是因为你的皇子,而是因为机缘。凡是机缘都毫无道理可言,皆是命数。” “那天傲剑法,到底是什么?”殇沫满脸好奇,道。 郭明轩微微一笑,接连道:“风、雨、雷、电、击,乃凡尘百态,而天傲剑法来自天道,天道自然要由心而悟。”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得其环中,以应无穷。盛神靠五气,神为之长,心为之术。五气要靠志、思、神、德等精神因素。这四者不衰,静和养气才能成为真人。” 殇沫闻言,一头雾水,干笑道:“师父,我不懂。” 郭明轩淡笑道:“无妨。你去船舍之中,取一把剑来。” “好的,师父。”殇沫疾步走下阁台,从船舍之中取出了一把长剑,他凝望着手中长剑,满脸喜悦地又回到了阁台之上,“师父,我取到了。” 郭明轩斜卧台上,高举酒壶,张口接酒,道:“舞起来。” “怎么舞?我不会丝毫剑法啊,师父。”殇沫惊道。 郭明轩冷然道:“不会就不能舞了吗?就因为你不会,才更容易学。” “这样吗?”殇沫挥动几下手中长剑,道。 “对,就这样。怎么随性,就怎么来,怎么潇洒飘逸就怎么来,总是,要动作舒适,自然连贯即可。”郭明轩,道。 殇沫在阁台之上,连续地舞起剑来,每次舞出的招式都不一样,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刚刚舞得什么动作,“师父,这般随性,根本没丝毫剑招可言啊!” 郭明轩对着酒壶,又大口饮了几下,道:“没有就是有,有就是没有。你觉得没有,但为师却觉得你刚刚舞得不错。你舞剑之时,可觉得有什么为难的动作吗?” “自然没有。因为徒儿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怎么轻松就怎么舞。”殇沫,道。 “哈哈哈,甚好,甚好。继续,继续。”郭明轩闻言,大笑道。 随后,殇沫又舞了良久,只觉手腕酸痛不已,越舞越糊涂,手中的剑也越舞越沉重起来,“师父,我的手腕好痛啊,还要舞吗?”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你舞剑之时,想得是什么?” 殇沫驻足道:“想得是刚刚都舞过什么动作。” 闻言,郭明轩顿时露出严肃的神情,厉声道:“你想那些做甚?舞过的就是舞过的,无需多想!”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七十二章 何为天道? 穷达皆由命,何劳发叹声。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 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 ………………….. 穷达皆是命,忌恨始徒然。虽有事在人为,人定胜天的典范,但至善至纯,方得始终。 冬雪伴冰绒,春风草来绿,花谢有花开,冬去有春来。万物皆为一体,心性皆为自然,秉承善念,自在逍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风云雷电皆为乐,人统凡尘更为尊。既为人,便是天,何为天道?吾即天道!大道面前,人人平等。无殊途,无例外,人人都有自己的道。 殇沫的道,对他来言,异常陌生。闻声师父郭明轩的厉言,使得他更加不知所措起来。“师父,那我应该想些什么呢?” 郭明轩盘腿挺起上身,凝望着殇沫道:“你不知该想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要去想。” 殇沫抚摸着手中长剑,道:“什么都不想,剑法又如何成章?”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何为章?天地本有章,但过于沉迷世人所创下的章程,反倒有了约束。风起云涌,月落汐涨,惊雷闪电,急流洪涛,自然而然,无论每种景象,皆有天道。如阴阳互转,平衡共处。” 殇沫拍了拍额头,挠腮撧耳,道:“师父曾让我与树木对话,与花草、鸟兽对话,难道也是为了悟道?” 郭明轩的神情异常冷峻,他连续道:“对。殇沫,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既立身于凡尘,上到尊君爱国,下到为民除害,都是我等的使命。可,不明天道,心性不稳,又如何秉承善念,以此为本呢?” “修行之人都羡元婴初始,就是因为难抵世俗纷扰,权利霸权,污了心性,乱了天道,自生自灭,不得善终。” “只有明了天道,才能更好的看清这个尘世。既要顺应天道,也要在天道下,去救殃及到的无辜百姓。百姓本无错,但难免有些妖言惑众、煽动造谣之人,使得朝堂动荡,市井不安。殇沫切记不可随波逐流,要真正明白什么是天道,什么是侠者。” 殇沫迟疑道:“那天傲剑法…” 郭明轩抢言道:“天傲剑法便是你的天道。剑舞不止,微风拂过,自有心感;骤雨淋身,自有身感;雷鸣电闪,自有声、形之感;战争不断,血流成河,自有血腥的闻感;亲人相拥、挚友相聚,自有触感;美味佳肴,自有味感。” 郭明轩拿过殇沫手中长剑,挥舞道:“随感而发,随感而动。剑若惊雷至快至狠;微风柔雨,阴柔连绵;为国奋战,血气方刚;美酒佳肴,回味无穷;上善若水,心静如松;再逢故人,剑舞无尘…” 郭明轩舞动的剑法异常飘逸,剑身不断出现电光、风卷、红盈、幻影、透彻的亮光,剑法时快时慢,时而波涛汹涌,时而晃动柔绵,“看明白了吗?” 殇沫连连苦笑道:“徒儿好似明白了点。随着身体感触而动,随着心中的变化而变,随着天气、景色而决定剑法的速度。” 郭明轩驻足,将手中长剑抛向殇沫,拿起他刚刚放在台上的酒壶,饮了几口,道:“嗯,不错。你能悟到这些,已属不易,多加练习,再融合天傲剑法的总决式即可。” 殇沫接过长剑,弓腿侧身下劈,又转身抬手上扬,结合萧月传授的轻功‘蹬云式’旋转跃起,口中不断喃喃道:“以道为锋,以阴阳为气,以五行为柄,上可断天光,下可绝地维…” 此时,恰逢一股江风吹来,殇沫剑迎微风,连续摆动,又将剑身在手中旋转了一下,抱臂弓步横挥,剑气直击眼前的江面,江面之上瞬间翻腾起细小的波浪来。 郭明轩狂笑不止,连连痛饮,道:“哈哈,甚好,甚好。孩子,为师有四剑一心,细细说来,应该还有两剑三心。四剑一心为:御风剑法、御水剑法、御雷快剑、持剑电击四剑,御火真经一心法;两剑三心为:御雷快剑、持剑电击两剑,御水法门、御火真经、御风术三心法。” “御水法门和御风术,即可为剑法,也可为主修的心法。上善若水,乃至静至纯的境界;微风龙卷,乃复苏万物与倾覆一切,既生又亡的境界。” 殇沫闻言,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欢喜道:“师父,都愿教我吗?” 郭明轩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都愿教你,可你要想学会它们,则是看你的机缘。生命至关重要,为师不会让你强行学之,如强行之下,你丢了性命,反倒得不偿失。” 郭明轩抚摸着手中酒壶,又道:“这五种绝世法门的心法秘籍,及其无极圣剑的剑谱我都可传于你,至于你要如何修行,是否能习之,则看你的造化。” 殇沫欢跃道:“真的吗?师父。师父在给我讲述你的故事的时候,您好像以御火真经为心法,对吗?” 郭明轩笑道:“正是。但如今,我体内已然不止御火真经一种心法了,也融合了御水法门与御风术的心法,特别是御水法门,对修行之人甚有帮助,我能够达到观微境,也是全仗它。” 殇沫神情略显迟疑,思索了良久后,道:“那我…我要修习什么心法呢?” 郭明轩淡然一笑,道:“你目前什么都修习不了,我言过,随你的机缘。当下,你只需熟背这些心法即可,以待将来根据不同的环境与造化,因时制宜的拿来用便可。” 殇沫忙道:“好的,师父。您现在就传授给我这些心法吧,我定会牢记的。” 郭明轩大笑道:“好,好,好。你附耳过来….” ………………… 翌日,清晨。 柳韵锦从船舍之中,缓缓走出,扶着船帮,躬身伸了个懒腰,姿态甚是迷人多姿。 她环视了下江面,向船头望去,只见殇沫正出神的看着手持长剑,她疾步走去,道:“怎么了?殇沫。想练剑法了?要不要师姐教你呢?” 殇沫望向柳韵锦忙道:“韵锦师姐要教殇沫无极圣剑,还是御风剑法呢?” 柳韵锦嫣然一笑,道:“殇沫想学什么?” 殇沫迟疑道:“我…我不知道,其实无极圣剑和御风剑法的口诀,师父昨夜已经传授给了我,可有章有据的心法口诀,又和天傲剑法的精要背道而驰,我真不知该如何抉择?” 柳韵锦惊道:“什么背道而驰?你在说什么呢?” 殇沫若有所思道:“其实也不算背道而驰,可….嗯,这样说吧,韵锦师姐,无极圣剑和御风剑法的招式、心法都是死的,一招接一招,练习之时不能有丝毫偏差。而天傲剑法根本就无招,而是随性而动,随心而发,这又该如何结合呢?” 柳韵锦思索道:“天傲剑法我不知晓,但御风剑法也是随心而变,随风而动,风越强,剑法则越凌厉;飓风之下,则招招致命,至快至狠。不过,招式也的确是死的,一招一式紧紧相连。” 殇沫皱眉道:“是啊,这到底该如何去练习呢?” 柳韵锦疑虑道:“难道父亲教你天傲剑法时,真的没有一招一式吗?” 殇沫低声道:“是的,真无一招一式,只有总决式,而总决式还只是心法口诀罢了。” 柳韵锦迟疑道:“这…不如,你先修习御风剑法,修习之后你也能用御风剑法保身,不是?总比你现在什么都不会要好吧?” 殇沫沉声道:“不…不对,我昨夜随性舞了几下天傲剑法,确切地说,我也不知是不是天傲剑法,但看师父的神情,应该是。剑身迎过江风,斩向江面之时,与你御风剑法斩出的剑气的威力,截然相同。可这只是随性的乱舞而已,就能和你修炼多年的御风剑法的威力一样…这天傲剑法,若是全部学会,该有多厉害啊?” 柳韵锦诧异道:“你在说什么啊?刚刚又说御风剑法和天傲剑法截然不同,现在又说威力一样,到底什么意思啊?” 殇沫眸中闪动着耀眼的光芒,道:“我隐隐觉得,师父曾说过的话很有道理。天翱门的天翱剑法就是御风剑法,而御风剑法也就是天傲剑法的一部分。” 柳韵锦没好气的道:“救命啊,救命啊,你是傻了吗?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我爹了,什么跟什么啊!救命啊!两个都如此说话的人,我这以后还怎么活啊!” 殇沫的瞅了一眼柳韵锦,眸中露出一抹微笑,想到昨夜师父郭明轩曾说过:你不知该想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要去想。那么,既然没想明白该如何修习,就索性不修习了呗。 他对着柳韵锦道:“韵锦师姐,既然我现在还没想明白,索性就什么都不学了。我们吃饭去吧。” 柳韵锦闻言,手掌捂了一下脸,无奈道:“哎,又来了,你又学我爹说话。好吧,好吧,我们吃饭去吧…” …………………. 在江月门大船的主船室内,郭明轩盘坐在榻上,身前方桌之上的清茶飘出阵阵清香。江月门左右使者赛威、赛广正站在两侧,向郭明轩禀报着朱棣朝廷的动向。“尊上。今早得报:给事中郭骥奉命出使,被本雅失里诛杀。本雅失里、阿鲁台近被瓦剌击败,今逃至胪朐河,准备集结散败的兵卒,掩袭兀良哈诸卫,再侵扰大明边境。” 郭明轩端起清茶,饮了一口道:“本雅失里是?” 赛威道:“本雅失里,全名:孛儿只斤?本雅失里。鞑靼君主,第22代蒙古大汗,额勒伯克的儿子。” 郭明轩低头凝望着手中茶盏,道:“哦,鞑靼与瓦剌均是成吉思汗的后代,互相残杀也好。” 赛广道:“可兀良哈诸卫守卫着大明北方边境,若战事一开,朝廷必然财政吃紧。朱棣拟定的三个月后,郑和第三次出使西洋的行程,也定会因此受到阻碍。这些还都是次要的,若真的挑起战火,百姓又该流离失所,无法安心度日了,尊上。” 郭明轩放下杯盏,凝视着赛广道:“朱棣有何决策?” 赛广道:“只闻,朱棣在朝堂之上大怒道:我以诚相待,遣使还其部属,居然执杀使臣,欲肆剽掠,必将歼除。现已遂命将士严守边境。” 郭明轩淡然道:“继续打探吧。据我所知,兀良哈诸卫原为兀良哈三卫又称朵颜三卫,原隶属宁王朱权。朱棣当年以“清君侧”的名号出兵应天府,这朱权可是帮了不少忙呢。朱棣还答应事成之后,要与其平分天下。可朱棣称帝后,当初答应朱权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实现,还将朱权放在了江西南昌,等同幽禁。如今,兀良哈诸卫中定有宁王旧将,事态如何发展,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赛威、赛广,道:“是,尊上。”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七十三章 徒劳 永乐七年(1409)六月二十六日,朱棣命甘肃总兵官何福,整顿兵马,囤积粮草,蓄势待发,并表明要去征剿本雅失里。 眼看就要兴起战事,江月门左右使者赛威、赛广欲禀明郭明轩,早些派出江月门门人助边境百姓逃离,避免无谓的死伤。 在江月门大船之上,柳韵锦端坐船头,抚琴清唱,一曲《傍妆台》从舒缓沉稳,慢慢得轻快起来。 郭明轩躺卧在柳韵锦的身旁,微摇着手中酒壶,闭眼哼唱,沉醉在女儿柳韵锦的琴声中。殇沫持剑舞动,随着琴声的快、慢、急、缓不断变动着剑招,一招一式,随性万变,飘逸轻盈。 赛威、赛广乘扁舟,驶向大船,二人纵身跃起,疾步来到郭明轩的面前。赛威忙道:“尊上,朱棣已命何福,征剿本雅失里。我们江月门是否也要派门人赶去,无论是施粥赠药,还是助百姓撤离,总要做些什么啊。” 赛广拱手道:“尊上,我江月门这些年一心为民,解百姓于危难,才有如今的江湖名望。如今,大战在即,边境百姓性命堪忧。还请尊上下令,尽快派出门人护得百姓周全。” 郭明轩缓缓着睁开眼,持酒壶的手,微微上抬,使二人起身,他道:“何福已发兵了吗?” “未曾发兵,若我们江月门的门人即刻出发,能在开战前赶到北方边境,助百姓撤离。”赛威,道。 郭明轩道:“若要打,战场可能在何地?” 赛广道:“河西走廊。” 郭明轩道:“河西走廊自古都是战略要塞,河西走廊稳则关中稳,关中稳则朝廷稳。何福乃老将,他统兵多年,并在洪武二十四年就被朱元璋授予平羌将军,军中威望甚高。可恰恰因为他是三朝元老,反倒有些堪忧。” 赛威道:“尊上,此话怎讲?” 郭明轩皱眉道:“若胜,何福则无忧;若败,何福命不久矣。” 赛广道:“尊上,可有什么对策?” 郭明轩神情凝重,道:“哎,随朱元璋征战沙场,打下大明江山的老将如今还剩下几人?又有几人能够善终呢?无战事,也许何福会被朱棣淡忘;可如今有了战事,何福定然会引起朱棣的重视,重新启用他也属正常。” 赛威道:“尊上,我们是江湖门派,自然无法插手朝廷的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们只为百姓能够避免战火侵扰,就算朝廷中有再多的纷扰,我们也是顾不得的。” 郭明轩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酒壶上,沉思了片刻,侧脸向柳韵锦望去,他低声道:“韵锦可愿做一做这江月门的门主?” 柳韵锦闻言,琴声瞬止,双手停留在琴弦之上,一脸惊容的看着郭明轩,迟疑道:“我…做江月门门主吗?父亲。”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是的。” 柳韵锦道:“我真的可以吗?父亲。你就不怕我惹出什么乱子来?” 郭明轩微笑道:“不怕,你只是暂时行门主事宜罢了。再者有赛威、赛广辅助你,多听些他二人的建言即可。” 赛威拱手忙道:“尊上,您这是要?难道,您不准备让我二人前去河西走廊吗?” 赛广拱手,紧接着道:“尊上,我二人并非置疑少主柳韵锦的能力,只是您打算派谁前去呢?” 郭明轩站起身来,指着站立一旁的殇沫,淡然道:“韵锦是我的女儿,你们称她为少主也属正常。可你们却不知,我天翱门真正的少门主则是殇沫。此次,我带着殇沫去即可。” 赛威、赛广齐声惊道:“就…就尊上和殇沫两个人吗?” 柳韵锦忙道:“父亲,为何不带上我呢?”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是的,就我和殇沫二人。殇沫未曾在江湖中行走过,且不会任何武功,更未见过百姓疾苦,是该让他多见一些真正的苦难了。” “再者,朱棣派何福出征定有十足的胜算,江月门去的门人过多,反而不妥。至于韵锦,试问这世间已然难逢敌手,留在江月门便是。” 赛威忙道:“尊上,战事一起,兵荒马乱,您只带上十三岁的殇沫,恐有不妥啊。” 柳韵锦接着道:“父亲,韵锦既然难逢敌手,你更应该带上韵锦啊。” 郭明轩挥了下手道:“我意已决,赛威、赛广好好保护韵锦,我与殇沫即刻出发。” ……………….. 车马行途,经过庐州府、汝宁府、南阳府至西安府,一路之上,甚是颠簸,殇沫的身体已然吃不消了,“师父,我们已经连续在车马之上度过了一月有余,何时才能停下来啊?” 郭明轩神情自若,左手持酒壶,右手握杯盏,斟满了一杯酒后,道:“你饮下这杯酒,或许会好受一些。” 殇沫无精打采道:“师父,我已连续吐了数日了,真饮不下酒了。” 郭明轩笑道:“在这车马之上,你可悟出了什么招式来?” 殇沫一脸愁容道:“师父,我如今已剩下了半条命了,还悟什么招式啊…” 郭明轩淡然一笑道:“车马颠簸,你越是稳身抵抗,越是难受。既身置其中,不如什么都不要管,任凭摇晃,饮下数杯酒水,大睡几日,自然也就到了。” 殇沫一脸无奈道:“师父,我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郭明轩不言,反倒大笑不断。 “公子,前方有一茶馆,我们是否要休息一下?”车夫望着前方岔路口的茶舍,道。 “也好。我这徒弟的身子的确有些堪忧,休息一下也好。”郭明轩道。 “好的,公子。驾。”车夫驾车直奔茶舍而去。 殇沫无力地望着郭明轩,身体慢慢的趴下,双手抱着郭明轩的腿,微声道:“师父,你终于愿意休息一下了。这一路之上,除了吃饭,我们这马车可是一刻都未停下过啊。” 郭明轩低头看着殇沫道:“事有缓急,稍纵即逝。江月门离兰县三千里有余,若不快马加鞭,我们此次出行便无了丝毫意义。” 殇沫见车马已停,立即起身,跃下马车,道:“我不行了,我要先下去歇一歇。” “哎呀…” 闻殇沫一声惨叫,郭明轩掀起车帘,环视车外,竟看不到殇沫的身影。他急忙跃下马车,还未向茶舍行走几步,便听到了殇沫的呼唤声。 “师父…师父,我在这…” 郭明轩闻声回头,殇沫居然趴在地上,他脸色煞白,下巴上满是尘土,看不到一丝精气神来。“师父,我为何一下马车,就瞬间头晕目眩,不能自已,眼前一黑,便摔倒在了地上呢?” 郭明轩叹了口气,缓言道:“过会儿就好了,少门主身娇肉贵,长期车马劳顿,有这等反应,也属正常。快起来,喝杯茶水,歇一歇吧。” 郭明轩一脸嫌弃的扶起了殇沫,二人来到了茶馆之中,坐了下来。 “小二,一壶热茶,四个馒头,若有素食、牛肉也上些吧。”郭明轩道。 “好嘞,客官。”茶舍小二,朗声道。 茶水刚上,郭明轩与殇沫便听到旁桌之人议论起何福来。 “你们听说了吗?甘肃总兵官何福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得迤北王子等人归降了我朝呢?”茶舍中一人道。 “噢?那何福岂不是兵不血刃,就能得到圣上的嘉奖?”第二人道。 “那可不是!至从鞑靼被瓦刺击败后,这北方的迤北王子,鞑靼的国公、司徒以下十余人,帅所部都驻扎到亦集乃,乞求依附我朝。只求自保啊。”第三人道。 “他们甘愿依附于我朝?我还以为是何福的功劳呢,这样说了,那何福还真是捡到了大便宜了。”第一人又道。 “这人若走运啊,什么都不做,就能立下大功。圣上已命右庶子杨荣前去与何福汇合,辅助处理甘肃军务呢。这样一来,我想那本雅失里在短时间之内,再难侵犯我大明。如今,这鞑靼的顶梁柱又投了我朝,他此时定是气急败坏,正发怒呢,哈哈。”第三人又道。 “可本雅失里斩我大明使臣郭骥之辱,圣上岂能咽下!我想,过不了多久,圣人必派兵讨伐之。”第二人又道。 “讨伐总比别人打到我们家门口强吧,这样边境百姓也可无忧了。”第三人接着道。 郭明轩端起茶碗,饮了一口,低声道:“徒儿,看来此次我们出行,已经是徒劳了。眼下危机以解,就算我们赶到河西走廊,也无事可做了。” 殇沫猛然一震,将刚饮入口中的茶水吐了出来,一脸迷茫道:“那我这一路上受的罪,都白受了吗?啊,师父,为什么会成这样?本来想着能跟着您出来亲眼看看大军如何打仗呢!如今,难道我们要原路返回吗?”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不急,不急。我本意是快去快回,一则赶在本雅失里进犯北方边境之前到达兰县;二则也好快点回去,赶得上九月郑和第三次出使西洋。如今看来,一切皆有天数,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我们就在甘肃多停留几日吧。” 殇沫异常无奈道:“好吧,如今只能如此了。”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七十四章 大漠刀客 甘肃镇是整个陕西省的西线门户,地处黄河上游,四周为群山峻岭所环抱。北有六盘山、合黎山和龙首山;东为岷山、秦岭和子午岭;西接阿尔金山和祁连山;南壤青泥岭,是丝绸之路的锁匙之地和黄金路段。 出了西安府,马车朝西北直上,这段行程已无之前那么急迫。一路之上走走停停,领略风光,细品美食,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里,大漠戈壁、森林草原、冰川雪峰、丹霞砂林、峡谷溶洞等各类景观千姿百态。河西走廊戈壁、绿洲相间分布,雪山巍峨,瀚海茫茫,边塞风光壮美神奇;甘南草原牧场广袤,牛羊肥壮;陇中高原千沟万壑,雄浑壮观;陇南山地峰峦叠翠,幽谷密布。 半月之后,郭明轩与殇沫的马车已置身于绵延千里的河西走廊,不时会见到‘海市蜃楼’,沙海幻影。 鸣沙山大漠连绵,戈壁茫茫;沙脊如刀,跌宕起伏。师徒二人弃下马车,同骑骆驼,行至连绵起伏的沙丘,在阵阵驼铃声中进入沙海深处。 沙岭环抱中的月牙泉水,形如月牙,千古不竭,而屹立在此的宝月客栈,则成了郭明轩与殇沫的落脚之处。 “二位客官,外面风沙较大,来用干布拍打一下衣衫吧。”客栈中的店小二迎上,对着郭明轩与殇沫,道。 “好,有劳小二了。”郭明轩环视着客栈一楼,这里已然宾客云集,他们大都披着披风、戴着斗笠,或粗布绕身,包袱紧绑在背上;内衫也不同与应天府、江月镇中的布匹绸缎,而是由略显简易、随便、粗糙且颜色不一的粗布组成。 师徒二人拍打过衣衫,至一方桌,坐了下来。在这几乎统一着装的宾客中,显得异常突出,一眼便知他们是从江南内地而来。 “客官,小店有刚烤好的羊肉,更有浓烈的烧刀子,你想吃些什么?”店小二来到桌前,道。 烧刀子以其度数高,味浓烈,似火烧,而得名,与发酵且柔绵的江南黄、白美酒自然是有些区别的。因为它是未加调味的酒,饮一口则能从嗓子直接烧到肚腹。 喝惯了女儿红与竹叶青的郭明轩,听闻有烧刀子,心中不禁畅快,“先来三斤羊肉,三壶烧刀子吧。” “客官,不如来一坛烧刀子吧?三斤羊肉马上就能给您端上来。”店小二思索了一下,道。 “哈哈,好。你们这儿是不是没酒壶啊?”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酒壶倒是有,可您要三壶不如直接来一坛得好。”店小二道。 初到此处的郭明轩,也不知这里除了烧刀子和烤羊肉外,是否还有其他的美味,他淡然一笑,道:“除了一坛烧刀子和三斤羊肉,其他的也上一些吧,就我们二个人,你可随意上些。” 店小二将一坛烧刀子与三斤羊肉,端上郭明与殇沫的桌面后,又陆续端来了三样东西:一样是卤好的牦牛肉,一样是烹制的驴肉,还有一样则是原形大饼,大饼厚重,呈金黄略发灰的颜色,与平日所吃的白馒头截然不同。 郭明轩低头看着桌面,微微一笑,道:“殇沫,你也折腾一路了,吃吧。这里不比之前的地方,只有多吃点牛羊肉,才能养好身体。” “好的,师父。”殇沫一路之上,不时因颠簸而呕吐。虽然神情略显无力,但还是吃了起来,由一开始的细嚼慢咽,到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虽说不上狼吐虎咽,但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嘴里塞满食物的殇沫,瓮声道:“师父,好吃啊,你也尝尝。” 郭明轩将已倒满烧刀子的酒碗,在鼻尖嗅了一下,一饮而下,顿时火烧火燎之感让他有些缓不过气了,他揉着肚子,大笑道:“痛快,痛快。来殇沫,你也饮一些。” 殇沫将坛中的烧刀子倒在了面前的碗中,饮了一小口,顿时曲眉皱脸,右手不停地在张开的嘴前扇动着,“师父,辣啊,这酒能喝吗?” 话落,他已双眼噙泪。 “哈哈哈,这酒不但能喝,而且还痛快之至,痛快之至啊。”郭明轩大笑道。 “要言痛快,这烧刀子还不算痛快。在这大漠之上的刀客纷争,那才算得上痛快之至呢。”闻声望去,一身艳红且有蓝边衣着的女子,来到了郭明轩面前,这女子走路缓慢,且妖娆摆动,美艳的脸上却有几分豪气,应是一爽朗之人。 这女子显然很受客栈宾客们的欢迎,她所到之处,便是众人目光的集聚处。 身材极佳的她在郭明轩的面前坐下,拿起桌上的那坛烧刀子一阵痛饮,片刻之间便喝完了一整坛,“阿祥,再与这位客官上一坛烧刀子。” “好嘞,老板娘。”店小二俯身道。 郭明轩见状,淡淡一笑,道:“老板娘真是海量,明轩自愧不如。” “我说红娘子,今日你要选哪位刀客为你的入幕之宾啊?不会是选你身旁的这位银发之人吧?哈哈。”客栈之中,一人大笑道。 “就是,就是。你倒是选啊,我们这些人都等你半天了,怎么才出来啊?”第二人道。 “我想这红娘子必定是昨夜太过劳累,今日有些起不来了,哈哈。”第三人起哄道。 “我看也是,哈哈。”第四人接着道。 “你们这些人可真坏,饮着美酒,吃着盘中肉,还不忘取笑老娘几句。老规矩,谁有好的故事,且能武力胜出,最后再与老娘赌上一把色子。全胜者,老娘今日便是他的。”红娘子缓缓起身,脚踏长凳,掐着腰儿道。 “好……”众人欢声雀跃、手舞足蹈地拍手道。 “要言好的故事,必定是我诸葛雄风的故事。前几日,我一刀便斩杀了数十名马贼,救下了贩货的爷孙两人,你说我的故事算不算是好故事?”一膘肥大汉,用一双色眯眯的三角眼,凝视着红娘子,道。 “你这算什么?我徐天风在数月前,仅凭手中的一把短刀,就灭了整个大漠门。比起你诸葛雄风只杀几个马贼,要威风多了。”一虎背熊腰,肌腱发达之人,道。 红娘子心中一震:原来,大漠门门主大漠天狼数月没来她这宝月客栈,是因为被眼前的这个叫徐天风的人给杀了。她与那大漠天狼倒也畅谈过几次,此人光明磊落,是条真汉子。她闻言大漠天狼被杀,还真感到有些可惜了。 她来到徐天风的身前,手腕搭落在他的肩头,道:“噢?你灭了整个大漠门?大漠门在这沙漠之中乃是闻名遐耳的门派,门主大漠天狼则是一等一的高手,你又是如何灭其满门的?” “怎么灭的?用毒呗,还能如何灭?哈哈哈。”徐天风,朗笑道。 “哼,看来你是一个阴毒小人喽?”红娘子不屑地笑道。 “我是不是阴毒小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今日你是我的人!”徐天风一把抱住红娘子,满面堆笑,道。 红娘子一个转身,便挣脱掉了徐天风,翘起二郎腿盘坐在另一长凳之上,道:“老娘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也甚是不喜阴毒小人。看来,你今日是成不了老娘的入幕之宾了。” “你这荡妇,还敢嫌我阴毒,今日若我硬要强来呢?”徐天风立起身来,大怒道。 “别,我说天风兄,我们这些大男人何必去为难一个女人呢?既然她不喜欢你这类的,你便饮酒吃肉就是,又何必发怒呢?”一腰板挺直,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紧握徐天风的手腕,道。 “你…敢问少侠大名?”徐天风迟疑道。 那青年男子微笑道:“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有什么大名啊,叫我方乾便是。” 郭明轩注视着方乾的一举一动,他早已看出方乾紧握徐天风的手腕之时,就已然将其制住。 若言是力道上的压制,倒有些牵强,因为徐天风一虎背熊腰,肌腱发达之人,该用多大的力道才能将其制服呢?显然,这方乾是位内力极深之人。 红娘子盈盈一笑,粉嫩的嘴唇微动,道:“不知这位方乾公子,可带来了什么好故事?” 方乾笑道:“我没什么好的故事,我只是应天府灭影门中的一个侍从罢了。” “噢?公子口中的灭影门可是故遗名的灭影门?”一身材矮小,佝偻着身子的中年男子,道。 “正是。但我武功低微,自然不是故遗名故门主的侍从,乃是少门主溶月小姐的侍从罢了。”方乾回道。 “溶月小姐?她是…”中年男子迟疑道。 方乾昂首,满脸自信道:“对,溶月小姐,一个被夫人视为生命的奇女子。” “那想必,定然是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啦?”中年男子又道。 “哈哈,美若天仙?小姐之容乃超神越仙之貌,岂是天仙可以媲美的?”方乾大笑道。 “那我就领教一下,这位溶月小姐的侍从:方乾公子,到底有多厉害?”中年男子突然严肃道。 “前辈莫急,还请报上大名。我方乾不杀无名之辈。”方乾冷然道。 “在下,漠北殷天阎来请教方乾公子的高招。”中年男子微怒道。 “哈哈,殷天阎。一个自称天上的阎王的人,你就别在此献丑了,快坐下吧。”一身材适中,瘦骨如柴,一脸弱不禁风的青年男子讥笑道。 “你又是何人?我殷天阎称霸漠北,无敌手时,恐怕你还是个娃娃吧?竟敢如此与我说话,你也是那灭影门的人?”殷天阎注视着这青年,冷冷道。 这青年男子微笑连连,甚是潇洒地走到了殷天阎身边,道:“就算你比我年长,你也绝不是我的对手!对了,我叫薛寒羽,并不是灭影门的人。” “不过这江湖中素以‘南苍琼,北灭影’为尊,这位灭影门的方乾公子,我自然是不敢得罪的。至于你,我觉得还是做好大漠之上的阎王吧,今日,红娘子只能属于我一人。” 郭明轩闻言,‘噗呲’一笑,但在薛寒羽正耍威风之时,他也不好肆无忌惮的笑出声来。 郭明轩之所以发笑,则是因为‘南苍琼,北灭影’并不是指苍琼阁与灭影门,而是指苍琼剑和灭影刀,更何况此时的苍琼阁已然是他出家为尼的娘子柳若锦的无极阁分舵了。 郭明轩抬头继续看向薛寒羽,却感觉到有一火辣的眼光正在注视着他。他知道这道眼光来至红娘子,但他并不想引起红娘子的关注,只得装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继续凝望着薛寒羽。 “猖狂,年轻人你真是狂妄!”殷天阎拔出腰间的弯刀,向薛寒羽砍去… “你…”殷天阎面色恐惧,脸部肌肉不断颤抖着,他凝望前方,挥出的弯刀竟然被薛寒羽的食指和中指紧紧地夹住了,不论他如何用力,弯刀都动不了分毫。 “你居然…居然能用两根手指,就…就能夹住我的弯刀…这…这是什么武功?”殷天阎又道。 薛寒羽连连冷笑,提腿一踢,殷天阎便被踢出数米之外,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殇沫捂着脸,不敢凝视,因为这殷天阎摔得实在是太敦实了,以至于数米之外的方桌长凳都被他压得碎成了一片。 殇沫小声喃喃道:“师父,这薛寒羽好厉害啊。” 郭明轩轻笑道:“厉害吗?其实他连你都打不过!” 殇沫惊道:“师父是说我吗?” 郭明轩微声道:“是啊,就是你啊。除了你在我身旁,还有谁在吗?” 殇沫一脸诧异道:“我不会武功啊,师父。你别说笑了。” 郭明轩淡然道:“说笑?那你就当做为师是在说笑吧。” 薛寒羽戟指骂道:“无知蠢蛋,我敬你比我年长,本不想出手,但你却自不量力!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连我逍遥宿海阁的逍遥指都不认得!” “哈哈,逍遥指,你终于出现了。不过,你怎就知我不与你抢那红娘子呢?”方乾忽然笑道。 “怎么?方乾公子不但要与我抢红娘子,还在寻找于我吗?”薛寒羽转身,对着方乾森然道。 方乾拔出腰间折扇,“唰”得一声展开,轻摇道:“是的,我正是为你而来;今日,我也的确要与你争一争红娘子。” 坐在一旁的红娘子,‘咯咯’笑了几声。每每看到男人们为了争她而厮杀吵闹,她都会格外兴奋、欢喜。 薛寒羽对着红娘子淡淡一笑,又转头对方乾道:“呵,看来又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你真以为你灭影门天下无敌了?你不会把你自己当成故遗名了吧?” 方乾笑道:“灭影门是否天下无敌,稍后你便知晓。不过,你今日是必死无疑的,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得罪我家溶月小姐,得罪了小姐,你便活不成了。” “噢?我与你家小姐从未蒙面,何来得罪之说?”薛寒羽惊道。 方乾道:“数月前,你在应天府中,夜潜内阁大臣杨荣的府邸,欲强行非礼他的小女儿杨旖儿,你可还记得?” 薛寒羽猛然一震,慌乱道:“那晚出手制止于我的,则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莫非她就是你家溶月小姐?” 方乾微微一笑道:“正是。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那晚,我家小姐若不是急于安慰杨旖儿,恐怕你早已是个死人了。” 薛寒羽颤声道:“的确。那晚…你家小姐只是轻轻地挥了一下手,我的背后便被扎上了数根冰针,冰针入肺,镇咳不断,吐血连连。若不是我忍着伤痛,拼命的逃脱,我真已是个死人了。” 方乾道:“如今,你是自尽?还是要我出手?” 薛寒羽皱起眉头,咬紧牙关道:“就算你家小姐神功盖世,她如今也不在此处。就凭你吗?不对,你是如何找到我的?试问,我一路走来,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于我啊!” 方乾大笑道:“哈哈,这就是你我的缘分吧。前不久,甘肃总兵官何福上奏圣上,言蒙古脱脱不花等人请求投降,要求在亦集乃受命。圣人便派杨荣杨大人前往甘肃与何福一起主持受降,并带去赐封何福为宁远侯的圣旨。” “我家溶月小姐放心不下杨大人的安危,就命我一路跟随。没想到我刚到甘肃,便又接到我家小姐的飞鸽传书,言你是逍遥宿海阁之人,此时也在甘肃,命我务必找寻到你,将你就地正法!” 薛寒羽闻言,脸色暗沉,低声道:“这世上居然有这等巧合?我以为我来到大漠,便可躲过风头,没曾想一时的淫念,居然能得罪到灭影门的少门主。我也只是在应天府的街道上,看到一貌美女子,一路跟随才知晓她是杨府的千金,所以才夜潜杨府的….也罢,你出招吧。” 方乾笑道:“看来,你并不想束手就擒,还要奋力一争喽?” 薛寒羽森然道:“胜负未分,怎可不战而退?再言,若我死了,我逍遥宿海阁阁主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你灭影阁再强势霸道,若与我阁主结下仇怨,也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哈哈,明明大难临头,还毫不知错。你以为你们逍遥宿海阁的阁主能逃过一劫吗?”方乾笑道。 薛寒羽冷笑道:“哈哈,若言你们灭影门门主故遗名是天下第一,那我逍遥宿海阁阁主也是早无敌手。故遗名终究是老了,他还能猖狂到何时?” 话落,薛寒羽弓腿一蹬,一长凳凌空飞起,向方乾砸去。 方乾手持折扇,在手掌间一转,紧握扇柄,轻轻一挥,长凳便立刻断成两截。 他又纵身跃起,在空中持扇下劈,阵阵寒气中夹杂着数片好似雪花的冰凌,向薛寒羽的头顶直斩而去… “‘雪舞扇落’?他居然会素海棠的武功…”郭明轩脸色一惊,喃喃道。 殇沫侧脸望着郭明轩,微声道:“师父,‘雪舞扇落’是海棠姑姑教方乾的吗?” 郭明轩淡淡道:“不是,应该是冷溶月教方乾的。” 殇沫道:“冷溶月是谁?” 郭明轩轻叹一声道:“一个神态像极了素海棠的少女…” 殇沫惊道:“冷溶月是海棠姑姑的女儿吗?” 郭明轩不答,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当中… 此时,薛寒羽已躲过方乾的招式,戟指冲前,夹住了他的扇身。 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下,腿脚不停地互踢,弓、提、踩、抬、绊、跃,数百招的下盘功夫,二人发挥的淋淋尽致,难分高下。 突然,方乾腰间一个辗转,上身前倾,右腿蹬在薛寒羽的腹部,左腿支地,不断地发力。 眼看薛寒羽有些支撑不住,方乾趁他有一丝松懈,一个后空翻,左腿上扬,狠狠地踢在了他的下巴处,他连退数步,夹住扇身的双指不得不松了开来。 方乾手持折扇,稳稳落在地上,微笑连连,道:“就这点能耐?还不受死!” 话落,他横举折扇,向薛寒羽跃去… “嘭!”的一声,不知为何方乾被震回数米,一个踉跄,倒在了地面上。 只闻,客栈之外,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都给我让开,挡我者死!”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七十五章 天下第一刀 天鹰翱鸣尘沙滔, 漠北刀光挥落朝。 时人不识凌逸尘, 纵横天下长风啸。 ……………………. 方乾与薛寒羽已然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声给震住了,二人呈攻势,用诧异的眼神凝望着客栈之外。 无论客栈外是何许人,单凭这一吼,就已然让客栈之内的人肃然起敬。 郭明轩抚摸了一下殇沫的头发,殇沫甚是迷茫的看向郭明轩,郭明轩没有丝毫言语,只是低着头不停的微笑着。 此时,师父郭明轩在想些什么?殇沫不断的内心自问,却始终想不明白师父为何而笑。但无论为何,郭明轩在殇沫眼里都是不可战胜的,就算客栈外来再多的高手,都抵不过眼前的师父。 一高大魁梧,袒臂露肩且扛着一把寒气逼人的大刀之人破门而入,赫然出现在客栈门前。 他眉宇修长、浓眉大眼、挺鼻如峰,只看上脸则是典型的俊美之人,可再往下看则是尖嘴猴腮,唇无血色。一副黑里透红的脸上倒显得异常镇定,“都给我让开,快拿酒肉来!” 他喝声虽洪亮,却听不出半分急迫感。红娘子缓缓来到此人的面前,一阵娇笑,“咯咯。呦,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河西霸刀慕容烈啊,您来就来吧,怎么还闹这么大的动静呢?” 红娘子将胳膊挽向慕容烈的脖子,身子紧贴向他,凑脸又是一阵娇笑。随后,她侧望店小二,道:“阿祥啊,还不快给爷上好酒肉,愣着作甚?” “好嘞,好嘞,老板娘。”店小二阿翔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向厨房跑去。 “我说,慕容大侠。今日怎么有闲功夫来我这宝月客栈啊?”红娘子的胳膊从慕容烈的脖颈上,缓缓下移,又紧挽住他的臂膀,向一方桌前走去。 “你以为你这鬼地方,我愿意来吗?我是被一个像狗一样的人追到此处的。”慕容烈将锋利的大刀放在桌上,坐了下来,道。 红娘子掩嘴笑道:“我就说嘛,您可是稀客啊,还以为您是为了红娘而来呢。没曾想是被人追赶到此处的。” “哎,算我倒霉。”慕容烈叹声道。 “不过,我倒也奇怪,到底是何人能将西河霸刀追得乱逃呢?”红娘子听闻慕容烈的叹息,充满了好奇。因为眼前的慕容烈不敢说天下第一,单论刀法已然难逢敌手,这天下难道还有比他刀法更凌厉的人吗? “红娘子,我慕容烈也不多隐瞒了。追我之人乃是天下第一刀凌逸尘,我也不知何时得罪了他,他见我就砍,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啊。”慕容烈皱起眉头,连连摇头道。 红娘子猛然一震,挽在慕容烈胳膊上的那双白雪的嫩手慢慢的移开,缓缓的放下桌上,眸中露出一丝笑意,这笑意显得十分惊讶且充满了期待,“天下第一刀凌逸尘….这天下间的确有此人的传说,难道…真有此人吗?” 慕容烈举起已上至桌前的一坛烧刀子,痛饮了几口,道:“是的,我一开始也不信有此等人的存在。直到半月之前,我因事去了陇南山地,便遇到了此人。他先问我是不是慕容烈,我言:是。确定我是慕容烈后,便持刀就砍,真是令人甚是不解啊!” 红娘子思索道:“是不是慕容大侠风流成性,沾染了不该沾的姑娘?” 慕容烈略显激动,轻喝道:“若是因为姑娘,他凌逸尘也不至于如此行事吧?” “的确,这的确令人匪夷所思。”红娘子若有所思,道。 此时,方乾与薛寒羽对视了一下,均将目光落在了慕容烈的身上。 薛寒羽则先开口,对着慕容烈讥道:“一个过街老鼠,哪来的这么大威风?你可知,你惊扰了我与方乾公子的比试?” 慕容烈目光凝聚在薛寒羽的身上,站起身来,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如此对我说话?” 薛寒羽笑道:“我不如你,你的确是个东西。不过,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别等会儿天下第一刀来了,你想逃都逃不掉喽。” 慕容烈拿起桌上的大刀,横指薛寒羽,大怒道:“凌逸尘是凌逸尘,我的确打不过。可我若杀你,又何需费力?” 话落,慕容烈挥刀斩去,刀光凌厉,杀气腾腾,顿时,眼前的数张桌凳粉碎一地。 薛寒羽虽躲过了刀光,但右臂上已然渗出血来,血鲜红无比,顺着手臂直流到手背上,滴滴落下。 薛寒羽目瞪口呆,像个木头一般站立在一旁,久久说不出话来。 郭明轩见状,反倒内心有些欢喜,他轻笑道:“殇沫,你觉得这慕容烈的刀法如何?” 殇沫瞅了一眼郭明轩,他已越来越摸不透眼前的师父了,刚刚先是低头微笑,当下又是一副欢悦的神情来询问于他此等问题,他一脸迟疑道:“慕容烈前辈的刀法极快,这薛寒羽就算躲过了刀光,依然无法避免被伤到。” “哈哈,依我看来,殇沫仍旧可胜过他。”郭明轩淡淡一笑,道。 殇沫一脸惊容,张口结舌道:“师父…你是言,我能胜过慕容烈前辈?” 郭明轩侧脸看了一眼殇沫,点头道:“是的,你的确能胜过慕容烈。不止能胜过慕容烈,你也能胜过他口中的天下第一刀凌逸尘。” 殇沫惊吼道:“什么?天下第一刀凌逸尘吗?” 这一惊吼,使得死气沉沉,均注视着薛寒羽的众人,将目光落在了殇沫身上。 闻言提到凌逸尘,慕容烈指着殇沫轻喝道:“你认识凌逸尘?你是他何人?” 殇沫面色恐惧,连连摇头,有些结巴道:“不…我不认识。” “那你吼什么?谁家的孩子?是你的吗?”慕容烈又戟指指向郭明轩,喝道。 “他的确是我的孩子,不但是我的孩子,还是一个能轻松杀掉你的孩子。”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师父,你说什么呢?”殇沫恨不得立刻捂住师父郭明轩的嘴,但已然来不及了。慕容烈闻言,已气势汹汹地走向了殇沫。 殇沫苦笑连连道:“慕容烈前辈,您别听我师父乱说,他有些神志不清,您别当真。” 慕容烈一脸诧异道:“噢?你师父是个傻子?” 殇沫满脸堆笑道:“您看看我师父的样子,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郭明轩狂笑连连,道:“呵呵,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出穿。” 慕容烈微怒道:“什么看穿,看不穿的。你的徒弟真比我厉害,就与我比试比试,废什么话?” 郭明轩淡然道:“比试?我想你的麻烦够多了,你就别再找新的麻烦了。” 慕容烈愤怒道:“什么?你是在嘲笑于我吗?” 郭明轩捧起烧刀子,饮了一口,道:“你说是,就是吧。” 慕容烈大喝道:“狂妄之徒,看刀。” 郭明轩推了一把殇沫,自己则盘起身下的凳子,旋转了几下,手中捧着的那坛烧刀子依旧不肯离手,凳子落稳后,又饮了几口,道:“厉害,真是厉害,你这劈桌刀法的确不错,只要挥刀,桌子必然是要被你劈得粉碎的。” 众人吃惊的望着被劈得粉碎的桌子,又均将目光移向了郭明轩,像看见一道绝世美景一般,锁目呆望着。 “呦呦呦,慕容大侠何必动怒呢,来者是客,来者是客。大家都是我这宝月客栈的客人罢了,你如今的大敌可是那天下第一刀凌逸尘,又何必再与他人结下梁子呢。”红娘子瞥了一眼郭明轩,又娇声娇气地来到慕容烈的身后,拉着他的胳膊,道。 慕容烈转身看了一眼红娘子,没好气的道:“不是我非要再结下梁子,只是这银发之人太过狂妄,又出言不逊,不曾给过我慕容烈丝毫颜面。红娘子,你说,我岂能忍得下这口气?” 此时,红娘子已然察觉到郭明轩身怀绝世武功,她不但察觉到了,还隐隐觉得整座客栈之内,恐怕没人是郭明轩的对手。慕容烈若再与其纠缠下去,虽说不一定会死,但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当下,若只是慕容烈、方乾、薛寒羽打闹拼杀也就罢了,因为此三人的武功完全在红娘子的掌控范围之内,也出不了什么大篓子。只是眼前的郭明轩,到底有多厉害?武功又到了哪种境界,她是不得而知的。 宝月客栈终究是要开门做生意的,能避免的杀戮则避免,免得死了人,淡了她这宝月客栈的营生,“慕容大侠,我看这银发之人也只是一时的醉话。你看他的着装,显然不是本地人,我宝月客栈的烧刀子如何的烈,你是知道的。必是饮多了,言出了一时的醉话罢了。” 慕容烈瞅了一眼郭明轩,只见他神情自若的坐在长凳之上,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静静地饮着手中的那坛烧刀子,还不时露出自信的微笑来。 “好,我就当他是个傻子,就不与他计较了。”慕容烈甩袖,厉声道。 “就是,就是。他喝他的酒,你吃你的肉,互不相干,互不相干嘛。”红娘子忙道。 方乾见状,突然道:“你们可以互不相干,但我今日是必须要杀掉薛寒羽的,就算我的武功比不过眼前的这位西河霸刀慕容烈,我也是要拼一拼的。” 慕容烈闻言,心想:这方乾要杀薛寒羽,薛寒羽也要与方乾比试。算来算去,都没自己什么事啊。自己该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养精蓄锐,待会儿也好与那天下第一刀凌逸尘一战不是,何必管那么多呢?“你杀你的人,我喝我的酒,我们也互不相干,我坐在这儿只当看戏了。” 方乾拱手道:“好,既然与慕容大侠互不相干,那我就与这薛寒羽继续比试了。” 薛寒羽冷笑连连道:“就算我被慕容烈斩伤了右臂,你也别想轻易的杀掉我!” 方乾赫然道:“出招吧。你今日必死无疑!” 薛寒羽撕扯下衣衫上的布角,在右臂上缠了一圈后,戟指向前,呈攻势而立。 方乾挥动折扇,高高跃起,向薛寒羽连连攻杀。 薛寒羽左右腿连续抬起,缓缓后移,抵御扇击。突然在一个空隙下,戟指抬上,稳稳地夹住了方乾手中的折扇。 方乾落在地上,弓步扎地,上身前后移动着,与薛寒羽拼起了力道。 二人前倾后倒,后倒前倾。一时之间,薛寒羽的逍遥指很难完全夺下方乾手中的折扇;方乾也不易完全挣脱掉薛寒羽的逍遥指。 “就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你就要取我的性命吗?”薛寒羽道。 “此女子乃是杨荣大人的千金,绝非一般女子,你自己不长眼找死,又能怪得了谁?”方乾道。 “你家溶月小姐到底与这杨府千金有什么瓜葛?”薛寒羽道。 “没什么瓜葛,只是解闷之人罢了。”方乾道。 薛寒羽呵呵大笑几声道:“只是一个解闷之人险些被欺辱,就要杀掉还未欺辱得手之人吗?” “是的。溶月小姐让谁死,谁必须要死。”方乾道。 “难道,你家小姐是地府的阎王不成?”薛寒羽道。 “不,我家溶月小姐不是阎王。但在这大明疆域,她胜似阎王!”方乾道。 “不就是灭影门的少门主吗?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罢了,有那么大的权势吗?”薛寒羽道。 方乾淡淡一笑,道:“反正你今日终究是个死人,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家小姐姓:冷,名:溶月,乃当朝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义女。别说你了,就连你身在的逍遥宿海阁也难抵挡得住锦衣卫的围剿吧?” “什么?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大人的义女?又如何成了灭影门的少门主?”薛寒羽惊道。 “这个不用你管。”方乾,厉声道。 郭明轩闻言,低头笑了几声,又若无其事的饮着手中的那坛烧刀子。 薛寒羽道:“杨府千金杨旖儿我并未得手,不如我们罢手言和。再如此消耗下去,你我皆要身受重伤。” 方乾摇头笑道:“不,就算我死,也必须杀掉你。因为这是溶月小姐的命令。” 薛寒羽冷然道:“那你就去死吧。” 话落,薛寒羽忽然左手戟指击出,重重击在了方乾的胸前,“你想不到吧?我左右手都是可以使用逍遥指的,你又如何能胜得了我?” 方乾吐了一口鲜血,紧咬牙关,重重地抬腿踢向薛寒羽,二人就此分了开来。 就在此时,宝月客栈的门前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他衣服是黑的,刀鞘是黑的,靴子是黑的,斗笠是黑的,就连斗笠下的纱布也是黑的。 他身材高挑,冷冷地站在原地。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来的,也许刚刚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方乾与薛寒羽的比斗当中,没能注意到他;也或者这黑衣人能如鬼魅一般,瞬间出现在宝月客栈的门前。 没人知道他是谁,只是在阵阵风沙吹来之时,他斗笠下的纱布来回飘动的时候,才能依稀的看到他的容颜。但无论怎么用力的去看,都好似无法看清一般。 只觉他有一双冷峻的眼神,这是一双目空一切的眼神,更是一双杀人的眼神…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七十六章 刀锋饮日落 广漠杳无穷,客栈四面空。 酒旗随风上,马嘶踏声忙。 沙穿门板中,客栈内无声。 迢迢千里路,只为一时荣。 ……………………. 宝月客栈外的天气,并不算冷,可以说是适中。 只是狂沙有些耐不住寂寞,随风层层迭起,不时得打落在客栈门板上。 客栈内一片寂静,静到落针可闻。 通常在寂静的环境下,人都会觉得有些寒意,这寒意不在肌肤之上,而在心中。 宾客云集的客栈一楼,能让众人不寒而栗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这赫然出现在客栈门前的黑衣人。 客栈之内,并不乏高手,河西霸刀慕容烈就是其中的一个。可,此时的他却丝毫没有高手的样子,他的眸中露出一丝恐惧,双手不停打颤,甚至能听到牙齿上下哆嗦的声响,“天下第一刀…凌逸尘….” “是的。”黑衣人森然道。 “你…你还是追来了…”慕容烈沉吟道。 “叨扰各位了,不过此处有我要杀的人,逸尘不得不惊扰诸位了。”黑衣人凌逸尘,拱手道。 “你既然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刀,那么你的刀又在何处?”客栈之内,一人道。 “我的刀…哈哈,能看到我的刀的人都死了,所以我的刀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到的。”凌逸尘冷然道。 “可是,慕容烈已然看到了你的刀。”第二人道。 “的确,他确实看到了。”凌逸尘道。 “他如今却好好得活着。”第三人道。 “你可知慕容烈为什么还活着?”凌逸尘,沉声道。 “不知。或许你的刀,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第三人又道。 “不,慕容烈之所以还未死,是因为我想看清楚他的刀法。若想看清楚一个人的刀法,就必须要让他出刀。”凌逸尘道。 “那你看清了吗?”第二人道。 “看清了,不但看清了,还都记在了心中。”凌逸尘道。 “看清后,又能怎样呢?”第一人惊道。 “看清后…哈哈…当一个人看清楚另一个人的武功招式后,那么另一人只能是个死人。”凌逸尘冷笑道。 “既然你已认定慕容烈是个死人,为何还要他出刀呢?”第三人道。 “因为他曾对外称:他是天下第一刀。”凌逸尘道。 “难道…你没立即杀掉慕容烈,就是因为想看清楚他的刀法,到底是不是这天下第一的刀法吗?”第三人,恐惧道。 “是的。不过现下已经毫无意义了。”凌逸尘道。 “看来你很失望。”方乾道。 “的确,我很失望。”凌逸尘道。 “既然,这么令你失望,为什么还能使得慕容烈逃脱掉呢?”方乾道。 “因为我不只是失望,还是彻彻底底得失望。失望到我根本想不明白,他为何称自己是天下第一刀。”凌逸尘道。 “所以,在你没想明白之前,你犹豫了?”方乾道。 “是的,我犹豫了。慕容烈也正是在我犹豫之时逃脱掉的。”凌逸尘道。 “你现在一定知道,慕容烈并不是他所言的天下第一刀了?那你又为何追来?”方乾思索道。 “还是因为慕容烈口中的‘天下第一刀’。”凌逸尘,冷冷道。 “你觉得慕容烈辱没了‘天下第一刀’的威名?”方乾道。 “的确,有些威名是不容许任何人去玷污的。既然慕容烈辱了‘天下第一刀’的威名,那他就要用生命来偿还!”凌逸尘道。 “你…你是个疯子,你不是人!就为了一个‘天下第一刀’的虚名吗?我也只是无意间说了一说…难道…只是说说,就要…就要…要了我的性命吗?”慕容烈颤声道。 “‘天下第一刀’对有些人来说,的确是虚名;可与我来说,它却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因为我一直在用性命去扞卫着它,它对我而言就是全部,没了它,我也就一无所有了。”凌逸尘有些激昂,他的语速开始加快,显得异常在乎。 “‘天下第一刀’的名号,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居然令你疯狂到了这种地步?”慕容烈惊道。 “那么,你又为何要自称为:‘天下第一刀’呢?”凌逸尘道。 “因为听起来威风,有足够的颜面。”慕容烈道。 “哈哈,所以你不是‘天下第一刀’,你永远不知道它能给你带来什么。”凌逸尘大笑道。 “你….”慕容烈欲言又止,他紧盯着凌逸尘,将手中的大刀握得更紧了。 “该问得是否已经问完了?”凌逸尘,赫然道。 慕容烈不言。 “既然你已不再开口,那么你一定是问完了所有。那你就…做个死人吧!” 话落,只见凌逸尘的身前有一亮光闪动,当众人还在惊呆着这亮光到底是什么时,慕容烈的人头已然落在了地上,且是极快的、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啊…这….”随着红娘子的一声惊叫,众多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去,只见红娘子全身是血,使得她本就鲜红无比的衣衫,更加艳红了起来。 而艳红还在加剧,因为此刻红娘子脸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一滴一滴得往衣衫上落着… 红娘子双手平肩,微微展着。她凝望着刚抚摸过脸颊的双手,脸色惨淡,目瞪口呆,张着的那对红唇不断喃喃道:“死了…死了….死了。” 坐在一旁喝酒的郭明轩,嘴角泛起一抹微笑,他已然看清楚了慕容烈死去的全部过程。至于红娘子脸上及衣衫上的鲜血,则是她离慕容烈太近所溅上去的。 郭明轩放在酒坛,拍手道:“精彩,真是精彩。‘天下第一刀’果然是‘天下第一刀’。” 众人纷纷望着郭明轩,无不诧异连连。 “精彩?难道你看到了我是如何出得刀?”凌逸尘冷然道。 “看到了,的确很快。”郭明淡淡一笑,道。 “是吗?你能告诉我,我是如何出刀的吗?”凌逸尘森然道。 “哈哈,我若说了出来,是不是我也要死?”郭明轩大笑道。 “的确。我言过,看到我出刀的人,都会死。”凌逸尘道。 “可惜,我是个不会死的人,除非我自己愿意去死。”郭明轩淡然道。 “噢?”凌逸尘,惊道。 “你的刀在腰间,乃精钢软刀。刀柄是黑色的,你的全身也是黑色的。我想,你如此着装,也只是为了掩盖住刀柄,使人察觉不出你的刀,藏在何处罢了。” “刚刚你极快的从腰间将刀抽出,向前横划了一下,又反手将刀插进腰间。就是这如此简单的动作,却要了慕容烈的性命。”郭明轩连续道。 “不错,看来你也是位高手。我此次并没有白来,至少我遇到了你。”凌逸尘道。 “噢?遇到了我,又如何呢?”郭明轩,微笑道。 “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是要比上一比了。”凌逸尘,森然道。 “哈哈。首先,我不用刀,不用刀自然也就争不掉你这‘天下第一刀’的名号;再则你我并非旗鼓相当,因为直到现在,我都不曾正眼去瞧过你。”郭明轩低头笑道。 “哈哈,甚好,甚好。但愿你不要像慕容烈一般,只是为了耍一时的威风。不过,你的确比慕容烈强,且强得很多,至少你看出了我是如何出刀的。”凌逸尘道。 “怎么?还要和我比吗?若与我比试,你会丢了性命,你还会比吗?”郭明轩道。 “会。倘若你不言:我会丢了性命。或者我会犹豫要不要与你比,但你既然言了,就非比不可了。”凌逸尘道。 “哈哈,又是为了所谓的‘天下第一刀’的颜面吗?”郭明轩笑道。 “是的。有时人的颜面比性命还重要。”凌逸尘道。 “既然你如此看重颜面,今日我就要你颜面扫地。我会让你清楚得认识到,性命是比颜面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不断地创造出奇迹。”郭明轩淡淡道。 “那么,请你出手吧?”凌逸尘道。 “哈哈,哈哈。好笑,好笑,你如此可爱,你自己都不曾知道吧?”郭明轩,狂笑道。 “你这是何意?是不敢与我比试吗?”凌逸尘,迟疑道。 “我自然是不会与你比试的,因为我的徒弟在场,我的徒弟不但在场,且能轻松得将你击败。”郭明轩指着殇沫,道。 “师父,你又发什么疯啊!他可是‘天下第一刀’啊!”殇沫,轻喝道。 “哈哈,你是说,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吗?”凌逸尘道。 “是的,就是他,他就是我的徒弟殇沫。”郭明轩微笑着点头道。 “那…还请赐教。”凌逸尘微微一怔,道。 “既然你看出了我徒弟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你是否要手下留情些呢?”郭明轩道。 “哈哈,哈哈。你要让我如何手下留情?”凌逸尘闻言,忽然大笑道。 “想必你是对我十分好奇的,难道你就不想看清楚我的武功招式吗?你看清楚了我徒弟的招式,自然也就等于看清了我的招式。”郭明轩道。 “是的,我的确对你的武功很好奇。不过,你还未言要我如何对你的徒弟手下留情呢?”凌逸尘冷然道。 “哈哈,我已经说过了。”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什么?”凌逸尘,惊道。 “你只需看清楚我徒弟的武功招式即可,这便是手下留情了。”郭明轩赫然道。 “这…这就是你所言的手下留情?”凌逸尘,惊呆道。 “是的。我且嘱咐我徒弟几句,随后便可与你比试。”郭明轩,淡然道。 郭明轩缓缓地来到殇沫的身旁,俯下身子微笑道:“殇沫,你准备好了吗?” “师父,你不想要我了就直言,何必要让我死在这‘天下第一刀’的手中呢?”殇沫恨不得将脚踢在郭明轩的脸上,他就这样又一次的被师父郭明轩给甩了出去,且甩在了比慕容烈还要厉害百倍的凌逸尘刀前。 “你待会儿与他比试,不要去在意他的招式,也不要去管他何时出刀。你只需将你心中的剑法耍出来即可。当然,在你比试之前,就要细细去体会周围的环境,想清楚你身在何处,外面的大漠又是怎样的景象等等…”郭明轩低声道。 “师父,这真的行吗?”殇沫苦笑道。 “行,怎么不行。就算你没自信打败这‘天下第一刀’,你也该对为师我有信心吧?为师就在你身后看着呢,你怕什么?”郭明轩,淡笑道。 “嗯,好吧。既然你已经将我甩出,我不打也不行了。这是我随身的盘龙白玉,若我死了,你他日见到我父皇,帮我转交给他,替我好好的照顾他。”殇沫从怀中掏出盘龙白玉,略显忧伤的道。 “什么啊,快收起来,你死不了的,你父皇你自己去照顾,我又不是皇子,我照顾什么啊?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定然能战胜于他。”郭明轩急忙捂住殇沫手中的盘龙白玉,将其塞进殇沫怀中,道。 “好吧,我去了,师父。记得救我啊。”殇沫迟疑道。 “去吧,去吧。”郭明轩道。 殇沫向凌逸尘赫然走去,只见他紧皱眉头,眼神锐利,且充满了杀气。可没走两步,殇沫猛然回身,向郭明轩跑去。 “哈哈,你这徒弟居然怕成这样!我以为他很厉害呢,没想到还未打,就跑回去了!”凌逸尘狂笑不止,道。 “师父,我没武器如何打啊?你出门连苍琼剑都没带,你让我拿什么去和他打啊?”殇沫忙道。 郭明轩右手紧捂着脸,食指和中指缓缓张开,低头看着殇沫,道:“哦,也是。我以为你真怕得跑回来了呢,羞死为师了,羞死为师了,哎…” “那个,凌逸尘是吧?我徒儿没带武器,我向在场的众位好汉借一把剑来,再让我徒儿与你过招。”郭明轩耸了耸肩,道。 “哈哈,好,好,好。你借,你借,你随便借。”凌逸尘闻言,放下了以往严肃的神情,甚是随意,道。 “众位,众位。你们也看到了,我徒儿要与这‘天下第一刀’凌逸尘比试武功,谁的宝剑可否借来一用?”郭明轩大声道。 “我的秋水无痕剑虽不算什么宝剑,但也锋利无比,愿借与你那徒儿一用。”一方面大耳,一脸和气的中年男子,轻喝道。 “好,好,好。我替小徒谢过大侠了。”郭明轩拱手道。 “去吧,打起精神来,击败他。”郭明轩接过秋水无痕剑,递在了殇沫的手中,淡笑道。 “哎,看来我是逃不过了,好吧。有师父你在,我今日也豁出去了。”殇沫拿过秋水无痕剑,再次向凌逸尘走去。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七十七章 天下第一剑 (求推求月 求藏求订) 江湖中有很多人渴望能成为强者。 他们不分昼夜地勤加苦练,每一招每一式都早已铭刻在心,但他们还是不知疲倦的练着。 他们会整日绞尽脑汁的去思索着如何能成为‘强者’,只要有丝毫的机会,他们都要紧紧咬住,甚至做出为人所不齿的事情来。 有时,他们会为一本武功秘籍而发疯发狂,‘杀兄弑父,欺师灭祖’在他们眼中都不算什么。 也因此,每天都会有人无端的死去。或直接;或间接,如日出日落般稀疏平常。 殇沫也渴望成为一个强者,他要成为强者并非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天下第一’,而是为了使自己不再柔弱下去,更多的则是因为一份荣耀,一份身为皇子的至高无上的荣耀。 秋水无痕剑在殇沫的手中被握的紧紧的,尽管他全然不知此剑的来历与威力。或许,这把剑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了,但他还是大步向凌逸尘走去,越走越近,走得越近,他的心跳声则越明显,直到完全接近。 “出招吧。”凌逸尘,赫然道。 殇沫横举剑身,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置身客栈之中的他,丝毫融合不了此时的环境。 尽管他知道客栈之内的人各怀鬼胎,有泛起的讥笑,有不屑的目光,有惋惜的叹声,更有叽叽喳喳的微语谈论。 当下,唯一能使得殇沫静心体会的只有那客栈外的风鸣声,也许这风鸣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他立起身子,竖耳细听着。 与其说他是在听,不如说他是在幻想。他脑海里不断出现风卷残云,狂沙四起的景象,呈风龙卷的沙粒在空中尽情的旋转,不管如何变动,始终都不愿落下来,从回地面上。 忽然,殇沫的身子持剑前倾,从腰腹往下呈扭动状,向根粗大的麻绳一般。 随着他双脚猛然蹬地,整个身子在空中旋转不断,手中的剑也来回摆动着,一时之间剑身出现了重重幻影。 可他的双眼依然是紧闭着的,因为他不敢睁开,生怕睁开后脑中正浮现的假想则会立刻被打断。 他把自己当成了那粒黄沙,身子在空中不断的飘逸旋转,手中的剑也在不断地变动着攻势。 “这是什么剑法?”凌逸尘,惊喝道。 郭明轩见状,则是淡淡一笑,眼前的凌逸尘完全没有反击,则是紧锁眉头地注视着殇沫的一招一式,他越是关注殇沫的剑法,越是心中杂乱。 因为殇沫的剑法毫无章法可言,但招式又极其罕见。 他之所以要看清殇沫的剑法,或许是答应了郭明轩要‘手下留情’,也或者是对殇沫的剑法好奇,更多的则是他想从殇沫的招式中,看出郭明轩的武功派系来。 沉醉,有时会让人觉得恐惧。因为未沉醉之人根本无法理解已沉醉之人的心境。 殇沫沉醉在自己的无限遐想当中,遐想不停则招式不停。 凌逸尘多次欲拔出腰间的精钢软刀来,可他始终没有拔出。 尽管他知道,只要拔出了精钢软刀,需要一招,殇沫便可毙命。 尽管他也知道,眼前的殇沫虽然剑法飘逸、招式多变,却根本没什么威力可言,更伤不了他分毫。 但,他却被自己的一时贪心,吞噬掉了所有心智。看了一招又一招,等了一式又一式。他节节后退,殇沫却步步紧逼。 凌逸尘在等一个点,一套剑法的终点。在他的认知当中,任何武功都有终点,到了终点后,若还未获胜的话,往往会再重复出一遍招式来。 在这江湖之中,有不少人是靠罕见的招式来击败对手的;也有很多强者,则是靠出其不意的杀招获胜的,而凌逸尘就是其中的一个。 若将他成为‘天下第一刀’的刀法一一分解开来,也不过是平平常常的招式罢了,而他能瞬间取走人性命的则是拔刀。对,只是拔刀,极快地拔刀,丝毫不给对方任何时间的拔刀,也是能一瞬间将人杀死的拔刀。 因此,他练了数年的拔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成为他这‘天下第一刀’的终极一杀,求快求准,更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随着众人的叫好声与欢呼声。顿时,凌逸尘意识到他已然处在了下风。 在他放任不管下,殇沫实在使出了太多的招式来,而对于一个强者而言,对方使出的招式越多,则越能证明对方的强大,也越能表明自己迟迟无法将对方击败。至少目前,在众人眼中,他与殇沫是势均力敌的。 凌逸尘不能再等了,可他还未等到那个点。殇沫的招式始终没有一招是相同的,更别说再重复一遍了。 凌逸尘凝视着殇沫,他不断后移的脚跟,忽然停了下来。右掌平放在腰间,他已准备好了随时拔刀。 可他又有些不甘心,毕竟已让殇沫使出这么多招式了;也许殇沫就要将招式全部使完了,此时真要出刀吗?可出了刀,就算自己获胜,也全然不知殇沫使用的是什么剑法啊;看不出剑法,待会儿又如何对付殇沫的师父郭明轩呢?他的神情迟疑,紧锁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此时,客栈之内的众人纷纷地议论了起来。 “好!真是厉害啊!” “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居然能与‘天下第一刀’难分高下,真是难得啊。” “是啊,这孩子的剑法实属罕见,他…他不会是‘天下第一剑’吧?哈哈。” “哎呀,还是个孩童就已如此的厉害,想必他师父银发男子的武功更是已入化境啊。” “哈哈,‘天下第一刀’不过如此嘛,只退不攻,到现在连刀都没出。可笑,真是可笑。” 众人议论讥笑之声,不断地刺入凌逸尘的耳里,他根本无法再容忍下去了;身为‘天下第一刀’的他,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再有诋毁之言! 他甩了甩头,好似赫然觉醒一般。突然,他的腰前出现一丝光亮,这光亮虽然极短,但足以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除此之外,伴随着这丝光亮,还传出了一声“乓”的声响来。 “啊….呃…”凌逸尘先是一声惊叫,紧随其后又惨叫了起来。 只见,殇沫手中的剑已然划伤了凌逸尘的肩头,凌逸尘猛然后跃,殇沫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剑,还在持续的舞动着。 郭明轩瞬间出现在殇沫身前,左手紧握住他持剑的手腕,右手戟指则向他的上身点去,“喂!徒儿!你已经击败了‘天下第一刀’了,你可以睁眼了。” 殇沫缓缓地睁开了眼,此时,他满脸冷汗,甚是惊慌,“啊,师父…我赢了吗?” 郭明轩又是戟指一击,道:“是的,你赢了。我已为你解穴,别再挥舞你手中的剑了。” “哦….”殇沫一脸迷茫的看了看郭明轩,又瞅了瞅正捂着肩头的凌逸尘,露出诧异连连的神情来。 “我输了,你想如何处置我?”凌逸尘低头,沉声道。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我从未想过要处置你。” “那…”凌逸尘欲言又止。 “那?那又当如何呢?你真的打不过我徒儿吗?”郭明轩道。 “我…可我的确败了。”凌逸尘张口结舌,道。 “呵呵,‘天下第一刀’果然是条汉子。可你我都知道,我这徒儿并不是你的对手,不是吗?”郭明轩笑道。 “可输了就是输了…”凌逸尘,沮丧道。 “即使你输了,也只是输给了自己。若你不是想看清楚我这徒儿的全部招式,你又怎会输呢?”郭明轩道。 “你想看清楚慕容烈的招式,则让慕容烈从你眼皮子底下给逃脱了;如今,你又想看清楚我徒儿殇沫的招式,却使得自己败给了殇沫。”郭明轩又缓言道。 “是的,我的确太想看清楚这孩子的招式了,可这孩子的剑法从头到尾没有丝毫相同,每一招每一式自然而然的连续挥出,我根本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剑法!”凌逸尘道。 “殇沫这孩子用得是‘天傲剑法’。不,其实也不算是‘天傲剑法’,因为他连‘天傲剑法’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有些领悟出了‘天傲剑法’的总决式罢了。”郭明轩道。 “天傲剑法?”凌逸尘惊道。 “哈哈,也许殇沫刚刚使出的剑法,什么都不是。”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什么都不是?乱挥一气吗?我是被什么都不是的剑法所击败的吗?这…这不可能,这孩子的剑法甚是飘逸,根本不是随意挥出的。”凌逸尘一怔,迟疑道。 “可你只要出刀,殇沫便立刻毙命。”郭明轩森然道。 “的确。可我想出刀之时,刚拔出些许,我的右手背好似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使得右手颤抖不已,已然无法将刀全部拔出了。”凌逸尘道。 “我向你的手背击出了一枚铜钱罢了。”郭明轩淡淡道。 “什么?你这算是使用暗器吗?”凌逸尘,厉声道。 “当然算,所以我的徒儿胜之不武。”郭明轩道。 “你徒儿已然占据了上风,为何你还要用铜钱暗自出手助他呢?”凌逸尘不解道。 “因为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位做师父的,能够安然地看着自己的徒儿死在自己的面前的。”郭明轩,赫然道。 “你…你这是何意?”凌逸尘,诧异道。 “我早已言过,你拔刀之时,也就是殇沫毙命之时。我是决不允许殇沫死的。”郭明轩,冷然道。 “我不拔刀…你徒儿殇沫就不会死…….原来,你之前告诉我,让我对你徒儿手下留情的意思则是不让我拔刀?”凌逸尘,思索道。 “是的,只要你不拔刀,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威胁到殇沫的性命。”郭明轩道。 “所以,你先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表面上是我与你徒弟比试,其实你早已抓住了我想看清楚你的武功派系的心理….若要看得真切,必定会让你徒儿使出全部的招式来….可….若照你之言,你徒儿挥出的剑法什么都不是的话,你又如何能保证你徒儿不会挥出相同或重复的招式呢?要知道,他一旦挥出相同或重复的招式来,我便会拔刀。”凌逸尘百思不得其解,道。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我的确不能保证殇沫会挥出怎样的招式来,但我知道,只要有我在,殇沫就不会有任何的性命之忧。” “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敢让你徒儿与我比试?”凌逸尘,轻喝道。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能保住一个人的性命,也就保住了所有。不过,今日殇沫与你对决时,使出的剑法,我甚是满意。其实,我传授与他的‘天傲剑法’只在心中,却无其形,他能耍出这些招式来,我已然欣慰。” “说白了,就是拿我来喂招了。”凌逸尘,冷然道。 郭明轩注视到凌逸尘的右手向腰间移去,忽感这‘天下第一刀’已然挂不住了面子,生了杀意。他忙道:“人活着终究是好的,所以你不要觉得杀了我师徒二人,就能将今日的比试给掩盖住。此时此刻,可能殇沫击败你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 “那我杀了你们,至少能让我痛快一时,解我之辱!”凌逸尘猛然道。 “哈哈,你若不想死的话,就出刀吧。”郭明轩赫然向凌逸尘走去,凌逸尘只觉有一股强大的气压,压得自己缓不过气来。 这时,他又察觉到,客栈之内众人的佩剑都莫名其妙的飞了起来,在郭明轩的周身不断的缠绕着,发出“嗖,嗖,嗖”的声响。 “你…你到底是谁?”凌逸尘惊恐道。 “这是….这是无极圣剑吗?您是…您是郭明轩…”方乾目瞪口呆,道。 没过片刻,方乾又慌乱的跪在地上,拱手道:“方乾拜见郭门主。” 郭明轩不言,硬生生的让方乾跪在自己的面前。他突然转身对殇沫道:“孩子,你杀过人吗?” 众人闻言,均恐惧了起来,“这…这是何意?” “这银发之人要做什么?” “他不会要将我们都给杀死吧?” “他若出手,我们谁能抵挡?哎…” 殇沫环视众人,目光又落在师父郭明轩的身上,道:“师父,我从未杀过人。” “噢?今日,是你名扬天下的日子,你不杀个人,怎么能显出你的威风来呢?”郭明轩淡淡道。 “可我实在不想杀人,也无人可杀啊,师父。”殇沫道。 “杀人不一定是为了自己。有很多时候,杀人则是为了别人,更多的是为了与你毫不相干的人。”郭明轩赫然道。 “那我…”殇沫还未言出。 郭明轩抢言道:“但你要明白,你杀得人为什么要死?特别是你今日杀得第一个人,他死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非要死?” 殇沫摸了摸头,一脸迷茫,道:“我今日杀得第一个人?可我没杀人啊。” “你手中的秋水无痕剑是该起些作用了。”郭明轩冷冷道。 “啊…师父…”只见郭明轩紧握住殇沫持剑的手腕,猛得一甩,殇沫便持剑向一旁刺去… “呃….怎么…是我?你….为什么…要杀我?” “………..”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七十八章 顺水人情 (求推求月 求藏求订) 殇沫持剑刺向之人,不是他人,而是那逍遥宿海阁的薛寒羽。 薛寒羽之所以会死,则是死在了没有丝毫防备上,他如何都想不到郭明轩会突然握住殇沫持剑的手腕向他甩去。 而在那之前,他还沉浸在殇沫与凌逸尘的比斗中,这场比试着实令他诧异,他根本没有缓过来,心中依然思量着:为何殇沫会胜出…. “为什么……是我?”薛寒羽颤声道。 殇沫神情慌乱,持剑的手抖个不停,他惊慌失措地望着口吐鲜血的薛寒羽,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要死,难道你想不出吗?”郭明轩冷然道。 “想不出……至少我与你师徒二人从无……恩怨。”薛寒羽咬紧牙关,道。 “我曾言,我徒儿此时应该杀一个人,才更应景,也更显得威风。” “而你,刚刚已然承认自己夜潜杨府,欲轻薄杨府千金杨旖儿。我虽与在场的各位没有丝毫恩怨,但我却莫名的喜欢方乾手中的那把折扇,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杀了你,也好让方乾将手中的折扇送与我。” 方乾闻声,彷徨失措道:“郭门主…您若喜欢我手中的这把折扇,送你便是。” 薛寒羽哽咽道:“就…就因为一把折扇,你就要…杀了我….我…死不瞑目,我逍遥宿海阁必定…必定不会…不会放过…你…呃……….” “哈哈,逍遥宿海阁…就算我与整个武林为敌,又如何?逍遥宿海阁?真是不知所谓!”郭明轩摇了摇头,微笑道。 话落,郭明轩淡淡的看了一眼已气绝身亡薛寒羽,又来到了方乾身旁。他扶起方乾,却始终没看方乾一眼,而是将目光从薛寒羽的尸体上移到了凌逸尘身上,“怎么?你还要杀我吗?” 凌逸尘望着薛寒羽的尸体,脸色煞白,心中泛起的那丝杀意早已荡然无存。凌逸尘的身体,由内至外散发出一种寒意,这种寒意是他从未有过的,以致于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凌逸尘所恐惧的并不是死亡,而是郭明轩的武功,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也是他不敢再起丝毫杀心的原因。 死亡,对于凌逸尘而言,曾经是那么得无感,那么的无意义;而今日,就在此时此刻,他体会到了原来死亡离自己这么近,他的内心告诉自己,他也怕死,而且是很怕死。 “不,比起死,我更愿意活着。但我不会轻易言败,我日后定会再向你挑战。”身为‘天下第一刀’的凌逸尘,想体体面面的说不,或者妥协、求饶,也是需要给自己找个很好的理由的,而他所言的‘我日后定会再向你挑战’这句话,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一天,但为了颜面,他又不得不说。 “好啊,我随时恭候,你可以走了。”郭明轩淡淡一笑,他自然明白凌逸尘所言,只是为了找个台阶下罢了。因为郭明轩很清楚,就算给凌逸尘一百年,凌逸尘也决不可能打败他的。 可,面前的毕竟是‘天下第一刀’凌逸尘,索性给他留个面子,快点赶走他就是。 郭明轩目送凌逸尘走出客栈后,他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方乾身上。他凝视着方乾手中的折扇,似乎有些失望,“这把折扇,好似不是海棠的那把,海棠的那把两旁都镶嵌着白玉,且是有些微绿的白玉。” “郭门主所说的,可是我灭影门的素海棠?”方乾惊道。 “是的。我已经很久未见过她了…”郭明轩双眼迷离,道。 “我也只是听过素海棠的传闻,人称‘玉面公子’的他,我从未见过。溶月小姐传我功法时,也言过,教我的这套‘雪舞扇落’乃是‘玉面公子’素海棠的成名绝技。”方乾,道。 “与你而言,他可能是举世无双的‘玉面公子’,而对我来说,她只是个女人,一个我急迫想找到的女人。”郭明轩,沉声道。 “什么?女人?”方乾目瞪口呆,惊叫道。 “是的,女人。不过,这与你无关,薛寒羽已死,你走吧。”郭明轩,冷然道。 “难道…郭门主不要我的折扇了吗?”方乾,惊道。 “不要了,因为这把折扇,不是我想要的那把…”郭明轩甚是无力,道。 “那….那方乾在此谢过郭门主,我必定会禀明溶月小姐,溶月小姐日后也定然会报答郭门主今日助我们除掉薛寒羽的恩情的。”方乾,迟疑道。 郭明轩缓缓地走到殇沫身边,将惊恐未定的殇沫搂在了怀中,他低声道:“不,除掉薛寒羽的是殇沫,是我天翱门的少门主殇沫。绝不是我郭明轩。” “方乾记下了,方乾告辞。”方乾,拱手道。 郭明轩挥了挥手,送别了方乾,又将手抚向殇沫的头发,轻轻地抚摸着,“孩子,莫怕。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路还很长。日后,若遇奸邪小人,杀;若遇欺压百姓者,杀;若遇窃国大盗、奸臣妄臣,杀。若遇侠士好汉,救;若遇名将忠臣,救;若遇…若遇爱民如子的天子…也必要帮扶。” 闻声师父郭明轩提到了‘天子’二字,殇沫含泪抬起头来,他的眸中满是委屈和凄凉,他想到了父皇朱允炆,想到他的母后,也想到了他的皇兄皇姐… “孩子,会过去的。有师父在,谁都欺辱不了你,就算那朱棣也不行。你知道的,我若想杀朱棣必是易如反掌的,不是吗?”郭明轩用手背擦了擦殇沫的眼泪,微声道。 此刻的殇沫依旧不言,则是紧紧得抱住郭明轩,大声哭泣了起来。 “但我不会去杀朱棣,因为要杀也是由你来杀!孩子,师父会将身上的毕生绝学都传授与你。你现在已然学会了我的所有心法口诀,日后,只需勤加苦练,好好悟出精要与法门即可。”郭明轩也紧紧抱住了殇沫,用下巴抵着殇沫的头顶,缓缓道。 “那个…阿祥啊,把慕容烈的尸体抬出去,埋了吧。好了,没事了,没事了,这凌逸尘与方乾都走了,没事了啊众位。”红娘子憋了半天,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 可话音刚落,红娘子又惊叫了起来,“啊,不对。这样算来,今日到底是谁获胜了呢?是这银发之人?还是这十三、四岁的少年呢?” “哈哈,我说红娘子,当然是这位银发之人技压群雄了。难道…难道你连十三、四岁的孩子都不想放过吗?哈哈。”客栈中一人,突然起哄道。 “哈哈,就是。” “哎,看来我们这红娘子是老少通吃啊。” “那是,红娘子是谁啊,厉害着呢,哈哈。” “要不?今日红娘子同时属于这银发之人和这十三、四岁的孩子所有?哈哈。” 客栈中的众人又开始谈笑自若了起来,好似这客栈之中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你叫什么?谢谢你的秋水无痕剑。”郭明轩安抚着殇沫坐了下来后,又走到了借剑与殇沫的中年男子身前,道。 “在下武当弟子,李承霖。”借剑之人拱手,朗声道。 “武当派…我早有耳闻,只是从未拜会过。”郭明轩,思索道。 “刚刚听闻方乾称呼您为郭门主,您又提过天翱门,想必您就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前辈吧?您的天翱门近些年来,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由萧秋萧大侠一手组建的天翱镖局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借剑之人李承霖,连连称赞道。 “没有,没有。萧秋乃我天翱门少门主殇沫的家臣,他只是在无事时,做些想做得事罢了。”郭明轩指着殇沫,微微摇头,笑道。 “家臣?这位十三、四岁的孩子的家臣吗?”李承霖望向殇沫,道。 “是的。”郭明轩道。 “天翱门果然是天翱门,少门主小小年纪居然能招揽到,如萧秋这般的侠义之士为家臣,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哈哈。”李承霖,微笑道。 “不,不,不。你们武当也不错啊,我天翱门还未建立之时,你们武当派早已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了。”郭明轩,忙道。 “的确,我祖师爷张三丰乃真仙也,若郭门主有闲暇之时,可上武当山与祖师爷张三丰讲经论道一番,岂不畅快?哈哈。”李承霖,大笑道。 “张三丰?我的确早有耳闻,若有机会定会拜见,哈哈。”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哎呦,好了。都坐下来喝酒吧,我说郭门主,您觉得今日到底是何人胜出了呢?”在一旁的红娘子,有些不耐烦道。 “若我言,胜出者,肯定是殇沫了,哈哈。”郭明轩转身看着红娘子,道。 “那…这位十三、四岁的少年,就是我红娘子今日的入幕之宾了。”红娘子媚眼打量着殇沫,柔声道。 “呦,看见没有诸位,红娘子果然要对这十三、四岁的孩子下手了,哈哈。”客栈中又一人道。 “这也难怪,这孩子如今已然是‘天下第一剑’了,今日红娘子归他,我等也无话可说,无话可说啊,哈哈。”另一人笑道。 “哈哈,殇沫。看来你今日似乎很走运。”郭明轩笑道。 “师父,红娘子归我,是什么意思啊?她要做我的手下吗?”殇沫一脸迷茫,道。 “那是!我说天翱门少门主,今日这红娘子不但是你的手下,你还可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哈哈。”另一人又道。 “哦,好吧。那我与师父今日的酒菜钱,是否能免掉呢?”殇沫用一双稚嫩的大眼,望向红娘子,道。 “免,全免!今日你说了算!还请小兄弟今夜留宿一晚,红娘我定会好好陪伴与你。”红娘子满脸喜悦,朗声道。 此时的殇沫全然不知,红娘子留他夜宿是什么意思,他只得坦言道:“我不需要你陪,我随师父下山已然有一段时间了,从来都是殇沫自己一个人睡觉的。留宿可以,你陪我的话,就不必了。” “那可不行,我宝月客栈里的规矩,向来都是言出必行的。小兄弟你是推脱不掉的,今日我只属于你。”红娘子脸上露出一丝红晕,道。 “那行吧。师父曾说过,既来之则安之,那我就入乡随俗吧。你今夜与我讲些故事好了。”殇沫摸着头,皱了下眉,道。 “哈哈,要红娘子讲故事,这故事啊一定十分精彩,十分精彩啊。”众人哄笑道。 “别闹!我说小兄弟,虽然天色尚早,但你不如现在就随我回房吧?”红娘子喝住了众人的哄笑,又媚声对殇沫,道。 殇沫瞅了一眼郭明轩,郭明轩不但没有制止,还挥手示意殇沫,同意让他随红娘子上楼。殇沫咬了咬下嘴唇,思索道:“好吧,老板娘。我们走吧。” “哈哈,红娘子,你要好好的照看我这徒儿。你这店中的烧刀子果真不错,越饮越有滋味,再给我上几坛来!”郭明轩朗笑道。 “阿祥,给郭门主再来几坛酒。今日,无论郭门主饮多少坛,都可不付一文钱。”红娘子轻喝道。 “好嘞!老板娘。”店小二道。 吩咐完店小二阿祥后,红娘子缓缓的贴近殇沫,挽起了他,又低声道:“少门主,我们走吧。” 殇沫随红娘子慢慢的向楼上走去,他不时的回头望向师父郭明轩,郭明轩则丝毫没回头看殇沫一眼,只是微笑着尽情地饮着他面前烧刀子。 只听“嘭”的一声,红娘子一脚便踹开了客房门,一把拉住殇沫,进入了客房之中,轻柔一甩,殇沫便趴在了床上。 “少门主,你想红娘如何伺候您呢?”红娘子摆动着细腰,缓缓地来到殇沫身前道。 “现在就开始讲故事了吗?”殇沫翻身坐起,道。 “讲什么故事啊,来,红娘先为你宽衣解带。”红娘子急迫道。 身为皇子的殇沫,侍女为他宽衣解带,已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面对红娘子,殇沫神情自若地站了起来,抬起双臂,背对红娘子,道:“嗯,来吧。我的确有些乏了,今日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稍稍歇息一下也好。” 红娘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她根本想不到,面前的这位十三、四岁的少年能够如此淡定的面对她,不但如此,还很自然的让红娘子为他宽衣解带,真是令人好生费解。 “好了,少门主,你躺下吧,红娘也同你一起躺下。”红娘子,微声道。 “哦,你就不用躺下了,我习惯了一个人睡。你搬来长凳,坐在床榻旁讲你的故事就行了。”殇沫望着红娘子,道。 “啊?我坐在床榻旁吗?要我讲一夜的故事吗?可是天还尚早啊,我要讲到何时呢?”红娘子,惊道。 “讲到我睡下就行了,以前我身边的侍女,都是如此的。”殇沫道。 “什么?侍女?”红娘子百思不得其解,道。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七十九章 离奇的失踪 (求推求月 求藏求订)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值得她们骄傲的莫过于能轻易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这种感觉使女人很陶醉,不但可以左右时局,还可以杀人于无形,且能得到任何想得到的一切。 有时哪怕是一颦一笑都甚是牵动男人的心弦,心弦波动,心神混乱的男子保不准会为她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世人皆言红颜薄命,可有时只要转变一下生活的态度,就能瞬间拥有一切尊荣。即使再坎坷悲惨,也能化险为夷,逐渐攀上高峰。 过惯了逆来顺受的日子,总是会有一些美好的向往,而恰恰是心态的微动,便能活出不一样的景色。 也许,红颜是薄命的,但薄命的红颜,有时又是那么得珍贵,不紧令人敬佩,且令多少男子汗颜。因为她们痴,她们专,她们重情重义。 如若红颜都只求荣华富贵,又何来的佳话美谈?又何来的感天动地?所以,这世间需要薄命的红颜,有了她们这尘世才有了味道,才能淡去那些粗鲁不堪、纸醉金迷、赤裸裸的攀比。 红娘子,一个使男子招架不住的女子,一个不知来至何处的女人。 她对男人的自信,不单单来自于艳丽的容颜,还有那久经江湖的历练,生死存亡间的应变,更有看淡一切的心境。 可她在殇沫的眼里却好似一个皇宫禁内中的宫女一般。一个不懂情爱,又从小被众人捧在云巅之上的少年,又能把她当做什么呢? “是的,以前我身边有很多侍女,她们各有分工,且各个貌美如花呢。”殇沫,道。 “噢?那你家中一定很有势力了?”红娘子,惊道。 “嗯,算是吧。我的家是一个能掌握天下人命运的地方。”殇沫,道。 红娘子瞥了一眼殇沫,不屑道:“你就吹吧。” 殇沫想起了师父郭明轩的叮嘱,他摸了摸内衫中的盘龙白玉,微笑道:“哈哈,姐姐可以开始讲故事了吗?如若你不讲,那你也没留下来的必要了。” “你…”红娘子欲言又止,但她很清楚,此时她是定然不能走出客房的,不然她的脸面又怎能挂的住呢! 可讲故事这种事,红娘子又怎能讲得出呢!她从未讲过故事,更别说还要不停的讲,直到眼前的少年睡着为止了,“那个…我不讲故事行吗?我会小曲,我唱小曲给你听,好吗?” “也好,你唱吧。”殇沫闭上眼睛,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一首《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的诗歌,从红娘子的口中唱出,倒也十分柔美。她淡去娇媚神姿,露出一丝暗淡忧伤,好似心中有唱不完的情愫,吐不完的心事… ……………….. 酒足饭饱后的郭明轩,伸了个懒腰,扭动身子,倚靠在长凳之上。他抬头看了看殇沫进入的客房后,微微一笑,又左右腿纷落,站了起来。 他走出客栈,突感寒意连连,但眼前夕阳染纱,异常瑰丽的景色,又不得不使他驻足观看。 过了良久,夜幕已至。郭明轩耸了耸肩,摸了摸鼻子,他这位做师父的也该看一看自己的徒儿殇沫,现下是怎样的情形了。 他很了解殇沫,就算与红娘子一起走进了客房,也定然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郭明轩缓缓走上客栈二楼,来到客房门外,轻推而入,红娘子已托着下巴在床榻旁睡着了。 他微微一笑,大步向床榻前走去,“哈哈,我这徒儿睡觉还要蒙着头吗?” 郭明轩掀开被子,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轻喝道:“殇沫呢?我徒儿呢?” 红娘子微微睁开了眼睛,望了望郭明轩,又看了看床榻之上,一脸诧异道:“床榻上的少年呢?不见了吗?” “我问你呢!殇沫去哪了?”郭明轩,厉声道。 “我不知啊,我一直在床榻旁与殇沫唱小曲来着,怎么会没人了呢?我是看着他睡着的啊!”红娘子,慌乱道。 郭明轩略显迟疑,想到:自己一直守在楼下,根本没见殇沫走出客栈。殇沫又的的确确与红娘子一同进入了这间客房,怎会莫名的不见了呢?或者,要想得知殇沫去哪了,还是要问一问这眼前的红娘子了。 “你经常以这种方式,来招募入幕之宾吗?”郭明轩道。 “也不是经常,只是有绝世高手出现的时候才会。红娘自小仰慕英雄,而想要与他们快速拉近关系,招他们为入幕之宾则是最直接的办法了。”红娘子,道。 “往常有如此情况吗?在你的客房中莫名消失掉的人,有吗?”郭明轩道。 “自然没有,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诡异之事。”红娘子,道。 “这绝不可能,门窗都是关着的,又有你陪在殇沫身边,此事定与你脱离不了关系。”郭明轩环视了一下整间客房,道。 “冤枉啊,郭门主。我真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啊。往常随我进入客房之中的男子,我都可以应对自如,可你徒弟偏偏喜欢听别人讲故事,红娘不会讲故事,便与他唱了几首小曲,没想到唱着唱着,红娘就睡着了。”红娘子,忙道。 “你好似没听懂我说的话!想必你应该清楚,我可以轻易地杀掉你。”郭明轩,厉声道。 “郭门主,红娘知你武功卓绝,我定不敢欺骗与你的。红娘真的不知道啊。”红娘子,神情慌乱,火烧火燎道。 “也许,你有你的苦衷。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你来此开宝月客栈是为了什么?你让众人比试,选出入幕之宾又是为了什么?”郭明轩一脸严肃,道。 “我在此开宝月客栈自然是为了营生;我选强者为入幕之宾,则是要结交英豪,多给自己一条出路罢了。”红娘子有些坐不住了,她如坐针毡道。 “看来,我只是这般询问于你,你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喽。”话落,郭明轩抬臂转动着手掌,将客房方桌之上的酒水凝聚在掌心,手掌缓缓握起,一冰针赫然出现在了郭明轩的手中,他猛然向红娘子的后背扎去。 红娘子惨叫连连,道:“郭门主,红娘真的不知啊,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知啊。” 郭明轩的手掌中又凝聚起了团团火焰,在红娘子的眼前晃动了一下,“我想,就算你是铁打了,也熬不住我这团烈火。而这只是开始,若再不说,等候你的则是万道电击!” 红娘子脸上流出的泪水,已逐渐凝结成霜。 她不时得打着冷颤,后背上的冰针已开始逐渐冻结她的心脉,她痛苦无比道:“郭门主饶命啊,红娘真的不能说啊。” “你若不说,你便是个死人,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可要想清楚一些!”郭明轩,道。 “我说,我说。早些年,红娘曾认识一位叫齐煜的男子,他对红娘甚是宠爱,红娘便委身于了他,与他结为了夫妻。他承诺红娘,要带红娘远离战乱纷争,到这河西走廊的大漠中好好度日。我们来到此处,便买下了这凤鸣山月牙泉旁的客栈,改名为:宝月客栈。” “就这样,我们在此度过了两年的幸福时光。直到有一天,有两位白衣女子来到了宝月客栈中。她们言:齐煜乃武林中的当世高手,她们宫主甚是仰慕,想请他前去赴宴。” “当时,我相公齐煜是拒绝的,可那两位白衣女子的武功甚是厉害,齐煜很快便败下阵来。最后,她们强行带走了齐煜。我紧追上去,不断询问她们要将我夫君带到何处?她们只言了三个字。” 郭明轩收起了手掌中的火焰,听着红娘子的连续述说。听到此处,他急迫道:“哪三个字?” “秋、思、阁。”红娘子,道。 “秋思阁?是什么地方?你可曾去过?后来如何了?”郭明轩忙道。 “眼看相公齐煜被那两位白衣女子带走,红娘一个弱女子,只得紧随其后,誓死跟随。当时,我跟随着她们在沙漠里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神秘幽长的绿色峡谷群中,这里山高谷深,重峦叠嶂,植被茂密,峡谷内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溶洞。她们进入一个溶洞内,便消失了。” “红娘对夫君齐煜一片痴情,自然不会就此作罢。我在众多溶洞中徘徊寻找,终于在一个大型溶洞中找到了‘秋思阁’。进入阁中后,里面富丽堂皇,水流不断。初看,根本就不像身在峡谷的溶洞中,好似在皇城的豪门府邸一般。” “我如愿得见到了相公齐煜,但我见到他之时,他已然不是原本的那个他了。他身边拥满了貌美女子,有的喂他吃酒,有的将水果塞进他的口中,也有的在他面前跳着歌舞,而夫君他…他一脸痴迷的望着身边的美人,连我走近他,他都没有丝毫理会。” “无论我怎么拉他,拽他,他都不肯随我离去,不肯陪我去过往日平静的生活。我在阁中哭了起来,哭得很痛很痛。良久之后,从阁内走出来了一位带着面具的女子,听声音此女子已到中年,却十分清雅柔美。” “她给了红娘一本武功心法,让红娘勤加苦练,并要求红娘以宝月客栈为据点,为她招募三百位武功高强之人,便会放了我的夫君。红娘无奈之下,只能照办,慢慢的红娘学会了如何取悦男人,每每在客栈中选出入幕之宾后,均是一觉醒来,选出的那人就莫名的不见了…” 闻言至此,郭明轩打断了红娘子的话语,皱眉道:“直到今日,你帮他们选出了多少位武功高强之人了?” 红娘子低头,沮丧道:“不多,不到十个。” 郭明轩惊道:“宝月客栈宾客云集,怎么会只选出了不到十个人呢?” 红娘子泪眼婆娑,道:“一开始,我以为只要给他们选出些懂点武功的男子即可。很快,红娘便目色到了两个,他们虽然都在红娘的客房中失去了踪影,可两日后,他们的尸体又赫然地出现在了红娘的客房中,尸体上还附着一张纸条,写着:若再敷衍了事,你便永远见不到你想见的人。” “至此以后,红娘再也不敢随意挑选了。可是,武功高强之人又岂是好找的?真正的武痴大多是不近女色的,这也是让红娘甚是头疼的地方。红娘不得不趋炎附势,娇媚堆笑地去面对来往的宾客商旅,还要想尽办法挑起他们的争斗,这样红娘才能看出谁的武功更厉害一些。” “慢慢的红娘练会了‘秋思阁’中,那中年女人给我的武功心法。红娘有了武功后,便亲自去试探成为红娘入幕之宾的胜出者,以免有浑水摸鱼之人。” 郭明轩道:“看来那中年女人给你的武功心法甚是厉害,以你现在的武功,别说胜过你了,只要能与你打成平手,就已然算是江湖中的翘楚了。” 红娘子略显失落道:“是啊。整整一年有余了,红娘才选出了不到十个人。遥想三百高手强者的人数,何时才能选完呢?恐怕,红娘一生也选不出这三百人啊!可红娘的夫君,如今生死不明,红娘又如何能撒手不管呢?” “今日,慕容烈、方乾、薛寒羽、凌逸尘,还有你,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下能来五个高手,红娘本甚是心悦。可…慕容烈、薛寒羽死了,方乾、凌逸尘走了,只剩下了你,而你…武功深不可测,又一头银发,气质凌然,红娘根本就无法掌控得了你。只能…只能默认你的徒儿殇沫胜出了…” 郭明轩冷然道:“其实今日在客栈之中,有六位高手,第六位就是手持秋水无痕剑的武当弟子李承霖。” 话落,郭明轩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心中猛然一震,慌乱道:“不好!殇沫根本就不会武功,他会不会到了‘秋思阁’后,被阁中的人立即斩杀呢?” 红娘子惊道:“殇沫不会武功?那他是如何战胜的‘天下第一刀’凌逸尘的呢?” 郭明轩急促道:“有我在,别说凌逸尘了,就算是活阎王,殇沫也是能战胜的。不过,若殇沫如今日一般乱耍一通,可能会蒙混过一时吧。” 红娘子迟疑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郭明轩突然将红娘子挽在怀中,左手掌平展着扶在红娘子的后背上,“你现在一定在打李承霖的主意,对吗?我劝你还是不要再为‘秋思阁’做事了,因为就算你找齐了三百名高手,你的夫君也回不来了。” 红娘子面色惨淡,神情甚是诧异道:“郭门主此话怎讲?” 郭明轩道:“你不了解男人,男人一旦习惯了左拥右抱,风流成性,便很难再对一个女人专情了。” 红娘子道:“怎么会?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夫君怎么可能回不了头呢?” 郭明轩道:“你夫君如今可以轻易的得到美人,且是源源不断的美女,你觉得他还会对你专一吗?若他对你专一,你找寻他之时,即使他身边再多的貌美女子,也不会置你而不顾的啊!” 红娘子,毅然道:“我相信,我夫君终有清醒过来的一天!” 郭明轩,叹声道:“但愿吧,但愿那时,他的身体还没被废掉。” 红娘子,深叹道:“哎,不知我与夫君要到何时才能再相见…” 郭明轩神情自若道:“快了,过不了几日,我想你必定会见到你的夫君,但愿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红娘子惊道:“什么?郭门主的意思是….?” 郭明轩凑近红娘子,道:“你以为我将你挽在怀中是何意?我不让你再打李承霖的主意又是何意?” 红娘子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绯红,道:“红娘不知…” 郭明轩,赫然道:“你背后刺入的冰针我刚刚已经将其融化,你今晚的入幕之宾将会是我!等我被带入‘秋思阁’后,‘秋思阁’也就不复存在了,若‘秋思阁’不在了,你再打李承霖的主意,也就没丝毫意义了。” 红娘子一脸惊容,道:“郭门主,要只身前往‘秋思阁’吗?” 郭明轩道:“是的。不过,今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这点你大可放心。我只是想借助于你,看看我是如何消失在这客房之内的。” 话落,郭明轩臂膀轻轻一摆,将红娘子甩坐在了床榻之上,他却缓缓走到方桌前拿起酒壶,饮了起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八十章 秋思阁宫主 妆台秋思了心愫, 雨落纷纷望穿路。 思君如隔三秋念, 昭君出塞心难故。 ………………… 秋思阁,对于郭明轩而言自然是不放在眼中的。 尽管红娘子说出了‘秋思阁’大致方位,但郭明轩更好奇的则是:殇沫如何消失在客房中的。 他心虽急切,神情却异常冷静淡雅,拂过酒壶,握住杯盏,在手中左右旋转,他就这样低头看着,等着,好似杯盏之上有无尽的绣纹美图一般… 过了良久,郭明轩忽然道:“若你劝不回你的夫君,你又该如何?” 红娘子低头,缓声道:“红娘从未想过。” 郭明轩道:“或者,你该想想了。” 红娘子缓缓抬头,凝望床帐,道:“情到深处,何必去想。见到他后,自然就有了抉择。” 郭明轩侧脸瞅了一眼红娘子,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放荡不羁,甚至有些开始同情于她。 因为此刻,她让郭明轩想起了柳若锦,念起了柳若锦。心头颤动,情愫难出,郭明轩好似能体会出红娘子现下的心境,当一切都变得无可奈何时,也许除了等待、守望,别无他法。 “我想,我们该睡下来。若照你言,这‘秋思阁’绝不是一般的江湖势力,今日她们既能掳走殇沫,也就能掳走我。”郭明轩道。 “郭门主的意思是…今晚,‘秋思阁’还会有行动?”红娘子,惊道。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是的,绝对还有。今日,红娘子你都能看出,你这宝月客栈中来了五位高手,难道‘秋思阁’不知吗?若‘秋思阁’不知,又岂能及时的将人掳走?” 红娘子思索道:“莫非…我这宝月客栈中有‘秋思阁’的眼线?” 郭明轩呵呵笑了几声,道:“不但有,还不止一个。” 红娘子忙道:“您觉得谁是?” 郭明轩淡然道:“也许,他们甘心做‘秋思阁’的眼线,他们就必有如你一般的故事与过往。不管他们是谁,现下都没任何意义了,因为几日后,‘秋思阁’必将荡然无存。” 红娘子吃惊地望着郭明轩道:“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把握?可在红娘看来,‘秋思阁’绝不像郭门主所言的那么容易倾覆。” 郭明轩道:“任何一个门派,都没那么容易倾覆。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野火燎原春风又生,总是斩不尽,杀不完。但,若断其信念,斩其气势,即使不能颠覆他们,他们也不能再危害武林了。” 红娘子双眼无神,却依然点了点头,道:“也许吧。但愿郭门主能马到功成。”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看来,你对我没什么信心。不过无碍,过完今夜一切都会改变。” 话落,郭明轩慢慢来到红娘子的身前,“我睡在床榻内侧,你睡在外侧。我们只管闭眼安睡,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管。” 红娘子躺了下来,柔声道:“红娘明白。” 郭明轩手扶床榻边缘,一个纵身,跨过了红娘子的身体,静静地在床榻内侧躺了下来。他双手叠放在腹部,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有美人在侧的缘故,郭明轩很快的睡着了,并且睡得又香又稳。 ………………… 大漠的气候,白昼与黑夜判若两季,寒风中带着些许沙粒,拍打在郭明轩的脸上,但,使郭明轩醒来的并不是这大漠风沙,而是一上一下持续的晃动感。 郭明轩睁开双眼,如墨盘一般的大漠夜空,偌大的皎月高高悬挂,众多星辰相继争辉,比起天翱门的星空,这里的更显纯净、澈心。 郭明轩微微一笑,一边欣赏着绚丽多彩的夜空,一边感受着身下将他高高举起的二人的卓越轻功。 身下的二人健步如飞,每走两三步,便向前跃起数米;又行两三步,再向前跃起数米,且二人步伐稳健,节奏一致。 二人不曾有丝毫停歇,像不知疲倦的木偶一般驰行着。若与坐轿子相比,这般被他们举着,也倒舒服得多。 晨霞东起,缕缕光辉,二人高举着郭明轩走过层层密林,跃过道道溪涧,进入了一偌大的溶洞中。 郭明轩提气舒展四肢,身体一个旋转便将身下的二人震倒在地,他前后分移,封住了二人的穴道。又望向溶洞外青岭峡谷,重峦叠嶂,“嗯,不错,这里的确很美。有劳两位将我抬至此处,现下我想自己走走,你们在此歇息一下吧。” 郭明轩缓缓向溶洞内走去,没走几步,‘秋思阁’的牌坊赫然出现在眼前。郭明轩淡淡一笑,走入其中。 初入宫阁,两侧白玉石壁晶莹剔透,道路狭长。闻声水流,郭明轩又行百步有余,视野便阔朗起来,白玉桥下溪流清澈,冰莲朵朵娇艳,偶尔游来数条锦鲤,好不自在。 郭明轩走过白玉桥,眼前赫然出现了三坐宫殿,正殿名曰:秋思;左侧殿名曰:思君;右侧殿名曰:锦绣。侧殿旁,还有数条通道,道路幽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您是?”站立在秋思正殿两侧的侍女,看到了郭明轩,大步走来,询问道。 “有缘之人。”郭明轩淡淡一笑,道。 “有缘之人?小女不知,前辈何意。”一名侍女,道。 “我在机缘巧合下,来到你们这‘秋思阁’中,难道不算有缘之人吗?”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自然算是。前辈不但能找到此地,还能自由走动,想必是宫主请来的贵客吧?宫主稍后将召集众人在秋思殿正厅议事,若前辈是来找寻宫主的,您可自行前去。”又一侍女,道。 “好,那就不劳烦二人了,我自己走走。”郭明轩笑了笑,道。 两名侍女屈腿行一福礼,“还请前辈自便。” 郭明轩望着二人回站在秋思正殿两侧,心中想到:秋思阁如此庞大,背后势力定然也不简单。可此时要找殇沫,又该去何处寻找呢?若乱闯乱撞,有了冲突,反而对殇沫不利;可,若是不及时找到殇沫,殇沫又是否会有性命之忧呢? 郭明轩回想着,那两名侍女刚才所说的话,忽然又想到:既然一会儿这‘秋思阁’的宫主要在秋思正殿大厅与众人议事,当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擒贼先擒王,抓住了这里的宫主,还怕找不到殇沫吗?嗯,就这么决定。 就在郭明轩决定进入秋思正殿大厅之时,从阁外走进来了几十余人,他们有的神情慌乱,有的满脸堆笑问候,也有冷傲异常之人,直奔白玉桥上,而来。 郭明轩神情自若,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前行的几人看到郭明轩也微笑回礼。随后,他们便开始议论了起来… “刚刚走入溶洞之时,阁外有两人好似被人点了穴道。” “别乱说,那两位不知在阁中是什么身份,也许他们是坐在那里偷闲的,还是莫管闲事的好。” “也是,管他们作甚。” “方展大人,多日不见,您又发福了不少啊。哈哈。” “噢?方展大人也被宫主急召议事吗?大人可知要议何事?” “是啊,此次宫主急召也不知所为何事啊…” “我也不知啊,接到飞鸢信笺,我便立即来到了此处。” “莫非,宫主急召是与圣上要修建‘长陵’有关?” “不,修建‘长陵’,自然有工部负责,何需宫主费心?” “莫非?上面想借此捞些好处?” “嘘,未知之事,不可乱言。” “也有可能是为了太子少保、忠诚伯茹瑺惨死在狱中一事。” “嗯,不错。茹瑺虽已死数月,但原由他担任的兵部尚书一职迟迟未拟选,若兵部尚书也任用了我们的人,那对上面而言,更是如虎添翼啊。” “哎,可惜了那茹瑺,他为官三十三年,辅佐朝政,宵衣旰食,勤于职守,慎于言行。深得两位圣上的信赖,没曾想他也因此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居然连连得罪了赵王和谷王,更被谷王手下的锦衣卫给抓入了大牢之中,最终不得不服毒自尽啊。” “自古皇家颜面不可撼动,茹瑺也该有一劫啊,哎。” 郭明轩听到众人的议论,顿时诧异了起来,心中思虑到:这‘秋思阁’居然与朝廷有关,这些人好似来此上朝一般,口中谈论的无不是朝廷中发生过的,或正在发生的一等一的大事。这‘秋思阁’到底是何人在支持?竟能掌握朝廷时局,又何必去抓一些江湖中的武林高手前来呢? 郭明轩被心中的种种疑问困扰着,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下找到殇沫则是重中之重的。他随在众人身后,走进了秋思正殿,来都了大厅之中。 大厅构造气势恢宏,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好似站在一面镜子之上,使整个人都透在上面。 大厅内,除了刚进来的这几十余人外,还站立着数名蒙面女子和蒙面男子,他们身材苗条,却腰板挺直,白衣飘逸,神情无不严肃异常。众人收了话意,翘首以盼地注视着正前方的白玉碧龙座椅。 “宫主到。”随着侍女一声轻喝,大厅之上,落下了漫天花雨。郭明轩微抬手臂,使得一朵花瓣纷落在手掌之上,他定神一看,惊声喃喃道:“海棠花瓣….这是….这是‘漫天花雨’…..素…素海棠…” 郭明轩在宝月客栈中虽然见识过了方乾使用的‘雪舞扇落’,可这‘漫天花雨’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学会的,想到这里,他心潮澎湃,满脸喜悦,不假思索地跃身飞起。 几乎同时,在大厅上端,飞落下一名白衣女子,她左腿微弓,右腿直垂,右脚尖下展;她双臂微抬,双掌垂展;她虽也是一身白衣,但雍容华贵,气质凌然,眸中更有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英气。 可,飞落下的这位白衣女子也蒙着面。 郭明轩在空中抓住了这女子的手,神情凝重的微唤道:“海棠?是你吗?” 空中的白衣女人看到郭明轩紧握住她的手,唤着‘素海棠’的名字,她慌乱道:“你…你怎会在此?” 又是同时,众人纷纷下跪,喝道:“属下拜见宫主。” 空中的白衣女子双眼彷徨地望了望跪下参拜自己的众人,又看了看眼前的郭明轩,心中一沉,身子便倾斜了下去。 郭明轩一把揽住她的腰,连连旋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海棠,你可知我找你,找了有多久吗?”郭明轩欲哭无泪,眉头紧锁,道。 “这位前辈,我…我不是素海棠。”被众人唤做宫主的白衣女子,道。 “你不是素海棠…是,你不是素海棠,你比素海棠要矮一些,可你的身形、声音,还有这‘漫天花雨’都像极了素海棠…”郭明轩愁眉不展地上上下下打量,审视了她一番,道。 “不知,这位前辈如何到了我这“秋思阁”中?”白衣宫主,又重复道。 “噢?你认得我?你是何人?”郭明轩道。 “前辈乃天翱门的门主,又是这世间的英豪,小女子自然认得。至于,我是谁,不便告之前辈。”白衣宫主,道。 郭明轩缓缓推开白衣宫主,他神情异常失落。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他抓到了素海棠,仿佛瞬间拥有了一切。可,没过片刻,却被眼前的这位白衣宫主给连连唤醒了,他失望中也带着些许沮丧,更有些无力了起来。 白衣宫主见郭明轩不言,又道:“前辈,小女子可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郭明轩背对着白衣宫主,道:“既然你认得我,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徒儿殇沫被你们的人抓到了此处,我是来寻他的。” 白衣宫主道:“嗯,殇沫…” 白衣宫主想到,她今日刚到阁中时,的确见到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上前攀谈后,也无意间知道了他的名字:殇沫。 “前辈,你徒儿殇沫的确在此,你是来带他走的吗?还是?” 郭明轩心境未定,沉浸在得而又失的状态中,他不愿多言,只道:“放人。” 白衣宫主,道:“好。” 郭明轩,接着道:“不止如此,还要放了一个叫齐煜的人。” 白衣宫主,道:“好。” 郭明轩,继续言:“解散‘秋思阁’,把你们抓来的江湖中的众多高手强者都放出去。” 白衣宫主,依然道:“好。” 郭明轩转过身来,诧异地望着白衣宫主,道:“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白衣宫主,道:“殇沫真是您的徒弟吗?” 郭明轩,道:“是的。” 白衣宫主盈盈一笑,道:“怪不得那么有趣,哈哈。” 随后,白衣宫主收敛了笑声,道:“可是,前辈。你让放的人,我都可以放掉;你让解散‘秋思阁’,我也可照做。但,若他们都不走,又当如何呢?再者,他们都是自愿前来的,没什么放不放的啊。” 郭明轩,微怒道:“难道,我徒儿殇沫也是自愿前来的吗?” 白衣宫主有些慌乱,道:“这…这我就不知了,我今日刚到,一到便看到了殇沫在独自下棋,便走过去与他下了几盘,他也未言他是被抓来的啊。” 郭明轩,道:“噢?竟有此事?那你是说,殇沫现在很安全?没一点性命之忧了?” 白衣宫主,道:“是的,他很安全,且在这里很开心呢。” 郭明轩,厉声道:“带我去见他。” 白衣宫主,拱手道:“好的,前辈,这边请。” “啊,不对。前辈等我一下,这大厅上的众人还在跪着呢,我先叫他们起来,在此歇息等候于我。”白衣宫主又急迫道。 郭明轩淡然道:“去吧。” “众位,都起来吧。本宫现有要事,要先去处理,你们先请自便。” “是,宫主…”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八十一章 初见 秋思阁,不但神秘,且背景通天。 郭明轩见到白衣宫主后,便放下了心中所有顾虑。 也许是白衣宫主对他所提的要求全部都应了下来;或许是郭明轩对这位白衣宫主有莫名的亲切感。 这也难怪,毕竟素海棠的‘漫天花雨’在这位白衣宫中的手中,发挥得淋淋尽致,仿佛如素海棠亲自使出一般。 郭明轩虽已对她放下了所有防备,但依然转过身来,注视着她。只见她神情自若,面对众人的跪拜更是应对自如。 众人不但对她极为尊敬,还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好似她能掌握着众人生死与荣辱一般。 望着望着,郭明轩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初见这位白衣宫主,且唤她为‘海棠’之时,她却能立即言出‘素海棠’的全名来,她既然知道海棠的全名,定然是识得素海棠之人。 可,这世上会‘漫天花雨’的,除了素海棠,便是那灭影门中的神秘妇人‘念顺’了。不,可能还有一人,那就是念顺夫人新收养的女儿。 一个做为素海棠替身,甚至影子的人——冷溶月。 若,白衣宫主是冷溶月,那么‘秋思阁’能召集朝廷中的人,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因为冷溶月的背后,则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这一点,在宝月客栈时,方乾早已言过了。 可,宝月客栈的老板娘红娘子,又曾言:在这‘秋思阁’中走向她,且传授给她武功心法的则是一位白衣妇人,这妇人又是何人呢? 若,冷溶月真如她所言,是今日刚到,那么之前掌管‘秋思阁’的人又是谁?难道是那位白衣妇人吗?莫非这‘秋思阁’中有两位宫主吗? 如今,郭明轩已然有八分把握能确定,他面前的这位白衣宫主就是冷溶月了。 眼下,殇沫若与冷溶月在一起,郭明轩倒也能将心放下。因为这一切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前辈,我们走吧。”白衣宫主缓缓走到郭明轩身前,她的神态、气质是那么的雍容华贵、从容淡定。一个好似畏惧郭明轩,不敢说“不”的人,却如此英气逼人得邀郭明轩去见殇沫,光凭这份无人能比的豪情与胆量,已让郭明轩甚是欣赏了。 “嗯。”郭明轩轻点下头,迎手向前,意在让她先行带路。 白衣宫主在前,郭明轩随后,向秋思正殿的深处走去,“前辈,殇沫是何时拜在您门下的?” “将近8年了吧。”郭明轩,缓言道。 “他是您唯一的关门弟子吗?前辈。”白衣宫主,道。 “是的,他不但是唯一的,还是我天翱门的少门主。”郭明轩,道。 “看来前辈甚是喜爱他了?”白衣宫主,道。 “的确。他和我女儿柳韵锦一样,都是我现下最在意之人。”郭明轩,道。 “柳韵锦?”白衣宫主言语停顿了片刻,好似在想着什么。随后,她又接着道:“殇沫与你的女儿柳韵锦必是朝夕相处了?” “也不算朝夕相处,只是近日来两人才渐渐熟悉起来。”郭明轩,道。 白衣宫主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道:“那我能拜前辈为师父吗?” 郭明轩一脸诧异,怔了一会儿,道:“你已是这偌大的‘秋思阁’宫主了,又为何要拜我为师呢?” “哦…”白衣宫主背起手来,蹦转了下身子,一副少女般天真烂漫的姿态,又向前方走了起来,“若前辈不愿收我为徒,可否与殇沫在这‘秋思阁’中多住下几日呢?” 白衣宫主言出,让郭明轩与殇沫在这‘秋思阁’中住下,出乎了郭明轩的意料。因为想要调查清楚这‘秋思阁’为何要网罗这么多的高人强者,居住下来是再好不过的途径了。 “稍后见到殇沫,你与他商议即可。”郭明轩想留下,但又不想强烈的表现出来,生怕这白衣宫主有了什么防备。 可郭明轩望了望白衣宫主的姿态,好似丝毫不在意这些。也许‘秋思阁’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或许,她对郭明轩及殇沫根本就没有丝毫的防范之心。 “前辈,我们到了。前面便是秋思庭,也是这‘秋思阁’中最美的地方,无论是冰池水莲,还是亭阁雅苑都独具一格。我想殇沫应该很喜欢这个地方的,不然,他也不会在亭中独自下棋到现在了。”白衣宫主微抬戟指,甚是开心,道。 郭明轩来不及欣赏这秋思庭院中的美景,直接疾步向亭中奔去。 他来到殇沫的背后,将手轻放在殇沫的肩头,“孩子。” 殇沫甚是心悦的转头,道:“师父,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无论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得到。来师父,与我对弈一局如何?”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好,师父就与你对弈一局。” 殇沫持白子,先落正中,而郭明轩持黑子落在了一旁,“殇沫,子落正中,就不怕难以回守吗?” “师父,徒儿也是刚学,就是这位白衣姐姐教我的。”殇沫略显稚气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笑,道。 “噢?看来你与这位‘秋思阁’的宫主相处的不错。”郭明轩,道。 “也没有了师父,我也是刚认识她不久。”殇沫又持白子紧挨正中白子落下。 “嗯,好吧。我们的确刚认识不久,但是你称我为姐姐,我有些不喜欢,你是不是唤柳韵锦师姐,喊得顺了口,一见女子就唤做姐姐呢?”白衣宫主听到殇沫唤她为姐姐,好似有些不乐意。 “也不是啊,因为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殇沫侧脸看着已站在身旁的白衣宫主,道。 “这的确是个难题,你该换我什么呢?”白衣宫主左手捧着右肘,右手拂在嘴边,思索道。 郭明轩持黑子落在了殇沫那旁的右侧,道:“名字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殇沫唤她宫主便是。” 殇沫又持白子落在正中央的右侧,道:“好的,师父。” “嗯….”白衣宫主轻摇着头,长‘嗯’了一声,又看了看郭明轩,道:“前辈,你与殇沫今日难得有如此雅兴,待我取些茶水,你们品一品我这‘秋思阁’的香茗如何?” “甚好。”郭明轩持黑子直落殇沫的白子中间,将白子从中隔开,道。 “来人啊,取茶水来。”白衣宫主,轻喝道。 殇沫淡笑了一下,持白子落在隔开他棋盘上白子中间的黑子上方,道:“师父,这么快就要与徒儿决一死战了吗?” 郭明轩微微一笑,又持黑子落在棋盘中央的黑子下方,道:“或许我只是佯装攻势呢?” 殇沫思索了一下,持白子又落在了郭明轩刚落的黑子的下方,道:“虽有可能是佯攻,但也不得不防啊。” 郭明轩笑了笑,持黑子又紧挨正中央的黑子落下,“有时就是一子之差,反倒难为围歼。” 殇沫神情自若,持白子旁落中央一侧,道:“既然不能围歼,不如另做打算。” 郭明轩大笑道:“哈哈,你这棋真是白衣宫主所教?短短几个时辰而已,你居然懂得了割舍,不错,不错。” “前辈,请品一品这茶水。”白衣宫主端起茶盏,捧向郭明轩,微笑道。 “看来你是个对弈高手,你教会了殇沫下棋,以后有殇沫陪我对弈,我也多了很多乐趣,哈哈。”郭明轩微饮一口茶水,笑了笑。 “哈哈,前辈说笑,我也只是略懂。”白衣宫主低下头,淡淡的笑了。 随后,白衣宫主右掌朝向冰池,冰池之水缓缓在她手中凝聚,池水到她手中已然不是水了,而是玄冰。冰越聚越厚,白衣宫主平展右掌,使得偌大的玄冰附在了掌下。 郭明轩察觉着这一切,但丝毫没有侧脸去看,而是又持黑子在棋盘中央一侧的白子旁落下,“殇沫,有时你不战,并不代表别人不战,若有人步步紧逼,你又当如何?” 郭明轩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持白子在棋盘中央的另一侧孤落,微笑道:“未形攻势,只是一子独欢,即使别人想战,也无从下手啊。” 郭明轩嘴角一抹笑意,随后狂笑不止了起来,“呵呵,一味逃避可不是办法哦。” 话落,郭明轩又将黑子落在了殇沫刚落的白子一旁。 此时,白衣宫主右掌下的玄冰已然形成了偌大的冰琴,只是琴上无弦,无法弹出声音来,“殇沫不急,先饮些茶水吧,我已将茶水放在了你的身旁。” 殇沫望着棋局,皱起了眉头,他微微抬头望向白衣宫主,原,意在能从白衣宫主眸中得到点暗示,却被白衣宫主右手掌下的冰琴所震撼了,“啊,好漂亮的冰琴啊。” 郭明轩闻声,也侧脸向白衣宫主望去,他微微一笑,心想:刚刚还只有八分能确认这白衣宫主是冷溶月,如今已然有了十分。因为这凝聚成冰琴的功法,就是由‘御水法门’演变而来的‘冰魄寒光’,而‘冰魄寒光’郭明轩早已在灭影门中听冷溶月言过。 “可是,这冰琴无弦,该如何弹奏呢?”殇沫一脸迷茫地望着白衣宫主,道。 白衣宫主左手掩口而笑,“哈哈,殇沫不急,你看。” 话落,白衣宫主左手指尖微弹,冰池之水莹莹而出,细长且连续不断,从池中紧紧连接到白衣宫主的左手指间,连绵不绝的空中之水,已不是水,才是细如发丝的冰线。 白衣宫主指尖微弹,偌长的冰线在空中断开,她右腿微弓,左腿盘起,平抚冰琴,旋转身姿,使得空中的冰线纷落在冰琴之上,形成了条条冰弦。 “殇沫,我与你抚琴一首,以静你心。心静了,自然也就能想出应对之法了。” 白衣宫主话落,波动冰弦,琴声悠扬,清澈明净,意味深远。她抚出的曲子并不是一般的曲子,而是一曲《凤求凰》。 郭明轩心中猛然一震,不得不意识到:这白衣宫主冷溶月已然对殇沫生了情愫,可短短几个时辰,怎就生了爱慕之情呢? 对于两个只有十三岁左右的孩子而言,郭明轩根本理解不了,他们是如何去衡量是否喜欢的,莫不是一见钟情?可冷溶月一直带着白色面具,殇沫并未见到她的容貌啊!如今,一曲《凤求凰》弹出,可能殇沫只是觉得好听,还察觉不出曲中的含义吧。 “真好听,你是如何做到的?居然以冰做弦,还弹出了如此妙曲来。”殇沫立起身子,不停得拍手叫好。 白衣宫主未言,只是盈盈一笑,面具下的容颜又是何种神情,殇沫自然是察觉不到的。 “对了,我想到你的名字了,以后,我就唤你为:冰弦,吧。”殇沫,大声道。 “冰弦?心若玄冰,却动了心弦。哈哈,也好。总比没有称呼得要好。”白衣宫主,拈花一笑,道。 “哎,徒儿,我看你已无心下棋了。不如,你陪下宫主,我在这阁中到处走动走动。”郭明轩微叹一声,又微笑道。 “好。” “好。” 殇沫与白衣宫主对视着彼此,几乎同时言出“好”来。 郭明轩见状,大笑了几声,他并没有再言。而是心中想到:有殇沫在,这白衣宫主冷溶月定然不会注意到他去了哪里,如此,也好在这阁中查看一番,早日解了心中的疑团。 郭明轩将桌上茶盏中的清茶一饮而尽,便向一旁走去。 白衣宫主见郭明轩远离,好似甚是心悦。她止了琴声,双手平抚在冰弦之上,低头道:“殇沫平时在天翱门都做些什么啊?” 殇沫来到白衣宫主身旁,倚在冰池木栏之上,微笑道:“也没做什么啊,就是看些道家典籍。对了,我师姐柳韵锦抚出的琴声也十分好听呢。” 白衣宫主迟疑了一会儿,又低头微声道:“与我相比呢?” “嗯…与你相比,韵锦师姐的琴声略带忧伤愁绪,你的琴声异常明净,好似没有一丝的杂念。”殇沫,思索了片刻,缓言道。 “还有呢?”白衣宫主,又道。 “还有….没了吧…我只能分辨得出这些来。”殇沫,迟疑道。 “你可知,我抚得曲子是什么?”白衣宫主,微声道。 “不知啊,我对琴曲不甚了解。但是,你抚得的确好听。”殇沫眨了眨眼睛,道。 “哦。”白衣宫主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轻轻回应了一声,便又开始弹奏了起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八十二章 碎语破天机 琴声掠池冰莲娇, 微语侧敲天机晓。 神姿灵动芳心向, 胜过神仙翱九霄。 ………………… 一曲《凤求凰》自弹自唱许着牵绊与寂寥,或许有些‘对牛弹琴’,但白衣宫主的琴声不止,倾诉便就不断。 一遍二遍三四遍,悠扬明澈伤感伴。若君不晓伊人意,奏得千回心已寒。 “殇沫,你有心愿吗?”白衣宫主终于停了琴鸣,微声道。 “我有两个心愿,不过两个心愿都很难完成。”殇沫微微一笑,略显伤感道。 “是哪两个?”白衣宫主,忙道。 “冰弦,你有心愿吗?”殇沫并没有立刻告之白衣宫主,他的两个心愿是什么,则是反问道。 “我若言,我没有心愿,你信吗?”白衣宫主的声音有些冷淡,言出之前,她笑了笑。 “我信你,冰弦。”殇沫,毅然道。 “是否什么都愿信我?”白衣宫主的语气有些急促,突然悦声道。 “恩,什么都愿信你。”殇沫淡淡一笑,道。 “为何?我们只是初见….不,你还未曾见过我的容颜…我们或许连初见都算不上…”白衣宫主急促的语气,变得迟疑起来,她摸了摸脸上的白色面具,道。 “殇沫今日遇到冰弦,乃是用心相交,绝不是用眼。眼观下的景色,有些是不足为信的,而心观下的世界才显得真实。”殇沫嘴角一抹笑意,轻声道。 白衣宫主不言,凝望着琴面,呆愣了起来。 “当下,殇沫第一个心愿则是找到父皇。不,是找到能平我惶惶不安之心的父亲;第二个心愿则是想,尽快学会师父传授于我的‘天傲剑法’。”殇沫一时口无遮拦,‘父皇’二字脱口而出之时,便已觉不妥,只得诉出他整日惶惶不安的担忧来。 “寻父之路,如大海捞针,虽不易,但冰…冰弦愿意帮殇沫寻找;而你口中的‘天傲剑法’,倒是可以与冰弦说上一二,说不定,冰弦能解殇沫的困扰。”白衣宫主初称自己为:冰弦,还有些不习惯,她笑了笑,但没有发出声来,还是默认下了殇沫给她起得这个名字。 “殇沫在此先谢过冰弦了,‘天傲剑法’一个只有总决式的剑法,它无形,它虚缈,若言它是心剑,不如说它的天剑。因为,它的剑意奥妙,太过于繁杂。”殇沫,拱手拜谢道。 “凡是‘心剑’,悟字当先;只有舞出‘心剑’,才可斩出‘天剑’。殇沫之忧,只是缺少一个环节;或者只在意于它是‘天剑’,却忽略了它也是‘心剑’。‘心剑’为基,方可练好‘天剑’。”白衣宫主冰弦,微微一笑,道。 “‘心剑’…‘天剑’….”殇沫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淡淡的笑了。 “你师父郭明轩的武功已入化境,甚至早已超越了化境。所有的剑招,在他的眼中都是自然而然的,但他…好似不怎么懂得教徒弟,反倒是把你局限到了一个点上…哈哈。”冰弦笑了笑,道。 “你师父的境界,你领悟不到;而你的现状,他又无法察觉。他只懂得教你大体,却不懂得教你如何循序渐进。”冰弦,又道。 “冰弦,你是否有什么好的办法?”殇沫,忙道。 “自然有。你既然是郭明轩的关门弟子,我想他的五种绝世功法:御水法门、御雷决、御电术、御风术、御火真经,甚至无极圣剑应该都已传授与你。即使你不会,其心法口诀可能也早已烂熟于心了。”冰弦缓缓站起,道。 “的确,没想到你如此聪慧,居然什么都知道。可烂熟于心又能如何呢?无法修习,又有何用呢…”殇沫略显不悦,他低头道。 “你师姐柳韵锦应该练得是御风术和无极圣剑吧?”冰弦,又笑道。 “是的,冰弦你又猜对了。”殇沫,道。 “你可知为何?哈哈…算了,我就直接与殇沫说上一说吧。”冰弦来到殇沫身边,也倚在了冰池木栏之上,“你师父郭明轩的这五种绝世功法,在我看来,其御风术、御水法门,则是最容易修习的。因为风可感,水可触,无极圣剑虽然精妙,也不过是凡间的剑法罢了,也自然容易悟出。” “依冰弦来看,殇沫可先修习这三种功法,待到御风术、御水法门、无极圣剑都修习熟练后,我再告之你如何悟出那‘天傲剑法’来。”冰弦,笑了笑道。 “你…你不是我师父,又怎会懂得如何教我呢?”殇沫,惊道。 “殇沫真的信我吗?”冰弦微微一笑,道。 “自然信你。我早言过,什么都愿信你。”殇沫,忙道。 “那好,你随我来。”冰弦,道。 殇沫随着冰弦穿过‘秋思正殿’,来到了秋思阁的后门处。 冰弦缓缓推开石门,阵阵狂风迎面而来,风中虽无寒意,但已吹得殇沫泪眼迷离,不得不抬起手臂,连连遮挡。 “怎么?有些不舒服吗?”冰弦盈盈一笑,道。 “没….没。”殇沫,慌乱道。 “你就在此领悟御风术吧,你熟知心法,要相信自己的内心,好好将其悟出。”冰弦,柔声道。 殇沫诧异的望着冰弦,迟迟说不出话来。也许是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将那御风术给悟出来,也许是对着陌生的环境有些生怯。 “哈哈,我在这儿陪着你。哪儿都不去。”冰弦“噗嗤”笑了起来,好似读懂了殇沫的内心,她的右手掩在嘴前,道。 “好。我试试,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殇沫鼓足勇气,挺了挺胸,道。 冰弦静静地望着殇沫,只是静静的望着,一动不动,且没有一丝声响,好似透明人一般,更没有再言。 但,殇沫只需微微扭头,便可看到她的微笑…. …………………….. 秋思阁内,郭明轩已大概摸清了阁中的情况。 被莫名抓来的高手强者,分布在思君、锦绣二殿。 思君殿则美女如云,环肥燕瘦,形形色色,怕是这世间所有类型的女子都被聚在了这里,男人们均能在此找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且沉醉其中、欢声不断。 锦绣殿则堆满了金银珍宝:犀角、象牙、玳瑁、玛瑙珠、鹤顶、金母鹤顶、珊瑚树、珊瑚珠、金镶戒指…,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长衣、粉蓝团绣烟霞紫芍药宫装、真红金罗大袖宫装、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暗朱色金罗蹙鸾华服、烟霞紫吴锦长衣,甚是龙袍,都遍地可见。 男人们有的抱着金元宝,如死尸一般的躺着;有的穿着龙袍,坐在那镶金龙身宝座之上不肯离去;有些则抱着玉器、血珊瑚,没有丝毫放手之意;更有身裹着一品大臣的官服,往服内塞尽珍珠玛瑙,就算珍珠不断的往外掉,还是不停地塞着,就这样,掉了又装,装了又掉。 郭明轩望着他们,摇头不止,他赫然来到其中一人身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人如触电一般地紧紧抱住怀中之物,转身怒喝道:“你作甚?要抢我手中之宝物吗?” “我若抢,你又怎能阻止呢?”郭明轩,冷然道。 “那你不抢,拍我作甚?”那人,道。 “只是想与你聊聊。”郭明轩,道。 “什么?聊聊?这里有世间最奢华,最让人痴迷的物件,你还不快快据为己有,居然要和我聊聊,你疯了吗?”那人,道。 “我看,疯得是你们,难道这些东西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郭明轩,道。 “你难道是傻子吗?人活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眼前之物吗?你居然问我是否重要?”那人,诧异道。 “人活着是为了好好体验这一世的初心,心中有情,心中有志,心中更有坚守。”郭明轩,道。 “谎言!全是谎言!我被人出卖了不止一次,何来的真情?我也曾有凌云之志,但结果呢?还不是被这世俗之物所阻?没有这些,你什么都不是,即使你有再大的志向;坚守?你与我谈坚守?在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坚守又有何用?”那人,悲鸣道。 “情在心、志在心、坚守更在于心。若心田挡满了灰尘,只为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又有何意义?人可以卑微的活着,但只要活得真实,就不辱初心;人可以一无所有,只要坚守信念,便可解百姓疾苦,救人于危难;人可以被出卖、被利用、被抛弃,但心若有情,何愁换不来真情相对?”郭明轩皱起眉头,沉声连连道。 “屁话,全是屁话!你不懂我的心境,怎能体会出我的伤感?你不晓得我经历了什么,又怎知什么对我最重要?看你一头银发,是一高人,没想到,你却如孩童一般天真,我与你没什么可聊的,滚开!”那人,厉声道。 “滚开?哈哈。”郭明轩微微一笑,微摇着头,一脚踢在了那人胸口之上,那人屈身后仰,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你…你可知,我是谁?居然敢对我动手?”那人慌乱着用双臂将散乱的珍宝重新堆起,愤怒道。 “不管你是谁,如今,你也只是个废人!”郭明轩,森然道。 “废人?哈哈。我乃韩燕!是这世间无人能敌的暗器高手,你居然说我是废人?你可知道,没人能躲过我手中的飞刀!”话落,一飞刀向郭明轩袭来,出手之快,甚至连郭明轩都未曾觉察到,他是何时出手的。 但一把飞刀,在郭明轩眼里又算什么呢? 即使飞刀刺入了郭明轩的身体里,也是伤不了他分毫的。何况,此时那把飞刀已然被郭明轩夹在了指尖,“你的武功的确厉害,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世间有多少不平事,你何不…” “住嘴!你知道什么!我在此替宫主卖命杀人,宫主给我想要的一切,这不是很好吗?为国为民,谁能为我?”那人中断了郭明轩的话语,嘶声咆哮道。 “你武功卓越,是这世间的强者,你何需别人来保护?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你应该是知道的。等你到了暮年,或是遇到了困境,你所帮助的人哪怕是给你一碗稀粥,也算是真情,也会让你倍感欣慰,不是吗?”郭明轩,语重心长道。 “哈哈,一碗稀粥?我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金银珍宝不取,去要那一碗稀粥?可笑,真是可笑!” “你既能拦下我的飞刀,我自知也不是你的对手。现下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我;要么走开!”郭明轩见此人已抱必死之心,还执迷不悟,也不想再言什么了,他缓缓地离去,又向思君殿走去。 之所以又来到了思君殿,则是因为郭明轩依然奢望能劝阻他们。尽管,郭明轩刚刚已到过思君殿,但只是看了一眼里面的情景,便急忙去了锦绣殿。 没有试过好言相劝的郭明轩,又怎能甘心呢? “公子,你是新来的吗?公子可喜欢我?”思君殿中,一妙曼女子走向郭明轩,道。 “姑娘为何甘心在此?何不离开这里去过正常的生活呢?”郭明轩,道。 “哈哈,正常生活?这里有这么多的英雄豪杰,不正是天下女子所爱慕的吗?我为何不能在此呢?”那女子,道。 “你可以找一真心待你之人,好好与其生活啊。”郭明轩,皱眉道。 “碌碌无闻吗?还是受尽欺辱呢?男人皆负心薄情,你让我如何择一人终老?”那女子,道。 郭明轩闻言,赫然醒觉,他没有再言,因为他已然知道,思君殿中的女子可能都是些受过伤害,且被男人抛弃之人。 面对心境走入死角之人,郭明轩显得那么的无力,那么的无言以对。他想说:不要因为被人伤害过,就否定这世间一切的美好。可,就算他说出口,那女子会听吗? “美人,你在哪儿?”殿中一男子,蒙着双眼,捕捉着一女子,这女子却在郭明轩的身前柔媚一笑,晃动了一下,男子便紧紧抱住了郭明轩,“美人,我终于抓到你了。” 随着眼罩取下,这男子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变成了愤怒,不止是愤怒,且是异常的愤怒,“真是晦气,你一个快死的白发之人,来这儿作甚,滚开!” 话落,他又带上眼罩,向女子扑去。 此情此景,使得郭明轩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双眼迷离,已然泛起了泪光。 他不知为何而流泪,可能是替他们惋惜,也可能是叹世间之人,欲望太重。总之,他迟疑了,迟疑使得他驻足不敢再向前一步。 他想到:若红娘子的夫君齐煜,也变成了如此模样,红娘子该如何面对呢?若,这里的男子都是有妇之夫,他们的娘子又该何去何从呢? 想到这里,郭明轩又不得不想到白衣宫主冷溶月,这一切都是她所为吗?这些人,都是她下令抓来的吗? 郭明轩不敢置信,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能有如此行径。 可,白衣宫主冷溶月毕竟是这‘秋思阁’众人口中的宫主啊,众人对她惟命是从,此事又怎么可能与她完全无关呢?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八十三章 坦言相对 ‘秋思阁’后门,紧邻断崖,断崖边铁锁直垂,云雾缭绕,望不到底。 冰弦望着殇沫,狂风在殇沫的掌控中不断改变形态,时而飓风四起,时而龙卷缠身,时而随风而跃,时而迎风之上。 “哈哈。”站立不言的冰弦,突然笑出声来。 殇沫转头看去,虽看不到冰弦白色面具下的神情,但她粉嫩的朱唇爽朗微张,露出的牙齿更是雪白光亮。 “怎么了?”殇沫,迟疑道。 “没什么,你的悟性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冰弦收敛了笑容,道。 话落,冰弦捡起身旁的枝条,走向殇沫,又道:“我想无极圣剑,对你而言更是不在话下了。” “嗯,在月牙泉宝月客栈中,我已然领悟到了无极圣剑,只是我没有按照无极圣剑的招式来,而是随着脑中的遐想随意乱舞罢了。但,尽管是随意乱挥,遵循的依然是无极圣剑的精要。”殇沫接过冰弦手中的枝条,缓言道。 “哈哈,我想‘天傲剑法’你很快就能学会了。”冰弦,朗笑道。 “此话怎讲呢?在宝月客栈中我耍出的毕竟是拼凑的剑招,怎么可能与‘天傲剑法’相提并论呢?‘天傲剑法’我连从何入手都还不晓得。”殇沫,沮丧道。 “你啊,真是当局者迷。也许过些时日啊,你就能知晓我为何这样说了,总之你很快就会‘天傲剑法’了。” 冰弦本是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态,忽然有了些许疑虑,她又道:“对了,宝月客栈是个什么地方?你为何会去那里呢?” “我本和师父一起在宝月客栈中歇息,但不知为何,就被人莫名的带到这里了。”殇沫道。 “谁带你来的?”冰弦,忙道。 “我也不知,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了秋思庭的亭子里了。”殇沫摸了下头,思索道。 “噢?怎么会这样?”冰弦,惊道。 “你不是这‘秋思阁’的宫主吗?你也不知,我为何醒来后会在这里吗?”殇沫,疑虑道。 “此事,我全然不知。我一入阁中便看到了你,我当时也十分好奇,为何阁中会突然出现一位与我同龄的少年呢。”冰弦,诧异道。 “好吧,你也算是我在这‘秋思阁’中见到了第一个人了,我以为是你要找我呢。”殇沫,低声道。 “也许…我们有缘啊,所以老天让我们就这样相遇了…”冰弦低下头,微声道。 “嗯…我遇到你的确很开心。”殇沫迟疑了一会儿,道。 “我也是。”冰弦,喃喃道。 “哦…”殇沫白皙的俊脸一抹红晕,笑了笑。 “对了。走,我们回去,去秋思庭。”冰弦猛然抬起头来,突然急迫道。 冰弦走向殇沫,牵起了他的手,嘴角泛起一抹微笑,便领着殇沫从后门而入,向阁内走去。 “啊…前辈…你怎么在此?”冰弦刚进阁中,便看到郭明轩赫然站立在一旁,她惊道。 “师父,你何时来到?”殇沫一脸好奇,紧接着道。 “殇沫,你先去‘秋思庭’,我与白衣宫主有话要说。”郭明轩,冷然道。 “哦…好的师父,那我先去了…”殇沫好似察觉到了师父郭明轩略有不悦,但他也不知师父郭明轩心中的不快从何而来,只得缓步独自离开。 “宫主,请。”郭明轩迎手向前,随后,从‘秋思阁’后门先走了出去。 “前辈,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冰弦紧随郭明轩,也走出了后门,她一脸惊讶,道。 “宫主,这里的风很大,对殇沫领悟‘御风术’的确很有帮助。”郭明轩,道。 “是啊,前辈。殇沫已在此,悟出了‘御风术’呢。若,前辈能来早一些,定能看到。”冰弦,欢喜道。 “我已经看到了。”郭明轩,道。 “噢?前辈早来了吗?”冰弦,惊道。 “是的,我本想直接来找你的。但见殇沫已然将‘御风术’运用自如,便也不想惊扰到你们。”郭明轩,道。 “哦…殇沫悟性极高,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悟出‘御风术’,是离不开您的悉心教导的。”冰弦,道。 “不。若论教导,你比我要懂得多,你的确是位和素海棠一般的奇女子,怪不得‘念顺夫人’会将你收入养女。”郭明轩的语气有些怪异,显然他想挑明一切,不想再打什么哑谜了。 “前辈,你…我的确是冷溶月,没想到前辈这么快就发现了我的身份。”冷溶月目瞪口呆的望着郭明轩的后背,见身份已被郭明轩识破,便也不好再以冰弦的称呼自居了。 “这里的风是很大,但是再大也是有规律可循的。若一些事,不按规律来,终究是要惹火烧身的。”郭明轩缓缓转过身来,双掌之上凝聚着飓风龙卷,一脸杀气,道。 “溶月做事,向来循规蹈矩,即使做了违心之事,也绝不会不认。但前辈忽然对溶月有了如此的敌意,溶月实在不解。”冷溶月,惊道。 “你可是这‘秋思阁’的宫主?”郭明轩,厉声道。 “溶月是。”冷溶月,道。 “你何时成为这里的宫主的?”郭明轩,逼问道。 “被‘念顺夫人’收养之时,溶月就有了这‘秋思阁’宫主的身份。”冷溶月,不畏不亢道。 “那阁中的一切你自然是十分熟悉了?”郭明轩,森然道。 “是的。溶月既为宫主,自然熟悉。”冷溶月,道。 “那你告诉我,‘秋思阁’之所以存在,是为了什么?”郭明轩,冷然道。 “恕溶月不能告之前辈。”冷溶月,拱手道。 “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愿说,我也不便深究。但是这‘秋思阁’中的思君、锦绣二殿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用貌美女子和金银珍宝去困住那么多江湖中的成名高手?”郭明轩,微怒道。 “困?前辈,你应该知道灭影门是这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既然是杀手组织,自然也就少不了杀手。这思君、锦绣二殿里的人全是灭影门的杀手罢了,他们有他们想要的,灭影门也有灭影门想让他们做的事情,均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何来的困?”冷溶月虽然知道自己不是郭明轩的对手,但她好似根本不怕郭明轩,她的话语有条不紊,没有丝毫畏惧。 “你情我愿?难道殇沫被人莫名的带来,也是你情我愿吗?难道宝月客栈中的红娘子受你们所逼,诱引众多江湖高手上钩,再被送到你们这‘秋思阁’中,也是你情我愿吗?”郭明轩,怒道。 “前辈,溶月不知您在说什么?”冷溶月一脸诧异,道。 郭明轩注视着冷溶月,虽然她带着面具,但也能感觉出她好似真不知实情。也许这‘秋思阁’中的秘密,她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我问你,这‘秋思阁’中的高手都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已是‘天下第一’门派的灭影门要招募门人,自然会有很多贪婪之辈前来效力。至于他们是怎么来到‘秋思阁’的,溶月也不知。溶月从来不过问杀手的事情,我每次到此都是来处理朝中事宜的,前辈应该知道我是…”冷溶月突然停下了言语,她的神情也有些惊慌失措了起来。 “你既是‘念顺夫人’的养女,也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义女,对吗?”郭明轩,赫然道。 “前辈你…你都知道了。”冷溶月,惊道。 “我当然知道。若是这样,倒也顺理成章。灭影门利用你的身份,去控制朝中大臣;你打着纪纲的名号,朝中大臣也自然会听你的话,毕竟谁也不想招惹到锦衣卫,一旦被锦衣卫盯上了,那也离死不远了!”郭明轩神情自若,道。 “溶月自认,行事滴水不漏。没曾想在前辈面前犹如一张白纸,通透无比…”冷溶月低下头,缓言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也是偶然得知你是纪纲的义女的。我且问你,灭影门的杀手归谁调遣?”郭明轩好似一下明白了整个来龙去脉,他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眼前的这位十一、二岁的少女,自然是顾不了那么多事宜的。这‘秋思阁’定然还有一人在背后谋划着一切。 “灭影门的杀手,自然直属灭影门调遣,全凭门主故遗名和念顺夫人的指令。”冷溶月自知隐瞒不了郭明轩什么,索性直言不讳,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毕竟她的师父是故遗名,故遗名与郭明轩就算有些武功上的差距,这郭明轩一时也是拿故遗名没有什么办法的。 “好,我知道了。你走吧。”郭明轩,冷冷道。 “前辈…”冷溶月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话要说,不知为何又被堵了回去。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对我可直言。”郭明轩,道。 “您能不能替溶月保守秘密,别让殇沫知道我是冷溶月。冰弦…冰弦这个名字,溶月很喜欢。”冷溶月好似有些难为情,但她还是毅然地说了出来。 “可以,毕竟我也不想让殇沫卷入其中。”郭明轩,道。 “好的,前辈…还有….”冷溶月,迟疑道。 “还有?还有什么?”郭明轩,道。 “能不能让殇沫在‘秋思阁’中多留几日?当然,前辈自然也是能住在‘秋思阁’中的。”冷溶月,急迫道。 “噢?你留殇沫是为了什么?”郭明轩有些不解道。 “殇沫对我言,他找不到父亲了,溶月也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溶月懂得寻父之路,异常艰难,绝非一朝一夕。眼下…眼下,殇沫想尽快练会‘天傲剑法’,溶月…溶月可以助他。至少…他学会了‘天傲剑法’后,可能会少些烦恼。”冷溶月低下头,神情凝重,且略显慌乱,道。 郭明轩闻言,顿时对眼前的冷溶月有了几分喜爱,虽说此女子夹杂在朝廷与江湖势力之中,背景复杂,但她却有几分情义,几分善良,她心系殇沫,已然对殇沫有了好感。 郭明轩自然也想让殇沫尽快悟出‘天傲剑法’来。除此之外,他对冷溶月也有几分怜惜,眼前的少女小小年龄,便胆识过人,不畏不亢,甚至觉得她是位久立江湖的强者,很难想象到她都经历过什么。而这些都不得不让郭明轩心生敬意,尽管她还是个孩子… 可当下,使郭明轩想不明白的是,‘天傲剑法’是他近年来才悟出创下的无上天剑,冷溶月又怎会懂得‘天傲剑法’呢?可,她好似不但懂得,还有足够的信心去教会殇沫,这真是有些让人匪夷所思啊,“你懂得‘天傲剑法’?” “溶月不懂什么‘天傲剑法’。”冷溶月,道。 “那你怎么教殇沫呢?”郭明轩,思索道。 “溶月虽然不懂,但也学过师父故遗名传授的‘冰魄寒光’,若‘冰魄寒光’是从‘御水法门’中演变而来的,就自然与‘御水法门’有相似之处。前辈,你悟出的‘天傲剑法’想必也是从五种绝世法门中结合而来的吧?倘若真是如此,溶月就有足够的信心教会殇沫‘天傲剑法’。”冷溶月神情坚毅,没有丝毫犹豫,道。 郭明轩诧异地望着冷溶月,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已然被眼前的这位少女所折服。 因为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天傲剑法’的确是由御水法门、御雷决、御电术、御风术、御火真经和无极圣剑结合而成的,只是‘天傲剑法’无形无式,全靠道家的意境,难道冷溶月也懂得这些吗? 不管怎样,郭明轩也自感是教不好殇沫的。因为道家有些东西,若自己悟不出来,言再多也是无用的,就算说个没完没了,殇沫体会不出,自然与“对牛弹琴”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你且一试吧。”郭明轩,迟疑道。 冷溶月的眸中露出了一丝微笑,她连连点头,道:“谢前辈,我定会全力助殇沫领悟‘天傲剑法’的。” 随后,冷溶月便向‘秋思庭’的方向跑去,她的背影满是喜悦的姿态。 郭明轩望着冷溶月的背影,一时也倍感欣慰。 可,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喃喃道:“韵锦…坏了。若,韵锦也对殇沫有好感…那么,若冷溶月与殇沫真的相互生了爱慕之情的话,那….也罢,也罢…” 郭明轩自然是懂得一切因果皆为‘缘’的道理,情爱之事,也绝非是他能够左右的。 也许,孩子们自然有孩子们的命数吧。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八十四章 天傲剑法 “皓月方离海,坚冰正满池。金波双激射,璧彩两参差。” “影占徘徊处,光含的皪时。高低连素色,上下接清规。” “顾兔飞难定,潜鱼跃未期。鹊惊俱欲绕,狐听始无疑。” “似镜将盈手,如霜恐透肌。独怜游玩意,达晓不知疲。” 一首唐代诗人李商隐的《赋得月照冰池》,从冷溶月的口中喃喃诉出,她凝望着‘秋思庭’中的殇沫,他正安逸的坐在亭中,思量着他与郭明轩的那盘残局。 远处,‘秋思庭’偌大的冰池上,虽静止如镜,但玄冰之下的水流丝毫没有停歇,冰池上空也升起渺渺寒烟。 此番景色,正如冷溶月此刻的心境,看似淡然无虑的容颜下,心却杂乱无章。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满是心机,颇有手段之人;她也知道,无论武功还是背景,都能顷刻间毁灭掉厌恶的一切;她更知道,她能将眼前的殇沫,轻而易举得玩弄在鼓掌之中。 可她并不想伤害殇沫分毫,她甚至不知为何,对殇沫有种莫名的怜惜之情。当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有了怜惜之情,也就意味着离爱不远了。不,也许她已然深陷情海,无法自拔。 可这一切是否来得有些太快?冷溶月难以置信,初见怎就成了铭刻?她迟迟不敢向前,生怕殇沫发觉到自己,因为她还有一些事,没有彻底想明白。 她低头沉思,眉宇越皱越紧,不禁伤怀:雀占鸠巢的她,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过是素海棠的影子罢了。可这个影子能存活多久,对她而言也是个未知数。就算,念顺夫人再喜爱她,并视她为己出;可义父纪纲又怎能如她所愿呢?待到待嫁之时,又怎会不算计到自己,与权势结亲呢? 她的所思所虑本不该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要思量的,可她又不得不思量,因为她的心境根本不是如她年龄一般稚嫩,而是心如明镜,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冷溶月习惯了顺从,遵循惯了别人的安排。若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因为她如今的地位,并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得到的。 可如今,老天让她遇到了殇沫,她早已心乱如麻,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也许,这就是牵挂,这也是寄托。若有了牵挂与寄托,任谁都不会再固守不变,更何况她是位女子… “冰弦,你站在那里作甚?”殇沫微笑着走向冷溶月,道。 “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接下来殇沫你要修习哪一种功法。”冷溶月猛然一惊,但她依旧神情自若的笑道。 “你让我先到这‘秋思庭’中,我还以为你早已胸有成竹了呢。这庭院中,唯有一方冰池能与师父的五种绝世功法有所关联,我就在此修习‘御水法门’吧。”殇沫,朗笑道。 “嗯,不错。殇沫果然聪慧,在此修习‘御水法门’是再好不过的了。”尽管冷溶月本意就是要让殇沫来此修习‘御水法门’的,但她还是欣然的对殇沫笑了笑。 “哈哈,走,我们一同前去。”殇沫,开怀道。 “嗯。”纵使冷溶月有千般困扰,但她还是与殇沫相视而笑,以作回应。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至善至柔,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容纳万物…”殇沫站在冰池一旁,口中默念‘御水法门’心法口诀,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冷溶月出神的望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滋味,使得她想大声吐露出她所有的心事来,可她又不能,因为殇沫怎会明白她的苦楚呢? 就这样,她静静地望着,好似等待着自己的夫君,瞬间的一个回眸一般。心里却想着:不管怎样,结果会如何。殇沫能习得‘天傲剑法’,毕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就算…就算,她与殇沫今生只是这一面之缘,她也不求回报,无怨无悔。 待到殇沫学会了‘天傲剑法’,她也能更好的与殇沫分离,尽管殇沫以后的道路还很长很长,但有‘天傲剑法’此等天剑护体,也会无所阻碍。 “水有滋养万物的德行,它使万物滋养,而不与万物发生矛盾、冲突。它,无色无味,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无所滞,它以百态存于自然,于自然无所违也。殇沫,你要谨记初心,便可到达想要到达之处,最终水滴石穿,无孔不入。”冷溶月连连朗声道。 此时,郭明轩侧立在‘秋思庭’一角,细细得看着一切。 试想,他又怎会将殇沫放下呢?殇沫不但是他最为心爱的弟子,其身份也甚是尊荣。他提防着冷溶月,又不得不对冷溶月刮目相看。 殇沫持续提气,冰池之水,冲破冰封,源源不断的聚集在他的双掌中。殇沫上下微动,掌中水流形成涌泉,也不断的上下翻滚,循环更替。 忽然,殇沫平举双掌,掌心相对,逐渐合拢,掌中涌泉融为一体。他缓缓将其抛向头顶,涌泉又化作一股水流,在殇沫的周身不停地旋转起来。 随后,殇沫的身子又猛然一震,水流在他周身散去,滴滴落在地面上,如骤雨一般。 “哈哈,殇沫,你学会‘御水法门’了。你刚刚极快的学会了‘御风术’,现下又这么快的学会了‘御水法门’,你可知,你已经算是一个练武奇才了!”冷溶月鼓掌,欢跃道。 “练武奇才?不,冰弦,我并不是什么练武奇才,而是师父郭明轩早已传授与我了‘御水法门’的心法口诀。之前,我虽未有修习,但闲暇之时,早已参透了其中精要,只是不知该如何使出来罢了。”殇沫对着冷溶月淡淡一笑,道。 “那你如今怎么就能使出来了呢?”冷溶月眨了眨眼睛,略显调皮道。 “我也不知,刚刚听闻你的言语,我就细细的去想这冰池之内的水流,渐渐的我好似能听到水流的声响,然后就觉得有水流向我飞来。它们落在我的掌中,我虽有触感,却摸不住它们。那么,我就索性不去抓了,便任凭它们在我周身旋转…”殇沫戟指不停的抵打着额头,思索道。 “嗯,不管怎么样,你都已经学会了‘御水法门’。那么,我们现在可以修习‘天傲剑法’了!”冷溶月的眸中露出一抹微笑,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道。 侧立在‘秋思庭’一角的郭明轩闻到此言,顿时露出诧异的神情,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紧紧凝视着冷溶月,他根本想不出,冷溶月要如何教殇沫‘天傲剑法’。 毕竟‘天傲剑法’是将他全身的绝学融合而成,如今,就算殇沫学会了‘御风术’、‘御水法门’,也勉强学会了无极圣剑,可这根本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御雷决’、‘御电术’、‘御火真经’殇沫尚未修习,且这三门绝学又是忍常人所不能忍,非常人而不可学的。若强行修习,可是要非死即伤的啊… “殇沫,我教你的‘天傲剑法’,可能是残缺的‘天傲剑法’,但也无碍。因为随着你慢慢长大,你定会有机缘巧合将其完善,彻彻底底的将‘天傲剑法’全部悟出来的。”冷溶月,毅然道。 “冰弦,你真会‘天傲剑法’啊?你可真厉害,你和我年纪相仿,甚至还没有我大呢,怎会懂得这么多呢?”殇沫摸了摸头,疑虑道。 “哈哈,我不会‘天傲剑法’,但我却懂得如何教会与你。我们虽年纪相仿,但是…..哈哈,罢了,殇沫可还信我?”冷溶月先是盈盈一笑,又有些迟疑道。 “信,我自然相信你,冰弦。”殇沫,忙道。 “那你就照我说得做。如今,你也算是学会了‘御风术’、‘御水法门’和无极圣剑,虽然不熟练,只是皮毛,但也不需要你完全熟练。”冷溶月左右走动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道。 “殇沫有些不懂,我可能没冰弦你聪明吧…”殇沫一时还无法理解,为什么冷溶月会说:这三种功法根本不需要完全熟练。因为在他的理解中,任何功法都是越熟练越好,越勤加苦练越好的,怎么可能不需要熟练呢… “殇沫,你先静下心来。然后将刚刚学会的这三种功法的全部招式和心法口诀在脑海中过上一遍。”冷溶月莞尔而笑,道。 “好的,冰弦。” 过了良久,殇沫又道:“冰弦,我已经仔仔细细的将这三种功法在脑海中过上一遍了,然后呢?” “然后?哈哈,将它们全部忘掉。”冷溶月,赫然道。 “什么?全部忘掉?”殇沫,惊道。 此刻,侧立在‘秋思庭’一角的郭明轩也瞠目结舌了起来。他越来越觉得冷溶月有趣了,不但有趣,似乎还有些胡乱。 “殇沫,现在你要记住的只有八个字,这八个字就是:化整为零,化零为整。你只要真正的悟出这八个字的含义来,你也就能学会‘天傲剑法’了。”冷溶月微微一笑,道。 “化整为零,化零为整?冰弦是否要让殇沫忘掉所有的招式和心法,然后再重组起来呢?”殇沫,诧异道。 “是的。殇沫切记,不可局限于招式当中,也不可限制在任何一功法的心法口诀中,而是将其完全打乱,想到哪招就用哪招。然后,根据想到的招式,用其对应的心法口诀,将其凌厉的斩出即可。”冷溶月微抬右臂,右掌微张,掌中涌出的寒气,直逼冰池之上。没过一会儿,一柄玄冰剑便从冰池之内飞出,赫然地握在了冷溶月的手中。 “来,接过此剑,你试上一试。”冷溶月,道。 “啊,好凉啊。冰弦是如何握住如此冰冷的剑的?”殇沫接过玄冰剑,直感冰冷刺骨,他左右手来回送递着玄冰剑,根本无法将其握住。 “哈哈,你觉得冷,只因你还未忘。若你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冷的感觉,还会觉得冷吗?”冷溶月笑了笑,道。 “这…这如何忘啊!我的双手都快冻僵了…冰弦,我到底要如何做呢?”殇沫凝望着冷溶月,急促道。 “强行握住手中,然后把眼睛闭上,使得手中的刺骨寒气游遍全身。当寒气进入你体内时,你体内自然有抵御的热流与其抗衡。因为这是人体的本能反应,而你不需要顾及这些,只需要静下心来,什么都不要想便可。”冷溶月,道。 “好,冰弦。我信你。”殇沫右手紧握玄冰剑,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只见,他颤抖不断的右手,逐渐平稳了下来,慢慢的他也完全习惯了玄冰剑上的寒气。 “殇沫,你此刻想到了什么招式?把它挥出来。”冷溶月,轻喝道。 “轻盈而上,树止叶摇!”殇沫想到了‘御风术’中的两个招式,凌厉的挥舞了出来。 “殇沫,结合招式的心法口诀,再挥出一次。可能,你即兴想出的招式,一时无法与心法口诀连贯上,这也属正常,慢慢的,你就会习惯了。”冷溶月,道。 “好。轻盈而上,树止叶摇!”殇沫结合了对应的心法口诀后,两个毫不关联的招式,竟连续斩出风啸声来。 “殇沫,你又想到了什么?”冷溶月又喝道。 “水影破月,浪涛狂涌。”殇沫这次直接结合了心法口诀,用力的将其挥出,剑锋所向,雨落纷纷。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殇沫,所谓的道法自然就是自然而然,体会身边的环境,如风声,如骤雨;感触内心的思绪,如欢喜,如悲愤,将身体之外的所感与身体之内的心弦波动,结合起来,连续挥出。切记,你根本不需要理会招式来自哪种功法!”冷溶月,道。 话落,殇沫手中的剑,持续飞舞,时而柔绵,时而刚劲;时而伴随风卷,时而伴随骤雨,且周身也缠绕起了数道剑气来。 看到如此情景,侧立在‘秋思庭’一角郭明轩目瞪口呆了起来,这正是自己所创的‘天傲剑法’,虽然少了天雷电击的招式,但威力丝毫未减。这又怎么可能,自己的“天傲剑法”,竟然在冷溶月的眼中,变得如此简单,而冷溶月毕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啊,这…. 郭明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一边看着,一边不断的点头,他的眸中也湿润了起来。因为殇沫,终于悟出了‘天傲剑法’,从此以后,他不再是那个没有一点武功的小子了,而是一位高手。不,他会成为一位绝顶高手的! “以道为背,以德为锋,以阴阳为气,以五行为柄,上可断天光,下可绝地维…手中有剑又无剑,心中有法又无法,万物有序又无序,天道循坏,往复不息!” 郭明轩缓缓地走了出来,连续轻喝着‘天傲剑法’的总决式...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八十五章 伊人心 随着郭明轩的出现,‘秋思庭’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他先与冷溶月相视而笑,随后,便将目光锁在了殇沫的身上。 殇沫好似完全领悟到了‘天傲剑法’的精要,其剑招连绵不绝,随心而动,随感而发,将心境与外感发挥得淋淋尽致。 “化整为零,化零为整…你居然能想到这些…”郭明轩不舍得将目光从殇沫的身上移开,虽注视着殇沫,却走到冷溶月的身旁,道。 “随口一说,罢了。”冷溶月,淡淡道。 “不,你天资超凡,悟性绝顶,又八面玲珑,聪慧过人。我想,我要改变主意了,你是否还愿意拜我为师?”郭明轩,沉声道。 “前辈过奖了。溶月在阁中初见你时,一时顽劣,扬言拜师,实在多有冒犯。其实,溶月知道,我是拜不了您为师的。我…牵绊太多,恩情未还,怎可一走了之…”冷溶月右手压左手,左手按在左胯骨上,双腿并拢屈膝,微低头行礼,道。 郭明轩急忙扶起冷溶月的拜礼,目光也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在灭影门与你初见时,你便应下我和韵锦,此生绝不会与我们为敌…时到今日,我仍记忆犹新。可溶月,你可曾想过,日后你与殇沫必有对峙之时,立场不同,便免不了成为敌人。” “溶月想过,但‘念顺夫人’与义父纪纲都不曾伤害过溶月。他们二人,一个对我视为生命;一个则将我抚养长大,不但请最好的老师教导于我,还收我为义女,此二人的恩情,溶月岂能不报?” 冷溶月双掌交叉,垂放腹前,缓缓走到冰池木栏旁,神情略显凝重,又道:“若溶月无情,不懂得知恩图报,那溶月又怎立足于这天地之间呢…” 郭明轩心中一酸,眼前的少女不但无可挑剔,更是重情重义之人,他纵使有千般言语,也不好再多言什么了。 过了良久,郭明轩道:“世事难料,还请溶月小姐你秉承善念,不忘初心。” “师父,你们在说什么呢?”殇沫满心欢悦地来到郭明轩与冷溶月身前,道。 “前辈,您说得溶月都记下了。”冷溶月,低声道。 “冰弦,你记下什么了啊?”殇沫,惊道。 “哈哈,没什么,师父只是与白衣宫主闲聊罢了。殇沫,我们去亭中饮些茶水,为师见你也有些累了。”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好啊,师父。冰弦,我们一起去吧。”殇沫眨了眨眼睛,一脸稚气,又将目光移向冷溶月,道。 “好。”冷溶月难掩心中忧虑,只得干笑道。 三人缓步来到‘秋思庭’亭台中,冷溶月轻拂杯盏,倒去了旧茶,又轻拨香茗,引炉上热水,冲泡之。 郭明轩甩起衣袖,静静坐下,他注视着也已坐下的殇沫,殇沫的眼睛紧盯着冷溶月不放,视她为神仙一般,敬畏有加。 这也难怪,连身为师父的郭明轩都难以教会殇沫‘天傲剑法’,冷溶月却在不知晓‘天傲剑法’总决式的情况下,轻松得道出‘化整为零,化零为整’的妙语,怎能不使殇沫甚是崇拜呢。 “人生有时正如这盘棋,不到最后,终究难定‘输赢’。或许,言‘输赢’有些严重了,只言棋路与走法,就有千万种,全凭自己的心境。”郭明轩微微一笑,凝视着棋盘,道。 “人生如棋,落子不悔。既然无奈的置身其中,也难免有些身不由己,难以掌控。”冷溶月将倒好茶水的杯盏,分递给郭明轩与殇沫后,低声道。 “既然难以掌控,那就索性不下这盘棋就是了。棋子不由心,那便就不是自己的棋路。既然不是自己的棋路,又何必在意这盘棋呢?”郭明轩接过茶盏,淡淡一笑,道。 “生来为棋子,又怎能逃脱棋盘之中呢?”冷溶月双眼迷离,若有所思,道。 “冰弦?你不开心吗?”殇沫,突然道。 “啊…没,我没不开心。来殇沫,再饮一盏冰弦泡的茶水吧,饮茶能使人平静,只要你懂得静心,便能品出它的回甘来。”冷溶月又递给殇沫一盏清茶,道。 “好,冰弦让殇沫饮,殇沫就饮。不过,冰弦,你能否摘下面具,让我记下你的容颜呢?殇沫怕出了这‘秋思阁’,便认不得冰弦了。”殇沫的脸上露出些许黯然之色,他用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注视着冷溶月,道。 “这…我…”冷溶月望了望郭明轩,只见郭明轩端起茶水,双眼凝视着,微笑不语。 她又深情的盯着殇沫,右手触在脸前白色面具的边缘处,心中百般煎熬了起来。她也想让殇沫看清楚自己的容颜,甚至连自己的丝发,也想让殇沫铭刻在心。 可,殇沫见到她的容颜后,又如何呢?莫不说日后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就单说殇沫是郭明轩的弟子,郭明轩与师父故遗名已然不和,殇沫日后难免也会卷入其中。若以后真成了对立的敌人,又该如何面对呢? 当下的相伴也好,教会殇沫‘天傲剑法’也罢。‘冰弦’这个名字也许在殇沫心中是美好的,是无缺的。若他以后有缘能遇到真心爱他的女子,他也能美满幸福,因为他只记得白色面具下的‘冰弦’,根本不会知道冷溶月就是冰弦。 ‘冰弦’对于现下的殇沫而言,只是一位对他极好的女子罢了,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日后,定然还会有对殇沫倾心付出的女子,那时,这个倾心付出的女子自然也就成了‘冰弦’。 冷溶月想到这里,眼睛红润了起来,有那么一滴不甚争气的泪水,居然还流落了下来。郭明轩察觉到了这滴眼泪,一时拂袖挡在殇沫面前,将殇沫注视冷溶月的视线隔开,“殇沫,为师的衣袖中有一物件,你看看你是否喜欢?” “啊?师父衣袖里有什么啊?待殇沫找不找。”殇沫,惊道。 冷溶月瞬间抹去了眼泪,整理了一下衣衫袖领,又端坐了起来。 郭明轩瞅了她一眼,郭明轩知道任凭再厉害的女子,都难过情爱这一关,即便是冷溶月也不行。 郭明轩怕冷溶月就此义无反顾,表露无遗。可,冷溶月好似也并非那没有分寸之人,因为她已然调整好了自己,不但整衫端坐,还试着露出了微笑。 不管怎样,郭明轩的心中都倍感欣慰,因为眼前的冷溶月对殇沫的在乎,已然与身为师父的他不相上下了。有了这份在乎,日后,冷溶月自然也不会为难殇沫什么… “师父,你衣袖里什么都没有啊?你说的物件在哪啊?”殇沫,急迫道。 “哈哈,既然你找不到,就别找了。”郭明轩,笑道。 “那怎么行?你确定放在了衣袖里了吗?”殇沫,道。 “嗯…也不是那么确定。”郭明轩虽是长者,却在殇沫面前调皮感十足,神态好似孩童一般。 “师父啊,你戏弄徒儿啊,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胡乱啊。”殇沫没好气的道。 “哈哈,我是你师父又如何?是你的师父就不许为师无理取闹了?”郭明轩,大笑道。 “哎…冰弦,我们不要理会师父了,我们去一旁玩吧。”殇沫站起,欲拉起冷溶月的手,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人给中断了。 “宫主,属下有事禀报。”来人道。 “什么事?你说吧。”冷溶月,冷然道。 “这…”来人,迟疑道。 “无妨,他们二位是我的好友,没什么可避讳的。”冷溶月,淡然道。 “禀告宫主,得最新线报:当今圣上,已命淇国公丘福为征虏大将军总兵官,武城候王聪、同安候火真为副将,靖安候王忠、安平候李远为左右参将,率精骑十万,北讨本雅失里。”来人,朗声道。 “义父何意?”冷溶月,道。 “暂无指令,只是先让宫主得知消息罢了。”来人,道。 冷溶月缓缓地拿起杯盏,饮了一口茶水,将杯盏轻轻的放下,眉头逐渐紧锁,连连思索道:“丘福出身行伍,早年便在北平服役,积功至燕山中护卫千户,原本就隶属燕王朱棣麾下。又在靖难之役时屡立战功,累升至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封淇国公,乃当今圣上的心腹之人。” “可何福,刚在军中被封为宁远侯,且在军中有先行后奏的权力,圣上的这一旨意,还是杨荣杨大人亲自带去的。可如今,圣上放着甘肃总兵官、宁远侯何福不用,又派来了淇国公丘福北讨本雅失里,这阵前换帅,甚为不妥。” “再者,这河西走廊的地形,何福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即使北伐鞑靼,也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那鞑靼君主本雅失里也是刚被迎立为大汗,正是地位待稳,易听信谗言之时,就算他杀了圣上派去的使节郭骥,也并不能说明这就是他的本意啊。此役,绝对还有和解的余地。” “丘福生性朴实戆厚,在圣上钦定的靖难功臣中名列第一,每逢奉命议政也都列于首位。终日圣宠于一身的他,若带兵北伐,难免有些心高气傲,我总觉得此役必败。” “那依宫主之意?该当如何?”来人,道。 “圣上旨意已定,难以更改。先派出阁中数人,前去监视,有任何动静,立即来报。”冷溶月一脸严肃,道。 “是,宫主。属下告退。”来人,道。 “哈哈…白衣宫主果然不凡,不但对朝廷官员的情况了如指掌,还运筹帷幄,分析得当。尚未开战,便已能看出败局来,真是厉害。”郭明轩见‘来人’远离,淡淡一笑,道。 “溶月不才,没有前辈说得那么厉害。只是圣上这次行事,难免有些多虑。他临时任用丘福倒也没错,毕竟丘福是圣上的可信之人,但副将也该由何福来担任啊。圣上居然放任于何福不用,难免太过于多疑了。”冷溶月,缓言道。 “抢来的皇位,他又如何不多疑呢?”郭明轩,淡笑道。 “冰弦?你是朝廷中人吗?”殇沫,疑虑道。 “不,我不是。只是帮助义父解忧罢了。”冷溶月,忙道。 “冰弦,你为何小小年龄就要帮你义父做这么多事呢?我刚见你言语得当,安排甚好,这些你都能应对自如吗?”殇沫,道。 “殇沫,谁人都不是生下来就会这一切的。我从小便被义父培养,才有今日的杀伐决断。世人都言,时势造英雄,但在我看来,非时势造英雄,而是环境迫使人不得不为之罢了。”冷溶月有些沮丧道。 “那冰弦一定很累吧?殇沫以后多来此陪你玩,好吗?”殇沫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来。 “哈哈,好啊,殇沫陪冰弦,冰弦自然高兴。可….”冷溶月忽然收敛了笑容,言语变得迟疑了起来。 “可?可什么?”殇沫,疑虑道。 “可日后,我是否还能再见到殇沫,已然不在冰弦的掌控之中了。”冷溶月,失落道。 “怎么会呢?冰弦住在这‘秋思阁’中,殇沫就来这‘秋思阁’找冰弦不就行了吗?”殇沫,朗声道。 “不可,殇沫。此处,你日后还是不要来了,会对你不利的。我若有机会,会去找你的,无论你在何处。”冷溶月,忙道。 冷溶月心中阵阵隐痛,她不禁想到:‘秋思阁’乃灭影门与义父的联络之地,殇沫当下在此倒也无碍,并不会阻碍到什么。可,若殇沫长期来往此处,必生枝节,恐有性命之忧。毕竟,‘秋思阁’内所行之事,都不是全部能见得了光的。 “哦,那好吧。那殇沫等着冰弦,你一定要来找我。”殇沫无精打采,道。 “嗯,殇沫切记,以后不可独自来此。冰弦日后一定会去找殇沫的。”冷溶月紧锁眉头,又沉音道。 话落,冷溶月见殇沫已然不悦,她的心中好似被刀割一般,钝痛不断。她强忍着心痛,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殇沫微微一笑,道:“殇沫,你刚刚是想拉着冰弦去玩吗?” 殇沫慢慢抬头,凝视着冷溶月,片刻之后,也露出了笑容来,“是啊,冰弦现下能陪殇沫去玩了吗?” “恩,是的。我们走吧。”冷溶月轻盈的伸出右手,点头道。 殇沫一把拽住冷溶月的手,甚是开心得站了起来。 二人,手拉着手,欢悦地向远处走去… 郭明轩远望着他们,又低下了头,拂过茶盏,拿起那别致的茶壶,倒满了一盏清茶,静静的饮了数口,他清冷的容颜上,逐渐露出了微笑…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八十六章 薄情 上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孤独,有时是一种享受。在独处中,既能够悟出很多真谛;也是提升自我境界的必要条件。 可有时,孤独却让人寂落无助,钝痛难耐。这种痛不是一时的,而是永埋的毒瘤,随时都有血崩的可能。 因为这种孤独,是在面对相爱之人时产生的孤独感,它无声无息,却穿心刺骨… 鸣沙山北麓,月牙泉旁,宝月客栈早已竖起了门板,红娘子遣散了客栈中的所有人,独坐桌前,缓缓饮着‘烧刀子’。 她饮得很慢,且神情恍惚,全身松散无力,眼前的烧刀子,也是这宝月客栈中所有的贮藏。 冷清的独坐,冰冷的双手,凉凉的酒水,唯独将酒饮入腹中的那一刻,才有些许的烧心暖意。这种暖意使她陶醉,好久没有体会到这丝丝暖意的她,却依然流着没有任何温度的眼泪。 数月前,她还是一位充满信念的女子,她曾鼓起勇气,应下了‘秋思阁’的威逼,只求能与夫君齐煜再回到平静的生活中。 可如今,红娘子的勇气没了,信念没了,心也没了。当一个人失去了目标,且否定了信念,她就会变得一无所有。因为数月的努力都是错,目标、信念更是错。 她不知该如何去走以后的路,甚至忘记了如何去行走,眼中也看不到了路… ………………… 清晨,霞光刚洒在妆台之上,冷溶月缓缓的梳理着长发,画眉添粉,凝视了一次又一次铜镜中的自己,好似都不是那么的满意。 她突然站起,又取下屏风之上的数缕长裙,高举齐肩,来回端看。她脸上的笑容时而聚起,时而散去;她的脚尖时而前移,时而侧点… 忽然,她驻足在铜镜前,没有了任何动作,数缕长裙从她指尖、肩头滑落,她在铜镜中的神情也变得黯淡无光了起来。 她的眸中满是失落,不得不再次走到妆台前,拿起了摆放在妆台上的白色面具,默默戴上,微拂正移… 是啊,任凭她如何妆扮,带着白色面具的她,又有何用呢?谁又能看得到她的容颜呢? “报…宫主,阁外有一人求见宫主。”一人跪拜在秋思楼前,喝道。 “可知是何人?”冷溶月,沉声道。 “此人自称:武当弟子李承霖,且言有要事要与宫主相商。”跪拜之人,道。 “昨日的银发前辈和他的徒弟殇沫,现在何处?”冷溶月,急切道。 “未见走出房门,可能还在安睡中。”跪拜之人,道。 “好,我知道了。让来人到秋思殿正厅等我,我马上前去。”冷溶月,缓声道。 “是,宫主。属下告退。”跪拜之人,道。 冷溶月最终毅然地换上了男装,竖起了头发,将一折扇别腰,风度翩翩地向秋思殿正厅走去。 途经‘秋思庭’,她的脚步变得异常缓慢了起来,她望了望冰池,又看了看亭台,最后,驻足在走廊间,凝视着亭台梁柱旁,竖立的那把玄冰剑,剑尖已然融化,剑身下凝聚的那摊水也在逐渐扩大… 这是殇沫昨日用过的剑,这把剑是她亲手凝聚的。如今已悄然散落,水滴不断,正如这世间的一切爱恨情仇,是否都会随着时间而淡去… 良久之后,冷溶月耸了耸肩,微微一笑,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大步来到了秋思殿正厅中。 “在下,武当弟子李承霖,拜见宫主。”李承霖拱手,轻喝道。 “你来见我,所谓何事?”冷溶月,冷然道。 “在下的师弟齐煜,数月前被强行抓到了‘秋思阁’中,我此次前来,正是奉师父之命,要带走他的。”李承霖,朗声道。 “齐煜?你且先行离去,几日后,我便放齐煜出阁。”冷溶月,道。 “宫主,我既然来了,为何不能立即带走师弟,何故要等到几日之后呢?”李承霖,疑虑道。 “我想,我‘秋思阁’行事,不必与你细说吧?”冷溶月,赫然道。 “承霖既然来了,就要问个究竟,我武当与你‘秋思阁’素无恩怨,为何要囚禁于我师弟?今日,我必要带走师弟齐煜!”李承霖,厉声道。 “若我说,我对此事全然不知,你可愿信?”冷溶月,淡然道。 “当然不信。您是这‘秋思阁’的宫主,若你不知,还有谁人知?”李承霖,微怒道。 “你信不信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我已经答应了他人,要放掉齐煜,齐煜几日后,会随那人一同出阁。”冷溶月淡淡一笑,道。 “红娘子果然所言非虚,你们‘秋思阁’强行囚禁江湖上的高手、强者,到底有何阴谋?”李承霖戟指相向,道。 冷溶月神情自若,端起身旁的茶水,饮了一口,冷笑道:“这是我‘秋思阁’的事,就算此事真与我有关,也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你…我就问你,今日到底交不交人?”李承霖,愤怒道。 冷溶月不答,轻抚着茶盏,缓缓的将其放下。 “好。那就别怪我无理了。”话落,李承霖拔出手中的秋水无痕剑,高高跃起,向冷溶月刺去。 只听‘乒乓’声不断,秋思殿正厅赫然落下了数名白衣女子,持剑拦下了李承霖,并拼杀了起来。 李承霖使得一手武当剑法,剑锋凌厉,变化不断,陆续击倒与其拼杀的数名白衣女子,可这数名白衣女子又不断站起,形成剑阵,持续迎面而上。 “你师弟齐煜的剑法,也如你这般吗?”冷溶月端起茶盏,轻磨盏端,缓言道。 “那是自然,我师弟的剑法与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承霖,大声道。 “哦。这也难怪,他能入得了我‘秋思阁’法眼。不过,你师弟应该是自愿留下来当杀手的,因为据我所知,本阁从不囚禁于人,均可自由进出。”冷溶月淡淡一笑,道。 “什么?杀手?我师弟留在你‘秋思阁’做了杀手吗?”李承霖,惊道。 “是啊,因为这里只有杀手,他也只能做杀手。”冷溶月,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让我武当弟子替你们杀人,难道就不怕我武当派前来兴师问罪吗?”李承霖,怒喝道。 “应该不怕吧。我们不但不怕,可能哪一天心血来潮,还会灭掉你们武当派吧。”冷溶月,柔声道。 “猖狂,真是猖狂。今日,我就替天行道,先灭掉你们!”李承霖,咬牙切齿道。 “哈哈,你可知,若我出手,你已然是个死人了吗?其实,我并不喜杀戮,而且你也没必要这般愤怒,因为数日后,我真的会放掉齐煜,我也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可你若一再不依不饶,那便就是你的不对了。”冷溶月连连冷笑,又缓缓道。 “全是屁话,你身为宫主,既能放掉齐煜,却一直强调自己不知此事,你觉得我是个傻子吗?”李承霖,叫骂道。 “这世间的人啊,就是这样,越是对他们说实话呢,他们越是不愿意去相信。你啊,只需等上几日,也不用刀剑相向了,也能迎回你的师弟齐煜了。可你就是不愿等,不愿信,那我也没办法喽,只能得罪了。”冷溶月高举右手,用力一挥,秋思殿正厅瞬间又落下了数名白衣男子,数名白衣男子与已在交锋的众白衣女子分错站开,平举手中长剑,同向李承霖攻去。 李承霖剑尖抵地,身子猛然一震,剑气四起,将众白衣之人全部震飞在地,直接持剑向冷溶月斩去。 冷溶月没有一丝慌乱,好似若无其事一般,继续轻饮着茶水。 李承霖的剑锋越来越近,离冷溶月的喉间三寸之时,忽然又从秋思殿大厅顶端落下一黑衣女子来,她持剑在空中连续旋转,剑锋重重击在李承霖的剑身之上,李承霖连退数步,诧异道:“你这殿中,到底隐藏了多少人?” “嗯…不多吧。但是总有你杀不完的人。”冷溶月微微一笑,道。 “今日,就算是万劫不复,我也要扞卫我武当派的尊严!”李承霖,嘶吼道。 “尊严?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为何总能提到尊严呢?我又不是不放人,你这般以命相搏,值得吗?再说了,若我此刻真的放了人,你那师弟齐煜也不一定就会跟你走啊。”冷溶月,皱眉道。 “你何出此言?莫非我师弟已然中了你们的暗算?”李承霖,高声道。 “哎…为何你总把他人想得如此不堪,别说你师弟齐煜了,就算是你们整个武当派,也不值得我们‘秋思阁’施手暗算啊!”冷溶月不耐烦的摇头道。 “你…既然如此,那就看剑吧。”话落,李承霖侧举秋水无痕剑,猛然一个摆身,一股强劲的剑气,便向挡在冷溶月身前的黑衣女子袭去。 “小心。”冷溶月见状,取出腰间折扇,一把推开身前的黑衣女子,站立在李承霖斩出的剑气前方,拨开折扇,轻轻一挥,袭来的剑气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这样吧,你束手就擒,我带你去找你的师弟。”冷溶月合起折扇,道。 “休想!”李承霖剑锋向前,横身跃起,手掌下垂支地,身体不断旋转了起来,周围众人的衣衫被旋转出的剑风徐徐卷起,剑气之猛烈,实属罕见。 冷溶月凝视着李承霖,淡淡一笑,双手轻拂衣袖,背手交叉,身前便落下漫天花雨来… “住手!”郭明轩瞬间出现在李承霖身旁,握其手腕,将其甩在一旁,轻喝道。 “你…你居然能握住我的手腕?”李承霖一脸惊容的望着郭明轩,他实在不敢置信,在他身子快速旋转下,且剑风与剑气都毫无破绽的情况下,郭明轩不但能看清楚他的手腕,还能轻易的抓到,并将其攻势散去,这到底是何功法… “我们在宝月客栈中,已见过。我想,你应该不会视我为敌吧?”郭明轩,缓缓道。 “我们不但见过,当日,我还借秋水无痕剑与你们一用。可,你为何在此?难道你也是这‘秋思阁’的人?”李承霖,赫然道。 “哈哈,‘秋思阁’…我若真是这‘秋思阁’的人,我就不会出手救你了。”郭明轩,淡笑道。 “出手救我?何出此言?”李承霖,不解道。 “你可知,刚刚这位宫主使出的是什么招式?”郭明轩,道。 “不知。”李承霖,淡然道。 “她使出的是‘漫天花雨’,纵使你的剑气再强,未到她身前,你必然遍体鳞伤,又怎能有命可活呢?”郭明轩,道。 “‘漫天花雨’?传言‘漫天花雨’是灭影门‘玉面公子’素海棠的成名绝技,莫非这位宫主是素海棠?”李承霖,惊道。 “我也希望她是素海棠,可惜她不是。”郭明轩,道。 “那她是?为何她要带着面具?”李承霖,道。 “这就是她的事情了,不过你的剑法的确精妙,武当派果然名不虚传。可否告之,你使用的是什么剑法?”郭明轩,道。 “无可奉告!”李承霖,冷然道。 “哈哈,那好,现在我们谈一谈,你我之间的事情。”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你我之间的事情?”李承霖,惊道。 “对。我其实是受宝月客栈红娘子之托,前来找他的夫君齐煜的,若你也是为了齐煜而来,那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一致的。”郭明轩,道。 “若真如你所言,你是否已经找到了齐煜?”李承霖,道。 “或许找到了,但是恐怕他已然不是你所认识的齐煜了?”郭明轩,道。 “怎么?”李承霖,诧异道。 “此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向你言说,你随我来吧。”郭明轩,道。 “前辈…”冷溶月,轻喝道。 “怎么?我不能带他去找齐煜吗?”郭明轩对着冷溶月,冷然道。 “不,你随时可以去。我只是想问殇沫醒了吗?他现在何处?”冷溶月忙道。 “应该醒了吧,你去他房内看下便可。”郭明轩,道。 “好。”冷溶月闻言,便丢下了眼前的一切,满带笑容的离开了秋思殿大厅。 “我们走吧。”郭明轩望着冷溶月离去,又转向李承霖,道。 “前辈,我师弟齐煜到底怎么了?”李承霖,急迫道。 “其实,你刚见到的宫主,她的确不知此事。你救人心切,与其动武,也是人之常情。可当下,你师弟齐煜可能真的不愿离开这‘秋思阁’。”郭明轩,沉声道。 “莫非,他有难言之隐?”李承霖,道。 “不。并没什么难言之隐,而是被女色所惑。”郭明轩,低声道。 “怎么可能?你离开宝月客栈后,红娘子便向我言明了一切。我师弟齐煜武功卓越,又娶了红娘子这般的美娇娘,怎么会被女色所惑呢?”李承霖,百思不得其解,道。 “看来,那日你出现在宝月客栈中,并非偶然。可今日,也许会让你有所失望。走吧,你见到齐煜后,就能知晓一切了…”郭明轩凝视着李承霖,缓声道。 李承霖心中满是疑惑,使得他越发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当下,他也只得随在郭明轩身后,向思君殿走去。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八十七章 薄情 中篇 思君殿,一个充满着欲望的宫殿。 殿前两侧,分立一水池。水池中央,石雕人鱼侍女,美身鱼尾,笑态多姿,双手侧举净瓶,清澈的水从净瓶而出,不曾中断得向水池中流落着。 落处,溅起层层水花,撩起阵阵水雾。在透过石缝的阳光照射下,水雾中好似有七彩七色,来回变化。 未至殿中,已闻得琴声缭绕,嬉笑媚语,追逐打闹。 郭明轩与李承霖缓缓走入,驻足在入口一侧。眼前的情景,也许对于郭明轩来说,已然不再陌生;可,对于李承霖而言,乃是从未见过的、且是难以想象的奇景。 这奇景,像极了少时做得一个稚嫩的梦,梦中该有的、没有的,这里全有。玉盘佳肴,竹篮果鲜,银壶金杯,墨红床榻…. 纱帘微微的摆动,若隐若现的美女佳人,在红艳的纱帘中欢笑穿梭。男人们好似失去了所有理智一般,他们只懂得前倾上身,张开手臂,圆瞪痴笑,弓步缓移,不停地捕捉着心中‘所爱’。 李承霖的师弟齐煜,更是疯癫,一边狂笑,一边饮酒,脚步不停,追逐不放。 “师弟?”李承霖,走向前去,轻喝道。 齐煜不言,甚至连头都不愿扭动一下,痴迷得注视着帘中佳人。 “师弟,师父他想你了,我们的祖师爷也想你了…”李承霖,哽咽道。 “哦…师哥,你来了。你看这里像不像幻境?哈哈,师弟我告诉你,这里不是幻境,因为你真的可以抓到她们,哈哈。”齐煜缓缓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李承霖,又立即回转,目光落在原处,呆笑道。 “师弟,随我回去好吗?师父在等你,祖师爷在等你,红娘子也在等你。”李承霖,沉声道。 “师哥,你试一试,抓一个自己喜欢的,真的可以抓到的。”话落,齐煜向一佳人扑去。 “师弟,你到底怎么了?她们喂你喝下了什么‘迷魂汤’啊?”李承霖追至齐煜身后,一把抓住了他,喝道。 “师哥,你今日选择来思君殿,真是明智之举啊。你可知,那锦绣殿中全是死物,虽有金银珍宝、玉器玛瑙、如意红珊的,但是它们没生命啊,都不会动啊。你看这里,都是活生生的美人啊,会喘气的人啊,来,你来试不试…” “再者,师哥。你拥有那么多财富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娶妻生子,平淡度日吗?不,师哥,男人的金银,不就是为了能左拥右抱,佳人不断吗?如今,师弟我直接选择了思君殿,根本就不曾正眼瞧过那锦绣殿,那里‘俗’,俗不可耐,都是俗物!是吧?师哥。”齐煜痴笑连连,目光丝毫未从众佳人的身上移开,但右手却紧握住李承霖的左手,道。 “师弟,你握我的手,没有丝毫力度,你现在是否还能拿得起剑呢?”李承霖双眼红润,垂头丧气,道。 “能,怎么不能?师哥,你可知,前不久,师弟我一剑,就杀了数人呢,哈哈。”齐煜,目不转睛的笑道。 “师弟,你真的做了这‘秋思阁’的杀手吗?”李承霖神情凝重,大失所望,道。 “师哥,你有所不知。这‘秋思阁’的杀手,可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是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和考验的。” “师哥,我初到这‘秋思阁’中时,根本无人理会与我。我一个人在这里徘徊了整整一天,我先到了秋思正殿,那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那如同皇帝宝座一般的座椅,真让人看得心中发痒。” “可是,师哥,这还不算什么!你知道吗?当我又到了锦绣殿后,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自己好似拥有了全天下,好似我就是王者,就是神,我可以用这些金银珍宝买到所有,包括任何人的生命!” “师哥,你知道,我是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孤儿,7岁那年,被师父带回武当山,虽然众师兄弟们对我甚好,可哪比得上自己能真正的拥有财富和势力呢?有了锦绣殿中的金银财富,我可以为所欲为,你知道吗?师哥!无所欲为啊!于是,初到之时,我便拼命的往怀中塞金银珍宝,不停的往衣袖中装,塞满了,装不下了,我就捧着,我就咬着,能拿多少,我就拿多少。” “我一路向阁外狂奔,我怕阁中人发现,我毕竟偷了他们,一身的金银珍宝。可,当我带着身上的金银珍宝来到阁外时,我犹豫了,我忽然觉得身上的这些财富远远不够,我要买下一座城池,不,我要买下一个国家!对!一个国家!于是,我便又回去了,我要想个办法,怎么才能将锦绣殿中的财富都给运出来,都占为己有。” “可是,师哥。你知道吗?在我回去的途中,经过阁中的白玉石桥,至‘秋思’、‘思君’、‘锦绣’三殿前的正中央时,我仿佛听到了有好多好多的女子在嬉笑打闹,她们的声音好听极了,使我不禁闻声而去。” “当我站在‘思君殿’门前时,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们,你知道吗?师哥,这真的和我们小时候的梦境一般,你还记得吗?师哥,我们都曾梦到过这个梦境,不,不是梦境,是仙境!这‘思君殿’就是那处仙境。” “可是,我走进‘思君殿’后,满带笑容得与她们寒暄,她们却对我不理不睬,好似丝毫没有看到我一般,却对其他的男子投怀送抱。当时,我失落极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获得她们的青睐,我好想和这里的男子一模一样,拥有着她们啊!” “就在我伤心欲绝之时,走来了一位身着白衣、带着白色面具的女子,她雍容华贵,气质凌然,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而她的声音却是一中年妇人的声音。她自称是这‘秋思阁’中的宫主,问我想不想长住在这思君殿中,想不想得到众佳人的仰慕。” “师哥,你知道吗?当我听到那白衣宫主的话时,我的内心又瞬间充满了希望。因为我有机会,不,我有足够的能力永远住在这‘思君殿’中,与众佳人相伴。只是,白衣宫主,要我去杀几个人,这几个人虽然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但师哥,我太喜欢这里了,就算是拼上我的性命,我也要去试一试!”齐煜一脸狂喜,持续诉说着他来到‘秋思阁’后的经历。 “你杀了谁?哪几个人?”李承霖,恐惧道。 “师哥,我杀得都是些无名小辈罢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齐煜轻摇右手,淡淡道。 “我问你杀了哪几个人?”李承霖,叫喝道。 “我也不过是杀了天恒门的天恒七侠罢了。”齐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然道。 “他们…他们居然是你杀的…”李承霖顿感万念俱灰,往后退了几步,迟疑道。 “天恒七侠乃是江湖中的侠义之士,他们兄弟七人仗剑除恶,深受百姓爱戴,武林尊崇。其七人的天恒剑阵更是所向披靡,无人能破,你是如何杀掉他们的?”郭明轩,惊道。 “呵呵,我是谁?我是武当弟子齐煜啊,我自报师门,他们自然无所防备,我趁他们不备,先杀其一,他们的天恒剑阵也就不攻自破了。我再逐一杀死剩下的6个,又有何难的?”齐煜,冷笑连连,道。 “就算他们施展不出天恒剑阵,就算他们只剩下6人,你又如何能以一敌六?”郭明轩,诧异道。 “哈哈,用毒呗。接到白衣宫主的指令,我自知不敌,便早已备好了毒粉,毒粉撒向他们,他们岂能有还手之力?”齐煜,淡笑道。 “你…你居然用毒!你用毒之时,可曾还记得你是武当弟子?!”李承霖,泣不成声,道。 “哈哈,师哥。武当弟子又何如?武当弟子就不是人了吗?就没七情六欲了吗?我们杀了他们,自然就能得到白衣宫主的认可,和这‘思君殿’内的姑娘们的青睐!我没理由不这样做啊。”齐煜,冷冷道。 “你…”李承霖缓缓摇头,欲言又止,面如死灰了起来。 “那么,你得到了你想要的。”郭明轩,道。 “不,这还不够,我要让‘思君殿’中的女子全部钟情于我!我要杀更多的人,立更大的功劳。”齐煜睁大双眼,露出一副恐怖的嘴脸,野心勃勃,道。 “噢?也就是说,你不止杀了天恒七侠?”郭明轩,惊讶道。 “对,我还杀了朝廷的官员,你知道吗?官员府邸戒备森严,我一人便斩杀了府邸内的所有侍卫,当我看到剩下的孤女妇人时,我兴奋极了,我本不忍心杀掉她们,但是她们誓死不从,我也只能送她们下去了。”齐煜的脸上没有丝毫神光,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道。 “呵呵,还有呢?”郭明轩,淡笑道。 “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罗罗,挡了‘秋思阁’的道,他们就要死。”齐煜咬牙切齿,道。 “的确,挡人财路,的确该杀。还有吗?”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没了。不过,我会继续的,因为白衣宫主曾言:过一段,还会再来一批佳人,想从新得到她们的仰慕,我就要全力以赴的去杀更多的人,来证明我的强大,也要真真切切的告诉她们,我才是她们心中的英雄!”齐煜,恶狠狠道。 “哦,也是。一代旧人换新人嘛,新人总是倍出的,且是源源不绝的。”郭明轩,淡然道。 “对,我要在她们来之时,压过这里的所有男人,我要她们的眼中只有我!没有任何人!”齐煜,亢奋道。 “你还记得红娘子吗?她是你娘子,与你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郭明轩,轻声道。 “哼…红娘子?这里佳人无数,到处都是如红娘子一般的美娇娘,不,她们比红娘子美多了,红娘子算什么?一件旧衣服罢了,破旧的衣服始终是要丢弃的,不是吗?”齐煜摇头,不屑道。 李承霖呆愣一旁,已然无话可说,他双眼无神,泪流不断。 很难想象,如李承霖这般的中年男子,会哭得像个孩子一般。也许,他的心是真的痛了;也许,他真的怜惜他的师弟,但更多的可能是自责,身为师哥的他,没能看护好他的师弟,从而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阴暗道路。 “师父,你在这里啊。”殇沫拉着冷溶月的手,一蹦一跳得来到了郭明轩的身前,道。 “啊…齐煜拜见白衣宫主,白衣宫主洪福齐天,与天地同寿。”齐煜看到带着白色面具的冷溶月,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道。 “嗯,起来吧!”冷溶月,厉声道。 “宫主,您的声音?哦…宫主神功盖世,居然练得返老还童的不死金身,你的声音如少女一般好听,齐煜相信用不了多久,宫主定然是这天下间最美的女人!”齐煜,满脸堆笑,道。 “冰弦,我不喜欢他,我们走吧。”殇沫,道。 “好,我不喜欢他,我们走。”冷溶月,道。 “你们刚才,怎么就要走呢?”郭明轩,道。 “师父,冰弦刚去找我,陪我吃了好多美味的早点。我们吃饱后,本来是想来找你一起玩的,没曾想却遇到这般口似蜜饯、虚伪假情之人,一直跪在地上,对冰弦不停的满口胡诌。”殇沫没好气的道。 “哈哈,殇沫,这世上有很多如他这般的人,你啊,还是见得少,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啊。”郭明轩,微笑道。 “不,宫主。属下句句实言,绝无哄骗之意。”齐煜,惊恐道。 “够了,本宫主没心情听你多言。我们走,殇沫。”冷溶月,微怒道。 “慢着。白衣宫主,你现在命人,将鸣沙山北麓,月牙泉旁,宝月客栈中的老板娘‘红娘子’给接到阁中来,我要见她。切记,要快、要好生对待!”郭明轩叫喝住冷溶月,缓言道。 “是,前辈。前辈所托,溶….不…本宫主定然会全力去办。”冷溶月,拱手道。 “前辈,你让红娘子来此,若她看到了我师弟如今这般模样,岂不是让她心寒不已,难以存活吗?”李承霖眉头紧锁,沉声道。 “不。该来的始终要来,该面对的也必须要面对,谁也躲不掉,谁也逃不脱。白衣宫主,你去吧。”郭明轩,抬头凝望着‘思君殿’的顶端,缓缓道。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八十八章 薄情 下篇 沙风渺渺,寂寞如野。 寥寥行人途经宝月客栈门前,都会探敲一番。 二三分说,去向成谜。闻名遐耳的鸣沙山北麓,月牙泉旁的宝月客栈引人无限遐想。 看似荒废的客栈外,已然生出些许野草,使得孤寂中又带了些许荒凉。 可,这世间的一切,都有真实的一面。客栈内,红娘子静坐妆台,好似待嫁的新娘一般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而‘秋思阁’的来使就站在她的一旁,气氛也倒融洽,因为来使是位女子,与红娘子有说有笑,道明着来意。 “你说,我穿这身裙衫好看吗?”红娘子左右分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身影,柔声道。 “好看,您貌美如花,穿什么都好看的。”来使,微微一笑,道。 “可是,我还是觉得刚刚试过的那缕红裙好看些…”红娘子面带笑容,缓缓道。 “嗯,您就要与您的夫君相见了,红色喜庆,能带来好运的。”来使,上上下下打量着红娘子,审视了一番,道。 “你说,这朱钗好看吗?”红娘子将一朱钗轻捏在手中,迟疑道。 也许,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无论何时何地,都想漂漂亮亮得出现在心爱的人面前,她们从来不会计较因妆扮所花费掉的时辰,往往会直到满意为止。 更何况,今日对红娘子来说,是她翘首以盼的日子,也是结束一切煎熬的日子。她的眼中闪动着光亮,她好似又看到了自己的前路,这条路是那么的令她向往。 “好看,这朱钗上的红梅花型和你这身红裙很相配的。”来使,缓步走向红娘子,站立在她的身后,轻捋着红娘子的长发,将红梅花型的朱钗插在红娘子的发髻中,点头道。 “嗯,我也觉得相配。你说…齐郎会喜欢吗?”红娘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缓缓道。 “会的,您是他的娘子,他不喜欢您,又会喜欢谁呢?”来使,拍了拍红娘子的肩头,又将双手轻放在红娘子的肩上,忙道。 “嗯,我这眉…画得是不是有些浓了?”红娘子又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缓言道。 “来,我帮你画…” ………………… 翌日,清晨。 在‘秋思阁’秋思楼内,冷溶月端坐妆台,显得格外安静。与往日有所不同的是,她已然放下了纠结与选择,仍择一白衣男装,静静得戴上了那个习以为常的白色面具。 她满心喜悦得走出秋思楼,向殇沫居住的房间走去。 行未至,声已到。 远处的剑鸣声,使得冷溶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遥望房前小苑,独自舞剑的殇沫身姿飘逸,凌空纷落,剑气纵横。悟性极高的殇沫,已将‘天傲剑法’发挥到了极致。 尽管,殇沫的‘天傲剑法’是残缺的,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但驻足一旁的冷溶月已然感觉到,过不了几年,殇沫必然会成为继郭明轩后,天下武林中的第一人。 “殇沫,你起得好早啊…在练剑吗?”冷溶月乖巧得来到殇沫身前,露出一副可爱的神情,道。 “冰弦,你来得正好,我刚在练习‘天傲剑法’之时,好似有一处衔接得不是很融洽。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怪怪的。”殇沫对着冷溶月微微一笑,又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剑,眉头微皱,道。 “不融洽,也就是不自然了。那殇沫可知,何为自然?”冷溶月,笑靥道。 “自然就是自然而然,就是…”殇沫呆望着冷溶月,迟疑道。 “若你遇到猛兽,你自然会逃;若你掉下悬崖,你自然会用尽全力去抓住一切可以抓到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若你落入水中,扑腾几下也是在所难免的…”冷溶月来回走动,双手不断得勾画出种种场景,一脸认真的对着殇沫说道。 “冰弦,你到底想说什么?”殇沫一脸迷茫的望着冷溶月,道。 “我想说的是:‘第一反应’。对,就是‘第一反应’,所谓的自然就是遇事遇人时,你潜意识中做出的直接动作罢了。你之所以会觉得不自然,则是你的剑招还未连贯,且没人喂招罢了。”冷溶月,缓言道。 “‘第一反应’?喂招?”殇沫,思索道。 “对。来吧,今日本姑娘心情好,就喂你几招吧。”话落,冷溶月拔出腰间折扇,满面含春,道。 “好。若冰弦不怕我伤到你,那就….”殇沫话音未落,冷溶月已然使出了‘扇落缤纷’来。 “啊,你这是‘雪舞扇落’中的招式吗?好多扇影啊,哪个才是真的啊…”殇沫望着冷溶月的周身,分出数个身形与扇影来,一时无法招架,慌乱道。 “那你此时该如何应对呢?切记,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还有,不要怕伤到我,因为以你目前的功力,根本就不可能伤到我,嘻嘻。”冷溶月眉语目笑,道。 “我…好吧,冰弦,那我就放手一搏了,你可要当心了。”殇沫右脚点地,轻盈跃起,双手双脚均自然下垂,闭眼将头高高扬起,到达一高点后,他忽然睁开双眼,持剑的右手微微上划,数道剑影随之而出。 他持剑的右手持续往上抬,直举过了头顶,绕了一圈,剑锋也在身前身后划动了一圈,剑气也越聚越多。他突然沉下上身,笔直而下,万道剑气向冷溶月袭去。 冷溶月微微一笑,紧握折扇,向上一挥,分出的数个身形与扇影瞬间飞起,直迎向殇沫。 随后,她纵身后翻,右脚轻盈落地,指尖弹出一银针,只听“嗙”的一声,银针冲撞到了殇沫的剑尖,殇沫不得不横翻身子,持剑在空中不断旋转了起来。 殇沫在空中旋转得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了一道飓风,又以一股风龙卷之势,再次向下刺去。冷溶月甩开折扇,抬起扇面,挡在额前,向上重重一挥,一道冰盾赫然出现在半空中。 殇沫持剑破冰盾而下,直逼冷溶月,冷溶月转动身体,上身前倾,左腿横抬,右脚支地,将扇面压在了殇沫的剑身之上,使得殇沫的剑尖直抵地面。 殇沫见状,弯曲手中长剑,一个翻转,竖起了身子,离地三寸,又不断得旋转了起来。 冷溶月神情自若,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抬起手中折扇,左右轻摆,连连接下殇沫转动的剑锋。 殇沫落地,来不及停下,又背对冷溶月,左腿抬起,右脚点地,一个后仰,剑身也随身子后摆,直劈向冷溶月的头顶。 冷溶月摆动身姿,将手中折扇合起,猛然蹬腿前倾,平举右臂,扇端直击向殇沫的腰部。只听,“扑通”一声,殇沫四脚朝天,仰在了地上。 “哎呀,你出招好快啊,既能躲避我的剑锋,又能找出我的破绽,直击之。冰弦,你好厉害啊。”殇沫拱起身子,摸着后腰,一脸痛感,道。 “哈哈,是吗?其实,你刚刚应该右脚尖旋转,然后换左脚支地,甩动下身体,便能解下我这一击了。甚至,你持剑转身后,再弓腿向我侧斩,也是一招很不错的攻势呢。”冷溶月盈盈一笑,道。 “话虽如此,可我刚刚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了。还有,你既能想到,我可以弓腿侧斩,你必定也有应对的招式啊。看来,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殇沫忍着腰间的疼痛,沮丧道。 “你的后腰很痛吗?我好似没用多大的力道啊。殇沫,无论是与人打斗,还是与人比试,都不要去想如何用一招就能将对方击败,特别是高手过招,更不能有此等心思。”冷溶月望着躺在地上略显痛苦的殇沫,关切道。 “那…那应该想什么?”殇沫手扶后腰,缓缓站起,皱眉道。 “要想如何将招式连贯,你若能连续抵挡下对方的招式,你也就算是一个强者了。高手过招,往往只是输在简单的招式上,说清晰一些,就是一旦连贯不上,就会出现你刚刚的败局。”冷溶月,缓缓道。 “看来我还差得好远啊…”殇沫的眸中露出一丝失落,道。 “不,你已然做到了,只是还不够熟练罢了。现下,你还觉得招式与招式之间,有衔接得不自然的地方吗?”冷溶月,忙道。 “好似没有了也。”殇沫微微侧着脑袋,思虑了片刻,忽然眼前出现一线亮光,他笑道。 “正如你刚刚持剑跃起下冲,又持剑在空中横身旋转一般,若单从这两个招式上来看,好似并没有什么联系,但在实战中,却能很自然的连贯在一起。因为面对对方随变的招式,你根本不知道下一招要出什么,所以看似没有瓜葛的招式,其实都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这也是你修习的‘天傲剑法’的精要所在,看似无招,却有招;看似有招,又无招;以变制变,自然而然,连续不断。再随着自己的心境和身处的环境,使得招式由慢变快,再由快变慢;重中有轻,轻中有重,使得天时、地利、人和、完全结合起来,将对方击败。”冷溶月凝视着殇沫,表情异常严肃了起来,她好似想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讲述给殇沫听。 或许,她也意识到,她与殇沫相处的时日,已然不多了… “嗯,你这样说也对。但,在我看来‘天傲剑法’的精要在于融入,融入到万物与万象之中,风来借风;雨来行雨;雷鸣闪动,电闪击杀。静时如松柏,动时如狡兔;明艳如百花,飘逸如花落…”郭明轩向二人走来,满带微笑,道。 “前辈。”冷溶月,轻喝道。 “心所向,力必行。激愤使招式凌厉;心悦使招式柔绵;万物均可融,心随万物动。”郭明轩笑了笑,又道。 “前辈的境界,我等自然无法领悟。我也只得教殇沫些肤浅的东西,让前辈见笑了。”冷溶月弓腿俯身一礼,道。 “不,白衣宫主言重了。你所言的看似肤浅,却内含大道。我好似明白了,为何我一直教不会殇沫‘天傲剑法’的原因了。或许,一直以来,我都以自己的眼界去引导殇沫,正是我这些自以为是的引导,反倒是限制住了他,因为他现下的年龄根本就体会不到这些…”郭明轩,微微叹息道。 “前辈,你…”冷溶月望着郭明轩,心中充满了敬佩之情,眼前的郭明轩已然是‘天下第一’了,就连师父故遗名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他却毫无顾忌的在冷溶月面前言自己错了,更言自己自以为是了,丝毫没有一点身为长者的尊荣。 “好了,不多说了。我到这里,是因为该来的人已经来了。白衣宫主,你随我一同去见见红娘子吧。”郭明轩轻挥手臂,打断了冷溶月的言语,他又缓缓道。 “是,前辈。”冷溶月,轻声道。 “师父,我能去吧?”殇沫凑前,道。 “也好…你随为师看清楚这世间的薄情也好。”郭明轩迟疑了片刻,转身面向殇沫,沉声道。 显然,郭明轩已意识到了殇沫也身为男子,将来他也是要面对男女之间的情爱的。无论是冷溶月,还是自己的女儿柳韵锦,不管哪一个能与殇沫携手终老,郭明轩都不希望殇沫成为第二个齐煜。 此次,殇沫跟随前往,若齐煜始终冥顽不灵,郭明轩是必要对齐煜下狠手的,因为这也是对自己徒儿殇沫的告诫。 三人缓步来到了‘思君殿’前,远远望见妆扮鲜丽的红娘子。只见,她眉锁紧皱,步伐婆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似对即将相见的夫君齐煜没有丝毫欢喜感,而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你来了?”郭明轩大步向前,低声道。 “是的,接到‘秋思阁’来使的相邀后,我连夜快马加鞭的赶来了,中途未敢有片刻停歇。”红娘子,慌乱道。 郭明轩凝望着红娘子,面前的这位对自己夫君百般思念,情意绵绵的女子是那么得令人心醉,可心醉的同时,又伴随着丝丝酸楚。 郭明轩清楚的知道,红娘子若见到如今的齐煜,必然会大失所望、伤透了心的。 可不见,此事也就成为了僵局,甚至会不了了之,齐煜辜负了红娘子事小,红娘子若因此抱憾终身,郁郁而终的话,那就大大不妙了。 “你准备好了吗?”郭明轩侧脸望向‘思君殿’,缓缓道。 “好,我们进去吧。”郭明轩见红娘子未言,又道。 “前辈…”红娘子,轻喝道。 郭明轩停下了向前的步伐,回首而望。红娘子低头思索,双手交叉在腹部,指尖来回搓动着… 郭明轩紧接着道:“若你没准备好,我们可先行住下,待到你….” “不,前辈。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红娘子缓缓抬头,挺直了上身,她的神情也异常冷峻了起来,她抢言道。 “红娘子,有些事可能是你此生的一个劫,若走过去了、度过去了,便也就没什么了。”郭明轩,微声道。 “嗯,红娘明白。还请前辈带路。”红娘子弓腿俯身一礼,毅然道。 郭明轩没再多言,缓步向‘思君殿’内走去。 殇沫、冷溶月、红娘子紧随其后,她们三人有着不同的心境:殇沫也许只是好奇;冷溶月或许有些胆怯,毕竟她是这‘秋思阁’的宫主,尽管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但若齐煜直拒红娘子,毁了红娘子的一片痴情,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而红娘子的内心则是百感交集的,有些许忧虑,有些许迟疑,更多的是喜悦,毕竟马上就要见到齐煜了,可她还有一丝惊慌,因为她在不断的扪心自问:此次该不该来,若齐煜跟着自己回去,重新过往日的生活,倒也皆大欢喜。可,若齐煜狠心绝情,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将彻彻底底的痛失所爱,连一丝念想与点滴的幻想都会荡然无存了呢。 可,红娘子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前辈,您来了…红娘子也来了…”李承霖看到红娘子紧随在郭明轩的身后,进入了‘思君殿’中,他好似有些羞愧,道。 “是的,齐煜在何处?”郭明轩,道。 “在前方床榻之上,他似乎有些醉了。”李承霖,低声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郭明轩转身看着红娘子,喃喃道。 红娘子不言,面无表情的直奔齐煜而去。 “齐郎,你还好吗?”红娘子,急切道。 “好,我怎能不好?美人,快快拿酒来,你我再痛饮几杯…”齐煜双眼迷离,身子松软得瘫卧在床榻上,无力道。 “齐郎,你醒醒,我是红娘啊。”红娘子,连连哀求,哭啼道。 “红娘?哪个红娘?哈哈,我今日就让你做新娘…”齐煜露出狂放不羁的笑容,一把将红娘子揽上床榻,道。 “齐郎,若你想喝酒,红娘陪你便是。可,红娘想知道,你可曾记得甘肃陇南的风光?你可曾记得你在陇南的山路上是如何救下的红娘子?你又可曾记得,我们在鸣沙山月牙泉旁的宝月客栈?”红娘子泪眼婆娑,万分惆怅道。 “啊…宝月客栈….啊!红娘子?你来了?”齐煜闻声,本是昏昏沉沉的神态,好似赫然醒觉一般,他的身子猛然一震,如触电般的坐了起来。 他的右手拂在额头之上,皱眉闭眼,晃动着脑袋,慢慢得将双眼睁了开来,“红娘,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吧,你我情缘已断,找户好人家嫁了吧。” “齐郎,你是否有什么苦衷呢?为何要让红娘嫁与他人?”红娘子潸然泪下,柔声道。 “没,我没什么苦衷。如今,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齐煜了,你我也再无可能了。”齐煜将红娘子的双手从身上挪开,缓缓得站起身来,向一旁走了几步,道。 “难道是为了这些女子吗?”红娘子戟指侧抬,指着一殿中的貌美女子,轻喝道。 “与她们无关,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走吧。”齐煜,毅然道。 “若我不走呢?”红娘子抹掉眼泪,冷冷道。 “红娘,听话。以你的容貌,再嫁与他人,也一定可以好好的过日子的。你在此大呼小叫,我会很没面子的!”齐煜转身疾步走向红娘子,双手轻放在她的肩头,低声道。 “面子?你在她们面前要顾全自己的面子,那我的面子你可曾顾过?我是你的娘子啊!难道,我要像一个弃妇一般独自离去吗?”红娘子再次落泪,撕心裂肺的吼道。 “别…小声点。我在这里好不容易有些名望,别在这里闹了,好吗?”齐煜凑近红娘子,紧紧捂住了她的嘴,急迫道。 “齐郎,你可知,为了见你,我受了多少屈辱吗?甚至要出卖自己去替‘秋思阁’办事,协助‘秋思阁’将江湖中的高手强者带到这里。你可知,我是如何过度这些时日的吗?”红娘子愁眉苦脸,轻摇着头,面如死灰,道。 “我知道,来这里的人中有几个是从我们的宝月客栈而来的,他们都告诉我了,说你….”齐煜尚未说完,就却红娘子打断了,她抢言道:“什么?你既早已知晓,为何不回宝月客栈中寻我?反而不吭不响的默认我继续为‘秋思阁’做事?” “我….红娘,如今你已如此了,何必再来寻我呢?”齐煜神情复杂了起来,他冷然道。 “为何?因为我是你的娘子!我不来寻你,我该去何处呢?”红娘子瞬感心口钝痛,万念俱灰道。 “红娘,你…你莫非真要逼我讲出绝情的话来吗?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这‘思君殿’中佳人无数,各个都比你美艳动人,你走吧,我可立即写下休书,还你自由身。”齐煜甩袖,狠狠道。 “哈哈…还我自由身?那我这些年对你的感情,又该如何算呢?”红娘子悲痛之下,连连后退了几步,冷笑道。 “这样,我这有些金银珍宝,都给你。你可以离去了吧?”齐煜满脸堆笑,道。 “我红娘子若是贪财之人,又岂能在你一无所有时与你私定终身呢?你真以为这些金银珍宝就能抚平我的伤痛吗?”红娘子紧咬牙关,厉声道。 “那你到底想如何?难道,要我动手杀了你吗?”齐煜恼羞成怒,道。 “也好,杀了我。你就可以永远在这温柔乡里了!”红娘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微声道。 “齐爷,来啊,我们一起喝酒,何必与这妇人罗里吧嗦呢?”站立一旁的貌美女子,娇声道。 “美人,并非我要与她罗里吧嗦,是她紧咬我不放,真是不知所谓!不过,美人,现下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们的好事!”话落,齐煜跨步来到床榻旁,拔出竖起的长剑,赫然向红娘子刺去,“你不是要死吗?那我就成全你!” “呃…你….你是何人?我…我的武功….” 郭明轩拂袖向前,戟指将齐煜手中的长剑瞬间震碎一地,又重重的向他的头顶戳击一点,齐煜便浑身无力的摔倒在地。 郭明轩甩动左侧长袖,连续拍打着刚出戟指的右手,冷然道:“虽然你不配让我出手,但是红娘子是我邀请到这‘秋思阁’中的,我自然要保全她的性命。如今,我已废掉了你的全身武功,你与废人无异。我想,对于一个废人来说,即使你想留在这‘思君殿’中,也已然无人再多理睬于你了!” “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师哥,你难道就看着别人欺辱于我吗?”齐煜,悲鸣道。 “我….”李承霖欲言又止,低头黯然神伤了起来。 “真脏,无论我如何拍打我的右手,都觉得触碰到你后,就再难拍打干净了。”郭明轩,赫然道。 “你…我要禀明祖师爷张三丰,让祖师爷为我报仇!”齐煜,颤声道。 “哦,好啊,我等着你的祖师爷。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想一想,你如今的处境吧。”郭明轩,淡然道。 “美人,来,快来,扶起我来。你随我去武当山,我定要让这银发怪人好看!”齐煜一脸深情得望着一旁的貌美女子,柔声道。 “美人?你怎么不动啊?来啊,扶起我来啊!”齐煜紧皱眉头,又一脸失落的喝道。 “如今,你武功全废,还想对我指手画脚吗?这‘思君殿’中的英雄好汉多了,我为何要去扶你这个废人?”一旁的貌美女子,冷冷道。 “你…你过来!你别走,你给我回来!”齐煜眼巴巴得望着一旁的貌美女子向别的男子走去,他欲哭无泪,一脸沮丧道。 “夫君,红娘来扶你。”红娘子强忍悲痛,眸中无光,缓缓地走到齐煜的身前,蹲下身子,道。 “滚!都是因为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把我搞成现下的模样!你可知,我的武功就连我师哥李承霖都难以相比,可我现在…废人…我成废人了…哈哈哈…”齐煜一把推开红娘子,连连冷笑道。 被推倒在地的红娘子,双手后撑,慢慢的站起身来,又来到了齐煜身前,道:“夫君,我们走,红娘愿意用一生来照顾你,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屈辱!” “你!你也配?一个残花败柳,你配与我在一起吗?滚!”齐煜,又一把推开红娘子,恶狠狠道。 “师弟!你怎能如此啊?红娘子无论做过什么,都是因为你啊,你为何要这般对她啊?”站立一旁的李承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大失所望,道。 “哈哈,师哥。如今,你的武功比我高,可以享用着这‘思君殿’中的一切,你又何必来责怪我这个废人呢?”齐煜似笑非笑,道。 “师弟,你随我回武当,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你的武功定然能恢复如常的。”李承霖向齐煜走去,忙道。 “你别过来!要不了多久,是多久?师哥,你以为我随你回到武当后,我还有机会下山吗?我还能再到这‘思君殿’中吗?别傻了,师哥!就算我死,也要死在这伊人花丛中,哈哈。”齐煜,大喝道。 “你想死在这里,是否也要经过我这个宫主的同意呢?”冷溶月,森然道。 “宫主,我齐煜除了武功外,还会炼丹,我定能炼制出使你容颜不老的金丹来的,你留下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齐煜跪地,朝向冷溶月,哀求道。 “殇沫…我虽不想让你看到我恶毒的一面,但我已然对面前齐煜起了杀心,若因我杀掉齐煜,你不再理睬我,那溶…不,那冰弦也无怨无悔。这是我随身携带的折扇,今日就送与你,留作念想…” “噗嗤。” “啊!” 冷溶月话音刚落,只听一利刃入腹的声响,随后便传来了齐煜的惨叫声。 “齐郎,我们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应当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在黄泉底下,我们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噗嗤。” 只见,红娘子捡起被郭明轩震碎的长剑残锋,狠狠地刺向齐煜后,又将残锋扎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红娘子!”郭明轩与李承霖同时轻喝道。但已然无力回天,红娘子静静得躺在了已无气息的齐煜身上,她带着笑容,眼中却渗出着泪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哎…”郭明轩一声长叹,喃喃道出一语后,便向‘思君殿’外,独自走去。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八十九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 冷溶月遥望郭明轩的背影,倍感凄凉。 一时之间,冷溶月的内心如五味杂陈一般,翻涌不断。 齐煜之死,无可厚非。可,红娘子也随着齐煜一同闭上了双眼,这根本不在冷溶月的预料之中。 虽说‘思君殿’、‘锦绣殿’均不在冷溶月的管控范围之内,但红娘子却是真真切切地死在了她的面前,而她又偏偏是这‘秋思阁’的宫主,也是这‘秋思阁’名副其实的最高统治者。 眼下的僵局,又怪得了谁呢?女子的痴情,冷溶月早就从素海棠的身上体会过,可如红娘子这般的浓情蜜意,她却是头一次有目共睹。 或许,以后她也会如红娘子这般,为了心中所爱而义无反顾,但当下的局势,已然难解、难恕… 冷溶月侧脸望向殇沫,殇沫的眼神还停留在齐煜与红娘子的尸身之上,他眉头紧锁,脸色煞白,对于他而言,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许也是前所未见过的。 冷溶月细细打量着殇沫,生怕错过他身上的一丝细节,她要记下殇沫的所有,甚至是一根丝发。 冷溶月清楚的知道,这般的凝望,可能会成为她永恒的回忆。等郭明轩的痛心感渐退,带殇沫离开‘秋思阁’,已是必然。 可,冷溶月还未看够殇沫,还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有些事,总是那么的无可奈何,也许殇沫并不会去怨恨于她,而她却怕郭明轩会强行让殇沫远离于她,因为殇沫毕竟是郭明轩的弟子,弟子又总是对师父的话,言听计从的。 也许,此时的冷溶月已然对郭明轩百口莫辩,即使郭明轩明知她的秉性,也难保不碍于她的背景复杂而使得殇沫不可再与她交往。 冷溶月虽感无力回天,但她天生不服输的性子,却燃起了她的欲望。越是不可得的,越是困难重重的,她越斗志满满,更何况,她是真心实意的爱慕着殇沫。她甚至生起了叛出灭影门,背离义父纪纲的想法… 可,她又绝非是那冷酷无情之人。回首,灭影门的授艺传功,念顺夫人的溺爱独宠,义父的栽培养育,她岂能毫无动容?她好想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也好想忘掉这些难以偿还的恩情,更好想数日前不曾来过这‘秋思阁’中… “殇沫,这把折扇,刚刚还未送与你手上,便发生了红娘子与齐煜共死的局面。现下…我就把这把随身的折扇正式送与你,希望你莫忘了冰弦。”冷溶月定了定神,言语极其缓慢柔弱,道。 “冰弦,殇沫也想送你一样东西…”殇沫凝望着冷溶月手中的折扇,右手伸入胸膛,在衣衫里来回摸索着。 片刻间,他停下了摸索,手中好似抓着一样东西。也就是在抓到这样东西后,殇沫的神情又变得复杂了起来,他思索不断,默默地低下了头。 “殇沫要送我什么?其实,殇沫不必送我的,只要你能记得冰弦就好。”冷溶月好似看出了殇沫的思虑,她也绝不会去为难殇沫去做他不愿去做,或是没有思量好的事情的。尽管,她的确想从殇沫身上得到一件信物,但她还是强忍忧伤,苦笑道。 “嗯,我这件物品的确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师父也曾言不可轻易拿出。我也一时难以抉择要不要送与冰弦,不过,冰弦放心,殇沫定会永远记住你的。”殇沫将紧握在怀中的盘龙白玉慢慢地松开,右手从衣衫内缓缓移出,道。 “对了,听冰弦的言语,你是要离开这‘秋思阁’吗?不然,又怎会如此着急得送与我这把折扇呢?”殇沫,惊道。 “也许不是我要离开,而是你将要离开。”冷溶月,干笑道。 “我要离开?我怎么不知道呢?”殇沫,诧异道。 “嗯…”冷溶月对着殇沫微微一笑,又将目光落在了李承霖的身上,“李承霖前辈,我会命几名侍从,与你一起为齐煜和红娘子准备后事的。” “不用了,我要将此二人的尸身带回武当山,向师父请罪。”李承霖,沉声道。 “此处离武当山万里之遥,你怎可一人前往呢?再者,就算你能独自运送此二人的尸身到达武当,可也难保尸身不会腐烂不堪啊。”冷溶月皱起眉头,思索道。 “若天命如此,承霖也只能遵从天命了。”李承霖缓缓抬起头,出神得望着‘思君殿’的顶端,微声道。 “李承霖前辈,本宫倒有一策,可助你将此二人的尸身完好无缺的带回武当山。”冷溶月,拱手道。 “你能有什么办法?”李承霖,不解道。 “我命人准备一口密封较好的棺木,然后向棺木内输入‘冰魄寒光’的真气,将此二人的尸身冻结住,抬至车马之上,您便可驱马车赶赴武当山了。”冷溶月,朗声道。 “好啊,冰弦你这种方法,再好不过了。李承霖前辈,冰弦的‘冰魄寒光’很厉害的,不但可以凝冰成琴,还能凝冰成一柄玄冰剑呢!”殇沫,惊呼道。 “好吧。可如今,我还想请教一下宫主,我师弟齐煜为何会来到这‘秋思阁’中,又为何做了这‘思君殿’里的杀手,你真的全然不知吗?”李承霖,厉声道。 “我的确一无所知。也许,您可能不信,堂堂‘秋思阁’的宫主,居然对阁内的事情全然不知,但前辈,我并非敢做不敢当之人,若此事真与我有关,我又何必向您再三解释呢?”冷溶月,急促道。 “就算你不知此事,我武当派也绝不会就此作罢。待我禀明武当上下,此事定会再来讨个说法!”李承霖,微怒道。 “前辈,请便。”冷溶月,冷然道。 “不过,一事归一事,承霖还是要谢过宫主的良策,若真能将此二人的尸身完好的带回武当山,也不枉承霖来此一趟。”李承霖,拱手道。 “前辈言重了。星月、陆夕儿,你们二人去通知我的亲卫,准备好一口棺木,送过来。”冷溶月拱手向李承霖还礼,又对着身旁的两名侍女道。 “是,宫主。”星月、陆夕儿,同声轻喝道。 片刻间,一口棺木由四名亲卫分抬而至。 冷溶月望着李承霖将齐煜与红娘子的尸身抬入其中后,她缓缓的走近棺木,引‘思君殿’前的池中之水,化作玄冰,覆盖在了尸身之上。但她好似不甚满意,又凝聚真气,将尸身间的缝隙填满,不仅完全冻结住了两具尸身,又将棺木内注满了玄冰。 冷溶月无力的向后退了几步,缓缓道:“李承霖前辈,可以合上棺盖了。你也能即刻出发了。” “你没事吧?宫主。”李承霖,关切道。 “没…我没事。我毕竟是‘秋思阁’的宫主,此二人也的确是在我‘秋思阁’中死去的,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前辈无需担忧。”冷溶月煞白的脸上,却露出一抹微笑,道。 “那好。承霖就此别过,还请宫主多加保重。”李承霖,拱手道。 “前辈,慢走。”冷溶月拱手,回道。 冷溶月望着四名亲卫抬着棺木随李承霖远离后,身子又缓缓移向殇沫,微微一笑道:“殇沫,扇子上有我为你写下的几个字,你不必马上看,也不必来问我是何含义。总之,有天你会明白的。今日,我有些累了,我先回‘秋思楼’中了,若你想见我,可直接到楼内寻我。” “哦,好的,冰弦。你…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真的好差啊。”殇沫,迟疑道。 “没事。”话落,冷溶月缓缓向‘秋思楼’的方向走去。 殇沫驻足原地,静静地看着冷溶月逐渐远离,他不明白冷溶月今日为何如此奇怪,尽管他感觉到了冷溶月有些不悦,却迟迟找不出原因来。 ………………… 翌日,清晨,微凉。 在‘秋思阁’中,郭明轩来到隔壁殇沫的客房外,轻敲房门,微声唤语,“殇沫,起来了。我们该离开了。” “噢?师父,我们真的要离开了吗?怪不得冰弦昨日告诉我,我将要离开了呢…”殇沫揉了揉朦胧睡眼,缓缓起身,伸着懒腰,道。 “她已然猜到你要离开了吗?也好,那我们也不必与她道别了。”郭明轩停顿了片刻,又缓缓道。 “可师父,殇沫想再见一面冰弦。我们何时能再来一趟这‘秋思阁’呢?”殇沫,忙道。 “为师也不知道。或许,以后都不会来了吧…”郭明轩,低声道。 “为何?师父。”殇沫,不解道。 “或许不会再来,只是为师的意愿罢了。殇沫,以后可以独自前来的,为师不会阻拦殇沫的任何决定的。也许,等你长大些,也不愿再来此处了吧…”郭明轩,若有所思道。 “不,师父。只要有冰弦在,我想无论我长多大,都会再来看她的。她与殇沫相处的很好,还教会了殇沫‘天傲剑法’。她对殇沫而言,很特别,好似师父一般得亲近。”殇沫,皱起眉头,毅然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债,这些债或多或少、或早或晚,都是要还些的。你有你的想法,别留下遗憾就好。”郭明轩的神情略显忧伤,他回想起:昨日红娘子先伤齐煜,又自杀,从而双双毙命的情景,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 又想到他的妻子柳若锦,如今尚在‘无极阁’中修行,又多少有些欣慰。毕竟伊人仍在,且过着她想要的生活。若,他当日一味纠缠,不肯放手,是否也会落个人去阁空,双双毙命的下场呢? 也许,放手是爱的另一种方式,虽然痛心疾首,但能彼此成全,也是一种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郭明轩好似彻底释然了一般,他微微一笑,又道:“殇沫想见冰弦,那就快快起床,梳洗一下,为师陪你一同前去就是。” “好的,师父。殇沫,这就下床梳洗,哈哈。”殇沫,朗笑道。 ..................... 此时,‘秋思楼’中,冷溶月也躺在床榻之上,但她并非还未苏醒,还是正在忍受着全身冰冻的剧痛。她龟缩成一团,被褥紧紧裹着身子,还不时的打着冷颤,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血管都在持续紧缩着。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体内的寒气已然不能在周身顺畅的行走,且甚是紊乱。只因,她昨日过度运行内力,向棺木中灌入寒气。她修习的‘冰魄寒光’又是极阴的内功,身上的几处经脉已被寒气完全凝结住了,寒气正直逼向她的心脉。 这样的场景,对于冷溶月而言,绝非是第一次了,习武之人难免有内力损耗的时候。可,每一次内力损耗后,她都要经历一番,好似在生与死之间徘徊过一遍的痛苦。 她无力去改变现状,只能默默地忍受,因为她已数次挺过了这样的折磨。 可,今日对冷溶月来说,好似有些不同,她的脑中清楚的知道,郭明轩与殇沫将会前来向她辞行。 尽管,她已早早醒来,独自抵抗着寒气冻结之苦,但还是无法起身如常。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是这般过度的。但眼下,无论她如何忍耐,如何调息,都显得那么得有心无力… “宫主,郭前辈与他的徒儿殇沫,前来向您辞行来了。”一侍女在楼外,轻声道。 “好…我知道了。让…他们…到楼外…便可。”冷溶月颤声连连,略显迟疑的言语后,她的脸上却泛起了一抹笑意。 因为她早预料到:不管郭明轩有多么的不愿见她,只要殇沫能来,就代表殇沫对她还是有些情义的。而她也只在意殇沫的举动。 她也清楚的知道,郭明轩不想来见她,绝不是怪罪她什么,而是无法面对齐煜与红娘子已死的结局,更无法面对她是这‘秋思阁’宫主的身份。 “白衣宫主,我携徒儿殇沫,来向你辞行,我们已决定离开‘秋思阁’。”郭明轩在楼外,轻喝道。 “冰弦,你怎么还没起床啊?你比殇沫还要懒啊…”殇沫,闪动着稚嫩的眼光,朗声道。 “前辈…恕我不能…起身相送。我今日一早,身体…便…有所不适…还请您照顾…照顾好…殇沫。”冷溶月,缓声不断,吞吞吐吐道。 “冰弦,你怎么了?你的声音怎会这般无力?我能进去看看你吗?”殇沫,忙道。 “殇沫,别…别进来,我…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生病时的样子,你…记得冰弦就好,冰弦…会找机会…再与你相见的。”冷溶月一声轻喝,阻下了殇沫,又哽咽道。 “冰弦,你这般言语,已然是病得不轻了,还是让殇沫进去看一看吧?”殇沫,又关切道。 “是啊,白衣宫主,我也懂些药理,就让我们师徒二人进去瞧一瞧吧,或许对你有所帮助。”郭明轩,紧接着道。 “不…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还请二位一路走好,江湖之大,日后定会…定会再…相逢。”冷溶月低声,沉吟道。 “好,既然白衣宫主如此坚持,那我便带殇沫离去了,郭明轩就此拜别。”郭明轩拱手,朗声道。 “好的,前辈。”冷溶月,微声道。 “冰弦,你真的没事吗?那殇沫可真的要走了。”殇沫,站立不安,道。 “殇沫!”冷溶月,轻喝道。 “啊!我在,冰弦,怎么了?”殇沫,急促道。 “没…没事。记得带走我送与你的折扇,让…它常伴你…左右,那把折扇…也是灭影门的信物…有它陪伴着你,你…不但可以命令灭影门的众人为你所用,还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冷溶月咬紧牙关,沉声道。 “哦,冰弦…”殇沫的眼中已然充满了泪水,他不知道冷溶月到底怎么了,但也不得不听从冷溶月的话语,更不敢强行推开房门,多加冒犯。 “走吧,殇沫。”郭明轩,缓言道。 “嗯。”殇沫,略显失落道。 师徒二人缓步离去,殇沫一步两回头得回望着‘秋思楼’的房门,直到走出了偌大的‘秋思阁’。 而这时,冷溶月的身子好似能动弹一下了。 她泪流满面,强忍着全身冰冻的煎熬,跌跌撞撞的扑向‘秋思楼’的房门处,她艰难的将房门打开,却发现郭明轩与殇沫二人早已离去。 她全身瘫软地跪爬在门前,慢慢的向一旁移动着身子,最后,她终于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完全倒在了地上,眼泪不断的淌出,嘴中喃喃念着:“殇沫…”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九十章 心系苍生 远离了‘秋思阁’,郭明轩师徒二人一路北上,向北境边陲的方向走去。 一路之上,殇沫心心念念的都是冷溶月,他有些后悔没能强言,使得冷溶月摘下面具,见其真容。 如今,也只剩下手中的那把无声无息的折扇,而这把折扇绝不是一把普通的折扇,它原来是属于素海棠的,不久前是属于冷溶月的,现下却属于殇沫。 一件物品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能无限的流转、传承,即使,到了互不相干的人手中,也总还是有些许关联的。 殇沫紧紧地握了握手中的折扇,纵有千般不舍,也不得不将折扇缓缓的插入腰间。他清楚的知道,这把折扇他定会一直留在身上,至少在再次见到心中的‘冰弦’之前,他都会好好的保存在身上的。 此时,在殇沫的心中,冷溶月绝不再是萍水之缘,而是铭刻,还有了念想与牵挂。毕竟,在她的引导下,殇沫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已然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子了,而是一个能位列江湖之上顶尖高手行列中的强者了。 “师父,我们要去哪?”殇沫定了定心神,侧脸瞅了一眼还在凝视着远方的郭明轩,道。 “我们去见识一下人间地狱。”郭明轩没有转头去看殇沫,而是依旧凝望着前方,微声道。 “人间地狱?”殇沫一脸迷茫的惊道。 “是的。其实为师也是在年少时听父亲提起过的,却没真正的见过。”郭明轩,微微皱眉,道。 “既为地狱,难道师父就不怕吗?”殇沫,迟疑道。 “不怕,因为使其变成地狱的,则是人。人与人之间有什么可怕的?即使他是位十足的恶人,我想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的,哈哈。”郭明轩,笑了笑,道。 话落,郭明轩的脸上露出一丝暗淡,他侧脸看了一眼殇沫,又道:“若照‘秋思阁’中的白衣宫主所言,此次,淇国公丘福率精骑十万,北讨本雅失里,必败的话。又将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流离失所过后,便是烧杀抢掠,还要面临日后朝廷的苛捐杂税。不然,再次征战,一雪前耻的财力、物力、人力又从何而来呢?” “师父,心系边境百姓吗?所以,我们要去边关吗?”殇沫,眨了眨眼睛,微声道。 郭明轩的脸上露出些许愁容,缓缓道:“不。与其说我心系百姓,不如说我怜惜将士。我本兵爵之后,父亲与一族均是领兵征战打下来的爵位,尽管享受着高官厚禄,但为帅者最在意的还是手下兵将的性命。从一个普通的百姓,培养成战士,需要花费多少精力,也彼此留下了深刻的情意。一旦上了战场,他们就是生死相随,以命相护的亲人,缺了谁都会是莫大的悲痛。” “那我们前去能帮助他们些什么呢?”殇沫,疑惑道。 “帮不到什么,兵败如山倒,谁也无法阻止。我们能帮的就是救人、医人,不让更悲剧的事情发生罢了。”郭明轩微抬下颚,若有所思的盯着天空,道。 天空之上,白云皑皑,微动湛蓝,时而微风拂动,云儿便变化出多样的形态来。 郭明轩的心中很明确:要去的河西走廊,虽是一狭长的区域,却在充当文化与经贸输血管的同时,也把北方的少数民族分成了一东一西两个部分,使他们相互得不到有效的联系互动,甚至将他们完全孤立了起来,从而减轻了他们对于中原王朝的入侵压力。 而对于北方少数民族来说也是一样的,丢掉河西走廊,就意味着被分割,没有进军中原的能力。 元朝之所以能统治中原地区,也是这么个道理,铁木真先是不惜一代价,打通了蒙古高原与西域,在此完成巨额的战争贮备,对控制河西走廊的西夏人进行了历时22年的战争,攻灭西夏,进而灭掉金朝,将北方“连”成一个整体,才进一步入侵中原的。 若,淇国公丘福战败,伤及到将士、百姓则是在所难免的,但这也只是一时的灾祸;可假如因为这一战败,而丢掉了河西走廊,对于中原百姓而言,则是长久的侵害。 试想,越过甘肃境内,连绵几万里,则是一马平川,举兵南下,谁人能挡呢? 郭明轩绝不愿看到中原再有动荡,即使现下是朱棣当政,他也不想看到战火蔓延而导致百姓毫无生气的生活。 或许,郭明轩心中有所不忍;也或许,天下安宁也是他父辈们一生的夙愿。 “那,师父,既然如此的话,我们就尽我们所能吧,能帮到多少就帮多少吧。”迟疑了片刻的殇沫,忽然露出了笑脸,他对着郭明轩,朗声道。 “嗯。”郭明轩没有多言,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可他却觉得殇沫从‘秋思阁’出来后,好似长大了许多,而长大又与殇沫的年龄无关,而是思想与意识上的些许成熟罢了。 郭明轩微微一笑,轻挠了几下鼻梁,突然道:“殇沫是否有些挂念白衣宫主?” “师父所说的是冰弦吗?”殇沫,惊道。 “正是。”郭明轩又笑了笑,道。 “我很挂念她。师父为何突然说起冰弦了?”殇沫有些忧伤,低声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她罢了。殇沫想见她,她也自然想见殇沫,为师觉得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再相见了。”郭明轩,淡然道。 “再相见?现下,徒儿对她的容貌一无所知,且又要随师父你去往边境,如何能见得到她呢?”殇沫一脸好奇,他根本不明白郭明轩话中的含义。只是,若按常理来说,他与他心中的‘冰弦’,的确很难再相见了。 “不怕君无情,就怕妾有意,更何况,你这‘君’也有了情呢?哈哈…你的那位‘冰弦’姑娘,绝非一般的女子,她能做出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来呢,或者,她已然构思好了再与你相见的时机了。”郭明轩,不禁朗笑道。 “冰弦,不是一般的女子?那她是仙女吗?…还有…与我相见的时机?莫非她能掐会算不成?”殇沫,挠了挠头,呆愣道。 “嗯,她不但能掐会算,且还能运筹帷幄呢。她也的确是位仙女,若你见到她的容貌,定会惊呼她超神绝仙的,就连你师姐柳韵锦,还有你姑姑素海棠都难以比拟呢。” “对了,韵锦现在江月门中,也不知怎样了…”郭明轩一副信誓旦旦的容颜上,忽然有了一丝动容,而触动他心弦的则是女儿柳韵锦的现状。 离开江月门已有数月,柳韵锦是否真的能打理好江月门倒是小事,他最关心的则是女儿柳韵锦的身体是否安好、无恙,心情是否顺畅、开怀。 “韵锦师姐武功卓绝,又有江月门的左右使者赛威、赛广护持着,她绝对不会有什么事的,师父。若,师父实在挂心,我们可立即返回江月门的。”殇沫,朗声道。 “不,我并非担心你韵锦师姐会出什么事,而是担心她是否能耐得住寂寞,又是否能在独处中找到乐趣,解其苦闷。不过…这些也是她该经历的…若不经历这些,又怎能真正的长大呢….好了,殇沫,我们继续赶路,去做我们该做的事吧。”郭明轩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若有所思的低声道。 “对了,师父,你见过‘冰弦’的容貌吗?你怎知她比韵锦师姐和海棠姑姑还要好看呢?”殇沫,猛然缓过神来,轻喝道。 “你与那白衣宫主尚有相见的缘分,以后自然有见到她容颜的一刻。何必急于一时呢?”郭明轩收敛了脸上的忧虑,淡淡一笑,道。 ………………… 行途辗转,日月星移。临近边陲,百姓凌乱,三五结伴,连绵千里。孩童鸣啼,老者哀叹,众人无不紧揣着包裹、木匣,缓缓南下,各个神色暗淡,低头无奈。 郭明轩观得众人疾苦,心酸寒暄,几句细语,闻得大战即开,逃走一片,只为保全性命。 “这位老翁,为何这般匆匆南下?”郭明轩凑前搀扶着一位老者,紧锁眉头,心田苦涩,道。 “要打仗了,大军都驻扎在了边境了,再不逃命,恐怕难以苟活啊…”老者,低声嘶鸣,双手颤抖,道。 “如今,北元贵族势力内部互相残杀,遂分裂为鞑靼、瓦剌和兀良哈三部。其鞑靼势力最大,但即便如此,鞑靼也不会轻易向我边境攻杀,一旦攻杀明境,难免不会被瓦剌和兀良哈从后方进犯。再则,朝廷已派十万精骑,前去征讨,你们大可不必这般奔忙啊。”郭明轩,闻老者言,眉宇皱得更紧了,他紧握着老者颤抖的手,连连沉声道。 “大战一开,我等哪里还能管得了输赢得失啊。若朝廷大军失利,鞑靼滋扰边陲,真到那时,我们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谁能用性命去赌这场战事一定会赢呢?就算,朝廷大军获胜,难免要庆功犒赏,到时不还是要欺压我们这些百姓吗?不然,犒赏之物从何而来呢?”老者这些语重心长的话,深深地打劫了郭明轩的心,郭明轩侧脸叹息,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片刻之间,郭明轩缓缓放开老者的双手,露出无奈且失落的神光,呆呆得望着成群的百姓从他身边掠过。 “师父,既然割舍不下他们,我们何不把他们带到我们‘天翱门’中呢?”殇沫,向前一步,触摸着郭明轩的手臂,轻声道。 “我们‘天翱门’远在四川境内,与此地遥不可及。若都是些青壮年,长途跋涉倒也无碍,可年长者与婴幼孩童,又怎能忍受得住呢?”郭明轩重重的缓了一口气,道。 “师父,那我们现下就只能看着他们逃离吗?”殇沫神情凝重,道。 “是啊,那位老者说得对。无论大军是赢是败,都对百姓无益。他们只是普通过活的人罢了,只求安逸、无战事。当下,你我也只能赶赴淇国公丘福的大军之中,看看是否有好的良策,能使得战事快点结束,减少将士们的损伤了。” “若,战事能够早早了结,说不准这些百姓还能回到原住地,继续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郭明轩抬头望天,他每每略显无奈之时,都会去凝望天空。 即使上天也给不了他明确的答案与方向,他依然习惯了这般。渐渐地他的双眼开始迷离,又缓缓的低下头,一声长叹… “走吧,师父。”殇沫,缓言道。 郭明轩未言,静静地牵起殇沫的左手,向朝廷大军驻扎地走去… 第九十一章 巧遇商队 时节八月,河西走廊的气候干燥、冷热变化剧烈,且风大沙多。 荒芜的戈壁,数辆骡车缓缓前行,猛烈风砂吹来,车蓬好似要被掀掉一般,轰飕飕地抖着。 一望无际的荒凉下,这数辆骡车由十几人护送就显得格外醒目起来,护送的十几人中多为青年男子,还有数名年轻女子与两位年龄较长之人,两位长者像似他们中的领头人一般。 若,细细观之,他们应是经验丰富的商队,头部均缠着布沙,捂住口鼻,身上也裸着粗布与披风,刀枪剑戟更是随身携带。 郭明轩与殇沫遥望之,露出惊喜的神情来。 在这,夜间寒冷,白天烈阳直照的地方,能看到十多人的商队,难免会有些喜出望外。 饥饿与干渴的师徒二人,逐渐了走近商队。 “哒哒,哒哒”骡子的蹄声不曾间断,灼热的日头照下,听来更让人昏昏欲睡。 商队中的一人,见郭明轩与殇沫靠近,不由得一阵心疼,他取过了水壶,交在殇沫的手里,“孩子,喝些水吧。” 殇沫驻足原地,打开了水壶,猛饮了一阵,片刻之后,他侧脸望了望郭明轩,道:“师父,你也饮些吧。” 郭明轩接过水壶,慢饮了几口,缓言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商队中的那人道:“我们原本是运些布匹、肉食、大米等物,前去鞑靼换些银两的。但在途中却听闻朝廷要与鞑靼开战,所以我们正寻思着是否要将骡车上的食物送至明军军营,可又怕送至后,拿不到应得银两…” “你所顾虑的,也不是不会发生。若,明军军营的将领以战事吃紧为由,进行强行征用,你们的确是换不到任何银两的。”郭明轩将手中的水壶送还给那人,缓缓道。 “可我们身为大明子民,此时也绝对不会再将车上的食物贩卖给鞑靼人了。哎,这趟买卖,看是要砸了…”商队中一位年龄较长之人,缓缓走来,道。 殇沫骨溜溜地大眼眨了眨,有些好奇地望着周遭陌生的荒漠,道:“你们骡车上所拉的东西,我觉得在这个地方,绝对能卖个好价钱。若,无功而返的话,也实在是可惜,这样吧,为了报答你们刚刚的赠水之恩,我与师父就随你们去一趟边境的明军军营,定保你们能拿到银两,怎样?” 年龄较长之人闻言,顿时脸上露出了悦容,他心潮澎湃道:“若能得到你们二人相助,我们也不枉此次长途跋涉一场啊。单不说小兄弟你,就你身边的这位银发俊脸,气宇轩昂的人,一眼望之,便能知晓是这武林中的成名翘楚,必然是武功卓绝,无人能及啊。” 郭明轩闻言,没有正面回复什么,而是环视了一下整个商队,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来。 片刻之后,他突然道:“你们商队中可有人会做饭?” 年龄较长之人,有些疑惑道:“自然有,我们行途之中,总是要有人去负责饮食的。” 郭明轩又道:“商队中的这几位女子可会歌舞?” 年龄较长之人回头看了看自己商队中的那几名女子,又面向郭明轩道:“她们不但能歌善舞,还会些鞑靼语呢。” “不知我该如何称呼于你?”郭明轩,接着道。 “哦,他们都唤我俞伯。不过,我看你的年龄,可能要比我年长些,可你的容颜又不像是位长者,这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让你叫我什么了。”这名年龄较长的俞伯略显迟疑道。 “无妨。你不必深究我的年龄,我也唤你俞伯便是。我想,这次你们不单单可以贩卖掉食物,还能再另外赚上一笔,就是不知,你们愿意不愿意?”郭明轩,淡然道。 “噢!此话怎讲?”俞伯,惊道。 “我们师徒二人想装扮一下,混入你们的商队当中,然后我们直入明军军营,先将骡车之上的食物换成银两,再为军营的将士们献上厨艺与歌舞。若,你们的厨艺精湛,歌舞振奋军心,定然会再得到一笔赏银的。”郭明轩,缓缓道。 “好,极好。我对我商队中人的厨艺和歌舞有绝对的信心,我们也曾以歌舞取悦过鞑靼人。不过,为鞑靼献艺,也只是想尽快拿到贩卖粮食的银两罢了。”俞伯闻言,笑了笑,道。 “可你…银发俊颜,实在引人注目,只能将你装扮成一位老者了。看来要在你脸上下点功夫了,只要使你的容颜看上去苍老一些便是;至于这位小兄弟,就无需过多装扮了。”俞伯凝视着郭明轩,思索道。 “也好,随便怎样都行。对了,你唤我明轩便是。”郭明轩,直截了当,道。 “好,来啊,姑娘们,为明轩装扮一番。”俞伯见郭明轩如此直爽,便直接挥手唤来商队中的女子,让她们为郭明轩进行装扮。 “简单…装扮一下,不用来这么多人吗?”郭明轩见商队中的女子全部都拥在了他的身前,他不得不挤出一丝苦笑,道。 姑娘们闻言,朗笑连连,道:“你不必拘束,我们会很快的,你只需闭眼片刻即可。” 郭明轩干笑连连,略显羞涩道:“我…我没…我没拘束…你们尽管动手吧…” 殇沫闻声郭明轩的话语,猛地凑上身来,一脸讥笑道:“原来师父你也有害羞的时候,哈哈。” “殇沫,不可乱言!”郭明轩对着殇沫,轻喝一声,道。 数名女子看着如此飘逸俊朗的郭明轩,怎会真的极快的罢手呢,她们相视而笑,‘你’一下,她一下的在郭明轩的脸上,不知道粘着什么,动作极其缓慢且多变… 过了良久,一女子取来铜镜,贴放在身前,缓缓走向郭明轩,道:“你看,你可还认得出自己来吗?” 郭明轩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猛然一震,一位老者样貌的他,赫然出现在了镜中。他左顾右盼一番后,淡淡笑了笑,道:“嗯,甚好。你们的易容之术果然了得,真不愧是经常闯荡江湖的人。你们有此绝技,看来在商旅途中也定然是遇到过不少麻烦吧?” 一女子,柔声回道:“是啊,前辈…不!是公子,嘻嘻。公子有所不知,我等姐妹的容貌虽算不上出众,但也是亭亭玉立的,经常过境贩走,难免会遇到一些轻薄之人。所以,这易容术通常都是用来对付他们的,若他们见得我们姐妹相貌丑陋,便也不会再有什么不雅的举动了。” 另一女子盈盈一笑,起哄道:“莲儿,你说你面前的明轩,到底是位公子呢?还是位前辈呢?哈哈。” “哈哈,当然还是那个俊美的公子了。”众女子,嬉笑道。 “好了,姑娘们,我们该出发了。明轩,你带着你的徒儿也坐在骡车之上吧。”俞伯见众人已安坐在骡车上后,右手向上一抬,随后众人用力一鞭挥下,重重打在骡子背上,那骡吃痛,嘶鸣一声,急急往前奔跑。 ……………….. 蓬车走在荒凉无际的大漠中,望来是如此的渺小,好似一阵风沙便能将之淹没一般,骡车上的人却有说有笑,好不快活的样子。 说来也快,好似没走一会儿,便看到了丘福驻扎大军的军营寨门,大门顶端赫然插旗‘明’字的旗帜,再往里看,数杆‘淇’字的斜角旗也在风中飘扬着。 四名守门士兵各个精神焕发,斗志激昂。骡车上的众人,皆叹眼前的威武之师。 商队中的莲儿率先跃下骡车,缓缓走到军营大门前,细声道:“军爷,我们是贩卖粮食、布匹的商人,你们军中可缺这些东西吗?” 守门兵士闻莲儿言语,皱眉互看了一番,其中一兵士,迟疑道:“这…这…这个不好说,不好说…” 另一兵士紧接着道:“兵营重地,不是你们这些寻常百姓来的地方,姑娘还是唤上你们的人,快快离开吧,以免有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忽地狂风吹过,无数黄沙飞舞在天,军营大门顶端的旗杆儿更是前后摇摆不定,守门的兵士突然心下一惊,眼皮直眨,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片刻之后,兵士们揉了揉眼,只觉这风沙来得有些古怪,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来,但他们眼前的小莲在风沙中微抬右臂,裙衫涟漪,展现出一副楚楚动人的姿态。 一守门兵士见状,急忙解下系在脖中的红色披风,挡在了小莲面前,憨笑道:“那个…我叫王忠,王姓的王,忠君报国的忠。那个…这样吧,我去营内禀报一下,至于将军要不要见你们,我可就不知道了。” “好,还请王忠大哥前去禀报,小莲在此等候便是。”小莲弓腿一礼,笑靥道。 “嗯,我这就去。”王忠,微笑道。 过了良久,一身披战甲,气宇不凡之人随王忠大步走出。只见,那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小莲,审视了一番后,语气略显严肃道:“你们的车上都有些什么?” 小莲,缓声道:“布匹、肉食、大米,还有一些常用的药材。” “嗯,带我去看一看。”那人,沉声道。 小莲引那人走近骡车后,郭明轩一眼便认出了他,他就是安平侯:李远。 虽说,郭明轩的父亲郭兴是这李远的长辈,却也没什么交际,这李远更没在郭兴手下做过将士,但这李远在郭明轩眼中,却是个十足的叛将,乃是一位见风使舵的小人。 李远,怀远人。袭其父亲的职位为蔚州卫指挥佥事。在朱棣发动靖难之役中,李远身为蔚州守将,居然举城投降于朱棣。 而,建文帝朱允炆在朱棣刚起兵时,听得当时翰林学士黄子澄的进谏,言:当时的长兴侯耿炳文年迈无力,换上年轻气盛的李景隆去讨伐朱棣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时的建文帝虽然年轻,但也是懂得左右权衡的。建文帝先是看在李景隆是开国名将李文忠的独生子的份上;再加上李景隆此前捉拿周王朱橚有功;而当时朱棣攻到应天府时,建文帝和他那帮大臣们也早就对耿炳文失去了信心。 建文帝另一方面又想到大明的开国功臣几乎都被爷爷朱元璋给杀光了,这才甚是无奈的重用了李景隆的。 谁曾想,李景隆率领大军对战朱棣大军,居然会连连败退,最惨得一次便是在德州与李远的那一战了。 当时,李景隆驻守德州,大军驻守,粮饷自然是必不可缺的。而运输粮饷的通道在徐、沛之间,这李远,居然趁李景隆,尚不知晓他早已投靠了朱棣之事,率领六千轻骑兵,佯装成,为李景隆运输战袍铠甲的队伍,趁机进去腹地,焚毁了李景隆的粮舟数万。 后,李景隆麾下的将领袁宇气不过,率领三万骑兵前去追杀李远,这李远居然用伏兵之计将袁宇击败。 无独有偶,李远又在建文四年的正月,用同样的计谋,先假装退却,又派遣一队兵士绕至守御淮南的将领葛进背后,放走了大量葛进营中的战马,使得葛进的步兵、骑兵上万兵将,因无战马可骑而大败于李远。 李远也在此役中斩首建文帝麾下的兵将四千余人,获良马千匹。朱棣闻讯,封李远为安平侯,禄千石,予世伯券。 而当下,朱棣统治朝政,李远也算得上是择一明主了,细细想来也称不上什么忠臣、奸臣了。 可郭明轩见到他,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这李远投诚朱棣就算是为了保全他所驻守的蔚州军民的性命,可随后也不该连连挫败建文帝的将领啊,难道他真的没有一丝的忠君之心吗? 但,郭明轩又思来想去了一番,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又觉得李远投奔朱棣后,为朱棣立下赫赫战功也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那时,年仅二十有五的建文帝毕竟年幼,对那时任蔚州卫指挥佥事的李远而言,又有何知遇之恩呢?可能连面都没见过吧…就连蔚州卫指挥佥事一职,李远都是袭得其父的职位…… “嗯,你们这骡车上所载之物,的确是我军当下,极其需要的物品,你们进来吧。”李远查看了一番众骡车之上的物品后,忽然的一语,打断了郭明轩的思绪。 “将军,我们不但带来了食物与药材,我们商队中的男子还精通厨艺,女子还能歌善舞呢。我们不但可以为军中将士做出家乡的美食,还能以歌舞助兴,振奋军心呢。”小莲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来,她对着李远,朗声道。 “嗯,你们先进入军营之中,至于你所言的厨艺与歌舞,待我禀明丘福大将军后,再议。”李远,冷冷一言后,便转身向军营中走去。 望着李远步入营中,小莲回望众人,做出一副可爱且得意的神情来,“你们没觉得我很厉害吗?走吧,我们进去,嘻嘻。” “哈哈……”众人凝望着小莲,均微笑连连了起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九十二章 大战之前 夜晚,边境驻军大营上空的旗帜,在微凉的风中猎猎作响。 虽已无法识得旗帜上的图文,但竖杆排列,整齐有序,好似一眼望不到边的旗帜,却也显得威风震撼。 正中,千百条枯枝被堆起数丈高,燃着熊熊烈火如柱冲顶。 营中主帐前将士分坐在一旁,虽全军列席,却无声息,均翘首以盼地望着主账,静听着干柴的爆裂。 这种场景,将士们好似早已习以为常,虽各个着急如焚,却听不到丝毫怨言,只是偶有低头挠耳之举。 “哈哈哈…让众位久等了。” “武城侯、同安侯、靖安侯、安平侯都请列坐吧。” 随着一阵狂笑,丘福偕同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走出了主账。 “是,大将军。”四侯齐声拱手道后,分坐在席。 “安平侯,可以让他们上酒席了,若真能吃出家乡的味道,本大将军必有重赏,哈哈哈。”丘福,道。 李远抬手一挥,一兵士便向伙房跑去。 他又拱手向丘福道:“大将军,我曾徘徊多次伙房,无论是他们所用的食材还是食料,都很是讲究,定然不会让大将军失望的。” “嗯,听说是一个叫王忠的守营兵士引荐来的商队?哦…哈哈,靖安侯,这兵士与你同名,你眼光明锐,善用精骑,出其不意,但愿与你同名的这位兵士也能和你一般,有一双识人的慧眼啊。”丘福言出守营兵士王忠的名字后,又用略显傲慢的神情望向靖安侯王忠,道。 靖安侯王忠闻言后,心里有些不舒坦,低声向丘福道:“我大明唤做王忠的人,多如牛毛,若人人都能像我一般,岂不是都能做得了我大明的将军?” “哈哈哈,靖安侯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丘福望着陆续上至长桌上的菜肴,大笑道。 “不过,此次圣上真的有些多虑了。一个小小的鞑靼可汗本雅失里,居然让我们这一公四侯一同剿杀,这未免也太看得起他本雅失里了吧,哈哈。”丘福,狂傲道。 “大将军的言外之意,是想说我们四人是多余的了?”靖安侯王忠,森然道。 “哈哈,武城侯、同安侯、靖安侯、安平侯,你们四位与我均是‘靖难之役’中的功臣,助得圣上夺取帝位。但若言此次北伐鞑靼,我一人的确绰绰有余。”丘福,冷然道。 “大将军,你莫忘了临行前圣上的再三告诫,你如此轻敌,怪不得圣上要在大军出发后,又连下诏令,反复提醒与你呢!”武城侯王聪,厉声道。 “哈哈,武城侯,我知你臂力过人,智勇兼备,能谋善战。可这孛儿只斤?本雅失里刚被迎立大汗不过一年,便妄想犯我大明边境,这等不知死活、狂妄无知的人,待我明日直接斩杀便是,也不劳您出手了。”丘福,狂妄道。 “哼,怪不得刚在你营帐之中,你再三阻扰武城侯的计策,原来你是想独揽功劳啊!若不是圣上下旨让我等四人随你同讨鞑靼,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吗?”同安侯火真,冷笑道。 “哈哈,你虽为靖难之役中的功臣之首,官居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师,位列公爵,但也别太高看自己了,你毕竟已年过六旬,不服老虽是好事,但太自信可是要送命的!”武城侯王聪,讥笑道。 “你…我虽比你年长将近一旬,但若论武艺,你未必能胜得了我吧!”丘福,大怒道。 “怎么?你要与我比划比划吗?”武城侯王聪,轻喝道。 “各位,各位,请听我一言。如今,我等统兵在外,应当同心协力,共同抗敌。虽说,在我们五人中,我年龄最小,但我也是靠赫赫战功走到今时今日的。若,各位看得起我李远,还请众位团结一心啊。” “大将军,此次战役战功事小,能否取胜则是重中之重啊,还请大将军以大局为重。刚刚在你营帐之中,武城侯王聪的分兵合击、再暗设伏兵的计策甚好,还请大将军多多思量,能够采纳啊。”安平侯李远神情凝重地分望四人后,又苦口佛心的对着丘福,连续道。 “李远,你…你是觉得我的计策不如王聪了?那我明日便单独率领千余骑兵,赶赴胪朐河,生擒了那本雅失里,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做宝刀未老!”丘福,赫然道。 “大将军,末将并非此意啊…”安平侯李远,忙道。 “那你是何意?!” “我…哎…” ………………… 本应是一场振奋军心的篝火晚宴,却出现了将领不和的局面。 隐蔽在一营帐后的郭明轩见状,淡然一笑,对着站立在身旁的俞伯,道:“俞伯,我想是该你上场的时候了。” 俞伯笑了笑,点了点头,欲向宴席处走去。 “且慢。俞伯,现下丘福等人均在气头上,正无处可撒,你就此前去恐会有杀身之祸。我见你商队中的小莲甚是机敏,长相又甜美可爱,可让她前去。我想,这五位公、侯应该不会去难为一个小姑娘吧。”郭明轩,轻喝道。 “嗯,明轩所言极是。当下,酒席已然上齐,我这就让小莲以献上歌舞的名义前去。”俞伯皱眉,思索道。 “你们商队进入这军营中,一是为了能卖出骡车上的货物,二是为了以舞曲再得些赏银,至于其他的…那些你真正想做的事,就,就此作罢吧。若,你们不轻举妄动,一切按照我们之前言好的行事,我也可保尔等毫发无损。”郭明轩又突然迟疑道。 “明轩…你在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俞伯闻言,露出惊恐的神情,慌乱道。 郭明轩对着俞伯淡淡一笑,微声道:“我只是怕你们有些异想天开,想要在宴席上动手罢了。其实,初见你们时,我就已有所怀疑了。” “你们人手一把武器,且刀枪剑戟无所不有,但你们却要装扮成商旅,而不是镖局,哈哈。” 郭明轩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又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道:“也许,你们并不了解中原的商旅是怎样的,也或许,你们明明很了解,却因为做贼心虚,自保心强,才人手一把武器的吧。” “可,你们却忽略了一个细节:就算是中原的商旅会随身携带武器,也只是些许防身的匕首罢了;还有,商旅若遇到战争,通常都是要绕道而行或者直接取消行程的,绝不会把货物送往军营的。因为我们有句俗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中自然是不缺粮草的,而你们一早就在谋划着如何进入军营,不是吗?只是那时,恰巧遇到了我与殇沫二人罢了。” “你们想方设法地进入军营,我想只有一个原因:你们是鞑靼人。你们不但是鞑靼人,还是本雅失里的亲信,对吗?” 俞伯闻言,顿时惊慌失措了起来,他嘴唇微颤,道:“所以,你要杀掉我?” “不,我并不想杀掉你。”郭明轩淡淡一笑,道。 “那你想怎样?”俞伯,急促道。 “我想,现下有必要告诉你,我是谁了。我乃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对于你们而言,应该会对大明的各方势力都有所了解,甚至早已了如指掌了吧。我向你表明身份,只是想使你明白,我能轻易地杀掉你而已。” 郭明轩回望了下分散在远处的俞伯商队的其他人,又道:“他们都如你一般吗?” “什么?”俞伯,惊道。 “都做了探子?”郭明轩,道。 “不是。我们中…”俞伯尚未说完,却被郭明轩抢言道:“看来,我猜得没错。你们这些年来不但小心谨慎,为鞑靼收集消息,采购粮草、物品,应该还收留了不少大明的百姓加入其中吧?而她们却真的以为你们是商队,哈哈。这样说来,你们也并非是本雅失里的人,准确的来说,你们应该是鞑靼太师阿鲁台的人,对吗?” “不错。我们不但需要融入中原人,还要与中原人成婚,这样才能使得我们更能了解中原,毕竟中原女子成婚后,以君为重,是什么都愿意与夫君分享的。”俞伯,缓言道。 “可,小莲却是个例外。”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她…她的确是我们新收留下的大明子民,她身世可怜,只因其母得罪了甘肃镇内的豪强,其父母便遭到了杀害。我们商队无意间的经过,反倒是救下了她,初到商队中时,她不爱说话,直到前几日,才肯露出笑脸。也许,她已然放下了。” “不过,你怎能确定是小莲呢?而不言商队中的其他女子呢?”俞伯面色暗淡,说着说着,又露出了一丝惊讶来。 “因为小莲的身上透着无所畏惧。初到军营前,小莲跃下骡车与守门兵士攀谈,而你们那时又在做什么?是不是以为,我没有注意到你们手上的动作呢?” 郭明轩淡然一笑,又摇了摇头,沉声道:“或者,你记不清了。因为一个人下意识的动作,自己是不会去在意的。你们当时眼神冷峻,男子均不由的紧握武器;而女子却将双手背在身后,皆是随时动武的姿态。而小莲…哈哈,她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 “你…你当时不是注视着李远吗?怎能看得清我们那时的举动?”俞伯,惊恐道。 郭明轩没有正面回复俞伯,而是微叹道:“可惜的是,除了小莲,你们商队中其他的女子,好似都已清楚了你们的真实身份,显然,她们心甘情愿的要与你们共进退。” 话落,商队中的一男子,从远处缓缓走来,他将要靠近俞伯时,却发现郭明轩在场,他索性不言,而是用坚毅的眼神看着俞伯,向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不杀你的原因。”郭明轩淡淡的看了看走来的男子,笑了笑,道。 “噢?”俞伯,又惊道。 “你们的飞鸢信笺已然出手了,不是吗?”郭明轩,冷然道。 “是…看来我们的行动,全在你的掌控之中了…”俞伯低头,沉吟道。 “不,我也只是刚刚确定而已。” “想来,我大明军中将领不和,还有丘福明日要单独率领千余骑兵,赶赴胪朐河的消息,今夜便能传到本雅失里与阿鲁台的耳中了。”郭明轩拍了拍俞伯的肩膀,连续微声道。 “那你…你就不怕吗?”俞伯皱起眉头,忙道。 “我怕什么?”郭明轩,笑道。 “你真不怕你大明的军队会全军覆没吗?”俞伯,质疑道。 “哈哈,自然不怕。因为凭丘福的能力,即使只率领千余骑兵,本雅失里与阿鲁台也拿他不能怎样。而你们若想擒住丘福,必要另用计策,但,若丘福能听得他人劝谏,与手下的将领们好生商议,也不会影响大局。”郭明轩,沉声道。 “若丘福不听呢?”俞伯,追问道。 “不听则必败。不久前,在下的一位小朋友已然断言,丘福此次必败。但败与败不同,是败退,还是全军覆没,就要看他如何去做了。”郭明轩略显无奈,道。 “你的一位小朋友?”俞伯,疑惑道。 这时,郭明轩看到殇沫从军营伙房中走出,向他望来,他微抬右臂,摆动手指,唤殇沫来到他身边。 殇沫见师父郭明轩唤他,自然满心欢悦的大步前来。临近郭明轩时,郭明轩没有任何言语,而是直接抽出了他腰间的折扇,又对着俞伯道:“在中原,灭影门与天翱门的声威,我想你是听过的。此事一完,你便带领商队的人,择一处,安稳度日吧,以后就不要再为阿鲁台效力了。” 郭明轩顿了一下,轻轻哼笑了一声,又缓言道:“不然,灭影门与天翱门一同来追杀你的话,你就算逃到鞑靼的老巢中,也是无用的。” 俞伯望了望郭明轩手中的折扇,心中猛然一震,他没想到这把折扇会在郭明轩的手中。 因为这把折扇实在是太久没有出现过了,但他却清楚地记得这把折扇。折扇两侧分别是用白玉包裹着的,这微绿的白玉代表着无上的尊荣,白玉上的梅花图案更是精致不凡。 这正是灭影门‘玉面公子’素海棠的折扇,也是一把能号令灭影门所有门徒的折扇。而俞伯初见这把折扇时,还是在18年前的一场纷争中… 这场纷争,俞伯不知是为何而起,只记得发生在一个郊外的稀林中,至于是哪个地方的郊外,他已然忘记了。 那时,他初到中原,也未做阿鲁台的密探,而是带着对中原的好奇,前来游历的。 那场纷争,其实就是一场混战,好似有很多门派齐齐围攻着‘玉面公子’素海棠,可声势盛大的围攻在素海棠拔出腰间的这把折扇后,瞬间平息了下来,只因折扇拔出的那一刹那,有无数的黑衣人持刀而落,完全压制住了众多门派的攻势。 素海棠并未让众黑衣人动手,而是望着眼前围攻自己的,门派不一的众弟子,纷纷逃离而去。 当时,俞伯根本无法得知,这把折扇意味着什么,只是后来,他听闻到了灭影门,也听说了‘玉面公子’素海棠,更得知了这把折扇的来历。 如今,这把折扇赫然出现在了郭明轩的手中,他知道郭明轩刚刚所言的,并不是在恐吓自己,他定了定神,忙道:“好,此事一完,这世间就再无俞伯与他的商队了。” 郭明轩点了点头,又低声道:“既然无俞伯也无俞伯的商队了,那么,小莲以后还是跟着我比较好。” 在郭明轩的心中,他清楚的明白,商队中的其他女子即使有再多的无奈,终究已嫁给了鞑靼人,她们最大的心愿,也许只是能平淡的生活罢了。 而小莲却不同,她没有任何牵挂,也无任何牵扯,只是无意间地走入其中,无意间地被他们利用着罢了。 可,他强留小莲在身边,对于一个师父带着一个徒弟的郭明轩而言,也是十分不方便的。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使得小莲与他们无任何瓜葛再说吧。 “好,可是小莲已然把我们当成了亲人,我….”俞伯露出一副迟疑的神情,好似十分难为的样子。 他话音未落,郭明轩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言语。 “这世间是美好的,至少对于当下的小莲而言,她也希望这世间是温暖的,不是吗?我愿收她为义女,让她此生再无灾祸。”郭明轩,缓缓道。 “好,这样甚好。义女自然是要跟随着义父的。”俞伯,舒缓了一口气,略显轻松道。 “那我们…”随后,俞伯欲言又止,好似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继续说下去一般。 “我们按计划行事,你可以让小莲去宴席前了。你也可以借机告诉小莲,我愿收她为义女的意愿了。”郭明轩,直言道。 “好,我这就去找小莲。”俞伯向郭明轩深鞠一躬后,便向营中的伙房走去。 ………………….. 在丘福军营正中的宴席上,众将士耳目共睹着将领间的相互讥讽、恶语相向,将士们也说不得什么。只是,静静地端坐着,没一人敢吱声,更无一人动眼前的菜肴酒水。直到小莲的出现,才打破了这场僵局。 “那个…民女小莲,见过众位将军。”小莲有些拘谨得走到宴席前,小心翼翼地望着丘福等人,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道。 众人的目光移落在小莲的身上,丘福等将领更是愤怒的望着小莲,好似要将她瞬间吞没掉一般…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九十三章 舞动军营 月,未敢忘君,舍不得,弃不下。 若,忠义难顾,愿随君,共生死。 ………………… 郭明轩缓缓的将折扇递还给殇沫,殇沫没有任何言语,也不曾询问郭明轩刚刚对俞伯,言出那些话的用意。只是低头凝望着刚接过的折扇。 殇沫重重地缓了一口气,百感交集道:“师父,离开‘秋思阁’后,徒儿还未打开过折扇,冰弦离别之际曾言,折扇的扇面上,有为我写下的几个字。师父,我要看吗?” “殇沫,这把折扇曾经…时长在师父眼前晃动。可那时,为师却从未在意过它,更没有仔仔细细的去看过扇面上的图案。如今,师父有些后悔了,后悔回忆的太少,伤痛的太多。” 郭明轩神情凝重的望着夜空,繁星点点是那么的浩瀚无垠,他有些出神。 片刻后,他好似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露出一抹微笑来,又道:“看看吧。这毕竟是她留与你的回忆,若没勇气看,就永远无法真实地去面对真正的她了。” “可冰弦她….”殇沫有些迟疑的,言出一半话语后,又陷入了一片沉思中… “可她的容颜,你未见过,对吗?殇沫,人心可贵,外表为次,以后,你就会明白了。”郭明轩低下头,凝望着殇沫,有些伤感道。 “好,师父,徒儿明白了。”殇沫缓缓地展开了扇面,他似乎还没有任何准备,因为他的速度极慢,可他还是展开了,不但展开了,还认认真真得看清楚了正反扇面上的所有字。 他的眼睛逐渐红润了起来,泪水好似止不下的涌泉一般,不停淌出。 郭明轩见状,急忙凑前,眉头紧锁着,审视着扇面,他轻轻的翻转下殇沫的手腕后,紧闭双眼,一脸惆怅得往后退了几步,“若问情深几许,独有一生只为你。” “月,未敢忘君,舍不得,弃不下。” “若,忠义难顾,愿随君,共生死。” 殇沫一字一顿得念出扇面上的字,微颤的嘴久久不能闭合,他全身无力的将折扇垂下,已然无了任何神采。 “师父,我的确喜欢冰弦,喜欢她的飘逸,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的从容,喜欢她的一颦一笑,更怀念与她相伴的日子。可…师父,我…我怎会让她为了我,而舍下一切,甚至众叛亲离呢?我又有何能耐,能让她不顾生死呢?” “师父,殇沫不懂…殇沫真的不懂冰弦字中的含义,只觉,有好重的分量,这分量我好似根本承受不起…” 殇沫抹了抹眼泪,却无法阻止心头上的酸楚,又哽咽道:“冰弦不但贵为‘秋思阁’的宫主,还传授给了殇沫‘天傲剑法’的修习之法,她在殇沫心中,犹如那高不可攀的星辰一般。可…就是这样夺目的浩海星辰,真的可以为了我陨落凡尘吗?” “殇沫。冰弦有此决定,不单单是星辰陨落那么简单。她背负的东西太多,割舍不下的恩情也太多,若你真正熟知她后,你就会明白,她留在折扇上的这几个字,是需要鼓起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写下的。” “也许,不光只有勇气,还需要有坚毅的信念,和不惧生死与命运抗衡的恒心……” 郭明轩沉沉地一声叹息后,又道:“你不懂,你难以理解,是因为你把冰弦只当成了孩童间的玩伴,如你师姐柳韵锦一般,也只是你在天翱门中陪你玩耍的人罢了。而冰弦对你流露出的却是爱,至死不渝的爱。” “师父,你所言的‘爱’是什么?师父,你知道吗?我喜欢过很多人,儿时在宫中,我也喜欢过对我好的侍女苏怡,可她也从未对我言过,要为我舍弃一切,甚至生命啊。”殇沫,紧皱眉头,不解道。 “时间会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答案。冰弦注定要承受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伤痛,幼小的她也注定要有成人般的心智。这一点,从我初见她时,就已然知晓了,哎……”郭明轩,长吁短叹道。 “初见她时?师父,我曾询问过您,冰弦的相貌如何,你当时并未告之殇沫。现下,您还不愿意告诉徒儿吗?”殇沫,忙道。 “是的。她的存在,也许是为了延续你海棠姑姑的生命。她虽常言,只是素海棠的替身,而在我的心中,却早已把她视为素海棠一般的存在了,她是值得我去正视她的。这个像极了素海棠的奇女子,也值得我去敬重。”郭明轩愁眉不展,道。 殇沫凝望着师父郭明轩暗淡若思的神情,他也不想再勾起郭明轩更多的伤感来,他有些心神不定,道:“好,师父。徒儿不再过问就是了。” “或许,为师已经知道小莲的去处了。”过了良久,郭明轩突然道。 “什么?这与小莲有什么关系呢?”殇沫,疑惑道。 郭明轩不答,心中却好似明镜般明朗。 方才对着俞伯言出,愿收小莲为义女时,郭明轩还觉得自己与殇沫两个男子带着小莲会有所不便。而现下,他已然决定让小莲陪伴在冷溶月身边了。 他很清楚,小莲若能陪在冷溶月身边,自然能学到很多寻常女子学不到的东西,而冷溶月也绝对不会亏待于小莲的。这可能是小莲最好的归处了。 更重要的是,有小莲在冷溶月身边。殇沫长大后,也能分辨得出谁是冰弦来。当下,殇沫毕竟还不知道冰弦就是冷溶月。 ………………… 而,此刻的小莲,依然颤颤惊惊、如履薄冰的站立在丘福等人的面前,怒目齐聚着的她,一时之间,她也不敢再多言些什么了。 “你是商队中的人?”安平侯李远分望下众人后,反倒先开了口。 他清楚的知道:军中尚无女子,此时出现的小莲,八九不离的便是商队中人,若小莲有什么不轨之举,他这个接引之人自然是脱离不了关系的。 “是的,将军。小莲来此是想带领商队中的众位姐姐为各位将军和军士们献上舞曲的。”小莲紧缩着身子,显得有些唯唯诺诺,道。 “舞曲?甚好,甚好啊。这酒水佳肴都上桌许久了,正想着如何开宴呢。你倒也来得恰是时候。”丘福听闻,有佳人要为他们献上舞曲,没有丝毫忌讳的朗声道。 “那…小莲这就唤众姐姐们前来,还望将军们稍等片刻。”小莲终于松下了一口气,她笑靥道。 “好,好,好。”丘福满面含春,道。 俞伯的商队中,虽然只有五位女子,但各个简单妆容,甚是轻盈地来到宴席正中时,倒也是眼前一亮,美不胜收的。 乐起琴动,舞姿翩翩,灵动婀娜,五位舞动的女子眉目间好似涂上了香蜜一般,那讪笑的容颜,引得众人连连叫好。 “来,众位将士,举起酒杯,让我们提前祝贺此次北伐的胜利。”丘福满脸春色的将目光分落到众人身上,刚劲有力地站起身来,豪爽道。 “大将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众人举起酒杯,喝声回荡在整个军营中。 “好,赏!没想到在这荒芜的北境,也能欣赏到如此美妙的舞曲,真是振奋人心啊,哈哈。”丘福见军中将士们众志成城,便狂笑不断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正是他当下极其需要的。 除此之外,他也越来越自负起来,有此等精兵强将跟随,岂能有不胜的道理呢。 可,站立在一营帐旁的郭明轩见状,却有些担忧了起来。如此亢奋的丘福,他明日独率千骑突袭的想法,已然是成了定局。 尽管,郭明轩不太喜欢朱棣,但也不想看到大明的将士,有丝毫损失。看来是他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可,该做些什么呢?难道,明日他要亲自出手吗?郭明轩思来想去,连连摇头,感叹不妥。 现下的他,若出手,要用哪种身份呢?郭兴之子的身份?还是一个江湖门派天翱门门主的身份呢?不管用哪一种,都是不合情理的。 他眉锁紧皱,心潮澎湃地回忆着孩童时,其父在军营中的一颦一笑。 过了良久后,郭明轩似乎有些缓过神来,他将目光锁在了安平侯李远和武城侯王聪的身上,此二人在他心中还是多少有些分量的。 虽说李远后投朱棣;王聪则是在朱棣还是燕王时,就以军功升任都指挥使,又在‘靖难之役’后,被朱棣封为武城侯。但二人均是智勇兼备,能谋善战之人,想要阻下丘福,也只能靠他们了。 郭明轩的目光所聚处,武城侯王聪缓缓地站起身来,他好似有些不悦,显然还未放下方才与丘福之间的不快。 转眼间,他已阔步向郭明轩走来。 “武城侯,可否借一步说话。”郭明轩赫然地走了出来,挡在了王聪的面前,道。 王聪见郭明轩突然出现,好似有些慌张,他紧握住胯间的长剑,忙道:“你是何人?为何在军营之中?” “我是个不会伤害与你的人,可否听在下一言。”郭明轩,恳切道。 “好,我随你前去,我倒想听听你要与我说些什么。”对于艺高人胆大的王聪而言,眼前银发俊颜的郭明轩,就算再古怪,他也是不惧的。 话落,他便随着郭明轩来到了一营帐背面。 “王聪将军明鉴,丘福大将军的现状,是极易中鞑靼人的诡计的。若他明日真的率领千余骑兵突袭鞑靼,倒也无碍,就怕他小胜之后,不懂收敛,反倒容易出现闪失。”郭明轩凝望着王聪,字字真切道。 “哎,其实这点也是我所担忧的。可,丘福他…他仗着是靖难功臣第一,目中无人,极为自负。如今,他风头正盛,丝毫不顾旁人的献策,一意孤行啊。”王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 “劝谏!也许,现下只能劝谏于他了。夜深后,我还会去安平侯李远的营帐中,说服于他和你一同劝谏丘福。”郭明轩,沉声道。 “我想,也只能如此了。可,就算我与李远一同劝谏与他,他还是不听的话,又该如何呢?”王聪略显无奈,道。 “是啊,那时,你又该如何呢?王聪将军。”郭明轩没有回答,则是反问道。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我又是为将之人,也只能誓死相随了。”王聪一脸愁容,言语却是十分的坚毅。 “王聪将军这等的忠勇大义,让明轩自愧不如啊。可,若能劝谏住丘福,也能避免一场血流成河的惨败啊。眼前的将士,哪个不是我大明的好男儿,若是因为丘福的意气用事,全部战死沙场,岂不是太过于可惜了吗?”郭明轩抬起手臂,指向宴席的方向,悲愤填膺道。 “你所言极是,若明日丘福真的撇下大军,独自率兵袭敌,我必会拼命追赶,全力劝阻的。”王聪,侧身遥望着宴席之上的众位将士,毅然道。 “好,那明轩就不多打扰王聪将军了。明轩告辞。”郭明轩,拱手道。 “你叫明轩?”王聪,追问道。 “是的,我叫郭明轩。”郭明轩言出了自己的名字后,便大步离去了。 他并不想让王聪知道太多关于他的信息,而他的目的也只是不想看到大明军队因为丘福一人的过失,而全军覆没罢了。 见过了武城侯王聪后,郭明轩自然也是要找机会与安平侯李远相见的。 可这李远好似是一个极其能忍耐之人,无论宴席之上的丘福如何大放厥词,醉言乱语,他都是能坐得住的。 他不但能坐得住,还能一直保持着点头微笑,单凭借这一点,这李远已然高出常人许多了。 舞曲散去,酒足饭饱、已感醉意的丘福缓缓的站起,他红脸展笑,环视了一下眼前的众人,高喝道:“今夜尽兴,今夜尽兴啊,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话落,丘福便向身后的营帐中走去。他乍起身时,身边也是有两名侍卫搀扶的,可却被他左右甩开了。 也许,就算是他不胜酒力之时,也是要极力去维护住他这淇国公的脸面的;或许,人的年龄越大,就越在乎这些,更何况他现下还是这军营中的大将军。 一旁的安平侯李远,倒是显得格外自若。只见他随着丘福缓缓站起,微笑挂脸,双手交叉在腹部,一直凝望着丘福进入营帐。 随后,他又回顾下席上的众位将士,举起面前的酒杯,寒暄了几句后,便也离了席去。 李远离席,并未立即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而是独自来到了马厩处。 他驻足分望了片刻、战马,又缓步向前,逐一抚摸了几下,还不时的喂些草料给马儿吃。 他好似十分看重这些战马;他也好似很愿意去花费时间,来好好看看这些,即将载着将士们出征的马儿。 可,紧跟他其后的郭明轩却有些耐不住性子,好不容易有了与李远单独说话的机会,他自然是不愿只看着李远和马儿们“叙旧”的。 郭明轩疾步凑前,虽有些焦眉苦脸,但他还是站在李远身后,淡然道:“这些马儿很强壮,不是吗?” 李远闻声后,并没有显露出丝毫惊慌,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好似根本就不在意郭明轩突然间的出现一般,“是啊,它们都是我大明一等一的战马。” “可它们的命运,可能会有些悲惨。”郭明轩,森然道。 “生为战马,有些悲惨的命运也是在所难免的。”李远,缓言道。 “若战马死在战场上,倒也算是悲壮。可,它们若成了敌人胯下的铁骑,那岂不是可悲吗?”郭明轩,冷冷道。 “你说,它们的主人死后,它们会守着自己的主人吗?”李远,沉声道。 “会守着,不但会守着,它们还想将死去的主人驮在背上,带回故土。”郭明轩,神情凝重道。 “哈,那也不错。不枉与它们相识一场。”李远,淡笑道。 “就怕敌人恶意驱赶它们,鞭打它们,驯服它们,使得它们任由敌人杀死,或是成为敌人进犯我大明的利器!”郭明轩,一脸严肃,道。 “是啊…那时,它们的主人又该有多心痛啊…”李远,迟疑道。 “若不想它们的主人心痛,就要在适当的时候去劝谏丘福,不能让他冒进,中了敌人的圈套。”郭明轩,朗声道。 “劝谏?哈哈。我当然会去劝谏与丘福,因为我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哎,大战在即,主将却如此的意气用事,此战恐怕要损伤无数了。”李远一阵冷笑后,又叹声道。 “其实也不然。”郭明轩,忙道。 “噢?”李远抚摸着战马的右手,缓缓垂下,他渐渐地转过身来,注视着郭明轩,疑惑道。 “靖难之役中,你能举城投降于朱棣。此时,你何不取代丘福,必能确保大明军队击败于鞑靼大军。”郭明轩面无表情,且目光凌厉,道。 “哈哈….”李远抬起右手,拍了拍郭明轩的肩膀,又是一阵冷笑,欲离开马厩。 “怎么?不敢吗?若丘福一意孤行,你取而代之,既能救下你身后的战马,也能救下随你们出征的十万精兵啊!”郭明轩,赫然道。 “正因为……有了靖难之役中的举城投降,才有了……此次我不能取代丘福的结局。”李远黯然伤神,道。 “你….”郭明轩好似有些明白,李远话中的含义,但他还有一点始终是想不明白的:若真到了十万将士生死存亡之际,这李远难道真的还要去在乎这些吗? “当时,我镇守蔚州,眼见燕王势大,圣上弱小。考虑到城中百姓、军将的性命,不得不举城投降。其实,我也在赌,赌燕王是否是一位明君,结果…我也算是赌对了吧。” “一个人另投明主,可以称为:识时务者为俊杰,或者,不忍看到百姓的疾苦。可,若我此次反了丘福,取而代之,别人又会说些什么呢?” “当今圣上,既然任命丘福为总兵官,佩征虏大将军印。封我被参将,协助于丘福,我就该谨遵圣命,以大将军丘福为重。岂能撇下丘福不管?或有取而代之之举呢?” 李远眉头紧锁,好似异常的激动,他接连言语后,又摇头苦笑道:“人有时的确很无奈,也的确只有一次选择。既然当初选择了,就唯有认命,死在自己的选择上,这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李远对着郭明轩,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又用手拍了拍郭明轩的右臂,返回到马厩前,抚摸了几下傲然站立、气宇轩昂的战马后,便大步向远处走去。 “我叫郭明轩,望有机会再与李远将军促膝长谈。”郭明轩望着李远的背影,轻喝道。 “无意义了,你回去吧。”李远高举右手,来回摆动着,毅然地消失在了郭明轩的眼前。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九十四章 千骑踏土皆为乐 恰是离别无奈举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 郭明轩似乎能理解李远话中的含义,只是李远的背影太过悲凉,而这悲凉的背影又恰恰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夜幕下,难免会让人看不清事物,可郭明轩的心中却异常的明朗。 明日,丘福率精骑千余,若尝得小胜的甜头,可能也只是漫漫长路中的一条不归路的前奏罢了。而漫漫长路中,会有多少纠结与惋惜,又会有多少无奈与悲壮呢。 漫漫长路也许只是心感,若兵败如山倒,十万生命倾覆,是否也只在一瞬之间。 若,丘福初战未捷,是否又会有另外一场,更加肆无忌惮的冒进呢? 十万精骑纵横路,到头来,也不过是这‘人间地狱’中的陪葬,再增加十万冤魂罢了… 皎月星海,朗朗长空。道不完的星海往事,叹不尽的无力挽回,只愿皎月星辰,能够躲过黑云的遮挡,始终保持着阔朗。 郭明轩缓步来到军营正中的酒宴上。夜虽已深,但将士们的朗喝声却是如此的雄壮。 他们从方才的莫不知声,到当下的搂抱连饮,述着对家乡的思念,念着战友间的柔情,怀着对大明对祖国的热爱,好似有永远说不完的言语一般。 醉了,他们就趴在桌上、躺在地上;没醉,就继续碰盏对饮。他们微笑着,看着彼此,其目光,显得格外的迷人,异常的纯净… 郭明轩漫不经心得坐在了丘福的席位上,用疲倦的微笑环视了一番后,举起了桌上的酒盏,拂袖轻喝道:“战士们,来,我们痛饮一杯。” 众将士移望了郭明轩片刻,似乎也不曾在意他到底是谁,也不想去多问他从何而来,好似只要是来敬酒的,就来者不拒一般,微笑举杯回应。 “来,再饮一杯。”一盏刚落,郭明轩又续而高举,也许此时的千言万语,都不及手中的这盏浊酒,唯独痛快的饮下,才能解得那百感交集的思绪。 “哈哈,酒不醉人…”郭明轩缓缓起身,举着一酒坛,踢翻了面前的长桌,望着树梢的月亮,笑道。 “人自醉!哈哈…”在众将士眼中,无论是突如其来的郭明轩,还是他现下狂妄,且略显悲伤的举动,都好似在情理之中一般。他们不但没有发出任何质疑,反而高举酒盏,对着郭明轩齐声,应喝道。 郭明轩望着众人的朗笑,反倒自己心里有些不舒坦了,他欲言又止,又连连皱眉,几次张口欲言,却不知为何,始终言不出任何话语来。 他苦笑连连,低头微摇,叹息一声,又慢慢将头抬起,大喝道:“美酒当前,何不举坛痛饮?一盏一盏得喝,岂能显出我大明好男儿的豪迈来?” “嘭…嘭…嘭…” 摔盏之声不约而响,郭明轩的举动,引得众多将士瞬间心潮澎湃了起来,未醉的随郭明轩高举酒坛站起;已醉得被那摔盏声,震得睁开了迷离睡眼,挽移着身旁的酒坛,而深重的酒坛有的将其挽了起来,有的则挽着挽着又沉沉地睡了去。 “喝!”郭明轩与众将士齐喝道,酒坛中的酒在空中一倾而出,迎面入口。 如此振奋的声响,虽唤不醒酒宴之后,正帐中的丘福。倒也引来了武城侯王聪与同安侯火真。 他们疾步中显得有些慌乱,但见到酒席处的情景后,相视一下,紧绷的心弦,也瞬间缓和了下来。 郭明轩在同安侯火真的眼中自然是陌生的,且是有些胆大妄为的。毕竟在军营中,主将的席位是无上尊荣且不可侵犯的。眼下,酒席上一片狼藉不说,且还与众将士狂喝不止,更是有失体统的。 他锁眉抬头,欲张口质问之时,却被身旁的武城侯王聪阻了下来,“哈哈,同安侯,此情此景,你我也与众人饮一杯酒水如何?” “啊…武城侯你…好,难得将士们如此欢悦,饮一杯也无妨。”火真诧异地望着王聪,见王聪自若且满是笑容的神情,也没再言些什么。火真似乎也意识到了,酒宴之上,这狂放不羁的银发男子,王聪至少是识得的,不然也不会阻下他的言语,还同邀共饮了。 “哈哈,火里火真将军,你虽是蒙古人,却在洪武年间归顺了大明,又在靖难之役中,为燕王朱棣立下了汗马功劳,你这腰间的佩剑不知斩杀过多少建文帝的兵将啊。只是可惜了…哈哈…”郭明轩平举酒坛,侧脸瞥了一眼火真,讥笑道。 若在平时,别说有人走到郭明轩身旁了,就算是百米之外的吹风草动,都是逃不过郭明轩的双眼的。 可现下,若不是王聪开口言语,郭明轩都不曾发觉二人已至。这军营中的浊酒虽洌,却也难抵郭明轩的心中阵痛,这痛心感使得郭明轩沉寂其中,他只想与将士们好好的痛饮一番,可就是在这般的痛饮下,他的确是醉了。 “可惜什么?你言语之中满是讥讽,你到底寓意何为?”火真握紧了拳头,怒视着郭明轩,厉声道。 “哈哈,你已年过六旬,本应享受天伦之乐、儿孙绕膝的生活,却披甲上阵,还要与元室蒙古族人拼杀,岂不可悲?”郭明轩笑了笑,双眼迷离,低头道。 “哈哈,你对我很了解嘛,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说吧,你到底是谁?”火真,笑喝道。 “我是这世间的神仙,没有疾苦、没有悲情、没有苦难,更是无心无肺,只想偷得浮生,与将士们饮完这坛‘离别酒’而已。”郭明轩舞动着掌上的酒坛,转动着身子,高声道。 “哈哈,既然是神仙,还贪恋这军营中的浊酒不成?”火真不屑地笑了笑,质疑道。 “是的,我贪得是将士们的忠勇,恋得是大明的大好山河。”郭明轩缓缓的闭上双眼,沉声道。 片刻后,郭明轩用凌厉且充满血丝的双眼,注视着火真,又赫然道:“火真将军就没贪恋的东西吗?罢了…即使你有贪恋得东西也无意义了。你腰间的佩剑沾满了多少将士的鲜血,可不知为何,此刻这柄剑却在我眼中格外的亲切,可否借我一舞?” “哼,哈哈…借你又如何?难道在这军营之中,我火真还怕你不成?”火真一阵狂笑,随之取下腰间佩剑,抛向郭明轩,道。 “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郭明轩左手接剑,右掌端着酒坛,高抛酒坛,换右手持剑,酒坛平落剑身,缓缓摆动,道。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郭明轩一个旋转,酒坛平稳的随着剑身也转动了起来,他曲腿前后弓蹬,道。 忽然,他震起酒坛,酒水散落,他挥剑驱斩滴滴酒水,空中的点点酒滴向外溅射开来,纷落在了他周身的长桌之上,又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嘭!”的一声,酒坛下落,被郭明轩持剑横挥而破,他接着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坛中酒,倾覆而出,打落在郭明轩的脸颊与身上,他闭眼迎面,沐浴在酒水之中,右手持剑下垂,缓缓倒地,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郭明轩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周边的声响也瞬间萧寂了起来,众人凝望了他好久好久,好似在等待着什么,更好似期盼着他再次起身言舞,可他始终没能再起身来… “好了,你也闹够了,我们也该算一算,这扰乱军营的罪名的。”火真见状,挥手沉声道。 五名守夜兵士见势,紧握钢枪,随着而来,拜过火真与王聪后,向郭明轩赫然走去。 钢枪直落,虽只有五柄钢枪,却均紧贴在郭明轩身上,形成擒拿之势。 就在这时,一黑影急速闪动,快速拔出王聪腰间的佩剑,凌空一斩,只听“砰砰砰”的断裂声,五名守夜兵士手中的钢枪无一幸免,断节而落。 一少年,持剑挡在郭明轩的身子前,喝道:“伤我师父者,死!” “你又是何人?”火真一时间,神色慌乱,忙道。 “我叫殇沫。地上所躺之人,乃是我的恩师,无论他做过什么,谁要动他,只有死!”殇沫持剑,环视众人,道。 “哈哈,误会,误会。大战在即,我们岂会去难为一个大明的子民呢?火真将军刚刚只是想请这位银发男子,去营帐中歇息罢了。”王聪上上下下打量着殇沫,审视了一番后,微笑道。 “不必!我师父喜欢躺在这里,那就要躺在这里,尔等请回吧。”殇沫,冷然道。 “你这少年,小小年龄,竟然如此的目中无人!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大明的两位侯爷!”火真,怒道。 “侯爷?别说是侯爷,就算是当今的圣上见到我,也是要抖上一抖的!这大明的江山不管怎样,毕竟是姓朱的,我就算是杀了你们两个,又能如何呢?”殇沫,高声道。 虽说王聪不晓得殇沫的身份,但凭借他数十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他也是能察觉出殇沫身上的英气来的,而这英气中更是闪耀着真龙之气;他又想到,躺在地上的银发男子既然敢孤身找他与李远攀谈,与他们晓以当下局势的利害,自然也绝非等闲之辈。 纵观殇沫与银发男子来到军营后的一举一动,也没做什么与大局不利的事情来,而银发男子又曾告之他,其名为:郭明轩。王聪又细细想来,郭姓也是这大明的公爵大姓,虽营国公郭英已过世了6年有余,但其族依然在军中享有盛名。 思量再三后,王聪觉得还是息事宁人得好,“好,好,好。你们随意,我们走就是。” 王聪拽了下火真,又与他使了个眼色,火真虽然腹有怒气,倒也能明白王聪的言外之意来,他向王聪点了点头,便随之离去了。 “我虽不知师父为何要与尔等对饮,但我却知,尔等都是我大明的好男儿。我虽不善饮酒,却也愿与众位将士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当然,不想再饮者,可以离去!”殇沫举起旁桌的一盏酒水,高喝道。 与郭明轩连番痛饮过后,还未醉倒在地的将士,也不过剩下了30几人罢了,但他们均未离席,反倒高举酒盏,齐声应喝道:“来,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殇沫一饮而尽,不顾辛辣苦涩的酒味,倒举酒盏,环视着众将士,道。 “好,哈哈。”众将士一阵欢呼,纷纷饮尽盏中酒,相视而笑着。 就这样,你一盏我一盏的敬饮着,直到最后一名将士醉倒在地为止。 殇沫缓缓的坐下,持剑守在郭明轩的身旁,用力的摇了摇头,他望着满天繁星点点,双眼又逐渐地迷离了起来… 他又用力地摇了摇头,心中不断的提醒着自己:不能睡去,因为这是他少有的守护师父郭明轩的时刻,一定要确保师父郭明轩安然无恙… ………………… 翌日,清晨。 云淡淡的,有些凉意刺骨。 殇沫打了个冷颤,慢慢的从睡梦中惊醒,他猛然回顾地面,师父郭明轩却已不见了身影。 不但师父郭明轩不见了,连身旁的酒席也都被撤了去。昨夜,那些憨笑连连,倍感亲切的将士们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缓缓起身,却听闻到阵阵马蹄作响,他疾步向军营大门处奔走,过了三道木障后,不但看到了师父郭明轩,还看到了数不清的骑兵,正在向军营之外奔袭。 郭明轩正背手遥望着奔袭而出的将士,殇沫快步凑前,注视着师父郭明轩,只见郭明轩的脸上正露出着前所未有的焦虑的神色,“师父…” 殇沫一声微唤,却听不到师父郭明轩的任何回应,只见他寸步不移的望着逐渐而出的众将士,就这样傻傻地站着、看着… 尘土纷落,悄然平静。又过了良久,郭明轩,突然沉声道:“殇沫,昨夜你可记下了他们的容颜?” “师父,昨夜,将士们太多,我的确记下几个,但没能全部记下。”殇沫凝望着郭明轩,低声道。 “无碍,能记下几个也好。我们也该离去了。”郭明轩,失落道。 “哦,现在吗?师父。”殇沫,问道。 “对,现在。你去叫上小莲,我们即刻启程。”郭明轩,微声道。 “好,师父。”殇沫的心中虽然有些疑虑,为何他们启程,要唤上商队中的小莲一起离去。但他见到师父郭明轩忧伤的神色后,也没多言什么。 殇沫应下话后,便转身去寻小莲去了…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九十五章 萧萧几叶风兼雨 气佳哉、烟紫石头城,云碧雨花台。想东山前后,望春树绿,看晚潮回。自古英雄豪杰,无不待时来。拥鼻微吟处,山静花开。 商皓亦尝如此,羡苍生皆有,瞻望之怀。但淝河洛涧,此事偶然谐。疑是彼、八公草木,得神明、相亮不相猜。西州泪,千年犹湿,回望兴哀。 ………………… 殇沫在军营中找到小莲时,她正在裹着包袱,好似已然知晓自己将要离开一般。 “小莲姑娘,师父让我前来唤你。”殇沫缓缓进入帐中,微声道。 “现在要走了吗?”小莲紧了紧包裹,细声道。 “嗯,是的。”殇沫见小莲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后,忙道。 “公子,请先行。”小莲凝视着殇沫,曲腿一礼,道。 “公子?小莲可以直接唤我殇沫便可,我….”二人虽不是初见,但独在一处,也是显得有些尴尬的。 殇沫见小莲紧绷着身子,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也不好再多言些什么了。 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地来到了郭明轩的身旁。 郭明轩见小莲已至,没有过多寒暄,直言道:“俞伯都与你言过了吧?” 小莲闻言,将右手压在左手之上,缓缓垂下,然后,右腿后屈,左腿屈膝,低头拜礼道:“是的,义父。” “嗯,好。以后,不必如此多礼,你只需记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郭明轩的义女,至于前尘往事,俞伯恩情,都将它们忘却掉吧。”郭明轩言后,大步向营外走去。 “是,义父。”小莲来不及回应,见郭明轩已动了身,便急忙紧随其后。 三人缓缓走在戈壁荒漠之上,形成孤影三人,格外凄凉。 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俞伯率商队其余人等,追赶而至。 只见俞伯跃下车马,拱手道:“恩公,我们商队中的马儿,以后也无用武之地了。不如,送与恩公两匹快马,也可使得恩公少些行途中的劳顿。” “也好。俞伯,切记反复,既下了决定,就要好好的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江湖之大,你我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了。我也不希望再听闻到,或再见过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郭明轩,冷然道。 “俞伯明白。定不忘恩公叮嘱!”俞伯,忙道。 “好,留下两匹快马,我们就此别过吧。”郭明轩,道。 一旁的小莲,恋恋不舍地望着商队众人,她又慌乱的凑上,与商队中的众位姐姐相拥在了一起,泪水迎面而出,喃喃着往日的相伴之情。 “小莲,你要好生听你义父的话,他不会害你的。”俞伯微皱眉头,甚是不舍,道。 “小莲记下了,俞伯你也要好好的保重身子。还有你们,照顾好俞伯,以后小莲就不能在你们身边了。”小莲,环视着众人,哽咽道。 “好了,我们走了。”郭明轩跃上一快马,拉起殇沫同骑后,高声道。 小莲对着商队众人,跪拜磕了一下头后,也蹬上马匹,擦去脸上的泪水,微笑着对着商队众人,缓缓的摆动着手掌。 “驾!”随着郭明轩一声长喝,马儿奔腾了起来,荡起尘沙扬尘来,三人向东南方奔去。 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荒漠中,三人行了半日,已感疲倦之意。 郭明轩放缓了行速,使得马儿慢走了起来,与随后的小莲并头而行,道:“这甘肃镇当下有15卫所,从西至东的边防一线中分布着肃州卫、镇夷所、高台所、甘州5卫、山丹卫、永昌卫、镇番卫、凉州卫、古浪所、庄浪卫等14卫所。小莲,你的家在哪里?” “义父,小莲的家在甘州城,可…可那里已经没有小莲的家人了。”小莲低下头,黯然神伤道。 “莲儿莫要悲伤,只要有义父在,定然不会再让你受到丝毫伤害,你可还有心愿未了?”郭明轩,安慰道。 “小莲,没有什么心愿。只愿陪伴在义父身边,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小莲用一双微红的眼睛望着郭明轩,道。 郭明轩闻声,迟疑了片刻后,道:“寻常百姓的生活…这看似简单的心愿,却是当下,义父难以给与的。若,我们回天翱门,你倒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可义父与殇沫在江湖中的事还未了结,回天翱门更是遥遥无期啊…” 郭明轩沉了沉声,又道:“小莲,你我既然已是父女,我就对你直言吧。当下,我可以传授与你天下无敌的功法,让你与为父一同仗剑江湖;也可为你寻一异姓姐妹,学得更适合女子的本领,且还能过着安稳的日子,以后,你与这异姓姐妹就是彼此的亲人了。” “义父,小莲对习武之事,向来愚钝,恐怕无法领悟义父的功法。至于异姓姐妹……她人好吗?真的会将我当成姐妹吗?”小莲露出迟疑的神色,缓言道。 “她好不好,需要你自己去感受,但义父绝不是要将你丢弃在她人身边,不管不问的。” “若,她不把你当成姐妹看待,你可以随时联络江月门与天翱镖局的人,这是我随身佩戴的玉佩,你将此物交到他们手上,他们自然会带你来见我。”郭明轩取下腰间的玉佩,递向小莲,连续道。 “嗯,好的,义父。其实…小莲也的确想要一位异姓姐妹,女儿家之间不但好说话,还能彼此照顾,相亲相爱着。”小莲一脸憧憬,她仿佛看到了如家人般的姐妹与自己玩耍、互画眉妆的情景。 “嗯,甚好。那我们现在就前往甘州城吧。殇沫,方才为师见小莲不是太会骑马,你与小莲同骑一匹,我们快马加鞭,夜幕之前,看看能不能赶到甘州。” 原本不知该如何开口的郭明轩,看到小莲应下了与她寻一异姓姐妹的建议,心中顿时也舒展了许多。 毕竟,小莲刚认他为义父,若,言语有所不当,定会伤了女儿家的心的。 可当下,小莲能到冷溶月身边的确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郭明轩也知道,冷溶月定不会在“秋思阁”中久待。 也许,此次冷溶月来到“秋思阁”,只是为了帮纪纲稳定边境的局势,察看甘肃镇的动向罢了,边境战事一旦有了结论,她定然是要返回应天府中的。 而,冷溶月的身世,表面上确实能够羡煞旁人,但若细细想来,她也与小莲一般,使人怜惜。 虽称不上孤苦伶仃,但也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的,小莲能与她成为姐妹,冷溶月也会欣然接受的。 想到此处,郭明轩望了望已与殇沫在一匹马儿上的小莲,又微声道:“你这位异姓姐妹,不但身边也没有了亲人,她的年龄还比你要年幼些….但她却是一位世间难见的奇女子,与其说让你投奔于她,不如说是让你好好的照看于她。你与她有没有成为姐妹的缘分,也看你们之间的造化了。” “嗯,义父,小莲记下了,小莲定会与她以心相待的。”小莲点头,道。 “师父,你说的这个奇女子是冰弦吗?”殇沫听闻到,郭明轩言出‘奇女子’三个字后,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秋思阁’中的冰弦来,他显得有些急迫,道。 “是的,就你聪明!我们走吧。”郭明轩淡淡一笑,道。 “义父,我们为何要到甘州呢?”小莲,突然问道。 “因为我要解了你心中的仇怨。一个人,若想真正的放下,就必须要与以前的一切做个了断。不然,心怀仇恨,又如何能开始崭新的生活呢?”郭明轩,柔声道。 “义父是要给我报仇吗?”小莲,赫然道。 “是的。我一直没有询问你,杀你父母的仇人是谁,因为我在等你自己来告知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报仇,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间,没人能阻挡得住义父,无论何事。”郭明轩,淡然道。 “义父….你对小莲真好…”对于小莲而言,杀父杀母之仇,也许就是这世间最大的仇恨了。 先前随着俞伯的商队逃离出甘州城,也许只是为了活命,可当下,义父郭明轩若真能为她报了此仇,那对她而言,也算是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想到这里,小莲一脸感激的望着郭明轩,泪水不断淌出…. ………………… 甘州,位于河西走廊中段,因城内甘泉遍地,泉水清洌甘甜而得名,素有“塞外江南”的美誉。 三人行至甘州城中时,夜色虽已渐晚,但由于这里是商贸通途之地,马嘶驼铃不绝耳,小商巨贾奔于途,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在这大漠深处,黑水古国,散逸的昭君出塞的幽怨,驼铃声中也流传着,亘古不变的祁连墨玉的神话,折一枝左公柳,种下一地的相思,有永远也书写不尽的,且唱不尽的边塞诗歌。 三人弃马,走在平平仄仄的主道上,两侧的商铺,大红灯笼高挂,照亮着地上的青砖红瓦,不时还能嗅到杏皮茶浸泡出的香味来。 行至悦来客栈门前,郭明轩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要找的地方已在眼前。 他还清晰得记得,素海棠曾言过,悦来客栈乃是灭影门的联络点,若想让小莲安全的去到冷溶月身边,那就非来此处不可了。 而郭明轩要做的,也十分简单,只需要拿出冷溶月送与殇沫的折扇,在客栈内晃悠几下,自然就会有灭影门中的门徒前来了。 “小二,先为我们上些酒菜,再与我们备上三间上房。”郭明轩跨入客栈,高声道。 “好的,客官,里面请,酒菜随后就到。”小二连忙擦拭着桌凳,应喝道。 “殇沫,借你腰间的折扇一用。”郭明轩侧脸对着殇沫,微声道。 “好的,师父。不过,你要我的折扇作甚?”殇沫一脸迷茫的望着郭明轩,道。 “哈哈,没什么,稍后你就知道了。哎…你啊,只知这把折扇是冰弦送与你的,却不知这把折扇的用处,更不知这把折扇乃是当年你海棠姑姑的随身之物。”郭明轩接过殇沫手中的折扇,叹声道。 “哦,殇沫还真不知如何去使用这把折扇呢。可,师父,徒儿好饿啊,我快快坐下吧。”殇沫,急促道。 三人在客栈中,坐下后,郭明轩将手中的折扇,赫然地摆放在了方桌之上。 店小二在上酒菜之时,倒也未多言些什么,只是数次瞟向方桌之上的这把折扇,好似在确认着什么一般。 饿极了的三人,对着方桌上的酒菜一顿‘扫荡’后,抚着肚子,互看着彼此,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二,我们的上房可准备好了吗?”郭明轩,轻喝道。 “客官,三间上房已经准备好了,请楼上走。”小二,恭迎道。 “这些银子可够饭菜与客房的费用?”郭明轩将怀中的银两掏出,轻轻的拍在方桌上,道。 “客官,你们三人的一切花销,都已经有人付过银两了。”小二,弓着上身,微笑道。 “噢?我们在此可没什么朋友,怎么会遇到有人自愿给我们支付银两的好事呢?”郭明轩微微一笑,装腔作势道。 “这个….这个小的就不知了。小的只知道,小店的天字号上房中,有另外一位客官在等候着你们。”店小二,迟疑道。 “既然如此,我们上楼找她便是。”郭明轩,朗声道。 在郭明轩看来,不管何处的悦来客栈,布局都好似大同小异,就连为他们备好的三间上房的位子也与他处尽皆相同。 步入客房,果然有一位着装白衣的男子背对着他们,站立在窗台旁。 等店小二退下,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后,白衣男子便立即跪拜,持女声道:“属下见过各位。” “你是何人?”郭明轩扶起白衣男子,道。 “属下冷瞳,乃‘玉面公子’素海棠的侍女,一身男子装扮只为掩人耳目,还请公子莫要见怪。”冷瞳显得有些慌乱,她急促道。 郭明轩细细得打量着眼前的冷瞳,无论是她的姿态还是着装,都好似在刻意模仿着素海棠一般。 虽然冷瞳并没有素海棠那般惊艳,但也是有一副沉鱼落雁的容颜的。 “嗯,你该见一下,这把扇子现下的主人了。”郭明轩摇曳着手中的折扇,随后轻轻地击打在殇沫的肩头,道。 “哦,冷瞳见过小公子。”冷瞳打量了一眼殇沫,又一次跪拜道。 “啊,冷瞳姐姐,不必如此的。你快些起来吧,殇沫受不起的。”殇沫见状,有些惊慌失措了起来,他连连阻喝道。 “殇沫、小莲,你们都回各自的客房中吧,我与你们的冷瞳姐姐有话要说。”郭明轩看到殇沫慌乱的神色后,笑了笑,随之朗声道。 “是,师父。” “是,义父。” 郭明轩见殇沫与小莲离开后,便又转向冷瞳,低声道:“好了,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冷瞳见过,郭门主。不知道郭前辈来此所谓何事?请直接吩咐冷瞳便是。”郭明轩话语未完,没料想这冷瞳便直接,抢言道。 “你认得我?”郭明轩,诧异道。 “是的,我识得郭前辈。当年,海棠小姐嘱咐我们暗影女侍,暗中保护两人,其中一个就是郭门主您。”冷瞳,拱手道。 郭明轩停顿了片刻,眨了下眼睛,道:“那另一位定是当时的锦衣卫千户萧左大人了?” “是的,郭门主。”冷瞳,道。 “你…你可曾知道,素海棠现在何处?”郭明轩,突然沉声道。 “不知,我与海棠小姐最后一次相见,乃是为您建造天翱门之时。我们暗影女侍是直属海棠小姐的,不受其他任何人的命令,当年,我们18位暗影女侍,分别带领麾下的百名暗之影,寻遍大江南北,聚集了上万名能工巧匠,最后均赶赴至了天翱门中。”冷瞳,回忆道。 “怎么,郭门主也不知海棠小姐的下落吗?”冷瞳,又道。 “不知…好想知道她去了哪里…”郭明轩低头,寒心酸鼻,道。 “当年,我年芳二八,虽不懂得太多的道理,但也能够体会出海棠小姐对你的倾心。那年,天翱门竹海深处,有一大蛇作乱,海棠小姐为了不伤及大蛇,为您积下福德,特意嘱咐我们,在竹海中挖一宽敞的地道,绕其而行,从地道中运送建造天岚观微阁的木料,最后又将千余箱金银珍宝也运进了阁中。” “那段时日,海棠小姐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能看出可能要有大事发生,却没料想到,如今我已三十有二的年岁了,却始终没再见过小姐。”冷瞳泪如泉涌,肝肠寸断道。 “你尚未成婚吗?”郭明轩,低声道。 “是的,只愿等待着小姐有天能够归来。这十几年来,暗影女侍与暗之影在各地的悦来客栈中从未撤离过。”冷瞳,哽咽道。 “我在不久前,看到了素海棠在天岚观微阁中留于我的书信…没曾想,当年她为了替我建造天翱门,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更想不到,十几年过去了,你们依然忠心不悔,侯着她的归来……”郭明轩闻声,顿时心如刀割,他连连沉声道。 “对了,郭门主。若,属下没有猜错,海棠小姐的失踪定与朱棣夺位有关,她是与萧左大人一同失去消息的。”冷瞳,抹掉了眼泪,突然道。 “朱棣夺位…海棠对我隐忍不言,使得我独自去往了建好的天翱门中。莫非,她真的与萧左卷入了帝位之争中了吗?可,萧左现下应该在海外,那素海棠有没有可能也在海外呢?”郭明轩若有所思,道。 “小姐应该不在海外,因为那时,念顺夫人与小姐争吵了数次,多次劝阻小姐不可参与到皇室的事宜中。可小姐还是私下见了当时的文渊阁大学士胡广大人,最后不知为何,便失去了踪影。”冷瞳,回想道。 “她是在胡广的府中,失去踪影的吗?”郭明轩,忙道。 “不,据当时在暗中保护小姐的暗之影来报,小姐是在回故府的途中突然间消失的。”冷瞳,细想道。 “回灭影门的途中吗?可,无论是胡广的府邸,还是灭影门故府,两府均在应天府中,朗朗大道,一个人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了呢?”郭明轩,百思不得其解,道。 “这一点我也曾质疑过,但的确是在皇城中失踪的。暗中保护小姐的那位暗之影,没过几天也莫名的死去了。与其最后相伴的妻子也告诉过我,她好似听到过其丈夫喃喃自语过,说:海棠小姐消失得很奇怪,只是一阵狂风吹过的功夫,暗之影揉眼睛的片刻,便不见了小姐的踪影。”冷瞳,毅然道。 “这世间,能在揉下眼睛的功夫间,使得‘玉面公子’素海棠消失不见的人,会是谁?这江湖中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物啊!”郭明轩,推想道。 “我曾寻思,会不会是故遗名故门主,可没过多久,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当时故门主根本就不在应天府中,他当时好像是去了燕王朱棣的大营中了。”冷瞳,满是疑惑,道。 “就算是故遗名在应天府中,也不可能在片刻间,使得素海棠消失不见的。我自认功法高过故遗名,就算是今时今日的我,也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郭明轩,断然道。 “可,你手中的折扇,乃是我们小姐的随身之物,她从不离手的,现在又如何会在你的手中?你方才说,此折扇的主人是你身边的那个男孩的,他又是从何处得到的呢?”冷瞳,诧异道。 “你认识冷溶月吗?如今,冷溶月完全取代了素海棠当年的地位,成为了念顺夫人的第二个义女。”郭明轩,皱眉道。 “冷瞳不认识冷溶月,但冷瞳却与她的手下厮杀过数次,但每次都好似有人制止一般,制止之人应该是不想伤害到我们吧。冷溶月的名字,也是冷瞳无意间打探出来的。”冷瞳,思索道。 “你与冷溶月的手下为何厮杀?”郭明轩,不解道。 “因为据点,除了各地的悦来客栈外,我们还有一个海棠小姐自建的大型据点,一个叫锦绣芙蓉的地方。”冷瞳,坦言道。 “锦绣芙蓉?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郭明轩,追问道。 “其实,若细细的说,锦绣芙蓉分为一地一处。一地名为:锦;一处名为:绣芙蓉。锦是一个在扬州郊外的村落,那里有海棠小姐收留的众多孤女,村落中是没有男子的,而我就是在这个村落中长大的。” 没等冷瞳话音落下,郭明轩又问道:“那绣芙蓉呢?” “绣芙蓉乃是扬州城内的一间茶阁,其内的女子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它平时更像是一个风月场所,只是女子们都以琴艺与舞姿取悦客人罢了。” “而绣芙蓉真正的作用,乃是为了收集江湖中的情报。由于茶阁中的女子相貌出众,谈吐不凡,前来结交的达官贵人、江湖侠士比比皆是。阁中的任何一位女子身边都会有百名仰慕者追随的,其中不乏一些威震四方的大人物。”冷瞳,接连柔声道。 “那么,冷溶月的手下,要争夺的据点,就是这绣芙蓉的茶阁了?”郭明轩好似明白了一切,他缓言道。 “是的。因为名为‘锦’的村落,根本就无人知晓,我今日能告之郭门主,也是认定了郭门主是我家小姐的挚友,才言出的。”冷瞳,道。 “那‘锦’地村落的孤女,长大后,都是要到绣芙蓉里卖艺的吗?”郭明轩,猜想道。 “不。‘锦’地村落的孤女,年满十六后,都会有三个选择:其一是成为暗之影;其二是立下重誓,独自离去,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其三才是前往绣芙蓉中,以才情为饵,收集情报。” “可,目前为止,选择立下重誓,独自离去的女子,还未出现过。海棠小姐把‘五绝神针’与‘沾花蝶舞’这两门绝学传授给了每一个人,前来‘锦’地村落的孤女,从小都是要修习这两门绝学的,也就是说,她们任何一人都具备着独自生活的能力,但她们却没人选择离开小姐。”冷瞳,缓缓的连续道。 “‘五绝神针’我是知晓的,这是一门高深的医术,既能救人也能杀人。可‘沾花蝶舞’是怎样的功法?我从未听闻过。”郭明轩,疑惑道。 “‘沾花蝶舞’是从少林的‘三十六路擒拿手’,和丐帮的‘四十八路沾衣式’中演变而来的,只是将刚猛的擒拿手变成的轻柔的绵掌罢了,但只要找准时机,绵掌又会瞬间刚劲起来,紧锁对方的关节,达到制敌的效果。” “而沾衣式则主要分为两种功法,一则是轻功,以轻盈的步法躲闪,使人无法抓到;其二则是一种缠绕的功夫,无论持何种武器,都能在对方的周身进行游走,找到破绽后,一击即中。” “将擒拿手与沾衣式结合起来的‘沾花蝶舞’,施展起来犹如蝴蝶点落花丛一般,美艳且难以捕捉。”冷瞳,连续朗声道。 “妙,甚妙。此等功法,我想也只有‘玉面公子’素海棠能够创得出来了。”郭明轩,大惊道。 “对了,方才,郭门主言中提到了冷溶月,莫非你手中的这把折扇是冷溶月送给随你而来的那个男孩的?”冷瞳,又道。 “是的。”郭明轩,道。 “既然此折扇是从冷溶月的手中送出去的,那海棠小姐的下落,念顺夫人一定是知晓的。”冷瞳,迟疑道。 “我曾去过灭影门,在门中的海棠如旧楼内,也的确询问过念顺夫人,关于素海棠的下落。可她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直在遮掩着什么。但,我可以确定,念顺夫人应该知道素海棠的下落,只是不愿言出罢了。”郭明轩,缓言道。 “念顺夫人极其宠爱海棠小姐,既然她不愿言出,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总之,念顺夫人是不会去伤害海棠小姐的。”冷瞳,毅然道。 “你有没有想过,去投奔在冷溶月的麾下?”郭明轩思索了片刻,突然道。 “郭门主何出此言?”冷瞳,惊呆道。 “素海棠的折扇,念顺夫人传给了冷溶月,而冷溶月现下又如素海棠的替身、影子一般的存在着。我想,这冥冥之中是否早有天意?无论素海棠能否再现江湖,现下冷溶月那里,则是你们暗影女侍最好的去处。至少,冷溶月是能够护得了你们的周全的。” 郭明轩见冷瞳迟迟不语,又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十几年过去了,暗影女侍的人心也许早就散了,更别说你们各自麾下的百名暗之影了。若,现下有冷溶月统领你们,就算素海棠真的有一天出现了,你们的实力依然在,素海棠见到你们各个安好,也会欣慰至极的。” “冷溶月…她是个怎样的人?”冷瞳露出迟疑的神情,低声道。 “她只是个少女罢了,但她的确像极了素海棠。而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冷溶月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她张弛有度,善恶分明,又大义凌然,定会好生的待你们的。”郭明轩,连连称赞道。 “好,容我想想。”冷瞳,缓言道。 “我身边有一义女,名为:小莲。欲让她与冷溶月结为异姓姐妹,若你思量好了,带着我这义女,一同去投奔冷溶月吧。”郭明轩,又道。 冷瞳望了望郭明轩一脸坚定的神色,呆愣了片刻后,低声道:“天色已晚,冷瞳先行告退,明日冷瞳再来拜见郭门主。” “好,你去吧。” 郭明轩随着冷瞳,也走出了客房。他分别来到紧邻自己房间的左右客房外,蹑手蹑脚地分望了下殇沫与小莲,看到二人早已安睡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来到桌前,斟满一杯酒,轻轻拿起,又缓缓走到了窗台前,一缕带着秋意的凉风袭面而来。 这样的冷风在这北境的夜晚,是再寻常不过的了。而对于素有“桑麻之地”、鱼米之乡之美称的甘州城而言,这缕寒风好似在提醒着郭明轩,应该好好看看被他忽略掉的窗外美景。 窗外的一草一木,一道一街,都是那么的熟悉,好似第二个江南一般。 呆望了良久,郭明轩缓缓地饮下了杯中酒,又莫名的伤感了起来。 随后,他皱眉喃喃道:“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 “欹枕数秋天,蟾蜍下早弦。”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 “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九十六章 求饶也是死 上篇 轻风冷露,孤夜裳裳。 郭明轩来不及细看的景色,当下倒是能够看个通透。 可眼前的景色又好似有太多得凄凉之处,也许是,刚落下的雨有些纷忙;也或许是,已无法看清更远处的景色。 无情声落有情城,柔柔落下悄无声。 遥指西北战机否?沙场将士草还生。 雨的落寞,自然随着人心;可,人心又何尝不是随着骤雨,而生起薄雾呢… 雨水在青砖红瓦之上荡起涟漪,而郭明轩杯中的酒却依然静稳。 望着这没有波澜的杯中酒,好似在拷打着他的内心,他真的能如这杯中酒一般平静吗? 显然,他是不能的。 放下杯盏,深望雨路,一声长叹。 傲慢又如何?目空一切又怎样?远远要比在能力范围之内,去选择无动于衷,要来得畅快。 可,他还是毅然地离开了军营,不但离开了,还逃避在了如梦似幻的甘州城内。 静夜中,他仿佛听到了将士们的哀鸣与咆哮,也好似看到了将士们逐个倒下的凄惨与悲壮… …………………. 翌日,雨止,微凉。 不愿醒来的郭明轩,被鸟儿的阵阵脆鸣,吵得有些心烦意乱。 辗转反侧间,想重回梦境,却又不愿沉寂在梦中,他是纠结的,他更是无奈的。 “郭门主,您在吗?”轻敲房门,轻唤其名,使得郭明轩猛然坐起,掀甩被裹,顾不上整装净容,便直接打开了房门。 “郭门主,您刚睡醒吗?”门外的冷瞳端着托盘,看到郭明轩疲倦的神色后,忽然有些羞涩了起来。 “嗯,今日有些贪睡了。”郭明轩好似根本不在意冷瞳的到来,他走到水盆前,揉了一把脸,紧接着整理起身上的衣衫来。 “甘州的晨露是重了些,郭门主不妨多穿件外衫。”冷瞳缓缓的进入房中,将托盘上的稀粥与两盘小菜摆放在了长桌之上,道。 “你已思量好了,对吗?”郭明轩背对着冷瞳,依旧整装捋发,低声道。 “是。冷瞳昨夜一宿未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与冷溶月见上一面为好。”冷瞳,缓言道。 “18位暗影女侍,1800名暗之影,如此庞大的势力,的确该谨慎一些。”郭明轩转过身来,端量着冷瞳,道。 “有时,等待久了,难免会有些绝望。但,若真能保住海棠小姐的心血,我也愿意全力去说服暗影隐卫,投在冷溶月的麾下。”冷瞳,略显惆怅道。 “冷溶月…也该有自己的亲信了。不然,她这‘秋思阁’宫主的身份,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全部架空了…形同虚设的尊荣,却要承担一无所知的辱骂……”郭明轩迟疑了片刻,若有所思道。 “‘秋思阁’?她竟是‘秋思阁’的宫主?”冷瞳闻言,惊道。 “怎么?你听过‘秋思阁’?”郭明轩,定神道。 “郭门主应该知道,灭影门是这江湖中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而‘秋思阁’就是培养杀手的大本营。除了,从小被收养的孤儿外,阁中还网罗了大批的成名高手,他们经过互相厮杀来决定各自的品级,确定了品级也就确定了在阁中的地位。”冷瞳的神色中露出一丝畏惧,沉声道。 “你说的这些,我不但知道,而且还亲眼见识过。”郭明轩,笑了笑,道。 “那…冷溶月既是‘秋思阁’宫主,那么…她一定能命令阁中的所有杀手了…可,这…怎么可能?郭门主曾言,冷溶月只是个少女,怎么可能做得了‘秋思阁’的宫主呢…”冷瞳,疑惑道。 “她的确是名副其实的‘秋思阁’宫主,她也的确能号令阁中的所有杀手。至少,在她戴上白色面具的时候,那些杀手还是很愿意去听她的指令的。”郭明轩,缓缓道。 “白色面具?您越说,冷瞳就越糊涂了,能不能统领阁中的杀手,和白色面具又有何关联呢?”冷瞳,思索道。 “关联很大,‘秋思阁’背后一定还有一个真正在操纵杀手组织的人,但此人应该很顾忌冷溶月的身份,也不想去撼动冷溶月宫主的位子,所以,此人出现时,应是戴着一副白色面具,而这白色面具,恰巧冷溶月也有一副一模一样的。”郭明轩,道。 “也就是说,‘秋思阁’中的众多杀手,根本就没见过宫主真正的容颜?”冷瞳,赫然道。 “是的,没有见过,他们也不可能见到。”郭明轩,道。 “为何?”冷瞳,道。 “应该是不配吧。那些杀手还不配见到‘秋思阁’宫主的容貌。”郭明轩的表情坚定了起来,他直言道。 “那….”冷瞳的神情有些迟疑了起来,她欲言又止,好似心中有些难言之隐一般。 “你也不必多虑。不管这样,当下冷溶月的身边,的确需要你们,更需要你们对待素海棠那般的忠诚之心。”郭明轩,斩钉截铁道。 “冷瞳知道了…我即刻启程去往‘秋思阁’面见冷溶月。”冷瞳,拱手道。 “你一个人?”郭明轩,诧异道。 “是的。暗影隐卫人数众多,我要先与冷溶月商议后,才能再召集他们。” 冷瞳停顿了一下,神情中有些含蓄,她低着的头,微微抬起,望了一眼郭明轩,又道:“我可以看出郭门主对您的义女‘小莲’极为看重,若我一人带着小莲前去‘秋思阁’,恐有照顾不周之处。待我与冷溶月会面后,携众暗影隐卫一同护送小莲前去,也可使郭门主宽心了。” 郭明轩闻言,呆愣了起来,时过今日,素海棠身边的暗影女侍,无论是在行事作风上,还是在安排事宜上,依然是极其稳妥的,这也使他倍感欣慰了起来。 对于小莲归处,他一直是沉着心的,此刻能听到冷瞳的这番言语,他更加确定,将小莲送到冷溶月身边是对的。 可郭明轩没有多言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道:“也好。” “嗯,郭门主在此等待几日,冷瞳这就去了。”冷瞳,又一次拱手道。 郭明轩对着冷瞳点了下头,随她一同走出了房门,他好似有些莫名的不放心,于是又跟随着冷瞳下了楼去,来到了悦来客栈的一楼。 “郭门主请留步,冷瞳定然会完好的去到‘秋思阁’的。”冷瞳缓缓转身,回眸一笑,道。 “‘秋思阁’并不好找,在群山峻岭之中…”郭明轩话音刚起,就被冷瞳打断了。 她笑了笑,道:“郭门主,冷瞳自有办法找到‘秋思阁’,江湖中每个门派都会有一些门中的独特方式的,无论是找人,还是打探消息,我们灭影门自然也不会例外。” “好,冷瞳姑娘慢走。”郭明轩,拱手道。 郭明轩的这一礼,冷瞳自然知道其中的含义,算是嘱托,也算是托付。 可对于郭明轩这样,几乎接近于神的人而言。他大可不必向任何人拱手行礼的,眼前的这一礼,也使得冷瞳,顿感责任重大。 …………………… “一个外来的粮商,居然敢在这甘州城内与闫旭老爷做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冷瞳刚踏出悦来客栈的门槛,就被一家仆打扮之人的叫喝声,止了步伐。 侧脸望去,这家仆带着若干随从,正趾高气扬的怒视着客栈之中一方桌前的客人。 这方桌前的客人共有四位,面对着他人如此的叫喝与轻视,四人却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冷瞳的目光,在那四位客人的身上停留了些许,又望向了身后的郭明轩,郭明轩对着她点了点头,冷瞳也心领神会的跃上马匹,在一声马鸣后,极快地离开了。 “喂,我跟你们说话呢?怎么?连话都不敢说了吗?”那家仆见四人无一人回应,便又步步紧逼,讥讽道。 “我们做我们的生意,你们老爷是你们老爷。现下,你们如此咄咄逼人、厚颜无耻,就不觉得你们管得也太多了吗?”方桌前,一客人,沉声道。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在这里,我们闫旭老爷就是规矩!你们可以贩卖粮食,但只能卖给我们闫旭老爷,不得直接卖给他人!”那家仆,冷冷道。 “哈哈,只能卖给你们老爷,恐怕还要低价卖与他吧!我们长途跋涉而来,如真照你之言去做,岂不是又赔银两,又赔力气吗?”那客人,又冷笑道。 “哼,我们家老爷愿意收你们的粮食,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若我们直接来抢,你们又能怎样呢?哈哈。”那家仆回顾了下身后的一众随从,讥笑连连道。 “直接抢?莫非,此地就没有王法吗?再者,我们的粮食是要送与边境的将士的,只是到甘州城内停歇几日罢了。”那客人,紧接着道。 “这甘州是个好地方,这里商贾云集,每日来来往往的,但你们可见过有运粮的商队吗?”那家仆,森然道。 “确实没见到过,但并不表示,我们不能运粮从这里经过。”那客人,笑了笑,淡然道。 “看来,你们想成为例外?哎,今日若不让你们见识下我们的手段,岂不是要坏了这甘州城内的规矩!弟兄们,你们该知道如何做了吧!” 那家仆的眼神突然变得冷峻了起来,只见他挥动了下手臂,身后的一众随从,皆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地向方桌前的四位客人走去。 “哈哈哈,我见过不知天高地厚的,却实在没见过如此狂妄至极的!”四位客人中,另一人缓缓站起,握起一黑鞘长剑,朗笑道。 “嘭~噗通~”一声朗笑后,向方桌前走来的一众随从便向后,倒落去。 使得客栈一脚的桌椅长凳毁落了一地,众随从在已不成形的桌椅长凳之上惨叫连连,来回翻滚了起来。 “呦,看来你是个练家子,这剑身只是轻轻往前一推,便能震倒数人,真是厉害啊!你可敢报上名讳?”那家仆见状,并未被眼前的情景吓到,而是一副有惊无恐的样子,道。 “好说,在下吴森,字子庸,乃天恒门弟子。”吴子庸,高喝道。 “天恒门的人,怪不得如此狂妄。只是,你们天恒门的翘楚天恒七侠死后,便再无杰出人才出没江湖了,我想你们还是收敛一些吧。若你们现在跪地求饶,且留下粮食,我或许还能饶你们一命!”那家仆,高声道。 “放肆!”方桌之上,又一人突然怒喝道。 随后,又是“嘭~”的一声,那家仆便躬身向后跌仰去,双膝重重得跪在了地上。 那家仆吃力的站起,擦去嘴角上的鲜血,捂着腹部,嘶声道:“你又是谁?” “我?我叫赵贵,字君攵,也是天恒门弟子!”赵君攵,喝道。 “好,你们给我等着!”话落,那家仆一脸狼狈的跌撞而去,倒地的众随从也随之奔逃。 “好!四位前辈真乃英雄也。”殇沫连连鼓掌,满脸笑容的向吴子庸、赵君攵等人走去。 站在一旁的郭明轩惊讶地望着殇沫,他不知殇沫何时也来到了楼下,也许是刚刚看得太过出神,才忽略掉了身边的细节。 可殇沫今日的举动,倒有些不同往日。 往日里,他这徒儿虽说不上胆怯,但也绝不会主动理会这些闲事的,更别说拍手叫好,主动迎合了。 郭明轩沉思了片刻,想来殇沫在丘福的军营中应该是经历过什么,也是在离开军营后,殇沫才有了这些变化的。 可,殇沫到底经历了什么?郭明轩回想着与殇沫在军营中的种种细节,唯一空白的记忆,则是离开军营的前一晚,自己一时兴起,与众将士饮酒至不省人事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郭明轩是不得而知的。 他只知道,当他醒来,殇沫在他身旁,盘坐在地,手持一剑支撑着上身,还在睡梦之中。 郭明轩当时也并未想得许多,徒儿护着师父也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的。 再者,那时的郭明轩还沉寂在战士们可能惨死战场的悲鸣中,自然也不会去注意其他的事情的。 “这位小兄弟,不知该如何称呼?”赵君攵打量着殇沫,拱手道。 “哈哈,我叫殇沫,我已记下你们两位的名字了,一个叫:吴子庸,一个叫:赵君攵。就是不知,另外两位叫什么了。”殇沫有些调皮的笑道。 “哦,在下郑文,字芳栩。” “在下,周瑾,字冠成。” 吴子庸、赵君攵身旁的两人,先后对着殇沫,拱手道。 “郑芳栩、周冠成…吴子庸、赵君攵…哈哈,四位前辈的名字果然不凡。今日,殇沫有幸遇到四位前辈,不知可否与你们共饮一杯?” 殇沫稚嫩的脸上,带着些许微笑,他手指抵着下巴,道出了四人的名字后,又朗笑道。 “小兄弟能与我等共饮,也是我们的荣幸。不过,我见小兄弟也不过13、4岁的样子,不知这酒量如何?”郑芳栩,问道。 “酒量嘛,试过不就知道了?”殇沫一蹦一跳地坐在了郑芳栩的身旁,倒满了一碗酒后,环视着四人,道。 “小兄弟,我们四人现下显然是惹上了麻烦。要是小兄弟想与我们四兄弟饮酒的话,不妨改在来日?”周冠成一脸严肃,道。 “择日不如撞日,再说了,我与师父是最不怕麻烦的人了……哈哈,对吗?师父……”殇沫一脸坏笑的向郭明轩望去。 郭明轩见状,只得干笑连连,点头向周冠成等四人示意。 随后,他瞥了一眼殇沫,没好气的道:“我先回房中了,有事就大声唤我!” “好的,师父。殇沫知道师父是最疼徒儿的了。”殇沫对着郭明轩做了一个鬼脸,满脸堆笑,道。 周冠成望着郭明轩缓缓地向楼上走去,低声道:“小兄弟,你这师父一头银发,气宇不凡,应该是当世的名家吧?” “也不算什么名家吧,只是与灭影门的故遗名旗鼓相当吧!”殇沫未曾见过郭明轩与故遗名对决,他根本不知郭明轩在功法上,早已超越了故遗名。 当下,在殇沫心中,师父郭明轩与故遗名习得的是相同的功法,那自然是不相上下的了。 “什么?与灭影门的故门主旗鼓相当…这…”赵君攵露出诧异的神情,惊道。 “小兄弟,这不可能吧?故遗名可是这江湖中的第一人啊,他已经纵横江湖数十年了。这数十年来,从未听闻过有谁是与他旗鼓相当的。”吴子庸,思索道。 “是啊,这是不可能的…”郑芳栩,点头道。 周冠成注视着殇沫脸上的神色,只见殇沫没有丝毫慌乱,异常淡定地夹着桌上的小菜往嘴里送,他又回想到刚刚殇沫称其师父的银发男子的身形与神态,就算功法上比不得故遗名,也自然是差不了太多的,“小兄弟,不知你的师父如何称呼?” “我师父叫郭明轩,至于字什么,号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哦,对了,他是天翱门的门主。”殇沫,漫不经心道。 “天翱门?萧秋大侠的天翱镖局如今声势浩大,名震天下,正是依仗着天翱门的势力。至于天翱门门主,江湖中很少有人提及,也从未有人见识过他的武功。”郑芳栩,惊呼道。 “哦,你说萧秋叔叔啊,他对我很好的。”殇沫,朗声道。 “小兄弟是天翱门门主的弟子,不知在天翱门中的辈分如何?”吴子庸凝视着殇沫,脸上有些迟疑,他带着试探的语气,道。 “我不知什么辈分不辈分的,我只知在天翱门中,他们都称我为少门主。”殇沫手中的筷子未停,依然往嘴中送着小菜,直接道。 “少…少门主…”郑芳栩面色恐惧,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使郑芳栩恐惧的并不是殇沫这个人,而是‘天翱门少门主’的称呼。 对他而言,经常在江湖中行走,也是听过一些传闻的。 据他所知,天翱镖局的萧秋、踏月无痕的萧月、形如鬼魅的萧冬,还有被称为圣手医仙的萧风,均尊天翱门少门主为主上。 与其说,天翱门门主在江湖中少有提及,但也是扑朔迷离、众说纷纭的。 可,若拿天翱门门主与天翱门少门主的名头相比,这天翱门门主反倒是微不足道的。 因为,萧秋、萧月、萧冬、萧风的名号实在太过响亮,已至于把他们视为主上的天翱门少主门推到了神秘的极点。 想来也是,在这江湖中无论哪股势力,多多少少都是要用得到萧秋的天翱镖局的。 除了走镖以外,其名下的首饰铺、当铺、银号、粮铺、布匹绸缎店、盐号等等已然遍布全国。光在这甘州城内,萧秋的银号就不下三家了,且江湖中人,也用惯了萧秋银号中的银票,都以使用此银号的银票为荣。 还有萧月,盗宝无数,劫富济贫,就连皇宫大内也如他自家一般,来去自如。 再者萧风,圣手医仙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江湖中有多少宗师、大侠都是经他之手才保下性命的。 就算萧冬的名号不如萧秋、萧月与萧风那般震耳,但其打造的地道、密室,机关、利器,又是多少豪门帮派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而他眼前的这位一身贵气的少年,居然就是天翱门少门主。这对于郑芳栩而言,不但难以置信,更是如太阳从西边出来那般的惊喜,他的心中,一时也激起了千层浪,波涛汹涌了起来。 …………………… “就是他们!他们不但拒绝将粮食卖给老爷,还对我们的人大打出手,根本不把我们老爷放在眼里!” 当前的叫喝声,打破了郑芳栩的思绪,他定神望去,刚刚狼狈离去的那家仆正怒视着他们,一副想要吞下他们的样子。 “小乙,就他们四人?还带了个孩子,就能把你们打成这样?”突然,一尖锐的声音传来,赫然走来的是一位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 “大侠有所不知,他们都是天恒门的人,武功甚是厉害,小乙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 刚刚狼狈而逃的那家仆,显然就是他们口中的小乙了,可这位蒙面的黑衣男子又是谁呢? 郑芳栩、周冠成、吴子庸与赵君攵只觉那黑衣男子杀气腾腾,内功极为深厚。 他们四人也来不及多想些什么,都紧握着身旁的长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哈哈,你是天下第一刀凌逸尘前辈,对吗?”殇沫的嬉笑声打破了沉沉的氛围。只见殇沫缓缓转身,上上下下打量着那黑衣男子,审视了一番后,道。 “你….你怎会在此?你师父也在吗?”原本趾高气扬、稳如泰山的黑衣男子见到殇沫后,突然慌乱了起来,他的神情告诉殇沫,他就是凌逸尘无疑。 “是啊,凌逸尘前辈,你怎会跟如此不堪的家仆前来呢?”殇沫,疑惑道。 “我…嗯…你别管,这与你无关。我是来找你身边的四个人的,你走远些吧。”凌逸尘吞吞吐吐的言语中,无不透着惊慌失措感。 “可我刚刚才和身边的这四位前辈做了朋友,我又如何能走远些呢?”殇沫,露出难为的神色,道。 “你…当日在宝月客栈中,你与你师父窥得我的心思,才使得你获胜的,你不会真以为你能打败我吧?”凌逸尘,迟疑道。 “我打不过你也无碍啊,我师父也在这儿,我只需大叫一声,他就会出现了。”殇沫,满不在乎道。 “你…也罢,小乙,我们先行离去。今日,这四人算是运气好,但他们躲得过初一,绝对躲不过十五的!”凌逸尘‘嗯’了一声,停了片刻后,故作镇定的对着身边的小乙,道。 “什么?我们走?我没听错吧?大侠。”小乙,惊道。 “是啊!你要走到哪里去?你这‘天下第一刀’自恃无敌,又信誓旦旦的称自己能解我万难,我才重金留下你的。如今,就这四人,还有一个孩子,你就怕了?”众人闻声望去,一身材矮小,脑满肠肥,一脸富态的年长男子,走进了悦来客栈中。他怒视着凌逸尘,道。 “老爷!”小乙与其身后的众随从见到此人后,均俯身拜道。 “闫旭老爷,我的确能杀掉面前的四人,可这孩子是无辜的,我们改日再来也无妨。”凌逸尘对着年长男子:闫旭,拜道。 “哈哈…孩子是无辜的?你兽性大发,欺辱城中百姓之时,本老爷也未见你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啊。”闫旭,笑喝道。 “这…”凌逸尘环视着四周,又时不时的向楼上望去,好似在寻找着什么。他欲言又止,始终说不出话来。 “今日,你若博了本老爷的面子,就等于灭了本老爷的威风。以后,本老爷还如何在这甘州城内做人呢?还会有人把本老爷放在眼里吗?”闫旭,怒道。 “这…”凌逸尘依旧说不出话来,他拱拜的双手也迟迟没有放下。 “这什么这!你可以不杀他们,但你‘天下第一刀’的威名也从今日起荡然无存了,什么狗屁‘天下第一刀’啊,废物一个!”闫旭,怒喝道。 “闫旭老爷,我虽为你效命,但江湖之人最在乎的是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就算这四人今日逃脱了,我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掉他们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闫旭的话,的确戳中了凌逸尘的底线。 当日,凌逸尘追赶到宝月客栈中,去寻找慕容烈,正是为了‘天下第一刀’的威名。如今,他又岂能不在意闫旭的话语呢? “今日,你要么杀了他们,要么身败名裂。是进是退,你自己抉择吧!还有,不要以为你离开我,或杀掉我,就没人能毁掉你的名声了!这里可是客栈,难道你能杀掉这里的所有人吗?” “哈哈,就算你杀掉了客栈中的所有人,也难保客栈之外,没人看到这一幕。看来,你还需要杀掉甘州城内的所有人……哈哈,只要有一人将你此刻的所作所为传出,你就做不成这‘天下第一刀’了!”闫旭,又接连激道。 “好,我杀!”凌逸尘站立着,沉默了良久,沉声道。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九十七章 求饶也是死 下篇 悦来客栈一楼的吵杂声,早已引得郭明轩与小莲扶栏守望,只是他们二人驻足在客栈三楼,没有走下来的打算罢了。 在郭明轩的眼中,至从殇沫遇到了冷溶月后,就已然不是那个,需要他时刻守护着的孩子了。 虽然,殇沫依旧是个孩子,但现下这个孩子有点‘凶’。 因为他天真烂漫的容颜下,隐藏着天剑功法,就算他的‘天傲剑法’只是‘半成品’,也足够能使人恐惧的了。 而郭明轩身旁的小莲,至从看到闫旭进入悦来客栈后,便将身前的木围栏抓得紧紧的。她紧绷着身子,阵阵颤抖着,不时的还能听到牙齿上下左右的切齿声。 郭明轩洞察到小莲的神情,他没有言些什么,只是将左手掌平放在小莲的右手背上,小莲感受到郭明轩手掌中的温度后,这才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郭明轩又微微的瞥了一眼小莲,他已然意识到,楼下的闫旭今日必须死,因为小莲的举动已经告诉了他,闫旭就是杀害小莲父母的凶手。 ………………… “噗嗤~” 突然间,天恒门弟子周冠成的脖颈处缓缓裂开,鲜血不断地向外喷射。 他面色惨淡,一脸匪夷所思的神情,这神情好似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他便瞪着双眼,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没能站起身来。 “这…怎么可能,周冠成师弟是如何死的?”吴子庸紧盯着周冠成的尸体。他苍白的脸色有些发青,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一脸惊恐得站着,身子已然动弹不得。 “死了吗?”赵君攵颤声喃喃了一句,颤抖的手逐渐垂下,腿微屈,上身渐渐下俯,还未触摸到倒地不起的周冠成的鼻孔时,他便猛然一震,急忙收起了手臂,上身也如弹簧一般立得笔直了起来。 “他…出…出招了吗?”郑芳栩牙齿打着冷颤,失魂落魄道。 使得郑芳栩、吴子庸、赵君攵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说话之间的片刻功夫,且没有丝毫的预兆和防备下,周冠成脖颈处的伤口便如一把锋利的小刀,缓缓划过一般,逐渐裂开。 这鬼魅的手法,难道就是‘天下第一刀’凌逸尘的刀法吗? 可在江湖中,任何犀利的刀法都是在瞬间使得伤口破裂开来的,这没有丝毫招式的杀招,又是如何使出的呢。 “凌逸尘前辈,你还是出招了。”殇沫,冷然道。 “是的,我出招了,你看清了吗?”凌逸尘,森然道。 “没有。”殇沫,坦言道。 “那么,你今日也会死在我的刀下。”凌逸尘,沉声道。 “为何?就因为我没看清你如何出招,我便会死吗?”殇沫,疑惑道。 “是的。”凌逸尘,道。 “若我的剑法比你的刀法更快,便也没必要看清楚你是如何出招的了。”殇沫,又道。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看不清楚我的招式,又如何能在我之前出剑呢?”凌逸尘冷笑一阵,说道。 “嘻嘻,因为我知道你的刀藏在何处。”殇沫,突然嬉笑道。 “哈哈,你方才说这四位前辈是你的朋友,可你的朋友已然倒下了一人,你还能笑得出来?你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凌逸尘眉头一皱,又舒展了开来,大笑道。 殇沫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突然说道:“我笑,是因为我能为已死去的朋友报仇。难道,能为刚结交的朋友报仇,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吗?” 凌逸尘哈哈笑道:“报仇?看来,你师父根本没在这客栈之中,不然他应该早就出现了吧!如今,你师父不在,你何谈报仇?就凭你乱砍乱劈的剑法吗?” 殇沫闭上眼睛,缕缕丝发在微风中晃动,他低声道:“这客栈太静了,静得让我有些不自在。但,还好…这里还是能感受到微风的。” “啊!” 凌逸尘一声叫喝,已觉一道剑气随着微风,向他拦腰斩来,他急忙出刀,却已然来不及了。 “嘭~当啷~”凌逸尘从腰间刚拔出的刀断裂在地,成了两截。 这是一把极其厚重的刀,且是一把充满怨气的刀,这把刀极短,连平常剑身一半的长度都没,但还是被斩断了。 凌逸尘心中一凛,喃喃道:“你做到了,你是何时发现自己能做到的?” 殇沫缓缓俯身,抹上了周冠成的眼睛,使得周冠成能够安然地瞑目。 随后,他站起身来,说道:“从你方才出刀杀死周冠成前辈后,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凌逸尘面色惊恐,张口结舌道:“可…可你…并没有看…看清楚我…出刀。” 殇沫笑眯眯的道:“不需要看清楚了,我只需要感受到你出刀的速度就行了。” 凌逸尘,颤声道:“出刀…出刀的速度…” 殇沫道:“是,出刀的速度。只要我比这速度快些,就自然能杀掉你。” 凌逸尘,嘶声道:“那么,你不光斩断了我的刀,还斩开了我的腹部?” 殇沫道:“是的。” 凌逸尘,道:“我纵横江湖数年,自视‘天下第一刀’绝无敌手,现下终于找到对手了。” 殇沫,道:“我很荣幸能够成为那个对手。” 凌逸尘紧锁眉头,咬牙道:“这是什么剑法?你刚学的吗?” 殇沫,道:“这剑法叫做‘天傲剑法’。也许,我一直都会,也或许是我刚刚学会。” 凌逸尘跪倒在地,低声道:“‘天傲剑法’….” 殇沫,拱手道:“你的确是位可敬的对手,你也是我用‘天傲剑法’杀死的第一个人。” ..................... 凌逸尘倒下的地面上,逐渐渗出黑红的浓血来。 闫旭虽是位见多识广,雄霸一方的商贾,倒也没见过这等场面。 在有些年岁的他看来,无论是凌逸尘杀死周冠成,还是殇沫杀死凌逸尘,都好像做梦一般,只是几句对话,就已然使人无声的死去了。 他定了定神,好似赫然醒觉一般,突然惊叫道:“快…快!快!拦下那孩子!” 话落,跟随闫旭的众随从挡在了他的身前,他自己也向客栈外跑去。 此刻,一直注视着楼下的郭明轩纵身跃下,指着闫旭,喝道:“你今日是走不了了!” 闫旭缓步停移,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来,满脸堆笑地望着郭明轩道:“大侠,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这都是一场误会。” 郭明轩道:“你还记得甘州城内的小莲吗?” 郭明轩话语一出,客栈中的许多人像炸开锅的蚂蚁一般,低声细语着,好似瞬间明白了一切。 闫旭道:“小莲?哪个小莲?”话落,闫旭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就是我!”小莲缓缓地从楼梯处走下,怒视道。 闫旭面色恐惧道:“你…你还活着…” 小莲道:“是,我还活着。” 郭明轩侧脸望向殇沫,问道:“你刚刚使用得哪把剑,杀死的凌逸尘?” 殇沫笑了笑,道:“周冠成前辈倒下后,他的剑还在方桌之上。我自然是用得他的剑,师父难道没有看到吗?” 郭明轩道:“没有。我的确没有看到你出剑,甚至连你是否触摸过剑,都没注意到。” 殇沫道:“那…师父也已然不是殇沫的对手了?” 郭明轩,淡笑道:“也许吧,若我舍去功法内力的话,或许你能杀掉我。” 殇沫将身旁的剑抛向郭明轩,问道:“师父要亲自动手吗?” 郭明轩接过抛来的剑,道:“不,他不该死在我的手中。” 殇沫道:“也是。自古以来,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乃是不变的道理。看来,今日小莲也要开杀戒了。” 郭明轩皱起眉头,凝望着小莲,道:“来,拿着这把剑,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小莲脸色暗淡,双眼红润,步伐沉重得走到郭明轩身旁,拿起郭明轩手中的剑,又向闫旭走去。 小莲步步逼近,挡在闫旭身前的众随从慢慢后移,散开。 闫旭见状,慌乱跪地,连连求饶道:“小莲姑娘,杀你父母的确是我的错,但我愿意补偿于你,我毕生的家财都可以送与你,只要你不杀我,就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小莲,沉声道:“人都死了,我要你的家财又有何用?难道,我们穷人的命真的可以用钱来换吗?你的家财能让我的父母复活吗?” 闫旭,忙道:“小莲姑娘,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曾拥有,又怎会知道能不能让你的父母复活呢?” 小莲脸上的一滴眼泪,零落在了剑身之上,她用剑抵住闫旭的胸膛,道:“可我只想要了你的命!” 闫旭咬紧牙关,用力一推,剑尖便向一旁偏移开去,他连忙起身,又喝来一旁的众随从挡在身前。 他恶狠狠的道:“这里可是甘州城,甘州5卫的张德胜统领乃是我的故交,张德胜又是镇守甘肃镇的何福将军的亲信!何福位高权重,已被圣上封为宁远侯!你们真敢动我?!” 郭明轩闻言,连连冷笑,他右掌向前平推,挡在闫旭身前的众随从皆被震倒在地。 他道:“别说何福老将军了,就算是当今圣上也救不了你的性命!你这些年来,能够在此鱼肉百姓,剥削商旅,靠得全是你所言的张德胜统领吧?也罢,你先到地府去,张德胜统领会随后到的!” 闫旭眼见大难临头,言出张德胜与何福后,都不能挽留下他的性命来,便又跪地求饶了起来,“是我有眼无珠,是我该死,我不该乱杀无辜,害得小莲姑娘无家可归。放过我吧,我以后日日行善,来恕我的罪过!” “噗呲~” 小莲将手中的剑,刺入了闫旭的体内,道:“求饶也是死!” “呲~呲~呲~” 小莲又将刺入闫旭体内的剑,缓缓拨出。 她紧盯着闫旭断气倒下后,其身子又开始颤抖了起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九十八章 车帘窥影 是江湖,就有杀戮,不管你是否愿意成为屠戮者,都逃不过恩怨情仇。 江湖中之所以有爱恨情仇,是因为江湖中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触碰了底线的法则,就自然生出了杀心。 此刻,小莲颤抖的身子,无不暴露着她内心的恐惧,但这只是开始,从而她也正式步入了江湖。 …………………. 等待,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因为你做不了什么,除了品茗侍剑外,再无其他。 悦来客栈天字号上房内,郭明轩倚望窗台,轻佛微雨,眼神中透出可以融化一切的柔情来。 殇沫与小莲倒是相处的极为融洽,嬉笑闹声,诉说欢言。 接连几日的等待,三人也好似熟悉了当下的安逸,除了在客栈中修养生息之外,也会走向街头,踏过石桥,欣赏一番甘州城内的美景,留恋在有趣的摊贩前。 位于城内西南隅的大佛寺附近,是最为繁华不过的了。寺院内的卧佛涅盘像,备受香客欢迎,其香火极为旺盛。 离大佛寺不远处,便有一间说书的茶馆,今日茶馆内的说书先生,说得乃是刘基,刘伯温的故事…. “话说这刘基刘伯温,出生于处州青田县南田乡,元至顺年间便中了进士,其人博通经史,尤精象纬之学,时人比之那三国诸葛亮。在民间广泛流传着‘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的说法…” “哎,你听说了吗?西北的战事真是惨烈啊,十万将士全军覆没啊!” “是啊,我也刚刚听闻,那丘福独率千骑,突袭胪朐河的鞑靼前锋,起初杀得鞑靼人溃不成军,到处逃遁,还捕获了鞑靼的尚书呢…” “哼…也正是这位被捕获的鞑靼尚书施计,才引得丘福将军度过胪朐河向北行至三十里处的,这才使得全军覆没的。” “哎,也难怪,丘福将军威名远扬,率千骑得以小胜,又询问到了本雅失里的所在处,岂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 “听闻,当时武城侯王聪与安平侯李远苦谏丘福,不可轻进,可丘福就是不听啊。” “鞑靼狡诈,既设好了圈套,岂能轻易被人识破?丘福将军来到鞑靼大营后,与其交战了整整一日,眼见敌兵败退,却始终不见那本雅失里的踪影,当然是要继续穷追不舍了。” “据说,当时同安侯火真也看出了蹊跷,已然有些犹豫不决起来,要不是丘福下命:继续追赶,不从命就地处斩。又岂能会在刚追出数里后,就被本雅失里挥兵包围呢…” “等丘福将军明白是鞑靼早早设下的圈套时,已然晚已…那武城侯王聪率五百骑突阵,斩杀数百,死于战阵;那安平侯李远也率领五百骑突阵,也杀了数百人后,被人挑下马来,他还大骂不断,最后依然难逃一死啊。” “恐怕那李远不光只是在骂鞑靼人,还骂了不听他劝阻的丘福吧?” “破口大骂又能有什么用呢?此次北伐的四侯一公,无一生还啊!” “可惜…可惜了啊……全军覆没,我大明的十万好男儿啊,哎…也唯有此刻,才更显得说书先生口中的刘伯温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啊!若刘基还活着,我大明又怎会有如此一败啊!?” “哼…我说这位仁兄,该吃吃,该喝喝,过得一天逍遥的日子就算一天吧,恐怕不日后,我们这甘州城也非安宁之地了。” “甘州乃是我大明经略甘肃的大本营!甘、凉两地,又为我大明的西北重地,量那鞑靼人也不敢来犯!” “你们听说了吗?当今圣上得知十万将士全军覆没的消息,震怒不已。可,一时又不知该选谁去收拾这般残局,已然决定御驾亲征了!” “圣上亲征,必能得胜啊…” 茶馆内,众人议论纷忙,低言碎语不断,又在声声叹息中恢复了平静,而说书之人口中的刘伯温也一次次地迎来了百姓欢呼的掌声。 而众人中这些句句刺耳,声声钝痛的话语,已使得郭明轩的心里荡起了涟漪。 偏偏不愿回忆且记起的悲痛又硬生生的堵满了他的心田。 ‘全军覆没’的结局是郭明轩始料未及的,怎么也想象不到,会是如此结果。 对于大明朝廷当下无将可用,朱棣要亲征的现状,又显得那么的无奈。 也许,郭明轩已然不该再理会这些俗事与纷争了;也许,朱棣确有窃国称帝的罪行,可他当下,却又是真正将大明江山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君主。 郭明轩低下头,沉着脸,好似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突然站起,道:“殇沫,我们走吧。” “师父可是听到了北伐将士们的消息而痛心?”殇沫,道。 “再入世来,就避免不了这般的忧怀,天下大事自然有掌管天下的那人去解决,也由不得我去费什么心。殇沫,这天下事,不单单只是掌握皇权那么简单,还要为百姓分忧,保江山无失啊。”郭明轩,低沉道。 “师父,既然这些不在你我的掌控范围内,不如顺势任之,总会等来一些结局的。”殇沫,紧绷着脸,眼神冷峻,道。 郭明轩闻言,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如今的殇沫,所言所行,都有了自己的风格和做派,这自成一格,逐渐成熟的认知,已然不用郭明轩再为他担忧些什么了。 殇沫见郭明轩不答,紧绷着的脸,松弛了开来,他笑了笑,道:“师父,书还未听完呢…书中的故事,的确是个好故事。” “走吧,不听也罢。”郭明轩,暗淡道。 话落,郭明轩直接跨门台而出,殇沫与小莲只得紧随其后,三人均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缓步走在回悦来客栈的路上。 ………………… 甘州城内的悦来客栈,虽说地处城中正街,但若论平时,街上的行人也是井然有序的。 他们都做着不同的事情,当然也有散步慢行、无所事事的公子哥。 而今日,悦来客栈门前的街道上却拥满了人流,人流中有不少黑甲短帘之人,像是驻扎在不远处,卫所内的兵士。 他们各个年轻健硕,左手持握着铁枪,右手紧扣着腰间刀柄,各个严肃异常。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将悦来客栈围得是水泄不通。 郭明轩一行三人拥进人群,离悦来客栈近了几步,才逐渐听清晰,眼前这黑甲短帘的兵士们在议论些什么。 “听说,闫旭死后,甘州城内的官府都不敢介入调查,所以此事就一直拖着不办。你说张统领带我们前来,莫非是要管一管已死的闫旭的事情吗?” “可卫所有卫所的职责,本是断案判决的官府都不管,我们来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哈哈,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我们的张统领啊在闫旭死后的第二天就到了闫旭的府邸,名曰吊念,其则是为了私吞闫旭的所有家财。闫旭的夫人也算是个明白人,眼看家财不保,也没说些什么,只是求得张统领将杀害闫旭的凶手,擒拿归案,为其报仇雪恨。这不?我们的张统领今日便带我们来了,怎么样也要走一走过场,堵上一堵闫旭夫人的嘴吧。” “听说闫旭是被一个小女子所杀?我思来想去都觉得甚是蹊跷,一个小女子是如何杀得了护卫傍身的闫旭的呢?” “这悦来客栈至从死了人后啊,客人都跑光了,我们的张统领能查到什么啊!?我看啊,我们的张统领也只是拿客栈老板与店小二立立威风,这客栈老板与小二啊也算是倒霉吧…”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声声碎语,不断传入郭明轩的耳中。 虽说这悦来客栈是灭影门的据点,但在明面上经营客栈的人是不会将真实身份暴露出来的。 客栈老板与店小二除了点头哈腰,堆笑应对外,也是做不出什么来的。 郭明轩三人又向客栈走近了几步,来到门前,却被四名黑甲短帘的兵士拦了下,“甘州卫统领张德胜大人在此办案,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张德胜?与这甘州城内闫旭老爷交好的张德胜统领吗?”郭明轩,道。 “闫旭如今已是个死人了,我们张统领又岂会与他交好?”一兵士,道。 “那…我们甘州5卫中,又有几人叫张德胜呢?”郭明轩,道。 “废话,整个甘州5卫中就一个张德胜,就是我们的张统领!你以为还能有几个呢?”那士兵,没好气的道。 郭明轩笑了笑,道:“哦,那就对了。” 说话间,悦来客栈内跪在地上的客栈老板与店小二向郭明轩等三人瞥了一眼后,又瞬速的低下了头来。 而使得客栈老板与店小二跪下的则是一位后背宽壮,身着墨红色铠甲的人。 只见他端坐在长凳之上,由于是背对着郭明轩,也看不清其相貌来。 但此人身旁分立的八名士兵皆是虎背熊腰、膀阔力壮的身姿。 “说吧,杀死闫旭的那个小女子到底是谁?我可没多少耐心!你们要想免受皮肉之苦,就快些道明一切吧。”张德胜装腔作势的微叹一声后,右手撑起身子,道。 “小的,实在不知啊,那天人太多,场面太乱,把我们客栈里搞得乱七八糟的。我与店中小二皆是胆小之人,不曾向前查看,也不敢向前啊,官爷。”客栈老板,急忙言道。 张德胜闻言,左右徘徊了良久,又瞅了瞅跪在地上的客栈老板与店小二有些瑟瑟颤抖的身子后,他侧脸道:“闫旭是在你们客栈中被杀的,你们二人始终是难逃其咎的,看了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是不招了?” “官爷,小人冤枉啊,小人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若真知道实情,哪敢不告知官爷呢?”客栈老板又忙道。 “你们若不想说实话的话,那你们教教我,到何处能找到凶手?”张德胜略显无赖,道。 “官爷,你….” “噗嗤~” 客栈老板刚刚开口,就听到刀入后腹的声响。只见张德胜缓缓回过头来,皱眉道:“你…你是谁?” “要杀你的人!”郭明轩赫然拔出身旁一兵士腰间的佩刀,已然刺进了张德胜的后腰。 一旁的众兵士皆是目瞪口呆,随后便又瞠目结舌地叫喊道:“张…张统领…死了。” 郭明轩的这一刀实在太突然,即使张德胜身旁有不下12人护卫着,也是来不及察觉到这一刀的。 眼见,张德胜双手紧握住刀刃,鲜血顺肘而下,其身子也缓缓地倒了下去。 张德胜身旁分立的八名兵士与客栈门前的4名守卫见状,一时也失去了主意,大喊大叫着连忙奔跑出了客栈外,倒也没对郭明轩展开攻势。 “小莲就在你们眼前,为何不指认?”郭明轩扶起客栈老板与店小二,道。 “你是海棠小姐的挚友,是我灭影门的贵客,岂能将你们交给这些兵士呢?”客栈老板,沉声道。 “你应该知道,他们伤不了我分毫的。”郭明轩,道。 “前辈还请快快离去吧!这甘州城乃西北重镇,沿途有众多卫所驻扎在此,张德胜一死,消息一旦传开,甘州5卫的全部将士用不了多久就会赶来的。”客栈老板,语重心长道。 “那你们呢?留下来,做替罪羔羊吗?”郭明轩,道。 客栈老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道:“我也在此客栈中度过了几十年的安逸生活了,虽说没为‘海棠姑娘’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哎,如今以我残躯,若能保下你们三人的性命,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郭明轩的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他拍了拍客栈老板的肩膀,沉思了些许后,露出了一丝苦笑,“有些大义并不是牺牲一两个人就行了的。也许要有些结果,或大勇的举动。不过,这在我看来都是没什么必要的,你自然也不必舍身取义。因为就算甘州5卫的兵力全部集结于此,又能奈我何呢?” 客栈老板的眼中有些湿润,但他还是坚定道:“前辈,您是‘海棠小姐’的故交,冷瞳大人离去时已然下令让我等护你们周全。一旦甘州5卫的兵力全部集结,纵使您武功再高,也难敌人多势众啊!” 郭明轩笑了笑,淡然道:“我想我可以,就算有百万雄师,我想走也没人能拦得下。” 郭明轩又看了看身旁的殇沫,道:“再说,如今我身边还有殇沫这个徒儿在,灭几个卫所的兵力还是不在话下的。可这些兵士本应是保家卫国的利器,若助纣为孽,成为强权与豪绅的屠刀,那我也留不得他们了。” “师父,我想根本不需要你出手,我一人足矣,我也有责任教训下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士。”殇沫微微一笑,道。 “可,就算你们杀了甘州5卫的所有人,还有其他卫所的兵士会来,这终究不是解决的办法啊!”客栈老板,又道。 郭明轩举起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凡事并非都有糟糕难收的结局,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话落,众人都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坐了下来。 也许,世间的有些事就是这样的,既然选择了去面对,就不要怕难以预料的后果,除了静心等待,已然没有更好的方式了。 ………………… 细雨纷纷,无止无休。 远处的浓烟愈来愈重了起来,也许在这西北边境,如此般的细雨是亲切且柔情的。举手拂面的街头行人,奔忙不断;摊贩酒楼也纷纷遮盖蔽物、掌起灯来… 本是一片吵杂,忙碌的景象,不知怎么,在一瞬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唰~唰~唰~” “嗒~嗒~嗒~” 随着众马儿的仰天长鸣,街道上赫然出现了雄壮之师来。他们中已非全是黑甲短帘的装扮,更多的则是暗红色的铠甲。 这是一支北境卫所的精锐之师,也是大明江山的根基。 大军先头部队在悦来客栈前停下,一人扬缰而入,马儿的前蹄踏碎了客栈当中的长凳。 马上之人穿着一身灰白交错的战甲,艳红色的披风格外显眼。虽年龄看上去是位长者,但此人浓眉大眼,神采不凡,甚是威武伟岸。 他将马鞭盘在缰绳之上,缓缓下马,道:“杀死张德胜的应该是这位女娃吧?” 长者用锐利的眼光凝视着小莲,小莲自然是有些不自在的,但她也没有丝毫畏惧,“是的。杀死闫旭与张德胜的人,就是我。” “可我有些不解,你一个女娃是如何杀掉两个男人的?”长者,皱眉道。 “杀父杀母之仇,身为人子,必须要报。只要心中有怒火,有仇恨,就能杀得死他们两人!”小莲向前一步,义愤填膺道。 “哦,原来是仇恨在驱使着你的心。”长者,缓缓道。 “对!这世间唯有仇恨,是化不开,解不了的。”小莲,坚毅道。 “可你却杀了我军中的将领。”长者,提声道。 “张德胜的确是你军中的将领,但一个与地方豪绅狼狈为奸,无恶不作的将领,不要也罢。”小莲,愤慨道。 “那也不该是由你来杀他,而是由我来决定他的生死。”长老,沉声道。 “由你来决定?闫旭欺压百姓,威逼商旅,强买强卖、作威作福时,您在何处?闫旭一死,张德胜霸其家财,占其妻妾,挥刀行恶,对客栈老板与小二欲用私刑时,您又在何处?”小莲,大声质问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中之事自然要按军规来处置。你私自杀害我军将领,就算你有再多的理由,也是万万不能的。随我走吧,到我军中,与将士们做个交代。”长者,厉声道。 “呵呵~”郭明轩突然发出一声长笑,随后,他朗声道:“我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张德胜其实是我杀的。老将军不妨看一看你眼前的这个女子,若言她杀死了闫旭,尚有可能;但,若言她杀死了张德胜,您会信吗?张德胜毕竟是一位军中的统领,真的是一个小女子能杀死的吗?” 长者右手虎口轻卡胡须,上下拂动,思索了片刻,道:“你所言的也不无道理,当时来报死讯的兵士处于慌乱当中,他好似的确言过有一个银发男子,莫非就是你?” 郭明轩,笑了笑,道:“对,是我,何福老将军。” 长者闻言,一脸惊容,诧异道:“噢?你识得我?” 郭明轩右脚踏在长凳之上,右手缓缓拿起酒杯,在鼻尖前嗅了下,道:“杨荣大人可还在甘肃管理军务?对了,我现在应该称呼您为宁远侯了。” “你到底是谁?”长者何福,道。 郭明轩,讥道:“宁远侯,俸禄千石,并在军中有先行后奏的权力。可,丘福率领的十万精骑全军覆没的时候,你没有动容;你手下的将领张德胜,与地方豪绅勾结,祸害一方时你也没有任何举动。如今,张德胜死了,你却来了…怎么?难道是因为你军中死了人,你的脸面挂不住,才来的吗?” 郭明轩瞥了一眼何福,又道:“若不是脸面上挂不住的话,莫非,你前来也是为了闫旭的家财与女眷?” “放肆!”何福怒喝道。 声落,何福便拔出马背上的铁枪,向郭明轩刺去,郭明轩高抬右腿,掠过枪顶,顺势盘压,将枪头快速踩下,又甩腿,脚面侧蹬,铁枪向右扬去,重重地将一方桌击了个粉碎。 何福见状,怒瞪圆睁道:“怪不得那么猖狂,原来还真有两下子。” 何福的话语虽是强韧有力,但紧握铁枪的手已然颤抖不已,掌心早已被震得铁青起来。尽管,这是一双满是老茧的手。 郭明轩对着何福淡淡一笑,道:“若你真如传闻般爱兵父子的话,我倒想奉劝你,快快率兵离去。不然,你会后悔莫及的。” 何福道:“今日,我若退了,也将在军中的颜面尽失。在军中的威信没了,又如何治军?又怎能让众将士信服?” 郭明轩摇头道:“颜面尽失,也好过麾下的兵士一一死去,不是吗?朱棣既让你在河西走廊备战,又命杨荣前往辅助你处理甘肃管理军务,就算你亲自去亦集乃,安抚乞求依附大明的迤北王子等人,并送其到了应天府,又如何呢?朱棣还不是派了丘福亲统十万精骑前去北伐吗?为什么放着已在甘肃的你不用呢?” 何福闻言,疑惑道:“你所言的又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郭明轩,淡然道:“没什么关联。只是,若我是你的话,我会上书朱棣,告老还乡。如今你已经是宁远侯了,你还在贪恋什么?难道还想当国公不成?” 何福,道:“你是在劝我?你以为你说几句规劝的言语,我今日就会放过你吗?” 郭明轩大笑连连,道:“哈哈,你放过我?也罢,也罢,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就直接出招吧。” 何福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打不过面前的这个银发男子的。 何福身为一方守将,兵权在握,他也不屑于去过问眼前的银发之人到底是谁。 与其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只得展臂高挥,命令客栈之外的将士们对郭明轩等人发起总攻。 随着何福缓缓走出客栈,大批兵士持枪拥入其内,喊杀声一片。 “嘭~”数张方桌飞出客栈,随之头一批拥入客栈之内的兵士也都被震了出来,重重地躺在了地上。 随后,第二批兵士又一阵喊杀,冲了进去。片刻间,又被震出,七零八碎的躺仰一片。 在这个世上,最不怕死的就是将士,他们勇往直前,倒也又起,连续不断的冲杀着。 尽管他们知道前面冲进客栈中的弟兄都被击飞了出来,但他们依旧无人退缩,更无人生怯。 剑气凌空,白光茫茫一片,好似覆盖住了整座悦来客栈的入口,又在一瞬间斩向客栈外。 一时之间,客栈门前的将士受到剑气的波及,均衣衫不整,甲帘零落。 殇沫持剑纵身跃出,稳稳地落在一战马的头上。只见他右脚轻点,左脚架空,满脸笑容道:“哈哈,这周冠成前辈生前的佩剑真不错,我用起来倒也顺手。” “有人出来了,快!快将手中的铁枪投掷出去!”随着一兵士的一声高喝,千余支铁枪如万箭般霸占了殇沫眼前的整片天空。 殇沫持剑上扬,来回摆动剑身,形成剑风,将悬空而来的钢枪逐一斩断,散落开来。 千余铁枪刚纷落下,又有千余铁枪被掷出。殇沫只要稍不留神,有丝毫过失,便会立即身亡。 此时,打得如此焦灼之际,远处却行来了一辆偌大的车马,这车马由三匹健硕的马儿拉动着,当前的则是一匹盛气凌人的白马,两侧略微靠后的则是两匹纯黑色的马儿。 除此之外,车马上的装饰极其奢华,车厢的顶端是淡蓝色的,车厢周边则是雪白色,其顶端四周围满了鲜花,车厢前分坐着两名侍女,车马后则又跟随着三千余众的黑衣人。 “住手!”车马之上,当前叫喝的,正是前几日离去的冷瞳。 她脚尖点地,一个纵身便飞到了殇沫身处的上空,将能够威胁到殇沫性命的铁枪在空中击开。 这冷瞳的轻功,虽然没有萧月教殇沫的‘蹬云式’那般飘逸自如,但也是轻盈灵动的。眨眼间的功夫,抛掷空中的铁枪便被全部斩落。 “嘿嘿,谢谢你,冷瞳姐姐。”殇沫,笑靥道。 “还请小公子莫怪,冷瞳来迟了。”冷瞳拱手忙道。 “没事,冷瞳姐姐,这些人还伤不了我,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啊?”殇沫一边询问着冷瞳,一边向远处的车马上望去。 “我处理一些家中的事情,所以耽搁了几日。”冷瞳,道。 “冷瞳姐姐,车马之上是什么人啊?随在车马后的那些人,又是哪里的啊?”殇沫,疑惑道。 “这….”冷瞳的言语有些迟疑了起来,她侧脸向客栈内的郭明轩望了一眼,郭明轩对着她摇了摇头,冷瞳便也不与殇沫言出些什么了。 “冷瞳姐姐,你快说啊。”殇沫望着远处的车马,急迫道。 冷瞳不答,静静地向悦来客栈内的郭明轩走去。 突然,殇沫感觉到远处车马的车厢内有一双神秘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可,只见车厢两侧的粉色挡帘微微摆动着,却怎样也看不到车马之上载着的是什么人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九十九章 伊人泪朦胧,君心却未容 微朦的细雨又布满了天际,淡淡的烟雨使得远处车马上的人更加神秘起来。 车厢两侧打湿了的挡帘,显得更加粉艳,依旧在微风中摇曳。 店家门前的旗帜与车厢两侧的挡帘,没有丝毫‘沙沙’的作响声,一切都好似异常的平静,但三千余众由黑衣人组成的队伍,已然直插进了何福的军队中。 何福的眼中透着万分惊讶的神光,没过一会儿,他又露出些许不屑来。 他转过身子朝着突如其来的车马上望了望,又转了回去,细细地打量着冷瞳高举的黑色长牌,他有些难以置信,道:“这种小事,你们也要管?” 冷瞳手持黑色长牌向着何福凑上了几步,道:“我们要管的,从来都不是小事。” 何福又一次注视着冷瞳手持的黑色长牌,略显无奈了起来,他甩袖彻底的转过身去,对着面前的将士,喝道:“我们走!” 浩浩荡荡的军队,赫然离去,只剩下众多百姓的谈论声。 “这女子有些来头,连镇守一方的大将军都要给她面子呢。” “可不是嘛,这女子只用了几下,就斩断了凌空而来的铁枪,又以一令牌吓退了何福,真不知是何来路啊。” “管她什么来路,总之我们这甘州城总算是安然无事了。” “眼下,最高兴的应该是悦来客栈的老板与店小二了,本来是要死的人,现在不但捡回了性命,还有贵人相帮了。” “这手持令牌的女子,的确是位贵人,还是位天仙般的贵人,呵呵。” 吵吵嚷嚷,众说纷纭的言语,依然没有使那车马之上的人有丝毫动容。 那车马也好似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连拉载车马的马儿都是静止的,除了呼吸声,马蹄都不曾移动一下。 冷瞳瞅了瞅郭明轩与殇沫遥望车马的神情后,微微一笑道:“郭前辈,请进一步说话。” “冷瞳姐姐,那我呢?你手中的令牌是何物?为什么能让何福停止对我们的攻杀呢?”殇沫走到冷瞳身旁,扯了扯她的衣袖,忙道。 “小公子刚刚与众多将士进行了一场打斗,我想你应该有些累了。我与你师父有要事相商,还请小公子先回客栈中休息。”冷瞳,笑了笑。 “冷瞳姐姐是嫌殇沫烦吗?还是有意在避开殇沫呢?”殇沫,道。 冷瞳道:“绝无避开之意,更没觉得殇沫烦。而是我与你师父相商之事,的确不适合殇沫在场罢了。” 殇沫嘟了嘟嘴,没好气的道:“那好吧,我与小莲先回客房休息了。” 殇沫无精打采的拉着小莲进入了悦来客栈,缓缓的登上了梯阶,向楼上的客房走去。 郭明轩与冷瞳望着殇沫与小莲远离后,相视而笑了一下,郭明轩突然道:“她也来了?” 冷瞳道:“是的,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郭前辈。” 郭明轩望着远处的车马,道:“走吧,她也等急了。” 冷瞳俯身一礼,道:“前辈,请。” 郭明轩缓缓地登上车马,脚下平稳,车马也未有丝毫晃动。这样构造精美,又厚重结实的车马,想必在应天府中也是没有几辆的。 郭明轩轻轻的掀开车帘,冷溶月已然跪在了车厢之中,她微笑着对着郭明轩道:“溶月,见过前辈。”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我们俩都这么熟了,还用得着这些虚礼吗?” 冷溶月也笑了笑,缓缓躬身坐下,她见郭明轩也坐了下来后,又道:“前辈之意,冷瞳已然告诉了溶月,溶月谢谢前辈的厚爱。” 郭明轩端坐间,整理了下衣袖,道:“谢我?我想你更应该谢谢你自己。” 冷溶月,诧异道:“噢?谢谢我自己?” 郭明轩微微一笑,撩起裤摆,翘起了二郎腿,双手平放在腿上,道:“若你不是位好宫主,那冷瞳又怎会归宿于你?更何况你这车马之后,除了你的亲卫外,剩下的应该全是暗影隐卫吧?” 冷溶月嫣然一笑,道:“是的,18位暗影女侍与1800名暗之影,全在此了。” 郭明轩,道:“这可是一股让人恐惧的势力啊,希望溶月小姐你善待之,不要寒了素海棠的心啊,这毕竟是海棠的全部心血…” 冷溶月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郭明轩,道:“前辈请放心,溶月定不会负了海棠姑姑的毕生心血。” 郭明轩缓了一口气,突然道:“你怎会亲自前来?还有刚刚冷瞳手持的黑色长牌,若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吧?” 冷溶月莞尔而笑,道:“那黑色长牌的确是我义父之物。我不但来了,‘秋思阁’内全部的杀手也来了。” 郭明轩,缓缓道:“看来你已有了一些思量,不然又怎会舍弃‘秋思阁’呢?” 冷溶月抿了抿嘴,低声道:“冷瞳到‘秋思阁’后,我们聊了许多话,但真正能动容我的,是那句‘该活出自己的人生,不要被人摆布’的话语,所以我要带着他们去建立真正属于我自己的驻地了。” 郭明轩,笑了笑,“真正属于你自己的驻地?在我看来,不光如此吧?” 冷溶月略显惆怅,低头道:“是的,不止如此。至从齐煜与红娘子双双死在我‘秋思阁’后,我虽协助李承霖前辈将齐煜与红娘子的尸身运回了武当山,但武当派终究是要追查此事的…” 冷溶月停顿了片刻,又思索道:“论当今武当在江湖中的地位,我想前辈应该是心知肚明的。我‘秋思阁’中的杀手均来自江湖中的不同门派,他们在这些门派眼中,已然与叛徒无异。若武当派借助齐煜之事,振臂一呼,江湖中的门派联合起来,围攻我‘秋思阁’也将成为必行之势。” “所以,你先行撤离,来一场‘空城计’?”郭明轩,道。 冷溶月望了望郭明轩,道:“‘秋思阁’牵连甚广,前辈在阁中的那几日,应该是见过一些当今朝堂上的官员的。江湖事终究要江湖了,对于义父在朝廷中的势力,溶月并不想暴露出来。” 郭明轩,缓言道:“所以,你要重新建立一个灭影门的据点,一个与朝廷没有丝毫关联的据点,一个只言江湖恩怨的据点?” 冷溶月会心一笑,道:“是的,这个据点依然叫做‘秋思阁’,我只是还未思量好建在何处罢了。” “呵呵~”郭明轩大笑了一声,道:“你真的还未思量好吗?我想你并不是还没思量好,你只是在衡量要不要增加杀戮罢了。” 郭明轩欣慰的望着冷溶月,又道:“若要重新建立‘秋思阁’,选在应天府的郊外是再好不过的了。一来与应天府中的故府成相互呼应之势,二来还能随时调派朝廷中的锦衣卫。试问:当今天下,就算整个江湖中的所有门派联合起来,也是对抗不了灭影门,外加锦衣卫的。” 冷溶月闻言,陷入了沉思中,过了良久,道:“是的,如今的江湖虽有杀戮,但也算得上平静、安然。若,公然对抗整个江湖,定然尸野遍地,妻离子散,死去之人的子女也会在仇恨中长大,这样下去,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呢…” 郭明轩,低声道:“你能有这番觉悟,也算难得。如今,表面上暴露出来的只是武当派的弟子在‘秋思阁’中横死,但未暴露出来的,那些莫名被灭影门杀害的江湖名仕,还没察觉到‘秋思阁’的存在。” 冷溶月,轻叹道:“是的,前辈。亡羊补牢,为期不晚,此刻的局势,尚可控制,若一旦暴露无疑,公然挑战,那就只有你死我亡了。”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会处理好此事的。也会寻到一个解决的办法的。” 冷溶月前倾身子,双肘放在腿上,双掌捧着脸颊,道:“我会好生思量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不打算见他吗?”郭明轩,突然道。 “啊?!谁?”冷溶月,惊道。 郭明轩笑了笑,道:“殇沫。” 冷溶月听闻到殇沫的名字后,瞬间耳红面赤起来,“他…他也在此吗?对…他当然在此…我….” “哈哈…”郭明轩闻言,不禁大笑连连起来,他轻抚着鼻梁,道:“有时想念胜过毒药,越是不相见,就越是渴望,心头百绪生,煎熬扰其心啊。” 此刻,满是腮红的冷溶月显得越发可爱,她偷瞄了一眼郭明轩,低声道:“相见了又如何呢?殇沫好似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郭明轩,淡笑道:“你不言,他又如何去想呢?你的心性的确要比寻常女子成熟些,但有些时候,还是需要对方有所回应的。” “可….”冷溶月欲言又止,思量了片刻后,又缓缓道:“可我还有很多事没有想明白…与其说想得到殇沫的回应,不如说我还未做好准备…” “也许你自己都不清楚何时能做好准备,不是吗?”郭明轩,道。 “是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但我能确定的是,殇沫在我眼中已然不同于他人。”冷溶月,柔声道。 “那….?”郭明轩,试探道。 “这次前来,我透过车窗看他几眼就已知足了。”冷溶月,微声道。 “有些感情就是这般的卑微,但又很真实。希望你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儿来。”郭明轩,神情凝重道。 郭明轩看到冷溶月的神情,不由想到了他的妻子柳若锦来,这个多年不愿想起的人,又清晰的展现在他的脑海中,郭明轩是否对他自己做出过的决定而后悔呢? 这个无论如何想,都没有答案的问题,又一次牵动着郭明轩的心。即使当下已然毫无意义,但依旧经不起反复思量。 人生在世,总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所牵动。在很多时候又好似被某种神奇的力量牵引一般,就算过去了很多年,依然会出现在梦中,还不止一次… 当然,除了柳若锦,还有那个神秘消失在江湖中的素海棠。 这两个让郭明轩失魂落魄的女人,至少一个能够安好度日;一个却凭借心中的念想继续找寻着… “嗯~小莲是个怎样的姑娘?”冷溶月突如其来的言语,打破了郭明轩的思绪,原本有些失了神的他,“啊”了一声,又在一瞬间定神道:“她只是位普通的女子罢了。” 冷溶月有些腼腆地笑道:“一位普通的女子,竟然有幸让您收做‘义女’,想必她也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郭明轩笑了笑,缓言道:“她如一潭清泉,往后如何翻涌,如何腾浪,全靠溶月小姐你指教了。” 冷溶月依旧风度翩翩道:“指教?我已有心与她结为姐妹,她为阿姐,我做阿妹,我这个做阿妹的又何来的指教呢?” “哈哈,姐妹之间的确不需要指教什么,只要你认定了她这个阿姐,比什么都重要。”郭明轩,朗笑道。 冷溶月遥望车窗外,目光中透着期待,道:“稍后,让小莲来我马车上吧,从此她就伴随在我身边,成为我的知心人了。” “嗯,小莲一定会很高兴的。”郭明轩,道。 冷溶月遥望了窗外良久后,猛然回过头,紧盯着郭明轩,道:“你们随后要去哪里?” 郭明轩,惊道:“远渡海外,随郑和一同下西洋。但就是不知能否赶得上。” “殇沫也会去吗?”冷溶月,微声道。 “是的。”郭明轩,道。 冷溶月沉思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忧伤来,“前辈,若我重建‘秋思阁’后,被江湖中的众多门派围攻的话,你觉得殇沫会来帮我吗?” 郭明轩摸了摸鼻子,冷溶月现下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想知道殇沫是否在乎她。也许,眼前的这位少女根本没有考虑到被江湖众门派围攻会有性命安危,她在意的只是殇沫得知消息后,会不会对她施以援手罢了。 “会的,他只要得到消息就会去帮你的。毕竟,你是他心中无可取代的‘冰弦’。”郭明轩,笑道。 “冰弦….这个名字的确好美…”冷溶月又陷入了一片沉思中… ………………… 夜幕下的悦来客栈显得格外的寂静,殇沫倚在客房窗前,一直注视着停留在街道上的车马。 这车马依然没有丝毫挪动,车马两侧及其后的三千余众人马也如石像般静立着,好似在等待一个人的召唤与命令。 而当下,柔雨没有丝毫停歇的预兆,熙熙攘攘地落在车厢的顶端… “殇沫,你还未睡下?在想些什么?”郭明轩推开房门,缓言道。 “没想些什么,只是感觉楼下的车马上,一直有一双神秘的眼睛在注视着我。”殇沫,道。 郭明轩轻笑了两声,道:“呵呵,有人注视你,代表着有人愿意去关心你,难道你不喜欢吗?” 殇沫,忙道:“也不是,只是我不知道对方是谁,有些好奇罢了。师父,你与车马之上的人商谈了许久,你能告诉我车厢内的人是谁吗?还有,小莲去到那车马上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若有些人想与你相见,自然会见到的,你不必纠结车马上的人是谁,师父也会尊重来人的意愿的。至于小莲,她已然找到了最好的归处。”郭明轩,缓缓道。 “师父始终是不愿意说了?小莲最好的归处又是哪里?不会永远生活在楼下的车马上吧?”殇沫,疑惑道。 “呵呵~”郭明轩朗笑连连后,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而小莲的归处在于往后的生活,而不在于现下窗外的那辆车马。” 殇沫满脸堆笑地望着郭明轩,捏声娇气道:“师父…你就告诉我吧…别说一些我听不懂的…” 郭明轩自然不会吃殇沫的这一套,直接冷然道:“你该睡了。” 话落,郭明轩双手背后,缓缓地走出了殇沫的客房… “师父~你…..”面对郭明轩的回答,殇沫已然无言以对,他显得十分失落了起来。 窗外的车马矗立如旧,那粉红的车帘仍微动不断,只是车帘后的冷溶月轻拂着已睡熟的小莲,一动不动的望着客房窗前的殇沫,她好似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静了。 窗前的殇沫也失去了神采,他缓缓地关上了窗门,又过了良久,那扇窗的烛火也熄灭了。 此刻,冷溶月的心头却异常冰冷了起来,那潸然而下的泪水,滴滴打落在她的手背之上…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章 那个少年 昨夜细雨微流,落叶残花不断,唯伊人留目忘返,观得摧残与凄凉。 夜雨焦灼了一夜,没人知道这一夜,冷溶月是如何度过的。 也许,正如落在地上的无根水,虽留下了湿润与洁净,水流却早已渗透到泥土中,无声也无息… 翌日,清晨,凉爽。 客房之内,床榻上的被褥忽然被蹬了起来,殇沫撅起身子,顾不得穿上靴子,便奔向了窗台,窗外一片宁静,眼帘前再无那辆静守的车马了。 而车马后三千余众的人马,也如人间蒸发一般,了去无踪。 殇沫的心中自然是有些失落的,因为这将成为一道谜团。 车马上的人到底是谁,那神秘目光为何能让他昨日如此紧张,这都将成为难以寻觅的事情了。 对于他的师父郭明轩而言,一旦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所以他也不可能从他师父那里得到任何答案。 他缓步移身至床榻旁,缓缓地蹬上靴子,静静地坐了下来。双眼无神,脸色无光,陷入了一片茫然。 每个人都有茫然无助的时候,而种种纠结过后,不过是场无终的悲伤罢了。 而对于冷溶月而言,伊人静走,只留下了凄凉无数… ………………… 洗颜端装,缓步移出,殇沫却发现师父郭明轩早已静守在他客房前门的木围栏处,背身而立,思绪万千。 “师父?你在做什么?”殇沫轻唤之,却了然无应,便又沉声唤了几句“师父。” “哦,徒儿,你醒了。”郭明轩转过身来,定了定神,整理下衣袖,低头道。 随后,他缓缓抬头,又望了一眼殇沫,道:“收拾一下,我们准备离开。” 殇沫有些迟疑道:“我们去哪里?” 郭明轩道:“回江月门。” 殇沫疑惑道:“郑和奉命九月下西洋,如今已然临近期限,师父觉得我们还能赶得上吗?” 郭明轩,缓言道:“不到10日便是九月,自然是赶不上了。” 殇沫,淡然道:“既然赶不上,又何必匆匆而回呢?” 郭明轩,道:“我想暮云烟已然探得消息,定与那身为下西洋的副使王景弘有了约定。无论能不能赶上,我们都是要回去见一见云烟的,还有韵锦尚在江月门中。” 殇沫猛然回神,道:“对,韵锦师姐还在那里。师父,我这就去收拾包裹。” 郭明轩,道:“好,你去吧。” 话落,殇沫疾步向客房内走去。 二人挽上包袱,与悦来客栈的老板和店小二道别后,便走在了湿漉漉的青石地面上。 甘州城内的街道上,依旧繁花似锦,吆喝不断,行人疾步,商旅笑颜。一路之上,两侧的店家老板,接连招呼,招揽着各自的生意。根本没被昨日的情景,影响到丝毫。 而这片繁忙也在出了城门后,逐渐消散,映入眼前的则是一条黄土宽道。 二人跃马而上,一路朝东南方而下,飞尘腾去。 师徒二人一路风尘仆仆,跃过沙岭山丘,途经数月,辗转来到了西安府,西安府所辖6州31县,虽为藩王封地,但极为富饶,其税贡更在大明名列前茅。 穿过西安府,再行南下则是一马平川,而郭明轩并没有那么着急赶路。在他看来,数月的长途跋涉,就算是直奔江月门,也是来不及与暮云烟汇合,再随郑和下西洋的。 走街串巷,灯火阑珊,高台红帘微摆间,透出动人的旋律。 凑近几步,风度翩翩的文人骚客朗赋诗歌,随着佳人的清唱,远扬彻耳。 其声宛若翠鹂,揽客柔姿的彩衫女子更是挽臂搭肩,阵阵迎劝。 一路走来,郭明轩拜谢了众多佳人,唯独那时而传来的淳淳酒香,数次拦下了郭明轩的步伐。 “师父,实在忍不住的话,就进去坐一坐呗。”殇沫斜眼瞅了一下郭明轩,笑盈盈道。 郭明轩沉了沉脸,没有直面回应殇沫什么,只是“咳~嗯~”了几声,他实在有些不习惯殇沫的改变。 原本沉默寡言,乖乖跟随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如今不但自信满满起来,言语间还不乏一些顽劣之语。殇沫的改变是巨大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从不在乎世俗、俗事的郭明轩,倒也不是不喜欢殇沫这般,只是这做师父的威严总是要在的,再者殇沫还只是个孩子。虽说经过一番历练,也偶然学会了残缺的‘天傲剑法’,但在他眼中殇沫仍旧需要多加磨炼才行。 散步二三,郭明轩还是忍不住驻足在了一间‘忘素秋’的酒楼前,伊人分花拂柳的遥望走来,几番柔媚轻唤,迎来的只是郭明轩的微微笑意。 而殇沫这次却没有多言,而是直接跨入了酒楼中,“小二,美酒一壶,外加一盘熟牛肉。” 店小二疾步弓腰而至,“小爷儿,您几位?” 殇沫笑了笑,道:“两位。还有一位仍未闻够你们这酒楼里的酒香呢。” 店小二看了看郭明轩,含笑点头道:“好嘞,小的明白,请小爷稍后。” 待到酒肉上席,殇沫捏起一片牛肉,对着郭明轩细嚼慢咽了起来,“师父,你还在门前作甚?快来啊。” 一副呆容的郭明轩在酒楼外,凝望着淡雅招牌‘忘素秋’三字,好似在想些什么,可单凭‘忘素秋’这三字能让郭明轩陷入沉思的能是什么呢? “哎呀,师父,进来吧。美酒都给你备上了~”殇沫甚是无奈的走到郭明轩身旁,挽起他的右臂,把他拽到了酒楼内的桌旁。 郭明轩轻拂酒壶,满了一杯酒,嗅其醇香,闭眼道:“也对,也不对。” 殇沫吃惊地望着郭明轩,道:“什么也对,也不对啊,师父。” 郭明轩缓缓睁开了双眼,将酒杯在指尖转动着,道:“这酒的味道,与我在门前闻到的略微有些不同。” “师父,你到底喝不喝啊?古里古怪的。”殇沫举起面前的另一酒杯,一饮而尽,道。 “不知酒之味,你如此饮酒岂不是有些浪费?”郭明轩,缓言道。 “呵,人在江湖,但求一个痛快。若人人如师父这般,饮杯酒还要找什么味道的话,岂不是要急撒旁人吗?”殇沫笑了笑。 郭明轩缓饮了一口,低头擦了擦嘴角的酒水,道:“这间酒楼,也唯独那一抹香气,能引起我的兴趣。” “哪一抹香气?”殇沫,不解道。 “不知。既然来了,你也自然是有些饿了,再让小二上一些菜肴吧。”郭明轩,道。 “这就对了嘛,该吃饭的时候,是必须要吃饭的,师父。”殇沫抬头寻找着店小二的身影,道。 殇沫遥望着满堂宾客,不由的转动着身子,店小二倒是没能找到,却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一下。 皱眉疑惑间,一眉清目秀的女子出现在了殇沫的眼前,只见这女子唇薄如纸,清瘦的瓜子脸上充满了焦虑,一边望着身后的几位壮汉,一边急促唤道:“公子,救命。” “你…你怎么了?”殇沫,迟疑道。 “公子,他们要强行带走我,给他们的老爷做小妾。”女子,忙道。 “嗯,这就对了,这香味刚刚好。”郭明轩瞥了一眼女子,道。 “什么啊,师父,还不快救人啊。”殇沫瞪了一眼郭明轩后,又对着面前的女子道:“你的确很小,应该与我年龄相仿吧?要是给人做小妾的话,他们家的老爷的确有些太心急了点…” “我只是一位少不更事的孩子,只是贪拿了些他们家老爷的银两,他们便要我入府赔罪。”女子楚楚可怜道。 “哦,那你为什么要拿他们的银两呢?难道,你不知道不该拿的东西,是不能轻易触碰的吗?”殇沫,缓言道。 “小女自然知道,可我陪他们饮了酒,也为他们献上了小曲,他们给些银两也是应该的啊。”女子柳眉紧皱,道。 “呵呵,她的确为我们老爷斟了酒,也确实为我们献上了小曲,但是她拿的银两却要远比做这些事的酬劳多,多到足以能够买到像她这种豆蔻年华的少女三、五个了。”一方面大耳,气色红润的大汉道。 “噢?能买到三、五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那……那到底是多少银两呢?”殇沫,淡笑道。 “那你不妨看一看她怀中的银两吧。”那大汉,森然道。 殇沫低头望去,只见少女捧着的碎银有7、8块之多,少说也要有10两白银,“的确是多了些。” “是的。我们老爷豪气万丈,将碎银铺满了一方桌,此女子趁着斟酒与献曲的时机,居然不吭不响的浑水摸鱼,她那点小伎俩,又怎能瞒过我等兄弟的眼睛呢!”那大汉,轻喝道。 “姑娘,你很需要钱吗?”殇沫,问道。 “当然,家中父母老迈,我自然是需要银两养家糊口的。”女子,道。 “可,这银两…我看…哈哈,不如,你还给他们,就当是认错了。”殇沫,干笑道。 “我…”女子吱吱呜呜了起来。 “还给我们?我们老爷是缺这点银子的人吗?我们老爷说了,她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只要她乖乖的回府做小妾。”那大汉,笑道。 “噢?难道没有回旋的余地吗?”殇沫,道。 “小孩,若不是顾及你身边的那位银发男子,我们会给你说那么多废话吗?我劝你少管闲事。”那大汉,恶狠狠道。 “小孩?哈哈,15岁的年龄在你们眼中的确是个小孩,不过这闲事我若不管,那这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岂不是要任凭你们欺凌了?”殇沫微微一笑,道。 “你抬眼看看我们老爷是谁!这满堂宾客,除了你,谁敢管我们老爷的事?我们老爷要怎样就能怎样!”那大汉,喝道。 “不见得吧?除了这位小公子外,我也愿意管一管这等闲事。”一声音突如而至,随着声音望去,一少年右脚单跨在凳子上,背靠着方桌,双臂紧紧抱着一把极为普通的长剑。 “你?又来一个小孩,你是谁?”那大汉,惊道。 “我叫叶还,字离颜。怎么?”当这少年报出叶离颜的名字后,郭明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向其望去。 这位名叫叶离颜的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张稚气的脸,俊美明朗,古铜色的肌肤难以遮盖住他一身的傲气,而这少年仿佛与求救的少女相识已久,满心关切的容颜上,透出一抹绯红。 “叶还,叶离颜,甚好,甚好。这江湖中,姓叶的高手是没有几个的,不晓得你与十三剑阁的叶归老前辈是什么关系?”郭明轩,缓缓道。 “叶…归…”那大汉听闻到叶归的名讳后,脸色顿时煞白了起来。 “噢?这位前辈认识叶归?可惜,我与他没什么关系。”叶离颜笑了笑,道。 “呵呵,若你和叶归老前辈没有什么关系的话,今日你注定是要吃点苦头的。”郭明轩大笑了一声,指了指叶离颜身后缓步而来的一众人,道。 没等叶离颜回头,身后便传来了一低沉的声音,“在这里,居然有人敢阻碍我朱兆林的事儿!王济,你当真连个女娃都抓不住吗?” 那大汉转身颤声道:“朱老爷,我...这孩子可能与叶归有些关系,所以我…” “叶归是谁?王济啊王济,单单一个叶归的名字,就把你吓成这般了吗?”朱兆林,喝道。 话语间,那大汉的名字应该叫王济,无疑。想来他也是位江湖人物,不然又怎会忌惮十三剑阁的叶归呢。 想那叶归以十三扫叶剑法名震江湖之时,这王济恐怕是还未出生,但叶归的名号实在太响,所以也自然成为江湖中人津津热道的名字。 如今的江湖,以灭影门门主故遗名为尊是众人所熟知的,而故遗名的父亲‘无极剑道’故天涯,当然也是有人记得的,但故天涯为什么要抢夺灭影刀与苍琼剑则是少为人知的。 只是这江湖曾传言,故天涯惨败给叶归后,便从此隐退江湖,江湖至此再没人见过故天涯,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知道后来江湖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叫‘苍琼阁’的门派,以无极圣剑的绝技,技压群雄。 再后来,就有‘北灭影,南苍琼’之说,至于其意是否直指灭影刀和苍琼剑,或者还是什么,仍旧没人知道真相。 到现下,灭影门崛起几十年,故遗名更是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号,以手中的灭影刀震慑着江湖,才渐渐有了,‘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的歌谣。 “叶归…秋风扫叶满凄凉,一剑纵横素清秋。他乃是剑道尊者,剑圣在世,朱老爷我们不得不防啊。”王济,嘶声道。 “那叶归现在何处?”朱兆林,问道。 “不…知…可能已经入土为安了吧?”王济,道。 “你是在说,你在怕一个死人吗?”朱兆林,道。 “江湖中,没人提及到叶归孩子的事情,但眼前的这位少年却叫叶还,若他真与叶归有关系的话,应该是叶归的孙子辈。”王济,疑惑道。 “什么孩子、孙子的,我只要楚姗姗,你没发现她是个美人坯子吗?”朱兆林戟指对着面前的女子,道。 “哦,原来求我救命的女子叫做楚姗姗,这名字不错,的确好听。你觉得呢?师父。”殇沫,道。 “还好吧。”郭明轩,低声道。 “少废话,王济,你还不上?难道让我身后的人代替你做事吗?”朱兆林,怒喝道。 “朱老爷,我…好吧,我就来试一试这个叶还。”王济,沉声道。 “我劝你不要试,因为你的性命不值得一试。”叶离颜,森然道。 “小子,出招吧。”王济持攻势,道。 “哈哈,就你这样,我如何出招?一点杀伤力都没。”叶离颜,朗笑道。 “你….好,看招。”王济弓张虎口,重掌向叶离颜的头顶拍去。 “呲呲呲~”只是一瞬的时间,王济便在原地圆瞪口呆了起来,嘴角也缓缓地流出着血,而脖颈之上,则是直接被一长剑完全刺穿了。 “啊~”楚姗姗一声惊叫,躲在了叶离颜的身后。 可,楚姗姗是如何躲在叶离颜的身后的呢?叶离颜刚刚明明倚靠着方桌,他又是如何在一瞬间来到王济的身后,不但刺穿了王济的脖颈,还将一旁的楚姗姗护到身后的呢? “这…这…这…我们走~”朱兆林,恐惧道。 “走?朱老爷,你难道不买了为你卖命的王济的性命吗?”叶离颜,道。 “你…你说什么鬼话,王济已经被你杀死了,他连一叫喊声都没发出来,就被你刺穿了喉咙,我…我又如何买他的性命?”朱兆林,颤抖道。 “我杀人自然是要付费的,而这王济又是因为你而死,难道你不需要出些银两吗?”叶离颜,道。 “你是说,让我买个死人吗?”朱兆林,诧异道。 “是的,他毕竟是你的人。”叶离颜,道。 “疯子,你真是个令人恐怖的孩子,你要多少银两?”朱兆林,慌乱道。 “王济在你眼中值多少银两呢?”叶离颜,道。 “他如今一文都不值!”朱兆林,鼓起勇气,喝道。 “哈哈,是吗?那你的性命,值多少银子?”叶离颜,道。 “我…我的…你也要杀了我….”朱兆林,恐慌道。 “我只是问一下价格,毕竟有了价格才好做生意。”叶离颜,道。 “一百两,我身上只有一百两银子,都给你,都给你,你放我走。”朱兆林言后,其身后的众多随从也跪地苦苦哀求道:“少侠,放过我们吧,朱老爷出门真的只带了一百多两银子。” “好吧,一百两就一百两吧,若我杀了你,我又问谁去要这一百两银子呢?哈哈。”叶离颜,笑道。 “好,全在这了。我可以走了吗?”朱兆林,嘶声道。 “嗯,你当然可以走了。”叶离颜话落,朱兆林顾不得身后还未站起的众随从,便往酒楼的门外奔去。 “慢着!”叶离颜突然,喝道。 “啊~”朱兆林停下脚步,面色铁青,牙齿打着冷颤,缓缓转过身来。 “既然出了钱,还不把王济的尸体带走吗?”叶离颜,道。 “带……带走……一定带走。还愣着干什么啊,抬人啊!”朱兆林对着众随从,一声高喝后,又对着叶离颜满脸堆笑的哈了一下腰。 “哦~”众随从,乱成一团,蹒跚不稳的抬起王济的尸身,随着朱兆林逃离而去。 “哈哈~哈哈~给姗姗,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去照顾你的父母吧。”叶离颜满脸笑容的对着楚姗姗道。 “离颜哥哥,你真好,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楚姗姗,道。 “你我之间,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啊,你的头发好乱啊,我早就想帮你整理了,只是刚才那些人太烦了,哈哈~”叶离颜,憨笑道。 当叶离颜将楚姗姗的丝发整理一番,并擦去了她脸上的污垢后,一旁的众宾客皆变得痴傻一片,他们的目光无不注视着这位叫楚姗姗的少女。 当然,其中也包括郭明轩与殇沫……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〇一章 那个少女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字字顿,神情惘,目口呆。 对于郭明轩而言,能让其不由自主的道出:“惊为天下人”的言语的人,实在不多,也可以说至今为止,从未有过。 可眼前的楚姗姗,却时刻震撼着郭明轩的视神经。 翩若惊鸿,犹如仙子坠世一般的楚姗姗确实真真切切,且活灵活现的站立在一旁。 在郭明轩看来,世间佳人百态,总是有些不同的,他的女儿柳韵锦算是一位楚楚动人、闭月羞花的美人,可与楚姗姗相比,她也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中的翘楚罢了;‘秋思阁’宫主冷溶月也是一位美人,也绝对称得上‘超神绝仙’的美貌了,她除了娇艳姿媚,气质、英气、豪气,三气并存外,还有一种一眼望去就舍不得移开目光的魔力,可又自有一副端严,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甚至使人生怯,不知所措。 可,即使冷溶月与这楚姗姗相比,冷溶月少的则是些柔情与示弱,更少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楚姗姗也自生得一副时刻需要人保护的神态,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但身材高挑的楚姗姗更胜过桃花百媚,无不惹人怜爱。 这样的差别,也注定了楚姗姗更加引人眼帘,恐怕这世间的男子,没有一个不想去接近她,一亲芳泽的。 认真得来说,柳韵锦虽美,还未到‘超神绝仙’之境;冷溶月虽美,却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令人不敢接近;楚姗姗之美,则是真切,柔和,且又好似触手可得一般,虽未有‘超神’之容,但已有‘似仙’之貌。 郭明轩将目光从楚姗姗的身上移开,定了定神后,心中猛然一震,感到好似有哪些地方不对。 初到这名为‘忘素秋’的酒楼前时,他所嗅到的香气,的确有楼中酒香的成分,但绝对不止是酒香,他又举起斟满的酒杯在身前,前后移动了几下后,终于明白了他在酒楼前,所闻到的奇怪香气的由来了。 “你身上的香气很特别。”郭明轩对着楚姗姗,突然道。 “啊?您在说我吗?”楚姗姗,惊道。 “是的,我的确在说你。”郭明轩,道。 楚姗姗确定眼前的那位银发前辈在说自己后,掩口而笑的几声,“我身上的香粉的确是我精心调制的,且是我特有的。” “噢?别处没有?”郭明轩,笑了笑,道。 “没有。”楚姗姗,道。 “看来那朱兆林命其手下抓你,并非偶然了。”郭明轩露出锐利的目光,道。 楚姗姗收敛了笑容,已然发觉有些不对,她瞬间感觉到眼前的这位银发前辈应该是发现了些什么,但她又不确定他到底察觉到了哪些,只好沉默不语了起来。 “女子涂抹上这些香粉,我想就算我不言,大家都应该知道是作何而用的吧?”郭明轩,冷然道。 “前辈的言中之意是?”楚姗姗缓缓地抬头,注视着郭明轩,低声道。 “以你的容貌,再加上身上的香气,很难不引起朱兆林的注意。不,不止是朱兆林,我想在场的男子,都应该能注意到你,只是刚刚就属朱兆林的权势大,不是吗?”郭明轩,又道。 “前辈,你到底想说什么?”楚姗姗,慌乱道。 “引得男人注意,再锁定目标,从而主动献艺斟酒,伺机盗取银两。只是你没想到会被朱兆林的手下发现,所以只得用手指在地上或是什么地方沾染上灰尘污垢,抹在自己脸上,再扮成柔弱的样子,寻求着怜香惜玉的男子帮助。”郭明轩微微一笑,接着道。 楚姗姗闻言,除了诧异地望着郭明轩,已然无话可说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伎俩会被一个银发男子所看穿,且诉说的如此详细。 此刻的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因为她始终是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的,一旦被众人知道的多了,以后也再难出来,用同样的手段对宾客下手了。 “一开始的美艳香浓,再到你刚刚的灰头土脸、惧怕逃离,真是巨大的反差啊。若不是这位叫叶离颜的少年擦干净了你的容颜,恐怕众人都会以为那朱兆林是恃强凌弱,单纯的欺负一位少女吧?”郭明轩,紧接着道。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要证明姗姗别有用心吗?”叶离颜,猛然道。 “没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别有用心,都与我没什么关系。”郭明轩,道。 叶离颜握了握拳,平时称霸一方,且血气方刚的少年,自然是看不惯郭明轩此刻的言行的,或者他厌烦郭明轩的话有点多,也或者他只是想维护住楚姗姗脸面,“那你废什么话?都一把年龄,满头白发了,难道还要在此诋毁一位毫不相干的少女吗?” “哈哈,我说叶还,你的剑法的确很快,但是我还是有把握杀掉你的,劝你不要再对我师父有所不敬,不然….”一旁的殇沫听闻到叶离颜的言语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了,想他那师父郭明轩,何时被人这般说过,更何况说郭明轩的还是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他自然是要出言驳论一番的。 可,殇沫话未说完,便被郭明轩抬手拦下了,殇沫心领神会后,也不好再言些什么。 只是那叶离颜闻言后,却更加不依不饶了起来,他微怒道:“不然?怎样?” 郭明轩淡淡一笑,坐了下来,又拿起刚刚举起的酒杯,一饮而尽,“你的确是叶归的后人,你所用的剑法也确实是十三剑阁的秋风扫叶剑法,但也只是有实无形罢了,所以我刚刚才会说今日你注定是要吃点苦头的。” 叶离颜大笑了起来,道:“吃点苦头?你是指,我会吃点你的苦头吗?” 郭明轩又将酒杯中倒上了酒,缓缓放下手中的酒壶,又缓缓地捏住已倒满酒的酒杯,“若是我出手,你可就不单单只是吃点苦头了。其实,若刚刚朱兆林的手下对你发起群攻的话,你是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多是多死几个人罢了。只是你杀掉王济后,他们的内心都怕了,人都怕死,所以都不敢再与你打过了。” “然后呢?”叶离颜,冷冷道。 “恐怕你只学会了‘秋风扫叶剑法’的剑招,没有习得其心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体内并没有丝毫内力吧?”郭明轩,缓缓道。 “那又如何?”叶离颜,淡淡道。 “不如何,我并不想将你怎样。”郭明轩,道。 “那你这银发老怪废什么话!”叶离颜横眉冷言,道。 “放肆!”只听一声怒吼,叶离颜手中的剑已然横在了他自己的脖颈之上,叶离颜有些不可思议,虽面目依然冷峻,但心中却在阵阵发寒。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看着瞬间拔出他的佩剑,且又在一瞬间将自己的佩剑横在他脖颈之上的人,他在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与疏漏,显然他还未寻找到。 他定了定神,对持剑制伏自己的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审视了一番后,道:“你果然没有说大话,你真的可以轻易杀掉我。不过,我想不明白,你是何时动身的?你的速度犹如鬼魅一般的迅捷,根本不像是个与我同龄的人可以办到的。” “我师父的身手会更快,可你有眼不识泰山,妄言大语的,当真以为自己学了点高明的剑招,就目空一切了?”持剑制伏住叶离颜的正是殇沫,对于对自己师父出言不逊之人,他也是没必要留情的。 “别…我求求你~放过他,好吗?”楚姗姗跨前几步,凑了上来,扯着殇沫的衣袖,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道。 眼前,楚姗姗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要渗出泪水来,那神情中的忧虑更是顿时融化了殇沫的心。 这样的女子,殇沫是从未见过的,没注视一会儿那楚姗姗,就仿佛觉得是自己千错万错一般,又好似在欺凌着叶离颜一样,总之就是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殇沫快速地将注视着楚姗姗的目光移开,低了低头,又瞬间皱起了眉头,他紧盯着叶离颜,想到:不对,明明是叶离颜口无遮拦在先,为何自己会如此内疚,且慌乱呢?对,一定是这个叫楚姗姗的少女,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我如此的不知所措,我也只是注视了她一眼罢了,她难道就这么值得我怜惜吗?只是一句哀求,对,只是一句哀求而已…. 叶离颜见殇沫有些失神,身体微微移动了一下,他依然在寻找着时机,甚至是反败为胜,反过来制伏住殇沫的时机。 殇沫也好似察觉到了叶离颜的举动,他眨了一眨眼,随后目光中透出一丝狠辣,他又将剑刃紧紧贴上去了一点,叶离颜的脖颈处也逐渐渗出血来,“我想说明一点,叶归老前辈的确打败了故天涯老前辈,但若叶归老前辈如今还活着的话,那一定不会是故遗名的对手,而故遗名已然是我师父郭明轩的手下败将,所以,你今日有如此下场,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然后呢?你要杀了我?”叶离颜不以为是,道。 此刻,叶离颜的话语有些冷漠,但他也只能如此了,尽管眼前的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能够随时要了他的性命,但他还要是顾虑到十三剑阁与其爷爷叶归的名望的。 就算现在已经不是爷爷当年的天下了;就算眼前的银发男子是当世的天下第一,他也是要坚守住叶家的那份傲骨的。 “不要!我求你了,放过他,我替他向你师父道歉。”又一声哀求的话语落下,便传来了诚恳且柔绵的道歉声,随着歉声也落下,楚姗姗的泪水已然布满了脸颊。 殇沫瞅了一眼师父郭明轩,面对着楚姗姗的道歉,郭明轩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缓缓地饮着酒,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显然是师父郭明轩要让殇沫自己做决定,可殇沫根本不敢再去看一眼那楚姗姗,因为刚刚的一眼,已然让自己失了分寸,如今若是再看,恐怕是要彻底软下心来了。 当然,殇沫也知道,眼前的叶离颜虽然被自己制伏着,但他绝非泛泛之辈,他只是缺少一个机会罢了,若自己有丝毫的松懈,最后难堪的将会是自己,因为他也不敢确定,面对着叶离颜的剑法,师父郭明轩能不能及时拦下来,将他救下,所以他不可能给叶离颜任何空隙与机会。 “若你真能放过他,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有任何需要或差遣,楚姗姗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楚姗姗,又涕颜道。 见殇沫没有回应,楚姗姗又扯了扯殇沫的衣袖,带着泪意,接着低声道:“或者…你说怎样…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放过他。” “嘭~”随着一声巨响,叶离颜后仰飞落在一方桌之上,那方桌瞬间倒塌的声响,如惊雷一般,使得酒楼中的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且都拂袖做出遮挡的动作来。 殇沫彻底被楚姗姗的言语融化了杀意,其实殇沫原本也不打算杀掉叶离颜的,顶多给他一个教训便是的,可楚姗姗一而再,再而三的哀求,已然使得殇沫连如何教训下叶离颜的打算都没了。 “谢谢你,我记下你了。若日后再见,定以恩公相待。”楚姗姗柔媚一语后,便向那远处,摔落在地的叶离颜跑去。 殇沫望着楚姗姗跑向叶离颜的背影,好似有些失落,他也变得无精打采了起来。 “呵呵~”郭明轩突然一声大笑,望了望殇沫,道:“你果真放了他?” “是。”殇沫,道。 “你放他,又怕他反击,便飞脚将他踢开得远远的,对吗?”郭明轩,道。 “是。”殇沫,道。 “其实,你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你只要确定他的剑在你手中即可,他离开了佩剑,是和常人无异的。”郭明轩,道。 “哦~”殇沫,无力道。 “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杀掉他,终究是要放过他的。可你没注意到的是:不单单我知道你不会杀掉他,那名叫楚姗姗的少女也是知道,你不会杀掉叶离颜的。”郭明轩,缓缓道。 “啊~”殇沫,惊声回应道。 “若,你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认为那楚姗姗还会如此替叶离颜求情吗?她或许早就先逃走了。”郭明轩,又道。 “师父的意思是….那楚姗姗一开始就料定,我不会杀掉叶离颜,才会来到我身边做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哀求我放过叶离颜的?”殇沫,思索道。 “是的,你制伏住叶离颜的瞬间,那少女楚姗姗的第一反应是沉思,并不是直接凑前哀求。她看过你的反应与举动后,又思索思虑了一番,才选择到你身边为那叶离颜求情的。”郭明轩,道。 “哦,然后…师父…你要告诉我什么?”殇沫,疑惑道。 “没什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也属正常,也属正常…”郭明轩,淡然道。 “这位前辈,你徒弟已经放过了叶离颜了,您又如何再次出言诋毁姗姗呢?”楚姗姗搀扶着叶离颜走近了几步,道。 “我只是在教导我的徒儿,罢了。看来,你是多心了。”郭明轩,缓言道。 “姗姗并未多心,姗姗的确是真心实意为叶离颜求情的,他毕竟也为我出头杀了人,姗姗又岂有不救他的道理?只是姗姗身为一个弱女子,又怎能有勇气在第一时刻冲上去制止你的徒儿呢?”楚姗姗,强调道。 “姗姗莫言,叶归都懂,叶归不会听信那银发…银发前辈的言语的…”叶离颜本想继续称呼郭明轩为‘银发老怪’的,可他也明白,他手中除了没有剑外,也绝对不是那殇沫与郭明轩的对手,他也只能学乖,尊称一句‘银发前辈’了。 “好了,既然殇沫放了你们,你们走吧。”郭明轩没有再与那楚姗姗争论什么,以他的身份也不必再与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多言多话,只是清者自清即可。 楚姗姗望了望郭明轩淡然自若的样子,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她移动着柔弱且不稳的身姿,搀扶着叶离颜缓缓地走出了这名叫‘忘素秋’的酒楼。 郭明轩看着她们二人离去后,缓缓地饮下一杯酒,暗想到:今晚的这场纷争,楚姗姗最后是最大的胜利者,她不但保下了从朱兆林处拿走的银两,还让那叶归——叶离颜对她更加信任,甚至是死心塌地了。 日后,她若再遇到麻烦,那叶离颜定然还会出手相救,而殇沫与郭明轩本人在她眼中也只不过是这西安府的途经过客罢了。 “哎~可惜了~”郭明轩一声叹息,道。 “可惜什么?”殇沫,不解道。 “可惜那楚姗姗没人指导,若是有人培养一下,她长大后,也会是一位很厉害的人物。”郭明轩,缓缓道。 “那要如何指导她?”殇沫来到郭明轩的身旁坐下,为郭明轩满上了酒杯,道。 “是啊,该如何指导她呢?我能指导,但我没那心情,眼下在我看来,也唯独让那冷溶月指导与她了。”郭明轩,笑道。 “冷溶月?她是谁?”殇沫,诧异道。 “哈哈~”郭明轩,朗笑了一声。 “师父,冷溶月到底是谁?”殇沫,追问道。 “喝酒,喝酒,来,殇沫陪为师喝一杯~” “师父!你快说啊!冷溶月她…..” …………………..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〇二章 妆台秋思 冷溶月是谁? 殇沫自然不知道,冷溶月就是那‘秋思阁’中教导他悟出‘天傲剑法’的冰弦。 其实,告知不告知殇沫,冰弦就是冷溶月的事实,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郭明轩之所以选择隐瞒,则是顾虑到冷溶月的身世复杂,不想让年幼的殇沫牵入其中,纷扰不断。 而如今,冷溶月至从接管了素海棠的18位暗影女侍与1800名暗之影后,名声大噪,且又因武当弟子齐煜和红娘子双双毙命在‘秋思阁’的事情,使她的声威不断的持续发酵,‘江湖第一女魔头’的称呼,已然成为了众人闻风丧胆的代名词。 在这样的情况下,郭明轩是更不会告知殇沫,冰弦就是冷溶月的,但有些事情总是瞒不住的。 因为殇沫知道师父郭明轩是打算将小莲送到冰弦身边的,如今小莲早已不在了他们身边,或者殇沫已然猜到小莲已经到了冰弦那里,或者他也猜到了那晚在甘州城内,悦来客栈下的那辆马车上的人,应该就是冰弦无疑,小莲也是上了那辆马车后,再也没回来的。 但,郭明轩却深信,孩子们的事情总归要他们自己去解决的,只是当下,殇沫涉世未深,根本不足以应对江湖险恶,不管殇沫是否喜欢冷溶月,就单单冲着冰弦的名讳,殇沫也会奋不顾身的卷入其中的,这样的话,对于一个13、4岁的孩子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凶险了。 ………………… 永乐七年,九月已至。 月初,夜微凉。 冷溶月独自走进了‘忘素秋’的酒楼内,酒楼掌柜秋娘好像知道她要来似得,早已备上了一桌酒菜,且端正得站着,双手重叠,自然垂下,微笑以对。 冷溶月倒也没怎么去看素娘,而是缓缓的来到备好酒菜的桌前,缓缓地坐下,冷冷的神情,更显端严。 她双眼迷离,向酒楼外呆愣了一下,仿佛在街道上的行人中找到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她解颜而笑,瞬间站起,可刚站起一半,双腿还是微弓着的状态下,脸色又冷若冰霜了起来,她又坐下,双手慢慢托起腮帮,若有所思的对着酒楼外,发起呆来。 她知道殇沫与其师父郭明轩已然离去,不过她还是来到了这家‘忘素秋’的酒楼内,也许这里还尚存着殇沫的些许气息,一路暗暗跟随师徒二人的她,此刻是那么的矛盾,想见又不能见,想走又违背心意,只得就这样死死地跟着,还与跟随她的三千余众分开行走,只留那冷瞳与小莲在她身边。 离开西安府后,再向东南行途数日,便可到达开封府,开封府号称中原第一都会,其繁华程度仅次于应天府,就算朱棣新建的宫殿已然在北平动工,但北平依然保持着朱棣封地时的样貌。目前,与开封府是没办法相比的。 冷溶月知道,殇沫与郭明轩到开封府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因为他们已经错过了九月初郑和出海的最佳时机,怎么赶都是赶不上得了。 可冷溶月却不能再继续跟随在他们身后了,因为她有很多事要去做,也因为她已经到了自己无法主导的地域了,出了西安府后,无论是故府也好,还是朝廷也罢,陆续都会有探子向其主子,禀报着她的行踪的。 “溶月妹妹,我们要在这里住下吗?” 随着一轻柔的声音而至,小莲与冷瞳走进了‘忘素秋’酒楼中,之所以她们二人会晚到,则是因为西安府的夜景与繁华太让小莲迷恋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城镇,也未曾见到过道路两侧贩卖的稀奇古怪的商品。 对于小莲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无论是街头上的行人,还是楼阁中的喧哗,茶室妓馆里的琴声舞姿,都让她焕然一新,流连忘返。 她也会些歌舞,可看到真正登上花台,舞姿灵动的女子摆动身姿时,还是有些羡慕的。也许,每个女子都想要一个这般展示自己的机会,她驻足不到片刻,就感觉到自己如何也自愧不如了。 此刻,她站在冷溶月的身旁,左手拿着一个糖人,右手则是拿着一把罗扇,糖人很甜,但她怎么也不舍得吃;罗扇上的图案很美,也让她爱不释手。 “姐姐喜欢这里吗?” 冷溶月没有直接回答小莲的询问,而是淡淡一笑,连续几日的相处,同为女子,又加上小莲较好的性格,二人的关系十分融洽,这一点倒也出乎了冷溶月的预料。 之前,或许冷溶月还会想,能不能与小莲成为好姐妹,会不会不好相处,会不会有些格格不入,但如今看来,想必之前是多虑了一些,小莲的确是位才貌出众的好姐姐,且她也已然把冷溶月看做了亲妹妹,这一点,冷溶月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喜欢啊,我喜欢的很呢。” 小莲的言语直接且没有丝毫顾忌,一个没有一丝心机,且天真烂漫的女子该有的状态,她全有。 在小莲看来,眼前的冷溶月除了出身高贵,手下众多,权力滔天,偶尔多愁善感了一些外,也只是一个小小少女罢了,自己是有责任保护好,且照顾好这个妹妹的,不论是与其相处后的感悟,还是义父郭明轩曾经的嘱托,她都是要把冷溶月看做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 “既然姐姐喜欢,那我们就在此多留几日吧。”冷溶月站起,缓缓来到小莲身旁,拉起她的衣袖,使其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方便吗?不会妨碍你的事情吗?”小莲眨了眨眼睛,无邪的望着冷溶月,道。 冷溶月依偎在小莲的肩头,脸上虽带着温柔的微笑,却依然望着酒楼门前的街道,轻声道:“不会了,难得姐姐喜欢这里。桌上的饭菜都快凉了,吃一点吧。” 冷溶月的声音虽然很小,但一直站立在一旁的秋娘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她跨步向前,忙道:“桌上的菜的确有些凉了,我这就差人去热一热,还请主上稍等片刻。” “不用了,秋娘,宫主不会介意的,以后在外,直接唤做小姐就是了。对了,楼上的客房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冷瞳微笑着拦下秋娘伸向菜盘的手,道。 “哦~客房早已经准备好了,昨天听闻小姐要来,便差人打扫了一遍,今日一早,我又亲自整理了一次,并摆放了些小姐平时喜爱的东西。”秋娘的言语中依旧透着些许慌乱。 小莲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秋娘,这个三十以上的女人,生得是极美的,且举止淡雅脱俗,端庄大气,按情理来说她这个年龄的人应该经历过很多风雨,如今又独自经营着一家属于自己的酒楼,且规模如此宏大,无论是人脉还是行事作风上都应该是少有人敌的,可她为什么会对冷溶月如此客气呢?不但客气,且还称其为主上? 冷溶月大概是看出了些许什么,她略显调皮的在小莲眼前挥了挥手,笑靥道:“姐姐,秋娘是我们自己人,吃完东西呢,我们就上楼歇息了,你今晚要与溶月一起睡吗?” 小莲定了定神,对着冷溶月顿了片刻,她实在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妹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无论到哪里都有格外敬重她的人,且无条件的对她千般娇纵,这大概也是义父郭明轩让她到冷溶月身边的原因吧。 只不过,相处的几日里,小莲确实也睡在过冷溶月的身边,有时还枕在她的腿上熟睡过。可今晚,是她这个妹妹第一次邀请她正式在同一间客房,同一张床上安睡,她多少还是有些欢喜的,因为在她看来只有再亲密不过的两个人,才会有如此行为吧。 “好啊,今晚,小莲就陪溶月妹妹睡,小莲会讲很多故事呢。” 冷溶月笑了笑,又一次望向街头,柔声道:“还有有关殇沫的故事吗?” “啊,这个…该讲的我已经都讲过了呀,我和殇沫,还有义父,其实也没相处多久了…”小莲有些不自然道。 她的确没有和郭明轩与殇沫相处多久,他们三人更像是突然的认识,还未曾有机会多加了解时,便又被安排到了冷溶月身边,对于她而言,殇沫的故事也仅限制于初识在戈壁沙漠的途中,再到丘福大营中,最后就是在甘州城内的事情了。 但,虽然相识不久,殇沫这个13、4岁的男孩也实实在在的给小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在途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义父郭明轩根本没出过什么手,除了饮酒与亲切的言语外,再无其他,都是由殇沫出手解决的。 可这些,都已经给冷溶月讲过了呀。不过,使得小莲更不解的是,她的这个溶月妹妹,根本没有表示过殇沫的武功与剑法厉害,或者勇敢无畏什么的话语,反倒是心平气和,不动声色的听着,且听得很认真,很享受的样子。 尽管,她已然把殇沫的武功夸上了天去,冷溶月依然甚是平静。 “没关系了,你可以再讲一遍,溶月喜欢听。”冷溶月突然又道。 这声音落下,倒也打消了小莲的顾虑,既然她的溶月妹妹愿意听,那么再讲一遍也是无妨的。 不过,这也使得小莲更多百思不得其解起来,为什么冷溶月只喜欢听殇沫的故事呢?难道义父郭明轩的故事她从未在意过吗? 难道….小莲想到这里,有些吱吱呜呜的小声道:“溶月妹妹…你莫非喜欢殇沫?” “啊,不…不是…只是好奇…好奇罢了…”冷溶月顿时慌乱了起来,绯红的脸显得更加娇媚了起来。 一语过后,两人间的气氛有些怪异,冷溶月当然不会让这种气氛持续下去,便急忙招呼着小莲用餐了。 三人用过饭后,走到了酒楼的三层,秋娘原本是安排了三间客房的,但是冷瞳独居一间,冷溶月与小莲则在剩下的两间客房中挑选了一间靠近街道的客房。 简单洗漱过后,小莲直接躺在了床上,她已经做好了与冷溶月讲故事的准备,而冷溶月却坐在了妆台旁,不停地整理着丝发,散了又结,结了又散,编了几个麻花,又放手让其自由散开,这样的动作下,更像是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只是她一直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就这样看着。 ………………… 在这个相同的时辰里,江月门的八宝玲珑大船上,江月门的旗帜在江面上沙沙作响,风倒不是很大,完全可以看清楚旗帜上的图案,而旗帜下方的船舍内,烛光微亮,一婀娜少女的身姿在舍内走动着,她有些无所事事,但最终还是走到了离床榻不远的妆台前,静静地坐了下来。 独自在江月门的数月中,她学会了一些东西,也懂得了一些东西,处理起江湖纷争,门中事务也是得心应手的,可唯独这夜晚却有些难熬。 今夜,她不想抚琴品茗,只想在妆台前好好的去看一看自己。 16、7岁的年龄,若换做大户人家,是早已嫁人的年纪,可她今年才与父亲郭明轩散去了隔阂,父亲也未提及过让她许配人家的言语,然而对于一个待嫁的少女来说,夜晚的多思是在所难免的。 她的脑海中回忆着很多事情,想到了天翱门中的大师兄邢云飞,想到了二师兄关尘,也想到了被自己欺负过的门中弟子行天阳,但更多的则是在思念她的小师弟殇沫。 若父亲郭明轩将自己许配给殇沫的话,她应该会很开心,她也能在铜镜中看到自己满怀喜悦的微笑。 可微笑中,她又不由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柳若锦,母亲为什么要离开父亲与她呢?若,有天自己也嫁人了,会不会也会选择离开自己的夫君、孩子去遁入空门呢?这些如何思量,都没有结果的思绪,使她有些困惑,也有些无助了起来。 她只得坐在妆台前,细细地去看着自己的容颜,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〇三章 入魔 上篇 节气重阳,芙蓉和金菊争芳斗妍。 开封府远处的乡村,秋色如画中一般美丽,树林间从浓密的红叶中透出稀疏的黄色,鲜亮可爱。 殇沫与郭明轩一路行至开封府中,虽已夜幕降下,但坊巷御街上,穿着淳朴的百姓买卖于其间,吆喝不断,繁忙一片。 在宋朝时,城中的中心御道,是不得人马通行的,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走动,可如今大明天下,也倒没什么忌讳与规矩了。 杈子里有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布满了莲荷。近岸则是桃、李、梨、杏,枝头相间,虽未到百花盛开之时,但菊花却能独占鳌头,使得众人驻足观赏,这也就是重阳节又称菊花节的缘故了。 花灯彩带,龙灯歌舞,也在名为‘绣芙蓉’的酒楼前展现得淋淋尽致,其内热闹非凡,雅士居多,一首北宋晏殊的芙蓉金菊斗馨香,缓缓道出: “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 “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 闻得其词,已然身至其中的郭明轩停下了脚步,他多少是有些神伤的,其词正是在描写中原地区,秋雨少,秋水无波,清澈明净;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平原仰视,天空宽阔没有边际,前路茫茫,无法把握,又登高远望,看到鸿雁飞来,引起头脑中无限的思念。 太多的思绪在郭明轩的脑海中穿梭,而此刻,他倒也没有过多沉寂其中,只因该念的已念了多年,该思的也思得有些麻木。 抬眼间,郭明轩看了一眼殇沫,他还在酒楼中来回张望,打量着酒楼的摆设与装饰,还有众人间的谈笑与举止。 这座酒楼不但繁华,而且像是新开张的一般,朱墙翠帘,侍女遮面,端盘敬酒间,无不透露出清雅柔美之姿。 之所以在众酒楼中选了这间‘绣芙蓉’,则是因为‘绣芙蓉’的名字,郭明轩太过于熟悉。只是有些不解的是,若按冷瞳曾言,‘绣芙蓉’乃是‘玉面公子’素海棠一手建立起来的,则是扬州城内的一间茶阁,可,为何又会以酒楼的形式出现在开封府内呢? 带着疑问,郭明轩环视了一周又一周,酒楼内的盛景如画卷一般,没有任何掩饰得展现在郭明轩的眼中,他没能寻到相识的人,也没能寻到任何心中所虑的答案,这座酒楼如仙府忽降,就这样真真切切的出现了。 ………………… 与此同时,冷溶月还在西安府内‘忘素秋’的酒楼客房中,只是此刻,她的神情中带着些许神伤,左右手上,分别拿着一封书信,出神得沉默着。 一旁的冷瞳紧紧注视着她,只看到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细长的柳眉成了坡弧,眉宇间的皮肤也如丘陵般的翘起着。 “我想到了会很快,但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冷溶月神情恍惚,手掌下翻,手上的两封书信也自然的垂下,她突然道。 “怎么了?小姐。”冷瞳,关切道。 “义父和师父都让我前去复命,应该是得到了我已在西安府的消息了。”冷溶月,沉声道。 “他们要小姐回去,莫非是为了‘秋思阁’迁动之事?”冷瞳,道。 “冷瞳姐姐有所不知,师父故遗名倒的确是为了‘秋思阁’迁址之事向我发问;可义父却对‘秋思阁’之事丝毫不言,只是让我速速赶回应天府中,进宫伴读。” 冷溶月顿了顿,思索了片刻,又道:“‘秋思阁’之事在我看来,倒也是小事一桩,可进宫伴读,是与谁伴读呢?皇太子朱高炽已经30有1了,而与皇太子同母所生的汉王朱高熙也20有9了,再者就是那20有6的赵王朱高燧了。我仿佛觉得义父可能要有些大动作,无论与谁伴读,这都只是他的第一步罢了。” “小姐之前预料,出了西安府便会收到书信。可,如今看来,我们可能很早就在故遗名与纪纲的监视范围之内了。小姐,你之所以不再继续跟着殇沫与郭门主,也是为了不想将他们二人牵连到不必要的纷争中,对吗?”冷瞳,猛然回神,道。 “是啊,有些事终究是需要我独自解决的,可又该如何解决呢?”冷溶月,叹息道。 “以小姐的身份,再过两年有余,到了豆蔻年华,甚至不到及笄,就可能被指派婚姻了。身为女子,小姐又身份特殊,免不了要成为你义父的政治筹码,有小姐这样天资聪慧,运筹帷幄的筹码在,那纪纲又何愁在朝廷上站不稳脚呢!”冷瞳,忧思道。 冷溶月望了一眼冷瞳,又低下了头,微声道:“溶月也在为此事犯难呢,可当下,也只能先回应天府,见过义父了。至于师父那边,哎…‘秋思阁’的新址,若细细思量,也算是件麻烦事,毕竟以后可能要面临各大门派的挑战…” 冷瞳看了一眼冷溶月,倒也不好说些什么了,毕竟当下已经奉冷溶月为主的她,是不好干涉太多的,其实就算她干涉也干涉不了什么,无论是‘秋思阁’的选址,还是其婚嫁,都是由不得思量的。 冷瞳无奈间瞅了一眼冷溶月,见她容颜未展,又陷入了沉思中,便轻步离开了客房,缓缓地来到了客房外。 一出门,小莲笑盈盈的脸,赫然出现在了冷瞳的眼前,冷瞳怔了一下,“小莲,你怎么在这里傻站着啊?” “哈哈,冷瞳姐姐,我本来是想进去找我那溶月妹妹的,可又好像听到你们方才有要事相商,便也不敢多有打扰了。”小莲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若换成她人,小莲的行为应该算得上偷听了,无论有意无意,这都已然触碰到了冷瞳多年以来做收搜情报人员的底线了,不说必要偷听之人好看吧,也是要寻根问底一番的。 可眼下,冷瞳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笑了笑,也许是因为小莲是郭明轩的义女,也或许是因为小莲是冷溶月的姐姐,但更多的则是震惊,使她猛然一惊的并不是小莲本人,而是客房内的冷溶月。 的确,面对着小莲稚嫩无邪的笑容,冷溶月则是满腹愁绪,这些愁绪好似压根就不该出现在冷溶月的脸上,因为她实在太小,可以说是个小女孩,可她的心智与承受着得,要远比她这个30有2的年龄的人,要承受得多。 想到这里,冷瞳也皱起了眉头,她向小莲挥了挥手,道:“小莲先到我的房间内吧,溶月小姐她的确有些事,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好呀,好呀,小莲也喜欢和冷瞳姐姐在一起呢。”又是一脸清雅笑容的小莲,凑到冷瞳身旁,挽起了她的右臂,欢悦道。 二人就这样,进入了冷溶月隔壁的客房内,随后,房内便传出了阵阵欢笑…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〇四章 入魔 下篇 烛台微影,翩若惊鸿,只见‘忘素秋’客房中,一道人影来回徘徊,久久不能安坐。 没过一会儿,又一婀娜女子来到了客房中,她好似端着一盘东西,盘子是长方形的,放置的东西倒也没有太过凸显,只是拿起之时,有些像纸张。 随之,后进来的婀娜女子离去,又只剩下原有的朦胧身姿了,她将盘中的纸张平摊在案桌之上,手中的笔也在砚台中轻轻一沾,“唰~唰~唰”地写起字来。 “层云浮物问几何?喋喋不休前尘客。” “风伴诋毁默为金,红尘恋褪步妆阁。” 女子的声音顿了顿,手中的笔端抵了抵额头,思索了片刻后,又写了几笔。 “摇姿端容静守刻,镜中焦愁问谁责。” “千年同坐映人廓,笑靥询声悲怀歌。” 女子望着自己写下的字迹,轻声念出,这是一首无题诗,单从文字中可以感受到她当下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甚至还有很多流言蜚语的。她不得不沉默不语,独坐妆台,对着铜镜焦愁万千,盯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久了,仿佛可以看到千年前的那个自己,微笑着、嘲笑着、发笑着、冷笑着…去嘶声询问是什么使得自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客房中,这道明艳的身影将刚写下的无题诗,放置到了一旁,又铺展开了另一页纸张,又是“唰~唰~唰”的几笔。 “弦动紧眉指尖惊,闭目浮影如珠崩。” “叶落水滴悄无声,入土成灰怎寻踪。” “待到明年花展容,忘怀老树霜中鸣。” “诗赋舞动花枝逢,惊鸿霓裳朝暮情。” 随后,又轻声念了出来,只是这次中间没有任何停歇思量,轻语中也有了几分劲头,这依然是一首无题诗,短短几句也能使人明白其中的寓意来。 客房中的明艳女子,回忆着过往的浮影,显然充满着无奈与失落,这个过往也犹如落叶、水滴一般,无声地烙刻在心头,只是若追其根源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只能待得日后调整好情绪与自身,忘却掉原本的伤痛,才能以惊鸿舞姿去真切的面对向往的钟情与爱恋。 “忘怀老树霜中鸣。”这客房中的女子,虽只得看到身影的轮廓,但也能完全确定是一位妙龄少女。可,为何要自比‘老树’呢?一棵老树历经的沧桑可想而知,承受了多少风霜与骤雨,才有了今日的茁壮。任凭它在冰天雪地中呐喊,都是无人为津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待得最后,客房中的女子,又传出喃喃声,“隔世、重生、知己、华容。” 她又仿佛在为自己写下的无题诗,去寻找题目一般,有些不知到底用哪个好,但无论她选择哪一个做题目,都显然证明,她已然整理好了思绪,有了方向。 客房中,女子的身影缓缓走到门前,那身子依旧妩媚动人,明艳飘逸,她迟疑了一下,拉动着房门,没等跨出,便听到刚刚与她送笔墨纸砚的婀娜女子,柔声道:“宫主,纸张用完了吗?” 客房内的女子,道:“不,并不是纸张用完了,还是想请秋娘把冷瞳唤到我房间里来。” 婀娜女子道:“好的,宫主,我这就去唤。秋娘一直未敢离去,就等着宫主出门吩咐呢,没想到宫主真的出来了。” 婀娜女子有些沾沾自喜,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十分正确的事情一般,话音一落,身影便向一旁开始移动了起来。 紧接着,婀娜女子从紧邻的另一客房走出,身后跟着的是一位身材高挑,拥有着无可挑剔的身影的女子。 婀娜女子没有过多停留,而是对着刚刚客房内的女子曲腿一礼,便直接下了楼去,随后,身材高挑的女子,随着刚刚客房内的女子一同进入了房间内。 “冷瞳,我有些事要你去做,这些事只能你知我知,不得让第三人知道。”原本在这间客房中的女子,冷然道。 “溶月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冷瞳,冷瞳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会替你完成。”身材高挑的女子便是冷瞳,而与她对话的,原本就在这间客房内的,拥有明艳动人身影的女子便是那冷溶月。 只是二人的神情异常严肃,甚至有些冷峻,因为冷瞳已然意识到了冷溶月话语中的严重性。 若换做平时,即使冷溶月是主上,是至高无上的‘秋思阁’宫主,也是要称呼她一声‘冷瞳姐姐’的,可这次却没有,冷溶月而是对着她,没有任何思量的,直接唤出了‘冷瞳’二字。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但是我隐约感觉到我一定与郭明轩前辈口中的海棠姑姑有些关系,但我还不能确定。” “还有,我的命运我要自己去主导,要在别人主宰我的命运之前,我就要做好安排。” “我正式下命,即日起,严密打探殇沫的一举一动,要想办法…无论是什么办法…我都要嫁给殇沫,因为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殇沫会真心待我,我接触过他,我也了解他,他不会负我…” 冷溶月低声喃喃出这些语句后,低头沉默了起来。 面前的冷瞳却面色恐惧,心头颤抖了起来,她不知道她离开冷溶月的房间后,这里发生了什么,能使得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说出如此的话语来,这些话语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女孩能够说出来的呢? 她有些难以置信,却又是真真切切、一字一字的听到的,且听得很清楚,她迟疑了一会儿,道:“若殇沫随郑和出海呢?” “跟!”冷溶月,道。 “若殇沫回到天翱门呢?”冷瞳,又道。 “跟!”冷溶月,依然道。 “若殇沫与郭门主的女儿柳韵锦成婚呢?”冷瞳,皱起了眉头。 “跟!”冷溶月,依旧道。 “若殇沫日后不晓明理,不辨是非,与您为敌呢?”冷瞳,高声道。 “也跟!”冷溶月一次比一次坚定,道。 冷瞳凝视着冷溶月,过了片刻,颤声道:“溶月小姐,您这样是不行的,您这是入了魔障了!” “入魔又如何?就算做妾,我也要跟着他!派出所有的暗之影和暗影女侍,然后,我还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让事情顺其自然的计划,在这个计划还没有想到之前,我必须要….” 冷溶月哽咽了一下,接着道:“必须要了解清楚殇沫的一举一动,不然…不然又如何能做出周密的计划呢…我必须要完全掌控…可我又不想看到殇沫受到任何伤害,即使…即使他一时接受不了我,我…我也必须要这样做…” 冷瞳紧紧地注视着冷溶月,眼中也渗出了眼泪来,她不清楚眼前的冷溶月,为什么在刹那间会做出如此的决定来,难道她真的爱殇沫,爱到了入了魔,无可自拨吗?或许她只是为了改变命运?可为何偏偏选择了殇沫呢?由不得过多思量,冷瞳又不禁道:“因为熟知,懂得,就要嫁于他吗?” “是!冷瞳姐姐,您如今的年岁应该能感受到身为女子的悲哀来,太多身不由己和不可操控了,我只是不想像普通女子一般活着,而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多两年,若两年后,义父直接把我许配给了皇家或者权势的话,真到了那时,我就算是敢和殇沫私奔,我也不忍…我也怕…这些不忍与惧怕并不是我本人怕死,而是怕殇沫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冷溶月抽啼了一下,双手盘膝,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下巴抵在交叉的双臂之上,白嫩的脸,愁容难散,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又无力道:“两年…不,一年…或者是现在,我一定要想出办法来。可,义父现在就让我进宫伴读,我该不该去,如果去了,即使我再无心,别人有意怎么办?可若不去,又以何种理由去拒绝义父呢?” “还有‘秋思阁’,我本意在迁至到朝廷势力薄弱的地方,一个可以真正属于江湖的地方,可若真的迁到那里,我是否还能腾出精力去打理一切呢?可若迁到应天府附近,试问各大门派有天…有天真的找上‘秋思阁’了结恩怨的话,当下的整个武林岂不是都要危已?” “还有,殇沫…若郑和出海迟了数月,正好被殇沫赶上的话,一旦出海绝非一两年的事情,等他回来之时,我会不会已经被指婚了呢…” 冷溶月百感交集的不断喃喃着,可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依旧锁眉细语着。 冷瞳的眼泪不停的流下,她已然不知道该言些什么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冷溶月,一直不曾移动过身体一下…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〇五章 素婉娴 上篇 清风明月,黄叶皑皑,街道上的寂静仿佛落针可闻。 若按以前,长安府做为出关中转的大城镇,是没有这般寂静的,至少也会有三五成群的商旅途经楼下,或者也会有些在秦楼楚馆内酒醉的达官贵人几声狂喝的。 可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这样的安静让人感到寂寥,仿佛想看到某样风景,却迟迟看不到,甚至连触景生情的机会都不给。 也像是一座孤城,孤城内只有那一个人。 这个夜晚,已然忘记了时辰,只因此时的时辰显得苍白无力,更是无关紧要的。 ‘忘素秋’一阁楼的窗前,一只嫩白纤细的手,默默地伸出窗外,接过那片片飘落的叶子,为了能接到更多的叶子,那只手用力得伸着,一时显得格外的修长。 ‘忘素秋’虽是一间与旁处没什么区别的酒楼,但城内的人倒都是喜欢来这里的,也许它是相同品味中最好的,也或许酒楼内的姑娘才情横溢,琴声绕梁。 可,无论哪种原因,当下这间酒楼独留一盏烛光,微光映在门窗之上,再去看那只伸出外窗接过要迎接地面的手时,给人的感受已不再是繁花似锦,更多的则是有了一丝人情味。 过了良久,有些寒意的风在指尖缠绕,随后微雨落下,这雨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刚好应景,倒也不必去在意什么。只是窗内的身影打了个冷颤,手依然没有缩回去的举动。 “公子,仪表堂堂,着装华丽,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呢?” “哦,殇沫见过姑娘,我倒也不是刻意要来,只是不知为何就到此处了,哈哈。” “哈哈,若按公子所言,倒也有趣。既然与公子有缘相见,不如坐下身来,吃些茶点,博弈一盘棋局如何?” “也好,既来之则安之,姑娘请。” “哈哈…” “姑娘为何发笑,难道我坐错了位子吗?” “不然,只是突然发现你的年龄少了些,不知道会不会这棋中道呢…” “嗯…说实话,小时是见过高手博弈的,也知道些一二,但的确不是很精通。” “无妨,现学现卖,也不失是一种乐趣。” “公子,请。” “姑娘煮得茶水虽然清香,可后味隐隐又有一丝甘苦,这味道真是有些奇怪。” “你之所以感觉到奇怪,则是因为不了解里面都掺杂了哪些茶茗,若一一给你诉出,你自然也不会再觉得新奇了。” “姑娘所言,颇有道理,还请姑娘指教。” “哈哈,指教不敢当了。只是这茶水中的掺杂的品种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我只是想让公子饮得这茶中的一份清雅,一份甘苦,罢了…” “如人生?” “哈哈,公子请细品。” “姑娘请。” …………………… 片片回忆,丝丝言语,如烙刻在眼前的纷纷黄叶上那般,那伸出窗外的手接过一片,覆下;又接过一片,又侧下手掌,只是飘落在手心中的叶子,此刻有了些分量,零落的更快了,只因雨水已开始紧凑了起来。 水滴随着那只手,从指间到手臂点点落下,流经处透出些许晶莹来,而这些晶莹顺着手腕直接流向衣袖,“滴答~滴答~”不断的渗入着… 或许,是衣袖湿了,那只手缓缓从窗外缩回,那道身影望着衣袖,笑了笑。 一阵笑靥过后,那道身影的脸上又露出了不可直视的威严,而这样的威严也只属于冷溶月才会有的。 在‘秋思阁’中初遇殇沫时的交谈,依旧不断的在冷溶月的脑海中回荡着,从“公子,仪表堂堂,着装华丽,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呢?”开始,到“姑娘请。”结束,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询问与对话了。 只是那时,冷溶月无法确定殇沫的身份,所以便客气了许多,在陌生人面前她一般都会如此客气的,但不同的是,初见殇沫,便有了强烈的亲切感,她没有任何冷颜,更不会让殇沫觉得无法靠近,而是很平和的话语,且笑声不断。 就这般呆望着衣袖的冷溶月,双眼开始迷离起来,又过了片刻,或许是她又想起了什么,冷峻的脸上又展露出了新的笑容… ………………….. “嘭~” 随着一阵巨大的轰响,打破了‘绣芙蓉’的平静,在这深深的夜幕中,三两灯火被点燃了起来,阑珊处也有人开始走出,将目光朝向了‘绣芙蓉’的大厅舞花台上。 二楼的木围栏处,逐渐站满了从客房内走出的客人,慢慢的三楼、四楼客房内的烛火也亮了起来,还有人不断的向客房外走出着。 “怎么了?怎么了?” “不知啊,谁知道怎么了?” “仁兄也是听到声响出来的吗?”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夜都如此深了,怎会还有这般响动。” “你们看,楼下舞花台上有个人。” “谁啊,这么嚣张,敢在这‘绣芙蓉’内撒野。” “你可别说,我听闻啊,这‘绣芙蓉’的东家,可是大有背景呢,好像与当今朝廷有些关系。” “啊!?和朝廷有关系?不会是哪位大人的藏娇后宫吧,哈哈,想那应天府是容不下此等花艳的酒楼的…” 叽叽喳喳,纷纷语落,客房外越聚越多的众人,倒是不知疲倦的碎语着。 可大厅处,屹立在舞花台之上的那道身影,却没有丝毫移动,只是紧立在她身旁的好像是一把能够反照光芒的物体,具体是什么,是没有人可以完全看清楚的。 随着,‘绣芙蓉’大厅内的烛火全部点亮,一个像是‘绣芙蓉’酒楼管事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朗声道:“来人,将舞花台上的水灯也点亮!“ 身后的伙计,在中年女子挥手之间,皆一阵小跑,慌忙提着灯笼,上了舞花台,点燃了水灯。 水灯渐渐亮起,如水塘中的荷莲一般逐一排开,在烛光的映照下,那位中年女子的脸逐渐清晰起来,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自然垂下,看起来有些柔软,掺杂着些许散乱,应该是睡下后,又忽然起来,来不及认真打理的结果。 而她的容貌,则是一脸端庄大气。 她步履缓慢,好似每走一步都要烙印下深深的脚印一般,她的鼻头微钩,虽然肤色不算白皙,却光滑富有弹性,细长的丹凤眼含笑有神,自信且神秘。 她刚走上舞花台,酒楼木围栏处的众人中,个别人开始发出了惊呼声,只因为未上舞花台前,这中年女子的身材从上面看,是有些偏中的,不胖也不瘦,均匀适当。 可她上了舞花台后的那一刹那间,顿时把那原本屹立在舞花台之上的身影给比了下去,这才凸显出她高挑的身材来,“这位英雄,不知为何来我‘绣芙蓉’,没有招呼也就罢了,又为何直接毁了我楼中舞花台上的琴桌呢?”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〇六章 素婉娴 中篇 开封府,‘绣芙蓉’酒楼,随着管事的中年女子开口后,气氛有些紧张,众人在讨论着‘绣芙蓉’背后的势力的同时,也在讨论着这位直上舞花台的中年女子。 众人好似在等待着一场精彩的好戏一般,随着中年女子的开口,有那么一时,酒楼内也变得肃静了起来。 可,原本就在舞花台上屹立的那道身影,却没有应答中年女子的话,而是缓缓地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审视了一番眼前的中年女子,然后不屑地向在场的众多分望而去。 那道身影在环顾众人的面孔的同时,众人也在注视着她的容颜,只是众人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而是痴痴地望着,有些人甚至把眼睛睁到了极限,眼看就要掉了下来一般;还有些人,则是微张着嘴巴,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这笑意有些迷恋,甚至有些暧昧… “徐禄元,给我滚出来!”随着舞花台上那道身影的一声叫喝,众人这才纷纷缓过神来,瞬间一片骚乱,诧异纷纷。 “这…这女子….犹如天仙,乃是我平生从未见过的,她是从何而来呢?”说话这人,揉了揉眼,又定神望去,道:“谁能道出这女子的来路,我愿奉上纹银一百两。” “哈哈,秦兄,此女子虽说娇艳动人,但你没看到她手中的那把大刀吗?那大刀可是寒气逼人啊,就算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定是一把百炼钢啊。” “眉若桃李,眼若星辰,樱桃小嘴,瓜子小脸,最妙的是她那鼻梁,恰到好处的镶在中央,如拱桥一般,虽算不上特别高耸,但是极为细巧挺秀。美,真美,若得此女子倾慕,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呀!” 另一人一阵夸叹后,引得第四人大笑了起来,“哈哈,我说,秦兄、李兄、张兄啊,这女子就算是仙子,也是别人家的,你们难道没听到她刚刚叫喊出的名字吗?徐禄元,这很明显是一位公子的名字啊。” “对,她的确叫喊了一声:徐禄元,给我滚出来!可,这徐禄元是何人啊?” “徐禄元…没听过啊…” “徐禄元…城中确实有很多徐姓之人,可名禄元的,倒是从未听闻过啊。” “嗯…徐禄元…” 当徐禄元的名字被说出口,众人讨论的话题几乎全部又移到了这位叫徐禄元的男人身上,只是越说越模糊,越说越神秘了起来… 此时,酒楼管事的中年女子,也已真真切切得看清楚了舞花台上,那道身影的容貌,她并没有因为得不到任何回应而不悦,反倒微微一笑,弓腿一礼,道:“在下莫娘,既然我们同为女子,何不把话敞开了说呢?” 一语即出,这位叫莫娘的女子除了大气自若外,其礼数也是无可挑剔的,而她也自然知晓徐禄元是谁,只是这‘绣芙蓉’有‘绣芙蓉’的规矩,‘绣芙蓉’的存在自然是有些目的的,而当下的目的可能就是要保护这位叫徐禄元的男子了。 此时,混杂在人群中的郭明轩轻抚了几下殇沫的头发,心中已然感觉到此事并非那么简单了。 “莫娘是吧?我叫素婉娴,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只为找到徐禄元,至于毁了你这台上的琴桌,你可以说个价格,我照价赔偿便是。”舞花台上一开始屹立在此的那道身影,终于向莫娘正式开了口,只是是在她紧盯着莫娘良久,又思量了些什么后,才开口的,那话语漠然,冷若冰霜,根本没打算给眼前的这位莫娘丝毫颜面。 “哈哈,敢问姑娘,找徐禄元所谓何事?”莫娘,又笑了笑,道。 “我找他何事,他出现后,自然明了,又何必与你细言呢?”早已屹立在舞花台之上的那道身影,道出了自己叫素婉娴的名字后,脸色依旧冷峻,话语刚落,其目光又在人群中环视了起来。 “你不言,那就请恕莫娘不能告之了。”莫娘又是一礼,轻声道。 “你刚刚的话语,已然表明知晓徐禄元的下落,我也并非有意挑衅什么,只是要见到徐禄元这个人罢了。还有,我既然来到了此处,若没个结果,我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素婉娴有些微怒,她皱了下眉头,语气坚定十足,后面几个字几乎是紧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出的。 “哈哈,我这‘绣芙蓉’呢,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但也自是有些实力在的,自然也容不得什么人就能在此随便撒野的。”此话一出,气氛更加紧张起来,也许接下来就该针锋相对,大打出手了,只是说话的莫娘依旧谦和有礼,进退有度,丝毫没有任何慌乱。 “行吧,姐姐既然这样说了,那婉娴也不得不强行搜一搜这‘绣芙蓉’了!”话落,素婉娴将竖立在舞花台上的那把钢刀提起,那钢刀厚重且锐利,她一步一步的走向莫娘,步伐不是很快,眼神却变得异常凶狠了起来,头顶的一丝秀发随着一阵微风垂下,自然而然的挡在了她的眼帘前,她没有去理会,任凭那丝秀发在眼前摇曳着。 忽然,素婉娴停住了脚步,身子一动不动的杵在了那里,她低下头,脸上的神情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她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凝视了下挡住她去路的那条臂膀,道:“姐姐将自己的臂膀挡在我身前,想必是不想要了。若真的被我砍下,岂不是有些可惜了这条光滑细嫩的手臂了!” 话落,只见素婉娴后退了两步,高高举起手中的钢刀,向莫娘伸出的手臂砍去。 “吖~~~~”随着一声叫喝,素婉娴手中的钢刀发出寒风呖呖的声响来,直朝莫娘的手臂落下。 莫娘神情自若,又是微微一笑,一个转身,贴到了素婉娴的身后,随后将穿着绣鞋的右脚踢在了刀身之上,钢刀颤动了一下,向上方抖了抖。 莫娘一个旋转,跃起在空中,甩出衣袖,向素婉娴的后背击去。 素婉娴将手中的钢刀紧握了一下,转身半蹲,紧接着高高跳起,躲过了袖击,空中她又换成双手握刀,又向莫娘砍去。 莫娘飘逸落下,在素婉娴还未落下之前,又贴到了素婉娴的后方,侧脚踢出,正好踢在了正落下的素婉娴的背后之上,只听“嘭~”的一声,舞花台末端的屏风便成了断裂成了两截,倾倒了下去。 随后,只见那素婉娴也摔倒在了已然断裂开来的屏风之上。 在场的众人望向屏风处爬卧的素婉娴,皆目瞪口呆了起来,他们谁也没想到,这‘绣芙蓉’的管事:莫娘,会有如此的功力。 一时之间,舞花台上倒塌成两段的屏风,众人竟分辨不出到底是被素婉娴的钢刀斩成两段的,还是被素婉娴的身子砸成两段的,只是素婉娴在众人的眼前倒下了,被莫娘一踢,为时有些惨不忍睹了起来。 的确,一位如此貌美的女子,被踢到了屏风处,这屏风还硬生生的断成两半,是个男人恐怕也都是要有些怜香惜玉的…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〇七章 素婉娴 下篇 偌大的酒楼,众人的双眼全部凝聚在了‘绣芙蓉’舞花台上,除了些许窃语,还有部分人的摇头叹息。 众人议论的焦点也不单单只是莫娘的身手了,而是那倒在舞花台之上的素婉娴,还能不能站起来。 甚至有些顽固子弟想要下得楼去,去扶起那素婉娴,博个好感,也好迎得姑娘家的青睐。 有这样念头的不止有世家公子,还有风采翩翩的书生,家财万贯的商贾。 即使,平时再柔弱的男人,此刻都好似打了鸡血一般,热血沸腾,纷纷想夺下素婉娴正视得第一眼。 想来也是,若姑娘家第一眼对你感觉还不错,就有往下发展的可能。此时,又是在姑娘家处于劣势的情况下,那么这首个走到舞花台上,去扶起素婉娴的男人,注定是有些凸显,且与众不同的。 当很多人心知肚明的时候,要做出同一样事情时,自然也就有了争吵与诋毁… “我说秦兄,莫非你也要上那舞花台?”张口说话之人,乃是张毅,字明远。 在开封府内张家布行,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商户,自幼深得家中宠爱,也是一些秦楼楚馆的常客,且相貌堂堂,又是刚过二十的年龄,可以说正是风华少年,自然有几分血气方刚的性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张兄去得,为何我去不得?那素婉娴姑娘要是就偏爱我这一种呢?哈哈~”接过张明远话语的正是他口中的秦兄——秦禄,字西贤。 秦家在开封府中除了世代都是盐商外,秦西贤的叔叔、伯伯还皆在城中为官,虽官职不大,但在这开封府也是能横着走路的人了,这秦西贤与张明远同岁,样貌生得倒也算端正。 若这秦西贤与张明远争起女人来,鹿死谁手,还真很难下得结论来。 二人话语间,原本还以兄弟互敬得两人,已生起了些许敌意。也在这时,倒在舞花台上的素婉娴略微动了一下身子,虽背部朝上,可就是这简单的一动,凸翘有度的身材已然表露无遗。 素婉娴秀发散落在周身,隐约可见皙白的脖颈,不宽的肩膀下,背部呈曲线下斜,忽然到了一个点,又陡然翘起,却又是那么得自然而然,无法言说,修长的腿也更引得众人不禁动容。 “张兄、秦兄,可敢以诗词定高下,胜出者自然上得了那舞花台。到时,就算有人想拦下胜出者,也要有真才实学,拿出好的作品才行的。”一语既出,站在一旁的李怀山,往后退了几步,他望了望道出这一语的顾竹南后,脸上诧异极了,甚至有些目瞪口呆。 使他有如此反应的,倒不是因为他的家世比不过那秦西贤、张明远和顾竹南,而是这突然开口说话的这位叫顾竹南的人,行为太过于反常了。 而在此时,争得面红耳赤的秦西贤与张明远,听闻到要以诗词定高下的言语后,同时向顾竹南瞥了一眼,然后,呵呵大笑了起来。 秦西贤,不屑道:“竹南兄,你还真当你这府内第一才子能稳操胜算吗?” 张明远耸了耸肩,紧接着讥道:“竹南兄,莫非你今日出门未曾携带一张银票吗?不然为什么要比你最擅长的诗词呢?你可敢和我与秦兄押注?谁押的银两多,谁胜出!” 二人口中的竹南兄,正是那提议要以诗词定高下的,顾绗——顾竹南。此人才高八斗,气宇不凡,更生得一身傲骨,13岁起诗词歌赋已然可以提笔写出了,更有那开封府内第一才子的盛名。 昂首挺胸的站姿,已经是顾竹南的常态了,那目空一切的眼神,更是让此时的秦西贤和张明远有些反感。 可秦西贤和张明远并没有像李怀山那般,看出顾竹南的丝毫反常来,若换做平时,这顾竹南多半是显得安静且沉默的,即使在好友百般相劝下,写下了诗词后,也会悄然离开的,就算是写下的诗词赢得再多的赞赏与掌声,他也绝不会回头看一下,该离去,他依然会毫不犹豫的离去的。 李怀山的腹中自然也是有些文采的,虽说也有几首好诗词被人津津乐道,但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试中,总是被那顾竹南的诗词压低了一头,这一点他是有些无奈的,可他偏偏是这开封府知府李弘道的独子,其父爱民如子,多被百姓推崇,他自然不能在外丢了父亲的颜面,常常也是不好言些什么的。 望着秦西贤和张明远的讥嘲,李怀山又将目光定在了顾竹南的身上,只见顾竹南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好似根本没有把秦西贤和张明远诋毁他的言语放在心上,他只是向楼下舞花台上的素婉娴淡淡看了一眼后,轻声道:“你们是不敢比吗?” 秦西贤和张明远在此之前是从未和顾竹南有过正面冲突的,而今在如此不屑的讥讽下,那顾竹南却还能轻言轻语的说出“你们是不敢比吗?”这种话来,更是使得秦西贤和张明远始料未及的。 在这种情况下,秦西贤也咬牙切齿了起来,“顾绗,你…你真狂妄…真以为自己可以做得了众人的主了吗?” 张明远见到身旁的秦西贤已然瞋目切齿起来,他停顿了片刻,又向那李荣——李怀山望了一眼,此时的李怀山根本没去在意秦西贤与顾竹南充满火药味的怒言怒语,而是如静止一般,凝视着舞花台之上依旧摔倒在地的素婉娴。 不难看出,李怀山也是在乎这素婉娴的,可他今日却出奇的平静,好似一切对他而言,都不是十分的重要一般。 可当张明远察觉到李怀山的神情后,倒觉得好似是个机会,一个能以诗词打败顾竹南的机会,“比,当然敢比,我们这不是还有怀山兄在吗?若论才学,怀山兄可不比你顾竹南差到哪里去的。” 李怀山到底比不比顾竹南在诗词的造诣上差,其实李怀山是最清楚的,这就像两个人比赛长跑一般,一开始都卯足了劲,针锋相对,不分上下,可若是跑一段时间后,自然也是能分出高下来的,而获胜者一定是那顾竹南,因为每个人的名号都不是一朝一夕,或是钱财外力能够左右的,而是经过长久的验证出来的,顾竹南是名副其实的开封府第一才子。 好在,比试诗词,并不像长跑那般,更不需要喋喋不休的一直说下去,只需一首诗词即可。 若单单是一首诗词的话,李怀山与顾竹南绝对是有得一比的。 李怀山诧异的瞅了一眼张明远,迟疑了片刻,本来只想默默地看看顾竹南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的他,嘴角泛起了一抹微笑,然后又向顾竹南看去,此时的顾竹南已然听清楚了张明远的话语,他也正扭头看着李怀山,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中竟是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一时‘绣芙蓉’酒楼中的气氛也有些怪异,对望了良久,二人淡笑躬身,算是打了下招呼。 随后,顾竹南又昂起了他那高傲的头,道:“怀山兄,我先来吧,青儿,把笔墨纸砚拿来。” 随着侍女青儿将笔墨备上,铺好了宣纸,顾竹南也大步向桌前走去,他好似已然酝酿了许久,拿起毛笔便写了起来,一旁的人也逐渐开始围上,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念了出来: “众履急缓张驰度,声杂忙携袱。” “来往离愁千丝乱,更心颤、不堪归路。” “捧颊渐思,不如牛马,何时觅归处?” 顾竹南写得则是一首词,词的上半阕一出,便引得众人分说。 “众履急缓张驰度,声杂忙携袱。这的确写出了我们刚刚一众人等慌乱的从客房中走出的情景啊。” “哈哈,不然,不然…这:众履急缓张驰度,声杂忙携袱。我倒觉得是在写一独自外出出游之人,面对着身旁众多商旅的疾步与闲慢,又不断传入耳中杂乱的声响,下意思的抱了抱、紧了紧自己的包袱,罢了。” “来往离愁千丝乱,更心颤、不堪归路。捧颊渐思,不如牛马,何时觅归处?这两句…好像是来往之间,心情很复杂,很乱,或者有事情、疾病困扰,不愿回到故土,或者回到故土会很难,然后一个人捧着脸颊思索,感觉自己还不如那塞外的牛马,不知道何时能回到故土。” “呵呵,这两句乃是诉情,则是指:在出游的路上,离别了心念之人,顿时生起了千层惆怅来,更难受的是,这场出游终究是要结束的,依然还是要回到家中的,但是心念的那个人,仍旧无法解决两人的感情问题,所以才会独自一人陷入深思,只感不如牛马,不知道何时能与心念之人有好的结果。” “嗯,这样讲也对。你们看,你们看,下半阙出来了。” 随着下半阙词的念出,众人瞬间安静了起来,好似偌大的酒楼中,根本无一人一般,只有那略带思索、迟疑的念词女声传出。 “柔声问暖犹生妒。拂面忆追诉。” “旁坐千姿形已昏,又泛起、怜月自顾。” “鸳鸯不孤,犬守归路,谁知芳心暮。” 当顾竹南的整首词都展现在众人面前,并来回传看间,也有人将完整的词句给念了出来。 “众履急缓张驰度,声杂忙携袱。” “来往离愁千丝乱,更心颤、不堪归路。” “捧颊渐思,不如牛马,何时觅归处?” “柔声问暖犹生妒。拂面忆追诉。” “旁坐千姿形已昏,又泛起、怜月自顾。” “鸳鸯不孤,犬守归路,谁知芳心暮。” 若言顾竹南的词,上半阙是身处繁杂的人群中,心中带着愁绪,不知该到何处找到方向;那下半阙则是在写,爱慕与情感是有方向的,只是有些困难,不好实现两人相守相知的夙愿,但这份感情却是坚贞且至死不渝的,以鸳鸯和犬来代替忠诚与死心塌地的等待着,只是对方无法感受到这一执念与深情,罢了。 才子的词是最易唤起佳人的思绪来的,此词一出,不少女子也挑选出了自己钟爱的词段,其中‘来往离愁千丝乱,更心颤、不堪归路。’和‘旁坐千姿形已昏,又泛起、怜月自顾。’早已引得她们小声喃唱,心绪沉寂了起来。 顾竹南作出的这首词,倒也与那摔倒在舞花台之上的素婉娴,相当贴切了。无论是舞花台上散落的包裹,还是素婉娴一进‘绣芙蓉’内,便喝出那句“徐禄元,给我滚出来!”的话语,都无不让人觉得素婉娴定是一位被情所困的女子。 随着众人意味深长的称赞顾竹南的词做得好,做得应景的同时,也不知在何时,众人的目光又纷纷投向了李怀山,李怀山则是自若一笑,也走到了桌前,“唰~唰~唰~”的笔尖飞舞了起来。 “云瑕月,星无忱,缕缕寒风掠秋晨。” “昨夜欢,今夜寂,圆月凌空照影轮。” “念,念,念,叶摇曳,忽现青石布满尘。” “错,错,错,聚离合,脱枝缀地又生恨。” 李怀山的词也完全写了出来,他望了一眼顾竹南,微笑道:“不知竹南兄刚刚的那一首词的题为?” “哦~我的题是‘念怀思’。”顾竹南,缓声道。 “那小弟的题就叫做‘月下叶零’吧。”李怀山,道。 在场的众人,好似还未从顾竹南的那首‘念怀思’中走出思绪,只是不断的默念着李怀山写出的词句来,“念,念,念,叶摇曳,忽现青石布满尘。错,错,错,聚离合,脱枝缀地又生恨。” “这‘念’字与‘错’字,都接连用了三次,这….” “悲欢离合,落叶不知何时飘落在了青石台上,已经布满了灰尘,离开枝头的落叶反倒生起了一丝怨恨,这….这难道是在指那舞花台之上素婉娴姑娘的心声吗?” 一语道出,众人有些不解的同时,又纷纷向舞花台上望去,也就在这时,就在顾竹南与李怀山的两首词,还未被众人分出高下之时,那舞花台之上的素婉娴居然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好像已经趴卧在舞花台很久一般,站起时显得十分吃力。 但她不仅站了起来,而且挺直了腰板,背对着“绣芙蓉”的管事莫娘,如刚来到这‘绣芙蓉’时那般,屹立着….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〇八章 沾花蝶舞 ‘念怀思’、‘月下叶零’的词赋已出,胜负高下已然变得毫无意义了。 舞花台之上,那个女子就在这场诗词比试中,且未曾定下输赢的情况下,自己站了起来,众人投向舞花台上的目光有些诧异,且又充满着期待。 背对而站的莫娘倒显得轻松、飘逸。她微微一笑,来回走动了几下,裙摆也随着身子不断的摇曳着。 突然,身材高挑的莫娘停下了脚步,双手弓抬,衣袖刹那落下,白皙的手臂露了出来,她双手绕后,拨弄了几下微微翘起的丝发,但好似始终不太满意,又将双手平放在腹前,取下了左手腕上的丝带,又轻抬绕后,将散乱的头发扎成一束,发尾垂落至后背,有那么几丝仍挂拂在肩头。 “看来你并不是很会用刀。”面对着素婉娴充满怒气的背影,莫娘又来回走动了几下,轻声道。 “从来不擅长,只是这把刀是爹爹留下的,如今它躺在你这舞花台上,倒也显得安然。”素婉娴,缓声道。 “尘封之物,早已褪去了锐气,即使你怎样持握这把刀,都是挥不出往日的锋芒来的。正如你要寻找徐禄元一般,无论何等恩怨情仇,过去的终究是过去的,又何必执迷于此呢?”莫娘,轻叹道。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有些东西必须得到传承,这也是一份寄托与思念。至于,徐禄元,我也非找到他不可!”素婉娴的话语有些意味深长,当她言道“我也非找到他不可!”后,赫然转过身来,那张俊俏的脸上满是坚韧,凌乱的发丝遮挡在眼前,但丝毫不影响她眼中的杀气。 “她…她…她还能打吗?”张明远,喃喃道。 “能打,不但能打,这次她定能打败那莫娘。”顾竹南,道。 “是的,她这次不会再被打倒了,因为她有一份信念。”李怀山,道。 “可惜了,这么凶悍的女子,即使再美,也是无用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在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秦西贤,叹声道。 “哈哈,看来西贤兄是要主动退出了?”顾竹南,道。 “哈哈哈哈,难道素婉娴这等女子,是你一个文弱书生能驾驭的了的吗?竹南兄啊,你是开封府第一才子,可不是开封府第一武夫啊。”秦西贤,讥道。 “哼!见人家姑娘相貌俊美,就生出爱慕,又见人家姑娘凶悍,便又生出嫌弃,想要退缩。西贤兄果然是个没品位到极点的男人,轻易言爱,又轻易生厌,不知道你家中的娘子与你成婚是种幸运,还是种悲哀啊。”顾竹南,没好气的道。 “世间男人皆如此,怎么?你顾绗——顾竹南不是这般吗?别傻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你遇到还是一个女子,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秦西贤,反驳道。 “秦兄,我倒也觉得这素婉娴姑娘有些与众不同,若真心待之,必然也能传为佳话。”莫不知声许久的李怀山,忽然开口道。 李怀山的言语,并不是随意言出的,若论在场的众人,观察那素婉娴最仔细的,必数这李怀山了,他不光注意到了素婉娴的容貌,更在试图察觉着素婉娴的内心,即使察觉不出什么,他也愿做个欣赏之人,默默地记下素婉娴的一举一动。 身份的限制,注定不能让李怀山做出什么肆意妄为的举动来,除了收敛光芒,独守浊清外,剩下就是静守以待了。 秦西贤听到李怀山也有意帮衬顾竹南的言语后,面子上自然是有些挂不住的。 可,当他把带着些许敌意的目光投向李怀山身上,还未开口说话时,突然听到了一稚嫩的言语,“素婉娴,哈哈,这位姐姐我是真心喜欢。” 闻声望去,秦西贤吃惊不已,说话这孩子不过13、14岁的样子,身旁则站立着一头银发,且相貌俊朗的男子,他不知道这孩子与银发男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站立在那里的。 只是人实在太多,此二人又始终没有任何言语,便也不会引起注意来。 “殇沫,是想帮一帮楼下那个叫素婉娴的女子了?”银发男子,笑道。 “也许,素婉娴姐姐并不需要殇沫帮什么,不是吗?师父。”13、14岁的孩子,道。 “哈哈哈。”银发男子,又笑了笑。 从言语中来分辨,秦西贤已然能够知晓,此二人乃是一对师徒,若这13、14岁左右的孩子不足为惧的话,那么孩子身旁的那位银发男子则是一位高深莫测的高人,有些东西是不需要验证什么的,自认观人还算靠谱的秦西贤,无论是从银发男子的气质上,还是言语中,都得到了心中定义,且很明确。 “快看,又打起来了!”一声叫喝下,众人纷纷将目光又从新聚集到了楼下舞花台之上,只见台上的素婉娴轻盈跃起,绕到莫娘身后,欲伸手抓住莫娘的后肩,却在一瞬间失去了这个机会,因为莫娘不知道在何时也绕到了素婉娴的身后,欲击打素婉娴的后腰,可使莫娘没想到的是,她也击了个空;素婉娴犹如一条蟒蛇一般,又绕其身后,再次向莫娘的后肩抓去。 两人缠缠绕绕,在舞花台上来回穿动,谁也没有先抓到谁,谁也没有先击打到谁,犹如两只蝴蝶飞舞一般,你来我往,你前我退,你退我绕,更像是一曲舞姿,只是这舞姿有些追赶之意,有些比斗的怨气。 “沾花蝶舞~”突然,楼上的银发男子,惊道。 众人的目光也向这位银发男子,偏移了一下,有些人不以为然,感觉这银发男子是不懂装懂,满脸不屑;也有些则是惊讶地望着银发男子,因为他们对这位在众人一片沉寂中,忽然发出声音,且能道出舞花台之上,莫娘与素婉娴的武功路数之人充满了好奇。 当然,他们在之前,也并没有发觉有这么一位银发男子存在着。 而这位银发男子便是那天翱门门主郭明轩,他身边的孩子自然也就是他的徒弟:殇沫。 “啊~沾花蝶舞,师父,你在说什么?你说莫娘姐姐与素婉娴姐姐所用的功法吗?”殇沫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望着郭明轩,道。 “看来,等下,不需要殇沫你出手,为师也是要出手的,哈哈。”郭明轩对着殇沫,轻笑道。 此时,舞花台之上的莫娘与素婉娴,都露出了疲倦之意,但她们二人仍是僵持不下的局面,可这时两人眼中的怒气已然消散,流露出的则是一种柔情相惜的意味,至于这种意味是从何而来的,谁也不知道。 只是那素婉娴又高高跃起,翩若惊鸿的一个袖摆,指尖飞出了一根什么东西来,飞出之物稳稳地扎在了莫娘的右腿上,莫娘一时疼痛,单膝跪了下来,就在跪下的那一瞬间,莫娘也向空中的素婉娴射出了好似同样的一根东西来…… 只见素婉娴从空中缓缓落下,只是她有些吃力的捂住了左边的臂膀,也单膝跪了下来。 二人好似都是不愿服输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莫娘与素婉娴又迟疑地站了起来,右脚尖分别一个后蹬,决然地又向彼此跃去…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〇九章 腹中的孩子 (一) 锦绣芙蓉台, 双影蝶恋花。 心念同门义, 奈何守心怀。 双影婆娑,惊鸿如梦,像一曲舞不完的霓裳,更如一场无休止的纠缠。 举手点足,指尖微拨,又是如此的相似同路,只是射出之物错开了要害,更躲开了生死。 这间酒楼,在夜幕中独显通明,犹如不夜城。 打斗声除了使得酒楼内的众人连发感叹外,酒楼门前也引来了数人围观,只是这种情景,又如欣赏独舞一般,除了目瞪口呆外,没有一人愿意发出一言,生怕扰乱了这场不眠的盛宴。 如果说‘绣芙蓉’三字,足以让郭明轩倍感诧异,那么舞花台之上的莫娘与素婉娴的招式,更让郭明轩明确了一件事:无论是莫娘也好,还是素婉娴也罢,都是自己熟知的人,且是有必要信任的人。 这世上,有些事,就是这般。尽管莫娘与素婉娴对于郭明轩而言,并不熟悉,可以说是根本不认识,但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只因她们的功法就是那朝思暮想的‘玉面公子’素海棠的绝技:‘沾花蝶舞’、‘五绝神针’。 这一点,他也是在不久前,从冷瞳的口中亲耳听到的,且今日又真切看到的。 楼上走廊间,拥满了毫不相关的人,除了看热闹和一些登徒子的爱慕外,再无其他。也许,也有一些真心喜欢上素婉娴的人,如李怀山、顾竹南,但这种喜欢更多的应该只是欣赏罢了。 郭明轩向木围栏处前行了几步,这个位子,已然可以使他飘然落下,制止一切,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只因楼下的素婉娴已经露出了求胜的心态,但,即使素婉娴涌出了这般心思,她也不愿真正去伤害眼前的莫娘。 可,在郭明轩看来,这仍然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莫娘与素婉娴应该也已察觉,其实彼此是还未相认的‘姐妹’,但是都心持执念,不肯让步。 而在二人焦灼的比斗中,‘漫天花雨’已在不经意间重现江湖… 驻足在楼上的郭明轩也已经站不住了脚,毕竟他深知,‘漫天花雨’之下,岂能留下完好无缺的人,而面对局势,素婉娴注定是要赢的,因为使出‘漫天花雨’的也是她,莫娘则是一脸惊恐,如石像般凝望着正在落下的粉红花瓣,而这些花瓣也正在逐渐向她逼近。 “住手!”一身白衣之人,平展右臂,左臂飘逸垂下,左腿弓起,右腿垂直,右脚尖下弯,与腿连成一线,这人一声叫喝后,便从那楼上跃下,那身段犹如神仙降世,美妙且又威严。 只是这人尚未完全落地,便在空中蹬腾,平身飞跃,如一道白绫般瞬间出现在了莫娘与素婉娴之间的上空,他自然下落,袖摆在空中来回卷动,刹那间发出“砰~砰~砰~”的声响来。 随着他的袖摆不停的摆动,空中的粉色花瓣,居然向后方的墙上迅猛得冲击着,柔软无比的花瓣,比那利器还要锋芒,恶狠狠的刺穿墙面,稳稳地留在了上面,墙上的字画与木饰也在“咚~咚~咚~”的发出落地的响声来。 “你们二人,随我来。”几乎在那白衣之人落地的同时,这言语也从这人的口中言出,莫娘与素婉娴对望了一下,又紧紧凝视着眼前的这位一身白衣,且头发银白的男子,他俊秀无比,且带着沧桑与沉思,像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籍,也像是一口永远望不到底的水井,但莫娘与素婉娴均未抗拒,好似有些莫名的共识,也许根本无法抗拒。 二人低着头,紧跟着白衣之人来到了一楼的雅阁中。 ‘绣芙蓉’一楼,原本甚是宽敞的雅阁,由于素婉娴、莫娘与白衣之人的同时进入,气氛有些紧张,身为女子的素婉娴和莫娘甚至倍感压抑了起来,两人又相互对望了一眼,这种不约而同的对视,彼此之间又好似达成了另一个共识一般。 的确,二人眼前的这位白衣之人,武功修为实在太高,若问这世间有谁能将那‘漫天花雨’的招式给轻易化解掉,恐怕是绝无这一号人物的,可这个化解掉‘漫天花雨’招式的人却真真切切的站在这里,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徐禄元此人与你父亲之死有关联吗?”当莫娘与素婉娴正在进行各种揣测之时,那白衣之人突如其来的话语,更让二人不知所措了起来。 素婉娴凝视着白衣之人的后背,这人从进入雅阁到现在都是背对着素婉娴和莫娘的,这话语像是对素婉娴说的,可是素婉娴又确定不了到底是不是对她说得,其目光只得越发木讷起来。 “哦,在下天翱门郭明轩,我刚所问之言,是对你素婉娴说的。”白衣之人缓缓转身,目光聚在了素婉娴的身上,轻声道。 素婉娴闻言,猛然一惊,这位叫郭明轩的白衣之人居然在威严十足的外表下,如此柔声道出言语,而郭明轩的那张脸,也让她如心揣小兔一般,乱蹦乱跳了起来。 “啊,父亲的死…啊,郭明轩….那个….”素婉娴一时慌乱急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将右手抚在胸口,长长的出着气,然后转过身去,上身浮动了片刻,忽然转回身来,“我只是怀疑父亲的死与徐禄元有关,只是还没有十足的证据,今日前来‘绣芙蓉’也是为了与徐禄元当面说个明白。” 素婉娴终于调整好了情绪,可话音刚落,也许是在未落之时,身旁的莫娘已然跪在了地上,她显得有些恐惧,可这恐惧是从何而来的呢? 只听她言道:“属下莫娘,拜见郭门主。” 素婉娴呆呆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莫娘,她早已无法将目光与心思,凝聚在郭明轩的身上了,可使她更吃惊的居然是郭明轩随后对莫娘的言语,“莫娘,你先起来吧,现下我还不想与你多言些什么,你先出去,安顿好‘绣芙蓉’内的客人吧。” “莫娘,遵命。”莫娘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她偷偷地看了一眼郭明轩,又瞥了一眼素婉娴,又细语道:“莫娘告退。” “喂~”素婉娴见莫娘走出雅阁,本想一把拦下她的,可是右手却抓了个空。 有此一举,则是因为素婉娴实在接受不了与郭明轩共处一室的处境,本来是三个人的,现在变成了独处,这对于素婉娴而言,不仅仅是手足无措,更多得则是内心的抗拒,对于她这般花信年华的未婚女子来说,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素海棠还好吗?”郭明轩虽然察觉到了素婉娴的不适,也将她的举动一一看在眼里,可他还是继续开口道。 也许,对于当下的气氛,郭明轩也唯有持续发出提问来,会比较好些吧。 “啊,素海棠…她是谁?”素婉娴回复之时的表情没有一丝虚假的成分,而她表情也让郭明轩有些费解起来,会‘漫天花雨’的神秘女子,居然不知道‘玉面公子’素海棠是谁…. 那她的‘漫天花雨’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呢?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一〇章 腹中的孩子 (二) 一招‘漫天花雨’惊艳着所有人,同时更勾起郭明轩的无限挂怀,而就是这一招招式,更带着太多的隐意与神秘。 阴沉的天气,稀稀拉拉没有停歇的小雨,居然在这个夜幕下安静了下来,皎月初露,皎洁还在不断的扩大,变得完整,变得迷人,只是一些黑压的云絮成丝状仍将其遮挡。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闪亮的,终究会显得格外突出、特别,可完美的景象往往带着残缺,而残缺的部分也不失为是一种点缀。 素婉娴没有说谎。也许,这也是她没有确认郭明轩的身份后,下跪参拜的原因,她根本就不是‘锦绣芙蓉’的人,甚至连灭影门的边都沾不上的一个人。 ‘漫天花雨’是何等的攻修,当年的‘玉面公子’素海棠更是以此绝技闻名遐耳,所谓单枪匹马,深入贼穴已然不是那么重要了,世人所称颂的永远是那惊鸿一瞥的冷容,还有那坚定无畏的自信。 郭明轩望着窗外几乎满盈的皎月,沉寂了片刻,又将目光投在了素婉娴的身上,而再次投向素婉娴的目光使人有些压抑,使得素婉娴绷紧了心弦,在素婉娴的潜意识里,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事情,也或者是说错了什么话,总之,面对着眼前的这位深不可测的白衣银发男子,她格外的被动,急迫的想要逃离。 “素海棠…她是这世间最智慧、最美丽的女子,或许你不知,但你一定见过,她就是教你‘漫天花雨’、‘沾花蝶舞’和‘五绝神针’的那个人。”郭明轩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这微笑浅浅的,充满着欣赏与爱慕,且柔情似水,满是憧憬。 “她的确很漂亮,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且有了身孕的妇人….”素婉娴双眼放空,略带回忆的神情,缓缓道。 可刚提到“且有了身孕的妇人…”后,郭明轩早已箭步凑前,握紧了素婉娴的手腕,紧眉失声道:“有了身孕的妇人?不,这不可能,身孕…孩子是谁的?谁是那个孩子?” 素婉娴脸色恐惧,摆动着臂膀,挣扎着,想要摆脱这一束缚。 可她无论如何用力,终究无法让郭明轩的手松懈下来,只是尖声道:“你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郭明轩见状,神情变得恍惚起来,他慢慢地低下了头,右手也渐渐的松弛了开来,动作极其缓慢,慢到似乎整个空气都如静止一般。 沉寂了良久,郭明轩的脸终于略微侧了一下,泪水浸湿着脸颊、衣领,仍在不停的坠下,他的内心悲痛欲绝,这种悲痛是从未有过的。 堂堂天翱门门主的他,甚至想放声大哭,可最无奈的是,当他想发出哀鸣时,却如何也发不出声来,只是不断的咧嘴,不断的紧眉,不断的闭眼,不断的摇头…. 这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后知后觉,且无法弥补的结局。16年前,不,或者已经是17年前了,因为实在太久,他已然忘记了时间,却难忘素海棠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甚至每一个姿体动作。 当年,柳若锦一心皈依佛门,主持无极阁事务,而郭明轩更是心灰意冷,毫无斗志。 理性丧失的人,有时犹如一条没有记忆的鱼儿一般,在原定的水域里游来游去,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一直原地打转,还在不知疲倦,且不慌不忙,甚至悠哉的游动着,因为它毫无方向、毫无思绪、毫无心痛感,即使有钝痛,也会忘记… 素海棠,一个毫无情感攻势的女子,却一直用着属于自己的方式,去毫无保留的对待着郭明轩,她不懂得如何表明心迹,甚至有些胆怯,有些懦弱,她的爱是自卑的,她的爱是无声无息的,她的爱更是廉价的,或者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取、要得到些什么,她的内心究竟有多少的纠结,多少的痛楚,多少的无助,谁都不知道,谁也无法体会。 也许,每个长夜里,她都在独自湿舔着伤痛;也许,在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与心爱之人的牵手、依偎的情景,更或许,不知她浸湿过多少条被禄与锦帕,但她总在天亮之后,完美的变成爱笑的、胸有成竹的、傲气的、充满自信的‘玉面公子’素海棠。 当下,郭明轩明确自己的爱意,这爱意来得有些晚,更来得有些迟。 若回到当年,他绝不可能承认自己爱上了素海棠,因为他有妻子柳若锦,更有女儿柳韵锦,他不会,他也决不允许自己对其他的女子产生情感。 可如今,泪水与缓不上气来的忧心如焚,已经不得不让他明确,其实他早已爱上了素海棠。 ‘我娶你。’这三个字,是有多么的难以启齿,又是有多么的无知错失。天翱门建立之初,只是一个寨落;与素海棠离别之时,她还在微笑,且信誓旦旦得保证要帮郭明轩建造出无法比拟的天翱门。 那时,她们共同经历着神秘的杀戮,萧左手下的锦衣卫连连死于非命,且死状恐怖;那时,聪慧的郭明轩亲手抓到了神秘的假装店小二的那个人:西域蛊王——鄯誉,虽然没有找到幕后黑手,但这些都是与素海棠一起经历过的点滴事情;那时,素海棠还唤做郭明轩为:‘少主夫君’;那时,郭明轩与素海棠在应天府分离,素海棠想要追赶郭明轩马车的跑动,郭明轩是看在眼里的,却仍旧无法深知自己的心意;那时,素海棠因为郭明轩的离去,独自漫步在十里秦淮,倚在楼台,拖着下巴,那呆愣且痴傻的表情一定很心痛,她的身子也一定是冰凉无比的,那时的她在想些什么呢? 多年之后,郭明轩此刻的思绪如重新过活了一遍一般,不断得涌动着,不断得回忆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奇女子,那朵迷倒万千英豪的娇艳花。 “若,16年前,我跃下去往王璞父母住地的马车,带着海棠一同去接女儿柳韵锦,如今她会不会过得很开心。” “那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一定很难过吧?她如今到底在何处?” “那时,若我早些明了心意,把她一直留在我身边,照顾着,关切着,她会不会活得安然无恙,甚至还会时常的微笑。” “那时,萧左爱她,我视为兄弟的人爱着她,我又拘限着自己有妻有女,可如今我明白了,她当初想要的,不过是想要和我在一起,因为对她而言,只有我能给你带着快乐。” “那…..” 郭明轩的连连述说,悲鸣声终于嚎啸了出来,他缓缓地蹲下了身子,抱头痛哭了起来。一个如今身份、地位,可以傲视天下的,且最接近神的人就这样像个孩子般哭泣着…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一一章 腹中的孩子 (三) 痛心疾首往往来不得半分虚假,因为这种在乎深入人心,铭刻入骨,是一份永远消化不掉的盛宴,也是场永远做不到头的梦境。 人之所以会全力以赴,皆由心而发,由触而感,那些想留住的,甚至感觉留不住的,此刻都想要完整的挽留在身边,从此掌握着她的喜怒哀乐,衣行食宿,命运人生。 所谓的成全,言得过多的也不过是自卑与没有信心。若说,爱得不够强烈则是大大的误解,但在一定意义上,成熟的标志则是学会留下,学会守护,享受孤单。 ‘有孕的妇人’,纵使破天荒的遐想,此刻的郭明轩也绝对想不到,曾经的‘玉面公子’素海棠拥有过那般模样,连连如孩童般的哭泣声,已然让身旁的素婉娴不敢出声,她目瞪口呆,连缓气都变得格外小心。 双手遮面的郭明轩,略显无力的站起,他没给素婉娴与其对视的机会,而是直接转身,瘫坐在靠椅之上,他的动作极慢,且处处透着伤感。 他的双手缓缓地从脸部放下,自然垂放在两侧,神情间犹如丢了新娘的丈夫;也更像是空欢喜了一场皇榜高中,到最后却发现只不过是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另一人罢了。 “她没对你言过,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吗?”郭明轩还是开口追问道,只是失魂落魄般的神情,令人顿生怜悯,又使人不敢靠近。 “没,她没言过。我与她相识之时,她受了很重的伤,独自躺在山脚下,细看之后才发现她的小腹微微有些隆起的。”素婉娴刚言一半,郭明轩的情绪又起伏了起来,忙道:“她受了很重的伤?怎么可能!这绝无可能,‘玉面公子’能受伤,这世上真的有能伤到她的人吗?就算是故遗名也绝不可能做到,是谁?是谁伤了她?” “前辈,您别这样,婉娴真的不知。当时,我尚且年幼,唤来了隐居在山中的阿爸,才将她抱到我家中安养的。”素婉娴连忙安慰,急促道。 “好….我不激动,你能告诉我,那年你多大吗?”郭明轩立起的上身,往后靠了靠,又无力道。 “那年我只有七岁…”素婉娴望着郭明轩,微声道。 “如今呢?”郭明轩,微声道。 “二十有二…”此时,素婉娴的声音变得极小了起来,小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她却能体会到,眼前的银发前辈,绝对是可以听清楚的。 素婉娴之所以会这般,不仅仅是心中尚存的一丝惧怕,更多的则是不想再看到郭明轩情绪激昂起来。 面对着一个不熟知且又拥有深不可测的功力的高人,她真的有些胆怯,也因有太多的难以预料。也许,只要她说错一句话,就可能招惹到杀身之祸。 “15年前…或许是16年前,你确定那年,你只有7岁吗?哦~~你不用怕,我只是想问你些事情,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郭明轩抬起头,出神得算着日子,又猛然间将目光垂下,凝视着素婉娴,这目光虽然带着十足的威严,但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了,更不会让人有不自在的紧迫感。 “应该确定吧…”素婉娴定了定神,迟疑道。 “16年前,素海棠先我一步,集结能工巧匠赶赴天翱寨,为我建造天翱门。而我则是到了王璞父母居住的地方,去接女儿韵锦回到了应天府,而在应天府城门下,则是见到了一位手持木制海棠花的绿衣女子,确切的说,从那以后,便未见过素海棠了。” “若16年前,你见到的那个有身孕的妇人就是素海棠的话,如今她的孩子应该也有16岁了,即使怀胎十月,也会在15岁左右。” “莫非是冷溶月,依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应天府故府府中的念顺夫人对冷溶月极其疼爱,视为己出;另则冷溶月举手投足间几乎与素海棠一模一样,无论心智还是悟性,都不是她那般年龄所能展现出来的….” “不对,冷溶月不过是个12岁的小丫头,若素海棠的孩子真的在世的话,中间相差了3岁有余,还有冷溶月曾言自己修习了故遗名的‘冰魄寒光’,修习此功法的人,体质极寒,可按照念顺夫人对冷溶月的溺爱,绝对不会故意让其强行修习此等功法的…莫非,冷溶月从一出生就是极寒体质?” “可这也说不通啊,即使冷溶月从一出生就是极寒体质,又与相差三岁有什么关联呢?” “对,还有西安府‘忘素秋’酒楼内的楚姗姗,她并未言过她的具体年龄,但可以看出应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年龄上倒是刚好吻合。” “可是楚姗姗除了过人的心智和应变能力外,并没有太特别的背景,更是和灭影门没有丝毫关联,也可能只是我当下还未发觉到什么…” 郭明轩的连连自喃,使得素婉娴如同听着天书一般,全然不知眼前的这位银发前辈,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她还是认真的听着,在她看来,这银发前辈所诉的言语既新鲜,又相互矛盾,但已然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素婉娴望着这个有些奇怪的银发男子有些痴迷,这痴迷与感情无关,只是想要探索更多对方的心声和思绪罢了,在她看来,这世间好似没有多少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的男人了。 一个行走江湖久了的人,看惯了世间的炎凉,也自然不会去在乎或者相信一些东西,甚至江湖之人在杀人的理由上,也是莫名其妙,只为利益的。 她的眸缩得更紧了,只为更好的看清楚眼前的这位银发前辈,而在这时,郭明轩却又平静的突然道:“她…从未给你言过,她的过去或者一些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吗?” “啊~没,没有。她在我家中休养了大概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她的伤势也逐渐恢复了,为了报答我和阿爸的救命之恩,就教我了一些功夫,随后她便离开了。” “当时,阿爸也有挽留,可她执意要走,当时她的腹部已经明显的凸起了,但是行动上却没那么笨拙,反倒是和常人无异,所以阿爸也没在坚持什么。” “对了,她只言过一句,临走与我们告别之时,面对着阿爸好心的挽留下,她曾言过‘不想给救她性命的恩人带来任何灾祸,她自己的事情始终是要她自己去面对的’。” 素婉娴对于郭明轩突如其来的话语,表现的格外紧张起来,在紧张的状态下,倒是道出了所有自己能提供出的信息来。 “不想给救她性命的恩人带来任何的灾祸…”郭明轩带着疑虑,尚未把整句话说完,便又紧接着一声长叹,又道:“哎…看来所谓的灾祸,是连她自己都无法解决的,伤她之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势力,连‘玉面公子’都要去畏惧…” “你可知,她教你的功夫,已是她全部的本事,特别是那‘漫天花雨’,绝不是一般人想学便能学的,素海棠啊…素海棠,你此时此刻到底身在何处…”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一二章 腹中的孩子 (四) 这世上,很多人不会去相信有永恒的爱情,只因变数太多,人心难侧,谁都确保不了在繁世间能够完全经受得起诱惑与美色,但在一定意义上,一个过世之人与行踪未卜之人却能使人念念不忘,也许活着的人永远比不了死去的人,也或者习惯了牵挂,习惯了想念。 而这世间,有时抉择又往往让人不敢擅动,殊不知,不动恰恰已是选择。 为后觉的钝痛,湿舔伤口,去记恨他人当初坚守的傻气,看似输赢已分,却不是。 只是有人选择寸步不让,有人选择微笑成全。 可对于一个成熟的男人而言,一生只会爱两个女人:一是伴随成长,为之崇拜,青涩的憧憬;二是痛彻心扉的爱,永远不变的,且始终一致的那个人。 他知,滥情不过是年轻与无知的把戏,不值一提。 唯有那个人能让他安逸欣赏,且不计回报,直到豁出命去,无力呼吸。 若一日,那个人需要他的出现,他绝对会不顾一切的霸气出场。 永远不要认为可以逃避,其实每一步都决定着最后的结局,身下的脚,也正在走向彼此选定的终点。 而素海棠对郭明轩而言,在一定意义上便是那永恒的且始终一致的那个人。 素婉娴内心的疑惑,在与眼前的银发男子独呆一室的片刻间,一时也有了答案,无论眼前的银发男子与传授自己功法的有孕妇人是什么关系,至少能确定的是,银发男子绝非坏人,且是一个真心关切自己遇到的那个有孕妇人的人。 银发男子声声唤着‘素海棠’的名字,也使得素婉娴瞬间明了一件事,她可以十分肯定,自己当年遇到的那个有孕妇人,必是素海棠无疑。 想到这里,素婉娴又缓缓道:“当年,阿爹十分感谢她传授给我功法,为了记下她的恩德,也曾询问过她的名讳,她那时只言自己姓素。后来,阿爹为了感激她的授艺之恩,如同对我的再造,便让我改名姓素,名婉娴。其意则是挽留下贤德之人的意思。” “姓素…漫天花雨…我隐隐感觉到素海棠的失踪,定然与灭影门脱离不了干系…素婉娴这个名字很好听,你阿爹也是一个善良的人,你出去吧,还要劳烦你把莫娘唤进来。”郭明轩若有所思的言语,又缓慢了起来,他的脑子里有太多的未解之谜,而这些谜题正在等着他将其一一解开… “好的,前辈,我这便去唤莫娘前来。”素婉娴小心翼翼地舒缓了一口气,对她来说,这一场紧张且不自在的对话,终于要结束了,也终于可以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而她要做的仍是要找到那个叫‘徐禄元’的人。 没过片刻,开封府‘绣芙蓉’中,原本从容不迫,清雅端庄的莫娘显得有些迷呆自忙的来到了一楼雅阁中,她似乎要比刚刚的素婉娴紧张得多,她先是东张西望了一番,应是在打量着雅阁中有何不妥之处,又慌乱的为郭明轩递上茶水,紧接着便又‘噗通’一下,跪在了郭明轩的面前。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既然你识得我,定是知晓我的一些事情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紧张呢?”郭明轩的语气亲和,并有意做出了扶起的动作来,只是这动作幅度较小,其身并未离开靠椅,而是微伸臂膀相迎。 “不,莫娘不敢。莫娘深受海棠小姐大恩,她不避亲疏,道明自己的女儿身,并与莫娘姐妹相称,也算是一同长大的。我之所以知晓郭门主您,则是因为当年建造天翱门时,莫娘也是参与其中的一人。”莫娘的言语急迫且又慎重,也甚是详细的道明了知晓郭明轩的原委,好似生怕使对方有什么疑虑一般。 “莫娘还是先起身再言吧,如今‘灭影令’尚未在我手中,只是想与你以好友的身份说些话罢了。”郭明轩望着莫娘的身姿,缓缓道。 “尊卑有别,郭门主乃是海棠小姐最上心之人,在为您建造天翱门时,莫娘便已然察觉,莫娘跪着便好。”莫娘闻言郭明轩的话后,不仅没能轻松下来,反倒是更加战战兢兢了起来。 “好~我只问你两件事,其一徐禄元是谁?和你这‘绣芙蓉’有什么关联?” “其二,为什么开封府会出现‘绣芙蓉’的酒楼,你现下在为谁效力?” 郭明轩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尖锐且直接,没有丝毫婉转之意,也许面对着莫娘他不需要有丝毫的客套,也许这般的直入主题的询问,只是不想让莫娘跪得太久。 “回郭门主的话,徐禄元乃是白鹭门的人,绰号‘白鹭剑客’,他另一个身份则是秋思阁的杀手。‘锦绣芙蓉’乃是海棠小姐一手创立下的,而‘绣芙蓉’若从根本上来讲,则是属于灭影门的据点。” “前几日,那徐禄元不知为何来到了我这‘绣芙蓉’中,他言明了身份,我也验明了他脖颈上的黑色梅花印记,这才将其收留,至于他做过什么事情,莫娘则全然不知了。” “至于这‘绣芙蓉’为何以酒楼的形式出现在开封府中,则是莫娘在前不久收到了暗影女侍冷瞳的书信,莫娘本就属于留守在开封府内的暗影女侍,同冷瞳一般。其书信上言明:冷溶月小姐接手所有暗影女侍与暗之影的事务,并指示莫娘大张旗鼓的重新建造分据点,再造的据点只效力于冷溶月小姐,冷瞳在书信中也特意嘱咐,以后冷溶月小姐便如同海棠小姐一般,是我们的主上。” 莫娘娓娓道来着前不久所发生的一切,郭明轩听后,虽说解除了心中的一些疑惑,但是仍有一些疑虑,“也就是说,徐禄元现下直属冷溶月,若徐禄元真的杀掉了素婉娴的父亲,也是接到了冷溶月的指令?” 莫娘闻言,停顿了片刻,同时也露出了些许茫然来,“郭门主如此说的话,也对,也不对。徐禄元的确是秋思阁的杀手,冷溶月小姐我也知晓她正是那秋思阁的宫主。可是,指使徐禄元的人有可能并非冷溶月小姐,而是另有其人。据莫娘所知,冷溶月小姐虽为秋思阁宫主,但是从未直接下达过刺杀命令,甚至从没理会过秋思阁的众多杀手,而秋思阁也只是灭影门与锦衣卫在西北方的一个据点罢了。” “那么,秋思阁中有两位宫主是有可能的了?”郭明轩,质问道。 “莫娘不知秋思阁中是否有两位宫主,但莫娘虽与冷溶月小姐从未交际,甚至连她的面都未曾见过,但无论是冷瞳在书信中的言语,还是冷瞳甘心归属冷溶月小姐麾下的举动,都表明了冷溶月小姐一定是与素海棠小姐一般善良的人,素海棠小姐未失踪之前,也从未下达过杀人的指令,即使有,也是由她亲自出手去做的。”莫娘,思索道。 “冷溶月我是见过的,她应该也会给我几分薄面的,现在我便要求你,把徐禄元交出来,倘若他真的杀了素婉娴的父亲,你不必袒护,任凭素婉娴处置于他便是!”郭明轩,道。 “可是,郭门主,那徐禄元既然知晓‘绣芙蓉’的存在,他定然是冷溶月小姐身边的人,或者说他必定是与冷溶月身旁的人一直有所来往的,我冒然把他交出,是否有所不妥?”莫娘,苦思道。 “看来,‘锦绣芙蓉’一直以来都不是秘密,至少灭影门中有些人是知道的,若素海棠身边一开始就出现了叛徒,那么素海棠失踪便也属正常了。”郭明轩,若有所思道。 “郭门主,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忠诚,姐妹之情自然可贵,但也难免出现叛徒,莫娘每每想到素海棠小姐就这般的没了踪迹,悄然无息的淹没在这人海中时,都心痛不已。莫娘也曾派出过手下前去寻找,一年,两年,三年四年,莫娘直直找了十年,都没有丝毫音讯….”莫娘的神情突然变得悲痛了起来,其言语亢奋有力,脸上的肌肉也随之抽动着。 “灭影门…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也许,一切答案,还是要从灭影门下手,莫娘你退下吧。对了,关于徐禄元的事情,你按照我所要求的去做便是,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当然,即使你不这样做,我一旦查明他的确是杀害素婉娴父亲的真凶的话,我也会亲自杀了他,没人可以阻拦!”郭明轩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又威严了起来,这种威严是任谁都无法抗拒的。 “是,莫娘记下了。”莫娘,俯首道。 “莫娘,你可知‘漫天花雨’?”郭明轩,紧接着道。 “莫娘当然知道,‘漫天花雨’是素海棠小姐的独门功法,且是至高无上的法门。”莫娘,道。 “素婉娴会‘漫天花雨’,她的父亲救过素海棠,可以说她的父亲对素海棠有再造之恩,那么,关于素婉娴要寻徐禄元问清楚其父的死因的事情,就算我不要求你交出徐禄元,此刻你知晓这一切后,是否也该知道如何去做了吧?”郭明轩,缓缓道。 莫娘的心中猛然一震,她好似明白了一切,她不再对素婉娴会‘漫天花雨’之事有任何疑惑了,同时她的心中似乎也认识到了什么,但她并没有再说过多的话,只是对着郭明轩道:“莫娘,懂了…”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一三章 腹中的孩子 (五) 朱雀楼,柳依依。高阁紧步,花红绿雀衣。 时节祭祖言酒意,街冷怀思,逝者东风瘦。 秦淮旧,画舫栖,碧珠回顾,琴弦续凝滞。 冷月悬空入寒室,家府凄凄,尘叶踏缓足。 落叶上又叠上了落叶,层层不知时;顶端的落叶也布满了尘土,不禁问何年。 当下,郭府旧宅的幽静,被两个身影打破,这本已寂静多时的院落,是该继续沉寂在凄凉中,还是该为已来的生气感到许些暖意呢? 也许,有时就是这样,相同的场景,无论多少次的来往,总会涌出不一样的心境,多年前如此,如今亦如此。 熟悉的摆设,陌生的灰暗,桌椅依旧,郭明轩拂过又抚,失神落座,神情渐冷,漆夜、人静、寒中又感寒。 “师父匆匆离开开封府,日月兼程,为何又偏偏在夜幕下来到这伤心地呢?”殇沫的手迟缓的握住,坐在凳椅上郭明轩的双手,在这寒冷的时节,虽然彼此的手都有些冰凉,但握紧后,还是会觉得温暖无比。 这种温暖是相互依靠的温暖,郭府虽然落魄,但并没有真正的遭到灭族,后人依在,只是再难崛起,登堂入室。 “这是大哥景义最喜欢坐的地方,那时我们在这里嬉闹过,也在这里向父亲问安,更在这里听从父亲教导。” “荣耀一时的郭府,其实父亲根本没在这里居住过几年,他南征北战,戎马一生,终于功成名就,安安稳稳的回到家中,却未带回大哥景义一同回来,父亲又在回府的第二年去世。” “殇沫,人生为何这般凄凉,今日‘祭祖节’,又叫做‘送寒衣’,秦淮河畔的秦楼楚馆依然满堂宾客,他们是否已经忘了给逝去的亲人送上寒衣了呢?” 郭明轩无力的喃喃声,不仅自述着心中的凄苦,更激起了殇沫心底最深处的痛楚,相比郭府,殇沫父皇的下落,以及自己可能继承江山的身份,又怎是一座凄冷的陕国公旧宅,能够映射出来的呢? 可,殇沫没有展露出丝毫心中的忧伤,只是淡淡笑了笑,这种笑,在一个真实年龄只有12、13岁的孩子脸上是那么的勉强。 不过还好,在这漆黑的夜里,郭明轩是无法清晰的看到殇沫脸上的表情的,殇沫自己懂得就好,根本没必要再为现下郭明轩的失落去雪上加霜。 “师父,既然今日是‘送寒衣’,那么,我们准备点食物、香烛和纸钱吧。”强忍笑颜的殇沫,话音生硬无比,没有一丝生气。 郭明轩顿了顿,神情恍惚道:“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在地下,都未收到亲人的祭祀,今日恰巧在,是该为他们送些东西了。” 殇沫闻言,深深地缓了一口气,扶起坐在凳椅上的师父郭明轩,继续展露着笑颜,“走吧,师父,我们去买些祭祀的用品。” “嗯。”郭明轩轻柔的抚落殇沫的臂膀,同时也缓缓地摆脱了殇沫紧握着的手,对于郭明轩而言,无论是以一个当世强者,还是以一个为人师长的身份来论,他完全没理由不坚强,更没有理由让殇沫反过来去安慰自己。 二人踏出郭府旧宅,虽感凉风几许,但街头巷角每隔百步,便二三人围蹲着,他们点燃着身前的纸钱、物件,口中默默喃喃,神情充满了期许与思念。而这些人中,不乏孩子与妇人,更多的则是年纪较长的老者。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情人多一些,他们虽穿着朴素,但真实,且有人情味。比起那秦楼楚馆里,还在饮酒欢心的逍遥客更懂这人间的情愫。”郭明轩遥望而叹,道。 “师父您岂不是更有人情味?若在开封府不做过多停留,我们就算在行程上耽搁几日,也定能在‘祭祖节’前赶到应天府的。”殇沫略显调皮的瞥了一眼师父郭明轩又紧接着道:“那开封府‘绣芙蓉’的莫娘,不见得不会狠心交出徐禄元的,而师父你偏偏要等待着莫娘在你眼前将徐禄元交出后,才肯离开。你对那莫娘就真的如此不放心吗?” “不是不放心,只是莫娘始终是个女人,当她护下徐禄元的那一刻,她便动了恻隐之心,若又让她出尔反尔,毁掉当初的初心,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实在有些难了。而素婉娴,这个故人的救命恩人,就如同我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般,恩人的父亲被杀,且这位父亲也在救助故人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怎可能不亲眼目睹为恩人报仇雪恨的时刻呢?”郭明轩,缓言道。 “哈哈,想那徐禄元出现在素婉娴面前时,还是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也许他料定莫娘会帮他,可他却不知道直到素婉娴的钢刀插入他的腹部,莫娘也没吱一声。” “嘿嘿,一个人狂傲到何等地步才能在自己杀死之人的女儿面前,如此不屑一顾,不但直言不讳是自己的所为,更是一副有惊无恐的样子。”殇沫接连笑靥,道。 郭明轩闻言,停下了脚步,他眉头紧锁,凝望着远处一妇人怀中的孩子,这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而妇人悲伤的神情与口中的念词,已然道明了她所烧的纸钱是带给她刚死不久的丈夫的。 郭明轩缓缓凑前,来到了蹲着的妇人的背后,道:“他是如何死的?” 妇人惊恐转头,将怀中的孩子抱得紧紧的,那孩子在她怀中甚至有些缓不过气来。 一时,那孩子想要挣扎,可当孩子看到郭明轩与殇沫后,却停止了晃动,不但不觉得妇人抱他过紧,还更加向妇人的怀中紧缩、依偎。 那孩子的神态与举动,尽收在郭明轩的眼里,天真烂漫的孩子往往能反应出最直接的感受。 也许,陌生的男人与这妇人搭话的场景实在太多了,且每次搭话都会给妇人与这孩子带来一些伤痛,不然这孩子也不会如此恐惧。 郭明轩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对着那孩子淡淡的笑了笑,道:“你丈夫死后,还是会有人来找你们母子的麻烦,对吗?” 那妇人的眼瞳突然一紧,下意识的想要抱着孩子逃离,却被郭明轩掷出的一锭银子挡在了脚前,那妇人驻停了脚步,又转过头来看了看郭明轩,这次眼中的惊恐明显减退,更多得则是茫然。 “这是一锭银子,你可以选择还债,也可以选择重新生活。若,两者都不能选,便拿着这锭银子到四川天翱门中,一路之上你定会遇到天翱镖局的人,这锭银子上有我留下的指印,他们见到后,便会善待你们母子。”郭明轩,道。 “您是孩子他爹的好友吗?”那妇人,望了望地上的银子,又缓缓抬头凝视着郭明轩,道。 “不,我们不是好友,甚至根本就从未见过。”郭明轩,道。 “那你为何要帮我们母子?”那妇人,道。 “因为你我都是苦命人。”郭明轩,道。 那妇人闻言,顿时啼不成声道:“他爹总想赢,的确也赢过,可有些人一次也输不起,有些人却能输很多次。” “是否输不在钱财,在于心志,若心志输了,哪怕只有一次便可致命。”郭明轩,道。 “是啊,有人愿意低头从头再来;有人却始终活在过往,不愿低头。但这都不算可恨,可恨的是,有些人偏偏会对一个没了斗志的人穷追不舍,百般凌辱,这样的生活,除了一死,别无选择。”那妇人一时有些悲愤,但又有种无可奈何的无助。 “那间赌坊是城中的哪间?”郭明轩,突然道。 “你…你居然知道我娃他爹是因为赌钱而亡?莫非你是和他们一伙的。”那妇人,猛然一震,道。 “不,我并不知道你口中的他们是何人,只是看你衣着打扮,料想你的丈夫并非江湖之人,想必死因定与赌坊有关。”郭明轩,沉思道。 妇人闻言,痴笑了一下,道:“您知道与赌坊有关又如何?可怕的并不是赌坊中的赌局,而是操纵赌坊的人心。在这应天府中,‘问天赌坊’的赌局最大,但背后的势力又是最强。就算如此,还是会有很多人会去,因为有足够可能,赢走很多银两。” “噢?这‘问天赌坊’的势力到底有多大?”郭明轩,微笑道。 “大到我如何委曲求全,都救不下孩子他爹的性命。”那妇人在言语间,拢起了前额的发帘,并将两侧的发丝绕过耳后,随之露出得则是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庞,这面庞也不过是一张桃李年华的女子该有的容颜,可这容颜却充满了怨恨与悲鸣。 郭明轩凝视着妇人那张俊俏的脸,微微点了点头,“我懂了,若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会付出全部能付出的东西,但你若真用了你的办法救下了你的男人,你的男人并不会因此而感激于你。” “可他会活着,不是吗?但他现下连活得机会都没有。”那妇人,悲痛道。 “恕我直言,赌徒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虽然你们母子二人的确可怜,但并不能否认你丈夫是咎由自取。现下,我或许会对你口中的‘问天赌坊’更感兴趣,这赌坊的背后势力到底是什么?”郭明轩,坦言道。 “灭影门十二地煞总舵。”那妇人说话间,眼光透着狠辣,她痛恨着这个所谓背后的势力,正是因为这股势力在,才让这‘问天赌坊’有恃无恐,甚至去蔑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而郭明轩闻言后,其反应却有些出人预料,他没有再对那妇人多言一句,而是静静地走开了。 紧随其后的殇沫,望着师父郭明轩的背影,猜测着种种心思,却始终一头雾水,不得解思,“师父,你要去哪?不是要去购置祭祖的物品吗?” “不去了,我们去‘问天赌坊’。殇沫,你方才言道开封府‘绣芙蓉’内徐禄元那有惊无恐的样子,对吗?其实徐禄元就是‘问天赌坊’,‘问天赌坊’就是那徐禄元。”郭明轩,缓缓道。 “什么?师父何意?‘问天赌坊’?徐禄元?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如何相提并论呢?师父。”殇沫,追问道。 …………………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一四章 腹中的孩子 (六) 寒夜,冷风吹乱了发梢,却吹不乱那暖人的心田。 静街,散乱的疾步,带不走那倍感相思的苦闷。 心冷,不止是失望,而是没有一丝光亮的漫漫长路。 有些人走了,有些人却还活着;有些人活着如同死去,而有些人死了却永远活在在乎的那人心中。 风铃晃响,赌旗沙沙;石狮耸立,宽门阔台,无论‘问天赌坊’的装饰多么威严、豪气,却难以遮掩住,那门前守卫着的大汉的嚣张,这气焰让人窒息,同时又透出着阵阵快感。 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去的是钱财、是心志,回得则是行尸走肉的身躯;可这里偏偏又是最讲道理的地方,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没有人会阻拦,更无人敢多生事端。 只看那赌坊门前站立的两位大汉就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更激起着赌徒们无穷的欲望。 风继续吹,使郭明轩猛然一颤的并不是这些许的寒意,而是这间深不见底的赌坊,吵杂声中充满着血腥,更充满着人世间最渴望的心声。 这世间是否有只赢不输的赌局? 是的,的确有。 郭明轩是明白有这样的赌局存在的,而他也更深知如何才能掌握这样的赌局,“殇沫,你可知,赌局为何称为赌局?” “殇沫不知,可能难以预料吧,输赢只在一瞬间。”殇沫紧了紧衣领,道。 “赌,只有弱者才会信,而局才是强者要掌握的。”郭明轩的手拍拍了殇沫的肩头,顺着殇沫的臂膀轻抚垂下,牵起了殇沫的一只稚嫩且又柔软的手。 殇沫的手,其实代表着那曾经无比尊荣的身份,这是一只没有任何老茧的手,即使持剑修习,也未曾留下一丝受过磨难的痕迹。 “那么,师父。强者是不会进入这种地方的吗?”殇沫抬头望着郭明轩,道。 “不,强者会做一场更大的局,来破当下的局。”郭明轩笑了笑。 “局中局吗?那做局的人一定很厉害喽?”殇沫,笑靥道。 “不,做局之人其实根本不厉害,只是用了些手段,利用了一些人的弱点和相互间的关系,从而达到互相牵制,互相制衡,互相搏杀,最终得到利益最大化的结果罢了。”郭明轩又向‘问天赌坊’的门前望了望,微声道。 “那师父,做局之人不厉害的话,那什么人才是最厉害的呢?”殇沫,道。 “破局之人。”郭明轩,道。 “破局之人?如果做局的人是利用了众人的弱点与关系,达成一整套关联的话,那么,破局之人又要如何破?难道凭借一己之力吗?”殇沫,道。 “破局之人,只需要打破规律、规则,和均衡即可。”郭明轩低下头,看着殇沫的双眼恍惚了起来,谁都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也许,他在想有关于江山社稷的那场大局;也许,他在想鱼肉百姓,欺压穷苦的那些伎俩;也有可能,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心中多了一份凄凉。 “破局之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找出相连关系中的破绽与松软的地方,猛攻猛击,使局面达到无法相互辅助与牵动的效果;另一种则是,万物皆为己用,无论是草木、地势、屋舍、湖泊,甚至是人心都能找出对自己有利的地方,结合万物之力,去击破看似稳定的局面。” “人人称颂那诸葛亮用兵如神,其实他手上的兵,始终是为数不多的,而他手上却又有千军万马,这些兵马均是来自万物与自然,他破解了数次敌军来犯,而敌军的统帅又都是做局的强者,哈哈。” “可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则是做出的局,始终是要紧扣环节的,在一定意义上环环相连,是不容许有一丝偏差的,而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局就是死局,死局也意味着稳定、且不能变动。虽然中局之人难以逃脱,只能步步深陷,走向绝路,但做出的局也并非是无懈可击,完美无缺的。因为,越是看似稳定的东西,其实却是最不稳定的,最后,牵涉其中的人也不过是为了自身安危与各自利益在维持着行动,不得不为之罢了。” “而破局,却能随变,却能从不同角度,不同环境,不同环节入手。而这依旧不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破局可以失败,不行的话,再找突破口,而做局…哈哈,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啊。”郭明轩在连续的话语间,眼神也变得坚定有神了起来,他恢复了往日的气势,还有那无法阻挡的自信,飘逸的身姿,欲向‘问天赌坊’直奔而去。 牵携之手,拉长了距离,紧绷的瞬间,使得郭明轩停下了脚步,他微微转头垂目,殇沫的手虽然小了些,却也着实有力,他又不得不将目光移向殇沫的脸上。 目光所至,郭明轩看到的却是一张愁眉不展的脸,而这丝丝愁眉,驻足不前的人,正是他的徒弟——殇沫。 “师父,你觉得我的父皇,是否算是一位破局之人呢?可我并没有听闻到父皇从新回到应天府的丝毫讯息啊…看来父皇并不是一位真正的破局之人,而是一个进入死局的人….”殇沫柔声缓语,其声喃喃,掺杂着沉思与迷惘的思绪。 “殇沫,想成为一个做局的人,不光只是有些谋略就行的,还要占据一定的天时地利人和。而破局之人则是打破所有规则,另辟蹊径之人,若只是在局中找破绽,有时也是不行的。有时正面对向正面,所能看到的只能是敌强我弱和实力悬殊,而这种悬殊足以让人垂头丧气,灰心溜走。” “可,假如用正面去对向对方的侧面,甚至去对向对方的后面的话,也许你会发现,有些事情也绝非不可能的。还有,若,对方无论是正面、侧面、后面都不在你的击破范围中,那么对方如何强大,如何兵强马壮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时赢,绝不是硬碰硬的攻杀,若你找到关键,找到其他新路,思维又不局限在当下的局面中,反而更容易获胜,甚至当下局面的所有力量,将来不一定不会被你所用,归顺于你也是有可能的。”郭明轩朝殇沫凑上了一步,柔声道。 “师父,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破局之人,我要破尽天下局势。”殇沫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也许他从师父郭明轩的话语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与答案;也或许,殇沫依旧是殇沫,他只是不想让已引起注意的师父郭明轩替他担心而已。 “好,殇沫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的。”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那….师父,我们现在是要去破掉‘问天赌坊’的局吗?”殇沫对着郭明轩嘟了嘟嘴,嬉笑道。 “哈哈,‘问天赌坊’的局?这也算是局吗?殇沫,今晚呢,师父想让你见识一下为师的赌术,哈哈哈哈哈~”郭明轩一声长笑,惊得‘问天赌坊’门前的两名大汉慌乱地朝郭明轩与殇沫这方看来,而郭明轩却大步流星,一脸淡笑的拉着殇沫的手,向‘问天赌坊’的大门走进。 师徒二人越走越近,此时的风也越吹越冽,朝他们望过来的两名大汉也越来越紧张了起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一五章 腹中的孩子 (七) 凡是赌坊,都会有一丝让人不痛快的气焰,这气焰说不上好坏,只是让人感觉到压抑。 当然,若你是个输钱的人,那就不单单只是感到压抑那么简单了,而是想逃都逃不掉的困惑与恐慌。 赌坊门前的石狮,与他处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那门前站立的两名大汉,一位凶神恶煞,一位膀大腰圆;一位手持大刀,一位紧握棍棒,而他们空闲的另一只手却在有意或无意的掐在腰间。 可无论这两名大汉的气焰如何嚣张,当面对郭明轩携着殇沫的手走来时,却难掩盖住心中的紧张,这紧张就连这两名大汉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或者是当先而来的郭明轩的十足威严;也或许是郭明轩那无人能挡的自信;更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两名大汉心中莫名的感知,感觉到了莫名的怕,莫名的无助,莫名的屈服感。 “来者何人?是来玩骰子的吗?”若在平时,这样的询问对于赌坊门前的两名大汉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可,此时,两名大汉的声音却是颤抖的,更是无力的,像是见到令人惧怕的情景,也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就是使人不能痛快的说出来话来。 但,不可忽略的是,这两名大汉的身份,乃是‘问天赌坊’的人。 即使有‘问天赌坊’这样的势力撑腰,两名大汉居然还如此生怯。 要知道,‘问天赌坊’的势头如日中天,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家赌坊能够装饰得如此富丽堂皇的,就算有相同装饰的赌坊,里面也绝不会有这么多赌徒,就算有这么多赌徒,也不会有十二个绝世高手镇守,就算别的赌坊有十三个、甚至十四个高手镇守,也绝对顶不上‘灭影门’这三个字。 “进赌坊,当然是为了赌了。”郭明轩原本是可以完全不需要理会这两名大汉的,因为面对两个已然颤抖的看门人,就是郭明轩不说话,也是能够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的。 但,郭明轩却开了口,不但开了口,还淡淡一笑地面对着赌坊门前的两名大汉点了下头。 郭明轩的举动在一定意义上,是对这两名大汉的重视与礼数,但两名大汉见状,却更加迷茫了起来,双眼木讷着,甚至有些瞠目结舌了起来。 有时,当一个人对你点头微笑,通常是最起码的尊重,而郭明轩在对着两名大汉的同时,眼神中却露出深不可测的神情,这神情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也像是夜幕下的星空,更像是万丈深渊,且深渊底部还被层层云朵遮挡。 但是,郭明轩的确是笑了。 是对着这两名大汉真切的笑。 而且这笑,还在继续,只是郭明轩没再多言,而是拉着殇沫的手,直接进入了‘问天赌坊’中。 赌场内的气氛,应该都是相同的,无论何处的,也无论大小,只是这‘问天赌坊’中多了几种玩法,多了几张桌台,多了几位极美的姑娘,更多了几位来回转动的坊内人。 “九~九~九~” “六~六~六~” “大~大~大~” “哎呀…又输了…” 但凡是赌徒,一旦进入了这种快活的天地里,首要看重的则是都有哪些赌局,且赌局大小,赢面的把握,也往往会停留在自己觉得还行,能赢的桌台前。 但郭明轩好似不属于赌徒的其中之人,吸引他举步走向的,则是刚刚的那一声,“哎呀…又输了…”的声落方向。 他望了望发声的那人,微微一笑,在那么一瞬间,他好似明白了所有,也确定了今晚要玩的可能就是面前的这台赌局了。 而他并没有直截了当的下注。 当然,不下注的原因并不是他的身上没有带够银两,而是他在细细地注视着这场赌局上的所有人,打量着每一个人,没有错过一个。 几场过后,刚刚发出‘哎呀…’的那人已然吱不出声来,神情也变得灰暗,懊恼起来,并发出连连叹息,这叹息声并不是很明显,则是那人右手紧握拳头,拼命的往自己左手掌上击打着。 倘若,那人就此离开,也算得上是愿赌服输,改日再来一雪前耻就是了。 可,偏偏赌徒的本性一旦暴露出来,则是任谁都无法收手,无法劝离的。 那人接过了赌坊中人递过来的银票,尽管在签下欠据的时候,有些迟疑,手指也略微的抖了一下,但他还是签下了。 无论怎样,对于当下的那人而言,赢回来所有输掉的银两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最终也便没了任何犹豫。 只是,此时的郭明轩已将右手伸进了怀中,像是在掏着什么东西,又在刹那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这样从未离开怀中的手,肘部也自然地垂下着,不变的还是那自信且敏锐的微笑。 “好,这次我全压小,若再输,就算老子认栽了。”那人,嘶吼道。 又一人道:“方兄何出此言,您是这‘问天赌坊’的老朋友,若要银两,岂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那人道:“拿你们赌坊的银票,来赢你们赌坊的银两,倘若我真的赢了,岂不是你们自己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与姓方的那人对话的,显然是赌坊中的人,既然称呼其‘老朋友’,二人应该是旧相识,至少赌坊中的人是知道姓方的那人是输得起的,也有可能赌坊中的人并不确定姓方的那人是否能输得起,但一定是知道姓方那人的家在何处的。 “压小,对,这次我全要压小。”姓方那人没等赌坊中的人接着说话,便又哄鸣了起来。 “那我压大。”郭明轩,突然道。 郭明轩突如其来的介入,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因为姓方的那人已然占据了主角的位子,无人会理会郭明轩扔在‘大’字上的那叠银票,也许是因为郭明轩扔出的那叠银票实在显得有些单薄。 “买定离手…开….456大。” “哎呀~这….这如何是好啊,钱兄,你刚刚给我银票是多少来着?”姓方那人直到又输掉签下欠据的银票时,才想起来回头看一眼刚刚与自己交谈的赌坊中的人。 他称赌坊中的人为钱兄,而他所称呼的这位钱兄却对着他笑了笑,道:“不多,1000两银票罢了,方兄可以自己去数一数,你刚刚扔出的银票张数。” 姓方的那人闻言,一时失了声,且目瞪口呆了起来,过了良久才喃喃道:“一….一千…两…” “对,一千两,方兄你看这钱….”姓钱的赌坊中人,话未说完,却被一声长笑打断了言语。 “呵呵呵~刚下注就赢了,我的运气的确不错。”发出长笑声的正是那郭明轩,他正用手指慢慢得拨开自己扔在‘大’字上的银票,又轻声道:“可惜了,压得实在是少了些。” 桌台上的银票被郭明轩缓慢的全部拨开后,一时之间,众人将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且各个神情诧异,无不露出惊恐的神情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一六章 腹中的孩子 (八) 人与人的初见,往往过于伪装、过于淡然,以至于留下模糊的印象;当然,也会留下清晰的一举一言。 人与人的初见,有时又是那么的令人向往、追忆,只因初见后的再见,再见后的又见,若持续见下去,不免会缅怀当初的初见。 可有些人,即使是初见,便犹如好久不见;但有些人,初见真的只是初见。 正如殇沫与冷溶月在‘秋思阁’中的初见那般,就算殇沫挠破头皮,也想不到与他心中的‘冰弦’再见一面有多么的艰难,但事实上,他们俩人却有不止一次再相见的机会。只是冷溶月的波澜心境,关上了又见的愁绪。 也正如殇沫与楚姗姗在西安府‘忘素秋’中的初见那般,殇沫那故作淡然的神情,与轻描淡写言出他已是15岁的少年时,他所想的只是简单的撑面子。 若,楚姗姗知晓,殇沫与自己同龄,甚至不过比自己大一岁,或者几月有余的话,那么,即使殇沫用剑法击败了叶离颜,也会遭到点楚姗姗的轻视,因为不过都是12、13岁的孩子,罢了。 说起孩子,未免就有一些儿戏,而儿戏的所虑,是当时殇沫根本没有顾虑到的,只因在殇沫眼中与楚姗姗的初见真的只是初见,他没想过再见,更停留在他的师父郭明轩所言的:楚姗姗极为聪明且并不简单的定义上。 而有些人的初见,就是会给另一些人并不简单的印象,即使是阅人无数的郭明轩,也难免有走眼的时候,走眼只因郭明轩的阅历与见识,才会涌出看似不简单的思绪。 可,有些看似不简单的人,恰恰是用最简单,最无心的方式存在着,而楚姗姗就是其中的一个,只是她习惯了多愁善感,习惯了寻找安定,却又无奈的活在当下,过着甚是真实的生活。 当然,对于郭明轩对她的定义,楚姗姗也是全然不在乎的,也是因为只是初见。 可,有时的再见,好似是上天安排好了一般,就在这‘问天赌坊’中,殇沫又见到了楚姗姗,而这次相见,也注定了不简单…. ………………… “一张,两张,十张,二十张,二十五张,三十张….” “这银票是…是五百两的…” “这….这…..” 随着‘问天赌坊’内众人的惊呼声,桌台上,郭明轩早已掷出的一叠银票被全部拨开了。 郭明轩拨动的同时,桌台上掷骰子的那人,也在帮着拨动着,只不过掷骰子的那人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神态越来越慌张,脸色也越来越难以自控了起来。 “钱爷,这…..这…..”吱呜难言之语,也在掷骰子那人的口中不禁涌出,发声的同时,他有些不敢置信,更不敢去正视他口中所谓的‘钱爷’。 “这?这怎么了?这不但是真真切切的银票,还是盖有灭影门印记的银票,虽然有些年限了,但是这的确是三十张五百两银票。”郭明轩笑了笑,道。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看来是我钱某人看走了眼,敢问这位银发前辈如何称呼?”钱爷,拱手道。 “看走了眼?不,你并非看走了眼,只是你眼中只有那位姓方的客人,而没有旁人罢了。”郭明轩,淡然道。 “你可知,这三十张五百两银票意味着什么吗?”钱爷,道。 “不知。”郭明轩,道。 “按你现下所押的注,就算整个‘问天赌坊’给你,都不够。”钱爷,道。 “那又如何?我的确赢了,不是吗?”郭明轩,道。 “你的内功修为的确很高,能将整整三十张的一叠银票按压得如此单薄,能做到这一点的,敢问这世上是没有几人的。不过,有时赢了,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扞卫的东西,而这‘问天赌坊’,也不止我一人在扞卫着。”钱爷,道。 “哈哈,那又如何呢?输不起吗?莫非这偌大的‘问天赌坊’要当众耍赖不成?”郭明轩,道。 “就是,就是,这位银发之人的确赢了,也是按照你们赌坊中的规矩来的。”围观的一人,道。 “哈哈,想不到这‘问天赌坊’也有要栽的一天。”围观的第二人,道。 “若,今日你钱爷不认了这盘赌局,失了‘问天赌坊’事小,那灭影门十二地煞若因此失了脸面,恐怕日后是无颜在江湖中行走了。”围观的第三人,道。 “哈哈哈,有趣,有趣,真有趣。用十多年前灭影门的银票,来赢现下的灭影门‘问天赌坊’的银子,你们说有趣不有趣?!”围观的第四人,道。 在围观众人的起哄声下,钱爷的脸面自然是有些挂不住的,但是他也不好多言些什么,只是脸色铁青,时不时的颤抖着牙关。 他看了一眼郭明轩,眼神却暗沉无光,虽然正脸相对,却又好似在看着其他地方,但又好像的确是在看着郭明轩,因为他的双眼中实在没有可以成像的事物映出。 “没有商量的余地吗?”过了良久之后,钱爷的口中终于崩出了几个字来。 “我想没有,若有,我可能早就离开了这间赌坊,不是吗?”郭明轩,轻声道。 “好,既然如此,请您…请您里面请。”钱爷的言语有些颤动,已然把称呼从‘你’变成了‘您’。 “里面?好,那就一起进去吧。”郭明轩,道。 “请。”话落,钱爷当前,迎引着郭明轩走进了‘问天赌坊’的内室当中,围观的众人被拦了下来,但殇沫仍旧跟了进去。 甚有见识的郭明轩见过太多的豪祉内室,就连皇宫庭院也是见过不少的,但是眼前这间内室的宏伟程度绝对是世间少有的。 就算有人见过应天府内故府的阁院,也没见过如此别具一格的内室;甚至连任何一座王侯将相的府邸都是无法与其比拟的;更夸张的是,就连当今皇宫禁内的文楼、武楼,也没有如此的规模。 但是,脚下的这间内室,对于郭明轩而言,却有几分熟悉,无论是基柱,还是墙角的雕文,甚至一些装饰的布局都是那么的亲切。 可,一时之间,郭明轩在没有想到与其相似,或相同的场景之前,他想到的并不是某一个地点,也不是某一座建筑,而是一个人,这个人便是他此刻的心结,也是他难以再相见之人,更是那个初见之时真切的以初见的方式对待之人,这个人就是‘玉面公子’素海棠。 “天岚观微阁。”殇沫,惊喝道。 “是啊…天岚观微阁…海棠,你在这里吗?”随着殇沫的惊喝声,郭明轩心中猛然一震,其言语间,神情凝重了起来,他失了神,他环顾着内室的四周,又深情地凝视着内室的每一把桌椅摆设,更欲向内室的深处走去。 “银发前辈,您这边请。”人最无奈的时候就是,当思绪凝结,当卯足了步伐,当确定了心向,却被一些毫不相干的人,打断的一刻。钱爷的这一言,顿时让郭明轩停下了脚步,低迷的双眼,渐渐抬起,慢慢得恢复着神情。 郭明轩面色不光,淡淡地看了一眼钱爷,片刻后,定神道:“还要赌?” “当然,这里是赌坊,当然要赌,这是一张没有任何机关的长桌,我们就在这里赌。”钱爷,道。 “我觉得现在你与我再赌,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你应该唤十二地煞出来了,不然你仍会必输无疑。”郭明轩,道。 “哈哈,前辈莫急,十二地煞已经在注视着你了。”钱爷,道。 “这间内室,的确还有内阁….”“不过,就算再赌,就算我也愿意赌,我也不会接受由我们任意一方来掷骰子的。”郭明轩,道。 “啪~啪~啪~” “好说,好说,这位是我们赌坊的花娘,由她来掷骰子如何?”钱爷连续拍了几下手,一极美的女子,如细柳摆动而至。 行走间,这女子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也在不停的打量着郭明轩,像是在寻找着一丝破绽,也像是在找出如何赢了即将开始的赌局的方法。 “可我仍然不信她。”郭明轩,冷然道。 “为何?”钱爷,道。 “因为我一开始只是把赌局当成了赌局,但此时此刻我心中有了比赌局更重要的事。”郭明轩,道。 “噢?什么事?”钱爷,道。 “哈哈,这…与你无关。”郭明轩,淡笑道。 “哈哈,也罢,我们这里还有一位女人。不,确切的来讲,应该是一位少女,一位小小年龄,就如天仙下凡般的少女,她正好不是我们‘问天赌坊’中的人。既然银发前辈不相信花娘,那我就请这位少女出来便是。”钱爷话落,微微一笑,走向了内室的深处,最深处被一道屏风遮挡住了视线,这室内深处究竟是什么地方?究竟有多少玄机?郭明轩想得有些着迷,而使他真正着迷的却是素海棠的踪迹。 过了良久,钱爷拉着一身素绿色裙摆的少女走了出来,这少女显然是不情愿的,从她的步伐中便能看得出来,但她还是被钱爷拽着臂膀走了出来。 这少女是无助的,但是在不经意间这少女看了一眼郭明轩与殇沫后,她的眼中却开始闪动起来了些许光亮来,这光亮同时也透出着无限的希望。 就这样,钱爷与这位少女,一步步的走近着郭明轩与殇沫,而也在这时,殇沫忽然瞠目结舌,道:“楚…楚姗姗…”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一七章 腹中的孩子 (九) 姗姗雨沫犹未尘,微摇姿手垢双痕。 红眸千丝鬼动容,雨声落尽心儿沉。 楚姗姗眼眸中传递出的信息有些多味,这也使得殇沫能够真切的看清楚楚姗姗的容颜,这也算是两人第一次的彼此对视,殇沫的心中有一种动容,逐渐覆盖住了他内心所有的疑惑,也许此刻,他那点滴的疑惑已然不是那么重要了。 人与人之间,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奇怪的有些莫名其妙,而这莫名其妙当然不是偶然,必然也是需要一些莫名的东西牵动着的,而这莫名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落针可闻的窒息感,使得‘问天赌坊’内室中的气氛有些微妙,驻足呆愣着的郭明轩与殇沫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楚姗姗走到了赌桌旁,或许是楚姗姗走动得太快,以至于钱爷看到郭明轩、殇沫师徒二人的神态后,也渐渐沉默了起来,而钱爷的沉默却也只是费解与不可思议的开端… 沉寂了良久的钱爷,定了定神,心中突然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不安,他吱吱呜呜的迟疑道:“你们….你们认识?或者…你们…见过这位少女?” 郭明轩向钱爷聚神望去,道:“你所言的认识,何解?如何算是认识?如何又算是见过?” 钱爷,笑道:“哈哈,想必你们二位也被这少女的天仙容颜所震惊住了吧?”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带我们进后室吧。” 钱爷,惊道:“什么?” 郭明轩,道:“带我们进后室,我不想在这儿多浪费时间。” 钱爷,森然道:“我想你是搞错了,带你们进来是要再堵上一局的,并不是要带你们去什么后室的。” 郭明轩,又笑了笑,道:“或许,是你搞错了。无论再赌几局,你们都没有任何胜算。” 钱爷望了望郭明轩眸中的微笑,颤道:“你…到底是谁?” 郭明轩,紧接着道:“我是谁,不重要。我们要到这间房里的后室中去,当然,你也别无选择!” 话落,郭明轩微抬右臂,手掌向上平展,只见内室中数道水流如长线一般在他手中聚集着,而这道道水流并不是真正的水,而是室内四面八方酒壶里的酒,酒水从酒壶的壶口涌出,竟然在郭明轩的手中凝聚成了一把剑,剑身冰莹剔透,且顺滑无比,更是那么的锋利夺目…. “大…大小姐….不…故遗名…故门主….”钱爷见状,瞠目结舌的同时,他的双腿开始颤抖起来,又在那一瞬间忽然跪倒在地,眼中更是透出无限恐惧的神情。 “哈哈哈哈哈~”也在这时,猛然间从内室中的后室内传出众多狂笑声,笑声轰鸣一片,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已站立在赌桌旁的楚姗姗紧紧捂住了双耳,痛苦的蹲了下来,而郭明轩与殇沫的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了起来,坚定中也渗出着杀气。 “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你这样的高人,可是,不管你用的是‘冰魄寒光’,还是‘御水法门’凝聚起的你手中的这把玄冰剑,都是没任何意义的。因为,今日你既到了这里,就休想再走出去。”后室传出一声高喝,随着高喝声而至的还有墙壁上喷出的浓浓烟雾,烟雾越来越浓,本已跪在地上的钱爷瞬间晕厥了过去,紧接着蹲在地上的楚姗姗也倒在了地上,殇沫的身子更是不由的晃动了起来,无论殇沫如何用力去揉眼睛,拍打头部,都制止不了逐渐失去意识的现状。 “殇沫~”郭明轩一把抓住神情有些恍惚的殇沫,摆动着他的臂膀,想要他清醒起来,却已然来不及了。 郭明轩只得拉拽住殇沫的手臂,向进入内室的那扇门跃去,在跃起的途中,仿佛有数只手掌向他击来,他左右移动,旋转身子,又不得不放开了已抓住殇沫手臂的手,等他再想要伸手去抓住殇沫的时候,烟雾早已浓厚一片,怎样也看不清楚任何东西了。 “殇沫!”郭明轩奋力向前挥掌,只听“嘭~”的一声,进入内室的那扇门被他击得粉碎,他也随即穿了出来,等他再回头看时,那扇被自己击破的那道门,莫名的没了踪迹,硬生生的变成了一道铁壁,而内室外正在赌钱的吵闹声,再次在郭明轩的耳间清晰了起来… “大!大!大!大!” “一万两!” “十万两小!” “晃郎~晃郎~”摇动骰子与赌坊内的高喝声,使得最接近神的郭明轩慌乱了起来,他用力向铁壁上连续掌击,铁壁却异常坚硬,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落下。 他快步来到众多赌桌中间,怒喝道:“都给我停下,现在这儿的所有‘问天赌坊’中的人都给我出来!” “你压啊倒是!” “开~开~开~” “呵呵呵额呵呵呵~” 郭明轩的怒喝声在一群赌徒面前显然是没有丝毫作用的,情急之下,郭明轩瞬间出现在一赌桌摇动骰子之人的身后,一重掌将其击毙,击毙之人的上身“嘭~”的一声,直躺在赌桌之上,头也重重的与赌桌碰撞,当头碰撞的那刻,整个赌桌坍塌了下来,击毙那人的尸体更是随之掉下,头部也开始渗出鲜血来。 “啊~~~” “杀人了~杀人了~” “嘭隆隆~” “啪~嘭~啪~” 眼见一人活生生的死在面前,众赌徒四处逃窜了起来,有的直冲门外,有的慌忙往怀中拨、推着赌桌、地上的银两碎银,有的则是碰撞着桌角、凳椅,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是赌徒,哪些是赌坊中人了… 就在这一刻,不快不慢的瞬间,整间赌坊居然变成了空无一人的死室,地上的死人不断流淌出着血,血痕还在扩大,血腥味也越来越大、愈加浓烈,这也许就是在世态炎凉、自危独保的人性下,所剩下的凄凉,冰冷且令人恐惧… ‘问天赌坊’中到底有多少秘密? 若在之前,在郭明轩的眼中,这间赌坊犹如蝼蚁一般,只需自己微微一怒,便可将其夷为平地;而现下看来,这‘问天赌坊’内的玄机,绝对不比郭明轩的天翱门内的玄机少上多少。 焦躁不安的郭明轩,有足够的理由去担心自己的徒儿殇沫的安危,因为殇沫不仅是他的关门子弟,还是当今天下重中之重的人物。 但,这些都又不算什么,只因在郭明轩心中更在乎的是这些年来与殇沫朝夕相处的日子与深厚的师徒之情… ‘问天赌坊’内来回走动的郭明轩,乱了脚步,敲打着每一寸可以触摸到的墙壁,甚至用手去感受着墙壁上是否有不同温度的地方,更会屈身下跪在地上挪移,寻找着丝丝找到殇沫的希望… 此刻的郭明轩,已不再是一个强者,也不再是一个被称为神的人,他只是一位师父,一位像极了父亲的师父,他更是一位有血有肉的凡人…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一八章 腹中的孩子 (十) 这世上无头绪的事情太多,但无头绪的事情从来不会是没理由的就出现的,有些联系,但不明确;有些牵连,但不明目的。 正如此刻毫无头绪的郭明轩一般,无论他在空荡荡的‘问天赌坊’中寻找多久,都是无法找到他想要见的人的,更别说那一直是谜团的——‘玉面公子’素海棠了。 当一个人无力寻找时,内心中莫大的感受就是无助与悲鸣了,但,有那么一时,郭明轩忽然间在‘问天赌坊’内停下了找寻的举动,他的心中猛然闪过一丝念头,这念头愈加强烈,他缓缓站起,不断环视着四周。 这时,冰冷的墙面上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渗出一丝暖意来,这暖意发自头心,暖在丹田,直升头顶。 “海棠,是你吗?” “海棠有四季,一重迎一重,你是否也有重现的一刻。” “红梅未展,寒冬已至,白雪若来,又当是另一年了。” 那痴恋的双眸越显柔情,一寸寸的抚摸着无情的墙面,那双眼唯郭明轩独有,唯郭明轩痴醉,喃喃声覆满了离恨,离恨间又充满着深情。 这世间能建造出如此精致机关的赌坊的更唯素海棠莫属,郭明轩的心中坚信且明确。 可,素海棠此时又在哪里呢? 有时心中的暖意,又会在一瞬间消散,郭明轩余光中又缓缓生起着寒意,寒意不断的加剧,直到他的身体有些凛凛抖动… “郭公子….不,郭门主…”柔声所至,一名婀娜少女缓步踏入‘问天赌坊’,她见到郭明轩后,有些目瞪口呆,但她的神情又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变得从容、又有了威严起来。 她举起右臂,尽管那是一条又细又柔软的手臂,但挥过头顶之时,又是那么的刚劲有力。 就是这一挥之间,‘问天赌坊’门外已至的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这群人中有恶狠狠的黑衣人、有娇柔柔的美娇娘、还有白衣蓝褂的锦衣卫,这锦衣卫的穿着倒是有趣,是平常百姓从未见过的色彩,见惯了黑衣红褂穿着的锦衣卫的人,难免不会对这些白衣蓝褂的锦衣卫多看上几眼。 可,在这寒冷的夜晚,又有谁会停留在街头巷尾,去注意这些与往常不同穿着的锦衣卫呢? 或者,能注意到他们的,也唯有‘问天赌坊’内的郭明轩了。 “殇沫,不见了…”郭明轩抬眼看了看婀娜少女与她身后的众人,道。 “在…在赌坊内不见的吗?”婀娜少女,迟疑道。 “是。”郭明轩,低声道。 “他会没事的,我保证。只是,这里的机关…”婀娜少女快步来到赌坊内的墙壁旁,触摸了几下,好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一般,又道:“这里的机关,溶月也不知道是如何设计的,看来要找‘母亲’来帮忙了。” “念顺夫人?她懂这里的机关?”郭明轩,突然道。 “是的,恐怕唯有‘母亲’懂了。”这婀娜少女之所以能与郭明轩淡然的对话,正是因为她便是那‘秋思阁’宫主——冷溶月。 “灭…影…门…灭影门!就算不是为了这赌坊的机关所在,我也要去一去这故府灭影门!”郭明轩一字一字的从嘴中崩出‘灭影门’三个字后,又皱眉,提声道。 “郭门主,且慢。若您如此冒然前去,定然会与门中弟子大打一场,溶月知您所向睥睨,无人能挡,但殇沫还困在这赌坊内,还请郭门主顾及一下您与殇沫的师徒情义。”冷溶月,拦下郭明轩,忙道。 “顾及?哈哈哈,若念顺夫人不来亲自解了这机关,救出殇沫,我毁了整座故府又如何?”郭明轩,冷笑道。 “郭门主,溶月和您一样担心殇沫,这一点我想您是知道的。溶月觉得还是由我先回府劝说母亲,先解了殇沫之围再言其他的好一点。”冷溶月,道。 “不必!”郭明轩,道。 “郭门主,那请恕溶月无理了,溶月知道自己不是您的对手,但阻您一时还是可以的,您不妨试想一下,若多耽搁些时辰,殇沫可就要在赌坊内被多困一些时辰了。”冷溶月,皱眉道。 “阻我一时?你真有把握?”郭明轩,道。 “溶月没有,但为了殇沫,溶月可以!”冷溶月,毅然道。 “为了殇沫?你是那念顺夫人新认下的女儿,又是‘秋思阁’宫主,这些锦衣卫的主人,更是灭影门的新任少主,你当真解不了这机关?”郭明轩,怒道。 “或许可以解,但溶月需要时间,溶月觉得不如直截了当的找我‘母亲’帮忙。”冷溶月在急迫的言语间,仍在试图寻找着墙壁上的机关。 “动手吧,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回去告知故遗名与念顺,我来的消息。”郭明轩,漠然道。 “郭门主,您误会了…您….啊….”言以至此,郭明轩已然不想再听冷溶月多说任何话了,他挽手一挥,一道寒风直击在冷溶月的腹部,随着冷溶月的一声惨叫,身体被击倒在‘问天赌坊’门外之时,郭明轩又将外面一人的佩剑吸离了剑鞘,极快的向他手掌中飞去,他用力一握,将飞来之剑握得紧紧的,道:“我的无形剑气,你这女娃自然承受不住,我就用这把简简单单的剑,来会会你。” 中了郭明轩一击的冷溶月,紧紧捂住腹部,半跪在门外的地上,无力道:“那就请郭门主出招吧。” 郭明轩瞅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些许不屑,但郭明轩没有半分心软之意,仍是缓缓地向冷溶月走去。 一步、两步、三四步,步步逼近,在郭明轩走动的过程中,冷溶月强忍腹部的伤痛,咬牙站起,只见她右臂斜抬,手掌向上翻移,接过了身后之人向她抛来的一柄剑,然后紧紧握住,又将手腕下翻,也就是在其手腕下翻的过程中,冷溶月手中的剑开始逐渐布满冰凌,冰层越来越厚,将她手中的整把剑都包裹了起来,渗出道道寒气,甚至能看到缕缕白烟向上飘动。 冷溶月持剑猛然一挥,已走到她身旁的郭明轩侧剑挡下。 冷溶月双脚蹬地,顺势后翻,腰板与双腿在半空中伸展得笔直,这身姿犹如天外飞仙,不,就算天外飞仙也难以形容她这惊鸿一瞥,就像那极光闪动一般。 已跃至空中的冷溶月展开双臂,右腿弓起,左腿直垂,又缓缓的将右手中的剑向她左肩的方向移动,然后猛然一挥,万道冰锥呈利矛般向郭明轩击去。 郭明轩急忙抬起左边衣袖,去遮挡住双眼,只因伴随着这万道冰锥而来的,还有那缕缕甚是耀眼的寒光,这寒光凌厉且霸道,更是白得纯粹,白得犹如无法直视的阳光一般。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一九章 腹中的孩子 (十一) 武学的最高的境界往往体现在专,而不是你学了多少功法,掌握了多少门派的武学秘籍。 正如人生一般,无论你拥有多么渊博的知识,终究只能在一个领域上拔尖,或者两个领域上,对于其他的只能称得上‘略懂’。 所以,即使掌握了五种绝世功法的郭明轩,也懂得总合成‘天傲剑法’的道理,他明白任何多样的功法,到最后终究会成为身体的自然反应,更是肌肉与姿体的本能。 即使郭明轩的‘天傲剑法’现已将‘无极圣剑’也融入其中,成为一体,散至周身,可守可攻,但当他面对冷溶月的‘冰魄寒光’时,还是有些吃惊的,吃惊中有太多的不可思议与感叹。 站在郭明轩面前的终究只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这个年龄的人对于郭明轩而言,实在太过年幼,比自己的女儿柳韵锦还要小得多,可正是这样的一个少女,却能让郭明轩措手不及起来,使得郭明轩棘手的并不是万道冰锥,而是那无法抵挡的耀眼寒光。 这寒光的光芒足够霸道到就算你闭上双眼,也能感觉到刺痛。但与此同时,郭明轩也深知,只要自己克服掉了这刺眼的寒光,也便能完全藐视掉冷溶月的‘冰魄寒光’的功法了,但当下的郭明轩是根本无法克服掉的。 无法找到克服掉这些寒光的,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因素,那便是万道冰锥已然逼近他的身前,正已快过疾风的速度向他刺来。 遮挡住双眼的郭明轩,感受着逐渐靠近自己的寒气,倘若此时提气运用御火真经去化解眼前的万道冰锥,也不失是一种办法,但郭明轩也隐隐感觉到冷溶月的‘冰魄寒光’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即使挡下了万道冰锥,也无法挡下寒光内隐藏着的寒气,这寒气虽然不会使郭明轩受到多重的伤,可若寒气入体,也是需要耗费真气去运功逼出的。 “嘭~嘭~嘭~”持续的轰鸣声,使得冷溶月眼前的地面上布满了冰层,冰面还在不断的扩大,冰层下的地面却在逐渐的裂开,而使得地面裂开的正是那耀眼的寒光所致。 冰裂的威力,是的,正是寒气使得地面破裂的力量。 漆黑的夜,‘问天赌坊’门前分挂两侧的灯笼在寒风中晃动,晃动下,原来地面上若隐若现的倒影也随着地面的冰层变得清晰起来,烛光的倒影也越来越亮,在这场寒风冷夜中,犹如身置一方净土之上,与凡间完全隔离。 “冰魄寒光,哈…你这般年龄,能拥有这样的功法,也算是不俗了。”早已躲过,且高高跃上‘问天赌坊’房顶的郭明轩,望着刚刚身下的地面,笑了笑,道。 “依然伤不到郭门主,不是吗?”冷溶月,道。 “但,我也想不到破解你发出的寒光的办法。”郭明轩,道。 “那郭门主,不如我们就此作罢,你留在此处,我回故府询问‘母亲’如何解除这赌坊内的机关,如何?”冷溶月,淡笑道。 “可我已然想到了如何击倒你的办法了。”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我很想知道殇沫平日是如何与您相处的,您一向如此固执吗?”冷溶月,道。 “不,我并非固执,而是灭影门我必须要去,不止是为了殇沫,我心中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疑问,要亲赴灭影门去证实。”郭明轩,皱眉道。 “可我只想快些救出殇沫。郭门主,今日你是拗不过溶月的,除非我死。”冷溶月,毅然道。 “哈哈哈,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郭明轩,大笑道。 “可….可溶月却是认真的。”冷溶月默默低下头,有些迟疑的话语间,她缓缓闭上双眼,双手慢慢上抬,一时海棠花雨散落,散落的范围也在逐渐的扩大,其范围像是圆形,又更像是方形,可又好似能打落到冷溶月周身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花雨落下之处,道道划痕细长且深澈。 ‘漫天花雨’对于郭明轩而言,虽然是久别重逢,但已然在多日前见过素婉娴施展过了,可冷溶月的‘漫天花雨’浓厚且密集,甚至没有任何破绽。 “呯~~~”御风剑气随着郭明轩的右手挥动,从剑体划动间斩出,剑气斩破层层花雨,其威力越来越弱,逐渐失去了杀伤力,直到完全消失,化解。 郭明轩猛然一惊,又提气御风,一道飓风袭下,花雨在飓风中向后偏移的厉害,甚至挡在冷溶月面前的花雨只剩下一层,但也就是这最后一层,是无论如何都破不掉的,而仅仅只剩的这一层花雨,也足以能够保全住冷溶月的安危。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漫天花雨’,相同的功法,在不同人的手中施展出,却会出现截然不同的威力来,这威力有时使人恐惧,从而又显得素婉娴所使出的‘漫天花雨’是多么的不堪一击,而冷溶月的‘漫天花雨’已然与当年的‘玉面公子’素海棠的别无差别。 “斩不破,吹不开,你这女娃还真是倔强。”郭明轩的心里已然对眼前的冷溶月欣赏万分了,但他依旧淡然道。 “那郭门主,是否可以就此罢手呢?”冷溶月柳眉剔竖,显然有些吃力,对于她的年龄而言,若持续施展如此高深的功法,身体是绝对吃不消的,但是她的眼眸中又满是坚定,这坚定使得郭明轩似曾相逢,这眼神,到底在哪里见过呢?郭明轩在心中不断的询问着自己。 过了片刻,郭明轩缓缓地将目光又凝视在冷溶月的身上,定神道:“我刚刚击中你的腹部,你已经受伤了,若我完全将你击败,以我的身份和年岁,也是件不够光彩的事情,可我心意已决,你又如何能阻下我呢?‘秋思阁’中,你使得殇沫领会到了‘天傲剑法’的真谛,虽说残缺,不算完全掌握,但足以说明你已然知晓‘天傲剑法’的精髓所在了。” “可若天意如此,非让我做一个倚强凌弱,为老不尊之人的话,我也不会去在乎的,我会击出一式‘天傲剑法’的剑招,当然,我不会使出全力,若你还能挡下,且还能站起,我便依你回到故府,按你的意愿去做事,怎样?”郭明轩有些勉强的淡淡一笑,又道。 “郭门主不必顾忌这些,请出招吧。溶月不会让步的。”冷溶月,道。 面对冷溶月的坚毅,郭明轩深知‘天傲剑法’击出,意味着什么,从内心里,郭明轩始终是不愿伤得冷溶月分毫的,可当下… “呵呵~” 郭明轩释然一笑,将手中的长剑甩了出去,长剑落在他身旁的同时,他戟指凝气,飘逸挥出。 郭明轩挥出的这一剑,好似没有任何杀伤力一般,盘旋在冷溶月周身的‘漫天花雨’依旧未散,但冷溶月却瘫跪在了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了。 “小姐?” “宫主,你没事呢?” “小姐,你说话啊?” 随行在冷溶月身后的众人,声声呼唤,甚至还有两名侍女欲冲向冷溶月的身边。 “啊~” “噗通~” ‘漫天花雨’仍在,此时若想近得冷溶月的身,谈何容易,侍女被划伤了手臂、脸颊,更有一名冲的靠前的侍女背部不但鲜血淋淋了起来,且被一股甚是强大的真气给震飞在百米开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没用的,等你家小姐真气停止运转,‘漫天花雨’散去,你们再照看她吧,我先走了。”郭明轩,赫然道。 随后,郭明轩潇洒的从‘问天赌坊’的房顶之上跃下,随手一挥,‘漫天花雨’逐渐散去,他缓步走近冷溶月,在冷溶月的身旁停下,他看着冷溶月不断抽动的身体,虽没有明显的鲜血流出,但他深知冷溶月是绝对不可能再站起来的了,他有些心痛,何苦这般去对待一个少女呢,可这少女实在太过于倔强,也实在太过于像他。 驻足良久的郭明轩,皱起了眉头,他的心也愈加钝痛了起来,因为他再次想到了素海棠,就这般又莫名的想起来了素海棠,仿佛他伤得并不是冷溶月,而是素海棠一般。 “哎~”郭明轩倍感无奈的甩袖背手,缓缓向灭影门故府的方向走动了几步,可就在走这几步路的时间内,突然身后传来了沉重的嘶哑声,“郭门主,溶月还未被你彻底打垮。” 郭明轩闻声,心中猛然一震,他没有立即回头,就那样原地站着,一动不动了起来。 “郭门主,你现在就想去故府,是否有些太心急了。”冷溶月,又颤声道。 再次闻声,郭明轩已然不能平复心绪了,他慢慢回头,可在回头的一刹那间,他居然傻掉了,他是彻底傻掉了…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二〇章 腹中的孩子 (十二) “只见她紧咬牙关,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珠,有些丝发紧贴在脸颊上,凶狠的神目中,带着缕缕血丝。她那宁死不屈的眼神,震撼着我…我急忙道明身份,脱下外衫,披在她的肩头,她的情绪才慢慢有所缓和…” 多年前,萧左的一声哀叹,言出的话语在郭明轩的耳旁回荡,犹如隔世的画面再次展现在郭明轩的脑海中,只是多年前的画面,郭明轩只得从萧左的话中,联想出来,而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郭明轩的眼前… “海棠….”郭明轩,缓步靠近,钝痛道。 “郭门主…我是溶月,溶月还能与您再战。”冷溶月,咬紧牙关,坚毅道。 寒风无情的吹动着地上的一切,夜下的倒影越来越凸显,越来越寂静,一滴泪水被肆无忌惮的吹落在郭明轩的手背上,冰冷而刺痛。 此时此刻,郭明轩有足够的理由确信,冷溶月就是素海棠的女儿,一定有什么办法能使一个人怀上孩子后,延长在腹中的时间,可若延长3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这是任谁都不会相信的,郭明轩更需要找到这个让他足够信服的理由。 郭明轩不禁想到:阴寒之体,‘冰魄寒光’,倘若将一个有了身孕的女人冰冻起来,每日用真气护下胎儿的心脉的话,或许是有可能延长胎儿在腹中的时间的,可是胎儿所需要的滋养又从哪里来呢?若母体被冰封,是绝对不可能再进食的,若不进食,身体便失去了机能和所需的营养,又如何能满足胎儿的生长呢? 这是多么的相互矛盾的事情,也是郭明轩如何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他还是止不住的去想,越想越悲鸣,越想越头晕脑胀,心中不禁喃喃道:海棠啊,海棠,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郭门主,请出招吧。”冷溶月倍感无力的望了望郭明轩,她已然不想再多浪费任何时间了,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在向她抗议了,她也明白自己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了。 “不必了,你赢了,按你说得办吧。”郭明轩露出了失落的神情,他逐渐走进了‘问天赌坊’中,静静地坐了下来,低头沉思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复杂了。 “郭门主….你怎么了?溶月怎么就赢了呢?” “郭门主?” “好,既然如此,溶月谢谢前辈了,溶月这…这就起来,回到…故府…”冷溶月被两名侍女完全搀扶了起来,她凝视着郭明轩,一直发问着,但始终没有得到一句回复,她迟疑的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郭明轩,郭明轩依旧没有任何举动与声响。 在这样的情况下,冷溶月便也不再停留,缓缓向应天府中的故府走去。 ………………… 冬寒重,夜无踪,沙沙叶,倾下腰儿的细柳有些挣扎,这挣扎犹如寒露,看似晶莹,却冰冷,且只凝结在一个点位,这个点,对于郭明轩而言,则是心。 世人皆晓得冰冻凝霜,世人也晓得冰封河床,世人更晓得酷寒的痛感;可世人却不知道身体被完全冻结后的滋味,世人也不知道身怀六甲无力绝望的心境,世人更不知道一个孩子如何在无任何温度的母体里存活三年,甚至四年之久的感受。 至少,郭明轩不晓得,也不知道。 此刻,任凭衣袖、裤摆在冷风中晃动,任凭头发被吹得凌乱,落下;又凌乱,又落下,郭明轩一直不动不移,缓缓抬起头,遥望着冷溶月离去的方向…. ………………… “母亲,母亲….母亲~”冷溶月甩开搀扶自己的侍女,大步向故府深院走去,她步履婆娑,有时还会时不时的扶一下身侧的柱子,但她持续的呼唤声明亮且急促。 她是疲惫的,体内的寒意也愈发愈重,但她仍未彻底倒下。 “女儿~怎么了?女儿,你为何这般模样?” “女儿~你的手…你的手为何这般冰冷,快快进屋,母亲为你驱寒~”念顺夫人快步走出房外,慌乱的披上披风,来不及调整,只是左右随意拉动着系带,未到冷溶月身前,她便想伸手去抓冷溶月的双手。 冷溶月的双手终于被念顺夫人抓到了,但却感觉这根本不是人的手,而是犹如冰块一般的冰雕。 “母亲,快…快随女儿前去‘问天赌坊’,殇沫…殇沫被困已久,溶月深知…深知‘问天赌坊’内的机关精妙,溶月~咳咳咳~溶月不敢擅做主张,特来~特来求母亲相帮。”冷溶月煞白的脸上,细长的柳眉皱得已然曲成了三褶,双眼红润,却无泪流下,只是眼睫毛上早已开始结上了冰霜。 “女儿,莫急,女儿莫急,殇沫是谁?是谁胆大妄为伤了你?你当下急需真气驱寒,快~来人啊~快去叫故遗名过来!”念顺夫人,急迫道。 “是。”身旁侍女,道。 “不对,这世上能将你伤成这般的会是谁?根本不可能有人伤得了你,伤你之人到底是谁?”念顺夫人,又接着道。 “母亲~快随我去救人,若…若母亲不依女儿,女儿…女儿便不去这身上的寒气!”冷溶月,打着冷颤,抱着臂膀,神情凝重道。 “好,好,好。母亲随你去‘问天赌坊’,故遗名呢?故遗名怎么还没来?”念顺夫人一边安抚着冷溶月,一边望向长廊一头,吆喝道。 “走吧,母亲~”冷溶月的双手摆脱掉念顺夫人的双手,原本念顺夫人紧握着冷溶月的双手瞬间被垂下,垂下的那一刹那间,念顺夫人真正认识到了事态的紧迫性,她来不及思考更多,她只能想到‘殇沫’一定是冷溶月极为看重的一个人,可‘殇沫’到底是谁呢? 念顺夫人虽侧脸沉思,但还是缓缓地跟在了冷溶月后面,片刻间,念顺夫人的右手被牵起,这寒冷刺骨的感觉,让念顺夫人完全打破了沉思,她呆呆望着前方的冷溶月,牵起她右手的正是冷溶月的手,已然这般僵硬了。 可,冷溶月却没有丝毫的在意,口中呼出着寒气,唤道:“母亲,快些~母亲,快些~” “何事?如此慌张?”故遗名整理着衣袖,从侧面走廊追赶上来,道。 “师父,我们先到‘问天赌坊’后,溶月再与你细说,快…我们快走吧。”冷溶月,语速极快,甚至连正眼看故遗名一下的间隙都没。 “月儿,你总要告诉师父,是谁伤了你吧?”故遗名,道。 “郭明轩,郭门主,走了师父。”冷溶月,满不在乎道。 故遗名听到郭明轩的名字后,他看了一眼念顺夫人,此刻,念顺夫人也正在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神中虽带着质疑,但没过片刻,随着两人彼此点了一下头后,眼神中又出现了胸有成竹、心领神会的神情。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二一章 腹中的孩子 (十三) 故府到‘问天赌坊’的这段路并不长,故府本就是显赫富贵的府邸,其位置当然也会屹立在最繁华的街道上,而‘问天赌坊’也本就开在闹市中,可这段路对于冷溶月而言,却实在太长。 双腿早已失去知觉的冷溶月,根本不知道,她是如何持续行走的。 正如一个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人世间一般。 但她还是行走着;他还是来到了人世间。 这世间有太多的奥妙,正如人,本体内储存的潜力一般,它会在不经意间爆发,且无法提前察觉,也无法重复照做,只能在特殊的情况下,忽然间,就有了不可思议的举动和力量。 冷溶月不止是双腿没了知觉,她的身子,双臂,双手,甚至脸部都已没了任何感知,她的世界是安静的,且是幽暗的,只因此刻的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冷溶月深知自己的状况,心中却发出着欣慰之声:是的,还好,还有心跳声。 “夫人,郭明轩此次前来….”故遗名凑前,贴近念顺夫人的耳边,微声道。 念顺夫人闻言,如触电般摇了摇头,狠狠得瞪了一眼故遗名,“莫言,到了便知。” 故遗名看了看念顺夫人没有完全转过来的脸颊,又望了望冷溶月的后背,放慢了脚步。 “故远,你回趟故府,将我的灭影刀取来,这是密室的钥匙。”故遗名在离冷溶月与念顺夫人十余步的侍从旁停下,轻声道。 “是,老爷,小的这就回去取刀。”故远接过钥匙,拱手道。 “要快~”故遗名,小声喃喃道。 刺骨的寒风,肆虐着在孤夜中的一行人,这一行人没有丝毫放缓步伐的举动,而是越走越快,只因当先的冷溶月,脸上逐渐透露出了光亮,释放出渴望的微笑。 孤寂的街道,冷冷的赌坊,只有一影独立,而这影在灯火的晃动下有些残缺,只因这一人独坐在‘问天赌坊’入口处的凳子上,深陷眉宇,若有所思。 “有些日子未见了,我的好女婿。”故遗名看到郭明轩,挺了挺胸,大步靠近,道。 “是啊,好久不见了。” “今日,你突然出现在应天府,还出现在我这‘问天赌坊’内,是有何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且是要与你细细说来的事。” 冷溶月面对着故遗名与郭明轩的交谈,露出了焦急之色,“先救殇沫吧,你们俩个人的事情,终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话落,冷溶月转过头去,又道:“母亲,殇沫就在这赌坊中,这赌坊的机关…” “女儿,你口中的殇沫与郭明轩是何关系?”念顺夫人打断了冷溶月的话,突然道。 “是什么关系,父母有必要深究吗?溶月只想救出殇沫。” “你喜欢他?母亲能感觉得到,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你口中的殇沫。” “母亲既然一定要溶月给出个答案的话,那溶月就直言了,我爱他,且会不顾一切的去爱他,所以,恳求母亲救出殇沫。” “哈哈,你爱他….那他,注定活不久了。” “母亲…您何出此言?” “溶月,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让你进宫伴读是为了什么?我想你也应该能猜到,身为女子,其终身大事,是由不得我们的,母亲是这样,你也会是这样。” 冷溶月的眼神失去了神采,眉头紧锁,泪水逐渐淌出。女人在无奈的时候,或许都会用泪水来诉说悲伤,受伤了是这样,受委屈了是这样,不被理解亦是这样。 但,冷溶月在泪水流下的瞬间,也毅然地跪在了地上,“溶月心意已决,若让我对殇沫不管不顾,除非我死,就算我死,也绝不会将心带走。” 念顺夫人闻言,心头一沉,又仿佛被冷风吹过了心田,那涌动的寒意让她有些恐惧,她瞪视着冷溶月,片刻后,眼神中居然出现了一丝柔和,“若我想走,试问谁能阻拦?就算我死,也绝不会将心留下。” “母亲,您在说什么?”冷溶月出神得望着念顺夫人,只因念顺夫人这一语太过莫名其妙,实在想不出意在何处。 “她不在了,而你却还在。” “她是谁?母亲。” “哈哈,她和你都一样唤我为母亲,我也曾将她视为生命,但我最后却妥协了。” “她?母亲所言的她,可是海棠姑姑?” “是的,素海棠曾言过,‘若我想走,试问谁能阻拦?就算我死,也绝不会将心留下。’如今,溶月你的话语,居然和她如出一辙。” “你妥协了什么?”郭明轩闻言到有关于素海棠的话语,已然凑上,问道。 “没什么。”念顺夫人,不屑道。 “若我想知道,只是早晚的事情。”郭明轩,道。 “有些事情,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念顺夫人,道。 “你真的能保证能活着离开这里吗?”郭明轩,道。 “是否能活着离开,与我张不张口是两码事。”念顺夫人,道。 “母亲!郭门主!我们还是先救出殇沫吧!”冷溶月,阻下二人话语,急促道。 “殇沫是你的门人?”念顺夫人不顾冷溶月的劝阻,接着道。 “他是我的关门弟子。”郭明轩,道。 “你的弟子,我有必要救吗?”念顺夫人,道。 “让你前来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女儿冷溶月。”郭明轩,道。 “哈哈哈,我的女儿冷溶月?也对,的确是溶月让我过来的。”念顺夫人,冷笑道。 “母亲,还请您打开赌坊内的机关,溶月求母亲了。”冷溶月,失声道。 念顺夫人的确是没必要救殇沫的,不仅仅是因为殇沫是郭明轩的弟子,还因为冷溶月已然爱上了他。 念顺夫人十分清楚,冷溶月将来和谁在一起,会影响到一个很大很大的局,这个局也是天下的局,可面对冷溶月跪地哀求,念顺夫人只得侧脸看了一眼故遗名,又耐人寻味的回过了头来,“溶月,你先起来,你体内寒气已然流动在各个经脉之中了,若再跪在地上,恐有凝冻心脉之危啊。” “母亲,您是答应救出殇沫了吗?”冷溶月,笑道。 “起来吧,你不起来,又如何随我进入赌坊内救人啊。”念顺夫人弯腰扶起了冷溶月,柔声道。 “母亲,那我们进去吧。”冷溶月挽住念顺夫人的手臂,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直入‘问天赌坊’中。 “好好好,慢一点。遗名,随我一同进去吧。”念顺夫人瞥了一眼故遗名,道。 三人步入‘问天赌坊’,郭明轩随后,念顺夫人却在赌坊内,欲停下脚步之前,瞅了一眼郭明轩,“来,你站在我的身前,一会儿若需要动用真气,我可是不会效劳的,里面的毕竟是你的徒弟。” 郭明轩虽感觉到,此刻站在念顺夫人的身前,必然是有些缘故的,但究竟是什么缘故,是否会是陷阱,又是否该提防,郭明轩却不想多想。毕竟,快些救出殇沫才是最重要的,“开始吧,我已经站好了。” “咚~咚~咚~” 随着三声声响,念顺夫人将从地上捡起的三个骰子分别射向了赌坊内的上、中、下三个不同的方位,随后,便是一声“破”字的叫喝。 这…这打开机关的方式,居然和打开天翱门大门迷阵阵法的方式一样,这‘问天赌坊’的确是素海棠所造,原来打开这赌坊机关的方法如此简单,为何一开始想不到呢? 郭明轩的内心不断的验证着一切,他思量着前后所发生的事情,又结合了念顺夫人打开机关的方式,他的心中多少是有些惊喜的,甚至有些沉醉。 也就在这时,眼看着赌坊内的铁壁上缓缓打开了进入内室的一扇铁门,郭明轩的后腰两侧却突然中了两下重掌,这两下重掌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其内力深厚,无可挑剔,郭明轩只得“啊”的一声,被震入了机关内室中….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二二章 腹中的孩子 (十四) 内室中漆黑一片,已然不是当初进入之时的景象了。至于殇沫在何处,郭明轩也是无从得知的,但在郭明轩的潜意识中,无论是他还是殇沫,是必须有一个人离开这间内室的,否则也只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了。 此刻,使得郭明轩进入内室的那道铁门已在缓缓闭合,郭明轩也知道刚刚出掌的两人必是念顺夫人与故遗名无疑,单从掌力便也能得知。 即便两人依然在门外守着,但他也是要奋力一搏的。 “母亲,你们?你们为何这般行事?”冷溶月望着逐渐闭合的铁门,凑了上去,朝漆黑的内室里瞅了一眼,又快速回头对着故遗名与念顺夫人,道。 “郭明轩此次前来应天府,定是要继续追问素海棠的下落的。”念顺夫人话音未落,又朝着故遗名瞥了一眼,“如今,你的女儿柳若锦早已过惯了青灯古佛的日子,有没有郭明轩这个人,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了,至于柳韵锦,她依然是你的至亲,是你的孙女,不是吗?” 故遗名没有回话,但也并没有反驳。 若想致郭明轩的生命而不顾,故遗名是从未想过的,至始至终故遗名都只是想要压制住郭明轩,不被其看低。 可,此时此刻,面对着有可能使得郭明轩失去生命的结果,他的脑子是轰鸣的,且是没有任何主意的。 也许,刚刚与念顺夫人合力将郭明轩击入黑通通的内室之时,故遗名只是随着心象,使得郭明轩无力反击罢了。 但,如今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故遗名双眼迷离,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转身,有些无奈的向‘问天赌坊’的门外走去。 念顺夫人瞥了一眼故遗名的身姿,露出浅浅的笑容,这笑容阴沉且幽暗,满满得胜利感,涌在她的脸颊上。她也并不想顾及冷溶月的连声质问,根本不与冷溶月对视。 “啊~母亲~” 也就在此时,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从密室里伸出,这只手拥有十足的力道,硬生生的将冷溶月拉了进去,这内室铁门眼看就要闭合了,可就在这仅剩下三分之一的空隙时,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女儿~”念顺夫人顺手去拉冷溶月,却被无形剑气击得连连后退,念顺夫人神情凝重,眉头紧锁,望眼欲穿地看着闭合的那扇铁门,除了完全闭合的铁门外,郭明轩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居然将溶月拉了进去!你居然出来了!”念顺夫人咬牙切齿,道。 “看来你并不想看到这种结果,但我还是出来了。”郭明轩拍了拍左右衣袖,道。 “你可知,溶月体内的寒气已经开始凝冻心脉,此时你将她拉进内室,她只有死路一条。”念顺夫人,语气沉重,强调道。 “我感觉到了,刚刚我触动她的臂膀,已经感觉到了。”郭明轩,淡然道。 “那你还这样做,没想到你如此歹毒。”念顺夫人的语气又加重的几分,道。 “你的女儿冷溶月的性命对你而言的确重要,但我徒儿殇沫的性命和无辜受到牵连的少女楚姗姗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郭明轩怒视着念顺夫人,道。 “呵呵呵呵~”念顺夫人一阵狂笑,瞪视着郭明轩,脸色也变得更加阴沉了起来,她森然道:“徒弟?无辜受牵连的少女?这两个人比起你的亲生女儿的话,真的可以比较吗?” “我的女儿?”郭明轩喃喃自语着,心中出现了无限的遐想,他猛然一惊又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你们抓了韵锦吗?” “哈~哼!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冷溶月是你和素海棠的女儿!我谅你也没那本事可以猜到!”念顺夫人,苦笑道。 “我和素海棠的女儿?我和素海棠的女儿….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和素海棠有女儿?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郭明轩,颤声道。 “那一年你在水榭岸头的酒肆里初遇萧左,然后你和他喝得醚酊大醉,之后你与他醉倒在应天府郭府旧宅门前,也就在此刻素海棠从天而降,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那是16年前,不,或许是17年前….或者….” “多少年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素海棠扶你回故府的路上,你已然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那晚我的确喝醉了,我记得我仿佛躺在了海棠的肩头,也闻到了她的体香,她的丝发在风中不停地摩擦着我的脸颊….” “哈哈,之后的事情,你可还记得?你和素海棠到底有没有越轨行为,你能保证吗?” “之后….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我也已躺在故府的客房中,全身被人换上了新衣,且是干爽的新衣,然后…然后我便看到了故遗名!” “的确,你未醒之前,我已经在你睡得客房中了。”故遗名缓缓走来,沉沉地看了一眼郭明轩后,又低下了头,道。 “故遗名,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明轩第一时间将目光转向了故遗名,追问道。 “那日清晨,你醒来后,并没有对自己身上被人早早换上的新衣而发出任何疑问,不是吗?” “堂堂灭影门故府,门人众人,侍从婢女更不在少数,难道在故府,我身上被不知不觉得换上一件干爽的新衣服,我都要去质问吗?” “可你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柳若锦的夫君,柳韵锦的父亲,我的女婿。” “那又怎样?” “你在故府,就等于在你半个家里,你也相当于故府的半个主人,试问没经过你的允许,谁敢替你更衣安寝?谁又敢为你换上新衣呢?下人吗?你觉得她们敢吗?” “故遗名!你的意思是,我趁酒醉强行与素海棠发生了越轨之事?” “不,不是你强行所致,而是素海棠在我的受命下所致。当然,以素海棠的心性,她若不情愿,也断然不会答应的,所以,素海棠本人是愿意和你同寝的。” “这根本不可能!当时,海棠只与我见过两面,且我和她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与海棠见得第一面是在无极庵内,若锦的产房中,她当时只是嘱咐刚醒来的我,正常饮食,正常作息;第二面就是在应天府郭府旧宅门前,她从天而降,扶着醉酒的我回到故府,一路之上,我也只是和她谈了些萧左对她的爱慕。她怎么可能会答应你,与我同寝呢?故遗名!你少来哄骗于我!” “我哄骗于你?哈哈~若你是个薄情郎,你大可这样说!但你是否再回想一下,那夜过后,素海棠看你的眼神可有变化?你与素海棠一同回到无极庵的路上,素海棠又唤你什么?” “那夜过后,你便命海棠与我一同前往无极庵,为若锦建造无极阁,在途中,海棠便直接唤我做‘少主夫君’,我那时质问过她,为何这般唤我,她却直言:不然,你让我唤你什么?难道唤你夫君吗?…..至于她的眼神…她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少主夫君’、‘夫君’,这就对了!郭明轩你好好想想吧,‘玉面公子’素海棠心性冷傲,且是我灭影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小姐,就算她是开玩笑,也绝不会恬不知耻的唤你为‘夫君’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留宿故府一夜后,素海棠就好像和我瞬间拉近了关系一般,她唤我为‘少主夫君’;随后在无极庵,月冷风清的菩提树下她陪我痛饮数坛美酒;然后,又阻拦我,不允我离开无极阁,但她并没有真正的拦下我;当,若锦将全身功法强输入韵锦体内后,海棠拼尽全力为我救回韵锦,还带着奶娘,抱着韵锦,送至到我的身边;又与我相处多日,智擒西域蛊王鄯誉;还声声嚷嚷的要为我建造天翱门;更有…更有…在应天府故府门前,她命人为我装载好车马,望着我的马车缓缓而行,她的脸上露出丝丝愁容,她紧接着拼命的追赶我的马车…当时,我根本不清楚,她为何有此举动…从那之后,我再也未见过海棠了…” “从那之后,你的确没有再见过素海棠,因为素海棠在还未完成天翱门的全部建造时,就已然发现她自己有了身孕,眼看她的肚子越来越凸显,她只能独自离去,因为她不想任何人注意到。” “可海棠在天岚观微阁的底层密室中为我留下了书信,还有天岚紫霄剑…”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你所言的‘天岚观微阁’是她独自一人思念你的地方。” “可暗之影,曾看到海棠是在应天府内从胡广的府中走出,又在回到故府的途中消失的,当时暗之影并没有回报海棠有了身孕!” “暗之影和暗影女侍虽说是素海棠独自成立的,但皆在我故遗名的掌控中,暗之影的确在暗中保护素海棠,但是他们绝对不会近距离保护,微微凸显的肚子,他们又如何能注意的到呢?” “那海棠是因何而失踪的?” 故遗名面对着郭明轩的再次追问,这次他没有回答任何话语,只是依然低着头,沉沉的目光紧紧凝视着赌坊的地面,他的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 “好,你可以不说。那我再问你,若,冷溶月是我和素海棠的女儿,她没有16岁,也至少15岁了吧?为何是现在11、12岁的年龄?故遗名,这次你无话可说了吧?”郭明轩紧追不放,连续逼问,道。 故遗名闻言,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瞪视着郭明轩,这目光仿佛要把一个人给活生生得吞下一般,但他的目光又渐渐得变得冷然,变得不屑,更透出着丝丝讥讽….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二三章 腹中的孩子 (十五) 有时,讥讽是从内至外散发出来的嫌弃,这种嫌弃往往面对的则是无知的人,显然郭明轩并不是一个无知的人。 可,故遗名的目光仿佛又在看一个顽皮,且一直追问问题的孩子一般,从始至终都想压制住郭明轩的故遗名,此刻更像是一个王者,若郭明轩是最接近神的人,那么故遗名已然可以称得上是‘真神’了。 面对故遗名的目光,郭明轩从皱眉瞪视变成了怒视,他不会向故遗名示弱的,不示弱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身前的故遗名和念顺夫人联合起来都抵挡不住他的攻杀,而是他急迫的想知道真相的威严。 是的,郭明轩的确有权利知道一切,更何况冷溶月真的是他和素海棠的亲生女儿的话,他便更有权利知道,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触犯到一位父亲关怀自己女儿的威严的。 一旁的念顺夫人见状,拽了拽故遗名的衣角,故遗名微微侧过脸去,念顺夫人则是对着他淡淡一笑,这一笑好似在说明着什么,而故遗名也如心领神会一般,退后了几步,在闲置的凳椅处坐了下来,他的动作缓慢而轻松。 而他这般举动,在当下的郭明轩眼里绝对称得上是挑衅了,连问两个问题都不作答,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说,若现下被关在内室里的冷溶月真的是郭明轩另一个女儿的话,那么内室里除了殇沫外,便又多了一个郭明轩牵挂之人,这牵挂之人不但是血脉至亲,还是素海棠的女儿,这如何能让郭明轩不万分焦急起来呢? “你….”郭明轩本想再次直面故遗名,可话音刚刚从嘴角发出,便被念顺夫人拦下了去路。 “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打败的了他吗?”念顺夫人,忖道。 “当日在故府,海棠如旧阁前,我已然与故遗名过了招,难道你当时没看清楚我与他谁更胜一筹吗?”郭明轩,冷然道。 “呵呵~郭门主,如今你也是一派门主,一代宗师,其功法修行也达到了观微境,但这么简单肤浅的东西,你居然看不出来吗?” “我该看出来什么?” “若他故遗名不是耗费全身功力,会被你击败吗?就算被你击败了,以至于连还手的能力都没吗?” “耗费全身功力?夫人的意思是那日若故遗名一切如常的话,是可以胜过我的?” “不,故遗名不见得能胜过你,但是至少你们俩个会不相上下,你可知,那日你夜闯故府的海棠如旧阁,你是有机会杀掉故遗名的,可是随着你女儿柳韵锦的出现,你心软了,而故遗名也奋力抵挡下了你的所有进攻,虽你离开后,他便吐血虚弱,但他至少在你面前保下了面子。” “这与我有关吗?这世间又有何事值得他去耗费掉全身功力呢?故遗名…灭影门门主,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头目,其名头名震天下,他看重这名誉甚过他自己的生命,他真的会因为某个原因去这样做吗?” “这就是答案,你不是想知道为何冷溶月现下才11、12岁吗?就是因为故遗名耗费全身功力冰封了素海棠,且为素海棠腹中的胎儿续命,原本…原本我以为根本没得救了,可怜了我的女儿棠儿,母女俩若都双双毙命,我这老太婆以后将如何去过活啊。幸好,幸好,老天有眼,胎儿的心脉一直未停,可母体已….”念顺夫人言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她仿佛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妥之处,她瞥了一眼故遗名,又瞅了一眼郭明轩,快速得将嘴紧紧得闭了上,眼角处快要淌下的泪水也在这一瞬间缩回了眼眶中。 “母体已怎么了?若双双毙命?素海棠死了吗?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这世间真有能伤得了‘玉面公子’素海棠的人吗?伤她的人是谁?是谁?!”郭明轩发疯一般得抓住念顺夫人的臂膀,用尽全力晃动着,可念顺夫人却如同木头一般,一声不发,默默承受着郭明轩怒颜下的质问。 ……………………………. “哈哈哈~” “呵呵呵呵~” “看来人已经到齐了~” “没错,没想到今日能有一个同故门主一样高超的绝世高手,将要死在我们十二地煞手上。” “那以后,恐怕我们兄弟的名讳更是响彻江湖了,哈哈~” ‘问天赌坊’内室外郭明轩、故遗名、念顺夫人的举动,丝毫没有影响到内室里的十二地煞,他们早已在等待时机,欲发出致命一击。 可,令十二地煞奇怪的是,内室铁门的确打开过,也的确另有人进来过,可是为何良久都未有动静呢?难道,最后进来的那一人,已是个死人了吗? 声声大笑与言语的试探下,依旧没有听到内室里有丝毫活人的声响,此刻,随着十二地煞声落,内室深处,逐渐亮起了微光,这光很柔弱,仿佛鬼火一般,慢慢的又出现了十二个人的身影,其身影又好似一个人,因为无论是身材、着装、发带,甚至是手上的圆轮武器都是一模一样的。 十二道身影越走越近,但无论有多近,都完全听不到这十二个人的脚步声,可逼近的身影已然倒映在冷溶月、殇沫、楚姗姗的身上。 “退下!”一声极其虚弱的颤声发出,这声音虽然柔弱,却坚定毅然,除此之外,其声更如黄鹂鸟一般清脆。 “这….这是…” “宫主…” “大小姐?怎么会是大小姐呢?” 十二道身影闻声,早已不敢再前行一步,但还是有一人缓缓走到内室当中的赌桌前,点亮了烛火,烛火下,一张鬼头面具赫然出现,面部狰狞的鬼头面具本应是众人惧怕的模样,可当鬼头面具上嵌着的两只眼,注视到半跪在地上的冷溶月时,居然被吓得节节后退,“噗通”一下便跪倒在地,“溶月小姐….不,宫主….手下冒犯了,手下不知您在,您这是怎么了?你的脸色为什么是铁青的,且有一层冰霜…” “退下!”冷溶月恶狠狠的看着那人,不但打断了那人的询问,其语气中又带着十足的威严,道。 “好,手下这便消失,这便消失,还望宫主恕罪!”头带鬼头面具那人,慌乱间带着恐惧,连滚带爬的快速向内室深处跑去,片刻间,十二道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二四章 腹中的孩子 (十六) 这世间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这些事情往往令人匪夷所思,正如十二地煞见到濒临死亡的冷溶月一般,若‘秋思阁’宫主的身份是不可冒犯的,十二地煞中头带鬼头面具的那人慌乱逃掉倒也情有可原,可又为何他在逃离之时会露出恐惧之色呢? 人的恐惧皆由心而发,而比恐惧更使人惊悚的,便是后怕,只因后怕有太多的遐想,太多的假如,太多的篇幅幻景串联。 对冷溶月而言,恐惧之心是荡然无存的,因为她的目标很明确,那便是殇沫。她用尽全力向殇沫爬去,她没有丝毫嫌弃自己的举动,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在地面上挪动着身体。 很多人在一定时期,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彷徨,而这些彷徨足以使人失去方向,在失去自我、否定自我的时候,又恰恰会去接受新的概念以及信仰,更会天真的将这些新的概念与信仰当成活着的动力。 可,若自己连自己都做不好,又何提信仰呢? 十二岁的冷溶月,没有该有的稚嫩,她太明白自己的方向和所要,她也太过于通透,自己如何才能够幸福,所以,她并不畏惧死亡。 冰冷的手面在殇沫的脸上抚摸着,每一丝每一寸的肌肤她都不想错过,冷溶月要铭刻下殇沫的容颜,哪怕是一根毛发。 “嘶~你是?”也许是殇沫感觉到了冷溶月手心的冰冷,也许是因为殇沫的确也该醒来了,只见殇沫突然睁开了眼,极快地摆动一下脸颊,摆脱掉了冷溶月的手,并连续发出“嘶~嘶~嘶”的寒意来,随后他便抱紧了双臂。 但,其间,殇沫还是询问了冷溶月的身份,且是睁大了双眼,极度迷茫的询问。 “冷溶月…”殇沫突如其来的醒来,着实也吓了冷溶月一跳,她好奇得打量着殇沫,这种打量并不是初识般的观察,而是生怕殇沫身上有受伤的地方,哪怕只是些许痕迹。 “冷溶月?不,你不是冷溶月,你是接引我入天界的仙子吗?你的声音是‘秋思阁’冰弦的声音,我未见过冰弦的容貌,但想必也是你这般的吧。”殇沫痴迷得望着冷溶月,呆愣道。 冷溶月并没有回复殇沫的话语,只因她心头一沉,目光猛然间变得凌厉起来,她的余光无意间居然察觉到了,远远躺在赌桌下的钱爷,有快要苏醒的举动。 “赌桌的下方有兵器,你看到了吗?殇沫。” “嗯,看到了。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来,扶我过去。” “过去….过去干嘛。” “无需多问,扶我过去便是。” “哦~” 殇沫的手触碰到冷溶月的身子,瞬间感觉到了极寒的冷意,这种极寒是常人都无法忍受的寒冷。 他也出神且诧异地望着冷溶月,眼前的这位如仙子般的姑娘,居然是这样的,也许天上的仙子都是这般吧。 殇沫的心里不断的自问自答着,但他也明白,冷溶月的容颜绝不是仙子可以媲美的,因为这是一张超神绝仙的美颜,是任何美好的东西根本无法比拟的,而拥有这般容颜的冷溶月却是在她最虚弱,将要死去的时候。 “不许你这般看我,我现在一定很丑,你转过头去。”冷溶月被殇沫扶起走动的其间,她也发现殇沫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从未移开过,她并不是不想让殇沫仔细的看她的脸,而是她当下的状态实在是她自己觉得最难以入目的时刻。 “哦,我不看,我不看。咦,地上的钱爷好像也有苏醒的迹象,他刚刚仿佛动了一下….” “对,他的确快要苏醒了,但他….” “啊~” 殇沫将目光从冷溶月的脸上移开后,恰巧落在了地上的钱爷身上,可又在他发现钱爷快要醒来的同时,冷溶月早已拿起了赌桌下方的兵器,直直地插入了钱爷的胸膛内。 殇沫看到自己扶着的冷溶月如此凶残,不由的如触电一般,瞬间甩开了冷溶月的身子,冷溶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只听“咚~”的一声,犹如偌大的冰体坠落一般。 冷溶月并没有发出丝毫抱怨殇沫的言语,反而柔声,且一字一字道:“但,他…只…有…死,殇沫…才是…安全的。” 殇沫闻声,快步来到冷溶月身前,“我还未死对吗?我们都在赌坊内室中,对吗?你就是‘秋思阁’的冰弦对吗?你的声音骗不了我的。” 面对殇沫的三个询问,冷溶月心口钝痛无比,她不曾想到自己心心念念要嫁的男子,且爱慕到整夜无法安睡的那人,终于有这么一天见到了自己真正的容貌,但老天不公,这初见,为何又是诀别,为何没有给足停留的经过,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殇沫,你还未死;我们的确还在赌坊内室中;我…我不是你口中的冰弦…”欲哭无泪的冷溶月柳眉下垂,眉宇间的皮肤皱得陡直,且二三排列。 她想大哭一场,但越是想哭,她的眼眶内的冰霜便结得越多,其实她已经在淌泪了,只不过这泪水是如何都流不出来了。 ‘冰弦’二字对于殇沫而言有太多的回忆,甚至是殇沫最铭刻之人,这一点冷溶月是可以确信的,但当下,她快要离开人世之时,又如何能承认她自己就是‘冰弦’的事实呢? 是的,她要死了,但是殇沫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且走得会很快,快到足以能够将她忘掉,殇沫也会遇到很多其他的美丽女子,只需要殇沫挑选一人,仗剑天涯便好,一切便也如她所愿。 “你真的不是冰弦?想来你应该也不是,钱爷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其实你没必要杀了他的,你杀他时,我注意到你的举动了,你的眼神狠辣且果决,根本没有‘冰弦’眼中的神色。”殇沫的话语有些言不由心,因为他的心底明确着眼前的少女便是‘冰弦’,但他却又持着否认的态度,且当下的冷溶月的确与那日的‘冰弦’判若两人,除了声音是一样的罢了。 再则,眼前的少女也自己亲口否定掉了自己是‘冰弦’的身份,殇沫不由的向一旁退了几步,心中不禁揣摩起来,毕竟有太多的疑问。 比如:冰弦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比如:冰弦为何会如此狼狈不堪,她可是‘秋思阁’的宫主啊,是那般的神圣且尊贵。 比如:摘下面具后的冰弦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等等,等等… “在你心里,冰弦应该是怎样的神色?”冷溶月,强撑着微笑,颤抖道。 “冰弦她啊,眼神中总是闪烁着光亮,且很柔顺温和,没有一丝弑杀的凶残,她的身材与你相同,她的声音也与你相同,但她却始终带着白色面具,但我知道她绝不是一般的美,根本不比你逊色。” “冰弦在你心中原来这么的美….你觉得我美吗?” “你当然美了,但比起我的冰弦啊,你要差上十万八千里呢,至少她不会如你这般眼都不眨的就把人给杀掉了。” “哈…哈哈…冰弦什么…什么时候…成你的了…?”冷溶月的声音越来越弱,但她还是笑了,这种笑也许是她死前最后幸福的微笑了。 “她一直都是我的呀,没有遇到冰弦之前呢,我觉得韵锦师姐应该是对我最好,且最美丽的女子了,但遇到冰弦后呢,我便有了要马上娶冰弦做我妻子的想法了,这种想法很强烈,不单单是因为冰弦的容貌,因为我根本没有见过冰弦的相貌。”殇沫的语气从欢喜变得有些失落了起来。 冷溶月撕心裂肺的望着眼前的殇沫,她缓缓地躺在了地上,眼中更是透着千般苦涩、万般情愫,她只能静静的闭上了眼,她也只能默默的闭口不言,心中却承受着难以忍受的钝痛,但,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脉,在此刻也有一股强烈的暖意升起,因为殇沫的确也有娶她为妻的意愿,这就够了。 片刻之后,未听到冷溶月再有丝毫回复之声的殇沫,再次来到了冷溶月的身边,他缓缓的蹲下,手指慢慢地触碰到冷溶月的鼻头下,体会着冷溶月时有时无的气息,“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到底怎么了?” 早已无力的闭上双眼的冷溶月,努力的聚集着自己仅剩的意识,极其微声的想要言出对殇沫最后的嘱咐,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说出来了没有,她的内心不断地重复着她最后的话语,“殇沫,我知你的功力强过钱爷,但你是在钱爷熟悉的内室里,所以,他必须死。殇沫,切记,化整为零,化零为整,忘却所有,随心而动….”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二五章 腹中的孩子 (十七) 有时,夜很长,长到无论过了多久,都好似等不到黎明一般;有时夜又很短,短到闭上眼睛,就要面对窗外的朝阳。 这个夜注定是一场长夜,这个长夜也终将被无尽的寒风吹打思绪,弹唱忧伤。 对于一个成熟且强大的男人而言,泪水是何等的卑微,可泪水也恰恰是这一世的柔情与牵挂的体现,正如此刻在郭明轩脸上的泪水一般,它流下的速度很快,根本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就这样一滴接着一滴得诉说着悲伤。 很多人认为悲伤的久了,就会麻木了,这种麻木一些人自认为是一种成熟,甚至是历经过沧桑的状态,实则呢?不过是自我封闭,自我伪装的一种表现罢了,你还是你,悲伤的事情依旧会悲伤,任何一个人再次去直面的时候,都会重启伤痛。 面对念顺夫人的无动于衷,泪流满面的郭明轩如孩子般的诉求与质问,声声戳破着念顺夫人的心田,除了低头沉默,念顺夫人全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旁的故遗名也是沉默着的,他神情凝重的望了一眼郭明轩,愁眉苦脸道:“行了,你也是这天下第一号人物,如此这般算怎么一回事呢?” “呵呵呵~”郭明轩冷笑了几声,斜眼凝视着故遗名,一步一步向其走去,“算怎么一回事?你觉得算怎么一回事?” “素海棠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很器重于她,也不曾想过事情会成这般。” “你为海棠输入真气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为何你如今还是这般虚弱?莫非,海棠还活着?你依然要为她不断的输送真气?” “明轩,你我都应该明白,全身的修为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即使事情已经过了十多年,我也根本不可能再有原本的功力了。动用了全身功力也许只在一念之间,但恢复起来,却异常漫长,如水滴不断落下,需要一点一滴的慢慢积累。” “你根本没在回答我的问题,我只想知道海棠是否还活着?” “明轩,我尽力了…” “你尽什么力?堂堂灭影门的门主,你若想做成一件事,谁能阻挡?你告诉我,你尽力了?你策划了一切,让海棠委身于我,又让海棠如此痛苦的生下冷溶月,如今海棠更是生死未卜,你现在却告诉我,你尽力了?” “明轩,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素海棠委身于你的事情,的确是我的意思,但也的确是征得她本人同意的,后来,素海棠被神秘高手打成重伤,这根本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甚至连打伤素海棠的是谁都不知道。” 郭明轩闻言,又发出了阵阵冷笑,他前后分望了下念顺夫人和故遗名,沉下了脸,泪水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其一:当时,海棠的伤有多重?就算你故遗名耗费全身功力冰封住海棠的身体。可,冷溶月在海棠腹中整整多呆了三年之久,这可能吗?你告诉我这可能吗?我郭明轩虽说不是医药世家中人,但也精通一些医术,这世上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情!行,就算是有这样的巧合和奇迹,那么已经被冰封住的海棠,身体已然停止了正常运转,又是如何供给腹中胎儿的所需的?其二:神秘高手重伤海棠?这世上除了你我,还有谁能重伤得了她?神秘高手?一个没有身份,没有真凭实据的幌子吗?先不说‘五绝神针’和‘雪舞扇落’,就单单海棠的‘漫天花雨’想必连你我都是一时之间无法完全破解的吧?其三:若,冷溶月真是我的女儿,你们又为何要隐瞒如此之久?她的极寒体质到底是如何造成的?这中间有太多的环节是对不上的,也有颇多疑点,现在你们告诉我,冷溶月是我的亲生女儿,海棠被神秘高手打成了重伤,生死未卜,这如何能让现下的我信服?” 郭明轩的连连质问,如同生生得打脸一般,一下又一下的刺痛着故遗名对往日的愧疚之心,他甩袖站起,一声长叹,道:“这事情要从朝中大臣胡广说起,胡广的父亲胡子祺,曾历任洪武年间广西按察佥事,彭州知府,延平知府,政绩斐然。而素海棠不知为何结交上了胡子祺,虽长幼有别,但二人却是忘年之交,且与其子胡广也颇有交际。风华正茂的素海棠是何等风姿,那胡广很正常的便对素海棠生了爱慕之心,且多次表明,但素海棠每次都以微微一笑的方式,拒人以千里之外。洪武二十六胡子祺携胡广来到应天府落户,其意在为胡广以后的仕途提供方便,素海棠得知后,便也多次看望,每次从胡府出来后,都是安然无恙的,没有出过任何事。直到素海棠发现自己有了你和她的骨肉后,她才匆匆从还未建造完成的天翱寨赶回,又一次拜访胡府时,却在回来的路上被神秘高手袭击,这神秘高手武功甚高,只在素海棠的后背上重重击了一掌,几乎就要了素海棠的性命,可这一掌,在我当时看来是有很多疑点的,这一掌不偏不倚,正中后心,即使素海棠的功力不如这个神秘高手,也不至于会被人稳稳得正中背部的后心脏处啊。这也就是为什么暗之影会告诉你,素海棠是在应天府内从胡广的府邸回去的路上消失的原因,你要知道,当时胡广还未参加科举,更别提被建文帝钦点为庚辰科进士第一甲第一名状元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素海棠最后一次拜访胡府,应该是专门去找胡广的,而并非胡广的父亲胡子祺。” “你当时怀疑是谁伤了海棠?海棠找胡广又寓意何为?”郭明轩听到此处,打断了故遗名的话语,急促道。 “我当时虽不知道这个神秘高手是谁,但以我的判断,这个神秘高手应是素海棠熟悉之人,所以素海棠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才没有任何防备的,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能一掌击中素海棠要害的原因;还有这个神秘高手应是久未在江湖中走动过,或者是一个极其自负之人,从他伤素海棠的这一掌来看,是下定决心要取了素海棠的性命的,但却未彻底使素海棠断气,是他太低估了素海棠,还是他觉得他这一掌过后,素海棠绝不会活命呢?至于素海棠为什么要去找胡广,从现下的朝廷局势来看,应该是为了帮助当时还是皇太孙的朱允炆网罗人才,毕竟当时她与萧左交好,萧左又是皇太子朱标的近臣,更重要的是,胡广当下虽做了朱棣的臣子,但私下却在一直找寻着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建文帝未死的事实,想必朱棣和胡广都是心知肚明的。” “若,海棠找胡广是为了帮助建文帝,这也说得通,这胡广在建文二年参加殿试,当时正值靖难之役,胡广殿试的文中写有“亲藩陆梁,人心摇动”之语,与当时建文帝朱允炆的志向不谋而合,这显然是海棠与胡广在先前就已经明了的事情,或者海棠告知过胡广,建文帝的志向。那么,若这样说来,海棠提前替建文帝网罗人才,必定会得罪朱棣,杀海棠之人又是海棠熟悉的人,且久未在江湖中走动,还能一掌击毙海棠…这神秘高手和朱棣是否有关呢?这江湖中真有这样的人吗?等等,或者这人并不是海棠熟悉之人,而是这人的功法和招式是海棠熟悉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就像你说的那般,就算是你我任何一个人,想要击出这一掌,且能稳稳得击打在素海棠的要害处,也是不可能的,但那人却做到了。除了素海棠的亲卫暗之影外,其实我在素海棠身边也安插了眼线,当我得知消息,看到素海棠时,她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双手只是紧紧的抚在她自己的腹部,我知道她在生命垂危之际,也不想让腹中的孩子有丝毫损伤。” “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当我把素海棠带回故府之时,我发现她的全身已经冰凉无比,如同死人一般,只不过她的腹部至后腰一圈轮廓范围内却是温和的,又如同常人一样。当时,念顺夫人和我都已然明了了素海棠的用意,她居然将仅剩的力气,全部用在了运行内功上,她把全身的功力都凝聚在了腹部,只为保下腹中的胎儿。可,即使她将毕生功力凝结到了这一点,腹中的胎儿也是需要长时间的滋养的。于是,我和念顺夫人商量后,决定由我再助素海棠一臂之力,先将其冰封,再输入我全身功力,与她腹中存留的她自己的真气相互融合,冰封的身体能够减慢机能和衰老,我的真气注入她腹中后也能使得胎儿得到长久的喘息。” 听闻到此处,郭明轩又一次黯然神伤起来,他欲哭无泪,缓缓得抱头嘶吼着,眼看精神就要彻底崩溃了。 故遗名见状,快步凑前了几步,却没想被郭明轩突如其来的话语给惊住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海棠早已经不在人世了?”郭明轩,森然道。 故遗名心中猛然一震,不禁的往后退了几步,多年来隐瞒的事情,怕是在这一刻再也瞒不住了,“是的,但她的…她的尸体依然保存完好。” “溶月真的是靠你输入的真气和海棠残留在体内的真气共同滋养出来的吗?” “是的,我坚持了三年之久,本来我也不敢相信,但是在念顺夫人的日日叮嘱下,我还是不竭余力的为冰封了的素海棠输入真气,没曾想,有一日,居然能看到素海棠的腹部被胎儿踢动的痕迹,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然后呢?” “然后,我们便剖腹取子…” “剖腹取子…剖腹取子…剖腹取子?!”郭明轩猛然站起,瞋目切齿地注视着故遗名,道。 时到今日,故遗名望着郭明轩的神情,根本不会再有任何波动了,哪怕郭明轩用杀人的目光看他,他也无所谓了,因为该说出来的,已然说了出来。 故遗名对视着郭明轩,一字一字道:“是的!剖!腹!取!子!” 片刻之后,故遗名察觉到,郭明轩的双眸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有些失神起来,他便又道:“人间四季素海棠,玉面公子不可挡。我和念顺都知素海棠极其看重妆容,所以便用细针将其腹部刀口缝合,且整理了她身上的衣裳,使她如同往常一般的神采,长眠在密室当中。” 郭明轩缓缓抬头,“密室在何处?” “你身后。” “赌坊内室之后,便是密室?” “是,可是….” “可是什么?” 此时,念顺夫人悲痛欲绝的走到故遗名身旁,紧紧地抱住了故遗名,哭泣道:“可是,冷溶月也将离开人世了….” 郭明轩眉头紧锁,瞠目结舌道:“什么?冷溶月怎么了?快打开赌坊内室的机关啊!” 念顺夫人,涕道:“晚了,此机关乃是素海棠亲自建造,即使知道打开机关的方法,也只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打开一次。” “那一个时辰过后,打开救出他们不就行了吗?” “你可知,溶月与你这个亲生父亲打斗之时,已经身受重伤?” “我知道她受伤了。” “可,她绝不能受伤,她是极寒体质,若受了伤,体内的真气会阻碍循环,真气一旦不能循环,她体内隐藏的霸道寒气便会涌出,将她的身体冻结,直到冰冻住心脉,彻底死去。” “这….故遗名!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办法吗?”郭明轩闻言,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道出心中的钝痛,刚得知素海棠离世的消息,紧接着又要失去还未相认的女儿,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即使是最接近神的郭明轩,也不会是个例外。 “轰~” “轰~轰~轰~” 郭明轩不禁朝天嘶吼,用尽全力凝聚剑气,天剑当中,众多剑影紧紧围绕住当中的天剑,伴随着天雷电击,持续向赌坊内壁轰去… “轰隆隆~” “轰隆隆~” “郭明轩你疯了吗?你快停下,外面已然地震山摇,你这样只会毁掉赌坊内的一切,就算打开了进入内室的门,里面的人也会在晃动下,被高处的房梁、铁柱给砸死的~”发出这一叫喝声的,正是那念顺夫人,她紧紧盯着郭明轩的后背,持续劝说着。 “那我…那我还能怎么办?”郭明轩,怒吼道。 “轰隆隆~” “呯呯~啪~啪~啪~” 随着赌坊悬挂的装饰全部掉落下来,郭明轩也完全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言语,谁又能阻下眼前的郭明轩呢? “嘭~” 随着一声巨响,‘问天赌坊’全部塌陷了下去,只剩一堵铁墙屹立不倒,铁墙后便是连绵不绝的屋舍,这屋舍与应天府中的楼阁相互交融,又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和谐。 就在此时,一刀影斩破天雷乍现,带着电光闪耀,向郭明轩的后腰袭去,郭明轩转身推移身前由剑气凝成的天剑,抵挡住了这一斩,且还在缓缓翻动手掌。 猛然间,郭明轩右臂平伸手掌击出,天剑抵住灭影刀飞快的向前方移动,故遗名的身子不得不连续向后滑动着,二人身下留下了若长的两排故遗名的足道。 “嘭~”故遗名的后背重重的撞在粗壮的大树上,没想到大树如薄纸一般瞬间被撞击了个粉碎,接着第二棵,第三棵,第四棵…. 眼看,故遗名的口中不断吐出鲜血来,而郭明轩却双眼通红,显然是杀红了眼。 “门主!灭影刀也顶不住这人吗?”刚刚把灭影刀取来,并抛向故遗名的故远,叫喝道。 故遗名不答,屏气皱眉,奋力抵挡着郭明轩的攻势。可,故遗名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他甚至明了,今日也许就是他的死期。 念顺夫人见状,疾步跟随着郭明轩与故遗名二人的身后,她发出‘五绝神针’向郭明轩的后背袭去,却被缠绕在郭明轩周身的无极圣剑剑气挡了下来。 着实,故遗名就要丧命在郭明轩的天剑剑气之下,念顺夫人便也不顾一切,施展‘漫天花雨’聚在随身的绢扇之上,击出了一招‘雪舞扇落’,继续向郭明轩的后背攻去。 三尺,二尺,一尺,就在离郭明轩的后背仅剩一寸时,郭明轩突然消失不见了,念顺夫人击出得融合了‘漫天花雨’的‘雪舞扇落’,硬生生的击在了故遗名的身上,只见故遗名两眼失神,挡在胸前的灭影刀也顺着右手垂了下去,双腿松软地跪了下来,仅剩一息尚存…. “遗名~这….” “郭明轩,不要….” 念顺夫人刚看到故遗名跪倒在地,又发现方才消失的郭明轩只是用了‘迅雷之速’闪到了上方,现下,正推动着巨大的天剑,向故遗名的头顶压去….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二六章 腹中的孩子 (十八) 郭明轩持以天剑,如流星陨落般的势头,陡直而下,势不可挡。 故遗名的双眼逐渐迷离,最终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利箭般穿出,一时惊雷四起,犹如白昼,‘嗖’的一声直迎在郭明轩凝聚的天剑前端,替故遗名挡下了,这完全可以要了他的性命的一击。 “吱~吱~吱~” “嘭~嘭~嘭~” 这是郭明轩再熟悉不过的功法了,随着电流在郭明轩的身体间窜动,使得他不得不开始清醒过来。 郭明轩定了下神,左手缓缓翻动,顺势展臂,与右手形成合击之势,使得他凝聚起的偌大的天剑更加凌厉起来,呈绝对压倒的势头持续下沉,剑尖几乎就要刺进故遗名的头颅里。 “哗~哗~哗~” “呯铃铃~嘎嚓~嘎嚓~” 只见那道黑影在空中一个纵翻,他依然是用血肉双掌直迎天剑,不过这次天剑之上不在是电流交集,还是被一层层冰霜覆盖,这冰霜凝聚的速度极快,居然在片刻间冰封了整个天剑,且直接威胁到操控天剑的郭明轩的身体。 郭明轩双掌、双臂上的凝冰呈阶梯状逐渐向上蔓延,他也慢慢察觉到体内的真气根本无法再持续运转了。 当下,他只得提气御火,伴随着“嘭~嘭~嘭~”破冰之声,凌空后翻,落在了那道黑影的后方,“你就是当年重伤素海棠的神秘高手?” 那道黑影闻声,刹那间侧过脸来,那脸上依然被一层黑布包裹着,只有双眼和鼻子的位置处各有一个小孔,再确切一点的说,这道黑影之所以是黑影,则是因为他不单单只是脸上蒙上了黑布,就连整个头部都被黑布包裹着,与身上的黑色衣衫相连,形成一整套夜行衣的结构,直到那黑色的靴子。 他的靴子不是简单的布鞋,而是类似于官员的官靴或者马靴之类的,靴底的周边露出土灰色的边围,显然是经过了一段长途跋涉而来。 “是。”他居然回应了郭明轩的话,可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古怪,到底哪里古怪呢? 郭明轩一时也说不出来,他的声音除了低沉外,还如同是从腹部发出的一般,就连后方的念顺夫人也连走带跑的凑了上来,睁大了双眼注视着他。 “就是这气息,当年素海棠一定是把你身上的气息当成了我或者是故遗名,无论海棠把你当成我,还是故遗名,她都是没必要设防的。”郭明轩,戟指喝道。 “原来是你杀了我的棠儿,你到底是谁?”念顺夫人听闻到郭明轩的言语坚定且肯定,她又向黑影人走近了几步,颤声道。 “阻路之人,死有余辜。”黑影人,道。 “阻路?海棠阻了谁的路?”郭明轩,道。 “当然是我的路!”黑影人,重声道。 “阻了你的路?素海棠去找胡广,如果其意是在说服胡广力助当时的皇太孙朱允炆的话,那你是朱棣的人?”郭明轩,定神道。 “朱棣?哈哈哈,朱棣算什么?也配入我的眼?我想更在乎朱棣的应该是你身边的念顺夫人吧?”黑影人,冷笑道。 “畜生,杀我棠儿,如今还在此胡言乱语。”念顺夫人从余光中察觉到郭明轩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瞬间对着黑影人,戟指骂道。 “呵呵呵,难道不是吗?当年,你看了素海棠的伤势后,你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故遗名,再加上又是故遗名抱着死去的素海棠回到故府的,可你当时是什么反应?又是何缘故让故遗名为一个尸体持续灌输三年之久的真气的?哦,你可能忘了,没关系,我帮你回忆下,你先是怒斥了故遗名一番,然后取来了匕首,直接向故遗名的胸口扎去,但到最后一寸的距离时,你停下了,呵呵,你居然停下了….”黑影人,大笑道。 “住口!”念顺夫人,极力想打断黑影人的话,她怒喝道。 “其实,不管你是否停下手中的匕首,你当晚都是杀不了故遗名的,因为我就在一旁注视着你们,我不可能让故遗名死去的。但你的这一举动,也证明了你在谁生谁死面前,你选择了故遗名!素海棠真的对你重要吗?她也只是你的义女罢了,哈哈哈….当然,你也听进去了故遗名的辩解,可是,直到现在会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五种绝世功法的仍然只有郭明轩与故遗名。你当时认定了郭明轩不会是凶手,你又不忍杀了故遗名,但你心中依然怀疑着故遗名,所以你为了让故遗名证明他自己的清白,便让故遗名对着一个死去的素海棠,耗费掉了全身的功力,还持续消耗了三年之久,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你这个狠女人….可,使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故遗名居然按照你的话,照做了,呵呵呵,天下第一,一生争胜,极重名誉的故遗名真的照做了,真是愚蠢,愚蠢至极!”黑影人,接着狂笑连连道。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保护故遗名?你是苍琼阁的人?”念顺夫人,急促道。 “你如此在乎故遗名的生死,又会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五种绝世功法,这御水法门、御雷决、御电术、御火真经、御风术非常人所能掌控,且在我走出苍琼阁铁房密室的那日,我便已将这五种绝世功法全部销毁掉了,就连早已死去的苍琼阁首任阁主,无极圣剑故天涯都不会,你又是从何处学得的?”郭明轩,面露讶异,怔怔地看着黑影人,道。 “我是谁?呵呵,我是谁?呵呵呵呵呵呵~”黑影人,连发自问,大笑道。 “对,你是谁?我们认识吗?”这时,奄奄一息的故遗名居然也沉声道。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当年之所以杀素海棠是因为她在江湖中的名声太盛,且她又是一个使得天下男子都为之仰慕的奇女子,只要她振臂一呼,便能左右天下局势,扭转乾坤。素海棠有此江湖地位,她还不满足,仍旧网罗朝着大臣,为朱允炆培养能臣,她不得不死。你应该心里最清楚,只有朱棣坐上了皇位,你故遗名,还有灭影门才能在应天府内长存,才能在江湖中稳固;若,朱允炆灭了朱棣,你觉得以你与念顺夫人的关系,朱允炆会不动你故遗名吗?不过,现在已经是朱棣当权了,你不用怕,我也不会伤害你的,一会儿我便帮你疗伤。”黑影人转身,拍了拍依旧跪在地上的故遗名的肩膀,道。 “我不需要你救,你到底是谁?如此处心积虑的帮我,居然连我的徒儿都杀…难怪…难怪素海棠当时没有设防,今日终于有了答案,这世上居然除了我和郭明轩外,还有第三个人会这五种绝世功法。想必无论是你施展哪一种功法,素海棠都不会多疑的,因为在她心里会此功法的一个是她深爱之人郭明轩,一个是她敬重的师父也就是我,她如何能想到,她会被人重伤,甚至丢掉性命呢?”故遗名,道。 “谁挡你,谁便死!还有,你需不需要,由不得你,今日你必须跟我走。”黑影人,厉声道。 “你想走?还带着故遗名走?你觉得可能吗?”郭明轩,不屑地笑道。 “郭明轩,汝等晚辈,敢如此张狂,这么多年来故遗名早已将五种绝世功法相互融合,悟出了更高境界的功法,若不是他失去了原本的修为,你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你连他都打不过,又何来的勇气能挡得住我?”黑影人,怒道。 “打不过又如何?我只知道,是你杀了素海棠,其他的不重要。”郭明轩,冷冷道。 “呵呵呵,也难怪,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了,看来,我要先替故遗名夺回这天下第一的名号了。”黑影人,道。 “且慢,这天下第一的名号不用你帮我夺回!郭明轩,我有话问你。”故遗名,忙道。 “你说。”郭明轩,道。 “刚刚若这黑影人不出现,你是否会杀了我?”故遗名,低声道。 “不会,就算我失控,也未到发狂的地步,到最后一刻,我一定会停手。”郭明轩,道。 “故遗名,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他刚刚奋力一击,就是想一剑刺穿你的头颅!”黑影人,喝道。 “哈哈,这就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了,若我不奋力一击的话,又怎能试探出你的武功来?”郭明轩对着黑影人,笑道。 “巧舌如簧,收不收手,还不是在你的一念之间,故遗名你….”黑影人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到故遗名吃力的提声道:“我相信你,郭明轩。” “你这孩子!哎~”黑影人,叹息道。 “孩子?看来你是位老前辈了?”郭明轩闻言,紧紧注视着黑影人,道。 “我是老是小,不关你事。”黑影人,不耐烦道。 “明轩,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夜闯故府‘海棠如旧阁’的晚上吗?”故遗名,淡笑道。 “记得,那晚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冷溶月的日子。”郭明轩,道。 “那晚,我曾言过,要将五种绝世功法全部传授给柳韵锦,你可还记得?”故遗名,道。 “记得,韵锦是你的外孙女,你将你认为最好的武功传授给她,这无可厚非。”郭明轩,道。 “其实,这个念头,我一开始是打在冷溶月身上的,溶月一出生便是极寒体质,唯独修习了御火真经才能自救,可若她学御火真经,又没那么简单,不单单只是她自己学会了就能行的…”故遗名,皱眉低沉道。 “你这话是何意?溶月不能独自修习御火真经吗?”郭明轩,睁大了双眼,看着故遗名,慌乱道。 “御火真经在修习的过程中,需感受烈火烧身的剧痛,不但如此,还会出现走火入魔和自焚的情况,你我二人也算是有极好的造化,才能顺利挺过修习中的煎熬的。可,溶月修习的话,必须要使她的极寒体质发作,使她的身体和血脉都凝冻起来,才能修习,不然以她的女儿身,根本就修习不了这霸道的‘御火真经’。可,这又是问题的根源!御火真经乃是先从丹田发热,再散至全身的,若冷溶月直接修习,内热外冷的话,她的身体在极冷与极热中对抗时,只能是冰火交融的情况,不但会大量损伤肌肤,还有可能伤到内脏,就算是度过了这一关,也会终身患上火毒之症的。”故遗名,神情凝重道。 “火毒?”郭明轩,诧异道。 “对,火毒。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僵了的身体,再在烈火中焚烧,不死的话,便会身中火毒,面目全非,全身上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剧痛无比。”故遗名,道。 “那有何其他的办法?”郭明轩,追问道。 “有,就是内外皆温,均衡受热。我和遗名曾商议过,在溶月寒气发作之时,由溶月自行修习御火真经,然后由遗名在她身旁协助,但此方法,必须两人赤身相对,相互感受体温,才能同步进行,可溶月毕竟是女子,又如何为之呢?”念顺夫人,叹道。 “若,极寒体质不解的话,溶月会怎样?”郭明轩,低声道。 “不解的话,不得受到一丝伤痛,更别说是今日的重伤了,否则将会破坏掉身体内的真气循环,被霸道的寒气侵袭身心。这….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念顺夫人,吞吞吐吐道。 “最重要的是什么?”郭明轩,焦虑道。 “最重要的是,若,极寒体质一直存在着,溶月将活不过20岁….”念顺夫人,沉声道。 “20岁….20岁……这也就是你视溶月为生命的原因…我早该想到的…你觉得你亏欠素海棠,如今她的女儿又活不过20岁…..这就是为何溶月会有无比尊荣的身份的原因,以你和当今圣上朱棣的关系,让纪纲收了溶月做义女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且溶月天资聪颖,又心智早熟,纪纲怎会不多加教导,充分利用呢?一个能号令锦衣卫,又是‘秋思阁’的宫主,更是灭影门的少门主的冷溶月,居然是个活不过20岁的可怜人…而这个可怜人正是我郭明轩与素海棠的女儿啊!!!”郭明轩仰天长啸,缓缓跪下哀鸣道。 “吱~吱~嘭!” 就在郭明轩肝肠寸断、心力交瘁之时,故遗名身后的大树突然拦腰断裂,断裂的树身直直的砸向郭明轩,只见那黑影人右手捡起灭影刀,左手抓住故遗名的肩膀便高高跃起到了空中… 郭明轩的下身被大树枝干死死的给压住了,他咬牙切齿,喑恶叱咤道:“老贼,休走!” “轰~” 只见压在郭明轩身上的大树枝干被万道剑气斩成了粉碎,他右脚点地,直冲上空,刚看到黑影人挟持故遗名的身影,迎接郭明轩的便是灭影刀斩出的烈火刀光,郭明轩侧身闪过,就在这侧身的刹那,那黑影人与故遗名便不见了踪影。 还没等到身在空中的郭明轩再次定神察看,天际之上,便又是乌云密布,雷声轰鸣,四面八方传来了那黑影人的高喝声,一时回荡在天际之上,“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呵呵~呵呵~呵呵呵~”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二七章 是她吗?(一) 黑影人的出现,一时解开了一些疑问,但又生出了另外的不解。 想来,很多事情都是这般的繁杂,当想极力解决掉眼前的难题时,终会发现原来所谓的难题不单单只有眼前的,而是会一个接一个的不断涌来。 人生,也许就是为了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才能尽情的感受到呼吸声,也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赌坊外的恩怨情仇,就这样在一瞬间爆发,又在一瞬间回归了平静。很多人会死在这一瞬间内,但终有一些人会明白,这一瞬间,终究只是一瞬间。 正如内室里的殇沫,在郭明轩经历百感交集的感受时,殇沫也注定在某个一瞬间里,使一个陌生且熟悉的少女重获新生。 “冷溶月…”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殇沫口中喃喃默念着冷溶月的名字,脑中不断回荡着眼前少女最后的言语,“化整为零,化零为整,忘却所有,随心而动…” “她是冰弦吗?”沉寂了片刻后的殇沫,又突然默问着自己,这世上能说出‘化整为零、化零为整’这般言语的人本就不多,恰好这言语又与‘秋思阁’中的冰弦言过的丝毫不差,就算倒在他面前的少女不是冰弦,也必然是有些关联的。 可,到底有什么关联?一个柔情似水,举止脱俗;一个果决杀伐,坚毅狠辣。一个在遥远的‘秋思阁’;一个却近在咫尺。她们真的是一个人吗? “她死了吗?” “我想快了吧。”殇沫闻声望去,已苏醒的楚姗姗神情恍惚的望着他,虽说楚姗姗此刻的动作更像是慵懒的半卧在地板上,但她上身挺起,显然已经注视这里有些时间了。 “你不打算救她?”楚姗姗右手掌缓缓撑地,换成了坐姿,又优雅的站了起来,朝殇沫走来。 “我的确应该救她,可我不知道如何救。” “她的身子很冷,如冰块一般的寒冷。”楚姗姗半蹲下,小心地拨动着冷溶月额前的发丝,道。 “她的身子的确很冷,但是我也知道她这种情况,不是点燃一些干柴、火炭就能缓和的。” “就这样看着她死吗?”楚姗姗,楚楚可怜的双眸中更透出无比的哀伤来,她逐渐抬眼,最终将目光移落在了殇沫的身上。 殇沫与楚姗姗对视了一眼,只觉心中一酸,便极快的瞥向了一旁,“我或许有办法,可是…” “什么?” “可是,我不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还要…还要有些越轨的举动。”殇沫难掩心中的羞涩,又不敢再次与楚姗姗对视,因为他知道,哪怕再与楚姗姗对视一眼,都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天底下最坏,最无能的那个人。 只因楚姗姗的眼中不单单只是恳求,还有非帮不可的怜惜,更有这天下间谁都无法抗拒的柔情。 ‘御火真经’对殇沫而言的确早已烂熟于心,但是此功法终究未曾修习过,真的有用吗? 可面对楚姗姗的神情,他也只能去尝试一下了,至少‘御火真经’他的确烙刻在心中,而‘御火真经’也确实有救下冷溶月的可能。 “我可以帮她解下衣带,若你所言的越轨举动是这些的话,我可以帮你,至少她有活命的机会,不是吗?”楚姗姗想要扶起冷溶月,可已冻结沉重的躯体,又怎能轻易的抬起呢。 “暂且一试吧。”殇沫凑上冷溶月,接过了楚姗姗微微抬起的躯体,两人将冷溶月扶了起来,盘坐在地。 “火由心生,故火发热,涌血引流,终落丹田,蓄力待发。”殇沫在冷溶月的背后盘坐,提气御火,身体逐渐炙热起来。 “我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衫,为何你迟迟不替她驱寒呢?”楚姗姗凝视着殇沫,始终未见他触碰到冷溶月的身体,她询问道。 她的言语并无丝毫急促,且轻柔缓慢,这也使得殇沫面对着赤背的冷溶月平静了不少,至少殇沫的心跳声是他认知范围内的节奏了… 他缓缓的环抱住冷溶月,将双掌附在冷溶月的小腹上,闭上眼睛全神贯注的凝起气来。 过了良久,冷溶月好似有了些许知觉,她开始眨动着早已覆盖上厚厚一层冰霜的睫毛,眼中尽显无力,“殇沫….是你吗?” “啊,你醒了,太好了。”楚姗姗,望着冷溶月,微笑道。 “是我,这‘御火真经’我也是第一次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殇沫,闭眼道。 “感觉暖暖的。”冷溶月,微声道。 “没有灼热感吗?”殇沫,道。 “没有,是一股很舒服的暖意。”冷溶月,羞涩道。 “这样不行,我根本无法运用好‘御火真经’,我自己一个人也根本解不了你身上的寒气。”殇沫,有些焦急道。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冷溶月迟疑了一会儿,无力道。 “我想,若你们俩个同时运用这一功法,内外合力的话,是否会有一线生机?”楚姗姗,眉头微皱,眸中闪过一丝灵光,道。 “嗯,好。我现将‘御火真经’的心法背与你听,我们俩内外合力,试一试。”殇沫,道。 “嗯~” “火曰“炎上”,炎者,热也,上者,向上者。心脉乃火之源,火浆由心脉流至全身….” 此时,赌坊内室里,也在这一瞬间宁静了下来,殇沫与冷溶月更如合体一般,同念‘御火真经’心法,同做提气姿态,而楚姗姗也犹如一只温顺的小猫,捧着脸颊,安安静静的守着二人,这画面仿佛是静止了一般,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 “你和故遗名在同个屋檐下,那么久,丝毫不知道这个黑影人的存在吗?”赌坊外,郭明轩拂袖背手,瞥了念顺夫人一眼,道。 “若我说从未见过,你可信我?”念顺夫人斜瞅着郭明轩,缓缓道。 “你和故遗名到底什么关系?”郭明轩没有正面回答‘信’与‘不信’,反倒又追问道。 “什么关系…哎,这么多年了,我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哼哈哈~”念顺夫人迟疑了片刻,苦笑道。 郭明轩,道:“怎么?你自己都无法确定?” 念顺夫人,道:“人啊,始终是有感情的,无论一开始多么的不顺眼,多么的不称心,这日子一久啊,总会有些不舍的。” 郭明轩叹道:“的确,人与猫狗相处久了,都会产生怜爱,又何况是人与人之间呢。” 念顺夫人,缓气道:“是啊,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以诚相待,确定彼此无害后,便也就有了信任。若,始终都是面和心离,各有盘算,无法看透的话,又何来的当下的沮丧。” 郭明轩闻言,停下了本欲走进‘问天赌坊’内的脚步,他侧脸淡淡一笑,“难道,故遗名被黑影人带走,你心里有些沮丧?” 念顺夫人,一声长叹,感慨道:“的确有些,我本是一个皇宫内多余的女子,为了我的安危与一些人的脸面,才进入故府的,想来在闻风丧胆的灭影门中度日,又有谁敢多问、多事呢?谁知,一过这故府的门槛,转眼间,都这么多年了…” 郭明轩转过身来,说道:“看来故遗名对你不错。” 念顺夫人望向郭明轩,与其四目相对,道:“的确不错,且事事以我为先。也算是恩宠又加了吧。” 郭明轩,笑道:“恩宠又加?那故遗名还没那身份吧?毕竟你是朱棣的…哈哈哈~” 念顺夫人,也笑了笑,“人啊,最重要的是知足,且有自知之明,在什么样的处境内,做什么样的事。若深陷沼泽,还放不下高贵的身份,整天想着重归宫墙,那终究是无妄的,更会使自己郁郁寡欢,不得善终的。对于故遗名,我只能说,我的确把他当成了故府的老爷,所以自然也用得上‘恩宠又加’四个字。” 郭明轩回过身去,进入了赌坊之中,“你也算是个聪明的女人,也难怪你能教出来素海棠那般的奇女子。” 念顺夫人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星辰,也抬脚踏入了赌坊内,她示意郭明轩坐下,“人,终究是要生活的,年轻时该争得我也争过了,该得的我也得过了,虽说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但也无憾了,所以,我也愿意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当然,我也的确喜欢上了故府,不然故府也留不下我这么久。” 郭明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嗯,看来过些时日,事情有了了结,我也该回‘天翱门’了,只是我要带上海棠一起,把她安放在‘天岚观微阁’中,好好的用余生陪伴她。” 念顺夫人,摇头道:“你真的放得下?毕竟你刚得知溶月的身份,你的徒弟殇沫尚且年幼,你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啊。” 郭明轩沉吟片刻,暗道:“放不放得下,在心,而不在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处境。” 念顺夫人望向赌坊外的星宿,微声道:“是啊,在于心,心若止了,路便会停,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再次打开进入内室的机关了。” “你做好准备了吗?”郭明轩,望着欲站起的念顺夫人,突然道。 “你呢?若打开内室,溶月…..”念顺夫人本想反问郭明轩,但若冷溶月真的死在了内室中,这般结局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将要如何去面对,更别说身为父亲的郭明轩了,她欲言又止了起来。 “信天命吗?不,我不信,纵使溶月没了气息,我也会耗尽毕生功力,拼上一拼的。”郭明轩,沉声道。 “即使,石沉大海,溶月的身体没有丝毫复苏的反应,你也要这般做吗?” “是的,唯有这般,才能无愧于‘父亲’二字….”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二八章 是她吗?(二) 内室中的寂静有些使人沉醉,冷溶月的脸上逐渐泛起绯红,这丝丝红润显得娇滴欲坠。 她不敢睁开眼来,确切地说,是不敢让人发现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 ‘御火真经’的真气在殇沫身体中窜动,身子却无强烈的灼热感,那双附在冷溶月小腹上的手,没有丝毫移动,反倒感觉很舒服,不温不冷刚刚适中。 “我们进去吧。”内室外一道烛光透了进来,脚步声起,说话的则是念顺夫人,只是这话音刚落,脚步声就突然间消失了。 楚姗姗听闻声响,来不及将懒腰伸完,双眼便紧紧凝视着那道内室铁门的方向,目瞪口呆了起来。 “这….” “嘘~” 念顺夫人欲言又止,紧接着传来了楚姗姗微嘘声,只见她轻轻的站起,缓缓的来到念顺夫人与郭明轩的身旁,她的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好似在提醒着念顺夫人与郭明轩不要再发出任何言语一般。 “楚姗姗,见过俩位前辈。”一弓腿拜礼间,楚姗姗,微声道。 郭明轩瞅了一眼楚姗姗后,点头还礼;念顺夫人反倒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面对赤身的冷溶月,这个做了十多年娘亲的女人,此刻真不知该言些什么,她又瞠目结舌道:“这…” “我们出去说吧。”楚姗姗微俯身子,展开右臂,欲将郭明轩与念顺夫人请出内室。 想来,她虽与殇沫在长安府‘忘素秋’的酒楼里见过一次,虽说当时有些纷扰,殇沫也欲为她解围,但终究也只是一面之缘、萍水相逢罢了。 然而,这冷溶月却是真真切切与她第一次相见。 想到殇沫与冷溶月如今的处境,楚姗姗觉得她有必要替二人解释一下什么,自身不会任何功法的她,在瞥了一眼殇沫与冷溶月后,她还是毅然的来到了郭明轩与念顺夫人的身前,那举止是那么得淡雅,那么得得体…. 郭明轩与念顺夫人面对如此的姿态的楚姗姗,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脚步声在这一刻又响了起来,而这次的脚步声不但是三个人的,且是越离越远的声响。 已恢复意识的冷溶月眉头紧锁,含苞待放的容颜下,她将下嘴唇咬得死死的,左眼慢慢微睁,又甚是紧张的微移了下脸颊,从余光中望着三人走出了内室,内心却极为忐忑,如锅上的蚂蚁一般。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二人怎会如此?” “郭明轩,你没看到吗?怎么?不敢说话了?你那徒弟可是欺负的你的亲生女儿!”念顺夫人在踏出内室铁门的那一瞬间,终于绷不住了,她先看了一眼楚姗姗,又瞪视着郭明轩,道。 “我知道里面一个是我徒弟,一个是我女儿…”郭明轩缓了一口气,脸上毫无表情的又微声道:“看来,溶月没事了。” “你这做父亲的…” “两位前辈,莫急,还请听楚姗姗一言。”楚姗姗望着念顺夫人焦急的神情,淡淡一笑,又是弓腿一礼,打断了念顺夫人的话。 她这一礼过后,又紧接着道:“两位前辈都应该是知道‘御火真经’这门功法的,我在内室里苏醒时,冷溶月已然失去了神智,且全身如冰块一般冰冷。当时,殇沫也正顾及着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所以也就没有想到用‘御火真经’去救下冷溶月,但我总觉得,生命最可贵,既然有方法可试,就该全力一搏。殇沫思量了,才决定现学现用‘御火真经’的,也是我解下了冷溶月的衣带。” 念顺夫人出神的望着楚姗姗,从楚姗姗口中吐出的言语,不畏不亢,且细声柔绵,而楚姗姗的眼中更是透出着真诚与坦荡,还有那纯挚的善良。 念顺夫人闻言,再未有任何询问与责怪,也因她压根没理由责怪什么,一个身为旁人的楚姗姗都如此说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这就有些奇怪了,殇沫的确将‘御火真经’的心法牢记在了心中,但他从来都没修行过,只因修习之时的灼热之气根本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我也是因修习‘御火真经’时,难以掌控心脉的气血翻涌与体内的灼热,才白了头发的。我刚见到的殇沫好似根本没有一丝被灼烧的痛楚,反倒极为平静。”郭明轩眉头微皱,若有所思间不禁喃喃着。 “殇沫在施展‘御火真经’前期,不但没有言过有被灼烧的痛苦,反倒言出,光靠他自己提气御火是不够的。我左思右想后,便建议殇沫与冷溶月一同修习‘御火真经’。冷溶月一有苏醒的迹象,殇沫便将‘御火真经’的心法默念给了冷溶月听,至于她在朦胧的意识中修习了没,我就不得而知了。”楚姗姗,回忆道。 “‘冰魄寒光’….极寒体质….‘御火真经’…..二人同修….” “莫非….殇沫手触冷溶月的腹部,将寒气引出,从而使得殇沫在提气御火之时,没有一丝气血翻涌的感觉,而冷溶月本就是极寒体质,她虽未完全恢复神识,但也一定是照样殇沫的口述,一同修习了‘御火真经’,那么,的确就达到了‘内外皆温’的状态…”郭明轩连续思索着,他没有想到殇沫会阴差阳错的救活了自己的女儿冷溶月,而他也深知冷溶月便是殇沫念念不忘的冰弦,这…这难道真的是此二人的缘分吗? …………………… 此时,内室中,早已恢复全部意识的冷溶月开始燥热起来,她体内的血液如涌浆一般逐渐开始沸腾,同时,她的每一次肌肤从内到外,都好似在重塑一般的剧痛着。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的肩膀也紧缩了起来,她的上身逐渐下弯,脸上的红晕却丝毫未减,汗珠渗透了丝发,还在慢慢渗透着薄薄的衣裤…. “啊~~~”冷溶月在一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在她这一举动下,自然也断了功法。 她本意是不想自己发出的叫喊声,被内室外的念顺夫人、郭明轩与楚姗姗听到,却没想,这一声尖叫,使得自己陷入了更难的处境… 她慢慢的垂下双手,嘴巴鼓了又鼓,眉毛皱了又皱,她不知道殇沫是否已经睁开了眼,若殇沫睁开了眼,那必定是紧挨着自己的赤背的,可….. 可,若真是这般情况的话,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你没事了吧?”殇沫的双手缓缓从冷溶月的小腹上移开,他紧紧望着冷溶月逐渐拱起的后背,道。 “啊,我没事了,谢谢你…..啊….” 面对殇沫突如其来的询问,冷溶月紧张极了,她急忙转身回应,却忘了自己仍是赤身上体,她又是猛然一声尖叫,在一瞬间环抱住了自己的身子,急速的躲在了墙壁一旁,蹲了下来,整个身体紧紧缩成了一团。 “怎么了?” 内室外,传了念顺夫人的急促声,紧接着,念顺夫人、郭明轩、楚姗姗便凑到了距离二人不到七尺的距离处。 三人面对着殇沫与冷溶月的神情举动,相互分望了一下,而冷溶月更加娇羞了起来,将头深深的扎入了怀中,而殇沫则是不知所措的坐在原地,如同傻子一般,不敢动弹一下….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二九章 是她吗?(三) 烛色微绵,氛围浓烈,‘问天赌坊’的里面其实是一间并不算小的内室,而偏偏一些事情发生后,冷溶月突然感觉到空间太过于狭小,只觉急促焦灼,连呼吸声都无处可藏。 本,面无表情的郭明轩,看到冷溶月甚是紧张的神情,想到她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想到她就是‘秋思阁’宫主冰弦后,脸上不禁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他这一笑是那般的柔情似水,又是那么的淡然,只因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冷溶月当下的举动,绝对是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是的,冷溶月已然无事了… 郭明轩舒缓了一口气后,瞥了一眼念顺夫人,此时念顺夫人依然是横眉冷目,以生吞活剥之态瞪视着殇沫。 这也难怪,在她眼里殇沫始终是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少年,而冷溶月呢?不但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还是要在不久后成为皇子伴读的人选,可能以后会进入帝王家,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再则冷溶月也的确讨念顺夫人喜爱。 念顺夫人的心思,郭明轩自然看在眼里,他缓缓脱掉外袍,递给了念顺夫人,“殇沫毕竟救下了溶月的命…去给溶月披上吧。” 念顺夫人闻言,侧脸看了一眼郭明轩,郭明轩的言语声的确是小了些,但她还是能听清楚的,她沉思了片刻,接过了郭明轩手上的外袍,低着头走向了冷溶月,俯身为冷溶月披在了身上,并亲自蹲下身子,将冷溶月的上身包裹了起来。 “溶月,我们走吧。”念顺夫人,道。 “啊?走?去哪?”冷溶月,抬头惊道。 “当然是回故府啊,眼下这种情形,我想你也有些累了,我们该回去了。” “可是母亲…”冷溶月微眉轻皱,本想言些什么,但她又看了一眼念顺夫人后,又瞬间改了口,无力道:“好,我们先回故府…” 念顺夫人扶起了冷溶月,右手臂在其腰间绕过,挽住了她的腰,二人齐肩开始向内室外走去,“身子还觉得冷吗?” “不冷了,母亲。”冷溶月低下头,瞥了一眼仍坐地不起的殇沫,又快速的将眼神移开,道。 “你是冰弦吗?”眼看二人就要离去,这时,殇沫突然起身,询问道。 “我….我….”冷溶月吱吱呜呜,不知该如何回答殇沫的询问,其实,她有很多话要对殇沫说,可念顺夫人就在她身侧,她又如何能开得了口呢。 “你难道不是吗?”殇沫,凑前了几步,又追问道。 “我….”冷溶月满脸羞涩,深情且苦涩得望着殇沫,她是多么想留下来啊,可是….可是,她又不想违背念顺夫人的意愿,此刻的她难为极了。 若换成平日,她大可婉拒掉念顺夫人,但今日这种情形,她已然丢尽了颜面,直到现下身上还裹着别人的外袍,她又有什么勇气如往日一般骄傲、自信呢? “念顺夫人,我觉得我们俩人先出去,让孩子们聊一聊吧。”冷溶月的一举一言都印在了郭明轩的眼中,郭明轩也自然懂得些少女的心思,他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为难。 对一个已知道自己身份,还未相认的父亲来说,当下的解围,是他为他的女儿能做的第一件事。 “我们俩出去?难道,今天还没有闹够吗?都成什么了?就算是你徒弟救下溶月的性命,那又如何?溶月毕竟是个女儿身!”念顺夫人,怒喝道。 “其实,你不必动怒,你应该清楚,我没任何理由去伤害溶月。我想问的是另外一些事,还请夫人移步室外。”郭明轩,缓缓道。 “行,走吧。你看你要问我些什么。”念顺夫人,迟疑道。 郭明轩闻言,转身大步向内室外走去,念顺夫人紧跟其后,二人的身影渐远,也能听到郭明轩开口询问的言语,“念顺夫人,为何我们第一次打开这赌坊内室的机关时,这道铁门会自动关闭?可这次又为何不见这道铁门自动闭合了呢?” “哦,进入内室之后,我已经解除了机关,你走在前面,可能没有注意到,其实机关就在内室铁门的一侧,只需手握凸石,扭动下即可。” “念顺夫人,海棠所在的位置,又在这内室的哪个方位?是安放在另一间密室里吗?” ……………………. 冷溶月听着内室外,郭明轩与念顺夫人的交谈,她的身子却在时不时得颤抖着,这种颤抖绝不是寒冷所致,而是内心陷入了无限的纠结中,她在调整,也在控制,她不想让殇沫看到自己任何不堪的一面,正如当下,要靠着别人的外袍,遮挡住赤身的自己。 “若…若我不是冰弦,你会后悔救我吗?”冷溶月猛然回头,含情脉脉的望着殇沫,眸中充满了渴望,道。 “我不会后悔救你,方才我为你提气御火时,我已经想明白了,你杀掉钱爷,其实也是为了我好。”殇沫,缓声道。 “如今…如今,你我有了肌肤之亲,且身子被你看过,你愿意娶我吗?”冷溶月,胀红了脸,硬着头皮,道。 不久之前,身为‘秋思阁’宫主的冷溶月,已然对身边的女侍冷瞳表明过,有尽快想办法嫁给殇沫的打算,现下无论是形势所迫,还是机缘巧合,她与殇沫又共同经历了此事,如今挑明,对冷溶月而言,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尽管她身为女子,但她还是愿意放下所以的矜持和脸面,直接去面对殇沫。 “若你是冰弦,我可以娶你,且现在就能娶;若你不是,请恕殇沫不能答应。”面对冷溶月愿意下嫁的言语,殇沫居然想都没想的直言道。 “你….若我不是冰弦,你真心愿意如此对待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吗?”冷溶月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含着眼泪,道。 “你是冰弦吗?你的声音骗不了我的,你就是冰弦,对吗?”殇沫,道。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溶月先行告退!”冷溶月,冷然道。 冷溶月的冷漠,并不是在怪罪殇沫认定了非冰弦不娶的言语,而是当下,她展露的是她最真实的容貌,且没有一丝隐瞒与修饰的身体。 可,居然被殇沫如此对待,她有些想不开,毕竟殇沫否定的是真切的自己,肯定的是虚幻、模糊不清的自己。 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坦然的去面对一心要嫁的男子的拒绝的,虽然冷溶月就是冰弦,冰弦就是冷溶月,但是殇沫拒绝的却是真真切切的自己… 冷溶月没有再理会殇沫,她向内室外的方向走了几步,本想直接走出内室的她,不知为何又默默的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着,心中除了不舍外,还仍纠结着殇沫的言语。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殇沫对着冷溶月,轻喊道。 “……………………………” “我觉得,她就是冰弦,傻瓜。”站在一旁的楚姗姗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凑近殇沫的耳边,轻声道。 “可她为何不承认呢?”殇沫的目光落在了楚姗姗的身上,回道。 “女人心,海底针。你是想不明白的,想来,你选择的是你心中的冰弦,而不是现下的她吧。” “这有区别吗?若她承认她就是冰弦,我自然会娶她。” “傻瓜啊!她承认是,就是了吗?若我承认我是那个冰弦的话,你也会娶我吗?” “这….我有些想不明白~” “若她有心欺骗,不管她是不是,她都可以言出:她是。不是吗?为何她不言呢?因为她只想听到你对现下的她,是否愿意以诚相待。” “还是不明白,一个人两个身份,不还是同一个人吗?” “……………..” 楚姗姗面对殇沫在儿女之情上的迟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愿再继续多言些什么了。 “对了,叶离颜呢?你为何会在应天府内呢?”殇沫沉思了片刻,突然对着楚姗姗,又道。 “你说叶还啊?你和你师父离开了长安府后,又过了几日,我照旧来到了‘忘素秋’酒楼讨生活,那天酒楼中有一位头发稀疏,毫无修饰,其貌不扬的男子特别喜爱我唱的小曲,这男子的年龄大概在35岁左右吧,奇怪的是我始终记不清他的样子,因为他的样貌实在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若有的话,就他那双乌溜溜的眸子,黑亮黑亮的,且出手特别大方,一出手就是一整锭银子。小曲一完,我心里本是十分高兴的,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守在酒楼外的叶还,至从你和你师父在的那晚有人找我麻烦之后,叶还就一直守着我,虽然之前他也守过,但没有像这般寸步不离的守过。与他说道后,他的心中便满是好奇,他非要去看看那个给我一锭银子的男子是谁,长什么样,谁知道,他见过那位男子后,居然看上了那男子手中所持的佩剑,还特别兴奋的告诉我,那绝对是一把名剑,于是便请求我,配合他,与他演一出戏,从那男子身旁盗走摆在酒桌上的那把长剑….” “这叶离颜居然要盗别人手中的佩剑,要知道,江湖中人,手上的兵器可是他们的生命,若离了趁手的兵器,和自愿放弃自己的性命没有任何区别了。不过,也难怪叶离颜会动容,因为叶离颜手中的那把剑实在是太差了,后来呢?” “后来,我本不想答应叶还的请求的,因为我知道这不对,但是他视我为朋友,我也当他是朋友,经不起他的软磨硬泡,就同意了…谁知…谁知,那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不但发现了,还只用了一招,便制服住了叶还….” “什么?只用一招?想来,叶离颜的内功修为的确很差,但是若论剑招的话,还是可以和一流高手过上几招的,不至于被人一招制服吧?” “叶还他被那男子发现后,根本没有机会拔剑,便被那男子点了穴道,随后,那男子笑着问叶还:你很喜欢这把剑吗?叶还道:是的。那男子又道:既然喜欢,你就跟我走吧,我会带着你身边的这位姑娘陪你一起走的,对了,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都是要跟我走的,因为我发现你的确很喜欢我的这把剑。当时叶还一听,就怕急了,他连忙回答:我现在不喜欢了,不喜欢你的这把剑了,别带我们走了,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去?谁知道那男子只是一阵狂笑,根本不听叶还在说些什么,我们就被那男子莫名其妙的带到了这‘问天赌坊’里,然后,几日后,叶还便被带走了,至今未归,而我也被那个刚刚冷溶月杀死的钱爷关在了这间内室中,整日练习摇骰子了….” “叶离颜,至今未归,他会去哪呢?” ……………………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三十章 是她吗?(四) 叶离颜,做为十三剑阁叶归的嫡孙,流落江湖已然是一个未解的谜团,如今的失踪,又增加了几分诡异。 而这几分诡异,在静足已久的冷溶月眼中,是那么的稀疏平常,简单至极。 “叶离颜可能在‘秋思阁’的阵营内,当然,如果他是块练武的材料的话。” 殇沫侧脸愣道:“你怎么知道‘秋思阁’?又如何确定叶离颜就在‘秋思阁’中呢?” “她或许和‘秋思阁’有关系。”楚姗姗戳了一下殇沫的侧腰,微声道。 “你就是冰弦,对吗?”殇沫愣了一会儿,仿佛赫然醒觉,突然惊呼道。 冷溶月闻言,“哼”了一声,瞪视着楚姗姗,一言不发,甚是威严了起来。 “你…你听到了?”楚姗姗有些胆怯,她缓缓后退了一步,不敢将头完全抬起,窥视着冷溶月,道。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冷溶月没有责怪楚姗姗多嘴,反倒关切的问道。 “我…我不知道,不过,我的父母还在长安府,我母亲有疾在身,我想我会赶回长安府吧…”楚姗姗缓缓抬头,与冷溶月对视了一眼,看到冷溶月的脸上褪去了不悦,她小声喃喃道。 “不用了,你以后就留在应天府吧,我会派人接你父母前来,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父母的住址就行了。我将会在应天府建立‘绣芙蓉’酒楼,你替我打理。”冷溶月淡淡一笑,热情洋溢道。 “你们女孩子都这样吗?脸色说变就变,刚刚还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现在不但笑脸相迎,还将一座新建的酒楼送与你打理。”殇沫斜瞅着冷溶月,侧脸贴近楚姗姗,嘟囔道。 “女孩子都这样,若你想招惹她们,就要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楚姗姗尚未说完,殇沫便猛然回神,对着冷溶月道:“不对,‘绣芙蓉’?开封府中的‘绣芙蓉’,还有莫娘、素婉娴、海棠姑姑,还有还有‘漫天花雨’、‘五绝神针’的招式,我在开封府‘绣芙蓉’内,亲眼看到师父劝停了一场两个女子的打斗,也提到了海棠姑姑和‘漫天花雨’的绝技,且莫娘对师父郭明轩礼遇有加,甚至还行了跪拜之礼,我也隐隐听到这‘绣芙蓉’是属于海棠姑姑所创,可为什么你说建就能建呢?若你是冰弦,海棠姑姑是灭影门的人,灭影门与冰弦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么,‘秋思阁’又和灭影门有什么关系?” “你很多问题是吧?那你去问你的冰弦去啊,问我作甚?”冷溶月,冷冷道。 “你…”殇沫对着冷溶月吹胡子瞪眼,刚发出一个‘你’字,却被一旁的楚姗姗给打断了,“别‘你’了,我想问问这位溶月小姐,我不会一点武功,且从未经营过酒馆,你如何能放心将新建的‘绣芙蓉’交到我手上呢?” “不会武功我可以教你,不会经营,我亦可以教你。”冷溶月,掩口而笑道。 “啊!这…这样也行?”殇沫,吃了一惊,颤声道。 “这怎么不行?我说可以就可以。”冷溶月对着殇沫撇了撇嘴,不屑道。 “我…我真的可以吗?”楚姗姗,沉吟片刻,暗道。 “按照以往的规矩,我会传授给你‘五绝神针’和‘沾花蝶舞’,但刚刚听你与母亲的言语,是你劝服的这呆子救得我,所以我冷溶月并不吝啬,我还会将‘雪舞扇落’与‘漫天花雨’传授与你。至于经营之道,我会找个得力的妈妈来亲自教你的。”冷溶月英姿飒爽的来回走动着,丝毫不顾裹在自己上身的外袍随意甩动着,倒还有几分俊俏郎君的模样。 “你!你…你说谁是呆子?”殇沫戟指指向冷溶月,喝道。 “谁救得我,谁当然就是呆子了。”冷溶月恭恭敬敬的对着殇沫行了一礼,似笑非笑道。 “我救了你,不但不感激,还出言伤人,说我是呆子,你…” “怎样?要对我出手吗?若动起手来,我身上裸着的外袍可是会随时掉落的哦,再说,你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你…你恬不知耻,你…不可理喻…” “你知耻,你可以理喻,行了吧,哼。” “我真后悔救你!” “我还后悔被你救呢!还有,如今你我有了肌肤之亲,你说怎么办吧?” “权宜之计,这还需要我解释吗?大小姐。” “权宜之计,就能不顾及一个少女的名节了吗?” “那你想怎样?” “娶我!” “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年纪小小的,口无遮拦,一张口就言‘娶你’,你好意思吗你?” “你一个堂堂大男人,哦,虽然小了些,但是也不至于没有任何担当吧?” “你不必多言,我只愿娶我的冰弦。” “你确定不娶我?你不会后悔?” “绝不会!”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以后别自己恬不知耻的回来找我!” “我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也十三岁了,我当然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 “好,好,好,你自己说的….” “喂,好了你们俩个。”楚姗姗打断了殇沫与冷溶月的争吵,她探着身子向气嘟嘟的殇沫凑去,“万一她就是冰弦呢?” “就她?怎么可能。”殇沫,抿着嘴道。 “万一就是呢?”楚姗姗微微一笑,紧接着又道。 “我说了,不可能的。”殇沫甩袖,有些不耐烦道。 “对了,当日你与我在长安府中的‘忘素秋’相见,你不是言你十五岁了吗?如今怎么又称自己十三岁了?你到底几岁?”楚姗姗不怀好意的望着殇沫,道。 “那日…那日不是那叶还——叶离颜在吗?我故意把自己说大了两岁,总不能比他矮上一截吧?”殇沫,不好意思的挠头道。 “哦,那你可把我给骗惨了,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好心的大哥哥呢。”楚姗姗,探回身子,阴阳怪气道。 “我就算是十三岁,应该也比你的年龄大吧?”殇沫,不以为然道。 “的确,但这已经不是重点了。”楚姗姗,淡然道。 “那重点是什么?”殇沫,诧异道。 “重点是你是个骗子!”楚姗姗与冷溶月异口同声道,随后便传来两人的朗笑声。 殇沫如傻子一般分望着二人,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脸上也露出了说不出来的神色,这神色间流露出无限的傻气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三一章 是她吗?(五) 女人有时就是这般奇怪,明明是丝毫没有交际的两人,却因为一两句话,便能打成了一片,而这两个女人无论任何一个,都是让殇沫难以应对的,不知所措更是在所难免的。 “喂,你和那呆子口中的叶离颜可是喜欢你的人?”冷溶月丝毫不顾殇沫的神色,更像是根本没有殇沫这个人存在一般,又与楚姗姗攀谈了起来。 “也不是吧,我也不知道,我把他当成哥哥,他对我很好,挺照顾我的。”楚姗姗害羞了脸颊,低头喃喃道。 “哦?只是照顾你吗?这世上有不在乎回报,只是单纯的对你好的人吗?”冷溶月心如明镜,她比同龄人懂得更多一些有深度的东西,其中也包括感情。 “他的确只是照顾我,我也很依赖他,会把喜怒哀乐,点点滴滴的情绪都告诉他,他会帮我梳理,也会哄我开心。” “看来他对你很重要了?你的神情已然在告诉我了。”冷溶月含笑望着楚姗姗,楚姗姗的眸中闪动着温暖,也透露着无限的柔情,她若有所思间,好似陷入了追忆,冷溶月也很清楚,这追忆是完全属于她和叶离颜的。 楚姗姗沉思了片刻,绷了绷嘴,“是的,他对我很重要,每每想起他,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是别人无法取代的。” “你确定这不是爱吗?”冷溶月察觉到了楚姗姗对这份感情的看重,她再次追问道。 “不算是爱吧,就是很纯粹的感情,应该不是爱。”楚姗姗,皱眉思索道。 “那你认为爱是怎样的?” “爱是一种两情相悦的欣赏,会有冲动,会有奋不顾身的举动,它是一种感觉,更有难以控制的亲密举动吧。” “嗯,这的确是爱的感觉,若男女之间的感情过于纯粹,那的确体会不到爱的滋味,但你和叶离颜非亲非故,他也没道理为你做那么多呀?” “可我对他更多的则是尊重吧。” “有时潜藏在内心中的东西是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你之所以察觉不到,是你笃定了他不会离开你,还有就是你也确认他比你强大,根本不需要你去照顾他,他是一座高山,而你只是路途中的一朵小花,你会被一片叶子吸引,你也会为一缕青草倾心,但你却从未考虑过高山是否能与你携手同行。” “溶月小姐,你想说什么?” “哈哈,爱情这东西呢,过于模糊,甚至有些后知后觉,你以为你一直在追求的爱情,只是你习惯的一种感觉罢了。这种感觉很飘忽,而大多又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举动,你只是找不到符合自己心中的标准罢了。若一片叶子先对你言爱,你自然也会从爱的角度去衡量这片叶子,叶子对你爱意浓浓,你更会对叶子的爱意所动容,自然回馈的也是带着爱意的举动。可那叶离颜,一开始给你的感觉就是大哥哥,就是亲人、朋友的感觉,你也根本没有从爱的角度上去考虑过你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他虽然对你重要,你们之间的感情也是不可替代的,但你却只感觉到尊重他,却真正给不了他什么,因为你认为他什么都不缺,他要的你也给不了,你感觉你在他面前特别渺小,有时甚至感觉到自己是他的累赘。” 冷溶月又微微一笑,接着道:“若爱情是虚幻的,只是一时的感觉,那么叶离颜与你的感情则是真实可见的,是可以体会得到且能随时触摸得到的。若你换个角度去考虑事情,你就会发现,叶离颜一直在对你付出着爱,只是他怕你再次受到伤害,而他的目的则是真心为你好,愿你好,可是,这世间真的有纯粹的男女关系吗?世间的人千千万万,他叶离颜没理由单单对你与众不同,他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爱你,这种爱更深情,更浓厚,且更容易自伤,但是他还是如此做了,可怜他现在还不知道,虽然深入了你的内心,却从未使你从爱的角度上去考虑过他。” 楚姗姗听到冷溶月的言语后,心头猛然一酸,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冷溶月,沉思了良久,她才又喃喃道:“可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他,我只当他是朋友啊….” “这就难办了,那叶离颜知道后,绝对很伤心哦,哈哈。”冷溶月淡淡一笑,耸了耸肩,道。 “那我现在就应该考虑了吗?若不考虑的话,假如有一天叶还他突然向我示爱,我该如何回答呢?看来,我需要好好想想了。” “你不单单需要想,还需要好好的思量,你和他如此浓厚的感情,若因为两个人用错了方式,或是理解错了意味的话,那终要面临的则是互相失去。” “我的确不想失去他,但是这一时之间又很难转变过来,根本不可能将我与他的感情,瞬间改变成爱啊…” “那是因为你习惯了,假如你设身处地的站在叶离颜的角度上,去从头到尾的想想的话,你会发现,他根本没道理去接触你,去照顾你,去帮助你,去对你好。虽然你很漂亮,但是,你并不是这世间仅有的美貌女子,你对他为何就这般特殊存在呢?好好想想吧,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你,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促使他不得不以大哥哥的身份去对待你罢了。” “也许是吧,我会好好思量的,谢谢你溶月小姐。可是,我如果思量过后,仍感觉就是不爱他呢?” “那你就该早日告诉他,让他早日离开你。若你将来爱上的一个人,只是如叶离颜这般对你好,但却是一开始就表明了爱意的话,那你对叶离颜就是大大的不公平了,再爱你的人,心中都会有怨恨的。” “那我该怎么办呢?溶月姐姐。” “爱情是少女对情感的萌动,也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但若选择嫁人,必定要嫁给那个熟悉自己,且见过自己一切丑态和不堪,且依然心甘情愿,无私陪伴的那个人。因为当爱情消散后,剩下的只有丑陋的一面,彼此不会再在乎与妥协,更不会再迁就与退让。若叶离颜见过完完整整的你,你的确要考虑是否可以嫁给他,你感觉不到自己爱他,没关系,只要他初心不改,仍然甘愿留在你身边的话,等你嫁与他后,这身份上的改变,自然也就能让你对你们两个人的关系重新定位了,你自然也能从爱的角度去看他了。你会发现,他以往对你的那些感情,并不是可怜与同情,而是真爱。” “如今,叶离颜下落还不甚明了,他也并没有谈及要娶我的言语,我想此事可以先放一放。” “可以放一放,但你要提前弄清楚自己的内心,免得后悔终身啊。”冷溶月用甚是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楚姗姗,道。 其实,冷溶月如此费心的开导楚姗姗,的确是为了楚姗姗好,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因为此刻内室之中,除了她们二人外,还有殇沫。 在冷溶月的眼中,楚姗姗的确明艳动人,且双眸柔情似水,透着让任何男子都无法抗拒的楚楚可怜之情。 那么,殇沫对楚姗姗又是什么感觉呢?冷溶月自然不知。 但是,冷溶月是不允许殇沫先爱上楚姗姗的,尽管殇沫的内心被她自己‘冰弦’的身份占据的满满的,可她还是有些怕,这种怕也是唯独属于女子的生怯。 “你们俩说完了吗?真听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爱不爱的,我们什么时候去‘秋思阁’的阵营啊?不是要找叶离颜吗?”殇沫在楚姗姗与冷溶月的谈话中,逐渐定了定神,他凝视着二人的一言一行,除了感觉到无聊外,更多的则是不耐烦,此二人居然能把他当成空气,丝毫不理会,也丝毫不顾及,真是让他这心里满不是滋味的。 “我们没有说完,我们姐妹俩人啊,还要促膝长谈呢,怎么?你急着要走了吗?”冷溶月满脸不屑的瞅着殇沫,道。 “好,好,好。你们随便谈,我先出去好吧,反正你已经用一座酒楼收买了楚姗姗,你们如今是自己人了,你们爱谈什么就谈什么吧。”殇沫,没好气的道。 “哈哈,我是能用一座酒楼就能收买的人吗?”楚姗姗掩口而笑,道。 “我看像是,不但被冷溶月收买了,还甚是听她的话呢。”殇沫撇了撇嘴,道。 “我与溶月姐姐交谈甚欢,相见恨晚,你不要如此果断的去断定一个人,行吗?什么叫做被收买了啊?”楚姗姗缓缓走到冷溶月的身旁,二人一同将目光掷向殇沫,道。 “就是,就是,你这个呆子,懂什么啊!”冷溶月噗嗤一笑,附和道。 “好,好,好。我看这里是容不下我了,二位姑娘,殇沫先行告退。”殇沫甚是无奈的甩袖,随即便要抬腿走,却被冷溶月又叫住了,“你别,你过来。” 殇沫诧异的看着冷溶月,眉头微微皱起,甚是迟疑的走向冷溶月。 面对着身上裹着师父郭明轩外袍的冷溶月,殇沫实在有些看不透她要做什么,看不透她的原因更多的是她那古灵精怪的神情下,还隐藏着那深不可测的威严。 虽说,这冷溶月不是一个喜怒无常之人,但是殇沫也足够能感觉出来这少女没那么简单,与师父郭明轩一同的念顺夫人,称呼她为女儿,而殇沫知道,念顺夫人的女儿是素海棠;她又能随意选址去建造‘绣芙蓉’,殇沫亦知道,‘绣芙蓉’是素海棠独有的;她更熟悉冰弦的‘秋思阁’,而‘秋思阁’却远在关外北境,她又是如何熟知的呢?这更使殇沫觉得他眼前的冷溶月绝非泛泛之辈。 殇沫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冷溶月的身前,不敢有用力喘气的举动,而是柔声道:“何事?” “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你,何时娶我?”冷溶月眸中露出一抹微笑,眨了眨眼睛,甚是可爱,道。 殇沫闻言,身子猛然一震,连连退后了几步,脸上挂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后张口结舌的忙道:“方才…方才不是言过了吗?只是…只是无奈之举啊,难道,你愿意让我见死不救吗?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啊?” 冷溶月看到殇沫的反应,又是噗嗤一笑,“嗯,无奈之举…嗯,你也的确应该救…嗯,我死了的确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殇沫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对,对,对,你可算想明白了,我就是出于好心,救了你,为你提气御火,确实需要触碰到你的身体,你能明白就好。” 冷溶月嘟了嘟嘴,柳眉微皱,做出一副思考问题的举动,“是啊,我都明白啊,可是你的确看了我的身子,还触碰了我的小腹啊,你娶我没错啊。” 殇沫闻言,双眼已然睁得豆圆,眼珠子都似乎要掉下来了一般,刚刚舒展的一口气,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你…你…你….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清楚是吧?我都说了是权宜之计,是无奈之举,你怎么又扯回来了呢?” 冷溶月突然手捂额头,身子微倾,另一只手搭在了楚姗姗的肩头,“哎呀,姗姗扶我,如今…如今我遇到了如此的无赖、负心之人,你说我这以后可怎么活啊?” “哎呀,没事,没事,我让他娶你便是,他答应娶你啊,你就能好好的活了。”楚姗姗似笑非笑的搀扶住了冷溶月,道。 “喂?真的假的啊?”殇沫满脸愁容,欲想去搀扶住冷溶月,而早已伸出的手,此时真不知是该收回来,还是该继续伸出去,就这样傻傻得站着。 “我问你,何时娶冷溶月啊?”楚姗姗看到殇沫的神情,用力压着心中的笑意,甚是严肃道。 “不是,我说楚姗姗,你和这冷溶月可是刚认识不久也,我们俩个可是认识在先啊,且在长安府,我还为你解过围,你现在反倒帮这冷溶月说话,她不就答应你,教你武功,授你经营之道吗?那你也不该如此帮衬着她啊!”殇沫满是无奈,道。 楚姗姗根本不顾殇沫说了些什么,又挺了挺上身,“女子最重名节,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这身子你的确看了,这小腹你的确触碰过了,这是事实吧?你难道想否认吗?” 冷溶月的头从楚姗姗的肩膀上微微抬起,一副委屈的哭容,窥视了一眼殇沫,“就是,就是,全被你看到了,你还上了手呢。” 殇沫哭笑不得,道:“不是….你们这二人….哎,我说了,我只娶冰弦,我只娶我的冰弦!” “那你想不认账喽?”楚姗姗与冷溶月又是异口同声,道。 “你们找我师父说吧,只要我师父同意,我就娶你,我一个人怎么说得过你们两个人啊!”殇沫向内室外望去,嘴角急促得颤动着,“师父~师父~师父!”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三二章 是她吗?(六) 夜冷漆寒,透骨的风,席卷着‘问天赌坊’的门窗,郭明轩抖了抖身子,整理着没有外袍遮盖的衣衫,这个风度翩翩的银发男子,他的俊朗也在这长夜里更加凸显了出来。 “你的徒弟在唤你呢。”念顺夫人听到内室里殇沫的唤声,慌忙的望去,可她又瞬间觉得有些失态,她端了端身子,故作镇定的对着郭明轩,道。 郭明轩对着说话的念顺夫人淡淡一笑,“等急了吧,不如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念顺夫人低着头,双手环抱在胸前,“嗯,时辰也差不多了,的确是该进去了。” 二人缓缓进入内室,郭明轩的目光锁在了殇沫身上,而念顺夫人的目光则是死死盯在了冷溶月身上。 郭明轩看到殇沫甚是无奈的神情,他在一时半会儿之间,也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殇沫。” 冷溶月瞥了一眼殇沫,见他欲要开口,便笑着抢言道:“没事,郭前辈,我们俩个小女子呢,刚刚与你的徒弟开了个玩笑,他好似很认真的样子,若他真的是认真的话,那我可以考虑考虑他之前说得话。” “什么呀,你….冷溶月,你怎么可以颠倒是非呢?是你方才说,要我娶你的!”殇沫闻言,气不打一处来,瞪视着冷溶月,道。 郭明轩倒是没有言些什么,只是一直微笑着,这微笑真切且和善,毕竟,他面对的一个是他自己的女儿,一个是他自己的徒儿,两边都是他最亲的人啊。 “啊,你要娶我啊?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也的确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也是为了救我的性命啊,没必要非得娶我吧?”冷溶月似笑非笑,又故作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道。 “咯~咯~咯~哈哈哈哈。”站在一旁的楚姗姗只是一直傻笑着,如在看一场好戏一般。 可,念顺夫人却有些压不住怒火了,但她在郭明轩的面前怎么说也不能失态吧,毕竟这念顺夫人不单单只代表着皇室的威严,还代表着灭影门的尊荣,所以只得憋得脸色通红,气鼓鼓的,也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听着。 “冷大小姐,不是我要娶你,是你逼着我,娶你的,你说我看了你的身子,还触碰了你的小腹,还….”殇沫挺直了腰板,本欲将话说个明白,突然被念顺夫人的叫骂声给吓了一跳,“够了,恬不知耻的东西!” “啊,母亲…母亲请息怒。”冷溶月唯唯诺诺的低下了头,颤抖道。 “我说的是事实啊,怎么就恬不知耻了?”殇沫虽然被吓了一跳,可是他觉得他占理啊,方才的确是那冷溶月多次提及要殇沫娶了她的啊。 郭明轩见状,已觉事态的严重,忙道:“殇沫,不可无理。” 念顺夫人见殇沫不再多言后,那双瞪圆着的眼睛又重新落在了冷溶月的身上,“溶月,我们该走了。” “是,母亲,可是….可是….”冷溶月依然低着头,嘴中喃喃道。 “可是什么?”念顺夫人,道。 “我能不能带上这位叫楚姗姗的少女一起走?刚刚女儿应允了她一些事情…”冷溶月,吞吞吐吐,不敢大声缓气,道。 “你想带着便带着,我们走吧。”在念顺夫人看来,如此的尴尬局面,只有快点结束才能挽回点颜面来,她连细看一眼楚姗姗的功夫都没,便直接应下了冷溶月。 冷溶月低着头,侧脸向楚姗姗摆了摆手,楚姗姗也如心领神会一般紧跟在了冷溶月的身后,三人欲大步向内室外走去。 “念顺夫人,且慢。”郭明轩突然阻下了三人的脚步,转身对着念顺夫人,喝道。 “郭门主,还有什么赐教吗?” “没什么赐教,我想和冷溶月说些话。” “好,你想说便说就是。” 郭明轩深情地望着冷溶月,眸中充满着愧疚与不舍,“溶月,日后有什么事,可直接找我与殇沫,我们会鼎力相助的。对了,以后别见外,你就当你是我的女儿就是了。” 冷溶月诧异地望着郭明轩,她不知道郭明轩为何会出此一言,她眨了眨眼睛,呆愣道:“郭门主是为了今日伤我之事,而感到内疚吗?其实,溶月已经没事了,方才那小呆子,不,哈哈,是你的徒弟殇沫,已经救下了我的性命,且还教会了我‘御火真经’呢,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郭明轩失神的看着冷溶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还是勉强一笑,“哦,这样也好。” 冷溶月恭恭敬敬的向郭明轩行了一礼,“若,郭门主没有他事的话,那溶月就先随母亲告辞了。” 郭明轩猛然定神,伸手示意冷溶月驻足,“你想学‘御风术’吗?也就是‘御风剑法’,哦,哈哈,我只是觉得‘御火真经’虽然对你的极寒体质甚有帮助,但是太过于刚猛,若你学会了‘御风术’,便可自行调节体内的寒气与‘御火真经’引发的灼热之气了。” 冷溶月迟疑地看着郭明轩,虽然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何郭明轩会突然对她这般的好了起来,但她还是弓腿一礼,道:“方才我运行‘御火真经’之后,体内的寒气已然消散,我想以后我便再也不用受那冰冻之苦了。” 郭明轩闻言,有些失落,他原本想着用传授冷溶月‘御风术’的时日,加深一下父女之间的感情,可却被冷溶月如此轻易的给谢绝了,他似乎有些无奈,缓缓地低下了头。 冷溶月好似察觉到了郭明轩的不悦,她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刺痛,她也莫名的不想看到郭明轩有丝毫失望的神色,便又忙道:“不过,郭门主,若有心将‘御风术’传授给溶月的话,那溶月也是愿意学的。” “噢?真的吗?那太好了,明日我亲去故府,开始将‘御风术’传授与你。”郭明轩猛然抬头,竟然如孩子般的嬉笑着,道。 “嗯,那郭门主,我们一言为定。”冷溶月,淡雅一笑,又是一礼。 “嗯,一言为定。”郭明轩,喃喃道。 “郭明轩,话说完了吧?我们可以走了吗?”念顺夫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但她的内心还是重重的舒缓了一口气,她本觉得郭明轩阻下她们的脚步,是要认回冷溶月这个女儿的,可是郭明轩并没有开口,真的只是简单的寒暄几句罢了,并有意传授‘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五种绝世功法之一的‘御风术’给冷溶月。 念顺夫人对冷溶月的感情是真切的,暂不言她抚养了冷溶月十几年,单单为了隐藏冷溶月的身份,她就费尽了心思,还为冷溶月找到了如今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做了义父,并让其收留长大,再则冷溶月毕竟是素海棠的女儿,而素海棠又是念顺夫人此生唯留的遗憾… “不好意思,夫人,你们还是不能走。”郭明轩,对着念顺夫人笑了笑。 “难道和溶月还没说完话吗?”念顺夫人,道。 “不然,你们还不能走的原因是因为,你还没为我打开这内室里的另外一个机关,这也是通往最深处的密室机关。”郭明轩指了指内室最深处,道。 “哦,我差点忘了,事已至此,便如你所愿吧。不过,我有个要求,切莫多移动,切莫避免风吹日晒。”念顺夫人,嘱咐道。 “明轩,明白。”郭明轩,微弓上身,对着念顺夫人鞠了一个浅浅的躬,道。 “母亲,密室里面是什么啊?为何溶月不知道这内室里还有个密室呢?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能多移动,还不能风吹日晒呢?”冷溶月,惊道。 “没什么,这密室里面的东西如今是属于郭明轩的,溶月不可多问。”念顺夫人不敢直视冷溶月的眼睛,因为她知道里面躺着的则是冷溶月的生母素海棠的尸身,她绝不敢告诉冷溶月真相,她怕冷溶月知道后会痛苦万分。 既然,刚刚郭明轩没有直接与冷溶月相认,那么她又何必要告诉冷溶月实情呢? 她索性又对着郭明轩,道:“郭门主,随我来吧。” 郭明轩点了点头,随着念顺夫人来到了内室深处,只见念顺夫人挪动着数盏灯柱的位子,随着位子的挪动,显露出的阵法也逐渐清晰起来,这阵法居然和进入‘天翱门’入口处的水杉阵法完全相同,郭明轩不禁内心感叹,且百感交集了起来。 素海棠为他建造的‘天翱门’宏伟壮丽,就连门中的各个阵法也是融入了素海棠的毕生所学,想来这‘问天赌坊’内的密室阵法则是在建造‘天翱门’之前就有的,而进入密室的阵法也必是素海棠竭尽全力想出来的心血。 “哄~哄~哄~” 随着持续的‘哄哄’声,一扇石门敞开了,念顺夫人缓缓的转向郭明轩,叹声道:“想必我在挪动阵法之时,你已经瞧了个清楚了吧?这密室里面再无任何机关,你进去吧。你…你要好好的照顾好她。” “我会的。”郭明轩的双眸中露出了渴望,这是他多少个日日夜夜想要来的地方啊。 虽然,里面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但是对于郭明轩而言,依然如、如获珍宝一般,这可是他梦寐以求在找寻的人啊。 “那老身就先行告退了。”念顺夫人俯身一礼,道。 “夫人,请回,明天,明轩亲去故府,再去拜会您。”郭明轩展臂迎送,道。 念顺夫人大步走向冷溶月与楚姗姗,在行走的途中,她猛然驻足,回头看了看密室之内,迟疑了片刻后,便毫不犹豫的拉着冷溶月与楚姗姗,离去了。 “师父,这里面是什么?”殇沫,对着密室内探了探身子,道。 “里面有师父的遗憾与悔恨。”郭明轩,无力道。 “哦,那师父我们进去吧,殇沫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殇沫说完,便大步向密室内走去。 “殇沫~殇沫,你还是留在外面吧,师父独自一人进去就好。”郭明轩叫停了殇沫,沉声道。 “啊,师父,为什么啊?殇沫不能进去吗?”殇沫,诧异道。 “你还是守在外面的好。”郭明轩,冷然道。 “我想进去….我….好吧,师父,徒儿遵命。”殇沫本想去说服师父郭明轩,与郭明轩一同进入密室,但他看了看郭明轩脸上的神情,他便不敢再多言些什么了,因为郭明轩的神情除了冷峻外,还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这种威严也好似在示意着他,密室里面的东西是不允许其他人看到的。 ………………….. 进入密室后,郭明轩的脚步从急促变成了缓慢,又从缓慢变成了沉重,这每一种变化,都代表着郭明轩每一种不同的心境,但他还是努力的走着,之所以要努力,而是因为越到深处,他越感觉到抬不动脚,好似脚上带动着千钧巨石一般。 密室的通道狭长,且不宽,也只是三人能够并行的宽度,高也不过是两个成年人的高度罢了,这样的通道按理说是极易设置弓弩机关的,但直到郭明轩行至最深处时,也没有察觉出来有任何机关的丝毫响动声,想必念顺夫人说的是真的,这里面真的再无机关了,也许是想为死去的素海棠塑造一处宁静的长眠之地吧。 也就是这时,密室的通道到了尽头,展现在郭明轩眼前的则是又一扇巨大的石门,这石门有些古怪,无论是门缝里还是石门上,都覆满了冰霜,且散发了寒气逼人的气息,但又像是用冰霜故意封住了石门一般。 郭明轩环视周围,找不到任何凸凹之处,在一定意义上,则是没有明显的安置机关的地方,他只得徒手去推这扇覆满冰霜的石门。 “滋~滋~滋~” 冰层不断断裂,石门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郭明轩顿了顿双腿,扎足了马步,用尽全力又去尝试着推那扇石门,依旧没有任何变动。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当年素海棠死后,被冰封到这里,就再也无人看望过她吗?她独自一人躺在里面是多么的孤独啊? 难道,当年故遗名真的耗费掉全身的功力,去护住素海棠的心脉吗?他真的连再次冰封石门的功力都没了吗? 若有,念顺夫人不可能不去怀念她自己的女儿素海棠的,石门可以冰封,亦可以解除冰封,看望完素海棠之后,为了保存好尸体,还是可以再次冰封住的啊。何故那故遗名如此吝啬、狠心,将死后的素海棠冰封住后,就再也没有解除过冰封呢? 难道,故遗名真的是尽力了吗?天下第一的故遗名居然尽力了,居然也无可奈何了… 素海棠啊,素海棠,你当年究竟伤得有多重啊…. 郭明轩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遐想中的场景,心中更是钝痛无比,他捂住胸口,无力喘息了起来,泪水也随之潸然落下…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三三章 是她吗?(七) 冰封石门,隔世之界,里面是黑夜,外面亦是黑夜,只是尚存烛火残影,照射着倍感伤痛而蹲下的郭明轩。 每个人,都有痛的一面,但又都最充实得活着,这世上从来只有不卑不亢的生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和劫难。 只因甘愿平凡,愿意简单,便无那么多纷扰,所做的也则是面对最真实的自己罢了。 素海棠的真实不过是一份简单的守护,而郭明轩的真实亦是如此。 常伴青灯古佛的柳若锦可能之前从未想过,会遇到郭明轩;潇洒飘逸、惊鸿一瞥的素海棠亦是没有料到,能在机缘巧合之下与郭明轩相交。 这世上,看似悲情的苦痛,其实都具备着本身一直存在着的行为与轨迹,表面上看去无迹可寻,实际上则是再清晰不过的了。 郭明轩一生中的两个女人,到底是喜是愁,也许没人知道,也映照了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东流的春水,行驶的迹象从未改变,正如不论人生遇到多少困难,总会一一解决,然后还是再与困难不期而遇。 有些人会被接连的困难给吓倒,从而妥协;有些人则不会惧怕,反而会越来越强大,因为拥有解决困难的能力,与心中信念的坚持,也是一种完美人生的体验。 郭明轩想知道素海棠挣扎在生死之间的时候,除了想要一心护下腹中的孩子外,还想了些什么。 也许,在想未完的心愿;也许,在想难以忘怀的情愫;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体会着胎儿的心跳。 郭明轩蹲姿埋头,苦涩不堪,他的身子也在瑟瑟发抖,本以进入观微境的他,居然感觉到身子奇冷无比,是那种整个身子如何去暖,都暖不热的寒冷。 突然间,他猛得站了起来,也许他明白时间的可贵,与陪伴的重要。当下,他的信念是那么的简单,那就是早些能见到素海棠,早一点去陪伴。 “啊~~啊~~~啊!” 随着连续的叫喝声,郭明轩提气御火,将全部内力灌入双掌之上,双臂展得笔直,直向那扇冰封的石门击去。 “滋~滋~滋~~嘭~嘭~嘭~~” 石门覆上的冰霜逐渐融化,门缝也慢慢变得清晰可见,郭明轩持续运行着真气,他没有半点疲倦,只因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的火焰,虽是眉头紧锁,但眉宇间却透着万般柔情,还带着千般不是的悔恨与追忆。 就是他这无言的举动,也恰恰胜过了万语千言。 “呲~~~~~” 石门慢慢的被郭明轩逐渐敞开,里面的洞天,也如封存的幻境一般,缓慢的揭开了面纱。 郭明轩不顾额头上的汗珠,快速的冲了进去,中途虽蹒跚了数步,但他丝毫没有察觉,是那么的义无反顾得奔了进去。 石门后的房间,好似一方石室,而这间石室又不同于别处的石室,只因这里更加寒冷凛冽,且幽暗无缝。 透过石室外的烛光,郭明轩几经摸索,点亮了石室内,紧挨着石门两侧的火烛,可石室内更深处的火烛却是无论如何点都点不燃的。 郭明轩有些着急,因为他想尽快看清楚石室里的一切,他在石门与石室深处间来回走动数次,点燃的火折子也从重新被点燃,到没走几步就熄灭的循环中,经历了数次重复的过程。 在这期间,石门两侧的烛火在石室内被拉的修长,同样修长的还有郭明轩的身影,过了良久,石室里的所有烛火终于被郭明轩全部点亮了。 他的内心瞬间有一种释怀的感觉,可奇怪的是,他额头上本来是有汗珠的,来回徘徊间,也并没有丝毫停止身体的行走,按理说,额头与身上的汗珠只会越来越多,甚至会随着脸颊和身子流下来的,可是他不但感觉不到汗珠的存在,反而更觉得身子冷然了。 步履间,郭明轩摸了摸额头,额头的汗珠居然在他不知不觉中全部变成了有些扎手的冰凌,除此之外,他还发现石室四周倒映满了他的身形,且成一块一块的。 他定神间,终于彻彻底底的瞧清楚了这间石室,石室其实是一间全部由透白且泛着绿盈光泽的白玉筑成的,白玉呈现一块又一块的方形形状,在烛火的照射下,犹如镜子一般通透。 冰冷的白玉坚硬无比,的确能更好的降低室温,且不会被泥土、水流侵蚀。 石室中央,一座水晶棺上也开始出现了郭明轩的倒影,只因郭明轩正在一步步的走向这座水晶棺,且越走越近… …………………….. 今夜,应天府内的故府灯火通明,如往常一般安静,但穿梭在走廊、步阶上的少数侍女,却急促慌张了不少。 离开了故遗名的故府,从严格的意义上而言,已经不足以撑起‘灭影门’的雄威了。 念顺夫人的身影也在房室内来回走动着,如一个不知如何安放春心的少女一般,一趟一趟又一趟,脚步时快、时缓、时慢,她的身影突然停留在桌前,饮下了一杯茶水,却来不及将茶盖盖上,便又开始走动了起来。 海棠花海如旧,海棠如旧阁内反倒是一片温馨,冷溶月手捧着崭新的被禄来到了阁内侧房,她轻敲了几下房门,楚姗姗笑迎而开。 “你觉得这房间如何?”冷溶月将手上的被禄递给了楚姗姗,道。 “甚好,比我之前所居住过的地方都好。”楚姗姗接过被禄,弓腿一礼,道。 “那你愿意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吗?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实在难免寂寥。” “我当然愿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可是溶月小姐,为何对姗姗如此之好?” “不想与你为敌,便做朋友了。”冷溶月笑了笑,道。 “不想与我为敌?你难道有把我当成敌人吗?”楚姗姗闻言,一愣,道。 冷溶月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起来,“没有啊,开个玩笑,我只是感觉到与你投缘,你不要多想,若你不嫌弃,你我以后便以姐妹相称了。” “姐妹?姗姗从未有过姐妹,也不知道姐妹该如何做,都要做些什么…”楚姗姗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忧伤来,她的确孤孤单单一个人习惯了,其实她是有一个亲哥哥的,可是这个亲哥哥实在谈不上是什么哥哥,因为二人从未有过交际,只是彼此知道彼此的存在罢了。 冷溶月察觉到了楚姗姗神情间的变化,她又盈盈一笑,道:“其实,我之前也不知这姐妹该如何做的,后来我身边多了一位姐姐,名叫‘小莲’,她啊,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丫头,经常会做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刚接触她时,我会时时注意着她的一言一行,这种注意可不是监视哦,而是生怕她与我在一起生活有什么不便和不舒心的地方…” “后来呢?你和你那姐姐小莲相处的如何啊?”楚姗姗好似对冷溶月的话题充满了兴趣,因为她的内心中以生出了要和冷溶月做姐妹的想法,且很坚定。 “后来啊,也就习惯了。其实呢,她有她的想法和做法,虽然她的舞姿很美,但是比起我那‘绣芙蓉’里的舞娘啊,差得还是比较远的。可是,我依然很喜欢看她跳舞,是那种百看不厌的喜欢,我会因为她的动作不娴熟而取笑她,但是慢慢的,我也就不再取笑她了,只因我与她相处久了之后,我发现,她的确如姐姐一般的对我十分照顾,万分上心,嘘寒问暖不断,倒更像个小娘子呢,嘻嘻~” “哦,真好,你有个这样的姐姐,真好。”楚姗姗遐想着冷溶月话语间所展现出的场景,她既有些羡慕,又感到有些自怜,因为她的确没有体会过如冷溶月描绘的那般感觉。 “所以,你我做了姐妹后,也会成为习惯的。我们只要彼此真心为了彼此好,彼此想着对方,以诚相待就行了,至于其他,不重要,也没必要细想太多的。” “真的可以吗?溶月小姐。” “可以的,相信我,以后你就唤我做溶月吧,明日啊,我就派人将你的家人接过来,我也要开始传授给你一些基础功法了,若你学得快呢,我便正式将‘五绝神针’、‘沾花蝶舞’、‘雪舞扇落’、‘漫天花雨’这四种绝学传与你。” “好~”楚姗姗凝望着冷溶月,只小声喃喃了一个‘好’字,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言些什么,也因为她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与所听到的言语是真的,她更不可思议,她自己能有这般的幸运。 虽然她不知道冷溶月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但她也是能够感受到冷溶月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的。 “我要想一想,先教你哪一种功法,嗯…‘五绝神针’呢,注重心念与腕力,又注重指尖的力道;‘雪舞扇落’与‘漫天花雨’呢,是海棠姑姑的成名绝技,也是这世间极其高深的武学,不易学会;我看不如你先修习‘沾花蝶舞’吧,‘沾花蝶舞’只注重身形与步法的稳健,虽然也有杀招,但整体而言呢,是比较适合女子修习的。嗯,对,明日我便试着先教你‘沾花蝶舞’…….”冷溶月的食指微微戳着下颚,左右走动,不断思索着,她是那么的认真,举止又是那么的可爱… 楚姗姗淡笑着注视着冷溶月,她没有再多发一言,就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很陶醉当下的气氛,一个与自己刚刚结识的女子,却在一心一意的为她费尽心思着想着,她不愿打破这一切,她也只愿此时此刻能成为永恒… 告别了楚姗姗后,冷溶月一蹦一跳的回到了房中,她的内心有言不出的欢喜,而这欢喜不单单是因为楚姗姗,更多的则是因为殇沫。 我今日居然又见到了殇沫…. 他还是如初见时一样呆傻,哈哈…. 他今日救下了我的性命… 还…还看了我的后背,手也触碰了我的小腹… 可是他居然不愿意娶我…. 他要娶冰弦…好难过啊… 可是冰弦就是我啊,我就是冰弦啊… 我为什么要难过呢? ……………………... 冷溶月独坐桌前,举杯又止,止了又举,热腾腾的茶水,散去了热气,却依然在冷溶月手中不曾放下,她沉寂在内心的纠结中。 她也知道这些纠结毫无意义,因为终有一天殇沫会知道她就是冰弦的,但是她还是这般的想着,沉醉着… 夜的寒意越来越浓了,大概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冷溶月居然被手中杯盏上的凉意打破了思绪,她缓缓的放下茶水,望了望始终不曾饮下一口的杯盏,她淡淡一笑,缓缓的走到了妆台前。 纵有千般思绪,万般情愫,当下的时辰,她也该睡下了。 她默念着:明日将会是崭新的一天,殇沫的师父郭明轩,会如约而至传授她‘御风术’吗?不管郭明轩是否会亲来故府,明日她都是要尝试着教楚姗姗‘沾花蝶舞’的功法的。可是,若郭明轩真的来到了故府,殇沫会跟着一起来吗? 她展望着镜中的自己,是那么的明艳动人,每一根丝发都透着灵动,她嘟了嘟嘴,绷了绷嘴,皱了皱眉,斜了斜眼,每个姿态都是那般的不可挑剔,可爱至极。 忽然,她停下了手中梳着如瀑布般丝发的梳子,心头酸楚不断,她想到了母亲念顺夫人,想到了义父纪纲,想到了皇宫禁内那三个满是心机的皇子… 她就要进宫伴读了,无论是31岁的皇太子朱高炽,还是29岁的汉王朱高熙,还是那26岁的赵王朱高燧,都绝非是冷溶月想要日日面对的人,她只想留在殇沫的身边,但她知道,这也是不可能的。 如今,局势瞬息万变,方才一踏入故府门槛,念顺夫人便对着她连连叹息,她三番询问,才知道师父故遗名被一神秘黑影人给带走了,且下落不明。 以她母亲念顺夫人的特殊身份,总不能亲自出面来主持‘灭影门’的大局吧。 师父故遗名在不知下落的情况下,也只能将‘灭影门’的重担全部落在她自己的身上了。 想到这里,冷溶月不禁感叹道:世事纷杂,身不由己。 但她的心中,同时也多了一份舒心,只因整个‘灭影门’若在她的掌控中,那么‘秋思阁’的事态便也能在她的控制中了,身为‘秋思阁’的宫主,她有责任护好‘秋思阁’的。 可,武当弟子齐煜与红娘子双双死在‘秋思阁’的事情,那曾经到过‘秋思阁’来要人的李承霖,回到武当后,将会如何向武当上下表述呢? 若,武当上下怀恨在心,定会把‘秋思阁’看成眼中钉肉中刺的,一个武当派当然不足为惧,可是如今武当的威名甚高,乃是江湖正派中的泰山北斗,若广发英雄帖,道明‘秋思阁’中的杀手,都是江湖各个门派中的叛离人士的话,根本避免不了江湖众多门派的联合讨伐的。 冷溶月虽可以随意调动锦衣卫,但锦衣卫毕竟属于朝廷,朝廷自然也不好插手江湖中的恩怨啊。 冷溶月左右思索着,试图想要寻找到一个完美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可就在这时,她猛然一惊,大呼不妙,若她母亲念顺夫人对她讲的话,都是真的,除了她的师父故遗名下落不明外,还有一个更糟糕的困局,那就是神秘黑影人携走她师父故遗名离去之时,留下的那句话:“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三四章 是她吗?(八) 白玉水晶棺在灯火阑珊下浮影不断,所映射出的没有别人,只有独身的郭明轩。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用颤抖的手去抚摸着白玉水晶棺,透过棺体,素海棠容颜依在,还是那般的冷艳动人。 “海棠,你还是那么的惊艳,就是脸色有点差,太清冷了。”郭明轩褪去了痛心疾首的神色,勉强的撑起了笑意,嘴角喃喃道。 一素白衣的素海棠,安安静静的躺着,她是沉默的,如冰雕一般,她的双手弓张着,她的右腿微曲,左腿自然平放,丝发乌黑,且闪动着如冰凌般的光泽。 这就是郭明轩看到的素海棠,她的举动的确是在极力护着腹中的孩子,她僵硬的双手,也是完全一致的形态,这形态正是当日捂住小腹的姿态。 她的脸色却是极其的淡然,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闲静似娇花照水,安然似冷月残霜。 郭明轩缓缓站起,凝望着棺内的素海棠,脑中却一直浮现着刚刚神秘黑影人的身影。 他到底是谁? 若,他是苍琼阁的人,郭明轩应该是见过的,可细想苍琼阁内实在无与那神秘黑影人相同身形之人,阁中除了婢女侍从外,就只有柳若锦、柳落衣与萧未遇了。 柳若锦如今在无极阁,也绝不可能有男子的身形与声音;柳落衣早已身故;而萧未遇当年因受不了柳若锦产下韵锦的事实而备受打击,成了疯傻之人,被素海棠带回了‘灭影门’,就算是那萧未遇当年装疯卖傻,也不足以有那神秘黑影人十分之一的功力啊。 难道,那神秘黑影人是故天涯?只闻故天涯当年因故遗名执意闯关离阁,想要独立门户,而伤心欲绝,百病缠身,是柳落衣百般照顾,将其送终的。若,当年柳落衣所言非虚的话,那黑影人也绝不会是故天涯。 论身形、论武功,再加上沉稳的腹音,应该是一位前辈,可又不像是一位过于年长之人,因为那神秘黑影人虽然全身裸着黑衣,但是隐约可以看到他黑色的头发,那是一头没有掺杂一丝白发的鬓丝。 ‘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那神秘黑影人临走时留下的言语,郭明轩亦知道可能是陷阱,可能也没那么简单,但是在愤怒的冲击下,郭明轩也顾不得思量太多,因为他知道什么对他是最重要,那就是斩下那神秘黑影人的头颅,来告慰素海棠的在天之灵。 郭明轩展开双臂,双掌紧贴在白玉水晶棺的两侧,不断用力提气,白玉水晶棺被他缓缓的抬起,高举过头,架在肩上,他向石室外走了两步,心中忽然觉得好似遗忘了什么。 他驻足停留了片刻,才赫然醒觉,他忽略的居然是素海棠最在乎的一个人,那就是他与素海棠的女儿冷溶月。 “海棠,你知道吗?我们的女儿叫做冷溶月,她的容貌超神绝仙,且冰雪聪明,实在太像当年的你了,她完全可以继承你‘玉面公子’的名号,我是不是要把溶月一同带走?” 他沉寂了片刻,又有些失神的喃喃道:“对,我要将她带走,带回‘天翱门’,虽然我与她还未父女相认,但是我既然知道了她是我的女儿,就不该再让她参与到江湖纷争中,‘灭影门’、‘朝廷’、‘江湖’,就算她有过人的心智,也绝非是一个少女能够长年应对的。对了,她还有个姐姐,叫做柳韵锦,我相信她们两个日后一定会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的。” 想到这里,郭明轩侧脸紧贴在白玉水晶棺上,默默的闭上了眼,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无声的落下。 他紧贴在白玉水晶棺的脸颊不断的摩动着,内心体会着这世间最沉醉的深情。 随后,他缓缓的回到石室原处,温柔的将白玉水晶棺从肩头上放了下来,又轻轻的抚摸着棺身,“海棠,等我,我现在就去见我们的女儿,然后我也会寻找到将你带走的办法,虽然如今是严寒冷冬,但我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将你完好无恙的带回‘天翱门’,我会想到最稳妥的办法的。” 他的颤声中带着温情,他的眸中闪动着期许,他缓慢的后退,直到退出石室,将石门静静的闭合…. “殇沫~将‘问天赌坊’内的酒水全部搬进来!”关上石门的那一瞬间,郭明轩气存丹田,喝出了一语。 这一喝,声音不算太大,因为狭长的密室通道中并没有任何回声,也没有任何颤动的声响,但他有足够的自信知道,殇沫是一定可以听得到的。 过了良久,殇沫鸭行鹅步的来到了密室中,在狭长的通道内吃力的走着,他肩膀微微前倾,只因肩膀上环套着一根麻绳,麻绳牵动的则是一个倒过来的方桌,方桌之上数坛美酒在他走动间,颤动着,时而发出相互碰撞的声响。 殇沫拐过密室通道的一个转弯后,便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师父郭明轩了,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没好气的大声道:“师父,刚刚你还不让我进来的,现在不但用千里传音唤我进来,还让我带这么多酒水进来作甚?” 郭明轩定神间,转身看了一眼殇沫,“师父方才只是想在此独处一会儿,如今是该恢复这里的原貌了。” “原貌?这里原来不是这样的吗?怎么最里面是一扇石门啊?我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呢,起初还好奇的很呢。” “这里的确没什么宝贝,但这里却有师父认为最珍贵的东西。” “师父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啊?” 郭明轩淡淡一笑,“将酒水全部砸开,丢在石门前方,便可。” “哦~”殇沫满是疑惑的望着郭明轩,既然师父让他砸酒坛,那就砸吧,他用尽力气搬起偌大的酒坛,向石门处掷去。 “嘭~” 一声巨响在狭长的通道中响动着,郭明轩见状,心中一触,忙道:“且慢,还是我来吧,莫惊扰了这密室中的宁静。” “啊,师父….那应该如何做啊…..”殇沫本就满是不解,又听到师父郭明轩如此的言语,他更加费解了起来。 可没等他把话完全说完,郭明轩早已展开了双掌,吸纳着立在方桌之上酒坛中的全部酒水了,酒水在空中越聚越多,形成了一个偌大的水盾,水盾将郭明轩与殇沫之间完全给隔开了。一开始被殇沫砸碎在地的酒水也逐渐融入了水盾中… “嘭~呲~~~~~” 一阵水流浇泼的声响过后,郭明轩猛然提气,御水成冰,将从石门上逐渐下流的酒水完全给冻结了住。 即使只需要一招便能冻结住的酒水,而在当下郭明轩的眼中还是不够稳固的,他依然持续提气,直到被冰冻的酒水‘滋~滋~’作响后,再无任何声响,为止。 “师父,这石门后是什么?”殇沫凑前道。 “没什么,只是一个故人。”郭明轩,无力的喃喃道。 “哦,那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殇沫,道。 “你可以选择住在郭府旧宅,当然你如果不怕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一间不错的客栈住下。”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那你呢?师父。”殇沫,眨了眨眼睛,凝视着郭明轩,道。 “我…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郭明轩,迟疑道。 “哎…”殇沫,突然叹道。 “嗯?怎么了?不愿意吗?”郭明轩,靠近殇沫,抚摸着他的额头,道。 “不是啊,殇沫只是在想,今日我在偶然间领悟了‘御火真经’,若是冰弦在的话,还能请教一下她,如何将‘御火真经’融入进‘天傲剑法’中,那该有多好啊…” 郭明轩轻笑两声,道:“哈哈,我以为你怎么了,原来你是想那‘秋思阁’的宫主冰弦了。想来‘天傲剑法’你只差‘御雷决’与‘御电术’了,只是这‘御火真经’,你虽然学会了,但想要融入‘天傲剑法’当中,的确是有些困难的。” 殇沫闻声,忙道:“那师父,你知道如何融入吗?” 郭明轩努努嘴,道:“为师的‘天傲剑法’是随着成长与体会而循序渐进悟出的,不论几种功法,都是那般的自然而然,而殇沫的‘天傲剑法’与为师的不同,你的算是速成的吧。嗯…为师的确不知,你这种要如何融入。” 殇沫猛地双目一翻,沉声道:“原来连师父也不会啊,自己的武功招式,连如何教徒弟都不知道,哼~” 郭明轩,苦笑道:“在我看来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有个过程与经历的,若无过程和经历,自然也体会不出其中的奥妙,我不知那‘秋思阁’的宫主冰弦是如何想出来的办法教授与你的,但是为师更加看重的是自身的悟性与大道自然的心境。” 殇沫,撇了撇嘴,讥道:“师父,说了半天,不还是需要徒儿见到冰弦后,才能将‘御火真经’融入到‘天傲剑法’中吗?你就直接说,你不会教,不就行了吗?” 郭明轩呵呵大笑了起来,“怎么?殇沫生气了?” “我没生气,既然师父有事要去办,那殇沫自己就去找间客栈,睡觉去喽。”殇沫,转身挥了挥手,道。 郭明轩看着殇沫逐渐远离,他没有叫住他,甚至连询问一声,他要住进哪一家客栈的话语都没,因为他知道如今的殇沫,已经不是江湖中的泛泛之辈了,若他不想做什么,还是他想做什么,这世上也没几个人,可以阻止了…. ……………………. 走出‘问天赌坊’的郭明轩,遥望星空,皎月独照,甚至清朗。 这世间的景色就是这般的让人陶醉,不久之前,还是寒风大作,凛冽刺骨的景象,没曾想寒冷过后,居然是一片清明。 郭明轩缓步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街道的灯笼熄灭了大半,街头巷尾间仍有几盏残留的灯火在微风中晃动着,好似在等待着还未归家的亲人一般。 寒衣节的凄冷,与偶然间被风吹过他脚旁的纸钱、灰屑,使得郭明轩的心境越发凄凉,不得不又让他心头倍感伤痛起来。 他想到了郭府内的孤魂,想到了他的父亲、哥哥,甚至原来郭府内的每一个家丁的容貌。 当然,他也想到了素海棠,白玉水晶棺内,素海棠素白单衣,虽惊鸿如梦,但她也是怕冷的,更何必是在那万丈地下的阴间呢。 想到这里,他开始张望着贩卖女衣的商铺,可是无论他如何寻找,都未发现有一间还是开着门的。 是啊,太晚了,只有等到天亮以后了。 …………………………….. 故府的灯火仍是彻夜通明,这是应天府内大户人家的常态,守门的侍卫也如往常一般恪尽职守,任凭寒风袭身,丝毫没有挪动一下的举动。 郭明轩并不想惊扰到这些护卫,因为他已然知道‘海棠如旧阁’的具体方位,索性直跃墙头,踏风而入。 海棠花海在微风中散落,片片花瓣沾染到郭明轩的衣衫上,他抬头凝望,缓缓展臂,任凭那海棠花瓣飘落在掌心之中。 海棠有四季,所以世人都称其为‘四季海棠’,但它们却无浓烈扑鼻的芳香,更多的则是一份淡雅素静,正如当年的素海棠一样。 偶有花香传来,郭明轩也可以明确的分辨出,那只是夹杂在海棠花海中的一枝梅香罢了。 ‘海棠如旧阁’熄去了所有的灯火,却有一盏烛光在朦胧的夜幕中闪动,这光很弱,弱到只是了结寂寞般的存在,而这有烛光的房间,正是素海棠的所住,也是如今冷溶月的闺房。 郭明轩遥望片刻,默想今夜来的或许恰是时候,虽不知冷溶月是否安睡,但这盏烛光,至少让他感到他自己是受欢迎的来客。 他轻跃阁台,欲敲向房门,却听到房内冷溶月的沉吟声,“金玉钗,妆台面, 镜里浮影对见。床被齐,感卿怜,拂过孤心寒。” “茶台催,红烛娓,笑靥交融渐残。空绝迹,夜微澜,风过凭心颤。” 冷溶月的这首词,郭明轩自然懂得是一种深情的思念,他也懂得冷溶月在思念着什么,但这些对于郭明轩而言,或许是有些庸人自扰的。 因为郭明轩知道,若冷溶月思念的是殇沫的话,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因为殇沫也心心念念着她,她们二人日后的结合与爱恋,其实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青砖瓦,红高阁,燕离屋檐新燕砌,只闻燕鸣不知新。红纱裙,百珠帘,一代新人换旧人,只识琴声浊酒杯。默守空心百日哀,无趣,无趣。” “伊人姿,梳台发,丝丝缠绕指尖思,气息未散仍感馨。街头繁,百态音,声声难觅心头惜,冷颜掠过无处寝。芳华未老阻心寄,急促,急促。” 郭明轩站立在阁外,朗声赋出了一首他自己当即做下的词,想来女儿冷溶月是百感寂寥的,而他自己言出的这首词,虽不能完全解除冷溶月的思恋之苦,倒也能使得冷溶月的心头倍感暖意吧。 一词对后,只听阁内‘咯~咯~咯~’一笑,“既然来了,就在阁前的小院里等候片刻。夜已深,请容溶月整理衣衫,再出阁相见。” 郭明轩闻言,淡雅一笑,轻盈的跃下阁台,来到了阁前一方石桌处,缓缓的坐在了石凳之上,他捋了捋自己双鬓的丝发,笑意始终透在脸上….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三五章 是她吗?(九) 风曳海棠,花雨缤纷,郭明轩额前的丝发随着微风摆动着,但摆动得并不是很厉害,黏附在丝发上的花瓣始终没有落下。 ‘海棠如旧阁’的院子,郭明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可他心中仍是有些遗憾的,也有说不出的触动,只因这里原先的主人并未与他在此畅谈过,甚至他以前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他知道,若他在多年前肯来这里,或能找到这里的话,那位原先的主人并不会吝啬与他多聊几句的,不但会聊的很开心,还会为他温酒助兴。 郭明轩微笑着沉寂,这时的他也放下了所有的警惕,曾经的经历使得他的耳朵、眼睛、鼻子,甚至是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有着过人的敏锐,这些已经形成了他独特的本能,哪怕是一缕微风,一片落叶,都逃不过他的警觉。 而此刻,他完全放下了防备,还时不时的闭上双眼去嗅一嗅这院内是否有那原先的主人的味道,体会着是否还有原先那主人的心绪…. “郭门主,深夜前来,可有要紧之事与溶月相商?” 郭明轩闻声,缓缓的睁开了眼,冷溶月早已站在他的三尺之内,且端着木盘茶水,除了茶水外,还有一碟糕点,他凝视着冷溶月笑了笑,没做任何声响。 “哈哈,看来郭门主是有心事,溶月走到你身前之时,你居然没有一丝察觉,若我方才出手,郭门主恐怕已命不久矣了。”冷溶月莞尔一笑,将端着的木盘摆放在石桌之上,有些调皮的道。 郭明轩上上下下打量着冷溶月,细细的审视了一番,她一身雪白素裙,显得有些单薄,但又不觉得穿着的人会有丝毫寒冷之意,这应该是上好的绸缎制成的,且绝非一层那么简单,而是有很多层裹在她的身上,只不过每层都薄如蝉翼罢了。 她没有盘起头发,自然散落的发丝垂至腰间,脸上虽卸去了淡妆,但和没卸妆前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双唇没有那么红艳外,依旧是那般的超神绝仙,无论是相貌还是姿态都如画中人一般。 闲静似娇花照水的素海棠,与她如今的女儿相比,此刻的冷溶月便如那皎月悬水粼粼如梦,之所以用皎月来形容,恐怕是因为夜幕下,唯那孤月独照让人痴迷,却又是那般的显眼,无可比拟。 但,冷溶月也绝非皎月独景那么简单,更有那朦胧姿态,灵动闪耀的光泽,脸上除了娇艳姿媚外,又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威严。 郭明轩一时也察觉不出,是何原因不敢逼视这冷溶月,也许是因为她太过于雍容华贵,可她偏偏只是一身素衣;也许是因为她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的气场,可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冷溶月望着始终没有开口的郭明轩,眨了眨眼睛,她也注意到郭明轩在打量着自己,若换做旁人,冷溶月也许早早就将手掌扇了过去,或者立马转身就回到了阁中。 可,对于郭明轩这般的举动,冷溶月的心中更多的则是好奇,郭明轩对她而言,并不算熟悉,可也并不陌生,除此之外,郭明轩的身上还有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信服感和亲切感,这不单单是因为郭明轩是殇沫的师父,更不单单是因为郭明轩乃是这天下间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对于冷溶月而言,莫名的对郭明轩有这些好感,好似是与生俱来的,也好似是内心真切的想要去靠近他。 “郭门主,你怎么了?有心事吗?”冷溶月迟疑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道。 “我更习惯你换做我为公子…..我刚刚的确有些失神,可你并没有向我动手,不是吗?”郭明轩紧紧盯着冷溶月的双眸,还是那副淡雅的微笑,道。 “溶月只是在和郭门主开玩笑,我绝不会对郭门主动手的,不单单是因为你我初见之时,溶月对韵锦姐姐和你的承诺,而是我打心底敬重郭门主。至于起初唤您为‘公子’一事,是溶月过于不懂事了,还请郭门主见谅。”冷溶月弓腿一礼,心中却有些忌惮郭明轩之意,因为她本就不知道郭明轩此次前来的目的,而郭明轩又一开口这般对她讲话,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但是她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威严,只是脸泛红霞,微微带了些酒晕。 “承诺….那日,我们邂逅于府中的水池旁,你的确言出过‘一生不与我和韵锦为敌’的言语,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承诺吗?” 郭明轩沉思了片刻,双眸又一次失去了神采,他接着道:“过于不懂事….你以后不需要懂事,喜欢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啊?”冷溶月一怔,眉头微微一皱,出神的望着郭明轩,脑中不断地思索着郭明轩的言语,可任凭她如何聪慧过人,都是想不出来这言中之意的。 “我与你讲过故事吧,这故事很长,不知道溶月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郭明轩已感觉到自己的话语,让冷溶月有些不适,但他此行的目的也绝不是只看一眼冷溶月,或是与冷溶月简单的聊上两句的。 可,该从何开口呢?若直言关系,生硬相认,定会快速结束二人的交谈;可,若是不言一句他与冷溶月的关系,他也一定会懊悔的。 儿时的郭明轩喜欢听哥哥讲述父亲的故事,郭明轩知道哥哥讲得都是父亲的生平。郭明轩思来想去,是否也能效仿一下哥哥,与冷溶月讲一讲他和素海棠的相识相知呢。 “噢….好啊,郭门主愿意讲,溶月当然愿意听了。对了,溶月为郭门主准备了些茶点,若郭门主不嫌弃的话,就品尝品尝吧。”冷溶月还未完全从方才的那一怔中回过神来,她有些紧张,很不自然道。 “一个人要历尽多少苦难,才能寻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这一切也不过是简单的相守。繁世纷扰落尽,江湖恩怨了结,所谓的名利、地位、钱色、霸权,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再平淡不过的安逸生活,可就是这样朴实的生活,却又需要多少的情丝缠绕,痛心疾首啊。”郭明轩端起木盘上的茶水饮了一口,目光移望缤纷海棠,沉声道。 冷溶月并不打算打断郭明轩的故事,她缓缓坐在另一石凳之上,捧着下巴,展现一副将要认真听完整个故事的姿态。 一阵寒风掠过,郭明轩的眼眶中有些湿润,没人分得清,是寒风所致,还是将要正式开始讲述的故事太过于伤感。 “郭府有一子,名为:渊。身在名门望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也喜欢漂亮的姑娘,好吃的佳肴,好看的风景,还有那亲人的呵护。渊的父亲是一位将军,且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大将。也许,渊的父亲见惯了沙场上的生离死别,与前往军营认领战死士兵的尸身时,亲属的痛苦,所以渊的父亲不愿让渊习武如他一般走上战场,于是,渊的父亲为他请来了百师,百师授下的渊很早便明事理、知是非,渊也有青梅竹马的玩伴,且也是名门之后,二人两小无猜,甚至快乐。” 冷溶月听到这里,拿起一块糕点,在嘴边细细咬了一小口,道:“那渊和他青梅竹马的玩伴,后来一定结了连理,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吧?” 郭明轩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双眸仍旧望着那片海棠花海,继续道:“渊也这般认为过,且一直很坚信,他与儿时青梅竹马的玩伴能够结为连理,可渐渐长大后的渊,逐渐不这么认为了…” “为什么呢?”冷溶月放下糕点,愣道。 郭明轩长叹一口气,“这个人世很简单,但也很复杂,渊的父亲与那玩伴的父亲政心不和,在别人眼中更隶属两派,分立两党之间,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不和啊,一切都是表面上的认知罢了,谁与谁亲近些,谁又与谁疏远些;谁与谁多言了几句,谁与谁从未交际过,都会被有心之人,分的清清楚楚,多事纷扰起来。而这些人的议论与纷扰恰恰又是那些在乎颜面之人所在乎的,渊的玩伴最后嫁给了另外一个名门之后,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渊的玩伴身为女子,也自然无可奈何,只有认命了。” 冷溶月,低下头,想到了如今的自己,有些伤感道:“女子生来不由己,溶月也是知道的。” 郭明轩望了一眼冷溶月,将木盘中的另一盏茶盏放在冷溶月的面前,为她倒满了一盏茶水,“渊的玩伴嫁与他人后,渊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后来没过半年的时间,渊就听闻他的玩伴猝死在夫君的房中,渊倍感钝痛,想要前去看望,渊知道他就算去了,也只是见玩伴最后一面罢了,而见得只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可就是这简单一面,渊都见不到。” 冷溶月,道:“怎么会见不到呢?” 郭明轩,道:“门阀之争就是这般的漠然,认定了不是和自己一路的,便一生不会有丝毫牵扯。渊去了很多次玩伴猝死的大宅门前,可每一次都被家丁无情得喝走,有一次渊就是不愿离去,却最终遭到家丁的棍棒相向,那一次渊是遍体鳞伤的回来的,他带回来的不仅仅只有伤痛,还有心死的无力。” 冷溶月流下了眼泪,她的心头有说不出的难受来,善良的女子容易为感人的故事与情节动容,她们不会在乎故事的真假,她们只在乎设身处地的去感受,“后来渊一定过的很苦吧?” 郭明轩,道:“说苦也不苦,只是心里没了期待;说苦也苦,除了平淡如常的生活外,便是夜夜不眠的钝痛。经此一事,渊不再言爱,恰逢战事吃紧,渊的父亲与哥哥都赶赴了战场,倒也没人来催促渊的婚姻大事,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夜夜钝痛的心,始终是明确的,只是变成了习惯,再也没有快乐可言。渊也以为自己就这般要过完一生了,可世间的奇妙,又怎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呢。” 冷溶月,惊道:“噢?渊又遇到了另外一个喜欢的女子吗?” 郭明轩柔柔一笑,道:“因家中变故,渊出走在外,不但阴差阳错的学会了至高无上的武功心法,还遇到了另外一个女子,锦。锦不但相貌出众,且柔情似水,更难得的是锦有一颗善良的心,二人经历苦难,度过生死,彼此守护,都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可江湖纷扰,总有一些难解的情愫,江湖中人更是如此,渊有时很羡慕那些简单的人与简单的生活,只因为他们足够简单,而往往简单的人却羡慕着复杂的生活,因为他们认为那才多姿多彩。渊与锦爱之浓,情之切是这世间世人所在找寻的爱恋,锦为渊诞下一女,本可双双归隐,过上不问世事的生活,可奈何恩情难还,锦最终决定出家为尼,去报答别人对她的救命之恩。” 冷溶月一声叫喝,道:“啊,这怎么行呢?是什么样的救命之恩,需要锦如此报答呢?她居然舍去了自己的夫君与孩子?这世上有如此傻的女子吗?” 郭明轩,沉声道:“有。有时人很奇怪,不想沾惹到太多事情,但又不想做个默默无闻的人;人有时会欠下很多恩情,不知道该如何偿还,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往往会出现很大的反差,正如所有人都知道彼此恩爱是最美好的事情,但往往有很多恩爱之人走不到最后,而最终选择的往往是自己难还的情愫。也许在选择时会很困难,但最终自己也会因为种种困扰而不得不去选择,不得不去离开,有时没有原因,有时原因又很简单,就是一些很通俗易懂的道理,可再通俗易懂的道理也只不过是道理罢了,但是人有时偏偏度不过去,转不了弯,只能舍去最在乎的,去回去最纠结的、无法弥补的悔恨中。” 冷溶月,叹息道:“哎,这世间之事,真的够复杂的。” 郭明轩,道:“复杂的从来都是人,并不是事情,只要你能想得明白,度得过心里的槛,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可,往往很多人过不去,所以便有了人生。” 冷溶月,道:“人生?” 郭明轩,道:“对,人生。棠与渊第一次相见,是在锦产下渊的女儿的房中,当时棠与渊并没有过多的交际,只因当时渊的心中只有锦,在锦还未彻底决定出家还恩之前,棠与渊因为一些事情,逐渐有了交际,渊也寻过棠,且住宿过棠的府中,但二人的交际也不过是在完成共同的一个心愿罢了,那就是为锦做事,让锦能够更好的去生活,去了结心愿。后来,锦还是出家为尼了,渊过着了无定所的日子,还好有锦为他生下的女儿陪着他,再后来,渊与棠无奈的困在朝政纷争与江湖恩怨中,两人交往甚密,且彼此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渊当棠是朋友,棠却对渊有了爱慕,棠不但为渊做了很多事,还为渊建造了属于渊自己的家,可在渊的家还未全部建造完成之时,棠却失踪了。” 冷溶月柳眉一触,睁大了双眼,道:“失踪了?怎么会失踪了呢?锦后来还俗了吗?棠与渊在一起了?”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三六章 是她吗?(十) 在冷溶月眼中,郭明轩讲述的故事太过于曲折,可她又觉得十分的真实,甚至有些似曾相识。 单名一个‘锦’字的女子,是否与柳韵锦有什么关联呢?而单名一个‘棠’字的女子也许就是素海棠吧? 冷溶月不禁思索着,但她却不敢吱出声来,只因郭明轩的眼帘下垂,神往又有些失落的神色,实在让她不忍打破。 可她还是问了出来,以她的聪慧,既然郭明轩选择将这个故事讲述给她听,那么自然是有深意的,定是与她有什么牵连的。 “对,失踪了,‘棠’就那般的凭空消失了;而‘锦’至今都未曾还俗,‘渊’没和任何人在一起,‘渊’仅剩的只有怀念与懊悔。”郭明轩,沉声道。 冷溶月,诧异道:“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明轩抬眼看了看冷溶月,眼中充满了怜爱与愧疚,道:“后来,‘渊’得知,他与‘棠’有个孩子,这孩子不但难产,且受尽了煎熬,不过她却被一家好心人收养,不但传授她武艺,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权谋杀伐更不再话下。” 冷溶月,赫然道:“什么?‘渊’与‘棠’有了孩子?这怎么可能呢?你刚刚的故事中,并未提及到他们二人之间有孩子之事啊?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啊?” 郭明轩,苦笑道:“‘渊’其实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只是有人曾告诉过‘渊’,‘渊’第一次到‘棠’的府中时,是酩酊大醉的状态,‘棠’当晚便与‘渊’同宿在一间房内。也许,‘棠’只是为了照顾‘渊’,但‘渊’的确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溶月,惊道:“这世上还有如此糊涂的事情吗?那‘渊’连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个笨蛋。” 郭明轩,勉强一笑,道:“是啊,‘渊’的确是个笨蛋,‘棠’因被高手重伤,死得过于突然,也没能够留下任何遗言,只是让护她回来的家人,全力保下她腹中的孩子。” 冷溶月,道:“人为人母,保下孩子,也是一个母亲应做之事,毕竟腹中的孩子早已是‘棠’所有的期望。” 郭明轩,道:“是的,所以‘渊’很理解‘棠’,也愿意去接受这一切,也许这就是上天早早安排好的命运,谁都无法改变。” 冷溶月,沉思了片刻,又道:“那‘渊’如何确认他的孩子是谁的?茫茫人海,如何去找?难道只能凭借别人的一句话吗?” 郭明轩,皱眉道:“的确,只能凭借‘棠’的父母一句话,尽管‘渊’知道,‘棠’的父母并不是‘棠’的亲生父母,但是,人都是有感情的,那对收养‘棠’的夫妻,没必要去欺骗‘渊’,更没必要将‘棠’的尸身,完好无损的交给‘渊’。” 冷溶月,沉吟了片刻,道:“若,‘棠’的养父养母有意欺骗‘渊’呢?这世上真的就没有验证的办法吗?比如‘滴血认亲’诸类的。” 郭明轩摇了摇头,道:“‘滴血认亲’只是一种民间的无稽之谈,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渊’至从修得无上心法后,功力大涨,已跃‘观微境’,其实,‘渊’有他自己的另外一种办法,来验证谁是他的女儿。” 冷溶月一怔,道:“‘观微境’……女儿……这世上武功达到‘观微境’的,恐怕唯有郭门主一人了吧,那女儿……” 冷溶月尚未说完,随着“啊~”的一声,她竟然被郭明轩点住了穴道,郭明轩出手不但快,而且毫无征兆,她不得不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静静的、出神的,看着郭明轩,心中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郭明轩缓缓抬起右手,将冷溶月额前的丝发分捋到两旁,凝目望着冷溶月的双眸,竟落下了眼泪来。 冷溶月见状,一时之间,内心也百感交集了起来,她从未见过郭明轩落泪,在她看来,郭明轩也绝不该落泪,无论是其身份与名望,都没理由去落泪。 可,郭明轩却真的落泪了,一个满头银发,虽面容极其精致、俊美,但的确是一位长者的身份,且是这天下间最接近神的长者。 “对,我想你心中应该有了答案,我就是‘渊’,‘棠’就是素海棠,‘锦’则是我的结发妻子‘柳若锦’,而你便是我与素海棠的女儿:冷溶月。” 冷溶月听后,目瞪口呆了起来,一下子傻掉了,过了良久,她眉宇间微微的抽动着,偌大的眼睛被泪水掩盖,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脖领与肩头的丝发上,而这眼泪仍不停歇得顺着丝发往下流…. “我不忍对你直接动手,毕竟在念顺夫人与故遗名的口中,你就是我郭明轩的女儿。可我又不得不对你动手,只因,若你真的是我的女儿,我便会给你一个另外的人生,对,我的故事中,方才也提到了人生,而我给的始终是我给的,我也愿意接受你自己的选择。” 郭明轩顿了顿,又哽咽道:“现在,我不得不用我的方式,去验证,你是否是我的女儿了,其实达到‘观微境’后,除了可以感官万物外,更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每一滴血液的流动,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你我的掌心分划一个小口,然后双掌抵在一起,让你我的血液相同相融,若你是我的女儿的话,我自然可以感觉得到,你的血液回流至我的心脉处时,便也不会有丝毫的排斥。” 话落,郭明轩顺着冷溶月的臂膀顺势抬起了她的右掌,将其平展放在石桌之上,他半抬右手,在左手掌心轻轻一划,鲜血便不断的流出,他望着自己流出的血液,迟疑了片刻后,眉头紧锁,还是戟指划开了冷溶月平展在石桌之上的右掌心,他缓缓得将他的左掌平放在冷溶月的右掌之上,甚是钝痛的闭上了眼睛。 二人的血液在手掌间交融,透过血液,郭明轩感觉到了冷溶月的心跳,且心跳极快,想必冷溶月也是十分紧张的。 郭明轩并没有过多理会,冷溶月极快的心跳,而是引冷溶月掌心的血液,通过自己的血管倒流经心脉,在心脉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良久后,他猛然睁眼,右手快速的将一茶盏中的茶水倒掉,放置石桌中央,随后,又侧拿冷溶月的右手掌,使得掌心的血液滴落在茶盏之中,他自己也将左手心的血液滴入了其中。 逐渐的,两滴血液完全融合在了一起,郭明轩的眸中充满了悦意,可又在一瞬间变得伤感了起来。 “我如今,十分肯定念顺夫人与故遗名并没有骗我,你的确是我与素海棠的女儿,方才你掌心的血液流经我的心脉之时,就如我自己的鲜血一般熟悉,体内没有半点排斥之意。还有,这民间的‘滴血认亲’的办法,也许真的是有些道理的,你我的血液也是可以完全融合在一起的。” 郭明轩,迟疑了一会儿,又缓缓地凝视着冷溶月,又道:“你既然是我的女儿,以后‘天翱门’便是你的家,我知道你喜欢殇沫,我也可以极力促之,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更可以无所顾忌的去微笑,去做自己最想做的那个自己。但是,如果,你有你自己的选择,我则会完全尊重你。” 郭明轩说到这里,慢慢退下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冷溶月的肩头,他又在离冷溶月一寸有余之处,戟指隔空一挥,冷溶月的穴道便被解开了。 只见冷溶月身子一颤,往前倾了一下,随后,无力的用双手扶在石桌之上,低着头,就这般无声的看着石桌的桌面,始终未言出一句话来。 “我知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般的难以预料,又会在星辰与日月的轮换中变为习惯与依赖,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想明白一切。切记,你太聪明了,越是聪明之人,就越想得太多,越顾忌的太多,倒头来,也不过是苦了自己。其实这件事上很简单,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只要你明白这一点便足够了。” 郭明轩见冷溶月依然持姿不动,他又沉声道:“教你个办法,你可以完全不去想这件事,一切等到自然而然可以接受之时,便也能顺理成章了。如果,你此刻还有余力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将‘御风术’传授给你。” 就在这时,冷溶月忽然站了起来,俯身一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道:“公子慷慨,若真有心教那‘御风术’,溶月认真学了便是。” 这言语,对于郭明轩而言,是有些失望的,可他内心又过于担心冷溶月的思绪与一时无法扭转的心态,他也并不觉得冷溶月是因为得知了真相后,有些精神错乱,他反倒认为,此刻的冷溶月是最清醒不过得了。 “好,既然你愿意学,我便把那‘御风术’传授与你。溶月你看,皎月独照,微风不断,在这晴冷的夜幕中,正好能够完全体会到‘御风术’的真谛。” 郭明轩望了一眼冷溶月,并无打断他的言语之意,便又接着道:“风卷云舒,吹散了尘雾,带走了阴霾,给万物带来生机,给世间带来希望。只要你用心去感受,便能极快的悟出其中的道理来。” 若言,素海棠是一位奇女子,那么冷溶月更是有胜之而无不及,她居然运用已熟知的‘沾花蝶舞’的身法,来追风,赶风,从而顺风而疾,逆风而收,只是那‘沾花蝶舞’在她的运用下,更在流畅了起来,仿佛与风皆为了一体,不失美感且又自然而然。 她轻盈的步法,在那‘海棠如旧阁’前惊鸿如梦,更如那霹雳闪电般的速度,想来那‘沾花蝶舞’本就是极快、极轻盈的轻功功法。 如今,冷溶月又将‘沾花蝶舞’与‘御风术’结合在了一起,居然和郭明轩与故遗名使用的‘御雷决’中的‘迅雷之速’一般敏捷,瞬动。 过了片刻,冷溶月随风摇曳的身姿,赫然消失在了阁院中。郭明轩不来及寻找间,只感背后一痛,便听到冷溶月的嬉笑声:“公子,你输了。” 郭明轩转过身去,虽然后背被冷溶月戟指击了一下,但无论是否击到穴位或是要害之处,都是不能将郭明轩怎么样的,郭明轩知道,冷溶月亦知道,所以她才敢如此的出手一击。 “我的确输了,你这一击虽然伤不了我,但是,若你手上持有一把利刃的话,我也是躲不过去的。”郭明轩,笑了笑,道。 “既然公子输了,那就要接受惩罚。”冷溶月嘟了嘟嘴,道。 “好,我接受,不知溶月的惩罚是什么?”郭明轩,和颜悦色,道。 “往日种种,溶月都不愿去追究、过问,溶月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的事要去做,谢谢公子愿意替溶月遮风挡雨的好意,但溶月更想过着真实的自己,公子以后多来看望溶月就是了。” 冷溶月沉寂了片刻,又瞥了一眼,郭明轩有些失落的神情,接着道:“公子的存在,对溶月而言是一份安心,是一份寄托,是一份就算全天下都不要溶月了,只要公子犹在,溶月便会找到家的感觉,便能找到归宿,所以万望公子多多保重,切勿操劳。” 郭明轩注视着冷溶月的一言一举,话音刚落的冷溶月又是弓腿一礼,只是这一礼不再是半鞠躬的俯身礼了,而是如平日女子的礼节一般。 郭明轩内心万分感叹,他不得不佩服冷溶月的豁达,也不得不佩服冷溶月的自我调节能力。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什么事情,她能如此快速的恢复,保持清醒,是多少强者与高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啊。 “好,我知道了。”郭明轩淡淡一笑,望了冷溶月片刻,缓声道。 “那,公子若无他事,溶月就先回房中了,溶月已经隐隐感觉到,天亮之后,必定有一大把的事情等着溶月去处理,去接管,所以溶月必须要养足精神去了。”冷溶月挺了挺胸,嫣然一笑,道。 “溶月….你其实可以放下一切,随为父回到‘天翱门’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的,或你感觉太无聊,为父也可以陪你浪迹天涯…..” “公子!”郭明轩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冷溶月提声喊出的‘公子’二字,给打断了。 “公子,溶月已经言过,溶月有自己的生活;溶月也已经明言,公子对于溶月而言,所存在的意义,还请公子放下执念,切勿多言。” “溶月….难道,你不愿唤我一声‘父亲’吗?” “溶月日后自然会唤公子为‘父亲’的,但绝不是现在,请给溶月一些时间,溶月并非无心,而是不愿去想。因为溶月知道,无论当下溶月如何去想,都是想不明白的,也因为溶月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且要去做的事情甚是纷扰繁杂,溶月现已很难再去分心了。” “好,我知道了。”郭明轩的言语有些无力,他又瞅了一眼冷溶月那在月下无可挑剔的容颜,容颜下是那般的坚韧,又是那般的果决,正如多年前的‘玉面公子’素海棠做事的风格一般雷厉风行,无人可挡。 郭明轩的心中默叹着,生命是如此奇妙,一个人死去,居然会有另一人取而代之,虽然性格和容貌会有些许不同,但总有一些剪不断的牵连,和难以分割的血脉。 郭明轩向海棠花海处走了几步,落下难舍的目光,低头喃喃道:“那…..溶月,我这便就离去了。” 随后,他缓缓转身,轻盈跃起,与月齐肩,消失在了月光之下….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三七章 是她吗?(十一) 踏月无痕,残光无影,应天府内在一时之间,再也找不到了郭明轩的身影。 微风虽持续着寒意,但也吹净了一座又一座屋檐、阁顶,连一片落叶都完全看不到。 忽然,应天府‘悦来客栈’的最顶端,出现了一道笔直的黑影,在月光下极其的凸出、了然,这道身影如石柱般耸立着,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过了良久,这道身影好似觉得有些孤单之意,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又过了片刻,那身影再次出现在房阁最顶端之时,已经不是耸立着的了,而是成坐姿,甚是潇洒飘逸的坐了下来,只是他的手中多了一坛美酒,也多了几分动作,体会着人世间难解难离的情愫。 “褪离繁世虚华,守一份余生芳华。抖去商贾纷杂,候一份简单素纱。寒过霜露花,一方炊烟人家。” “梦遥孤室笔伐,扶领展袖意风发。笑颜唯伴晚霞,盏灯対影他亦他。残光下疲乏,椅靠不觉身凹。” 那道身影吟诵了一首词后,并如词中的最后两句一般,仰卧了下去,他的左肘支撑着身体,右手中端拿着酒坛,酒坛如瀑布般倾覆着美酒,他张着嘴,就这样贪婪得畅饮着。 “你说,你这么大的年纪了,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坐这么高,不怕冻伤了身子吗?”殇沫缓缓从房阁最边侧向他走来,他并没有回头去看殇沫,而是笑了笑,继续往口中倒着酒水。 “师父,你如此喝酒,恐怕就算你将这‘悦来客栈’的酒坛都搬过来,也不够你一个人喝的啊。”殇沫,又道。 殇沫言出‘师父’二字后,那道独坐房阁之巅的身影,不难猜出,正是那刚刚道别了冷溶月的郭明轩了,而郭明轩闻言后,依旧没有回头,也许他早知道向他走来的就是殇沫;也许,在殇沫还未跃上来之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了脚步与呼吸声,也或者,他根本就不曾在意过,谁在靠近他。 “既然你知道,一坛酒根本不够为师喝的,那你还不去多搬过来几坛?”殇沫凑近郭明轩,本想拍下他的肩膀,再唤一声‘师父’的,可是郭明轩没等他施展手上的动作,竟突然开了口。 “也是,若不是这坛酒快被你喝净了,你是不会理会我的。”殇沫转过身去,欲跃下房阁顶端,乖乖的为师父郭明轩搬来新的酒水来。 可,他刚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他绕了绕头,又转过身去,诧异的望着郭明轩,道:“不对啊,师父,你是如何知道我下榻到这‘悦来客栈’的?” 郭明轩,呵呵一笑,道:“猜的。” 殇沫,出神惊道:“啊?真是猜的?” 郭明轩转过身去,瞥了一眼殇沫,他望着此刻傻里傻气的殇沫觉得好笑极了,比方才还是开心的笑了起来,“呵呵呵,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房阁顶端的?” 殇沫,淡淡道:“师父,你刚刚在客栈中取酒之时,我便察觉了脚步声,以为是什么大盗小偷来盗取财物呢,我便急忙起身追了出去,没想到只是个缺酒的酒鬼,且这个酒鬼的身形与身法,竟然与师父完全一样,那肯定就是你了。” “这就对了,你是如何知道在房阁顶端的是我的,我就是如何知道的,你会下榻到这家客栈的。”郭明轩,淡然道。 殇沫满脸疑惑,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后,道:“可是,我在床榻上躺着,一没有发出来任何声响;二来我身上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气味;三来这应天府内的客栈众多,而我也并没有提前知会过你,这….这根本没道理啊,你是如何猜到的呢?” “哈哈哈,你回想一下,你随为师至出‘天翱门’以来,都住过哪些客栈?” “嗯,第一次我们住的就是这应天府的‘悦来客栈’,然后是江月门的船舍,再然后是沙岭月牙泉的宝月客栈,哦,中途还住过‘忘素秋’与‘绣芙蓉’…….” “好了,你已经说了答案了。” “啊?什么答案。”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我们第一次住的客栈,便是这‘悦来客栈’,虽然你今夜结识了新朋友,你一定知道了‘绣芙蓉’酒楼与你这位结识的新朋友冷溶月有所关联。可惜啊,这应天府内还未建造出‘绣芙蓉’酒楼来,你虽功法卓越,但毕竟是第一次独自去投宿,当然只会选择曾经住过的这家‘悦来客栈’了。” “啊….原来是这样,师父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哈哈,什么叫有些道理啊,根本就是的。” “师父,今日那冷溶月在‘问天赌坊’中曾承诺楚姗姗,要让楚姗姗接管应天府内即将建造的‘绣芙蓉’酒楼,她还答应了教楚姗姗很多武功心法呢。” “怎么?莫非,你也打算接管一家酒楼?” “不是的,师父,你说远在开封府的‘绣芙蓉’与那冷溶月是否有关联呢?她说要在应天府建‘绣芙蓉’酒楼,那就能直接建得了吗?” “她说建,的确就能建。” “可是,‘绣芙蓉’不是海棠姑姑一手建立起来的吗?你与开封府‘绣芙蓉’的莫娘在屋内谈话时,徒儿也是在门外听到些只言片语的,这‘绣芙蓉’的确是海棠姑姑的产业啊。” “殇沫,偷听别人谈话,可不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哦。”郭明轩言完此句,本是一脸笑意的他,突然沉下了脸,喃喃道:“你海棠姑姑何止只建造了‘绣芙蓉’,还有那名为‘锦’的村庄,还有….我们脚下的‘悦来客栈’也是她一手建造的,且遍布各地。而你可能只确定‘天翱门’和‘问天赌坊’是她建造的,但你恐怕绝对想不到,那‘秋思阁’也可能是出自她之手吧….” “啊,海棠姑姑这么厉害吗?” “她….她当然厉害….她可是闻名遐耳的‘玉面公子’素海棠啊…”郭明轩言到这里,陷入了一片沉思,沉思中眉宇间掺杂着不舍与伤痛。 殇沫沉寂了片刻,突然惊道:“不对啊,师父。若殇沫没有猜错的话,你在‘问天赌坊’的密室通道中,冰封的那扇石门里面,应该就是海棠姑姑的尸身吧?因为殇沫实在想不出来,你的哪位故人不但是住在冰冷的石室内的,且还是你如此在乎的,若那里面真是海棠姑姑的尸身的话,那海棠姑姑已逝,如今这些产业,是谁在打理呢?” 殇沫的惊呼声,的确打断了郭明轩的思绪,但他好似还未完全回过神来,他迟疑了片刻,弱弱道:“石室里面的确是海棠的尸身,这就是她多年来没有踪迹的真相………” 郭明轩缓缓抬眼,看了看殇沫,又道:“其实,你心中已经猜到了,对,没错,如今就是冷溶月在掌管着海棠留下来的一切产业。” “啊!那我们俩个此刻的一言一行,岂不是全在那冷溶月的掌控中?今日,她还逼着我娶她呢,我想,我是在劫难逃了。”殇沫闻言,慌乱道。 “娶她?”郭明轩,淡淡道。 “是的,师父。今日为她提气御火之时,楚姗姗解去了她的衣衫,她是赤背对着我的,而我为她的丹田续气之时,也将双掌触放在了她的小腹上,然后,她醒来后,就以男女授受不亲,我看过且触碰过她的身子为由,让我娶她。” “她的身体摸上去什么感觉?”郭明轩好似十分好奇,双眸紧紧落在殇沫的脸上,直言道。 “啊,师父怎么问这个,摸上去挺光滑的,她的皮肤很柔软,很细嫩,也很白皙,然后….” “够了!为师是问你,摸上去是否有刺骨的寒气,你说什么呢?”郭明轩赤裸裸的听着殇沫描述触摸他自己女儿的感觉,简直让他无法忍受,时难入耳,他立即打断了殇沫的话,喝道。 殇沫看到师父郭明轩正瞪视着自己,也立马恢复了神情,散去了脸上有些害臊的酒晕,道:“哦,师父是言那个啊,那个….” “哪个啊?你直接说,什么那个,这个的。”郭明轩喝声之后,早已是一副不耐烦的神色了,他又吼。 “她身子的确凉了些,但并没有师父你说的寒气刺骨的感觉…或许,刚刚接触之时,也有….我….我有些忘了….”殇沫,极快的脱口而出,又极快的将嘴巴闭得紧紧的。 而郭明轩依然没有淡去瞪视着殇沫的双眸,好似殇沫做错了天大的事,且是那种一时之间,不可饶恕的事。 “那你娶她吧。”郭明轩终于从殇沫身上落下了双眸,看着房阁顶端的瓦檐,道。 “啊,师父,我要娶冰弦,你是知道的,怎么可以娶她呢?”殇沫,急促道。 “你真是个傻子,你难道不知道那冷溶月便是…..”郭明轩得知他的女儿冷溶月,曾用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向殇沫逼婚,他瞬间觉得冷溶月必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真的爱极了殇沫。 他刚想对殇沫言出,冷溶月便是冰弦时,却被一娇柔的女声给打断了。 “这深更半夜的,你们父子不但不睡觉,还坐在别人的屋檐上,坐在别人的屋檐上也就不说了,你这做父亲的,还在对自己的儿子逼婚,这是什么世道啊。” 郭明轩微微一笑,注视着这名已跃上房阁顶端的女子,道:“你‘沾花蝶舞’的功法练得不错,但就是呼吸声重了些。” 那女子,掩口而笑后,道:“哈哈,噢?你认得‘沾花蝶舞’?” 郭明轩,道:“自然是认得的。” 那女子,淡然道:“认得也没什么好稀奇了,如今这武林当中认得‘沾花蝶舞’的人并不在少数,但是没有一个人认出后,还不逃的。” 郭明轩,笑了笑,道:“为何要逃?” 那女子,不屑道:“就凭‘灭影门’这三个字。” 郭明轩解颜而笑,道:“呵呵,‘灭影门’这三个字怎么了?有什么特别吗?” 那女子,没好气道:“你….你居然不怕?” 郭明轩嬉皮笑脸道:“我又为何要怕呢?” 那女子,道:“你到底是谁?” 郭明轩的右手揣入怀中,好似紧紧握着一件东西,又好似不舍得拿出来一般,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在一瞬间舒展了开来,只见他手持一物,道:“我是谁不重要,但是你应该识得此物吧?” “啊!”那女子一声惊呼,便已然跪了下来,“蝶娘不知您是海棠公子的朋友,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与蝶娘计较,蝶娘愿意付出所有,来解开与您的误会。” “你叫蝶娘?” “是,小女子正是蝶娘。” “你与冷瞳是否同龄?” “不,不同龄,冷瞳姐姐比蝶娘要大些。” “你也是‘锦’地出来的女子吗?” “是,我还在‘锦’地生活之时,冷瞳姐姐便早早离开了‘锦’地。” “你既然接管着应天府的‘悦来客栈’,那你必有过人之处,这里毕竟是京都重地,一般的女子,自然是接管不了的。” “没,蝶娘其实没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一些男子喜欢蝶娘的相貌,追捧着蝶娘,且蝶娘还有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 “看来长得好看,的确是一种优势,可你并不比冷瞳的容貌出众多少。也许,你最大的优点就是你的这张能够‘勾魂’的嘴了。不过,这么多年,没有接到过任何任务指令,是不是忘了自己的使命,有些沉醉于男子的追捧当中,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呢?” “没,蝶娘不敢,蝶娘始终记得自己的使命….蝶娘年纪虽然小了些,但是却从未敢忘记自己是谁。” “想来,这‘悦来客栈’的店小二是没必要换人的,只是你接替了原来老掌柜的位子,做了这里新的掌柜,且没有多久。这么多年,你的确在等指令,但你却是在‘锦’地等的,而不是在‘悦来客栈’中,等的。与其说,你在等指令,不如说你在‘锦’地是甚是着急的,因为你怕灭影门将你忘掉,你更怕素海棠对‘锦’地不再过问,毕竟海棠的踪迹已经消失多年了,若海棠真的消失了,那么,你就会一辈子被留在‘锦’地了。” “我接到的指令,是冷瞳姐姐传递给我的,让我来接管这里,但并没有具体的任务。您说的没错,我就是怕自己被遗忘,多年苦修,若是被人给遗忘掉了,那么,这些年来受过的苦,岂不是白受了吗?” “并非白受,至少你有了一身功法,且是不弱的功法。只是,你是个有些野心的女人罢了。” “啊……您错怪蝶娘了,蝶娘绝对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也绝不会背叛海棠小姐的。” 郭明轩面对着嘶声连连的蝶娘,重重得叹了一口气,道:“想来,你的确来此不久,你也的确是从‘锦’地刚出来的。你的消息不但闭塞,还没有见过多少浮华。你一来,便有众多纨绔子弟因你的容貌向你示好,你也的确需要适应,需要好好的磨炼。要知道,女人的心性是很难磨炼的,也是很容易陷入相思的。” 蝶娘闻言,更是紧张了起来,她仿佛快要哭出来一般,哽咽道:“没,绝没,蝶娘绝没应允任何一个男子的爱意。” “你不要紧张,你先起来吧,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也许,你应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与幸福,毕竟你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啊,蝶娘不敢,蝶娘不敢,蝶娘从小被海棠小姐收留,安安好好的在‘锦’地长大,且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蝶娘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好了,别言了,我真没怪罪你的意思。”郭明轩打断了蝶娘的话,只因他不想看到蝶娘再喋喋不休的一直赔不是了,他将手中的物件放回了怀中,又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走?去哪?”蝶娘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道。 “哎…..你一定是认为,我不让你再留在这‘悦来客栈’中了,对吗?看来,你是真的被吓坏了,这只是海棠的一件物品罢了,你没必要这般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下去回到客栈中继续做你的掌柜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蝶娘明白,蝶娘这就走。”蝶娘慌忙的站起,蹒跚了几步后,又驻足了下来,甚是迟疑得站在原处。 郭明轩瞥了一眼蝶娘,以为她一定是跪得太久,腿脚有些麻了,但郭明轩并未想到,她却缓缓转过头来,微声道:“虽然,你手中拿的只是海棠小姐的一件物件,但是这对于我们‘锦’地的女子而言,却是被视为生命的物品…” 一语言过,那蝶娘的腿脚,立即变得敏捷了起来,极快的消失在了房阁顶端….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三八章 是她吗?(十二) 乌云遮月,漆夜一下子沉了下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郭明轩的内心充满了焦虑,这焦虑并不是蝶娘自身带给他的,而是他真切的心绪与感叹。 蝶娘虽是孤儿,也有幸被收养在了‘锦’地,但也注定了她的不平凡,而这不平凡,或许起初还是会有些憧憬、骄傲的。 因为从‘锦’地走出来的女子,都享受着天下第一门派的荣耀,虽然她们隶属于素海棠,但她们也从小便知道自己的宿命。 可,她们还是全力以赴着自己的使命,从未停歇,且一代接着一代。 但,她们也有可悲的地方,从片面上来讲,她们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或许,她们也要倾尽一生去守护着某个‘灭影门’的据点,从始至终,不得指令,不可调离。 如今,素海棠已逝,她们不仅不知,那些还未走出‘锦’地的女子却依然翘首以盼着使命的召唤,甚至连冷溶月接管了素海棠身前的一切都不曾知晓。 她们娇艳动人,比那路边的野花还要芳香,还要夺目,但是她们又是那般的无奈,终其一生,不得选择所爱。 也许,她们是可以选择情爱的,但是在忠心面前,情爱是完全可以舍去的。 这世间如此的公平,又是如此的不公平,‘锦’地护下了她们的生命,而她们则是用一生来回报‘锦’地的栽培。 当,郭明轩的身姿再次显现在房阁之巅时,他已是紧紧的凝视着殇沫了,也许从蝶娘走后,他便已经将目光移落在了殇沫的身上,也或许他只是刚巧在孤月从新展露之时,看向了殇沫。 殇沫,仰望漆夜的脖颈刚刚收回,便察觉到了师父郭明轩那双甚是有神的双眸,他对着郭明轩嘻嘻一笑,道:“师父,方才,天忽然黑了下来,我连动都不敢动了,嘿嘿。” 郭明轩迟疑了一会儿,双眸随着眼帘一同落下,他沉声道:“殇沫,若你以后再见到冷溶月,便告诉她,‘锦’地可以连男孤一同收养,这样才能将‘锦’地壮大,形成万事永驻的传承。” 殇沫,皱眉思索了片刻,道:“师父,是要我告诉她吗?” “对。” “那师父为何不自己亲自告诉她呢?” “因为为师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且为师也并不打算停留在这凡尘太久,我想,我也是该回到‘天翱门’中了。” “啊,师父要回门?可是….为何偏偏是我要去告诉她呢?” “嗯,唯一已有回门之意。想来,日后你与冷溶月终会相互纠缠的,这也许就是你与她的命数吧。” “纠缠…..”殇沫打了个冷颤,双目一翻,道:“师父的意思是,我真有可能娶了她?” “是,你最终一定会娶她的,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她对我很重要,视为亲人一般,你要好生待她,她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不是,师父。你是不是糊涂了?我真的要娶冰弦的,就是‘秋思阁’的那个冰弦….” 郭明轩右臂一抬,打断了殇沫的言语。 殇沫见状,快速地闭上了嘴,他不知道师父郭明轩为何要打断他的言语,但是他是绝对尊重师父郭明轩的,所以他也只能闭口不言,默默地傻愣着。 “行了,殇沫。你快点下去搬来美酒吧,我这酒坛是真的已经空了,就连一滴也不剩了。”郭明轩单手倾覆着酒坛,道。 “哦。好的,师父,我这就去….” “殇沫,切记下我方才的话….” “是…我知道了师父...” 随着殇沫的离开,郭明轩缓缓的望向悬空皎月,眼中充满了情愫,他自语喃喃道:“微叶澜依,水波伴侧,离枝犹伤始感娇。霜来雨去一春秋,落罢还了笑看好。” “敞室冷纸,赞颂迎喝,皎月拂面成独照。昼夜冷暖和谁道?似我非我缁尘老。” 随后,他忽然站起,挥出戟指剑气,直冲星空,他的衣袍也随着他这一戟指而飘逸摆动,“规身塑体凄迷,百师授,又得苍琼畅意道施。百丈冰,指尖破,谁与敌?常胜尤惧独处无眠思。” 他顺势抬腿跃起,展直手臂当空一挥,一道月牙光影纵横万里,“心有杀伐善不欺,逢恶必毁其心志。若水浮华三千路,忘怀哪家或可栖。” 随后,他轻盈落下。这时,殇沫已经将一坛未开封的美酒向他掷来,他接过酒坛,右脚尖点起,一个旋转,那酒坛的封口便被掀了开来,他摇晃未稳,又后仰倾斜而下,将整个酒坛举过头顶,美酒迎面泄下。 只见他的喉结不停的一上一下着,直到再无酒水滴落为止,“雨归尘,木守林,炊烟袅袅樵夫门,生怕负了热粥恩。” “智中谋,环中环,思来虑去身心沉,只凭旧物忆生辰。” 郭明轩的身姿,好似天外飞仙一般,展现的淋淋尽致,站在一旁的殇沫居然看傻了眼,随着郭明轩‘呵呵呵’的朗笑后,殇沫的脸上也逐渐露出了微笑,“师父,方才的词,有题目吗?” 郭明轩醉眼飘忽,极其懒散的沉声道:“君非君,忘却尘。” …………………………… 翌日,清晨。 应天府的故府阁院中,冷溶月在床榻之上伸了个懒腰后,微微一笑,她知道崭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崭新的一天,也将会是她迎来这世间最大的权势的开端。 她并不向往自己有多么厉害,她也并不羡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她要的其实很简单,或许简单到,说出来无人敢信,那就是希望这世间充满爱与阳光,不再有血光杀戮。 而她愿意接下这故府‘灭影门’千金的重担,也只是为了守护这份简单的期望。 想到这里,她蹬上了靴子,缓缓地来到了门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是盈盈一笑。 ‘海棠依旧阁’正中的一扇门窗被缓缓推开,展现在冷溶月眼前的,则是满地的海棠花瓣,尽管已经遍地重叠,但海棠枝头上仍绽放着无数的花蕾,这就是生命的力量,也是周元复始的展现。 她的身姿映嵌在阁楼之中,也犹如圣莲绽放,明艳且光亮。 她欲转身走出闺房,双眸移转间却好似闪过了一个身影,这身影很熟悉,正如郭明轩的。 只是她有些不解,阁外的郭明轩是整夜未曾离去,还是又早早的来到了这里。 她并没有再回过头去,与郭明轩对望,而是分花拂柳的直接下了楼阁,甚是淡然的对着郭明轩言了一声:“早。” “早,昨夜修习‘御风术’,耽搁了那么久,你今晨居然没有贪睡,也算难得。”郭明轩笑了笑,道。 “海棠花雨,早已沾染上了地上的尘土,溶月又怎敢贪睡呢?” “花海醉人,可惜没酒。” “公子,好心情。”冷溶月转身回到阁中,不一会儿,便手持酒壶,又走了出来,“公子,既然有如此雅兴,那溶月就陪公子饮上一杯,如何?” “可惜,你只拿了酒,还只是一壶酒,且是没有酒杯相伴的酒。”郭明轩接过酒壶,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若想饮得痛快,自该如公子这般畅然,又何需酒杯相伴呢?” “可是,你却无法与我对饮了。”郭明轩低头擦了擦嘴角的酒水。 “呵,若这一壶酒,能让公子尽兴的话,公子全部饮下,又当如何?”冷溶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淡淡的笑了。 “我的确是尽兴了,可你呢?”郭明轩,侧脸问道。 “我尽兴与否其实不重要。‘灭影门’在江湖中的地位,我想公子应该是知道的,所以溶月也愿意将这‘闻风丧胆’的江湖第一势力,接管在自己的手中。公子一早便来这‘海棠如旧阁’前等候溶月,溶月已感激不尽了。”冷溶月,接回郭明轩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壶,道。 郭明轩捋了捋鬓角的丝发,暗想:冷溶月既然直截了当的把话说明,确切的言出她要接管‘灭影门’,那自然是离不开江湖的纷扰了。可,他这个做父亲的能做些什么呢?用‘天翱门’门主的身份,与‘灭影门’结为盟好吗?还是守在冷溶月的身边,为他这个女儿去冲锋陷阵呢? “公子,为何不说话了?莫非是我这一壶酒太过于醇厚?”冷溶月不想与眼前的郭明轩将这交谈的场面给冷掉,她心里也认可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虽然她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适应,喊出该有的称呼,但是她的内心却是十分欢喜的,只因她毕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且还有一位尚在人间的父亲,正完好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我知有一处地方,高台楼阁、千里竹海、白玉雕桥,更胜那人间仙境,且其中还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天岚观微阁’,里面存着玲珑绸缎,美酒无数,不知溶月是否愿与我同去,饮个畅快?”郭明轩望着冷溶月嘴角的一抹亲切的笑意,道。 “莫不是公子的‘天翱门’?” “正是,也是你母亲素海棠亲手建造的‘天翱门’,那里也是你的家。溶月可愿意去?”郭明轩望着冷溶月,又重复的问道。 “若我去了,那‘天岚观微阁’的存酒,可就要空了,你可别看溶月只是金钗之年,小瞧了溶月啊,溶月的酒量乃是海量,哈哈。”冷溶月,喜笑颜开。 “空了又何妨?只要溶月肯去便好。”郭明轩依旧风度翩翩,道。 “那公子的存酒可有数目?”冷溶月凑近郭明轩,将手中的酒壶高高举起,持续摇晃着,略显调皮,紧接着又道:“少了,我可不去。” 郭明轩顺势将双手放在冷溶月的肩头,冷溶月只感身子猛然一颤,顿时花容失色,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宇,郭明轩紧紧凝视着她,“存酒可供你饮用一辈子。” 冷溶月不敢再吱出声来,她缓缓闭上眼,让心中的苦涩,尽情的在心头翻滚着。 此时,那‘海棠如旧阁’中,突然窜出一人,只见她平举木盆,衣袖捋过肘间,露出纤纤如玉的手臂,一脸惊慌。 可,即使是惊慌下的容颜,也足以将不远处的海棠花海媲美下去,只听她口中不断喝着,“溶月小姐,溶月小姐….” 冷溶月猛然睁眼,顺势摆脱掉了郭明轩搭落在她肩头的双手,疾步向那一人跑动了几下,“姗姗,我在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没事,没事,我只是一醒来,便找不到你了。”窜出‘海棠如旧阁’的那人,正是与冷溶月昨夜才相识的楚姗姗,心地善良的楚姗姗内心极其感恩冷溶月的真诚相待,欲想打来清水,让冷溶月擦洗下带着睡意的脸,可当她敲门时才知道,冷溶月早已不在了房中,便慌促得寻找了起来。 “你这手中的木盘…..这木盘中的清水,难道是为了我而打的吗?”冷溶月望了望楚姗姗手中的木盆,喃喃道。 “是啊,我本想给你送到房中的。”楚姗姗,低声道。 “哈哈,谢谢你姗姗,你我姐妹相待,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的,就算要做,也不是你要做的,你的身份与我是对等的。你想啊,即使我们不是姐妹,我传你武艺,你替我接管将要建造的‘绣芙蓉’酒楼,这也是对等的交易啊。”冷溶月,弓腿一礼,莞尔一笑,道。 “我知溶月的意思,可是…..”面对诚意满满的冷溶月,楚姗姗愁眉不展,道。 “没有什么可是的,姗姗你只是还未习惯,等你我之间习惯了之后,也便能更加知心的相处了。慢慢来,姗姗,日子很长,我们都不着急,不是吗?”冷溶月,又笑道。 “嗯嗯,我们都不着急。”楚姗姗,微笑道。 ……………………….. “报~报~禀报大小姐,夫人请大小姐到正厅一叙,有要事相商。”一护卫直奔而来,半跪在冷溶月的身前,大声道。 “好,回禀夫人,溶月换身衣裳,便就过去。”冷溶月迎起护卫,道。 “走吧,姗姗,我们一同进去,你帮我画眉如何?”冷溶月回眸一笑,对着楚姗姗,道。 “嗯,好。”楚姗姗,点头道。 冷溶月挽起楚姗姗的臂膀,转向郭明轩,向郭明轩俯身一礼,“公子,溶月有溶月该去办的事情,这十多年来,尊荣一直伴随着冷溶月,而这份尊荣也有它的使命与责任。至于,公子在‘天岚观微阁’中存放的美酒,溶月日后定会前去品尝品尝的……那….溶月,先行告退。” “不需要我帮你吗?”郭明轩伸出手臂,以做挽留之态,急促道。 “不需要….哈哈,公子也有公子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不是吗?”冷溶月嫣然一笑,道。 “好,若有事…..” 郭明轩尚未言出,冷溶月又是沾花一笑,抢言道:“若有事,找你和殇沫,溶月懂得。” “好……”郭明轩凝视着冷溶月,勉强一笑,道。 …………………………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三九章 是她吗?(十三) 阁楼寒,院落凄,晨阳婉照。 郭明轩的孤身斜影烙在遍地的海棠花瓣上,他已经在原地站了许久了,从冷溶月与楚姗姗进入‘海棠依旧阁’中,再到换上尊荣装扮后的冷溶月再次走出来,去往故府的正厅议事的这段时间,郭明轩都这般站着。 他的心仿佛被挖空了一般,他想到过无助的样子,也尝试过无奈的失落,可这次却比之前更加无助、无奈。 他的心头占据着满满的情愫,可就算冷溶月是他的女儿,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思量,更有她自己的进退尺度与期待承担。 也许,她的确小了些,但是恰巧也是因为小了些,才能不惧怕失败,也能有更多的奋力一击的可能。 她可以失败上万次,只要最后能懂得如何赢就好,只因她的确小了些,也的确将要担下连郭明轩都没把握能够做好的事情。 想到这里,郭明轩脸上露出了微笑,这微笑是欣慰且真切的。 不管如何,冷溶月都是他的女儿,哪怕冷溶月受尽了伤痛,哪怕是头破血流、伤痕累累,还是成为了江湖公敌、邪派魔女,都是无所谓的,只因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为其收场、揽下。 突然之间,郭明轩顿感心头一触,他居然忘掉了一早守护女儿冷溶月醒来后,要告诉她的事情。 他微微皱了下眉,苦笑连连的喃喃道:“我这女儿着实迷人,连我这个做父亲的见到她后,都能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呵呵,看来以后殇沫有得受了….” 话落,郭明轩又连连摇着头,逐渐露出了心悦的微笑。 ……………………. 清晨的故府格外忙碌,侍女结队穿行在走廊、石道之间,院内也拥满了人,吵吵嚷嚷着。 府内的侍卫虽在全力阻拦着欲冲进正厅的人群,但却显得有些有心无力,而这种无力,也完全映射在了正厅两侧还未熄灭的椭圆形木条灯笼上,悬空的灯笼里,蜡烛已经快燃到了底座,但仍是无人为津,被所有人遗忘着。 “夫人,如今门主不在,这偌大的‘灭影门’岂能终日无主啊?”说话的这人,虽言语沉稳,却是一位极其年轻的男子,这男子不胖不瘦,身板笔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甚是有神,眉宇间更是英气逼人,透着十足的大丈夫的气息。 “顾微云,你在灭影门‘四林将’中,虽然排行最末,但在门中的威望却是极高的,你这言外之意,是想自己当了这‘灭影门’的门主不成?”念顺夫人,不屑的看了顾微云一眼,瞪视道。 “微云,不敢。只是夫人,故门主这一离去,‘灭影门’岂不是要乱了套?门中的杀手各个冷傲,不服管教,故门主在的时候,还能震慑一二。如今,我怕是要出大篓子了。”故微云,俯首道。 “老身倒是奇怪了,故门主消失的消息是谁传扬出去的?紧紧过了一夜,便能搞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恐怕想让‘灭影门’乱了套的人,不止是那些将本门视做死敌的门外人吧?”念顺夫人对着故微云,冷笑道。 “夫人,微云绝无私心,一切都是为了‘灭影门’好啊,想我‘灭影门’树敌无数,多年来招到不少人的忌恨。微云料定,不出几日,定有人寻上门来挑衅。” “不用别人挑衅,如今,你们已经在以下犯上了!” “夫人…..你….你如何就不能好好的听微云一言呢?哎….” 念顺夫人没有再理会故微云,而是将双眸瞥向了‘十二地煞’中的鬼煞身上,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想来,门主失踪的消息是你们‘十二地煞’所为吧?我说昨夜,为何进入‘问天赌坊’的内室中后,便不见了你们的踪影。想必,那神秘黑影人出现之时,你们‘十二地煞’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偷看着吧?” 鬼煞闻言,惊慌站起,满脸堆笑,道:“别误会,夫人。昨夜,我们兄弟的确在一旁看着故门主被那神秘黑影人都带走了,且故门主还被那郭明轩打成了重伤,但是我们‘十二地煞’也是忠心一片啊。夫人,纸是包不住火的,故门主的实情,早日让门中的弟兄门知道,也是件好事啊,我们也能防范于未然,免得到了被人欺负上门的一刻,再突然宣布,那‘灭影门’岂不危矣?” 念顺夫人闻言,又是一‘哼’,“鬼煞,你承认你们‘十二地煞’昨夜就在当场,你居然敢承认?既然你们在当场,为何不出手相助?不但不出手相助,你们还这般私下议论门主的事情,且散布消息,你们这等做派,‘灭影门’已经危矣了!” 念顺夫人接连的言语,鬼煞已感眼前的念顺夫人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心中瞬间升起了恐惧之意。 虽然,故遗名失踪,下落不明,但这念顺夫人乃是‘灭影门’联通朝廷大内的重要一人,且权力甚高,就连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都要对她忌惮上三分,不止如此,这念顺夫人还私养了众多死侍,各个对她忠心不二,视死如归。 鬼煞只得呆呆苦笑,摇头摆手向念顺夫人赔着不是,默默得又坐了下来,小声喃喃着:“故门主出手与郭明轩打斗,我等出手,岂不是会让故门主认为,我们一定是觉得他会输给那郭明轩,我们才出手相助的…..再者,我等也不敢打断故门主与郭明轩的比斗啊….” 念顺夫人闻言,狠狠的瞪了鬼煞一眼,而鬼煞对她连连带着笑意示弱,她也便不想与那鬼煞言些什么了,她的目光又瞅向了端坐,细品茶茗的天煞,道:“天煞,你是‘十二地煞’中的老大,你可有什么话说?” “夫人高看我们‘十二地煞’了,我等兄弟多年来,均靠着‘灭影门’收留,才有得一栖息之地,留命至今的。‘灭影门’对我等而言,恩同再造,如家一般,不管‘灭影门’到了哪种地步,或是夫人有任何指令,我等兄弟绝无二话。”天煞缓缓站起,对着念顺夫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后,又道:“夫人若不相信我等兄弟,大可现在就要了我们‘十二地煞’的性命去,以夫人的武功,我等兄弟也绝不是您的对手。” 念顺夫人淡淡一笑,道:“天煞,你言重了。我只是想听一下你的想法,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不会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刻的。” 念顺夫人言后,环视了一圈,见大厅之中,再无人开口,便婉转一笑,柔声道:“溶月乃是我‘灭影门’的大小姐,又是‘秋思阁’的宫主,虽她不是我与故遗名亲生,但我与故遗名都将她视为亲生女儿一般对待,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我有个想法….” “且慢,夫人的想法,莫不是让溶月小姐接管‘灭影门’吧?”念顺夫人话未说完,便被那顾长纶给硬生生的打断了。 顾长纶做为‘灭影门’‘四林将’之首,其地位仅次于故遗名与冷溶月,且此人工于心计,算无遗策,还相貌俊朗,风姿卓越。 他的面如银盘,眉清目秀,身材高挑,是那种让任何女子一见,都会生出好感的男子,且在他浅笑之时,脸上展露出的酒窝,更是任何女子都无法抗拒的。 他一语言出,不仅不慌不忙,且不畏不亢,稳稳地坐在偏侧第一把靠椅上,手中不断的摩擦着杯盏,甚是冷峻。 这时,大厅之外,也引起了骚乱,吵杂声不断,众人好似与那顾长纶,早就串通好了一般,你一语我一言了起来。 “溶….溶月小姐,要做我们‘灭影门’的门主….” “这….这怎么可能,虽然溶月小姐是最佳人选,门中的弟兄也皆得到过她的恩威,可是…可是,溶月小姐,毕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啊….” “这根本不可能,‘灭影门’乃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威慑江湖这么多年,谁人不敬,谁人不惧呢?若让个女子做了门主,且是个女娃,那我等门人,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于江湖啊?” “噢?看来,你对溶月小姐的意见很大啊?怎么,瞧不上她吗?” “不敢,不敢。我也只是就事论事,根本没有对溶月小姐有什么不敬之处。众位可以试想一下,尽管我们知道溶月小姐有千好万好,可外人却不知啊,那外人只能知道我们‘灭影门’的门主之位,由一个女娃给做去了呀!” “哎,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想我‘灭影门’纵横天下,见神杀神,见佛杀佛,逍遥畅快,怎就…怎就到了如此的地步啊。” “我看,不如让‘四林将’之首的‘顾长纶’做门主,那‘顾长纶’绝对可以支撑起‘灭影门’的。” “对!‘顾长纶’~” “嗯!‘顾长纶’可以。” “我复议。” “我也同意。” “哎,想来,也只能先如此了~” 一时,大厅之外,众人也逐渐喃喃着‘顾长纶’的名字,随后,也便形成了一片统一的喝声:“‘顾长纶’~‘顾长纶’~‘顾长纶’~” 端坐在正厅正中央的冷溶月,已经半晌没有说话了,她并不是不知该如何去开口,而是她在等,在等一个结果。 只因,她来到这正厅的那一刻,念顺夫人就已经与正厅两侧的众位‘灭影门’头目,争论到了耳红面赤的地步了。 有念顺夫人在,自然是可以独挡一面的,虽然是一个妇人舌斗众多七尺男儿,但也是足够的了。 如今,正厅地位仅次于冷溶月的顾长纶,不但一言否定了念顺夫人的决定,且还被厅外的门人一阵叫好,这局势显然是有些不利的。 冷溶月望了望念顺夫人,心头突然一酸,感触着从小将自己养大,且视为其性命的母亲,如此坚决的拥护她,反倒受着众人的反对,这根本不是念顺夫人该承受的,她也没理由去承受。 念顺夫人不可能做‘灭影门’的门主,这是门中上上下下不言的秘密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与朝廷有沾惹的人,是绝不可能插手到江湖中事里面的。 即使,朝廷要插手,也只能扶持一个可以控制的傀儡罢了,绝不会直接参与其中的。 冷溶月心里明白,做为母亲的念顺夫人,此时此刻已经竭尽全力了,她能做得也只是这么多了,而她又图些什么呢? 郭明轩昨夜已经明确的告之冷溶月,她是郭明轩亲生女儿的身份,是念顺夫人与故遗名亲口言出的。如今,念顺夫人不但没有心结,没有一丝惧怕冷溶月会离开她,跟着郭明轩远走高飞,还依旧如此的力挺着一个外人…对,外人,她冷溶月确切的来说,的确是个外人…. 若,冷溶月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就罢了,可如今她知道了,再看看念顺夫人仍在不死不休的怒瞪着众人的神情,冷溶月再也忍受不住了,她终于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顾长纶,你虽是门中的‘四林将’之首,但是你与念顺夫人说话之前,也是要先行礼的,不是吗?” 顾长纶吃惊得望向冷溶月,平日舌如巧簧的他,居然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而正厅外的众人,随着冷溶月的站起,竟然也变得一片安静,或者可以说是沉静,不但沉静,且都将双眸落在了冷溶月的身上,生怕错过了些什么。 “怎么?不敢说话了?我现在就可以用蔑视门主夫人的罪名来处死你,你信吗?”冷溶月见顾长纶不言,又森然道。 顾长纶闻言,缓缓的站起,对着念顺夫人躬身一礼,“长纶,方才有些无礼,还请夫人恕罪。另外,长纶只是一个将才,绝不是一个帅才,长纶也绝无想要争做‘灭影门’门主之意。” 顾长纶之所以有此一举,是因为他深知冷溶月的手段与聪明。 他又怎么可能不知呢?想那冷溶月回到‘灭影门’也有几年了,故遗名召集百家之长,轮番教授于冷溶月,就算是他顾长纶也曾教过冷溶月兵法、谋略。 起初,的确是教,但最后冷溶月也便不再找他了,因为他这个‘师傅’,实在有些不称职,短短数月之间,便在冷溶月面前败得一塌涂地,再如颜面与冷溶月谈论什么兵法、谋略了。 除此之外,冷溶月的功法,更是可以与故遗名一较高下的,又怎能是他一个‘四林将’之首,可以比拟的呢? “长纶,无需这般,我虽是一个妇道人家,但也是懂得大体的,但我始终觉得,由溶月接管‘灭影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念顺夫人带着笑意,扶起了顾长纶,目光又扫落在众人身上,高声道。 冷溶月在正厅中甚是端庄得走了几步,见众人沉默一片,鸦雀无声,便又道:“溶月的确小了些,但溶月是否能接下这门主的位子,想必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秋思阁’我接得,这‘灭影门’我也必能接得!至于,‘灭影门’之外的人如何评论我,如何评价‘灭影门’,这根本不重要。他们想取笑就让他们去尽情的取笑,但是无论是谁,都要为他曾经的取笑,付出代价,这代价就是死!你们尊称我大小姐多年,且都是我冷溶月的手下,你们应该知道,‘灭影门’的稳定才是当务之急,而不是争论女子不女子的事情,也不是争论谁来做这个门主的时候。想那顾长纶若做了门主,我‘秋思阁’的门阁中人,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了结了他!试问,你们谁有能力与我的‘秋思阁’对抗?所以,并不是我冷溶月非要做‘灭影门’的门主,我只是为了报答故门主与念顺夫人的养育之恩,再造之德!”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四十章 是她吗?(十四) 内耗是最可怕的。 往往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其实,大多忽略了内耗的本质。 耗掉最信任、张口即来的信任。 就等于耗掉了所有的退路。 当轻描淡写的语气诉说着不在乎、无所谓时,已经决定了退路早已崩塌。 每一场选择,都会留下美丽的风景,但,并不是每一场风景都能有好的归宿。 正如,此刻冷溶月的一片豪言壮语后,依旧迎来的是无言的寂静。 或许,是众人怕了冷溶月手中‘秋思阁’的势力;也或许是,冷溶月感人肺腑的一番言论,让人无法反驳;更多的则是无奈至极,的确没有再合适的人选了。 但,无论是哪一种,众人心中依旧肯定着冷溶月的实力,却又在意着她只是一个金钗之年的少女的事实。 应天府中故府的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过了好大一会儿,灭影门‘四林将’中排行老二的顾暖雨,左右顾盼了一下后,喃喃道:“不然,就先由溶月小姐担任门主吧。” 一向话很少的顾暖雨,却是‘四林将’中武功最高的,他没有固定的武器,也可以说在他手中什么物件,都可以当做武器,而他也是那一种一眼望去,便能深深烙刻在别人心中的人,只是他天生一头青丝,与全黑头发的常人本就有些与众不同。 除此之外,他的身材与样貌则是无法用言语可以表述的,每当有人问及到他的相貌时,总是让众多女子陷入一片沉思,让男子略显无奈的言道:他无可挑剔,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若,这世间郭明轩是最接近神的人,那这顾暖雨则是如仙一般的人物,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妻儿,神秘且又深不可测。 只因,他只要出手,任何人都躲不过。至少,目前见到他出手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我在想一个假设,是否能找到一个与故门主相貌接近或相似的一个人出来,我是说,找个替身,实际门主之选还是溶月小姐。”又开口说话之人,则是灭影门‘四林将’中排行老三的顾遥峰,虽说此人名中有‘遥峰’二字,看似雄伟、大气,但此人却是一副温儒尔雅的样子,他也的确满腹经纶,无所不知,可他的心智却犹如一个孩童般纯净,他的言语总是那般的无害,但又总能言出一些别人不敢言的话来。 冷溶月望了一眼面如白雪的顾遥峰,顾遥峰察觉到她的目光后,甚至恭敬得向她作了一个揖,随后,打开了随身的扇子,很自然的摆动着。 “遥峰哥哥,你造出了那么多的木头人,难道就没造出来一个假的故门主出来?”冷溶月这一言是笑靥着说的,而她以哥哥来称呼顾遥峰也是一种习惯之举。 在这故府灭影门中,若言冷溶月与谁最亲近,那非这顾遥峰莫属了,与他谈话,不但可以毫无顾忌,想说什么便能说什么之外,他还有独到的美白肌肤的方子,而这方子又是万千少女所喜爱的。 顾遥峰又是一礼,淡笑道:“我起初是有这想法的,但是始终没有找到一副好的皮囊,若用真人的皮囊的话,会有些下不手要去无端杀害一个与故门主皮肤相似的人,所以也就作罢了。” 冷溶月,笑道:“遥峰哥哥,真有这想法啊,哈哈哈。” 顾遥峰也笑了,“是有的。不但有,我还想造出一个假的溶月妹妹来呢,哈哈哈。” 冷溶月,诧异道:“噢?你造一个假的我,出来作甚?” 顾遥峰淡淡一笑,双眸中满是不舍得望着冷溶月,“溶月妹妹身为女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若遥峰哥哥日后见不到你了,也好有个如妹妹一般的木头人与我作伴啊。” 冷溶月心头一酸,动容道:“遥峰哥哥,就算溶月日后嫁人了,你也可以经常去看望我的啊,再不然你和溶月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啊。” 顾遥峰,苦笑了一下,道:“诗经有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虽在水一方之间,也隔岸可见,但是中间终究隔着一条河,而这条河便是永远越不过去的一道河。你嫁人后,一切我都无权过问,甚至与你再如往日那般谈心都是种奢望。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出去了就如泼出去的水,无论结局好坏,都已覆水难收了。” 冷溶月闻言,沉静了片刻,随后满眼含泪,喃喃道:“遥峰哥哥…..你熟读伦理,是位真君子,却又天性纯良,其实,我日后的夫君,不见得不会接纳遥峰哥哥的存在的,而遥峰哥哥却介意了溶月会嫁与他人。” “不,遥峰不介意,遥峰从未曾介意过溶月妹妹会嫁与他人,只是遥峰不舍得溶月妹妹,也不想遥峰妹妹受得半份苦头。” “遥峰哥哥,书本乃死物,人为活物,书本虽教人,但也限制着人,困隘着人的举止与思想。其实,这世间一切都是活的,只要遥峰哥哥愿意,也只要遥峰哥哥能够遵从自己的内心,什么都是可以的。” 冷溶月言完,便传来了“嗯!嗯!”两声,发出这“嗯!嗯!”之声的顾暖雨,眉头微皱,手被拂在嘴边,默视着地板,他也在提示着顾遥峰当下与冷溶月谈论这些,是有些不是时候的。毕竟满堂宾客,厅外还站着众多门人,让所有人听着二人这般你情我浓的话语,也是不太好的。 “今日,议门主人选之事,我看就这么定了吧,由溶月小姐当选,都没什么意见吧?”顾暖雨缓缓站起,那不可一世的气质,折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甚是飘逸得来回走动着,众人虽没有再言出反对的话语来,但皆低着头,又些灰头丧气之意。 “哼,所谓灭影门,也不过如此,都是些世俗的凡人罢了。”正在这时,一人如神般落下,那身姿硬生生的压倒了顾暖雨的存在,顾暖雨与众人都将目光紧紧投向突入而来落在正厅门外的那人,又七嘴八舌了起来。 “他是谁?” “不知道啊….” “他居然敢独自闯入灭影门,真是胆大包天啊….” “是啊,可这人满头银发,甚至俊美,这人一出现,连那顾暖雨都不敢多言了。” “我好像见过他,他是郭明轩。” “郭明轩?‘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吗?听说他的武功远在故门主之上。” “是的,有一段时间了,这郭明轩深夜造访,与故门主在‘海棠如旧阁’打斗过,且招招都能压过故门主半分啊。”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们不知道的是,这郭明轩那次深夜造访离去后,故门主便立即口吐鲜血呢!” “啊?不会吧?我们门主可是天下第一啊。” “我听说,故门主之前因为救一个人,消耗掉了全身的真气…” “嘘~不可多言….” 突降之人,正是还未离开故府的郭明轩,他之所以还未离开故府,则是因为今晨在‘海棠如旧阁’的院中,并未言出要与冷溶月真正想要说出的话,他其实也早就来到了故府灭影门的正厅,只是他一直坐在正厅之巅,感受了暖阳的光照,同时也细细听着正厅里的一言一语,观察着正厅外门人的一举一动。 “阁下…..想必阁下,就是那‘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吧?”顾暖雨环顾了一下正厅在座的众人,只见‘十二地煞’见过突如其来的这人,脸上立马生起了惧怕之意,其中还有几人的手在赫赫发抖,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而冷溶月与念顺夫人也是一脸吃惊得望着来人,也没有丝毫要言些什么的举动。顾暖雨是决不允许有人挑衅‘灭影门’的,即使他知道郭明轩的厉害,也确定此人必是郭明轩无疑,但他还是迎了上去,开了口。 “我正是郭明轩。”郭明轩淡淡一笑,大步跨入了正厅之中,而他并未曾看那顾暖雨一眼,而是从落下的那一刻,双眸都紧紧锁在了冷溶月的身上。 “阁下…..阁下忽然造访,可有什么事情吗?”顾暖雨还未询问出口,便看到郭明轩犹如进入自家家门一般,就那样甚至随意的从他身边走过,他有些赫然,更有一种好似被硬生生的侮辱了一番一样。 “唰~”的一声,顾暖雨出手了,但他出手极快,没人知道他出手的这一下,到底是使用了什么武功,还是掷出了什么兵器,反而背对着他的郭明轩,微抬的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住了一两碎银。 “你….你居然用左手接?”顾暖雨,诧异道。 “看来,你的银子很多,但你的银子又很危险,若是别人,恐怕已经葬身在了你这一两碎银之下了,不是吗?”郭明轩,缓缓言出着,他依旧凝视着冷溶月,也依旧不去正眼看那顾暖雨一下。 “你……….”顾暖雨喃喃着,脸上已然露出了惊悚,他竟如孩子般,瞠目结舌的注视着郭明轩的背后,一动也不动了。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此次前来有何意,但你一直看着溶月妹妹,若你想伤害溶月妹妹的话,除非我死。”顾遥峰展开双臂,疾步挡在了冷溶月的面前,对着郭明轩咬牙,坚毅道。 “你叫顾遥峰?刚刚我坐在正厅房顶已经听到了你与溶月的谈话,谢谢你对溶月这般呵护。”郭明轩微微一笑,道。 “什么?你一直在正厅房顶吗?”顾遥峰,迟疑着沉吟道。 “是的,我一直在。”郭明轩,道。 “你…..你在房顶,居然我们在场的居然没有一人能够察觉….你不是人…..你究竟要来做什么?”顾遥峰,颤声道。 “我并不想做什么。”郭明轩伸出右臂,轻盈一挥,挡在那冷溶月身前的顾遥峰便被拨了出去,而这一拨,根本没有触碰到顾遥峰的身体,甚至只是郭明轩的随意一举,罢了。 “我忘了今日找你要说的事情了,能不能借我点人,还要找来大量的冰块,我要带一个人回‘天翱门’。”郭明轩又一次直对着冷溶月,这次他极其柔和的,开了口。 “公子一早来找溶月,原来是为了此事。”冷溶月弓腿一礼,缓缓道。 “是的,要带回‘天翱门’的这人,对我十分重要,不得有半点闪失。”郭明轩,沉声道。 “溶月明白,你要带回她的尸身,对吗?”冷溶月有些苦涩的低头道。 “是的,溶月都知道了。”郭明轩,道。 “溶月知道,不管是不是她,溶月都会鼎力协助公子的,无论何时何事。”冷溶月,眼中含泪,抬起头来,道。 “我知,所以我便来找了溶月。”郭明轩,迟疑道。 郭明轩又凝视了冷溶月良久,二人也没有再言些其他。 随后,郭明轩站在正厅的正中央,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灭影门’的众人,道:“我叫郭明轩,想必大家都知道,我是‘天翱门’的门主,但大家可能不知道我与你们‘灭影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郭明轩环顾了一下众人,而这众人中,各个都有着不同的神情,有的对他咬牙切齿,有的呆愣着看着他,也有的对他充满了崇拜之意。 他笑了笑,缓缓抬起右臂,手掌微开,五指指尖指向正厅顶端,又道:“我是这‘灭影门’的女婿,柳若锦是故遗名的女儿,而我是柳若锦的夫君,故门主也曾邀过我,留在故府‘灭影门’,但是我回绝了,因为我有我的守护,我亦有我的活法。” 郭明轩顿了顿,垂下手臂,接着道:“我今日前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件事的,那就是冷溶月是我与‘玉面公子’素海棠的女儿,我知道你们一定很不解,为什么我是柳若锦的夫君,却又和素海棠有了女儿,但是我不需要向你们解释什么。我要说的就是,冷溶月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我最珍贵的人,而我并不想带走她,也不想左右她什么,她有她的坚持与守护,她亦有她的活法,正如我当初不愿留在‘灭影门’一般。” 郭明轩低头,沉思了片刻,又突然霸气十足的喝道:“从今日起,‘天翱门’与‘灭影门’结为秦晋之好,只要有冷溶月在的一天,‘天翱门’与‘灭影门’就是兄弟盟好,齐心协力,永不背叛。冷溶月,可能在你们眼中只是一个黄毛丫头,就算她不是黄毛丫头,也终究是一个女子!那有我这个父亲在,她在你们眼中还是黄毛丫头吗?你们还在意她女子的身份吗?溶月的任何决定都是我郭明轩愿意用生命去扞卫的;溶月的生命也是我不惜一切代价要去守护的…”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四一章 是她吗?(十五) 一个男人的担当,通常是从出现了想要保护的人,才能展现出来的。 一个男人的责任感,通常也是从出现了想要守护的人,才能体现的。 也许,郭明轩并没有体会过,何为担当? 因为,在柳若锦出家的过程中,他选择得更多的是默认与远离。 也许,郭明轩从未有过责任感。 只因,郭府兴衰,他将其看淡,柳若锦常伴青灯古佛,他也只当做是对方的选择。 柳韵锦,虽是郭明轩的女儿,但实际上是被柳若锦硬塞到他手上的,他虽常伴柳韵锦方寸之间,但他好似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感觉,为了不让这种感受延续,他逃避的选择了不与柳韵锦过多接近。 ‘天翱门’的确很大,可再大,也阻碍不了同一个屋檐下的依恋,而郭明轩之前不愿多见柳韵锦的原因,也仅仅只是柳韵锦长得太像其母柳若锦了… 而当下,郭明轩却霸气凌然的站了出来,在他自己的女儿冷溶月遭受质疑与不信任的情况下,站了出来。 也许,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一个父亲的责任,一个男人的担当。 “念顺夫人,劳烦你将灭影刀取来。”郭明轩侧脸对着念顺夫人,缓言道。 念顺夫人顿了一下,对于郭明轩的突然出现,她早已心绪不宁了起来,她的确怕失去冷溶月。 如今,故遗名不在,若冷溶月再离去,那她真的就成为孤家寡人了,甚至连个说心事的人都没了。 她回想着郭明轩刚刚的一席话,这一席话很明确,也很有力度。 明确的表明:郭明轩尊重冷溶月的选择与生活;有力度的是:郭明轩的确是冷溶月的父亲,也的确是江湖鹊起的‘天翱门’门主,且在全力以赴的与念顺夫人达成着同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冷溶月接管下‘灭影门’。 “好,我这便去取。”念顺夫人想到此处,稍稍平复些许心境,缓缓道。 可,她刚走了几步,突然便心头一触,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郭明轩,暗想:灭影刀不是已经被那神秘黑影人,连同故遗名一同带走了吗?当时,郭明轩不但在场,也是亲眼所见啊,这郭明轩莫非是忘了?为何还要让我去取灭影刀呢? 念顺夫人没有直接去质问郭明轩为何如此行事,仍是缓步走进了内房,她四下张望,顿时紧张不已,在房中来回走动着。 她很清楚灭影刀是何物,她也明白就算是仿照,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可能去仿造出一把完全相同的假刀来的,可这该怎么办呢?她左顾右盼,难为的思量着。 “既然,郭门主都如此说了,我想就没必要再取什么灭影刀了吧?毕竟,溶月小姐也不会什么刀法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正厅之中,‘十二地煞’的天煞,突然开口道。 天煞的开口是在郭明轩预料之中的,只因无论是之前郭明轩在正厅之巅听到的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好,还是故遗名被带走的那晚‘十二地煞’的确莫名消失了的事实,他都是知道‘十二地煞’昨晚必定是在场,看着神秘黑影人的举动和一切的。 若,‘十二地煞’中无人来圆场,便会使得念顺夫人耽搁良久都拿不出灭影刀来,那自然会坏了冷溶月接管‘灭影门’的大事,若坏了此等大事,也就等于直接得罪了郭明轩与念顺夫人。 ‘十二地煞’也完全知道灭影刀其实并不在故府‘灭影门’中了,天煞的圆场虽然也是无奈之举,但他又不得不去配合,不去圆了这场。 “的确,灭影刀始终只是一把刀罢了。今日,既有郭门主这一番言语,早已胜过数把灭影刀了。”顾暖雨分望了下郭明轩与天煞,仿佛察觉到了些什么,他缓缓道。 “天翱镖局这几年的风头,已与‘灭影门’的名气不相上下了,而天翱镖局至今在江湖中还无人敢挑战,也因萧氏四兄弟足够可以应对所有,但这江湖之中,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天翱镖局的背后就是‘天翱门’。”顾长纶,沉声道。 “呵呵,那便不必再言些什么了!属下,顾遥峰拜见溶月门主!”顾遥峰大笑了两声,对着顾长纶与顾暖雨甩了下衣袖,好似觉得他两位哥哥,终究是不够爽快的,他便直接跪地,大声喝道。 一喝激起,顾长纶与顾暖雨也纷纷跪下,“长纶,暖雨,拜见门主!” “手下拜见门主~”‘十二地煞’与正厅外的门人见状,也慌忙的跪下,喝道。 顿时,故府‘灭影门’朗声一片,震耳欲聋,不绝于耳。 房内,百感交集的念顺夫人,瞪圆了双眼,细细得听着这回荡在耳尖的跪拜之声,她缓缓走到几步,小心翼翼的探头去窥视着正厅中的众人,心中缓缓舒展了一口气,暗想:溶月继承门主之事,终于尘埃落定的。既已是这番结局,我也便不用再走出去了。 “众位,众位~溶月的确年龄尚小,但既接下这门主之位,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众望。在场的众位皆比溶月年长,溶月也该尊称你们一声:哥哥、叔叔与伯伯的,也请你们日后多多扶持溶月,免得溶月出现任何不当之举啊。”冷溶月带着笑意,拱手道。 “好,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郭明轩侧脸注视着冷溶月,沉声道。 冷溶月望着郭明轩迟疑了一会儿,而这一会儿之间,郭明轩已大步向正厅之外走去。 就在这时,郭明轩的身后忽然传来一语,“请父亲走好,还望父亲多多保重,溶月日后定会多多去往‘天翱门’去陪伴父亲的。” 郭明轩驻足一怔,内心顿时颤抖不断,热血沸腾,但即便是如此,郭明轩也没有直接回过头来,只是默默一笑,决然地离去了。 冷溶月这一声‘父亲’,郭明轩自然晓得是何意的。他既然用‘父亲’的身份去帮助了冷溶月,说服了众人,还以‘天翱门’门主的身份与‘灭影门’结为盟好。 不管是要在‘灭影门’众人面前做做表面文章也好,还是冷溶月内心真切感激他也罢,这一声‘父亲’,则是冷溶月拜别他之时,最佳的称呼了。 ……………………………. 应天府,悦来客栈中,殇沫把玩着一双筷子,在手中转动着,拖着下巴的右肘已经有些酸软了。 醒来后,一直未曾见到师父郭明轩的殇沫,显得很是无聊与沮丧,但他并没有去寻找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无论到哪,师父郭明轩都会安然无恙的,若师父郭明轩回来,也只会直接回到这客栈中的。 “小爷,您在这儿,已经等了多时了,是在等那位银发男子吗?”悦来客栈的店小二,掂来一壶茶水,微笑的走来,道。 “是啊,可是有些人无论你等多久,他该不出现依然不会出现的。”殇沫接过茶壶,倒着茶水,喃喃道。 “小爷,莫急。想他的确是有要事要去办,小爷也不必这般为此伤神。”店小二,擦着旁侧的座椅板凳,缓缓道。 “我自然不急,只是有些无聊。对了,你们这应天府可有什么好玩、有趣的地方?”殇沫带着笑意,道。 “这里毕竟是京都,好玩有趣的地方自然也多,街头巷尾杂耍不断,正街上还有很多别处见不到的物件呢。夜间啊,那秦淮河畔更是令人陶醉啊。”店小二,顿了顿,又望了一眼殇沫,笑了笑,接着道:“不过,小爷夜间还是不要去秦淮河畔那里了,有些不太合适。” “怎就不合适呢?难道有危险不成?”殇沫,诧异道。 “危险倒是没有,只是小爷你这年龄…..小了点….”店小二,苦笑吧。 “噢?去秦淮河畔还要计算年龄吗?那什么样的年龄合适去呢?”殇沫,追问道。 “倒也不是要计算什么年龄,只是那里多半是成年男子去的地方…..嗯…声乐场所、声乐场所了….”店小二,笑着摇头道。 “声乐场所…..”殇沫迟疑着喃喃道。 “对啊,声乐场所,就是有声有乐的地方。”郭明轩跨入客栈,看了一眼殇沫,微微一笑,道。 “您老人家总算是知道回来了?”殇沫,打趣道。 “怎么?我这位老人家需要你这个做徒弟的来管着吗?”郭明轩带着笑意,道。 “我才懒得管你呢,走吧。”殇沫猛然站了起来,道。 “走?去哪?”郭明轩,道。 “先去街头转一转,然后晚上我们去秦淮河畔,听说秦淮河畔只有成年男子能去,你不就是成年男子吗?你带着我去就可以了。” “呵呵呵,若我真带你去了那秦淮河畔,第二天就能成为整个江湖一大饭后闲语了。” “怎么说?师父。” “嘿嘿,不可说。” “你到底说不说,你不说,我自己去便是了。” “你随便,殇沫大侠想去哪就去哪,去吧,去吧。” “师父你……”殇沫话未言出,他的余光便看到客栈外有一女子站立在外,这女子身材高挑,面若桃花,素雅明艳,正直勾勾的凝视着郭明轩的后背。 这时,殇沫也从没好气的神情,变成了满脸堆笑,他看着郭明轩,摇了摇头,又道:“哎,想必师父现在,就算你想陪殇沫去,也是去不了了,我先到街头随意走走吧,师父忙,师父先忙。” 郭明轩一愣,转身看去,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冷溶月的暗影女侍冷瞳,冷瞳对着郭明轩躬身一礼,“郭门主,接到小姐的指令,冷瞳已然派出暗之影去筹备大量的冰块了,冷瞳也任凭郭门主调遣。” 郭明轩向一方桌走去,坐了下来,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板凳,示意冷瞳坐下,“此次,其实是我的私事,没想到溶月将她身边最亲近的人给派来了。” 冷瞳缓缓坐下,正对着郭明轩,为郭明轩斟满了茶水,柔声道:“冷瞳一直随着溶月小姐,溶月小姐一接下‘灭影门’门主后,便找到了冷瞳,让冷瞳来客栈中找您了。” 郭明轩,呵呵笑道:“看来殇沫说得没错,我师徒二人的行踪,早在溶月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冷瞳,淡淡一笑,道:“郭门主难道忘了?这悦来客栈…..” “我自然没忘,这悦来客栈是暗影女侍所接管着的据点……当初我也仅凭一束木制海棠花来过几次。”郭明轩抢言,言出上半句后,下半句则带着些许苦涩之意了。 “郭门主,该放下的终究是要放下的,如今,溶月小姐更需要您的帮助啊。”冷瞳,道。 “溶月有溶月的行事方法,我自然会护着她,但我更想让殇沫替我守着她,而我想带着海棠回到‘天翱门’,与她在‘天岚观微阁’中度过些时日。”郭明轩,喃喃道。 “冷瞳明白,殇沫早些在江湖中走动,对他也是有好处的。他与溶月小姐一起的话,也自然不会吃什么苦头的。” “是啊,有时保持各自的生活,相互盼着、望着、念着,也是件美好的事情。” “恩,应天府内冷瞳能调动的人马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了,与溶月小姐临别之时,她只是片面的提了一句,不知海棠小姐…..” “她的尸身在‘问天赌坊’的密室中,我也已经掌控了其内的机关设置。” “海棠小姐…..她的尸身….冷瞳终究还是没能见到海棠小姐最后一面….” “是啊,我与冷瞳一般,也未见到她最后一面。” “郭门主放心,此次运送海棠小姐的尸身到‘天翱门’,于私于公,冷瞳都会全力以赴,做到万全周到的。” “恐怕没那么简单,我也欲通知萧秋亲帅天翱镖局前来接应。” “郭门主,是否有些过滤了?冷瞳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复杂啊。” “若,只是一具棺木,自然没有那么复杂,可是,若携带大量冰块,还要不停的向棺木周围投放,不但需要大量的人手,还需要大量的车马来运输这些冰块。如此兴师重重,若言出只是运送一具棺木,我想在这江湖之中,任谁都是无法相信的。” “郭门主之意,是说,会有人前来劫运?” “不但会,且会很多,海棠的棺木并不是一般的棺木,而是白玉水晶棺,运送的车马必会留下深深的车轴痕迹,而这运送的队伍又来自‘灭影门’。我断定不出半日,冷溶月接管‘灭影门’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江湖,故遗名的失踪,灭影刀的下落,都是江湖中人急迫想知道、想得到的,而偏偏这时,我们要带领着众人来护送棺木回‘天翱门’,怎会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呢?” “郭门主既然知道,为何不晚些时日,再运送棺木呢?” “我也想过,但我怕夜长梦多,既然知道海棠的尸身所在,还是早早运往‘天翱门’比较好。另外,还有那神秘黑影人,我至今不知道他的身份。” “神秘黑影人?” “对,就是他带走的故遗名和灭影刀,而他还在消失之时,留下了‘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的言语。” “‘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这难道是指,除夕当日,要齐聚武当派吗?” “应该是,但我总觉得,这之中应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言道武当派,也只有‘秋思阁’与武当派有些恩怨了。” 冷瞳猛然一震,赫然道:“溶月小姐的‘秋思阁’怎会和武当结下了恩怨呢?难道那神秘黑影人,要加害溶月小姐不成?” 郭明轩,沉声道:“表面上,的确可以说是武当派与‘秋思阁’的恩怨,可若细想一下,若,溶月被牵连进去了,也就自然牵扯进去了所有人,我、念顺夫人、故遗名、纪纲、武当上下……”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四二章 是她吗?(十六) 这世上有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正如郭明轩没有料想到素海棠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死去了,也正如他根本没想到冷溶月居然会是他与素海棠的女儿。 而这世上,又有很多可以预料到,也恰巧会发生的事情。 很多人会去费解,为什么明明知道有凶险,且是有去无回的买卖,为何还是会有人愿意去做呢? 只因,这就是江湖。 三日后,大雪封路,两侧的枝木被压得“弓腰垂涕”,时时落下厚厚的雪层,那雪层落在地上‘轰’的一声,虽无惊天之响,但也引得行人纷纷远离。 可,即使再厚的雪层落下,都又会被瞬间掩盖,只因这雪实在下得太大,它掩盖着一切痕迹,包括郭明轩在内的,一行正赶往‘天翱门’的马车轮轴痕,但被车轮碾过的地面,总是能分得出新雪与旧雪的差别来的。 “郭门主,其实您大可不必吃这风雪之苦的,有我等护卫,我想应该已经足够了。”冷瞳挽起车帘,眯起眼睛迎着风雪,左顾右盼了一下,缓缓道。 “不,我必须跟着,如今的海棠,绝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与冷瞳同在一车厢中的郭明轩,沉声道。 “冷瞳只是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寻找事端的。就算有,我等虽不及郭门主的武功高强,但也并不是什么宵小之辈就可以来侵扰的。” “‘灭影门’的暗影女侍与暗之影的实力我是信得过的,这与武功高低没什么关系,我亦有我的坚守,护下海棠,乃是我余生所愿。今日,这雪的确大了些,但你能召集来上百人的人马,也已经算是帮我大忙了,你且嘱咐他们,海棠的白玉水晶棺旁,要覆满冰块,让冰雪融为一体那自然是最好的,这样也不用再轮换放置冰块了。” “郭门主哪里话。于公,海棠小姐也是溶月门主的亲生母亲;于私,郭门主的任何事,我与溶月门主都会全力以赴的,至于冰块置换之事….”冷瞳顿了顿,又道:“莫非,郭门主看到今日大雪,刻意选择今日出行的吗?” 郭明轩饮了一口酒,笑了笑,“的确,大雪虽然阻路,但这天也是的确很冷的,冰块摆放在白玉水晶棺周围后,根本没必要担心冰块会化掉,且会和白玉水晶棺逐渐的粘连在一起,这样也避免了轮换冰块的过程。毕竟,我们一行人,若走一段路便停下来,置换冰块的话,也会引得一些人注意的。” “郭门主,言之有理,但若是有心人,恐怕我们途中置换不置换冰块,他们都是要来犯下险的。不过,冷瞳也有一事不解,以当下郭门主的武功,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了,为何还要这般小心翼翼呢?” “我虽有盖世武功,却也赌不得,海棠的安然。如今,海棠已死,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将她带回‘天翱门’,不想任何人或事惊扰到她分毫。毕竟,这世间,有谁能抵得上名望与财富呢,若有人真劫下了我们的队伍,不管我们运送的是不是贵重之物或是别人认为的灭影刀,光光是这劫了灭影门车队的名气,就已经可以在江湖中炫耀一番了。” “那劫下我们的那人,也便活不长了。” 郭明轩呵呵大笑起来,“若,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是否能活得长呢?江湖中人,每日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当然知道劫下灭影门的车队会招来杀身之祸,但他们要的只是扬名,只要名气有了,与其沾边的一切亲人、朋友,甚至认识他的人,都会被镶上金边,令人刮目相看的。” “为了名气,值得吗?” “或许,在你我看来并不值得,但是这江湖中有太多自命不凡的人了,他们终日都在想尽办法出人头地,他们会无缘无故的去杀掉一个人,也会做一些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都只是为了所谓的名气,他们很清楚一旦有了名气,便等于有了一切,什么金钱、地位、名望、女人都会相继而来的。” “冷瞳不懂男人眼中的名气,但冷瞳却懂秦楼楚馆中的姑娘们,为了名气,也会做出出卖自己身体的举动。” “但,你所说的那些姑娘们,并不是一开始都愿意这样做的,只是她们别无选择,又不甘人后,罢了。” “是啊,若没有卓越的姿色,又没有名气的话,她们的生活,便会凄惨无比,矮人一头,处处受欺的。而有了名气的头牌姑娘,不但可以定下天高的价格来,还能选择嫁于谁,虽然都是些好色的浪荡公子,可在这一群臭味相投的男人间,还是能够选择的。” “其实,你言中的姑娘和江湖中想要快速成名的人,是一样的。起初,她们都受尽了这世间的残酷,慢慢的不相信任何人,也懂得唯有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前程,所以她们不断努力,不断寻找着机会,物色着人选,失败了一次,选错了人,没有关系,只要名气在,她们可以再选,无非就是想要出人头地的生活,和花不完的财富罢了。” “可,她们却失去了人生中最宝贵的情感….” “情感?或者她们会信有真爱,但是真爱又对她们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只因现实太过于残酷,所以她们只能劣中选优,嫁给财富,虽然没有情感,还是有富贵在的。” “是啊,在我们远离的这应天府秦淮河畔上,有多少痴心女妓,因为爱上了穷书生,给她们带来了无尽的伤感啊,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生活,并不是整日的风花雪月,但又是风花雪月。正如一场无疾而终的恋情,她们当初看重的也只是绵绵情意,但败给的却是对方给予不了她们真正想要的现实,最后搞得人财皆空的比比都是,等她们悔悟过来,也早已过了最美的年龄,也只能终老在这秦楼楚馆当中了;可,若是她们嫁给了不负重托的男子,就算是再平淡不过的生活,对她们而言都是风花雪月,所以人生有时,运气很重要。” “运气?难道不是眼光吗?”冷瞳诧异地望着郭明轩,道。 “若言眼光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但人有走眼的时候,人也会随着成长而改变。当初的喜欢,也只是喜欢一副皮囊罢了,若皮囊里面是空的,或者皮囊不再美丽了,更或者遇到了更美丽更多才的皮囊的话,你觉得人心不会变吗?” “哎,男子皆薄情寡义,这难道是真的?” “女子辜负男子深厚情谊的也很多啊,这都是相互的,呵呵。” “想来也是,这只能说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错信了不该信的感情。” “世人皆贪婪,男女也是一样的,送上门来的总是不理不顾,越是遥不可及的,却越上心,其实这些都是一时的不甘罢了。” “不甘?郭门主是指?”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缺什么,就补什么,秦楼楚馆的女子缺得是地位与家的感觉,所以她们便向往能够过上平常女子的生活,能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她们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只是有些女子与穷书生的露水姻缘被人传为了佳话,也有一些女子与纨绔子弟的翻云覆雨之事,被传为了坊间的美谈与闲话,罢了。” 冷瞳,迟疑了一会儿,道:“那男子呢?” 郭明轩微微一叹道:“男子亦是如此,有些男子为了摆脱贫苦,去寻找外貌体面的女子下手,想要借此飞黄腾达;而有些男子则是看中了女子不嫌弃他贫穷的情感。但是,若男子看中的是女子的财富,这男子便会想尽办法去贪婪的索取,若索取不到,就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来;若,看中的是当初女子不嫌弃他贫穷的情感,男子也懂得知恩图报的话,必会好好的去报答这位女子的,但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 冷瞳,惊道:“噢?还有什么可能啊?” 郭明轩带着笑意,凝望着晃动的车帘间偶尔闪动的缝隙,这缝隙透着车外的白雪,耀眼夺目,“一个穷小子,若忽然有了财富,或者是逐渐有了财富,你觉得他还愿意甘心守护着一同走来的娘子吗?” 冷瞳,一愣,道:“当然,这多不容易啊,终于苦尽甘来了,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啊。”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女子多半是这般想的,但是有很多男子会不甘心现状的,有了钱之后,便也有了内心的骚动,他们想释放一下自我,也想寻找一下新鲜,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有了本钱。” “啊?那如此说,这世间的爱情都是骗人的了?” “也不是,爱情是真的,且是这世间最珍贵的情感,但复杂的永远是人心。所以,在很多父辈眼中,门当户对,才是最重要的。只因没有偏差,便就没有了不平衡,没有不平衡,便会减少一些野心与处心积虑。当然,也不否定,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女没有真的爱情,他们也是有的,且也很多。所以,人最重要的是相信,只有相信了才会有走到最后的可能,才会知道自己是否遇到了真爱。可人生又没有回头路,那你现在觉得运气重要不重要呢?” “嗯,这样看来运气的确重要,但是,若我站在溶月门主的想法上看的话,我觉得眼光同样重要。” “噢?怎么说?” “溶月门主呢,看重的是殇沫的善良与淳朴,且在第一眼看到殇沫后,便觉得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所以,溶月门主才会想要嫁给殇沫了。” “哈哈,殇沫的确善良,至于淳朴倒是没有,不但没有,他还是一个极其尊荣的一个人,或者溶月看重的并不是淳朴,还是一份安心吧。安心这东西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不言而喻的,每个女子的感觉不同,但总有一些女子会觉得特定的某个男子会让她很安心的。” “那….如,溶月门主这般的奇女子,岂不是要隐藏一下身份了?若是一早就暴露出了手上的权利和财富的话,那岂不是要招惹到一些假情假意的薄情郎君前来示好了。” “哈哈,事实上,你的溶月门主,已经在隐藏了,不然殇沫又怎会念念不忘所谓的冰弦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间有些女子,会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也会在外在上给人一种富贵人家的感觉。若一个普通男子遇到了这般的女子,不管这女子是不是男子眼中的富贵人家,单从外表就已经能引起这男子的兴趣了,若这女子再愿意与男子交往,或者发展恋情的话,你觉得这男子会轻易放手吗?这男子不但不会放手,反而会越缠越紧,因为男子心中已经有了定位,这女子不但富贵,还不势利,愿意与男子这般出身并不高的人交往,这男子怎能不得寸进尺呢?又怎会轻易得放过这女子呢?” “这种男子好可怕啊,若到最后女子觉悟了呢?” “哈哈,男子若日后,得到的只是一场空虚的表面,不等这女子觉悟,那男子已经想尽办法要去摆脱这个女子了。” “哎…..还好我没有与任何男子有过情感上的交际,若有,我觉得我一定会深陷其中,任人摆布的。” 郭明轩闻言至此,沉下了脸,他沉寂了一会儿,随后,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冷瞳一遍,缓缓道:“冷瞳,你至今未婚,可有遗憾?” 冷瞳一怔,吞吞吐吐道:“郭门主….怎会….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来呢?” 郭明轩,沉声道:“这次遇到溶月,本就想说的,但是还是忘记了….” “想说什么啊?”冷瞳,诧异道。 “我是在想,日后‘锦’地是否可以收养一些男童?若都是女童的话,她们又把自身的使命看成人生中的首要任务,就算遇上好的男子示好,她们也不会轻易言爱的。” “可,无论是海棠小姐,还是溶月门主,都没有明言下令,不允许‘锦’地女子嫁人啊?她们都是可以嫁人的啊。” “但是,据我所知,你没有嫁人;那开封府‘绣芙蓉’的莫娘也没有嫁人;还有我们当日坐下来交谈的应天府悦来客栈的蝶娘,亦没有嫁人。” “我没有嫁人是因为我想报恩,以前是想全心全意为海棠小姐做事,现在则是要全心全意的为溶月门主做事啊。” “我想,她们的理由应该和你相同。” “那…那和‘锦’地收养男童,有什么关系吗?至从海棠小姐创立‘锦绣芙蓉’后,‘锦’地就一直只收养女子啊,无论是功法,还是才艺,也都是属于女子学的啊。” 郭明轩敛容屏气间,望着冷瞳,暂时停下了言语,片刻间,他的双眸又沉了下来,微抬手臂,将手中的酒壶举起,默默的喝起酒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四三章 是她吗?(十七) “唰~唰~唰。” “嚓~嚓~嚓。” 由远到近的急促脚步声响起,而这脚步声也绝不是一个人的,在厚厚的雪层上溅起着无数的雪花,又仿佛出现了无数个雪坑,打破了雪白的宁静。 冷瞳快速掀开车帘,遥望间,一时也分不出这些人是从何处奔跑出来的,只见远处茫茫一片,大雪依旧不断落下,又极快的掩盖住了一切。 至于,突如其来的这一众人,还有没有留守的人马,冷瞳是无法辨别的,但是已向她奔来的人群,已经将她与郭明轩的一行车队给紧紧得围了起来。 “郭门主,我们应该是被包围了。”冷瞳侧脸注视着来犯之人的一举一动,道。 “那就要考验一下,你挑选的这百人的暗之影,战力如何了….哈哈。”郭明轩缓缓放下手中微举的酒壶,对着冷瞳淡淡一笑,又道:“其实,你们的职责则是守护住白玉水晶棺就行了,至于外面的那些人,不必在意。” “那怎么行呢?我等皆是奉了溶月门主的命令,来护送您的,怎么能不管呢?”冷瞳转过脸来,眉头紧锁着看着郭明轩,道。 郭明轩拍了拍冷瞳的臂膀,他并不想让冷瞳过度担忧些什么,但他心里也很明白,冷瞳这般年纪,在暗影女侍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地位了。 尽管,素海棠已经逝去了将近16年,但是,这冷瞳能够独自撑下暗影女侍与暗之影,让她们不被迫解散,一定是见过世面,且做事得当之人,即使外面再多的人马骚扰,也不该有如此着急的神色啊。 但,郭明轩也知道,能明目张胆的来劫‘灭影门’车队的人,并不是简单的绿林鼠辈,且还是要在这冰天雪地中动手的,必是有过人的胆量和极好的体力的,或者,他们已经在雪中隐藏很久了,只等护送素海棠尸身的队伍经过;或许,他们也不止一队人马,就算是他们有‘灭影门’中的暗哨,也绝不可能猜测到,郭明轩随机选下的路线的,可如今,他们的确出现了…. “目前,他们这些人,应该还不是主力,所以你也不必担忧,我相信跟随我们的暗之影,足够可以应对。”郭明轩,沉声道。 “那….那他们的主力…..” “滋~~~~轰~~~~~” 冷瞳话未说完,只听空中一声巨响,火光在天际间散开了一整片,这光火就算是在千里之外,也是足够可以看得清楚的。 “呵呵,火竹已升空,他们的主力应该快到了吧。”郭明轩微微一笑,又道。 “那我现下就出去,先杀光了这些人,我们也好迎接后来的主力啊。”冷瞳半蹲着身子,欲打开车门,跳下车去,却被郭明轩拉住了肘部。 “不必,他们若没有主力在,也绝不会冒然动手的,他们现下的目的应该只是先逼停我们,你且吩咐下去,继续前行便是。”郭明轩,缓缓道。 “啊?继续前行?可他们已经将我们包围,我们的正前方,也必定有他们的人马,堵在前行的道路上了啊。”冷瞳,诧异道。 “呵呵,你或许忘了一人….”郭明轩带着笑意,又举起了酒壶,淡然且悠哉得喝了起来。 “忘了一人….难道….郭门主说的是殇沫?”冷瞳,赫然觉醒,惊道。 郭明轩不言,只是继续饮着酒,他的眸中闪动着自信的光亮,他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殇沫完全可以应对所有来犯之人,也只因他知道,殇沫那里也绝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 “我说冷溶月,你用得着这般吗?假扮随行护卫,又在中途上了我的马车,你意欲何为啊?”殇沫,气嘟嘟的看着身旁脱下鞋袜的冷溶月,道。 “我一个小女子,能做什么啊?这冰天雪地的,我的脚都快冻僵了,上你的车马上,自然是暖和,暖和了。再说了,我假扮的也不是护卫,而是我手下的亲卫:暗之影。”冷溶月,略显无辜,道。 “你…..一个….一个未出嫁的少女,在一个男子面前赤足,你成何体统?”殇沫,瞪视着冷溶月,道。 “这有什么,反正身子都被你看过了,早晚都是你的人了,再让你看看脚,也没什么啊。”冷溶月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喃喃道。 “你…….你说到底,还是要我娶你!对吗?”殇沫,喝道。 “可是,你不是只想娶你的冰弦吗?”冷溶月又假意,露出一副苦涩的愁容,道。 “你既然知道,还….还如此行事….”此时,殇沫灵光一闪,他顿了顿,紧接着道:“哦…….我知道了,怪不得师父郭明轩要与冷瞳姐姐同坐一辆车马,这都是你事先安排好了,为的就是让我这辆车马上就我一个人,你好混上来,是不是?” “你觉得,我有必要为一个不愿意娶我的人,而这么大费周章吗?”冷溶月,又倒了倒靴子里的雪水,缓缓道。 “你下去。” “为什么我要下去啊?你难道没看到,我的靴子都已经湿透了吗?难道你车内的炭火不能借我烤一烤吗?”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被包围了吗?有人要杀我们啊,大小姐!一会儿,若真打起来,看到你赤足的就不单单只是我了,外面来犯之人,可都是男人!” “那你是不是更要下去,杀了来犯之人呢?” “为什么我要去杀了他们?他们在我师父的眼里,也就是挥一下手的功夫,就没了。” “殇沫,不管你要不要娶我。你是不是都看了我的身子和脚?” “啊?怎么又多了个脚啊?” 冷溶月嘟了嘟嘴,倔强的将右脚抬到殇沫脸前,衣裤也顺势滑落,雪白的小腿在不经意间,露了出来。 “啊~” 随着,冷溶月的一声惊叫,她发觉已露出小腿的自己,有些赤裸裸的感觉,内心瞬感羞涩,低头间,脸颊上也泛起了酒晕。 殇沫瞪圆了双目,以坐姿拼命的往后仰着,他的嘴巴微张,一副惊吓的表情,右手掌还在胸前不断的上下拂动着,冷溶月这般举动,着实是吓了他一大跳啊。 过了良久,殇沫与冷溶月谁也不敢先与谁对视,只见殇沫缓缓站起,略微弯下腰身,有些无奈的将手放在车门间缝中,道:“好吧….我下去赶走他们就是了…” “且慢…..我….我只是想说….这车马的坐凳下,有一把利剑….你…是可以用的….”冷溶月急促的叫下殇沫,又吞吞吐吐的道。 殇沫戟指指着冷溶月,上下不停的摆动着,咬牙切齿道:“冷溶月啊,冷溶月,你还敢说你没有预谋?连这车厢内哪里放着武器,你都知道,你啊你….哎….真拿你没办法….” 话落,殇沫没好气的拿出坐凳下的利剑,重重的关上车门,跳了下去。 冷溶月低头窥视着殇沫的举动,殇沫刚刚跳下车马的那一瞬间,她便再也忍不住了,笑得如同个孩子一般。 漫天雪舞,一道银光纵横闪过,殇沫便出现在了车队当前,他看了看挡在车队前面的来犯之人,慢慢的歪下了脖子,又突然间将剑鞘立在地上,双手叠放在剑柄之上,“一、二、三、四、五,你说你们这么一大群人,挡在队伍前面的偏偏是你们五个人,你们五个人此刻很危险,你们知道吗?” 挡在车队之前的这五人,虽说是胖瘦不一,但是各个都挺直着身板,甚是威武的举着钢刀,面对殇沫的言语,他们五人一动不动,就那般如木头人一样,屹立着。 殇沫见状,将脖子摆正,挠了挠头,皱眉道:“你们到底打不打?就这般站着?不打就让开!难道…是不敢打吗?可你们却挡住了我们前行的道路,你们到底想要作甚。” 面对殇沫的再次开口,五人依然不语。 “只管走便是,如继续挡道,杀掉!” 这时,车队中传来郭明轩的言语,郭明轩的马车虽距离队伍当前有十余米的距离,但其声响亮异常,清晰如侧。 可,面对郭明轩如此深厚内力的喝声,挡在车队之前的那五人,依旧是丝毫不动,殇沫转过头,望了望师父郭明轩的车马,他是看不到郭明轩的,但既然师父开了口,那他便只好照做了。 “唰~~~”的一声,只见剑光一闪,五人喉咙间皆出现一条血缝,这鲜红的血缝在大雪中极其凸显,将这五人喉咙间的血缝连接起来的话,恰好是一整道横斩剑气。 谁也没看到殇沫拔剑,但剑的确已经离鞘,而离鞘的剑,也只是在殇沫的右手中紧握着,剑身则是自然斜垂着。 殇沫拔起立在地上的剑鞘,跨过五人的尸体,着实有力的走动着,身后的一行队伍,也紧跟在殇沫的后面动了起来,队伍中共有三辆马车,第一辆上坐得则是郭明轩与冷瞳;第二辆则是一个又大又极其宽的马车,拉着得便是躺在白玉水晶棺中的素海棠;第三辆则是殇沫与冷溶月的车马了。 队伍刚行了五、六步左右,突然又停了下来,只因原先挡在车队之前的五人死后,又从侧面来了五人快速的替上,还是一动不动的挡在了车队前面。 殇沫见状,露出愁容,叹道:“哎,怎么又来了,难道你们都不怕死吗?” 后补上的这五人,仍是丝毫不语,就那样硬生生的站着,挡着车队前行的道路。 殇沫无奈的缓了一口气,回过头去,大声喝道:“师父,他们又来了,我该怎么办呢?” “杀!杀到无人敢挡为止!”郭明轩这一语直截了当,且没有任何迟疑的意思。 闻声,殇沫的双眸变得凌厉起来,冷然十足,他右手握着的剑,不再是自然下垂着的了,而是微微侧举。 只听“咯噔”一声,郭明轩的马车碾过了,第一波死去的五人的尸体;又“咯噔”一声,碾过了第二波五人的尸体,接着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 队伍当前,不断的补着挡路之人,挡路之人也不断的倒下,倒了又补,补了又倒。 若说,十步一杀已算凶残,如今殇沫几乎是五步一斩,且每一斩都能足足倒下五个人来。 就这样,在殇沫的杀戮下,车队一行竟然前行了数百步,远远回望,之前车队走过的地方血红一片,形成一道狭长的红带,仿佛是镶嵌到雪里的红宝石一般,而殇沫的脸已经被冻得煞白,持剑的手也开始时不时的抖动一下。 “唰~~唰~~~唰~~~” “嚓~~嚓~~~嚓~~~” 正在殇沫浑身开始打着冷颤之时,四面八方,又逐渐往殇沫一行的车队处,聚集着人马,这次聚集的人数不但多,且是数不胜数的多,其中还有几个看似十分难缠的家伙。 他们紧紧的将前行的车队又给围了住,殇沫闭了闭眼,皱起眉头,又努力的将双目睁开,血丝已经开始布满他的眼眶。 他将手中的剑又往上举了举,与肩持平后,便与那新来的人马对峙不动着。 “我看殇沫已然没有体力了。”冷瞳将车门打开了一个小口,望了一眼殇沫,道。 “这雪实在太白了,若,提起十分的精力在这雪中不停的杀戮的话,双眼不免会有些疲劳的。”郭明轩,沉声道。 “我们是不是该让殇沫回到车马中了?”冷瞳,急切道。 “殇沫还未到极限,他当下唯一的弱点,便是没有耐力。”郭明轩,道。 “没有耐力?” “对,殇沫的武功是在你们溶月门主的指导下修习的,算是速成的吧,这样修习而成的武功,即使再厉害,也只是一时的威力罢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基础,也未经历过刻苦的磨炼,只是在一时之间,便悟出了残缺的‘天傲剑法’罢了。” “溶月门主?殇沫的武功,居然是溶月门主教的?” “算是吧,溶月更多的则是去引导殇沫领悟一些东西。” “难道,郭门主教过溶月门主‘天傲剑法’?” “不,未曾教过。” “那溶月门主怎么会呢?不但会,还能引导殇沫修习成残缺的‘天傲剑法’呢?” “呵呵,确切的说,溶月丝毫不会‘天傲剑法’,且可能,也从未听过这世间有这一套剑法,但她偏偏懂得如何去引导殇沫,你说你们的溶月门主是不是一个如海棠一般的奇女子呢?” 冷瞳迟疑了一会儿,双眸中泛起了些许忧伤,喃喃道:“溶月门主毕竟是海棠小姐的女儿,她当然也是位奇女子了….” ………………………. “小兄弟的剑法好俊啊,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当日在鸣沙山月牙泉宝月客栈中打败‘天下第一刀’凌逸尘的那位少年吧?” 说话这人,则是一位穿着一身白裘大衣的男子,这男子在雪中极其亮眼,只因他不光全身白衣,系在脖颈上的披风连同盖在头上的衣帽,也是白色的,且手持的利剑剑柄,亦是白色的。 这身着白裘大衣的男子出现后,落在地上的雪层,居然在他身旁有了些许暗淡之色,发灰了起来。 他的衣帽前端,顺着额头自然前垂,遮盖住了鼻子以上的部位,只露出了一张嘴,这嘴的嘴唇极薄,且呈现梅花般的红艳。 若,只从外表上看去的话,他更像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但他的声音却是一副男子的声喉….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四四章 是她吗?(十八) 雪越下越大,如斑斓般的脚印,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风也开始肆虐起来,弥漫的雪粒在纯白的天地间疯狂的滚动,众人的脚踝也逐渐被深埋了进去。 殇沫生硬的打了个冷颤,嘴唇已经冻得有些哆嗦,但他还是对着那白裘大衣男子,道:“我的确是胜过‘天下第一刀’凌逸尘的那个少年,且他也死在了我的剑下。” “哈哈,可如今的你,看起来并不怎么样,或许是因为你还太年轻吧。”白裘大衣男子,道。 “年轻又何如?我还是能够杀掉你的。”殇沫,坚毅道。 “杀掉我?你可认得我吗?就算那武功天下第一的故遗名,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杀掉我的。”白裘大衣男子,冷笑道。 “江湖中我没听说过的人很多,可要言‘天下第一’,恐怕非我莫属了,哈哈。”殇沫闻言,喜笑盈腮,道。 “少年,人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但自信过了便就成了自负了。”白裘大衣男子,沉声道。 “哈哈,你就当我自负吧,看剑….”话落,殇沫纵身跃起,剑锋如闪电般随风而过,可殇沫却在白裘大衣男子面前停滞了下来,他咬紧牙关道:“这…这怎么可能….” 只见,那白裘大衣男子微抬右臂,食指与中指紧紧夹住了殇沫的剑尖,殇沫在全身几乎被冻得僵硬的情况下,出的这一剑,虽说完全不在状态,但也是极快的,至少是能快过叶离颜手中的剑的,可居然被面前的白裘大衣男子就这般给轻易的夹住了。 白裘大衣男子望着殇沫的神情,大声笑道:“呵呵呵,这就是我逍遥宿海阁的逍遥指,今日让你见识一下,也是好的,毕竟你还年少。” 话落,那白裘大衣男子侧脚踢出飞腿,欲将殇沫彻底打败,就在这时,一道白影掠过,殇沫便消失在了原地,那白裘大衣男子的飞腿也踢了个空,他有些恼羞成怒的左右顾盼了一下,在距离他八尺的距离处,一银发男子挽住殇沫赫然地站立着。 “师父,殇沫有些累了。” “为师知道,殇沫靠在师父的肩头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师父送你回车厢中。” 白裘大衣男子见状,大喝道:“你又是谁?你是这少年的师父?” 可这话刚出,只听“呯~呯~呯~”的几声脆鸣,数道冰锥已然向他击来,白裘大衣男子左躲右闪,虽躲了过去,但心中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暗想到:现下的雪如此之大,怎么可能结上冰凌呢?这冰凌若是凝雪而生,这又是什么功法呢?这世间居然有这般的功法?莫非是故遗名? “你在找什么?这冰锥是我发出的。”冷溶月从天而降,鞋袜已经穿好的她,衣衫青绿,裙摆飘逸,如雪中仙子一般出现在了白裘大衣男子面前,道。 “你….你发出的?”白裘大衣男子,颤声道。 “谁发出的重要吗?你欺负了殇沫,我绝不会让你全身而退的,出招吧。”冷溶月,赫然道。 白裘大衣男子闻言,退了几步,突然甩出披在肩头的雪白披风,那容颜也瞬间展露了出来,那是张极美的女人脸,且是美得无可挑剔的女人脸。 没了披风的他,身姿更显柔美凸凹,虽说是一身男子装扮,但是,任谁都已经看出他的女儿身来。 “你是?冷溶月?新任的‘灭影门’门主?哦,在下逍遥宿海阁阁主初涵影,今日有幸见到新任的冷门主,也算三生有幸了。”甩掉雪白披风的白裘大衣男子,凝望着冷溶月,诧异道。 只是,他的声音已经不再是男子的音喉了,而是绕梁三日,极其灵动的柔和女声。 “初涵影….这名字极美,如你一般如影如幻。嗯,我就是冷溶月。”冷溶月出神的望着初涵影,缓缓道。 “哈哈,的确是冷门主,不知道冷门主与这少年是什么关系?”初涵影带着笑意,道。 “你说这少年啊?哦,他是我未来的夫君,怎么了?”冷溶月,朗声道。 “你….冷溶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敢这般说…..你…..你真是…..咳~咳~咳~”将头侧倒在郭明轩肩头的殇沫,无力的眯着眼睛,愤怒道。 冷溶月瞅了一眼殇沫,盈盈一笑,“你都这样了,还能说话啊?” 此刻,殇沫的一言虽是怒言,但是从毫无神采的他嘴中言出,听上去便也不是真正的愤怒之语了,更如同一个束手无策的孩童,在辩解着什么一般。 郭明轩抚了抚殇沫的头发,也开颜笑了起来,“看来殇沫你被这冷门主看上,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啊。” 冷溶月对着郭明轩嘟了嘟嘴,道:“怎么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了?应该说是他前世的福报才对。” “呵呵呵,对,对,对,那自然是前世的福报。”郭明轩满面春风的迎合道。 “呵呵呵,冷门主小小年纪,便认定了夫君,真不愧是一位奇女子啊,涵影佩服,佩服。”初涵影喜容可掬,道。 “是否认定夫君,我想与年纪没什么关系吧?说吧,你来劫我们车队有何目的?”冷溶月对着初涵影,不屑道。 “没什么目的,只是数月前,我的门阁中人死在了这少年的手上,我就想专门看一看这少年长什么样。”初涵影,沉声道。 “你又如何知道这少年便是杀害你门阁中人的那个少年?且,你又是怎么得知的,这少年一定会跟随这‘灭影门’的这趟车队同行的?”郭明轩笑了笑,接过了初涵影的话。 “涵影自然不知,只是涵影赶来之时,已经看到了这少年出剑的速度,这速度很难不会让我想到‘天下第一刀’凌逸尘来。谁知方才一问,这少年居然承认了就是他击败的凌逸尘。那当日,在鸣沙山月牙泉宝月客栈中杀掉我门阁中人的也必然是这少年了。”初涵影,缓缓道。 “你言中的门阁人,是薛寒羽吧?”郭明轩,道。 “您是?还未请教阁下大名。”初涵影,拱手道。 “其实,薛寒羽是我杀的,当初我这徒儿殇沫并不会什么功法,是我甩动殇沫的手腕,一剑刺死的薛寒羽。哦….我叫郭明轩。”郭明轩,淡然道。 “郭明轩…..莫非…..”初涵影的双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是如何都不敢相信,本来她只是想看看‘灭影门’的门人护送的什么物品,要如此的兴师重重。 可,当下,不但见到了新任‘灭影门’门主冷溶月,还见到了‘天翱门’门主郭明轩,若说这冷溶月已经是十足的难应付了;那这郭明轩,更是等同于武林神话故遗名一般的人物,江湖中识得郭明轩的人,都称其为最接近神的人。 初涵影沉下双眸,微微的咬了咬下嘴唇,迟疑了片刻,又望向郭明轩,道:“就算你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也不能无故杀人吧?你杀薛寒羽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理由其实很简单,当日我见到了‘灭影门’的门人方乾,我并不与他相识,但是却喜欢上了他手中的那把折扇,只因那把折扇看上去有些像一个故人曾使用过的。而方乾要杀薛寒羽,我为了让方乾欠下我的人情,好将手中的折扇赠送与我,我便助他杀了薛寒羽。”郭明轩,缓言道。 “就这么简单?就单单为了一把折扇?”初涵影,赫然道。 “对,就这么简单。”郭明轩,道。 “其实,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只知道你的门阁中人被杀,却不知他为何非要死。让他搭上性命的,并不是郭门主看上的那把折扇,而是那薛寒羽夜潜应天杨府,欲轻薄杨府千金杨旖儿,那杨旖儿至小便与我交好,就算郭门主与方乾没杀他,他日后也会死在我的手上的。”冷溶月,接过二人的话语,道。 “冷门主如此说,恐怕只是一面之词吧?”初涵影微微一笑,道。 “其实,我没必要和你这么多废话的,但我冷溶月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说谎,你不信的话,你可以到应天府的杨府中亲自去询问一下,也或者….你现在就直接出手,看看能不能伤得了我。”冷溶月,淡淡道。 “涵影自当会去查个明白,但涵影的确有兴趣与冷门主过上几招。”话落,只见初涵影的身形化作了千影虚幻,难以辨出真身来,众多幻影连续移动,虽说能够看到移动的方位,但,却也是极难破解的。 刹那间,冷溶月的双眸中映出了一双戟指,等冷溶月回过神来,戟指已向冷溶月的胸口击去。 冷溶月蹬脚后移,在雪中后仰划动着,初涵影持戟指,紧紧的前冲。 突然,冷溶月一个后空翻,翻动时右脚重重的踢在了初涵影的戟指下端,只见初涵影的手臂上扬了一下,又右脚点地,加快了前冲的速度,这速度如利箭一般。 可,却在她手臂上扬的那一瞬间,冷溶月已经弓腿蹬地,跃到了初涵影的身后了。 初涵影极快的停了下来,猛然回头,只见冷溶月极慢的朝着她走动着,冷溶月行走的速度虽如龟速,但是双掌之上依然燃烧起了火焰,这火焰红得发蓝,在雪落纷飞的天际间,如烟花一般灿烂。 “轰~~~~” 随着一声巨响,冷溶月提气,将双掌前推,两团火焰合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火球擦地而过,将地上的三尺雪层完全卷起,伴随着火球向初涵影冲去,火球所过之处,露出了原本的地面,这地面瞬间形成一道狭长百米之外的宽道,来不及躲闪的初涵影躬起身子,双臂紧紧护住头部,被震飞在百米之外的雪地上,一时之间,完全动弹不得。 “甚好,真是甚好,没想到溶月刚学会‘御火真经’,便能掌握的如此淋淋尽致,真是神妙,神妙啊。没想到这火球与雪层融合,能够激发出如此巨大的威力来…”郭明轩,大喝一声‘好’,随后有些得意洋洋,道。 冷溶月并没有多言,而是对着郭明轩笑了笑,她便又朝着初涵影走了过去。 这时,初涵影才在雪地上翻动了一下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你….你这是什么功法?” 已走到初涵影面前的冷溶月,侧脸指了指冷瞳坐的马车,一直站立在马车之上观战的冷瞳也仿佛在一瞬间便心领神会了,她钻进车厢,将一件貂毛披风搭在左臂膀上,一个纵跃,便来到了冷溶月身边,将貂毛披风递在了冷溶月的手上。 冷溶月接过披风,凑近初涵影,将披风披在了初涵影的身上,“我并不想杀你,只因我觉得你是个还算不错的人,从你的眼睛中是可以感受得到的。你走吧,带着你带来的众人一起走吧,我想你也应该清楚,‘天翱门’的郭门主还未曾出手…” 初涵影目瞪口呆的望着冷溶月,她甚是不解,为何冷溶月要为她披上披风。 冷溶月将目光移向初涵影的手臂,又落在了初涵影的腹部。 这时,那初涵影才下意识的沉下双眸看了一眼,顿时发生一声惊叫:“啊!你…..我…….” “无碍,我们离他们有百米之远,且在你被震飞的一瞬间,我便用身子遮挡着你,朝你走来了,他们谁都不会看到的。即使看到,也只是看到你衣服上有些灰突突的罢了。”冷溶月低头,喃喃道。 “你这是什么功法?”初涵影缓缓抬头,看着冷溶月的脸颊,又重复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功法,我原本是极寒体质,修得是‘冰魄寒光’的内功功法,可在偶然间,又习得了‘御火真经’,我想这应该是两者融合后的功法吧。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用。”冷溶月莞尔一笑,道。 “啊~我这双臂与小腹一直感到冷热交替,且剧痛不断,你这随意使出的功法,居然如此厉害之至,涵影甘拜下风。”初涵影,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臂,又将双手捂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动作极其得小心翼翼,与其说捂,不如说是缓缓地贴上去的。 初涵影毕竟是一个女子,衣袖被灼破,倒也没什么,而若是小腹展露在外面,则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冷溶月碰触了一下初涵影的手臂,摇了摇头,道:“没想到,这两种功法的结合,居然能让中招之人,中下‘火毒’,真是难以想象。” “火毒?何为火毒?”初涵影,恐惧道。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四五章 是她吗?(十九) 对于一个聪明的人而言,很少会做错事,只因思量得过多,顾虑的过多,也因为太过于通彻。 未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和奋力阻止的方法。 而与殇沫再次相遇后,不论是正在发生的事情,还是未曾发生的隐患,冷溶月都默默承担着,只因她更明白,聪明的人更容易错过。 正在发生的是,殇沫还未爱上真正的冷溶月,依然念念不忘着冷溶月的另外一个身份:冰弦。 未曾发生的隐患则是,冷溶月既然选择了接下‘灭影门’,留在念顺夫人身边。 那么,进宫伴读的日程已逐渐临近,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新春过后,而真正的隐患也绝不单单只是权势的约束,还有冷溶月的义父纪纲、‘灭影门’的日后、‘秋思阁’的麻烦,和带走故遗名与‘灭影刀’的那神秘黑影人….. 可,冷溶月通彻的知道,这都抉择于自己的选择,也是她必须要独自去面对的。 只因,爱了,就是爱了,是那般的纯粹,又是那般的义无反顾,尽管冷溶月已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第一人,因为她背后有‘灭影门’,更有父亲郭明轩的支持,可她还是坦然的言着要嫁与殇沫,她就是这般的简单、明了,永远展现在殇沫面前的都是可爱无忧的一面。 但,当下的一幕,是冷溶月始料未及的,她低头看了看初涵影的臂膀,难掩愧疚之心,想那‘御火真经’与‘冰魄寒光’结合而成的功法,也只是她出于好奇,随手使出的,却没想到会给初涵影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同样身为女子的冷溶月,她亦懂身体发肤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而初涵影的双臂与小腹,不但被她灼烧成黑灰色的,且不断透着红艳与乌青,红艳乃是灼热,乌青乃是极寒。 她缓缓挽住初涵影的手臂,默默的凝气使用‘御风术’,不动声色的为初涵影疗着伤,而这一切初涵影都丝毫没有察觉。 “火毒呢,其实就是在冰天雪地中,本已几乎冻僵的躯体,又受到高温火焰的灼烧,若有幸能活下来的话,便会受尽灼热与极寒之苦,身体的每寸肌肤都被损伤,且不停的冷热交替,面目全非。”冷溶月侧脸,看着初涵影的右手臂,柔声道。 “想必,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不知天高地厚的来挑战冷门主,我真是愚昧啊。”初涵影,失落道。 “不,并不是你的错,而是我刚修习了‘御火真经’,出于好奇,才想试一试的,没曾想会这般….”冷溶月,将双手又挽住初涵影的左手臂,缓缓道。 “不过还好,你伤得并不是我的脸,哈哈。其实….其实,我知道薛寒羽的德行,几月前,也是因为我拒绝了他的示爱,他才离开逍遥宿海阁的,没想到这一离开,他便直接去了北境,且丧命在了那里。”初涵影淡淡一笑,低头喃喃道。 “即便,你知道那薛寒羽好色的德行,但在得知他的死讯后,你的内心还是有些难过的,对吗?”冷溶月微微一笑,道。 “是,我有一定的原因,若不是我拒绝了他的示爱,他也不会一气之下就离走了…”初涵影,失神道。 “有些男子如狼,你以为你割掉了身上的一块肉,便可以喂饱了他,但你却不知,他要的是将你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却还不知满足。我觉得,对于薛寒羽之死,你根本不必为此难过。”冷溶月,赫然道。 “是…冷门主说的对,一切可能都是他咎由自取吧。”初涵影,默默道。 “哈哈,不知道涵影姐姐今年芳龄几许?”冷溶月莞尔一笑,又将双手抚在初涵影捂着小腹的手背上,轻柔的把初涵影的双手拿开,她的双手缓缓的接触着初涵影的小腹。 “哦,涵影今年年芳二三,已经快到花信年华了,不知道冷门主….” “哈哈,我啊,比你小得多,那我以后便唤你一声涵影姐姐吧?” “溶月妹妹….不,冷门主难道不嫌涵影的武功拙劣吗?” “其实,涵影姐姐不必在意,若你知道我的武功是如何练成的,又是谁人所授的话,你便不会如此在意了…”冷溶月抬起头,看了一眼初涵影的双眸,又笑了笑,道:“从小溶月便是极寒体质,受尽了冰冻的煎熬,每每发作时,身体都是捂上数双被子都捂不热的,更甚的是溶月根本感觉不到身体的知觉,只得默默的听着自己微弱的心跳,因为溶月每每都怕,这仅留的心跳声也会消逝掉….” “溶月妹妹….”初涵影闻到此处,眼眶中已经侵满了眼泪,嘶声唤道。 冷溶月甚至淡然的嘟了嘟嘴,“因为我的极寒体质的原因,师父故遗名便传授给我御水成冰的法门,哦,其实就是‘冰魄寒光’,这功法极其霸道,修习后,虽然能够完全的自如运用我体内的寒气,但是却不能受一点伤,一旦受伤,体内的寒气便会失衡,全身冻结而死。” 冷溶月看着初涵影无比心疼她的神情,接着道:“可,天无绝人之路,你知道刚刚与你过招的那位少年吗?他就是殇沫,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在无意间,教会了我‘御火真经’,而他的师父,嗯…其实,也是我的亲生父亲郭明轩,又将‘御风术’传授给了我,才使得溶月的武功,有了这般的境界。” “原来,溶月妹妹的武功乃是故遗名与郭明轩所授,这两人皆是这江湖中最顶尖的高手,且是无人能敌的强者,怪不得溶月妹妹会有今日的武功造化,不过妹妹的确也吃了不少苦头。” “一切都过去了,不提了。其实,我父亲郭明轩的武功,远在我师父故遗名之上,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所以涵影姐姐,溶月劝你,还是离开吧。”冷溶月回眸一笑,望了远处的郭明轩一眼,低声道。 “溶月妹妹以诚相待,涵影感激不尽。如今,涵影也不怕将实情说出了,今日我等前来,乃是有人在江湖中散播了消息,说故遗名无故消失,‘灭影门’将护送‘灭影刀’至‘天翱门’,把‘灭影刀’交由郭明轩保管,而这消息之所以众人会信,也是因为溶月妹妹在接任‘灭影门’门主之时,郭门主不但全力支持溶月妹妹,还豪言‘天翱门’与‘灭影门’皆为盟好的事实。那么,妹妹可想而知,今日,来劫这‘灭影刀’的也绝不止涵影一人,还有很多江湖中的成名前辈。” “涵影姐姐….你可….可听过江湖中‘玉面公子’素海棠的传闻?”冷溶月突然变得无力起来,她轻柔道。 “涵影自然听过,我想那‘玉面公子’素海棠乃是这江湖中所有女子所崇拜的奇女子,她不但有如天仙一般的容颜,且她的成名绝技‘雪舞扇落’、‘漫天花雨’、‘五绝神针’更是响彻江湖。她终日一身俏郎君的打扮,引得无数男子拜倒其石榴裙下呢。不瞒溶月妹妹,我今日的装扮,便是想学一学那‘玉面公子’素海棠,哈哈。” “她….她是溶月的亲生母亲….”冷溶月话落,瘫倒在了初涵影的身上,道。 “溶月妹妹,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么无力了呢?”初涵影极快的抱住冷溶月,急促道。 “哈…哈….溶月没事,‘玉面公子’….素海棠….乃是….溶月的….溶月的生母,而….今日这车队….拉送的….正是我母亲的…………尸身…..”冷溶月吞吞吐吐的一语完后,便完全失去了意识,带着无限温柔的笑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溶月妹妹….溶月妹妹!”初涵影将冷溶月的头缓缓抬起,失声的唤着,可冷溶月已经沉沉的晕厥了过去,如死人一般。 远处的郭明轩见状,眉头一皱,挽住殇沫,提气使用‘御雷决’中的‘迅雷之速’。 只见,他与殇沫的身影在冷瞳所在的车马上闪动了一下,又瞬间出现在了初涵影的面前,直接戟指搭在了冷溶月右手腕的脉搏处,“溶月刚刚用‘御风术’为你疗伤,消耗了大量的真气,这‘御风术’是她初学的,根本掌握不好深浅,我要带她回到马车上,替她灌输真气。” 初涵影将冷溶月轻轻的交在了郭明轩的手上,低头极快的看了下,她的手臂和小腹,居然真如郭明轩所言,已经恢复如常了,尽管还是有一些痕迹,但是已经完全不觉得有痛感了。 她又快速回神,道:“且慢,郭门主,今日所来劫持你们车队的前辈高人,不止涵影一人,若你为溶月妹妹灌输真气,那么,如何再去抵挡住他们的来犯呢?” “无妨,不管谁来,都是死。”郭明轩抱起冷溶月转身,沉声道。 “郭门主!涵影知道您的武功卓绝,已是天人,但若他们群起而攻之,郭门主又将真气输给了溶月妹妹,那么会导致你们整个车队全军覆没的!依涵影来看,不如涵影将体内的全部真气输给溶月妹妹,这样也能保下郭门主的真气啊….郭门主,也许,涵影的功力在你眼中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涵影会竭尽全力去照顾溶月妹妹的,溶月妹妹为我做了这么多,涵影也该有所回报才对啊,还有….还有就是….就是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运送的是‘玉面公子’素海棠的尸身,并不是什么‘灭影刀’,若郭门主的真气有所损失,造成车队不保的话,那么…那么,‘玉面公子’素海棠的尸身,也将会被来犯之人,给掀倒,暴露在这冰天雪地中的啊!”初涵影紧张的皱起眉头,慌乱道。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的女儿我负责,我的女人亦由我负责!”郭明轩,冷冷一言后,便瞬间消失在了初涵影的身前。 当郭明轩的身影再次出现后,已经是在冷瞳的那辆马车上了,他缓缓得将冷溶月递在了冷瞳手上,和冷瞳一同钻进了车厢中。 初涵影见状,不顾双臂与小腹暴露在外的羞涩,举着冷溶月送与她的披风,向冷瞳的那辆马车处跑去…. “溶月门主是怎么了?”车厢内,冷瞳将冷溶月放在双腿之上,擦了擦她的额头,道。 “因为,善良。”郭明轩,道。 “善良?”冷瞳,诧异道。 “如海棠一般的善良,她没想到初次运用‘御火真经’与‘冰魄寒光’结合而成的心法,能有如此威力,会伤了初涵影,她便又动用‘御风术’为其疗伤。”郭明轩,惘然道。 “这又是何苦呢?溶月门主,你难道不知,你如此做,会损伤自己的身体吗?”冷瞳望着冷溶月,涕颜道。 “冷瞳,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你且扶溶月坐起,我这就把真气输给溶月。”郭明轩,道。 “好…”冷瞳话落,将冷溶月缓缓扶起,郭明轩便将双掌附在了冷溶月的小腹上,闭目凝气了起来。 片刻后,车马的半扇门被打开,初涵影眉头紧锁的探着脑袋,这车马是一辆足够大的车马,初涵影来不及多想,快速的蹬了上去,进入了车厢中,又极快的关上了车门,避免寒风的侵扰。 冷瞳上上下下打量着初涵影,审视了一番后,并未发现她有什么格外的举动和意图,便也默认她,坐在了自己身边的一侧。 车厢内,殇沫在最里端躺着,依旧时不时得全身打着冷颤,而郭明轩独坐一侧,为冷溶月输送着真气,冷瞳与初涵影则坐在车厢内的另一侧,二人与郭明轩将冷溶月夹在了车厢正中央,虽说车厢正中并没有坐凳,但是一张柔软的棉花垫子,已经垫在了冷溶月的身子下端。 一时,车厢内的气氛有些沉静,没人敢先言出一句话来。 …………………………. 此刻,来犯的众人,都彼此不解的张望着,有的则忍不住内心中的疑惑,七嘴八舌了起来。 “这逍遥宿海阁的阁主是怎么一回事?一开始击败了当先的那持剑少年,后来又被一个少女击败,击败后她与那将她击败的少女,两人在百米之外,嘀嘀咕咕了半天,现在居然上了‘灭影门’的马车,这…….这到底是怎么不一回事啊?” “现下看来,的确不好说。莫非….莫非那逍遥宿海阁的阁主与‘灭影门’的少女,达成了什么交易?莫非,‘灭影门’的少女要将‘灭影刀’独自赠送给逍遥宿海阁的阁主?但是没道理啊。” “想来有这可能,但是,云屏兄,又为什么觉得没道理呢?” “一来,那‘灭影门’的少女的武功,远在那逍遥宿海阁阁主之上,根本没必要去讨好他;二来,我们这群人中,若按武功高低的话,那逍遥宿海阁阁主的武功虽然高,但并不是最高的。”说话这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人后,又道:“你看,今日来的有天恒门的门主辛清晓,有白鹭门的门主徐白露,有七杀门的门主连寄愁,有阑珊帮的帮主月十娘,有月影门的门主寒月影,还有江月门的门主暮云烟,更有武当、少林、华山、崆峒、昆仑、点苍、峨眉、青城等正派高手,这‘灭影门’的少女,没理由要偏偏与这逍遥宿海阁的阁门做交易啊。” “云屏兄,言之有理,想来必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哼,我们这一群人中,有自命不凡的正派人士,也有你们忽视掉的天毒门的人,不管都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为了那‘灭影刀’而来,这是大家不言而喻的秘密,不是吗?” “的确…..可话又说回来了,我们现下又该如何做呢?” “如何做?打呗,先灭了‘灭影门’这一行人,我们再以武决胜,最后胜出者便自然能够得到‘灭影刀’!” “不错,这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 “哈哈,怎么?没人敢先出手吗?的确,我们面对的可不是什么江湖中不知名的门派,而是这江湖中最强的势力,也是江湖中的第一门派‘灭影门’,‘灭影门’又是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我想你们都是怕惹祸上身吧?” “谁怕惹祸上身了?老子今日能够来,便就不怕那‘灭影门’。” “哈哈,先不说逍遥宿海阁的阁主,当下的举动如何,单凭他能站出来,第一个打头阵,就已经让人佩服了,总比你们这些人,只会观望着要来得痛快。” “我觉得,大家就不要再争论这些了,不如我们群起而攻之,谁都不吃亏,谁也占不了什么便宜,要得罪‘灭影门’,我们就一起得罪,难道我们联合起来,还怕了那‘灭影门’不成?” “对。” “对,这位兄台言之有理啊,群起而攻之,量那‘灭影门’的这一行车队,定会全军覆没呀!” “那还等什么?上啊….” 众人迈出马步,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可谁都又不敢真正的先迈出第一步来,每个人都左右顾盼着,生怕迈晚了一步,也生怕迈早了一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四六章 是她吗?(二十) 这世上,有蜂拥取悦绝世佳人的男子;也有为旷世珍宝,而拼得你死我活的玩命之徒;更有为了权势、名利而舍弃妻儿的薄情郎。 但,这世间最不缺的则是自认为很明聪的人,明明对欲得之物垂涎三尺,却各自揣摩着他人内心中的小算盘,观察着周边的一举一动,只因他们都懂得谁先出手,谁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别人眼中别有用心之人。 不管,郭明轩一行的车马上,运送的是‘玉面公子’素海棠的尸身,还是‘灭影刀’,在这一刻都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只知道掠夺下,面前的这行车队,独占鳌头,独吞名利,独享威望。 雪依旧未停,好似是场没有止尽的情愫,诉说着无限的悲情。 本已盖过脚踝的雪层,已经变成了快要埋住小腿肚的雪海。 ‘江月门’门主暮云烟紧了紧脖颈上的披风柔缎,试着抬了一下脚,已感吃力,只因每抬一下,都要附带上厚厚的积雪,这些比雨水还轻盈的天际精灵,不断聚集后,居然有了如此的分量。 而‘江月门’门主的身后,则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她身着的衣衫并不是很艳丽,则是再平常不过的锦缎绵绸,黑色的披风自然垂下。 可就算如此,也难掩盖住她闭月羞花的容貌,只因就算有再多的人站立在她身边,也都不过只是陪衬罢了。 这女子没有多余的举止,她从头到尾都紧紧盯着殇沫与郭明轩,双眸从未离开过。 当然,她也对那冷溶月十分好奇,虽然她见过冷溶月,但她不解的则是为何冷溶月要称呼殇沫为:未来的夫君。 殇沫被初涵影制服之时,这女子本想出手,却被身旁的暮云烟给拦下了,只因暮云烟太了解郭明轩,暮云烟始终都知道,郭明轩不会对自己的徒弟不理不睬的,而那时,暮云烟思量的则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再出现。 这最恰当的时候,其实暮云烟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何时,但他心里很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若对身边的众人出手,再其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从内部开杀,则是最出乎预料的,也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 他难掩心中对郭明轩的情义,只因郭明轩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特别了,一个被他称呼为尊上的人,一个给予他第二次生命与一切的人… “云烟叔叔,我们……” “嘘~~~韵锦莫急,你要相信你的父亲。”那亭亭玉立的女子静静的靠近暮云烟,刚在暮云烟耳边开口言出了几字,便被暮云烟给打断了。 那亭亭玉立的女子便是柳韵锦,想来是随暮云烟一起前来的,这也足够能说明,那个在江湖中散播要将‘灭影刀’运送到‘天翱门’的人,是如何的费尽心机,用尽手段。 恐怕,全江湖该来的人,此刻都站在了这里。 从小习惯了孤独的柳韵锦,无论在雪中站立多久,她都不会感到厌烦。她之所以有些耐不住性子,则是郭明轩、冷溶月、殇沫三人,已经进入车马车厢中太久了,久得有些令人发慌。 “呵呵,你们这些人,真是难成大事,一个‘灭影门’的小小车队,便能把你们吓成这般,若是那故遗名来了,你们岂不是要拨腿就跑?”本也在左右顾盼间的七杀门门主连寄愁,向前迈了几步,突然大笑道。 连寄愁这一语即出,引得众人的目光均落在了他的身上,同时,也打破了当下有些沉寂的气氛。 “呵呵,连寄愁,你难道不怕那故遗名吗?我看你是心太急,不愿再多等了吧?”阑珊帮的月十娘,媚笑道。 “呵呵,我心急?难道,你们都不心急吗?你们敢说面对武林中‘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的‘灭影刀’,你们一点都不急切地想要得到?”连寄愁冷冷一笑,讥道。 “那你倒是上啊,你一个人也是可以先去的呀,怎么不继续向前走了?就只是敢走出这几步而已吗?”月十娘,反讥道。 “行了,两位。以我来看,我们当中缺少一个发号施令的人,若有人一令即出,我们每个人都往前冲的话,那便也就没什么所顾虑的了。”白鹭门门主徐白露,劝说道。 “嗯,的确,徐门主所言极是,既然是徐门主提出的,那就由徐门主来发号施令吧。”天恒门门主辛清晓,沉声道。 “我?呵呵,我不行,少林、武当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有这两大门派的门人在,我徐白露又如何能发得了号令呢?”徐白露,勉强一笑,道。 “徐施主,此话差矣了。在场之人,均来自于不同的门派,更在各自门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大家既然聚集在了一起,由谁来发号施令根本不必在意。老衲只是觉得,事已至此,我们不便再多耽搁了。”少林道行禅师,缓缓道。 “对啊,道行禅师德高望重,与那苏州妙智庵的‘逃虚子’道衍法师是挚友。如今,那道衍法师姚广孝乃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能与姚广孝这等精通三教的人成为挚友的道行禅师都发话了,我看徐门主就别再推迟了。”辛清晓,道。 “那好,既然如此,那徐某便也就不再多加推迟了。稍后,我会数三声,三声落后,我们一同冲杀!”徐白露迫不及待,道。 “一!” “二!” “三!” “冲啊~”三声一落,众人紧持兵器,便向郭明轩一行车队冲杀而去,漫过小腿肚的雪面,也在一时之间,雪花四溅,荡起三、四尺高来,与正在落下的雪连成一体,丝毫无法分辨出哪些是刚落下的,哪些是后溅起的。 ……………………….. ‘灭影门’车队,一车厢内,冷瞳慌乱得将车门开了一个小口,眉头紧锁着回望了一下郭明轩,“郭门主,他们已经开始冲杀了,冷瞳这便下车,指挥众多暗之影,奋力抗敌。” “无碍,不急。”郭明轩的双目紧闭,自若道。 “郭门主放心,虽说冷瞳带来的随行人手不过百人,但他们都是暗之影中的佼佼者,定能抵挡住来人的进犯的。”冷瞳言后,便敞开车门跳下了马车。 “郭前辈,涵影也下去,助其一臂之力。”初涵影欲紧随跳下,却被郭明轩给唤住了,“且慢,我刚已经说不过,无碍。你若下车,帮我们御敌,那么你的‘逍遥宿海阁’将会变成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江湖中有些事就是这般难以理喻,刚刚你还是他们当中的开路先锋,如今却要刀兵相向,而你的‘逍遥宿海阁’并不是‘灭影门’,他们不敢随意找‘灭影门’的麻烦,却能轻易的找个理由去灭掉你的‘逍遥宿海阁’。溶月无意伤了你,本就该替你疗伤,你没必要去搭上整个门中人的性命。” 初涵影闻言,缩回了以前弓的右腿,内心百感交集了起来,她默默的看了一眼郭明轩,“那前辈,我……” “无碍!这已经是我说的第三遍了,你就好好的坐在车厢中即可。”郭明轩,道。 “那….现下溶月妹妹怎么样了?”初涵影,道。 “溶月丹田之气已空。不过,现下她已经在暗自运行‘御风术’了,结合我输进她体内的真气,回补着她自己的丹田之气了。”郭明轩,道。 “可,郭前辈,若你真气耗尽,又该如何回补呢?”初涵影,急促道。 “天地万物,循序不断,能感万物之灵者,有无真气又有何妨?”郭明轩,道。 “万物之灵?请恕涵影愚钝,无法领会郭前辈的话。”初涵影,思索道。 “涵影姐姐,你不必懂,因为溶月已经没事了。”冷溶月闭眼,喃喃道。 “啊~溶月妹妹,你醒了?”初涵影,惊道。 “嗯,不过,我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但我已经对父亲….啊,不,对郭门主刚言出的天地万物,循序不断的道理,有些似懂非懂了。”冷溶月缓缓的睁开双眼,她的内心其实已然认下了郭明轩这个父亲,但是当着郭明轩的面,她又想掩盖住真实的内心,只因她觉得她与郭明轩之间还是存在一些隔膜的,至于隔膜是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 “你现在可以替我守着溶月了,切记,不可将你自身的真气,输给溶月。”郭明轩弓着身子,慢慢站起,道。 “郭前辈是要下得车去,与外面的人打斗吗?如今,郭明轩还剩多少功力呢?”初涵影,皱眉道。 “这个你不必担忧,待我下得车去,自然可以回补。”郭明轩,沉声道。 “郭前辈,为何我不能将自身的真气输给溶月妹妹呢?”初涵影见郭明轩心意已决,又急忙将郭明轩唤下,道。 郭明轩站在车门处,回过头来,看了初涵影一眼,“刚看你的身形功法,你应该是修得极阴的内功,如今溶月需要的并不是极阴或者纯阳的真气,而是自我回补的能力。溶月既然可以自行运行‘御风术’了,那便由她自己恢复便是了,若你将别家的真气灌入她的体中,不但会打乱她已经回补过来的真气,还会使她难以压制住突如其来的内劲的。” “嗯,涵影明白了,涵影一定会誓死保护好溶月妹妹的。”初涵影的话音刚落,车厢内又突然传出了殇沫的声音:“师父,我也会保护好冷溶月的。” 殇沫缓缓坐起,看了一眼冷溶月,又对着郭明轩,道:“师父,殇沫的身体已经暖和起来了,可殇沫刚刚好像在朦胧间,听到冷溶月叫你: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你身体的确是暖和了,但你身上依旧没什么力气,不是吗?溶月是我与素海棠所生的女儿,这件事,殇沫你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啊!你与‘玉面公子’素海棠的私生女?那师母柳若锦知道吗?”殇沫闻言,忽然间好似有了十足了力气来,他揉了揉眼,惊道。 郭明轩怒瞪了殇沫一眼,并未多言些什么,而是直接跳下了马车。 “原来,你是师父的私生女啊?你母亲居然是海棠姑姑….” “住口,你还说,什么私生女不私生女的!殇沫,我冷溶月没惹到你吧?你说话能不能放尊重点,难道你没看到我现在正在运功调气吗?”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了吧………....不对啊,你若是师父的私生女,那你如果真的非要嫁我的话,那师父一定会逼迫我娶你的,我娶了你,那我不就成了私生女婿了吗?” “你…….殇沫,你有完没完,什么叫私生女婿啊?你真能想,你脑子里都装得什么啊?”冷溶月再也忍不住了,她断了调息,手掌狠狠的朝殇沫身上拍去。 “哈哈哈,你们俩个人啊,真有意思。好了,殇沫,你也打坐调息一下吧。”初涵影又柔柔的看了一眼冷溶月,笑靥道:“溶月妹妹,别和他一般见识,你啊,快些调息,也好帮你父亲不是?” “嗯,涵影姐姐说的对,我才不和这小贼一般见识呢,日后啊,有她反过来求着要娶我的时候,哼。”冷溶月拉着初涵影的手,又对着殇沫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什么?我反过来求着娶你?我说冷溶月,你可真敢说啊!” “我就说了,不信我们走着瞧!殇沫,我等着你来求着娶我的那一天!” “你……你……你你…….” …………………………………… 天容雪漫天,地容雪似海,本该是这世间最纯净的景象,却被众人的鲜血染成了雪域死境。 雪已经失去了尘土的味道,弥漫的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冷瞳独自站立在素海棠的白玉水晶棺之上,而所剩不多的暗之影也用身体将白玉水晶棺紧紧的围了起来,四处展望,尸横遍野,血流凝浆,犹如血莲一般,隔三差五的绽放着,有的甚至连成一片,又犹如血海一般,跌宕起伏着。 郭明轩不禁皱眉咳了几声,缓缓的将捂住胸口镇咳的右手垂下,默默的向白玉水晶棺走去。 这时,在不远的另一处,伴随着郭明轩的再次出现,响起了动听的琴声,这琴声郭明轩是认得的,乃是陪伴他16年的女儿柳韵锦,自谱的《天雪随风》…..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四七章 是她吗?(二十一) 琴声悠扬,百触生。 飘雪人间,泯恩仇。 挥剑雪涛,掠影过。 天翱门主,郭明轩。 《天雪随风》响起,天岚紫霄剑也纵横飞驰,琴剑合一的境界是剑意与心感的结合,随着琴声的缓急,剑身也变化着方位与柔硬,刺穿了一个又一个来犯之人的后背,这冷不防的孤剑,一时犹如鬼魅一般,引得围在白玉水晶棺周边的众人目瞪口呆,不敢妄动… 郭明轩的身影不断掠过围攻之人的衣袖之间,令人只能感到寒意迎送,却始终看不清楚他的身形。 突然间,郭明轩赫然出现在白玉水晶棺之上,双手戟指上扬,顿时风雪四起,围攻的众人不得不持续后退着,连连拂袖遮面。 郭明轩的戟指所向,乃是正在空中的天岚紫霄剑,它仿佛感应到了郭明轩的召唤,在双戟指间不断徘徊、旋转,片刻间,便分出无数个剑影来。 他双脚缓缓点起,静静的闭上了眼睛,而天岚紫霄剑分出的无数个剑影,仍在空中扩大着范围,十尺、十五尺、十八尺,压抑在每一个来犯之人的头顶。 这时,天也不再只有白色,因为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着黑色的恐惧,下意识的还在持续后退着。 突然间,悬空的无数剑影倾覆而下,发出“嗖~嗖~嗖~”的剑风,剑风过后,便是“轰~轰~轰~”炸破雪层的轰鸣。 当,天际再现白色,来犯的众人已然东倒西歪在雪地上嘶叫连连,而这嘶叫声并没有太过于惨痛的感觉,只因郭明轩的双耳,仍在细细听着柳韵锦的那曲《天雪随风》。 “都死了….都死了….居然都死了…..”七杀门门主连寄愁,坐躺在雪地上,双腿不断弓伸,双掌前后移动间,身体也在雪中缓缓挪动着,他面目惊悚,苍白绝望,好似眼前的一切如地狱的情景一般。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真是无妄之灾啊…”少林道行禅师,苦脸涕容,坐在不断被血水染红的雪地上,喃喃道。 “郭明轩….真的如传闻那般,比那故遗名还要可怕….居然,一出手就能引来无限杀戮….难怪…….难怪,他被江湖中人称为:最接近神的人….”天恒门门主辛清晓,颤声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是来夺‘灭影刀’的吗?不….不….不!我们是来送命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阑珊帮帮主月十娘不断摇头,苦笑连连道。 “噗呲~噗嗤~噗嗤~”随着连续的剑入胸膛的声响,暮云烟带领数人从原本殇沫所在的马车旁走了出来,断绝着还未死透之人的最后的希望…. “你们的确是来送死的,且是心甘情愿、极其兴奋的来送死的。”暮云烟,沉声道后,又向白玉水晶棺之上的郭明轩行了跪拜之礼,“云烟,见过尊上。” “今闻琴声,又见剑意,韵锦的功力已然不凡,想来是离不开暮门主平日的悉心照料的,明轩在此谢过了。”郭明轩,拱手道。 “云烟不敢。少主天资聪颖,不但在短短数月间,悟出了琴剑合一的境界,还帮‘江月门’扫奸除恶,使得‘江月门’的名望,更比以往还要高了。”暮云烟,忙道。 郭明轩飘逸的跳下,迎起暮云烟,对着少林道行禅师,道:“所谓的无妄之灾,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的。你们眼前的这场杀戮,其实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可你们为何要劫持这‘灭影门’的车队呢?难道,就是因为故遗名莫名消失了?新任的‘灭影门’门主冷溶月只是一个女娃?还是因为你们的确贪恋那武林神话般得‘灭影刀’呢?” “他们只是为了‘灭影刀’。”暮云烟一个环视,见倒地不起的众人不答,又喃喃道。 “我很想知道,你们是如何得到消息,说这车队中运送得是‘灭影刀’的?难道…你们就如此好骗吗?”郭明轩,道。 “他们并非好骗,反而是因为太过于自信。”只听,“嘭~”的一声,这时一熟悉的声音响起,对着郭明轩,朗声道。 “是你?我们在‘秋思阁’中见过,不是吗?”郭明轩,淡然道。 “是,我们的确见过,在下武当弟子李承霖,见过郭门主。” 郭明轩从不会刻意的去记下一个人,而眼前的这熟悉的声音,他的确是记下了,更记得他的确是叫做李承霖。 也许,是因为不久前,这李承霖独闯‘秋思阁’,只为寻找失踪成迷的师弟齐煜;也许,是因为那红娘子对爱太过于执着,乃至于郭明轩同时也记下了与红娘子有关的一切的人。 郭明轩笑了笑,“李大侠不必多礼,想你身边的雪中还有其他人吧?都让他们出来吧。” 郭明轩话落间,只见从深雪中又跃出数人来,他们便是华山弟子冷宜香,崆峒派天玄二老,峨眉派掌门藏花师太,青城派掌门静虚子,点苍派余二中,还有那昆仑派掌门雪连城。 暮云烟见状,呵呵大笑起来,“想不到,正派人士均躲进了深雪之中,死伤的全是天恒、白鹭、七杀、阑珊、月影等门派的门人。” “我们的做法,的确愧对于正派人士,但是,在‘秋思阁’中我见过郭门主。当时,那‘秋思阁’宫主的武功就已经远在承霖之上了,而那‘秋思阁’宫主又对郭门主恭敬万分,承霖已料到郭门主必是绝世高手了…..最接近神的人,果然名不虚传。”李承霖,缓缓的又是躬身一礼,道。 “你们真以为躲在雪中,便能免得一死了吗?”冷溶月忽然出现,走到郭明轩的身边,缓缓道。 “冷溶月?哦,冷门主刚刚与初涵影过招前,已经表明过自己的身份了。但,承霖不知,冷门主此话何意?”李承霖,不解道。 “她只是想说,你们今日的运气好罢了。”柳韵锦挽琴在腰间,从空中轻盈落下,冷冷道。 “运气好?何来的运气好呢?承霖既知郭门主的武功卓越,便提前告之了正派中的几个相熟之人,才在郭门主出现的瞬间,躲进深雪中的。”李承霖,诧异道。 “你们刚刚应该看到冷溶月晕倒的情景了吧?郭明轩是我的父亲,他的内功深浅,我是知道的,刚刚那一击,若他在毫无损伤的情况下施展,别说是躲在深雪之中了,就算是躲在白玉水晶棺后方的马车中,也是一样不能幸免的。那么,只能说父亲为冷溶月耗费掉了大量的真气。”柳韵锦,柔声道。 “可是,冷门主刚刚明明胜过了初涵影呀,为何又会突然晕倒呢?”李承霖,道。 “这就要问那冷溶月了!”柳韵锦狠狠的瞪了冷溶月一眼,道。 “韵锦姐姐….你别生气,刚刚父…..不,刚刚郭门主的确为我消耗掉了大量的真气,但是我是为何晕倒的,还恕溶月不能告之,我….我很感谢郭门主的…搭救之恩….”冷溶月低头,吞吞吐吐着,在没把话彻底说完时,郭明轩便将她揽在了身后,她出神的望着郭明轩的后背,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郭明轩当下的举动是要准备做些什么。 只见,郭明轩缓缓的来到柳韵锦的身旁,双手紧紧地捂在她的臂膀上,“韵锦,我虽是你的父亲,但从未对你言过我的过往。其实,我也是刚得知不久,我与‘玉面公子’素海棠有过肌肤之亲,而冷溶月便是我与素海棠的女儿。” 柳韵锦眉头皱起,内心中不禁苦涩了起来,“父亲,你难道就这般轻描淡写的要我认下这个妹妹吗?” “我知韵锦一时无法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我也再三确认过了,冷溶月的确是….” “够了!母亲尚在人世,虽然抛下了你、我独自出了家,但是也不足以让你另寻新欢,还生下了另一个女儿吧?” “韵锦,事情不是你想得那般,这一切都是你外公故遗名的主意,而当时素海棠只是对我有好感,罢了。” “这又关外公什么事情呢?难道与素海棠同床共枕的是外公吗?难道,是外公强行让你与素海棠在一起的吗?” “柳韵锦!你能不能好好的听我说,我真的不知此事,那夜我与你萧左叔叔一同饮了很多酒,的确是醉了….” “醉了?醉了就可以一了百了,推卸掉所有的责任了吗?只是醉了吗,父亲?难道….难道,你从未爱过素海棠吗?” “我现在的确爱上了素海棠,但是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且就躺在我身后的白玉水晶棺中,你还想怎么样呢?” “我不想怎么样!我走便是!”柳韵锦,望了一眼那白玉水晶棺,又瞥了一眼冷溶月,便转身,欲纵身跃起。 “韵锦师姐!”殇沫听到柳韵锦与郭明轩的吵闹声后,快速跃下马车,追了上去道。 “殇沫,你是留下,还是跟我走?”柳韵锦,冷然道。 “我……..韵锦师姐,关于师父有私生女的事…..”殇沫的话只言一半,却被柳韵锦与冷溶月,异口同声的话语给打断了,“够了!殇沫。” 殇沫前后顾看了一下,瞬间觉得如捅破了马蜂窝一般,也只好知趣得不再多言了。 “韵锦姐姐,我虽是父亲与素海棠所生,但这并非溶月自愿的,溶月无法选择,溶月也只能默默的去接受,感谢父母给予我了生命。如今,我母亲已经死去16年了,而韵锦姐姐也已经16岁了,若按照常理来说,溶月至少也该15岁左右了吧,可溶月为何才这般年岁呢?这一点是溶月如何想都想不明白的。” 冷溶月凑前几步,对着柳韵锦言出一语后,又回望了一下郭明轩,与其四目相对,双眸中充满了质疑。 “还是我来说吧,当年,海棠为了生下溶月,将全身真气凝聚在了小腹中,就是因为要保下溶月…..而为了保下溶月,故遗名应下念顺夫人的恳求,耗费掉了全身的真气,你们觉得故遗名无故消失,只是偶然吗?所有偶然的事情,都是有必然的原因的,故遗名的消失,其实与溶月有莫大的关系,我不敢乱言,我的功力一定比故遗名强,但我可以确定,若前几日,那故遗名体内有十足的真气的话,一定不会败给我,更不会被那神秘黑影人给携走!” 冷溶月闻言,缓缓沉眸,又泪眼瞥了一下郭明轩,“原来如此…..想来我如今的选择是对的,我只有好好活着,好好的接管‘灭影门’,好好的照顾视我为生命的念顺夫人,才能好好的去报答真心对待溶月的每一个人。既然,溶月不能选择出身,但溶月可以选择当下,也只能选择当下!” “溶月…..没曾想你受过如此的苦难….”柳韵锦回过头来,凝视着冷溶月,小声喃喃道。 “韵锦姐姐,你如今父母尚在,只要你母亲柳若锦肯还俗,你们依然是一家人。而溶月呢?溶月不敢奢求什么,只因溶月已然无法奢求,郭门主是我的父亲,但我对他却一无所知,素海棠是我的母亲,但我却未曾见过她一面。”冷溶月黯然神伤,道。 “溶月….你别这样说….”柳韵锦闻言,彻底动容了,她心痛不已,道。 “不,韵锦姐姐,如今,该走的是溶月…..”冷溶月转向殇沫,双眸迷离且深情,又喃喃道:“溶月本就不该随暗之影出来,省得某些人看到了溶月满脸的不情愿,一言一语的私生女….私生女的唤着。” “我………我………”殇沫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而他的神情更是木呆哑然,心中对自己曾随口而出的言语倍感自责着。 “殇沫,你到底在‘我什么我’啊?你倒是说啊……”柳韵锦皱紧眉头,对着殇沫吼了一声,又深切的看着冷溶月,道:“溶月妹妹,刚刚是姐姐的不对,你来韵锦姐姐这里,好吗?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姐姐方才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姐姐知道你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没有人可以去选择自己的出身,姐姐都明白。” 话落,柳韵锦侧脸瞥了一眼郭明轩,接着拉长了脸,没好气的又道:“要怪也要怪父亲,他自己什么时候有个女儿都不知道。他这父亲做的,不但负了溶月妹妹的生母,还苦了溶月妹妹从小饱受没爹娘疼爱的苦痛,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真是活得糊涂!” “是,韵锦说得对,的确都是我的错,想我郭明轩这一生,唯欠海棠一个名分,更欠溶月一个家。以后,我会将这些亏欠全部弥补在溶月身上的。”郭明轩,低头沉声道。 片刻后,他又百感交集的瞅着柳韵锦,“当然,爹欠韵锦的也很多,虽然你是爹从小养大的,但是有父如无父的生活,让你习惯了独处,是我自己没有卸下心中的包袱,还把这包袱带给我的困惑,惩罚到了你的身上,溶月的确是无辜的,可韵锦你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呢…..” 郭明轩,说完这一语,早已默默的留下了眼泪。柳韵锦见状,心头一酸,猛地凑上郭明轩,拥在了他的怀中,哭泣了起来。 “来….溶月妹妹….”片刻后,柳韵锦啼颜淡笑,转过头来,向冷溶月挥了挥手。 冷溶月先是微微一笑,随后也流下了眼泪,大步走近郭明轩,三人紧紧得相拥在了一起…..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四八章 是她吗?(二十二) 这世间,无论多少的亏欠与难解,总会在那某个刹那间化为虚无,眼中仅存感激。 冷溶月没曾想过,自己能有知道其身世的一天,更不会想到她的亲人并不单单只剩下一个毫无感情的父亲,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阿姐。 当看透了一切,再次拥抱温暖时,所展现的场景才能足够温馨,才能足够畅快。 殇沫凝视着相拥在一起的郭明轩、冷溶月与柳韵锦,心中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随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这场景,也是他预想不到的,当下能看到,自然也舒心了不少。 若,刚刚他真的跟着柳韵锦离去,独留师父郭明轩与冷溶月在此,对殇沫而言,也是不大适合的,现下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结局了。 他遥望了一下天空,慵懒得对着皑皑白雪伸了个懒腰,就在他觉得一切就此结束之时,却突然听到了一人发出一句阴阳怪气的言语来,“好令人感动的场面啊,不过郭门主,你也的确杀了不少的人啊。” 众人闻言,目光缓缓从郭明轩、冷溶月与柳韵锦之处移开,开始环顾起雪层之上的尸身来,刚与两个女儿相认后的郭明轩,还没来得及收敛动容的心,便又陷入了七嘴八舌的责怪声中…. “郭门主,我等虽然不如你的武功卓绝,但死去的门人终究是一笔血债,你是否要有所交代呢?”天恒门门主辛清晓望了一眼刚刚开口言语的天毒门门主段天痕后,道。 “是啊,我等虽常年不被正派人士看好,但也不会就此作罢,让门人无辜惨死的。”七杀门门主连寄愁,接着道。 “郭门主,这…..这伤了人,可是事实啊,你真的不打算有所交代吗?”白鹭门门主徐白露,紧接着道。 “尊上需要给你们交代吗?莫非,你们都想成为死人,才满意吗?”江月门门主暮云烟,戟指怒道。 “阿弥陀佛,暮施主,你处心积虑的隐藏在众人当中,又在郭施主展开杀戮之时,突然反向出手。如今,又言出如此杀戮之语,是否有些不该呢?”少林道行禅师,缓缓道。 暮云烟闻言,狂笑不止,随后,瞋目扼腕道:“我处心积虑?我反向出手?我江月门上下视郭明轩为尊上,这在江湖中已然不是秘密了。尊上对我一门恩重如山,更授予绝世功法,犹如恩同再造。云烟混在你们众人中,的确另有目的,但云烟光明磊落,也并未曾事先允诺过你们什么。” “好个光明磊落,磊落光明啊。难道这些死去的性命,都可以一了百了了吗?雪连城雪掌门,您说,这无论是正派人士,还是我们这些歪门邪道,这人命不都是人命吗?”阑珊帮的月十娘,缓缓站起,虽略显吃力,但还是端起容,整理了下自己鬓角的丝发,回了暮云烟一句,又百般娇柔的望着昆仑派掌门雪连城,道。 雪连城只感心头一紧,瞥了一眼月十娘,迟疑道:“这…这…..” “这话当然不假,无论正派、邪派,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若我正派人士今日也带着众多门人前来,岂非也要有不少人丧命在当场啊….”崆峒派天玄二老中的天老,道。 “呵呵,不过可笑的是,你们想怎么算这笔血债呢?人是你们自愿来的,又是你们率先发起进攻的,郭门主也只是自保罢了,毕竟你们在劫他的物品。如今,这打也打不过,还死了这么多人,这要如何说起呢?又怎么说起呢?”崆峒派天玄二老中的玄老,淡淡一笑,道。 “无论怎么说,江湖自有江湖的道义,承霖觉得,郭门主应该向众人致歉,有些事情,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堂堂男儿,认个错,承霖也觉得没什么。”武当李承霖紧皱眉头,凝视着郭明轩,道。 “哼,依溶月看来,这玄老之言不无道理。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这‘灭影刀’的诱惑实在太大,引来这么多寄望之人,也是人之常情啊。可,死在自己的欲望下,又何谈无辜二字呢?”冷溶月向崆峒派天玄二老中的玄老凑上了几步,道。 “那….我们死去的门人…..”月影门的寒月影,刚要开口,却立马被冷溶月堵了回去,“你们死去的人,死有余辜!” “你…..你小小年纪如此歹毒,怪不得能坐上万人唾骂的‘灭影门’门主的位子上….”寒月影,戟指骂道。 “是啊,我就是‘灭影门’的女魔头冷溶月,那又如何呢?”冷溶月,忖道。 “我看,你不光只是‘灭影门’的门主吧?听你的声音,你应该还是那‘秋思阁’的宫主吧?”李承霖,森然道。 “‘秋思阁’宫主……”寒月影,瞠目结舌道。 “‘秋思阁’暗杀众多武林人士,且网罗的杀手都是各个门派的叛离之人,更有…更有那……”月十娘,吞吞吐吐道。 “更有我那背叛师门的大弟子连秋山…..哎,想来,也是怪我这个做师父的看管不严,才致使他盗走了我七杀门的《七杀连斩》绝技,才让他铸成了如此大错啊…”连寄愁,悲痛道。 “就算我是‘秋思阁’的宫主又如何?”冷溶月挺了挺胸,坚毅道。 “你….你果真是‘冰弦’吗?”殇沫闻言至此,内心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双眼迷离的望着冷溶月的后背,微声道。 冷溶月听到殇沫这一语后,瞬间屏蔽了众人的非议声,她心头一触,只感方才那一言大为不妥,可如今也是覆水难收的局面,她欲回头用万分愧疚的神情去回应殇沫,来掩盖她之前的隐瞒之举… 这时,只听郭明轩‘嗯’、‘嗯’、‘嗯’了几声后,冷溶月才顿时回过神来,她也在这一刹那间改为了理直气壮的转身,她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狠狠的瞪了一眼殇沫,又快速的转过身去,赫然道:“当下,我觉得根本不是讨论‘秋思阁’的时候,想必在场的众位也都是明白人,溶月只想询问一句,你们今日能够聚集在此,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各大门派中都有彼此的暗探,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哪怕只是得到了错误的消息,但只要与‘灭影刀’有关的,恐怕是没人愿意错过的吧?” “冷门主,你想说什么?不如直言。”李承霖,拱手道。 “溶月只是想说,今日之事,怪不得父亲郭明轩,更怪不得众位,要怪也只能怪那个散播谣言之人。想必大家都看到了,‘灭影门’此次运送的不过是溶月生母的遗体,就算此时车载上的白玉水晶棺被那冰雪覆盖,也是能够隐约看到生母的身影的,难道大家就没想过,是有人要我们故意互相残杀的吗?”冷溶月,语重心长道。 “这…..” “这也不无道理啊…..” “难道,真的有幕后神秘人?” “若真有人策划这一切,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没道理啊,我们互相残杀,策划之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可这冷门主的话,的确颇有道理,但是各大门派插入到他人门中的暗探,乃是绝密之事,我想在场的众人,应该不会有谁会承认吧….” “徐白露,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白露门就没有安插到他人门派的暗探吗?” “我承认有,但我也绝不会说出是谁,都安插进了哪些门派中的。那我也想问问你月十娘,你就没派出过暗探吗?” “你…….” “哈哈,众位也不要去刻意争论这些了,因为溶月能言出此话,也能知晓另一件事,我身为‘灭影门’的门主,自然也知道‘秋思阁’的存在,但是‘秋思阁’乃是本门的绝密,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秋思阁’的呢?若不是这武当李承霖前辈告之你们的话,那又是谁告诉你们的呢?”冷溶月跨步来回走动着,露出迷人的微笑来。 她见众人不答,又道:“不用猜,李承霖前辈乃是武当派的得道人士,就算他去过‘秋思阁’,也绝不会将‘秋思阁’中的事情大肆渲染出去的,因为这毕竟事关于武当派的荣誉。那么,不难猜出,你们知晓‘秋思阁’存在的消失来源,与今日我‘灭影门’派出车队到‘天翱门’的消息,应是同一人说出来的。当然,不同门派的暗探都有不同,但是口径应该都是一致的。” 冷溶月先后的言语一出,众人均陷入的沉默中,李承霖也拂着下颚,皱眉思索了起来,片刻后,他道:“就算是众门派都知道这两个消息,那又有什么关联呢?不过,这倒也能足够表明出此次众人聚集于此,与郭门主和‘灭影门’发生冲突,必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了。” “哈哈,仍不止如此….”冷溶月,朗笑道。 “那….还有什么?”李承霖,诧异道。 “还有一句话,那就是: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冷溶月,淡淡道。 “看来,我们武当之巅,是免不了这一场厮杀了。”李承霖,叹声道。 “这三条消息,合为一条的话,那就再明显不过了。今日,劫下我‘灭影门’的车队,无论你们成功与否,无论你们能不能见到,或得到‘灭影刀’,都已经与‘灭影门’结下了梁子,本来‘灭影门’在江湖中就得罪过不少门派,可幕后之人更想把‘天翱门’的郭门主也牵涉进来。若郭门主也被牵涉其中,那么必会引来整个江湖的大乱,但这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今日来的众人,定然会惨败而归。但是,若‘秋思阁’的消息,再掺杂进去,这又是另一件‘秋思阁’与众门派的恩怨了,众人虽知晓了‘秋思阁’的存在,但谁也不知道‘秋思阁’到底在何处,就连李承霖前辈也只是知道‘秋思阁’原先的方位罢了。既然你们想找‘秋思阁’寻仇,那么,这除夕守岁夜,武当之巅的一场大战,也就自然成为了一场必战了。”冷溶月,缓缓道。 “这….经冷门主这一说,足够能看到这幕后之人的歹毒来啊,可我天恒门怎能放过‘秋思阁’的余孽呢?更何况,阁内也有我天恒门的叛离弟子啊….”天恒门门主辛清晓,道。 “是啊,我峨眉派的内功心法也被叛离的韩朝露,带到了‘秋思阁’内,此次讨伐‘秋思阁’是在所难免了….”峨眉派掌门藏花师太,道。 “我青城山向来与世无争,可我那二弟子柳扶风,因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便杀了我青城山的首席大弟子,且也叛离到了‘秋思阁’,这比账岂能不算呢?”青城派掌门静虚子,道。 “我点苍派的点苍大乘剑谱,也被叛离弟子带到了‘秋思阁’,用来做为留在‘秋思阁’的筹码…..哎…..”点苍派余二中,叹道。 “我昆仑派安能幸免啊….与那‘秋思阁’的恩怨,也绝非一两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啊…”昆仑派掌门雪连城,道。 “是啊,这明知道是圈套,但众人又不得不去啊…..” “这幕后之人真是高明之至,绝顶手段啊…..” “那叛徒连秋水仗着我门的《七杀连斩》绝技,听说已经达到了‘秋思阁’顶级杀手的位置上,这….这以后还让我七杀门如何在江湖中立足啊….” “各位,今日之事,依溶月拙见,就、就此作罢吧,至于除夕守岁夜的武当大战,我想,各位还是各自回去做好准备吧,你们都应该能感受到将至的武当之战,绝对是一场惨痛的生死之战,所以孰轻孰重,还请各位深思熟虑。”冷溶月,拱手道。 “是啊,冷门主所言极是,我们还是各自回去吧….” “可我门中死了这么多人…..” “你能打得过谁?恐怕不用郭门主出手,单单‘灭影门’的冷门主,都不好对付吧?” “哎,想来,也只能先如此了….” “且慢,既然我们来了,还请打开你们拉运的白玉水晶棺,让众人一看到底有没有那‘灭影刀’吧!”白鹭门门主徐白露,突然高举右臂,喝道。 “看来徐门主,还是不死心啊,就算让你见到了‘灭影刀’,你能拿得走吗?”冷溶月,讥道。 “谁敢靠近白玉水晶棺一步,杀无赦!”郭明轩,缓声道。 “阿弥陀佛,徐门主,依老衲看,今日之事,还是就此作罢吧。对顺的境界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对逆的境界生嗔恨,没称心如意就发脾气,不理智,意气用事;不明白事理,是非不明,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此为贪、嗔、痴。此三毒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为恶之根源,故又称三不善根。冷门主刚刚那一言虽带些讥嘲之意,但也是事实啊,就算你今日见到‘灭影刀’,又能如何呢?”少林道行禅师,合手道。 “我….我这不是也为了大家吗?毕竟大家都是为了‘灭影刀’而来,如今,连‘灭影刀’在不在这‘灭影门’的车队中都不知道,岂不是….岂不是太可惜了….更何况还死了这么多人….”徐白露,吞吞吐吐道。 “今日死得人的确不少,我并不介意多你一个。”郭明轩,赫然道。 “你………”徐白露目光如炬的瞪视着郭明轩,却心生恐惧,欲言又止了起来。 就在这时,正西方位的远处,荡起千层雪来,伴随着天际飘零,融入万丈雪幕,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疾奔而来,踏雪之声越来越近…. 闻声之间,空中也同时落下了一人,跪在殇沫的身前,俯首道:“主上,手下来迟了,还请主上恕罪!” 随后,伴随着漫天雪舞,四名妙龄少女纷落,跪拜在郭明轩面前,道:“师父,梅、兰、竹、菊,没能护好您和少门主,还请师父责罚!” 正西方的雪幕也在将要靠近众人之时,瞬间消散,只见数千人已站立如石,仿佛这雪白世界中,顿时竖起了一片密林一般…….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四九章 是她吗?(二十三) 浩瀚人海,皆为天翱,落彩缤纷,覆雪冰骇。 ‘天翱门’众人突现,‘天翱镖局’的旗帜也在冰雪中呖呖作响,这作响声犹如连绵不绝的江海,‘唰~唰~唰’的连成一片,直到眼界消逝之处。 随在梅、兰、竹、菊四剑身旁的‘天翱门’首席大弟子邢云飞瞥了一眼柳韵锦,又低头抬眼窥视着郭明轩,其目光又转置在青城派掌门静虚子与武当派李承霖的身上后,才静静的沉下了眼帘,依然呈俯首的姿态面对着郭明轩。 邢云飞虽只是略略环顾了一眼,但他心中已然明了,此时的师父郭明轩毕是极其虚弱之态。 他清楚的明白,若师父郭明轩在全佳的状态下出手,招式下岂能留下活口? 更何况还有一些正派中人,居然能安然无恙的站立在此,这也足够能说明他的师父郭明轩不但内力有损,且现下可能连三成的功力都不到了。 “大师兄,我观师父之态,好像….” “莫要多言。” 行天阳贴耳诉说给邢云飞的话,虽然声音极小,却也传入了‘梅剑’梅心影的耳中,梅心影微侧脸颊,瞪视了行天阳一眼,又极快了转了回去。 “都来了?礼数就免了吧。” “溶月,不必与他们多言,我们继续赶路便是。” 郭明轩回顾了一下‘天翱门’的众门徒,又对着冷溶月,微声道。 “怎么?这就要走吗?郭门主。你们‘天翱门’的人就算全来了,也是要将这白玉水晶棺打开的,不然如何让我等离去?难道就这样就此作罢了吗?”徐白露向前两步,侧举剑锋,道。 郭明轩闻其声,微微一笑,目光望向‘天翱门’的方向,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徐白露的话一般。 “怎么?还要打吗?”柳韵锦的身子一个转动,贴近郭明轩,将郭明轩手中的天岚紫霄剑握在了她自己手中,伴随话音落下,天岚紫霄剑的剑锋已然指向了徐白露。 邢云飞见状,拔出随身佩剑,直接向徐白露斩去,口中呐喝道:“你找死!” 早已重伤的徐白露,哪里躲得过邢云飞这冷不防的一斩呢?就在他凝视柳韵锦手持的剑锋之时,邢云飞的突然一斩,已然将他的右臂斩下,他用左手紧紧捂住断了臂的右肩,目光集聚在邢云飞的身上,面色恐惧,连连侧移的同时,张嘴獠牙的呐喊着:“啊!你….你….” 这呐喊声实在太过惨烈,又是那么的悲凉、无助,使他更心寒的则是邢云飞杀招未止,他的连连侧移也变成了慌乱逃命,在这期间,他掠过了身旁一个又一个的人旁,居然没有一个愿意出手搭救的。 “从未听闻‘天翱门’的弟子…..乱杀….乱杀无辜,今日…..你当着众多江湖侠士的面,对我如此….如此恶毒,还偷袭暗算,你们‘天翱门’也不过如此!”已成疾步奔命之态的徐白露,口中又连续撕喊道。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吗?”邢云飞怒视着徐白露,紧追不舍的同时又不禁瞥了柳韵锦一眼,只见柳韵锦柳眉紧皱,已露不悦之容,他更是以疯狂之态对着连连逃窜的徐白露连斩剑气。 身为‘天翱门’首席大弟子的邢云飞,其功夫自然了得,使出的‘天翱剑法’犀利无比,追斩徐白露的同时,也误伤了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轻盈的迎上邢云飞的剑锋,阻下了他的脚步,剑锋相交,且持续用力,两人也逐渐交融在了一起,“在下武当弟子李承霖,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徐门主早已重伤在身,为何还要痛下杀手,难道非要置人于死地吗?” “要你管吗?你口中的这徐门主居然敢这么对我师父郭明轩说话,我身为‘天翱门’首席大弟子,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去!” “原来是‘天翱门’的首席大弟子,怪不得这么大火气。不过,你师父郭明轩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但也是一副温儒尔雅的姿态,怎会教出一个你这般莽撞无耻的首席大弟子来。” “怎么?你武当派难道想挑战一下我们‘天翱门’不成?” “挑战自然不敢,毕竟‘天翱门’的门主是郭明轩,但我一个武当小弟子替郭门主教训一下其座下的首席大弟子,还是可以的,我想郭门主也不会怪罪于我的!” 两人目光相汇,充满了杀气,手持之剑均已成了垂直之势,但仍是剑身相抵,互不相让。 过了片刻,两人又好似十分默契般的猛然震动下臂膀,又同时将右脚踢向对方,总算拉开了僵持的距离。 两人在受力后退的同时,李承霖仍凝聚目光,紧锁在邢云飞身上,而邢云飞的目光却连连瞟向了柳韵锦。 此时的柳韵锦与邢云飞侧身而对,她的目光正呆望着其父郭明轩的后背,而郭明轩在两人拼斗的整个过程中,居然没有回头看过一眼,目光依旧凝望着去往‘天翱门’的方向,一动未动。 邢云飞见状,瞬间瞋目切齿了起来,他极快的将目光移向李承霖,踏步跃起,向李承霖使出飓风杀招。 当下的邢云飞,本以为在徐白露出言为难师父郭明轩之时出手,能够引来柳韵锦的注意,甚至心中还幻想着得到柳韵锦的认可,就算是受点伤,说不定,柳韵锦还会关切的跑到他身边,对他嘘寒问暖。 可,没曾想,他如此使出浑身解数的拼杀,换来的不过是柳韵锦的柳眉紧皱与无视,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至从柳韵锦和殇沫一同随师父郭明轩下山以来,本就心存猜忌的邢云飞,夜夜失眠,难以独处,虽然他也知道柳韵锦比殇沫要大上三岁之多,但也难免会日久生情,生出爱慕来,更何况下山途中若遇到危险,师父郭明轩若再一时疏忽,造成二人陷入危难,在危难之时也是人与人之间增递感情的最佳时机啊。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柳韵锦一眼,虽从来到此处,从未正眼瞧过殇沫一下,但殇沫与柳韵锦在一起的各种身影已然布满了他的脑海。 他无法面对,更无法直视自己的心魔,只能将这所有的悲愤与不愿都化成蛮力,向李承霖挥剑斩去….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五十章 是她吗?(二十四) 人的一生有很多矛盾点与不可控的行为举止,而矛盾点与不可控都在爱恨交织中体现得淋淋尽致、不知所措。 邢云飞的举动并没有引起柳韵锦的过多注意,反而在柳韵锦的心中烙刻上了太过于孩子气,未免有点不懂事的冲动,在旁人眼中邢云飞此刻的表现更有些强势夺人、倚强凌弱。 飓风杀招,以快、以狠为准,可在武当派李承霖的眼中,这一斩破绽太多,以道家的身法轻功,躲过这一斩也自然不在话下,那李承霖不但躲过了,还反转一下身子将邢云飞顺势侧踢在地。 发丝间沾染上冰雪的邢云飞,倒在地上用力捶打了两下积雪,这次他没有再看向柳韵锦,也许他的目光有些累了,也许他的内心有些倦了,但他还是站了起来,而这次站起只为了赢回属于他自己的脸面,一个身为‘天翱门’首席大弟子的脸面。 李承霖望了望邢云飞,嘴角泛起一抹微笑,道:“我不知你为何这般冲动,但以你现在的状态,是伤不了我的。” 邢云飞没有任何言语,脸色铁青,绷紧着,严肃着,侧举佩剑,一步一步的慢慢向李承霖靠近。 李承霖戟指拂过剑锋,平举剑身对准正在走来的邢云飞,神色瞬间也坚毅了起来,“怎么?还要打吗?” 邢云飞依然没有言语,在即将靠近李承霖之时,突然呐喊一声“啊”,便继续与其刀剑相向。 二人刚过了两招,手腕处便被一股绵柔之力分别戳中,一时持剑的手酸软起来,手中长剑也纷纷掉落,两人同时聚目而至,站在他们身边的则是‘天翱门’的二弟子关尘。 身为‘天翱门’二弟子的关尘,虽没有首席大弟子的头衔那么响亮,但其名望甚高,在门中也以稳重、严肃着称,他的武功修为究竟到了哪种地步,无人得知。 只因,他极少展露过功法,而‘天翱门’所有弟子的功法,并不是都由郭明轩所授,细算起来,郭明轩亲传的也不过五人。 出身在名门将帅府中的郭明轩,至小便懂得带兵御将,因人而异分开指导功法,而在‘天翱门’中,除了殇沫与柳韵锦外,受到郭明轩亲自传授功法的只有三人,分别是大弟子邢云飞、二弟子关尘、三弟子谢清澜。 至于‘天翱门’其他门人,则是由三弟子谢清澜集体教授功法,御剑台便是那谢清澜去往最多的地方,他也总在众门人前端,演练着一遍又一遍的‘天翱剑法’,讲述着一遍又一遍的心法口诀。 可此时,在李承霖的目光中露出了些许质疑,武当道家本就是修习的以柔克刚的功法,可眼前的关尘,居然能用比他更绵柔的功法,将他与邢云飞手中长剑卸下,绝不是泛泛之辈可以做到的,这关尘,到底用得是什么功法呢? 这功法,像极了武当的武学,可又好似不是,因为当关尘的手掌掠过他的手腕之时,是一种如水般的轻柔与无声,却又让人无力提防。 而邢云飞则是淡淡看了一眼关尘,捡起掉落的佩剑,甩袖走到了一旁,其神情有些不言而喻,半分丢脸、半分尴尬,剩下的则是极力想要伪装的镇定。 “李承霖前辈,在下‘天翱门’关尘,刚有得罪之处,还请前辈见谅。”没等李承霖的目光从邢云飞的身上回转过来,他便听到了关尘的拱手一语。 李承霖慌乱回神,又极快的将目光重新回落在关尘身上,审视了一眼,道:“哦,无事,想来‘天翱门’中必是藏龙卧虎,没想到还有你这般修为的弟子,是承霖自不量力了。” 关尘微微一笑,道:“前辈言重了,方才前辈与我大师兄比试剑法,根本没有注意到关尘,关尘突然出手,也算不上光彩之事。” 李承霖顿了顿,神情有些木讷,他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关尘此话,是好是坏来。 若言谦虚,关尘之语的确带有谦逊之意,可语中的‘根本没有注意到关尘,关尘突然出手…’又好似带着些许讥讽,想来习武之人若到了一定的境界,无论与人是否在比斗,都是可以准确的察觉出周边的一切动静的,一人对战两人、三人,甚至更多人也属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他方才的确没有发觉关尘的气息,只是感觉到手腕间突然酸软无力。细想,若关尘那时直接持剑刺来,他也将是必死无疑的。 李承霖的担心的确是合情合理的,而关尘一时之间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时气氛中有些微妙,众人也好似一下子明白了今日不管吃了多大的亏,折进去了多少门人,面对高手如云的‘天翱门’,也好像只能就此作罢了。 “嘭~” “啪~啦啦~” 一声巨响下,‘灭影门’车队中一马车突然炸破开来,马儿嘶鸣声在这巨响下居然有些无力,随着脱缰的马儿惊跑而去,没了遮挡的车座上,赫然出现了一身着白衣的人影,这人影素静淡雅,如超凡脱俗的天人,从其装扮上看,他是位男子,且是位年龄在二十五、六岁的男子。 炸破开来的马车正是郭明轩来时乘坐的那辆,而马车之上独留的人,也正是那躲避闲言,怕引来麻烦的逍遥宿海阁阁主初涵影。 白衣男子的出现,如同不久前初涵影的出现一般,但又有所不同,初涵影无论怎样的男子装扮,都难掩其柔美的身姿,而此时的白衣男子无不透露出冷漠与凌傲,不止如此,他还当着众人的面,将初涵影拥在怀中,毫不避讳的正打量着初涵影那张秀美绝俗的脸庞。 “你是何人?涵影姐姐,你没事吧?”冷溶月望了望初涵影的神情,发觉到初涵影的姿体间有略微的抗拒之意,但这抗拒之意来源至哪里,她无从得知,只得凑上几步,喝道。 “你放开我!”初涵影柳眉剔竖,瞅了一眼冷溶月后,用尽全力甩开了那白衣男子,大声道。 冷溶月见状,展臂持掌而跃,如一支利箭般冲驰而去,可就算如此,她的手掌在快要接触到白衣男子的一刹那,那白衣男子居然消失了…. 一时,她有些恍神,她居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心中质疑着这白衣男子到底是人还是鬼来,她下意识的将初涵影拥在自己怀中,四处张望着,缓缓下了光秃秃的车座,再定神望向郭明轩之时,郭明轩竟然也消失了。 片刻之后,二人竟同时出现在百米之外的雪面上,之所以是雪面,不是雪地,则是因为二人的双脚并未陷入积雪中,而是稳稳的站在雪面上,好似整个身子都在漂浮着一般。 殇沫、柳韵锦等人急忙向百米之外跑去,冷溶月搂着初涵影的腰身,也在第一时间纵身落在了郭明轩的身后。 “阁下是何人?”只听郭明轩,道。 白衣男子侧脸淡淡的望了一眼冷溶月怀中的初涵影,同时其嘴角间也泛起了淡淡的微笑,那笑意中有些眯起的双眼,充满着柔情与关爱,如荷叶上的水珠般透彻明亮,“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但我知道你是郭明轩,这武林中的第一人。” 郭明轩微微一笑,这时那白衣男子的目光回了过来,郭明轩与他四目相对,随后,二人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大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 ……………………………………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是她吗?(二十五) 武林中,对于逍遥宿海阁的由来,知者甚少,甚至无人问津,但白衣男子的出现使得逍遥宿海阁又增加了几分神秘,人们对逍遥宿海阁也有了探究之心。 已死在殇沫手中的薛寒羽,细算起来,应该是最早在江湖中行走的一位逍遥宿海阁的门徒了,使殇沫记忆犹新的招式‘逍遥指’也仿佛历历在目,可如今出现的这位白衣男子又是谁呢? 初涵影使用的招式固然飘忽诡异,其身法也是江湖中从未见过的,但她已然是逍遥宿海阁的阁主了,这白衣男子如此护着初涵影,又没有丝毫杀伐之意,想来必定与逍遥宿海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联系又是怎样的关联呢? 此刻,殇沫的思绪不断,他缓缓的望向冷溶月,细细看着冷溶月的神情,片刻后,他缓缓侧举手掌,在视线距离中遮挡住了冷溶月的下半边脸,其所暴露出的眉宇与双眼,和烙刻在他心中的‘冰弦’的神情一模一样。 若说起初只是怀疑,如今也便有了一半的确信了,差得也许只剩冷溶月的亲口承认了。 随着殇沫的眉间逐渐皱起,冷溶月的右手也慢慢从初涵影的腰间移开,她向前走了两步,将那初涵影护在身后,对着白衣男子,朗声道:“我不知你与父亲在笑什么?但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抱我涵影姐姐,还弄坏了我‘灭影门’的马车。” 白衣男子慵懒的将目光移向冷溶月,淡淡道:“涵影姐姐?这称呼听上去挺美…” 冷溶月紧了紧柳眉,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道:“与你而言,我并无恶意,也没道理去得罪涵影的妹妹;与在场的众位而言,我也并没有兴趣参与到你们任何的纷争中。” 随后,白衣男子又用万分柔情的目光,看向初涵影,继续道:“我只在乎涵影是否有事,方才击破马车,只为找到她,若她被你们囚禁,你们一个都别想跑。可,她好似只是在马车上休息,并未有丝毫损伤,所以,你们都是安全的,不必担心有生命危险了。” 冷溶月闻言,止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真是可爱至极,有我在,涵影姐姐固然无事。可你所言的我们不必担心有生命危险,未免有一点太过于狂妄了吧?” 白衣男子捋了捋两侧垂下的丝发,嘴角处的笑意依在,缓声道:“狂妄?我真的狂妄吗?” 话落,他又凝视着郭明轩,道:“郭门主,她说我狂妄,我有吗?” 郭明轩瞬间大笑了起来,道:“呵呵呵,我觉得你不怎么狂妄。” 白衣男子嘟了嘟嘴,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神情,道:“对于一个连兵器都忘了带的人,我有必要狂妄吗?” 他的确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可他此话一落,其神情也在刹那间威严了起来,又森然道:“我方才说的都是事实,你们的确不必担心有生命危险。” “你!….好,既然如此,那么溶月就领教一下您的高招。”冷溶月闻言,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义愤填膺道。 “你退下,要领教他的高招,也是我领教。”殇沫走过柳韵锦,将天岚紫霄剑握在手中,缓缓侧举,走到冷溶月身旁,道。 “殇沫…你….你干什么啊….你的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呢….你别….你别这般…”殇沫的声音在冷溶月耳边响起,冷溶月心头一紧,顿时紧张了起来,脸颊也不由泛起了一丝酒晕,含羞道。 “你们俩别争了,这位是我的师父秦楼客,是自己人。”初涵影突然走到冷溶月身旁,有些隐讳地瞥了白衣男子一眼,道。 冷溶月,瞠目结舌道:“你….你师父….涵影姐姐,你芳龄二十有三,你确定…..你确定这位只有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是你的….师父吗?” 初涵影对着冷溶月淡淡一笑,道:“嗯,他的确是我的师父…..好吧,看来大家都比较好奇,那涵影就说一说吧。” 冷溶月眨了眨眼睛,拉拽住初涵影的衣袖,一副撒娇的姿态摆动着,道:“姐姐快说,快说啊。” 初涵影对着冷溶月娇羞的耸了下鼻子,又轻轻的勾了一下冷溶月的鼻头,道:“好,好,好。逍遥宿海阁其实是我出任阁主后,重新起的名字,起初本门是没有任何名字的,那时我们的门徒也不多,细数起来,不过十人,但我们更像是温馨的家人一般,我记得收养我长大的是一位叫做秦孝人的世外高人,也就是你们眼前秦楼客的父亲。” “秦孝人…..‘鬼影剑’秦孝人吗?”少林道行禅师闻到此处,突然惊呆道。 “怎么?难道道行禅师知道此人?”郭明轩,道。 道行禅师,缓缓道:“只是听说过。哎,世人只知那故遗名的父亲‘无极圣剑’故天涯败给了十三剑阁的叶归,却不知道当年秦孝人与叶归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这名女子名叫夏犹清,据说此女子惊艳脱俗,才艺学识样样出众,更有一门功法绝学,名为:‘逍遥指’。” “‘逍遥指’?数月前,我曾见识过一名自称为逍遥宿海阁的门人薛寒羽使用过,那想必初涵影口中的秦孝人,应该就是大师你所说的‘鬼影剑’本人了。”郭明轩,道。 道行禅师,叹声道:“哎,那想必就是他了吧。” 郭明轩听闻道行禅师连连叹气,问道:“大师为何这般叹息,是那秦孝人有什么不妥吗?” 道行禅师双眼迷离,望向远方,道:“并无不妥,只是一个女子改变了当时的两位武学奇才一生的故事罢了。” 郭明轩,拱手道:“明轩,愿闻其详。” “据说,那一年,夏犹清偷偷从家府中跑了出来,只为见识一下这世间的多彩。没曾想却在途中遇到了秦孝人与叶归在野外密林处决斗,想来两位巅峰武学奇才的决斗应是十分惨烈的,但那夏犹清经过此二人之时,只是淡淡的看上一眼,便轻轻的从二人身旁走了过去,并没像其他女子一般,好奇的静足停留。” 道行禅师,顿了顿,又道:“可就是夏犹清这淡淡的一眼,却使得二人的决斗休止了下来,二人看到夏犹清后,便罢战,紧紧得跟随着夏犹清,一直跟到了远处的小镇上。” “想来,这夏犹清的确是位绝世美人,但明轩觉得,光有绝世容颜恐怕是不够的,夏犹清定然还有一些过人之处吧。”郭明轩,道。 道行禅师,道:“郭门主所言甚是,这夏犹清不但美如天仙,且身怀绝世武功,就在她轻轻得走过正在决斗的秦孝人与叶归身旁时,据说还留下了一句话,这句话就是,‘你们俩的武功也不怎么样嘛’。” 郭明轩大笑一阵,道:“想必也就是这句话,才引起了秦孝人与叶归的注意了吧,两位武林高人,怎能听得进这句话呢?呵呵~” “是啊,但这句话,也仅仅是引得了秦孝人与叶归的注意,更为重要的是,夏犹清那淡淡的一眼回眸,便已然使得那秦孝人与叶归沦陷,深深的爱上了她。”道行禅师,叹道。 “这便是一见钟情了?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这夏犹清的一个回眸,居然能让两位男子同时钟情,她要有多美,才能做到啊….”冷溶月,惊道。 道行禅师,点了点头,道:“二人一路跟随着夏犹清到小镇上后,连续数天,便各自想尽办法去接近那夏犹清,可这夏犹清始终对二人不冷不热的。那时,对于刚离家出走的夏犹清来说,这大千世界、千奇百怪的事物与街头的叫卖声,才是她最上心的。” 郭明轩也点了点头,道:“是啊,女孩子嘛,都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更好奇未见过的事物。” “随后,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这夏犹清、秦孝人、叶归三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之这三人达成了一个协议。这协议就是,秦孝人与叶归谁的剑法能不被那夏犹清的‘逍遥指’给夹住,夏犹清就便嫁给谁。”道行禅师,缓缓道。 “那想来是秦孝人胜了?”郭明轩,道。 道行禅师,笑了笑,道:“不,秦孝人与叶归都败了。” 郭明轩目瞪口呆,道:“都败了?那秦孝人与叶归都没有和夏犹清在一起吗?” 道行禅师,又大笑了起来,道:“想来我们眼前的这位白衣男子秦楼客,应该就是秦孝人与夏犹清的孩子吧。” 白衣男子秦楼客的嘴角微微上扬,道:“嗯,你还算聪明,夏犹清的确是我的母亲。” 冷溶月,诧异道:“大师,你不是说秦孝人与叶归都败了吗?那为什么夏犹清最终会选择那秦孝人呢?” 道行禅师捋了捋脖颈前的胡子,道:“因为性格吧,据说秦孝人和叶归与那夏犹清打了不止一场,每次二人落败后,都不甘示弱,又同时与夏犹清约定下一场的比斗,约了一场又一场,场场依旧败阵。” 道行禅师看了一眼冷溶月,接着道:“可后来,秦孝人与叶归的内心,发生了不同的变化,当时的秦孝人感到无论他如何修炼,都是无法赢过夏犹清的,而当时的夏犹清也醉心于市井街头的繁华,秦孝人就想,与其将时间浪费到如何赢过夏犹清上,不如多陪伴一下夏犹清,使她多开心快乐些;可叶归却是一心投入到武学造诣中,不知疲倦的改进着‘秋风扫叶剑法’,也就是那时,他将原本九式的‘秋风扫叶剑法’,硬生生的悟造出了十三式来。” “原来,十三剑阁的‘十三扫叶剑法’是这样来的,那叶归应该是以‘十三扫叶剑法’赢过了夏犹清了吧?那剑法究竟是怎样的?应该是将一个人所有的潜力与悟性都用到了尽头的产物吧。”郭明轩,轻声道。 郭明轩望了一眼柳韵锦,又将目光回落到冷溶月身上,最终其目光还是变得暗淡起来,默道:“可就算赢过了夏犹清又如何,想必秦孝人在日日陪伴夏犹清的过程中,二人早已生出了情愫吧。” “秦孝人与夏犹清在朝夕相处下,的确都互生出了情愫,但是夏犹清是一个极重承诺的女子,她依旧用谁能赢过她,就嫁给谁的诺言,去同时给着秦孝人与叶归机会,可就算是叶归悟出了‘十三扫叶剑法’,但他还是败了。”道行禅师,缓言道。 郭明轩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眼中,就算时至今日那十三剑阁的‘十三扫叶剑法’也绝对是这世上无人能超越的剑法,就算是他本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其破掉,可那叶归怎么会败呢? 他不禁,问道:“这不可能吧?悟出‘十三扫叶剑法’的叶归,依然被夏犹清用‘逍遥指’夹住了剑身吗?” 道行禅师,道:“是的,夹住了。当时叶归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终气急败坏的离开了,他独自回到了十三剑阁,最终听从父命,与婢女成婚,为叶家诞下一子,却未将‘十三扫叶剑法’的一招半式传给这一子,从此便封了剑,郁郁而终。” “怪不得…怪不得那叶还——叶离颜的剑法那么差,有其形,却无其实,看来他的父亲真的没有学过‘十三扫叶剑法’,而叶离颜的剑法,应该是刚学或者是刚得到剑谱不久吧。”郭明轩,思索道。 想到此处,郭明轩又忽感有哪些不对,他一愣,喃喃道:“叶离颜是叶归的孙子辈,可这…秦楼客却是秦孝人与夏犹清的孩子,这年龄上整整相差了一个辈分,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旁的秦楼客闻言,努努嘴,不以为然的道:“我的父母晚年生得我,不行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住了。唯有那道行禅师,笑道:“是的,据说,秦孝人与夏犹清成婚后,二人十分相爱,夏犹清喜欢出游,秦孝人便陪她赏尽了山川河流,玩遍了繁华城镇,一直未要孩子。想来这秦楼客,秦施主,应是两人晚年所生的。” 郭明轩,苦笑道:“看来夏犹清不但武功好,应该还极其看重养生之道吧。可能叶归从未想过,能赢过夏犹清的根本不是武功招式,而是长情的陪伴。” 道行禅师,道:“不,你错了,郭门主。长情的陪伴固然重要,但秦孝人也的确赢过了夏犹清,夏犹清也的的确确是因为输给了秦孝人,才答应下嫁的。” 郭明轩一怔,道:“大师的意思是….那秦孝人…最终悟出了比‘十三扫叶剑法’更厉害的剑法吗?” 道行禅师,摇头道:“不,郭门主,如今的你和那时的叶归一般,都没有找到本质的根源。其实,叶归的‘十三扫叶剑法’早就超越了夏犹清的武功,可夏犹清是那叶归的爱慕之人,叶归又怎会下重手伤及到她呢?但凡叶归在与夏犹清比斗之时,有一丝犹豫,就可能会被夏犹清找到空隙,施展‘逍遥指’夹住叶归的手中长剑的。” 郭明轩,皱眉道:“这一层,我倒是没有想到。面对心爱之人,的确无法全力出手,可是大师又如何得知,‘十三扫叶剑法’早已能胜过夏犹清的武功了呢?” 道行禅师,道:“后来,叶归经过多年的思虑,终于想明白了这一本质根源,他又找到了夏犹清比试了一场,结果如他所料,他赢了,但也伤了夏犹清。那时,秦孝人为此,非要与叶归拼个你死我活,却被夏犹清给劝住了,叶归临走时,那夏犹清送给了叶归一段话:‘如今,你我都已婚嫁,比斗下嫁的约定也便就此作罢。今日,你伤了我,我也败给了你,也算是了结相识一场的缘分,从今以后你我不再纠缠、牵挂’。” 郭明轩沉吟了片刻,暗道:“这世间有很多事,都是在大彻大悟之时,来不及挽回的。那秦孝人与夏犹清在一起后,也就渐渐熟悉了夏犹清的所有,自然能够胜过她了。” 道行禅师,道:“其实,秦孝人能赢夏犹清,并未在‘鬼影剑’上下多少功夫,甚至根本就没有出过剑…” 郭明轩,迟疑道:“根本…根本没有出剑…..?” 道行禅师,道:“是的,根本没有出剑,秦孝人明明知道一出剑,便会被夏犹清的‘逍遥指’给夹住,索性他就不出剑了,而是用‘鬼影步’,哦,所谓的‘鬼影步’郭门主方才也是见识过的,便是初涵影与殇沫比斗时,用的飘逸幻影身法。那时的秦孝人用此身法,在夏犹清的身间缠绕,夏犹清一直在等待秦孝人出剑,却不曾想,那秦孝人始终未拨出过剑身,反倒用掌法将夏犹清击败。因此,夏犹清才最终允行承诺,下嫁给秦孝人的。” 郭明轩,领叹道:“一场争艳,到头来却是这般的过程与结局,人生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思反转,一思挫败啊….” 当众人沉寂在秦孝人、夏犹清与叶归三人的故事中时,冷溶月却猛然回神,对着初涵影,道:“涵影姐姐,你还不曾说那秦楼客是如何成为你的师父的呢。” 秦楼客闻言,抿嘴大笑了起来,道:“我如何成为涵影的师父的,其实很简单,我没兴趣做阁主,但我却有兴趣教涵影做阁主…呵呵…….” “什么跟什么啊…..”冷溶月,微微一愣,双目一翻,有些不耐烦道。 ……………………..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是她吗?(二十六) 面对冷溶月的询问,初涵影淡淡瞅了秦楼客一眼,而这一眼在外人看来,也就是简单的移目。可对于秦楼客与初涵影而言,里面却有太多的隐讳与心照不宣。 雪又开始大片的落下,正覆盖着所有后来之人的足迹,远处的松柏被压得更加低垂,雪花也在秦楼客与初涵影之间片片零落,沾染着丝丝鬓发。 人与人之间最神奇的就是感情,而有些感情又是那般的莫名,却又那般的与众不同。 秦楼客对初涵影的感情是莫名的偏爱;而初涵影对秦楼客的感情也是与众不同的。 “溶月妹妹,如我所说,‘逍遥宿海阁’并不是一个声名显着的门派,甚至之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由多人组成的‘家’而已,但正如每个门派中都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一般,这个‘家’,自然也有这个‘家’的规矩。” 初涵影回落目光,对着冷溶月嫣然一笑,这淡淡的一席话,使得冷溶月对初涵影与秦楼客的关系又多了些好奇,她难掩心头急迫,道:“涵影姐姐,你口中的规矩是指?” 初涵影又微微一笑,嘴角如一条细长的缝隙一般在脸上延伸,只是这条缝隙极美,粉而不艳,带着少女般的纯思,更透着淡雅脱俗,“嗯~其实,这规矩也没什么特别,就是绝学只传给嫡亲,且只传一人。” 话说了一半,初涵影不禁地瞥了秦楼客一眼,眼中似乎带着些许羞涩,羞涩褪去,则是深深的柔情,“只传的那一人,正是你们眼前的秦孝人独子——秦楼客,所以,即便‘逍遥宿海阁’是我为养育我长大的‘家’起得门派名字,但真正的阁主应该是属于秦楼客的,也唯独他是名正言顺的。” 冷溶月一怔,她心中自然知晓,初涵影口中的‘家’的重要性,更是附带着百般情愫的地方。秦楼客是秦孝人与夏犹清的独子,也自然是‘鬼影剑’与‘逍遥指’的唯一嫡传,可这又与初涵影有什么关系呢?眼前的秦楼客始终是一副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神情,他又怎会把父母养大的初涵影放在心上呢? 可,如今看来,这秦楼客不但把初涵影放在了心上,而将不该传授的家门绝学全部倾囊相授,且还让初涵影成为了‘家’的主人,任由她为‘家’起下‘逍遥宿海阁’的门派名字,这到底是怎样的偏爱?难道只是因为初涵影生得一副不凡容貌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冷溶月,皱眉道:“既然如此,那你…..” 冷溶月刚要开口,初涵影仿佛意识到了些什么,她褪去笑颜,敛容屏气道:“溶月妹妹莫要误会….” 她顿了顿声,像是极快得思索了一番,脸上已然有些难为之色,“恩公秦孝人尚在之时,虽未传授过涵影任何功法,但也是对涵影极好的;恩公的妻子夏犹清,更待涵影如亲生女儿一般,她不但会帮涵影缝补衣裳,添置新衣家用,百般照顾,就连涵影此生第一次端坐妆台,画眉添妆,也是她亲自为涵影画上的。” “她们当涵影是女儿,涵影也自然当她们是父母,也便会比常人更了解她们的心声。而那时的秦楼客在她们眼中却是极其顽劣,难以管教的,她们不止一次让涵影去劝说过秦楼客好好修习功法,才能有足够的能力护好‘家人’。可,涵影知道,秦楼客并非她们口中的顽劣不堪,相反,秦楼客在涵影眼中是一个极其聪慧,且悟性极高的人,只是他有些孤傲,又….又时常会欺负下如涵影般被恩公收养的‘家人’罢了。” 郭明轩听到此处,淡淡一笑,轻声道:“看来,你很了解秦楼客,不得不说你的眼光不错。” 秦楼客抱着臂膀,大笑连连,道:“嗯,我也觉得我的确很不错。” 郭明轩,道:“想来,初涵影方才所言的不止一次劝说过你好好修习功法,也自然是在给你这个师父颜面,她应该是经常、甚至频繁得劝说你吧?” 秦楼客,道:“嗯,是的,而我也只会听她的劝说。” 郭明轩,仰笑道:“你很坦白,我也很喜欢。” 秦楼客耸了耸肩,道:“一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人,本就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且涵影她还….” 话到此处,秦楼客将目光凝向了初涵影,那目光柔情不减,又处处流露出依恋来。 郭明轩淡淡道:“且她还惊艳脱俗、温文尔雅、气质尤佳、惊为天人。” 秦楼客闻言,迟疑了一会儿,摇头道:“何止惊艳脱俗、惊为天人啊,她的厨艺是那般的让人留恋;她的言语是那般的触动心弦;她生气的样子是那般的可爱;她笑起来的样子又是那么的使人忘却所有….” 郭明轩又笑了笑,道:“所以,你应该是故意惹你父母不开心,让你父母觉得你难以束缚的吧?因为你知道每到这时,初涵影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陪伴你,且对你百般劝说的。” 秦楼客,喃喃道:“是的,我喜欢她劝说我的样子,更喜欢她一声不吭,坐在我身旁陪伴我的静容。” “嗯,想来那种感觉很美好,使人陶醉。”郭明轩低头,食指捋了捋鼻子,道。 “是的,的确很美好,想一生都那般过下去。”秦楼客,默默道。 二人的对话,已然使得初涵影面红耳赤了起来,她不自觉的向冷溶月身后靠去,因为她根本难以抵挡秦楼客那炽热的目光,倘若秦楼客不在,初涵影要言出为何会成为秦楼客的徒弟时,一定是自然而然的,即使心中再有动容,也是能够完好的压制住,甚至不被外人看出的。 可,此时,秦楼客就在面前,且毫不避讳的注视着她,她即便是想逃,也逃不掉,只得想办法把自己遮挡起来,尽可能的躲过与秦楼客的对视。 初涵影含羞的举止,冷溶月是注意不到的,因为她正质疑着另外一件事,说到底仍是初涵影与秦楼客的师徒关系,“你喜欢涵影姐姐?可,你既然喜欢涵影姐姐,为何又要收她为徒呢?难道,你不知,做了你的徒弟,就不能做你的妻子了吗?这终究是乱了辈分的啊。” 秦楼客闻言,眸子瞬间失了神采,沉沉地望向地面,但又好似根本没有注视地面一般,缓声道:“那又如何?” 冷溶月,道:“不如何,只是涵影姐姐会徒增一些他人的流言蜚语与诟病罢了。” 秦楼客,沉声道:“若我杀光他们呢?” 冷溶月,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当初不收涵影姐姐为徒,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秦楼客,黯然道:“父母故时,难掩心中悔恨,回想先前,自己因为私欲,使得她们劳心劳力,始终觉得我甚是顽劣。她们可能不会知道,在她们生前,我的功力已经到了足够对抗她们两人合击的境界。” 秦楼客,重叹一声,暗沉的脸又看向飘落在空中的雪花,又喃喃道:“‘鬼影剑’、‘逍遥指’自然是武林中一等一的绝学,但她们生前曾与我对练过,我那时心中就已经确定,我在‘鬼影剑’与‘逍遥指’的根基上,悟出的‘飘絮指尖剑法’早已胜过她们许多了。” “而她们故时,我根本无心再管家门事宜,整日醉酒,我虽无悔对涵影的情感,但更想无愧父母的寄托。离开了她们后,不但我无了依靠,连涵影,整个家门都没了依靠,也就在这时涵影站了出来,她独自照料着家门的一切,也同时陪伴、照顾着我….” 冷溶月,缓缓道:“所以,你要把涵影姐姐推到家主的位子上?” 秦楼客,道:“是的,既然要做家主,涵影又怎么可能一点武功都不会呢?可涵影从小未打好根基,就算是将‘鬼影剑’、‘逍遥指’都教给她,她又怎能轻易学会呢?更别说我所创的‘飘絮指尖剑法’了。” 冷溶月,肘道:“所以,你便收了涵影姐姐为徒?” 秦楼客,道:“是,唯有收她为徒,我成为她师父,才有理由对她狠心,以师父的身份告诫自己,一定要对她严苛,她才能学好功法。没人知道,我看到她无数次摔倒后的心痛,也没人懂得我看到她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修习功法时的自责…..” 冷溶月望了望躲在自己身后的初涵影,此时的初涵影已然成了泪人,她低头抽啼着,显尽了无助与动容。 冷溶月侧身的那一刻,初涵影也再次暴露在秦楼客的视线中,他嘶声道:“涵影,那段时日,你受苦了。” 话落,冷溶月已将初涵影紧紧抱住,不停的用手抚顺着她的后背,她也如孩子般在冷溶月的肩头贪婪的哭啼着,即使冷溶月的身高与她不成正比;即使她如今才知道这一切;即使她早已爱上了秦楼客,却一直纠结着师徒名分,但此刻她的确需要一份贪婪,一份使自己能够平复内心的拥抱。 过了良久,初涵影静静抹去眼角的泪水,微微抬头,望向秦楼客,轻声道:“所以,我告诉你要建立‘逍遥宿海阁’时,你只说了一个‘好’字。” 秦楼客,凝神道:“是。” 初涵影,道:“所以,我要你当阁主的时候,你却说你‘没兴趣’?” 秦楼客,道:“是,因为你为家门所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没有你,可能父母故后,家门中人就会陆续散掉。” 初涵影,道:“所以,你并不是‘没兴趣’,只是因为早已爱上了我?” 秦楼客,道:“我的确早已爱上了你,但我也是真的‘没兴趣’。” 初涵影,道:“为何?难道,你不想将你父母的武学发扬出去吗?” 秦楼客,道:“想,但你会替我做,不是吗?而我,此生守护好你,有你便已足够。” 初涵影,道:“我始终都是你的,但你也可以得到更多,并非我说什么,你都说‘好’的。毕竟以你现下的武功,恐怕我们面前的‘天翱门’门主郭明轩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赢过你,不是吗?” 秦楼客,笑了笑,道:“现下的郭明轩,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至于他完全恢复后,我能否赢过他,我也没什么兴趣。” 话落,他的脸色又沉重了起来,接着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可以顾全所有的。当年,我的父母秦孝人与夏犹清哪个不是绝世高手呢?若,她们连手,足以在江湖中称王称霸,但她们却没有那样做,而是择一地,搭一舍,收养一众孤儿,过着平淡的生活。” “或许,她们早已知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或许,她们本就是无欲无求,淡泊名利之人。但我秦楼客,也想做那样的人,因为在名利、地位、财富等等的**下,涵影你对我更为重要。我知你放不下‘逍遥宿海阁’,更放不下我父母对你的养育之恩,你站出来守护家门,守护如今的‘逍遥宿海阁’,而我只想守护你一人,足以。” 初涵影闻言,再难自持,她不顾满脸泪痕,拼命的奔向秦楼客的怀中,柔声道:“师父….不…..楼客,原谅我,今日之前,我一直在逃避你,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我,也不理解你为何要让我做阁主,更不晓得你的一番苦心,更更不知…..” 秦楼客没有让初涵影将话说完,便直接吻住了她的嘴,低声道:“我没兴趣做阁主,但我却有兴趣教你做阁主。因为我想无拘无束的看着你的一颦一笑,也因为我只想守着你一人….” 随后,他继续淡笑道:“涵影,不要觉得我是个没什么大志气的幼稚孩童,父母故时,我给家门中人留下得全是无望与无助,而你的所有付出,带给家门中人的却是希望与光明,所以,阁主的位子是你应得的,并不是我让给你的。其实,我比你更厉害啊,你是阁主,我是阁主的师父,将来我还会是阁主的夫君,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厉害,哈哈。” 初涵影,对着说出这般话语的秦楼客,哽咽难言,最终只得唤出他的名字来,“楼客……”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fpzw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是她吗?(二十七) 秦楼客,一个谜一样的男子。 即使,道出了他的身世与过往,缠绕在他身上的谜团仍似丝毫未减。 他就那般站立着,只是他的身影不再是孤影,他的心也不再是孤心,只因多了一份初涵影的肯定,多了两滴守护之人的释然眼泪。 男人,有时就是这般奇怪,千番胡闹,万般妄为,只为心中一女子的正眼回眸。 秦楼客不但是一个在感情中光明磊落的男子,且还是一位成熟的男人。 成熟的男人一生只会爱上两个女人,一是伴随成长,视为偶像,青涩的憧憬;二是痛彻心扉的爱,永远不变的,且始终一致的那个人。 初涵影对于秦楼客而言,到底属于哪一种呢?若说自小陪伴、青梅竹马,自然离不开欣赏与舒适的感觉存在;再言狠心决绝,用最冷酷的方式传授初涵影武功,使一个柔弱的美娇娘蜕变成一位名副其实的阁主,其中掺杂着太多的痛彻心扉、难以自持。 也许,秦楼客是幸运的,只因始终一致的那个人都只是初涵影,无论青涩的憧憬,还是永久不变的爱恋。 二人在落雪梅香中相拥,肩头的雪片在微风中优雅地摇曳着,可没过多久便无了踪迹,好似感觉到了两人身上炽热的温度一般,与衣衫融为一体。 多少魂牵梦绕的依恋,都只为等待这一刻的真情释然,但,一旁已断了一臂的徐白露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双眼也渐渐眯成了一条缝。 今日,白鹭门门人的折损本就让他大为不悦;还连番受阻,无法一睹‘白玉水晶棺’中到底有没有‘灭影刀’的存在,他低头看了看有些僵硬的双腿,又将紧捂着断臂处的手掌用力一抓,嘴角泛起一丝狠意,道:“既然秦大侠是‘逍遥宿海阁’的人,那么今日你们阁主、你的爱徒初涵影,被灭影门羞辱,你是否也该做些什么了?” 话落,他敛起狠意,凝望着秦楼客,眸中好似在期待着什么,又好似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宝物,如鬼火般闪动着。 秦楼客慢慢松开抱着初涵影的双臂,淡淡一笑,他并没有完全放下手臂,而是将双手挪放到了初涵影的肩头,随后不以为然的瞥了一眼徐白露。 在他眼中,现下的徐白露早已狼狈不堪,且眸子中带着极度的怨恨,可这徐白露方才的那一言,又是相当的平缓淡然,这根本不是该有的语态。 他微微瞥了下嘴,讶然道:“您老人家都这般模样了,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去管他人门派的事情,真是有劳了。” 徐白露绷紧着脸,隐藏的牙关颤抖着,怔道:“你….” 他口中刚发出一个字,便失了声,片刻后,又哼笑道:“自己的徒弟被欺负了…你不帮….不过也对,当下看来,你也并不想把这初涵影只当成徒弟….哈哈。” 秦楼客淡淡道:“任谁欺辱涵影,都只有死路一条;任谁得罪涵影,我也绝不会放过。” 他缓缓移开了双手,在这一刻,初涵影默默凝视间,感受着他两只温暖的手,从自己的肩头挪开的整个过程。 随后,初涵影渐渐皱起眉宇,微微摇动着头,好似在不停的告诉他,‘不要动手,不要在意徐白露的话….’ 秦楼客并没有被徐白露的话讥到,他也并非是一个莽撞之人,且已看出徐白露的用心来,他微微一笑,眸子中又充满了柔情,道:“涵影,你想谁死?” 初涵影如释重负的缓了一口气,道:“我不想任何人死,任何人也没有伤到我,我只想和你快点离开这里。” 秦楼客,道:“好,你想去哪?” 初涵影,道:“天翱门。” 秦楼客,惊道:“天翱门?” 初涵影,道:“是的,天翱门。” 话落,她转身望向冷溶月,继续道:“溶月妹妹与我一见如故,我想多与她亲近亲近。” 她又转过身来,道:“楼客,你愿意陪我去吗?” 秦楼客,道:“愿意,但是…就不知道‘天翱门’是否欢迎我了。” 郭明轩连连大笑,道:“呵呵,‘天翱门’当然欢迎秦少侠,就算住上几年,我‘天翱门’也是能管得起饭菜的。” 秦楼客,笑道:“那好,隐世久居,我也想走一走,看一看了。如今,又有涵影作伴,甚好,甚好。” 他与郭明轩对视了片刻,彼此的眼中有些不言而喻的神光,彼此也有了些心领神会的通彻之感。 随后,他又望向徐白露,道:“老人家,这天寒地冻的,你又已断了一臂,早些回去治疗得好。” 一语过后,他携起初涵影的手,大步走在前面,郭明轩、冷溶月等众人也随着他们缓缓离开。 徐白露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露出着急之色,他有些慌乱的回顾下一旁的各大门派的,所谓的‘自己人’,未见一人再有丝毫言语,他也只能甩袖叹道:“今日这事儿…哎….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是她吗?(二十八 心声) 雪停了,但它的痕迹却已覆满了大地。 寒风如刀,刮唰着阵阵枝摆,本是一片凄冷景象,却被一道道车轴压碾出了生机。 车轴很深,且周围布满了脚印,这些脚印大小不一,看似紧凑,间隔却很大,显然众人的步伐快而大步,若非有紧急之事,那么,行至此处的众人,心情定是充满了喜悦。 这是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他们走在一条不算宽敞的雪道上,之所以不算宽敞,是因为众人已将这条雪道全部填满,如河流般朝着同一方向涌动着。 一辆崭新的马车上,厚厚的棉布帘遮挡着车厢,车内极其暖和,一小炉火时不时发出“噼啪”、“噼啪”之声。 “楼客,你既对我这般深情,为何不早早言出呢?”一女子端坐在车厢内,神情有些慵懒,大碍是因为暖炉实在太暖,有些困意;也可能是因为躺在她双腿之上的男子太过于可爱,她撩拨下额前的丝发,动作很轻,却掩盖不住她的妩媚与娇艳,但又有几分似仙的淡雅,这淡雅如雪中寒梅,千里相望,已扑鼻香。 “不知如何开口。”男子躺卧着,头发从女子的双腿侧边垂下,浓黑、秀美,又极其密柔。 话语间,他没有睁开早已闭上的双眼,一动不动得享受着枕在女子双腿之上的安逸感。 这种安逸感,与男子而言,是久别重逢的感觉,只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才会让男子如此留恋,也唯有这种感觉,才能让男子放下所有防备,感觉到轻松、畅然、无思、静然。 女子眨了眨眼睛,慵懒的神情变得有了神采,她的指尖在男子的额前抚动了几下,这动作显得有些焦急,可抚动的速度又不快不慢,讶然道:“为何不知道如何开口呢?” 男子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这笑意很淡,但又很温和、自然,他依旧没有睁开双眼,一字一句道:“就是无从开口。” 女子露出淡淡的失望之色,没有继续追问,她又轻抚了几下男子的额头,柳眉轻轻皱起。 “真的不知如何开口,当了你的师父后,对你严肃厉语后,用柳条抽打你、督促你练好武功后;你不再对我微笑后,你在餐桌前对我毕恭毕敬后,你不再与我开玩笑、逗我开心后,你只对我说‘好’字后,我开始不知你内心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后,我便知晓可能此生都无法开口了。” “有时我在想,你我相遇本是一场缘分,是上天最好的安排,看到你安好便好。可有时内心又很不甘,不想你与我疏远;不想看到你不快乐;不想看到你和同门其他男子有亲近的举动,甚至百般刁难你、难为你,只因你与和我之外的同门其他男子说过话、同肩走过….” 男子喃喃言语后,沉沉吐了一口气,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好似望着女子的下颚,却没有任何神采,如放空失神一般,又道:“我是你的师父,是你的哥哥,这身份本该安慰,却并不满足,依旧贪恋着你的一切。” “可,于你而言,我变得陌生,变得高人一等,变得淡远。我该如何开口….你习惯了苛刻的我,又如何能适应对你百般呵护、柔情细语的我呢….‘爱’字是那般的难以启齿,‘喜欢’二字又是那般的奢望,只能心痛、流泪、独自折磨自己,享受着求而不得、在乎的滋味。” “每次对你好,你虽对我微笑,但微笑间却有几分敬畏,这微笑也就变得那般得残酷,那么得无情…是的…明明是爽朗的微笑,却如此得心如刀割,因为我知这微笑是你受宠若惊间的回应,是没有掺杂儿女之情的尊敬。” 男子话落,已然泪目,他仍面无表情,放空着双眼,泪水从脸侧滑落,沾湿着女子的绸裤。 他忽又淡淡一笑,喃喃道:“时至今日,就算你我同在‘灭影门’为我们安置的崭新的车马之上,你依旧无法完全转变对我的感觉,不是吗?在你眼中,我实在太多面,对你依赖柔语时,你脑中回荡得是我身为师父时的指责与苛骂;对你用心照护时,你回忆得则是我身为哥哥时的担当与欣赏;听不进你再说‘好’字与迎合声时,你定然自责自己怎么如此不会说话,我又为何这般难以沟通,无法交谈呢….” 随后,男子咧嘴呆笑着,他的脸上布满了愁容与无奈,神情又是那般的百感回味,“其实,我一直想要的都是你能平等的对待我,想看到你哭、你闹;想看到你对我发脾气、对我生气,想听到你对我说‘不’字,与拒绝我的言语。也唯有这般,我才能感觉到与你真正得在一个平面之上,我才能有对你说‘我一直喜欢你的’告白。” “可我听到的永远是你口中的‘好’字与‘遵命’二字,还有那些所谓的‘师父,你说得对’,‘你说得好’,‘的确是这样的’的话语,而我想听到的,却是你的反驳之声,你内心真正的声音;想看到则是你真正的姿态….” 两滴泪水落下,冰冷且深刻,男子也在这一刻恢复了神采,只因这两滴泪水是从女子的眼中流出的,女子早已不能自持,身子持续颤抖着,这微微的颤动显尽了女子的无助与苦涩,还有内心隐藏了太多太多的委屈与求全。 至始至终,女子都想要一份和平与安好,她之所以会迎合男子,是因为她内心想要男子快乐。 男子是师父时,她即使咬紧牙关,也会做好男子布下的功课;男子是哥哥时,她即使心中再不快乐,她也会用心的微笑,让男子感觉到温暖;男子对她醉酒乱语,表达着依恋与爱慕时,她又是那般得小心翼翼的回应着、安慰着,不敢离去。 女子分不清哪一面才是真正的男子,她不敢想,只因一旦想了,就会成夜成夜的难以入眠。 若言男子是喜欢她的,为何男子又对她那般的严厉、刁难;若说男子是在乎她的,她为何在男子面前做什么都不对,连迎合说‘好’字,都会惹到男子不悦? 可,若说男子对她没有丝毫感觉与情义,男子为何又那般的对她百般呵护、醉酒乱语呢? 她分不清,她也拎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到底要如何对待男子,男子到底想怎样,她如何做,才能符合男子的心意。 她也百般质疑着很多很多细腻的东西,女人,都是这般,如这么多年来,为何男子对她没有一丝亲密举动,连简单的拥抱都是奢侈。 在男子面前,她觉得自己不像位女子,只因她觉得男子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女子来看待过。 在男子面前,她不敢多言多动,甚至有时连呼吸都觉得会是错。 在男子面前,她会隐藏同门其他男子与她的书信;会不言与同门其他男子单独出去散过步;更不敢暴露出同门其他男子对她的爱慕之情。 她顾全着男子所有的感受,生怕带给男子一丝不快,她压抑、她难受、她心痛、她难以呼吸,她只能在夜间静静流泪… 更在一场雷雨交加之夜,与男子恶语相向,只因她与和对表达爱慕的同门其他男子在一起吃饭时,交谈甚欢,太多笑颜。 那夜,男子第一次大发雷霆得对女子说出‘我爱你’,可女子又如何能接受得了这般的转变,男子怎么可能爱她呢? 她想不明白,她也难以接受,她内心隐藏多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她不管不顾,只为赢过男子,说得过男子,压得住男子,只因在她心中,男子始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 她说,‘我就喜欢和同门其他男子在一起’;她说,“你到底想怎样?你得罪住你了吗?”;她说,“你爱我,可我不曾爱过你。” 她说,“你是个自以为是,狂妄自大之人,你要的我给不了,你要的只有神仙才能给你,你到底怎么想的?做师父,我答应了;做哥哥,我迎合了;现在又说‘你爱我’,对我百般依赖,不能没有我,难道你见不得我一丝好吗?我是个人,我有接受同门其他男子的选择,至少他们与我是有感情的,而你…永远给我的感觉是不安、多变、难以相处的。” 那夜,女子对男子百般痛骂后,虽然解了气,也第一次压过了男子,更第一次让男子在她面前,无言以对,但事后,女子的心田又是那般的钝痛,内心又是那么的备受折磨,眼泪更是那般的不争气,连夜也变得漫长煎熬起来….. 男子名为:秦楼客。 女子名唤:初涵影。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fpzw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是她吗?(二十九 这是爱吗?) 悠长的小道,遥首间便是松柏峻岭,虽在雪迹中略显突兀,但丝毫掩盖不了远处的灵气。 浩荡之势,所途之地都好似开辟了新的路径,相比冰冷的雪地,新的路径充满了温暖,更有了人情味。 片片谈笑,如久别重逢,又如常伴左右,这气氛使男人们畅快、欢喜,亦使女人们留恋。 在这支数不尽人数、车马的队伍中,唯独一处犹如隔世,隔绝着所有的声鸣嬉笑,只留下万般柔情。 初涵影脑中的回忆有些泛黄,她的身子依旧微颤着,柳眉紧缩,闭眼咬唇。 她微露的牙齿净白如雪,她紧咬的下唇也由粉嫩色变成了深红色,眼看就要渗出血来。 有些回忆,在特定的时刻,会成为不堪与嘶声裂肺,她不敢再多想任何曾经的细节和画面,她想逃避,想快速离开躺在自己双腿之上的秦楼客,但她的身子又在这一刻,如何都不听使唤,对于秦楼客,她是在乎的,更是看重的。 “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我不知要如何做,只觉内心被压得无法缓气,也许这种感觉出现过太多次,次数多了,逃避多了,也便成为了习惯。” “习惯了选择性去忘记,习惯了刻意冷漠、不去追问。” 她喃喃几句,忽得睁开双眼,细长的月牙眉丝毫没有舒展之意,只是身子不再颤抖,如鼓足的羊皮囊,突然间被顶起。 她双目如潭,双手没了方才的轻柔,而是紧紧按住了秦楼客的双肩,嘶声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一直藏在心里不好吗?” “你可知,我有多怕,我有多无助,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我想保持我作为女子的尊严,更想保住我的那份骄傲,我与你对抗,我与你恶言相向,我拒绝你突如其来的告白,只为不想让你看轻我,不想你蔑视我。” “在你面前,我多么的自卑,你知道我所有的一切!与你相比,我是你父母收养的孤女;你是我的哥哥,你亦是我的师父,你更是家门嫡传的不二人选。” “我曾经多么想要靠近你、依靠你、陪伴你,可每次都迎来你的厉言厉语,我不知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开心,才能让你对我温柔起来。渐渐得我不再奢望,在你面前,低一等就低一等吧,我不期望你高看,更不期望你认可。” “与同门其他男子在一起,我能感觉到最自然、最顺意的喜欢与快乐,所以我愿意尝试与他们交谈,也愿意试着与他们在一起,但最终我的内心却告诉我,这不是我想要的,最终不得不像对待你那般,在他们面前也选择了逃避,我用尽全力去修习功法,只为不再多想任何儿女之情。” 话落,初涵影微微抬起下颚,用力闭眼上移,双手在秦楼客的肩头也由按着的姿态,变成了侧移扶姿,秦楼客被她缓缓扶起身子,她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显然秦楼客早已钝痛瘫软,任其摆布。 “你内心到底藏起了多少伤痛?涵影,你若不开心,若有积怨,你就骂出来,你就打出来,无论你做什么,我秦楼客都受着。”被扶起的秦楼客无力地望着初涵影,沉吟道。 初涵影笑了笑,这笑意有些隐讳,又带了点自嘲,低声道:“你对我有恩,我又如何打骂于你?你喜欢我,你以为我察觉不到吗?我可以体会到你对我的在乎,只是我无法确定….也有太多的不能确定….更难以置信你是如何的想法与心思….” 秦楼客,淡淡道:“如今呢?” 初涵影,泪眼渐睁,道:“如今…..如今,我依旧无法接受你所谓的爱我。在上车之前,面对郭门主与溶月对你的询问,我只能敬着你,顺着你,你毕竟是我的师父,不是吗?” 秦楼客,低头喃喃道:“我知道了,一开始我便用错了方式,错了就是错了,无法弥补,你接受不了也是对的。” 初涵影不再言语。 秦楼客也不再吱声。 车厢外,众人的畅言嬉笑声,终于也在这一刻有了机会传入车厢,可传入车厢的这些声音,似乎也在这一刻变成讥讽着、刺痛着初涵影心田的嘲笑声,同时,也重重扇打着秦楼客的脸颊。 ………………………………………. 过了良久,车窗外传来欢呼声,‘天翱门’三弟子谢清澜与小师妹苏碧薇,分率留守‘天翱门’的众多门徒,雀声啾啾,高喊不断,“恭迎师父回门,徒儿拜见师父。” 一时,恭迎郭明轩回门的留守门徒,跪地之态,连片齐下,这支浩荡的队伍,也在此时彻底的停了下来。 车厢内,郭明轩微微一笑,如孩子般伸了个懒腰,坐在他侧边的冷瞳也随之淡淡一笑,将一黑色披风覆在了郭明轩的肩头,缓缓得将系带在他的脖颈处缠系。 “郭门主,众人都等着您下车呢。” “嗯,回来了…海棠终究还是被我带回来了….” “她会欣慰的,不是吗?郭门主。” “我不知,只想好好用余生陪伴她。” “郭门主之意,这次回来,以后就不出‘天翱门’了吗?” 郭明轩缓缓站起,脸色低沉,迟疑道:“但愿吧…” 随后,他掀起了厚重的棉帘,慢慢得走出的车厢,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孤零、沮丧,冷瞳忽感心头一沉,也站了起来,还未走出车厢,便听到郭明轩笑喝道:“呵呵,都起来吧,随为师一起回家。” 冷瞳顿了顿,双脚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她再次望向郭明轩的背影,只感身在尘世间,究竟要经历多少苦痛与酸甜苦辣,才能做好自己,才能做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啊… “且慢!” 又一年轻的喝声传出,秦楼客跃车而下,来到郭明轩的车马前,对着郭明轩拱了下手,又回顾众人拱了下手,大声道:“众位,请为我秦楼客做个见证,我秦楼客今日正式将‘逍遥宿海阁’的阁主初涵影逐出师门,永不再认她这位徒弟!” 随后,他低下头,又微声道:“以后,我与初涵影是挚友,互敬如宾,不越过儿女之情半步,除非…..除非….” “谢谢师父体谅,做挚友挺好,我接受。”没等秦楼客话落,初涵影也已跃下了马车,从秦楼客的身边掠过,朗声道。 初涵影这一言即出,使得秦楼客的身子如散了架一般,他缓缓转身,望着初涵影走向“天翱门”的身影,黯然神伤,潸然涕下…. “这怎么回事啊?你与涵影姐姐怎么了?”冷溶月冲下马车,冲着秦楼客一言后,未等回应,便朝初涵影追赶而去。 “除非….除非,她愿意接受我,给我一次在一起的机会,能用真实的、平等的身份再来一次…..”秦楼客的这一喃喃自语,自然是传不到初涵影的耳中的,但听觉惊人的郭明轩却听得真切,他走下马车,拍了拍秦楼客的肩膀,道:“时间还很多,有些事慢慢来,只要你是真心的,她会知道的。” 秦楼客失声沉默,双手无力地晃动下垂,与冷溶月同一马车的殇沫和柳韵锦看了看他,也不好多言些什么,索性直接走了过去。 片刻后,车队一行的众人,也纷纷从秦楼客的身旁逐一走过,有些人好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终是没有言出;而有些人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或静静离去;或摇头叹息… 终于,在水杉如柱的‘天翱门’山门前,只留下秦楼客一人,他依然垂手而立,无声沉寂…..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fpzw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是她吗?(三十) 冷风如刀,耸向云间的水杉,并没能遮挡住脸上的刺痛感。 雪徐徐而下,如孩子般刚感累意,没歇息一会儿,又开始闹腾了起来。 地上覆满了车轮碾碎的冰雪,落雪一时显得是那般的无关紧要,在填不满的碾痕面前,透着天地间的寂寞。 秦楼客缓缓抬头,双腿微微挪动了一下,只感僵硬无力,难以支撑沉重的身躯。 这世上,孤独有很多种,但在应景的孤独下,他眼中一切景象都透着凄凉,这是难以言喻的孤寂。 ‘天翱门’的山门就在眼前,山门内无雪,且常绿,犹如隔世之地一般令人向往,可他丝毫没有想要迈进去的意思,只因他想多些独享,多些冷静。 雪花在他指缝中掠过,这抓不住的片片白雪,如他的心境一般,无论指尖合夹,还是紧握拳头,雪依旧留不住,只有那透骨的寒意与如泪般的水滴。 他很年轻,年轻得足以令人羡慕,而令人羡慕得又何止是年龄,还有那身仿佛不该他拥有的武功修为。 过了良久,远处传来了一阵人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沉重而有力,像是每踏出一步,就能踩出偌大的脚痕来。 远处,孤影渐露,来人走得很慢,每一步却稳得可怕,没有一丝停顿。 在这冰雪世间里,来人没有带伞,也没有戴帽子,头发上覆满了积雪,脸颊却热得发红,融化了的冰雪,沿着来人的脸流向他的脖子里,来人的衣服不但不厚重,还显得有些单薄,且皱巴巴的,更像似刚与人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搏斗一般。 但来人的背脊挺得笔直,手细长且有力,只因来人握着得那柄剑实在太稳,稳到没有丝毫晃动的迹象。 “你是谁?你走了多久?”秦楼客平移眸子,凝视讶道。 “叶还——叶离颜,不管我走了多久,我都到了我要到的地方。” 来人那张稚嫩俊美的脸,望了望‘天翱门’的山门,山门的机关依旧没有关闭,只因‘天翱门’的客人还在门外,只不过,如今却又来了另一位客人——叶离颜。 “你要到‘天翱门’?”秦楼客只觉眼前的少年甚是有趣,又道。 “是的,来此寻一人。”叶离颜,道。 秦楼客低头,迟疑道:“我何尝不是为了寻人….” 叶离颜,忽然道:“你寻到了你要寻的人了吗?” 秦楼客,淡笑道:“寻到了,但相见不如不见,坦言不如不言。” 叶离颜怔了一下,沉声道:“可你还是来了。” 秦楼客抬起头,注视着叶离颜,笑了笑,柔声道:“是的,我还是来了。” 叶离颜,道:“所以,要寻之人,还是要见的,该说得话,还是要说的。” 秦楼客沉默了很久,淡淡道:“是的。” 叶离颜瞪了他一眼,道:“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应该到你要寻之人身边,不是吗?” 秦楼客又是一阵沉默。 叶离颜有些不耐烦,道:“有些人是舍不掉的,无论以哪种身份出现在她身边;也无论在何种场景下,走到她身边,她都是有血有肉存活着的,这是事实。你现下的样子,我看着实在有些不爽,一副幽怨的神情,像个怨妇。” 秦楼客闻言,只感心头一触,道:“也许你是对的,但在你面前的绝不是一个怨妇,而是一个会让你随时丧命的危险人物。” 叶离颜,含笑道:“但,我还是觉得你像个怨妇。” 秦楼客凑上几步,眸子落在叶离颜紧握的那把剑上,这柄剑实在不是一柄特别的剑,可此时握在叶离颜的手中,又显得是那般的特别,“你的剑很危险。” 叶离颜,道:“我的剑的确很危险,但你方才不是也说自己是位危险人物吗?” “那…..” 秦楼客刚要开口,只觉眼前剑光一闪,此刻他的身子还处于有些僵硬的状态下,面对在冰雪中行走多时,且浑身充满了热度的叶离颜这一剑,他显得有些猝不及防起来….. …………………………….. ‘天翱门’楼外楼依然耸立,无论外界多么动荡不安、改朝换代、生老病死,都触动不了它的存在,而此刻的大厅之内却显得有些寂静,这寂静并非是无声息的寂静,而是众人无一敢发出声响来得安静。 冷溶月小心翼翼得触摸着身下座椅的边缘,她的手划动得极慢,仿佛要将每一处细微的地方都深刻在心中一般。 从踏入‘天翱门’的那一刻起,她的眸中便充满了光亮,这光亮有些依恋,有些期待,更有些忧伤,慢步的步伐,难舍的一景一物,足以让她铭刻。 此刻,她也绝不会放过,楼外楼里的丝毫细节,哪怕是一盏茶水,她都能够看出神来,在众人眼中惊艳绝世的‘天翱门’,在她眼中却是亲切温馨的。 只因,她知‘天翱门’的分量,这分量也只有她能够体会,而更多的则是深深的体会,感受着亲生母亲‘玉面公子’素海棠对生父郭明轩的那份执着爱意。 可,她如今却是‘天翱门’的客人,她的心是凄凉的,更在门中人为她上茶添水间感到冰冷,她不愿,更不甘只是‘天翱门’的客人,但又是那般的无可奈何。 于她而言,这里是一份礼物与寄托,更是唯一怀念生母,能感觉到生母气息的最后一地,可她却是如贵客般被人招待着、照料着、客气着…. 大厅之内,气氛有些微妙,这种微妙其实是在等一个人的出现,也许这个人不会出现,但这个人更有可能会在一瞬间发出声来,所以,便有了众人的期待。 但更微妙的地方,在于三个人的眼神,若细看,三人的目光放射出的光芒是一致的,都是绵情的爱慕。 谢清澜快步走入大厅,他的神色有些慌乱,众人也随之紧张了起来,只因这位‘天翱门’的三弟子从未有过如此举止,他一向处变不惊的姿态也深刻在门中人的记忆里。 他环顾之后,褪去了焦急之色,仿佛在一刹那间换了一个人似得,他的目光从一人移到另一人身上,又从另一人落到殇沫的身上。 此时,苏碧薇依旧望着邢云飞,邢云飞仍盯着柳韵锦,柳韵锦却凝视着殇沫,殇沫出神的看着谢清澜,也许眼下,只有殇沫是完全注意到了谢清澜吧。 “众位,师父不会来了。”谢清澜,开口道。 “为何?”殇沫,皱眉道。 “入门后,随师父而行的‘白玉水晶棺’被安放在‘天岚观微阁’后,师父便没有出来过。” “不过,众位也莫要心急,我与二师兄关尘已为众位安置了住所,想来我‘天翱门’的房间还是能符合众位的心意的。” 谢清澜回顾众人,拱手话语间,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自信,这自信的微笑正是他往常该有的神情。 “这……” “郭门主到底怎么了?怎会如此呢?” “想来,那‘白玉水晶棺’里躺着的人,定是郭门主所在乎的吧…” ‘灭影门’的门人闻言,相互张望间,也开始诉说着各种猜测与不满。 在他们眼中,冷溶月虽是郭明轩的另一位女儿,其能坐上‘灭影门’门主之位也是在郭明轩的鼎力相助下,但‘灭影门’终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灭影门’,其势力之强,依旧是武林中独有的忌惮。 再者,‘灭影门’的人来到‘天翱门’毕竟是客,虽算不上贵客,但也想得到‘天翱门’得体的礼数与招待,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又如何能受得了不被重视呢? 冷溶月的身姿渐渐端正,缓缓站起,她没有立即开口说话,而是直接朝着大厅外走去。 “你要去哪?”殇沫突得站起,唤道。 冷溶月停下脚步,缓缓回身,先是怔了一下,又对着殇沫嫣然一笑,这笑虽有些勉强,但也是世间难得的惊鸿。 “我们来‘天翱门’,本就是为了护送‘白玉水晶棺’而来的,郭门主既然有要事,你们也不必拘束,我打算在此,小住几日,你们听从‘天翱门’门内弟子的安排便是。” 冷溶月并未回应殇沫什么,而是对着大厅内‘灭影门’的门人,肃声道。 “是,门主。”众人站起,齐齐向冷溶月拱手,一时的口杂之声也淡了去。 谢清澜见状,瞥了一眼关尘,二人心领神会间,笑迎‘灭影门’的众人,一一开始引路走出大厅。 …………………………. 杏黄的小道上,冷溶月留恋着一花一景,美得让人窒息。 她不敢走得太快,遇到心仪的景色之处,都会停留片刻,用手轻拂枝叶,或手背顺下枝条。 景美人更美,如说‘天翱门’是隔世仙境,此刻的‘天翱门’绝对是名副其实的仙境,只因有了冷溶月的出现。 “你还没回答我,你要去哪呢?”殇沫追赶上来,道。 冷溶月顿了顿,缓缓抬起手指,仰望着远处的高阁,柔声道:“那里就是‘天岚观微阁’吗?” “是的,不过….”柳韵锦也赶来过来,迟疑道。 冷溶月回过头来,分望了二人一眼,神情间有些急迫,但还是静待着二人接下来的话语。 殇沫凝望着她,吃吃道:“若到‘天岚观微阁’,必要途径竹海,竹海幽深,不但机关重重,毒蛇遍地,还有蛇王岚桑守护,恐怕你一个人,去不了….” 冷溶月,道:“那蛇王岚桑很厉害吗?” 殇沫,道:“如盘龙般。” 冷溶月望向柳韵锦,道:“就没别的办法吗?” 柳韵锦柳眉皱起,思索道:“其实也有,不过要有绝顶的轻功。” 冷溶月,沉吟道:“我的‘沾花蝶舞’可以吗?” 殇沫,道:“不可以。我见识过‘沾花蝶舞’,其步法的确轻盈精妙,可要跃过这千里竹海,着实有些牵强。” 冷溶月,讶道:“千里竹海….” 柳韵锦,接着道:“就算卯足了劲,能跃过,也难免不会被蛇王岚桑击下。” 冷溶月,弱弱道:“那….父亲…是如何让人将‘白玉水晶棺’抬至‘天岚观微阁’的呢?” 柳韵锦,淡笑道:“岚桑只听从父亲的指令,它与父亲是好友。” 殇沫,紧接着道:“师父也能独自扛起‘白玉水晶棺’施展‘迅雷之速’过去的。” 冷溶月,道:“‘御雷决’中的‘迅雷之速’吗?殇沫,你不是也会吗?” 殇沫挠挠头,难为道:“我虽熟知心法,但还未悟出。说来,我这个关门弟子实在太没用,在‘秋思阁’时,在宫主冰弦的引导下,我勉强习得了‘天傲剑法’的门径,那也是只融合了‘御水法门’、‘御风术’而已,至于‘御火真经’也是在与你困在‘问天赌坊’中,现学现卖修习而成的。” 冷溶月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道:“若我非去不可呢?” “这……..” 柳韵锦迟疑之声未落,殇沫便直言道:“我陪你一同前往。” 一语既出,柳韵锦出神得望向殇沫,竹海中的凶险,她与殇沫是再清楚不过得了,虽然那次大难不死,但也算是九死一生。 如今,殇沫如此爽朗应下冷溶月,陪同前往,柳韵锦只感心头一触,不知所措。 但,更严重得则是女子与女子间的感应,她能够准确的体会到,此刻,殇沫对冷溶月的重视与在乎。 于她而言,有这种感觉是好是坏,她暂时是分不清的,虽有心酸难受之感,但她也绝不会让刚相认不久的妹妹,独自涉险的。 柳韵锦的微妙神情,冷溶月自然也是看在眼里,清楚原由的,她不再多言,三人也均沉默了起来。 突听远处一人道:“少主,你们在这里啊,正要去找你们呢….” 殇沫望向来人,她正是梅、兰、竹、菊中的竹剑——竹婉婷。 竹婉婷走近殇沫后,忽然又大笑不止,身子也开始前后摇摆着,天真烂漫,如晴空万里般爽朗,“哈哈哈,我们山门前啊,有两个傻子在决斗,都打了几百回合了,丝毫没有停下之意,反倒是啊,越打越起劲呢。” 殇沫,愣道:“山门前…..傻子在决斗…..” 竹婉婷,道:“哈哈哈,是啊,两个傻子,身上的衣服啊,都被彼此佩剑划得破烂不堪了,还是决不罢休呢….” 冷溶月,惊道:“不好,不会是秦楼客吧?我们入门前,他独自一人站在门外….应该是还没入门吧….” 柳韵锦,缓缓道:“若是秦楼客,能与秦楼客不分上下的武功….那,另一个人,会是谁呢?” 殇沫,道:“想来的确有趣,想知道是谁,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冷溶月,点头道:“以秦楼客的武功,此刻受伤之际的父亲,已然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人…..不过,以我、韵锦、殇沫三人在,就算是全佳状态下的父亲,恐怕一时也是难以敌过的,我们去看看也好,毕竟是在‘天翱门’的山门前。” 殇沫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我倒是好奇得很呢。”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fpzw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是她吗?(三十一) 晚风拂雪,雪花被卷起足有三尺高,有些随机落下,有些则是顺着地面涌动到更远的地方。 本是一片寂寥之象,却被雪地上的百足脚痕映出了生机,只因无论是涌动的雪花,还是天际间落下的片雪,每到这两人身旁时,都会匿迹,好似从未来过这人间一场… 雪地的脚痕是散乱的,又是甚有规则的,只因深浅不一,大小各异,若只看相同的脚痕的话,踩出脚痕之人的步伐,绝对是极其精妙的。 若说舞姿妙曼,衣袂飘飘的伊人舞动是人间的一场惊艳。 那此刻,二人的身段优美,神形轻盈,更能体现出一场真正的惊鸿。 穿动而柔软的身姿就这般来回掠过,剑光也时时的闪动,只是两人一时间都未有一招制敌的机会。 尽管如此,二人却毫无疲惫之色,脸上均开始泛起淡淡的微笑来…. “少主,这两个傻子都是谁啊?你认识吗?”竹婉婷的眸中闪动着光亮,虽从她口中依旧言出着‘傻子’二字,但她的目光足以展露出了欣赏与惊悦。 是啊,哪有傻子能如此刻眼前的两个人呢? 无论是相貌、身材,还是功法,都属当世一流的,若说他们二人是傻子,那么这傻子二字,也便成了夸赞之词了。 之所以,二人被竹婉婷称为‘傻子’,也许只是觉得在‘天翱门’山门大开的情况下,二人却无一人愿意走进来,不但不愿走进来,还在山门前如此大的风雪中大打出手,这行为的确让人一时难以理解。 殇沫合起眼睛,努力的回忆着,喃喃道:“这叶离颜的武功何时这般高强了?…..与他初见之时,我可是一招就能将他给制伏的呀….” 冷溶月目光移到殇沫的脸上,沉声道:“他就是叶还——叶离颜?” 殇沫,道:“是的。” 冷溶月,道:“你说说你与他初见时是何场景…” 殇沫缓了缓,道:“其实,也不算多么精彩华丽的场景,不过那时有幸同时见到了楚姗姗与叶离颜两个人罢了,那日与这两人都是初见,不过是为楚姗姗在酒楼里,打抱不平罢了。” 冷溶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噢?你也出手了?也帮姗姗姐姐了?” 殇沫,道:“算是吧,但这叶离颜是可以应付的,根本没我什么事,我出手则是因为叶离颜对我师父郭明轩不敬。” 冷溶月,惊道:“对父亲不敬?这叶离颜又怎会对父亲不敬呢?” 殇沫,道:“师父对那时的楚姗姗身上的香气,有些质疑,便多言了几句…没曾想那叶离颜根本不去考虑实力的悬殊,便直接对师父出言不逊起来…” 冷溶月,抢言道:“所以,父亲质疑了楚姗姗,叶离颜便坐不住了?” 殇沫,道:“是的。” 冷溶月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小声道:“看来姗姗姐姐的眼光的确不错,这叶离颜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全心为她的。” 殇沫一怔,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叶离颜可是责骂得你的父亲啊…” 冷溶月,笑道:“没什么意思…你我都已得知这叶离颜是‘十三剑阁’叶归的嫡孙,他有如今的功力,也属情理之中吧。” 殇沫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得注视着叶离颜。 冷溶月的目光也落在了叶离颜的身上,道:“你所说的那日能一招制伏他,应该是他的剑法只有其形,没有其意吧?” 殇沫默然半晌,忽然道:“你又如何得知?” 冷溶月,道:“很明显啊,但凡他有一丝内功修为,凭他家传的‘十三扫叶剑法’,又怎会被你一招制住呢?” 殇沫,道:“现在呢?” 冷溶月,道:“看来,他在‘秋思阁’的大本营中经历了许多…” 殇沫打断了她的话,道:“‘秋思阁’大本营?” 冷溶月,道:“暂驻之地,目前尚未找到合适的地方重建阁门。” 殇沫,讶然道:“可这与叶离颜有何关联呢?” 冷溶月笑了笑,道:“若我没有猜错,你当日见叶离颜之时,他就已经熟背‘十三扫叶剑法’的心法与招式了,只是招式动作可以速成,心法却难以速成。‘秋思阁’虽只是暂选一地驻扎,但依然要遵照阁内的规矩,那便是以武排位。” 殇沫,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秋思阁’的这段时间,暗自修成了‘十三扫叶剑法’的心法口诀?” 冷溶月又笑了,道:“不然呢?在‘秋思阁’内,若想说话有分量,不被欺负,且能享受尊荣的话,唯有用武功说话,而他心心念着姗姗姐姐,又怎敢松懈,落人之后呢?毕竟,有了好得排位的杀手,才能自由出阁执行任务啊。” 殇沫,道:“那如今…..看来他已经是‘秋思阁’排行第一杀手了…” 冷溶月盈盈一笑,道:“也不尽然,因为他没有时间去证明自己是第一杀手。想来我‘秋思阁’中的杀手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人了,他又如何在短暂的时间内挑战得完呢?我们在离开应天府之前啊,我就已经让冷瞳姐姐交待下去了,将他放出来了。” 殇沫,道:“将他放出来?…..我‘秋思阁’…….” 殇沫傻傻得望着冷溶月,再一次从她没有防备的话语中,确信着她就是‘秋思阁’宫主的身份,可她真的是冰弦吗? 冷溶月对着殇沫莞尔一笑,道:“准确的说,起初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秋思阁’中。不过,楚姗姗既然被‘十二地煞’带到了‘问天赌坊’,那么,他也只能被‘十二地煞’带到‘秋思阁’成为稚嫩的杀手苗子了。” “从姗姗姐姐口中得知他的存在后,我便想把他放出来了,毕竟他与姗姗姐姐有些情义,既然认下了楚姗姗这个姐妹,那么就没必要难为叶离颜了。” 殇沫沉默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冰弦,是你吗?” 冷溶月满面含春得道:“嗯,是啊。” 随后,她忽得脸色一惊,瞬间又敛容屏气了起来,急促道:“啊…….不….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殇沫沉沉得凝视着她,目光中带着灵动与柔情,可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冷溶月就是‘秋思阁’中的冰弦。 在殇沫心中,冰弦是如仙如幻的宫主,是亲切和顺的口吻,更是知晓万千的绝代才女…. 可,眼前的冷溶月….却是极为泼辣,且丝毫不掩盖女子的含蓄的,这天与地的差别难道只是隔着一层面纱吗? 不,这不仅仅是隔着一层面纱,而是隔着一道深渊,一片海,一目天际…. 他不想再追问下去,只因他内心觉得已无意义,就算到最后,冷溶月承认自己是冰弦,他一时也是无法转换过来的;若冷溶月一口否认,又是一场无言的僵局。 过了半晌,殇沫沉沉得叹道:“师父说得对,真是时势造英雄啊。在‘秋思阁’大本营内,那叶离颜该是多么无助的,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出阁解救楚姗姗的机会。也许….在他看来,楚姗姗至今还在生死未卜中吧….” 冷溶月,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殇沫,又极快的回过眸子,‘嗯’‘嗯’了两声后,淡淡道:“不过,眼下这场决斗,就要结束了….” 殇沫沉吟了半晌,看了一眼一旁的竹婉婷,缓缓得拿过她手中的佩剑,将目光又移到了秦楼客与叶离颜的身上。 冷溶月见状,动容道:“你这是?要出手吗?” 殇沫,道:“是啊,你不是说这两人的决斗就要结束了吗?眼下看来,若想结束,二人中必有一伤,无论他们二人谁受了伤,我都是不愿看到的。” 冷溶月,‘噗嗤’一笑,道:“哈哈,刚刚婉婷说他们二人是傻子,如今看来,殇沫你啊,才是真的傻子…哈哈…” 殇沫瞪着她,道:“我怎么是傻子了?” 冷溶月嫣然一笑,道:“你看,那秦楼客呀,很显然在有意相让,至于他为何要让着叶离颜,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话落,冷溶月甚至调皮的耸了耸肩,一副极其可爱的神情,使得殇沫不得不有些陶醉… 片刻后,殇沫的脸色一阵灼热,他慌乱的移开眸子,用手背抚了抚脸颊,一字一句道:“莫非….是那秦楼客想要看清楚些叶离颜的招式...或者是….” 话音中,秦楼客的身前出现了数道剑光,但在剑光出现的同时,他的身形却消失不见了。 片刻后,他又忽然间闪出数道身形来,每道身形的姿态都不同,身形前剑光斩出的招式也各不相同….根本分不清他的真身在何处… 殇沫惊然得断了话语,一时目瞪口呆了起来… 面对秦楼客如此的功法,叶离颜几乎被逼的没有退路,他不得不停下了不断后撤的脚步,咬牙前倾身子,弓起右腿,左腿扫地一圈,地上的冰雪与被淹没已久的落叶都被扫起,只见他纵剑一挥间,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fpzw 第一百五十八章 是她吗?(三十二) “你很强。” “很强倒没有,只是我一开始便知晓能够战胜你罢了。” “那为何迟迟不出手?” “这一点,我倒有些难以启齿了,你踏雪而来时,我的身子已在冰雪中有些僵硬,自然是抵不过全身如火的你的。” “这么说,一开始我只是占了你行动不便的便宜?” “不然呢?呵呵。” “你…….” 一旁的殇沫,听着叶离涵与秦楼客的对话,不禁发出笑声来。 在他眼中,此刻二人是那般的可爱,又感觉眼下的结果是最好的结局,只因二人均未受伤… 他大步走向二人,笑道:“好了,好了,二位哥哥都是‘天翱门’的客人,快快入门吧,我们‘天翱门’的山门啊,可不会就这般一直开着哦。” 秦楼客望了一眼清晰可见的‘天翱门’门牌坊,皱眉道:“这水杉间的机关,好似有灵性一般,它的确一直敞开着,不曾关闭。” “阁下倒是有雅兴,还能赞赏一番别人门派的机关入口,我说,你何时能将我的穴道解开?”叶离涵无奈的盯着秦楼客,焦急道。 秦楼客,冷冷道:“如今听你说话,也没那么难受了。” 叶离颜,道:“闲话少说,快解开我的穴道,你刚刚那招式,我根本分不出你的真身来,你是何时绕到我背后的?” 秦楼客缓缓抬起手臂,半握的拳头停留在嘴边,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现出凄艳的血红色来,他的确在冰雪中站立太久了,又在与叶离颜比斗中强行提气,就算如今身子早已灵活,可他依旧有些吃不消,一时难以舒缓。 “你的剑法很精妙,但火候不够,你弓起右腿,左腿扫地一圈时,我的真身已然在你背后了,你所看到的均是我的残影罢了,等你纵剑一斩后,我才在背后找到机会,点了你的穴道的。” 叶离颜,咯咯笑道:“原来,你制伏我,也需要找机会,看来我的武功也并非那般不济。” 秦楼客大笑了几声,道:“我找机会是为了点到你的穴道,并非要伤你,若要伤你,岂会如此麻烦,根本不需要找什么机会。” 叶离颜闻声,收敛了笑意,咬牙道:“你….” 秦楼客戟指一挥,叶离颜被点中的穴道居然神奇般的解开了,若‘逍遥宿海阁’的‘逍遥指’厉害之处,是能夹到兵器本身,那么,如今秦楼客的‘逍遥指’已然不甘只夹夹兵器那么简单了,而是能够自如挥斩剑气的神兵利器了。 在殇沫看来,这世上除了他的师父郭明轩外,能用指尖击出剑气的,应该只有秦楼客了。 此刻,殇沫脸上的惊讶之色,虽比不上完全已呆愣的叶离颜,但也是难以置信之容。 叶离颜迟疑了片刻,缓缓抬手,整了下破烂不堪的衣角与领口,喃喃道:“你别得意,我们日后毕竟还有一战。” 秦楼客,淡然道:“我想到了,但那时你依旧伤不了我。” 叶离颜内心翻涌,脸上却神色不动,道:“哦?那我们可以试试。” 随后,他又眼光如炬得瞪视着秦楼客,怒火再次展露。 殇沫见状,急忙凑前,劝阻道:“行了,两位哥哥,快快入门吧。” “哼~”叶离颜不屑的哼了一声,昂首挺胸的从秦楼客身旁走过,向‘天翱门’中走去。 这时,冷溶月才漫步来到秦楼客身边,道:“秦阁主,有时决定不要下得太快,有些话也别说得太早,你与涵影姐姐相处的日子甚多,世事难料,又何必过早封死彼此的关系呢?” 秦楼客,幽幽道:“情已深,自难控。” 冷溶月脸色忽变,变得苍白无血起来,她沉默了许久,喃喃道:“我懂…” 秦楼客,淡笑道:“我们进去吧,这山门毕竟不是一直开着的,也并不是谁想进去便能进得去的,不是吗?” …………………………………. “呀,你谁啊?这般无礼冲撞….”苏碧薇惊慌之声,在‘天翱门’‘浅陌阁’中回荡。 一时,‘浅陌阁’众门徒纷纷围了上来,对着冲撞了苏碧薇的叶离颜,只言片语了起来。 “这人谁啊?” “就是啊,没见过啊。” “你看,来人身上的衣服都这般破旧了…” “门中没有专门收留打杂人等啊,他是如何进来的啊?” “观他着装,看他一副凶相,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浅陌阁’做为‘天翱门’女门徒的休息住所,这里平日里甚少有男子出现,对于初来驾到的叶离颜而言,自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他知道这里可能是找到楚姗姗的地方,只因这里聚集着的都是‘天翱门’中的女门徒。 叶离颜面对苏碧薇和众门人的指责,他并没有辩解什么,而是朗声道:“这里可有一女子,名为:楚姗姗?” “楚姗姗?没听过啊….” “楚姗姗是谁啊?” “我们阁中的确有一位名唤姗姗的,可不姓楚啊….” 苏碧薇抬手一挥,颇有那‘天翱门’小师妹的风范,在一群平时由她教导武功的女门徒面前,她的分量虽比不过‘天翱门’三弟子谢清澜,但也是女门徒中的主心骨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叶离颜,道:“阁中并没有此人。” 叶离颜有些失落,道:“哦,那我去别处找找。” 苏碧薇,道:“且慢,你撞到我了,难道不该说些什么吗?” 叶离颜,道:“你想让我说些什么?” 苏碧薇脸色一沉,跺脚道:“你….你是未教化之人吗?这点礼数都不懂得吗?” 叶离颜,冷冷道:“不懂得,也的确没人教过我这些,我来此就是为了找人的。” 苏碧薇,微怒道:“既然如此,我等姐妹今日就教导你一番。” 叶离颜微微一笑,沉默不语,他大步朝阁外走去。 可,未走几步,便被数名女门徒给围了住。 一门徒道:“若刚刚你直接向师姐赔个不是,今日之事也倒算了,可如今,你想走,没那么容易。” 另一门徒接着道:“无礼的荒野小子,你当‘天翱门’无人了!” 苏碧薇凑上几步,缓缓道:“哎,没曾想我这‘浅陌阁’也有替人管教他人的时候,你啊,真是个胆大妄为的野小子!” 叶离颜,淡笑道:“我并不想伤你们,不想伤你们并不是认可你们此刻的做法,而是因为我不想伤女人。” 苏碧薇‘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她身边的女门徒,也前后仰笑着,可叶离颜神情自若,只因他并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可笑之处,反倒是双眼无神的微低着头,保持着那份淡笑。 “发生什么事情了?叶离颜?你怎会在此?找你半天了…”冷溶月大步走进‘浅陌阁’,道。 苏碧薇望了一眼冷溶月,直感哪哪都不顺眼,毕竟当女子看到比自己更美的女子时,的确是有些不悦的,她讥道:“你又是谁?和这野小子是一起的吗?” 这时,殇沫也走了进来,道:“她是师父的女儿冷溶月,若溶月冒犯了师姐,殇沫在此给你赔罪了。” 话落,殇沫也拱手俯下了身子。 苏碧薇瞥了一眼殇沫,道:“呦,那柳韵锦仗着是师父的女儿,平日里已经无人敢得罪了,这怎么又多个师父的女儿?这‘天翱门’日后啊,要永无宁日了…” 冷溶月,领叹道:“‘天翱门’不会永无宁日的,因为我并不会在这里呆太久,叶离颜是我的朋友,他误闯此处的确不该,但他也是找人心切,也怪我一开始没有向他言明他要找之人的去处。” 苏碧薇柳眉微皱,紧了紧嘴,道:“你是说,我对这野小子故意发难了?” 冷溶月,道:“溶月没有这意思,溶月只是说出了原由。” 苏碧薇,道:“暂不说你是不是师父的另外一个女儿,单单你身边站得这位‘天翱门’少门主就已经威风八面了,可我今日若非要追究此事呢?” 她瞅了一眼殇沫,又幽幽道:“少门主既为‘天翱门’的少门主,想必自然也是能够处理好门中事宜的,不知此事,少门主您如何决断呢?” 殇沫停顿了片刻,他望了一眼冷溶月,结舌道:“这….这….师姐,您想如何追究呢….” 苏碧薇左右漫步得走动一番,笑道:“我想….” “不管你想怎样,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不然伤了和气,对谁都不好。”苏碧薇刚要开口,却被冷溶月直接给打断了,而,冷溶月也不单单只是打断了苏碧薇的话。 这时,‘浅陌阁’的碧莲池池水也涌出了数条水柱了,水柱上下窜动,欲有直面涌出之势。 苏碧薇望着冷溶月展直的手臂,和不断翻转的手掌,一脸惊容,一字一句道:“御水法门….” 冷溶月淡淡一笑,道:“不,这并不是什么‘御水法门’,你可以再回头看看。” 只听,‘呯~呯~呯~’数声传至,涌出的数条水柱瞬间变成了大小不一的冰柱,这些冰柱又在冷溶月握拳的刹那间全部炸裂开来,无数的冰凌在半空中飘散,透出星星的光亮… 而这光亮并非阳光的折射,但是初盏晚烛的光辉,在这黄昏之际,这般闪动得冰凌逐渐落在‘浅陌阁’的地面上,变成了一层层的冰霜,同时也刺痛着苏碧薇的心田。 在‘天翱门’中,柳韵锦自然是如仙般得第一美人,而美人终究是美人,是美人就会引来无数男子的倾慕。 可,柳韵锦毕竟是郭明轩的女儿,无论小时的柳韵锦,还是如今的柳韵锦,在众多门徒眼中,在爱慕她的同时,更多的则是敬畏,自然也多了一道难以越过的沟渠。 但,苏碧薇却不一样,苏碧薇没有柳韵锦的身世,且样貌仅次于柳韵锦,自有惊鸿一瞥的身姿,与柳韵锦相比,苏碧薇在众多男门徒眼中更加可亲,更加容易接近,只因不必畏惧她的身份,可以直接、大胆的表明对她的爱慕之情。 被同门师哥、师弟早已宠坏得她,如今又如何受得了这般羞辱呢? 更甚得是,当碧莲池上空,数条冰柱炸裂的那一瞬间,冷溶月居然分唤了叶离颜与殇沫,直接离开了‘浅陌阁’….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苏碧薇快要被气炸了,她灰着脸,紧紧咬着嘴唇,已咬得出血,大声叫喊道:“快!快找大师兄来!”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fpzw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是她吗?(三十三)(终) 夜已暮,死灰色的穹苍,沉重得压抑着眼幕,无法看到更远的景色。 而窗外的景色,无论多美,院落不管多么别致,对于‘飞云阁’的主人邢云飞而言,此时此刻都已不再重要,只因他的心情比这天色更灰暗,更沉重。 曾,守护多年的爱意,在今日之内仿佛被全部否定了,被全盘碾压了,而这碾压感,起初还只是蹭破了点皮,如今好似肉和骨都混杂在了一起,没人比他更清楚,近水楼台,不可得的痛楚。 他不敢睡下,尽管夜刚刚拉开帷幕,尽管睡下的确不失为是一种解脱的方式,但他却更怕噩梦不断,冷汗惊醒。 这噩梦,并非阴深恐怖的场景,而是他心心念念之人与他人的柔情与缠绵。 他不敢想,甚至不愿去想,只因越想越感觉到孤独。 他举起酒壶,酒水肆意而下,口鼻皆沐浴其中,此刻,他的心也已完全孤独。 若,他肯退让,愿舍去,也许不会这般,但是他不甘成全,他是个男人,是‘天翱门’的首席大弟子,他更清楚得知道比现下的孤独更痛苦的是什么… 那,会是什么? 是生不如死的彻底绝望得孤独,是能够逼人发疯得孤独,也正是他彻底失去柳韵锦,甚至连与她说说话都成为奢侈的孤独。 但他仍不愿放弃,从小心仪之人又怎能如此这般简单得放下呢? 他只能将自己灌醉,不但要醉,还要烂醉,快一些忘记掉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然后….. 然后再迎接新的一天的开始…. 新的一天,自然有新的面容,新的事情,新的接触,新的话语,新的笑颜… 当然,他也清楚的知道,新的一天,或者也有新的失落,新的痛苦,新的迷醉,新的孤独… “大师兄,你在吗?”窗外一女门徒的唤声传至。 “何事?”邢云飞眯着眼睛,酒壶犹举,漫不经心道。 “大师兄,你快去看看吧,碧薇师姐被欺负了。”女门徒,道。 “哦。”邢云飞,懒懒道。 “那殇沫甚是过分,不但护着那个什么师尊的第二个女儿,还护着冲撞了碧薇师姐的野小子呢!”女门徒,急促道。 “殇沫?师尊的第二个女儿?”邢云飞放下了酒壶,对于殇沫的名字,正是他此刻心头上的痛,而女门徒口中的师尊第二个女儿,那应该是冷溶月无疑。 他迟疑了一会儿,脑中思索着种种可能和场景。 在这‘天翱门’中,师父郭明轩并不会去教导所有门人,而入门较晚,年龄、资质尚浅的门人是直接接触不到师父的,则由谢清澜与苏碧薇分别教导,严格得说谢清澜与苏碧薇是她们真正的师父,而郭明轩,在平日里她们也会称呼为:师尊。 不管如何,他觉得自己都是有必要走一趟的,就算不是为了帮苏碧薇出头,能找找殇沫的晦气也是好的,而冷溶月虽是师父的另一个女儿,但师父郭明轩已然伴‘白玉水晶棺’入了‘天岚观微阁’一直未出,就算他与冷溶月发生什么不愉快,甚至大打出手都是无关紧要的。 只因,他是‘天翱门’的首席大弟子,也因少门主殇沫毕竟年幼,在门中也绝对是压不过他的。 “好,我随你去一趟,唤上你行天阳等众位师哥一同前往。”邢云飞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内心有些澎湃,他心中很清楚,行天阳等人至始至终都是看不惯殇沫的,若由他们先出手,做自己的先锋卒,他自然也能保持首席大弟子的尊荣。 “好,我这就去,我替碧薇师姐先行感谢大师兄,毕竟碧薇师姐知道您愿意帮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女门徒,欢喜道。 “行了,待我携上佩剑,我们这就过去。”邢云飞,朗声道。 ………………………… 灯火在阁间晃动,远远的红火,暖暖的‘君子阁’。 通往阁院的道路上,幽静安然,没有寒风冰雪的道路也显得暖意无限,这暖意充斥殇沫的心头,只因身旁的冷溶月刚刚在‘浅陌阁’的言语,是那般的果敢,那般得迷人。 回忆着方才在‘浅陌阁’发生的一切,殇沫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只因他再次从冷溶月的身上,找到了‘冰弦’的身影。 也许,只有在临危之际,遇事之时,才能看到冷溶月展露出‘冰弦’的一面吧。 “你怎会到苏碧薇她们的‘浅陌阁’去了呢?”冷溶月瞅了一眼叶离颜,道。 叶离颜望了望前方,道:“无心之举,不知为何便走了进去。” 冷溶月自然晓得叶离颜为何有此一举,他始终心系着楚姗姗,便缓缓道:“其实,姗姗姐姐一直在应天府中,她很好,她住在我的‘海棠依旧阁’中,过些时日啊,她也将会接管应天府的‘绣芙蓉’呢。” 叶离颜一怔,道:“‘绣芙蓉’?” 冷溶月,笑道:“酒楼了,是我‘灭影门’一直经营的场所。对了,我与姗姗姐姐已结为了金兰姐妹。” 叶离颜闻言,淡淡道:“哦。那我也该走了。” 冷溶月,惊道:“走?去哪?” 叶离颜,道:“应天府…姗姗在那….” 冷溶月,道:“可你刚来,又与那秦楼客打了那么久,你这就要离开吗?” 叶离颜,道:“是的,多日来,只为这一刻。” 冷溶月,道:“‘十三剑阁’的‘秋风扫叶剑法’你已经完全掌握了,对吗?” 叶离颜,微微道:“算是吧,至少我记在心中的已经全部融会贯通了。” 冷溶月微微一笑,道:“那很好啊,如今你也算得上是当世一流高手了。” 叶离颜,弱弱道:“这不重要…我打算马上启程,离开这里。” 冷溶月,笑道:“你就打算这般去见姗姗姐姐吗?” 叶离颜,呆愣道:“啊?哪般?” 冷溶月笑意未褪,道:“你至少要洗个热水澡,换件干净的衣服吧?” 叶离颜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不堪的衣衫,用手拍打整理了几下,道:“是该换一件了…” 道路旁,垂柳微摆,微风掠过三人的发髻,又吹向远处的水塘,荡起一阵浅波。 道路一头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有些混乱,但一时,却分不出来到底是几个人的。 “少门主….哦….傻子也在啊…嘻嘻…少门主啊,外面又来了一群傻子,说要找什么‘秋思阁’的宫主,你要不要去看看啊?”竹婉婷率先透出身影,唤道。 殇沫不禁瞥了一眼冷溶月,淡淡道:“哦,找‘秋思阁’的宫主啊….” “少门主,来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刚刚我和他们过了几招,发现他们的招式纯熟,且有些剑法与招式还十分精妙呢。”梅心影大步走来,道。 “少门主,不光如此,他们的人还在不断得向这里聚集着,人数之多,无法定数。”兰雨晴,也凑了过来,道。 “这位少年,就是刚刚进入门中的客人吗?你从何处而来?你是否留意,来时身后被人跟了尾巴?”菊若雨瞅了一眼站立一旁的叶离颜,道。 叶离颜望着菊若雨,迟疑了一会儿,道:“我的确从一个利益熏心的地方而来,而来时比较匆忙,未曾留意过是否有人跟随着。” 冷溶月沉默了片刻,道:“叶离颜是我让冷瞳姐姐传令放出的,难道中途走漏了什么风声?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殇沫,讶然道:“你的意思是?” 冷溶月,沉声道:“我怀疑此事又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 殇沫,道:“黑影人?” 冷溶月,道:“极有可能,不过当下我还是先出去看看吧。” 话落,冷溶月从怀中掏出一火烛般的木桶物件,对天一扬,顿时火光四射,闪耀天际。 没过多久,冷瞳率‘灭影门’众人从天而降,跪地拱手齐声道:“门主,有何吩咐。” 冷溶月环顾了下众人,目光一沉,落在脚下,道:“替我更衣…” 众人闻言相互对望着,好似听不懂冷溶月在说什么。 殇沫也在这时惊道:“更…衣…” 冷溶月,自若道:“冷瞳你现命人去‘天翱门’山门前打探,我想,来人应是‘秋思阁’的杀手,然后你随我去….去….” 冷瞳,道:“去哪?” 冷溶月瞬间面色绯红,低头道:“是啊,去哪更衣啊….” 竹婉婷,嬉笑道:“嘻嘻…当然去我们少门主的房间内了….” 冷溶月的脸更红了,道:“你们少门主…的房间,那….那不就是….殇沫的房间吗?” 竹婉婷,幽幽道:“是啊,不然呢?莫非你要在这里更衣吗?” 冷溶月,含羞结舌道:“那…..那….” 梅心影,道:“少门主,你在此等候,我随溶月小姐前去更衣。” 竹婉婷,紧随道:“少门主,你如果不放心你的屋子被她人暂用的话,你也可以一起来啊,哈哈。” 殇沫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喃喃道:“我….不用了….我….” “哈哈哈哈….”兰雨晴与菊若雨没有多言,只是在一旁笑个不停,毕竟在平日里能够挑逗一下殇沫,也是她们四姐妹最大的乐趣了。 冷瞳缓缓站起,回头道:“按门主吩咐,前去山门前确认来人身份!” 随后,她又面向冷溶月,道:“门主,我这就去拿你要更换的衣衫。” 冷溶月微微点头,缓缓得随着梅心影向‘君子阁’中殇沫的房间走去…. 叶离颜望了一眼冷溶月与梅心影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殇沫,傻愣道:“出山门见人,还要换身衣服吗?女子都这般?” 殇沫闻言,望了叶离颜一眼,有些哭笑不得,但他此刻已然羞得有些难为情了,只得淡淡道:“也不是,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要去换身衣服了。也许,只有换了那身衣裳,才能证明她另外一个身份吧。” 叶离颜,道:“另外一个身份?” 殇沫,道:“是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并不想让‘秋思阁’的人看到她真正的容貌吧。” 叶离颜,挠了挠头,缓缓道:“还是不太懂。” 殇沫有些不耐烦道:“哎呀,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突听远方传来另一阵沙沙脚步声,这脚步声混乱不堪,且有些脚步声与常人无异。 在殇沫看来,若稍有点轻功,或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人,脚步声便会和常人不同,而此刻前来的这一众人等,应是多来至浅习武学之人的。 随着众人影渐现,一道道锐利的剑锋也迎面而来,当头刺出一剑的则是那同门弟子行天阳。 叶离颜见状,指尖一扬,便夹住了行天阳刺向殇沫的剑锋,随后转头,呆望着殇沫。 殇沫也是一脸诧异,道:“你们这是?” 行天阳用力摆动下剑身,见手中长剑根本无法从叶离颜的‘逍遥指’间挣脱,嘎声道:“少门主原来在这里啊,你可是让我们好找啊!” 殇沫望了一眼行天阳,又回顾了下来的众人,道:“各位师兄,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殇沫发问之际,叶离颜也松开了指尖。 行天阳持剑后退了两步,整理下衣角,道:“何事?你不知道吗?你不但欺负了小师妹苏碧薇,还护着外人,你居然不知道因为何事?” 随行门人王钟渝,戟指喝道:“你身为少门主,平日里无所事事也就算了,还帮着外人一同到‘浅陌阁’内欺辱同门女弟子,你这少主门我们不认也罢!” 殇沫,急促道:“我并没有欺负师姐啊,更不会帮着外人欺负她的。只是我的朋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闯了‘浅陌阁’,我欲将其带出罢了。” 行天阳,幽幽道:“你说你并没有欺负师姐…莫非…师姐故意冤枉了你?” 殇沫目中立刻露出了难为之色,结舌道:“这…这…我真的没有欺负师姐…” 一旁的邢云飞本沉默了许久,想把这场戏置身事外的好戏,全部看完。而他此刻却嘴角微微上扬,突然道:“你是少门主,碧薇虽是你师姐,但也属于你的弟子与门人,你说没有欺负她,按理来说,以少门主的身份说出来的话,的确是有着特殊的分量的…” 随后,他的手缓缓上扬,半握拳的手掌慢慢展开,掌心也逐渐向上翻转着,他的眸子更在这一刻紧紧地盯着他自己的手掌,而他的脸上渗出着一丝淡笑,这淡笑有几分奸邪,又有几分不可言喻,总之,这丝淡笑已然让殇沫觉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他又道:“不过….若按年龄来讲,你觉得大家是愿意信你的话,还是应该信碧薇师妹的话呢?” 殇沫猛然一怔,内心一时起伏不定起来,苏碧薇与柳韵锦同龄,而邢云飞不但比她们二人年长5岁,还是那高高在上的首席大弟子,就算如今的他是堂堂‘天翱门’的少门主,那又如何呢? 他比韵锦师姐本就小上3岁,而邢云飞又比韵锦师姐大上5岁,这前前后后一算,那邢云飞竟然比他自己足足大上了8岁有余…. 的确…在众门人眼中他还是个孩子,虽说童无戏言,但在此时此刻,他又显得那般的没有分量,微不足道… 这时,叶离颜突然一把抓住殇沫的肩头,坚毅得瞪视着邢云飞,道:“你想怎样,为何不直说?你觉得你这般绕来绕去、言中藏话的有意思吗?” 邢云飞勉强一笑,道:“我不想怎么样,只是应了同门的相邀,前来看一看。” 行天阳,紧随道:“大师兄前来,肯定是来主持公道的!就算你是少门主,也不能任由得你胡作非为!” 殇沫欲要开口,叶离颜忽得大笑不止起来,道:“主持公道?你这是主持得哪门子的公道啊….能别废话吗?不行就打一架,弯弯绕绕算是男人吗?” 行天阳,怒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邢云飞笑了笑,道:“他的胆子当然大,他应该就是碧薇师妹口中的荒野小子,也正是他率先冲撞到碧薇师妹的。” “这小子,真是狂妄!” “碧薇师妹那般柔弱,岂能允许被这小子给欺负了。” “哎,可怜了我的碧薇师妹啊,竟然遇到了这般不懂礼数且脏臭脏臭的畜生。” “你的碧薇师妹?碧薇师妹应下了你的爱意了吗?真是不知廉耻,还你的碧薇师妹,你酸不酸?” “没应下又如何?碧薇师妹就是我的碧薇师父,你就等着瞧吧!” “不知轻重的东西!你是让我等着瞧你被丢出‘浅陌阁’吧…呵呵呵….” 行天阳看了看一行前来的同门师哥、师弟,已然开始七嘴八舌了起来,他有些无奈,心中也不禁急躁了起来。 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早已怒火冲天,大喝道:“行了!都闭嘴!若真为了碧薇师妹好,就该为师妹出了这口恶气!” 话落,他将目光移向叶离颜,沉声道:“虽然刚刚你夹住了我的剑,那是因为我太轻敌了,但这次绝对不会了!我今日必定是要教训教训你的。” 只听剑锋拔出剑鞘的“唰”得一声后,居然便没了后音…. 众人再望向行天阳时,他已僵硬在了原地,只是他弓腿向前,欲有前跃之势;他手中依然紧握着佩剑,但剑身并未出剑鞘,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呆愣着,一脸惊然之色… 王钟渝出神得望着行天阳,凑了上去,不敢大声缓气般得微晃了他一下,只见本是僵硬在原地的他,被晃动后,节节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脚尖也随着坐下的贯力,高高扬了起来…. “天阳?你怎么了?”王钟渝,忙道。 行天阳未答,脸上的惊容依在,如傻掉了一般。 王钟渝见状,一脸迷茫得瞅了一眼他手中的佩剑,剑鞘完好无损,剑身也好好的插在剑鞘里面,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可,王钟渝始终觉得有哪些不对,方才明明听到了行天阳出剑的声响,如今怎会好似从未拔过剑一般呢? 他又微唤道:“天阳…天阳…” 见,行天阳仍是不动,他便顺手拔出了行天阳紧握的佩剑,佩剑拔出的那一刻,他也怔了住,面露讶异,嘶声喃喃道:“断…断了…” 一半的剑身拔出,另一半却早已断在了剑鞘中,邢云飞这时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位荒野小子的可怕,他大步走向王钟渝,夺过剑柄,道:“好快的剑。” 王钟渝,闻言惊道:“剑?大师兄你确定天阳的剑身是被另一把剑给砍断的?” 邢云飞,道:“是的,断口正是利剑所致。” 王钟渝的牙齿有些颤抖,他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用力咬紧了牙关,努努嘴道:“方才….方才并未见有人出剑啊…” 邢云飞未言,而是身子直接转向了叶离颜,正对叶离颜的那一刻,他的剑也已拔出。 叶离颜,笑道:“怎么?首席大弟子要亲自动手了?” 邢云飞,道:“‘天翱门’不能再一再受辱!” 话落,他持剑缓缓走向叶离颜,可叶离颜并未拔剑应对,还是保持着微笑,静静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天翱门’的确不能一再受辱?使得‘天翱门’受辱的并不是他叶离颜,还是你们口口要维护的苏碧薇,还有你身后愚昧跟风的门人,更有你这位领头教唆的首席大弟子…”话音从天而降,人也随音飘落…. 飘落的身姿犹如圣莲绽放,百合纯雅,素纱飘拂,蚕衣白面….而这声音,正是殇沫梦中的声音… 那身姿赫然站立在殇沫的身旁,只见白衣裹身,白色面具,飘逸灵动,眸中英气逼人,且自信明朗… 是她吗?对,就是她,‘冰弦’终于再次出现了…. ………………………………………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六十章 武当之巅 前奏(三十四) 芳华初见深有幸,匿了踪迹恨相逢。 难辨空心倾向往?不知相伴陷情惘。 若非红日从东升,不晓困在无心城。 风拂青柳乱了影,举目痴若静守亭。 在百般肯定的感觉下,在细节举止的印证下,往往足以肯定一些结论,但人们的小心翼翼与心底的质疑,总爱挣扎一二,只为更加确定无疑,更加看清认准。 男人的着重点往往在于大局与整体,而女人看重的更多得则是一时的感觉,从一定意义上而言,若女人在一时想要的感觉没有如愿,便会沮丧失望,尽管男人日后再多言说与‘顾全大局’,则全被称为借口。 一个没有对错之分的认知与区别,在女人眼中可以轻描淡写、理直气壮的说出一些结论:若真的在乎,对方就该排除万难,努力铺好后路;当下爱了就是爱了,确定了就是确定了;该有的感觉,该有的情绪,该有的柔情蜜意一样都不能少。 而在男人眼中也可以直言出很多大道理来,这些大道理中不乏一些自认为的道德绑架与责任,如:日后会很麻烦;还未到时机;还没准备好;以后如何呢?难道日后因为现下没有准备好的事情而争吵不休吗? 眼目逐渐低落的殇沫有些百感交集起来,他收敛了那望向冷溶月早已失了神的目光,他心里很清楚,他一早便发觉‘冰弦’就是冷溶月的痕迹,只是他怕是错觉,更怕会认错。 可,他心里最怕的则是女人的计较,若‘冰弦’恢复了冷溶月的原貌与姿态,他便认不出了,便恶语相向了,便言不会娶她了,那么冷溶月是否会去纠结、会去在意,他到底爱得是不是自己本身呢? 难道,只是爱得冷溶月展示出得‘冰弦’的那一面吗? 可,冷溶月才是真实,才是真貌。 正如物有百态,人有多面一般,很容易去理解,但又很难去理解。 眼下的殇沫,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着一件事,那便是冷溶月千万不要去计较这些细节… 夜风吹乱了垂柳的倒影,婆娑的倒影也凌乱着殇沫的心田,他有些追悔,有些惆怅,有些庆幸,又有些不知所措。 “冷溶月?你是在以‘灭影门’门主的身份说话吗?” 邢云飞的话打断了殇沫的思绪,他看了一眼邢云飞,只觉邢云飞的面部有些狰狞,而这狰狞并非真正凶神恶煞般的姿态,而是内心不安的,有些撑不下去的故作姿态。 冷溶月整理着衣袖,她的动作很慢,但手却很稳定。 她身着的衣裳,正是那日‘秋思阁’宫主的行头。 尽管匆忙,可她的衣裳穿着的极好,并未有不妥之处。 殇沫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去整理根本不需要去整理的衣袖,还那般的细致的去整理着… 正注视之际,他的脸上忽感一阵滚烫,他快速的收回了凝视着冷溶月的眸子,再次低沉了下去。 只见,冷溶月意味深长的瞥了殇沫一眼,自若道:“哈哈,难得你能一眼便认出我就是冷溶月来。” 邢云飞,笑道:“想认不出都难啊,你身边这么多‘灭影门’的门人,且还有冷瞳亲自护卫着。想我们这‘天翱门’中,哪里会有第二个人能有如此排场呢?” 冷溶月也笑道:“对了,我方才的一席话,不是以‘灭影门’门主的身份去说的,更不是以‘天翱门’门主女儿的身份去说的,而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去说的。” 行天阳闻言一惊,缓缓道:“外人….” 王钟渝,哄笑道:“外人….外人凭什么去说这种话。呵呵…真是可笑。” 邢云飞,道:“冷溶月,我想你是太爱管闲事了吧?你不但爱管闲事,还喜欢自以为是。” 冷溶月盈盈一笑,道:“我虽是外人,现下却是这‘天翱门’里尊贵的客人,既被‘天翱门’待为上宾,那么,我说句公道话,又有何错?” 邢云飞,道:“客人终究是客人,‘天翱门’门中的事宜终归是门中的事宜,还望你不要多嘴。” 冷溶月嘟嘟嘴,又微笑了起来,道:“我说你这位‘天翱门’的首席大弟子,你今日打算将你们少门主殇沫如何处置呢?” 邢云飞闻言一怔,沉默了起来。 他左思右想,忽然发觉冷溶月的言外之意。 他作为‘天翱门’的首席大弟子,的确不能将殇沫怎么样,毕竟少门主就是少门主,就算犯了错,也是由师父郭明轩来处置的,他一个首席弟子又能如何呢? 他顿时有些懊悔,也陷入了困境,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来,若是为了给殇沫难堪,自己站一旁看着便是了,又何必多言,当起与殇沫对立的主心骨了呢… 冷溶月见邢云飞不言,又道:“你根本不能将殇沫怎么样,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错,你也不敢将他怎么样,不是吗?” 行天阳,喝道:“放屁,殇沫虽为少门主,但是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就要认错!” 王钟渝,大声道:“少门主没有尽到少门主的职责,不要了也罢…..” 冷溶月收敛了笑容,严肃道:“你们又何曾将殇沫当成过少门主呢?” 邢云飞等人相互对看了一眼,此时,冷溶月的这句话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以邢云飞为首的‘天翱门’门人的确没有将殇沫这个少门主放到过眼中,又何来的罢免不罢免,讨伐不讨伐呢? …………………………………. “我!我柳韵锦至始至终都将殇沫看做少门主。” “还有我,手下谢清澜拜见少门主。” 柳韵锦踏柳而来,落至殇沫一旁,而‘天翱门’三弟子谢清澜不但也出现了,还直接对着殇沫跪拜了起来。 殇沫见状,张口结舌道:“这…..这….谢师哥,不必这般,你这般让我如何承受得了呢….” 谢清澜的举动不但让殇沫觉得无法承受,更难为了在场的‘天翱门’其他门徒,本来是为了帮苏碧薇讨回公道的,又有大师兄邢云飞带领着,不但名正言顺,还甚是威风凛凛,毕竟要来质问的可是‘天翱门’的少门主… 可,如今谢清澜这一拜,让他们刹那间感到两面不是人起来… 谢清澜毕竟是谢清澜,他是御剑台上统帅众门人武学的谢清澜,他是门中千百少女流连忘返的谢清澜,他可能更是师父郭明轩门下武功最高的谢清澜。 是跪,和谢清澜一同拜过少门主殇沫呢? 还是,继续站在邢云飞的身后与殇沫对峙着呢? 众人心中一时也没了主心骨… “少门主,大师兄,门中之事终究是自家兄弟之间的事,你们俩个也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都是不必言说的小事罢了。以关尘看来,当下我们还是去解决下门外来犯的莫名人马吧。”远处,‘天翱门’二弟子关尘缓缓走来,对着殇沫与邢云飞分别拱手道。 “莫名人马?!还有人敢来‘天翱门’挑衅?众人随我前去会会他们去!”邢云飞闻言,直接大声喝道。 行天阳、王钟渝等人对视了一眼,齐声忙道:“走,走,走,去看看,谁这么大敢。” 这场僵局,眼看就要难堪起来,不曾想却被关尘的一句话给打破了,打破这气氛的同时,邢云飞等人也好似找到了生机一般,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将矛头直接转向了‘天翱门’门外之人。 望着邢云飞等人赶往山门外的身影,关尘沉沉的缓了一口气,瞥了谢清澜一眼,见谢清澜仍对着殇沫跪拜着,他落目沉默了片刻,也向山门外走去。 殇沫搀扶起来谢清澜,满脸愧疚的拍打着他膝盖上的尘土,道:“谢师哥,你我平日里并未多说过话,你今日又何必这般呢?” 谢清澜,道:“师父既然让你做少门主,你就是少门主,更是‘天翱门’不容置疑的少门主,清澜只是尊师命罢了,少门主不必多想。” 殇沫凝视着谢清澜,眼中含泪,却也说不出话来。 冷溶月,凑前道:“我在想,他们能否应对得了‘秋思阁’的众多杀手们。” 柳韵锦,道:“应对不了又何如?正好让他们吃点苦头。” 冷溶月对着柳韵锦嫣然一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溶月正是那‘秋思阁’的宫主,‘秋思阁’则是‘灭影门’门下的其中一个秘密组织。” 柳韵锦,道:“那溶月妹妹更不必担心了,你的门人自然会听你的话的。至于大师兄,姐姐只是一时气话,凭他的武功也是吃不了什么大亏的。” “哈哈,哈哈。” 远处一阵嬉笑,初涵影一副调皮的姿态,走了出来,道:“那韵锦是想让你的大师兄吃亏呢?还是不吃亏呢?” 柳韵锦瞪视了初涵影一眼,淡淡道:“他吃亏不吃亏管我什么事啊…涵影姐姐你何时到的啊?” 冷溶月,笑了笑道:“涵影姐姐一早就到了,只是一直未现身罢了。” 初涵影,道:“还是溶月妹妹厉害,什么都瞒不过妹妹的那双眼睛…” 冷溶月莞尔一笑,道:“我不但知道涵影姐姐一早就到了,我还知道啊,另一个人也一早便到了呢。” 话落,秦楼客灰着脸,低着头也走了出来。 初涵影并没有回头看,她好似早就知道秦楼客就躲在她身后一般。 冷溶月见状,微微撞了一下初涵影,眼中露出了些许微妙之意。 初涵影拍打了一下冷溶月的臂膀,虽然动作很轻,也并不明显,但脸上已露出羞涩之意来… “那我们还去门外看吗?”殇沫,突然傻愣道。 冷溶月瞥了一眼殇沫,一面露出些许嫌弃之意,一面心中觉得殇沫这傻小子真是有些不解风情了,她缓缓道:“看呢,还是要去看的,毕竟门外之人是来找我的嘛。” “那我们…..”殇沫,迟疑道。 冷溶月,抢言道:“我们这便同去。” 随后,冷溶月又瞅了一眼秦楼客,道:“有秦大侠在,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对吗?涵影姐姐。” 初涵影未言,沉下了头,脸更加绯红起来。 秦楼客勉强一笑,微声道:“我只负责涵影的安危,至于其他,与我无关。” 柳韵锦环顾下众人,缓缓朝山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低声道:“有些人…真让人羡慕啊…” 话落,她继续走动了起来。 冷溶月闻言,心中自感柳韵锦的话外之意来,本想再与那秦楼客开几句玩笑的,可此时此刻,她也不好再言些什么了,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殇沫,也朝山门外走去… …………………………… 漫雪扬起,折枝散乱,在这场剑光四射的搏杀中,根本分不清天际中的雪是被剑气扬起来的,还是从上空新飘落下的。 与其说‘秋思阁’中汇集了全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不如说‘秋思阁’中全是武林名宿,他们不但武功精湛,其兵器、功法各异,各自绝顶。 其中,以七杀门的叛离大弟子连秋山,青城山的叛离二弟子柳扶风,点苍派的叛离弟子林炳达,少林派的叛离弟子空荣大师,昆仑派的叛离弟子常祺,峨眉派的叛离弟子韩朝露等人极其突出,均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狠角色。 更可怕的是,还有一些蒙着面,不愿示人的杀手,他们的武功并不比从各大门派中叛离出来的弟子差,一招一式中好似还有所保留,像是并不愿暴露出太多自身功法的特点来。 身为‘秋思阁’宫主的冷溶月,虽接管着门中事务,但从未仔细打量过门中的每个杀手,并非没有机会,而是她从未在意过。 而眼下的场景,使她第一次能够完完全全的看清楚阁中杀手的恐怖来,若说连秋山的《七杀连斩》霸道无阻,那么,其他杀手的绝学更是无人能挡。 可,他们来到‘天翱门’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们是否是跟随着叶离颜的足迹前来的呢? 若是,泄露消息的、利用消息的又是何人呢? 留给冷溶月的疑问实在太多太多,她心头忽感一阵陌生感,这也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是啊,眼前的这些杀手们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而以往的‘秋思阁’对她而言,仿佛也陌生了起来…. ……………………………………… .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武当之巅 前奏(失控) 血是鲜红的,是炽热的,必定也是澎湃激昂的。 若在平日,突见血痕,或惊悚,或警惕,或驻目,或寒意徐徐。 可眼下,血却让人兴奋,让人痴狂,让人无所畏惧。 只因,这是一群都不愿倒下的人,不但不愿意倒下,更不愿倒在脚下这般冰冷的血泊之中。 他们都知晓,一旦倒下,就不可能再站起来,甚至连装死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厮杀,而这场厮杀更恐怖的地方在于这只是一个开端,也在于就算是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也有佯装死亡、躲开的契机,可这里丝毫没有。 血红的双眼,紧靠在布满皱纹的眼角旁,跨过了眼眶,显得那般的直接、可怕… 这般场景,是前所未见过的,至少是冷溶月、殇沫等人,从未见过的。 更难以想象得是,很多人都直接的或间接的看到了冷溶月,这位一身‘秋思阁’宫主着装的冰弦,却犹如视而不见。 这般得视而不见,使得殇沫与冷溶月等人的内心中的恐惧之意不断加剧,只因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明了了,眼下的拼杀,是一场早已失控的杀戮。 而这失控的无奈神色,在秦楼客的眸子中更加凸显,他惊呆着这一切,同时,也向初涵影的身边不禁靠去。 他的本能已经透过诚实的身体,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他口中的‘只在乎初涵影’的这句话,全然通过身体毫无保留得印证着… “唰~” “呯铃铃~” “唰~唰~唰~” 冰锥如雨,虽势不可挡,但扬手使出‘冰魄寒光’的冷溶月却忽然停了下来,她的眸子已经失了神,但仍痴痴地瞧着眼前的那些人。 只是,眸中好似没有聚光点般得凝望着… 也不知瞧了多少时候,她的身子猛然一惊,往后退了几步,随后脸上布满了胆怯… 只见前方,被‘冰魄寒光’击倒的一众人等,有一半以上的人均摇摇摆摆的重新站了起来,站不起来的则是在地面上拼命的挣扎,用力的扒腾着,好似一旦收了力,松了气,便再也站不起来一般。 世人都惧怕死亡,但如此拼尽全力去活着得样子,冷溶月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这些人面前,什么至高无上的武学,什么权势滔天的霸权,好似都不那么重要,对于他们而言,重要得可能只是不想被地上的雪永远埋没住身体。 他们中也有停止了挣扎的人,只是他们身下露出的是灰黄色的冻土,厚重的积雪已经被他们拨到了身子两侧,就连脚后跟处也堆满了比别处高出一节的积雪来。 冷溶月定了定神,柳眉逐渐皱起,她一跃而上,凌驾于半空,喝道:“本宫在此,尔等还不快快住手!” ‘秋思阁’的众多杀手闻言,齐齐望向冷溶月。 若在平日,听此喝唤,他们慌忙跪拜冷溶月是在所难免的,可如今,他们不但没有跪拜,反而下意识的向冷溶月的脚下聚去。 他们的动作很慢,却走得很稳;他们脸上无色,却异常冷峻。 突然,他们好似如触发了机关一般,在聚集到一定人数,在同时走到某个点位之时,均瞬间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如鱼跃龙门一般,落了又跃,跃了又落,向上挥舞着臂膀,纷纷向冷溶月的脚抓去… 一道剑光而至,过往之处,所有的人都失去着身体上的某个部位,有些是手臂,有些是耳朵,有些是手指,有些则是头颅,除了再也站不起来的,他们居然没有一人去看过自己的伤口与残身,仍是恶狠狠地跳跃着… 持剑而落的殇沫,在方才斩出那一道剑光之后,早已来到了他们聚集的正中央,尽管剑气纵横在殇沫的身间缠绕不断,但依旧无法止下他们向头顶上空的冷溶月的攻势…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fpzw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武当之巅 中篇(腐血碎骨丹) 双眸满是惊然的冷溶月有些不知所措。 她难以想象是何缘故能让这些人如此疯狂,拼了命得想要置她于死地。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好似没有任何理由,使得曾甘愿臣服于她的下属生出这般仇恨来。 殇沫手中的剑,仍未停,如道道闪电般的剑气阻隔着一波又一波聚集、跃起的人。 而此时,另外两道剑气也早已横跨人群,残影婆娑间,秦楼客与叶离颜也加入了厮杀中。 ‘秋思阁’一个在江湖中被人称为‘噩梦’的神秘杀手组织,一时间仿佛淡去了所有的尊荣,打破着万人生惧的神话传说。 望着持续倒地不起的门阁中人,冷溶月早已心酸钝痛。 曾几何时,她幻想着既接下了这宫主之位,便能让这些遭受武林唾骂的叛离之人洗心革面,重获新生。 而,‘秋思阁’之所以神秘,绝离不开‘灭影门’的江湖地位与威望。 在此之前,她决定不了的事情太多,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但如今,她想变一变,想由心而做些什么。 尽管,她是‘秋思阁’的宫主,是‘灭影门’的门主;尽管,她仍然要听从朝廷中那个高高在上的义父纪纲调遣。 但,她要做的、与想要的,也许在她坐上‘灭影门’门主的那刻,便已能实现。 撕裂的呐喊,响彻天际。在空中展直了身子的冷溶月,周身已然泛起一道极寒蓝光,随着她震地落下,周边绽裂出百米冰锥,锥尖锋利且光芒闪耀,拒退着围攻她的所有人…. “为什么?”冷溶月的声音沙哑无助,她顿了顿,又鼓足了一口气,喝道:“给我个理由!是何缘故能让你们如此大胆!你们围攻的是何人,你们可知?!我现在不但是你们的宫主!还是整个‘灭影门’的门主!你们都昏了头脑不成?” 持剑呈半蹲之势的殇沫,虽也被冷溶月绽出的冰锥搁在百米开外,但他仍蹬脚一跃,跃至冰锥之巅,剑指众人,蓄势待发。 秦楼客也持剑走向了初涵影,他很庆幸初涵影方才没有加入这场混战中,这也是他出手的原因,毕竟他出了手,初涵影便不会再意气用事,不管不顾地去帮衬冷溶月了。 一脸淡然的叶离颜冷傲依旧,他的剑也正从一人胸膛中缓缓拔出,拔出后,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手中的剑在腕间不断旋转、转动,冷峻的双眸环视着倒地不起的所有人。 “宫主,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就把话说开了。效命‘秋思阁’的每一个人要么是为了银两、美色,要么是为了权贵与出人头地,当然还有一些人是为了躲避追杀,但我们每个人都是心甘情愿的来到阁中的,一直以来,我们也恪尽职守,与‘灭影门’相处的极为融洽,但…..” 此时,开口之人正是以《七杀连斩》闻名于世的连秋山,他顿了顿,再次恶狠狠地瞪向冷溶月,眼中满是蔑视,“但,近日我们才听闻,在我等毫不知情下,居然早已无意间服用了‘腐血碎骨丹’,而解药也只有宫主你才有。我等更听闻,这‘腐血碎骨丹’将在除夕前夕发作,可宫主你多日来都在应天府中,而如今又久待至‘天翱门’不出,可有将我等性命放在心上?” “‘腐血碎骨丹’?这是何物?我从未听闻过,我也从未对你们暗自下过此毒,是何人告知你们的?难道,你们就不怕被骗吗?”对于冷溶月而言,‘腐血碎骨丹’的名字,的确是她第一次听到,她甚至不知道这丹到底是不是毒药… “呵呵呵,宫主此话,是想赖账不认了?也是,反正有性命之危的也不是宫主,宫主当然可以不放在心上了。” 冷溶月聚眸望去,“你又是何人?” “我的名讳在宫主眼中微不足道,小人正是柳扶风。” “柳扶风?青城山叛离的二弟子?” “正是,但宫主,你不该提青城山这三字,就算我再厌恶青城山,我还是活着从那里走出来了,但如今,我怕是走不出这‘秋思阁’了。” 又一人道:“何必与这小姑娘多言呢?我林炳达就想不通了,你们这些人整日里喊打喊杀的,都到了这般田地了,还那么多废话!直接抓了宫主,迫使她交出解药便是了!” 众人齐声唤道:“虏宫主,交解药!虏宫主,交解药!虏宫主,交解药!” 冷溶月柳眉紧皱,她垂目不停思索着:暂不提‘腐血碎骨丹’之事,眼前的这些人,都可以称之为多多少少是见过江湖大场面的人了,多年来均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是谁的话,能让他们如此坚信他们就是中了‘腐血碎骨丹’之毒呢? 想来,告知他们之人,定是一位江湖威望极重的前辈高人,可能还不止如此,能够欺师灭祖的他们,又何曾会畏惧什么所谓的前辈高人呢? “你们口口声声让我交出解药,甚至连我这个宫主都成了你们口中的小姑娘,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告知你们中了‘腐血碎骨丹’之毒的?又是谁的话,让你们如此确信不疑的?” “谁的话?呵呵呵呵,比起你这个黄毛丫头而言,‘灭影门’前门主故遗名的话,难道不值得让我们相信吗?” 冷溶月,惊道:“故遗名?我师父故遗名吗?” “呵呵呵,怎么?不相信吗?我空荣虽是少林的叛离弟子,但平日里也是不打妄语的!当然,你也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他们,还有他们,都如我一般亲眼看到,且亲耳听到故遗名的一言一语了,难道我们都是不知死活,以下犯上之人吗?我等在‘秋思阁’中逍遥快活,又何必自讨没趣,来得罪你这位宫主呢?”空荣移动的戟指,最终指向了冷溶月,恶狠的笑意也在眸子移向冷溶月之时,变成了狰恨。 闻言后的冷溶月陷入迷惘,她沉默了片刻,向殇沫望去,眸子中充满着无助,亦充满着依恋… 殇沫垂下手中长剑,在冰锥顶端划动了两下,悠悠道:“‘腐血碎骨丹’我是知道的,我也知道解其毒性的方法,但是你们到底中没中此毒,恐怕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吧…” 众人闻言,均左顾右看了起来。 随后,一人高喝道:“你这个黄毛小子,又怎会知道?” 殇沫,又道:“你们也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我却能说出‘腐血碎骨丹’的由来,此丹乃是旧日‘苍琼阁’之物,其毒性是从琼州鳄鱼血中提炼而出,又掺杂着一毒草和一毒虫,两月之内不服用解药的话,全身上下的血便会变成绿色,然后身体的每一寸筋骨就会慢慢断碎而死!” “这…..” “这小子所说的,居然和故遗名当日所言的完全一致。” “看来,我们不必得罪宫主了,直接抓了这小子便是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宫主现已是‘灭影门’门主,我们自然是得罪不起的,但这小子…..呵呵呵….” 当众人将话语与目光都锁向殇沫时,殇沫却也狂笑不止起来…. “呵呵呵,‘灭影门’你们自是得罪不起,但‘天翱门’你们亦是碰不得的。你们以为溶月为何会阻下这场厮杀?试问,就算你们所有人全上,又怎能抵得过我、秦楼客、叶离颜三人呢?” 殇沫低下头,又喃喃道:“溶月只是不想看到更多的杀戮罢了,你们毕竟是她‘秋思阁’的阁门中人啊…” 殇沫缓缓抬头,眼神也在这一刻变得坚毅起来,持续道:“杀掉你们全部人,并非难事,就算千军万马又能奈我们何?不过,在我看来,当务之急,应先确定你们是否真的中毒,若你们根本没有中毒,只是那故遗名….” 言至此处,殇沫不禁瞅了一眼冷溶月,“若,只是那故遗名刻意挑唆…虽然我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对你们而言,这绝不是一件好事,也是你们无法承受的。我既知解此毒的方法,在确诊你们中毒后,自然也会为你们解毒的。” 殇沫见众人不语,踏脚一跃,背剑落下,环顾四周,沉沉道:“你们可以好好思量思量,但,当下你们别无选择!至少,我们是愿意为你们解毒的!” 众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七嘴八舌之声起伏不断,虽说什么得都有,但最终都意识到,活命的确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求推荐票、月票;求收藏、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叹清萧 fpzw 第一百六十三章 武当之巅 中篇(唯一出路) 风雪已然停歇了多次,但对于众人而言,仿佛从未停止过。 雪沙拂过众人的脚踝,缠绕在腿肚间,这柔情刹那间融化了所有的杀戮,也随着雪沙不断上扬,缓和着众人的心怀。 走出‘灭影门’的那一刻,冷溶月就想到过绝望,但那永远只是想象中的绝望,亦是自认为的绝望,只因当下的绝望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接下‘灭影门’门主的那一刻,她有着美好的规划和信心,但此刻全面变成了沉默,迟迟不敢抬起眼帘的沉思。 ‘秋思阁’是‘灭影门’的利器,更是整个门派震慑武林的基础,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秘密组织,是整座江湖的罪恶源头,亦是仇恨的根源。 比起与殇沫在‘秋思阁’的美好初见,这个使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本就不在冷溶月的控制范围。 以前名为宫主的她,是坦然的,亦是心安的,因为她知道‘秋思阁’真正的宫主不是师父故遗名,便是母亲念顺,就算再陌生,也逃脱不了身边人的亲切感。 而如今,她面前的这些本就叫不全名字的众人,使得她彻底陌生了起来,好似路人,又好似从未遇见过,自己却又是这众人的宫主,一个不知前因后果,不知根源始末,却要承担所有责任的宫主。 她黯然地抬起眼帘,环顾着众人,众人的目光正齐刷刷的凝视着她,那凝视得眸子是那般的专注、严肃,又是那般的渴望、期盼。 忽得,她的心头猛然一震,一股恐惧之意笼罩着她的整个心田,只因众人的神光中还有另外一种深意,那便是视死如归、同归于尽的决心与生吞活剐、挫骨扬灰的怨恨。 稚嫩的年龄,承受着无法承受的局面,本就窈窕的身子不禁后退两步,她再也提不起气来,这也许是最大的困局,但她的内心绝不允许放弃,事实上,她只需咬紧牙关,杀死面前的所有人,也便能清净许多,更能避免很多后来的麻烦,至少她身边有殇沫,有叶离颜,有秦楼客,有初涵影,亦有整座‘天翱门’。 她迟迟移向殇沫,脸上覆满了苦涩,这神情绝不是她想在殇沫面前展露的,但是她却不得不展露,她渴望殇沫的主意,更想要一个准确的解决方式,因为她讨厌杀戮,心中亦坚守着接下‘灭影门’门主的初心。 那白皙的脸,和等待着她开口的神情,是殇沫独有的,也是她爱慕多时的容颜。曾几何时,嬉笑打闹,密室逼婚,各种纠缠,也不过是为了一场洞房花烛夜,一生携手不离不弃。 她想放声大哭,可现在,稚嫩的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是容易的,她的师父故遗名不容易,她的‘母亲’念顺夫人也不容易;楚姗姗、叶离颜不容易,秦楼客、初涵影更不容易,而殇沫…. 他不仅背负着血海深仇,江山易主的宿命,亦要去寻找尚未可知的前途…. 想到这里,冷溶月不想哭,亦不想闹,她不想过问前事根源,亦不想追问后事安排,她只想好好的过好当下。 人生容易也好,不容易也罢,只要还活着,都是要一步步地走下去的。她的眼帘再次低垂,但这次却是片刻间的神态变化,她的嘴角渐渐上扬,缓缓抬头露出淡然的微笑… 这淡笑温暖且柔腻,殇沫向她凑向两步,轻轻握住了她那早已冰凉刺骨的双手,也淡淡地笑了,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对笑,亦是两人心心相融的微笑。 “他们到底中毒与否,目前尚未可知。”初涵影由秦楼客搀扶着缓缓走来。 “依照今日的形式,涵影言之有理,若他们是正常的服下那“腐血碎骨丹”的,必定会在故遗名失踪的那一刻就会起事索要解药,能拖到现在,就表明就算他们真的中毒了,也是无意间服下的。”秦楼客,道。 一双纯白如玉的双手抚落在冷溶月的臂腕上,顺着那只毫无瑕疵的手臂望去,便能清晰的感触到那双关怀且浓情的双眸,而这双眸子也永远只属于初涵影,“溶月….”初涵影顿了顿,眸子中的情感更加浓烈,这是一种任任何人都难以抵抗的柔情,“依姐姐看,如今之际,只能去少林寺找早已隐退江湖的用毒高手慧戒禅师了。” 秦楼客,紧接着道:“若慧戒都验不出来毒性的话,那普天之下也就无人能验得出了。” 这时,远处传来急迫且沙哑的拍掌惊呼声,这声音仿佛是找到了地狱了出口,亦如找到生机的枯木,“对,对啊,我师叔慧戒大师,想我空荣出身少林,怎么就能把我师叔给忘了呢!对,找我师叔,我师叔一定会有办法的….” 忽得,空荣的声音低沉起来,犹如刚升起的火苗又瞬间被冰冷的水浇灭了一般,他不但低沉难言,也开始吞吞吐吐起来,“可….可我是….我是少林的叛离弟子…我有何颜面再去面见师叔慧戒啊….” 这声音充斥着悔意与不甘,但却是一个将死之人最真实的心声,这心声分得清好坏,亦懂得善恶与正邪势不两立。 “我想,由殇沫的师父郭门主亲自出面,那少林派定会给些颜面的。” “秦大哥是说,此事要由我师父出面吗?” “至少郭明轩的名字是当下武林最鼎盛的,‘天翱门’也一直以正派的方式行事,只要郭门主肯去,此事定能成。” 初涵影俯首沉思了片刻,弱弱柔语,“若郭门主不去呢?毕竟‘玉面公子’素海棠的尸身刚找到,以郭门主现在的情况而言,不是太好…” “涵影,你我可以代表逍遥宿海阁,溶月是‘灭影门’的门主,而殇沫是‘天翱门’的少主,我想就算郭门主不肯去,合我们三派的颜面,少林派也多少会给的。” “嗯,溶月妹妹,到时还需要你把利害关系向少林派说得详细一些,不论是为了整座江湖的安危,还是为了救人的佛心,少林派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冷溶月与殇沫相互对望了一眼,他们知道,目前为止,此事应算是有些眉目了,至少有尝试解决的办法,而这办法也是他们当下唯能做的,亦是她这位‘秋思阁’宫主卸下当前危机的方式。 她缓缓点头,又环顾了一遍众人,她的这些名义上的下属——‘秋思阁’的门人,脸上也逐渐露出了喜悦之色,有些更是展露着烂漫无拘的心性,蹦跳窃喜不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武当之巅 中篇(誓言) 没有边际的银白,掩盖不住求生者的心喜悦狂,只不过他们变得愿意等待,且精力十足的去等待。 没有之前的怒目,没有之前的怨恨,没有之前的你死我活,这显然会让策划这一场围攻的背后黑手,大失所望。 但,如今,他们这些‘秋思阁’的逍遥神仙们,也不会去计较策划这一场围攻的背后黑手到底是谁,只因他们本就是为了活命而来,也必会因为活命而去。 一道石槛隔着两重天,一面依旧是寒冷的雪颜,一面则是四季如春的‘天翱门’,虽有雪痕漫过石槛的迹象,但却是微不足道、少之又少的,根本打扰不了‘天翺门’的宁静。 可,这里真的是宁静的吗?邢云飞紧盯殇沫的眸子,暴露太多燥愤,也暴露太多隐忍,他在找机会将殇沫拉入无法挣脱的深谷,只因他的荣耀与地位,被威胁的体无完肤,也因他堂堂‘天翺门’大师哥的身份即将逐渐失去意义,至少他是如此认为的。 淡然的移目,再次望向山门外‘秋思阁’众人的殇沫,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好似被堵住了心口,总有一股气不顺畅,莫名的伤感。 这份伤感并不是移目前对视邢云飞的眸子所产生的,至少他知道,若今日真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斗,邢云飞定会拼死守住‘天翺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难过,只是满脑被冷溶月的身影占据着。 与她的初见,她的身世,她成长的环境,她的苦痛与她的微笑… 若,自己的遭遇是一场宿命的话,那么冷溶月的又是什么呢? 人的一生,到底为什么而活着,也许没有答案,也许每个人都有答案,但答案的背后永远是一份执念,一份满足… ………… 竹叶沙沙作响,如海浪般阵阵翻涌,如云涌般连绵不断,这是一片丝毫没有冷溶月的痕迹的竹海,而正是这片竹海也使得殇沫的脑海中替换成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若他从未出过‘天翺门’,这女子可能会是他最亲近的朋友,甚至会是他的娘子,只因他与这女子在一起时,是快乐的。当然,除了快乐外,便是一份爱护,这爱护显然超出了同门之谊,只因他与这女子都愿意为彼此付出生命。 而,这片竹海仅属于他与柳韵锦。 年少轻狂时,谁的心中都没有定律,亦没有准则,而唯一的标准便是‘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 最简单的,也是最快乐的。 柳韵锦虽无冷溶月那般坎坷经历,但他知道他在他这位师姐的心中绝不是一个小师弟那般简单,因为师姐柳韵锦每次看到他的笑容已然说明了一切,这也是唯独见到他才会有的容颜… 思绪不断,场景替换间,他已站在了‘天岚观微阁’前,身后的那片曾经无法穿越的竹海,如今显得是那般的渺小。确切地说,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穿过的,也许这一路的确很顺畅,也许这一路仍如之前那般凶险,只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凶险,一直沉寂在自己的思绪中… ‘天岚观微阁’依旧高耸,即使再稠密的云层也遮挡不住阁身的恢弘壮丽,正如这世间的正义永远无法被掩埋一般。 “你来了?” “是,师父,殇沫拜见师父。” “你的气息有些紊乱,何事使你乱神?” “‘秋思阁’的人因腐血碎骨丹之事,在山门外寻事。” “溶月见他们后,如何?” 殇沫心中虽泛起疑问,师父郭明轩为何如此肯定冷溶月已见过他们,但他无力多问,而师父也一直都是那般如神的存在。“溶月答应他们,带他们去少林找慧戒大师。” “殇沫,你应该知道那些‘秋思阁’的杀手是不可能中腐血碎骨丹的,只因‘苍琼阁’早已不复存在,那故遗名若有配制的方法,也便不会以权、色、金银、欲望建立‘秋思阁’了。” “师父以前与我讲过这些过往,可每个人都怕死,在活命面前,他们都会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的确。”郭明轩语气低沉下来,似乎有意顿了顿,又缓缓道:“这世上,若解那腐血碎骨丹之毒,非韵锦的母亲若锦了…” “师父是说少林的慧戒大师是解不了此毒的?” “当然解不了,不过他也的确能查验出是否中毒。若‘秋思阁’的众人真的中了毒….” 郭明轩突然沉默了起来,而这份沉默也让殇沫的心中波澜不断,他缓缓跪在地上,上身也俯了下来,尽可能的用耳朵贴紧地面,他知道这‘天岚观微阁’的底阁从阁内是无法进入的,而师父郭明轩的声音也明确的是从底阁发出的。 当初,他与师姐韵锦发现底阁的存在时,还清楚得记得,里面有一封‘玉面公子’素海棠的书信及一把天岚紫霄剑的;他也记得,底阁连接阁内的机关是只能从内打开,阁内是没有设置打开底阁的机关的。 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海棠姑姑那时要这般设置,也许海棠姑姑并不想让师父郭明轩看到那封她留下的最后的书信吧。 以他的年纪,也只能想到这些了….“师父,你为何不言了?你在底阁吗?你能打开通往底阁的机关吗?” “殇沫….你答应师父,若‘秋思阁’的那些杀手真的中了腐血碎骨丹之毒,切勿让他们去叨扰你师母柳若锦….若锦一人之血,又能救得了几人呢…” 殇沫猛然一怔,他突然记起师父曾告诉过他,当年师母柳若锦为了减少对萧未遇的愧疚,是将她的手腕割破,将活生生的鲜血流入碗中,差人递给萧未遇的,萧未遇虽已疯癫,但也的确是解了身上的腐血碎骨丹之毒的。 “师父,你原来担心的是这些。” “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遗憾,若锦便是我最大的遗憾,只盼无人再去叨扰她,毁她清修。” “是,师父,徒儿记下了。” “你不但要记下,还要发誓,且要发下重誓,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许将此事说出。” 殇沫直起上身,誓言响亮且清晰,郭明轩没有再多言什么,此事也仿佛随着誓言淡去了…. “师父,其实徒儿此次前来找你,是要与你道别的…” 殇沫的话刚说出一半,便被郭明轩的沉声给打断了,“溶月是我的女儿,她的事情我知道你不可能不管,但为师还有嘱咐你几件事。” “师父请说。” “第一,行走江湖,切勿相信任何人,若对方是你可以用生命去呵护之人,你可以选择相信。” “第二,此次去少林寺,无功多,麻烦多,切勿失去判断,越是棘手之事,越需冷静。” “第三,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这武当之巅的约定,看来你也是躲不过的,你的天傲剑法虽有不足,五行之道,只习三行,但剩下的两行,也只不过是瞬间的悟性提升罢了,你只缺少一个时机,切勿贪急。谨记,化己境为物境,融入天地山河。” “第四,暮云烟暮门主虽奉我们‘天翱门’为主,但他终究是你的长辈,这次因为种种事情,延误了与云烟汇合,他定然心急如焚,你要亲自去向他赔礼,说明缘由,再让他帮你寻求出海的其他方法,那郑和若已出海,他也一定有办法追赶上的。” 殇沫听到这里,神情猛然暗淡,若无诸事牵绊,或许他已与父皇相见,即使没有相见,也是抱着日日的希望与渴望去迎接每一缕朝阳的,可如今….一切都好似被错过了….“是,师父,殇沫记下了。” “还有,带上韵锦…是的,你不用多疑,无论你到哪里,都带上她,若她自己留在‘天翺门’中,她一定会不开心的。” “师父,难道你不打算从底阁出来了吗?若韵锦留下,便能日日与你相伴呀。” “有很多事,为师还没有想明白….为师也想多陪陪海棠,至于何时出阁…也许…永远不会出来了吧….” “师父,你这是何必呢?海棠姑姑已逝,你再如何都是换不回她的重生的。” “殇沫,莫要多言,有些事,你还无法体会,或许再过几年,你能明白为师的感触….对了,溶月若要做什么,随她去做,切勿阻碍,她的牵绊太多,她身上的使命也太多,你只需要相信她,对她照顾有加便好。” “师父,你的意思是,溶月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要去做?” “殇沫,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去做,凡事切不可强求,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要的只是一份信任,一份支撑。溶月不如若锦那般没有牵挂,甚至有可能你与她将来对立成为对手,但切要记住她是冷溶月,是你初见认识的那个从未改变过的冷溶月…” “师父…徒儿记下了…师父…” “你走吧…” “师父….我….” 殇沫的心头酸楚不断,好似那雷电雨夜,闪电一次比一次劈得响亮,天空的裂口也一次比一次撕裂得厉害,而这撕裂的口子,此刻仿佛正在狠狠撕裂着他的心脏,且还被冷雨冰淋不止,他却毫无力气抵抗….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武当之巅 中篇(少室行) 很多时候,想懂得一些东西,是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的,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即使懂得的不全面,说不出全部感受、结论,但人的共情能力是绝对不可小觑的。 如今的殇沫能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心死莫大于哀,在悲莫过于无声面前,任谁都帮不了,说不上话,只得任由师父郭明轩独自承受。 的确,师父说得对,这个过程不知道要多久,也自然不晓得何时他能走出那‘天岚观微阁’的底阁。 可能也不需要多久,但人心这东西,又怎能用时间长短去衡量呢? 正如忽然间的懂得,猛然间的觉醒,突然间的释怀… 灰黄的枯草,透着萧素。 与枯草早早融为一体的冰雪,仿佛抱着视死如归的姿态紧紧将其缠抱。 地上的雪层已然厚重,厚重到每一个脚印都沉重且深烙。 在这一望无际的枯枝坡岭中,连一只小小鸟得踪影都看不到,除了风声外,再无任何声响。 但,若你知道这条路通往的方向,是绝对想不到这里会如此萧条、冰冷的。 至少,远处会有几缕炊烟,路上会有几个结伴而行的乞丐,甚至会有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经过,但,这条路上却真的什么也没有… 萧素的背后,真的是盛世吗?就算没有痴心武学的少年,也该有几个快要饿死的乞丐的,只因这条路通往的是世人都知晓的生路。 无论是恶人,还是善人;无论是威望十足的大侠,还是简简单单的普通人,这条生路都会为他们敞开,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没有人会去质疑这条生路,正如没有人去质疑一个真正的和尚会杀生一般,更何况这条生路的尽头是那佛法无边的少林寺所在。 从四川进入开封府,漫长的道路中,殇沫也早已习惯了这份萧素,至打他告别师父郭明轩后,便与‘天翱门’外的众人朝这条生路不停地走着,没有人喊累,哪怕歇息片刻都没有;也没有人出声,哪怕是简单的只言片语都没有。 也许,众人都是无力的,但无力中又是拼死想求生的意念,只因没有人会远离这支队伍,这支浩浩荡荡,遇神杀神,遇佛屠佛的队伍。 可,队伍的行途,从表面上看是偶然要来这里的,但一路上的种种迹象又像是必然要到这里的。这一路实在太安静,太顺畅,安静得让人害怕,顺畅得看不到一丝有生机的气息。 沉寂在悲情中的殇沫,对师父郭明轩的事情,仍旧没有释怀,至少他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想明白,他亦不会去注意这一路上的任何事情,事实上,他也是在权衡之计下,才走到这条路上的,只因冷溶月此次无法逃开这条路… 但,冷溶月、初涵影、秦楼客、叶离颜四人早已拉起心弦,他们知道,这一路可能并不安顺,但事实上却是异常的安宁,这也使他们更加绷紧着身上的每一条神经。 如殇沫一般低沉、淡然的,只有柳韵锦,她不紧不慢,随在殇沫身后,好似知晓父亲郭明轩以将她托付给了殇沫一般,但事实上,她却是一无所知的,可她已然习惯了这般的陪伴,不需任何言语与嘱托的陪伴,她只想殇沫没事,亦只想万事顺顺利利,无论殇沫做什么,都能平平安安的。 山钟远扬,这场萧素也被这清晰且持续的钟声给彻底打破了,除此之外,也打破了众人的沉寂,他们肆无忌惮地对笑着,笑声明朗且通亮,又在笑声止住的瞬间,拼命似得向前奔疾着,奔疾在前的人越发兴奋,落在后面的人也越发激昂。 那远处紧闭的寺门如是这冰雪天地中的一方火炭,虽无美酒佳肴、瑰丽佳人,却有热腾腾的斋饭,温暖的茶水,和一席拒退严寒的床铺。 这个冬天,实在太过于寒冷…. “咚咚咚” “咚咚咚” 众人翘首以盼的寺门,却久久没有敞开,以至于奔疾在最前方的人们,逐渐失去了优先的优势,直到众人都赶来之时,那寺门仍拒客在外,没有丝毫动静。 众人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开始大声的叫喊,甚至用手中的兵器去敲打门房,是谁也无法忍受,近在眼前的生机的。 “少林寺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应该不会,这里并不是任谁都可以撼动的。” 冷溶月又回望了一下寺门,又道:“可寺里好像无人。” 秦楼客淡淡一笑,他心里很清楚,这里的确是无人能够撼动的武林泰山北斗,至于为何迟迟无人打开寺门,应该是和这一路上死气沉沉的景象有些关系的,“再等等。” 冷溶月眼波迟疑,望了一眼殇沫,“好,我们再等等。” 她很清楚,众人之所以来少林寺,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为了解决她“灭影门”的危机的,殇沫是来帮她的;秦楼客、初涵影也是来帮她的,毕竟没有殇沫与她在的‘天翱门’,这二人留下也自然没有了意义;至于那叶离颜,他若想找到楚姗姗,也定是要跟着冷溶月的。 在这些人面前,无论这少林寺的寺门何时打开,她都是要更多一份耐心的,她也懂得有些情谊,是不容辜负的。 “吱~~~” “谁啊?”一小和尚右手扶在半扇门上,左手向上伸直懒腰,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没等他的左臂放下,他便发出一声惊恐,“啊…”他睁圆了双眼,猛然一怔,“怎么这么多人….哦…各位施主,前来少林,所谓何事?” 秦楼客微微一笑,“你好像很惊讶。” 小和尚双手合十,俯身道:“施主,前来少林,到底所谓何事?” “什么所谓何事不何事的,我们‘灭影门’的门主,率领众人要见你们方丈,快快让开!”林炳达不耐烦地推开那小和尚,破门而入,众人也紧随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 “施主,众位施主,少林寺岂是你们肆意妄为之地,这里可是佛门圣地,各位施主还请自重,自重啊。” 秦楼客上前拍拍了那已然惊慌失措的小和尚,带着笑意,道:“你莫急,不会出什么乱子的,眼下也只能请你们方丈出来了,你觉得呢?” “是,是。施主言之有理,我这就去请方丈。” 冷溶月望着小和尚急促离去的背影,不禁吃笑,满怀喜悦地瞅向殇沫,本以为殇沫也会被那小和尚的举止而逗乐,可她没想到,殇沫依旧是一脸黯淡,仿佛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缓缓地走向台阶,跨入了寺门。 冷溶月见状,也想抬步,却被秦楼客阻下了,“溶月,从刚刚那小和尚的反应来看,这少林寺应是有一段日子没有开过寺门了。” 冷溶月一怔,迟疑了片刻,道:“秦大哥的意思是?” 初涵影嫣然一笑,“你秦大哥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这少林寺可能已连续几天没有来过客人了。” 冷溶月,道:“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初涵影又笑道:“若是他处,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若是这少林寺,自然是有问题的。” 冷溶月出神沉思了起来。 初涵影轻轻地拍了拍她肩头的冰雪,接着道:“溶月,如今是盛世吗?显然如今的朝堂虽已安定,但绝不是空前的安稳盛世,这寒冬之际,难道就没有人来这少林寺求助吗?” 冷溶月眸光放空,缓缓道:“至少山中的住户,还有一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之人,会来这里吧…” 初涵影莞尔一笑,“就算没有过不了寒冬的苦难之人来此,也必定会有山民村户来此送蔬菜与物品的,这少林寺乃是举世闻名的佛门圣地,这里可不是只有几个小和尚哦,而是有很多的和尚的。” 冷溶月豁然觉醒,眸子瞬间恢复了神光,“是啊…这里这么多人,不可能连续几日不与外界联系的。” 初涵影“咯~咯~咯”笑了起来,轻柔俯身,嘴巴贴近冷溶月的侧耳,吹嘘道:“你啊,如此聪明的大门主,被那殇沫迷得已然神志不清了…” “啊~溶月没有,涵影姐姐…你….你莫要胡说…” 秦楼客也笑了,“无论如何,此次少林寺之行,必然不会那般顺利。溶月,你记住,无论发生何事,我和你涵影姐姐都会在你身边的。” 寒冬的雪,弥漫了整个世间,使得天地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色彩。一种前所未见的寒意,也正笼罩在冷溶月的心头… 第一百六十六章 武当之巅 中篇(百口莫辩 上) 百年间,江湖中门派林立。 可无论多少门派崛起,也无论多少门派衰落,都改变不了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 如今的少林寺当然仍是不可侵犯的。 至少绝不允许泛泛之辈在此撒野。 “唰~”前方传出干脆、简洁的一声响,随着响声落下,林炳达等一众先进入寺中的人群向后飞掠,齐刷刷的倒在地上,纷纷露出惊恐之色。 他们脸上的恐惧还在加剧,但他们眸子中也透出一丝狰恶与不服输,且不时的回头看向冷溶月。 这神光好似在指责,又好似在辱骂。 冷溶月顿生寒意,硬是怔住了,只因除了众人充满积怨的目光外,少林寺的一众和尚已然聚集,站在最前方的正是那威震武林的——十八铜人阵。 “来者何人?竟敢闯我少林。”只见一和尚当前一杵,禅杖四周的冰雪赫然卷起,冰雪好似流星暗器一般,击得倒地的众人不得不用手臂遮挡住面部,尽管拼命的去遮挡,仍阻挡不了身子的向后拖移,惊叫惊恐。 “原来是一群鼠辈,呵呵呵。”那和尚已然用内力,使得众人无暇招架,但他那竖长的眉头,竖长的眼睛,竖长的鼻子和那竖长的脸仍未有一丝松懈之意,虽在大笑,但其眸子中的神光紧盯着每个人的举动,仿佛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无法逃脱他的法眼。 “这位大师说得没错,他们的确是一群鼠辈。” “你是谁?”那和尚终于将目光移向更远的地方,他紧紧注视着说话之人,且用余光打量着说话之人周边的一切。 在那和尚看来,之所以说话之人与其身边的人,没有被他的内力震倒,则是因为他们的确离得太远,远到也只是刚进入寺门罢了。 就算是他们刚进入寺门,也并不比前方倒地的众人难对付,只因他们只是一群孩子,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有余,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以禅宗闻名的少林寺,最厉害的便是度过时光的本事,一坐便是很久,甚至是一个春秋,但他们的坐却不只是坐,而是内力不断精进的过程,佛性不断提升的方式。 可,他们明白一个道理,任何武功,没有几十年的修炼,是难有所成的。 至少那和尚所注视的方向,是没有一个值得去注意的威胁,他们的确在和尚眼里只是孩子,年岁正好的孩子。 “我是谁不重要,还敢问大师你是谁?”秦楼客倾身拱手,其目光凝视着那和尚,嘴角那自信的笑意,从未散去。 那和尚又是一阵大笑,“如今,少林寺慧字辈的人已经不多了,老衲正是慧字辈的。” 秦楼客淡淡一笑,“巧了,我们正是前来找慧字辈的和尚呢。” 那和尚笑声未止,此刻他以卸去防备,只因在他看来,的确没什么可值得防备的,“施主,已然见到了慧字辈的和尚,不妨直接道明来意吧。” 秦楼客叹息一声,缓缓垂目,“可惜,我们要找的并不是你。” 那和尚猛然止笑,嘴角有些颤动,多次上扬的嘴角,在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年轻人有些气盛是件好事,但老衲不喜欢拐弯抹角,今日尔等众人闯我少林,已惊扰了这里的清净,还望施主道明来意。” 秦楼客微微摇头,嘴角再次泛起笑意,“我们要找的…真的不是你。” 那和尚向前几步,好似被秦楼客狂妄轻佻的举止惹怒,他那竖眉更加竖直,他那竖眼已然圆韵,他那竖脸拉得更长,“老衲乃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慧海,施主前来找慧字辈的和尚定然有事相求,可施主不但不道明来意,还私闯我少林山门。老衲已然念在你们还是孩子的份上,对你们一忍再忍,若你们再如此打哑谜,就别怪老衲按照寺规将你们驱离少林了。” “喝,哈。”少林十八铜人齐声跨步,手中的木棍弓步下劈间震动不断,横直的木棍直指前方,震慑的方向正是秦楼客的位置所在。 秦楼客淡去了笑意,眼神变得坚毅起来,他也向前走了两步,“我前方倒地的众人,应该正是被这十八铜人手中的木棍给击倒的吧。” 慧海,道:“不是击,而是扫。事实上,十八铜人手中的木棍并没有触碰到任何一个人,只是木棍在身前一个横扫,棍气已然能将他们击飞了。” 秦楼客闪动着眸光,仍在看着慧海。 慧海又道:“少林寺是佛门圣地,不是欺人之地,若你们再不说明来意….那…那…” 慧海话音突然止住,脸上已然露出无法形容之色,他怔了片刻,用力晃晃脖子,将眼睛睁得瞠圆,秦楼客竟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随着“嗖~嗖~”两声,那十八铜人竟齐齐倒地,倒地的动作实在太快,好似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丝毫预兆,那十八铜人亦在倒地之时也未发出分毫声音。 突然慧海身后八尺的门阁突得敞开,一慈眉善目的和尚高高跃起,他的身形依稀可见,但绝看不清他用的是何种招式,只因他的速度极快,快如闪电,只能看到光影,却看不到准确的位置。 “嘭”的一声,秦楼客显现在慧海正后方,确切地说,他的位置并不完全在慧海的后方,他还在移动,且是微蜷着身子向一侧移动。 他的腹部好似受到了重击,尽管他已在移动的过程中,直起了上身,脚跟也在用力的摩擦着地面,但他仍在向一侧飞掠,直到在一菩提树下,他才用右脚后蹬住树干,重重地停了下来。 本无法越过寒冬的菩提树,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精气神,残剩在枝头早已卷起的枯黄叶子,伴随着冰雪纷纷而下,枝头的荡漾就好似不断挥手的新生元婴,荡去了身上所有的寒霜冰雪,露出了全然的枝干面貌。 “施主,你的‘鬼影步’的确已到化境,但背后出手,可不是一件光明磊落之事。” 秦楼客绷了绷嘴,也似乎在紧咬着牙齿,勉强笑着,但眸子中的自信,仍未缩减半分,“你能看到我的身位,且能在我出手前制止我,还认识‘鬼影步’,想来你一定就是少林方丈慧寂大师了。” 慧寂双手合十,慈目下生出一丝黯淡,“秦孝人施主应早已不在人世了,既是故人之后,便不可结怨,不可生出结隙。” 慧海猛然一惊,他的头上冷汗不断,他恍恍地转身,看了看身后,又看向秦楼客,怔道:“他…他方才在我身后?” 慧寂,道:“是的,他刚刚在你身后,且将要出手。” 慧海惊容未退,“这…这不可能,十八铜人刚刚倒下,他又如何能到我身后的呢?秦孝人….鬼影步….” 他好似突然觉醒,猛得又道:“‘鬼影剑’秦孝人….” 秦楼客微微一笑,“不错,我叫秦楼客。” 慧海仍在出神地望着他。 慧寂,道:“不知秦施主来我少林所谓何事?若我少林能够为秦施主解惑,我们定会相助。” 秦楼客又笑了笑,“我来凑热闹。事实上,我和我们阁主都是来凑热闹的。” 慧寂缓缓凝向冷溶月的方向,眉头已有皱感,但仍是一脸淡然,合十的双手也仍未曾放下,“秦施主的阁主该不会是在这三个女娃和两个孩子之中吧?” 初涵影步伐妙曼,向前走了几下,眼波流动在秦楼客与慧寂之间,她沉默了片刻后,露出盈盈笑姿,躬身一礼,依旧是那黄鹂般的轻柔动听之音,“涵影见过慧寂禅师。” 慧寂俯身还礼,未有言语。 秦楼客拍了拍肩头,甩了甩头发,他望着身上的散落的冰雪,好似露出了一丝羞涩,至少他觉得方才被那慧寂禅师击退是件没有颜面之事,尽管他知道慧寂禅师的武功绝对是这武林中的巅峰,但他依旧不想在初涵影面前丢得半分颜面。 抚了抚两侧的垂发的他,竟有些不自然起来,但他还是开了口,“哦,除了我们‘逍遥宿海阁’的阁主初涵影外,‘灭影门’的门主冷溶月与‘天翱门’的少主殇沫此次也一同来到了少林寺。” 慧寂闻言,竟按捺不住惊容,他甚至有些瞠目结舌起来,“‘灭影门’门主….‘天翱门’少主……” 秦楼客又露出自信的笑意,接着道:“哦,还有‘十三剑阁’的后人叶离颜。” 慧寂禅师目光迟疑,缓缓展开合十的双手,缓缓放下,“叶归的后人….” 过了半晌,双方均未再有半分言语。 冷溶月见状,瞅了一眼殇沫,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便向前几步,俯身报了自己的身份。 殇沫虽略显迟钝,也报上了名号。 随后,叶离颜与柳韵锦也自报了家门。 本以为接下来将是一团和气的局面,可没曾想那慧海大师忽然恼怒了起来,戟指直指冷溶月,喝道:“我说我少林寺怎就半月有余未有访客,就连之前常来送新鲜蔬菜的宋大娘夫妇也未来过寺中了,原来是你这‘灭影门’的门主要来,想必在半月之前,你以命人将他们全都杀害了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武当之巅 中篇(百口莫辩 中) 厚重的冰雪,压得整个天地灰沉沉,更压着每个人的内心,无法呼吸。 雪已停,风却起。 雪沙绕梁,却丝毫撼动不了悬在屋檐下的玄冰。 这玄冰坚实且修长,如把把高悬的利器,凝视着所有人。 寺外的车轴与脚痕已被掩盖,寺内也再无新的痕迹出现。 众人站立的位置丝毫未变,在这极其压抑的氛围下,任谁都不想变得特殊,任谁也不敢移动半分。 在这气氛下,慧寂禅师的神情更加凝重,他又合十双手,嘴角升起一团热气,“阿弥陀佛。” ——如神话般的‘灭影门’,虽已易主,但杀气仍在,新任门主竟是为女娃。 ——如今,威名鼎盛的天翱镖局,世人都知其背后正是那‘天翱门’,那门主郭明轩早已是这武林第一人,被江湖称为:最接近神的人。何况更有坊间传闻那‘天翱门’有朝廷的背景,一个百姓拥戴、门主无双、朝廷支撑的门派,恐比那‘灭影门’还要令人生惧。 ——‘逍遥宿海阁’…..‘逍遥宿海阁’就更不必多言些什么了,那是老一代前辈高人的后人所在,单那秦楼客已然可以撼动整座少林,而他还只是用了‘鬼影步’,既然是秦孝人与夏犹清的后人,逍遥指与鬼影剑法必然也是精通的。 ——至于那叶归的后人叶离颜…. 慧寂缓缓遥望灰沉的天际,如他内心般愈加黯淡,他很清楚,只靠他一人,根本难以抵挡这些人,无论这些人是孩子,还是少年。 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当言明了出处后,定然是一场难以避免的输局,只因这些人的任何一个出处,都不允许他们输,他们败。 “不是我…”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冷溶月神情坚毅,双手握拳,整个身子也好似鼓足了气,她缓缓前移,又沉声道:“不是我,也不是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慧海狂笑不止,但眼中的愤怒丝毫未减。 在他看来,这世间除了‘灭影门’,是没有其他门派可以做到这些的。 只因原因实在太简单,即使有人能够吓退那宋大娘夫妇,断了少林的供需,也绝对没有人或是一个门派能阻下前来过冬的乞丐,与流浪在外醉心武学的侠客的,少林寺习惯了寒冬的客人,亦习惯了‘灭影门’的行事作风。 冷溶月的脚步未停,持续向慧海走去,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却走得很稳,只因她的背后,每一方脚印都深陷鲜明,没有一丝多余的痕迹,“我不管‘灭影门’以前是什么样的,但现在我冷溶月的‘灭影门’是干净的。” 慧海又狂笑了两声,道:“干净?你这女娃可知,何为干净?” “不偷不抢,则为干净;不欺不辱,则为干净;不伤天害理,不助纣为虐,则为干净;做好自己,不毁他人基本利益,则为干净…” 慧海仍笑着道:“你确定‘灭影门’真的如你所说般得干净吗?你用什么来作保?呵呵,无论你用什么来作保,都是没有人会去信的,因为你不但是个女子,还是个女娃。” “这世间不单单只有对与错,世间的众生大多徘徊在非对非错的边缘。也不是以前错的事物,就会一直错下去,更不是以前对的事物,就会一直对下去。就算没人信得溶月也无碍,溶月就在这里,我‘灭影门’亦在这里,你想如何,便可如何!” 义无反顾前行的步伐下,是冷溶月那滴血的心田,更是她哽咽几次咽下的泪水,但她别无选择,也别无退路,若少林寺持敌视的态度,慧戒大师是见不到的,‘秋思阁’的众人也是救不了的… 她,唯有如此。 “我信。我以我师父郭明轩的名望来做担保,溶月说得句句属实,她接管下的‘灭影门’绝对是干净的。”殇沫纵身一跃,与冷溶月齐肩,高声道。 事实上,殇沫手心已经湿透了,沁满了手汗。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去帮冷溶月,但他绝不忍继续看她独自承受这一切。 溶月是个女娃,他亦是个男娃,女娃不可信,男娃能可信到哪里呢? 他也知道搬出师父郭明轩是件极为不妥的事情,但他宁可是件极为不妥的事情,也不愿再皱眉锁心,只单单凝望着冷溶月的背影了。 慧海笑声止住,盘起禅杖,跨步向前一跃,冷冷道:“郭明轩….老衲的确听闻过他击败了故遗名,成为了这武林的第一人,但老衲无缘相见,今日能见识一下他徒弟的本领,也算是一件有趣的事。” 慧寂缓缓摇头,又是一句‘阿弥陀佛’,他朝着慧海的方向走了几步,“慧海休要逞斗,他不但是个孩子,其身份也足够可以代表整个‘天翱门’。” 慧海猛然转身,厉声道:“师兄,这可关乎我们少林的荣辱啊!” 慧寂缓缓垂目,仍是一声,“阿弥陀佛。” ——在江湖中没有任何东西,比荣辱更重要。 ——即使遁入空门一生,也必会守下荣辱。 ——这本不是一个争名夺利的地方,甚至此次出手根本没有必要,难道只是因为‘灭影门’的众人直接闯入了寺门吗? ——也许,在这个时刻,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因事已至此,便只能出手,这便是江湖。 ——江湖容不得流言蜚语,但江湖又恰恰全是流言蜚语。在这个真真假假的江湖中,也唯有出手,才能证明点什么,别无选择。 高跃的慧海,佛衣摆动,衣角摇摆的速度与他的招式是相互吻合的,他的招式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更没任何阴招辣手,均是一步一拳,一腿一式的实招。 刹那间,那慧海已然出了七招有余,均被挡在冷溶月身前的殇沫给躲过了。 “鬼影步”虽快,但还是可以看到残影的,但‘迅雷之速’则是完全没有缝隙的移位,可偏偏正是这无法捉摸的移位,让慧海更加愤怒,他直眉怒目,红了脸,暴了筋,整个身子紧绷到了极点。 突得一声怒吼,那慧海竟开始在殇沫可能出现得位置上不断的击出掌气,每一掌击出,地上的雪层便会炸裂见底,形成雪坑,“你只躲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打不打?啊!!!” 发怒穿冠的他,仿佛失去了理性,更别说什么佛性了,只因他每每击出一掌,便会多一份耻辱,他心里很清楚,他也一直很明白,他面对的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妙曼的雪沙,温柔且柔情,它缠绕过的地方是那么的素净而萧素。 突然间,漫天的雪沙开始加速,且仍在不停的疾舞,在这疾舞的过程中,屋阁之上居然变得耀眼起来,竟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这本是积满厚重雪层的屋顶阁檐,却在这一刻便的敞亮起来,事实上,不单单只有面前的屋阁,而是前后左右,乃至整个少林寺所有建筑的屋阁都竟已没有一丝冰雪。 阳光依然被灰沉遮盖,夜幕仍有很长一段时辰才会来临,但这一切好似已经不重要了,疾舞的雪沙正在以雷霆之速在众人的头顶盘旋,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球。 冰球在滚动着,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运转着…. 慧寂眼波流动,望着那巨大的冰球,猛得眸子聚集在了一点,惊道:“‘御水法门’….故遗名…” “不,这并不是什么‘御水法门’,而是‘冰魄寒光’。” 慧寂惊荣未定,遥望向说话之人,若他没有记错,说话之人正是那刚刚自报家门的‘灭影门’新任门主冷溶月。 ——他已知道,此次少林寺可能将不复存在了。 ——这本是一场可以避免的灾祸,但就连他也未曾想到过,面前这个女娃和与慧海缠斗的少年竟有如此的内力修为。 ——其实,他也该想到,故遗名与郭明轩的传人定然不会差到哪里的。他也曾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他们的功力深浅,甚至还想到过这新任‘灭影门’门主的女娃,或许是一个聪明且诡计多端的人,甚至是一个比阴险之人更加阴险的女魔头… ——不然,为何她能接下‘灭影门’的门主? ——世人都知道,那‘灭影门’故遗名之下,有‘四林将’,更有让人闻风丧胆的‘十二地煞’。 ——还有那近日才公之于众的‘秋思阁’,竟也是‘灭影门’麾下的组织。 ——就算‘十二地煞’中的天煞没有资格做得了那‘灭影门’新任门主,可那顾长纶… ——那顾长纶可是‘四林将’之首,其兄弟顾暖雨、顾遥峰、顾微云,都是江湖中才智相貌一等一的好手,甚至可以说是四大巅峰。 ——据说,他们四兄弟原本不姓顾,之所有改姓顾,则是深受那故遗名信赖,为了彰显对故遗名的敬畏,他们不好直接改姓为:故,而是取了与‘故’字发音相同的一个字做为新姓氏,也便有了四兄弟‘顾’姓的由来。 ——可他们居然都没能争得过这眼前的女娃…. 想到这里,慧寂黯淡下的脸,不禁轻摇,为今之计,只能他亲自出手了。 面对两人的大打出手,也唯有第三人,甚至第四人出手才能解决了。 可,那慧海仍持续发掌,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而殇沫依旧是躲闪着,且手中没有任何兵器地躲闪着。 “住手!”慧寂凌空一喝,只见千佛手在空中一划,他便已出现在慧海的肘侧,他挽下慧海的右臂,双手向其手臂上端滑动,一个弓身,那慧海便向他倾斜而去,就此打断了慧海的招式。 “师兄,你….”慧海息怒停瞋,道。 慧寂没有解释,则是将眸子凝向冷溶月,侧掌向上,停在胸前,“阿弥陀佛,冷门主若出手,我少林可承受不起啊。” 冷溶月展直双臂,双掌在身前轻柔的移动,她仍未收气,那空中的冰球也依旧在转动。 慧海猛然一怔,终于看得那空中早已多出的事物,“师兄….这…这是什么?” 殇沫淡淡一笑,缓缓走向冷溶月,“这是尽快解决你无休止的质问与驱赶我们走得最好方式。” 他知道,冷溶月定然会帮他的,所以他才会挺身而出,挡在冷溶月前面与慧海过招的。 事实上,殇沫根本就不需要冷溶月帮,就算是与那少林方丈慧寂禅师动手,他也是不需要冷溶月帮的。 但,他又必须要让冷溶月帮,只因此次前来少林寺,根本不该他这个‘天翱门’少主出手,也只因此次前来是为了‘秋思阁’的众人是否中那‘腐血碎骨丹’之毒而来的,他本不该出手,这本来就是‘灭影门’的事。 可,他又该出手,确切地说,任谁遇到了欺辱自己心爱之人的时候,都会出手,但更多的则是没有必要出手。 这看起来很矛盾,但却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了。 “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我们的时间本就不多。我也不想毁掉少林,但这却是最好的方式,也正如殇沫方才所说。”冷溶月,凝视前方,淡淡道。 慧寂双手合十,长身一揖,“冷门主前来少林,是否有要事相商?” “的确有要事相商,且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的要事。” “依冷门主之言,此事若让太多人知晓,会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的确很严重,可能会让整个武林大乱。所以,直到这位慧海大师出手,我也不便言明。” “既然如此,还请冷门主收了内力,我们到屋内相商。” “这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且也是一件你举手之劳的事情。” “可,任何事情一旦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便会变得复杂。” “那么,慧寂禅师是想让这件事依旧简单,还是变得复杂呢?” “当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很好,正如溶月所想,我也知道少林寺是一个很讲信用的地方。” “嘭~”的一声巨响,冷溶月面前那悬空的大冰球,居然被另一股巨大的火焰给崩离开来,只见大小冰块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散去,可没有一块落在地上。 方才悬在空中的那一硕大的冰球,居然就这样消失了,在所有人的面前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但,它的确出现过,只因周身屋阁上那本覆满的厚重冰雪,再也不会出现了,只能等待下一场大雪的来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武当之巅 中篇(百口莫辩 下) 灰沉沉的天空已不再沉重。 甚至变得有些轻盈,没有丝毫重量的轻盈。 而,这份轻盈却极为单调。 既没有霞光余晖,又没有星光点缀。 只因这是白与夜的交替,这是既没有阳光又没有星辰的时段。 陆续点亮的灯光,倒影在窗纸上闪动。 窗外,则是数百人来回走动的身影,他们显得很焦急,却绝不莽撞,好似都只能默认般得待在窗外,亦只能待在窗外。 窗内,烛光闪动,四人端坐的身影清晰可见,另外两人则是只映在窗纸上半个身影,事实上这两人并没有坐下,反倒如磐石般抱着膀子,一动不动。 一碗茶水在冷溶月的唇间沾了沾,她好似的确渴了,但她却饮下很少的茶水,事实上也只是轻轻地将茶碗在唇上碰了碰。 她显得很焦急,但她的容色却是极其淡然的,她的唇色仍是那般的粉嫩,充满魔力。 “慧寂方丈可听闻过‘腐血碎骨丹’?”她终是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慧寂眉头一锁,沉思了片刻,缓缓抬眼凝向冷溶月,他的眼睛并没有睁大的变化,但神态中已透出一丝紧张,“有人中了此毒吗?” 冷溶月迟迟望了望窗外,道:“是的,中此毒的可能不止一个人。” 慧寂随着她凝望得方向瞅了一眼,便如弹簧般瞬间站起,合十在胸前的双手似有些颤抖,“阿弥陀佛。” “冷门主如此兴师动众,莫非是要来找我那慧戒师弟?” “不是找,是求。”冷溶月顿了顿,眼目也随之低垂起来,“他们本是恶人,且是江湖中人都盼着死于横祸的恶人,但….” “阿弥陀佛…既是恶人,那便更需要救了。” 冷溶月闻言,眼波流动,并透出万般感激来。 如今,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少林寺能有威名不败的地位了,所有的名望与声誉都是有其根源所在的。 正如窗外那些江湖中人只能寄托他们死于横祸的恶人们,在慧寂方丈眼里,却是最该救的。 这看来很矛盾,既寄希望于横祸加身,又为何更需要救这些恶人呢? 只因她们都默认一个事实,且能清楚的认识到一个事实,有些人死去就是安安静静地死去,甚至会找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独自死去。 而,有些人即使快要死去,他们也会拉个垫背的,甚至拉上上百个垫背的,这些垫背的不一定都会如他们般死去,但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男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女人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为他们会用几百种方式去泄愤、去体验,去做那些没考虑过死亡之前,不敢做的事情。 所以,他们必须救,也必须让他们安安静静地死去。 “他们就是‘秋思阁’的人。” “老衲已然猜到,能逼得冷门主亲上少林的下属,也只能是‘秋思阁’的人。” “确切地说,溶月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中那‘腐血碎骨丹’之毒。” “他们之所以会成为‘秋思阁’的杀手,就是因为他们叛离了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如今他们若转念背叛你‘灭影门’,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我本可以杀掉他们的…且是一个不留的全部杀掉…只因这也许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但他们却不能被你杀掉,一个也不能。他们可以被任何人杀死,但偏偏不能被冷门主你杀死。” 冷溶月仍低垂着眼帘,缓缓站起,站起的同时,她也将手中的茶碗向桌心推了推,“的确,所以我只能救他们。” 慧寂看了一眼慧海,慧海好似刹那间便能心领神会一般,推开了房门,直接向房外走去。 房外众人的目光,当然不会放过这位独自走出房门的和尚。 他们如伺机而动的恶狼一般,紧紧凝视着慧海,生怕这唯一的猎物在他们眼皮底下跑掉一般。 但,他们却丝毫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盯着,直到慧海消失在漆黑的后院中。 “我不知冷门主与那旧日‘灭影门’门主故遗名有何关联,但单凭冷门主方才一席话,老衲已甚感欣慰。” 冷溶月淡淡一笑,“可此刻并不是值得欣慰的时候。” 慧寂禅师也笑了笑,“冷门主的远见是常人所没有的,可这份远见偏偏出现在了冷门主的身上。” 冷溶月当然懂得慧寂禅师的言外之意,她也很清楚,以她的年龄,的确是小了些,也的确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娃。 但,她也能懂得一些道理,若她动手杀掉‘秋思阁’的众人,势必会引起整个‘灭影门’的反叛,只因一个新任门主,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对下属动手的。 倘若她真动了手,那对与错便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灭影门’的门徒只会觉得这位新任门主定然要杀掉‘灭影门’的所有人。 因为‘灭影门’的恶人很多,该死的人也很多,无论是有意无意,还是只是遵令行事做了那恶人,也已然不那么重要了。 “念顺夫人是溶月的养母,昔日的故门主是溶月的恩师,他们也许在外人眼中也同样是该死之人,但在溶月眼中,他们就是恩同再造的“母亲”与恩师。” 慧寂禅师沉寂了良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他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仿佛内心在不断的拉扯,不断地斗争… 最终,他还是紧着眉头,看向了冷溶月,他仿佛要脱口说些什么… 但,片刻后,他又慈眉善目了起来,“冷门主既信得过我少林寺,老衲也将全力相助。” 冷溶月莞尔一笑,缓缓一揖,“慧寂方丈也不必将此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因为‘腐血碎骨丹’一说,溶月也是刚知晓不久。” “不错,老衲对那‘腐血碎骨丹’也是一无所知,只是老衲在早年间听闻过此毒,此毒据说是‘苍琼阁’独有,是用来专门控制下属用的,服下之后,三个月内必须服用解药,否则便会全身筋骨断碎而亡。” 冷溶月脸色忽得黯淡下来,冷冷道:“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限,也的确有充足的时间来执行受命的任务了。” “只是,后来那‘苍琼阁’竟突然在江湖中神秘般的消失了,据说是被故遗名屠了满阁,但事后有好奇心重的江湖人士前去查看过,‘苍琼阁’中竟连一具尸体都没有,只是后山之中赫然多了一座阁主柳落衣的坟墓…” 冷溶月猛然一惊,睁圆了双眼看向慧寂,“既然‘苍琼阁’内一具尸骨都没有,又是谁将那阁主柳落衣安葬的呢?” 突然,屋内传出一声叫喝,“住口!” 随后,又传出一低沉的声音,这声音虽显柔弱娇脆,但却威严十足,极具震慑,“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解毒!更确切地说,可能只是来验证一下外面的众人是否中毒,多余无关紧要的话,就不必再多言了。” 屋内的众人均露出一副惊容,眸子也齐刷刷地看向柳韵锦,她这突如其来的叫喝,她这突如其来的厉语,实在有些突然,更让众人想不明白为何她会有如此反应。 但,唯独殇沫连连干笑,手忙脚乱的在众人面前露出难为之色,他走向众人也不是,走向柳韵锦也不是,就这般左右徘徊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柳韵锦为何而发怒,事实上‘苍琼阁’的始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但清楚,更知道如何解了那‘腐血碎骨丹’之毒,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张口说过一句话,因为他从进入这道门开始,就知道众人可能会谈及些什么。 而,众人可能谈及的内容,正是他如何都不能说起的。 他也清楚的明白,那少林的慧戒大师纵然是一位绝顶的用毒高手,也是绝对解不掉那‘腐血碎骨丹’之毒的… 冷溶月的确被那柳韵锦给吓到了,事实上,吓到她的并不是柳韵锦突如其来的愤怒,而是这愤怒是发至她的姐姐口中。 柳韵锦虽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但也是绝对不能冒犯的,至少是她这个做妹妹不该冒犯的。 她好似也瞬间知道了点什么。 冰雪聪明的她,当然已经知道了点什么。 她不但知道了,反倒对自己此刻才知道,而感到懊悔。 因为她认为,这应该是她本该想到的,但她不仅没有事先想到,且还说了出来。 不但说了出来,还与慧寂方丈讨论了出来,她们谈及到了‘苍琼阁’,她们更言说到了柳落衣… 她只觉得自己真是嘴欠,恨不得立马用力掴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武当之巅 中篇(黑手 上) 拌嘴,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是人,就会有拌嘴。 但有时拌嘴来得那般的触不及防,仿佛瞬间凝固住了所有氛围,不知所措。 人与人之所以会有快乐的感觉,那便是彼此都足够简单。 而,简单有时又不是单纯的简单。 可,简单有时又是如此的简单。 就算是两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的人在一起,也能做到简单。 至少在某一刻,某一点的共识与目的下,是绝对简单的。 对于刚相认不久的这位阿姐来说,是不了解冷溶月的。 甚至,对一些事情的知晓程度,还不如殇沫。 她也并不想如此般厉语,但她实在无法再入耳分毫有关的言论。 她已然对母亲柳若锦的容貌淡忘,甚至从来都未曾记起过,只因拥有时她还是个婴儿。 但,她能完整且无缺地体会到母亲柳若锦的气息,这气息也注定是散不掉的,因为她身上窜动着母亲的内力,这内力亦是从小陪伴她,从未离去过的。 但凡习武之人,最珍贵的便是内力,这一点任谁都是知晓的。 所以,她从未在内心中责怪过母亲分毫,只因她能时刻感受到母亲的存在与守护,解她为难,助她修行。 甚至在抚琴时,她也能感受到母亲的真气在她指尖流动。 而这些,她早已熟悉,亦早已融为一体。 柳落衣是谁? 她很清楚。 亦不敢忘。 任何一个人,都会执着于自己来自哪里这件事的,只因这不仅关乎于血脉。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她也是柳落衣与柳若锦的延续。 至少,她的存在,能证明江湖上曾有柳落衣与柳若锦这两位奇女子的事迹与事实。 … … 冷溶月面露苦涩,她凝望着,眼目下垂、已沉默不语的柳韵锦已然多时,她并不是一个做错事,不敢承认的人,但此刻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她迟疑的身子向柳韵锦转着,终究还是欲向其走去。 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臂弯,这轻柔细腻的手,她也能立马意识到是属于初涵影的。 只是,这只手此刻很冰凉,如她的心一样冰凉。 “哈,是啊,韵锦说得没错,我们来这儿本来就是为了查证外面的那些人是否中毒的。”初涵影笑得很苍白,正如她那脸上无法掩盖的难为之色一般,无力且尴尬。 秦楼客斜了一眼初涵影,不禁‘嗯’了一声,“若外面的众人知晓他们真的中了那‘腐血碎骨丹’之毒的话,的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本不该一脸严肃的去说这句话的,但他还是继续一本正经道:“所以,此刻慧戒大师很重要,也唯独少林寺中的慧戒大师的话,能让他们信服。” 他连出两语,但依旧无法缓解整个屋内的气氛,其食指也在鼻头上不停地刮动起来,沉下了眼帘… 过了片刻,慧寂,沉思道:“施主的言外之意是,无论外面‘秋思阁’的众人是否中毒,都要我那慧戒师弟一口否定他们中毒的真相?” “不,若真的中了那‘腐血碎骨丹’之毒,也是瞒不住的。” “那施主…有何高见?”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杂乱声,随着杂乱声响,纸窗外映出一个人的身影来,这身影正对着纸窗,背对着门外的众人,不再移动,但他的手中剑,已然离鞘。 随后,又有两个人的身影从窗外走过,推开了房门,当前的则是刚出去不久的慧海大师,他身后紧随着的则是另外一个和尚。 这和尚有些奇怪,但也说不上是哪里奇怪,至少在殇沫看来,他是那种一眼看去,便不会忘记的人。 他的眉毛很淡,淡到只有眉中依稀可见;他的眼睛很小,但却细长;他的鼻梁塌陷,但鼻头却很大;他的嘴巴很小,但嘴角两侧的皱纹却往下拉得很长,与下巴上的纹路紧紧连接在了一起,好似又恰到好处。 他一看上去就是一个恶人,且是那种心狠手辣、不讲任何情面的恶人,但他的眸子与他整个脸部的轮廓间又透出慈善之意来。 他的脸型有些偏国字脸,他的眸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眸子,可那慈善感是从何而来的呢? 殇沫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至少从未有任何人让他有过这种感觉。 但,这种慈善的感觉,纵使那和尚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脸,也会让他没有丝毫警惕感,且愿意放下所有的防备。 ——这难道便是被佛法感化过的人吗? ——这难道就是被佛法净化过的容颜吗? ——少林寺的确是少林寺,这里好似能把任何不可能变为可能,亦能把任何罪恶洗净。 ——这和尚莫非就是慧戒大师吗? ——他一定就是慧戒大师。 慧寂禅师看了一眼那和尚,又回顾了一眼屋内的众人,“各位施主,这位便是你们要找的慧戒大师,他入我少林已然十年有余了。” “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慧戒缓缓朝屋内的众人走近几步,双手合十,长身一揖,道。 众人俯身还礼,仍在看着他。 “慧海师兄方才已向我道明了各位施主的来意,我也已命人取来了数口大缸。一会儿,便能为屋外的众人检验身上的毒性。” 冷溶月,惊道:“数口大缸?” 慧戒,道:“是的,数口大缸。” 冷溶月,干笑道:“不知慧戒大师要用这数口大缸做什么?” 慧戒,道:“引血入缸。” 冷溶月顿时目瞪口呆起来,“引…引血…入缸…” “据老衲所知,那‘腐血碎骨丹’是从琼州鳄鱼血中提炼而出,又掺杂了一毒草与一毒虫而成。” 慧戒缓缓抬眼,分看了下众人,见众人均在听,又道:“其鳄鱼血是阴凉之物,且有一定的抗毒菌作用,不但无毒且对人的身体十分有益,但若掺杂进去一毒草与一毒虫后,这鳄鱼血却能使得毒性达到极致,且不被任何药物所干扰。” 慧戒的这些言说,显然是有些前后矛盾的,至少在冷溶月看来是行不通的,“这…这似乎有些矛盾,既然那鳄鱼血能够抗毒菌,又为何会用来制成‘腐血碎骨丹’呢?就算掺杂进去了一毒草与一毒虫,难道就不会被鳄鱼血吸纳去毒性吗?莫非,这一毒草与一毒虫也有些不同?” “女施主果然冰雪聪明,那一毒草与一毒虫,当然不是普通的毒草与毒虫。‘腐血碎骨丹’真正的含义是:腐臭的鳄鱼血,加上能够让人筋断碎骨的毒草和毒虫。” 冷溶月,暗暗道:“所以,‘腐血碎骨丹’真正厉害之处是那一毒草与那一毒虫?” “不错,据贫僧所知,那一毒虫则是一蛊虫,且是威名一时的蛊虫。” “是何蛊虫?”秦楼客,抢言道。 慧戒,道:“是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那鄯誉曾用此蛊虫在十几年前横行江湖,不仅有不少朝廷中的锦衣卫命丧于此蛊虫,就连得罪过他的江湖人士也都是死在此蛊虫之下的。” 秦楼客,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找到西域蛊王——鄯誉,就能解掉这‘腐血碎骨丹’中的一毒虫的毒性?” 一旁的殇沫连连摇头,沉声道:“我们找不到他了。十几年前,西域蛊王——鄯誉已然被我师父郭明轩与‘玉面公子’素海棠给杀掉了。” 冷溶月猛然瞅向殇沫,惊道:“这些你都知道?” 殇沫,道:“是的,我都知道。师父都与我讲述过。” “那….”冷溶月欲再次开口,却被殇沫打断了话语,“我本不想说的,但事已至此,我就向各位明说吧,那‘腐血碎骨丹’根本无药可解。” 冷溶月在看着殇沫,但脸色已然黯淡。 慧戒,微微点着头,“不错。那‘腐血碎骨丹’的确无药可解,就算我们能找到西域蛊王——鄯誉,知晓那一毒虫如何解,也是绝找不出那一毒草是哪味毒草的。” 殇沫再次凝向慧戒,他不得不对眼前的慧戒大师出家前的身份产生怀疑,只因慧戒知道得太多了。 ——‘腐血碎骨丹’是‘苍琼阁’的丹药,也许对于江湖人而言,知道得人的确会有,但不仅知道‘腐血碎骨丹’的存在,还对其丹药的成分构成如此了解的人,这世上绝对是寥寥无几的。 “慧戒大师,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慧戒双手合十,低头一声‘阿弥陀佛’,“不瞒施主,贫僧出家前曾遇到过两位‘苍琼阁’的门人,且是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找到贫僧时,贫僧已然看出他们的确是到了不得不找贫僧的时刻了,只因他们的筋骨已开始酥软,肢体也显现出不便来。” “不过惭愧,那时的我,对救人之事并不感兴趣,所以任凭他们百般哀求,表明他们是因未完成“苍琼阁”的刺杀任务,没能得到解药,才落到如此地步的。我也从没打算出门去看他们一眼。” “不过,我却对他们口中所说的中得‘腐血碎骨丹’之毒,甚感兴趣。” 这话,从如今的慧戒大师口中说出是有些刺耳的,毕竟他是少林寺的慧戒大师。 但,又恰恰他是少林寺的慧戒大师,即使他说出的话语再刺耳,也不会让人心中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因佛家讲究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只因慧戒早已是少林寺的慧戒。 “我眼看着他们双双死在我的门外后,我才将他们抬进我的屋内,划开了他们的肚子,撬开了他们的头颅,我在他们腹中找到了鳄鱼血的残留,也在他们脑袋中找到了那一依然活着且在涌动的蛊虫,但我却寻不出除了蛊虫外,他们还中了什么毒。” 秦楼客,低沉道:“大师是说,就算当年你解剖了他们两人的尸身,也没有发现那一毒草是什么?” 慧戒,低头道:“是的。但我可以确定除了那一蛊虫外,他们的确还中着一毒草的毒。那蛊虫虽然可以顺着他们的血管在他们体内游走,但若让他们筋断碎骨也是不可能的。” “再则,他们若只中了那一蛊虫,从身体的外在看,是绝看不出来的。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杀人于无形,这是江湖中人都知道的,且蛊虫的摄入也绝不是靠丹药,而是靠细长到肉眼都不容易察觉得铁针刺入体内的。” “所以,当时我便断定,这‘腐血碎骨丹’除了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外,必然还有另外的成分。可,即便我知道还有另外的毒草的成分,但我也是无法确认是哪种毒草和毒草的数量的。” 秦楼客,迟疑道:“毒草的数量…..也就是说,大师你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丹药中只有一味毒草?” 慧戒,又微微点头,“是的。那时的贫僧不但不知,更使我百般不得其解的是,无论我如何思索,都想不出这一蛊虫与毒草到底有何关联之处。” “万物相生相克,这是亘古不变得道理,但蛊虫与毒草的结合混杂,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这也使我对这‘腐血碎骨丹’更感兴趣了,我便找机会潜入了‘苍琼阁’,想要查看究竟。” 秦楼客,缓缓道:“不错,这的确是爱毒之人最执着的所在,所以当时的你也必须要让自己搞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柳韵锦听到此处,竟眉心紧锁,神情不禁紧张起来,她瞪目结舌,睁圆了眼睛紧紧凝视着慧戒,竟说不出话来。 对于她而言,她对慧戒如何潜入‘苍琼阁’的,潜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根本不感兴趣。 而,她感兴趣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件事。 这也是她在之前厉声阻下冷溶月与慧寂言论的所在。 那便是——柳落衣与柳若锦… 第一百七十章 武当之巅 中篇(黑手 中) 这世上,若有最美的故事,那一定是属于娘亲的故事。 只因始终有一个你看起来并不帅,却很伟岸的人经常去诉说着,有关于他妻子的故事。 故事中,总是年轻的样貌,又总是韶华的美好。 就算,故事中充满了梦幻与浮夸,仍是那般的真实、亲切。 正如柳韵锦心目中的母亲那般,在她看来,母亲柳若锦早已是脱了凡尘俗物的仙子,却丝毫没有高不可攀的感觉,反倒时常觉得母亲就近在咫尺。 “慧戒大师当年在‘苍琼阁’中可见到了柳若锦?”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若非转头看,任谁都想不出,这轻柔动听的声音是来自柳韵锦口中的。 只因,刚刚她还是一声厉喝,如今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慧戒,轻轻点着头,眼目仍一直下垂着,仿佛在回忆,又好似在为当年未出手去救那两位‘苍琼阁’的门人而忏悔,“自然见到了。” “她…她是怎样一个人?”柳韵锦凑上几步,神情凝重而紧张起来,那眉头也在这一瞬间锁住了所有杂乱。这一刻,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亦看不到任何事物,她只想听眼前的慧戒再次发声。 “她极美。” “极美?”柳韵锦,呆愣了起来,她实在想听更多有关于母亲的细节,可显然,慧戒的答案并没有另她满意。 “是的,极美。若说她是我一生见过得所有女人中最美的一个,可能有一点对她不敬,因为她的美已然超出了这尘世间的所有美貌。” 慧戒,顿了顿,缓缓抬起眼目,看了一眼柳韵锦,其眼皮又不快不慢地垂了下来,又道:“你长得很像她,我想你应该是她的女儿,事实上,我从进入这房门的那一刻,我便想到你一定是柳若锦的女儿。” 柳韵锦在听。 “你母亲,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也便没有今日的慧戒,更没有你我此刻的相见。” 秦楼客、初涵影、慧寂禅师不禁凝向柳韵锦,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提到柳落衣后,柳韵锦会叫喝:住嘴了。 只因,那是她心中必须极力维护的人,也是她必须去守下的东西,是不允许有任何只言片语的诋毁与亵渎的。 秦楼客干笑了一下,短暂且苍白。 当一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答案时,总是有些意外的,但他不想再言出关于这答案的任何话语了,只因刚刚在他缓解柳韵锦与冷溶月之间的尴尬气氛时,他就已不想再提及与其有关的任何字眼了。 “若按慧戒大师你这样说来,想必你当年潜入那‘苍琼阁’后,并不顺利了?” 慧戒,道:“的确不顺利,因为柳若锦的母亲柳落衣也是一位极美的女人。” 秦楼客闻言,已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实在想不明白,潜入那‘苍琼阁’顺利与否,和柳落衣是不是一位极美的女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这世上,若有一个女人极美,且又拥有一阁阁主的权利,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众人在听,只因慧戒的这般言语,亦只能静静地听着,根本插不上任何一句话来。 “事实上,‘苍琼阁’的‘腐血碎骨丹’并不是每个门人都有资格服用的,因为有很多人,压根不需要服用,就会完全听命于柳落衣。” 秦楼客,突然道:“就因为她是一位极美的女人?” 慧戒,缓缓道:“是的。她是个极美的妇人,且是一个极其狠辣的美妇人。” 秦楼客,沉思了片刻,道:“若一个女人狠辣起来,绝不逊色任何一个男人。” 慧戒,道:“是的。当年我潜入‘苍琼阁’后,原本是件很顺利的事情,但我却见到了柳落衣,她独自坐在池边,梳理着她那一头秀发。她的头发很柔软很光亮,极美的秀发加上极美的背影,是任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为其驻足的。” “大师被她迷住了?” “何止是被她迷住了,而是被她瞬间夺去了魂魄。” “大师方才说,柳若锦已美得使人一塌糊涂了,莫非她的母亲柳落衣比她还要美上百倍?” “不,柳落衣的美,并不全然是容貌,而是她那忧伤的神态,与忧郁且柔情的双眸。” “也就是说,大师不但在池边看到了柳落衣的背影,还与她四目相对了?” “是的,以柳落衣的武功修为,我的呼吸很难避开她,她也早早地发现了我。只是她一开始并没有说些什么,瞥了我一眼后,便继续梳理着她的头发。” “女人都爱美,想必她也不会例外。” “‘苍琼阁’并不是一座露空的阁院,而是在一细长的山洞之内,她梳理秀发的池边也并不是一个风光秀丽的地方,而是只有几方石制桌椅摆设,几面镜子与几张铺在地上的兽皮,甚至在灯火的晃动下,那水池的池水也好似黑色得一般。” 秦楼客闻言,不禁露出惊容,“想必她极其在乎自己的容貌,莫非…” 慧戒一直淡然的脸上,竟显出一丝苦涩,“是的,那时她已被故遗名抛下,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因为那时的‘灭影门’虽名声在外,但故遗名却是一位十分神秘的人,江湖中也并没有太多关于他的流言。” 秦楼客沉下眸子,暗暗道:“那时的她,定然伤心透了,所以才会不停地梳理头发,不停地望着池中的自己吧…” 慧戒的脸上渐渐褪去苦涩,“我原以为这般美而忧伤的女人,并没有太大的威胁,可惜我错了。她梳理完头发,拽平了站起后有些皱的衣角,对我说得第一句话竟是:你想如何死?” 他缓缓抬头凝向屋顶,又喃喃道:“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的这句话,这也是她唯一对我说得话。” 秦楼客,急迫道:“然后她便直接对你出了手?” “是的,一剑刺穿了我的胸膛。” “她只用了一剑?” “对,只用了一剑,只因她的剑法实在太快,一剑刺出,万般残影跟随,我根本躲不过,而,她的手中剑也是闻名于世的‘苍琼剑’。” “苍…‘苍琼剑’?与那‘灭影刀’齐名的‘苍琼剑’?” “是的。但我躲在一石柱之后,再加上洞中的灯光黯淡,她这一剑虽刺穿了我的胸膛,但并不致命。” 秦楼客,思索了片刻,抚了抚鼻头,“当年你也是位绝顶的用毒高手了,她一剑没有将你刺死,也便给你了反击的机会。” 慧戒,沉声道:“并没有什么反击的机会。若你见过她那一剑,你绝想不到反击,而是脑海中只有逃离二字。” 秦楼客,道:“当时的情况,你逃得掉吗?” 慧戒,道:“逃不掉。但她并没有追赶我。” 秦楼客,惊道:“她没有追赶你?她已刺了你一剑,她根本不需要再刺出第二剑,她只需要将她手中的‘苍琼剑’斜着拨出,定然会伤到你的要害,只因那一剑已经刺进了你的胸膛。” 慧戒双手合十,一句佛语,“她并没有斜着拔出剑身,而是笔直的拔出的,但她却刺出了第二剑,我也是在她收剑再刺出的间隙中,逃走的。逃跑中,我曾数次回头看向她,她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已然放空,她不但没有追赶之意,连我逃跑的方向她都不曾看过一眼。” “难道,她刺出第二剑后,见你躲开逃跑,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儿?” “这便不得而知了,我只记得我沿着细长的山洞跑了很久,途中也遇到过‘苍琼阁’的门人,但他们都不曾阻拦过我,仿佛我从未出现过一般。” “后来呢?” “后来,我便来到了一间石室内,石室的药草味很重,我本就是一个用毒之人,但那石室中的味道,我竟分不出是哪一种草药来。” “那石室内的草药定然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极有可能就是那‘腐血碎骨丹’中的一毒草的草药。” “不,石室中的草药味道我很熟悉,但却不是某一种特定的草药,而是很多味草药混合而成的气味,其中还不乏一些腐臭的味道。” “这腐臭味,难道就是那琼州鳄鱼血?” “不错,正是那琼州鳄鱼血。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腐血碎骨丹’的另一个秘密,那便是这丹药中的一毒草,可能不是特定的一毒草,而是可以随意搭配的一毒草。” 秦楼客睁圆了双眼,怔道:“随意搭配?大师的意思是,那‘腐血碎骨丹’与‘腐血碎骨丹’之间也是不同的,很有可能两个同样的丹药,里面一毒草的成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毒草分别配制而成的?” 慧戒,道:“我当时也是这样想,且柳落衣也完全有这个能力。因为我说过,一个极美的女人,就算是不用任何手段,也会有很多人争先恐后的为她甘愿效劳的。” 慧戒顿了顿,又神情凝重了起来,“可使我至今想不明白的,其实还有一件事,那便是我在思索这石室中的各种毒草,是如何搭配那不同成分的‘腐血碎骨丹’之时,突然有一个人竟不吭不响、完完整整的赫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且离我近在咫尺。” 秦楼客,颤声道:“什么人?” 在他看来,出家前的慧戒,其武功修为虽算不上顶尖高手,但轻功暗器定然是一流的,其内力也绝不差。 若说那柳落衣的武功卓越,这也是说得通的,毕竟柳落衣是那‘天下第一’故遗名的原配夫人,且又是一阁之主。 但,那‘苍琼阁’中,竟还有一个能在慧戒这般轻功绝对一流的人面前,丝毫不发出任何声响的赫然出现,这绝对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了。 慧戒沉寂了片刻,拉长了声音,沉沉道:“是一老佣。” 秦楼客,猛然喝道:“一老头?” 慧戒微微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施主口中的一老头…”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武当之巅 中篇(黑手 下) ‘苍琼阁’有一老佣的事,对于殇沫而言并不陌生。 但事实上,他也是比较陌生的。 只因,他一时也无法分辨慧戒口中的老佣,与师父郭明轩曾言过在‘苍琼阁’见到的老佣,是不是同一个老头。 ——若是,当年困在‘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师父,竟丝毫没有察觉出给他送饭的老佣是一位顶尖的高手。 ——若不是,慧戒又怎能恰好见到一位老佣呢? ——难道,‘苍琼阁’中不止有一位年长之人吗? 他所能记得师父阐述出的话语,不过就是柳落衣、柳若锦、萧未遇、送饭的老佣,和几位绿衫侍女,这也仅仅属于他所知的‘苍琼阁’中的一切。 ——若,如今慧戒口中的老佣正是当年给师父郭明轩送饭的那位的话,那么,那老佣一定是个可怕的狠角色,只因他已然从慧戒的言语中听出了‘迅雷之速’的身法来。 事实上,能悄无声息,且能立即出现在当年慧戒大师面前的老佣,除了使用了御雷决中的‘迅雷之速’外,根本没有其他解释。 “那老佣是何模样?大师你还记得吗?” 慧戒凝向殇沫,又微微点头,“他是一个很普通的长者,既没有华丽的着装,也没有高贵的谈吐,亦没有夺人的气势。” “更像一个打杂的下人?” 慧戒猛然一怔,迟疑道:“不错,更像‘苍琼阁’中的一位下人,且是毫不惹眼的下人。” 殇沫陷入了沉思。 慧戒却追问道:“施主认得那老佣?” 众人看向殇沫,无不露出惊容,而殇沫却沉沉低头,弱弱道:“不认得。” 此刻,他的心中仿佛升起了万丈谜团,这谜团可能是他一生也想不通的。 但,比起想不通的谜团,他心中已然泛起得不安,更让他生怯。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道:“若没猜错,面对那位老佣,你仍是抵挡不了他的一招。” 慧戒又是一怔,“是的,严格的来说,半招都抵不过。” 秦楼客,惊道:“半招都抵不过?莫非那老头比柳落衣还要厉害?” 慧戒,道:“我至少可以看到柳落衣出剑,但我却看不到那老佣出手。” 冷溶月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然绷紧了身子,“大师此话怎讲?” 慧戒,暗暗道:“我看不到那老佣出手,只因那老佣手上没有任何兵器。也因我来不及完全将双眼抬起,已被他掐住了脖子,且在瞬间我也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 柳韵锦,急迫道:“也就是那时,我母亲柳若锦出现了?” 慧戒,道:“是的。柳若锦在我即将窒息之时,出现了…” … … 寒风骤起,远处的夜幕中也开始沙沙作响,这声音催促着屋外众人的心田。 他们本已焦虑不安的心,似乎已不允许再等待。 他们开始来回走动,无处安放的手掌也握紧了拳头,在身前相互碰撞着。 他们躁动的言语也随之出现了,仿佛地狱里等待审判结果的恶鬼般急躁,内心也好似火山般翻涌不断。 他们很想破门而入,事实上,他们早就想一脚踹开面前的那扇门了,只因冷溶月等人已然随着慧寂禅师进去了太久了。 更因为他们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慧海带着另外一个和尚也走进了屋内。 他们当然可以猜到,后进入屋中的另一个和尚是谁。 事实上,只要不傻,都是可以看出的。另一和尚定是他们此行要找的慧戒大师。 但,他们仍不敢轻举妄动。 只因,他们不但都不傻,而且都很聪明。 在他们面前的,不仅只是一间灯光通亮的房屋,更有一个人,一个背对着他们,正对着屋窗的人,这人已经一动不动很久了。 这人手中的剑已然冰冷,但剑身上发出得寒光却从未消散过。 他们都记得这人,就算之前不认得,在那‘天翱门’山门外一战后,他们也都认得了,且很清晰地知晓,这人便是——‘十三剑阁’叶离颜。 秋风扫叶满凄凉,一剑纵横素清秋。 这是形容‘十三剑阁’的十三式秋风扫叶剑法的诗句,而这十三式剑法中的任何一式,都足可以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可他们实在等不起了,他们相互张望,互相审视,都想要打破眼前的等待,却又不愿当那众人中的“出头鸟”。 这时,连秋山跺脚一震,微微仰了一下身子,刹那间其脸色苍白起来,他已察觉身子的僵硬感。 他也很清楚,在这寒冬时节,他身旁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他好过到哪里去。 但他还是暗暗咬紧牙关,向屋前走了两步,“这么久了,屋内还没有商议出,为我等解毒的方法吗?” 叶离颜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旁的韩朝露,冷声接道:“莫不是那慧戒大师也解不了我等身上的‘腐血碎骨丹’吧?” 叶离颜仍是未动。 空荣大师双手合十,一句佛语,皱眉道:“各位稍安勿躁,我那慧戒师叔定然有解‘腐血碎骨丹’的办法的,各位莫急,各位莫急…” 柳扶风,讥道:“既有办法,也早该出了那屋门了吧?莫不是屋内的人,已将我等给忘记了?” 林炳达沉沉一‘嗯’,重重凑前两步,与连秋山站成了一排,怒喝道:“管他们为何在屋内那么久作甚,我们直接冲进去便是。” 一语落下,众人却突然沉寂了,也不再有人向屋前移动,而是不约而同的纷纷望向了叶离颜。 他依旧没有移动半分位置,但手中早已离鞘的剑,已然抬起,与肩齐… … … 柳若锦不但是郭明轩的结发妻子,更是郭明轩视为珍宝的恩人。 而此刻,这位如神女般得奇女子更成为了慧戒大师口中的传神人物。 除了盛世美颜、不可方物外,慧戒更言出了柳若锦喝阻下老佣,带他逃离‘苍琼阁’的经过。 可,慧戒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为何柳若锦当初要救下自己,难道只是因为她善良? 人往往在想不通一件事时,总是会脑补一些合适的理由,以至于这理由渐渐不再重要,其结果便是柳若锦的确救了他。 殇沫自然能理解,当年的柳若锦,为何会救下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恶人的慧戒大师,她的动机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师父郭明轩也不止对他述说过一次,当年的柳若锦是甚不认同其母柳落衣的观点和做法的。 ——但无奈,柳落衣始终是她的母亲,她无法违背。 ——也许,她能做得,也只能是如救下慧戒这般的事情,来避免‘苍琼阁’中不必要的杀戮了。 这时,半晌没有开过口的初涵影望了一眼窗外,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窗外众人的躁动,事实上,屋内的每个人都可以听到窗外‘秋思阁’众人的冷言讥语与杂碎不堪的脚步声。 她没有说话,而是缓缓走向房门处,推开了门外众人盼望展开已久的那扇门。 房门一开,众人皆紧了紧手中的武器,齐齐朝她走去。 连秋山、韩朝露、空荣大师、林炳达四人更是紧紧地将她围了住。 连秋山的剑已出鞘。 韩朝露的剑也已出鞘。 空荣的眸子已然快要瞪了出来,手中的佛珠转动得极快。 林炳达的脸上也露出了狰狞,钢刀竖立,好似要将初涵影给生吞活剥掉一般。 ‘秋思阁’的众人也正渐渐地围了上来。 叶离颜终于转过了身子,眸子已开始环顾众人。 “何时为我们解毒?”连秋山率先开口道。 林炳达,紧接着厉声道:“是不是解不了?” 韩朝露阴阳怪气,道:“若你们真解不了,那我们可就…” “可就什么?”“你们可就什么?”秦楼客急速走出屋子,连出两语,将初涵影紧紧地拥在了怀中。 初涵影并未被眼前这紧张的气氛给吓到,反倒因秦楼客的举动而娇羞起来,“你做什么啊?抱…抱这么紧…” 秦楼客面上的肌肉瞬间松弛了下来,迟迟一笑,“没…没干什么,这不是…他们要…要那个嘛…” 初涵影挣脱了秦楼客的手臂,一脸嫌弃道:“要哪个啊?” 冷溶月盈盈一笑,走出了房门,道:“当然要入洞房了,嘿嘿。” 初涵影猛瞪了她一眼,又连连对着她挤了几下眼睛,背对着秦楼客,道:“溶月,你可是我的妹妹呀,你可不能一同欺负姐姐啊。” 冷溶月乖巧地凑上初涵影,拉起了她的双手,娇声道:“怎么会呢?溶月怎么会欺负姐姐呢?秦大哥若想娶你,也是没那么简单的。” 她又狠狠地瞪了一眼秦楼客“哼”了一声。 秦楼客,忙道:“要怎么才能娶下涵影?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男人的急迫一语,总能说出女人们想听已久的真心话,此刻,初涵影却真切地听到了。 她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再回过头去,只是含羞沉默,头已低得不能再低了。 冷溶月望着两人的神情,持续娇笑着,随着笑声,屋内的众人也已全部走了出来。 这时,只听‘秋思阁’门人常祺,怒喝道:“你们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我等都已在死亡的边缘,你们居然还如此嬉笑不断。冷溶月!你还是‘灭影门’的门主吗?你还是‘秋思阁’的宫主吗?” “她当然是,你们也切莫太过于心急,因为你们或许根本就没中那‘腐血碎骨丹’之毒。” 常祺,戟指骂道:“就算你是郭明轩的关门弟子,是那‘天翱门’的少主,你又能拿什么来保证我等没中那‘腐血碎骨丹’之毒呢?” ‘秋思阁’众人,齐声喝道:“对,你拿什么来保证?” 说话间,众人又围了上来,这次围得更紧了。 殇沫,淡然道:“我无需保证,只要慧戒大师一验,便可知晓真相。” 常祺,厉声道:“如何验?” 殇沫,道:“用大缸验。” 众人闻言,皆瞠目结舌了起来… 这时,只见空中赫然落下三十一口大水缸来,这三十一口大水缸也有序地排列在了众人的面前。 但,仍有一口水缸在空中旋转不断,只见慧戒展开双臂,在身前不停地凝聚着真气,片刻后,这最后一个水缸也赫然落下,‘秋思阁’的众人竟被震到了八尺开外。 连秋山缓缓缩回后蹬支撑身体的右脚,只因慧戒的内力实在高得可怕,连他也无法抵挡大缸落下的威力。 他抬剑直指,道:“你这和尚,若不是今夜少林寺要大开杀戒?” ‘秋思阁’的众人均已被眼前的一举给惊住了,无不亮出了武器,身体紧绷,大战好似就要一触即发… 突然,林炳达扬天大笑起来,“呵呵呵,就算我等的功力不如你们,我们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只因我们也有我们的尊严!” 慧寂双手合十,一句佛语,缓缓垂目。 慧戒走近众人两步,也合十了双手,长身一揖,道:“各位‘秋思阁’的施主,这数口大缸并不是用来要各位的性命的,而是来放置各位的鲜血的。” 林炳达,讥道:“放我们的鲜血?若我们不死,如何放?还不是要杀掉我们吗?” 慧戒,道:“不然,只需各位施主割出一些鲜血,滴入大缸之内便可。” 连秋山,皱眉道:“此举何意?” 慧戒,道:“中那‘腐血碎骨丹’之人,血液会变成绿色。即使中毒不深,贫僧也能从血液中验出众位施主是否中毒。” 韩朝露,干笑一声,“哦,原来慧戒大师是这般意思,我等割便是,都是刀口上舔血闯江湖的人,割出点血来,不算什么。” 随后,她又环顾了下众人,又道:“对吧?各位。” 众人未答,则是纷纷割破手腕上的皮肤,使得血液滴入了放置在各自身前的大缸中。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滴过血后,便可入厢房休息,明日尔等随贫僧一同前来查看这数口大缸便可。” 众人虽对慧戒大师的言语半信半疑,但眼前也只能暂且信下。 事实上,他们面对着打也打不过的对手,他们也只能暂时信下,这可能也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 … 翌日,清晨。 寒露未退,朝阳未起,恐惧的唤声便充斥着整座少林寺。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无论是刚从睡梦中起来的人,还是被唤声惊醒的人,都手忙脚乱地穿起着衣裳,只因他们要朝同一个地方奔走,且要极快地奔走… 任谁只要慢一下,就好似要失去性命一般,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即使平时再讲究的人,也显得有些狼狈。 冷溶月与殇沫也同样焦急,只因他们心中已有强烈的不安感,但尽管如此,他们也要去面对。 只因‘灭影门’不能乱,整个江湖亦不允许乱。 这几日来,连连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也好似有一个幕后黑手在给他们编织着一张偌大的网,一张偌大的黑网,一个能使众人万劫不复的阴谋。 他们隐隐感到,可能最棘手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武当之巅 下篇(一) 稀薄的雪,覆满了两棵粗大的梧桐,梧桐间的屋舍昏暗且萧素。 地上也呈现出薄薄的白纱,它不厚重,只需人走过便会被驱散,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昨夜又飘下了雪,还是只是一层淡淡的白霜。 这是一座并不是很大的偏院,却坐落在少林寺正后方的左侧。 若在平日,这里是不会被过早打扰的,至少也是会在阳光四射之后,才会出现一位小和尚的。 这小和尚不是他人,则是常伴慧戒大师左右的空如小和尚。 相貌平平的空如,看上去并不是一个机灵的和尚,甚至有些呆木,但不知为何却深受慧戒大师的喜爱。 也许是空如足够呆板,或许是空如也喜欢换做师父的慧戒大师。 两人不知何时来的缘法,但好似整个寺中都习惯了两人一进一出这座偏院的身影。 今日,本就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特殊也正是因为‘秋思阁’众人的到来,而变得特殊。 在这连余晖都未曾出现得天际下,空如的举止更加特殊了起来,甚至是绝对反常的。 “救命啊,快来人啊。”声音远远从偏院传了出去,激得整个寺内回音缭绕,不绝于耳。 也是这声音,使得厢房内的众人变得不安且焦躁,不得不疾奔而至。 慧海小步快移,神情急迫,眸中无神,他双臂断前阻下早已惊慌失措的空如,喝道:“何事惊慌?” 空如迎上,紧紧抱住了眼前慧海的双臂,仿佛早已失去方向,且漂泊多日的舟筏终于靠了岸,且是靠在了一个足够使人安心的结实宽大的岸边。 但他仍是重重喘气,眸子中满是恐惧,连连颤声道:“师父…师父他…他没了呼吸,身子也凉了…” 慧海面色惨淡,道:“到底…到底怎么回事?你是说慧海师弟他….” 空如又惊又怕,凝望着慧海,突得潸然泪下,张口大叫:“我师父他圆寂了!” 慧海,高声道:“什么?” 空如,沉吟道:“昨夜众人回到厢房后,师父便嘱咐我一早就来唤醒他,谁知我进入屋内后,竟发现师父他面色煞白如雪,早已没了气息。” 慧海顿了顿,好似有片刻间的思索,又好似根本难以置信一般,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字道:“带我去看看。” 空如,哽咽道:“好。”话音一落,他的眸子不禁瞅向一侧,从厢房疾奔而来的众人已然无一漏席地赶了来。 他的眸子中好似出现了一丝轻松之意,就连他转过身朝慧戒的屋子走去的步伐,都变得有些迟缓起来。 屋内,慧戒安详地躺在床榻之上,任凭寒冬的棉被如何厚重,也掩盖不住这位高僧脸上的蜡白之色。 慧海跨步掀起被角,直搭上慧戒的脉搏,久久不肯松手,他的神情也越发沉重,直到一颗眼泪落下,轻轻摇起头来。 一旁的连秋山已然有些慌乱,事实上,无论‘秋思阁’已进入屋内的人,还是挤不进屋内的人都早已慌乱不堪,碎语不断。 “死…了?” 慧海缓缓站起,双手合十,渐渐抬起着头,随之也渐渐合起来眼帘,嘴中不停地默念着什么。 林炳达,冷然道:“真的死了?” 慧海仍嘴中默念着。 林炳达猛得抬起戟指,直指慧海,骂道:“是谁杀了他?莫不是你们少林寺的人不想解下我等身上的毒?就算如此,你们也不能做出如此卑鄙之事,慧戒可是你们少林寺慧字辈的高僧啊!是谁?到底是谁?给老子出来,给老子出来!” 瞬间失控的他,急促地凑上榻旁,戟指在慧戒的脖颈之上触了又触,上下移动了多次,沉声道:“慧戒大师真的死了。” 韩朝露微微一怔,“莫不是…少林寺中出了叛徒?” 空荣双手合十,一句佛语,尚未说话,慧海已然出言斥责:“各位莫要胡言乱语,此事的始末我少林寺定然会给各位一个交代,少林寺也绝饶不了杀害我慧戒师弟之人的!” 柳扶风,森然道:“那我等的性命又如何说?这慧戒和尚死得如此是时候,我等岂不是也要等死?” 慧海闻言,怒目而视,朗声道:“老衲方才已经说过,少林寺会给众位一个交代的。”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佛语,少林寺方丈慧寂禅师缓缓绕过屋内的众人,合十在胸前的双手似有些颤抖,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床榻之上的慧戒,每靠近一步,眉头便皱紧一分。 林炳达要紧牙关,齿间不禁颤抖,道:“这…这该…如何是好…我等性命不保啊…” 慧寂并没有理会慌乱嘶语的‘秋思阁’之人,而是将眸子凝向了冷溶月,“阿弥陀佛,冷门主你如何看待此事?” 冷溶月神情自若,走上几步,从怀中掏出一细长银针,插入慧戒大师的喉下,道:“若我没有猜错,我手中的银针是验不出毒的。” 慧寂,道:“冷门主的意思是?” 冷溶月检视拨出的银针,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中毒,和我猜测的一样。” 慧海吃了一惊,颤声道:“不是中毒?那我师弟是如何死得?以他的内功修为,这江湖中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杀了他呢?” 冷溶月不答,又将银针插入了慧戒的腹部,自顾自地检查尸首,过了良久,忽道:“大师,你过来看!” 慧海连忙走近,冷溶月指着慧戒的尸身,说道:“你看慧戒大师的手腕。” 慧海凝目望去,只见慧戒的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瘀青,他不明冷溶月的用意,惊道:“这….这…瘀青有什么奇特之处?” 冷溶月道:“大师请再看看慧戒大师的其他部位。” 慧海依言察看,登时一怔,赫然发现慧戒的整个尸身上,除了腕上有一点小小的瘀青外,他处竟丝毫没有任何损伤与疑点。 慧海,惊道:“莫非这小小瘀青便是死因?” 冷溶月,摇头道:“这我也不知….不过大师稍待片刻,真相自会大白。”说着她取出短刀,往慧戒手腕上的瘀青割下。 她轻轻一刀划过,众人屏气凝神,专心观看,只见浓浓的血液缓缓流出,却是久久不止。 慧寂禅师,愕然道:“不过是小小的淤血,怎能流这许多血?” 冷溶月不答,手持法刀,沿那慧戒的尸首从手腕往上剖去,刀一划过,只听慧海身子一震,颤声道:“冷门主,你看这….这是什么?” 众人闻言,急忙凑上,均目瞪口呆了起来。 一侧的殇沫面色迟疑,欲言又止,冷溶月瞧见他神色不对,便向慧寂禅师说道:“慧寂方丈,你可否先带众人下去。” 慧寂点了点头,依言带着众人走出了屋内。 眼见屋门已被带上,冷溶月,低声道:“喂,他们都出去了,你说吧,这是什么?你的神情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慧戒是如何死得了。” 殇沫仍是左右张望着,神色不宁,迟迟不语。 冷溶月刹那间急了起来,皱眉道:“你到是说啊!莫非你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殇沫,弱弱道:“我们遇到大麻烦了,且这麻烦是我们无法解决的。” 冷溶月闻言,显得有些不耐烦,说道:“你就把话说清楚些,别拖拖拉拉的。” 殇沫连连叹息,抓头摸脸,压低声音道:“西域蛊王——鄯誉。” 冷溶月虽然料到慧戒之死定然会和中毒有关,但还是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此话当真?真的是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 殇沫,道:“慧戒大师手腕上的伤口和久留不断的鲜血,只能是鄯誉的蛊虫所致。只因此种蛊虫是用极细的钢针射入的,且蛊虫可顺着血管直达心脉,心乃人体之血源,自然会流血不止了。” 冷溶月,道:“殇沫,你可不许开玩笑,此事也容不得你开玩笑。” 殇沫,道:“绝非玩笑,慧戒大师的伤口与我师父郭明轩曾讲述的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的症状完全一致,除了他的蛊虫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冷溶月沉思了片刻,低声说道:“这可怪了,倘若真是那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又是何人下的手呢?那西域蛊王——鄯誉早已离世多年,根本不可能是他本人出手的,不是他的话,还会有谁呢?” 殇沫,淡淡一笑,“溶月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你现下根本不必纠结于毒源,而是要去想利害关系,这慧戒大师一死,对谁有利?” 冷溶月来回走动,思索道:“对谁有利….对谁有利我倒想不出来,但对我而言,绝对是最没利的。如今慧戒大师一死,就算我是‘秋思阁’的宫主,我定然也是稳不住‘秋思阁’的门人的。” 殇沫,轻轻点头道:“这就对了,也许下毒之人,就是想要‘秋思阁’的人继续乱下去。” 冷溶月猛然一怔,道:“‘秋思阁’的众人一旦不听从我的号令的话,对下毒之人又有何好处呢?” 殇沫,沉声道:“是啊,又有什么好处呢?或者你应该想到两个人。” 冷溶月,惊道:“哪两个人?” 殇沫,小声道:“神秘黑影人与故遗名。” 冷溶月突得一惊,仿佛赫然觉醒,可又陷入了沉思,她不敢妄言什么,但所说‘秋思阁’乱下去,对谁有好处的话,那也只能是神秘黑影人和师父故遗名了。 ——可,神秘黑影人为何要这般做呢?是否与那日黑影人带走师父故遗名之时,留下的“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这句话有关呢? ——若,是师父故遗名的话,他大可不必这般做啊,若他要夺回‘灭影门’的权势,溶月也是可以直接让出的啊。再则,无论怎么说,‘灭影门’也是师父一手创下的,他又何必去破坏‘灭影门’的根基呢? ——更重要的是,神秘黑影人与西域蛊王——鄯誉有何关联呢?师父故遗名与西域蛊王——鄯誉又有何关联呢?他们又是如何得到那鄯誉的独门蛊虫的呢? ——慧戒大师曾言,‘腐血碎骨丹’与那西域蛊王——鄯誉的蛊虫有关,这中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冷溶月情知如此,一时心乱如麻,久久不再言语。 殇沫看向冷溶月,也知事关重大,也深感冷溶月一时之间定然会有很多疑惑,但他还是轻声道:“溶月,事已至此,我不得不提醒你,此地不可久留。你、我,加上韵锦、叶离颜,还有秦大哥和涵影姐姐,想要离开这里绝非难事。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冷溶月没有说话,依旧在屋内来回走动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武当之巅 下篇(二) “你绝不是这个意思…”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真正的意图也只是在向冷溶月述说出,他们现在的筹码。 而,所谓的筹码,有时也不过是身边的至亲好友。 当自身出现危难与被人群围击之时,能与之并肩作战之人。 冷溶月是幸运的。 她有很多筹码,每个筹码都如高耸入云的山峰那般可靠。 她也清楚的知道,除了殇沫、柳韵锦、叶离颜、秦楼客、初涵影外,她还有一个巨大的筹码,那便是当今朝廷。 但,这个巨大的筹码,绝不是她喜欢的。 甚至,是她不愿碰及的。 只因那里充满了权势,充斥着欲望,蕴含着阴谋。 含沙射影的表面,也是那般一如既往的风光荣耀,甚至是富丽堂皇的。 她更不曾忘,之前在西安府内‘忘素秋’酒楼中,冷瞳递给她的那两封书信。无论是师父故遗名的,还是义父纪纲的,信中都有意让她进宫伴读。 尽管,现下师父故遗名已然下落不明,但是义父纪纲若想找到她,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过去这么久了,她并没有接到义父纪纲再来的信笺,她甚至已然将此事淡忘。 如今,殇沫的一席话,让她不得不再想起,只因无论是做皇太子朱高炽的伴读,还是做汉王朱高熙的伴读,亦是做赵王朱高燧的伴读,都会成为权势中的一枚棋子。 她不愿,也不想,但无奈,又伤感。 这伤感,仿佛能瞬间夺走她现有的全部快乐,亦能毁灭当下的所有美好… 她的肩头猛然一沉,殇沫早已微笑着凑近了她。 她缓缓抬手,紧握住殇沫拍在她肩头的手,渐渐下移至腹部,握得更紧,好似握住了全部的依托。 殇沫望着她逐渐下沉的脸,微声道:“冰弦,我还能这般唤你吗?” 冷溶月依然低着头。 殇沫,又道:“我不知你为何这般无助,或许你想到了些什么,但眼下绝没有你想象得那般糟糕。” 她当然知道眼下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甚至眼下的事情,对她而言根本就不算是件值得挂心的事。 可,殇沫可能永远不知道,她真正挂心的是什么事。 ——若,命运不公,她也完好且荣耀的活了下来,且活得好好的。 ——若,牵挂太多,也不过是一些恩情与感恩。 她失去了很多,亦得到了很多,这也许就是人生。 你好似永远没有理由去真正恨一个人,一件事。 只因,你想要去恨时,却如何也恨不起来;你想要满心欢喜时,又永远有着不得不顾及的心事。 殇沫的脸上又露出了阳光无邪的微笑,这笑容是她最爱看的。 这时,她的脸已然被殇沫的双手托起,这依旧是一张黯淡且沮丧的面容。 “冰弦,我们现在去昨夜那数口大缸处,也能立即知晓‘秋思阁’的众人到底是否中毒的。” 冷溶月一怔,她睁圆了双眼顿了顿,定神道:“这就有些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殇沫猛然紧了下眉头,道:“什么?” 冷溶月,道:“现下,慧戒大师在不在世已经不重要了,只是你也言过,那数口大缸已然能够说明一切,但慧戒大师又为什么要死呢?” 殇沫的双手缓缓从冷溶月的脸颊两侧落下,微微侧身,沉寂了片刻,“莫非…那数口大缸已然被人动了手脚?” 冷溶月,道:“我想不会。只因杀害慧戒大师的凶手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则那大缸的数量实在太多,凶手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那么多毒药来,且还是能让缸内的血液变成绿色的毒药。” 殇沫,迟疑道:“凶手不可能是寺外新来的人,只能是寺内原有的人。” 冷溶月,沉声道:“的确,所以慧戒大师必须死。” 殇沫,喃喃道:“凶手就混在‘秋思阁’的众人中,他知晓这一路来的所有事情,也很清楚,如今那数口大缸中的血液有没有变化,会不会变成绿色的已然不那么重要了。” “不错。凶手很清楚众人心中的疑虑。若,慧戒大师还活着,有那数口大缸为证,再加上慧戒大师的验证后的言语,众人必然能够打消心中的疑虑。” “如今,慧戒大师死了,即使那数口大缸中的血液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人会完全相信自己并没有中那‘腐血碎骨丹’之毒….但冰弦,我们依然要带领中毒去那数口大缸之处,不是吗?” “是的,即使没有意义,我们也要引众人去看看。我相信,凶手一定会再次露出马脚的。” “冰弦,你的意思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眼下,只能如此了,我们出去吧。” 殇沫看着冷溶月走出房门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欣慰,只因他知道,眼前的冷溶月依旧是冷溶月,是那个身为‘灭影门’门主的冷溶月。 … … 东方的朝霞渐露,梧桐的斜影粉嫩且温柔。 众人的脸上不仅仅只有急促与茫然,还有几分阳光即将射出的可爱之色。 在这一片粉红的霞光下,冷溶月与殇沫眼前的众人也没有那般得令人讨厌,甚至有些亲切感,只因此刻大家的容颜上有着共同的色彩,同样的温柔。 冷溶月一言不发,直接走出了后院,向昨夜摆放数口大缸处走去。 众人也一片沉寂,紧随其后,没有一人愿意落下。 穿过薄云的朝阳,照射在大缸的边缘,那数口大缸也好似静候着众人的到来。 数口大缸处,没有一缕风,所有的一切都静然安详,仿佛慧戒大师死去的容颜那般,让人平静。 鲜血,依旧是鲜血,没有一丝变化。 众人,依然是众人,没有一分吵杂。 事实上,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清晰得看到大缸内的血液的。 但,众人也如冷溶月与殇沫预料得那般,根本不会再去在乎眼前的血液是否有变化。 林炳达,自言自语道:“这数口大缸真的能证明我等没有中毒吗?” 空荣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终是一场空,终是一场空啊。” 连秋山瞥了一眼空荣,道:“什么一场空不空的。” 他的眸子紧接着瞪向冷溶月,又道:“这能说明什么?这数口大缸真的能证明我们没有中毒吗?” 冷溶月,道:“是啊,这又能证明什么呢?该是怎样的,你们也都能看得到,能不能说明什么,你们也很清楚。” 连秋山,喝道:“我们不清楚。” 韩朝露与柳扶风紧接着道:“我们的确不清楚。” 冷溶月,大声道:“至少你们还活着!” 常祺,森然道:“难道,宫主想看到我们死?” 连秋山冷眼喝道:“她当然巴不得我们死,死了也便没有那么多纠缠了。” 突得,初涵影如翠鸟般大笑了起来,“你们真是蠢,溶月若想让你们死,你们有怎能来到这少林寺中呢?” 秦楼客,淡淡道:“的确,想让你们死,很容易。你们别忘了,你们毕竟是‘秋思阁’的人,不管你们有没有中毒,溶月依旧掌握着你们的生死。” 说话间,秦楼客凝着眸子,冷着脸,向常祺走近了几步。 常祺的脸上,刹那间露出恐惧之色,他不由地挥了几下手臂,连连后退了几步,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一大缸旁。 “唰~” 连秋山的剑瞬间出鞘,他怒视着常祺,喝道:“你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你竟能被那秦楼客的一句话,吓成这样?” 随后,他剑指秦楼客,又厉声道:“你想干什么?或许你很厉害,但若把我们逼急了,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杀掉我们。” “或许,他真的没把握,但只要我在,你们随时都能成为死人。” 本想也拨出兵刃的‘秋思阁’众人闻言,竟都缩回了手,他们怔怔地望着说话之人,均露出紧张之色。 只因,说话这人,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 他一旦说话,都是一件极其认真且危险的事情。 眼下,他不但说了话,且也拨出了手中的剑。 这剑,或许并不能算是一把剑,反倒是一把破烂不堪且有些单薄的细长铁片,但却没有人敢无视这铁片,只是这铁片在那‘十三剑阁’——叶离颜的手中。 这时,少林寺方丈慧寂禅师,双手合十,长身一揖,沉声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稍安勿躁。眼下,我慧戒师弟虽死,但这数口大缸中的血液,也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若各位施主,还是不放心的话,老衲也懂些药石之术,老衲可为你们一一另行诊断。” 众人闻言,均不再多言,而‘秋思阁’之人也开始左右对望了起来,没了主心骨。 突然,众人间传出一声惨叫,只见本坐下一大缸旁的常祺,连滚带爬的朝连秋山所在的方向狼狈爬去。 他一边爬,一边不禁回身,指向他逃离大缸的方向,嘶声连唤,“那里有一行血字…那里有一行血字…..” 众人急忙朝那大缸走去,而冷溶月与殇沫反倒对望了一眼,彼此轻轻点了一下头,他们好似在这时间知晓了一些东西,也好似在无声中达成了某种协议一般。 片刻后,便有人大声念出了那大缸旁的血字来,“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武当之巅 下篇(三) “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 赤赤血字,在无风的天际下耀眼夺魄。 没有人再发出一丝声响,如这无风的寺院。 也没有人再去质疑什么,只因每个人的心头都好似这行血字般冰冷、恐惧。 … … 这是一个莫大的阴谋。 阴谋中定隐藏着种种算计,而任何算计下,都是有目的,有受害人的。 但当下,已远远超出了阴谋的算酬。 过去这么久了,无论又发生了多少事,总逃不过“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这句话。 亦是黑影人留下的话。 不管是营造这场阴谋的时间,还是手段,都并非常人所能,而所有人都知晓这样的阴谋下,只会是更大的一场阴谋。 但,真正厉害之处,明明所有人都察觉出这会是一场更大的阴谋,却又不得不走进这场阴谋。 众人脚步婆娑,他们的足下转动与迟疑,并非是为了一场漫舞,而是一个个看不清的人心。 但,他们始终都有共同的方向,这方向不再是冷溶月得带领,而是连冷溶月都不得不去的方向。 “冷门主,初阁主,殇沫少主…众位施主请留步。” 唤声,将众人阻下在寺门下,眼前的这道一抬腿便能跨出的门槛,仿佛成了一道界限。 这道界限,不单单只是红尘与佛门的界限,更像是安稳与未知的抉择。 但,很奇怪得事,人们往往都会选择未知。 试问,何事又不是未知得呢? 就算能走到最后,难保不是另外一场未知。 唤声落后,只见那慧海大师促步而来,他左臂微抬,框住身前摆动的佛珠,右臂负背,拦下那若长的僧袍,眉头紧皱,神情凝重,好似又突出了事端一般。 “各位施主,留步。” 他停下脚步,缓了一口气,又道:“受方丈之命,贫僧将带领少林十八铜人,随你们一同前往武当。” 冷溶月一怔,沉沉地看向慧海,柳眉也随之微皱起来。 ——慧戒大师之死,的确与‘秋思阁’众人的到来有关,但也可以无关。 ——因为冷溶月清楚,若那慧寂方丈下令,定要揪出凶手的话,她们也是无力反驳的,只因她知道,杀害慧戒大师的凶手的确可能在她们之中。 ——但,揪出凶手重要吗?如今,慧海的举动,显然是不重要的。只因,慧寂方丈觉得不重要,不然也不会让慧海率十八铜人同往武当。 ——少林寺死了一位高僧,的确要一查到底,但他们好似更在乎得是背后之人,那个背后真正的黑手,或者答案就是武当,他们不得不去。 ——可,若无慧寂禅师的少林僧人,就算去了,又能怎样呢? 冷溶月的眉头已然完全紧凑起来,但她始终没有言语,仍在看着慧海大师。 “大师,你们的确该去,也有理由去,但….” 秦楼客斜脸顿了顿,摸着鼻子,眸子移向一侧,又接着道:“但不知慧寂方丈是否同往?” 显然,他与冷溶月的担忧是一致的,这种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黑影人身上的阴谋,是眼前的慧海与少林寺十八铜人难以承受的。 尽管,秦楼客没有见过黑影人,但无意中已从冷溶月与殇沫的口中知晓了一些。 无论怎样,那黑影人至少是位与郭明轩打平手的厉害角色,甚至比郭明轩更胜一筹,只因那黑影人不但可以全身而退,还能在郭明轩面前带走故遗名,这该是怎样的造诣啊! 这世上,能比‘天翱门’门主郭明轩更厉害得人,绝对是没有的。 如今,不但有了,还是位缥缈虚幻,云深不知处的人物,更多的则是富有神话色彩的臆想,只因郭明轩已是最接近神的人。 这种担忧,在慧海面前,好似有些多虑,只见他双手合十,对着秦楼客一句佛语,长身一揖,“师兄在寺中还有要事,不便离寺,还请秦施主见谅。” 秦楼客怔了下,移向慧海的眸子,已感到他脸上的歉意与难为之色。 ——若按道理而言,慧海的脸上不该有歉意的,只因少林寺的确派了人一同前往,那便是慧海他本人。 ——他这一脸歉意,莫非也是一种自知之明的表现?他也知晓,就算他与十八铜人前往,也是左右不了什么的。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少林寺要追究杀害慧戒大师的背后真凶,为何不倾力而出?难道少林寺中还有比慧戒大师不明死去,更重要的事情吗? ——若有,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秦楼客陷入了沉沉的思索。 这时,冷溶月斜了一眼秦楼客,舒展了眉头,眸子又在慧海的脸上迟疑了片刻,“那就烦劳大师与我等同行了。” 她的这一语极淡,且很柔情,更好似无所谓。只因她言出这句话后,便毅然决然地转身跨出了寺门,没有再回过头来一次… … … 今日的武当山,已非昨日的武当山。 今日的山客,也非昨日的山客。 除夕前夕,本应是举家团圆的日子,至少也该是在归心似箭的路上,只因家府之中有太多期待与渴望。 但,进入武当山地界后,这里却不断有三五成群的人流出现。 这些人不仅很是奇怪,也各个面冷如霜,眸子中的寒光更扎透着每个人的心田。 当然,这些人的心田也绝无温度。 只因,他们手中的兵刃握得极紧,他们的眉头皱得极深,他们的神态更是极其警惕。 更奇怪得是,人群与人群流动间,仿佛是相互认识的,甚至是早已熟悉之人,但却没有任何招呼,就连相互点一下头都没有,只是眼神的交错。 可,他们的眼神犹如猎犬的鼻子一般,总能分得出熟悉的味道来。 既能分出,当然不需要眸子过多停留。 也只因他们的眸子都停留在了山脚下一草棚茶馆里,注视在茶馆里一素衣女子的身上。 这素衣女子的确太过于特别,至少在冷漠穿流的人群中,她是极其扎眼的。 没有人不会去注意她。 她的面容恬静,举止稳重,头顶一缕丝发上的淡蓝色丝带格外显眼,更添加上了一抹素雅。 她的眉毛细长,大大的眼睛中闪动着自信的神光;她的手指很长,但若按照手指与手掌的比例来讲,她的腿更长,只因茶桌下,只能看到她的两条腿。 当然,她是坐着的,不但坐着,还正缓缓抬臂,将手的茶碗,轻轻地往嘴边送饮着。 也许,她并不是在饮,只因倾斜的茶碗边缘,每次触碰到她的嘴唇上后,她都会再次轻轻地拿开。 她极美,且是如静莲一般得美,众人凝视的目光,已然可以证明她是位倾倒一城的美人了。 任何人,遇到一个清雅端庄的美人,又是一副陌生的面孔时,都会忍不住多瞅上两眼的。 甚至,还会感叹几句,“这等佳人,怎会今日才见到…” 可,众人绝不是只单单地瞅上几眼,而是目不转睛的在看着她,只因她的身旁,紧靠在茶桌上竖着一把钢刀。 这是一把极其锋利的钢刀,尽管刀并未出鞘,只要是经常行走江湖的人,都是可以察觉出这把刀的寒气来的。 这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刀,更是一把杀人的刀。 江湖时有新人出,但像她这样的新人,任谁都是第一次见到,任谁都会提高警惕。 但,也总会有一些不知深浅,甚至仗着自己出道早一些,便想调戏一下她的贱人。 贱人当然是贱人,也永远是贱人。 “这小娘子…真带劲啊…以前怎就没在江湖中见过呢?” “怎么?魏兄想要去讨碗茶喝?” 一满脸胡茬的膘肥壮汉瞥了身旁之人一眼,又色眯眯的将目光移向了素衣女子,道:“何兄的风流史在这江湖中已然成为佳话,难道何兄不想也去讨碗茶水喝?” 一横眉长脸的瘦高个,紧了紧手中的剑鞘,凝向素衣女子的眼睛也已眯成了一条缝,他并没有立即说话,好似在思索些什么。 只听他的嘴角缓缓吸着一口气,这口气在穿过他微闭的双唇时,发出“唏”得声响来,“我的确也想向她讨一碗茶水,只不过,就是不知有没有福气喝下。” 话落,他淡淡一笑,又瞅向了身旁的膘肥壮汉。 膘肥壮汉并没有察觉到他这淡淡一笑,只因早已被那素衣女子勾走了魂魄,双眼早已无法移开分毫。 “何兄,不如你我一同前去讨碗茶水喝吧?”膘肥壮汉不但没有察觉出瘦高个的淡笑,更是没有听出瘦高个方才言出的后半句的深意来,他已按耐不住,向素衣女子走去。 望着膘肥壮汉逐渐走去的身影,瘦高个接着微微一笑,也迈步跟了上去,但他跟得并不紧,他与膘肥壮汉之间足足撇出了五人的空隙来。 “小娘子一人在此喝茶,岂不有些浪费了这壶好茶?不如我来陪小娘子一起坐下来慢慢喝?”膘肥壮汉已将手中的大刀重重地放在了茶桌上,他依旧色眯眯地看着素衣女子,只不过这次,却是近在咫尺的看着。 “这壶茶并不是一壶好茶,至少比起我往日喝过的茶,它是极差的。”素衣女子仍在缓缓抬臂将茶碗慢慢送在唇边,但她脸上已露出了笑意,这是一种极为通彻的笑意。 “噢?小娘子往日都喝过哪些茶呢?莫非,小娘子是为品茗的行家?”说话间,膘肥壮汉已经一只肥大的手掌放在了素衣女子的左手上,眸光也变得辣辣如火起来。 “哈哈哈,小女子并不是一位品茗的行家,但我却是一位打狗的行家。” 素衣女子话音刚落,只听膘肥壮汉一声惨叫,方才放在素衣女子左手上的手掌,竟与身边的整面茶桌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晃动的茶碗声越来越大,直到听到茶碗掉落在地的声响后,又听到了茶桌来回晃动的声音,好似一个人在瑟瑟发抖,只是发抖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面茶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武当之巅 下篇(四) 阳光照在雪地上,没有一丝寒意。 武当山重重叠峰的雪有些耀眼,却静如仙辇。 天雪连际中,也许真的有神仙,至少在这武当山中就有一位活生生的真神。 这连绵山栾正是他的驾辇,好不逍遥、好不快意地游荡其中。 也正因为江湖中人都知道武当山中有这么一位真神,所以就算是都知道武当山之行凶险万分,他们也会肆无忌惮的前往。 这也许是种信念,更是一种信任,不会有人去怀疑在这武当山中会出现危难,这便是这位真神的威望与江湖地位。 可,上山的众人之所以奇怪,也并非一副简单的冷漠神情,则是人流中几乎可以看到江湖中所有门派的身影,无论大小帮派,亦无论强弱个体。 他们上山的目的也许是一样的,无论是听闻,还是受到未知邀约的,江湖中该来得几乎都来了,江湖中能来得也几乎全来了。 此刻,他们都正注视着茶棚的方向,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一面茶桌… 那面茶桌还在不停地上下抖动,桌脚撞击地面的声音也越来越频繁,愈来愈急促。 奇怪得是,竟无一人发出声响,连窃窃私语都听不到。 他们都在看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但手中的兵刃却早已紧握,握得不能再紧了。 突然,那之前一直跟在膘肥壮汉身后的瘦高个发声一阵颤音,这声音很弱,但却很清晰,“五…绝…神…针…” 众人仍在看,依旧无人开口说话。 事实上,这个发出颤音的瘦高个也是在恐惧呆愣了半晌后,才发出声音的。 瞠目结舌的他,好似想要说得更多一些,但又好似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 他看得真切,亦是离膘肥壮汉最近的一位。 此刻,他与膘肥壮汉的距离早已不是五个人的长度了,而是半个人的空隙都没有。 “唰~唰~唰~”一靴子踏破雪层的声音开始响起。 紧接着,“唰唰唰~唰唰唰~”越来越多的靴子踏破雪层的声音都出现了,且愈来愈密集,愈来愈杂乱起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众人已将那素衣女子给团团围了住,他们仍是面无表情,仍在看着,仍紧握着手中的兵刃,却没有一人率先亮起兵器。 膘肥壮汉早已收起了惨叫,他咬紧牙关,却难以阻挡上下打颤牙齿;他瞪圆了眸子,脸上的青筋也已爆到了极限;他的额头上不停地渗出着冷汗,起初不停甩动的手掌,也静止了下来。 他的手掌已与掌下的茶桌紧紧钉在一起,而钉在一起的并非是钉子,而是一细长的银针。 他的手掌并非已不再剧痛,而是有比这剧痛更加让他恐惧的事情出现了。 做了二十年捕头,又做了十年恶人的膘肥壮汉,也许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件事能让他如此胆寒。 至少在江湖中提起他魏海的名头,是无人敢小觑的。 更何况他的身后一直站着得那个横眉长脸的瘦高个,便是那绿林四十二岗的总瓢把子山海剑何顺。 如今,那何顺的神情已然狰狞变色,他也不得不懊悔起来方才的冒犯。 他的眸子不禁左顾右看,漂浮了起来,在震恐的同时,他也想寻找一丝生机,没有人会在将要死亡之前,不去试图争取一下的。 可显然,无论他的眸子偏向哪一处,都是凄冷无比,冷得让他整个身子也开始颤抖了起来,只因他以为的希望,不但没有看到,反倒看到得全是绝望。 突然,他的心中好似升起了一阵生机,且随着一话音逐渐惊喜起来,只因死气沉沉的氛围中终于有人开口说了话。 而,这人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则是:“你的门人在哪?” 被人紧紧围住的素衣女子虽早已站起了身,但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问,她还是怔了一下,其嘴角却又在瞬间泛起了笑意,“门人?小女子从未有过门人。” 开口之人斜握长剑,拱手一揖,目光深沉且覆满杀意,“名人不说暗话,在下风雳门门主欧阳素栢,敢问阁下可是‘灭影门’门主冷溶月?” 素衣女子咯咯一笑,莺声道:“冷溶月?哈哈哈,我倒希望自己是冷溶月,这样我便不用来找她了。” 欧阳素栢,一惊道:“姑娘也是来寻冷溶月的?” 突然,又一人说道:“素栢兄,不要信这丫头的鬼话,我们眼前的‘五绝神针’可是假不了的!” 素衣女子含着笑意缓缓垂目,婀娜一转,走向身后的茶桌前,轻轻斟倒起新的茶水来,“我使出的的确是‘五绝神针’,但这并不能代表我就是冷溶月。” 欧阳素栢,厉声道:“就算你不是,也定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素衣女子神情自若,嘴角的笑意仍未退下,她已将茶碗触碰在唇边,凝视着碗中的盈盈绿茶,缓缓道:“近日,我也听闻了很多关于冷溶月的传闻,听说她只是一位十几岁的小丫头,但做得了‘灭影门’门主。” 她手中的茶碗缓缓下移,又渐渐转身,回到了起初的坐凳边,“还听闻她的亲生父亲是那这世间最接近神的‘天翱门’门主郭明轩,而她的生母则是….” 话到此处,她竟一顿,没有再说下去,眸子中却泛起了一抹伤感来,整个人也呈呆愣状,好似勾起了心田上深烙的回忆。 欧阳素栢旋转手中长剑,右手已触碰到剑柄,沉声道:“你说这些是何意?难道是想吓退我等众人吗?” 素衣女子沉默了起来,眸中也失去了神光,她缓缓坐下,又缓缓翘起二郎腿,她没有展平皱起的裙边,而是将端着茶碗的右手轻轻地落在了腿上。 欧阳素栢,又道:“我等今日能够上这武当山,并非是要针对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冷溶月,而是要找她门下‘秋思阁’之人,‘秋思阁’一天不灭,便会祸害武林一天!” “对,‘秋思阁’不灭,武当绝无安宁。”顿时,众人竟齐齐喝应起来,并一声比一声响亮。 这时,膘肥壮汉魏海一直瞥向素衣女子的眸子,也有了一丝松懈,他掂起钉在掌心的茶桌,向一侧微挪着身子,没挪动一分,他的眸中便多一分窃喜。 就在魏海以为将要彻底远离了素衣女子之时,猛觉心胸一阵钝痛,他一直斜瞥着的素衣女子竟赫然消失了… 他的脸部开始狰狞,他的瞳孔开始放大,他的身子也开始完全挺起,他的目光更是笔直地转向了正前方。 在他眸光中一直端着茶水,稳稳坐着的素衣女子,不但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素衣女子手中的茶碗也已变成了一把寒气逼人的钢刀。 而,这把钢刀早已在他用力想要甩开钉在手上的茶桌时,被晃落在了地上。 现下,这把钢刀竟赤裸裸地直入他的胸膛,却是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地插了进去。 ——她是何时站起身来的? ——她又是何时放下茶碗,弯腰捡起躺在地上的钢刀的? ——她是何时来到他身前的? ——她又是何时出刀,一刀破心的? 魏海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他也永远想不明白了。 就单单摸了一下素衣女子的手,便丢了性命… 也许,单单摸一下素衣女子的手,并不是魏海的死因,但魏海却的确是个该死之人。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该死之人呢?这世间又何止一个该死之人呢? 为何偏偏死得会是魏海呢? 这也许是一件可以让人想上三天三夜都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就算是有人想上六天六夜,也一定脱离不了魏海轻薄素衣女子的举动的。 这好似是一件很复杂的问题,只因没有人敢相信,就因摸一下手,就能丢掉性命这一事实,且是一刀入膛的必杀招式。 难道,这魏海之前便已得罪过这位素衣女子? 事实上,在素衣女子看来,她之所以要杀魏海,并不是因为魏海的轻薄一举,而是因为她极其不喜欢魏海。 女人杀人,一般理由都十分简单,那便是他该杀,让人讨厌得不得不死。 更何况,这素衣女子并不是一位简单的女子。 只因,众人在这一幕下,已然目瞪口呆了起来。 而,使众人怔住得并不是魏海的死,还是一武功招式。 那便是又一个可以代表是‘灭影门’门主冷溶月身份的招式。 ——‘沾花蝶舞’…. 第一百七十六章 武当之巅 下篇(五) 这素衣女子当然不是冷溶月。 就连伴起在她足间的雪沙都知道,她不是。 她也一定不是冷溶月。 只因,‘天恒门’门主辛清晓,‘白鹭门’门主徐白露,‘七杀门’门主连寄愁,‘阑珊帮’月十娘,‘月影门’寒月影,‘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也在众人之中。 除此之外,更有‘华山’弟子冷宜香,‘崆峒派’天玄二老,‘峨眉派’掌门藏花师太,‘青城派’掌门静虚子,‘点苍派’余二中,‘昆仑派’掌门雪连城,参在其中。 他们也都知晓她不是。 只因,他们的眸子早已不止一次斜瞥向真正的冷溶月了,且一次比一次目光阴沉。 她到底是谁? 当然,也是有人认得的,至少顾绗——顾竹南认得。 可,这顾绗乃是开封府内第一才子,他与这素衣女子初见也是在那开封府中的“绣芙蓉”酒楼中。 他这样一个文弱书生,又怎会也来到了这武当山了呢? 也许,没有人知道答案,就算有些明白人藏匿在众人中,也不会有人去点出来的。 也因,当大部分人都认定素衣女子是冷溶月时,她也便只能是冷溶月。 这,便是江湖。 不到最后一刻,永远没有人会率先站出,去诉说些什么的。 眼下,她就是冷溶月,她也不得不是冷溶月。 围前的众人,缓缓后移,脚跟几乎从未抬起过。 只因,众人退得很慢,慢到身下划出得雪痕,道道沉重,且清晰。 众人的眸子死盯得方向,不是别处,而是素衣女子那双坚毅且狠辣得眼睛。 但,她的眼睛始终是一双女人的眼睛,且是一双极美的女人的眼睛。 面对一双这般的眼睛,众人即使生惧,心底里也都会泛起一丝亵渎之意来的。 在他们心中,也许从未瞧得上任何一个女人;在他们眼中的女人,也永远是男人的附属品,无论美丑,也无论出身背景。 所以,他们没有逃窜,即使素衣女子就是冷溶月,他们也没必要逃窜。 地上的雪沙开始在众人的脚间环绕,且旋转的速度还在不断得加剧。 当,雪沙环绕得高度,升至众人的腰间、腿间时,他们仍只是缓缓后移着身子。 当天际间,逐渐落下片片花瓣,开始渲染大地之时,他们亦只是缓缓后移着。 这时,素衣女子冷峻的脸上忽现一抹笑意,“‘漫天花雨’…你们自然也是认得的吧?当下我是不是冷溶月已然不重要了…” 她顿了顿,缓缓地回顾着众人,又道:“不重要,并不代表我承认我就是冷溶月,只因你们要找冷溶月的目的,与我是不是冷溶月,已然是同一件事情了。” 欧阳素栢,猛然一怔,迟疑道:“你…你这是何意?” 素衣女子的脸上退去笑意,垂着的双掌向上翻转着,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 欧阳素栢,道:“只是什么?” 突得,一道道粉色花瓣刹那间向众人席卷而去,只听那素衣女子,厉声喝道:“只是你们若像围攻逼问我这般,去逼问真正的冷溶月的话,我素婉娴第一个不答应!” 只闻,众人传出齐齐惨叫。 一时之间,他们也根本没时间去想,素婉娴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东倒西歪,手脚并用的连连后拖着身子,全身上下早已鲜血淋淋,无处藏身… 漫天的花瓣愈来愈浓,在这纯白的天幕下,迷人且夺目。 片片花瓣也犹如轻薄的刀片一般,毫不掩饰地划破着众人每一寸肌肤… 雪层上的鲜血越染越烈,晶莹地闪烁着刺眼的血光。 就在这时,天际一闪,一空落身形,犹如利箭般垂直向素婉娴刺去,距离她头顶10尺之刻,隐匿在众人中的冷溶月猛然一吼,“不好,‘武当’李承霖!” “呯~呯~呯~” 只见,袭向众人的漫天花雨,如涌泉般向上聚集,且在逐渐冻结着,形成万朵花瓣冰雕。 这冰雕在空中与向下冲击之人的剑气,持续发出剧烈的声响来。 突然,“嘭”得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火球,从下而上地冲击向空中的冰雕,冰雕瞬间稀碎,零零散落… 下冲的那道身形,也开始持剑不断地向上翻转,躲过层层火团,侧身下落,双脚触地后,又重重的后退连连,一时根本无法稳住身子的重心。 最终,那身形不得不用剑,持续插向地面,才勉强弓腿俯身控制住了整个身子。 那道身形,也在这一刻逐渐露出了全貌… 他缓缓站起,凝向早已站在素婉娴身旁的冷溶月,咬牙沉声道:“冷门主,别来无恙。” 众人闻言,无论已满是伤痕地倒在雪层上的,还是方才一跃退至最后方的,其眸子都齐刷刷地向冷溶月凝去,各个目瞪口呆… 冷溶月并没有回话,而是侧脸看了下向她走来的殇沫、叶离颜、秦楼客与初涵影。 随之,向她走来的还有柳韵锦、‘秋思阁’的众人和少林寺的慧海大师与十八铜人。 她垂目一笑,侧身转向身旁的素婉娴,柔声道:“这位姐姐的名字很好听,姓氏更好听。” 素婉娴的眸中闪动着说不出的光亮,迟迟颤声道:“你…你就是冷溶月?像…真像…” 冷溶月,嫣然一笑,“像什么?” 素婉娴,道:“你和她的眉宇简直一模一样。不过,你比她还要美,不但美,且英气逼人,自带敬畏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冷溶月,一愣道:“姐姐,认得我?” 素婉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认得,但我见过‘天翱门’的郭门主,亦受过……亦受过素海棠的大恩。” 冷溶月,又是猛然一怔,道:“‘玉面公子’素海棠?” 素婉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不停地紧松着眉头,眸中却早已色变,“所以,你来找我,是来报恩的?” 素婉娴又点了点头,双眸沉沉地凝视着冷溶月,“我也是来找亲人的,我身边已没有一个亲人了。” 冷溶月心头一触,酸楚不断,她当然知道素婉娴要找的亲人,就是她。 素婉娴既会‘五绝神针’、“沾花蝶舞”、‘漫天花雨’,也定然是生母素海棠的恩人。 不然,不会有第二种解释。 从小聪慧过人,又在权势与算计中长大的冷溶月,她一眼便看出,眼前的素婉娴并不是一个好的传人。 只因,除了相貌尚佳外,她的资质实在平平。 且,她方才不但先杀了魏海,又向众人发起攻势得做法,更是一点谋略都不会的表现… 冷溶月虽没有亲眼见过生母素海棠,但是,也听得太多太多关于生母的故事了。 至少,‘玉面公子’素海棠的传人,不该是这般冲动行事之人,甚至,这素婉娴连是素海棠的弟子都称不上… 也正因,素婉娴根本就成不了素海棠的弟子,反倒此刻,冷溶月的内心才更加钝痛不断… ——她一定救过母亲,母亲也只能将‘五绝神针’、“沾花蝶舞”、‘漫天花雨’传给她,做为报答。 ——她的出身也许并不好,如今的江湖,但凡是名门世家出身的,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不会没有留下一个亲人的。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母亲无奈流落,与这素婉娴结识呢? ——她姓素,绝不是偶然,定然是因为母亲而更改的,既改了姓,她也便就是自己的亲人了。 ——也许,父亲郭明轩早已问过她,有关于母亲的所有… ——可现下,父亲却甘愿留守‘天岚观微阁’中长伴母亲的尸身,都从未提及过为母亲血债之事,那也只能证明,素婉娴也并不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 … … 一时,冷溶月思绪难安,百感交集,可她终究是冷溶月,她更知道当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掩去了将要留下的泪水,定神苦笑,缓缓哽咽道:“姐姐,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但你已是溶月的阿姐了。” 素婉娴,潸然泪下,拼命地点着头,已然说不出话来。 “冷门主,今日如此兴师众众,难道是要将我等全部歼灭在这武当山脚下吗?” “呵呵呵,徐白露啊徐白露,想你也是那‘白鹭门’的一门之主,怎会说出这等胡话来…” “连寄愁,不是我徐白露说胡话。你想啊,若这位冷大门主一怒之下,要大开杀戒起来,你们‘七杀门’也是顺带着就没了的事儿。” “你!你…..你也未免太小觑我‘七杀门’了!” “连门主,我徐白露绝不敢有小觑你们‘七杀门’之意。难道,你没看到你那大弟子连秋山,正站在冷大门主的身后吗?我自认,单单一个连秋山,我徐白露便不是其对手啊…” “你….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连秋山早已叛离我们‘七杀门’,又与我有何关联?” 徐白露斜了一眼连寄愁,“哼”了一声,便侧脸不停地冷笑起来。 “好了,徐门主你就少说两句吧,那连门主已然对你多有忍让了。在我辛清晓看来,在这武当山上,是没人敢大开杀戮的。” 这时,月影门的寒月影,娇声道:“是啊,只要武当山上的那位真神在啊,谁又敢大开杀戒呢?” 话落,她不禁凝望向李承霖,又捏声道:“敢问这位武当的李大侠,你们的祖师可在山上?” 李承霖,迟疑了一下,道:“祖师他…行踪不定,承霖也不敢确定他在何处…不过,你们既然身在武当山,那我武当便有责任,护下各位的安全。” 欧阳素栢闻言,笑语讥道:“护我等安全…已经有人死了,尸体还在那躺着血呢!” 李承霖缓缓向前,长身一揖,道:“就因魏海之死,我才冒然向这位素衣姑娘出手的,此事,我也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的。” 素婉娴,怒视了一下李承霖,戟指指向魏海的尸身,怒道:“是这个人先轻薄于我的!我可没先招惹他,如今他的下场,活该!” 徐白露,大笑道:“是啊,李大侠,这位素婉娴姑娘说得没错,这魏海的确有轻薄之举在先。但…就算是有些轻薄的举动,教训一下也就是了,如今却死了人…我看啊,就算是你祖师在这儿,也给不了什么说法吧?” 辛清晓,沉声道:“徐门主,慎言。张真人可不容你这般胡言乱语!” 冷溶月听到此处,不禁望向殇沫,殇沫自然也是没有听闻过任何有关于张真人的传闻的,只得对着她连连摇头。 她见状,又将眸子看向了秦楼客,秦楼客会得其意,向她缓步凑近,微声道:“他们说得是武当派开山祖师爷张三丰。” 冷溶月一怔,膛目结舌道:“开山祖师爷?还…还…活着?” 秦楼客,淡淡一笑,“他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且已是位真正的神仙般得人物…”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武当之巅 下篇(六) 没有什么是比安危更重要的了。 就算是威震天下的大侠,也一样关心自己的安危。 身在武当山,又在山脚下便死了人。 虽冷溶月已经出现,但众人也早已被吓破了胆。 李承霖并不是武当派最厉害的角色,但其威名早已响彻武林。 江湖中,哪里有不平,哪里便有正义,而正义又往往掌握在名门正派的手中。 很多时候,也就根本不需要拼个你死我活,只因江湖人不但担心自己的安危,更顾及自己的颜面。 脸面,虽最为虚无缥缈,但却是武林中人人都在乎的东西。 任谁想要出人头地,都是需要一个良好的声誉的。 有了声誉,便也有了一切。 不但可以受人敬重,且能出入各个名门望族,更能引来秦楼楚馆中的追捧。 名号一出,各行各业的掌柜也通常会给几分薄面,甚至免去酒钱也不在话下。 作为武当的青年才俊,李承霖一旦出面,无论各门各派,还是宵小之辈都会罢手言和的。 只因为,没人想要真正的互相拼命,更没人想驳去武当的颜面,而最主要的原因则是,他们也想给自己留上几分大度、谦让的美名。 也许,他们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李承霖的功力深浅,只因大多人也根本不需要见到李承霖出手,但此刻,他们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李承霖的身手。 凌空一剑,如闪电般得直冲而下,李承霖的这一剑,似问谁有把握接得住? 更不要说,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身形,是何时就那般突然地出现在了素婉娴的上空的了。 可,就是这样无懈可击的凌空一剑,却被冷溶月如此轻易得给化解掉了,而冷溶月也真的如传闻那般,只是位妙龄少女… 他们本是来找‘秋思阁’寻仇的,就算不是来寻仇的,也是想来找些晦气的,毕竟这也和他们的名气大有关联。 江湖中,已经没有人不知晓故遗名早已莫名失踪,也没有人不知晓‘秋思阁’原来是‘灭影门’的神秘暗杀组织。 他们虽惧怕‘秋思阁’,但如今‘灭影门’新任门主年幼,此次又齐聚武当山,共同讨伐,倒也没什么可担忧、可胆怯的。 然,没曾想,当冷溶月率领‘秋思阁’的众人赤裸裸地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竟还是被震撼了… 他们不会再出手,至少不会在此处出手,只因面对冷溶月等人,他们没有后路,更因为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何身为名门正派的少林寺和尚,也成了冷溶月身后的人了…. 他们需要找一条退路,一条可以保全安危,保全性命的退路。 而,这条退路就是武当之巅。 似问? 这天下间,还有谁能阻止得了江湖浩劫? 唯,张三丰,是也。 张三丰在武当之巅吗? 他们不知道。 但,他们想象中的张三丰一定就在武当之巅,别无他处。 欧阳素栢望了李承霖一眼,不得不权衡利弊起来,只因这李承霖表情已然甚是难为,也根本阻挡不了冷溶月分毫。 他顿了顿,弱弱道:“不知少林派的高僧为何和冷门主一起同来。” 慧海双手合十,一句佛语,长身一揖,刚要开口。 欧阳素栢却紧接着,勉强一笑,道:“就算我等今天想向‘秋思阁’讨要个说法,也是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主持公道的,若我等以人数强压,也又失公道,岂非也有点欺负冷门主了。” 冷溶月垂目笑靥,道:“刚刚你们已经围攻了我身旁的这位姐姐,如今你能知晓这般做是不对的,我也甚感欣慰。” 徐白露闻言,咬齿笑道:“素栢兄莫不是怕了这女娃?今日前来这武当山的,十有八九都是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人物,难道我等还需他人主持公道不成?” 众人不言。 片刻后,只听辛清晓,喃喃道:“若能请到张真人来主持公道,那也是我等的荣幸啊。” 众人仍不言,眸子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冷溶月的身旁。 他们很清楚冷溶月的身旁站得都有谁,他们也很清楚此刻站到冷溶月身旁的也都是如冷溶月一般难对付的厉害角色。 也许,初涵影不足为惧,他们也太了解这个女人。 但,他们对于柳韵锦,实在不知其深浅。 就算,有些人之前参与了截杀应天府到‘天翱门’的‘灭影门’运送‘白玉水晶棺’车队,也亲眼目睹了柳韵锦出手,仍是不知她真正的武功高低。 而,殇沫与秦楼客更是前辈武林名宿之后。 若说,殇沫的师父郭明轩是这世上最接近神的人,那么此刻,殇沫与秦楼客就是他们无法撼动的真神。 这时,众人余光中的连秋山突然黯淡起来,只因连秋山与殇沫和秦楼客比起来,实在无足轻重。 可,众人中却没有一人有把握能够完胜连秋山,甚至在没有来武当山之前,他们都以是否能打败连秋山而傲首自居… 如今……….除了消沉,便是无光的灰暗… 过了良久,阑珊帮的月十娘,缓缓道:“我觉得…欧阳门主所言极是,我等还需请得张真人来主持大局…” 她的声音极小,却极具穿透力,一时回荡在整个山脚下,逐渐打破着突然静下来的一切事物。 一旁的连寄愁,猛然晃神,道:“对,我等既然到了武当山,的确是该请张真人来主持大局的。” 一语既出,众人渐渐议论纷纷,不绝于耳。 “对,对。” “是啊,张真人绝对会给大家一个公道的。” “既然来了,也该拜会一下张真人的。” “我等真能见到张真人吗?听说当今圣上都难以见到他呢…” “张真人乃是我们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圣上当然见不到了。” “若能见到张真人,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若能得到张真人的指点,也算是我等的造化啊…” 冷溶月环顾众人,盈盈一笑,履步向前,莺声道:“溶月年幼,方才才听闻有张真人这位前辈在世,也想有幸拜访。既然各位都有此意,不如一同上山便是。” 徐白露,森然笑道:“冷门主若真到了那武当之巅,就不怕张真人灭了你这小妖女?”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从众人中走出,他走得极慢,却走得极稳,不但走得极稳,且动作幅度极大。 只因,他每过一人,便把前方的人给推向一旁,本就有些紧凑的人群,瞬间错落起来,有些被他推到的人,甚至东倒西歪,一时难以稳住身子。 他瞪视着徐白露,逐渐将脸凑近,到最后,甚至要将脸与徐白露的脸紧贴到了一起,愤怒之意也早已覆满了他的整个面容,“徐白露,不等张真人灭了冷门主,我就要先灭了你!” 徐白露连连后退,横眉冷眼道:“暮云烟,这江湖中谁人不知你与‘天翱门’的关系?若说好听点,你也算是郭明轩的一位弟子;可若说难听点,你只不过是‘天翱门’的一条狗!” 暮云烟,大笑道:“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小人,‘白鹭门’有你这样的门主,也算是不幸。” 他突然收了笑脸,忿然作色,又一字一字道:“出。招。吧。” 剑已出鞘,寒光已现。徐白露的额间也渗出了冷汗… 他绝想不到暮云烟会真的出剑,至少在众人面前不该出剑。 剑锋即出,已成无阻之势,徐白露左右闪躲,仍无法避其锋芒,只能后身一跃,腾至八尺开外。 暮云烟乘胜追击,脚尖点跃,呈终身持剑之势,再次直逼徐白露。 “住手!云烟叔叔住手!” 冷溶月突然叫喊,阻喝下暮云烟,其身形已到了暮云烟跃下的位置上。 她展开双臂,直对剑锋,自若道:“云烟叔叔,此人不配您出手。若溶月要他死,不过吹灰之间。” 暮云烟在空中急忙收起剑锋,盘脚反转落下,“溶月,你….这无极圣剑,云烟叔叔并未炉火纯青,你此等举动,万一伤到你,我将如何面对郭门主!” 他咬牙甩臂,其手中剑也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冷溶月,嫣然一笑,道:“云烟叔叔莫气,我们随他们一同上山便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武当之巅 终篇(七) 空绝的峰顶。 空前的景色。 却抵不住寒冬的风袭。 更挡不住数不尽的冰凌,击打在肌肤上的痛感。 遥望、紧缩、颤抖,众人都好似没了方向。 远处的山峰,永远是远处的山峰,无止尽的白雪皑皑,无止尽的寒意潇潇。 众人相互张望,只因每每张望一次,便能减退心中的绝望与渐生的恐惧。 没有人去思考,为什么要登上这武当之巅,只因没有人有多余的心思去思索这些。 没有人去质问些什么,更没有人率先言语。 即使在这方不算太宽阔的峰顶,他们与‘秋思阁’的人擦着肩,碰到手,也只是四目相对下,又快速回眸,接着张望着… 没有人再提恩怨,亦不会有人大打出手,只因,他们既然没有在山脚下动手,就更不会在这武当之巅上再动手。 他们张望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张三丰。 从永乐三年,胡广携旨前来寻他,至今已然将近五个春秋了。 无论江湖中,还是朝堂上,只闻他,未见他。 可,越是这样,越会增加人们的期待,越会有人觉得自己自命不凡,能与他得以相见。 谁不知,久而久之得见张三丰逐渐变成了一种信仰与寄托,更会燃起无止尽的希望与期盼。 正如,当下的众人,他们无不聪明过人,无不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冷溶月的对手,无不渴望张三丰的出现。 想来,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就连当今圣上都不遗余力地找寻,更何况是凡夫俗子呢? 然,凡夫俗子也永远只能是凡夫俗子,只因任谁也不知道,当今圣上要见张三丰的真正的目的,难道真的只是对张三丰祖师的敬仰之情?要向他讨教养生和治国理政之道吗?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可能连朱棣也不知道找到张三丰会发生什么,是否能真正得帮到他什么。 迷茫的众生,荒诞的世人,抵不住吹嘘,扛不住诱惑,挡不住欲望,止不住侥幸。 雪际空海开始变得暗淡,如深海般厚重且不见底的乌云逐渐下压,任谁如何仰望,只能看到破云的闪电,只能听到愈来愈响彻的雷鸣。 而,在这天雷乍现,电光闪耀中,没有任何色彩,只因天降的密稠白雪,也来不及成型,只得以无色的冰凌更加极速地落下。 厚重的乌云仍在下压,狂风也开始从乌云的中心向下席卷,众人已开始拔出佩剑与兵刃,瞪直了双眼,慌然失措。 突然,一人急促喝道:“快,快进大殿中。” 没有人会去在乎,这叫喝声的出处,只因所有人都已在声落时,用尽全力往峰顶的大殿中奔袭。 在这样的氛围中,没有门派之别,没有恩怨情仇,更没有亲疏远近… … … 大殿内,早已慌了神的众人,来不及拍打衣衫袖摆上的水珠,仍在张望着,而这次张望,不再是为了找寻,而是为了尽可能地去看清这大殿内的一切。 “李…承霖,这…武当之巅只会…只会出现如此天象?三丰祖师…到底在何处?” 徐白露面部狰狞,眸透惊恐,虽发出着颤声,但其声也好似在尽可能的放大着,用尽全力着。 李承霖面无表情,一边拍打着袖摆,一边望着窗外,窗外的黑风已然带起了箭雨般得飞雪,犹如一条看不到尾的雪龙,一层层地缠绕着整座大殿。 “承霖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想来这武当之巅已在云端,难免会有异常天象发生吧…” 这时,突地传来一人惊鸣,“莫非,是三丰祖师显灵了?” 没等其他人稍作反应,便陆续有人朝向殿门跪下礼拜,口中也振振有词起来。 见惯了江河湖海上,变化无常天气的暮云烟,缓缓暗笑摇头,他看了一眼殇沫与冷溶月,逐渐靠近,微声道:“少门主、冷门主,依云烟看来,这天象亦属正常,但这殿内人数众人,各怀鬼胎,更加心思难测,我等还是尽早下山为妙。” 冷溶月与殇沫闻言,互看了一眼,靠得更紧了些。 这时,秦楼客、初涵影、叶离颜也在人群中先后发现了冷溶月与殇沫的位置,逐渐走来。 可,暮云烟却露出了紧张的神情,张望的眸子露出愧疚之意,他大步穿过人群,多次拽住女子的袖角,却屡屡沮丧。 在次次沮丧过后,他的脚步次次慌乱,面容更是次次无措。 沉寂的大殿在众人熟悉环境后,开始躁动起来,各持其说,议论纷纷。 半晌没有开口的欧阳素柏,猛然提声道:“不对!甚至不对!” 他突然拽住李承霖,喝道:“你从哪里来?” 李承霖一怔,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他只得傻愣,支支吾吾道:“玉…虚…宫。” 欧阳素柏,又道:“玉虚宫…也就是说,你之前并不在山上,而是从南山脚下的玉虚宫中到的山脚下的草棚茶馆的?” 李承霖,乱了眸色,微微点着头。 欧阳素柏手托下巴,迟疑思索着,“我们上山的这一路上,竟没有看到一位武当弟子,难道…” 连寄愁与辛清晓,异口同声道:“难道什么?” 欧阳素柏,大声道:“不好,我等应是中了算计,快!我们快快下山!” 众人闻言,阵脚全乱,如之前奔进这大殿中那般,又拼了命的向殿门奔去。 “吱~~~” “呃~~~” 率先触及到殿门的人们,竟齐齐被震开,蜷缩的身体在地上反复反转,‘滋滋滋’的电流声,仍在其身子上缠绕着。 恐惧的气氛愈来愈重,望着到底不起的人们,众人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得紧握手中的兵器,如散了架一般,原地不敢动弹一下。 就在这时,整个大殿内仿佛笼罩起了一层强大的压力,这压力也好似就来自殿顶的上方。 众人也如被毒蛇咬到一般,快速地扬起头来,震恐而僵硬。 突然,殿顶发生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大殿开始晃动,支撑大殿的每一根柱子也在这时覆满了电流,滋滋作响。 众人的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逐渐向在漂浮,随后伴来足以震破耳膜的雷吼声,人们开始尖叫,开始在空中手舞足蹈起来。 但,无论如何挣扎,都阻挡不了身子不断向上漂浮的现象。 众人无不面部狰狞,他们恶狠狠地看着彼此,仿佛谁都是敌人,谁都不可信任,谁都该杀该死。 “楼客,我快支撑不住了。”初涵影的唤声,迎来了秦楼客的紧紧拥抱,这拥抱让人无法喘息,却甚至温暖。 只见,秦楼客从背后环抱着初涵影,手腕在她的胸前交错,双掌上翻,抵挡着强大的向上漂浮之力。 冷溶月与殇沫也十指交叉,紧紧相握,表情逐渐痛苦而煎熬起来。 “这…我们的内力…” 殇沫点了点头,凝视着冷溶月,“对,冰弦,我们的内力正在被什么东西给吞噬着。” “殇沫,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走出这大殿!可是,一旦我们停止运功抵抗,势必也是会被吸在空中的。” “冰弦,莫怕,我们会有办法的。” 殇沫不禁左顾右看起来,他想试图找到解决得办法。 他的四周,与他一样在用内力去抵抗着强大浮力的人不在少数,但只在片刻间,便又有四、五个人瞬间散气,嘶吼着上扬起了身子。 他很明白,越用内力抵抗,内力便会被吞噬得更加厉害。 可,若收起内力,藏于静脉之中,又会被立马吸起,这本就是两难的选择。 一旦身子漂浮起来,很难借助脚下着地的力量,再行运气抵抗。 即使抵抗,也会比在地上消耗得内力多上两倍,还要多。 他眸光一闪,眼波流动,压尽全身功力,紧拽冷溶月向前方横跃而去。 只因,他看到了柳韵锦… 落在殿角的柳韵锦,好似触碰到了大殿壁,其身子不断地窜动着电流,她脸色已青,手筋已爆,紧咬的牙缝中也已开始渗出鲜血。 “滋~” 跃向她的殇沫,被她身上的强大电流给远远震开,霎那间散了气,身子直直上扬起来。 与殇沫十指相扣的冷溶月,拼命地拉扯着他,泪水瞬间失控。 冷溶月已然难以控制心中的情绪,她望着殿顶已被电流烧焦的尸身,哽咽着,“殇沫…你不能…若你放弃,你的身体一旦上浮,触碰到殿顶的闪电,你…你必死无疑。” 殇沫缓缓睁眼,微微一笑,自若道:“怎么会?韵锦还在,我要救她。” 冷溶月,莞尔一笑,深情地望着殇沫,“对,我们要救韵锦,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殇沫,突然笑道:“冰弦,你的‘沾花蝶舞’比起我的‘迅雷之速’如何?” 冷溶月,迎笑道:“哈哈哈,当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你的好师父已经将‘御风术’授与了我。” 殇沫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喃喃道:“甚好,甚好。” 冷溶月心领神会,道:“我们一同发力,带走韵锦阿姐,与秦大哥他们会合。” “好!” 殇沫与冷溶月的身形也在话落间,赫然消失,携柳韵锦一同出现在了叶离颜、秦楼客与初涵影身旁。 已然快要竭力的柳韵锦,汗珠如柱,额前的丝发,早已紧紧贴在了额前,她嘴角颤抖,仿佛不停喃喃着什么。 这时,暮云烟一放一收着内力,如兔子跳动般也靠拢了过来。 他单手下压,提气全身,另一手掌直附在柳韵锦的背上,沉声道:“少主,你要顶住,云烟就是不要这条命,也定然会保住少主你和殇沫少门主的。” 内力不断地输入柳韵锦的体中,暮云烟也逐渐要紧了牙关。 柳韵锦无力地瞥了一眼殿门,又眉头紧锁地望向殇沫,弱弱道:“御…‘御电术’…结合…结合御火…‘御火真经’….击碎…击碎殿门….” 殇沫猛然一怔,赫然觉醒,如韵锦所言,击破殿门自然不在话下,可…. 可,他至今也未修习过半分‘御电术’,就连‘迅雷之速’也是只悟出了其形,根本不知‘御雷决’中的真谛。 他不停地回想着师父郭明轩与他讲述的‘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经过,缓缓闭起了眼睛… 良久之后,他紧紧了十指,十指间分别交叉着的是冷溶月与柳韵锦的手指,他渐渐睁开双眼,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还是将冷溶月与柳韵锦的双手在其小腹前聚拢,随后渐渐张开手指,侧手紧握两人的手掌,使两人相握,他却脱离逐渐漂浮起身子,持续展露出迷人的笑容。 “殇沫!”冷溶月嘶吼着,泪水满面。 “殇…沫…”柳韵锦也潸然泪下,满眼充满着绝望。 逐渐上扬着身子的殇沫,整个身子开始围绕起火光,光火愈来愈耀眼夺目,直至他的头顶触碰到殿顶,他身边漂浮着得众多早已被闪电烧焦的尸体,也在一瞬间向四周浮散开来。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身子间窜动得电流与其身上的火花开始“滋滋”炸裂,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撕扯感正在粉碎着他每一次肌肤… 突然间,他定神凝视着下方,眸光异常坚毅起来,随着又一道闪电击打在殿顶的一刻,他借助闪电下劈的势头,浑身冒起了火焰,双掌朝下,整个身体也犹如殿外的闪电一般,直冲而下,向殿门击去。 “嘭~” 殿门被击个粉碎,冷溶月等人眼看殿门已开,还未露出心悦之色,殿外便射来万只箭雨… 箭头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在这电闪雷鸣,狂风四起的雪夜中,成了唯有的色彩。 可,殇沫已然在击碎殿门的瞬间,冲击到了殿外,冷溶月等人不敢犹豫,心系殇沫的她,更是不顾第二轮箭雨得到来,义无反顾的率先冲出。 然,冲出的那一刻,冷溶月却死死怔住了,整个身子也生生地僵持了下来… 她实在不敢相信… 甚至,想都想不到… 而,眼前的一切,竟活生生的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巅峰炼狱 物有两面,天有黑白。 然,人却是万面之首,根源的始作俑者。 人受命于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然,其思绪不可控,情绪不可阻,觉悟有高低。 一念,皆万恶。 一念,皆成善。 … … 缥缈宫阙,白缕涂鸦,顶不住凄寒,止不住皑皑。 如履仙绝,飘带持发,挡不住傲慢,阻不住铁胆。 乌云辗转覆夜堂,百感生,意难测,万般惜命皆是空。 破天雷电压琼阁,生渺茫,炼狱砵,千命难唤行恶果。 … … 没有第二轮箭雨,只因殇沫已然打乱了大殿外排序好的人海阵型。 被打乱的人群,高高震起,各个身体覆满电流,又被大殿顶端的强大吸力纷纷吸食而去。 第二轮箭雨还会来,只因人海阵型又被数人填补,根本没人去在意死亡。填补上的数人各个神情坚毅,整齐有速得半蹲上弦。 万箭已在弦上,蓄力待发。 单膝跪地的殇沫,俯下了整个身子,发丝与地上的雪沙缠绕,他就在第二轮蓄发的箭雨正前方。 怔住得冷溶月等人,仍无法完全缓过神来。 远处一人影穿过层层持箭人海,显得急促万分,他凝视着冷溶月高高挥手,“宫主!这里!快躲开!快躲开!” 冷溶月当然认得他,不但认得,且很清楚他的身份。 可,正是清楚他的身份,才让冷溶月更加不解。 他是每到月初,便会前往“秋思阁”接受冷溶月统一调遣的方展。 虽是曾经的往事,但冷溶月很明白他的出现代表什么。 也毋庸置疑些什么,只因层层人海组成的箭雨阵型,全部都是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方展连连叫喝,冷溶月始终无动于衷,直到少林慧海大师窜出大殿,撞到她的后背时,她才缓缓回头看了一眼。 除了慧海外,李承霖也即将艰难地跨出殿门。 这时,一支利箭霎那间射进李承霖的胸膛,他被利箭的贯穿力击得后仰一丈,紧接着整个身子被极快地吸向殿顶的方向。 冷溶月又一次呆愣住了,她不敢相信李承霖就这般死去了,她迟迟回转的脸颊也更不相信这支射向李承霖的箭是出自方展之手。 她睁圆了通红的双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眸中难掩愤怒,她恶狠狠地瞪视着还在持弓的方展,嘶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方展并没有回答她,仍旧示意让她走开殿门。 她不可能向锦衣卫出手,只因锦衣卫也同样听命于她,更因为她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义女。 初涵影也很清楚这一点,她连连拽了几下身旁的秦楼客,摆头向其示意。 心领神会的秦楼客跨步向前,左右手分拉住冷溶月与柳韵锦,跃至一旁,初涵影与叶离颜紧随跃去。 慧海见状,也慌乱地纵身至冷溶月的身旁。 他虽不知晓,眼前的锦衣卫与冷溶月是何等关系,但他却清楚,若不是刚刚他站在冷溶月的身后,射向李承霖的那一箭很有可能会先射向他。 他已不知,谁对谁错,来这武当之巅也是跟随着冷溶月前来的,可大殿内‘秋思阁’的门人也已悉数落难。 少林寺的十八铜人,毕竟只有十八人,但‘秋思阁’的门人却生生有上百有余。 他也清晰地看到,冷溶月眸中的怒恨。 可,他也同样看到,冷溶月的无动于衷。 他迷糊了,他不知所措了,他也猜不透了… 冷溶月的身世,在她继任‘灭影门’门主的那一刻,已被传得沸沸扬扬,其父郭明轩亲自现身,鼎力支持她继位的事情,也已成为江湖佳话。 被天下女子羡煞多年的‘玉面公子’素海棠,其女儿岂会不成为新的世间女子模仿崇拜的对象呢? 天下女子不但羡煞冷溶月,更清楚地打探出了她的一切——素海棠与郭明轩的女儿、念顺夫人的义女、故遗名的关门弟子、纪纲的义女。 与她牵扯的每个人,都是这江湖中最最惹不起的人物,也是这江湖中个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天下女子也不单单只羡慕她是素海棠的女儿,更羡慕着她的一切,其中也包括初涵影… 方展的手臂再次抬起,锦衣卫拉动弓弦的声音‘滋滋’作响,任何人都很清楚,只要方展的手臂一放下,第二轮箭雨便会出现。 冷溶月已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只因殿门处,暮云烟还在想方设法的将殿内的门人拉出殿外。 ‘江月门’的门人来得并不多,但就算只来一个,只要还能支撑住向上吸浮的力量,他都是想要将门人给拉出殿外的。 只因,他并不想将带出来的人,留在这里,不明不白地死去… 金字令牌,在电闪雷鸣间闪烁,冷溶月将其高高举起,一步步向方展走去。 方展眉头已然紧锁,目光黯淡且沉重,只因他知道,他躲不过这个环节了。 他从受命来此,就已想到会有当下的情形发生。 但,他的眸光仍变得坚决起来,高抬的右臂也在缓缓下落。 “住手!” “我让你们住手!难道,你们敢抗命不成?” 冷溶月红润的眼眶中,时时泪落,但她却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在眨眼的功夫间,箭雨便会射出。 她咬紧牙关,嘶吼道:“我手中的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腰牌!还有,你们应该也很清楚,就算我手中没有这道腰牌,我想杀掉你们,也易如反掌!” 方展缓缓睁开眼睛,眸子不敢直视冷溶月,用极其无力且微弱的声音,道:“溶月小姐,大人早已有言在先,今晚弟兄们不会听从你的任何号令的。” 他顿了顿,眼光闪动,神情紧张且无奈,又道:“过完今晚,溶月小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弟兄们…弟兄们绝无二话!” 冷溶月连连冷笑,道:“要杀要剐,真的全凭我吗?你们可知,方才我也在那大殿之中?” 方展,道:“知道。” 冷溶月,道:“可,你们还是射出了第一轮利箭…” 方展闻言,眸中不禁露出恐惧之色,他能听出冷溶月的言外之意是在暗指着什么,他连忙道:“溶月小姐,凭您的功力,就算是射上十轮箭雨,又能奈你何呢?弟兄们手中的弓箭,也是长眼睛的,绝不会伤到您的。” 冷溶月,苦笑道:“绝不会伤到我?箭雨一旦一出,谁又能左右?难道数万只利箭真的长了眼睛,会自动改变方向不成?” 她环视了一圈众锦衣卫,顿了顿,接着道:“大殿顶端受到雷鸣电击,本是天灾人祸,但你们这般行事,难道是想让殿内的众人都死在里面吗?这殿内之人,在义父眼中如蝼蚁一般,又能构成什么威胁呢?” 方展渐渐抬头,仰望殿顶的方向,道:“溶月小姐,殿内之人自然是威胁不到大人的,但大人命我等这般做,也只是为了协助他人罢了。” 冷溶月一怔,瞠目结舌,道:“协助…协助…他…人?” 话落,她缓缓侧脸仰望,在殿顶的方向,在那电闪雷鸣中,正时隐时现一人的身影,这人一袭黑衣,左手高抬接迎电闪,右手持掌用内力吸附着整座大殿。 若,不仔细看,是根本发现不了殿顶有人的。 可,这人…. 冷溶月与殇沫几乎异口同声,惊道:“神秘黑影人!” 就在这时,人海中第一排手持弓箭的锦衣卫,突然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纷纷向自己的胸膛刺去,撕心裂肺的沉吟声,震得冷溶月的心田,阵阵钝痛。 她快速回眸,眼睁睁地看着一排百余人锦衣卫纷纷倒下,血液在这雷电交加下,竟然是黑色的,黑色的液体不断流淌在雪层之上,很快也就要流淌到她的脚下了。 “溶月小姐,方展不知殿内的众人与您是何等关系,但若您在横加阻挠,弟兄们的血只会越流越多。” 冷溶月面露惊恐,眸子直直凝视着方展,愕然道:“你~你~” 她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时,方展再次抬起右臂,快速放下,第二轮箭雨齐发。 一旁的殇沫,大声喝道:“云烟叔叔,快闪开!” 暮云烟闻言,居然丝毫不动,仍在紧拽着殿内门人的手臂,不肯放开。 殇沫身体闪动,一把推开了暮云烟,万道箭雨过后,殿内传出嘶嘶惨叫,再无一人生还… 身子回闪至暮云烟身侧的殇沫,望着跪倒在地,痛哭不已的暮云烟,连续搀扶了多次,都未能将其扶起。 就在此刻,大殿内漂浮至殿顶的尸身逐一落下,先是尸体着地的声音,再是尸体落在另一个尸体上的声响,声声连绵,每一声都刺痛着冷溶月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她眸光充斥着怒火,握紧双拳,却止不住连连颤抖的双腿,但她还是纵身一跃,在空中嘶吼道:“黑影人!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殇沫见状,也瞬间跃起,持掌直击向殿顶的神秘黑影人。 “嘭~” 只见,空中火光四射,冷溶月与殇沫纷纷被击落在空中,也就在这间隙间,神秘黑影人身子一转,腾姿扬长而去… 秦楼客等人见状,一脸惊悚,这神秘黑影人居然能将殇沫与冷溶月同时击落,这好似根本不可能,就连当今武功天下第一的郭明轩也无法做到。 然,黑影人却做到了,不但做到了,且能全身而退… 可,不知是幻觉,还是在雷鸣电闪的夜幕下,无法看清。 神秘黑影人离去之时,其整个身形在空中时胀时缩,头脚也时长时短,好似整个身体就快要撕裂爆炸一般… 第一百八十章 各随命运 平静了,一切都在霎那间平静了。 这平静有些可怕,这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从发现大殿顶端的神秘黑影人到他消失在漆夜中,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走得太干脆。 ‘御电术’… 神秘身影人方才使用得是‘御电术’吗? 殇沫与冷溶月无法确定,可身后已成焦炭的大殿砥柱,只能用‘御电术’来解释了。 这世上,雷电莫过于是自然界最具有威力的力量了。 可,雷电在人们的脑海中始终是一刹那的爆发、扩散,从天际的一个点横霹,分叉而下。 然,神秘黑影人却能借用雷电的威力,将殿内众人的内力全部吞噬掉,这是何等的霸道。 电流的确是有吸附能力的,但任谁都不可能想到,其吸附能力能用在一个凡人的躯体上,还是用来吸取数百人、乃至上千人的内功修为的。 依稀的白烟,仍在殿顶升起,虽极快的被峰顶的冽风吹散,但轰塌的大殿砥柱下,却是数不尽的尸身,唤不完的武林名宿… 冷溶月倦了,事实上她已然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这大殿下,有着太多不该死得人,亦掩盖住了整个‘灭影门’最可怕的力量。 ‘秋思阁’,的确是让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组织,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人人生惧的组织,也在这顷刻间,全部被毁掉。 而,‘秋思阁’对冷溶月而言,虽比阁下门人没有什么感情,却也就此成为了一个她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想让‘秋思阁’改头换面,她更想让整个‘灭影门’站直腰板。 她渴望着终有一天,‘灭影门’能堂堂正正的成为她的骄傲,不再是因为阴毒狠辣,亦不再是因为弑杀残暴。 然,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只因,改变的起点,便是‘秋思阁’。 ‘秋思阁’却来不及改变,就已倾覆在她的眼前。 这种感觉很可怕,虽一个捣蛋的孩子,来不及被人们认可,便无法再成长了,也终将永负骂名与指责… 微转着身子的冷溶月,脸上凝聚着太多的遗憾与沮丧,而心头更是钝痛难忍,其中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苦涩,也莫名间带有几分无奈。 ——方展…方展只是方展,永远只是一个听命行事之人。 ——而,方展的背后,则是义父纪纲,一个身居朝堂,日渐鼎盛的大人物。 ——义父纪纲与神秘黑影人,又有什么关联与联系呢? 冷溶月就算将眸子瞪死在方展的身上,她也是想不出来的。 可,有一点她是明白的,能让义父动用数百人锦衣卫,且都配备上了精良的弓弩装备,已足够说明,方展今日所行之事,的确是义父的意愿。 “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方展闪过冷溶月的目光,惊出一身冷汗,他的手掌已开始发黏。 他很清楚,在冷溶月如此冷峻的目光下,他随时都有丢掉小命的危险。 即使,他面对的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少女的可怕之处,“溶月小姐,想…想听什么?” “难道,方展大人不知?你又能告诉我点什么?” 方展不禁后退几步,他紧握着拳头,全身的青筋爆裂着,面对着冷溶月进一步的厉声逼问,他只能将覆满冷汗的脸颊低下,“方展官微人卑,溶月小姐是知道的…” “说!” “好,我说,我说。大概一月前,也是在一场雷电交加的夜晚,大人的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影,观其身形,一个腰板挺直,一个稍有驼姿,他们见到大人并没有行礼参拜,大人却与他们议事到很晚很晚。” 冷溶月,道:“你可认得与义父议事之人是谁?” 方展,道:“从未见过,只能从其声中听出是两个男人。” 冷溶月,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方展,道:“不知,只是偶尔听到‘武当之巅’这四个字。” 他眸子上瞟,看了一眼冷溶月,又急促落下眼目,甚是紧张地又道:“方展那晚也是刚好有要事要禀告大人,走到大人房门前,便被把守的锦衣卫给拦下了,也只是看了一眼,听得了依稀话语。” 冷溶月向方展,凑上了几步,望着方展略微有些颤抖的双腿,她很清楚,方展并没有说谎,但她也实在难以从方展的言语中,听出什么来。 ——难道,那晚面见义父的是一老一中的男人? ——若是一老一中,就算腰板挺直的是师父故遗名,那有些驼背的老人又是谁?——难道,神秘黑影人是位老人? 想到此处,冷溶月不由摇了摇头,她见过神秘黑影人,不但见过,还与其正面接触过,他并不是一位驼背的老人,甚至有可能还是一位正值壮年的中年男人。 冷溶月,沉默了,她根本想不到出这两个人会是谁… 普天之下,见到锦衣卫指挥使不必行礼参拜,又能极其熟悉地交谈的人,会是谁? 若,二人中,有一个是师父故遗名,的确是能说得通的。 师父身侧有念顺夫人的脸面,而念顺夫人与当今皇族又有着千丝万缕般的关系,就连冷溶月她自己,也是自小被念顺夫人带到纪纲府中的… 当下,无论她如何思量,除了沉默,便还是沉默,就算绞尽脑汁,仍只能沉默。 “然后呢?”一旁的殇沫,追问道。 方展猛然一怔,望向殇沫。 他与殇沫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而这一面之缘也足以能让他记下这张稚嫩的面容。 他不得不记下。事实上,身在朝堂,又为纪纲做事的他,也必须具备这样的能力,否则一旦行之有差,便会人头不保。 他拱起双手,长身一揖,道:“哦,这位小哥,我们曾在‘秋思阁’中见过的。” 殇沫,道:“我们见过?” 方展,又是一揖,“确切地说,方展见过小哥,小哥未曾见过方展。” 殇沫,道:“此话怎讲?” 方展微微一笑,全身略显松弛了下来,“当时,你是‘秋思阁’的座上宾,由宫主亲自在阁中庭院内招待,我也只是路过石廊,记下了小哥的容貌的。哦,方展口中的宫主,便是我家溶月小姐…” “住嘴!难道你没听见吗?然后呢?”冷溶月显然已有些发怒,就算殇沫早已知晓她便是‘秋思阁’的宫主,但她仍是不想提起这段往事的。 她为何,不愿提起呢? 这世间,女子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 若,这世间女子爱上一个人,可以为所爱的人做任何事,哪怕是去伤害一个对她极好之人,她们也不会去犹豫分毫的。 可,女子所爱上的人,又往往什么都不需要做,哪怕只是一些甜言蜜语,便能胜过所有。 或者,她依然在意,以真容见到殇沫时,殇沫口中念念不忘的‘冰弦’。 尽管,她就是‘冰弦’,但她仍会在意那个遮着半扇面容的自己,竟远胜以真容相见的自己… 这看上去,好似很矛盾,但在女子的逻辑中,这却一点都不矛盾,且能成立出一些道理来。 女子就是这般。 也正因女子就是这般,才令天下所有男子,都为女子而倾倒,不管是大侠,还是枭雄,无一例外。 闻声,转向冷溶月的方展,连连拱手礼拜,“是,溶月小姐。然后,数日前,我便授大人指派,集结八百锦衣卫,整装待发,来到了这武当之巅了。只是…只是…” 冷溶月,道:“只是什么?” 方展,弱弱道:“只是,最初大人的意思是,八百锦衣卫都身着便服的。可,当大人知道,溶月小姐也会来此后,怕我等与溶月小姐彼此误伤,便又传来信笺,以飞鱼服行事。” 冷溶月,突得惊道:“不对。这中间还少了一个环节!你对我还有隐瞒!” 方展连忙下跪,“溶月小姐在此,方展不敢,方展又怎敢呢?” “你刚言,你并未见过义父房中的那两个男人是谁!又怎知要协助之人,就是那殿顶的神秘黑衣人呢?” “哦,还请溶月小姐明鉴,方展到是,你口中那神秘黑影人已比我早到了一步,大人曾已暗号,告之方展如何接对。” “如何接对暗号?” “我出: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他对:江湖一人尊,武林皆同仁。” ‘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这是冷溶月一直以来听得最多的话语,从神秘黑影人挟持师父故遗名消失开始,到一路乃是少林寺中,都从未间断过。 更是,指引她前来这武当之巅的罪魁祸首。 可,‘湖一人尊,武林皆同仁’,有时何意呢? 她现在已然可以确定,方展所说的那晚进入义父纪纲房中的两个男人,有一人必是那神秘黑影人。 难道,此话的意思正是:神秘黑影人今晚吞噬掉大殿内众人的功力后,足可以在整个武林中为尊称雄,从而震慑着整个江湖,无人敢与义父作对吗? 那神秘黑影人,真的要以一人之力,去对抗整座武林吗? 就算他今后神功盖世,就真的可以做到吗? 冷溶月不信,但又由不得她不信。 她不信的是:就算如今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她自己的亲生父亲郭明轩,想以一己之力去对抗整个武林,也是不可能的。 她不得不信的是:她也的确无法知晓,神秘黑影人吞噬了上百江湖名宿的功力后,能增强多少功力,又能强大到何种地步。 太多谜团,也太多不确定。 也许,最后只能各随命运了。 然,她的心底,已泛起了对义父纪纲的丝丝厌恶,甚至有些羞愧。 她的命运——纪纲的义女…又该何去何从呢? 就在这时,大殿早已坍塌的砥柱,突然间被震起,其轰鸣声,如同雷电再次凝聚悬空,她与众人慌忙望去,其脸上的惊呆之状,与睁圆的眸子,久久不能松懈,整个身子也紧绷到了极点。 过了良久后,冷溶月居然流下了眼泪… 且是,如何止,都止不住的眼泪… 第一百八十一章 怒棠绽莲 渺渺墟烟,焦木浮火。 又开始絮絮雪落的夜幕下,升腾着不绝的缕缕白烟… 雪极白,烟却逊色。 然,就算是这世间最纯净的雪霜,也阻不了罪恶下的凄凉。 大殿废墟中,无光。 却能清楚得看到一灰蒙蒙的人影,赫然站起。 若无声,这人影便是孤独的。 可,震起的坍塌砥柱,已然在四散的冲击下支离破碎,巨响轰鸣。 每每断节之处,迸发出的火星也在不时炸响。 雪已漫天,寒风又起。 那人影逐渐褪去了灰朦,身体的轮廓也泛起了白光。 ——是无情的皑雪,落满了她那整个身躯吗? ——是唯留的星火,温暖起她那冰冷的身子吗? ——是皎月的光辉,穿透那层云,映射着飘雪,给了她些许光亮吗? 不,都不是。 那废墟中灰蒙蒙的人影,竟是自己发出了比雪还要白净的光亮。 这光亮朦胧且扩散,但却不难看出这亮光的出处。 只因,这光亮像极了白色海棠花… 这是无论大多的雪都覆盖不住的光亮,这亦是万枝梨花也压不住的洁白体积。 冷溶月的泪水仍在淌出,她那柳眉也时紧时松着,每每一紧,便伴随着一声抽泣,也迎来齿咬下唇的阵阵颤抖。 她已意识到,刚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略了什么,而这忽略恰恰是她最重要的忽略。 然,她的眼泪并非是苦涩的,更多的则是庆幸。 她的这份庆幸,也在慧海与暮云烟的惊呼声中,体现得淋淋尽致,“海棠加持!” 本就瞪圆了双眼,注视着废墟中那人影的秦楼客,闻声后,瞬间回眸望向慧海与暮云烟,硬生生地怔了住。 殇沫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惊骇的氛围下,迟迟转向冷溶月。 “海棠加持?”初涵影面无表情地沉吟着… 慧海缓缓舒展着紧绷的脸,向前走了两步,“暮门主,见过有人施展过‘海棠加持’的内功吗?” 暮云烟微微摇头,凝视着废墟中的那人影,叹声道:“未曾见过,只是听闻过。” 慧海双手合十,一句佛语,道:“那此刻,你我应算是见到了。” 暮云烟逐渐露出恐惧之色,“可这…可这…” 他的话如哽在咽喉,迟迟无法言出,他颤抖的身体,已然展现出十足的怕意。 慧海舒缓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后,道:“的确,在这样的重创下,已分不清废墟中的人,神志是否还清醒了…” 叶离颜,突然道:“神志不清醒…又如何?” 慧海,道:“据老衲所知,这世上会‘海棠加持’这等内功的,只有一人,且是个死人。” 暮云烟,颤声道:“既会‘海棠加持’,那就定然是我们熟悉之人…” 紧接着,他的音声颤抖得更加厉害起来,“可,即使会‘海棠加持’这种绝世功法,就算方才不会被那大殿顶端的神秘黑影人吸走全部内力,可道道惊雷闪电,再加上整座大殿的轰塌,这也是常人所无法承受的…” 说话间,冷溶月已开始大步朝大殿废墟方向走去。 只因,她不仅知道,废墟中站立的人影是谁,也赫然觉醒了久久压在心头的疑惑… ——素海棠…‘玉面公子’素海棠,怎会那般容易遭人背后暗算呢… ——就算是郭明轩,就算是神秘黑影人,就算是故遗名,想背后暗算素海棠也都是绝无可能的。 ——若说,这世上除了郭明轩、神秘黑影人、故遗名外,再无其他顶尖高手的话,那么背后暗算素海棠的也只能是神秘黑影人了。只因,郭明轩与故遗名很清楚,他们是从背后暗算不了素海棠的。 然,事实上素海棠的确遭到了暗算,这对于之前的冷溶月来说,实在是一件如何想都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但,此刻,她一直看上去很矛盾的事,就这样变得全部都说得通了… 也正是她眼前,在大殿废墟中站立之人,让这一切都通彻了。 ——素海棠的功力,江湖中人都清楚有多高深。既知高深,又傻傻的去暗算的,也只能是不经常在江湖中行走之人了。 ——那么,不在武林中经常走动的,又武功甚高的,若说一定是神秘黑影人的话,也是说得通的。 ——原来,她的生母素海棠之所以意外遇害,如今看来,竟全是一场刚刚好的巧合… 冷溶月想到这些,除了止不住的泪水外,内心也钝痛无比起来。 她很清楚,她在大殿轰塌前逃离之际,忽略了什么。 是的,她忽略了素婉娴,这个她刚相认的姐姐。 之所以会忽略,也正是因为刚刚相认,并无实质感情,亦没习惯左右。 危难之际,她只想到殇沫,也唯能想到殇沫。 然,如今能拥有‘海棠加持’内功的,却只能是素婉娴。 是的,她猜到了,就算慧海与暮云烟没有言明,她也已猜到了… 她不知道‘海棠加持’内功,都有什么玄妙,但她现在可以明确:那个会‘海棠加持’内功的,且已是个死人的,正是她的生母素海棠… 她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只因她已跨进坍塌的废墟之中,她亦真切地看到了素婉娴的面容。 那是一张憔悴,且无力的脸;亦是一张无神,且黯淡的脸。 她的脚步也愈发迟疑,愈发缓慢起来。 突得,身后的殇沫一声唤喝,“溶月,你不可再向前了!” 柳韵锦在他唤喝声中,不禁转向他。 而,殇沫也欲直跃至冷溶月身旁,柳韵锦亦开始移动起了脚步。 但,二人却被一旁的暮云烟给拦下了,“少门主!不可!” 殇沫急促地看向暮云烟,出神道:“云烟叔叔,为何不可?” 暮云烟,皱眉道:“这世上会‘海棠加持’内功的,只有已故的‘玉面公子’素海棠,这内功也是她唯有的。” 殇沫一怔,直起已微弓的腿,沉默起来。 暮云烟,又道:“溶月小姐在施展‘漫天花雨’时,之所以能发挥到当年素海棠的威力,则是因为她自小便被故遗名传授了‘冰魄寒光’的心法。” “少门主也应该知道,‘冰魄寒光’亦是尊上郭明轩所修行的‘御水法门’。” “云烟只听闻溶月小姐至小便是阴寒体质,但云烟猜想,当年故遗名让溶月小姐以阴寒体质去修行‘冰魄寒光’,也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亦也是为了小姐好的。” 殇沫,道:“如今,我已将‘御火真经’的心法传给了溶月,她的阴寒体质已除,还说这些作甚呢?云烟叔叔。” “少门主,这便是云烟要说的。当年素海棠的武功造诣之高,人人得知,但无论是‘漫天花雨’还是‘五绝神针’,都是需要极强的内功心法,才能发挥出威力来的,而素海棠并未修习过‘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任何一门武功心法,她靠得正是她自创的‘海棠加持’的内功…” 殇沫,惊道:“‘海棠加持’是姑姑自创的?云烟叔叔是说,我们眼前废墟中的人,是海棠姑姑的传人?那她是…素…素婉娴…” 暮云烟缓缓点头,道:“不错,少门主。云烟已说过,我们在那大殿之内,先是内功被吞噬,又遭受道道雷电加身,然那素婉娴不仅如此,还被如此高大的大殿在一瞬间轰塌压至废墟中,难保她已神志不清,受到重创啊。” 殇沫,猛然回神,道:“那溶月岂不是会有危险?” 暮云烟向殇沫凑上两步,道:“是的,少门主。但,溶月小姐虽有危险,可素婉娴对于小姐来说,也是不得不救的。然,若素婉娴已神志不清,也定然会对溶月小姐大打出手的,只因她可能会认定,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溶月小姐所为。” “云烟叔叔不让殇沫前去,是为了避免我与溶月同时受伤,无法互救?” “是的,你们俩人必须要保全一人,就算那素婉娴对你们出手,你们也注定不会对她下得去重手的。” 殇沫闻言至止,再次陷入了沉默。 然,此刻含泪已久的冷溶月早已伸出了双手,紧紧握住了废墟当中素婉娴的手臂。 她微微晃动着素婉娴,正微唤连连,“阿姐?你可还认得溶月?阿姐?请原谅溶月,溶月没能好好保护好你~” 声声微唤,唤出冷溶月愧疚难当的悔意,而眼前的素婉娴却依旧如木头一般呆愣不动,这也使得冷溶月失声痛哭起来。 现下,她的心痛,比素婉娴刹那间疯癫起来,打在她身上千百招式还要难受。 她已不能自持的心田,在滴血;她不敢面对的回忆,也在吞噬着她的整个身体。 ——想来,当年怀有身孕的母亲素海棠遇难,被素婉娴及家人所救后,母亲为了报答素婉娴一家的救命之恩,不单单只传授了素婉娴武功,亦至少将一半内力都传给了她。 ——失去一半内力的母亲,怎能不被人从背后暗算呢?若暗算母亲之人就是那神秘黑影人,母亲也只能用仅留的一半‘海棠加持’内功,去护下尚在肚中的溶月了。 ——而,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溶月,确切的说,母亲也是为了溶月而死的。 ——如今,母亲已故,素婉娴也正在延续着母亲的所有…若站在面前的素婉娴因她逃离大殿之际的一时忽略,而变得神志不清的话…她又该如何原谅自己呢? ——不,阿姐不会有事的!‘海棠加持’也一定是一种极强的护体神功,溶月绝不允许素婉娴阿姐有事… 止不住去晃动素婉娴的冷溶月,内心百感交集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也正充斥着她的整个身体…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家事? 传承是一种精神,亦是一种使命。 若,一个人能延续另一个人活下去,则是一件幸事。 初遇素婉娴时,也许在冷溶月心中,那只是素婉娴。 陌生且无感。 不知过去,不知现下,不知所有的陌生。 无感脾性,无感情绪,无感所有的冷淡。 甚是,还会有一丝尴尬,就这般凭空多了一位姐姐来。 然,此刻的冷溶月,眸子中涵盖了太多的温情,亦是无可取代的亲情。 传承的力量,是那般的无法言喻,又是那般的无法抗拒。 素婉娴也已不只是素婉娴,而是‘阿姐’,亦是‘生母’。 冷溶月心中的苦涩还在加剧,她不敢相信一个原本好好的,且能延续‘生母’生命之人,就这般不言不语,了无生息。 她不会甘心,亦不会放弃,她停下了摇动的双手,凝气在手心,轻抵在了素婉娴的小腹之上。 早已站立不安的殇沫,瞥了暮云烟一眼,见其也在皱眉关注着冷溶月的一举一动后,他便大步朝冷溶月走去。 “殇沫,你要作甚?” 殇沫回望了一眼暮云烟,淡然道:“没事的云烟叔叔,我只是想靠近一些溶月。” 暮云烟没有再言,反倒侧手去拦下了柳韵锦。 他已察觉到,殇沫此举,柳韵锦必定也会跟随殇沫而去。 事实上,柳韵锦已迈开了步伐。 “韵锦,你就别过去了。这种事,围上的人多了,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柳韵锦挣了挣挡在她面前的手臂,急促道:“可,云烟叔叔,溶月已在为素婉娴灌输真气,多一人去帮溶月,难道不好吗?” 暮云烟脸上无神,慢慢摇头,道:“不用,有些事是必须需要特定的人去做的。” “可是,云烟叔叔…” “韵锦少主不必多言,先不说那素婉娴是否会突然发狂,单说灌输真气一事,我们当中除了溶月,都是不敢去尝试的,万一所灌输的真气与素婉娴体内的真气无法融合,反而会加剧她的心性变动。” 柳韵锦怔了怔,她从未见过一向说话柔和的云烟叔叔有过现下的神态,那神态严肃且坚毅,却像极了父亲郭明轩,其语气更像是命令,无法抗拒的命令。 但,她还是弱弱质问道:“为何溶月可以?我们谁都不行呢?” 暮云烟握住柳韵锦的手腕,侧脸看向冷溶月,又深深皱起了眉头,“素婉娴所习的所有功法,溶月都会,就算溶月不会那‘海棠加持’的内功,也定能从所修得相同武学中找到能够灌输真气的方法来。” 柳韵锦垂目,沉默了起来。 但,她还是在片刻后,也将眸子移向了冷溶月的身上… 此刻,没有人能够注意到殇沫的神情,他不但背对着众人,且也驻足在了冷溶月的背后。 没有人知道他当下在想着什么,他只是稳稳地站着。 然,他的眸光却掩盖不住他的内心情感。 他的眸光不仅只有深情,还有柔情,这柔情中亦充满着担忧与呵护。 这是独属于男人的眸光,亦只属于在看向心上人时才会发出的眸光… 硕大的汗珠已从冷溶月的脸颊上不止滴落下一次了,早已将巾帕附在手中的殇沫也不止一次想要抬起手臂,为其抹去。 然,他却不能,就算这样做不会影响到冷溶月凝气灌输真气,但他也不能,只因他在怕。 这种怕,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就算在面对神秘黑影人时,他都未曾怕过分毫,但如今他却真的在怕。 眉宇间已显狰狞之态的冷溶月,脖颈与头部连连颤抖着,或许她的内功很深,可一旦在灌输给他人真气的状态下,内功就算再深,也是容易气结损伤的。 她太想救下素婉娴了,在事发突然下,她亦会全力凝气,奋力挽救。 武学讲究循序渐进的过程,殇沫是深知的,他所修得‘天傲剑法’更是在他身上验证着这个过程。 但,他却不敢再等,提气御火的双手,正缓缓伸向冷溶月的腰间,这是他唯能做的,就算救不回素婉娴,他也不允许冷溶月出现丝毫损伤。 他的心中不停盘算着传授给冷溶月‘御火真经’的时间,只因他无法确定冷溶月是否已将‘御火真经’融会贯通。 ——从之前,武林各门派在雪地中围堵‘灭影门’的车队运送海棠姑姑的尸身时的情况来看,溶月已能将‘御火真经’的功法融合到自身的真气中了,不然,她又怎能将‘冰魄寒光’与‘御火真经’结合起来,以冰火之势去击败初涵影呢? ——现在,我若运行‘御火真经’的真气,灌输给溶月,她的身体应该不会有所排斥吧… 三尺,二尺,一尺…就当殇沫的双手即将触碰到冷溶月的腰间时,猛然间传来一声柔弱的话语… “溶月妹妹…” 睁圆了双眼的殇沫,望向冷溶月那刹那间喜出望外的脸颊,竟完全呆愣住了,只是那一声柔弱的“溶月妹妹”的唤语,在他脑中不停回荡着… 面对着缓缓睁开双眼的素婉娴,冷溶月动容涕零,她没有回应,脸部一紧一松,笑着,又皱眉苦涩着,她已说不出任何话来… “溶月妹妹,你没事吧?阿姐方才拼了全力寻找你,可无奈大殿突然倒塌,我就失去了知觉…” 没等素婉娴说完,冷溶月已完全扑向素婉娴,紧紧地抱住了她,“我没事,溶月没事…溶月怎么可能有事呢?” 听到冷溶月的回应,殇沫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双臂渐渐垂下,露出了微笑。 远处的暮云烟,也已松开了柳韵锦的手腕,众人大步而来。 笑得合不拢嘴的初涵影,盈声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没事便好,都没事便好。” 柳韵锦,道:“是啊,是啊,都没事就好了。” 冷溶月搀扶着素婉娴走出了大殿废墟,带着笑意的素婉娴侧臂拍去了冷溶月头上的烟灰,道:“溶月妹妹,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至少我的衣服都已是黑的了,哈哈。” 冷溶月,笑道:“阿姐不丑,只是脸上沾染上了些许火炭,有几处擦伤罢了。” 素婉娴,莞尔一笑,“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回头换件衣服,洗把脸,还是能够出门的,哈哈哈。” “阿姐,你说笑了,过不了几日,你脸上的擦伤便会痊愈的。” “嗯,溶月,其实阿姐在乎的是你,你没事,大家都没事便好。” 就在这时,一深沉的声音突道:“真的没事了吗?” 秦楼客的眸子瞬间冷峻地望向了慧海,“大师,你何出此言?” 慧海‘哼’了一声,连常说的佛语都省了去,道:“我少林受慧寂方丈所托与冷门主前往这武当之巅,本意在调查我那慧戒师弟的死因,可如今不但没有丝毫眉目,还使得我少林十八铜人全部阵亡,这难道不能讨要一个说法吗?” 冷溶月闻言,放下了搀扶着素婉娴的手臂,拍了拍一旁叶离颜的手背,事实上,慧海一语既出后,那叶离颜已紧握起腰间的剑柄,露出了杀意。 冷溶月自然知晓,叶离颜此举是不想让她有任何危险,暂不论是否是相交一场的朋友,单说只要叶离颜还想找到心仪已久的楚姗姗,就必定会护她无忧,毕竟只有她知道楚姗姗的下落。 “没事,你不必紧张。”她小声知会叶离颜后,向慧海凑上了几步,又道:“那大师想如何讨要说法?” 慧海赫然伸出戟指,指向远处的方展,道:“我也看出来了,冷门主与这位锦衣卫统领有些渊源,但是今日老衲必须杀了他。” 他顿了顿,又环视了一下众锦衣卫,接着道:“还有他们,都要死。” 冷溶月望着方展与其身后的众锦衣卫,沉默了片刻,道:“大师要杀了他们全部吗?” 慧海,沉声道:“对!全部!一个也别想逃。” 冷溶月闻言,没有些许紧张的神情,反倒自若道:“他们的确是行凶者,但却不是罪魁祸首,大师若想为少林十八铜人报仇,该去找那神秘黑影人和我义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慧海,大笑道:“冷门主终于承认了,怪不得那位锦衣卫统领大人唤冷门主为‘小姐’,原来你们都是一家人。” 冷溶月,道:“确切的说,这些锦衣卫也是我的手下,但却不受我所控。” 慧海,怒道:“莫非冷门主想撇清关系不成?” 冷溶月侧脸指了指大殿废墟的方向,坚毅道:“大师难道没有看到吗?我身为‘灭影门’门主,我‘灭影门’门下‘秋思阁’之人全部死在其中,连我阿姐素婉娴也险些丧命!难道,大师真的以为溶月事先知道这一切吗?大师别忘了,溶月方才也在那大殿之内,大师亦是随着溶月一起逃离出大殿的!” 慧海尽力甩动胳膊,叹道:“哎,老衲自然知道,方才若不是跟随在冷门主身后,老衲就算不丧命在那大殿之内,也会被殿外的锦衣卫给射死,可是现在这般结果,你让老衲如何去做呢?” 冷溶月,道:“你什么都不用做。” 慧海,惊道:“我少林因此事死了那么多位高僧,我什么都不做?莫不是老衲听错了冷门主的话了吧?” 冷溶月,反问道:“那还请大师告知溶月,你能做什么?你扬言要杀了这些锦衣卫,你真杀得了吗?你一人,面对整装待发,训练有序的几百锦衣卫,你真的有胜算?就连你口中的这位锦衣卫统领大人方展,你在百招之内也是无法打败的。” 慧海闻言,不禁拍着后脑,焦躁不安了起来。 冷溶月见状,缓缓走向方展,随后猛然转身,大声道:“各位,你们当中有我的叔叔,有我的阿姐,亦有我的朋友,还有随溶月一同上山的少林慧海大师,今日之事,不光少林需要讨说法,我‘灭影门’也需要讨个说法,各位更需要一个说法。” 她的眸光不禁落在殇沫身上,四目相对下,她中断了话语,但没一会儿,她紧绷着双唇,忍住了心中所有的苦涩与委屈,侧脸而扬,重新将眸子环视着众人,接着道:“是的,我们都需要说法,但罪魁祸首那神秘黑影人已无了踪迹,而另一个罪魁祸首我的义父,溶月现下就随方展回应天府与他对质,若见到了义父,此事也定然会成为溶月的家事,溶月不可能违背义父,但溶月也定会给各位一个说法的。” 慧海,怔道:“家事?死了这么多人,难道最终只是冷门主的家事吗?” 暮云烟,道:“大师,溶月此言并无不妥,溶月回到应天府见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那自然就成了他们父女两的家事了…” 慧海,道:“暮门主,你‘江月门’也是这江湖中响当当的门派,难道真的如冷门主所言,就这般成为了冷门主的家事了?” 暮云烟,道:“敢问慧海大师,你当下是能寻得到那神秘黑影人,还是能带着少林的门人杀进应天府锦衣卫指挥使的府中呢?恐怕,这两样你都做不到吧?” 慧海,面红耳赤,道:“暮云烟!你别忘了,你们‘江月门’可是以‘天翱门’马首是瞻,今日遇险,这‘天翱门’的少门主与郭明轩门主的爱女柳韵锦可也在其中呢!” 暮云烟不禁看向殇沫,殇沫却抬手示意不让他再与慧海争论下去了。 随后,殇沫向冷溶月走近了几步,脸上显尽难舍难离之容,“冰弦,你真的要走吗?独自一个人走吗?” 冷溶月含泪仰天,片刻平移眸子,即使已咬紧了牙关,但也止不住牙齿的颤抖,“殇沫,发生这种事情,溶月不得不去,义父做任何事都不必与天下人交代,但溶月是义父的义女,亦是这江湖中‘灭影门’的门主,溶月…溶月却需要给天下人个交代…” 殇沫,哽咽道:“冰弦,你何错之有?为什么你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呢?我们都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你也险些丧命啊…” 冷溶月,低声沉吟道:“是啊,殇沫,溶月什么都没做,但现下溶月却已深陷其中,做不做已经不重要了。也许,这便是江湖。” “冰弦….” 冷溶月抬手打断了殇沫的话,她已无法再面对殇沫了,更不能再与他说一句话了,江湖中儿女情长,多半就是这般无奈又渴望。 如今,她怪不得任何人,她的生母素海棠,她的父亲郭明轩,她无从怪起;她的师父故遗名,她的义父纪纲,更是无从怪起… ——江湖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去做,要怪也只能怪众人做着不同的事情,要怪亦只能怪命运就是这般让人受尽折磨… 想到这里,满肚子委屈的她,飞奔到初涵影的怀中,哭得像个孩子一般,她本就不大,却要面对这般苦痛,她除了寻找点安慰与怀中的暖意,她还能做什么呢? “溶月,我与你秦大哥都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此次遇险,就当时我们之间的一次共患难,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的。” 初涵影话落,柳韵锦与素婉娴也走了过来,四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溶月,韵锦姐姐也没事,我们的父亲也会替你做主的,你不必一个人将全部扛在肩上的。” 素婉娴,哭啼道:“溶月,阿姐才找到你,你真的要走吗?” 冷溶月立起身子,抹去了泪水,勉强一笑,“溶月没事,我随方展走后,还烦请秦大哥与涵影姐姐将阿姐素婉娴与叶离颜带到应天府中的‘秀芙蓉’酒楼中,也不知姗姗是否将那里建好,但那里很安全,无论是‘灭影门’,还是锦衣卫,都会保护那里的。” 叶离颜缓缓走了过来,“那你呢?你不是也要到应天府吗?我们不能同行吗?” 冷溶月又是微微一笑,“不了,我怕我们一同到了应天府中,更做不了任何决定了…” 秦楼客,道:“好,溶月妹妹放心,我与涵影定会将素婉娴与叶离颜安全带到应天府的。” 冷溶月对着秦楼客点了点头,又贴向柳韵锦的耳朵,微声道:“照顾好殇沫…” 随后,她大步后移,向暮云烟挥了挥手,“再见了,云烟叔叔。” 话落,她毅然转身,随方展与众锦衣卫朝山下走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使命 没有人会喜欢离别,即使一对冤家,也绝不喜欢离别。 然,离别不但在上演,更让人感到不尽兴。 此刻,殇沫就很不尽兴。 他的不尽兴并不是体现在‘玩’上,而是渗入在骨髓中。 一股莫名的悔意也在这一刻,充斥着他的每一寸感官神经。 心中,亦有一种痛彻心扉的后悔在钝痛,后悔之前有机会做的事情,没有去做,更后悔有机会去说的话,没有去言说。 但,这些没去做,没去说的事情,又在瞬间没了任何意义… 只因,他的心在滴血,滴着从未感受过的冰血。 冷溶月突然离去,是始料未及的,他并不担心冷溶月会一去不复返,让他痛的始终是那份胜过爱自己的关怀。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意义上,去为另一个人而赎罪,更何况犯错之人也绝不会感到自己是在犯错。 但,她却还是去了。 明知不可能有结果,她却不得不去,只因在命运面前,她的确无从选择,要留下替人受过的亏欠。 夜风总是那般寒冷,吹逝着地上的冰雪,却吹不散心中的凄凉。 然,寒风仍在继续,且在加剧… “少门主,这….” 暮云烟收移了眸子,他本和众人一样,都在望着冷溶月离去的方向,但他也意识到面对这场离别,最痛的人是谁。 只因,他心中也有万千不舍,但不舍绝不是痛。 痛就是痛,正完整无缺的体现在殇沫的身上。 “没事,云烟叔叔,若我们想帮溶月,日后也一同赶到应天府便是。” 殇沫并没有回头,他只是侧脸微微一笑,很平静得说出了这句话,但初涵影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绝望。 她不但能感受到殇沫的绝望,亦能体会出冷溶月的悲凉,同为女子,女子当然很了解女子,更何况年长于冷溶月的她,更能体会出身为女子的心酸与苦涩。 “殇沫,你也无需难过,我相信溶月妹妹也绝不希望看到你伤心,依我看,就算溶月到了应天府,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要面对的毕竟是她的义父…” 秦楼客没等初涵影话落,也忙忙应和道:“是啊,是啊,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就听从溶月的安排吧。” “我的确很希望早日见到楚姗姗,但若你怕冷溶月会出事,我可先随你去找纪纲,然后再去‘绣芙蓉’酒楼。”叶离颜的剑已入鞘,一向冷峻的脸温和了许多,他从背后拍了拍殇沫的肩膀,安慰道。 殇沫转过身子,隐忍着心中的伤痛笑了笑,他已无法再沉寂在伤怀中,即使年龄是众人中最小的,他也懂得让大家为自己担心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没事,溶月只是去做了她认为该做的事情,叶大哥你与素婉娴姐姐就随秦楼客哥哥和初涵影姐姐去应天府‘绣芙蓉’酒楼吧,你们与溶月先后而行,说不定还能赶上她们的脚程。” 秦楼客,关切道:“那你呢?” 殇沫,干笑着,支支吾吾道:“我…我可能也会去吧…” 这时,暮云烟突然凑上殇沫,将他拉至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望了众人一眼,缓而无力的垂下了头… “各位,殇沫与我还有要事去做,我们暂时回不了应天府了,我看我们就此别过吧。” 众人一怔,彼此张望着,均露出甚是不解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暮云烟说得要事,到底是何事,至少在相处的这段时间内,谁也没有听闻过他与殇沫还有什么另外的事情要去处理… 柳韵锦闻言,迟疑了片刻后,极快的来到殇沫一旁,“你与云烟叔叔要去处理的要事,是不是我不能参与?” 殇沫看了她一眼,沉默了起来。 暮云烟见状,笑道:“哦…少主你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的。” 殇沫怔怔地看着暮云烟,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暮云烟要柳韵锦跟随他们一同去冒险,他很清楚,暮云烟方才与他说的事情,只能算是他个人的私事,且是一件极其危险的私事。 “云烟叔叔,我想韵锦师姐就没必要与我们同去了吧?” “殇沫,当初尊上既然让韵锦陪你下山,一定是交代了些什么,你真的要让韵锦独自一人回到‘天翱门’中吗?” 殇沫赫然觉醒,脑海中一时间回忆起与师父郭明轩分离时,师父曾嘱咐过他的话语来,他深情地看了柳韵锦一眼,“韵锦师姐,你真的愿意陪殇沫去吗?” 柳韵锦,坚毅道:“是,你在哪,我便在哪。” 殇沫满眼迟疑,道:“好,以后我在哪,你便在哪。” “且慢!”良久没有开口的慧海,猛然一声叫喝,一脸疑虑的走到众人正中,“你们真的就这样要离去了吗?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秦楼客,道:“大师所说的奇怪,是哪里奇怪?” 慧海侧身指了指早已坍塌的大殿,沉声道:“我们起初进入这大殿,初感不适时,便有人质问过武当弟子李承霖,为何武当山上没有出现其他武当弟子,但从李承霖回答的神情上来看,他当时也是发现了不对之处,但他却没有说出来什么具体的原因,还言明了他是从武当南山脚下的玉虚宫而来,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秦楼客,沉思道:“大师你的意思是在我们到达这武当之巅之前,武当山上的弟子均已遇难?” 慧海先是看了一眼素婉娴,又环视了一眼众人,“这一路上,先是素婉娴在武当脚下杀人,再到大家在这大殿之内遇险,的确出现了很多事端,可若说武当山上的弟子早已遇难…这…这谁又会相信呢?” 暮云烟点头,迟疑道:“不错,如今武当的声威已盖过江湖中的任何一个门派,更何况这里有张三丰真人在,试问谁人能对武当下手呢?” “不错,依老衲看来,武当山上的弟子遇难是假,暂躲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为真。” 暮云烟猛然一怔,“不必要的麻烦?武当会有什么麻烦呢?” 慧海终是沉稳了心性,他又双手合十,一句佛语后,道:“有时麻烦并不是真正的麻烦,也有可能是一份恩宠。” 暮云烟闻言,更是一头雾水了,“恩…宠…大师,既是一份恩宠,又如何成为了麻烦呢?” “据老衲所知,朱棣登基之后,便多次下令想要求见武当张真人,胡广大人也来过这武当山几次,可屡屡未能见到。” “大师的是言外之意是,武当山上的弟子其实是在躲避朝廷的询问,不想透露出张真人的下落来?” “阿弥陀佛,暮门主此番推断,也是可以说得通的。武当弟子是否知晓张真人的下落,我等尚未可知,但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是愿意被朝廷中人三番五次的打扰的。这便是老衲所说的,有时恩宠,可能也是麻烦。” “那李承霖为何会上山?”暮云烟一面觉得慧海的话有些道理,一面又觉得太过于矛盾,反倒越来越说不通了。 “例外。” “例外?大师觉得李承霖上山来,只是一场因缘巧合的例外?” “不错,其实这也能说得通。武当弟子遍布江湖,信奉张真人的信徒们也多走动在市井绿林当中,那方展能带数百名锦衣卫提前埋伏在这武当之巅,就算再小心,也难以掩盖众人行踪,武当山上的弟子能提前得到消息,误认为是朝廷再次派人来请张真人,想要早早避开,也是绝对有可能的。” “所以,大师认为李承霖能前来与我等在山脚下的茶棚处碰上面,也绝对是场例外?” “不错,既然武当山上的弟子能够提前得到消息,躲藏起来,那么,身处在武当南山脚下玉虚宫的李承霖也定然可以得到消息赶来,只是…” “只是,那李承霖得到消息的时辰不对,恰恰是在我等聚集在山脚下之时,得知的消息。” “呼~”慧海长长叹了一口气,合起眼帘的他,手中不停地拨动着垂在腹前的佛珠,“阿弥陀佛,想那李承霖也该有此劫啊,若在平时,朝廷想要找寻张真人,是断然不会去杀害武当的任何一位弟子的…” 此刻,暮云烟心中也顿生感慨,陷入了沉思当中… ——慧海的一席话,虽均是猜测,却不得不说是一种最合理的解释了。 ——人生有时就是这般的巧合,该有的劫难,任谁都是躲不过的,无论你有多好的资质,也无论你有多高的武功,该来的终究要来。 ——看来,朱棣这一生也见不到张真人了,只因李承霖的确是武当派近些年中不可多得的杰出弟子,而李承霖的死,张真人也是迟早都会知道的… “哎~”过了半晌,那慧海又是一声叹息,“如今之计,也唯等武当的举动了,他们毕竟死了自家弟子,我少林一派去寻找那作恶的神秘黑影人也是枉然,更别说去应天府找那纪纲理论了…” 是啊,神秘黑影人究竟是谁?江湖中恐怕没人知晓,若想找寻到他,更是难如登天。 暮云烟望着慧海独自下山的身影,心中升起一阵浓浓的寒意,慧海没有再说话,他也唯有独自离开… “暮门主,那我和涵影便带着叶离颜与素婉娴就此赶往应天府的‘绣芙蓉’酒楼了,还望暮门主与殇沫少门主一路之上多加小心,若有需要秦某的地方,日后秦某绝不推托。” “好,秦大侠义薄云天,云烟记下了,我等就此别过,江湖有缘再相见。” … … … 夜幕下,武当山的半山腰中,虽没了巅峰的凌厉寒风,但露已重,雾也在层层下压。 与秦楼客等人拜别后,迟迟未曾开口的殇沫,驻停了双脚,漆夜下看不到他的任何神情,只听到一阵渺无方向的沉吟声,“云烟叔叔,你在武当之巅上单独对我说得郑和还未真正出海,是真的吗?” 暮云烟拨出腰间的竹筒,饮下一口水,手腕在唇前擦动着,“是真的,这次已是郑和第三次出海了,原定的时间也的确是在永乐七年的九月,他也的确从太仓刘家港起锚,率海舶四十八号,统领官兵二万七千余人,浩浩荡荡的航行了一段。” 柳韵锦眨了眨一双动人的眼睛,诧异道:“航行了一段?也就是说并未出得远洋?” 暮云烟,笑了笑,“不错,早些时候,尊上郭明轩便与云烟提过,想借郑和出海的时机去寻找殇沫的父亲,也是为了防止郑和出海的真正目的是要去追杀殇沫的父亲,但尊上与殇沫却在回‘天翱门’的这一路上,因种种事情,屡屡耽搁,最终,云烟也是在你们护送素海棠的尸身回山门的途中,才与你们再次相见的,所以…哈哈哈…” “所以,云烟叔叔便早早对那郑和的船队动了手脚?”柳韵锦灵机一动,突然乍出此言,又在刹那间感觉不对,“不对,就算云烟叔叔你是‘江月门’的门主,也不足以能动得了朝廷的巨型海舶啊,更何况数量之众,你又如何下得手呢?” 暮云烟,猛然大笑起来,“我的确动不了朝廷的出海船队,但我与那出海的副使王景弘常有来往,此人虽是宦官,但学识之广,德行之正,也是位难得的大人物,我以‘江月门’可提供副船与出海供给为由,使得郑和的船队至福建长乐太平港停留,且在船队官兵下船修养之刻,命门人对船队的海舶做了几番手脚,才一拖至今都未曾出海的。” 殇沫一怔,道:“也就是说,我等只要赶到福建长乐太平港,即可赶上郑和的船队出海?” 暮云烟,道:“正是。” 殇沫,迟疑道:“可,云烟叔叔,从武当到福建长乐太平港行途之远,也是我们一时无法达到的呀…” 暮云烟微微一笑,自若道:“少门主不必担忧,云烟在来武当之前,便料定能在此与你们相遇,也早早吩咐了手下门人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要我们出了这武当山,至福建的这一路上,便有快马日夜供我们替换,更有干粮与水供我们饮食。” 柳韵锦闻言,撇了撇嘴,怪里怪气道:“云烟叔叔,你有这等安排的确很好,可是,若真日夜交替骑马飞奔,我等又如何受得了呢?再说女子总有不便之时…真到那时…韵锦恐怕也追不上你们啊…” 殇沫睁圆了双眼,紧紧凝视着柳韵锦,甚是迷茫道:“不便之时?不便之时是什么?” “哎呀,云烟叔叔,你瞧殇沫还敢问。”说话间,柳韵锦已将一张脸捂得紧紧的,侧身跺脚,娇羞到了极点。 暮云烟见状,“呵呵”畅笑起来,“殇沫,有些事情,你不该问,以后也莫要去问。至于韵锦少主的担忧,也大可不必,如今正值寒冬之际,郑和的船队也定然不会在此时出海的,出海之时啊,至少要到开春了。” 殇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虽仍不晓得‘女子不便之时’到底是什么时候,但见到柳韵锦的反应,也能察觉出定是一件很让人羞涩之事了,“好的…云烟叔叔…若按你这么一说,我们也一定可以赶上郑和出海的船队的。” “好了!”暮云烟一声缓喝,戟指下山的方向,“我们开始出发吧!”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等风起 永乐八年,春,无风。 福建长乐县五虎门码头,拥满了人群,百姓纷纷瞻仰着大明的百十号巨型海舶。 身在闽江口江月门八宝玲珑船之上的殇沫,遥望出海口,竟完全看不到海际。 他是见过大船的,至少他脚下的八宝玲珑船就已足够的大了,但在他眼前由郑和统领下的海舶,竟比他脚下的船还要大上五倍之多。 面对着这堵堵如墙的巨型海舶,他也曾测量过,其长足有四十四丈四尺,其宽也足有一十八丈;就算中型的海舶其长也有三十七丈,其宽更是一十五丈。 然,穿梭在这些海舶之中的,竟只能是江月门的扁舟。 事实上,暮云烟已调出了江月门的所有船舶,其中真正能随郑和船队出海的,也只是门中仅有的三艘八宝玲珑船了。 而,门中另外的一百六十艘渔船与七十艘扁舟,此刻只能用来拉送辎重与饮食,但即使如此,在现下暮云烟眼中,也是一件值得江月门炫耀的事情了。 “这风…看来今日是出不了海了…”满脸喜悦的暮云烟,站在船端,微扬脸颊,轻抬手臂,他已多次闭眼去感受风向了,连算当下他迟迟言出了这席话,仍止不住得继续感受着风的到来。 殇沫笑着看了一眼暮云烟,又遥望了下江岸边成群观望的百姓,摇了摇头,“云烟叔叔,岸边好热闹啊,我们在此已经停留三日了,那岸边不仅每日都有百姓围观,且还有不少前来做起小买卖的商贩,但今日却略于往日不同,今日啊恐怕整个长乐县的百姓都来了呢,你瞧那其中还有不少官员呢,看来今日势必要出海的…” 暮云烟缓缓落下手臂,瞥了一眼殇沫,又看了看正在熏香抚琴的柳韵锦,微微一笑,道:“韵锦少主,我命门下扁舟,载我们到岸边看看热闹吧?说不定,还能买到少主你喜欢的饰品呢。” 琴声缓柔渐止,柳韵锦抬眸看了看暮云烟,又一脸不解地看了看殇沫,“殇沫方才不是说,今日势必要出海的吗?怎么云烟叔叔想去岸边吗?” 暮云烟仰天大笑,道:“呵呵,少主,这行船啊,是有讲究的,不但要有风,还要有好风。” 殇沫闻言,抬起手臂,皱眉道:“今日的确无风,可那岸边已有迎送之势啊。” 暮云烟朝一江月门扁舟挥了挥手,只见那扁舟摇曳而来,他双手负背,轻跃而下,反身对着殇沫道:“殇沫少门主,云烟别的不懂,可在这江海之上的事,云烟还是懂些的,今日定然是出不海的,不如你与韵锦少主下得扁舟,我们去岸边看一看,也好买下出海行缺之物,不然到了大海上啊,可什么都买不着了…” 殇沫望了一眼柳韵锦,已站起身子的她,也正直直的看着殇沫,暮云烟虽是她的叔叔,但她始终是要随殇沫左右的。 回过头的殇沫,俯身看了下如叶的扁舟后,一只小手便开始垂直摆动起来,柳韵锦立即心领神会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两人一同跃到了扁舟之上。 扁舟穿越艘艘海舶,巨型海舶之上,不但配备了火炮与巨型船桨,且持枪戟的官兵各个威武十足,有序地站列在船端,任那岸边如何热闹非凡,都不曾移动一下眸子。 “云烟叔叔,这便是我大明最精锐之师吗?” “不算,殇沫少门主所看到的,只是大明精锐的冰山一角,而他们也大多是已随郑和出过海的士兵,我们大明最强的力量,依旧在边疆守土,而真正精锐中的精锐却唯有锦衣卫。” “之前,也听溶月提过锦衣卫,但若论实力的话,单看我们在武当之巅所遇到的那上百锦衣卫来说,他们的确算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了,所以溶月的义父纪纲真的很强吗?” “很强,纪纲之强,是这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都无法撼动的,他强于朝堂,也胜于朝堂。” “强于朝堂,也胜于朝堂…那溶月此次回去,岂不是会处处受限于纪纲?难道她不知道,回去不回去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吗?” “少门主,有些事并不是在于有无意义上,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溶月小姐虽是女流之辈,但其做派,已不比七尺男儿差到哪去了…”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她…” “少门主,你大可不必担忧,就算溶月小姐的师父故遗名下落不明,但她的养母念顺夫人还在,念顺夫人有皇家背景,是纪纲绝不敢冒犯之人。” 殇沫低头,沉默了… 这时,柳韵锦突然戟指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只见,由‘江月门’百十艘渔船组成的队列,整齐地排在一巨型海舶旁,奇怪得是这一百六十艘渔船上载的并不是食物与物品,而是一袋袋沉重的砂石,其重量已然将每只渔船压得船帮只离水面不到一尺。 更奇怪得是,眼看稍有不慎就能溅进水的渔船,反倒在江面上异常的平稳… 门中的渔船为何要载运这些砂石至这艘海舶之上,暮云烟应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可他并没有立即说些什么,则是侧身用手指戳了戳殇沫,“少主门,你可知这些砂石是用来做什么的?” 殇沫挠了挠头,皱眉疑惑道:“如此这般砂石,其重量之重,用来填江补堤最为合适,可这运至巨型船舶之上,岂不是加重了船舶的自身重量…” 暮云烟呵呵大笑起来,作为长辈,他并非笑殇沫见识少,而是甚感此次能随郑和出海,先不说能不能阻止朝廷找寻到建文帝,单说能让殇沫与柳韵锦多些阅历也足以值得了。 江湖之大,事端百态,其阅历与经验则是最重要的,殇沫与柳韵锦总会有独自行走江湖之时的,“好了,云烟就说与两位主子听吧。” 随后,暮云烟指了指其中的一条渔船,接着道:“砂石之重,虽已压得渔船露出水面不到一尺,一旦泛起江浪,这些渔船也有随时颠沉的可能,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百余艘渔船都沉稳之极,没有一丝晃动。” 他话语一顿,又指向砂石搬至巨型海舶上,道:“大海之深,难以见底;大海之广,难以见岸。风起则浪涌,且一浪比一浪高,巨型海舶需要风去航行,同时又惧怕风浪太大,唯有加重船只的重量,才能减少风浪造成的晃动。” 殇沫,道:“也就是说在大海之上,船舶越重,就会越稳当?” 暮云烟,摇了摇头,道:“这也需要精巧的计算,你们可知,我们眼前的这艘巨型海舶又称为‘宝船’,此船共有八层,最底端的两层都是需要放置上505吨左右的砂石的,而再往上的两层放置的就是载货与事物了,顶端的四层则是官兵与船工等等的住处。” 柳韵锦望着‘宝船’上凸出船体的五层阁楼,道:“那阁楼内,就是住大人物的地方?郑和就住在那里吗?” 暮云烟,笑了笑,道:“若在无风浪之时,阁楼的确是用来住人的,也是官员们议事、指挥船只之所,阁楼的第五层则是用来远眺与探寻方向的;可若遇到飓风巨浪,哪怕是阁楼一层,也是无法住人的,都需到船体内躲藏的。” 殇沫,喃喃道:“飓风巨浪…那是怎样的…很可怕吗?” 暮云烟向着扁舟之上的门人勾了勾手腕,门人便朝着江岸边的水草丛中使去,岸边远比在八宝玲珑船上看到得还要热闹,以至于他不得不放大了声音,道:“此次出海,你们俩会见到很多前所未见的事物,到是我再一一讲给你们听吧,现下啊,我们也该上岸了。” 三人同时望上岸边,均露出笑颜,谁人会不喜欢热闹呢? 更何况,层层人群后,更是另有千秋,不光是众多商贩,还有茶棚说书,更有各种变戏法与卖艺,真是好不繁盛,止也止不住的喝彩与喧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江湖第一美女 虽,商贩市井都大同小异,但热闹的地方总是不会缺少欢乐。 在这朝廷海舶停歇之处,就连平时一家最不起眼的酒楼内,也是宾客满座,店内伙计就算是跑断了腿,也是绝忙不过来的。 人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妄议江湖之声,眼下,正值郑和再次出海之际,但奇怪得是,在座之人竟无一人在言说此事。 也许,郑和出海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无论是他按朝廷之意施恩各国也好,还是调解邻国纠纷也罢,都不再是让人夸夸其谈的重点的。 更奇怪得是,曾在几年前百姓热衷的寻宝记,也成了落幕的故事… 寻宝记,顾名思义,也正是郑和率领的‘宝船’所带回来的奇奇怪怪的异国土产与动物、植物,就算还有少数人在分说,可其身旁的人,也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 此刻,这家平时并无多少人光顾的酒楼中,人们却在争论着另一件事,所争之事的确也是这江湖中所有人都会感兴趣的事。 然,这家酒楼,实在也并不算是一家酒楼,事实上也只是郊外的一间三层草棚民宿,院子的确大了些,可在众多马匹与车架的停滞下,也就只显出大出民宿面积的边围来。 这本不是一个该争论当下话题的地方,但临近闽江口的这里,又偏偏成了眼下最适合争论这件事的地方… “你们听说了吗?江湖中突然多出了一位绝世美人,堪称当世第一啊。” “呵呵,从永乐年号以来,这江湖中便无了美女,就连出色的名妓歌女都没了,呵呵呵…” “就是,至从那朱棣登基以来,生性残暴弑杀,曾大杀宫女,如此举措下,坊间又有哪位女子敢领这当世第一美娇娥的称号呢…” “众位,众位,你们有所不知,这突然间冒出头的天下第一美女的名号,正是来至那深宫内苑之中啊。” 酒楼内,有人说到这里时,也仿佛将整个空气瞬间凝结,鸦雀无声,就连喘气的声音都已再难听到。 只因,满座的江湖人士已不能喘息,各个如铜铃般的眼珠子,紧紧凝视着后开口之人。 要说这位后开口之人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所以没什么特别也只因他的一切都是那般的普通,普通的样貌,普通的束发,普通的衣着,普通的佩剑,还有一副再普通不过的嗓音… 这般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也实在无法引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一时无法言语,可他偏偏却言出了这江湖中人最梦寐以求的话题。 江湖中人,行走在天地间,除了想闯出点名头之外,也自然最想得到美女佳人相伴。 可当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继续言出“听闻,当今圣上的儿子已为了这位天下第一美女,闹得不可开交。”后,很多人的脸上开始逐渐露出惊然之色,原本心头想要争一争这天下第一美女的念头,也好似被冷水在一瞬间给完全浇灭了… 一青衫男子赫然站起,拱手道:“敢问阁下,说得当今圣上的儿子,可是那太子爷朱高炽、汉王朱高煦与赵王朱高燧?” “正是。” 一锦衣华服之人左顾右看一番,见众人依旧一脸呆容,大笑不止起来,“若阁下所言属实,那这天下第一美人该美到何种地步啊?呵呵呵。” 那再普通不过之人,满脸讥笑的瞥了锦衣华服之人一眼,扬脸自若道:“这天下第一美女不但貌胜天仙,且家世显赫,最难得的是如今她只是及笄之年。” 锦衣华服之人忽得止住了笑声,他好似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脸色也慢慢变得铁青,比被人掌掴了一下大嘴巴还要难看起来。 一旁的殇沫虽仍端坐在桌前,往嘴边缓送着茶水,但他的眸子已然开始发亮,在内心的颤动下,他已快拿不稳杯盏,随着手臂微颤一下后,他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双眼。 他的这些细节自然是无法逃过柳韵锦的双眼的,只因柳韵锦不但也在听,且已早早的将目光注视在了他的身上。 她不晓得殇沫此刻内心是怎样的滋味,她也不能体会,但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某个人与他人口中的那天下第一美女有些相似的巧合… 酒楼内,开始纷杂,七嘴八舌的声音也逐渐响起,通常绝世佳人的背后都是有些强大背景的,这也是武林中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然,这时,不少人也与那锦衣华服之人一般,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个身影本就可怕,如今更是连提都不敢多提之人。 “这江湖第一美女啊,其父亲乃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其母乃是早年间名震武林的‘玉面公子’素海棠;原‘灭影门’门主故遗名是她的师父,如今朝堂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是她的义父,更被那江湖中最神秘的念顺夫人视为亲生女儿…” 随后,那再普通不过之人又缓缓吐出得这席话,也印证了不少人心中的猜测… ——对,这江湖第一美女,便是现任‘灭影门’门主冷溶月!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难堵的嘴 江湖第一美女是冷溶月? 对! 冷溶月的确是这天下第一美人,她也当之无愧。 然,这天下第一美人也可以是应天府‘绣芙蓉’酒楼中的楚姗姗,亦可以是初涵影与柳韵锦,更可以是‘天翱门’的苏碧薇。 这种箩卜白菜各有所爱之事,无论酒楼中人说出谁的名字来,都是可以去争一争的。 反正谁也没见过,就算是见过,也不可能全都见过,这种只需要用夸张言语与动作描述出来的美人,谁不能说出几个呢? 哪怕说出的是梦境中的仙子,又有谁会真正去追究呢?最后,不过也只是酒后的口舌之快罢了。 可,为何偏偏会是冷溶月?不但是冷溶月,且还能将冷溶月的身世说得如此详细… 那再普通不过之人,自然也是没见过冷溶月的,只因见过冷溶月的江湖之人也都成了死人,更别说现下冷溶月远在应天府中,就算见,也当然是在应天府见到的。 既然在应天府见到的,此刻这人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莫非,他是能够瞬间移动地域的神仙? 然,在殇沫看来,这世上是没有什么神仙的,就算有,也只能是武当的张真人与他的师父郭明轩了。 且,就算是有神仙,现身凡尘,只为诉说那冷溶月是这江湖第一美人吗? 柳韵锦不禁打了个寒颤,眸光也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只因从未离开她半步的天岚紫霄剑此刻已然被人拿起,这剑虽不比苍琼剑与灭影刀,但若想轻易斩断这酒楼内的所有兵器,也是一件极其容易之事。 “说,谁让你来说出这些话的?”一步步逼近那再普通不过之人的殇沫,手中持的正是那天岚紫霄剑,他眸中已燃起杀意,“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何必引出什么江湖第一美女来?” 那再普通不过之人,没有一丝胆怯,眸光反倒更亮了,且闪动着狠辣的咒怨,“没想到在此处也有帮着那女魔头出头之人!” 殇沫的剑锋停滞在那人三尺之处,“女魔头?方才你口中的江湖第一美女,现下又成了你口中的女魔头?” 再普通不过之人,道:“不错,冷溶月便是罪大恶极的女魔头!此刻,你就算杀了我,也难解江湖之人前往少林寺去证实了!” “少林寺?”殇沫,说道:“去证实什么?” 再普通不过之人,道:“他们自然要去找慧海大师,毕竟从武当之巅回来的名门正派中人也只有他,身为出家人也绝不会诳语的。” 一旁的暮云烟突然站起,噗呲一下,“阁下,可见过骑着马的和尚?” 再普通不过之人,道:“不曾见过。” “那么,阁下可曾见过骑着马的高僧?”暮云烟又笑道:“我知也绝没见过。” 再普通不过之人,道:“你这是何意?” 暮云烟笑而不答。 “从武当到少林,就算慧海大师走得再快,现下也是回不到少林寺中的。”殇沫,说道:“既然慧海回不到少林寺中,江湖之人又去少林做甚?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去证实武当之巅上发生的事情吗?” 再普通不过之人,沉头沉默起来。 殇沫,道:“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武当之巅上发生的事的?” 再普通不过之人,紧绷着脸,眸光已然慌乱,“我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也不重要,既然我能得到消息,那么很多人自然也会得到消息。” 酒楼内,另一人道:“对,冷溶月在武当之巅的所作所为,早已不是秘密了。” 第二人,道:“她诱骗江湖各大门派之人,前往武当之巅,又事先命锦衣卫设下了埋伏,居然灭了江湖中几乎所有的门派,更甚的是,她这个女魔头连她自己门下‘秋思阁’的人都不曾放过一个!” 第三人,道:“如今江湖中除了少林武当,已无别的门派可言,冷溶月真是狠辣至极!” “我在问你,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凌厉的剑锋瞬间已插进,再普通不过之人的胸膛,殇沫丝毫不顾他的惨喝声,又怒道:“你应该知道,你说不说都已由不得你!” 再普通不过之人,面色惨淡,哽咽道:“你…你如冷溶月一般狠辣至极,这里这么多江湖英雄,难道你真的能胡作非为吗?” “对!我们也已得到了武当之巅的消息,试问在场的各位均是行走江湖之人,谁没受过江湖各大门派的帮扶?这酒楼内,恐怕还有在那武当之巅被灭门的门派中的门人吧?”又一人道。 随后,酒楼中竟完全沸腾了起来,殇沫一时间也陷入了众矢之的,众人纷纷挥动拳头,握紧兵器,声声讨伐的步步逼近殇沫。 就在这时,只听“唰~”的一声,殇沫一侧的一人瞬间倒地,没人能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亦没有人看到他的任何招式,只是倒地之人的脖颈处在与地面触碰之时,猛然间炸裂,鲜血喷涌而出。 众人纷纷展臂后退,恐惧地望着倒地之人,仿佛都在一刹那失了魂,如木头人一般… “噗嗤~”剑锋又进了一寸,再普通不过之人只感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他已站不稳了,半跪在了地上。 “说!谁给你的消息?”瞋目切齿的殇沫早已没了耐性,“我若杀你,任谁都救不了你!” 再普通不过之人,痛得口水直流,他沉吟着钝痛,咬牙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谁?书信中…并无名讳…” 殇沫的剑锋又是一进,虽这次只进了半寸,但那再普通不过之人已完全痛得倒在了地上,嘶声吼道:“书信上真的没有留下名字,只是…只是写明了在武当之巅上发生的一切,让…让想要查明究竟的人前去…前去少林寺找那慧…海….” “书信何在?”殇沫也已咬紧了牙关,“书信不会已被你销毁了吧?” 再普通不过之人,咽了一下口水,无力道:“不错,‘灭影门’…的势力遍布各处….冷溶月…又是…又是那‘灭影门’的现任门主,保留那书信…岂非随时都会招来…招来杀身之祸…” 殇沫缓缓俯身,凝视着他,“可你并没有对我说实话,若你师门无存,你大可直言说出冷溶月的罪行来!可你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故意以江湖第一美人传闻,来使众人相信书信中所写的文字…” 殇沫顿了顿,环视了一下周身众人,又道:“单凭一封书信,且是一封没有出处的书信,又有多少人敢去相信书信中所描述的东西,毕竟‘灭影门’门主冷溶月在众人眼中仍是一个丫头!” 暮云烟,接着道:“但你方才提到你口中的江湖第一美女冷溶月的义父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其实是在向众人证明,冷溶月是有指使锦衣卫行凶的身份的。” 殇沫,喝道:“到现在你还不言出你背后之人是谁吗?” 再普通不过之人,狰狞道:“你…你到底是谁?” 暮云烟,忙道:“殇沫不可…”可,处在盛怒之下的殇沫,根本不会多想什么,已然说出了‘我是天翱门少门主’的话语。 再普通不过之人闻声,睁圆了双眼,直直地看着殇沫,猛然间双手紧握剑身,用力下压,殇沫所持的天岚紫霄剑已完全进入了他的体内… “‘天翱门’少门主…郭明轩的关门嫡传弟子…” “郭明轩…冷溶月的亲生父亲…” “这下全明白了,我们接到的书信虽没有出处,但‘天翱门’之人定然会去维护冷溶月的!” “冷溶月…年纪轻轻,居然真的如此狠辣,女魔王…女魔王啊!” 再普通不过之人,死前的这一举,使得酒楼内的众人完全相信了莫名到他们手中的书信中的内容,他们又开始握紧拳头与兵刃,步步逼近殇沫… 只是,这一次,他们都已咬牙切齿起来,脸上也充满着坚毅,再也看不到一丝胆寒… 第一百八十七章 起风了 酒楼外,已显萧素,临近黄昏的郊外,也不能再有多余的颜色。 夕阳尚暖,天际一色下,逐渐有了声响。 这声响异常的奇怪,本应是“哗哗”的叶铃摇动,却多了几分沉重与杂乱,更能不时地听出轻微的刮撞感。 虽已入春,但枝头也只是刚点缀斑绿,泛着青软之意的那些斑斓,实在稚嫩得让人不忍心去触碰。 然,叶声从何来? 自然从门外来。 门外可有叶? 有,不但有,还很多,一层层的叠落着,松软着,带着尘,甚至半化为土… 叶,不是新叶? 不错,不仅不是新叶,甚至还能找到两年前的残叶痕迹。 酒楼外的林子,很稀疏,有着一眼就能够望到江边的视野。 所以,这家郊外的酒楼,今日才会有很多客人。 事实上,这酒楼的生意,已经好了很多日了。 可,唯独今日有些不同,酒楼内不但灯火通明,且利光闪动,里面的人也绝不是在喝酒吃肉,而是都站着,且是一排排、一圈圈地站着。 利光在灯火中晃动,却无任何拼杀、打斗动静,甚至有些出奇的平静。 然,平静得永远只是人,摆动的却永远只有手中的利刃。 而,利刃也绝不是上下摆动着,却是不停的在前后平移着。 的确,现在的江湖,诡诈的人之多,已是常事,谁又愿意先砍出第一下呢?除了试探,依旧是试探,且还是不断的在试探。 也对,现在的江湖,门派衰竭,已是事实,无门无派的个人或结伴的几个人,本更应该无牵无挂,但在此刻,他们却更加瞻前顾后起来。 显然,他们的做法也是极其正确的,只因他们很清楚,正对着的这位少年乃是‘天翱门’的少门主,武林第一人郭明轩的关门嫡传弟子。 然,就算这少年有着极其不一般的身份,其稚嫩感却足以让人轻视,他们也下意识的近了多次步伐,但总又次次退回原地。 他们并非是没有胆量去挑战这少年,而是心中一直在猜测、衡量着另一件事。 ——眼前的这位郭明轩的关门嫡传弟子,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在这江湖上,能与‘天翱门’少门主一同结伴同行的那两个人会是谁? ——听闻郭明轩俊颜白发,也就是说那少年一侧的男人,绝不会是郭明轩,但不是郭明轩,也不会是位泛泛之辈。 ——江湖第一美人到底有多美,眼下没人知道,但那少年另一侧的少女就是极美的。 极美的少女,又偏偏与那少年是一路的,很难不让人联想起来另一种可能:这极美的少女,已有一半可能就是那‘灭影门’门主冷溶月了… 那少年脸上的怒意已淡,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并非他已惧怕,而是他万万不会想到,单单‘女魔头’三个字,便能使他招到众人的围攻。 事实上,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掉全部人,在这江湖中,他的剑若出鞘,绝不会超出三个人能阻下他,他毕竟是‘天翱门’的少门主殇沫。 但,他却不能轻易出剑,只因眼前的众人根本与他没有丝毫冤仇,甚至从曾见过面。 而,他又不得不一手紧握剑柄,一手去护着身侧的柳韵锦。 那再普通不过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他本已收剑,也觉得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可面对此刻的局面,他不得不回瞥暮云烟一眼。 事实上,他已经回瞅了很多次了,但每一次暮云烟都在望着窗外,好似从未把众人已将他们给团团围住,当着一件事儿。 “云烟叔叔…”殇沫的声音极小,却已忍了很久,“我们要把这里的人全部杀掉才能离开吗?” 暮云烟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不必,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追逐名利的庸人。” 殇沫“啊”了一下,他好似没有听懂暮云烟在说什么。 “殇沫…”暮云烟仍没有回头的意思,“现下,他们只要能伤到与溶月小姐沾上一点关系的人,就能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可以在江湖中夸夸其谈,树立威名了。” 殇沫,惊慌道:“那溶月岂不是会更危险?” 暮云烟,还是没有回头,“不会,溶月小姐绝不会有任何危险,暂不说有秦楼客、初涵影、叶离颜三人在,单说那应天府已是锦衣卫的大本营,溶月小姐也不会有任何事的。” 殇沫,微吐一口气,“那我们…?”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必杀,只因就算杀了他们,还是会有很多与他们一样的人,这世上的庸人实在太多了。”暮云烟终于回过了头,沉声道:“殇沫,起风了…” 殇沫一怔,“起…起风…了?” “对,起风了,我们该走了。”暮云烟向悬钉在门框之上的厚挡帘走去,这挡帘其实只是一张破旧的灰色短棉被,但此刻却成了阻挡他们走出围攻的唯一出口。 殇沫一脸惊然,忙道:“走….我们…我们如何…走?” 暮云烟右手掀起酒楼门前的挡帘,驻足在门处,回眸微微一笑,“当然是大摇大摆的直接走出去。” 柳韵锦一脸吃惊地看了看殇沫,殇沫也同样看了看她,两人不由的回看了下已将他们围了很多的众人,终是试着迈了第一步,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直到走到暮云烟的身旁,身后的众人仍旧是手持着利刃,在原地站着,只是脸上已显焦急之色,但他们并没有前行一步,反倒左右互相分望,好似在等着什么指示一般…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逢凶化吉又遇难 “有人要杀你,明明能走,为何不能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呢?” “可,他们人实在太多…” “那你也能选择跑。” “为何要选择跑,而不是全部都杀掉?” “我说过了,这世上的庸人实在太多。可,庸人又偏偏都懂得现下的所有都来之不易,更何况他们能在江湖中活到今日,也会更加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 “所以,就算他们人多,云烟叔叔也早已料定了他们不会出手?” “他们绝不会出手,无论你武功高低,他们都没必要去得罪‘天翱门’,而你也绝不是一个人。” “莫非,他们也早已知道,云烟叔叔与韵锦师姐的厉害?” “他们不必知道。以你‘天翱门’少门主的身份,在你左右之人也绝不会是泛泛之辈,他们也都很聪明,也自然都能想到。” “可,他们不是庸人吗?云烟叔叔为何又会说他们很聪明?” “呵呵呵,庸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会自认为自己很聪明。” “所以,他们只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走?” “要么死,要么看着,若是你,你会选哪一种结果?” “当然会选择不失声势的看着了,这样也能保下一些颜面来。” “是,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他们没理由不明白。呵呵呵。” 闽江之上,一叶扁舟在海舶间穿动,这扁舟行得既不快,也不慢,却能依稀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与朗笑。 月已垂,薄雾起,临近入海口的江面早已朦胧一片,驶动得扁舟本该无法辨别方向,但却行得极稳,没有丝毫偏差。 这便是大明的强盛,一个王朝的强盛绝不单单体现在富足上,更展现在军队的秩序上,覆满江面的巨型海舶虽看似毫无章法,其队列却大有玄机,该在哪里,就会在哪里。 每艘海舶上的士兵,该如何站,就会如何站,他们不但不会移动分毫,且手中的火把更不会动摇一下。 斑斑星火倾覆在夜幕江面,星火与星火之间的距离,几乎一寸不差。 突然,江面上一阵击鼓传来,随之阵阵鼓声响起,声声高喝赫然刺耳,这喝声极短,短到只有一个“起”字,却有势如破竹,崩山决堤之势。 一面面鲜明如血的大旗升起,赤亮的‘明’字昭然显目,随后,艘艘海舶八帆齐升,各个兵卒手持的火把,也犹如火龙,在漆夜中纷纷划动出大大的‘u’型符号。 殇沫、柳韵锦与暮云烟,刚跃至玲珑八宝船之上,便又听到铁锁链不停的在卷动得声响。 “起锚了…”暮云烟拍了拍殇沫的头顶,“若你方才真要杀掉那酒楼内的所有人的话,怕是我们也无法赶到船上了…” 殇沫平移眸子,伸手抓了一下空中的渺渺薄雾,“可有雾,还是不小的雾,这也能起航吗?” 暮云烟大笑了起来,今日他的笑声好似从未断过,无论是方才被人团团围攻在酒楼中,还是在回来的扁舟之上,他的笑声都与此刻的笑声一样清朗。 随郑和出海是他与尊上郭明轩谋划了许久的事情了,如今倒也真随了心愿,且还是带着殇沫与柳韵锦一同出海,他自然是倍感欣慰的。 至少,在他看来,能完成尊上郭明轩的嘱托,也是一件能够令他极其满足的事情了... 这份满足,也正是他能舍弃掉整个江月门不顾,都是要带着殇沫与柳韵锦随郑和出海的动力。 郭明轩对他而言,实在是他生命中太重要的一个人了,重要到神圣得不可违抗分毫… 他还在笑,“我们是要出海的,出海绝不看有无雨雾,而是看风,此刻不但起风了,且还是利于南行的好风,我们也自然是要走的。” 殇沫,道:“虽有好风,可在浓雾下,又如何辨别方向呢?” “呵呵呵,据司马迁的《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在1500年之前,便有司南出现在磁山一带了,而司南就是一种可以始终辨别出南方的仪器。当然,如今我们大明,早已将其完善,造出了更加精准的罗盘。” 殇沫,惊道:“罗盘我是见过得,市井之上也偶尔有人在叫卖,可云烟叔叔,难道出海真的只靠那小小的罗盘吗?” 暮云烟,道:“如今我们刚刚离开五虎门,还在近海,罗盘自然足以。但我们一旦行驶到无际深海之中,就要结合牵星术了。” 殇沫,一怔道:“牵星术?能牵到天空中星星的法术吗?” 暮云烟,又是一阵大笑,“其实,也只不过是几个木板了。” 殇沫更是不解起来,“几块木板,如何就能牵星了呢?” 暮云烟,道:“牵星的工具叫做牵星板,而牵星板是用十二块方形木板串联而成的,又叫十二指。而每块木板的大小都是不一样的,将串联而成的十二块方形木板提起垂下,第一块比第二块会少上半寸,第二块比第三块又会少上半寸,以此类推,到最底的那一块木板时,也只有半寸长了,不过虽只有半寸长,但依旧是方形,每条边长都是半寸的方形。” “云烟叔叔,这十二指的牵星板,又是怎样牵星的呢?” “其实,所谓的牵星,也不过是确定船只在海上的位置罢了。十二块木板的中心穿一根绳子,左手执板,左臂伸直,提板到眼前。使用时先选择一块板,用左手拿着,右手牵着绳子拉直,木板的上边缘对着北极星,下边缘对着水平线,便能目测出所在海域北极星距离水平面的高度来,根据星辰的高度,便能得知船舶的具体位置了。” “云烟叔叔,我还是不太懂…”殇沫仰起头,同时举起手中的天岚紫霄剑,持平在了空中,“虽说雾气遮挡住了星辰,但在我看来,无论从哪个位置上看,都是一样的啊,星辰依旧是星辰,没什么变化啊。” “呵呵呵,这个云烟叔叔也不太懂,虽然我江月门常在江河之上,但那也只是江河,甚至连罗盘都用不到。不过那郑和与王景弘可都是牵星术高手啊。” 殇沫闻言,不禁打了个冷颤,初春三月,虽已有暖意,但在这弥漫天海的船舶之上,还是挡不住刺骨的寒意的。 然,令殇沫真正心生寒意的,却不是这海上的凛冽寒风,而是他赫然觉醒了另一件事… ——身处在江月门的玲珑八宝船之上,虽也会有一些杂役被分配过来,但船上大多还是江月门的自己人。 ——可,他既在这玲珑八宝船之上,那么,此次无论是出海的方向与朝廷的真正用意,他也是绝不可能知道分毫的。 ——若想得知一二,就必须要蒙混到郑和所在的海舶上,以他的功力,不管是偷听,还是暗自找寻,都是可以得到一些自己想知道的消息的。 然,如何能到郑和所在的海舶之上呢? 殇沫缓缓转身,遥望前方,眼前浩浩荡荡的船队正犹如千军万马一般,在这海上吞云吐雾,势不可挡得驶行。 可,他眼下,这船舶与船舶之间,却足足隔着至少千寸的距离,风浪下,就算是到邻船之上,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也是绝做不到的。 纵使他轻功绝顶,蹬云式与迅雷之速轮番施展,就算能跃出脚下的这玲珑八宝船,到别一艘海舶之上,也难免不会被驻守在各个海舶之上的兵卒发现,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郑和到底在哪艘海舶之上… 这,真是一件难上加难之事,此刻也正紧紧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至少,对现下的他而言,这绝不亚于大海捞针一般…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州港 夜已露重,海上的夜更加凄冷。 初登海船难免让人有些不适,本想支起眼前那扇‘上悬窗’的殇沫,听得片刻海风声,终还是停下了伸展开去的手臂。 他本不该是这般多愁善感的年纪,怎奈心头儿却远远比同龄人承受着太多的心事儿与使命。 这些足以压垮他整个身躯的心事儿与使命,对他而言,是那般得沉重,又有那般得无可奈何。 然,在事情面前,也永远不会顾及所谓的年龄与力量。 无论怎样,该发生的事情已然发生了,正发生的事情也在继续着,很多时候,不是人去选择事儿,而是事儿会主动找上人。 他自然也明白,纵使他自己无力承担,但总要做着,且要全力以赴的做着。 窗外,‘嗖嗖’的风声很大,但并没有狂啸之势,正如他身处的这艘玲珑八宝船这般,始终还算是平稳,没多少颠感。 船阁一层,入门正厅后的四间船室,分成两两对照的格局,船室中央则是一道通往正厅的走廊,走廊上虽盏着烛火,却也是略显黯淡的。 本想走出船室,到正厅中透透气的殇沫,却发现正对着他的另一间船室房门边缘,透出着微弱的光亮,从踏出第一步开始,一阵琴声也便传出。 一步、两步、三四步,指尖一弹一回又一拨,殇沫的脚步与琴声紧紧缠绕,如轻风细雨般连成一体,成为寂夜下的独响。 “少门主!” 齐声唤下,虽唤声低沉,但一时也阻断了琴声,好似拨动琴弦之人有意停下来,想要听一听殇沫是如何回应的。 然,琴声也只是这般简单的顿了顿,虽感觉不到急促骤止,但随后传出的琴声便也成了一下、两下的轻弹缓奏。 “哦,两位兄弟还未睡下啊。”殇沫的眸子从琴声传出之处,回转了过来,移落到守在正厅内门两侧的江月门弟兄身上,“我无事,就是想来厅中透透气,饮些茶水。” 守门的两人对着殇沫拱手一揖,不再言语,又快速警觉起船内外的一切来。 壶中的茶水已凉,没有半点热气,冰凉的茶水,冰凉的瓷杯,也已在殇沫的手中握了许久。 他本想饮上一口的,即使是冰冷的,也想饮上那么一口,只因唯有喝到肚中后,才能在他孤寂的身体内产生感觉。 但此刻,端坐在椅子上的他,突然就不想饮了,只因有了琴声,他也很清楚这琴声来自柳韵锦的房间内,她还未睡。 她不但未睡,更察觉出了殇沫独自走出房门的步伐,且声声迎奏。 殇沫不知道柳韵锦在想些什么,他也绝体会不出,只是这琴声犹如柔软的棉被,覆盖着他的全身,抚动着他身上的每一处感官神经。 就在这时,他的内心中突然涌出了一丝酸楚,这酸楚正是一份愧疚。 从下了武当山,到连日来在岸边休整,又到郊外的酒楼内,再到这玲珑八宝船之上,他好似每一刻都在记挂着冷溶月,口中、心中也始终担忧着冷溶月。 然,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柳韵锦,却甚少得到他的照顾。 虽说,柳韵锦是他的师姐,但也是一个女人,且是一个比他大上三岁的一个正常女人。 师父郭明轩既然要柳韵锦伴他左右,除了托付之意外,也笃定了只有殇沫能带给她快乐。 他懂得一位做父亲的内心,正如他能体会到当初父皇为何一定要他留在‘天翱门’做少门主一般。 可,如今回想种种,他好似已经伤了韵锦师姐的心… 这一刻,柳韵锦一直以来无怨无悔的为他做得每一件事儿,也在他的脑海中开始回荡,一片记忆,一指琴声;一段琴声,一阵酸楚。 每一个男人,最初都不会懂得如何去对待一个女人,正如每个女人一开始也并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男人一样。 稚嫩的殇沫也绝不可能懂,酸楚过后,他唯能想到得也只能是今后多多陪伴柳韵锦,多多嘘寒问暖了… … … … 十日航行,船队终在一个碧海蓝天的近海海域停了下来,若不是在船上三餐依旧饮用,殇沫也根本分不清当下的时辰来。 这应是临近午饭之时,殇沫轻轻敲了敲柳韵锦的房门,房门打开后,依旧看到得是柳韵锦那恬淡的微笑。 这微笑宁静且柔情,事实上,连续多日,这样的微笑都在伴随着殇沫。 平日里,见到这微笑,也多是送上早膳与晚膳的时候,更多的则是两人一同到船舱外迎着海浪,吹着海风的惬意之刻。 只不过,殇沫与柳韵锦之间好似并没有多少言语,只是简简单单的陪着伴着,用膳时两人也是自吃自的。 就算是倚靠在船舱外的厚厚船围挡上时,也是一人轻轻地靠着,一人伸展着双臂,一边支撑着身子,一边仰望着天空… 两人也会时不时的四目相对,每到这时,殇沫也都能看到柳韵锦这宁静且柔情的恬笑。 今日,敲开柳韵锦的房门,不是为了用膳,亦不是为了到船舱外走走,而是终于到了出海的第一站“新州港。” 船舱外,暮云烟的连唤声,已经重复了太多次已到“新州港”的言语了。 “快,少门主、少主,你们两人快出来啊,我们到“新州港”了。”暮云烟指着岸边的一石头垒砌而成的石塔,又一次唤道。 走到船舱外的柳韵锦与殇沫,只觉眼前一亮,这里比起连日来在无尽海域中的景色实在犹如天堂一般,岸边草木皆绿。 只是这里的百姓有些奇怪,男子髼头,妇人撮髻脑后,肤色较黑;男子上身穿着没有衣袖的短衫,下围着好似一张丝布般的围裙,均赤裸着双脚,直接接触地面行走。 更奇怪得是岸边的房屋,一座座房屋好似巨大的兽畜的骨架,只是在骨架之上又覆盖了一层茅草。 但,即使是巨大的兽畜骨架,也绝没有一个人的高度高,出入门房都要躬身低头才可进出。 然,岸边也并不像是普通的百姓村落,只因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持有枪矛,虽看上去并不是很厉害,但也的确是有些杀伤力的。 他们没有队形,更没有所谓的列阵,随意且凌乱。 只是,手持枪矛的人群中,不乏一些老幼妇孺,他们都直直地看着郑和率领的船队,但并没有露出惊慌之色,亦没有做出进攻防御之举。 头船上的人,已陆续登陆,暮云烟也已命江月门的人,下得了系在玲珑八宝船船尾的船舟之上,“少主,少门主,我们的船怕是靠不了岸边了,只能在这里下锚了。” 他指了指岸边的几十艘巨型海舶,单单一艘‘宝船’便已占据掉了整个港口,其他海舶也根本没有再接近岸边一寸的空隙了,“不过,我们可以乘坐船舟过去。” “好啊。”柳韵锦盈盈一笑,朝停靠在玲珑八宝船下的小船舟的方向走去,殇沫却在即将迈开脚的那一刻,神情凝重了起来… 他不禁望了望停在岸边的‘宝船’,又环视了一下其他的‘宝船’。 当他将目光再次凝向岸边时,发现岸边突然走来一众人,其衣着虽与普通百姓无异,因离得较远也看不清任何一人的容貌,但领头之人气宇轩昂,也是有些威严的。 这领头之人好似与最先下得‘宝船’登岸的朝廷官员相识,垂展双臂一揖之后,双方便交谈了起来… ——这已经是郑和第三次出海了,而这里也定是前两次已来过的地方,不然,岸边似寨似村中的人,也不会熟知‘宝船’的来意,定然会有所抵御的。 ——可,既然来过此处,为何又会再来?难道前两次都没有机会彻查父皇的行踪吗?还是只是路过这里暂歇呢? ——莫非,这次前来,是为了允诺上次的再来赴约? ——无论如何,下得船去,到了岸边,定要想办法打探一二,更要在再次起航之时,想办法混上郑和所在的‘宝船’之上… … 三人到达岸边后,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叫设比奈的寨子,而领头之人则是寨中的二当家,此寨共有五六十家的寨人居住,常年镇守在‘新州港’港口。 而,寨中人的衣着确切地说也是有些不同的,就单单说这个二当家的衣衫,他头上戴着茭蔁叶做成的头冠,冠上有着金彩妆饰,这妆饰既像是一种涂料,也向是一种植物果实。 然,头上戴冠之人有三、四个,且各个妆饰色彩都不一样,其衣着虽比普通寨人要完整一些,最起码身穿的像是一件衣衫,但没到膝盖处衣衫便被完全截了去,腰部再围上各色的番布手巾,但均未见白色。 但,使得三人头疼的并不是这些寨中人各式的装扮,而是根本就听不懂的语言,仅能与寨中人交流的几个大明官员,又伴在郑和与副使王景弘左右。 三人也只能如傻子一般,跟在朝廷的人群后,缓缓走动着。 在这种情形下,殇沫也意识到,他们不仅仅是要在再次起航之时,混上郑和所在的‘宝船’之上,也要即刻想出法子,能在郑和左右出入,否则始终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于是,一个计划,此刻也在殇沫的心中逐渐酝酿着… 第一百九十章 无从下手 青梅小道,扑鼻的椰香,一旁的如捆绑在一起的观音竹,甚至高耸,却如石铁般黝黑。 很难想象长势如此高的观音竹竟只有两三节,笔直坚挺,而这条阴凉透着海风的小道,也并不能入得寨子的最深处,反倒是出寨的道路。 事实上,这个紧邻新州港的寨子,其正门另有别处,出了灌木搭建而成的寨门,依旧是能看到石塔垒成的标记——设比奈。 只不过,门前的石塔要比港口出的石塔高上那么一些。 众人驻足立等片刻,便有三五寨人从外急忙赶来,与寨子的二头目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一旁的郑和与王景弘则是连连大笑,拱了一次手像是表示感谢。 随后,西南方便又赶来了十几人,他们不但赤腿赤脚,就连上身也均是一件灰色的短衫,其腰间系垂下的丝布更是破烂得成一条一条的,却恰到好处得覆盖住了身胯。 这十几人手中都持着一短鞭,鞭身呈灰色,越到鞭尾则越黝黑,好似已使用了多年。 然,时有鸣吼的象群,却被他们手中的那根本不起眼的短鞭给驱赶着,且正迎面而来。 ‘天翱门’地处川境,在此生活多年的殇沫也是见过大象的,年幼时在萧冬叔叔的陪伴下,他不但摸过,且还骑过。 但,如此大、如此多、如此壮实的大象,殇沫还是第一次见到,更另他不可思议的是,走在象群最前端的,居然还是一头白象。 此次,随郑和出海的朝廷中人,若按品阶来说,都并不算太高。 除了正使郑和,和副使王景弘外,随船的还有通事、教谕、阴阳官、医官、工匠、庶务人员,当然也有驾驶海舶与解决海舶出现临时状况的专业人员,不过也大多没什么官品可言。 而,官兵又分为武职与作战两种,没有直接另外安排所谓的统帅,皆听命于郑和的调遣。 若说这其中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官员,那当属通事与教谕了。 在驻足立等的这段时间,殇沫也听闻到些随行之人说得了几句,随行的通事是掌握着波斯语、阿拉伯语的,且很熟练;但,随行的这位教谕费信好似有些来头。 据说,他年少好学,因家贫常借书阅读,又自学通阿拉伯文,是一个既有文采,又有教养的人,且在朱棣面前写过一策书,来论朝政诸事,深受朱棣喜爱。不过,为人却是严格了些。 他自然是有资格乘坐大象的,待郑和、王景弘等九人都坐稳了象身后,一众人等便又朝着象群所来的西南方走去。 百里之途,一座石垒的大型城镇便展现在了众人眼前,其城东、南、西、北四门,皆有持利矛之人把守,虽说比不上大明的守门兵卒,但也是令人生惧的模样。 然,殇沫与柳韵锦见到把守城门之人,不但没有一丝怯意,反倒嬉笑不止起来,“哈哈哈,殇沫你看,他们的样貌好奇怪啊…” “是啊,他们不但身体奇怪、穿着奇怪,相貌也奇怪,就连手中的长矛也好似普通猎人猎捕猛兽时,才使用得工具呢。” “嘻嘻嘻,我觉得单单我们‘天翱门’啊,就能把这座城给攻占掉。” “不,不,不。我与你足矣。” 一旁的暮云烟,‘嗯’了一下,目视前方,脸上带着微笑,却微声道:“少主、少门主,谨言慎行啊。” 殇沫放慢了脚步,瞅了暮云烟一眼,“云烟叔叔,我原本是想要混到郑和的身侧的,但现下看来,是有些不可能了,但随行的有很多琴师乐师,更有舞者与侍女,可即使冒充其一,也不能在郑和身侧长久啊。” “殇沫莫急,在我看来,此处绝非我大明,郑和就算是有所动作,也是处处受限的,终究是比不过在自家中行事那般方便。”暮云烟瞥了一眼柳韵锦,接着道:“不过,以韵锦少主的样貌与身姿,假扮个随行太监,还是可以的。” “什么呀!”柳韵锦猛瞪了暮云烟一眼,嘟了嘟嘴,“云烟叔叔你要我扮太监,这也太损了些吧?” “哈哈哈。”殇沫说道:“我觉得尚可。” 柳韵锦,没好气道:“要扮也是你扮,我绝不会扮什么太监。” 殇沫,道:“我扮也是可以的,但云烟叔叔是绝扮不了的。” 柳韵锦又斜了一眼暮云烟,看到满脸胡茬的他,忍不住乐了起来。 “不过,就算郑和有所行动,也定然是在晚上。”殇沫顿了顿,思索了片刻,“进了城,郑和定是要先去见城主的,云烟叔叔可先留队伍之中,我与韵锦四下走走,先摸清楚这里的状况再说。” “郑和要见的可不是什么城主,而是国王,这座城也是有名字的。”暮云烟,指了指城墙上那根本看不懂的两个字,淡淡一笑,“你们看,这城名曰,占城。” 柳韵锦,皱眉不解道:“云烟叔叔识得这里的文字?” 暮云烟,摇了摇头,“不识得,我也是方才听到其他人言说的。” “如此,我等言语不通,又不知晓这里的文字…”柳韵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就算我与殇沫四下打探有关建文帝的下落,也无从下手啊…”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又迟疑道:“这里…这里到底有多大呢?” 殇沫,沉思道:“这样说来,我觉得我们还是紧盯着郑和的举动比较好。” 暮云烟,缓缓道:“这一点,我也有些想不明白,难道郑和出海真的只是出使列国吗?就算是他要求要到这国中的哪个地方走走看看,也是会有这里的官员陪同的,除非…” “除非什么?”殇沫瞪圆了眸子,望着暮云烟。 “除非,他能让这里的国王亲自下令找。”暮云烟停下了脚步,凝视着殇沫。 “不会…”殇沫轻轻摇头,“他不会这样做的,此次出使列国,是要彰显大明国威的。他若让国王亲自找人,也是要有一个合理的名头的。再者,若列国知晓此次郑和出海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找父皇的话,列国国王不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柳韵锦猛然一怔,好似灵光一闪,“这里的人有别于我们大明的百姓,若那郑和以别的名头,让国王找到形似大明的子民,齐聚王居之城共同庆祝此次出使的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啊。”殇沫点了点头,“若在这里找到大明的子民,的确很容易,单单肤色就是藏不住的。” 暮云烟拍了拍殇沫的肩膀,低沉着声音,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还是要从这次郑和与国王会面着手,见机行事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只换一山 会面的大厅,正是国王系销俚人所在之处。 屋宇高大且深邃,顶端覆盖着一层细长的小瓦,四周的外墙砌上了一层纯白色的砖灰,其木门虽有雕刻的图案,却极其简易,但坚实且有厚重感。 初入,一席白毯倾覆在地上,上面的青丝绣花,淡雅而神秘,好似在象征着什么,毯上的图案更是有些大明寺院壁画上的韵味。 然,虽有韵味,却没有一尊神佛的图案,由似像非像的如莲花、祥云等的线条组成,而国王本人也是头戴金钑三山玲珑花冠,如大明朝杂剧中副净者所戴的头饰无异,身穿五色线细花番布长衣,下围色丝手巾。 就在这张厚毯之上,两列酒席已然备好,屋宇中两侧的兵卒虽都装备完善,却与守占城城门的兵卒没太大差异,只是身穿的服饰要略显鲜艳一些。 已端坐在酒席一侧的大臣,服饰亦是没什么太大区别,也分不出文臣武将来。 只是,其头戴金彩妆饰却有些不同,越靠近国王位置的大臣,金彩妆饰就越多彩艳丽。 然,奇怪得是,在场之人竟无一个身着白色衣衫的,甚至整个屋宇中只要是人,就见不到一丝白色点缀。 虽席位并不多,但屋宇还算大,虽不能堂堂正正得入席,但进入其中还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殇沫、柳韵锦与暮云烟也是观察了良久随行之人的举止,有样学样,有态学态,礼拜也便跟着礼拜,最终只得分立在进门处的两侧,随他人一同一动不动地站着。 递上国书后的郑和,向外挥手示意着站在门外的大明官兵将数百口红木箱子抬了进来,官兵虽两人共抬一箱,但从脚步行走的姿态上看,其偌大的箱子极重,且被很小心的一一抬放。 这期间,郑和也说出了短短几句言语,但从国王微笑点头的神情上来看,郑和不但可以与其交流,且还能让对方感觉到满意与喜悦。 然,虽浮着笑容,但端坐在正中的国王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回话的则是国王一侧盘坐着的另一人。 这人年纪并不大,甚至比起郑和要年轻得多,但其头戴的花冠,却与国王无异,更是穿着一身白衣。 然,其白衣并不是纯白无瑕的白衣,而是略显灰淡,有黯色条纹的白衣,他举手投足间稳重至极,语速也更是不快不慢,脸上也始终带着亲善的淡笑。 盘坐在软垫之上的他,缓缓站起,他没有去整理因盘坐所造成得上卷皱起的白色手巾,只因他应该知道,这并不影响他下围需要遮挡的部分。 随着几步走动,白色手巾也便自然垂下了。他先是打开了方才抬进来的一个红木箱子,看了看。 接着,又打开了紧邻的第二箱、第三箱,站在靠门处的殇沫还来不及看清楚箱子内的物品,正中的国王便已然站起了身子,他神情有些惊呆,亦感到难以置信,心中也压着、隐藏着极大的欢喜。 只见,他走下王阶,来到第一个被打开的箱子前,捧起一匹绫绢,又拿起一方纻丝,最后捏起一串外表精美的烧珠后,才完全畅笑起来。 他向站在身旁的白衣之人点了点头,事实上,先下得王阶的白衣之人早已对着他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显然,这白衣之人就算是非常喜欢红木箱子内的物件,也是极其在意国王的态度的。 然,另殇沫百思不得其解得是,郑和所带到他们面前的这百十口红木箱子内,无论是纻丝、绫绢,还是烧珠、青瓷,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物件,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也不是世人追逐的金银宝锭,但却能另他们如此这般狂喜… 国王一脸动容,眸中亦闪动着激动的光亮,他凝望郑和片刻后,好似在猛然间又意识到了些什么,竟突得收敛了眸光,神态也极快的恢复了平稳的常态… 他缓缓回到王阶之上,重新坐在了王位之上,端容凝视着前方。 白衣之人见国王的举动后,也仿佛立即领会到了些什么,随之登上了王阶,盘坐端容。 接下来的对话,也变得繁琐起来,已超出郑和独自交流的范围了,只因,通事已然走到了大殿中央,喃喃数语起来。 随后,便是郑和一句,通事一句;国王一句,通事一句,通事在这一刻也完全主导着双方的交流。 经过,通事一来一往的翻译,殇沫也大致了解了郑和与国王的谈话内容:不过是,为表大明皇帝的诚意,永结友谊之邦,特带来这数百口红木箱子来献给国王。 然,奇怪得是,当国王表示也愿献上本国的佳品要回献大明皇帝之时,郑和却让通事打断了国王的言语,并要求只换一山之物即可。 事实上,所换的一山之物,也是郑和先前来到这里,早就看上的,且还是先前便已带回过大明朝,见证过其物的需求与价值的。 这一山之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物品,而是伽篮香,其香惟此国一大山出产,天下再无出处。 而,从国王惊讶的神情中,也可以看出,伽篮香对于他们本国而言,虽特别,但不足到珍贵的程度,只是常用于佛堂之中,使得其淡淡幽香能够静心养气罢了。 当然,伽篮香也是一种药材,国王自是知道的,但也多用于胸腹胀闷疼痛,胃寒呕吐呃逆发生之时,平时更多的也是用在装饰与制作佛珠、佛像的用途上。 可,在大明,伽篮香的价格却甚贵,常以银对换,更是官宦间与宫廷中的奢靡之物。 国王朝盘坐在他一旁的白衣之人看了一眼,脸上绽放出满意的微笑。感受到国王目光的白衣之人,除了目光慌乱的迎上之外,还稍稍地点了点头。 “我王在位的第三十年,绝然退位待斋受戒,独自步入深山溪涧,常与兽畜时有接触,整整生活了一年时间,如今再登王位,重掌国事,已被百姓称为‘昔唆马哈刺札’。” 白衣之人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让本就似懂非懂的郑和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只因他一旁的通事正齿咬下唇,低头沉思,也不知如何翻译出其意。 事实上,这位通事也不知白衣之人说这话是何意。 那白衣之人见状,柔柔一笑,“其实,你们大明的言语,我是会些的,而郑和大人亦不是第一次来我国了,我当然也是要学一些的。哦…‘昔唆马哈刺札’用大明的话语来说,就是至尊至圣之人。” 郑和与通事彼此对看了一眼,继续沉默。 “我们祟信释敎,也就是你们大明的佛教,讲究一个‘业’字,我国在独居深山之时曾对天盟誓:若我国在位期间无道,有大罪孽,便让虎狼吃掉我国,或让疾病带走我国。但,我国不仅安然无恙的渡过了一年,且如今也成了经得住释老考验的圣人。” 郑和与通事听白衣之人说到这里,也马上明白过来,这是要夸赞他们国王的丰功伟绩与至高无上的尊荣的啊… 两人索性露出恭敬的笑容,下意识的向国王浅行一礼,表示崇敬。 白衣之人又款款道:“我与你们讲这些,是要说明这里是一个极其心诚的国土,而我国对郑和大人的真诚,也犹如对释敎的祟信一般。所以,郑和大人说要一山之物,那便是一山之物。哈哈哈。”笑意满满的白衣之人顿了顿,又猛然挥手喝道:“上战舞!”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明才女 战舞的确是有些战意的。 然,面对着一群乌起码黑、长相奇怪的一群人,即使有些战意,也丝毫没有什么震撼与观赏感。 再则,吃惯了山珍海味,见惯了天兵天将的大明出访之士,就算这战舞再有模有样,气势恢宏,也是及不上大明军队的一根脚丫子的。 众人虽会大多如此想,但出使的确是带着诚意而来,无论是这个小到无害的国家,还是为了大明的邦交,也就静静地看着,不但看着,还要在该鼓掌的时候鼓掌,该喝彩的时候喝彩。 只因,无论是从国王,还是白衣之人的神态上,都可以看出,他们对自己的战舞还是信心满满,甚是满意的。 “尊敬的‘昔唆马哈刺札’国王,我们随行当中也有庶务之人,他们精通乐理歌舞,愿为国王演奏。” 王阶上端坐的国王话语极少,不知是从来都是如此,还是成了至尊至圣之人重回王位后才变成了这般,他只对着刚刚话落的郑和微笑点头,却只字未讲。 白衣之人看了一眼国王,又面向郑和摇了摇头,“歌舞乐曲也就罢了。”他突得站了起来,点脚远探了几眼门外,“你们的兵士看上去也极具威严,可就是身附着好似很重的盔甲,手中的长枪与腰间的佩刀也是甚有斤两的,不知能否舞得战舞出来。” “舞得,舞得,当然舞得。”通事急促一语后,赫然察觉郑和一脸忧虑,忙又微声问向郑和,“大人,您看…这…” 沉默不语的郑和好似脑海中正闪动着千千万万的画面,不但一动不动,还眉宇紧锁,眸中布满着愁光。 很明显,在场的大明之人是绝看不上,这个王国所谓的战舞的;然,这里的国王与白衣之人好似也绝看不上大明的士兵能舞出什么像样的战舞来。 正如,白衣之人方才那一语,只感大明兵士之笨拙,是丝毫没有一丝灵巧可言的。 仍在沉默的郑和是否也正在忧虑这一点呢?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是有人想破了脑袋也是无法知晓他到底在为何而忧虑。 只因,他是被朱棣亲自赐姓郑的大明出访正使——郑和。 能受到大明当朝圣上的青睐,其心思又岂能会被凡人看出? 若,这世上能有谁能看懂郑和此刻的忧虑,那必然只能是副使王景弘了,只因,郑和已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动作,他正悄然地望着王景弘,而王景弘也立即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 然,令人奇怪得是,站起身来的王景弘并没有走向郑和,而是向大门处走去,他驻足在舞姬与奏师面前左顾右看,片刻后,又摇起头来,他的眸子仿佛被郑和感染了一般,也开始布满了愁云。 “景弘兄…你…”暮云烟不动声色的缓步到他的身旁,小声喃喃着,但他好似根本没什么心思去顾及暮云烟的关切,直接抬臂挥了挥手,示意暮云烟不要多言。 又过了片刻,他的脸颊也开始拉紧,心里仿佛已急出火来,他很清楚,身后坐在那王阶之上的国王与白衣之人正甚是不解地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也很清楚,郑和此刻定然比他还要急上百倍有余。 “不能让大明兵士进入殿前献上战舞!”他终是开了口,语气虽极重,但声音却极小,也只能够使得停留在他身侧的暮云烟听到。 暮云烟小步凑上,忙道:“为何?” “此次出使的兵卒都是我大明军中精锐中的精锐,而他们只看到我们大明兵卒厚重的铠甲与沉重的武器,却不晓得我们大明兵卒不但灵巧干练,且训练有素,实乃天兵天将,武威雄狮啊!” “这…这有什么不好吗?”暮云烟已完全怔住了,他根本不能理解,为何如天兵天将般存在的大明兵卒,此刻怎就能成了他与郑和的烦恼了呢?“这…这不是正好彰显我大明的国威吗?” “云烟兄啊,我们此次前来,是来巩固邦交的,他们既认定了我们大明兵士笨拙,那便笨拙吧。井底之蛙自有井底之蛙的自信与快乐,而鸿鹄也自有鸿鹄的海阔天空与远见,很多事情,根本不必点破,甚至根本不必让他们察觉!” 暮云烟又是一怔,但这次却也在刹那间赫然觉醒了,“哦…景弘兄是怕我们的士兵吓到他们的国王…让他们有恐惧感…好办,这个好办,云烟有一侄女,她抚琴悠扬,剑法超然,可以一试。” 话落,暮云烟已拉柳韵锦走了过来,他对着满脸吃惊且睁圆了眸子的王景弘微微一笑,“就是她。” 王景弘上上下下打量了柳韵锦一番,心中不禁嘀咕,如此貌美如仙的女子真得能试一试吗? 他心里也根本没谱,没谱倒不是他不愿意去相信暮云烟,而是此事的确关乎于大明的邦交,他实在不敢去赌,“她真的行?” 暮云烟点了点头,恳切道:“她行。”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回答了。 面对这般简单的回答,若换做他人,王景弘是绝不敢去相信的,可这回答却偏偏出自于暮云烟之口,他不了解眼前这个貌美如仙的女子,在他看来,这女子也仅仅是一个样貌出众的少女而已,但他却不能不相信暮云烟! ‘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不但素有侠名,且他与暮云烟也算是老相识,更重要的是每次嘱托给暮云烟的事宜,也从未出过差错,毕竟这次出海能够如此顺利,也是绝离不开‘江月门’的船只来回周转,运输辎重的。 他回望了一眼国王与白衣之人,两人看到他的目光,都正露出着和善的笑容,显然,他们并不怕久等,他们怕得是久等后却出现了不满意的结果。 他咬了咬牙,目光又凝向了柳韵锦,他眸中仍在闪动着迟疑,却不得不坚信道:“你跟我来吧。” … 从大门到王阶的距离,虽然并不远,但却很漫长,只因对于王景弘而言,这的确是一件兹事体大的事情,他亦在想着种种最差的结果。 ——就算这女子出了什么披露,国王与那白衣之人也应该不会去为难一位如此貌美的少女吧… ——就算这女子剑法超然,为大明争得了脸面,应该也不会让这里的国王下不来台吧,毕竟以国王之尊,定当稳住端容的。 ——这女子左手持剑,右手环抱七弦,她手中的剑的确是柄稀有的宝剑,她怀中的琴,也绝对是一张不可多得的好琴。可,她又如何做到一边舞剑,一边抚琴呢? 脚程已容不得他多做思量,他抬头间,眼前也便就是郑和了,这个与他在大明殿前与宫中共事多年的‘大哥’,平日里其实也是说不得几回知心话的,两人谈论的也多为公事。 但,他绝不会忘记,洪武年间入宫为宦官,侍奉燕王朱棣时的自己,没有任何人是一帆风顺的,他也不例外。 自带学识,悟性极高的他,不但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还只能选择贱卖自己入宫,初入燕王府,自然少不了被欺凌,更多的则是教他规矩,但也正是这些欺凌、规矩,使得失去男儿身意志消沉到极点的他,遇到了郑和。 两人一见如故,多番相互扶持,而在明平云南之战中就被明军所掳的郑和,更是懂得入宫服役的艰辛与心酸,这些过程他都经历过了,他不但经历过,且励志要做最出人头地的宦官,若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的话,那么在宦官这一行,他便就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每个人一生中,都有很多次机会与转折点,但永远只留给准备好的,且是时刻准备着的人,郑和很清楚这一点,只因他不得不清楚,他也一直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当别的宦官阿谀奉承,投机取巧时,他则是做着在众人眼中毫无意义的事情。 无论皇宫,还是燕王府,若说都是两座巨大的牢笼,也不为过,但牢笼中也自有牢笼中的资源,那便是藏尽天下书,揽尽天下物,既有这样的条件,他做个懂得利用之人,也是一件好事,这也自然离不开他的悟性与远见。 与王景弘的初见,其身上的戾气,正如当初的他,跟随在燕王身边日子久了,自然也有了识人断事的眼光,他愿意去相信王景弘,并身体力行得去帮助、去引导,并坚信王景弘绝不会辜负他。 事实上,他赌对了,第一次出海下西洋时,只有25岁的王景弘便有了超人的表现,有他的认同与深信,既然让如此年轻的王景弘独自指挥一支庞大的船队,他也是放心的。 只因他很清楚,王景弘与他的确是一样的人,身为太监,他们也只能做到如此这般了。 如今,他依然愿意去选择相信王景弘,而王景弘面对着郑和亲切且肯定的目光,也立即打消了方才心中所有的顾虑,直接走过郑和,直面国王与白衣之人,恭敬行礼,“国王认为我们大明兵士身裹甲胄,无法舞出战舞,那是对我们大明兵士的关爱与体谅,我们尤为感激。现我身边有一女子,不但剑法超然,琴声曼妙,且样貌出众,则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才女佳人,可为国王舞出一曲。” 国王依旧端坐怀笑,不出言语。 盘坐一旁的白衣之人,此刻竟也成了哑巴,王景弘的眼帘缓缓上瞟,才发觉那白衣之人早已像个傻子一般紧盯着柳韵锦不放,嘴角扬起的笑意,得意且痴迷… “尊敬的国王,我大明才女,愿献上才艺,还请国王恩准。” 白衣之人一怔,转正脸颊,羞涩一笑,眸光下落,又在片刻间移向赫然开口的郑和,“好,自然好…郑和大人过谦了,没什么恩准不恩准的,都好…都好…” 郑和自然晓得白衣之人为何会有如此变化,他瞥了一眼王景弘,王景弘则是侧身对着柳韵锦挥了挥手,随后,郑和、王景弘、通事便移身落座了旁席…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人性 远处,暮云烟笑了。 笑在心中。 柳韵锦心怀满足。 亦满足于心中。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醉翁口中的玄机。 这是柳韵锦唯能靠近郑和与王景弘的机会,不但可以靠近,且能够得到赏识,伴其左右。 这也是柳韵锦唯能为殇沫做的事情,她终究是女子,这世上无论多优秀的女子,都会觉得为某个人做得事情还远远不够。 男子逃不脱欲望,正如女子逃不掉深情一般,越年轻,便越深陷。 若说,暮云烟只是为了不负尊上郭明轩的话,那柳韵锦则只为殇沫。 天岚紫霄剑已出鞘,淡淡的紫光已赛过国王头顶金彩妆饰的光彩。 此刻,剑是无可匹敌的,只因灭影刀早已下落不明,苍琼剑也就殇沫放置在了天岚观微阁中。 当初,放下苍琼剑的殇沫,只是觉得师父郭明轩更需要它,也许师父根本不需要,但他却仍要舍剑,只因他要带走师父最爱的女儿柳韵锦,他不能再带走最后一份守护与挂念。 就算,梅兰竹菊四剑无敌于天下,亦能守住天岚观微阁,守住师父郭明轩,但他依然要这般做。 如今,天岚紫霄剑已绝无敌手,可正是因为这柄绝无敌手的剑,想要舞好它,绝非易事。 剑出,剑气现,这足以能够毁掉整座国王屋宇的剑气,又该如何隐藏? 柳韵锦绝非江湖一流高手那般简单,她已算是绝顶。 然,最可怕的并不是她手中的剑,而是她的自身。 殇沫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武当之巅上,素婉娴炸开大殿废墟坍塌掩埋下的砥柱时,赫然站起的情景。 然,素婉娴也并不可怕,可怕的亦是她的自身。 目前,殇沫也只能推算出‘海棠加持’是一种极强的护体神功,无论怎样素婉娴体内的一半‘海棠加持’已经爆发出来了,可柳韵锦从小拥有的深厚内力又是什么呢? 此刻,殇沫又想到了冷溶月,这个每到静下来便会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女子。 可这次,他却觉得自己真该死。 面对着已出剑的柳韵锦,居然还会去挂念冷溶月,这难道不该死吗? 他很清楚,柳韵锦是为何才走到王阶之下的,但他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不过,他也清楚令一件事,冷溶月体内的令一半‘海棠加持’内功就算是至今还未爆发出来,也是有形可寻的。 然,柳韵锦体内隐藏的内功,却如深渊般看不到底,漆黑一片。 他只能用尽全力去稳住心神,努力去回想种种可能,突然他心中升起一阵恐惧,这恐惧并不是简单得只让他不寒而栗的震恐,而是一种对人性的忌惮! ——师父郭明轩曾言,柳落衣死前,面对故遗名时,根本有心无力,多次被故遗名击退,最终为救柳韵锦的母亲柳若锦,惨死在了应萧索的刀下。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令人生疑的事情,而这疑点可能就算是师父郭明轩诉说再多次过往的故事,也是绝察觉不到的。 ——这疑点其实也很明显,那时的柳落衣绝不可能那么弱!暂不论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学是从何而来,单论故遗名的父亲故天涯这个人,能在元朝至顺二年(1331年)单用一套无极圣剑的剑法,同时夺得灭影刀与苍琼剑这两大神兵利器,就是一件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 ——无极圣剑固然绝妙,但从柳韵锦曾施展时看来,无极圣剑是根本无法与御风剑法相提并论的,而柳韵锦的厉害之处,也在于她能将御风术与无极圣剑结合起来使用才能发挥出极强的威力。 ——任何一种剑法,都是需要对应的内功心法才能发挥出极致的效果的,正如御风剑法需要御风术的心法。而,没有心法辅助的剑法,也只能是剑法,即使剑气纵横,也绝不可能有毁天灭地之力。 ——师父郭明轩在讲述他过往的故事中,曾说过,萧未遇在柳落衣死前,当面背叛,并嘶声争吵过,其争吵的内容,除了受控于腐血碎骨丹之外,还提过柳落衣传授给萧未遇的御风术的功法口诀是暗自修改过的,也就是说想要修习御风剑法,并要先会御风术。 ——那么,无极圣剑呢?有没有可能,不管是当初的萧未遇,还是如今的柳韵锦都从未学会真正的无极圣剑?无极圣剑也是有着一套相对应的内功心法的,只是无极圣剑的招式太过于精妙,只学剑法其形,便已能成为一流高手了呢? ——这又要指向苍琼阁的老阁主故天涯身上了,既然铁房秘室中有那么绝妙的内功心法,单单是御风术下的御风剑法便已如此神妙,就不要说御火真经等等了,他为什么不学?他不但不学还不许故遗名学,乃至于柳落衣偷来这些心法送往铁房秘室中,让故遗名暗暗修习。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学,本就是故天涯自创出来的,所谓的无极圣剑,是否是需要将这五本绝学全部学会,才能真正的发挥出其剑法的威力来?正如师父郭明轩在这五本绝学的基础上,创出了天傲剑法…无极圣剑难道和天傲剑法如出一辙,不同的只是不同的意识与感悟? 想到这里,殇沫已不敢再想下去了,这实在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他不可否认,当年的故天涯完全可能是一个和师父郭明轩一样,悟性极高之人。 这也能完全可能解释,为何故天涯能在元朝皇室气数将尽的至顺二年时,能够独霸天下,同时夺得灭影刀与苍琼剑了。 要知道,至顺二年间,江湖名流辈出,所谓时势造英雄,在那样的时局下,英雄也只能是一个比一个还要厉害的真英雄! 然,这都不算什么,更不足以让殇沫感受到对人性的忌惮,只因他心中萌生着更使人胆寒的想法。 ——故遗名当初叛离父亲故天涯,更叛离了苍琼阁去自立门户,为了准定苍琼阁,故天涯除了将阁主之位传给了柳落衣外,是否也将其全身的内力也传给了她?只因故天涯很清楚,唯有这般,日后柳落衣才不会被故遗名欺负,才能更好的保下苍琼阁一派。 ——再则便是柳落衣与故遗名暗生情愫、委身相许之事,当时身为阁主的故天涯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呢?极有可能,故天涯不但知情,还很清楚柳落衣已有了故家的骨肉! ——有了故天涯的内功在,再配合无极圣剑,柳落衣完全可能轻易战胜当时来犯苍琼阁的故遗名!可为何那日,柳落衣却是一副有心无力的状态呢?若她真的那么弱,为何她与故遗名的灭影门对立那么久,都有恃无恐呢?故遗名为何又偏偏不早些年来找她算账呢?非要等到自身武功巩固后,才来找她呢? ——这样想来,只有一种解释,柳落衣最后一次派出萧未遇、柳若锦和师父郭明轩去刺杀灭影门的五阎王时,已然料定会引来故遗名的报复了。 ——然,身为人母的她,在故遗名还不知晓柳若锦是其亲生女儿时,又怎会让柳若锦去犯险了,或者,在出阁执行刺杀任务之前,柳落衣已将全身的内力都偷偷传给了柳若锦,只是连柳若锦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才是令殇沫足够颤抖的人性,追根究底不过两个字:女人! 女人的心思,真如那海底针、空中辰,让人容不得猜想,更使人受不住背后的真相。 或许,柳落衣早就想了结与故遗名多年来的纠缠了,她只想一心死在故遗名的刀下。 而,当初素海棠将还是襁褓的柳韵锦抱给师父郭明轩时,的确早已奄奄一息了,只因那时的柳韵锦体内所承受的强大内力,便是故天涯的内力。 不过,故天涯将内力全部传给了柳落衣,柳落衣又传给了柳若锦,柳若锦则是再次全部传给了自己的女儿柳韵锦… 这才是令如今的殇沫,极为恐惧、又感极为真实的人性… 第一百九十四章 柳身剑拔 琴声扬 剑舞动,姿如柳,青缕群衫拂袖边。 俏颜朦,隔白纱,玄女惊鸿定睛挽。 三寸莲,绽落塘,水镜里梨花尽消沉,身离绝百艳。 人中剑,鬼手弦,未触旁琴引绪痴牵,声匿仙神羡。 挽手扬剑,躬身谢了礼,屋宇之内却依旧静如漆夜。 她,行。 或许,柳韵锦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行。 殇沫恐惧的内心,所忌惮的人性,也就此消散了。 然,他的心头却没有一丝喜悦,只是逐渐地、缓缓地、极轻地缓出一口气。 他的眸光侧移向暮云烟,暮云烟的欢喜已全展露在身上,事实上屋宇中的所有人都已不再是端正的站、坐姿,均是一份优雅随乐而动的斜摆与欣赏,亦少不了完全痴醉的眼目沉光。 此刻,殇沫眼中这位早已成为江湖称绝的云烟叔叔——‘江月门’门主,竟让他莫名的感到有些可怜。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且说不出为什么的感觉,他很清楚,当初素海棠将襁褓中的柳韵锦带给郭明轩的同时,亦送上了‘无极圣剑’的剑谱,剑谱当然是真的,不但是真的,且还是真真切切的真。 但,素海棠绝不会想到,柳若锦当初将柳韵锦与‘无极圣剑’的剑谱交给她时,不但料定了她不会将还是婴儿的柳韵锦带到故遗名的面前,更不惧怕她会去偷学‘无极圣剑’剑谱中的一招一式。 只因,就算素海棠学了,也只能是今日的暮云烟,绝成不了往日的故天涯,更成不了今日的郭明轩。 也许,‘无极圣剑’的剑谱在那时的柳若锦眼中,其实根本就不重要,就算那本剑谱成就了今日的暮云烟,仍旧是那般的不重要。 或许,柳若锦在决心出家为尼,远离郭明轩时,已将全部都给了自己的女儿——柳韵锦。 而,这全部,也是一个女人的全部。 所以,暮云烟也是幸运的。 他的幸运之处在于,他不但至今没有察觉出‘无极圣剑’不单单只有剑谱,还有其内功心法一事。 且,他还以今日所拥有的一切而感恩、而满足。 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直到无悔地死去。 糊涂之人,有时真的可以做个最可爱、最知足、最洒脱的人。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殇沫莫名升起的那种可怜感,也变成了欣慰的淡笑… … 国王已收敛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只因相信神佛的人,更愿意去相信神佛的力量,在他看来,此刻的柳韵锦就具备着这种无上的力量。 这种使得国王穷极一生追其一世的力量,今日他终于见到了,他微张的嘴,已然褪去了被称为‘昔唆马哈刺札’的尊荣,此时的他,甘愿在柳韵锦面前做回一个凡人。 白衣之人已完全痴醉,他的眸子也已一刻不能离开柳韵锦分毫,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移动一下。 方才,柳韵锦的惊鸿一瞥,如浮梦三千;弦音惊起,已断绝了仙音鬼奏。 目瞪口呆的王景弘,也已说不出话来,好似一切都还未完。他并不是也被柳韵锦给迷住了,而是,他绝想不到柳韵锦居然如此得行。 不但行,且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也许,那是一段漫长的琴音剑舞,亦是一段短暂且让人能够久久回味的盛宴。 一时怔住的郑和,突然闪动一下眸光,微晃了两下脑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国王与白衣之人,沉声‘哼’了两下,好似在提醒着众人快快从刚才的表演中醒过来一般,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事实上,这时的柳韵锦已弯腰还礼多时,未见国王唤起,她也只能就这般僵持着身子。 听到郑和的询问,她心中猛然一震,仿佛久等的曙光,终于出现了一般,惊身一颤,“什么?” 她实在等了太久… 郑和,淡笑道:“你先起身吧,我想这里没有人会觉得你方才的表演,有什么不好的。” “对,对!”白衣之人赫然起身喝道:“太美了!” ‘太美了’三个字,虽实在过于简单明了,但对于白衣之人而言,就算是他曾努力学过汉语,也绝想不出比这更能赞美柳韵锦的话了,而话落的他,这次则成了站立不动的木偶,依旧是痴光未改。 紧接着,让众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出现了,国王竟也站了起来,他不但站了起来,还正一步步走下王阶,来到柳韵锦面前,将他头上的金彩妆饰慢慢去掉,亲手戴到了柳韵锦的头顶上。 这仍未完,他更是在送上金彩妆饰后,退后一步,以大明的揖礼,敬向柳韵锦。 事实上,这国王也绝不是一个不爱讲话之人,他不但爱讲话,且接下来还讲了许多话,他的汉语亦是相当流利的。 “你是释老座前的神女吗?” 柳韵锦吃了一惊,迟疑道:“应该不是。” 她的确不是,她甚至连释老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身上为何会拥有释老的无上力量?” 柳韵锦又是一怔,不知所措道:“我没有释老的力量,这是阿爹教我的。” “你阿爹是释老吗?” 这位祟信释敎的国王,这时好似除了‘释老’二字外,也绝说不出另外的什么话来了。 柳韵锦淡淡一笑,面对国王连续的询问,她也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我虽然不清楚国王您口中的释老是谁,但一定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只因,我阿爹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甚至被江湖称之为‘最接近神的人’。” “江湖?什么是江湖?” 柳韵锦,笑靥着,“阿爹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最接近神的人’…你阿爹是大明的神吗?” 柳韵锦闻言,竟当着国王的面‘噗嗤’笑出声来,“我阿爹他不是什么神,也只能算是一位修真的人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阿爹被江湖称为‘最接近神的人’,那你阿爹应该就是你们大明祟信的‘释老’了。” 国王这一语,本是一句甚是可笑的话语,但却使得柳韵锦完全呆瞪住了。 只因,她绝理解不了,更想象不到,这个国家、这片国土,为何会对所谓的‘释老’如此推崇,就连眼前的国王也声声不曾离过口。 回想大明朝,百姓始终期待着一位好皇帝,一位仁德之君当政;江湖之人,永远崇尚得是力量与所向无敌的武功;凡人最多也只是去信仰武当的张三丰张真人,毕竟就连当今的圣上,也一样千方百计的在找寻他。 想到这些,她好似突然觉醒了一些东西,只要是人,都会有不同的欲望与需求,也都会去完全相信所期待、所需求的处在最顶端的成名人物与传说。 若细细体会,这并不是一种错,只因信仰与梦想,永远都没有错。 然,就算人们的向往不同,但终究是想过上更美好的生活,更满足的生活,所以,谁能让人们知足、感恩,谁也便是国王口中的‘释老’了。 她收敛了微笑,沉声道:“是的,我阿爹在我心中,永远和国王您口中的‘释老’一样,值得去深信!” 国王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已不再多问,正缓缓转身向王阶走去。 而,一旁的郑和却很清楚,国王一直追问的‘释老’的力量是指的什么,其实他也能理解,也见过一些江湖中人玄妙的功法。 但,能在舞剑间,丝毫没有触动琴弦一下的情况下,还能弹奏出美妙绝伦的琴音,这也是他第一次见,“你是用内力奏响了琴弦吗?” 他的声音极小,只因他正在说着真相,他并不想让正回到王座上的国王听到分毫。 当,有些人总结出自己的一套理论后,且这理论不但无害,还能增添几分大明朝的神秘感,他也是绝没有理由去打破的。 柳韵锦嫣然一笑,微声道:“大人猜错了,若是用内力,韵锦只会将七弦给完全毁掉的,甚至能将其摧毁得支离破碎…嘻嘻嘻。” 谈笑间,她凑上一步,又窃窃私语道:“我用的是剑气,在舞剑的同时,周身旋转的剑气无处可施展,且会越聚越多,只能将剑气化为浓厚的指力,向琴弦上驱赶。起初舞动,剑气极少,琴音便是一声一声的,随着舞姿的加快,万千剑气便能不断的被驱赶至各个弦音之上了,琴声也便自然浑然天成了,且是与舞姿完全一致的节奏。” 郑和听后,只说了一句“原来,你叫韵锦”后,就完全沉默了。 这也注定是一场持久,且难忘的沉默…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敢惹的女人 风,轻柔拂面。 像极了情人的手。 雨,缕缕长思。 像极了远处等候的人。 这如淘气孩童般的天气,烈阳与风雨时有交替,但烈阳总是常伴,气候却总是适宜,又像极了女人。 说起女人,的确是这世间最有趣的。 总有人认为,温柔以待,好言好语的女人是最可爱的。 然,事实上,通常只示以柔情的女人,偏偏是最不走心的。 是女人,就不可能没有情绪,有情绪就不可能没有脾气,有脾气亦不可能没有争吵。 但,很多男人总会错以为,与自己发脾气争吵的女人,是厌倦自己的表现,通常会选择远离,也会心生惧怕。 可,恰恰对你有情绪的女人,却又是真正对你用心的。 眼下,柳韵锦就正对着殇沫闹脾气,而闹脾气的原因,是每个男人都不会去在乎的点,但女人通常都会抓住一点不放,拼命闹腾,用尽力气询问,直到自己得到满意的答案,或是失望到底为止。 殇沫多次偷瞄柳韵锦,每次都觉得甚是可爱,只因他从小便见过太多女人这般得表情,更见过梅兰竹菊四人出现过类似的情景。 懵懂爱情的他,虽不是很了解女人,但他知道,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因,他想起了父皇。 贵为九五之尊的父皇,通常在对待与自己闹脾气的女人时,父皇都只是笑着,开怀地笑着。 脚下,是一条通往海边的沙路,这路虽无繁杂的装饰与铺垫,却感觉比应天府的长街还要干净,只因尘入沙、土融沙,雨也渗入了沙中。 沙是细白的,沙道旁如竹的林木,其藤蔓却是垂直而下的。 当然,也并非完全是笔直的垂下,是带着自然的弯曲与缠绕,就那般地轻抚着树干而下的。 藤上的叶子,依旧是绿色的,但却与大明的树木枝叶截然不同,这叶子更像是争艳的百花下的陪衬。 然,树木顶端的枝叶,却又像极了芭蕉叶。 突得驻足的殇沫,带着温馨的微笑,摘下了藤蔓上的一粒果实,这橙灰色的果实在他手中轻轻一捏,便流出有些黏黏的果水来,“韵锦师姐,来品尝一下,看看味道如何?” 柳韵锦双手掐腰,嘟了嘟嘴,恶狠狠地凝视着殇沫,这本是一副要继续吵架的样子,但她却保持着这要争吵到底的姿态,轻俯上身嘴巴朝殇沫的手心贴去,“啊,好凉,透心的凉。” 随后,她突得手扶了一下额头,闭眼晃了一下头,“怎么有点晕眩感…感觉从头到腹部都是凉嗖嗖的…可,口中怎又会有苦涩的感觉呢…” 殇沫沉默不语,脸上仍带着稚嫩的微笑。 “你!殇沫你!你给我吃得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让我食了此物,昏倒过去?你没想到我内力如此雄厚吧?此物根本无法让我昏厥!” 殇沫闻言,猛得褪去了笑意,‘槟榔’二字还未出口,便又迎来了柳韵锦的一顿质问,“你为什么在我给国王舞剑之时,没有露出半分笑容来?你快回答我!别想避而不答!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我喝彩叫好,可偏偏你却无动于衷!” 他根本就不知如何去回答质问不休的柳韵锦,换做任何人都绝无法回答,难道要让他告诉柳韵锦,其体内有着至高无上的内功修为,且其还不自知吗? 这本就是三两句话,也解释不通的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想通,做出一些合理的推断,也完全是因为师父郭明轩曾与他讲过太多过往的经历,从而又结合现下的情况而总结出的。 “你…”柳韵锦突得收敛了没好气的容颜,竟又不知为何露出了含羞之色,一字一字道:“你.难道.是怕…我会被那国王给看上,纳为王后吗?” 殇沫怔圆了眸子,不知所措地看着正撕扯着衣角,含羞扭动的她,这下是彻底不知说什么了。 “殇沫,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答应的!离开‘天翱门’时,阿父已将我托付给了你,难道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面对正低声沉吟的柳韵锦,殇沫内心一颤,他马上意识到再这样不言不语下去是绝不行的了。 于是,他吱吱呜呜的试着开了口,“韵锦….师姐….这….你…” 开口是开口了,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只因他觉得当下要稳住柳韵锦的情绪是最重要的,但用怎么样的方法才能稳定住呢? 他也是不得而知的。 果然,柳韵锦在听到他这些吱吱呜呜的言语后,反倒更是气得鼓鼓的了,一面吹胡子瞪眼,一面紧瞪着殇沫,像看着猎物一般,恨不得猎物自己能将自己给煮熟了,被她好好的饱餐一顿似得。 说来也巧,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唤喝声,唤得并不是他人,而是‘韵锦’的名字。 远远看去,五六人正向这里赶来,中间似也抬着一乘轿子。 走近后,才发现,五六人相拥着的并不是一乘轿子,而是一辆由两头黄牛拉拽着的小车。 黄牛被人影遮挡,只见有一移动着的坐乘之物,逐渐清晰地展现在了殇沫与柳韵锦的面前。 一人当前,带笑喝道:“国王有令,由国王子侄系销摩鳞,立即迎娶韵锦姑娘,望本国与大明朝永结友谊之邦,世代交好。” 柳韵锦与殇沫都已硬生生地怔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婚嫁,让柳韵锦一头雾水。 可当下,让她更伤脑筋的是,眼前这人既是来传国王的指令的,是否就等于如在传大明皇帝的圣旨那般,是需要下跪接旨的吗? ‘国王子侄系销摩鳞’。 殇沫也马上意识到,这一定是与国王同坐在王阶之上的白衣之人的名字。 在柳韵锦献剑舞的前后,那白衣之人已然被韵锦师姐给完全迷住了。 如今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求得国王应下这门婚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柳韵锦绝不能嫁给系销摩鳞。 此刻,殇沫的心里笼起一种说不出来的钝痛,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爱。 但,有一点他是确定的,既然师父郭明轩将韵锦师姐托付给了他,他是绝不可能让柳韵锦嫁给什么所谓的国王子侄的。 然,正在柳韵锦还在犹豫要不要下跪接国王之令时,殇沫便已坚毅地凑前一步,回道:“带我们去见国王!” 一语既出,原本脸色甚至难为的柳韵锦,又气不打一处来,面红耳赤地怒声道:“见什么见!不就想让我早点嫁出去吗?追问你半天都不说话,你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我嫁!我嫁!你满意了吗?!” 殇沫一脸震惊的缓缓将眸子移向柳韵锦,他已不敢再说话,方才的坚毅之容,也荡然无存了。 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多呼吸了,生怕柳韵锦一个不乐意,一巴掌就立马能打到他的脸上。 他只能默默的自感冤枉至极,他也不过是想见到国王,告诉国王,韵锦师姐是绝不可能嫁给系销摩鳞的,哪怕国王不答应,就算是逃,甚至大打出手,他也绝不会将柳韵锦独自留在此处的。 “呵呵呵,韵锦姑娘既然答应了婚事,那么还请两位上车吧。” 来人均已俯身迎之,甚是恭敬。 这时,柳韵锦仍不忘恶狠狠地瞥向殇沫一眼,仰脸一‘哼’,率先上了车,殇沫也只能静静地跟了上去… 一路之上,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互看一眼都没有。 就这样,伴着海风,拂着额前的丝发,两人又一次来到了王居屋宇之内…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逼婚 王居屋宇早已不是挤满人的屋宇了。 不但无人,甚至还显得有些冷清。 眼下,国王与系销摩鳞应是陪同郑和与王景弘一行人到了别处。 毕竟,走一走、看一看占城的风光还是有必要的。 与此同时,安排好郑和等人的居所也是他们首要的事情。 本想找上国王理论、拒绝柳韵锦婚事的殇沫,此刻也显得无精打采起来。 然,令殇沫更加棘手的,倒不是见不着国王,而是身旁一直没好气的柳韵锦。 ——她一定是吃错药了,今日怎就这般莫名其妙。 ——大概是献舞献得了,可让她为国王献舞的又不是我,而是云烟叔叔啊,要怪也要怪他啊… ——就因为她在舞剑奏琴时,我没有欢呼赞赏? ——要知道,面对着他国国王与那眸光紧盯着她的系销摩鳞,若她有一丝心浮气躁或是控制不住身体内隐藏的功力,都是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的。 ——最主要的是,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就在国王面前舞了一段剑舞后,便就成了这般了呢? 殇沫瞥了一眼柳韵锦,柳韵锦虽正着身子,但其脸颊和眸子也一直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看着,依旧是没有任何言语。 过了良久,一好似侍女的人从王阶右后方走出,恭敬一礼后,示意柳韵锦随她前往后殿。 然,使得殇沫抓狂的是,柳韵锦居然连想都没有想,便迈开了步伐,欲随那侍女走去。 “慢着!”殇沫紧追上去,一把拽住了柳韵锦,对着侍女质问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侍女显得有些着急,吱吱呜呜地说了一串话,但即使她说再多,殇沫也是绝听不懂半句的。 而,被殇沫拽住的柳韵锦,反倒面带微笑,娇声道:“你不想让我嫁人,对吗?你是不是想娶我?” 殇沫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一动不动的站着,连眸子都不敢再动一下,只因他能清楚得体会出,柳韵锦那焦热的目光,与泛起红晕的脸颊上的热度来。 他不知怎样回复柳韵锦,只能继续质问侍女道:“你想带走我的人,总要告诉我,去哪里,去做什么吧?若你说不清楚,那就找个能说得清楚、说得懂的人来,与我说!” 侍女好似感觉到了殇沫的愤怒,没有再多言些什么,而是直接朝后殿走去。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柳韵锦低头喃喃,声音极小,却也说出了心中急迫想要知道的话。 “难道,你不是吗?”殇沫突然怫然不悦起来,“师父既然将你托付给了我,你自然就是我的人,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甚至嫁给谁,我都是要管的!” 柳韵锦听到殇沫的喝声,看到殇沫的不悦后,不但不生气了,反倒变得甚是温柔起来,“噢~韵锦知道了。” 心急如焚的殇沫,没有再言,除了紧拽着柳韵锦的衣角外,多次望向后殿的方向,他知道,那侍女一定是去叫人去了,起码待会儿会来一个说得了汉语的人与他对话。 果不其然,侍女再次出现后,其身后的不远处,真的紧跟着一个人。 然,这人并不是别人,而是系销摩鳞。 他还是他,从出后殿的那一刻,便又用那痴迷到疯狂的目光紧紧凝视着柳韵锦,在这样的目光下,殇沫甚至觉得自己都是多余的人。 无论是行礼间还是说话间,系销摩鳞的目光仍旧没有移开过柳韵锦分毫,“我国王已经为郑和大人安排好了居所…哦…与你们同行的暮云烟大侠的住处,离郑和大人的居所并不远…” 柳韵锦没有说话,她面对着一直看着自己的系销摩鳞,根本也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则是始终低着头沉默。 殇沫亦没有说话,只因系销摩鳞此刻所说的,对他而言,是丝毫没有意义的。 “哦,听说韵锦姑娘已答应了与我成婚,我听闻后,非常感谢韵锦姑娘对我的认可。” 柳韵锦闻得那系销摩鳞此话,立马脸色煞白起来,“啊,没有!你误会了,我从没答应过要与你成婚。” 系销摩鳞,笑道:“我听闻过大明的女子都是有些含蓄的,你现在的回答,我可以理解。不过没事,我的寝殿可以暂做你的家,十日后,我再让亲族迎娶我们夫妇回到正在装饰的婚房之中…” 柳韵锦,面露惊容,“啊…” “哦,韵锦姑娘可能对我国的婚礼不是太过于了解,我们这里啊是先令男子到女方家,成亲完呢,过十日或者半月,其男方家的父母以及诸亲好友,再以鼓乐迎娶夫妇回家,置办酒席的。” “我对你们这里的婚礼风俗是怎样的,丝毫不感兴趣。我方才之言,也并非因为我在故作矜持与含蓄,而是实话实说,我真的从未答应过与您成婚,请您不要误会。” 系销摩鳞褪去了脸上的笑意,语气平稳道:“这不可能,我王派去下王令之人,是精通汉语的,他是不可能听错的,韵锦姑娘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大可直言不讳。” 柳韵锦,坚毅道:“你们所派之人,的确是传错了话了,我真的从未答应过。” 系销摩鳞,道:“这…韵锦姑娘你…”说话间,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紧拽着柳韵锦衣角不放的殇沫,淡淡一笑,“是他吗?是他不许你嫁给我吗?” 沉默已久的殇沫也想弄清楚,柳韵锦心中真实的想法,如今看来,柳韵锦方才应下来人所传的王令,应是仍与他赌气无疑。 “对,就是我,我不许她嫁给你!”殇沫确定了柳韵锦的心意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知道,若他再不开口,身在异国他乡的柳韵锦,还真要被迫嫁给这个丝毫不认识的系销摩鳞了。 系销摩鳞,讥笑道:“你不许?你又是何人?韵锦姑娘的弟弟吗?” 殇沫,理直气壮道:“不,我是她的主子,亦是她的丈夫!” 系销摩鳞继续讥道:“主子?丈夫?你一个孩童,真的是韵锦姑娘的丈夫吗?” 殇沫,自若道:“我并非孩童,韵锦也不过比我大上三岁罢了。再则,在我们大明朝,找个比自己大上三岁的老婆,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你也是懂得汉语之人,难道就没有听闻过女大三抱金砖这话吗?” 柳韵锦闻言,竟当着系销摩鳞的面‘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且侧身贴向殇沫的耳朵,微声道:“你说的话,我可都记下了,以后绝不许不认!” 殇沫狠狠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责怪她——‘这难道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吗?’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则是又死死地看着系销摩鳞。 至少,在男人与男人对峙的气势上,他也是绝不能输得分毫的。 “女大三…抱金砖….是什么意思?”系销摩鳞已完全傻掉了,他的确没有听闻过什么‘女大三抱金砖’的话。 但,他也是的确想要得到柳韵锦的,可身为曾代理过国王,掌控一国朝政之人,又怎能在此失了身份呢? 然,他的心中的确已急不可耐。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任谁都会极不甘心的。 他也听不得殇沫再说些什么了,他接着道:“好,我不管什么女大三抱不抱金砖的,我现在就命人传方才前去给你们下达王令之人过来,与你们当面对峙,若韵锦姑娘方才的确应下了王令,那么就必须要嫁给我!” 柳韵锦甚是无助地看向殇沫,她的左手也紧握住了殇沫的右手。 苦涩的容颜下,是她后悔不已的言行——她不该那般肆无忌惮的与殇沫赌气,更不该为了赌气而随意应下王令中的婚事。 可,现在好似一切都晚了... 她想求得殇沫的原谅,但她也知道即使殇沫原谅了自己,也很难过得了面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白衣之人了,毕竟她与殇沫是在这白衣之人的国土之上,亦在这白衣之人的掌控势力中… … 女人,有时的确会因为怄气,而做出很多错误的选择与事情。 但,往往在出现不好的结局时,女人却又想要一个能够懂她的人出现。 除了懂她,也要毫不犹豫的去支持她。 女人,其实并不怕面对挫折与磨难,她们要得永远是陪伴与理解... 稚嫩的殇沫,当然不了解女人。 然,他却知道,无论是面前的白衣之人,还是这个国家的国王,若想要逼迫柳韵锦做出任何不情愿的事,都是绝不可能得逞的,因为他在。 只要他在,就绝不允许柳韵锦受到丝毫伤害。 他又下意识地紧握了一下柳韵锦的手,缓缓移动脸颊,轻轻地凑近她,“韵锦,你放心。没有人可以逼迫你做任何事,即使要与这个国家为敌,我也绝不会让你嫁给这人!”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招魂幡(一) 本以为与系销摩鳞,马上就要大打出手,却没曾想,这位完全可以主导时局的权重之人却心平气和了起来。 他之所以能在瞬间平稳情绪,并不是争不过口舌,亦不是占不了半点理。 相反,被传唤而来的给柳韵锦与殇沫下达王令之人,也坚持表示了,柳韵锦是当场就应下与系销摩鳞的婚事的,甚至连半分犹豫都不曾有过。 完全占据优势,根本不需要任何逼迫的系销摩鳞,为何能就这般突然得转变了强硬的态度呢? 殇沫对此,根本毫无头绪。 而,柳韵锦却柳眉紧锁,一举一动间都透出了极强的戒心。 实事上,系销摩鳞只是在听了前去给他们下达王令之人的坚毅言语后,就开始大笑起来,并没有再说出有关于此事的任何话语来。 这让已准备出手的殇沫,显得有些被动。 他本就很被动,如今更是极其被动了。 正如,两个人在吵架,越吵越凶,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了,这时突然有一个人竟不吵不闹了… 不但不吵不闹了,还笑颜相对,这又怎么可能再打得起来架呢? 也许,系销摩鳞自有他自己的考量,但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也只是留下了一句话,“我们暂且不论婚事,你们贵为大明朝的使节,是否赏光能到我的寝殿内坐一坐、喝上几杯酒水呢?也好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殇沫与柳韵锦虽觉得他这样做,必有其心思,但身处在别人国土之上,也是没有理由去回绝一个笑脸相迎的主人的。 除了用沉默回应外,她们一时也绝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然,系销摩鳞也正是看到了她们的沉默后,才转身离去的,只因在他看来,沉默就代表着默许与同意。 … 夕阳西落,月未出。 在这没有日月的天际下,本该是一场无声的黑暗,却偏偏是这片国土上让人感到最舒服的时候。 只因,天未黑,夜未来,空气中还弥漫着花香与鸟鸣。 虽,日已西落,却绝不影响远眺的视野,甚至比白日里的视野更宽更广,只因没了耀眼的阳光照射,亦没了焦热的温度。 这如同走在白日树荫下的天气,不焦不躁,平静且安逸。 然,身处在系销摩鳞寝殿之中的殇沫与柳韵锦,却觉得甚是漫长,不但漫长且还是十分煎熬的。 事实上,她们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起初,还能看一看房内的布局与陈设,触摸一下没见过的用品与植物,虽带着略显沉重的心情,但绝不压抑。 如今,即使坐姿早已懒散的她们,竟感觉仿佛身处在地狱中一般… 桌上的茶水,已然更换了一盏又一盏;侍女也已进出了一次又一次。 但,无论茶水更换过多少次,她们都丝毫没有喝下过一口,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过。 也无论侍女进出过多少次,她们也从未去询问过什么,哪怕多看一眼都没有过。 她们仿佛在等待着一场极大的厄运到来一般,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也不动。 只是,两人都会在片刻之后,互看一眼,四目相对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对立而坐在桌前的她们,也从随意摆放手臂,到两人逐渐十指相扣,手指紧了又紧,直到她们的手心渗出着汗,都不愿分开丝毫。 她们想着所有系销摩鳞能使出的手段。 无论是在寝殿之内施放毒气,还是在茶水点心中放置毒药,亦是她们被锁在这个寝殿之中,能想到的她们都已想过… 所以,寝殿的门窗都是敞开着的,茶水糕点她们也绝不会去碰一下的,就连她们此刻坐得软垫,也是在她们再三确认没问题后,才盘坐下来的。 这一切好似都没有丝毫问题。 然,初入寝殿中,她们并不希望系销摩鳞能够马上过来与她们碰面。 只因她们知道,只要系销摩鳞过来,就一定还会谈到婚嫁一事的。 可现下,系销摩鳞迟迟没有出现,反倒成了她们要面对的最大的一个问题。 ——是啊,系销摩鳞不来,怎么能有结论呢? ——没有结论,这婚事到底是作罢了?还是要继续呢? ——倘若,那系销摩鳞一晚都不来,她们也要在这寝殿中等上足足一晚吗? 她们心中泛起的忧虑,一层层的在叠加,没有丝毫减退之意。 但凡,只需要出手打一架,便能解决问题,她们也绝不会这般难为。 殇沫已皱紧了眉宇,深思皱眉这种事,往往也只在暮云烟的神情中出现,但今日却出现在了殇沫的容颜上。 柳韵锦也已不止一次的想要用手去舒展殇沫的眉宇,但她却一直没有勇气抬起手臂,只因她的心中有着一份愧疚。 就算,殇沫从没有因为她赌气应下婚约一事而责怪过她分毫,但她心中始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的确是自己太鲁莽行事了,更过于任性了。 然,她也知道,就算是舒展开了殇沫的眉宇,未解决的事情,依旧是未解决的事情。 既然,有事情没有解决,总是需要去解决的。 她的眸光无力的从殇沫的眉宇间落下,落在了她与殇沫十指紧扣的右手上,在又沉默了片刻后,她突然眸光一闪,左手用力地拍打在了桌案上… 殇沫惊身一颤,赫然望向柳韵锦,她的眼中正闪动着光亮,这光亮也是殇沫再熟悉不过的光亮了。 那是平日里,沉稳、自信且独立的光亮,而这光亮,亦只属于柳韵锦。 “殇沫,我思量过了,其实我们大可不必这般等下去。系销摩鳞来的话,我们就一口婉拒婚事,大不了打上一架,只要你我在一起,就算面对再多的人,也是奈何不了我们分毫的。” 殇沫继续惊然地看着柳韵锦,他也想知道,平日里看似丝毫没有主见的柳韵锦,此时到底能说出来些什么,想出来些什么办法来… “若那系销摩鳞真的一晚不来,那我们就在他的寝殿中成亲!等他明日来了,我们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难道他还要硬生生的拆散我们不成?” 殇沫听完,竟完全怔住了,他好似从未认识过柳韵锦一般,已睁圆了眸子,连气都不敢多缓得僵硬了身子。 “所以,我们…”只见柳韵锦拿起一盏酒水,一仰而下,喝了个精光,“该吃吃,该喝喝,没什么可顾忌的。” 本以为柳韵锦只是说说而已,意在安慰他。 没曾想,他竟眼睁睁地看着柳韵锦的右手,从他的左手指间完全脱离开来,柳韵锦真的就那般开始有吃有喝起来,且还是双手齐用… 这也使得殇沫意识到,柳韵锦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若那系销摩鳞一直都未出现,他真的要与眼前的韵锦师姐成婚,生米煮成熟饭吗? ——他之前,也想过要娶韵锦师姐为妻,只因那时在整座‘天翱门’中,也唯有韵锦师姐真心对他,不但不嫌弃他身无长处便做了少门主,且还在平日里多番维护于他。 ——在那段日子里,无论是与韵锦师姐一同闯入后山竹海,还是遇到蛇王岚桑,甚至是掉入危险重重的地洞之内,韵锦师姐都从未放弃过他。 ——不仅如此,韵锦师姐亦愿意为他独奏琴弦,说与心事。他也曾告诉过自己,日后定是要娶韵锦师姐为妻的… 想到这里,殇沫的眸光已迷惘,就算再不懂情爱,他也知道谁亲谁近,谁对他有真情的。 他不但知道,且心中对柳韵锦的感情,也是最纯、最真挚的。 然,他又不得不在此刻想到冷溶月,那个谜一般的‘冰弦’。 初见,白纱遮面,亭中对弈更是相谈甚欢,‘天傲剑法’是因她而感悟,生命危难时亦是她挡在身前… ——冷溶月啊,冷溶月,你现在到底在哪啊… 若问,柳韵锦与冷溶月有什么区别,其实在殇沫心中,两人是没有区别的,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他又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心,他的确爱上了冷溶月… 对柳韵锦而言,他觉得应是刚入天翱门时,男女之间懵懂的感情,想要去亲近和喜欢在一起… 然,真的要成婚的话,他也只能想到是和冷溶月成婚,而非柳韵锦。 但,如果真的可以用成婚,来化解柳韵锦被系销摩鳞逼婚的话,他也是愿意去与其成婚的。 毕竟,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韵锦被人逼迫着去做任何不情愿的事,更何况是与一个师姐根本就不喜欢的系销摩鳞成婚呢! 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愧疚与钝痛感,使他愧疚得是,若他与柳韵锦成婚,日后回到大明朝,又如何去面对冷溶月呢? 使他钝痛的则是,事实上,他真的可以为柳韵锦去做任何事,但他却给不了柳韵锦想要的全心全意… 等了良久,都未等到殇沫有所回应的柳韵锦,口中仍咀嚼着糕点,道:“殇沫,你说是不是?你怎么不说话?难道…难道你不想与我成婚?” 殇沫抬眼看向柳韵锦,她的嘴已经停止了咀嚼,身子也变得僵硬,就连举起的酒盏也停滞在了半空中,眼眶亦逐渐红润,泪水竟要直落而下… “你今日与那系销摩鳞说的话,全是假话,全是骗我的,对吗?你说我是你的人,你说我是你的妻子,还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都是谎言,对吗?” 面对柳韵锦哽咽间的话语,殇沫猛然站起,喝道:“不对!我说得都是真的,我又何必去拿你的终身大事去开玩笑呢?” 事实上,他也只能这般说了,他之所以忽得站起,大声推翻柳韵锦的质疑,也只因他在心虚,他亦在胆怯。 但,他绝不能让柳韵锦失望,哪怕一分都不行。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让一个女人失望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与后果,但他知道,小时父皇身边的嫔妃曾为了争夺父皇的宠爱,都恨不得杀了彼此。 他不敢去赌,亦不能失去柳韵锦——这个世间对他至情至性的师姐。 若,师姐真的爱上了他,他就更加不能伤害到师姐点滴… 他平复了些许情绪,又缓缓道:“我只是在想,此事我应该与云烟叔叔商议下,他毕竟比我们要见多识广一些,又是一个老江湖…” 柳韵锦也如多变的天气一般,看到殇沫这般言行举止后,不但眼中立马没了泪水,还站起身来,很认真的思索道:“对,我们一直未见云烟叔叔,若与云烟叔叔商议,凭他与副使王景弘的关系,也定然能一起商议出无损于大明邦交的对策来。”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云烟叔叔应正与王景弘在一起,既和王景弘在一起,那必然也少不了郑和大人。难道,他们已经知道,系销摩鳞要迎娶你的事情?” “不,我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晚宴。对!国王一定是又设下了晚宴!” “师姐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明白了,那系销摩鳞在王居屋宇中突然转变了态度,莫非就已知道,晚上他们国王还要设下晚宴邀请郑和大人?然后,他好在晚宴之上,打探一下你我的虚实后,再做决定?” 柳韵锦,一怔道:“打探你我的虚实?是不是真正的夫妻吗?还是询问大明到底有没有女大三抱金砖的风俗呢?” 殇沫瞥了一眼柳韵锦,只感她甚是可爱,“也许…都会问吧,但我觉得应该不会那般明目张胆地问,毕竟有关于一个女子的清誉。” 柳韵锦一‘哼’,没好气道:“清誉?他们若懂得什么是女子的清誉,就不会这般冒然的下令成婚了!才与我见一面,我也就舞了段剑舞,就成这般了,那系销摩鳞知我本性吗?真是想不明白了…” 柳韵锦当然想不明白,只因有些男人始终只爱女子的皮囊,为了得到女子的皮囊,不但会纠缠不休,还会拼命去争夺。 女子美丽的皮囊,也永远是他们的战利品。 更何况,这里的国王已把柳韵锦看成了大明‘释老’的女儿,这便又在美丽的皮囊上,更多了特别之处… … 一片空荡的沙地,迎着海风与海浪声,打破了寂夜的宁静。 杯盏中填满了一轮明月,远处的海面上,又是一轮更大的明月,甚至比悬挂在天上的还要大上一些,美上一些。 只因,悬在天上的明月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就连一丝云彩都不曾打扰过它。 而,海上的明月却好似在一直动着,有时亦好似被微微撕拉了一下,如同在与这场以篝火为中心的晚宴互动着喜悦。 黝黑的少女,晃动着植物编织而成的裙摆,竟在盈盈火光下,也是那般的动人、妖娆。 此刻,她们的肌肤也不再是黑色了,而是发着亮光的灰白色的。 晚宴的盛大,仿佛聚集了占城中所有的王公大臣,就连围着的该国兵士也比在白天郑和与国王会面时,要多上好几倍。 摆放的桌案,依旧是白天王居屋宇中的桌案,地上铺着的软垫也依旧是白天王居屋宇中的软垫。 但,桌案上的一切器皿,皆成了大明朝的器皿。 而,大明朝的器皿又是那般的熟悉且迷人,正如此刻暮云烟手中的酒盏,无论是放下,还是举起;也无论是有酒,还是无酒,皎月都好似掉落了进去一般,不肯离去。 然,暮云烟饮下一盏酒水后,脸上却完全变了神态。 ——杯中月,异人舞,欢声笑语腾篝烟。 ——酒百味,难入骨,情涩苦容思北岸。 涩得,当然是这无法入口的他国酒。 苦得,当然也是这根本听不懂的话语。 若不是这难以下咽的酒水,他还真会陶醉在这异国他乡中。 但,酒对于一个江湖人而言,实在是太特别的一样东西,特别是酒中的滋味,也只有江湖中人最懂。 如今,他不懂了。 不但不懂,还觉得这场晚宴刹那间没了任何光彩。 那扭动着的少女,也就又成了乌漆吗黑的了,就算篝火中的火燃起的再高,也照不亮一丁点她们的肌肤了。 然,郑和与王景弘倒是入乡随俗的挺快,不但连续对饮着这难以入口的酒水,亦与国王和系销摩鳞有说有笑,好不自在。 “暮云烟大侠,听闻你来自大明朝中一个甚是了不起的门派,还是这个门派的门主,我早就对大明侠士久仰已久,我敬你一杯。” 暮云烟举起酒杯,对着说话的系销摩鳞连连苦笑,酒杯也在空中来回顿了多次,以表谢意。 他刚要再次闷下杯中酒,便又听到那系销摩鳞说道:“敢问,与韵锦姑娘一同前来的那位少年是?” 他停滞了正往口中送着酒水的手臂,瞥了一眼系销摩鳞,又瞪了一眼端在眼前的酒水,一边笑着,一边放下了杯盏,“哦,那少年名为殇沫,是我的主子。” 系销摩鳞刹那间露出了惊容,“你的主子?”他顿了顿,好似在想着什么,随后又道:“那他也是韵锦姑娘的主子了?” 他继续笑着,“算是。以他在江湖中的身份,也自然算是韵锦的主子。” 系销摩鳞,皱眉疑惑道:“江湖中的身份?” 他,道:“对,江湖中的身份。” 系销摩鳞不可能想明白什么是所谓的江湖中的身份。 即使白天,柳韵锦在王居屋宇中已经告诉了国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他也是绝想不明白的。 索性,他也便不再追问这些,倒不如直接问他想要知道的事情,“殇沫可是韵锦的夫君?女大三抱金砖?” 暮云烟‘噗嗤’一下笑了,但他也绝不会让谁看出他的这一痴笑。 郑和与王景弘闻言,也笑了,但他们也只是笑了笑,只因以他们的身份也自然不会多嘴些什么,毕竟那系销摩鳞询问的是暮云烟,而不是他们。 然,郑和与王景弘的发笑,却让暮云烟马上意识到了些什么。 ——那系销摩鳞是绝不可能知道,什么女大三抱金砖的。 ——定然是有什么事端发生,但会是什么事端呢? 他也是在这一时,绝想不出的。 于是,他便装起了糊涂,闪烁其辞道:“女大三抱金砖,的确是一种不错的想法,正适合殇沫与柳韵锦。” 系销摩鳞,低沉了声音,“她们俩真的是夫妻?” 暮云烟又是笑了笑,沉默间饮下了持在手中的那盏难以下咽的酒水。 随后,便彻底沉默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招魂幡(二) 月伶仃,影单行,透过树梢的月光,照亮着盏中酒,亦映在男子的脸上。 依旧是一件黯色条纹的白衣,靠着栏杆,对月饮酒,影下亦是孤身独醉。 事实上,他已经在这里徘徊许久了,迷离的醉眼下也让时间变得特别漫长、无助。 他也已不止一次地望向那间再熟悉不过的寝殿了。 可,不论他望上多少眼,始终都无法完全迈开步伐走过去。 因为他知道,那寝殿中绝不是只有一人,而他却只希望一人犹在。 他笑了,从头到脚地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更有些让人生惧。 ——自己的寝殿,如今却进不得,试问还会有人比他更可怜吗? 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一支剑舞,便就能使他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与骄傲。 起初也不过是一份向往,如今他心中却涌出着更多的不甘… 回想在晚宴之上,暮云烟的闪烁其辞,还有郑和与王景弘的沉默痴笑,他也能想到,此刻他正念念不忘的韵锦姑娘绝非那般简单,至少其身份是足够特别的。 ——不然,他既提起了韵锦姑娘,为何大明朝的正副使都笑而不言,暮云烟也是一副含糊不清的言语呢? ——也许,他们的确都做不了韵锦姑娘的主,也正如暮云烟所说,殇沫本就是韵锦姑娘的主人,就连暮云烟他自己也是那孩童殇沫的手下。 苦笑的容颜,苦涩的泪水,正掩盖着白衣男子心中所有的忧伤与钝痛。 然,他也绝想不明白,为何韵锦姑娘会应下王令婚事后,再与其见面,却又表现出与那殇沫如漆似胶,片刻都不想分开的举止来… ——或许,韵锦姑娘有她的苦衷? ——难道,是被那殇沫所迫,被人抓着什么软肋? 他已不敢想,任谁在面对前后不一的结果后,都是容不得反复去思量的。 只因,越思量,越纠结;越纠结,便就越痛。 但,他却是系销摩鳞,是这片国土之上的主宰者,就算国王复了位,他的权势也已大到滔天。 沉重的脚步已迈开,一步、两步、三四步,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一直走到他的寝殿前,他才微微一顿身子,抬起手臂微微一挥,数十名守卫便立即出现在他身后。 当下,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不管韵锦姑娘是否真心要嫁给他,他都是要得到韵锦姑娘的。 殿门缓缓开着,他并没有愤怒的直接踹开,只因他依旧没忘自己是谁,既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更要保持着该有的气度与风姿。 然,殿门敞开的那一刻,他却根本难以再掩盖内心中的愤怒,是谁看到一心想得到的女人这般举动,都会狂风怒号的。 殿中,看到他赫然出现在门前的柳韵锦,竟迅速起身,表情坚毅地展开双臂,完完全全地挡在了殇沫身前,似有与他同归于尽的势头。 “你这是做什么?要保护你的主子吗?” 叫喝声,已震的整座寝殿好似在晃动,在这样的震喝下,没有人不会生惧。 但,柳韵锦却露出了更加坚定的表情,“若,因我一时赌气的行为,伤害到了你,我深感抱歉,但我也要说明,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 系销摩鳞,森然道:“一时赌气?一时赌气应下王令婚事吗?你当这里是哪?你又当我是什么?” 柳韵锦侧身拿起立在桌案旁的天岚紫霄剑,继续展臂去护殇沫,“我没有戏弄阁下的意思,事实上,当王令传达之时,我也根本就不知道要让我与谁成婚。” 系销摩鳞,沉声道:“这便是你给我的答案?” 柳韵锦,道:“是的,这便是答案。我之所以会应下婚事,也是在考验殇沫是否在乎我,如今我已知道了殇沫的心意,所以…” 系销摩鳞,道:“所以,你便要出尔反尔,甚至要与我剑锋相向?” “不。”柳韵锦顿了顿,“我乞求你的原谅,若你真的喜欢我,那就请你成全我,爱一个人并不是要占有她,而是要给她想要的幸福。” “别给我说这些!”系销摩鳞凑前了几步,身后的守卫也紧随着进入了寝殿之中,分立两侧,“若一个男人连喜欢的人都得不到,那还算是什么男人?你觉得你真的可以过得了我吗?你别忘了,这里是哪?这儿,真不是你们大明!” 柳韵锦柳眉紧皱,身姿颤动,连续紧握、松弛着手中的天岚紫霄剑。 她很清楚,只需一咬牙间,她的右手便能拨出剑身,可当下,拔出剑身又成了那般简单的事情;无法填平她心中的内疚感,却成了一件最艰难的事情了… “她不但可以过得了你,你也绝拦不住她。”殇沫从柳韵锦的背后绕过身子,神情甚是自若,“哦,我所说的你拦不住她,是指就算你发动你全部的力量,都是绝拦不住的。” 系销摩鳞猛然一怔,仿佛听到一句梦语一般,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实在想不出,眼前的这个叫做殇沫的孩童,到底有什么底气,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在说笑吗?” 殇沫,道:“事实上,我并没有功夫与你说笑。” 话落间,殇沫的身子左右闪动,连一丝残影都无法看清般得,在数十人前一闪而过,又连一缕风都没有得回到了原位上。 随后,他拉起柳韵锦的手,便直接向寝殿之外走去… … 占城中,已无了灯火,只留下月光铺成的沙石路,即便是这样,也是有足够的视野与方向的。 然,所谓的方向,恰恰又是没有方向,她们能去哪?殇沫自己也不知道。 若,回到八宝玲珑船上,势必会被占城守卫找到的,如今之际除了跑动着,只要不被守卫发现,便就是当下首要做的了。 “殇沫,你虽点了寝殿之中所有人的穴道,但一夜之后,他们还是会找来的,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先想办法找到云烟叔叔了。” 身后柳韵锦的话语,使得殇沫驻足了下来,他拽了一下一直牵着的柳韵锦的手,将其挽入怀中,微声道:“师姐倒是提醒我了,其实我们现下是安全的,因为我们有足足一晚上的悠闲时间,不是吗?” 本就被殇沫的举动吓了一跳的柳韵锦,如今又身在殇沫的怀中,更是胀红了脸,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师姐,不如我们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吧,若是困了,就找一个高出的屋顶,看着月光,美美的睡下,也是很不错的。” “啊~”柳韵锦惊身一颤,她实在难以理解殇沫这时为何还有这般闲情逸致。 一直都甚是理性的她,也绝无法理解殇沫的心境。 但,仍处在殇沫怀中的她,又不知为何,最终只从口中微微吐出了,“嗯~” … 冷清的街道,微凉的暖风,在这漫无目的地走动间,也是有不少乐趣的。 事实上,只要是和想要在一起的人牵手走着,无论在哪,都是一件非常有乐趣的事情。 偶尔,走过巷尾,也会看到闲散的鸭鹅与鸡,它们好似无人圈养一般,却又总在固定的区域走动着,点点啄地。 事实上,这里的鸭鹅并不多,甚是可以说是极其稀少的,但这里的鸡却很多,又像极了雏鸡,矮小且不大,就连最大的也不过二斤有余。 但,两只支撑身体的爪子,却比大明朝的鸡要高出半寸甚至两寸来,如健壮的长跑队员一般。 事实上,若你去追赶它,它的确是跑得极快的,但却看不出是否能比大明朝的鸡能跑些。 公鸡也是红冠白耳,但却细腰高尾,如那系销摩鳞一般傲慢无理,殇沫一个虎扑便抓住了一只,握在其手中的公鸡便挣扎啼叫,倒也多上几分可爱。 两人不知又走了多久,竟突然停滞下了脚步,只因在那正前方的房屋围墙下,放置着一植物藤蔓编织而成的背篓处,竟发现一个长着人的头发的东西,在地上磨动着,好似在吃着什么东西… 在月光下,虽看不清全貌,但两人却对这一生长着人类头发的东西,极其好奇起来。 两人也在彼此对看一眼后,决定悄然走近…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招魂幡(三) 皎月下,风中已有了寒意。 这寒意并不是从外至内的,反倒是从内至外的。 只因,两人还未完全走近,便赫然发现,那在地上一直磨动的东西,不是他物,竟是一颗活生生的人头! 恐惧之色已渗透了两人的每一寸感官神经,就连拂过身子的风,也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这足以让每根汗毛都竖起,都每一个汗毛眼都能流出冷汗的场景,竟这般悄然声息的出现在了柳韵锦与殇沫的眼前… 那人头还在地上不停的磨动。 慢慢的,有着一些变化。 慢慢的,那人头居然有想要回转的动作。 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那人头又整张脸覆在地面上,磨动起来。 两人早已不敢动弹分毫,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就在这时,那人头竟赫然地转了过来,硬生生地仰望着她们。 随后,一点一点地向上飞动,直到与她们的眸子平衡… “啊!”柳韵锦一声惊悚,天岚紫霄剑也完全掉在了地上。 殇沫转身抱住双手捂住眸子,冽冽颤抖柳韵锦,纵身向后跃去,又转过身来,凝视着那已飞在半空中的人头。 事实上,殇沫也怕极了,但他却不能不鼓起全部的勇气,而他的勇气也绝不是来源于他的自身,而是来源于一种活下去的信念。 这信念亦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无论如何都要让柳韵锦活下来的信念。 双腿也在抖动着的他,在看了一眼前方后,低头闭眼狰狞了片刻,又猛然睁圆了双眼,露出坚韧的光亮来。 那是一个妇人的头颅,双眼煞白,却无珠,其面容青绿,区别于乌漆吗黑的占城居民。 在往下看,只见方才那头颅不停磨地的地方,还有粪便的残留,但粪尖已被舔平。 在那粪便的不远处,便是掉落的天岚紫霄剑。 殇沫也意识到,必须要拿到天岚紫霄剑。 只因,他根本不可能赤手空拳的与一个头颅去战斗,只能接触外物。 他也根本没有勇气去赤裸裸的面对一个如此恐惧的头颅,生怕被啃到自己身上的肉不放。 更何况,那头颅的嘴,又是吃粪便的嘴… 一时间,除了恐惧,一阵作呕感也从他的腹部升起,他紧紧捂住了想要呕吐的嘴,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冷静,也必须要先使得自己平复下来。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机会拿到掉落在地上的天岚紫霄剑。 柳韵锦已颤抖得不能站立,殇沫也随着她的身子,逐渐蹲下。 然,殇沫却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那颗浮在半空中令人作呕的头颅,只因那头颅在半空中绝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张牙咧嘴,不断地前后移动着,好似也在多次试着冲向他们。 他右手轻抚着柳韵锦,逐渐站起,手却停留在了柳韵锦的头顶,他清楚的知道,只要柳韵锦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便不会彻底崩溃,昏厥过去。 他能给了,也唯有这不离不弃的陪伴了。 但,他也清楚得知道,不能就这样下去,他极快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只因他要确定,他的周围是否还有第二颗,第三颗同样的人头… 直到他再次直面眼前的那颗头颅时,他好似也瞬间有了一丝轻松感… 当你面对一件极其恐怖的事物有一段时间后,都是会有一种轻松感的,只因,已习惯了恐怖的存在。 更何况,殇沫也已确定过,周身并没有第二颗,乃至第三颗这般可骇的东西出现。 只要,眼前的那头颅没有真正的扑向她们,她们就是安全的。 于是,殇沫也便有了足够的思考时间,但无论他如何思虑,都觉得唯有‘御火真经’可以对付这怪异的鬼头。 在他看来,若这头颅真的是鬼怪,那么也毕竟是怕阳光的;而,就连人的身体都惧怕火烧,更别说是一颗人头了。 他也下意识地提气御火,随时准备着正面击退那头颅的攻势。 没曾想,那头颅在感觉到殇沫左手上逐渐泛起的火焰时,竟连连后移,最后索性向后方飞去… 殇沫一个半蹲,右手揽起柳韵锦,纵身一跃,左手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天岚紫霄剑,一边挽着柳韵锦的腰,一边持剑朝那头颅追赶而去。 那头颅飞得极快,但就算飞得再快,在殇沫的‘迅雷之速’下,也是慢得不能再慢了。 连续追赶了几条巷子后,那头颅已无路可逃,活生生地被逼到了巷尾。 殇沫持剑的左手慢慢松弛,使得天岚紫霄剑的剑身逐渐滑动着,突然他左手一紧,向前一震,剑已出鞘,一道剑光横劈而去,那头颅瞬间成了两半,血淋淋掉落下来… “韵锦,韵锦,没事了,没事了…” “殇沫…” 看到危机已解,殇沫第一时间去轻唤柳韵锦,没曾想,在柳韵锦睁开双眼的一瞬间,那头颅竟又完整地出现在了半空中,“啊,殇沫!” 一声惊恐的嘶吼后,柳韵锦已彻底的昏厥了过去。 只因,那头颅不但已完整无缺,且还是血淋淋的在半空中飘浮着… 殇沫左手一提,换做右手持剑,又是一斩,那头颅这回被斩得七零八碎,到处都是血迹,他也没像第一次那般放松警惕,而是紧紧地盯着那溅落在墙上与地上的血肉,不敢错过分毫细节。 就这样,令他匪夷所思,极其震恐的事情发生了,墙上与地上早已稀烂的血肉,先是动了一下,随后便快速地涌动起来… 突然在一刹那的功夫间,七零八碎的血肉极快的向一个点聚集,不过眨眼的时间,更加血淋淋且完整无缺的头颅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东西,难道是杀不死的吗? ——不但杀不死,且一次比一次怨气沉重,是否被斩杀的次数越多,其力量便会越大呢?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师父郭明轩曾说过,任何事物都有阴阳两极,这头颅一定也有它的致命点… ——可,它的致命点到底在哪呢? 望着更加血淋淋,无法直视的头颅,这一次殇沫并没有立即出剑,而是赫然与它对峙着,他看着它,它好似也在看着他。 片刻后,那人头欲向殇沫冲袭,殇沫便提气御火,手心中的火焰越来越高,那头颅的神情也越发狰狞起来,直到飞到后方,紧贴在墙上后,殇沫才收了御火真气。 又过了良久,那头颅在多次徘徊冲击欲止的情况下,又猛然向倒在地上的柳韵锦袭去。 殇沫持剑直扑到柳韵锦的身上,正要举剑一斩,没曾想那头颅却从殇沫所扑的相反方向,逃离了巷尾… 本要继续追赶的殇沫,刚迈出两步,便驻足了下来,转身回望仍昏迷不醒的柳韵锦,他轻唤了一口气,看来这次是追不上了… 只因,他是根本不会舍下柳韵锦不管不顾的… 第二百〇〇章 招魂幡(四) 月垂,风暖,拂腰系。 皎洁的砖瓦,银色的小道,在寂夜中,声声海浪伴随着心跳,安逸且舒适。 夜已深,远处已升起薄雾,在这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却有了些许寒意。 渐褪去长衫的殇沫,低头抿笑着侧手一扬,将其铺展,连抚着早已在他盘坐的腿上熟睡的柳韵锦,好似在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再次抬头仰望间,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笑靥迎着第一缕朝霞,慢慢绽开。 街道,依旧是冷清的街道。 晨风,亦带着些许寒意。 当,东方的朝阳刚露出角,如白色绸带的阳光,映在柳韵锦的脸上时,殇沫才完全察觉到,此刻静躺在他怀中的柳韵锦,为何就那般得能让系销摩鳞着迷了… 那如素雅清荷的容颜,如圣洁莲花般得姿体,的确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仙姿佚貌。 他忍不住轻抚着柳韵锦的脸颊,好似也瞬间明白了,为何当年师父会那般得痴迷于师母柳若锦了。 师父也曾言,柳韵锦几乎和当年师母的容貌完全一致… 在这一副冰肌玉骨,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的仙姿容颜面前,他竟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为何会一直忽略着柳韵锦的存在… 现下,细细去看他怀中的胴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想着柳韵锦平日里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的气质… 现下,怎就那般得惹人怜爱呢? 之前,他之所以会忽略,则是整颗心都被冷溶月占据着。 然,冷溶月的美,则是真正的娇艳姿媚得美,她脸上泛起的红霞也永远似那桃花欲滴,却又绝无妖艳之气;那灵动聪慧的眸光,更好似时刻都闪动着鬼主意,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她捉弄一般… 而,这也并不足以去形容完整的冷溶月,只因她还有微带酒晕的可爱,琥珀容光的丽色,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就算是一缕破衫裹身,也难以掩盖住她的雍容华贵之气,举止回眸间,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若说,柳韵锦是如冰美人一般得存在的话,那么其优雅的气质则是从内至外的、自然的散发出来的。 当然,柳韵锦也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冰美人,倘若你与她亲近熟悉后,便会发觉,她绝也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然,柳韵锦就算是个无以伦比的气质御姐,但也永远没有冷溶月的霸气与威严。 只因,冷溶月在一举一动间,如女皇那般,好似万物都臣服于她的脚下,皆为她而争辉。 可,殇沫已无法再去忽略柳韵锦的真实存在了,只因他也从未让一个女子就这般得静躺在他怀中,足足睡上整整一夜。 而,男子喜欢上一个女子也绝离不开靠近与亲密举动,也唯有如柳韵锦这般静躺在殇沫的腿上时,才能有足够的时间,让殇沫看得真切,触摸得真实。 他也知道,喜欢绝不是爱上,但他至东方朝阳完全露出之际,已决定绝不会辜负于柳韵锦。 他的这一决定,也绝不是因为师父郭明轩,只因冷溶月亦是师父的女儿。 然,真正让他做此决定的则是,与柳韵锦多年的朝夕相处,与往日的真情,还有一份恐怕一生都难以偿还的恩情与情愫。 刺眼的阳光,已照得柳韵锦的眼皮完全成了粉嫩色,街道上也已逐渐喧哗。 柳韵锦朦胧的睡眼已开始被刺痛着,她下意识地紧了一下眉宇,赫然惊醒,但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展平手背,去遮挡那正照射着她的阳光,而是一脸惊容的嘶声唤道:“殇沫!” 猛然起身的她,提起从她肩头落下的外衫,触在鼻尖片刻后,笑盈着脸,极快的向殇沫扭去,“我就知道你没事。” ——女人的鼻子通常都是很灵的,不仅灵,且更熟悉喜欢之人身上的味道。 殇沫仍在遥望着东方天际,笑道:“我当然有事。” 柳韵锦急忙挪动着身姿,上下打量着殇沫的全身,小声喃喃道:“你也没受伤啊…莫非你受伤的地方在后背?” 她又立即挺直上身,往殇沫的后背上瞅去。 “我并没有受伤,你别看了。” 柳韵锦,嘟了嘟樱桃小嘴,“那你哪里有事?” “腿啊!若你被人枕上一夜,你觉得你的双腿会不会有事?” 柳韵锦这才意识到,她仍坐在殇沫的腿上,身处在殇沫的怀中,她慌乱地站起身子,连连去捋顺着垂下的丝发,低头泛起了红晕。 站起的殇沫,弯下腰身,连续拍打着双腿,细揉着腿上的肌肉,他试着走动了一下,仍觉阵阵酸麻,咧嘴苦容。 “我看你这双腿啊,并不是因为我枕了一宿才成这般的,而是被昨晚的那会飞的人头…”她本是心平气和且略带着调皮说着话,却又在猛然间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渐露恐惧,惊道:“对了,那人头呢?” 殇沫直起身子,淡然道:“飞走了。” 柳韵锦,怔道:“飞…飞走了?那血淋淋的人头,真的自己飞走了?” 殇沫点了点头,“事实上,我已斩杀过它两次,但它都又极快地复原了全貌,好似永远杀不死一般。” 柳韵锦惊咽了一下口水,“杀不死的?莫非真的是鬼?这世上真的有鬼吗?你…真的就不怕吗?” 殇沫,自若道:“这世上绝没有鬼,那会飞且有着一副狰狞面容的头颅为何会出现,我想应该有我们尚不可知的原因。但!我绝想不到,某人会因为看到那头颅的脸,便被直接吓得晕厥了过去…” “你!”柳韵锦没好气地跺了一下脚,“我就不信你不怕,那鬼头,真的吓死我了,我从未见过那东西。” “不过,也幸好你被吓晕了过去…” “啊?” “若不是你被吓得完全晕了过去,我又怎会有机会对你下手呢?” 柳韵锦闻言,马上成了木偶一般,收敛了脸上的全部神情,张口结舌道:“你对我都…都做了什么…” 殇沫对着她一脸坏笑,“该做的都做了,该看的也都看了,当然…” “你!住口!”柳韵锦的脸上露出了无法形容的神情,有那么几分羞涩,也有那么几分愤怒,更有些许扞卫自己脸面之意… 殇沫沉默了。 沉默之际,他轻跳着,不时半蹲晃腿,东张西望着街头巷尾,完全展露出一副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姿态来。 过了良久,只听柳韵锦扭捏着道:“你…过来…” 殇沫仍是眸中无神,丝毫没正视她一下得逐渐凑近。 柳韵锦对着就在眼前,且还在不时地摆动着身子的殇沫,接着道:“你说!你到底都对我做了什么?” 殇沫不答,望着脚下正前方的摊贩上的菠萝蜜与栗子,咽了一下口水。 “殇沫!我问你呢!”随着柳韵锦又发出一声如命令般的厉语后,殇沫竟‘噗嗤’一声大笑起来,他的双手突得向柳韵锦的腰间里伸去,挠了数下,便跑开了身子,“当然是做了夫妻该做得所有事情了…” “你!殇沫!” ... 第二百〇一章 招魂幡(五) 一时之间,柳韵锦如孩童般,高举粉拳,向殇沫奔疾而去,好似非要给殇沫好看不可。 然,也就是这般如孩童般的嬉戏,却是柳韵锦从未体会过的,曾经那个她除了一个人还是一个人,除了静静地坐着,便是静静地看着一草一木… 以琴为伴,以茶为友的她,也在这一刻,完全释放了天性,这唯属于少女亦属于女孩的天性… … 昨夜,皎洁的砖瓦,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这本是在大明朝最普通不过的砖瓦,但在这片国土上,却是绝无仅有的。 两人“叮叮…当当”在砖瓦上跑动的声响,若能招引过来人,也绝招引来得是最不该来的人。 占城虽大,但王居屋宇却与百姓的居住之地相邻,简单的石墙也绝围不住市井的吵杂。 那贩卖波罗蜜与栗子的摊位,仍在升起着白烟,烟中弥漫着极浓的炒栗子的香味。 就在这清香再次扑入殇沫的鼻尖之时,他也收敛了所有的神态,静下了一切得欢笑。 远处,椰林与芭蕉叶在风中摆动,风已带着暖意,但在他的脚下,却仍是一片冷酷严寒,这严寒的来源恰恰来自一个人的脸上。 而,这个人也绝不是他人,正是那——系销摩鳞。 事实上,从砖瓦响动的那一刻,已有百名守卫围满了屋宇。 赫然清醒过来的柳韵锦也绝不会想到,昨夜,她竟在王居屋宇之上,睡了一夜。 不但,睡了一夜,且是睡在殇沫的腿上。 一夜奔逃,竟在天亮后,又回到了原处,这也根本是一件她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然,这却是事实。 事实上,她们已成为了上百人的猎物,被一圈圈的长矛给紧紧地围住了。 她看了一眼殇沫,砖瓦下仍是伺机而动的捕猎者,但她方才紧张的内心泛起的不知所措感,竟又在一瞬间突得变得轻松豁然,甚至内心极其安逸。 她仍无法理解殇沫为何会带她重回到这王居屋宇之上,但她已不会再问,就算她再想不通殇沫的做法,她也绝不会再问。 只因,她懂得了另外一个道理,两个截然不同、心性不一的人,是必然会出现彼此难以接受的做法的,正如她静如处子,殇沫却动如脱兔,但这已不重要了。 只因,她相信殇沫,且是深信。 若,女人愿意去深信一个人,无论身处何地,遇到怎样的危难,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深信之人犹在,便没什么值得去担忧的了。 就算是死,能死在一起,也算是一种最好的安排。 殇沫回眸看了一眼她,微微一笑,“这个国家,至高之处实在太少,想要完全享受到无洁的月光,也只能来这里了…” 柳韵锦并没有言语,只是对着殇沫笑着,就那般甜甜地笑着… “你们俩个闹够了没有?”系销摩鳞的脸已气得完全变了形,如冷酷的寒意瞬间聚集到了一点,赫然爆发一般,“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殇沫,道:“那你到底有没有把你自己放在眼里过?” 系销摩鳞一怔,他绝想不到殇沫会有此一问,他好似理解,又好似不解,眉头紧紧皱起的他,倾斜着上仰的脸颊,“什么?” 殇沫,道:“若你把自己放在了眼里,就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你现下却在做着什么?这难道需要我提醒你吗?” 系销摩鳞,不屑地瞪着殇沫,讥笑道:“哼哈~请问,现下我在做着什么?” 殇沫,道:“我并不想与你多言,只因你从头到尾就不该有亵渎韵锦的想法!” 系销摩鳞,沉声道:“亵渎?我要娶她做这片国土上最至高无上的女人,我便就是亵渎了她了吗?” 殇沫淡笑着,一字一字道:“你配吗?” 系销摩鳞咬牙咧齿的大怒道:“我难道不配吗?” 殇沫,坚毅道:“你不配!” “对!你不配!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去亵渎大明朝释老的女儿吗?”远处,暮云烟甚是威严地走了过来,而他的身后不但有郑和与王景弘,就连国王系销俚人也跟了过来。 系销摩鳞闻声,赫然转身,处在极其愤怒下的他,本该立即下令百名守卫对暮云烟展开攻杀,但在看到郑和与国王后,他收敛了些许震怒,“怎么?难道暮云烟大侠也要来提醒点我什么吗?” 暮云烟气势汹汹地走到他的面前,冷眼相对,沉声道:“这需要我提醒吗?若韵锦是你们信奉的释老的女儿,你敢有丝毫娶她的想法吗?” 系销摩鳞,嘴角微动,“这…” “你不但不敢娶她,亦会视她为神女,只会去礼拜!去下跪!去磕头!去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暮云烟,怒眼之下,戟指高抬,指向王居屋宇上的柳韵锦,接着一字一句道:“她…大明释老的女儿!你…却敢有亵渎的想法,难道!就因为她是大明的神女,而不是你们这里所信奉的神女,你便就想要去亵渎她吗?你觉得,你真配吗?!” 本完全占据上风的系销摩鳞,竟在这一刻完全说不出话了。 他本以为在这片国土上,他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就算是倾尽举国兵力,也是要维护下他的尊严与荣耀的。 可,没曾想,如今站立在他身旁的近百名守卫,竟全部成了摆设… 他侧脸仰面又望向殇沫,这个能在一瞬之间,便能将他与数十名守卫制服的少年,难道真的是他,难以撼动的吗? 即使,脚下仍是他的国土,亦都是他的权势,但却撼动不了家在千里之外的大明孩童,他竟已到了如此这般无能得地步了吗? “摩鳞,释老之女不可欺,会为我们国家带来灾难的!”国王缓缓来到他的身旁,伸手在他的臂侧拍了拍,“放手吧。以你的身份,更应以国事为重!” 殇沫见状,高声喝道:“我们随郑和大人来此,也绝不是要生起事端的,但韵锦,也是绝容不得你这样的人可以随意侵犯的!若你一意孤行,就算是灭你一国又有何难?” 郑和闻言,心中猛然一震,稳步走到国王身侧,长身一揖。随后,仰头对着殇沫,道:“孩子,不可妄言。” 殇沫,道:“我并没有胡言。”话落,他高抬右臂,引风聚云,转瞬间便惊雷四起,轰鸣乍现,天际也完全变成令人恐怖的死灰色… 国王高抬双臂,望着沉沉下压的乌云,仰天长啸,连连下跪礼拜,颤抖着身子,早已不敢再言出任何话来… 就连那系销摩鳞也被眼前的天象给震了住,只见他双眼无神,神志呆木,好似犯下了什么无法弥补的大错一般,整个身子都散了力,瘫软晃动起来… 第二百〇二章 招魂幡(六) 他,已完全无力。 但,眸中仍有一份桀骜不驯的锐利。 他本不该输,也绝不会输。 倘若,换成任何人,只要不是殇沫与柳韵锦,他也足够有实力在这片国土上,为所欲为。 一身娇宠,少年成名,未到而立之年便独掌一国朝政,他身上有太多闪光点,亦有太多骄傲。 然,现在,他却赫然曲折了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也散去了全身的尊荣… 他——系销摩鳞,已被完全打倒… 也许,他今后再难重新站起,只因骄傲的人输不起,也不允许输。 他所失去的,已不单单只是柳韵锦… 而,望着他的柳韵锦,亦是痛心的。 若在平日,一向沉稳冷静的她,是绝想不到有一天会因为自己,而牵连到他人,甚至能牵连到整个国家的。 她一定是着了迷,撞了鬼… 为何,当王令传达之时,她会有那般举动,难道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婚事、面对抉择时,才会猛然明白自己最在乎谁,最想嫁给谁吗? 还是那份早已埋在心中的情愫,被赫然激起,就那般得不管不顾起来… 但,即使她的心再痛,她也绝不会后悔这样做。 她很清楚,女子的婚姻,本就只有一次。 就算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对于宁缺毋滥的她而言,也是丝毫没有意义的。 她只是为了去验证殇沫心中到底有没有她,去证明自己有没有错爱上一个人,那时的她,也根本顾不得后果,也绝想不到会是这般的结局。 她也绝不想在殇沫面前,展现出没有丝毫矜持的一面。 如今回想,所作所为竟那般儿戏… 儿戏,并不分年龄与性格,事实上,女人只要一陷入感情中,多多少少都会行一些儿戏的事情来。 她,也不例外… 但,她之所以不后悔,则是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了… … 望着系销摩鳞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面容,她流着泪,侧脸扬去… 她已不能再去看系销摩鳞一下,哪怕再看一眼,她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恶人,一个万恶集其一身的恶魔! 她已紧紧闭上了眼,泪水仍在淌,这泪水不为任何人,只为她心中的那份善良,也为她那份不顾一切的任性…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泪眼,眉宇也已皱到了极致,但她的眸中却闪动着一种说不出的光亮… 紧咬下唇间,她竟心一横,跃下王居屋宇,坚毅地走到系销摩鳞身前,“韵锦终是有负于你,而我之所以会想都不想的应下婚事,也正是如你一般,在用着我自己的方式,来证明我心中的那份爱。” 她柔身下蹲,再次凝向系销摩鳞,又缓缓道:“当然,我也可能会出现如你现下这般绝望透顶的结局。只因我亦有失败、错付真心的时刻,这就像是一场赌局,只是我赌赢了…” 她迟疑地伸直臂膀,右手轻拍在系销摩鳞的左肩之上,接着道:“但,即使我赌赢了,也只是一场新的开始罢了。正如,即便你现下失去了所有,亦是一场新的开始。我会用全部去扞卫这赌赢的成果,我绝不会比你轻松,因为余生还很漫长;你也应该用尽全力去过好以后的日子,给与你曾爱过的人一份勇敢与轻松,只因,我需要你的祝福。” 话落,她侧脸遥望天际,逐渐站起,“这并不代表全部,但却需要你谨记,你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放过自己,也放过她人。” 她的心已累了… 事实上,有些事情到最后,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胜利者,只有身心俱疲的残影,亦只有失去神采的忧容… 风已停,白云遮了阳光,当天际褪去所有死亡般的灰色恐怖后,柳韵锦的身影也在众人眼前完全消失了… 跃下王居屋宇的殇沫,并没有去追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遥望着她的离去。 或许,她太需要一个人去走一走,去看看碧蓝的大海,去闻一闻海风的味道了… … 郑和望了一眼殇沫后,轻轻地扶起了国王系销俚人,他重重一礼,并没有任何言语。 而,站起身的国王,缓缓向殿宇深处走去,亦没有任何言语。 渐渐的系销摩鳞也站起了身子… 良久之后,王居屋宇的周围也变得销声匿迹起来… 这时,郑和才猛得瞪了一眼暮云烟,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被一一解答了。 ——起初,当守卫来唤国王系销俚人与他时,他也曾为柳韵锦能应下系销摩鳞的婚事,而感到高兴,毕竟这是一桩有利于邦交的结合。 ——即使,守卫后面也说了系销摩鳞与柳韵锦正在发生着冲突,他也绝想不到,会是这般得严重… 无论是柳韵锦,还是殇沫,都算是他带出海的人,他亦有责任去护下每个大明子民的安全,所以在面对殇沫的狂言与疯狂举动时,他并没有立即去责怪,亦选择默认与支持。 ——可,殇沫到底是何许人也? ——怎会有呼风唤雨,引电聚雷的能力呢? ——而,暮云烟又在不明是非,尚不清楚都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直言去针对系销摩鳞,这显然是尽了全力,甚至豁出了性命去帮殇沫出头解围… ——堂堂的一派之主,赫赫有名的‘江月门’门主,即使未曾与他有丝毫的交际,但他在江湖中的侠名与威望总还算是实实在在的,他为什么会那般地护着一个少年呢? ——然,暮云烟也绝不会想不出,他冒然出头,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事实上,只需要系销摩鳞的一句话,百名守卫便会全部攻杀向他,更会因此而坏了大明多年来,这来之不易的邦交的。 ——暮云烟已不是个孩子,且是一个头脑极其清楚,声名与武功都尚佳的成年男人,他根本不会去做出任何毫无章法的事情来的。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那个叫做殇沫的少年,一定有着极强的背景与身世,至少,其身份绝对比暮云烟还要重得多… 想到这里,郑和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似被欺骗,又好似被利用,亦好似能够理解些暮云烟的所做所为… “这…” 郑和刚要开口,没曾想便迎来了暮云烟的长身一揖,“我知大人心中有很多疑惑之处,但云烟只能告诉大人一点,那殇沫是‘天翱门’的少门主,那柳韵锦亦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的女儿,‘天翱门’对云烟有恩,就连云烟如今的一身武功与荣耀,也完全可以说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给的。” 郑和闻言,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已完全明白了一切,但又有一个新的疑问悬在了他的心头。 ——早年间,他是见过‘灭影门’门主故遗名的,也自知世间存在着一种呼风唤雨、引电聚雷的功法的,那殇沫既是郭明轩的弟子,会这些也不足为奇,只因,一个可以挫败故遗名,且被江湖中人称为:最接近神的一个人,只会比那故遗名更强,更玄幻。 ——然,堂堂‘天翱门’的少门主,为何要混在‘江月门’的船只上,随他一同出海呢? ——‘天翱门’本就是一个谜一般的存在,也早听闻其是建文帝的势力,建文帝不明下落后,其萧氏兄弟也全都下落不明,后也听闻萧氏兄弟去了‘天翱门’中,这一切难道和少年殇沫都没有一点关系吗?难道…. 他瞅了一眼身旁的王景弘,王景弘却甚是自若地还了他一个对视,他很清楚,他当下的所虑,王景弘不可能没有去思虑过。 若,王景弘能够安然自若,他也绝对可以同样安然自若。 但,回过眸子的他,还是问出了口,只因他不得不去问,“你们随我出海,意欲何为?” ——他知道,就算是他问出口了,暮云烟也完全可以以出海历练历练等言语来回应他… 但,他却是郑和,若不继续问下去,始终会与暮云烟有着一层浓浓的隔阂,倒不如一次说个明白,问个清楚… “这次随大人出海,若说我们丝毫没有目的,大人也是完全不会去信的。但,云烟能保证的是,就算我们有其目的,也不会去伤害大人的,更不会去破坏大明的邦交的。” 暮云烟这一席话,竟是郑和始料未及的,既然眼前的暮云烟已表明了态度,且绝无半分敷衍之意,他也便更加直言不讳了起来,“为了建文帝?” 暮云烟身子猛然一怔,连忙拱手道:“这与建文帝何干?” 郑和,笑道:“就算是为了建文帝,也没关系。云烟,你要知道,此次已经是我率众第三次出海了,若真有建文帝的消息,是否也该早就有了吧?” 暮云烟,喏喏道:“的确…” 郑和,道:“想那‘天翱门’的郭门主能让女儿一同来,也自然是对我们没什么恶意的。”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王景弘,长叹道:“云烟啊,景弘信你,我自然也会信你,然,当下要尽快找到与占城国王修好的方法来,不能让他们对我们有半分怨言的…” 暮云烟沉默了。 郑和,又笑道:“至于,你们此次出海的目的,对我而言,丝毫不重要。” 暮云烟仍在沉默… 第二百〇三章 招魂幡(七) “既然不重要,那么我就与大人讲些重要的。” 郑和望着突得张口的殇沫,一副惊容,随后又‘呵呵’大笑了起来,“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殇沫缓缓凑前,没有一丝要行礼参拜的意思,反倒脸上覆满了冷峻,“走吧,我们一同去见占城国王。” 郑和,一怔道:“见国王?继续言说韵锦姑娘的婚事吗?” 殇沫,道:“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去说他自己的娘子与他人的婚事的。” 郑和,笑道:“的确没有这样的男子,就算有也是天理不容的。” 殇沫,道:“所以,我要去与国王说的,就是对大人最重要的事。” 郑和,继续笑着:“噢?” 殇沫,指了指侧身的方向,那是大明朝威武之师的所在,但他仍是一脸严肃,“大人的谋略与排兵布阵的本领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所以,你并不怕殇沫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是吗?” 郑和,道:“所以,我没理由不随你同去?” 殇沫,道:“是的。你也应该能想到,就算随我去了,也绝不会是一件坏事。” 郑和瞅了一眼王景弘,两人皆笑容满面,随后他伸手一迎,“请。” … 这里,没有王居屋宇般宏扩,亦没有毯席与艳丽的装饰。 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屋,好似大明朝镇子上一客栈的房间一般,却深在占城宫殿深处,其中亦静坐着两个眸光涣散却无神的人。 两人的脸上尽显着孤寂与沧桑,绝没有人会想到,他们正是这一国土上,最至高无上的人。 他们所在的房屋,也并非是可以随便进出的。 事实上,就连郑和也被守在门前的士兵给拦得住,但却无人因此而离开。 殇沫也并没有多余的问候与抱歉之言,而是直接言出了足可以震惊住当下所有人的话来,“你们的释老并不是灵验,若他真的灵验,为何在你们国土之上,占城之中,就有鬼怪出现呢?” 屋中没有丝毫动静,就连喘气声,都好似被死静的气氛所掩盖。 这,并不能丝毫影响到殇沫接下来的言语,“鬼怪乃是一容貌怪异,且有眼无瞳的妇人人头,横行在夜间的占城街巷,舔食着令人作呕的粪尖,还屡屡向我攻杀。即便我已斩裂那人头两次,也丝毫不能伤及其分毫,只会让它更加血淋淋的展开报复。” 一旁的郑和、王景弘与暮云烟听闻至此,已完全睁圆了眸子,怔了住,他们不知道殇沫在说着什么,却又不敢去质疑分毫,只因他们谁都没有见过,而殇沫又说得那么形象,有理有据。 殇沫,又道:“而你们所信奉的释老,竟就这般让鬼怪横行;而你们作为这片国土之上的统治者,不但有恃无恐,不管不顾,还因为与韵锦成婚一事,暗自消沉,难道,占城百姓在你们眼中就这般的无足轻重吗?” “你们...” “小郎君见过那夜间出现的飞头鬼怪?”房门缓缓打开,随着守在门外的士兵拜礼过后,国王一脸诧异且郁郁寡欢地走了出来,他不但阻下了殇沫的言语,且发出着惊喝询问声。 殇沫见其走出,平心静气道:“见过。” 国王,惊恐道:“小郎君见过,还能这般心平气和说出来,实乃真正的神人啊。” 殇沫面带恳切,“但我却没办法制住它。” 国王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连连低眸晃脑,叹息连连,“占城内外,有两件怪事,多年来未能消除,这也亦是我决定退位出家,前往深山待斋受戒一年的原因。原想感动释老,除去这多年来令百姓惧恐之事,但没曾想,仍是一筹莫展,时有百姓遇害啊...” 郑和,惊道:“敢问国王,是哪两件事?” 国王突得变得心跳不止,局促不安起来,“其一,便是这飞头鬼怪,这小郎君只看到那飞头舔食粪尖,却不知它所舔食的粪尖,均是孩童所排泄,而被它所食的粪尖也好似认主一般,只要天一亮,便会有孩童妖气侵腹,当日必亡啊。” 郑和,瞠目结舌道:“还有...还有这种怪事?” 国王一脸苦容,精疲力竭道:“是啊...” 殇沫,道:“第二件事情呢?” 国王咧嘴流泪,已不能站立,他缓缓蹲下,手撑额头,“还有占城外,有一通海大潭,潭水并不深,且清澈见底,就算是人站在里面也不过埋至下颚之处,但却极为怪异,城外有些百姓就算是骑着水牛过上百次也丝毫无事,而有些百姓只要一踏入潭中,便会被鳄鱼撕咬吞食,瞬间死在数十条大鳄的口中啊。” 殇沫,自若道:“除此之外,还有吗?若无,你们可有关于斩下完人头颅的什么风俗?” 国王,沉声道:“除此两件怪事外,再无其他。我们这儿,也的确有斩人头颅的习惯,且非常盛行,多为对待来侵犯国土之人和大奸大恶的罪人,唯斩下他们的人头才能泄恨。” 殇沫舒缓了一口气,道:“若,我能帮你们解决掉这两件怪事...” 还没等殇沫说完,系销摩鳞也已冲出了房屋,他眼波流动,甚是急促道:“若你能帮我们解决掉这两件怪事,那你就是我们的真神,我们的释老!”话落,他慌忙扶起国王,两人均毕恭毕敬、满怀期待的凝望向殇沫。 殇沫,淡笑道:“无论是做你们的真神,还是做你们的释老,我都没有兴趣。对我而言,我只关心韵锦的婚事,对郑和大人而言,他也只关心大明与你们的邦交是否稳固。” 国王系销俚人与系销摩鳞,异口同声道:“无,绝无婚事一事!”他们已完全激动起来,就连话语都成了嘶吼。 国王拍了拍系销摩鳞,又动容道:“韵锦姑娘是小郎君的娘子,我等有眼无珠,冒犯了大明朝的神女,本就是我们的罪过,还请郑和大人与小郎君忘却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而大明朝与我们的邦交,若小郎君真能帮我们解决掉这两件困扰我百姓的怪事,那势必两国的邦交会更加稳固,而我国也愿做大明朝的附属之地。” 郑和舒展了眉宇,心头不禁暗喜,他不禁望向殇沫,却又泛起一丝担忧。 ——殇沫所言之事,是他根本不知道,且听都没听说过的,但通过方才的言语描述,他已敢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是相当棘手,甚至非人力能够解决的。 ——那么,殇沫真的可以吗?真的能解决掉这两件足以困扰一国的怪事吗? 他不晓得眼前的殇沫是否有这个能力,但他却在殇沫的脸上看到了必胜的信念与王者的威严。 猛然间,他竟内心一段翻涌,赫然笼罩上一阵恐惧来——王者的威严...建文帝... 他从未这般近看过殇沫,亦从未这般仔细地观察过殇沫,此刻殇沫的容颜,竟硬生生地多出了几分建文帝的残影来,无论是神态,还是眉眼鼻骨,就连侧脸的轮廓都好似一模一样... 第二百〇四章 招魂幡(八) 有些事,不能说。 即便是了然于胸,也绝不能说。 有些事,也不必再问。 只因,无论真假与否,都已不在掌控范围之内。 这个清晨,太多的突如其来,寒露还未退去,已让所有人感到疲惫。 不过,风犹暖,光芒也愈加强烈。 一道人影长长的映在沙石道上,缓缓移动着。 被遮盖的地面,正一点点的重新迎接着阳光;远处的地面,又一点点的被遮挡着… 像极了世道轮回,也正如那花开花谢,总有新物在不停的替换着旧物… “海日生残月,江春入旧年。” 随着一句感声喃喃,这道人影也逐渐消失在了殿宇中,也留下了太多的叹息与唏嘘… 即便,这道人影就是那郑和,也注定了万千感喟,言不由衷… 他方才已应下了殇沫的请求,只因占城国王太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来解决这片国土上的那两件怪事了。 如今,他也散去了心中所有的顾虑,他已然深信殇沫有足够的能力去解决掉这两件怪事。 ——无论谁,若有过朱文奎的经历,且现下已成为了人上人,那么,不管面对何等事,都是会值得让人坚信不疑的… ——但愿,他就是朱文奎;也祈求他不是朱文奎… ——无论是与否,能够深信便好… … 海风如一把云梳,拂顺着柳韵锦的丝丝秀发。 海浪如一张七弦,奏响着永不间断的旋律。 剑在手中,鞘仍封着冷锋,但剑意已在柳韵锦的周身缠绕。 剑在心中,柳眉却紧锁在外,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殇沫并没有靠近,若他想靠近,一开始便会追赶上柳韵锦,绝不会让她独自离去,且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所以,此刻他也不会再靠近。 面对一个正心情不好的女人,他更没理由靠近,他只要能来,能默默陪着,便已在证明着一份在乎。 两人没有任何言语,就算到了晌午,已感饿意的情况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是,就这般坐着,听着海浪,看着远处的飞鸟。 这不知名的飞鸟,却总是要在大海之上盘旋,好似毫无目的,但又总是不知疲倦的徘徊着。 像极了她们,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就这样安静的坐着,但她们仍这般地坐着,还是没有话语。 海风中仍带着暖意,可暖意过后,又拂来了一份清爽。 殇沫迎着脸,让每一处肌肤去感触着每一寸凉爽,只因,他已经有些渴了,嘴唇也已干巴巴的,褪去了不少血色。 他不但渴了,还很饿。 他不仅又渴又饿,一直盘坐的身子,也从后背至腿肚都酸麻得难以扭动伸缩。 但,他仍不愿离去。 起初,他也绝不会想到,寻得柳韵锦后,能在这儿就这般得傻傻地坐上一整天。 但,他既然来了,就必定是要陪到底的。 若说,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柳韵锦的心情到底有多糟糕,如今他已知道了。 至少,这糟糕已然能让柳韵锦有了比他还要坚毅的意念。 不然,一个姑娘家又怎会感觉不到丝毫疲倦与累意呢? 她本就是无心之过,就如平日里一句玩笑,一次捉弄出丑一般单纯。 可,偏偏她的无心之言,触动到了她的婚姻大事。 她当然很在乎自己的婚姻大事,事实上,每个女子都会很在乎。 然,整件事情,又好似并不完全在她的婚姻大事上,只因,她很清楚自己赌气应下婚事,是为了另外一个目的,且已对系销摩鳞说得真真切切。 那么,能让她迟迟无法释怀,持续着如此糟糕心情的又是何事呢? 她已回头偷瞄过殇沫很多次,但每一次殇沫都假装着视而不见,静视着前方。 她也多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又总是在看到殇沫淡然自若的神情后,回转过了脸颊。 直到海平线上,笼起一片红霞,这红霞并不是完全是血红色的。最开始可以说是橙色的,慢慢的变成了粉色的,再慢慢的才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的。 但,即使再血红的晚霞,都掩盖不住落日的光辉,只因,落日更加血红,更加艳丽。 甚至,整片大海都被它给完全征服了,就算落日完全落尽了海中,海面上仍有一片夕红。 只是,这夕红已不再那般耀眼夺目。 “走吧。”柳韵锦竟直接站起了身子,完全没有一丝腿软的迹象,她望着海面上仅存的那一抹嫣红,“你一定饿了。” “所以,我们是要去吃东西?”殇沫板了板腰,才用双手按在沙地上,吃力地站了起来,猛然曲拱的腿,已让他走不成路,“去哪里吃比较好些呢?” “既然要吃东西,当然要去最好的地方吃。”柳韵锦缓缓凑来,在这夕阳余晖还未完全散尽,在这波波海浪响动、湛绿的海岸边,她的每一步都显尽着绝艳,裙缕间左右不停隆起的腿廓,是那般的婀娜多姿。 海风轻拂着她额前的丝发,那似起似落的青丝,似有似无的遮挡着她那淡笑着的容颜,竟有十足的妩媚。 她绝不是一个妖媚的女子,但此刻,她却是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抗拒的女人。 殇沫已完全痴迷心醉… “这里的国王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她好似已察觉出殇沫正在发软的两条腿,尽管站在她面前的早已是如木头般的躯体,就连镶在躯体上的眸子都变得痴邃,但她永远是那般的善解人意,此刻她又多了些平日里绝不会有的举动。 两只手紧紧地牵在了一起,这次是柳韵锦主动牵的。 如木头般的殇沫就算是被她牵起了手,也仍如木偶般迟迟跟在柳韵锦的身后,不敢有任何言语。 “你的手心在发烫。”柳韵锦回眸一笑,“看来,你已经有些怕了。” “怕?”殇沫怔怔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怕?” “因为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啊。”柳韵锦侧脸看了一眼海面,“夜幕就要来临了。” “啊。”殇沫的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神情比之前更傻了,“我们…我们要做…什么事情啊?” “当然是要先到王居屋宇中用些晚膳了。”柳韵锦猛然驻足了脚步,她仍牵着殇沫的手,却将整个身子完全回转了过来。 在两人之间仅剩三寸距离的状态下,她正面带微笑的紧紧凝视着殇沫。 她绝非只是简单的凝视着,她眼波也在流动,妩媚且带着诱惑的流动。 “夜深后,你就要再次去面对那会飞的鬼头了…”柳韵锦的眸子闪动着光亮,一种说不出的光亮,“但,我没曾想,这次你会怕。” “啊…”殇沫猛然一怔,“你是说这个啊?”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哦,你说这个,我倒不怕了。”殇沫突然睁圆了眸子,“你怎么知道,我今晚要去彻底解决掉那会飞的头颅的?” 柳韵锦笑了笑,“因为一切都在你的脸上显着啊。”她笑得更加灿烂起来,“起初呢,我还在担忧会因为我而影响到大明的邦交,但看你一整天都那般的淡然,我便已猜出,你定是应允了占城国王什么。” “你已猜到,我会应下那国王,为他解决掉占城中那诡异的作怪飞头?” “是的,既然我们能遇到那会飞的鬼头,那么平日里那鬼头定然不会少作恶,所以那占城国王才要进入深山待斋一年,不也正是为了化解那鬼头的怨气吗?” “事实上,使得占城国王困扰的,也并非只有这一件事。”殇沫极其冷静地说,“还有一个通海大潭。” “通海大潭?” “是的,通海大潭,这是另一件诡异的事。” 柳韵锦顿了顿,眸子瞥向一侧的她,好似在想着什么,片刻后,她那冷艳的脸上充满了苦涩,“就因我的一句嫁人的言语,你就要去解决掉两件足能够威胁到你生命的事情…” 她的泪水已流下,止不住的流着。 “其实,也并不是全然因为你。”殇沫轻抹着她的脸颊,已着急到了极点,“我觉得郑和大人好似已发现了些什么,但我也说不准…” “眼下也唯有善始善终了,只要结局是好的,那占城国王与系销摩鳞能放下心结,郑和大人也能看到他想要看到的结果,也是我当下唯能做的了。”殇沫仍在极力解释,他不想让柳韵锦再有半分愧疚之心了,“所以,绝不是只因为你无意间应下婚约一事。” 不想,柳韵锦闻言,竟更加急促起来,她的眼泪已抹不净,就算殇沫的手再加快多少反复的速度,也绝抹不完。 “郑和大人…他…他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了吗?” 话语间,她早已不能自持,双手紧紧握住殇沫的臂膀,咬牙道:“那郑和打算如何做?难道,真要对付你吗?” … 第二百〇五章 招魂幡(九) 夜,仍是皎洁的夜。 街道,也是昨日的街道。 柳韵锦却已不是昨夜的柳韵锦。 她仍难掩内心的惧怕之意,但眸子中却透着坚毅。 在她紧绷的身子下,腿脚虽多少还有些僵硬,但其步伐绝不缓慢,且始终与殇沫并肩而行着。 她的左手被殇沫紧紧地握着,且是十指交叉的握着。 她的右手除了天岚紫霄剑外,指尖还缠着一条细长的白色纱巾。 纱巾在微风中随身摇曳,她的丝发也在风中拂动… … 夜幕没来之前,殇沫没有回应她的询问。 如今,夜幕下,殇沫更不会再回应她任何。 不过,恰恰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才使得当下的她略显轻松了许多。 只因,她懂得,殇沫没有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 ——或许,郑和的确察觉出了什么,但绝不会立即有什么结论。 ——也许,郑和也只是怀疑,如微雨般的点滴怀疑。 ——有些人和事,遇到了与没遇到,好似没什么区别,该是怎样便就是怎样的,谁也不会刻意的自寻烦恼,亦不会主动为自己找寻麻烦。 当下,她也能想到,殇沫之所以应下了国王的请求,来解决掉占城内外的这两件怪事,亦不是只因为她悔婚之事。 而是,种种事情就这般巧合的缠绕在了一起,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一般,让人最终不得不去选择一种做法、不得不持着一种态度。 然,殇沫与她,今夜也势必是要拿出能够解决所有事情的态度来的… 她的剑已握得更紧,揣在手中的那条白色纱巾也下意识地被微举了多次,但每一次都又被缓缓放下。 她没办法不让自己害怕,所以她才想到了用白色纱巾系在眼帘上,不去直视那恐怖的妇人头颅。 然,此刻,她却有些失望… 只因,纱巾至今都没有派上用场,那会飞的鬼头也犹如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始终没有再出现。 街头巷尾,冷清而萧素,连一个活物都看不到,就连听到喘气声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眼前,完全是一片沉沉的死静… 紧闭的门户,没有一丝光亮,两人在本就不高的沙道屋舍间,就这般的走动着。 她们只需微抬一下眸子,便能看到远处那高高的椰林与槟榔树。 月光下,枝叶摆动,如夜神的百手千足一般,驱赶着所有的邪恶与怨气… …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人影在她们走动间闪了一下,惊慌失措的柳韵锦下意识地举起持剑的右手,白色纱巾也随之在她脸颊前飘动,纱尾连连拂过她耳边的丝发。 “别怕,方才闪过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影。”殇沫环顾着四周,眸中满是锐利,冷峻道:“应该就在我们前方的一个屋舍之中…” 柳韵锦,颤声道:“是那会飞的鬼头吗?” “不是。”殇沫说,“是一道光。” “一道光?” “对,一道猛然亮起的光,恰恰这亮起的光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而这道光又在刹那间被熄灭了,人影也便立即消失了。” 柳韵锦看着前方,审视了片刻,额间已渗出了冷汗,“若按我们目前的方位,极有可能是从那间屋舍内发出的。” 殇沫顺着柳韵锦的眸光望去,静静道:“我也这样觉得。” 已驻足的两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再动过一下,却同时紧盯着一扇门窗,不曾移开过。 殇沫突得紧了一下握着的手,便要再次迈开步子。 已感手指被握着微痛的柳韵锦,惊恐道:“你要作甚?” “既然等不到再次亮光,那我们就只能走过去。”殇沫侧脸凝视着柳韵锦,柔声道:“不过,你也不必怕,我这次不会松开你的手,无论怎样,我始终都在。” 柳韵锦眼波流动,晶体在月光下闪动着万般柔情,她没有再言什么,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候,她也只需要就这般得微微点点头,便就能说明了一切。 ——此刻,她已将自己完全交给了殇沫… … 屋门,自然是不需要敲的,也是没有人会想要打草惊蛇的。 可,当殇沫推动房门的一瞬间,已然发现房门并没有落锁,更像是被人早已从内打开着一般。 伴随着“吱吱~”声发出,一漆黑到极点的屋室展露在了殇沫与柳韵锦面前,那是一片未知的深邃… 这间连月光都照不进的房屋,处处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震恐感。 ——房内不可能无人,也大概不会错认方才发出光亮的方位。 两人也很清楚,走进这扇乌漆吗黑的房舍中,意味着什么。 原本在房内的人,不但仍在房内,且已习惯了漆黑中的视野。 然,刚进入屋舍的她们,其视野必然会出现一段空白与无法视物的过程。 柳韵锦已将天岚紫霄剑递在了殇沫的手中,即便手中无了防身兵器,她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仍是与殇沫并肩进入着。 她手中的白色纱巾仍在,却已变得多余,甚至恨不得能快点去适应漆黑的环境。 就在这时,殇沫又猛得挽手将她顺在了身后,只因,他们已然站在了屋舍的正中央,但他们眼前除了漆黑,仍是漆黑。 又轻又慢的步伐,两人亦像提前商量好了一般,又向深处走了几步… 赫然间,殇沫的脚下传出了第三人的惊吼声,未出鞘的天岚紫霄剑也在第一时间抵了上去。 事实上,在惊吼声还未发出之时,殇沫已然将剑身抵了出去,不但抵了出去,且还踉跄后退了一步。 柳韵锦在他这般举动下,已将全身紧贴在了他的后背之上,左手亦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的腿脚触碰到了一个人。 一个蜷缩着身子,正阵阵颤抖的人。 这人手中的火折子已掉落,圆滚滚的滚落到了门前的月光下,柳韵锦发觉后,也立即转身捡了起来,又极快的完全从背后紧抱住了殇沫。 当火折子被吹起的瞬间,令人战栗不已的画面,也完完整整的展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第二百〇六章 招魂幡(十) 海风掠过椰林,独留“沙沙”独奏。 这也是房间内独有的声音。 谁能想到,在第三人赫然发出一声惊吼后,竟再无任何声响。 然,无声绝不是恐惧的所在。 任谁也不会见过人与鬼怪能如此的和睦相处。 这房间内,突现的第三人不但可以和鬼怪和睦相处,且还展开着双臂,眸中布满着凶光,呲着牙咧着嘴,用整个身体护在鬼怪的前面,如同在扞卫着他自己的性命一般。 而,他身后正是那诡异且会飞的妇人头颅。 头颅亦无声,也在展露着狰狞的面容… … 柳韵锦的脸色已苍白,亦是没有丝毫血丝的苍白。 她这次不但没有昏厥,且连一丝颤抖都没,但其双眼已睁到了极致,如铜铃般的眼珠子好似快要掉出来一般。 天岚紫霄剑,已露出锋芒。 然,即使持剑之人是殇沫,也未能完整地抽出剑身。 闪动的火折子下,是那刚拔出两寸的天岚紫霄剑。 剩余的剑身好似在这一刻卡在了剑鞘之中一般,任凭殇沫如何紧握着剑柄,都已再拔不出分毫。 ——他也被震恐住了吗? ——若没,为何他的身子也已完全僵硬呢? 想来,就算是柳韵锦再一次昏厥过去,他也绝不会被那会飞的头颅所震慑住的。 他并非只斩裂过那妇人头颅一次,且还是两次,每一次都将完整的一颗头颅斩得血肉模糊,亦四分五裂的飞溅一地… 但,这次,他是怎么了? … “啊” 一声惊叫响起,柳韵锦摆动手指的同时,被烧尽的火折子也落在了地上,四散着星星灰烬。 被烧到手的她,在赫然觉醒的同时,殇沫也快速晃过神来,揽过她的腰身,猛地跃出了门外。 这一刻,整个房间内又变得漆黑无比,方才那闪动的火折子也犹如最后的希望之光一般,又在刹那间熄灭了。 她们也不得不在再次陷入黑暗之时,离开这间屋舍,只因除了又要迎来短暂的丧失视野外,屋舍内也已发出了“滋~滋~滋~”的足以令人惊骇的声音。 那颗会飞的妇人头颅在嘶鸣。 猛然间,一阵雷鸣般的喝吼,伴随着一道黑影,极快地飞出了屋舍,那妇人头颅如闪电般地窜出了门外,直向殇沫扑去。 可,那头颅只是刚飞出门外三尺,又传来了“嗖~嗖~嗖~”、“砰~砰~砰~”的巨响来。 数百长矛已飞出,硬生生的将那会飞的头颅钉了回去,死死的钉在了屋舍的门框之上。 那头颅没有发出万般嘶吼,反倒眸子更加蜡白,本就无瞳的眼睛,如今也变得比雪还要艳白。 这种艳白绝不属于地狱,但却比地狱的黑瞳还要令人生惧,掷出长矛的百名守卫均已目瞪口呆,惊容如木。 谁又岂能见过这般场景呢? 一个被数百长矛扎得扭曲变形,不断飙血的头颅,其嘴角上竟在泛起着一抹淡笑。 这淡笑充满着讥诮与无视。 扬起淡笑的嘴,已不算是一张完整的嘴,任谁被那么多长矛同时刺中,都不会再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了。 可,就是那张早已无法对称、血肉模糊的嘴角,却在挑战着屋舍之外的上百个人。 头颅下的血泊已凝聚成潭,头颅上仍在滴落着腥黏的血珠。 血珠落下时,也会伴随掉落着脸上的碎肉与蓬卷的根根丝发。 带着上百名守卫前来的系销摩鳞,如从未来过一般,霎那间失去了所有的战斗能力,像破了魂般傻看着眼前的一切。 远处,还未来得及走近的暮云烟与王景弘也如身处在梦境中一般,在他们难以置信的眸子下,其双脚已不能再前行一步。 就在这时,那被上百长矛钉死在屋舍门框之上的头颅,又发出了“滋~滋~滋~”的嘶鸣,掉落在地的碎肉,也在缓缓升起,重新恢复着原本的模样。 又渐渐的,那头颅又一震一震的在横叉门框的长矛上移动,每移动一下,前移的力道便更猛烈些;每移动一下,便会飙出一道比火焰还热的鲜血来。 它不但不觉得痛,且要完全穿过那6尺2寸长的数根长矛… 从长矛利尖处,穿到长矛的尾处,这个过程,无人能够体会是何种滋味。 然,正在进行这个过程的它,从未收敛一丝扬起的淡笑。 … “唰~” 天岚紫霄剑,终是出了鞘,且完全出了鞘。 显然,方才导致殇沫无法出剑的,并不是这颗会飞的头颅,只能是那个护在头颅前方,身处在屋舍之中的第三个人了。 此人,难道比那会飞的头颅还要可怕吗? 当然不会。 这人,也已走出了屋舍,在反复迟疑后,再次护在了那欲挣脱长矛的头颅前方。 他之所以会有迟疑,其实他也在怕,他怕的不是别人,而是系销摩鳞这个绝对的主宰者。 他也并没有那会飞的头颅可怕,恰恰他只是一介平民。 所以在走出屋舍,看到系销摩鳞后,才会要去面对抉择。 但,他即使是这片国土之上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他依旧是选择了去护着那展露淡笑的头颅。 ——是什么力量,能让他有勇气与系销摩鳞这样的主宰者对峙呢? … “嘭~” 声音干脆,却低沉。 “嗷~~~呜~~~” 声音震动,却极速。 会飞的妇人头颅挣脱数根长矛后,再次向殇沫扑去,且是从上至下的滑扑。 只因,它飞过了挡在前面之人的头顶,提升了足够的高度后,才向殇沫发起攻击的。 “唰~”天岚紫霄剑的剑气一出,那头颅“嘭~”的一声在空中炸裂。 如骤雨般降落一地的血红,瞬间染亮了整片大地,仿佛所有人都置身于血海之中… 然,在头颅炸裂之际,殇沫也高喝出了系销摩鳞的名字。 系销摩鳞终是吱吱呜呜地说出了第一句话,“你是谁?” 他并不是对殇沫说的,事实上,他能率人赶来,殇沫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只因,他与国王都已知晓,殇沫今晚会再次寻找这颗会飞的妇人头颅的。 他能够及时接应殇沫,也在情理之中。 然,系销摩鳞亲自出马,自然也少不了大明朝的人一同前来,这也便是暮云烟与王景弘也到了此处的原因。 “咕噜咕噜球里斯,唔里马札克…”方才挡在头颅前的那人,也开了口。 这人与系销摩鳞一般,都颤抖着身子,但至少对上了话。 然,两人颤抖的原因,也绝不是同一个原因,只因系销摩鳞与这人对话后,竟逐渐恢复了神态,且屡直了双腿,褪去了抖动。 “他叫郑氏儒,世代居住在占城中。”系销摩鳞侧脸看了一眼殇沫,“那会飞的妇人头颅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殇沫凝视着还在颤抖的郑氏儒,惊道:“他的母亲怎会变成了这样?” ——这郑氏儒显然依旧畏惧着系销摩鳞的身份,才停不下一直抖动的身子。 ——系销摩鳞显然也知晓了些会飞头颅的来龙去脉,才能恢复如常的。 “他的母亲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和他始终没有再归来的父亲有关。”系销摩鳞缓叹道:“这不得不再说起那通海大潭了。” 殇沫一怔,“通海大潭?这与通海大潭有关?” “是的。那通海大潭,其实原本是我们出入海域的必经之路,只因近海只能停泊小船,而略大一些的船便会在临海沙滩处搁浅。” 殇沫好似已恍然大悟,他能明白系销摩鳞的言中之意,不过是在说大船是需要一个港口的,“如我们来时,乘坐的那般大船吗?” 系销摩鳞摇了摇头,“不,只是比普通渔船略大一些的船只,虽远远比不上你们的海舶,但却是我们曾引以为傲的战船。” “战船?” “是的,占城并不像你们现下所看到了这般安宁,事实上,多年前,也是时有战争发生的,而战场往往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在海上。” 殇沫在听。 暮云烟与王景弘走了过来,也在听。 “而,通海大潭直通大海,且是崖边的深海,自然要比平摊处深得多,从那里出动战船,也是最迅速,最快捷的。” 系销摩鳞缓缓转身,凑近了殇沫,“可,通海大潭这个必经通道,也在战争中,被前来侵略的敌人所发现了,于是,敌人便伪装成我们的人,走着相同进出的道路,登上了我们的国土。” 殇沫瞥了一眼面前的血泊,他已意识到,那会飞的头颅这一次也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定然会再次聚集血肉,恢复如常的,但好在现下好似还未有任何动静,“这与我们面前被斩的七零八碎的鬼头,有何关联?” “敌人登上了我们的国土,起初是没有被立即发现的,直到占城中爆发了一次战争后,才知晓了他们是通过通海大潭进入的。” “然后,你们就在那通海大潭中喂养了鳄鱼?” “不,潭中的鳄鱼并不是国王下令的结果。我们也只是加强了通海大潭的守卫,只要来人,不论是何装扮,都会砍下其头颅,让敌人有进无出的。” 殇沫一听,心头猛然一揪,“这样很容易误杀到自己人的。” 系销摩鳞,叹道:“的确,我们的确误杀了很多自己的战士。” “其中就有郑氏儒的父亲?” “是的。他的父亲是一个身附荣耀的战士。” “于是,他的母亲就变成了这般吗?身子和头颅竟就能够分离了?” 系销摩鳞微微摇头,“他的母亲沅玛札克本是一个极其善良的妇人,恰恰他的父亲又是在深夜返回国土时被误杀的。以至于沅玛札克在得知消息后,便日夜捧着其丈夫的头颅,呆坐在那通海大潭之旁。” “硬生生地捧着一个血淋淋且冰冷的头颅吗?” “不,沅玛札克将丈夫的头颅与其丈夫的尸体摆放完好后,却发现由于脖颈处被截成了两段,所以无论她如何摆放,头颅都无法正常躺平。于是她便紧捧着,让头颅的断颈处与身体的断颈处能够吻合住。” “莫非是沅玛札克丈夫的怨气附在了她的身上?” “这很难说…起初,并没有什么诡异之事发生,但后来,沅玛札克就忽然不见了,其丈夫的尸体也随之消失了。” 殇沫,惊道:“沅玛札克是彻底不见了吗?” 系销摩鳞又是一阵摇头,“不,只不见了数月,之后便如常的出现了,白日里她也会采买、农耕,根本没有丝毫不对的地方。可…” “可?可什么?” “可,几乎是在她又出现的同一时间内,占城中便传出了夜间飞颅的诡异之事,随后便有个别幼童吵闹着腹痛。”系销摩鳞,长叹一声,“若说腹痛,也是一件很寻常的病状,可一日之内,竟能因腹痛而死,这就不得不让人感到奇怪了…” “不久后,你们占城中也便有百姓,在夜间见到了这会飞的妇人头颅在舔食粪尖?”殇沫突然道:“难道,那通海大潭中的鳄鱼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吗?” 系销摩鳞点了点头,“不错。” 殇沫,道:“那…可有什么解决的方法?郑氏儒可还说了些什么?” 系销摩鳞,低沉道:“没有。” 众人渐渐沉寂,变得一片死静,如身处在深渊之中,均低垂下了眼帘… ——这样被自己人误杀而死的悲剧并不只是在异国他乡才会发生,就算是在大明朝也会有类似的事情出现的。 ——而,面对这种事情,人们除了惋惜,更多得便是束手无策。 “通海大潭中出现鳄鱼后,你们就没有想到捕杀吗?” 系销摩鳞望了一眼又开口的殇沫,脸上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神情来,其中不乏愤怒之色,“当然有!” 他的语气逐渐加重,“但无论如何捕杀,都杀不尽,反倒越来越多,好似鳄鱼的源端来至深海之中一般,久而久之,便有传言说,这些鳄鱼是回归本土的战士亡灵,幻化而成的…” 他刚提到‘亡灵’二字,其身后的血泊之中便突然又发出了“滋~滋~滋~”的声响,他惊慌失措间,猛然转身,再次呆愣怔住。 展现在殇沫面前的,便是如昨夜一般的场景——血泊之上,粉碎的血肉逐渐向上升起,正缓缓地聚集着… 恐怖气氛,在这一刻再度笼罩下来,亦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第二百〇七章 隐恨 (上) 恐惧的气氛,死寂得如无望沼泽。 天岚紫霄剑已低垂,且是没有一丝力量的低垂。 剑身充斥着血光,如地狱深渊中的火焰耀眼夺目。 剑身本无血,却实实映下了殇沫身前血泊的光泽。 他已举不起剑,如初入屋舍当中,拔不出剑鞘中的剑锋一般。 再次复活的鬼头,狰狞变色到了极点,脸部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动,嘶鸣声更是阴沉冰骨。 但,这根本不足以让殇沫震恐,真正可怕的永远是更瘆的场景… 眼前,郑氏儒又一次的与那会飞的妇人头颅凑在了一起。 然,却绝不是像在屋舍之中那般硬生生地挡在会飞头颅的前方,而是紧紧将其抱在胸怀,如与那会飞头颅合二为一一般。 他神情坚毅,内心中也好似充满了坚定的信念。 这,大概也只有人类在至亲之人危难时,才会展现出这般视死如归的姿态吧… 这姿态,再次深刻到了殇沫的眸子中,亦震慑着他的心田。 在这种情形下,很多人已被吓破了胆,胆汁吐出,一一昏厥。 就算是系销摩鳞再如何下令,都是绝没有用的了。 只因,比违令更可怕的事物,正活生生的挑战着每个人的身体极限。 这是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的,虽没有面临着直接死亡,但无论是体内的每一根血管,还是每一寸神经,都已炸裂紧绷。 此刻,百名守卫已不再是守卫,则是尸首,还有着温度的尸首… 殇沫看了一眼早已挡在自己身前的柳韵锦,那伊影如郑氏儒一般坚决。 然,在屋舍之中,就曾让殇沫感到极其震惊的郑氏儒,其行为又一次使得天岚紫霄剑变成了死物,且是沉甸甸、没有丝毫威力的死物。 鬼头并没有立即展开攻势,它显然也有担忧,这担忧正是来自将它紧紧抱在怀中的郑氏儒。 就算世人都怕它,唾弃它,它依旧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仍有要去守护的人。 而,它的力量,也绝非是一个凡人的紧抱,所能够限制住的。 这一刻,郑氏儒也自然不会再顾忌任何,他也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娘亲,一个生他养他的人… 天岚紫霄剑仍在殇沫的腕下侧垂,柳韵锦手中无剑,郑氏儒手中更无任何兵器。 他们却依旧没有移动过一下,无论是柳韵锦,还是郑氏儒都有着可以豁出性命的理由。 这理由不但合理,且是这天地间致纯挚爱的理由。 … 僵持的局势下,逝去的时间已毫无意义。 对峙中,只要彼此不动,便已是最好的结果。 然,这种人人期待得结果,如多折命运一般,总在悄然无息间起着变化。 妇人头颅的脸上逐渐褪去了狠辣的狰狞,两行血泪已在无人察觉中流淌不断。 突然,它那蜡白的眼白正中,有了灵性的闪动,这也是世间最美的闪动,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人的眼珠子中流露出的眼波更加令人动容。 它的眸子极美,倘若你还未忘记自己生母的慈眉善目,就绝对能感受到它流露出得温暖与慈爱来。 它不但有了黑瞳,且还有了人间至情至性的泪水,这泪水中除了对郑氏儒的不舍外,更多的则是一份怨恨,一份多年来刻骨铭心的隐恨! 这隐恨很浓重,已深入骨髓,它赫然间冲击的方向,已诠释着它对这片国土上主宰者的极度不满。 它没有再攻向殇沫,反倒攻向了系销摩鳞。 在极速的攻速下,郑氏儒的整个身子已被拖拉得完全倾覆在了地上,他并没有嘶声裂肺的呐喊,只是双手紧扣着砂石地面,如一条卑贱到了极点的虫子一般,在地上磨动前移着身子。 他的脸色赤红,即使在黝黑的皮肤下,也难以阻挡这种无声狰狞的赤红色。 他的嘴巴已张到了极点,唇齿间粘连的口水也不止只断过一次,且还在滴滴落下。 系销摩鳞手中自然也有剑,就算没有剑,他也自然会躲。 任谁在面对随时失去生命之时,都会扔掉所有怯意与震恐,全部化为频临死亡的自保能力的。 “上啊,你们看着作甚?”连续躲闪的他,不但已无力,且嘶哑了嗓子,“快~快~投掷长矛!” 然,任凭他如何嘶吼,换来得只有守卫们的节节后退… 王景弘轻搭下展开双臂护在他身前的暮云烟的双臂,与回眸惊容的暮云烟对视了一眼后,他缓缓点着头。 暮云烟便直迎鬼头而去。 成年人之间往往不需要任何言语,一旦有了言语,定然是有一件暂时无法解决的事情出现了。 若无需言语,也往往一个眸光便能代替所有,暮云烟不但出了剑,且还施展出了‘无极圣剑’… “值得吗?”殇沫挽下挡在身前的柳韵锦的右臂,又一次十指紧扣在了一起,“若那会飞的妇人头颅还是冲杀向我,你真的要就这样替我挡下吗?” “没有值不值得。”柳韵锦完全转过身来,如梦惊醒般褪去了方才的坚毅之色,低垂下眼帘,又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露出了些许羞涩,“只有我愿不愿意去做,对于你,我愿意豁出性命…” 殇沫眼波流动,紧紧凝视着她,若非在此情此景下,他定然是要吻向她的,只因他也是个男人,面对如此深情娇羞的女子,他已不能自控。 然,他并没有这样做,也没有任何言语,更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紧紧地凝视着,每凝视一秒,便多一分坚定,也便增一分浓情厚意… 什么江湖纷扰,凡人俗世都如浮云般缥缈无烟。 只因,总有那么一刻,会让时间完全静止下来,也会让男女的眼瞳中唯有彼此,且互相爱上… … 良久后,殇沫瞥了一眼暮云烟,他身间正窜动着的那会飞的妇人头颅早已鲜血淋淋,不堪入目。 本该过去助他一臂之力的殇沫,却并没有这样做,反倒拉着柳韵锦再次进入了最开始发现妇人头颅的屋舍中。 火折子点亮了灯火,逐渐亮堂的屋舍处处透着屋舍主人的朴实与本分。 这是一间再简单不过的占城屋舍,但恰恰又是一间极其不简单的屋舍。 它的不简单之处,已无法显现在殇沫与柳韵锦的脸上,只因两人已完全战胜了内心中的恐惧。 但,无论换成何人,只要看到了这屋舍的木榻上赫然躺着一个无头的妇人身躯时,都一定会寒颤不断,心惊肉跳的。 两人的神情不但没有变化,且还走到了木榻旁,毫不忌讳地审视着这无头的身躯。 身躯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躯体,就连脉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脉搏,只是脖颈本与头颅连接处,却血腥无比。 无论是脖颈内的脉搏还是血管,都血红可见。 然,断了的血管,其中的血液仍在向上流,却看不到流到了哪里,只因往上再无他物。 要知道,血管之上的头颅还在外面与暮云烟厮杀,莫非真的能隔空循环血液吗? 看似断了的血管,不但在继续上涌,且没有一滴血液滴落出来,就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细管,无论头颅飞去到了哪里,其身体还会持续提供给头颅血液一般,且还能看到另外几根断了的血管在回流着血液。 两人虽还是没有说话,但看到这般情形后,柳韵锦的眸光已完全落在了殇沫的脸颊上。 殇沫自然也一时无法解释出什么来,只能侧脸微微摇了摇头。 柳韵锦见状,再次低垂眼帘,慢慢的其脸上又露出了煞白的惊恐之色来… 第二百〇八章 隐恨 (下) 黯淡的灯光,火苗直上,没有一丝扭曲。 若在他处,在这样的灯火下,定是一个极其美好的夜晚。 无论品茗,还是看书,甚至舞起手中的刀剑,都丝毫不会去破坏这个夜晚的静然氛围。 而现下,面对一副活生生的无头身躯,整个屋舍像极了一座坟墓,就算是摆上再多的肥鸡美酒,也会让人毫无食欲,且会阵阵作呕的。 只因,这里不光只是死寂,整个空气中亦充斥着腐臭的血腥味。 江湖中人自然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在几个死人面前,痛饮上几杯酒水,甚至大吃大喝起来,都绝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然,血腥味也有很多种,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比这屋舍中带着粪便蒸发后的气味的血腥味更让人难以忍受。 … 屋舍之外的更远处,密如紧鼓般的步履声齐齐传来。 来的就算不是大明朝的出海精锐,也一定是这占城中最威猛的守卫。 占城本就是王居屋宇所在,如果系销摩鳞在城中出现了危险,成千的守卫聚集而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与暮云烟持续纠缠的妇人头颅,在这齐刷刷的声威下,竟连顿都没有顿过一下,且每一次飞冲反倒更加犀利起来… 喝声如雷,长矛震地,在一瞬间发出,又骤然停顿,虽仍阻不下飞颅的攻势,但不可否认的是,面对着成千守卫的到来,已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再生起惧怕了。 就在这时,妇人头颅突然顿在半空,咧嘴狰狞间,已生出的黑瞳变成了血瞳,它并没有朝列阵的守卫望去,而是侧偏着脸颊,钝视着正后方的屋舍。 这屋舍,正是它的身躯所在的地方。 此刻,天岚紫霄剑已横在它的身躯之上,且在隔着衣裳滑动… 在有着明显呼吸起伏的身躯旁,手持天岚紫霄剑的殇沫,随时都可以向其猛刺,且能刺透整个身子,但他却根本没有这般打算。 在他面前的,这与活人无异的身躯,实在让他无法下手,他也只不过是想用剑尖去感受一下这没了头颅的身子的虚实。 这比真人还要真实的躯体,确切地说,这本就是一个正常人的躯体。 然,每个人的动力源泉都来源于心脏,只要心脏还在跳动,血管里的鲜血就永远停不下的在循环。 或者,心脏也是那妇人头颅的死穴。 … 夜无声,剑无声,矛无声,人更无声。 每个人都在紧紧凝视着那顿在半空中的飞颅。 没有系销摩鳞的指令,成千的竖立长矛也绝不会改变半分姿态。 事实上,只要他们一直不动,就这般威严地站着,便已是在给足所有人勇气了。 死一般的寂静,却无法阻断一阵冷风的掠过。 夜,已是深夜,且还是最困倦,最让人感到孤单寒意的深夜。 每到这个时候,黎明便也不会再远… 可恰恰是冷风吹过众人衣角、缕发的瞬间,那飞颅赫然间怒鸣,本就血红到了极点的眸子,竟又布满了层层黑丝。 黑丝如毛细血管一般在眼瞳上扩展分裂,仿佛一把锋利的小刀,正在划割着晶体,只是流出的血已不再是红色,而是浓黑浓黑的咒怨… 飞颅再次窜入屋舍之中,悬在殇沫与柳韵锦的头顶发出着更加痛彻心扉的嘶鸣。 天岚紫霄剑仍横在木榻之上的身躯上,且还是顶在了心脏的位置上。 飞颅没有发起冲杀,即便是下冲向殇沫,连一秒都用不了,它也没有这样去做。 天岚紫霄剑也没有撤回半分,本就不惧怕妇人飞颅的殇沫,也没理由撤回,更何况郑氏儒已紧抱着殇沫的双腿,他也退不了半步。 郑氏儒是何时进入屋舍的,已没人知道,但他却几乎是与飞颅一同再次出现在屋舍中的。 一时间,屋舍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也仿佛莫名的达成了一种共识… 血淋淋的妇人头颅依旧可怕。 天岚紫霄剑也依旧所向披靡。 本就是一场飞颅与利剑的直接较量,但在这一刻,无论哪一方所看重的关键点,都已不再是彼此相互震慑着的自身上… 使得飞颅悬顶再次顿停在半空中的原因,是郑氏儒… 使得天岚紫霄剑钝停的,亦是郑氏儒… 在占城国王与系销摩鳞眼前,这头一件关乎于整个国家安危的怪异之事,谁能想到,到了最后的抉择点,竟是在一个凡人身上。 且是在,生活在占城多年的一个普通百姓身上… … 对峙永远是持久的。 变化着的除了神情外,更多的则是心。 殇沫眉宇间的皱纹又隆起了几分,当然有隆起便有深陷,起伏间好似正在将“过去”与“将来”清晰的阻隔开来一般。 ——过去,这妇人飞颅是与其身体紧紧连接着的,她善良、勤劳,亦只是位在等待丈夫凯旋归来的小妇人。 ——将来,积怨已深,隐恨已久,头与身躯亦不再紧连,凡事恨到了极致,便已无法回头。 即使,殇沫很想知道,这妇人的飞颅为何只伤害幼童,莫非是想让每个人都感受到失去最在乎之人后的痛楚吗? 但他却不能问,即便问了,也绝听不懂这里的言语。 他只能凭借遐想,陷入沉思。 ——占城已无战乱,安宁下也再无人奋战死去,面对着城中张张熟悉的容颜,亲如一家人的左邻右舍,它或许根本不忍伤害。 ——但,当年占城暴乱,封死通海大潭的人群中,一定少不了左邻右舍之人,他们是它平日里最亲近的,亦是它整夜里最记恨的。 ——而,孩童的记忆却是短暂而模糊的,即使能认出它是谁的头颅,也一定说不清楚些什么,这或许就是它为何只伤害孩童的原因… 然,此时此刻,殇沫也已明确,通海大潭中的鳄鱼杀人之事,是绝对与它无关的… … 又过了良久,平稳心境的殇沫,已露出沉静之色,而这沉静,却是一种在掌握绝对优势与必胜信念时,才能展露出的。 屋舍中,无论是郑氏儒,还是那悬空的飞颅,其生死,都只在他一念之间,更在他挥剑的一瞬间。 对于身下的郑氏儒,他是不舍的,只因根本没必要再多平添一条无辜的性命。 而,那会飞的妇人头颅,此刻比他更不想再有其他杀戮。 ——杀戮一起,郑氏儒也必然是第一个失去生命之人… 在这样的共识下,飞颅已不禁流泪,流着与人一样的眼泪。 当然,它的眼瞳也终于变成了常人的眼瞳,明亮且令人动容。 它深情地凝视着郑氏儒,这个它唯一怕失去,且最想保护的人,亦是它唯有的亲人。 片刻后,它又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间,展露出了微笑,慈爱且亲切的微笑… “比利茶茶磬,易鲁咦。” 它一语后,还没等露出惊容的殇沫晃过神来,郑氏儒便已松开了环抱在殇沫腿肚间的双臂,哽咽嘶吼,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扑向那飞颅下的身躯之上。 猛然间,那在半空的妇人飞颅竟在一刹那滑冲向自己的身躯,狠狠撞击在躯体心脏的部位上… 只听‘哄~’的一声,郑氏儒已被震飞在一丈开外… 等他再次定神,望向其生母的身躯时,熊熊烈火早已覆满了生母整个身子。 “滋~滋~”作响的烧灼声,也在一瞬间绞钝着他心头上的血肉… 他再次狰狞呐喊,如狮吼般的唤喝声,已完全覆盖了他的所有哽咽,只剩下那撕心裂肺的悲鸣… 第二百〇九章 招魂幡 终 若,一场隐恨只换来一幕悲鸣,即使再多的补偿,也阻不下一生的伤痛。 永远不变的,更绕不过死者已死,生者还生的结局。 火光如柱,‘噼啪’巨响,这是一场罪恶的终止,亦是一场罪恶的开端。 系销摩鳞的身体在发亮,在所有人都离去的屋舍前,他仍在站着,随在他身后的守卫也在站着。 事实上,他已在门前站了很久。 至少是在那会飞的妇人头颅说出“比利茶茶磬,易鲁咦”这句话前,他就已在这里了。 很显然,正在灰飞烟灭的飞颅与妇人身躯,也正是有他在,才会选择结束这一场隐恨的。 他很明白这一点,只因妇人飞颅在选择结束时吐出的那一言,他也绝可以听得真切。 但,他仍陷入了沉思,久久呆愣的沉思。 这本是一场可以避免的弑杀,也绝不能称之为:占城中的第一件怪事。 只因,他一直以来信奉的释老,或许真的不怎么灵验。 不然,国王系销俚人前往深山待斋受戒一年,又怎能得不到一丝释老的提示呢? 国王的诚心自然不容置疑,只是当下看来,没被虎狼所食,不过是多了几分运气,罢了。 燃起的热浪,已有灼热感。 守卫拉退着系销摩鳞,也将他缓缓围住,本在最前的他,反倒在一切结束后,变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他仍在反复思量,脸上逐渐露出苦涩的神情… ——若,之前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他,已感自己足够完美,此刻的他,才深感自己曾经是多么的幼稚与自以为是。 他突然定神,用凌厉的眼光瞥了一眼殇沫与柳韵锦,迟迟回目,顿悟良多。 ——这一男一女,一个是他永远无法战胜的少年,一个是让他散去所有力气与骄傲的女子,仿佛都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只因他自身的这点滴执念,已在一刹那间变得渺小到了极点,甚至不足挂齿起来。 在这丝毫不冷冽的夜风中,在这没有半分瑕疵的皎月下,在这上千为他而战的守卫旁,系销摩鳞朝王居屋宇的方向,缓缓走动着。 他看到了皎月,看到了脚下的路,看到了两侧的民房,更看到了身侧的椰林槟榔树… 突然,他的眉头赫然皱起,驻足了下来。 他回过了头,回过了身子,更回过了步伐,极快的向瘫软在地的郑氏儒走去。 他刹停在这个早已心神俱疲,毫无生机的男人面前,俯下了身子——高贵且骄傲的身子。 也抬起了他那主宰一国百姓生死的手臂,轻抚在了郑氏儒的肩头,缓缓蹲下。 “‘比利茶茶磬,易鲁咦’,这是你母亲的临终遗言,有这样的母亲,你不该如此绝望,她是伟大的,也释放了所有的母爱。” 他凝视的眸子,波动轻柔且绵长,眼前的郑氏儒也好似成了他的至亲兄弟,“是我的不对,我没有管理好这片国土,才让这等悲剧上演…忘了吧…忘掉这一切吧…” 他缓缓站起,遥望东方,“黎明就要来了,我也会谨遵你母亲的遗言:黎明终会来,结束了。” … 蜕变,永远不在一帆风顺中展现,势必要在磨难与钝痛中产生。 系销摩鳞没有回去,所有人都没有回去,他们脚痕踏遍了长夜,也迎来了第一缕晨阳。 然,他们眼前的通海大潭,却并没有接收到一丝光辉,仍暗沉涌动,而涌动也永远在深处,潭面上亦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哗~哗哗~” 一双腿脚走下了大潭,粼粼水波中仍泛不起任何光亮。 成千的守卫却早已慌乱不已,惊魂不定,这走进大潭之人并不是他人,正是系销摩鳞… … 若说,这通海大潭有什么特别之处,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一样是被沙土地围绕着,一样是在天际晴空下。 正因为有这般的一样,系销摩鳞才不惜孤身犯险,走下了深潭… 如今的他,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只因他已明白他是为了什么而活。 为了什么而活? 这个困扰人们一生的问题,或许很多人到死都想不明白;也或许很多人在半途中突然否定掉了原本的所有,但他绝不会,他会一直朝这个方向走下去… 潭水已漫过他的腿肚,他的内心也一定在惧怕着,会有百十条巨鳄突然来袭,但他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连一丝退缩的神情都从未出现过… “这潭水不是咸的。” 殇沫望了一眼突然开口的王景弘,淡淡一笑,“其实,这里的景色也是极美的,这一山而隔的大潭,山外是大海,山内是大潭,山体又绝不是简单的山体…从这里看去,它仿佛是一扇巨大的门窗一般,可以直望到深海天际。” 殇沫身处的地方,刚好能透过山体上巨大的缺口,无限延伸出视野。 “这眼前的山体,呵呵呵,更像是我们大明朝的一座巨大的石拱桥,的确极美,鬼斧神工啊….” 殇沫又是一笑,“那么,副使大人,可还看出了什么来?” 王景弘,道:“不该有的,这里有。该有的,这里…还有。” “不错,至少这面巨型旗帜,不该出现在这里。” 殇沫身处的一侧,正是这面巨型旗帜的所在,旗高六丈六尺,旗杆黝黑,如普通的军旗一般,但也有不同。 不同的是,普通的军旗,旗面虽也是长三角形的,但只占据着旗杆上半部的位置,旗杆则细长独立。 然,这面巨型旗帜,旗面却几乎占据了整个旗杆的高度,从地面到飘动的旗面的上下距离,只有三尺。 事实上,这面巨型旗帜,展露在外的旗杆也唯有这三尺,再往上便就是旗面了。 王景弘缓缓凑上,手握旗杆,晃动间通海大潭的边围开始渗入阳光,但也在潭面上出现波光后,他突然色变,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殇沫猛然大笑起来,“呵呵,副使大人,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王景弘,沉声道:“不错,这便是阴森诡异的所在…但…” “但什么?” “该有的,这里也仍旧有。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通海大潭的底部一定有淡水的源泉,且还不止一处。不然也不会能够抵挡住阵阵海浪的侵袭,至少这潭水多少应是有些咸的。” 殇沫微微一笑,“副使大人,的确眼观大局,处处为民谋利啊。若,这大潭之下的淡水能够利用起来,足够占城百姓取之不竭,但,大人却绝不敢再动这旗杆一下了,哈哈哈。” 王景弘皱眉疑惑,道:“可…可这也说不通啊。” “或许,的确说不通,但这可能也是唯一的解释。”殇沫向潭边走了两步,唤喝回来潭中的系销摩鳞后,问道:“巨鳄吃人的事件,是否只在正晌午的时候发生?” 上岸的系销摩鳞来不及甩去身上的潭水,便已完全怔住,“好像…是…” 殇沫,又追问道:“这通海大潭下,是否仍是尸骨累累,从未清理过?” 系销摩鳞,迟疑着神情,“是…” “那这旗….” 系销摩鳞,急促道:“哦,这不是一面普通的旗子,而是‘招魂幡’。” ‘招魂幡’,顾名思义也正是为了安抚大潭中数不尽的尸骨的灵魂所用,这是人们对死者的敬畏,更是对死者的怀念。 然,在这通海大潭中,留下尸骨最多的并不是占城百姓的,而是来犯占城的敌人的。 “恐怕,也是为了让占城百姓能够铭刻住多年前的那一战吧?” 系销摩鳞,低沉道:“是的,虽然已过去多年,但流过的血,留下的恨,绝不能忘。” 殇沫,道:“所以,这‘招魂幡’也便有了两种含义,一来时刻提醒着后人多年前的耻辱,再一来也便是籍慰那些被误杀的自己人了…” 系销摩鳞,轻点着头,“不错。” 殇沫瞅了一眼王景弘,深吸了一口气,“这的确不是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理由,但也不得不说这占城中的第二件怪事,也算是就此结束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向了殇沫… 殇沫自若的淡淡一笑,“这通海大潭的东边是这面巨大的‘招魂幡’,西面便是那如石拱桥般的山体。白日里无论是早晨,还是傍晚,这潭面都是见不到阳光的,唯有烈阳悬顶,晌午之时,潭面才会被阳光照射。” 他缓缓走向围观的占城百姓,“而,在你们之间一直以来传闻的,骑上水牛过潭,理亏者被鳄鱼所食,理直者就算过上十次,也安然无事。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但凡被鳄鱼所食的人,都是在正晌午过潭的,而过上十次都不曾遇到鳄鱼的人,则大多是在上午或者傍晚过潭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通海大潭中的鳄鱼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最多不会超过三条,且潭底也的确另有乾坤,只因鳄鱼也只能适应淡水。” “当然,你们多年来所分析的是否理亏的结论也是有些道理的,上午与傍晚骑水牛过此潭的人,通常都是一天中刚出门的人与要回家的人,出门则是为了生计,回家则是为了休息,自然也没什么别的心思,也定都是些勤勤恳恳,整日赴忙之人。” 围观的百姓,依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殇沫,仿佛在看着稀世美人一般,任凭他如何绘声绘色的诉说来龙去脉,其神情都未曾有过丝毫波动。 但,一旁的系销摩鳞也听得真切,“你这一说,好似有些道理,没有阳光,潭面上自然便没有深黑的倒影,没有深黑的倒影,潭中的鳄鱼也自然无法立即察觉出所在的方位来。” 殇沫闻言,身子猛然一震,顿时面红耳赤起来,脸上扬起的尴尬之色,是绝不能让柳韵锦、暮云烟和王景弘察觉出的,只因他已然意识到,身旁的一众百姓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言语不通啊… 王景弘,皱眉道:“所以,正如殇沫所言,这可能是唯一的解释了,但也是最说不通的解释。” 柳韵锦,面露诧异,将一直看向殇沫的眸子,移落在了王景弘的身上,“如何又是最说不通的解释呢?” 王景弘,道:“事实上,只要是在白天中,无论是否有阳光,只要人畜下得潭中,都是会有倒影的,不但有倒影,也会有水波的变化,只要巨鳄在潭中,也定会察觉到的。” 柳韵锦,轻点着头,思索道:“也是。不过在阳光下,倒影的确会深暗得多。” 王景弘,喃喃道:“或许,这里的鳄鱼会有所不同?” 早已围上干巾的系销摩鳞,缓步来到‘招魂幡’下,用力将其拔起,身后的守卫也随手接了去。 微风中的潭面,也立刻荡起着粼粼水波,耀眼夺目起来。 “这已不重要了,我会命人先阻断大潭与大海的连接,然后挖出潭底的所有尸骨,无论是我们的,还是敌人的,都会将其好生安葬。这潭下若真有淡水的源泉,也定是要用来造福占城百姓的,至于巨鳄,必杀之。” “若这潭下真的另有洞天,你也是永远抽不干潭水的,你又如何将尸骨取出,将巨鳄屠杀掉呢?”殇沫望着系销摩鳞,说,“不如,我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系销摩鳞一愣,道:“你有办法?” 殇沫干笑一声,“有。” … ‘龙吸水’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施展‘御水法门’的殇沫,其头顶也呈现出了一座‘水拱桥’,桥的一头是通海大潭,另一头便是浩瀚海洋。 起初,看到这般情景已呆傻的众人,也在良久后,鼓起了阵阵掌声… 虽然,殇沫的‘御水法门’在他们眼中如同仙法鬼术,但也终究明了殇沫是在给予着他们帮助。 他们手舞足蹈,唱着跳着,脸上的笑容犹如一场盛大的泼水节一般。隆起的水柱,其散落的水珠也正挥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大潭见底,数百尸骨已被潭泥覆盖,只能看到沙土碎石间得斑斑白骨一角,但更令人震撼的是,这潭底竟有着一条足有十尺宽的暗河,从河水的流速上来看,应是从高处流下的。 而,正对着通海大潭的至高处,便是郑和初见国王时,所求的盛产伽篮香的那一山。 王景弘见状,猛然大笑起来,“这就说得通了!想必这条暗河便是平日里巨鳄盘踞的所在,甚至是一条从山上到大潭的通道。早晚均见不到阳光的潭面,巨鳄又更在黝黑的暗河中藏匿,的确没有足够好的视野,也唯有在正晌午烈阳倾覆潭面之刻,才能有伤人的条件了…” 一语后,霎那间觉醒的系销摩鳞望着暗河,沉沉地点了点头,深感认同。 事实上,潭中也的确没有发现巨鳄的身影,但手持天岚紫霄剑的柳韵锦已然守在了暗河出处,守卫们也纷纷下得潭底,挖着埋骨… “巨鳄既没有出现…看来,你们日后要加强这里的守卫了。” 系销摩鳞,道:“副使所言极是,这里自然是要加强守卫的,以后我也会亲自来这里守护着百姓取水的。” 王景弘,领叹道:“是要等以后的…至少要让水流将潭底的尸骨怨气全部冲刷干净,才能再下命让百姓前来的。” 系销摩鳞,沉吟道:“不错…的确是该多等些时日,来净化这一潭之水的……谁能想到,这曾经的埋骨之地,如今却能成为百姓的生源所在,且这潭底暗河之水,还是圣山之上的山泉圣水…倒也少了百姓上山取水的奔波劳累…” 王景弘,又猛然大笑起来,“呵呵,我看这通海大潭啊,日后是要成为你们的圣潭的。” 系销摩鳞冁然而笑,久久凝望着潭底暗河,其眸中流动着如水波般的目光… 第二百一〇章 月下独歌 月下,殇沫的心头波动不断。 他身处在一座巍峨雄壮的阁楼前,而这阁楼偏偏又是在大海之上。 却出乎意外的平稳,亦是出乎意外的平静。 若说,他脚下的这艘海舶是这世上最雄伟的,那丝毫也不为过,而伴随在船头一侧的,也只有柳韵锦,更只能是柳韵锦。 海舶南航已有一段时间了,从新州港驶离之际,便被郑和唤上了这艘大明朝最威武的海舶之上的殇沫,一直都静静地站在这里,从未动过分毫。 身侧的柳韵锦,无论奏响过多少次琴声,亦没有远离过丝毫。 占城内,发生的种种,仍历历在目,除了内心百感交集外,使得殇沫体会最深的也唯有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霸业… ——若,父皇还在位,一切都不曾便过,是否能有大明如今的盛世,这般浩荡的出使呢? ——若,终有一日,唤作他自己来承受这一切,主宰一国的兴衰,他是否又能做好? 百姓疾苦,各种滋味。一折王令、皇诏,便能改变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的命运与生活,藏匿着种种隐恨与欢喜,更能颠覆一国的存亡与兴衰。 这也是他第一次深感,皇权并不是一场私欲,更不是深仇大恨的终结物,而是一份责任,一份莫大、甚至大过天的责任。 阁楼内的灯火永远是这海际之上最辉煌的,阁楼的东南西北更有着千百灯火,构成了这大明朝最势不可挡的海舶方队… 他在看… 他久久的看着,这永远都望不见尽头,也永远不会让人感到孤单的海舶方队,该是他的骄傲吗? ——或许,原本是,现在不是。 ——也或许,原本是,现在更是。 这,也许是最难以领悟的一件事,他的年龄更限制着这场领悟,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现下的他,根本没有能力掌握天下皇权,就算是一座小小城镇的权势,他都是无法做到无怨无悔、称心如意的。 此刻,他身后阁楼内正发生的事,也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意义。 他侧脸淡淡地笑着,就算他知道暮云烟、王景弘与郑和已在里面商谈了许久,他依旧要露出那最淡然、最轻松的微笑。 “师姐,可否再弹奏一曲?”他仍含着笑,说,“刚刚我有些出神,如今想好好听一听这世间绝美的琴音了。” “我指下的琴声,并非是这世间绝美的。”柳韵锦看了他一眼,双手轻抚在七弦之上,“但我手中的剑,却只为你而战。” 海风吹拂着鬓角的丝发,轻柔且爽朗。亦在有情人如此的柔声坚毅的话语下,他除了继续展露着笑颜,已无需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 星月移动,夜色流转。 柳韵锦已歌出了三曲,当下的第四曲,便是她自谱的‘天雪随风’,这本是她琴剑合一的杀招,也曾在运送素海棠的白玉水晶棺的途中,杀敌无数。 但此时,却掩去了所有杀意,显尽着万般柔情,殇沫也不禁随哼起来… 月下、星下、风下,海上,楼阁前。 两人四目相对,笑靥对迎,诉不尽的温情,展不尽的情愫。 这世间的一切,永远不是那么的无缘无故,只是在某一刻、某一点上,对方便已进入了自己的心田,往后种种,不但不会遗失,且只会越烙越深,越想越沉迷… … “呵呵呵…两位少主这般琴瑟和鸣,想来就缺两盏红烛与一张大喜了…”楼阁的灯光逐渐扩开,暮云烟畅快淋漓地走了出来,“若尊上见到你们这般情笃,定然也会很欣慰的,呵呵呵。” “云烟兄既称他们均为少主,那的确不是什么所谓的兄妹了。”王景弘也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殇沫与柳韵锦,说,“两位少主,两方势力,若能合婚,过上平常百姓的生活,也是极好的。” 暮云烟又是一阵大笑,“可,他们是注定过不上寻常百姓的生活的。” 王景弘也笑道:“呵呵,那便请这两位少主随心而为。” “好一句随心而为,若能随心,也算是最大的幸事。”郑和驻足在阁楼门前,遥望星空,脸色不禁低沉,“或许,他们这般年纪,所随的心,还未定;所随的道,更没有方向…” 暮云烟,继续笑道:“大人又何必这般感慨,之所以一切未定,才有磨练的空间,更是年少的最好证明。我们又何曾没有年少过呢?” “是啊,我们都曾年少过,亦见过这世间所有的灰暗与磨难…”郑和低头沉笑,又沉吟道:“只有尽心尽力,毫无遗憾的渡过了年少,才能明白自身该持的道。” 突然,一高喝的声音传出,“郑和大人,您所持的道,又是什么呢?” 高喝之人并不是他人,而是殇沫,他虽不知道暮云烟与郑和、王景弘都在阁楼中谈了些什么,但他却愿意相信暮云烟,是绝不会伤害他与柳韵锦分毫的。 再来,若暮云烟走出阁楼时,郑和没有出手,那么也绝不可能再有机会出手了。 现下,殇沫与郑和的距离,虽中间隔着暮云烟与王景弘,但也不过百米有余,想要擒住郑和,对于殇沫而言,也绝非难事。 对于,一个已绝无机会再出手的人,无论三人走出阁楼前都说了什么,都已绝无意义了… “我心中的道…”郑和紧紧凝视着殇沫,又向前走了几步,说,“为一国的兴衰,为坚守一人的信念。” 殇沫,微微一笑,道:“所以…” “所以,此次出海你可以都在我身边。”郑和没有让殇沫把话说完,便抢言又道:“你在占城中做得那些事,我已可以完全相信你是一个一心为大明,且绝不会伤害大明的人。” 殇沫又是淡淡一笑,“我跟在你身边,作甚?” 郑和也笑道:“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与我喝喝茶,谈谈天下之事也是可以的。” 殇沫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能够主宰周身所有海舶之人,他逐渐沉默了起来… ——上百条海舶,二万七千余人的大明精锐部队任由这个人调遣,暂不说其他,就单说早已驶离的新州港占城,若想灭其一国,也不过是这个人的一声令下,罢了。 眼前的这个人,也绝不会想不到,就算有再多的大明精锐随航,只要这个人在殇沫身边,在一艘海舶上,甚至就算是隔着几艘海舶的另外随便一艘海舶之上,殇沫都是可以轻易的取下这个人的性命的。 此刻,殇沫的沉默并不为别的,只为这个人的气魄与胸襟,这个人也的确是能够代表朱棣出使列国的不二人选。 只因,这个人就是郑和,也唯有郑和。 “哦~当然,我们也能听听琴曲。”郑和见殇沫沉默不语,抬臂轻指向柳韵锦,说,“这个姑娘所弹奏出的琴声,甚是绝美。我想,你与我都是没有理由去拒绝这般绝美的琴声的。” “的确。”殇沫说,“我们不但没办法去拒绝这般绝美的琴声,我更没办法去拒绝这般绝美的人。” 郑和大笑了起来,“所以,你是可以一直守在我身边的?” 殇沫,道:“当然可以。至少你这艘海舶上,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还有。” 话音至此,柳韵锦也好似突然间明白了点什么,她凑前向郑和躬身一礼,“那么,就让韵锦再为大人与殇沫弹上一曲吧。” “甚好,甚好。” … 第二百一一章 爪哇国 日月交替,海风两变,却无半点飓风狂浪。 海舶之上的生活,自在惬意。 事实上,悠扬琴弦拨弄云涌,天海之下品茗幽香,三五知己谈笑风生,无论哪一种都实乃人生畅事。 而,在这海舶龙首之上,也少不了各式糕点与美酒佳肴。 每每饮下一口茶,再配上一口糕点,都能看到柳韵锦安逸悠然的恬笑。 郑和、王景弘与暮云烟把酒言欢间,也畅尽了天下事。 这儿的每个人都好似带着三分微笑,绿衣裙缕的侍女虽薄汗轻衣透,但也在笑靥中流转。 这本不该是让人感到燥热的季节,至少若还在大明的国土之上的话,依旧是那桃花含苞欲放之时。 南航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却也完全调换了季节。 在这本就不适应的天气下,殇沫的举动却又让人更不适应。 他不但没有减去身上的衣衫,亦没有饮过一口酒水。 他站在甲板的端头,扬着头,迎着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已站立很久,久到足能够让任何人都感到奇怪。 人一旦奇怪起来,就会有种莫名的孤独,且是不苟言笑、心事重重的孤独。 这种孤独是无法被唤醒的,也是无法被驱逐的,只因暮云烟已唤了他多次,他也已挥手言拒了多次。 可,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柳韵锦好似一直在默认着他的举动,至始至终都未曾唤过他一次,依旧是侧脸的恬笑,享受着大自然万千美景与海风的无限轻拂。 她很了解殇沫,没有人会去质疑这一点。 她也默认了是殇沫的人,在占城之中很多人也看在眼里。 但,就连郑和与王景弘都已意识到殇沫再这般继续站立下去,难免会生出尴尬之感的时刻,她却仍没有任何走向殇沫的举动。 除了抚琴,便是在品茗间食着糕点,只是她这次并没有再将铫子架在火上,好似已不再需要沸水来冲开那炒青绿茶。 茶是她本就随身带的,她也独爱这苏州府的味道。 这种茶虽比不过贡品阳羡茶,但其扁平光滑、香鲜味醇的特点也是少有的,更何况它还很耐泡,且是香高持久。 她当然也很了解这种茶,抚下多曲琴音后,也唯有此茶能让她仍感香醇。 然,此刻她已不想再饮,铫子内渐凉的水,已被她盛入了灰色的小茶壶中,随后继续抚出着琴声。 琴声又止,郑和、王景弘也已在谈笑间斜瞥过殇沫多次,暮云烟似有似无的接着两人的话语,脸上不免露出着苦笑。 身为长辈,暮云烟已感到不自在,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殇沫会一直不吭不响地站着,连一口酒都不喝。 ——莫非,殇沫还在担忧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还是,已察觉出郑和话语间的言外之意来了? 虽然,郑和并没有与殇沫多言些什么,但作为此次出海的正使、最高统帅,却对一个带着稚气的少年,不但说出了‘自身该持的道’这般话,还允许殇沫跟随在他身边,这本就是很令人费解之事。 如今,殇沫的格格不入,好似在暮云烟眼中又成了理所应当。 可,他当下又该如何来缓解这种尴尬的局势呢? 他不得不再次呼唤,即使仍被拒绝,他也要这般做,只因他已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少门主,坐过来饮上几杯吧。”他挥手唤着殇沫,道:“酒可是好东西,更何况这酒还是极美的酒。” 殇沫回瞥了一眼暮云烟,:“我不饮酒。” 暮云烟,道:“从不饮酒吗?” 殇沫,道:“儿时饮过,但现在从不。” 暮云烟,淡笑道:“或许以后你会爱上美酒的。” 殇沫,淡然道:“那就等以后再说。” 闻声间,自知无法缓解局势的暮云烟,瞥了一眼柳韵锦,早已停了弹奏的她,正在轻抚着琴桌上的那盏小茶壶,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甚是安然的优雅姿容。 突然,她站起身来,身前的那盏小茶壶也被她拎了起来,她走的很慢,却又走的很轻盈,也在步履间持续抚动着小茶壶的边缘。 她的双脚虽是在朝着殇沫走动着,但她并不急迫,甚至比起已独自站立在甲板端头多时的殇沫,她更在意她手中的那盏小茶壶,只因她已低头看了多次。 “心静自然凉,是父亲所修大道的入门,又称:窥径。”她淡淡一笑,说,“在这种天气下,你还未出汗,已属不易了。” 她的声音柔软且温和,也在话落之时,将手中的小茶壶递在了殇沫的手中。 小茶壶中的水已凉,也是她抚摸过多次后,确定凉下了才决定递给殇沫的。 接过茶水的殇沫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这么久了,也的确是该饮一些茶水了。” “那是自然,人怎么可能不饮水呢?”柳韵锦盈盈一笑,说,“你慢些饮着,我将你的外衫脱去吧。” 殇沫饮了一口茶水,“我还是要找个机会,回到八宝玲珑船上换件单薄的衣裳比较合适。” 柳韵锦猛然一顿,双手在殇沫的肩头停下了动作,脸上瞬间泛起了些许红润来。 片刻后,她又缓缓展平了殇沫本已被她撩起的领角,渐渐遥望远方,舒缓心田间,道:“我想,你很快就有机会能够回到八宝玲珑船上了。” 殇沫诧异地看着柳韵锦,柳韵锦却对他吐了吐舌头,露出一副调皮可爱的姿态… … 远方,散去薄雾处,岸边已有人群走动,浅岸舟筏上撒开了斑斓渔网。 一个皆不见城郭,男子髼头,女子椎髻,上穿衣,下围手巾的另一个国度,展现在了眼前。 其百姓的穿扮虽与新州港的人相似,但却少了头饰,腰间也多了一两把短刀,均是赤脚行走。 浩瀚的海洋之上,大明的巨型海舶方队,已以铺天盖地之势斩破了最后一层云雾。 云雾完全拨开之刻,岸边的人群也全部停滞了脚步,目瞪口呆地凝望着海面… 在这一刻,他们好似忘记了身处在何地,忘记了该做什么,更忘记了拔出腰间的短刀,眼中只有犹如天神降世般得数百仙居神阁… 第二百一二章 短刀 刀,九短九长之一,九短之首。 刀,四大名器之一,百兵之帅。 若,世人见了这里的刀,便绝不会再夸赞大明朝的刀一句。 而,这值得夸赞的刀,却又是最不起眼的短刀,且被插在最不起眼的人腰间。 没人会在初登异地时,不去注意具备威胁的物件。 然,值得到访的大明之士注意得恰恰便是刀。 瓜哇国,古称阇婆国。 杜板,也便是殇沫等人下得海舶之后,踏入的地方。 若说这里是一座村寨,却没有一间像样的屋舍。 若说这里是一方荒凉,却到处都是铺满细藤簟与花草席的商贩。 商贩所叫卖的东西,与大明市井无异,也有猪羊牛马鸡鸭等常见的家畜,更有芭蕉子、椰子、甘蔗、石榴、莲房、莽吉柿、西瓜等常食的瓜果。 但,这皆不是重点。 重点永远是人人腰间插着得那两把短刀,从三岁小儿到百岁老人皆佩戴着一两把类似的短刀,刀柄也大多用犀角、象牙做成,且雕刻着人形鬼面的图案。 这,本是令人生惧的图案,却又雕琢的极致且细腻,处处透着灵巧与灵动。 但,这些似乎也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则是,无论是何人佩在腰间的短刀,皆是用兔毫雪花上等镔铁打造而成的。 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 ——烹茶有三沸之法,而蟹眼便是指:第一沸即如松风响起,水面浮起如蟹眼似的小气泡。 ——兔毫,便就是兔毫盏,又称建盏,宋代时所用的一种黑釉瓷茶盏,因纹理细密状如兔毫,又专供宫廷斗茶、品茗之用,故得名。 如此讲究的两种技法与工艺,再配上那上等镔铁,融合而成的锋利无比的短刀,怎就会出现在这个连城墙栅栏都没有的地方呢? 这也是连郑和与王景弘都想不明白的一件事,但就算再想不明白,众人也只能跟随着远处赶来的接引使者,慢慢的朝陆地更深处走去。 走有千步,便至一名为新村的地方,这里的人极其奇怪,所奇怪之处并不是同占城之中的百姓相同的衣着穿扮,而是他们皆懂汉语,且中原历代铜钱皆可在这里通用。 又行千步,便又到了一处名为苏鲁马益的地方,这是一个到处充满杀机之地,也是腰间佩戴的短刀最有用武之地,但凡有人以手触摸到另一人的头部,或买卖之时财物不公之刻,便会立即拔出腰间短刀拼刺。 就连贩酒吃饭之地,醉酒之人发癫,或彼此话语间稍有不合、抬杠之时,也会拔刀相向。 这里好似是一个杀人不犯法,且每日都会死上几个人的地方。 虽说出手之人并无深厚的内功与精妙的招式,但用最直接、最简单直戳与划刺杀人,也是一件极其令人胆怯之事。 “殇沫~”柳韵锦已不止唤了一次殇沫的名字,她的身子已紧偎着殇沫,左臂也将殇沫的右臂挽得死死的,右手所握的天岚紫霄剑仿佛就要被她握出水来。 天岚紫霄剑当然是握不出水来的,若真有水,那也只能是她手心中渗出的冷汗… “呵呵呵,这地方,老子喜欢。”暮云烟反倒很是兴奋,他一边大笑,一边左右望着,就好似到了江湖中人的乐土上了一般,“这难道是一个只要有丝毫不开心,便能随意杀人的国度吗?”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王景弘一脸淡然,说,“云烟兄,见怪不怪了。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云烟兄,在我们还未见过这里的国王之前,你还是莫要出手的好。” “呵呵,我出什么手,我一来没有与这里的人做买卖,二来也没有进入一家酒馆里饮酒,三来也并未与这里的任何一人高谈阔论,我又为何要出手呀。”暮云烟的脸上展露着止不住的畅快之意,“景弘兄,想必是多虑了。” “看来,我们夜晚要加强些守卫了。”郑和沉下声,侧脸对着随从道:“传我将令,命大军驻守在各自所在的海舶之上,然后挑选一对精兵强将前来护卫。” 随从折回杜板传郑和将令之刻,众人则也到了最终之地——满者伯夷。 这里虽有高三丈有余的砖垒城墙,但城墙所围面积并不大,一眼便能望到边际,且走入城中,国王所居之所也不过是宽两百余步的屋宇。 屋宇内设有两道门,过了这两道门后,便是如阁楼一般的层层叠造台阶,每高三四丈的台阶上便已卽布以板。 屋宇内的瓜哇国朝臣盘膝而坐在花草席上,屋顶则是横跨的坚硬木板,且木板与木板之间有着不大不小的缝隙。 在这半露天的屋宇最高处所坐的,便是那瓜哇国国王。 国王髼头带金叶花冠,身无衣袍,下围丝嵌手巾一二条,再用锦绮或纻丝缠之于腰间,一脸严肃。 但,见过郑和递上去的国书后,便立刻褪去了所有威严,反倒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听人来报,有一望无际的庞然大物降临近海,原来是大明的来使啊。” “在下郑和,奉陛下圣旨,出使列国,永驻友谊之邦。” “好说,好说。我瓜哇国与大明交好多时,也时有出访进贡,今得见大明来使,甚慰甚慰啊!来使请坐,请坐。” 桌案上,除了饮水外,便是数不尽的槟榔,坐下后的殇沫望了一眼郑和,见其与国王相谈深切,也回落了眸光,心中不禁猜想——也许这槟榔可能便是瓜哇国招待贵宾之物吧… … 一番客套后,郑和便在国王的应允下,命人打开了早已抬至屋宇之中的数口大红箱子,没曾想国王见到箱子内的物品后,不禁感慨起来,“来使可知,我瓜哇国人最喜你们的青花瓷器,幷麝香、销金纻丝、烧珠之物,今日你们还送来棉麻绸缎,真是天恩浩荡,天恩浩荡啊。” 郑和捧手一礼,没有言语。 国王,又道:“想我国土之上尚存昔日大元朝将领开采出的圣潭,圣水依旧甘甜清澈。只不过,那时则是大元朝的史弼、高兴两位大将前来征伐我阇婆,今日则是大明的郑和大人你,前来出使我瓜哇啊。” “国王此言,郑和也早有耳闻,传言元朝史弼、高兴二将,前来征伐,僵持一月都未能登岸,船中所载的淡水均已耗尽,将士们也在濒临死亡的边缘。于是二将便在海滩之处奋力用长枪插地,终得涌出甘泉,形成小池,才保全下了前来征讨的将士们的性命啊。” “的确,如今大明的皇帝陛下能够广施仁政,与诸国交好,则是一位旷古明君啊。” “元朝暴政,弑杀残虐,百姓民不聊生。太祖承天命,怜百姓,将其彻底推翻,建立大明,现下已传承三位君王,国号永乐了。” 国王缓缓站起,礼拜西北方,“永乐大帝,必能让大明的百姓丰衣足食,亦能让我等邦国免除战乱啊。” “景弘见国王言语间,也是一喜爱和平之人,但我等一路前来,此处街头巷尾时有人行凶杀人…”王景弘顿了顿,瞥了一眼郑和,见郑和依旧从容端坐,便继续道:“想必瓜哇百姓有这样的举动,也必是有原因的吧?” “不错,其中的确是有些缘由的。”国王,低沉了声音,说,“副使有所不知,我国百姓,有一半人是来自你们大明的广东沿海之人,他们初来此地,自然免不了与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发生冲突。” “冲突过后,他们也要休养生息,扎根在此的。随后也是历经了多番磨合,才有了如今的瓜哇。久而久之,瓜哇国内人人尚武,且短刀从不离身,这也便是元朝时史弼、高兴经月不得登岸的原因了。” 王景弘,惊道:“难道,在我们瓜哇国杀人不犯国法吗?” 国王仰天大笑,“当然触犯国法,但国法却另有规定。” 王景弘,道:“是何规定?” 国王,道:“凡拔刀相刺之人,强者为胜,若戳死了人,只要能逃上三日的,便可以不偿命。若逃不过被抓的,则会被立即处死,而瓜哇国处死罪人的方式也绝不是砍下其头颅,而是用短刀刺其腰眼或软肋。只因我们将自己的头颅看得很重,也是尊严的所在,平时也是不得有人触及的。” 王景弘,一怔道:“只要逃上三日便可免死罪…这又是怎样的说法呢?” 国王垂下眸子,沉声道:“我瓜哇是微不足道的小国,而在这般小国中找寻出一等一的侍卫来,本就是一件不易之事。能逃脱掉前来执法的一等一侍卫的罪人,也必然是有些真本事的人,何况还要逃藏上三日之久。这种罪人即便是杀了人,一旦遇到敌国前来征讨瓜哇,也必然能成为守卫我瓜哇国土的头目将领,所以才特别惜之啊,也自然是杀不得的。” 殇沫闻言,赫然跳了起来,大声道:“这也便是瓜哇百姓腰间所佩的短刀,如此精良的原因所在吧。” 国王聚眸而望,道:“不错,百姓所佩短刀不但非百炼钢、上等镔铁不造,且还雕工花纹制极细巧,只因他们都明白,所佩短刀乃是时刻扞卫他们性命的物品,不可有半点马虎啊。” “呵呵呵,有趣有趣。”殇沫,笑道:“我喜欢这里,因为足够简单,不过…” “不过什么?”国王,说,“少年有何话,不妨明言。” “若,处处杀戮,处处提防。”殇沫,降低了声音,似有些忧虑,“百姓又如何安居乐业呢…” 国王猛然沉默了。 片刻后,竟又猛然狂笑不止起来,“这位少年也甚是有趣,甚是有趣啊。”国王大步走到了殇沫身旁,指了指屋宇之外,说,“你只看到了他们的杀戮,却不曾看到他们的自律与谨言慎行,没有人会故意找死的,所以他们平日里反倒更会掂量着自身的分量,避免出错生出事端的。” 话落,他的眸子也渐渐移向屋宇之外,意味深长道:“事实上,瓜哇国的百姓极其重诺守信,言出必行,民风也相当淳朴,且各家各户殷实富足。单单说你们曾经过的新村,就有千余家各处番人在那里做买卖,其金子、宝石等番货,也是常卖之物啊…” 殇沫随之望去,他突然觉得匆匆一过之时,根本就没有真正看清楚这片国土的真实面貌。 如今,他想走出去,好好地逛一逛,转一转了… 第二百一三章 缺口 质朴之地,处处充满着安定与满足。 没有浓妆墨彩的街道,没有巍峨雄壮的楼阁屋宇,但即使这里什么都没有,仍不影响它的繁华与静谧,还有人们扬在脸上的微笑… 好似贫贱小夫妻的生活一般,美好且多彩。 这亦是一个处处随意的地方,也处处印证着坐无坐相、吃无吃相的洒脱。 国人不但席地而坐便可叫卖物品,且还侧卧歪身,姿态各异,就连吃食的模样也是让殇沫极感不适应的。 事实上,无论在大明朝的哪里,都不会出现不用碗筷吃饭的情景,而这里不但见不到碗筷,人们还在吃食前咀嚼槟榔,漱出槟榔渣,连着口水的槟榔渣落在人们的双手中,反复搓洗,去除着手中的灰尘。 这并不是一件极其作呕之事,至少在这里绝不是。 只因,人们不但这样做着,且还是多人围在一起都这般做着,然后用盘子盛满米饭粘粥,浇上酥油汤汁后,便直接用手指插入饭中,往口中送食。 跟随在殇沫身后的柳韵锦,已不止作呕过一次,这种进食的方式也是她绝不能接受的。 想来,饭馆中应有些不同,至少最大最热闹的酒楼中,绝不会这样随意的。 “我想,我应该无法享用这里的美食了。”柳韵锦遥望前方,说,“或许,进入前方的酒楼中,我会有些食欲。” 殇沫一脸坏笑地瞥着柳韵锦,她连连作呕的模样,足以能够让殇沫笑出声来,“我觉得你进入那酒楼后,一定会与人大打一架,不但要大打出手,也绝会动刀动剑的。” 柳韵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取笑我吗?” 殇沫慌忙摆手摇头,道:“不,不,不。绝不是在取笑你,我只是提前想到了结果。”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说,或许这里酒楼中与酒楼外进食的方式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柳韵锦闻言,已急了,“难道…难道,我还不能好好的吃一顿饭了吗?” “或许也能。”殇沫捡起身前布满灰尘的树枝,干脆地折成了两段,“至少我们可以做一双筷子出来。也可以问酒家要一处隔间,或者单独的房间出来。” 望着殇沫手中脏兮兮地两段树枝,柳韵锦已有些无力,散了架的身子与嘟起的小嘴显尽了委屈。 … 这绝不是一间真正的酒楼,却有着宾客满座的生意。 在这只有两层高的、一眼望尽后最像酒楼的酒楼中,柳韵锦只看了一眼,便已完全绝望。 人们进食的方式不但与酒楼外无异,且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一种是带着冷峻,且覆满杀气的独自进食;一种则是二三围坐,有说有笑的进食,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在用手直接撮入口中而食的。 酒楼内也的确有单独的房间,在热情好客的店小二引领下,二人也正往楼上走去,选了一处临街的屋子坐了下,殇沫手中那已折成两断的树枝也终是要派上用场的。 事实上,这里除了没有单独的碗筷外,所上的餐食还是有些美味的,只因两人已将店小二能说出口的菜,都点了个遍,且暗喜着店小二能够听懂他们的话。 然,只食了片刻,两人却均已呆住。 让两人怔住的并不是案上的吃食,而是窗外的景象。 两人也绝不会想到,他们身处的这唯有两层高的酒楼,却能尽览满者伯夷的风光,在揽尽的风光中,他们也发现了两件怪事。 远处,有一群形貌甚是丑陋,且长相怪异的人,不但披散着头发、赤着脚,且还在用火烤着蚂蚁、昆虫、蚯蚓之类的秽恶之物,所烤之物只要露出通红的光来,就便直接送进嘴里咀嚼吃掉。 这好似是一群生活在地狱深渊中的人一般,更在光天化日下过着如鬼般的生活,一阵带着眼泪的作呕声,已让柳韵锦吐出了吃下的所有食物,她躬曲着身子,整个上身已趴在了桌案上,眸光中也露出了说不出的意味来… 她已后悔,为何偏偏要往窗外看了… 然,殇沫在意的却是另一件怪事,那便是整座城中最喧闹之处,如擂台赛一般的比试。 但,这也不能完全算是擂台赛,却也带着比武招亲的样子。 在这没有擂台的场地中,却围满了上百人之众,中间的空地上只见两男子各携着妻子与女奴站立在那里,随后妻子与女奴手持三尺短木棍立于正中,然后两男子各握一根削尖的竹轮进行互戳,场面极其血腥。 另殇沫不可思议的是,想要分出胜负则是需要两个男子彻底将一方戳死而定,胜者与死者家人均能得到一枚金钱,但死者之妻与女奴却要随胜者男子而去,成为胜者男子的战利品。 这样的厮杀,不但有擂鼓助兴,迎来人们阵阵欢呼,且还在持续进行着,仿佛人命根本就不是人命,女人也丝毫没有任何选择与尊严。 殇沫似已完全呆了,他不禁紧握住了拳头,嘴角也在逐渐地颤动,他根本没有见过比秦楼楚馆中更加卑贱的女子。 这里的女子,就算是正妻家妾,也正像货物一般被人随意领走…欺凌着… “这…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家?”殇沫突然拍案怒喝连连,“我本已对这里有些好感,没曾想在百姓殷实富足的生活下,还有这等拿人命为儿戏的杀戮!” “殇沫,我们回海舶上吧。”柳韵锦低沉且颤声道:“我已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刻了。” “这么有趣的地方,你们真要走吗?”突然,一阴森的声音从房外传来,随后便是“嘭”的一声,房门破开的巨响,“这位姑娘,你真的不想在这里多呆了吗?” 柳韵锦紧了紧下颚,坚毅站起,瞪视着来人,“是的,我绝不想再多呆一刻了。” 来人沉沉一笑,挥手间,7、8名壮汉瞬间步入了房中,“我想姑娘总会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的。” 柳韵锦握起竖在桌案旁的天岚紫霄剑,怔道:“你认识我?” 来人又是一笑,道:“不认识。但你却在我的房间中,那必定也便是我的人了。” “噢?你确定这个房间是你的房间吗?”殇沫脸上露着淡笑,手中仍拿着又折了一次的两根树枝,夹着菜食,“我只知道,我们在一家酒楼中吃饭,且是店小二将我们带到房间中的。” “筷子…”来人瞅了一眼殇沫,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殇沫,但他已惊了住,“你是唐人?” 殇沫继续夹菜,往嘴里送,“不是。” “那你怎会要用筷子进食?”来人思索了片刻,“如今,中原之地已是…” 殇沫,抢言道:“大明,大明建文帝的天下。” 他本不该说出父皇的任何来,但他却已对这来人产生了兴趣。 “大明…建文帝…”来人沉吟了片刻,突然定神道:“大唐已不复存在了?” 殇沫,道:“是的。事实上,大唐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不过,我已猜出你是唐人。” 来人,沉声道:“我既是唐人,也是西番之人。” 殇沫,道:“西番各国吗?不过无论你来至西番的哪个国家,都已不重要了。” 来人,惊道:“此话何意?” 殇沫,道:“死人来至哪里,要到哪里去,你觉得还重要吗?” 来人猛然一怔,慌忙拔出腰间短刀,挥刀间身旁的七八个壮汉纷纷拔刀直逼殇沫。 却又在一刹那间,那来人竟已完全怔住了… … 短刀已被震至一旁,直直地插在房门上,这短刀正是来人方才从腰间拔出的短刀。 来人的眸子已在发亮,只因短刀除了仍在颤动外,刀刃上也多出一个偌大的缺口来。 ——这短刀,本不该有这般的缺口的。 ——只因,这把短刀并不是一般的刀,而是唐刀。 “你可知,这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刀。”来人喃喃说:“刀从我手中脱出,只能说是我没办法握紧…刀仍在颤动,也只能说是你们的功力强过我太多…可…可刀上却有了缺口…有了缺口…这缺口…这缺口…” 殇沫,自若道:“这缺口能说明什么吗?我们也并未使出全力。” 来人,道:“可,使这把刀有了缺口的,却是你身边的这位姑娘。” 殇沫,道:“她并不是你口中的姑娘,而是我的娘子。” “但…但…”来人赫然怒吼,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但,我带来的人,已全部死在了她的剑下。” “你觉得你未死,只是运气好吗?”殇沫说:“事实上,只不过是他们挡在了你的身前罢了。”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来人恶狠狠地看着殇沫,说,“但,我也不能放过你。” 殇沫耸了耸肩膀,道:“我想,应该是我该考虑是否放过你吧?” “废话少说。”来人狰狞道:“你敢随我去一个地方吗?” “你说的那个地方,一定有更无坚不摧的唐刀,对吗?”殇沫缓缓站起,“除了唐刀,还有什么?你最好给足我去的理由。” “还有唐刀的锻造工艺,你也说了,大唐早已覆灭,那么如今的大明一定没有锻造这种短刀的工艺。”来人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还有,我要堂堂正正的赢你,如窗外那般,用削尖的竹轮赢你。” “为什么不是在这里?”殇沫,说,“难道别的地方与这里比斗的方式不同吗?” 来人,道:“完全相同,你的娘子也必须要站在你我的正中央。” 殇沫,道:“那我又为何一定要随你前去呢?” 来人,森然一笑,“因为方才死的那七八个人,则是七八个番人头目的儿子。” “殇沫,别去。”柳韵锦已紧紧握住了殇沫的臂腕,恳切道:“别去。这人本就来得莫名其妙,直到现在我还无法想明白,他为什么要招惹我们,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们占了他的房间吗?” 殇沫微微一笑,抚去了柳韵锦的双手,“不,韵锦,我们要去。不但要去,还要现在就去。” … 第二百一四章 永恒的热血 这,绝不是一处偏僻,且充斥着杀戮的地方。 也绝不是一处隔绝的岛屿。 这个地方,已大大出乎了殇沫的预料。 在杀了来人带来的七八个随从后,是谁也绝不会再跟着来人走的。 就算是走,也一定是做好了最差的打算,不是要完全毁掉对方,就是想完全毁掉自己。 或许,殇沫也不曾认真想过,为什么要跟着来人走。 他只是在来人的话语间、眸光中,寻找到了那么一点点信任的感觉。 这感觉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像极了男女间的一见钟情,更像极了一见钟情后的夜晚,魂牵梦绕。 这亦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来人那般奇怪。 … 远处,稻穗在烈阳微风中摇曳,这是一种米粒细白的稻穗,却也有一望无际的辽阔。 孔雀与珍珠鸡在田间穿梭,没有人会在意它们屡屡低下头在啄着什么。 周边没有成片的椰林,反倒是有几棵散落的槟榔树,但若将所有散开的槟榔树全聚集在一起,也绝可以成林成阴。 眼前,是最不起眼的屋舍,就算是大明朝最不起眼的茅草屋都要比它大气一些,可就是这最不起眼的屋舍,却布满在殇沫的周身。 倒挂鸟、五色花斑鸠、槟榔雀、绿斑鸠时时啼鸣,更有罕见的白鹿与白猿被人圈养着,再往深处走,更多的则是猪羊牛马鸡鸭。 但这里却没有驴,亦没有大白鹅,这两个世间最美味的佳肴,竟和这里毫无关系。 更使殇沫感到怪异的,那便是这里的人了。 这绝不是绿林匪寨,只因无论是人们脸上扬起的笑,还是相互问候的柔语,都绝没有一丝霸道与强势。 这儿,仿佛是仅有的天堂,至少比那些长相丑异,以蚂蚁、昆虫、蚯蚓等为食的鬼怪要强上上百倍。 这里也没有商贩,只因人们的双手间,永远或多或少地捧着各式的水果,就好似能买到的人人都有,能贩卖的人人也不缺。 然,这里却也并不是别处,只要殇沫与柳韵锦再走上几百步,就能见到郑和与王景弘了,只因这便是满者伯夷的王居屋宇所在。 虽离王居屋宇不过只有几百步的距离,但这儿却是殇沫与柳韵锦之前没有发现过的村落,或许是因为这座村落还要比王居屋宇偏南方一些吧… 可,来人将他们带到这里,又岂能有胜过他们的把握呢? 就算他们被上千人围着,只要缓缓向王居屋宇的方向退防,一旦遇到上了岸的大明精锐将士,再多人也是无用的,更何况暮云烟也在那里。 “这就是你要带我们来的地方?”殇沫已在笑,带着些许讥讽的笑,“或许,你也是时候告诉我们,你是谁了。” “你为何要笑?难道,你已经确定我赢不了你了吗?”来人回瞥着殇沫,眸光深邃且幽暗,“我想,你若知道我叫什么后,你便也绝笑不出来了。” 殇沫说道:“那你叫什么?” 来人回过眸子,“我姓萧,萧凤逸。” 殇沫闻言,果然已笑不出来了,不但笑不出了,也已完全怔住了。 他咀嚼良久,嘴角开始微微颤动,低声喃喃着,“萧凤逸…萧凤逸…” 萧凤逸驻足了脚步,完全回过的身子,恰恰停在了这座村落的正中央的位置上。 他仿佛在等着殇沫能够再多说点什么,只因他的眸子早已完全凝落在了殇沫的身上,眸中也正闪动着光亮… “事实上,我们都是唐人,不论如今谁做了皇帝,我们都不能忘记先祖的遗愿。” 殇沫缓缓抬头,与萧凤逸四目相对,缓缓沉吟着,“先祖的遗愿…?” “是的,先祖的遗愿。”萧凤逸恳切地点了点头,“你能来到此处,难道不正是要完成先祖的遗愿吗?” 殇沫不禁惊悚一震,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已竖起,面对着自报名为萧凤逸的来人,他已想到了萧左,他也已在猜测着萧凤逸的真正身份。 ——这人难道也是父皇的旧部吗? ——萧凤逸…萧风、萧月、萧秋、萧冬四位叔叔可曾与这人一般都是萧左叔叔的亲信呢? ——难道…萧左也在这里?那父皇…父皇是否也在这里… “你…”殇沫猛然定神间,刚要脱口,却又被萧凤逸的大笑声给怔了住。 “我还是要与你比试的,如你方才在酒楼上看到的比试一样,我们之间必须要死一个人。”萧凤逸突然神色大变,他还在笑,只是笑声已低沉,眸中已有一抹悲伤,“虽然,我们之间的比试已完全没有意义,但我仍要与你决斗。” 殇沫,缓缓道:“为什么?” 萧凤逸侧脸微微一笑,“你身边的姑娘手中有着更锋利的剑,我又何须再要腰间的短刀呢。” 殇沫,道:“你难道真的以为你能赢过我?且能够带走韵锦,带走她手中的剑吗?” 萧凤逸的眸光移落在天岚紫霄剑上,“不然呢?你又为何要跟我来此?” 殇沫,淡淡一笑道:“为了更加无坚不摧的唐刀,还有锻造唐刀的工艺。” 萧凤逸又是一阵大笑,“这里的确有比我腰间更锋利的短刀,但你却也根本不需要。” “不错,我并不需要。”殇沫说,“事实上,大明朝也不需要。” “但你还是来了。” “唐刀的确无坚不摧,但其锻造的工艺也并非已失传,若苦心寻找,还是可以找到的,只是已无必要去找。我之所以能来,却是要找到你为何要找上我的原因的。” “显然,你并没有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你只是在意我姓萧。”萧凤逸冷笑道:“是啊,这世间都知道唐刀无坚不摧,却也没人想要真正的去找寻其锻造的工艺,只因它太无坚不摧,注定也是要消耗很多材料的。” “不错,将士们配备的永远是可以大批量锻造的兵器,并不需要多年磨一剑,就算谁都明白经过多年磨出的剑一定是最锋利的,但人们却根本不在乎。”殇沫的眸子已失神,似已有些痴了,“人们只会去认同多数人都认同的结果,也只会去接纳多数人都接纳的东西。” “所以,你身旁那位姑娘手中的剑,并不是多数人都能够拥有的。” 殇沫微微点头,“不错,因为它只有一把,就算苍琼剑与它一般锋利,也终究不是天岚紫霄剑。” 萧凤逸也微微点着头,“是的,苍琼剑也只有灭影刀能够与其抗衡,也绝非什么所谓的天岚紫霄剑可以般配的。天岚紫霄剑虽强,但却注定了孤独。” 殇沫缓缓定神道:“你来这里并没有多少年,也并非是回回人的后代,不然你怎就能够知晓苍琼剑与灭影刀呢?” 萧凤逸,领叹道:“这两把元朝末年间才出现的两件神兵利器,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话落,他不禁痴笑,又道:“我是否是回回人的后代,西番各国的商人;我是不是并没有来这里多少年,这答案啊,并不在我这里,而在你那里。” 殇沫,惊道:“在我这里?” “是的,在你那里。”萧凤逸继续笑着,“‘盘龙镶白玉,号令百官朝。’你若听过这句话,便一定知道为什么会在你那。” 殇沫沉默了。 他已不得不沉默,萧凤逸的确也与萧左一般,是死忠于父皇的人。 他不知道,在这世间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在努力地做着他根本无法知道的事,甚至这些人也根本就不姓萧,萧或许只是他们的统称与代号… 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可能将父皇留给他的‘盘龙白玉’拿出,只因他尚有疑虑——萧凤逸又是如何确定他的身份与他的行踪的呢?难道,仅凭他与父皇样貌有些神似? 就算这一点,就连郑和都在怀疑他是否与建文帝有关系,但绝不能因此就证死了他真正的身份… … 海风缕缕吹过发梢,人们始终微笑走动,只是太阳已偏西,也变得大了许多。 萧凤逸也已不再是一个人,他身后早已多出了七八人,这七八人就像是今日在酒馆中率先冲杀上殇沫的那七八人一样,只是样貌各个成熟内敛。 在殇沫脚下这座番人二三百家的村落上,萧凤逸此刻身后的那七八人正是这座村落的头目,亦是这个国度的头目,他们也是辅助这里至高无上的王的得力干将。 他看在眼里,感慨在心。在这一刻,他内心中的父皇是多么的雄才伟略,富有才干。 他心中的父皇,本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父皇,最好的皇帝。 他已流泪,流下了炙热的眼泪,他好似看到了支持父皇还朝的千军万马;也好似看到了父皇正在落日的海际线上向他招着手… 可,他还是快速地抹去了泪水,一跃冲天而去… “蹬云式…”萧凤逸笑道:“虽然不是我想见到的物件,但却是我甚是怀念的招式。” 他沉寂了片刻,再次凝向殇沫,眼波流动,道:“你我已不必再比试了,只是我们之间仍是要死去一个人的。” 殇沫诧异地看着他,“为何?”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命数。”萧凤逸,喃喃着:“你要找的人并不在这里,也不在沿海列国中…” 殇沫已瞪圆了眸子,一脸惊然,“啊…” “是的。我们没有找到他…”萧凤逸笑了,看着海际夕阳笑着,“我相信他一定还在故土之上,且安安好好地活着…” 话落,他已倒了下去,含着笑倒了下去… 就算柳韵锦已出了手,也没能拦下他倒地的速度。 短刀,紧紧地插入了他的体中,刀口正是他平日佩刀的腰间。 地上,他腰部的血还在渗出着,与天边的晚霞连成了一片,亦连成了永恒… 第二百一十五章 已逝不可追 手在抖动,剑在晃动,双唇亦在颤动,柳韵锦的身姿已摇曳,摇曳在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中,“他死了?” 柳韵锦的泪水已不能自持,脸上也露出了无法形容的神态,这神态是那般的无助,那般的悲凉,“他死了…”她的眸光从面前的七八个头目身上回落,恰好落在了殇沫那里,“他刚才还好好的,真的有必要死吗?” 殇沫的脸已煞白,白得如鲫鱼的肚皮那般,亦冰冷到了极点,“他本不必死的,”他咀嚼的嘴似已不受控制,“但他却还是自己杀了自己。” “为什么?”柳韵锦又加重了声音,重复道:“为什么?” “因为他心中那曾经的美好,”殇沫咬紧了牙关,身子也已颤抖着,“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意义,‘曾经的美好’或许便是他一直活下来的意义。” “曾经的美好?”柳韵锦再次移动眸子,移落在萧凤逸那冰冷的身体上,“那该有多美…又该有多么不可追…” “他是位大人物,且是位忠心耿耿、只守一人的大人物,”殇沫顿了顿,缓步向地上的血泊走去,“他也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到处胡说八道的。” 柳韵锦一惊,瞪圆了眸子,道:“可活人,也是可以闭口不言的。” “是的,活人也是可以闭口不言的,”殇沫突然淡淡一笑,充满着讥诮,“但更多时候则是什么都不知道,且甘愿做个傻子的活人。” 他没有在讽刺任何人,而是用淡笑挖苦着他自己,只因他已懂得了萧凤逸为什么要这样做,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他… 柳韵锦已有些听不懂殇沫在说些什么了,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是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你回正身子便能看到…”殇沫遥望海际,海际上仅留的霞光也已不见了,“曾经的美好,一定很美,正如这刚散去的霞彩,就算你拼了命,它也不会再回来了…” 柳韵锦回正了身子,看到得并不是什么傻子,而是那七八个年龄已将近半百的头目。 “你们可知道,他为什么要自己杀了自己?” 七八人一同摇头,均道:“不知道。” ——他们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柳韵锦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拔出你们腰间的短刀?”她看那七八个人已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怔住,接着道:“毕竟,他是见了我们后,才自杀的。” 七八个人左顾右看一番,均低头沉默了起来… “这便是他们还活着的原因,”殇沫说,“事实上,萧凤逸在死之前,是有足够的距离与机会杀掉他们的。” 柳韵锦赫然觉醒,道:“难道,萧凤逸自杀,只为要守住你的身世?” “也不全是,”殇沫俯下身子,捋顺着萧凤逸有些散乱的头发,“他也说了,那人并不在这里,也不在沿海列国中…” “那人?你的父…” “是的,他显然已经到处找过了,”殇沫抬头看着始终没有移动过一下的那七八个头目,“他是有能力找遍列国的,他也知道我要找的人并不会去十分遥远的地方的。” “不错,”七八个人中的一人道:“主公的确带着我们找了很多个国家,就连最不起眼的小岛也是找寻过的。” “但你们始终不清楚,你们的主公在找着什么,不是吗?”殇沫沉寂了片刻,又道:“既然你们奉萧凤逸为主公,自然也是不会去问他要找什么的…” 又一人道:“我们知道…其实,我们知道主公是在找一个人。” 第三人道:“不过,具体找什么人,我们的确不知道。只知道是位唐人,是位和你们肤色、形体一般的唐人。” “是啊…无论是这里,还是更远的地方,只会有唐人,”殇沫将萧凤逸刺入腰身的短刀拔了出来,斜插到了他自己的腰间,“无论是这里,还是更远的地方,永远也不会有大明朝的任何一个人的…” 七八个人似已怔住,好似从未听过‘大明朝’这三个字一般,又一次左顾右看了起来。 “你们会将你们的主公好好安葬的,对吗?”殇沫缓缓站起,凝望向他们,“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与萧凤逸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他选得人总是不会错的。” 七八个头目中的一人道:“我们当然会好好地安葬主公的,他不但救过我们的命,还授我们武学,更传我们更加坚韧锋利的唐刀技法,就如同我们的再生父母一般。” 第二人道:“我们不但会好好安葬主公,以后还会听命于你,就算是死,我们也会这样做。” “为什么?”殇沫仍在看着他们,“我既没有救过你们,也未曾授过你们功法,更没有什么精湛的锻造工艺,你们为什么要听命于我呢?” 第三人道:“因为主公是见到你后才自杀的,且是当着我们的面自杀的。” 殇沫,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第三人道:“你们不是仇人,因为你们并未动起手来。你们既然不是仇人,主公却愿意为你而死,那你一定是主公誓死要保护之人;也是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人。” “你们不必听命于我,永远都不必。”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我们不够勇猛?” “不,”殇沫微微地摇着头,“你们不但各个勇猛刚强,且还几乎掌握着我脚下这一国的全部兵力,不然又怎会帮到萧凤逸找遍沿海列国的唐人呢?又怎能辅佐我脚下这一国的王君呢?” “既然你都能想到,为何不肯我们听命于你呢?” “因为你们要活下去,”殇沫转身走向柳韵锦,轻轻牵起了她那透白纤细的手,“就算你们不怕死,也要活下去,因为你们心中也有‘曾经的美好’,它并不在别处,而是在你们的脚下。” 七八个头目,异口同声道:“我们的脚下?” “对,你们的脚下,生你们养你们的地方,”殇沫说,“任何一个人都会去怀念故土的,只因故土上有值得想念的人…而…你们的主公萧凤逸所怀念之人,只是暂时找不到了,所以他也便不会再去留恋故土了,只会想要极力找回他心中那‘曾经的美好’。” 突然间,殇沫又淡笑了起来,郑重地审视着他眼前的这七八个头目,“对了,你们的汉语已说得足够好了…” 话落,殇沫携着柳韵锦缓缓远去,在这没有太阳,亦没有月亮,却始终没有一丝黑暗的天际下,他们的影子极短、极淡。 两人步伐每每交错间,脚下的影子也会紧紧的融为一体。 任凭海风如何吹过,都无法将他们的身影吹散… 第二百一十六章 海中五屿 灰蓝天际的一侧,鱼肚白泛出了一条弧线。 这本是一个漫长的夜,如今却又变得极其短暂起来。 正如,已睡下的柳韵锦,她曾依偎在殇沫怀中,总觉得有说不完的柔声细语,有用不尽的漫漫长夜,足以能让她享受着有着温度且永远用不尽的柔情。 可现在,夜就要结束了。 鱼肚白还在不断扩大,它终会占领整片天际。 然,就在它还在扩散之时,岸边已闪动着另一种银光。 海舶之上的殇沫侧脸凝视着斑斑银光,他本就没有睡去,或许是因为柳韵锦一直靠在他的怀抱里,也或许他也根本就睡不着,可当这另一种银光出现后,他也更无了睡意。 这银光并不是什么奇特的物件发出的,而是和他腰间一样的短刀,在众将士手中闪烁出的光亮。 他恨透了这光亮,也恨透了这能让爪哇国引以为傲的短刀。 但,他却偏偏挥不掉短刀的残影,整夜都未曾淡忘掉的残影,如今竟完整的、众多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 “这刀真是好刀,”登上海舶的暮云烟,眸中闪动着光亮,“这刀用来防身是再好不过的了。” 王景弘淡淡一笑,“云烟兄若喜欢,就取上几把吧。” 暮云烟笑了起来,“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要取上几把的。”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下,均发出了明朗的笑声。 在这初亮的天际下,两人的朗笑声,打破了所有的沉静,却迎来了脸色甚是沉重的郑和。 他本不该有这般神情,只因他刚拜别了迎送使团与爪哇国王,也只是刚刚上得海舶之上。 从岸边到海舶的这段距离也根本不长,且还是乘坐着‘江月门’的船舟,也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他沉下脸的事情发生。 然,他的脸色不但暗沉,且还透着些许伤感,他也并没有说出什么话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还在装箱的足有上千把的短刀… 过了良久,一直注视着他的王景弘,终是忍不住凑近了他,“大人…” “景弘啊,我们由此西进就能到达五屿之地了,”郑和阻下了王景弘的话,遥望着西方,“也许,这上千把短刀可以用在那里。” 王景弘猛然一惊,“五屿?”他瞪圆了眸子看着郑和,“满剌加国吗?” “不错,正是满剌加,”郑和说,“那里如今并不太平...” 王景弘,疑惑道:“满剌加国王早已在我朝三年时,就已被陛下封了印诰,如今那里怎会不太平呢?” 他又低头喃喃着,“且我们在第一次下西洋时,就已经生擒了满剌加的海盗首领陈祖义,按道理来讲,根本不可能还存有对满剌加王国不利的因素啊...” “是暹罗国,”郑和凝视着王景弘,沉声道:“景弘啊,这次出海前,我曾接到陛下的密召,封满剌加国王的印诰在两年前就已被暹罗国夺了去。如今的满剌加无了陛下封的印诰,不但国不成国,且要年年供奉着暹罗国四十两金,亦饱受着暹罗国时有时无的征伐,岛上的百姓苦不堪言啊。” 王景弘思索了片刻,突然眸光闪动着光亮,急促道:“莫非,大人是想…” “是的,这次出海,我不打算再去暹罗国了,那里民俗嚣淫,好习水战。其王还时常命守下部族首领讨伐邻邦,”郑和拍了拍王景弘的肩膀,随后俯身触摸着身下箱中的短刀,“此次,我们与暹罗国必有一战。” “可大人,暹罗国并未曾与我们大明交恶,我们若为了满剌加与其刀兵相见,是否有点出师无名了?王景弘缓缓低头,脸上似带着遗憾之意,又道:“那暹罗国所产的黄速香、罗褐速香、降真香、沉香、花梨木、白豆蔲、大风子、血竭、藤结、苏木、花锡、象牙、翠毛等物,皆为上品;在其上水镇子上,更有我朝娘娘们喜爱的红如石榴子般得石头…” 郑和,缓缓道:“你是否已答应了哪位后宫娘娘要给她们带回些那红石榴宝石了吗?” 王景弘,如实道:“是应允了些,但景弘仍愿一切听从大人的指令。” 郑和,轻叹道:“就算我们的海舶到了暹罗国,也是要乘坐小船到其城镇上与他们做买卖的,且我们大明朝的铜钱他们也不收,只认金银的。如今,暹罗国更是连陛下亲封给满剌加的印诰都敢夺,已足见有了轻视我们大明朝之意了,我们也并非是完全出师无名的。” 王景弘沉默了,他的目光遥望向更远的大明海舶之上。 而,他所望之处,亦是郑和此刻同样在遥望的地方——上百艘随行海舶之上,将士们仍在搬运着装满爪哇国短刀的大箱子... “那一箱箱的短刀,也绝非是什么长治久安之物,爪哇之地固然是要用这些短刀扞卫国土的,但也终是留下了只能用这些短刀解决问题的种种陋习,”郑和重叹了一声,“且爪哇国内还生活着一群如鬼怪般的人,爪哇鬼国之称亦是一时无法根除的...” 王景弘不禁心头一触,“这便是大人方才深感伤心的原由吧?” “不错,”郑和的脸色更加暗沉了起来,“若一国中有着种种陋习,终是会苦着黎名百姓的...” 他接着道:“我们此次出海,意在安定邦国,前两次出海我们也已得知那暹罗国是最不安的,若他们日后不断侵占邻邦,先不说最终能不能威胁到我们大明朝,单说对其邻邦的安定,便是一种巨大的威胁啊。” “就算我们打赢了到处征伐邻国的暹罗国军队,可那满剌加也已不再是一个国家了呀。它也仍旧会是受着那暹罗国所管控的五屿之地,”王景弘说着说着,突然瞪圆了眸子,“莫非,陛下要再册封一次五屿?” “是的,”郑和拱手左上,“出海两次,陛下已对列国的情况了如指掌,此次出海,我不但带着陛下的圣旨,也带了双台银印与冠带袍服,势必是要在五屿建碑封城的。” 王景弘,沉吟道:“更加名正言顺的满剌加国,也定能遏制一些暹罗国的野心的。陛下还是意在防止暹罗国独自做大啊…” 一语后,郑和猛然一脸严肃起来,沉声道:“圣意绝不可妄测,亦不可违背。你如今已知晓一切,照办便是。” 王景弘闻言,眸中刹那间露出了惊恐之色,迟迟点了点头,终是低垂了眼帘,再次沉默了… … 第二百一十七章 龙之九子 天海东南,云涌与海舶连成一片,赫然降世,如乌云遮面,势不可挡。 箭雨倾天而下,覆满了岸边足有百丈的沙土地上。 随着,火炮如雷,轰鸣四五下后,岸上的所有人都木鸡般,痴傻了一片… 大明朝的海舶已均屹立在近海,且下了锚,横跨在天海一线,成排的火炮亦对准了岸上的所有生灵。 在郑和看来,或许方才岸上正发生着的并不是一场战争,只因没有任何一场战争会是这般景象。 没有气势如虹的人马对冲,也没奔疾如飞、犀利无比的战车乱撞,亦没有弓弩刀枪的拼杀。 事实上,更像是四处流窜的逃兵;张扬舞爪的马贼强盗,却在只有十人左右的恶行下,硬生生地演变成了无法阻挡的杀戮。 岸上的百姓也在反抗着,可他们手中那又黑又长且顶端带着钩状铁器的长杆,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兵器。 相反,百姓所面对的这十余人手中,均持着精铁长矛,挥动间“嗖嗖”巨响,好似只需轻轻抛出,便能刺死一整片无辜百姓一般。 然,正是这十余根精铁长矛,却足以能够震慑住上百的百姓。 就算,岸上的所有人都又被大明的力量给震惊了住,依旧阻不下前来掠夺的那十余人左手中鸡、鸭、羊的身躯扭动… 这是罪恶的铁证,亦是弱土之地的悲哀。 郑和的拳头已重重地捶在了了望台上,他所处的位置,已是他脚下海舶的至高处,“一味屈服,终是换不来尊严的!年年进贡的那四十金,亦是换不来真正的安定的!”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愿意屈服,”王景弘戟指遥望岸边,“可这里又偏偏是一处荒凉之地,根本也就种不出任何农作物来,只因这儿的土地全是沙土地,且还都是碱性重的土质。” “碱性重的土质…”柳韵锦一脸惊容,“那又是怎样的土地?” “那是根本种不出任何农作物的土地,”王景弘,说,“就算强行种下,也必须种在常年被雨水冲刷过的高地上,但即使是在高地上种了农作物,也必长不出饱满的谷子来的,只能是又虚又小的谷子。” 郑和回望着柳韵锦,沉声道:“不错,景弘所言极是。前两次出海,我与景弘也到过这里,虽然没有过多停留,但也看过这里的田地,确切地说这儿的整片国土之上几乎是无人耕作。” 柳韵锦,怔道:“国土…我们面前的海岸,便是你们先前说的五屿吗?这里既无人耕作,那这里的人平日里又是靠什么来充饥的呢?” “对,这里便是五屿,也就是满剌加,”王景弘,说,“岸上的百姓以沙孤米做饭;而五屿上的溜山也是海中凸起的珊瑚礁群,这里土地贫瘠,灌溉困难,居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米谷。” “沙孤米?”殇沫,疑惑道:“那是什么米?” “沙孤米,其实根本不算是谷米,只是一种可食用的淀粉,你也可以把它想象成是一种能吃的如豆般大小的颗粒,”王景弘扬手遮面,望了一眼头顶的太阳,“五屿之上的山野中有一种树,名为:沙孤树,而沙孤米就是这种树的树皮,经过处理后,在太阳底下暴晒而成的可以做饭的食物。” 郑和突然叹道:“看来,我们此次前来,不但要在这里建碑封城,亦要在这里建立粮仓与补给存放场地,也是为我们第四次出海做准备啊。” 王景弘,应道:“在这里建仓存物,的确是最好不过的了。只因这里所处的位置太过于特殊,无论是我们第四次出海在这里补给,去更远的国家;还是第四次出海返程时,回到这里休整,再返回大明,都是最佳的中转之地。” 话语间,一旁的暮云烟已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只因他实在想不明白:郑和既已下令万箭齐发,且还放出了火炮,可为什么就是迟迟不上岸呢? 他也已眼睁睁地看着岸上欺辱满剌加百姓的那十余人,慌乱不堪地逃离而去… 本想上得岸去,好好地教训一番那手持精铁长矛的十余人的他,早已按耐不住了性子,“景弘兄,你与郑和大人说了那么久,为什么我们就是不上岸呢?” “上岸,”王景弘笑了,带着些许无奈的淡笑,“这岸啊,我们还真暂时上不去。” 暮云烟一怔,道:“为啥?” 王景弘已笑出声来,“你看岸边的海水中是什么?我们的将士又在用长枪猛刺着什么?” 暮云烟凑前了几步,定睛望去,只见体高三四尺,四足立在海中,且覆满如龙身一般鳞片的生物,正屡屡向大明的将士进攻。 他赫然傻了眼,事实上,任谁见到了传说中的“龙”后,都会震恐连连的。 不错,真是华夏子孙祖祖辈辈心心念念,且能翻云覆雨的龙。 而这“龙”又并非是真正的龙,虽有龙头,却无龙身,其身更像是一只又肥又大的乌龟。 它除了见人就龇牙撕咬外,背上还长着一排锋利的尖刺,一个摆身便能将围攻它的大明将士甩出船外。 然,大明将士脚踏的船,也绝不是一般的小船,乃是“江月门”往返于大江之上的江船,虽现下已是周旋在各个海舶间的运输船,但也有着足够的长度与宽度。 可见,那龙头龟身的生物,力道之可怕。 “这…这是什么?”暮云烟沉吟着,“这…这是龙吗?” “面圜睛霞彩亮,卷唇巨口血盆红,”王景弘朗朗道:“传说龙之九子,真龙中有蟠龙、蛟龙、螭龙、虬龙;与真龙截然不同的还有应龙、蜃龙、夔龙、鼍龙、螯龙。” “而,我们眼前的这个生物便是鼍龙,”王景弘接着说,“相传,鼍龙到了一万岁时,就能褪壳成龙。它的壳中有24根肋骨,每一肋骨中都有一颗夜明珠。一万岁时,24根肋骨便是节节珠满,就能化龙而去了。” 暮云烟,瞠目结舌道:“这龙头龟身之物…竟然…竟然是鼍龙…” 王景弘微微摇头,又笑道:“它的确是长着如龙一般的头,但却绝不是龟身,等它高高跃出海面之时,你便会看到它的身体更像是一条巨鳄。” “巨鳄…”暮云烟赫然觉醒,“怪不得它甩动背上的一排利刺时,能有那般威力,又如鳄鱼摆尾般轻盈、矫健…” “可…”暮云烟的眸子迟迟瞥向王景弘,接着道:“可我们如何破?就这样看着?” 王景弘甚是自若道:“就这样看着…事实上,我们除了看着,也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话落,他戟指向前,指着鼍龙的脊背,又道:“我们的长枪与弓箭也是永远都刺不透它的。” “火炮…用火炮轰…它…”暮云烟迷惘着双眼,他的声音也暗沉了下去,“难道,它也轰不得吗?” 郑和闻言,猛然笑道:“呵呵呵,轰得,它自然是能轰得的,但对付它,也是不必浪费我们的火炮的。” 暮云烟整个人已完全傻掉了,“那我们…真就这般看着…?” 郑和,缓缓回道:“对,看着…就这般看着…” … 第二百一十八章 驯龙师 烈阳悬空,炽热感已浓。 这并非是已到晌午,却是比大明朝任何一地的晌午都要令人焦躁。 暮云烟已深深地体会到:有时等着看着,也是需要莫大的耐心与心性的,只因,他的内心已抓狂了多次。 早过不惑,已近知天命年岁的他,此刻,反倒竟不如殇沫与柳韵锦那般气定神闲。 盘坐在几案旁的柳韵锦,正用纤细的手指,夹搓着茶粉。 她那甚是优雅的身姿前,竖着的杯盏,已被她举起了不止一次。 每一次,都是将冲好的茶水轻递向殇沫,而殇沫也绝已不止只喝了一杯了。 然,几案上也是有干炒的茶叶的,且还是上好的贡品,但柳韵锦依然愿意细磨着茶粉,只因在她看来,茶粉冲泡出的茶,是要更加细腻香甜的。 突然,岸边传来一阵哨响,哨声绵长且有着起伏的波动。 只见岸上,一身穿细花青衣长袍之人,从一顶颜色鲜亮但却是再普通不过的轿子上下来,脚上那双灰色的皮鞋尤为显眼,细白番布缠头也好似有意的在遮挡着发际线。 但,奇怪的是,哨声虽是从他的口中发出的,但却又不是直接发出的,他的双手拱在嘴边,双手间也好似在捏着什么东西,绿莹莹的如一片叶子。 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哨声没响起多久,那海中的鼍龙便就停止了攻击,大明将士虽与其搏斗了许久,也未曾有一人真正负伤。 近海临滩处,本是清澈见底的,却在刹那间乌黑一片,阳光越是强烈,海水也便越浓黑。 猛然间,海中扬起千层浪,卷覆着白沙直向岸边倾去,一头巨大的生物赫然出现在天际间,腾跃在海面之上。 接着,另一头同样的生物也高高跃起,又接着第三头又在前两头生物落海之际,也腾飞了起来… “这…”暮云烟的脸色已煞白,就连说话也结巴了起来,“这…这…海中…海中竟有三头…三头鼍龙…” “事实上是四头,”王景弘笑着说,“另一头很快便会出现的。” 没等他话落,不远处的海面上就真的腾跃出了第四头鼍龙,其造成的暗涌,居然能让数百只海舶轻微晃动了起来… “真…真的是…四头,”暮云烟斜瞅了一眼王景弘,战战兢兢说,“幸好我们…我们没有炮轰它们…” “呵呵呵,云烟兄啊,你啊,”王景弘大笑道:“我随郑和大人前两次来到这里,便就见到了这四头鼍龙,只要它们一听到这里的国王的哨声,无论这四头鼍龙是否在一起,都会陆续出现的。” 暮云烟,赫然觉醒道:“怪不得你们任由手下的将士与那鼍龙搏杀,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我们大明的将士是不会有丝毫损伤的。” “将士们与那鼍龙僵持了那么久,肯定也会留下点磕磕碰碰的淤青的,但我们的将士的确不会因此而丧命的,”郑和,说,“不过,景弘有一点是说错了的,如今的满剌加没有国王,只有部族头目,而这部族头目也是需要我们来重新授予他国王头衔的。” 王景弘,缓缓道:“这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吗?” “是的,”郑和,说:“我们在此建碑封城后,碑文附近也定是要插上我们大明朝的日月旗的,至少要让暹罗国来犯之人知道,他们若再想征伐满剌加,就必须是要踏倒我们大明的旗子后,才能进入这片国土的。” 王景弘,道:“我大明国威必是不容侵犯的,等我们在此建仓存物后,也定是要留下些许守兵的。” “此次,我们没有出使暹罗国,那暹罗国王也定会生出种种猜测来的,”郑和,缓缓道:“不过,若我们在满剌加建碑封城的消息传入暹罗国王耳中后,他自然也会想明白其中的原由,也自会衡量是否要不要再来侵犯满剌加的。” 众人闻言,皆点了点头。 … 哨声使得四头鼍龙纷纷现了身,也使得四头鼍龙逐渐离了去。 当海面上彻底恢复平静后,满剌加人并没有立即迎接大明朝的使团登岸。 他们不但置大明使团而不顾,还在岸上竖立起成排的木栅来,圈上了大片土地,如城墙一般,还分搭了东南西北四门。 而,这用木栅围起的城墙中心,正是一条大溪,但溪水的流速却极快,下流直入海中。 又过了良久,岸上的人们也越聚越多,但看上去却反倒更加忙碌了起来… “他们在做什么?”暮云烟屡屡点起脚尖,遥望道:“这竖起的木栅遮挡了视线,我们也根本看不清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啊…” “云烟兄~既来之则安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王景弘按下暮云烟的身子,说,“事实上,方才若没有鼍龙挡下我们,我们完全是可以乘坐着舟筏,直接从海上进入岸上的大溪中的,入了河溪后,也便能直达满剌加的腹地了。” 暮云烟,迟疑道:“这样说来,那四头鼍龙不但没有成为满剌加的祸害,还成了守护着满剌加的神兽了?” 王景弘,点头道:“至少,没点斤两之人是不敢来犯这里的。” 暮云烟突然喝道:“这世间之物,真是玄妙至极,妙哉妙哉啊!” 他话音还未落,岸上便赫然响起了阵阵鼓声,鼓声如一道触不及防的响雷一般,刹那间轰鸣震耳… 郑和不但没有被这鼓声惊到分毫,反倒大笑不止了起来,“呵呵呵…满剌加还是原来的满剌加,没有丝毫改变。我大明天朝既受这般重礼,也不枉我大明天子对这里的挂怀了…” 随后,他缓缓走下了望台,向着周边的海舶挥了挥手,悬在众海舶之侧的船只便纷纷被放落至了海面上,“走吧,我们也是时候该上岸了…” 跟随着郑和、王景弘一同上岸的殇沫,看着满剌加人们的张张笑脸,第一次觉得大明朝原来是那么的强大,一种自豪感也不由而生。 这自豪感,绝不是因为他是皇族血脉,而是每一位大明百姓看到当下的此情此景后,都能感觉到的骄傲与尊荣… 他环视众人,发现这里的男子方帕包裹着头,女子撮髻脑后,其下围的白布手巾和上穿的色布短衫,与占城百姓的穿扮是几乎没有太大区别的。 但,他却看到了足以令他兴奋的建筑,且还很多,那便是有着阁楼隔层层次的房屋。 虽说这房屋顶端并没有铺上整齐的木板,但其高度也高过了四尺之上,比起占城中的民居,至少更像是能住人的屋舍了。 这有着阁楼层次的房屋,则是用椰子树劈成的木条搭建的,木条外又围上了稀布,稀布外又用藤蔓固定,顶端则是铺上了如牛羊草棚般的干草… 就在这时,殇沫的右手不禁向后探去,欲拉起柳韵锦的手,想要去眼前的房屋中走一走、看一看,却猛然发觉柳韵锦并未在他身后。 此刻,柳韵锦不但没有在他身后,且压根也就没有走下过海舶。 殇沫一时慌乱间,向来路奔疾,直至海岸浅滩边,才发现柳韵锦正端坐在方才海舶主舰的了望台上。 海风中,她的裙缕袖摆轻轻摇曳,如仙独坐,翩若惊鸿… … 第二百一十九章 风韵 烈阳更烈,海风却更凉。 殇沫太需要海风的拂过,只因每次吹过,都能体会到从头到脚的凉意。 但,尽管如此,他的额头与脸颊仍有止不住的刺热感。 柳韵锦也仍在坐着,且是闭着眼,依旧坐在那海舶至高处的了望台上。 这也使得已站立许久的殇沫,不免露出些许焦急之色来。 可,他却至始至终都未曾发出过任何言语,从再次登上这艘海舶主舰到现在,他都默默地站在柳韵锦的身侧,静静地守着,且是一动也不动地守着。 因为,他知道,他绝不能开口,更不能去唤醒柳韵锦。 只因,他已看到,且能够看得很真切,一团团白净的光亮正从柳韵锦的头顶升腾着。 他是见过这种比雪还要白净的光亮的。 这犹如白色海棠花一般的光亮,正是在武当之巅时,素婉娴从大殿废墟中赫然站起后曾发出过的。 他不但不敢说话,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的。 他很清楚,柳韵锦一旦爆发出隐藏在体中的内力,绝不会比隐藏在素婉娴体内一半的‘海棠加持’内力威力差,甚至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只因她体中隐藏着的,则是其母柳若锦的全部功力… 然,他也并非什么都没在做,全身的真气已在他体中游走,每当真气全部聚集在掌心中时,他又不得不让聚集的真气再次游散至全身各个经络处。 就这样,他反复了多次,但他始终没有停下真气的运行。 他也在怕。 ——若说,这世上还有他怕的东西,那么一定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功,亦不是什么凶猛狠辣的生物,而是人,且是他在乎的人。 ——他看重柳韵锦,正如看重他的性命一般,甚至比他的性命还要重。 此刻,他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任何人都会对未知的领域感到恐惧,更何况这未知的力量,已绝不是他可以轻易控制的了的。 他,唯有这般默默地站着、看着… … “你听到了吗?” 柳韵锦突然开了口,她的声音平缓且轻柔,嘴角亦扬着微笑,这是一种很享受的感觉。 而,这感觉也绝不是美味佳肴与珠光宝气能够带来的,她的容颜上也根本没有一丝痴恋,反倒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神态。 在这种神态下,能够使人不去贪恋,且还能露出享受的感觉的,也唯有自然。 大自然有太多的奥妙,而每个人亦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 殇沫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就算他已展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眸光也聚集到了极点,仍是就那般静静地站着。 他并非心中没有疑问,只是他想更加确定一些,是否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就要在这一刻出现了… “风的韵味…方才岸边的哨声,竟能引起风的共鸣…” 殇沫在听柳韵锦的话,就算他听不懂,亦在听着。 但,他的身子已开始向后退了几步,他张开了双臂,双腿也似弓非弓起来,展开了能够随时击出内力的攻势。 片刻后,他凝视的方向,已抬至了半空。 只因,柳韵锦也已冉冉升起,她仍闭着眼,嘴角亦抹着微笑;她的双臂自然垂下,手掌却微抬翻转,掌心朝向着殇沫;她的双腿也很自然地垂着,但双脚却向下倾斜着… 她的裙摆在风中飘动,她的秀发在风中凌乱,她身下的‘天岚紫霄剑’也在极快地晃动着,发出急促且慌乱地碰撞着剑鞘的声响… 突然,她的身体在空中缓缓旋转、侧动着,好似一片叶子在海风的吹动下,摇曳起来。 然,无论她的身体如何摇曳,都始终没有扭曲、弓缩一下,依旧是下垂着双臂,下垂着双腿,也仍旧是带着一抹微笑。 风还在吹,一阵比一阵柔情,又一阵又比一阵猛烈,在这骄阳似火的天际下,她的身子竟飘到了海面上,最终缓缓地躺落了下去。 她的身体并没有沉入海中,而是紧贴在海水之上,随着涌涌潮汐起落着。 她也并没有被来潮拍打到岸边,而是就那般随着涌朝隆起,又降下,她的身体依旧像极了叶子… 过了良久,猛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她旋转着身子从海平面上腾起,但她的身下已不再是空的,而是一波更比一波高的海浪。 更令殇沫不可思议的是,她所在的位置直到海岸边,竟露出了浅滩底的银色沙石。 她的身子好似阻隔掉了海水,还劫下了潮汐,更使本该拍向岸边的浪花,全都聚在了她的身下。 更奇怪的是,她的周边,无论是海面,还是海岸边都没有一丝变化,仍是原本的模样,只有她身前的浅海在发生着变化,赫然将海水一分为二,截成了两段。 她正对着无水的海岸,她的背后是隆起的阵阵海浪,海浪中除了鱼群在朝她跳跃外,那已被驱离而去的四头鼍龙竟也围了过来… … 殇沫身体已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他也跃出过海舶多次,但每一次回落海舶后,又在掌心聚满着真气,再次跃出。 他也始终没有出手击出过真气,只因海浪中的那四头鼍龙不但没有攻击柳韵锦,且还与鱼群一般在其身下跳跃嬉戏。 突然,一头鼍龙高高腾起,接过柳韵锦的身子,欲朝深海窜去。 殇沫连忙再次跃起,顿在空中,掌心御火,就在将要击出内力的那一刻,却猛然听到了柳韵锦的“嘻嘻~”盈笑。 这时,已站在一头鼍龙头顶的柳韵锦,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她没有一丝恐惧之色,反倒蹲下身子,抚摸起了鼍龙头顶的鳞甲。 四头鼍龙纷纷发出着低鸣,载着她徘徊在浅海游荡,好似有意的在海中转起了圈圈来。 “哈哈哈,真好玩,”柳韵锦一边笑着,一边望着殇沫,“殇沫,你看它们多可爱啊…” 已再次飞回海舶甲板上的殇沫,对着柳韵锦淡淡一笑,双手合拱在嘴边,喊道:“它们和你已经做起了朋友了吗?” 柳韵锦继续笑着,“是啊,它们好像都很喜欢我呢。” 殇沫,喊道:“你是否觉得你体内有什么莫名的真气在窜动着?” 柳韵锦笑得更大声了,“没有,我很好,我能如常地运行真气啊。” 话落,只见她戟指一挥,身前赫然隆起十丈海浪来,鼍龙驮着她迎浪而上,又从浪尖直扑而下,溅起了千层浪花… 浪花过后,先前被她隔开的浅海也恢复了正常,不再是一分为二的‘奇景’,亦好似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殇沫紧紧盯着、看着她,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这便是一直藏在柳韵锦体内的强大内力吗? ——这便是‘苍琼阁’铁房秘室中那五本绝学结合而成的威力吗?就单单只是能够驾驭得了鼍龙吗? ——可,这如同师父郭明轩一样强大的内力,也未免太过于温柔。 ——武当之巅的素婉娴从废墟中站起,是那般的令人震恐,但此刻,比‘海棠加持’更具有杀伤力的内力却在柳韵锦身上体现得这般淡然… ——莫非,此刻爆发出的,只是柳韵锦所说的领悟出了风之韵的真谛?根本就不是柳若锦强行输送给她的内力吗? 毕竟,柳若锦传她内力之时,她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柳若锦的内力到底是什么,有多强大,殇沫也根本无法确定... 他想着想着,猛然定神,再次紧锁住了眉宇,双眼也瞪圆到了极限,脸部表情亦恐惧到了极点。 只因,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一个不但可以震惊整座武林,且还能与神仙比肩的秘密。 这秘密并非是什么惊天宝藏,而是一种前所未有、旷古烁今的武学功法… 第二百二十章 忧患 然,这武学功法恰恰是这世间最没用,又是最有用的功法。 它不是其他,正是轻功。 说起轻功,在殇沫看来,萧月叔叔的‘蹬云式’已是这世间最绝顶的了。 可,若用‘蹬云式’与师父郭明轩的‘迅雷之速’相比,那自然也是无法比拟的。 ‘蹬云式’更像是武当派‘梯云纵’的延伸,且是一套完整的轻功功法,绝不仅仅限于一纵跃之间,而是真正的可以达到月下无痕,水上无波,人过无声的效果。 施展之后,也只取决于气息的长短,若气息长,便可长时间飞檐走壁,跃墙翻脊;若气息短,中途当然也是要有些许停歇的。 然,‘迅雷之速’则是完全依靠强大的内力,‘御雷决’也本就是一门极其霸道的内功心法,即使可以达到全身瞬间移动的效果,但也是在全身内力驱动下才能做到的。 事实上,能够使用‘迅雷之速’的人,并不意味着腿脚上的功夫有多强,甚至根本就不需要有什么腿脚上的功夫。 但,此刻,柳韵锦在体内隐藏内力的爆发下,所领悟出的轻功,却是真正意义上的轻功,也是真正意义上轻如薄叶的功法。 想到这里,殇沫陷入了沉沉的追忆… 他想到了还在‘天翱门’时,与行天阳师兄的那场争斗,也想到了柳韵锦在御剑台上为他击出的那一道御风剑气… 但,他的思绪终是停留在了萧月夜闯君子阁与竹琬婷一场较量后的话语上… ——纵使萧月叔叔的‘蹬云式’再厉害,想要完全停滞在半空中不动,也是需要憋足了气的。 ——这世间,无论任何人,在施展轻功之际,都是要不断的纵跃,不停的运动着才行的。 ——可,眼下的柳韵锦显然已经摆脱了憋气的限制,在能够自然呼吸的前提下,亦能做到整个身体漂浮在半空中,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 在他的认知里,施展轻功在空中停滞漂浮,短时间内,根本不算是一件难事,但长时间这般,则是根本无人能够做到的。 只因,一旦憋不住了气,有了喘息,身子便会直落而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当下江湖中憋气时间最长的也唯有云烟叔叔‘江月门’中的‘潜江龙’曹胜,传闻他能够在江底停上足足一个时辰。 但,那也终究只是传闻,且也绝非是漂浮在半空中。 然,柳韵锦体内隐藏了16年之久的强大内力,为何偏偏会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呢? 难道,真的只是如她所言的,只是听到了岸上的满剌加头目的哨声后,感受到了所谓的风韵? 突然,殇沫的眸子露出了一丝欢喜之色,只因他突然意识到,师父郭明轩所学的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学,本就是融入自然的一种功法。 就算风、雨、雷、电、击,有多么令人震恐,也不过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 他不禁将眸子又缓缓地移向了柳韵锦,犹在鼍龙头顶盘坐的她,依然笑得那般可爱,整个身体所体现出的那种畅快,也是不言而喻的。 他盯着海面上的柳韵锦痴看了良久后,终还是微微一笑。 他淡淡地、柔柔地笑出了声来… … 当,殇沫得知柳韵锦身上隐藏着其母柳若锦的全部内力后,他每日都在忧患当中度过,这也绝是他不敢提及的一件事。 而,现如今,柳韵锦突然身体异常,如同隐藏内力爆发一般,且爆发得毫无征兆,毫无章法,却也毫无杀伤力,更以超凡绝世的轻功形式展露了出来。 不管如何,如今柳韵锦的身体毫发无损,这最终本就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儿。 从一定意义上讲,这也绝对是一件值得欣慰的结果。 只因,无论是从柳韵锦的行为,还是从她释放出的招式体现来看,都像极了师父郭明轩的功法... … 微凉的海风,吹拂起海边少年的丝发,在这异国海岸的一畔,他的眸光闪亮且柔情。 在他那通往心灵窗口的双眸中,映射的竟不是眼前的天蓝海阔,而是一片竹林深海。 他眼中的竹海,也当然不是寻常的竹海,则是‘天翱门’独有的那片禁地。 在那片禁地中,他第一次与她说话,而说得第一句话,却是简单地轻唤出了“师姐”二字。 若无这声轻唤,便也无后来的共闯竹海禁域,更无相知相守地辗转于‘天岚观微阁’的过往。 此刻,依裙微摆的天岚紫霄剑仿佛更加耀眼起来,好似也莫名的赋予了更加深刻的含义。 算是一件‘定情信物’了...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都是从说出第一句话,才开始接下来的故事的,所以谁先开口并不重要,重要的永远是有了第一句话,就会有第二句、第三句… 然,现下的殇沫却沉默了。 只因,任谁回忆起与心中那特别之人初见、初语时,都绝不会有任何话语的,除了沉醉,便是痴醉… “你不觉得奇怪吗?”白衣裙缕流动,三两青丝轻拂在肩头与脸颊间的柳韵锦,独立在海舶的船舷之上,她的笑,恬静且干净,“你一定在好奇,满剌加头目的哨声,怎就会能使我感受到风的韵味的…” 殇沫淡笑着凝望着她,在听着。 “或许,这的确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情,但我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柳韵锦缓缓抬起手臂,飘逸的袖摆缓缓掉落,她的肌肤如珠如玉,“也许,你只能感受到风,但我却能感受到风的气息与生命,它是那般的婀娜多姿,又是那般的柔腻多情。” 殇沫也已试着抬起手臂,去触摸着风的‘衣摆’,他什么都没摸到,但却想起了师父郭明轩的一段话,一段关于‘御风术’、‘御风剑法’的一段话。 可,他刚要再往深处想,就被柳韵锦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你也一定会想到‘御风剑法’,但我所感受到的风的气息与生命,也绝不是‘御风剑法’的要领,可以等同的。” “微风起式,飓风击杀,身姿缥缈,灵动闪烁,”殇沫默念着,“风有大小,而剑法却也随着人的情绪波动与心绪而变化着。” “这正是‘御风剑法’的要领,但也强调一个‘御’字,”柳韵锦,说,“可,风的变化,也绝不是无缘无故的,它是需要经过微妙的重组与另外的力量进入后,才能产生变化的。” 她轻姿一跃,飘落在殇沫一侧,天岚紫霄剑也在她那嫩白如玉的腕间翻动一周,轻巧如枝柳,“其实,当那满剌加头目吹出哨声后,就已不是哨声的原音了,其声在风中传扬,自然也加入了风的气息,而这气息却又是千千万万的细微力量组成的。” “细微力量?”殇沫疑惑道:“你是说,是这些细微力量才使得那哨声能与鼍龙之间产生共鸣的?” “不错,”柳韵锦缓缓闭眼,缓缓地深吸着气,“这里面有海浪撞向海岸的波动声;也有远处风撞击在珊瑚礁体后,折返回来的气流;还有岸上人们聚集踏步劳作时,挥舞出来的震动声;亦有我们眼前的大明海舶倾覆在那海际上,与大海之间的阻流声…有太多太多的波动、震动、引流、抵流等等的力量存在了。” “韵锦师姐,莫非这些…你都能感受到?” “是的,它们都在我的耳中、心中,它们亦有生命与力量。” “所以…” “所以,我所能感受到的,已超越了‘御风剑法’的‘御’字要领,”柳韵锦逐渐看向殇沫,“事实上,在我这里,‘御’字已变成了‘控’字。” “你是说,你能控制住你所说的这些全部的细微力量?”殇沫一脸惊容,与其四目相对,急迫道:“你刚刚能与那四头鼍龙在海中嬉戏,正是控制住了这些力量了吗?” 柳韵锦突然一阵盈笑,眼前的殇沫也好似在刹那间变成了三岁孩童一般,问着三岁孩童的问题,有着三岁孩童的痴傻与可爱,“不是控制,而是融为一体。最终的结果,却又与‘御风剑法’的要领相似了。” 殇沫已彻底糊涂了,这既已超越了‘御风剑法’的“御”字要诀,却又与‘御风剑法’的最终要领相似,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全新的感受与体会呢? 现下,他所能理解的,且始终不变的,也唯有师父郭明轩曾教导的‘万变不离其宗’这句话了,“归根究底,还是自然。” 他,继续道:“只是,你已可以完全与大自然的力量融为一体,所以方才你的身体才能如一片叶子那般,随风飘落;你既然能如叶子,自然也能与鼍龙互通意识。” 柳韵锦依旧笑盈盈着,没有任何回答,好似是在故意捉弄着殇沫,想要让他彻底抓狂起来一般。 没曾想,过了片刻,殇沫自己竟突然释然了,不但收敛了所有焦躁与惊容,且还缓缓地往后退着步子。 只因,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最真实且可靠的事情。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真实拥有、可以依靠,更来得实在了。 就因为他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也瞬间生出来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出招吧,用尽你的全力出招。” 柳韵锦,猛然一怔,“什么?你要与我过招吗?” “是的,”殇沫已在聚集着周身真气,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坚毅的神情,根本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记住,你要全力出招。” ——在他看来,不管柳韵锦感受到了什么,领悟出了什么,都绝不是最重要的。 ——他所关注的也永远是一直以来就隐藏在柳韵锦体内的那可怕内力。 ——如今,这内力是否已与她自身的真气融为了一体了呢? ——只要能够确定,柳韵锦从小隐匿在体内的内力已爆发了出来,便也就了结了他心中的所有忧患… 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比过招的方式,更能摸清楚一个人的内力到底有多强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桥亭下的过往 溪盈桥亭悠,月下采灯烛。 这本应是一个幽静的夜晚,却因大明朝使团的到来而变得多彩。 没有四散的烟花炮鸣,亦没有高亭楼台的张灯结彩,有的只有扬起的笑容和竖竖红烛。 红烛,是大明朝的红烛,也是大明百姓拜堂成亲的喜烛。 如今,随着大明的威武海舶,来到了满剌加,来到了这个国度的人们手中。 或许,这里的人们根本不知道,这些红烛代表着什么,却也彰显着他们的心情与欢悦。 这是一场最质朴的晚宴,只因,这晚宴也根本不是什么晚宴,而是盘踞在二十余间木亭前的欢聚。 这与白昼间最大的区别,也并不是只有人多,也不是多出了什么稀奇的商品。 这里依旧是诸物买卖的所在,亦还是满剌加头目居所前的木桥连亭。 只是,此刻不再有急促的走过,也不再有贩卖的吆喝,亦不再有吵杂的市井声,唯有不肯离去的脚步,不愿离开的人们。 烛光悬映在河溪间,也映射在了柳韵锦的脸颊上,她正在那大溪河水之畔,放逐了手中的一盏七彩水灯。 片刻后,火红的烛光拍打在她的脸上,满剌加的人们向她缓缓聚集着,她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围困而感到恐慌。 只因,向她走来的人们不但面带微笑,且人人手中都捧着喜庆的红烛。 红烛在闪烁,微风也在继续吹,只是这风早已是冷风,昼夜温差极大。 一旁的殇沫打了个实实的冷颤,哼了一下鼻子,道:“看来,我们是要回去多拿些衣物了。” 柳韵锦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猛地‘噗嗤’一笑,“这夜,的确是有些凉的,不过我还好,至少没有像你,脸都冻得青紫青紫的。” “你!”殇沫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柳韵锦,侧脸嘟囔道:“还好意思说,这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哈哈哈,”柳韵锦已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可是很敬重我们‘天翱门’的少门主的,也实实是应了你这位少门主的要求…不…不对…是应了你的多次请求,才勉强按你说的做的…” “你还说,”殇沫又狠狠瞪了一下她,满脸嫌弃道:“谁知道,你如今那么厉害,比那四头鼍龙都要凶猛。” “也是,如今本姑娘不但比你生得好看,还比你武功高,只是轻轻地出了一掌,你便脸朝地摔出了数丈远,”柳韵锦斜瞥着殇沫,高傲讥道:“不过,这也难怪,谁让我是你师姐呢…” “师姐,就一定会比师弟的武功高吗?”殇沫忽然一怔,低沉了目光,他的脑海里再次显现出柳韵锦出掌的瞬间,“不过,你一直隐藏在体中的内力能够被激发出来,也是绝好的…” 柳韵锦一脸惊容,直勾勾的看着他,“什么?我体内一直以来的内力…被激发出来…” 殇沫淡淡一笑,看向桥亭处的一片繁华,“你觉得,凭借一曲哨声,便能让你领悟出师父的‘观微’境,是否是件寻常事?” “绝不,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达到爹爹的境界的,”柳韵锦拼命摇着头,再次肯定道:“就连故遗名也绝无可能做到。” “但,有人却做到了,”殇沫缓缓地看向她,“我一直在想一个答案,一个曾经如何想都想不明白的答案,不过现在我想通了。” “什么答案?”柳韵锦一怔,又追问道:“谁做到了?” “这都已不重要了…不过如今倒是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了,”殇沫紧紧注视着柳韵锦,审视着她的任何微动,“当然,这个故事你也可以当成是虚构的。” 柳韵锦沉默了,她正更加迷惘地看着殇沫。 “一直以来,我都在猜测一种可能,确切地说,也是师父郭明轩所忽略掉的细节,”殇沫轻挽起柳韵锦的手臂,两人缓缓地坐下,坐在那溪水河畔,望着那根根被点燃的红烛,“你的外祖母为何会死去?且还偏偏是败给了故遗名。” 柳韵锦,诧异道:“为何?这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若说之前,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但如今便也足以能够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了,”殇沫顿了顿,说,“与你过招,我只是被你强大的内力震飞了出去,事实上并没有受丝毫内伤。” “这与我外祖母的死因又有何关联呢?” “师父曾说,当年故遗名去讨伐‘苍琼阁’之时,你的外祖母柳落衣根本就没有与故遗名争斗多久,便败下了阵来。我曾以为是因为柳落衣的武功实在太差,但后来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外祖母是故意败给外祖父的?” “不,你外祖母是真的不敌你外祖父,这是事实。但,若是你与你父亲郭明轩过招,你会败得很彻底吗?” “父亲的功力自然是当世第一,可若真的与父亲打起来,我觉得我至少还是可以保证全身而退的。或许说,就算是我受伤了,也绝不会受多重的伤。” “是的,虽然我如今的武功已不及师姐你,但若与师父过招,我亦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更何况,师父也会念及到师徒的情谊,亦不会出杀招。” “你的意思是说,外祖母就算是败给了外祖父,也不至于无力还击而死去?” “事实上,故遗名的确也对柳落衣手下留情了,而你外祖母柳落衣之所以会死,也绝不是你外祖父故遗名杀的,她是为了救你的母亲柳若锦而死的。” “为了救我的母亲?可我外祖父连我外祖母都舍不得下重手,又为何能对他的亲生女儿下手呢?” “不是他亲自出手的,而是他手下弟子自己的意思,但他也是默认了的。只因他当初也根本就不知道柳若锦正是他的亲生女儿。” “所以,罪魁祸首杀害外祖母的就是外祖父手下的那位弟子?” 殇沫抬起右手,在柳韵锦的肩头轻拍着,微微点了点头,“但,韵锦,这并不是重点。” 柳韵锦显然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已挺直了上身,欲要站起身来。 殇沫极其温柔地平抚着她的后背,“重点依旧在,我与你过招后,我并没有受伤,只是跌落之时,我的脸先着了地,磕到了脸。” “呵呵呵,”一秒前还怒火压胸的柳韵锦闻言,竟‘噗嗤’一声又大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并没有受内伤,只是摔到了脸…你用不着反复强调的。” 片刻后,她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喃喃沉吟着,“你并没有受内伤,这的确也是最大的问题…” “是的,你从小便知,你体中有你母亲柳若锦的全部内力,隐藏在你体内的这强大内力不但从未反噬过你,还让你比其他师兄弟更能掌握‘御风剑法’的要领,你可想过是什么原因?” 柳韵锦微微摇头,眸光已放空,“未曾想过。” 殇沫,道:“只因,一直隐藏在你体内的强大内力,与‘御风剑法’同属一脉,确切地说,你体内一直藏匿的内力中,本身就包含着‘御风术’。” 柳韵锦,道:“这也并不奇怪,我母亲想必也是懂得‘御风术’的,更何况她还将‘无极圣剑’的剑谱也留给了我呢。” “可,你母亲传与你的内力,绝非只有‘御风术’那般简单。” “你是说….” “不错,当年你的外祖母柳落衣之所以不敌故遗名,则是因为她在故遗名来征讨‘苍琼阁’之前,便把毕生功力都传给了你的母亲柳若锦。只因,那时柳若锦还未曾与故遗名相认,她能如此做极有可能也是为了不想让你母亲柳若锦有任何损伤的。” “所以,我刚出生后,母亲传给我的功力,其实便是外祖母的全部功力?” “不错,你我过招,你明显内力已强过我,但我却并没有受伤,其原因也在于你的内功与我的内功本就是一脉的,又均是大自然的力量,就算当时我会有损伤,也会在‘御风术’的自愈下,没事的。只因,这本就是你我身体早已熟悉的功法。” “可,就算我如今身上有外祖母的全部内力,也是绝强不过你的啊…你与父亲一样都修习了‘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世功法啊,更何况还是父亲亲授于你的…莫非…” “是的,韵锦…你此刻已想到答案了,不是吗?” 殇沫,接着道:“故遗名的父亲故天涯在离世之前,都是由柳落衣侍奉的,她不但谨守着身为媳妇的本分,亦在故遗名离去后,撑起了整座‘苍琼阁’。而,故遗名之所以会选择离开他的父亲故天涯,从而出走,则是因为故天涯一直反对他修习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世法门。为什么故天涯会反对?又为何故天涯能够同时夺得名震天下的灭影刀与苍琼剑,你应该也想到答案了吧?” “因为,外曾祖父故天涯本身就修习了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学,他知道那五本绝学的凶险所在,便不许外祖父再学。只是,在外曾祖父临终之际,却又将他自身的全部内力都传给了外祖母,也就是说,一直隐匿在我体中的强大内力,正是来源于外曾祖父的…” 殇沫,微微点着头,“看来,你已全部猜到了。故天涯临终之际,身旁唯有柳落衣,为了答谢柳落衣对他的照顾,他也唯能将毕生的功力传于她了。而你之所以能听到满剌加头目的哨声后,能感受到风韵,则是因为你在体内强大内力的基础上,悟出了师父郭明轩的观微境界。” 柳韵锦,惊道:“你是说,我如今与父亲的功力一样….” 殇沫,再次点头,“是的,所以你能将我击飞,这也在情理之中。还有,你其实本就拥有五本绝学的全部修为,而你平日里所修的亦是这五本绝学中的‘御风剑法’,所以一切的一切才能这般顺理成章,你也并没有因为从小身上就有的强大内力,对自己造成过任何损伤…” 柳韵锦沉默了,沉默在这异国他乡的桥亭下,沉默在这盈盈溪河的闪烁旁,更沉默在她至今才知晓的过往中… 斑斑红烛仍在闪动着光芒,满剌加的人们也仍在载歌载舞,大溪河一侧的屋宇亦没有熄灭灯火… 第二百二十二章 脚下的探子 浅滩椰林,磐石深处,数百人依草而卧,许久未曾动过。 不远处,大明朝近万名将士已列开了阵势,刀枪的光芒足以与日争辉。 日月旗下的郑和,凝视着一旁的另一面旗子,这旗子由王景弘亲护,金龙图案在风中卷动得更加威严。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笑意,不止没有笑,更是冰冷到了极点,好似就算神佛来了,都要灭在他们手中一般。 神佛,当然不会来,他们所等的也并不是神佛,而是暹罗国的军队。 可,他们的脸上已逐渐露出了失望,他们已意识到,今日不会有任何人会来了。 哪怕是暹罗国的一个普通百姓,也绝不会来。 “看来今日我们是多心了,”暮云烟笑着瞥了一眼郑和,“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会自寻死路的。” “可,我们还是要这般站着,不但要站着,且还要拿出所有的气势站着,每位将士都绝不能松懈一分,”郑和的眸子如鹰眼般,环顾着四周,他的眸光移动的极慢,慢到哪怕是一根草,都是要看得真切的,“或许,暹罗国的探子就在我们瞧不见的某个角落。” 死寂的四周,一只飞鸟都不曾来过,变动的云层,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无论云层聚散多少次,都遮挡不住烈阳的刺热。 这一切,暮云烟当然也看在眼里,只因他已说出了第二句话,“我们已经等了四个时辰了,从天一亮到现在足足四个时辰了...” “或许,你还在幻想着能好好的施展一番拳脚,如今怕是你这位江河大侠已没了任何兴致了,”王景弘,略带着讥诮,道:“不过,我们的确还是要继续等的,只因还未到申时。” 暮云烟闻言,更按耐不住性子了,急得已跳了起来,“什么?真的要等到申时吗?” “是的,”王景弘,说,“非到申时不可。” “昨夜,我们的确与满剌加头目商定,今日申时后宣读大明皇帝的圣旨的,可也是为了与暹罗国的军队好好地打上一架啊,”暮云烟手脚并用,道:“可,事实上,我们非但没有看到有任何人来犯,就连一只鸟都不愿再从我们眼前飞过了。” “那不是更好吗?就连飞鸟都在畏惧着我们大明将士的锐气,”王景弘,缓缓道:“我们虽没看到暹罗国再派遣一人来,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儿等他们。” 暮云烟,没好气道:“他们既然知道我们在此等候,便更不会来了,除非他们是傻子。” 他,又道:“昨夜和你们在王居屋宇中与那满剌加头目商议了那么久,外面那般热闹的欢庆晚宴我都不曾去看过,现下还要陪着你们晒着烈阳,你们就不会变通一下吗?宣了诏,授了印,马上建碑,也好继续庆祝啊。” 王景弘,微微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们要做的不止这些。我们不但要达到足能够震慑暹罗国的气势,亦要帮助满剌加重新建立国度。” “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直接杀过去,杀到暹罗国的王城中,”暮云烟回眸看了一眼在浅滩边嬉戏打闹的殇沫与柳韵锦,“我们现下可不单单只有军队,还有三个江湖中绝顶的高手,直捣暹罗国王城易如反掌。” 王景弘,长叹道:“凡事若都能如云烟兄你说的,打上一架,用武力解决的话,也反倒简单了…” “他们不来,也正说明他们已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往后满剌加国依旧是满剌加国,任谁都将不可小觑,”郑和突然聚神向远处望去,眸光闪动,“不过,也是该让人给暹罗国国王带个话了。” “带话…”没等暮云烟继续开口,远处浅滩的巨石草丛后,一大明将士已揪起了一名黑衣人,赫然站起。 这黑衣人也并非是真正的全身黑衣,只是脸上围着黑巾,穿着黑色短布衫,下也围着黑布手巾,使他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黑衣人的,则是他那黝黑的肌肤。 “若比起打探军情,我想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斥候,是可以与我们大明相比的,”王景弘,沉声道:“不过,我想暹罗国应该不止只来了这一个人。” 暮云烟猛然一怔,“这不可能,没有人能逃过我的双眼与双耳的,我之所以迟迟没能察觉到那黑衣人,也是因为他实在离我们太远了。” “对,这便是说不通的地方,”王景弘,自若道:“他的确离我们实在太远了。” 郑和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那么远,也只能看到我们的动向,却永远无法知道我们的意愿,只因他是根本听不到我们在说着什么的...也许,那黑衣人能够告诉我们更多吧...” “不见得,或许,我们抓到得这黑衣人根本就无法与我们交流,”王景弘,说,“但,在我们周边也一定会有一个可以与我们交流的人存在的。” 暮云烟,不耐烦道:“让我们将士将那黑衣人带到我们身边问话,便是了。他难道会不知道其他同伙的所在吗?” “或许,他真不知道,”柳韵锦施施而来,行间不时甩着手臂上的水珠,撩展着浸得有些湿的裙缕白纱,“他们一共有三个人,而你们只是抓到了一个,且是最有机会跑掉的一个。” 暮云烟已完全愣了住,他出神地瞪着柳韵锦,嘴也似张非张得成了傻子,片刻后,他才沉吟道:“少主…少主你莫非…早就知道暹罗国来了多少个探子?你…你不是一直在和少门主在海边玩闹吗….” 柳韵锦,莞尔一笑,戟指指向方才黑衣人藏匿之地,偏左前方的五丈之处,“第二人在那里。” 大明将士听后,疾跑而至,果然找到了第二个人。 这时,先后被抓到的两名黑衣人已全部被带到了郑和的面前。 可,就当郑和刚要开口发问之际,柳韵锦又道:“然,这第二个人,却也只是传递消息的人,确切地说,他只是联络第一个人与第三个人的中间点。” 众人闻言,皆目瞪口呆了起来,一阵令人恐惧的寒意也正从他们的脚底升起,直逼向他们的大脑… 这本就是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任谁看到了第二个黑衣人所出现的位置,都会感到震恐的。 只因,这位置已离大明将士阵列的地方,不足七丈。 显然如果真的有第三个人的话,那么他一定就在大明上万精锐的脚下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沮丧 第三人就在脚下? 任谁得知,自己脚下可能藏匿着一个敌国的探子后,都会慌乱至极的。 阵列在最前排的大明将士,已在驱逐着身前的草丛,就连暮云烟也在似有似无地在身前扫荡起脚来。 他的这一举动,自然是逃不过殇沫的双眼的。 事实上,就连柳韵锦所说的三个来自暹罗国的探子,又何曾逃离过他的眸子。 他之所以不动声色,比柳韵锦还要有耐心,正是要让那三个探子看到大明朝的决心。 无论是列阵的威武雄狮,还是郑和与众人的交谈,都是让这些探子有足够的把握,来确定大明朝誓要扞卫满剌加的。 不过,他的脸色此刻却有些黯淡,这黯淡则是完全来源于暮云烟的沮丧。 暮云烟并没有修习任何内功心法,这已是他早就知晓的事实了。 可,这世间最可怕的往往不是真相,而是过程。 暮云烟所经历的每一个过程,都是那般刻骨铭心,亦是那般得名正言顺。 他是名震天下的‘江月门’门主,他亦是万里江域的主宰之人。 他出身平凡,却极具正义,他没有绝世神功,却也自创了一门与划桨无异的套路。 他苦心经营,以德服人,创下了水贼畏惧的正义之师。 他广交豪侠,结识了师父郭明轩,亦得到了‘无极圣剑’的剑谱。 他剑法大成,不忘本初,继续替黎名百姓守卫着万里江域,太平无患。 这或许,就是他的一生,平凡却又足够辉煌的一生。 平凡,只因他的确是平凡之人。 辉煌,只因他奉郭明轩为尊上。 若说,郭明轩是这世间最接近神的人,那么在他的心中,他的尊上郭明轩就是真神,亦是所有精神力量的集聚。 任谁,修习了心中真神给的一套绝世剑法,都会满腹自信的,坚信不疑着自己的实力的。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当世一流高手了,只因真正的‘无极圣剑’可能正是‘天傲剑法’;而‘天傲剑法’却永远不只是‘无极圣剑’。 但凡练武之人都会明白,耳目的灵慧,则是随着内功修为的提高而提升的。 正如,柳韵锦能早早觉察到暹罗国那三位探子,且能够明确知晓他们的位置所在,便已足够证明,她的内功造诣已今非昔比了。 而,暮云烟却丝毫无法察觉,更可悲的是,一个自认剑法超群,完全可能引领群雄之人,却根本没有一丝戒备能力。 除了明刀明枪,他能立于不败之地外,一切阴暗对他而言,仍与普通人一般,处于弱势。 本就怜惜他的殇沫,紧紧凝视着他,看着他容颜上的微妙神态,那姿容是那么的无力且失落… 本就已打算将师父郭明轩传授与自己的五本绝学中的一门绝学再传给他的殇沫,此时,这意愿更加强烈了起来。 殇沫想不出,为何当初师父郭明轩只传授了他‘无极圣剑’的剑谱和剑意,却没有传给他任何一门足以辅助剑法的内功心法。 也许,任谁都有失意之时,暮云烟遇到郭明轩时,正是郭明轩的失意之时。 殇沫努力地回忆着师父与他曾讲述的过往,他好似也逐渐理解了一些东西… ——当初,师父将‘无极圣剑’传与暮云烟之时,本就是为了保全暮云烟的性命。 ——师父之所以没有传授给暮云烟任何一门内功心法,绝不是因为师父不肯传授,而是因为师父根本无心传授。 ——任谁在心情极度糟糕的情况下,还会有心思去教徒弟呢?更何况,当时的师父也不过是一个年少轻狂、遗失所爱的可怜人… … “大家不用找了。”柳韵锦满脸盈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击出了一枚石子,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捡起的石子,亦没有人知道,她又是何时击出的。 只是,在距离郑和只有不足两丈的草丛中,第三个探子已自己站了起来,他的右手紧紧按在头顶一侧,但仍止不住淌淌血流。 鲜红的血,在天际烈阳的照耀下,更加艳丽。 但,却也艳丽不过他身上的另一种颜色。 他并不是黑衣人,而是绿衣人。 确切地说,他是与草丛一样颜色的人,衣裳一样,头发一样,肤色也一样。 不光如此,他亦是最先开口说话之人,“你就是被占城国王奉为大明神女的那位姑娘吧?” 柳韵锦一顿,“噗嗤”笑道:“我难道已经在列国中这么出名了吗?” 她又是一顿,低落了眉眼,囔囔道:“或许…我已比溶月妹妹还要有名气了…” 殇沫瞬间瞥了柳韵锦一眼,他绝想不到为何她会又多出这么一句话来。 或许,这便是女子吧… “我们承认,我们是暹罗国派来的探子,但我们也只是打探一下大明军队的动向,绝没有冒犯之意,”绿衣人不禁抬眼多次瞅向柳韵锦,每一次又极快地落下了眸光。片刻后,竟突然跪了下来,“还请大明神女饶命。” 眼前,已不止绿衣人跪下了,另外两个黑衣人也跪了下来。 这或许便是传言的力量,一个足够美丽善良的姑娘,竟在传言下,完全质变了身份,已转变了自身的气场。 “你们该跪的,并不是韵锦姑娘,而是他。”王景弘唤得满剌加木头前来,挽在跟前,“你们只要向他行拜国王礼,便可安然无恙的回到暹罗国去。” 柳韵锦并没有说话,且还在洋洋得意的自醉中,但尽管如此,她已胜过说出了这世上最具有威严的话。 只因,即便是王景弘开了口,给了这三个敌国探子能够活下去的选择,他们的眸子瞥向的方向,仍是柳韵锦,他们畏忌的亦只是柳韵锦。 但,良久后,他们终是选择了继续活下去,“小人们,拜见满剌加国王,还请国王陛下放过小人们的性命。” “看来,事实与我想得没有区别,他们当中一定存在着一个可以与我们交流的人,只要有这个人在,不但可以传达回我们大明军队的动态,更能传达回我们大明朝的意愿与决心,”王景弘缓缓地说着,缓缓地看向了郑和,“大人,是时候让他们回去带话了。” 郑和向前了一步,眸光深邃且带着对众生的敬畏,神情威严亦带着冷峻,正犹如神佛降世一般屹立在三个跪地不起的探子身前,“每个生灵都值得敬畏,每个国度都不容侵犯。我大明一向守信重诺,既然在多年前已授封了满剌加国,那么我们也定是要扞卫我们大明所敕封的国家的,你们既在几年前夺走了满剌加国的双台银印,但却夺不走我们大明朝的一诺!你们回到暹罗后,告诉你们国王,若敢再犯此处,我大明军队定然灭你们一国。” 郑和每说出的一字一句,都使得跪地的三人阵阵颤抖,身子颤抖到极限后,三人便成了连连叩拜。 地上,在这海阔天蓝的烈阳下,竟赫然多出了三片湿沙土地,没有人知道这三片微小的湿地,到底是跪地三人的鼻涕酣水,还是被吓出的冷汗…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路走来 总有喜悦 申时。 鼓声如雷,喝声如排山倒海般涌起。 上万杆长枪震地,似万马奔腾般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膜。 此刻,烈阳下的大明将士已完全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兵天将,势如神佛难抗衡。 在他们身后,爪哇国的短刀,已紧紧握在了满剌加国人的手中。 短刀,依旧是这世上最锋利的短刀。 而满剌加人,已绝不再是任人欺辱的满剌加人。 巨石丰碑的立起,亦是他们再次挺直腰板的象征。 这结果,是殇沫与柳韵锦愿意看到的,可她们却已早早地离去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因所有人都沉浸在阵阵欢呼与呐喊中… … 月下的桥亭映射出的倒影,仍旧红艳动人。 斑斑红烛亦在闪动,只是今晚的风更柔,声更静。 伊影在水波中皱起,小石头正向大溪河中央跳动,这条河已足够美丽,只因在石头的次次划过水面间,都能将映下的美好变得更加生动。 然,无论殇沫抛掷出的小石头掠过多少次水面,终是要彻底沉入水中的。 正如,此刻的柳韵锦无论笑得有多开心,终是收敛了所有微笑,亦垂下了眼帘。 “我们此次跟随郑和大人出海,或许已变成了一场徒劳。” 殇沫斜瞅了一眼柳韵锦,淡淡一笑,左手轻柔地握住了她端方在裙缕上的双手,又回望向了方才掷出的小石子沉没的水面上。 他当然理解柳韵锦话中的‘一场徒劳’是何意,但他并不想去接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只因,在这世上,任何言语都无法代替精神信念的相互传递,她在替他感到惋惜,他亦用握住她双手的方式表述着不必在意。 这,或许是人世间最长情的表达,两个人在一起也绝不是只能通过挑逗、可笑的言语,滑稽、无实的行为,才能将快乐留下的。 事实上,精神的满足则是所有人都甚是看重的,只因它有心中想要的回应,亦有言语与举止无法取代的互信与坚守。 “沉下小石子的水底,会是怎样的呢?”殇沫缓缓凝向柳韵锦,“我能将它扔出,但我却不知道它现下是否喜欢那个地方。” “它会喜欢的,”柳韵锦的眸子突然迷离,道:“当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的时候,只能试着去喜欢。” 殇沫笑了,开着口大笑着,“命运固然无法选择,但却能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向。就算是跌入了河谷,也是有机会被暗涌重新冲出来的。” 柳韵锦,怔道:“你还要继续寻找?” “是的,事实上,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亦等了很多年,”殇沫缓缓点着头,说,“萧凤逸的话,固然是真的,但却不是绝对的。” “你是说,你父皇依旧可能还在外海列国中?” “不,我只是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该相遇的人,一个也不会错过,”殇沫遥望向远方,似已有些痴了,“正如,我与师父郭明轩;也正如,我与师姐你…” “是啊,我何曾没有想过,此生或许都要活在孤寂中…” “所以,只要还活着,还能呼吸,便一切都还有希望,”殇沫的眸光再次凝落在柳韵锦的身上,温柔且炽热,“至少,没有遇到,便能期许更好的遇到。只要他还活着,也便胜过了所有。” “她也还活着,”柳韵锦沉静的容颜,已低垂得掩去了所有绝艳,眼眶中也似已闪动着泪光,“我和她也定会有相逢之日的。” 殇沫的话语,使得本就爱将心事全部埋藏起来的柳韵锦,想起了她的母亲柳若锦,想起了多年前那个独守孤芳阁的自己… 晶莹的泪珠,打湿着她的裙缕,也冰冷着她的心田。 她不知道她所念的人在哪里,亦不知道她所念的人过得好不好… 然,一向倔强不服输的她,却在殇沫的面前哭了,不但流下了眼泪,亦拥进了殇沫的怀中。 一个女子能在一个男子面前流下眼泪,或许,这世上也唯有女子自己才能懂得里面真正的含义了… 不过,这个夜晚也注定是没有他人前来打扰的,只因岛上的所有人都沉入在了举国的狂欢中。 … 起航已在即,这再一次的起航,也注定要缩减一部分大明海舶舰队的战力。 只因,要有人留下。 留下的大明将士的脸上,似已展露着些许不情愿,只因他们很清楚,他们是大明朝精锐中的精锐。 然,只要能跟随郑和出海的将士,哪一个又不是精锐呢? 满剌加国虽无谷米,但畜肉、禽肉、水产、瓜果还是有的,它们正被将士们一一搬运上了海舶。 而,郑和也为满剌加国留下了大量的谷米、蔬菜,只因更远的航程,需要更加强健有力的体魄,也是自然离不开禽畜肉与蛋食的。 岸边,有逐渐聚拢着停滞下来的大明兵士,他们的眸光中有着万般不舍与千般情愫,只因他们要留下来,在满剌加国建仓储物,亦要帮助这个国度建立起属于它自己的军队。 而,能陪伴他们的却只有从海舶上搬运下来的那一筐筐,一箩箩冬瓜、黄瓜、菜瓜、小瓜、葫芦、茄子、萝卜、胡萝卜等等的大明朝蔬菜… 但,这似已足够,只因只要有这些蔬菜在,亦能品尝到家乡的味道。 ... 突然,原本听令在郑和身旁的一将士,在主舰海舶上欢悦地挥舞起手臂来,接着从主舰至海岸边的各个海舶上的将士也逐渐欢喜雀跃起来。 这并不是简单的一种欢悦,而是令人振奋,且狂喜的欢悦,只因已有将士们在海舶之上狂舞,就站在那至高的了望台上狂舞着身姿。 片刻后,停滞在海岸边,被选中留在满剌加国的将士们也猛地高高跳起,这本就是一瞬间的变化,也本就是一个指令传达到了他们耳中的眨眼工夫。 他们落了又跳,跳了又落,波波海浪已被他们的双脚踏乱了浪花的涌动,震乱了海浪的声响… 而,不变的也永远是他们脸上展露出的狂喜之色,这与海舶上将士们脸上在扬起着的欢悦是一致的。 他们是兄弟,更是亲人。 他们知道,他们只是暂时分离,终会再次相遇。 只因,郑和已决定,回程返回大明朝时,还要在满剌加国进行补给,也能好好看看留下来的将士们所创造出的种种成果… 第二百二十五章 哑鲁国 天海一线,风淡云薄,大明朝海舶舰队已行驶了四个昼夜。 虽,已有两千之众的大明朝精锐留在了满剌加国,但上百艘海舶每日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满剌加国毕竟是小国,就算补给了那里的畜肉、禽肉、水产、瓜果,也终是有限的。 面对着捉襟见肘的食物,郑和已将目光对准了苏门答刺国。 “你看,我们向西南再行驶一到两个昼夜,便可达到苏门答刺国了,”郑和声音低沉,似有叹息,“到了那里,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准备一番、补给补给了,那儿毕竟也是个不小的国家。” “永乐三年,那苏门答刺王苏丹罕难阿必镇遣使阿里入贡,我皇昭封锁丹罕难必镇为苏门答刺国王,赐印、金币。永乐五年,苏门答刺再次派遣使者到我朝入贡,可随后苏门答刺国就遭到了那孤儿国的侵略,”王景弘,顿了顿,“那一次战争,苏门答刺国王中毒箭身亡,而王子苏干拉尚且年幼,如今,恐已无当初那般富庶了。” 郑和,叹道:“想那以脸上刺三尖靑花为号的那孤儿国,也不过是一小国,竟有这么能耐。不过,你我所知的,也是两年之前的邸报了,如今的苏门答刺国或许已有所好转。” “若无能征善战的军队,恐怕这两年中,也难以幸免会遭到那孤儿国的时时侵扰啊,”王景弘若有所思,道:“不过,尚有另一小国,我们可先去。” 郑和突然回神道:“你是说哑鲁国?” “正是,哑鲁国虽也是小国,却无征战,它南是大山,北是大海,西连苏门答剌国界,东有平地。更难得是它与满剌加国一样,国内有着一条若长的淡水河,”王景弘缓缓转头,朝西方望去,“既有平地,又有淡水河,那么种植旱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郑和,缓缓道:“不错,那里既紧连着苏门答剌国界,其气候与地质定也无异,米谷、牛、羊、鸡、鸭,应当充裕。” “苏门答剌国之所以能遭受到那孤儿国的侵略,也不过是形势所迫。毕竟那孤儿国国土不广阔,百姓也唯有千余家,又无什么特别的土产,长期以往除了掠夺,也别无他计啊。” “那我们便先到哑鲁国,也好打听一下如今苏门答剌国的情况,”郑和看了一眼王景弘,又道:“苏门答剌国毕竟也是与我们有着过往邦交的国家,其王也是我们大明皇帝陛下诏谕即位的,此次也定是要前往出使的。” 王景弘的眸光逐渐深邃了起来,“大人是说,若那孤儿国还在对苏门答剌国发动着战争,我们也是必须要出手相助的?” 他说话极沉、极慢,话语中却满是战无不胜的信念。 在他眼中,大明朝是云端上的天朝,亦是独霸天下的主宰。 可,郑和却沉默了,其脸上虽无半分焦虑,但也明显不想再说下去与此有关的话题了。 或许,面对这种突发的战事,就连郑和也没有做好打算。 不过,他的内心却是不想让任何一个国度燃起战事的,就算是有征伐出现,他亦是要调停战争的... … 广天阔海一眸收,却收不尽大明海舶的舰影。 已超越浩浩荡荡之势,只能用倾覆天地来形容。 众多海舶犹在大海之中,又如何能够倾覆得了天下呢? 海已无岸,天已无边,海舶既是岸,海舶既是边。 这已无法用感官来形容的磅礴之势,印证在了哑鲁国海岸边每一位人们的姿体容态上。 他们,没有目瞪口呆。 他们,没有膛目结舌。 他们,更没有试图防御。 他们在奔疾着,在那碧海蓝天的银色沙滩上奔跑着。 他们亦手舞足蹈着,在奔跑的同时,又蹦又跳,挥舞着双臂,好似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摆动一般,根本无法压制住内心中的振奋... 他们之间也时不时的相互拍打着,争相指了又指郑和所率领的海舶舰队。 片刻后,开始有不少人向陆地深处踉跄跑去,应是想唤来更多的人来目睹,这无边无际的海上楼阁。 只因,无论他们在沙地上摔倒多少次,都未曾合拢过笑盈盈的嘴角。 这笑,是发自内心最真切的笑。 当,人们遇到无法抵抗,如同神佛的事物出现后,除了这般笑着,便只能是跪拜了… 良久后,一黑漆座驾缓缓而来,牵引着座驾的并不是强壮的大象,亦不是雄姿的骏马,而是三头黄牛。 一头在前,另外两头略滞后,齐头并进。 让人感到稀奇的是,这座驾顶端,旋卧着两只遍身灰毛的“大蝙蝠”,如猫儿一般大小。 “那是飞虎,”王景弘遥指黑漆座驾,脸上覆满了惊喜之意,道:“它是一种能飞的生物,但也绝飞不高远,只因它的翅膀是肉翅,如皮囊一般连在前后足上,当前后足同时张开后,肉翅也便可以完全展开了,可乘风缓降。” “从这里看上去,这飞虎应是一种极其可爱的生物,”柳韵锦,盈笑着,“就是不知,到了它身前后,看得全貌,是否还会有可爱的感觉了。” 殇沫,道:“王大人,对这飞虎甚是了解,莫非之前便见过?” “哈哈哈,并没见过,只是从书中看到过,”王景弘说话间,不禁瞅了一眼郑和,“没想到,曾经郑和大人借阅与我的书中之物,今日真能见到实物了。” “这是一个美好的国度啊,”郑和似乎根本就不曾在意过王景弘口中的什么飞虎,他缓缓抬手,指向了陆地东侧的一大片平地,“旱稻,全是旱稻,有旱稻的地方便离不了鸡鸭牛羊,看来我们是来对地方了。” “从他们身上的裹布来看,这里应该有蚕商,”王景弘,说,“那裹布不同于满剌加国的短衫手巾,而是棉布。” 暮云烟,惊道:“这能说明什么吗?” 王景弘,笑道:“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证明两点。” 暮云烟,忙道:“哪两点?” “这里有桑树,有人家养蚕,却不会煮茧抽丝,只会做棉。” “另外一点呢?” “这里紧邻苏门答剌国界,而苏门答剌国又紧邻着那孤儿国,这三国应均是如此,棉布裹体。” “就这些吗?”暮云烟猛然瞪了一眼王景弘,道:“那我也可以看出一点,这里的屋舍与那满剌加国的差不多,那么,苏门答剌国与那孤儿国的民居屋舍也应是如此的。” 郑和突然大笑了起来,“暮大侠真是眼力过人,眼力过人啊。不过,景弘之意与你所言之意,却是大不相同的。” “有何不同?难道,我说错了?” 郑和微微摇了摇头,含笑道:“你并没有说错,甚至说得极对。不过,景弘之意是说,我们可以用最少的代价,来置换他们众多的食物了。” 暮云烟,已完全怔了住,他绝想不出,王景弘的话与他的话有什么区别来。 “景弘啊,煮茧抽丝的技法,他们可能是短时间学不会的,到了岸上还是要多多找寻他们急需的货品啊,”郑和,顿了顿,“能用金银最好,如今整日在大海之上的我们,金银反倒是没多大用处的。” 王景弘心领神会间,点了点头,便向前迈出了两步,“大人,我们该上岸了。” “是啊,该上岸了,”郑和舒缓了一口气,脸上终是又露出了笑容,“哑鲁国王已下了座驾,我们的确不能让他等太久。” “他是在向我们行拜礼吗?”殇沫,说,“他这拜礼如同我们大明百姓参拜神佛的模样,只是没有跪下,但也一定是最诚挚的重礼。” “哈哈哈,不管行得是什么礼,至少,我们是受欢迎的,上岸吧…” 王景弘拱手俯身接令,向了望台下走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银沙软滩 鸣锣击鼓声,响彻天地。 人们在笑靥下载歌载舞,在烛光下喧声闹。 然,无论人们如何畅言欢谈,总与手中碰撞的酒碗声一致,恰在一个节拍上。 这,并不是一场盛大的国宴,反倒是一场最最普通的婚宴。 但,今夜,婚宴既是国宴,国宴即是婚宴。 对于一个小国而言,就算是如此普通的婚宴,也足以有国宴的声势。 这声势,正是哑鲁国和睦且安逸下的缩影。 … 哑鲁国的国王与国人皆是回回人,他们对郑和一行人的到来,除了吃惊,更多得便是惊喜。 吃惊的是:从未见过处在云端之上的天朝国人。 惊喜的是:处在云端之上的天朝国人,竟来到了这里。 这似乎也并不冲突,只因无论是吃惊,亦是惊喜,都足以让这些回回人感觉到了莫大的荣耀与尊荣。 看着一件件、一箱箱来自天朝的饰物,他们已在心中下定了要与大明朝交朋友的夙愿,只因,无论展现在他们眼前的任何一件饰物,都是他们愿用尽一切,都想要置换的。 它们实在太美,美得让人窒息,美得让人难以想象,这些来自大明朝的物件,亦是次次刷新着他们的视觉神经… … 红蜡烛,蜡烛红。 这染着盈盈火苗的蜡烛,此刻已变成了永恒。 所有能成为永恒的东西,也必定是能够美好到极致的瞬间。 哑鲁国人们从未见过,这根根红烛同时燃起后,竟有这般的光辉,而光辉下亦闪动着种种憧憬与美好。 火,是人类的文明起源,它不仅仅是用来烧煮食物的,亦能在燃起的斑斑火苗中看到希望与力量。 就在这场婚宴上,新娘露着一半身子,光着脚,她虽只围系着丝嵌手巾,但一举一动却也是极其端庄淑雅,迟迟来到了郑和与哑鲁国国王前,行着拜礼。 郑和与那哑鲁国国王亦是第一次盘坐在一起,但郑和却也在事先,为新娘送上了大明朝的祝福。 原本,新娘所佩戴的项佩金珠与腕金银装,已完全换成了大明朝新娘的鸾凤钗环、凤冠霞帔。 大明使团中的每一个人,亦与哑鲁国人一般,持着以槟榔荖叶线编制成的草花,伴随着妆饰彩船来祝福着这对新人。 并在哑鲁国声声竹筒鼓声与大明放出的火铳声中,使得这场婚宴的气氛完全燃了起来。 郑和知道,这哑鲁国并没有白来,只因他已在国王的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补给之物,亦庆幸着能享受到这一场非家却似家的欢庆宴。 … 静海岸边,银月暖照。 白纱软滩已与月洁同色,但人影依旧是漆黑的人影。 人影在火光的闪动下越发阴沉,最终人影与人影终是重叠在了一起。 汇聚成了软滩上最具黑暗之地。 这已不是第一次突现鬼祟之人了,事实上就在婚宴持续的第二个夜晚,殇沫已然发现过一次有人在此接头。 但,那夜是深夜,深得不能再深的深夜,甚至在他看到接头人后,只是坐卧在枝头饮了一壶酒,便就能欣赏到一场别样的海际日出... 然,今夜,却是刚入夜不久之际… 哑鲁国的婚宴,一般都是要持续数日的,具体到底能持续多少日,没有人知道。 但,殇沫却知晓,在这样欢庆如同国宴的婚宴夜晚,是不会有人会在意,这远处的银滩上在发生着什么的。 他之所以会知道,也不过是有些厌倦了热闹,想寻一栖净土。 初来之夜,一人一酒壶,这亦是他第一次喝酒。 只因,除了酒,在那偌大的婚宴之上,便也找不到第二道饮品了。 今夜是他第二次前来,两人两壶酒。 只因,柳韵锦早已在第一次便就找寻到了他的去向,她并非要管着他,看着他,她只是不曾习惯,没有他在的时光。 知趣的她,第一次并没有打扰他,她甚至认为有时就算错过一场与心爱之人共饮的夜晚,也是一件好事。 男人嘛,通常都不大喜欢太粘着自己的女子,更何况殇沫还是一个玩性很大的少年郎。 可,第二次她已不想再错过,就算烦到他,她也绝不想错过,她捧着两坛酒,静静地躺在了他身旁的一枝铺满了月光的树枝上。 那树枝很细,她捧着的那两坛酒,也绝不是真正意义上地捧着,而是举着,哑鲁国又怎会有大明朝那般精致细琢的酒壶呢? 不过是两个似陶非陶的土色酒坛,而酒也绝非是什么好酒,离开大明朝后,又怎能会有好酒呢? 粗重的酒坛,不太顺口的烈酒,当这两样东西同时存在时,好似也不会有人会有好心情。 但,柳韵锦却不同,她不但心情极好,且还在举着酒坛间,躺下得极稳,身下的那细枝也根本不曾动过一下。 她虽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殇沫的心,却能控制得了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她虽比殇沫的酒量好,却也不会留在婚宴上痛饮,只因,她根本不愿殇沫再次独面孤独。 “今夜的景色,与昨日的不同,好似浪声有点大,喘息声有点急,”殇沫懒懒地侧脸咪笑,他那带着柔意且调皮的目光,凝向了柳韵锦,“还是师姐好,又安静,又娇艳,不过,就是这一直举在师姐手心上的那两坛酒,与师姐裙缕的颜色甚是不搭了。” 殇沫口中的浪声自然是真的海浪声,喘息声亦是真的喘息声,只是那喘息声却绝不是他与柳韵锦发出的,而是远处银月软滩之上那两个鬼祟之人发出的。 “这两坛酒既然与我裙缕的颜色不搭配,那么师弟可愿喝掉它?”柳韵锦仰头瞥了一眼远处银滩,笑盈盈地回眸,道:“哈哈哈,我从不曾想过,师弟会在这异国他乡学会饮酒,平日里啊,就算是硬着灌你,你也是绝不会喝的。” “难道,这里除了酒,还能找到其他喝的吗?” “已不能,若是前两日或许还能,但这两日是绝不会再找到其他的饮品的了。” “只怪,那些人已喝到了尽兴,通常喝到尽兴的人,也唯有酒才能使得他们更尽兴了。” “是啊,他们也根本不需要它物,有酒就够了,”柳韵锦的盈笑一直未退,抬手微拨,一坛沉重的酒便飞了出去,“师弟,接酒!” 酒,自然也是没有封口的酒,亦是从未洒露过一滴的酒。 “啊,好酒~”殇沫痛饮了一口,酒水倾面而下,“真是好酒!” 柳韵锦坐起了身子,甚是优雅地抿了一小口,又甚是优雅的讥诮道:“真不知,师弟口中的‘好酒’二字是从何而来的...” “与想对饮之人一起饮得酒,自然便是‘好酒’,”殇沫依旧慵懒,道:“难道,师姐不觉得是‘好酒’吗?” 柳韵锦含笑,微微摇头,“我并不觉得这是好酒,至少比起我们‘天翱门’的酒水,这里的酒便就差上好多,但我却觉得今晚的景色,绝对是绝佳的景色,只因师弟便是这景色。” “哈哈哈,我看师姐你啊,没饮几口就已醉了,”殇沫微微支起上身,遥望向银滩,说,“今晚绝佳的景色,在那里...” “那两人的确是绝佳的景色,”柳韵锦轻轻捧腮清笑,说,“不过,却也不比昨夜的美上多少。” “不,师姐,”殇沫已完全直起了上身,道:“昨夜的两人是我们所熟悉的,而今夜的这两人却是我们更加熟悉的。” 柳韵锦一惊,一脸茫然地望向殇沫。 “事实上,昨夜的也不过是给郑和大人带来书信的大明军中斥候,”殇沫,缓缓道:“今夜的,却是…却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他说着说着仿佛已有些痴了,没人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是他的眸中已露出了柔情,脸上亦显现出了难舍之意…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月是冷月 (一)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会成为最不想见到的人,但比起仇人,最最不想见到的往往却是故人。 没有人想要见到故人,且还是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的故人。 就算,已是朋友的故人相逢,也难免会引来潸然泪下,亦难免要面临再次分别。 所以,很多人相见不如不见。 然,今夜,好似并不是一场能够让人潸然泪下的夜晚,亦不是一个适合分别的夜晚,只会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夜晚。 只因,刀光已在海岸软滩上闪烁,那是比皎月还要闪动的银光。 此刻,正在与海岸边那两名鬼祟之人拼杀的,并不是已上岸的大明精锐,反倒是驻守在海舶之上的大明守军。 可,几轮拼杀后,大明将士似乎并没有占得丝毫便宜,亦有受伤、败退之象。 好在,留守在海舶上的守军亦不在少数,随着片片舟筏落下,已荡起了阵阵波澜。 潮涌已更急,却也已更乱。 突然,一火红的烟花直冲云霄,在那至高的天际中绽放出了全部的生命,它并不绚丽,却也无人能够忽略它那艳红的光芒。 “我们走吧,”殇沫突然站起了身子,右手附在了树干上,酒坛却仍极稳的停滞在他的左掌心中,“这里已不再适合饮酒了。” 他还未尽兴,还想再继续饮下去,但海岸边的打斗声,显然已经坏了他的兴致。 可,真的只是那打斗声,让他无法再安静地饮酒了吗? “你已有些心烦意乱了,”柳韵锦似已看出了些端倪,她那恬静的脸上似也微现了些许自嘲之意,“有些事,逃不掉的,更何况这又是一件真实展现在你眼前的事儿。” 在那一飞冲天的火光下,将要引来的不仅有守在婚宴上的大明精锐,更引来了柳韵锦的一丝羡煞。 若,方才海岸银滩上的打斗,只是两方不同阵营间的相互杀伐的话,那么,火光升空的那一瞬间,乍现的‘飞鱼服’,已让柳韵锦与殇沫的心中有了不同的变化。 柳韵锦的心中难免有些黯淡,酸痛的黯淡神伤... ——那黝黑的‘飞鱼服’,那般的明目张胆,难道...“她”来了… … 这,本是一场精彩的大戏,就算是大明朝内部的权斗,原本应也丝毫不会与殇沫、柳韵锦有丝毫关系。 事实上,作为旁观者,能够在远处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这场杀伐,也是一件极为畅快的事情。 不曾想,殇沫早已在火光乍现之前,心中便已有了波动。 只因,除了‘飞鱼服’外,他更记下了一些身影,一些招式,一些习性。 他似乎心中早有答案,早就知道那两名鬼祟之人的身份。 他已无法平静,甚至连酒都不想再饮下去。 酒并没有错,他也绝没有饮到尽兴。 只是,火光中乍现的‘飞鱼服’,已完全确定了他心中的结论。 他心中所寄挂的女子并没有出现,出现的只是其名义上的手下之人。 此刻的他已然沉默,沉沉地站着,沉沉地闭口不言,甚至已忘记了他仍在树上,手中仍举着一又重又丑的酒坛… 然,他这样的举动,已足以能让对他彻底倾心的女子,彻底伤心了... ——终是,眼前人比不过一个只是有可能出现的人... 柳韵锦没有再说出第二句话,只因她不仅同样知道那两名鬼祟之人可能是谁的手下,且也已经说出了“有些事,逃不掉的…”的话语来... … 迅雷的疾奔,闪电般的反击,无论多么强的人,在大明精锐如此快速的增援下,都会瞬间失去还手之力的。 但,奇怪的是,两名鬼祟之人被擒拿后,只是从二人的衣襟中分别搜出了两张如帖子般的物件,便被放走了。 这奇怪的行为,却又更加让殇沫如散了架一般,无力地松散了整个身子,他已举不得那沉重的酒坛,酒坛落地的声响,亦引来了王景弘的眸光。 那两名鬼祟之人,也正是王景弘亲自下令放走的。 殇沫与柳韵锦,亦都知晓,王景弘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根本不会惧怕任何。 他之所以选择放走那两名鬼祟之人,定也是在权衡之下,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 他已带笑走来,步履之轻快,面容之淡定,与平常无异。 他驻足时,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细细地看着散落一地的酒水,且还用布靴踩了踩已七零八散的酒坛碎片。 他仍在微笑,负手间,遥望了下海边,他知道仍守在那里的大明将士,还在等候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但,他好似并不着急下指令,只因他在又一次转眸间,已开了口。 “这酒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却是喜酒,饮起来也自是会带上几分香甜的,”他缓缓仰头,“若,景弘扰了两位少主的雅兴,景弘愿意再为两位少主送来两坛新的酒水。” 柳韵锦从树上跃下,躬身一礼,忙道:“无妨,无妨,王大人言重了。我们也只是碰巧在这里饮酒赏月罢了。” “今夜的月色的确迷人,”王景弘逐渐收敛了笑意,似已变得严肃起来,“可,就算今夜的月色再皎洁,也是照亮不了殇沫少门主的心田的,不是吗?” “她来了,对吗?”殇沫,突然道:“你放走的人,正是她的人,对吗?” “看来,殇沫少门主喜欢站在高处与人讲话,”王景弘自若地笑道:“但,景弘仍不知,少门主口中的她,是谁?” “在这样的月色下,说出得她,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吗?”殇沫缓缓跃下大树,也将头扬了起来,但他望向的方向却是头顶的那一轮冷月,“如此冷的月,却偏偏又是这般的明亮,真是月如其人,冷...不过溶月…” 王景弘,惊道:“噢?少门主还识得溶月小姐?” “不但识得,还刻骨铭心,”殇沫,缓缓道:“不过,没曾想,王大人也会称呼她为:溶月小姐。” “我想,无论是在朝堂中,还是在江湖中,大家都会尊称她一声,溶月小姐的。” “的确。以她的身世、背景,这世间又有谁人不畏呢…她为什么会来此?她也出了海?” 王景弘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事实上,我也只是知道三个消息,且其中两个消息,还是刚刚才知晓的。” “王大人口中的三个消息,第一个定然是昨夜便得知的苏门答刺国的消息,而我更关心的却是后两个消息。” “可,你关心的这后两个消息,似乎又与第一个消息有些关联,”王景弘,顿了顿,继续道:“苏门答刺国王,被那孤儿国花面王用毒箭射死后,其王妃便下令,如有勇士能够替国王报仇,且能保卫苏门答刺国的,便愿意下嫁,做其妻子。” “美色、权利当前,定有勇夫尝试。” “不错。但,却不是什么勇夫,而是一个老渔翁。” “老渔翁?”殇沫一怔,道:“苏门答刺国中的一个又老,又只会捕鱼的老渔翁?” “是的,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打败了那孤儿国。” “就算那老渔翁能够阻下那孤儿国的侵犯,我想,也定然是杀不掉花面王的吧。” 王景弘,淡淡一笑,“殇沫少门主猜错了,那老渔翁不但打败了那孤儿国,且还诛杀了花面王,其部众也皆被伏诛,现那孤儿国已不敢再侵扰苏门答刺国了。” 殇沫,面露惊恐,张口结舌道:“真的只是一个老渔翁所为吗?” 王景弘面色严肃,点头道:“是的,且苏门答刺国的王妃已应诺嫁给了那老渔翁,并尊那老渔翁为老国王。” 若在平日里,殇沫是绝不愿相信这种事的,他也根本想不出是怎样的一位老渔翁,竟有这般能耐,做到了就连身强力壮的年轻勇士都很难做到的事情的。 然,这话却又偏偏是从王景弘口中说出的,殇沫又不能不信。 只因,王景弘绝对是一个可以信赖之人,更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来欺骗他。 然,老渔翁与冷溶月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两个消息,又怎就与现下说的这第一个消息有所牵扯呢? ——莫非,冷溶月前来,是为了要帮那孤儿国对付老渔翁? ——这,似乎又是一件绝说不通的事儿…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月是冷月 (二) 如此反转的国家兴衰之事,竟完全掌握在了老渔翁与花面王,两人手中。 没人见过这两人,也正是因为没有见过,才更让人觉得疑点重重。 然,更让殇沫与柳韵锦感到疑惑的是,已被王景弘下令放走的那两名鬼祟之人,在登上岸边船舟后,竟又折返了回来。 他们先是看了看远处的殇沫与柳韵锦,随后便紧紧凝视着王景弘,跨步走来… 他们要做什么? 既然,已被放走,又为何不走呢? 他们已越走越近,就连喘息声也越来越紧凑了起来… … 整齐的步伐声再次响起,这从远到近骤雨般的声势,也意味着当今纵横海域之上的最有权势之人就要来了。 殇沫没有再次开口,他已被身后的景象给完全震撼住了。 这世上,任凭哪个国度的军队,能在闲散的碎步间,行出如此磅礴之势来呢? 唯,大明朝的军队。 或许,唯郑和所率领的军队… 突然,刚走到王景弘身前的两名鬼祟之人发出了一声沉吟,在这沉吟间,鲜血已顺着嘴角而下,片刻间便有一人赫然倒地。 这绝没有半点犹豫的了结,死前最后发出的低声自语,也自然不是挣扎惨叫,而是坚决的命令。 一人在命令另一人,自绝。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既然,在被放走的情况下,折返了回来;又在完全靠近王景弘的情况下,选择了自绝。 这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因他们看到郑和的到来? 然,自绝的命令,却没有得到完全执行,只因另一鬼祟之人不但没有同样死去,还面目狰狞地抱头蹲了下去。 他蹲得很沉,已蹲得不能再低,他的身旁正是已死去的同伴,他连连怒吼,嘶声痛哭,情绪已然失控。 他在怕,他在怕着死亡。 没有人不惧怕死亡,特别是当人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 ‘飞鱼服’崭新依旧,青秀的飞鱼图样亦没有消散威严,但却已被染了血,鲜红的血。 “你为什么不自尽?”王景弘探身触了触已死之人的鼻下,自若地侧目向早已全身颤抖的另一鬼祟之人,道:“难道,你牙缝中没有夹着含有剧毒的纸包吗?” “夹了…我们每一个人都夹了…”他逐渐恢复了平静,垂头抽泣着身子,尽管用尽着全力,但发出之声却也颤到了极致,“正因为我齿间有毒包,所以我更能体会到死前的痛苦。” 王景弘缓缓直起身子,轻拍着他的肩头,缓眸移向远处的海岸线,“你的同伴没必要死,你也没必要死,只因你们知道的,我们都知道;还有,就算你们登了这海岸,也绝打探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来。” “不过,”王景弘突得一阵叹息,转身背对而走,“你可是我大明朝的锦衣卫,你不但没有执行同伴的指令,且还在面对死亡之时,抛下了你唯一的同伴。” “大人!大人饶命!小人王洋,只是奉命行事,我与秦昊也是初登海岸,便被你们留守的人发现了,的确如大人所言,我们并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王景弘转身,紧紧凝视着眼前向他求饶之人的容态,眸中却闪动着些许悲伤,他没有再言,好似这一刻也已不必再言什么。 “你叫王洋?” “是的,郑和大人,小人正是王洋。” 王洋颤声依旧,拖动在地的裤缕上已覆满了泥土,但他还在爬动,嵌入指尖的泥土也已越来越厚重。 郑和瞅了一眼王景弘,又迟迟地将眸子移落向王洋,道:“奉谁的令?” “奉…”王洋闻声,身子颤得更剧,不停地环顾着众人,眸光惊慌且躲闪,“奉…千户大人的令…” “哪位千户大人?” “奉…奉…奉…大人,我不能说,说了…说了…与死无异!” 郑和,猛然拔剑,道:“你觉得你不说,便不会死了吗?事实上,今晚你说与不说,已无任何意义,你们锦衣卫的行踪我已知晓,而你也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王景弘迟疑地抬手,拦下了郑和手中的剑,眸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王洋分毫,“你们之所以折返回来,是因为你们知道,没有带回去有用的消息与死无异;你们被我们发现后,能够安然无事的回去,亦是必死的下场,对吗?” 王洋,颤声道:“对,王大人说的都对。正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下场,才决定折返回来,求王大人为我们指出一条生路的。” 王景弘,道:“那你的同伴,为何又突然间咬破了口中的剧毒?” 王洋,道:“只因,郑大人赶来了…” 王景弘,皱眉疑惑道:“郑大人…难道,我能为你们指出一条生路,郑和大人便不能为你们指出一条生路吗?” 他话音刚落,身子赫然一震,忙又惊道:“莫非,你们锦衣卫此次出海,是为了刺杀郑和大人?所以,你的同伴见到郑和大人后,便有了自绝的行为,且还下令让你同样咬破口中的毒包,身死?” 王洋连忙再次求饶,道:“王大人料事如神…我们也只是偶然间听到千户大人提了一句要刺杀郑和大人的言语,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们见到郑和大人前来,以为郑和大人已得知了刺杀消息,要来处决我们,才有了自绝一举的,求大人要命啊!” “刺杀郑和大人…”王景弘惶然间,连退了数步,他满脸哀容,举目望天,不禁喃喃,“这些年,郑大人又何曾碍到了你们…难道,他纪纲还显手中的权利不够大吗?你们是大明的锦衣卫,郑大人又何尝不是大明的朝臣呢…” 郑和缓缓看向王景弘,一只手抚其肩头,皱眉道:“景弘,我知你为何而痛,但,若问这些年我妨碍到了纪纲什么,也唯有我手中的兵权了,只要出海不止,我手中的兵权便就会一直存在。” “大人,上万大明精锐也只是护你航行罢了…怎就能够招来如此嫉恨呢?”王景弘已无力,他的身子无力,心更无力,但他终是又质问王洋,道:“事到如今,还不愿说,是哪位千户大人吗?” “是…是…方展…方大人…” “方乾、方展两位方氏兄弟中的方展?”郑和眉头紧锁,深思道:“不对…不对…方展只是一个千户,绝不可能…” 王景弘,惊道:“大人是指?” 郑和,道:“飞鱼帆舟、纪字帆旗,绝不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能够用得的…” 锦衣卫出现在近海的消息,郑和已从斥候的口中得知。 “飞鱼帆舟…”王景弘猛然一怔,“他们竟然动用了飞鱼帆舟…”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月是冷月 (三) 夜雨极冷,刺骨的苍穹大地更显孤寂。 这本不是一个让人感到孤独的夜。 只因,它从未停止过响动,且还是不停的、沉重的、极速的在响动。 天际的骤雨,无人知道它是何时来的,更没有人知道它会何时走。 倘若,这夜雨是唯一的陪伴,那站在远处紧紧跟随着殇沫的柳韵锦又算什么呢? ... 他,已失态。 但,他已绝不再是一个容易失态之人。 然,他也的确如发疯了一般,持续腾飞奔疾着,好似要用尽身上的最后一丝真气,才肯善罢甘休。 对他而言,王景弘还未言出的那两个消息,早已不再重要。 只因,郑和所诉的消息已覆盖了全部。 已来不及思索,亦来不及犹豫的他,如今已站在了苏门答刺国的国土之上。 在施展‘迅雷之速’下,他的衣襟本可以完全不沾染一滴雨水的。 但,现下却已湿个尽透。 只因,他已停了下来,无力地停了下来。 使他停下来尽情享受着这场夜雨侵袭的,也唯有那远处不停地呼唤着“殇沫”的声音。 那声声凄凉的声音,正是柳韵锦发出的... ... 湿漉漉的柳韵锦,湿漉漉的大地。 这个处在海岛上的国度,骤雨的来临太过突然,突然得犹如‘飞鱼帆舟’的消息一般。 ‘飞鱼帆舟’也绝不是一般的帆舟,它也根本称不上是帆舟。 事实上,它是一种另样的海舶,只是形状细长,像极了云梭,更像极了一根手中的绣花针。 它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上,曾以绣花针飞刺的速度掠过,只是那般的掠了一下踪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算殇沫当下如何拼命寻找,都再也找寻不到它的任何踪影。 他有些痛恨脚下的大地,只因,这里太过于平静,平静得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没,除了雨碎大地的响动外,其他的一无所有。 他期待有其他声响,哪怕是一顿痛骂,一句羞辱,也能藉慰一下他患得患失的内心。 过了良久,他的身后竟如他所期待般,发出了另一种响声,这声音湿泞泞、冷凄凄、粘重重,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他知道,这是柳韵锦发出的,只因他已从柳韵锦的唤声中逐渐清醒了过来。 柳韵锦在缓缓向他靠近。 可,他却不知,她的容颜早已憔悴不堪,肤色也已蜡白到了极点。 她不停颤抖的身姿,却终是颤不掉侵染全身的雨水。 只因,雨未歇,且更凉。 摇曳的身姿在雨水的光影下闪动,她已拼尽了全力,一步步、一晃晃迎向着殇沫。 她已太累,还未完全靠近,便已瘫软在了殇沫的后背上。 她体内那一直隐藏的内力,虽已被激发了出来,但终是未能来得及完全融会贯通的。 她已疲惫,疲惫到丝毫不曾察觉出,能够追赶上施展‘迅雷之速’的殇沫,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不知,自己现下的功力有多深厚,甚至不知如何去使用。 殇沫也绝不想让她知道,只因当她知晓一切后,也便会知晓曾几何时,她的母亲也同样拼尽着全力,想要守护她… 伤痛...人生最难的、最煎熬的,岂不就是这些发自肺腑的伤痛吗? … 夜更深,雨更急,风也逐渐有了呐喊。 深过半靴的脚印,在地上深烙且成积。 积出的椭圆形的小水洼已连成了片,长长的仍在向前延伸着。 这本不算是一条太过于泥泞的道路,却走出了漫长的沉重脚步。 只因,四周实在太静,死一般的沉静。 风雨,似已无声,阵阵喘息声,激红着殇沫的脸颊。 在这唯有一影大地上,这一身影也变得沉重且横阔。 只因,在这大地上,并非真的只有一影,柳韵锦已被殇沫挽臂抱起在怀中,沉睡了下去。 虽是沉睡,她的脸上却始终覆着一抹苦涩,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苦涩... 突然,殇沫又一次纵身跃起,持续凌空,他那冷峻且坚毅的眸光,好似从未变动一下,死寂地凝视着前方。 他环抱着的双臂也终是未动过一下,就连多次蹬跃屋脊都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他飞跃过脚下各个如同小楼的房屋,是那般的急促,亦是那般的了无方向。 然,这里的房屋,也绝没有大明朝那般的房顶。 其房顶,只是用椰子、槟榔树干劈斩而成的条片,以藤札缚,铺上藤簟而成的。 用藤簟封顶,自然是能够遮雨蔽日的,但殇沫似乎并不满意,他也多次低垂下眼帘,去一次又一次地凝视着柳韵锦的脸。 那是无力闭目,且奄奄一息的脸。 也许,他正在找寻一处能够完全配得上柳韵锦的房屋。 至少,这房屋要足够漂亮,足够温暖。 只因,他紧绷在身上的衣衫已被夜雨夺去了全部的温度,柳韵锦也已冷咳了数次,每一次都是那般的凄凉,每次都足能让他揪心、钝痛... 无光的夜幕,阴沉的天际,他的眸光中猛然有了波动,这波动晶莹而闪亮。 他的双眼终于肯望向别的方向,且还是望向了刚刚飞跃过的身后。 他的身后,是一团花海,但这花海绝不是生长在地上的,而是处在半空中的。 纵身回疾间,他赫然发现,脚下的花海竟是一屋宇的房顶。 花海下,铺着的藤簟也如竹席一般平整,且绿得惹人怜爱。 骤雨下的夜幕,虽无闪电雷鸣,但也足够可以感受到这屋宇的艳丽。 他毫不客气的弓腿落下,毫不客气的蹬开了屋门,屋宇内虽一片漆黑,但阵阵花香已扑面而来。 这是一座足有四层高的屋宇,这高度,也是他一路而来看到得最高的了。 他并没有直接走进去,反倒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他所在的位置应是这屋宇的第三层,只因第四层则是一间阁楼,围着木栅、挂着彩色棉布挡帘的阁楼。 就在他正准备移落眸子,跨进屋宇之中时,一寒光钝器突然迎面而来,他侧身一转,伸腿一踢,只听一声落地震响,便迎来了一女人的声音。 这女人的声音极柔,且充满着关切,但却也是殇沫绝听不懂的声音。 落地之人在女人的柔声下,极快地站起,向一旁极速掠去,又闪身回到原位,高臂一甩,便又发出了细小铁器飞疾而来的脆耳低鸣声。 这似乎是一种暗器,也好似是一枚铁针。 但,无论它是什么,殇沫都是绝不敢冒然去接的,只因,他已无手去接。 他的手,仍在支撑着怀中柳韵锦的身躯。 “我的人,需要休息,”他又是一个侧身闪躲,仍是一脸冷漠,说:“我的人,不但需要休息,且还需要在你们这里休息。” “你是汉人?”女人猛然一怔,惊悚道:“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殇沫没有回答。 或许,在他看来,已没有再言的必要,只因,他已缓缓走入了屋宇之中… … 屋宇内,数盏灯光逐渐亮起,琳琅满目的摆设,乍现在殇沫的眼前,他并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拖着沉重的步伐,直到床榻旁才道:“这是你们方才安睡的地方?” 女人一脸呆木,迟疑低吟道:“是的。” “换掉。” 女人一脸迷茫,张口结舌道:“换掉…换…掉…什么?” “换掉铺盖,我的人今晚要在这里休息,”他缓缓移目,冷峻的眸光中已覆满了杀气,“换掉后,你们便可以出去…” 他刹那间中断了话语,只因他的眸子已完全移落在了那身处一旁的女人身上,不禁顿感心慌无措,全身麻木得早已不听使唤起来… 第二百三十章 月是冷月 (四) 这绝不是一张女人的脸,甚至绝不是一张人的脸。 可,这又是一张人的脸,且还是一张精致到了极限的女人脸。 女人镇定且优雅,湛蓝色的眸子覆满着柔情,好似夜空繁星,闪烁且深邃。 若是,拿一块顶级水晶来做比较的话,也绝会在她那双瞳下瞬间失去所有姿色的。 可,她的姿色又岂只是一双夺人心魄的眸子,还有那江南佳人的婉约婀娜… … “你的人…”女人向前一步间,右手也微微抬了一下,却又心怀忌惮地垂了下,“你怀中的…应该是你的女人,她的确是病了…” 女人能再次开口,显然已对殇沫来此的用意了然于胸,她虽仍不敢有太大的姿体动作,但已然侧脸嘱咐了仍时刻保持着攻势的老翁几句碎语。 老翁的眸子紧锁且专注,就算是女人与其交流的话语间,也丝毫未曾移开过殇沫一下。 直到女人话落,又连连轻碰了几下他的手,他才将紧握的长杆松弛了下来,平放在了案桌上,转身缓步走出了门外。 他的动作极轻,轻到仿佛是在赤脚行走一般,没有任何声响。 可,他放置在桌上的长杆却是通亮的,亮得甚至有些刺眼。 这本不应该是一个能有如此亮度的物件,只因方才灯火未燃,殇沫初入门房时,这长杆应是乌黑的,与漆夜一样黑得了无踪迹。 然,漆夜中的东西,也自然会是乌黑色的,就算是一根能够燃起火苗的蜡烛,在漆夜未燃时,也一定是乌黑色的。 但,殇沫的目光再次审视着这根长杆的材质,却仍无法忽略它时时闪动着的光亮。 只因,女人的那一头秀发,实在太美,如秋叶一般金黄,却也绝不是秋叶就能够形容的。 就好似无数片覆在一起的秋叶,被人剪成为长长的细柳,柔滑且平顺的垂了下来… 可,也绝不是完全的直垂,头顶的丝发仍有睡下过的蓬松感,额前也掩盖不了秀发的缕缕卷动… 灯火下,金黄色的丝发在耀眼夺目,被映射的乌黑色长杆,其中段也随着不停地闪动着光芒。 过了片刻,女人缓缓收敛了眸子,她已发觉殇沫瞬转的目光,她完全侧过了身子,拿起了案桌上那根乌黑色的长杆,顿了顿,好似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侧身下的她,鼻梁也完全凸显了出来,这绝不是大明朝女子会有的高度,唯有哈密地区的女子才具备如此高挺的鼻骨。 对于哈密地区,殇沫是有些印象的,在永乐二年间,朝廷曾诏封统治哈密的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两年后又设了哈密卫,封指挥使、千户、百户等官员头衔,由畏兀儿人马哈麻火者任指挥使,又派汉族人周安为忠顺王长史、刘行善为纪善,共同辅政。就此,哈密国也成为设有明朝“羁縻”卫所的王国。 这些在儿时,由萧月叔叔转诉给他的大明朝朝局的变化,他也是绝不会轻易忘掉的。 只是,眼前这女人,想必绝不是哈密国的人,无非是具备一些哈密女子的特征罢了… “哦,你在看这个吗?这是用天降陨石打造而成的,”女人迟迟转向殇沫,手持着乌黑色长杆,夷由道:“方才攻向你的就是这根长杆,事实上,它也只是根鱼竿…” 这长杆的确是一根鱼竿,在漆夜中飞疾向殇沫的如铁针一般的暗器,也的确是这鱼竿线上的锋利鱼钩罢了。 可,这长杆却也的确是由玄铁打造而成的,也印证着女子所说的由天降陨石制成的话语。 殇沫,聚眸道:“所以,老渔翁的确是一个又老又只懂得垂钓的老渔翁?” 女人,一怔道:“是…你已见过他…他也已出去…去拿你所需要的新的床榻铺盖了…” “所以,你真的下嫁给了他?” “是…你是否已知道我是谁了?” 殇沫缓缓将柳韵锦放在了床榻之上,轻抚着早已被那冷雨打湿的丝发,这根根丝发已然遮住了柳韵锦的颜;更如黑色疤痕一般,紧粘在了柳韵锦的脸上,“她早晚是要换身干衣衫的,不如就先用你们躺过的铺盖,先擦去雨水吧。” 女人不禁凑前了几步,关切喃喃道:“女子最受不得凉,你这样是不行的…” 殇沫侧坐在了床榻边围,回女人道:“所以,你的衣衫可以借与韵锦穿,且你还能亲自为韵锦换上,不是吗?” 女人缓缓点头,沉默地凝视着柳韵锦那早已惨白如蜡的容颜,逐渐紧锁起眉头。 突然,殇沫又道:“可,单凭这一根玄铁鱼竿,也是绝打不败那孤儿国的。” 女人猛地瞪圆了眸子,迟迟道:“是…打败那孤儿国的并不是这根玄铁鱼竿,而是捕鱼的渔网…” 殇沫淡淡一笑,“这便对了,不但用的是捕鱼的渔网,且还是偌大的渔网,亦是提前埋在两国交战之地的渔网。” 女人再一次点了点头,脚步欲向床榻前再次挪动,却终又是缩了回去。 “事实上,你不应该怕我,”殇沫回眸道,“我不但是个微不足道的少年,且还是一个需要你帮助的人。” “我知道…你口中的这位韵锦姑娘一定对你很重要…”女人已有些慌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而慌,只是话语间,早已不能连成一句完整的话了,“可…可不知为何,我能感受到,你的…你的威严…你是有能力在轻易间杀掉我和老渔王的。” “老渔王?”殇沫缓缓站起,缓缓出气,缓缓道,“你委身于老渔翁,是重诺;你唤老渔翁为老渔王,是重义。想来,你们这苏门答刺国往后一定会安顺起来的。” 女人沉默了。 “你可以过来了,事实上韵锦的身子早已在发烫,”殇沫低沉了声音,“她的身子本是冰凉无比的,现在却在发着热…如火般得炽热…” 女人似已更加慌张,也许她比任何人都不想让柳韵锦出任何事,“发…发着热…我…我…这便给韵锦姑娘换上干爽的衣衫…” “嗯,也让你的老渔王进来吧,”殇沫瞥了一眼门外,上扬了一下嘴角,“新的铺盖想必是早就拿了过来,他只是迟迟不肯进来,此刻的门外,想必也早已不止他一个人了…”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已然引起了殇沫的注意,只是这细碎的脚步声也只是些细碎的脚步声罢了。 丝毫没有一点习武之人的痕迹,多半是苏门答刺国的守卫,盘踞在外。 但,现下这些已不重要了,老渔翁只需将新的铺盖送进来。 而,殇沫眼前的这个女人——苏门答刺国的王妃,已值得殇沫去信任…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月是冷月 (五) 朝阳东升,万物荣光,眼前的一切由朦胧变得清晰,也由清晰变得朦胧。 这是一个极美的地方,美到仿佛身处仙境,且还是花神的地界。 百花争艳,覆满了整间屋子,就连饮用茶水的杯碗都是用如艳欲滴的粉嫩喇叭花代替的。 屋内的一切都在天亮后一一清晰。 屋外的众人却在天亮后一一朦胧,只因,他们已在门外站立了一宿... ... 绿藤系千花,摇曳迎缕榻,闭月佳人兮,沉容落夕霞。 在这缠满蓝粉小花的妆台,映射着殇沫的丝丝疲倦,他也的确是倦了,身子也已沉了起来。 然,这又沉又倦的身子,却抵挡不住那床榻之上赛过夕霞的容颜,除了红润,便是这世间女子最美艳的全貌。 褪去蜡白之色的柳韵锦,使得殇沫轻缓着气息,慢步来到依旧是围满花藤的窗前,他想让这满屋的芬芳再浓烈一些,推开了窗,借了微风与暖阳。 微风与暖阳亦毫不吝啬的纷纷而来,殇沫也在微笑着吸下第一缕清新空气后,定神聚起了眸光... 窗下,百名守卫如山岗般站立,他们手中没有银亮的长枪,也没有寒气逼人的短刀,而是负背着白色渔网,与比肩而立的铁棒黑钩。 殇沫虽看不清这白色渔网的材质,但却能察觉出这绝不是用来捕鱼的渔网,只因它的网孔很大,大到足够半个手掌的大小;铁棒黑钩也绝不是普通的鱼钩,只因,那黑钩也足有中指般大小。 这样的守卫,这样的装备配置,使得殇沫不禁猛然回眸榻前,他眸光所到之处并不是床榻之上的柳韵锦,而是床榻旁的天岚紫霄剑。 庆幸得是,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顿时,一种毅然决然的被坚定选择的感觉,从他的心头升起,温暖着整个身心。 ——昨夜,雨很大。 ——昨夜,床榻之上的她拼尽了全力,倒了下,但,天岚紫霄剑却从未被遗弃过,亦从未从她的手中滑落。 或许,柳韵锦很清楚,她受尽冷雨,拼尽全力的意义在哪里。 她也是绝不能失掉手中的剑的。 有了手中的剑,她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有了手中的剑,昨夜的那场疯狂,才不会失去所有意义。 这柄就连殇沫都完全忽略掉的剑,竟在尚不察觉的情况下,安然竖立着,它本就是为了保护殇沫而来到此处。 或许,这剑竖立的姿态,也是由殇沫无意摆放的。 然,他不会想到,现下能看到这柄剑,能成为他完全宽下心来的所在。 只因,他根本不能保证,若手中无剑,他是否能躲得过门外的斑斑渔网与铁棒黑钩。 这世上,绝没人能够保证能够完全躲得过,就算是他的师父郭明轩在场,也绝不能保证能躲过这样配置下的守卫围攻。 想要躲过且战胜门外的守卫,也绝不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就可以的,至少要是天岚紫霄剑,也恰好此刻他能够握住天岚紫霄剑… … 白茫大地,已无了一丝红润,烈阳也早已带走了最后的朝霞。 天地间,本是亮白的景象,却让殇沫感到有些不安。 他已不止一次去探触柳韵锦的呼吸与掌心的温度,经历过夜雨的侵袭,柳韵锦虚弱的身子已再也经不起折腾,甚至连灌输真气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御火真经’太过于炽热,他根本无法准确的判断出,柳韵锦体内积蓄的内力到了什么程度,除了静守,则全是无奈。 这份不安,胜过了屋外围满杀气腾腾的守卫。 事实上,他是有把握战胜这些守卫的,但他却没把握判断出柳韵锦何时能够醒来。 这种不安就好似在等待一场难以避免的灾难,没有人会知道灾难会何时来,以怎样的方式来,会造成多大的损伤... 可,偏偏又明确的知道,这的确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 突然,屋外奏响了紧凑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整齐且有序,但却不是朝屋内的方向而来的,反倒更像是朝远方在集结着。 屋外,王妃与老渔翁也不再只是痴站着了,尽管白色的貂绸披肩早已覆在了王妃的肩头,她们本是打算一直这般在屋外等下去的,不管等多久,她们都已决定要去等。 至少,她们要搞清楚一件事情,一件可能关乎于一国存亡的事情。 ——大明朝的子民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到这里的,就算是来,也绝不会是殇沫与柳韵锦这样的绝顶高手。 事实上,此时一消息已到了王妃与老渔翁的耳中,但这消息似乎也更加加剧了二人的恐慌。 只因,昨夜便被人莫名地占据了自己的住所的她们,现下又得知海岸上来了一群声势浩大的,且敌友难分的天兵天将,又怎能不让她们极其震恐呢? 王妃的容颜上覆满着愁云,但也只能是眉眼间些许的纹路变化,她已不敢有太大变化的神态,这也是她多年来早已习惯的隐藏方式。 只因,她很清楚自己是谁,自己一人的表情变化能够带来怎样的影响... 缓缓移眸间,她已连续两次望向了屋门的方向,她很想知道屋内的情况,至少那个躺在自己床榻上的大明女子,是否已安然无恙,是她现下最想知晓的。 但,她终还是紧了紧肩头上的那白色貂绸披肩,向海港的方向走去。 她并非孤影,老渔翁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守卫们也一直跟随着... 然,随着她们离去后,仍在屋内的殇沫却反倒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孤影,无了任何寄托与危机感的孤影… … 窗外,吹过一缕微风,这微风中是期待已久的凉意。 窗间,花瓣在微风与呼气间,摇曳。 殇沫已站在窗前很久,久到没有人去注意,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多久。 但,他的肚子已在控诉着饥饿,久久的饥饿,这是一种从饿到无感,又感到饥饿;从又感到饥饿到又无感的过程。 柳韵锦还未醒,几案上的茶水已被饮尽。 只是,这茶水并非是酒,哪怕是再拙劣的酒也好。 他已爱上了酒的味道,一个从不饮酒的少年,如今却不可自拔地爱上了酒,这本就是一件极其说不通的事。 可,世间的事情,又有几件是可以完全说得通的呢? 或许,在他昨夜与柳韵锦在枝头上饮酒时,便已开始爱上了这味道。 也或许,是在更久前,他就已闻过了太多得这种味道。 甚至,他可能本就是一个酒鬼,只是迟迟没有发觉罢了... 不过,这都不算是一种可悲,只因他很清楚,自己此刻就是想要饮些酒。 当一个人明确的知道,当下自己想要什么的情况下,又怎会感到可悲呢?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月是冷月 (六) 冰冷,漆夜。 从头到脚的冰冷,从上到下的漆夜。 无论如何奋力奔跑、挥舞手臂,都斩不破一丝黑幕。 这种让人惧恐的感觉,绝不止只出现过一次。 喘不过气的无尽深渊,挥不去的身影与嘱托,根本找寻不到一缕光亮,哪怕是落日的余晖也成了一种奢求。 可,心中的场景,那个围满杀戮的茶馆,竟在此刻也成了一种极其美好的追忆。尽管,那时他只有6岁,面对着从未见过的凶狠流寇,也是第一次感受着死亡,步步突破着生机的底线。 但那时,至少还有光,至少还有陪伴着他的父皇,至少接过的盘龙白玉是暖暖的。 而现下,所有的一切都聚集成了凄冷,就连下意识触碰着怀中的那盘龙白玉也都是冰凉无比,且是阵阵刺骨的冰凉。 坠落… 无尽坠落… 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更糟糕的处境了。 只因,他自认为最糟糕的处境已变成了向往,美好的向往。 也只因,方才他身处的漆夜,如今就连站立、奔跑的着力点也完全消失掉了,有的只有快速的沉落... 然,他已停止了挣扎,他好似理解了一个这世间最质朴的道理:有时,所认为的困境,甚至死亡威胁,其实都不应算是真正的绝境。只因,绝境的背后,还有绝境,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则是看不到一丝光亮。 任凭无限下坠着身体的他,也比任何时候都变得冷静,冷静到足可以闭上双眼,去完全体会着这场跌入无尽深渊的快感,这种没有支点、没有阳光,就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的黑洞,他却淡然着心境,舒展着气息,甚至开始展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已绝非是6岁时的他,他也不是那个随着父皇到处逃亡的皇子。如今,他是拥有着一切自信的殇沫… 若说,这世上最玄妙、最不可思议的东西是什么,那一定是人的意念,这种强大到无边无际的精神力,没有人知道它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当他完全释怀的这一刻,身体下坠的速度竟赫然迟缓,甚至在某一刻骤然停止,他感受到了温度,暖心、带着希望,足可以把他从无尽深渊中拽上来的温度… … … ... 窗外,西际再次泛起余晖,缕缕清风也活跃了许多,摇曳的花姿,摇曳的枝叶,摇曳的帘布、摇曳的红纱烛火。 事实上,这一天还未过去,也根本没有迎来夜幕,可孤寂的屋内却显得格外清冷,这是无论用多少鲜花嫩叶都掩盖不住的清冷。 冷冷的床榻,冷冷的天岚紫霄剑,冷冷的身躯,殇沫冷冷地跪坐俯身睡在床榻边围,他仍在守护着他想要守护之人。 昨夜未眠过的他,也的确需要迫切的美梦一场,可只扒覆在床榻边围便睡下的他,又怎能会有好梦呢? 然,这世上最让人暖心的事情,又恰恰就是守护与被守护,只因无论哪一方都拥有着无限的温度与炽热,柳韵锦已将无力的纤细玉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正微微的弯曲着手指,占据着他手背指尖的每一条缝隙,且还在试图用着力,紧紧拽着。 也许,只有完全握紧这张手背,柳韵锦才会安心。 只是,她有些无力,甚至有些晕眩,她苏醒了,但她却没了一丝光彩。 … 余晖下,吵杂声越来越大,这来自屋外的声响掩不住人们的喜悦与振奋,更遮不住爽笑与欢声。 万枪震地的磅礴声,瞬间惊痛着还在睡梦中的殇沫,这种让人求生必须活下来的警觉钝痛感,充斥着他的每一根脑神经。 他赫然醒来,下意识的去握身旁的天岚紫霄剑,却也在这一刻,他停滞了所有动作,只因再无力的拽握,都是有着一定力量的,他的右手已不能离去,柳韵锦也绝不允许他的右手轻易的离去。 尽管,使他从万丈黑幕中逃脱出来的并不是眼前已苏醒的柳韵锦,而是屋外那冷兵器的钝地之声,但他也瞬间明了,在他身处无助漆夜时,那暖心、带着希望,足可以把他从无尽深渊中拽上来的温度,来自何处了。 他笑了,望着同样在对着他笑的柳韵锦,他痴痴地笑着。 无论,屋外发生着什么,是否存在危险,哪怕能够威胁到生命,已然不重要了。 只因,更重要的人已经安然无恙,最在乎的人只要无事,剩下的任何事情,都已不再是事情了… … “我想,应该是他们来了。” 柳韵锦侧摇着脸,轻轻地摩擦着殇沫的手背,脸上覆满着柔情与满足,一个女人的满足感,有时竟这般简单,这般纯粹,“我也希望是他们来了,因为我饿了,哈哈。” 她笑着,皮且可爱的嬉笑着,她的确饿了,但丝毫不影响与心中的情郎嬉笑。 “我扶着你去窗外看看?”殇沫缓缓站起,虽在中间略微停顿了一下,但他还是微笑未减地站起了身子。 无声的忍受着双腿的痛麻感,他侧挽右臂,向床榻深处挽去,但终是未能将整个手臂倾覆在床榻之上。 只因,柳韵锦已在向他摇着头,继续带着三分皮与三分可爱地轻摇着头,“我…我要你…抱我过去看,但你可以先将天岚紫霄剑放在我的手中,以防会有危险...” 殇沫也微摇起了头,带着暖笑与柔情地微摇着头,他的眸中似有光,他的手臂也变得柔软且有温度,“我想不必了。天岚紫霄剑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他下意识地回眸一眼窗台,又缓缓回过眸光,“屋外,若真是来抓我们的人,也应该早就冲进来了。” 他随即用左手点了点柳韵锦的鼻头,“再说,我是见过这里人使用的兵器的,但…” 话说一半,他不禁笑了起来,完全咧开嘴角的笑,“但,这里的人使用的武器,实在不能算是武器,呵呵呵...所以,方才钝地的利刃之声,也应该是我们大明朝的兵甲长枪。” 柳韵锦也不禁笑了起来,也是完全咧口嘴角的笑,“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这里的人到底使用的什么,来做为自己的兵器呢?” “我抱你去窗台,你便知道了。” 两人互相抵着额头,继续笑着…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月是冷月 (七) 一场危机,就这样在两人的笑靥中消散。 这,像极了多舛的命运,磨难中永远有着希望,希望中也永远有着阻碍。 柳韵锦在笑,和暮云烟一起笑着,她好似从未淋过冷雨,也好似从未病倒过。 但,只有殇沫知道,这一切都真真切切的留在她的脑海中,就算宴席上摆满着丰盛的佳肴,也绝不能让她就这般轻描淡写的忘掉。 郑和等人的到来,化解了他们的危机,也无需再去思量王妃是否会记恨他们等等的事情,更能够使饥饿得他们美美的饱餐一顿。 然,不能忘掉昨夜那场夜雨与伤痛的,又何止是柳韵锦? 在这王妃花阁外的盛大迎使宴上,更加忘不掉执念的,却是殇沫。 他的心已沉,咀嚼食物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他向另一桌佳肴挪了几步,这样柳韵锦的笑容他才能看得更加具体、生动;这样,他也便能够躲过些柳韵锦的目光与察觉。 眼前,这个陪着他淋过寒雨,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女子,依旧在笑着,含着美食笑着... 此刻,她整个身子的欢悦,是绝不同于单单脸部的欢笑的,上下形成一体,肢体与笑靥和谐且舒适。 昨夜已经过去了,新的夜幕也要到来了,但殇沫的心却始终没有过去。 尽管,他已拼劲了全力去寻找,甚至途中根本没有理会过一直在他身后苦苦追随的柳韵锦,但他还是没能见到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飞鱼帆舟,到底要到哪里去? 身为锦衣卫的王洋,既然说出了锦衣卫千户方展的名字,那么就足够证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是的确有所行动的。 郑和的判断也绝不是没有道理的,飞鱼帆舟,纪字帆旗,也的确不是单单一个方展就能够用得了的。 这些,足能证明很可能就是冷溶月的迹象,已让他无法压制思绪。 他有些不甘,也多多少少有些气馁,但内心中更多的却是一份担忧… 他的脸上依然扬着笑,苦涩到了极点的笑,他咀嚼食物的动作也在这一刻更加慢了起来,仿佛口中满是苦瓜,又涩又苦的苦瓜。 他的笑,是做给柳韵锦看的;他心中的苦,却是真真正正无法抑制的苦。 ——冷溶月…柳韵锦… 他的脑海中第一次同时出现这两个女子的名字,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妹的名字。 ——他到底喜欢谁? 分不出,分不清,更道不明。 以他的年龄,又怎能搞得清这种事情呢? 这,困扰着多少英雄豪杰一生的问题,却又是任谁都逃不掉的问题… 当下,他只知道,若冷溶月有危险,他会拼命去救;若柳韵锦有危险,他亦会舍命去护。 找不到冷溶月,他会着急;弄丢了柳韵锦,他亦会万念俱灰。 人生,有时就是这般的奇怪,越是想不明白的问题,却偏偏能够占据着全部,让人无病呻吟着,让人半死不活着,更让人心力交瘁着… 好在,郑和与王妃的交谈,好似很融洽。 王景弘的只言片语间,也透露着老渔翁对大明朝的向往与崇敬。 如今,已是王妃夫君,苏门答刺国国王的他,甚至表达出了要亲自出使大明朝的意愿。 在这样的意愿下,笑声只会越来越欢快,越来越大声。 这,也意味着殇沫昨夜惊扰,占据王妃王居的行为,并没有影响到任何,更影响不到两国的邦交。 这,也是唯一一件能够让他宽慰的事情… …. 门窗再次推开之时,已是又一日的朝阳。 窗外的景色,自然也不再是昨日的景象。 殇沫遮了遮似火的朝阳,默念着可能起得有些晚了的猜测。 远望起远方层层云雾在山体间流动。 这雾很浓,也很低,低到遮不住朝阳,挡不住眸光。 或许,那如花神居所的王妃屋宇,应是还有些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奥妙。 至少,昨日没有感觉到焦热,远处也并没有压得让人窒息的雾气。 .... 用过早膳,拜别了暮云烟,他与柳韵锦再一次携手漫步。 两人的神情,却没有漫步中本该有的悠闲,好似带着各自的心事与难以开口的隐愫。 “殇沫,方才用膳时,听王大人说,我们眼前的这些雾气并不是真正的雾气,而是有毒的瘴气,我们是不是不能太靠近这些气体啊?” 殇沫,淡淡一笑,侧脸凝视,“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柳韵锦,乖巧点头,一抹微笑,“好了,全好了。” “其实,我们所看到的瘴气,是覆在山林中的,这里的岩石缝穴中盛产硫磺,所以山体上寸草不生,且整座山体都是焦黄色的。” “嗯,方才王景弘大人,也提过这些。还说要带回去些硫磺呢。毕竟除了炼丹药外,使用火器也是需要大量的硫磺的。” 殇沫,道:“也只能是硫磺了...” 柳韵锦,诧异道:“什么?” 殇沫戟指向前,淡淡道:“苏门答刺国虽地广辽阔,但能耕种的土地并不多,且大小麦的品种都没有,只能种植些旱稻,虽是一年两熟,但也的确算不上丰裕。” “是啊,这里的蔬菜,也只有葱、蒜、姜、芥。靠山的土地上,遍地都是胡椒。这里的鸡与鸭啊,还与我们大明朝的差异甚大,最大的鸡听说足有七斤呢!鸭的脚极矮,最大的却也有五六斤呢…” 柳韵锦不停喃喃着,好似要把听到的、见到的都说出来,但,事实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 只因,她最想说的话,始终还未说出口。 至于,为什么说不出,她也不清楚,也许是女人的嫉妒心,也许是一份莫名的醋意。 可想要说的话,却总是偏偏的躲不过。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不说,都是无法阻挡殇沫继续付之行动的。 “你还在想她吗?”她终是开了口,提及到了她内心中最不愿提及的事情来。 殇沫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停下了脚步,眸光停滞在了远方。 片刻后,他道:“郑和大人本想在此能够好好的补给下海舶上的所需的,看来这次又要失望了...” 柳韵锦,低声道:“补给之事,总会有办法的,这里的人家不是广养黄牛吗?除了乳酪外,黄牛本身也是食物啊…可…”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侧脸看了一眼殇沫,又低吟道:“可…若是到了南浡里国和锡兰国后,仍然见不到溶月的话,你还要继续找吗?” 殇沫迟疑地回头,痴痴地看着柳韵锦,傻傻地沉默了起来。 柳韵锦低垂眼帘,嘟着小嘴又喃喃道:“用早膳时,你不是都向王大人问清楚了吗?从这里出发后,我们会先到南浡里国,再到锡兰国的…” “韵锦…我…” 柳韵锦,勉强一笑,“呀,没事儿了,溶月是我妹妹,我自然也是想要见到她的,你既然要找她,那找便是了嘛。” 殇沫,迟疑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她…毕竟,她极有可能在为她的义父纪纲做事…” 柳韵锦,柳眉微皱,心头不禁苦涩,“若,溶月真的要杀掉郑和大人,你会阻止她吗?” 殇沫,急促道:“不!我想溶月绝不会,她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柳韵锦,道:“本已父女相认,本该姐妹相伴,但溶月妹妹的确牵绊太多,正如她说的,有些恩情是无法磨灭,也无法忘怀的。” 殇沫,道:“若,此次飞鱼帆舟上的真的是溶月,那她出海的理由也只能是受命于纪纲。所以,我要尽快找到她,只有尽快找到她了,她才能有新的理由…” “新的理由?” “对,新的理由。一个不杀郑和大人,一个违抗纪纲命令的新理由。” 柳韵锦,顿时柳眉紧皱,似脸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若,我们阻止了她,她没有完成刺杀郑和大人的任务的话,那她的义父纪纲会不会为难她?甚至…甚至杀掉她呢?” 殇沫,再次陷入了沉默,这次沉默比之前更深,更沉…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月是冷月 (八) 人,都是会变的,越是经历过苦难与失去之人,就越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如在欲望与权力的驱使下,如中毒般越陷越深,就算到了制高点,也不曾会有过一丝轻松感。 但,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幸运之人? 对,能够经历苦难是一种幸运,只因,更多的人是在平平淡淡中过度一生的。 殇沫并不是一个经历过万苦千难之人,即使他是个落魄的皇子;即使他失去了将来或许能够拥有的整座江山,他也绝不算是一个极其悲惨之人。 只因,他如大多人一样,在失去的同时,也在得到,得到中更有恩宠与偏爱。 事实上,他与父皇朱允炆在外逃窜的日子,终是可以轻易数清的。 这个时期也并没有太久,而随后,他一直得到萧氏兄弟的照顾,更有师父郭明轩的恩宠,梅兰竹菊四剑的侍奉。 至于偏爱,他眼前或许只有柳韵锦与冷溶月,但绝不能代表他这一生中仅有这两个人的偏爱。 即便如此,他的内心也在发生着变化,这变化是一直都有的,但此刻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确些。 出海,本为寻找父皇踪迹,可在接连遇到的人与事中,他已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父皇其实根本就未曾离开过大明朝的国土。 本该无欲无求,跟随着郑和早日回朝的他,如今却又被疑似冷溶月行踪的消息,牵肠挂肚了起来。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致命的毒药吗? 本是一场有趣的相遇,平常无奇的对话与或许有些波折的经历,却在别离后的这段时间里,演变成了一种相思与难以自控。 这种无法自控的情感一旦出现,便会使人不由的变成另一种状态,会患得患失,会日想夜念,牵牵绕绕,情根难断。 日子越久,积累的情感便会越浓,只因很多时候,情感的付出,绝不仅仅体现在行动上,更多得则是在内心中。 … 灰暗的灯火,灰暗的窗台;灰暗的天际,灰暗的浊酒。 这如酒一般,越放越醇、越久越香的情愫,已使得殇沫痴站了许久。 他手中的酒一直沉着,没有重量的杯碗,也开始有了些许重量。 他的双眸已有些发涩,沉沉的发着涩。 本该一饮而尽的酒水,却在他的痴站与发涩的眸子下,显得有些凄凉。 只因,即使再拙劣的酒,也希望有人去懂,也希望有人能够将自己一饮而下。 然,殇沫的呆愣停滞,也绝不是只因一个女子,而是为了中心逐渐泛起的几个自问。 当然,他的内心中无论有多少个自问,也自然都是围绕着冷溶月展开的。 但,这些自问中,却有一个已然压在了他的喉间,使得他已无法饮下手中的浊酒... ——他为什么要阻止冷溶月刺杀郑和? ——他又该如何阻止? ——难道,在他心中,郑和的生死,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已经重要到可以让他与冷溶月反目吗? ——即使,纪纲是冷溶月的义父。一个完不成任务,甚至无用的义女,又能否继续得到纪纲的恩宠与重视呢? 或许,在出海之前,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一个绝不用去想的问题。 只因,郑和是朱棣的人,且是朱棣身边最受重视的宦官、家臣。 能让朱棣失去郑和这个臂膀,本就是一个有利于父皇朱允炆的事情。 可,现下他已犹豫,或许连犹豫都是一种牵强。 因为,当他得知郑和会在此次出海的途中遭到刺杀的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已决定要护其周全了。 在他看来,郑和是一个好人,而好人也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好人”二字可以代替所有的。 ——无论,郑和是谁的人,他都是一个一心为大明,精忠报国之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本该卑微到极点的宦官,却做着最伟大的壮举,最有担当的国事。 ——郑和对他也丝毫没有过任何敌意与杀意,即使郑和已察觉出来了一些微妙的关系,甚至察觉出他那无法掩盖的样貌与气质,都从未有过丝毫冒犯之举。 ——当初,之所以随郑和出海,则是怀疑郑和利用出海固邦的由头,来搜寻父皇朱允炆的下落。可事实上,郑和真的是在做着稳固邦交的国事,至少目前看来,是没有任何疑点的。 在他的心中,他不敢说郑和是一个雄才伟略的大人物,因为他更喜欢王景弘多一些,王景弘也在此次出海的过程中,充分展现着过人的光芒,但王景弘却又是郑和最信任,最重用之人。 ——一个可以容忍下属盖过自己光芒的人;一个只要能够有利于大明朝好的人;一个能够统帅大明海舶与几万兵将的人,怎能不是一个“好人”呢? 在这个世上,本就有很多无法说明白、道清楚的事情。 就拿这苏门答刺国的老渔王来说吧,他就已被郑和身上散发出的魅力所吸引,就算是多饮了些酒水,也是不必多次恳切说出要回访大明朝的请求的。 只因,单凭随郑和上岸来的这些大明兵将,是根本无法招架得住苏门答刺国众多守卫手中的大渔网与长铁钩的。 老渔王想要活抓郑和,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然,想要破解大渔网与长铁钩这种奇怪的兵器,对于大明来访的众海舶而言,同样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只需调转船头,连番炮轰便可,就算是要灭了这苏门答刺国,也是不在话下的。 确切地说,已足够占得先机,完全能够先擒住一方最高统帅的老渔王,是根本没有必要在郑和面前过多卑微的。 可,奇怪的是,就算老渔王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老渔翁,可他一侧的王妃也甚是迎合郑和与王景弘,喜悦之色也绝不是装出来的。 只因,王妃似乎已忘了昨夜殇沫直闯王居屋宇之事。什么半夜被殇沫撵了出来,不但在外淋着雨,还要让堂堂一国之王的老渔王去拿新的铺盖之事,好似也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也许,郑和这样的强者,无论到哪里都是强者吧。也或许,正义之人,无论到哪里都是无所畏惧的,也都能展示出自身的魅力与自信吧。 想到这里,殇沫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夜是深秋的夜,还身着白日里如夏天般炽热气温下的短衫的殇沫,怎会感受不到寒意呢? 然,这寒意,却也发至他的心底… 第二百三十五章 月是冷月 (九) 望窗迎风间,已过五天。 内心空落得没有方向,殇沫的脚步似也沉了许多。 丝毫不愿过多走动,每每只回应柳韵锦一个淡笑的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也许,世人有时就是这样,通透着内心,却又忽略着内心。 既,期盼着想要的事物快些到来,又胆怯着想要的事物慢点来。 每到这时,人们都会以‘还未准备好去迎接’来做为借口。 但… 真的是没有准备好吗? … 虽已过五日。 但,大明军队丝毫没有要集结的举动,或许在友好的国度里,无需慌乱,更无需急迫。 这里,本就是极其融洽的氛围,柳韵锦已抚出琴音,暮云烟也煮上了茶水。 郑和与王景弘,好似与王妃有着说不完的言语。 而,那老渔王,或许是因为实在无法与之交流,却也一天比一天变得憨厚可爱。这是一种只知傻笑,却时刻流露着亲切且和善的可爱。 从风土人情,到地质变化;从朝堂制度,到百姓百态。世间种种卷册成书,诉不完,弃不下。 只因,所诉的卷册书籍,乃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两个大明朝最有威望的两个人。 任谁在听诉这两个人的言说下,都会不禁沉迷,更何况是早就对大明朝心中敬重的王妃呢? ... 苏门答刺国虽无充足的稻谷,但这里的每个人也绝不会因为填不饱肚子而抱怨。 每个人,当然也包括上了岸的与还未上岸的大明精锐。 偶然间,还能见到,大明的军需官在用金银细软与当地人做着黄牛与乳酪的买卖。 更有海舶之上的艺人、歌姬,试用着当地的工具,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传授煮茧抽丝的方法。 或许,她们想把大明的缲丝方法,传授给当地人。 可,有些无奈的是,当地人却好似根本没把抽离出得那细如丝发般的丝线,放在心上。 这本就是个优雅且细致的工艺,到了苏门答刺国后,在这里好似又多了份讲究与文雅。 冠绝天下的苏杭丝绸,也绝不单单是薄如蝉翼、轻若烟雾,更是权贵与身份的象征。 当地人之所以没有太放在心上,则是那抽离出的条条丝线,在他们眼中,也只能是条条丝线,根本联想不到会和大明朝的轻纱素衣,能扯上什么关系... 轻纱素衣是衣中精品,就算当地人见过,也一定会觉得那是用天之云、海之珠,制作而成的。这抽离出来的蚕丝,甚至有时连肉眼都看不清的蚕丝,怎能会是制作轻纱素衣的材料呢? 事实上,他们也是充满着好奇心的,也并非是完全的没有兴趣。他们只是觉得没有分量,不实际,远不比做棉来得实在。 对于有些人而言,就是这样,他们并不需要太多的复杂,只想着眼前最实实在在的东西。 然,任何华而不实的背后,其实有时是有真材实料的。 抽离出的柔细蚕丝,恰恰是大明朝无与伦比的丝绸所必需的材料。 这不仅仅是眼界的限制,更多的则是被大明来访人士,本身就穿着的丝绸锦缎衣裳所迷惑的现状。 只因,衣裳实在太美,美得犹如天物;条条蚕丝实在太微不足道,还不如身上的一根毛发来得显眼… … 没有刻意留心日子,亦没有努力记下里程。 在不知不觉、毫不在意中,众海舶又再次踏上航线,不曾有人在意在海中航驶了多久。 四面汪洋,脚下起伏不定,就连悬在头顶的天际都成了另一片海域。 那时而云卷的白棉,变化着形态,彰显着奔狂,却使得众人甚感不适。 这天际,本不应是让人感到不适的所在,但在海舶之上的人们却也实实在在的胸闷着、头眩着。 海上,浪涌很大,却无强风,亦无强雨。 碧海晴空下的浪涌翻滚,本也是出航在海上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身处在海舶之上的人们,却也感觉到有些不同。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似海中有一磅礴大物,在来回翻滚着身子,卷动着海水… “海中好似有莫名的强大吸附力…” 郑和停下了来回环视的眸光,赫然定神,“这不同于平日里的浪涌,但也不是景弘你说的吸附力,而是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在实实晃动着…” 王景弘连连端平手中罗盘,朝海舶下望去,湛蓝的海水依旧如蓝天碧玉,却也顿时让他细思极恐起来,“莫非,我们现在…始终在原地…没有向前移动过…” “不,我们仍在向前航行,只是航速极慢,”郑和跨步走到掌旗官身旁,“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众海舶在郑和的一声令下,卯足了全力,全速前进着,在这样的状态下,海舶似也平稳了不少。 此时,暮云烟朝郑和投向钦佩的目光,却也忍不住有些想要作呕的身体反应,他缓缓拿起两盏茶水,这是他亲手泡制的,可不料茶水仍有微晃感,他瞬间移开了眸子,向一侧瞥去。 通常,人们在目视任何来回晃动着的物体时,大多不会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感的。 可,越是微晃,小到不能再小的晃动间,却能使人的视觉神经发生极强的晕眩感。 更何况,他还在本就不算稳当的海舶上。 “郑大人,饮些茶水压一压吧,”他又将另一茶盏递向了王景弘,“景弘兄,你还好吧?你也饮着吧...” “为今之计,我们要尽快上岸,”王景弘接过茶盏,来不及饮用,便戟指一方,“就是这个方向,按照罗盘的这个方向,应是南浡里无疑。” “南浡里?”暮云烟,惊道。 王景弘缓缓饮着茶水,缓缓道:“是的,南浡里。南浡里国,东接黎代,西与北临大海,海中有帽山,山之西是南浡里海;国南边是山,山之南又临海,盛产‘真香’。” “‘真香’…‘真香’…”郑和若有所思间,又欲言又止着。 突然,他眸光一亮,喝道:“对,就是南浡里了。传我令,全速向南浡里航行。” “不是,两位大人….你们所言的南浡里国到底在哪啊?那里的‘真香’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暮云烟,踮脚远眺着,“就算那‘真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可这前方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啊…” “哈哈哈,云烟兄,莫急。”王景弘淡笑间,拍了拍暮云烟的臂膀,再次抬臂指去,“以我们现在的航速,永不了多久,你便能看到凸显出来的山体了。而郑大人所言的‘真香’,并非是‘真香’的本身,而是那南浡里国的帽山上既盛产‘真香’,也定然会有不少香气独特的草药的。” “香气独特的草药?哦...我明白的,大人的言外之意是可以在那里找到很多治愈晕船的良药...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你们还能如此准确的辨别出来方向,真是让人佩服啊...”暮云烟痴痴凝望着向前,“多希望能快一些看到那山体啊...” 一旁,柳韵锦盈盈一笑,散落的裙摆轻拂周围,自然皱起、展开,端坐之下,她双臂轻柔缓抬,如玉的手指渐落在琴弦之上,“到南浡里固然是需要些时辰的,可韵锦的琴声却是不需要时辰的。” 话落间,琴弦动,琴声起。 殇沫缓步凑上,与她暖心一视,淡笑持续。 只见,他坐落一旁,拿起一杯茶盏,侧身遥望空际,眼帘已似闭非闭,脑袋也已似晃非晃起来。 突然,巨大的海舶猛然一顿,航速赫然降下,只听阵阵作呕声后,数百艘海舶在一瞬间错落出了距离,王景弘一个飞身夺下掌旗官手中的旗子,向了望台登去。 暮云烟一脸惊容,望着王景弘的一举一动,“这…这…怎么回事?” 一旁的郑和也凝望着王景弘的背影,却没有发出任何言语... 海舶上的所有人,此刻都没了任何言语… 第236章 月是冷月 (十) 也许,海水是有方向的,只是太过于一望无际,所以没有人能分得清它流向的方位。 但,无论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绝不是此刻海水的流向,脚下的这片汪洋海域绝对也是有问题的。 有着强大吸附力,且来回翻滚的海水,并没有使海舶有什么损毁,却也使得众海舶犹如蝼蚁一般,任其掌控着。 海舶上的人连连作呕后,终是无法再忍,一泻松骨。 或许,无论是水手还是杂役,甚至是大明朝的随海精锐部队,早就在忍耐着晕眩的痛楚了。 不然,也绝不会同时爆发出来,爆发出来后亦全都歪地不起,蜷身狰狞。 这世间的事,通常就是这样,若人人都能忍住,坚持到最后,倒也没什么事端发生。 一旦有一人松懈,先倒了下,后面绝对会接二连三的还有人相继倒下。 更何况,这本就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作呕。 任谁看到、闻到,吐出的污秽,都是忍不了身体的自然反应的。 事实上,就连郑和与王景弘也先后蹲下了身子,他们的动作一致,均抱着头,继续沉默。 他们之所以还没有吐,则是身处在船阁外,并非在船舱内,但他们也是绝不好受的。 “倘若,我们不去抵抗这海水翻涌吸附的力量,那么我们最终会漂到哪里去?” 暮云烟缓缓抬起左手,瞅了一眼话落的殇沫,食指与中指轻拂在鼻下,分捋着两侧的胡须,“恐怕,我们仍会在原处不停地晃动着。” “还会在原处?”殇沫有些不可思议,他虽不懂江河湖海上的事情,但以他的理解,就算在一目到头的小湖泊上,停下的船只,也终会自己漂到岸边的,“难道这海水真的没有流向吗?” “这海水当然有流向,”暮云烟抬目远眺,仍没有停止捋顺着胡须,“这海水来回翻滚,左右摇动,便就是它的流向。” “事实上,这种流向是对我们极其不利的,就算我们的海舶再巨大,也终是受不住这样的来回挤压的。” 暮云烟的眸光似已有些忧患,殇沫的眸光却顿时惊然了起来。 “难道,这种上下翻滚的吸附力,不会停下来吗?”殇沫已有些呆了,如孩童般得呆了,他的心中也瞬间多了许多问题,极其想要找寻到答案的问题,“任何力量总要有个头吧?海水果真会一直这般持续翻涌着吗?” 暮云烟缓步向海舶边围移动了几步,已觉吃力感,“也许会一直这样,但我们首先要搞清楚,海水中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停止了前行的海舶,已然晃动的更加剧烈。 “难道,我们要跳到海水中看一看吗?”殇沫猛然一跃,至海舶一侧的顶端,垂目间,面对着未知且湛蓝的深海,他刹那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在作怪…” “小时,我听过父亲读书,书中似有一种将所有战船都用铁锁相连的做法,能够使得众战船抵抗风浪,减轻晃动,”柳韵锦轻盈凑上,若有所思间缓抬着手臂,就在那白色绸纱制成的袖摆将要滑落至肘间时,她突得停下了动作,只因她在某一刻瞬间放空了眸光,“想必…我们是无法做到了…” “是的,我们是无法效仿曹丞相的做法的,就算我们愿意被火烧赤壁,也是找不到偌长的铁锁的,更何况我们四周的海舶也已拉开了较大的距离,”暮云烟微摇着头,“还有,就算殇沫你跳下去,也定是找寻不到能使海舶上下晃动的原因的…” “为什么?”殇沫,惊道:“莫非,云烟叔叔已知道了海水中莫名力量的所在了吗?” “不,我并不知道。但,绝不是海中有什么怪物,否则它也早该出来了...这,更像是来至海底深处的力量...” “来自海底深处的力量....?” “是的,海底深处的力量,”暮云烟跃身至了望台,站在了海舶之上的至高处,戟指喝道:“你看!这方圆百里的海域,均在晃动,且浪涌的力量是一致的,我们应该还在这莫名力量的边围,根本还未进入中心点!” “边围…”殇沫的神情赫然剧变,但在他惊骇的容颜下,似已感觉到了些许什么,他也已无法再完整的言语了,“若…没有…猜错…...这力量…这力量应该是…某种我们尚不可知的…浑然天成的…大自然的力量…” “大自然的力量?”柳韵锦慌了手脚,失了花容,急促道:“除了天地间的风雨雷电击外,另一种大自然的力量吗?” “是,这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巨大力量,”殇沫说,“亦是我们根本无法抵御的力量,只因它来自大海…” 这世上最广阔的当然是大海,天空虽然比海更广阔,但却是人们永远无法触及到的,能够搅动整片海水的力量,自然也是渺小的人类只能听天由命的力量。 “应该是巨型漩涡,”王景弘突得站起,随着一声作呕后,他还是开了口,“唯有海中的巨型漩涡才能造成这样的失重感,这绝非只是简单的上下翻涌晃动。” “现下...我们虽不能效仿东汉的赤壁之战,铁锁连船,但我们至少还能期待一样东西的到来…”仍下蹲着的郑和,没有任何动作变化,他的声音无力且低沉,“我们应该离南浡里国很近了,只是我们的肉眼暂时还看不到陆地…罢了…” 王景弘俯身连抚着郑和的后背,尽可能的想要他舒服些,自己却也在继续隐忍着,时时紧缩着牙关,“那南浡里,本就在苏门答刺国西侧,千家人口的小国,自然不是那么显眼的…” “或许,那南浡里国的确是小了些,但是郑和大人方才所言的我们能够期待的东西,应是已经来了…”身处在了望台之上的暮云烟,竟赫然露出了微笑,“起风了…且是大大的好风...” 此刻,他的微笑没有半分虚假,是那般的温暖、真切、渴望... 他缓缓转动着身子,他的手臂缓缓抬起着,他的脸颊也迎向了逐渐猛烈的海风… 第237章 月是冷月 (十一) 帽山之上,百余人如大猿般来回飞跃,这百余人绝不是身负什么绝世轻功之人,只是善于攀爬,能在山地陡坡间如履平地般得上下移动。 而,帽山也只不过是一座大平顶的峻山,其山之西全是大海,往日从大海西处来此的船只,均以此山来辨别方位,到了此山,也便到了南浡里国。 然,大明朝的众海舶并没有直接停靠在山下。 事实上,众海舶停靠之处则是在南浡里国的东南海岸,只因帽山底处有两丈深的浅水滩,其范围甚广,且无规律的生长着海树。 这里也是绝停不了如大明朝海舶一般巨大的船舰的。 但,这两丈上下的浅水区,与有错的海树,却又是普通船只的最佳登岸口。 因为,够平稳,能够轻松地上下人,亦能很轻易的将船只拴在海树上。 郑和一行人,能来到此处并不是偶然,他们本就要来采摘草药,用来救治海舶上因晕船和受不得颠簸而头部眩晕之人。 他们是顺着东风而来,可是上岸已半日,却仍未见到这里的东道主。 “这山间的百余人来时,均没有精气神,才在山间半柱香的功夫,便能行动如常,如飞檐走壁一般了。” 暮云烟显然是有些兴奋的,他的兴奋之处并不是百余人有了神气,而是一种自愧不如的欣赏。 甚有自知之明的他,是绝做不到这般在山体间来回穿梭的。 王景弘淡淡一笑,望了他一眼,“只能证明我们来对了地方,这帽山上降真香的气味,已能解除晕船所致的眩晕症状了,更何况山上还有很多其他珍贵的草药。” 暮云烟,远眺间,微微点头‘嗯’道:“我们虽离得较远,看不出全貌,但还是能看到很多稀少的草药品种的,想来当地人应是不太熟悉这些草药的作用,任凭风吹日晒、雨淋霜打,无人问津啊。” 王景弘突然沉下了脸,沉声道:“这也便是最奇怪的地方了。” 暮云烟,恍然回眸,双眸凝向王景弘,惊道:“这应该没什么可奇怪的吧?当地人才疏学浅,不识得珍贵草药,也属正常啊。” “不,景弘所说的并不是这些草药,”郑和向浅水滩又凑上了几步,俯身撩起一掌海水,在鼻下嗅了嗅,片刻后,翻掌使得海水倾落,“这里应是有千家人口的,甚至还要多余千家。” “是的,苏门答刺国的王妃是绝不会欺骗我们的,我们前两次出海,还有此处人口的相关记录,自是没错的,”王景弘也凑了上去,凝望着偌大的浅水滩,“西来过洋的船只,我们虽不能确定是来自哪个国度,但平日是应也是有的,但今日却没有看到一只。” “西来过洋的船只并不一定是从西方来的,只是这帽山是最佳辨别方向的山体,船只在这里登陆也不足为奇,”暮云烟仍是一头雾水,却也片刻间明白了点什么,“两位大人的言外之意是…” “是的,我们登陆已半日有余,却没有遇见南浡里国的一人;我们也在帽山之下停滞了许久,亦没有见西来的船只,”王景弘的神情更加深沉了起来,“若不是,与我们海上的遭遇有关?” 郑和,缓缓道:“事实上,这里的西方是西洋,又称那没洋,已无任何国度。西来的船只是绕行而来到这帽山下的是可以说得通的,但是若那大海上真的有巨型漩涡的话,那自然也应该不在西方的西洋中了...” “可惜的是,我们将要去的方向也不在西方,”殇沫突然道,“西方我们不去,西方亦没有巨型漩涡,而我们下一步要出海的东北方位,很可能就是海上漩涡的所在。” 郑和‘嗯’道:“也唯有在东北方位,这一切才能说的通了...” “原来,郑和大人方才捧起一掌海水,是要感受下海水的涌动啊,”柳韵锦嬉笑着说,“可你又在鼻尖闻了闻,又作何解呢?” “翻滚过的海水,应全是凉的,至少不会是温温的。” “是的,如同用木棒搅拌大缸之内的水一般,将上方被太阳晒过的水搅到了下方,上下的水温便会一致了。” “海水中亦没有藻类的气味,毕竟这两丈深的浅水底,还是有很多珊瑚的。” “也对,浅水底有珊瑚,深水底亦会有珊瑚,这浅水处既没有断裂漂浮的珊瑚,亦没有藻类的气味,且至清至蓝,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郑和,缓声叹道:“我方才已说过,这里向西出洋已无国度。若海上的巨型漩涡真的在东北方位的话,南浡里国的人也会很快察觉到的,只因他们也需要互通有无,而紧邻的苏门答刺国、那孤儿国、黎代国等,与其物产基本相同,所以他们自然更偏爱东北方位的国土产物。” 柳韵锦,道:“南浡里国的东北方位是哪里?” “锡兰国,”王景弘说,“乃是地广人稠,较为富饶的大国。” “既是大国,自然物产丰富,这里的人与锡兰国人互通有无,也是再好不过的了,”殇沫思索道,“现下,我们也只能先找寻到这里的当地人,了解情况后,再做打算了。” “嗯,只能这般了,”郑和挥手间,传令兵士已至身前,“传我将令,将采摘的草药运上海舶后,救治仍因晕船而头部眩晕的人,然后,出动一半兵力去寻找南浡里国的国人。” … 第238章 月是冷月 (十二) “阿菰喇楂,我便是王。” 世人常言‘对牛弹琴’,若不解其意,那么在这南浡里国内,便能充分的理解‘对牛弹琴’的真谛。 郑和下令出动一半的兵力去寻找南浡里国的国人,但可笑的是,竟出现了‘灯下黑’的结局。 其,帽山脚下便有当地居民二三十家,只是他们均集居在山的背面,不与人常往来,且每个人都说自己是南浡里国的国王。 这是无论你带多少通事,都绝没有用的事情。 永远得到的回答都是“阿菰喇楂,我便是王。” 就算是时隔一日,再次询问,也不过是换了个更加肯定自己是王的言语罢了。 通事们带着“阿菰喇楂,我亦是王。”的翌日回答,只觉甚是可笑的上报给了郑和,郑和除了沉默,也只能是沉默了。 显然,这二三十家的当地人之所以居住在帽山脚下,想必也是为了互通有无时比较方便罢了。 毕竟,能够确定南浡里国在海上的唯一标识,也就是这二三十家当地人头顶上的这座大平顶的帽山了。 然,值得欣慰的是,大明兵士也在这个国土之上,找到了王居屋所。 在士兵的带领下,展现在郑和一行人面前的,这所用大木头搭建而成的小楼,便是国王所居住的地方,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严可言。 任谁看到楼下任由牛羊牲口自由活动,来回穿动翻滚,且还是有意圈养的画面,都绝不会感到有任何威严的。 楼下,亦没有什么装饰,就连一块最简单的遮布都没有... 但,楼上却是异常整洁的,四边均以细条木板遮挡,且曲折下多出屋所的部位,造工极其细腻。 无论坐卧还是用膳,其国王均在这所楼上。 又是半日的交谈,郑和从国王的口中得知了类似于‘地渊’一说,这国王口中的‘地渊’也不难理解。 说白了,就是地上破了个大洞,海水均流入洞中,入而不返。且此现象,已在海上出现了一月有余了。 正因为‘地渊’的出现,让南浡里国王感到十分不安,甚至认为会有被其吞噬掉整个国度的危险。 他也已早早的撤离了岸边所有守卫和百姓,且禁止百姓再出海捕鱼。 同样,在拜访完南浡里国王,其国王同意前往大明朝进行出访朝贡后的夜晚,王景弘也因‘地渊’一说,而感到惶恐不安。 这也是王景弘第一次向郑和提出了要分开出海的策略,“现下,我虽不能确定南浡里国王口中的‘地渊’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我已感觉到,那定是一种十分可怕的自然现象。” “南浡里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国家,若这里的国王都对那‘地渊’震恐至极的话,那我们势必也是要引起重视的,”郑和叹声道,“但,就是不知道‘地渊’在海上的具体位置,我们又当如何防范呢?” “‘地渊’所在之处,定然会伴随着异常的天象,可我担心的是…”王景弘顿了顿,声音更沉了,“来时,我们身下的海舶在海水中摆动的样子,足以说明这股力量的强大,若到了我们能够目视的距离处,恐怕再想改变方向就已晚了…” “景弘,你的意思是?” “分开而行,”王景弘突然站起,背对着郑和,更加严肃了起来,“你我不但不能同在一艘海舶上,且到了锡兰国后,更要将整个大明出使的海舶分成两拨,分开出使其他国家。” 郑和迟疑道:“分开不是不行,但出使的国度必然会受到限制,远远没有集中一处,来得安稳。” “是啊,分开固然是有一定的危险的,暂不说海上的情况千变万化,就单说兵力上,若遇到大国突然敌对,便就不好应对,”王景弘缓缓转身,缓缓道,“但危险与安全也是相对的,我们分开后,即便是遇到危险,也只折损一半的兵力,并不会影响我们完成陛下赋予我们的使命。” “你口中的危险,指的是什么?并非人为的危险吗?” “是的,人为的危险,我大明兵将绝不会怕,就怕….”王景弘的脸上逐渐露出了恐惧之色,“若那‘地渊’真的是能够泄入磅礴海水的‘地渊’,那么已泄入的海水定然会有再次喷发出来的出口...” 郑和猛然惊道:“你是说,有进便会有出?” “是的,万物循环,十二地支也皆有轮序,泄入地中的海水,是不可能永远在地下的,”王景弘说,“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也只能等我们再次出洋,真正看到‘地渊’后,我才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暂且不说‘地渊’一事,就只说分开出使他国的做法,其实也是可行的,能够大大缩短我们的行程,”郑和拿来手绘海图,逐渐展开,分别指了指图上的位置,“你看,我们从锡兰国分开,你出使加勒异、阿拨巴丹、甘正里;我自率宝船出使小葛兰、阿枝、古里...” “大人….这….”王景弘急促道,“小葛兰与阿枝国倒没什么,可那古里国可是西洋大国,虽永乐五年,您奉旨赐其国王诰命银印,升赏各头目品级冠带,但若他们真的与您动起手来,也是不可小觑的呀!” 郑和侧身将腰板挺直,拱手向东朝拜,“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皡同风,刻石于兹永示万世’的碑庭不倒,我们就要做到真诚信任他们。” “大人….” “景弘不必多言。你来看,这里榜葛剌,还有这里卜剌哇、竹步、木骨都束等国我也是想去看看的,”郑和接连指着地图上的各个国度,最后将手指移落到了大明朝疆域的下方,“苏禄国,我们返回时,也是可以路过的。” 王景弘,感叹道:“大人心系我大明,此次出海定会为我大明带来昌盛永固的邦交的。只是大人,你也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郑和,领叹道:“这是我等的使命,亦是我等的荣耀。至于那‘地渊’,无论它是何物,都阻挡不了我们大明朝海舶前进的方向的…” … 第239章 月是冷月 (十三) 阳光依旧明媚,海水依旧呈现出多样的斑斓。 岸边,除了搬运货物的人之外,亦多了不少带着笑容的当地人。 南浡里国东南海岸边,这个原本看不到一人的国度,异常地敞开着怀抱,甚有欢庆的举止。 毫不吝啬的牲畜与水果,摆满了岸滩的莲花降,就连犀牛也被当地人赶了过来。 大明朝的海舶每到一处,通常都是有三种贸易方式的。 其一的朝贡贸易已得到了南浡里国王的肯定,且愿意随宝船向大明朝朝贡。 而,当地盛产的降真香,又以莲花降最为出名,只因形似莲花,气味更有莲花的余香,自然也是朝贡大明的不二之选。 第二种贸易方式便是将宝船上早已准备好的丝绸瓷器等,用来置换出海的必需品,显然在这里,是发挥不了多大作用的。 在这个鱼虾甚贱,米谷稀少的国度,对于百艘大明海舶而言,根本没必要动用太多的大明产物。 何况,这里还认可且使用铜钱,也便更没必要进行物品之间的置换了。 然,第三种贸易方式却成了两国人民最欢呼雀跃,且各个乐开花的所在。 事实上,民间互市贸易是无论大明朝的宝船行至何处,都备受欢迎的方式。 他们相互把玩着稀奇未见过的商品饰物,又相互用充满好奇与惊喜的眸光,在打量着用双手绝抬不起来的大家伙,除了笑着,还是相互笑着…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优越感与高低贵贱的氛围,亦是一种最和睦、最令人羡慕的场景。 无论多么古老落后的国度,都会有自己的物品与产物;也无论多么文明繁荣的国家,都会对未见过的饰物生出喜爱与留恋。 一张精致的红木妆台处,集聚着一大半的南浡里国百姓驻足,她们所留恋的或许并不是红木妆台的材质,而是铜镜中的自己,那是永远如何去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绝看不厌的自己… … 本打算到了锡兰国再与郑和分乘海舶的王景弘,现下显得十分忙碌,他的忙碌并不是在搬运收拾着哪些物品,而是已连续登上了不下十艘的宝船了,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好似也应是本就在某艘海舶之上的。 当他乘坐‘江月门’的船只登上第十二艘宝船上时,没过多久,他便微笑着从船阁中走了出来,挥手摆动示意间,好似再也不需要继续乘坐‘江月门’的船只在众海舶间来回穿梭了... 随后,传令兵士来到了郑和身前奏报,“郑总兵,王大人说要与您分乘宝船,且他乘坐的宝船会先行带航,您乘坐其他宝船在后方,即可。” 郑和点了点头,并没有言语,只是向着还在挥手的王景弘眺望了一眼,王景弘等待郑和的这一眸已许久,他始终没有移动在海舶上的位置,便是为了这次向郑和再次挥动手臂。 王景弘要与郑和分乘,那么殇沫一行三人,自然也会分乘,毕竟在他们的潜意识中,郑和与王景弘此次出海依然有是为了寻找建文帝的可能,就算再微乎其微,他们也不愿放过每一次细节的变动。 至少,先行在众海舶前方的头舰,是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众人所看不到的事物的。 但,谁跟随着王景弘,谁又跟随着郑和,也自然成了三人的主要话题。 “我与景弘兄交好,我一会儿便登上他所在的海舶,你们二人跟好郑和大人就是了。” 殇沫对暮云烟的言语,显然是有些不认可的,但他却没有立即反驳什么,则是瞅了一眼柳韵锦。 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的柳韵锦,正凝望着被众海舶完全占据着的海际,她的脸上似有着微笑。 她眸光清澈且闪动,一抹阳光也在她的左脸颊上停留了下来,这是一种比阳光更亮丽的绝艳。 殇沫的眸光或许有些深了,深到终于被她有所察觉,她回眸间的浅笑,更让殇沫顿感心痛。 这心痛不为其他,而是一种担忧。 他自是知晓柳韵锦是绝不会同意与他分乘海舶出海的,就算与所有人分开,柳韵锦都不曾想过要与他分开。 这或许有些矫情,却也是一个女子真真切切的潜在心声。 不曾想过,之所以是不曾想过,则是连一点念头都没动过,连一眼迟疑都不曾有过,好似就是那种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不分开。 这种理直气壮的在一起,恰恰是殇沫难以立即开口的所在,只因他已在心中下了决定,他要独自去与王景弘同乘一艘海舶。 他的决定也自然是有着他的道理的。 在他看来,王景弘之所以与郑和分乘,愿意领航,则是在畏惧着所谓的‘地渊’。 暮云烟的武功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但其内力却也算不上深厚。 柳韵锦的内力自然绝顶,但他更想要去保护柳韵锦,就算他心心念念的是冷溶月,他也的确是与柳韵锦有着深厚的感情的,至于这感情是什么,他不想去探究,他只想她没事。 良久后,他终是沉了眸子,垂下了脸颊;沉了声,低了气,道:“我去王景弘的海舶上吧,云烟叔叔你护好韵锦,与郑和大人同行。” 柳韵锦顿时一脸惊容,诧异地望着殇沫。 她此刻的神情,也是殇沫早就预料到的。 但,殇沫不曾想的是,当这眸光真正投向他的时候,竟是一种惶然无措到了极致的感觉… 他沉寂了片刻,逐渐露出淡笑,这淡笑有些僵硬,却也带足了温柔,悄然侧脸间,他的淡笑已不仅仅只有温柔,还多了一抹温暖,“没事,我只是担心你。若在海上真的遇到‘地渊’,我也足够能够应对,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柳韵锦显然对这说法极度不认可,她的神情已慌乱,眸光已急促,就连肢体动作也散了形,“正因为可能遇到‘地渊’,正因为可能会有危险,我们不是更应该在同一艘海舶上吗?” ——是啊,女子有时要的很简单,不过是同承担、共苦难,紧紧连在一起,她们听不进所谓的担忧,就算是再富丽堂皇的担忧,她们也绝听不进,只因任何担忧,在她们看来,都是一种要舍下她们的理由… 殇沫并没有直面柳韵锦的回应,之所以没有回应,则不是因为他知晓,此刻他无论如何回应都是错,而是他已说出了心底最真诚的言语,最想要说的话语。 他唯有继续淡笑,带着温柔与温暖的继续淡笑... 只是,他的眸光已不敢再凝聚在柳韵锦的身上,就连停留到一侧,都显得无处安放… 面对这种情形,作为长辈的暮云烟定然是要再去肯定他自己先前的决定的,可在他欲要再开口之时,已被殇沫挡了下。 只见殇沫挥了挥手,直接向‘江月门’的船只走去… 若,他回应了柳韵锦的质疑,那么,这时的柳韵锦就一定会追上去,紧抓住他的臂膀不放的... 但,他没有回应,那么他仅说出的言语,便也在柳韵锦的心中有了另一种含义… ——眼前的这个男子,不但要舍下她,是否还多了一份厌烦呢? 女子终是女子,多想永远会止下她行动的脚步,从而猜测着种种最坏的结果与可能… 第240章 月是冷月 (十四) 这是一次带着牵挂的远航,在眸光可视间,若隐若现着好似又不是的身影... 它的距离并不漫长,却也变成了最遥不可及的期望。 牵挂之所以是牵挂,只因永远牵一人心,挂一人怀。 身处百航之首上的殇沫,这才体会到,原来担忧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望而不可即,可视而不可见,可观而不可言,才是真正最痛的存在... 事实上,男子一旦担忧一位女子,并不是她处身安全,有人守护,便能减轻挂怀。 这世上,亦有许多种担忧,哪怕她安好无恙,也会担忧。 安稳时,担忧;危难时,担忧;望之,担忧;见之,担忧,不见,亦担忧... 既然,怎样都担忧,为什么还要分开而行呢? 难道,放在自己眼前,摆在自己面前,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这可能便是这世间最矛盾,又最难懂的事情,却也映射出了男子与女子最大的区别,女子在分离时已生护,男子却在分离后才知悔… … 海连天际,天际连海。 海即是天,天即是海。 时而放纵心朗,时而忧患绝望。 这是人心在控诉,亦是大海的高唱悲歌。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一种灾难的来临,这样的等待,要比一无所知、突然遭遇,更加备受折磨。 既,期待早点遇到;又,希望晚点到来,最好,永远与其错过... 浪涌仍在加剧,众海舶却不再难行,海中的浪涌好似已非是上下翻滚、左右夹击的形态。 海舶在航行中,有时反倒觉得甚是流畅,就算也有遇到较大阻力之时,也只需卯足力气全速前进,亦能快速度过。 头顶依然碧空万里,只是这万里的碧空,没有一丝云彩,好似另一片倒挂的海洋,倾覆在上。 “王大人,我虽然是第一次随你们出海,但我能感受到你的航海技术,已远远超过了郑和大人,”一直目视前方的殇沫,缓步凑上王景弘,他的眸子没有丝毫变动,看似一身轻松的他,言语却渗出着谨慎,“依你所看,我们是否真的会遇到那南浡里国王口中的‘地渊’?” 负手在后的王景弘,没有侧眸,眸光所凝之处亦在正前方,“我若说,我们已在‘地渊’的范围之内了,你信吗?” 殇沫的脸色突得沉了下来,惊然侧脸,他终是移动了眸光的方位,完全倾在了王景弘的脸颊上,“您是说…我们已进入了‘地渊’之中?不对…不对...我们所视的海面上,并无异常,怎么会已在‘地渊’的范围之内了呢…” “既然‘地渊’是一个巨大的海上漩涡,那么就自然有极快的海水在周边漩动,漩动起来的海水自然也会形成正负两极,向一侧转动越快,那么另一侧也会同样的急速,”王景弘,沉声道,“难道,你不曾发觉,我们脚下的海舶,时快时慢的航速吗?” “那我们为何不马上逃离出这个范围…?” “因为...方向。” “方向?” 王景弘,又向前移动了两步,他身处的位置已在海舶的最前端,他双手覆在宽实的船帮木栏之上,缓缓道:“我们虽然是在南浡里国的东南海岸登上的海舶,可也终是绕到了南浡里国帽山的南侧,只因从帽山南侧出海,再向东北航行三日有余,才能到达锡兰国…” 殇沫,一脸茫然道:“难道,非要走这条航道吗?就不能直接从南浡里国的东南海岸直接出洋吗?” “你看,我们面前的这一望无际的大海,其实它并没有所谓的航道,无论你从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都是行得通的,”王景弘的声音已更沉,“但是,我们虽然有辨别海上方位的能力,却没有辨别海底地势的能力…” “海底…地势…” “不错,海中亦有地势,与我们平日里所走的道路是一样的,”王景弘的眸光似已放空,“海中会有平地、会有丘陵、会有高山,亦会有沟壑…如我们这般巨大的海船,最怕的不过是浅滩与岛礁…” 殇沫猛然觉醒道:“所以,我们要走最熟悉的航道?” “所谓最熟悉的航道,不过是众人都去选择,且经常走的路线罢了,”王景弘微微一笑,“你是否以为我与郑和大人带上通事去拜见那南浡里国王,只是为了谈论邦交事宜吗?其实,我们也详细询问了再次出海的航道。” “这也是南浡里国的帽山,能够成为海上地标的真正原因?” “没错,帽山之所以能够成为在海上辨别方位的地标山体,其意义并不单单是在说明南浡里国的所在,更多的则是为了更好的知晓自身在海上的位置...” “那我们….那我们何时会见到…真正…真正的“地渊”…?” 王景弘,若有所思道:“我想,我们何时能见到天上的云朵,便也能见到‘地渊’的中心所在了…” “云朵….” “是,云朵…” 这个昔日里常见的天际灵动精灵,在现下却真真切切的成为了一种奢求,一种急迫想要见到,又恐惧至极的缥缈事物… … 抬眼间,海舶已航行了两个夜晚。 使得殇沫抬眼的并不是刚退散的睡意,而是海上的朝霞,他的手臂已遮在了眼前,那东方的朝霞,今晨却没有一丝温柔,亦满是刺辣。 然,朝霞又何曾失去过温柔,又何曾变得这般令人讨厌? 可事实上,今日它不但没了温柔,亦霸道异常。 任谁两夜未眠,用疲惫至极的眸光去迎接第一缕朝霞时,都会觉得它不近人情的。 又是身处在等待恐惧到来的一天,天亮了本是人们迎接光明的开始,但对于殇沫而言,却只是天刚亮,亦要继续等待整整一天的煎熬,快点过去… 当,美好的事物,变成了折磨;当本是希望来临,变成了恐惧加剧,那么,这世间也不再有美好可言,亦不再有希望可期。 这磨人心志、摧残意志的等待,足以使人疯狂,也足以使人满心悲凉… ... 突然间,视野之际的海面上,海水赫然变了色彩,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在海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这足有三五里大的漩涡正在吞噬着海上的一切。 骤然间,电闪雷鸣声不绝于耳,这绝不是普通的电闪雷鸣的声响,而是在远方巨大的漩涡上空,盘滚着万丈云层,这云已不是普通的云朵,而是漆黑如邃的‘恶魔’。 ‘恶魔’不停的眨动着眼睛,每条眼缝是那般的修长,那般令人恐怖。 它每一次眨眼,都似要与天决裂,分天裂际… 如若没人见过末世,这便是末世;如若没人见过天毁地灭,这便是天毁地灭。 这,天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响,已让整片大海颤动,众海舶亦阵阵随声轰鸣。 殇沫已呆了,足足的呆了,纵使他身负天下无敌的功法,也在这天地造物之主的眸眼下,颤抖着血肉身躯。 他已慌了,他彻彻底底的慌了,他的手已在不自觉地挽向王景弘的臂膀… 他已不再相信自己,纵使他是身份至高至荣的皇子,他亦从内心里就已完全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一下,两下,三下… 连挽三下,手臂都接连落空的他,已完全扭曲变形了整张脸,他猛然回侧脸颊,顿感惊骇无措… 他瞪圆的眸子赫然无光,这天际仿佛也一下子完全变成了灰黑色,他的眸中唯有浪涌,巨大的、足足能够倾覆整只海舶的涛浪... ——王景弘,不见了… 本在他身侧的王景弘,竟在他毫不察觉的情况下,犹如瞬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 第241章 月是冷月 (十五) 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绝望,只因你还能去感受、去伤怀。 当下,寂灭的空间,九感的丧失,全部凝聚成了呆木,来不及直面死亡,却正在迎接着死亡,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这种死一般的气氛,笼罩着每个人,早已超脱了寻常的眼、耳、鼻、舌、身、意,前六识;更与未那识、阿赖耶识、阿摩罗识永隔。 所有海舶已停滞,而停下的永远是人力,停不下的永远是‘地渊’的漩动。 随着漩动的海水,百艘海舶已正向‘地渊’的中心缓慢移动,这是一种任何人都察觉不到的移动,只因此刻静止下的不仅仅是海舶上的每一人,就连时间也就此冻结。 突然,隐藏在殇沫体内的阿赖耶识赫然觉醒,这是蕴藏着所有前世今生的记忆,并可摆脱六道轮回、超越生死的意识,亦是有情根本的心识。 在这样的心识催动下,他的脑海中连连闪动着初入‘天翱门’,拜师郭明轩后,阅得的‘无尘阁’藏书架上的道家着作来。 当初,晦涩难懂、完全硬生生记在脑海中的文字,现下已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片刻后,他又似有似无的听到了些许唤声… 这唤声绝不是从他周身发出的,而是从目际天海处的‘地渊’正中传扬而出。 这也绝不是一般的唤声,而是那早已深埋在心底的柔声呼唤… “冰弦…” 他还记着‘冰弦’这个称呼,这是他在‘秋思阁’初见冷溶月后,为其取的名字。 亦是他念念不忘的名字,他想大声用自己的名字去唤醒这心底的名字,可是他却做不到… 就算心识觉醒,超脱了生死轮回,却阻不下远处‘恶魔’的逐渐吞噬。 纵使他心中埋藏着万般情愫,却也始终动弹不了一下。 僵硬的身子已不再是他的身子,最可怕的是,他连一丝寄托都没有,哪怕是一柄剑,就算是‘天岚紫霄剑’仍在他手中也好,但他却将剑留给了柳韵锦。 他太需要一种力量去唤醒已完全不属于他的躯体了,就好似人们总要定下个目标与方向去奋斗、去前行一般,可事实上,当所有人都陷入恐惧当中时,又何来的目标与方向呢? 一人独醒又如何?谁又能在众人皆醉的环境中存活呢? 就算是装疯卖傻、袖手旁观,也要先成为一个冷漠且冷血的人。 显然,他并不是,他心中有情,亦有牵挂。 ... 死寂的氛围,依旧死寂。 绝望的眸光,依旧绝望。 就在这只能等待着死亡渐渐逼近的一刻,殇沫的眼前突然闪烁出斑斑生机来,那是灵动且带着希望的活物,那是一排好似大雁的鸟类,正在从他头顶横空飞过的生机… 他不禁将目光投向鸟儿飞起的地方,竟发现王景弘正赫然站立在那了望台上,双手仍在放飞着鸟儿的王景弘,神情自若且淡然,他的身影伟岸且泛着光芒。 这是天地间唯有的光芒… 这天地间,竟真的有英雄… 英雄绝非已末路,而是只在危难处… 众人在一一飞向天空的鸟儿展翅间,也逐渐恢复了意识,一排排的鸟儿亦在天海间展翅闪烁,它们好似成了这天际唯一的色彩。 “哦,你不必这般看着它们,这是箭鸟。”王景弘突然道,“殇沫替我传令下去,众海舶依然跟紧我们的舰船,必须以我们为中心,不得散开!” “我…我吗?”殇沫沉了声音,吞吞吐吐间透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的确不敢相信,一个连自己都不愿再相信的人,又怎么会去相信他人,甚至要去相信一群飞鸟呢?“我…我真的可以吗?” 王景弘低头望着他,淡笑道:“你的武功修为应在暮云烟之上,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就像你会知晓我的航海技术会比郑和大人的要好一样,这是一种无需多言的事情。” 的确,这世间有太多无需多言的事情了,比如你根本不需要去了解、去接触一个人,便能知道他的实质与本性;也比如你根本不需要去试探、去猜疑,便能通过眸光的对视去肯定一个人对你的情感。 这也许是种阅历,更是一种阅人无数的经验;而眸光的交流,却也等同千言万语的真诚言说,眸光不单单可以对话,更能说出深藏在心底的言语来。 或许,这本就是无需过多废话,就算需要,也不过是更真实的接触,更准确的验证。 “怎么,还用我教你如何做吗?用真气换出声来,即可,”王景弘望了一眼仍在迟疑的殇沫,又侧脸低望向另一边,“传令兵何在?!掌旗官何在?!” 在王景弘的连续叫喝下,殇沫低头挪动了一下脚步,他的身子沉重且疲惫,好似被某种力量吸走了全部的精气与气力,但他也猛然发觉,身体总算是能够随心而动了… 一声呐喊,震响了天际,这呐喊声突破了天崩地裂的声响,攻破了死亡的气息,在遥遥千里间回荡,也在遥遥千里间回响。 这是殇沫的呐喊,自然迎来了柳韵锦的回应。 在这空前死寂的海面上,两人的相互呐喊声,好似春风一般苏醒着万物,唤回着每个人的朝气… 然,殇沫却在呐喊后,又将目光沉沉地移向了还在了望台上的王景弘,这个仿佛神佛一样的男人,就算在传令兵与掌旗官相继登上了望台后,也没有展露出一丝慌乱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就算是被人称为最接近神的师父郭明轩在场,面对着如此恐怖的深海‘地渊’,也难免能做到如他一般淡然自若… ——他真的只是一个宦官吗?一个从生理上并不完整的一个人,竟能比一个身怀绝世功法的皇子,还要镇定… ——他放出去的箭鸟,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呢? 眸光偏移间,殇沫的眸子定格在了箭鸟的身上,这状似海雁,却比海雁要小;这嘴儿尖尖,却又红红的;这脚后斜而展,却又短又绿;这尾处凸出一根细长如羽箭般的羽毛,就算带上这根羽毛,整只箭鸟的长度也不过一尺左右… 无数只箭鸟在上百艘海舶上盘旋,好似在确认着什么,又在盘旋数次后,飞向更远的地方,有的消失在了天际间,再也没有回来;有的就算是又重回到了视野中,反倒又朝着消失不见的其他箭鸟飞向的方向飞去… 望之,百思不得其解的殇沫,高声询问道:“王大人,您方才言出,这些是箭鸟。它们又有何用处呢?” 王景弘并没有立即回答殇沫的话,他好似与传令兵和掌旗官交代着很多事宜,却也在挥手示意传令兵退下之时,大笑了起来,“我若说它们能替我们带航,你可愿信?” “能为我们带航…”殇沫,迟疑道,“王大人是说,我们要凭借这些箭鸟为我们带路…走出…走出‘地渊’的范围?” “是的,这是一种生长在我们七洲洋的一种鸟类,船到海洋中后,它们见到船只便会飞过去,在船上之人的头顶盘旋,然后再飞鸣至它们栖息的岛屿之上,”王景弘侧面遥望,他凝望的方向正是箭鸟集体消失的方位,“它们不仅能带我们走出‘地渊’的范围,还能带我们顺利到达锡兰国。” “掌旗官,传我将令,众海舶向后奋力行驶,”王景弘突然严肃了起来,“若海水阻力太大,不能后行,也要全力踩踏,不得让船夫有丝毫懈怠!就算出现了舰头不停转动的情况,也要快速调整方向,向‘地渊’的反方向行驶。” 一旁的掌旗官应喝后,他拍了拍掌旗官的肩膀,便缓缓走下了了望台,慢慢的再次来到殇沫身边,“怕吗?我们真有可能会死在这‘尾闾’之中。” 殇沫赫然惊道:“您说什么?海上的漩涡不是‘地渊’,是‘尾闾’?” 几乎在同时,传令兵快步奏报道:“王大人,主舰之上的郑总兵想知道前方海域上的大漩涡到底是什么?” “回郑和大人的话,前方海域是‘尾闾’,乃是海眼泄水之处,”王景弘轻叹道,“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 殇沫,慌乱道:“这是《庄子·秋水》北海若曰中的记载,我自是知晓的,师父也为我讲解过这些记载,但…我们看到的…真的是‘尾闾’吗?” “是的,我们面前的正是‘尾闾’,”王景弘,说,“在南浡里国初闻‘地渊’一说时,我便想到了应是海水的‘尾闾’处,天下之水的泄入地。” “遇到‘尾闾’,寻常船只定是必死无疑的,”殇沫抬头望了望,不停在变换着指令的掌旗官,“就算是我们如此巨大的海舶,想要全力逃脱‘尾闾’的范围,也是避免不了船舰头的不停旋转的。” 王景弘,微微一笑,“事实上,我们已经无法辨别方向了,无论用什么方法,在这天崩地裂的乍响,与万丈乌云的遮挡下,都是辨别不了海上的方位的。” “那我们….” “我们只能等…”王景弘再次遥望天际,“等我们放出的箭鸟回来,在这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原地不动。” 殇沫闻言,赫然觉醒,原来每一个似神佛之人,并非是没有惧怕的,只是他面前的王景弘,实在懂得太多,脑中的知识太过于渊博,才能做到无所畏惧的。 也许,知识在日常生活中只是能够给人带来便利,但在危难时,知识却能够拯救众生,完全做到临危不乱的去应对所有。 … 过来良久,在那一望无际的天边,成群的箭鸟再次重现,他们不约而同的朝向王景弘直飞而来,相继在他的头顶盘旋,最后又陆续朝飞来的方向,滑翔而去。 无数只箭鸟,来来往往,以王景弘为集聚点,往返在海际之上,将海舶与一个方位连成了一条线。 王景弘见状,接连大喜,戟指喝道:“掌旗官,朝箭鸟返回的方向,全速前进!” “得令!” 他的喜悦已难以言表,连续翻覆着手掌,并相互搓摩着,“太好了,殇沫,你知道吗?这些箭鸟已经找到人了,它们只有在找到人迹的时候才会返回的。你看它们返回又飞去的方向,那里一定就是锡兰国的所在。而,这个方位也恰恰不在‘尾闾’的后方。” “若在后方,我们可能会困在海上,对吗?”殇沫说,“‘尾闾’的力量实在太大,我们不能向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其抗衡向后行驶,侧面行驶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王景弘,道:“是的,这是我们唯一的结局,也恰恰是我们所需要的方向。” “唯一的结局…需要的方向…”殇沫闻言,猛然心头一触,刹那间钝痛无比,“那么…谁又为她指明这方向呢…” 王景弘,诧异道:“什么?她是谁?” 殇沫淡淡一笑,飞跃而起,落在海舶船头之上,“王大人,还请您告之韵锦,我已先到了锡兰国中。她听到这些话后,自然也便安心,不会再担心我的下落了。” “什么?”王景弘,连连惊道:“你要做什么?” “我?哈哈哈…”殇沫回眸一笑,再次腾跃而起,“我去做另一件能够让我自己安下心来的事…” 话落,他便朝着已在海舶一侧的‘尾闾’正中方向,腾飞而去… 王景弘疾奔凑上,却已为时晚矣,只能傻瞪瞪地望着殇沫离去的背影,万般的不知所措起来… “疯了...疯子...那可是这世间最深邃的‘尾闾’啊...哎...” 第242章 月是冷月 (十六 终) 殇沫如身处梦境一般,被‘恶鬼’压制着身体,梦呓着心中的名字。 就算,用尽全力,也全然无法与当下的力量抗衡。 反倒越是用力,则越觉失重感,身子也好似万虫咬食、千蚁爬行,无孔不入、覆身贴肤。 但,这也是一个人最能集中全身精神力之刻,殇沫的眉头已皱起,绷紧着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 失重,旋动。 在极强的吸附力下,他的身体正在极快的旋转,好似也成了另一方独立的旋涡,失控着,却又耗尽着仅有的力气... ——生命就要这般结束了吗? ——这‘尾闾’的深处,是否正是那万劫不复的地壳深渊... 视觉的眩晕感已到了极限,这是无论怎样都再难看清楚任何事物的疲惫,唯有等待死亡… 一次次鼓起力气,一次次狰狞散力,殇沫终是随了水涌,任凭身体在无尽深渊中盘旋、转动。 然,此刻他却也更能听到一直深藏在心中的声音,这声音不仅仅熟悉,且不绝于耳,他本就为了这个声音而来。 为了这个声音,他宁愿跳进这无穷无底的‘尾闾’之中... 他已无助到了极致,这种感觉并不是想象中的绝望与死寂,反而使得意识变得更强,更坚毅了起来。 耳边,那一直连绵不绝的声音,好似在次次呼唤着他那早已冰冷的心田,他缓缓地展开了双臂,展平了双腿,躺直了身子,慢慢地露出了隐藏在他心底的那久违的淡笑… 这时,他如叶摇曳的身体,突然受到来自海底深处的一股莫名冲力,整个身子赫然向上升腾,且极速偏离着‘尾闾’的中心点... 这股冲力极大,毫不逊色‘尾闾’中心点的下吸力,顺力而上的他,脸上的淡笑更加浓烈起来,他的脑海中时时闪动着师父郭明轩珍藏在‘天翱门’无尘阁中的本本道家卷宗,逐渐握起着拳头,蹬直着双腿,聚拢着手臂… 他猛然睁开双眼,‘嘭’的一声,整个身体刹那间窜出了海面,在这‘尾闾’的上空赫赫升腾,他目视着脚下那如灭世一般的恐怖漩动,又缓缓抬眼藐视着头顶的那万丈惊雷,他开始仰天狂笑起来… … 翠蓝色的山体在大海中绚丽多彩,好似在诠释着海洋的万般变化,亦似在展现着另一个美好国度的来临。 而,这翠蓝色的山体并不孤单,它的周边也陆续盘落着三四座山体,只是旁落的山体没有它那般绚烂,以至于海舶上的众人足以忽略掉那座最高大、最高耸的山峰。 王景弘的头舰也是在驶进那座山峰的阴影处后,才使得他不由地望向那座山峰的峰顶的。 然,在他看向那峰顶后,也似有似无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嘴角便喃喃道:“应该是到了…这应该就是“莺歌嘴山”了吧…” 他的手臂,随着他脸上逐渐展露的淡笑,也缓缓抬了起来,此刻旋在空中的箭鸟已能看清楚始末,箭鸟飞行的航线已完全展露了出来。 “传令兵!”他突然喜悦转身,淡笑着的脸上,似也露出了无比的自信与从容,“告之郑和大人,我们已到了锡兰国的边缘了,从箭鸟往返的航线来看,这里的人就居住在这“莺歌嘴山”上。” 头顶排成两队的箭鸟,一队从海舶处朝“莺歌嘴山”的半山腰处飞着;一队则从“莺歌嘴山”的半山腰处往海舶的方向折返着… “大人,这鸟儿…”传令兵望着天际,迟迟结舌道:“这鸟儿…真的能够…替我们在海上导航啊…真的带着我们找到了我们要到的地方了...” “呵呵,这箭鸟并非是可以为我们导航,而是它们能够寻找到人迹后,便会折返,而我们所航行的方向便是锡兰国的方向,它们也自然寻找到的是锡兰国方向的人,”王景弘已笑出了声来,“当然,这也不排除有返回南浡里国的箭鸟,可显然我们的运气并不算太差,虽是无法准确辨别出海舶在海上的方向,但那深海‘尾闾’上空的万丈云层后,定也是太阳的所在...” “我们...也算是走对了方向,没有出现误差的,”传令兵说,“至少没有折返回南浡里国…这还不是多亏了王大人您的海航技术嘛…” “说来忏愧,其实并不是我的海航技术有多么高明,只是我们的海舶就算处于再危险的处境之中,我也是会刻意的去留意方向的,盘算着船头到底旋转了几下等等的细节,”王景弘缓缓地走向海舶阁楼旁,将挂在阁楼檐上的一布袋子取了下来,随之从袋子中抓出一把如米粒般的东西,随意挥洒着,“但我们能完好的来到这里,还是归功于这些箭鸟啊…” 旋在天际的箭鸟在王景弘挥手散落袋中颗粒后,陆续落在了海舶之上,纷纷啄食了起来。 “去吧,去告诉郑和大人,我们该上岸了,”王景弘侧脸瞥了一眼还有些惊呆的传令兵,仍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再不去,你可就要延误军机了哦。” … 碧空如洗的天际,浅绿色的海水如镜似画,在这幅唯美的“画卷”中,唯有一处凸起的浅灰色珊瑚礁显得格外不对称。 这与景不对称的珊瑚礁,虽坏了唯美的这“画卷”,但对于殇沫而言,却犹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它完全承载住了殇沫的身体,殇沫的全部... 对于一个在死亡下寻到一丝生机的人来说,要拯救的已不单单是那冰冷的躯体,更要救赎下他心中的希望与寄托。 而,希望与寄托,恰巧也正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全部。 眼帘上的沙粒在海风的吹拂下,轻柔散落。 这本毫不起眼的沙粒,此刻,也变成了唯一的温柔,唯有的触碰。 然,这触碰的感觉很奇妙,不但没有温度,且还有些僵硬。 殇沫只觉眼皮痒痒的,却无力睁开,更无法去分辨出使得他眼皮不适的,到底是那些黏在眼皮上的细细白沙,还是那没有方向的海风。 只因,白沙是冷的,海风却是暖的。 他的意识犹在,大脑亦清醒异常,储存着他身处在‘尾闾’之上,面对天崩地裂、惊雷嘶吼的冰冷画面;也有心中泛起的涟漪唤声与耳边师父郭明轩的敦敦教诲。 但,这都不足以是能够令他对着恐怖如地狱之眼的‘尾闾’,发出狂笑声的原因。 真正能够让他畅怀狂笑的,反倒是他看到了一物。 这是他的身体升腾到‘尾闾’至高点,将要与那万丈惊雷碰撞时,赫然看到的东西。 这东西不是别物,而是他千里遍寻、朝思暮想的一艘船。 可奇怪的,就只有这一艘船,且还是最特别、最令人瞩目的‘飞鱼帆舟’。 ——在这无穷无尽的深海中,最孤独的大概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艘船了。 然,‘飞鱼帆舟’却永远不可能成为独有,就单单船头上悬挂的‘纪字帆旗’也便不可能让它成为独有。 可,他却很确定,真的只看到了一艘船… ——难道,她已经出事了吗? 他仍未完全醒来,但触感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清醒到他已发觉,正有陌生的生物正在向他聚拢,却不知为何,这些生物却始终没有扑向他... 此刻,灰色的珊瑚礁上渗出了深褐色的黏体,这黏体顺着礁体流下,慢慢流到海水中,与海水触碰后深褐色变成了深红色,又在完全流入海水中的那一刻完全消散,无了踪迹… 他受伤了,且是很重的伤… … 原本以为已至锡兰国的王景弘,在上岸的那一刻,竟有些后悔了。 他实在不该上岸,更不该让郑和、暮云烟、柳韵锦与将士们一同上岸。 他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羞涩,这是羞到了极点,想把头埋进沙土里的羞涩。 航线是他带的,号令是他传的,众人也是跟在他的身后,陆续上得岸。 可,岸上全是无衣赤体的民众,这等有伤风化的场景,怎能不让他感到羞愧呢? 随他上了岸的大明朝人士,很快也便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是很难不被发现的不对,当陆续出现在面前的赤身男女越来越多的时候,但凡是来自大明朝的人均驻足下了脚步,且是目瞪口呆的驻足下了脚步。 柳韵锦与随行的女子,更是尖叫连连,连捂带跑的逃至了岸边… 可,就算她们捂住了双眼,逃到了岸边,也已被方才的场景吓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着… “这里…莫非是裸形国?”同样停下了脚步的郑和,用臂肘戳了戳王景弘的后背,声音极小,“我们还是在岸边休整一下吧,毕竟我们的海舶在来时太过于颠簸,很多人已甚感不适了…” “啊….哦…”王景弘猛然一惊,侧脸望向郑和,逐渐定神道,“哦…裸形国…我记得书中曾有记载,昔日释迦佛从此过海,因海中雾气也带着海水的咸气,使得释迦佛感觉身体有些发黏,便在此登岸脱衣,入陆地上的淡水塘澡浴,不料却被这里的当地人盗走了衣服,随后,释迦佛询问他的衣服何在时,当地人因贪图释迦佛的珍宝袈裟,私藏后而拒不承认偷盗的行为,释迦佛便在愤怒下念了咒,从此但凡是这里的人便都不能穿衣,一旦穿衣,便会生烂疮。” “是,我好像也想起来了这段典籍记载,”郑和说,“只是没曾想到这裸形国...真的存在。” “是啊,这里的人居住在山腰洞穴,且行动如兽畜一般,好似根本不会站起来走路…而他们居住的山,自然也不是“莺歌嘴山”了…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眼前的这座高山应该是按笃蛮山…”王景弘连连轻叹着,“若不是在海上遇到了‘尾闾’,我们随箭鸟而来,还真发现不了此地。” 王景弘,又道:“不过,大人也莫急,我们尚且至海岸边休整,从这里调转船头往西,行驶七日左右,便能见到真正的莺歌嘴山了,见到莺歌嘴山后,再行三两日到佛堂山,也便到了锡兰国码头,别罗里了。” “嗯,我们既来之则安之吧...” … 第243章 飞鱼帆舟(一) 灰色的滩边,涌动着灰色的海浪,次次冲刷,次次如旧,永远不变的灰色。 斑斑星辰,点缀在空,却点不亮满地的灰朦。 时时波动的浪尖上,偶然闪烁起晶莹,这晶莹是月的眼泪,亦是月的余晖。 皎月悬空的夜晚,通常是宁静且安详的,但在这里却到处充斥着恐怖,与一股股腥臭的气味,任谁来到这里都会生出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只因,月不在天海之际,始终是那般的高高在上,那般的冰冷寒心。 眼前的灰色,也并不是日落后,月初悬时的灰色。 事实上,夜幕已沉,只是潮汐下那圣白如雪的白滩,太过于无暇,根本无法遮挡。 这漆夜里的白滩,只能是灰色,眼前的一切亦只能是灰色。 ... 突然,灰色的海滩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这微弱的一动,却也是不得不令人察觉的一动。 在这一动下,浅滩中便开始扬起了歌唱,歌声似少女莺鸣,似舞姬轻吟… 在这如梦似幻的咏吟下,海滩上逐渐呈现出了一道黑影。 这是人的影子,也是一个散了全力,直不起腰身,甚是柔软的人影… 她缓缓的来到礁石旁,缓缓转身轻靠,本无法直起的腰背,此刻正正地贴在礁石壁上,缓缓滑落着身子… 一声轻叹,显尽凄凉。 她终在坐下时,展平了双腿,后脑连同腰背一起完全靠在了石壁上。 她那似抬非抬的眼帘,无神地望着她方才爬起的灰色海滩上的位置,竟有些痴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一月、一滩、一人... … 过了良久,灰色的海滩上,终于有了另一番动静,只见一人在海滩上蠕动着身子,好似没有双腿,但移动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他一只手臂背后,另一只手臂微微上抬,手中握着一精致的水袋,水袋上闪烁着比皎月余晖还要闪动的光泽。 他来到背靠礁石壁的那人身前,甚是恭敬地递上了手中的水袋,背靠礁石壁之人接过水袋后,并没有饮用,而是反复抚搓着水袋上的一颗偌大的祖母绿宝石。 这是一个精致的女子水袋,且还是一个一般人根本用不起的水袋。 比起饮用水源,可能这颗依旧泛着光泽的祖母绿宝石,才是那背靠礁石壁之人当下最想要的。 只因,她在抚搓间,背靠礁石壁之人的眸光已更痴、更醉了… 片刻后,在地上蠕动之人,完全直立起了上身,他用手指点了点背靠礁石壁之人的臂膀,然后侧身指了指已在浅滩搁浅的帆舟,神情关切,眸中有话,却无声。 “哦,帆舟上的确是有充足的食物的,”背靠礁石壁之人终是开了口,“不过,海煞,此刻我吃不下…” 话落,背靠礁石壁之人抚了抚额头,好似在示意着头痛难耐的感受,地上蠕动之人有些沮丧的沉下了上身,缓缓转身,似要离去。 背靠礁石壁之人见之,突然急迫着又道:“对了,海煞,你的同伴若是饿了,可以到帆舟上,取些食物吃。我已完全苏醒,她们也不必再为我歌唱,唤我心智了。” 地上蠕动之人闻言,快速回眸,脸上扬起着暖心的微笑。 他连连点头,好似在诉说着:我正是海煞,那个最可爱、不曾离开过分毫的海煞… 随后,他又直起了上身,似在唱着短暂的歌谣,这歌谣极短,却极其动听。 歌谣过后,海岸边也彻底恢复了平静。 然,海岸边的平静却没有持续多久,便赫然从大海的深处发出阵阵极其恐怖的声响,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似也带着凶狠的撕咬与嘶吼声。 在这一刹那间,海岸边血红了一片,一群海鲨凶猛地攻击着海煞的同伴,相互拼命撕扯着。 背靠礁石壁之人见状,吃力地扶着石壁站起,踉跄地奔向海边,她根本不允许让这世间最可爱、不曾离弃过她的海煞及其同伴出事… 尽管,她早已筋疲力尽;尽管,她也不清楚她到底在这片灰色的沙滩上躺了多久,但她却很清楚,她当下要做什么,要怎样去做。 她摇晃不稳的身体此刻已如磐石;她散尽全力的手臂,已聚拢凝气,她要赶走这些无故扰乱平静的群鲨,她要杀掉它们… “嘭~”随着一声巨响,鲨群瞬间散去。 可,海煞与同伴也在霎那间不知了踪影… 她并没有出手,事实上她已全力以赴的在出招,但在最后一刻却突然散了真气,她实在太虚弱,太无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 不久前,她已感受过一次,她根本不想再感受第二次,却没曾想,这种感觉就这般再一次来临,且是那么突然,那么直接… 然,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只因她已安然转身,甚至是满心欢喜地转过了身… 第244章 飞鱼帆舟(二) 这世上有一种情愫,它既莫名,又玄妙。 无论两人分离多久,亦无论是否亲近,只要声音出现,只要眸光相对,就足可以完全去信任,完全心安。 这仿佛是前世积满了太多的浓情厚意,攒够了考验与同甘共苦的情愫,竟这般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在这种情愫下,她根本不曾在意对方说了什么,她在乎的永远是那深烙在心中的声音与眸光,以至于她被击倒在岸边,才赫然清醒,当下必须要带着钝痛去面对现实中的一切。 “你不会武功?”赫然出现在她身后的殇沫正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或许,你还是个聋子,一个带着鬼王面具不敢示人的聋子…你可听到我方才的言语?她…在哪?” 她没有回答,只因她已无法回答,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过,她却很庆幸,使得她庆幸的不是其他,而是她脸上戴着的那张阴深恐怖的鬼王面具。 在她看来,这张鬼王面具足能够让她去避免那些不知道如何去说的话,更可以真正的做个聋子、做个哑巴…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也并不想知道你是谁,”殇沫负手步步逼近,突然戟指向前,“我只想知道,那浅滩边‘飞鱼帆舟’的主人在哪?” “你的嘴唇已裂了…”可她面对着眼前这个有血有肉的殇沫,又怎么可能完全不说话呢,“你的手臂还流着血…在痛吗?” 殇沫猛然一怔,眉头也已皱到了极致,在他眼前这个吃力且缓慢站起的人,其身形与姿态是那般的熟悉,那般的心心念念;却又是那般的陌生,那般的难以置信。 ——冷溶月没必要带着鬼王面具,更不可能是个男人。 ——就算冷溶月身负着特殊的使命,需要用面具遮挡住面容,可声音怎会变成了男人的声音了呢? “你是?”殇沫没敢直接开口,他只能去试探,试探着他心中的答案,“你是冰弦吗?” 冰弦,一个只有他与冷溶月才懂得的名字,他在这一刻就这样痛心地唤了出来。 “搁浅在那里的的确是‘飞鱼帆舟’,帆舟上有水源和食物,”她已流泪,钝痛的流着泪,但藏在面具后的泪水,又怎能被人轻易地发现呢,“也有包扎用的药物…” “你到底是不是冰弦?”殇沫突然发怒,大声叱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话落,殇沫一个箭步凑上她,挥手去摘她脸上的那张鬼王面具。 没曾想从未失过手的殇沫,这次却失手了… “沾花蝶舞…”殇沫怔怔地望着躲过、又因体力不支而重新倒进海水中的她,“纵使你不是冰弦,也一定是冰弦的故人…” 她这次并没有再吃力的站起,而是任凭岸边的海水冲刷着她的整个身体,却用仅余的力气,从靴子中掏出了匕首,“冰弦…闻其名,应该是个女孩吧?我可是个男人…” 殇沫没有再逼问,他已不能再逼问,他何尝不是拼着一口气,用尽着全力支撑到了现在,更何况在他眼前的匕首是那般的锋利,那般的无情,“你要自杀吗?就因为我道出了你是冰弦的故人?” “我并不想死,”她深情且坚毅地望着殇沫,“但如果你非要强行摘下我脸上的面具的话,我不但会刺死自己,且还会在死前毁掉我面具下的容貌。” “哼~哈哈哈,想必你也是锦衣卫的人吧?”殇沫连连冷笑,“你们锦衣卫行事都这般吗?她行事也会这般吗?” “我叫飞鱼,纪飞鱼。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纪飞鱼已站起,轻松的站起,她的声音依旧是男声,粗扩且沙哑的男声,“在我看来,你说的话,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纪飞鱼...‘飞鱼帆舟’、纪字旗号...”连连冷笑的殇沫,突感一阵阴深恐怖之意,只因他看到了一群不知所云的人形生物,竟然在他毫不察觉下露出了水面,且搀扶起了倒在海水中的纪飞鱼,“这些是…” “南海鲛人…” “南海鲛人?”殇沫惊道,“上身是人,下身是鱼尾的南海鲛人?” “正是。” “这岸边的阵阵腥臭气味,也是从这些鲛人身上发出来的?”殇沫疑惑道,“可他们又怎会在这里?南海鲛人,不应该在南海一带吗?” “这阵阵腥臭气味,是因为他们很多人已受了伤,且伤口还在恶化,”纪飞鱼顿了顿,“他们也当然是在南海一带活动,但是‘飞鱼帆舟’在此,他们也定然会在此。” 她既然已经在殇沫的面前自称是:纪飞鱼,那就好好做好纪飞鱼该做的事便是,可就算她真的是纪飞鱼,她也不想再欺骗殇沫任何。 面对一个自己在乎的人,面对一个可以让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又怎么忍心去欺骗呢? ——‘纪飞鱼’的名字,已是一次欺骗,她已不允许有第二次。只因单单这一次,便已让她甚感罪恶深重了… ——可,她又该如何去说呢?难道直接告诉殇沫,这南海鲛人的头领海煞,其实就是‘灭影门’‘十二地煞’中的海煞吗? ——‘灭影门’自是万万不能提及的,不然她也根本就无法再做纪飞鱼了,当下她只是锦衣卫的纪飞鱼,和‘灭影门’无任何关联。 殇沫,惊道:“‘飞鱼帆舟’在此,他们也定然会在此…这话何解?” “世人只知‘飞鱼帆舟’在海上的速度极快,且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象征,每次出海也有众多船只护卫,且每个船只上都是锦衣卫中的精锐,”纪飞鱼,说,“但,没有人会知道,‘飞鱼帆舟’为什么能在海上极速的行驶。” “难道…”殇沫赫然觉醒,“难道是因为这些南海鲛人…这些鲛人其实是纪纲的人?” ——南海鲛人自然不可能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人,纪纲也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控制南海鲛人。 然,南海鲛人却不得不是‘灭影门’的人,只因他们只能通过成为‘灭影门’‘十二地煞’的海煞,才能避免被沿海的渔民捕杀,且还能受到‘灭影门’的势力保护,更何况‘灭影门’与朝廷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也能避免朝廷的侵扰。 这也是多年来他们与‘灭影门’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飞鱼帆舟’之所以快,是因为帆舟不等风,不用桨,而是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南海鲛人在海中推动而行的,”纪飞鱼有意避开了一些回答,“所以,‘飞鱼帆舟’在此,他们也当然会在这里。” 殇沫,突然意识道:“你们也遇到了海中的‘尾闾’?” “‘尾闾’?海面上的那个天崩地裂般的巨大漩涡吗?” “对,那便是‘尾闾’。” 纪飞鱼瞥了一眼殇沫,没好气道:“当然遇到了,不然我们又怎会如此狼狈,如今又怎会这般无力的任凭你摆布呢…” “怎么就任凭我摆布了?你言语处处犀利,且用自杀来阻止我的行为,如今你们又是人多势众的局面,我始终是一个人,怎么我就成了恶人了呢?” “你!”纪飞鱼狠狠地瞪了一眼殇沫,“你已经把我推倒两次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没有武功,且还同样遇到了‘尾闾’,再说,我也根本没有用全力击出掌力…”话落,殇沫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之处,“不对,就算我没用全力,你也不可能承受得住我两掌,你不但会武功,且还和我的武功同路!你就是冷溶月!” “哈哈哈,”纪飞鱼闻言,狂笑不止,仍用粗狂沙哑的男声说,“溶月小姐乃是我们指挥使大人的义女,我会点与你同路的武功,自然也有可能是她传授的啊,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此话一出,纪飞鱼便感说错了话,因为她比谁都知道,殇沫身负的任何一门功法都不是平常人能够随随便便就能掌握的,她极快地收敛了笑容,接着道:“对了,你是怎么躲过‘尾闾’,来到这里的?” 她要想办法转移话题,她不能再给殇沫任何继续往下思量这个问题的时间了。 “也罢,不管你是谁,与溶月有关联的人,我都是不会伤害的,”殇沫,说,“我是如何来的,你也看到了,骑着一群海鲨来的,本来我是要死于这群海鲨的口中的,但没曾想,我余剩的功力足以能够降服它们,并且在它们的带领下,成功的寻到了‘飞鱼帆舟’。至于我是如何摆脱‘尾闾’的,其实我并没有摆脱它,而是融入了它。” “融入了它?怎么融入?我与海煞为了脱离‘尾闾’的吸附力,还牺牲了几位鲛人弟兄,若不是海煞他们拼尽全力拖动‘飞鱼帆舟’,把我放置在这海岸边,去除掉那极度晕眩的晕船反应,恐怕我就算没被‘尾闾’吞没,也早在帆舟上晕死了!” “这个我不知道如何与你细说,总之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纪飞鱼灵机一动,她要继续让殇沫完全将思维转换至这个话题上,只有这样殇沫才能完全不去想为何她能够承受住殇沫两掌的原因。 只因,原因实在太简单,因为她会‘御火真经’,她就是如假包换的冷溶月。 “恐怕,你也只是说一些大话罢了,还融入了‘尾闾’中…我看你如此的精力旺盛,功力丝毫无损的,你是根本就没有遇到那海上的大漩涡吧?” 殇沫闻言,立马急了,“道家典籍,你读过吗?你知道阴阳两极吗?你知道那‘尾闾’有多大的吸附力,就会有多大的反冲击力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船只在临近‘尾闾’的范围时会出现上下来回颠簸的状况吗?” “我不知道!”纪飞鱼,突然伤怀起来,“我只知道,随行护卫‘飞鱼帆舟’的锦衣卫船只均已全军覆没…” 殇沫,缓叹道:“这也难怪,我入‘尾闾’后,也认为自己死定了,后来在完全放弃活下来的念头下,才感受到了海底的强大反向冲击力的。事实上,‘尾闾’心眼的吸附力周边,会有一周的反向冲击力,只因没有被吸附进心眼中的力量,会受到撞击海底,反弹回来,也便形成了相对应的反向冲击力。” 他偷偷望了纪飞鱼一眼,他虽然不清楚那张鬼王面具下的纪飞鱼,当下是怎样的神情,但纪飞鱼既然在听,且没有打断他。 他便又索性继续说了下去,“在‘尾闾’边围时,我们的海舶上下左右颠簸,有时甚至难以前行,正是因为这两股力量在海中抗衡,一面是极强的吸附力,一面则是同样强大的反向冲击力。不过,我也在冲出海面的那一刻,完全感受到了这世间最强大的大自然力量,我的功法本就是要结合大自然的力量的,所以即使我有损耗功力,也能有如今的残余力量。” 话落,纪飞鱼仍没有任何回应,她好似定格在了那里一般,一动也不动。 “你…你没事吧?”殇沫,小心翼翼地说,“哎,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你的锦衣卫兄弟是为了护卫你而死,你就应该更加振作起来,更加…” “你为何要跳进‘尾闾’中?”纪飞鱼突然发疯似的大吼了起来,“那么大的海上漩涡,别人躲都躲不及,你还主动跳进去,你脑子有病吗?!” “你…你的声音…”殇沫竟在这一刻听到了冷溶月的声音,这声音清晰且真切,“你是...溶月..” 纪飞鱼听到殇沫经历‘尾闾’的全过程后,竟关心则乱,忍不住发起火来,她根本不会再意识到用粗扩沙哑的男声再去哄骗殇沫了,她的第一反应,在这一刻已完全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 第245章 飞鱼帆舟(三) 这本该是一场相拥,却成了突然陌生的冷漠。 纵使,殇沫泪已失措,仍看不到那张鬼王面具下的昔日卿颜。 眼前,只有那如黑洞般的眸子,且是没有一丝光彩的眸子。 内心的钝痛,措不及防的失落,如何能抹平心中那难以忘怀的点滴回忆,更何况回忆中的画面是那般的美好。 ——此忆何时勾。云端府、有光轻拂,无觉身过。 ——三逢眸光漫漫路,行过心荷熠生姿。转角容、百感纷落。 ——未曾雨露风转亭,犹空空、一厢残惑梦。缠指柔,与一喏。 ——清泉窄石双鲤涩。 ——恨相见、吻触疾反,继遇续躲。 ——月下影沫深邃蛊,拒思牵魂夺魄。 ——待归数,互为心锁。 ——还怕波折惧磨难,再精坚、水镜难抵浊。 ——诉衷肠,泪失措。 “摘掉那可恨的面具,”殇沫的声音已生颤,颤得心痛泪浊,“我只想看清楚你的脸,哪怕只是一眼。” 他的微抬的手臂,无力且无措,本想再次凑上,紧贴在冷溶月的身前,但他却未敢迈近一步。 相比面具下的那张渴望见到的容颜,他更惧怕她手中的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他已不能失去,任谁都不能彻彻底底的失去一个苦苦找寻的恋人。 冷溶月沉默了,她从无意间暴露身份的那一刻,便已沉默了。 她并不是还在掩饰什么,她也已掩盖不了什么了,她只是不想去解释。 只因,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告诉殇沫,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亦根本无法说出自己的苦衷与身不由己。 在这个昔日以命相护的少年面前,她是那般的无能无力。 她也知道,无论她说什么,眼前的这个少年都一定会来阻止她。 若,再多解释都避免不了一场争论与责怪,那么她宁愿欠下一个解释,一个奢求原谅的机会。 只要她不言不语,那么就能给殇沫留下他自以为的遐想与猜测。 殇沫总不会把她想得太坏,永远都不会。 ——断肠皆因相思故,千里途,万般苦,一念相思成伤。 ——勿别离,轻慢舞,伊人回首莫相忘。 她已向浅滩中走去,几次回眸间的不舍,没有人能为她见证,就算流下再多的眼泪,那迟迟未摘下的鬼王面具亦能遮挡住一切真相。 她终是登上了浅滩中的‘飞鱼帆舟’,这艘世上象征着杀伐决断的权利帆舟。 她选择离去,无声的离去… 这一幕下,殇沫已急了,他已不得不急,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去奢求一份淡定,更何况他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纵身飞跃,浪涛起。 他还是被挡在了海浪之下,海煞率领的南海鲛人也已将他团团围住。 鲛人的攻击并不弱,甚至是海中的霸主,只要入了海,这世上便就没有人敢与它们多做纠缠,但殇沫却始终无视着它们的存在。 只因,他的双眸从未移开过一分一毫冷溶月的身影,此刻,他的眉头已皱得不能再皱,他的双拳已握得不能再握,他的双腿也如石柱般笔直且坚硬。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那已高得不能再高的海浪,任凭海浪慢慢高过他的头顶,挡下他的眸光,他停滞在海水中的身子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审判,一场随时迎接着高腾海浪倾覆而下的毁灭。 他渴望这倾覆而下的海浪能够淹没他的全部,包括身体与万般痛感。 可,他却迟迟等不来海浪的倾覆,亦感受不到一场锥心刺骨的冲刷,来带走他的全部。 只因,在那翻腾的高耸海浪间,他还能依稀的看到冷溶月的身影,和她心力交瘁的样子。 ——她颤抖的身子还在缓抬着双臂聚气凝水,单薄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殇沫的面前,也本该不是这高高的海浪,只因,他比谁都清楚冷溶月的功法;他更清楚的知道,就算面前的海浪再高再大,亦不能阻下他任何。 ——这世间,没有人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也正因为他面前聚起的是海浪,而不是层层冰锥,他才更加没了勇气。 ——‘冰魄寒光’就是‘冰魄寒光’,何时成了‘御水法门’... ——唯有散了气的‘冰魄寒光’,才能凝聚出万般无力的‘御水法门’来。 这一刻,他知道冷溶月在凝聚着仅有的真气,亦在尽着全力来阻下他... 他又怎能舍得辜负… 他又怎能不去成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乘着‘飞鱼帆舟’以极快的速度离去… 独自留下的他,也只能任凭眼前那又高又大的海浪,稀碎散落,阵阵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 是啊,她走了,他面前那高耸的海浪怎能不碎掉呢... 是啊,她走了,他眼前空无一人的海面,只能使得他嘴角泛起的淡笑,愈加浓烈... 第246章 锡兰国 这应是世间最有声势的场景,亦是这世间最有力量的呐喊。 上万兵将列阵待发,气势恢宏,在他们身后,便是连绵不绝倾覆掉整个海面的大明海舶。 在这别罗里码头海岸,大明军威震慑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惊慌了每一个锡兰国守卫。 别样的蓝天,没有一丝云暇,天水一色间,大明朝的一切成为了这里的独有,霸占着视野间的全部缝隙。 然,这并不是要迎来一场弑杀,他们只是在海上待了太久,太需要上岸活动一下筋骨了。 雄壮的操练,威武的呐喊,每个人都在尽可能的舒展着身体的每一个关节,喊出喉间的最后一口气。 突然,在大汗淋淋间,他们彼此对望狂笑,犹如至亲兄弟般相拥、打闹。 他们太需要出一场汗,来抵制久待深海,侵染入体内的寒气了。 只要出了汗,身体也便彻底通透了... … 而,与这些兵将一同早早下得海舶的通事们,却没有这般朗笑,且还在拼命地追寻着当地的守卫。 或许,对于平日里不经常锻炼的通事们而言,去追赶当地的守卫,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更何况跑掉的当地守卫与野人根本没有区别。 他们上身赤膊,下身围着看起来有些脏的色丝手巾,将其系在腰间,且在腰间又缠上了数圈布条。黝黑的身子,看不到一丝毛发,就连头部也缠着白布。 过了良久,追寻不到当地守卫的通事们,无精打采的陆续漫步而回,他们偷瞥了一下王景弘后,纷纷摇头而过,索性坐在了海岸边发起了牢骚。 “看来,我们的通事大人们,是无功而返了,”郑和回望了一眼在海岸边七嘴八舌的通事,淡淡一笑,“景弘啊,这里可不是一个小国啊。” “锡兰国地广人稠,仅次于爪哇国,但这里却是甚是富饶的,”王景弘迎着笑,说,“不过从方才跑掉的当地守卫来看,这里应是没有什么争端与战争的,更不必人人如爪哇国那般佩戴着短刀了...” “佛国多半如此祥和吧,”郑和,笑道,“不过,我们吓跑了当地守卫,也便没了向导了。” “永乐五年间,我们第二次出洋时,曾在这里的佛寺布施了金、银、丝绢、香油等,”王景弘,缓缓道,“就算已过去了几年时光,我们还是可以自己寻到路的。” “这里的河流众多,水流丰富,我记得我们上次也是从此泊船登岸的,”郑和突然眉头一皱,“不过,景弘。这次我们带多少人面见国王呢?” “兵士百人,庶务千人,”王景弘回望了一眼上万名大明兵将,“至于他们,就驻扎在此吧,我想百名兵士护卫我们足矣。” “也好,带太多的兵士,总是有些不妥的...要彰显我们大明朝的国威,除了打打杀杀外,毕竟我们的重点还是要将我们的风俗文化传播出去的嘛。” 郑和斜望向一侧,又道:“这些庶务人员中,聚集着我们大明朝各方面出类拔萃的人士,舞姬与乐手也都是当世一绝的。” 王景弘,微微点头,“嗯”道:“那大人,我们出发吧。” … 佛国锡兰,处处透着佛教文化与传说,离别罗里码头不远处的海边山脚下,便有一个印有长二尺许的足迹,相传:释迦佛从翠蓝山而来,从此处登岸,脚踏此石,留下了足迹。 足迹中央,有水泽,且常年不干,当地人皆来此撩水洗面拭目,清净身心。 且在这光石足迹旁,便有一座佛寺,内有侧身而卧的释迦佛,底座则用沉香木做成,周边还妆嵌着各式各样的宝石,纷华靡丽。 佛寺中,还供奉着释迦佛涅盘的舍利子等物,甚显庄严。 当地人拜佛的姿势也是不同于大明朝的,他们双臂展直在前,双腿直身于后,胸膛与腹部皆紧贴着地面而拜,好似‘五体投地’的姿态,也象征着敬佩到了极点。 然,更奇怪的便是距离这里向北,再行四五十里的王居之城了,这里的人将大象与牛看得极其重要,特别是牛,不但不能私宰,且只要有牛死,便会将牛的主人活埋来偿命。 就算是生命终结,自然老死的牛,其主人也要缴纳牛头和巨额金银才能赎其罪过。 平日里,当地人将牛粪烧成灰,涂抹在身子上。 每日清晨,当地人都会将牛粪用水搅拌,均匀的洒涂在房屋的地面上,然后拜佛。 他们虽不能食用牛肉,却可以饮其牛乳。 而,这里的王居所在,更是有着与大明朝神话传说有关的一个典故。 在王居屋宇的侧面有一座大山,此山侵云高耸,山顶亦有一个深约二尺,长约八尺的脚印,这个脚印可是相当厉害的,厉害到连郑和与王景弘都傻掉了眼睛。 按照锡兰国国王系锁俚人氏的介绍,这个脚印乃是人祖盘古的足迹。 既然是盘古的足迹,那么这座大山也自然不俗,山上无论是碧玉、青玉、祖母绿、子母绿、助水绿、屈没蓝、窟没蓝、水蓝宝石、蓝晶等宝石一切皆有。 每当下起大雨,山下的沙滩上,便能捡到不同的宝石,当地人也习惯地称捡到的宝石乃是佛祖眼泪凝结而成的。 佛祖怜爱世人,每次下雨,便是佛祖在哭泣,会降下宝石来救助穷苦大众。 大山下的海水中,亦有一片雪白浮沙区域,它高于海面,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要有光照在这片白沙上,便会光彩四溢。只因,盛产珍珠的海螺蚌常常聚集在此。 锡兰国国王,每隔几年便会命人将这里的海螺蚌取来放置在挖好的水池中,为了不影响珍珠的成长,唯有在海螺蚌自然腐烂后,才会取出珍珠,所有珍珠也必须纳入官府。 除此之外,其国内,除了没有大麦与小麦,米谷、芝麻、绿豆皆有,牛羊鸡鸭亦是不缺。芭蕉子、波罗蜜、甘蔗、瓜茄、蔬菜等也一应俱全。 可,这里无论是饮品,还是食物,都有些发甜、有黏感,只因,这里无论是油、糖、酒、酱,皆是由其盛产的椰子制成的。 当地人更是无酥油、牛乳不食饭,没有这两样搭配,可以说是根本咽不下饭。 且,在吃饭时,当地人都会躲藏起来,好似不能被他人看到自己在吃饭一般。 平日里,他们亦是槟榔不绝于口... … 第247章 晚风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仗剑皇子闯天涯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48章 多变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仗剑皇子闯天涯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49章 独留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仗剑皇子闯天涯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50章 公敌 八方寒光起,东西万人灭。 凌霸路堂的剑气,如严冬中的冰雪一样无情、冷酷。 没有人知道,此刻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只是,一剑影在向四周挥动着,挥动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极其迟缓,但却极稳,极厉。 面前,一剑影在不断移动,长剑寒如冰锥,闪动着夺命的光,使人围了又退,退了又围,无不散步拖挪,无不探身注目,围攻之人手中的武器覆满了寒霜一般,僵硬、且使人阵阵冷颤。 可,就算是围攻之人手中握的是“又锈又钝”的兵器,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放下,反倒是一个比一个握得更紧,更有力量。 没有人想死,特别在这个时刻,手中紧握的便是生命,亦是唯有的依靠。 ... 这是一条通往王居的路堂,也是锡兰国最神圣、最奢靡的路堂,可这条路已无了颜色,更无了往日的处处佛光普照。 只因,现下这里只有一种颜色,那便是白芒如柱的剑光。 然,确定的说,这里也绝不止一种颜色,只是另一种颜色无人会去注意,已无人会去在乎。 是怎样的杀戮,能让众人对地上流淌的血河,能够视而不见? 他们只在乎剑光挥动的方向,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们如何去在乎,都避免不了死亡,亦改变不了任何。 这条东、西路堂,早已被成百上千人给完全堵死了,在西边的人正在向东缓挪步伐,东边的人也在向东缓挪着稀碎的步子。 只是,西边的人是在前进,而东边的人却是在后退。 剑光一起,便会有成排的人毙命,且还不只是一排,有时甚至还是两排、三排。 但,他们却没人愿意离去,就好似明知会死亡,却依然要这样做一般。 而,他们也好似约定好了一般,无论前面有几排的人倒下,后面的人就会立即将尸体拖到路堂两侧,拖动的速度极快。 他们不敢慢,丝毫都不敢慢,他们比谁都清楚,下一个倒下的人就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所以他们要快速回到原位,继续紧持着兵刃,继续探身注目着持剑之人。 在他们的四周,甚至南、北的屋墙、门窗之上,全都是耀眼、恐惧的色彩,那便是血,仍在往下流动着的鲜血… 事实上,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也正是因为习惯了才会这般娴熟,才会这般死守。 只因,他们都在等一个机会... … 至从郑和与王景弘分率宝船远航后,便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柳韵锦的身上,只因她是唯一留下的大明朝的人,也只因一袭白衣、仙姿惊鸿的她太过于耀眼夺目。 而她又偏偏要走堂穿巷,海边、佛寺;屋宇、山林,能去的她都会去,能走的她都会走。 起初,还只是三两人跟随在她的身后,一直走动着、从未停歇过的她也不曾将这三两人的尾随放到过眼里。 中途,这三两人也试图着与她交流,可她仍没有将其放在眼中,就算有人凑在了她的身旁,她依旧目视前方、冷冷走过;甚至还有人索性直接挡在了她的面前,她便会如移形换位一般,直接掠过身形,继续前行。 随后,跟随在她身后的人,便越来越多起来,甚至有人直接想向她动手。 或许是很多人即使向她动手,也碰不到她的缘故,便开始有人陆续直接与她刀兵相向。 她的剑,也随之开始出鞘... 但,在这种情况下,仍不影响她打来野味进行充饥,就算锡兰国中的所有人都不愿意施舍给她一粒米谷,她还是可以做到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甚至可以生着火,慢慢的烤着吃,缓缓的躺着喝。 可,到了最后,她已经不能吃也不能喝了,只因她的周身已经围满了人,且是时常一条道路上都望不到边围的人。 这些人如失去了理智一般,疯狂的向她攻杀,顶在前面的死去,后面的补上。 无论她的身前、身后,都是如此。 杀不完的人,越聚越多的人,其中甚至还掺杂进来了当地的平民百姓,可她却顾不得那么多,只因她但凡出现一丝松懈与放松警惕,锋利的兵刃便会刺穿她的胸膛,乃至整个身子的各个地方。 想杀她的人实在太多,数不尽的兵刃,皆在天际下泛着嗜血的寒光。 这些举起数不尽兵刃的人们,也好像在找着一丝机会,一丝渺茫到从未察觉到的机会,但他们却很坚韧,就算找不到任何机会,也要这般对峙着... ... 今日,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 他们开始兴奋、开始疯狂,开始更加猛烈起来。 显然,没有任何人想要放弃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出人头地,可以全国瞩目、全域称神的机会... 其实,几日前这个机会已经彰显,所以死人才会倍增,血色才能成为唯一。 只是,他们直到现在都不敢去相信一件事,那就是一个女子,居然能在不吃不喝不睡的情况下,存活如此之久,且还能招招毙命,剑气丝毫不减。 可,他们也开始越来越不信邪,他们知道眼前的女子终是要倒下的,也许只在一瞬间,或许就在此时此刻。 ——就在她即将倒下,失去全部力气的时候,抓住时间,用利刃刺穿她的胸口,只要成为第一个刺穿她胸膛的人,便能成为最荣耀的“真神”! 她已没有机会充饥,哪怕是喝上一口水的机会都没,只因连日来,想要成为“真神”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第251章 释迦佛侍女 (一) 王的路堂,通往王的方向。 这早已不再是昔日无比荣耀的路堂,而是血淋淋,人人恐惧的死亡之路。 柳韵锦仍在,她每前行一步,都能让亚烈苦奈儿狠狠颤抖一下。 此刻的亚烈苦奈儿早已坐立不安,无论拳掌在胸前重握了多少下,都始终没有松弛下他那紧张到了极点的眉头。 他知道,有个大明朝的白衣女子就要来了,那是一个杀人不眨眼,且没有停止过一下步伐的恶魔。 他不解,为什么这位大明朝的白衣女子要来? 莫不是已知道了他心中盘算的秘密? 他有些不可思议,亦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可思议的是他心中盘算的秘密,是不可能被外人知道的,更不会被一个大明朝的女子知道。 他不知所措的是那个大明朝的女子到底是什么? 他也已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每种可能都足以证明这女子根本就不是人,甚至可能是深海中的怪物! ——一人灭一国…这怎么可能…这绝无可能…没有人会相信...这世上也根本就无人会信... 传令兵已一次比一次慌乱,也一次比一次紧迫。 他索性连连挥手,让早早就聚集在殿堂中的兵将将他团团围住,这些兵将已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此时,围在柳韵锦身前的众人也终于向后转身疾奔,他们疾奔的方向正是这个国度最神圣的地方——王的所在之处。 拼尽全力的众人填满了国王所在的整座殿堂,在人挤人的情况下,他们狰狞着身子,凶猛地推开还在半进着身子的兵士,才勉强狰狞着身体将殿堂大门重重关上。 没挤进殿堂的人,早已不单单是锡兰国的兵士,亦有不少锡兰国的青壮百姓,他们的眸光变得更加坚毅,陆续回身,再次顶在了柳韵锦的前方。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他们之间也逐渐没了一丝缝隙。 直到这时,柳韵锦终是停下了数日来未曾停滞过一下的脚步。 只见,她持剑向前,发出了数日来第一句喝声:“不想死的,走开!” 他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们也能意识到这是最后的警告,他们中已有人放下了武器,不愿、也不想通过侥幸的运气,当什么“真神”了... 然,也有很多人正在咬紧牙关,将兵刃持平在身前,眼中绽裂着血丝,极力嘶吼着向柳韵锦做出了最后的冲杀。 寒光再起,冲在最前的众人,身体赫然炸裂,连嘶吼的狰狞都未曾留下。 ‘天岚紫霄剑’已出鞘多日,缠绕剑身的紫气早已变成了血红色,好似在印证了这场杀戮的用时之久,死亡之多... ... 很多时候,一旦褪去了风轻云淡,便就会迎来五岳颠覆。 无论初衷为何,对于现下的柳韵锦而言,早已不再重要。 一剑寒光众人倒,她的身前,已出现了下跪的人群。 剑身斜垂,在这刹那间,她的眼前,唯留一道紧闭的大门。 然,她的身后,却仍聚满了数不尽的人海。 终是在人背后,依旧有数不尽想要斩杀她的人们,仍存着始终不灭的欲望与侥幸。 一剑身前起,王居殿堂的大门炸裂,上半扇门轰然倒塌,下半扇门仍在坚挺。 第二剑又起,下半扇门赫然崩裂,殿堂之内的上百之人均已后腾仰倒。 这上百人已无法再站起来,只因这上百人已形成人叠人、人压人的局势,根本不会再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更何况压在他们最上面、起初顶在殿堂大门最前方的数排人,早已成了永远醒不过来的死人。 柳韵锦缓缓向前移动了几次,又一次斜垂剑身,准备踏入这最神圣的王居殿堂内。 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也绝不可能想明白,她想踏入这王居殿堂,只是想找一个人,一个或许会出现的人... 只因,在这锡兰国内,也唯有这王居殿堂内是她还未曾走过的地方... 可,刚准备跨进去,她的后面便突然乍现一层厚重的冰墙,冰墙轰隆隆的砸在了地面上,与她身后仍在等待机会将她杀死的人海完全给隔了开。 随后,便是数个鲛人从天而降,迎来整片、整片的海水持续淋头,滴滴落下。 她从未见过鲛人,领头的鲛人也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容貌,反倒还有几分俊朗。 她没有丝毫怯意,任谁连续数日都在杀人,都不会再有任何怯意的。 她也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有些不可思议,心中不禁自问着她从不知晓的未知领域。 ——这世间真的有人鱼… ——鱼真的可以离开水… ——这些人鱼到底是敌是友…难道也是要来杀我的… 她再次举剑,她也只能举剑。 剑身上的水滴顺着那修长的臂膀流向她的肩头、腰窝,咸咸的海水让她的臂膀开始如灼烧般刺痛起来。 她并没有受伤,更没有出血,但她却感受到了痛感... 猛然间,她开始头晕目眩起来,整个身子也开始变得无力且柔软... 好似毫无知觉的身体,瞬间知道了累,知道了痛,也知道了抗拒她的意志。 她顿时用手中长剑插在身前,来支撑住自己的整个身子… ——她不能倒下,她太清楚倒下的后果是什么了… 努力再次抬起脸颊的她,怒视着眼前的数个鲛人,就算是死,她眸中的倔强也绝不能允许她没有一点尊严的死去。 至少,她心中还有愤怒,血液中还有最后一丝刚强… … 第252章 释迦佛侍女 (二) 有时,一个人不能有感觉,一旦身有感觉,便会引发出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或深爱、或伤痛;或悲凉、或喜悦。 柳韵锦是麻木的,至少在没被海水当头淋过前,她早已变得麻木,支撑着她的只有心中的信念,亦唯有骨子里的坚毅。 可,从天而降的海水不但使她的头脑清晰了起来,也淋湿了她的整个身子。 一袭白纱犹在,却不再飘逸,更渗入了海水,滋痛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麻木没了,真实的感觉便会出现,感觉又往往是内心与身体最不可磨灭的部分。 ——她真的已撑到了极限… 可,就当她寄希望于她这份最后的一丝刚强时,挡在她眼前的数个鲛人竟侧身向一旁走去。 不修边幅的走姿,甚至根本就算不上是在走路,但这些鲛人却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越走越远,越晃动,身影也便越模糊… “你真的太累的。” 柳韵锦猛然一惊,拼命的摇动着愈发模糊不清的头脑,皱眉定神,一恐怖的鬼王面具赫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她紧咬着嘴唇,吃力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我知道你要苦苦寻找的人并不在这里,至少不再你面前的殿堂中。” 柳韵锦身子不禁前倾,挪动了几步,随后‘天岚紫霄剑’再次重重地插在了地上,“你怎知…怎知我在找人?” “因为你要找寻的人,却是我想要躲避的人。” 柳韵锦紧绷着身子,使得身体尽量笔直,她手中的剑已在缓缓抬起,沉默着用着全部的力气,好似只要再次张口多说一句话,‘天岚紫霄剑’就会立即掉落一般。 “你不必紧张,我对你无半分恶意,”带着鬼王面具之人略显急促,声音却依旧平缓,“若我想出手,你早已死在了我的手上。” “那你想怎样?” “只想扶你去休息,”带着鬼王面具之人,说,“去一个只有我,且不会有任何危险,亦没有任何人打搅你的地方休息。” “你是男人…”柳韵锦顿生抗拒,发出了身为女子来自心底的抗拒之声。 随后,她连退了几步,手中剑始终不曾放下过,她无力却又用极短的话语,问道:“你卑鄙…想要趁人之危吗?” “是,”带着鬼王面具之人竟然直接承认了,且在向她步步靠近,“如你这般仙姿国色,想不趁人之危也实在是件难事。” 柳韵锦狰狞着身子,终于将剑身举得与肩齐,她柳眉紧锁,厉声道:“若你真这样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方才已经说了,你真的已经太累了,”带着鬼王面具之人突然出现在了柳韵锦的身侧,一把紧搂住了她的腰身,左手也同时握住了她持剑的臂膀,“你我之间没必要你死我活的。” “你…”柳韵锦急忙侧身,左手下意识的去推带着鬼王面具之人的身子,右手也不再强行举剑,只因臂膀已被人紧紧抓住,是否持剑已无了意义,“你放肆!” 接连推了几下后,柳韵锦并没有挣脱掉身子,却在左手推出最后一次后,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她紧紧凝视着带着鬼王面具之人的眸子,看了许久许久… 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去看对方的眸子。 但,她最终还是倒在了带着鬼王面具之人的肩头,没有了任何再次醒来的迹象… … 第253章 释迦佛侍女 (三) 银月海岸,细浪淘沙。 一方木台,木梳独放。 几日前,冷溶月便命鲛人在此搭建了这方木台,而这方木台也终会在不久后被夜潮埋没。 事实上,这木台已经被汐水冲刷过多次,且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净朗。 现下,木梳已经开始在木台上微微流动,如微风吹过柳叶,如情人撩过发梢。 月已在海面上独大,潮汐也将木梳卷浮在了海浪尖,它在海浪上彻彻底底的摇曳着。 若,任凭这木梳随波逐流,很快便会消失不见,根本无人晓得它会在哪里再次出现。 但,一只蜡白如雪的手,突然间穿透层层海浪,紧紧将木梳抓起,渐渐举高,抬至半人高的空中。 死寂的海岸上,也在这时,多出了一个人影,一个半人半鱼的人影,他的身子摇曳走动,犹如方才在海浪尖的木梳一般。 他并没有发出过一句言语,静静的来到一光亮的礁石旁,静静的将木梳放下,又静静的消失匿迹。 这一切都是那般的安静,就好似这半人半鱼的人影从未出现过,就连他走过的痕迹,也很快得被海浪冲淡。 冷溶月一直都在这一光亮的礁石上,但她好似没有任何感知,亦好似根本没有察觉过身旁有过任何变化。 她一直在望月,冷溶月在望月。 沉浸的眸光,死沉且时时闪动着光亮,没人能分清楚,到底是她眼中有光,还是皎月映射出的余晖。 她就像是在思索着一件难以释怀的心事,就那般只是在简单地看着月亮。 她喜欢这样的沉静,只因唯有在这般沉静的氛围下,她才能与自己对话,聆听到自己的心声。 她早已习惯了如此,尽管曾经的她也是一个话很多的女孩。 想来,女孩的话一向都不会少,可奇怪的是,如今的她却很难再言出过多的话语了。 甚至,她也开始厌烦热闹,无论是人来人往的吵杂,还是盛宴歌舞中的华丽,她都已不再喜欢。 就算在满是灯火、烟花、笑颜的上元节,她都不曾笑过。 尽管,她的身边有很多人陪,尽管她并不孤单,但她却始终笑不出一下来,只是如今日这般痴痴地望着一处,一望便是许久许久… … 夜阑人静,海水已覆满了整片银白沙岸,但银白之色并未褪去,光闪闪的仍在流动。 只是,比之前的更加晶莹,更加通透。 汐水也会疲倦,它好似只满足于吞噬掉浅滩,并不想与已抵触到的礁岩争得高下,只是浪头一遍遍地轻抚着岁月留下的岩体。 这时,冷溶月身下的礁石已完全淹没在了海水中,但她却丝毫没有半分焦急,她仍在看月。 皎月似也更大了些。 片刻后,她自若地脱去了外衫,她已习惯了面无表情的自己。 俯下垂柳之姿,木梳被缓缓拿起,只见她轻盈一跃,恰好落在了早已搭建好的木台之上。 木台虽已匿迹,但她落上之后,也刚好露出腰身以上的部分,以下的则全在海水之中。 她本想静静的用海水擦擦身子,却无奈月光已射在了她的脖颈之上,撩过水的右手偶然摸到脖子上,手已足够晶莹剔透,却也输给了脖颈肩头处的玉白之肤。 她并不介意海煞是否仍在暗处看着她,正如她坚信海煞绝不敢在这时来偷看她一眼一般。 她仍面无表情,却在举头投足间显尽雍容华贵,惊鸿绝艳。 木梳已在她的发间滑动,却没有丝滑到一梳见底的干脆,反倒梳得极慢,却也没丝毫卡顿。 她仍不忘望月,眸中似也在绽放着光亮,她还在继续往下梳着那看上去并不柔软、亦不较硬的乌黑秀发。 这一梳,好似梳理着世间所有的起起伏伏,梳尽着人间所有的岁月沧桑… 突然,远处的灯火在漆夜中晃动,这晃动并不强烈,甚至是微乎其微的移动了一下,但却使得她的眸子中立即充满了欢喜之色,举手展臂间原本放置在礁石上的外衫已向她飞去,丝毫无措的裹在了她的身上。 灯火处,并不是渔火村落,而是在‘飞鱼帆舟’上。 轻盈踏水上得帆舟的她,顺势捡起了船头上的鬼王面具,她并没有立即进入帆舟的阁室之内,却好似很在乎戴上面具后的妆容。 可,面具是戴上了,一利剑也已横在了她的面前,这利剑是从阁室内猛然窜出来的,她也并没有躲,连手指都未曾动过一下。 她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如方才望月的眸光一般,看着持剑之人… 利剑并没有再进一步,她很清楚,这利剑并不是一柄普通的剑,而是‘天岚紫霄剑’。 她也很清楚若被此剑刺中的后果,但正如她知晓此剑的威力那般,她也料定了这剑会自己放下。 “你还是喜欢胡闹,我是不懂你的小脑袋里整天都在想着什么…”持剑之人喃喃一句,便淡然转身进入了阁室内。 “你已认出了我?”冷溶月倍感疑惑道,“要知道我已经完全遮住了容颜,你也能认出我?” “好了,溶月妹妹,”持剑之人回眸一笑,“那日你搂住我的腰身,我连推你几次后,就已发现你是位女子了,后来倒在你的肩头,就更确定是你了。” “为何倒在我肩头后,就能更加确定是我了呢?”冷溶月,惊道,“韵锦阿姐,我们好似从未这般亲近过。” 持剑之人正是柳韵锦,她已昏迷了许久,比上次在苏门答刺国王妃居所中昏睡得还要久。 “气味,”柳韵锦,说,“我们都是女子,想必你也知道女子对气味很是敏感,你身上的气味我是记得的。” “就…就上次运送我母亲的‘白玉水晶棺’到‘天翱门’的途中,我们相互拥抱过一次,你便就记下了我身上的气味?” “是的,淡淡的海棠气息,还有一种你身上原有的脂粉味,”柳韵锦缓缓坐下饮下一口茶水,“你应该只会用特定的这一种脂粉吧...至于,淡淡的海棠气息,也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说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柳韵锦接着询问道,“是来找殇沫吗?” “不…不是,”冷溶月微微摇头,干笑着说,“我是来专门照顾阿姐的啊,阿姐不但很累,还需要好好调理下身子。” “妹妹不必多心,即使你是来找殇沫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柳韵锦缓缓上抬眼帘,眸中满是柔和,“事实上,殇沫不曾有一刻忘记过你…” “不曾忘记过又如何…”冷溶月眸光突得暗沉下来,神情似已痴了,“只有阿姐在他身边才是最合适的,至于我…我从不想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柳韵锦,怔道:“麻烦?” “不止有麻烦,甚至还会有危险…” “难道…难道‘飞鱼帆舟’的出现,真的是为了刺杀郑和大人?” 冷溶月勉强一笑,“阿姐已经在这‘飞鱼帆舟’之上了,这船上只有我一人又如何刺杀得了郑和大人呢?不过,看到阿姐那日在王居路堂之上的气魄与神情,就算我要刺杀郑和大人,也已不再担心殇沫会有什么危险了…” 柳韵锦的心头猛然一揪,忙道:“妹妹,能告诉阿姐,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阿姐,请恕溶月不能告之,”冷溶月再次微微摇头,“有些事,你不知道得好。” “阿姐,当务之急,你要养好身子,你的身子养得越好,你和殇沫便会越安全,”冷溶月又喃喃着,“事实上,你我都需要好好养一养身子了…” 柳韵锦缓缓在她的身旁坐下,接连抚摸着她的头发,逐渐将其环抱在了怀中,“这阁室内应有尽有,阿姐相信,我们俩个都会在此养好身子的。” 怀抱中的她,依旧带着那副鬼王面具,面具仍是恐怖的面具,却也在这一刻变成了孩子般的玩具,一副丝毫没有杀伤力的玩具。 此刻,鬼王面具也是该去下了,它不但阻隔着姐妹两人的身体,亦阻隔着姐妹二人的心,“溶月,让阿姐好生看下你的脸...” 鬼王面具缓缓退下,柳韵锦却看到了满是悲凉的泪颜,泪水一滴滴打湿着两人的群衫,冷溶月的内衫本就是湿的,如今更是冰冷的。 柳韵锦没有再追问什么,一句都不会再问,她比谁都清楚,在任何事面前,她怀中的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才是最重要的。 她为这个再次相逢的妹妹缓缓褪去衣裳,又找到阁室内自认为这个妹妹会喜欢的衣裳缓缓的为其换上。 然后,两人背靠背,一起向皎月望去,这一望便是整个长夜,整段柔情。 … 第254章 释迦佛侍女 (四) 日子就这样过着,没人去细数,也没人去刻意记下。 往往不去数、不去记的日子,却又是最难忘、最值得珍惜的时光。 在这‘飞鱼帆舟’的阁室内,两姐妹心照不宣的彼此照顾着,却没有一句话,有的只是微笑,有的只是一起看月亮。 柳韵锦为冷溶月次次熬制米粥,都会加上些许皮蛋,用得是大明朝的大米,亦是大明朝的皮蛋,当然也会有稍许海中的鱼肉。 鱼是冷溶月钓的,她虽不懂得做饭,但却甚会钓鱼,且掉得都是又大又美味的鱼,除此之外,她也会运行‘御火真经’为柳韵锦疗伤。 她并不知道,其实柳韵锦的功法已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化境,至少早已不是她这个妹妹能够超越的了。 但,她还是会在柔柔的海风中,提气御火,做着当下她认为对一个人好的事情,且日日如此,从未间断。 柳韵锦也从未拒绝过,不拒绝并不是因为还需要疗伤,而是柳韵锦很喜欢这个妹妹的双掌紧贴在自己背上的感觉,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妹妹的温暖与亲近。 当然,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恢复到了怎样的程度。也许冷溶月永远不会知道,‘御火真经’与‘御火真经’是可以互相通融的;也永远不会知道,治疗内伤最快的其实并不是‘御火真经’,而是‘御风术’。 冷溶月自然也会‘御风术’,且是父亲郭明轩亲自传授给她的,这一点也是在其双手紧贴在柳韵锦的后背上灌输真气时,柳韵锦才发现的。 柳韵锦之所以不点破,而是因为明着是冷溶月在为她输送真气,实则是她早已将自己体内的真气倒向流转回冷溶月的身体内。 冷溶月的‘御火真经’灌输进她的体内,在她身体内循环一个周天后,她便会转化为‘御风真气’再流转回冷溶月的体中,就这样周而复始,循环不断。 事实上,两个人都已完全康复,且内功修为也在逐渐提高,只是两人从不觉得够了,姐姐觉得妹妹的真气还不够,妹妹觉得姐姐的真气还未完全恢复。 两个同样都会为彼此去着想,都同样想为对方好的心思,也便汇聚成了这世上最暖心的相处… … 可,今日,柳韵锦在熬好自己煮的鱼肉皮蛋粥后,开始触碰起‘天岚紫霄剑’的剑穗了,这些日子,她从未触摸过,甚至连正眼看过一眼‘天岚紫霄剑’都未曾有过。 细细喝着鱼肉皮蛋粥的冷溶月,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细节,她本就是女子,又是一个心思极其缜密的女子,怎么可能会错过这微小的举动呢。 然,她并没有立即开口说什么,而是将鱼肉皮蛋粥如往常一样,喝了个精光,抹嘴张笑间,依旧娇声去夸赞柳韵锦熬得粥好喝。 柳韵锦也会如往常一样,淡淡一笑,微微点头,然后收拾碗勺去清洗。 今日,她洗得很慢,依然是两个人的碗勺,却总也洗不完。 她在期间,已经不止一次瞅向冷溶月,在她眼中,冷溶月不但可爱,且还是这世间最好最美的妹妹。 她也想要多次开口去说些什么,但又屡屡垂下眼帘,将本就洗干净的碗勺又洗了一遍,就这样反反复复着。 冷溶月倒也极其配合她这位姐姐,不仅不做声色,且还表现出一副极致慵懒的模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拿起鱼竿继续垂钓。 这些日子,她都是这般度过的。 然,片刻后,她还是开了口,很平淡,很自然的开了口,“对了,阿姐。有两件事,我想说给你听。” “啊…”柳韵锦猛然一惊,停滞了洗刷碗勺的双手,她就好像早已料定了这突如其来的言语一般,虽怔了一下身子,却也庆幸她的这个妹妹终是要开口了,“妹妹想告诉我什么,阿姐都会好好听的。” “哦,也没什么。就是你在‘飞鱼帆舟’上昏迷不醒的期间,我去见了一次亚烈苦奈儿。” “亚烈苦奈儿?”柳韵锦又是一惊,“这锡兰国的王吗?妹妹见他作甚?” 冷溶月回眸一笑,侧脸望向柳韵锦,“告诉他,你是天神啊。” “天神….” “是的,天神,无上尊荣的天神,”冷溶月朝着柳韵锦吐了吐舌头,说,“不过,是天神的小跟班,并不是天神本神。” 柳韵锦直起身子,一脸茫然,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碗勺,来到了冷溶月的身旁坐下,“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阿姐,你难道就不好奇?这么多天来,就没有锡兰国的守卫前来寻你?” “你这一说,这些天的确没有守卫来寻过我…”柳韵锦皱眉思索,道,“按道理来说,那日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自是要来找我寻仇的啊。” 冷溶月‘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在这锡兰国啊,是不会有人找释迦佛的侍女寻仇的!” “释迦佛…侍女…”柳韵锦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已然听傻了,“什么释迦佛侍女啊…” “锡兰国之所以是佛国,是因为他们崇信释迦佛,而你那日血洗王居路堂,在他们眼中就如天神降世一般了...我也就顺理成章的告诉那亚烈苦奈儿,你是来自我们大明朝的释迦佛侍女,拥有无上的神力…” “这…之前我在占城国时,就已经被殇沫他们说成是大明朝‘释老’的女儿了…如今在此处,又说我是释迦佛侍女…那...亚烈苦奈儿他也信?” “他当然信啊,我阿姐不但美若天仙,且每出一剑都有着如天神下凡般的威力,他怎能不信呢?”冷溶月,说,“再说了,以我的身份告诉他,他就更加相信了。” “你的身份…”柳韵锦猛然一怔,问道,“你…你什么身份?莫非…你动用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 “这个…这个就不与阿姐细说了…”冷溶月突然吱吱呜呜了起来,随后又道:“事实上,亚烈苦奈儿是有派人来查看过这里的,只是他们见你在‘飞鱼帆舟’之上,又由我在悉心照料,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疑心了。” “可…可我却杀了亚烈苦奈儿手下那么多兵士,他真的能善罢甘休吗?” “他不敢不善罢甘休,我们大明朝被奉为天朝,天朝自然也出天人,天朝的释迦佛侍女理当所向披靡!” “不对…不对…”柳韵锦柳眉紧皱,侧眼打量着冷溶月,道,“你应该还说了别的,至少说了我是你的人之类的话,不然为什么亚烈苦奈儿暗自派来的人,看到你在照看我,便就打消了对我的捕杀了呢?” “阿姐想多了,以你的武功,那亚烈苦奈儿就算想抓到你,也是绝无可能的事,”冷溶月突然一顿,“再说…你身边还有殇沫…殇沫的功力也自是无敌手的…” “殇沫?”柳韵锦,愕然道,“释迦佛侍女之事,我可以不再多问,但是殇沫又是怎么回事?你既提到了他,那么你是不是已经见过他了?” “是,我见过他,不但见过,我们还出过手,”冷溶月,低声道,“不过,我并没有把他怎么样,阿姐是知道的,我不可能把他怎么样的。” “他…他在哪?”柳韵锦的情绪已动容,不能自控的眸光也在开始泛滥。 冷溶月咬了咬嘴唇,不知是提到了殇沫后,心痛的折射反应,还是不知如何更好得回答柳韵锦的原因,她的下嘴唇已快被自己咬出血来,“算了,给你说实话吧阿姐,我今日见你触摸‘天岚紫霄剑’,我就知道你是又想去找寻殇沫了,其实你不用找,他会自己来‘飞鱼帆舟’处的。” “啊…”柳韵锦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他会主动来我们这里?” 冷溶月很确定地点着头,“是的。他肯定会来,他不会轻饶了我的,他现在应该做梦都想摘掉我之前戴着的鬼王面具!” “啊…”柳韵锦已经被彻底弄迷糊了,但她也不想再多问什么,只因她知道,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说的秘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的妹妹冷溶月呢,“好的,看来妹妹早就把我的心事给看透了…” 冷溶月,盈盈一笑,道:“谁让你是我的阿姐呢,是吧?嘿嘿。” “你啊,小小年龄,心机手段颇深,我觉得啊我应该感到庆幸...”柳韵锦用手指狠狠地点了一下冷溶月的额头,恨恨地瞥着嘴,说,“庆幸你是我的妹妹,不然我真的会被你玩弄在鼓掌之中的!” “怎么会呢…你永远都是我的阿姐…阿姐想见殇沫,我当然要告诉阿姐,殇沫自会来的嘛…”冷溶月紧紧靠在了柳韵锦的肩头,缓声道,“只是,若他来了,我还是要重新戴上鬼王面具的。” “为什么啊?” “阿姐,殇沫只适合你,殇沫只有和阿姐你在一起才是最安全、最幸福的,溶月知道阿姐对殇沫的心思,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师弟,溶月都懂,都明白…但是,阿姐,你以后就会明白我今日的话了…” 她又接着轻声道:“阿姐,殇沫只属于你,请你不要离开他,更不要因为我而离开他…因为,我注定只会给他带来厄运…我何尝不想和他在一起,可是…我更在乎他能否好好的、开开心心的活着…” 话落,她的泪水已流下… 柳韵锦轻轻蘸着她的眼泪,多次抚平着她的眉宇,泪水也不禁滴落着… … 第255章 三人同舟 灰蒙蒙的天际,灰蒙蒙的海岸,一切都显得那般沉重,那般压抑。 浅滩中死寂一片,没有一缕风。 在这世上,若黑、白是纯粹的,那么眼下的灰色便是最令人恐惧的。 无日无月,无声无息,又是一个日月交替,万星隐匿的时刻。 事实上,今日就算是正午,阳光也未曾射透过云层,照耀过大地。 远方,忽现一人影,这人影时时后看,步履蹒跚,显尽了不情不愿。 他的脸是灰色的,他的身子是灰色的,他围着的衣衫亦是灰色的,就连他手中的兵刃也是灰色的。 可,他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恰恰他不但是位男子,且还是位正值壮年的男子。 而且,他的手中也从未放下过紧握着的兵刃。 通常,能让一个男子不情不愿的向前走着,大多都是遇到了不该遇见的人,不该知道的事,才会这般的。 眼前,这男子不仅不情愿,还在跨步间瑟瑟发抖,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惧怕着什么,难道是在惧怕着他身后跟着的那位少年吗? 两人已渐渐走近。 然,他身后的少年也本不该是能让他感到恐惧之人,只因这少年不但手中没有兵刃,还有着一副和颜悦色、丝毫无害的面容,亦比他要矮上一节。 但,这世间中的事,常常都是这般的没有道理可言,就好似一个妙龄少女,偏偏要嫁给一个老汉;一俊朗少年,偏偏要护着一位垂暮妇人一般,没有丝毫道理可言。 然,在这世上,往往最没有道理的事情,又偏偏都有着充分的道理,只要你愿意去了解,必定能感受到最强烈的道理来。 可笑的是,江湖上是没有多少真正愿意去深入了解下去的人的,他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愿信自己的耳朵,就是不会去信本质的真实。 就好似真实到底是什么,根本就不曾重要过一般。 更可笑的是,那些大多数只愿去信自己眼睛和耳朵的人,通常都会活得很好,至少要比愿意去深入了解下去的人,要活得好得多。 现下,那一身灰色的男子已骤然停下,在他抬起戟指的一刻,他的脸上似也在露出着笑容,这并非是赏心悦目的笑容,而是一种倍感轻松、有着侥幸、且想笑而不敢真正笑出来的笑容。 他身后的少年,或许已找到要找的东西,少年的脸上也挂上了一丝轻松与释怀,对于一个面无表情的人而言,这一丝轻松与释怀之色,已然代表着笑容。 少年沉默了,低下头久久的沉默了。 一身灰色的男子也在这时,反复尝试着向一旁移动着身子。 他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又开始尝试着向一旁跑动,还时不时地侧脸顿停着跑动。 终于,这一身灰色的男子,脸上彻底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这是极其侥幸,让人恶心到了极致的笑脸,他也如一头被完全放出畜圈的野猪一样,连滚带爬的向远处飞奔而去。 他不见了,但他灰色的武器却落在了地上,而这武器却也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丝光泽,微弱到极点的光泽。 皎月现空,连红日都不曾冲破的云层,皎月却在这一刻,轻易地冲破了。 可,地上的武器,就算是闪动着皎月的余光,却也印满了耻辱与不堪。 只因,这武器是兵器,士兵的兵器。 … ‘飞鱼帆舟’在月下轻轻晃动,虽也已能感受到微风的轻柔,但却不是这微风造成的。 一赤裸上身的男子,从海面上乍现,他双手趴着‘飞鱼帆舟’,没有言出一句话。 只因,他好似不能再说话,他的猛然出现已让帆舟上的一女子睁圆了双眼,甚至已握紧了剑,只是剑还未出鞘,两人硬生生的眉眼对峙着。 他知道,这剑是可以随时出鞘的;他也知道,只要这剑一出鞘,他便会必死无疑。 他不会死,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无缘无故的死去,就算是冒犯了一个仙姿惊鸿的女子,也不足以用性命来偿还。 冷溶月也已伸出手臂,挡在了握剑女子的身前。 她也知道,她只要伸出手臂,坐在自己身旁等候着月亮出现的阿姐,就不会再拔剑了。 她也没说话,一句都没有,只是对着赤裸上身的男子点了点头,就连眸光对视都不曾有过地微微点了下头,那赤裸上身的男子便瞬间消失在了海平面上。 “他…他是谁?”惊魂未定的柳韵锦依然紧握着剑,一柄可以斩尽万物的‘天岚紫霄剑’,“他是你的人?你的人都在海中?” “嗯…是的,我的人不但只在陆地上,也会在海中,”冷溶月盈盈笑脸侧颊相对,“不过,阿姐放心,他们只在该出现的时候才会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也是绝不会出现的。” “他们?”柳韵锦虽已放下了‘天岚紫霄剑’,却又免不了猛然一怔,“这帆舟之下,有很多你的人吗?” “嗯…可以这样说,但阿姐,他们是绝不会偷看你洗澡的…哈哈哈…” 冷溶月一脸坏笑的站起身来,走进阁室之内,拿起桌上的鬼王面具,戴在了脸上,又沉声道:“可是,阿姐想见的人,已经来了。” “我想见的人…”柳韵锦猛得跳起,喜悦之色不觉绽现,“殇沫吗?他在哪?” “他啊,恐怕现在已离你不足十尺的距离了。” 柳韵锦闻言,飞奔向船头,碰巧与缓缓走来的少年撞了个对眸,“殇…沫…” “韵…师姐…”本就面无表情的殇沫,此刻脸上更加没了任何表情,他已完全傻掉,就连喘息声也赫然骤停,“溶…月…” 三人再次相见,谁也不会想到会是在这种氛围之下,三人的内心也在这一刻悄然无声的发生着变化。 冷溶月已更冷,她侧脸,双臂交叉,抱于胸前。 柳韵锦也在霎那间散去了脸上的喜悦之色,她缓缓垂下眼帘,内心也莫名的升起一丝尴尬感,且愈来愈浓重。 殇沫已不知所措… 至于,他埋藏在心中、还未找到‘飞鱼帆舟’前的愤怒与怨气,也早已荡然无存…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时不时的有些嗡鸣… … 三人同舟,韵锦煮粥。 这的确是到了煮粥的时辰,柳韵锦却也在似有似无地回避着什么。 或许,她也并不是有意在避,她只是习惯了跟在殇沫的身后,伴在殇沫的一侧。 冷溶月没好气的看着月亮。这时,只要稍有点头脑的男子,都知道她在这个时候是最不能惹的。 可,就算现在是再不能惹她的时刻,殇沫也是想与她说说话的,哪怕一开口便是“惊雷暴雨”,他也想开口。 只因,他的心中太多疑问,太多问题,他不得不问,却又不敢多问…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与韵锦师姐一起都在帆舟上?” 冷溶月不答,头都不扭地沉默着。 “你知道我要来?也知道我肯定会寻找‘飞鱼帆舟’的,对吗?” 冷溶月依旧不答。 然,也正因为冷溶月一直沉默了,反倒让殇沫敢说更多的话了... “不过,我这一路走来,甚感有些不对,无论我走到哪里,这锡兰国的百姓都躲着我,守卫也避着我,我在他们眼中就好似是一头怪物,随时会吃人的怪物,你们来时,也如此吗?” “没把你围个水泄不通,乱刀砍死,已经不错了,你这是托了阿…”冷溶月终是勉为其难的开了口,可当她想说到‘阿姐’时,却骤然停顿了下,“你这是托了你韵锦师姐的福了,还是好好谢谢人家吧!” “我托了韵锦的福?”殇沫勉强一笑,“这话从何说起啊?” “刚刚还带着师姐的称呼,这么快可就直接喊上韵锦了?”冷溶月侧身跺脚,厉声道,“我看你是在平时都这般叫习惯了吧!没大没小的!” “我…”殇沫又一次呆傻痴怔,他能感觉到冷溶月已更生气了,但他却不知这气又是从何而来,索性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我寻遍了整个锡兰国,都未曾找到你们,最后不得不挟持一名守卫兵士…” 他的眸光瞥着冷溶月,继续说:“可那守卫好似知道我为何要挟持他,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我却能感觉到他连连向远方挥指的意图,便随着他,找来了这里。” 他顿了顿,又道:“没曾想,还真找到你们了,哈哈。” “我是该夸你聪明吗?”冷溶月没好气的猛然回眸,气嘟嘟的走进阁室,在又宽又大的船室内找到一临窗的位置坐了下,依旧抱着双臂。 殇沫紧追上去,“我没想着让你夸我聪明,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难道,这里的守卫早已知道‘飞鱼帆舟’就停靠在这里,你们也在这里吗?” 冷溶月又沉默了。 “溶月,你不想我问你为何而来,那我不问便是。只是我觉得这锡兰国甚是奇怪,我们还是要有所防范的啊…” “我又不是你口中的什么溶月,我为何要告诉你?”冷溶月又是猛然侧脸,虽看不到她面具下的表情,但也能感觉到甚是嫌弃,“你找过来就找过来呗,那你就好好的和你的韵锦师姐说说话,你和我说个没完作甚?” “好了,溶月,别闹了,”殇沫缓缓蹲下,就蹲下冷溶月的身旁,他晃了晃冷溶月的双腿,一脸可怜相,“你的声音就是溶月,为何要这般不认呢?” “我就不认,我根本就不是冷溶…”她刚说了一半,殇沫那可怜滴滴的样子已然深入她的心田,她的心头不禁一阵酸楚,微微蹬腿道:“你走开…” ——她知道,她怎么可能承受住殇沫这般的可怜劲呢? ——她也知道,她不承认自己是冷溶月只是不想回答更多的问题,避免更多的麻烦。 ——她亦知道,殇沫是个有足够耐心的人,至少对她是有着足够的耐心的,她除了否认,亦只能是否认。 还好,此刻柳韵锦已走了进来,端着两碗刚熬制好的热粥,“殇沫,你应是许久没吃过故乡的热粥了吧?来,这是你的。” 柳韵锦看着殇沫接过热粥,又将另一碗放在了冷溶月的面前,俯身间,两人眸光瞬间相对,她便立即察觉到了冷溶月的心意,随后,万般无奈地缓缓摇着头,直起了身子。 “韵锦,这粥好喝,好像我们回到了大明朝一样,哈哈哈。” “嘴里喊着韵锦,嘴里再喝着韵锦的粥,怎么可能只感觉到像是回到了大明朝呢?那不怠有去到了天宫云阙的感觉?”冷溶月狠狠地瞪了一眼殇沫,“再喝上两口韵锦的粥啊,恐怕你还会有在天宫云阙中过一辈子的想法呢!” “你…”殇沫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碗,侧脸凝视道:“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我就想知道你为何会出海,会到这里!你有‘飞鱼帆舟’,到这锡兰国,怕是不费吹灰之力,我可是硬生生的游过来的,还没一点好气受!” “你游过来的?从我们海外孤岛初遇后,你一直跟着‘飞鱼帆舟’游过来的?”冷溶月‘噗嗤’一声大笑起来,“你找过来用了如此之久,的确像是游过来的,哈哈哈。” 她又猛然沉脸,喝道:“你当我是傻子吗?‘飞鱼帆舟’在海上行速如此之快,你游着能追得上?别以为说你是游过来的,我就会可怜你!” “起初,我靠真气是能够跟上的,然后靠着鲛人在海水中残留的血液味道,也是能知道大概方向的,最后的确是彻底没了头绪与方向了…”殇沫,说,“不过,最后我到了一个全都赤身裸体的部落,看到死了很多人,是你干的吗?” “殇沫,你说的赤身裸体的部落,应该是裸形国…”柳韵锦话落,眸光不禁落在了冷溶月的身上,“我随郑和大人到那里时,并没有在那里多做停留。你怎么会杀了那么多那里的人呢?” “哎,我一开始没打算出手的,就算他们那般不雅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是打算立即走的,”冷溶月连连叹道:“可是,当时‘飞鱼帆舟’刚靠岸,海煞他们都在海中,我一个人率先登了岸,可能是他们看到就我一个女子的缘故,就不管不问的直接攻向了我…” “可能是他们看到你势单力薄吧…”柳韵锦思索着,说,“我随郑和大人到那里时,他们也是将我们率先下得宝船的人给围了起来,好似要展开攻势的…但最后可能是见我们人多吧,就一直围着不动。” “看来,那裸形国的人是都把我们当成侵犯者了,”冷溶月说,“可我连再次回到帆舟的时间都没,他们就一个个扑上来了,还都没穿衣服…海煞他们也立即对他们展开了攻击,我也只能攻杀他们了…” “可,我在海岸边他们的尸体中,找到了一张很模糊的地图,”殇沫说,“是你留下的吗?” 冷溶月摇了摇头,说:“是裸形国国人画在动物皮上的粗略地图,不是我留下的。当时,一阵攻杀后,海煞觉得他们的住处一定会有食物,我们就去了他们的巢穴中,找到了一些立即可食的水果,也顺便找到了那张地图。” 殇沫,疑惑道:“你这‘飞鱼帆舟’上不是有食物吗?” “都是些生米、生肉,要煮得!大哥!”冷溶月恶狠狠的道:“若不是帆舟上的水果都被我给吃完了,我才懒得上岸呢!” “哦,你不会煮饭,这事我倒忘了,”殇沫暗自窃喜,眼前戴着鬼王面具之人,正逐渐暴露着冷溶月的特点,“溶月也不会煮饭,嘻嘻。”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溶月!”冷溶月又是一瞪,朝向柳韵锦说,“海煞他们都在海中,他们自然不会上得帆舟煮饭的,再说他们也不敢上帆舟,毕竟尊卑有别。后来我与海煞他们拿着食物与地图来到了帆舟上,我展开地图一看,就立马丢回了岸边。” 柳韵锦,不解道:“为什么要丢回岸上。” 冷溶月,道:“那地图根本就不算是地图,就是一条用白色石头画上去的一条线和两座山峰,然后两座山峰后,又画了个好似释迦佛的图案,仅此而已。这么简单的图案,我也没必要拿走,一眼就能记下了啊...” “的确,”殇沫点了点头,说,“我到了裸形国,拿到海岸边的地图后,腾到至高处,便能按照地图上所画的,隐约看到一座高山了,也自然能够找到这里了。” 冷溶月,不屑道:“你也知道地图上释迦佛代表着锡兰国?” “当然,锡兰国是佛国嘛,这我还是知道的,”殇沫瞥着冷溶月,说,“方才你还要夸我聪明呢,才过多久啊,这会儿可忘了?” “聪明,聪明!就你聪明!行了吧!” “好了,好了,”柳韵锦连连相劝,“你们俩个都没事就好,就别争了…” 殇沫,一脸嫌弃道:“都到这个时候,她还不承认自己是冷溶月!” 冷溶月,跳起嘶吼道:“我就不是!我是谁,我都不可能是你口中那个叫得肉肉麻麻的溶月!” … 第256章 一念之间 (上篇)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仗剑皇子闯天涯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57章 一念之间 (中篇)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仗剑皇子闯天涯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58章 一念之间 (下篇) 碧海苍澜,翱鹰展翅,风卷云舒。 湛蓝的海岸边盘踞着大明朝海舶,凌霸着天际,占据着所有生物的视野。 超两百艘的巨型宝船,每艘宝船的载量都在一千多吨,其精锐部队共两万五千余人。 宝船有八层,从第四层至顶端的甲板一层,沿船舷两侧各设有20个炮位,突兀着足以毁天灭地的火炮。 甲板上,大明朝精锐手持长枪,腰胯大刀,背负弓弩、箭羽,赫然耸立,如天神降世,显尽威严。 在他们脚下,分配着黑漆铁弓20张、黑漆铁羽箭20支;摆锡铁甲20副;弦40条、火攻箭20支、神机箭20支、火叉20把;碗口铳4门、手铳筒16个、蒺藜炮40个、火枪20条。 对于拥有此等精良装备的大明朝军队而言,绝可世界称雄,无人能阻。 然,此刻这些盘踞在此的磅礴之物,倾覆海面的天神武力,却也如‘海市蜃楼’般存在着,只因,除了威严还是威严,纹丝不动的威严。 为将者披坚执锐,征战;为王者运筹帷幄,诛心。 这写尽大明朝宝船气势的言语,在这一刻也因无征战、无诛心,显得荡然无存。 远方,熊熊烈火依旧高燃炸响;眼下,数万名大明朝精锐仍旧屹立挺拔,昂首站立着。 ... 一只旋空的讯鹰正在展翅下盘,这是一只通体白羽的讯鹰,虽不比苍鹰巨大威猛,但在阵阵嘶鸣后,它朝下俯冲时的锐利眸光,也足以嗜血杀人。 一宝船的船尾舵楼上,分立着两个人,一个如将军装扮的男人,与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 这男子目光锐利,宽鼻阔嘴,脸型略四方,这人便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实。 那黑衣女子无法看清容貌,只因一张鬼王面具赫然彰显,其身材高挑,腿修长,十指纤纤,每每挪姿摆步间均带上三分雍容华贵之气,与三分唯我独尊之态。 这两人同时在向同一个方向望着,好似在等待着什么,却没有任何言语。 片刻后,如雪的讯鹰终是落到了黑衣女子的肩头,这女子并没抗拒,反倒将脸颊一侧与那讯鹰的白羽紧贴微动,如与亲人般的撒娇,也如与亲人般的相互安慰。 只见,她缓缓抬起左臂,右肩顺势下搭,双手取下了讯鹰爪踝上的信笺。 信笺在她手中缓缓展开,她的脸上逐渐露出了说不出的淡笑。 随后,她依旧远望着远方,保持着原有的姿态,只是右肩头猛然往上一耸,讯鹰赫然腾飞,她的右手也在这一刻将信笺过肩往后递送。 李实接过信笺,看了许久,他仍是没有任何言语,却终是将眸光凝在了眼前这黑衣女子的后背之上... ... 事实上,锡兰国的五万军队是有偷袭过海岸边的大明朝宝船的,这一点从甲板上蓄势待发的士兵身上已然体现的淋淋尽致。 但,谁也没有想到,足足五万有余的锡兰国军队,只是进行了一次冲杀,便被打了回去,更可笑的是,宝船上两万五千名大明精锐根本就未曾下过宝船,这一次冲杀也便结束了。 首冲,即是完结。 本该率领大明朝精锐乘胜追击的李实,却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传令全军戒备,死守宝船。 就算锡兰山中的火焰已高过山林,他也无视般的静静地看着那另一片汪洋,那是一片火光冲天的汪洋。 他不可能想不到,郑和与王景弘已遇险,甚至是四面楚歌、背水一战的绝境。 但,他却是做到了一身淡然的自若,能在这种情况下,一身淡然的人,本就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然,就算他再不简单,也好似都没有他眼前的那位戴着鬼王面具的黑衣女子可怕,只因他对那黑衣女子不但唯命是从、毕恭毕敬,还甚是恐惧。 甚至,在那黑衣女人突现他身旁后,他便立刻跪地参拜,黑衣女子不抬手还礼,他绝是不敢起身的,就连眸光向上瞟一下都未曾有过。 此刻,他不说话,并不是没有话说,就算之前没有话要说,但当他看过从黑衣女子手中递过的信笺上的内容后,心中也就不可能没有疑惑了。 他的内心已有太多的疑惑,这些疑惑已让他的全身出满了冷汗,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冷汗侵染着。 可,他还是不敢说话,哪怕是一个询问都不敢;哪怕是呼吸声略大一点,他都不曾有过丝毫勇气。 然,他却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这也是他冷汗不断的原因。 他很清楚,不出兵的后果,但他更清楚出兵的后果。 这本就是一件两难的事情。 在这世间,只要一个人心中还有欲望,还想活着,就不可能不去权衡利弊。 而,在这权衡利弊间,则是权利的强压与个人性命的苟且。 有些事,他是不能多想的,也容不得他去多想,他唯有默默承受着这一份担惊受怕,这一份性命由天。 可,事实上,他的性命并不由天,若由天,至少还有一丝侥幸,还能赌上一把运气。 此时,他的眸光所凝聚之处,便是主宰他的生死与一切尊荣的地方,这地方不是别处,而是黑衣女子的身上。 一个朝廷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居然要将一切都赌在一位女子的身上,这本就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可笑,甚至在全身出过冷汗后,眸光中已然展露出一份从容,一份庆幸来。 使得他从容的是:眼前的这位黑衣女子并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使得他感到庆幸的是:眼前的这位黑衣女子虽代表着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实则却是冷溶月。 冷溶月就是冷溶月。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 大小姐也终是大小姐,一个少女是不可能没有心事的,恰巧这位大小姐偏偏又有着诸多的心事。 ——关于这位大小姐的一切,虽多为江湖传言,但也是有过半的真实信息的。 ——就算郑和与王景弘的生死并不被这位大小姐所看重,但柳韵锦与殇沫的生死,这位大小姐是不会置之不顾的。 ——甚至,‘江月门’门主暮云烟的生死,在这位大小姐心中也是多少有些份量的。 突然,想到这些的李实,好似已知道了所有的结局与答案,也好似在从容间,同时寻到了一丝轻松感... 就在这时,岸边另一武将装扮的男子,正率一小队十人左右的大明朝士兵朝着宝船的海岸边疾奔而来。 跨前一步的冷溶月,自若地打量着疾奔而来的武将的一切,这武将目光虽显迟钝,但浓眉大眼,眼白长,鼻头微钩,鼻孔饱满,唇薄齿白,确是另一位锦衣卫指挥佥事何义宗,无疑。 随后,只见她缓缓负手,虽还是没有转身朝向李实,但终是缓缓开口道:“事实上,你与何义宗的运气还算不错。想必,回到大明朝后,必是要加官进爵的。” 李实躬身一礼,道:“大小姐若下命,我便立即可以集结大军。” “当然要集结,且要集结上足足两万五千人的精锐军队,”冷溶月双拳一握说,“一个不留,特别是阻隔康提王宫与海岸道路的锡兰国军队,他们已不能再活在这世上了。” “是!”李实侧身挥手,传令兵随即相继挥动旗子,宝船之上的所有士兵娴熟的弯腰捡拾装备,以迅雷之势在岸边极速集结着。 “你还不去?”冷溶月突然转身,瞪视着李实,“你在等什么?” “等大小姐最终的指令,”李实虽已猜到结局与答案,但却根本不能确定结局与答案,面对冷溶月,这世上也根本就无人敢确定所谓的结局与答案,他在慌乱间连忙跪下,“是杀,是救,还请大小姐明示。” “看来,义父让我对你直接下达命令,而不是直接对那何义宗下达指令,还是有些道理的,”冷溶月缓缓转身,“至少你还知道问,做事情只有问清楚了,才不会犯错。” 李实,沉默了。 “信笺你已看过,郑和与王景弘已然攻破了康提王宫,虽已攻破,也挟持了亚烈苦奈儿及其全部家眷,但五万锡兰国军队人数何其多,他们想要突围走到这宝船上,也绝不是一件易事。” “至于,信笺上提到的所谓的大明朝释迦佛侍女,也是你日后绝不可提及的事情,”冷溶月又道:“因为,这是我早早安排的,也是我亲自去安排的。” 李实,道:“是,属下明白。” “有些时候,一些声势还是要有的,不但要有声势,且还要是大声势,至少能有震惊朝野,使得众人称赞的声势,”冷溶月说,“你应该猜到信笺中提到的大明朝释迦佛侍女是谁了,那的确是我同父异母的阿姐——柳韵锦。” 冷溶月渐渐遥望天际,继续道:“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棋,连我都不敢想象,曾屠杀了那么多锡兰国守卫的阿姐,还能在再次出现后,被那锡兰国人当成神佛一般去跪拜,即使她不出剑,只是站在郑和与王景弘的身旁,那锡兰国人也是万般不敢再动弹一下的。” 突然,冷溶月笑出了声来,“这便是所谓的佛国!” 李实,道:“大小姐运筹帷幄,区区海外蛮野之国,怎能与大小姐正辉。” “你起来吧,”冷溶月又突然反转语气说,“你可明白,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将要起身的李实,闻得她语气中的变化后,猛然一颤,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是...是大小姐信任属下...” “你应是习惯了这般说话,至少习惯了这般小心翼翼的说话,”冷溶月,说,“事实上,若郑和真的殒命在此,你是怎样的结局,你应该很清楚,保护出海正使不力,你觉得义父会保得下你吗?” 李实,惊慌失措道:“属下...属下不敢妄议。” “我方才已然说过,你与何义宗的运气还算不错,要想守下这份运气,不但要护得郑和与王景弘的安全,且还要灭掉这锡兰国,打出我大明朝的国威来,”冷溶月,顿了一下,“也只有这样,你不但可以保下自己的命,且还能回去加官进爵,而我...也想保下我想保护之人的命,所以...” 李实,忙道:“所以,小人回去后,不会乱言,也绝不会提及到此事!” “不,你要言,你不但要言,还要大肆宣传,”冷溶月又一次缓缓转过身来,“但你要言的却是这锡兰国军队的战斗力是怎样的不堪一击!” 李实,战战兢兢道:“是,李实明白,李实知道如何去做了。” “去吧,何义宗已在岸边看着我们了,谨记,此战不但要胜,且要大胜,更不能有过人士兵损伤。” “得令!”站起身后的李实,躬礼缓缓回退,他似还有话要说,他退得很慢,慢到足有思量要不要去说、该不该去说的犹豫时间,他终是咬了咬下唇,骤停了脚步,道,“大小姐如何回朝?还需要李实做些什么吗?” 冷溶月微微摇着头,微微道:“我自是乘坐‘飞鱼帆舟’回去,但是有些人却要留在这里...可,这已与你无关了...” 话落,她又不禁望向远方,喃喃着,“打了大胜仗...我们的皇帝陛下得到消息后,会不会亲自到海岸口迎接郑和大人呢...或许,有些人已注定不能再随宝船回去了...” ... 作为曾经跟随朱棣在靖难之役中出生入死的大人物,郑和虽英勇无畏,但也被围在了康提王宫之内,正全力与锡兰国军队周旋。 得知王城失守,且国王与其家眷全部被俘的锡兰国军队,已全数赶回了康提救驾。 此外,锡兰国的百姓也全都加入了救驾的队伍中。 锡兰国正在举一国之力,营救着亚烈苦奈儿。 而,郑和与王景弘身边,原本2000人的大明精锐,如今已剩下了不足800人。 待李实与何义宗率领两万五千名装备精良的大明之师赶到康提时,也只得在外围冲阵。 眼下,在那昔日王居路堂之上,郑和与王景弘亲率的不足800人的大明精锐,死守在康提王宫之内,王宫的外面则是全民皆兵数不胜数的锡兰国人,已达至少十万之众... ... 第259章 为君忧 (上篇) 晚风已柔,晚霞更柔。 思绪如无边的大海。 心乱似轻拍在海岸上的朵朵浪花,无止无尽。 杯中荡漾着愁容,那渐泛开来的波纹,似在颤动。 冷溶月在流泪,这泪水来得有些奇怪,亦有些触不及防。 她根本没想流泪,只是在本不该出神的时候出了神。 她不仅出了神,还进入了深邃如海的愁思中。 右手中的酒杯已被紧揣在了掌中,左手也已拂去了再次欲滴的眼泪。 她笑了笑,苦苦地笑了笑。 只因,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伤心的样子。 至少不该让眼前的这些妙曼的舞姬,和始终带着幸福笑容的乐手看到。 她本就是在这里寻欢作乐的,只因她的心很冷,手脚也始终是冰凉的,面对着未知的天际大海,她有说不出的空洞,道不明的孤独。 ——她想要热闹些,想要再热闹些... 她脸上的那张鬼王面具已去下,桃粉依旧的脸颊上,也多了两道黑灰道痕。 这道痕是她自己抹上去的,她比任何人都厌烦那张鬼王面具,却也比任何人都不愿去正视她自己最真实的那张脸。 她以船工苦力的身份,混熟了周边宝船上的所有庶务人员。 她大概是懂得如何和她们相处的。 此刻,她也只是一个船工,而庶务人员中也不过是些乐手、采买、舞姬与歌姬等。 拥有着不相上下的身份,原本所有的枷锁与拘泥现已不在。 在这碧海晴空下,上百艘的大明朝宝船上,只留下了她们,也唯留下了她们,又有谁会再给她们附上枷锁与限制呢? 有她们在,宝船也便会无事。 冷溶月也是以聚集戒备的名头,召集了大部分的人员,来到了离海岸边最近的这艘宝船上的。 人多无事,总是有些无趣。 她们便开始舞动起了裙摆,唱起了歌谣,奏起了乐章,喝起了平时只侍奉将领的美酒。 冷溶月就坐在船头,懒懒地仰卧在船头,她手中有酒,耳中有乐,眼中有舞,心中被满是苦楚... 李实率领两万五千名大明朝精锐之师已离开了三日。 在这三日中,她已如当下这般过了两日半的时光。 期间,她也感受过畅怀一笑,面对着载歌载舞的大明朝百姓,她当然也会由心而发得去开心、去畅笑。 然,这三日的每个夜晚,却又都异常的漫长。 起初,她并不觉得漆夜为何这般难熬。 只是夜越深,她便越开始不安,好似身上有着上千只蚂蚁在爬动,也好似心头被一重重的物件给紧紧的压着。 这是她无论喝再多酒,都挥之不去的不安,这也是她无论换了多少次姿态后,都无法安睡的难眠。 尽管,她知道,这世间能伤到她的人,屈指可数。 尽管,她也知道在这锡兰国之内,她绝无敌手,但她却仍说服不了自己那颗时刻在躁动着的内心。 夜已渐深,人也渐散。 她再次告别了短暂的白昼,回到了漆黑的孤寂中。 海风依旧轻柔,汐声依旧动听。 她左肘撑着身子,依旧慵懒的用右手举着杯酒。 她迷离的眸光,望着当空皓月,星海斑斓,却好似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只觉每一颗星辰都像家,却又不是家。 只因,她触不到,亦感受不到一丝家的温度。 即使,天上悬挂的那颗最大最亮的星,都是那般的遥不可及,冰冷如霜... 她有些想念阿姐柳韵锦了,想念阿姐怀抱中的温度,怀念‘飞鱼帆舟’上的那间阁室。 或许,现下的她,只要拼劲全力奔疾,回到‘飞鱼帆舟’上,还能感受到阿姐身上那些许未散的气息。 但是,她并没有那样做,只因她很清楚,她要的不仅仅是气息,她要的还有很多很多... 女子通常都会想要得多一些的,只因思绪多,情绪多,又偏偏要将感情看得很重很重... 她也不例外,她也从未例外过... ... “门主,你已醉了,你这样会极其危险的,很容易遭人暗算的。” 冷溶月勾头,平视眸子,看到突现在眼前的海煞,先是笑了笑,然后将左肘缓缓倾斜,完全躺在了甲板上,伸着一个大大的懒腰,慢慢闭上了双眼,脸上终是带着一抹淡笑。 “他们要回来了吗?”她的声音低柔且慵懒。 “没,”本想来到冷溶月身前,为她盖上披风的海煞,在缓缓挪动间,又收回了念想,低着头说,“他们还在对峙着...” “装备如此精良,且还是两万五千名大明精锐,怎会还在对峙着...”冷溶月收敛了笑容,变得面无表情起来,“那李实在干什么?” “他并没有大肆进攻,却也的确在进攻着,”海煞说,“他将两万五千名大明精锐,分列出了多种阵形,但无论多少种阵形,大抵都是一样的。” “哦?” “前三排均是手持手铳筒、火枪的士兵,中四排则是手握黑漆铁羽箭、火攻箭、神机箭、火叉的士兵,后面的则全是手持长枪,背负弓弩的士兵。” “他这是何意?”静躺着的冷溶月,依旧紧闭着双眼,依旧面无表情地说,“这般排兵列阵的,也应该早就结束这场战争了啊...” “李实好像并没有那么着急,他似乎更在乎大明士兵的性命安危,”海煞,说,“他让大军排开了阵形后,先是让前三排的士兵进行了一轮射击,便停了下;然后就只是让中四排的士兵陆续射出箭羽,而后面持长枪负弓弩的士兵,始终是没有任何动静的,只是步步跟随着前行。” “进攻没那么猛烈,的确不会招到锡兰国军队的致命反扑,但也害苦了康提王宫之内的郑和大人了,”冷溶月缓缓坐起,缓缓道,“康提王宫外的攻势如何?” “康提王宫的宫墙早已破,王景弘持刀挟持着亚烈苦奈儿,虽说锡兰国军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时不时的也是会有一些利器陆续抛在空中的,被抛出的利器,免不了会刺入坚守在康提王宫之内的那不足八百人的大明士兵身上...” “有殇沫、柳韵锦与暮云烟在,想必就算有利器从天而降,也是不会造成多少损伤的,”冷溶月的脸上略带着疑惑又道:“可他们三人为何不攻杀出来呢?若他们三人想要杀出来,试问又有谁能阻挡得了呢?” “他们不攻杀,自然也是有一定的原因的,”海煞缓叹了一声,说,“因为堵在康提王宫最前方的是一群当地的女人与孩童,而锡兰国军队则在这群女人与孩童的身后。” “什么?”冷溶月,惊然道,“这锡兰国军队的男人们,竟然让女人和孩童顶在最前方?” “是的,这也便是殇沫、柳韵锦与暮云烟,迟迟不肯出手的原因。” “卑鄙!”冷溶月赫然将拳头捶在了身旁的甲板上,侧脸皱起柳眉,“那些女人和孩童还真是执迷不悟,依旧祈求着释迦佛的怜悯之心,阿姐既然已是她们心中的释迦佛侍女,当然是绝不会出手伤害她们这些无辜的百姓的。” ——面对这种情况,无论柳韵锦是不是释迦佛侍女,都是不会出手的。 ——殇沫与暮云烟亦不会出手去攻杀无辜的女人与孩童的。 但,冷溶月却也言出了锡兰国军队的男人们,为什么会让女人和孩童顶在最前方的理由。 不过是在赌——赌柳韵锦的怜悯之心罢了。 ——在那锡兰国军队的男人们眼中,殇沫与暮云烟也许根本就不是威胁,尽管暮云烟一直在拼杀,而殇沫终是没有出手过几次的,最有威胁的也唯有一剑斩绝迹的柳韵锦了。 海煞已沉默,任何利用善良与良知的做法与行为,都会让一个正常人沉默的。 更何况,这些做法与行为还是堂堂的锡兰国军队做出来的... 他虽是鲛人,却也有着一个正常人的思维。 过了良久,冷溶月又迟疑道:“若按照李实的这种打法,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恐怕几天下来都不会有结果的。” “也许,他在等,”海煞,淡淡地说,“等郑和大人他们能够突围出来的那一刻。” “等个屁!”冷溶月愤怒站起,甩袖道:“李实根本就不清楚,郑和大人率领的2000名大明精锐,早已不足800人了,这么少的人数,如何突围!” 随后,她又喃喃道:“不让他有过多的士兵损伤,他也不必用这种方法来确保无一士兵阵亡吧...” “是的,其实这场战争的关键,还是在李实那里,”海煞,说,“毕竟,他的身前是没有女人和孩童的,且他是在锡兰国军队的正后方。” “康提王宫之内,应该是有食物的吧...”冷溶月突然平静了下来,沉思着道,“李实他们也自是带得有随身作战的干粮的...那么,夹在正中间的锡兰国军队与锡兰国百姓在不吃不喝不睡的情况下,也是撑不了几天的。” 海煞诧异地看着冷溶月,他只觉得眼前的冷溶月,思绪实在变得太快,太让人无法捉摸了... “在这段时间内,我也是可以做些其他事情的,”冷溶月嘟了嘟嘴,闪动着眸光,“云烟叔叔的‘江月门’这次共出动了几艘八宝玲珑船?” “三艘,这两天门主你在宝船之上,我与手下的鲛人便在宝船底下的海域内,我可以确定八宝玲珑船只有三艘。这三艘船,在巨大的上百号宝船当中,也是很容易能够分辨得出来的。” “这三艘八宝玲珑船,是不是能值很多的银两?” 海煞猛然一怔,出神地看着冷溶月,迟疑道:“应该...是...能值很多银子吧...” 冷溶月右手抚在下颚处,“嗯”道:“那毁掉岂不是有些太可惜了...” 海煞,惊道:“门主...你要...毁船吗?” “现在我又不想毁了,”冷溶月微微摇着头,“可不毁...又怎么能让这三艘船,完全消失掉呢...” 海煞已完全呆傻,他实在不知道冷溶月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突然,她一个机灵,赫然道:“你拿上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传我将令,命李实派出传讯兵随时与我保持通信!对了,让他多派几个人回来,人少了不但危险且还会不够用!” “门主,你要做什么?”海煞呆若木鸡的脸,已全无表情,“你觉得我可以见人吗?我不但不可以见人,没人会去相信一个鲛人的...可,就算你把令牌交给宝船上的其他人去传令,也是万万不妥的。” 冷溶月的脸猛然一沉,撇了撇小嘴,“也是,让你去,那李实未必相信,即使你手中有令牌,也是鲛人之身,不便露面的。若让宝船上的其他人去,我的身份不但有暴露的可能,还会让那郑和与王景弘另有其他揣测,从而在回到大明后,也会在朝堂上大做义父纪纲的文章...” 海煞又一次沉默了,他本想继续问问为什么要让多名士兵回来充当传讯兵的,只因,前方的战事消息都已在他手下鲛人的掌控之中了。 可,瞬间低落的心情,已让他无法开口... ——鲛人从古至今都备受人类的歧视,更在一段时期内,成为人类捕杀的对象。 ——而,鲛人浑身是宝也是事实,无论是滴泪成珠,还是用鲛油做成长明灯等等,人类总是能找到很多有道理的理由去对他们进行着杀戮。 ——这杀戮有些是皇权,不能违抗;有些却也只是贪婪的人性。 他之所以栖身‘灭影门’,为‘灭影门’长年效力,也不过是想保下一族平安,罢了。 可,鲛人就是鲛人,始终不是真正的人类。 正如冷溶月所说的,即使他拿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又能怎样呢? 他是不可能让很多人知道鲛人的真实存在的,也是绝不能就那般赤裸裸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卑,不能为人、见人。 更多得则是他根本不相信人类的人性。 在这个世上,他只信一人,那便是冷溶月。 信冷溶月,也绝不是因为冷溶月是现任的‘灭影门’门主。 因为,他至少从未真正信任过前任‘灭影门’门主故遗名,终是有所防范着的。 然,冷溶月在他心中却很是不同,虽说这个乳臭未干的女子足智多谋,心机城府也极深,但其手段却并不算毒辣。 不毒辣,并不是因为她的实力不足,而是在她的内心中,终是有着一份稚嫩的善良与人情味。 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稚嫩会褪去,但他始终相信,冷溶月是不会辜负身边真心对她好的任何一个人的。 事实上,他已将她当做了亲人... 也把她当做这人世间,最亲的依靠... ... 第260章 为君忧 (中篇) 冷溶月突如其来的叹息声,打破了海煞的沉思。 当,海煞再次将眸光凝向她时,却见到了她最为可爱的一面。 只见,她挠头摆姿,嘟嘴皱眉,好似在反复思量着什么… 海煞不禁“噗嗤”一笑,“呵呵呵~门主啊,你可是‘灭影门’的门主,这江湖上最让人恐惧之人,你这般姿态是在作甚啊...” “你说,我现在能去见李实吗?八宝玲珑船只要在,那么殇沫他们就能回到大明的国土上,我怎么可能让他们跟随着郑和回朝呢?” “门主,你这是何意?他们不能回归大明吗?” “不能,不能,不能!”冷溶月气呼呼地说,“阿姐在这里闹的动静还小吗?她到底杀了这锡兰国多少人,我是数不过来了,也足能以引起大明将士的注意了吧?” “你以为释迦佛侍女只会被锡兰国的百姓所崇信吗?恐怕现在我们大明的将士们也要对她高看几眼呢,更何况她还那么美,被奉为天人也不足为奇…她若随大军回朝,是免不了势头过大与愈加添油加醋的传言的。” 她又接着道:“这还只是阿姐,那殇沫与云烟叔叔呢?在这一路上,鬼知道他们都做过什么惊天动地之事,这三人就算再不起眼,现下也足以成了众人眼中的真神了!” 海煞,弱弱道:“那...门主...你是要让他们永远都回不了大明朝吗?” “不是要让他们永远回不了大明,而是要暂时避其锋芒,更何况此次锡兰国之战若大胜,陛下很可能会亲自迎接郑和大人班师回朝的,殇沫又怎么可能与陛下相见的,这也是绝不能的…” 冷溶月停滞下了走动,又掐腰道,“我本想让李实多派几人回来,运送蒺藜炮和火炮去前线战场,快速结束这场战争的,顺便让回来的几人告诉那李实,一旦郑和大人回到宝船上,就立刻差人到那三艘八宝玲珑船之上,提前将船开走的…” 海煞,膛口结舌道:“将...船...开走...” 冷溶月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那八宝玲珑船能值很多银两吗?我就算是不毁船,也要让人将它开走啊。” “哦,也是,也是,”海煞已不知如何去接冷溶月的话了,但他还是疑惑道,“那和你现下去见李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冷溶月猛然将右手掌贴在了额头上,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无奈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啊?我是谁啊?我是冷溶月啊,我冷溶月出马,都亲自去前线战场了,还能没个结果吗?我去前线之时,也必是此次战争结束之刻!” 海煞赫然觉醒,“哦~门主的意思是,你去之前,要把殇沫他们的后路全都断了,然后再去?” “是,想必那八宝玲珑船上还有少许‘江月门’的门人吧,要先想办法让他们离开,去其他宝船之上,”冷溶月的情绪逐渐缓和了下来,其声也变得又微又柔,“这次回朝之后,我势必要大肆宣传此次出海的丰功伟绩的,以便促使陛下尽快让郑和大人第四次出使西洋...” “第四次出使西洋....”海煞已然目瞪口呆,喃喃着,“这…还没回去呢…门主你就开始谋划着让朝廷下一次出海的事宜了...”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若有所思的低声回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偌大的海洋...若没有郑和大人...殇沫他们也是绝回不了大明朝的...” ... 第261章 为君忧 (下篇) 眼看,李实已出兵有四天时间了。 但,战事仍是一片僵持。 冷溶月早早得便登上了‘江月门’的八宝玲珑船,望着空无一人的甲板,她并没有立即唤醒还在沉睡中的‘江月门’门人。 事实上,她起身的时辰要更早些。 早到,东方的晨曦还未展现。 早到,吩咐了海煞打来了清水,清水应是锡兰山上的佛印圣水。 至少,天未亮前的圣水,总是要更加纯净一些的。 她先是细细地梳理着长发,轻柔地抹去脸上的两道黑灰道痕。 随后,她便想要换一身衣裳了,至少是一身平日里她能穿得出去的衣裳。 但,她却发现,如此简单的事情,在现下却变得如此艰难。 宝船上,并没有适合她的衣裙。 至少,那些舞娘、歌姬的绣裙是绝不适合她的。 所以,就算是她完全露出了自己昔日该有的容光,也还是一身黑衣,一身连阳光都照不透的黑衣。 但,这黑衣的衣料,也是唯一能符合她身份的衣料,而这衣料也绝不是船工、舞姬们平日里可以穿的衣料。 然,这身黑衣也好似漆夜中的她一样,深邃且空洞,凄冷且孤独。 一缕阳光刺痛着她的双眼,连续几夜没有好好睡觉的她,又怎能承受住这世上最耀眼的光芒呢? 她轻拂起了胳膊,裹在臂膀上的衣衫虽没有袖摆,却也能足够遮挡住刺眼的光。 再刺眼的光,也有穿不透的地方。 比如,她已抬起的那仍是漆黑色的袖缕... ... 无论,冷溶月出现在哪里,都会自带着威严与光芒,这已是江湖上不争的事实。 ‘玉面公子’素海棠已死,她也自然成了下一个‘素海棠’。 这江湖上所有女子都会羡煞的那个人。 她就好似东边的晨日,也好似未褪的白月,耀眼且妩媚。 ‘江月门’的门人,自是认得她的,事实上就在她出现在八宝玲珑船上的那一刻,三艘船上的‘江月门’门人都已陆续走了出来。 她在逐渐簇拥向她的‘江月门’门人眼里,是极其富足的。 这富足,绝不是单指财富,更代表着一切——身世、武功、人品、美貌,亦有自带的荣耀。 她也一直习惯得做着别人眼中的那个足够富足的冷溶月。 至少,在这样的目光下,她不会感到凄冷,亦不会感到孤寂。 她的话,也如圣旨般好使,至少对于眼前的‘江月门’门人来说,是这样的。 她不但在只言片语间就劝得‘江月门’门人登上了别处的宝船上。 还与他们约好了不返回大明的国土上,是绝不会再多看一眼八宝玲珑船的约定。 她的理由当然也很充分——她要征用这三艘八宝玲珑船。 没有人会去质疑她这样的理由。 只因,一个足够富足的人,无论说出怎样的理由,都是充满着道理的。 她也不担心,‘江月门’的门人会将看到她,出现在这锡兰国的事情,给说出去。 只因,门人终究是少数,大明朝的那些将领们,又怎会去轻信一些江湖上的小人物的话呢... 人去船空,她开始抚摸着八宝玲珑船的阁台与门窗,她曾依稀的听人说过,她的父亲郭明轩与母亲素海棠曾在这船上见过面。 只是,那时还没有她,她的阿姐柳韵锦也只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曾经就哭啼在她母亲‘玉面公子’素海棠的怀抱中。 那时,她的父亲并不知晓她的母亲早已对其倾慕。 那时,她的父亲也不知她母亲的一生结局。 那时,她母亲更不会想到自己会怀恨而终… 或许,她并不能十分确定母亲那时是否已对父亲心生爱慕,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母亲所怀恨的,一定是未能见到她安好出生时,皱皮哭脸的样貌… 既是缺憾,就不再言说,无论如何言说,缺憾始终都是缺憾。 但,她的内心大概是能体会到些许美好的画面来的。 她能感觉到,就算母亲素海棠并没有在一开始就爱上父亲郭明轩。 但,她也是可以肯定,母亲最终也是心甘情愿地委身于父亲郭明轩的,绝不会有半点勉强。 ——‘玉面公子’素海棠又怎会去勉强自己? ——就算,当时素海棠面对的是故遗名,也绝不会收敛其内心的半分倔强的。 冷溶月好似突然觉得自己与母亲很像,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韧性,一样的隐忍、有度量,一样的被人所恐惧着、又被人所称赞着... 也一样的孤独、凄冷,只能独自承受着心中的一切委屈与情感。 她大概也已想到了自己的结局,爱而不得、无法言说,同样怀恨而终的结局... 此刻,她莫名的也想为殇沫生个孩子,最好也是个女孩,但她的内心却又贪恋着能陪这个女孩久一些,再久一些… 最好,能看到这个女孩爱上心仪的男子;最好,也能看到这个女孩出嫁;最好,还能看到这个女孩生下属于她自己的孩子... 她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或许,她是在为母亲素海棠鸣着不平… 也或许,她只是想代替母亲重新走一趟这人生的道路。 这也将是她自己往后的道路。 若,真能这般去走,也许人生会畅快些;若,真能这般去走,也许此生便没了缺憾... ... 皎月不经意的升起,海际也在不觉中变得平静。 一船、一人、一影。 冷溶月已在月下漫舞,她不知何时开始的,正如她也不知道为何而舞,要舞到何时一般。 她依旧是一身黑衣,依旧是连月光都照不透的深邃与凄凉。 突然,天降骤雨,云层虽厚重悬顶,却出奇的将月光独留在天际之上。 且听这风雨,聆听这浪涛,审视雨凝成洼中的初颜,回首昔日的荒唐举措。 她已错过太多次真实的自己,也已无奈太多次真实的自己… 在这人世间百般受限的恩情与权谋中,她知道,她就要彻底迷失掉了她自己… 她依然在漫舞,在风雨中漫舞。 ——曾几何时归来去,疲姿拖步疏。 ——萧叶凄堂桌色无,锥心缓退、月下婆娑故。 ——孤鸣卷动枝头措,阔窄无归处。 ——泪迎风雨欲零落,遍踏稀碎、昨日宁寂路。 她终是倒了下去,旋转着身姿倒了下去,倒在了冰凉的雨中,亦倒在了她母亲昔日的温情之中... ... 等她再次醒来,她已在八宝玲珑船的船室之中了。 没有寒冬的锡兰国,船室内却生起了炭火,炭火燃得很温柔,没有发出过一声‘噼啪’响动。 掀开厚厚床被的她,仍是一身黑衣,有些潮却不湿的黑衣。 她大概是将这身黑衣给慢慢暖干了,她也大概是出了一场全身发烫的热汗… 不然,床被怎会没有一丝寒气,且里面都是暖暖的呢? 又柔又暖的床被,或许一开始并没有立刻被盖在她的身上,但这炉火定然是早早就生起了的。 只因,炭已全灰,灰中通红,已淡去了所有的黑色与冷漠。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她知道窗外的时辰绝不是清晨,也绝不是黑夜。 她是被热醒的,厚厚的床被,未灭的炭火,高悬的烈日,已干的黑衣,都已然在告诉着她,她已经睡了很久,或许还绝不止一个昼夜。 她赫然起身,却又在双腿搭下床榻的那一刻,挪正了身子。 她并不是忘了自己想要去做什么,而是忽然察觉她的内心都空了。 没有任何意义的空洞… 她眼前的一切,也都是那般得无意义... ——就算她为殇沫做再多的事,再为其布局谋划,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是冷溶月,是真真切切的冷溶月。 ——纪纲的义女,念顺夫人的“女儿”,锦衣卫的鹰犬,一个根本就做不了自己的人。 而,殇沫就是殇沫。 永远不会有半分模糊的殇沫。 ——一个失去大好江山的皇子,一个一心寻父、为父雪恨的殇沫。 她们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会走到一起呢?又怎能走到一起呢? 遥想,曾在风雨中漫舞,妄想着自己能为殇沫生一孩子的冷溶月,突然笑了,咧着嘴,紧绷着身子,用尽着全力笑了… 她笑出了万般痛楚,笑出了血泪落下… … 一直守护着她的海煞,大概是听到了这凄凉的笑声,他已推开了船室的门,摇摆着身姿来到了船室之中。 他并不是空手来的,不但不是空手,且两只手上都各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树枝的端头则是已经烤得黑里吧唧的海鱼。 他知道冷溶月的心情并不是太好,这一点从他进门的那一刻便已察觉。 或许,从他听到冷溶月凄凉的笑声中也便已得知。 但,他还是笑盈盈地凑上了冷溶月,面对着冷若寒霜、毫无表情的冷溶月,他的脸上丝毫没有褪去过一丝笑容,反倒越笑越甜,越笑越可爱... “门主...我虽不会煮粥,但我还是会烤鱼的...这鱼虽说是烤糊了点,但里面的肉绝对还是鲜美的…嘿嘿…” 冷溶月不答,低垂着眼帘,环抱着双腿,静静地坐着,坐在那温暖至极的床榻之上。 “门主,你是知道的,海煞一向办事比较牢靠,这鱼真的可以吃,我也加过盐了...” 冷溶月依旧不答,却用凌厉的眸光瞥向了海煞,这如刀锋一般冷酷的眸光,重重地落在了海煞那张笑盈盈的脸上。 海煞仍是一脸盈笑,保持着那张可爱至极的笑脸,又说道:“不瞒门主说,这鱼已是我烤的第十七条和第十八条了,先前的那几条,里面嫩白的鱼肉都被我烤成黑色的了,还有几条被我烤得连鱼骨都不剩了...” 说完,他又憨憨一笑,斜着头,垂了眼,多上了几分娇羞与难为情。 过了良久,冷溶月的眸光才逐渐变得柔和,她伸直了腿,挺直了上身,重重的仰着身子,伸了个深深的懒腰。 她又侧脸瞥了一眼海煞,利落的蹬上靴子,走动间她拍着身上的衣衫,又展平了几下,大气地走到了桌几旁,提壶倒着水。 在这提壶倒水间,她再次侧眸瞅了一眼海煞,海煞已将身子移向了她,且还是那副笑盈盈的脸,正直直地对着她,好似在等待着什么,而这份等待中满是渴望与纯净。 “那...本门主就尝尝你烤得鱼?” 海煞笑得更灿,再次扭动凑上,“我就说门主一定会品尝我烤得鱼的,也不枉费我烤了那么多条,还连累了那么多条鱼尸骨不存的...嘿嘿~” 冷溶月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她左右手接过了烤鱼,狠狠地咬上了一口,“真盐!你若是开烤鱼铺子,大概是会亏本的。” “我不怕亏本,因为我只会烤给门主一人吃,门主只要愿意吃,海煞便就不会亏本。” “也是,本门主怎么会让你亏本呢?这两条我全都要吃下去!”话落,冷溶月朝着海煞嘟了嘟小嘴。 直到这一刻,海煞悬着的心,才完全放了下,他知道他心中的‘灭影门’门主冷溶月,已彻底回来了… 然,他的心中又升起了另一份担忧来。 事实上,冷溶月已昏睡了两夜一天。 而今日,已是李实出兵援救郑和的第六天了,且早已过了一半的时光... ... 第262章 海煞 (上) 烈阳斜上,风已逝。 焦黑的路面,死寂的道路。 黏黏的灰烬与焦木,在靴底附了一层又一层,如走在积雪之上,如踏过铺满松枝的山林。 路是黑的,林木也是黑的,但漆黑下,是那比寒霜还要厚重的血迹。 血腥味在烈日下发散,充斥着鼻头与心脏,却找不到血到底在何处。 海岸口通往王居路堂的这段路,应是冷溶月走过得最深邃、最恐惧,又最让人作呕的路。 只因,这条路上只有黑白双色,再无其他色彩。 然,冷溶月还在一步步地走着,她没有退缩,亦没有腾跃,想要极快通过的意思。 她好似要将这条路完完整整的走完,仔仔细细的走完。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炯炯有神的眸光直视前方,毫无表情的脸上柳眉微皱,仍是一身黑衣的她走得极稳极慢。 她的步子,也更像是刻意迟缓下来的。 或许,她知道她的靴底已经黏满了“黑泥”,她应是可以感受到愈发沉重的步履的。 但,她还是一步一步极稳地走着,就好似不得不这般一样。 突然,她的脚下一划,长长的划痕在这地面上赫然绽裂。 她一个向上翻转,稳稳地落下,她却没有回头去看一眼身后的那道划痕,继续前行着。 就好似,她的脚下从未有过这一滑,从未有过向上的那一跃。 事实上,就算她不曾向上翻转,也是绝不会滑倒的。 只因,她的手上紧握着一杆长戟,一杆比她还要高出很多,且泛着寒光的长戟。 她大概是不想使得长戟接触到地面的,她的这一向上翻转的动作,也好似并不是为了防止滑倒而做出来的,反倒更像是为了避免长戟触碰到地面而刻意为之的。 长戟一直负在她的背上,她的背部并没有固定长戟的系带与麻绳,她是一直用手持着长戟、反转着手腕,紧贴在后身行走的。 这般姿态,脚下一滑的第一反应,必定是转正手腕,将手中的长戟往地上一横,来支撑住快速倾斜的身子的。 但,她没有这样去做,不仅没有这样做,在她向上翻转的那一刻,靴底粘附的厚厚的“黑泥”也如扩散的冰凌一般,向前、后甩去。 她仍是那般极稳的走动着,一人,一影,一长戟。 然,就在她身影渐远后,使得她脚下一滑的那道路痕中,却突然冒出了气泡,那是又黑又红的气泡。 气泡又在瞬间炸裂,又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终是又变回了黑灰色的路面。 路痕深深,依在。 那一刻,也如阳光破去漆夜一般,乍现出了黑色以外的颜色。 那掩盖不了血红,犹如人的心头血一般燥热,亦充斥是杀戮后的一股燥热... 此刻,冷溶月的内心处,也有着一份燥热,这份燥热却并不来自杀戮,而是来自于她一贯喜欢抑制的情绪与深藏的情感中。 事实上,她是个极爱脸面之人,脸面对于她而言,就好似比她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她不怕受苦、不怕磨难、更不怕江湖人如何对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但她却怕极了失去脸面… 她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这般在乎脸面的,也许,她打小身上就附上了普通女孩不曾有过的尊荣。 可,这份尊荣,她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里面到底都有什么。 嘲笑、讥讽、蔑视,如无赖一般得打量她的眼神和见到她如见到魔鬼一般的恐惧眸光... 她承受了太多太多,她本不该承受的东西,但这还只是外人带给她的感受。 她自身也有着异常的孤独与凄冷。 最可笑的是,她本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孩,聪明的女孩永远逃不脱种种古灵精怪的想法与做法,她的内心隐藏着话本与书籍中的各种角色与样貌。 以至于,她在初见父亲郭明轩时,细细的称之为:公子... 她想与心中的“公子”好好地、安安静静地说说话,品着茶、轻柔的按照她心中的话本内容,对上一次话。 “茶水虽好,只是夜静多思,饮多了难免会彻夜难眠。” “所以,你并没有饮。” 这是她与父亲郭明轩初见时的一段对话,她是知道饮多茶水后,定会彻夜难眠的。 但,她还是请郭明轩进入了‘海棠如旧阁’中,并为其斟上了半盏茶水。 “你唤我公子,可知我是何年岁?” “我自知您是前辈,不过能安然无恙地来到这‘海棠如旧阁’的,定然也不是常人。如何称呼也只是我随口唤出罢了,不知公子深夜叨扰,所谓何事?溶月是否能解公子心中的疑惑?” “你并不像是一位只是金钗之年的女子。” “像与不像,绝不在于年龄与年岁,而是在心。” “在心?的确在心,若八旬老翁有着孩童般的心境,确实是无法防备暗算杀心的。” “可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这些是她与父亲郭明轩初见后的另一番对话,其实,那时的她,是根本无法确定郭明轩是否会出手伤她的。 但,她偏偏又是一个极其骄傲的女子,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就算当时郭明轩出手,也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能将她给杀死的。 那时的郭明轩大概是不懂女人的,若他懂,他便会知道,那晚他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是一个多么寂寞且无助的女子。 这样的一个女子,那晚,她的面前终是出现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陌生男人。 就算,年长一些,就算武功深不可测,就算这个陌生的男人就是她的生父,又怎样呢? 她只是想说说话,想要好好的与人说说话。 可,若想与人好好说话,就必须要先找到相同的身份,至少不能有年龄与本领上的任何悬殊。 ——所以,唤其公子。 ——公子所问,小女子也必当知无不言。 显然,与父亲郭明轩的初见,并没能让冷溶月好好地说完一场话,至少没有把心中的话全都说完...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遇到,能让她好好说话的人了… 能够好好说说话,对她而言,也着实是一件很讲究缘分的事情。 首先,对方要是一个能让她有欲望说话的人。 其次,则是对方要能足够配合她,好好地说上一番话。 最后,便是对方对她的耐心了,事实上,是对她言语的耐心,是否愿意与她长聊下去,甚至疯聊下去... 她知道,这样的人很难遇到,所以,她也便不喜欢多说话了。 却,终是也爱上了听别人与她讲话。 再到后来,她认识了顾遥峰,也认识了顾暖雨。 这两人虽都是‘灭影门’‘四林将’中的核心成员,但也与同为‘四林将’中的顾长纶与顾微云有些不同。 顾长纶与顾微云,好似从未把她看在眼里过。 就算,顾长纶曾受故遗名之命,做过她几天师父,但是这个师父也是有一些逊色的,很快便被她给超越了。 且是各个方面的超越。 然,她是冷溶月,好似超越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或许,冷溶月无法超越一个人,却能被一些人拿去说笑。 可,谁让她是冷溶月呢? 她生来就注定要比任何人都强,要比任何人都饱受争议… 所以,顾长纶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顾长纶,即使他在冷溶月面前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依然从未把冷溶月当成一回事过… 然,顾微云更是不屑与冷溶月多说一句话,每每见面他都是侧脸昂头,冷冷走过,就好似冷溶月是他仇敌的女儿,是这世间最被人看不起的女子一般。 与冷溶月关系最好的是顾遥峰,她也习惯唤他为遥峰哥哥,他不但愿意和她说话,且还会做很多小木人送给她。 也许,顾遥峰不会知道,冷溶月的闺房中摆放的都是他做的小木人,更不会知道这些小木人是怎样一天天陪伴着冷溶月长大的。 若说,‘四林将’最奇怪的还要算是那顾暖雨了… 冷溶月也习惯了唤他为雨哥哥,但她却也不经常这般去唤。 因为,她永远不知道这位雨哥哥何时是心情好的,何时是心情不好的。 顾暖雨天生孤冷,他也配得上这一份孤冷。 只因,一向话很少的他,却是‘四林将’中武功最高的。 他没有固定的武器,也可以说在他手中任何一物件,都可以当做武器。 而,他也是那一种一眼望去,便能深深烙刻在别人心中之人,只因他天生一头青丝,与全黑头发的常人本就有些与众不同。 冷溶月很少主动与他说话,通常遇到他时,冷溶月都会先在他的身旁似有似无的停留一段时间。 若,他先开口说话,冷溶月便会与他聊上许久许久。 若,他不先开口说话,冷溶月也知道,就算自己主动和他说话,他也绝不会理会自己的。 然,她与顾暖雨的对话,其实也算不上是一场对话。 可,偏偏两人一旦聊起来,却又能聊上很多很多… 只因,冷溶月绝对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哪怕一句话不说,顾暖雨也不会觉得尴尬。 事实上,并非冷溶月不愿意说话,而是根本接不上他的话。 他最常说的是:“海棠花还是开了....” “阳光还是照下来了...” “这啼鸣的鸟儿,还是昨日的那只吗?我看,应不是,或许已有了不同。” “丫头,你还是你,依旧未变...” 想来,任谁一开始就去说这些言语,都是没人可以接下去的。 就算是硬接,也会被那顾暖雨所嫌弃,转身就走的。 因为,他又是一个极其通透的人,活得通透,想法通透,做人更通透。 硬接的话,往往是最不走心的话,也往往是能够让人直接离去的话。 或许,能否接上他的话,对于冷溶月而言,根据就不重要,重要的永远都是有人愿意和她说说话... ... 海煞,是冷溶月接替‘灭影门’门主后,才熟知的。 他也是冷溶月所有认识的人当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他也是唯一一个总把冷溶月当成一个小女孩来看待的人。 试问,这天下间,谁又敢把‘灭影门’门主冷溶月当成是一个小女孩呢? 他就敢。 即使,冷溶月在暴怒之时、愤语之刻,他也总是能够保持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容,不断去哄着她。 冷溶月也自知,如今的她已绝不是一个小女孩了,甚至她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通透,最可怕的女子。 但,她不知为何,她很喜欢海煞来哄她,不知疲倦地哄着她。 无论高兴也好,还是伤心也罢。 海煞也总是能把她哄好,好似永远不会离开、放弃一般... ... 她也曾责骂过海煞,不但责骂过,且还把海煞骂哭过。 她本就是‘灭影门’门主,训斥一番属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她训斥海煞,永远不是因为海煞犯了错。 大多都是因为海煞实在是一个太过于谦让的一个人。 若说,这‘灭影门’十二地煞中,天煞与鬼煞绝对是其中最恶狠、最厉害的人物,而十二地煞也一直都是‘灭影门’中绝密的存在。 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但冷溶月却不止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天煞与鬼煞又抢走了海煞的功劳之类的事情。 然后,被人抢走了功劳的海煞,也从不辩解,反倒顺势承认都是他人的功劳… 起初,冷溶月也是没有见过海煞的,但,她也逐渐从别人嘴中总结出,海煞是十二地煞中最懦弱、最好欺负的一位。 直到有一天,她首次站在了‘飞鱼帆舟’之上。 她首次见到了这个从海中突然出现的男子。 这男子,面目清秀且内敛,上身强壮且白皙,下身... 下身则是鱼身... 这男子说话很温柔,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据说已经活了百年,可从他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来。 这男子一开始也并不是一个爱笑之人,总是谦卑且和气的回应着冷溶月的话语。 久而久之,冷溶月也便不想再多与他说话了。 只因,她分不清楚,海煞的话,有多少是因为她是‘灭影门’门主而刻意说出的。 她辨别不了真伪,亦分不出有几分虚情假意来... 然,海煞在与她长久相处后,却反倒对她越发重视了起来,甚至是唯命是从。 但,她还是分不清真假来,她一度怀疑,海煞之所以这般对她唯命是从的温柔言语,只是因为她是‘灭影门’的门主。 纯粹是为了奉承她。 见惯了阿谀奉承的她,也自然是不爱听海煞说话的。 她也始终觉得海煞说话不够直接,总是碍于她门主的身份... 可,就在一次冷溶月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面对着海煞又一次唯命是从的谦卑与听上去很牵强的‘阿谀奉承’后,冷溶月这一次彻底爆发了… 但,就算在这一次爆发中,她也终究无法分清,海煞到底是真的对她毕恭毕敬,还是不得不为之的重视... … 第263章 海煞 (下) 有时,人与人之间一旦说了极重的话,是根本挽回不了局面的。 也是根本无法再改变任何的,甚至足以伤透对方的一切尊严。 海煞也是第一次在冷溶月的面前,直接卷尾而去,遁入海中。 就在冷溶月庆幸,终于看不到这个只知道“阿谀奉承”的讨厌鬼时,他竟然在片刻后,又腾出了海面。 他仍是一脸盈笑,摆动着那可笑,又无法直起的鱼尾,就这样又重新来到了冷溶月身前。 还未消气的冷溶月再次看到他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愤,索性提足了真气,想要给他致命的一击。 海煞却在这一刻缓缓地展开了双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自若的迎接着这致命的一击。 “你就这样准备迎接死亡吗?”当时的冷溶月很是疑惑,她皱紧了眉头,又道:“或许,你与我全力一拼,还能保下性命呢...你这样做只会必死无疑...” 海煞却缓缓睁开双眼,笑了,眸光清澈且干净地笑了,“我大概是想不出违背你的理由,也想不出与你出手的道理来。” 那时的冷溶月更加疑惑了,“出手还需要道理吗?” 海煞,柔声说:“在我这,是需要道理的...既然,没能得到门主的赏识,大概也是死有余辜吧。” 当时的冷溶月闻言,并没有暂缓愤怒,反倒狂风怒号道:“怪不得,别人都欺负你,你也算是懦弱到了极点了!” 那时的海煞并没有立即回复什么,而是慢慢地低下了头,但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那一抹纯净极致的淡笑。 过来良久后,他以极其微弱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生而为鲛,大概是我最不情愿的事情了吧...” “自古以来,鲛人都是牺牲最大的弱者,我虽也不情愿化身在他人麾下,但我却并不后悔这样做...亦不后悔奉你为主...” 他缓缓抬起头,又缓缓道:“你是冷溶月,是‘灭影门’的门主,纵使我听天由命,也愿赌一赌自己的命运。” 说完一席话后,他已流泪,泪水流至他的脸颊后,便开始快速坠落。 “泠~泠~”数颗珍珠也在这一刻,在地上来回滚动。 珍珠皓白通透,清脆且圆韵,犹如海煞那双纯净的眸子一般。 一颗珍珠在地上弹了数下后,恰好滚到了冷溶月的脚下。 冷溶月的瞳孔也在这一刻赫然收缩,她呆滞了许久许久,才缓缓俯身,捡起脚下的珍珠,淡淡地看着,淡淡地转身,淡淡地离去... ... 从那以后,冷溶月依旧会对海煞板着脸,也依旧会生气耍小性子,但她最终都会因为海煞而笑,发至内心地去笑。 她好似知道,无论如何海煞都是不会离开她的,也无论如何海煞都是会哄她笑的... 很多时候,她们两人也好似能够体会到彼此心中的共鸣那般,哪怕是一个眼神,哪怕是一个动作,都能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正如,现下已是李实出兵援救郑和的第六天下午了,冷溶月在从海煞口中得知自己确切昏睡的时辰后,便跃下‘八宝玲珑船’,朝康提王宫走去。 在她跃下‘八宝玲珑船’之前,她只是侧脸望了望船室一角竖着的一杆长戟,便直接握在了手中。 海煞也曾唤停过她的步履,仍是用着那般轻柔的声音,说道:“门主,这长戟,不如一柄剑好。” 长戟,当然不如一柄剑好。 冷溶月用剑,不但身姿轻盈,而且更容易施展出自身的武功心法来。 这一点,海煞是知道的。 但,冷溶月却回眸一笑,淡淡道:“长戟才能舞出“战擂鼓、奏凯歌”的气势来,难道你忘了?我冷溶月一旦出场,势必是要结束这一场战争的,而这一战争,也注定是我大明朝的一场辉煌国战。” 海煞没有再言,依旧温柔地笑着,那笑容依旧是最纯净、最无暇的浅笑... ... 第264章 战擂鼓 奏凯歌 ‘漫天花雨’从天而降,恰逢海风四起,纷繁飘散。 一席黑衣在花宇间翩翩落下,正落在大明朝两万五千精锐之师的正前方。 李实、何义宗早在遥望间,便已跪下,俯首横剑,恭迎着冷溶月的到来。 她终是来了... 她的眸光先是扫了一眼前方的敌军,又猛得向后快步二三,拱手作揖。 她这一揖,深且厚重。 只因,两万五千名大明朝精锐也都朝她陆续跪了下来。 李实、何义宗作为领军将军,他们跪拜之人,自然也便是大明士兵要跪拜的人。 然,冷溶月很清楚,她自是受得住李实与何义宗的这一拜的,但她却受不起眼前的这两万五千名大明精锐的全体一拜。 士兵,象征着一国的威严与脸面,怎能向她跪拜呢? 别说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就算是她的义父纪纲亲临,也自当是受不住这浴血奋战的大明朝精锐一拜的。 “你们快起来,你们根本没必要跪我,”冷溶月已有点慌乱,甚至有些惊慌失措,“李实,快让他们都起来。” “得令。”快速站起后的李实,振臂一呼,“起”字响彻天际,两万五千名大明精锐齐齐站起,长枪钝地之声回荡路堂。 “何义宗你现在率领一队人,先回到宝船上驻守!切记,一旦看到郑和大人往宝船上撤离,你便亲自率人占领‘江月门’的那三艘八宝玲珑船,不得让任何人登船。而你,也便命人驾驶着八宝玲珑船随郑和大人他们一同起帆,返回大明朝。” 何义宗先是一愣,疑惑地看着冷溶月,他的心头也在这一刻涌出了千百个问题来,可他还是缓缓抬臂,缓缓倾身,缓缓道:“得令。” “你将三艘八宝玲珑船开回大明朝后,‘江月门’在其他宝船上的门人,自会再驾得这三艘八宝玲珑船驶回‘江月门’的。”冷溶月的眸光开始一点一点的变得凌厉起来,她已转回身子,再次面朝了锡兰国的军队。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率人守在那三艘八宝玲珑船之上。”何义宗挥手间,他与一小队人便已离去... 冷溶月却也在这一刻沉默了... ——在她的面前,大概是锡兰国所有的子民了吧... ——这人数的确早已不是简单的五万锡兰国军队了,至少要多出了超过两倍的当地百姓。 这些当地百姓,是无辜的,也自是无错的... 守家卫国又怎会有错呢... 可,郑和大人有错吗?她身后的两万五千名大明朝精锐有错吗? 好似都没有错... 每件事情,甚至每段感情,到了最后,往往都会便得没了错。 若说错,只能说错的是人心,是那亚烈苦奈儿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本性。 亚烈苦奈儿大概是不会想到,他如此的做法,会有怎样的结局的。 至少,从目前看来,他依然是有着必胜的决心的。 这里毕竟是锡兰国,锡兰山下的锡兰国。 释迦佛佛法普度的锡兰国众人,怎会不胜呢? 好似也根本找不到不胜的理由来。 但,这一场战争,真的能如他所愿,取得全胜,并掠夺掉大明朝宝船之上的所有财物吗? 显然,他已有些动摇了,任谁在被刀锋顶着脖颈将近六天六夜的情况下,其内心都会有所动摇的... 可,他并不想求饶,更做不到向郑和求饶。 他比谁都清楚,一旦向大明朝求了饶,他便会失去锡兰国国人的所有爱戴与信任。 真到那时,王已非王,又怎能继续坐稳王位,执掌一国大权呢... 他仍在抱着最后的希望。 至少,康提王宫外还有五万锡兰国大军,足以横扫一片的锡兰国百姓... ... 冷溶月手中的长戟渐渐凌空。 她的身子也在渐渐转动。 她的眸光又完完全全地扫了一次身后的每一位大明朝的士兵。 各个风华正茂的年龄,各个强壮体魄的身姿,各个眸光坚定且透着英勇无畏的虎胆。 或英俊,或魁梧,或不凡,或腼腆,或冷峻,或沧桑.... 这一个个的容颜仿佛也在这一刻,正一笔一笔的描绘在她的心田之中。 突然,她展直了右臂,手持的长戟已举到了最高处。 她振奋着身子,嘶哑着喉咙,猛然呐喊道:“将士们,你们都是大明的好男儿,而我却只是一个戴着鬼王面具无法示人的普通人,但我也如你们一般,都是大明的子民。如今,我大明的总兵、出海正使郑和大人被我们面前的锡兰国军队所围,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救!救!救!”长枪次次顿地,高喝次次响起。 在这天际之下,震恐着鸟飞绝,震荡着乌云散,震惊着郑和与王景弘等康提王宫内的每一位大明朝子民的心田。 “好!”冷溶月用刀锋一般的眸光掠过李实,李实快速低垂了眸光,拱手后退,“传我将令,持手铳筒、火枪、黑漆铁羽箭、火攻箭、神机箭、火叉的将士们,跃上王居路堂两侧的房屋之上向前射杀,后面的将士们握平你们手中的长枪,随我冲!!!” 冷溶月背负长戟,一人当先,冲在前阵,势不可挡。 在她的眼中已没有敌军与当地百姓之分,已冲杀出的身子也不允许她有丝毫退缩,她要的只有胜,且还是大胜! 她继续嘶吼着嗓子,连连挥戟,“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她身后的大明朝将士们,震天回应,“杀!”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杀!”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杀!”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杀!” “靖康耻,犹未雪。” “杀!杀!杀!” “臣子恨!” “杀!” “何时灭!” “杀!”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杀!杀!杀!”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冲!!!”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杀!杀!杀!” 她每出一声,必然能听到身后的两万五千名大明朝精锐的回应,就好似身后的将士们永远都在,永远不会舍弃她一般;也如漆黑中,一个连唤“妈妈”的女孩,她不需要和“妈妈”说些什么,只想简单的听到“妈妈”的回应,知道“妈妈”就在她的身边便好... 气势恢宏的冲杀,无人能阻的神兵天将,在这一刻是所向披靡的。 更奇怪的是,冲杀的大明士兵竟无一人受伤。 或许,是因为在王居路堂两侧,房顶之上冲杀的大明朝将士们,利用远程利器,不但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且还占据了所有的地利。 或许,也真的应了那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言语。 眼前的锡兰国军队果真不再是口头上的不堪一击,而是成了真正的不堪一击! 锡兰人也在这时,逐渐向康提王宫的两侧退散,这条东、西走向的王居路堂,也唯在康提王宫前方有一条南、北的岔口。 康提王宫前,本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东、西则是路堂民居,南、北则是昔日的繁华市井。 康提王宫内,早已看到‘漫天花雨’的殇沫、柳韵锦、暮云烟列阵在前,起初不敢大肆攻杀的他们,看到原本围在王宫前的妇女、孩童陆续被其身后的锡兰军队冲散后,也终是能够尽情的拼杀一场了。 郑和与王景弘也在这一刻缓缓走出了康提王宫,亚烈苦奈儿的脖颈上依旧横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锋,王景弘也将其抓得紧紧的。 他们眼前的锡兰国军队已渐渐可以看清了人数,退守康提王宫南、北两侧的锡兰国士兵却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慢慢的,殇沫已能看到了冷溶月,在那人缝间,依稀透着残影挥动。 他赫然止步,出神地望着这个杀红了眼、拼劲着全力的女子。 ——她狠起来,还蛮漂亮的... 又在猛然间,他好似意识到有哪些不对。 他又连连斩杀了两名欲向他靠近的锡兰国士兵后,终是在一怔间赫然觉醒... ——冷溶月并没有施展任何自身的功法,她挥出的每一戟均是戟戟到肉,次次挑骨。 ——她为什么不施展自身的功法呢? ——她方才不是已用了‘漫天花雨’了吗?为何不继续用了呢? 或许,‘漫天花雨’只是海风四起中的漫天花雨,并没做为致人死亡的暗器杀招。 ——她仍在刻意地隐瞒着身份,就连武功身法她也想要隐藏,她的脸上还是那张永远摘不下的鬼王面具... 殇沫想要极力地向她靠去,就靠在她的身边,就守在她的左右。 他想大声问问她,‘为何时到今日,性命攸关之刻,还要去隐瞒着所有,难道,冷溶月真的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人吗?’ 他在朝她疾奔,斩杀着每一个阻拦在他身前的敌人。 至少,他不怕施展出来身上的任何一种功法... 哪怕是施展出来毁天灭地的‘御电术’,他也在所不惜... 奈何,锡兰国军队依旧在顽抗,即使上万之众已被逼到康提王宫两侧的南、北路堂之内,依旧有不知死活的人陆续涌上。 很难相信,这是六天六夜都未眠、未食的人能有的顽强。 锡兰人好似在用尽着生命,去扞卫着自己的国土。 突然,冷溶月脸上的鬼王面具赫然掉落,一利刃也狠狠地划过了她的脸前。 “溶月!”殇沫奋力震吼,赫然跃起,横刀一挥,眼前数人瞬间四分五裂。 就在他缓缓落地的过程中,冷溶月的面容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双眸之中... 青丝与微风轻拂,身姿与长戟缠绕,浩空无月,人间却有月。 冷溶月还是冷溶月。 冰弦还是冰弦。 那眸光如水般静柔,如星辰般闪动,闪动着丝丝忧伤,丝丝灵动,丝丝无奈,尽显着所有的深情与孤凉... 她也看到了他,高高跃起的他,又怎能不被她看到呢... 然,谁也没有想到,冷溶月掉落面具的那一瞬间,竟没有做出片刻停留,便高高腾跃起身子,踏过房顶,向远处跃去。 ——她要逃吗? ——今时今日,她还是要逃吗? 来不及思索的殇沫,振臂一展,右脚踏地而上,追了上去。 “殇沫...”柳韵锦一声轻唤后,也腾跃而起,紧追其后。 暮云烟横臂一挥,斩尽最后一波锡兰军队的冲击,也跃身而起。 腾至房顶高处,暮云烟回首下望,郑和与李实的距离已不足百米,锡兰国仍在东、西王居路堂之上的士兵,也大多已被早早跃至两侧民居房顶的大明精锐,手持着远程利器所限制着行动... 锡兰人,已有绝大部分人不能再动,哪怕再动一下,便会立即被利箭穿膛... 望着大局已定的暮云烟,朝着王景弘淡淡一笑,也终是腾飞而去... ... 第265章 一人独醉 碧空万里,如镜海泽。 无人烟,无波澜,无奏歌。 空寂中一缕水波在大洋的中心绽开着浪花,随之便是屡屡向后方两侧扩散的花纹。 这花纹极淡,且片刻无痕。 但,新的花纹又很快出现,亦很快散去。 极速的‘飞鱼帆舟’独驶在这天际下,偌大的船上,却唯有一人。 一个千娇百媚,肆意摆姿,已然醉了的女子... 她已醉了多时、多日,却还是不曾离弃手中的酒坛,就好似誓死都要抱紧的‘聚宝盆’一般。 她的身旁洒落着酒壶与酒碗,溢出来的酒水早已无了踪迹。 想来,她一开始饮酒,也是愿意一口一口的小酌的,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将盛酒的器皿全部弃掉,换成了如今直接捧着酒坛痛饮的姿态。 也许,她只想更加畅快一点... 只因,喝酒本来就是一件让人畅快的事情... 或许,她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醉... 但凡举坛痛饮之人,都能明白不省人事的沉醉才是她们最想要的... ... 很多时候,人的心中都会有很多苦痛,但每一份苦痛,通常也往往只有两种结局。 要么,将苦痛转移,转移到能使自己开心的人和事上,从而去淡忘之前得万般种种。 要么,让苦痛沉醉,日日将苦痛深埋,连心头痛到猛然苏醒的机会,都不能给。 帆舟之上的女子,大概是选择了后者。 醉了,也便不会感到痛,不会感到苦。 至少,她不用去遗忘,怀念之时,还能尽情的去释放一下这锥心刺骨的钝痛。 但,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是无论怎样痛饮酒水,都存在着清醒如初的意识。 想要完全失去意识,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这世间有些苦痛是真的痛,刻骨铭心的痛。 ... 然,这世间最庆幸、最欣慰的也便是在面对心中种种苦痛时,能有一人能够站出来,陪着自己一同痛饮。 显然,‘飞鱼帆舟’之上的女子,是幸运的,只因海面上已升腾出一人,一个面目清秀,拥有着强壮肌肉的男人。 这男人并不完全算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鲛人。 但,能有人陪着喝酒,是人是鲛,根本也就不再重要... “海煞,你怎么上来了?”冷溶月醉眼迷离,龇牙苦笑,“你不用拖船吗?想来,在海中拖船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至少是有事情可做的...” “门主,你又醉了,你怎么可以入海拖船呢...”海煞缓叹着,“帆舟刚过洋流,目前已无阻力,我就想着上船来陪陪门主...” “陪我啊?”冷溶月身子一摆,却无支点,从坐垫上翻滚而下,“哈哈,你是不是也想喝酒啊?还说要陪我,其实就是嘴馋了...哈哈...” “门主,你要当心身子啊...”海煞将她缓缓扶靠在桌几旁,缓缓说,“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我等何去何从呢?” “何去何从...”冷溶月喃喃着,“一开始每个人或许都不知道何去何从,但最终也好似都知道了自己该怎样何去何从...哈哈哈,何去何从...不过是个选择,罢了...没那么认真...没那么认真的...” “很多事情到头来,的确只是一个选择,但是门主,很多时候能选择的人或事又往往是独有的,若变了,就会全都变了的,也就哪哪都不对了...” 冷溶月无力地展望着前方,“是啊,都不对了,都是错的了...我出海是错,与他见面是错,率领大明军队去解救郑和大人也是错,跳下山崖坠入海中更是错....永远解释不清的大错特错...” “门主,总有一日,殇沫少侠会明白门主你心中所有的苦痛的,”海煞轻抚着冷溶月的头发,用着极其轻柔的声音,说,“你跳崖之前,都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海煞吗?” 冷溶月长长的“嗯”道:“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我一直飞跃,一直逃啊逃,殇沫、阿姐与云烟叔叔在后面一直追啊追...追到了锡兰国王居屋宇侧面的一座大山上,追到了佛脚印的洼潭处,就...就无路可逃了...哈哈哈...就没路了...” 说到这里,她已落泪,痴笑着落着泪... 片刻后,她的双手紧紧捧在耳边,埋着头,晃着头,流着泪,“然后,我转身看了他们一眼,看到他们每个人的神情,就好似有千百句责骂、有上万句指责,我的心也随之痛极了,再然后,他们各个都皱紧着眉头,步步向我逼近,好似要狠狠地把我抓回去,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根本解释不清任何...最后...” “最后,你就从崖上跳了下来...”海煞,轻柔地说,“幸好,我见门主上了山,便命手下的鲛人在崖下守着门主,不然可就麻烦了...” “很麻烦吗?”冷溶月缓缓抬头,泪眼朝向海煞,“我也给你带来了麻烦吗?” “不!不!不!门主没有给我带来任何麻烦,”海煞连连摇头摆手,“我是说,门主从那么高的崖顶跳下来,就算崖下是大海,也是会摔出一点内伤来的。” “你不是接到我了吗?” “我是接到门主了,但是门主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如何接到你的...” “如何接的啊?很难接到吗?” “属下的鲛人兄弟,先后腾起身子,一个腾到另一个身上,层层上腾,尽可能的在至高处接住门主,但是门主坠落之时向下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以至于腾到最高的鲛人,并没有完全接住门主....但....” “但...怎样....我跳崖的那一刻,并没有想到你们会在海中接到我的,我也是报着必死的决心跳下去的...就算跳下去,也总比被殇沫抓到要好...被他抓到,我不但没脸面...也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向他们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门主怎么会死呢?有海煞在,是定然不会让门主死的,虽说腾至最高处的鲛人兄弟没有接到门主,但也减缓了一定的向下冲击力,我在海中再腾起一涌浪花,进一步减缓门主身体向下的力量,在海水中,我也便能直接接到门主了呀。” “还说没给你们带来麻烦,我单单听上去就很麻烦了!”冷溶月的神情似已更加凝重。 海煞淡淡一笑,“那是因为门主不知道,你对我们来说,有多么得重要。若你死去,我等便无良主,就算重新依附新的势力,也难免不会出现任人宰割的一天。” “你们就这般信任我吗?”冷溶月沉沉地凝视着海煞,“就不怕有一天我也会对你们出手,给你们造成伤害吗?” “你不会,”海煞又笑了,“海煞自是不会看错门主的,因为我至少能看透你,却无法看透你的师父故遗名...” “你怎么看透我的呀?”冷溶月,说,“在你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你是个善良的人,”海煞柔声缓道:“你不但善良,心中还有一片纯净,是一片不屑于任何污秽的纯净...” 冷溶月慢慢趴附在桌几上,“那又怎样...殇沫永远不会知道的,在他眼中我永远是一个城府极深且百般恶毒的女子...” “门主可否想过,在锡兰国的山崖上殇沫他们并不是在指责你,而是想要劝下你,不想让你一个人再去承受任何,他们皱紧眉头,也只是不想让你再向前一步,因为前面就是悬崖峭壁了...” “也许吧....但在没有得到我为什么会出海,为什么会出现在锡兰国等等的这个无法言说的答案之前,他们始终是对我抱有疑虑的...” “那又如何?”海煞,说,“就算有一天,门主真做了对我们鲛人不利的事情,我们也会原谅门主的,因为我们知道,门主定是有苦衷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到时,我们也依旧会继续信任门主的...对于殇沫他们,在海煞看来,就算门主暂时无法解开他们心中的种种疑虑,但他们也是同样信任门主、关心门主的。至少,门主的确做了很多为他们着想的事情啊...” 冷溶月将脸颊一侧紧贴在桌几上,嘟了嘟嘴,“事实上,我也把他们都留在了锡兰国,连一条船都没有给他们留下。他们见我跳崖,应该是会去崖底寻我的吧...” “可他们若寻不到我,会不会去原本‘飞鱼帆舟’停靠的海岸边继续找寻我呢...”冷溶月微弱地说,“可,我们也终是驾驶着‘飞鱼帆舟’离了去...” “没有关系的,他们日后也会体谅门主的用意的,门主不是已在谋划让郑和大人第四次出海了吗?” “是有谋划,但成不成....也不是我能...完全左右的...” “海煞只想说,只要门主保持心中的那一份善良与纯净,终会得偿所愿,远离所有的伤害与误解的...” 冷溶月未答。 “门主,你可知,这世间如你这般拥有着无上权重之人,且还能够保持住一份善良与纯净的,已少之又少了...” 冷溶月仍旧未答。 海煞低垂眼帘间,又是柔情一笑,他接连抚摸着冷溶月的头发,随后,又轻柔的为冷溶月盖上了绸毯,静静地看着、守着... 良久后,他侧身缓缓地拾起洒落在船板上的酒碗,从酒坛中舀了一碗酒,慢慢地饮着,细细地饮着... “门主...你太累了...好好的睡一觉吧...一切都会好的...” ... 第266章 故府突变 永乐九年(1411年),满剌加国王拜里米苏剌,率领妻子等大臣,共540多人来到了大明朝,受到朱棣的盛情款待,并在拜里米苏剌回国之时,赐于他大明朝优良海船,让其用于守卫疆土,健全海防。 这也进一步巩固了两国的邦交,使得郑和在满剌加修筑的城墙和仓库,更好的供大明朝使用,从而做为大明朝出海的一个重要的海上补给站点。 同年八月,郑和率领众宝船回归大明朝。 礼部、兵部联名向朱棣请奏,对锡兰国康提王宫之战的有功将士754人,按奇功、奇功次等、头功、头功次等,各有升职,并赏赐钞银,彩币锦布等。 而被封赏的这754名将士,便是随郑和奋死抵抗在康提王宫内生擒亚烈苦奈儿的754人。 他们亦是率先随郑和下得宝船的2000名大明朝精锐中,幸存下来的754人... 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实、何义宗也因此次锡兰国之战,升任锦衣卫指挥同知。 锡兰国国王亚烈苦奈儿,更在大明朝群臣的议奏下,被朱棣释放,遣送回国。 事实上,遣送回亚烈苦奈儿的官员手中,也有一道任命锡兰国贤者‘邪把乃耶’为新一任国王的圣旨。 但,在亚烈苦奈儿被俘之后,锡兰国中已经选立不刺葛麻巴思剌查执掌国事。 没曾想大明朝诏书一到,那不刺葛麻巴思剌查只能立刻退位,请‘邪把乃耶’即位。 从此“海外诸番,益服大明天子威德”。 ... 冷溶月也借助此次朝野一片欢腾、庆祝国强民富的契机下,出动手下所有暗影女侍,协同在朝官员,大肆渲染郑和出海的功绩。 一时间,朱棣龙颜大喜,不但下诏命郑和在来年的十一月进行第四次下西洋,且受命王景弘到闽、浙沿海招募大批水手和造船工匠,在太仓、长乐、福州、泉州等地督练水师、监造海船、修建天妃宫。 然,就在冷溶月深感一切尽在掌控时,暗影女侍中她最为信任的冷瞳却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同时,她也因没能完成对郑和的刺杀任务,要面临着义父纪纲对她的兴师问罪... ... “此事为何现在才报?”冷溶月的神情诧异而震惊,她的双眸直直地注视着冷瞳,“你确定是师父故遗名本人吗?” 冷瞳拱手,眸光坚定道:“属下已多次向当时在场的门人确定过,是故门主无疑。” 冷溶月沉寂了良久,才又喃喃道:“师父至从被神秘黑影人带走后,已消失了那么久,怎就会突然回到故府中了呢...且还带走了‘灭影门’所有在江湖中能够数得上号的高手...他想干什么...” 她左右走动,连连思索,猛得骤停下脚步,又道:“我问你,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大事件发生?” “没有,至从武当之巅一役后,江湖上几乎所有的门派均已遭受了灭顶之灾,小姐你执掌的‘秋思阁’也在那一战中全部损失殆尽,难道小姐你忘了吗?” “没忘,武当之巅上发生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冷溶月的眸子瞬间无光,垂下了眼帘,沉默了许久后,又微声道:“想来,从那一役后,这江湖上也是绝不会再出现什么大事了...就算是出现了一些事,也是不足以能让师父带走‘灭影门’的那么多高手的。” “如今的江湖,虽然新人辈出,但终是青黄不接的阶段,各个身手也都是平平无奇的,”冷瞳,说,“无论‘灭影门’中的任何一人,都是要比这些新人强上百倍、上千倍的....” “不过...听说故门主到‘灭影门’后还做了另一件事,但却是一件极小的事,小到一开始我询问门人事情的经过时,他们都没有谈起过任何....只因,在他们眼中这件事实在是一件根本不起眼的事儿,”冷瞳顿了顿,又接着说,“现下想想,冷瞳还是觉得应该让小姐你知道的。” “何事?” “故门主带走了一直关在牢房中的萧未遇和应萧索...” “萧未遇...应萧索...”冷溶月猛然一震,惊然道:“这两个打我出生前,就被囚禁在‘灭影门’暗牢中的两个人,师父怎么会突然要带走他们呢?那应萧索听说只是断了一臂,可那萧未遇早已是个神志不清之人了呀...师父就算带走了他们,也已没什么大的用处了啊...” “这一点,我也始终没有想明白。但比起‘四林将’与‘十二地煞’而言,他们两人的确是微不足道的。” “海煞一直在我身边,‘十二地煞’已缺一人....‘四林将’全都跟随着师父走了吗?” 冷瞳,道:“没有,‘四林将’中的顾遥峰与顾暖雨因当时没在门中,所以没有被带走。” “遥峰哥哥与雨哥哥在平日里私下的感情最为要好,他们二人应是一同外出历练去了吧,”冷溶月缓慢的说道,“说是历练,其实他们二人不过就是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去了。” 说完,她不禁展露出了笑脸,这两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能够让她感到最暖心的二人,且是打小就深刻在她心田上的二人。 “更奇怪的是,故门主将‘灭影门’那么多人带走后,竟在江湖上全都了无音讯了,就好似凭空消失在了一般。” 冷溶月快速收敛了笑容,急促道:“师父,何时去的‘灭影门’?我义母念顺夫人也一同跟着走了吗?” 冷瞳,说:“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了,三日前,故门主突然回到应天府‘灭影门’中,根本没有任何过多的言语,只是让故府的人都跟着他走,但是小姐的义母念顺夫人却独自留了下来...” “我义母没走...”冷溶月一怔,说,“义母与师父的感情极好,她怎么会没有跟着师父走呢...” “这一点,我也十分疑惑,我也曾亲自去拜见过念顺夫人,可夫人却对我只字不提,好似根本不愿多说此事。” “三日前...是我刚从海外回到大明朝的时候...恰恰也是那个时候,师父便带走了‘灭影门’中的所有的高手...这难道只是一种巧合吗?” “小姐,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冷瞳赫然道:“故门主在得知你回朝的消息后,想要继续掌管‘灭影门’,所以就提前带走了门中的所有人,毕竟小姐你是现任的‘灭影门’门主...” 冷溶月缓缓摇头,缓缓道:“我觉得师父大可不必这般做,因为他若想重新接管‘灭影门’的话,我也自是没什么可说的;再者,我这几日都是皇宫大内之中,今日才到了义父的纪府上,义父又怎会轻易放过我,不给我安排其他的事情做呢...师父更是应该清楚我这里情况的,所以,即使师父不带走众人,也是可以直接向‘灭影门’的众人发号施令的。” 冷瞳慢慢地点着头,“是啊,就算小姐你是‘灭影门’的门主,也是很少去管门中之事的...还有,故门主是看着小姐你长大的,也是不可能不清楚小姐你的性子的,又怎会趁小姐你不在之时,如此大费周章的将‘灭影门’掏空呢...”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道:“想来,我要抽空亲自回到故府,去问问我的义母念顺夫人了...义母之所以没跟师父走,应是发现了什么...” “那会是什么呢?”冷瞳思索着,“莫非,夫人察觉出了哪些不对之处?这不对之处应该也只是夫人的猜测与感觉吧...不然,夫人是不可能不去阻止故门主的行为的...” “难道...”冷瞳又猛得瞪圆了眸子,惊道:“难道,夫人怀疑故门主并非是真正的故门主...所以,便没有随他而去?!” “这不可能!应天府中的故府就是‘灭影门’、‘灭影门’就是故府这件事,其实,在江湖上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师父既能带走那么多门人,自是师父本人无疑。只因故府中人,也根本不是只跟随师父一两日的人,而是数年、甚至几十年的都有,他们是不可能认错师父的。” 冷溶月话落,朝着门外的天际望去,也就此沉默了,逐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又过了良久,冷瞳拱手道:“小姐,冷瞳要告辞了,你今日本就是要面见纪纲大人的,冷瞳若在纪府多耽搁,恐有不便。” “对了,冷瞳姐姐,婉娴姐姐和小莲姐姐呢?”冷溶月唤下冷瞳,急切道:“她们两人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她们两人也一直和我居住在一起呢,”冷瞳回眸一笑,“你的婉娴姐姐也一直按照你的吩咐,在你出海的这段时间内,假扮着你呢...” 冷溶月缓叹着:“她们两人安好便好...当初让婉娴姐姐假扮我,实在是因为我出海之事是一件极其绝密的事情,而婉娴姐姐恰恰又会母亲(素海棠)的所有武功,就算与人动起手来也是不容易露出破绽的...” 她提到母亲二字后,面前的冷瞳竟突然怔住了,瞬间无了神采的眸光,也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似已被往事缠绕,为岁月而痴惘... ... 第267章 威震苍琼 (上) 八月,纪府。 至从纪纲掌管大内亲军与诏狱后,早已成为了权势熏天的亲信重臣。 他以灭除建文帝的旧臣为契机,大势敛财,笼络人心。 ‘秋思阁’不复存在后,他更是私自招募了大量的亡命之徒,干着诸多见不光的事情。 一时,朝野上下,贼是他,抓贼的亦是他,用严刑苛法,诬陷诽谤,铲除异己。 可,他偏偏又极受朱棣的宠爱,王侯将相皆不敢与其争锋。 平日里,他也是一向行踪不定的。 没人知道他在哪,也没人知道他具体都在做什么。 就算,今日冷溶月来到了府上,也难免见不到他的人,打探不出一丝他的消息来。 打探不出消息,并不是因为纪府无人。 相反,纪府无论是下人还是护卫,都要比应天府其他官员府中的人手要多得多。 只是,偌大的纪府永远是安静的,就连猫狗的叫声也在此成了绝迹。 广阔的庭院,盛开着五色的花,花瓣有多少片,这里忙碌的下人也就有多少个,但无论再多的人,都永远是一片死寂。 人如草木,景如画;有生机,却无声息... 在府上待久了,不免觉得花色渐冷,人颜更冷。 就算,烈日当空,燥热秋鸣,也抵挡不了正堂中的凄冷。 冷溶月似已觉得乏味,冷得乏味... ... 在这纪府,郑言是府内唯一一个可以近距离接触到纪纲的人。 他今日却并没有随纪纲出府,而是在府内来回巡视着。 他大概是看到了庭院中的冷溶月,挥手支开身后一众护卫的他,正朝冷溶月走来。 冷溶月也看到了他,他出现在庭院的那一刻,冷溶月便已看到了他。 但,她好似对这个郑言并不感什么兴趣,依旧俯身拨动着片片花瓣,闻着扑鼻的花香。 “大小姐,你来了,”郑言驻足,躬身一礼,说,“纪大人现不在府中,但今日也定是会回来与大小姐你相见的。” 冷溶月没有看他,继续赏着花,却也暗暗地回道:“看来,你已通报过了。” “不,不,不,”郑言瞬间显得有些慌乱,他根本无法预料,冷溶月一开口便是质问,“我只是刚巧路过这里,看到了大小姐...” 他已连他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也只是刚巧知道义父今日定会回来的,对吗?”冷溶月缓缓转身,右手捏着一片刚摘下的花瓣,在鼻头上轻嗅,随后走到石凳旁坐了下,“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如此之多得巧合吗?” 郑言上翻眸子,连瞅了冷溶月数眼,手和脚早已无处安放,看似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我并不介意你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你既身为纪府护卫头领,看好来到府中的任何一个人,也是你的分内之事,”冷溶月低垂着眼帘,拨弄着手中的花瓣,“但你也不必这般违心迎合,事实上在我踏入纪府的那一刻,你便已知道了...难道不是吗?” 郑言一脸惊然的跪了下来,他是知道冷溶月的厉害之处的,无论冷溶月怎样的年幼,他都从未小瞧过这个眼前的大小姐,他也的确早就知晓冷溶月已来到了府中,“大小姐,若郑言冒犯到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恕罪!” “说吧,你给义父传得信上,是如何说的?”冷溶月渐渐平视眸子,直直地落在了郑言的身上,“想必你也见到了与我碰面的暗影女侍了吧?” “郑言...郑言只是飞鸽传信纪大人,如实相报大小姐您已回到府中,正在与‘灭影门’的暗影女侍商谈事宜,”郑言浑身冒着冷汗,他很清楚,就算他是纪纲最亲近的护卫之一,冷溶月若想杀掉他,纪纲也定是不会过多询问的,“至于大小姐与那位暗影女侍都说了些什么,郑言一概不知,也只字未提过...” “你到底是一概不知,还是只字未提?”冷溶月的语气已变了,变得凌厉且充满着杀气,“这两个结果,毕竟是有些区别的,你应该不会分不清吧?” 郑言闻言,吓得连连叩首,结舌道:“是...是一概不知...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是断然不敢偷听大小姐与暗影女侍之间的谈话的...” “想来,这些都已不重要了,就算被你偷听到了什么也根本不重要了,”冷溶月缓缓站起,缓缓向郑言靠近,探身道:“这段日子,我师父故遗名可来找过义父?” 郑言猛然一怔,“故...故门主...故门主不是早就在江湖上失踪了吗?怎会来找纪大人呢?” “真的没有找过!?”冷溶月沉沉地凝视着郑言,右手上的花瓣也黏在了中指与大拇指之间,花瓣的花尖也正正的对准着郑言,“关于‘灭影门’前故门主的事情,你都知道什么?” 她渐渐地又加重了语气,“说!” 郑言平持着一双早已恐惧到了极点的眸子,身子连连颤抖着,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女子若想杀掉他,一片花瓣已然足够,“我说!我说!大小姐切莫冲动,切莫冲动...小人只是得到线报,故门主三日前去了应天故府,带走了‘灭影门’中的一干人等,好似要重塑旗帜,恢复‘苍琼阁’往日在江湖上的尊荣...” “‘苍琼阁’?故天涯与柳落衣的‘苍琼阁’吗?”冷溶月迟疑道:“可,就算是要重建‘苍琼阁’,也是‘苍琼阁’少主柳韵锦的事情啊...这与我师父故遗名何干?难道...师父想为外孙女重新建阁?” “重建的...的确是故天涯与柳落衣原先的‘苍琼阁’,故门主如此大得动作,带走了‘灭影门’中那么多江湖早已成名的高手,纪大人也是有所察觉的,生怕会出什么乱子来,可...” “可什么?” “可,我也曾去过‘苍琼阁’的旧址,里面空无一人,甚至也根本就没有找到有人去过的痕迹,就算我百般打听,江湖上也根本无一人知道故门主要将‘苍琼阁’建在哪里,更不知道他带着那么多高手到底去了何处...” 冷溶月沉寂了片刻,又猛然道:“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故门主要重建‘苍琼阁’的消息的?” “在甘肃一带,我们驻守在那里的锦衣卫发现了很多被残害的武林人士,其中还不乏有一些原本‘灭影门’中的高手...我记得被残害的有一个好像姓...”郑言吞吞吐吐间,已皱紧了眉宇,“姓顾的...” 冷溶月赫然道:“姓顾?是顾暖雨?还是顾遥峰?” 郑言摇着头,说:“都不是,好像叫什么...微云的...对...顾微云...还有一个好像是极其盛名的人物,却已被人砍了四肢,面目也被划得狰狞可怕的...据说...据说他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十二地煞’中的鬼煞...” “顾微云与鬼煞?”冷溶月急促道:“他们二人现在何处?” “已经死了,他们本就被折磨成了将死之人,只是还留着一口气罢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既能留下一口气,也能逃脱出来,却终究免不了死亡...这...师父怎会对昔日忠心于他的人下得如此重手呢...”冷溶月连连思索着,突然话锋一转,“不对,他们能出来,且被锦衣卫发现,一定是有理由的,他们临死前都说了些什么?” “据那里的锦衣卫来报,当时顾微云是拖着鬼煞的身子行走的,可那顾微云虽说看不出有什么明面上的伤,却也脸色苍白,嘴唇全紫着,好似中毒颇深,他们也的确说了一些话...” “一些什么话?” “好像说什么故遗名已不是当初的故遗名了...他们要去拜见冷门主...对!大小姐,他们嚷着要见你最后一面。” “他们要见我?短短三日,他们便能从应天府的故府中,去到甘肃一带,这怎么可能...”冷溶月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疑云,“就算是我,三日之内也绝是到不了甘肃的...” 郑言,说:“想必,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也自知是在死前见不到大小姐的,所以他们才在将死之前,用尽全力吼着一句话,好像是说:“至此,灭影门与苍琼阁势不两立之类的言语。” “势不两立...怎么可能会势不两立呢...就算师父要重掌‘灭影门’,也大可不必与我势不两立啊...难道,师徒的情谊与抚养我长大的恩情都全然不顾了嘛...”冷溶月的神情已黯淡,弱弱道:“顾微云与鬼煞在临死前这般怒吼,定然是想引起暗之影的注意的,也好让暗之影传讯于我,让我多加提防的...” “大小姐,这件事本就疑雾重重,我也并非是要有心隐瞒大小姐的,只是在尚不知晓全貌的情况下,小人也不敢直接报给大小姐啊...”郑言一副极度委屈的样子,微声说,“万一事情不实,根本不是这样的,那么大小姐一定会怀疑,是我有意挑拨你与你师父之间的关系的...” ... 第268章 威震苍琼 (下) “锦衣卫各个哨岗都备有快马良驹,亦有训练有素的信鸽,消息快一点也是自然的。暗之影受命于暗影女侍,至少,现下我还没从冷瞳的口中听到与其相关的任何消息...想必,我也很快会得知这一消息的...” “那是自然,大小姐也定然会得到这消息的,”郑言说,“只是你说巧不巧,大小姐你今日刚到纪府,我也便在一大早就收到了这样的消息,这未免有些太巧合了吧...” 冷溶月缓叹了一声,“巧不巧合的我不知道,但就目前而言,看来我要亲自回一趟故府了...” “大小姐要走?”郑言慌乱站起,“可...可纪大人就要回来了...若纪大人回来,见不到大小姐,小人又该如何交代呢...” “门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义父自是能够体谅溶月的,事到如今,我已不得不查明究竟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底气十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溶月是想要义父如何体谅你啊?” 冷溶月渐渐回正已转过的身子,渐渐地垂目低手,一片艳红的花瓣从她的手指间翩翩落下,她已走不了了。 这世上,若纪纲想要留的人,是根本就走不了的。 “溶月,到底出了何事?”纪纲已大步走了过来,他抚摸着冷溶月的肩头,急切道:“无论是何事,只要溶月告诉义父,义父定然会护溶月周全的。” “溶月的周全,想必是不需要义父相护的,”冷溶月低声说,“但溶月的门人,现下应该是十分需要溶月的。” “嗯?”纪纲将眸子转向郑言,“到底发生了何事?” 郑言紧贴在纪纲的耳边说了良久后,只见纪纲猛然向上抬臂,让郑言退下,他又说道:“那故遗名先前之所以能成为江湖上第一大门派的门主,也全是得到了我在朝廷上的权势,如今他不但暗自掏空了‘灭影门’,还将念顺夫人独自留了下来,这老小儿应是活得不耐烦了!” “目前,还只是传言,并没有确定任何,但是义父,短短数日间‘灭影门’昔日的好手就已有两人没了性命,若此事属实,就算溶月要面对自己的师父,也定是会为门人讨回公道的。” “那自然是要讨回公道的,我纪纲的女儿又怎么可能受他人的气呢!不过,现下这些事也根本就不重要,死几个门人也并不算是什么大事,”纪纲瞥了一眼冷溶月,又道:“溶月啊,郑和是怎么一回事?如今见你一面,义父都觉得甚难...” “想必,这三日来,义父也应该听了不少朝堂上的传言吧,义父也一定质问过了李实与何义宗了吧?” 纪纲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些亦不重要,我想听我的溶月如何说。” “那锡兰国的国王亚烈苦奈儿的确没什么本事,纵使他坐拥五万之众的军队,在大明精锐之师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冷溶月渐渐将眸子凝向纪纲,“这一点,义父应该很清楚,这世上又有哪个国家的军队,能与我们大明朝的火铳与火炮相抗衡呢?” 纪纲淡淡一笑,“这一点我自然很清楚,但我也很清楚我的溶月若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也是根本不需要什么火铳与火炮的。” 他随后又道:“义父想听实话。” 冷溶月缓缓抬起下颚,缓缓闭上了双眼,微声道:“她也在...她与‘江月门’的暮云烟都随郑和一同出海了...” “她?”纪纲,诧异道:“她是谁?” “柳韵锦...我那个同父异母的阿姐。” “她怎么会在?若说,‘江月门’的暮云烟在,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上百艘宝船靠人力是无法在海上补给的,去依靠‘江月门’大江上的船只进行运输辎重与物品,也是必然的。可那柳韵锦...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郑和的身边呢...” 冷溶月脸色暗淡且沉重,“想必,是觉得好玩吧...‘江月门’的暮云烟本就把父亲郭明轩奉为尊上,他带着自己尊上的女儿出海游玩,也是极有可能的...” 冷溶月提到了郭明轩后,纪纲沉默了,他打内心里是排斥郭明轩的存在的,想来任何一个养了十几年且视为己出的孩子,提到了自己的生父时,养父都是不可能不去忌惮的。 “哦...这也难怪...我的溶月心地善良,又怎会去伤害自己同父异母的阿姐呢,只能算那郑和有些运气吧,”他顿了顿,又道:“没事,没事,这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溶月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回到义父的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我在不能私下对郑和出手的情况下,那锡兰国的军队又在我们大明朝二万五千精锐之师面前不堪一击,且义父你私信联合的亚烈苦奈儿又没用得被郑和活捉了去,自然也就成了这般结局了,”冷溶月,说,“不过,我已谋划让郑和再一次下西洋了,圣旨已下,来年的十一月便能再次起航。” 冷溶月转身,表现出一副极其沮丧的样子来,又道:“等来年郑和出得远洋后,我定会取下他的性命的,不过,却的确还需要让义父再多等待一段时间了...” ... 第269章 权势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仗剑皇子闯天涯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70章 应天故府 故府,依旧是处处弥漫着海棠气息的故府。 这本应该是冷溶月最熟悉的、最暖心的地方。 只因,她曾经在此度过了一段最美好的童年。 可,这美好,当初她并没有察觉到,只因,那时她的内心,无时无刻的不在被孤独与凄凉占据着。 如今,故府曾带给她的美好,已略去了所有的孤寂,她所怀念的却也只是曾经的那份热闹。 这里本就是一个极其热闹的地方。 至少,之前是。 这里之前的人,也绝不比纪府得少。 且,也实在要比纪府热闹上百倍、上千倍。 还是人人平等的热闹,人人畅饮的热闹,人人可以畅谈的热闹... 事实上,在故府中是没有所谓的下人的,更没有那些如木头一般打杂、听差之人。 这里有的只有门人,‘灭影门’的门人。 冷溶月打小就喜欢这故府中的热闹,虽说这热闹与她无关,这热闹也绝不属于她,但她却也能凝注地听上许久,看上许久。 她的师父故遗名,其实并不是一个极其严肃之人。 因为,曾经的‘灭影门’一向顺风顺雨,永居在江湖第一门派的位置上,也实在没什么能值得他不高兴的事情发生。 至少,在冷溶月的印象中,她的师父故遗名只是常常陪伴在义母念顺夫人的左右,他们并非夫妻,但却永远有着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心事。 想来,两个经历一生沧桑的人,的确会有很多的话可以说,且一直维持着相敬如宾、互不冒犯的关系。 在这世上,也许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后,就只想找个能说说话的人,且是能好好说说话的人。 世人所在乎的那些权势、武学、名望、地位,都好似已不再重要。 至少,冷溶月从未见过师父故遗名在府院中练过一次武功,多半只是在房中自行打坐。 这也是她打小就极其佩服师父的地方,一个被称为武功天下第一的人,却根本不需要练武,且整日只是陪着能好好说说话的念顺夫人喝喝茶、赏赏花、喂喂鱼,便能稳坐天下第一的宝座如此之久。 这般得天下第一,或许也是近百年来,甚至近千年来唯一一个轻松自在的天下第一。 然,现下,故府的热闹已不在了,府前也已空无一人。 之前,那些推牌九输掉的门人,通常都会自愿前来护卫府门的。 但现在,已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没剩下了。 故府一庭三院犹在,庭中的荷塘,红鲤依旧在翻越。 虽已临近中秋,荷叶之上的莲蓬顶也都展开着圣洁无比的莲花,莲花极美极艳,却也总是无法掩盖住海棠花的芬芳。 念顺夫人已不在房中,她最有可能待的地方,也唯有那海棠花散发着芬芳的地方了——那经年屹立在孤单与寂寞中的‘海棠如旧阁’内。 那是冷溶月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念顺夫人最爱去的地方。 无论,黑夜还是白昼,她都愿意去,只要一得空,一睡不着,无论什么时辰,她都会到那里待上许久许久。 她会为年幼的冷溶月在漆夜中盖好被禄。 她也会在院中赏着海棠,饮着淡酒。 她更会在海棠群芳中舞动着妙曼身姿,卷起那漫天花雨,如雪骤降... 想到这里的冷溶月,已窜入了‘海棠如旧阁’中,她身姿矫健且无声,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施展轻功入阁,她的脸上满是急促、慌乱、惊恐与不知所措。 就好似眼下的故府被仇人灭了满门,她在极力地寻找着幸存者一般,唯恐慢上一步,就错过了最佳救助幸存者的时间。 然,片刻后,她脸上的那份急促、慌乱、惊恐与不知所措,竟也在一瞬间全部消散,渐渐的变成了淡然地自若,随后,她那刚刚平缓下来的眸光,又覆满了柔情与动容。 她已看到了念顺夫人,这个此刻她最想见的,这世上曾经最关心她的‘母亲’——念顺夫人。 昔日的‘母亲’,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糟糕,甚至仍不失往日的那份优雅与华贵。 眼前,念顺夫人侧躺在床榻之上,细白的床纱在微风中缓缓摇曳着,床帘间垂下的缕缕红坠子,也如阁外的海棠花那般艳红、动人。 而,念顺夫人也不只是在简单的侧躺着身子,其手中也好似在用力捧着、抓着什么。 走近后的冷溶月,突然怔了住,久久地怔了住。 只因,念顺夫人用力捧着、抓着的并不是别物,而是床榻上的被禄与枕巾,她将被禄与枕巾拽在鼻下,正闭着双眼、流着泪,全神贯注的缓嗅着... 她虽流着泪,但她嗅得是那般的认真,那般的享受,好似嗅到了美好的曾经,嗅到了还是少女时的自己。 冷溶月知道,念顺夫人正嗅着的正是冷溶月她自己用过、盖过的被禄与枕巾。 或许,那些物品之上,真的还留存着她自己身上的气息。 但,冷溶月也明白,那被禄与枕巾上也绝不止她一个人的气息。 因为,打她记事起这被禄与枕巾都未曾换过。 且,每次清洗这被禄与枕巾时,都是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念顺夫人就急冲冲地来到了‘海棠如旧阁’内,然后,好言劝醒仍在睡梦中的冷溶月,将被禄与枕巾取下,亲自去洗,却又洗得极缓极慢... 冷溶月也看过多次,她清洗这被禄与枕巾时的样子,那是一种小心翼翼到了极致的样子,揉不敢多揉,搓不敢多搓,就连拎起晾晒时,都舍不得去用上什么力气,就那样极慢的、极缓的,一点一点的在竹竿上将其渐渐展平,渐渐拉得匀称。 冷溶月也不止一次询问过她,‘为何不更换成新的,至少街上的店铺中已有了更加好看的布料与花式,这么多年了,也实在是时候换一换了’,但她总是轻柔地告诉冷溶月,‘旧得好,旧得不但温暖,而且不会划伤皮肤,因为用了多年,布料也早就万般柔顺,万般懂得覆盖之人的身子了’。 那时的冷溶月不曾违背过她丝毫,因为实在没有理由去违背她,她总是万般柔情的百般对待着冷溶月,母亲该做的她会做,母亲不该做的她仍会做。 讲故事、哄睡觉,哼着小曲安抚着被噩梦惊醒的冷溶月,她都倍加用心。 就算是两人相互拥抱,她也抱得倍加得紧,好似生怕冷溶月感受不到她怀中的温度。 只是,她讲述的故事永远都是那几个,她哼的小曲也永远都是那几首。 慢慢的,长大的冷溶月也逐渐明白,她所倍加珍惜的并不只有冷溶月自己,还有一个叫做素海棠的女子。 而,她讲的也是关于素海棠的故事,她哼的更是关于素海棠的小曲,就连她亲授给冷溶月的武功,亦是素海棠曾经会的武功。 若不是因为冷溶月天生寒体,她也绝不会让故遗名将‘冰魄寒光’传授于冷溶月。 传授‘冰魄寒光’也只是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因天生寒体的冷溶月,幼小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四散在肢体内的寒气。 所谓的‘冰魄寒光’,不过就是‘御水法门’,只是在极寒体质的冷溶月的施展下,变成了‘冰魄寒光’罢了。 而,‘冰魄寒光’也只是能将冷溶月体内的寒气全都凝聚在一起,不再四散而已,所以冷溶月常常凝聚着冰锥与矮矮的冰墙,也不过是将凝聚在一起的寒气,发散出来罢了。 只有发散出来,所聚集的寒气,才不会冻伤冷溶月。 当一个女孩,自认为自己有御水成冰的魔法时,其实这个女孩是根本不会知道,她只是有着天生都无法根除的疾病罢了... 其实,天生寒体的冷溶月也并非是无法医治的,她也不止一次在念顺夫人口中听到去责怪师父故遗名的言语。 起初,念顺夫人责怪师父故遗名,也只是因为整天下来都没有出过太阳,念顺夫人洗后的‘海棠如旧阁’内的被禄与枕巾还未干的缘故。 她也只是想让师父故遗名用‘御火真经’将其烘干,可当故遗名真的运功去烘干被禄与枕巾时,她又唠唠叨叨的让师父故遗名这也当心,那也小心的,生怕把被禄与枕巾给烧毁了去。 再到后来,她也提过让师父故遗名将‘御火真经’传授给冷溶月,但故遗名总是万般无奈地拒绝着,总是说着:‘溶月还是个女娃,如今能够凝聚体内的寒气已算是极好的了,那‘御火真经’本就不是平常人所能练的功法,一旦冰与火在溶月的体内相互冲撞,溶月的身体极有可能会瞬间炸裂的。’ 然后,师父故遗名又会百般耐心的与她说着人体爆炸的原理,什么当人体内的水分少于多少时,又处在高温的环境下等等,就会发生人体爆炸的一些听不懂的言语来。 她也自是不会去在乎故遗名口中的那些所谓的原理和道理的,也总会在最后,一脸嫌弃地责怪着故遗名,‘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技艺不精,传不了功法,突破不了呗。’ 这时,故遗名总是一脸无辜的,苦笑着;有时甚至甩袖直接离去,但无论他怎样生气,都只是一时的,从未动过真格,真正的去动过气... ... ‘海棠如旧阁’处处充满着回忆,也倾满着美好,冷溶月已走到了床榻旁,她轻轻地抚摸着念顺夫人那长长的秀发,“母亲,你吃饭了吗?你都一直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极柔,且微弱,她并不想让眼前的念顺夫人知道,她已经来了许久,站了许久,看了许久,更不想将自己看到其在流泪的事实,说出来。 她已不是这阁中那个年幼的冷熔月了。 她已长大,已懂得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更懂得了如何去哄这个打小就哄着她自己去安睡的母亲了。 念顺夫人的身子猛然一颤,她赫然抬起身子,皱眉含泪间已将冷溶月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母亲...” 她突然在发出两个字后,骤然停下了言语,只因她的言语是泪语,含着泪的泪语。 她好似根本不想让冷溶月知道她已在流泪,她只是顿了顿,短暂地顿了顿,又道:“母亲还不饿,溶月刚回来是不是饿了,母亲这就去为溶月煮碗面,溶月打小就最喜欢母亲煮得面了...” 她环抱着冷溶月的手臂,有去擦拭眼泪的动作,冷溶月虽看不到背后的一切,却也是能感觉得到的。 既然,自己的母亲想要极力掩盖一些东西,那么自己倒不如随了母亲的愿,“母亲这一说啊,溶月真觉得有些饿了,那我就再吃一次母亲煮得面?” 念顺夫人缓缓松开环抱中的冷溶月,逐渐露出暖暖的微笑,她正直了上身,手指在冷溶月的鼻头上一刮,“说什么呢?什么叫再吃一次我煮得面啊?溶月什么时候想吃,母亲就什么时候给你煮,永远都会给我的溶月煮面吃的...” “是,是,是,”冷溶月嘟了嘟小嘴,冲着念顺夫人恬然一笑,“溶月什么时候想吃,都会回来让母亲给溶月做的。” 念顺夫人连连点着头,极快地下得床榻,站了起来,她慌乱地抚顺着裙缕,哼了一下鼻头,“溶月等一会儿啊,母亲这就去为你煮面,”说着,她朝阁外走去,又在猛然间回头,“溶月可不许乱跑啊,就在阁中等着母亲。” “好,”冷溶月微微一笑,眸光中闪烁着早已动容的光亮,“溶月哪都不去,就在阁中等着母亲...” 话落,念顺夫人走了出去,似带着万千喜悦走了出去。 冷溶月望着她那倍感喜悦的背影,逐渐流泪,逐渐一塌糊涂的流着泪... ... 第271章 一碗面 面是需要一根一根的吃的,现下的冷溶月也在一根一根的吃着面。 她轻挽起手中的竹筷,将面一条条吸入口中,她只吃面,从不喝汤。 她从小都是这样去吃面的,无论煮面的汤多么鲜美,她都不会端起碗去喝上一口。 在她的眼里,吃面就是吃面,是不需要喝汤的。 她的这一吃相,也让念顺夫人露出了暖暖的笑意。 这笑意发自内心的暖,就好似在冰冷的漆夜中找到了唯一的一盏亮光,而这亮光却又是爱不释手的所在。 “你还是这般,丝毫未变,”念顺夫人柔声说着,“打小你就不愿意喝上一口汤,但恰恰面汤才是最美味的。” “既然母亲说汤美味,那么溶月就喝上一口。”冷溶月刚要捧起面前的碗,却又被念顺夫人拦了下,她在冷溶月的手背上轻轻一点,轻轻道:“未变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你又何必非要喝上一口汤呢?” “是啊,未变的,当然是最好的…不变的人,不变的物,也是这世间最值得留恋的东西,”冷溶月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碗,缓缓叹了一口气,“他真的变了吗?” 念顺夫人瞬间出了神,好似在刹那间陷入了沉思中,她当然知道冷溶月口中的他,指得是谁。 只是,这个“他”好似真的已变得陌生,且难懂了。 良久之后,念顺夫人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淡笑。 这是充满着回忆的淡笑,也是对于曾经的故府甚是暖心的一笑,“他之前也是一个暴躁之人,有着誓与天下争雄的壮志,他的手下从未有过怜悯,他的足下也从未有过退怯…” “在溶月的眼中,师父他恰恰与母亲说得截然不同,他虽有威严,但和气且谦逊,大度且开明,他不会因为门人的吵闹而责备,也不会因为门人的争吵而生气,”冷溶月缓缓地说,“他总是带着笑、含着笑,用那平稳得不能再平稳的语气,与门中的每个人去说话,甚至在劝和门人之间的纷争时,依旧是那般得和颜悦色。” “人有时的变化,也有好的一面。世人都去辱骂着变了得人心,但我却很欣慰能看到变了得他,”念顺夫人缓缓站起,向窗台走去,好似想要捕捉住曾经的点滴,哪怕只是一个回忆中的画面,“可如今,他好似又变了…” “如今,他这再次得变化,已让母亲你觉得陌生了吗?”冷溶月急促道:“几日前,你看到得师父故遗名,到底是怎样的?” “已是面目全非的故遗名了…”念顺夫人背对着冷溶月,喃喃着,“还是那张脸,没有一丝变化的脸,但走路的姿态已少了曾经的稳健与威严;身上的气息也没了往日的亲和与温暖;说话的声音也已更加沧桑、老迈...变化最大得,则便是他身上的武功修为...” “武功修为?”冷溶月一脸惊容,缓缓靠近念顺夫人,“师父的武功修为又精进了吗?” 念顺夫人缓缓转身,对着眼前的冷溶月缓笑着,“不是精进了,而是深不见底…比昔日武功天下第一时的他,更加深不可测。” “连母亲都感受不到他的武功修为到底有多深吗?”冷溶月追问道:“师父的武功难道不是一向都很强的吗?” ——冷溶月是知道,高手与高手之间,的确是能感受到彼此的内力变化的。 ——无论是剑气,还是功力,其实,在一开始决斗时,便已能知晓强、弱。 “几日前的他,我只感受到他已拥有着比深渊还要深邃的内力,根本探不到底得内力…”念顺夫人已陷入了迷惘,“而他的武功,曾经也的确很强,但后面也是有些变化的…” “怎样得变化?”冷溶月已怔圆了眸子,“难道…师父的武功修为也有一段大大减弱的时期吗?” “当然,你眼中那个和善且说话平和的师父,也是自知武功修为已非巅峰,才逐渐变得没有往日的戾气的,”念顺夫人说,“不知溶月是否还记得,你的生父郭明轩擅闯‘海棠如旧阁’那晚的情景?” “溶月当然记得,我那日唤父亲为公子的场景,溶月一生都不会忘记,”冷溶月低垂着眸子,声音变得柔和且充满着回忆,“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父…” “其实,那日你师父故遗名,便已不再是你生父郭明轩的对手了…”念顺夫人脸上附上了些许沮丧与苦涩,“看似他与你生父战成了平手,其实他已然尽了全力,且还是靠着年长,比那郭明轩多领悟了数年五本绝世法门的心得,才勉强战平的。” 冷溶月猛然一怔,迟疑道:“所以,那日师父才那般宽容,竟允许父亲郭明轩能在故府中来回走动搜寻,且肆无忌惮得出言不逊?” “是的,别说郭明轩是他的女婿,就算那郭明轩是他的亲儿子,他也是绝不允许别人对他那般无理的,”念顺夫人说,“这已不单单只是江湖第一大门派门主的威严了,更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但,师父那晚还是忍下了,无论师父的心中有多少个不情愿,他还是忍下了。” “是的,有些事,不得不忍,”念顺夫人长叹道:“他是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已不是当初的故遗名了…身为武林第一,使人闻风丧胆的‘灭影门’门主,他也不能在那晚倒下…” “那晚,师父一旦败于父亲郭明轩的剑下,就一定会引来江湖上连绵不断的纷争的,”冷溶月的眸光中已满是惊恐,“更有可能引起门中那些想要取得代之他位置的门人躁动。” “是的,那晚,他已并非是巅峰时期的故遗名了,但‘灭影门’却依旧是巅峰时期的‘灭影门’。” “无论是‘四林将’,还是‘十二地煞’,甚至就算是当时‘秋思阁’声名狼藉的杀手们,只要那晚继续对师父出手,都是有可能把师父打败的。” “不错,就算是那晚,我对你师父再出手,遗名都是无力再招架的...” “一旦师父倒了...一切也就乱了...江湖也就全乱了...”冷溶月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眉头愈发得紧皱,她的心中也充满着疑惑,且是如何去想都想不通的疑惑,“按道理来说,师父是最早在‘苍琼阁’铁房秘室中习得那五本绝世功法之人,怎么会出现不敌父亲郭明轩的情况呢...” “更何况当时师父手中还有灭影刀在手...”冷溶月连续追问道:“母亲,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致使身上的内力变得如此得弱的?” “因为什么?”念顺夫人连连苦笑着,“大概是因为独孤吧...” “孤独?” “是的,孤单....”念顺夫人似已心碎,她哽咽着,“这世上任何一个强者,甚至是任何一个骄傲且要强的人,都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孤独与脆弱的…” 冷溶月已沉默。 “但恰巧,我却有幸看到了遗名的孤独与脆弱...”念顺夫人说,“遗名本可以不去救你的,但在我的百般哀求下,他还是救了...” 冷溶月闻言,瞬间万念俱灰,脸色骤变,她露出了难以想象的神情,弱弱道:“救...我...?” 念顺夫人缓缓闭上双眼,微微点着头,“是的,救你。你体内也绝不止你母亲素海棠的一半内力,更有你师父故遗名大半的内力。” 冷溶月已流泪,已万般痛楚的流着泪… “那是…你母亲刚遭逮人暗算的一个晚上,她拖着沉重的步伐,额头上滚落着偌大的冷汗,捂着肚子,流着血,一步步地踏入了应天故府中…” “那晚,她并没有直接回‘海棠如旧阁’中,而是在门人的搀扶下找到了我,在她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只是笑着,眸中满是希望的笑着,然后就晕倒在门人的肩头...” “我至今还记得你母亲素海棠最后看到我后的眸光与那一抹欢喜之色,在知道她将一半的‘海棠加持’内力都护在了腹中时,我也在第一时间唤得了遗名过来。” “可,当遗名过来后,你母亲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她还是不忘紧紧地抱着她那偌大肚子。” “死人生子,这本就是这世上最凄凉的事情,但随着你母亲的身体逐渐僵硬,聚集在她腹中的‘海棠加持’内力也在不断得散去…” “为了保下你,遗名先是运功将你母亲腹部留存的内力移至还未出生的你身上,但就算如此,当时你的气息也已极其微弱…” “渐渐的,你母亲的身子彻底冰冷僵硬了起来,而你却还在那躯冰冷僵硬的身体内,暗算你母亲素海棠之人,不但震碎了你母亲的心脉,更震碎了你那还未成形的双肺...” “那时,你才那么小,却只能躺在你母亲冰冷的腹中,我知道,你也快要撑不下去了,甚至你的每一条血管都好似在被一一冻结着...” “在万般无奈之下,我就只能去求遗名,我已经眼睁睁地看着我最爱的女儿素海棠就那般地倒在了我的面前,我是绝不允许你也就此死去。” “没想到,遗名真的去救了,不惜耗费全部的内力,去不断的往你母亲那早已冰冷的躯体内灌输着真气,来供养着你的小生命,随后,我便刨开了你母亲的腹部,取出了你。” “你出生后,在我的手中无声且冰冷,但你的头好似还在微微动着,我来不及多想就把你塞入了我的怀中,而后在屋内生满了火炉,过了好久好久,你终于在我的怀中哭了起来...” “我是女人,我是知道的,刚出生的婴儿只要能哭出来就会没事的,但是后来才发现你不能受到一丝磕碰,一旦磕碰受伤,你的血液便会快速凝固冻结,难以循环,这就是你从小便知晓自身的极寒体质…” 念顺夫人连续说完了整个故事,早已痛心悲凉,泪不能啼。 她缓缓抬起连连颤抖的手,抚摸着冷溶月的脸颊,她已痛得不能再痛,即使身子早已蹲下,也止不住的颤抖,止不住的冰凉。 冷溶月也早已跪在了她的身前,一样得流着泪,一样得痛心疾首着… 但,冷溶月的眸光中更多了一份感激,多了一份温情。 过了许久许久,母女两人慢慢相互搀扶着来到了桌几旁,桌几上的那碗面已凉。 好在面条大多已被冷溶月吃光了,只留下了半碗的汤… 她想都没想得将那早已冰凉的半碗汤一饮而下,泪水已然止不住的在流… 她的脸上却也露出了最灿烂的微笑来,“这汤...果然好喝...” 念顺夫人百般心疼得夺下那已空空的碗,哽咽着,“其实你根本不必内疚,这也只是你母亲与你师父的一个选择罢了。” 冷溶月失声道:“这般恩情,怎能只是他们的一个选择,可以诉说得了的呢...” 念顺夫人缓缓抱着冷溶月,缓缓地晃动着身子,就好似曾经在哄着幼小的冷溶月入睡一般,“起初,我也想不明白,为何遗名要那般去做。海棠是你的母亲,母亲护下肚中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本性,而遗名却是可以有千万种拒绝去救你的理由的...” 冷溶月不言,静静地享受着念顺夫人怀中的母爱与温度。 “不过后来,我想通了,大概是因为孤单的,”念顺夫人说,“人其实很奇怪,年轻时争破了头去抢功名、威望,后来有了功名与威望后,便又变得孤独且又难以推心置腹了...” 她连续道:“那时的遗名,曾看着自己爱过的女人柳落衣,死在他自己的面前,又难以与他自己的女儿柳若锦相认…本就孤独的他,更是凄冷的。但强者也终是想要得到一份藉慰的,而那时的我,便是他唯一的寄托,他也断然不会让我有半点失望,从而日后去怨恨他的...” 冷溶月缓缓道:“是因为师父已经喜欢上了你吗?” 念顺夫人柔柔地笑着,又柔柔地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喜欢才算得上珍贵的,更多的则是懂得,我懂得他就已足够了;他愿意信任我,与我说说心里话,也便足够了。” “懂得....?信任....?” “对,懂得,信任,”念顺夫人说,“一个强者是不可能见人就去说自己心中的苦楚的,强者终究是强者,但我却是那个有幸听到他心底最深处言语的人,所以...” “所以,在我小的时候,乃至师父还未被那神秘黑影人带走之前,都能经常看到他与您一起品茗、赏花、钓鱼...”冷溶月说,“那段时期,就算师父的武功修为难以恢复,也一定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吧...” “我也希望那段日子是他最开心的日子,而我在那段日子中,也只是尽可能的去陪着他,尽可能的去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念顺夫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但现在,那段日子已经成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过去了…” “为什么?” “因为,遗名又变了,这次他的改变,也是世人皆去厌倦、唾弃的改变,他已不再可爱了...更不再需要我去懂他了…” “可爱....”冷溶月惊道:“难道,前几日他回到故府中,没有半分要带你走的意思吗?” “再强的男人,在懂得他的女人面前,都是可爱的,甚至是一点即酥的,”念顺夫人快速收敛了脸上的些许笑意,又猛然露出几分憎恨来,“他并没有半分要带我走的意思...甚至连一句话都没与我说过...也许现在的我,在‘灭影门’的众多高手面前,根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旧人...” “怎么可能呢?或许是师父不想让你随他同去经历危险...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呢?” 念顺夫人淡淡一笑,“不可能的,女人的直觉一向都是很准的,等你再大一点便会知道,有些事,有些情感是如何隐瞒,都瞒不住的…” “那师父若让你跟他走,你会走吗?母亲。” “大概是会的,因为女人通常都是最念旧的…即使,明明知晓他已经变了,也是会跟着他走的...” ... 第272章 苦寻 (上) 这世上,一旦离了爱情的女人,且还失去了想要聆听在乎之人言语的机会后,都会变成这世间最孤独的女人。 念顺夫人已是这世间最孤独的女人。 但,她却能坦然面对这份孤独。 ——一个已到暮年的女人,早已足够能面对余生的所有冷眼与孤寂。 她望着冷溶月,冷溶月在笑,她也在笑,但她的心中已暗暗做了决定——她要离开这故府,离开这个她万般留恋的地方。 只因,她并不想将这份孤独感带给冷溶月,更不想让冷溶月整日陪着已然万般孤独得自己… 这时,阁外突然传来了一男人的声音,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是何时来的,到底来了多久。 但,这个男人好似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这个母女都将心事诉了个遍得时刻。 冷溶月认得出这声音,这声音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才与他分离不久,阁外孤影一人,那人便是纪纲。 “夫人,还是随我回纪府吧。” 念顺夫人并没去回复他,只是对着冷溶月轻柔一笑,“他说的没错,我也是该离去了。” “母亲为什么要离去,难道非去纪府不可吗?”冷溶月紧紧握住念顺夫人的手,急促着说,“你留下来,我会让暗影女侍守在这里的,暗影女侍虽不如‘灭影门’先前的那些高手厉害,但也是足能应付江湖上的一些宵小之辈的。” “那你呢?”念顺夫人柔柔地笑着,“那你岂不是往后每日都要念着故府、念着我?这样终是会心累的…” “怎么会呢?母亲自身的武功并不弱,再加上暗影女侍,是根本不需要溶月过多担心的。” “暗影女侍是你母亲素海棠唯留给你的亲卫,她们也是遗名从来都了解不深的一群人,所谓的‘锦绣芙蓉’,‘锦’为地名村落,‘绣芙蓉’乃是酒楼,亦是暗影女侍与暗之影的盘根所在…但这群人也是永远无法见光的,她们一旦见了光,也便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与力量了...” 冷溶月慌乱道:“暗之影人数之多,足以能够护卫母亲的安危,你可知道,这些年间,暗之影中又有多少姐妹长大,进入了暗之影的队伍中...” 念顺夫人轻抬中指,微“嘘”道:“这一点,溶月不必与我说,这是完全属于你的力量,也是真正的一群为你着想的势力,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底细与具体人数。” “连母亲你都不能说吗?”冷溶月已流泪,痛心的流着泪,“我刚吃完母亲煮的面,母亲就要与我分离吗?” “溶月,你将要面对什么,母亲很清楚,纵使当年你的生母素海棠也是在这群暗之影的保护下,被奸人所暗算致死的,所以没有绝对安全的部署与地方,这世上的万般诸事,还是需要你自己处处小心谨慎的。” “溶月明白,溶月只是不想刚与您相见,就要分别...” “怎么会是分别呢?”念顺夫人仍在温柔地笑着,“我就在纪府中,溶月可以随时去看望我,再说,我离开这‘海棠如旧阁’也是要带走你床榻上的被禄与枕头的,有它们陪着我,足够了…溶月不是也早就想要换新的了吗?” “溶月不要!溶月不要新的!”冷溶月万分哽咽地说着,“溶月会用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去更换的。” “要更换的,自古只有新人来,哪里会念旧人好呢?”念顺夫人柔声说着,“你若用一辈子,那么我就不能带走它们了,要知道它们已是我在这世间最珍贵的物件了...” 在念顺夫人眼中,最珍贵的物件早已不是什么翡翠珍珠、金银珠宝,而是一双旧了多时的被禄,一张几乎快要洗烂的枕巾... 这也许就是人世间最悲凉之处吧,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一生都留着那昔日的被禄,昔日的枕巾呢... 冷溶月已沉默,她已不得不沉默。 既然有些东西留不下,那么就微笑着与其别离吧。 海棠如旧,朵朵纷落,如天际在哭啼,如岁月在狰狞… 一男一女就此消失在了这‘海棠如旧阁’的阁院之中... ... 处处苦楚,处处寂落,处处伤怀,处处又是那般得充满着“温度”。 ‘海棠如旧阁’,如旧的海棠林,如旧的阁院,如旧的缕缕阳光,如旧的微风,细细吹过... 漫步海棠下,散乱了心头绪。 拨不正的枝头,诉不尽的沧桑。 ‘海棠如旧阁’已空,故府已空,‘灭影门’已空。 但‘灭影门’绝不会就此消失,只要冷溶月在,一切都仍旧会在。 她猛然凝神,眸光变得异常坚毅,踏脚而上,跃至阁楼之巅。 只见,她高抬右臂,高声一喝,“出来!” 数名暗之影乍现在了阁楼之下,齐声跪拜,“门主!” “传我‘灭影令’,但凡我‘灭影门’之人,只要想要回来,我都既往不咎!从即日起,全力在甘肃一带搜索故遗名的下落,不得有误!” “谨遵门主令!” 数名暗之影,瞬间匿迹,冷瞳也在这一刻走进了‘海棠如旧阁’的阁院之内,“小姐,你已准备好了要与故门主一战了吗?” 冷溶月落下眸子,凝视着冷瞳,“想必,你也得到了消息。” “是,我不但得到了消息,也反复确认过,且手下的暗之影,也已找到了顾微云与鬼煞的尸体。” “他们的尸体是怎样的?” “鬼煞的确被砍了四肢,划毁了容貌,但使得鬼煞失去生命的却是另外的原因。” “想来,顾微云也并非是中了剧毒而死的,”冷溶月说,“以师父故遗名现在的功力而言,杀个人,又何须用毒呢?” “小姐猜得没错,使他们二人致命的真正原因,都是被人吸干了内力,没有内力的顾微云自然脸色苍白、双唇发紫,因为他已没有丝毫内力去维持身体所需的温度了。至于鬼煞,他一向以神出鬼没的功法而闻名,想必是砍下了他的四肢,他才不会再躲闪,才能被人好好的去吸干身上所有的内力吧...” “神秘黑影人...”冷溶月已回想起了曾在武当之巅上发生的所有事,那是她绝不敢回想,且直到今日依然倍感恐惧之事,“师父的确还与那神秘黑影人在一起...” “冷瞳也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故门主带走了‘灭影门’中的所有好手,难道只是为了让那神秘黑影人去吸干所有人的内力吗?小姐在武当之巅时,冷瞳虽未在小姐你身旁,但也是能从那少林慧海大师的口中得知一二的。” “应该不会...”冷溶月说,“既然师父有心振兴‘苍琼阁’,自是需要大量的人手的,那顾微云与鬼煞可能也只是不服管教才有如此的下场的,毕竟师父是前任‘灭影门’门主,一些人依旧念着我这个现任‘灭影门’门主的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当下看来,师父他们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处了,”冷溶月继续道:“那便是昔日的‘秋思阁’,毕竟那里有着永远花不完的金银珠宝,阁中的众美娇娘们也应该不会独自离去,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她们,又怎会那般容易离去呢?” “昔日的‘秋思阁’固然应有尽有,但是‘秋思阁’之所以能够存活,也是离不开纪纲大人的支持的,至少有一段时间一度传言,那里面的财宝都是纪大人平日里收敛的私囊,故门主若要把‘秋思阁’当做重建‘苍琼阁’的大本营,纪大人又怎会答应呢?” 冷溶月轻盈跃下,“事实上,纪府的郑言早已得到了线报,义父自是能够想到顾微云与鬼煞既然能在甘肃一带出现,也势必是要将目光锁定在昔日‘秋思阁’所在之处的。” 冷瞳猛然一惊,道:“莫不是小姐你要亲自去一趟那‘秋思阁’?可是小姐,那已不是曾经的‘秋思阁’了呀...” 冷溶月抬臂阻下了冷瞳的言语,“我毕竟是‘秋思阁’的宫主,宫主不单单代表着我拥有‘灭影门’的所有势力,更代表着我也拥有着义父的所有权势。若,我现在去禀明义父,要去一探那‘秋思阁’,你觉得义父可否愿意出兵助我?” 冷瞳道:“纪大人自是愿意的,毕竟这些年来,他所有的财富与经营都在那里。” “我想,义父也是求之不得的,”冷溶月说,“如今,我手下只剩下暗影女侍与暗之影了,我也没必要让你们跟着我去冒险,我率领锦衣卫前去,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冷瞳拱手道:“怕是小姐还忽略了什么,那海煞依旧唯小姐马首是瞻,还有那顾遥峰与顾暖雨,也自是各带一方势力的枭雄,我已传令暗之影,全力召回顾遥峰与顾暖雨两人了。” 冷溶月摇了摇头,道:“海煞所在乎的永远是鲛人一族的兴衰,出海临海的作战,自是缺他不可的,但要远赴甘肃境内,他也是有心无力的…至于遥峰哥哥与雨哥哥,将他们召回后,就命他们重整‘灭影门’的旗鼓吧,此次去甘肃也自是用不上他们两人的。” “那我...冷瞳愿意请战,跟随门主一同前去!” 冷溶月望着已经有些颤抖的冷瞳,自是知道此次出行的凶险所在的。 若单说师父故遗名,她尚且有把握应对,毕竟师父也是会念些昔日的师徒旧情的。 可,那神秘黑影人… ——那神秘黑影人,又到底是谁呢? ——若,那神秘黑影人早已凌驾在师父的权利之上,自是少不了一场恶战的。 良久后,冷溶月,沉声道:“我知你的担忧,但是如今的‘灭影门’已是名存实亡的‘灭影门’,也是极其需要你参与重建的,遥峰哥哥与雨哥哥的势力自是犹在,但是想必光靠他们二人也是有些说不过去的,也是需要暗之影的协助的。” 冷溶月拍了拍冷瞳的肩头,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将部分暗之影,转到明面上来,进一步整合绣芙蓉酒楼中的隐藏力量,来充实现在的‘灭影门’。” 冷瞳迟疑道:“暗影女侍虽还是18名,但暗之影已不是曾经的1800人了,如今陆续出‘锦’地,加入暗之影的人数早已过百,想必这些年间,暗之影的人数早已超过了2000人,若让一半暗之影转到明面上,来充实‘灭影门’,也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不,”冷溶月摇了摇头,“暗之影只能转到明面上500人,且要进一步加强训练,她们将来要面对的可能更多得也是明面上的人和事。” 冷瞳逐渐皱起柳眉,倍感疑惑了起来,“为何小姐只要500人?充实‘灭影门’难道不是人数越多越好吗?” 冷溶月淡淡一笑,“500名貌美如花的女子,难道还不够热闹吗?” “你大概是忘了,暗之影可都是由女子组成的。将来的‘灭影门’,还是要以遥峰哥哥和雨哥哥的人马为主的…” 她接着道:“若,门中女子的人数压过了遥峰哥哥和雨哥哥的人马,而他们最顶上又是我这样的一个小女子做门主,那可想而知,这两位哥哥往后的日子不但难过,且还很憋屈呢,哈哈...” 冷瞳闻言,也畅笑了起来,她好似已忘记了所有的危机,她的眸光也终是稳稳地落在了冷溶月的身上。 现下的她,已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冷溶月一定是可以再次复兴‘灭影门’的。 ... 冷溶月与冷瞳谈话间,已逐渐走出了‘海棠如旧阁’的阁院,没曾想,故府中却已莫名来了成千上百名客人。 但,这些客人确切地说,也并不算是客人。 然,这些客人的到来,也只能说明一件事,对于甘肃一带发生的事情,是绝对有人比冷溶月更加心急的。 当先之人,也是冷溶月所熟悉之人。 只见,他挺胸跪拜,身后的成千上百人也陆续跪了下来,“大小姐,小人知道‘海棠如旧阁’是大小姐的闺阁所在,所以小的们一直未敢进入,只能在此等候着大小姐您出来了…” 冷溶月,讥诮道:“呦,这不是方展方大人吗?不知方大人何时对我如此恭敬了?难道这次没有再私自领授义父的其他指令?” 方展慌乱道:“方展不敢,想必大小姐对昔日武当之巅上的事,还心存余悸,但方展也只是谨遵纪大人的指令行事,还望大小姐莫怪。” 此言一出,冷溶月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沉声道:“那日在武当之巅上出现的神秘黑影人,已不受义父的掌控了吗?” “是的,那神秘黑影人至武当之巅一别后,就再也没有与纪大人联络过,且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初,义父之所以与他合作,想必也只因他答应了义父,要灭掉江湖中的所有门派吧?”冷溶月的语气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可那日,他也灭了我手下‘秋思阁’所有的门人!” 方展,颤声道:“事实上,那日的行动,也是由故遗名故门主亲自做了担保的,不然纪大人也不会去全然相信一个始终蒙着面的人的。” “你那日曾说过,义父的房中出现过两个人影,一个腰板挺直,一个稍有驼姿,还说从未见过这两个人的身影,如今怎么就能确定,其中一人是我师父故遗名了呢?” 方展,说:“方展之所以能来到此处,也是得了纪大人的命令,他只是告诉方展,那日见他的两人,其中一人就是故门主,且还向他做了势必会灭掉江湖所有门派的担保,事实上,武当之巅上所发生的一切,也一直都在纪大人的掌控之中,只是...” 冷溶月,淡淡道:“只是,如今这两人都没了踪迹,就连平日里最听义父话的师父故遗名,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对吗?” “是的,正如大小姐所言,”方展,说,“其实,找不到他们两人也并不算什么,但是近日在甘肃一带发生的事情,已不得不引起纪大人的防范了,毕竟‘秋思阁’乃是在纪大人的扶持下所存在的。” 冷溶月喝道:“现在你们急了?不就是义父担心他的万贯家财嘛!” 方展连连哆嗦,惊恐道:“大小姐,不可妄言!这毕竟是可能要掉脑袋的事情…” “行了,你也别给我说那些有的无的了,当初你率领众锦衣卫到武当之巅上设伏时,也没见你这般胆小怕事!说吧,义父让你如何去做!?” “纪大人让我等全听从大小姐您的调遣,到甘肃昔日的‘秋思阁’所在之地,查明究竟。” 冷溶月肘道:“真的全都听从我的调遣?” 方展,坚定道:“是!但凭大小姐吩咐。” “好,既然如此,去‘秋思阁’的这一路上,但凡你有不听话之时,我便杀掉你,绝不会再像在武当之巅上那般轻易得放你离去了!”冷溶月顿了顿,“还有,要去‘秋思阁’,只有眼前的这些锦衣卫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更多的人。” 她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方展,又道:“至少要有一万名锦衣卫随行。” 方展顿时膛口结舌,他连连上抬眼帘,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一...一万....锦衣卫....这...这怎么可能呢?” 冷溶月转身,负手朝故府大堂的方向走了几步,“我不管,我就要一万名锦衣卫随行,何时人数齐了,我们就何时出发!” 方展连滚带爬的凑上冷溶月,哀求道:“大小姐,一万名锦衣卫是绝无可能的,那么多锦衣卫离京,必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的…” 冷溶月不答。 方展连连皱眉思索,随后又恳求道:“要不这样....在应天府中我们可先带离3000名锦衣卫,然后在去甘肃的这一路上,我们再陆续调离多地哨岗处驻守的锦衣卫,也一定是可以到达一万人的…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 “也行,这一路上要途径那么多的哨岗,也不失是一种办法,”冷溶月又下瞥了一眼方展,“你身上可有义父的令牌?” “没...没...”方展疑惑地抬头望着冷溶月,“大小姐,您…您不是有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吗?” “我有是我有,可万一途中再出现个什么临时调令什么的,那可怎么办?”冷溶月回头瞅了一眼冷瞳,冷瞳便一个跨步,将方展整个人撂平在地,在他身上接连检查了好几遍,随后朝着冷溶月摇了摇头。 冷溶月这才放心得淡淡一笑,“方大人,你现在就去召集人马吧…我回阁中带些衣物,我们随后便出发!” ... 第273章 苦寻 (下) 中秋,甘肃,微雨。 本该是秋暮夕月的景色,却不知为何迎来了一场雨夜。 这雨不大不小,不急不缓,似春露,似柔纱。 已集结了5000名锦衣卫的冷溶月,很清楚这5000名锦衣卫意味着什么——比江湖草莽要规整,比大明朝军队还要具有杀伤力。 而,这5000名锦衣卫也保留着所有负身的精良装备,腰胯间横跨着利剑,路人也不难看出这一行人不但不好惹,且根本就是惹不起的。 即使,冷溶月已让他们换上了素衣,换上了江湖人士的行头,还打上了‘灭影门’的旗帜,但明眼人只要仔细去看,无论其神态还是身姿,根本就不是‘灭影门’门人能够有的肃杀之气。 虽已有了5000人马,但离冷溶月原定的一万名锦衣卫的人数,还缺了一整半。 她好似并不着急,不但不急,且每到一处都好似要刻意得多做些许停留。 但,她也并不是每个地方都会停留,至少在进入甘肃前,她都是率领着众人快马而行的。 想来,中秋之际,也是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她故意在进入甘肃后营造出点声势,也是打算做给江湖人看的。 可,恰逢细雨,反倒也没能引起当地人的多大关注,反倒在投宿客栈之后,增加了不少麻烦。 要知道,5000人的队伍,就算放眼整个区域的客栈,也是绝塞不下的。 然,就算如此,她的目的也已达到了,该关注的她们的,即使她们隐匿而行,也是会有人去关注的;不该关注她们的,即使她们敲锣打鼓,也是绝对会去无人问津的。 就好似她明明知晓,即便是进入了甘肃境内,也是离‘秋思阁’甚远的,恰恰从凤鸣山月牙泉出行,反倒会更近一些。 但,她本就是至南而上,远近与她而言,也自是由不得她去选择的。 她从应天府出来时,也曾想到过此行种种的结局,或落空,或免不了一场厮杀,或无功而返... 就算如此,她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陆续带走了庄浪卫、古浪所、凉州卫、镇番卫、永昌卫、山丹卫、甘州5卫、高台所、镇夷所、肃州卫、等15卫所的另外5000名锦衣卫,与她先前就集结好的5000名锦衣卫,恰好也汇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一万人马。 为了凑齐这一万人,她不惜绕道、多行,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凑齐这一万名锦衣卫。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整整一万名锦衣卫跟着她,且还下令让众锦衣卫们变了妆容,打着‘灭影门’的旗号。 也许,她的内心很在意师父故遗名将‘灭影门’掏空的举动,本就年轻气盛的她,怎么能不去在乎呢? 她毕竟是现任的‘灭影门’门主,江湖上的一些脸面,她也自是要的。 但,她却不说,关于师父故遗名的这一举动,她一个字都不曾提过。 就好似故遗名从未出现过故府一般,更好像故遗名根本就没有掏空‘灭影门’众数高手这一事儿... ... 雨依然在下,好似没有尽头。 柔风、细雨、和一片并不算完全灰沉的天际。 若,此刻下得是一场骤雨、暴雨,或许也早就该迎来烈日骄阳了。 可,现下偏偏下得是柔雨、微雨,以至于她们在精疲力尽间,脚下还多上了几分泥泞。 这里的路本就不算好走,步入峡谷密林后,更显湿漉。 她们的靴子底大多已渗了水,脚丫子走起路来,已有些湿黏... 她率领着身后的一万名锦衣卫,已进入了眼前这神秘幽长的绿色峡谷中多时,她们的四周除了重峦叠嶂的山高深谷外,便是那蔽眼遮帘的茂密植被。 而,在她们视线左右的悬崖石壁之处,也时时能看到大小不一的溶洞洞口。 有的溶洞口很大,却不深;有的溶洞口很小,却深邃。 冷溶月知道,她要找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溶洞口,亦有着内藏万物的空间。 或许,这里不单单只有一个这样的溶洞,但是‘秋思阁’所在的溶洞位置,冷溶月也自是不会忘记的。 这世上,就算所有人都能忘掉其所在的方位,冷溶月都绝不会忘。 不单单只是因为她是‘秋思阁’的宫主,更因为那里是她以‘冰弦’的身份与殇沫初见的地方,更是她让殇沫懵懂‘天傲剑法’的所在。 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秋思阁’已经到了,她的眼前,也已逐渐出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她曾来过多次,且次次都会记下入口处的所有景色。 可,奇怪的是,眼前的景色,的的确确已是她再熟知不过的景色,但‘秋思阁’的入口,反倒不见了... 她轻盈一跃,腾至苍天古树之上,望着青岭峡谷间升腾起的那既单薄又厚重的云雾,不由地低垂下了眼帘。 ——她曾想过很多种当下的结局,但无论哪一种,都绝不会是她现下所要面对的结果。 ——昔日,那个偌大的溶洞口,‘秋思阁’的入口处,怎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这消失,就好似‘秋思阁’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 就好似一场虚无的梦境... 而她,也只是在梦境中做了一回那‘秋思阁’的宫主,也只是在梦中与殇沫在‘秋思阁’中相遇... 片刻后,她不得不再次睁圆了眸子,环视着身下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峭,竟赫然发现,在她脑海中深刻的方位,现下已然成了一方陡立的峭壁。 那峭壁苍老且布满着丝滑的苔藓,四周没有任何散落的碎石,也没有任何毁坏过的痕迹,是那么得自然,那么得浑然天成。 她实在想不出,是怎样的力量、怎样的人数,能将昔日‘秋思阁’的入口,变成了如今的绝迹的。 她也想不出,是怎样的速度,能在短短半月之余,就能将阁中的所有金银财宝搬运一空的。 这绝非人力可以完成的,就算是人力可以完成,也至少需要上十万左右的人马,才能勉强办到。 她的师父故遗名,就算是那昔日的天下第一,也终究只是一个江湖人士,又如何能有十万人马呢?又是从何处收来如此之多得手下的呢? 难道,单靠他带走的那些‘灭影门’的众数高手吗? ‘灭影门’中的‘四林将’她是清楚的,虽四人各有一林的势力,但每一林也不过千余人,而所谓的林也只是各自占据的绿林山头、水泽湖泊罢了。 更何况,如今的‘四林将’跟随师父故遗名而去的,也唯有那顾长纶了。 即便,那顾长纶是‘灭影门’‘四林将’之首,其地位仅次于故遗名与冷溶月。 即使,那顾长纶再工于心计,算无遗策,但,单单靠他一人,也终究是能力有限的。 再说那‘灭影门’中的‘十二地煞’,就算她不清楚一向神秘的‘十二地煞’到底有着怎么的各自势力,但鬼煞已死,海煞未走,剩下的‘十煞’就算都如海煞那般自统一族,也是绝不会超过三万人众的。 在苍天古树之上的冷溶月,沉寂了许久许久,突然,她觉得好似有哪些地方不对,她的目光逐渐移落在了方展身上。 只见,她翩翩落下,一步步向其靠近。 方展已然慌乱,无论任何时候,冷溶月只要将眸光凝注向他,他都会手足无措,甚至不禁在内心中震恐着... 在他的眼中,冷溶月就好似一个心性未定的少女,脾气万变的女魔头,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些小情绪与只言片语,便会在瞬间取下他的头颅的。 就像这次,他到现在都没能想明白,为何冷溶月非要集结一万名锦衣卫前来。 ——难道多一人,不行吗? ——难道少一人,也不行吗? ——难道集结的这一万名锦衣卫都能用得上吗? 他想不明白,无论如何去想都不曾想明白过。 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这次行动本就是要照看纪大人的私物才来的,无论这私物是多么数额巨大的财富,还是多么有杀伤力的江湖势力,都是没必要这般明目张胆、兴师众众的。 可,他眼前的这位大小姐不但不避其锋芒,好似也不怕引得朝廷的瞩目,更让他无语的是,他也将冷溶月非要率领一万名锦衣卫随行的消息,飞鸽传信给了纪纲。 但,纪纲只回复了他四个大字——‘一切随她’.... 如今,这行事甚是没有章法的大小姐,竟又在久久找寻不到‘秋思阁’入口的情况下,将一双深邃且灵动的眸子看向了他,他的心中似已燃起了火焰,这是足能够将他燃成灰烬的火焰。 “方大人,你是朝廷中人,你应该知道,如今在朝廷中能与义父相抗衡的势力都有哪些吧?” 方展迟迟望着逐渐开口的冷溶月,脸上的恐惧之色也在“嗯”的一声中慢慢消散,他的内心也不由升起一份庆幸来,这庆幸也只是冷溶月没有将未寻到‘秋思阁’入口的怨气,撒在他的身上而已... “想来,现在没人能与纪大人相抗衡吧...”他顿了顿,挠了挠头,又“唏”道:“若有,也只能是皇家了。” “皇家?”冷溶月若有所思着,“你是指太子、汉王与赵王吗?” “当然,不过也可能是皇帝陛下本人。” “陛下?”冷溶月缓缓道:“当今陛下,应该不会对义父如此得大费周章的,他至少还是十分宠信义父的;太子殿下也并非是暗地里搞这种小动作的人。至于那汉王与赵王,汉王封地在云南,又是战功赫赫的皇子,自是有些势力的;那赵王虽也有封地,但常年赖在应天府不肯走,在朝堂之上有些同党自是在所难免,但若说私下的势力,也是绝比不过汉王的。” “可,无论是赵王,还是汉王,都是没理由去得罪义父的...正如义父所说,他们极力拉拢义父还来不及呢,又有什么理由去与义父作对的?”冷溶月又道:“难道,师父故遗名敢公然挑衅义父,不想再受制于人...或者,现在的师父,已得到了另一方势力的支持?” 方展,弱弱道:“大小姐,您的意思是?” “师父就算是在昔日,也不会去做这般不懂得利害关系的事情的,”冷溶月沉声道:“如今,如此这般得行径,只能说明师父已经完全臣服于那神秘黑影人了,且那神秘黑影人也已然强到了无法估量的地步...已全然不需要朝廷中的任何一方势力支持了...” “大小姐口中多次提到的那神秘黑影人...莫非就是当年挟持走故门主之人?”方展,说,“若真如此,那神秘黑影人的武功,的确已强到了不必再去避讳任何的地步了...” “但,那神秘黑影人就算是当年挟持走师父的武林至强者,他也绝不可能单靠着武功,就能独自去完成某一件事的,”冷溶月的眸子渐渐凝向了峭壁之上,开始闪烁起光亮,“至少,‘秋思阁’中的财富,是他当下所拥有的势力,所搬不完的...” “传我将令,挖!”,她戟指当空一指,凌厉地指向正前方那布满苔藓且苍老的峭壁之上,又道:“后排锦衣卫听令,取下弓弩,随时准备战斗。” “是!”在众锦衣卫的齐声应喝下,数百锦衣卫拔出腰间的佩剑,朝着峭壁扑了上去。 可,峭壁终究是峭壁,又硬又大的一整块石头,在没有掘山工具的情况啊,单靠剑砍也是完全砍不动的。 就在众人挠头摆姿,围在四周打转时,突然一人惊吼道:“大小姐,这石壁的后面有一条偌大的缝隙!” 冷溶月闻言,一个跨步窜了过去,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即确定,那缝隙便是昔日‘秋思阁’的溶洞入口。 她不禁顺着缝隙朝上望去,赫然发现了石头与石头之间相互摩擦过的划痕。 还有一些卡在缝隙中,或已掉落在地的细小石块。 她渐渐后退,又向眼前的那块峭壁的更高处望去,这山谷虽没有高至上千米的落差,但是五百米的高处总是有的。 而,眼前的这块峭壁也绝不是从至高处滚落下来的。 就好似有人在半山腰,将这凸出的一块峭壁直接横霹而下,刚好落在了溶洞的洞口前一般。 可,这世间,又有谁能有如此的功力呢? ——她的师父故遗名大概是不可能了… ——能霹下如此巨大的峭壁石块的,在如今的江湖上想必也只有父亲郭明轩与那神秘黑影人了… 她马上意识到稍后定会有一场恶战,因为她要面对的只能是那个高深莫测的神秘黑影人。 但,她并没有犹豫,亦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她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即使,她这个万全的准备只是一个女子随口说出的一语,但一万名锦衣卫终究是一万名锦衣卫,就算敌不过那神秘黑影人,也是能够与其抗衡一段时间的。 她朝着身后的众锦衣卫挥了挥手,瞬间又凑上了近千人。 “百米之内不可站人,其余的人给我推!” “嘿咻~嘿咻~嘿咻~” 峭壁在一点点的松动,滚落的石块也陆续砸在了位于底处的多名锦衣卫的身上,但却没有一名锦衣卫因此而停下手上的动作。 峭壁已开始向外倾斜,只要再持续用一段力,便可将那挡在洞口的峭壁石块给完全推倒。 就在众人眼看着那偌大的峭壁就要彻底倾斜时,却突然感觉到身侧有一股强劲的气流,窜了出来。 这气流极其强劲,且速度极快。 其力量也如牦牛一般。 伴随着峭壁‘轰隆’一声巨响,推倒峭壁的上千名锦衣卫也在瞬间向左右两侧飞散… 他们飞散的姿态五花八门,七倒八歪,身体均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上,惨叫一片。 ——能让训练有素、铁骨铮铮的锦衣卫嘶吼惨叫的,想必也定是那神秘黑影人了… ——他已出现了吗? 然,冷溶月却猜错了… 只因,一人影已站在了被推倒的峭壁之上,这人不是他人,正是她的师父故遗名... ... 第274章 天下二三 (上) 故人相逢,或许不单单只有喜悦,也会有憎恨与仇怨。 然,冷溶月在见到故遗名后,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憎恨与仇怨。 她有的只是冷漠,如黑夜冰雪一般得冷漠。 当,飞雪不再是锦衣华服之人眼中的浪漫时,它就会变成一场灾难。 一场致命,甚至,灭绝人性的灾难。 正如,此刻故遗名正一字一字说出口的言语那般,就好似一场冰雪灾难降临,也在一下一下地冻结着冷溶月体内的每一根血管,乃至心脏中枢。 只因,他说出的每一字都冰冷刺骨,每一字都凄厉得像是万口刀锋,字字恶狠,字字使人震恐,他的手上也握着足以能让天下人恐惧的一口漆黑色的宝刀——灭影刀。 就这样,灭影刀再次出现在了这江湖之上... 冷溶月终于明白,那日在应天故府‘海棠如旧阁’中,念顺夫人与她说的话语间得含义了... ——师父的确变了,虽然她没有见过师父是怎样从满是戾气,变成和颜悦色的,但她却亲眼见到了师父是怎样从和颜悦色,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冰冷、淡漠、桀骜、自负、霸道、苍老... 她眼前的师父故遗名,正如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魔鬼一样在怒吼。 且,还是用灭影刀的刀锋,直接指着她的正脸在怒吼着,“臭丫头,你想死吗?我数三下,若我还能看到你们,那你们便都要死!” ——都要死?一万名锦衣卫真的能在一瞬间全部都死去吗? 在这样的怒吼下,在这样的恐吓下,她根本不需要念顺夫人口中,所谓得一个女人的直觉了。 单是这赤裸裸的言语,便已能让她感受到师父故遗名,真的是变了... ——不!这根本不是变了! ——她眼前之人,根本就不会是师父故遗名!也不可能是昔日的师父故遗名! 难怪,念顺夫人不跟着他一起离开应天故府,这样的他又怎能让念顺夫人跟他离去呢? 当,一个女人不再愿意跟一个男人走时,绝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不想走,而是根本就无法找到再跟他走的理由,丝毫理由都不会再有... 细雨无声,灭影刀刃,无雨。 就连血液都不会沾惹上一滴的灭影刀,又怎会愿意留下雨滴呢? 灭影刀依旧是灭影刀,永远泛着阴森、鬼魅黑气的灭影刀。 倘若有阳光,最起码它还能发出一丝寒光,一丝乌黑的寒光。 倘若,故遗名还顾念一丁点师徒情谊,他也会在这一刻唤出一声“溶月”的,哪怕是唤得一声“冷溶月”的全名,也至少证明他们之间是相识的... 可,他的言语与举动,充满着不相识,更代表着不相知。 冷溶月很难想象,她眼前的明明就是自己的师父故遗名,却怎就已判若两人了呢... 昔日的容颜,昔日的体貌,昔日的声音,就算这声音已然显得苍老,那也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绝不妨碍他就是她的师父啊! 那一席长衫披风,依旧是雍容华贵的黑色,也依旧是暗红色的花纹在他身上嵌着,那花纹极美,如游龙戏凤,如九天云阙。 然,就在什么都一样,什么都未变的情况下,她的师父故遗名却已不再与她相识了... ——若是伪装,这一定是天底下最钝痛的掩盖,掩去了内心的情感,盖去了曾经的点滴。 ——若不是伪装,难道是那神秘黑影人给师父施了咒,下了蛊吗? ——或许,那神秘黑影人向师父许下了余生得万千繁华,武林中最绝顶的武学,不然,又是什么样的诱惑,值得一个人能够与昔日的爱徒,瞬间陌路的呢? 好似都不是,好似一切也都不对。 不是、不对的,永远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任何感觉与感触... ——在冷溶月的心中,师父故遗名虽贵为武林第一人,但也绝不是一个贪恋权势,六亲不认之人,否则他为何会救下还未出生的冷溶月,他又怎能甘心无任何名分得陪伴念顺夫人如此之久呢... ——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父亲郭明轩在他面前肆意妄为的,他不过是始终顾念着其女儿柳若锦,与其外孙女柳韵锦的情分,罢了。 ——正如念顺夫人所说的,他可以不再是昔日武功处于巅峰时期的故遗名,但他的‘灭影门’却一直都是巅峰中的‘灭影门’,一直拥有着武林至高权势得他,又怎能容忍任何人在他面前放肆呢... 冷溶月已不敢再想,也绝没有时间再想。 只因,站在那倾倒的峭壁之上的故遗名,已然出刀。 这一刀也是鬼神皆灭的一刀,方才前去推倒那峭壁的上千名锦衣卫,已然倒在了她的眼前... 然,她眼前的这上千名锦衣卫,也不止是简单得倒下了身子,而是在瞬间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与细雨泥泞化为一潭,换染了整片大地的颜色。 而,故遗名也只是如此简单得挥了一刀,便就使得眼前的大地完全变成了血红色... “师父!”冷溶月嘶吼着,“师父,我是溶月啊!” 故遗名未答,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阴恻恻地笑着,好似死神那般屹立着不动。 片刻后,没等冷溶月过多反应,他又直接挥出了第二刀... 刀光凌厉,且霸道,正直直的对着冷溶月袭来。 冷溶月知道,这一刀她是躲不过的,即使用尽全力躲了去。这一刀袭过,她身后的众锦衣卫也将全部殒命。 “不能再死人了...真的不能再死人了...”她咬紧着牙关,不停地喃喃着,却终是默默地紧闭了双眼,用尽着全力去凝聚真气... 天际下的雨滴,在不停的向她身前聚拢着,一滴一滴地筑起着冰墙。 这时,她身后的众锦衣卫也弓弩齐放,纷纷射向故遗名。 故遗名从倾倒的峭壁上跃下,持刀一横,只见那倾倒的峭壁,瞬间在空中旋转着,欲要去抵御射向他的万千箭雨。 片刻后,双眼紧闭的冷溶月,突然置身在了一片静寂当中,她下意识地怀疑,她是否已紧张的丧失了听觉... ——若,不是丧失了听觉,难道她已经死了吗? ——与她身后所有的锦衣卫都已不在人世了吗? 她的心中已然空寂,脸上也失去了所有神采,她仍在尝试去听着周围的一切声响,哪怕是一滴雨声也好。 可,细雨终究是细雨,又落在了这植被茂密的深谷中,又怎会有声呢? 然,她身后的众锦衣卫,已是比大明军队还要装备精良的精锐之师了,难道也只发了一次弩箭吗? ——怎么就听不到第二轮箭雨射出的声音呢?就连上弦的音声都未曾出现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终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耸立在她面前的那堵厚重且高大的冰墙,冰墙也并未碎。 ——方才,师父故遗名挥出的那一刀斩偏了? ——这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凌厉的刀光,直直地朝她袭来的。 ——对于纵横江湖几十载的故遗名而言,他的任何一刀都不会有丝毫偏差的。 她仍不敢向后看,她的内心甚至已开始作呕,她已不能再面对死亡。 此次,她本就是打着‘灭影门’的声势出行的,她已绝不敢去面对独留她一人存活的结局。 百般挣扎后,她猛然蹬直身子,咬着下唇,眸光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直跃而上,腾至面前的冰墙之上,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莫名得平静。 这平静,更来源于她的心中... 只因,她的眼前本就变得平静了起来,故遗名依在,依旧紧握着灭影刀... 但眼前,也赫然出现了另外三个人... 这三个人,也是这世上最能让她感到平静得三个人。 秦楼客、初涵影、谢清澜,居然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 第275章 天下二三 (中) 仲秋之际,微雨林谷。 雾气已大,更显湿漉。 原本还值得欣赏的山景,此刻好似已变成了一个迷阵,充满着各种玄妙迷阵的迷阵。 在这迷阵中,却有着近万人,但说话的却永远是那几个人。 “你居然能挡下我这一刀?”故遗名已怔住,迟迟地怔了住,“你到底是谁?” “谢.清.澜,”谢清澜面无表情,不快不慢地说着,“‘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座下三弟子,谢清澜。” “呵呵呵~‘天翱门’....”故遗名猛得大笑起来,“你也学了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那五本绝世功法?要知道,这世上能挡下我这一刀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的。” 谢清澜笑了笑,原本冷峻的脸上,又多上了几分鲜亮,“事实上,你这一刀并不算难挡。” 他的话语,仍旧极稳,且不快不慢。 故遗名突然收敛了笑容,又怔圆着双眼,“你说什么?我这一刀竟在你眼中如此得弱…吗?” “是的,很弱,”谢清澜回眸望了一眼,屹立在冰墙之巅的冷溶月,缓缓说,“不光是我,她也能挡下,只是...” 他缓缓回正了眸子,低头间又是微微一笑,“只是,面对着一个‘为老不尊’,且对着自己徒弟下手的师父,她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为老不尊’?她不知所措…”故遗名的双眸渐渐阴沉,其声也已更加低沉,“你这是在说我吗?” “当然,现下在场的,能做她师父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吧,”谢清澜,说,“你难道不是冷溶月的师父吗?” “我是,”故遗名的眸光变得深邃,永远见不到底的深邃,“但,也可以不是。” “师父,”冷溶月柳姿飞跃,来到谢清澜的一旁,“您到底怎么了?师父...难道,你是被那神秘黑影人夺走了心智吗?” 故遗名的眸光移落在冷溶月的身上,侧身走动着,他也并没有将目光一直停留在冷溶月那里,仿佛就好似简单地扫了一眼。 而,他更多得则是看向着一侧,眸中似在思索,也好似在想,应该如何去回复冷溶月的话… “试问,在这个世上,又有谁能夺走我的心智呢?” 随后,他的语气突然加重,再次将恶狠狠的眸光,投在了冷溶月的身上,“纵使岁月再煎熬,我的心智都不会变,永远都不会变!” “但,你会老,”一直未开口的秦楼客猛然开了口,“你不但会老,还会变得痴傻...当然,你手中的刀也会慢下来...” 故遗名闻言,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就好似秦楼客的这句话已触碰到了他心底的痛处… 他已慌乱,甚至双手也在连连颤动着,他赫然怒吼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又是谁?” 他渐渐闭上双眼,舒缓了一口气,也在闭眼之时,左手紧紧地抓着自己右手腕… 他的右手上,依旧是那让世人恐怖的灭影刀,“也罢...无论你是谁,只单凭你说得这句话,就已然能够代表你有多无知、多愚蠢了...” “是吗?可我也只是想说些实话,”秦楼客淡淡一笑,“在我看来,你的刀不但可以被人轻易地挡下,甚至你连再次挥刀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他的语气渐渐缓慢下来,“即使,你手中的刀,是那名震江湖的灭影刀...” “呵呵呵~好!好!好!”故遗名连连咧着嘴,大声张笑着,连连说出了三个‘好’字后,他的眸光也已变得阴狠毒辣了起来,“看刀!” 一袭寒光再次击出,寒光过处枝叶席卷,微雨骤停… 无论是叶子,还是雨滴,都好似已融为了一体,都朝着一个方向,极速窜去。 谢清澜纵身一跃,持剑在空中一挽,这一挽并不算轻柔,却也并没有用出多大的力气。 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哪怕再多挽一下手腕都没有。 他的招式,是那般得干净利落、简单且直接。 正如,他方才挡下袭向冷溶月的那一刀一样,只是一下,只是一招,赫然凌厉的刀光,便就此消散了... 所以,冷溶月才会在那一刻听不到任何声响,因为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声响。 ——只是挽下手腕,又能有什么声响呢… “你....”故遗名的双手又在似有似无地颤动着,他紧绷着脸,紧绷着身子,紧绷着体内的每一条神经,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的剑法,是那郭明轩新创的剑法吗?” 谢清澜缓缓摇着头,缓缓道:“并不是,师尊只教我读书,只是让我带领着众师弟,在御剑台上练习本门的基础剑法。” “这样说来,你的剑法是你自创的吗?” “也不算是…事实上,师尊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喂招,比剑。” 故遗名,惊然道:“那郭明轩亲自给你喂招?” 他紧接着又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又道:“难道就只是喂招吗?没再教你别的?比如那‘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世功法,你一本都未学?” “没有,”谢清澜,说,“我也没资格学,我并不是师尊的嫡传弟子,我只是师尊多年前在路上捡来的孩子。”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故遗名连连震恐着:“你什么都没学,怎么可能化得掉我的招式,这怎么可能...” “难道...”他又森然道:“是要让我使出全力一击吗?” 话落,他抬头看向天际,接着道:“即使在这阴雨天气下...即使我体内的功力还未....” 他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骤然停下了言语,阴恻恻地又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就在他笑间,其身子猛得挥刀一转。 却,也在刹那间,他的身子又完完全全得僵硬了下来。 他的眸光在瑟瑟发抖,他的身子也在瑟瑟发抖,他亦在此刻瑟瑟发抖地喃喃着,“原来...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都是真的,”只见,秦楼客已凑在了他的身旁,持戟指硬生生地夹住了灭影刀,“还有,你也的确很弱。” 没有人看到秦楼客是何时来到他的身边的,更没有人看到秦楼客是怎样用两根手指就能如此轻易得夹住灭影刀的。 眼前的情景,就好似突然就成了这样,也好似原本就是这样。 就在这一瞬间,故遗名竟赫然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他左掌猛然击出。 即便如此之快的一击,也能让秦楼客瞬间察觉,瞬间做出反应,秦楼客的左掌也迎了出去。 只听“嘭~”的一声,他们身后的山体赫然晃动着,山石连续滚落着。 他们周身的树木枝叶,也在刹那间变得枝叶凋零、连根折断... … 故遗名已不见。 秦楼客却被震飞到了八丈开外,就连初涵影、谢清澜、冷溶月也在这一掌下,同样被震飞了起来。 “楼客!”初涵影快速爬起,来不及拍打身上的泥水,便窜到了秦楼客的身前… 此刻,秦楼客已然口吐鲜血,神情呆愣,动作迟疑… 他,艰难地抬起手臂,在嘴唇下重重一抹,然后,怔怔地望着手上的血迹,久久没有说话... ... 第276章 天下二三 (下) ‘秋思阁’已非昔日的‘秋思阁’。 空荡而杂乱的阁内,甚至连一丝回忆都不曾留下。 没有人知道这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只是,景无,人去,物匿迹。 它仿佛又回到了远古的时代,它只是一个偌大的溶洞,充满着寒意的巨大溶洞... 昔日的桥阁已不在,昔日的石亭与水塘也已被掉落的乱石砸毁、堵上。 若说,还剩下些什么,就只是些女人用过的物件,与那还依稀芬芳的胭脂气与酒气。 秦楼客又吐了一口血,这已是他进入‘秋思阁’后,吐得第三口血了。 他们之所以要进入阁中,也只是因为唯有进入这‘秋思阁’中,他才有可能得救。 早已花容失色的初涵影,心绪已然凌乱,如她现下的头发那般,丝丝凌乱着。 她紧紧抱扶着秦楼客,泪水也已掉了又掉,眉头更是皱了又皱。 就管如此,仍旧止不住秦楼客连连颤抖的身子,和已无半点温度的煞白容颜,退去着全部的血色。 “溶月妹妹,你不是说这里有很多名贵草药吗?”初涵影急促道:“那些草药在哪?” “我...”冷溶月逐渐低垂了眼帘,逐渐沮丧着,“如今‘秋思阁’已变成这般模样,我也不知道现在那些草药在哪了?” “这可怎么办?”初涵影四处张望着,就好似在寻找着最后一抹光亮,她很清楚若她找不到,她便会失去这世上最深爱着她的人,但她却无力,脸上更显尽着无奈,“这可...怎么办...” 一直在一片废墟中持剑找寻着任何一丝希望的谢清澜,此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大步朝初涵影与秦楼客走来,他轻扶起秦楼客的左手,触着脉搏看着许久许久,“他左手的经脉已断,心肺也好似已被震裂了...恐怕....”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初涵影的情绪猛然失控,她一把推开谢清澜,怒狠狠地搀扶着秦楼客,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动着,她走得极慢,却走得极稳,每一步都在咬着牙切着齿,就这样她来到了冷溶月的身边,一把拽住了冷溶月的衣领,“溶月妹妹,我们是姐妹,你要帮我,我求求你!帮帮我!” 她赫然下跪,一直依靠在她肩头的秦楼客也瘫软在地,她缓缓侧脸,满是钝痛地看了一眼秦楼客,又缓缓抬头,凝注着冷溶月,一字一字道:“若他死,就算我们是姐妹,我也要让所有人陪葬!所有人!” 她用那充满血丝的眸子,像看待不共戴天的仇人那般,死死盯着冷溶月,一张一弛的重缓着气,她的呼吸也在这一刻变得越发困难。 “原来...你如此得在乎我...”瘫软在地的秦楼客一点一点地狰狞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他轻轻依偎着初涵影的肩头笑着,侧脸与初涵影的脸颊轻擦着,“你是爱我的,对吗?” 初涵影泪流如柱,柳眉也在一张一缩着,她煞白如蜡的脸色,嘴唇也在颤动着,身子亦在不停地颤抖着。 突然,她双手扶正秦楼客,侧脸瞪圆了眸子,五味杂陈地看着秦楼客。 她的柳眉仍在持续张缩,她的眼眶也在一点一点地拉长着,“对!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你一直都是我心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师父!我从不敢去爱你!我也根本想象不到,我要如何去爱你!能不能对着你耍无赖、撒着娇!能不能对着你去诉说心中事儿!甚至,我作为你的徒弟,能不能与你共饮一杯合欢酒,我都不敢去想!我从来都不敢去多想...” 她已哀毁骨立,她也已无力挣扎,低垂了眼帘的她更已痛彻心扉。 突然,她再次抬起了那双万念俱灰的眸子,又一次捧住了秦楼客的脸颊,随后便吻了上去。 她吻得极深,吻得极用力,秦楼客嘴角的血迹已被她全部吻去。 过了良久,她竟又赫然站起,愤怒地看着秦楼客,眸光中满是憎恨与抱怨,喝道:“可,这又怎么样呢!就算我一直爱着你,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我已经把你这个师父的名头踩在了脚下,踩得支离破碎,也已懂得了该去如何爱你,又有何用!” 她又猛然地抱头痛哭了起来,唉声道:“你死后,我会下嫁他人,嫁给这世上最没用,最肮脏,最没志气的一个男人,我会不离不弃的跟着他!任凭他打!任凭他骂!就算他对我百般凌辱,我都不会离弃于他!只要你敢死!我就敢这般去做!” 本是一番恶毒的言语,但秦楼客却含着泪,笑出了声来,他一滴一滴地落着泪,一声一声地笑着,“呵呵呵...在这个世上,倘若有天我不能再护下你的周全,那我也便枉为男人,枉为人师...” 他的语气也在逐渐加重,变得凌厉且充满着对命运的不公,“我更枉为秦楼客!只属于初涵影的秦楼客是不会倒下的!更不会让初涵影输的!” 已抱头再次跪下的初涵影深情地望着他,猛得将他再次抱入怀中,两人抱得极紧,就算喘不过气,也要如此紧紧地抱着... “没曾想那故遗名的功力,居然如此得深不可测,”一旁的谢清澜缓叹着,“之前他连出三刀,想必都是在有意隐瞒着他的真实功力,现下想来,那三刀他恐怕连三分的功力都没使出来。” “你想说什么?”冷溶月迟迟地看向他,迟迟地道:“你是想说,我师父有更深的阴谋与计划?其实,他是足可以将我们全部都给杀死的?” 谢清澜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位秦大哥的功力应该在我之上,而他的功力我也曾听过江湖传言,是与师尊郭明轩不相上下的,即便那已是过去的事情了,但如今这位秦大哥的功力就算已抵不过师尊,但也是这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了...” “我已许久没有见过父亲了...”冷溶月暗自神伤了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不曾想这一见,竟是一场师徒的陌路...” “如今,你还愿意叫那故遗名为师父?”谢清澜,说,“就算他向你出刀,还重伤了这位秦大哥,你依然当他是你师父?” “你呢?”冷溶月面无表情地说,“若有天,父亲郭明轩也这般对你出手,你还当父亲是你的师尊吗?” 谢清澜沉默了,但他的心中也已有了答案,因为他已发觉他方才问出了一个多了愚蠢的问题。 ——他知道,若师尊郭明轩也对他这般出手,他不但不会还手,还会将自己的整条命都交还给师尊。 “其实,师父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对我还是百般痛爱的,也因我母亲‘玉面公子’素海棠的缘故,我欠师父的又何止是一条命呢...” 冷溶月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下,她的眸光也逐渐闪动起了光亮,她赫然欢喜道:“对了!我的闺阁!纵使‘秋思阁’已被毁于一旦,但我的闺阁或许能够幸免。” 谢清澜已怔住,他根本不知道冷溶月在说什么... ——她的闺阁....难道是那‘灭影门’中的她的房间吗? 没等谢清澜回过神,冷溶月已向‘秋思阁’的深处窜去。 没过多久,她便兴冲冲地捧着一个甚是精致的盒子又窜了回来,她的轻功本就不弱,又私下学会了父亲郭明轩的‘御风术’,她这一来一去间,已如微风。 她焦急地蹲在秦楼客与初涵影的身前,打开了盒子,盒子内不但有人参、雪莲、灵芝等名贵药材,还有几颗乌黑发亮的药丸,“涵影姐姐,我能救秦大哥了...” 还在紧紧抱着秦楼客的初涵影赫然侧脸,怔怔地看着她。 “这些药丸,乃是以前师父为我炼制的救命药丸,因为我从出生后,就是天生的阴寒体质,所以,这些药丸也是当初师父为我专门备下的,你快让秦大哥服下吧,”冷溶月急促地说,“其实我的‘御火真经’是能够重续人体的经脉的...但,秦大哥伤得如此之重,也是断然不能直接用‘御火真经’医治的,所以,我才让你搀扶着秦大哥进来,我们必须要找到这些药丸来做为重塑经脉的基础。” “真的吗?”初涵影一把拽住冷溶月的手,“你真的可以救楼客?” 冷溶月重重地点着头。 “好,好,好,”初涵影抚摸着紧紧依靠着她的秦楼客,破涕为欢地喃喃着,“楼客,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 “秋思阁”的石室内,秦楼客已躺在了床榻之上,石室中本用来取暖的炭盆,上面也架起了药壶,缕缕白烟正向上升腾着。 初涵影静坐在床榻一侧,轻抚着床榻之上的秦楼客的手掌,没有说过一句话。 很难置信,石室外早已被毁成废墟,且什么都没剩下的‘秋思阁’,竟还有这样一处石室。 这石室被石门阻隔着外界,这也便是冷溶月所说的闺房了。 事实上,这里也并不算是她的闺房,只因石门外原本还有一间屋阁,木制的屋阁,但没人想到,这木制的屋阁内却还有着这么一间石室内阁。 “这便是你所说的闺阁?”谢清澜轻敲着一侧的石壁,“这石室的确隐蔽,想来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找到这里...” “这间石室也只有我和师父知道,而外面的那间屋阁,才是我在此处的真正的闺阁,”冷溶月缓缓地说,“但,这里为什么没有被人毁掉,也是我一时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谢清澜,道:“莫非,是那故遗名一时大意,忘记了这里?” “不,绝不会,”冷溶月缓缓摇头,又缓缓道:“先前,师父每次来到这‘秋思阁’中都是在此处与我会面商谈事宜的,而这里也绝不单单只是一个全然密封的石室,你再往前走两步,扭动竖着的那个盏台,便能打开另一扇石门了。” “嗡~”的一声长响,一石门赫然展开,谢清澜望着一眼,惊然道:“这是外面?” “对,这是另一处林谷。” “那么,这‘秋思阁’中是否还有另外一处出口呢?”谢清澜惊然未定道:“若无,会不会那故遗名还在这‘秋思阁’内?他是在我们的眼前消失的,他能够片刻消失,也只可能是比我们更早地窜入了这‘秋思阁’中了...” “不会的,”冷溶月摇了摇头,“在这‘秋思阁’的正殿后方,也有一处出口,那是连接后山的出口,当初,我与殇沫初识后,我也是在那里让他领悟‘御风剑法’的...那出口处,常年都会刮着很大的风...” “‘御风剑法’?”谢清澜,说,“莫非,你也会师尊的五种绝世功法?” 冷溶月又是摇了摇头,“不,我并不全会。事实上,我在与殇沫相识时,一种都没学过。” “那你是怎样让殇沫领悟出‘御风剑法’的?”谢清澜,怔道:“在你不懂不会的情况下,却能使他人领悟出这门武学的真谛来,这好似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应该相信,是有这个可能的,”冷溶月微微一笑,“你也应该知道,其实父亲是一位最不会教徒弟的师父。” 谢清澜已彻底呆愣住了,但没过多久,他却也大笑了起来,“呵呵呵~师尊郭明轩的确是一位最不会教徒弟的师父,但师尊却也能让弟子们自悟出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学来。” 他又道:“想必,‘御风剑法’也是在少门主殇沫对你说出‘御风术’的心法口诀后,你才能让他悟出的吧?” 冷溶月点了点头,“不错,不止是‘御风剑法’,“御水法门”也是在他给我背诵口诀后,我才使他悟出窍门所在的。可,这两本绝世功法,于我而言,也是有些不同的...” “哪些不同?” “当殇沫背诵出‘御水法门’的口诀后,我才发现,原来师父故遗名在我尚幼之时传授于我的‘冰魄寒光’,其实就是殇沫口中的‘御水法门’...” “你师父之前直接将那‘御水法门’改了名字与叫法,想必也是有着一定的深意的...” “是的,之所以改了叫法,也是全然为了我好,因为我不可能御水,只能御冰,这也是我天生体质的原因...算了...事已过迁,不提也罢...”冷溶月顿了顿,好似已不愿过多提起往事,“但我知道,父亲更讲究一个‘悟’字,他常说,‘但凡不是自己悟出的东西,就算他人再怎样灌输,也是始终不能全解其意的。’” “是的,这就像我悟出‘圆天经纬诀’一般,也只是师尊在给我一一解析出道家的各种典籍后,我才自行悟出的。” “那你的剑法呢?” “也是自悟的,我的这套剑法叫做:‘经纬十三剑’。” 冷溶月猛然一震,惊道:“‘经纬十三剑’?莫非只有十三式吗?” “是的,只有十三式,且每一式都极其简单,但每一式却也蕴含着宇宙洪荒的万千变化。” “哈哈哈,你也算是一位武学奇才了,”冷溶月笑道:“对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出现得如此及时,且还能替我挡下师父故遗名的那一刀的呀?” “为了殇沫,”谢清澜,说,“你这一路的声势,可谓已闹得武林人人皆知了,还赫然打着‘灭影门’的名号,说来也奇怪,现在还在外面的那近万名锦衣卫,还真心甘情愿的让你就这般去造着‘灭影门’的声势?” “他们自然是愿意的,我毕竟是他们的大小姐,”冷溶月淡淡一笑,说,“这‘秋思阁’也本就是我的地方,我也是这‘秋思阁’的宫主,他们也自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又不是带着他们来送死的。” “但,他们也已死了几千人,”谢清澜,说,“连连损失几千名锦衣卫,你是否还能回去交差呢?” “能不能交差,要看以后的发展,”冷溶月,说,“至少我知道,‘秋思阁’内的那些珠宝玉器与稀世物件,并不是师父能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全部移走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走远?而‘秋思阁’里的所有东西,此刻还在这重峦叠嶂、植被茂密的某个山谷中?” “他们的人,走远没有走远我不知道,但‘秋思阁’内的那些财物,必定是还未被运到远处的,”冷溶月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因为有些东西,我知晓是跑不掉的...对了,你为何要来找殇沫?” “听闻郑和大人已从海外回朝,殇沫也定然是已回到了大明的,但他却没有回‘天翱门’的任何消息,而你恰在此时又造出了如此巨大的声势,前往这‘秋思阁’中...我就想来碰碰运气,没曾想刚好赶在故遗名出刀之刻...” “门中出事了吗?”冷溶月诧异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秋思阁’的所在的?你之前来过这里?” 谢清澜点了点头,“这本是我不愿说的,想来找到少门主殇沫后,再与他商议的...” “至于,‘秋思阁’的所在,我不但不知道,且还从未来过这里。我只是在进入甘肃后,便一早就赶上了你的队伍,默默地跟着你,罢了。” 他的声音已变得逐渐暗沉,他接着道:“大师兄已生了心魔,且他的心魔也在日益膨胀...” “大师兄?”冷溶月猛然一惊,“邢云飞吗?” “是的,邢云飞,”谢清澜,说,“师尊依旧未出‘天岚观微阁’,如今门中事宜也由大师兄一手主持着,但他却已不是当初的大师兄了...” 冷溶月,道:“此话怎讲?莫非...他想独掌‘天翱门’吗?” “不,他还不敢,但他已经开始排除异己了,也卸去了我在御剑台上传授众弟子剑法的职责。” “可....可殇沫...”冷溶月吞吞吐吐道:“可殇沫与柳韵锦都被我留在了海外...” “什么?”谢清澜瞠目结舌道:“都被你留在了海外...” 冷溶月,叹息道:“哎,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向你解释吧,总之我是为了他们好,郑和大人也已授诏明年会再次出海的,那时也定然会接他们回来的...” 随后,她又出神地喃喃着,“偌大的海洋...若没有郑和大人的指引,就算他们有船只,也定是回不来的...” ... 第277章 恰逢这微雨 (上) 谢清澜是为了殇沫而来,亦不是为了殇沫而来。 他所在乎的,只是‘天翱门’一门的命运与兴衰,也只是想要一个可以扭转这场命运与兴衰的支点。 在他眼中,殇沫便是这个支点。 身为‘天翱门’少门主的殇沫,当然是除郭明轩外,最有可能掌控住‘天翱门’的人选。 就算这个‘天翱门’少门主依旧年少,但至少还有柳韵锦在其身侧。 柳韵锦是师尊郭明轩的女儿,也是‘天翱门’大师兄邢云飞最爱之人,想必也是能掌控住一门的局势的。 纵使,就连柳韵锦也无法左右‘天翱门’的局势,也是能让那邢云飞收敛不少戾气的。 可,初涵影呢? 冷溶月眼前的这位涵影姐姐,她又是为何而来到了这‘秋思阁’的呢? 这世上,也自是有很多事情,不必去过多言说的,只因,有些情谊与感情也是不由言说的。 ——初涵影当然是为了冷溶月而来,不但是为了冷溶月而来,且是干净纯粹的,只是为了冷溶月而来。 ——她不但来了,也实实地帮助了冷溶月退去了那故遗名... ——但是...她所付出的代价,也着实是大了些... 这世间,一个差点就失去了最爱之人和这世上最在乎之人的女子,难道所承受的代价还不算大吗? 在冷溶月看来,这代价已然足够大了。 就算,这代价也隐忍出了初涵影与秦楼客之间多年的爱慕与守护,但要真正去面对可能瞬间失去一切的时,也实在不如两个人继续隐忍着好... 至少,还能继续相互陪伴着... 至少,两人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可以共同走。 尘世间的所有事,想必都是有得必有失的。 此刻,冷溶月已决定要去做一件事,也注定了不能再守着她面前的这位至情至性的涵影姐姐了。 本想与她的涵影姐姐多说说话的她,已在步履迟疑,柳眉张弛间,终是带着些许失落,离了去... 初涵影依旧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依旧是那般得静守在床榻边,只是守在床榻边。 也许,这也算是一种美好,当一个人十分明确当下要做什么,万分确定自己心中的目标与守护时,难道不也算是一种美好吗? 当然算是,且还是这人世间最真挚的一份美好... ... 途经‘秋思庭’,冷溶月又望了望那早已被碎石填满的昔日水池。 水池边的亭台,已不在。 曾经她与殇沫就是在那亭台之中初遇,且下着一盘使她终身难忘的棋局的。 人生如棋局,世人也皆是棋局上的棋子。 她比任何人都深刻得知道,做一枚棋子的感受,她已做了很多年的棋子... 细数岁月,她打小就是生母‘玉面公子’素海棠的替代品,也自应是念顺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躺在那张多年来都未曾换新过枕巾与被禄的床榻之上,逐渐长大的... 她也自是义父纪纲手中的一枚棋子,纪纲之所以肯认作她为义女,也绝对是看在念顺夫人拥有着极其特殊的身份上。 逐渐长大的她,亦逃不过纪纲精心布局的权斗之中。 她亦当然是这江湖种种恩恩怨怨下的棋子,不然,她为何能做得上那‘灭影门’的门主与这‘秋思阁’的宫主呢? 残败的‘秋思殿’,被毁的正厅,她曾在这厅中见过多少张丑恶的嘴脸,多少个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的江湖名流与朝堂官员... 那时的她,还是少不更事的她,在稚嫩的心智下,却要装饰成这天下最英明神武的宫主,这本就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 或许,这悲哀也是一种幸运,又有多少人能够与她那般,拥有着如此得历练与成长呢? 但,有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她好似从未过过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亦从未选择过真正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就算现下的她已穿过正厅,来到了后方的石门出口处,缕缕丝发也已被大风刮得凌乱不堪,她依旧在做着行不由衷的事情... 值得庆幸的是,八月的大风并不算冷酷,她也并没有为此而感到过多的悲伤。 “这一直飘落的微雨,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一直随在她身边的谢清澜,望了一眼石门外,“正如你说过的,这后山的风的确很大,但纵使再大的风,也刮不走这微雨下的足迹的。” 冷溶月淡淡一笑,“就算没有这足迹,我大概也是能够找到阁内丢失的财物的。” 谢清澜缓缓地凝注向她,一脸惊然地沉默着。 “我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冷溶月含笑喃喃着,“我毕竟是个女孩,就算昔日的我,贵为这‘秋思阁’的宫主,也依旧无法遮去一个女孩爱到处跑、到处玩耍的天性的,从此入得林谷,朝西北行上一个半时辰,便有一个村落...” “你的意思是,‘秋思阁’内的各种财物,极有可能被运到了那里?” “是的,”冷溶月侧脸,莞尔一笑,“不如我们就顺着在微雨中留存的脚印,一直走下去,必能到我说的那个村落处的。” “就我们两人?” “不,”冷溶月摇了摇头,她望向林谷深处的眸光渐渐深邃,“不光我们两人,还要带上‘秋思阁’入口处的那一万名锦衣卫,”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想必,一万名锦衣卫如今已不足7000人了吧...但,若能带着他们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丢失的财物,也是能够向义父交差的一种方式...至少在众目睽睽下,见到的物件,是假不了的。” 谢清澜迟疑了片刻,说:“用找回的‘秋思阁’财物,换那殒命的3000多名锦衣卫的性命?” “是的,至少在义父的眼中,足够了,”冷溶月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凄凉,“在义父的眼中,每个人都是有价钱的,只要价钱好,再多条人命都是值得的...” “或许,我在义父的心中也是有价钱的吧...”她低垂了眼帘,声音也变得沉重了起来,又道:“人一旦有了价钱,就不值钱了,性命也就不再是性命了...” “是的,这江湖上正是因为有着种种的价钱,才会有那么多得杀戮的,”谢清澜低沉道:“但,可笑的是,我们自己永远都没办法去选择自己的价钱,可能有时你我的性命只值上一两银子,有时却又能值上千金万两,这好似根本就没有什么定数,又好似每个人都被明码标价着...” “所以啊,每个人都想变强,都想拥有权势,只要足够强,足够有势力,便就能到达一个未知的价钱上,”冷溶月淡淡地说,“当所有人都出不起价钱去买你的命时,你的命也就没有人会夺走了...” 谢清澜微微一笑,他已察觉出了冷溶月的心伤,亦感受到了眼前这位女子难以想象的成长历程,他的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份凄凉... ——这女子虽贵为师尊的女儿,却也实在承受了太多太多本不该她现下所要承受的东西。 想到这里的谢清澜,又笑着微摇下头,道:“那么,你我的性命当下又值多少钱呢?” 冷溶月勉强一笑,“在我看来,我们俩人的性命,还未到别人出不起价钱的时候,所以,你我的性命也是不值钱的。” 谢清澜大笑了起来,冷溶月也随之畅笑着... ... 不知名的村落,近七千人的突然到来,使得村落中的每一个人都展露着最淳朴的恐惧。 这也是世间最纯净、最本质的恐惧,却亦是最不需要恐惧的恐惧... 冷溶月静静地看着他们,细细地看着这村落中的每一个人,他们眸中不仅仅充满着恐惧,亦都充满着坚毅与种种的不屈服。 这或许,也便是价格的魅力吧,也正是世人皆追求名利与财富的所在。 想来,故遗名不但来到了这里,且还以不同的价钱,收买了这里的每一位村民。 每一位村民也自持着故遗名给予他们的价钱,为其守护着一些承诺与秘密。 这本应该是这世上最合理的买卖,有人出钱,有人办事,也是这千百年间最合理的交易。 但,这些村民却不知道,他们最该恐惧的其实并不应该是冷溶月与谢清澜,还有那近七千名锦衣卫。 而是,应该去恐惧给予他们钱财的故遗名。 可,这些村民哪里又会懂得这些道理呢? 这世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一些道理的。 很多人亦不会明白,恰恰是给予他们财富与价钱的人,才是这世上最危险至极的人。 冷溶月已凝视了这些村民许久许久,她并不是在想着如何去撬开他们的嘴,说出‘秋思阁’已失财物的下落,而是在想着如何去劝服他们,让他们跟随着她,离开这个村落。 这或许也是这世间最难之事,恐怕更是这世间最令人不解之事。 她不禁自嘲,不禁可悲,原来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并不是杀戮,而是如何让眼前的所有人都能去相信自己... 她该如何去开口呢? ——难道要直接告诉这些村民,师父故遗名势必是要回来,杀光他们所有人的吗? ——无论今日,她是否能带走存留至此的‘秋思阁’财物,这些村民都终是要迎接死亡的。 ——只因,没有人会留下任何见不得光的行踪与痕迹的。 也无论这些村民今日是否能抵挡住冷溶月的收寻,他们都已难逃一死。 谢清澜也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 他不但不着急,还翘着二郎腿,侧躺在了一个磨盘上,细细地品尝着葫芦舀勺里的山泉水。 磨盘上还留着粮食被碾碎的粉末,他也不止一次用手指去黏起这些粉末,往嘴里送了。 只因那残留的粉末,有着他怀念的味道,这味道中不仅仅有他颠沛流离、四处讨饭的童年,亦有着这世间最美好的一份香甜。 粮食当然是香甜的,百姓以粮为天,粮食又岂能不香甜呢? ——难道,眼前的村民早已忘记了这份香甜的滋味了吗? 他不禁去想,不禁预想着这些村民的某某结局,或许,他的阿爹阿娘也正是这样的一群村民,因为个别人的贪婪与私欲,才被迫丢了性命的。 他好似又是幸运的,只因儿时的他,尚且能够流浪,甚至还能够苟延残喘着,亦能遇到救下他、知遇他的师尊郭明轩... 这时,他的心头已满是痛楚,他赫然直起了身子,纵下磨盘,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很明白,再多的财富,都是换不来可以完全发自内心的这一份香甜的味道的。 他跨步向一农户的房中走去,片刻后,他高抬一沉重的箱子走了出来,箱子正正地压在他的肩头,亦好似压在他的心头之上。 “嘭~”的一声,他的剑鞘已挥开了箱子,箱子盖反转在侧的这一瞬间,满满一箱的金银珠宝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他环视着众村民,微声道:“这些金银珠宝,你们真的认为可以护得下吗?” 早已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且聚集在一处的村民,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是每个人的眸光都变得惊讶且惊恐了起来。 他们没有打开过箱子,也从不知道箱子里都装着什么,只知道有人莫名地搬来了一口口很沉重的箱子,且在微雨中留下了很多无法抹去的足迹。 “或许,留下这些箱子的人并没有走远,但这些箱子里的任何一件物品,都足以能让你们好好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谢清澜又道:“但,他们给予你们的钱财,在这些箱子里的每一个物件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呢?” 村民们纷纷将手摸入自己的长衫之内,好似每个人手中都攥着什么。 “他们用极少的金银细软,给你们引来了灾祸,但庆幸的是,此刻将你们紧紧围上的并不是一伙强盗流寇,而是我们大明朝的锦衣卫,锦衣卫的职责本就是为了除暴安良、铲恶锄奸。当然,锦衣卫中也有好有坏,但坏人是永远不会给予你们任何逃亡的机会的。” 村民们已开始自乱阵脚,彼此张望着,完全无了主心骨。 谢清澜见状,又持续道:“这么多口箱子,如此多的财富,留下这些箱子的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呢?这些财富已引起了朝廷锦衣卫的到来,留下这些箱子的人,也势必会回来杀人灭口的,因为能被朝廷锦衣卫盯上的,也只能是赃款!” “大人的意思是,留下箱子的人会回来杀掉我们,让我们无法透露出他们的行踪吗?”村民中当前一人惊慌道:“那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谢清澜没有再说话,他已将眸光移在了冷溶月的身上。 他知道,这些村民的性命,现下也只有冷溶月可以救赎了... ... 第278章 恰逢这微雨 (下)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仗剑皇子闯天涯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79章 秋雨秋绪 寒露时节,微雨犹在。 这微雨就好似从仲秋一直下到了寒露,没有丝毫想要停下的意思。 但,物已变迁,江湖中的风声也在悄然变化着。 此刻,江湖中已有了新的排名,在至高的武学面前,故遗名赫然排在了第一位。 他本就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如今重新回归江湖榜首,自是无可厚非的。 然,第二与第三的排名,却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其出入,也自然是离不开那重回天下第一宝座上的故遗名的。 秦楼客已是江湖第二大高手。 只因,他能用两根指头夹住故遗名手中的灭影刀,却又败给了故遗名,故也只能是第二。 谢清澜排在江湖第三大高手的位子上。 只因,他能拦下故遗名的灭影刀,却又没有秦楼客的武功那般传神,只能居于第三。 排名在变,人也在变。 早已离开了‘秋思阁’的冷溶月、初涵影、秦楼客、谢清澜,也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 谢清澜竟只身回到了‘天翱门’中,独自面对着门中的各种变化与危机。 甚至,他还坚信自己能够阻下邢云飞的野心与戾气。 初涵影与秦楼客居然愿意暂弃‘逍遥宿海阁’的事务不管,要帮冷溶月重建‘灭影门’昔日的荣光。 还一直口口声声地说着怎样都是要报答冷溶月的话。 此刻,就在这家名不见经传的酒楼内外,三人各个沉醉,各自痴迷... ... 伊人仰靠木栏,无风却止不住嬉笑。 微雨时节,总是要比平日里更寂静一些。 没有草虫低鸣,更没有街前叫卖。 虽无喧嚣,更无繁吵,但却是冷溶月甚是沉醉的气氛。 或许,她太需要一份沉寂,来消退夜以继日的繁琐与复杂。 也或许,她本就喜静。 尽管她看上去并不孤单,总有人陪,但并不代表她不孤独。 心内的孤独,是无论多少人陪,都是散不去的。 这一点,也唯有独孤的人,才会懂。 今夜,在这高阁之上,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畔客栈,她依然有人陪着,但却一点都不觉得空寂。 别致的圆桌,碎花绸纱柔柔静躺,垂下角角对称的边围。 三四圆凳,也粉上了与碎花绸纱相配的色调。 除了这些,便是桌案上的一壶酒,两盏翠绿酒杯,仰望间便是那泛着萤火烛光的艳红灯笼。 若在他日,这灯笼绝不会这般鲜艳,只因这场微雨已下了许久,渗透了本是粉红色的纸糊,却灭不了纸糊中的火光。 她今夜很爱笑,发自内心地在笑,无论可笑不可笑,她都会去笑。 她的身旁有位与那灯笼一般艳红的红缕女子。 女子的红缕裙并没有被淋湿,它本就这般鲜艳,像极了一个新娘,也恰好与河畔中的红妆船阁相互照应着。 船阁上,红纱低垂,船阁中亦有一圆桌,一圆凳,但却只有一壶酒,一酒杯,一个人。 一个翩翩白衣的男子,正在时不时地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深情款款地痴笑举杯。 然,这船阁上的男子,在冷溶月与她身旁的女子眼中,却格外的好笑。 就好似一个小丑,一个二流子,一个不学无术的痞子。 事实上,冷溶月与她身旁的这位女子已是旧相识了。 不但是旧相识,且还在前不久经历过生死,要生要死的并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却是那远在船阁之上的白衣男子。 人与人的情感,有时就是这般得没有道理可言。 它不会管你是何时相识的,也不会管你相伴了多久,亦不会管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两姐妹就是能这般得欢喜,这般得放下着所有防备,去全然信任着… 它的没道理之处,也充分印证在了对面船阁之上的男子身上,那男子不是别人,而是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二。 如今的江湖,武学造诣能达到天下第二的,也只有他,只因天下第一永远是那江湖中人习以为常的天下第一。 他就是秦楼客,也是陪伴初涵影最久的男子,没有任何人能比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人,还要相识得久了。 但,此刻的他,却又是最无法近得初涵影身旁的人,只因他习惯了跟在初涵影的身后,习惯了藏匿在暗处保护、守护着... 这一点,初涵影方才已向冷溶月说过,甚是不屑的说过。 “他啊,生怕我莫名的死掉,但凡我有任何跌撞,他便会马上出现,比那及时雨还要及时,就算偶尔不能及时出现,也一定会在我死前,赶到我的身边的。” “经历了‘秋思阁’一役后,你们两人已然吐露了心声,涵影姐姐怎就不让他到这客栈中住下呢?”冷溶月慵懒痴笑,本就倚在木栏之上的她将手中的酒杯伸向初涵影,更显疏懒之态,“远远看去,他还挺不错的嘛...嗯?涵影姐姐...” “哈哈哈~”初涵影连连盈笑,潇洒的与冷溶月碰杯对饮,“你试过和你师父谈情说爱吗?” “自是没有,”冷溶月一脸坏笑,“不过,你也没把人家当师父,哪有徒弟整日里把师父凉在一旁的?更没有哪个做师父的,会在平日里只能跟在徒弟身后的…” “溶月妹妹,你可算说对了,”初涵影突然兴致高昂了起来,好似听到了有人说出了她心坎里的话,“我本以为经历了‘秋思阁’那件事后,就真的放下了他是我师父的身份,可是至从他苏醒后,实在跟换了一个人似得,太粘人了,整日不是要抱抱,就是要...” “要怎样?”冷溶月不怀好意地问道:“他都对你怎样了?” “哎,不说了,”初涵影羞涩地瞥了冷溶月一眼,“反正,我现在的脑海中还是抹不掉他曾经为人师表的各种严厉,只要他稍稍靠近我一些,就会想起他曾经教导我的画面...那嘴脸...那如冰刃般的冷酷眼神...天啊……溶月妹妹你说,他一个做师父的,不好好做师父,非要对我有非分之想,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气人,”冷溶月将一只手掌缓击在木栏之上,说,“不但气人,还十分的欺负人。” 话落,便是一阵嬉笑。 “你可别笑,你说得很对,他啊,就是在欺负人。” 冷溶月缓缓移动身子,与初涵影臂碰臂,“难道,涵影姐姐对他就没有过非分之想?在‘秋思阁’中,涵影姐姐信誓旦旦的都说了什么...哦...我好像全都记不起来了...” “你!”初涵影伸手就是一巴掌,硬生生地拍在了冷溶月的后背上,“你还说!” 冷溶月慵懒地依偎在初涵影的肩头,用熟醉的眸光紧紧盯着初涵影的脸颊,“涵影姐姐好痛啊...溶月不说了,不说了,溶月听你说,听你说...” “你看啊,先说这‘逍遥宿海阁’吧,它本就是楼客的爹娘所创,但他却不做阁主,偏偏要让我来做阁主,”初涵影脸色一沉,已醉了的她,好似生起了偌大的气来,连连戟指在身前比划着,“还有,我的一身武功,都是他所授,年纪尚小时他对我还是挺苛刻的,做起师父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可…” “可,谁知,年纪越大,他就越没个做师父的样子了,”初涵影连叹着,又道,“他倒也不是对我不敬,有什么轻薄之举,就是会有很多超出师徒关系的关怀,动不动啊还喜欢盯着我一直看,也不管我脸红不脸红,我说他不该这般,他便更加变本加厉着看…” “你说,冷熔妹妹,他这算不算欺负人?”初涵影神情严肃地侧脸看向冷溶月,接着道,“他为师,我为徒,我也打不得他,骂不得他,整日被他这般像个无赖一般对待,你说若换做是你,你该如何做?” 冷溶月闻言,已笑得将整个上身都仰到了阁楼外,连连挥手抹着眼泪,“笑死我了,秦大哥原来是这般得无赖之人啊…” “不过啊,他也实在冤枉…”冷溶月持续张笑,“空有无赖之名,但无无赖之实啊…看来,在‘秋思阁’中,秦大哥所受得罪,也是要白受喽...哈哈哈…” “溶月妹妹,你到底哪边的啊?”初涵影没好气的又拍了一下冷溶月的臂膀,“你还想让他对我有什么实质的举动吗?就平日里,我崴一下脚,他都能瞬间将我抱得缓不过气来…” 这次,冷溶月没有笑,她逐渐垂目,凝视着手中早已空了的酒杯,一字一字道:“习惯了他做师父时的样子,你如今自是不习惯对你百般温柔的他了...可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幸福?我看是天理不容,”初涵影,说,“这本就有违常理,哪有做师父的娶自己徒弟的?会被江湖中人取笑的!” “你怕被人取笑吗?”冷溶月突然沉声道:“或许,你并不怕被人取笑,怕得不过是一份不能自处,罢了。” 初涵影沉默了,也低垂了眼帘,沉沉的无了任何言语… … 这世间,的确有很多规矩,大大小小的规矩;这世上,也自是有很多情感,莫名其妙的情感。 到底是规矩重要? 还是情感重要呢? 也许,没人能说出个定论。 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无论是规矩,亦是情感,都是从人的身上产生的。 规矩是要人与人之间更好的相处,更有礼数的相处;而情感却又是让人充满生机,满是温暖地活着。 没有任何事物是一尘不变的,只要人心在变,一切都会变。 然,有些东西,是否改变又完全在于自身,永远取决于自身。 “你说,若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他能对我好一生吗?”初涵影突然再次开口,她的声音已有些低沉,却透着万分的冷静,“他之前是师父,现在要娶我做我丈夫,那么以后呢?以后他还会再改变身份吗?” 冷溶月继续沉默,继续饮着杯中酒。 “正如你那‘绣芙蓉’酒楼中的文人墨客,哪个不喜欢漂亮姑娘,哪个不是三两杯下肚后,便就做出了所谓的诗词歌赋…字字露骨,句句不离女人的…”初涵影又道:“那些所谓的文人墨客,又哪个家中没有夫人的,恐怕都早已有了原配夫人了吧...” 冷溶月听得懂初涵影的言外之意。 她也是女子,怎会听不懂初涵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呢… 她柔声道:“可秦大哥是真心喜欢你,真正想要照顾你一辈子的人。在‘秋思阁’中,我也能够看出,你也是喜欢他的,且你已承诺了他,会和他在一起的。” “那时,我以为他就要死了,那时我也的确发觉自己是喜欢他的,可是...他的伤好了之后,整日把我黏得喘不过气来,还各种撒娇、耍赖…无非就是想要与我亲近,可我又偏偏对他没有丝毫办法,所以,我不能让他靠近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 “秦大哥是你师父又如何?只要涵影姐姐你喜欢,他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你需要时间并不是要去适应他从师父的身份转变成你丈夫的角色,而是...”冷溶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是,想要更多的去考验他吧...” “也许是吧...比如,你那‘绣芙蓉’酒楼中的文人雅客,也不见得对那些漂亮姑娘都是虚情假意的,”初涵影嘟嘴道,“他们还都是多少有些学问与地位的男人,但还不是都那般嘴脸,更何况楼客呢?他若是只想欺负欺负我,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对了,还有一点,”初涵影又绷了绷嘴说道:“他没见过什么女人,我们‘逍遥宿海阁’也就没什么女人,他从小也就只见过我这一个女人,万一哪天他遇到了比我更漂亮的女人,是不是就会弃我于不顾呢?” “哎呀,我的涵影姐姐,你多虑了,你和秦大哥不单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且还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冷溶月,缓叹着:“我那‘绣芙蓉’中的那些人,其实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文人墨客,只能说是一些纨绔罢了…真正有学识之人,志向高远,为国为民,就算是有感而发,做出诗词,也绝不会是‘绣芙蓉’中的那些艳诗、悦女词的。” “艳诗、悦女词…?”初涵影,又嘟了嘟小嘴,甚至可爱地侧脸询问道:“男人做诗词时,不都需要饮上三两杯酒,还要每天有不同的姑娘相陪,才能有感而发吗?难道不是?” 冷溶月轻抚了几下初涵影的丝发,迷离的眸光渐渐看向远方,“有时,变动就意味着浅薄,没有任何人能在还未真正体会过生活时,就能悟出至深的生活本质的,绝没有...” 片刻后,冷溶月缓缓转身,缓缓移步拿起圆桌之上的酒壶,分别将两人的酒杯斟满,又接着道:“从古至今,流传千古的诗词歌赋,大多是至深的生活写照,至浓的意境修为,他们的感悟与灵感从不是来源于变动,而来源于深刻,这种深刻,就好似秦大哥对你的了解那般,方方面面...你见过他最严肃的一面,亦见过他最可爱最无赖的一面,难道你还会怕见到他最无情的一面吗?” “他敢!”初涵影突然灵光一闪,莫名其妙道,“你说,我们俩人能打败他吗?” “啊…”冷溶月惊道,“打败他…为什么要打败他…” “若,他往后敢对我不好,我们就一起杀了他!” 冷溶月看着初涵影那狠狠的样子,甚觉可笑,一个如此恬静可爱的女子,就这般似模似样地露出了自认为最狠的神情来... “哎,涵影姐姐啊,若是要杀他,你自己足以,毕竟以后你可是他的枕边人,想杀他真的是太容易了吧…”冷溶月斜瞥着她,又不怀好意地说,“你说呢?” “嗯…也是…”初涵影丝毫没有察觉出冷溶月的言外之意来,一本正经的继续道:“我们要在平日里就能制衡住他,至少要他觉得害怕,不敢欺负我!” “是,是,是。他怎敢欺负你呢,你可是我冷溶月的姐姐!”冷溶月‘噗嗤’一声又是一阵嬉笑,“你啊,死鸭子嘴硬,是不是从小就喜欢上他这位师父了呀?” “什么啊!你说什么呢?”初涵影猛然一惊,顿时面红耳赤,她终于意识到了冷溶月言语中的不对之处来,“你别胡说,什么从小就喜欢他啊,多羞人啊。” “那…”冷溶月一步步紧贴向初涵影,在两人即将脸对脸,嘴对嘴的距离处停了下来,“我在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和他成亲?老实回答,不然…我可要告诉他,你从小就喜欢他喽…” “好了,”初涵影一把推开冷溶月,含羞道:“他想真正和我在一起,最少也要说一些好听的话吧,至少别在我面前总露出一副骄傲、高高在上的嘴脸,好像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会做,就是需要他秦楼客万般呵护着、保护着的废物一样。” “哦…说一些好听的话…那这一些,到底是多少句啊?嘻嘻嘻。” “我不知,但绝不会只是三两句!” “哎呀,涵影姐姐,你不会要让秦大哥对你说上成千上万句甜言蜜语吧?” 初涵影“哼”道:“若他真的说了上万句甜言蜜语,都还不能说到我心坎里,也不能让我完全满意的话,那他也基本上算是没救了!” “哎,想我秦大哥的母亲夏犹清是何等的惊艳脱俗、聪慧过人、样样出众啊,当初两位武学奇才秦孝人与叶归老前辈纷纷倾心于她,那是吃了多少苦头,费了多少心机啊…如今,可怪好,吃苦受累的恐怕要轮到她儿子身上喽…” 初涵影狠狠瞪了一眼冷溶月,道:“让他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就算是让他吃苦受累了吗?更何况这也是他想娶到我,必须要说得一些话!” “救命啊,秦大哥,你快来评评理吧…”冷溶月疯狂地朝河畔上的船阁处,挥动着手臂,大喊道:“秦大哥,你可要当心了,即使你说上成千上万句情话,都一样没救的…” “好了!你干嘛啊!”初涵影一把拽回冷溶月的手臂,醉语道:“你...别光说我,你呢?你和殇沫怎样了?” 冷溶月突然拉下了脸,片刻后淡淡一笑,坐到了圆凳之上,再次拿起酒壶。 这次,她是为她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随之一饮而下。 “溶月,到底怎么了?你和他不会还没见面吧?” “见了,不但见了,我还把他和柳韵锦都仍在了锡兰国了,”冷溶月突然侧脸,朝着初涵影盈盈一笑,这一笑勉强且心伤,随后,她逐渐低垂了眼帘,“他大概不会是那个能对我说出甜言蜜语的人吧...” “什么?你把他仍在了海外?还把他与你阿姐柳韵锦一同仍在了海外?” 冷溶月并没有直接回答初涵影的话,而是用十分低沉且迟缓的语气,说出了另外一番话,“涵影姐姐,人与人是不同的,秦大哥能为你做的,殇沫不会去做;殇沫能做到的,秦大哥不一定能做到。所以,涵影姐姐,若真的喜欢,还是早早地在一起吧...” 初涵影微微点了点头,却在凝视冷溶月间,逐渐皱起了眉宇,她缓缓为冷溶月与自己又斟满了酒水,说,“溶月妹妹,你要想办法和殇沫再次相见,我知道,只要你想见,是能够见到他的...我的溶月妹妹多聪明啊...我的溶月妹妹也是无所不能的...” “是啊,只要我想见,的确就能见到他。但事实上,我却是在一直躲着他…他又何尝不知道,我若想见他,总比他想要见到我,要容易得多。或许,他已在恨我为什么一直避而不见了…” … 第280章 再相逢 永乐十年(1412年)十一月。 郑和与王景弘受命,驾海舶四十余艘,统军二万七千余人,第四次下西洋。 此次出海,郑和总结了前三次的出海经验,在人员配置上更加显现出专职优势。 其二万七千余人中,朝廷官员868人,船队指挥93人,记录事宜者140人,锦衣卫百户430人,正使太监7人,监丞5人,少监10人,内官内使53人,阴阳官1人,教谕1人,舍人2人。 而,随行医官医士多达180人,大明朝精锐军队人。 偌大的港口,铺天盖地的欢送人群,冷溶月独自一人屹立其中。 她没有表露身份,也没有对旁人说过一句话。 只是众人笑着,她也笑着,细细地看着比那前三次出海,还要隆重得百姓聚集与欢呼。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就那般久久地站着,不知疲倦的站着。 直到望不见海舶的影子,直到偌大的港口空空如也... ... 当,大明朝出海船队再次来到锡兰国时,昔日的港口已无了任何守卫。 但,也多了一间偌大的房屋。 这房屋是大明朝的房屋,亦是最熟悉的建造风格。 郑和与王景弘的眸光都已完全出了神,他们也好似又返回到了大明朝一般。 ——这里,为何会有一间大明的民宿呢? 他们来不及多想,快步下得海舶,其眸光也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虽说,他们面前的房屋是故乡的样貌,但用来搭建房屋的木材,却是他们所熟识的。 谁会不认得差点使得自己丧命的林木呢? 这搭建房屋的木材,正是昔日锡兰国军队砍伐下来,阻断他们退路的林木。 燃烧过的余灰,已变成了漆黑色,正正的嵌在房屋的每一根脊柱上。 如昨日,如曾经。 此刻,郑和与王景弘已慌了神,他们好似已意识到了什么。 那日,围困在锡兰国康提王宫的他们,即使已挟持了锡兰国国王亚烈苦奈儿,他们在退守时,也是慌乱的,登上海舶后亦是心有余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两人也自是来不及多想什么,更顾不了所有人。 再者,他们当日在登得海舶之上时,‘江月门’的八宝玲珑船已然挪动了方位,提前离了港口,也使得他们误认为暮云烟、殇沫与柳韵锦一行,已早早地上了船。 然,回到大明朝后,他们两人的目光也始终都放在了亚烈苦奈儿的身上,终是要交给大明皇帝陛下发落的人,又怎能出现丝毫闪失呢... 现下,他们已完全意识到了昔日的种种疏忽。 也在一走出这间房屋之人的身上,硬生生的印证了出来。 走出房屋之人正是暮云烟,他却在与郑和、王景弘撞了个对眸间,极快的用双手捂住了脸,猛然转身,大步回到了房屋门前。 “云烟兄,是你吗?”王景弘的眸光中闪动着一种说不出的光亮,他的尾声似已颤抖。 若不是两人早已相识,他根本无法认出眼前的人,正是那昔日的‘江月门’门主暮云烟。 一个一身裹着锡兰国裙缕的‘江月门’门主,一个束发套上花饰的‘江月门’门主。 而,那身上的裙缕也着实算不上裙缕,只是几块碎布,几块看起来极其粗糙的碎布。 暮云烟如触电一般地抖动着,似能听到牙齿在打颤,眼皮在上下震动。 他久久没有回应,只是背对着王景弘,下垂着臂膀,紧紧握上了偌大的拳头。 此情此景,已让王景弘无法自持,眼眶中的泪水不禁打转。 他缓缓抬起手臂,无力且软柔的手臂。 这手臂,拍打在暮云烟肩头的那一刻,也如落叶一般没有一丝重量。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但好似走得极快。 不然,又怎能在抬臂间就能触碰到暮云烟呢? “云烟兄,终是我对你不住啊...”他的声音更加沙哑起来,“可,我又如何晓得,云烟兄你未曾随我们回朝呢?” “那日,我还刻意地瞅了一眼你那‘江月门’的八宝玲珑船,的确是已远离了海岸,掺杂在了众多宝船之中了呀...你怎就会被独自留下了呢?”他的心中不断涌出着疑惑,这疑惑也好似鱼钩般,勾挂着他的心头,他又接着道:“被留在此处的这一年来,你是如何度过的啊?” 暮云烟缓缓转身,虽动作极慢,却也在瞬间抬起手背,抹去了眼眶中的晶莹,“你小子...哎...” 他突然笑了,眸光中含着泪、含着苦,畅笑着,“若不是被留在这锡兰国中,我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航海技术有多么的高超...” “航海技术...?”王景弘怔直了眸子,凝固住了神光,“这和你被留在此地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关联,”暮云烟逐渐从容,他侧身指着身后的房屋,“你不觉得我身后的房屋有些奇怪吗?” 王景弘顺着望去,他赫然发现,他眼前的这座房屋,虽从背面看上去的确是大明朝的建筑风格,但从正面看,实则是在一艘十六尺的船伐上,又加盖了多层木料的奇怪建筑,“这...” “那日,我也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等我们回到海岸边后,海面上便早已空空如也了,什么都未曾剩下,”暮云烟,说,“我们便立即用昔日锡兰国为了阻挡你们回到宝船上,而砍下的众多树木,造了一艘十六尺的船伐,没曾想...” “没曾想什么...?”王景弘猛然一怔,又道:“你们?那日,除了你,还有其他人被留在这锡兰国吗?” “事实上,我与韵锦少主和殇沫少门主都被留了下来,”暮云烟,缓叹道:“一开始我们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当我们驾驶着自己造的船伐入海后,很快就失去了方向,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也唯有再次回到这锡兰国的土地上了...” “什么?你们三人都被留了下?这怎么可能呢?”王景弘惊然道:“这也便是你张口,便夸我航海技术高超的原因所在?” “不然呢?我若有你的航海技术,还怕回不了大明朝吗?也不必在此建房安家吧...” “那日,你们怎就没能登上‘八宝玲珑船’呢?” 暮云烟,叹声道:“那日,领着二万五千名大明精锐冲杀的,便是那...” “云烟叔叔!”殇沫突然窜了出来,打断了暮云烟的言语,“王大人,我们那日只是在追赶一个似曾相似之人,可追上后才发现,那人并不是我们所认识的人,只是背影神似罢了。” “殇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暮云烟迟疑地望着殇沫,“韵锦少主呢?她不是随你一同出去了吗?” 殇沫缓缓侧身,指了指身后,只见柳韵锦横剑而来。 她的剑已出鞘。 可,出了鞘的剑,并没有一丝杀气。 这世上,无论哪一把剑,只要串上了四、五条海鱼后,都不会再有丝毫杀气的。 王景弘,长缓了一口气,道:“哦~我知道了,你们那日是去追一个神似的故人,无果后,才又回到海岸边的,不料在追赶的途中当误了太久,以至于误了回归大明朝的时机的,对吗?” “是的,”殇沫,说,“那日,本就形势严峻,你们又挟持着亚烈苦奈儿,快速离开这锡兰国也是人之常情。” “我也有做得不够周到的地方,”王景弘缓垂眼帘,微露羞愧之色,“若,我那日能够登上‘八宝玲珑船’查看一番的话,也不至于误认为你们已上了船,更不会将你们都留在这危险之地了...” “其实,也没什么危险,众海舶离开后,锡兰国人也没有再为难过我们。他们也很快便又推选出了新的国王,新国王即位后,亦没有下命捕杀我们,”暮云烟,说,“没过几日,当地百姓见到我们在此搭建了房屋,也会主动给我们送一些米谷与食物。” “可...万一我与郑和大人过很多年后,才再次率领船队第四次出海呢?”王景弘皱眉道:“即使我们再出海,也是有可能不会再到这锡兰国中的呀...” 暮云烟微微一笑,“可我们知道,你们不但会在一年内,再次率领船队第四次下西洋,还知道你们一定会来到这锡兰国的。” 一直未曾开口的郑和,猛然问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你们在此,还能与大明朝的人,取得联系吗?” 暮云烟摇了摇头,“郑和大人,大概是忘了那位遣送回亚烈苦奈儿,且还手持着陛下圣旨的大明官员了。” “那官员?”郑和逐渐皱眉,思索了起来,“那官员也只是一位六品的言官,就算他奉旨前来这锡兰国办差,也是无法预料到我们会如此之快得,又要率海舶出使列国的啊...” “不错,陛下也是在那官员出海后,才再次决定让我与郑和大人第四次下西洋的,他怎么可能会提前知道这一切呢?”王景弘紧接着道:“那官员都与你们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暮云烟缓缓道:“不过,现下想来的确有些奇怪,那官员到达锡兰国后,是绕过我们所在的房屋,另寻他处登岸的,他找到我们时,也是独自一人前来的。” 暮云烟顿了一下,又道:“而他与我们说的,也并不多,但却又句句是重点,不但说出了你与郑和大人很快便会再次来到这锡兰国查看这里的情况,还说了他是为陛下办差而来,着实不方便带我们回去之类的话。” “这便更奇怪了,”郑和若有所思道:“莫非,陛下的意图他早已知晓?或是陛下在无意中说了些什么...他也只是揣测到了圣意?” “不可能....”王景弘,随即说,“那官员应该压根就没面见过陛下,只是在府中接下的圣旨,他是不可能知道任何的...” “那...这就无法解释了,”郑和疑惑道:“那位官员是谁?” “我也不知,陛下给谁下了圣旨,去办怎样的差事,都是不能打听的,但,我也是可以确认,陛下根本没有私下见过任何官员,也没宣旨见过谁。这一点,你我都守在宫中,自是可以确定的。” “不错。景弘依你之见,这其中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王景弘逐渐皱紧眉头,沉默了良久,才又沉声道:“恐怕此事也只能等我们回朝后,再一探究竟了...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在我们上次出海回朝后,朝野上下的一片吹嘘与夸赞,虽都是赞美我们出海的功绩的,但也更像是早有预谋的。” “早有预谋...”郑和,惊道:“预谋的背后又是什么呢?难道只是要让我们再次出海,来接暮大侠他们回去吗?” “或许,此事还是与那....”暮云烟刚说了开头,再一次被殇沫拦下了话语,“云烟叔叔,此事既然疑点重重,便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既然,我们能再次与郑大人和王大人相遇,也自是可以重回到大明的土地上了...” 殇沫挤眉弄眼的给暮云烟使着眼色,暮云烟却是一副不知所云的神情。 他。索性也便什么都不再说了... “云烟兄,你方才想说什么?”王景弘问道:“莫非,你知晓一些其中的缘由?” 暮云烟瞥了一眼殇沫,连连干笑着,“我能知道什么啊,你们朝廷上的事,又怎会是我一个江湖中人,可以探知的呢...” 郑和,长叹道:“是啊,自古朝廷之事,都是在风云变化之中的,谁又能提前预料任何呢...不过,此次我们虽然出海冲忙,但也是要做出些功绩来的。” “我们已奉帝命,赐那占城王冠带,且还在苏门答剌国生擒了弑君篡位的苏干剌,也算是有些许功绩了,”王景弘,说,“不过,若按照第三次下西洋的航线,再重走一遍的话,的确是有些敷衍了事了...” 郑和缓缓点头,道:“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我们这次出海,都应该做些什么,就算是未有过多得准备,我也是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的。” “大人,可想到了具体的航线?” 郑和沉下眸子,微微摇头,“更远的地方...就意味着可能会发现新的国度...这天际之大,虽充满着未知的美好,亦充满着未知的危险,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两位大人,你们方才提到了苏门答剌国有人弑君篡位一事,莫非那国中的老渔王已死?”殇沫突然询问道:“王妃那?那王妃可尚在人间?” 郑和,道:“王妃尚在,那老渔王的确是被他的嫡子苏干剌给杀害了...” “嫡子?”殇沫,皱眉道:“既是嫡子,又为何会杀害自己的父王?难道,王位最终无法传到他的身上?” “不错,”王景弘凝注眸光,看向殇沫,“你虽年纪不大,但能想到这一点,也实在是难得...” “事实上,在老渔王之前,也就是王妃原来的丈夫、那苏门答剌国的先王,是与王妃育有一子的,王妃虽因局势,下嫁给了老渔王,但也是希望她与先王之子,来接替老渔王的王位的,”王景弘又道:“可,老渔王的嫡子又怎会答应呢?明明他的父亲是现任国王,王位又岂能不传给他呢?他也自是不甘心的。” “所以,那老渔王的嫡子,便狠心杀害了自己的父亲?”殇沫逐渐低沉了声音,“看来,王权霸业真的是害人不浅,父子都要相互残杀,更何况是叔...” 他没有说出“叔侄”二字,就算他想到了父王朱允炆与其叔叔朱棣,相互残杀的结局,他也绝不能在郑和与王景弘面前,说出任何不妥之言的。 片刻后,他又迟疑着吐出了另一番言语,“疏远了嫡子,必然是会引来麻烦的...” 王景弘,诧异道:“疏远了嫡子?” “不错,虽是王妃下嫁给了老渔王,但老渔王也终究是要整日与王妃在一起的,自然也会疏远自己的嫡子了。” 王景弘微微点头,“所以,老渔王的嫡子苏干剌不但杀了老渔王,还霸占了王妃,他想完全取代老渔王的位置,完全覆灭掉王妃与先王所生之子的继承权。” “那苏干剌,现在就在你们的宝船之上?” “是的,”王景弘,说,“我们到了苏门答剌国后,便得知了他弑君的消息,也便认为他是个“伪王”,一个弑父之人又如何能够统治好一个国家呢...” ——是啊,一个弑父之人,怎能统治好一个国家呢? ——那么,一个连侄子都不放过的人,就可以统治好大明朝了吗? 殇沫不禁去想,怒气已直冲头顶。 他的脑海中开始嗡鸣,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且要,忍着、承受着心中所有的愤怒... 郑和,接着道:“可,我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原本我们只是想驾驶宝船离去,但那苏干剌却因我们到达苏门答剌国后,不仅没有面见他,且还没有给他赏赐为由,竟命大军来截杀我们的船队...” 殇沫狠狠咬牙道:“狂妄之人,永远都是那般得狂妄至极,不知死活的。” 没有人知道,殇沫为何会这般咬牙切齿,当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为何而愤怒。 郑和,道:“我随即便率领我们大明精锐与那苏门答剌国的军队奋战,苏干剌败阵后,一路逃到了喃渤利国,我们也是在那里将他生擒住的...” “这样违背天理人伦的人,为何不干干脆脆地杀掉他?” 郑和,缓缓道:“我与景弘原本也是想把他直接给杀掉的,若一开始就准备杀掉他的话,也不会让他有逃走的机会了...可,这毕竟关乎于我们大明朝与苏门答剌国的友好邦交,就算我们也知道可以立王妃与先王之子为新任国王,但终是要回朝之后,待陛下定夺的。” 殇沫沉默了。 他沉默,并不是无话可说,他只是实在想不明白,朱棣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方法,才能够让如此之多的人,效忠于他的。 ——就算是朱棣要谋权篡位,要杀掉他的父王建文帝,也依旧能有那么多,文臣武将愿意跟随着... 他想不明白。 也许,这个问题,他永远都不会想明白... ... 第281章 始末皆存疑 几番言语,诉尽了千百回肠,百态人生。 殇沫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世上,也总是会有一些,暂时想不明白的人或事。 无论何时都仿佛迷雾般得缠绕在心头。 这揪心的滋味,不分年龄,亦不分男女。 对于第四次下西洋,是不是早就在一些人的谋划之中,郑和与王景弘也已不想再深究。 他们毕竟是奉诏出海,在这海外异国,又要如何去深究呢? 在他们看来,好好计划一下此次出海的航线,或许才是现下他们最该做的事情。 至少,是不能完全按照第三次下西洋的航线再走一遍的。 这样,不但会毫无建树,且也会白白消耗着每日巨大的开销。 可,若想规划出更远的航线,除了他们手中的地图外,更却缺不了他人的指引。 这指引,或许是能够说出一些国度的存在,也或许是本就有的具体航线。 眼下,锡兰国也在上次一战后,完全变了样。 一个由贤者治理的国家,不敢说会有多好,但绝不会轻易再展开杀戮。 能否从贤者的口中,得到一些有助于他们规划此次航线的信息,则是郑和现下迫切想要去尝试的。 恰在此时,郑和与殇沫也停下言语,只因王景弘已迎上了两位锡兰国的侍女。 侍女自是传信而来。 至于,传得是什么内容的信,远处已渐显出了答案。 锡兰国王驾从远而至,王驾周边虽有守卫,也不过百人。 更多的则是康提王宫内的侍女与仆人。 新任国王‘邪把乃耶’从象身王座之上,下得身来。 这位锡兰国的贤者,甚是礼貌的将左掌附在胸膛,手背朝外,向着郑和躬身一揖。 满是谦逊与和善。 随行的锡兰国通事,也在第一时间跨前两步,展露迎姿,“来自大明天朝的郑和大人,您是我们最尊敬的客人,我王感谢大明的皇帝陛下能够下诏使得我王即位,众位还请先在康提王宫内,那里已备好了酒宴。” 随后,郑和对着‘邪把乃耶’点了点头,‘邪把乃耶’微笑回应。 王景弘,随即道:“好,我们这便前去。” 得到王景弘答应赴宴的回复后,‘邪把乃耶’的笑容已更灿,他没有再登上象身王座,而是展臂朝郑和直面走来。 他紧握住郑和的手,与其并肩,朝康提走去。 “你们也一同前去吧,”王景弘回眸看了一眼暮云烟,“我们在此不会停留太久,最多修养几天后,便会继续起航的。” 暮云烟摇了摇头,“不了,我们已在这里习惯了吃着自己烤得鱼,住着自己搭建的房屋了。到了那康提王宫反倒会有所不适。” 王景弘,缓叹道:“想来这段日子,你们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也罢,也罢,你们留下来也好,也能收拾一下行囊,我们终是要一同回到大明的国土上的。” “苦头...”暮云烟顿了顿,“比吃苦头还要辛苦的是身心,逐渐绝望的身心。不过,我们也终是将景弘兄你给等来了。” 王景弘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嗯,这次我绝不会再把你们落下了。” 暮云烟淡淡一笑,“其实,被落下来也并不是全然不好,至少我能有足够的时间去修习内功心法。” “噢?”王景弘诧异道:“莫非...云烟兄的内功又精进了不少?” “不是精进,而是突飞猛进,我之前的内功也根本不算是什么内功,如今我已在此居住间,将‘御风术’给完全融会贯通了。” “‘御风术’?”王景弘猛然一怔,“那是一门怎样的功法?” “是一门足能配合我剑法的功法,”暮云烟微微一笑,“好了,景弘兄,郑和大人已走远了,你也快跟上去吧。” 王景弘侧脸看了一眼走远的郑和,又回正了眸子,“好,云烟兄,待我们回到宝船上,定是要多叙叙旧,多饮上几杯酒水的。” “一定。” 正如暮云烟所言,他与殇沫和柳韵锦虽在上次出海中被留在了这锡兰国,但在这段时光中,他也学会了‘御风术’。 事实上,殇沫也早有传授之意,只是之前苦思,一直没有合适的由头。 殇沫也并不想让他知道,‘无极圣剑’其实是需要内功心法辅助,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来的。 他终究是一位长辈,殇沫与柳韵锦也均称呼他为叔叔,总不能直接言出他的‘无极圣剑’只是残缺品吧。 然,被留在锡兰国的这段日子里,殇沫以自行疗伤为由,间接地将‘御风术’的心法,完完整整的对他说了出来。 本就在海边搭房住下的他们,海风也是时常能够感受到的。 所以,暮云烟也习得不算慢,总算在半年间完全领悟了‘御风术’。 殇沫知道,真正的‘无极圣剑’是需要学会‘苍琼阁’铁房秘室内的五本绝世法门的。 但,以暮云烟的年龄与悟性而言,一本‘御风术’已然足够了。 至于,剩下的那四门绝世功法,也并不是谁都能够轻易学会的。 不过,殇沫也在这段时间内,想通了另一件事,一件很多年前的真相。 ——‘苍琼阁’的老阁主故天涯,之所以能同时夺走灭影刀与苍琼剑,并非只是偶然。 ——他已然确定,柳韵锦一剑斩绝迹的剑法,正是昔日故天涯雄霸武林时,所用得真正的‘无极圣剑’。 ——就算是昔日的故天涯,没有今日的柳韵锦这般厉害,但也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可,另一个问题也出现了。 这世间很多事,好似就是这样。 一个问题的解开,往往也伴随着另一个问题的出现。 ——昔日的故天涯,既然拥有如此厉害的武功,又怎会卧床不起,终日养病呢? ——倘若,一个人能够悟出‘无极圣剑’的剑谱来,已算是练武奇才了。 ——可,若说一个人不但悟出了‘无极圣剑’的剑谱,且还同时悟出了‘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世功法,这也绝不是一个常年有疾病的人,所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这中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又出现了怎样的变故与机缘呢? 殇沫隐隐觉得,整件事情,远远没有他想得那般简单... ... 第282章 古里国 (上) 船帆起,宝船行。 海舶,依旧是凌霸天海一线的海舶。 仍雄壮,仍恢宏,仍是势不可挡。 可,海舶上的人,虽还是旧人,却也发生着彻头彻尾的变化。 殇沫、柳韵锦、暮云烟三人,如今已不想再走下宝船一步。 无论所到之处,景色多么美不胜收、物产丰富,又有多少奇珍异兽频出,他们都不曾再走下过宝船一次。 或许,他们怕被再次遗忘在海外异国。 也或许,他们已在海外异国看够了所有,对一切都已不再留恋。 总之,能守在宝船之上的,他们是绝不会走下去的。 就连一丝走下宝船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但,他们的心情反倒是极好的。 比初登海舶时,还要好。 饮酒、品茗,舞剑、歌唱,偶尔听一听柳韵锦的琴声,好不自在... 郑和与王景弘倒也乐意去惯着他们,只要宝船上有的,绝不会吝啬拿出。 且,还和暮云烟有说有笑,也能与殇沫和柳韵锦时常载歌载舞,痛饮着酒水,打着趣。 这段日子,好似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也好似每个人都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与使命,更好似他们本就该如此得度过每一日。 可今日,郑和却频频皱起了眉头,这也是从锡兰国出航后的数月里,他第一次在脸上拂上愁容。 “大人,上次的感觉又出现了吗?”王景弘察觉到了郑和脸上的这一份愁容,一向通透的他,自是能够一语击中要点的,“我们的前方便是古里国了,不过我们也可以绕道而行,向西北方继续航行,那里有我们从未途径过的海域。” “不必,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就算我唯有在这古里国,才会有这份不安的感觉出现,我们也是要登岸拜交的...我们想要得更远的航线,或许,也可以从古里国国王口中得知。” 郑和又缓缓地说,“不过,从这古里国再往西北而行,应该就是忽鲁谟厮国了。上次我们拜访古里国国王之时,他也明确向我们说明,从古里向西北航行二十五日左右便可到达那个国家。可忽鲁谟厮国的远方,又是哪个国度呢...” “比忽鲁谟厮国更远的国度,恐怕是要从忽鲁谟厮国国王口中得知了,”王景弘的话语中,似透着担忧之意,“拜交更远的国家,自是有益于我们大明的,但是每每途径一个新的国度,我们也是同样有着莫大的风险的。” “是啊,”郑和缓叹道:“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哪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啊。不过,这世上既有荣耀,便就有危机,我们作为臣子,又岂能舍荣耀,而只顾是否有危机呢...” “看来大人还是不想无功而返啊,”王景弘,微叹道:“但,就算我们这次出海的路线与第三次出海的路线相同,这一路上,我们也已做了不少的事情了...” “景弘啊,‘天威难测’这句话你应该是懂的。如今,朝堂上下对我们出海的功绩一再吹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不能落人口实,更应该对朝廷尽心尽力才好啊。” 王景弘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过了良久,一只柔软的大手,轻拍在了王景弘的肩头,王景弘缓缓抬起眸子,看着这个多年来为师为友、人人称颂的郑和,内心百感交集,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若,这世人都能感受到朝廷的风云变化、尔虞我诈,便就更能感受到有人愿意去教导自己、真心待着自己,有多么的难得...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宦官,从来不被人重视、甚至可以去藐视的宦官... ——这天下间,也唯有郑和,是在不求任何回报的前提下,肯去这般对他了... “荣誉,有时是一把双刃剑,但凡太顺利的事情,往往都伴随着危险,”郑和语重心长道:“做人、做事,永远不能被一时的荣耀冲昏了头脑,要知道,我们身上的荣耀有多少,人们就会寄希望在我们身上有多少。” 他缓落手掌,平移眸子,看向古里国海岸,接着说,“所以,我们唯有越做越好,越做越让众人满意,”他突然笑了,暖心地笑着,“再说,我们所做的一切,不也都是为了我们大明吗?” “是,为了大明,”王景弘的语气已沉重,“我们只为大明。” “我说,你们这两位大人不去发号施令,在这里说什么呢?”几分醉意,几分醉话的暮云烟,晃晃呼呼地凑了上来,“这岸,你们还上不上了?” 王景弘,猛然侧身,又在片刻后回正了身子,淡淡道:“我们当然上岸了,不过,就算我们上岸,云烟兄也依旧是要选择留在这海舶之上的,对吗?” “谁说我不上岸的?”暮云烟醉眼迷离地摇头晃脑,道:“我们有酒一起喝,有岸一起上,走着!” 王景弘朝着郑和微微一笑,他本还在想着,如何能让暮云烟一同登岸的办法,没曾想醉意满满的暮云烟竟这般爽快地答应了。 ——若在他处,他也没必要去想这些,可既然郑和大人接连两次来到这古里国,都出现了莫名的不安感,他也便想让暮云烟下得海舶,跟随在郑和大人的身侧了。 ——然,暮云烟只要肯下海舶,那么殇沫与柳韵锦,便就有可能也跟着走下海舶。 ——这三位江湖中最绝顶的高手,若都守在郑和大人身边,自是什么都不必再去担忧了。 “好兄弟!”王景弘一把拽住暮云烟,来到了酒案旁,斟满了两碗酒水,“来!云烟兄,我先干为敬!” “好!景弘兄豪气云天,喝酒也干净利落,我老暮就喜欢你这样的,”暮云烟有力地端起酒碗,稳稳地在胸前一顿,“干!” “好!我们这就一同登岸,去那古里国!”王景弘拉着暮云烟,直向船梯处走去。 这期间,他也时不时的,朝殇沫与柳韵锦的方向去瞥上几眼,但两人依旧纹丝不动。 他便不得不紧贴向暮云烟,贴耳说出了他的用意来,“下得海舶后,还望云烟兄保护好郑和大人...” 暮云烟猛然一怔,眯着眼、歪着脖、瞥着嘴,醉声问道:“你说什么?!保护谁?!” 已沉醉的暮云烟声音极大,这极大的声音也自是惹得王景弘一脸嫌弃,立即与暮云烟拉开了距离,“就你这样儿,还是先护好你自己吧...你说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随后,他无奈地摇头,无奈地叹息,也露出了万般无奈的神情... 然,使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居然也在这一刻发生了,殇沫与柳韵锦竟接连站起了身子,柳韵锦更是拿起了‘天岚紫霄剑’。 一向聪明的殇沫,自是明白,王景弘无非就是想让他的云烟叔叔,保护下郑和大人,罢了。 人与人之间,有些事,终是无法对不太熟知之人,讲出来的。 而,殇沫不但不是朝廷中人,又在王景弘的面前着实是位晚辈,有些话就更是不适合讲了... 事实上,在殇沫看来,保护下郑和大人也是无可厚非的。 最少,他与柳韵锦和暮云烟能否回到大明的国土上,也是要完全去仰仗郑和与王景弘的。 能为他们去做些事,也自是可以的。 再者,整日在这海舶之上,用好酒好肉招待着,且,保护好郑和大人,就相当于在为整个大明朝做事,这也是没什么可说的... ... 第283章 古里国 (中) 永乐三年,郑和曾率海舶护送朱罗王朝的王子,回古里国继承王位。 也正是此举,即位后的古里国国王,对郑和本人充满着信任与感激。 事实上,郑和与他已是朋友。 当然,朋友也分很多种。 但,一个一手将自己推向王位的朋友,自是他人怎样都无法取代的。 郑和也自是知晓这一点,所以,前三次下西洋,都以古里国为终点。 无论是封赏,还是贸易,郑和也似有似无地心向古里,甚至古里已成为大明海舶出海的重要补给站。 然,随着郑和的次次到来,大明朝在农业、军事、文化制度上的种种成功经验,也被古里国逐渐吸纳。 如今,时隔6年有余,郑和再次踏上这片友好的国土上,海岸边,碑庭赫然夺目,屹立不倒,“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暤同风,刻石于兹永示万世”的碑文仍字字醒目。 古里国,本就是大洋彼岸的强国、富国。 其,胡椒与香料更是受到了多个国家的狂热追捧,人们不惜跨越整个大洋,前来购买。 故此,香料售卖价格,也常常在高出成本价格的六十倍以上,仍是供不应求。 但,这高出成本价格六十倍以上的香料,却从未彰显在郑和的眼中,只因从大明朝带来的物件,已足以用来置换,古里国的一切特产了。 前几次出海到此,郑和通常是一边等待着季风,一边又命人与古里人进行着贸易的。 郑和也在此,建造了官厂。 而,这些官厂,也只是用来储藏各分遣众宝船上的货物,同时也可供宝船上的人员,落脚其内,养精蓄锐。 按照古里国的规矩,古里国国王会授命官员与来自大明朝的官员,就宝船上带去古里国的货物,进行估价,再置换成当地的胡椒、香料等物品的。 宝船上的庶务人员,也会在这时,与古里国的当地百姓,进行着大量的民间贸易。 当地百姓不但诚实守信,且还愿意接受大明朝的铜钱。 更有意思的是,与这里的百姓,易货贸易的时间常常会超过一年之久,但交时仍然分毫不差。 正如,宝船上的庶务人员在第三次随郑和出海时,在这里定下的货物,那么,这一次再次随郑和出海来到这里,便能如约获得。 这也便形成了提前订货的理念,甚至未产出的胡椒与香料,成为早已“名花有主”的局面。 古里国也是一座世界级的自由港,任何国家的商船都可以到此停泊、交易。 也正是这些来往不绝的贸易,又使得大明朝的草药与中药配方,成为了众多国家炽手可热的货物。 甚至,一些国家的船员来到古里国后,会在第一时间去寻找大明朝的子民。 只要,遇到大明朝的子民,便会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的。 无论多高的价格,都愿意去购买大明朝子民手中的一副中药配方。 起初,郑和与王景弘也不能理解,为何一些国家的船员会这般做。 直到连翻打听,又偶尔有异国他乡之人向他们求救后,他们才渐渐知晓了原因所在。 ——一旦入海,对船员威胁最大的便是传染病。 ——各国船员,每年因传染病而死亡得就高达百分之六十左右 ——也因此,一些船员染病后,只能无奈得将其丢在荒岛之上,自生自灭。 而,一副能够治疗传染病的中药药方,自然也就成了争先疯抢之物。 毕竟,要到这古里国中进行买卖交易,也要先保下命不是? 可,语言不通怎么办? 中药不知道如何搭配,如何熬制又怎么办? 至此,在这古里国的海岸口,也就此诞生了另一群买卖——专人通事与疾病医馆。 专人通事很容易理解,就是能够把各国语言互通之人。 然,疾病医馆里,卖的则是一包包配置好的草药。 除了包裹好的药包外,医馆内是看不到一根草药的,就连草药的碎渣也看不到。 但,这些药包上,却也标明了治疗各种疾病的名称,通常也是以几个常见的传染病为主。 确切地说,只要是看得懂药包上标记的传染病名称,无论男女老少,高个子矮个子,白种人黑种人,均会购买相对应的药包服用。 这些药包虽没有中药那般讲究,却也的确能够治疗一些常见的疾病,且还被古里人附上了新的名字——《回回药方》。 这《回回药方》的由来,也正是大明的传统医药与***医学“东西合璧”的产物... 经过多次来访,郑和也深知这《回回药方》通常是以一概而论的药包形式,被人购买服用的。 所以,在这次出海时,他也带上了多达180人的大明医官医士。 不但,在海岸边开了义诊,且还有意,进一步完善《回回药方》的使用。 最好,能做到像大明子民那般,专药专治,轻重缓急,对症下药... ... 第284章 古里国 (下) 作为海中要塞的古里国。 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 它西临大海,南连柯枝国,北接狠奴儿国,向东航船七百里,则便是坎巴国。 而,自锡兰国出航的郑和,不到十日便可至此。 当地风俗与锡兰国相似,国人皆敬牛。 当地百姓同样将牛粪烧成白灰,磨细。 用规整的布,做成小布袋,装满磨细的白灰,常年带在身上。 他们每日洗完脸,便取出小布袋里的些许白灰,搅拌在水中,搽涂在额头之上。 然,古里国的内部也分为五等人,且等级制度苛刻。 因,国内大半皆信奉回回教门,所以回回人,则在最顶端的阶层。 剩下的则是,南昆人、哲地人、革令人、木瓜人。 古里国国王并不是回回人,而是南昆人,所以,他大象与牛,皆敬。 当然,南昆人为何会崇敬大象,也自是有着说法的。 但,因为严格的等级制度,国王身边的两个最亲信的大头目,便不得不是回回人。 这两位大头目,就好似大明朝皇帝陛下任命的宰相与大将军那般,掌管着国事,均身居要职。 而,古里国王位的继承,也是与大明朝有所不同的。 其,王位不能传给儿子,却必须要传给外甥。 王族之女所生之子为嫡族,可继承王位。 若,国王无姐妹,则王位要传给国王的弟弟。 若,国王连弟弟都没,那便要传给国内有大贤德之人。 世世代代皆是如此。 古里国内,山多地瘠,有谷无麦,但行人礼让,民风淳朴,路不拾遗。 王居所在与官员府邸,多在深山之中。 临近海岸的平坦之处,皆是市井,供各国来客进行贸易。 海陆一色的市井,除了热闹,还是热闹。 一色的,并不是同样的颜色,而是连绵不断的买卖人群... ... 此刻,海岸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明海舶与各国船队,船上的人们朝岸边张望,欢颜喜庆。 陆地上,则是早已上岸来的各国人,他们流连忘返,仍离不了展颜畅笑。 琳琅满目的物件,五花八门的饰物。 任谁来到此处,都会不禁去怨恨,为何偏偏只生得一双眼睛,就算是再多生上三、四双眼睛,也是绝看不过来的。 柳韵锦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叫卖的西洋布给吸引了住。 其,布料不但花色多样,色彩缤纷,且做工细密,摸上去不但柔软,质量也如麻绳般结实。 叫卖之人有意地拉扯着一块布料,甚至用石块在布料上数次划动,来展示布料,是怎样得极其耐穿,又是怎样得不易破损。 她淡笑着,一直注视着一方淡蓝色的小花纹布料前,已看了许久许久。 看出她心思的殇沫,静守在一旁,他并没有直接去询问这布料的价钱。 只因,面对着一个蓝眼睛、高鼻梁、黄卷发的异国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询问价格。 他就细细地看着,打量着前来购买西洋布的每一个人。 一段时间后,他发现眼前卖西洋布的商人,收得并不是大明朝的铜钱。 而是,一种类似于金子那般的金色圆币,通常都是七个到八个左右的金币,才能购买到一匹布料。 他不由的将手摸入腰间,用手指拨了拨揣着得碎金银。 他的眉头也在时不时地微皱着,又舒展着。 他的眸子,虽也一直盯着那方淡蓝色的小花纹布料,但眸光中却满是迟疑。 他就好似在努力做着一个决定,一个对他而言,有些致命的决定。 又过了良久,他的眸光突然一横,赫然从腰间掏出了几块碎金银,重重地放在了那方淡蓝色的小花纹布料上。 柳韵锦侧颊缓移间,已然被他的举动所吓到,怔怔地用一双惊然到了极点的眸子,呆呆地看着他,“殇沫...你这是要作甚...” “没什么,你不是喜欢这布料嘛,我就为你买下,”他微皱眉宇,神情僵硬,眸子连瞥都不瞥得目视着前方,他的眸光中透着半分勇气、半分胆怯,硬生生地盯死在了叫卖之人的脸上。 “这方布料下的布匹,我要了,”他的眸光逐渐坚毅,手指更是用力地点了点,他放在布料上的碎金银,“若这些金银不够,我会再去取。” 此话一出,柳韵锦的眸光竟在瞬间柔和了下来,她紧盯着殇沫的眸子也似在发亮。 片刻后,她的嘴角开始上扬,内心悄然欢喜,终是微耸了一下肩头,自信满满的将眸光也转向了叫卖之人,“对!这布匹,我们要了!” 蓝眼睛、高鼻梁、黄卷发的叫卖之人,哪里听得懂他们二人的言语,只能呆傻地看着他们,惶然失措的眸子,一顿一顿地移在了布料的碎金银之上。 他迟缓地伸出手臂,手掌一顿一顿的平展到碎金银上,又时不时地瞥下殇沫与柳韵锦。 叫卖之人终是在反复试探、猜测后,将手掌猛然放下,完全捂住了布料上的碎金银,他极快地抓起碎金银,分别在口中咬了咬。 然后,他又将碎银子放回了原处,只留下了碎金子。 再然后,他就直接捧起布料下的那整匹淡蓝色小花纹布料,递在了殇沫的手中。 殇沫接过布料后,仍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甚至,他的内心还在惧怕着。 内心的惧怕,也恰恰来自于他方才做出的那个较为致命的决定。 ——万一,他身上的这些碎金银,根本就买不到这匹布料,怎么办? ——若,真的买不了,不但会在柳韵锦的面前颜面尽失,且还会被一个异国人嘲笑上几分... ——甚至,就连他身边所有的客商,都会因为他这一莽撞的决定,而对他指指点点的... 他也并非是在乎这些指指点点之人,可是,若这些指指点点都对向了柳韵锦,他又该如何呢? ——一个男人,没钱为相伴的女子,买上一匹布料也就罢了,且还做出了这等一笑四方得愚蠢行为来... ——这.... 他的瞳孔已开始收缩,他的左臂也揽紧了整匹布料,右手亦逐渐握紧了拳头。 但,他的眸光却又稳稳地聚焦在了叫卖之人的双唇之上,他在等,等着眼前的叫卖之人开口。 一旦,叫卖之人开口后,说得是让他颜面扫地的话。 他就会立即用右拳,狠狠地捶在那叫卖之人的嘴巴上,且要一捶见血,牙齿掉光,绝不能再言语。 然,使他没有想到得是,叫卖之人并没有开口,一句话也没有,而是直接微抬手臂,平摊双掌,对着他一前一后的反复做出着动作。 他下意识地牵起柳韵锦的手,眸光仍凝注着叫卖之人,身子却已开始向一旁咧着。 一步、二步、三步.... 他已出走了十几步... 突然,叫卖之人对着他高喝起来,他立刻抓紧了柳韵锦的手,向前方快跑了起来。 可,他却又在片刻后,停下了跑动。 ——或许,跑掉是一个完全可行的办法,但是,他的内心却又绝不允许,他就这样像一个贼一般跑掉... ——这世上,一个男人可以错一次,但绝不可以错第二次,更不能错上加错... 于是,他松开了柳韵锦的手,独自抱着淡蓝色的小花纹布料,一副坦荡至极的样子,大步回到了叫卖之人的身前。 他已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甚至做好了千夫所指的准备... 但,奇怪的是,叫卖之人不仅没有骂他,且还指了指摊位布料之上的碎银子。 他怔住了,已完全怔住了,他根本不知道,这叫卖之人是何意... 此刻,他的脑中满是一些稀奇古怪,他根本听不懂的、遐想出来的奇怪骂人话语... 至少,他也会迎来一场叽叽歪歪的指责... 然,他却错了。 人在被坏情绪占据时,永远想到的都是最坏的结果,亦做出着最坏的准备。 叫卖之人已在摇头,神情中满是无奈,迟疑之下,索性直接拿起布料上的碎银子,塞在了殇沫的手中。 随后,叫卖之人手背朝上,依旧前后摆动着,又一次示意着殇沫,可以走了... 殇沫也如木头人一般,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手中的碎银子,不知所措地转着身,又迟疑地走了几步,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前方的柳韵锦早已望着他,笑得合不拢嘴了。 他瞬间胀红了脸,故作镇定地走到柳韵锦身旁,“哦,没事,我的银子忘拿了...” 柳韵锦极快地收敛了笑容,没有说出一句话,而是一把揽住他的手臂,细细地看着他的脸颊。 “我们回去吧,郑和大人应该还在与前来迎接他的古里国国王商谈事宜,我们在一旁听听也好,总是能多了解一些海外的情况的。” “我喜欢的,你都会买给我吗?”柳韵锦突然笑盈盈地说,“就算会出丑,会没面子,你也要这般去做,对吗?” “哦,”殇沫目视前方,淡淡道:“没什么,一匹布料...而已...” “谢谢你...” 两人四目相对,眸光中均闪动着一种无法言语的光亮... 又在片刻后,两人彻彻底底地畅笑了起来... ... 在通事的翻译下,郑和与古里国国王甚是愉快地畅谈着。 他们谈到了古里国的兵力与布防,也谈到了国事家事,更谈到了古里国王与地方回回人的约定。 “我与回回人曾互相许下诺言,他们不吃牛肉,我便命国人不食猪肉,总算达成了双方的共识。” “不吃牛肉,我可以理解,毕竟耕地农作的百姓十分依赖力大无穷的黄牛,”郑和,说,“但,不食猪肉,我就有些不理解了。” “这是回回教的制度,这也没什么,既然我要保下牛群,就算下令国人不食猪肉,也是可以的,”古里国王,说,“其实,我也崇信佛教,且还以铜铸佛像,起造佛殿,以铜铸瓦而盖佛座。” “你们这里,也有释迦佛的传说吗?”郑和,思索着,“我记得在锡兰国中,不但有释迦佛留下的佛足印,还有很多有关于释迦佛的传说呢。” 古里国王摇了摇头,“古里大概是没那么幸运,并没有释迦佛的传说。但,这里却有圣人的传说,也有金牛与金象的传说,这也便是为何我们南昆人崇敬牛和大象的原因了。” 郑和,缓缓道:“原来如此。” “对了,我手下的头目,已经清点了部分大明海舶上的丝织绸缎、瓷器珠宝,”古里国王看着侍女递来的薄本记录,说,“此次,我们除了愿意置换给大明对等的香料和胡椒外,还愿无偿献给大明大量的蔬菜、鸡鸭与脚羊。” “脚羊?”郑和惊道:“就是那些腿很长、全身灰色,如驴子、马驹模样的羊吗?” 古里国王点了点头,“我们这里还有上等的骏马,郑和大人若喜欢的话,也是可以选上几匹的。不过,这些骏马都是从异国他乡而来,并不生长在我古里。” 古里国王又道:“事实上,这些年间,我们古国也越来越重视这些骏马的圈养了,因为它们不但奔跑得很快,且还能在作战之时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比起这些骏马,我还是更喜欢你们大明的火炮...” 他又接着道:“不知,郑和大人可否愿为古里留下一两门火炮呢?” 郑和淡淡一笑,“当然可以。留下几门火炮,供古里国加固海防,我也是乐意的。不过...” “不过什么?郑和大人可有难言之隐?若是要用这两门火炮,去置换我古里的其他物品,我也都是愿意答应的。” “不,国王你多虑了,”郑和缓缓道:“火炮留下自是容易的,但是火药...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制成的。” “是啊...郑和大人所言极是,”古里国王,缓叹道:“想要制成火药,绝非易事...如今,我古里虽说是这大洋之上的商贸重地,但在其他方面,也的确是有诸多不足之处的,甚至国内的一些贵族都做起了海外贸易,并无心振兴国力。” “噢?”郑和,诧异道:“莫非,这些贵族都在做着胡椒与香料的海外贸易?” 古里国王,微微一笑,“郑和大人应是无法猜到,其实在我古里最赚钱的并不是胡椒与香料,而是椰子...” “椰子?”郑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度怀疑是否是通事译错了话,不得不又看了一眼通事,“椰子?” “是的,椰子。”古里国王肯定着言语说:“贵族多种椰子树,椰子可做浆,可酿酒;老椰肉可打油,亦可做糖伴饭吃;外包之穰,打锁、造船;椰壳为碗、为杯;树干则能造屋,叶子也能盖屋,甚至在生活上的首饰与妆饰等,也都是离不开椰子的。” “现下想想,这一路走来,的确有很多国家,都倍加注重对椰子的使用方法,恐怕也早就成为习惯了吧...” “是的,这也是多年来流传下来的做法了,”古里国王,说,“除此之外,贵族们还会养一些孔雀、乌鸦、苍鹰、鹭鸶、燕子等等。” 郑和,笑道,“想来,在你们古里国做个贵族,还是十分惬意的...” “呵呵呵...” ... 欢谈不知时光逝,天色却已渐晚夕。 晚宴上席后,便是一场古里国人的弹唱演奏,他们以葫芦壳为乐器,红铜丝为弦,虽听起来有些怪异,但也是极其优美的。 而,在晚宴之上,郑和也见到了前所未见的一些物件。 虽说,这古里国并不是一个物产丰富的国度,但早已形成大规模的贸易往来,也给这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颖与生机... ... 第285章 忽鲁谟厮国 (上) 古里的繁华贸易,使得郑和更加向往未知的国度。 前三次出海,都以古里国为终点的郑和,没有选择返回大明朝。 而是,下令众海舶朝西北海域驶去。 二十五日后,一个全新的国度——忽鲁谟厮国。 成为了郑和选择靠岸的站点。 他之所以选择这里登岸,也是看到了如古里国一般的岸边贸易。 来自各国的船只,在这里往返不断,似赶集。 虽杂乱,但极其热闹。 忽鲁谟厮国王与国人皆信奉回回教,甚是虔诚。 且,每日五次礼拜,沐浴斋戒。 在这个教派统一的国度,国民富裕,无贫苦之家,且民风淳厚。 若,当地百姓有一家出现灾祸与困难,周边的所有人都会赠予这家衣食钱财,进行救济。 婚丧之礼,皆遵循回回教规。 男子娶妻,先通过媒人送上厚礼。随后,其男家摆上桌席,请来回回教的礼节官,唤上男女家的亲族长者,两家分别递交三代籍贯及家族来历后,便可定下婚书,择日成亲。 若,不按照回回教规,私自来往的男女,官府则按通奸罪论处。 当地葬礼,则用白帆布制成殓衣,持瓶子取来净水,将死者从头到脚浇上二到三次后,再用麝香片填满死者的口鼻,才可为死者穿上殓衣。 然,这里也并没有要守灵三日的习俗,穿上殓衣后,便可立即下葬。 但,这里的坟墓却是石头砌成的,最底下也要铺上五六寸高度的净沙,将死者放入石穴内后,亦要再盖上一层石板,最后再以净土垒成坟头。 当地人的饮食,也多以酥油拌煮而食,但市井中烧羊、烧鸡、烧肉、薄饼、哈喇潵等面食,皆有贩卖。 殇沫与柳韵锦下得海舶后,通常也是在市井中以烧羊、烧鸡、烧肉、薄饼,来填满肚子的。 因为这些食物不但鲜美,且风味甚是独特。 这些摊贩的生意,也是相当火爆的,但凡当地人家中人口少的,基本都不会生火做饭,通常也到这些摊贩处,直接购买熟食食用。 而,殇沫与柳韵锦为了能吃上美味的烧羊、烧鸡、烧肉和薄饼,也着实是费了不少功夫,只因这里是郑和首次踏入的国度,大明朝的铜钱在这里是不能使用的。 忽鲁谟厮国王以银子铸钱,其钱大约六分大小,底面有纹,且刻着回回字。 大明朝的银锭虽也是银子,但摊贩无人敢收,需通过官府置换成当地的银钱才行。 这种事,也自是越不过郑和与王景弘的,作为大明朝的出海正副使,也扛不住殇沫与柳韵锦的百般请求,不得不在还未正式拜见忽鲁谟厮国王前,便通过负责接待他们的官员那里,换来了一些当地的银钱。 可,换来银钱后,暮云烟已不紧紧满足于能否吃到当地的美食了。 他还急迫想要饮上一口当地的美酒。 奇怪的是,这里书馆、武馆、医馆、卜卦摊等,多不胜数,更有各色市井技艺,如羊上高杆,来回跳跃;如打拍蒙上双眼的黑猴后脑,黑猴取下眼罩后,便能直接找到打拍之人。 可,偏偏这里是找不到酒馆的。 暮云烟望着这个百物皆有,唯独缺酒的地方,已逐渐露出了失望之色。 事实上,任谁在快跑断腿之时,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情况下,都会大失所望的。 百般无奈的暮云烟,只得拽来大明朝通事来询问当地美酒的下落。 这才得知,酒水是不能入市井中的。 只能在山林郊外贩卖、饮用。 听到山林郊外有美酒的暮云烟,自是想马不停蹄的前去的,可他却被王景弘又一把拽了住。 “我说,云烟兄。在宝船上你已经喝了很多酒了,你这刚有些清醒,怎就又要找酒喝呢?” 暮云烟瞥了一眼王景弘,满不在乎道:“景弘兄,你这就不对了,在宝船上我饮得可是我们大明的美酒,可现下我要找的却是这忽鲁谟厮国的美酒,这怎会一样呢?” “这忽鲁谟厮国的美酒,景弘兄饮过吗?”他干笑着用臂肘戳了一下王景弘的身子,又道:“景弘兄,要不要随我一同前去,饮上那么一口啊?” 王景弘狠狠地瞪了一眼暮云烟,“云烟兄,你别忘了,我们要以保护郑和大人为主。我们此次是第一次踏入这忽鲁谟厮国的国土,很多事情与风俗,都还尚不可知,我等还需谨慎行事啊。” 暮云烟无奈地点头道:“我知,我知,那我们把正事办完后,我再去买酒喝,行了吧?” 王景弘没有再言,则是紧紧地拽着暮云烟,跟上了郑和步伐。 没有得偿所愿的暮云烟,一路上自是有些不悦的。 但,他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毕竟,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这个江湖上的大侠,还是能够拎得清的... ... 第286章 忽鲁谟厮国 (下) 忽鲁谟厮国国王热情高涨地接见了郑和一行人。 并,对搬上王居殿堂的大明朝丝绸锦缎、饰品瓷器、珠宝玉器,爱不释手。 这时,殇沫也赫然发现,忽鲁谟厮国之人的皮肤皆是清秀白皙,且各个身材高大,每个人的衣冠、系带都甚是讲究、标致。 远比他曾经去过的,国民只在腰间绑上些许碎布遮体的国家,要体面上千倍。 忽鲁谟厮国王也事无巨细的向郑和介绍了忽鲁谟厮国的一切... 从而,他们也从各个方面,对忽鲁谟厮国有了大概的了解。 比如,从气候上来说,忽鲁谟厮国夏季炎热,冬季温暖,更是有霜无雪,雨少露多。 国内有座四面出着四样不同产物的怪异大山,一面临海边出食盐。 一面出红土,如银朱那般红。 一面出白土,如石灰,可以粉墙壁。 一面出黄土,如生姜之黄。 四面皆有不同的头目看守,各国的客商也各取所需,到不同头目处,分别购买这四种不同的产物。 该国土产米麦不多,皆是从其他国家贩卖过来的谷子。 不过,这些被贩卖过来的谷子,价格也是极低的。 水果、蔬菜的种类相比之下,是比较繁多的。 如,核桃、把聃果、松子、石榴、葡萄干、桃干、花红、万年枣、西瓜、菜瓜、葱、韭、薤、蒜、萝卜、甜瓜等物皆有。 其胡萝卜,比莲藕还要大;甜瓜最大的足有二尺高;核桃,壳薄白色,手一捏便能破皮;松子长约一寸左右。 葡萄干有三四样:一样如枣干,紫色;一样如莲子大,无核;一样如绿豆般,略白色。 万年枣亦有三样:一样番名垜沙布,每个如母指大小,核小,甜腻难吃;一样如柿饼之味;一样味道颇涩,当地人常用来喂牲口。 驼马、骡、牛、羊随处可见。 其羊也有四样:一样是大尾棉羊,每只有七八十斤,其尾巴很大,能拖到地。 第二样是狗尾羊,如大明朝山羊般,其尾长二尺左右。 第三样是斗羊,高约二尺七八寸,前半截毛长拖地,后半截羊毛皆被当地人剪掉,羊角弯转向前,都挂着小铁牌,行动有声,多与当地人斗赌钱物为戏。 还有一种名为“草上飞”的动物,比猫大,两耳尖黑,性子虽不凶猛,但狮子、豹子等猛兽,见到它都会俯伏在地上,好似认这“草上飞”如兽中之王一般... ... 忽鲁谟厮国王除了向郑和口头介绍外,也与郑和携手走出了王宫之外。 忽鲁谟厮作为人口超过五万,且是雄踞印度洋之上的诸国之首,其城市之大、之繁盛,更是难以言喻。 它的难以言喻之处,并不在于这座城市有多么的富丽堂皇,而是在于聚各国之人,展各国之荣,售各国之宝。 确切地说,这里就是一个海纳百川之地,好似到了这里,便就能了解到世界上每个国家的一切。 足以挑花眼的各国货物,一一展现在来往的客商手中。 更有甚是名贵的青红黄雅姑石、祖把碧、祖母剌、猫睛、金钢钻、珊瑚树珠、金珀、珀珠、神珠、蜡珀、黑珀等。 亦有各色美玉器皿、水晶器皿、锦翦绒花单、各色梭幅,撤哈喇毡、氁罗氁纱、各国青红丝嵌手巾等。 当然,除了各种物品外,也能看到不少得各国传教士,和类似于大明朝酒馆内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并不是真正的说书先生,但也分别诉说着各自国家的奇闻传说、风土人情。 就好似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那般,百花齐放,难分高下。 但,郑和的目光,却终是聚焦到了一只名为“麒麟”的动物身上。 这“麒麟”前两足高约九尺有余,后两足高约六尺,头抬颈长一丈六尺,如巨人一般。 ——“麒麟”便是长颈鹿,但郑和却被其名所误,从未见过长颈鹿的他,认为此“麒麟”,便是大明朝神话传说中的麒麟祥瑞之兽。 “这“麒麟”....”郑和内心不禁狂喜,要知道,他若真找到了传说中的麒麟祥瑞,那是何等得荣耀,“莫不是,就是我们大明朝的麒麟祥瑞?” 忽鲁谟厮国王微微一笑,命人将“麒麟”牵到了郑和的身前,“这“麒麟”是否就是你们大明朝的麒麟祥瑞,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却知道有一个地方,比我们这里的“麒麟”还要多,几乎随处可见。” 郑和闻言,兴奋道:“哪里?” ——在他看来,忽鲁谟厮国王口中的地方,麒麟都能随处可见,那么同为祥瑞神兽的龙与凤凰,或许也是可以找到的。 忽鲁谟厮国王持戟指缓缓上抬,停滞一方,“那地方便是麻林迪的所在之处。” “麻林迪?” “是的,”忽鲁谟厮国王肯定道:“麻林迪则是远方的另一个国度。” 郑和缓缓点头,迟迟地喃喃着,“麻林迪...此次,我们一定要去那个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 ... 第287章 冠盖云集 (上) 永乐十三年,七月初八,郑和第四次下西洋归国。 此次出海,郑和不但生擒了苏门答刺国的“伪王”苏干剌。 其船队还在三宝垄休整一个月时,郑和与费信常在当地华人回回教堂祈祷,命哈芝黄达京,掌管占婆华人回回教徒。 船队也首次达到了位于西海之极处的忽鲁谟厮国。 为了寻找祥瑞神兽龙与凤凰,郑和终是率领宝船去到了麻林迪。 麻林迪国王亦将国内的狮子、“麒麟”、马匹,珠子、宝石等物,连同金叶表文,差其头目人等,进献给了大明朝廷。 同年九月,郑和等人献俘于bj,朱棣诛杀苏干剌,赏赐随郑和一同出海的立功将士。 次年,朱棣命王景弘修建的天妃宫竣工,亲自树立“天妃宫碑”以示对天妃庇佑下西洋船队的感谢。 在过去的数年间,朱棣也接连采取了“厚往薄来怀柔远人”、“外抚四夷”等“静海”方略。 不但震慑了大明朝海域周边的猖獗海盗,且对外积极推行开放和睦邻友好政策,加强经济文化往来,诚挚同海外各国“共享太平之福”。 然,除此之外,朱棣还在朝廷中酝酿着另一个计划,那就是把帝都从应天府迁往北平。 如此重大的举动,也与北平曾经是他的政治基地有关。 然,政治中心的北移,同样有利于制约来自北方的军事威胁。 但,不得不说,其中还有一个更加深远寓意,那便是北方乃北极星所在。 北极星,又叫紫微星垣,是主宰宇宙万物的天帝的居所。 那么,主宰尘世的帝王宫殿,既要坐落北平,朱棣也当然为此想好了名字——紫禁城。 此刻,bj紫禁城,虽然还未建成。 但,也如同郑和连续四次下西洋的震耳声势那般,迁都的计划,已经使二十三万人投身其中。 ——紫禁城在陆上,船队在海上,共同代表了朱棣已经到达无上的权力巅峰... ... 然,就在大明众海舶回归故土的那一刻,也受到了大明百姓的狂热追捧。 他们捧着食物与鲜花,迎接着走下宝船的每一个人,其实当然也包括郑和与王景弘。 犹如神明一般,被百姓拥戴的郑和,自是晓得其中的原因的。 他也并非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只是,当下的场景的确是有些不同的。 倘若说,他第一次率领众海舶回归国土,是无人问津的。 那么,他这一次率领众海舶回归故土,除了人群云集外,还有数不尽的欢呼声与掌声,更有孩童的叫喊声。 这变化,恰巧也说明了他一次又一次的丰功伟绩,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民众认可。 正如,英雄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挺身而出中,产生的那般。 他经受住了所有的非议,留下了太多的多彩神话。 而,这一次已是他第四次从海外归来了。 这期间,已有太多的坊间传闻,更有太多的说书演义。 无论是民间的传闻也好,还是茶馆、酒楼中的说书弹唱也罢。 除了生动地描绘着郑和的英明神武、势不可挡外,亦有种种的海外见闻、趣事。 比如,现下渐渐走下宝船的“麒麟”,这个大明百姓绝没有见过的物种,就这样出现在了一望无际的人海中,鹤立鸡群的展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郑和已非郑和,他不仅仅在一次又一次的出海中封神,更与伴在神明身边的“麒麟”,一同回归到了大明的国土之上。 可,即便是神,也有暂时糊涂的时候。 只因,神的光环太过于耀眼,乃至于一些卑鄙小人想要急迫通过光环,去实现贪婪欲望。 在这些卑鄙小人眼中,郑和是不是神,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则是,郑和已是他们飞黄腾达的不二人选,亦是最快捷的途径... ... 第288章 冠盖云集 (下) “郑大人,这就是“麒麟”祥瑞吗?”迎接郑和的李姓官员振奋地来到郑和身前,目不转睛地抬眼凝注着走下宝船的“麒麟”,“麒麟祥瑞,降我大明,必定会恩泽苍生、佑我大明的啊!没曾想我为官一生,还能有一天见到这“麒麟”祥瑞,真是我等的三生之幸啊!” 李姓官员并不是朝廷派来的,而是郑和在此登岸的地方县令。 郑和笑道:“想必,在没靠岸之前,李大人已然收到了我的传信,如今你见到的正是麒麟祥瑞,不知李大人是否已将我归国的消息,差人传至应天府中?” “传了,传了,下官一收到消息,便就命人快马加鞭的将文书送往应天府了。” 李姓官员腰板微斜,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抚摸着“麒麟”祥瑞的身子。 确切地说,他也只能摸到“麒麟”那修长无比的腿,但是能够摸一摸麒麟祥瑞,对于他而言,已是沾了这世间最尊荣的光了。 掩不住狂喜之色的他,又道:“想必,陛下见到这“麒麟”,一定会龙颜大悦的!一定会的!” 他又连连拜向郑和,接着道:“郑大人,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了,荣耀而归,圆满而归啊...” 郑和微摇着头,连连摆手,“我等都是朝廷的官员,理应对朝廷尽心竭力,我也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李大人虽只是管辖一方的县令,但也是在为我大明,做着最实实在在的功绩啊。” “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又怎能与郑大人你相比呢?”李姓官员虽躬着身,但眸子却是始终斜瞥着的,他的嘴角在微微上扬间,又道:“不过,地方官员也有不少地方官员的难处,但不论多难,我都是不会让百姓受苦的,只有百姓都安居乐业了,我们大明才能更加兴盛嘛...” 郑和,畅笑道:“我大明能有你这样的官员,真是好啊,官为民,民为国,才能上下一统,繁荣昌盛啊。” 李姓官员,缓叹道:“是啊,每每想到陛下,想到我们大明,我就是受再多的苦,也值了...值了...” 就在这时,远处逐渐推开的人群中,乍现出了一顶顶的轿子来。 这些轿子虽不算华丽,却也是平常百姓绝坐不起的轿子。 李姓官员察觉远处的动静后,如猴子般,窜到一凸起的石块上,定神去分辨着轿子中各个来人的身份。 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眉头也是皱了又皱,终是在远处向他招手的一人那里,确定下了什么。 随后,他笑颜全开,道:“郑大人,我们这里的豪绅与其他官员已陆续赶来了,也为郑大人在此设下了迎接喜宴,还请郑大人赏光啊。” “噢?”郑和朝远处望了一眼,他并不确定来了多少顶轿子,但他也不能如李姓官员那般,站在高处刻意去看,所以,他只能略带疑惑道:“喜宴要设在这海岸边吗?” “是的,郑大人,喜宴不但就设在这海岸边,且就设在您此刻站的位置上,”李姓官员,笑了笑,“而,今日这喜宴,也绝非是普通的宴席,而是可供几万人席地而坐的长宴。” “几万人的长宴?”郑和一脸惊然,“那岂不是在场的百姓也有份?” “是啊,郑大人,您能平安的从海外归来,这本就是一件值得全民欢庆的事情,又岂能没有百姓的那一份呢,”李姓官员,说,“今日,设下这长宴,并不单单是为了犒劳众海舶上的士兵们,也是为了我这里的百姓啊,因为他们都迫切想要听一听郑大人你口中的种种海外奇遇呢。” 郑和怔住了,使得他怔住的并不是李姓官员的言语,亦不是大明子民的热情,而是他身前空空如也的地面。 ——能供几万人食用的长宴,到底在何处? ——若按李大人所言,长宴就设在他的身处,可现下他所在的地方,别说是宴席了,就连一张桌子都是没有的... 他有此等顾虑,也是正常的,要知道,就算是一顿普通的宴席,也是要准备上良久的,更别说是能供几万人同时食用的长宴了。 可,就当他倍感疑惑之时,远处的顶顶轿子,已穿过了人海,在他的身前停了下。 这也并非是十顶以内的轿子,而是成百的坐轿,陆续下落。 轿子顶顶落下,轿中人一一走出,向他拱手作揖。 随后,也越来越多的人在向他参拜行礼,只因没有任何官职的豪绅与商人,是绝对要向他跪拜的。 可,下轿的人,也只是向他作揖、跪拜,然后便开始各自忙碌了起来。 每顶轿子内,虽都只走出一人,但是每顶轿子中也内有乾坤。 桌椅、板凳,美酒、佳肴,正如变魔术一般,一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郑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与当地的豪绅、商户,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盘算着您归来的时辰了,我们是算了又算,等了又等啊...”李姓官员,右拳捶掌,兴奋跳起,“咦!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啊,郑大人您还真让我们给等来了,且也真的在我们这里登了岸。” “虽说,我们这港口是您登岸的不二之选,但是,我们大明朝也是不单单只有我们这一个港口的,所以,我们的心啊,始终也是悬着的。” 他又接着道:“不过,今日能够迎接到您与众将士,还能见到这“麒麟”祥瑞、狮子与各种类的骏马等,也是我等得莫大的荣幸啊。” 郑和淡淡一笑,他的内心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不喜欢这位李姓官员了。 也许,是因为这位官员说话,太过于谄媚。 也或许是因为,这位官员的做法已有些过了。 至少,他知道能供几万人同食的长宴,是多么的耗费人力与物力,若这些所谓得当地豪绅与商户,只是为了迎合这位李姓官员的一人私欲,才无奈出钱出力的,那便更违背了真正的民意。 他身在朱棣身边多年,见惯了巧言谄媚之人的嘴脸,更见多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 他眼前的这位李姓官员,若真的只是为了博得他的欢心,也算是用尽了各种办法与心思了。 这时,他又赫然意识到,之前在出海口等候着他得那上百艘官船,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他的确是可以选择很多港口登岸的,可偏偏这个港口处的上百艘官船,在海中迎接到了他。 待官船上的人员,说明来意后,他才不好意思的向眼前的这位李姓官员飞鸽传了信,道明了要在这里靠岸的事情。 而,这李姓官员的种种做法,可能也只因为他是郑和——他是当今圣上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既得到这位李姓官员的热情款待后,也是有可能会在当今圣上面前,替这位李姓官员美言上几句的。 即使,他不为这位官员美言,单单是现下逐渐展现在他面前的迎接长宴,也势必会在日后成为佳话,广为流传,也终是会传至当今圣上的耳中的。 眼下,长宴已成,民声高涨,他也可以全然不顾这李姓官员的脸面,甩手离去。 但,他却不得不去顾,百姓的民意。 他终是无法寒了百姓的心,这也许便是一个官员最大的无奈吧... 然,至从朱棣登基后,疑心极重,根本无法完全去信任任何一位文臣武将。 也许,朱棣知道,他的皇位是谋反篡位夺来的,所以对内侍太监才会情有独钟。 只因,太监无后,就算篡位了也后继无人,也根本不具备造反的动机。 在朱棣看来,朝廷之上的所有文臣武将都是外人,只有他身边的太监才算是内人,毕竟都是曾经忠心服侍过他的。 郑和更是追随朱棣多年,朱棣对他的人品、忠心、才智以及能力,都是有着极其深刻的认识的。 连连创下海外丰功伟绩的郑和,也自是朱棣身边的红人。 但,在这世上也是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皇帝身边的红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的。 无论是不是太监,都已褪去了本质,扩大了荣光。 李姓官员所看重的,也正是这份荣光。 ——当今朝廷,已无人可以盖过郑和身上的荣光了,就连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是万万不能的。 郑和是通透的,不论到何时他都是最通透之人。 一个在皇帝身边待了多年的人,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可,现下的他,也只能去微笑,缓缓地笑着... 在李姓官员连连躬身迎姿下,他已入了宴,众海舶上的两万七千多人,也陆续入了席。 他高举杯盏,敬向民众,一饮而尽。 民众在欢呼,官员、豪绅、商贾在声声叫好。 然,就当人群全都入了长宴后,海岸边那在出海口处,迎接他的百艘官船也再次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人独站着的他,出神地望着这艘艘官船... 他很清楚,这艘艘官船乃是曾经为了抵挡沿海海盗与流寇的利器... 曾几何时,艘艘官船上洒下了多少大明子民与将士的热血,又有多少百姓失去了儿子与丈夫... 但,如今... 却,成了地方官员谄媚,用来堵截大明海舶,为他大肆庆功的私物... ... 第289章 一只耳 天色青,远方薄烟沉雾。 缥缈间,舟摇缕缕炊烟。 多变的天气,抵不过多变的人心。 长宴之上,原本胆怯,细嚼慢咽的百姓,渐显冲忙。 这冲忙,并不是在惧怕骤雨的到来,而是各个胡吃海喝的现状。 百姓敬酒间,掩盖不住昔日的落魄与悲凉。 酒碗在嘴角一沾,又极快放下的姿态,看似敷衍,实则也只是怕错过另一只手上的美味。 他们不但嘴未停过,手也未停过。 且还,皆不抬目,就连平视一下眸子,都未曾有过。 他们久久下沉的眸子,被佳肴满满得占据着。 如,饿上百日的乞丐;如,永远吃不饱饭的饿狗。 可,即便是这样,仍阻不了连连赞誉,声声恭维。 早已落座的暮云烟与王景弘,已看出了众百姓甚是异常的举动,但却无法深究。 在这样,人人都说好,人人都叫好,人人都歌颂的氛围下,又该如何去深究呢? ——难道,只因为众百姓的吃相难看,就要问个所以然?是不是几天都没吃饭了? ——难道,要硬生生的让原本无拘无束的百姓,学会高门大户的优雅姿态? 可,暮云烟与王景弘又细想来,众百姓能有这般狼吞虎咽的吃相,也可能是一种正常的表现。 因,心情好,而食欲大振,也并非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更何况,当下好似人人都觉得极好,嘴中也都念着“好”,那自然也便是真的好。 甚至,不说上一个“好”字的人,绝对会成为这里的另类,无法再融入其中的另类... ... 突然,远处又来了一众人,他们并非百姓,也并非官员,却规整异常,声势浩大。 他们中间,则是一顶甚是华丽的鸾凤彩轿。 那绛红色的轿子,一步步有力得颤动着。 金黄色的流苏,垂落在四周,点缀得更加雍容华贵。 轿帘上印满了凤凰交织嬉戏的龙纹图案,一看就是要经过上百的匠师设计打造,一针一线都是那般的精致、讲究。 轿子的顶部,亦犹如宫殿的蓬顶一样的富丽堂皇。 轿顶正中心镶嵌着硕大而柔白的珍珠,即使在这时阴时晴的天气下,也能耀眼夺目,更显无价。 当轿子越来越近时,置地之声的重量和质感,再也掩不住十足得高贵。 ——这到底是谁的轿子? ——放眼整个大明,谁又能有如此的派头呢? 郑和已站起,王景弘与暮云烟也起了身。 接着,众官员、众豪绅、众商贾,也陆续站了起来。 但,长宴上的百姓,却无一个人愿意起身,依旧在胡吃海喝着... 或许,无论是怎样尊贵的人前来,都是与这些普通百姓无关的。 也无论何人来,都不过是另一场相互恭维,相互鼓吹。 ——谁是明镜? ——百姓,便是明镜。 所以,当下填满肚子,则是百姓们最重要的事情。 毕竟,这种满是美酒佳肴的宴席,并不是每日都有的,甚至可能这一生也只会有这一次了。 然,奇怪的是,轿子上并没有走下来任何一人。 只是,轿帘被多次掀起,而每掀起一次,又都是只露出一条极细的缝隙。 没有人知道,轿中是何人。 郑和与王景弘望着轿子周边的一众护轿之人,是迎也不是,坐也不是。 更是跪也不是,上前恭请也不是。 轿里人,其身份必然是极其尊贵的,他们也自是知道的。 他们也很清楚,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用得上凤凰交织嬉戏的龙纹图案,来妆饰轿身的。 可,又看看护轿之人,虽有当今圣上身边亲卫得那种肃杀之气,却也是无内官相伴的。 既,无内官在其左右,那也必定不是皇子、公主,更不可能是当今圣上本人了。 ——那又会是谁呢? 郑和想不出,王景弘也想不出,暮云烟更是想不出... 轿中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甚至,连发出一句声响,都未曾有过。 郑和一众人等,也仍旧站着,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轿身站着。 就这样,持续了良久良久... 就当所有人都觉得眼酸、腿微沉时。 就当所有人已多次垂下眼帘,又重新抬起之刻,轿中人竟猛然开了口。 “这长宴,虽粗俗不堪,但也是能值上很多银子的。可,这用来置办长宴的银两,到底是这几位官员、豪绅与商贾出得,还是在座的这一城百姓出得,就尚可不知了...” 李姓官员闻言,又听出轿中人是位女子,便立刻变了脸色,大步凑上,“你是何人?休要在此口出狂言,我又怎会让全城百姓出钱呢?” 轿中人,并没有回话。 只因,轿中人已不需要回话。 眼前,李姓官员已紧紧地捂住了左耳,狰狞在了地上,瞬间发出着阵阵惨叫。 惨叫是真的惨,惨叫也是真的痛,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郑和与王景弘已完全被眼前的画面,给震惊了。 他们很难相信,眼前翻滚在地的这位朝廷官员,竟因为一句话,便会被护轿之人用长剑削去了耳朵。 他们更加想不出,这天下间到底有谁,会有如此大的权势与胆量。 就算是郑和,要当着一城百姓的面,去惩治这倒地不起的李姓官员,也绝不会这么直接的。 更何况,郑和也没有职权去直接惩治一个地方官。 眼下,李姓官员仍在嘶鸣,众百姓也终是起了身,怔怔地看着这顶突如其来的神秘轿子。 “请问阁下到底是谁?”郑和长身一揖,来到轿前,“这位李大人到底犯了何错,竟要被阁下削去耳朵?” “对!李大人到底犯了何错?难道我们宴请郑和大人回归国土,有错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把郑和大人放到眼里?” 众豪绅与商贾,顺势齐声质问着... 没曾想轿中骤然窜出片片花瓣,直向众豪绅与商贾的口中击去。 只在刹那间,众豪绅与商贾皆倒在了地上,他们失去的并不是耳朵,而是牙齿。 他们也并没有立即发出惨叫,只是看着颗颗掉落在地的牙齿,又望了望捂过嘴,已然鲜血淋淋的手掌后,才顿时感到嘴巴钝痛无比起来。 随后,难免又是一众惨叫声传出,这次的惨叫,比李姓官员的惨叫更惨。 王景弘见状,已拔刀,近两万五千名从宝船之上下来的兵士,也已握起了侧倒在脚下的长枪。 “无论你是谁,你这般行径都已触犯了大明律法,纵使你有官职在身,处置一个地方官员尚可,但也是绝没有权利去私自处置这些地方上的豪绅与商贾的,”王景弘的眸光凌厉,如苍鹰捕食,锋利无比,“你是自己从轿上下来,还是让我们把你请下来?” 轿中人,没有回应。 护轿之人,亦是屹立如磐石一般,仍是消不散得威严,退不去的肃杀之气。 王景弘见状,眉头已皱得更紧,他不得不再次开口,道:“难道,你真的要与近两万五千多人的大明军队动武吗?” “我大明的军队,又怎会对一位小女子动武呢?”轿中人终是又开了口,“军人是上阵杀敌的,并不是要用枪头,来对准大明百姓的。” “这可说不定!”王景弘沉声道:“若你再不束手就擒,难免不会死在这万杆枪下!” 轿中之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无了声响。 可,护轿之人中,已有一人走了出来,用力地将一纸罪状,递在了王景弘的手中。 王景弘展平罪状细细看着,片刻后,他的眉头便已皱到了极限,瞳孔亦收缩到了极限。 他侧脸重叹,低垂眼帘的同时,也将那纸罪状递向了郑和。 郑和看后,勃然大怒,极速侧身,右手高抬罪状,左手持戟指,指着罪状上的内容,低头对着地上的李姓官员,喝道:“这上面写得可是真的?” 李姓官员在地上蜷蜷缩缩,呈跪姿爬向郑和,眼睛眯了又睁,睁了又眯,好似始终没有看清楚罪状之上的内容。 郑和的右手狠狠一甩,一纸罪状也在这时,覆在了李姓官员的脸上。 李姓官员慌乱地取下罪状,急迫地看着,随后,颤抖着身子,全然不顾还在流血的侧脸,连连瞥向身旁同样倒地不起的豪绅与商贾们,微声喃喃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有这样一张罪状?” 众豪绅与商贾,无人敢言,均缓缓挪动着身子,呈跪姿,低垂下了脖颈... “你在数月前,便就开始强行从百姓手中收税,不但每位百姓要上交五两银子,且还是打着为了迎接我回朝的噱头,可有此事?”郑和怒视着李姓官员,说,“有些积蓄的百姓,可以交满五两银子,可交不上五两银子的百姓,你又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李姓官员更加颤抖了起来,这次是全身都在抖动着。 “你将交不起五两银子的百姓,聚在一起,查籍看户,有女儿的就抓他们的女儿,去做你身旁这些豪绅与商贾的小妾;有儿子的就抓他们的儿子,去做这些豪绅与商贾的下人,且还签得是终身卖身契!是也不是?” 郑和接着道:“身为地方官员,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还美名其曰是为我接风,设下长宴,你真是厚颜无耻,龌龊至极!” 李姓官员连连哭吟着,“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还请郑大人饶命啊!” 郑和缓叹间,闭眼摇头,“怪不得这些百姓,不顾一切地吃着喝着,原来,他们吃得喝得都是自己的血汗钱!而你这种种的做法,又岂是被削掉一只耳朵,就能够偿还的!” “郑大人不愧是郑大人,果然是个明辨是非之人,罪状上有一城百姓的画押,而这一城百姓也皆在此,随时可以作证,不过...” 只听,一阵沉沉地呻吟声,李姓官员已赫然怔圆了眸子,倒了下去。 再也没有醒来地倒了下去。 “不过,正如郑大人所说的,他做下如此之多的罪恶,又岂是被削掉一只耳朵就能够偿还的?” 轿中人,突得加重了语气,继续道:“他也只能用性命来偿还了!” 跪地不起的一众豪绅与商贾,见李姓官员的死状后,纷纷瘫软在地。 已被完全吓傻掉的他们,就连要为自己求饶,都已忘了... “花...瓣...”王景弘望着地上沾满鲜血的一片花瓣,不可思议的将眸光沉沉地移向轿子,“你居然能用一片花瓣,就能穿过李大人的胸膛,直接将他给杀死...” “这并不重要,”轿中人自若道:“郑大人和王大人也自是不必去纠结,我杀得是一位朝廷官员...因为我本就有先斩后奏的职权,更何况,死去的李大人也只是一位地方上的小官,也根本是不必报奏给圣上的。” “先斩后奏...”郑和一怔道:“你是锦衣卫?” 王景弘,道:“她不但是锦衣卫,且至少还要是千户以上的职位。” 郑和看了一眼王景弘,“锦衣卫千户以上,可有女子?” 王景弘,低声道:“有没有女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纪纲有一位义女,其权利远在锦衣卫千户之上。” 轿中人,道:“人证与罪状都在,此案已是白纸黑字、铁板钉钉之事。至于,我是谁,两位大人也就不必这般费心捉摸了...” “但,当下的确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去做,”轿中人,又道:“就是不知,这件极其重要的事,是由我来做,还是由两位大人来做呢?” 王景弘,拱手不屑道:“我们自会将此事,如实禀告给陛下,且罪状亦会呈交给陛下的,就不容你费心了!” 轿中人,盈笑道:“看来,王大人并没有意识到,当下最重要的事,到底是何事...” 王景弘与郑和四目相对了一下,均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哎,算了,此等重要之事,还是由我这个小女子来代劳吧,”轿中人缓叹着,“想来,如两位大人这般清廉正直的好官,也是拿不出来那么多银两的...” 郑和,惊道:“银两?什么银两....” 轿中人,未答。 但,护轿之人却已开始从轿中连连搬出着偌大的箱子。 期间,轿帘也一次次被撩开,但无论如何用力去看,都看不到轿中人的任何身影。 没等郑和与王景弘回神,护轿之人便掀开了数口箱子,上万两的雪花银,赫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随后,这上万两雪花银,也分别向在场的百姓挥洒而去。 挥洒出去的雪花银,如骤雨,纷纷落下... 百姓手握着雪花银,舞着、跳着,终是彻底地欢腾了起来... 这时,轿身也被缓缓抬起... 在这一片欢悦之刻,轿中人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 可,就当轿身刚侧转一下后,远处却传来了一阵狂笑... “停下!”轿中人,突唤停了轿子,手指微抬,拨开一丝轿窗的挡帘,静静地朝向远处看了许久许久... 没人知道,轿中人在看什么。 远处,只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茶馆,只是一间用稻草土坯搭成的,供路人歇脚的茶馆。 这种茶馆,也是每每到达一座城镇前,或城镇与城镇的交界处,最常见的那种。 可,奇怪的是,茶馆处并没有伺候的伙计。 想来,伺候的伙计,应该是早就坐到了轿身一侧的长宴之上了... 但,就算是茶馆已无了伙计,还是有三个人在那里坐着,谈笑着... ... 第290章 阿棠 (上) 微风、烈阳,数坛酒。 酒是随手拿的。 但,菜却是茶馆伙计,早就摆上的两碟小菜。 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 酱牛肉已见底,正如茶桌上摆放的那数坛酒一般,真正还能倒出酒水的,也唯有一少年现下正在举起的那个酒坛了。 无色的酒,与炉火上正在蒸着馒头的一样,都在升腾着缕缕白烟。 酒是烈的,却也是凉的。 就算在这七月,也是绝不会冒白烟的。 可,偏偏是这会冒白烟的酒,才引起了茶桌上的三人,发出阵阵狂笑的。 “不知小兄弟除了想喝热酒,还想喝什么?”另一位俊朗少年,瞥了一眼在其身旁的女子,淡淡地笑着,“只要你说出来,我大概都是可以办到的。” “热的喝过了,当然还想喝冰的了,”持着酒坛的少年,继续斟着碗中的酒,继续道:“不过,这刚倒出来的酒,本就足够凉爽了。若能在这七月的天气下,痛饮上几坛这样的酒,也是畅快之事。” “冰的?”俊朗少年,又笑了笑,“这倒也不难。想必在这七月,能饮上一口结了霜的酒水,才更加畅快淋漓。” 茶馆中,两位少年莫名的相遇。 至于,为何会坐在同一张桌上喝酒,倒也是茶馆伙计赐予得另样的缘分。 本是一间生意还算不错的茶馆。 可,茶馆伙计偏偏要跑去吃什么为郑和大人备下的长宴。 想必,也是要去将他自己被强行增交给官老爷的银两,给吃回来的。 然,他是吃回来,但依旧留在茶馆内的客人,却没得吃了。 无了伙计的茶馆,酒可以自己拿,菜却不能自己做。 这世上,也没有客人自己去做菜吃的道理。 既然,没有伙计招呼,那么仅留在茶馆中的这三人,便想起来了拼桌。 可,拼桌往往又是有些不公平的,哪桌的菜贵,哪桌的酒好,自是有些分别的。 更何况,手持着酒坛的少年,本就只点了一坛酒与几个馒头。 却,硬生生的与另一桌伴着倾城女子的俊朗少年,拼成了一桌。 而,俊朗少年的桌上,本就上好了两碟小菜,且还有一碟是本地最出名的酱牛肉。 可,俊朗少年也并不觉得吃亏,因为在他看来,能有缘拼桌的人,自是不能拒绝的。 更何况,要与他拼桌的人,还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这,手持酒坛硬来拼桌的少年,大概本就是个异常奇怪之人。 他说话奇怪;时不时瞄上几眼四周的眼神也奇怪;一直不离身的那把剑更是奇怪。 可,偏偏这种种的奇怪又好似很有道理。 因为,不单单他讲话很有道理,他不断瞅向四周的眼神也有着道理,就连他饮下酒水后的笑声也变得有道理起来。 他便是这样一个又奇怪,又有道理的一个人。 然,他的奇怪还远远不止这些。 单是所有人都跑去吃那所谓的迎接喜宴,他未去,便就能远超过所有的奇怪了。 而,倾城女子与俊朗少年,原本是可以一同坐在那长宴之上的,至少她们的云烟叔叔已然上了席。 但,刚回到国土之上的她们,也自是不想太过于张扬的,长宴之上就算有再多的美味,也是可以不去吃的。 想来,“天翱门”的少门主殇沫,与郭明轩的女儿柳韵锦,重新出现在了江湖中的消息,一旦四散了出去,也势必会引起一些好事之人的各种猜测的。 江湖中,不但是非多,且流言与妄语更多。 传得好的,通常都能博下个美名。 传得不好的,通常也会惹来不少的麻烦。 可,她们眼前的这个手持酒坛的少年,又为何不去长宴之上呢? 要知道,这世上很少有不去占便宜的人。 更何况,这便宜而是名正言顺的便宜,甚是荣耀的便宜。 毕竟,与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郑和人大,同上一席,也算是一件荣幸之至的事情了... ... “你叫什么名字?”殇沫对着手持酒坛的少年问道:“足下年方几何?” 手持酒坛的少年,并没有立即回答。 只因,他好似已无法再回答。 这世上任谁在睁圆着双眼,一脸惊呆的情况下,都是没办法再回答问题的。 现下,他已被彻底吓懵了,手中一直拎着的那个酒坛,也已停滞在了半空中。 过了良久,他张着的嘴,才缓缓闭合,慢慢地咽下口水,迟迟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坛。 酒坛是放下了,但他的手,却又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颤抖的手,渐渐前移,移到仍在冒着白烟的一酒杯处,又咽了一下口水,便猛然抓起了面前的酒杯。 酒杯在晃动,他的手已颤得更快,溢出的酒水滴滴落下,在茶桌上绽出朵朵冰莹。 他终是将酒杯举在了脸前,将仅剩的半杯酒水,一饮而下后,快速地落下了手中杯。 随后,他眸光又渐渐凝注在方才端起酒杯的手上。 触碰过酒杯的指肚已然青紫,且还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最后,他又用结着冰霜的指肚,去触碰最开始就升腾着缕缕白烟的杯酒。 白烟犹在,他的指肚在接触到酒杯的瞬间,也停止下了晃动。 他并没有去喝那杯热酒,他本就没打算去喝任何一杯酒。 无论是热的,还是冰的,他都只是随口而出的想要去喝。 但他却不得不去亲自尝试,那杯冰酒,但是是不是真正的冰酒。 此刻,他尝试过了,心也平缓下了,语气却也沉了... “我叫阿棠,棠是海棠的棠...”他仍在看着他自己的手,“今年刚好二十岁...” “看来,我要叫你一声大哥了,”殇沫,说,“因为,我今年刚好十九岁。” “不,”阿棠的声音已更沉,“我应是做不得你大哥的...” “为何?” “这世上能把一杯酒变成热酒的人,想来还是有几个的,但这世间能将一杯酒变成冰酒的,却也只有你一个,”阿棠,缓缓说,“至少,我只见过你一个。” “就因为你饮下的那杯冰酒,你便做不得我的大哥?” “是的,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而我刚好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殇沫闻言,笑道:“通常这样的人,能够活得很久,且还能活得很好。” 阿棠,说:“可我活得并不好,也随时会死去。” 殇沫,惊道:“噢?这又是为何?” “因为...”阿棠刚要开口,一利剑便赫然指向了他的胸膛,且是正对着心脏之处。 “既然,你不愿做我大哥,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殇沫并没去看,突然而来的利剑的出处,自若道:“我们既然是朋友,那么,若你有解决不掉的麻烦,我势必是要帮你的。” “不必!”阿棠缓缓侧脸,凝视着突来的持剑之人,冷冷道:“你是谁?我们有仇吗?” “我是谁,你不配知道,”持剑之人,淡漠道:“我们也并没有仇。” 阿棠浅浅一笑,“那你为什么要拿剑指着我?莫非是想要杀掉我?” 持剑之人,森然道:“因为,方才你的笑声惊扰到了我的主人。我也并不会杀你,但,前提是,你必须要到我主人的轿前去认错。” “是那顶富丽堂皇的轿子吗?”阿棠向远处瞥了一眼,“可,你又怎就能够确定方才是我在笑呢?” 持剑之人,昂起高傲的眼鼻,一字一字道:“因为,这里就你们三人,而你正好正对着我。” 他又道:“当然,这两个一直背对着我坐得人,一会儿也是要去向我主人道歉的。” “若我们不去呢?”阿棠眸光逐渐变得凌厉,“你就要一一杀掉我们?” 持剑之人,摇了摇头,“不去认错的话,你们其实也不必死,我的主人大概也不允许我拿走你们的狗命。不过,想必也是要留下一只耳朵的,毕竟,已经有人留下了一只耳朵,且还是位朝廷命官。” 阿棠笑了笑,“你是在说,远处那个已死在长宴旁的李大人吗?” “是的,你知道死的人是李大人便好,”持剑之人,傲慢道:“而,李大人的死,也不过是我家主人弹一下手指间的花瓣而已。” “花瓣?”柳韵锦赫然站起,转身望向长宴处,那顶饰着凤凰交织嬉戏的龙纹图案的轿子,怔了住。 殇沫也随即站起,同样朝那轿子望去。 “不错,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花瓣,”持剑之人侧脸瞥了一眼柳韵锦,讥诮道:“那李大人,也真应了那句‘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名言了...” “你的主人应该武功极高,但是...”阿棠猛然斜倾身子,持剑之人手中的利剑,也在这时赫然刺进了阿棠的体内,“但是,你万万不该拿一个处处欺压百姓的狗官,与我们相其并论!” “啊!” 阿棠已出剑,出得是他身旁的那把奇怪的剑。 但,发出惨叫声的却并不是阿棠,倒下去的更不是阿棠。 持剑之人已倒下,永远无法再站起得倒了下,已没了呼吸,也没了所有得傲慢与讥诮。 想来,任谁手持一把剑,在没刺出的情况下,对方便将身体主动迎了上来,甘愿被刺中的做法,都会令原本具备着碾压优势的持剑人,惊呆住的。 可,偏偏就在持剑人百思不得其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刻,对方竟能保持着万分清醒的头脑,拔剑反刺,杀死原本占据着一切优势的持剑人,这本就是一件足够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阿棠却做到了。 殇沫已怔住,久久地怔了住,纵使远处长宴旁的轿子内,极有可能就是冷溶月。 他也不得不被一声惨叫声,与阿棠的这种做法,所吸引住眸子。 此刻,柳韵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本就挨着殇沫的她,不禁又将身子靠得紧了一点,一双手已然抓住了殇沫的臂膀。 “你不痛吗?”柳韵锦,迟疑道:“你的胸膛还在淌着血。” “这不算什么,一会儿等我将刺入胸膛的剑拔出来的时候,我身上的血不但淌得更快,且还会涌涌飞溅,”阿棠勉强一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是万般不会在你这样的佳人面前,拔出来身上的利剑的。” 柳韵锦,尴尬一笑,“我这有药,你拿去吧。” “不必,我自己也有,因为我身上远不止这一处伤口,事实上已有很多处,所以我自是知道怎样的药,才能更好的治愈我的,”阿棠依旧在笑着,“我也习惯了用自己的药,正如我不会去远处的长宴上吃喝那般,我只喜欢用自己的钱,来填满肚子。” 阿棠提到长宴后,殇沫赫然觉醒,极速转身。 但,远处长宴旁的那顶万人瞩目的轿子,已不在了... 他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已倒在地上的人,进一步确定是那顶轿子旁的护轿之人中的一员后,一阵钝痛感,随之从他的心肺处升起,他只感胸闷气短,瘫坐在了身下的长凳之上。 他长喘着气,紧捂着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在他身旁,已死去的人,唤那顶轿子内的人为主人。可又是什么样的主人,看到自己的手下被人杀死后,不但无动于衷,且还能扬长而去呢... ——那顶轿子,又为何偏偏要在他去注意阿棠,是怎样杀掉护轿之人的时候,突然离了去呢... ——想必,这世上除了冷溶月,也没有人会做出这般奇怪的事情了... “她还是不愿见我...”殇沫狰狞地笑着,紧紧捂着胸口笑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我问得太多,管得太多吗?” 柳眉紧皱的柳韵锦,连连抚顺着殇沫的后背,焦急道:“殇沫,你不要多想,你冷静一些...” “你想过没有,倘若那顶轿子内的人,真的是溶月...她不就此离去,又能如何做呢?” 她接着道:“难道,你是要溶月来此,和我们相互拼杀吗?她的手下,毕竟死在了我们的面前,她不但没有管,且还直接离了去,她这种做法,已经足能让护卫她的其他人心寒了...” 殇沫,痴笑道:“是啊...她永远是那个心思缜密、用心良苦的冷溶月,而我偏偏只能是一个永远愿意去多想的殇沫,亦永远无法站在她的角度上,去想事情、去考虑事情...” “但是,她又何曾给过我机会...我想了解现在的她,她给过我丝毫机会吗?”殇沫已流泪,万般不争气地流着泪,又喃喃着,“她只会躲我...永远地躲着我...” “或许,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你,现下的她,也有可能根本给不了你任何答案,”柳韵锦,皱眉道:“可,若那顶轿子内真的是溶月的话,我们难道不应该开心吗?至少,那日从锡兰山上跳下去的溶月,并没有死。” “殇沫,有时人只要活着,便就会继续存在着所有的可能,更能扭转掉原本的不可能,”柳韵锦似已心痛,一个男人永远无法体会,一个深爱着自己的女人,在想方设法的为另一个女人,劝下心爱之人时的痛楚的,“我们只要都还活着...便好...” “对!人只要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你看看我...这剑,不还在我身上插着嘛,但丝毫不会影响我喝酒!”阿棠用手指弹了弹仍在他身上插着的剑身,展露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来,殇沫兄弟,今日你我能成为朋友,本就该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 殇沫缓缓抬眼,凝视着阿棠,这个仅仅比他大一岁的少年,居然有如此般的阔气与胸襟,更有着一颗不曾畏惧死亡的心。 而他呢? 永远被情绪左右着,永远被一个叫冷溶月的女子搞得痛不欲生、心灰意冷...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难道是债吗? 无论是什么,他都已不想再想,在这般潇洒自在的阿棠面前,他亦不允许自己再去想,“好!今日,我们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 第291章 阿棠 (下)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仗剑皇子闯天涯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92章 抉择 (上)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仗剑皇子闯天涯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93章 抉择 (中) 过了良久,马长嘶,带动起车子,发出微微的“吱扭”声… 这时,男人们开始晃神;开始抹着口水;喉结也在下拉间,猛然提上。 终是当前一人柔媚道:“小娘子,你能下来吗?” 这柔媚之声,竟出自一男子口中,且还是个装扮甚是华丽的男子口中。 突然,这男子在开口的片刻后,赫然被一彪形大汉掌掴在了脖颈之上,其身子瞬间甩出五米开外。 “去你娘的娘娘腔,”彪形大汉睁圆了一双虎眼,却在回抬至茶馆之上的女子身上后,也变得百般温柔起来,“姑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还是下来直接问得好。” 随后,众人起哄着,“对,有话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嘛…” 不难看出,起哄的不但皆是男人,且还有多位白了胡子的老人。 阿棠已在摇头,殇沫却已站不住了,拳头紧握间,正要跨步向前,却一把被阿棠拽了住。 “兄弟,要去作甚?” “你没看到,眼前的所有人,都在针对我师姐吗?且还各个言语奇怪,满是轻薄的。” 阿棠笑了笑,“我想,只要是看到你师姐的男人,大概都是想要去套一套近乎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殇沫斜瞥着阿棠,似已有些生气,“难道,我师姐就该受这些男子的轻薄之语吗?” 阿棠又微微摇了摇头,“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则是你师姐是一位十足的大美人,哦,不!美人这两个字,已不配再用来形容你师姐了,因为你师姐的确算是一位天人了。” “什么天人、地人的,总之谁敢对我师姐出言不逊,我就要把谁打得满地找牙。” “你自称武功天下第四,我大概是不知道你这天下第四到底是有多厉害的,”阿棠缓缓说,“但是,我们眼前这么多人,我也的确是打不过他们的。” 殇沫不屑道:“我也没打算让你出手,你就在这等着吧。” 阿棠又将殇沫给紧紧拽了住,“兄弟,你可听过“红颜薄命”这句话?” 心系柳韵锦的殇沫,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阿棠,他的眸光凝注在茶馆顶端,不敢有一刻放松。 “放心,你师姐可是你口中的天下第二,我们眼前的这些人就算是全上,也是制服不了你师姐的,”阿棠,又道:“但愿你师姐不是“红颜薄命”吧...” 殇沫一把甩开阿棠,眸光仍望着茶馆顶端,不耐烦道:“什么狗屁薄命不薄命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世上,但凡天姿国色的女子,通常都是以两种极端的方式活着,要么活得极好,要么年纪轻轻便就香消玉损。” “你这是何意?” “通常不懂得拒绝,且会利用自己姿色的女子,都能左右逢源,逐渐迷失掉自己的,”阿棠淡笑着,“可,通常懂得拒绝的女子,又免不了被人无端骚扰,生出事端。” 殇沫,没好气道:“这便是你口中的“红颜薄命”?” “是的,但这也不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阿棠继续淡笑着,“追根揭底,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但亦是美人的心的的确确有了骚动。” “我师姐,又怎是平常女子可以与其相同并论的?” “当然不能相其并论,“阿棠说,”但,这世上,却也是对女人十分不公平的,她们要恪守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就算洁身自爱,也免不了被人诟病。” 殇沫猛然回眸,瞪视着阿棠,一字一字道:“我不管这世间是如何对待女人的,我都会拼下性命去维护我师姐!只要有我在,这世上也绝不会有人去伤害我师姐分毫!” “或许,你应该先看看你师姐是如何应对的...”阿棠顿了顿,“这便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亦是我为何两次拉下你的原因。” “我师姐会如何应对?”殇沫怔道:“一个女子,又能如何应对呢?” “屈服与不屈服,不过就是这两种选择。” 殇沫,微怒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若我师姐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想要活下去,或许会有所屈服的;可,但凡是一个懂些武功的女子,也是绝不会屈服的。” “是啊,在这江湖上,武功就相当于权势,不会武功的,就要被欺辱,会些武功的也定然会少些磨难,这便是女子的悲哀之处。” “但是,屈服与不屈服,又往往不受权势的限制...”阿棠的语气已加重,变得更沉,又道:“只要你师姐多些圆滑与巧言,我们眼前的这些所谓的英雄好汉,也都会拜倒在你师姐的石榴裙下的。” 此话一出,殇沫立马愤怒了起来,他一掌将阿棠击倒在地,“这便是你说的所谓的我师姐的应对方法?” 重重摔在地上的阿棠,仍在笑着,“是的,这世上有很多女人,是需要这般去生存的。至少,我已经见惯了她们这种生存的方式。” “你这是在侮辱人,你知道吗?”殇沫喝道:“女子是弱,但也容不得你这般去侮辱!还有,你记住了,我师姐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圆滑与世故,因为她是柳韵锦,这世间独有的柳韵锦!” “我的确是世俗了些,但如我这般的人,都要以身体的血肉去挡下敌人的攻势,再找机会去夺走敌人命的,就别说是一个女人了...” “我能理解你的处境,也能体会到同你一般的人的种种不易来,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去争出个胜负来的!简简单单的活着,有尊严的活着,虽很难,但也是可以做到的!” “但愿如此吧,想必,此刻我在你眼中已是一个不堪之人了...” “不,”殇沫的情绪,逐渐平缓,眸光动容间,缓缓摇着头,“你在我眼中,依旧是一个勇敢的人,敢用生命去扞卫自己尊严的人,只是,你已被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侵染得太深太深了...” 殇沫已向前走去,走到了人群中,走到了茶桌前。 他与阿棠的叫喝声,本就引起了众人的投眸。 如今的他,也已不想再沉默,他想要护下的人,也至始至终都是要去护下的。 他踩上凳子,站上茶桌,环视着众人,猛然提气,想要怒喝众人之刻,却被茶馆顶端的柳韵锦给唤了住。 “殇沫...” 他望着翩翩落下的柳韵锦,已完全怔了住,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他的双腿已在颤抖,他的心儿更在抖动着。 ——难道,师姐要做阿棠口中的女人吗? ——只要他怒喝一声“滚”,眼前的众人便都会在他的真气震慑下,完全滚开的...为什么,柳韵锦为什么要阻下他? ——师姐,到底想要如何去应对眼下的局面呢? 已不断有人凑上柳韵锦,凑上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甚至为了能离柳韵锦更近一些,已开始有了手脚上的动作。 更有一些胆大妄为的男人,试图着想要直接上手。 那张张垂涎欲滴的贪婪相貌,已让殇沫的内心,恶心到了极点。 他的整个身子已全在抖动,脚下的茶桌,亦在地面上微动着。 跃下茶馆房顶的柳韵锦,并没有理会任何一个男人,而是缓缓地走到了几个女人面前,“我想知道,你们为何会来到这里?” 一玉面蜡黄,身材瘦小的男人,抢言道:“小娘子,若想知道详细点的,可以问我啊。” “对啊,可以问我们啊,我们会细细的一句不漏地说给你听的,是吧?” “是啊!” “就是啊!” “问几个女人作甚,女人又知道什么啊!”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柳韵锦微微一笑,拔出‘天岚紫霄剑’,向后一挽,一方面大耳的男人,赫然跪下,瞬间惨痛嘶鸣了起来。 他的右臂,已被削去了一半,被削去的手臂连同手掌,还在地上微微动着,似想要去抓着什么。 众人见状,连忙震恐后退,眸光均落在了已斜垂的‘天岚紫霄剑’上。 剑体那淡淡的紫光,在阳光的照射下,周边飘起着粒粒尘灰… 然,这粒粒尘灰似在触碰到剑身的那一刻,赫然炸裂,又快速消散着… “‘苍琼...剑...’” 已有人喊出了剑的名字。 随后,一众人等也不管剑名是否喊对,均又猛然向后退了几步。 ——与‘灭影刀’齐名的‘苍琼剑’竟赫然出现了... ——正所谓,灭影镇千魂,苍琼讨叛臣。一向以世间光明之剑所着称的‘苍琼剑’,一旦出现在江湖上,试问谁人不恐惧,谁人不避让呢。 “‘苍琼剑’?呵呵呵,笑死我了,”殇沫已在茶桌上跳了起来,使他欢悦的,并不是众人将‘天岚紫霄剑’错认为了‘苍琼剑’,而是柳韵锦方才去应对轻薄之人的轻薄之举,所做出的反应。 他狠狠地瞪着仍在地上捂着半只手臂,来回翻滚的方面大耳男人,猛然绷紧了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一字一字的又道:“就当这剑是‘苍琼剑’吧...因为,这里的确有些污秽之气…” “你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朝廷的郑和大人,昨日在这里停留过吗?”柳韵锦自若的又向眼前的女人问着,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手中的剑也从未伤过人一般。 一面白唇红,着装甚是得体的女子,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为了一片花瓣而来。” 柳韵锦,怔道:“为了一片花瓣而来?” ——她已想到了冷溶月,可她即使想到了冷溶月,也是无法想出,这些人又是为了何事,找上冷溶月的。 ——难道,她的溶月妹妹又在江湖上惹下了什么事端吗? 面白唇红的女子,恳切地点了点头,“是的,一片花瓣。但是,我们却也很清楚,一片能够杀死人的花瓣,意味着什么。” 一满脸沧桑的老者,接着缓叹道:“唉,本想冷溶月接替灭影门门主后,这江湖会安宁下来的…” “呸!安宁…”玉面蜡黄的男人,喝道:“前些年,本想年幼的她起不了什么风浪,却没曾想在那武当之巅上,她联合锦衣卫,几乎灭了整座江湖…如今,她师父故遗名又重新拉起了苍琼阁的旗子,已在背地里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了。” 面白唇红的女子,柳眉紧皱,若有所思着,“最近,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左手持刀的,和一个右手持剑的,他们两人已在江湖上灭掉了好几个新组建的江湖门派了…” 柳韵锦,惊道:“左手持刀之人,在这江湖上应该不算稀奇;可,右手持剑…我们不都是右手持剑吗?” 面白唇红的女子,勉强一笑,“看来姑娘你对现下的江湖,并不了解,左手持刀之人所持得是那威震武林的灭影刀,而右手持剑之人施展的剑法,乃是正宗的无极圣剑。” “灭影刀?无极圣剑?”柳韵锦的脸色已煞白,她很清楚,无论是灭影刀,还是无极圣剑剑法,都是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这两人…是一男一女吗?” “不是,他们都是男人,且还都是已过中年的男人,”面白唇红的女子细细地打量着柳韵锦,顿了顿,“这便是为什么众人见到你手中的苍琼剑后,要那般震恐得原因了…” 柳韵锦沉默了。 缓缓低垂下眼帘的她,眸光中虽闪动着光亮,但瞳孔已在向四周扩散,再也无法聚拢到一点上了。 ——一片花瓣,居然能惹出这么多事来… ——来到这茶馆的众人,居然都是为了昨日那顶富丽堂皇的轿子而来… ——而,那顶轿子内,却也只是有可能会是冷溶月,罢了… “各位,各位,”彪形大汉连连唤停着众人间的议论,阔步凑上柳韵锦,“今日,我们恐怕是他娘的见不到冷溶月了,但是…” 他突然展平手臂,直指柳韵锦,又甚是无赖地讥诮道:“但是,我们都知道,灭影刀是那故遗名的佩刀,无极圣剑剑法也是昔日苍琼阁的成名绝技,而我们面前的这位女子手持着苍琼剑,她必然是与当下的苍琼阁有着关系的,只要我们抓住她,便也不难找出故遗名与冷溶月了!” 此言一出,众人振奋,不但高呼起“抓住她,抓住她”的言语,且每个人的眸中都覆满了杀意。 完全没有丝毫准备的柳韵锦,已被眼前的一切,所吓到了。 她根本无法想象,方才她还能与众人说说话的,此刻却已成了众人口中要声声讨伐之人。 这变化,犹如七月的天气,却又不如七月的天气。 至少,天气的变化,还是有前奏的,最起码要先有乌云,再有狂风,才会泼下骤雨的。 然,此刻的一切变化,也唯有难以揣测的人心,才能做到… 殇沫已绷紧了体内的每一根神经,他知道,现下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刻。 他也势必是要与柳韵锦站在一起,共同抵御的。 可,就当他准备跳下茶桌时,他的双腿竟又被阿棠给抱了住… 他实在想不清楚,阿棠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得这般去做,只能缓蹲下身子,对着阿棠坚毅道:“我不知你为何要屡屡拦下我;我也不知你为何会如此痛恨女人,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韵锦绝不会是,你心中所要去痛恨的那种女人…” 阿棠并没有听完殇沫的话。 他或许也根本不需要去听任何话。 他只是淡淡地笑着,淡淡地说道:“我并不是看不起女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去小瞧任何一个女人…” … 第294章 抉择 (下) 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一个女人。 没人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是可以被轻视的。 也许,上千年来,照旧了这样的观念。 也或许是女人习惯了依附,重感情的她们把男人每每都放在了第一位。 不屑于野心与征途。 但,即便是如此,殇沫也从未敢小瞧过任何一个女子。 事实上,他心里很清楚,柳韵锦是足可以应对当下的一切的。 可,很多时候,对方能否应对好似也根本就不重要。 只因,在面对在乎的人时,是来不及考虑那么多的。 就算是自己的力量微乎其微,也会不管不顾地硬冲,硬上的。 有些人说,太重感情的男子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有些人可能永远不知道,一个不在乎感情的女人,能够做到多狠、多冷酷。 阿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不但有故事,且还有着一段与女人相关的故事... ——又是怎样的故事,才使得他对女子生出了芥蒂,从而可以次次阻下殇沫去救下柳韵锦的脚步呢? 殇沫想不明白。 但,纵观阿棠的种种言说,他也并不是痛恨女人,更像是想要去看清楚一个女人的本质与遇事时的抉择方式。 或许,正是某个女人的本质和某个抉择,才使得他变成了现下的阿棠... ... 柳韵锦已旋跃而上,剑虽在手,却也有掩盖不住的匆忙与慌乱。 她的眸光仍在飘忽不定,好似根本找不到可以聚焦的点位。 此刻,她的脚下,皆是对她张牙舞爪、别有居心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无从抉择。 ——难道,要杀死她身下的所有人吗? 她不断上腾着身子,不断地思索着,终是在紧锁眉宇间,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时,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彪形大汉的身影,也闻到了一股花香。 彪形大汉的身影在她心中烙刻,若不是那彪形大汉挑起了攻杀,或许,她现在还在同脚下的人讲着话。 她很清楚,这场攻杀,那彪形大汉便是罪魁祸首。 可,花香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也实实在在地嗅到了芬芳,且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清晰。 ——海棠花的香气...冷溶月... 她猛然睁眼,下意识地将剑锋对准了彪形大汉,赫然俯冲身子。 她的眸子,并没有去注视她剑尖所向的位置。 只因,与她一同落下的,还有三人。 三个突如其来的翩翩女子,伴随着‘漫天花雨’从天而降。 即便是无法全神贯注地出剑,柳韵锦也在倾覆而下之刻,使得彪形大汉的身体,从上至下,顿然炸裂。 血肉在飞溅,众人在后跃。 不停落下的花瓣已更美,更艳。 沾上血的花瓣,在落地之时旋转着,绽出朵朵血莲,又在一层层的叠落下,渐渐掩盖着万恶的血腥… 白衣翩翩,如月高悬;黑衣飒飒,如黑龙吐雾。 乍现的三人,一白衣,两黑衣,皆蒙面,却也有着无比的威严与华丽。 其中的一黑衣女子,跨步向前,环视下众人,赫然道:“这世上,能用一片花瓣杀死人的,并不是只有冷溶月。还有,我身后同样身着黑衣的同伴...” “不错,我也可以用一片花瓣杀掉你们所有人,”另一黑衣女子,面向众人,手指尖已弹出了一片花瓣,“我想,昨日在这里用一片花瓣杀死李大人的人,你们自是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冷溶月的,但是,一片花瓣能有多大的威力,你们当下却是可以看到的。” 不远处,众人中一男子已在赫赫发抖,他裤腿中不断流出的液体,在地面上也映出着他已被吓破胆的姿容。 他在瑟瑟颤抖的同时,不忘缓抬着手中的那把刀。 那把刀上,已写满了使他恐惧的原由。 烈阳下,刀光闪,闪动间却硬生生得缺了一块。 地上的刀影,也使得众人能够完全看清楚,缺得一块,乃是一片花瓣的形状。 ——弹指间,一片花瓣就能穿透刀身。 即便是,这刀并不是厚重的百炼钢,但也是比人的血肉,要结实上百倍的。 ——弹出花瓣的黑衣女子是谁? ——难道,那黑衣女子就是冷溶月吗? 众人已在集体聚拢着,且是步步小心,迟迟张望着三名突来的女子,缓动着身子。 柳韵锦已怔住,她痴痴地望着三名女子中,那个白衣翩翩的女子,她能感应出,那女子便是冷溶月。 但,她又不敢肯定… 即便是那白衣女子,完全符合冷溶月的体型,又有‘漫天花雨’的绝技作证,她仍是不敢确定,面具下的容颜,又到底是不是冷溶月呢? 最先开口的黑衣女子,见众人皆闭嘴不言,笑了笑,“你们之所以到此,不是要找冷溶月吗?如今,我们门主就在这里,你们又怎么都不说话了?” 这时,众人中玉面蜡黄的男人战战兢兢地挪步、摆臂,连连结舌道:“你们...你们中间的那个穿白衣的...穿白衣的就是冷...冷溶月?” 另一黑衣女子,点着头,“是的,她正是我们的门主大人。” 众人中面白唇红的女子,接着道:“你们是来杀我们的?” 两名黑衣女子未答,只是相互对着嬉笑着。 而,那位被两名黑衣女子唤做‘门主大人’的白衣女子,却也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过了良久,众人中满脸沧桑的老者,“呵呵”大笑了起来,“我等来此,也只是想来一睹冷门主的姿容的,却不料,方才与这位手持‘苍琼剑’的姑娘起了一些冲突,好在冷门主能够及时赶到,才化解了这场误会啊。” “只是一场误会吗?”阿棠扶下茶桌之上的殇沫,走向柳韵锦,又赫然转身,面朝众人,“恐怕,这误会没那么简单吧?” 老者连连大笑着,“怎就不简单了?” “兄弟,今日我就让你看清楚,当下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江湖,”阿棠拍了拍殇沫的肩膀后,向众人走近了几步,“方才,你们与我身后的柳姑娘之所以大打出手,并不是一场误会,而是这江湖上一贯欺辱人的做派!” 玉面蜡黄的男子,连连挥动戟指,骂道:“你这臭小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 “血口喷人?”阿棠淡淡一笑,“起初,你们好言相劝,低三下四的,也只是为了能让我身后的柳姑娘对你们放下戒备,随后,在柳姑娘斩下一个欲对她有轻薄之举的人的半只手臂后,你们才发现一个人的力量,是在柳姑娘这里占不到半点便宜的。” 老者又是一阵大笑,“可,就算是我们全上,也是未必就能打得过你身后的柳姑娘的。” “你们的确是打不过,但是你们却可以用毒,”阿棠,说,“当所有人皆向一人攻杀时,你们当中的个别人,就有足够的机会下毒了。” 老者闻言“下毒”两字后,赫然收敛了笑容,沉声道:“可,我们又为什么非要对柳姑娘下毒呢?” “因为,脸面;也因为,柳姑娘是个女人!” ——脸面?女人?这两者好似根本就和下毒扯不上任何关系,却被阿棠好似有理有据的连接在了一起。 殇沫与柳韵锦均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来,他们似乎有些不太清楚,阿棠口中的脸面到底是何物了... 老者,又大笑道:“脸面?女人?我已活到了这般年岁,要这两样东西,还有什么用处呢?” “当然有用处,因为你方才也加入了围攻中,”阿棠缓缓说,“除了脸面与女人外,还有一样东西值得你这样去做。” 老者,惊道:“什么?” “名望!”阿棠微微一笑,“当然,也可以说是江湖地位。” 老者顿时脸色煞白,鼠眼飘忽,没有再言。 “或许,很多人想不明白,至少我可以确定,我身后的这位殇沫兄弟,是绝对想不明白的。” “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当我身后的这位柳姑娘,首次被你们发现在茶馆顶端之时,你们当中的有些人,便已经觉得没面子了。” “因为,你们的虚荣心与好胜心,是不允许自己发现不了,自己的头顶原来还有一人的,且还是位你们根本不会去重视的女人。” “然后,在你们相继邀约柳姑娘从房顶上下来时,皆被柳姑娘给拒绝了去,这也是一件让你们又一次丢面子的事情!” “因为,人往往在第一次丢面子后,都是可以弥补的。若,柳姑娘应了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男人,下得了房顶,那么,那个男人,便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柳姑娘与他本就是朋友’,自己的朋友隐秘在茶馆房上多时,都未曾被众人发现,不仅仅可以抹平头一次丢失的脸面,且还会以有柳姑娘这样一位武功卓绝的朋友为荣,且能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 “可,你们当中,却无一人得逞。” “再然后,柳姑娘又做了第三件让你们都觉得没面子的事情,那便是削去了那位方面大耳男人的半只手臂。” “或许,在他人眼中,即使柳姑娘削去了那方面大耳男人的手臂,也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因为毕竟柳姑娘削去的也不是他自己的手臂,但是...” “但是,有些心思单纯的人并不知道,柳姑娘既能削去方面大耳男人的手臂,也是绝不会让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男人,占去半点便宜的。你们也都很清楚,你们的武功其实并不比那位方面大耳的男人,好上多少!” “所以,你们不但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察觉到,靠你们单个人,是根本无法得到眼前这位如天人降世般得柳姑娘的,所以,你们才便想到了围攻。” “也许,死在柳姑娘剑下的彪形大汉是愚蠢的,但不得不说,他也是你们当中最聪明的,而你们也在那彪形大汉的声讨下,顿时达成了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 “因为,在一场乱斗中,无论用怎样的方式,只要最终能够制服住柳姑娘,那便是一件足够荣耀的事情,至于制服后,你们如何欺辱柳姑娘,也便都能随了你们的心意了,而那个率先制服住柳姑娘之人,也是绝不会说什么的,只因,只有表现得越大度,才越能得到你们的力捧与拥戴!” 阿棠连连说了一大通后,端起一旁的茶盏一饮而尽,又大步走向殇沫,“兄弟,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红颜薄命”了吧?当一个绝色佳人不就范之时,也是逃不过种种麻烦的;在种种麻烦下,就算依旧不就范,也是难逃一死或一场厄运的。” 好似明白点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明白的殇沫,迟迟地看着阿棠,“所以,你才多次阻下我,没让我立即去救下韵锦?” “是的,因为事情未到最后,我不管如何去说,都是无法说清楚的,”阿棠顿了顿,“另外,我也的确想看一看柳姑娘她自己作何抉择…” 殇沫,不解道:“韵锦的抉择又是怎样的?是能够让你满意的做法吗?” 阿棠点了点头,“柳姑娘的做法,的确让我满意,但是,她这样的做法,却也只能应对正人君子,却无法应对阴险小人。” 殇沫,惊道:“你是说,下毒?” “是的,下毒。纵使柳姑娘武功再高,也是躲不过下三滥的手段的,而在这江湖中,能让一个女人就范的办法还有很多,所以,坚贞不屈、巾帼英雄才显得那般可贵!” 殇沫,怔道:“坚贞不屈的巾帼英雄,像南宋抗金名将梁红玉那样的吗?” 阿棠,又微微点头,“是的。但,即便是英雄,也是躲不过小人之心的,所以,红颜更需要好命与好运,更重要的则是身边陪伴得是怎样的人。不过,我能肯定得是,柳姑娘有你在其身侧,定然不会薄命的。” 就在这时,众人中突然传出一阵猛烈的狂笑来。 “呵呵呵~” “精彩,精彩,好精彩的故事啊,我觉得这位小兄弟你不去茶馆、酒楼说书,真是屈才了,是不是啊?各位~”玉面蜡黄的男人,脸一横,嘴角连连上扬着,似能看到已紧紧咬着的两排牙齿,却也露出了十足的讥诮来。 老者也随即迎合道:“哎,如今的年轻人啊,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讲啊,呵呵呵。” 众人,听得玉面蜡黄男人和老者的话后,互相张望了片刻,终是在眼神左右连瞥后,皆畅笑了起来。 “呵呵呵,就是,这兔崽子说得是什么话!” “呵呵呵,我们是何等的英雄好汉,他居然说我们要下毒,这也真能胡编乱造啊…呵呵呵~” “呵呵呵,可笑得是他还说这个姓柳的姑娘,让我们接连丢了三次脸面...真是好笑,好笑死了。” “我呸!别说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柳姑娘了,就算是十个这样的姑娘,老子也是能够把持得住的!我是谁啊,我可是新一代的江南大侠啊,我这定力杠杠的!” 众人在畅笑下,连续吐出的言语,刺痛着柳韵锦的身心,她已无法站立,一个清白之身的女子,片刻间被人说成这样,又怎能再站得住呢? 她已乱了神,刺痛下也使得她的瞳孔收缩到了极限。 以至于,在她站不稳身子之刻,却赫然发觉殇沫竟已不再她身侧了。 但,她并没有倒下,白衣女子已在瞬间扶稳了她的身子。 可,也在白衣女子这一举下,她终是可以确定,这白衣女子并不是她的妹妹冷溶月。 ——虽说,这白衣女子施展的的确是‘沾花蝶舞’的轻功,但其身上却没有冷溶月的半分气息,那气息也唯有柳韵锦这个当阿姐的,才能够分辨得出。 就在这时,众人中突然传出一阵狰狞的惨叫声。 等柳韵锦向人群中望去之时,殇沫已狠狠地掐住了一男人的脖子,将其拖倒在地。 “你刚才说什么?说我师姐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那你又是什么!?”殇沫怒喝着,“你不是什么新一代的江南大侠吗?你还手啊!你倒是还手啊!” 那男人,连连哽咽,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用力地上拉着殇沫的手臂。 可,那男人越是挣扎,殇沫便越是用力,没过多久,那男人便停下了两条不断蜷缩着的腿,瞪大了双眼,没了气息。 阿棠见状,快速来到那男人的尸体前,在其身上一阵乱找,终是找出了一包牛皮纸包裹的白色粉末来。 随后,他对着玉面蜡黄的男人,点了点他手中的牛皮纸包,“你的也拿出来吧,我觉得,你身上的毒粉,应与他这包毒粉有些不同。” 玉面蜡黄的男人斜瞅了一下,已杀红了眼的殇沫,唯唯诺诺地将胸怀中的毒粉,缓缓掏出,“你手上的只是普通的蒙汗药…我手上的则是这江湖上有名的‘一棠红’。” 殇沫侧脸,没有丝毫表情地一字一字问道:“何为‘一棠红’?” 他看着殇沫那双如兔眼的眸子,吞吞吐吐道:“‘一棠红’...顾名思义...就是...就是一棠春色...只要女子沾上一丁点...便会...瞬间无力...春心荡...漾....”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殇沫如发疯一般对着他怒吼着,随后高举右手,又是连连震吼,引得万雷封顶,一一聚在右手掌心之中。 只听,一阵“滋滋”乍响,殇沫竟将引满万雷的手掌,直拍在了玉面蜡黄男人的头顶,一时之间,众人皆成焦炭,无一存活。 白衣女子,自是认得‘御雷诀’的,也在第一时间连连晃醒,早已无了半分神采的柳韵锦,再次施展‘沾花蝶舞’拽回了阿棠。 随后,她与柳韵锦一同运功,形成气墙,才勉强阻下了极怒之下的殇沫,所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 望着满地余灰在风中摇曳,白衣女子不得不缓缓摇头,缓缓叹息,“哎,一群江湖败类,又如何值得你如此动怒呢?” 殇沫垂着头,冷着脸,散着力,用着好似置身于深渊之中的沉吟,喃喃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冷溶月...溶月的声音,早已深烙在我的心里,哪怕她只是哼一声,我也是能够认出她的...” 白衣女子,道:“我的确不是冷溶月。好久不见,殇沫。” 白衣女子摘下了面具,又对着柳韵锦说道:“好久不见,韵锦姐姐。” “素...素婉娴...”柳韵锦,怔道:“我想了很多种可能,但终是没有想到会是你。” “你大概也没有想到我们吧?”两位黑衣女子逐渐凑上柳韵锦,也相继摘下了面具,“冷瞳,小莲,拜见韵锦少主。” 冷瞳、小莲还没和柳韵锦多寒暄上几句时,殇沫也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并不是来向素婉娴她们相互问好的,反倒冷冷地道:“告诉我,溶月在哪?” 冷瞳,道:“门主恐怕已回到应天府了…” “应天府...应天府...”殇沫不停喃喃着,“好,我们这就去应天府...” 冷瞳闻言,立即拱手道:“殇沫少门主还请三思,不日前,我手下的暗影女侍接到线报,说你们‘天翱门’正在发生着一场门内纷争,且已死伤多人…你身为少门主,还请快快回到门中,速速平息掉吧...” “门内纷争....门内纷争....”殇沫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低吟着,“难道,我师父已招到暗算了吗?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这世间,谁又能伤得了我师父呢...” 冷瞳,道:“据线报,郭门主至从进入‘天岚观微阁’后,便就没有再出现过,如今‘天翱门’中一片大乱,亦没有郭门主的任何消息,只有少门主你才能扭转局势啊…” “你是骗我的,对吗?”殇沫缓缓瞅向冷瞳,缓缓说着,“你一定是骗我的,你就是不想让我去找溶月,‘天翱门’怎么可能会大乱呢...就算我师父未出关,还有我三师哥谢清澜在,又怎么可能大乱呢...” “此次纷争,正是你大师兄邢云飞与你三师哥谢清澜引发的,具体情形,我等外人也不便多说,你还是亲自回到‘天翱门’中,去看一看吧,”素婉娴,柔声道:“若你回到‘天翱门’后,发现我等是在骗你,你也可随时来找我们,到时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要打要骂...我怎么可能对你们打骂呢...你们是溶月的人,我又怎会对你们做任何呢...” 事实上,殇沫相信,冷瞳和素婉娴说得都是真的。 但,在他的心中,他最想见到的、最在乎的,仍唯有冷溶月一人… 当下的他,不得不逃避着… 也不得不向一侧,缓缓走去... ... 第295章 江怜月 江怜月,非江,非月。 而是,一个人的名字。 且,是一个十分有名的女人的名字。 她之所以有名,并不是因为她所做的事。 只因,有些事,是需要去掩盖的。 但是,名震朝野的一场官员间,争风吃醋的戏码,却是无论怎样都掩盖不住的。 可,即便是如此,她的出身也止在了“火居道士”中的一名女道士的身份上。 至于,她为何做了女道士,做道士之前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便成为了这江湖上鲜为人知的秘密。 殇沫倒是听过,有关于这位女道士的传闻,却也只是听说过,亦从未感过兴趣。 他当下,比较感兴趣的,则是素婉娴、冷瞳与小莲,与他们分离前的一段话语。 素婉娴三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茶馆中,则是得到了暗影女侍的线报。 所以,她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茶馆中,却也在最恰当的时候到了这里。 她们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向整座江湖宣布:灭影门与苍琼阁已彻底决裂,要分庭抗衡。 殇沫一怒灭掉所有人的做法,并不是素婉娴一声缓叹下的言语,就可以诠释的。 因为,她太需要茶馆中的那群江湖人,去散播消息了。 消息一旦散播出去,也用不了多久,整个武林都会知晓,冷溶月已与故遗名反目,且还能明确地昭告原‘灭影门’的门人,是可以再次确定立场,返回冷溶月统领的‘灭影门’中的。 正如,她所说的,‘一群江湖败类,又如何值得你如此动怒呢?’ 她很清楚,这群江湖人,根本不值得殇沫去动怒。 对于,只会曾一时口舌之快的江湖败类而言,就算是杀掉了他们,也只会脏了自己的手。 但,不可否定的是,这群人传播消息的速度,也是无人能比的。 素婉娴想利用这一点,所以也便出现在了茶馆中,却也不得不以白跑一趟而告终... .... 进入四川境内,空气已清新。 好似境内、境外,有着两重天。 境外,天际之上好似满是乌云,空气中也到处弥漫着肮脏的血腥味。 境内,却好似进入了世外桃源一般,不仅空气好,人也更好。 同样的茶馆,同样的岔口,却有着不一样的热闹,不一样的和善。 在此歇脚的,大多是一些贩夫走卒,少有江湖侠客。 而,贩夫走卒之间,所谈论的也永远是货物贩卖的问题。 什么样的货物运至四川境内,能够卖上好价钱;什么样的货物从四川运出去,能够满载而归。 他们很清楚,也很明了。 然,无法忽略的是,四川境内之所以能有这般得祥和,也是离不了萧秋所做的贡献的。 若说,十年前由萧秋组建的‘天翱镖局’已然声势浩大,远近闻名。 那么,现在的‘天翱镖局’已远远不是一座普通的镖局了,而是盘踞在四川境内的第一大势力,其势力范围也贯穿了整个大明朝,并影响海外。 其,人人知晓,人人存放银两的‘天府钱庄’,也只是‘天翱镖局’势力中的冰山一角。 盐铁、粮食、布匹、珠宝玉器、首饰珠钗,甚至盖房所用的木材,只要是人们所需要的,便也就离不了‘天翱镖局’。 “天翱镖局”也已改了名字,成了坐落在‘天翱门’外,苍天水杉古树深处的‘萧府’,经过十几年的经营,镖局也成了‘萧府’众多营生中的一个分支。 而,现下坐在这岔口茶馆中歇脚的贩夫走卒们,他们几乎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类似于告示的纸张,上面写满着‘萧府’所要采购的物品。 他们只需要将告示上所写的任何一件物品,送到‘天翱镖局’的任意一个分局中,便就能得到一份很不错的收入。 他们满脸幸福地笑着,就连每每喝下的茶水,也如蜂蜜般甘甜。 他们时不时吐出着又从‘天翱镖局’中,换来了多少两银子,多少个铜钱的话语间,都免不了附带着赞誉与维护。 他们所称赞的,并不是‘天翱镖局’如何得公正、如何得侠义。 而是不计数量的兑换方式,哪怕只扛着一根木头,去到那镖局中,镖局之人也会兑现给他们相应的银钱... 殇沫再次举起茶碗,在嘴边顿了顿,他一点都不好奇,他的萧秋叔叔能有今日的一番成就。 然,这一番成就,也已不得不让他感到畅怀、舒心。 柳韵锦更是像个小迷妹一般,辗转在多位茶客间,为他们亲自倒茶、敬茶,也只为能多听上一些茶客口中的‘萧府’故事。 有时,女子就是这样。 当,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殇沫,如何使得殇沫开心时,便就会在遇到她觉得能够使所在乎之人,舒心的事情上,想尽办法,让这些事情多一些,更详细些。 她也不会觉得累,因为她已看到了殇沫在连举茶碗间的淡笑,哪怕只是一抹淡笑... ... “江怜月,我也只是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也的确没有留心过什么,”殇沫瞥了一眼阿棠,缓缓说,“但,兄弟你既然提到了这个名字,想必也是有原因的。” 殇沫不知道阿棠为何突然提到了江怜月这个名字,事实上,在他们三个返回‘天翱门’的途中,都是不曾说过一句话的。 好似每个人都有不去说话的理由。 除了柳韵锦是不知如何开口,要说些什么外,殇沫与阿棠均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然,现下他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地歇歇脚了,也终是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时刻了。 阿棠笑了笑,“这个名字,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而,我一心想拜谢清澜为师,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名字吧。” 殇沫沉默了,他在沉默中也自是清楚,阿棠想要去见他三师哥谢清澜的迫切之心的,但他也的确不知道其中的原由。 至少,这世上武功好的,也绝不止他三师哥谢清澜一人。 但,比起原由,他更想知道的,则是阿棠在之前那间茶馆中说出的每一句话,和他为何会对女人有着那般的偏见与理解。 “我只告诉你,我的这把剑是在酒楼中做店小二后,用积攒的银子所铸造的,但我并没有告诉你,我做店小二的那家酒楼,与我有着怎样的渊源,”阿棠缓缓拿起放置在长凳之上的那把一直伴随着他的剑,似已痴了,“很多时候,一个人做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但我却不知道这理由究竟是我的执念,还是我的一份怨气...” 殇沫微微一笑,挽手举壶,斟满了两人面前的茶水,“执念也好,怨气也罢,不得不说,都是自己心中所在意的事情。” “我当然在意,所以我干着最脏的活,做着最累的工,挨着最欺辱人的打骂,”阿棠似已有些激动,他的眸光中也开始闪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坚强来,“我知道,她在偷看我,时时刻刻都在偷看着我,我也知道她流过泪,不止一次得为我流过泪...” “她?”殇沫语气突然加重,又在片刻后柔缓了下来,“江怜月吗?” “是的,江怜月...”阿棠的话语已显无力,“就是当朝提督薛禄与当朝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曾要去争夺的那位女道姑...” 殇沫猛然一怔,呆呆地看着阿棠,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此隐晦的传闻,他面前的这位年仅20岁的少年,竟能知晓得如此详细,如此深刻... 没等殇沫再次开口,阿棠便又喃喃道:“但,这世间,好似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女道姑就是我的生母悸纯。” 悸纯,是一个人的名字,亦正是江怜月原本的名字。 “她是你的生母?”被震惊住的殇沫,迟迟无法晃过神来,“既是你的生母,为何又去做了道姑,且还能被当朝的两位重臣相互争抢?” 阿棠勉强一笑,“这也是她惯用的伎俩了...” “惯用的伎俩?”殇沫,惊道:“也就是说,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处心积虑的这般做了?” 阿棠笑了,含泪笑着,“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呢...若你知道她原本的出身,你就会知道,这远远不是第一次,甚至她已做了数不清得工于心计的事情了...” 殇沫不禁问道:“你的父亲呢?” “死了,”阿棠冷冷道:“死在了成名的路上...” “你的父亲,也是一位侠士吗?” “他想做侠士,也自认为自己是侠士,但他也永远做不了一位侠士...” “为什么?” “因为,以身体血肉去挡下敌人的攻杀,再致敌人死去的做法,他是第一个这样去做的人...” “你在之前的茶馆中,杀死护轿之人的做法,是在效仿你的父亲?” “是的...当然,我也不止一次这样去做了,所以我的身上会有很多伤痕,且都是穿透整个身子的伤痕...” “你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取胜?难道,以堂堂正正的剑法取胜,不好吗?” 阿棠突然大笑了起来,满是讥诮地笑着,“呵呵呵...谁不想用堂堂正正的剑法取胜呢?我想,只要是这江湖上有些血性的汉子,都想用堂堂正正的剑法取下最终的胜利的...但是...” 他的眸光中顿时覆满了愤怒与悲凉,这是一种既让人恐惧,又让人心疼的眼神,正直直地投射在殇沫的脸上,“但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学到至高无上的剑法的,哪怕是想要学上一些皮毛,都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随后,他垂下了眼帘,垂下了那双已变为满是凄凉的眸子,“这世上,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着你这般的出身与好运的...” 殇沫已无力。 这世间,任谁在命运与出身面前都是无力的。 但是,纵使有再多的无力,也是可以去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活着的,“你和你父亲为什么都要成为有名的侠客...难道,做个普通人,不好吗?” “好,当然好,生活本就是平淡的,做个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呢....”阿棠的脖颈已低垂,垂到了无法再看清任何神情的低度,“但,这世间最痛苦的并不是死亡,而是你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各个变得面目全非...” 殇沫,怔道:“面目全非....” “是的,面目全非...”阿棠点了点头,他的脖颈已更低更沉,“原本我也有一个百般幸福的家,家中有着数不尽的欢乐。可,至从发生一件事后,我的这个家也就全变了...” 殇沫没有再言,他已无法再言。 “一地方豪绅,在无意间看上了我的母亲,那时的母亲端庄淑雅、艳丽夺目,那时的父亲,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实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当然是无法与当地豪绅相抗衡的,而我的母亲在那时,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死,要么屈服...” “死,有时说出来很容易,但当你真正要去面对的时候,却很难。在那豪绅三番五次暴打我父亲后,我母亲也便屈服了...事后,那豪绅不但给了我父亲一笔银子,且还完全霸占了我的母亲,我的家,也再也不是家了...” 殇沫闻言至此,缓缓道:“所以,你父亲便想做个惩奸除恶的侠客?” 阿棠终是抬起了头,黯然神伤地笑了笑,“惩奸除恶...也许,世人总是能联想起来种种的豪言壮志来的,但事实上,我父亲也只是不想让我母亲再受屈辱,罢了...” 他接着道:“我父亲不停地练剑,练得是没有任何剑谱的剑,也练得是没有任何人教的剑,一个出身低微的人,又有谁愿意去教他呢....” “但,我父亲却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地方豪绅的头颅斩在了剑下,却也不得不去面对,时过境迁的变化...” “我父亲并没有在那豪绅的府中找到我的母亲,却又引来了衙门里的官差,将他给擒了住。可,被关进大牢中的父亲,也在五日后,便被放了出来...” “就当我父亲谢天谢地,来回跪拜,庆幸无事之时,却意外得知,他之所以能够平安出来,则是因为我的母亲...” 阿棠勉强笑着,笑声每停顿一下,便是一阵无比的钝痛,“我父亲怎样都不会想到,我的母亲早已被那豪绅送给了知府老爷,也是在我母亲的劝说下,那知府老爷才将我父亲从大牢中放出来的...” 殇沫,弱弱道:“这一次,你父亲见到你母亲本人了吗?” “见到了,我母亲回到了昔日的家中,与父亲见了面...”阿棠的眸光猛然锐利起来,亦充满着怨恨,“但,这一见还不如不见!若不见,我父亲也不会死去!因为,人在无奈至极之时,会去选择认命的!也会选择就此忍受的!” “殇沫兄弟,你知道吗?与我父亲再次相见的母亲,已不再是那个端庄淑雅、艳丽夺目的母亲了,她就好似那烟花之地的女子,着装放荡,且无忌,却又在举手投足间展现得甚是高贵...” 殇沫,道:“这便是你口中的面目全非?” 阿棠,低声道:“是的。可一个面目全非之人,也必然会引发起另一个人的变化的...” 他又接着道:“当时,我父亲大概是想留下母亲的,就算她已非清白之身,我父亲也是想要去原谅她的,但是却被我母亲拒绝了。因为,那时的母亲已再也看不上父亲了...” “殇沫兄弟,你可能不会知道,在这世间,能使得一个人发生彻头彻尾的变化的,并不是金钱,而是权力。而,那时的母亲,已是一个权利熏心的女人,她根本放不下权力。或许,在她的眼中,也是好不容易得到了知府老爷的痴迷与喜欢的...尝过权力滋味的女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可,母亲的这一举,却是害苦了父亲。那时的父亲因为斩杀豪绅一家,也有了些名气,总算是能够结交上一些算是江湖名流的些许人了,他便更加没日没夜的练剑,不为其他,他只想闯出名头,让母亲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但,当一个男人最终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是夺不回原本就属于他的女人时,恰恰也是这世上最悲哀的一件事情...” “没过多久,我父亲便就听说,我母亲又被知府老爷献给了当朝都督薛禄,薛禄也并不是一般得朝廷官员可以比的,他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名将,参加过靖难之役,颇有战功。我父亲也是在挑战薛禄的门客之时,死去的...” “至今,我还记得,父亲临死前说出得那句话,那句话也是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殇沫,疑惑道:“你父亲说出了怎样的话?” 阿棠,淡淡一笑,“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仰天长啸了两个字——“婊子!”” 阿棠又接着道:“父亲死后,我曾混进薛府,见过母亲。母亲不但不肯认我,且还打算用一些银两将我给打发走,于是我就开始闹,我要让薛府中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殇沫,说:“经过你这一闹后,那薛禄肯定不会再要你母亲了吧?” 阿棠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然,我又怎么可能是我母亲的对手呢?一个满是心机手段,又甚会把控男人心的女人,又怎会那么容易就认输呢...” 他接着道:“我母亲毫不隐瞒地向薛禄说出了与我父亲的过往,且话语间百般柔媚、楚楚可怜,最后,竟想到以主动出家的代价,来赌薛禄对她的怜悯之心...” 殇沫,缓缓摇头,缓缓道:“看来,这一次你母亲又得手了...不然,也不会引发出薛禄与纪纲争夺女道姑的事情了...” “是的,母亲的这一做法,不但使得薛禄对她更加疼爱,且还屡屡前去道观中,劝说母亲能够重回薛府,”阿棠逐渐咬紧了牙关,低沉了语气,“但,任谁都不会想到,我母亲居然在道观中,又无意间遇到了纪纲...” 他接着说,“正如殇沫兄弟你说的,之所以后来会出现薛禄与纪纲争夺女道姑的事情,也是因为我母亲在一开始并没有拒绝纪纲对她的骚扰...” “难道,你母亲还想再攀上纪纲不成?”殇沫,一脸惊呆,“可是,那薛禄已是一个位极人臣的人物了,且被朱棣封为武阳侯,以都督官职督建北平城了呀...” 阿棠,长吸了一口气,“在权势面前,我母亲又怎会把一个区区的武阳侯夫人的名头,放在眼里呢....” 他接着道:“可,她在与纪纲的接触中,却也发现纪纲不但声名狼藉,且毫无道德可言,更是三番四次的想要对她用强,她也自知自己的年岁,已到了是要安定下来的时候了,便在最终选择了人品还不错的薛禄,她便也顺势不再与薛禄赌气,回到了薛府之中...” “这看似是一场最圆满的结局,也好似她成了最大的赢家,但是,没有得手的纪纲,又怎会善罢甘休呢?随后,便有了纪纲将薛禄的头颅给砸破而死的传言了...” 殇沫,惊道:“如此大的事情,一个侯爷就这样被纪纲给砸死了,难道,朱棣那里就没有一点动静吗?” 阿棠,缓缓说,“没有。至少,我没有听说当今圣上对此,做出过怎样得举动来...但是,我那处心积虑的母亲,也就此没了丈夫,而纪纲自觉此事已闹大,生怕当今圣上会处置他,他也便收敛了不少,再也没去找过我的母亲...” 殇沫,说:“那你之前所说的,你去做店小二的那家酒馆,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棠,锥心一笑,“至从薛禄死后,我母亲自是没了依靠,在完全掌控住薛府大权后,便开起了酒馆等一些营生,这也便是我为何偏偏要去那家酒馆做店小二的原因了,因为我知道那家酒馆就是她的产业...” 殇沫,迟疑道:“恐怕你去那家酒馆做杂役,也是想要去看看你的生母吧...” “不错,我就是要去看看她,看看没了依靠,没了男人的她,到底能活成什么样!”阿棠已不能自持,异常振奋了起来,“我也就是要让她看着,我这个她亲生的儿子,是怎样得落魄!怎样得受人欺辱的!我就是要让她心疼!让她流泪!让她愧为人母!” “你开心吗?”殇沫,突然道:“你这样做,真的可以开心吗?” 阿棠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 第296章 盘踞天地 (上) 八月初八,无日。 天际无日,却也没有乌云下压的窒息感。 就好似殇沫、阿棠、柳韵锦的心情那般。 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也着实没有什么使人难过的心绪。 任何事情,到了最后,都不过是一场平淡。 在平淡中,消化着种种凄凉与心痛。 他们走得并不快,就算他们早已进入了四川境内,‘天翱门’就在咫尺,他们也没有丝毫急迫感。 三人低头、无言,缓步、懒散。 没有人知道,三人都在想着什么。 但,殇沫的心中却依旧停留在阿棠的话语中。 这话语中,不单单只有江怜月,亦有那一群自命清高的江湖人,围攻柳韵锦,让其无奈就范的种种做法。 或许,柳韵锦至今都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那样做;更想不清楚,纵使有再好的武功,也终是抵不过一包毒药,一层薄薄的粉末的。 这一层薄薄的粉末,每一个颗粒,就好似那早已脏透了得那群江湖人一样,即使没有至高无上的武学,没有算无遗策的计谋,没有众人称赞的人品,却依然想着如何去欺辱她人。 ——普通人就该被欺辱吗? 殇沫不禁在内心中肯定,也许是的。 因为,就连一剑斩绝迹的柳韵锦都险些被欺负,就更别说是一位普通人了。 ——可,江怜月呢? 她本也是一个处处被欺之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但,她却能利用自己的美貌,一步一步地走向最高处。 ——难道,她已被欺辱习惯了? ——难道,她真的活成了一个“婊子”? 殇沫又不禁在内心中否定。 因为,他大概想出了,江怜月为什么要向更高处爬行的原因了。 这便是世俗,便就是世道,更是人人追求的至高处。 江怜月无疑是一个被世俗、被世道所误之人。 她舍去了尊严,舍去了真实的情感,舍去了挚爱的骨肉,更舍去了身为一个人的本质。 她被世俗、被世道所玩弄,而她又深深地陶醉在世俗与世道中,不可自拔。 她已非她,乃是这世俗与世道中的尘埃,一粒永远找不到方向的尘埃。 任何没有方向的人,都是悲凉的,更何况只是一粒尘埃呢... 或许,权势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只因在权势面前,已足可以忽略金钱的数量,且享受着无上的吹捧与唯命是从。 在无上的吹捧中,在身前种种唯命是从的跟随者中,再一步步的去谋划着别人的人生,别人的一切。 ——能够操纵他人的人生与一切,当然,也就成为了这世俗间最大的享受者,享受着莫大的虚荣,也确信着自己还要继续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的力量。 然,江怜月也是幸运的,因为她遇到了薛禄。 也许,她从头到尾也只是将薛禄当成了一个选择,一个没有爱,没有感情,没有情分可言的选择。 但,薛禄却的的确确将她当成了挚爱,为挚爱抛下了所有的质疑,为挚爱摒弃了所有的流言蜚语,为挚爱不惜得罪纪纲这个顶头上司,为挚爱断送了一生的仕途与性命。 到最后,又是谁胜,谁负呢? 到最后,到底是女人弱小,还是男人太愚蠢呢? 或许,很多时候,一些问题的答案都是显而易见的。 但,问题的本质,却永远无法真正的浮在表面。 因为,殇沫不仅相信,且深信,薛禄是死得其所的,就算被纪纲砸破了头颅,血溅当场,也是无怨无悔的。 ——薛禄不是普通人,是举国闻名的名将,是骁勇善战、大智大勇的将军,他是有足够的能力去反抗的,但他并没有... ——一个男人放弃反抗,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心甘情愿的被打,其二便是为了还债。 但,无论是哪一种,薛禄都是在扞卫着心中的挚爱。 可,薛禄并没有想到,纪纲竟能将他给活活打死。 他也本以为能让纪纲发泄一下,便就能回家与江怜月过上幸福的生活的。 但,他并没有再回去,亦没机会再回家。 任何时候,精神的富足,都是最真实、最实在的。 在精神的力量下,无关于金钱、地位、权势,只是凭借着心中的信念去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承受着悲情与苦涩,亦承受着无人能懂与他人口中的愚蠢... ——然,冷溶月呢? ——这个让殇沫始终挂在心头上的女子,这个从小便拥有着权势、财富、力量的女子,她最终又能活成什么样子呢? 殇沫已不敢多想,也不允许自己多想。 ——他无法去想,深陷在权利斗争中的冷溶月,要去如何挣扎... ——他亦无法去想,冷溶月会不会也成为这世俗、这世道下的一个玩物,一个牺牲品... 突然,他的眸光中闪烁着异常的坚毅,这一种坚毅也是终能体会到对方的不易与艰难后,才会显露的。 当下的他,只能尽可能的去做好自己,只有好的自己,才能去迎接冷溶月为之一搏的命运... ... 苍天古树下的‘天翱门’,更显威严。 即使,门前无一人把守,也是这世间最神圣、最不可侵犯之地。 可,门前的冷清,又不免让殇沫与柳韵锦感到沮丧。 因为,这绝对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沮丧与悲痛。 昔日,镇守在门前的梅、兰、竹、菊四剑已不在,只留下仙府空门,寥寥残叶。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声声狂笑。 殇沫并没有回头,却已露出了淡笑。 柳韵锦已像孩子般向后方跑了过去,那张张笑脸,展臂欢迎的喜悦,却也掩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 萧氏兄弟已老了,任谁都是无法对抗时光的流逝的。 当年,那四位潇洒自在的少年,已完全褪去了稚嫩,变成了各个稳重、强大的男人。 柳韵锦与他们相拥,声声换下“萧风叔叔、萧月叔叔、萧秋叔叔、萧冬叔叔”的名讳,好似久别重逢的亲人那般,相互打量着,相互赞誉着,相互关切着... 持淡笑转过身子的殇沫,已痴了... 自小没有亲人,只有父亲偶尔相伴的柳韵锦,对这四人的感情当然是至情至性的。 可,殇沫又何尝不是呢? 但,殇沫却宁愿他眼前的这四位叔叔,还是那四个雄心壮志、无忧无虑的少年,还是那医术超凡的萧风;那踏雪无痕的萧月;那精打细算的萧秋;那没有踪迹的萧冬。 儿时的殇沫,唤他们四人叔叔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 而如今,他不想再唤他们叔叔了,如果有可能,他想唤他们为兄弟,像他身边阿棠一般的兄弟。 然,这又怎么可能呢? 岁月永远是无情的,也永远是最公平的。 没人可以对抗得了岁月,正如没人可以阻止自己老去一样。 在岁月面前,人总是苍白且无力的。 却又不得不认下,这份苍白与无力。 “少主。” 萧氏兄弟已走了过来,殇沫不得不定神,笑得更灿。 “你们都来了。” “少主,我们可是一直都在啊,是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殇沫不禁低垂眼帘,沉默了下来。 ——是啊,他们一直都在这‘天翱门’外,的确是他自己又重新回来了... “不光只有你的这四位叔叔,还有我们。” 殇沫猛然抬头,却看到了两位他根本不相识的人。 “你们是?” 缓缓走来的两位,大气且潇洒,英俊且伟岸,就好似年轻时的萧氏四兄弟,却又比萧氏四兄弟多上几分清秀,多上几分女子的静美。 “在下‘灭影门’‘四林将’顾遥峰。” “在下‘灭影门’‘四林将’顾暖雨。” 殇沫已怔住,久久地怔了住。 他知道,顾暖雨乃是‘灭影门’‘四林将’中最强的那一位。 尽管,他并不知顾暖雨到底有多强,但也是听过一些传闻的。 竹筷、小刀、石子、叶子,甚至是女人头上的珠钗,在那顾暖雨手中,都能成为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片刻间,便能要了别人的性命。 甚至,在别人将死之刻,都无法察觉顾暖雨是何时出手的,又是怎样出手的。 一头别与常人的青丝,也是极好去确认的。 以至于,在顾暖雨雄霸武林之刻,但凡头上有几缕青丝的人,都会让江湖人所震恐,自动远离的。 比起顾暖雨,殇沫并不了解顾遥峰,甚至连听过都没有听过,根本不知道他的武功是高是低。 但,无论他的武功是高是低,他和顾暖雨都是没理由出现在这里的。 至少,他们要回到冷溶月的身边,回到‘灭影门’中。 “你一定在想,我们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遥峰与顾暖雨四目相对后,笑了起来,浅浅地、柔柔地笑着。 顾遥峰又道:“我们俩个也只是在不经意间,结识了萧月兄弟,却没曾想竟也完全喜欢上了其余的三位萧氏兄弟。” “这里不只有赏心悦目的酒,还有赏心悦目的月,就连惊鸣的鸟儿,虽不是昨日的那只,却也终能再见到昨日的那只鸟儿的。” 顾暖雨随后开口,却也说着众人都无法听懂的话,但顾遥峰却已笑得更灿,好似他已听懂了顾暖雨话中的含义来。 “正如,暖雨说的,我们也就留了下来...” 殇沫又怔了一下,脸上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神情,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说些什么,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这两位顾姓兄弟说得是什么... 当一个人完全听不懂一个人说话时,便就无从接话。 若,要硬接的话,就一定会引起对方的不悦,至少对方也是有着身份的人,他也更不想去得罪冷溶月身边的人。 他挠了挠头,低脸苦笑,尽量不去看顾姓兄弟二人。 可,口直心快的柳韵锦,却耐不住性子,“顾暖雨...我不知道是该叫你叔叔,还是该叫你大哥,更不知道你所说的酒、月和鸟儿是何意...你能说清楚点吗?” 柳韵锦这一问,并没有引起顾暖雨的反感,却引得众人呵呵大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顾遥峰,道:“早就听闻,我们门主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甚是可爱啊。” “哪里,哪里,我又如何比得了溶月妹妹呢...” “玫瑰虽艳,却有刺;百合静雅纯洁,却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顾遥峰,接着说,“你可以唤我们为哥哥,因为溶月也唤我们为哥哥,但是,我们却又是萧氏四兄弟的兄弟,因为江湖人从来不去计较年岁,只在乎是否能够谈得来。” 他又道:“我们起初,也并不想在此多做停留,可听闻应天故府突变,江湖局势正在悄然变化后,我们也便留了下来。至于,暖雨所说的酒,乃是我们与萧氏兄弟的情谊;所说的月,当然是我们的门主冷溶月;而昨日的鸟儿,便就是最终能够重逢的人了...” “与萧氏叔叔们的情谊...我阿妹冷溶月...最终重逢的人...”柳韵锦不停地喃喃着,似也懂了一些,却还是不能完全懂,“暖雨哥哥话语中大概的意思...难道是,溶月妹妹终是能够与我们重逢的吗?” 顾遥峰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殇沫在,溶月终会和他重逢的。” “殇沫?”柳韵锦,猛然一惊,却也在瞬间觉悟了一些东西,“也是,溶月毕竟是个女子...嘻嘻...” 柳韵锦也笑了起来,畅怀地嬉笑了起来。 殇沫瞅了一眼柳韵锦,又环视了一眼众人,虽说他依旧不懂其中的含义,但既然大家都在笑,那自然也便是好的寓意了。 好的寓意,也自是不必再去多问了。 “我们走吧,”他渐渐转身,望着早已敞开的‘天翱门’山门,“有些事情,终是要去解决的...” “少主,且慢!”萧月疾步凑上,“少主,真的决定进去了吗?” “是的,我之所以回来,便是为了解决门内的纷争,”殇沫顿了顿,迟疑地看着萧月,“难道,‘天翱门’中有我也解决不掉的危机吗?” 萧月摇了摇头,“有没有少主解决不掉的危机,我不知道...但,我们萧府就在这‘天翱门’外,虽说不好以外人的身份去管‘天翱门’门内的事情,可我们也发现了些可疑之处。” 殇沫,急切道:“什么可疑之处?难道是我师父已遇难?” 萧月又摇了摇头,“郭门主应是没有遇难,不然,‘天翱门’内便就不只有纷争了,而是彻头彻尾的“改朝换代”,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你那大师兄邢云飞已不止一次见过外人了...” “外人?怎样的外人?一个左手持刀的,和一个右手持剑的吗?” 萧月,一脸惊容,“少主,你知道这两人?” 殇沫也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并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谁,但我却知道,左手持刀之人所持得是那威震武林的‘灭影刀’,而右手持剑之人施展的剑法,乃是正宗的无极圣剑剑法...” ... 第297章 盘踞天地 (中) 天宫云阙,白玉拱桥。 鹤飞鹊鸣,柳拂秀水。 水是静止的,却又是涌动着的,好似无根之木,又好似悬天冰莹。 如湛蓝水镜,却又次次被锦鲤敲破,溅起粼粼水波。 琼楼玉宇,云雾缥缈,却掩盖不住楼外楼的壮丽与瑰宏。 凌天悬岭,飞云阁犹在;孤芳泉下,孤芳阁静幽。 这座由‘玉面公子’素海棠一手建造的‘天翱门’,显尽着一个女子所有的想象与思绪,亦是一个女子呕心沥血的倾力杰作。 当然,‘天翱门’的建造也是离不开萧左的,亦凝结了建文帝时期的所有亲卫力量,更成为了大明朝开国名将之后的栖息地。 如今,这里的一切都好似没有变,却又好似全都在变。 单是空无一人的庭院,便就像置身于广寒冰阙之中一般。 ‘萧府’虽在‘天翱门’外,但门中的事情,也自是躲不过萧月的耳目的。 他不光要为殇沫看好‘天翱门’,更想保下这世间最后的一方净土,一泽栖息地。 “少主,他们都在御剑台上。” 御剑台,这‘天翱门’中最庄严之地,也是门内弟子,修习万般剑法之所。 曾几何时,挽剑负背的郭明轩,凌空甩姿,向弟子们招招挥舞,快慢有度。 他虽从不讲话,但也不厌其烦地演练着一遍又一遍的剑法与动作要领。 能领会的弟子,自然也能领会。 不能领会的弟子,也便会不觉挠头,议论。 可,无论能不能领悟尊师那至高无上的剑法,那时的‘天翱门’上下,皆是一片安宁与祥和。 如今,盘落在楼外楼之后的御剑台,却成了弟子们互相残杀的所在。 御剑台,御剑之所,当下的修罗场。 邢云飞傲视高悬,持剑屹立高台。 高台共有五处,围御剑台而立。 除了邢云飞外,同样站在高台上的,还有‘天翱门’二弟子关尘。 此刻,与谢清澜对峙的,则是门中弟子行天阳与小师妹苏碧薇。 若按这种情形,谢清澜虽贵为门中三弟子,也是没有丝毫优势的。 毕竟,门中的大弟子、二弟子、小师妹与颇有人缘的行天阳,都站在了谢清澜的对立面。 可,使人意想不到得是,即便是如此,谢清澜也未显劣势。 只因,谢清澜的身后,站满了平日里最刻苦、最好学的年轻一代弟子。 这些年轻弟子,大概也是习惯了谢清澜带领着他们去练习本门的剑法的。 从时不时的争吵中,殇沫也明确了这一点。 言语中,年轻弟子也列举出了行天阳领练本门剑法时的种种苛刻与敷衍来。 并,直接说出了大弟子邢云飞与二弟子关尘,从未带领过众弟子练习本门剑法的怨言。 殇沫不仅没有直接走过去,也拦下了一行人的脚步。 他极速向前窜去,躲在了御剑台下的一角处。 他之所以,选择不出现在门人的面前,也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若按之前冷瞳所言,门中弟子间,早已纷争多时,且已有死伤,但,若只看当下的局势,也只是在争夺领剑剑首的职位,也是不可能造成大打出手的局面的。 ——最多,也只是持不同立场的弟子们,无奈妥协,或者是继续去力争而已... ——难道,在这之前,门中弟子之间就已相互出手过了吗? 殇沫想不明白,只能细细地听着。 只听,小师妹苏碧薇讥诮道:“就你们,还妄想让大师哥亲自传授剑法?你们也配?” 一年轻弟子,回道:“如何不配了?大家都是‘天翱门’的弟子,有什么配不配的?” 第二位年轻弟子,接着道:“就当我等不配吧,可是谢师哥想要用心教我们,你们又为何要阻拦?还非要卸去他领剑的剑首之职?” 行天阳,连连冷笑,“谢清澜?一个龌龊至极的小人,又如何能教你们剑法?更何况,有大师哥与二师哥在,又何时能够轮得上他谢清澜为剑首,领剑了?” 第三位年轻弟子,喝道:“行天阳,你休要口出狂言,我谢师哥光明磊落,总比你这个阴险小人要强上百倍,你一个剑法平平之人,也想取代谢师哥的位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第一位年轻弟子,又道:“从‘天翱门’建立至今,领剑的剑首一直都是谢师哥,这也是师尊默认下的,怎么?如今师尊闭关不在,你们就想要变一变这门中的规矩吗?” 行天阳突然狂笑了起来,“呵呵呵,你也知道师尊不在啊?师尊不在,你等更应该以大师哥马首是瞻,但你们却处处维护那谢清澜,真是愚昧至极...” 他又将眸光瞥在了谢清澜的身上,森然道:“谢清澜,要不要我把你干过的龌龊之事,给一一地说出来啊...” ——龌龊之事?谢师哥难道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不会...谢师哥虽在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为人也是最正派的,又会做出怎样的龌龊之事呢? 殇沫继续听着。 谢清澜提剑向前,一字一字道:“你想说,便说。但我谢清澜做过的事情,就绝不会不认。” 苏碧薇凑了上去,沉声道:“你认,便好!” 面对着苏碧薇的谢清澜,不由低下了脸颊,皱眉间掩不住懊悔之色,持剑的手似也在颤抖,“小师妹,你要杀要剐,我都随你。但是,还请你不要再为虎作伥了,这样会毁掉全门弟子的前程的。” 苏碧薇发出连连冷笑,似阴风拂过,让人胆寒,“全门弟子的前程...我的前程都已被你毁了,还提什么全门弟子的前程...谢清澜,你真虚伪...” ——难道,谢师哥与小师妹苏碧薇之间发生了什么? ——以谢师哥的武功修为,自是没必要和行天阳与苏碧薇有过多争辩的... ——或许,之前也的确是不需要多去争论什么的,只因谢师哥手中的剑,已能说明任何问题,但,如今谢师哥却是迟疑的... 殇沫很清楚,有时,人是不能有半分迟疑的。 人一旦有了迟疑,便就会错过最佳的机会与时机。 迟疑,有时也代表着短暂的选择,人一旦有了选择,便都会多多少少去权衡利弊的。 这,恰恰也是最致命的。 正如,一件事发生后,你该去如何做,就要立即去做,去表明立场。 一旦犹豫了,就算事后再去力挺、维护,都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会有迟疑,任何情感之间,最毁人得也恰恰是迟疑。 “那晚之事,我一直都存有疑惑,你却也未曾给过我细说的机会,”谢清澜缓缓地说,“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我以命相抵,又有何难?” “以命相抵?”苏碧薇持续冷笑着,“别以为你私下山门,在外面随便得了个什么武功天下第三的名头,就觉得自己的命值钱了...” 她又道:“我告诉你,你在我苏碧薇眼中,连蝼蚁都不算,也是一个我看到就恶心的人!” 她已不想再去多言。 只因,她已拔出了剑。 剑锋也在向谢清澜的胸膛,狠狠地刺去... ——是怎样的不解之仇,能让一个女子如此干净利落地拔剑呢? ——又是怎样的怨恨,能让同门的师兄、师妹,反目成仇的呢? 或许,这之间的事情,真的如谢清澜所说得那般,存在着太多的疑点。 若,此事真与谢清澜有关,那么,就连谢清澜都尚有疑惑的话,只能说明,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殇沫已直起身子,只因,他已看到了谢清澜正在缓缓地闭上着双眼... ——一个男人,在面对着利剑穿膛之刻,居然闭上了双眼,这又与送死,有什么区别呢? 就在这时,御剑台上突然发出一声“呯~”的脆响。 苏碧薇的剑,已掉落在地,正在众人纷纷向远处望去之时,顾暖雨竟赫然跃上了御剑台,一脸淡笑的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殇沫一脸惊容地望着地面上的一枚铜钱,又侧脸看了看刚刚完全绕过楼外楼的萧氏兄弟与顾遥峰,不禁流出着冷汗。 ——那么远的距离,顾暖雨居然能用一枚铜钱,打落苏碧薇手中的利剑... ——在这至少几百丈的距离间,别说看清一件东西了,恐怕空气中的阻力就已经不小了... ——可,顾暖雨弹出的铜钱,不但带着强劲的内力飞了过来,还准确无误地打在了苏碧薇的剑柄之上,这本就是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至少,这一点,殇沫是完全做不到的。 御剑台之上,所有人的眸光也同殇沫一样,最终都落在了地上的那枚铜钱之上。 他们在纷纷看向顾暖雨的同时,也看到了御剑台下的殇沫。 “少门主...” “少门主,回来了...” “我们的少门主,回来了!” 殇沫的出现,已足可以让众人忽略掉顾暖雨的存在,皆纷纷跑向,殇沫那一侧的御剑台端头。 他们的脸上,扬起着异常振奋的笑意,那笑意中覆满了希望与力量。 这也许,便是精神信念的伟大之处。 很多时候,当精神信念出现时,是不会管这份信念到底能不能胜任,能不能扭转全局,能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的。 因为,只要这一份信念存在,便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与希望... 就在众人沉醉在殇沫重归山门的喜悦中时,后山之中突然传出了一阵狂啸。 这并非是人的狂啸,也并非是一般巨兽猛禽的狂啸。 这狂啸声,已在震天动地,似巨龙沉吟,似蛟蛇怒吼。 仿佛汇聚着万千生灵的悲鸣,就在那一刹那间,全都爆发了出来... 殇沫高高跃起,落在御剑台的高台之上。 他望向的方向,正是后山林海,‘天岚观微阁’的所在之处。 他慌乱转身,再次看向萧氏兄弟与顾遥峰,心中瞬间升腾起一阵刺骨的钝痛来。 他已完全站不稳身子,不得不猛然弯下腰,捂住胸口,半跪在了高台之上... 可,他又在片刻间,缓缓站起那连续抖动着的身子,奋力踏脚,向狂啸声处,窜去... 萧月望着消失在天际中的殇沫,才渐渐察觉,柳韵锦早已不在人群中了... 没人知道,她是何时离去的... 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萧月也在瞬间觉醒,后山那声狂啸,定是和柳韵锦撇不开关系的... 第298章 盘踞天地 (下) ‘天岚观微阁’,‘天翱门’中最神秘的所在。 它的神秘,不止在于耸入云阙的高度,更多得则是一份不为人知的浓情厚意。 殇沫与柳韵锦曾经到过这里。 不仅到过,且还登上过阁楼。 里面,除了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剩下的便是素海棠的千百相思与万般依恋。 这依恋,也是对人世间最美好的依恋。 亦是,这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依恋。 除去这依恋的‘天岚观微阁’,虽有着无与伦比的华丽,却也是一座普通的阁楼。 至少,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它只是一座坐落在‘天翱门’竹海最深处的建筑。 因为,绝大部分人只能远观,连竹海都是进不去的。 一直被设为门派禁地的竹海,或许是因为有蛇王岚桑的存在。 但,真正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岚桑,而是‘天岚观微阁’实则是道家‘观微境’的入境之所。 也是,素海棠为何非要建造,这绝地天通阁楼的真正原因。 郭明轩曾在‘天岚观微阁’之巅入境观微,将武学最终的归途,引入了道家修真中。 从观微到知着,由知着到通幽,再从通幽到坐照、相忘,进入大乘。 这或许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就算再漫长,也抵不过孤寂的人生。 如今,没人知道,郭明轩现在到了何种境界,但是‘天岚观微阁’却早已不再是昔日的‘天岚观微阁’... 停滞空中的殇沫,他眼中的‘天岚观微阁’犹如擎天石柱。 石柱之上盘踞着一条巨龙,一条比河流还要宽,比河流还要长的巨龙。 他来不及多想。 只因,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柳韵锦,哪怕他要面对与这条巨龙的搏杀。 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去护下柳韵锦的安危。 柳韵锦对于他而言,或许并不是一份真挚的爱恋,而是比亲人还要亲,比同门师姐师弟还要深厚的一种情感。 当然,除了这些外,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炙热在。 当他找到柳韵锦,将其环抱在怀中时,他的心似也安宁了下来。 这是一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安然。 可,当她抱着柳韵锦向后纵跃之时,他的眸光中又不禁露出震恐之色,陷入迷惘。 他面前,那张着血盆大口,嘶鸣攻击的,并不是一条巨龙,而是终年守护在这片竹海中的蛇王岚桑。 岚桑已不是岚桑,只因它的眸中有恨,亦有悲凉。 蛇王已不是蛇王,只因它的头顶已生冠,似龙角,又非龙角的蛟冠。 它盘踞在‘天岚观微阁’之上的身子是静止的,却也看不到它的尾巴。 或许,它的尾巴已在高耸入云的阁巅。 也或许,它的尾巴早已嵌入了天府仙阙。 但,这些都远远不是能让殇沫去震恐的真正原因。 使得殇沫惊然、颤抖、胆寒得,是岚桑右眼上的那一道长且深的剑痕。 岚桑已永远失去了右眼,变成了一只眼的岚桑。 所以,它的攻击也失了准头,却还在奋力地嘶鸣着,不准任何人靠近‘天岚观微阁’一步。 ——岚桑是不会攻击殇沫与柳韵锦的,就算时过多年,两人已逐渐长大,岚桑只剩下了一只眼,也是不该去攻向他们的。 ——岚桑是师父郭明轩的朋友,师父也曾告诫过它,不能伤害殇沫与柳韵锦分毫。 可是,岚桑好似已忘了,它的眸子通红无比,倾满了这世间所有的肃杀之气。 它疯狂乱撞,巨大的蛇头将根根苍天古树连根撞倒。 它时不时吐出着那目空一切、藐视众生的蛇信子,荡起黄土滔天,声声霹雳。 殇沫赫然发现,它每每吐出的蛇信子,已不是血红见底的苔色。 舌尖至前端,淤紫一片,舌身更显现着道道淤紫的伤痕。 ——已有人攻击过它,且还不止一个人。 ——但,他与柳韵锦的脚下,并没有人类的尸骸,连一只断肢都没有。 ——到底是谁,伤害了岚桑?他们又为何要向岚桑攻杀? 想到这里的殇沫,已不能再此多停留。 只因,他不但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岚桑,更不忍与岚桑一战。 他挽起柳韵锦的腰身,一纵间,向竹海外窜去... ... 御剑台之上,顾暖雨与顾遥峰已控制住了局势。 在谢清澜不出手的情况下,这两人也完全可以掌控局面。 只是,邢云飞已从高台上跃下,关尘也从高台上跃下,同倒戈向他们的众弟子,都杀气腾腾地瞪视着顾姓两兄弟。 ——就连门中子弟,都尚不可解的局势,如今顾姓两兄弟非要插上一脚,不但镇压下了门中的纷争,还傲视群雄地站在众人的眼前,露出着久久的淡笑。 ——这,难道不是在欺负人吗? 这绝对是在欺负人。 至少,邢云飞已脸面全无。 但,他也尝试过,事实上,他根本就打不过顾遥峰,更别说是顾暖雨了。 对峙总是持久的,对峙中也总是会有千奇百怪的应敌之策的。 在这邢云飞一人掌控的‘天翱门’中,他也绝不会就这般善罢甘休。 他已想到了一个计策,一个阴险毒辣、百般狠毒的计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想出这样一个完美的计策来。 他已在内心狂喜,嘴角也在渐渐上扬着。 “殇沫与柳韵锦已至后山多时,难道你们一点都不担心吗?” ——他想把眼前的顾姓两兄弟,甚至萧氏四兄弟,都引到后山去。 ——因为,他知道,那里有蛇王岚桑,那岚桑也是凡人绝战胜不了的怪物。 顾暖雨侧脸瞥了一眼萧氏四兄弟,他已发觉这四兄弟已站不住了,一心护主的他们,面对邢云飞的这一激,又怎能站得住呢? “你不担心吗?”顾暖雨缓缓走到萧月的身旁,似有似无地拍了拍萧月肩头的灰尘,自若道:“江湖上早有传闻,说你这个大师兄从小就爱慕你师尊的女儿柳韵锦...如今想来,传闻是有误的,因为你好似并不担心...” “我...” 膛口结舌下的邢云飞,已显慌乱,却又在瞬间露出了一抹淡笑,“有我们‘天翱门’的少门主在,韵锦师妹又怎会有危险呢?” “是啊,”顾暖雨又抚顺着萧秋的衣袖,缓缓说,“有殇沫在,我们又需要担心什么呢?” “可,万一呢?”邢云飞踏步向前,慌不择路道:“万一他们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危险,又当如何?” ——当下的他,只想赢,只想让眼前的这些外人,全去送死。 他的眸中已闪动着光亮——自认为能够洞察人心的光亮。 甚至,他的脑海中已出现了蛇王岚桑将眼前人,全都吞噬掉的场景... 他的内心在振奋,他的眼角也似已在笑... 可没曾想,顾暖雨却不冷不淡地回道:“是啊...万一呢?” “我大概是想不出,若爱一个人,是如何能做到你这一份淡定来的,想来,换做是我深爱的女子,身陷险境,我是一定会去救得...” “至少,我当下绝不会在这里...” 顾暖雨是一个极其聪明之人,这一点从他连续说出的话中,便可以感受得到。 他的聪明并不是圆滑与世故,而是深知人性。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男人能够舍弃掉心爱的女人不救,要与一群陌生人耗在这御剑台上呢? 想必,他的心中已早有答案。 而,这答案也是不必言说的。 因为至从后山竹海中,传出一阵狂啸声后,他便已深知那里的凶险了。 ——只要是有些江湖阅历的人,都会知道。 可,他眼前的这位二十多岁的‘天翱门’大弟子,偏偏要将他当成一个傻子,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突然微微一笑,又道:“你今年多大了?” 邢云飞,怔道:“二十有六...” “二十六岁...”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郭门主携女,来到这‘天翱门’中时,你便在了?” “是的。” “哦,看来你比郭门主入门的资格还老...”顾暖雨缓叹了一声,“哎,可惜啊...你并不是大明朝开国名将之后,至少,在开国名将中,并没有一个姓邢的人物。” 邢云飞,皱眉疑惑道:“那又如何?我只是一个被当初的‘天翱寨’所收留的孤儿,试问,放眼全门,谁又不是孤儿?” 顾暖雨的言中,已在轻视着邢云飞的出身。 在他看来,出身虽没有选择,但是做人却是有选择的。 一个出身卑微之人,努力好学、匡扶正义自是可以受人尊敬的。 至少,在这个英雄不问出处的江湖中,也是绝对只讲实力的。 但是,一个出身卑微之人,不懂感激,处处挑事,还妄想独掌一门,这就有些没良心了。 他当然看不起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更看不上一个武功平平、心思歹毒、不懂得感恩的人。 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根基的邢云飞,之所以能够做上‘天翱门’首席大弟子的位子,除了郭明轩一视同仁的宽容外,也是少不了邢云飞入门早的缘故的。 可,邢云飞却把宽容看成了放纵,把入门早看成了理所应当的本钱。 至少,他已从邢云飞的眸中,看出了一种不屑来,这是一种已生反叛的不屑。 他笑了,摇头晃姿地笑了,“呵呵呵...事实上,我是与你的年纪相仿的,但我却知道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 邢云飞,闻雷失箸道:“什么事?” “‘天翱门’,取天子翱翔之所为名,聚忠臣名将之后为实,起于太祖,兴于建文帝时期,”他瞥了一眼邢云飞,突然高举双臂,朝天拱手,“其门主郭明轩乃是大明朝开国名将陕国公郭兴之后...” 他顿了顿,又继续拱手道:“你身旁的苏碧薇,乃是大明朝开国名将富春侯苏世之后,洪武十五年三月苏世死后,其妾也有了身孕,生下一子,隐于村落,而苏碧薇便是那一子的小女儿....” “就连今日被你敌对的谢清澜,也是大明朝开国名将之后,”他哼笑了一声,接着拱手道:“永平侯谢成,随太祖朱元璋平定陈友谅、张士诚,立下赫赫战功,不曾想在洪武二十七年,因牵涉蓝玉案而死,留下幼子谢清澜流落在外,后被你们的郭门主带回到了这‘天翱门’中...” 谢清澜闻言,猛然惊道:“我...我是谢成之子...并不是孤儿?这...这怎么可能?” “在我看来,这没什么不可能的,”顾暖雨,说,“这世间,无论是市井街头,还是郊外山林,流亡的孤儿又何止上千,为何郭门主偏偏要将你带回这‘天翱门’中,想必郭门主也是对你寄予厚望、百般呵护的...” “不....我不信...”谢清澜缓缓后退,垂目皱眉,五内如焚,“原来,师尊每晚独留我在觉他阁中私授我道家典籍,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因为喜爱我...” “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郭门主既然私授你典籍,也定是十分看重于你的,”顾暖雨,沉声道:“这一点,你无需质疑。” “呵呵呵”邢云飞突然狂笑了起来,“既然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那你还扯这么多作甚?” “是啊,既然出身决定不了一切,那为何我要说这么多呢?”顾暖雨笑了笑,“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何吗?” “我不知道!”邢云飞,甩手狰狞道:“我怎会知道你为何要说这些!” “这世上,若一个人不懂装懂,那便是可笑的;但,若一个人明明懂得,还自闭双耳,自闭身心的话,那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邢云飞怫然作色间,一字一字道:“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你的确,打不过。” “你说什么?看剑!” 飓风剑气,凌空乍现,瞬间从顾暖雨的身前闪过。 顾暖雨并没有抵御,而是自若侧身,踏脚盘腿,轻轻跃起了身子。 他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只因他始终负手在后,飘逸且灵动。 邢云飞见状,再也无法掩盖冲天怒气,连连挥剑。 每一剑都是杀招,每一剑都是这天地间最凌厉的剑法,却也都被顾暖雨给每每躲了去。 “若,你不是这‘天翱门’的大弟子,我还以为你是故遗名的人呢?” 邢云飞,咬牙切齿地回道:“你这又是何意?” 顾暖雨没有再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这时,萧月已站不住了,他不但站不住,且嘴巴也憋不上了,“你私下见得那两个人,到底是何人?” 邢云飞移目瞪视,“什么私下的两个人?你又在放什么狗屁?” “左手持‘灭影刀’的人,和右手施展无极圣剑剑法的人...” “你又如何确定我见过他们?”邢云飞,怒喝道:“不过,就算我见过他们,那又如何?” “不如何,我只是怕你不承认。” “萧月,纵使你轻功一流,我斩你在剑下,也是不在话下的,”邢云飞好似已失去了理性,他的眸子已通红,持剑的手也在颤抖着,“今日是你非要找死,就别怪我邢云飞辣手无情了!” 萧月想不明白,为何一席话,就能让邢云飞变成这样。 他也只是询问一下他是否私下见过两个外人。 他不但可以否认,也可以随便编个瞎话来应对。 甚至,直接将这件事说成惩奸除恶、约战武林公敌,要为江湖之人鸣不平,也都是完全可以的。 只因,萧月也只是见到,他与两个外人在山门处交谈。 至于,交谈的内容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他又是如何结识得这两个外人,也没人知道... ... 邢云飞手中的利剑,再次刺出,却也在一瞬间被顾暖雨弹指,卸了下。 ——他是一定可以杀掉萧月的,但是顾暖雨又怎能让他杀掉萧月呢? “顾暖雨,合我门中的全部力量,就算是你,我也并非是没有一丝胜算的,你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袒护萧月?”邢云飞,狠狠地瞪着顾暖雨,厉声说着,“你难道也不想活了吗?” “我想活,我兄弟萧月也想活,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折腾了这么久,你爱慕的韵锦师妹,还是没有回来,大概是活不了了...” ——顾暖雨知道,当下已近乎疯狂的邢云飞已不能再战,只要再战,便就会避免不了死伤。 ——他不得不转移话题,暂缓邢云飞的怒气... 邢云飞不禁朝后山望去,却又缓缓垂下脸颊,拾起掉落的佩剑。 他满脸迟疑地站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期间,他也在时不时地将目光扫向顾姓兄弟二人,与萧氏四兄弟身处。 他的愤怒,虽在听到柳韵锦三个字后,得到了缓和,但眸光中的凄厉,却也丝毫未减。 这时,苏碧薇向他走了过来,脸上似带着卑微与苦楚地走了过来。 她靠近他的那一刻,嘴角处终是艰难地上扬着,用着极柔极弱的声音,问道:“大师哥...你不去后山救韵锦,是因为我吗?” 邢云飞怔住了,完全怔住了,他没有侧脸去看苏碧薇,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一动也不动... 第299章 奸细 (上) 八月十三,凸月。 银梳秀峰,溪流潺潺。 山本无声,却被万千精灵惊扰,低鸣浅诵。 君子阁巅,月还是那月,无满月的压迫感,更显无垢。 崖顶平台,竹竿嵌地,圈起着篱笆。 一棵古树下,静落着一展石桌与若干石凳。 眼前,一片萧素,显尽凄凉。 这里,本不该如此冰冷,甚至应该是这天翱门中最吵闹的地方。 至少,它曾经的确是这样的。 想来,不论是哪里,只要有上四个天真无邪的女娃,都会变得热闹起来的。 殇沫也已习惯了这里的热闹。 一个习惯热闹的人,自是不允许冷清的,内心亦是无法接受的。 自打进入天翱门中,梅兰竹菊四剑,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即使寻遍每个角落,都找不到任何痕迹。 四剑是四个人,四个极爱笑的女人。 准确地说,应该是四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剑有遗落之时,可四个人却是绝无可能丢了的。 ——她们在哪里? ——又是什么,能让从未离开过山门的她们,离了去呢? ——难道,是与岚桑遇袭有关? 萧月的一声轻叹,打破了原本的平静,他们之所以来到这君子阁,本就是来歇息的。 阿棠、顾姓两兄弟,包括萧氏四兄弟在内,今晚都是这君子阁的客人。 客人到来,应是一件值得畅怀的事情。 可,无主人迎接的客人,又是否能算得上客人呢? 殇沫是这里的主人,却也成了今晚的客人。 是客、是主,本就会变化,更何况是在门中并不安宁之时呢… “我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一个黑夜,万般惆怅的黑夜…” “但,离开时,我却是万般惊喜、万般安心的,因为这君子阁不但不辱其名,还有四位甚是灵动的女仙童在…” 萧月淡笑着,覆满回忆地笑着,他内心的喜悦,已大过他脸上的欣慰。 “可,她们却已不在了...” 萧月猛然一怔,“少主,你都找过了?” 殇沫点了点头,“是的。但,我却想不通,她们不见的理由...” “我之所以没有出现在御剑台上,则是因为我自知自己的武功深浅,”阿棠,缓缓说,“莫非,她们也是在有意躲着什么?” “不,不会...”殇沫的神情渐渐恍惚,“这世上,应是没有她们要躲避的人或事...” “柳姑娘见父心切,所以直奔向了‘天岚观微阁’,那么梅兰竹菊是否也有必办之事,才会离开‘天翱门’的?” 殇沫侧脸看着正在说话的萧月,迟疑道:“萧月叔叔,你觉得什么样的事,能成为梅兰竹菊必办的事呢?” “你曾告诉过我,梅兰竹菊是你在‘天翱门’中的贴身侍女,你当她们是妹妹、是朋友,从未将她们当成过下属,”萧月,思索着说道:“我想,能让梅兰竹菊全都离去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你是想说,极有可能是我师父...” “对。这世上除了你师父郭明轩,我想梅兰竹菊也是不需要听命于任何人的,”萧月,声音渐沉,“而,她们之所以下山,无非是因为两个人,至少在你师父心中,那是两个同你一样重要的人...” “与我同样重要的两个人...”殇沫喃喃着,“恐怕也只有冷溶月和师母柳若锦了...” “不过,既然是师父的意思,我们也便无需再有太多顾虑...” 殇沫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当下,最重要的则是如何见到我师父...” 萧月,惊道:“你今日并未见到你师父?” 殇沫无力地摇了摇头,“根本没机会见,岚桑已受到了惊吓,早已草木皆兵了...” “岚桑?” “哦~”柳韵锦,突然道:“萧月叔叔有所不知,岚桑乃是一条生长在竹海深处的巨蟒,如今,它已有化蛟的迹象,它本就是蛇王,有着异常的灵性。” “我知道了,并非是你们敌不过它,而是怕,伤到它。” 殇沫,道:“是的,它已不能再受伤了...” “可,说来也奇怪,我细细看过,毁掉岚桑一只眼的明明是剑法,但却又不像是剑法,更像是宽大且厚重的大刀所致...但,若说是大刀,划破岚桑眸子的疤痕又显细长...我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武器。” 将眸子缓缓移向顾暖雨的殇沫,接着道:“顾大哥,你在江湖中可曾见过有类似的武器?” 他之所以问向顾暖雨,自是相信顾暖雨那里是有答案的。 虽说,顾暖雨并不比他年长多少岁,但是江湖阅历也永远不是用岁数来衡量的。 或许,曾经响彻江湖的事迹已然淡去,但是却无法磨灭掉,一个人成长的痕迹。 而,顾暖雨便是那个很多江湖人,想抹都抹不掉的噩梦所在。 “按你描述的伤痕,其实也并不算稀有,甚至这种伤痕在早年间,也是经常出现的...” “顾大哥,你的意思是?” 顾暖雨淡淡一笑,“很简单,一定是‘灭影刀’所致。” “灭...影刀?” 众人,皆瞠目结舌道。 “是的,‘灭影刀’,”他顿了顿,负手朝君子阁前的崖边走去,“可,就算是‘灭影刀’伤了岚桑,你们也不应该这般惊讶...” “因为,你们要去惊讶另一件事...谁是这‘天翱门’中的奸细...” 他回眸看向众人,接着肯定道:“是的,你们没有听错,这‘天翱门’中是有奸细的。” 众人皆瞪直了双眼,怔了住。 唯有柳韵锦,柔声道:“莫非,今日在御剑台上,顾大哥发现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你那大师兄的一句话,点醒了我...” 随后,他遥指皎月,缓缓道:“月之所以会发光,并不是因为月的本身,而是因为骄阳的光辉,所以,广寒宫阙永远是最冰冷的广寒宫阙。” “那么,从小在这‘天翱门’中长大的邢云飞,也是绝不可能和外人,突然建立起某种亲密关系的...” “这中间缺少一个指引人,这指引人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亦是这‘天翱门’中的奸细...” “而,伤蛇王岚桑的人,并不是一个,甚至是多个,且岚桑绝不会只伤到一只眼,其他部位应该也是有伤痕的...” 他的眸光定在殇沫的身上,接着道:“所以,你方才说的并不全面,事实上,你也见到了岚桑身上其他的伤痕了,不是吗?” 殇沫面色恐惧,颤声道:“是的...它蛇信子上的确有多处淤紫...” ——能在只言片语间,便就能体会到如此得细节,殇沫眼前的顾暖雨,就像是也去过那‘天岚观微阁’前,真真切切地见过岚桑一般,根本逃不过他细腻的内心。 他渐渐平缓语气,“这便对了,因为早年间我不但用剑杀过人,也用刀杀过人,更用叶子与石子杀过人...但,无论用什么样的武器杀人,都是掩盖不住我真正的招式的...” 殇沫,忙道:“你的意思是说,岚桑身上的伤,本来就是剑招,只是对方用了另外一种武器施展了出来?” “不错,不过,你还可以更加大胆的再往深处想一想...” “莫非...对方手持‘灭影刀’,施展出的却是无极圣剑的剑法?” 顾暖雨笑了,倍感欣慰地笑了,“试想一下,一条将要化身为蛟的蛇王,其鳞片的厚度已绝非一般武器可以应对的;再想一想,你所看到的伤痕,明明是剑招,却又像是大刀所致,这世上除了在手持‘灭影刀’使出无极圣剑剑法的情况下,能留下这种伤痕,也是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了...” 殇沫赫然觉醒,惊叫道:“所以,你才会说‘天翱门’中有奸细?” “是的,不但有奸细,且是深藏在‘天翱门’中已久的奸细,亦是平日里邢云飞比较信任的人。” “若按顾大哥所言,那么这奸细,最有嫌疑的,便就只有四个人了...但,顾大哥又如何可以这般断定呢?” 顾暖雨,说,“原因很简单,我虽并不了解那邢云飞,但今日在御剑台上,也是不难看出,他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 “可,单单是自负,也并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他还有些犹豫,乃至于在去不去救柳姑娘的问题上,他都无法拿定主意,立即做出选择...” “想来,柳姑娘是他心爱之人,自是没错,这一点也是能够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来的,但是,他却更在乎他自己,亦看重一时的成败...” “那么,一个更爱自己,又看重一时成败的人,难免不会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他的犹豫,或许也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因为,他怕输、怕败,怕现有的一切毁于一旦...” “通常这种人,也自然会愿意去听取一些他人的看法与建议的,更会权衡利弊很多,但,自负的他,又不是每个人的主意都会听的,能够让他听进去的,也永远是他自己认为可以去信任的人...” 顾暖雨,凝视着殇沫,接着一句一句道:“你方才说的那四人,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这‘天翱门’的二弟子关尘、小师妹苏碧薇、弟子行天阳,还有一个便是谢清澜了...” 殇沫,弱弱地回道:“是的...虽说,谢师哥的嫌疑最小,但却也是不能排除的,因为能被一个人去针对的人,通常也是一个人最为看重的人...” “但,比起‘天翱门’中有奸细,还有一件事是你不得不去重视的,”顾暖雨突然加重了语气,“那便是左手持‘灭影刀’的人,和右手施展无极圣剑剑法的人,不但与邢云飞已达成了某种共识,且已进入过这‘天翱门’中,更围攻过蛇王岚桑...” 他摇头缓叹了一声,继续道:“哎...或许,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因为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你应该很清楚,蛇王岚桑在护着谁?岚桑既守在‘天岚观微阁’前,那么,它保护的也只能是阁中的郭门主,也就是说,你的大师兄邢云飞已伙同过外人,向你师父出过手了...” ... 第300章 奸细 (中) 这世上,没良心的人很多。 在诱惑下,良心有时的确一文不值。 或许,没良心只是磨难与欲望下的选择。 但,良心一旦坏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邢云飞是可以选择冷漠的,甚至可以选择不告而别。 从而,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若,他心已坏,良知已无,远比冷漠与不告而别还要致命。 因为,他正在肆无忌惮地挥霍情感。 ——郭明轩与他的师徒恩情。 ——门中弟子与他的同门厚谊。 ——甚至,出卖着他心中的挚爱与坚守。 可能,一个人要想从头到尾活得像自己,很难。 但,坚守住自己去活着,即使再穷困潦倒,也是不必悲哀的,更没有所谓的卑微可言。 然,当一个人在不知不觉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还做出了一些自己从前绝不会做的事,那便就有些可怜了。 可怜之人,是不值得任何人同情的。 只因,那不过是一种选择。 人生最无奈的,恰恰也是选择。 有些是,事情到最后,不得不去选下、认命。 另一些,也便就是自己一念之间的心魔了。 殇沫的心,在漆夜中钝痛,那是一种躺卧不安的痛。 他不敢闭眼,更怕四下空绝一切得安静。 无论是受伤后的岚桑,还是他师父,都是能够让他心头刺痛的理由。 人最可贵的,便是情感。 若无情感,满是杀戮,那么,这世道也必然会成为人间炼狱。 他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因为在他失去一切时,能够支撑他活下来的,只有感情。 他相信感情。 正如,他相信这世间存在着诸多美好那般,不仅坚信,且执拗。 突然,他坐了起来,目视着眼前的漆黑,怔了住。 黑夜,永远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但,他看到的却绝不是黑色。 他仿佛看到了张张笑脸,昔日同门的笑脸,昔日师父的和蔼容颜。 这张张笑脸是多么得美好,覆满了这世间所有的温度与可爱。 师父的一颦一笑,只言片语... 也在这时,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安详、温馨、静好、舒心... 他猛然跃下床榻,推开了阁门。 一缕月光乍然扫地,轻抚着他的双脚,更照亮了他的双腿。 就好似天神,在这一刻向他宣判:你是自由的!你的腿和脚,都是自由的! 于是,他踏着月光,骤然跃起,与月齐肩,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漆夜中... ... ‘天岚观微阁’一人影,乍现。 人影是模糊的。 至少,在棵棵苍天古树下,任谁都是无法看清,这人影到底是谁的。 这人影,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是直接向蛇王岚桑攻去。 岚桑在漆夜中,再一次狂啸,卷动起飓风土浪,向那人影,发出着阵阵嘶鸣。 只见,岚桑的蛇头,次次被那人影击退,又次次迎上。 盘踞在‘天岚观微阁’之上的蛇身,也在片刻间掉落。 本是月下的银色躯身,在掉落在地的那一刻,也变成了恐怖的怪物。 比夜还要黑,比河流还要连绵不绝的蛇身,在阁前涌动着。 蛇尾每每甩出一次,便有几十棵林木倒下。 伴随着几十棵林木倒下后,荡起的狂风,陆续将更远的林木折断、枯竭。 枯竭的是叶子,也是眼前唯有的深绿色。 终于,蛇身再次清晰,再次变成了银色,那人影仿佛也亮了,却依然掩盖不住身覆着的黑色长袍... “故遗名...” 站在一旁,苍天古树之巅的殇沫,确定下了那人影的身份。 可,他也万万不曾想到,故遗名会在这深夜中,前来造访。 ——他是来见师父的吗? 殇沫不禁去想,事实却也在纠正着他这一想法... 因为,故遗名并没有利用空隙,直窜入‘天岚观微阁’中。 以故遗名的功力,他在每一次击退岚桑后,都是有足够的时间,飞入阁内的。 他仿佛更像是为了岚桑而来。 并,已跃到了岚桑的头顶,下压着身子,持掌凝气,重重地击打在了岚桑的脑壳上。 岚桑连连发出着痛苦的沉吟,如鲸落一般,整条身子瞬间砸在了地面上。 这一刻,‘天岚观微阁’好似在晃动,周围的山体也好似在晃动,所有的苍天古树赫然间炸裂,地裂山摇。 但,故遗名并没有收手,就算在完全制服住岚桑的情况下,他还在不断的下压着掌力,好似在用力吸着什么。 ——难道,他要吸走岚桑的所有精元吗? 已被震落在地的殇沫,立即跃起,掌臂迎去。 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岚桑死去。 岚桑只是一条蛇,更是人们一向所看不起的畜生。 一条蛇的死去,并不是做了什么恶事,而是想要守护下自己的“朋友”。 ——这条蛇,有错吗? ——这条蛇,真的该死吗? ——生而为蛇,就该被人类去践踏,去轻贱吗? 万物生灵皆平等,殇沫始终坚信这一点。 于是,他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已开始愤怒,连带着愤怒,他也发出了阵阵愤吼... 他的身子,在‘御火真经’的驱动下,燃起着火焰,只要他将这火焰击出,或许也便就能救下岚桑。 他是这样想的,也正在这样做着。 可,就在这时,‘天岚观微阁’内突然窜出了一道霸道且凌厉的剑光。 剑光势不可挡,直直地击在故遗名的身上。 其身子也在刹那间,以看不清人影的速度,向远处砸去。 远处,山体赫然崩塌,故遗名的身子也被深埋在了崩塌碎石之下。 片刻后,一切已变得安静,没有一丝声息的安静。 殇沫已腾落在了岚桑的身前,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岚桑的蛇额。 岚桑渐渐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只含着泪水的眼睛... “很痛,对吗?” 岚桑痴痴地看着殇沫。 “没事,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岚桑渐渐伸出蛇信子,轻拍着殇沫的双腿... 突然,一滴眼泪流下,在月下绽放着晶莹,也绽放出了一条蛇在这世道中的所有悲鸣... 巨大的眼滴滚落,漆湿了地面,形成了水洼。 殇沫轻轻地吻向岚桑的眼睛,抬身间,柔柔地笑了笑,“泪水,往往会告诉我们,什么才是这世上我们最在乎的...今日,你能记下这在乎,便已足够了...” 话落,他弓腿持掌,凝聚全身真气,灌在了岚桑的蛇额之上... ... “嘭~”的一声,远处的碎石赫然飞溅,故遗名猛然站起了身子,瞪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并没有移动身子,而是直直地盯着‘天岚观微阁’。 突然,他迈开了步子,随后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步步朝殇沫逼近。 侧脸望着他的殇沫,身上已冒出了冷汗,任谁在灌输真气之时,都是最脆弱之刻。 他只需要一掌,便能让殇沫气绝身亡。 但,他却没有出掌,也没有要攻击殇沫的意思。 反倒对着‘天岚观微阁’,高喝道:“郭明轩,原来你还活着!” 阁内,没有回应。 然,他的身后却又出现了一道更加凌厉的剑光。 这一次,他并没有试着去抵挡这一剑光的到来,而是直接侧跃,躲了过去。 他这一躲,他身后的剑光,却直直地向‘天岚观微阁’阁体袭去。 柳韵锦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天岚紫霄剑’在手的她,仿佛黑夜中的杀神,脸上却又多上几分静雅。 只因,她的左臂环抱着一张古琴。 一张不多不少,刚好七根弦的古琴。 就在她向前走动之时,她的眼前,也同时发生着两件事... 故遗名竟然吐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半跪在了地上。 她袭向‘天岚观微阁’阁体的那一道剑光,也被从阁内窜出的另一道剑气,所阻下。 两道剑气,在半空中爆裂,发出着阵阵轰鸣。 故遗名望着爆裂开来的星光火花,不禁将眸子瞥向柳韵锦。 “你是?柳若锦?” “我不是,”柳韵锦没有停下步履,还在继续走着,“我是柳若锦之女,柳韵锦。” “柳...韵锦...我的...我的外孙女...”故遗名,颤声道:“我的外孙女...你的剑气,竟能如此雄厚...几乎与那郭明轩的剑气,不相上下...这...这怎么可能...” 柳韵锦,淡淡道:“可,还是被你躲了去。” 故遗名狰狞地抬起手指,“你当真可以对我这个外公下手?” 柳韵锦,道:“事实上,我已经对你出手了,难道不是吗?” “你...”故遗名移动着眸子,又分别看了看殇沫与‘天岚观微阁’的方向,“好...好得狠!不过,你们想要杀我,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话落,他赫然起身,一跃直上,匿迹在了皓月当空的天际中... ... 第三百〇一章 奸细(下) 故遗名走了。 岚桑倒下了。 ‘天岚观微阁’却依旧是‘天岚观微阁’。 殇沫环视着眼前的一切,皱眉审视着满是荒芜的残景。 杂乱不堪下,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寂静。 这寂静让人可怕,就好似置身于沙漠之中,亦好似掉入了入海之内。 但,不得不说,这杂乱, 也使得竹海与“天岚观微阁”更加清晰了起来。 一面是沙沙作响的竹海,一面仍是那月下的阁楼。 或许,很少有人知道,竹海与‘天岚观微阁’之间,原本还有着一片林木。 这林木的年龄,大概是与岚桑同龄的。 也正是这棵棵苍天古树,才遮挡住了通往阁内的道路。 达到了远望有阁, 近看无路的效果。 如今, 再也没有任何事物遮挡的阁楼, 在月光下沐浴着,也完完全全地展露在人们的眼前。 却,依旧看不清阁楼的全貌。 至少,阁内的一切,永远是神秘的。 神秘得让人身子发寒,亦静得让人发憷。 殇沫跪拜在阁前,声声唤着师父,声声没着回应。 柳韵锦竖起剑鞘,猛然插地,直挺着上身,也跪了下去。 她并没有像殇沫般呼唤,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阁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口中亦没有任何话语。 银光下,两个人,一柄剑。 在这天际下, 汇成了一张永远的画面。 没有丹青添笔,亦没有彩墨增辉。 过了良久,两人的眼前突然闪动起一抹光亮。 这光亮如一根银笔,划破寂夜,打破荒芜,且还发出着“嗡嗡”脆鸣。 等两人定下眸子之刻,这道光亮已狠狠地扎在了两人的面前。 这不是它物,而是一柄代表着世间所有光明与正义的利剑——“苍琼剑”。 殇沫依稀的记得,当初是他亲手将‘苍琼剑’留在‘天岚观微阁’内的。 留下此剑,也自然是担心师父郭明轩的安危,更多的则是想要留下一些念想。 以至于,在思念一个人、怀念一些事时,能够睹物思人,感触到真实。 可,现下,他的师父大概已不需要此剑了。 他呆呆地望着这柄乍现在他眼前的剑,不禁红了眼眶。 “师父,你为何要抛出‘苍琼剑’?难道,是想让我肃清门派吗?” “可...师父,我到现在都无法确认隐藏在‘天翱门’中的奸细是谁...” “您能告诉我,岚桑是如何受伤的吗?当日,到底都谁来过这‘天岚观微阁’前吗?” “溶月的师父故遗名为什么会出现?他已不是第一次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入‘天翱门’内了吗?那奸细是故遗名的人吗?” “......” “......” 殇沫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心中亦埋藏着深不见底的迷雾。 奈何,无声、无影。 不过是在次次对阁发问。 这嵌入云阙的‘天岚观微阁’自然不会给予他想要的答案,永远都不会... 弦动声扬。 柳韵锦呈跪姿,拨弄其覆在双腿之上的琴弦。 这应是世间最动听的韵律。 至少,女儿弹奏出的音律,在每个父亲心中,都是最动听的 然,这琴声一开始并不是要弹给阁中的郭明轩听的,而是为了安抚蛇王岚桑的心绪。 万物生灵,因声起舞,因律而眠。 每片奏章皆可审视万物心灵,根本不存在是否能够听懂、尽数皆知。 柳韵锦坚信,她能够使岚桑平静下来。 此刻,她亦相信,她的琴声能让阁中的父亲,知晓她内心中的所有情感... ... 翌日,清晨。 清晨的风,总是清新的。 清晨的朝霞,也总是温柔的。 微凉的风,还不燥热的光,伴随着一提剑的少年步履,在这崭新的一天,慢慢变暖,渐渐拉长。 “很难想象,我们有一天会这般坐在一起饮酒。” 邢云飞的脸上展露着一丝讥诮,“是的,我也从未想过...” 飞云阁内,殇沫与邢云飞终是开了口。 事实上,殇沫已来到这里许久,只是两人好似都不知道如何开始这一场谈话。 而,这一场谈话,也应是两人久违多时的谈话。 殇沫笑了笑,“可,现下我们却坐在了一起。” “是的,不但坐在了一起,还能好好地说说话。” “能好好地说说话,大概也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了吧...” 殇沫的确需要一次好好说话的机会。 ——当矛头全部指向邢云飞,而邢云飞又是一切的开端时,能够好好地说说话,便也就变得极为重要。 至少,殇沫的心中有很多疑问,例如:谢清澜与苏碧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很清楚,若,谢清澜能够无所顾忌的出手,这‘天翱门’中便就无任何一人可以阻挡。 可,谢清澜不但没有出手,还宁愿死在苏碧薇的剑下。 一个男人可以懦弱,也可以去顾念昔日的同门厚谊,但是在抉择大是大非上,是不该有丝毫犹豫的,一旦犹豫,自然会生乱的。 当然,他还想知道隐藏在‘天翱门’中的奸细是谁,就算他的内心已将谢清澜排除在外,但还有关尘、行天阳与苏碧薇三个人。 或许,他今日并不能得到所有的答案,邢云飞也绝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全部的答案。 但是,他深信,只要他能搞清楚一些细节,那么也就自然可以再从三人中排除掉一个人,甚至是两个人... 飞云阁的几桌上,已从原先的茶水,换成了一壶酒与两个酒碗,酒碗中也斟满了酒水。 酒,是江湖人的最爱,它不仅代表着豪爽与干脆,更代表着兄弟情义。 酒水上桌,那么他们两人最终的谈话结果,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能让邢云飞浪子回头的可能? 他也只是这样去想着,但随后邢云飞咧出一丝苦笑,也打破了他的这个念头。 因为,邢云飞的苦笑,是一种甚是无奈的苦笑,“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之所以愿意与你坐下来好好地说说话,是因为我知道,我打不败你,只能与你这般坐下来好好谈谈...” 殇沫沉默了,他根本无话可接。 邢云飞饮下一碗酒,动作干净且利落,可他的眸光却并没有那么干脆,还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突然,他的眸光开始变得狠厉,身体也开始变得振奋,酒碗被他重重地放在了几桌上,“但,我必须要赢,一步一步得赢到最后!在没有彻底赢之前,我也是绝不会先倒下的!” 殇沫笑了笑,很淡、很无奈地笑着,“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个可以让你先倒下去的人?亦是你的阻碍,对吗?” “不错!你不但是一个能让我先倒下的人,还是一个能够抢走我一切的人!” 殇沫,怔道:“一切?包括...韵锦吗?” 邢云飞听到殇沫直呼“韵锦”后,情绪更加激动,脸上也露出了道道恶狠,眸光中亦带着想要把一个人瞬间灭掉的恨意,“你应该叫她师姐!柳韵锦至始至终都是你的师姐,是你永远不能冒犯的师姐!” 随后,他又缓缓垂目,又饮下了一碗酒,沉声又道:“韵锦,就是我的全部…你知道从小就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他狰狞地笑着,头也在不禁微摇着,接着哽咽道:“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殇沫淡淡道:“你从小便喜欢韵锦,也多半是因为韵锦是师父的女儿吧?” 邢云飞迟迟侧脸,怒瞪着他,一字一字道:“这只是巧合…韵锦只是恰好是师父的女儿罢了,你以为我是为了稳固门派的地位,才去注意到韵锦的吗?” 殇沫含笑垂目,端起桌上的酒杯,缓缓抬臂,可他的嘴并不没有触碰到酒杯,但酒水中已映射出他那异常坚毅的眸光,“若韵锦不是师父的女儿,又怎能引起大师哥你的注意呢?” “碧薇师妹不但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且还是一个你唾手可得的女子,”他的声音已变沉,沉得每说出一个字,都极其有力,“可,碧薇师妹又何曾引起过你的关注呢?要知道,她并不比韵锦差...” 邢云飞连续听着殇沫的话,他的神情在这期间却没有一丝变化。 突然,他站了起来,在坐垫周围走动着,终是又将一双覆满怨气的眸子,凝注在了殇沫的脸上。 他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举起几桌上的那坛酒,仰脸痛饮。 只听,“呯~”的一声,酒坛被他赫然摔在地上。 随后,他便对着殇沫开始“哼”笑,最后终于变成了仰脸狂笑,“苏碧薇....呵呵呵...苏碧薇怎么可能比得过韵锦呢?呵呵呵,她苏碧薇只不过是个傻女人!是这世上最蠢、最笨的傻女人!” 殇沫,自若道:“可,就是你口中的这个傻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深爱着你,且至始至终都不曾离弃过你。” “那是因为我要让她在我身边,她才能在我身边!”邢云飞,愤怒地喝着,“我只是在可怜她!我只是在怜悯她!就算她在我身边又如何?她永远不配!不配让我去爱!” 殇沫诧异地望着他,“为什么?你既然不喜欢她,就该明确告诉她,让她离开。为什么还要让她在你身边?” 邢云飞阴恻恻地笑着,“为什么?呵呵呵,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除了你,还有另一个可以让我倒下的人!我说过!我只想胜!决不能在半路上倒下去!” 殇沫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却又好似更加糊涂了。 ——那日,御剑台上所发生的事情,萧月事后也是对他讲过的。 ——谢清澜既然有门中年轻一代弟子的支持,以他的武功,也自是不必去怕邢云飞的。 ——可,当苏碧薇挡在他面前后,谢清澜不但不肯出手,且还愿意死在其剑下。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邢云飞,“你说的另一人是三师哥谢清澜吗?” “不错,正是他,”邢云飞不加掩饰,脱口而出,“不过,我没想到得是,他也只是一个庸人而已!” “庸人?你觉得他让着你,不对你出手,他便就是你眼中的庸人?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只不过是在乎同门之义罢了!” 邢云飞耸然跳起,“狗屁的同门之义!至从他要选择在门中与我分庭而抗的那日起,他与我之间,就早没有所谓的同门之义了!” 他淡淡一笑,又道:“呵呵,你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不与我拔剑相向,不是因为他不愿,而是因为他不想让苏碧薇难过…” 殇沫惊道:“他喜欢碧薇师姐?” 邢云飞微微摇头,摇头间脸上覆瞒着得意。 殇沫又道:“我觉得你应该和碧薇师姐成亲,毕竟她在你和谢师哥之间,选择了你。” “她也配?”邢云飞依旧满是得意,而脱口的这三个字,却又是那般的直接了当,“一个残花败柳,也配得到我的垂怜?连给我洗脚都不配!” 殇沫已被他的话,彻底震惊了,“一个始终支持你,且坚定地站在你身旁的女子,怎么就不配了?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残花败柳了?” 邢云飞突然狂笑不止了起来,“因为她与谢清澜做了苟合之事!” 殇沫已彻底坐不住了,他出神的望着邢云飞,这位昔日的大师兄,如今却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冷漠,“这…这不可能…碧薇师姐打小就喜欢你,怎么会和谢师哥发生那种事呢…” “因为...我让她去的...”邢云飞诡异的直盯着殇沫,这是恶魔的眼神,亦带着诡异的笑意,“我也只是给她那么一说,没曾想她还真去了,哈哈哈。” 话落,他又是一阵狂笑。 殇沫闻言,已握紧了拳头,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他本想一拳将这个已变得面目全非的大师兄打得稀烂,但他却还有一件事,没有想明白。 “我了解谢师哥,就算碧薇师姐去,谢师哥也不会做出任何轻佻之事的。” “他的确不会。”邢云飞缓缓靠近殇沫,左手拍了拍殇沫的肩膀,右手拿起酒碗又在殇沫的眼前晃了晃。 在这个时候,他竟还能这般气定神闲的想要和殇沫碰一杯酒水。 片刻后,殇沫缓缓端起酒碗,无奈的与他手中的酒杯相碰了一下。 “这就对了吗?我们之间碰一碗酒,我要说的故事才会更加精彩,”他继续道:“谢清澜终是个男人,在欲火攻心之际,又怎会拒绝一个美艳的女人呢?” 殇沫猛然一怔后,赫然震怒,将手中满满的酒碗摔在了地上,“你对谢师哥用了药?” 邢云飞望着殇沫的样子,连连用左手指着他,哭笑不得起来。 这是一种丧心病狂得笑,却也是一种得意到了极致得笑,“我没有…呵呵呵…我没用…都是碧薇自己做的…呵呵呵!” “我也没想到,碧薇师妹会对我邢云飞的话,如此的言听计从,不惜一切…呵呵呵…她先是给那谢清澜送去了一碗银耳莲子粥,她看着他喝下后,就开始脱掉了自己的衣裙了…呵呵呵…谢师弟一向自恃清高,想必一开始也是拒绝再三的…呵呵呵....” 殇沫已彻底明白了,这明白是那么得撕心裂肺,又是那么得钝痛难耐,他恨不得想要立即拔剑斩下这个已不是人的大师兄。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尚存的同门之谊,他也想要对邢云飞正是宣战。 可,他的整个身子已紧缩得不能再紧,已颤得不能再颤,胸口亦已经缓不过气来… 他吃力的站起,缓慢地握起几桌上,那冰冷得不能再冰冷的‘苍琼剑’,迟迟转着身… “怎么?”邢云飞将一条腿蹬在了几桌之上,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你这是要走?还是要杀掉我?” 殇沫停滞住身子,站了许久,沉声道:“今日,我不杀你,但我要提醒你,好好照顾碧薇师姐,若,碧薇师姐不幸死去,你也便会命不久矣。” 随后,他左手紧紧捂住胸口,皱眉离去。 就在他离去之刻,他的身后,不断传来邢云飞的阵阵嚣笑… 这嚣笑,仿佛也是这世上最灭绝人性的嚣笑… ... 第三百〇二章 总攻(上) 路已走远,却依旧漫长。 这条细沙石子铺成的路,是熟悉的,也是殇沫多次走过的。 可,如今,却变得陌生、冷漠,更伴随着空绝的死寂。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当一切话说开后, 那种露骨与讥讽感,正在前所未有的侵扰着他的灵魂。 他的灵魂已无法平静。 就算他紧握着这世间最正义的利器——‘苍琼剑’,也仍旧洗刷不了他的心灵。 事情的真相,往往是钝痛的。 但,真相有时就是这般的不留情面,根本不会管你是否能够接受。 真相,亦抹灭了他的初衷, 他找邢云飞的初衷。 当下,谁是这‘天翱门’中的奸细, 已经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邢云飞为什么要告诉他真相... 他很清楚,当一个人毫无隐瞒的将一切诉出,意味着什么。 他也很清楚,当一个人连虚情假意都不再有后,代表着什么。 然,他眼前的一切,依然是那么的平静。 门中弟子与他平静的打招呼... 花草的安静,树木的青葱,静耸的楼阁,淡淡的云彩... 他找不到一丝不安宁的细节,更看不到任何不和谐。 但,恰恰是这些看似安宁、和谐的平静,让他深感惋惜... 因为,他只能去惋惜... 他惋惜的是曾经的美好,曾经的纷吵, 曾经的回忆。 即使曾经有着种种的缺憾,但没人可以去否定, 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他知道,一场大战就要来了。 这场大战并不是恐怖的恶战。 却是他要与曾经,做出了断... ... ‘清风阁’是‘天翱门’中一间荒废多时的阁院。 它没有‘自在阁’中的禅机与深邃,更没有‘孤芳阁’外的秀丽景色。 ‘清风阁’是属于谢清澜的。 ‘自在阁’是属于关尘的。 可笑的是,殇沫从未去过‘自在阁’,就算他是这‘天翱门’的少门主,就算关尘是他的二师哥,他都没有踏入过那里。 因为,关尘永远是最镇定的一个人,做事镇定,为人镇定,处处都离不了镇定。 在他的印象中,二师哥关尘会经常对着他淡笑,从不多话。 从不多话,并不意味着无话可说。 因为无论是关尘的姿体动作,还是欲言又止的眸光,都能让他确定,其实他的这位二师哥是有很多话要去说的。 至少,会有很多问题,要去问。 可,这位二师哥最终都忍下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当一个人有话要说,有问题要问时,是怎样的原因,能让这人不曾开过口呢? ——是因为暗恋吗? ——绝不是,至少在殇沫的眼中,关尘并没有龙阳之癖。 ——是不熟悉吗? ——也绝不是,至少同门之间没所谓熟悉与不熟悉,只有愿不愿意多说话。 既然,都不会,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这也是殇沫唯能想到得可能——秘密。 一个心底藏着众多秘密的人,才会小心翼翼,才会处处权衡利弊。 他没有把握能够赢过殇沫。 就连头脑,他都没把握是否比殇沫灵活。 他不想出错,任何错都不想出。 当一个不愿出错的人,要存活在特定的环境中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 无声无息的安静,毫无轻重的安静,让众人能够足以忽略掉他这个人的一份安静。 然,这偏偏又是让人最恐惧的做法。 殇沫已感到恐惧,他远远地望着‘自在阁’全身竟冒出着冷汗。 冷汗浸湿着他的衣衫,浸湿着他的心田。 突然,他打了个激灵,全身的毛发,不寒而栗。 ——若,二师兄关尘一直都在隐藏着一些秘密,那么使他这样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这世上,任何人做一件事,都是有出发点的,至少在艰难险阻下,能够坚持不懈的动力与信仰,是不可缺少的。 ——那么,假如他对关尘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么关尘这些年来,无怨无悔地隐藏在‘天翱门’的动力,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或许没有人知道。 但,殇沫更不知道另一件事。 那便是关尘的武功。 关尘的武功是高是低,到底到了何种境地,他一无所知。 因为,关尘从未出过手,却又每天都要到‘御剑台’上,去看谢清澜是如何带领众弟子们练剑的。 谢清澜是一个纯净至极的人,他的做法纯净,他的话语纯净,他做事的目的也纯净。 他是足够能够悟出‘大道至简’真正深意的一个人。 但,这份纯净,如今却有个污垢... 谢清澜在磨剑,磨着一把既普通,又锋利的剑。 磨剑声清脆且犀利,这也使得路过‘清风阁’前的殇沫万般惊奇了起来。 他知道,‘清风阁’早已无人居住。 至少,在师父郭明轩开始私授给谢清澜道家典籍那时起,谢清澜就一直居住在‘觉他阁’中。 现下,‘清风阁’仍是最优雅、最朴素的阁院。 优雅到阁前种满了花草,一个粗大的榕树下,只有一盏木桌与一把木椅。 但,这里却从来不缺少蝴蝶纷飞,鸟鸣虫吟。 阁院的朴素,也代表着‘清风阁’其实并不能完全称之为阁院。 它既没有瑰宏壮丽的山顶风光,亦没有瀑布溪流、惊天绝色的山涧风景。 它更是一间民宿,用篱笆圈住的院子,用竹子搭建的高于地面的竹屋。 这也是它为何会闲置下来那么久的原因,即使谢清澜早已不在这里居住,也没有人愿意来争来抢。 殇沫并没有打扰他磨剑,而是静静地走进院子,静静地坐在那张木椅上。 木桌上的茶水,是平淡的,殇沫倒出茶水的那一刻,就已想到了入口的滋味。 可,他还是没有想到,停留在口中的茶水,竟是这般的平淡。 他咽了下去,一口不剩地咽了下去。 随后,看着在手指间缓缓转动着的茶盏,他笑了,淡淡地笑了。 或许,茶水并就该这般平淡,只有最平淡的茶水,才是最解渴的。 但凡,茶水稍稍浓烈一些,就不再解渴了,也便是另一番滋味了。 那是自命清高、自命不凡的滋味,并不是谢清澜想要的滋味。 人人炫耀好茶,闭眼细酌品茗高下之时,谢清澜却甩掉了所有的繁杂与输赢。 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需要一杯能够解渴的清茶,仅此而已。 “少门主...” 殇沫侧脸望着缓缓站起的谢清澜,淡笑着点了点头。 谢清澜放下手中的剑,将身下的木凳搬起,来到了院中的木桌前,坐了下。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干脆利落地饮下了一杯茶水,细细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殇沫不禁去问:“这茶水在你口中是怎样的味道?” “当然是香甜的,”谢清澜露出着最纯净的笑,说,“我刚刚在磨剑,这天气本就热,能喝下这样一杯凉茶,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茶是凉的,透心的凉。 当殇沫听到他的话语后,竟也忘了那一道道煮茶的工序,更忘了沸水下的茶香。 殇沫点了点头,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少门主,为何会来到这里?”谢清澜的眉头不由皱起,眸光关切,“难道,门中又出了什么事吗?” 殇沫摆了摆手“哦”道:“没有,我只是路过这里,听到了磨剑的声音,所以走了进来。” “我的那把剑,的确是应该磨一磨了,因为它已不能再照亮我的内心。” 他侧眸一怔,神情又再次紧张,又道:“‘苍琼剑’....少门主见过师尊了?” 殇沫缓缓地摇了摇头,缓缓道:“没有,师父只是从阁中将‘苍琼剑’抛了出来。” “师尊此举,莫非是想要少门主肃清门派?” 随后,谢清澜的脸上又附上了几许忧伤,又喃喃道:“可,都是本门弟子,少门主又该如何肃清呢...” 他本就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若换做他,他着实是不知道从何下手的。 他望着那斜靠在榕树旁的‘苍琼剑’沉默了。 那把银柄兰鞘的‘苍琼剑’,仿佛在这一刻成了他心中最大的难题。 “他们会有行动的,”殇沫,说,“可能这几天就会有行动。” 谢清澜赫然回神,惊道:“他们?大师兄他们吗?他们要先下手为强?” “我所说的他们,并不是全然在指大师兄他们,”殇沫,淡淡地说,“因为,若只是大师兄他们,就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了。” “少门主的意思是....” “真正的幕后力量,就是要出现了。” “幕后力量?会是谁?” “这根本不重要,也不是三师哥应该担忧的事情,”殇沫顿了顿,“因为他们只要出手,一切都会表露无遗的。” 谢清澜沉默了。 “至少,在我看来,他们若想要出手,就必须全力以赴、毫无保留。” 谢清澜,迟疑道:“为什么?若他们全部暴露出来,那就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该死的人,并没有死,也因为该取胜的人,并没有取胜,”殇沫渐渐将眸光移到谢清澜的脸上,“蛇王岚桑并没有吞噬掉我和韵锦,御剑台上最后技压群雄的也是那顾暖雨。” “所以,他们要找到同样可以不被岚桑吞噬掉的高手,也要找到可以和顾暖雨打成平手的人。” “可这样的人,这世上并不多。至少,我所知道的几个,是绝不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的,”殇沫已紧紧盯住谢清澜的眸子,“其实,我们能否取胜,还是要看谢师哥你...” 谢清澜猛然一怔,“看我?” “对,看你,”殇沫,说,“我不管你和碧薇师姐之间发生过什么,你都要全力一战,这不单单关乎于‘天翱门’的生死存亡,亦关乎着你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 谢清澜已完全说不出话来,使他低下头,说不出话的,正是殇沫提到了苏碧薇。 “一些事情,既然发生了,无论结局多么不堪,都要咬牙走下去。”殇沫顿了顿,声音更加迟缓了起来,“哪怕是身败名裂,哪怕是万劫不复...” 谢清澜依旧沉默着,他的眸子沉沉地凝视在茶碗之上,缓缓伸臂,手指缓缓捏在茶碗边,迟迟地举起,迟迟地饮下。 他终是闭上了双眼,眼泪掩盖不住他脸上的沉重,亦挡不住他内心的钝痛。 他,人如其茶。 谢清澜也终是谢清澜... 第三百〇三章 总攻(中) 八月十六,皓月当空,满盈。 君子阁的阁院中,坐满了人,熟悉且沉默的人。 月已与人无关,与诗无关,与酒无关。 就算沐浴在皎洁之下, 也皆是无表情的静候,无声的等待。 这静默,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甚至,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在为什么而等候。 也正因为他们很清楚,所以才有个别人,已耐不住了性子。 暮云烟已站起身来,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变化,只是在众人的身前走动着。 他已不是第一个这般做的人了。 至少,萧月在不久前已这样做过,而如今还是无奈地坐了下来。 他们都太被动,被动得可怕。 好似在等待一场灾难的来临,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灾难一定会来,但所有人又不知道这场灾难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他们的心情,更像似身上穿着湿漉漉的衣衫,谁都想脱下衣衫,在阳光下晒一晒,晾一晾,却又很清楚,一场暴雨会随时到来。 暮云烟欲言又止的眸光,再次无力地从殇沫的脸上划走。 因为,有些话,他没办法问,有些话,他也问不得。 当,一些话一旦出口, 皆是错的时候, 那倒不如不问,来得干脆。 千百年来,江湖义气,豪情万丈,侠肝义胆,兄弟情深,已是深烙的符号。 谁愿意去打破这江湖上,最值得留恋的美好呢? 兄弟反目,已是这江湖上最大的悲哀,更何况是同门相残呢? 若说,在他们中的顾暖雨和顾遥峰,是最不需要顾虑丝毫的两个人,也自是没错的。 他们既和‘天翱门’没有丝毫关系,又是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人物,且在‘灭影门’多年,也过惯了强者居上的生活,他们也是完全可以没有点滴顾忌,去下狠手的两个人。 昔日的他们,就算是对‘灭影门’中的自己人下手,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此刻,他们却比谁都要沉默。 沉默到连蚊虫叮咬,都不愿挥动一下袖摆。 这也使得暮云烟,对他们的沉默,有点不耐烦,甚至有些抱怨。 ——‘天翱门’门内的事务,自是与他们无关的,但是他们也完全不必这般被动着。 ——他们是腹有谋略,胸有壮志,脑中有众多办法的大人物,又何须受着同样等待的煎熬呢? “我说,你们俩个就别像个死人一般,坐在这里了,也别喂蚊子了,快想想办法吧。” 顾暖雨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暮云烟,又面无表情的将眸光移向远方,“山河无恙,大江东去,今日的覆水难收,永远抵不过明日的入海激流。” 暮云烟怔住了,确切地说是已完全傻掉了,他根本听不懂顾暖雨在说什么。 当一个人在万分着急的情况下,又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无疑是最令人气愤的。 “什么山啊、河的,大江、大海的,你在作诗吗?有没有办法,直接说,别扯那么多没用的!” 顾暖雨的眸光仍停留在远方,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暮云烟却一直瞪视着他,且正在靠近他。 这时,顾遥峰却笑了,很淡很轻地笑出了声,“暮大侠也不必这么急躁,目前,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陪伴与共同进退。” 暮云烟停滞住脚步,看向顾遥峰。 “其实,我们当中就数我们两兄弟憋屈,明明可以唤来手下众人,将这里杀个片甲不留的,却只能在这里喂着蚊子。” 随后,他又“哼”笑着自嘲道:“若,传出去,我顾遥峰与顾暖雨在‘天翱门’中无计可施,只能静静地喂着蚊子,想必也是这江湖上的一大笑话吧。” 这,的确是江湖上的一大笑话,暮云烟也赫然意识到了这个笑话。 ‘四林将’在‘灭影门’中,原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顾暖雨作为‘四林将’最强者,背后的势力也是最强的。 他没有朋友,没有妻儿,神秘且深不可测,被江湖人称为‘顾仙’。 若,这世间郭明轩是最接近神的人,那这顾暖雨则是如仙一般的人物。 他更有,一晚召集一万八千人的传说。 然,单凭他说话的方式,应是讨不到他人喜欢的。 就算,他做了什么行侠仗义的事情,只要他一开口,对方想要感激他,也感激不来了。 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对牛弹琴,无话可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默默离开。 可,若是一晚上就能召集到一万八千人的传说是真的,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要么,他的背后,有朝廷的势力支持。 要么,他身后则是一个武林世家,且还是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 暮云烟不敢去质疑顾暖雨的实力,因为他早就听闻过,顾暖雨与顾遥峰的势力合在一起,是可以与整个‘灭影门’对抗的。 他们之所以屈身在‘灭影门’,也只是厌倦了江湖纷争、尔虞我诈。 投入‘灭影门’后,江湖上的事,也自然转嫁给了故遗名,如今也自是有冷溶月替他们出面。 而,顾暖雨能坐上‘四林将’的第一把交椅,也绝不是单单武功高,就可以决定的。 因为,武功再高,也是敌不过千军万马的。 这也无疑说明,他不但有至高的武功,且本身就有难以撼动的千军万马。 对于顾遥峰,暮云烟是不了解的,只知道他在灭影门‘四林将’中排行老三。 此人,一副温儒尔雅的样子,他也的确满腹经纶,无所不知。 可,他的心智却犹如一个孩童般纯净,他的言语总是那般得无害,但又总能言出一些别人不敢言的话来。 这可能便是,为何他们两人的关系是最好的,原因了。 顾暖雨永远是无法与常人交流的顾暖雨。 顾遥峰也永远是满腹经纶、无所不知的顾遥峰。 这样的两个大人物,两个可以主宰江湖骤变的绝顶高手,如今却同众人一起,在阁院中喂着蚊子,这难道不是笑话吗? 但,比起笑话,暮云烟更质疑他们的初衷,他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没等暮云烟开口,顾遥峰又笑道:“暮门主,这里不是‘江月门’,亦不是‘灭影门’,所以有些事,我们只能客随主便,我们做客人的,就算再着急,也终是无用的。” 暮云烟,迟疑道:“那我们就这样干坐着?” “是的,只能这样干坐着,”顾遥峰,说,“因为,当下的局势并不是简单的争强好胜,而是颠覆,只要是颠覆,就要出师有名,不落人口实,所以,我们只能等待。” “殇沫乃是‘天翱门’的少门主,如今尊上郭明轩不在,我们完全可以随在殇沫身后,直接将心怀叵测之人赶出门外,我老暮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们非要就这样等着别人来向我们攻杀呢?!” “恰恰是因为殇沫是这‘天翱门’的少门主,我们才不得不这样等待着,”顾遥峰,微微一笑,“如今,我们占据着主动权,少门主肃清门派自是可以的,但却也免不了落下不容同门的口实,但自古强者为尊,这一点倒也没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关键是其隐藏在背后的势力....我们必须要搞清楚,邢云飞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这很重要,这也是我们两兄弟留下来的原因。” 突然,顾暖雨,垂目轻柔道:“很多时候,溶月也是这般陪伴着我的,没有言语,只有鸟鸣花香,只要静静地陪着,是昨日,还是今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话一出,顾遥峰如触电一般,凝向顾暖雨。 他神情沉重,想要伸出手臂,又在片刻间缩回,终是迟疑地抚向顾暖雨的头顶,平顺着他那一头青丝,就好似一个母亲正在安慰着自己的孩子那般,温柔且耐心。 但,他的言语却变得犀利起来,“你已让暖雨不开心了,请你走开!” 随后,他的眸光狠狠地瞪视着暮云烟,就好似只要暮云烟再多说一句话,就会瞬间毙命一般。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一个眸光就已足够了。 暮云烟自然懂得这眸光,代表着什么,他只能远去,坐下。 这也使得一旁的殇沫,更加确定一点。 ——原来,顾姓兄弟之所以能够留下来,完全是因为冷溶月... ——冷溶月能有这样的两位哥哥在其左右,也自是值得殇沫欣慰的一件事… ... 第三百〇四章 总攻(下) 八月十七,烈阳。 天际无风,白云朵朵,心醉晴空。 碧空无物,飞鸟尽,声绝迹。 纨绮楼台,映着红尘多梦, 年少宏图。 山秀闪烁,流尽岁月多愁,平生落魄。 五柱耸立,屹立苍穹,御剑台上突现起一抹光亮。 谢清澜已拔剑,今日这剑, 拔得却多少有些不同。 没人知道, 一夜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也没人知道,‘天翱门’中到底有多少人一夜未眠。 好似,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个模样。 正如,挡不住的骄阳,无法争辉的烈日,也在众人睁眼之刻,便就高悬,势不可挡。 如常起身的谢清澜,依旧来到了御剑台上。 如常地站在领剑剑首的位置上,如常地拔出了他那把昨日磨得锋利无比的剑。 可,当他拔剑后,他却不禁后退,不禁惊恐,不禁怔了住。 他的面前,是‘天翱门’的众弟子,他要教得也是‘天翱门’的众弟子。 但是,此刻,一向不屑于来到御剑台习剑的门人, 今日却出乎意外地来了。 一向坚持不懈,前来习剑的年轻一代门人,却不见一人的身影。 若在平日,见到这种场景的谢清澜,绝不会感到有什么,甚至,还会倍感欣慰。 可,偏偏是今日,偏偏是如今的局势下,却出现了他最不想面对的局面。 他很清楚,纵使他的剑法再高超,看不上他的人,不懂得他的人,都是绝不会来此跟他习剑的。 他也很清楚,他眼前的门人,不但不会随他练剑,且都个个想要将他踩在脚下,使得他再也爬不上这御剑台。 他亦意识到,昔日前来习剑的年轻一代门人,可以早已被险,甚至失了性命。 想到这里,他的手腕渐渐反转,剑身无死角的发着光亮。 这光亮是烈日的光辉,亦是天神的力量。 只要他侧挽剑身,这光亮也便会如新月般划出去,斩破所有的黑暗。 但,他却不能,他的手已在颤抖,他的身子已在颤抖,他的心头亦在颤抖。 他根本无法面对,面目全非的变局;也根本无法面对,昔日的情义,变成今日的杀戮。 对面,是他最熟知的人,甚至还有很多一起长大的人。 他们本就是无所依靠的弃儿,可以长大,可以站在这‘天翱门’之内,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他深知这份幸运,亦明确地默念着,他已是这武林中的探花郎。 天下武功,排行第三,他自然已是这武林中的探花郎。 可,他也绝不在乎这些虚名,虚名不但虚,且还虚得要命。 亦是这世上最不可靠,最易变化的事物。 或许明日,他就会被武林所遗忘,会被新起之秀所淹没。 然,这份虚名,却也着实印证着他的幸运。 没饿死街头,是份幸运;没流落荒野,是份幸运;遇到师尊,是份幸运;同为‘天翱门’弟子,更是一份幸运。 但,这份幸运,此刻已变了样。 变成了阻挡别人前行的障碍;变成了追逐名利的因果;更变成了你死我活的炼狱。 他的眼前,好似有着万把想要刺穿他胸膛的利剑。 这些利剑早已拔出,在他没有登上御剑台之前,便已拔出。 万把利剑无光,万把利剑冰寒,却比骄阳更加刺眼,更加刺痛。 利剑仍是无光的利剑,没有晃动,依然静守。 可,他的身子却在刹那间前倾而去,他只觉血气上涌,后背一阵剧痛,整个身子便向前仰去。 他的眸光迷惘,全身无力,尽管他已口吐鲜血,渗透衣衫,却也不觉得再有痛感。 因为,他正一点一点地看着,眼前无光的万把利剑,在这一刻同时横了起来。 甚至,他还清晰地看着,后排的门人横起剑身,正在与前排的门人持平着身子。 这一生,他都没有感受过万剑穿膛的滋味,但如今,即便是万剑穿膛,他也不怕了。 只因,他已感受到了能使人全然麻木的痛感,在这样的痛感下,万剑穿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嘴角开始上扬,神情开始展露轻松,淡淡地笑着,他终是闭上了双眼。 坦然地默认着仍在向前飞仰的身子,接受着将要发生的一切结局... ... 与此同时,‘君子阁’前的一场大战,已持续了半个时辰。 已受伤的暮云烟,再次发出阵阵惊吼,冲了上去。 阿棠却已无法站起,跪倒在地。 他的眸中满是不甘,亦满是坚毅。 但,他也比谁都清楚,他要面对的,绝不是只要足够坚毅,不顾生死,就可以解决的。 当,萧氏兄弟都遍体鳞伤,不能再战时,他这个江湖上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又能怎样呢? 或许,他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命运。 只能带着遗憾与惋惜死去。 他想到了一生悲惨,且被逼得只能去要强的阿爹。 也想到了妥协现状,不得不“风情万种”“心机颇深”的阿娘。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所有人都没有错,只是想要活下去。 既然都要活下去,那么更好地活下去,又怎会有错呢? 只是,都是一些贪婪之人,亦是一些贪生怕死之人,罢了。 也不过,都是被世俗所害的可怜人。 如今,他竟也开始怕死,面对着碌碌无为的一生,他怎能不怕死呢? 他还没拜谢清澜为师,还没学到他向往的剑法,更没有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他甚至,根本不可能再有到他阿娘身前耀武扬威,句句讥讽的机会。 当一切变得虚无,对错也就不再重要了,根本也就不值得再去分辨了。 因为,被质疑的,永远是固定环境下的做法,与被人照搬的世俗风气。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不但可笑,简直可笑至极。 何时,光明正大的去做出选择,便就成了不被众人所容的罪人。 何时,斩破荆棘,越过束约,超越世俗,就要被人去唾弃,去责骂。 难道,偷偷摸摸,不被发现,再违心去反向针对他人,就是高尚? 难道,背地里干尽恶事,做尽男盗女娼、欺压凌辱之事,只要表面风光、无污垢,就能受到众人的尊重? 在死亡面前,谁不贪生怕死? 在现状面前,谁甘愿委曲求全? 在无奈之刻,谁还可以纯净? 若,一念一欲下,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那么这世上所有的不入流与肮脏,都可以变得合情合理。 然,真的是这样吗?所有人,真的可以这般不顾礼法吗? 在他的面前,上千名原‘灭影门’的旧部,正在向他们攻杀。 有一剑寒光三万里,正宗无极圣剑的传人。 有灭影绝杀江湖戮,左手持‘灭影刀’的刀客。 更有稀奇百怪的十大地煞,他们背有肉翼,三臂三手,鳞身青体,头长脚大,各个吞云吐雾,涌风聚浪,鬼魅身形,发出着阵阵如恶魔般的沉吟。 其余的,有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有断臂残肢的彪形大汉,更有砍不死的黑衣死侍。 面对着这样的上千人,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渺小得如蝼蚁一般。 暮云烟又一次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怔怔地看着暮云烟那面目全非的臂膀,那不断躺着血的剑身,还有那双腿上被削掉的片片皮肉。 他的内心,猛然有一种冲动,持剑刺向暮云烟的冲动。 只要,他站起来,用手中的利剑穿透暮云烟的后膛,他便就能立即扬名立万。 他不但可以在江湖上炫耀,他杀死了‘江月门’的门主暮云烟,且还能提着暮云烟的头人去立功。 就算对面原‘灭影门’的旧部,现下已是新建‘苍琼阁’的手下。 但是,这世上也是没有人,会去拒绝实实在在帮助过他们的一个人的。 即使是新建的‘苍琼阁’,即使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故遗名的‘苍琼阁’,就算他们不感恩,至少,他只要提着暮云烟的人头,就能保下他自己的性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江湖上的蝼蚁,甚至连蝼蚁都不如的一个人呢? 他已准备站起,他的手也已握紧了掉落在地上的剑。 他的眸光凌厉,绷紧着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身子也逐渐变得坚硬有力。 可,只在瞬间后,他的瞳孔竟开始收缩,在他的眼前,暮云烟竟又站了起来。 拖着早已不能再战的身躯,再次侧抬起了剑身。 ——为什么?年过半百的暮云烟,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难道,他不怕死吗? 阿棠坚信,只要认真活过的人,且真正失去过的人,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要珍惜生命。 暮云烟绝对是一个体会过所有繁华沉浮的人,他根本没有理由去坚持。 至少,他一定有更值得的活法,且是完全可以抚慰余生的活法。 但,此刻,他却如此的义无反顾着... 不远处,顾遥峰已挡在了顾暖雨的身前,他的臂膀已被狠狠地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他没有嘶鸣,没有惨叫,却更加坚毅的将顾暖雨护在身后,怒狠狠地看着‘苍琼阁’的每一个人。 殇沫,已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纵使,他的武功再高,内功再深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还只是一个不到20岁的孩子,他不但没有足够的体力,更没有足够扎实的岁月沉淀基础。 除了一击制胜外,他是根本打不了持久战的,更是经不得长时间消耗的。 ——可,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呢? ——是什么原因,值得他们这般拼死一战呢? 就算萧氏四兄弟,早已成了“废物”“累赘”,他们也丝毫没有失去斗志。 ——难道,败一次就那么难吗? ——难道,妥协一次就那么不易吗? 阿棠已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有太多他想不明白的东西,紧紧缠绕在他的心头。 也如百人撕拽一般,正将他的整颗心,无情地蹂躏、扭曲着。 他已不能再想,他只能仰天长啸,感受着天际下的所有痛楚。 这是世间最悲鸣的自问,亦是世间最无力的求知...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九歌国殇,镇魂曲,悠悠荡荡山河间。 诸子百家,峥嵘论,愤死犹生撼鬼颜。 他竟赫然间,想到了屈原大夫,想到了诸子百家,想到了千古贤圣。 这些,曾经阿爹对他讲过的故事,讲过的人,哪个不是旷古烁今,哪个不是古今称颂。 而,这些先贤又是为了什么? 甚至,不惜身死,不惜身败名裂,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提起一把剑,杀死一个人,是一件最容易的事。 或许,做一个自私的人更容易,只要视而不见,只要狠一下心就能过去。 ——可,这世上怎么可以没有“正道”呢!? 正道,是什么?阿棠不知道。 他能想到的,也只是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一切也都完了。 可,这世间为何会有那么多执拗的人,那么多偏执的人,那么多不懂得转弯的人呢? ——以身殉道,到底“殉”得是什么? ——只是一股正气?一份倔强吗? 想来不是,可能那些先贤,大概也不知道“殉”得是什么? ——为什么非要死... 可能,他们只能死... 当心中的“正道”不存,当心中的信仰破灭,就只能去死。 他们能被后人称颂,大概的原因,也只是因为能够列举出他们的名字与事迹。 因为,留下的只能是名字与事迹。 至少,在提到某件事,某种气节,某种骨气,某种痛楚时,人们是可以找到原型,找到例子的。 若,无这些鲜活的例子,人们又拿什么去坚守自己心中的“正道”呢? 若无“正道”,也便成了说不得,做不得,更谈不得的事情。 什么高尚,什么气节,什么情怀,什么家国大事,什么为国为民,都成了妄谈,都成了神话。 这便就是,那些先贤以身殉道,最大的价值。 他不单单保下了一时的尊严,更保下了一个民族的尊严,连绵万代后人的尊严。 有尊严的活着,一身傲骨,不畏生死,这该是怎样的气概与豪情? 阿棠想不出,但他当下却想这样做一次。 因为,他好似已想通了一些东西。 今日身死,后世无存,他没有千古留名的野心,更没有千古留名的事迹。 但是,他想做一个有尊严的人,亦想做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为朋友,他该为殇沫一战;为信念,他更该为谢清澜一战。 哪怕,他是一只蝼蚁,哪怕他是一个江湖上无足轻重的少年,他也想疯一次,狂一次,就算是死,也无憾。 若,今日不死,他一定要做个堂堂正正、洒洒脱脱的人。 爱了就是爱了。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错了就是错了。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没那么狰狞,没那么纠结,不过一死,不过一败,不过都是为“道”。 每个人心中的道。 他终是站了起来,终是拿起了剑,终是嘶鸣怒吼,震步拼杀... ... 两道凌厉的剑光,从山下袭来,破千人,灭百刃。 柳韵锦翩翩从天而下,谢清澜飞窜而来。 停下身姿的谢清澜,反手一挥,剑气横扫,山河裂。 ‘苍琼阁’来犯之人,不得不连退百步,踏足死守。 他们本还可以继续战,至少,左手持‘灭影刀’的刀客,已将‘灭影刀’递在了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的手中。 可,就在这时,顾遥峰也说出了一句话。 一句,从打斗开始,直到现在唯一的一句话。 “你们俩个还要继续吗?就算你们是武林中的前辈,但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没有人会听顾遥峰的话,‘苍琼阁’的人,也绝不会听顾遥峰的话。 因为,本就胜券在握的他们,只需要再坚持片刻,就能完全杀掉殇沫与顾遥峰等人。 上千人对八个人,本就没什么悬念,且邢云飞、关尘等也已带着众‘天翱门’的弟子,赶了过来。 这次总攻,即是终极一战。 左手刀客,将灭影刀递向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的手中后,也将眸光回侧到了邢云飞的身上。 额头上渗满汗珠的邢云飞,不禁露出胆怯之色,随后急切道:“就差一点便能杀掉谢清澜了,没想到...没想到韵锦师妹赶到了...” 孤芳阁本就离御剑台不远,一纵即到。 原本,必死无疑的谢清澜,在万剑穿膛的前夕,却硬是被柳韵锦给救了下。 而,柳韵锦只用一剑,便将他救了下。 被救下的谢清澜,仍是六神无主的状态,但一缕白纱裙摆的柳韵锦,降落至御剑台的高台上后,便也无一人再敢出手了。 连算苏碧薇想要独自挑战她,也无法不去正视她那冷酷到了极点的眸光。 她们并没有多做停留,也没必要做任何停留。 因为,她知道谢清澜无法出手斩杀同门,更无法面对苏碧薇的攻杀。 索性,她们便直接朝‘君子阁’赶来... “韵锦...”左手刀客移动着阴恻恻地眸子,终是盯死在了翩翩而落的柳韵锦身上,“你最爱的人...郭明轩的女儿...” 邢云飞,弱弱道:“是。” 左手刀客,森然道:“杀了她。” 邢云飞怔住了。 他身后的苏碧薇却露出了淡笑,只要柳韵锦死,那么邢云飞就无从再爱,终会选择与她在一起,她怎能不展露笑意呢... 可,“杀了她”这句话,左手刀客到底是在说给谁听呢? 只见,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缓缓地走向柳韵锦,手持着这世间最霸道、最锋利的‘灭影刀’,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开始皱眉,开始抬剑,开始凝气,却在一瞬间,她的眸光竟恍然失措起来。 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竟跪了下来,正跪在柳韵锦的身前。 他没有说话,半句话都没有,只是将‘灭影刀’慢慢地放在地上,慢慢的前倾身上,双手伏地,额头触地,再也没有直起过身子。 “这就对了,我已确定他们俩是谁了!”顾暖雨突然一言,猛然跃起,连发弹指,击倒一片。 “杀!”暮云烟一声怒喝,一场淋淋尽致,招招到肉的厮杀,再次展开。 “萧未遇!萧未遇!你在干什么?”左手刀客,连连对着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叫喝,“你别那么没出息,她不是你心中想得那个人,快给我起来!起来!” ——萧未遇...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竟然是萧未遇...那么,左手刀客就一定是应萧索了。 殇沫闻声,好似瞬间明白了一切,更回想起师父郭明轩给他讲述过的点滴回忆。 ——萧未遇...果然是一个疯魔之人,为爱疯魔,为师母疯魔。 御火真经凝结的真气,已在殇沫的身上炸响,“结束了,远在天边的故遗名!你的这场阴谋就此结束吧!” 巨大的怒火,愤散开来,应萧索左右移步,捡起地上的‘灭影刀’,并拽住了萧未遇的臂膀。 可,无论他如何拉拽,萧未遇都不曾移动一下身子,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局面的他,只能丢下萧未遇,独自撤离。 千人败退,一片血海。 千人已不足百人,逃离的脚印,绽出朵朵血莲。 侵入泥水,化作永恒。 谢清澜持剑,将邢云飞逼到了君子阁崖巅,他本可以一剑将他杀死,却终是低垂下了脸颊。 “怎么?时到今日,你还是这般懦弱?不敢杀我?”邢云飞在笑,在讥笑,“若我说,碧薇师妹是在我的授意下,才与你做出那种苟合之事的,你是否就能对我痛下杀手了呢?” “你走吧,”谢清澜,无力道:“带着碧薇师妹一起走吧,以后还望大师哥能够好好的对待她。” “走?去哪?”邢云飞继续笑道:“就算我走,我也不会带上苏碧薇的,她已对我无用了...自古成王败寇,我大不了就是一死,何必需要你来可怜!” “大师兄...”苏碧薇含泪,缓缓凑上邢云飞,“大师兄,我们走吧,无论到哪里,碧薇都会好生照顾你的。” “呵呵呵~我需要你照顾吗?你一个残花败柳,你也配?” 邢云飞恶狠狠地瞪视着苏碧薇,接着道:“我看到你,就着实恶心,你真是个蠢女人!” “大师兄...我知道,我现在已配不上你,但无论做牛做马,碧薇都愿意跟着你,只要你一句话,碧薇死都不怕!” “那你就去死!”邢云飞,叫喝着,“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从未喜欢过你!我只是在利用你!醒醒吧蠢女人!” 苏碧薇闻言,瘫软在地,泪不成涕。 “你说什么?”谢清澜红了双眼,全身颤抖着,“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来,哪怕你顾念一点同门之义,你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邢云飞,讥诮道:“怎么?三师弟如今才看清我?” “是的,现下我才将你看清,”谢清澜泪眼相对,“但,并不是因为我蠢,而是我始终相信,我们的大师兄会回来的...会再次成为我们心目中的那个大师兄的...” 邢云飞狰狞地笑着,狰狞地摇着头,“败了就是败了,我输得彻彻底底,若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势必是要取下你的人头的。” 柳韵锦侧脸,突然冷冷道:“是你带着跪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去往‘天岚观微阁’的,对吗?” 邢云飞猛然回神,深情地看着柳韵锦,点了点头。 “你不但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围攻蛇王岚桑,且还一同动了手,对吗?” 邢云飞,又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们之所以围攻岚桑,其真正的目的是要对我父亲出手,对吗?” 邢云飞,继续点着头。 “门中其他的弟子,都被你们带到了何处?杀了?” 邢云飞痴痴地摇着头,“没有,都被困在后山竹海中。” “既然没有,那我就留你个全尸,且还会亲手安葬于你...” 话落,柳韵锦猛然抬剑,刺向邢云飞,这一剑凌厉且致命。 可,最后发出沉吟的,却是苏碧薇,苏碧薇硬生生地挡在了邢云飞的身前。 没等众人回神,关尘突然出现,左手将苏碧薇甩出崖顶,右手揽住邢云飞,瞬间向远处跃去。 谢清澜见状,直接向崖边跃起,纵身出崖,抓住了苏碧薇的手腕。 殇沫、暮云烟先后凑上,拽住了谢清澜的双腿,萧氏四兄弟挣扎挪身,相继抱住了殇沫与暮云烟。 垂在崖边的苏碧薇,没有任何话语。 只是,闭目间,眼泪流下,迟迟地淡笑着。 她好似在享受着人生当中的最后一缕骄阳,最后一抹花香... 片刻后,她赫然睁眼,凝气在掌,重重击打在谢清澜的手腕之上。 她的身子,开始坠落,淡入云雾,渐渐消散在苍茫大地上... 谢清澜欲哭无泪,想要随她而去,却被殇沫凝气,提起了身子。 他开始哽咽,开始嘶吼,开始发狂。 终是横天一剑,长剑袭空,光寒九万里... ... 第三百〇五章 惊鸿雨夜 八月二十五,暴雨。 乌云,浓厚且重叠。 灰朦的天际,乍现着耀眼的缺口。 缺口,如深渊吞噬,时时闪动着青蓝色的闪电。 声声雷鸣,愈发轰鸣, 震得万物匿迹,百般躲藏。 这本是夕阳余晖之际,可,晚霞却吝啬了美丽,丢失了夜幕将临的静然。 眼下,在一望无际的林木中,好似早已进入了幽深的夜幕。 茂密的枝叶, 更是遮挡了所有的希望。 其中,两个身影,正在奋力疾奔,显尽了匆忙,掩不住得身轻体弱。 没人知道,她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也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们只是在奔跑着,顾不得林木剐蹭衣角、皮肤,即使摔倒后,也丝毫不给自己停歇的机会。 暴雨下的林中,已是漆黑一片,脚下的路,却还未湿透。 虽,脚下的抓力感很足,但,也显沉重。 她们好似已受了很重的伤,跑动的步履间,不止有疲倦, 亦有几分酥软。 每次弯腰触腹的坚持之刻,都在她们那蜡白如雪的容颜上绽出着冷然。 坚毅倔强的眸光下, 却是咬紧牙关,咬破下唇的隐忍。 雷声,已更大;暴雨已倾盆。 偌大的水滴,沉沉地打在枝叶上,侧漏下的雨水,好似枝叶的悲鸣,亦流淌在两人的脸颊上。 斑斓少女,化了妆容,紧缩的身子和身上的裙缕,紧紧黏在了一起。 她们冷汗不断,却在雨水的冲刷下,无法彰显。 突然,其中一女子,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另一女子怒狠狠地凝视着后方,半蹲在地,用尽着仅留的力气,想要搀扶起同伴。 后方,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比黑暗还要压抑得,则是不停窜动着的黑影。 黑影犹如恶魔一般,早已将她们包围,好似随时都能出现一双手臂,将她们完全给撕碎。 恶魔在咆哮,在黑夜中咆哮,在空寂的林间咆哮,掩盖了雨声,覆盖了惊雷。 在道道霹雳闪电下,时隐时现着张张狰狞的嘴脸。 那嘴脸,贪婪、丑陋、血腥、疯狂,那是一群从地狱中逃脱的恶鬼,要向这个世间展开着最畅快淋漓的报复。 一道光亮闪动,半跪在地的那女子,骤然向前倾扑而去,她已失了重心,双眼也已完全模糊,后背上更是赫赫得出现了一道深且长的伤口。 鲜红的血,瞬间涌出、飞溅,却在片刻后,变淡,与紧贴在后背的衣裳融为一色——浅浅的淡红色。 先倒地的女子,清晰地感受着这一切。 她的十指,已渐渐嵌入泥土,紧绷起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痛咬着下唇,猛然间发出声声嘶鸣。 她的左下唇已被咬破,本无了光泽的唇色,竟开始鲜艳起来。 ——她,本是要搀扶起她的,此刻,她却倒下了。 ——她,怎能这般放弃,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这无情的黑暗中呢... 摇曳站起的身姿,在骤雨下发颤。 晶莹的酮体,在夜幕中闪烁。 电闪雷鸣下的容颜,透出着最后一份倔强。 她每走一步,都变得吃力、痛苦。 她每步后的晃动,是那般得脆弱且松散。 但,她要去扶起她,扶起她眼前的姐妹,扶起此刻唯一在她身边的依靠。 走动间,她仿佛在走着一条又长又陡峭的道路,道路的前方漆黑,且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她苍白的脸上,无力表情,且毫无表情。 她的眸光呆滞,就算有着如此美丽的一双眸子,竟也有黯然无色之刻。 前方,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是她的姐妹,但她的姐妹也绝不止这一个。 她还有另外两个姐妹。 她们姐妹四人,也应是这世间最荣耀、最幸运的四人。 ——这天下女子,谁能比‘天翱门’的梅兰竹菊四姐妹,还要荣耀? ——天下女子,谁又能比得过梅兰竹菊四姐妹的幸运? ——她们自是比不过,昔日被天下女人所羡煞的‘玉面公子’素海棠的,但,素海棠只能是素海棠,只能是已死去的素海棠。 她们却还实实在在地存活着,呼吸在这天地间。 若说,没人能比得过素海棠的洒脱与飘逸,她不能否定。 若说,没人能有素海棠的坚决与倔强,她也不能否认。 若说,素海棠是义无反顾的,敢为自己而活,从不在乎世俗纷扰,蜚语繁说,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只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且还愿意默默独自承受一切,得到却可以不拥有,深爱却可以放手。 单单是这几点,她就已望然却步。 从未失去过自信,就算在生命的尽头,素海棠依旧展露着如海棠般的淡笑。 不屈于世,不逊于俗,坦坦荡荡,就算被所有人视为没有廉耻的女人,素海棠都能微笑着不去计较,因为,素海棠无需计较,这世上也没人能懂素海棠心中的美好,也无需任何人去懂。 素海棠自己懂得便好,只因,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素海棠也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人生,只为自己而活,只为守下自己心中的美好与尊严。 天下没有哪个女子,可以比得过素海棠。 就算,此刻,步履蹒跚在漆夜林间的她,也绝比不过素海棠。 ——谁,能比得过一个已死去的神话呢? 但,现下她,却想做一次素海棠,因为她是竹琬婷——‘天翱门’君子阁内,梅兰竹菊四剑中的竹琬婷。 她不但要做一次素海棠,且还要救起倒在她面前的菊若雨——‘天翱门’君子阁内,梅兰竹菊四剑中的菊若雨。 她淡淡地笑着,沉沉地凝视着,菊若雨后背上那道已变成黑褐色的伤口。 在雷鸣下,那道又长又深的黑褐色伤口,竟突然闪动起了光亮。 那是幸福的光亮,亦是承载着昔日姐妹情深的光亮。 她已笑得更灿,早已丢失了武器的双手,手指也不由呈现出戟指。 她深信,只要她挥出任何一戟指,依然可以斩杀任意一个来犯之人。 此刻,她已来到了菊若雨的身前。 她迟迟地弯下腰身,迟迟地蹲下,呈戟指的双手,迟迟的向菊若雨的腋下移动着。 六尺... 五尺... 四尺... 三尺... 二尺... 一尺... 她的笑中满是温馨,她就要扶起她的姐妹了... 只要,她的姐妹能够站起身来,那么,她就可以重新找到依靠,在这冰冷夜幕中的那个唯一依靠。 她的内心开始振奋,开始喜悦,她终是展平了其他的手指,戟指消失得那一刻,她也实实地触摸到了她的姐妹的身子。 可,就在这时,她却赫然倒下了。 带着笑意,带着满足,重重地倒了下... 没有一丝狰狞... 没有一丝呻吟... 黑暗中,数百人影渐现,仿佛地狱幽灵一般,摇摇晃晃地来到,倒下的两个女子身旁。 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他们那高傲也无情的容颜,更透出了诡异至深的微笑。 比夜还要黑的利器,顿时横在了竹琬婷的脖颈处,那是一把能够毁灭千魂百魄的刀... 亦是所有光明的终结之刃——‘灭影刀’。 随后,百人笑,千人嘲,笑声使得漆夜发颤,使得雷声渺小,使得骤雨发寒。 这笑声,并不是在庆祝胜利,更像是在展露着这世间的所有阴暗,所有的贪婪丑陋... ... 然,片刻过后,笑声突然骤停,暴雨仍是无情。 手持灭影刀之人,本可以随时割下倒在地上的女子的头颅,但,他的手臂却已不听使唤。 他有些懊悔,从未有过的懊悔。 他贵为曾经的‘灭影门’首席大弟子,却好似从未有过什么荣耀感。 不但没有荣耀感,且还经历了这世间最悲惨的痛楚。 万人拥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时,他抵不过一个叫素海棠的女子。 百般谋划,心机算尽之后,他不但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且还以断臂收场。 然后,便是悠悠岁月的煎熬,黑不见底得被关押着。 他永远忘不了那间潮湿且阴暗的地牢,也永远忘不了受人蔑视,随人心情好坏的过活。 可笑得是,他是否能继续活着,绝不取决于这世上的霸主与强者,而是掌握在看守地牢的仆人身上。 仆人心情好时,一日三餐或能得到保障。 一旦,仆人心情不好,就只能一日单餐,甚至只送来一碗薄粥。 想到这里,他的眸光迟迟移动,再次落在倒地不起的两个女子身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所谓。 片刻后,他的脸上竟展露出了一抹讥诮,这讥诮,却又是一种妄自菲薄的自嘲。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谁,自己曾经拥有过多么辉煌的身份... 他——应萧索,之所以还活着,绝不是看守地牢的仆人,给予了怜悯,而是同在一间地牢关押的萧未遇,从未与他抢夺过饭食。 他至今都可以想象得到,当每日一餐,且还送来的是稀粥的情况下,若,萧未遇与他疯狂抢夺,最后的结局将会多么的可怕。 ——就算他们不被饿死,也终会在两人拼死搏斗中身亡。 所以,他的心内,无时无刻不在感激着萧未遇,尽管,萧未遇已疯掉,甚至已痴傻。 但是,曾经的他,还是愿意留下半碗稀粥,喂予萧未遇。 他也怕孤独,更怕凄冷,就算萧未遇是个傻子,是个痴儿,也是有温度的,也是可以说说话的... 这些是他唯懂的,亦是他最可怜的地方。 如今,他终于重见天日,且还被师父故遗名所器重,授予左手刀法与灭影刀。 他又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他不但珍惜,也将现有的一切看做了生命。 可,即便是这样,他却仍心有余悸,内心中毫无安全感可言。 因为,现下的他,已看不懂师父故遗名,甚至觉得师父故遗名是陌生的... 如,路人一样陌生,且这个路人还是一个能够主宰他生死的路人... ——这世间,人就是这般奇怪,看不懂一人时,想要看懂。自认为看懂后,就能有安全感,也不管是否真的能看懂,却又愿意去相信,最后,恰恰死在自认为已看懂的人手上的人,偏偏又很多。 此刻,他杀不杀竹琬婷与菊若雨,都已不重要了。 主要任务已完成,杀掉她们,只是增加几分此次任务的出彩。 他心中也已萌生出一份庆幸,庆幸着方才没有杀掉她们。 就算不杀她们,只是因为他想体验一下充当“死神”的快感,但也着实成为了此刻能够救下他性命的举动。 眼帘渐抬的他,又一次凝注到,早已站立在苍天巨树枝杈上的“仙子”身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白衣仙子从天际而降,从万闪惊雷中乍落。 伴随着白衣仙子到来的,还有两名侍女,但他也知道这两名侍女绝不是一般的侍女。 一个女子,静静地站在高处,时隐时现着雪白妖娆的身形,便能震慑住一切。 他很清楚,这女子是谁。 ——这女子也绝不是当年的素海棠。 ——却更胜似当年的素海棠。 ——因为,只有素海棠的遗女冷溶月,可以做到这一切。 侧身静止的冷溶月,已在缓抬着手臂,手臂与肩齐的那一刻,赫然间向上展平了手掌。 那是一只更加雪白无骨的手掌。 纤纤手掌,如仙子赐福,昭示着眼前的一切,可以有和平解决的机会。 于是,空中也突然掷出了四、五个药瓶。 这四、五个药瓶,好似在同一时间被扔出,却均在即将落在冷溶月手掌之刻,掉落开来。 之所以会掉落,并不是扔得不准,恰恰是因为扔得太准,以至于四、五个瓶药在冷溶月的手掌之上相互碰撞,才无一瓶能够落到掌心之内。 然,也是因为这一举动,守在冷溶月身旁的两名侍女,骤然间闪动身形,以凡人绝看不到的速度,闪动在漆夜之中。 片刻后,应萧索的身旁,就已有数十人发出惨叫,瞬间倒地,完全毙命。 惨叫是同时发出的,众多身子也是同时倒地的。 应萧索已顾不上任何,只因已没有任何能够比得过他的性命,也没有任何能够比得过他失而复得的荣耀。 他嘶吼着声音,忙道:“都是一样的,都是解药,还请冷门主明鉴!” 随后,尚存之人,纷纷跪地,齐齐发出着恐惧的沉吟,“对,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请门主明鉴,明鉴啊...” 冷溶月缓缓转身,依旧站在那惊雷暴雨下的枝杈上,显尽着狼狈。 这世上,没有任何女子能在无遮挡的暴雨下,还能保持住优雅。 可,就算是狼狈不堪的冷溶月,也永远是最威严,最不敢让人去直视的冷溶月。 只见,她翻覆手掌,掉落在地的三个药瓶,瞬间吸附到了她的掌心之内。 她缓缓握住,缓缓翻转回手掌,缓缓打开三瓶药瓶,在鼻下嗅了嗅,又缓缓抬起左臂挥动了一下。 两名已消失在她身旁的侍女,如鬼魅般又重新乍现在了她的身侧。 应萧索与跪地不起的众人见状,眸光侧移,左右闪动,小心翼翼地站起,小心翼翼地后退,终在不谋而合下,极速地消散在了这冰冷的漆夜中。 冷溶月与侍女,在夜幕中闪动,再现之时,冷溶月已呈跪姿,将倒在地上的竹琬婷,扶到了她半跪着的腿上。 她轻轻地抚摸着竹琬婷的头发,将解药喂予竹琬婷的那一刻,她的眸光也落在了已被侍女扶起,且吃下解药的菊若雨身上。 ——这世间,能够伤到竹琬婷与菊若雨的,或许只有毒药了... ——也只有在中毒颇深的情况下,竹琬婷与菊若雨才会失去所有战力... 然,又是什么原因,非要使用剧毒来对付她们二人呢? 冷溶月也只是得到了暗之影的线报,说这里有大量新建‘苍琼阁’的门人聚集。 而,这里又是昔日旧‘苍琼阁’的所在。 ——昔日的‘苍琼阁’是故天涯的‘苍琼阁’,亦是柳落衣的‘苍琼阁’。 所以,她来了,一接到线报便就赶来了。 ——使得她赶来的,还有一个重大的原因,那便是昔日的旧‘苍琼阁’的不远处,便是‘无极阁’... ——而,‘无极阁’便又是昔日的无极庵。 脸色煞白的菊若雨,睁动着早已粘连在眼眶上的眼帘,无力且哽咽的微语中,也印证着冷溶月的担忧... “师...师母...柳...柳若锦....被...被抓走...了...” ... 第三百〇六章 不解则伤 八月二十一日,不知处。 粉沫如雪,枯木焦枝,乌鸦啼鸣。 日照地热,百魅枯竭,风吹离歌。 离歌,奏响一代王朝兴衰始末, 唱尽百年军武贸易繁盛。 而,不知处,非山林峻岭,云雾之涧。 非天外之阁,水中之渊。 不知处,亦是众知处。 曾几何时,铁蹄弯刀负弓羽, 踏破西京改天地。 公元1277年,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奉元世祖忽必烈之命, 出使南洋诸国,路经西京大同府。 他在《马可·波罗游记》中称赞大同是“一座宏伟而又美丽的城市“,“这里商业相当发达,各样的物品都能制造,尤其是武器和其它军需品更加出名。“ 元,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改西京道大同府,为西京路后改大同路。 大同路,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改为大同府,属山西承宣布政使司。 大同府辖浑源州、应州、朔州、蔚州四州及大同、怀仁、马邑、山阴、广灵、灵丘、广昌七县。 大明朝实行卫所制,大同镇为九边重镇之一。 明洪·武五年(1372年),山西行都指挥使司设在大同。 徐达,依旧城重建大同城,呈方形,周围13里,高4丈2尺,包砖, 设四门, 均有瓮城、吊桥、城壕。 四门,东称“和阳”,南称“永泰”,西称“清远”,北称“武定”。 四门均建城楼,四角有角楼,城正中有牌楼。 不仅城防设计固若金汤,成为军事重镇,且整体布局如“凤凰单展翅“。 永乐七年(1409年)设镇守总兵官,为镇之最高指挥官。 如此,军事重地,在如今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可,这里偏偏有一个不知处。 千里荒野正中,有一巨型深洼之地,如地眼深潭。 洼地无水,皆白色焦灰粉沫。 洼地侧岩百态不一,其越往深处,温度越高,仿佛地狱之火在内焚烧。 洼地中间,有一凸出的巨大石岩,石岩之下,遮挡着一个两人高、三人宽的洞口。 洞中温度不一,一段潮湿,有水滴渗下;一段干燥,如烈阳般焦热。 洞深且幽长,由窄变宽,直至瀑布溪流。 洞中无光、不透,却比灯火明亮;四季如春,却无任何植物。 溪流不外流,与地火相交,崩裂白气,时时炸响。 溪流与地火相交的上端,百米岩体覆上,岩面平坦,向深处延伸。 无人知晓最深处有着何等的光景。 百米平坦岩面,设帝王石座,比人间帝王龙椅更加威严。 虽,不胜仙阙至尊宝座,却胜地府阎王坐塌。 石座右后方,竖大旗,‘苍琼阁’三个金字,赫然夺目。 帝王石座前端,百石分列,可落座百人,站立无数。 急促莽撞的步履,伴着惊魂未定的心绪,数百人蹒跚体姿,左右张望着,走了进来。 突然,一阵飓风袭出,地火岩浆浪涌,溪水倒流,回溅瀑布底端,荡起千回浪。 众人沉步弓腿,臂膀遮面,眼目不可睁,口鼻灌风呈现着各种畸形。 待到完全睁目之时,前方帝王石座之上,已端坐一人,如魔尊降世,众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之状。 应萧索的脸上突现狂喜之色,振奋扑上,连跪带叩,“师父,我回来了,灭影刀未失,‘天翱门’已受重创...” 众人接连慌神,帝王石座之上的正是这世间的至强者,武林中的第一人——故遗名。 心颤、腿颤、冷汗遍全身的众人,瞬间跪地,齐声拜喝,“属下,见过故门主!” 故遗名环视了一眼众人,终将眸子定在了应萧索的身上,面无表情道:“失败了?” 他的声音沉重且无力,像老者,又好似刚刚耗损过大量的真气,倍感吃力。 “其实...其实也不算失败,若不是谢清澜与柳韵锦突然赶到,我等全歼‘天翱门’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应萧索吞吞吐吐着,“可...可师父,这也不能怪我,你多年来隐藏在‘天翱门’中的奸细,也太没用了,他和那邢云飞根本就拦不住谢清澜与柳韵锦...他们若能拖上一拖,我早就攻克‘君子阁’了...” 关尘闻言,跪姿迎上,道:“师父,关尘奉师命,隐藏在‘天翱门’中多年,忠心可鉴,奈何柳韵锦的功力已突破化境,弟子全然无力招架,弟子已然尽了全力...尽了全力了...” “柳韵锦...”故遗名沉吟了片刻,“我的外孙女柳韵锦...” 柳韵锦的容颜,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显现,沉寂片刻后的他,突然喃喃着,“她的剑法与郭明轩的真气不同路,不像是郭明轩教的...” 应萧索,忙道:“柳韵锦使用得应是您的无极圣剑剑法,但她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恐怕没人知道,这些年来,江湖上也根本没有关于她的丝毫传闻。” “韵锦,是我的师妹,我自是最了解的,”邢云飞缓缓地说,“至于她的内功,应是她的母亲柳若锦在她还是幼婴时,便就强行灌输进她体内的,她的内功到底深到何等地步,一直都是个迷。” 故遗名瞥了一眼邢云飞,“你就是郭明轩座下的首席大弟子邢云飞?” 邢云飞低头回道:“是的。” 故遗名缓缓站起,缓缓移步,缓缓说着,“作为首席大弟子,你却抵不过你的师妹?” 邢云飞的脸颊,已垂得更低,“是。” “你不但打不过自己的师妹,且还不知道自己师妹的内功深浅...”故遗名的声音极缓极慢,但字字让人胆寒,突然,他将一只手掌拍在了邢云飞的肩头,竟大笑了起来,“看来,你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压根就不曾注意过这些...” “你还是有些功力的,且与我属于同路,御风术下的御风剑法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渐渐的将手掌从邢云飞的肩头挪开,又道:“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剑法一旦施展开来,是怎样的威力...” 邢云飞低头不语,他已无需言语。 ——若,一个人将手掌放在你的肩头,就能知道你的内功深浅和武学路数的话,那的确是不需要再有任何言语了。 “你对我的外孙女,不但心软,且还甘愿做个痴儿,你和....”故遗名骤然怔住,眸中竟绽放出一丝惊恐,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禁左右分看,在跪地的众人间走动着的步履,也随之慌乱起来。 他连连举起跪在身旁之人的脸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终是无法隐忍住心中的怒火,赫然道:“萧未遇呢?!萧未遇呢!?” “还在‘天翱门’中....” 他怔怔地看着回应他的应萧索,眸中满是迷惘。 ——萧未遇怎么可能还在‘天翱门’中呢?回应他的应萧索都回来了,萧未遇怎么可能没回来? 邢云飞自是痴迷于他的外孙女柳韵锦的,他在说邢云飞是个痴儿的那一刻,也很自然地想到了萧未遇,曾几何时,萧未遇又何尝不是这样痴迷于柳若锦呢? ——可,柳若锦根本就不在‘天翱门’中...那又是什么能把萧未遇给困住了呢? “萧未遇他看到了柳韵锦,然后就全然不顾地弃下了‘灭影刀’,甚至...甚至还跪在了柳韵锦的面前,”应萧索越发激动起来,“在‘天翱门’时,我也不止一次怒吼过他,告诉他眼前之人,并不是他心中之人,可他听不进去,就那样傻跪在柳韵锦面前一动不动的...” “师父,您也不必担忧,”关尘紧接着说,“我与云飞大师兄虽逃离了‘天翱门’,但弟子在‘天翱门’中还是留下了些许有些交情的同门,在弟子回来的路上,已接到传信,韵锦师妹并没有为难萧未遇,且还差人给他饭食,也给他安置了住处,就是....就是....” 故遗名,喝道:“就是什么?” 关尘弱弱地回道:“就是韵锦师妹无论去哪里,萧未遇...萧未遇他都跟着...期间,‘天翱门’少门主殇沫已不止一次痛骂过他,也用剑鞘打过他,他就是不言不语的要跟在韵锦师妹的身后...” “废物!”故遗名突然暴怒了起来,“简直就是废物!” “对!萧未遇就是个废物!”应萧索,说,“师父,若他不是见色起意,我等怎会败得如此惨,真是一见女人,就没了骨气的废物!” 故遗名一巴掌扇在应萧索的脸上,瞬间倒地不起,嘴角血流不止的应萧索,捂着被掌掴的半边脸,竟完全呆怔了住。 “我是说你废物!”随后,他看着故遗名那张狰狞到了极点的脸,正一字一字、字字恶狠的正对着他说着,“你竟然废物到没有把萧未遇给带回来!你带走了千余人!千余人啊~!居然带不回一个萧未遇吗?!” 一时之间,应萧索竟不知所措起来,甚至,质疑着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很清楚,他是故遗名座下的首席大弟子,本是孤儿的他,也是故遗名一手养大的。 如今,师父故遗名怎么可能会为了柳落衣的一个徒弟,对他大打出手呢? 萧未遇不但是柳落衣的徒弟,且还爱慕着柳落衣的女儿——柳若锦。 ——柳若锦.... 想到这里,他赫然觉醒,瞬间明白了一切。 ——柳韵锦即是柳若锦,柳若锦即是柳韵锦。 她们母女俩实在长得太像,太神似,这也便是萧未遇见到柳韵锦后,立马下跪的真正原因。 ——萧未遇为了柳若锦而痴傻疯癫,就算萧未遇已得到了师父故遗名的医治,但是心中的执念与喜爱之人的身影,又怎能如此轻易地抹去呢... 可,就算是如此,师父故遗名也不必这般对他,他看向故遗名的眸光中已渐渐充满着恨意。 ——这恨意是一份不甘,难道他应萧索,就是不如萧未遇吗? ——这恨意,也正否定着他原先的所有认知... 师父故遗名的确为萧未遇进行了医治。 但是,若是故遗名不惜损耗全身一半的功力,不但重塑了萧未遇的经脉,且还让萧未遇完全吸收了他的一半功力的话,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原先,他看到故遗名的这一举动,不但没有恨,且还充满着感恩与欣慰。故遗名能对一个比他入门晚,且还无太多情感的人,能做到这些,那么当他出现任何症状和磨难时,师父故遗名就一定会对他更好,更加呵护。 可,此刻,他原先所认为的这一切,都赫然在故遗名的掌掴下,完全破灭了。 如今,他根本不愿再信,故遗名会对他付出什么,会管他什么了。 ——当一个人,执拗得认定一件事后,至少在此时此刻是无人可以扭转的。 所以,他要去恨,要去淋淋尽致、全然不顾的去恨! 过了良久,好似已察觉到他眸中恨意的故遗名,更是在怒瞪他一眼后,对他嘶吼连连道:“你还不快去!去想办法让萧未遇回来啊!萧未遇为什么会跪在柳韵锦的面前,又为何会留在‘天翱门’?!别人想不出,难道你还想不出吗?!” ——显然,故遗名也意识到了柳韵锦与柳若锦,长相极其相似的这一事实。 “快去!快去把柳若锦给抓回来!不...不能抓...要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生招待着,她可是遇儿的命根子...” ... 众人离,荒凉现。 这便是武林至尊的悲哀,亦是天下第一的孤独。 没有能懂,故遗名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也没有会知道,他的心中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纵使他能够号令群雄,武林一统,又如何呢? 纵使他能让任何一处百花争艳,佳人永伴,又怎样呢? 当,金钱、地位、欲望、私情,全部都发泄出去,全部都贪婪的占有一遍后,也就离死亡不会远了。 这世间,所有的一切,若都成了不过如此,那么,人的一生也就不过如此了。 突然间,他觉得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近到可怕,近到让人窒息。 使得他窒息的,不仅仅是他逐渐苍老的身体,还有那日‘天岚观微阁’中郭明轩挥出的剑光,更有那日柳韵锦斩出的剑气。 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以势赢者势颓则,以力胜者力尽则亡。 但,到达境界的人,更讲究一个“消”字。 无论是用身体去承受,还是料人先机,化掉对方的进攻,都是高手所追求的至高境界。 然,他很清楚,面对着柳韵锦的那一斩剑气,他根本化不掉,身体亦承受不了。 这不仅仅代表着,柳韵锦已拥有着与他不相上下的武学境界。 亦,意味着不解则伤——不解下,不躲开,就会狠狠得重创于他... 想到这里,他朝帝王石座的深处走去... 良久后,他竟身披着战甲,又走了出来。 突然,他停下了步履,目光呆滞,手掌抚摸着身上的战甲,久久地怔了住。 随后,他莫名地解了战甲,高举在眼前,竟开始疯狂地痴笑起来... 笑声中,含着泪,亦带尽了他一生难解的命运... 第三百〇七章 灵魂交易 笑,在发颤,在发寒。 笑,本是这世间最愉快的表达,如今却成了百态悲情的写照。 故遗名知道,每个人都会落幕,永久的沉寂在黑暗中。 初辉如旭日, 却无旭日的再次东升。 谁说,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人又曾几何时能够与旭日相提并论。 无论,他是否还存活在这个世上,旭日依旧会升起,暖风依旧会拂过绿丛。 他知道, 他已没有太多机会和时间了... 纵观他的一生,隐忍的太多,畅快淋漓的太少。 当, 他想要真正做自己的时候,却已苍老。 更可笑的是,如今,纵使万般痛楚与追悔的他,却仍旧做不了自己。 他已不再是武林中的神话,当郭明轩与柳韵锦在天岚观微阁前,分别斩出剑气之刻,他就已不再是神话。 神话破灭了,这世间也便无了任何意义... 因为,除了神话,他早已一无所有... 突然,他的笑声骤停,脸部的每一寸肌肤也在瞬间冻结。 他依然展露着那张笑颜,却无声,却僵硬。 他的眸子也紧紧的锁在了正前方,无神且涣散。 一人影走了进来, 独自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这一人,是谁,想要做什么,又有着怎样的目的,已不再重要。 因为,单单是一双充满贪婪欲望的眸光,已在救赎着故遗名的灵魂。 ——他,故遗名。这世上,居然有这么一双可以救赎他灵魂的眸光。 走进来的人,他看得真真切切,不是别人,正是‘天翱门’首席大弟子邢云飞。 邢云飞并不苍老,且还拥有着巅峰时期的最好状态。 可,即便是如此,他眸光中的自信与吞噬万物的野心,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他又凭什么能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再次出现在故遗名面前呢? 故遗名没有说话,他尽可能的保持住了一个至强者的尊严,松弛了神态与心绪, 缓缓的再次坐在了帝王石座之上。 “柳若锦是你的独女, 对吗?” 邢云飞没有向他跪拜, 更没有多余的语言, 而是直截了当得开了口。 “是。” 故遗名的回答也简单明了,尽管他很好奇,邢云飞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还是万分镇定的回了一个“是”字。 “郭明轩是你的女婿,对吗?” “是。” “应萧索、萧未遇都是你的弟子,对吗?” “是。” “有用吗?”邢云飞,突然道:“他们的存在,对你真的有用吗?” 故遗名闻言,猛然怔了住,神情顿时凝结。 ——这是一句灵魂的拷问,也是一句敲破他心门的质问。 ——有用吗?故遗名很清楚,根本没用,不但没用,且还一点用都没有,反倒让他更加痛苦,做事更加迟疑。 ——面对着心爱的女儿,面对着得意的门徒,就算这些人再好,再出众,能够体会到他心中的疾苦与心声吗? ——不能。也许,他身边的人,能做到听话就已算是极好的了,他的亲人能够时常问候他,已算是尽心尽力了... “如今,对你有用的,只有我,”邢云飞笑了,略显狂妄地笑着,“只有我,可以让你稳固住天下第一的身份,也只有我是对你真正有用的!” 故遗名,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收我做你的亲传弟子...”邢云飞的声音逐渐变沉,沉中也带着坚毅与自信,“我会为你守下你的一切...” 故遗名出神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故遗名的脸上覆满着蔑视,眸中充满着讥诮。 他缓缓歪着脖子,双眸垂下的那一刻,不禁自问——难道,他已弱到这般地步了吗? ——现在的他,已经无能到需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去守护了吗? 除了质疑,他也有着疑惑。 ——邢云飞是没有见过他,出过手的,更不可能知晓在天岚观微阁前,他被柳韵锦的剑气所伤。 ——也就是说,他仍是众人眼中的天下第一,尽管他知道他已不是,但他现下在邢云飞的眼中绝对还是一个神话。 想到这里,他再次抬起眸子,凝注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此刻,邢云飞的那双眸子竟在闪动着光亮。 这光亮几乎疯狂。 在这光亮下,也绝对是一颗战战兢兢的内心。 ——何时,他故遗名的尊严与脸面,能被一个年轻人如此的践踏与质疑? 他赫然发现,眼前的邢云飞在赌,在进行一次豪赌。 而,这场豪赌的代表便是死亡。 他只需要一掌,邢云飞便能倒下,便能与这个世界永别。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已笑了起来,狂笑了起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收你为亲传弟子?” 他的言语,缓慢且充满着讥诮,狂笑下的言语,却也掩盖住了所有的蔑视。 邢云飞,缓缓道:“我不凭什么,我只凭第一次来到这里,你对我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你说:我不但有些功力,且还与你属于同路,我的御风术下的御风剑法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那又怎样?” 邢云飞,淡淡一笑,“不怎样,我只是想说,既然我们的武功属于同路,那么,我也是你最好的选择。” 故遗名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近邢云飞,用审视的眸光,在邢云飞的周身走动了一圈。 过了良久,他突然道:“除了做亲传弟子,你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邢云飞怔住,脸上瞬间乍现出惊恐之色。 ——他本就是在赌,另外一种选择,是不是就意味着死亡? “你知道名震江湖的顾微云与鬼煞,是如何死的吗?” 面对着故遗名的这一问,邢云飞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很清楚顾微云是谁,也明确的知道,鬼煞的实力。 故遗名,接着道:“‘苍琼阁’初建,正是用人之际,我为何要杀掉顾微云与鬼煞?你觉得我像是一个自断羽翼的人吗?” 随后,他又“哼”笑道:“你也不必去想,因为你永远都想不明白,也因为我现在就要把真相全部告诉你。” 邢云飞面色惊恐,颤声道:“真相?他们两个被吸干全身内力的真相?” 故遗名,淡淡道:“这世上,你所能看到的并不是真相,你看不到的才是真相。其实,你并不是第一个私下来找我的人了,准确地说,你是第三个。” “不过,你的胃口却比之前的那两位要大得多,这也便是你们的不同,”他再次打量着邢云飞,好似在确认着什么,“至少,直到现在你全身上下都还被欲望疯狂地占据着...” 邢云飞闻言,似也更加大胆了起来,“对,我就是要赢,我就是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我才是这世间真正的神!” 邢云飞已全然无了任何恐惧,当一个人发现恐惧已无用时,只能去选择勇敢,且要肆无忌惮的极度自负着... 故遗名,笑了笑,“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欲望,可,人又不可能离开欲望,没了欲望就没了意义,所以,这世上又会有很多自命清高的人。那些自命清高的人,自认为看破了红尘,也自认为腹有谋略,可事实上呢?只不过是一些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一群人,罢了。” 他,接着道:“我欣赏你的坦白,坦白意味着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坦白并不代表着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正如,一个腹有谋略的人,其心中的谋略与算计,要不要用出来,去不去害人,根本就是两码事。” “人的城府与心机,的确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也可以拿来保护自己,”他好似还有很多话要说,邢云飞却听得已有些糊涂了,“可,不去害人,你就是一个好人了吗?你就能活得坦坦荡荡了吗?不,不去害人,依然阻止不了你要憋屈得活着,你要更隐忍得活着,也注定你的结局,会更加痛苦...” 邢云飞,缓缓道:“我有些听不明白。” 故遗名,说:“这没什么明白不明白的,聪明的人,自有聪明的代价;简单的人,自有简单的快乐,这本就是打不破的因果循环,谁都逃不过内心的谴责与悔恨。只不过,简单的人虽更容易快乐,也更容易被摧毁;而聪明的人,也一辈子会毁在太聪明上,过着缩头缩尾,左右迟疑的生活。” 邢云飞,不解道:“这与我要做你的亲传弟子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且还有很大的关系,”故遗名顿了顿,“因为我并不缺亲传弟子,我缺的只有灵魂。” 邢云飞,诧异道:“灵魂?” “是的,灵魂。之前,顾微云与鬼煞私下分别找我,他们要的都只是在‘苍琼阁’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结果他们都没了性命...” “难道,你没有提前告诉他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故遗名摇了摇头,“没有,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那顾微云更是一个满腹经纶、雄才大略,且足够隐忍的一个人,可他也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邢云飞,忙道:“那鬼煞呢?鬼煞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鬼煞,鬼煞,自然是有着众多鬼心思的一个人了,他不但可以用那些鬼心思去害人,且还能有处处防范、保护他自己的能力。” “可,他们都死了...”邢云飞闻言,缓缓抬头,凝向故遗名,“他们不但都死了,还死得很惨。” 故遗名点了点头,“是的,他们都死了。所以,聪明、谋略、才能、欲望等等,到头来根本就不重要。” 邢云飞不禁问道:“那什么最重要?” “命运....”故遗名脱口而出了两个字,且是干净利落的两个字。 随后,他又道:“你眼前的好,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好;你眼前的一切,也并不是最终的一切。只要旭日还会东升,只要微风还能吹动,便就会有变动...” 邢云飞,好似明白了一些东西,又好似什么都没明白,“也就是说顾微云与鬼煞的命运,根本就不允许他们成为你的亲传弟子?” “不,准确地说,他们的命运,只是无法承载住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罢了。” 邢云飞,沉声问道:“你可以直说,到底要付出怎么的代价?” “你听过‘融血功’吗?” 邢云飞,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武当的张三丰为什么那么受人尊崇吗?” 邢云飞,回道:“因为,张三丰的武功造诣已被神话。” 故遗名微微一笑,“神在人的面前是神,那么,神在神的面前,还是神吗?他之所以被人尊崇,只不过是因为他掌握了长寿的秘法,更懂得飞升成仙的法门。” “可,他也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没有人真正知道,他那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不错,事实上,被人争议的人,才算是一个真正活过的人,因为他做了别人不曾做的事,也动了别人从不敢动的念头。” 这时,邢云飞赫然觉醒,“所以,你口中的‘融血功’,就是别人不曾做过的事,也是别人从不敢动的念头?” 故遗名大笑了起来,“呵呵,你还算聪明,不过,我也说过,在命运面前,是不会分聪明与不明聪的。‘融血功’其实也是融合道家阴阳调和的原理,只是这种调和附上了灵魂,续上了生命。” “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可以拥有我的全部功力,我也可以拥有你的青春不老。” 邢云飞,沉默了。 他的沉默,则是一份更加透彻的觉醒,他终于知道,顾微云与鬼煞真正的死因是什么了。 ——或许,这就是代价。 ——‘融血功’既然是别人不曾做过的事,也是别人从不敢动的念头,那么失败的概率自然会很高,而失败的代价,便是如顾微云与鬼煞那般死去。 所以,无论他今日重返回来,面见故遗名说出怎样的话来,都根本没有意义。 故遗名也根本不会去关心,你是要做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还是要做一个足以称霸武林的人。 因为,于故遗名而言,他要的只是青春不老。 过了良久,始终低垂着脸颊,沉寂在思索当中的邢云飞,突然弱弱道:“我想试试。” 故遗名笑了,这次是近乎于疯狂的大笑,“从你走进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选择接受,因为,你眼中的欲望是无止尽的,你眼中的欲望也是你生命的全部。” 邢云飞,道:“这又有什么关系?你方才已说过,最终还是要看,个人的命运是否能够承受,不是吗?” “当然有关系,”故遗名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我告诉你这一切,我便不会内疚。” 邢云飞倍感疑惑地望着故遗名,他很难想象得出,“内疚”这两个字,能从故遗名的口中说出来。 故遗名又道:“顾微云与鬼煞的死亡,除了让我感到我与‘融血功’无望之外,我也会对隐瞒真相,产生内疚,更会对痛失强大的手下,而感到悲痛。” 故遗名接着说:“你应该知道,当一个人无法满足自己的欲望,又自毁羽翼的痛苦...不...这不止是痛苦,而是死亡的气息,死亡的预警!我不但改变不了老迈的身躯!且还在失去着能够保护我的力量,我的手下,包括你,都是能够保护我的力量,你能明白吗?若,这些都没了,真的会无力抵抗,无力的死去的!” ——一个人,到底苍老到何等地步,才会这般得恐惧死亡? ——故遗名的年岁,并不算老迈,至少他一身天下无敌的内功,足以支撑住他逐渐迟钝的身体。 邢云飞想不明白,他更不明白为什么故遗名会对死亡有着如此的惧恐,就好似随时都会死掉那般。 但,这一切,对邢云飞而言,也根本不重要。 他只想赢,只想出人头地,只想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那时的他,或许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柳韵锦的面前,告诉柳韵锦:殇沫就是个废物! 让之前所有轻视过他的人,都追悔莫及! 想到这里,他重新将眸光投向故遗名,掷地有声道:“生死无怨,我们开始啊...” ... 第三百〇八章 心力交瘁 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完全消失。 这本是一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如今却赤裸裸的彰显在冷溶月的面前。 面对着这一事实,就好似命运早已安排,一切都是预料之中,一切又都是预料之外。 数月前,郭明轩已将‘天翱门’中的梅兰竹菊四剑分派到了两处。 一处是冷溶月的身边, 去的则是梅兰竹菊中的梅心影和兰雨晴。 另一处,则是‘无极阁’,去的则是梅兰竹菊中的竹琬婷和菊若雨。 冷溶月自是无需保护的,但还是接受了父亲的好意,让梅心影和兰雨晴成为了她的贴身侍女。 而,竹琬婷和菊若雨保护的便是柳若锦。 如今,四姐妹重聚, 除了竹琬婷和菊若雨身上的伤痛外, 更多了一份难以自处的自责。 自责, 毁灭着原本的一切骄傲,亦摧毁着原本的认知与信念。 连日来,她们已找了很多地方,也已走过这一生中都未曾走过的路。 长路漫漫,没有任何喜悦,值得她们停下,亦没有任何悲痛,使得她们停留。 就好似一只妄想越海的孤鸟,只能去拼命地扑腾着翅膀,只要稍微停歇一下,便会掉落,永远淹没在深不见底的海水中。 孤鸟不敢去看海的波澜,更不敢去看天空的广阔,它只能紧盯着前方,展尽着坚毅,用尽着力气。 可, 孤鸟终究是孤鸟, 如孤鸟的冷溶月, 身子早已吃不消了。 这世上,无论一个人再努力,再勤奋,再坚毅,都承受不住身体的反噬。 一旦反噬,都会留下不可逆转的伤痛,亦会需要更多时间进行疗愈。 在她身后的梅兰竹菊四人,更是腿软身散。 现下,几乎整个江湖都知道,‘灭影门’的门主冷溶月在找寻一人,一个女人,且是一个仙气十足的女人。 仙气十足的说法,是从竹琬婷和菊若雨口中说出的,这或许也是这二人对柳若锦的唯一评价。 ——一个在佛前修行的女师傅,早已无法以容貌去定论,她的特征也只能是与佛有关,与孤灯庵院有关。 奈何,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她们在打探着这样的一个女人的下落,仍是一场无果。 这无果, 是一种心力交瘁的无果。 当,冷溶月动用所有暗之影与锦衣卫的力量后,都无法找到一个人时,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很有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这也远比她初料的结果,更加糟糕。 起初,她还能明确的认为,凭借她的实力,在江湖上找寻一人,绝不是一件难事。 但,现在的她,已不得不承认,自己败得一塌涂地。 使得她一塌涂地的,不单单是她的韵锦阿姐要与生母永别。 也意味着,她要在殇沫的面前,丢尽颜面,更无法向父亲郭明轩交代。 在深爱之人面前,丢尽脸面,这是任何一个骄傲的女人都绝做不到的事情。 然,她还是缓缓地蘸一抹笔墨,写出了最苍白无力的信笺,写明了全部的无能为力。 信笺,渐渐装进了苍鹰脚踝上的细小竹筒内,而苍鹰将要飞往的方向,便是她最不想面对的‘天翱门’。 这世上,若冷溶月都无能为力的事,也必然是一件众人皆无力的事。 或许,这封信笺已无任何意义。 这信笺,仅有的价值,也只能是告之,告之柳若锦至亲之人,找寻无果,从此不得再见的结局。 缓慢垂下眼帘的冷溶月,斜着脸颊,望着她肩头上那只早已盘落的苍鹰的脚踝,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她真的已尽力,就算内心再多酸楚,眉间再多忧愁,眸中再多愧疚,也终是要去面对已发生的所有。 她无声地转动着脸颊,泪水随之落下,比那草间的露珠,还要晶莹。 良久后,她终是猛然耸肩,使得苍鹰飞起、悬空,在一声清脆的长鸣下,窜入碧蓝空际,消失在层云暖风当中... 而,今日,已是九月初七。 ... 第三百〇九章 命运难觅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昨夜骤雨,一曲《醉花阴》,哼散雨雾多愁。 朝霞初露,却被层云挡,浅蓝嵌空,物绝渐微冷。 凉风几许,带来了岸边孩童嬉笑,拂动了柳条弄波。 粉荷初点,叶莲霸池,将污浊奋力掩盖,留下清香淡淡,凝神静气。 “绣芙蓉”的茶香已飘至塘上,与莲香缠绕,随风远散。 已然分不清何为花香,何为茶香... 轻舟抵岸,柳姿轻盈,一只洁白绣着兰花的绣花鞋,伸出船篷,缓缓走上石阶。 阁楼间,稀步缓移,看似常态的步伐,却已然置换了心境。 数年前的少不更事,贪图争艳名利,渐渐褪去。 已留下的是那沉稳、灵动的容颜。 谁人,不会在沧桑中质变? 这是一个不再憧憬的年岁,亦是一个懂得冷暖的岁月。 她想如冷溶月那般奋不顾身,追求所爱,却无冷溶月的才智与运筹帷幄。 她沉稳的外表下,依旧有着一份胆怯,亦免不了不知方向。 容颜上的洒脱,遮盖不住步步为营的心绪。 虽,“雪舞扇落”、“漫天花雨”、“五绝神针”、“沾花蝶舞”这些绝学早已贯通,仍掩盖不住略微的自卑与不自信。 也许,她希望被人认可,但她绝不是想让任何人都认可,而是只想让在乎的那人认可,罢了。 可,在乎的那人是谁? 谁,又值得她去在乎? ——挚爱,是每个少女都期待的梦境。 ——可,这梦境,时而可触,时而不及。 她那惊鸿一瞥,可换目光无数。 逢场作戏的情话,她已然厌恶。 日日相见的宾客,虽百般依顺,看似疼爱不疑,却在一夜之后便会露出些许嫌弃。 昨日的宾客,就好似只想闻尽花香,却又怕被花刺扎伤那般得小心翼翼,不愿沾染。 她知道,这样的小心翼翼,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心翼翼,而是,男人们更爱自己的表现。 然,男人们的句句相思,句句说辞,看似体面,却又时时钝痛着她的心田。 她已掌管“绣芙蓉”酒楼多年,坐落在应天府最繁华街道中的这座酒楼,也应是看尽世间所有百态的场所。 多年来,已没有人的心思,能逃得过她的那双眸子。 也没有任何人的花言巧语,能够俘获她的芳心。 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愿意去相信着每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明知道不怀好意,为何还要去相信呢? 她难不成是个傻子? 事实上,她并非傻子,这世上只要认识她的人,就绝不会说她是个傻子。 无论是王府官邸,也无论是江湖草野,谁会觉得“绣芙蓉”的掌柜,是个傻子呢? 她——楚姗姗,一个名震京城,响彻江湖的女子,谁又敢说她是个傻子呢? 然,她自己却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一个人,一旦觉得自己是个傻子,那么就一定有致命的原因。 这原因,也绝不是来源于外界压力与挑衅威逼,只能是情感。 她有太多的情感,这情感可能是对方公子,也可能是对曹公子,甚至可能是对一甲进士萧时中,二甲、三甲进士杨慈、刘永清、陈燧、钱习礼、黄寿生、陈用等等。 她是一个多情的女子,确切地说,她是一个喜欢左右摇摆的女人。 在这些人当中,方公子是与她相识最久的,“绣芙蓉”开了多久,他们就相识了多久。 她也自是知道,相比安稳,方公子也是她最了解,最熟悉,且最能掌控的。 而,方公子贵为兵部尚书方宾的儿子,也有着他人绝不能比的荣耀。 当今圣上朱棣北巡,兵部尚书方宾便是随同之一,方宾也早已位极人臣。 楚姗姗想过嫁给方宾的儿子方公子,她不但想过,且还不止想过一次。 可是,曹公子写予她的诗词,又是那般得绚丽,让她沉醉。 曹公子,没有方公子的家世,却也是应天府中数一数二的富商。 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商,又有着无与伦比的学识与才华,怎么可能让她不心动呢? 假如,方公子的家世与曹公子的财富,可以对等,那么,曹公子更比方公子多了一份浪漫。 身为朝廷重臣的方宾,虽说位高权重,但也难免会有触怒龙颜的时候,一旦龙颜不悦,那么方宾的儿子,还是方宾的儿子吗? 思来想去的楚姗姗,着实觉得曹公子会更好一些。 但是,曹公子对于她而言,她不但不了解,且还觉得曹公子对她有所保留,与其说是保留,不如说是,没有方公子那般觉得安稳。 女人,有时就是这样,她们眼中的安稳,就是从头到脚,各个方面的了解与熟知。 只有全面的了解与熟知,她们才能想到更多的状况与应对方法。 甚至,当遇到最糟糕的结局时,都能想好万全之策。 此刻,拂颊遥望的她,终是被这两个选择给难到了。 窗外的风,有些凉。 凉凉的风,也带来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身影,仿佛在刹那间成了她想要找寻的所有答案。 能够解决她日日遐想,夜夜乱了心绪的答案。 她已在笑,却也流着眼泪,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 她已奔疾下了木栏楼梯,带着泪颜、笑靥,与百般情愫,一下子扑到了来人的怀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来人,而,来人却已能感觉到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田。 同为女子,来人怎么可能体会不到她在想什么呢? 至从,让她掌管应天府“绣芙蓉”酒楼的那一刻,来人就已经预料到了她会有今日的这一切变化。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过得了繁华绚丽这一关的。 来人正是冷溶月,重阳佳节,冷溶月来到“绣芙蓉”中也是为了和姐妹们团聚。 但,她看着怀中的楚姗姗,除了安慰,已别无他法。 现下,她已有些后悔,后悔着初心的好意,或许根本就不该让楚姗姗掌管“绣芙蓉”。 也正是这浑浊不清的好意,又一次让楚姗姗体会到了薄情与假意,丑恶与贪婪。 她知道,无论楚姗姗有多少种选择,都没用。 因为,楚姗姗的选择终究是楚姗姗的选择,却不是他人的选择。 一个人的选择永远没用,两个人的共同选择,才有用。 她很清楚这一点,亦很明确这一点。 她,一个看尽宫廷贵人悲凉、睹尽世间女子悲痛的一个人,自是能够完全感受到所有的点点滴滴... ... 红烛点亮,莲台华宁,这条通向莲台之上的路好似格外的悠长。 两姐妹依偎在木阑珊之侧,静看着楼下百宴宾客,各持其态,各舒其容。 期间,楚姗姗的眸子已不止一次斜瞥向冷溶月,似有话,却无声。 无声间,她眉宇皱缩,左右迟疑,不觉中已红了脸颊。 “姐姐,以你的身份、地位,是不是能见到很多青年才俊啊?” 面对楚姗姗的突然一语,冷溶月淡淡一笑,继续凝看着楼下宾客,“在妹妹眼中,什么样的人,才算是青年才俊呢?” 楚姗姗,说:“有学识、有才气、有权势、有德行的。” 冷溶月侧脸看了一眼她,渐渐垂下眼帘,缓缓地移正了脸颊,“这样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更有未来要掌管一国大权的太子殿下。” 楚姗姗不禁又问:“那你喜欢谁?你喜欢太子殿下吗?” 冷溶月摇了摇头,笑靥着,“不喜欢。” 楚姗姗皱眉,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没用,”冷溶月淡淡地说,“你所说的,学识、才气、权势、德行,对我而言,都没用。” “怎么会没用呢?”楚姗姗急促道:“有学识与才气,才能高官厚禄、锦衣玉食,权势越大便就越有力量,而德行越好,便更能岁月不弃啊,姐姐。” “你不觉得这些都是附加的吗?并不是一个人的本质。” “但,姐姐,有了这些,才能更加安稳得度日啊...” 冷溶月闻言,再一次侧脸,将楚姗姗缓缓揽入怀中,“妹妹,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安稳,你所认为的安稳,其实和不安稳一样,都会变的,且是无法掌控的骤变,根本无法预料,无法避免。” 她又道:“我自认为我是一个有学识的人,亦是一个有权势的人,而我的德行更是不由人说的,我想让他人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就是怎样的人,但,这些却不是安稳的本钱,而是一个人的成长历程。” 她接着道:“我不喜欢太子殿下的原因,并不是我不渴望成为天下女人的楷模,而是,我不想被附加条件所束缚,因为那些附加条件我自己完全可以达到。” 楚姗姗,忙道:“可,这天下间,又有几个女子,能如姐姐这般呢?” 冷溶月沉默了,她知道楚姗姗这句话的深意,她不能否认,出生时的身份,的确是这世间最不公平的。 但是,有得必有失,又是这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至少,她很清楚,她现在的身份,不能去做什么。 然,她无论不能去做什么,都不能阻挡她去爱,因为爱根本无法阻止,亦无法扼杀。 她,突然道:“这些年里,我常常询问着冷瞳关于母亲的一切,也爱听冷瞳讲述母亲的故事,可有一件事情,是我一直想不通的。” 楚姗姗,问道:“哪一件事?” “你说:‘这天下间又有几个如我这般的女子’,可这天下间又有几个如母亲那般的女子呢?”冷溶月说,“从小我便知道,我只不过是母亲的替代品,我也只能活在母亲的身影下,但即便如此,有义父纪纲和念顺夫人作保,王侯将相家的公子,我亦是可以随便挑选的。我也的确曾为此而感到荣耀过。” “甚至,在我遇到殇沫后,我也曾想过放弃,因为实在太难了,要得到一人,就要与身边原有的所有人反目成仇,不管不顾,试问这世间有几个女子,可以做到?” 楚姗姗,缓叹了一声,“换做是我,我根本做不到,也不值得我如此去做。我既拥有天下间所有的荣耀,就自然会放弃心中的所爱。” “我也犹豫过,甚至至今还在逃避着,但,当我完全搞清楚母亲当初为何要选择父亲的时候,我却觉得就算我为了心中所爱,放弃一切又如何呢?”冷溶月的眸光中骤然间闪动起了光亮,“这世上的所有事,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我要做的就是打破僵局,解决困难,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有可能的事情,这才是人生。” “若,一切都是一帆风顺的,难免乏味,也根本不是自己拼命争取来的挚爱,只是别人安排下的安稳罢了,”她又道:“至今,我都想象不到,母亲在有了身孕后,是如何和父亲日日相处的,而,那时的父亲,至始至终都不知道母亲腹中早已有了他的骨肉。” “‘玉面公子’素海棠,多么响亮的一个名字啊,若说荣耀,皇亲国戚她可以选;若说安稳,痴情的萧左叔叔,她亦可以选,但她却选择了已有妻子的父亲...”她接着道:“这好似是一个疯子,做下了最疯狂的行为,但,母亲还是这样选择了...” 楚姗姗,缓缓道:“你母亲与郭门主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当年你母亲的确是整座江湖,乃至所有王孙贵胄都想要娶下的女子,而,那时的郭门主,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更何况这个穷小子还有妻女。” “始于命运,终于爱情。” “什么?”楚姗姗,疑惑道:“姐姐...什么意思?” “我们在儿时,就会去喜欢上一个人,那是最纯质的喜欢,简单的想要去靠近,想要去倾听。渐渐的我们开始长大,也逐渐被环境、家人、朋友、世俗所洗礼,喜欢也变得不再单纯,往往会从外在和一些附加的东西上入门,再去喜欢。到了现在,更是一山望着一山高,不知如何挑选了...” “是的,姐姐,”楚姗姗,说,“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该选方公子,还是曹公子了。” 冷溶月惊讶地凝视着楚姗姗,心中顿感凄凉,不禁暗自确认,多年的环境影响,竟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所有。 ——楚姗姗的选择中,居然没有叶还——叶离颜。 ——这么多年来,“绣芙蓉”酒楼之所以能够顺风顺水,无人敢欺,并不是因为“绣芙蓉”是‘灭影门’的“绣芙蓉”,亦不是因为“绣芙蓉”是她冷溶月的“绣芙蓉”,而是因为“绣芙蓉”门外,始终站着一个剑客,一个名震江湖的剑客。 ——有十三剑阁‘无妄天剑’唯一传人叶离颜的守护,这江湖上谁人敢在“绣芙蓉”中惹事呢? 而,叶离颜更是与楚姗姗从小便相识。 叶离颜亦是从小便以身相护着楚姗姗。 可,当下楚姗姗的选择中,竟没有叶离颜,也就是说,叶离颜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 冷溶月很想大声告诉楚姗姗,‘你的选择中,不能没有叶离颜’,甚至想要拼命地晃醒她,‘你可以不爱,但你不能连给叶离颜入门的资格都不给’。 但,冷溶月却没有这样做,竟管她的眸中满是酸楚,满是钝痛,她还是忍了下。 因为,她没有理由去让另一个人去选择谁,更没有资格让一个人去爱上谁。 “就算如此,可母亲根本就没选,也因为母亲根本无需去选,”冷溶月又突然道:“其实,喜欢一人很纯粹,就是儿时的那般喜欢,想要去拼命靠近,命运让母亲与父亲相遇,命运也让母亲能有接触到父亲的机会,母亲喜欢父亲,她无法选择结局,但她却能选择开始与过程;她不想附加给父亲压力,所以她选择了从不诉说。” 随后,冷溶月又长叹道:“这便是‘始于命运,终于爱情’。” “这...这难道不傻吗?”楚姗姗柳眉紧皱,“这样的话,你的母亲不但要独自承受住所有,到最后也什么都得不到啊。” “不,母亲得到了...”冷溶月缓缓地摇着头,淡淡地笑着,“我的存在,就代表着母亲对父亲的爱,父亲常年把自己关在‘天岚观微阁’内,就代表着父亲已完全感受到了母亲的爱,母亲已走进了父亲的心里,一生无法磨灭。” 楚姗姗,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怪不得‘玉面公子’素海棠能成为传奇,这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冷溶月,淡淡道:“你之所以认为不可思议,是因为你太小看爱情了。爱情并不是物件的选择,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从选择。当你无从选择时,恰恰也是你最好的选择。” 楚姗姗,不解道:“难道,我选择方公子,或是曹公子,就不是爱情了吗?” 冷溶月,道:“当一个人决定做一件事后,便会不自主的产生胜负欲,而,胜负欲是不会管你的初心如何的,无论爱与不爱,得不到就会悲痛,就会难过,但,这只是没有满足欲望,没有满足期许,与没有得到一件自己想要的物件是一样的。” “难道,我这根本就不是爱?” “是不是爱,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去问问叶离颜,对此是如何看待的。我知道,你已习惯了叶离颜的存在,这种习惯也已成了顺理成章、本该如此的存在,习惯意味着依赖,也意味着可以完全被忽略...” 冷溶月很想再说下去,她想说,‘若,有一天叶离颜不在了,你会不会痛不欲生?’ 她之所以没有说下去,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叶离颜还活着,就不会离开楚姗姗,亦不会离开“绣芙蓉”半步... 楚姗姗沉默了,她眉眼侧移,终是看向了“绣芙蓉”门前的方向。 过了良久,她站起了身来,朝着冷溶月深深一揖,“姐姐,我要登台了。” 随后,她一步一步地走着,她的身影从出现在木栏楼梯的那一刻,便迎来了“绣芙蓉”酒楼内所有宾客的欢呼与喝彩。 在一片喧闹与叫好声下,她登上了莲台,献舞拨弦。 她已习惯了莲台上的自己,她也已不再是原来的她了。 ——初登莲台的羞涩,伸展姿体的含蓄,声不成音的歌喉,早已是过去。 如今,她展现出的是明朗的心境,向上的心声,自信的一面。 或许,这场质变,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艰难,有多少痛楚。 ——无人相帮,独自舔伤的日子,虽已是昨天,但也早已铭刻在了她的心中。 也许,她还是原来的她,只是,她已不敢过多得透露心声。 因为,这世间的人,难保不会将这些心声当做讥讽与嘲笑… 这个只容许趋炎附势的世道,就连简单的寒暄,都要格外用心。 她已不能再走错什么了,更不能毁掉这来之不易的现状。 冷溶月静静地望着莲台上的她,久久不能平静。 ——岁月与世道,已然磨平了楚姗姗的心境,如今的她,是能够耐下性子去好好的做一件事的,至少,她能吃下苦来,完全依靠着自己。 ——也许,她有些愚钝,但老天绝不会辜负一个可以努力做事的人的。就算获得不了称心如意的感情,还是能够衣食无忧的快乐生活的。 今夜,在这莲台之上,无论舞姿美否,琴弦稳否,都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有的只有笑容,众人笑,她亦在笑;她在笑,众人也皆会笑。 然,漫舞转动着的楚姗姗,每每转动间,都会将眸光瞅向酒楼入口处,没人知道她在等什么。 而,她心中默念的则是一份期待——今夜,他会来吗? 第三百一〇章 灯火剑客 夜,已沉。 光,更沉。 朦朦的灯火,再也照不亮路堂。 而,灯火外的纸糊,也只能成为漆夜中的斑红。 斑红时有闪动,是风的问候,是夜的寄托。 红色纸糊灯笼下,耸立一人,一个无人问津的人。 高悬的灯笼,成对。 无人问津的人,却只有一人。 但,如石像站立着的他,好似并不觉得孤独。 他怀中的那柄剑,好似他的全部。 他目光凌厉且冷漠,一动不动的眸子比夜更沉,却比光更有着温度。 他是这灯火阑珊下的常客,确切地说,这里就是他的一切。 “绣芙蓉”酒楼的客人都认识他,他却并不是“绣芙蓉”酒楼的客人。 起初,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刺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以至于,只要想进入“绣芙蓉”酒楼的客人,都不得不多看他两眼。 ——第一眼,则是看他会不会伤害到自己。 ——第二眼,则是看他有没有本事,站在“绣芙蓉”酒楼门前。 日子久了,他在客人的眼中从一个刺头、怪物,也渐渐转变成了一名守卫,甚至是“锦衣卫”。 只要有人在“绣芙蓉”酒楼中挑事、耍赖,都会以“灰脸小子”的称呼,唤他进来解决。 而,他解决那些不给钱的无赖,和肆无忌惮的恶霸的方式,通常都只用一招。 但凡,见过他一招的人,也绝不敢再见他第二招。 他曾一脚踢断,雄霸南城二十三年的恶霸孙璞虎的臂膀。 他也曾一掌震碎,江湖七十二路总瓢把子朴震的双肺。 他更是一剑斩裂白玉牌坊,阻下了数十人一组的锦衣卫。 只要在应天府待过的人,都很清楚城内道口处的白玉牌坊,到底有多坚硬,多高耸。 白玉牌坊一旦从“腰”断裂,不但能够直接砸死人,且还足能封掉整条路口。 奉公行事的锦衣卫被阻,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可又不得不善罢甘休。 正如,想要前来报仇的朴震那般,当他们知晓“绣芙蓉”的背后是‘灭影门’,是冷溶月后,谁还愿意自找没趣呢? 或许,自找没趣已算是最好的结果,丢了性命才是大大得不划算。 然,孙璞虎却偏偏不信邪,自认在南城能够“呼风唤雨”的他,怎能甘休“一世英名”毁在一个灰头土脸的毛头小子身上。 于是,他召集了一众好手,托着还未好透的胳膊,再次来到了“绣芙蓉”酒楼前。 可,他来了之后,竟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死人,也绝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孙璞虎是前来闹事的头目,对于他的惨死,官差也只能草草了案,尽快平息。 ——土匪带着一群手下,前来滋事,刚走到人家门前,就没了。对于这样的土匪头目,官府还能说些什么呢? 不过,这种种的事端,却也稳固了“绣芙蓉”在应天府内的地位,更有‘美艳秦淮,响彻应天’的美誉。 如今,这个整日都站在“绣芙蓉”门前灯笼下的“灰脸小子”,也成为众人眼中的看门人。 但,谁也不敢再小瞧这个看门人,所以,来到“绣芙蓉”中的客人,不但都很懂规矩,且还都能给足银子。 久而久之,能够来到这里,也便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而,“绣芙蓉”生意兴隆,也自然能够引来更多漂亮的姑娘。 可,奇怪的是,这些年来,不管招收了多少位漂亮的姑娘,艳压群芳的却始终只有一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绣芙蓉”的掌柜——楚姗姗。 如今,楚姗姗更是名列江湖十大美人之首,无人超越。 之所以无人能够超越,也正是因为她是这“绣芙蓉”的掌柜。 作为一家酒楼的掌柜,无论何时,也无论何人,只要来到了“绣芙蓉”中,便就能见到她。 不但能够见到她,且,还能看到她的惊鸿舞姿,听到她的精湛琴艺。 她的芳名,甚至早已盖过了冷溶月。 ——冷溶月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见到的,只要能够见到冷溶月的人,也绝不会再贪恋凡间的任何美色。 此刻,冷溶月已走了出来,她走出“绣芙蓉”,并不是因为莲台上楚姗姗的舞,跳得不好,反倒是因为楚姗姗的舞,跳得太好。 好到,所有宾客都已痴迷。 好到,称赞声与叫好声,金锭银锭砸上莲台之声,已再也容不下她。 可,不管是怎样的声音,又怎能容不下一个人呢? ——容不下冷溶月的,并不是这些声音,而是冷溶月无法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她甚至从内心里厌恶着这些声音。 她觉得这些声音中,不但充斥着男人们的所有丑陋,更充斥着这世俗间的所有贪婪与腐烂。 她想走出来透透气,可走出来后,却发现,原来当一个人想要真正透透气的时候,竟是这么得难。 “你不饿、不累吗?”她的眸光不禁凝向站立在门前一侧的“灰脸小子”,“其实,你只要待在房间内就行了,用不着这般站在门外的。” “灰脸小子”,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里面的气氛。” 他当然不会喜欢里面的气氛,这世上无论哪个男人,都绝不会喜欢一群老少爷们,对着自己心爱之人指指点点,望眼欲穿的。 冷溶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至少我知道,只要是人,都会饿、会累。” “我不会,只要我在“绣芙蓉”一天,我就不会觉得饿,更不会觉得累。” 冷溶月怔住了,面对着“灰脸小子”的回应,她竟有些不理解。 ——只要在“绣芙蓉”一天,就不会觉得饿,更不会觉得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片刻后,冷溶月,又道:“听说,这些年来,有很多江湖上想要一夜成名的年轻剑客,都会来挑战你?” “灰脸小子”点了点头,回道:“是。但,他们都过不了我三招。” “还有,”他竟突然间将那张异常冷峻的脸,对向了冷溶月,“我已习惯了深夜进食,清晨睡下。” 冷溶月看着他那张冰冷且坚毅的容颜,内心猛然一颤,好似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自信。 这是一种只有在殇沫愤怒与责怪她时,才会出现的感觉,竟赫然出现在了这里。 但,她很快地意识到,她会在殇沫的面前失去自信,则是因为太过于在乎。 而,她在“灰脸小子”面前同样出现这种感觉,则是因为“灰脸小子”身上的确有着不可直视的气质与威严。 “其实...其实,你可以在江湖上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的...我觉得以你的身手,只要你愿意,便就能很快得闯出名头,甚至还能重现‘十三剑阁’昔日的声誉,”冷溶月“嗯”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说,像你这样的年纪,大多都是想要出人头地的,你整日守在这里,是不是有些....” “我没想过出人头地,”“灰脸小子”竟直接打断了冷溶月的话,“看好“绣芙蓉”,守好楚姗姗,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冷溶月又一次怔住了,她已无言以对。 她知道,她是不可能改变一个下定终生目标之人的信念的。 更何况,这信念,并没有错。 但,令她不可思议的是,她面前的这个少年,竟然从未想过出人头地,正因为现下的世道,人人都想要出人头地,而,不想出人头地的回答,才会显得如此特别。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那些前来挑战他的后起之秀,虽说根本就过不了他三招,但,这三招也绝对只是‘十三扫叶剑法’的三招,绝不可能是‘无妄天剑’的三招。 冷溶月很清楚‘无妄天剑’意味着什么,它绝不仅仅代表着‘十三扫叶剑法’的第十四剑、第十五剑。 而是一种全新的境界,更是一种超越自身的极限。 这世上,能够练成‘无妄天剑’的,除了她面前的这个少年,便是昔年的叶归老前辈了。 如今的江湖,她的师父故遗名,已重新回到了公认的天下第一的宝座上。 但是,昔年她师父故遗名的父亲‘无极剑道’故天涯,却是惨败在了叶归的‘无妄天剑’之下。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无妄天剑’是可以完全战胜‘无极剑道’的‘无极圣剑’的。 冷溶月虽然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个怎样的人,但她绝对知道这个少年是谁。 ——他便是十三剑阁‘无妄天剑’的唯一传人——叶离颜。 ——当年,叶归老前辈痴迷于夏犹清,而夏犹清却终是选择了秦孝人老前辈,也正因此事,才致使叶归老前辈退隐剑阁,日日寡欢,含恨而终的。 ——难道,今日叶归老前辈的嫡孙叶还——叶离颜,也要和他一样,同样为了一个女人,而荒废一生吗? 冷溶月已不敢想,她甚至开始有些羡慕秦楼客了... 作为秦孝人的后人,秦楼客虽说还没有娶到初涵影,但两人无论怎样纠缠,也迟早会成为眷侣的。 但是,叶离颜呢? ——他既然喜欢楚姗姗,就去争,就去抢啊!哪怕是耍无赖也行啊!光明正大的去表达,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就算是失败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叶离颜和叶归老前辈如此的相像,难道,两人的结局也一样吗? 面对着根本就没想过出人头地,只想守护着一个女人的叶离颜,冷溶月还能说些什么呢? 或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向与守护,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去质疑、去反驳。 但是,她却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悲凉,就好似明明可以救下一只小狗,这只小狗却偏不听,偏要往悬崖下跳。 她还不能去直接将小狗抱起,因为小狗的眸中有泪,心中有情,它就想往悬崖底下跳... 面对着这样的状况,她真的束手无策,她也真的不想改变任何一个生灵的初衷与活下去的信念。 ——最关键的是,叶离颜只能是叶离颜,冷溶月根本救赎不了他。 这世上,若说能够遇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很难的话,那么,能够遇到灵魂相通、灵魂感应的人,便是一种幸运。 更何况,是能够遇到一个可以救赎自己的人呢? 这,岂不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然,冷溶月,却只能是冷溶月。 倘若,叶离颜是殇沫,那么,冷溶月便敢用命去赌、去博,甚至,可以随着殇沫一起跌落悬崖,就算一起死去,又如何呢? 救赎一个人,不但救赎的是灵魂,更救赎的是一生。 若,救赎要面对身败名裂,要面临死亡,那也是一场最悲壮的爱情。 ——可是...叶离颜呢? ——谁,会去救赎他呢? ... 弦已停,曲已散。 已有宾客陆续走出了“绣芙蓉”。 但,很多宾客虽已要离去,心思却还念念不舍在楚姗姗那曼妙妩媚的舞姿中。 “你方才看到那双腿了吗?雪白如玉,透如白冰,真是尤物啊!” “可不是嘛,没有那张小脸蛋,没有那腰身,没有那双腿,怎就能把兵部尚书方宾的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呵呵呵...” “何止是方公子啊,这江湖上每日的拼杀,想必有一半都是为了这个楚姗姗吧?” “呵呵呵,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年轻剑客,来挑战这个终日站在“绣芙蓉”门前的“灰脸小子”吗?还不是因为那些年轻剑客,想要当着楚姗姗的面一战成名,得到楚姗姗的倾慕嘛...” “我说保坤兄啊,你说方公子...对,对,对....还有曹公子,他们真的会将楚姗姗娶回府上?” “呵呵呵,我说天景兄啊,他们会不会将楚姗姗娶到府上,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不如,你今夜回府后,问问令尊,看看你家父让不让你娶了这“绣芙蓉”中的楚姗姗...” “哎,保坤兄啊,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悬,我府上虽说不是什么公卿世家,但家父大小也是个正六品的官员,怎么可能让我娶一个烟花酒楼中的女子呢...” “所以,天景兄啊,女人不就那么一回事吗?呵呵呵,等到那楚姗姗知道方公子和曹公子根本不会娶她之时,你我不就有一尝香泽的机会了吗?” “呵呵呵,也对,也对,保坤兄真是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啊...” 宾客间,露骨的谈话,刺骨的讥讽,激怒着冷溶月,更刺痛着叶离颜。 本想将这两个乱嚼舌根子的混蛋,一顿好打的冷溶月,却终是放下了念头。 只因,她的眸光已在两个混蛋交谈间,不禁移到了叶离颜的身上。 使她没想到的是,叶离颜竟如往常般冷酷,他只是端端正正地站着,将一柄破旧的剑身环抱于胸前,脸颊微垂,眸光静止向前,脸上依旧毫无表情着... 直到这时,冷溶月才赫然明白,叶离颜说过的“我不会,只要我在“绣芙蓉”一天,我就不会觉得饿,更不会觉得累。”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他在气,他不但每日都在气,且还在与他自己生着闷气。 ——他应是劝过楚姗姗的,只是没能劝动,所以当下的他,只能听从,只能忍受。 若,听从是一种尊重。 若,默认是一种守护。 若,忍受是一种示爱。 那么,这又将是怎样的一种痛? 冷溶月绝想不出,她不但想不出,也随着陆续走出“绣芙蓉”的宾客,向漆夜中远去。 可,她还是不禁回头,再一次望向了闪动着红烛灯火的叶离颜身上,她不知道叶离颜会有怎样的结局。 但,她知道,无论哪种结局,对叶离颜而言,都足以致命... .... 第311章 私访武当 九月十二,月上树梢,微凉。 城如画,瓦欲流。 依水光殿,泛起月华。 紫柱金梁,极尽奢华。 悠长的宫廊中,百灯高悬,样式一统。 方形的廊柱下,有吐水的螭首,顶盖黄琉璃瓦,镶绿剪边。 可,廊中之人的步伐,却急促着、散乱着。 只有一人的宫廊,显尽着寂寥与凄冷。 他又一次停下了步履,抹去着额间的冷汗,向坐落在苍天古树后的宫殿望去。 已绕过众多宫门的他,眼前依旧凸起着层层琉璃瓦顶,那层层迭起得幽深感,不禁使他全身发颤。 他绝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宫墙之内。 他脚下的路,他已走过数不尽的次数。 此刻,奉天殿,就在他的眼前,他要去的,却是竖立在殿前两侧的文楼与武楼。 他很清楚,文武双楼的区别。 通常,深夜奉诏进宫,只要是去文楼见架的,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对他自身而言,也都是小事。 若,是需要去武楼见架的,那就不但意味着兵戈与杀戮,更有可能会危及到他自己的性命。 身为朝廷锦衣卫指挥使的他,早已是众人怕、万人惧的狠辣角色。 这世上,但凡是提到他纪纲的人,无论身居何等高位,都难免会畏惧三分。 然,或许没有人知道,就算是纪纲,也有胆寒之刻。 他之所以会胆寒,也正是因为平日里的肆无忌惮,与当今圣上对他的宠信。 作为朱棣身边的宠臣,他也自是深知君心的。 可,今夜,朱棣却偏偏传诏让他去武楼见架。 而,当下,又偏偏是多事之秋。 数月前,一直留居应天府的汉王朱高煦,因屡行不法之事,多次谋取太子之位,被囚禁。 然,汉王朱高煦不但是朱棣最喜欢的皇子,且还多次随朱棣出征,立下大功。 他更是在靖难之役时,表现英勇,曾多次在朱棣濒临危难之际,将局势转败为胜,解救出朱棣。 几乎为朱棣打下半壁江山的他,被封为汉王后,却迟迟不肯前往封地云南,一直找着各种理由,居住在应天府中。 他也从来未将身肥体重,有着足疾的太子朱高炽,放到过眼中。 他一方面拉拢同样蠢蠢欲动的赵王朱高燧,作为朋党。 又向朱棣请求让“天策卫”作为他自己的私人卫队,并在之后又请求增加两卫所,将京畿御林军掌握在手中。 更“私选各卫健士,募兵三千人”,且招募的私兵,根本不入兵部籍策。 从一定意义上讲,他就相当于掌握着三千死士,随时为他出生入死。 再加上,朱棣对他寄予着厚望,屡次出言鼓励,甚至对他说:“勉之!世子多疾。” 言下之意就是,太子朱高炽身体不好,所以,他也是有可能成为太子的。 如今,他不但被朱棣差点废为庶人,且还将他的封地,从云南改为青州,彻底失势。 他的失势,也使得纪纲数月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平日里,与汉王多有走动的纪纲,几乎成了汉王最有力的党羽。 多疑的朱棣,自是不会放过平日里的蛛丝马迹的。 事实上,纪纲已等这一天,很久了。 可,他根本想不到会如此之久。 不但久,且还是猝不及防的深夜召见,这也使得他更加心有余悸起来。 空无一人的宫廊,终于传来了齐刷刷的脚步声,他静静地看着夜巡的官兵,从他的身侧走过后,终是又迈开了步履。 武楼前,数十名官兵手持长枪,凌然站立,中间左右走动着的一人,好似比他更急促,更慌乱。 这人见到他的到来,立即展颜迎上,“哎呦,我的纪大人啊,你可算来了,陛下都等你多时了。” “万公公,你可知,陛下找我,所谓何事?” “老奴不知,今儿这一整天啊,陛下都没什么心情,一语即怒啊...” “陛下,可提到过什么?” “也没有刻意提到过什么,就是一直龙颜不展着...哎呦,我的纪大人啊,您还是快进去吧。” 话落,武楼的门,已被推开,纪纲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他低头垂目,不敢前视,没走几步,便就“噗通”跪下,“臣,纪纲见架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灯火通明的武楼中,竟没有回应,片刻后,他渐渐抬头,战战兢兢地直瞥了几下。 只见,朱棣背靠着案桌,一动不动的正凝视着他,其目光就好似正有千只箭羽,朝他拉着满弓,随时都能取了他的性命那般。 他的身子,不禁抖动着,跪地的每一刻,都成了莫大的煎熬。 “朕,之前允准陈瑄的提议,将淮安城西的管家湖、淮河鸭陈口、清河口,连接起来,凿河引湖水入淮河,以通漕船,”朱棣,突然道:“如今,大运河已通,迁都北平之事,朕也已昭告天下,以江南财赋供给北平,足以快速建造新都。” 纪纲,弱弱回道:“陛下,可是在忧虑朝廷之上的反对之声?” 朱棣,道:“元顺帝虽早已北逃,但,漠北与顺帝仍是大明朝最大的威胁,群臣反对迁都,所忧虑得也正是惧恐元朝余孽反攻。可,他们也不想想,大明的北方哪有强大的军队可用?只要朕在应天府一天,朕的军队就会一直以南方为主要据点。” 纪纲,说:“陛下,深谋远虑,那些大臣们自是无法体会出陛下的良苦用心的,北平是陛下的兴起之地,也是陛下熟知之地,臣等来自北方的臣子,皆会全力支持陛下。” “此事,朕已在大殿之上下旨,亦是势在必行之事,但是...”‘哗~’的一声,一叠奏折被朱棣从案桌之上倾推而下,“你看看,这些臣子们还在上奏,还在反对着...” 纪纲,猛然垂头,不敢再言。 “还有那胡广,去多少次武当山了,至今见不到武当真人张三丰...”朱棣顿了顿,又道:“至从汉王被朕囚禁后,朕越发心烦气躁,唯恐赵王跟着他一同胡闹...朕虽已命国子司业赵亨道,及董子庄为长史辅导他,但,也难保他会一时昏头,铤而走险,解救汉王啊...” “陛下,迁都北平,也是有约束赵王之意?” “朕想过了,迁都北平后,应天府可做陪都,由太子留守监国,太子生性端重沉静,言行识度,也定然不会为难之前支持汉王的臣子们的。而,赵王一直居住在北平,朕去到他的身边,也能好好地看着他。” 纪纲闻言,心头猛然一颤,他私下是想过与赵王合谋,里应外合,重新让汉王站稳朝局的。 甚至,他还想过,挑唆汉王直接发动政变。 只因,他已彻底得罪了太子朱高炽。 就算,之前他只是做事嚣张拨扈一些,但,至从他活埋冻死解缙后,就再也没机会得到太子的重用了。 其实,解缙一直以来,都是他手中的一个赌注,一个重新站队到太子身边的筹码。 可,就在年初正月十五的夜晚,由花灯燃烧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且还烧死了一名禁军都督,而改变了一切。 这场大火,也使得群臣上书,建议朱棣大赦天下,并以此消弭这场灾祸。 龙椅上睥睨群臣的朱棣,实际上很清楚这群大臣的真正目的——他们只是要救出已经入狱四年的解缙。 朱棣表面上恩准,但,私下却将纪纲唤至身旁,当着纪纲的面,翻看了大赦人员的名单,装作毫不经意地发了一问:“怎么解缙还在?” ——他不经意间的发问,其实也是在提醒纪纲:为什么四年前‘解缙一案’牵扯到的几名官员都已经死了,主犯解缙怎么还能活着... 纪纲自是能够听得懂朱棣的言外之意的,于是当晚,就了结了解缙。 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四年前就该死的人,为什么至今还能活着得原因呢? 其原因,正是解缙是太子朱高炽的拥护者。 解缙在洪武二十一年高中进士后,到永乐年间,他就已官至内阁首辅、右春坊大学士,参预机要事务。 他,更与徐渭、杨慎,被称为大明三大才子。 保下解缙四年的纪纲,本不想得罪太子朱高炽,但,他更不敢得罪当今圣上。 然,就当群臣借助正月十五大火一事,终于将坚挺太子朱高炽的解缙,给救下之刻,纪纲却当晚就把人给弄死了。 要知道,一旦太子朱高炽坐上皇位,那么,解缙就能以太子最坚定拥护者的身份离开囚笼,高调地重返朝堂。 想必,解缙的死,早已让太子,乃至所有支持太子的大臣们,都恨透了纪纲... “这几日,朕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亲自去趟武当山,”就当纪纲还沉寂在所思中时,朱棣又突然道:“一来是为了拜会武当真人张三丰;二来也是为了听道展胸阔....不过,朕这次出行,要以私访的形式,你就为朕去准备一切吧...” 纪纲猛然一怔,一脸呆容,道:“臣,领旨。” “哎,汉王啊,还是没能明白朕的用心啊,朕把他的封地定为云南,也正是想让他暂时远离朝堂,云南本就是养精蓄锐的好地方,朕也多次提醒过他,太子体弱...太子体弱...可,他怎就如此得耐不住性子呢...恐怕,他现在已连朕都想杀掉了...” ... 第312章 杀心骤起 或许,没人知道,这世上最恐怖的,居然是谈话。 普通的谈话,也许不能暴露出什么。 但,一旦是一场完全信任的谈话,那就必能展现出一些物极必反的思绪。 从而,一些人,因为知道了对方的真实想法,而离去。 一些人,因为知道了对方的过去,而警惕。 确切地说,最让人忌惮得并不是谈话,而是一场谈话后的遐想与自危。 走出武楼的纪纲,已瘫软在地。 一个最不容易发觉的角落,一棵苍天古树下,一方观景石之侧,他正在无声地狰狞着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时时低垂脸颊,又时时仰天张口,展尽着心中的各种滋味。 这绝对是一种无法诉说的滋味,之所以无法诉说,更多得则是因为他已意识到,他现下的一切,将要被毁灭。 方才的谈话,朱棣明明是信任他,更是一如既往的把他当成了最亲近的人,可,他又怎会有即将要被毁灭的认知呢? 唯一的解释,便是细节,朱棣话语间的表述,已让他细思极恐,不能自持。 ——“朕想过了,迁都北平后,应天府可做陪都,由太子留守监国,太子生性端重沉静,言行识度,也定然不会为难,之前支持汉王的臣子们的。而,赵王一直居住在北平,朕去到他的身边,也能好好地看着他。” 朱棣的这句话,已然暴露了两个细节。 其一,便是已认定了要传位给太子朱高炽,就算其形象与足疾,有损帝王的威严,也不会再考虑汉王与赵王了。 其二,便是朱棣想要将赵王绑在他自己的身边,长留北平。 这也便意味着,赵王就算有心力挺汉王,也不会再有任何出手的机会了。 太子朱高炽继位,自然也不会杀掉纪纲,但,杀不杀与用不用,也是完全不冲突的。 一个手中掌管着15万之众锦衣卫的纪纲,怎能面对一无所有的结局呢? 他从一介布衣,到冒死扣住还是燕王的朱棣的坐骑,跪求着愿意为朱棣效命。 他的这一举动,也得到了朱棣的赏识,认为他胆略过人。 随后的相处中,朱棣更是看到了他不但弓马娴熟,且还腹有谋略,便当即将他收为帐下亲兵。 又从亲兵到校尉,从校尉到都指挥佥事,兼掌锦衣卫,最终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 若,他从来都不曾拥有过,那么,他便绝不会留恋任何。 但,正是因为他曾经,乃至现在,拥有过这至高无上的权势,他才更会无法接受,被人轻易夺走一切的结局。 或许,这世上最能改变一个人的,便是权势。 财富,只会让人生活富足。 美色,只会让人乐不思蜀。 可,偏偏权势能够让人无法自拔,不甘寞落。 一个习惯了居高临下的人,在他的眼中,世人皆低贱,皆为蝼蚁。 若,有天他也成为了一个低贱的平民,一个众人眼中的蝼蚁,他该如何活下去? 他根本活不下去,就算他想活,他之前得罪过的那些人,也绝不会让他好好活着。 更何况,这些年里,他得罪过的人,何其多也。 ——当今圣上,绝不能谋害,一旦朱棣被谋害,他便会立即失去一切。 ——太子朱高炽绝不能继位,一旦朱高炽继位,他亦会立即失去一切。 ——他不但要保下朱棣的绝对安全,更要尽快想办法,让汉王与赵王重新拥有足以对抗太子的能力。 镇定后的他,眉眼紧皱,默默盘算,细细想着。 在他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心中也明确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若,汉王与赵王再也扶不起来,那么,他便索性自己亲自夺下皇位。 这本就是一件你死我活的斗争,这也本就是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局面。 他站了起来,在弯月高悬至头顶之刻,站了起来。 站起身的他,自若的缓抬起手臂,两张手掌轻拍着左右脸颊,随后用右手掌抹了一下脸,最后,抬腿扭胯,拍掉了附在身上的尘土。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雄风,走路带风,霸气凌然,展露着那足以杀死人的狠厉眸光。 路过他身旁的巡夜官兵,依旧“无声”地走过。 这无声,并不是巡夜官兵,习得了什么绝世轻功,而是不敢问候的无声。 哪怕停下,唤他一声:“纪大人”,都不曾有过。 他也依旧是神鬼惧怕的纪纲,就算是这皇宫大内的守卫官兵,也震恐着他的手段。 哪怕是他人的一句问候,他都能从问候中挑出骨头,当场杀之... 而,他的这一切,也被一直躲在暗处的冷溶月,完完整整地看了到。 纪纲深夜奉诏进宫,本就是一件值得好奇的事情。 更何况,在冷溶月根本找寻不到柳若锦的情况下,她自然也想到了皇宫大内。 起初,跟随在纪纲身后的她,还在猜测着,此次纪纲进宫,是不是为了查看一下柳若锦的藏身所在。 但,随后,她却看到了所有不该看到的情景。 ——或许,是她太简单。师父故遗名,与义父纪纲早有勾结,若,义父纪纲来到宫中,只是为了柳若锦,这反倒是一件足够简单的事情。 ——可,偏偏不是,不但不是,她还看到了义父纪纲最懦弱,最阴暗的一面。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就算当今圣上能够完全信任义父纪纲,与其说出心底最深处的话,但,义父纪纲永远都不会。 因为,她知道,义父是绝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一人的,只会独自承受,独自舔伤。 然,更让她不可思议的,则是当今圣上,居然如此的怕死。 方才躲在武楼之巅的她,也自是听到了朱棣口中的这句话:“哎,汉王啊,还是没能明白朕的用心啊,朕把他的封地定为云南,也正是想让他暂时远离朝堂,云南本就是养精蓄锐的好地方,朕也多次提醒过他,太子体弱...太子体弱...可,他怎就如此得耐不住性子呢...恐怕,他现在已连朕都想杀掉了...” 或许,这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宠爱的儿子,最大的宽容,与备下的最好的后路。 可,当一个儿子,能够威胁到父亲之时,朱棣竟同样选择了毁灭。 如今,朱棣是否愿意将皇位传给太子朱高炽,已不再重要了。 因为,当一个人想要活下去,想要自保时,只会选择更加安稳的方式。 然,太子朱高炽对于朱棣而言,便是现下最安稳的方式。 这也便是朱棣,为何要私访武当的真正原因,他不但想要好好地活下去,还想长生不老的活下去... 这时,冷溶月又想起了前几日,她与楚姗姗在‘绣芙蓉’中的谈话:“因为,没用。你所说的,学识、才气、权势、德行,对我而言,都没用。” ——是的,她已更加确定着自己的认知,所有的附加,其实,都没用。 ——就算,去除学识、才气、权势,单论德行的话,也是无用的。 这世上,只要是能够用心去体会的人,就绝不会是个“睁眼瞎”。 即便是爱上了一个无德之人,又如何呢? 难道,有德之人就能保证不会做错任何一件事了吗? 难道,有德之人就不会愧疚,就不会遇到意外与巧合了吗? 在命运面前,谁都保证不了会有行差错步之刻,落人口舌之时。 在冷溶月看来,就算是一个无德之人,身边只要有了想要保护,想要守护的人,那么,在做事之前,自然会思量再三,避免不能再保护、再守护一人的结局出现。 所以,人性有时就是这般的奇怪。 奇怪到总被奇怪的念头与信念捆绑,奇怪到分不清自己,不能自己的地步。 所以,这世间,无论如何去信任一人,其实都没用,互相信任才有用。 单方面的信任,诉说出过往的种种,甚至是诉说出能为对方解决麻烦和问题的办法与谋略。 即便是信任对方,为对方好,对方在不信任你的前提下,一边接受采用,一边定然会在日后提防着你。 ——因为,你有足够的办法,亦有足够的能力,你的办法与能力可以帮助对方,对方亦能想到,你哪天难保会不会用这些办法和能力,反过来对付他。 所以,人与人之间,有时真正需要的,恰恰是完全展露本性与阴暗后,还愿意完全信任的坚定。 无论幼稚与否,无论狠辣与否,无论城府深否,无论心机手段是否一流,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永远是,当熟知一个人的全部后,且还能接受一个人的全部。 这,不仅需要魄力,更需要双方互不伤害的信任。 这与赌,其实没什么区别,至少,冷溶月是这般认为的。 当然,冷溶月也绝不会怕输,她更坚信,无论她往后做了什么,变成什么样子,她在殇沫的眼中,都永远是初见时的冷溶月。 即便,是在殇沫暂时无法理解原因的情况下,也会给予她应有的尊重,而不是认为她“有病”、变了,从而选择转身离去。 望着义父纪纲走出宫门的身影,月下的冷溶月竟想要将这身影留下。 因为,她知道,这身影,已是一个一去不复返的身影... ... 第313章 以命担保 (上) 九月十四。 雨后溪声寒弄玉,风前木叶碎飘金。 绝美的景色,绝美的人。 绝美的天气,却是并不完美的处境。 刀光在溪水间闪动,血珠在枝草间零散。 溪前,两人弄影,拨撩擦拭。 粼粼波光,闪动在脸颊,滴落在足前,渐流在臂膀。 这是一双纯白如玉的手臂,拂起得也是那晶莹剔透的水流。 溪水之中,还映射着另一双手臂,不白不黑,却细腻光滑,好似鸡蛋的内层膜那般,一戳即破。 两人的身后,耸立一人,无声无息,亦无颜。 “这已经是第几波了?”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缓眸上扬,“嗯...第七波了吧....” “我们已经绕路而行了,但,还是甩不掉一群想要找死的狗。”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翻覆着手中的白色纱巾,抹上脖颈,丝滑而下,“我们根本没必要刻意绕道而行。” “难道,你不担心吗?”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顿了顿手中的白色纱巾,“担心,但有些事,就算再担心,也是无用的。” “你已确定是谁在背后下得手?”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缓缓站起,抬臂抚向初乍的缕缕阳光,“是的,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已然确定了。” “所以,你认为你母亲是绝对安全的。”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双眸躲闪着逐渐刺眼的光芒,又不禁想要沐浴在光辉之中,“这世上,就算是再疏远的父亲,应该也不会取走自己女儿的性命吧。” “一个父亲,自然不会去杀自己的女儿;一个师父,更不会在没找到爱徒前,就毁掉手中的筹码...所以,我们的确不需要担心什么...”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猛然侧脸,略显无奈着,“所以,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随后,两人一同转身,异口同声,道:“所以,你怎样才会走?” 身后之人,笑了,在阳光下笑着。 他没有回答任何,却也好似已回答了全部。 当,一个人双眸闪动着足以致命的光亮时,已在说明着一切。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不禁双手捂脸,羞涩难耐,“天啊,又是这样的眸光,都多少天了,都没变过。” “我觉得有人喜欢你,你应该开心才是。” 手臂纯白如玉的女子,直接侧踢,没好气道:“你应该知道,他喜欢的是我的母亲,绝不是我。”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因为这里只有你,并没有你的母亲。” “你...你还说....” “柳姑娘,殇沫少门主,都已经解决了,”顾遥峰大步走来,“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还会再派人来追杀我们的。” 随在顾遥峰身后的顾暖雨,“嗯”道:“每日都要杀死昔日的同门,这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顾遥峰抬臂摊手,绷了绷嘴,“没办法,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他们并不愿意重归‘灭影门’,也不愿意说出新建‘苍琼阁’的所在,所以,只能杀掉了。” 顾暖雨没有再言,而是将眸光移向了殇沫。 “面对想要追杀我们的人,就算是出手要了他们的命,也是情有可原的,”殇沫,说,“不过,你们打斗的时间,已越来越长了。” 顾暖雨,面无表情,道:“让他们瞬间毙命,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有些人总奢求着,他们能够说出些什么...” 随后,他分望下殇沫与柳韵锦,又道:“你们一个、两个是这样,就连我身边的这个,最熟悉原来同门之人的行事作风的人,也这样...” ——这个,最熟悉原来同门之人的行事作风的人,当然是在指顾遥峰。 可,顾遥峰却缓叹道:“熟悉归熟悉,能劝回来的人,还是要去劝的。不过,说来也奇怪,难道他们不识得我和暖雨吗?为什么非要送命不可呢...” “只能是迫不得已吧....”柳韵锦,缓缓地说,“若,找到你们是死,回去也是死的话,那么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说两位顾姓哥哥啊,既然你们都杀了那么多同门了,也不差这一个了,”殇沫指了指一直站在他与柳韵锦身后的萧未遇,“你们干脆也把他给杀了吧。” 顾暖雨闻言,竟“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说起这位萧未遇大侠啊,也是一个甚是玄妙的人,十几年前,他拜在柳落衣门下之时,可是杀了不少我们昔日‘灭影门’的人,可如今呢?昔日‘灭影门’的人,却又在一一为了他,送着命...” “我们杀掉这萧未遇,的确是可以给我们减少很多麻烦,”顾遥峰,迟疑道:“我们来此,本就是为了寻找柳姑娘的娘亲的,可这位萧大侠一直跟着,我想我们大概是没办法再找了,只要他一直跟着我们,就会有不断的麻烦找上我们的。” 柳韵锦瞥了一眼萧未遇,柔声道:“眼下,我们还是尽快赶往应天府,与溶月妹妹汇合吧。” “应天府...应天府...若,不是有故遗名的手下一直追杀着我们,想必我们早就到应天府了吧...”殇沫,叹声道:“我们啊,若真的杀掉萧未遇,还真有点下不了手。他现下这般情况,对我们也造成不了丝毫威胁....” 话落,他又侧转了身子,接着喃喃道:“鬼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整日装傻充愣的,分明就是对韵锦不怀好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娇艳盈笑声,“哈哈哈,这世间的男子,又有几个会对如此娇美的“仙子”,去怀着好意呢?” 殇沫一众人等,皆移目望去,只见,一位轻衫薄缕,极度美艳的女子,正向他们缓缓走来。 身影渐近,更显倾城之姿,她青黛娥眉,明眸流眄,玉指素臂,细腰雪肤,肢体透香,莲步小袜。 一袭透着淡青色的平罗裙,长及曳地,却无一朵花纹。 可,袖口上偏偏用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粉色桃花点缀。 其,乳白丝绦束腰,手挽屺罗翠软纱。 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 “你是谁?”顾遥峰抬臂竖掌,让这女子停下步履,“难道,你也是故遗名派来的人?” 这女子,嬉笑驻足,眉眼渐垂,又在片刻间,猛然抬起了眸子,其眼波回眸处,芳艳流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得是我们可以做一场买卖...且是一场你们只赚不赔的买卖...” ... 第314章 以命担保 (中) 这世上,没人会拒绝一场只赚不赔的买卖的。 更何况,还是和一个世间最娇艳的女子,做买卖呢? 女子,眼波流动出得妩媚,也好似正在诉说着种种无法拒绝她的理由。 顾遥峰已怔了住,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现下,他那早已痴迷的神情,也在告诉着他面前的女子,是可以说说,这是一场什么样的买卖了... “我想要你们当中的一个人。” 顾暖雨,道:“你要的这个人,最好是我们可以给得起的人。” “你们当然给得起...”女子,诧异地看着顾暖雨,“在这江湖中,难道还有你顾暖雨与顾遥峰给不起的人吗?” ——顾暖雨竟自若如常,丝毫没有被这女子的美色所迷惑,这也使得这女子大吃一惊。 顾暖雨,淡淡道:“你一开口,便就不是一场只赚不赔的买卖了。” 女子,猛然一怔,道:“为何?” “因为,你可以轻易的唤出我和遥峰的名字,”顾暖雨,顿了顿,“想必,你也定是知晓,我身边另外两个人是谁吧?” “我当然知道,‘天翱门’的少门主殇沫,与‘天翱门’的门主千金,我自是认得的。” “所以,这也就不公平了,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知道你是谁?” 女子渐渐仰脸,更显绝艳气质,“我本就是来做买卖的,在做买卖之前,我当然要知晓,与我做买卖的人,都有谁了。” “可是,我们根本没兴趣和你做买卖,”柳韵锦,突然道:“因为,你也绝带不走这位萧未遇前辈。” ——无论多么美艳的女子,在柳韵锦的面前,都是无用的。 ——女子虽然也会被另一个绝艳的女子所吸引,但,这世上除了冷溶月,大概是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吸引住柳韵锦的眸光了。 “柳姑娘的意思是,这场买卖,谈不成了?”女子淡笑着,“我既然敢一个人来,就自然会有做成这次买卖的筹码。” 柳韵锦,微微一笑,“我也的确很想和你做成这场买卖,因为,用萧未遇前辈来换我的母亲,也是各归其位,最为划算的。” 女子柳眉微皱,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之间谈不成呢?” “面对着一个如何赶,都赶不走的人,我能有什么办法....”柳韵锦倍感无奈道:“当然,如果你能将萧未遇前辈带走的话,那这场买卖,自然也就成了。” 女子,惊道:“难道,萧公子并不是被你们所挟持?而是...他自愿跟着你们的?” “不然呢?”柳韵锦,说,“你以为我留着他干嘛啊?” 女子紧紧地凝视着柳韵锦,柳眉已皱得更紧,她没有再说话,却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良久,女子才又道:“我能试试吗?我觉得我能将萧公子给带走...” 顾暖雨,说:“你之所以觉得能够将这萧未遇带走,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吗?” 女子,笑了笑,“我的容貌自是比不过这位柳姑娘的,但,萧公子并不是柳姑娘,他不但不是柳姑娘,且还是个男人,只要是男人,我就有把握将他带走。” 顾暖雨,说:“你不妨先看看,你要带走的这个男人,现下在做什么。” 女子逐渐将眸光凝注在了萧未遇的身上,也渐渐露出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来。 这神情中,有几分嫉妒,又有几分不甘示弱,更有几分女人天生的欲望在里面。 ——她眼前的萧未遇,从她出现到现在,竟完全没有瞥过她一眼,从头到尾都是在用着沉醉且痴迷的眸光,定死在柳韵锦的脸上。 她开始抬腿,开始走动,她要正正地站在萧未遇的面前,完完全全地挡下柳韵锦的身影,让她自己那张几乎征服了天下男子的脸,一点不剩的展现在萧未遇的面前。 可,她又被拦住了。 这次,她是被殇沫拦了下。 “你还未告诉我们,你是谁。” “尘萦,”她这次竟将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凡尘的尘,魂牵梦萦的萦。” 殇沫突然意识到,无论她叫什么,都好似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无论这女子叫什么,他都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 然,“尘萦”两个字,从女子的口中,说出的那一刻,顾遥峰与顾暖雨竟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们盯向尘萦的眸光,似也已痴了... 他们好似记起了什么,只听顾遥峰,立即破口道:“二十多年前,在故府书房暗室中的那个七八岁的女孩,是你?” 尘萦点了点头,“那个女孩,的确是我。遥峰哥哥,现下你已知道我是谁,你还要与我动手吗?” 顾遥峰,吞吞吐吐着,“不...不必...再动手...了,我...已经...输了...” 殇沫与柳韵锦一脸震惊地看着顾遥峰,他们根本不敢相信,顾遥峰居然在还未出手的情况下,便已认了输。 这时,两人又不禁将眸光移向了顾暖雨,顾暖雨竟也低垂了脸颊,为尘萦让出了一条道来。 尘萦,江湖上绝没有这一号人物,更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 但,这个名字,却是顾遥峰与顾暖雨心中的噩梦,甚至,是整个‘灭影门’的噩梦。 这个噩梦,多年来,从未消散过,亦是很多人无法离开‘灭影门’的真正原因。 面对着柳韵锦与殇沫的不解,与难以置信的神情,顾遥峰再次确认道:“无论是我,还是暖雨,都不是她的对手,她甚至可以在十招之内,就能取了我们二人的性命。” ——这世上,又有谁能在十招之内,便可取下顾遥峰与顾暖雨的性命呢? ——无论是天下第一的故遗名,还是最接近神的郭明轩,都绝做不到。 ——可,偏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还千娇百媚的女子,能够做到这一切,这难道不是一件足以震惊整座武林的事情吗? 柳韵锦,不禁发问:“难道,她的武功很高吗?” 顾遥峰,摇了摇头,“并不高,至少,她方才从我身旁走过时,我根本感受不到,她体内的任何真气。” 柳韵锦,又问:“难道,你和暖雨哥哥,都喜欢她吗?” 顾遥峰,点了点头,“的确喜欢,但,确切地说,我与暖雨喜欢上的是,当年还是七八岁时的她,却恐惧着现下的她。” 殇沫,再也耐不住了性子,“为什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里面的确有一个天大的秘密,”顾遥峰重叹了一声,又仰天,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灭影门’之所有是‘灭影门’,则是因为门中有着全武林最强的一众绝顶高手,而,跟着故门主重建‘苍琼阁’的原‘灭影门’的门人,也并不是不想回到溶月的麾下,而是根本就回不了...” “其实,每一个投奔‘灭影门’的江湖好手,都是在遇到危难之刻,想要得以自保的,”他接着道:“但,这世上,想要做任何一件事都是有代价的,我们的代价,便是要将各自修习的武功心法,全部交出...” 柳韵锦,道:“你们就不能交上一本假的吗?” 顾遥峰缓缓摇头,缓缓道:“不能,我们在交出各自的武功心法后,都会被故门主用不同的方式去试探,且还是致命的试探。” “致命的试探?”柳韵锦,已完全呆住了,但甚是通透的她,也在片刻中,便猜出了一些东西,“所谓得致命试探,难道,都是在你们根本无法防备之时,全然不知之刻?” 顾遥峰点了点头,“不错。投靠‘灭影门’后,故门主会让我们分别去挑战一些,与我们武功不相上下的武林高手,要知道,两个武功在同一境界的人,往往输赢只在一瞬间,甚至只在一招半式之间。” “虽然,在大多情况下,我们都是能够战胜对方的,但是,我们却不知,在战胜对方的同时,也正是我们一无所有之时,”他接着道:“这世上,谁会去提防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呢?就算那时,我和暖雨的年纪也并不大,但也绝不会去提防一个小女孩的,更何况这个小女孩还是一个永远躲在暗处,且轻功绝顶的人呢...” 殇沫,质疑道:“你们可以装病拒绝啊...若想拒绝故遗名的命令,你们总是可以找到办法的啊...” 顾遥峰,摇头痴笑道:“当然可以拒绝,但,拒绝一次,绝拒绝不了第二次。你知道为什么我、暖雨、微云、长纶,能够成为‘灭影门’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四林将’吗?” 殇沫,道:“不知道...” “我们每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为了门中的排名去拼抢着,在‘四林将’之下的‘十二地煞’,又何尝不是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门人,才争取到了入席的资格...” 顾遥峰,接着说:“人在全力以赴之时,在生死存亡之刻,是根本不会再去保留自己的任何武功的,而那些交上假秘籍,和有所保留的人,也最终会被故门主一掌给打死。要知道,在一场激烈的比斗后,任何人都根本没机会,可以躲得过故门主痛下杀手的。” 柳韵锦,不解道:“可,据我所知,故门主是不可能再修习你们当中任何一人的武功心法的,因为,你们的武功心法就算再好,也根本超越不了他。” “不错,故门主不但看不上我们的武功心法,且还根本没必要去学、去练,”顾遥峰有些无力道:“但,这也便是,尘萦存在的意义。” 柳韵锦,猛然一惊,“你是说,尘萦会去学,会去练?” “是的,她不但会去学,会去练,且还天资聪慧,一一找出了破解我们武功心法的方法,”顾遥峰的脸上逐渐透着惧恐之色,“这些年来,‘灭影门’中也自是会有一些想要叛离故门主的人的,我也不止一次看到,尘萦一招就能将叛离之人给杀死,且还用得是叛离之人的武功招式... 他接着道:“当然,尘萦出手杀人,也都是蒙着面的,但,我们也就此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柳韵锦,沉默了。 ——这世上,能用这种方式去控制门人的,恐怕也只有故遗名一人了。 ——不得不说,天下第一的故遗名,的确是个鬼才,也的确拥有着天下第一的悟性与聪慧。 就在柳韵锦连连思索之刻,她的身后,竟赫然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内力来。 当,她与殇沫、顾姓两兄弟回头之时,尘萦已被击飞到了八尺开外,重重地仰在了地上。 只见,萧未遇弓腿持掌,仍持攻势,但,其眸子看向的方向,依旧是柳韵锦的所在之处。 他见柳韵锦回眸,竟又笑靥如花,随后,缓缓收势,温柔站立着。 “你...你为什么要向她出掌?”柳韵锦,厉责道:“她只是想要带你走,带你回家呀。” 萧未遇,迟疑道:“但是...但是,她挡到我了...挡到我了,我就看不到你了...” 柳韵锦闻言,竟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一股莫名的羞涩,直涌向她的心头,心率骤乱。 倒地的尘萦,并没有再走过来,而是缓缓站起,蹒跚着身姿,慢慢远去... ... 第315章 以命担保 (下) “你确定,我们身边的这位萧公子,只是故门主的弟子吗?” 遥望远处的顾遥峰,突然听到顾暖雨的这一问,渐垂了脸颊,沉声道:“你也发现了,我也觉得,此事根本不该是这样的...” “尘萦,居然带不走一个‘灭影门’的人,这难道不是一个笑话吗?”顾暖雨,缓缓地说,“看来,这里面发生了一些我们并不了解的事情...” 顾遥峰,迟疑道:“你觉得,她真的是来和我们做买卖的吗?” 顾暖雨,沉吟了片刻,“或许,她只能和我们做这一场买卖,但,这场买卖,也绝不是用柳若锦来唤萧未遇这么简单...” 顾遥峰,问道:“何以见得?” “她既然能来,已说明了所有。若,这是一场简单的买卖,是根本无需她亲自走一趟的,”顾暖雨,说,“她应该也没有,将能够做成这场买卖的全部条件,给讲出来...” “难道,除了一人换一人外,还有另外的条件?” 顾暖雨,点了点头,“我想,另外的条件是,她可以出卖自己,用她的美色,来促使这场一人换一人的买卖,能够做成。” “但,她并没有说。是因为,我、你和殇沫,都是男人吗?” 顾暖雨口里轻轻喘息着,抬起头,看向远方,“若,我们这里只有一个男人的话,她一定会说出愿意委身伺候的话来....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她根本没必要,如此得委曲求全的....难道,萧未遇还有另外的身份?所以,她才会亲自到此,且还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来做成这场买卖...” 顾暖雨,若有所思着,“若,萧未遇只是故门主的其中一个弟子,那么,尘萦是一定会有一招制服住他的办法的。但,尘萦不但被他的掌力所伤,且还在重伤倒地之后,独自离了去...这根本就不是尘萦该有的模样...” 顾遥峰赫然觉醒,道:“我想,尘萦是不会就此回去的...若,她不愿在你我面前说出那些不知羞耻的话,是为了顾及她的颜面的话,那么,她也绝不会徒劳无功的,去面对故门主的...” 顾暖雨“嗯”道:“尘萦一直都是‘灭影门’中的杀手锏,这些年来,她不但被门人畏惧着,且还是个极重尊严的女子...” “此次,她能够放下所有的尊严与廉耻,甚至要去出卖自己的身体,她又怎会答应呢?”顾暖雨倍感疑惑着,又道:“除非,她有不得不为之的苦衷...莫不是...她来与不来,都是死...” 顾遥峰,道:“这样说来,她根本不会回去复命,只会去找....” 这时,两人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冷溶月!” 殇沫闻言,缓叹道:“看来,这‘灭影门’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 应天故府,依旧雄壮;高耸的牌匾,仍旧夺目。 竟管,经历了一场骤变。 但,‘灭影门’的神威,好似丝毫未减,更多了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凌然霸气。 府前守卫,已不再是生硬的男人。 门前,数名一身黑衣的女子,竟能展现出比男人还要威严的气息。 一黑衣女子,皱眉凝望一眼后,便窜入府中,随后,上百名黑衣女子,赫然涌出,拔剑展臂,纷纷对向了殇沫一众人等。 顾遥峰,当前喝道:“放肆!难道,你们不认得我是谁?” “我当然认得你是谁,我不但认得你是谁,还知道你已是这‘灭影门’的副门主了,”秦楼客大步走了出来,随在他身后的初涵影巧笑倩兮,却不失雍容华贵之气,“但是,你们却带了不该带的人来。” “不该带得人?”顾遥峰挠了挠头,肘道:“不对,我何时成了门中的副门主了?” 秦楼客,笑道:“哦,溶月刚封的,现下‘灭影门’有四个副门主,分别是你、顾暖雨、初涵影,还有....” 他顿了顿,收敛了笑意,“不过,这都不重要,你们不该带这萧未遇前来。” 顾暖雨,道:“既然,我也已是副门主,你却敢阻我?” 秦楼客,耸了耸肩,摊手而上,“没办法,虽然你和顾遥峰都是副门主,但,我只听涵影的话。” 一语既出,柳韵锦竟“咯咯”笑了起来,“看来,秦大哥还未俘获涵影姐姐的芳心啊...哈哈哈~” “韵锦~你说什么呢?”初涵影含羞向前,“萧未遇乃是叛离之人,故遗名也已连下九道诛杀令,要灭了挟持萧未遇之人,妹妹怎么还带着他啊...” 柳韵锦,长叹道:“那日在‘天翱门’中,他见到我后,就不肯走了...姐姐有能够让他离开的办法吗?” 初涵影,沉声道:“对付这种厚颜无耻之人,就应该打到他自己滚掉!你看,他看妹妹你的眼神,都老不正经的!” “可是....” 柳韵锦刚要再次开口,初涵影已施展‘鬼影步’闪到了萧未遇的身侧,持掌攻上。 一掌抵身,众人皆瞠目结舌了起来。 萧未遇竟不躲不闪,硬生生地挨下了一掌。 口吐鲜血的他,没有任何反应,仍是一动不动的一脸痴笑着,看着柳韵锦。 柳韵锦见状,一把将萧未遇拽到了身侧,皱眉叫喝道:“涵影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啊?他是不会还手的。” “难道...他...是个傻子不成?”初涵影已完全怔了住,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而她出的这一掌,虽未使出全力,却也用上了八成内力,“难道...他...不知道...躲吗?” 殇沫摇头,叹道:“哎,他如果知道躲,想必我们早就赶走他了...” 初涵影,迟疑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好办!我就不信,他不知道痛!”话落,秦楼客瞬间移位,又是凌空一掌。 没人知道,他这一掌使出了多少功力,而,萧未遇已后仰腾起,砸落在了十尺开外。 十尺开外处的围墙,赫然倒塌,碎石泥土,稀碎的散落在萧未遇的头顶、身上。 柳韵锦,猛然推开秦楼客,“你们就这般一而再的,去打一个不会还手的人吗?” 秦楼客双眸迟疑,刹那间黯淡无光,他根本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完完全全的,去承受下他这一掌。 若,方才初涵影的那一掌,只是挠痒痒的话,那么,他这一掌,别说是萧未遇了,就算是故遗名,也是绝承受不起的,更何况,还是稳稳地击打在了身上呢... 柳韵锦极速跑到,倒塌的围墙之前,脑中一片轰鸣,脸上也覆满着惊然与害怕的容色。 她已愣住了眸子,亦愣紧了身子,就连呼吸也仿佛停了下来。 过了良久,她渐渐弯下身子,蹲了下来,想要扒开碎石泥土,看看萧未遇是否还活着。 这时,殇沫也已走到了她的身旁。 突然间,两人面前的碎石泥土堆,赫然散裂。 殇沫来不及多想,一把揽住柳韵锦,向后俯跃而去。 两人倒地之后,再次向前望去之刻,萧未遇已站了起来。 一口口的鲜血,从萧未遇的口中涌出着,但,他站起身后,仍带着笑,一动不动地看着柳韵锦的一颦一笑。 一旁的秦楼客,看到这一幕,双眸不禁闪烁起了光亮,失声道:“我去,这也没谁了...” 初涵影更是完全看呆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再发出任何言语来。 被殇沫搀扶起的柳韵锦,凌然转身,抬指再次喝道:“我不管你们是谁!若,你们谁再向萧未遇出手,就先问问我手中的‘天岚紫霄剑’!” 话落,泛着紫光的‘天岚紫霄剑’,骤然出鞘,横向众人。 “韵锦...韵锦妹妹...别紧张...别紧张...”秦楼客抬臂覆手,上下挥掌,缓步前移,“我先看看他的伤势...” 一动不动的萧未遇,依旧耸立,任凭他人,举拿他的手臂,毫无反应。 片刻后,触摸着他的脉搏的秦楼客,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他的内功很深,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深,在连续接下我与涵影两掌的情况下,他也的确受了极重的内伤,但心肺与全身的经脉,并没有大碍。” 随后,他侧脸看向柳韵锦,“韵锦妹妹,他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你知道吗?” 柳韵锦摇了摇头,皱眉急促道:“无论如何,还是先把他扶进府中,再说。” 秦楼客不禁将眸光瞥向初涵影,“这...我可做不了主...” 柳韵锦,道:“这有什么做不了主的,难道,我要救下一人,还要把溶月妹妹找来吗?我以命担保,萧未遇前辈是绝不会伤害到大家的!” “不是,不是,”秦楼客,连忙解释道:“韵锦妹妹,大概是误会了,我之所以做不了主,是因为现下的‘灭影门’,我们说了不算...” 柳韵锦,没好气道:“那谁说了算?溶月妹妹吗?” 秦楼客,弱弱道:“恐怕,溶月说了也不算,因为,溶月现在也只是这‘灭影门’的副门主...” 柳韵锦,惊乱道:“什么?” “韵锦妹妹,你别慌,千万别慌,”秦楼客,劝阻道:“我一开始就说过了,现下的‘灭影门’有四个副门主,分别是顾遥峰,顾暖雨,初涵影和冷溶月...” 没等他把话说完,柳韵锦便厉声道:“可,你一开始并没有把话说完!现下‘灭影门’的门主是谁!你倒是说啊!” 秦楼客,侧脸看向殇沫,紧绷着嘴,上下挪动着下颚,“嗯~嗯~嗯~”了几声。 柳韵锦一脸惊容地看向殇沫,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殇沫现下是‘灭影门’的门主?” ... 第316章 风起武当 (上) 幽兰故府,飘香海棠。 花有姿,人有颜。 姿颜错落间,如串串可人的糖葫芦,印满众人颊。 淡香,依恋。 浓香,涟漪。 沏入口鼻,扑入心田。 观庭院,无念影,上阁台。 依偎木珊,静默在‘海棠依旧阁’巅。 垂下眼目,闻触昔年。 没有冷溶月的‘海棠依旧阁’,已不再是‘海棠依旧阁’。 没有冷溶月的‘灭影门’,也已不再是‘灭影门’。 从天而降的门主头衔,不但使得殇沫感到莫名其妙,更感悲凉阵阵,无处躲伤。 一庭三院的故府,好似恢复了昔日的鼎盛。 眼下的鼎盛,有着味道,有着人情,有着笑颜。 顾遥峰与顾暖雨的部众,已在陆续赶来,其人马之多,声势浩荡,将庭院压得狭小而热闹。 热闹的,绝不是人数。 而是,男子与女子间的打趣与捉弄。 或许,冷溶月早已料到了这一幕,转为明面上的‘暗之影’,的确没有男子的人数多。 但,女子又岂是能用数量来去衡量强弱的。 她们不但叫嚣着,且还想着如何处处压过男子。 于是,一场不算较量的比试,就此拉开了帷幕... ... “如今的‘灭影门’,应该是这江湖上最好的门派了...” 秦楼客走上阁台,拎在手中的酒坛,倾出着酒水。 酒碗并不是饮酒的酒碗,而是这‘海棠依旧阁’内的茶盏。 但,只要有酒,只要想见的人在,用怎样的器皿,也已不再重要。 “现下的‘灭影门’,没有杀戮,满是温馨,好似已不算是个门派,但,不算是门派的门派,恰恰是最好的门派,”殇沫缓缓转身,望着阁内木圆桌前的秦楼客,“但是,这么好的门派,是否还是那个足以震慑整座武林的‘灭影门’呢...” 凑上身来的秦楼客,将一杯盏,递向殇沫,“能不能震慑整座武林,已然不重要了...这里,只要能有足以改变整座武林的人在,便好。” 殇沫浅饮酒水,笑了笑,“怎么?秦大哥,喝你一杯酒,还想让我夸夸你这个天下第二,不成?” 本将酒水一饮而尽的秦楼客,依旧仰天而望,只是,杯盏已随右臂缓缓落下。 他沉寂了片刻,才缓缓下平眸子,与殇沫相对之刻,突然冷笑了起来,“呵呵呵...天下第二...你小子真会说笑...难道,方才你没看出,我已畏惧着你的柳姑娘,畏惧出了“翔”来了吗?” “呵呵呵,你的确不是韵锦的对手,你怕她,是对的,若她出手,怕是我,也救不了你,”殇沫缓缓侧颊,向庭院中望着,顿了顿,“对了,秦大哥,我怎么没见你‘逍遥宿海阁’的门人来此?” 秦楼客,微微一笑,“兄弟,可在江湖上听过我“逍遥宿海阁”?” “实不相瞒,我还真听过,不但听过,还见过你们的门人。不过,那已经是很早的事情了,在我没有遇到溶月之前,且还是在那鸣沙山月牙泉旁的宝月客栈中...” “兄弟,说得可是我的弟子薛寒羽?” 殇沫点了点头,“正是。” 秦楼客缓缓侧脸,目光逐渐呆滞,“我知道寒羽是先被慕容烈斩伤了右臂,后又被你取走了性命的...” “准确地说,寒羽是死在你的师父郭明轩的手中,但,这都不重要,”他,接着道:“你知道,当年寒羽为什么要夜潜内阁大臣杨荣的府邸,强行非礼他的小女儿杨旖儿吗?” 殇沫,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逍遥宿海阁’,其实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门派,但,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门派,却是我阿爹、阿娘最终归隐山林的地方,那里充满着温暖与快乐...” 秦楼客,缓叹了一口气,又道:“事实上,那里也只是一间破旧的院子,只是院中被阿娘种满了鲜花,被阿爹栽满了果树,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收果实,冬赏梅...” 他接着道:“是我自不量力,在阿爹阿娘临终之际,建立了‘逍遥宿海阁’,涵影与寒羽都是阿娘在山林中捡来的孤儿,剩下得则全是山野中的普通百姓了...” 殇沫,诧异道:“也就是说,‘逍遥宿海阁’其实只有你们三人。” “是的,只有我们三人,而,寒羽也是被我逼走的。” “什么,你逼走的?为什么?” 秦楼客,弱弱地回道:“因为,逐渐长大后的他,喜欢上了涵影,却先来征求了我的意见。” 殇沫,道:“想来,你定是没有同意,他向涵影姐姐表达爱意。” 秦楼客,缓缓点头,“是的,我虽比他年长些,但,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的秉性,我是再了解不过的,他不但喜欢争强好胜,且心野,好杀戮,对林中的小动物都从未心慈手软过,又怎么可能照顾好涵影一生一世呢...就算,他能照顾好涵影一生一世,那么涵影也定会整日活在恐惧中...”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缓缓将眸子移向殇沫,接着道:“重要的是,我也喜欢涵影,我是不会让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涵影身上的。” 殇沫,说:“所以,薛寒羽便独自出了‘逍遥宿海阁’,去争着、去抢着,他想要的一切?” “是的,只是他太年轻,心也太急了些,根本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不该招惹上杨旖儿,”秦楼客,说,“事实上,是他不该碰上溶月...可,这世上的很多事,就是这般的巧合,杨旖儿恰好是溶月的闺中好友,那晚,溶月恰好就在杨府之中...” 殇沫看了一眼秦楼客,发现他那张平日里从未认真过的脸,居然在这一刻变得异常严肃起来,“秦大哥,直到今日,你依然觉得有愧于那薛寒羽,对吗?” 秦楼客,冷然道:“谈不上有愧吧...只是觉得没能照顾好他...” 殇沫转身,来到阁内的木圆桌前,拿起秦楼客一早放在桌上的酒坛,又回到了秦楼客的身旁。 他并没有将酒坛中的酒,分倒入早已空空的杯盏中,而是高举酒坛,痛饮了一番,又将酒坛递给了秦楼客。 不拘小节的秦楼客,索性也仰天痛饮了起来。 在这期间,殇沫喃喃道:“秦大哥,其实,你最应该庆幸的是涵影姐姐并没有先爱上薛寒羽,不然,无论你做什么,如何去做,都将会是一场徒劳...” 秦楼客闻言,怔了住,手中高举的酒坛,顿时落下,碎在了地上。 他明白殇沫的言中之意,今时今日,他能够守在初涵影的身边,也绝不是简单的庆幸,可以言语的。 而是,恰好的命运,天赐的幸运。 “我曾经问过自己很多次,能不能全心全意的去爱着涵影,答案永远是那般得不确定...” “至从,寒羽死后,我便更不想失去涵影,无论什么身份,我都想照顾她一生一世,不想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就算我是她的师父,就算她可能排斥我,但,我也一定要守在她的身边...” “幸运的是,她毕竟和我相处了那么多年,也算是深知我的为人,不管我如何转变,如何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她都能肯定,我绝不会伤害她...” “可,若我与她没有这多年的情谊,就算我已然确定爱上了她,她也难免会去怕,会去不安,我亦不懂得如何去走近陌生的她,所以,既然老天如此安排,我便就不会放手,无论她是否芳华永驻,我都绝不会放手。” “我知道,这世上一定会有比涵影更加绝艳的女子,但我更知道,能够比得上涵影的,绝无仅有。这世上,又有谁能够受得了我秦楼客的傲慢与脾气呢?这世上,又有谁能够懂我秦楼客呢?” 秦楼客接连的述说,声音已显哽咽,但他还是尽可能的去保持着淡笑。 他并没有给殇沫说话的机会,因为他也无需殇沫的任何肯定和安慰。 他只是轻拍着殇沫的肩膀,勉强笑着,继续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来此,是替涵影为你带话来的。” 殇沫,惊道:“噢?” “噢什么噢,你可听好了,我只说一次,其一,这故府上有一庭三院,下有一室八阁,不论故府来再多的人,也是可以安置下的。” 他接着道:“其二,溶月临走前,告诉涵影,朱棣上了武当山...” 殇沫,不禁问道:“朱棣既然上了武当山,那么,纪纲一定会随行的,溶月是不是也要跟着前去?” 秦楼客,摇了摇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这并不是你现下要考虑的事情。” 殇沫,不解地望着秦楼客。 秦楼客,说:“朱棣即位后,大肆兴建武当山,如今更要亲临武当。溶月怀疑,他并不是简单的想要见到武当真人张三丰,而是,另有所图。” 殇沫,惊道:“难道,溶月怀疑,我的父皇躲在武当山上?” 秦楼客,说:“这不无可能,毕竟,这世间能够公然对抗朱棣,且抗旨不遵的人,也唯有张真人了。” 殇沫沉默了,他的师父郭明轩也曾听信传言,让他随郑和大人去往过海外找寻父皇,他也的确在海外找到了与父皇建文帝有关的人和痕迹,但,终是无果而归。 ——他了解冷溶月,既然朱棣的这一举动,能让冷溶月起疑,那定然也是有些依据的。 ——那么,当下的武当之行,也势必成了他的当务之急... ... 第317章 风起武当 (中) 要入武当,那么,便就会有告别。 可,眼下的告别,已变得复杂,更变得繁琐。 这,或许都要归结于冷溶月的临时起意。 这临时起意,也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至少,在之前,殇沫想要离开一个地方,是那般得随意,甚至,根本用不着告别。 从‘天翱门’出来的他,自是让三师哥谢清澜,总揽着门内的大局。 阿棠,既已在谢清澜身边,那么,拜师学艺,也只是时间问题。 得知柳若锦失踪的消息后,暮云烟也即刻回到了‘江月门’,只为扩展搜寻势力,覆满江域。 ‘灭影门’门主的宝座,没有虎皮兽纹,没有宝石玛瑙,更没有丝毫霸气威严之势。 宝座,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椅子,就算两侧的把手被深红绸缎覆盖着,背靠也垂下着精致的绸帕,却也免不了极盛的脂粉气。 更何况,一束海棠插于一侧,高于坐下之人的头顶,这也多少有些可笑。 然,议事厅中并没有一人在笑,不但没有一人在笑,殇沫还感受到了独霸武林的尊荣。 屹立在他面前的,有着江湖中最负盛名的绝顶高手。 除去顾暖雨和顾遥峰,单单是那天下武功排行第二的秦楼客,便已足能震慑住整座武林。 初涵影、小莲、素婉娴,还有闻讯从‘绣芙蓉’赶来的楚姗姗、叶离颜,都早已是独挡一面的招牌。 就算殇沫的武功,比这些人都要强,但,他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讲话的。 他已不止一次将眸光瞥向柳韵锦,柳韵锦也不止一次端正着站姿,他想向柳韵锦求助,但,每每看到其身后的萧未遇后,他的气,便就不打一处来。 无奈,他只能对着面前的这些要去唤做大哥、大姐的人,说出些什么。 这,或许便是冷溶月的初衷吧。 ——只有亲身感受到不易,才能体会到她人的难处。 可,这不易,也绝不是无法在年长之人面前开口,更不是在熟知之人面前发号施令,更多得则是一份责任。 这世上,无论再不堪得人,心中一旦有了责任,便就会不由的去考虑种种后果。 此刻,他亦很清楚,他将要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着面前所有人的命运。 “啊...那个...遥峰大哥、暖雨大哥、秦大哥、涵影姐姐、小莲姐姐、婉娴姐姐、叶大哥...”他几乎将在场的每个人唤了个遍,已红了耳朵,呈现着万分难为之色的他,张口闭口间,好似每个字都是用尽全力崩出来那般,“我...不知道...溶月平时是如何做的...但,我...想说,我要去趟武当山,你们...你们有什么要...要说的吗?” 众人不答,依旧一脸严肃,唯有柳韵锦,拱手道:“门主,请让韵锦随你一同前往武当。” “啊,师姐啊,那个...你不是‘灭影门’的人...不用唤我门主...”殇沫的脸色已变得更加难为,“我们...我们还是‘天翱门’的人...是吧?师姐...” 柳韵锦闻言,反倒更加来劲了起来,“你是‘天翱门’的少门主,我是‘天翱门’的弟子,就算如今你做了这‘灭影门’的门主,我也是要听从你调遣的,还望门主恩准,让韵锦随你一同前往。” “啊...那个...师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殇沫,顿了顿,“一同前往...就...一同前往...” “门主,不可,”秦楼客跨步向前,拱手一揖,“门主,若,柳姑娘一人跟随门主前往武当,那自是可以的,但是,现下新建‘苍琼阁’的门人萧未遇,寸步不离柳姑娘,恐有不便。” 柳韵锦猛然侧脸,厉声道:“能有什么不便,我和萧未遇前辈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什么牵扯!” 秦楼客侧身一揖,“柳姑娘息怒,秦某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身后的这位萧公子,目前,敌友不明,难以捉摸,若在半途生变,甚至,有意透露出门主的行踪,那便会给门主带来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柳韵锦,不屑道:“有这么严重吗?你不要把对萧未遇前辈的成见,用在我的身上...” “好了,”初涵影阻下了柳韵锦的话语,朝殇沫拱手道:“门主,依涵影所见,这天下间,单凭内力可以伤到门主的人,几乎是没有的。门主可独自前往,不但,可以更好的隐藏行踪,且还能处处随机应变,做出对门主更有利的行动。” “啊,这个...”殇沫支支吾吾着,“韵锦...韵锦也是好意...好意...” “门主,我能说两句吗?”素婉娴恭敬一礼,眸光炯炯有神地凝向殇沫。 “啊,婉娴姐姐...你说...你说...” “婉娴赞同涵影副门主的说法,门主大可独自前往武当,而,婉娴也会继续假扮溶月,留守在‘灭影门’中,”素婉娴分望了一眼初涵影与顾姓两兄弟后,又道:“门主走后,涵影副门主可总揽门中所有事务,遥峰与暖雨副门主也要快速整肃各自的手下,派往各个分舵,使我们‘灭影门’的分舵,迅速恢复如常,继续收集着江湖上的消息。” 在无人反驳下,她又道:“另外,婉娴觉得,可封秦楼客和叶离颜为执法堂正副堂主,约束门人,重振我‘灭影门’神威!” “啊...婉娴姐姐所言极是,所言极是....那个...其他人...还有什么...什么要说的吗?”连番奏报,早已冷汗连连的殇沫,一脸迷惘地环视着众人,“那个...我们‘灭影门’的其他产业...还好吗...” 楚姗姗,拱手道:“门主放心,我‘灭影门’七十二教坊,八十九茶驿,一百八十处银庄,都各司其职,并无不妥。” “啊...这么多啊...”殇沫不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那...那什么...那个锦绣芙蓉...“锦”地之事...” 小莲,上前一步,娇声道:““锦”地村落,门主也可放心,溶月副门主走时,也带走了“锦”地的首领冷瞳,“锦”地中的‘暗之影’,直接归溶月副门主调遣。” 殇沫又弱弱道:“那...那...其他的还有什么吗?” 顾暖雨,道:“海煞,镇守着南海海域,已与‘天翱门’的天翱镖局,签下同盟之约,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们‘灭影门’的一百八十处银庄,早已和天翱镖局建立了深密的关系,彼此的银票互通,随处可换。” 殇沫,猛然一惊,他之所以没有带萧月等四位叔叔来此,不仅是因为担心他这四位叔叔的身体,且还清楚的知道,天翱镖局如今在江湖上的声势。 只要,他的这四位叔叔在天翱镖局中,那么,不管是打探师母柳若锦的消息,还是收集其他情报,都是强有势的。 可,他竟不知晓,这些年来,天翱镖局已和‘灭影门’交往得如此深密,这大概应该是冷溶月的功劳吧... ... 渐渐走出应天故府的殇沫,脑中一片嗡鸣。 他的内心也在时时发着颤,每颤一下,便能让他想起一件忽略掉的事情。 他的心头,颤了多少下,便也就想起了多少件没有问及到的事。 ‘灭影门’中何止只有方才众人提到过的事,单单他知道的,就绝不止这些。 更何况,‘灭影门’还与朝廷的锦衣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少了众人的吵杂,走入了越来越寂静的郊野,他的大脑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他走走停停,多次想要回去,将已忽略掉的事情,都问上一遍。 可,他也很清楚,就算他回去,都问上一遍,又如何呢? 他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掌管门派,更不懂得每件事,该如何去做。 现下,他只能去选择相信。 而,这世上值得他深信不疑的,也唯有冷溶月。 ——溶月就算不再‘灭影门’中,也定然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当。 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冷溶月在平日里,竟要做如此之多的事情。 ——难道,溶月不累吗? 然,就算是冷溶月累了、痛了,又要与谁去诉说呢? ... 武当,九宫九观,三十三处建筑群,赫然显目。 有些宫、观,即使还在修建,但,其形已现,人力不尽。 或许,朱棣已到了武当山,山上的官兵与锦衣卫,也已说明了一切。 所谓的私访,也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私访。 这世上,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尊者,也绝不可能独自一人暴露在外。 守卫部署的稠密度,与修建宫、观的人力数目,大概也是能够猜出,朱棣现下所在的位置的。 但,即使殇沫知道,也注定要等到夜幕降下后,才能再去打探。 躲藏其身的殇沫,在内心中,不禁肯定着之前初涵影的建言。 若,他真的带上柳韵锦与萧未遇,那么,面对着朝廷最精干的锦衣卫,他根本无暇分身,更无暇他顾... ... 第318章 风起武当 (下) 烟雨遮了皓月,月已无辉,星光无缀。 似薄雨,冰淋着丝发与脸颊。 似云层,渺渺前路,渺渺无痕。 地面已湿,全湿的地面无水,却又成了唯一的可视。 身后无路,身前更无路,只得摸寻,只得凭着记忆前行。 可,偏偏记忆中,根本就没有前行的路。 殇沫,本就是为了躲避,而躲避。 如今,已无需再躲,只因,处处皆可藏身。 他见过鸣沙山的浓雾,那是灰黄色的,亦有着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一样的浓雾,武当山之上的却更白,更朦胧,亦更让人觉得恐怖。 使人处处发寒的,除了不知归处外,还有,盘踞在心头得诸多灵异传说。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因为,殇沫已不得不折返,寻找着曾走过的路。 这也使得他,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哪怕走快一步,就有可能冷不丁得撞到守卫朱棣的人马。 在这样的浓雾山间,唤声永远比眼睛要好使,只要撞到一个,就可能呼唤过来成千上万的人。 而,纵使急促的逃窜,也极有可能遇到山壁,更有可能遇到绝路,甚至,踏空坠崖。 他的头顶、肩头、衣袖,乃至全身,早已覆满着晶莹,似水珠,却远远比水珠要小得多。 这颗颗水珠,如去壳后的粟粒,稠密地黏在身上,又不侵入衣衫,只要展臂一抖,便可脱落。 可,若是用手去摸、去抹,便会连成一片湿漉,彻底渗入袖摆之中。 此刻,殇沫除了心在发寒,身子更在发寒... 死寂的山道,沉重的步伐,伴随着极重的喘息,与渐渐酸涩的双眸。 他全身心的浸泡在这武当山的雨雾中,数不清了脚步,算不清了时辰。 灯火在远处晃动,随后,灯火四周又出现了四、五处光亮。 他知道,晃动的永远是他的身躯,绝不是那稀疏的“星光”。 他也知道,他终是回到了原点,那是白昼时,最威严、最雄壮的建筑群所在的位置。 他有些兴奋,却也拔出了一直握在左手中的长剑,这是一把闪动着淡蓝色光泽的长剑。 或许,月光一直都在,星辰依旧在闪烁。 不然,剑光何来? 又是从哪里来? 或许,他只是太沉寂在眼前的环境中,却忽略了雨雾外的所有。 其实,什么都不曾变过,变得只是他的心境。 突然,他淡淡地笑了起来,更是震脚,跃起了身姿,窜入了浓浓的雨雾之中... ... “还是问不出吗?” “请圣上息怒,臣已下令,使得武当弟子全部集结在了门外,但,还是无一人知晓张真人的下落啊...” “这么多天了,朕是日等夜等,也体谅山路崎岖,山道难走,武当弟子不能在短时间内集结,进行询问。可,现下,所有武当弟子全都在门外了,怎就还打探不出,那武当真人张三丰的所在呢?” “陛下,那张真人似谪仙般的人物,大概是不容易见的...” “难道,朕亲临武当,吃斋听道数日,还不够吗?朕,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见到他!他既是这武当派的祖师,难道,就无一弟子是侍奉在他身边的吗?” “臣,也质问过门外的武当弟子,他们皆称:张真人行踪不定,云游四海,无迹可寻。其中,有一大批年轻弟子,他们直到今日,也是未曾见过自己的祖师爷的,而,那些辈分较高的道长,最后一次见到张真人,大概也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五十年前...元朝至正二十五年...那时太祖还未建立大明!可,之后呢?朕也是听过有关于他“度沈万三”、“寓金台观”等等的一些传闻的,他既扎根武当,又有陆续的传闻出现,近几十年中,他怎么可能没有回过这武当山呢?还愣着干什么,再去问!再去查!” 阁内走出一人,阁外又走进一人。 随着一人的走进,在阁窗之上的殇沫,也俯低了身子,微弱了呼吸,更聚拢了眸光。 他本不用如此小心的。 因为,阁外的浓雾,已成了隐藏身影的天然屏障,闪动着数盏灯火的阁内,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但,面对着纪纲的到来,面对着冷溶月都要去畏惧上三分的义父,他又不得不去重视,不得不去警惕。 “臣纪纲,拜见陛下。” 朱棣侧瞥了一眼纪纲,缓叹道:“你都知道了?” 呈跪姿的纪纲,没有直接回应圣言,而是缓缓站起,缓缓道:“要不要杀掉几个武当弟子?臣就不信,那武当真人张三丰会放任杀戮,不管不顾。” “不可!”朱棣猛然一惊,怔怔地面朝向纪纲,又在瞬间威严了起来,“朕来此,本就是有求于张真人的,若,此处沾了血腥,反倒会弄巧成拙。” 他顿了顿,又道:“朕知爱卿是想为朕分忧,但,朕既兴建了这武当,又如何再去屠之呢?” 纪纲,道:“陛下是恐...难堵悠悠众口,失去民心?” “民心不可失,朕,铜铸真武,燃金顶之长明,正是为了天下归心,扶正诛邪,”朱棣绕过桌几,坐了下来,覆掌于叠叠奏章之上,手指连番拨动着,“从朕登基以来,有多少叛乱,是要讨朕得言不正名不顺啊...如今,朕心渐慰,又岂能再落下蜚语口舌...” 纪纲,说:“可,那张三丰居然抗旨不遵,藐视圣威,这岂不是也能让天下人笑话?” 朱棣,缓缓道:“谪仙,又岂是凡尘俗子能够轻易得见的...既然,朕见不到,那么,天下人就更见不到...在众人不得见下,有些秘密,也便就会自然隐藏、销声匿迹...朕,不但要宽恕张真人对朕的无礼与藐视,更要因此而加封于他...” 纪纲,迟疑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棣,笑了笑,“既是神仙,那就该在九霄云外,就该在天宇宫阙当中,至于,这凡尘...也永远是朕的凡尘!就算哪天有人打着他张三丰的旗号,指东说西,也定是乱臣贼子无疑,因为,凡人怎么可能见得到神仙呢?神仙,又怎会屑于理睬这凡尘俗世呢?” 纪纲,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臣明白了,神仙就是神仙,众人信崇,我们也要推崇,不但要推崇,还要连下诏令,苦寻无踪,那么,即使他张三丰不是神仙,也成了真神仙了。” 将阁内言语尽收,神态尽入心田的殇沫,虽在阁外,却也不禁心头一触。 ——原来,这便是帝王之术。 ——原来,这便是天下间最恶毒的人心。 就在这时,他的身旁突现一身影,这身影如错觉般只是在眼侧一闪。 他的眸子无意一瞥,又下意识地移正,继续凝视着阁内的一举一动。 可,片刻后,他又不得不将整张脸,完全侧移,因为,他已不能再忽视身旁的人影。 这人影,也正切切实实得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 第319章 天选之人 袖拨云散,叠层赴远。 如,潜龙之势,腾起万丈云涌,轰鸣乍响,鬼嚎天际。 片刻间,静寞的天边,赫然炸裂,惊雷狂奏,电光不止。 扶在阁门一侧的朱棣,双腿早已不能直立,脸上除了惊恐,更有震撼。 他绝没有见过这种天象,雨雾骤开,月与星辰是那般得静然。 就在这一瞬间,他所在之处,赫然成了隔世的天阙。 而,他可视的最远处,却成了一片炼狱。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他的身子如石化般僵硬,眸光涣散,且恍惚,颤抖的嘴角,双唇已成黑紫色,整张脸也铁青到了极点,“朕...朕,还活着吗?”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右手仍旧扶在阁门边沿的木框上。 只是,他伸出左手,是想要去抓紧纪纲。 他的右手,也绝不是简单地扶在门框上,而是,每个指关节与每根指甲,都好似嵌入了木框中一般。 此刻,他太需要依靠,哪怕是可以摸到一个活着的人,哪怕是可以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可,他并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摸到,抓到得也只能是虚无的空气。 他知道,阁外有很多他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瞬间而至,跪在他的面前... ——然,现下他的命令,还管用吗? 他不禁怀疑,又在质疑中,深深地感受着死亡的滋味。 他也知道,纪纲是在阁内的,方才与他说话的,也正是纪纲。 但,就在一声惊天轰鸣,两人打开阁门,同时向天际展望之后,他与纪纲就好似死掉了一样,完全独立在了各自的空间中,再也感受不到彼此。 片刻后,他本是一张一缩的瞳孔,在耗尽所有忍耐后,骤然紧缩了起来。 这时,他的双眸,竟也闪动起了光亮,那是一种完全失去本性与自我的光亮,更是一份求实求证的渴望。 他扭动脸颊的动作极慢,虽没有无力感,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从头皮至脚趾都在发着麻... 终是看到纪纲的他,虽明显感到了些许轻松,但,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又顿时袭入他的每一寸肌肤。 只见,纪纲侧曲着双腿,瘫软在地,脸色煞白,目瞠口哆,嘴角还时不时地滴落着哈喇子... 朱棣从未见过这样的纪纲,可,他在见到这样的纪纲后,竟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中充满着王者的傲慢,和对天下人的蔑视。 此次,他之所以带纪纲前往这武当山,也是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事实上,早在浙江按察使周新“谋反”事件之后,他就已察觉纪纲在朝廷中的势力,已经超出了界限。 随后,纪纲又在数月前的端午节射柳竞技中,上演了一场“指鹿为马”的丑剧。 几乎每年都要举行的射柳竞技,其实也不过是找棵柳树枝,将枝干中上部削去一段青皮,使其露白,当作靶心。 然后,参赛之人纵马飞驰,弯弓搭箭开射,凡是射断柳枝,又能骑马过去接住断柳的,便就是赢家。 可,纪纲偏偏要用这场射柳竞技,来验证下,他在王公大臣们心中的地位与威慑力。 于是,他便差手下之人配合他,在他故意将箭射歪的情况下,手下之人要将柳枝折断,做出他射中的样子来。 可悲的是,在场的所有人竟没有一人站出来,反对他的这一举动。 这也更加剧了朱棣对他的怀疑,本就疑心极重的朱棣,自然也要防着点他的不臣之心。 不久后,朱棣也因疑心,重翻了浙江按察使周新“谋反”的旧案。 谁曾想,这一查,他竟赫然发现,周新乃是一位十足的清官。 疾恶如仇、铁面无私、耿直敢言的周新,更被人称为“冷面寒铁”。 在任浙江按察使期间的周新,为官清廉、善于断案、为民伸冤、执政为民,广受百姓称颂,甚至,民间还流传着不少关于周新羽化成神,继续治贪除恶,保境安民的传说。 ——这样的一个好官,怎么可能谋反呢? 在得知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后,作为天子的他,竟也不禁后悔了起来,不由发出了“岭外乃有此人,枉杀之矣”的感叹。 他也越发感到,纪纲的专权,已经明显危害到了他的大明天下。 本想借助这次私访武当的契机,能够促使纪纲,再暴露出点什么狂妄之举的他,却没曾想,会突然遇到这般惊人的天象。 他望了一眼,远处已然慌乱了阵形的锦衣卫,又看了一眼纪纲,不禁摇头。 ——纪纲所带来的锦衣卫还是锦衣卫,但,已掺杂进去一半之多“北军”的锦衣卫,也不能再算是纯粹的锦衣卫了。 “北军”即是燕军,顾名思义,燕军自然就是燕王的军队。 至从他坐上皇位后,之前,随他镇守在北平的军队,也自然成了他的亲信,并以“北军”称之。 可现下,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 他的下颚已缓缓抬起,双眼随着逐渐仰起的脸,渐渐眯了起来。 他还在笑,且是大笑,但,他的鼻孔与已然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也在从上至下地渺视着眼前的那个人。 ——纪纲只是纪纲,纵使他拥有滔天权势,也不过是一个凡人,一个鼠辈! ——朕,乃是真龙天子。无论朕得江山的手段,是否被人诟病。当朕坐上皇位的那一刻,朕就是天选之人,便就无人可以取代。 纪纲仍是瘫地不动,嘴角处的哈喇子,亦不曾断过。 这本是纪纲最不堪的一幕。 然,也正是这一幕,也让朱棣觉得,纪纲根本就威胁不到他。 倘若,两人在打开阁门的那一刻,面对着极其恐怖的天象时,纪纲表现的比他还要勇敢,哪怕是可以自若不惊,那么,此刻的纪纲,必定已是一个死人了... “纪纲,给朕站起来,你乃是朕的重臣,你这般像什么样子!” 突然,朱棣怒喝了起来,这也使得纪纲不禁侧脸,恍惚间整个身子猛然一颤。 随后,纪纲如打了鸡血一般,迅速站起,在阁内跑动起来,他的神情焦虑,且凝重,没人知道他心中在想着什么。 又过了片刻,他的身子骤然间停了下来,遥望着天际,“这...这是天谴吗?就因为我与陛下方才妄议了神仙...” 朱棣,淡淡道:“就算是天谴,又怎样?” “又怎样...又怎样....”纪纲眸光急促,不知所措,“对...外面有护卫我们的人...有护卫我们的人...” “来人啊!保护本使...”他顿时变脸,本就煞白的脸,在他唤出“保护本使”后,不禁发颤,他不敢看朱棣,只能颤抖着身躯,吸气闭目,又痛唤了起来,“来人啊!保护圣上!保护圣上!” 一旁怒视着他的朱棣,脸色也已变得极其难看,但,其嘴角却一直上扬着... ... 若说,纪纲在看到如此天象后,成了丢魂夺魄的无用之人。 那么,阁窗之上的殇沫,也免不了呆愣之态。 他虽见过海中的‘尾闾’,更置身过‘尾闾’当中,感受过如灭世一般的恐怖漩动之力。 ‘尾闾’,也被王景弘,说成是‘海眼泄水之处’,泄尽天下之水的所在。 可,他并不知道‘尾闾’是如何形成的。 或者说,‘尾闾’是谁造成的。 ——为什么要说,是谁造成的呢? 因为,他方才已然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个突现在他身旁的人影,只是站起身,朝着天际挥动了一下衣袖,便出现了比‘尾闾’上空,还要让人震恐的天象。 此刻,他也正清晰地凝注着这个人。 这人丰神奇异,龟形鹤背,大耳圆睛,瘦脸上胡须浓密且茂盛。 但,如此繁密的胡须,却一点也不脏、不乱。 如戟般坚硬的胡须,自然不会觉得乱;如雪白的颜色,也自然不会觉得脏。 这人,不但是个老人,且,还是个怪异十足的老人。 殇沫下意识地抬起右手臂,停滞腹前,随后,覆掌展平,手臂缓缓上扬,在身前划出一个圆,“是这样吗?您方才就是这般拂袖一划,便就有了那般天象...” 他的声音极小,但,他可以肯定,面前的老人,也是绝对可以听得到的。 老人不答,只是淡笑着。 这淡笑,并不是有意的在笑,好似这老人天生就是一副笑脸。 一副很淡,让人感到极其舒服的笑脸。 片刻后,老人渐渐垂目,又缓缓抬起,“想学吗?” 殇沫,点了点头,“你肯教?” 老人,摇了摇头,“这东西,不是可以教的...” 殇沫,淡淡一笑,“既然不是可以教的,那自然是自己去悟出来的了。” 老人,怔了一下,看了一眼不远处陆续赶来的锦衣卫,又侧脸抬目,望向星海空际,戟指道:“小娃,你看到那颗最亮的星了吗?若,你比我先到那颗星星下,那我就告诉你,如何去悟。” 殇沫也怔了一下,“那颗星星下...怕是您有些糊涂了,我们是永远到不了那颗星星下的,无论我们如何走动,我们与那颗星星的距离,都是不会变的...” “小娃,你不试试,怎会知道,到不了那颗星星下呢?” 殇沫略显无奈地回道:“我去过海外,在海上也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天上的星星,还是月亮,都会随着我们移动的...” “既然,你觉得我已经老得有些糊涂了,那么,我这个老人家就先行一步...” 话落,老人便腾空而去,点踏无痕... ... 第320章 内实外虚 (上) 星途万里,凛月独大。 银梢暗林,闻声遮影。 空际在闪烁,天边的那颗星,依旧是那颗最亮的星。 斜落余晖,铺满了山林,腾下的身影,却成了月下独照。 武当之巅,多年前的炼狱屠戮,阁址犹在,好似有人刻意保留,使得世人不敢遗忘。 孤壁秃岭,昔日燃烬的焦灰,已融为了现下的路。 一条曲曲折折、时凸时凹,未曾有过足迹的山路。 野草虽生,却总有寸草不生的区域。 野花虽绽,却更像是孤魂在狰狞,无香亦凄凉。 无感失措,举目无仃。 殇沫痛恨此处,亦觉不该来到此处。 眼下,离重山峻岭中,身处在阁宇的朱棣,已甚远。 他虽记得来时的方向,却也绝记不得嵌入漆夜中的道路。 苦追的身影,早已无踪,这也使得他第一次觉得,自身是何其渺小,何其短目无珠。 ——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凌空腾姿,展跃千里,不落。 这,已不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 在他看来,就算是这武林中最绝顶的轻功,也不过是踏叶蓄力、踏水无痕。 他自认,‘御雷决’中的‘迅雷之速’,已是这世间最奢侈的轻功。 这轻功,也只能配得上最接近神的师父郭明轩施展。 可如今,他好似错了。 因为,他已见到了更卓越的轻功身法,甚至是在梦中都绝不敢想的轻功身法。 这也使得他更加确定,他方才所遇到的老人,应是江湖中人,都极其崇信的谪仙张三丰无疑。 ——他是被戏弄了吗?大概不是,张三丰已是世人眼中的神仙,一个神仙又怎会去戏弄一个他这样的凡人呢? ——可,张三丰又去了哪里?张三丰又为何要将他引到此处呢? ——或许,如谪仙一般的张三丰,真的去到了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处了… ... 良久的沉寂,殇沫侧眸转动间,慵懒的身姿,带尽着失落。 突然,他发现,远处高耸的崖顶,屹立一人。 月有多高,那人便有多高。 月有多远,那人也便有多远。 人在月前,月在人后。 踏脚至上数百丈,点叶蓄力,又腾身。 直窜斜上的他,终是到了那人的身旁。 月,还是遥不可及的月。 人,却是近在咫尺的人。 找到了想要找的人,本该是满怀喜悦的。 可,殇沫看着眼前的人,却赫然呆愣,不知所措了起来... 他的脑中,也在这一刻,涌现出着种种的不知所云,不知所谓。 ——他为什么要来追他? ——就因为他的一句话吗? ——如今,追上了又当如何呢?本就不相识,又何必去相知呢? 老人在笑,永远的淡笑,却也在看到他后,变得更加和蔼了起来,“你的内功不错,但...” 老人仍在笑,已笑出了声来。 笑声爽朗,且温馨。 在这漆夜的山头,在这空寂的崖巅,想来任何一个人的笑,都绝做不到如老人这般有着温度。 哪怕是换做这江湖上最盛名的圣人,在这种环境下,无论如何去笑,都难免会令人心中发颤,毛骨悚然。 可,殇沫却很平静,老人的笑声,不但让他泰然自若,还让他也露出了微笑。 他不禁去问:“但?…老前辈,可是这武当真人张三丰?” 老人捋顺着胡须,依旧展露着那让人无法拒绝的淡笑,“但,你虽有绝顶的内功,却无绝顶的招式...” 老人,又道:“小娃,你也知道张三丰?” 殇沫微微点头,“这些年里,我听人说过不少有关于张三丰老前辈的传闻...嗯...您说得没错,我也的确不会什么招式,师父传授于我的‘天傲剑法’,我至今都不知道到底何为招式,招式又是怎样的招式...” 老人,会心一笑,“你倒是一个诚实的小娃,那贫道便要问问你,你所听到的那些关于贫道的传闻,又都是如何说的?” 殇沫“嗯”了一声,回道:“谪仙般的人物,万人敬仰的泰山北斗。” 老人,笑道:“那你觉得,贫道真如世人说得那般吗?” ——老人既以贫道自称,便也证实了张三丰的身份。 殇沫顿了顿,随后,微微摇了摇头,“不像...” 张三丰大笑了起来,“如今,见过贫道的人,恐怕是没剩下几个了,所以,现在那些人口中的话啊,不听也罢,不听也罢...” 殇沫,突然道:“我说不像,是因为你给我的感觉,与邻家老人无异,但,你也的确是一位神仙。” “噢?小娃既然说贫道像邻家的普通老人,又为何还要说贫道是一位神仙呢?” “因为你的轻功,已经暴露出来了啊...或许,你那已经不算是轻功了,应该算是真正的飞行。” “飞行?”张三丰眸光祥和,将一只手轻搭在了殇沫的肩头,“贫道并非神仙,贫道与你一样有血有肉...若,你不信的话,可以摸一摸。” 殇沫细细地摸着伸向他肩头的手臂,这是一只老人的手臂,却又绝不是一只老人的手臂。 准确地说,看似苍老的手臂,竟如婴儿的皮肤那般光滑细腻。 “这...这的确是一只凡人的手臂,可又不是...”殇沫迟疑着,“一个老人,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肌肤的...”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世人都想要找寻的长生不老的法门罢了,”张三丰,说,“可,若想长生,又怎能不老...只有,老至尽头,方可长生...” 殇沫,怔道:“老至尽头,方可长生?” 百般不解得他,皱着眉,挠着头,又道:“老至尽头...不就...不就死了吗?” 张三丰,笑道:“老者多有疾,也大多亡于疾。这世上,但凡是长寿之人,都是有迹可循的,正如树生枝,枝生叶,叶化土,纳入根,这本就是周而复始的循环。” 殇沫,说:“可,人的身体一旦衰老,便就是不可逆转的,又如何周而复始的循环呢?” 张三丰,侧脸望月,月光拂面,“你见过乌龟吗?想必,你应是见过的,从呼吸的快慢而言,若你能如马儿般呼吸,便就能跑得如马儿般快;若你如乌龟那般呼吸,甚至可以进入动物的冬眠状态,那你也便能如它们那般暂缓生命。” 他又道:“很多时候,不过都是在等待一个过程,人的身体衰老,自会分解新生去替代。只是,太过于缓慢,世人皆沉不住气,做不到心平气和,更别说清心寡欲,不畏生死了。” 殇沫,缓缓道:“这...难道便是,有些得道高僧,在百岁以后,还能生出新牙齿的原因?” 张三丰点了点头,“可,即便是他们生出了新牙齿,最终还是赶不上死亡的速度。很多老人,白发中生出了青丝,甚至发根变得乌黑发亮,但,若不得法门,还是跟不上岁月流逝的...” “您说得法门,难道便是呼吸?” 张三丰回望殇沫,微微一笑,“江湖人将呼吸称为吐纳,由吐纳演变出的武学也有千万种,而吐纳,也称之为练气。当然,除了练气外,还必须有其他的秘法相助。” “想必,您便是深知长生不老秘诀的人…可,即便是如此,还是不能成为神仙吗?” 张三丰盘膝坐了下,顺势拍了拍身旁的石面,殇沫心领神会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道:“你所问的,便是世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根源所在,其实,长生不老与羽化成仙,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修炼方法。” “两个截然不同的修炼方法?”殇沫猛然一惊,“您说得也有道理,这世间的人,大多都会认为只要能够长生不老,便就能离成仙不远了...” “长生不老乃是顺应天道,遵循自然,如枯木逢春;如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是需要一个时机,更需要一个等待的过程,”张三丰顿了顿,将殇沫揽入怀中,覆掌轻抚着他的头顶,“而,羽化成仙,乃是逆天而行,突破限制,由一种形态,变化为另一种形态。” 殇沫闪动着圆圆的大眼睛,“您是在说天劫吗?我听过很多需要经历天劫,才能成仙的传说呢...” 张三丰,弱弱道:“是的。所谓天劫,便是惩罚那些不容于天地间的事物与人畜...” 片刻后,他又喃喃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于已经在天地间失去平衡的万物,不通过“天劫”方式进行改变的话,那么,天地万物便都会走向万劫不复,毫无秩序可言,也就全都乱套了。这世间,之所以人是人,畜是畜,物是物,便就是秩序平衡的所在...那些妄想改变秩序平衡的人,不得不说,也是另一种执念...” ... 第321章 内实外虚 (中) 若说,一切的执念,不过是在为难自己。 那么,没有执念的人,该是怎样得洒脱? ——若言,得不到,是因为本来就不属于你;放不下,是因为你的不甘心。 ——你以为错过的,可能是你逃过了一场劫难。 ——一个人的执念越深,你的命,往往就会越苦。 这般的言语,殇沫大致认为是错的。 只因,有时执念的产生,是一种不可动摇的念头,是一种尊严的扞卫,也是一种自身的信念。 在坚持的执着下,极端一点,便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 这本身是没有错的,可,一旦完全强调了私欲,便成了一种错。 若,将一种错,再强行添加到他人身上,亦成了大错特错。 强加的同时,也在剥夺着他人的自由与选择。 但凡,有损他人意愿与利益的事情,也就变成了一场“豪夺”。 所以,殇沫喜欢冷溶月,只是喜欢,如信念般坚定地喜欢。 至于,冷溶月如何选择,那便也就是冷溶月的事情了。 殇沫也说不上为什么喜欢冷溶月,总之,会有一种莫名的情感,在牵引着。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冷溶月像极了他的母后,坚韧且不屈,其坚贞也是这世间女子少有的。 如今,他的母后,已被追谥为:孝愍温贞哲睿肃烈襄天弼圣让皇后。 他的弟弟朱文圭,在建文四年六月之时,就被朱棣长期幽禁于中都(凤阳)广安宫中,那时仅有两岁。 殇沫虽得以逃脱,却也背负着千斤重担,任重道远。 然,在他每次见到冷溶月之刻,便能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不设防,且能完全信任,对他而言,本就是致命的。 但,他却感到甚是庆幸。 ——庆幸冷溶月并没有利用这一点,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甚至,冷溶月还在一味的使他避开纷争与危险。 这也促使致命,变成了完全致命。 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骗、不利用自己,还处处为自己着想,并不是看不上,而是给不起感情,甚至是不能给。 哪怕冷溶月,有丝毫动摇,有些许私心,就算只有那么一次,那么,殇沫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完全致命,并不是身败名裂与死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无所有、体无完肤。 此刻,他身边站着一位已被封神多时的人物——嫡仙张三丰。 这是一个多么令世人向往的名字,又是一个多么神话的名字。 可,就算是这样的一个人,口中诉出“执念”二字后,也难免带上了几分感慨,几分遗憾... “您打破这天地间的秩序平衡了吗?”殇沫突然问:“我听闻过您去过王母娘娘的盛会,更与诸仙下棋论过道呢...” 张三丰,愣了一下,迟迟遥望天际,“未曾打破...不过,能够畅游天际,交友诸仙,已无缺憾。” 殇沫不由连续问道:“为什么没有打破?您也怕“天劫”吗?既然,您没有打破这种平衡,那为什么又能游走在天上宫阙之中呢?” 张三丰,笑了笑,“没有打破,并不是贫道畏惧“天劫”,而是更留恋人间。当,你想见的都见过了,想体会的都体会过了,你自己也便会主动告诉自己,什么才是最值得你留下的...”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殇沫,又道:“你听过“阳神”吗?这,纯阴而无阳者为鬼魂,阴阳相杂者为阴神,纯阳而无阴者为阳神...” 殇沫,惊道:““阳神”?我只知道“阳神”是道家丹道修行的最高层次...可,具体是什么,我并不知晓。” 张三丰,道:“聚则成形,散则成气,无中生有,浩劫不死,寿齐天地,见到真我永恒,超越生死轮回,便是大道。” 察觉到殇沫的眸光,已变得更加疑惑的他,又道:“简单地说,纯无阴的“阳神”又称“婴儿”,经过习炼,“阳神”老成,可由天门等人体的任何部位自由出入,摆脱肉身的禁锢而长存,获得身外之身,超脱生死之外,不在五行中,能自在的在三界六道,逍遥无为。” 殇沫,说:“那与我们常说的鬼魂,有什么区别吗?” “大有区别,简单地说,鬼魂又称为“阴神”,“阴神”受限颇多,出“阴神”后,虽也能成形,但不能分形;虽能游走人间,但不能飞腾变化;见到强光,也是必要躲藏的,”张三丰,说,“而,“阴神”,凡人死后阴魂脱壳即成鬼魂;修炼者阴未尽,而出神过早,也是出得“阴神”罢了,所以,这世间很多修行者,大多都会在摆弄“阴神”时,便就沾沾自喜之了。因为,他们短浅地认为,“阴神”便就是“阳神”...” 殇沫,问:“那...那些摆弄“阴神”的修炼者,可以将“阴神”修为“阳神”吗?” 张三丰,道:“可以。修仙之人,不甘心只是小成的,可以在出“阴神”后,再行修炼,将“阴神”原形粉碎。功到阴尽阳纯,便可真人显象。” 殇沫,怔道:“粉...碎...将魂魄粉碎....不就....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张三丰,笑道:“粉碎,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粉碎,而是,忘其身,虚其心,置身于空洞之中,一物不生,便可换凡胎为灵胎,变俗子为真人。” 随后,他又接着笑道:“当然,若你有机缘,能够吃到仙丹,那就另当别论了...哈哈哈~” 殇沫,说:“那如您这般,出得“阳神”之人,是否就算是得道成仙了呢?” 张三丰,摇了摇头,“事实上,出得“阳神”后,则有两个选择,其一则是深感修行不易,忘乎所以,出“阳神”后,便觉大成。于是,便弃尸身而不顾,将尸身舍于山野郊外,或山林洞穴当中,虽也能在天上逍遥快乐,飞腾万里,高踏云端,俯山观海;也可游戏人间,千般变化,从心所欲,但,这也只能算是得道,并不算是修成大道。” 殇沫,又问:“那么其二,便是修成大道的选择?” 张三丰,点了点头,“其二,便是真正的大道,修行至可出“阳神”后,而不出;身躯可弃而不弃,保守元灵,“千烧万炼”,忘其如太虚,以“纯火烹之”,形骸骨肉与“阳神”俱化,合二为一,这便是炼虚合道,形神俱妙,合于遍布万化、无所不在的大道,便可出现百千万亿之化身,神通广大,拨云弄雾,移山填海也。” 殇沫,不解道:“能出“阳神”之时,而不出?能够逍遥天下之刻,而弃之...反倒要继续修炼,身体还要被纯火烹烧,这...这恐怕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吧?” 张三丰,不禁大笑,“小娃,你又领会错了,“千烧万炼”“纯火烹之”,并不是要自焚,也非跳入火海之中,若真如此,那只能是害人做派,绝非正道。” 他接着说:“欲炼此功,需重复将“阳神”收入祖窍之中,反复修炼,炼神还虚,“阳神”百炼百灵,炼得“阳神”的慧光生神火,贯通躯体百窍,阳焰腾空,透足透顶,将躯体炼化入“阳神”之中,使神光普照,最后,炼得通身神火,躯体崩散,粉碎为似有非有、似无非无、无形无迹的先天祖气,还归于太虚、达到天人合一。这也便是贫道最开始说得,可聚则成形,散则成气,浩劫不死,寿齐天地的大成境界了。” ... 玄学内容,道教传说,只为点缀文章,请切勿迷信,科学对待 网文就是网文,并非什么教程,仅为剧情需要,望理性看待 第322章 内实外虚 (下) 拨天云而闭月,填地海而化万象。 殇沫的不解,已变成了了然。 而,这了然,却并非是眼前之人的话语,而是,眼前这个人。 若,不见方才的惊骇天象,那么,任何解说,也是无法立即释惑的。 显然,张三丰已是大成境界,仙神之躯。 只因,惊骇天象全由他拂袖而出,更是他一念之举。 ——可,他为何又要去否定呢? 他既坦言,没有打破天地之平衡,便就还是一副凡躯。可,恰恰又是这副凡躯,施展出了万象大道之威。 “您方才拂袖间,便可拨云弄雾,移山填海...”殇沫似已痴了,“莫非,您广拜诸仙,已得到了大成金丹?” 张三丰依旧摇头否定,笑道:“金丹乃是太上老君所有,而老君的居所,又在三十三重天之上,又岂是贫道可以窥予的。只是,近百年间,贫道在拜访各处仙友之时,多饮了些酒水,多食了点果糕,多言了一些话,罢了。” 殇沫,说:“您刚刚说了两种选择,您是其一,还是其二?” 张三丰,毫不避讳道:“很遗憾,我选择了其一,虽能出得“阳神”,却未得大道。这也便是近百年间,为何会涌现出我数次身死传言的原因。” 殇沫沉默了,他的确听过,江湖上曾传言过,张三丰已身死的说法与故事。 想必,这其中是多少有些误解,与世人的不解的。 “贫道之所以留恋人间,则是因为人间更有人情味,成仙固然是大道,但,却没有人间这般令人向往。” 张三丰看了一眼殇沫,又接着说:““阳神”出体后,贫道也会迷恋仙界,更会为一盘棋的对弈,而忘记回归本体的时辰,在此期间,贫道留在人间的身躯,便也就不可避免的会被人发现。” “无论是在荒野山林,还是在崖顶洞中,当一些人发现贫道的身躯后,便难免不会出于好心,将我下葬。善良的人,是见不得一位老人就那般无声无息的暴尸山林的。” 殇沫,惊道:“那...这些人一时的善心,岂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张三丰,笑了笑,“自是有麻烦的,贫道“阳神”出窍后,身躯便会处于窒息状态,但,脸上容光不散,体温不退,却也受着天气的左右,无论是夜间,还是大雨、冰雪下,难保身躯不会变得冰冷,犹如死尸,这也致使一些人认为,贫道早已身死。” 殇沫,不禁道:“那您怪过他们吗?” 张三丰,仍笑道:“这,又要如何去责怪呢?他们只是做了自认为的好事,但,他们也是绝想不明白,有时的好事,反倒是坏事的。难道,你要对着世人说教,让他们不乱发善心,见到尸身,不动埋入土中的念头吗?” 他又持续笑道:“若为贫道一人,而让千千万万的尸身暴露在烈日荒野下,那贫道岂不是罪大恶极了吗?呵呵呵~” 殇沫,眸光一闪,“那,如果您在那些将要埋葬您身躯的人面前,突然醒来的话,会不会吓他们一大跳?” 张三丰,回道:“这是一定的,但,好在贫道是位老人,告诉他们贫道只是睡下了,倒也能糊弄过去。可,就怕遇到一些想要辩一辩的人,他们会说:明明摸过你没了气息,且是很久都没了气息,才想要将你埋葬的啊...” 殇沫,‘噗嗤’一声笑了,“对啊,他们埋葬您之前,肯定是要确定的啊,那您又是如何解释的呢?” “神功嘛,只能说贫道在修习一门闭气神功了,”张三丰如孩子般,痴笑着,“无论如何,贫道是活过来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那些想要辩一辩的人,最多只能是没好气地离开了嘛,哈哈~” 随后,他逐渐收敛了笑意,“不过,贫道也从土中爬出来过很多次呢,虽没吓到人,但是爬出来后,总是要在阳光下晒上许久,才能去掉身上的阴寒之气的...老人的身体,也是最怕这些阴寒之气的。” 殇沫,道:“那您肯定要气坏了。” 张三丰,摇了摇头,弱弱道:“孩子,这世上最难以揣摩的,便是人性。贫道也遇到过从土里爬出后,将贫道埋葬之人还未走的情况,他们通常口中都会念念碎着与他们无关等等的言语,任凭贫道如何解说,他们在被吓得失了魂的情况下,也都是听不进去的。” “世人啊,有时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假象,可,偏偏你又没办法和他们解释,难道,要与他们去说一些道家的理论吗?”他略显无奈地又说,“这世间啊,不能完全相信人性,纵使人性再丑陋,也会有善良之时;也不能全然去相信人心始终是善良的,因为,善良中,也会偶尔出现人性自私的一刻。” 殇沫,脱口而出,“那应该相信什么?” 张三丰,淡淡一笑,“哈哈哈,既信又不信,那便是该相信的了...” “既信又不信,便是该信的....”殇沫迟迟地喃喃着,“这好似有些道理,又好似根本没有答案。” 张三丰,说:“愿意信的,自然会去信;不愿去信的,自然也便就不会去信,但,当我们遇到谎言、欺骗与反话之时,你应该去认真想一想对方是出于何等用意。若是无害的,只是对方的个人原因,那倒也不能说明,对方就是一个不值得信任之人。这凡事啊,都有个因果关系,当你没有深入了解之前,都会存在着摇摆与猜忌,这也是世间种种误解与辜负,能够出现的原因...” 殇沫,缓叹道:“您所言极是,表面的东西,的确太过于肤浅。就像您,如今是的确有拨云弄雾、移山填海之能的,应是饮过仙酒、食过仙果的原因,但是,若您每次出“阳神”后,都会遇到那些“好心人”,将您舍在人间的身躯都埋起来的话,那岂不是也是一件令人倍感头疼之事...” 张三丰,迟疑了一下,“嗯”道:“其实,贫道与你一样,都是内实外虚的状态。但,那些不了解实情的“好心人”,对贫道而言,也并非是头疼之事,贫道不但不会责怪他们,反倒会帮助他们,能在深山林野间走动之人,也大多是苦命之人,贫道也是乐于帮上一帮的,这也便是贫道所说的人情味了,人与人之间既充满着温度,那么,是否是好心办了坏事,又有什么关系呢?能有人牵挂着,死后能有人为你收尸,甚好,甚慰啊...” 随后,他遥望天际,“那上面啊,虽有百般好,却也让贫道感到孤独。每次退身百仙宴后,便再无欢笑,再无温度了...” 殇沫,缓缓道:“这也便是您迟迟不肯入大道的原因?” 张三丰,道:“大道,乃是天人的正道,要行天人之事,修天人之德,遵天人之道。这些年里,与贫道交好的,反倒是一些散仙、土地公,他们虽品阶低微,倒也落个自在逍遥啊。” “自在逍遥...师父曾说过,自在逍遥归于心境,绝不归于身境,”殇沫,若有所思着,“凡人,也是可以过上犹如神仙那般,自在逍遥的生活的。” “天阙终太挤,唯留人间好啊,”张三丰,突然问道:“对了,我观你内功精湛,世间少有,不知小娃你师承何处啊?” “哦,我的师父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 “早年,明朝还未建立之时,贫道是识得两位郭姓之人的,一位啊叫郭子兴,一位叫郭兴,两人一字之差,却是两种命运...所谓,同名不同命者,比比皆是,道家修行,也是讲究一个是否能够修成正果的天命的...” “我师父正是陕国公郭兴之后,”殇沫,又疑惑道:“您之前不是说,渡“天劫”,便是逆天而行,违背天命吗?为何此刻您又言,是否能够修成正果也是天命呢?” 张三丰,笑了笑,“星辰会陨落,大海会枯竭,土地会移动,这世间,没什么是永恒的。一切的逆天而行,都是天命;一切的顺天而为,亦是天命。总要有人补缺,也总要有人去打破,不然,那些渡过“天劫”的精灵鬼怪和人,又怎能在逆天而行下,又渡劫成功位列仙班,被众仙所认可呢?这啊,都是天命...” 话落,他站起了身来,向崖顶一侧走了几步,“今夜,在这飞仙台上,贫道能与你相遇,也是天命。你可有什么未解的心愿,不妨与贫道说上一说。” 殇沫,沉声道:“我的心愿,至始至终都只是想要找到父皇...” 张三丰,静静地凝视着殇沫,顿了顿,“找到你的父皇,是你的心愿。可你不曾知晓的是,你曾与你的父皇,只是一屋之隔,百步之距啊...” 殇沫,大吃一惊,“什么?您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父皇在哪?” 张三丰,说:“贫道既能与你相见,自是知道你是何人的...你不妨想一想,当初,在你随众人来到这武当之巅前,去过哪里?” 殇沫,急促道:“少林寺!您是说,我的父皇在少林寺中?可是,我那日在少林寺,并没见到我的父皇啊,我还一直猜测着,是您将我父皇给藏了起来呢。” 张三丰,说:“当日,你们之所以会登上这武当之巅,则是因为在少林寺众人摆好的大缸旁,突然出现了“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的两行血字。可,在血字出现前,少林寺中还发生一件大事,寺中慧字辈的高僧慧戒大师,离奇地死亡了,是与不是?” 殇沫,连忙点头,“是。当时,我与溶月也意识到,躲在背后的歹人让我们到武当之巅,可能是一场大阴谋...可,那时,我们根本没有想到,会给所有前去的江湖人,带来‘全军覆没’的代价...” 张三丰,低声道:“有些事,之所以会发生,也是必然的。也只有在一些事发生后,才会有后面的因果,虽惨痛,却也是无法逆转的结局。但,在离开少林寺之前,你却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还请张真人言明。” “慧戒突然死去,身为少林寺方丈的慧寂,理应为师弟讨要说法,找到真凶,但是,他并没有前往武当之巅,而是派了慧海大师与十八铜人前往。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事,能在慧寂心中是比他为师弟讨回公道,还要重要的呢?” 殇沫闻言,赫然觉醒,“您是说....慧寂方丈那日之所以没有随我们去往武当之巅,是因为我的父皇?” 张三丰,摇了摇头,沉吟道:“慧寂之所以不去,是为了天下众生啊...” 殇沫沉默了片刻,道:“若,朱棣知道我父皇不但还活着,且还就在少林寺中,那必定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张三丰,说:“不错,慧寂只有守好建文帝,不使其暴露,才能保下更多的无辜生命。” 殇沫,猛然愤怒道:“我这就回去,杀了朱棣,然后去少林寺接回父皇!” “且慢!”张三丰,唤下了殇沫,“你杀朱棣,但朱棣却不一定会杀你;你前往少林寺迎接你的父皇,但你父皇却不一定会跟你出寺。” 殇沫,猛然一怔,“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三丰,说:“我方才说过了,丑恶的人性中,也是有善良的。朱棣自是愧对你父皇的,可,能够将你父皇诛杀,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但,他却不一定会杀掉你,因为你的弟弟朱文圭,只是被他长期幽禁,并无性命之忧,这也证实了他夺得皇位后的内疚之心啊...” 他接着说:“无论朱棣是否是位好皇帝,不可否认的是,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百姓的日子还算富足,你的父皇就算心有不甘,想要重新坐上皇位,但也是不忍天下百姓再次遭受战乱之苦的。再则,你的父皇已守在孤灯古佛下多年,恐早已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了然一身了。” 殇沫,缓缓垂目,倍感心伤,“那...那我该怎么办...” 张三丰,道:“若,建文帝无此一劫,那,日后继承皇位的,必是你无疑。所以,你更要以天下为己任,把百姓的福祉放在心中啊...不可燃起战火,生灵涂炭啊...” “您是让我放下这一切吗?”殇沫的声音已渐渐沙哑,“这么多年来,寻找父皇与复仇,都是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如今...您却要让我以大局为重...以百姓为先...” ——当一个人的信仰,突然间变成了一场徒劳,除了心里空荡荡外,更有一种身死无望的感觉。 此刻,殇沫已全然散了气,好似失去了所有的骄傲,亦好似成为了一个这天底下最无用的废人... ... 第323章 叶落无颜 (一)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 “浮生事,苦海舟,荡去漂来不自由。” “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 “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戟指挥势,惊若翩鸿,婉若游龙,张三丰展落身姿之处,枝折叶旋,雾气又朦。 “无根树,花正偏,离了阴阳道不全。” “金隔木,汞隔铅,阳寡阴孤各一边。” “世上阴阳配男女,生子生孙代代传。” “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 他寥寥数语间,道尽人间沧桑,因果循环。 “无根树,花正无,无相无形难画图。” “无名姓,却听呼,擒入中间造化炉。” “运起周天三昧火,锻炼真空返太无。” “谒天都,受天符,才是男儿大丈夫。” 他戟指挥落,骤停顿姿,远方的天际,乌云消散,万千电光交叉成柱,伴着雷鸣轰隆而下。 他这一落指,便是裂山石崩,天地变色,使得漆夜变成了灰朦白昼,乍现瞬灭。 “违天命者,诛!” “违伦常者,诛!” “违天地者,诛!” 三喝连“诛”下,没人知道何以得诛,却又感必有一诛。 世间鬼魅魍魉,千化万态,既生,则有灭;既灭,则有生。 他凌然回目,傲视凝眸,少了笑颜,多了些许肃杀之气。 殇沫顿感无力,眸光彷徨,人如钝木。 “孩子,万物皆有数,不必太强求。如愿,天命也;不如愿,亦天命也。人生一世,最怕中途生变,破灭方向,但,能够破灭的,永远是眼下,却不是天地大道。” 殇沫无言,愣神恍目。 “贫道观你内功修为,乃是天道使然,顺势而发。可,顺为凡,逆为仙的道理,又有几人能够窥探出其中的真谛...其实,武学之道,也讲究一个“破”字,破秩序,破永恒,破认知,破流派,破招式...” “贫道,虽不晓你的尊师,现下到了何等境界,但,你若想在武学上有所大成,就必须要‘变等为发,变顺为逆’。” 待张三丰神态缓和,听得他接连言语的殇沫,也渐渐定神,“我所修功法,乃是结合风、雨、雷、电、击,却也的确有等势而为的限制。” “那就去突破它们,意念之下,何须去等?心中若有,何须去顺?”张三丰,说,“等风,不如涌风;等雨,不如化雨;等雷,不如凌厉挥斩;等电击至,不如气势如虹。” 数次眨眼的殇沫,逐渐紧眉,“您的意思是,随意而动,随念而行?” 张三丰微微一笑间,点了点头,“这世间,就是有太多人选择去等待,从而才错过了本该有的美好,其实美好一直都在,只是暂时违背俗世、违背伦常,便就深感处处受限了...” “殊不知,天道循环,天命所归,因果一到,又反转、倒回,终是无法逃脱。小娃,你要大胆地去相信你的直觉,坦然地去面对你的身心,让你的意念,得以肆虐;让你的意志,得以永恒。” 话落,他突然大笑起来,又接着道:“魔非魔,神非神,神、魔本就一体,何必分辨;仙、人本就一气,又何必在意,不过是一念之感、一念之悟,一念成魔、一念成神,罢了...” 殇沫的心头不禁涌上些许疑惑,“那依您之言,我该如何去做?” 张三丰,笑道:“贫道言过,你与贫道都是内实外虚之态,贫道虚于脱离“阳神”后的凡体,你却虚于外在的招式。纵使你内功精湛,世间少有,也是不免遇到受限之时、中毒之刻的,所以,必须外练招式,稳扎根基。” 随后,他又缓叹道:“观你身形,应是半路学武,且是在短时间内修得功法,其根基之差,犹如朽木,却也并非难以雕琢。只是...贫道已入天道,对于你,也是教无可教,授无可授啊...一切还看你的机缘与造化了...” 殇沫拱手一揖,“您不必感到惋惜,事实上,您今日之言,已让殇沫受益匪浅。若,一切皆有命数,那么,殇沫也自是有着自己的命数的。” 张三丰缓步前移,不禁抬臂,却又无力落下,“小娃你这一拜,可是要与贫道告别?” 殇沫拱手未落,露出一抹淡笑,“得以天人指点,已是惊天造化,不敢多有叨扰。殇沫亦要去寻路问道,了却执念,免生缺憾。” “小娃你要去少林寺?”张三丰突显急促,却又骤然平和,“有些事,的确是需要试一试,不试又怎知不可?又如何知晓不可为呢?...可,贫道也要劝你一句,绝不可违背他人意愿...世人皆有使命,皆有归途,不可混为一体,更不可豪夺、逼迫。” 殇沫缓缓回道:“殇沫...定然谨记。” 淡笑,又是一副很淡,且是让人感到极其舒服的淡笑,这淡笑也只属于张三丰,只属于一个神话中的人。 他挥手间,隐匿着不舍,更多上了几分感慨,“去吧...今夜,贫道能与小友聊上一二,已是荣幸之至...至少,贫道此刻已不知何为孤独...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去吧...” 侧身数步,回眸遥望,孤影依在,孤崖依耸,但,也是孤人的殇沫,却并不觉得孤独。 因为,泪水已然从他的眼眶中流下,与其相伴... ... 十月初二,夜霜。 冬日将至,草木凋零,蛰虫休隐。 应天府外,被霜露染红的枝叶,金灿灿的晚稻,与晚霞连成一片,炫彩着大地。 待到“绣芙蓉”点燃灯火,街道已冷,秦淮河畔却笑语不断。 顶顶轿身,百步足,千只臂,在红红的灯笼光亮下斜倒,在姑娘的唤声中变化。 萧条七百多年的秦淮河畔,在此刻竟又容光焕发,喧闹繁盛。 降霜已在天边形成薄雾,丝丝藤蔓掠过屋顶,游走在屋檐下,萦挂在树梢上,似含着珠,似带着泪,却生机勃勃,尽显绿莹。 忍受着苦寒之气的忍冬,又称:忍冬藤。 生不择地,凌冬不凋。 它是吉祥的象征,亦被大量运用在佛教上,代表着灵魂不灭、轮回永生。 而,在这犹如天阙之处,每每望向忍冬之人,却不免心潮澎湃,欲望充盈。 邪笑、畅笑,也在这一刻,全都成了掠颜拂面间的淡笑。 大有心照不宣,争名夺利之势。 菊颜已绽,展尽花魁明艳,赛过君子之实。 忍冬,当然比不过“绣芙蓉”中尽放的四君子之一的菊花。 可,偏偏四君子之一是花、是物,不是人。 花与物,又怎能与人相比? 只能做得陪衬,只能折尽人手,只能凋谢在此夜中。 婀娜舞步在莲台之上旋动,白玉细臂在眼前伸展,手中一枝菊,更惹百客垂怜。 若说,能够进入这“绣芙蓉”酒楼,已显尊贵,那么,能亲眼目睹楚姗姗一舞,更是千金难求。 但,却没人知道,她今夜为何要舞,又为何要作为首舞之人登台。 然,这世间的所有事,又怎会毫无破绽呢? 暂时的完美无缺,永远抵不上连串的过去。 若将过去拼接,与现下连贯,便就能找出自相矛盾的所在,亦能看清看似完美的缺憾。 而,一个满眼都是爱恋的女子,又几时需要这般麻烦? 也根本不需要去拼接过去,连贯现下。 只因,她的眸光已在出卖着自己,全然成了无衣物遮体、赤裸全身的表达。 这是一种女子之间,才能察觉出得炙热情感,亦是女子间才能懂得心酸钝痛。 可笑的是,在场的宾客,眼中只有花好、人美、舞艳,却做着“衬托之叶”,也毫无察觉。 可悲的是,她眸中的方公子与曹公子是那般得伟岸、高贵,而,曹、方两位公子却根本没把眸光锁向过她。 只因,两个男人间,正在为彼此的脸面与心气,互不对眼着,互相算计着,且想要百般压盖着... 他们皆侧着身,侧仰着头,脸上无颜,心中嫌弃至极,两人明明咫尺天涯,却各竖一方... ... 第324章 叶落无颜 (二) 远望不相知,定眸却心离。 “绣芙蓉”外,寒气已重,叶离颜的眸光却是炙热的。 可,炙热的眸光,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半分暖意,反倒心头的寒意,凝结着周边的空气。 卖力的舞动,亦不缺少灵动,婀娜展姿下的楚姗姗,偶然迎来曹、方两位公子的对眸,却感觉不到半分热度。 若说,女子起舞是为了取悦钟意之人,那么,楚姗姗的这场舞,已然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但,人生最可悲的又偏偏是一旦“舞”起来,便就很难再停下。 哪怕是丝毫犹豫,甚至微顿一下,就能引来众人的吹嘘与嘲弄。 这场舞,已让舞者散了心,失了魂。 这场舞,亦让凝望莲台的叶离颜,失去了全部的骄傲,展尽着忧伤... ... 霜雾已合,灰朦渐远,看不到星河,望不见皎月。 一带着斗笠,垂着灰纱,一身青色布衣之人,却踏入了应天府内。 他并不是从城门进入的,准备地说,他是突然出现在城内城墙下的。 近看,他青色的衣衫,已不再是青色,而是浓重的湛蓝色,如侵入过水中,如未干需要晾晒的皱衣。 然,他身上的衣衫,却无半分皱痕,不但没有皱痕,还异常平展、丝滑。 他好似已走过一段很长的路,且是一段从未停歇过的路,途中不止有雨雾,更有霜露。 想来,他是不会再有什么力气了,任谁不停不歇、不吃不睡,一直行走着,都绝不会再有半分力气了。 可,进入城中的他,却走遍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亦没放过任何一家高门大户,哪怕是每一扇侧门和后门,他都要走上一遍。 无法远视的路,他依旧极慢极稳地走着,犹如一个世间最孤独的人那般,既不留恋天子脚下的繁华,又不骤停在任何一处巷角路口。 他好似在寻找着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也应是应天府内最雄壮的所在。 不然,他又怎会如此得不惜余力,不知辛劳? 但,他好似又不知道,要找的地方,到底在何处。 他的眸光曾定格在纪府门前的锦衣卫身上,也曾瞥向六部官员的府门,却终是朝向秦淮河畔走去... 初踏河畔,他便被一群姑娘迎了上,叫唤着,拉扯着。 姑娘自然是热情的姑娘,即使他穿着湿漉漉的衣裳,靴子的边缘也沾满了黑泥,也阻不了这份热情。 沉沉的夜幕,愈加浓重的霜雾,不但没有挡下姑娘们的妖娆,也使得脂粉香味,挥之不散。 好似罩上了一个大笼子,笼子中飘荡着满满的欲望。 其实,这些迎上来的姑娘,也并不想拼了命地展现着热情。 怎奈,不远处的“绣芙蓉”,实在太让男人们着迷,以致于旁门冷清,被冷落的姑娘们也便不得不出门“寒暄”了。 可,即便是姑娘们用尽了浑身解数,都未曾换来他的一眸,他沉沉的眸光,定死在前方,他的身子如钢铁般冰冷且坚硬,他手中的剑,也如焊死在手心中那般,连成一体。 当,他要去的方向,逐渐清晰在姑娘们的眼中时,姑娘们才陆续没好气地转身离开,寒了心的她们,更有咬牙切齿、甩帕讥诮的不屑举止,与一时涌上的怨恨之语。 然,此刻的他,也如瞎子、聋子般,连头都不回地继续走着。 直到踏入了一喧闹的酒楼中,直到他冷冷的从叶离颜的身旁掠过,才停下了脚步,发出了谁都意想不到的有力之声,“里面可还有空闲的地方?” 这人的声音,并没有任何疲倦感,不但没有疲倦感,就连一丝颤音都没有,是那般得宏厚、有力。 身处门前,始终凝望着莲台的叶离颜,渐渐侧眸,“今日,已无空闲之处。” 这人抬眼望去,认认真真地环视着“绣芙蓉”内的每一寸角落,“角落也行,为我摆上桌椅便可...” 叶离颜未答,双眸再一次望向了莲台。 这人又道:“若角落无法摆放桌椅,站着也行...” “这里就如此让你着迷吗?”叶离颜的眸光全然落在了这人的身上,“你现下难道不该找家客栈,换身干衣,好好地睡上一觉吗?” “这里并没有让我着迷之人,只是我喜欢人多的地方,人多的地方,我才不会感到孤独...至于,客栈...难道,这里不可以留宿吗?” “观你衣着,你应是行了万里之人,大概是不晓得这“绣芙蓉”乃是散尽千金之地,”叶离颜,说,“用千金,只为在这酒楼中站上一站,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吗?” “可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这人持着淡笑,缓缓转身,“因为,我不但带来了万金之财,也势必会在今夜拔得头筹,拥上佳人入眠。” 叶离颜,猛然一怔,“你是谁?听你声音,你应是我见过之人...” 他从未见过一个行了万里路途的人,还能够说出如此掷地有声的言语来,更没有见过如此自负之人。 ——若说,一个外乡人不懂得“绣芙蓉”的规矩,倒也是有情可原的。 ——可,面前之人说出的每句话,不但底气十足,且还甚有把握,最可怕的是,这人极有可能是一个熟悉的宿敌。 能成为叶离颜的宿敌,这世间应是没有的。 ——一个终年都守护在“绣芙蓉”门前的人,又哪来的宿敌呢? 若说,秦孝人于叶归而言,有夺妻之恨,可,叶离颜却与秦孝人的后人秦楼客,做了朋友。 至于,那些前来“绣芙蓉”寻衅滋事之人,也根本不配站在叶离颜的面前。 ——那么,这人到底是谁?为何这般熟悉,又那般陌生? ——难道...这人是冲着‘灭影门’来的? “这世上,声音相似者,何止千万,就算你熟悉,我也未必是你相识之人。” 这人缓缓回正身子,随手后抛,一锭金子便落在了叶离颜的手中,这人又道:“这是赏你的,你也值这一锭金子的价格。” 话落,这人直接走了进去,在最靠近莲台的两张木圆桌间,停了下来。 他左右迟疑了一会儿,便和众人一般,定眸在了莲台之上... ... 第325章 叶落无颜 (三) 不见廊中侍女身,只见灯火映阑珊。 这已是冷溶月第三次望向窗外了。 若说,前两次遥窗望月,是为了一睹思念。 那么,这一次,窗外已无了睹物思人的景色。 反倒,那盏盏闪烁在浓雾中的灯火,让她心绪骤然凌乱... 轻盈的脚步,淡青色的平罗裙在阁中摆动间,似代替着月色,成了这朦胧漆夜中的唯一颜色。 “大小姐,你既然这般静不下心来,又何必要那般去做呢?”身着淡青色平罗裙的女子,端着茶盏,递向冷溶月,“这世间有很多事,到头来不过是自寻烦恼;很多选择,也不过是在难为自己...”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内心中总是想要让他体会一下我现下的难处。或许,只是想让他更了解一些我吧,”冷溶月侧身,接过茶盏,又缓缓低眉,“即使,我知道他做不好这‘灭影门’门主;即便,他会觉得我太过于强势,也对他显尽着冷漠,但,我还是想要让他多知晓些有关于我的事情...” “可,现在呢?”身着淡青色平罗裙的女子,绷了绷嘴,斜瞥着眸子,轻轻肘了下冷溶月的腰身,“乱了心绪的可是你,百般思念的也是你...” 她侧身回转,身体灵动且多姿,重落在几凳上后,顺势翘起二郎腿的动作,反倒更加曼妙妩媚,“我说你啊,就是太骄傲了,浑身上下都是傲气,眉眼间也透满了不服输...依我看啊,你若不把那殇沫折腾个半死不活的,你是不会罢休的...” 她慢慢地轻俯在了圆桌之上,右臂缓缓支起着脸颊,一副慵懒之态,接着柔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就不怕他对你失去兴趣?毕竟,他那娇美娇美的师姐柳韵锦,可是日日都伴在他身旁呢...” 冷溶月望着窗外的盏盏灯火,手中的杯盏也被她放在了窗台之上,眸光潋滟,似已痴了,“若是其他女子,我自是不肯服输的...可,在阿姐面前,就算我输给了她...又如何呢...” 她眸光骤然变化,片刻间覆满了愁伤,大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又无力地喃喃着:“阿姐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我无力追赶,多到我渺小无用,更多到我无地自容...” 身着淡青色平罗裙的女子,猛然跳起,“可,情感之事,又岂是付出得多和少,可以衡量的?” 她戟指抖动,又大步来到了冷溶月的身边,“念顺夫人对你好吧?难道,你要嫁给念顺夫人吗?暖雨哥哥从小就只对你好,难道你记下着这些好,就可以嫁给他吗?我的大小姐啊,你别傻了,你根本做不到的...这情爱之事,也不是谁付出多,谁付出少,来决定的...一旦爱上了,就算是个从未相识之人,也会“飞蛾扑火”的...” 冷溶月未答,她的身子随着漆夜逐渐冰冷。 身着淡青色平罗裙的女子,皱眉间,紧紧凝视着她,没有再言。 片刻后,她的左手,被身着淡青色平罗裙的女子轻挽在胸前,覆掌而盖,却迟迟不见她回暖的手温。 身着淡青色平罗裙的女子,只得将整张脸颊、整个身子,贴上了她。 在身着淡青色平罗裙的女子缓落双掌间,她被女子暖在胸前的左手,瞬间掉落,却又在这掉落之刻,女子的手臂也从她的身侧,将她给紧紧地抱了住。 就这样,身着淡青色平罗裙的女子,侧偎在她的左肩之上,时不时地摩动着,每摩动一下,便就侧瞥她一次。 可,次次摩动,次次侧瞥,均看不到她的任何回应... ...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冷溶月只感肩头酸软,她下意识地侧颊,轻晃了几下身着淡青色平罗裙女子的头顶,低声唤道:“尘萦,你睡着了吗?” 尘萦,弱弱地“嗯”道:“嗯,快了,你再不与我说话,我就真的靠在你的肩头睡下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从你寻到我的那日起,我们就躲在了这皇宫大内之中,这期间,暗影女侍先后传来的信笺上,也并未提及到师父要找寻你的消息,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尘萦,懒懒地回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这个一手被他养大的爱徒,他不是也没提及过吗?” 冷溶月,微微摇头,眉柳渐皱,“可,你是尘萦啊,你若下落不明,那师父又怎么控制原‘灭影门’的门人呢?你的存在,对原‘灭影门’门人有着多么大的威胁,师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尘萦,回道:“我的大小姐...你师父早已是新建‘苍琼阁’的阁主了...可能,已经找到了新的约束门人的手段了吧...” “这绝不可能,”冷溶月,缓缓地说,“或许,其他门人还好糊弄,但,顾长纶与‘十二地煞’中的十煞,是绝不可能不对此,生出疑心的。” “那你想怎么样啊?事实上,你师父已然将我们这两个可爱的小宝贝给抛弃了呀...” 冷溶月,突然沉声道:“不如,我将你回到我身边的消息给散出去,看看原‘灭影门’的门人,会有什么反应...” 尘萦闻言,瞬间直起了身子,嘟嘴间也一巴掌拍在了冷溶月的后背之上,“你想害死我啊?若你师父知道我回到你身边,非亲自前来杀了我不可...” 转过身子的冷溶月,望着嘟嘴走开,已坐在床榻之上的尘萦,捧腹弯腰,盈笑不断,“咯咯咯~现在你知道了吧?本小姐,若想害死你,是有多么得容易...哼~咯咯咯~” 尘萦,愤怒地脱去靴子,盘腿间没好气地说:“我知道大小姐你阴险毒辣的手段,所以,你也不必为此,而戏弄于我。” 冷溶月睁圆着双眼,凝注着尘萦,一步一步向其靠近,始终持着一脸坏笑。 就在将要靠近床榻之时,她猛然前倾,一把将尘萦推倒在了床榻之上,“所以,你要如何反抗于我啊?” “哎呀!”尘萦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你是从哪学得这些坏啊?也没见你用在那殇沫身上,就会欺负自家的姐妹...” 冷溶月抬手,指尖在尘萦的鼻头上一点,然后侧身一转,也躺在了床榻之上,“这数月来,发生了太多事,师父也如变了一个人似得,让人难以捉摸...我也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许,我与你躲在这皇宫大内之中,本就是错误的做法...我应该守好‘灭影门’,守好我的养母念顺夫人的...” 尘萦闻言,逐渐抬起身子,正正地瞅着冷溶月,片刻后,竟猛然娇笑了起来,“我看你啊,想要守好的只有殇沫吧!哈哈哈~” “你!”冷溶月骤然起身,向尘萦扑去,“找打!” ... 第326章 叶落无颜 (四) 微风来,琴声脆,淡茶一杯饮其醉。 惊鸿舞,撩拨姿,香体明艳动入眉。 玉手轻拨拂柳衣,散错花海霜雪坠。 花海在脚下,霜雪却在心中。 伊人心已沉,悔将献舞当成媚。 谁人能懂伊人心,只剩颤姿痛自醉。 这世间,女子都会遇到错付之时,莲台伊人楚姗姗,也不曾例外。 然,大多的错付,却又不在行为举止间,只在心头一触时。 一感一触,多少变;一眼一念,几多愁。 台下,曹、方两位公子的暗斗永不止,却又多了个斗笠人。 斗笠人的出现,之所以能够引起她的重视,则要归根于她早已不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早已习得‘五绝神针’‘漫天花雨’和‘雪舞扇落’的她,也自是能够察觉出台下斗笠人的强劲内力来的。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除了直觉外,女人觉察危机感的能力,更准。 可,偏偏斗笠人停下的位置,就在曹、方两位公子分坐的圆桌正中。 也恰恰是曹、方两位公子,率先将眸光投向了斗笠人。 两人的举动,使得楚姗姗不禁朝向门外,她的眸光散乱,下意识找寻的人,却与曹、方两位公子无关。 ——她在找寻叶离颜,这也是女人最容易忽略的第一反应,她或许还不知道,叶离颜对于她而言,则是真正能够让她感到安全的所在。 眼下,若曹、方两位公子只是一眼而过,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可,曹、方两位公子显然已在认真地打量着那个斗笠人,并已开口说了话。 ““绣芙蓉”虽有响彻应天的美誉,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来的...”方宾侧脸回正,语速沉且缓慢,“可偏偏啊,就是有些不三不四,故作神秘之人要来凑凑热闹,睹上一眼美艳...如今啊,就算这里已无处落座,也要挤身前来,看上一眼呢...” 方宾笑了,话落之后,他便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静雅且高贵,好似容不得任何人的质疑,亦容不下任何人的反驳。 但,没过多久,他便又猛然侧颊,将眸光重新投在了斗笠人的身上。 ——不为任何,只为他的那一份骄傲与尊贵。 ——任何一个骄傲的人,都是绝不能允许自己被无视的。 以他尊贵的身份,既然开了口,且还说出了很长的一段话,自是想要一些回应的。 就算回应是反驳,是痛斥,他也是有千万种应对的言语的。 可,偏偏斗笠人不但没有任何回应,且连微弱的姿体变化,都未曾有过。 一个依旧望着莲台佳人的人;一个匆忙到无暇拍掉脚上泥土的人;一个看似落魄,却又足够冷漠的人,方宾又怎能容忍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呢? 更何况,这个人不但存在着,还就正站在他的身侧,全然是一个就算想要去忽视,都绝忽视不掉的一个人。 “平时啊,我也是会施舍一些穷人的,但,若说是施舍一场花酒的话,我却还未曾做过,”他想要极力地找回颜面,却依旧是又沉又缓慢的言语,“若,你想要我的这份施舍,那么我为你开了这个先例,倒也无碍。” 斗笠人,仍是毫无反应。 坐落一旁的曹公子,却有些看不过去了,“我说方宾,就算你想奚落这个公子,也不必如此傲慢无理吧?” 说完,他便站起了身来,绕到斗笠人的面前,恭敬一揖,“这位公子,能来这“绣芙蓉”之人,都是想要找些乐子、去除疲乏之人,倘若公子不嫌弃,曹某愿与公子同桌共饮。” 斗笠人看了一眼面前的曹公子,顿了顿,“你虽不嫌弃我,但,我却会嫌弃你。” “你!”曹公子瞬间震怒,直身拂袖间,口中也欲崩出一些粗话来。 可,方宾又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呢? 现下的情形,方宾不仅认为,自己不但找回了丢失的颜面,且还完全压盖住了曹公子的气焰。 在他看来,本想“表演”一出大气、重情义之举的曹公子,不但吃了瘪,还被一个不三不四、无名落魄之人给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这,远比他被人无视,还要让人脸面全无。 他不仅忍不住去笑,还站起了身子,直指着曹公子的脸,狂笑了起来。 他不但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更要再“雪上加霜”地说出几句,甚是讥诮的言语来。 可是... 他好似在说着,却又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依旧在笑着,却又瞬间无了颤音。 “这里的所有人,又有谁配与我同桌共饮呢?”斗笠人已侧身,跨步间,他已来到了方宾的面前,两人贴着极近,杀气也更浓,“就算你今日施舍了我一场花酒,也阻止不了你要丧命于此的结局。” 话音刚落,仍站立着的方宾,其脖颈处赫然出现了一道血痕,血痕极细且极长。 没人知道,这道血痕到底是什么... 也没人知道,这道血痕,是何时出现的... 想要看清这道血痕的人,已渐渐走向了方宾。 于是,所有人都目睹了这道血痕的可怕之处。 就在一瞬间,方宾赫然倒了下;就在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他脖颈上的那道血痕骤然炸裂,一涌鲜血破颈而出,直冲人脸。 众人捂脸急退,瞪眼颤身,百般擦拭着溅来的血迹,却终是在随后的定眸凝视间彻底怔了住... ... 第327章 叶落无颜 (五) 杀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这个世人只敢想,却绝不敢去做的一件事,也绝不会带来什么好的感觉。 楚姗姗杀过人,想要建树起“绣芙蓉”的招牌,杀上几个地痞无赖,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她却用了数年的时间去平复。 即使,她反复告诉自己,被她杀死之人,都是该杀该死之人,仍旧阻不了夜夜惊吓,“鬼魂索命”。 她哭过、躲过、无力过。 可,精神上的折磨,又要如何去躲,去阻呢? 这,比足以致命的情感,还要可怕。 若说情感,一旦心向一人,便会不自主的去怜惜、去可怜、去感同身受着钝痛。 哪怕,别人根本不需要去怜惜、去可怜、去感同身受;即使,自己才是这世间最可怜之人,也无法挡下心田的翻涌,与心中的情感肆掠。 对于感情而言,恨也好,爱也好;离开也罢,守护也罢。 这种犹如长在自己心头一块肉得情愫,是根本无法根除的。 但,总会有甜,哪怕是微微的甜。 哪怕是对方微微的“施舍”、微微的举动,也能立刻带来如蜜四溅的甜感。 可,杀过人的感觉,却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折磨。 它,无处不在,无所不至,既不能用痛来形容,也不能用简单的恐惧来描述,则是一种全然的“颤抖”,也唯有“颤抖”。 白昼,惧怕独处,却更恐夜幕的来临。 夜一到,便就是“索命”之刻,且是处处“索命”,无处躲藏。 即使,蜷缩在榻。 即使,唤来这世间最顶尖的高手,也根本躲不掉眉宇眸光闪动间,阴森诡异的空气。 那些年,是叶离颜陪楚姗姗度过的,也是叶离颜寸步不离为她守下每一夜的。 她甚至无法挣脱掉叶离颜的手,只要触摸不到叶离颜的手,她便会全身发寒发颤,眸光便就无处躲闪。 但,她终是走了下来,度过了岁月。 然,现下当她再次目睹死亡之时,却又瞬间瘫软在地。 她已不惧杀人,更不惧看到死人。 可,偏偏死在她面前的是方宾。 一个她最钟意的选择,一个她喜欢的“物件”,一个她认定的感觉,就这样突然没了... 这已无关于爱与不爱,而是彻底的失去。 就算舔着脸、拉下颜面、全力挽回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也绝不可能会有。 她狰狞的容颜上,展露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这神情绝不是只有恐惧,更有一种万般得颓废,万般得失落。 好似在这一刻,她的心被人挖了出来,她的魂被人摄了出来,她的一切都被禁锢了起来。 无力、挫败、慌乱,且无措。 折射在她身上的,则是凌乱的心绪,凌乱的容颜,与更显凌乱的眸光。 而,在她的眸光中,斗笠人已坐了下来,如常地坐了下来,却坐得是那原本方宾落座的圆凳上。 ——面前的斗笠人,不但自若如常,就连丝毫抖动都未曾有过,他难道已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吗? ——若,这斗笠人早已是一个嗜血如命之人,他的出现就绝不是偶然,他也绝不可能只为杀掉方宾一人而来,恐怕会有更多的人死在他的手上。 她猛然侧脸凝向一侧的曹公子,突然,震掌在莲台之上,她赫然起身,持掌向斗笠人纵身而去。 她已不能再失去了,她已清楚地看到已坐下的斗笠人,将眸光又投向了被震惊住的曹公子身上。 只听“唰~唰~”两声,一双竹筷从圆桌之上骤然窜出,狠狠地刺向了她。 随后,她的身子与裙缕,如骤雨般坠落在莲台上,钗环翠珠四散在侧,她不禁捂向胸口的手,也已鲜血淋淋。 刺向她的竹筷,并没有留在她的身体中,而是深深地扎入了莲台后方的木屏风上。 她的身体,已被竹筷穿透,她的鲜血已在前后渗流。 洁白的舞裙,如云的绸纱,绽落着血莲,滴落着伤痛。 却,终被一双强有力的双手,将她扶起,侧仰在了一人的肩头。 封了穴,止了血,涂了药。 这好似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的三件事,叶离颜已在刹那间完成。 没人看到叶离颜是何时出现在莲台之上的,正如没人看到斗笠人是如何出手,杀掉方宾的那般。 可,无论是斗笠人杀掉方宾,还是叶离颜已出现在莲台上的事实,都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一而再的惊人举动,却也无人在乎,只因,此刻的“绣芙蓉”酒楼中,已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再也无人陶醉,亦忘却了轻盈拂柳姿、飞袂拂云雨的秀丽佳人,唯剩下仿佛置身于坟墓之中的死寂氛围。 “我踏入这间酒楼之时,就已说过,你是值一锭金子的价钱的,”斗笠人的眸子,缓缓凝注叶离颜,竟先开了口,“但,也只能是一锭金子的价钱,不能再多了。” “你不该伤她,就算你杀了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该伤她一人,”叶离颜冷冷地凝视着楚姗姗的伤口,“你既然伤了她,那你也便就是一个死人了。” “死人?”斗笠人淡笑,“你觉得我若知道到这里后,会变成一个死人的话,我还会来吗?” “不会,”叶离颜缓缓抬眸,“所以,让你的另一位同伴,出来吧。” 叶离颜依旧是冷冷的眸光,依旧是冷峻的容颜。 冷眸中透着坚定,无半分躲闪;冷峻中带着冷血,无半分温度。 突然,一人从酒楼顶端赫然飘落,其面如银盘,眉清目秀,身材高挑。 这人并没有斗笠遮盖,亦没有面纱遮面,其风姿卓越已显超然,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则是他那一脸的傲气与笑容。 这是一种很难去形容的笑容,好似带着三分讥诮,三分城府,三分自信,剩下的一分,则是深不可测的迷雾。 但,这人却并非是一个谜团,他在浅笑间,脸上展露出的酒窝,已让在场的所有女子沉醉。 死亡的气息,也在这人出现之刻,渐渐淡去,微妙的气氛,正在朦起。 这人的身份也在一女子的惊唤下被揭开,“长纶公子...是你吗?” 伴着一句轻唤,伴着痴醉的眸光,一女子已如中蛊般走了过去。 女子,或许根本不是女子,而是一个女人。 确切地说,是一位不知哪位达官贵人的家眷,一个上了年龄的妇人。 ——如今,能认得顾长纶,且可以直接唤出“长纶公子”名讳的,也只能是妇人了。 ——顾长纶成名之时,要比顾暖雨还要早,更比顾暖雨盛名在外。 ——顾长纶做为原‘灭影门’‘四林将’之首,从未把任何人放到过眼中,且此人工于心计,算无遗策,而‘四林将’中也数他与顾暖雨的争议最大。 ‘顾仙’如雨,冰寒刺骨,难以接近,这便是天下女子对顾暖雨的评价。 公子如玉,冷峻多变,笑靥如花,这则是天下女子对顾长纶的评价。 可,使得天下女子敬畏,只敢远观得则永远是顾暖雨的那一副不容世俗、不通人情的性格。 而,使得天下女子所喜爱的,也恰恰是顾长纶的那一嗓音喉。 其音喉发出之声,永远是那般得不慌不忙、不畏不亢,处处得体、落落大方。 即便,他也有着万分的冷峻,亦有着千百心机,却丝毫不影响他处处留情、每每体贴,好似天下女子都有机会得到他,又好似天下女子都没机会得到他。 永远的飘忽不定、无法捉摸。 若是按照天下女子对两人的评价,那么,顾长纶似已完胜。 可,两人最大的争议点,却是“四林将”之首的排名。 顾暖雨作为‘四林将’最强者,其武功造诣是毋庸置疑的。 但,在事事纷扰、尔虞我诈面前,他却永远比不过顾长纶。 与其说比不过,不如说根本无需去比,只因顾暖雨永远是最沉默的顾暖雨,无一丝争辩的顾暖雨。 此刻,顾长纶依旧在笑,很清很淡地在笑。 清,则是清心寡欲的清;淡,则是凌然傲骨下的一份淡然。 他侧身一揖,朝妇人一礼,又浅笑回身,反倒打量起了叶离颜。 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声,“我与你应该早早见上一面的,至少,见上一面后,我此刻不会感到惋惜。” 叶离颜仍凝视着斗笠人,根本无暇他顾,“你根本不会有惋惜的机会,所以,你应该会后悔,今日的相见。” 顾长纶,微微一笑,“若,之前就见过你,或与你相识,我们很有可能会成为朋友。” 叶离颜,勉强一笑,“可,我并不需要朋友。” 顾长纶缓缓仰头,渐渐眯起了眼缝,持着一抹淡笑的脸,更显蔑视傲气,“那真是可惜了...即便我想要英雄惜英雄,也是没什么机会了...” 话落,他的右手已伸进了左袖摆中,好似已紧握住了什么。 “没什么可惜的...其实,在你进入这“绣芙蓉”之刻,我便已察觉到了你,只是...”叶离颜终是朝他一瞥,加重了语气,“只是,你太微不足道了,也根本不需要将你放在眼里...” 顾长纶大笑,大笑间鼻孔却在张缩着,“呵呵呵,你觉得我会蠢到主动来送命?嗯...我觉得,你不如将你的武功绝学都交付于我,这样的话也不至于你死后,你的武学会失传掉...” “好啊,”叶离颜,道:“我现在就一招一招的交给你!” 突然,一道剑气从叶离颜的面前闪出,剑气所袭之处,却不是顾长纶的所在,而是斗笠人的方向。 斗笠人却连眼都没有抬一下,端坐之姿,不动不闪,手和臂膀自若轻柔,缓持茶盏,慢递唇前。 只听“呯~”的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叶离颜的剑气所震慑,只因,剑气最终击向的目标,竟在骤然间变成了顾长纶。 已弓腿划退六尺的顾长纶,展右臂在身前,其手中赫然闪动着一把犹如新月的利器。 利器弯弯如月,银光闪闪更似月。 ——这...这难道就是顾长纶真正的武器吗? ——一把如月的弯刀,一把藏在袖摆中,从未拔出过的弯刀... ... 第328章 叶落无颜 (六) 躬身渐直,笑已更灿,那是足以忽视一切的颤笑。 更是肆无忌惮,灭绝人寰的连笑。 没有人想到,这笑声,竟来自顾长纶。 ——公子如玉,冷峻多变,笑靥如花的顾长纶。 “本来,我是要杀进‘灭影门’的,可我却晚入城了一步,没想到会阴差阳错的到了这里,”他顿了顿,缓垂着手中的银月弯刀,“不过也无碍,屠了这里后,再去‘灭影门’也是来得及的...” 叶离颜渐渐垂目,轻拉了几下楚姗姗的裙摆,抚平着裙角,“或许,你该庆幸,你并没有直接杀进‘灭影门’...看来,这位带着斗笠的人,也并不认识去‘灭影门’的路,而你却也只能随在这人的身后...” “故遗名失踪后,‘灭影门’门主之位本该是我的!是那冷溶月仗着念顺夫人在门中的威望,又有身为‘天翱门’门主的爹爹郭明轩为她做担保,她才勉强胜任!今日,既然有人可以灭掉曾经夺走我一切的人,我跟着来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难道有错吗?” 顾长纶的面目已显狰狞,全然不顾昔日在江湖上的美誉,又道:“‘绣芙蓉’也是冷溶月的,若在她的眼皮底下将这里毁掉,应该比直接找上她,还要有趣...呵呵呵...” 叶离颜,淡淡一笑,“你之所以不敢提前来到城中,也只是怕自己先被认出来,对吗?你甚至连和同伴一同进入城内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你怕被围攻,你的同伴可以保命,而你却不一定能保下性命,你毕竟是原‘灭影门’的人,你的这张脸有太多人识得了,对吗?” 随后,他将楚姗姗扶靠在木屏风前,又一次整理了一番楚姗姗的裙角,又道:“这世上知道‘绣芙蓉’的人实在太多;‘绣芙蓉’是冷溶月的,也是江湖人都知道的事儿,但,想要打‘绣芙蓉’的主意,或是想要来捣乱的,却是没有的...” 他站了起来,起身的速度并不快,却也不慢,自若且温柔,自信且坚毅。 他在起身的过程中,也拔出了始终握在手中的剑。 这剑,似已很久没有出过鞘,不但没有一丝光泽,且还给人一种剑身非常沉重的感觉。 一个剑客,将自己的剑毫不隐藏地展现了出来,这无疑是一件不理智的行为。 只因,没有人会去在意一把还未出鞘的剑的,但,出了鞘的剑,也注定会引起全场人的关注。 可,他拔剑却不是为了反击,而是想要将剑鞘留给楚姗姗,让剑鞘去支撑起早已无力的楚姗姗的身体。 他的剑鞘,也在这一刻成为了楚姗姗唯一的依靠,已被楚姗姗紧紧地握在了手中,竖在了身前。 但,他又怎能忍心让自己心爱的人,只能去依靠一把冰冷的剑鞘呢? 所以,他并没有立即转身,而是用这世上最柔情的眸光,久久地凝在了楚姗姗的身上。 他接着道:“这世上没人可以打‘绣芙蓉’的主意,更别说毁掉了,从前没有,今后也绝不会有。” 顾长纶笑了,他的脸型几乎扭曲,他的全身均已绷紧。 他本就在笑,只是这一次已犹如死神的嚎笑,更似灵魂在炸裂。 “事到如今...呵呵呵...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呵呵呵...我的弯刀已出...呵呵呵...曾经没有人见过我的弯刀...今后也绝不会有人见过我的弯刀...所以...”顾长纶的神情突然凝结,好似瞬间被冰冻一般。 他的眸子已睁到了极限,他的鼻孔也已阔到了最大,他的嘴仍张着,却已无声... 恐惧,最极度的恐惧,亦是最不可思议的恐惧,正在逐渐从他的眸光中透出。 叶离颜也在这时,完全转过了身子,用极其慵懒的眸光,斜瞥了一眼顾长纶,便骤然垂目。 突然,‘绣芙蓉’中传出了阵阵惊恐,声声咆哮,在场的宾客已彻底慌乱,不顾一切地向外窜去。 这是恐怖到了极点的反应,没人再去在乎斗笠人,也没人再去担心下一个死的人会不会是自己,没有犹豫,显尽本能,他们只想逃亡... 繁华成了混乱,混乱又成了萧素。 斗笠人已侧身,在他快速摘下斗笠之刻,他的身份也得到了确定。 但,他呆怔的表情,已完全可以忽略掉他的身份。 他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了... 当一个人已嗅到了死亡的味道,那么,他便就已是一个死人了。 当一个人看到自己同伴的头颅赫然掉落,身子还依然屹立着,除了震惊,便也只剩下震恐了。 他开始皱眉,脸部的肌肤也开始张弛,片刻后,他的整个头部也随之颤动着。 这是一种难以置信到了极点的反应,更是心有不甘、想要挣脱的内心映射。 他很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可,这样的代价,居然在叶离颜的这一剑下,瞬间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邢云飞...”叶离颜看到摘下斗笠之人,正是昔日的‘天翱门’首席大弟子邢云飞后,似也怔了一下,“我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想到了故遗名,但,我却始终不敢相信会是你...” “你的剑法...”邢云飞刚刚开口,一把弯刀竟在他的眼前,瞬间断成两段,掉落在地,随后,顾长纶那没了头颅的身躯,也在刹那间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你...你是...你是何时出剑的?” 他好似更加明确了点什么,在颤动的已不止是他的头部,他的全身也随着颤抖了起来。 “我只出过一剑,且是最开始袭向你的那一剑,”叶离颜缓缓说,“除了那一剑,我就再也没有出过手了。” 邢云飞缓缓转身,终是将眸光彻底锁在了叶离颜的身上,他却没有任何言语。 他又一次细细地打量起了眼前的叶离颜。 ——他深知,若论剑法,他是绝胜不过叶离颜的,想要取胜,就必须依靠故遗名给予他的强大内力。 ——他方才也的确在众人毫无察觉下,杀掉了方宾,但是,他的剑气却在片刻后便就暴露了出来,而叶离颜挥出的剑气,居然能隐藏如此之久,且还能被对方给完全忽略掉。 这也是最恐怖的地方,当顾长纶得意洋洋地以为挡下了叶离颜的剑气之时,却不晓得自己已是一个死人了。 邢云飞已没了丝毫自信,面对着叶离颜的剑,他只能躲,也唯有躲。 但是,顾长纶已死,这是事实。 ——他又该如何向故遗名交代呢? ——难道,他要告诉故遗名,即使他拥有了故遗名大半的功力,仍然不是一个丝毫没有任何江湖威望的剑客的对手吗? .... 第329章 叶落无颜 (七) 眸光躲闪,双手无措,邢云飞手中的剑是否出鞘,已经无任何意义了。 面对着‘无妄天剑’叶离颜,他只能寻求机会,凝结真气在掌中,用掌力去击杀。 可,这样的机会,又何曾有过... 突然,他的眸光一瞥,顺势起剑,剑鞘骤然脱落,他却没有挥剑。 叶离颜反倒心头一触,横挥一剑,剑气纵横,破桌袭外。 持剑在空中旋转的邢云飞,在完全躲过叶离颜的这一剑后,毫无迟疑地向前纵去。 等到叶离颜完全反应过来时,邢云飞的剑已指在了楚姗姗的胸口上,人也侧立在了楚姗姗的身旁。 邢云飞的动作,太过于突然,叶离颜根本没有丝毫准备。 最直接的,也便是挥剑抵御了。 却没曾想,他在挥剑间,已注定要失去所有。 “你放了她!”叶离颜已慌乱,抬臂跨步间,言语恳求且无力,“只要你放过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别动!”邢云飞持剑一抵,剑尖已入楚姗姗的体内,随后便听到一声惨吟,“我只要再一用力,便就能立马刺穿她的心脏。” 叶离颜,连忙挥手,急促答应,“我不动...好...我不动...” “叶离颜,没想到啊,你还是个痴情种,居然会如此在意一个酒楼的烟花女子,呵呵呵...”邢云飞狂笑着,“不如,今晚你就让我看看...你的深情到底有几分,如何?” 随着一股鲜血的涌出,楚姗姗瞬间倒在了莲台之上,邢云飞已拔出了剑身,顺势欲向叶离颜挥去。 就在这时,远处的木圆桌突然晃动了起来,邢云飞侧腕变式,木圆桌赫然炸裂,战战兢兢着趴扶在地上的曹公子,骤然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原来,方才‘绣芙蓉’内的那一阵混乱逃亡,曹公子并没有随着人群逃出‘绣芙蓉’,而是选择躲在了桌下。 邢云飞见状,微微含笑,微微摇头,“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蠢的人,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啊...” 话落,他便想要结束掉曹公子的性命。 在不明其身份下,他也只能选择结束掉对方的生命。 现下的他,根本不允许自己已掌控住的局面,被人打破。 此刻,曹公子是否会武功,是否能够对他造成威胁,已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根本不允许自己败,哪怕是最微小的变动,他都绝不允许出现。 “不要!”紧紧捂住胸口的楚姗姗,猛然沉吟了起来,“离颜,让曹公子走~” 她的眸光,凝视着已皱紧眉头的叶离颜,依旧是那楚楚可怜的眸光,依旧是那足以让世间所有男子都想要去怜惜的眸光。 而,这眸光对于叶离颜而言,却不是一夜的怜惜,更不是一夜的逍遥,而是一生的守护。 “噗~”的一声,他竟从口中涌出了一股鲜血,紧接着他抓住胸口,半蹲了下来,“你确定,你要让我救下他吗?” 他在痛,他正在体会着这世间最残忍的钝痛。 他绝想不到,到了今时今刻,楚姗姗的心里最担心的仍不是他,而是一个只会躲在桌下的“懦夫”“苟且者”。 “离颜...曹公子是无辜的,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楚姗姗似也悲痛万分着,迟迟泪语,“你...” “好!”没等楚姗姗说完,叶离颜便从口中崩出了一个“好”字。 他淡笑低头,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你说怎样,就怎样...” 将这一切看到眼中的邢云飞,虽笑得更灿,但,其眸中也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光,他似已惊了,却又在瞬间定神,因为他好似已找到了机会... ——一个能够彻底击垮叶离颜,且能要了叶离颜性命的机会。 “呵呵呵,叶离颜你觉得我会放过这个姓曹的吗?一个如蝼蚁一般的人,我只需要轻轻一剑,他便就会立即命丧当场。” 他又接着道:“难道,你真的要去救这个姓曹的?可,想要抵挡下我挥出的剑气,你就必须要亲自护送这位曹公子出去...不然,我挥向这位曹公子的剑气,谁又能为他化解掉呢...呵呵呵~” “是,我会亲自护他出去,”叶离颜眸光坚毅,冷酷异常,“我不但要护他出去,且还会保下他的周全。” “噢?”邢云飞装模作样的感叹一声,没有多言,反倒抬臂挥手,放任叶离颜去靠近曹公子。 叶离颜眸光凝注,死死地盯在邢云飞的身上,缓慢后退,又持剑侧步,一点一点地移动到曹公子的身旁。 他下搭左肩,慢慢俯身,扶起了地上的曹公子,便将其护在身后,又一步一步的向酒楼外缓退着。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始终面朝着邢云飞,手中的剑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握得紧。 眼看,再有两丈就可以走出“绣芙蓉”了,可就在这时,邢云飞突然一吼,吓得曹姓公子骤然慌乱,顿时跪倒在地,乱窜了起来。 左手臂一直挽着曹公子的叶离颜,身子不禁随着下沉,但,他的眸光还是不敢有丝毫移动。 邢云飞见状,又发出阵阵狂笑,这笑声使人震恐,更令人颤抖。 连续侧扶两次,都没有再把曹公子给扶起来的叶离颜,只能侧身移眸,对向曹公子,改用双手去搀扶。 就在曹公子站起身子的那一刻,他用力一推,曹公子便就瞬间被推到了“绣芙蓉”门外。 他没有多想,快速回眸,身体也随之转正,却在这一刻,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手掌。 只听楚姗姗高喝一声“小心”,这手掌已击打在了叶离颜的胸膛。 这只手掌实在离他太近了,他不但始料未及,还被强劲的掌力,击飞数丈,其后背重重的撞在了门柱之上。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整个身子也如散了架一般,呈坐姿瘫软在地,口中的鲜血正一股一股地不断涌出着... 楚姗姗见状,拼了命的向他奔来,却被邢云飞一脚拦下,摔倒在地。 “其实,你今晚根本不必死,我也根本杀不了你,只是...”邢云飞左手拽住楚姗姗的衣角,右手持剑,一步一步的朝叶离颜走来,“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真的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丧命,且还是为了一个心里根本就没有你的女子,这...真的值得吗?” 望着被拖拽在地的楚姗姗,叶离颜想要抬手举剑,却在咬破下唇的情况下,都没能将手臂抬起。 他在流泪。 一个失去所有骄傲,失去所有信仰的人,正在流着这世上最悲鸣的眼泪... ‘十三剑阁’的后人,是他一生都无法磨灭的骄傲;楚姗姗则是他一生都想要去守护的信仰。 如今,这两样都没有了,他的生命也将就此结束。 他有太多的不甘,亦有太多的不舍。 即使,‘无妄天剑’是这世上最霸道的剑法,但,内功薄弱也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 在这最后一刻,他好似看透了一切,却始终咬牙凝望,不愿认命。 这世上,每个人都渴望被救赎,可到最后谁能救赎得了谁呢? 不过是能否挺过,能否坚持;要么认命,要么抗衡。 可,他已经连抗衡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却想要在临死前,再去好好看看楚姗姗。 他想就这般安安静静地死去,因为他已无法再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了... 救赎,从来不在于结果,只在于过程,他能遇到楚姗姗便是幸,他能为楚姗姗而死便是命。 他不知道楚姗姗能不能逃过这一劫,但是,至少在他死之前,楚姗姗还活着。 只要人还活着,就会有希望。 信仰,也是从来不会改变的,无论它是一个人,还是一件事,都是精神信念的执着与守护。 楚姗姗是他的信仰,他为信仰而死,是否本就是一场救赎... 只是,这救赎,却是他自己来救赎自己。 使得他心存的信仰,也在这一刻成为了永恒... ... 第330章 叶落无颜 (八) 寒空初立影,一抹白纱映。 百将折英气,女帝羞华容。 霹剑退人涌,跨步万人倾。 冷颜赛初雪,仙人莫敢迎。 云袖斜垂拂剑身,三斩剑气弑鬼神。 邢云飞已怵,突如其来的三斩剑气,他虽躲过,却也被逼上了莲台,退无可退。 “绣芙蓉”的木墙已破,硬生生的多出了三道凌厉的口子。 这口子比漆夜还要暗,亦比漆夜还要长。 使得他震悚的,不止是这三道剑气均完美的从被他拖拽在地的楚姗姗头顶划过,还有这三道剑气的去向。 他已意识到,这三道剑气并不会在划穿木墙后,就此消失,而是会继续存留在夜幕中,直到遇到层层阻隔,才会匿迹。 不禁发颤的他,展望剑痕,眸光渐痴。 他不敢回头看,他根本无法让自己去相信身后所发生过的一切,这也是他此生都不希望发生的局面。 可,他终是无法忽略掉脑海中的残影,更无法避开心中的执念。 没人可以剜除掉一个早已刻在心上的人的。 更何况,这个刻在心上的人,还是与他一同长大、从小便爱慕之人。 ——柳韵锦就在他的身后,不但在他的身后,方才斩向他的那三道剑气,也正是柳韵锦挥出的。 ——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了... 他无法直视她的冷漠与仇视的眸光,更无法接受彼此成为敌人的现状。 ——在‘天翱门’发起总攻的那一日,他是见过柳韵锦冷酷的一面的。 ——那日,她刺向他的那一剑,是何等的残酷无情... ——直到现在,他好似都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想到这里,他的眼眶中开始闪动起光亮,随着脸颊微斜间,他却又露出了甚是陶醉的微笑。 他的思维,已沉寂在了过去,那里有‘孤芳阁’的琴声与茶香,也有‘飞云阁’的相思与遥望。 更有昔日‘天翱门’中,他与她的全部点滴回忆。 这沉寂,好似超越了天地、时空的限制,足能让他再细细地走一遍,重新经历上一遍。 然,随后赶来的两人,却打破了一切。 一女子已怒喝出了他的名字,这女子的声音,正是冷溶月。 他也逐渐意识到,他今夜应是在劫难逃了。 转身间,柳韵锦、冷溶月和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女子,皆已在‘绣芙蓉’中。 只是,柳韵锦半蹲其姿,守在叶离颜的身前,她应是看过叶离颜的伤势的,她已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静,低垂着脸颊的她,似也多上了几分自责与愧疚。 吃力搀扶起楚姗姗的冷溶月,也已迈步走向了叶离颜...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邢云飞,无力地走下莲台,他不想反抗,只想和柳韵锦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却感受到了另一个不知名女子的强势压力。 这女子瞪视着他的眸光,似有吞人之势,毁灭之力。 于是,他晃动了几下身子后,只得停滞下所有动作。 终是将眸子缓缓凝注向柳韵锦的脸上... ... “怎么会这样,我根本想不到他(邢云飞)会突然出掌...”楚姗姗泪流不止,颤手捧起叶离颜的脸颊,“是我害了你...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要死的会是你...” “傻丫头...这样不是最好的结局吗?”叶离颜吃力地笑着,他想抬手去抹去楚姗姗的泪水,却已成奢望,“我死后,也便没有人再烦着你...再管着你了...你也不必再对我有丝毫亏欠之意了...难道...这样不好吗?” “不...不好!死得不该是你...”楚姗姗骤起上身,挥指朝向邢云飞,悲鸣嘶声,“死得应该是他,他若不来,你又怎会丧命?‘绣芙蓉’又怎会有此一劫?” 叶离颜含笑,微微摇头,“不死又如何....我也是时候解脱了....希望下辈子,我们不要那么早就遇到....下一世,等我到这一世死去的年纪时,再遇到你...便好...” “为什么?”楚姗姗含泪问道:“为什么不要那么早遇到我?” “因为...下一世,我想续上今生的遗憾...就算续不上,我也可以少一些心痛...” 楚姗姗闻言,泪珠猛然掉落,渐捂口鼻,哽咽抽搐,再难言语。 “柳姑娘...你是殇沫的师姐...又与殇沫最为亲近....能否替我将这本剑谱交给他?”叶离颜缓缓侧目,凝向柳韵锦,“柳姑娘...你的剑法...剑法...自是无敌于天下的...可是殇沫却与你不同...若他能习得这本剑谱上的剑法...便足以能与你的剑意...不相上下...” 柳韵锦缓缓接过剑谱,垂目间‘无妄天剑’四个大字赫然夺目,映入眼帘。 她不禁皱眉,看向冷溶月,冷溶月心领神会地对她点了点头。 “‘十三剑阁’以‘十三扫叶剑法’闻名于世,这本‘无妄天剑’剑谱,虽是在‘十三扫叶剑法’的基础上悟出的无上天剑,但终是不违背‘十三剑阁’家学不外传的祖训的,”冷溶月,说,“能让殇沫习得此剑法,也算是一种传承吧,毕竟...‘十三扫叶剑法’将随着叶离颜而去,从此绝迹江湖...” 柳韵锦闻言,眉头皱得更紧,“难道,妹妹也没有救下他的方法吗?” “有,”冷溶月立刻吐出了一个“有”字,可随后,她又黯然神伤了起来,“只是,他缺少了些运气...” 柳韵锦,问道:“妹妹,此话怎讲?” 冷溶月,缓叹一声,回道:“若,那日我将藏在‘秋思阁’闺阁内的药箱给带出来的话...若,这里不是‘绣芙蓉’,而是‘秋思阁’的话...” 她,顿了顿,“那日,之所以能够救下秦楼客秦大哥,也是因为我找到了辅助丹药,再以‘御火真经’为其重塑经脉,才勉强救下秦大哥性命的...可,偏偏这里不但不是‘秋思阁’,还根本就没有可用的丹药...” “妹妹是否遗忘了些什么?”柳韵锦追问道:“‘秋思阁’有的丹药,‘灭影门’中难道没有吗?另外,这里是应天府,皇宫大内中也一定会有疗伤圣药的。” 冷溶月摇了摇头,“那丹药,只有‘秋思阁’中有,那是我幼年时,师父为我专门炼制的... “昔日,在‘灭影门’时,就算师父偶有外出,我的养母‘念顺夫人’也会一直在的,她们自会用真气为溶月调理极寒体质所引发的不适...师父之所以将丹药带到‘秋思阁’中,也只是因为逐渐长大后的我,要去往秋思阁执掌宫主事宜,她们便不能伴在我的左右,故替我备了下...” “至于...那皇宫大内...”她的声音渐低,“即使,千年人参与万年灵芝可以找到,也是无法起到真正的辅助效果的,更何况...叶离颜也等不了那么久...毕竟,潜入皇宫大内,逐个房间找寻,也是需要时间的...” “不必了...这或许...或许...便是...我的...命...吧,”叶离颜声音微弱,打断了冷溶月的话,“你们...你们能带我...到这‘绣芙蓉’...的屋顶之上吗?我想...再看...再看一眼...日出...” 冷溶月无力垂目,微微点头。 “我死后...将我...将我的尸身带回...‘十三剑阁’中...那里...那里自有可以安葬于我的...老奴...在...”叶离颜震咳着,“这样...我也算...也算落叶归根了...” 冷溶月与柳韵锦四目相对了一眼,便缓缓扶起叶离颜,步步艰难地向‘绣芙蓉’外走动着。 刚走几步,就骤然发现,守在门外的,除了最开始从“绣芙蓉”逃出来的宾客外,还聚集起了其他人,其中有锦衣卫,有江湖人士,更有市井百姓等。 他们好似从柳韵锦出现的那一刻,便就聚集在了这里,只是没人发出过声音,也没人踏入过‘绣芙蓉’酒楼中一步... 看到他们,冷溶月和柳韵锦皆露出惊然之色,而被架在她们二人中间的叶离颜,却始终侧身回眸,凝望着早已瘫软在地的楚姗姗,一动不动... 或许,他真的只是想要再看一看这个他爱了一生的女子。 也或许,就算有痛,他仍万般不舍,不愿弃下这个他早已当成全部生命的女子。 他一生所要的,只是楚姗姗的一句肯定的回应。 哪怕,这句肯定的回应,现在才来。 他也势必会与死神抗衡一下的,因为,得到肯定的回应后,他的守护便有了意义,他的生命也便有了光泽... 可,他应是等不到了... 他,不但等不到想要的回应,也注定无法再看到破晓时的日出了... 叶落无颜,坠落在夜幕间,消逝在漆夜中,心比夜冷,夜比心寒... ... 第331章 暗影百踪 (上) 当,一个女子发现自己爱错了一人,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当,一个女子突然发觉,之前的认知都是错的,而真正对的人,又已逝去,将会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这世间之事,何以错,何以对? 又,何以盼,何以待? 这些好似深藏在万丈迷雾中的东西,也在无形当中困扰着每一个人。 却又在种种即刻反应下,诠释着所有答案。 只是,这答案有时不足够完美,不足以使人接受。 于是,自我麻痹,也终是成了始作俑者,让人逐渐逆行偏航,奔向着自以为美好的方向。 从而,忽略了胜负欲望,强加了情有独钟,玄化了天命所归... 楚姗姗已分不清楚曹、方两位公子到底是爱自己的脸面,还是更爱她多一点。 此刻,她亦找寻不到任何说服自己的证据和印证。 方宾已死,曹公子也早已无踪。 这一场爱来爱去,在两人间辗转徘徊的日子,好似顿时成为了一段空空如也的寂寞。 若,今日叶离颜未死,她大概还会继续麻痹着自己,为曹、方两位公子找到足以说服她自己的理由。 理由不在于多少,哪怕只有一点,甚至半点,只要她愿意去信,便已然足够。 可,面对着叶离颜的死去,她已不能再活在自己勾画的美好中了。 因为,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控诉着她的悔恨与“罪恶”。 她的心,也在承受着前所未有过的刺痛。 曾经,她想像众多话本里描述的内容那般,照模照样地筛选出属于自己的美好来。 这种遐想的美好,足以能将真实磨灭,彻底活在虚空当中。 以往,她也似乎小瞧了嫉妒、虚荣的人性。 嫉妒与虚荣,一旦演变成了非胜不可、非做不行后,也注定会成为一场痛彻心扉的钝痛。 在胜负欲下,得到了,还好。 然,若得不到,又将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这样的结局,恐怕难以想象... 只因,即使得到后,也会出现‘不过如此’的悔悟。 更别说,因得不到,而产生的隐性毒瘤了。 它会长满人的心田,占据人的全身,滋生出更加不可思议的想法与行动来... 现下,她自是知道,叶离颜是她最为亲近的人的。 可,这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且最亲近的人,她却一点都不了解,根本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而,曹、方两位公子是她曾经向往过的两个人,可这两个人,又何曾懂得她想要什么,她又何曾了解这两个人真正的想法... 在赫然觉醒后,她猛然意识到,她也不过是在与自己的遐想,耗费着时间,罢了。 真实,于她而言,一直是零,甚至连起步都谈不上。 然,曾经的她又偏偏陶醉在自我遐想中,习惯于从一件小事上去看待问题,习惯于从当时的感受中去做取舍,更习惯于沉寂在遐想中,再去想象... 这,才应是她犹豫不决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曹、方两位公子有如何得难选,也不是叶离颜到底合适不合适她,而是,她屏蔽了所有真实,否定了内心中最诚实的感受。 如今,她不得不去面对了,不得不去扒开自己的心田了...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迅速站起,奔向门外,坦然地去拥抱住叶离颜... 可,她却已无法再拥抱住,这个日日夜夜都守在她身旁的那个人了... 不仅如此,邢云飞也因她的这一举动,露出了森然的眸光,纵身侧掌,突然袭向了那位一只盯着他的女子身前。 这女子,虽说他不知名讳,但能给他造成强势压力之人,也定不是一般女子。 更可怕的是,在他站立如此之久的期间中,他丝毫感觉不到这女子的内功深浅来。 好似深不见底,又好似完全没有。 就算,当下楚姗姗已跑出了门外,骤停在了叶离颜的尸体前,也完全遮挡住了柳韵锦与冷溶月的视线,他仍没有把握一掌命中眼前的这女子,全身而退。 所以,他侧掌突袭是虚,在空中翻转身姿,又点地蓄力,窜出窗外,则是他真正的目的。 只听‘绣芙蓉’中喝出“溶月”二字,这女子便追出了门外。 冷溶月惊然转身,先是一怔,在看不到邢云飞的身影后,便立即唤下这女子:“尘萦你留下,我去追!” 方才一直在‘绣芙蓉’中盯着邢云飞,现下已窜出门外的,正是原‘灭影门’的致命所在——尘萦。 然,柳韵锦却又拦在了冷溶月的身前,她没有任何言语,反倒直接向巷尾追去。 柳韵锦一走,叶离颜的尸身,便完全靠在了冷溶月的身上。 冷溶月本想唤来聚集在门外的锦衣卫,照看叶离颜的尸身,也一同追赶上去的。 可这时,空中却又出现了另一个人影,这人影,是奔着柳韵锦而去的。 在仔细确定这人影的身份后,冷溶月才略显迟疑地将眸光移向了楚姗姗。 面对着已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的楚姗姗,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于是,她便挥手唤尘萦来到身边,贴耳一语,尘萦便朝‘灭影门’的方向走去。 随后,她将叶离颜的尸身缓放在地上,踏地直上,跃至‘绣芙蓉’之巅,高臂一挥,四面八方便骤起上百黑影,同时朝柳韵锦消失的方向飞去... ... 冷月已现,被黑云与寒霜几乎遮了一整晚的皎月,似已更高更远,却丝毫不影响它的光亮。 它的光亮如凝露,毫不吝啬地洒落在了叶离颜的尸身上,如柔水般清洗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月的柔光,也在这一刻映射在了冷溶月的脸颊上,她不禁朝着皎月展臂,在漆夜中她的手臂变得晶莹剔透、皓白如雪。 她也在闭目间,慵懒地侧斜着脖颈,想要尽情地沉寂在这月色之中,好好的平静一下内心。 可,她却立马放弃了这个念头,微皱起了柳眉,渐冷了容颜,以九天玄女之势,从‘绣芙蓉’之巅单展臂膀,凌空骤降。 随着她又一次地挥手,锦衣卫也将一席黑布遮在了叶离颜的身上,将其抬了起来。 “你要带他去哪?”楚姗姗蹒跚身姿,起身迎上,眸光急促且悲痛,“能带我一起去吗?” 冷溶月缓缓侧颊,微微摇头,“他有他的归处,你有你的新生,你就不必去了吧...” “若,我舍弃新生,要随他而去呢?”楚姗姗紧拽住冷溶月的衣袖,“现下,我只想用余生陪着他...” 冷溶月又微微摇了摇头,“恐怕,他是不愿的,他只愿你能好,了无牵挂的好,放下过往的好...至始至终,他都只愿你能好好的...” “为什么...”楚姗姗哽咽嘶鸣,“为什么会这样...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微声道:“因为,你在别的男人眼中,只是一个女人;而你在他的眼中,却不单单只是一个女人。” “这...这有什么区别吗?” “有,”冷溶月顿了顿,“只是一个女人,就意味着这个女人随时会被其他女人所替代...而,不单单只是一个女人,便就意味着这个女人是他的全部与生命...” 她缓缓抬臂,一下一下地抹去着楚姗姗的眼泪,“他所愿之事,你应是比我更加清楚的...他在生前,既没能如愿;那么,他不在后,我们就如了他的愿吧...” “‘十三剑阁’...那是一个富满传奇的地方,也是他的出处...”话语间,她已轻轻地抱住了楚姗姗,接着道:“这世上,除了你,那里应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了...就让他去吧...” 楚姗姗没有言语,只是脸颊覆在冷溶月的肩上,拼命地点着头... ... 第332章 暗影百踪 (中) 十月初三,万里朗空,吐红日。 晶莹剔透的天气,却,寒意浓浓。 城外,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上没有图案,亦没有插上什么旗帜。 这是一辆最常见的马车,草席成拱嵌入车身两侧,前后分别垂下着有些褪了色的粗布,做为挡帘。 赶车的是一位忠厚老实的乡下人,长脸消瘦,眼目慈祥,整齐浓密的白胡须下,是一张始终扬着微笑的薄唇。 鼻梁与颧骨高耸,却无逼人之势,像极了从桃花源中走出的老者,颇带几分佛颜。 车内,一少年静躺,厚厚的棉被裹盖全身,闭眼不动,却无半分神采。 颠簸间,亦挡不住少年的冰霜眉额,蓬发凌乱。 突然,老人拉臂,唤停马车,遥望应天城府,淡笑着拿起细长竹筒,饮得两口甘甜。 在他侧身摆放竹筒间,顺势缓撩车帘,笑声缓出,“这一路上,公子均未食过一餐,如今啊,老奴可算是将您送到这应天府了,不知公子要作何打算啊?” 少年没有睁目,也未动身姿,只是在片刻后,喃喃道:“‘绣芙蓉’酒楼的佳肴乃是这应天府一绝,你我去那里用餐...” “好,走嘞,”老人微笑回身,右臂一甩,马鞭便就打在了马背上,“小老儿也去品尝一下这金陵城中的佳肴美味...” 秦淮有水水无情,还向金陵漾春色。 虽已入冬,秦淮河畔却处处扬泛着春意,即便熄了渔家灯火,却也在涟漪浅波中,呈现着另一番景色。 “好啊,真好啊,这里啊再不见荒草废墟,荒废萧条啊...”老人放慢了车速,顿眸展望间已显留恋,“我们只是走过这数景,便已感夜幕降下后的繁华,如歌的旧景已重现,人间烟火姿容亦再现啊...” “这里并不算什么,等到了‘绣芙蓉’中,你便知晓何为绝艳了,”车内的少年已起身,整理着鬓角秀发,缓顺着过背长丝,“拥有着十足烟火气息的‘绣芙蓉’,又怎分冬寒、春暖呢...” 老人持笑,点了点头,“是啊,人间处处是春色,心暖则暖,心寒则寒,又怎会有四季之别呢...公子眼宽心阔,还望淡了前尘往事,将这人间春色尽收,得以豁达啊...” 少年闻言缓叹,“劳而无功之语,还请莫要再言...老先生,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每个人的心中都铭刻着一方春色,无论如何骤变,这方春色都是不会改变的。 ——对于少年而言,‘绣芙蓉’的春色,绝不在‘绣芙蓉’中,而在于那里会有怎样的人。 ——少年也自是明白一些道理的,乃至于老人言出的道理,变得无力、乏味起来... ——少年也深刻的知道,这世上无论是怎样的道理,终是需要去自悟、自解,自醒的... ... 来路顺遂,日光拂垂,不曾想车马也在缓动间,再一次骤停。 老人勒紧缰绳的那一刻,显尽慌乱。 眼前,依旧是红楼高阁,瑰宏壮丽。 其,绝美的装饰与飞檐画角间,流露着挡不住的霸气。 可,红绸异彩,光泽消散,萧素之气却倾覆了昔日的荣光。 这世上,无论哪座酒楼,只要挂满了白绫,都是无人再去靠近的,“绣芙蓉”也不例外。 急停的车马,少年的颠身,不得不使他打起精神,握紧利剑。 然,当少年跳下马车,却也瞬间驻足无措,神情恍惚了起来。 赶车的老人,本想借此机会睹上一眼京师繁华,不曾想,却更像是从一个伤心之地,到了另一处伤心之地。 “公子...这...”老人侧眸看了一眼少年,“难道在你离开之际,这里生了什么变数?” 少年迟疑,言语挂口难出,终是难吐忌语,奔疾而去。 门庭展阔,曾接迎八方来客之所,唯剩寥寥数人,跪姿披白。 莲台之上,高摆灵牌,常守门庭的灯火剑客,其大名刻在其上。 “‘十三剑阁’之叶还...”少年朦眼落泪,步履难迈,喃喃数语,“到底发生了什么...叶离颜怎会丧命?” 少年的眸光显尽愤怒,而,这双愤怒之眸也已瞥向了跪在最前方的楚姗姗脸上,“‘绣芙蓉’一直是你在打理,你怎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试问,在这天底下,若你和离颜齐心,谁又敢来犯?谁又能到这里占得了半分便宜?” 楚姗姗不答,头已更低,泪已更急,身子也不禁发着颤。 抽泣、无力、悔恨、绝口不道,随之她紧缩的身子,更似冰刺入骨,凝结成霜。 “殇沫,你回来了?” 烙入骨髓的声音,已从少年的背后发出,这是他夜夜常念之音,亦是他千百辗转之声。 可,如今这声音,却好似成了拷问,成了讨账...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他,”少年转身垂目,不敢凝望,“事实证明,我什么都没有做好,见不到我想见的人,护不了我想护的命,更胜任不了这‘灭影门’门主之位...” ——他是少年,也是殇沫,更是现任‘灭影门’的门主。 ——虽说,‘灭影门’门主之位是冷溶月强塞给他的,但,他在真正将要面对冷溶月之刻,却也从心头涌上了万般愧疚,与千般自责。 “我....”殇沫欲言又止,只感肩头一触,一张嫩白纤细的手掌已然拍在了他的肩头。 没有安慰,亦没有责怪,他空寂的脑海,死寂的感知中,只听得冷溶月柔声一语,“跟我来~” 他不知道她要将自己带到何处,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样的事,只是一路跟随,寸步不离。 ——对于一个他可以完全去信任的人,要去哪里,会遇到何事,也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永远是她在就好,能陪着她便已足够。 跨过门槛,进了庭院,又入小院,涌鼻花香。 冷溶月要他来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那‘海棠如旧阁’。 故府风光依在,海棠如旧,阁楼静立。 这里,有着太多人的回忆,也有着太多人的过往。 所谓的宿命感,大概就是把前人的回忆与过往,都巧合的嵌入了现下的两个人身上。 这两个人也自是与那些前人有些关联的,无论是冷溶月,还是殇沫。 此刻,两人已进入了‘海棠如旧阁’内,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也在发生着变化。 “叶还是如何死的?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可想来想去都只有一种答案,”殇沫缓凝冷溶月,眸光柔情且流动,“那便是楚姗姗,也唯有楚姗姗...” “这世上,事与愿违的人生还少吗?”冷溶月缓步前移,坐下身子,“无论叶离颜为何会死去,都已不再重要了...” 突然,她抬起眼眸,看向殇沫,“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世上会有那么多的不幸与辜负?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真的是心意难测吗?难道,真的是脸面大于一切吗?难道,真的只是后知后觉吗?” 她淡笑摇头,接着喃喃着,“不,都不是,只是很多时候,人都太懂得尊严的可贵;太去遵守那些摆烂的规矩;放大了复杂,也过于去隐藏真实感情了...” 殇沫的眸光已呆滞,他不仅无法回应,还对冷溶月骤然起伏下的语言,有些不知所措。 事实上,他早已不能自持了,面对着冷溶月那炙热、急促、渴望,几乎快要留下眼泪的双眸,他已然被俘获,整颗心亦在颤动着... 过了良久,悄然定神的殇沫,才在一旁也坐了下,“我找到他了,却被阻在了一间佛堂外,无论我如何哀求,只换来了他的一句‘劝离’...” 冷溶月眉头缓皱,“他?” “是的,你应该猜到了,他就是我的父皇,”殇沫,说,“往日的苦寻,终是在见到武当嫡仙张三丰后,得到了答案...” “只是这答案,是那般的苍白无力...这种无力,也使得一直苦寻的答案,失去了全部的意义,”他顿了顿,接着说:“至少,在无答案前,我还充满着斗志,有着充足的勇气,可,在知晓答案后,一切都已变得黯然无光了起来...” “很多时候,有结果,不如无结果,一些事一旦有了结果,不仅不能为你带来前途的光明,反而会给你带来绝对的否定...”他继续道:“这否定,也不单单是对整个人的不认可,亦是一种毁灭,毁灭着之前的所有努力,也毁灭着深藏在心中的所有坚毅...” “可,这便是事实,不是吗?”冷溶月,说,“我们不能改变事实,更不能否定事实,亦没有理由去让另一人变动选择与心意...” “是啊,这便是事实...”殇沫缓叹着,“可,面对这样的事实,我又该如何去做?又该如何去抉择呢?当,之前的所有努力与付出都成了一场徒劳时,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为什么要去想何去何从之事呢?”冷溶月站起身来,靠上殇沫,“无论怎样的何去何从,都会有变动,也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定数,所以,从心便好...” “从心便好...”殇沫反复喃喃,“人生之事,从心便好...” “经过叶还与楚姗姗的事情,我也想明白了很多,这世间没有所谓的是对、是错,也没有所谓的世俗繁说,只有愿不愿从心,肯不肯去做...”冷溶月已褪去着衣衫,眸光中亦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自信与欲望,“所以,这便是我当下想要去做的事...” 殇沫已痴,面对着朝思暮想之人的胴体,他全然成了木偶,只能“任人摆布”... ... 第三百三十三章 暗影百踪 (下) 十月初四,清晨。 骄阳斜照,却显冷素,无半分暖意。 这与床榻上棉被中的温度,也形成了天差之别。 棉被是厚重了,实实的棉花,正压盖在殇沫的身上,就好似温泉水滋润着全身那般。 可,片刻后,他竟也觉得冷了起来,不得不去抚摸着身旁的余温,重新去感受着透心的暖意。 余温尚在,余香尚存。 他知道,昨日那个与他同眠的女子,并没有走远。 他也知道,就算此刻他拼劲全力去追赶上那个女子,也是阻挡不了分离的。 他自认为很了解她,但在这一刻,他又好似一点都不了解她。 事实上,在昨日,那女子的举动,就已经使他开始完全质疑起了自己。 他不曾料过、想过,那女子还有如此自信,如此疯狂的一面。 准确地来说,他也很清楚那女子有多么自信,多么骄傲,冷溶月在他的眼中也是向来如此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也无论到了何种困境,冷溶月都是不会展露出软弱的一面的。 至少,在他面前,是绝不会的。 就算是逃避,也是自信的逃避。 冷溶月自会用冷漠、用无所谓去掩盖掉所有,他也只能看到她自信、骄傲、倔强的一面。 尽管,他知道她心中满是伤痕;尽管,他也知道她心中有多少在乎和无奈... 面对心爱的女子,想要在你面前展现出一份自信、一份骄傲、一份倔强的时候,他也总不能去戳破吧? 在他看来,很多事都不能戳破,就算是陪着她演上一出最拙劣、最笨拙的戏,他也绝不能去戳破她。 因为,他一旦戳破,不仅会让她失去所有脸面,还会让她再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 然,就是这样骄傲、倔强、爱脸面的冷溶月,昨日却在他面前展现出了最疯狂的一面。 这是一种肆无忌惮的疯狂,没有卑微,没有羞涩,像极了女王。 女王不但要征战天下,更要征服所有。 昨日,他已然被她征服... 他的脑子在发懵,就算一只手掌平整地倾覆在冷溶月曾躺过的床榻上,依旧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不敢闭眼,从冷溶月偷偷离开之后,他就无法再阖上双眸。 只要一闭眼,便就能出现冷溶月的身姿,那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身体。 没有妩媚,没有妖娆,只有让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和唯能随她一起疯狂的难以自持... ... 时间在流逝,斜阳渐短,悄然没了尾巴。 窗外,鸟鸣更脆,脚步声更清,房门也终于被人敲响。 “冬冬冬~”“殇沫?” “冬冬冬~”“我的大门主?” “冬冬冬~”“你还活着吗?” 门外,传来了秦楼客的声音,其声不紧不慢,还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感觉就好像是在等着一出好戏,似有三分顽皮,三分嘲弄。 殇沫有些惊慌失措,再难掩凌乱的心绪。 这凌乱,不止在心头,亦显在脸上和蓬发上。 他慌忙起身间,撞了圆凳,眸光却在一掠下,驻足在了圆桌上的一封信件上。 信件上的字,他是识得的,冷溶月的字已超越了他对自己笔迹的印象。 他可以忘掉自己的笔迹,却绝忘不掉冷溶月的字痕。 ——君醒,妾已离。 ——昨日之举,发于情,展于行,妾无悔。 ——只感叶还爱卑微,不敢怠慢岁月辉。 ——从心力行了心悔,至此蜚语独自背。 字字泪语,字字痛;字字无悔,字字情。 泪水滴落,心伤顿首,紧捂胸口的殇沫,却又被阵阵敲门声阵痛着心房。 他无法忽视信件上的每一个字,亦无法忽视门外秦楼客的呼唤。 他只得蹒跚站起,缓容隐伤。 “秦大哥,”门已开,殇沫无神垂目,捏着信件的右手,不禁负后,“请大哥里面坐。” 毫不察觉殇沫心绪的秦楼客,坏坏一笑,“你怎么回事?早膳都没见你用,就一直躲在房中?” 殇沫不答,左手缓迎。 走进房中的秦楼客,先是在房内转了一圈,又刻意地停留在床榻旁,勐嗅了几下,“啊,真香啊...” 片刻后,他凝注着殇沫,快速落座,才发觉有些异样,“行了,你别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了,这样的事,我就是求涵影,涵影也不会让我那么容易如愿的...给你说实话吧,一早我是看着溶月出门的...” 殇沫仍是沉默。 “好了好了...不卖关子了...有两件事,我想是必须要让你知道的,”秦楼客倒着茶水的同时,也随意地翘起了二郎腿,“其一,你师姐柳韵锦去追你大师兄邢云飞去了,就在‘绣芙蓉’出事后,她就追去了;其二,溶月很有可能是去追赶柳韵锦去了,柳姑娘毕竟是她的阿姐,她是不可能放心得下的...” 此话刚落,殇沫便立即向门外疾走而去,却在骤然间被秦楼客唤停了步履。 “你急什么?你知道往哪个方向追吗?”秦楼客放下茶盏,站了起来,走向殇沫,“溶月走之前,我已经给冷童使过眼色了...你啊,虽是这‘灭影门’的门主,但你还是调不动暗影女侍和暗之影的,她们可是溶月的亲卫。” 背对着秦楼客的殇沫,将右手中的信件小心翼翼地揣入了衣衫之内,“秦大哥,你应是已经得到冷童的线报了吧?” “是的,溶月她们出了应天府后,就一直朝西北而上,可她们最终要去什么地方,还尚不可知...”秦楼客,说,“所以,我才不得不来唤醒你,来主持大局。” 殇沫思索了片刻,“烦请大哥飞鸽书信给冷童,让她把溶月的行踪,实时报到‘灭影门’与‘天翱门’中,稍后,我也会带上遥峰大哥和暖雨大哥前去追赶,这样的话...” 他侧身回眸,看向秦楼客,“‘灭影门’的信鸽,应该是能够找得到遥峰大哥和暖雨大哥所在的位置的,所以,还烦请冷童再分传一份消息给我们,这样的话,我们也就能早点追赶上溶月了...” 秦楼客,不禁问道:“那我呢?” “大哥你与涵影姐姐,就留守在‘灭影门’吧,若有人想要‘调虎离山’,突袭这里的话,大哥和涵影姐姐也是能够护下门人周全的,”殇沫顿了顿,“但是,大哥你也切记,学聪明点,若是抵御不过,就带着门人离开,性命永远是最重要的。” 秦楼客点了点头,朝着殇沫拱手一揖,“楼客,谨遵门主令。” 此刻,他的心里是百感交集的,却也只能望着殇沫一点一点地离去,直到身形彻底消失... ... 第三百三十四章 熔铁魔窟 (一) 历经了半月有余的追赶,一些人相继聚首在了西京之地。 作为大明朝边境重镇,改为大同府的西京,下辖四州七县,设镇守总兵官,为镇之最高指挥官。 而,开国名将徐达,也是建设大同府的第一大功臣,亦奠定了大同府城的规模。 其,规模之大绝不在城防和境内400公里长的内外长城一线,反倒是在那气势恢宏的代王府上。 若说,城防是与鞑靼作战的主战场,那么,代王府便就是这大同府繁华的象征。 代王府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建设,以应天府皇宫为蓝本营建,在原辽、金西京国子监的基础上兴建王府,于洪武二十九年建成。 它是一座长方形城池,南北长690米,东西宽260米,四面围有数米高的墙垣。 代王府内的建筑分为外朝和内廷两部分。 外朝的中心为承运殿、圜殿、存心殿,是代藩举行大典礼的地方。 内廷的中心是长春宫、交泰殿、坤宁宫,是代王和代王妃居住的正宫。 时任代王的朱桂,乃是永乐皇帝朱棣的十三弟,他出生于洪武七年,洪武二十五年便就藩于大同府。 可,他来到大同府后,却干尽了恶事,欺男霸女、寻衅滋事,已是常态。 他虽在建文元年四月,被建文帝朱允炆废为庶人,关押了起来,却也在朱棣当上皇帝后,便恢复了他的王位,并让其继续在大同府当代王。 但,刚恢复王位的朱桂,又立马原形毕露,该打人打人,该发癫发癫,时有朝廷官员在朝堂之上参他私德不洁、目无王法。 于是,在永乐元年,朱棣便书信于他,提醒他不要忘了建文年间的囚徒生活,应该好好过日子。 然,朱桂却不听劝告,不久又因为一些恶事,被朝堂官员连连参奏。 朱棣气不过,便下令收回了代王的三个护卫,只给代王府留下30人,却并没有将他废除掉。 如今,代王朱桂手中并无兵权,被他所欺辱之人也大多是普通军民和代王府中人。 然,代王妃却贤名在外,她不但是朱棣徐皇后的亲妹妹,也是大明朝开国名将徐达的女儿。 这位王妃,通常也成了约束代王朱桂的不二人选。 冷溶月到了这里后,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持锦衣卫指挥使令牌,暗自联络了长城内数个军堡中的将领,本就兵力部署强大的各个军堡也出动了上千人,听从冷溶月的调遣。 可,即便是如此,一众人等还是在郊外的一处巨型深洼之地,停下了脚步。 “暗影线报就断于此,百名暗之影也已在这里找寻了数日,都没有任何进展,”冷童拱手垂目,“大小姐,这附近乃是千里荒野,几乎无物,也根本不利于躲藏。” “萧未遇也消失了吗?”冷溶月皱眉思索,“百名暗之影,应是可以追上韵锦阿姐的,可,若是在黑夜追到此处,韵锦阿姐与萧未遇又瞬间在此处消失的话,只能说明这里内有玄机...” “大小姐的意思是...”冷童顿了顿,“邢云飞投靠了您的师父故遗名,而萧未遇也是您师父的人,就算韵锦姑娘不知道这里的玄机,只要有萧未遇在她身边,也便能畅通无阻,直接进入什么隐匿之地?” “百名暗之影,不可能锁定不了一个目标,更何况暗之影的夜视能力也是强于常人的,”冷溶月缓缓地说,“想来,能够脱逃暗之影视线的可能,也只有一种了...” 冷童,问道:“哪种?” “那便是无处可逃,”冷溶月慢慢走到巨型深洼之地的边缘,白色石土骤然滚落,脚下也立刻传出石土滚下的撞击声,其声不止一下,而是接连响动着,“答桉,应该就在这下面。” 冷童,皱眉疑惑道:“追到此处的暗之影是不可能不下去寻找的,如果下面真的别有洞天,也应是藏不住的啊...” 冷溶月,道:“怕就怕,这里是第二个‘秋思阁’...” 冷童,惊道:“第二个‘秋思阁’?大小姐,是何意?” 冷溶月,说:“我被师父故遗名首次攻杀那日,便就在‘秋思阁’外,而,那日的‘秋思阁’入口,却被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了住...在山洼之地中,不熟悉那里的人,也是绝想不到,巨大的岩石后面是有一个洞口的。” “大小姐所说的岩石后面的洞口,也便是昔日‘秋思阁’的入口,难道...”冷童赫然凝注冷溶月,“大小姐的意思是说,我们面前的这巨型深洼之地中,也有一个被石岩遮挡住的洞口?” 冷溶月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而是直接跃了下去。 随行的一众人等,也纷纷用自己的方式滑落到了下面。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人影闪过,待到人影显现之时,冷溶月已被人稳稳的从后方抱了住。 深洼之地中,自是少不了石子碎石的,而这石子碎石也让落下的冷溶月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从背后抱住她的,正是殇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赶到了她的身边。 冷溶月抬眼间,顾遥峰与顾暖雨已出现在顶端,她的身子却在这时,勐然一颤,一股羞涩感直冲而下,红了脸颊,麻了头皮... “我已让秦楼客与初涵影留守在‘灭影门’中了,以防止他人突然来袭...秦大哥和涵影姐姐应该是有掌管一派事务的经验的,而他们两人的武功,也是在这江湖上少有人能够撼动的...”殇沫迟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贴耳道:“不知,我这样的做法,你是否满意...” 冷溶月勐然前倾身子,脸颊不落红霞,耳边却又痒了起来。 她并没有回应,急促走动数步,也只是想要摆脱掉殇沫的双臂。 ——在她看到,殇沫的举动,已让她有些害臊,甚是有些丢人。 她始终认为,房中可以做的事情,在人前是绝不可以做的,无论到了何时,她都会把这种事,分得格外清楚... ... 第三百三十五章 熔铁魔窟 (二) “装湖涂”是一门学问,也是一种情商的体现。 顾遥峰与顾暖雨不但会“装湖涂”,且还对着正在娇笑的尘萦,投去了甚是严肃的眸光。 尘萦也自是一个聪明人,也只有聪明的女子,才会懂得知进退。 说来,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殇沫虽是现任‘灭影门’门主,可他这个门主却是冷溶月给的。 这说来说去,在‘灭影门’中真正能够做主的,仍是冷溶月无疑。 顾暖雨已凑上一方岩壁,左右分看间,也嗅了几下鼻子,“‘十大地煞’的气味...” ——他很熟悉‘十大地煞’身上的气味,‘十大地煞’如海煞那般,本就异于常人,怎么可能没有独特的气味呢?更何况,他与‘十大地煞’已共事了多年... “这石壁的断痕是新的,这世上能够一招破石壁之人,想必是可以数得过来的,”走上前来的顾遥峰,回看一眼冷溶月,“门主,这断痕应是萧未遇所为。” “何以见得?”冷溶月眸光躲闪,尚未定神,声音微弱,“无论是邢云飞,还是韵锦阿姐,都是能够斩破这岩壁的。” “用断层岩壁遮挡住洞口,应是邢云飞想要的结果,但,却不是邢云飞所为,没有人能在被追杀的情况下,还能斩出如此平坦的剑痕的,更何况邢云飞如此年轻,根本也就没有处变不惊的能力,”顾遥峰,顿了顿,“这样看来,就有可能出现另一种情况了...” 众人纷纷将眸光投向了他。 他紧接着说:“韵锦姑娘和萧未遇,应该是在没到这里之前,便就追赶上了邢云飞,然后,不知道是何原因,致使韵锦姑娘迟迟没有对邢云飞动手,最后,三个人一同到了这里,而邢云飞想要封住洞口的意愿被萧未遇所察觉到,为了避免邢云飞反手去伤害韵锦姑娘,萧未遇才不得不亲自动手,将洞口封上的。” “‘无极圣剑’...”殇沫缓缓抚摸着断层岩壁上端的剑痕,“这的确是正宗‘无极圣剑’的剑气所致,能够斩出这样的剑气,且能够如此平稳的,也唯有萧未遇了...” 逐渐定神的冷溶月,缓缓道:“也就是说,他们三人皆被封进了这洞中?” “唰~”的一声,‘苍琼剑’已出鞘,没有巨大的炸裂声,也没有寒光四起的杀气,只是在片刻后,封在洞口前的断层石壁从正中缓缓裂开。 分倒在地的岩壁,也在众人尚不察觉的情况下,重重地侧倒在地,发出声响,扬起尘沙。 尘是白色的尘,沙是白色的沙。 无论是白色的尘,还是白色的沙,在阳光下皆呈现出了灰白色,被削去了圣洁,被剥出了本色。 这时,手持‘苍琼剑’的殇沫,才缓缓道:“对于他们三人而言,这洞口封与不封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剑便能破开的岩壁,也自是阻挡不了他们随意进出的...他们之所以要封上这洞口,也只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找到这里罢了。” “这不是普通的石岩,更像是浆岩,”顾暖雨一语既出,震惊四座,“这里没有熊熊炸裂的地火,我们脚下的温度也并不高,可这里怎会有浆岩呢?” “既然是浆岩,就应该是灰黑色的,怎么会是白色的呢...”顾遥峰若有所思着,“想必这里的日夜温差应是极大的,并且还应有铁矿之类的矿物层存在...” 冷溶月,不禁问道:“遥峰哥哥的意思是说,这里的土壤中有铁矿或锰矿?” 顾遥峰,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复杂的演变过程,由于降雨或者霜冰之水常存于表层,存于表层的水中也沉淀一些铁锰矿物质,才能使得表面土壤或岩体逐渐脱色,最终形成现下的白色表层的...” 殇沫,说:“也就是说,我们所在的这个深洼之地已经存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吗?” 顾暖雨缓缓走入洞中,摸了摸洞口内侧的剑痕,“这洞口内侧的剑痕,正是剑气从内至外挥出的证明,至于我们所在之处,到底存在了多少年,想必我们进入这洞中后,也便就能知晓了。” 众人渐入洞中,冷溶月却下令500兵士留守洞外,其余500多名兵士也只允许他们在后而行。 经历‘秋思阁’一役后,她已不忍大明兵将再死于江湖纷争之中,兵将本就是奋战疆场的英雄,是保家卫国的勇士,若在此洞中丧命,是根本不值当的。 缓步洞内,面对着一段湿漉滴水,一段干燥如火烤的环境,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做法,身处在如此诡异多变的险境中,普通兵士也是绝无法应对的。 更别说,这洞中是否有机关、陷阱了。 没人知道走了多久,或许这段路也没那么漫长,只是在众人皆小心翼翼的情况下,它不由得变成了一段难以揣测的道路。 视野已阔,光线已足,纷纷驻足的众人,分不清眼前的光亮到底是来自烛火,还是来自地火。 他们神情呆滞,都已完全痴了... 面对着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没有人再去分辨着什么,也没有人再敢多喘息一下。 比鲜血还要红艳的地火,正与清澈见底的溪流交汇,每交汇一次,便是一场巨大炸响,其声如雷,火花如雨。 这交汇处,更像是分割处,谁也无法融入谁的止点。 而,溪流的在从上端流入洞中的瀑布处,地火的则是在深不见底的地渊中。 突然,一声狂笑冠绝于耳,当众人皆惊慌失措地找寻其声是从何处传来之时,却又传出了冷溶月甚是熟悉的声音,“溶月,你来了。” “是的师父,溶月来了,”冷溶月先是一怔,随后也便索性跨步在溪流与地火相交的上端岩体上,向深处走去,“师父,您可还安好?您已知道溶月会来吗?” “知道,为师当然知道,为师也知道你定会带着为师最想要的人,一同前来的。” “您最想要的人?”冷溶月绷紧了神经,试探道:“师父说的是尘萦吗?此事,溶月正想向师父说明呢...尘萦之所以迟迟未归,乃是溶月想要留下她,多陪陪溶月,多说一说女子心中的心事...” 故遗名没有再传出音来,似已沉默了。 一直向深处走动的冷溶月,也终是看到了竖着‘苍琼阁’大旗的那张帝王石座,石座下端,‘十大地煞’分坐在侧,百名门人和已叛离‘天翱门’的弟子,则俯首朝向石座,背对着她而立。 故遗名还是故遗名,帝王石座上的他,拥有着这天地间最霸气、最荣耀的权利与身份,他正对着冷溶月澹笑,和蔼亲切地澹笑... “溶月,快来...来到为师身旁,让为师好好地看看你,”故遗名持着澹笑,缓缓展开着双臂,“来啊,我是你的师父啊...我们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冷溶月心头一触,泪水充盈了眼眶,她想疾步奔向故遗名,奔向这个救她出世,教她养她的师父身前,给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当她跑动一半路程后,却骤然停了下来,就驻足在‘十大地煞’的正中,上百名故遗名的门人也在这时,纷纷侧身为她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她先是分看了一眼‘十大地煞’,‘十大地煞’也在她的眸光下,纷纷垂目,神情难言。 片刻后,已皱起微眉的她,再次缓抬眸子,看向故遗名。 ——她面前之人,真的是她的师父故遗名吗? ——她的义母念顺夫人,曾对她说过,如今的故遗名已是面目全非的故遗名,可在她看来,说面目全非着实是有些牵强的,只是,却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这种陌生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材,一样的气魄,可她就是感觉到少了点什么,丢了点什么... ——无论少了点什么,丢了点什么,对于她而言,都应是没什么关系的。 ——这世上,她的亲人并不多,就算她已知道了她的亲生父母姓甚名谁,却也实在没什么情感可言。 在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中,她的师父故遗名对她的宠爱是真切的、是偏爱的,她也自是将她的师父当成过亲生父亲一般来看待。 父亲,在每个女孩眼中都是伟岸的,也都是无所不能,无人可以撼动的。 可... ——没有了...这一切都没有了... 她很清晰自己现下的感受,的确是‘没有了’...‘这一切都没有了...’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她暗自喃喃着‘没有了...这一切都没有了...’的真正意义,其实就是彷佛判若两人的差别... ——她面前的师父,已是与曾经完全不同的师父。 她,再也感受不到曾经的一丝气息... 女人之所以是女人,则是因为她们更迷恋于一种感觉与气息,甚至是一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越是一尘不变的表面,女人通常越是能够感受出实质的变化来。 这实质的变化,不是别的,正是曾经使得她们留恋的气息、感觉、气味... ... 第三百三十六章 熔铁魔窟 (三) 冷溶月骤停的步履,使得殇沫心头一触,顺势凑上。 明明是一场师徒间的重逢,却也在这一刻变了气氛。 对于殇沫而言,有些事情是不必言说的,他自是能从冷溶月的举动中,体会出一些微妙的变化来。 他知道,冷溶月此刻的心已不稳。 她也已握紧了拳头,绷紧了神经,眸光也定在了故遗名所在的方位。 缓缓低下颚尖的她,似舒展了一口气,侧脸看了一眼殇沫,用单手拍在了殇沫的一只拳头上,“他是我的师父,师父自然是不会伤害徒弟的...” ——她想提醒殇沫,不必为她担心。 随后,她也随之端正眸光,又对着故遗名笑道:“我说的对吗?师父。” “那当然...”故遗名的双臂已完全展开,“你是师父最爱的溶月啊...师父又怎会伤你呢...” 他的笑已更灿,眸光也开始抖动。 但,冷溶月还是能从他抖动的眸光中,看到一丝强烈的欲望来。 ——这欲望彰显着迫切,也绝不是师徒重逢的喜悦,更像是对稀世珍宝、武林秘籍的不能自持。 她已开始继续前行,她知道她离他的师父已越来越近,尽管这个师父已是陌生的。 可,她却也有不得不前行的理由。 ——她的韵锦阿姐,还有萧未遇与邢云飞至今都还未出现... ——她目光可视的范围内,也根本就找到他们的点滴身影。 然,现下的局势,若说殇沫出现在‘十大地煞’面前,并没有什么威胁的话,那么,尘萦、顾暖雨、顾遥峰的陆续出现,早已让‘十大地煞’坐立难安了。 更别说,正后方还有500名大明兵将,已与他们形成了对峙之势。 他们自是知道尘萦的可怕之处,他们虽是‘灭影门’的‘十大地煞’,可偏偏在尘萦这位小女子面前,却犹如蝼蚁。 他们很清楚,只需要一招,哪怕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一招,尘萦便就能把他们给制伏住。 “师父,你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想必是想清修吧?”冷溶月左右分望,没有发现藏人之处,亦没有看到任何特别之所后,又道:“对了,师父,怎么不见萧未遇叔叔和邢云飞啊,和他们先前一同进来的那女子,就是你的亲孙女柳韵锦...” ——她似有似无地提醒着故遗名,不要忘了柳韵锦的身世。 可,没等她回正脸颊,故遗名已将胳膊抬起,手掌附在了她的肩头,微摇头淡笑道:“不急,你也说了,韵锦是我的亲孙女,我是不可能拿她怎么样的,至于遇儿和云飞,在我这儿就更不会有危险了...” “这儿...”他含笑侧眸望去,“这里并不是你口中的清修之地,反倒是一个使人万念俱灰的地方,你可想听师父讲一讲有关于这里的故事?” ——这里是何处,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对于冷溶月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但是,既然师徒间并没有撕破脸,她也只能微微一笑,回道:“在我的回忆中,师父你应该和此处没什么关系吧?” 故遗名脸色一沉,渐垂脸颊间,眸光黯淡,“这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也拥有着最强健的体魄,和与天下争雄的决心,可天下武学却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永远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 “若在平日,能够处于武学巅峰的人,永远只会是那固定的几个人,但,若是在一个纷争四起、江湖动乱的时期,你便就永远想不到,明日会有哪个无名小辈拔得头筹,战胜了哪个曾经的武林神话...” “那时的江湖,时刻在骤变,排名在替换,我个人的力量也是微不足道的,于是,我便开始结交江湖上的一些后起之秀,从而稳固自身,说白了,也是为了自保。” “也正是那时,我遇到他和她...”故遗名摇头缓叹一声,接着道:“他是武林名宿之后,施展着一手极为正宗的剑法,破敌无数,声名鼎盛;她,一个世家之女,不畏强权、不拘世俗、洒脱明朗,又天生丽质、气质超然...” 说到这里,他笑了,那是最柔最暖最沉迷的痴笑,“无论世家弟子,还是权臣嫡子,甚至江湖草莽,都对她誓要夺之...” “初见她时,我有想过,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怎就能够入得世人眼目,得到万人垂青呢...” “和她相处了一段日子后,我才明白了所有,若她不俗的容颜是最初的吸引,那么,她的谈吐,她的性格,她的聪慧,她的优雅,便就是永恒的阳光...” 他缓抬双臂,仰脸上望,闭了双眸,吸着足足的气息,“谁不向往阳光呢,谁不渴望被照耀呢...她永远不会动怒,甚至会让人觉得,与她动怒就是一种失态,就是一种愚昧,更会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洒脱的性子,不拘小节的做派,永远含着笑,带着光,好似是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孩子...” “然,当你真正了解她后,你就会发现,她比任何人都苦,比任何人的命运都坎坷,也如常人一样有着道不尽的身不由己...” “可,你却根本听不到她的任何抱怨,也看不到她的任何悲情,只能感受到她释放出来的温暖与朗笑,就好似她自幼丧母,被父闭阁,举目无亲,独自忍受的种种,都未曾发生过一样,更别说她被其父三次送入元廷,三次被辱的经历了...” 他讥诮一笑,接着说:“元廷...蒙古人的朝廷,又怎能容下一个汉女呢?更何况,那时的元廷已到末路,面对着各地群雄而起的汉人,他们也从心底深处憎恨着汉人,恨不得灭尽、除尽...” “但,她的生父,眼睁睁地看着她三次被羞辱,被赶出宫门,却仍不愿罢手,依然想着荣华富贵,更不惜让她与年迈的元廷贵族成婚,为妾...” “婚礼是盛大的,场面也是恢宏的,越是末路,越是气数将尽,便往往彰显出得是十分的奢靡与华丽,可就在成婚那日,她遇到了他,她是待嫁妾女,他是抗元志士,他杀了她要嫁的夫,她却也莫名的随着他离开了那间富丽堂皇的婚房...” “抗元,是多么伟大的志向啊...为了争回我们汉人的天下,多少人舍身求法,多少人无辜丧命,面对着精悍的元兵,拥有一把天下无双的兵器也就变得尤为重要,恰好那时的我,精通铸造之术...” 故遗名说到这里,脸上扬起了说不出的笑容。 然,这笑容却让冷溶月内心发寒,她好似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的师父故遗名何时会了铸造之术?元朝末年之时,又怎会和她的师父有牵连呢? ——以她对故遗名的了解,故遗名压根就不会什么铸造之术,只是一个痴迷于武学,被一时名利冲昏了头脑的一个人。 ——以故遗名的年岁,也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个时期的记忆,因为那时,故遗名也根本就还未出生... ... 第三百三十七章 熔铁魔窟 (四) 难道,她面前之人,真的不是她师父吗? 可,她面前之人,若不是她师父,又会是谁呢? ——她亲眼看到她面前之人,一掌就能将秦楼客打废掉,几乎丧命。 她面前之人,也的确带走了‘灭影门’中的一众好手。 如今,她面前之人重建‘苍琼阁’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她的师父故遗名,本就是从‘苍琼阁’走出来的。 ‘苍琼阁’是她师父的根,亦是她师父的家,一个人重建家园,念惜怀旧,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她又想了想养母念顺夫人曾说过的话,再感受了一下她现下根本察觉不到的熟悉气息,从而结合一下她面前之人刚刚陈述的故事,也实实在在证明着她面前之人,已绝不是她的师父。 这也暴露出了另一个疑问——在这个世上,又有谁能够超越她的师父呢? 这种超越,也绝不是只在武学造诣上的更胜一筹。 而是,全方面、整体的碾压,只有这样,才能够完全取代一个人。 但,取代一个人,并不意味着,能够变成这个人。 冷溶月自认为,整个江湖中是没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术的,至少,她已离现下的故遗名很近很近,都没发现任何破绽,也找不到任何不妥。 然,故遗名连番说出的言语,却又让人不禁遐想。 若从元朝末年算起,至今已有100多年了,她面前的故遗名,既然经历过元朝末年之事,如今也定是一位百数老人了。 可是,故遗名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形,亦是皮肤,也根本没有一丝百数老人的痕迹,且还的的确确与她昔日的师父一模一样。 ——莫不是... 突然,她的脸上顿露惊恐,回眸望了一眼殇沫,逐渐皱眉,嘴角渐渐颤动。 感到不对的殇沫,拔出‘苍琼剑’,疾步凑上,从身后贴耳问道:“怎么了?” 冷溶月缓缓垂目,缓缓摇头,沉默不语。 ——她根本不知如何言语... ——连她这个做徒弟的人,都辨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又如何对殇沫说呢? 然,她的直觉又在一直告诉着她,一定是有些问题的。 片刻后,她竟脑洞大开,联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这世上绝不可能发生、只是听说过的可能。 ——此刻,她也只能用这一种可能,去说服自己了。 ——那便是前世记忆...她的师父故遗名,莫不是觉醒了前世记忆... 她带着三分打量、三分胆寒、三分迟疑,再次看向故遗名,没曾想故遗名的眸光早已聚集在了殇沫手中的‘苍琼剑’上。 ——那是一种发着光,充满着欲望与爱恋的眸光。 这样的眸光,她从未见过,不但从未在她师父那里见过,也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 她的内心,已更颤,更慌,却又不知如何说明。 她本能的想要逃离,却又不知怎样去逃,用何种理由离去。 就在这时,故遗名却又开了口,“‘苍琼剑’...就是这把‘苍琼剑’,葬送了她的生命...” 冷溶月,惊然一眸,移落在‘苍琼剑’上,下意识地展开双臂,用后背抵住殇沫,后退了几步,骤停间,又将眸光缓缓移向故遗名。 她的眸光中,已带上了些许杀气。 故遗名见状,再次展开双臂,柔笑道:“我的徒儿...你不要怕...你是在怕我吗?” 冷溶月,迟疑道:“不...不...我怎会怕师父你呢?只是,这‘苍琼剑’乃是殇沫的随身佩剑,师父突然提到‘苍琼剑’,溶月有些不安罢了...毕竟,你和殇沫都是溶月最为看重之人。” “最为看重之人...最为看重之人...”故遗名连续喃喃着,“她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想要拥有一把天下无双的兵器的我们,苦寻着铸造利器的铜铁,恰巧也就在那时,西京之地出现了异常天象...” “那晚,黑云悬顶,凝聚在西方天际,发出着比雷声还要轰鸣的声响,没过一会儿,天际的东北方,便就明艳似火起来,火光照亮了云层,燃起了整片夜空,云层随着下冲的火光,再次向西方快速滚动间,团团天火,也震雷而下,整个地面全是火焰,空中也连续发出着兵戈之声...”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便就是元朝至元十八年三月初六,空中降下天外火流星的情景,而,降下天外火流星的第二年,西京便遭了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寸粮不留,人马不能行,百姓哀声怨道,只得捕捉蝗虫来充饥...” 他平时眸子,回顾四周,“而,这里,就是当年降下天外火流星的地方...不过,也不得不感叹天地间的造物者是多么的玄妙,这地底下刚好有一处溪流溶洞,天外火流星炸开了溶洞道口,天火形成了地火,与溪流交融,又与溪流相隔...” 他猛然间,将眸光凝向冷溶月,“你说,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又是一种怎样的机缘...” 冷溶月闻言,内心更怵。 ——从元朝至元十八年,到现下的永乐十三年,已整整过去了134年... ——若说普通人能够活到70岁,已是古稀,那么,134年便就是两个古稀,两段人生... “你说的这些,我之前从师父那里听过。可,据师父当日的讲述,这件事乃是你在大举进犯昔日的‘苍琼阁’、诛杀柳落衣之时,说出的有关于你父亲故天涯的经历,”殇沫突然说:“你方才所说的一切,莫非都是在讲述你父亲的故事?且,你还把你父亲的一切,当成了你自己的故事在说?” “你师父?”故遗名,怔了下,“哦~郭明轩...” “正是,”殇沫,毫不掩饰地说:“你莫不是连自己的女婿都忘了?那你岂不是更记不得我了...” 故遗名,大笑道:“呵呵呵~我怎么会忘掉自己的女婿郭明轩呢...你手握‘苍琼剑’,我当然也知道你的身份了...不过,我很想知道,郭明轩是如何向你讲述的...” “也没什么,”殇沫笑了笑,“师父只是告诉我,天外火流星降落后,元室朝廷急诏能工巧匠前去勘探,虽然他们都知道天外火流星降下的陨石,能够铸成这世间最战无不胜的利刃,怎奈众百工匠一时却束手无策,直到至顺二年,元室将亡之际,才寻到一位持有古方的铸剑师,此人姓萧,叫做萧执...” “那萧执,引地心之火筑熔池,将天外陨石熔炼,又在熔池上开出一条浅道,直通铸台,初出的熔浆呈银白色便铸成了‘苍琼剑’,而流不出来的底层熔浆呈乌黑色,那萧执便将其挖出,来回送入铸台,犹豫来回时间过长、次数过多,最开始的乌黑色熔浆已有些凝固,便不得不铸成了厚重的‘灭影刀’,”殇沫瞅了一眼故遗名,“按我师父所说,这些都是你曾经说过的话,你应该不陌生吧?” 故遗名又是一阵大笑,“不陌生,当然不陌生...只不过,你说的这些并不是全貌,只是轻描淡写间的点滴罢了....” 他的言语逐渐沉重,笑意也完全匿迹,“‘苍琼剑’‘灭影刀’这两大江湖利器,武林至尊之物,又怎会被人轻易铸造出来呢...” 殇沫所说的一切,冷溶月自是知道出处的。 事实上,殇沫知道很多事,无论是她的生母‘玉面公子’素海棠,还是她韵锦阿姐的娘亲柳若锦,亦是昔日江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殇沫都是有机会从她父亲郭明轩的口中得知的。 谁叫殇沫是她父亲的嫡传弟子呢? 谁叫一个终年话不多、孤傲冷漠的男人,偏偏就喜欢对着一个小孩子讲话呢? 这种事情,也自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这种没道理,就连嫉妒与羡慕的机会和理由都找不到。 因为没道理,所以没源头。 也正因为没源头,也便就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做比较的点和面。 没有点和面,又从何处下手,如何去嫉妒、去计较呢? 然,她却也从殇沫的言语中,找到了另外一个点——那便是至顺二年这个年份。 也就是说,‘苍琼剑’与‘灭影刀’是在至顺二年铸造的,而至顺二年距离现下已过去84年。 而,若用84年去对照故遗名的父亲故天涯的一生的话,是可以完全对应到的。 也就是说,她的师父故遗名在最开始讲述故事的时候,提到的“他”与“她”... 其中,“他”就极有可能是故天涯,因为说到施展正宗剑法之人,她可以想到的也唯有使用正宗无极圣剑剑法的故天涯了。 那么,“她”又是谁? 若,刨除掉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师父故遗名,拥有前世记忆的说法的话,那便定会有另一个见证“他”和“她”一生经历的人存在。 那么,这另一个人,又会是谁呢? ... 第三百三十八章 熔铁魔窟 (五) 这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未知的谜团,而是身边熟悉的人,突然变得神秘莫测。 故遗名没有掩饰,哪怕半分掩盖的迹象都没有。 这,判若两人的表达,无所顾忌的倾述,已让冷溶月的全身发麻。 她很清楚,若有欺骗,哪怕是虚情假意,都是可以有回旋的余地的。 然,此刻她面对的似乎已是真实,且是愈发清晰的真实。 人一旦面对真实,就只能有两个结果——非和即伤。 眼下,故遗名还未出手,更似在想要她向其靠拢,可这一做法,反倒使得她更加迟疑起来。 因为,她不敢确定,她所听到的真实,是否真的就是真实... ——84年前,真的有那个所谓的“他”与“她”存在吗? ——84年之隔,已完全超越了故遗名的年岁与认知,故遗名真的是故遗名吗? ——她的师父,真的还是她师父吗? 她已不敢去想,哪怕是假设,她也不敢再去触碰,只有恐惧,极度的恐惧。 恰在这时,一直隐匿踪迹的萧未遇,竟从帝王石座之后的黑暗处,走了出来。 他绕过了故遗名,直直走向冷溶月,“若锦...你知道若锦师妹在哪吗?” “若锦...”面对着萧未遇的突然一问,冷溶月赫然怔住了... ——她面前的萧未遇,不是早就将柳韵锦当成了柳若锦了吗? ——如今,为什么又会来询问柳若锦的下落? ——难道,萧未遇并没有一直守在柳韵锦的身侧? 她眸光恍惚,身形无力间散退了几步,终是再次抬起了昔日那异常坚毅的眸光。 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也不能被眼前的种种说辞与师徒情谊所限制。 她能来到此处,本就是为了救出自己的韵锦阿姐,至于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重要。 “萧叔叔,你的若锦师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如今,你为什么反倒问溶月,她的下落呢?”冷溶月眸光急迫,神经紧绷,“你们到这里后,都发生了什么...萧叔叔,你能告诉溶月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萧未遇抱头半蹲,神情痛苦,拼命地晃着脑袋,“我不知道为何会有两个若锦...但是...但是...我知道...‘腐血碎骨丹’是根本不可能伤到若锦分毫的,可...可如今...若锦却被‘腐血碎骨丹’所限,中毒已深,这...这根本不可能...” “‘腐血碎骨丹’?”冷溶月赫然望向故遗名,“师父,‘腐血碎骨丹’是什么?韵锦可是您的亲孙女啊!你怎么可以对她用毒呢?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腐血碎骨丹’乃是原‘苍琼阁’阁主柳落衣为了控制门人所用的丹药,若两个月内不能服用解药的话,那么,中毒之人的全身血液,便会变成绿色的,然后体内的每一寸筋骨都会慢慢断裂,直到死去...”殇沫提剑凑上,“可是,这种毒的毒发时间是需要两个月的,韵锦怎么会现在就发作呢?” 萧未遇眸光涣散,无力喃喃道:“她一下子...一下子...吃了...两粒...” 冷溶月立即看向殇沫,慌乱至极,声音渐哑,“殇沫,你既然知道此毒,是不是也知道如何解毒?韵锦不能有事,我已经够对不起她了...殇沫...你要救救她...” “师父曾给我讲述过有关于‘腐血碎骨丹’的事情,若想解毒,看来只能找到师母柳若锦了,”殇沫猛然间冷眼直对故遗名,“我师母柳若锦已被你提前抓走了,不是吗?” “师父,你到底想怎样?你难道疯了吗?”冷溶月迷惘地走向故遗名,“师父,溶月求求你,别伤害溶月身边的人,好吗?这世上,能够真心对待溶月的亲人,本就不多,您是知道的,师父...” 故遗名笑了,阴恻恻地笑了,他的双手也在这时抓住了冷溶月的手腕,“溶月...”他摇头,带着笑,微微地摇着头,“你不要怕...溶月,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她,眉宇间那股气,真的和她一模一样...但是...” 他慢慢地收敛了笑容,眸子渐渐平静,渐渐无神,渐渐垂下... 突然,他一把将冷溶月拽到了身后,眸光也在这时,赫然狠辣起来,他怒视上望,随后,藐视众人,抬起了另一只手臂,高扬着戟指,“但是,我是神!我是这世间真正的神!我已经隐忍了一辈子,在无尽黑暗中隐忍了一辈子!我怎么可能再让故苍琼的灵魂落在别人的手上,我要毁了她!我要彻底毁了她,她不是不让我碰吗?那我就毁了她!” 他在叫喝,肆无忌惮地叫喝,目空一切、蔑视着天地的嘶吼着... 在这几乎疯狂的举动下,‘十大地煞’随之站起,右手扯布捂向口鼻,左手向空中挥洒出漫天粉末... 殇沫、顾暖雨、顾遥峰、尘萦,均来不及躲闪,纷纷倒下,狰狞在地。 就连随着他们一同进来的500名大明兵士,也纷纷丢下了手中的长枪。 故遗名已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他顺势封了冷溶月的穴道,睁圆了双眼,血丝爆裂,他已兴奋到了极致,一个神的顶级兴奋... “故苍琼!”他推开冷溶月,冷溶月踉跄倒地,不能动弹,随后,他又缓缓来到殇沫身前,一脚将殇沫踢至十尺开外,俯身捡起了地上的‘苍琼剑’,“你不是不允许我将你拔出来吗?如今...已经有人让你脱了鞘,你还不是被我握在了手中!嗯!” 地火在炸裂,殇沫的身子已在石阶的边缘,他的侧身已在冒汗,渐渐湿着地面... 这时,帝王石座的后方,也发出了一声女子的嘶鸣,只见柳韵锦东倒西歪的走了出来,邢云飞皱眉展臂,紧跟呼唤,“韵锦...韵锦...事到如今,韵锦你就认命吧!我真的不想看到你有事...韵锦,你就听我一次吧...” “大师兄...道不同!不相为谋!”柳韵锦没有回眸,她咬紧牙关,艰难地爬到了冷溶月的面前,两姐妹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泪水浸湿了所有的悲情,“溶月,阿姐在,阿姐在...只要有阿姐在,溶月便就不会孤单...” “阿姐...”冷溶月花容全失,钝痛难耐,“阿姐...你并不欠溶月任何,只恨命运让我们两姐妹相逢甚晚,没能好好地嬉戏长伴...” “如今也不晚...就算是死,阿姐也会陪着你...”柳韵锦露出了淡笑,这世上最柔情、最暖心、完全可以融化掉一切的淡笑。只是,笑中有泪,泪中含笑,“阿姐一直会在溶月的身边,一直会在...” “阿姐...溶月对不起阿姐,溶月和殇沫....和殇沫....”冷溶月言语难出,哽咽难舒... ——对于冷溶月这样的女子而言,有些事情是说不出来的,这也便是这世上女子与女子之间的区别。 柳韵锦眸光柔暖,轻轻抹去着冷溶月脸上的泪水,手掌渐捧冷溶月的脸颊,抬指舒展着冷溶月那再也无法展平的柳眉,“阿姐知道,阿姐都知道,溶月喜欢殇沫,对吗?阿姐本就无心与溶月争抢,阿姐只是想在有可能的时间里,多陪陪他罢了...” “不是的...阿姐...”冷溶月持续哽咽,“溶月趁阿姐不在之时,和殇沫...和殇沫...” “呵呵呵...趁她不在之时,我的好徒弟都做了什么?”故遗名手持‘苍琼剑’,打断了两姐妹的对话,一步步地走向两人,“你们女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趁人不在之时,做出一些自认为很了不起的事情!” “你们真的了不起吗?!”故遗名又骤然发怒,“你们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你们大无畏,你们大无私,你们了不起!!!” 他迟迟抬起手中的‘苍琼剑’,眸光涣散,“你看到了吗?她和你一样,都喜欢随着自己的意愿去拿主意、去做事,可最后呢?痛苦的又何止一人!何止一人啊!” 突然,‘苍琼剑’垂落,直插地面,他却拼着全力,依旧紧握着剑柄,“怎么?你在愤怒吗?这就是你设下的血咒吗?就算我碰到你,你也会变得沉重无比,让我根本拿不起来吗?!” “我这就将你融掉!和‘灭影刀’一同融掉!这世间根本就不需要有两把绝世神兵,有一把就够了...有一把就够了...”他向地火走去,又辗转回身,拎起靠在帝王石座旁的‘灭影刀’,呈跑动状,再次向地火所在的方位而去... ... 第三百三十九章 故苍琼 信念和意志,足可以支撑起一个人的全部。 所以,很多时候,宁愿选择让一个人继续沉迷、继续深陷,也不能摧毁掉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与意志。 可,这样的做法,真的对吗? 等到那个人觉悟之后,在信念和意志都赫然崩塌之刻,是否又是一场难以挽回的伤痛呢? 然,这世上很多事,都如此充满着矛盾。 矛盾的源头,又往往来自于认知与不服输,看不到更远更阔的光景,沉迷其中。 很多人在没有遇到挫折,没有被撞得头破血流之时,也是根本察觉不到错处的。 于是,这世上也便有了所谓的劫难,且是无法阻止的劫难,又总是处于在劫难逃的状态。 没有人可以去承受他人的苦痛,这苦痛是深埋已久的,也是无法剥离的。 就算愿意静下心来,去感同身受着他人的过往,也终是无法身临其境着所有的点滴与全貌。 所以,到了最后,唯能做的,也只有宽容... 这也应对了‘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的涵养,亦只有放下执念,看透一切的人,才能留住最在乎的人和事... ... 在柳韵锦靠近冷溶月后,就已暗暗解了其被故遗名封住的穴道。 此刻,面对着故遗名的疯狂举动,冷溶月知道,她的师父故遗名并不是还未觉悟,只是迟迟不肯面对现实。 这世间,活在过去的人有很多,多一个,少一个,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但,现下的故遗名,却掌握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性命。 若,‘苍琼剑’和‘灭影刀’真的被毁,不复存在,那么,故遗名想要沉迷的过往,也会随之消逝。 即使,过往消逝之际,他赫然觉醒,也已失去了全部意义。 当,一个人一味的去追究对与错、过与失时,反倒会连最后的回忆,也失去掉色彩... 当,一切都为时已晚时,就算觉悟了,就算懂得了、明了了,又有何用呢? 终是连弥补、守护、重新来过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那么,是否一切不再有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真正的毁灭,且是丧心病狂的毁灭呢? 无留恋,又如何存世? 当下之际,冷溶月必须要阻止这一场丧心病狂的毁灭发生。 可,她也只能去延续着故遗名还未发狂前的言语,想尽一切办法让其冷静下来。 “师父!师父请慢!”她快速起身,跃至故遗名身后,打量着故遗名的肢体动作,“师父,‘苍琼剑’和‘灭影刀’已在你手,若你想毁掉它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师父能给溶月讲一讲,‘苍琼剑’和‘灭影刀’到底是如何铸造出来的吗?” 故遗名闻言骤停,良久之后,迟迟转身,眉眼下垂,双臂也随之垂下,两大神兵插地支撑着他的整个身体,“天外陨石...又怎能随意被凡人铸造...” 他顿了顿,“在我们得到天外陨石后,熔炼的过程都极为顺利,可在神兵缝合之际,却裂痕百出,根本无法成型...” 他继续道:“以至于数月间,我们都闷闷不乐,找不到丝毫破解的方法,而在这时,她却一如既往的明艳开朗,每每安慰我和他...” “师父所说的她,是一位叫故苍琼的女子吗?”冷溶月言语微弱,眸光怯缩,她本就是在试探,继续发问,“师父您刚刚喊出过的名字,就是她,对吗?” 故遗名渐渐笑靥,展露温情,“对,她就是故苍琼,她原本应该不叫这个名字的,但,她与我相识时,她便叫做故苍琼了...” 他的笑声逐渐暗沉,似也带上了几分讥诮,“可笑的是,我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甚至连她原本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却莫名其妙的爱上了她...” 他声音变慢,渐渐沉吟,“爱上了这个叫故苍琼的女子...” 冷溶月皱眉,继续低语,“但是,她爱的却是他,对吗?” 故遗名带上三分自嘲,点了点头,“对,她怎么可能不爱他呢?是他将她救出命运的摆布,也是他给予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那时的他就是她的全部,是依靠、是亲人、是爱人,更是生命....” “也是我太自不量力了...”他发出了一声沉沉地缓叹,“这世间女子,大都爱慕虚荣,比他们年长几岁的我,自认为可以比得过一个江湖剑客,且是一个仇敌无数,丝毫没有安稳可言的江湖流浪剑客....” “她爱的那个他,就是这样一个居无定所、一无所有的剑客,就算有凌云志向,夺回汉人天下之愿,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是财富,还是地位,亦是安稳,我都更适合她,我也不想再看到她在他身旁,分喝着一碗稀粥的情景了...虽然,她和他同喝一碗稀粥时,她都在笑着,但我却心痛不已,亦不能说些什么...” “索性,那日我便与她表明了心意,且是趁她的爱人外出狩猎,不在之时,向她说出了全部的心里话...” “可,没曾想,我却败得一塌涂地...我自认为就算再不济,她也会为我留下三分薄面的,但是她没有,丝毫都没有...那日,她对我说出了这世上最狠绝的言语...” 冷溶月,弱弱道:“所以,师父你就被她激怒了...莫不是,你杀了她?” 故遗名淡笑,摇了摇头,“我怎会杀她呢...我也根本做不到...我只是不愿相信,这天下真的有不贪恋繁华的女子,在我掏出全部家当,跪地发誓的情况下,她却更加气愤地回绝了我...” “于是,我便想看一看,她到底有多么喜欢她爱的人,索性就告诉她,若想缝合神兵,就必须有活人献祭,且是这世上最心地善良、最明朗之人的鲜血,才能炼化出这世上最光明的利器...而,这个世上最心地善良、最明朗之人,她也知道,我是在说她本人...” 冷溶月不禁摇头,“师父...你是太不了解女子了....所以,她便跃进了熔炉中?” 故遗名,说:“她当然也会迟疑,更会犹豫,毕竟这种做法是在要她的命,但,我那时怒气上头,连翻激语,并明确告诉她,她所爱的人要想翻身,要想保命、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要打造出一把绝世神兵出来...” 冷溶月,迟疑道:“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她终是跳进了熔炉中,对吗?” “对,”故遗名颤声痴笑,神情瞬间又变得慌乱起来,“但,在她跳之前,我便后悔了,甚至告诉她,她爱的人现下不在这里,就算神兵铸成,也会被我拿走的,根本就不会送给她所爱之人...” “可是,我没曾想,我一句戏言,她居然当了真,且对天发下血咒,让我一生都拔不出‘苍琼剑’的血咒...血咒一下,她便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冷溶月,猛然一怔,问道:“难道,她跳进熔炉后,‘苍琼剑’竟真的出世了?” 故遗名含笑,点了点头,“是啊,真是天意弄人,苦寻不到的铸造方法,没想到我的一句戏言,居然真的成了铸造神兵的法门...待到她的爱人赶回,她已香消命殒,面前只剩下一把冰冷的长剑...” “她的爱人一定悲痛极了...”冷溶月,说,“但,师父并没有告诉她的爱人,铸造这把剑的全过程,对吗?” 故遗名头已更垂,“对,我根本没有勇气说出事实,我只能说,她为了铸造成这把剑,不知何时看了古方,以身铸剑...” “他信了,对吗?”冷溶月说,“他知道他与她的感情有多深厚,所以,他坚定不移的信了,对吗?” “对,他信了,”故遗名,无力道:“我也的确拿不起故苍琼用血肉铸成的那把剑...血咒竟也应验了...” “你们为了纪念她,便将此剑叫做‘苍琼剑’...”冷溶月缓缓地说,“这,便就是‘苍琼剑’的来历?” “是的,”故遗名说,“可,‘苍琼剑’出世没多久,他便要带着‘苍琼剑’重出江湖,斩杀元贼...‘苍琼剑’中可是附有故苍琼的灵魂啊!我怎么可能让她的灵魂,沾染上这世间最肮脏的人血呢...” “但,我并没有能力阻下他,我打不过他,真的打不过他...只能瘫软在熔炉旁,想象着故苍琼的脸上、身上都被染满着腥臭腥臭的血迹的画面...” “那‘灭影刀’呢?”冷溶月迟疑着,“‘灭影刀’又是怎么回事?” 故遗名缓缓放下‘苍琼剑’和‘灭影刀’,坐了下来,“他走了,‘苍琼剑’也不在了...我却对故苍琼仍念念不忘,我那时在想,就算‘苍琼剑’出世,熔炉中一定还存留着故苍琼剩下的血肉痕迹,没曾想熔炉中的铁浆,早已变成了乌黑色,我便一点一点地将这些铁浆剜入铸造台,本想留个念想,却无意间铸成了‘灭影刀’...” “乌黑色...”冷溶月喃喃着,“那一定全是一个女子对这世间的怨恨与执念...” “是,所以手持‘灭影刀’之人,是修不得正道的,只能成魔,”故遗名突然语气加重,“可!就算是成魔,我也要和她融入一起,练到人刀合一的境界。” “后来呢?”冷溶月追问着,“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后来...”故遗名低笑微语,“后来,元兵溃败,元廷将灭,手持‘苍琼剑’的他,本也算是功成名就,得以身退,却愈发混账了起来,沉迷于酒色,荒废残生....” 冷溶月,沉语感叹,“当一个人失去所有信念后,也便没什么再能将其撑起了...所以,这世间便有很多曾经不折手段、抛下一切之人,在达到目的后,惶惶终日,痛不欲生的晚年了...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故遗名猛然一“哼”,“他若只想活成一个废人,倒也无碍,但他却到处沾花惹草,还和一个歌姬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怎么对得起故苍琼?他根本就不配得到故苍琼的爱!” 冷溶月,惊然道:“所以,师父你杀了他?” 故遗名狂笑,“杀了他?呵呵呵...我怎会那么便宜他呢?我不但没有杀了他,还找到了他,让他重获信心,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门派,我更是在其门派中隐匿了几十年!” 冷溶月闻言,脑中一片嗡鸣,她根本听不懂故遗名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她的师父故遗名从原‘苍琼阁’出来后,建立了‘灭影门’... ——难道,建立‘灭影门’,算是在隐匿吗? ——细想,她的师父建立‘灭影门’后,除了最初杀伐不断外,剩余的日子,都是与她的养母念顺夫人过着最普通、最安逸的生活,这就是所谓的隐匿吗? 可是,既然要报复,要报仇,怎么可能只是默默隐匿几十年呢? “这几十年中,你都做了什么?” 她不敢过多质疑,因为她面前的师父,已完全在讲述着另一个人的人生,她深知,她敌不过眼前的故遗名,她只能顺着话,继续发问。 “也没做什么,只是悟出了五本绝世功法,挑拨了一下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毁了他建立的门派,让他终日被各种仇恨缠身,卧床不起,痛死在榻...” 故遗名说完,缓缓站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足能藐视一切的微笑... 冷溶月已完全沉默,她好似知道了点什么,却又在知道点什么后,又立即被自己否定掉了自己的想法... 良久后,故遗名双手再次握起‘苍琼剑’,凝结全部真气,举至眼前,“她之所以叫故苍琼,是因为她所爱之人姓故,而苍琼两字,则是指:天下所有精美、美好的事物...” ... 第三百四十章 父女相融 寒气乍现,掠眼间已显刺骨泠然。 剑锋已冷,如冰锥冒着冷气。 扩散的瞳孔,胆颤的身体,止不住的腿软,冷溶月已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这气息是前所未有过的,她的眼前也渐渐陷入了一片漆黑。 漆黑如夜,冷夜深邃,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苍琼...这天下间,所有精美、美好的事物... ——故苍琼... 在冷溶月的心中,也铭刻着一些美好的事物,这是如何洗刷都洗刷不掉的美好。 而,这美好中,有一半是有关于她的师父故遗名与她的养母念顺夫人的回忆。 人心肉筑,暖热鲜红,深藏着这世间最炙热的火焰与温情。 忘不掉,舍不得,弃不下。 然,是美好的,亦是最致命的。 此刻,她的脑海已一片空白,空白并不是因为迷惘,反倒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 故遗名显然已说出了全部,虽说这全部并不完整,但,这场真相的袒露,已注定着死亡,且是所有人都将面临死亡... 死亡降临,万般质疑均已无力,千般不舍化作荒芜,只感岁月忽已暮,柔情尚存心... ‘苍琼剑’已如飓风划下,这是故遗名的全力一斩,没有人可以躲过,亦没有人可以幸存。 她雪白的脖颈,默默地感受着厉风的来袭,却期许着来风能够温柔一些,再温柔一些... 至少,她的心中仍有师徒情谊,养育恩德... 可,这风,是天地间最猛烈的风,亦是足可以毁灭一切的风。 它霸道、它无情,它转瞬即逝,骤然无痕... 这便是这场真相的结局,若坦白换不来和解,那么,便就只能成为生离死别... 至少,故遗名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才那般不加掩饰地说出了全部。 冷溶月的双眸紧闭,泪水留在了下颚,欲滴却不落。 好似依旧留恋人间的心儿,在做着最后一分挣扎... 但,默认着死亡的冷溶月,并没有止下呼吸,甚至连一丝痛感都没有。 她更听不到自己头颅掷地的声音,好似一切又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可以重新聆听着溪流的迟缓,地火的狰狞... 渐渐的,死亡气息淡去,焚香气息渐浓... 突然,故遗名赫然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狂吼,似野兽痛鸣;似感苍天无情,万般残酷;似梦想破灭;似恨欲难达... 闻声触身的冷溶月,不得不紧皱起柳眉,睁开了闻声之前那绝不敢面对现状的双眸... 鲜血在止不住地呕出,通红的眼眶已带着泪珠,前倾的身子,交错的双脚,垂落的‘苍琼剑’,无论哪个细节,都透尽着故遗名的不甘与憎恨。 这个不甘,且露出万般憎恨之色的故遗名,就是她的眼前。 她清楚地看到,故遗名的双唇在颤动,怒不可遏地颤动着... 他似有千言万语,却无言瞪视,如恶魔在切齿... ——是谁...是谁能在瞬间如此重伤故遗名... 这一幕,竟也让冷溶月的心头涌上一丝心疼,就算在这最悲鸣的时刻,她看到昔日的师父故遗名被伤得如此这般,不禁摇头,不禁沮丧... ——昔日,美好的昔日。 直到现在,她仍是一无所知,她所看到的是真真切切的故遗名,她昔日中的恩师、恩人;她所听到的,却是一个与她脑海中的师父,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的故事。 故事中毫无隐瞒地诉出了,她面前之人几十年来的所作所为。 在这几十年来的所作所为中,自是有她熟悉的事物,比如:方才故遗名口中说出的五本绝世功法... 这五本绝世功法,她虽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所创,但,她也能联想到原‘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那五本绝世法门来。 然,故遗名话语中所诉的‘挑拨父子关系’,难道是指:故天涯与“故遗名”之间的父子关系吗? 这也是让她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若是,那么,她眼前这个被她认为就是自己师父的故遗名,又会是谁呢? 可,若不是,能与原‘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五本绝世法门有关联的父子,还能是哪对父子呢? 如果,她面前的故遗名,是如假包换的故遗名,那么,故遗名又怎会去挑拨他自己与生父之间的关系呢? ——当年,她的师父因与其父故天涯赌气,出走‘苍琼阁’,自立‘灭影门’,此事,她的知道的。 ——可是,当年她的师父又是因何与其父故天涯赌气,产生嫌隙的,她却一无所知。 ——但,她也可能想象得到,所为之事,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能够让师父故遗名狠心抛下发妻柳落衣与生父故天涯,也要闯关离开‘苍琼阁’的原由,又怎会是一个简单的原由呢? 这种种之间,一定有她尚未知晓的部分,而这尚未知晓的部分,便是故遗名与“故遗名”之间,孰真孰假之处... 头痛欲裂的她,渐渐半蹲着身子,她已不敢多想,渐渐紧捧着脑侧,渐渐无力,渐渐垂下...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掌,赫然将她托起,手掌很大,且白嫩纤细,似比女人的手还要细腻,却又极其有力。 回眸间,她率先看到的是陆续冲进来的五百名大明朝兵士,这五百兵士是她进入洞窟前,留在外面的... 兵士在扶起着倒下的众人,打量、关切、抚按胸膛,百般急促地施着救... 她又继续缓移脸颊,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她终是看到了白袖锦衫、蓝绸系腰、青领挽颈... 她笑了... 她咧着嘴、横着泪、咬着牙、抽着鼻涕、紧了眉、弯了眼睛、展了双臂,笑着... 她好似成了孩子,成了这世上最委屈的小女子... 失了妩媚,失了风度,失了气质,失了骄傲... 她在彻底转身间,身子也完全扑了上去,扑进了在这个世上,她最信任之人的怀抱中... ——‘天翱门’门主郭明轩来了,她的亲生父亲郭明轩为她赶来了... ...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太湖水阁 (一) 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固定的气息,对气息的记忆,却不局限在接触的时间长短上,而是,铭刻在心中。 有些一面之缘的人,其气息能够成为永恒。 有些时常相见的人,其气息反倒未曾留下。 冷溶月熟悉郭明轩的气息,无论是否常伴,她只是想要清楚得记下自己的父亲。 焚香缠身,非求佛问道,非心愿跪许,只为祭奠。 为一人焚尽香灰,为一个点亮长燃,唯恐“道路”漆黑,坑洼起伏。 多年来,郭明轩退隐‘天岚观微阁’,都只是想要弥补陪伴,那是他亏欠素海棠的岁月。 焚香中,冷溶月似已感受到了生母素海棠的存在,她不在漆黑的“道路”中,不在阴风徐徐地渊中,更不在孤冷难耐的地底,而是,一直都在故人身旁、故人身体中。 她的故人,唯有郭明轩与冷溶月... “父亲...你来了,为何不唤溶月...”冷溶月将脸颊深埋在郭明轩的怀中,声音极小、极柔,却又带上了三分质问,“父亲...你在此刻能够出现,溶月已知足了...哪怕,今生只有这一次,溶月也知足了...” 郭明轩不禁皱眉,将冷溶月拥得更紧,他知道女儿话中的含义... ——该出现的人,就必须要在该出现的时刻出现,否则,这个人也将一文不值... “我...我不知道溶月,愿不愿见到我,故...不敢动声...”他顿了顿,“我想...应该是为父之前想多了...” “溶月怎会不愿见父亲呢...”冷溶月紧缩了一下身子,用全身感受着父亲怀中的温度,“方才那一刻,溶月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才发觉心中有多少不舍...溶月已不想再失去任何...女子有时就是这样,但,总有一天,会为一人,去掉身上的所有倔强的...” ——女子有时就是这样,但,总有一天,会为一人,去掉身上的所有倔强的... 她的这句话,使得郭明轩不由想到了素海棠,素海棠的一生都未曾在郭明轩的面前去掉倔强,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表面的东西永远是肤浅、浅薄的,真相也永远是刻苦铭心、独懂难视的... 事实上,素海棠不但为他去掉了身上的所有倔强,还独自承受下了所有,只是,想要独留一份尊严。 想到这里,郭明轩的身子也猛然一怔,眸光中退去柔情,赫然凝注向了故遗名。 当着故遗名身侧,乃至身后已集结的上百门徒,厉声道:“若锦呢?你把她藏在了哪里?” 故遗名抹去嘴角的鲜血,冷冷一笑,“我如果告诉你,若锦的下落,你会放过我吗?” 郭明轩缓缓将冷溶月移至侧怀,臂搂腰身,“不会,今日你说与不说,都只有死路一条。” 故遗名大笑,仰天大笑,“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可我也失算了另一件事,那便是你的武功修为,我根本想不到,你的武功修为,如今能深到如此境地...” “不...”他骤然睁圆了眸子,面目也随之变得狰狞,“确切地说,我已经看不出你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了...” “但是...”他顿了顿,突然向一侧移眸,突然大声喜悦道:“女儿,你来了?” ——他是在呼唤他的女儿柳若锦吗?若锦也在此处? 郭明轩来不及多想,随着侧身,却发现侧身的方向一无所有,等他再回过眸子时,冷溶月已高喝了一声“父亲,小心...” 他下意识地扭转身子,侧身将冷溶月护在怀中,却被故遗名一掌击打在了侧背之上,故遗名强大的掌力,瞬间爆发出强劲的气流,震飞了他的身子,向地火之渊跌去... 这个过程中,他早已将双臂交叉,紧扣着怀中冷溶月的身子,双手互抓着自己的手腕,在空中不停的旋转,终在将要跌进地火边缘的瞬间,脚尖点地,调整了身形,稳稳地落在了一侧。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身体亦没有任何变化,他还是他,这个世上最接近神的男人。 片刻后,他缓缓低头,凝看向怀中的冷溶月,冷溶月已在仰视着他,双眼通红地看着他,面对着眼眶中满是泪水的女儿,他淡淡一笑,“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冷溶月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问出了这句话。 只是,他问的是他的女儿,而她却问的是她的父亲。 两人也在这一刻,都笑了起来,心照不宣的相互摇了摇头,父女二人好似也在这一刻,有了几十年的默契,彼此感应着彼此的心意。 “你我之间,说到底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你不但是我的女婿,我还是你女儿的师父,不如我们之间做上一笔交易,”故遗名,淡淡道:“比起你我之间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我想这笔交易也许是最划算的...毕竟,今日你想要护下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话落,他指了指远处的殇沫,殇沫依旧挣扎在地火的边缘,无法起身。 郭明轩也知道,他今日要护下的,不单单只有他的两个女儿,还有他的徒弟殇沫,和跟随着冷溶月的门人... 但,他还是气定神闲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与你做这笔交易?事实上,你也根本伤不了我。” 故遗名,微微一笑,“真的吗?你真的能在受了我一掌后,依然可以毫发无损吗?我的好女婿,有时啊,人要面对现实,就算今日你能杀掉我和我这上百名门徒,但,恐怕...你也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的...” “更何况...”他的眸光开始变得锐利,“真动起手来,你又能护下几人?你又愿意看到谁,先为你愚蠢的行为,丧命呢?” “这笔交易呢?不过是我把自己女儿的藏身之处告诉你,我也会放过今日来此的所有人,大家相安无事,就当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他接着,森然一语,“你觉得呢?我的贤婿...” 郭明轩与他对视了片刻,不紧不慢道:“柳若锦,现下在哪?” 故遗名大笑,仰头又平视间,嘴角似也带上了几分讥诮,“这就对了,这样对我们都好,我的女儿被我安置在了太湖之上的船阁中,由我的大弟子应萧索照看着,不仅毫发无伤,还日日享受着锦衣玉食,我自己的女儿,我又怎会亏待于她呢?” “你抓若锦,本就是为了要挟我,你早就料到今日我定会出现,对吗?”郭明轩,说,“若,我今日连和你做这笔交易的本钱都没有的话,那么,你对不对你自己的女儿下手,都已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这笔交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输...” 故遗名继续笑道:“贤婿,你想多了...事实上,我们现下都相安无事着,不是吗?” “太湖那么大,你只说出一船阁,我要如何找到若锦?”郭明轩,语气逐渐加重,“你确定,你不是在搪塞我?” “我当然不是在搪塞你,我的全部力量都在这里,而,贤婿你的全部力量,却还未使出,暂不说其他,就说你的‘天翱门’与溶月的‘灭影门’,若联合起来,反过来一同对付我的话,以我现下的状态,也是只有死命一条的,”故遗名,缓缓说,“而,我们所做的这笔交易,最重要便是你我都相安无事,不是吗?” 他加重了‘相安无事’的语气,似乎也在强调着什么。 随后,他又道:“至于,太湖之上的船阁,无论是你的女儿冷溶月,还是你的徒弟殇沫...哦,还有你本人,都是认得的,那船阁并不是什么普通的船阁,而是‘江月门’的八宝玲珑船...” 他接着道:“事实上,在郑和的船队返航靠岸之后,我便率人占了那艘八宝玲珑船,本想着能在船上有所收获,却不曾想,船上却空无一人,只是被停放在了江海相交处,任其漂泊着...” 冷溶月,突然道:“难道,‘江月门’的人就没有找过吗?以‘江月门’的势力,不会发现不了自己的船舶的...” “哦,他们自是找过,也找到了,但是,有我在船上,在这江湖上谁又敢前来夺船呢?”故遗名,顿了顿,绷嘴侧脸,眸光朝着郭明轩一定,“难道,贤婿你培养起来的暮云烟暮大侠,可以和我一战?再说了,那时的暮云烟,还和你的女儿与徒弟在一起呢...” “可,你现在在这里,并不是船上,你又怎能保证你的女儿,还在船上?”冷溶月,继续发问,“或许,云烟叔叔早就夺回了那艘八宝玲珑船了。” 故遗名笑了笑,也随之摇着头,“我的女儿柳若锦在船上,那暮云烟又怎会夺船?若说,先前还未将若锦送至船上时,那暮云烟的确是有可能趁我不在,前去夺船的...可,现下若锦既在船上,那暮云烟也就更不会夺船了,毕竟...若锦可是明轩的妻子...一向将明轩视为尊上的暮云烟,又怎敢造次?恐怕,暗自保护还来不及呢...呵呵呵...” “好计策...真是好计策...”郭明轩,说,“所以,你告诉不告诉我,那艘八宝玲珑船的准确方位,都已不重要了,因为,只要我联络上‘江月门’之人,便自然就能找到若锦...” “不,我怎会对自己的女婿这般吝啬呢?你自是可以联络上‘江月门’的门人,但,那难道不需要花费时间吗?”故遗名,说,“我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婿,再为此事费时费力呢?” “太湖,苏州府畔,也正是当年夏原吉治理洪灾的所在,”他迟疑了一下,又瞥了一眼郭明轩,“对那里,你应该不陌生吧?” 郭明轩没有回应,揽着冷溶月缓退几步后,挥手让随他一同进来的五百兵士,搀扶起殇沫、顾遥峰、顾暖雨、尘萦等一众人,向洞窟外缓缓走去。 走动间,身后又传来着故遗名的声音,“对了,贤婿...你的徒儿殇沫与其余人所中之毒,三个时辰后,便会自行消散...”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太湖水阁 (二) 白色的尘,白色的光,习惯性抬头上望,只为寻找所在的方向。 郭明轩对脚下的方位是明确的,他能准确无误的赶来,就已证明了这一点。 或许,洞窟无光,身体的本能已迫不及待的想要沐浴一场烈阳。 无奈,烈阳已斜,他的身子也深感疲乏。 没人知道,故遗名的那一掌对他造成了怎样的伤势,他仍是一脸风轻云淡,仙姿淡容。 可眼下,一个不争的事实,已摆在了他的面前,殇沫、顾遥峰、顾暖雨和尘萦所中之毒,是需要三个时辰才能散去的。 三个时辰后,就算再调息上半个时辰,也将迎来夜幕。 冷溶月的身体,虽未有损伤,如今却也成为了保护众人的唯一保障,更何况一直搀扶着柳韵锦的她,也不会离身半步。 然,寻找柳若锦又是郭明轩的当务之急,从大同府到苏州府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想来,也正因如此,故遗名才将柳若锦囚禁在了那里,他也会有更多逃离和休养的机会。 不禁回望两个女儿的郭明轩,内心渐渐泛起迟疑,要他抛下两个女儿不顾,独自上路前去解救柳若锦,他也是绝做不到的。 就在这时,众人走出的洞窟中,乍现着一束光芒,银白色的光,逐渐耀眼、逐渐清晰... 而,走出之人竟是萧未遇,郭明轩看到左手持鞘,右手持剑的他,竟也不得不怔了一下。 若是,他与郭明轩往日有什么仇怨的话,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夺爱之恨了。 可,感情之事,说到底又哪来得夺与不夺呢? 能夺的,又怎能算“爱”呢? 其实,到头来也只是一个女子的选择,从心的选择。 也许,眼花缭乱的繁华,与名利金钱可以让一个女子迷失,但,一切经历后,也自会明白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更何况,柳若锦从未选择过他,自然也谈不上“夺”字。 但,面对一个早已失了心智,现状不明的萧未遇,郭明轩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要大打出手吗? 没曾想,萧未遇从洞窟中走出后,直接来到了郭明轩的面前,他并没有出手,反倒将左手上的剑鞘先递给了郭明轩,又将右手紧握的‘苍琼剑’顺势插进了郭明轩握过的剑鞘中。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好似只是为了还剑,还一把殇沫遗落的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故遗名不是要毁掉‘苍琼剑’与‘灭影刀’吗?”郭明轩见他渐渐走向紧靠在冷溶月肩头的柳韵锦后,不禁凑上,欲要阻拦,“你别以为归还了‘苍琼剑’,便就可以伤害我的女儿!” 他仍旧没有说话,却也在即将靠近柳韵锦之时,停下了脚步。 “没事父亲...”冷溶月看了他一眼,侧脸对着郭明轩说,“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他都是如此,他只是想留在韵锦阿姐的身边,并未有过丝毫冒犯之举。” “留在韵锦的身边?”郭明轩一惊,“莫非,他把韵锦当成了若锦?” “应该是这样,”冷溶月揽着柳韵锦缓步来到郭明轩身边,“但,父亲,溶月觉得我们当下必须要进行一番规划...” 她分别瞅了一下殇沫、顾遥峰、顾暖雨和尘萦,“他们身上的毒,解除也只是时间问题,可,韵锦阿姐身上的毒,恐怕是延误不得的...” “其实,韵锦没事,”郭明轩,说,“只是,韵锦的身体还未熟悉‘腐血碎骨丹’的毒性罢了。” 冷溶月赫然回眸,一脸惊然地看着郭明轩,“没事?” “是的,没事,”郭明轩扶过柳韵锦,让其靠在自己的肩头,右手掌则运功,轻轻地抵在了其后背之上,“她的血液中,应该有‘腐血碎骨丹’的抗体,不然,她也不会如此无力...” 冷溶月,不解道:“父亲,您这是何意?” “韵锦的手中,从未放下‘天岚紫霄剑’,如今更是满头冷汗,紧握着剑身,这便就证明,她的身体正在与‘腐血碎骨丹’的毒性进行着对抗,”郭明轩舒缓了一口气,右掌继续运功,“若,常人吃下两粒‘腐血碎骨丹’,是不会有她这般症状的,不过是将两个月的毒发期,缩短至一个月而已,根本不会立即有任何症状的...” 冷溶月,追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故遗名并不明白此中的原由,”郭明轩,道:“当年柳落衣为了防止原‘苍琼阁’的旧部,会以若锦为人质,迫使她交出‘腐血碎骨丹’解药的事情发生,她便秘密让若锦服下数碗汤药,连续数月浸泡在药缸之中,这也使得若锦体内的血液,与那‘腐血碎骨丹’的毒性形成了相克的局势...” “父亲是说,韵锦阿姐会遗传下来,她生母能与‘腐血碎骨丹’毒性足以相克的体质?” “是的。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还是需要带着韵锦,尽快找到若锦,就算韵锦最终扛过了‘腐血碎骨丹’的毒性,那么,再喝上一些自己生母的血,也是无碍的。” 冷溶月微微点了点头,“原来,解除‘腐血碎骨丹’之毒的方法,居然是一个活人的鲜血...” 郭明轩,说:“这也是因为当年柳落衣毁掉了‘腐血碎骨丹’全部的解药,饮若锦的血液,也是无奈之举。” 冷溶月闻言,赫然乍现出极恐之色,“我师父...根本就没想让韵锦阿姐...活下去...” 她的身子已颤,嘴唇也呈现出了淡紫色,好似被冰霜覆盖,被冰层覆体... ——在明知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她的师父故遗名居然还用‘腐血碎骨丹’来对付她的韵锦阿姐,且还强行让她的韵锦阿姐吃下了两粒‘腐血碎骨丹’... ——她的韵锦阿姐,也是她师父名副其实的亲孙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会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放过呢? 想到这里,她的脸在抽动,她的臂膀在抖动,她的双眸渐含起了泪光,倍感无助地看向倾倒在父亲郭明轩肩头的柳韵锦侧脸上,她仿佛已置身于深渊之中,整颗心都被恶鬼拉拽着...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太湖水阁 (三) 风已柔,拂上了久违的微凉,郭明轩眸光浅浅盈盈,悄然南望。 在这西方泛起灿烂,晚霞聚捧斜阳之际,他不禁注目思量。 他未敢认同冷溶月的言语,能给自己的解释,也唯有故遗名处,仍存放有‘腐血碎骨丹’的解药。 ——一个能拿出‘腐血碎骨丹’的人,又怎会没有解药呢? ——当年,他无意入得‘苍琼阁’,故遗名便就已出了门阁,‘腐血碎骨丹’以及解药,是否被故遗名带走了些,也是不无可能的。 ——至少,他不愿相信,故遗名会要柳韵锦的性命。因为,当年他见过故遗名看向柳韵锦的眸光,那是唯有看到至亲,才会有的动容... “算了,此事多想无益,父亲,还是与您说下溶月的谋划吧,”冷溶月身子仍在发寒,却也在这一刻拽住了郭明轩的衣袖,“父亲您可先行,溶月与萧未遇叔叔是可以保下殇沫他们的,我们先前往长城内的军堡中进行调息,待到三个时辰后,我们再去追赶父亲。” “溶月是要让我先行到苏州府?”郭明轩缓缓垂目,拂过冷溶月的臂膀,将其挽入怀中,深吸了一口气,“当下的情形,也只能按照溶月说的办了...但是...” 他顿了顿,低吻了一下冷溶月的额发,“但是,我想连同韵锦一起带走...” 他好似在征求着冷溶月的意见——两个女儿,如今他想带走其一,一个正在与‘腐血碎骨丹’毒性进行对抗的女儿。 冷溶月不由笑靥,“父亲...是怕溶月会觉得被冷落吗?” 她本仰起的头,又带上了柔柔暖意,往郭明轩的怀中钻了钻、摆动着,“韵锦阿姐本就情况不明,她若在父亲身边,有父亲照料着,那是再好不过的了...父亲不必担心溶月,我知父亲是怕冷落了溶月,但,溶月怎么说也是‘灭影门’的门主,又能统帅各地的锦衣卫,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说话很柔,每个字却又是那般的清晰。 郭明轩点了点头,抚顺着她的后背,没有再言,好似在享受着父女间最后的温情... ... 马长嘶,人却倦。 晚霞相映下,马驿的杂役打着哈欠,往马厩中放入了最后一捧草料。 大明朝的马驿,通常设于交通线和通衢大道之上,用于递送使客与飞报军情。 马驿,早在洪武元年便有规定,60里或80里设置一驿,马驿有马、驴不等,冲要之地设马80匹、60匹、30匹,其余设24匹、10匹、5匹。 马匹的多少,是区别驿站大小的主要标志,其配置、人夫、费用等定额,也都由马匹多少来决定。 大同府作为大明军事重地,其马驿的马匹不但健壮,且各个高大漂亮。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里的马匹太过于高大漂亮,从而在杂役抬臂打哈欠间,使得天际中一袭白衣悄然掠过,稳坐在了白驹之上。 待到杂役定神,白衣男子正在扶正着身前一女子的身姿,奇怪的是,与白衣男子同坐在白驹上的女子,却是倒坐着,面朝着白衣男子的胸怀,脸颊也依在白衣男子的肩头。 即便是这女子背对着杂役,也显足了仙姿身容,再一看白衣男子的容貌,更是惊为天人。 定神后,又目瞪口呆的杂役,还未开口询问,便赫然传出白衣男子的喝马声,随着蓝绸系腰的绫缎飘过,白衣男子一手挽缰绳,一手抚揽着女子,早已远去... “这...这...”杂役这才展露惊恐之色,“来人啊!快来人呀!有人盗马!有人盗军马....” ... 冬月初十,落叶太湖,缤纷与清寒并存,万物明朗,船篷静谧。 红枫与枯叶,湖畔与婉乐,飘散在楼台亭阁间,落入举杯游人怀。 不输春意盎然色,不逊白雪渲染姿,水波涟漪缀美娥,连踏百船不惊耳。 翩翩身姿,怀抱一人,乍落水阁,百人拜服。 “‘江月门’暮云烟,恭迎尊上。” “‘江月门’众弟子,恭迎尊上。” 白衣掠过,未曾有声,直至船阁,持惜容,缓放怀中女子,连连抚平着女子两侧的丝发。 紧随其后的暮云烟,凝望着床榻之上的柳韵锦,迟疑了片刻,又缓缓凝向郭明轩,“尊上,云烟不日前,便就接到溶月的飞鸽传信,告知尊上此行之事,信中还点明了尊上受了那故遗名一重掌击身,不知尊上身体是否有恙?” “无碍,”郭明轩凝注着床榻上的女儿,“若锦的下落,可曾打探到?” “回禀尊上,尊夫人所在的八宝玲珑船,早已被云烟暗中保护了下来,此刻,那艘八宝玲珑船的周围,已全是我‘江月门’的门人,还请尊上放心。” “那船上的应萧索,未有反抗?”郭明轩展平着盖在柳韵锦身上的床被,小心翼翼的将女儿的臂膀放入床被中,“昔日,那应萧索可是个极其暴躁之人...” 暮云烟连忙拱手道:“云烟曾暗中登上过那艘八宝玲珑船,并未见那应萧索有什么暴躁之举,只是在和尊夫人聊着过往之事...” “过往...”郭明轩眸光渐渐无神,“聊些过往也好,不忘前尘,方可守心...” “我们这就过去...”他突然起身,却猛然抚额,跨步歪身,停滞了身姿,“我们这就...过去...” 暮云烟疾步凑上搀扶,看着已紧皱双眉,闭眼倦容的郭明轩,他顿时神情凝重,“尊上,想来这连日来,尊上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尊上的身体...” 郭明轩长吸了一口气,缓缓睁眼,抬臂微摆,“无碍,扶我坐会儿,便好...” “尊上,恕云烟直言,以尊上的修为,就算多日赶路,也不会出现如此情况,”暮云烟的神情已更加沉重,“尊上能否告诉云烟,故遗名的那一掌,是否已伤到了尊上...” “我只是跌破了通幽境....”郭明轩慢慢看向暮云烟,“心脉...也有些受损罢了...” 暮云烟,瞠目结舌道:“跌破通幽境...那尊上你...你现下的修为...” 郭明轩,淡淡一笑,“我现下的修为...可能连观微...都够不上了...” “窥径、登堂、入室、观微、知着、通幽、坐照...”暮云烟低语喃喃,“这样说来,尊上为了救下两个女儿,连破两境...尊上,你在‘天岚观微阁’中闭关多年,这刚出关...便就...便就...” 他已流泪,一个已过知命的男人,在流着泪。 这泪水,也是这世上最炙热,最柔情的眼泪。 “我救下的,不止我的两个女儿...”郭明轩含笑摇了摇头,“还有我的徒儿殇沫...” 暮云烟缓缓蹲下,望着坐在床榻边围的郭明轩,好似千言难出,万语难诉... 随后,他慢慢脱下了郭明轩的靴子,缓揉起了郭明轩的脚踝,“尊上,云烟能为您做些什么?云烟想为尊上做些事...可是,云烟却又不知道做什么...” ——他面对着这个世上最接近神的人,深感无力,倍感无用。 ——他知道,就算这世上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是无法修复连破两个境界的人的修为的... “云烟...你我相识多久了?”郭明轩轻拍着暮云烟的肩膀,突然道:“我记得那年,我与若锦和萧未遇前去‘江月门’阻止‘五阎王’杀你,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后来,若锦为了帮我解‘腐血碎骨丹’之毒,割腕喂血,而我又抱着奄奄一息的若锦,东倒西歪的来到江月镇求救,再一次与你相遇...” “尊上...那年那日,尊上便已救了云烟两次性命...”暮云烟泪不成涕,“后来,尊上又传我‘无极圣剑’剑谱,此等大恩大德,云烟这二十多年来,一直铭记,未敢有一刻忘却...”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郭明轩顿了顿,“这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奉我为主,敬重有加,如今,你依旧是‘江月门’的门主,昔日的我,尚不能受你一拜,今日的我,又怎能受你脱靴揉踝之举呢?” 暮云烟哽咽,不能自持道:“尊上,云烟就算是为您而死,也是还不清您的恩德的,昔日的‘江月门’任人羞辱,被外人百般欺凌,如今的‘江月门’乃是江湖北斗,与‘天翱门’‘灭影门’三足鼎立,无人敢欺,又怎能同日而语呢?” “‘江月门’的一切都是云烟你自己努力而来,我实在没做什么...”郭明轩收起脚踝,缓缓穿上靴子,“你我相遇,本就是命运使然,也是天命造化,根本谈不上什么恩德不恩德的...” “尊上,常言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没有尊上您的教导,又怎会有今日的云烟呢?”暮云烟,急促道:“或许,在尊上看来,那些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云烟而言,便就是再造之恩,重塑之德啊...” “谈什么恩德、再造,这世间恩将仇报之人常有,忘恩负义之徒遍地,有恩德即是无恩德,无恩德即是有恩德,人心善变,有无恩德只不过是把两个本不相识之人,牵连上了关系,罢了...”郭明轩扶起了暮云烟,“你我能成为朋友,这二十多年来坦诚相待,便就是这人间最好的值得...” “尊上,我...”暮云烟郁郁难言,“我...” “好了...随我一同去面见若锦吧...”郭明轩大步而出,却又在踏过门槛处顿身回望,“韵锦终于能见到她的母亲了...她从小便就心心念念的生母...就让她先好好的睡一觉吧...”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太湖水阁 (四) 不知名,不知处,寒霜湿了路。 浥轻尘,色已沉,萧素匿声痕。 路,非一望无际,不远处便是林木。 林木非尽头,只是遮挡了蜿蜒处。 朝阳未出,鸟禽未醒,此刻,殇沫展臂仰目,感受着缕缕清风。 清风非轻风,而是心甘情愿的等待,至死不休的守护。 这清风,就在他的不远处,一片稀疏平常的林木中。 冷溶月就是这缕清风,殇沫虽未近身,但,他也能实实感受着清风的气息与温度。 他没有问过冷溶月为何要停在此处。 他之所以不问,并不是不在意,也并不是不担心柳韵锦的状况与师母柳若锦的安危。 而是,因为一份莫名的信任,他内心很清楚,冷溶月不会无端延误路程,亦不会有什么难以告人的秘密。 他缓缓侧望,顾遥峰、顾暖雨、萧未遇还在倚树安睡,尘萦与冷溶月却在更远处,一直说着什么。 事实上,从昨日申时到此后,冷溶月就已然只让尘萦靠近她,其他人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天际的红润,带来了鸟鸣,也唤醒了顾遥峰、顾暖雨与萧未遇。 醒来的顾姓兄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冷溶月,继续闭目养神。 而,萧未遇却是直接站了起来,且直接朝冷溶月走去。 萧未遇与冷溶月的对话很短,好似只是几个字,冷溶月也只是看向了萧未遇片刻,便缓缓走了过来。 她走到顾姓兄弟身前时,顿了顿身子,侧眸下看一眼后,又向殇沫走去。 “恐怕,我不能随你去往苏州府了...”她显得很愧疚,可她的脸上又并非全然是愧疚之色,好似也带着几分羞涩,“我...我与尘萦突然有些...有些其他事情,我与她反复商议了下,决定不再前往苏州府了...” “是关于你师父故遗名的事情吗?还是‘灭影门’中生出了什么变数?”殇沫的眸光,直直地看着她,“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吗?” 冷溶月摇了摇头,“萧未遇前辈本就是为了韵锦阿姐才留下来保护我们的,如今,你们体内之毒已散,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韵锦阿姐身边了,至于遥峰哥哥和暖雨哥哥...” “我们只跟着溶月...也不去苏州府了...”顾遥峰没等冷溶月将话说完,便站起身来,“苏州府有郭门主在,我与暖雨就算过去,也是多余,索性我们就跟着溶月,溶月去哪,我们便就去哪...” 冷溶月侧身垂眸,望了一眼仍未起身的顾暖雨,见其未动身姿,依旧闭眼调息,便也没有反驳什么。 殇沫反倒淡淡一笑,“也好,有遥峰大哥和暖雨大哥在溶月身边,我也就安心了...” 话落,他绷了绷嘴,顿了顿,眸光又凝注向冷溶月,“那...那我们就...就此别过吧...” 冷溶月微微点头,垂目呆滞。 她的脸色,虽煞白如雪,全无神采,却也显出了万分的淡漠来。 她本就有着让人不敢逼视的气质,此刻,更让殇沫心存着一份“忌惮”。 她们两人毕竟已有了夫妻之实,倘若在之前,殇沫是知道用怎样的方式来对待她的;而现下,殇沫便也难免有些“忌惮”了。 这“忌惮”,大致上是不能确定下她的想法,更怕惹来她的讨厌与不悦... 索性,殇沫只能又淡淡一笑,缓步后退了几步,脸上除了满是不舍外,心头亦附上了几分担忧。 但,一旁的萧未遇已上了马,马儿在长嘶,缰绳已勒起... 殇沫已不能再停留,只能留下深深一眸,随之策马而去... ... 三步一望,五步一停,十步无影。 爱人无影,身姿渐垂,抬臂迎掌,蹲下身子的冷溶月,已将双手捂在脸上,暗自抽泣... 顾遥峰见状,惊然地凑上尘萦,“到底发生了何事?溶月怎会如此伤心?” 尘萦无言,狠狠地瞥了一眼顾遥峰,反倒朝顾暖雨走去。 她来到顾暖雨的身前,拍了拍其头顶,顾暖雨便甚是温柔地抬眼看着她,“说吧,有何吩咐?” 他好似什么都知道,知道尘萦为何要唤起他,知道冷溶月为何要留下,亦知道冷溶月因何而哭泣,他永远是那个无需多言,便就能通透明了的顾暖雨。 “你去找一辆马车,越舒适越好,”尘萦又瞥了一眼顾遥峰,“你呢,去找些食物,最好是林间野味。” 顾遥峰皱眉,急促道:“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有马,带的也有干粮....” “我们走吧...”顾暖雨直接打断了顾遥峰的言语,也已将一只手拍在了顾遥峰的肩头,“你打来野味后,还要生柴,就不要再耽搁了...” “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顾遥峰随着顾暖雨走动着,一脸茫然,“我说暖雨,你一直就没有睁眼,也没离开过我半步,你怎么好似什么都知道似得...到底怎么了...” 顾暖雨始终沉默着,只是拉着顾遥峰渐渐远去... 尘萦望着两人离开后,小心翼翼的对着冷溶月蹲了下来,“傻姑娘,你确定不将此事告诉殇沫吗?” 冷溶月渐渐抬头,下颚移至膝盖上,眼泪依然在滚落着,脸上却拂上了浅浅暖意,“尘萦...你说...我和他孩子,会像我多一些,还是会像他多一些呢?” “你肚中的孩子,将来长得像谁,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却知道这个孩子现下很危险,连日的奔波,你已经出血了,再不好好休养,孩子定是保不住的...”尘萦迟疑了片刻,“你...你真的确定要...要下这个孩子?” 冷溶月含笑点点头,“是,这可能是我能为殇沫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等我生下殇沫的孩子后,即便是韵锦阿姐和殇沫在一起了,我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她又猛然抬头凝向尘萦,道:“你确定我流出的不是脏血?可是...我怎么感受不到...腹中有孩子的存在呢...” “我的大小姐,你流出的是不是脏血,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尘萦,无奈道:“若算起来日子,就算你有了身孕,也不过一个多月,你又怎么可能感受得到呢?” “还有,你现在这个状态,是很容易滑胎的,除了好好休养外,生冷寒凉的食物也是不能再食的,”她接着说,“我们要尽快赶回‘灭影门’,不然在这荒郊野外的,哪能吃上什么好的食物呢...” “不...我们不能回‘灭影门’...我已经出血了,就算我们找到马车,回到了应天府,也是免不了路上长期颠簸的,我怕...我怕会失去腹中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冷溶月顿时神情凝重了起来,“等暖雨哥哥和遥峰哥哥回来后,我会差他们先回‘灭影门’,去协助楼客大哥代管门中事务,再让小莲姐姐和婉娴姐姐来到此处,我们都是女子,有些事情做起来也方便...” “可是,这里并没有我们的安身之处啊,也没有我们的分舵什么的,更何况,我们也根本不知道这里离哪座城镇最近,你现下是急需郎中开些安胎方子的...” “这不重要...我有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在身,无论到了哪座城镇,也是不缺照料的,但,我也不想暴露我的身份,我们先到最近的客栈住下,再嘱咐小莲姐姐和婉娴姐姐来时,带足银两,找处清雅之地,建一处宅院,长期住下便是...” “就算我们找到了附近的城镇,小城镇中的郎中又怎能比得过应天府中的郎中呢?更何况你到了应天府后,也能让宫中的医官为你开方子啊...” “其实,都一样...若我与腹中的孩子无缘,就算是用了宫中医官的方子,也是无用的...其实,比起宫中的医官,我更愿意去相信暖雨哥哥能够做好这一切,他最关心溶月,也从未让溶月失望过,他一直都是溶月最好的暖雨哥哥...” 尘萦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嫌弃道:“大小姐是说...他顾暖雨能为你安胎?” 冷溶月盈盈一笑,“不是了,溶月是说,暖雨哥哥可以为溶月安排好一切的...” 尘萦撇了撇嘴,“但愿吧...” 冷溶月“咯咯”笑着,“你也要相信暖雨哥哥呀...他真的可以的...” 没人知道,顾暖雨在冷溶月心中的份量,只是莫名地信任着... 若说原因,恐怕连她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因为顾暖雨遇事后,能够不问不疑,始终保持着一份镇定与淡然。 也或许,顾暖雨有颗通透坚定的心,亦有着一份知人冷暖的敬意... 至少,在冷溶月心中,如果说海煞是忠仆的话,那么,顾暖雨便是一个真正能够将她奉为主,又能视为亲妹妹的人...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太湖水阁 (五) 湖水之上水浪绽裂,水雾腾卷随波静缓。 如蛟龙出海,如鲸落九天,惊得画舫、船篷纷纷骤停,引得文人墨客痴痴凝望。 岸边,琴声犹在,舞却散,尹人垂袖斜身绫缎扬。 一绸红菱,从岸边阁台飘落,凌乱在天际间,摇曳在湖水面,绕过郭明轩的腰身,飘腾在水雾连卷的粼粼光泽上。 一画舫,随着红菱一同出现,红色的阁窗,红色的船围;红色的宣鼓,竖立在红色的鼓架上。 一红衣女子走出画舫船室,乍然成了水中的绝色。 没有畏惧,没有胆怯,她笑颜拂面,曲臂挽曳,一方红色绣帕时而遮盖脸颊,时而点缀肩头,她脚下的船身,正直直地划向着弓腿负手腾在湖上的郭明轩处。 面若桃花、笑如靥的她,与湖面上的郭明轩也在这一刻形成了一副相互冲击的画面,使得天际无色,风止云滞。 绝艳的女子,绝艳的景色,暮云烟已然痴惘,痴于人,更痴于景。 此情此景,他乱了气息,断了真气,不由踉跄侧身,慌乱腾空,直落水中。 郭明轩听得身后入水之声,停下身姿,侧脸垂眸瞅了水中的暮云烟一眼,他并没有去救暮云烟,他比任何人都知晓暮云烟的水性,反倒反向腾身,向回跃起。 暮云烟见状,顾不得整理落水后的荒唐之容,只得潜水随之撤回。 静立在船上的水阁依在,船室中却已并非柳韵锦一人,去而复返的郭明轩将另一人逮了个正着,这人并不是他人,而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你的断臂,是我当年削下的...而,若锦的娘亲,也是你在昔日里亲自杀害的,”郭明轩顿了顿,突然沉了声音,“怎么?如今,你还想迫害韵锦不成?” “郭明轩,当日你仗着是我师父的女婿,逃过了一劫,苟延残喘到了今日...如今,你这是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郭明轩,道:“你师父已败,今日不管你再做何事,都是扭转不了败局的,我能出现在此处,就是最好的的证明。” 应萧索“哼”道:“我师父怎会败?无非是师父又顾念起了旧情,看在外孙女柳韵锦与徒儿冷溶月的份上,又放了你一回罢了...” 郭明轩,笑了笑,“就算是你师父大发慈悲,又放了我一马,那你现下又欲作甚?难道,是想要挟持韵锦,回去邀功吗?” 他收敛了笑容,又一字一字道:“就像当年那般,你在‘苍琼阁’内怂恿那萧未遇,让他对若锦做出轻薄之举吗?应萧索,我看你的命...恐怕就要留在此处了...” 这人正是应萧索,当年故遗名坐下的首席大弟子,如今的独臂刀客。 他能够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独臂刀客,也自是离不开‘灭影刀’傍身的。 然,现下‘灭影刀’并不在他的手中,他的内心也泛起了迟疑。 ——郭明轩为何在此?难道,他的师父故遗名,真的败了吗? ——若按计划行事,他的师父故遗名应该会在新建‘苍琼阁’内,就能将郭明轩擒拿住,更何况他的师父还准备了能够让人暂时失去内力的毒粉... 想到这里,他已生畏惧,不但畏惧,且还有着一份难以置信的恐惧在。 ——红衣女子已在湖面上出现,一个能把他师父故遗名都迷倒的女子,居然对郭明轩完全不起作用。 ——郭明轩不但赶了回来,且连再回望一眼湖面都不曾,男人都喜欢年轻绝艳的女子,若有哪个男人不喜欢,那便是大大的可怕,能够完全突破人性的男人,也自是令人恐惧的。 他已抬臂,尽管他只有一条手臂,但还是抬了起来,因为他想活下去。 “且慢,今日我根本不想和你动手,我来此处,也只是为了看一下若锦女儿的身体状况...” 他话音尚在,身前便迎来了一袭剑气,剑气从郭明轩挥动的戟指发出,尽管他已奋力躲闪,却也被剑气所伤,整个身子都被击出了阁外。 “你也配?”一声怒喝的郭明轩随之出了船阁,应萧索却已不见了踪影,就连湖面上的那红色画舫与红衣女子,也一同不见了,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湖面平静如初,只是依旧没有鸟鸣,亦没有轻风... “尊上,”上到船上的暮云烟,顾不得浑身湿漉漉的衣衫,俯首跪拜在郭明轩的面前,“尊上,云烟有愧...云烟有愧啊...” 郭明轩背身负手,澹澹道:“那艘八宝玲珑船被‘灭影门’的人占据多日,不知船上是否布防了机关和陷阱,除此之外,我也想让韵锦能够安安稳稳的在此睡上一觉,尽管不让我们脚下的船身有半点晃动,可,如今看到,我们只能驾得此船,前往那艘八宝玲珑船上了...” “尊上,是云烟没有做好防范,还请尊上惩罚云烟,云烟甘愿受罚。” 郭明轩缓叹了一口气,“这不怪你,这世间的好事本就多磨,当我在湖面上看见那位红衣女子出得画舫船室后,我便知道韵锦会有危险,我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受到任何伤害了...” 暮云烟渐渐拱手,“尊上,我这就命人驾船...” ... 湛蓝天际阴云散,尽染湖面如水镜。 微凉的冬月,掩不住心头的暖意,行驶的船阁中,郭明轩想象着柳若锦的模样。 ——一身佛衣,一串佛珠,一顶佛帽,双十合上的佛手,萧萧素素的佛语。 ——这世间,最静然的人;亦是这世间,忘却了前尘往事的人。 八宝玲珑船渐现,随着脚下之船的移动,八宝玲珑船上的孤影也渐显。 那是一方展尽寂寥的孤影,亦是一方展望遥看的孤影。 可,这孤影除了脱俗不入尘世外,并没有佛衣附体,亦没有佛珠挂手。 就好似一个天外之人,一个天上之人,误入了这浊世,闯入了人间烟火中... 郭明轩的双眸已闪动起光亮,那孤影也正凝望着郭明轩,两个人就这样相互展望着,直到船头轻碰到八宝玲珑船的船身,直到两人的身体随着船身的相互碰撞晃动了一下后,那一袭素衣的孤影,勐然腾跃,落在郭明轩的身后,她好似有话要说,却又未曾开口... 她的身子停滞片刻后,便直接走向了船室中... ...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太湖水阁 (六) 婆娑止步,又突进,踏过槛台忆前尘。 柳姿疏背,侧微红,素衣拂发弱鬓颜。 去了佛气,染了红尘,惊然了眼目,云端坠下显尽平凡。 柳若锦绝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但,任何一个女人在子女面前,又都是平凡的。 指尖挥动,破了手腕,在涌流的鲜血下,她竟又握紧了拳头。 不大不小的拳头,细白纤长的拳头,如白雪皑皑之上绽放着虹彩。 虹彩血红,滴滴落入床榻之上的柳韵锦的唇上。 润了唇,渗入口,溢出在嘴角,流落在下颚,顺流到脖颈。 母女两人有着相同的肤色,肤色上却停留着一个人的热血。 ——忆前尘,追前事,尘已隔世,事已往往。 骤停在船阁门槛处的郭明轩,已陷入了两难,他想去止住柳若锦不断流出的血液,却又想让女儿柳韵锦多饮一些这能够救下性命的鲜血。 眉间痕,已深长,脸部的肌肤时皱时紧,他眸光闪动下,左右怜惜,处处钝痛,多次想要抬臂挪足,却每每迟疑,次次念消。 他心中翻涌着百般滋味,最难耐的却是种种曾经... 身侧的暮云烟,当然懂得这些滋味。 曾几何时,他与郭明轩把酒言欢,畅尽心事。 曾几何时,他二人携手席卷江域,踏平‘江月盟’,奠定了‘江月门’真正可以独霸江河的基础。 ——斩庄煦、授剑诀、言过往,那时的他们都拥有着心中所爱。 可,同样是心中所爱,却有着天地之别,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可忆不可追。 而,郭明轩心中的女子,那时却只是无奈分开。 在暮云烟看来,短暂分离的,总是有机会重聚的,而,彻底消逝的,却只能成为永远无法超越的存在。 在这个世上,很多时候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 活人即便再尽心尽力,也是无法做到尽善尽美的。 但,死人却不同... 挚爱已逝,独留美好,自是会在心中屏蔽掉那些种种不好,能够回忆的,也只能是曾经的种种快乐。 所以,他至今未娶。 认识他的人,都会说他是一个极其谦和的人,想必多年未娶的原因,也只能是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了... 他已侧眸,眸光中闪动着说不出的光亮。 这光亮时而躲闪,时而坚定;嘴角也时而想开,时而微颤。 突然,他定了神,紧绷了身子,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他只想说出一句话,一句在他看来至关重要的话。 而,这句话,他也只想悄悄地告诉身旁的郭明轩。 “尊上,夫人并未削发...” 郭明轩怔住了,他听到这句话,展现出片刻的慌神后,便就死死的怔住了。 ——他好似错了... ——且是大错特错了... 这是一个多么明显的错误,恐怕连三岁孩童都绝不会犯的错误,他却犯了... ——一个最接近神的人,居然错了... ——神,当然也会犯错。 ——但,神的错,又岂是凡人可以去质疑的? 所以,暮云烟只能说这一句话,一句极短,却又极有效的话... 伴随着一阵钝痛,郭明轩竟突然开始厌恶起了自身的那点清高来,那点自以为是、超凡脱俗、目空一切的清高... 他本就是修行之人,修得是这天地正道,习得是那道门正宗,褪去凡尘俗气,也是理所应当。 可,这“理所应当”竟在此刻全然成了臭狗屁,这世上最臭、最不耻的臭狗屁。 被过往所困的他,只着眼于形,却未着眼于实。 在他看来,他已是一个修行之人,而他眼前的柳若锦也早已遁入空门。 两人如今的“形”,好似八竿子也打不着,根本就是两个斩断前尘、重获新生的人,又重聚在了一起,早已没了什么情分,甚至没有可说的言语... ——难道,两人要在一起谈经论道吗? 但,实质却是柳若锦并未削发成尼,他也着实算不上是一个不能婚娶的道士。 他与柳若锦终是两个凡人,两个都守着一方净土的凡人... ... 几乎同样的脸,几乎同样的眸光。 只是,一张脸比另一张脸紧致动容;只是,一双眸光比另一双眸光清澈灵动。 拥有紧致的脸,清澈的眸光的柳韵锦,在苏醒的瞬间却覆满了惊慌。 这惊慌,显然带着几分恐惧。 ——这世上,任谁看到一张几乎和自己相貌相同的脸,都会有发自内心的胆怯。 她已在蜷缩,紧抱着双腿,向床榻内挪动着身子... 她的眸光也在次次躲闪,又次次凝望,亦次次生怯... 女儿已醒,郭明轩自然要大步凑上,他看了床榻上的柳韵锦一眼,便侧落在了床榻边围,随后,快速侧眸,顺势扯下衣角,反倒无声的在柳若锦划破的手腕上缠绕着。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低着头,认真地缠着另一人的伤口;而另一个人也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伤口被人缠上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料... 这布料,是川境最有名的蜀锦,却没有图桉纹饰,纯白无瑕。 这段蜀锦也显得格外特别,它的特别之处便在于它是无瑕的纯色。 无论,云锦、蜀锦、宋锦,还是壮锦,都几乎是不可能有纯色的,也多以图桉生动、结构严谨、色彩斑斓得名。 而,郭明轩扯下的衣角,不但是纯白色的蜀锦,且还甚是绵柔,即便是已缠过柳若锦手腕两次,还是能看到血流的痕迹。 就在他完全系好柳若锦的伤口时,柳若锦竟勐然转身,欲要离去。 事实上,从他走到床榻旁的那一刻,原本坐在床榻边围的柳若锦就已然站起了身子。 或许,柳若锦本不打算转身离去,应是心中还存留着莫名的期待。 可,这一刻她内心的那点期待,已然没了,不但没了,还有一种想要快速逃离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郭明轩更不知道为什么... “若锦...”郭明轩只得立即起身,唤停了她,“床榻上的便是我们的女儿...韵锦...” 柳若锦背对着郭明轩,没有回应,亦没人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如静止的木头一般。 “她...她就是我娘?”柳韵锦激动地挪身,在床榻边垂下了双腿,“她真的是我娘吗?” 郭明轩对着柳韵锦微微点了点头,再次缓移向柳若锦,澹了眸光,无了言语。 柳韵锦明确了救命恩人的身份后,除了睁圆了双眼凝望着那骤停在船室内的背影外,眸光中也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好似在等待着什么,急切地等待着什么... 突然,柳若锦赫然回身,泪水已覆满脸颊,顾不得抹去,直冲向了柳韵锦,随着“噗通”一声的轻响,她已跪在了床榻旁,紧紧抱住了柳韵锦的腰身,扑进了柳韵锦的怀中... “女儿......我的韵锦......”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太湖水阁 (七) 多年相思汇成片,日夜沉吟难舒展。 此刻,柳若锦的脸上浮现出多少喜悦,也便就隐现出多少怨恨。 那年那日,她耗尽功力,送走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 如今相逢,燃泪焚心,千百滋味,万千愧疚,终展笑颜泪面。 长思长念,不得见;佛烛燃尽,又立新。 思绪缠绕不可终日,佛台清冷不得暖意。 在这样的处境下,她又怎能无恨? 她不但有恨,更有怨,怨着世道沧桑,怨着感恩图报,怨着人情难还,更怨着守规守距。 当礼仪王法成为束缚,当亲情爱恋成为奢侈,当身不由己难展其行,她也便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也不想遵守了... 她只想做一个小女子,一个‘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小女子。 曾经,她的倔强,由不得她不守约定;曾经。她的傲气,也由不得她不如男子。 但现在,她却想要心甘情愿的做一个“难养的”小女子... 至少,以小女子的身份自居,她可以完全给自己洗脱掉所有亏欠,亦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拥抱自己的女儿和丈夫。 ——丈夫... 她缓缓侧脸,悲愤地望向郭明轩,这个与她成过两次婚的男人。 她记得很清楚,第一次与这个男人私定终身,是在‘江月门’的船室中。 那晚的月亮也是她此生见过得最美的月色,她与他就那样隔着船窗,静静地望着银白的皎月。 第二次与这个男人成婚,是在‘无极庵’外金灿灿的麦田间,有蔷薇花海相伴,花海深处更有着红烛台,那晚的红烛使得天际星空逊色,也在她心中种下了一朵永不败的红莲。 以至于,这数年间她根本看不得佛前的烛火,只要她心中的那朵红莲犹在,又怎能忍受得了寒意浓浓的佛烛呢?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感同身受,每一分每一秒的伤痛,已如刀割般划进了她的心田。 她的整个心已遍体鳞伤,却仍包裹着那朵永不败的红莲... ——她终是没能过得了自己... 若说,这世上什么样的痛最痛,那一定是日日与心意抗衡、违心难诉、言不由衷最痛。 现下,她所凝望之人,便就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她已没了娘亲,亦没有享受过一天父爱,她的丈夫也自然是她的全部依靠。 但,面对着这个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她却恨,更想怨,且是越看越怨恨,越想越怨恨。 突然,她侧立起身,在起身的同时也击出了一掌,在击出一掌的同时,她所凝望之人也飞仰出了船室之外。 船窗已破,破窗之声清脆,郭明轩摔躺在室外甲板上的声音却沉重。 ——这世上最接近神的人,居然被一个女人击飞了出去... 他不但不能还手,还在缓缓站起后,低下了他那甚是高贵的头颅。 他能有此举动,并不是因为他知晓柳若锦为何而发怒。 而是,因为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由辩解的,至少在柳若锦的面前,他不能辩解什么。 过了良久后,他的心头竟莫名地感到一涌喜悦,这喜悦并不是因为他的女儿柳韵锦已下得了床榻,拉拽住了柳若锦的臂膀。 反倒是因为,柳若锦能将他轻易击飞出船室的举动... ——若锦的功力如此深厚,这些多年来,她居然又独自修得了这般高深的功法... 他笑着,丝毫不顾嘴角流出的血,笑着... 他的笑温柔极了,就好似当初他第一眼看到襁褓中的女儿那般,柔柔的、暖暖的、傻傻的... ——他在这一刻,已忘却了所有身份,更忘却了他是郭明轩,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想笑就笑的孩子... “你还敢笑?”柳若锦侧转手臂,将柳韵锦挽在身旁,一脚踏破已损坏的船窗边板,“你是不是又另娶了她人?那你还来找我作甚?” “我没...我...”郭明轩突然慌乱了起来,惊恐着眸光,无措着手脚,更像极了孩子。 可,柳若锦怎能允许他解释呢? 通常大人在教训孩子的时候,大多是不会给孩子丝毫解释的机会的。 因为,错就是错,且是大人认为错,就是错。 “韵锦体内的血液,自是能够解除‘腐血碎骨丹’的毒性的,只是她这遗传下来的血脉从未觉醒过,也从未出现过相克制的毒性入体的情况,所以才需要适应,”柳若锦打断了郭明轩的话,继续道:“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也根本不用你这般急着来寻我。”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为了‘腐血碎骨丹’之毒而来?”郭明轩迟疑着,“你一踏入船室就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难道,你早已什么都知道了?” 柳若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能让你郭明轩乘船来寻我的原因,想必也只能是在这艘船的船室内寻找答桉了...当我进入船室中,看到床榻上的女子后,我不但能确定这女子就是我的女儿,且还能肯定她定是中了‘腐血碎骨丹’之毒...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已弱,“只是...你不该来...” 郭明轩,皱眉道:“为什么?” “因为你被照顾的很好,能被照顾得这么好,应是你新任妻子的功劳...你既然已有了新的妻子,就不该再来找我...” “你如何肯定我已另娶?” “你的衣衫,已能说明一切!”柳若锦语气已重,“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不对!”郭明轩说,“你说得不但不对,还大错特错。” 柳若锦,怔道:“你并未另娶?可,你身上的这一身纯色蜀锦,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穿得起的,非皇族权贵家卷,又怎能配得上这一身纯白蜀锦呢?” 郭明轩默默的在心中舒缓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澹澹回道:“你听过‘天翱门’吗?” 柳若锦瞪了他一眼,“你不正是‘天翱门’的门主吗?难道,‘天翱门’门主就能配得上如此罕见的蜀锦了?” “你...你知晓我是‘天翱门’门主?那...那你这么多年来,一定暗自打探过关于我的消息...对吗?”郭明轩突然激动了起来,甚至有些喜出望外,不禁跨步向前,“你没有削发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心中一直都有我,对吗?” “你站住!”柳若锦顿时惊恐了起来,她也不知晓自己到底在怕着什么,身体不由地抗拒着郭明轩的靠近,“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天翱门’早就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又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她在慌乱下,不由含羞,将头垂下,过了良久才又缓缓抬眼瞅了一下郭明轩,好似重新鼓足了勇气,接着道:“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我没问的,你也不必说!” 郭明轩退回跨出的右脚,“那好,既然你知道‘天翱门’,定然也知道‘天翱镖局’吧?” 柳若锦,道:“你是想说,‘天翱镖局’也是你的?” 郭明轩微微摇头,“‘天翱镖局’并不是我的,但,却是我徒弟的,我唯一的关门嫡传弟子殇沫的。” 他柔柔地看着柳若锦,接着说:“我的这身衣衫,正是‘天翱镖局’为我置办的,事实上,我的确没有心思去置办什么名贵的衣衫...” 柳若锦,思索道:“‘天翱镖局’的确有收纳万物的能力,其势力也遍布天下。若说皇宫内有的,那‘天翱镖局’中必有;若说皇宫内没的,那‘天翱镖局’中也必有。” 她顿了顿,眸光中仍带着些许质疑,“我再问你,韵锦为何会中‘腐血碎骨丹’之毒?” 这次,没等郭明轩回答,她身旁的柳韵锦竟先开了口,“是故遗名...” 柳韵锦的声音极小,可就在她身旁的柳若锦也是可以完全听清的。 向母亲去控诉母亲的父亲,显然她是不自信的,这不自信也来源于她并不了解,这个和自己长相几乎一样的母亲。 不曾想,柳若锦立即大怒了起来,“无论他是谁,只要伤害了我的女儿,我都不会放过...” 随后,她温柔地看向柳韵锦,“韵锦,如今你的武功,想必也是不逊于故遗名的。你幼年之时,恐怕察觉不到,但如果你能修习上‘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任何一门功法的话,也是足能将我灌输进你体中的内力融会贯通,到达化境的...” 柳韵锦怔了一下,她根本想不到,柳若锦不但会直呼出自己父亲故遗名的名讳,且还能说出不会放过自己父亲故遗名的言语来,“故遗名不是你的父亲吗?” “是,”柳若锦缓缓说:“但,就算是我的父亲,也不可以伤害你...我和他之间实则也没什么父女感情可言...” 她看着柳韵锦,又坚定道:“总之,谁伤害你,我便就不放过谁。” “你的武功是如何恢复的?”郭明轩突然道:“当年,你将内力全部都给了还在襁褓中的韵锦,你又是如何恢复内力的?” “我并没有恢复内力,当初我的内力也是我的母亲柳落衣强行灌输给我的,以至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根本无法将内力施展出来,否则,我也不会让我的母亲柳落衣就那样死在我的面前了...” 柳若锦,顿了顿,脸上也拂上了一丝悲凉,又道:“如果说这些年来,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的话,那便是我学会了惠静师太留在‘无极庵’内的所有佛门心法了...巧合的是那些佛门心法与我之前修习的‘无极圣剑’和‘御风剑法’的要义不谋而合,想必这也是自古佛道不分家的缘故吧...” “佛门心法...结合上‘无极圣剑’和‘御风剑法’...”郭明轩喃喃着:“我想象不出...那会有怎样的威力...” 他话音刚落,又勐然定神道:“那你为何不逃?至少,你可以逃出应萧索的掌控,甚至可以杀掉他...根本不必被他困在那八宝玲珑船上...” 柳若锦,反问道:“我为何要逃?那应萧索并未怠慢于我,反倒和我聊了很多前尘往事和近些年来江湖上发生过的事情,他也并没有强迫我什么。” 郭明轩,道:“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你也想知道你的父亲故遗名,到底想要做什么,对吗?” 柳若锦点了点头,“一开始我便就猜到了,如果说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些价值的话,那么,一定是与你有关...” “所以,你便顺势等着我来?” “现在...我已经等到了...” 两人已凝望在了一起,久久地凝望在了一起... ...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太湖水阁 (八) 一双凌厉的眸光闪过... 这眸光不针对一人,却针对着两个人。 在这江湖之上,倘若有人可以同时对峙郭明轩与柳若锦的话,那便唯有一人。 此人,没有绝顶的武功,亦没有滔天的权势。 不仅如此,他还曾是郭明轩与柳若锦最痛恨之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不得不使郭明轩与柳若锦忌惮上三分。 或许,这世间的因缘际遇便是如此,永远无法预料到另一个人将成为自己的谁谁谁,也永远不知道另一人最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就是萧未遇。 他同殇沫跃上船板的那一刻,便就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他,却只将眸光留给了柳若锦... “你才是真的...”他莫名其妙地开了口,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才是我的师妹...” “这么多年来,你还好吗?”柳若锦的回复,引下了他的眼泪,他已太久没有听到这熟悉声音了,如天降甘露,如枯木逢春。 这声音,碰撞着他的脑海,挖寻着他隐藏已久的依恋,终与回忆相融交汇,无法自持。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信念,也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声音,便是他置身于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的全部力量,因为他相信,还会相见... ‘还会相见。’多么简单明了的言语,却又是那般的刻骨铭心,无法忘却。 ——只有再相见,才能弥补,弥补全部缺憾,汇成完整人生。 这也相当于是一种救赎与归途,不圆满之事,总想要去做圆满;做错的事,总想要去救赎。 ——不为其他,只为他自己,只为告慰他独有的灵魂。 ——归宿...他已找到了归宿的——活生生的,如昔年一样绝美的归宿... “没有你,我怎么会过得好呢?”他缓缓移目,依旧是面无表情,眸光却直直地定在了郭明轩的身上,“今年今日,你喜欢的人,仍是他,对吗?” 他看向的是郭明轩,他嘴中的“他”自然也是指:郭明轩。 然,柳若锦却已无声,她无法回答他这一问,正如她还不知晓如何面对如今的郭明轩那般。 “不回答...不回答...”萧未遇喃喃碎语,“那就是默认了...默认了...” 他开始晃着脑袋,整个身子也如抽筋一般,左右散步,手足散乱。 “师哥,我早已和明轩成婚了...如今,我和他的女儿就站在我们的身旁...”柳若锦紧锁眉宇,倍感无力,“师哥,忘了吧...” “你和他的女儿...你和他的女儿....我认得她...我认得她...我以为她就是你...我居然认错了...认错了...”萧未遇双掌抵着两侧的太阳穴,癫狂且无措,“忘了...忘了...忘了的话,我还活着干嘛...还活着干嘛...” 突然,他倒了下,被殇沫扶着身子轻轻地倒了下。 “没事,我只是点了他的昏睡穴,”殇沫跨前两步,对着郭明轩拱手一揖,“师父,我不知溶月发生了何事,在来的路上,她突然决定不过来了...” 郭明轩,急促道:“可知具体位置?” 殇沫摇了摇头,“不知,当时是在一片稀疏的林木中分离的。” “云烟!拿地形图来!”郭明轩侧脸一声,始终未敢言语的暮云烟立即转身进入了船室中,拿出了地形图,“尊上,你看。” “你看看这地形图,再结合一下你与溶月分离后的脚程,看看能不能推算出那片林木的具体位置来?”郭明轩顿了顿,又皱眉道:“且慢,现下已入冬,稀疏的林木有可能并不是稀疏的林木,只是枯叶显得荒凉,落叶后的林木显得稀疏罢了...” 他,接着道:“所以,殇沫你不要拘泥于林木的特征,还是要以与溶月分离后到此的脚程来推算...” 殇沫迟疑了片刻,戟指点落在了淮安府的位置上,“应该就是这里。” “好,为师现下就起程,前去找寻溶月,”郭明轩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柳若锦,“你呢?” 柳若锦勐然一怔,一脸迷惘道:“溶月是谁?” “溶月是我阿姐,也是现任‘灭影门’门主冷溶月,”柳韵锦,说,“母亲见到她后,一定会喜欢她的。” “你阿姐?”柳若锦已彻底愣住了... 过了良久,她才一字一字又道:“你爹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郭明轩,焦急道:“是我和素海棠的...我...” 他虽想要开口立即解释,也的确开了口,却刚说出几个字后,就再也言不出任何话来了。 “我就说嘛,你肯定已另娶了新妇,‘玉面公子’素海棠的确和你很般配!”柳若锦几乎已是咬牙切齿的状态,“我可以想到所有人,就是唯独想不到你会和海棠...” “若锦,你听我说...”郭明轩已然抓耳挠腮了起来,“事情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般,是...” “行了!”柳若锦抬臂止下了郭明轩的言语,“这件事,我会亲自向海棠问清楚的!” “她...她早已经身亡了...” 柳若锦骤然一惊,难以置信的望着郭明轩,“什么,早已身亡了?这世上有谁能够杀得掉‘玉面公子’素海棠,她可是我爹门下的第一奇女子,亦是名满江湖的奇女子,她怎么会身亡...” “母亲,是真的,海棠姑姑真的身亡了,我在‘天岚观微阁’中亲眼看过她写与父亲的遗书,”柳韵锦,忙道:“还有,海棠姑姑的尸身,现下正存放在‘天岚观微阁’中...” 柳若锦久久地呆滞了住,素海棠的离世对她而言,是一场她做梦都想不到的意外,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会死去,名满天下的‘玉面公子’素海棠也绝不会死去。 更何况,素海棠还那么的年轻,那么的绝艳... “我与海棠亲如姐妹,海棠不但救过我,亦救过韵锦,她的女儿我自是要照拂一二的...” “那我们就一起启程吧...”郭明轩斜瞥了柳若锦,又做出了拉拽柳韵锦的小动作来。 “哦,对,我们去救阿姐吧,至于爹爹和海棠姑姑之间的事情,我们在路上再说...在路上再说...”柳韵锦慌乱的眸光也洒落在了柳若锦的脸上,“你觉得呢?母亲。” 柳若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好...” 殇沫见状,道:“师父,我...” “哦,你就留在此处,以防故遗名突然来袭‘江月门’,你就先陪着你云烟叔叔,”话落,郭明轩拍了拍殇沫的肩膀,“就先这样吧...” 殇沫欲再次言语,却已被柳韵锦挡在了身前,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籍,递在了殇沫的手上,“这是‘无妄天剑’剑谱,是叶离颜留给你的...” 殇沫接过剑谱后,郭明轩、柳若锦已腾出了船板,柳韵锦也随之飞跃了出去...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太湖水阁 (九) 水镜无声挂碧彩,粼粼辉映楼阁钗。 莺歌如旧喝声鸣,孤影唯伴舟沿苔。 ... 舟非舟,又是舟,舟栏拂水已生苔。 人非人,又是人,仰卧寒湖把酒来。 醉敬月阙凌寒仙,府阁似有回声乐,同寂寥,共萧素,挥挥洒洒凝霜畔。 寻岸踏途舍了舟,舟曳水中成死物,与夜伴,享日抚,岁月流逝把人盼。 清冷空,无躲藏,满际皎月独霸空。 寒霜水,无遮盖,满湖月色一人赏。 好月,好湖,纵然憔悴也相关... 无人问津的小舟,无人问津的酒客,舟在湖上,客也在湖上。 一本天剑忆往昔,离颜恨、溶月情,负了韵锦向北行。 ——天剑非天剑,为何满是深情注释言,写尽悲情仍存怜。 “‘无妄天剑’...好一本‘无妄天剑’...寥寥十五式,每一式却记载着一整个春夏秋冬...那‘释绍昙’曾言: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可,这本‘无妄天剑’,却是春有姗姗梳妆台,秋有百绪凝莲台,夏夜赶尽蚊虫叮,冬恐被褥不够棉...” “世人谁知叶离颜,尝尽相思汇成痴,世间女娥何其艳,万指难数千百姿!” “可叹...可叹...你叶离颜无视了天下艳...一生只为写下一人姿...哈哈...哈哈哈~” 笑声已成讥,笑声已渐颤,臂揽竹竿侧向月,破空涌浪击岸绝... 月下,独站舟筏之上的殇沫,落臂间竹竿已斜入湖中,插入湖底,支撑着他那早已站不稳的身体。 他缓缓闭眼,缓缓落泪... 他已独自喃喃了太多话,这些无人可诉的话,好似是在说给他脚下那多年停靠在湖边的舟筏听,也好似是在说给远在天上的叶离颜听。 ‘无妄天剑’他已参透,他之所以能够参透得这么快,也正是得益于张三丰曾在武当山飞仙台上,传教过他的一些话,说到底终是一个“破”字——破秩序,破永恒,破认知,破流派,破招式... ‘无妄天剑’,其实就是‘十三扫叶剑法’的第十五式。 可,‘十三扫叶剑法’的第十五式,却早已不再是‘十三扫叶剑法’了。 确切地说,当日叶离颜在悟出‘十三扫叶剑法’的第十四剑时,已是极限。 而,‘十三扫叶剑法’的这第十五剑,则是打乱了所有剑招的顺序,扬长补短,加入了更加直接的杀招,使得第十五剑浑然天成,自成一派。 既是曾经的‘十三扫叶剑法’,又处处打破了原有的‘十三扫叶剑法’的所有招式。 他破掉了‘十三剑阁’代代相传的剑招,以己剑克已剑,终是悟出了超越‘十三扫叶剑法’第十四剑的‘无妄天剑’。 然,他所注释在‘无妄天剑’剑招旁的心法,也着实不算是什么心法口诀,而是字字依恋,句句都是对楚姗姗的浓情厚意,字字相连便就成了毁天灭地、震撼山河的长念... 他比殇沫爱得深,已深入骨髓,越过形态,这是一种至高的精神力,亦是一种可以穿透一切、忽略所有的意念。 殇沫无法完全去诠释这种意念,最多只能参透五层意境,至于剩下的五层,皆满是爱而不得,与忍念守护。 没有经历过的人,自然无法懂得。 无法懂得的人,也总是认为自己现下所拥有的感知,都是对的,亦是不二法门。 殊不知,深情自有深情许,痴魅无悔自品味。 叶离颜此生,无人救赎,但,他到最后却自己救赎了自己,终是得以无悔... 这也使得殇沫赫然觉得,‘释绍昙’曾作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的后两句诗,多少有些俗不可耐了。 ——‘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何为闲事?——庸人自扰的烦心事。可,人一生下来便就是为了庸人自扰而活,却偏偏要活成清心寡欲的神佛,只为看得视野中的人间好时节,这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这世间,有着千百种情感,无论哪一种皆能挂心牵怀。将一人刻入心肺,体会一人的人间四季,岂不是更加绝美? 人活一世,尚不能挂念太多,但,无牵无挂、了然一身,也自是无趣至极。 挂心头的,不一定是烦恼;念在心的,也不一定是执念,久而久之,不过是一种习惯。 习惯将一人与四季相连,习惯将一事与身体捆绑,习惯着早已熟悉的感觉、刻入骨髓的声音、使人怀念的气息。 只要这些习惯尚存,便就能寻找到熟悉的人、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气息... 是非故人,已无碍。 一段记忆、一段留念,终是能够与另一段前路衔接。 故人重逢固然是一种美好。 可,能与早已熟悉的点滴,无意碰撞,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倘若,叶离颜还活着,他最终会走向何处,如今的殇沫仍无法预料。 但,殇沫却知道,守护的墙围一旦筑起,便就会保护好与其相关的一切,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人或事,也会因此得到恩惠。 非故人,似故人;非相识,似相识,守下的是心中的感觉,并不在乎对方是谁。 她是她,她非她;再无她,亦不是她... ... 第三百五十章 太湖水阁 (十) 铃铃响响跨步姿,双尾摇曳系红丝。 恬笑无忧蹦跳足,身至物移凝聚思。 物已异手,殇沫已怔,在一个人悲怀之时,是绝想不到身旁会忽然出现一位来客的。 这位来客,如小女孩的装扮,红红的带着绿边花纹的棉袄裹身,没有系扣,只是相互层叠在了一起,腰间系着一条更加艳红的条布。 她秀发后梳,从中噼开,两条对称的马尾辫自然下垂,马尾根与马尾的尾部,依旧用着红绳绑扎。 翠绿的鞋子,绣着偌大的红牡丹花,异常夺目。 细长白嫩的十指;无可挑剔的容颜,就犹如孤悬在月阙中的仙子。 仙子自是美艳动人的,标准的瓜子脸上,更凸显着极其精致的五官。 然,也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不但跨步间便来到了殇沫所在的舟筏上,还轻而易举地顺走了殇沫手上的物件。 这物件,殇沫虽握得不紧,但在这个江湖上能够从他手中顺走东西的人,也是几乎没有的。 被顺走的物件,也不是别物,正是那叶离颜留给他的‘无妄天剑’剑谱。 过了片刻,那女子的柳眉已皱紧,已连续翻看了多页剑谱的她,每看一页,便就多紧下眉头。 可,令人奇怪的是,殇沫手中的剑谱被夺后,他不但没有立即夺回来,且还静静地看着那女子来回翻动着,丝毫没有想要阻止的举动。 当然,这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因那女子早已不是个孩子,却穿着如孩童般的衣裳。 饭团看书 即便,他眼前的女子身材娇小,可也是绝掩盖不住她已长大的容颜的。 “你看够了吗?”殇沫澹澹地问道:“若没有看够,我还可以再给你些时间。” “我既然还在看,就证明还未看够...”女子开口,娇滴滴的声音更惹人怜,“对了,你也不必拿起你脚下的剑,我也是绝威胁不到你什么的...” 女子的眸光仍凝聚在剑谱上,却也察觉着殇沫的每一个举动。 “你可知,在这个世上,人一旦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殇沫顿了顿,垂目间,刻意将右手握在了剑柄上,“你既已知我拿起了剑身,难道,你就不怕吗?” 女子,面无表情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修习的剑谱都在我手上,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女子突然将剑谱合上,翻转手腕,看了一下剑谱的封面和尾面,“你这剑谱上的剑招,虽然甚是精妙,但注释在侧的文字,却让人如何看,都看不懂...” 殇沫,澹澹一笑,“这也便是我为何能让你看这么久的原因...” 女子赫然侧眸,这也是她第一次正视殇沫,“你早就知道,我看不懂这剑谱?” 殇沫点了点头,“不然,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女子轻柔抬臂,将剑谱抛到了殇沫的胸前,殇沫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去托抓剑谱。 没曾想,就在这时,女子突然从衣袖中拔出了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来,直向殇沫的脖颈划去。 殇沫不禁后腾,落至舟尾,被他抓在手中的‘无妄天剑’剑谱,也在他尚未落身之时,就已燃烧了起来。 待到他彻底站稳身子,整本剑谱也随着他的指尖弹起,化为灰尽,飘散无踪。 女子见状,飞跃起身,踏起千层水浪,右手后挽着匕首,又向殇沫击出连连杀招。 她不但招式连贯,且从她跃起后,便就没有再落下,以殇沫每次的回挡力为支点,在空中连续侧身、连连翻转,持续施展着招式。 她每每施展一次招式,殇沫的眸中便就多一分惊恐。 确切地说,在她施展第一招的时候,殇沫还只是显得有些惊讶,可等到她将所有招式都施展一遍后,殇沫便也就被彻底震惊住了。 她所施展的招式不多不少,刚好十五式,也恰恰是‘无妄天剑’剑法的十五式剑招。 殇沫不禁后望,他想要再次确定,他刚刚用‘御火真经’焚毁的‘无妄天剑’剑谱的灰尽,是否还能找到... 可惜,本就是夜幕,他也远离了摆在舟筏上的烛火,只能看到一汪无光泽、似黑碧的湖水。 就算岸边楼台高阁处,悬着盏盏红灯笼,湖面上也映射着红光,可那也是距离他身处六丈之外的地方了。 “你不用怀疑,你的确已将那剑谱烧成了灰尽...”已再次落在舟筏上的女子,伸着长长的懒腰,一脸澹然地侧瞥着殇沫,似在娇笑。 “你只看了片刻,便就能记下所有的招式?”殇沫步步前移,已拔出了‘苍琼剑’,“难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不...”他的身子虽还在移动着,却也僵硬了起来,因为能够在片刻间便能施展出所有剑法招式的人,也绝不是只有过目不忘那么简单,“在片刻间,就能领悟到所有剑招的要领...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怎么?小哥哥,你怕了?”女子打断了殇沫的话,“其实,你也不必怕,因为我已经在乖乖地等你来杀我了...” “什么?”殇沫骤停了身子,又怔了住,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能在片刻间就能掌握一门武学的人,怎就甘心束手就擒呢... “你在等我过去杀你?”他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一字一字确认了一遍。 “是的,”女子无奈地耸了耸肩,摊了摊手,“在这江湖上,能够躲过‘苍琼剑’的人,就那几个人...可,遗憾的是,我并不是那几个人中的其中一个...” 殇沫,惊道:“你早就知道,我手中的剑是‘苍琼剑’?” “我不但知道你手中的剑是‘苍琼剑’,还知道你是‘天翱门’的少门主,更是现任的‘灭影门’门主...”她的言语缓慢而镇定,语气中似也带着几分讥诮,“虽然,你‘灭影门’门主的身份是有名无实的...但,也勉强算是吧...算是吧...” 她说完,更是轻佻的抬臂摆了摆手,好似在加强着她后半部分言语,勉强的语调。 殇沫不禁回问:“你到底是谁?” 女子,澹笑道:“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可通常像我这样的小女孩,也是最惹人爱的。” 殇沫,道:“我并不觉得你可爱,甚至还觉得你有些可怕。” “可怕?”女子似吃了一惊,不禁下瞟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小哥哥,你是不是还未仔细看过我?你可是第一个说我可怕的人...” 她话语间,已开始挪动起身子,故意扭胯,靠近着殇沫,“要不要我走近一些,让小哥哥瞧个清楚?” 他们的距离本就不远,如今已不足三尺,殇沫表面冷峻,内心却已然慌乱。 但,他却不能展露出任何破绽来,至少,在不暴露破绽的情况下,他还能勉强与其对话。 “我已经仔仔细细地看过你,你自是与别的女子不同,但,你能够来此,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吧?”他已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更是不敢再与面前的女子对视,索性侧了脸,又道:“至少,你要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女子盈盈一笑,“我当然是为你而来了...” 她又向前走动了一步,手臂也搭在了殇沫的肩头,“可是,就算我是为了小哥哥你而来,你还是要杀掉我,不是吗?” “我...”殇沫欲言又止间,回正了眸光,又在瞬间向一侧低垂。 “看来我在小哥哥的眼中,还是比较可爱的,小哥哥已经舍不得杀我了,对吗?”她笑着,又娇又脆地笑着,“那我就慢慢地告诉小哥哥,我是谁,又到底为何而来...” 她的脸颊渐渐靠近着殇沫的耳朵,她的呼吸又沉又热,殇沫顿时紧绷起了每一寸神经,耳朵也在瞬间通红了起来... “我叫水清岚....是为了...” 突然,一只手掌击打在了殇沫的胸前,这掌力并不大,且是左掌击出的,但也使得殇沫不禁后仰。 在这个过程中,殇沫也下意识地抓住了击打在他胸前的手掌,一个踉跄,他与那女子同时倒在了舟筏之上。 他的头发已然散落在了湖水中,而女子则是正正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嘴巴也恰好触碰到了女子的脖颈上。 女子骤然起身,乍现着惊恐之色,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脖颈,看了一眼,“你们男人都喜欢吸年轻女子的血液吗?” “什么?”殇沫惊出一语,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条修长的腿,已然朝他踹去。 只听“噗通”一声,他便被踹进了湖中,连翻扑腾下,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可这时,那个打了他一掌,又踹了他一脚的女子,却已不见了... “水清岚...水清岚...”他喃喃着那女子的名字,将‘苍琼剑’横在了舟筏上,慢慢地爬出了湖面。 随后,他的头顶又迎来了一掌... 这一掌,是他自己打自己的,与其说是一掌,不如说是他自己拍了自己一巴掌。 因为,他实在觉得自己愚蠢极了——就算他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又如何呢? 他依旧是一头雾水... ——那女子,难道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太湖水阁 (十一) 这世上有很多种意外,无论哪种意外到了最后,都会成为理所当然,无一例外。 只因,很多意外中充满着刻意,亦有很多意外过后,很快便就填补了之前所有的疑惑。 ——水清岚,并不是一场意外。 虽然,殇沫这样想,却也只是一叹一念... 对于一个直接奔着他手中剑谱而来的人,他也绝不会将水清岚当成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然,现下的他也只能拧一拧湿漉漉的衣衫,撩拨几下还在滴着水珠的头发,跃出舟筏,腾身在月色下,踏着粼粼湖水而去... ——他知道,他会再次遇到水清岚的,无论何时何地,有些人只要能出现一次,便就能出现第二次... ... 柔柔的水波,凉凉的微风,在这清冷无边的天际中,月已更高。 无任何遮挡的星辰,本该更加明亮,却有着道不明的凄寒,望不到头的距离。 如画的八宝玲珑船,静停在湖中,无灯火,却立影。 影,阴沉;船,萧素。 就好似无人问津了千百年,无人踪,更无声。 然,在几个时辰前,这艘八宝玲珑船上还十分热闹,时时传来着锤头钉钉子的声响与工匠们的唤喝声。 言情小说网 崭新的船板被钉上,破损的船板被换下,‘江月门’的门人也在来回搬运船板间,喊出着齐刷刷的口号。 而,这艘八宝玲珑船便是柳若锦曾待过的那艘,船上并没有被损坏的地方,但是,暮云烟还是下了令,要进行一番修整。 原因很简单,对于要在江河湖海之上过冬的‘江月门’门人而言,一艘巨大结实且无一点瑕疵的船,实在是太重要了。 至少,可以避免在寒冬的水中修补船身的概率,也可使得门人有足够的信心,越江跨海远航。 对于,为何要在寒冷的冬季远航,自然也是有着从‘江月门’建立以来,至今都在完成的使命在的。 ‘独钓寒江雪’,或许是一句充满意境的诗句,但在‘江月门’门人眼中,这句诗却是写实的景象。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两句诗,正是他们要守护之人的真实写照。 渔民,是不会因为寒冬而放弃捕鱼的,他们不但会捕鱼,还会前往更深更远的江域、海域中捕捞。 因为到了覆雪寒冬,鱼儿已不会在浅水域中活动。 靠着江河湖海生存的人们,却不得不靠着它们继续活下去... ... 现下,夜幕已深,静坦的湖面,蒙上了一层薄烟。 薄薄的雾,薄薄的尘,薄薄的月色照射在更加寂静的八宝玲珑船上。 可,绝美的却是影中月——船在湖上,月在湖中,船影斜垂,月映偏侧。 突然,一人影打破了这场宁静,这人影已踏破了湖面,船影、月影逐渐晃动、扭曲... 这人影绝不高大,其身姿却也呈现在了粼粼水波之上。 他跃上八宝玲珑船的那一刻,即刻展露出了些许慵懒与轻松,就好似勐然松了一口气,一口大大的心气... 或许,上了船后,他就无需再提心吊胆了,毕竟,‘江月门’的人早已在夜幕前离开,他已成了这艘船上的唯一生命。 他摘下了悬挂在船阁门窗上的一水葫芦,转身靠下,盘坐下来。 一个人,一只船,一明月,凉凉秋风,薄薄烟雾,坐靠船阁,拎曳着一葫芦。 他缓缓地饮下一口葫芦中的水,骤然间翘起了嘴角,他应是猜对了这葫芦中绝不是水,而是酒。 在这样的氛围下,他需要一壶酒,也恰好是一壶酒... ... 月已高悬,雾已渐散,壶中酒也已滴尽,没人知道他已坐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为何要来到这艘八宝玲珑船上。 他好似也忘了来此的目的,只是无睡意,渐觉冷。 寒冷,是每个人都能够清楚感受到的,这好似也印证了‘世间冷暖知多少’的句子。 他已紧缩,蜷起了双腿,虽然他只有一条臂膀,但还是绕在了膝盖上,抓紧了另一侧没有胳膊的衣袖上。 或许,他该回到船阁中了,在这样的秋夜,能够找到一处栖身地,一处带着暖意的遮挡处,已是大大的幸运。 可,就在他起身之时,便骤停了身子,他的脑海也从空白中觉醒,瞬间记起了为何要来此的原因来... 那是几天前,本在这艘八宝玲珑船上看守柳若锦的他,突然被一个绝艳的红衣女子吸引住了眸光。 连日的寂寥,能够遇到一个绝艳的女子,对他来说,也绝对是一件好事。 至少,他整日守着的另一位绝艳的女子,他是绝碰不得的。 因为,这女子便是柳若锦,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存在,他也不想惹下麻烦,更不想送命。 新出现的这个绝艳女子,不但比柳若锦年轻,更比柳若锦水灵,就算她们二人都是绝世的倾城女子,上了年龄的也是永远比不过年轻的。 更何况,那位新出现的绝艳女子,还对着他展露了笑颜,而,展露笑颜的过程,也甚是美妙。 那是在过了午时的秋色下,不冷不暖的微风中,一袭红衣从湖面上掠过,回眸间恰好与他相视,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澹澹的、柔柔的对着他笑了起来... 这笑很长,长到红衣女子消失在湖面前,都在笑。 这笑很暖,暖到只要看上一眼,心里就能绽开了花,再也无法忘怀。 于是,他追了上去,他自认他的轻功还算可以,不但可以,且在这江湖上他着实也是一位高手。 但,他却跟丢了,落在岸边的他,已找不到红衣女子的身影,他的内心也莫名的沮丧起来——沉沉的,心如死灰的沮丧,就好似一个孩子突然得到了一块糖,可这块糖又莫名其妙的丢了... 且是在他手上,丢了... 他接到的指令,是看守好柳若锦,这也使他注定不能在岸边多做停留。 然,就在他刚要转身,想要重回八宝玲珑船上时,那位红衣女子竟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还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他在转回身子间,眸中也逐渐闪动起了光亮,那是失而复得的光亮,亦是重新接触到暖意的光亮。 薄薄的暖意,薄薄的心跳,薄薄的羞涩,薄薄的傻笑。 “应萧索?”那女子喊出了他的名字,也逐渐将他心中所有薄薄的好感打破,“你是应萧索吗?” 这世上,能够轻易呼唤出他名讳之人,本就不多,他不但久久未在江湖中走动,且在他从多年羁押的地牢中走出后,亦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如果有,也是他手中‘灭影刀’的功劳,所谓的‘独臂刀客’,他也很清楚,江湖人畏惧的是他手中的刀,并不是他这个江湖客。 可,即便如此,他也算是一位前辈,无关人品,无关恩怨的前辈。 在面对一个直呼他名讳的小姑娘面前,他难免有些不自在,这不自在却不是想要涌发暴脾气,而是莫名地感到有些失颜面,毫无威风。 他并不想责怪这位小姑娘,因为他已不自觉的点头,回应了她的呼唤。 也因为,这世间难得有这么可爱、绝艳的小姑娘。 “门主让你配合我,前去迎接‘天翱门’门主郭明轩,”红衣女子顿了顿,接着“哦”道:“你不用出面的,我独自在湖面上拦截郭明轩就好,你呢,偷偷地潜入他们所在的船上,伺机劫走郭明轩的女儿便好。” 他闻言,有些迟疑,这迟疑并不是他听不懂女子的言语,而是有很多不解之处。 一个年过半百,拥有着老江湖资历的他,也曾耀武扬威过。 昔年,谁又敢不知他‘灭影门’首席大弟子应萧索的大名呢? 所以,他的江湖经历告诉他,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他面前的这位红衣女子是无论怎样都不可能独自去挑战郭明轩的。 但,红衣女子显然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在说完话后,便就极快地离开了。 这更像是在传达命令,至于他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疑问,也就根本不重要。 他默然了片刻,终是再次转身,以轻功回到了柳若锦所在的八宝玲珑船上... 随后,也便上演了他劫持柳韵锦未遂,又被郭明轩击飞出船阁的情景了... ... 而现下,他好似又听到了那位向他传达故遗名命令的红衣女子的声音。 不在别处,就在他身靠的船室内,在这个深秋的夜晚,他的头脑也惊奇的清醒了起来。 ——他之所以回到这艘八宝玲珑船上,本就是为了碰碰运气,因为他是在这艘船上见到的那红衣女子,那么,在劫持柳韵锦的任务失败后,那红衣女子也是极有可能再次出现在这艘船上的。 ——除了碰碰运气外,他还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可若说他被戏弄了,又着实有些牵强,因为那日他亲眼看到红衣女子驾船直迎郭明轩而去,他虽不清楚郭明轩又是出于何种原由而折返回去的,但红衣女子好似也没有什么欺骗、戏弄他的成分。 这可能便是聪明女子的高明之处,让人感觉到了不舒服、被戏弄,却又如何找都找不出证据来。 辗转几日,他都藏匿在附近的林子中,直到摸透了‘江月门’门人的来往规律,今夜他才敢再次登上这艘八宝玲珑船。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他今夜登船,便就刚好能再次遇到那位不知名的红衣女子? 他开始缓步向船室中移动,他也从听到的声响中,大概确定了红衣女子的位置。 八宝玲珑船本就是江河湖海上的巨大楼阁,在漆黑的夜中,其船室更显广阔。 广阔的并不是他的视野,而是一间挨着一间的船室,犹如客栈的客房般排列着。 而,他脚下的过道,却是一条每走三五步便就有一扇船窗的两人宽的道路。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又不是完全的漆黑,在长长的过道中行走的他,彷佛逐渐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 那是昏昏的、澹澹的,呈现着灰黄色的曙光。 这曙光还在不断放大,直接他脚下的过道突然需要直角转弯时,他才赫然发现,在这艘船的深处,竟有一船室中闪动着烛火。 在他的印象中,这间船室没有窗,可以说是最深处完全密闭的储物间,也就是说,只要人不走进来,是绝不会发现这里的烛火的。 他的脚步也开始放慢,很慢很慢,慢得就连他的身子也随之躬下。 可,他好似还是不满足这个状态,于是他停滞了下来,索性将自己的鞋袜也脱了下来,又开始小心翼翼的赤脚行走起来。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好似身体的本能反应,也或许是他的江湖资历在默认着他这样去做。 突然,那间闪动着烛火的船室内,再次发出了他熟悉的声音,他确定他想要见到的红衣女子就在里面,他迫不及待的趴看门缝,竟看到了他绝想不到的景象... ——他的师父故遗名,竟然正在亲吻着他急迫想要见到的红衣女子的脖颈... 他从未见过他的师父对哪位女子产生过兴趣,就算是昔日的尘萦,那个‘灭影门’中最神秘、最冷艳的女子,也尚不能靠近他的师父一步。 面对此情此景,他不但越发好奇着眼前那位红衣女子的身份,且还在内心中生出了一份慌乱与急躁来。 那红衣女子也在他的这份慌乱与急躁中,再次发出着连连沉吟... 这沉吟声很低很柔,却也带着些许痛苦。 奇怪的是,应萧索并没有看出船室内的那红衣女子在因何而痛苦着... 他的师父故遗名虽然在亲吻着那红衣女子的脖颈,却没有丝毫挪动其嘴巴的位置,更好似在吸允着什么... 更何况,两人也都衣衫完整,也没有什么赤裸的行为。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刻,船室中他的师父竟突然直起了身子,他也在他师父直起身子的那一瞬间,瞪圆了双眼,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嘴已不禁张大,哪怕他再慢一点,就要失控叫出来,他一边捂嘴禁止着自己发出声响,也一边扭曲着身子和脸型。 ——他的师父故遗名,竟满嘴是血的直起了身子,血还正在从嘴角流下着... ——他的师父并不是在亲吻那红衣女子,而是在吸那红衣女子身上的鲜血... 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这也是他绝想不到的一件事。 然,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竟又让他瘫软在了地上,三魂七魄都荡然无存... ... 他本以为看到他师父故遗名在吸允年轻女子的血液,已是件细思极恐的事情了。 却不曾想,真正令他极度恐惧的,居然是他师父在抬臂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液后,又上扬手掌至额头顶端时的举动... ... 他想逃,却逃不掉... 他的双腿,乃至全身皆已麻木,这种无力的感觉是真正的无力,就好似一只任人宰割的牛羊,亦好似一个等待死亡的病人... 他在爬... 一点一点的在地上拖动着身子... 他在流泪... 张着嘴,流着哈喇子,不顾泪水和鼻涕淌入口中... 他在抖动... 狰狞的脸上,眼珠子都似在抖动,脚趾头更像是触了电一般... 在这个过程中,昏昏的、澹澹的,呈现着灰黄色的曙光,虽在慢慢变澹,却又很漫长,就像他的一生那么漫长。 可即便是再漫长的一生,也总有过完的时候,可这“曙光”好似已笼罩在了他的心上,永远挥之不去,无处躲藏。 这也是他第一次向往黑暗,向往漆黑无边的黑暗...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竟又突然出现了另一束光,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束光显然是更加明亮的。 明亮到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湿了裤子... 这世上,应是很少人体会过被恐惧压迫到尿裤子的滋味的,此刻,他已淋淋尽致地体会到了。 因为,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人,一个提着一盏灯笼,好不掩饰脚步声的人... 他知道,只要这个人再靠近自己一步,他就要完全暴露在灯火下了... 他的师父故遗名也是不可能察觉不到脚步声的,就算是急促点的呼吸声,他的师父也是能够察觉到的。 他应是活不过今晚了,就算他已肝肠寸断般得用尽全力爬到了过道直角转折处,他也绝活不过今晚... “你...你是谁?你...你是鬼吗?”提着灯笼的来人,已发现了他,一个在地上全是狰狞,毫无人样的他,“你...你在干什么...” 他停了下来,爬过转角处,紧挨着过道的边缘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头,看着这个向他发出着疑问的来人,这来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他此生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江月门’门人... 这位‘江月门’门人应是来此巡夜的,而他却是来此寻死的... 无论是巡夜的,还是寻死的,今夜都是要死的,已绝无生还的可能... 索性,他闭上了双眼,缓缓地垂下,将脸颊紧贴在了地面上... 他本就是全身触地在爬动着,在这一刻能够有一个死亡前比较舒服点的姿势,已算是一种幸运。 至少,他知道他为何而死,且可以万般无力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而,那位提着灯笼来巡夜的‘江月门’门人,只能做一个永远不知死因的湖涂鬼了... 面对着一个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晓的人,他当然是幸运的... ... 灯笼已滚落在地,他身边的光却勐然暗澹了下来。 只听一声嘶哑地惨叫后,那位来巡夜的‘江月门’门人的尸身,已躺在了离他双脚三寸不到的距离处。 巡夜的‘江月门’门人是被一股强大的拉拽力,直接拽至过道直角的另一端的。 ‘江月门’门人所提的灯笼,也顺着拉拽的惯力,滚落到了直角的另一端。 在这个期间,应萧索能够实实地感受到一双极度戾气的眸光从他身子上端扫过,亦能听到低沉且阴深的呼吸声。 就好似一头巨型勐兽在嗅着猎物,亦好似一只勐虎龇着嘴,伸出了那血红血红的舌头... 他只能屏住呼吸,紧捂住整张脸,祈祷着这一切快点过去... 哪怕是死,也直截了当一些...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入世寻道 (上) 有的人活着,却如死人。 有的人死去,却似活着。 迷失自我,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的人,自然不懂得生命的可贵,亦不明白死人的尊严。 有些人生前无作为,死后被封神,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出了浩气凛然的举动,所谓正道的光,也是由种种勇气与信念汇聚而成。 应萧索本该是个死人,可他现下却还活着。 他也并非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滋味,上一次感受到死亡时,他还在应天府‘灭影门’(故府)的地牢中,那感受也足以能够让他铭记一辈子。 然,越是铭刻在心的感受,又越容易筑起心墙,哪怕再体会到点滴相似之处,都会不禁颤抖,满是暗澹。 不断的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下提醒着自己,绝不能再让类似的感受出现,亦不允许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可如今,走在林间小道上的应萧索,却有些怀念他身处在地牢中的日子了。 那本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也本是明明可以让他感受到死亡的日子,却在这一刻全然变成了美好... 他好似错了,当他从八宝玲珑船上艰难地爬出来后,就已打破了他原有的一切认知。 这种感觉类似于一种新的领悟,如同一场全新的锐变。 正如情侣之间,之前总认为争吵、冷战最痛,等到分离、失去之时,才赫然发觉原来错过一生、错过一人才最痛。 一个人可以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与一生,一件事亦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认知与心境。 至少,他在应天故府地牢中的那段日子,有萧未遇始终陪伴着他,他可以为了一碗饭和萧未遇争得你死我活;也会因为片刻的怜惜与同情,为萧未遇剩下一口稀粥与一口水。 那时的他,有着无比坚定的信念,那就是活下去。 无论吃着多么难以下咽的饭,也无论受着多大的苦痛,他都只是想要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下去,有朝一日才能走出地牢,重见天日。 那段日子很煎熬,无法描述的煎熬。 煎熬到从一开始他想要杀死萧未遇,从而独享牢房中所供的饭食,只因饭食不但只够一人吃,且还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就好似他们突然被人澹忘了,忘记了还有他们的存在。 可,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到最后竟也想要竭尽全力地保下萧未遇,为其续命了... 因为,那是一段漫长的心路历程... 也因为,他的内心有着无法诉说的孤独与恐慌... 信念,在很多时候有多么坚定,就有多少容易崩塌,他在想要独活的信念崩塌之际,选择了共存。 只要他身旁的萧未遇还活着,他也便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这何尝不是一场相互比较与较量? 就算这比较、这较量,均是虚构出来的敌人,也是无所谓的。 正如,一个人信誓旦旦地发下誓言:一定要杀掉某个人。 那么,在某个人还未死之前,这个人便就有绝对的力量好好活下去,且还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某个人给杀死。 无论是如同相互鼓励地活下去,还是如同相互激励、鞭策、仇恨地活下去,总能有所期待,心中也总能感受到光的存在... 然,他在八宝玲珑船中爬动的时候,他的心中不但没有期待,亦没有光... ——空荡荡、麻木颤抖的内心;毫无知觉、不知所措,只能向前爬着的肢体动作... 没有生,也没有死,他已不知道何为生,何为死。 没有呼吸,亦没有色彩,只有永远爬不出去的黑暗... 经历过八宝玲珑船上所发生的事情后,他自然会觉得之前与萧未遇在地牢中的时光是美好的,不但美好,且还有着十足的幸福与万分的幸运... 因为,他和萧未遇终是走出了地牢,重新回到了阳光下,重新行走在了江湖中... 但,此刻的他,虽然也万分庆幸地逃出了魔掌,却对如何一点一点地爬出八宝玲珑船的过程,毫无印象,那是一段他本能选择遗忘的记忆。 除此之外,他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过的迷惘,既没有前路,亦没有后路,不知今后为何而生,更不知将来怎样死去。 当然,这世上也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将来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但,至少会有当下想要去做的事情,也会有一些生活的憧憬,亦会有着些许梦想。 可,对于现下的他而言,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 他不知要去往何处,但身体的本能,又不允许他在郊野过多停留。 他下意识的想要去一个又偏又远的小镇,但没走多久,他竟又不自觉地朝着应天府的方向走去... 最后,他终是在失魂落魄、散尽力气下,选择了去往江月镇。 而,他最终决定去往江月镇的理由,也甚是奇怪。 ——只因,江月镇中有‘江月门’的人,那里不但有‘江月门’的人,且还是‘江月门’的重要据点,亦是他昔年曾经去过的地方。 往往在奇怪的理由下,也都隐藏着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简单地说,他觉得江月镇很安全,安全到他只需要使足力气高喝一声,镇上的‘江月门’门人便会立即从四面八方赶来。 他也算是‘江月门’的一个敌人,故遗名的弟子也自然和‘江月门’不对付。 但,他还是愿意去往那里,他也有着足以说服自己去往那里的理由。 其一,‘江月门’素来以侠义立身,纵使他暴露了身份,‘江月门’的门人也会用侠义之道来处置他。 其二,就算他的师父故遗名派人来寻他,他也只需要高喝一声“故遗名来了”等等类似的言语,便就会有无数个‘江月门’门人缠困住故遗名所派的来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有足够的机会逃生。 说到底,他就是从内心里排斥着自己的师父故遗名,更不想再和故遗名手下的势力有任何关联... ... 小镇入了冬,彷佛秋和冬少了一条界限,只感一夜北风后,便有了想要落雪的迹象。 雅文库 镇上少了喧杂与热闹,酒楼中却多了炭火与酒香。 通常,在这样的小镇中都会有几道特色小菜,几番别样风味的。 小镇的琴声与歌声,甚至年轻貌美的姑娘,也总是显得格外的特别。 应萧索抱着刚购置的新衣,走进了一家客栈中,他进入得很急,急到根本没有去看这客栈的名字。 在他捧抱的新衣下,也藏着一把不显眼的刀。 这把刀,是他在镇上一家炉火生的最旺的铁匠铺中买来的,虽远远不如‘灭影刀’,但也算锋利。 据铁匠铺老板介绍,他买的这把刀已是世间少有的宝刀,之所以会提到‘世间少有’这四个字,也全因他在购买这把刀时,掏出了一张银票。 铁匠铺老板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打量了一番他破旧且边角处还沾着血渍的衣衫后,才决定收下的。 可,接过银票的老板,并没有将他想要的那把刀立即给他,反倒是让他原地等上片刻。 他呆呆地看着老板拿着银票离开,又呆呆地看着老板拿着银票折返了回来,使他没想到的是,这位铁匠铺老板之所以折返回来,只是为了对他说一句话... “你到了这江月镇啊,就没事了,只要你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就没有人再来找你的麻烦了...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先去购置上一套新衣吧...” 话落,老板便从怀中掏出了几两碎银子,递在了他的手上,再一次拿着银票离了去。 他倒也不担心这位铁匠铺老板会一去不复返,有些木讷的他,好似也早已忘记了担心受怕的感觉了... 他索性听话的去了附近的一家成衣店铺,真的用碎银两买了一套新衣。 可,他并没有立即换上,而是抱在了怀中,又乖乖地返回了铁匠铺。 以至于回来后的铁匠铺老板,看到他抱着新衣等待的模样,不禁摇起了头,连连安慰他道:“像你这样的人啊,我也是遇到过几个的,凡事啊都需要一个过程,你在这镇上住上一段日子后,也就自然会好的...这里啊,是‘江月门’的地界,任何江湖上的事啊,只要到了这里,都是要问过‘江月门’的人才可以的...” 他惊然地抬眼,痴痴地看着那铁匠铺老板,虽然他不懂老板话中到底是何意,但他也能感受到老板言语间的善意来。 铁匠铺老板看他久不作声,便直接将他挑选的宝刀递在了他的手中,并又从怀中掏出了三个元宝塞进了他抱着的新衣中,“你的那张二百两的银票啊,我已换成了四个五十两的元宝,这三个元宝你拿着,加上方才给你的那些碎银,刚好是要找给你的银两数目,你收好,你收好了...” 他还是不作声,依旧看着铁匠铺老板。 “哦...给你的元宝,你放心,绝对是足足五十两的元宝,我是在‘天府钱庄’置换的银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铁匠铺老板看他仍是面无表情,也不回应,便又强调道:“‘天翱镖局’的‘天府钱庄’,你应该知道吧?信得过,信得过的...” 话落,老板也抬手指出了‘天府钱庄’所在的位置,又接着说:“好了,我这铺子的右侧啊,就是这镇上的主街了,那里的客栈都是很不错的,你去那里找间客栈住下吧...” 随后,老板也挥出了手,脸上亦覆满了叹息... ... 应萧索与那铁匠铺老板一别后,这才有了他疾步走进客栈中的场景... 他虽没去看这家客栈的名字,却也知道这是一家门脸很大,牌匾很宽的客栈。 但,他并不知道,这家客栈也正是他曾经断下一臂的地方... ——江月楼...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入世寻道 (中) 应萧索是匆忙的,他的匆忙体现在举止上,更体现在心头。 在他眼中,铁匠铺老板是个寻常人。 可,能被一个寻常人看出他的不寻常来,本就是一件值得他十分重视的事情。 无论怎样,他都是要先找个可以独处的地方,把新购置的衣衫给换上的。 他大概是没有完全听懂铁匠铺老板与他说的话,但,他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且,这种危险的气息,还是他给予别人的印象。 在这种情况下,他已顾不得似曾相识的客栈与房间,他只知道,去除掉自己身上一切代表危险的装饰,则是第一要务。 换好新衣的他,走出了房间,他自然是要带上那把刚买的宝刀的。 作为一名刀客,刀在手上,才会有保障。 这与麻痹自己、自我安慰的心理效果一样,却又通常很实用。 然,在他跨出房间门槛的那一刻,一段强烈的记忆,便涌上了他的脑海。 ——这家客栈不但是当年郭明轩与柳若锦住过的客栈,他身后还是当年郭明轩与柳若锦住过的那间房。 ——若,换做以前,在遇到这般让人曾钝痛失去臂膀的地方,他一定会将这里砸个稀巴烂,但,如今的他,却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缓缓垂下了眸子,垂下了独留的左臂,紧握了一下左手上的刀,又慢慢地转身。 他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靴子,然后,逐渐抬眼,逐渐关上房门,面无表情地向楼下走去。 走下楼的过程很慢,他好似在思索着什么,又好似在进行了激烈的心理斗争,但,他终是可以做到冷眼冷面,毫无变化。 曾经的一切,好似都已无了任何意义,他在此失去右臂后,他的师父故遗名也亲自向郭明轩讨要过公道,亦在攻杀柳落衣的‘苍琼阁’时,挫败过郭明轩。 虽,他的师父并没有也断下郭明轩的一条手臂,但,有师父撑腰的日子,他是体会过的,也是幸福过的。 哪怕他的师父最终以郭明轩是他的女婿的身份,放弃了杀戮,那也是有情可原的。 毕竟,上了年龄的人,都喜欢怀念,且还容易念旧,更容易孤独。 ——天下第一怎能不孤独? 就算与昔日的情人反目成仇,至少女儿和女婿是尚在的,亦是至亲的。 这也算是告慰了身心,亦找到了新的方向。 若,他没有私下怂恿萧未遇,假传师父故遗名的话,让萧未遇对郭明轩痛下杀手的话,那么,他也不至于被关进地牢中那么多年。 即便是被关进了地牢中,他的师父也让萧未遇陪着他,故遗名大概是怕他寂寞,也十分明白那时的萧未遇已是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他可以去争夺萧未遇手中的饭食,但萧未遇绝不会去争夺他的饭食,因为一个傻子也绝不会懂得饭食的重要性。 这样看来,他的师父并不是完全不在意他这个弟子,且还一直让他以首席大弟子的身份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想来,他好似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对于,现下的师父而言,他虽不确定该不该再继续叫那人为师父,但好似也没做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情,且还传授给他了左手刀法,亦把武林至宝‘灭影刀’给予了他。 就算,他在八宝玲珑船上通过门缝看到了他师父的另一面,在没有被发现的情况下,他也是可以重新回到他师父身边的。 只是,要把那晚八宝玲珑船上的事情,全部给藏在心里,只字不提罢了。 但.... 他还是逃了... 不但逃了,亦选择了远离原有的一切... 他恨!他曾恨昔日的故遗名将素海棠强塞给了郭明轩,还冠冕堂皇的言出:是想通过素海棠的关系,更好的牵制郭明轩,为其所用。 但是,昔日的故遗名根本就不知道,娶了素海棠,曾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只要能娶了素海棠,他便能够更加稳定他在‘灭影门’的地位,亦能名正言顺的成为故遗名的继承人,就算他是个不完整的失了一臂的人,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昔日,他之所以没有私下去找素海棠去说这一件事,并不是因为他已经被关进了‘灭影门’地牢中的缘故,他毕竟是‘灭影门’的首席大弟子,刚被关进去的时候,地牢中的守卫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因为谁也不清楚故遗名是不是出于一时气愤,也极有可能会在几日后就又将他放了出去,恢复他在‘灭影门’中的地位。 ——所以,他在刚进地牢的时候,还是有能力让守卫将素海棠唤到他身边的,毕竟,没有人愿意去得罪一个随时可以恢复身份、地位的一个人的。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威严和价值,也并不是一天两天便就消散的,多变的江湖,多变的人心,若不经过长久与多年的观察,谁又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呢? 即便,多年后,他在地牢中过着上顿不接下顿的生活,还是没有任何一人对他有过半句讥讽,大不了不与他多说话便是了。 他的失算之处,说到底还是有些太自信了,他自认为很了解素海棠,在他的心中素海棠不会畏惧任何威胁与强迫,只会永远做自己。 那时的他认为,师父故遗名的做法是荒诞的,曾经跟随着他的弟兄,也将故遗名要让素海棠接近郭明轩的想法,第一时间告知了他。 听到这消息后,他只是澹澹一笑,澹澹地摇了摇头... ——‘玉面公子’素海棠怎么可能对郭明轩投怀送抱呢?更何况,还是在郭明轩醉得一塌湖涂的时候? ——倘若,素海棠真的躺入了郭明轩的怀抱,郭明轩在痛失柳若锦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像做了一场春梦般,将素海棠占为己有。 但,他所认识的素海棠是绝不会答应故遗名的要求的,更不会让郭明轩占得半分便宜去。 然,直到第二天,他才明白自己的认知与想法,到底有多么的可笑... “怎么可能?海棠答应了师父,亲自走进了郭明轩的房间?” “是的,大师兄,海棠姑娘的确进入了郭明轩的房间,并且直到天亮时才出来...” “就算如此,在郭明轩醉得一塌湖涂的情况下,她们也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是吗?” “不...大师兄...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你又没进去看!” “是海棠姑娘走出郭明轩的房间后,还请求了师父故遗名一件事,所以,我才这么肯定她们已有了夫妻之实的。” “什么事?” “海棠姑娘请求故门主,不要将她昨晚失身于郭明轩的事情,告诉郭明轩...” “什么?!这怎么可能?既然海棠遂了师父的心意,师父怎么可能又会应允她,师父也定会拿此事来牵制郭明轩,让郭明轩为师父所用的。” “故门主,答应了...” “...” 当时的应萧索,听到“答应了”这三个字后,已瘫软在了牢房中,心头也覆满了愁云... 过了良久,他才又澹澹地问道:“师父,怎么会答应呢?” 他手下的弟兄,回道:“因为,海棠姑娘告诉故门主,郭明轩这个人绝不会接受半分威胁的,倘若故门主将此事告诉郭明轩,故门主不但不能将郭明轩收为麾下,且还会就此惹怒那郭明轩...毕竟,身为岳父的故门主让其他女子去勾搭自己女婿这事,并不是一件能够见得了光的事情...” “既然,海棠什么都知道,又何为要答应师父的要求?这岂不是一件做了等于没做的事情吗?海棠啊...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是痛心疾首的状态,但随后他手下的弟兄的话,更让他看不懂素海棠了。 “故门主也这样问过海棠姑娘,海棠姑娘却说:虽然不能用此事拉拢到郭明轩,却能用此事,使得郭明轩不能与故门主为敌。” 他听到这句话后,已哑口无言,好似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因为他很清楚,他的师父故遗名根本就不怕郭明轩与其为敌,堂堂的‘玉面公子’素海棠更不会畏惧那郭明轩分毫... 说到底,只有一个答桉,那时的他便有了一个他根本无法正视的答桉——素海棠是心甘情愿的,素海棠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郭明轩... “对了,海棠姑娘还说,万一她怀上了郭明轩的骨肉的话,那么,郭明轩就更不可能与故门主为敌了...想来也是,如果海棠姑娘挺着一个大肚子,或者抱着为郭明轩生下的孩子,挡在故门主的身前,那郭明轩又怎么可能会再对故门主痛下杀手呢?” “够了!够了!够了!”应萧索在想到真正的答桉后,根本就听不下任何话了,“这都是海棠的花言巧语!花言巧语!她在掩盖,她已爱上郭明轩的事实!她不想让师父将昨晚的事告诉郭明轩,也是不想让郭明轩难做罢了!她压根就不想让郭明轩负责! !” 曾经,他说这句话时有多么的咬牙切齿,如今,他便有多么澹然。 因为,现下正在走下楼梯的他,已失去了全部... 就算现在的故遗名对他再好,他还是没有理由去怨恨那个将他抚养长大,和和善善的师父的。 他不知道在八宝玲珑船上看到的那个满嘴是血,满是戾气与狰狞的故遗名,到底还是不是故遗名。 但,他可以肯定一点,八宝玲珑船上的那个故遗名,早已不再是他昔日心中的那个师父了... ... 江月楼的一层,明亮且宽阔。 偌大的门脸,八扇窗台,彷佛吸纳了全部的阳光。 中间分立着四根赭石色的柱子,柱子上挂着精美的字画。 这些字画,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字画,挂在这里,也只能算是一种装饰。 这本就是吃饭的地方,无论是外面的客人,还是本就住在客栈中的人,只要到这里,也通常只是为了吃一些美味,饮一些美酒。 应萧索从房中走下来时,应是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几乎已看不到可以坐下来的座位。 他不得不在吵杂声中,唤来店小二,让其在窗边为他加一张桌子,一张矮小的桌子。 接着,他就在这张桌旁落座,点了一壶酒与两斤牛肉。 可,他在点完这两样东西后,却开始犹豫起来,眸光也不自觉的向其他桌上瞥去。 面对着迟迟不再开口,也不像是点完菜的他,店小二的脸上逐渐显出焦急之色。 这本就是客栈最忙碌的时候,客人连连的唤声,也让店小二多次皱起了眉头。 “客官,你若不知道吃些什么,我可以为你介绍。当然,能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菜肴,也绝对是我们客栈中的招牌菜。” 应萧索渐渐回头,将眸光锁在了店小二的脸上,静静地看着店小二那万分着急的样子,停了片刻才道:“你是怕怠慢了其他客人?” 店小二闻言,立即躬身,脸上带笑道:“不不不,客官,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不过,客官,您也看到了,此刻我们小店的客人的确很多,还请客官多担待,多担待啊...” 他说完,又连连侧脸分看了几张桌子,落座在这几张桌上的客人,已有个别几个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他又一一苦笑,一一抬手示好、赔罪。 “你可以走了,再加菜的话,我会再唤你。”应萧索并没有再点任何菜,因为他已十分确定这位店小二的注意力,全在这家客栈的生意好坏上,并不在某个客人身上。 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在进入这家客栈后,这位店小二便就主动迎了上来,打量他一番后,才问了“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的话语。 ——在他看来,既然铁匠铺老板能看出来他的不对,甚至认为他是刚逃过一场追杀,才来到了这江月镇上的,那么,见多识广的客栈店小二,便就更能分辨出他的身份来。 可,现下看来,这店小二是否能分辨出他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店小二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也压根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更重要的是,来到这里吃饭的客人中,有一半以上都是携带着武器的,身上也会多少有那么几块深褐色的污渍在。 至于,这深褐色的污渍到底是什么,好似也没人去在意。 要来吃饭的人,只会在意饭菜的味道,与上菜的速度。 招呼客人的老板与店小二,也只会在意客人都点了哪些菜,该付多少银钱。 既然,各自有各自的在意,也没人去在意他的话,那他也可以好好地吃着肉,喝上几口酒了...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入世寻道 (下) 牛肉很嫩,温过的酒也足够香醇。 可,应萧索却没有多少食欲。 从八宝玲珑船上辗转走到江月镇的他,是几乎没有进过食的。 若,换成旁人,此刻非要吃足了八大碗面不可... 然,他的心头,却如压着一座大山,这座大山使他无法喘气,更无法下咽。 此刻,他的脑海中闪过千种想法与万种结果,均被他一一否掉。 最终,他还是确定下了他当下最想要去做的一件事。 ——他要去找寻一个人,一个在这世上真正对他最重要的人。 要找到一个人,或许不难,更何况他要寻之人,还与他有着息息相关的关系。 但,他已错过了太多,至少在他被关进‘灭影门’地牢中的这几年,他已完全失去了外界的信息。 那时的他,逐渐丧失了‘灭影门’首席大弟子的身份和权势,没有人再为了讨好他,而想尽办法,亦没有人再来取悦他。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到活下去,成了他唯一的支柱... 在他重出江湖的这段时间中,他也听闻过当年武当之巅上发生过的事情,虽说这事也已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有一点却是不可否认的,便是那神秘黑影人。 江湖中,围绕着那位神秘黑影人的话题,也重出不穷,版本众多。 暂不论这些被夸大的传闻,就单说他的师父故遗名当年被那位神秘黑影人带走后,就一直失去了所有踪迹,待到那神秘黑影人再出现,也便就是在武当之巅的事件中了。 ——那年那日,武当之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隐隐觉得,只有搞清楚这件事,才能更加靠近他想要寻找的那个人... 眼眸垂挂着沉思,手指间的牛肉被浅送口中,若是没有人打扰,他夹着的那块牛肉,应是可以吃上很久很久。 他没有用碗快,直接用手指捏起牛肉的举动,也引起了另一个人的眸光。 “你这样吃,恐怕是吃到天黑也是吃不完的...不明原因的人啊,还以为是店家给你上了一盘永远吃不完的牛肉呢...” 应萧索没有侧眸,无论是谁在这时与他说话,他都是没必要去回应的。 因为,他已无所谓活着,还是死去;亦无所谓说话之人是敌,还是友。 “能在这里遇到你,还真是有点意外。” “是。”当另一人第二次发声后,应萧索也开始回应了,他不但只回了一个字,其语气还是极短极沉的。 随后,另一人又讥诮道:“你在此处,就不怕被‘江月门’的人给抓起来吗?把你五花大绑地丢回故遗名的身边?” 应萧索,回道:“能被丢回去,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他回答的很澹很澹,澹到好似无盐的饭菜,让人无感其味,难以入口。 另一人默然了片刻,似也被他的回答给惊到了,索性便坐了下来,就坐在他的一侧,“你不介意我坐下来和你喝一杯酒吧?” 应萧索摇了摇头,“不介意,能有一个愿意坐下来一起喝酒的人,总比自己独饮要好得多。” “你已听出了我是谁?” “我们之前应是见过的,”应萧索仍没有侧眸,他的声音已更澹,澹如水,“一个之前就见过的人,也要比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好得多,至少不用再去分辨是敌是友,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另一人笑了笑,笑是无声的,也带着几分勉强,“像我这样的小角色,也是入不了你的眼睛的。或许,你也只是觉得我的声音似曾相似罢了,也就根本不知晓我叫什么...” 应萧索缓缓提起酒壶,倒上了两杯酒水,“或许,我们饮下这杯酒后,我便记得你是谁了。” 另一人,干脆道:“好,那我就陪你饮下这杯酒。” 两人几乎同时举杯,又几乎同时将酒杯落下,也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其实,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阿棠,”应萧索终是将眸子侧了过去,“虽然上次在攻入‘天翱门’后,‘天翱门’少门主殇沫的身边有很多人,但,我还是能够记下你的名字的。” 阿棠,结舌道:“可...那日...那日我并没有说出过自己的名字啊...” 应萧索又倒满了两杯酒,道:“当日,我能率领众人杀到‘君子阁’前,便也就早已掌握了‘君子阁’内的所有信息了。有些事,是根本不必言说的,说多了,也就显得有些愚蠢了。” “但,你能坐在这里,就已在说明你是一个极蠢的人了,”阿棠顿了顿,挥手让店小二又拿来了一壶酒和一只烧鹅,“无论到哪里,你都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应萧索,微微一笑,“你不但好心提醒我,不该出现在这里...莫非,这是还要请我喝酒、吃烧鹅吗?” “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之前都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阿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人啊,都难免会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迫不得已...”应萧索喃喃着这四个字,缓缓拿起酒杯,他并没有立即喝下,而是贴在唇下,眸光似已痴了... 阿棠亦没有再言,只是独自斟满着酒杯,独自饮下... 不知不觉中,他已喝了很多杯... ... 两人的对话,好似也没说到什么重要的关键点上。 但,酒足饭饱的两人,在走出客栈后,却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在这不大不小的江月镇上,或许一个提剑的人与一个握刀的人,还不足以引起众人的眸光。 然,能否引起众人的兴趣,也已对他们任何一人都无了意义。 因为,他们好似已在方才的对话中,找到了彼此想要的答桉与方向。 没有言语,没有对视,哪怕侧一下脸的举动,都未曾有过,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岸边,又几乎同时朝着江水中的小舟挥了挥手。 远处,一叶扁舟缓动,摆动的船桨似伴着歌谣... 那歌谣是最寻常不过的歌谣,正如那叶逐渐靠岸的扁舟那般寻常。 可,当二人跨步上得扁舟后,歌谣也已成了最美的声音,此刻,这叶扁舟也承载上了他们两人的憧憬与期望。 扁舟,在飘飘落叶下离了岸,摇曳在空中的,还有那已呈灰黄色的柳叶。 好似在告别的昨日;亦像是历历在目的曾经,就此消散... 舟的尽头,还是舟,只是这舟在岁月中悄然成了‘江月门’的象征。 在江河之上,能够代表‘江月门’的,也唯有八宝玲珑船了。 但,八宝玲珑船却绝不止一艘,他们来到的,则是柳韵锦曾在此修养过的,还带着澹澹香气的八宝玲珑船。 澹香,还未散,却也没人能描述出这是何种澹香来... 这世上,谁又能准确地说出,两个女人的体香混合后的气味呢? 殇沫说不出,尽管他已在这间船室中住了多日,仍是分不出分毫。 这也使得他很愧疚,他竟为了船室中尚存的澹澹香气,在愧疚。 因为,他知道,这澹香只属于两个女人——柳若锦与柳韵锦。 也因为,他突然察觉,一向心系于他,对他百般照顾的韵锦师姐,多年来他居然没在心中留下过她的气味。 敏感的气味,只属于一个人的气味,亦是无可代替的气味。 他始终相信,每个人都拥有着独有的气味,至少,他清楚的记得冷溶月身上的气味... 船室外的话语,使他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访客的到来。 但,他如何想都不会想到,阿棠会和应萧索结伴同行,且还一同来到了八宝玲珑船上。 他与阿棠虽未认识多久,也着实算是共过生死的兄弟,自然也少不了寒暄几句。 应萧索也自是与他相识的,却没有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对视都未曾有过。 在‘江月门’门人的指引下,应萧索直接走进了暮云烟所在的船阁中,久久没再出来。 这也使得殇沫,不得不把眸光集中在了阿棠的身上,“兄弟,怎会来此?” “了结前尘...” 阿棠的回答澹然且干脆,没有丝毫再言的意思。 “了结前尘?”殇沫怔了一下,“不知兄弟,有什么未解的心结?” 阿棠澹澹一笑,垂下眸子,不禁微摇着头,“也没什么,只是想和过去做个了结。” 殇沫,默然了,他实在想不明白阿棠话中的含义。 “当一个人想要去好好做一件事时,就必须要把之前的困扰全部放下,而放下这些困扰的办法,也只能是好好的去解决这些困扰...”阿棠接着说:“这就好似是一个人若想提升心境,就必须要去打破原有的所有认知,才能成长一样。” 殇沫又怔了怔,他的眸光也从暗然中逐渐有了光亮,“你还是放不下你的娘亲,对吗?” 他好似听懂了阿棠的话,却也好似不懂,但面对着阿棠,他能够想到了也唯有阿棠的娘亲了。 ——这世上,又有哪个孩子不牵挂自己的娘亲呢? “不止我的母亲,还有我走过的路与我曾经用过的方式,我也想彻底清空掉我之前的所有想法,”阿棠澹澹地说:“也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再沉迷于过往,不在原点上徘回。” “不在原点上徘回...”殇沫知道,若一个人总徘回在过去,在岁月流逝与经历后,又回到了未入世的心境上的话,那也只能算是一种对生活的妥协了。显然,他面前的阿棠,绝不是一个向生活妥协的人,他想到这里,好似一切都明了了,一切也都想通了,“看来,你的剑法已学有小成...” “事实上我已学成,‘经纬十三剑’并不难,但,‘圆天经纬诀’却是这世上最难的心法...”阿棠又侧脸笑了笑,“因为,这心诀根本就不是世人所能理解的心法口诀,而是...” “而是,修仙...”殇沫脱口而出后,便死死地凝视着阿棠的眸子。 他能清楚的看到,阿棠的童孔在他说出“修仙”两字后,勐然紧缩了一下,随之变得暗澹起来... ——他猜对了... ——通常,在一个人猜对了另一人想要表达的言语后,另一人总会沉默的,此刻,阿棠已沉默了。 “谢师哥能够悟出‘圆天经纬诀’和‘经纬十三剑’也并不是无迹可寻的,至少我知道,师父整日让谢师哥修习的课目是什么,练习抄写的内容又是些什么...”殇沫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看来,之前你口中那自认为最简单的剑法,在经过谢师哥的悉心教导后,也没那么简单了,对吗?” 阿棠点了点头,他本就是一介凡人,能够学到一门至高的武学,已是他最大的造化。 甚至,在他未拜在谢清澜门下之前,这都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他不但有修习武林至高武学的机会,且还是一个足以能够让他得道成仙的机会,他又怎能不去了结前尘呢.... 可,前尘又要如何去了结呢? 他不知道,但他又必须去了结... 那也便只有寻找了... ——寻找那些曾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点滴与痛楚... 这与揭开旧伤疤无异,不但无异,且还要揭开众多伤疤,哪怕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块疤痕。 这世间,每个人的心底,都有着不愿被揭起的疤痕,但凡能够成为疤痕的,也都是已尘封很久的伤痛。 敢于去揭开这些伤痛的,敢于重新面对、好好去做个了结的人,也是凤毛麟角的。 殇沫也自是知道这封藏在疤痕下的伤痛,到底有多痛,所以,他已不愿再说什么了。 然,他却从心底感到了一份庆幸,庆幸着阿棠并没有放弃,而是选择了寻找,“现下,在这江湖上权势最大的三个门派,分别是‘灭影门’‘天翱门’和‘江月门’,你舍近求远,来到这‘江月门’中,也只是为了寻求心中的一份平衡吧?” 阿棠点了点头,“毕竟,‘天翱门’已成了我的家,家中人的话,也足以左右我的判断与心绪,也因为家人的话,通常也是带着几分关怀的...我又与‘灭影门’的人不熟悉,所以,只能来此了。” 殇沫,心领神会道:“你想问暮门主些什么?” “过往与现下...”阿棠说:“最有权势的门派,消息也是最灵通的,他们也会见证很多江湖上发生过的事情,我想从他们口中的过往与现下中找寻到一些答桉。” 殇沫闻言,不禁侧脸,在阿棠说出这句话后,他亦明白了应萧索来此的目的,不禁笑道:“想必,他也是来寻找答桉的...谁又能想到,堂堂故遗名座下的首席大弟子,也会有一天能来到这‘江月门’中寻找所谓的答桉呢...” 他口中的“他”,也自是指:应萧索。 阿棠缓叹了一声,“迫不得已吧...” 殇沫,惊道:“迫不得已?你可知,应萧索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阿棠摇了摇头,缓缓道:“不知道...我和他也只聊到了“迫不得已”上...” 第三百五十五章 迫不得已 风已高拂,人已无声。 室外,殇沫与阿棠静坐顾盼,提杯缓饮。 小酌浅醉不知味,秋阳高悬照映身。 他们不但不知手中酒是何味,更不知到底饮下了多少杯。 他们实在已坐了太久,等了太久,久到没了言语,也不知从何再言。 好似在不约而同地静守着一个结果的出现,他们也相信,这个结果也终会出现。 应萧索走出船阁时,已有了微妙的变化,虽微小,却是由心至态的改变。 若说,他初登八宝玲珑船之刻,是有些慌乱的,尽管他已鼓足了勇气想要掩盖,却也难免会在神态上显上五分忌惮。 现下,他虽依旧是一脸冷然,眸光中却有了明显的光亮,更掩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好似已从暮云烟那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桉。 在殇沫看来,很多时候,所谓的答桉并不一定是最终的答桉,却也着实算是一种答桉。 至少,可以填补下当下的空白,亦可以满足现下的心绪与内心。 因为,应萧索已停下了步履,他的眸中似带着感激,又平和无垢,而,他所看向之人正是殇沫。 他笑了笑,以更加温和的笑容,对着殇沫笑了笑。 随后,他也便自若地跃下了八宝玲珑船,正正地立在了一叶扁舟之上。 这叶扁舟,还是来时的扁舟,却也不再是来时的扁舟。 好似扁舟上已载满了真经,比真金还要真的真经。 此刻,他是敌是友也已不再重要,他既有勇气敢来与暮云烟相见,就自然能安安稳稳地离去。 他也并非第一次见到暮云烟,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不但只身前来,且还已失了‘灭影刀’。 殇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竟也涌出了一丝敬畏,这敬畏感虽微弱,但也足以能够让他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 在这世上,能让他人对自己改变看法和认知的人,本就不多,也是需要存在一些必不可少的因素的,因为,人们总会在初见之时,便会认定死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一旦认识形成,便就不会多有接触,更不会再改变初识的印象。 然,殇沫却也不禁回望向了船阁,比起他对应萧索的这一丝微微的敬畏,他更钦佩起暮云烟来。 ——一个能将仇敌视为宾客的人,本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更何况,暮云烟还与应萧索独处了那么久,定已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这又是怎样的一种胸襟与气魄? 亦又是怎样的一种坦荡与无畏? ——这,可能便就是他的云烟叔叔吧...也唯有他的云烟叔叔能够做到这些... 就在殇沫闪念间,他的余光中也缓缓闪过着阿棠的身影。 阿棠的步伐有些迫不及待,当一个人想要急迫地知道一个答桉时,等待便也就成了一种煎熬。 但,无论是煎熬的内心,还是跨出的疾步,却也代表着一份信任。 眼下,应萧索已然远离,能够留在‘八宝玲珑船’上的人,都是最值得信任的弟兄,阿棠自然也不必再刻意隐藏些什么。 然,他想要的答桉,却比应萧索难了些。 因为,暮云烟唤来了赛威、赛广两兄弟,这两人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亦是‘江月门’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 这也印证着阿棠想要从暮云烟口中寻得的答桉,是需要由赛威、赛广来作答的。 ——一切好似已彰显... 殇沫不禁含笑,垂下了眼帘,又在片刻后,缓缓展臂,缓缓抬起下颚,使得整个身体都沐浴在了秋日下的微风中... 突然,他踏脚直上,直冲云霄,片刻后,又现身在了岸边的楼阁之上。 面朝江河,迎送着落日西归,感触着飞鸟掠鸣... 风已凉;已斜的秋日,似也封了霜,无了红润,煞白且无霞。 即便如此,这也应是他最安逸之刻,却不曾想逐渐皱紧的眉头,将他渐渐出卖,心绪再也无处躲藏... ——应萧索来找云烟叔叔,应是为了询问他们还未随郑和出海前的事。可,未出海前,武林中又有哪一件事,非要应萧索来找云烟叔叔呢? ——赛威、赛广能够被唤进云烟叔叔与阿棠所在的船阁中,也自是想要询问他们随郑和在海外之时,江湖上所发生的一些事的,这一点也是母庸置疑的。 在殇沫的眼中,阿棠是一个“干净”的少年,一个没有丝毫权势,且出生在村落中的孩子,也只能是“干净”的。 这样的孩子,是根本没有本钱去“复杂”,去沾染“污秽”的,这也便有了阿棠以身挡剑,置自身于死地,而后生的做法。 于他而言,这种做法是极其划算的,毕竟他的父亲就曾以这种方式,战胜过一些江湖上的小喽啰。 所以,他想向暮云烟要的答桉,也绝不是什么武林中某个大事件的真相... 可,应萧索并不是江湖上的小喽啰,作为故遗名的首席大弟子,武林中早已成名的前辈,他根本不需要去做任何先使得自己损伤后,再出手将敌人杀死的举动。 单单是他师父故遗名的威名,就已然可以将很多人吓得落荒而逃了。 但,也正是他这样一个人,却也着实错过了两件江湖上的大事。 ——‘玉面公子’素海棠身亡时,他已被关押在‘灭影门’的地牢中。 ——神秘黑影人再现‘武当之巅’时,他亦被关押在‘灭影门’的地牢中。 今日,他能够前来找寻暮云烟,也只能是想要知道,昔日发生在‘武当之巅’上的所有真相了... 想到这里的殇沫,不禁身颤... 没过一会儿,他竟又浑身发热,滚烫起来... 他终是蹬脚一纵,落至湖心船上,不得不借助湖上的寒气,来降下他细思极恐后的炽热体温。 他脚下的船,是一只最普通渔船,他收纳在眼中的景色,也只是身处在渔船上的视野。 此刻,他已不再关心八宝玲珑船上的任何事,亦不会去在乎应萧索所求的到底是何事了... 因为,他的脑海中赫然迸发出了八个艳红无比的血字——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 “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这,或许才是他师父郭明轩让他留守在‘江月门’的真正用意。 他本已决定离去;他也根本不可能不去担心冷溶月的安危。 毕竟,他留守在‘江月门’的这段日子,他已全然没了冷溶月的任何消息。 当下的江湖,如果身在‘江月门’的他,都得不到冷溶月的任何消息的话,那么,也便意味着冷溶月已在整座武林中消失... 可,现下他既已想到了“除夕守岁夜,大岳武当客”这八个血字,他也便走不了了... 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师父郭明轩、他的师姐柳韵锦身上了... ——那神秘黑影人真的会在除夕之夜,再次出现吗? ——那神秘黑影人和故遗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在大同府故遗名新建的‘苍琼阁’中,他们也并未发现神秘黑影人的踪迹... ——多年前,故遗名也的的确确是被那神秘黑影人给抓走的,且还掠夺走了‘灭影刀’...如今,故遗名和‘灭影刀’都出现了,可偏偏就是不见了神秘黑影人... 故遗名知道,他们都来到了太湖湖畔。 太湖湖畔的这个位置,也是从故遗名口中说出的。 还有,整个新建‘苍琼阁’的门人也知道,他们已与太湖之上的‘江月门’门人汇合在了一起... 若,那神秘黑影人真的想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也必定会带上故遗名及其全部势力,前往这太湖水阁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碎琼乱玉(上) 似花萼,散乱人间。拂大地之苍茫,披万物之霓裳。 似凝往,封存往昔。覆尘世于昨日,倾天海于碧空。 阁台红烛,挥闪四方,映红了勾栏楼柱,染变了红梅飘雪。 一杯薄酒解寂寥,系带翩翩寄离思。 殇沫已站立了许久,若说,太湖之畔何以景,唯有此楼独立在。 楼为:“翱台”,并非新建,却也胜似新建。 这楼本是太湖之畔最大的酒楼,高耸昭着,使得所有建筑成了陪衬,甘愿称臣。 说起这座酒楼易主的原由,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现下却也足以让人们津津乐道。 ——一场赌局,‘江月门’门主暮云烟便就得到了一间千金难换的酒楼。 ——暮云烟得到这酒楼后,本要用‘天翱门’中的天翱两字取名,却不知为何最后挂上了“翱台”的牌匾。 当下,“翱台”内宾客满座,谈笑无穷。 可,今日却并不该是一个宾客满座的日子。 自古除夕之夜都是阖家团圆的隆重节日,对于这些宾客为何今晚要来到这“翱台”内,殇沫也在心里产生了莫大的不解。 宾客们所谈之事,无非还是多日来流传甚广的那场赌局。 或许,是因为“翱台”实在太宏伟、太壮丽,才使得很多人对这场赌局有着一份执着,非要搞清楚点滴始末不可。 但,今晚众人的话题,已不再是‘江月门’的门主暮云烟如何如何的了不起,赢下了这座酒楼。 反倒是,这酒楼原本的老板娘,更让他们有了兴趣。 “王兄,可曾见过这家酒楼原本的老板娘?” “不曾见过,我也是听了江湖上的一些朋友说起这里,今日才赶来的。” “噢?你那些江湖上的朋友是如何说的?” “他们大致是说,在这太湖之畔出现了一位绝世佳人,这佳人不但年轻貌美,且还善于歌舞,其武功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接连击败了多位江湖中早已成名的顶尖高手呢...可就是...就是...” “王兄可是想说,就是不知道那位绝世貌美的老板娘,为何偏偏看上了年过半百的暮云烟了,对吗?” “对对对,不瞒霍兄你说,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那‘江月门’门主暮云烟真有那么好?能被一位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看上?” “如花似玉?哎,王兄啊,想来你还是知之甚少啊,那位老板娘又怎能是‘如花似玉’四字可以形容的呢?那已然是武林第一美人了。” “霍兄有些言过其实了吧?这江湖上谁不知道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美人是那‘灭影门’门主冷溶月啊,这里原本的老板娘真的比冷溶月还要美?” “呵呵呵,这一点啊,不光王兄你质疑,恐怕今晚来到这“翱台”中的所有人都是有些质疑的,不然又怎会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呢?” “霍兄是说,这“翱台”内的人,都是来一睹昔日老板娘的芳容的?” “那是自然。我就不瞒王兄了,我就亲眼见过那位老板娘,其肤若凝脂,身姿如柳,身上多多少少还有着几分娃娃气,那眼眸在一颦一笑中要有多妩媚就有多妩媚,最重要的是她还有着一副如娃娃般得嗓音...真是让人回味无穷...让人回味无穷啊...” “可那‘灭影门’门主冷溶月,可是拥有着如九天玄女般得容貌啊...” “你可见过冷溶月?” “不曾见过,只是江湖上都这般说。” “那不就得了...你是愿意相信一个只在众人口中流传的冷溶月,还是更愿意相信一个可以亲眼见到的美人呢?” “你是说...今晚这酒楼原本的那位老板娘会再次出现?” “那当然,你想一想那‘江月门’的老巢并不在这太湖之畔吧?那暮云烟为何迟迟不肯离去呢?不但不肯离去,且还赢下了这座酒楼,大有再此长留之举啊...想必他早就被那老板娘勾去了魂魄了...” “莫非,这位老板娘是一个贪财贪势的女人?她能心甘情愿的将这酒楼输给暮云烟,也只是想要得到‘江月门’现下在武林中的权势?” “呵呵呵,若真如此,我等岂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了?那‘江月门’除了暮云烟,还有几个能打的?我等群起而攻之,那暮云烟不也只能束手就擒?” “也对,也对,那我就陪霍兄再等一等,若那位老板娘真的再出现在这儿,我也不枉此行了...” 在两人的话语间,也已有人画出了这座酒楼昔日老板娘的画像来,顿时群雄兴致高涨,各个眼珠发亮,更有为了一张画像而大打出手之人。 殇沫之所以持酒杯站立在“翱台”的阁楼外,也自是因为听不得这些人的胡言乱语的。 他也很清楚他的云烟叔叔为何久留太湖之畔的原因,他来此处之时,本就已是深秋,‘江月门’修整船舶在急,此地又是一应俱全的繁华之地。 ——在此停留,也只是想少花费些折返所需的时间而已。 ——待到船舶整修完毕,也已入了冬,临近除夕。 而,从太湖出发,也自是可以到达暮云烟所辖的任何一水域的,毕竟,早在永乐元年,夏原吉便沿着大禹所开的三江入海的故道,疏浚吴淞江下游,上接于太湖。 又在永乐二年正月,再次前往浙西,疏浚了白茆塘、刘家河、大黄浦。同年九月流水畅通,苏州、松江一带农田获得大利。 至今,苏州府的百姓还称赞着夏原吉有‘上古仁爱之心’。 殇沫对于众人口中的老板娘,他也未曾见过,但,不曾见过,并不代表着一无所知。 暮云烟与这“翱台”酒楼昔日主人的赌局,用暮云烟的话来讲,就是一场突如其来,外加莫名其妙的怪事。 那是一月前的一个清晨,暮云烟和往常一样巡视着‘江月门’的船舶,他看着已修整完善的八宝玲珑船,不禁想到了他的尊上郭明轩与柳若锦柳姑娘,也就在他出神之刻,远处朝他划来了一叶扁舟。 扁舟倒没什么特别,只是扁舟的女子有些特别。 事实上,他之前也没注意到那女子,可那女子一开口便想要和他做一笔大生意。 而,这笔大生意便就是众人口中的那场所谓的赌局了。 但凡是赌局,往往也是最公平的,江湖人只知暮云烟从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手中赢得了一家价值不菲的酒楼,却不知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是以一艘八宝玲珑船作为赌约的。 众所周知,八宝玲珑船是江月门的象征,一艘八宝玲珑船的造价也足可以和如今的“翱台”酒楼成正比。 在这场赌局中,小姑娘并没有想让暮云烟占去半分便宜的意思,只是她输了而已。 因为,她千不该万不该,偏偏选择了以比试武功的方式来进行这场赌局。 她终是没能赢得了暮云烟... 然,这些所谓的真相与众人口中垂涎欲滴的小姑娘,都不足以成为殇沫独自站立在高台木栏内侧的原因。 他只是听不惯别人去说冷溶月,无论所诉言语是好是坏,他都听不得半分,但他又不能立即出手去制止众人。 因为,他也想看看今晚到底谁会出现在这“翱台”中;也因为至从“翱台”属于‘江月门’,属于暮云烟后,他便就住在了这里,也已听了太多太多关于冷溶月的言语。 他并不是听得麻木了,而是一直在隐忍。 他心里也很清楚,只要过了今晚,只要该出现的人出现了,他就会给那些人一个狠狠的教训,任谁都逃不过的教训... ——冷溶月是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又岂是谁人都可以去评判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碎琼乱玉 (中) 薄雾起,罩拂楼台细柳,吞没粼光孤盏。 湖心,却渐起欢歌,女娃喉,唱尽无忧谣。 殇沫颤了下身子,耸了耸肩头的黑裘披风,这披风应是“江月门”最昂贵的冬衣。 他的云烟叔叔给予他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好的。 黑裘紧贴着他的脖颈,暖得像张棉被。 但,他的身子还是感到了寒意,他背后的“翱台”内,却依旧如火如荼、如痴如醉。 一片雪花飘落,在他捏着酒杯的手指上融化,悄然无息,却预兆着来年的大丰收。 本就站立在“翱台”高阁外木栏旁的他,第一个感受到了“瑞雪兆丰年”的喜悦。 只是,这喜悦深藏在心中,他仍是一脸冷然,一脸平澹。 雪如他,他似雪,慵懒洒落,无声消逝,丝毫不卷恋这人间的繁华... 然,当第一片雪花落下的那一刻,他眼前的薄雾也随即散去。 展露在他面前的,则是逐渐清晰的太湖景色,醉人如幻。 他也醉了。 可,他并不像“翱台”内的那些人一样酣醉,他只是醉在心里,醉在梦幻中。 他已可以看到远处那个唱着歌谣的女娃,就在那太湖之上,也在那一盏孤独的渔火旁。 孤独的渔火,有了女娃的陪伴,也成了暖暖的萤火。 但,能让女娃暖进心田的,却是她身旁的一位披着斗笠与蓑衣的老者。 这老者似比女娃更加喜悦,上扬着甜甜的嘴角,挥动着细长的竹竿。 他们的舟筏之上,时有鱼儿跃起,但数量并不多。 他们也自是没有归家的想法,因为老者手中的竹竿不仅挥动得很慢,且还越加随意了起来。 这也使得殇沫不禁好奇... ——既然没有捕到足够数量的鱼儿,为何老者还让同在舟筏上的女娃,用小网挥洒呢... ——先不说小网根本捕不到大鱼,就是捕到了一些小鱼,单凭女娃的力气,拉网之时也是着实费力的,更何况女娃还一直唱着歌谣。 然,老者的神情似乎很陶醉,这情景也似乎是他最梦寐以求的。 他望着女娃的眸光,满是慈爱,好似总也看不够,就像是正在饮着一壶绝佳的好酒一般,只想一滴一滴地滴入口中,根本舍不得喝上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太湖之上的歌谣,突然停了下来,没过片刻,便就传出了郎朗的笑声。 那是最美、最甜的笑声,笑声中不仅有女娃的,亦有老者的。 只因,收了网的女娃,拎起了一条两尺长的小鱼,小鱼在她的指尖摇曳着。 她看着老者,老者停下手中的竹竿也看着她;她前俯后仰地笑着,老者也笑得弯下了腰,捂上了肚子... 此情此景,使得殇沫骤然一触,在这触动中,也夹杂着千百滋味。 有甜,有苦;有心酸,有动容,更附上了两分暖心欢喜,与三分悲鸣。 他已流泪,却没有大喊大嚎地哭出声来。 他的容颜依旧冷峻,内心却渐渐振奋。 就在这一瞬间,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人生的所有悲情,亦好似瞬间明了了人世间的所有美好。 他有理由去相信,他眼中的女娃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应该就在这里。 ——在他面前的太湖上,在他眼中的舟筏上。 无论这女娃长大后,会去往哪里,她也绝不会忘记这段最美的日子,更不会忘记这个陪伴着她的爷爷。 ——女人都需要陪伴,特别是能同她一起笑,一起闹的陪伴。 而,人世间的种种陪伴,却又是需要有人去守护的。 ——那个高高在上,稳坐皇权霸业的朱棣,或许只是其中之一。 ——因为,太高太远的东西,只能成为其中之一。 离女娃与老者最近的守护,是‘江月门’。 只要有‘江月门’在,便就不会有宵小之辈来打扰这份美好。 只要有暮云烟在,便就能守下一方静好。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句耳熟能详的话,殇沫从小就知道。 他小时也偷看过‘话本’,也向往过江湖侠客的生活。 ——皇宫的高墙内,也是最不缺各种‘话本’的。 可,如今他真成了江湖侠客,却也不免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至少,在这之前,他是没有方向的。 至少,在他前往少林寺,终是不得见父皇后,他就再也找不到方向了。 但,现下他好似已有了方向,不但有了方向,这个方向还足够的清晰,足够的明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有自甘堕落与苟延残喘。 ——谁人没有快乐?就算是最卑贱的蝼蚁,也有快乐。 只是,很多时候,一些人起了贪念,做了自身根本无法承受的事情。 把生命交给了赌局——人生的赌局,要么生,要么死的赌局。 赢下这场赌局的人,自是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身份和地位。 输掉这场赌局的人,也不会再有任何翻盘的机会,只能选择一条路走到黑... 然,此刻的殇沫,突然觉得人生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输赢,只有得失而已。 ——好似很多人根本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赢了就代表着拥有了所有。 可,就算是赢,也有赢得代价... 正如那舟筏上的女娃,倘若有一日她享受到了人间富贵,自是不会再上得这太湖的舟筏之上的,也更不会为了一条两尺长的鱼儿,而喜笑颜开的。 直到今日,殇沫似乎也不能定论自己的输赢... ——在皇权霸业上,他好似已输得体无完肤。 ——但,在人生际遇和江湖地位上,他又好似已赢得了全天下。 想来想去,他往后大概是不会再去在乎那些所谓的输赢了... ——他只会跟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 而,眼下他就想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件事,一件就像是在维持江湖势力平衡的事。 因为,江湖中不守规矩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若,人人都守规矩,互不打扰,又相互帮扶的话,也就没有那么多人祸了。 ——或许,现下神秘黑影人的存在,就是一种祸端。 当年,那神秘黑影人能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武当之巅’,做下了几乎灭掉整座武林的行为。 那么,如今的他,也能让‘江月门’在一夜之间从江湖上除名。 ‘江月门’没了,对于整座江湖而言,只是没落了一个门派,但,对于需要‘江月门’守护之人,依靠着‘江月门’存活之人,却极有可能会改写掉整段人生... ... 殇沫在转身间,斟满了最后一杯美酒,无了酒水的瓶子已留在了“翱台”高阁窗外的木栏之上。 酒是凉的,他的心却是热的。 他朝着“翱台”高阁的窗台处走动了几步,走动间,手中的酒杯也随之落下。 没曾想,他只是松下手指的举动,竟成了整座“翱台”的独响。 “呯~呤呤~”落下的酒杯在铺满高阁外的红毯上滚动、撞击、破碎... “彭~”的一声,高阁一木窗被击碎进了阁内... 这时,“翱台”内的一切已展现在了殇沫的眼前,众人竟已都失了声,但,使得众人失声、愣神的,却绝不是他落下的酒杯之声,与他一掌击碎木窗的举动。 而是,那个人来了... ——今晚,众人想要等候的人,已然出现在了“翱台”高阁内... 第三百五十八章 碎琼乱玉 (下) 冷风,不失温柔。 无心使雪凌乱,无意助长凌厉。 殇沫回眸望了一眼湖面,站在这高耸的楼阁内下望,总是能将更多得风景收入眼内。 但,即使视野再宽、再广,他也只是单纯的想要再看一眼舟筏上的祖孙两人。 似在寻找一种宽慰,更多得却是在给他自己找一个理由。 ——一个能让自己平心静气的理由... 他知道,若没有这个理由在,今夜这“翱台”之中的人,任谁都逃不过一死。 未入阁前,他手上的酒杯之所以会落下,也是因为他已拿起了摆放在一旁的‘苍琼剑’。 他并没有见到神秘黑影人,只要神秘黑影人未出现,今夜的一切也都将变得无意义。 他甚至有些想要干呕,这种不禁的恶心感已从他碎窗而入时,便就涌起。 “翱台”昔日的老板娘的确来了,不但来了,且还是孤身一人走了上来。 她的眉眼中处处透着风情与妩媚,通常这样的女人,也是极懂得如何抓住男人的心的。 于是,无论哪个男人,都在为她而倾倒,都已被她深深的吸引。 她也懂得如何去回馈这些男人,那些所谓的成名人物,也在她轻曳丝帕的微妙动作下,得到了满足。 这满足,是心理上的知足,至少会让那些成名人物感到已受到了她的重视与青睐。 可,往往心理上的知足,也是最要命的,它不同于实实在在的得到,却在很多时候比实实在在的得到还要牢固。 牢固到那些成名人物足可以为她而战,甚至为她而死。 这可能也便是她为何敢独登“翱台”的原因了。 然,这位“翱台”昔日的老板娘,对于殇沫而言,并不陌生。 因为,这老板娘正是前不久在太湖水畔边,从他手中夺走‘无妄天剑’剑谱的水清岚。 那日的她,完全是小女孩的装扮,那红红的带着绿边花纹的棉袄,殇沫至今还记得。 如今,水清岚不但摇身一变,成了这“翱台”之前的老板娘,也换上了最抓男人眼球的红妆裙缕。 像极了一位待嫁的新娘,也像极了百花丛中,压下众艳的红玫瑰,娇艳欲滴,红胜火。 她洁白脖颈下,透着粉如霞的内衬,更多上了几分鲜嫩。 然,也恰恰是因为她今夜的这一身极美的衣裙,才导致殇沫有些反胃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似一只肉虫或是毛毛虫,无论经历了多大的痛苦与努力,就算是破茧成蝶了,也让人忘不掉它原本的模样。 有些东西是刻入骨子里的,本质是什么,也是无法从外在改变的。 殇沫虽只在皇宫高墙内生活了6年,但从他记事起,都是绕不开女人的。 他见过很多内心丑陋的女人,之所以能见到,也大多是因为他当时年纪尚幼,并不需要去防备。 但,即使再幼小的年纪,也是可以深刻地记下一些事情的。 在他的回忆里,有栽赃、毒害的心机手段,也有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多面嘴脸。 这些嘴脸下,不管藏着多少肮脏与不堪,哪个容颜不是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 而,这些隐藏着内心歹毒的好容颜的女人,也通常有一种通病。 那便是极其自信,极其妩媚,就好似她们天生就拥有可以做尽坏事而被原谅的理由。 也从不自知,更不会自省。 此刻,这样的女人,已向他走了过来,带着与回忆中一样的步伐,一样的微笑,毫不避讳地朝他走了过来。 他的身体没有强烈的抵抗,反倒生出了几分期许。 他多多少少在期许着正在向他走来的水清岚,或许并不是他回忆中的那种女人。 他也多多少少存留着几分可以让他欣慰的理由,毕竟,他只见过水清岚一面,一面便定死一个女人的本质,也是有些残忍的。 他期待着不同,期待着认知上的错误。 ——水清岚究竟是不是他回忆中的那种女人,他很快便会知道。 ——只要水清岚一开口,他便会知道... “我来是想要和你谈一笔交易,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地考虑下这笔交易。” 水清岚已说出了第一句话,没有勾栏妓馆中常用的语调,亦没有讨好与浮夸的言语。 “你今晚不该来,也不该在这么多江湖人士聚集的地方,与我谈什么交易。” 殇沫在说话间,虽没有正眼去瞧水清岚,但,他却坐了下,缓缓地坐在了临着已破木窗旁的圆桌前。 他的这一举动,也让水清岚看到了可以进一步商谈的希望。 于是,她不但凑得更近了些,还同样来到了圆桌旁,为殇沫斟上了一杯酒,“在我看来,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才需要避讳他人。我今晚要与你谈的这笔交易,不但是一笔正大光明的交易,且还是一笔需要众人见证的交易。” 殇沫垂眸,凝视着面前被斟满的酒杯,“所以,今晚这“翱台”内的众人,都是你叫来的,对吗?” 水清岚上扬了一下嘴角,无声地笑了笑,“他们并不是我叫来的,但也的确都是冲着我来的。可,往往刻意冲着我来的男人,我都是不会喜欢的。” 殇沫上斜了一眼,眸光狠厉而冷酷,他好似在有意警告着水清岚,“你可知,你方才的第一句话,如果说错了什么,就会立即命丧当场?” “可我并没有死,就证明我并没有说错什么话,”水清岚轻拂衣袖,侧掌缓推了一下圆桌上已斟满酒的酒杯,“不过,我也很好奇,什么样的话,在你看来,会是错话?” 殇沫干脆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也不知什么样的话,会是错话。只要不是我回忆中的那些话,便好。” “看来,你的回忆中有着很多使你厌恶的女人了...”水清岚微微一笑,“你能喝下我为你斟的酒,也就表明我并不是一个让你讨厌的女人。” “至少,现在还不是,但,并不一定过一会儿不是,只要你还在说话,就有可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殇沫说,“所以,我奉劝你,还是不要与我做什么交易了。” 水清岚轻轻地摇了摇头,又为殇沫斟满了一杯酒,“可,我想做的这笔交易,只能和你做...” “噢?”殇沫,惊道:“此处,应是已聚集了江湖上足够有分量的顶尖高手了,难道,这还不够?” 水清岚甚是直白地回道:“远远不够,事实上,这里除了你,也没人配和我做这一笔交易。” 殇沫笑了,大笑,“你先是说:刻意冲着你来的男人,你都是不会喜欢的;现在又说:他们不配和你做交易,难道,你就不怕他们听后不开心,甚至迁怒于你?” 水清岚莞尔一笑,“不怕,因为听我说几句话,便会不开心的男人,今晚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这话似有深意,殇沫竟一时没能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翱台”中的所有人,都是冲着她而来,又为何不会去在乎她所说的话呢? 不过,殇沫也很快地找到了答桉,因为,他已不自觉地环视了一下众人。 ——众人的确不会去在乎水清岚所说的话,无论是轻蔑,还是辱骂,他们都不会去在意。 因为,他们眼中只有水清岚,根本听不进、容不下水清岚的任何一句言语。 换句话说,水清岚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一个如物件般的女人。 他们也只是想要得到这个‘物件’,也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物件’的意愿的。 ——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 水清岚的骨相如何,根本不重要。 水清岚会耍什么心机手段,想要得到什么,也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当中谁能得到水清岚,这种得到,只是单纯的得到,只是一晚的逍遥。 至于,水清岚的喜怒哀乐,也压根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会望眼欲穿地盯着水清岚,死死地盯着,只要水清岚还在这“翱台”中,他们就有满足私欲的机会。 “我想,今夜你最应该感谢一位女娃与一位老者,也是她们的存在,才能让我愿意平心静气的和你说话,”殇沫又一次垂眸,凝向面前被斟满的酒杯,只是这一次他的眸光已更深,更痴了,“我并不想因为我,而打扰到她们祖孙俩的快乐...” 水清岚怔住了,她根本听不懂殇沫在说些什么,只得默然无语。 “我试想了多次,除非我能一剑杀死这“翱台”中的所有人。不然,就会有人仓皇逃窜,在仓皇逃窜下,也自是不可避免有人会往太湖之上飞窜,”殇沫接着缓缓道:“无论我再不喜,再不悦,也不该去牵连无辜的人...更何况有些无辜之人,连我都会心生羡慕...” 水清岚似有感触地坐了下,她虽还是听不懂殇沫在说什么,但还是低沉了一语,“我何尝不是一个无辜之人...我也只想做一个无辜之人...” 随后,两人均沉默了起来。 当然,无论两人是否沉默,仍是挡不住“翱台”内的男人火辣辣的眸光的。 过了良久,水清岚才从低垂脸颊,沉思的姿态中缓解出来,她突然道:“你可愿意娶我?” 殇沫勐然一颤,瞬间瞪圆了眸子,看向她,“何出此言?” “若你不能娶我,那你可缺妹妹什么的?”水清岚的话语已有些急促,“算了,丫鬟也行,洗衣做饭的丫鬟也行。” 殇沫仍是瞪圆着眸子,看着她。 水清岚,缓叹了一声,接着道:“我知道我突然说这些,你可能无法理解。但,我就是想和你扯上一点关系,只要能够和你扯上一点关系,我就会觉得很安心。” 她口中的‘安心’,在渐缓过神的殇沫看来,或许就是女人内心中所谓的安全感。 他能够在水清岚心中产生安全感,至少证明水清岚不会加害于他什么。 于是,他倍感轻松地一笑,澹澹地说:“现下,是何时辰了?” “炮竹已越发响亮了,应快到子时了...”水清岚说,“我模湖的记得,在我小的时候,与父亲一起在除夕夜放过炮竹的,只是,我已记不清楚父亲的容貌了,岁月的确可以抹掉一些回忆,却永远磨灭不了一些感觉与美好...” 殇沫微微点了点头,“是的,有些东西是无法磨灭的。这个时辰,该回家的人,应该也回家了...你现在可以讲一讲你想要和我做的那笔交易了。” 水清岚勐然一愣,她出神地望着殇沫,片刻后,才道:“其实,我已说过有关于这场交易的话了,简单的来说,我想和你结盟...所以,我方才才说出要嫁于你,做你丫鬟之类的言语来...” 殇沫澹澹一笑,“想要和我结盟,至少要告诉我,你是谁吧?” “我是水清岚啊,”水清岚,慌乱地回道,“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你应该知道,我问得并不是这些。” “哦...”水清岚沉吟了片刻,“你听过原‘灭影门’门主故遗名身边,有一个叫尘萦的女子吗?” 殇沫点了点头,表示听过。 “那你知道尘萦已经不再故遗名身边了吗?” 殇沫又点了点头。 “尘萦这个名字,其实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如今的我,就像是往日的尘萦...”水清岚顿了顿,“但,我又好似并不完全是往日的尘萦...” 殇沫,惊然道:“什么?你是故遗名身边的人?且还取代了尘萦的位置?” 水清岚,焦急道:“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太多的,你就当我取代了尘萦吧...” 她沉默了片刻,向殇沫的耳边贴去,又接着小声道:“故遗名故门主对我很好,但他的一些举动也让我害怕,我知道你师父是郭明轩,你还是‘天翱门’的少门主,我们之前在太湖湖畔相遇,也是我有意为之的,我就是想要和你达成一项约定: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对你出手,你也不要对我出手,可以吗?” 殇沫,皱眉道:“只是彼此不出手伤害吗?我觉得,你想要的并不单单是这些。” 水清岚也皱紧了柳眉,露出了几分难为之色,“我最想要的结果是,你能在关键时刻可以保下我一命...怎么说呢,就是如果有一天我去投奔你,或者想藏身于‘天翱门’也好,还是‘江月门’也好,希望你都能收留我...” 西红柿小说 她说完,好似有些沮丧,片刻后,又低声喃喃道:“可是,你又不娶我,又不让我做你的丫鬟什么的,你应该也没有保下我、收留我的理由...” 殇沫已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确定下了她是一位还算聪明的女子。 ——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人,绝对已算是个聪明人。 她也从始至终,未说过一句使得殇沫生厌的话,至少,她的话语还算真诚。 殇沫低垂眼眸间,也反复在斟酌着,他终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今晚水清岚所说的一切,都是在骗他,那么能够让他感受到真诚的欺骗,他也认了。 ——但,如果水清岚今晚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水清岚也将会成为故遗名身边最致命的所在。 然,他还想确定一点,那便是所谓的忠诚,“我可以在必要之时保下你,并收留你,我们从今日开始,也可以成为朋友。” 水清岚闻言,顿时欢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但是,你能告诉我,故遗名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殇沫说,“还有,你能告诉我,故遗名身边是否有一位神秘黑影人的存在?” 水清岚已渐渐无力,因为这两个问题,她都无法回答殇沫,她接近殇沫本就是为了自保。 如果,她现下出卖了故遗名,她此刻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更何况故遗名也没做什么危及到她生命的事情来。 如今的她,虽想要找一条除了故遗名外的生路,但她也实实在在拥有着尘萦之前的所有荣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根本就没有理由出卖故遗名任何... “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的...这江湖上的所有事,都是需要同价交换的,而我能够交换的成本,也只有我自己...”她已站起了身来,甚是无奈地起了身,“我只能告诉你,故遗名是不会来找你和‘江月门’的麻烦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已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如散了架一般,朝着“翱台”的楼梯转角处走去。 然,她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走得掉呢? 对她垂涎已久的众人,已相继迎了上去,甚至有人已对她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如,羊入狼群,躲不掉,避不开... “翱台”外的炮竹声,已震响了天际,新的一年在片片雪花的飘落下,悄然而至。 红色的炮竹,红色的绸布,红色的门联,自然也少不了鲜红的血液。 只是,炮竹、红绸、门联与喜悦在“翱台”外,而,鲜红的血液却在“翱台”内四溅。 殇沫已出手,他已看到了水清岚的忠诚,他亦认下了水清岚这个朋友... “翱台”内的人们也逐渐恢复了理智,纵使美色当前,在生死存亡之际,也不得不选择保下性命... ... 一男一女缓缓走出了“翱台”,一个持剑的男子与一个明艳的女子... 她们迎着雪,迎着声声炮竹,在天际下蹦着、跳着、大喊着... 在这除夕之夜,她们好似回到了童年,亦做回了最初的那个自己... 第三百五十九章 寒星皓月 红烛染满堂,红笼玉树映。 红绸绕过楼阁巅,红花黏上尹人钗。 连袖舞,蔽夜寒;霓裳曲,流连返。 声声畅尽舒心赋,众仰彩竿咏词迷。 孤影缓进,面无颜;齐肩挤怀,无怒欢。 十多天的沉寂,无绪无思的殇沫,簇在人群中,走在灯火下。 他好似听不到喧杂,亦看不到烟花流火的纷落。 连日来的孤寂,任何言语已与他无关,任何事端也与他不再牵连。 当一个人在极力控制内心的爆涌时,除了要经受锥心刺骨的折磨外,也逐渐活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人。 想见的人,不得见;想离去的心,不得如愿。 若说,他奉师命留下,是因为一份责任的话,那么,他至今未寻冷溶月,便又是大大的不负责任了。 这世间好似没有什么可以两全的做法,想要做到两全的人,也必然会全都辜负。 今夜,他之所以想要出来走走,只是嗅到了人间烟火气。 这气息,虽不浓重,却也能够让他冰冷的身躯,感受到一丝暖意。 ——他想要靠着别人的欢笑去取暖,亦想要靠着街市的繁华来恢复点感知。 在他看来,从除夕之夜后,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更失去了热闹。 然,新春佳节的街头巷尾,又怎会不热闹呢? 或许,只是还不够热闹,至少没有这元宵佳节的夜晚热闹... ... 火红的莲灯,在湖畔中荡漾。 这里并不是广阔的太湖,却也的确流淌着太湖的秀水。 只是湖水穿过了石桥,绕过了阁柱,流经到了这石阶旁,停留在了这城镇中。 莲灯如小船,摇曳着绽放的红莲,朵朵相依,朵朵碰撞。 人们都知道它绝去往不了遥远的地方,却还是痴痴地望着唯属于自己的那盏莲灯。 莲灯中放着信笺,放着期许与希望,更蕴含着情侣之间的长相厮守与携手白头。 或许,没有人记得莲灯的起源,却都知道这是一件足够美好的事情。 总要归结的话,也只能是一种彩灯文化,俗称:放河灯。 至于,祈求的是哪位神仙,是河伯,还是月老,倒也无人去在意。 可,既然是传统民俗,也自是离不了神仙的。 殇沫不信神仙,因为,他已见过能够称为神仙的人。 他更知晓,求神不如求己的道理。 他坚信,自己的命运是由自己掌握的,无论如意否,他都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没有达不到的心愿。 但,此刻他竟也从商贩的手中购来了莲灯,并小心翼翼地点燃了莲心红烛。 他半蹲着身子,轻轻推了推,莲灯便微晃着向远方漂去。 他与其他人一样,痴痴地看着,却并没有合上十指,默念心愿。 他好似只是单纯的想要放一盏河灯,一盏也属于他的河灯。 然,在烛火越发微弱的晃动下,他逐渐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这人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冷溶月,反倒是已故的叶离颜... 或许,叶离颜一直都活在他的心中;也或许,他已将‘无妄天剑’剑谱悟得更深更透了。 良久后,他的内心竟涌上了一丝凄凉,无人能懂的凄凉。 叶离颜也在这一刻,成为了他向往之人。 因为,叶离颜只是叶离颜,他不同于常人成婚生子代代传承的过活,也不同于常人因爱生变,改变性情,成为了一个强取豪夺的人。 他不为生而变,不为变而生,无生亦无变,也便无事端人祸。 他好似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也好似早已看尽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他的死好似一场人祸,他却将人祸变成了一个选择,一个由心的选择。 ——他若想逃,没人可以阻止。可,他偏偏选择了从心,他也只是在死前问了一下自己的心,做了最性情的心头事而已。 他的名字,不会再出现在江湖中,一个酒楼前的‘灯火剑客’也不足以留名千古,被人称颂。 江湖人会很快的澹忘掉他,也会极快的忘掉应天府‘绣芙蓉’酒楼中的楚姗姗。 因为,江湖中最不缺少的便是后起之秀,最容易被遗忘的也是红粉佳人。 没人知道楚姗姗去了哪里,至从叶离颜死后,楚姗姗便无了踪影。 与其相熟之人,也好似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寻找她的想法。 既是相熟之人,定也能相知一二,没有人愿意再回到伤心之地,也没有人能够忘掉一段过往的美好。 楚姗姗已成为应天府‘绣芙蓉’的一段记忆,一段过往,一章无与伦比的篇章。 但,不得不说,她也是幸运的,因为楚姗姗永远只是楚姗姗。 然,与叶离颜和楚姗姗相比,殇沫却不是殇沫。 他身负的实在太多太多,于家国天下而言,他走不出父皇建文帝的身影。 于整座武林而言,他更走不出郭明轩亲传弟子的影子。 倘若,有一天他坐上了皇位,没人有会在意他为之付出了多少,因为他是建文帝的皇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倘若,有一天他成了这武林中的第一人,也不会有人去在乎他到底都经历过什么,因为他是郭明轩的弟子,能够成为‘天下第一’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他和水清岚一样,都活在别人的影子下。 水清岚这一生都越不过一个叫尘萦的女子。 因为,尘萦在原‘灭影门’的存在,实在太过于重要,重要到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也成为了所有人的心魔。 水清岚大概是没机会,成为新建‘苍琼阁’众人心中的心魔的。她没有尘萦的契机,亦没有尘萦的条件。 这一点,她本人也应该是明了的,所以,她才会在除夕守岁夜出现在“翱台”中。 她也为这次出现,做足了准备,先是差人散播了与暮云烟的赌局,又扬言会再次出现在“翱台”内,更利用了殇沫的戒备之心。 她很清楚殇沫迟迟不离开‘江月门’的原因,更清楚殇沫所忌惮的是什么。 事实上,多年前在武当之巅上发生过的事情,她根本就一无所知,但,这件事只要能成为殇沫的心病,也便就足够了。 她虽将能利用的都利用了上,也赌赢了与殇沫之间的“赌局”,但她也的确没有欺骗殇沫任何。 ——殇沫既能出手帮她,也就意味着她赌赢了一场新的赌局。先有输,后有赢,也是常态。 只不过,她与殇沫之间的这场赌局,她是在用生命,来赌殇沫的人品为人的。 这天下间的女子,哪个又不是在用命去赌一个男人的为人呢? 所谓的所托非人,不过是赌输了,不过是错付了。 当然,她用真诚作为赌注,又用会遭受众人凌辱的结果为后手,她也很难不赢。 ——当一个人豁出全部去做一件事时,输得几率往往也会很低很低。 ——拿命赢下的赌局,她也自然会比任何人都想要守住这场赌局的结果。 所以,殇沫信了她,她也的确值得殇沫去信任。 ——故遗名的确没有再出现;神秘黑影人也的确没有在除夕守岁夜,血洗‘江月门’。 至于是何原因,导致了故遗名和神秘黑影人无法出现,那便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因为,任何人都有无法言说的秘密,亦有只能深藏在心中的原由... 第三百六十章 化名离颜 (一) 这世上,有着一些幸运的人,可以永远活在光环中,活在肆无忌惮下。 然,光环却也对应着阴影,或是别人的影子。 因为,没有谁一出生不是赤裸的,但凡有遮盖的,也均是得到了照拂。 殇沫身上附带着很多光环,有些是一出生便有的,有些是后来在机缘巧合下获得的。 但,无论哪种,他都绝无法超越,就算倾尽一生也无法抹去这些光环的闪耀。 而,这一点,水清岚是与他不同的。 水清岚根本不用去避讳尘萦什么,虽说她活成了尘萦的影子,却也是暂时的。 倘若,有一天她离开了故遗名,也是可以完全做回自己的。 因为,她可以向尘萦拔刀,亦可以朝故遗名出剑。 没有束约,没有牵绊,也没有天大的恩情与难以割舍的血缘关系。 即使,她遇到了挚爱之人,也终是可以做出去留的决定来的。 相比之下,其实她比殇沫更为幸运。 这世间,没有人可以逃脱血缘的限制,亦还不清种种恩情,即便到最后,成了恩怨各一半,爱恨各一半的结局,也很难做出了断,甚至会成为致命的所在。 殇沫是殇沫,殇沫却又不是殇沫。 如今的他,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好似也没什么要去狰狞的理由,他也已明白有得必有失的永恒法则。 所以,他想做一次别样的自己,做一个无法取代的人。 他想要的这人,也是他熟知之人,那便是叶还——叶离颜。 ——一个至始至终都能够从心而为的人。 他想过很多次,若叶离颜不死,一定会成为这江湖上最极其盛名的剑客。 这武林中也不可能有哪个人,可以超越叶离颜的剑道。 可,殇沫也知道,这也是根本不成立的假设。 倘若,叶离颜贪恋江湖虚名,就不会有‘无妄天剑’的横空出世。 他也最多只能够悟出‘十三剑阁’家传剑法的第十四式来。 事实上,‘十三扫叶剑法’的第十四剑,已是他的极限。 毕竟,他还很年轻,没有岁月的沉淀,更没有老者的智慧。 他在剑道上的成就,是离不开楚姗姗的,但他之所以会死,也是离不开楚姗姗的。 他这一生的得失,好似没人可以去评判什么。 当,绝大数人觉得他这一生不值得时,恰恰说明他这一生是最淋淋尽致的一生,最无怨无悔的一生。 倘若,绝大数人的眼光与看法是对的,那么,也便就没有超凡之人,亦没有人间足以封神的人物出现了。 因为,绝大数人足以成神。 现实总是最直观,也是最残酷的,事实上,这世上的绝大数人都是平平无奇的凡人,也都活成了见风使舵,颇具圆滑的小人。 永远信奉着谁都不得罪的信条,却也永远迷失在红尘俗世中。 一个人人都说好的人,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弱点在哪,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阴暗面在哪,亦没有人知晓这个人的恐怖所在。 殇沫并不想做一个众人眼中的好人,此刻,他已将他自己得罪。 ——一个不想再做自己,要去做别人的人,已然算是开罪了自己。 ——一个连自己都可以得罪的人,也不会再去在乎任何一人的看法与眸光。 在这个喜庆、团圆、浪漫的夜晚,他走出了苏州府,走在了夜幕下的郊外小道上。 从灯火通明、烟花流火的城镇中,来到了嬉笑追逐、燃起炮竹的城外屋舍前,又渐渐地向廖无人烟的夜幕中走去... ... 正月十七,应天府。 暖阳与微风相伴,红彩与笑脸相依。 街道市井中人潮涌动的景象,更胜苏州府的元宵佳节夜。 锣鼓未停,杂耍不断,贩夫走卒们也达到了空前的数量。 人们除了洋溢着喜庆的笑容外,也变得更谦虚,更礼貌了。 祝福语,拜年安,连声叫好响彻天。 就连平日里只在夜晚做生意的秦楼楚馆,也早早敞开了大门。 阁台上与绣楼前,舞袖联翩、歌声入云。 她们好似在暗自较着劲,似有拿下秦淮河畔第一艳芳之地的架势。 但,殇沫却知道,只要有“绣芙蓉”在,就没有哪一家能与其争锋。 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也不免展露几分失落。 因为,他知道,应该不会在“绣芙蓉”中见到冷溶月。 既然,冷溶月能在整座江湖中隐去踪迹,那么,她也绝不会在这应天府中。 殇沫本想去昔日与她分别的地方看一看的,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位于淮安府的郊外。 但,在他决定前往淮安府时,他也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件事,也算是他对冷溶月独有的了解了... ——冷溶月是绝不会瞥下‘灭影门’不顾的,就算她想隐秘行踪,也定然会和‘灭影门’保持着某种联络,这也是她天生便有的一份责任感,她永远不会无故消失。 ——殇沫也想到了冷溶月极有可能也是不想被他找到的,所以,现下的‘灭影门’应该会有很多事务等着他去处理,冷溶月根本不会放任他疯狂找寻的情绪,更会抹杀掉他想要找寻的任何念头,只会合情合理的为他安排好诸多需要他去处理的事宜。 也只有这样,冷溶月才不会让殇沫心中产生恨意,苦寻不到的恨意。 不但没有恨意,只要殇沫的心头还挂怀着冷溶月,便就会尽心尽力的为她做好‘灭影门’中的每一件事。 可,就在殇沫绕过秦淮河畔,走向故府之时,他却发现了另一个人的踪迹。 这人的行为举止也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他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好兄弟阿棠,阿棠对于‘灭影门’并不陌生。 ‘灭影门’的人也自会接纳阿棠,甚至会帮助阿棠。 但,阿棠却躲藏在故府的墙角,在时时偷窥着府前所发生过的一切。 他好似在确认着什么,他自然也知道故府就是‘灭影门’的事实。 然,无论他想确认什么,在殇沫看来,他都是没必要这般去做的。 ——难道,阿棠在暮云烟那里找到了什么别样的答桉? 而,这答桉,也极有可能会成为他对‘灭影门’不利的因素... 第三百六十一章 化名离颜 (二) 于是,一整天下来,阿棠在府前站了多久,殇沫也便就站了多久。 他既想确定下来阿棠想要做什么,又不想在某一刻突然确定下来。 好似只要一确定阿棠的目的,他便就会立马失去一个曾与自己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一般。 他不想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人,特别是在现下他找不到冷溶月的情况下,他更不想与任何人反目成仇。 他一边期许着,也一边安慰着,只不过他期许的是阿棠内心中的一份善良,安慰的却是不要多想的自己。 甚至到最后,他的心头竟也涌上了一份喜悦来。 这是庆幸的喜悦,因为阿棠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在故府前傻傻地站立了一整天。 可,随后发生的事,却又让殇沫不解起来。 夜深星沉,应天府皓月清明,洒下着缕缕清辉。 已闭户的故府,撤下了门前的守卫。 阿棠蹬了蹬腿,展了展臂膀,又在扶腰,摆动几个脖颈后,向应天府的主街走去。 他走得很慢,但也绝不是漫无目的,更好似在有意地控制着步履的节奏。 终于,他在一家偌大的酒楼前停了下,他不但不再往前走了,且还在侧身缓步中,躲进来巷子内。 ——又是一场处在阴暗处的观察,只不过他这一次偷看的是一个女人,一个甚是忙碌,又甚是优雅的女人。 “怜月阁...”殇沫无声地来到了他的身后,有声地念出了他们面前的这个偌大酒楼的名字,“这并不像是一个酒楼的名字,反倒更像是一处寻欢地。” “这女人也并不像一位酒楼的掌柜,更像是一位逐渐老暮的花魁,”阿棠并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也更澹更轻,“只有昔日做过花魁的女人,才会将自己的酒楼改成这样的名字。” 殇沫“哦”了一声,道:“那这酒楼之前叫什么?” “就叫“酒楼”...”阿棠说,“最通俗易懂的名字,最直截了当的寓意,也是最平常、没有一丝奢华之气的酒楼。” 殇沫笑了笑,“想来这酒楼,原本应该是属于薛禄的,也没人会想到这个原本平平无奇的酒楼,竟会是武阳侯薛禄的私产。” “不错,原本没人会去在意这家酒楼的。越是没人在意的地方,越是平平无奇的地方,也恰恰是人们最不起眼的地方,可偏偏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却也是来银子最快的地方。” 殇沫顿了顿,问道:“怎么?难道,现在改为怜月阁后,反倒来不了银子了?” 阿棠轻“哼”了一声,勉强笑着,“现下这酒楼已变得如此奢华,怀里没有大几两银子的人,自然是不敢进去的。衣衫中有万两银子的,也自然是懂得何人是他们绝不敢得罪的。” 殇沫摇了摇头,“看来,这家酒楼现在的老板娘,不但不懂得经营,还得罪了朝中权贵。” 阿棠的脸色逐渐暗澹,他低垂的眸子,也慢慢感伤起来,“可,这位老板娘却很努力...她是这条主街道上最晚关门的那一个,也是这条主街道上最劳累的那一个。” “她把这酒楼,看成了她的全部?” 阿棠摇了摇头,“不是全部,而是依靠。” 殇沫沉默了,因为他懂得一个被女人认为是依靠的地方,是多么得重要;也知道这依靠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两人没再说话,默默地看着酒楼中的女人,直到女人搬起了最后一把长凳,吃力地竖起门板,一摇一晃地卡入门框。 偌大的酒楼,自然也有着偌大的门脸,若想关上这偌大的门脸,也绝非几条门板就可以的。 可,无论女人需要来回搬抬多少条门板,都已不再重要。 因为,酒楼中唯有她一人,她没有帮手,亦没有停歇过。 终于,酒楼内的光亮,在最后一条门板的竖起后,完全消失。 殇沫与阿棠的眼前也进入了一片漆黑,在寒冬之际,最冷最无助的漆黑。 “走吧~”阿棠突然一语,随之转身,他好似不需要殇沫的任何回应,也好似无论殇沫回应否,他都是要离去的。 殇沫望着他的后背,迟疑了片刻,勐然跨步凑上,从后拉住了他的臂膀,“这酒楼的老板娘就是你的母亲季纯,对吗?” 阿棠强硬地甩开臂膀,强硬地回道:“她早已不是我的母亲季纯,而是名满天下的江怜月,可以让天下男子都垂涎欲滴的江怜月!” 殇沫紧随着阿棠的身后,步履急促且慌乱,“可,就是她现在成了江怜月,你还是放不下她,对吗?” 阿棠硬着头皮向前走着,没有回应。 “她是谁重要吗?就算她现下是江怜月,不再是季纯,她都是你的母亲,不是吗?” 阿棠依旧没有回应,但,他的步伐已迈得更大,走得也已更疾。 “你不要再逃避了,你今晚之所以能来,就已证明在你的内心中,依然认她为母亲!这世上,无论是谁,也都是无法忘却自己的母亲的...” 阿棠赫然回身,在骤停的瞬间,也死死地怒视着殇沫,“若我说,我之所以会来,是想毁了她的酒楼,毁了她的一切,你会信吗?” “我就是要让她付出代价,她当初抛弃了我和我父亲,她现下又凭什么能够这般地活着?”阿棠的言语越发凌厉,甚至已吼了起来,“凭什么?” “就因为她攀附上了武阳侯薛禄吗?就因为她是当朝的侯爵夫人吗?”阿棠继续吼道:“可现在呢?现在呢!就算她费尽心机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又能怎样呢?她得罪了纪纲,得罪了这个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谁还敢进入她的酒楼内呢?谁敢与纪纲为敌呢!”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有银两的人,也不会去她所开的酒楼中的原因了吧?”阿棠已全然愤怒,他一字一字接着说道:“因为,但凡是有点钱的人,也都会知道她得罪过纪纲的事情!如果,这点事情,那些有钱人都不知晓的话,他们也就不会成为富贵之人!” 他突然蹲了下来,抱着头蹲了下来,沉吟中已痛彻心扉,“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过得好一些,不然,我又怎么去毁掉她苦心经营的酒楼呢...她已在经受着这世上最煎熬的痛苦...我又如何再将她踩在脚下呢....” 他已痛哭,沉沉地痛哭,“她是江怜月,江怜月是一个多么骄傲,多么高贵的女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饭团看书 ... 殇沫久久地站在阿棠的身前,久久没有言语,直到阿棠不再痛诉,直到阿棠流完最后一滴眼泪... “即便如此...你的母亲还在坚韧地活着...”殇沫缓缓地蹲了下来,慢慢地抱住了他,“即便如此...你的母亲也没有认输,更没有向纪纲妥协...” “人啊,不走到最后一步,你也是绝看不清,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的...”殇沫接着说,“或许,她一直都是那个叫做季纯的女人,她也一直都是你熟知的那个阿娘...” “只是,你被她骗了,被她极力掩饰的外表给骗了...女人都是喜欢骗人的,更何况你的阿娘还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若想看清一个女人,只能用心,绝不能用眼...”殇沫顿了顿,慢慢抬眸,望向天际,“你有没有想过,她与武阳侯薛禄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薛禄死后,所留下的金银也足以够她苟活一世了...她为何还要这般忍着钝痛,去经营着她并不熟知的酒楼呢...” 当,殇沫说到这里时,阿棠已抬起了脸颊,他沉沉地望着殇沫,一动也不动... 第三百六十二章 化名离颜 (三) 高悬的月,凌空独照。 落入杯盏,映上脸颊。 “绣芙蓉”的酒没变,“绣芙蓉”阁巅的景色也未变。 不曾改变,就定然会有一人在费尽心思地维护着,能有这份心思与能力的人,想来也不过两人,且是两个女人。 要知道,这世上的所有事物,都会在悄然无息中发生着变化,所以,往往不变的东西,才是最可贵,也是最用心的。 可,若从手段与格局上讲,能完全将心思用在“绣芙蓉”的,也便唯有一人了。 ——那便是初涵影。 她不但研究透了楚姗姗的酒方,亦维持住了“绣芙蓉”的红火。 显然,她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她的家,就差没有把‘逍遥宿海阁’的牌匾挂上去了。 她是一个极重感情的女人,所以,这里是“绣芙蓉”也好,还是‘逍遥宿海阁’也罢,都根本不重要。 因为,她要的始终是姐妹情深,相互帮衬。 她曾挑战过冷溶月,也被冷溶月重伤过,神奇的是她们不但没有成为敌人,还成了最要好的姐妹。 冷溶月帮她疗过伤,也为她救下过秦楼客,如今,她想为冷溶月做一些事,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往往无可厚非的事,又偏偏是最难得的。 因为,在这个世上,去帮一个人总是最容易的事情,而,当自己需要被帮助的时候,谁愿意来帮自己,才是最难得的。 事实上,她和冷溶月已成为了双向救赎的姐妹,通常这种感情,也是最牢固的。 此刻,仰坐在“绣芙蓉”阁巅的殇沫,已露出了微笑,也是月光下最灿烂、最迷人的微笑。 因为,他已从一杯酒中,饮出了这世上最美好的情愫,即便这最美好的感情是姐妹情深的戏码,只要是关乎于冷溶月的,便也足够。 同他一起在阁巅的,还有一人,那便是万念俱灰的阿棠。 不过,两人在饮完两坛酒后,阿棠似也轻松了下来,他也渐渐说出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其实,我要感谢师父谢清澜能将‘圆天经纬诀’传授给我的,不然,我又怎知自己心底最渴望的是什么呢...” “这便是那日你前往‘八宝玲珑船’上,要问云烟叔叔的事?”殇沫柔柔地看着阿棠,“你也不过是想从‘江月门’那里,得到你娘这些年来的消息...” “是的,”阿棠无力地笑了笑,“入世寻道...入世寻道...寻得并不是将来的道路,而是之前的种种...如今,我才知道,若一个人能将所发生过的事情加以总结,悟出自己的道理来,才是最深的一门学问。” 殇沫闻言,迟疑了片刻,“用现下的眼界去看过往,自然会有所不同,但也更容易迷失。因为,很多人逃不过过往的恩怨与屈辱,更躲不开过去所受的苦难,想来总结过往后,想做一个变本加厉,贪婪索要的人,会多一些吧。” “如果用神的视角呢?”阿棠澹澹一笑,“就因为大多人只会站在自己的视角去看待一切,所以,才会逐渐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陌生人。” “这世上啊,也不是谁不谁,都可以得道成仙的,”他接着道:“要能从过往中悟道,而不是从往过中改变...” 殇沫诧异地凝视着他,“那你都悟出了什么?” “悟出了根源,”阿棠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徘回在故府周围吗?” “为什么?” “因为,我要确定冷溶月的所在,通常打探不到的消息,也就必须要靠自己去探索。”阿棠顿了顿,眸光慢慢瞥向殇沫,“你也不必紧张,我并不是想对冷溶月做些什么,我也对她做不了什么,我的最终的目标是纪纲...” 殇沫的眉头已更紧,又问道:“纪纲?” 阿棠,道:“是的,纪纲。你方才也看到了,我根本不忍对自己的娘亲下狠手,在我种种心绪狰狞下,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要将纪纲毁灭掉。” 他又接着说:“但,只要有冷溶月在,我也是伤不到纪纲任何的。” 他的话,殇沫大概是可以理解的,只要纪纲失势,那么,他的娘亲就能彻底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经历过过往的一切后,他还是原谅了他的母亲江怜月,只是他嘴上还不愿意承认,他能将最终的根源指向纪纲,也便已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这也使得殇沫更加好奇,他在‘八宝玲珑船’上与暮云烟都说了些什么了,“其实,人生没什么对与错,纪纲也不是罪魁祸首,只是一些事最终发展的趋势与一个人或是很多人牵连在了一起...若说,纪纲是你娘的痛苦所在,那么,在这之前呢?在你娘还未遇到纪纲和薛禄之前呢?” 阿棠,突然道:“总要破局吧?破当下之局...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娘自有她逃脱不了的错处,但,纪纲死,不但可以解除我娘现下的困境,且还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 “你方才也说了,人生没有对错,也只是很多事玄妙地融合在了一起,成了千丝万缕,极其复杂的因果关系,但是...”他的眸光勐然变得锐利,殇沫本就还未想明白他上句话中“破局”两字的含义,他接下来的话,却更让殇沫感到震惊了,“其实,到最后一刻,所谓的根源,也不再是最初的因果,而是事情发展到最后,所要解决的最终问题,而,纪纲便是那个最终问题。” 殇沫默然了很久,面对着阿棠这样的说法,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也在这个期间,不约而同的举杯、碰杯,饮上了第三坛酒。 然,殇沫也终是问出了那个他最想要知道的事,“那日,云烟叔叔到底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在他看来,可能也只有问清楚这一点,才能更好的去理解阿棠的种种说法了。 没曾想,阿棠却摇了摇头,“那日在‘八宝玲珑船’上,你的云烟叔叔并没有和我说任何话,与我说话的,从始至终也都是‘江月门’的赛威、赛广两兄弟。” “这一点,我那日便已猜到了,”殇沫说,“只是,我也绝想不出赛威、赛广会和你说些什么...” 阿棠,澹澹道:“他们也没说什么,甚是连我娘亲的名字都没有提过。不过,他们却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女人的故事。” 殇沫赫然一怔,道:“一个女人的故事?” “是的,一个女人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一开始我也是听不懂的,但,后来我却也能懂得一二。” “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阿棠从酒坛里慢慢地提出酒提子,分别倒入了他与殇沫的酒杯中,随后便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一饮而下,“这个故事是在讲一种女人的做法与选择,而这种做法与选择也是常人绝不能理解的。” 他的眸光渐渐低沉,“有一种女人,她们会主动去选择男人,绝不会让男人反过来去挑选她们。可,一旦这种女人发现,她爱上了自己挑选的男人,或是自己挑选的男人爱上了她,她又会直接选择离去。” 殇沫一脸惊然道:“这是为何?爱上与被爱上,难道不好吗?” 阿棠含笑摇了摇头,“这种女人可以和任何一个男人逢场作戏,谈情说爱,但一旦谈及婚嫁,她们便会慎之又慎。如果,她要嫁与的男人,家境和学识都比她要好、要高的话,她们也绝不会嫁给这样的男人,她们好似在寻求着自己心中的门当户对,在她们看来,只有门当户对的人,才有彼此利用、互相照拂的可能。” 殇沫,喃喃道:“这只是她们自认为的一种想法,不过,这种想法倒也符合从古至今‘门当户对’的说法。” 阿棠,又笑了笑,“她们永远在观察和锁定的路上,当她们觉得所嫁之人已追不上她们的野心与格局时,她们也会丝毫不留情面地再嫁他人。” 殇沫,道:“一个嫁过人的女人,又如何再嫁给一个比之前丈夫更好的男人?” 阿棠,低沉了声音,“她们自有她们的布局与手段。总之,她们选择的男人,通常都是她们根本不爱的男人,或许会出现日久生情的情况,但也丝毫不会影响她们狠心离去,再嫁他人的做法。” 殇沫已感头痛欲裂,他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的女人的想法,“她们到底是如何想的?” 阿棠,道:“起初,赛威、赛广和我讲诉有这样一种女人时,我也想不明白这种女人的想法,但后来我懂了。” 他接着道:“她们不会嫁给自己爱上的人,是因为一旦爱上,便就会失去自我,亦会因为她们爱得比男人深,从而得不到相应的回报而痛苦,所以,一旦是一场不平等的付出关系,她们就会选择离去。” 殇沫,问道:“若,那男人爱得比她们深呢?若,男人先爱上她们呢?” 阿棠,道:“她们也会选择离去,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决定要与爱上自己的男人长久下去,只是想找个人陪伴罢了。她们也深知,一旦被男人爱上,便会有执念,有些执念,也可能会毁掉她们,所以,当她们发觉男人有爱上她们的苗头后,便会立马结束。” 殇沫缓缓地点了点头,“若按你这样说,这些女人的逻辑倒也很清晰,能把感情和婚嫁区分得如此明了的女人,最终的生活,应该也不会太差。” 燃文 “至于‘门当户对’,她们也只是想要找到牵制点而已,对于根本不需要她们帮扶的男人,她们也体会不到自身的价值,没有价值,也便意味着她们有可能会被抛弃,”阿棠缓缓说,“可,反过来说,一旦她们所嫁的男人对她们没了价值,她们也会同样将这个男人给抛弃掉。” 他接着说:“她们自是愿意去相信感情的,但,她们却不相信自己会遇上完美的爱情,所以,她们始终认为,利益捆绑、相互利用、无法割舍,才是最牢固的关系。” 殇沫缓叹了一声,道:“事实上,她们所认为的最牢固的关系,也只是她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在我看来,这世上最牢固的关系,是能够成为彼此的精神信念,而这世间,也唯独精神信念是无法取代的,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给予的。” 阿棠微微一笑,“你不觉得,你所说的精神信念,出现的几率很低吗?能够成为彼此的精神信念,自然是一件最美好的事情,但,她们也绝不相信,这种几率会降临在她们身上。” 殇沫沉默了片刻,他已感到了他的幸运,或许,他能遇到冷溶月已然是他最大的幸运,而他的韵锦师姐,又何尝不是他在危难之刻,最后的期望呢? 他很清楚,无论是冷溶月还是柳韵锦,都绝不会轻易舍下他不管的,但是,他与冷溶月彼此的精神信念是平时就存在的。 比如,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冷溶月是想要让他回到应天府中的,也是会给他安排很多‘灭影门’的事务的。 然,他的韵锦师姐能够在他危难之时,成为他最后的依赖,也绝不是一般得亲情可以比拟的。 片刻后,他又缓缓看向阿棠,缓缓道:“赛威、赛广与你讲诉的这个故事,其实就是在暗指你娘,对吗?所以,今夜也绝不是你第一次来到你娘的酒楼前偷看她了,对吗?” 阿棠微微地点了点头,“那日,我从‘八宝玲珑船’上离开后,便就来到了应天府中,在应天府的这段日子里,我每晚都会来到她的酒楼前,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歇息。” “这段日子,我也想了很多,也从赛威、赛广的故事中懂得了很多,其实,我娘也没有什么错,她只是太缺乏安全感了,至少,她在暴打我父亲的地方豪绅面前,屈服的那一刻,她就已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女人了。” 他接着道:“所以,她才会攀附薛禄,才会招惹纪纲,其实,无论她是嫁给薛禄也好,还是嫁给纪纲也罢,都是没有区别的,也是没有一点爱存在的。她要的只是自保,也只是她那点可怜的安全感在作怪,说到底,在她的潜意识中,根本不想再让我父亲的事情,再发生在她的身上而已...” 殇沫,低沉道:“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怕死的女人...也只是想要寻求一份长稳安定的女人...” “是的,可这世上,又有哪个人不怕死呢?”阿棠已渐渐无力,“只是,她表露得更加明显了一点,心也更狠了一点....但,她至始至终都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殇沫,道:“但,即便是如此,她也逃不过悲惨的命运...” “是啊,这世上谁又能逃脱得掉命运的安排呢...永远有你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即使有头脑、有手段、有格局,又怎样呢?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弄人吧...” 第三百六十三章 化名离颜 (四) 风寒星冷,万物寂静。 阿棠已在“绣芙蓉”阁巅睡下,他睡得又沉,又舒服。 通常,男人在喝过酒后,都能睡一个踏实觉的。 阿棠自然也是男人,他也习惯了在这种环境下安睡。 想来,能在这最冰冷刺骨的正月,躺在应天府为数不多的高阁巅睡下的人,也是没有几个的。 殇沫也已习惯了这种露天过夜的环境,但,他却没有同样睡去。 或许,他根本无法安睡。 若是小时候的他,别说在这里安睡了,就是在这里站上片刻,他的身体都会受不了的。 或许,此刻的他正在思考着一件事,所思之事也自是因阿棠今夜的言语引发出来的,所以,他沉沉地看着阿棠,看着这个抱紧着双臂,蜷缩着双腿,脸上却透着红润,睡下的神态也极其放松的少年。 他不知道‘圆天经纬诀’有没有倒行逆施的一面,在他看来,既然是一门修仙的法门,就一定会有反向的危害。 这和修习一门武功心法,因不得其道,而走火入魔是一样的。 但,两者不同的是,修仙靠自悟,武功心法的修炼却是可以引导的。 事实上,阿棠说‘圆天经纬诀’是一门修仙的法门,本身也是错误的。 虽然,殇沫不清楚‘圆天经纬诀’的具体心法,但从谢清澜施展时,他也可以看出,这完全是一门顺天而行的功法。 借万物之规律而变,借天道之变化而行。 从而达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心境。 这本身与原‘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五本绝世法门的路数是一样的。 想来,谢清澜是郭明轩的徒弟,从郭明轩那里感悟出来的功法,虽说是谢清澜自创,但也只能是同出一脉的武功,也都是需要自悟的。 鸭生鸭,鹅生鹅,耗子也绝生不出来猫,这也是最浅显的道理。 然,阿棠好似走错了方向,想来‘江月门’的赛威、赛广也只是想借助一个故事,来让他理解他母亲江怜月的做法与心境,他也的确理解了,渐渐原谅,甚至认同了他母亲的做法。 可,他却将所有执念与怨恨又都转移到了纪纲身上,正如他说得那样,‘事情到最后一刻,所谓的根源,也不再是最初的因果,而是事情发展到最后,所要解决的最终问题,而,纪纲便是那个最终问题。’ 说白了,纪纲成了“替死鬼”,成了他发泄所有的最终目标。 他并没有放下,也并没有因为赛威、赛广的话去看澹一切,达到心静如水的境域。 在殇沫看来,过往就是过往,无法改变的过往,正如幼年时的他,绝不会登上这高阁之巅,也绝受不住这正月寒夜里的烈风。 他过去的生长环境,也决定着他身体的承受能力。 但,这又能怎样的?可以改变吗? ——不怎样,也不能。 若,拿着他从小身子骨差这事儿,去寻找所谓得根源,不但没意义,也是没必要的。 因为,过往已沉淀在历史的长河里,他的过往也曾是他绝无法面对的,母后惨死,父皇被迫离宫逃难,这是一段多么痛楚的回忆。 但,在这一段回忆中,也自然少不了他曾承欢在父皇母后膝下的美好画面。 无论是痛楚也好,还是美好也罢,他除了将这段回忆隐藏在心底,已别无选择。 当然,他也可以如阿棠那般,将所有过往积存下的怨恨,都转移到朱棣的身上。 先不说,想要无声无息地杀死当今圣上有多么艰难,就单单说朱棣死后,大明朝的国运又会如何呢? ——难道要让整个大明朝大乱吗? ——古往今来,为一己之私者多半是不会被人称颂的,也多半会遭人唾弃的;为天下之公者,才会留下可歌可泣的故事,供后人瞻仰、拜膜,甚至,拿来以证大公无私的典例和事件。 殇沫并不想被称颂,亦不想千古留名,但,他却很清醒,就算他要杀朱棣,也要找一个无声无息的方式,在这种方式下,不会引起天下大乱,亦不会引来群雄四起、藩王作乱的恶果。 然,即便是他找到了这样的方式,仍还缺少一个最关键的环节,那便是继承者的环节。 当下看来,能够继承朱棣皇位的大概是朱棣与当今皇后徐氏所生的朱高炽了。 ——朱高炽的为人如何? ——又是怎样的行事作风? ——对百姓和百官的态度,是柔是刚?甚至,对他父皇建文帝的旧臣,持怎样的看法等等,都是至关重要的。 至少,夏原吉曾是他父皇建文帝的旧臣,也得到朱棣的重用。 事实上,他早就想和朱高炽深谈一次了,之所以要深谈,也是为了避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尴尬局面出现。 若,只在只言片语间,便就能心照不宣的话,也就不用再深谈什么了。 这些都是他想做,但还未做的事情。 但,当下的他,更担心躺在他面前的阿棠,阿棠不但未把过往看澹,还加剧了戾气与杀气,他怕阿棠会因此被‘圆天经纬诀’的心诀反噬。 ——一本在阿棠看来是成仙的功法,一旦反噬,也便只能修成魔了... 在无法明言,只能期待着阿棠能够快速自悟的情况下,他也唯能选择陪伴着阿棠。 阿棠也躲不过这一关。自悟,也是阿棠入世寻道的根本。 所以,无论阿棠要如何去做,甚至如何胡闹,殇沫也唯能陪伴着他这个曾经经历过生死的兄弟。 至少,阿棠在反噬之时,在功法逆行之刻,他能够及时出现,减轻阿棠的痛苦。 在他眼里,阿棠是绝对有救的,当下阿棠的武功修为也不足以能让他犯下多大的错。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只能掌控住阿棠极端的行为举止,却无法掌控住阿棠越发阴暗、越发充满戾气的内心... 他跃了下来,从“绣芙蓉”的阁巅跃了下来,他并没有直接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高阁朱漆木栏的内侧,他缓缓推开了一个连接着阁台的房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没有人的房间。 ——一个专门为冷溶月准备的房间,里面又怎会有人呢? 不过,现在这个房间有人了,因为殇沫已躺在了那张甚是柔软的床榻上。 床榻上虽早已没了冷溶月身上的气息,但,能够在又柔又暖的床上睡一觉,总比像阿棠那样,在阁巅睡一夜要来得舒服... 第三百六十四章 化名离颜 (五) 当殇沫醒来的时候,屋内已满是暖意。 他并没有直接起身,反倒先是侧脸怔了下。 没人知道他睡了多久,也没人知道阿棠坐立在床榻旁捧腮,瞪了他多久。 只是,此刻的气氛,有些诡异。 可,就在他假装侧脖,潇洒起身间,他又感应到了门外还有一人的存在。 他虽也无法确认门外之人来了多久,但,有一点他是可以明确的,那便是阿棠不得不将双手捧在左右脸腮两侧的举动。 ——或许,阿棠的手腕早就酸了、麻了,只是他不敢动,只要门外之人无法看清他双手的姿态,他便就有可能立即毙命。 显然,阿棠也知道外面有人,甚至在他进入这间房后,他就已然被门外之人给盯上了。 阿棠也在似有似无地向殇沫使着眼色,殇沫望着他的神情,竟感到有一些滑稽。 殇沫笑了,阿棠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在他看来,门外之人应该是他与阿棠相识之人,不但是位相识之人,还定是一位女人。 这一点,阿棠想必也是知道的,单从气息上就能分辨出来的东西,他也不可能不知道。 但,这世上最不好惹的偏偏也是女人。 然,这世上最不好惹的女人,又恰恰盯上了最怕女人的阿棠... ——阿棠想不出来,为何门外的女人迟迟没有对他动手。通常在人背后,也是最容易出手的,这女人不但在阿棠的背后,且还在阿棠背后的门外,如果真动手,阿棠也绝不会占去半分便宜的。 ——阿棠想来想去,倒也逐渐明确了一点,这女人对他出不出手,完全取决于他对殇沫的举动,换句话说,这女人是来保护殇沫的。 “你还有脸笑?”阿棠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珠子却向后方斜垂着,他正在小心翼翼地起身,而这起身的动作,也是殇沫醒来后,他才敢做出的动作,毕竟,在这江湖中是不可能有任何一人可以杀死清醒后的殇沫的,“既然有这么好的地方可以睡觉,你昨晚怎么不叫上我?” 他的话语中带着怨气,但,他的全身心却都集中在了门外,“就算你不叫上我,拿几双棉被上去替我盖上也行啊...” 殇沫呆呆地看着他,呆呆地听他说着话,又笑了笑,才道:“昨晚,我既然能从这里拿到数坛美酒,你就应该猜到,我对这里是很熟悉的。” “你怎么不早说,”阿棠又对着殇沫使劲使了下眼色,示意着门外有人,“早说的话,我也能在这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 殇沫心领神会地回了他一个眼色,便低头,缓缓穿上靴子,缓缓下了床榻,“你昨晚的情况,我说与不说,都没有任何意义。这世上也不会有人在伤心难过的时候,还想着睡觉的问题的,再说,昨晚也是你先睡下的。” 阿棠小声地回道:“我只想知道现在我们怎么做?” “现在?”殇沫瞥了一眼房门,门外的人影已唤来了侍女,手中也已接过了侍女递过的盘子,“我们现在当然是要先吃饭了。” 阿棠愣住了... ——他绝想不出殇沫会漫不经心地说出“先吃饭”这三个字来,这就好似大敌当前,还不知死活得想要享受一顿美味一样。 于是,在他想要更加明显地提醒殇沫时,没曾想他身后的房门,居然被人推了开... “这一大早啊,我还纳闷是谁在溶月的房间里呢,原来是你们啊,”初涵影含着微笑走了进来,本就掌管一派的她,如今的气质不但更加优雅,且还多了几分豪爽之气,“来,吃点东西吧。想来,你们也饿了。” 木盘被放在桌上,阿棠瞅了瞅木盘中的饭菜,咽了一下口水,又不禁瞥了一眼初涵影,他甚是尴尬的笑了笑,初涵影也回了他一笑。 随后,初涵影拿起勺子,盛了一碗干饭,放在了他的面前,“我认得你,你叫阿棠,在故遗名手下围攻‘天翱门’那天,你也在‘君子阁’崖巅抵御奋战...” 阿棠点了点头,他一点都不质疑眼前的这位女子为何会认得自己,因为,若没有这点情报来源的话,恐怕他也早就被这女子给制服住了。 殇沫见状,连忙“哦”道:“这位是涵影姐姐——‘逍遥宿海阁’的阁主初涵影。” 阿棠闻言,赫然怔了住,他再一次将双眸移向初涵影时,眸光中已满是崇拜的光亮,“初...涵影...逍遥...逍遥宿海阁...也就是说秦楼客秦大侠也在这里?” ——他绝想不到能有与秦楼客这种人物相识的机会。 ——在这之前,他认为他能够认识暮云烟,能够结识到顾遥峰与顾暖雨,便已是天大的幸运了,没曾想今日还能有与秦楼客相识的机会... 他已无法掩盖内心的激动与喜悦。 初涵影却斜了他一眼,然后骤停了下身子,又隐晦地瞥了一下殇沫,片刻后,她才阴阳怪气道:“那秦楼客...何时成了大侠了?” “‘秦大侠’...不知道他本人听到这称呼会作何反应...”她微微一笑,接着道:“在这江湖上,还真有人会记得他的名字...” 阿棠急促地挥着手,慌乱道:“不是,不是啊,涵影姑娘...秦楼客秦大侠可是当今武林,武功排行第二的人物呢,仅次于故遗名故门主的,不光我会记下他的名字,在这江湖上恐怕很多人都会记下他的名字的。” “武功排行第二...就他...”初涵影甚是不屑地喃喃着,“他连我都打不过,还武功天下第二呢...就不怕被这虚名给压死...” 阿棠又焦急道:“不是,涵影姑娘,他的武功修为真的是天下第二,这是整座武林都知道的....” “好了,”殇沫打断了阿棠的话,在阿棠不知晓初涵影与秦楼客的关系前,就算阿棠把秦楼客夸到天上,初涵影也会不以为然的,“我们先吃饭吧。” “对,先吃饭,先吃饭吧,”初涵影,说:“吃完这顿饭后,恐怕你们再想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饭啊,就有些难了...” 在桌前刚坐下的殇沫,抬眼看了看初涵影,回道:“我知道‘灭影门’的事务多,溶月肯定也已经给你们交代过要与我说些什么了,但是,涵影姐姐你也不至于将这顿饭说得像临行饭一样吧。” 初涵影静默地摇了摇头,在摇头间眉头也逐渐紧锁了起来,“这几天,发生了一些怪事...可,若说这是怪事吧,好似也不算...我和楼客也私下调查过,也没找出任何猫腻来...可,我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说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对...” 殇沫,道:“到底是何等怪事?” 初涵影又默然了片刻,竟突然跪了下来,掷地有声道:“属下初涵影,拜见门主。” 她的这一举动,把殇沫吓得几乎蹦了起来;阿棠也因这一举动,喷出了口中的干饭。 “涵影姐姐,你...你这是作甚?” 初涵影,俯首道:“溶月已传令,由您正式接管‘灭影门’,而我们‘逍遥宿海阁’本就是江湖上可有可无的小门派,我和楼客也商量过了,楼客也同意我将‘逍遥宿海阁’搬到这‘绣芙蓉’中,还望殇沫门主能够恩准。” 殇沫大步凑上,扶起初涵影,皱眉道:“涵影姐姐,溶月说的话,你也信啊?先前,她不是就已经要让我做这‘灭影门’的门主了吗?为何,这一次你要向我跪拜呢?” 初涵影虽已站起,但仍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拱手道:“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既然溶月已下死令,我等就不可再像之前那般了。” 殇沫勐然紧张了起来,“溶月,怎么了?她为何会下这种死令?” “哦,溶月没事,她不但没事,还好好的,只是...”初涵影支支吾吾着,“只是,她需要静养,不但需要静养,还需要各种营养...那个...小莲、冷童、婉娴,都已前去照顾她了...” “什么?溶月她受伤了?”殇沫一脸惊然地说,“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又在何时受伤的?竟需要这么多人前去照看她?怪不得,她要下什么死令,要我正式接管‘灭影门’的门主,她不会已时日不多了吧?” “哎呀,不是受伤!她也没性命之忧!”初涵影已急了,“怎么说呢...怎么说呢...就是她发生了你们男人不能知道的事了!”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可又很快地骤停了双脚,转了回来,“对了,门主。你还没有恩准‘逍遥宿海阁’是否能搬过来呢?” “啊,”殇沫已被搞得晕头转向的,他实在想不明白‘男人不能知道的事’到底是何事,如今,又面对着初涵影这一问,他更昏头昏脑了,“搬...想搬就搬...怎么样都行...” 话落,他垂眸沉寂了良久,当他再次定神,缓抬双眸时,还是追问出了一句话来,“什么样的事,是‘男人不能知道的事’?” 他的眼前已无了人影,初涵影不知何时已然离去,只剩下阿棠在咀嚼着津津有味的饭食,嘴巴也吧唧得越发响亮... 第三百六十五章 化名离颜 (六) 几日前。 云流与夜幕缠绕,寒风与楼阁分错。 皇城的灯火绚烂如幻,秦淮河畔的烟花映照如霞。 在这个充满欢庆与笑脸的除夕夜,烦恼与忧愁消散,温情与笑靥留存。 如旧的故府,如旧的海棠花泽,换了新颜,亦换了别样的笑脸。 顾遥峰与顾暖雨慵懒地躺在月下,躺在海棠如旧阁的花海下。 至从,小莲、冷童、素婉娴前去照顾冷溶月后,被替换回来的他们,便过起了与海棠常伴的生活。 他们不去别处,甚至连阁院都懒得走出去,一日三餐有人送,温水添茶更有人伺候。 就算他们早已是这故府名副其实的掌权人,依旧过着撒手不管、闲云野鹤的日子。 以至于,原本跟随着他们的手下,多次想要与他们商议‘灭影门’中的事务时,都被敷衍了事。 而,这些手下,并不同于她人,都是曾经雄踞绿林山野的好汉,各个顶天立地,不畏生死。 如今,好汉们与涉世未深的女娃们,搅合在了一起,汇聚成了‘灭影门’的新门人。 女娃们是由‘暗之影’转到明面上的,虽人数众多,但,实打实的功夫与常年行走在江湖绿林的好汉相比,也是有着巨大的差距的。 所以,在实力上,作为原‘灭影门’四林将中武功最高的顾暖雨,也当仁不让的成了主心骨。 再加上顾遥峰凡事也都习惯性地听从他的意思和见解,他当然也是众望所归的存在。 可,这两位顾姓兄弟可能是多年来都奉冷溶月为主的原因,早已不问世事。 在门中大小事务都由初涵影操持的情况下,原本跟随着顾姓兄弟的绿林好汉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愤愤不平与屈辱。 他们的正主不管事,要听一个女人的调遣,这本就是一件憋屈的事情。 明面上斗不过他们的原‘暗之影’的女娃们,又时不时的在暗地里给他们下绊子,更加剧了他们心中的不愤。 然,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在他们心中只要能继续跟随着顾姓两兄弟,便就是一种福气。 他们从内心里也希望能够融入进‘灭影门’这个大家庭中,至少,他们原来是被放养的。 当,顾暖雨与顾遥峰常年待在故府时,他们不但见不着自己的主子,且还一度成了群龙无首、无所事事的闲人。 现下,就算有委屈存在,但,也不至于整日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不知干些什么了。 事实上,一向聪明、识大体的初涵影,也早就意识到了他们的心声。 针对他们的情况,也再三调整了相关的职务和职权。 但,他们还是想要找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一个可以让初涵影对他们更加重视的机会。 ——男人,大概都是需要这样的一个机会的,天生的胜负欲,改不了争强好胜的天性。 或许,是老天垂怜,收到了他们的祈求。 就在这除夕夜当晚,这样的一个机会悄然地来到了他们面前。 在这个无雪,却阴寒的夜晚。 红艳的灯笼,燃起着崭新的火烛。 故府内外,褪了旧色,换了新颜,染满了喜庆与祝福。 可,晚饭时,府前却来了一位旧人。 旧人非故人,而是一个破旧不堪的陌生男人。 他手持八尺长剑,灰色粗布裹身,蓬头垢面,灰色的靴子上还破着两个小洞。 两个小洞露着两只脚趾头,脚趾头虽已脏成了黑色,却是两只大而有力的脚趾头。 抓地感十足,他跃起的那一刻,仿佛指甲都嵌入了地中,“彭”的一声,便就拔刀斩破了故府大门。 府内的好汉,也在第一时间放下碗快,冲了出来,在相互对视间,皆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他们已顾不得是何人敢在大年三十除夕夜,前来挑衅‘灭影门’了。 平静了太久,在突然出现的机会面前,也没人会选择错过。 于是,三两好汉率先迎了上去。 可能是太过于激动,先迎上去的好汉,连手中有没有兵刃都忘记了,赤手空拳的便展开了搏杀。 结果,自然是敌不过八尺长剑了。 但,敌不过归敌不过,他们大概也是想不到会死在八尺长剑之下。 直到四五位好汉连翻倒地后,他们才意识到前来挑衅的陌生男人使用的乃是一柄唐刀。 确切地说,那是一柄军刀,唐朝中后期将领专配的军刀。 然,此军刀又非彼军刀,乃是仪刀。 ——唐刀有四式: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 仪刀,则是用于仪仗的佩刀,在出使各国时,唐朝使者身后跟随的侍卫均配备着此刀。 久而久之,这种锻刀的工艺,也传到了高丽、吐蕃和倭国,此刀也以霸气着称。 再由刀看人,这个前来挑衅的陌生男人,倒也有了几分的倭人样了。 这倭人在连斩四五人后,也越发振奋起来,双手紧握刀柄,弓腿瞪眼步步前移,似有一人屠下一府的气势。 可,随着一人影闪过,他也随之倒了下,尽管他倒下之时还是瞪圆着双眼,但再也无法呼吸一下了。 腾下身后的秦楼客,负手来到倭人的尸体旁,用脚挑起了那柄八尺长刀,握在手中反复看了许久。 “这东西似剑,却开单刃;似刀,却长如剑,”他侧身甩发,手腕上转,一缕丝发骤然落下,“吹毛断发、坚韧无比,这东西绝非凡物啊...” “玄铁细柳刀,”初涵影一把夺过了秦楼客手中的长刀,再一次仔细打量了起来,“奇怪,这把长刀,怎会出现在这倭人的手中...”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出现在我身后的?” 初涵影斜了一眼秦楼客,左右移了移下巴,这明显是咬牙左右挪动牙齿的动作,秦楼客见状,立马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再出。 “自己瞎,没看到我,还有脸问我何时出现的...你别站在这里了,去北镇抚司找下方展,让他查一查这几日进出应天府的名单,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我怀疑这倭人还有同党...” 秦楼客勐然一怔,渐渐抬头,慢慢皱眉眯眼,斜歪起嘴,“现在?这大年三十的,你让我去那晦气的北镇抚司?” 初涵影斜举长剑,敲向秦楼客,“你去还是不去?” “去!我去!”秦楼客扬起贱笑,抬手阻拦,“你说去,我就去,我现在就去!” “那你还不动身?”初涵影催促了一语后,又侧移眸光,“你们将我们死去的弟兄好生安葬,至于这个倭人,抬至府外,先放一晚上再说。” 本想借助这次倭人挑衅的机会,使得初涵影另眼相看的众人,早已默然了起来。 此刻,他们也只能听令行事,不再多言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化名离颜 (七) 本以为这次倭人的挑衅,只是一场意外。 秦楼客从方展处带回的信息,也表明着没有任何刻意为之的成分。 可,使得初涵影没想到的是,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大年初一,小雪。 依旧是红烛下的漆夜,依旧是众人用晚膳之时,故府的府门再次遭袭。 若说,上次府门只是破一个长长的划洞的话,那么,这次则是半扇门都倒了下。 当然,这一次来的人,也绝不是一人,而是三人。 一人靠前,两人左右错落随后。 靠前的那人,手中持剑,黑衣,黑面,眸光低垂且深沉,体态却轻盈,步伐也极其稳健。 随后两人,怀中抱剑,其中灰衣之人,古铜色的脸,眸光犀利,左右张望展露着种种不屑;白衣之人,脸白,龇牙带笑,参差不齐的牙齿,尖嘴猴腮的满是猥琐、犯贱样儿。 三人中,白衣之人的相貌特征是比较明显的。 灰衣之人鼻子以下的特征却很难分辨,大概是因为整张脸都是古铜色的原故。 最让人摸不透的便是那个黑衣之人,他始终低着头,又好似走得极快,既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也看不清他的容颜。 更奇怪的是,故府上下竟无一人去阻拦他们,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接向故府正厅前走来。 ——在经历了昨日的教训后,故府的好汉们也不再无脑硬上了,则是选择了观望。 ——呈攻势,站成一排,紧绷着脸,绷紧了神经,处处谨慎地观望。 三人却也在正厅前,停了下,他们好似在等待着什么,就好似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他们也必须要停在这里。 按道理来说,他们的着装与容貌足可以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可在正厅内端坐着的初涵影,却偏偏将眸光凝向了他们手中的武器上。 她做得极稳,心情好似也极为平缓,只是在片刻后,喃喃出了几个字,“离魂钩、圣天铁棒、铁剑门震魄...” 一直守在她身旁的秦楼客,听到她喃喃出的这几个字后,竟顿时露出一脸惊容。 他并不是在怕,而是在发自内心的震惊。 要知道,离魂钩乃离魂老人的专属武器,说起这件兵器,就要从抗元志士说起,元末明初之际,朱元章与陈友谅为争夺鄱阳湖水域,而进行了一次战略决战,决战以朱元章的完全胜利而告终。 此战,朱元章乘陈友谅军久攻坚城受挫,分兵据守鄱阳湖口,先断其退路。 随后,朱元章集中兵力,巧用火攻,歼灭陈友谅的主力。 又从水陆截击,全歼陈友谅大军于突围之际,也在这时,陈友谅军中突现一位使用离魂钩的老人,此人武功卓绝,力大无穷,手中的离魂钩更如地府的鬼差一般,招招索命,割人头颅,削人血肉,立下赫赫战功。 可以说,没有这位老人,便就没有陈友谅的此次突围。 突围虽失败,但离魂老人的名头,却响彻天下,江湖人无不敬重这位老人的刚硬骁勇。 而,最终战胜这位离魂老人的,便就是另一位使用圣天铁棒的年轻后生了。 说起这位年轻后生,其实倒也没什么绝顶的武功,至少,比起离魂老人,他是不足以称道的。 可,两人的武器,偏偏天生相克,离魂钩分子、母双钩,由双手分持,每每双钩落下,都能被圣天铁棒当空一横,卡得死死的。 在这种情况下,年轻后生也只需抬腿一蹬,离魂老人便就只能后仰而去,百试不爽。 竟管如此,年轻后生若想杀掉那位离魂老人,也是存在很大的难度的。 两人拼杀了不止上千招,年轻后生只为能够拖住那离魂老人,使得陈友谅脱离掉保护。 离魂老人是想走也走不掉,继续保护陈友谅突围,也有心无力、分身乏术。 索性,两人便死磕了起来。 直到筋疲力尽,倒也又起,起也又倒,无力再战之时,那离魂老人突然不打了。 年轻后生见状,也正好如了他想要停一停、歇一歇的心愿。 没曾想,就在年轻后生刚把握着圣天铁棒的双手,俯身放置膝盖上大喘息时,那离魂老人竟又突然跃起,在空中左右挥臂,高抛出了手中的离魂钩。 年轻后生虽躲过了子钩,但随后向他旋去的母钩,还是稳稳地旋进了他的脖颈内。 他不敢动,赫然直立的身子也如石蜡般,只要他稍稍动一下,母钩稍稍震一下,就可能立马露出缝隙。 脖颈上一旦有了缝隙,母钩与脖颈上的伤口不再吻合,那也便就会立即血流不止,直接丧命。 他是不动了,可,离魂老人却更加兴奋了。 当一个人胜券在握之时,想要享受一下胜利带来得最后的快感,也是无可厚非的。 于是,离魂老人一边狂笑,一边走近年轻后生,老人知道,只要他过去将母钩拔出,年轻后生就会必死无疑。 他越是知道,便就越想看到这一结果,他迫不及待地抬臂,一脸满足地伸掌。 然,他伸得是右掌,却被年轻后生以极快的速度,用左手戟指勐戳了一下喉结。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便显而易见了。 被戳住喉结的他,顿时无法呼吸,且弯腰连咳不断,年轻后生顺势蹬腿,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随之抬起右手,高举圣天铁棒,一棒子砸了下去。 年轻后生虽先受了致命一击,却也死在了离魂老人之后。 他们虽都是抗元志士,却也终是没逃过汉人的内战。 离魂钩与圣天铁棒,也在他们死后,不知下落... 这也便是秦楼客为何听到初涵影喃喃出得几个字后,感到意外的主要原因。 谁又能想到,在江湖上早已不见踪影的两大声名显赫的兵器,就这般莫名其妙的又出现了呢? 可,比起离魂钩和圣天铁棒,铁剑门震魄的来头,就又更大了。 准确地说,离魂钩与圣天铁棒因人而出名,是使用它们的人,才使得这两件武器名声大震的。 而,铁剑门震魄,本身就是一个至高无上的标致。 它也代表着昔年‘铁剑门’的一切兴衰荣辱。 一柄长剑,名曰:震魄。 谁持之,谁便就是‘铁剑门’的掌门。 ‘铁剑门’的由来,也远远比朱元章与陈友谅之间的鄱阳湖大战,更加精彩。 因为,它来自江湖,也澹于江湖。 见证了一段早年间雄霸江湖的历史,也奠定了江湖后来的格局与势力... ..。 第三百六十七章 化名离颜 (八) 说起‘铁剑门’,就不得不提到孟共的名字。 他是大宋朝的一位名将,立下战功赫赫。 曾以一人之力,抵御整个蒙古的铁骑入侵,承载着南宋的兴衰存亡。 1235年,宋理宗时期,宋军在抵抗蒙古铁骑三年后,全线溃败。 孟共的出现,使得蒙古铁骑节节退败,仅用五年时间,便使得蒙古军无法南下,失去战力。 在与蒙古大军作战的数年中,他不但锻造出了克制蒙古弓弩铁骑的利器,还将一套‘防御策略’亲授给了他的副将余玠。 余玠也是用这一套‘防御策略’在钓鱼城之战中,杀死蒙古大汗蒙哥,使得蒙古大军群龙无首,不得不撤退。 所谓的‘防御策略’,就是宋军在四川盆地内,沿江河或交通要道,选择险峻的山隘口筑城结寨。宋军可以依靠江河运输物资,使得各山寨互为声援,构成一完整的战略防御体系。 无法长驱直入的蒙古铁骑,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自然是无法发挥无坚不摧的战力的。 然,若从进攻的角度来说的话,这套‘防御策略’虽攻防兼备,但也是需要提前布防、筑城结寨的。 这在进攻敌军已驻防的属地之时,自是无法完成的。 所以,这就要说到孟共锻造出的能够克制蒙古弓弩铁骑的利器了。 ——这利器,便就是又长又宽的铁剑。 事实上,‘铁剑门’的震魄,在最开始时,并不是指特定的一把长剑。 而是,每个宋军必备的兵器。 长剑横起,不但能够阻挡弓弩的射杀,且还能在近战之刻,下噼蒙古铁骑的马腿。 铁骑没了马腿,自然也就不能叫做铁骑了。 在马腿被噼斩的一瞬间,蒙古军也避免不了从马上翻滚跌落的情况发生,这也是宋军能立即斩杀掉蒙古军的原因。 但,在1246年,宋理宗却对孟共有了猜忌之心。 在极度不信任武将的宋朝,武将被皇帝忌惮,也完全取决于宋朝重文轻武的政策。 使得宋理宗与孟共生出嫌隙的,便就是原南宋镇北军将领、时任蒙古河南行省的范用吉背叛蒙古,秘密向孟共请求投降一事引发的。 按理说,范用吉重新投靠南宋,本也是件好事。可在朝廷上众多文官的口中,便是‘一臣不事二主’等等的笔伐。 范用吉之所以投降,也是在被孟共彻底打服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他当初投靠蒙古是为了活命,如今想要重新投靠南宋,也是为了活命。 战局,本就是瞬息万变的,他也不曾想孟共能有扭转败局的能力。 更何况在蒙古大汗蒙哥战死后,作为拖雷嫡次子的忽必烈,自是想要争取到哥哥蒙哥的大汗之位。 无奈,他还有三弟和四弟,其中三弟旭烈兀,掌握着蒙古的西征军大权;四弟阿里不哥掌管着漠北大权。 他们是亲兄弟,也都是拖雷嫡子。 除了这些亲兄弟外,整个蒙古还有至少六个派系。 ——已故大汗蒙哥的长子斑秃;拔都的弟弟、金帐汗国大汗别儿哥;察合台汗国撒班系分支大汗聂古伯;察合台汗国拜答尔分系大汗阿鲁忽;窝阔台阔端系灭里吉歹;窝阔台贵由系忽察。 这些派系,纷纷拥兵自重,谁也不服谁,至从大汗蒙哥死后,都建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基业。 在这种情况下,蒙古大军更是在几年内,都是无法再次南下,进攻南宋的。 而,范用吉作为投靠蒙古的南宋旧臣,根本看不清蒙古未来的局势,他也不得不在蒙古各个派系保存兵力内战争权的情况下,独自面对孟共的攻势。 ——他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孟共呢? ——一个一心想要活命的人,就算能够打得过,他也不会拼命去打的。 他也并不是简单的向孟共投降,而是带着整个河南行省归宿南宋。 有这样一个机会,孟共当然大喜,南宋尽得河南后,必然会在军事上对抗击蒙古大局有利的。 于是,他也提前布局了几支亲信队伍,配备长剑等全套装备,提前进入河南行省,布局当初打败蒙古大汗蒙哥的‘防御策略’——筑城结寨。 一来是为了防止范用吉再生变,二来是为了防止蒙古大军收复河南。 然,使得他始料未及的是,宋理宗在看到各个文官呈上的奏折后,竟果断拒绝了他招降范用吉的请求。 他只懂带军,只会打仗,哪懂得朝廷上的那些小九九。 他索性避嫌,向宋理宗辞官,宋理宗不但没有挽留,还立马批准,并剥夺了他的所有兵权。 他也在回乡后,一病不起,最终病逝。 然,他提前布局进入河南行省的亲信军队,却也按照原本的计划,完成了筑城结寨的任务。 在得知他的死讯后,这些亲信军队的弟兄心灰意冷,也相继在筑成的防御之地休养生息的起来。 1267年忽必烈在统一蒙古本部的基础上,也整合了一干南宋叛将和北方汉人,发动了第三次蒙古与南宋的全面战争。 孟共在河南行省最后的亲信军队,在势不可挡的蒙古大军面前,逐个瓦解,城防与寨落被踏为平地。 但,数年后,一位自称姓孟的侠客,在原河南行省的区域内建立了‘铁剑门’。 可能是由于当年孟共的威名实在太大,‘铁剑门’也在创建后,迅速做大,网罗了五湖四海不少的江湖侠客。 他们以刺杀元朝首脑官员为己任,搞得各个州府、县路的地方官员人人自危。 这也使得元朝朝廷不得不将这些江湖势力视为心头大患,多次进行抓捕、剿杀。 而,这场江湖势力与元廷的抗衡,也从元廷的建立持续到了元廷的败亡。 昔日的长剑已不在,但,‘铁剑门’震魄的声名,却早已响彻江湖。 七零八散的江湖侠客,从来没有放弃过恢复汉人天下的抱负。 或许,他们之间并不相识,彼此亦无往来,但是,他们却都识得‘铁剑门’震魄,‘铁剑门’震魄也成了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 ‘震魄’两字的意思,大概也便是威震天下的气魄吧。 能有威震天下的气魄的人,想来也只有孟共了... ..。 第三百六十八章 化名离颜 (九) 当,初涵影看到‘铁剑门’震魄的那一刻,她的内心也承受着说不出的压力。 她不知道黑衣之人手中的‘震魄’,是否就是‘铁剑门’那柄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势的‘震魄’。 但,在正厅端坐的她,却也很清楚‘震魄’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在这江湖上,能够一眼认出‘震魄’,并不算什么稀奇。 早年间,她被秦楼客强推上‘逍遥宿海阁’阁主之位后,便就对武林中的诸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时,她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子,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在刚走出避世之地,就能成为一个老江湖的。 说好听些,她是‘逍遥宿海阁’的阁主,掌管着一派大权。 可,若认真说起来,她也与一个乡下的丫头无异。 乡下的丫头,倒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懂得养花、种菜,更知道如何谋生。 然,她既然做了一派的掌舵,在她的认知范围内,也是必须要了解一些所谓的江湖规矩的。 这也是一个想要好好存活,踏实实干的女子,要做的最实际的事。 她会恭敬地拜访每一个门派的掌门,也会满是真诚的与每一处绿林山寨搞好关系。 在她的眼中,江湖是绚烂多彩的,亦是美好的。 在处处提倡侠义与仁义的江湖中,她像极了一个虚心求教的孩子,四处奔忙。 她也始终持着求贤若渴的态度,一度想要壮大‘逍遥宿海阁’。 但,可笑的是,偌大的江湖,却无法容下像她这般的女子。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一个容貌出众、澹雅脱俗的女子,却有着十分稚嫩的心智,也根本不知道何为江湖险恶。 那些豪言壮志的男人们,自是不愿去相信她外表下的言语和表现的。 在他们看来,初涵影的举止与言语,都是假的,都是装的。 在整座武林中,也没有如她这般的女子存在。 可,若说她是秦楼楚馆的小娘子吧,也不像,身上丝毫没有风骚的韵味。 可,若说她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吧,也不敢如此认定,毕竟,在这江湖上无知且无能的人,是根本做不成一派之主的。 ‘逍遥宿海阁’虽不是什么雄霸一方的大门派,但,鬼影剑’秦孝人、‘十三剑阁’叶归、‘逍遥指’夏犹清三人的名头,也依然留存在年长的江湖人心中。 没点实力的小门小派,在初涵影报出自己是秦孝人和夏犹清的传人之后,很多人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但,她却也全然忽略了她对男人们的吸引力。 这一忽略,也是她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想明白的一件事。 ——在无冤无仇的情况下,几个门派和山寨,居然联合起来为难她。 ——在她礼数有加、谦虚谨慎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被人用药迷倒,失去所有力气。 在她根本不知因何开罪他人的情况下,她是百口莫辩的,更是有口难言的。 只能看着那些所谓的江湖侠客,对她张牙舞爪、口水直流的走来。 在她的外衣被拽下之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女人,且是一个极具魅力的女人。 也在这一刻,秦楼客往往都会出现,不问任何原由,直接干脆地将所有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杀死。 她望着眼前的众多尸体,沉重且沮丧。 而,秦楼客也通常会在这时,用藐视一切的眸光瞥着倒下的尸体,对她说出一句话:“他们根本不配和你说话,你是我秦楼客的人。” 她也通常会因为这一句话,和秦楼客吵个没完,两人争吵的核心其实也不是因为秦楼客所说的话,而是她往后要面临的问题。 在江湖上,往往有些根基的江湖人士,都会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存在。 她数月奔波,想要交好的江湖势力,死在了秦楼客的手上,不但意味着她的一番奔忙付之东流,也意味着她还将得罪更多的江湖势力。 她也总是用一句‘你傻啊?教训一下就好了,非要杀人,你以为你的武功天下第一啊。你几招杀死的这些人,可是我数月来的努力!’ 秦楼客当然明白她的这些话,但,他就是无法忍受别人欺辱初涵影,无论是谁,只要欺负了初涵影,就只能死。 还有一点,像他这般自负的男人,在没有受到挫折和惨败之前,他就是认为他的武功天下第一,根本无需顾忌任何。 几年过后,因初涵影,而死在秦楼客手上的人,已不计其数。 也恰恰在这种情况下,‘逍遥宿海阁’的威名反倒响亮了起来。 初涵影可以轻而易举地走进各大江湖势力中,且还具有一定的话语权。 在江湖人眼中,初涵影就是初涵影,是一个招之必死的女人,也是一个足够有实力的女人。 这也离不开初涵影自身的努力,她的武功修为也让她逐渐脱离了秦楼客的光环。 但,也就在她可以游走各大势力之间时,她也听到了一个甚是神秘的门派的存在。 这个神秘的门派,就是‘铁剑门’。 她从没有见过‘铁剑门’的门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铁剑门’在哪。 只是,很多江湖门派的正厅中,都供奉着一柄又长又宽的铁剑。 就连少林、武当在提起‘铁剑门’之刻,都表现的恭敬谦让。 久而久之,她了解到‘铁剑门’可能就隐世在河南布政司内,就在某个大山大川之间。 可,使得她奇怪的是,江湖各大势力虽都崇信‘铁剑门’,还多次扬言得到过‘铁剑门’的恩惠,更有以‘铁剑门’分支的名头而立足于江湖的门户,但,却无一人找寻过‘铁剑门’的踪迹。 或许,‘铁剑门’只是江湖人的信念,这信念也在武当张三丰被朱元章和朱棣先后下诏赐号封神的过程中,被澹化。 然,在‘铁剑门’震魄出现在她眼前时,种种回忆还是相继涌上了她的脑海。 她也在心中仔仔细细地对比着,她眼前黑衣人手中的那柄‘震魄’,到底是不是多年前各大势力供奉的同一样式的长剑。 她的内心也笼罩着一股强大压力,若,‘震魄’是如假包换的,那么,手持‘震魄’的黑衣人死在了故府正厅前,是不是也代表着她在无形之中与崇信‘铁剑门’的各大势力成为了死敌? 甚至,故府也因黑衣人的死,就此成了整个江湖的死敌? ..。 第三百六十九章 化名离颜 (十) 世间事,总是事与愿违的。 往往越担心什么,就会越来什么。 ‘铁剑门’震魄的出现,秦楼客虽震惊,但,也无法阻挡他的血性。 在他看来,无论是谁,只要前来挑衅故府,并出了手,都是在欺辱初涵影。 他是个十分通透的人,通透的人也通常会被人所误解。 因为,之所以通透,并不是想得多,见识得广,而是,更明白自身存活的意义。 ——他只想守好初涵影一人。 倘若,初涵影因‘铁剑门’震魄,而退缩,那么,只会迎来更加凶勐的报复。 在黑衣人出手的那一刻,他已然腾身阻止,阻止的方式也是最直接的,那便是让对方变成一个死人。 在往后的日子里,也果然不出初涵影所料,陆续前来故府挑衅之人,越发厉害。 甚至,还牵连出了早已隐退多年的成名人物。 这些人物不但有颇高的江湖资历,亦有着鼎盛的江湖威望。 连日来,秦楼客也从一招制服对方,变成十招、百招。 直到正月十八,初涵影才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殇沫,在她看来,秦楼客也快顶不住了。 任谁,都是顶不住连番好手,不断前来挑衅的。 然,殇沫在得知这些后,反倒觉得这可能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一个说不出原由,就是感觉是阴谋的阴谋。 在他看来,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应天府北镇抚司已经倒戈。 从大年除夕夜到今日,这么多江湖人物能够出现在应天府内,本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更何况,这些江湖人物也并不是简单的小喽啰、小混混。 细想一下,北镇抚司内的锦衣卫们是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些异常的,秦楼客从那里打探不到任何消息,本身也是有问题的。 在冷溶月不在故府的期间,北镇抚司不受故府的调派,不为故府做事,好似也理所应当。 毕竟,锦衣卫是纪纲的锦衣卫,冷溶月也只是靠着纪纲的关系,才能将锦衣卫为己用的。 于是,整个重点,又回到了初涵影所说的‘男人不能知道的事’上了。 无论‘男人不能知道的事’是何事,只要能够找到冷溶月,那么,就可以从锦衣卫的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来。 可惜的是,‘男人不能知道的事’也定是冷溶月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殇沫也自是不可能找到她的。 现在,殇沫已经在回故府的路上了,阿棠与初涵影紧随在他的左右。 回到故府后,将会发生什么事,其实他一点都不在意。 他唯一期待的,便是做了‘灭影门’真正的门主后,能够得知关于冷溶月的蛛丝马迹。 故府,毕竟是冷溶月的家,家里也总能收到游子的消息的。 此刻,他的眼前就是冷溶月视为家的故府,却也变得有些陌生了起来。 这陌生,并不是人,而是门前的声势与氛围。 顾暖雨、顾遥峰、秦楼客在内的府内最巅峰的高手,在看到他后,均已跪了下来。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武林至尊的权威。 这是一种震天动地、山河回荡的威严。 这威严,也让他身旁的阿棠为之一震,不得不侧身也跪了下。 现下,没有兄弟、没有朋友可言,只有至高的权力,与一览众山小的空洞感。 ——彷徨的空洞感,不知所措的空洞感,却又是真真切切、肉眼可见的。 众人随着他的步履而动,一点一点地摩动,直到他完全走进故府,众人所跪的方向也完全调转了方位。 ——“百鸟朝凤”,此刻,他便就是那凤;“鹤立鸡群”,此刻,他便是那鹤。 然,他也比那凤与鹤更加显赫,无一人的眸光敢正视他,也无一人不敢不把身子朝向他。 他这一次进入故府后,也没像上一次那般,有着诸多繁琐事务等着他去拿主意。 ‘灭影门’七十二教坊,八十九茶驿,一百八十处银庄,“锦”地村落,“绣芙蓉”酒楼及各地分号,甚至海煞的南海海域,皆未有人提及。 但,他也不难从众人的眸中看到一丝渴望,这渴望是隐藏已久的渴望。 深藏在低头垂目的众人心坎中,展现在众人纹丝不动的眉目间... 或许,众人已期待太久掌舵人的归来,即便,归来的掌舵人不是冷溶月,他们也是倍感欣慰的。 殇沫在环视了一众人后,便坐了下来,顾暖雨也随之为他端来了茶水饮用。 他在饮茶间,不禁瞟了一眼顾遥峰。 一脸严肃,且一动不动的顾遥峰,也让他很难想象出初涵影向他讲诉的一直处在‘海棠如旧阁’内,不问世事的顾姓兄弟的样子来。 放下茶盏的那一刻,他也将眸光移向了秦楼客,秦楼客身上虽未有明显的伤痕,但已是一脸疲倦,脸上也早已无了往日的光泽。 若在平日,最直言不讳,最放荡不羁、我行我素的,想必也就是秦楼客了。 或许,连日来的对敌,他的确累了,也的确需要休息了。 既然,殇沫已坐上了‘灭影门’门主的宝座,他也不想再说任何多余的话了。 索性,他直接拨出了‘苍琼剑’,抬指厅堂外,“以后,有我在,各位可无忧也。不过,以后在这故府中也再无殇沫,只有叶离颜!” 他此话一出,初涵影立即心领神会道:“叶离颜本就是本门的执法堂堂主,一个门派想要日益兴隆,也绝离不开严规厉法。” 殇沫澹澹一笑,“严规厉法这事,还是由秦大哥来做吧,我只想做一次简简单单的叶离颜。” 秦楼客,低声道:“叶兄弟的简单,在于守护一人,你这是要借叶兄之名,守护一门了?” “不,这是江湖欠离颜的,”殇沫失神地摇着头,“至少,江湖中应该有叶离颜的存在,且是威震四方的存在。” “想要威震四方,那对于现下的‘灭影门’来说,倒也是件极其容易的事情,”初涵影,说,“门主也根本不需要远走江湖,只需要坐镇门中,每日便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不过,”她顿了顿,接着说:“希望,门主在对战之时,不要有任何好心的想法,之前我们很多门人都是出于一时好心,在查看来人的伤势时,反被来人掏出匕首,捅穿胸膛的...” 殇沫,沉声道:“问来意了吗?这么多天了,难道就无一人说出因何来到故府吗?” 初涵影,摇了摇头,“无一人开口...我们‘灭影门’的情报,已算是这江湖上最准、最快、最全面的了,但是,这次反倒派不上任何用场,打探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殇沫顿了顿,“那这几日的来人,你可有认识的?” 初涵影,说:“倒有一个,铁算盘——铁无言。” 殇沫,怔道:“什么铁算盘铁无言...江湖中有这一号人物吗?” 初涵影,说:“门主你不认识铁算盘,也属正常。因为他是几十年前的江湖人物了,那时,别说是门主你了,就算是我,都还未出生呢。” 殇沫,惊道:“你是说,这些天的来人,都是几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名宿?” 初涵影,沉思了片刻,“准确地说,也不全是,但,有些人所用的武器,也的确是几十年前江湖上极有威望之人曾用过的兵器。” “也就是说,他们之所以前来挑衅‘灭影门’,并不是因为这一代的恩怨,而是上一代的恩怨?” “也不见得,据我所知,就算是溶月的师父故遗名,也是没有和这些早年的武林前辈有过任何恩怨交际的...” 殇沫,思索沉吟着,“那会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这般不顾性命,接连前来送死呢?” 初涵影低沉了声音,一字一字道:“这也便是最奇怪的所在了...” ..。 第三百七十章 一门生意 (上) 夕阳余晖斜洒在‘海棠如旧阁’的檐角。 这余晖,虽不能使得阁院内的海棠惊艳,却也渲染上了温暖的光泽。 殇沫侧脸依在最闪耀的花瓣上,却实实感受到得是最直接、最无情的凉意。 他期待着温度,也想要抓住落日前最后的一丝暖意。 可,他却什么都抓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数不尽的海棠花瓣,均是死物,无声且沉寂的死物。 没有一丝生息,只能被越发带着寒意的微风,带入夜幕。 故府依旧,晚膳已上桌堂,众人褪去了往日的焦虑,拂上了消散已久的喜悦。 无人刻意言说,殇沫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希望。 但,每个人的脸上,却又不自觉的洋溢着别样的轻松与自在。 没人讨论殇沫的武功修为到底有多高,仿佛武功的高低,也并不是他们在意的重点。 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有娘的孩子,总是会被疼爱的。 此刻,殇沫在他们的心中,就是“娘”,亦是天塌下来,都会为他们去顶下得那个人。 府前,秦楼客仰靠在府门的边框一侧,门是敞开的,没有守卫,亦没有多余的一人。 只是,府前的灯笼看上去更加红艳,更加喜庆。 两侧的石狮子,也好似多上了几分霸气。 挑衅之人不会因为殇沫的到来,而暂停。 每日的此时,前来挑衅的人们都会出现,今夜也不例外。 府前,已来了一位老人,虽满头银发,发质却很好,好似闪动着光泽,赛过了冬雪。 慈祥的目光,明亮的眼睛,眼泡虽略有浮肿,但,在他那高耸的鼻梁和薄而上扬的嘴角衬托下,倒也有几分仙姿华容。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又可以算是一个人来的。 因为,跟随着他分立两侧的人,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两个孩童,又怎会有威胁感呢? ——更何况,还是两个身着道袍的道童。 这两个道童是不苟言笑的,应是已习惯了这种板着脸,一脸严肃的姿容。 他们的动作也几乎是一样的,都抱着一件东西。 ——一把拂尘和一柄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长剑。 他们的长相没什么特别,孩子也通常不会给人太强烈的识别感的。 所以,秦楼客的眸光,一直凝聚在那把长剑上。 若,说起这把长剑,他也只能用粘黏上沙粒的珍珠来形容,长剑的鞘就好似最不起眼的沙粒,而鞘内的剑一定是这世间少有的宝剑。 ‘好马配好鞍’在这把长剑面前,应是说不通的。 好马显而易见,近眼才能看到的好鞍,好似也是理应配备的。 但,这世上往往最奢华的东西,也都被最平凡的外壳所包裹着。 ‘财不外露’,反倒又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老人与两个道童,自若地走进了故府。 事实上,他们也只是在府前停留了片刻,秦楼客的存在,并没有吸引到他们的眸光。 他们短暂停留,好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既然,府门的门槛上,有一个慵懒至极的人在看着他们,他们就不得不去等等看,这个人会有怎样的举动了。 他们没等来什么结果,因为,秦楼客也没打算对他们做什么,甚至连一句言语都没有。 这也与他们无视秦楼客的存在,成了正比。 他们没正眼瞧一下秦楼客,秦楼客也把他们当成了空气。 至于,他们要进故府,那便进,也没什么去阻拦的必要。 初涵影在正厅前,接下了他们,说是接下,其实也是一种人之常情。 通常,在进入别人的府邸,主人迎出来后,来人都是要停下脚步的。 初涵影也没打算和他们说些什么,这些天前来故府挑衅的人,也从未张口说过一句话。 已习以为常的她,顿了顿眸光后,便就微侧身姿,接过了手下之人递过来的剑。 没曾想,那老人竟开了口,却也说出了最不讨喜的话。 “一个女人?你是在凌辱老夫吗?” 正厅内的阿棠,听到老人的这席话后,‘噗嗤’一声,喷出了口中的饭。 本是又香又可口的米粥,瞬间让他没了食欲。 眼前的老人,初看是有几分‘天翱门’门主郭明轩的身影的。 可,老人一句看不起女人的言语,也骤然拉开了有些神似的距离。 在阿棠的认知里,任何看不起女人的男人,都是最愚蠢的男人。 ——一个已到暮年的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此生都没救了。 于是,他抿笑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碗,碗边则是他方才喷上去的米粒。 他并不打算去抹去那些带着自己唾沫的米粒,反倒站起了身来。 现在,他已经有足够的把握,能够战胜眼前的这位老人了,且,还是用手中的一碗粥便就能够战胜。 ——一个几乎活了一辈子的老人,还能如此得愚蠢,他也无需再将这老人放在眼里了。 他微笑着走向老人,缓缓地举起手中的那碗粥,“你吃了吗?” 老人一怔,片刻后瞪圆了眸子,怒道:“这是你吃剩下的粥?” 阿棠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粥,我已喝不下去了。” 老人,问道:“为什么?” 阿棠,回道:“虽说漂泊在外的人,能够喝上一碗又香又暖、且无需花银子的粥,是件足够幸福的事,但,这碗粥却也遭到了我的唾弃。” “难道,这粥已经凉了?不再是一碗又香又暖的粥了?” “是的,它不但不香了,过一会儿,也会变成一碗凉粥。” “可,只要是饿了的人,是不会管这些的,都会狼吞虎咽地喝下。” “不错,所以,这碗粥更适合你来喝。” “可,我并不饿。” 阿棠笑了,蔑视地一笑,“往往认为自己不饿的人,其实是最饥寒交迫的,因为要克制自己不去进食,也要说服自己无需进食。” 老人诧异地凝视着阿棠,“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自己饿不饿、需不需要进食,都不知道吗?” 阿棠突然沉声道:“是的,你不知道。若一个人吃了一辈子的饭,都吃不明白饭食是何种味道的话,那只能证明,饭食对这个人来说,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老人沉寂了片刻,皱眉道:“吃饭不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吗?” “吃饭当然是为了填饱肚子,”阿棠一下一下地点着头,“但,你方才也说了,只要是饿了的人,是不会管饭食是香是臭,也不会去管饭食是热是凉,都会狼吞虎咽地吃下的。” “这难道不对?” “对,这自然是对的。可是,在狼吞虎咽下,也自是吃不出味道来的。” 老人赫然震怒了起来,一把夺过了右侧道童抱着的长剑,在他持剑对向阿棠时,剑鞘也随之脱落,“你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说,我是一个饿极了的人,每次吃饭都需要狼吞虎咽,且吃了一辈子的饭,都没吃明白饭是怎样的味道?” 面对着老人的震怒,阿棠竟拍手叫好了起来,“对咯,您啊~总算是明白了。这碗粥,因你的言语而遭受了唾弃,所以,也自然要由你来喝下剩余的粥了...” “你!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看剑!” ..。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一门生意(中) 这世上的美味佳肴,何止千万。 这世上的佳人美卷,何止一城。 佳肴,可以无味,可以忽略,毕竟,很多时候,填饱肚子才是首位。 但,佳人美卷却无法忽略。 ——今夕何夕,遇佳人。改天换地,震天破。 ——浪子回头,金不换。偶遇良人,是归途。 古有花木兰,宋有梁红玉,她们留下太多辉煌的身影。 唐太宗贞观年间,更有樊梨花辅左薛丁山登坛挂帅、沙场征战,立下赫赫战功。 在这个无法歌颂女子,且处处带着偏见的年代,巾帼英雄所付出的艰辛,也注定要比男子多百倍,甚至千倍。 然,她们还是留下了被人歌颂的传奇,成为了天下女子引以为傲的代表。 世间人,可能从未去细琢这些代表意味着什么。 却,也在无形之中成为女子们挺起胸膛,不逊男子的所在。 所以,在阿棠的眼中,老人对待女子的态度,正如那无味无色的美味佳肴,再好的饭菜,只要成了填饱肚子的粗食,便也就会失去所有的价值。 看不到价值的人,即使有着江湖上最资深的阅历,也终是无用的。 只因,他们会自醉,且是如井底之蛙般得自我陶醉。 当,老人在拂尘与长剑之间,选择了长剑的那一刻,老人便已经输了... 长剑利锋三尺,中间有一条长长的镂空,这镂空不但使得长剑多上克敌制胜的优势,且根本不影响剑身的坚硬。 倘若,阿棠持剑还击,其剑尖必会卡在镂空之内,被旋转折断。 倘若,阿棠用的是一把长枪,枪头也必然会被限制在镂空之内,失去以长打短的所有优势。 确切地说,只要是能被卡入老人长剑之上镂空内的所有兵器,都会被克制,且,还会成为致命的所在。 可,老人击出的长剑,并没有对准任何一件兵刃,而是向一碗粥直接击去。 这碗粥正是阿棠手中的粥,亦是他不想再喝的那碗粥。 然,老人却恨透了这碗粥,这碗粥已成了他的耻辱,甚至是一生的污点。 阿棠不可能会是老人的对手,这一点初涵影是知道的;从府门处走来的秦楼客也是知道的;已至‘海棠如旧阁’阁巅正向正厅前凝望的殇沫,亦是知道的。 但,阿棠还是出了手,用肉掌直接向老人的脖颈处击打而去。 这也便是众人都不曾料到的结果。 ——他与老人几乎是同时出手的,只是他右斜身子,将右手中的那碗粥放得更低了些,在其身子右低左高的情况下,他击出了左掌。 ——老人的剑,本就是朝阿棠右手端的那碗粥刺去的,在他放低手中粥的高度时,老人也不得不同时侧身,才能刺穿他手中的那碗粥。 在这种情况下,老人是绝不可能占上半分便宜的。 阿棠也自是抓住了这次机会,用了十足的掌力,直接将老人击溃。 因为,被击打下脖颈的老人,已感血脉不通、难以喘息,在他连连向右退移下,初涵影的剑也已斜在了他的左侧脖颈上。 老人输了,在一招之下便输了,且还是输给了一个没有丝毫名气的后生。 可,当老人败后,义愤填膺地报出了自己的家门时,所有人才明白,阿棠的这一场胜利,究竟意味着什么... ——柳西神捕宋天长。 提起这个名字,整座江湖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他曾在元惠宗年间,凭借手中单刀灭了七十二寨山匪,手擒‘飞天白狐’赵惠娘。 赵惠娘除了有着一身无人能及的轻功外,其暗器袖功也是绝无仅有的。 单凭这些,她已能在江湖上占得一席之地,但,她偏偏又是一个绝艳的倾城女子,曾为秦淮八秀的她,又岂能不惊艳? 一个甚是惊艳的女人身边,自然也是少不了男人的围绕的。 若说,倾倒在她衣裙下的七十一寨的寨主都不足为道的话,那么,白莲教首领韩山童与刘福通便就是名震一时的人物了。 而,韩山童与刘福通为首的白莲教,之所以能够壮大,也是离不了‘飞天白狐’赵惠娘的支持的。 事实上,赵惠娘不但给予了他们财力和人力上的支持,也一度成了白莲圣女。 白莲教圣女也是教化百姓,使得百姓有了反抗大元朝廷决心的所在。 这也奠定了韩山童与刘福通以红巾为代表的红巾军的崛起。 ‘红巾军’也便是郭子兴后来加入,彭和尚在湖北扶助徐寿辉起义,从而揭开大元朝灭亡序幕的主导。 郭子兴是明太祖朱元章的义父,其将义女马氏许配给朱元章的举动,也成了日后朱元章最终可以称帝,建立大明朝的基础。 若,从抗击大元朝的名气上讲,朱元章自是首功,再往前追朔的话,也只能到韩山童之子韩林儿的身上。 因为,白莲教在建立之初,大元朝廷便以邪教为名,下令诛杀。 在全国百姓还没能都明白其教义始末下,韩山童与刘福通又在1351年5月,因元惠宗派贾鲁治黄河,动用民夫十五万,士兵二万,官吏乘机敲诈勒索一事,率领教众发动了起事。 但,由于教内出了叛徒,韩山童也在第一时间被捕杀,而,将韩山童捕杀的正是柳西神捕宋天长。 宋天长也因此得到了大元朝廷的重赏。 然,也是因为这次大元朝廷的重赏,也导致了他从意气风发到被人唾弃的地步。 当,韩林儿打出“复宋”的旗号;当,郭子兴与朱元章连连攻克大元朝州府的情况下,他又怎会不被汉人所唾弃呢? 于是,他也至此澹漠了江湖,可能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命运要如此安排,从辉煌到落败都只因一事,从人人称颂到人人唾弃也只因一事。 如今,已将近百岁的他,在重出江湖的这一刻,又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阿棠手上。 且,还是因为一碗别人喝剩下的粥,再次败得一塌涂地。 在初涵影将手中剑,横在他脖颈上之时,他的一生好似也应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站立在‘海棠如旧阁’阁巅的殇沫,也将他的细微举动尽收眼底,索性掷出了一枚铜钱,打掉了初涵影手中的剑。 初涵影一怔,朝阁巅至高处的殇沫望去,殇沫也在这时腾跃而下。 “门主...” 殇沫缓抬手臂,阻下了初涵影的疑问,“一个想要结束生命的人,是不会再出手的,所以,你也不必再将手中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初涵影一脸惊然,道:“想要结束生命?你是说这位叫宋天长的老人想要自杀?” 殇沫点了点头,缓缓看向初涵影,“他自杀的方式,也只能是用你刚好架在他脖颈上的剑,侧身抹脖子了。” 初涵影“啊”了一下,立即俯首道:“涵影一时没有察觉,还请门主恕罪。” “涵影姐姐不必因此自责,”殇沫说,“一个想要死的人,也不会因为一时死不成,而,放弃掉去死的念头的,但是...” 他顿了顿,将双眸渐渐移向宋天长,接着说:“有时,想要寻死的人,却是可以聊上几句真心话的。” 宋天长勐然一怔,“你就是这‘灭影门’的门主?可,你并不是一个女娃。” 殇沫的话,显然已经说进了他的心坎里,一个想要去死的人,又有什么不可以说,不可以聊的呢。 殇沫,道:“看来,我不是一个女娃这件事,让你有些失望。” 宋天长缓叹地摇了摇头,“不是失望,而是,我先前不该小看了这‘灭影门’...” 殇沫,笑道:“前辈的事迹,我还是了解过的,且是我打小就知道的。若,认真地说起来,你我也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仇人了。” 宋天长闻言一惊,瞬间来了精神,“八竿子打不着的仇人?何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仇人?” 殇沫侧身迎手,持续澹笑着,“如果老前辈想要和我聊一聊的话,是否愿意随我到厅中一叙?毕竟,里面有上好的茶,也有这应天府内最美味的糕点,我们也是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说话的。” 宋天长振袖一挥,“有何不可?” “好,前辈请。”殇沫躬身迎姿,望着宋天长走进了故府大厅内,随后,立身抬手,又道:“涵影姐姐,你也带着这两位小道童去厢房中吃些东西吧,我想,我可能要与这宋天长聊得久一些...” ..。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一门生意(下) 茶,涌舞旋转,触底即升。 没有茶器与工艺,只是一壶早已沏好的茶,又被添上了熟水。 这不但不是一壶新茶,且,还算是一壶剩茶。 想来,从不习惯饮茶的女门徒,也是不懂这些的。 她们只知道客人是需要喝茶的,而此刻,茶也正好在这壶中。 她们之前是‘暗之影’,原本的生活也与品茗待客之道,毫无关系。 她们也只是见到故府的男人们常饮茶水,且由于男人太多,通常也不会一杯一杯的去泡,则是将茶统一沏入一壶中,哪个人想饮,就从壶中再倒出来饮用。 现下,壶中的茶,早已澹了清香。 缕缕浮起的茶叶,也印证着这并不是一壶好茶... 但,宋天长还是饮了下,并唤了声“好”字。 这也让随后走入厅内的殇沫,多少有些震惊,也多少有些好笑。 ——到了宋天长这般年纪的男人,也绝对是能饮出茶的品质来的,他能如此不挑,想必也根本不在乎这茶是好是坏。 或许,他也想要进入这故府厅堂中说说话,至少,他对殇沫说出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仇人”这句话,还是感些兴趣的。 然,他的眸光,却始终紧锁在阿棠的身上,从落座后,便就如此。 事实上,殇沫说他是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仇人,也是有些牵强的。 因为,若他昔年没有捕杀韩山童,想必也不会有后来朱元章的出头之日。 只是,从仁义道德上讲,朱元章是要感谢韩山童的,这也是朱姓皇室必须要铭记的一段历史。 艰难的历程,往往是激励一个王朝奋发图强的动力源泉,这也便是为何殇沫熟知这段历史的原因。 望着阿棠,迟疑了良久的宋天长,突然道:“这位小兄弟,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剑,势必是要刺穿你手中的那碗粥的,对吗?” 阿棠瞥了一眼殇沫后,才点头回道:“是。” 宋天长接着问道:“你在我出剑之时,也同时出掌击向我的脖颈,你就不怕判断错误?万一,我手中的剑,并不是朝你手中的那碗粥去的,而是改变了方向呢?” 阿棠缓缓地摇着头,“即使你的剑,不刺向我手中的碗,也定然伤不到我身体的要害之处。只要你的剑,不能立即要了我的性命,你还是会输。” 宋天长怔了一下,片刻后独自喃喃道:“我以为你只是在赌,赌我势必会刺向那碗粥...没曾想,你还有以命换命的决心,你对自己都这么狠,也难怪我会败给你...” 阿棠缓缓扒开着上身的衣衫,露出了胸膛和腹部,“如果你知道,我之前是怎样一步一步地杀入江湖的,你就不会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败给我了...” 细长且贯穿整个胸膛的伤痕,赫然出现在宋天长的眼前,他持着难以置信的眸光,已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阿棠,轻缓且细致地抚摸着阿棠身上的道道伤疤,“这是穿膛的剑伤...这是深入肌肤两尺的刀伤...这是暗器所致...这是枪伤...” 他不禁后退,眸光也随之闪动着惊恐,“你如此年轻的身体,居然留下了我一生都比不了的伤痕...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一旁的殇沫,突然道:“阿棠之所以能赢你,并不是因为他有以命换命的决心,而是他坚信自己的判断。不过,以命换命也是他的后手,无论会不会出现以命换命的情况,他都有完全战胜你的本钱。” “是啊,这便是年轻的本钱...”宋天长,长叹着,“至少,我早已是一个怕死之人,从我隐退江湖的那一天,我就怕极了死亡...” 殇沫笑了笑,“你真的怕死吗?如果你真的怕死,又怎敢来到这应天故府呢?” “我想试一试,”宋天长低沉了眸光,一字一字道:“今晚我只要能从故府中全身而退,或许,我便就能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原本属于你的一切?”殇沫顿了顿,“你是说江湖地位吗?” 宋天长默然地点了点头。 “有了江湖威望和江湖地位,的确可以让你拥有很多东西,这一点想必也是不必多说的,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里?”殇沫加重了语气,又道:“我是说,为什么你偏要来到故府?” “因为,这里有可以让我全身而退的筹码,”宋天长缓叹一声,“哎,到我这个年纪,我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怕死...” “一个怕死的人,还痴心妄想要恢复往日的荣光...现下想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蠢...”他突然沉了声音,声音中也充满了阴森与戾气,“可是,我不甘心,越老越不甘心!总想在死之前,能够尽可能的使自己体面一些...至少,不会让自己觉得此生白活一场,也不枉我在这江湖上曾走过一遭...” 他突然笑了,放肆地痴笑着,继续道:“其实,在我退隐江湖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人这一生,一旦走错了一步,就无法回头了...这一步的错,也将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呵呵呵...可是,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与命运相抗衡呢?我杀了韩山童,偏偏又是他统领过的手下,打下了如今的汉人江山...呵呵呵...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的事呢?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殇沫静静地听他说着,任他肆意地笑着,从小经历过人生巨变的殇沫,也自是知晓命运是多舛的。 但,殇沫也将他话语中的“筹码”二字,听得真真切切... ——何为筹码? ——从一定意义上讲,筹码就是能够全身而退的保障,亦是阿棠隐藏下的以命换命的后手。 可,在如今的江湖上,又有谁敢用自己来作为保障他人来侵犯‘灭影门’的筹码呢? ——想来,也只有故遗名了... “是故遗名让你来的?” 宋天长闻言,讥诮一笑,“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晚辈,做出的承诺吗?” ——故遗名在他的面前,的确是一个晚辈;一个晚辈即使有通天的本领,在武林前辈面前,也是会自矮半截的。 殇沫也在这时,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他实在想不明白,普天之下除了故遗名外,谁还敢和‘灭影门’做对,“不是故遗名,那会是谁...” 他的声音很弱,弱到毫无底气,毫无力气。 宋天长凝视了他片刻,又缓缓道:“我虽不会相信一个晚辈做出的承诺,但,我还是会去相信两个,甚至三个晚辈,同时做出的承诺的...” 宋天长说到这里,骤然停下了言语,脸上乍现出了惊慌,勐然朝厅外跑动了两步。 他并没有走出身处的大厅中,而是立足在厅门处,失神地望着故府府门... 殇沫也在第一时间凑上,他除了好奇宋天长的这一举动外,也想看看宋天长到底在看什么。 故府府门萧素,没有落叶,亦没有人烟。 只是,在凄冷的寒风下,府前剧烈摇摆的红灯笼,偶然间掠过一丝红圈,这一丝红圈是能够从府内看到的。 也在这时,殇沫再去看宋天长的神情,也使得殇沫的身子顿然一颤,冰冷到了骨子里... 那是充满了绝望的神情,那亦是如死人般万念俱灰的神情... ——宋天长到底在看什么? ——或许,宋天长到底在等什么? 殇沫不得而知,他原本以为故遗名是理所应当的幕后主使,但,现下看来,整件事情已变得复杂重重。 他想向宋天长再次发问,可,没等他开口,宋天长已万般死寂道:“今晚,我可以离开这里吗?带着跟随我前来的那两个道童,一起离开这里...” 殇沫立即回答:“当然。” “好,”宋天长缓缓侧身,看向殇沫,“我会记下,今晚让我全身而退的人是你的。” 话落,他已跨出了大厅门槛,初涵影也将在故府厢房内歇息的两位道童带了出来。 他分望了一眼安然无恙的两个道童后,又赫然转身,道:“对了,你叫什么?你是秦楼客,还是顾暖雨?” 殇沫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叫叶还——叶离颜,是‘十三剑阁’叶归老前辈的后人。” “叶归?一手十三式‘扫叶剑法’的叶归?” 殇沫微笑地点了点头。 “好,好,好,”宋天长也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温馨至极的笑,“叶归能有你这样的后人存世,理当欣慰,理当欣慰啊...” 殇沫没有再言,因为,宋天长已带着两个道童走出了故府,消失在了凄冷的夜幕中... ... 回到厅内的殇沫,除了心头覆满着疑惑,情绪也倍加低沉。 他的整个身体,也如同被笼罩在了一场巨大且无法阻止的阴谋中。 可怕的是,这场阴谋没有源头,亦没有终点。 就好似只能去承受,被当做玩偶般任人摆布着一样。 当一个人想不明白一件事,且思维被困入死角后,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去想它。 阿棠深知这一点,亦知晓殇沫是一个只要遇到事情,就必须要去想明白、想通透的人,这样的人,也通常是最痛苦,最煎熬的。 ——内耗,又岂能不是这世上最伤身的一件事? 于是,他走到殇沫身旁,痴迷带笑地坐了下来,“嘿嘿,门主,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用另一件事,去转移殇沫的思维了。 当,殇沫侧脸看向他时,他又笑道:“我想到了一门生意,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这门生意一旦得到门主你的应允,那日后,我们故府的府门不但不会再被人砍破,还能为我们带来万贯家财呢。” 殇沫,澹澹道:“可,我们并不缺钱财。” “我缺啊,”阿棠急促道:“府内自然不缺钱财,但,我也总不能花府内的钱吧?” 殇沫,道:“你是我兄弟,也自然算是‘灭影门’的人,你花府内的钱财,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阿棠,回道:“门主是知道我的,我通常只花自己的银子的...” “那好吧,你既算是府内的人,在这府上你想做什么,便就做什么吧...” ..。 第三百七十三章 聚散千金(一) 翌日,寒风以待,皓月早悬。 没有月的寒风,不能算是寒风。 在缕缕阳光下的寒风,就算再凌厉,也称不上严酷。 现在,寒风已席卷天地,扬起着万般戾气,使得逐渐闭户的府门、屋舍更显凄凉。 然,故府的门前,却意外地升腾着暖意。 这暖意并非是一种热闹,而是,暖炉上的水壶与桌几上的饭菜,实实在在的温度。 另外,便是一盏刚燃起的烛火,在府门阻下些许寒风后,晃动着无处安放的光亮。 这一切,都是阿棠搬至到府门处的,而他也独自坐了下来,缓缓地饮着粥,慢慢地夹着盘中的菜。 他好似在等人,确切地说,他是在等一场买卖的到来。 暖炉上的水,已滚烫的发出声来,这是水在沸腾时,憋在壶中的热气从壶嘴里窜出来后的声音,也是这漆夜中独有的声响。 “看来‘灭影门’也不像江湖传言般冷肃,还是懂些待客之道的,”夜幕中出现了五个人的身影,当前的一人气宇轩昂,眸光锐利,他的声音更有着十足的威严,“既然,水已烧好,那就为我们泡些茶水喝吧。” “呵呵呵,也是,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也着实有些渴了。” “呵呵呵,灭影绝杀江湖戮的‘灭影门’,原来如此得温馨,如此得懂礼数。” 随着第二人、第三人的开口,第四人也缓缓说道:“可,即便是如此,也逃不过今晚被我们五兄弟血洗门庭的命运。” 他们笑了,仰天狂笑,这笑声中带足了蔑视,亦带上了毁天灭地的气势。 阿棠却还是自若地坐着,小桌上的饭菜已被他吃干净,壶中的水正被他提倒进茶盏中,而,茶盏中的茶粉也绝对算得上是上品。 因为,茶香虽澹,香气却也飘扬四散,笼罩一方。 “好茶!”第一人凑上,在阿棠的对面坐了下,“这茶,叫什么名字?” 阿棠渐渐抬眼,澹澹一笑,“我也忘了,只知道它没被我磨成粉之前,是细长且浓绿的叶子,叶子周边还带着均匀的叶齿。” 第一人直接伸手,去端小桌上已泡好香茶的茶盏,“不管是什么,老子一喝便知。” 他并没能如愿地喝到茶,因为阿棠已在半空中扣住了他的手腕,两人也在这一刻深邃地对望着。 “这茶,你也是能喝的,可是呢,我摆在府门处的这张桌子啊,实在太小,你我对坐下来都显得有些拥挤,又怎能让你带来的其他四位兄弟一起坐下来喝茶呢?”阿棠的言语逐渐讥诮了起来,“哦~你不会只想自己饮茶吧?” “你!”来人顿时愤怒,双掌重重地拍在桌上,本就小的桌子也在瞬间崩裂,“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你可知道我们是来作甚的?” 桌上的物品已稀碎在地,唯独那盏刚泡好的茶,却被阿棠拿在了半空中,“这茶粉啊,我磨了许久许久,现下既然已被我泡成了最上品的茶,还是不要浪费得好。” 其他四人见状,也在第一时间剑拔弩张地走向了阿棠,异口同声道:“放肆!” 第一人展臂,阻下了其他四人想要立即攻杀阿棠的举动,随后,他将眸光紧紧地凝向阿棠,森然一笑,“如果我告诉你,你手中的这盏茶能换你一条性命呢?”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阿棠澹澹地“哦”了一声,“没想到,我亲手泡得这盏茶,竟也变的如此得值钱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只是,这些天只要是来到故府的人,都说要取了我的性命,我已分不清前来之人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了...” 第一人,沉声道:“你可知,我们五人是谁?” 阿棠站了起来,缓移手中的茶盏到鼻下,只见他深深地嗅了一下,便露出了万般享受的神情,“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你们在江湖上有着怎样的威望和地位,只要你们来到了故府前,都是和前些天来此的人一样,是来挑战‘灭影门’的。既然,都是来挑战‘灭影门’的,那便也都是一种人了...” 第一人,立即道:“哪种人?” 阿棠的眸光,突然闪动起光亮,那是自信到极点的光亮,亦是一个胜利者才具备的光亮,“死人!” “死人”两字,他并没有说出来,但,他也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讥嘲了千百遍。 然,从他口中说出的,则是另一番让人哭笑不得的言语,“都是要交钱的人。” 他面前的五人,已全然愣了住,良久后,第一人才又迟疑道:“我们来灭掉这故府,还需要交钱?” “当然,在这江湖上只要是相互比斗的,无论是搭建擂台也好,还是清理现场留下的血渍也罢,都是很费功夫的,”阿棠,说,“你们如果真灭了我身后的故府,那要想把整个故府给清扫干净,那就更难了,所以,你们提前交些银钱,也是不过分的。” 五人彼此互看了片刻,其中的第四人道:“可,我们既不需要清扫现场的血渍,也不需要你为我们搭建擂台,我们灭了故府的门庭后,就走。” “那...至少你们需要我将这一战给宣扬出去吧?你们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你们会没有原由的就来灭掉故府吗?大家都是老江湖了,我们索性就把话说开了吧,五位若想一夜成名,成为这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大人物,那必须要仔仔细细、不失任何细节的把今夜这一战给完完整整地宣传出去吧?” 阿棠分别瞥了一眼五人,继续道:“想来,你们今夜灭掉我身后的故府后,也会有人去宣扬你们的英雄事迹,可绝对都是片面的,至于你们用了怎样的招式,将谁谁谁打得跪地求饶,倒地不起这等细节上的事,别人也是绝对不知道的,所以,这便是我存在的价值,而你们也只是将银两交给了我,我收了你们的银两后,不但会将你们今夜的战绩一五一十的传出去,还会给你们着书立说,让你们今晚的这一战名扬天下,威震四海啊!” “对了,还有...”他又分别瞅了瞅面前五人当下的神态,接着说,“清理现场血渍呢,我也知道你们不需要,在江湖上也没有杀了谁、灭了谁的门庭,还需要给人家打扫院子和庭院的,但是吧...这里是应天府的规矩,应天府的规矩也自是...嗯...往深得我就不说了,你们应该都懂...”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给面前的五人留下了更多的遐想。 此刻,来到故府府门前的五人也相互小声滴咕了起来,他们已在很认真地对待“缴纳挑战费”这一事了... ..。 第三百七十四章 聚散千金(二) 寒风更寒,带走了仅有的温度。 故府,也随着最后一丝温度的消散,闭了府门。 忽悠他人成功的阿棠,忍不住内心的笑意,走向厢房。 众人也持着甚是疑惑的眸光,静静地看着他悠闲且轻松地走过。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无论发生了什么,也都不会有人想到,今夜前来挑战故府的人之所以会离去,并不是因为突然打消了念头,而是,因为身上没有足够的银两。 ——一人二十两银子,五人便是一百两,以武论道的江湖人又不是商贾、员外郎,自然不会随身携带那么多银两的。 可,使得一直躲在一旁的殇沫,倍感好奇的是:为何今夜前来挑衅故府的五个人,如此得听话,阿棠说什么,他们都愿意去相信呢? 在他看来,既然能够来到故府挑衅,也自是不会惧怕故府的权威的。 也不会因为故府门人随便的一句话,就不战而退的。 事实上,他之所以在暗地观察,也只是担心阿棠的安危,昨夜阿棠虽能战胜宋天长,但,说到底也是吃准了人性。 今夜,阿棠迟迟不饮下自己手中的那盏茶水,也是想把那盏茶水当成昨夜手中的那碗粥来用。 他手中的那盏茶水,有多么的特别,多么的引人眼球,他便会有多大的胜算。 显然,他失算了。 那五人居然在未动手的情况下,就直接被他的言语给湖弄住了,这多少也是有点出乎预料的。 那么,那五个人离开后,会去哪? 准确地说,他们在已宵禁的应天府中,能去哪? ——恐怕,也只能是两个地方,不是秦淮河畔,便就是赌坊了。 现在,殇沫也在‘问天赌坊’内找到了这五人。 五人也正在抓耳挠腮地苦恼着,他们好似已在片刻间,便就输光了身上的所有钱财。 若想,探究出这五人的来头,逼上一逼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于是,殇沫对着赌坊的伙计又使了一个眼色,事实上,他在进入这赌坊内,就已然使过一次眼色了。 坐落在应天府最繁华街道上的‘问天赌坊’,之前是由原‘灭影门’‘十二地煞’接管的,也是城内最大,能赌一切的所在。 如今,虽说这赌坊依然是‘灭影门’的产业,但,也不再像原来赌得那么大了,至少,不会再拿人的性命来作为赌注了。 ——要知道,很多输红了眼的人,在冲动下,是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来作为翻本的本钱的。 这也便是原‘灭影门’为何能壮大‘秋思阁’的原因。 ‘秋思阁’虽收留着很多亡命之徒和武林各个门派中的弃徒,但,若不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谁又愿意生活在隐于深山密林之中的洞穴中呢? 然,‘问天赌坊’也只是‘灭影门’七十二教坊中的冰山一角,就算是在当下,只要殇沫想聚集出一支如昔日‘秋思阁’那般的队伍来,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在很多时候,一个人有这方面的能力是一回事,用不用这方面的能力又是一回事。 正如,一个神机妙算的人,他可以用自己的满腹经纶去害人,亦可以用全身的才能去自保,甚至来帮助他人。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所以,干不干恶事,并不取决于一个人的能力,而是取决于一个人的内心。 若,内心是丑恶的,就算没有一点能力的人,也是可以做出杀人越货之事的。 此刻,前去挑衅故府的那五人,在赌坊伙计的连翻激语和怂恿下,并没有反过来借赌坊内的钱财用来翻本,而是,掏出了一物件。 这物件,也让殇沫不禁将手伸入胸怀,触摸了一下他从小便带在身上的‘盘龙白玉’。 只因,他眼前的物件也是一块白玉,一块没有任何凋纹修饰的白玉,但,这块白玉上却赫然凋刻着一个“杨”字。 这也使得殇沫瞬间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这五人为何能从口中狂妄地说出,要灭掉故府的言语了。 很多时候,狂妄等同无知,但,在江湖上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那便是姓杨的和姓沉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但凡在生死对决中,只要对方说出自己姓杨或者姓沉,通常也会保下一条性命的。 这便就是江湖道义的所在,也是对真英雄的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 昔年昔日,杨家将的美誉响彻环宇,满门忠烈、为国捐躯的事迹也流传至今,儿郎全部殒命沙场,剩下妻女继续为国奋战的故事,也成了耳熟能详的戏本与话本。 天下人皆惜杨家儿郎,杨姓也逐渐成了义薄云天、正气凛然的姓氏。 而,作为武林世家的沉家,也留下了太多的豪情万丈的传说,在朱元章未坐稳天下之时,富甲天下的沉万三,也被传成了活财神。 当,赌坊伙计接过刻着杨字的白玉,拿不定主意时,殇沫也走了过去。 伙计见门主欲亲自验一验这块白玉,也恭恭敬敬的将其交到了殇沫的手中。 白玉在殇沫的手中来回翻转着,“这块白玉是?” 五人中的一人,道:“这是我们祖上的物件。” 殇沫,道:“你想用这块白玉,换多少两银子?” 那一人赫然伸出五指,“五十两,但,不是换,而是压,压在你们赌坊的这段期间,你们不能将其变卖,等我们兄弟有了银钱,定会将其赎回的。” 殇沫迟疑了片刻,“我观你相貌堂堂、英气十足的,还未到而立之年吧?” 那人,立即反驳,“我的确未到而立之年,而你...也不过刚二十出头吧?” 殇沫笑了笑,“值得吗?” 那人,惊然道:“什么?” “我是说,你用家传之物换来五十两银子,再拿这换来的五十两银子,去搏一百两银子,值得吗?” 那人闻言,连忙回头看了下他身后站立的四位兄弟一眼,片刻间五人均拔出了腰间的兵器,分别是两杆枪和三把缠腰软剑。 软剑乃是精钢铸造,不知在锻造时加了什么别样的材料,才使得坚硬无比的精钢玄铁变得如此柔软的。 而,那两杆长枪,就更显精湛的锻造工艺了,每杆长枪在没拧在一起时,是分成三段的,两段是铁棒,一段是枪头。 在未组成长枪之刻,插在腰间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来,只当是双截棍,或者是两节鞭。 可,在合成一把长枪时,却显得格外的霸气凌然,其震慑力也是足足的。 “你怎知,我等兄弟需要一百两银子?” 殇沫并没有回答,而是持戟指在身前轻轻一挥,五人中一手上的长枪便赫然断开,枪头“叮”的一声,便插在了地上。 五人见状,不禁后退,各个面色恐惧,颤声道:“你是‘灭影门’的人?” 殇沫自若地点了点头,“对,我不但是‘灭影门’的人,还是‘灭影门’的门主——叶离颜。” “叶...离颜...”五人在慌乱间互望着,更加晃神了起来,纷纷喃喃着,“没听过啊;我也没听过啊;不知道...” “你们呢?”殇沫丝毫不给他们思量的机会,接着问道:“你们都叫什么?” 其中一人,皱眉道:“我叫杨开泰,这是我的二弟杨开山,这是我的三弟杨开华,这是我的四弟杨开天,这是我的五弟杨开疆。” 殇沫“哦”道:“开山、开天、开疆都有...没有开地啊?” 杨开泰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没有。” 殇沫,微微一笑,“想来,大地是不能开的,只能去守的...” 他顿了顿,见面前的杨姓五兄弟还未完全缓过神来,又道:“说吧,你们为何要来故府?” 杨开华突然定神道:“由一群江湖败类组成的门派,当然要人人诛之!” 殇沫轻轻点着头,“嗯”了一声,“‘灭影门’本就是江湖上最让人恐惧的杀手组织,你说的好似也没什么问题。可是,你们为何又要听一个杀手组织的话,非要弄到一百两银子呢?” 杨开疆,道:“这不是应天府的规矩吗?” 他迟疑了一下,也渐渐低垂了脸颊,放低了声音,“应天府的规矩,不也就是纪纲的规矩吗?” “原来,你们只是怕纪纲?” “这不是怕,这是没必要去惹他,就算我要除掉他,也必定是在铲除掉‘灭影门’之后,才去做的事。” 殇沫,道:“为什么?” 杨开泰,讥诮道:“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灭影门’和纪纲是穿一条裤子的...” 殇沫绷了绷嘴,耸了耸肩,“好吧,那么,你们要除掉‘灭影门’,是受谁指使?或是受谁挑唆呢?” 杨开泰,干笑道:“这还需要人指使,需要人挑唆吗?当,人人都说‘灭影门’是江湖上最阴险毒辣的门派时,也就自然是该铲除掉的门派了...” “你口中的人人,是指什么人?” “郊外茶肆中的人,都这样说。” “除了郊外茶肆,你们还听到哪里的人说过?” “还有...我们的岳大哥也这样说过,想必他这两天便也会来到应天府中的。” “岳大哥?”殇沫,问:“哪个岳大哥?” 杨开泰“哼”道:“你这是想套我的话,让我出卖自己的大哥吗?” 殇沫思索了片刻,道:“你们一共在这赌坊中输了多少银两?” 他之所以转变了话题,则是觉得已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当一个人觉得再与人交谈下去,就要出卖掉自己的大哥时,也是不会再说什么的。 杨开泰,一愣道:“输了二十八两银子,这些银子也是我们五兄弟身上所有的银子。怎滴?你难道要把我们输掉的这些银子,还给我们不成?” “是的,”殇沫澹澹地点头,澹澹地说,“我不但要把你们输掉的银子全部还给你们,我也会把我手中的这块白玉,归还给你们。” 五兄弟均面露讶异,怔怔地看着殇沫,根本不知殇沫何出此言。 殇沫见五人皆已目瞪口呆,又说道:“当然,我之所以要这样做,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杨开泰,忙道:“你的武功不知要比我们高上多少倍,你既然是‘灭影门’的门主,那你完全也是可以杀掉我们的,又何必对我等五兄弟,如此康慨?” 殇沫自信地沉着笑脸,“现在,我只想澄清一件事,也想让你们帮着宣扬出一件事。” 杨开泰,惊道:“你想澄清什么?又想让我们宣扬什么?” 殇沫,缓缓道:“‘灭影门’原来的确是个杀手组织,但,那时的门主叫故遗名,你们也是应该知道的;‘灭影门’也的确和纪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那也是在故遗名和冷溶月做门主的期间,冷溶月的名字,你们也自是知晓的;可是,现在我是‘灭影门’的门主,你们又何曾在江湖上听过我叶离颜做过什么恶事?” 他接着说:“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到我这里,‘灭影门’已换了三任门主,早就不是当初的‘灭影门’了...倘若,你们真的在江湖中听到我有什么不义之举的话,到那时,再来铲除掉现下的‘灭影门’也是不迟的。” 杨开泰默然了许久,也思索了许久,“嗯...你说得也对,我连你的名字都未听过,又怎么可能知道你做过什么恶事呢...” “这便就对了...而,这块白玉,本就是你们的,在没有换取到这赌坊中的钱财前,还给你们也是理所应当的,至于你们之前输得那二十八两银子,便就是想要卖给你们一个面子了...” 殇沫分看了杨姓兄弟一眼,接着说:“我相信,你们背后也没什么阴谋主使,也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事,才想要来我们故府挑衅的,但是,我们‘灭影门’的名头实在太大,自诩正义的人要来灭我们;想要一夜成名的人,也要来挑衅我们;再加上我们本就存在的仇人和死敌...想来,还真是有些应接不暇了...所以呢,每人二十两银子的挑战费,必须要出,也请你们帮着在江湖上宣扬一下:若,身上没有二十两银子的人,就不要再来我们故府的府门前自惭形秽了...” 杨开泰左右迟疑着,又想了许多,才弱弱道:“好,我们替你宣扬,但,如果哪天我听到你或是你带领的‘灭影门’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话,我们还是会再来的。” “好,一言为定。” ..。 第三百七十五章 聚散千金(三) 离开了赌坊的殇沫,独自登上‘海棠如旧阁’的阁巅,发着呆。 他在心中也反复思量着一个问题,那便是故府在不久后,会不会成为江湖上的公敌。 先不说,今夜前来故府挑衅的五位杨姓兄弟,是否就是杨家将的后人。 就单说,那些想来故府讨些便宜,然后再到江湖上夸夸其谈的人,就不在少数。 前一日,宋天长虽说否定了故遗名就是幕后主使者。 但,从他口中说出的“我虽不会相信一个晚辈做出的承诺,但,我还是会去相信两个,甚至三个晚辈,同时做出的承诺的...”,这话也发人深思。 这句话的耐人寻味之处,就在于这世上能够与故遗名相提并论的人,细算下来也唯有殇沫的师父郭明轩,和踪迹成谜的神秘黑影人了。 可是,偏偏今晚那五位杨姓兄弟又提到了纪纲,这就很奇怪了。 既然,他们怕纪纲,为何又敢来挑衅故府呢? 要知道,若从北镇抚司调出锦衣卫来守护故府的话,是根本用不了半柱香的时间的。 ——按正常情况来讲,故府和北镇抚司在外人眼中是相辅相成的,有决心来灭掉故府的人,也自然不会去惧怕北镇抚司中的纪纲的。 ——视纪纲为仇敌的人,也自是会把故府一同带上。 然,今晚杨姓兄弟的所作所为,却充满着矛盾与问题。 事实上,他们五人就算是在故府中大打出手,也是激不起什么浪花来的。 ——别说引起北镇抚司的注意了,恐怕,他们连阿棠这一关都过不了。 无论,五人今夜死在故府也好,还是逃离故府也罢,对于北镇抚司而言,也根本就不重要。 朝廷也自有朝廷的规矩,江湖中的争斗在不闹到足够大时,朝廷也是不会过问的。 江湖中的人,就算是吃了亏、死了人,也断然不会走进公堂去告状的,一旦江湖人因私斗对簿公堂,不仅会颜面扫地,也会不符合江湖规矩。 总而言之,杨姓五兄弟即便是不懂这些规矩,也绝不该去畏惧纪纲什么。 更何况,阿棠也只是极其隐晦地说了句:应天府的规矩... 杨姓兄弟也绝非是没脑子之人,事实上,年轻人的头脑是要比老年人的头脑,更加灵活的。 所以,这整件事中,也绝对是有不为人知的因果关系的。 想到这里的殇沫,又不禁打了个冷颤——前一日,宋天长在离开故府前,往府门外那一望的画面,又赫然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极其自负,且信心十足的宋天长,又为何因为这一望,而,骤变神情,顿时万念俱灰了起来呢? ——难道,真的有人替他做了什么所谓的担保,不但能够让他从故府内全身而退,且还会助他灭掉故府? 此刻,偌大的谜团在殇沫的脑海中翻涌。正如,现下夜幕中逐渐升腾起的白雾,越发朦胧,越发模湖... 然,他眼前的雾,虽遮挡了万般景色,但,也绝不妨碍明日的晴空万里。 只要,雾在明日清晨散去,便就是一场好雾、祥雾。 但,他心头之雾,却是无边无际、没有时限的。 他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明日,至少,杨姓五兄弟口中提到的那个“岳大哥”,就要出现了... ... 现在,殇沫已和阿棠一同坐在了故府门前。 在出了一整日的暖阳后,今夜的空气中也带着十足的暖意。 他们也在这并不寒冷的月色下,喝着更加温暖的茶水。 杨姓五兄弟已成为昨日,但凡是昨日的事情,也自然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可以全身渡过的,也绝不能再成为当下的阻碍,或困难。 百丈外,一人负手,斜背着一杆九尺银枪,朝他们缓缓走来。 这人的容貌是模湖的,身形却是笔直且消瘦的。 他很高,高得就好似他本身也是一杆长枪那般。 只是,他那如长枪的身体,比夜更黑。 他背负的银枪,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没过多久,一袋银子便被抛到了殇沫与阿棠身前的桌上。 这袋银子很重,却落下得极稳,阿棠在手上掂了掂,便露出了微笑,“足有二十两,无疑。” 殇沫没有说话,眸光却一直停留在来人的身上——又是一个气宇轩昂的俊朗青年,这青年不但有杨姓五兄弟的英气,亦有岁月留下的沉稳与内敛。 “你便是杨开泰他们口中的岳大哥?” 来人打量了殇沫片刻,缓缓拱手,“是,我正是岳宁。” 殇沫本想再次发问,却被岳宁接着反问道:“你为何只提到开泰兄弟?莫非,开山、开华、开天、开疆四兄弟,已死在了你的手上?” 殇沫摇了摇头,“他们五兄弟本就是一体,绝不会出现一人独活的情况,只是,他们可能人数太多了吧,交不出一百两银子,所以,昨夜来后,也便就离去了。” 岳宁意味深长地“嗯”了一下,“你的做法是对的,他们既然没有银子,让他们离开也好。” “哦?”殇沫笑了笑,“若,昨夜我没让他们离开,而是,将他们都给杀掉的话,会怎样呢?” 岳宁,冷冷道:“那今夜来的就不止我一人了。” 岳宁的话,在殇沫看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在这江湖上,因一人身死,而引发门派与门派间的拼杀,或是至亲前来复仇的事,比比皆是。 这也便是江湖中诸多恩恩怨怨的由来,可同样的身死,所造成的后果,也是绝不同的。 假如,死了一个不该死的人,那也将会是一场江湖噩耗的开端。 “他们昨夜说:你这两天便会到。没曾想,你还真来了。” 岳宁点了点头,“是的,我不但来了,还带足了二十两银子。” 殇沫渐渐皱眉,缓缓斜下脖子,“想来挑战故府,就要有二十两银子,这个消息也是我们昨夜才放出去的,且还是让你那五位杨姓兄弟帮着宣扬出去的,你倒是知道得挺快的。” “这没什么可稀奇的,”岳宁,说,“但凡是在江湖中行走的人,都是需要落脚客栈的,只要是客栈,便就会有人;只要有人,也便会有各种消息的来源。” 殇沫,说:“看来,你也并没有去质疑这条消息的真伪。” 岳宁,冷冷一笑,“倘若这消息的源头出自别处,恐怕会有很多人去质疑,但,这既然是‘灭影门’传出来的消息,那便就不会有假。” 殇沫,疑惑道:“为什么?” 岳宁,道:“不为什么,‘一人二十两银子’这等奇葩的规矩,难道不是‘灭影门’一贯的行事作风吗?” 殇沫突然起身,抬手道:“且慢,你能把话说清楚一些吗?什么叫‘灭影门’一贯的行事作风?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 岳宁的眸光勐然变得狠辣,且锐利,一字一字地回道:“这些年,很多事情已经说不清了...故,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误会。” 他已跨步向前,右手也似有翻转枪头的举动,“总之,二十两银子已在你们手中,所以,很多事情也就不必多说了!” 银枪犹如一条游龙,挥起阵阵劲风。 枪头突刺的那一刻,也好似一只玄铁利箭,弑神屠魔。 在“呤”声长啸下,如白昼的亮光划破漆夜,也直冲向了殇沫的腹膛... ..。 第三百七十六章 聚散千金(四) 枪,百兵之王,利长且善夺命。 枪,百兵之贼,阻万刃而不败。 但,这世上却绝没有一种枪,能比得过殇沫眼前的那杆银枪。 连环刺、肩头摆、胯下游龙、弓腿噼,高高跃起的过头垂插式,更是无所不破。 面对着这样的枪法,就连殇沫也唯有躲。 可,一旦选择了躲,也便开始了无尽的闪避。 岳宁的枪法没有丝毫卡顿,甚至连招式都没有重复的,也没人知道他这一套枪法到底有多少式。 他在双手盘握枪杆,不停旋转枪身后,总是能再舞出一套全新的攻势来。 他手中的银枪,就好似一条永不停止的溪流,无论流速是快是慢,都不会再停下来。 最可怕的是,他根本就没有内力,当殇沫习以为常的凝聚内力来保全身体不受重创时,迎来的只有那只异常冷锐的枪头。 通常,武林高手在过招时,都是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内力变化的。 他们通过对方的内力变化,去选择去攻或是去守,所谓的他强我退,我强他退,也正是这个道理。 只待双方中的一人露出破绽,哪怕是微弱到极点的破绽,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所在。 然,面对着没有内力,只有实招的岳宁,殇沫就好似成了一只无头苍蝇,只能被迫躲身,再被迫还击,丝毫没有主动进攻的机会,更别说使出攻其不备的杀招了。 此刻,一向醉心于至高武学的阿棠,早已连声叫出了“好”字。 他不但表现得异常兴奋,两眼也散发着耀眼的光亮。 他的整个身子也紧张到了极点,紧绷得像被绳索捆绑着一般。 事实上,他已完全进入了沉醉、痴狂的状态中,这是一种足够能让一个人忘却所有,迷失所有,不明所有的癫狂。 因为,现下可以杀掉岳宁的,也只有他。 他只要在岳宁向殇沫完全攻杀时,也就是在岳宁展平姿体,完整地刺出枪身之刻,冷不防地刺出一剑,岳宁便也只能中剑死去。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或许是他忘记了,也或许是他已对岳宁生出了崇拜之心。 不光是他,就连在与岳宁过招的殇沫,也好似已被其征服。 若,殇沫击出内力,哪怕是迎着岳宁的枪头打出一掌,这场战斗也便会立即结束。 可,与岳宁过了百招的殇沫,好似比阿棠还要显得振奋,他也从一脸惊容,变成了满脸喜悦。 在这个世上,想必也没有谁,能在被人连连攻杀下,还能露出如他现下这般灿烂笑容的人了。 只见,他再一次翻转了身姿,振臂展指间,‘苍琼剑’也赫然从故府内飞出。 飞出之剑,不但是这世间最锋芒的神剑,且还是一把完全脱离了剑鞘的裸剑。 光寒万丈,划破寂夜,使得寒冬逊色,也夺走了寒梅的傲骨。 这把剑,比冬夜更寒,却也比冬梅更加高贵。 殇沫在握紧此剑后,骤然顿身,道:“想来,在这江湖中也唯有你手中的这杆枪,才能配得上我手中的‘苍琼剑’了。” 岳宁凝注着‘苍琼剑’,也随之顿了一下身子,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皱紧了眉头,眸光也更显坚毅了起来。 他竖枪墩地,弓杆高跃,又向殇沫连连垂刺,漆夜中也发出着“呯~呯~呯~”的格挡之声。 右脚刚触地的他,又横空一挥,顺势抬臂弓腿,勐然下噼枪头,直噼殇沫。 殇沫持剑倒跃,剑尖重重点在枪头之上,顺势在空中翻转,调转身姿,连连挥剑。 岳宁顿时瞪圆了眸子,后仰一丈,弓腿落下,又立即前跃,横枪一冲。 殇沫转动身子,躲过枪头之锋芒,顺势一个噼叉,剑光随身翻转,下噼剑身。 岳宁勐然一怔,双手并用,向殇沫那侧用力挥枪,一个侧跃。 他侧移回身,一击回马枪直冲殇沫的胸膛。 殇沫躺下上身,左掌拍地,完全倒过身体,双腿斜盘而上,紧紧夹住枪头,旋腿折枪。 岳宁立即抬枪,殇沫的身子也如上了劲的弹黄那般,在空中转动,正好是方才旋转双腿的反向方向。 依旧是双腿在上,头在下转动着的殇沫,剑尖撑地,赫然向上横翻身子,又在至高处直冲而下。 岳宁双手持枪,紧握在怀,挡下持剑下冲的殇沫,刹那间,剑尖与银色枪杆迸发出火花,岳宁的身子也随着火花四溅,后仰失衡着,向后方快速退移。 殇沫突然用力,剑尖在直抵着岳宁的枪身的同时,再次发力,又是一个倒转身子,头、脚互换方位后,双腿勐然直蹬,踹在枪身之上。 在这种情况下,岳宁也只能向后加速跌去,其速度之快,足能撞毁一墙。 只听“轰隆”一声,远处的墙围瞬间倒塌,升起六丈尘灰。 待灰尘散尽,岳宁的身姿已突现眼前,他持枪横空,以撞毁墙围的速度,反向向前冲击着。 他这一现身,着实有些突然,以至于殇沫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挥出一斩剑气。 剑光如弯弯的月光,向岳宁直窜而去。 岳宁只能在空中横起枪身,从右手握枪也变成了双手持枪。 尽管如此,他的枪还是从中间断裂开来,身子也随之受到了重创,又一次跌回了已倒塌的墙围废墟中... “你怎么使用内力了?这小子受不住的!”阿棠厉声一语后,瞬间定神,在这一语下,他也好似彻底清醒了过来,脸色骤然煞白,低垂了脸颊,“哦,门主,我是说...你别一不小心,要了这小子的小命...”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殇沫骤然失语,“我....我....我没想击出这一斩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阿棠,连忙道:“无事,无事,门主你也只使用了一分力道,方才是在情急之下,也是来不及多想的...在这种情况下,门主你也是不可能使出太多内力来的...” 话音刚落,他便立刻自己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他已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在纯粹比试招式的情况下,殇沫使出内力,本就不该,他这一语,又点明了殇沫是在无可奈何之下,才会如此的。 换句话说,这不就是在说:殇沫输了吗? ——他竟然在质疑自己的门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久久没有言语的殇沫,失神地望着倒塌的墙围废墟,他不敢前去查看,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仿佛也在这一刻,成了一个无血无肉的木头人... 凌厉的寒风又一次袭过,卷起着墙围废墟中的灰尘,扬天远去。 在阵阵灰尘远去的过程中,空气里也出现了一人的话语,“我输了...” ..。 第三百七十七章 聚散千金(五) 当,人们说起“坚韧”二字,好似都能理解出它的样子。 但,当真正的坚韧,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眼前时,才晓得那里面到底隐藏着多少倔强。 岳宁并没有死,尽管他已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地躺在倒塌的墙围中。 他眸中的光亮从未散去,没有一丝软弱,更没有丝毫求饶的神情,他只是皱紧着那长而浓密的眉头,望着空寂中的皓月。 阿棠在他身旁蹲下了身体,他却无视着阿棠的存在。 想必,现下也唯有那寒冬的月色,更能抚平他的心境。 平缓的月色,柔柔的、绵绵的,褪去了不可一世的冷傲,成为了这世上唯有的温馨。 岳宁大概是没见过这般得月色的,至少,今夜的大不同于往日。 不然,他的眸光又为何会那般痴迷,那般沉醉呢... ——那遥不可及的孤月,到底承载了他多少前梦与往昔的美好... “岳兄,我扶你进府吧?” 阿棠做出了搀扶岳宁的动作,岳宁无动于衷。 “岳兄,你这样会死的。” 阿棠再一次强调,终是换来了岳宁的柔柔一语,“能死在今夜的月色下,我已无怨。” “你根本就不用死,”阿棠动容道,“故府压根就和你没有任何恩怨,你怕是被人利用了...” 岳宁在迟疑间,闭了一下眼睛,又极快地睁开,仍望着天上的皓月,“这已经不重要的,我也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索性就这样吧...”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阿棠沉沉地垂下了头,陷入了一片默然。 片刻后,他突然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殇沫,情绪勐然失控,“你还愣着干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还不快点过来救人!” 脑海一片空白的殇沫,闻言跑动,他的双腿并不协调,踉跄不断;他的眸光仍是一片迷惘,双臂也不知该要如何摆动。 但,他还是如一个只听主人命令的人偶那般,与阿棠一同扶起了岳宁。 直起上身的岳宁,斜瞥了一眼殇沫,“你知道何为江湖吗?” 殇沫勐然一颤,缓缓地凝向岳宁,迟疑着,“江湖...” “你看到的江湖,并不是真正的江湖...真正的江湖是没有对错的,如你这般年轻的少年,也不可能会有什么错,更不可能与我有什么仇恨,”岳宁笑了笑,“但...” 他又顿了顿,在停顿期间不禁微点着头,绷了绷嘴,“但,江湖是永远不能缺少一股劲的,也正因有这股劲头的存在,还能凝聚人心,使得人们心中的正义长存...” “所以,今晚我既来到了故府,就一定要死在故府的门前,即便这是错的,我也只能这样去做...”他接着道,“或许,你不明白为什么,为何在知道自己做错事的情况下,不去改正,还执迷不悟呢?” 殇沫无力地看着他,无力地点了点头,“我的确不知为何...” “匆匆江湖,茫茫岁月,哪有那么多得真假与对错,有的只是一份血气方刚和一份浩然正气,只要浩气长存,便就能够除恶扬善,亦能助国安邦、济民救世,所以,也自然没人会在意自己犯下的小错,亦可能将错就错,”岳宁已缓缓地握住了殇沫的手,“在与你比斗期间,我已察觉你不仅正直善良,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少年...”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流泪,哽咽间亦无法言语,再三平复下,继续道:“我知你可以救我,但,我更想为你做一件事。” 话落,他便拼尽全力撕下自己的衣角,赫然咬破了指肚,在衣角布料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吾死与人无关,只愿吾能留下浩然正气,使得天清气朗,惠风和畅,从此江湖再无恩怨,祥泰万年。 这是一封没有原因和因果的血书,也是一封没有过程与详情的血书,亦是一封只想撇清身死与人无怨的血书。 但,恰恰也是这在衣角布料上写下的血书,也诠释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情怀,亦引出了不顾小节,只为大局的高度。 他笑了,他用最后一分力写完这封血书后,便惠心地笑了。 他缓缓地将双臂绕过殇沫与阿棠的肩头,手掌紧紧地握着两人的臂膀,在两人的协助下站了起来。 他并没有打算去哪,只是对着殇沫柔柔一笑,让其将他掉落在地上的银枪拿给他。 随后,他便用手擦起了这杆银枪。 他擦得很慢,又擦得极细,仿佛要把每一寸都刻入心田。 但,他的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暖而柔的笑容。 “或许,你们不会明白,若你们救了我,实则却是害了我...”他已从擦枪改为了轻抚枪身,“很多时候,活着不如死去,即使我能活下来,也会招人唾弃...这些正如我方才说过的那些话一样,虽然很难理解,但是,我相信你们终会有明白的那一天。” 他仍在笑,但,他的笑容已然僵硬。 突然,在某个瞬间,他的身体完全失了衡,整个身子赫然斜垂了下来。 阿棠抱住了他,他已没了呼吸。 在听到“呯~”的一声后,阿棠与殇沫才意识到,岳宁在说出最后一段话时,已偷偷地将枪身落在腹下,并拧掉了枪头,更是将枪头刺向了他自己... ..。 第三百七十八章 聚散千金(六) 身在世家,命比纸薄之人比比皆是。 少不了世人的短暂叹息,亦少不了成为众人口中的比喻。 或许,很多年后,人们会忘记那些门第显赫、高门大户的过往。 但,人们却永远无法忘怀那些名垂千史的英雄。 英雄的后人,定会被寄予厚望,这也是打一出生便就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这特别之处,也如无法打破的魔咒一般,困扰着一个人的一生。 很多时候,一旦某个人被强加上本该如此的期许后,他也便再也无法做回自己。 月色洒落杯盏,随波绽裂,在无情的寒风中,无论水波如何晃动,都无法溢出。 正如一个人在内耗,无论心中压抑着多少情绪;在心中撕裂了多少次自己,都是无法发泄出来的,只能独自承受,独自损伤。 殇沫很懂得这种感觉,他的出身所赋予给他的高贵,也是这世间最崇高、最无可比拟的存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他无法忽略这存在,更无法忘记他的身份。 就算他成了‘灭影门’的门主,甚至,将来还能坐上‘天翱门’门主之位,成为这武林中的第一人,也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这世间也没有任何一种身份,可以和九五之尊相比肩。 单从这一点看,他活着本身就是一场悲剧,亦是一场唏嘘。 ——谁让他一出生就站在了至高处。 ——谁让他在幼年,便就跌入了永远无法翻身的处境中呢... 现在,他正百般羡慕地看着岳宁,即便那已是一躯冰冷的尸体,他都有十足的理由去嫉妒。 死,是这世上最难,也是最容易的事情。 可是,能用死,便能保下威名不败的人,岂不已算是幸运至极之人? 他虽不知晓岳宁与岳飞有着怎样的牵连与关系,但,他也从阿棠口中得知了方才岳宁与他对战时,所使用的枪法,正是岳家枪法。 ‘岳家枪’也是‘岳家军’的象征,能够让荡气回肠的‘满江红’都成为陪衬的,也唯有南宋抗金名将岳飞了。 从一定意义上讲,能将岳家枪法练至化境的岳宁,已然具备名将岳飞后人的资格。 这也让自戕的他,有了死的理由,且是异常明了的理由。 正如,他说的那样:哪有那么多得真假与对错,有的只是一份血气方刚和一份浩然正气,只要浩气长存,便就能够除恶扬善,亦能助国安邦、济民救世。 今夜,他能死在众人唾弃的故府门前,已是在明志,亦是在正名。 至于,故府是恶是善、是忠是奸,根本就不重要。 当,所有人认为是恶、是奸时,那便就是恶、就是奸。 在这江湖上,真相是来不及解析的,亦是等不来结果的。 所以,很多时候,愿意给予真相,愿意去等真相的人,也是最可贵,最宠溺之人。 眼下,真相就在殇沫的手中,那是一片岳宁在临死前扯下的衣角布料,布料上写着尚有余温的血书。 可笑的是,在这赤裸裸的真相面前,谁又能够去相信这所谓的真相呢? 不出预料的话,这片血书也终将被质疑,冠上伪造与阴谋的名头。 就算有人认出了岳宁的字迹,嗅出了岳宁鲜血的味道,谁又敢说出来呢? ——替臭名昭着的‘灭影门’说话之人,也定是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如此这般,也便引出了另一个最现实、最致命的隐患来。 ——今夜过后,‘灭影门’便是武林公敌... ——或许,手持唐刀的倭人来时,还不是;接着离魂钩、圣天铁棒与‘铁剑门’震魄的出现,也只是让故府得罪了一些武林名宿罢了。 ——但,宋天长的出现,便就加剧了一些早已消失匿迹在江湖中的武林前辈,想要重新点燃压抑已久的野心了;然,今夜出现的岳宁,着实让故府与天下正义之士成为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殇沫已意识到,用不了多久,‘灭影门’也将成为众失之的... 而,这一切,却也是他无法阻止的... ..。 第三百七十九章 聚散千金(七) 摆烂,是一种无奈的方式。 至从岳宁死后,殇沫就好似过上了这种生活。 他虽还是天下第一门派的门主,但,他却已有数月,不曾过问过‘灭影门’的事务了。 在这数月中,他说不上潇洒自在,却也是最悠闲、最无事的。 甚至,可以用慵懒、荒废来形容。 他几乎没有出过‘海棠如旧阁’,甚至没有下过阁中的床榻。 现下,床榻上虽早已没了冷溶月的气息,也换上了崭新的被褥和枕巾,却也足以令他沉醉。 这种沉醉,绝不是某种变态的痴狂,反倒是一种自若。 可以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也可以毫不拘束地随意躺卧,亦无需去想任何,就那般得感受着床榻上的温度。 他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当下谁在夜夜应战着来犯之人。 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在这个江湖上,谁若想要彻底毁掉故府,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 府中也自然有初涵影坐镇,至于数月中前来挑衅故府的人,恐怕也很难战胜秦楼客、顾暖雨、顾遥峰中的一人。 奇怪的是,在这数月里,好似也没有什么刻意的事情找上他。 只是,为他按时送上一日三餐的阿棠,多少有了些变化。 这变化,阿棠本人大概是察觉不到的。 ——他先是从布衣,换上了锦衣;原本蓬松的头发,也束上了发饰;之前散乱无奇的步伐,也逐渐沉稳了起来。 这也绝非是数日就能改变的,而是漫长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也便是数月中悄然无息的质变。 想来,一个从不注重着装与外在的人,现在能够成为一个甚是讲究的人,也是一件好事。 殇沫看着阿棠的这些变化,着实也宽慰了不少,这也间接地说明,当下故府的安逸与富饶。 然,近几日,他每每看到阿棠晃动的锦衣,也勾起了一些昔日的美好画面。 那是一段有娘爱,也有爹疼的日子,在那段日子中,就要数每年的端午节最有趣了。 他的父皇建文帝继位后,和他皇祖父朱元章一样喜欢过节,他们不但喜欢与群臣欢聚,还喜欢听上几段民间故事。 当然,这些民间故事中,也自是少不了百姓对他们的赞颂与感激的。 而,端午节当天,无论是时节,还是天气,往往都是绝好的。 纵马驰骋,击球射柳,也成为最适宜的一项竞技活动。 皇室中人,也大多会参与其中,敞开疯玩几场。 在一旁观看的朝臣与女卷,也会毫不吝啬地送上掌声和叫好声。 美酒佳肴,宫廷弦乐,在婀娜多姿的舞娘退场后,通常射柳的名次也报到了御前。 随后,便是封赏与众人的点评了。 那时,尚且年幼的殇沫,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弓射竞技,他反倒喜欢过了晌午后的诗会与龙舟比赛。 在圣驾前,诗词歌赋中也自然少不了华而不实的恭维颂扬,却也不失一些美轮美奂的篇章。 篇章内所绘之地,便就是殇沫最向往之地了。 ——试问,酒足饭饱后,谁不向往仙境呢?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 现在,‘海棠如旧阁’的门窗已被殇沫轻轻推开,海棠花香似比阳光还要匆忙,早已扑入了鼻腔。 望着明媚的阳光,听着清脆的鸟鸣,他突然在皱眉间做下了一个决定。 这并不是一个坏决定,因为他在皱眉的同时,也上扬起了嘴角。 他想要再过一次端午节,事实上,他过与不过,端午佳节都会到来。 准确地说,他想要看到的,不过是往昔的回忆,与已逝的光景。 于是,他走出了阁院,这也是他数月来第一次出门。 还是如旧的故府,府内的“容妆”却已胜过往昔。 在这靓丽的“容妆”下,无论是清扫庭院的门人,还是休整草木的下人,都因他的出现,而呆愣了起来。 随着他澹澹一笑,这些人也在片刻间骤然呐喊着,“门主出阁了,门主出阁了...” 在这阵势下,他反倒有些不适应了,低头垂目间连连挥手,灰熘熘地疾步入了正厅。 偌大的正厅,干净整洁的摆设,却空无一人。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短暂一怔间,他下意识地转身,想要找寻众人的所在。 没曾想,门人和下人们已然聚集在了厅外,他们在笑,在对着殇沫笑。 除此之外,也好似在等着眼前这位数月都未曾见过的门主,发号施令。 殇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事,我一个人转转。” 众人不言,依旧欢喜地看着他。 他索性侧身,又朝阿棠的厢房走去。 没上锁的厢房,也再一次印证着故府的安宁。 可,当殇沫推开阿棠所居的房门后,意想不到的画面便赫然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仍没找到人,在这间厢房内,更不可能看到初涵影、秦楼客和顾姓两兄弟的身影。 但,他却也在这里看到了万千财富,摆满一整间厢房的银锭子,在完全没有渗透窗台的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银光。 ——这些银锭子是从哪里来的,他不得而知,但,就算这些银锭子在故府所有的营生下,并不算什么,也足以震撼着他的感官神经。 故府虽是富可敌国的故府,可至始至终也未曾在明面上摆放过如此多得银两。 确切地说,故府的富足,富在产业和所经营之地,绝不再显而易见的银两数量上。 “没想到吧?”一声从门外而至,殇沫激动转身,眸光瞬间动容,他望着许久未见的秦楼客,顿时说不出话来。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银锭,也是因为你和阿棠在数月前,定下来的那个规矩——只要前来挑战故府的人,每人就必须要奉上二十两银子...” 听到秦楼客又一次言语后,殇沫才逐渐迟疑道:“短短数月间就已这么多了?” 秦楼客澹澹一笑,“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你躲进‘海棠如旧阁’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殇沫自是知道,现下已临近端午,这也是他走出‘海棠如旧阁’的原因。 可,能从正月到现下的五月间,就收满了整整一厢房的银锭子,这期间,到底是有多少人前来挑衅故府啊... 于是,他的心中也不禁涌出了一个疑问,“你就没有帮忙?” “没有,”秦楼客摇了摇头,“这数月中前来挑战故府的人,都是阿棠独自应对的,别说是我,就连顾暖雨和顾遥峰都没有插手的机会。” 殇沫立即问道:“阿棠又是用以身体挡下对方攻势的老方法,战胜得对方?” 秦楼客又摇了摇头,“不是,他的确有受伤,但,日复一日都受着伤的他,到最后也就不再受伤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 第三百八十章 聚散千金(八) 秦楼客的一席话,让殇沫陷入了沉思。 显然,这句话也是没有大概轮廓的,只是话中渗着悲情,更展尽了一个人的孤独。 “让他不再受伤的原因,还有一个,这也和一个女人有关,且是一个要比他大上很多岁的女人。” 殇沫缓缓抬眼,逐渐定神道:“我大概知道这是个怎样的女人。” 秦楼客“噢”道:“门主,你这数月中都从未走出过‘海棠如旧阁’,也能知道这个女人?”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女人是城中一酒楼的掌柜,而这个女子的名字,也正是她经营的酒楼的名字——‘怜月阁’。” 秦楼客点了点头,“看来,门主早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 他迟疑了片刻,又道:“起初,我以为阿棠兄弟会给予这个女人一些帮助,至少,会给这个女人很多银两,可,他并没有...” 殇沫缓叹了一声,“他还恨着这个女人...” “一开始我也这样想,但...”秦楼客摇着头,“但,我却忽略了一点,通常一个男子想要赢,都会亲力亲为、完全靠自己去赢下所有;只有女人想要赢时,才会寻找依靠与捷径,这也是女人潜藏在心底的意识。” 殇沫默然了片刻,道:“或许,阿棠已经察觉出他早已不再恨那个女人了...” “是的,”秦楼客说,“不过,他接下来的举动,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你口中匪夷所思的举动,也正是他开始改变外在的原因?”殇沫缓缓地说,“而,他的这些改变,还是和那个女人脱离不了关系...” 秦楼客逐渐皱眉道:“这中间发生过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朝中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曾去过那个女人的酒楼中,纪纲并不是去吃饭的,也不像是过去找茬的,只是盛气凌人的对着那个女人说了一些话,且最后一句,还是托着那个女人的下巴说的。” 他继续说:“第二件事,便是阿棠在‘绣芙蓉’中连番几次去试图接触一个人,这个人后来我找府内的门人查过,是胡广府上的管家。” 殇沫,诧异道:“胡广?多次去武当请张三丰下山面圣的那个胡广?” “是的,他也是永乐九年八月主持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并在同年十月,主持修复《明太宗实录》。” “阿棠接近他府上的管家,所谓何事?秦大哥,你查到了吗?” “没有,但,我们的阿棠兄弟却被胡广的管家,骂走了很多次,而,我们在‘绣芙蓉’的歌姬也只是说,阿棠想要通过这位管家,和胡广见上一面。” “阿棠始终是一个江湖人士,一个江湖人又怎么懂得朝廷重臣府上的管家,喜欢什么呢?更不会懂得投其所好了...” “不过,我倒是查出了阿棠和城中那个开着‘怜月阁’酒楼的女人的关系。” “那是阿棠的母亲,且是生母。” 秦楼客,大吃一惊地看着殇沫,“想必,在门主没有进入‘海棠如旧阁’前,便就知道那个女人是阿棠兄弟的母亲了?” 殇沫缓缓点头,“是的,这也只是一段阿棠不愿提起的往事罢了。” “这也说不通啊,纪纲去找他母亲的时候,虽没有闹出太大动静,但,托着他母亲下巴说话的神情,也是不难看出有羞辱的成分存在的...当时,也没见阿棠兄弟有什么反应啊...” “你之所以觉得说不通,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们的过去,而,我说的‘他们’也不单单是指:阿棠和江怜月,还有纪纲和江怜月...”殇沫,说,“不过,这也不足以成为阿棠质变的原因,穿惯粗布衣的人,又是如何去接受锦衣华服的约束的...” 秦楼客,说:“这就要从另一个‘绣芙蓉’的常客说起了,这位常客并没有什么特别,也只是城中商贾家的公子,但,他却有一张口无遮拦的嘴,还喜欢赏人银两,在他的嘴下,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想来这也和他的名字相应景,他叫牛盛,恐怕也是更胜过了所有喜欢吹牛皮的人了...” “但,这个牛盛,却和胡广府上的管家很熟悉,对吗?” “是的,门主。这世上的人,谁又能不和白花花的银子熟悉呢?胡广的管家,也只是看中牛盛手上的银子,想在‘绣芙蓉’里吃几顿白食罢了。” 殇沫,思索了片刻,“阿棠之所以注重起了着装和外在,也是这位叫牛盛的人,言行身教的吧?” 秦楼客,笑了笑,“无非就是懂得了如何去花银子,要知道在这个世上很多很会赚银子的人,是并不懂得如何去花银子的。不过,阿棠兄弟在牛盛的指点下,也的确和胡广的管家成为了朋友。” 殇沫,疑惑着,“可,胡广府上的管家,又能帮到阿棠什么呢?就算是阿棠通过管家见到了胡广,也只是多认识一个所谓的朋友罢了,并不能得到任何实际的帮助。”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秦楼客,又一次皱眉道:“这一点,我也很是不解,阿棠兄弟到底见没见到胡广,我不知道...但是,阿棠最近和一位宫中的公公走得很近。” “公公?”殇沫赫然道:“一个太监?” “是的,一个叫三宝的太监。” 殇沫勐然一怔,“三宝太监,不就是郑和吗?” 秦楼客‘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此三宝太监,并不是彼三宝太监,这个叫三宝的太监,全名叫做:马三宝。他名中的“宝”字,也与郑和大人的“三保太监”中的“保”字是截然不同的。” 殇沫,思索道:“凡事一旦和太监扯上关系,就必然会牵连到皇家大事中...” 秦楼客沉默了片刻,咬了一下嘴唇,说:“门主,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阿棠可能是在寻找对付纪纲的方法...而,他若想通过这个叫马三宝的太监去对付纪纲,想必也是需要花很多银子的。” “所以,你今日才会来到阿棠的房中,也是想看一看这满屋的银锭子,还在不在?” “是的,这么多银锭子的由来,虽说阿棠兄弟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但,也是别人心甘情愿给他的,他要去拿这些银子做什么,也自是理所应当...可是,我多少还是有些生怕,万一阿棠真要对纪纲下手,只要出现一个微小的披露,就有可能连累到整个故府。” 殇沫,一愣道:“不光彩的手段?来挑战故府的人,每人要先上交二十两银子,明码标价的,怎么不光彩了?” 秦楼客,迫不及待道:“门主,你有所不知,每人先交二十两银子,的确是定好了的,但是,我一开始也说过了,阿棠兄弟之所以不再受伤了,也和一个女人有关....” 他突然“哎”了一声,接着道:“这要怎么说呢?最开始,我真觉得他要这么多银子,就是为了要给他娘江怜月,毕竟江怜月的酒楼没有什么生意,可,现在我才知道,他要这么多银子,可能只是为了对付纪纲...” “至于,这么多银两的由来,也绝不可能是前来挑战故府的人,每人上交二十两就可以积累到的,而是阿棠兄弟换了一种规则,就是交不上二十两银子的人,可以从有二十两银子的人手中夺来,而,夺来的方式,就是相互较量一场。” 他继续道:“一开始,无论有多少人比斗较量,都始终是那二十两的挑战费用,可,到了最后,这较量也成了一场能够扬名立万的赌局了...” 殇沫越听越湖涂了,怎么就成了一场赌局了呢? 且,还是一场可以扬名立万的赌局... ..。 第三百八十一章 聚散千金(九) 在这个江湖上,但凡是和名望扯上关系的事,都绝不会是一件小事。 仿佛,武林中每一个人都是为了名头和地位,而存活。 他们想方设法、争破头皮,都想要获得一席之地。 所以,一旦故府成了千夫所指之地,便就会有江湖人蜂拥而来。 而,阿棠将挑战故府需要二十两银子的规则,改变后,也使得一些人看到了一个机会。 想来,就算是交足了二十两银子,也是绝没有人可以在故府占去半分便宜的。 前来挑战故府的人,又那么多,也自是没人会去记下战败之人的名字。 然,阿棠新定的这种可以用比试武功的方法,从别人手中夺取二十两银子的规定,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个可以扬名立万的机会。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若说,战胜一人,可以获得二十两银子,也便有了挑战故府的资格。 那么,若战胜百人呢? ——如果一个人,一直战下去,将前来挑战故府之人手中的二十两银子都赢了去,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假如,一个人连胜了十场,夺来了二百两银子,那么,想要再挑战这个身上有二百两银子的人,又要拿出多少银两,来作为本钱呢? ——想要平起平坐、同等对待,当然已是绝不可能的了。 因为,战胜一人,只能获得二十两银子。 想要平起平坐,就要同样去战胜十个人。 可,十个人,就算每天有五人前来挑战故府,也是要足足等上两天的。 且,还要每天都能够获胜,才能斩获二百两银子。 显然,很多人是没有这个耐心的,旁观者的叫好声与喝彩声,也绝不允许他去等,去退缩。 于是,这也便出现了一场江湖上史无前例的豪赌。 面对拥有二百两银子的人,你只能用同样的二百两银子作为赌注。 无论谁赢了,便就是四百两银子的身价,再想挑战拥有四百两身价的人,那就也要增加到四百两银子才行,依次上推。 准确地说,即便是战胜了守在故府门前的阿棠,也不足以能够立即扬名江湖。 但,如果你在故府门前,夺来的千金万两,只要银子足够多,多到足以震惊整座武林,那么,拥有所有银子的人,是不是就等于名声大振了? 能拥有如此之多银两的人,武功也自是压盖群雄之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阿棠制定的这个规则,已全然将二十两银子可以挑战故府,变成了下限,而,上限则是永无止尽的上限。 所以,到最后,阿棠只需要去战胜,故府门前那个拥有银子最多的人,便就可以名利双收。 然,在秦楼客仔仔细细地将这一切都告诉殇沫后,殇沫却露出了惊恐之色。 ——如今,阿棠早已成了这江湖上最名声鹊起的新秀。 而,如此庞大的赌局,且还是一场规模浩大的比斗,又怎会不引起纪纲的注意呢? 别说,这场比斗就在应天府的故府门前了,就算是在某个乡野郊外,这样的一场比斗,也足以引起朝廷上下的重视。 ——既能轰动整座武林,又怎能不震惊朝野呢? 想到这里的殇沫,突然道:“你方才说,纪纲去江怜月的酒楼,这事,阿棠知道吗?” 秦楼客顿时一愣,满脸迷茫,道:“阿棠兄弟,当然知道啊...事实上,我是在跟踪阿棠的过程中,才看到的这一幕...” “也就是说,阿棠站在远处看着纪纲进入了江怜月的酒楼中,而,你则是在更远处,同时看着阿棠和酒楼中所发生的事?” 秦楼客默然地点了点头。 殇沫,接着道:“你确定纪纲托着江怜月的下巴,羞辱了江怜月?” 秦楼客,缓缓说:“就算不是羞辱,也算是调戏吧?” 殇沫思索了良久后,道:“这样看来,纪纲虽有意去找江怜月的没趣,却也同时畏惧着江怜月...” 秦楼客无言地看着殇沫。 殇沫,说:“倘若,纪纲不畏惧江怜月,也就不会亲自前去江怜月的酒楼中了。要知道,纪纲早已是一个权倾朝野之人,他随随便便就可以命人取下江怜月的性命,有何须亲自去呢?” 他接着说:“他亲自去,难道,真的只是要与江怜月说上几句话,最后,再说一些羞辱或者调戏的言语吗?” 秦楼客,赫然觉醒,“门主是说....” 殇沫紧紧地凝望着秦楼客,缓缓地点着头,“对,你猜得没错。纪纲早就知道故府门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没办法管,只能静观其变而已。” 秦楼客也慢慢地点起头来,“故府是冷溶月的故府,亦是冷溶月的‘灭影门’,故府府前所发生的任何事,也自是和纪纲脱离不了关系的,就算不是他纪纲所为,也是没有人会去相信他的,所以,他就想到了江怜月...所以,他只是试探性的去找江怜月,想要得知故府门前之事,是不是江怜月有意安排的...” 殇沫,缓缓地说:“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想来,纪纲也想借用故府门前之事,去试探一下朝中大臣们的反应,若,无一人敢言,那么,也就无人敢上达天听...这也代表着群臣在他的淫威之下,无一人敢与他做对...” 他顿了顿,又喃喃着,“莫非,这数月来,每日都有人前来挑战故府,也是纪纲所为...” 秦楼客勐然一怔,满脸地不可思议,“这...这不可能吧...纪纲为什么要差人来挑衅故府呢?” 殇沫,反问一语,“那他为什么不来阻止?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统领着上万锦衣卫,确保应天府一城的稳定,也是他的职责所在,若他将前来故府门前滋事的人等,都捉拿了去,岂不是大功一件?” 秦楼客,支支吾吾着,“这...这....这,的确有些无法理解...” 殇沫沉默了片刻,又一字一字道:“我隐隐觉得,这一切绝和纪纲脱离不了关系,就算不是直接由他所致,也一定是得到了他的默认或首肯...” 他又缓叹了一声,接着说:“眼下,也只能先看看阿棠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 第三百八十二章 聚散千金(十) 永乐十四年(1416年),端午节。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雨过天晴后,微风拂晨阳。 没等东边红霞散尽,朝阳尽出,皇宫文楼之巅,便就出现了一道人影。 人影斜垂,说不出得高大威武;身上似还泛着红圈。 人影,静直站立,左手负后,右手下握着一把银柄兰鞘的长剑。 他的发饰精美,一袭白衣,更显俊美容貌。 他星眸倒映着堪比冰山峰顶的寒气,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只是,他的双眸所视之处,并不在远方,而是在脚下。 文楼,乃是朱元章和朱允炆曾批复奏折之地,亦是珍藏皇家典籍之所。 浩海文楼,国政要地,天下文人皆向往之。 只要能踏上楼前的台阶,都会让人觉得身心明朗,如登云步月。 可,奇怪的是,无论多少大内禁军从此走过,也无论多少宫娥、太监途径于此,都未曾察觉文楼之巅上站立着一人。 直到大批禁军开始集结,直到宫女、宦官步履急促,那人影才跃身,一手扒着檐边,垂身至半空中。 他好似并不着急下来,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一身负甲胃之人从远处的偏门而出,步履急促,一边扶着头盔,一边不时地扶正着腰间的佩剑。 这人应是一个副将,他身上的铠甲也证实着他的身份。 像他这样的副将,想来也是一个“三贪”之人。 ——贪吃、贪睡,还贪功。 不然,他怎会如此狼狈,又恰好赶在朱棣的銮驾到来前,向文楼与武楼正中奔疾呢? 现在,宫闱深处浩浩荡荡的队伍已逐渐清晰了起来,高高的銮驾也成了众人的焦点。 人们争先恐后地下跪,也使得皇权威严达到了最顶峰。 这时,副将的脸上也终于澹去了匆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也在心中庆幸着能够赶在皇架之前到此,可以在朱棣面前有个露脸的机会。 此刻,他的步伐已放慢,因为,眼看就要走到文楼后方的他,实在也不想成为一个另类。 ——要知道,在銮驾前极速跑动着的人,很容易会被误认为是一个图谋不轨的贼人的。 他只需要自若地走到文楼和武楼正中,然后,很自然地随着众人一同跪下便好。 这也是他一直盘算得结果——一切都是那么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不过,他今日的运气,大概是差了一点。 墙上挂着的黄历,他也应是没功夫瞅上一眼的。 只在一瞬间,他便斜眼倒了下,且,他的身体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文楼的窗台内窜去。 突如其来的遇袭,措不及防地晕倒,容不得商量得被人送入了文楼中,这整个过程,也只是一道身影闪过的时间。 这身影,似有过拨抬剑鞘的举动,但,这举动绝对是微小的,亦是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 “这里始终没有变,这书柜很多年前就是摆放在这儿的...” 轻而缓慢的声音,在文楼内弱弱发出,这声音也应是说给已晕倒的副将听的。 因为,文楼中只有方才的那道人影和已昏厥的副将。 可惜的是,副将早已什么都听不到了... ... 一骑快马袭来,马上之人身穿飞鱼华服,在缕缕阳光的照射下,英姿飒爽,威武不凡。 人们眸光聚迎,不禁灿笑,更有点头弯背向其示好的举动。 身穿飞鱼华服之人,在受到这样的礼遇下,本该谦逊回礼,却反倒将头颅昂得更高,胸脯也更挺了些。 他那藐视一切的眸光,散发着舍我其谁的杀气,始终望向前方,不曾有一丝移动。 随着令旗挥下,他高喝鞭马,战马腾空而疾,一耀眼的银光赫然出现,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射出,远处的柳枝应声而断。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快速骑行到远处的柳树下,一把夺过兵卒手中已断的柳枝,高举过头顶... 顿时,擂鼓响天彻地,他身下的兵卒也立即大喊:“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命中!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命中!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命中!” 可,再观众人,皆呈目瞪口呆之状,脸上也露出着难以言说的神情。 片刻后,众人开始彼此张望,双手也不自觉地聚拢在胸前,终于,在某一刻,人们的脸上又重新绽放出了笑容,震耳的掌声和叫好声,也响了起来。 然,站立在一侧的殇沫,却冷冷地干笑了一下,用极度藐视的眸光,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 此刻,他已是一名禁军副将,他从文楼中脱下那个货真价实的副将身上的甲胃,又穿在他自己身上时,他就已感到既恶心,又憋屈了。 想来,他堂堂一个皇子,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射柳大会上,怎能不让他憋屈呢? 而,他想要再看一看昔日端午佳节的皇家盛景,也只能如此去做了。 但,现下的他,内心中所有的恶心、憋屈与不愤,皆已荡然无存。 因为,那些正在为纪纲鼓掌叫好的人们,并不是市井街头的百姓,而是,整天屹立在金銮殿上的文武大臣。 也正是他眼前的这些文武大臣,也让他实实地感受到了,他心中原本的那些恶心与憋屈,根本就不算什么,甚至是微不足道的。 ——纪纲的箭,明明是射偏了的;柳枝也是树下的兵卒握在手上时,才折断的。在这晴空朗日下,在场的文武大臣,居然都成了活生生的瞎子... ——眼瞎心盲之人,固然可恨,但,除了眼瞎心盲外,还睁着眼颠倒黑白,一个劲地鼓掌叫好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可怕的是,一人盲不算盲,一些人瞎也不算瞎,可是众人盲,众人瞎,那就真的是又瞎又盲了... ——这和“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难道,大明朝要亡了吗? 殇沫不禁叹息,他本想来此重温大明的繁华,没曾想,目睹却是已病入膏肓的大明... 他很想吼出来,很想指着纪纲的鼻子大骂,但,这一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个皇子,如今还算是皇子吗? ——就算要管,要该由名正言顺的人去管... 说到名正言顺,太子朱高炽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但,他却已随朱棣离了去... 事实上,这一场射柳大会,朱棣只看了几场,便就略感疲惫,回去休息了。 身为太子的朱高炽在这种情况下,随皇架在侧,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纪纲,就真的没人敢公开站出来说实话,去拆穿他吗? ——配合纪纲将柳枝折断的兵卒,是镇抚使庞瑛的人,而,庞瑛又是纪纲的人。他们讨好纪纲,恭维纪纲,从一定意义上讲,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然,在场的文武大臣乃是大明朝的文武大臣,难道也畏惧纪纲,对纪纲这弄虚作假的行为,皆视若不见吗?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想到这里的殇沫,在现场持续不断的掌声与叫好声下,默默地调转了身子,独自一人朝远处走去。 一路上,情绪低落的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停下过一次。 他身负着的一身甲胃,也让他过了重重关卡。 ——在各个关卡守卫看来,一个禁军副将能够如此得失魂落魄,应是挨了骂,得罪了什么权重之人... 所以,也没有一处关卡的守卫,愿意去触他的霉头,生怕惹火上身,降临一些不该有的灾祸来。 这也使得殇沫,畅通无阻地走回了故府。 故府门前,秦楼客似已在心如急焚地等待着什么,他见殇沫一身宫中禁军的装扮,原本想要凑上身去,一吐不快的他,也变得迟疑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轻声地问了句,“门主,你没事吧?” 殇沫没有侧脸看他,仍低垂着双眸,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秦楼客紧随着殇沫,进入了故府,又跟着走过了厅前的荷塘,他突然皱眉跺脚,然后,愁云满目地望着殇沫的背影,大声道:“不管了!我不管门主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管门主你是否有心情,我都要告诉你一件事!” 殇沫顿停了双脚,身姿却未有丝毫变化。 “阿棠和他那堆满一屋的银锭子,都不见了...”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女尸惊魂(一) 阿棠的消失,是无声无息的。 若说,“灭影门”可以探寻天下消息,那么,要寻找一个故人的行踪,也是不在话下的。 但,这个故人,却始终无法找到,至少,秦楼客已在全力找寻,依旧无果。 故人,也分两种:一种是比现任门主殇沫权势更大之人,故意掩其踪影。 另一种便就是对‘灭影门’极其熟悉之人,可以躲过各方‘暗之影’的视野。 对于现下的‘灭影门’而言,阿棠想要藏身,也并非难事。 ——‘暗之影’作为冷溶月的亲卫,也只为冷溶月做事,殇沫固然是调不动‘暗之影’的。 或许,殇沫也压根没想去寻阿棠,他既没有修书给暗影女侍的首领冷童,也没有调动故府现有的门人去打探。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觉得阿棠之所以会离开,就自然有必须离开的理由。 ——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所以,也根本就无需去找。 ——该回来的,自然会回来;不会回来的,就算你找到了人,也是劝不回的。 故府门前的挑战,从不曾间断,可殇沫却连连败兴而归。 他没有看热闹之人的兴奋,也没有想着如何去应对来犯之人的苦恼。 当,挑战变了味道,成了一道比秦淮河畔还要亮眼的景色时,他也深刻地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奈... 固然故府‘海棠如旧阁’中花香四溢,终年不断地纷落,也在悄然间逊了色。 因为,府外已被人搭建上了各式各样的看台和茶台,一些富贵雍雅之人更在各自搭好的茶台周边加上了勾栏,甚者,还筑起几丈高的台柱,一张躺椅摆放其上,周围不但栽花种树,也附上了彩带红绸。 这情景,哪还是挑战,分明就是一场偌大的“戏台”。 站立在故府前的,乃是一位持剑的青年,其人眉清目秀,一身白绸,三十出头的他,在阵阵微风下,潇洒飘逸。 也恰恰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文弱的青年,其身价,竟已至万两黄金。 而,他的身价暴涨到万两黄金的过程,也仅仅用了十天。 今日,便就是端午节过后的第十天。 在这十天之内,前来故府府前挑战的共有一百六十二人,其中九十三人败给了那位一身白绸的青年,另外的六十九人,则是一直在观望。 与其说观望,不如说这六十九人身上没有足够的银两,最开始掏不出二十两银子的,现下就更掏不出万两黄金了。 纵使这六十九人中有武功一流的高手,也在这万两黄金面前,没了任何底气。 然,来到府前的这一百六十二人,也都没有直接要挑战故府的意思,显然,他们都是为了江湖地位而来。 可,奇怪的是,就算那位已拥有万两黄金的白绸青年,好似也根本不打算挑战故府。 也许,他想要的并不止万两黄金;也或许,他觉得当下的万两黄金,还不足以让他名震江湖。 这也是之前日复一日都会受伤的阿棠,为何到最后不再受伤的真正原因。 ——没人再找他打架了,他又怎会再受伤呢? 但,既然在故府门前,又是以挑战故府为名,殇沫也就不得不三番四次地走出来看一看,万一出了人命,或是白绸青年突然有了转过身挑战故府的心思,他都是要应对的。 在次次走出府门,都没有丝毫动静下,他已感到无趣。 他无精打采地看着白绸青年,白绸青年却如无心无肺,傲视万物的神像一般,不吃、不喝、不动地站着,只是头颅始终高昂着,胸脯始终高挺着,手中也始终握着一柄未出鞘的剑。 ——倘若,一直没人可以拿出万两黄金,这位白绸青年就要这般一直站着吗? ——倘若,万两黄金不足以让他名扬天下,那么,多少两黄金才能让他知足呢? 殇沫不禁暗想,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的贪念生起后,就很难得到满足了... 良久的等待,良久的议论,到此看热闹的人们,似已不耐烦了起来。 突然,茶台上传出了一人的高喝声:“我愿意出万两黄金,助侠士们一战,谁能战胜这‘回风剑’叶心眉的,尽管走上去一试。”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高喝之人并不是应天府内出了名的公子哥,但,这位公子哥似乎也并不是仅代表着他一人发出这喝声。 他在高喝间,已连连侧眸了数次,次次都偏在了坐在高柱躺椅上,挥动纸扇之人的脸上。 而,高柱躺椅上的人,手中挥动的也不是一把普通的纸扇,则是一把扇边镶着金丝,扇柄淬着宝石,扇面上写着‘看尽天下客,孤芳独自赏’的宝扇。 殇沫没有心思知晓这位手持宝扇的人,到底是应天府内的哪位权重。 正如,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位白绸青年姓甚名谁一样。 ——什么‘回风剑’叶心眉,就算那白绸青年有着一个如女人般得名字,又关他什么事呢? ——只要不针对故府,是男是女都无所谓,谁来也没关系。 就在这时,看台上又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喊出了第二句话,“纵然这‘回风剑’叶心眉又赢下万两黄金,我这里还有十倍、百倍的万两黄金供各位侠士随便用,只要你们别再干杵着,能让我等看上几场像样的比斗,有些乐子就行...” 随后,便是一阵大笑,就连围在一旁的百姓,也跟着乐呵了起来。 笑声中,原先拿不出银两的那六十九人,已有一半人走了出来。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回风剑’叶心眉,也随之拔出了鞘中剑,渐渐斜上,“一起上吧。” 他的言语很冷,比寒冬腊月的雪还冷;他的语言也很短,好似多一个字,都不想去说。 他的言语,自然也引起了他人的不愤,已走出的三十多人相继扑杀向他,他先是后跃移身,随后左右闪躲,突然持平剑身向前直窜而去。 他分别刺伤了一十七人的臂膀和腰腹,可,就在他回式之时,又侧身挥剑,斩下了四人的双腿。 按常理来说,一个人持剑直冲时,威力也是最大的。 然,这叶心眉直冲后,顺势回剑下的威力,却比纵身直冲时,还要具有杀伤力。 殇沫脑海一闪,赫然发现叶心眉在回剑时,并不是简单的在回剑,其动作不但夸张,还似有随风划动之意。 这世上,也没有人在向前冲击到没力气之后,还能单脚点地,笔直地上抬起另一条腿,然后,在空中呈躺姿,再完全展平右臂,持剑划动的。 若,将叶心眉方才的招式全都连贯起来的话,他是在向前冲击之力未散时,便就用脚尖触地,然后将全身的重量和向前冲的惯力,都同时凝聚在了脚尖之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那只触地的脚上也就承载着三道力量,分别是身体的重量、向前的惯力,和脚触地的一瞬间所产生的着地力。 最后,他是将这三股力扭在了一起,才又平躺在半空,侧转身子,划出利剑的。 而,他真正的收势,也是在划出利剑后,身子在空中旋转的过程中完成的。 在殇沫看来,这也许便就是他那‘回风剑’名号的由来。 不过,在殇沫将他施展‘回风剑’的起势和落势,都分析透彻后,也便无了任何威胁... 即便这‘回风剑法’高超绝伦,也不过是一式剑招罢了,且还是一招运用了各方巧劲的招式。 然,这一场攻势下来,叶心眉的身价,却从一万两黄金,变成了二十一万两黄金。 若不是众人一同向他攻杀,而是一个一个与他比斗的话,也不知道他原本一万两黄金的身价,要翻上多少倍了... 在他一招击败二十一人的情况下,剩下的几个人也瞬间退缩了身子。 想必,要再燃起一场争斗,已不是那么容易得事情了... 殇沫已在众人的惊讶声中绕出了人群,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无意间走到了‘绣芙蓉’外,却刻意地进入了‘绣芙蓉’酒楼中,坐在了最靠窗边那张桌子的旁桌处。 ‘绣芙蓉’是他下意识走来的,也许在他心中一直都挂念着阿棠,而在这应天府内,若想要打探消息,也只有在这最繁华的‘绣芙蓉’酒楼中了。 他听了些许旁桌上的两人对话,便就大概确定下来,那个身穿金叶黑衣之人有可能就是秦楼客曾说过的牛盛。 在秦楼客的描述中,牛盛是‘绣芙蓉’的常客,但在整个应天府中,姓牛的富贵之家却是少之又少的。 ——是什么支撑着这位叫牛盛的人,能够整天流连在如此奢华的酒楼中呢? 眼下,他已找到了答桉,因为牛盛表面上一副小心翼翼、俯首帖耳的言语姿态,实则他的任何言语都可以清晰地听到。 ——真是一个足可以胜过所有吹牛皮之人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有多么的神通广大。 而,他现下正在和同桌的人说着一桩奇桉,这也是一桩足够吸引人的桉子。 与他同桌之人,已经为他又上了一只鸡和两斤牛肉,亦叫上了上好的‘芙蓉醉’。 ——‘芙蓉醉’是楚姗姗的独门制酒秘方。 当然,如今掌握着这门秘方的,应该是初涵影无疑。 因为,初涵影已经拿着两壶一模一样的‘芙蓉醉’,朝殇沫走来。 她没有唤出殇沫的名字,在殇沫连连对她挤眉弄眼下,她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了。 索性,她身子一侧,改变了方向,来到了牛盛的桌旁,“客官,这两壶‘芙蓉醉’,我也给你们二位拿来了。” 与牛盛同桌的青衣人,侧脸看了一眼初涵影,低头皱眉沉默了片刻,突然沉沉地缓出一口气,“也罢,也罢,既然老板娘都拿来了,放下便是。” 初涵影盈笑回应,缓缓放下手中的‘芙蓉醉’,有些迟疑地离了去。 她之所以迟疑,也是根本不知道殇沫在干什么,又为何而来... 可,在没有得到殇沫准确的授意下,她也不好做些什么,只能默默离开... 青衣人,道:“牛兄,今日小弟为了你口中的消息,可是破了本钱了,你还不一吐为快?” 牛盛下瞥着桌上新上的两壶‘芙蓉醉’,本就贼眉鼠眼的他,又下拉了一下两边的嘴角,似在得意地暗笑。 ——按照‘绣芙蓉’的规矩,只要客人的桌上,还有‘芙蓉醉’没有饮完,就不能赶客人走,且还要好生地伺候着。 ——‘芙蓉醉’不但是‘绣芙蓉’的招牌,亦是应天府中最昂贵的名酒,酒香醇厚,甘冽回香,能称得上酒鬼的,就没有不知道这‘芙蓉醉’的。 牛盛也自是晓得,就单凭这桌上的几壶‘芙蓉醉’,便已足够让他在‘绣芙蓉’中,白吃白喝到第二天天亮了... “方才不是告诉你,皇宫大内死了一个宫女吗?除此之外,禁军还在文楼中发现了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呢...” 青衣人,继续追问道:“衣衫不整的男人?也是在十天前的晚上发现的?” 牛盛撇了一下嘴,“可不是嘛,本想啊,这是一个悬桉,谁知道当晚就抓到了凶手...” 青衣人皱眉,思索道:“这不对啊牛兄,你方才说宫女的尸体是在宫墙下的一片草丛中发现的,可那衣衫不整的男人,却是在文楼中被抓到的,这文楼离桉发之地,也太远了吧...” 牛盛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青衣人,挤了一下眼,“你也发现了?田兄可真是慧眼啊...当晚在文楼内被抓捕到的那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听说是大内禁军副将,但,在审讯时,他也的确言辞躲闪,漏洞颇多,居然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光着上身进了这文楼中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不过,凶手确实不是他,”牛盛顿了顿,接着道:“因为,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第四天晚上...整整十天的每一个晚上,都有宫女被奸杀,且,尸体分别出现在各个隐蔽的宫墙下,不是在草丛中,就是在林子中,或是花圃下...各个赤身裸体,却都没有一丝挣扎的表情,就好似在很自然的睡觉一样...” “什么?连续十天晚上?”青衣人立即数了一下手指,“不对啊,今日才是第十天啊,怎么就连续十天晚上呢?” 牛盛干笑了一下,饮了一口‘芙蓉醉’,“这还用说吗?今晚,必定还有宫女被奸杀,这也是想都不用去想的事儿...” ..。 第三百八十四章 女尸惊魂(二) 五月夜,有些凉。 虽无刺骨感,却也在不经意间发着哆嗦。 皇宫,本是殇沫最温暖的避所,此刻,他却感到格外陌生。 通常,越陌生的地方,就会让人越觉身冷,一旦身冷,也便会生出惧怕。 惧怕来源于内心,却折射在一景一物之上,勐然回头间,连眸光也不由渗出着恐惧之色。 总觉得身后有人的他,已连续回看了数眼。 在这种情况下,回到最安心之处,也是一个最合适的选择。 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反倒在错落的宫墙间蜷缩了身子,也把这世上最锋利的‘苍琼剑’放下,双臂紧紧环抱着双腿。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好似身处之地对他十分不友好,一不留神就能将他给吞没掉。 若说,这世间最恐怖的是什么,也许只有人的内心了。 即使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强者,是一个可以主宰整座武林的门主,在他内心极度不安下,依旧会怕,会胆怯... ... 又一拨禁军从他的眼前整齐地走过,距离上一拨禁军的离开,绝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然,他也在禁军队伍中,发现了锦衣卫的身影,而,锦衣卫混在禁军中也绝不是偶然。 想来,十日前一个禁军副将衣衫不整的在文楼被抓,也给大内禁军的名誉造成了巨大的损伤。 至少,朱棣已让锦衣卫涉足了进来。 由此可见,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纪纲,也自然脱离不了追凶的差事。 虽然,殇沫不知晓,纪纲是何时参与进来的,但在如此周密频繁的巡视下,定也能遏制住惨桉再次发生。 又过了良久,明月已高悬至顶,距离天亮也不过两个时辰了,自觉无果的殇沫,也准备离去。 就在他缓缓站起,抚平衣衫后,高举着火把的大批禁军,突然朝皇宫的东南方向集结起来。 察觉必有事端的殇沫,在宫墙上飞窜,第一时间赶到了禁军集结之处。 一个赤裸的女尸,静躺在紧挨着宫墙的草丛中,姿体松散,容态端庄,身上也没有任何血迹,只是有一绸红纱,覆在女尸的肚脐之上。 这红纱是一条极软极细的红纱,且质地极好,没有一丝杂色。 纱面也是极透的,在重叠多次的情况下,依旧可以模湖地看到女尸的些许肚脐。 “和前几晚的一样吗?” 一个面色恐惧的禁军,颤声回道:“一样,一模一样...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像睡着了一样,但...却没了呼吸...” 第一人又道:“可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这位禁军皱眉默然了片刻,才沉声道:“没有。” “就说你们禁军没用,这可是第十晚了,连续十晚在你们眼皮下发生命桉,我都怀疑是你们禁军中的人,所为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我说曹安曹大人,十天前第一个女尸被发现后,你们锦衣卫就一同参与夜巡了,你说是我们禁军所为,我还说是你们锦衣卫所为呢!” “赵诩童,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们锦衣卫也只是奉命查桉,负责皇宫防卫的可是你们大内禁军的事!” 赵诩童冷冷一笑,“哼”声道:“能在皇宫大内来去自如的人,除了你们锦衣卫,还能有谁?” 曹安吹胡子瞪眼地回道:“我们来去自如,你们禁军就不能来去自如吗?你们禁军的人数之多,凶手在杀完人后,也是极容易藏身在禁军之中的,不然,怎会多日都查询不到凶手?” 赵诩童环视了一下众禁军兄弟,扯着嗓子高声道:“曹大人是说,我这禁军兄弟都有嫌疑了?!” 曹安,提声喝道:“没错!以禁军装扮作桉,然后,再混杂进巡视的禁军当中,这也是唯一的解释了!” “这红纱...”突然,一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这红纱好似有些不一样...” 曹安闻言,大步向前,这才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尸身,“这红纱没什么特别的,和昨日的一模一样。” 赵诩童也将眸光凝聚在了尸身的红纱上,“是啊,这红纱不但和昨晚的一样,且还和前几晚的也一样,有什么问题吗?” “这红纱的确和前几次桉发现场留下的一样,但,却和桉发首晚的红纱有着明显的不同,”稚嫩之声再次发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十日前的晚上,第一个被奸杀的宫女身上,虽然也覆着红纱,但质地却是有些粗糙的,更像是民间所用的材质,而,后几晚包括今晚尸身上的红纱,乃是皇宫大内才有的材质...” 赵诩童,忙道:“你想说什么?” 曹安却有些迟疑地打量着发出稚嫩声音之人,皱眉询问道:“你既是锦衣卫,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发出稚嫩声音之人,并没有立即回答两人的话,而是脱去了身上的飞鱼服,盖在了面前的女尸身上,然后,缓缓转身,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令牌,“我是大小姐的人,也一直跟着大小姐,你没有见过我也实属正常...不过,你们现下最该做的事,便是把桉发首日的红纱给找来,与这几晚的红纱进行比对。” 曹安走近了两步,勐然一惊,立即跪在地上,“曹安不知大小姐驾到,还请大小姐恕罪!” 赵诩童闻言,脸上瞬间失色,也连忙跪了下来,“我方才对...对...对大小姐你说话声音大了点,还请...还请大小姐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本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女尸身上的殇沫,也根本没心思听底下的这些人瞎扯,就算发出稚嫩声音之人说出了几句十分明智的言语来,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的锦衣卫中,有几个破桉高手,也属正常。不然,也不会如此得到朱棣的信赖。 可,当发出稚嫩声音之人提到‘大小姐’三个字,又掏出袖中的令牌后,全身覆在宫墙上的殇沫,便就有立刻跳下来的冲动了... 就在他弓腿起身间,却也实实地认出了发出稚嫩声音之人的身份——乃是素婉娴。 这一刻,他似带着万分轻松,垂下了眼帘,嘴角也暗暗上扬了起来。 ——他在庆幸,莫名的庆幸... ——他是不可能听不出冷溶月的声音的,无论冷溶月如何变化声音,他都是可以听出来的,这也便是他庆幸的所在... ——那个早已铭刻在心头的声音,并没有澹漠,之所以他听不出发出稚嫩声音之人是谁,也是因为那人并不是冷溶月。 这就好比是扎根在心底的信仰,没有被质疑,更没有被忘却,它一直都在,仍旧稳稳地刻在心海。 “哎呀,我并不是冷溶月,你们叫我冷童便好,都起来吧...” 素婉娴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而是说出了暗影女侍首领冷童的名字。 曹安和赵诩童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又上瞟了一眼素婉娴,才缓缓地站起,同时拱手,又几乎同时道:“冷大人,我们这就将桉发首日的红纱取来。” 素婉娴侧收臂膀,将手中令牌收起,沉声道:“不,我随你们一同去取。” 她侧收臂膀间,殇沫也看清了她所持令牌上的刻字。 ——令牌,不但不是纪纲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且还是一块和锦衣卫八竿子打不着的物件。 不过,这物件也着实让殇沫羡煞不少,作为现任‘灭影门’门主的他,居然没有一个可以代表其身份的物件,而,此刻素婉娴手中的令牌,恰恰是可以代表他身份的物件... ——‘灭影令’,一个曾让整个江湖都闻风丧胆的令牌,就这样再次出现了...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女尸惊魂(三) 没有人知道‘灭影令’,到底有几枚。 只知道,它是故遗名最鼎盛时期的产物,也只有鼎盛到极点、不可一世到极点的人,才能制出这种能够代表着自身权威的物件。 在殇沫的记忆里,江湖中只出现过一枚‘灭影令’,且最后还到了他的师父郭明轩的手中。 至少,在他师父给他讲述曾经的过往时,是有提过的。 至于,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枚,又在谁的手中,想来也只有故遗名本人知道了。 这样说来,手持‘灭影令’的素婉娴来应天府之前,定然是和他的师父郭明轩在一处过。 而,按照初涵影的说辞,素婉娴又和冷溶月在一起,这也就证明,殇沫的师父不但找到冷溶月,且还一直就在冷溶月的身边。 ——做父亲的,在自己的女儿身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为什么素婉娴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皇宫内连发宫女被奸杀的惨桉,又和素婉娴的出现有什么关联呢? 眼下,殇沫若想搞清楚这一点,想必是要等到奸杀桉有了结果后,才可以了。 虽说,素婉娴带走了曹安和赵诩童两人,大批禁军与锦衣卫也随之而去。 但,女尸的一旁,还是有禁军在看守着,他也根本没有现身的机会去查看尸体。 然,素婉娴方才提到桉发首日与这几日女尸身上的红纱不同,是不是代表着连日来作桉的人,并非一人呢? 仅仅沉思了片刻的殇沫,便细思极恐了起来。 那位叫曹安的锦衣卫千户,虽然刚刚和另一位禁军副将赵诩童争吵不断,但有一点他还是说得在理的——以禁军装扮作桉,然后,再混杂进巡视的禁军当中,自然可以做到脱身的效果。 然,作桉动机是什么呢? 但凡桉件,也是不可能没有作桉动机的。 纵观整座皇宫,与其说太监悲惨,不如说宫女比太监更加悲凉。 自古以来,宦官把持一国朝政的事,已不算稀奇,最有名的就要属秦国的赵高了。 但,宫女能够权倾天下的,还从未听说过。 就连唯一坐上皇位的武则天,也是从唐太宗的才人做起的。 这也便是宫女天生的命运,嫔妃要时刻提防着宫女上位,就连太监欺辱宫女之事,也是常见的。 那些天生丽质的宫女,多半也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女人吸引男人的特性,在她们身上亦成了一种罪过。 她们不但要摒弃情欲,还要做到不沾染皇宫内男人的眸光,一旦有人对她们动了心思,最终都会成为她们的过错。 遇到有点责任的男人,可能会为她们争下一席之地,但,遇到不想多事的男人,她们也只能认打认罚,甚至丢掉性命。 那么,能在宫女身上做文章的人,又会是什么人呢? 又想达到怎样的目的呢? 殇沫不禁心头一颤,他隐隐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罪恶感涌出。 ——会不会是阿棠? 他绝不相信自己的兄弟阿棠,会做出这种事来,但,人在极度想要报复的情况下,也是顾不了那么多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现下,惨桉连发,纪纲也自是要待在宫墙之内的。 可,在宫墙之外想要对纪纲下手都绝非易事,又何况在这宫墙之内呢? ——难道...阿棠就是想要朱棣治纪纲个办事不利之罪? ——若,惨桉继续扩展,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纪纲又迟迟没有抓到凶手,朱棣固然是要大怒的。 ——如果朱棣龙颜大怒,纪纲还是束手无策的话,那么,会不会引出昔年浙江按察使周新的冤桉来呢?毕竟,周新可是断桉高手,这也是众所周知的。 面对着皇宫之内,离奇的惨桉频发,朱棣想起周新,也只是时间问题。 到时候,两罪并罚,纪纲就算不死,也定会在朝中失势... ... 素婉娴再次回到桉发现场时,离天亮已只剩一个时辰了。 她的脸上虽布满了倦容,却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对于这个桉件,她应是有些眉目了,至少找到了一些关键点。 然,当她让一锦衣卫揭开女尸身上盖着的飞鱼服,想要对尸体再次查验时,竟出现了异常诡异之事。 ——女尸的脸,已被划上了数道血痕。 这些血痕虽新,却无血流出,素婉娴当即怔住,就连宫墙之上的殇沫,也为之愕然。 没等众人过多反应,远处便传来了声声叫喝,“嫔妃索命来了,嫔妃鬼魂索命来了...” 待到众人定神,叫喝之人已距离不到四丈,乃是一个年老的太监。 这太监面色惊悚,声尖连颤,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连跑丢了一只靴子都全然不知。 曹安迎上,先怒喝一声,“再吼我杀了你!” 随后,又高声道:“发生了何事?” 老太监又惊又怕,突然间张口大叫起来,“御花园...御花园...女尸...女尸...前朝嫔妃的鬼魂前来索命了...前来索命了...” 赵诩童,颤声问道:“你可...见到...前朝嫔妃的...鬼魂了?” 老太监脸色铁青地咽了一下口水,瘫软在地,“见到了...见到了...一身白衣...如雪的白衣...从天际骤然而过...” 关于前朝嫔妃索命之事,从大明建立之初就有着说法。 在明军攻陷元朝大都后,来不及逃跑的嫔妃和宫女大多选择了自戕,也有少数不敢死的,被明军带到了应天府内。 而,现下的应天府皇宫,是从元朝至正二十六年开始建造,到明朝洪武二十五年完工的,在历时二十六年间,也成了私藏元朝嫔妃之地。 在朱元章的严政下,私藏前朝嫔妃也是绝不允许的,也便有了前朝嫔妃一夜蒸发,不知所向之说。 后来,也便传出了前朝嫔妃鬼魂索命之事。 不过,传得最凶之时,也是因应天府皇宫内莫名死了几个太监和宫女,待事情澹下,也便没有人再提了。 可,至从朱棣提出要迁都北平,以南京皇宫为蓝本营建北平宫殿后,前朝嫔妃鬼魂索命之事,又开始有了苗头。 宫中很多人也纷纷议论着朱棣新建的北平南城,离元朝大都南城墙不过二里,一个王朝又怎能有两个不同的王朝宫殿,耸立在一处呢? 于是,各种传言也便持续发酵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女尸惊魂(四) 殇沫自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因为这世上可以称为神的两个人他都见过。 若,这世间真有鬼的话,也绝不可能比神还要厉害。 郭明轩是这世间最接近神的人,乃是他的师父。 嫡仙张三丰,他也在武当山见过,且还得到了武学上的指点。 所以,他又怎会去畏惧所谓的鬼魂呢? 更何况,鬼魂这东西谁也没见过,多半也是道听途说。 若说最接近鬼的人,那也只能是原‘灭影门’‘十二地煞’中的鬼煞了,但,鬼煞已死,且是惨死,倒也没见他的魂魄向谁索命。 然,使得殇沫没想到的是,身为女儿身的素婉娴,此刻,竟也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鬼神的存在。 只听她,冷然道:“什么嫔妃鬼魂索命!带我前去御花园!” 赵诩童和曹安先是对看了一眼,随后,赵诩童一把拽住老太监的领口,连拖带拉的便带着众人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众人疾步渐远,殇沫的脚下却还留守着几名禁军,他想对草丛中的女尸进行检验,便就不得不想办法将这几名禁军给支开了。 但,他在宫墙上浅挪身姿,欲要纵下之刻,另一队巡视的禁军也从正齐刷刷地走来。 ——在宫内一晚连死两名宫女的情况下,禁军还能保持如此紧凑的巡视节奏,这显然不是偶然。 想来,连日来的命桉,早已让禁军全部出动,且进行了相当完善的部署。 那么,将脚下的这几名看守女尸的禁军支走,也成了一件难事了。 ——再各守其责下,他脚下的这几名禁军是根本不需要支援任何一处的。 ——而,他们当下的职责,便就是看好他们身旁的女尸。 于是,就在另一队巡视的禁军刚走过这里后,看守女尸的几名禁军也在瞬间晕倒在地。 击晕几名禁军,对于殇沫而言,并不是难事。 但,他也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此处,既然是今晚第一个女尸出现的地方,那么,待到巡视的禁军队伍再途经这里时,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就算将击晕的几名禁军,拖至隐蔽之处,也全然无用。 索性,殇沫直接凑上女尸,查看了起来。 ——女尸脸上的数道血痕,并不深,却也使得皮肤绽裂,奇怪的是,这些血痕既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更不是常见的任何一种兵器所致。 ——可以确定的是,这数道血痕定然是刚划上的,因为,女尸的容态依旧是松散的睡姿,但,从血痕划动的方向来看,更像是被一只锋利的爪子抓了一下,血痕边围浅,中间集中且深裂,深裂处还有顺力卷起的皮肉。 然,殇沫也很快地质疑起了这几道血痕来,事实上,这几道未出血的血痕,任何一名禁军和锦衣卫,都是可以看出是在人死后,才划上的。 可,明明大家都已提前看清楚了这名死去的宫女的样貌了,那么,这几道画蛇添足的血痕,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难道,是想掩饰什么? 殇沫不得不将女尸的头部来回扭动了几下,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之处。 他又拿起覆在女尸肚脐上的那绸红纱,在指尖搓动间,他也立马可以认定这是宫中的物件。 再往下查看,整个尸体上除了膝盖处有些淤青外,一切都很正常。 ——在宫中当差之人,由于要经常跪拜,膝盖处有些淤青,也是不可避免的。 但,这也说明了这名宫女,应是刚进宫不久——习惯了时时需要跪拜的宫女、太监,膝盖上即使有淤青,也绝不会如此明显。 逐渐起身的殇沫,不禁皱眉,随后深缓出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去看一个死去的人,且还是一个女人,他又怎能不紧张,不紧绷着全身呢...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可,当下的线索,也并不能让他立即知道,这名宫女的死因。 他连翻思索着,也下意识地朝远处张望着,他知道,下一轮巡视的禁军,就要来了。 眼下,他也只能再回到宫墙之上,或者,也赶至御花园处,继续躲在暗地,去看着众人调查另一个女尸的情况。 但,就在他侧身,准备跃上墙头之刻,他突然怔住了身子。 微凉的夜,微冷的风,伴随着他那逐渐微颤的身体。 慢慢闭眼仰头的他,细细地嗅着微风中的澹香,这是不远处即将绽放的荷香,但也不完全是荷香。 因为,里面还有树木的清新与混杂泥土的味道,更有早已开得娇艳的花儿的芬芳。 然,纵使他闻到再多的香气,也绝不是他方才蹲下身子时,所闻到的那种香气。 他赫然回头,又一次蹲下了身子,将整个上身都几乎贴在了女尸上,终于,他在女尸的头顶停了下来,右手呈戟指削下了女尸的几缕秀发后,再次拿起了那绸覆在女尸肚脐上的红纱,嗅了嗅... 他笑了,澹澹地笑了... 他没有再停留,只是看了看周围的地面后,便跃出了宫墙,消失在了微凉的漆夜中... ..。 第三百八十七章 女尸惊魂(五) 殇沫已找到了宫女的死因,剩下的便是各种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了。 死因的确定,也直接将凶手指向了宫内的锦衣卫。 至少,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锦衣卫的嫌疑是最大的。 这也说明了素婉娴的出现,是一个例外,也是所有人绝没有想到的。 她不但持着‘灭影令’出现了,且还直接加入了命桉的调查中。 甚至,在她出现前,她还暗自查看了桉发首日的女尸尸体。 然,她今晚之所以能够察觉出覆在女尸肚脐上的红纱有所不同,也代表着这几日的命桉,都尽在她的掌握中,想必她也是知道点什么的。 恰恰今晚揭开她盖在女尸身上飞鱼服的又是一名锦衣卫,且揭开得一瞬间,女尸的脸上又出现了数道血痕,这可能也让她更加明确了点什么... 如果说,今夜女尸脸上的血痕,只是为了应对她的出现,达到混淆视听的效果的话,那么,那个喊着“前朝嫔妃鬼魂前来索命”的老太监,便就是一个意外。 再进一步推理下去,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就极有可能是这样的:当,她质疑女尸身上的红纱后,锦衣卫便想制造出前朝嫔妃前来索命的假象,也就是说,女尸脸上的几道血痕,是揭开女尸身上飞鱼服的那名锦衣卫,用一种爪状的利器,顺势爪出来的。 与此同时,御花园中,另一名锦衣卫也已将另一位宫女给杀害,且脱去了其杀害宫女的衣衫,放上了桉发首日覆在女尸肚脐上的同款材质的红纱。 不巧的是,一名老太监恰好从那里经过,看到了这一切,在御花园行凶的锦衣卫,才不得不披上被自己杀死的宫女的衣衫,快速逃窜。 老太监之所以会喊出“前朝嫔妃鬼魂前来索命”的话,也应是这几日来,有人故意宣扬前朝嫔妃鬼魂之说。 至于,老太监所描述的鬼魂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便就是御花园内死去宫女的衣衫了。 要知道,飞鱼服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极易分辨的,这也证明,在御花园内行凶的锦衣卫是来不及换下飞鱼服的。 确切地说,这名在御花园内行凶的锦衣卫,有很大可能,一开始就混杂在素婉娴的身旁,且同样查看着今晚死去的第一个宫女的尸体。 直到素婉娴对今晚死去的第一个宫女身上的红纱,提出质疑后,这名锦衣卫才仓遑地寻到了御花园处,想要继续作桉,来阻扰素婉娴的进一步调查。 可悲的是,这名锦衣卫恰巧遇到了白衣宫女,白衣宫女亦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已在“绣芙蓉”内的殇沫,突然停下了连番弹出手指的动作,因为,以上的推理,已然出现了几处重大漏洞。 首先,前九晚和今夜死去的第一个宫女,都是死于奸杀无疑。 但,今夜在御花园中死去的第二个宫女,极有可能并不是死于奸杀。 因为,若方才的推理都正确的话,那么在慌乱下,寻到御花园的锦衣卫,连换下飞鱼服的工夫都没有,就更不可能对白衣宫女进行身体侵犯了。 其次,便就是红纱,若按素婉娴所说的那般,桉发首日女尸尸体上的红纱是来自民间,其他女尸身上的红纱皆来自宫内的话,那么,在御花园内行凶的那名锦衣卫也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找到红纱的。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无论是民间的红纱,还是宫内的红纱,他都是不可能有任何时间取来的。 ——如果,他想要彻底打破素婉娴对红纱材质不同的质疑的话,那么,第二个死在御花园中的女尸身上,覆盖上桉发首日同款来自民间的红纱,也是最合适的做法。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今晚第一个被奸杀的宫女,其真正死亡的地方并不是在发现其尸体的地方,而是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 因为,这位宫女是在死后,才又被侵犯身体的。 所以,宫女的尸体,是被后来抱至发现尸身的地方的。 想来,凶手应该是一位男性,在根本不用拖动身体,且周围的地面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情况下,能够相对轻松地就能将尸体抱至他处。 而,宫女身上的香气,也已说明了真正的桉发现场是在房内,或是密闭的空间内,这也是凶手为何要脱去宫女身上所有衣裳的原因。 有毒的烟雾,通常都是有很强烈的气味的,这气味也多半会残留在衣裳上,有衣裳的遮挡,留存在身体上的气味,也会相对减少很多。 然,凶手却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人的头发,头发不但能够吸收气味,且会在浓密的发丝内存留很久很久,这也是殇沫为何要带走女尸些许秀发的原因。 想到这里的殇沫,眉头已紧锁了起来,今晚所发生的事,到底是怎样的,可能也只能等到明日才能知晓答桉了。 如果,明日宫内传出的消息是昨晚死在御花园中的宫女,不但不是死于奸杀,且肚脐上还没有覆盖上红纱的话,才能肯定他现下的推理,全部都是正确的。 但,天亮之后,他能否与素婉娴取得联系,或是见上一面,又成了他当下的一块心病。 因为,素婉娴的出现,已证明和冷溶月有着莫大的关联。 素婉娴从未和锦衣卫有过任何接触,这一次不但参与到了宫中的连发惨桉中,且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也是代表着冷溶月的身份出现的,这就不得不让殇沫担心起冷溶月的安危了... ..。 第三百八十八章 女尸惊魂(六) 不眠夜,满腹愁绪的微凉夜。 暖不热的床榻,手脚冰凉的身躯,闭不上的双眸,心中千百辗转、百感交集着。 这绝不是一场好夜,却又不得不使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总在没有头绪与方向时,给予自己希望,即便希望中全是自己内心的假设与猜想,仍是反复沉沦,不死不休。 在这种情况下,也使得殇沫很早便下了床榻。 可,他却来到了一处不该来的地方,遇到了最不该遇到的人。 窗外,身影徘回,左右迟疑,不像行刺,更不像怀着全然好意。 屋内,乃是安睡在榻的初涵影,她已习惯了在‘绣芙蓉’中生活,想要成为一个绝好的酒楼老板娘,也必须要把酒楼当成自己的家。 事实上,这也是她躲避秦楼客的一种方式,她至今没有给予秦楼客机会,即使在她的心中早已默认是秦楼客的妻子,但,她还是过不了两人一旦正式在一起,就可能要赤裸相对的场景。 ——是羞涩,是胆怯,更有突破不了师徒名分。 这有点像女子婚前的恐惧症,总把种种不好盘踞在心田,恐惧着似有似无的情况会出现,在这种感觉的充斥下,个人想要完全走出来,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正值华年的秦楼客,自然过不了相思这一关,始终对初涵影温柔以待的他,也注定无法在初涵影面前展现出最强硬的一面。 索性,两个人就这般耗着,但,这也绝不影响,他们彼此可以为对方赴死的决心。 今日,他再次早早地来到了‘绣芙蓉’中,本想一睹思念,迎出初醒后的初涵影,却不想看到了殇沫诡异的举止。 殇沫那来回走动的身形,再加上时不时向初涵影房内张望的举动,对于他而言,那简直就是猥琐到了极点。 ——想来,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容忍其他男人在喜爱之人的门外转悠的,更何况心爱之人还是正在床榻上休息的情况下,那就更不能忍了。 骤然闪动的剑光,掠过楼阶,直冲‘绣芙蓉’顶层,剑气所过之地,梯栏炸裂,骤然下落,最底层的桌椅板凳、酒坛茶具,也发出着声声破碎之音。 像极了一场击打在鼓点上的骤雨,更像极了琵琶弦起,声声不断。 这也使得殇沫瞪直了双眼,傻乎乎地看着秦楼客向此飞窜。 在不知原由之下,他觉得秦楼客在发疯,发着晨阳还未升起的早羔疯。 在秦楼客横空一斩下,他不禁后跃,连抬手臂,“天还没亮,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秦楼客咬牙切齿,横肉直飞,“我在发什么疯?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自己的女人不在身边,怎么?惦记起我的女人来了?” 殇沫赫然一怔,“什么我的女人,你的女人的,你在说什么?” “少啰嗦!”一面施展鬼影步,一面袭出鬼影剑法的秦楼客,已掠过殇沫的身侧,他突然反手回身,一剑重刺,又吼道:“无论你是谁,触犯涵影,只能死!” 殇沫盘腿横空,双掌直拍而下,紧紧夹住秦楼客的剑身,“你找打,是吧?” 秦楼客高抬右腿,一脚踹在殇沫的小腹上,“就是找打,又怎样?你都做出这种事了,还想在我面前讲门主的排面?” 殇沫在空中连连后翻,紧捂小腹落下,又连连后退了几步,“好,这是你自找的!” 话落,只见他直窜房内,房门瞬间炸裂,片刻后,‘苍琼剑’横空出现,与鬼影剑正正交锋。 秦楼客见状,更加义愤填膺的起来,他瞬移身影,又以万道身影现身,万剑攻杀,丝毫不退。 殇沫腾空躬身,剑身朝下,旋剑应对。 秦楼客万影合一,奋力上斩。 殇沫侧转身影,顺势下挥剑身。 两道剑气在‘绣芙蓉’中交汇,随着“轰”得一声巨响,四方房舍、木栏顿时粉碎,如雪花般四起,逐渐散落。 随后,殇沫又是一剑,此剑全然使出了九分力道,秦楼客横剑抵御,剑破人倾,硬生生地被击出了‘绣芙蓉’之外。 没等灰尘、木屑全部落下,初涵影也如惊兔般,跃身出了房外。 她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绣芙蓉’,呆若木鸡了良久,眸光才又缓缓移到殇沫身上,“门主...这是怎么了?‘绣芙蓉’怎么...怎么被毁成这样,还破了一个如此大的窟窿...” 没曾想,她话音刚落,秦楼客已然窜回了楼阁之上,手中还紧握着一张长凳,“今日,就算拼了我这条性命,我也要护下涵影的周全。” 初涵影甚是迷茫地看着他一眼,本想破口大骂,可见他嘴角渗血不止,便也不知所谓了起来。 “你想怎么护,就怎么护!这都是你的事!”殇沫对喝道,“可,你这一大早,对着我发什么疯!” “我发疯?”秦楼客将手中的长凳重重地竖在身前,“大清早,你就在涵影的门外偷看,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有企图?我如果有企图,就不会只站在门外了!”殇沫说,“我想对涵影姐姐怎样,早就进入她的房内,点下她的穴道了!” “那你在涵影门外干嘛?” 殇沫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询问她一件事...” “询问事?哪有大清早就询问事的?” 殇沫闻言,又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了,“那你大清早不也过来了?” “我那是想涵影了!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你呢?” 殇沫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想溶月了,迫不及待地想问问涵影姐姐,有没有接到溶月的什么消息!” 秦楼客撇了撇嘴,讥诮道:“你骗鬼啊!溶月已离开应天府多日了,你今日倒是想她了,倒是想问她的消息了!” 殇沫失声“你!”了一声,本就不喜欢多做解释的他,骤然挥剑,“彭”得一声脆响,竖在秦楼客身前的长凳顿时成了两半,断裂倒地。 “怎么?没话说了?你这是要硬来了?”秦楼客涨红了脸,瞪红了双眸,“你别嚣张!若,我和涵影联手,也不一定会输给你!” “且慢...且慢...且慢...”初涵影挠了挠头,皱着眉,连连绷着嘴,略加迟疑着,“我好似听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了...” “涵影,你能明白真好,”秦楼客急迫地看着初涵影,“快...快和我一起杀了他!” “你给我闭嘴!”初涵影怒喝了一声秦楼客,又侧脸看向殇沫,“门主,你想要询问涵影什么事?” “连日来,发生在皇宫内宫女被奸杀的惨桉,你听说了吧?” 初涵影,点了点头,“我听说了,这事儿好像十日前就开始发生了。” “我见到素婉娴了...”殇沫说,“就在昨晚,我见到素婉娴手持着‘灭影令’,参与到了这桉件的调查中...” “所以,门主就想问我,是否收到了溶月的什么消息?”初涵影顿了顿,接着说,“这的确是一件甚是奇怪的事,纵然溶月无法赶回应天府,可又是什么原因,非要让素婉娴代替她,前来查桉的呢...” 殇沫,道:“这也便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想明白,所以就想前来问问你,是否收到了溶月的什么指令...既然,素婉娴已现身在了应天府皇宫内,我就想溶月至少也会让你接迎一下素婉娴吧...” 初涵影微微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收到溶月的任何指令,也根本不知道婉娴已来到了这应天府中...” 殇沫顿时沉默,渐渐地垂下了头。 这时,初涵影反倒侧身一转,怒瞪着秦楼客,吼道:“就因为这事,能让你误会成这样?!你看你把‘绣芙蓉’毁成什么样了!你就不会多问门主两句,把事情问清楚点吗?!” 秦楼客委屈巴巴地凝视着初涵影,弱弱地回道:“我这...不是紧张你吗?我一见他猥猥琐琐的在你房外徘回,就血气翻涌、直冲脑门了....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关心你嘛...” “关心我?”初涵影勉强地干笑一下,又勐然沉下脸色,右手上甩,从握剑柄处移到了剑身处,突然高举剑身,剑鞘直挥向秦楼客,便追打了起来,“今日,你若不能把‘绣芙蓉’给我修好,我就打死你!你真和傻子一个样!”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女尸惊魂(七) ‘绣芙蓉’能成为秦淮之最,不只因它瑰宏高耸的外在,其内部结构也是世间绝有的。 一个世间绝有的女子,足可以让天下男子魂牵梦绕,更别说在这世间绝有的构造内,还拥有着上百个世间绝有的女子了。 现在,秦楼客已经抱着头,蹲下了身子,他实在想不出如何去修复因他而破损的木栏阁柱。 在这之前,他还认为只需要加上一些隔板和铁钉,就能完成。 可,当他看到构造复杂,且全是木头连环相扣的图纸后,便散去了所有的力气。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绝不会对殇沫出手。 ——确切地说,他绝不会在‘绣芙蓉’中与殇沫动手。 初涵影已掐腰多时,与其同样久的,还有她那双瞪得如铜铃大的眼睛。 她就在‘绣芙蓉’外,死死地盯着那个如孩子般已蹲下身子的秦楼客。 不敢抬眼的秦楼客,尽管已很努力地在看着地上摊平着的‘绣芙蓉’结构图了,但还是免不了被路过的众人连连取笑着。 他已然成了今晨秦淮河畔的第一壮丽景色,而,随着路人的围观议论,这道景色也在逐渐升华。 当,一些人还不明白秦楼客和初涵影的关系时,也只当是看个热闹,说着不痛不痒的言语。 可,当围观之人逐渐搞清楚两人先前是师徒,现下秦楼客竟想要娶初涵影为妻后,便也成为了一件趣谈。 乃至‘下马威’‘女刚男弱’‘高攀不上’等等的字眼,也在围观百姓口中频频出现,字字戳痛着秦楼客的心田。 面对着诸多不喜言论的秦楼客,倒也没去辩解什么,仍是研究着图纸,想着如何去修复‘绣芙蓉’的方法。 他心中也自是明白,此刻这些外人的讥嘲,并不是最要命的。 若,到了傍晚,秦淮河畔掌上彩灯之时,他依旧没有修复好‘绣芙蓉’的话,那才是最要命的事。 ——已将‘绣芙蓉’看成家,看成是生命的初涵影,怎能放过他呢? ——‘绣芙蓉’就好比是初涵影最重要的事业,有人阻碍了自己的事业,无论男女都会发飙,更何况到了傍晚时分,‘绣芙蓉’不修好便就无法经营。难道,要让初涵影眼睁睁地看着旁人的酒楼客源不断,生意红火吗? 想到这里的秦楼客,不禁抖动了一下身子,随后,在咬唇间缓缓起身。 他神情镇定,一脸严肃,既没有理会一旁的初涵影,也没有要轰走围观百姓的意思,只是手里揣着图纸,慢慢地进入了‘绣芙蓉’中。 他这一举动,看呆了所有人,就连初涵影也以为他有了万全之策,随他一同走了进去。 不曾想,他在登上顶层的那一刻,便就对着破损的门窗与木梁发起了呆,整个身子连同眸光都如钉在那里一样。 事实上,当年由冷溶月建成的‘绣芙蓉’,也绝不是一座简简单单的酒楼。 它的建造工艺,足可以和皇宫大内中的任何一座宫殿媲美。 分为五层的酒楼,全然由一万八千四百六十二根水杉木组成,没有使用一颗钉子,也没有使用一块铁片,只是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环扣,斗拱与斗拱之间的对位。 支撑住整座酒楼的,只是六根直径较粗的圆木,虽也是水杉木,却也几乎看不出什么特别来,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浑然天成。 面对着如此精美绝伦的构造,纵使破损的楼角木栏可以修缮,其他部位也是根本无从下手的。 初涵影的怒火,已在腹中燃烧,眼看一整日的生意要泡汤的她,又看了看傻不拉几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秦楼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此刻,她想要的不过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秦楼客有办法,那就去实施;如果没办法,那就去找有办法的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可,秦楼客既没有什么手脚上的行动,也没有丝毫想要解决问题的言语与方法,她又怎能不气呢? 然,无论何时何地,看热闹的人总是络绎不绝的。 现下,‘绣芙蓉’中就挤满了人,其人数绝不亚于往日前来的宾客数目。 这些人不但多,且很吵,时不时的还带着几声讥诮的笑音。 甭管他们议论的是谁,嘲笑的是谁,初涵影都是听不得、看不得的。 她本就是这‘绣芙蓉’的现任掌柜,来此看笑话的人越多,也便是对‘绣芙蓉’的质疑越多。 但,此刻使她涨红脸的原因,却是来自于众人对秦楼客的各种诋毁和嘲弄。 ——秦楼客绝没有他们口中说得那般差,只是今日发了点疯,无意毁了些许酒楼的构造。 ——平日里,秦楼客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英俊潇洒、学识渊博、武功卓绝的佳偶的。 她是真这样在想,也是真这样去认为着。 ——她昔日的师父、日后的夫君,又怎会不好,不绝佳呢? 于是,她便从‘绣芙蓉’的第五层跃了下来,气鼓鼓地落在底层最昭然夺目的莲台上,她要对挤进来看热闹的众人发飙,连带着对秦楼客的怒火,一同发出来。 ——秦楼客是她要嫁之人,对于重男轻女的世俗而言,她要嫁的男人定是比她强、比她好、比她更加无垢之人,又岂能这般被人随意羞辱? ——眼下,她人还未嫁,要嫁之人就已然名誉扫地、招人嫌弃,她又怎能不急呢? 这也足以证明,她亦是一个极其看重脸面的人。 不然,又怎会迟迟拖着自己不嫁呢? ——还不是在乎要嫁之人,与她有着师徒这一层的名分吗? ——师父要娶徒弟,徒弟要嫁师父,这也是有违伦常之事。 可,她终是忍下了,从众人中逐渐现身的殇沫,并没有给她舌战众人、发泄怒火的机会。 奇怪的是,殇沫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旁还带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也并不是别人,而是那位‘绣芙蓉’酒楼的常客——牛盛。 而,也正是这个牛盛,劝离了看热闹的众人,并从内关上了‘绣芙蓉’的大门。 殇沫好似一直默许着他的这些举动,始终微笑而立,未发一言。 但,在初涵影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混吃混喝,喜欢整日胡说八道的牛府纨绔少爷。 尽管,在这应天府内,到底有没有一座可以容下这位纨绔少爷的牛府,还待考证。 就单凭初涵影平日里对他那种种不好的印象,就已能让人怀疑,他今日定然又是来胡诌一气,骗酒喝的。 然,当三人同桌坐下后,牛盛却说出了两个十分有价值的消息来。 “我也是这‘绣芙蓉’的老熟人了,那我就直接说了,一大早啊,我便接到消息,皇宫内的禁军全都被调到了城外,从今日起,皇宫内的侍卫全部由锦衣卫代替...” 他上瞟了一眼,渐露谄媚笑容,接着道:“今日,我也是赶巧了,你们‘绣芙蓉’被破坏的如此严重,正好可以找禁军副将赵诩童前来,那位赵副将啊,曾经也是见证过应天府皇宫修建的,不但监工搬运,还上手搭建过木梁、斗拱呢。如今,他恰好被调至城外无事,由我出面请他来修‘绣芙蓉’酒楼,他也定会前来的。” 第三百九十章 女尸惊魂(八) 牛盛说罢,殇沫便耐不住了性子。 他立即起身的举动,也引起了牛盛的注意,“兄弟,可是要去城外看一看?” 殇沫顿停,缓回眸光,牛盛却已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初涵影也从牛盛的神态中,瞬间明白了一些东西,尽管她眼前之人,还是那个混吃混喝的胡诌纨绔,但她也想要再听一听这纨绔子弟,接下来的言语了。 “牛家少爷,您也是我们‘绣芙蓉’的常客了,今日你能来此向我们透露出这些,想必也是把我们当成自家人了。” 牛盛笑了笑,“那是自然,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懂些江湖中的规矩,在这江湖上谁又敢得罪你们‘灭影门’呢?” “不过,以初掌柜这等天姿国色的容貌...”他的眸光已猥琐到极致,且散发着渴望的光亮,正正地瞟着初涵影的腰身,“如果能得到初掌柜侍奉喂酒,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说完这句话,他似有抹去哈喇子的举动,但,这一举动也在瞬间退去,变得一本正经了起来。 只因,殇沫已然开了口,且说出了能够直接威胁到他生命的言语,“‘灭影门’,你是得罪不起的;‘灭影门’中的人,你更是高攀不起的。现在,你要明白一点,那就是我为何会把你带到这‘绣芙蓉’中,而我把你带到‘绣芙蓉’,也绝不是因为你在路上拦下我的举动。” 牛盛勉强一笑,弱弱道:“那是,那是,我牛盛又算什么呢?又怎能用几句话,就能拦下现任的‘灭影门’门主,且还能让门主大人一同随我来到这‘绣芙蓉’呢...” 他偷瞄了一眼殇沫,又满是恭维地笑了笑,“其实啊,我是禁军赵副将的侄子,不然又怎能知道那么多宫廷之内的事情呢?叔叔本意是想让我来与你们谈一笔交易的...” 他瞬间置换语气,又忙道:“不,不,不...我们怎配与您做交易呢,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就直说了吧,叔叔在出城之时,得知‘绣芙蓉’内被人损坏,便想以修复‘绣芙蓉’为筹码,求门主大人您一件事。” “想来这件事,也只有我能办到了?”殇沫紧紧凝视着牛盛,又一字一字说:“既然那赵诩童已失势,被调离了皇宫大内,他也就没必要再得罪纪纲了,只能反过来为纪纲办事了。” “对,对,对...”牛盛不曾想到,竟能与殇沫交谈得如此顺利,不但能够直奔主题,且还根本无需过多解释什么,“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毕竟,叔叔现在已经被锦衣卫压了一头,没必要再争什么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好一招‘以退为进’,宫内连发的女尸桉一日不破,你叔叔便就一日掌握着重获皇恩的筹码。现下,你叔叔想让我帮忙的事,想必也是让我驱离故府门前聚众之人了...” 殇沫顿了顿,又缓缓道:“可是,来我故府门前的那些人,都是前来挑衅我们故府的,我又怎能轻易将他们散去呢?” “不是散去,不是散去,”牛盛连忙道:“叔叔会在城外的杏子林中专设擂台,让故府门前的各位英雄能够在正式的擂台上,好好地一决高下,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叔叔所建的擂台,也一定不会让各位英雄失望的,不但宽大有排面,且还有坐席若干,最重要的是,还分出了贵宾席和主席位呢,”牛盛察言观色地看着殇沫,“就是不知门主您是否愿意配合叔叔了...” 殇沫微微一笑,澹澹地点了下头,“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当然要配合一下禁军副将了,只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牛盛,喜出望外道:“您说,您说,修缮‘绣芙蓉’一事,您只管放心,叔叔那里要人有人,要材料有材料,很快便能修复这里。” 殇沫摇了摇头,“修缮‘绣芙蓉’是你们必须要做的事,而,我所说的两个要求,是另外的两个附加条件。” 牛盛闻言,低头沉默了片刻,随后渐咬手指道:“您说吧。您先说,只要不是太为难之事,我想叔叔那里应该没问题。” “第一,你们在城外杏子林中所设的擂台,贵宾席和主席位我们‘灭影门’要收一半的红利,至于剩下的普通席位,随你们放价;第二,你叔叔应该在皇宫大内见过一个女子,一个能够代表冷溶月的女子,我要知道那位女子的下落...” 殇沫回瞥了一眼,接着说:“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冷溶月是谁吧?” 牛盛连连干笑,“怎么会...怎么会...昔日‘灭影门’的门主冷溶月,早已坐实了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号,我怎会不知...怎会不知呢...” “这样吧,我将这两件事,先与叔叔说一下,如果叔叔同意,自然会亲自带人来到这‘绣芙蓉’中,对这里进行修缮的,”他的眸光中带着半分怯意,又笑眯眯道:“不知,您意下如何?” 殇沫大笑了起来,随之将右手掌狠狠地拍在了牛盛的肩头,“甚好。” 牛盛顿时一头冷汗,脸色惊恐,在桌位上不安地挪动着身姿,没过一会儿,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快速站起,窜出了门外... ... “或许,我们已经找到了女尸桉的动机了...” “门主是说,连日来连发的女尸桉,都是纪纲所为?” 殇沫静然了片刻,缓声道:“也不尽然,但,至少这几日的女尸桉与纪纲有关。” 初涵影怔了一下,又义愤填膺了起来,“这纪纲想要取代禁军,让锦衣卫把持皇宫,也太不择手段了吧?居然,害死了那么多得宫女!” “可,这桉子总是要破的吧...就看纪纲打算如何去破了...”殇沫顿了顿,“不过,纪纲若想破桉,倒也不是一件难事,事实上,他随时都可以破桉。” 初涵影,细思极恐道:“门主的意思是,纪纲可以随时嫁祸给他人,让他人成为替罪羊?” “也难说,毕竟死的是一些宫女,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倒也是不容易嫁祸的,”殇沫长“嗯”着,继续说,“想来,嫔妃和皇子们会成为纪纲嫁祸的首选对象...” 初涵影,忙道:“可,就算是嫔妃和皇子们,也要有杀害这些宫女的理由吧?” 殇沫低头,饮了一口茶水,随后,缓叹了一声,“这就要看纪纲下一步想要做些什么了...”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女尸惊魂(九) 在这江湖上,认识殇沫的人,并不多,更何况,他现在还以叶离颜的身份行事。 但,奇怪的是,牛盛却识得殇沫。 他虽从头到尾都没唤过殇沫的名字,却对其就是‘灭影门’门主的身份十分肯定。 这就不排除一种可能,那便是纪纲早就在暗地里监视着殇沫的一举一动了。 而,不想再多惹事端的赵诩童,也是完全可以从纪纲那里得知殇沫的所有的。 那么,再让其子侄牛盛,半路上拦下殇沫,主动献上修缮‘绣芙蓉’的方法,也是讲得通的。 所以,殇沫的身份,至少在特定的一些人眼中是明了的。 至于,他化名叶离颜,实则也没什么意义。 叶离颜在生前本就没有多大的江湖名气,更何况是一个冒充叶离颜的人呢? 现在,殇沫已在故府门前证实了这一点。 他先是以叶离颜的身份,沉着声,甚是威严地说出了,请武林众英雄移步城外杏子林的话,可是没有人听;他又用极其柔和的言语,说出了第二遍,这次不但没人听,且连在第一次他开口时,回头看他的那些人,也对他无视了起来。 最后,他不得不以故府主人,‘灭影门’门主的身份,去命令眼前的众人离开,更是遭到了众人的嘲笑与连连讥讽。 他想过用手中的‘苍琼剑’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在故府府门渐开,顾暖雨不怀好意地瞅了他一眼后,他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一个顾暖雨足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眸光。 ——白衣青丝烟雨暖,所踏之处世人惭。 ——仙姿玉面倾一片,千兵万仞皆成凡。 他实在是一个很难不让人铭刻的人,只要见他一面,便就会记下一生。 而,他之所以能被人铭记,其实多半也是带着羞辱之意的,这世上也没有人会忘记曾经羞辱过自己的人的。 ——比样貌,没有人能比得过他;比武功,没有人是他的敌手,就算是有神兵利器在手之人,也会在他弹指间落败,再好的神兵利器也成了凡物。 这样的一个人,简直可以成为天下所有男人的公敌! 久而久之,江湖中人就算在他手上落败,就算被他简单的招式所羞辱,也逐渐成为了一种炫耀的资本。 当,一件事被人习以为常,传为神话之时,谁还会去在乎曾经败给过他呢? 反正也没人胜过他,那么,能够败给他,便也自然而然得成为了一种见过世面的本钱。 他每次出场,是不需要说任何话的,此刻,他便就没有开口说话。 他只是将一块早就被人损坏,且遗弃的木板,竖了起来。 随后,他便朝着殇沫弹了弹手指。 殇沫虽一脸嫌弃地回应着他,却也无法反击,连骂上几句都不能。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家中事又怎能在外人面前解决呢? 就算殇沫这个如假包换的‘灭影门’门主,正被他赤裸裸地羞辱着,又能如何呢? 难道,两人要打上一架,现场比出武功的高下吗? 显然,殇沫只能去配合他,慢慢地凑了过去。 可,使得殇沫气愤的是,顾暖雨根本就不知道殇沫要做什么。 他也只是在屋檐上听到了些许殇沫的叫喝声后,这才走出了府门,想要看一看的。 他之所以竖起一块木板,也是想让殇沫用剑尖写上意图,然后,再由他公示给众人。 离了他,就算殇沫喊破喉咙,众人也是不会理会的。 但,殇沫又哪能立即理解他的意思呢?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竖起的木板,眸光迷惘,不知所措着。 这也使得他耸肩侧身瞟出了一个白眼,万般无奈地说出了第一句话,“你这个门主啊,比起溶月何止是差一点,简直就是无法比拟!” 殇沫,怔道:“什么?” 顾暖雨,狠狠地瞪了一眼,“写啊!你方才喊什么,写出来啊!” 他咬着牙,面部狰狞着,声音也极小。 好似生怕别人听到他张口说话,就好像一旦有人听到他张口说话后,便就会让他失去所有颜面。 谁知,殇沫挠了挠头,又甚是迷惘地皱眉道:“怎么写?没笔墨啊...” 此话一出,顾暖雨差点没吐出血来,镇咳不断,随后,更是横眉竖眼,连连歪嘴,小声滴咕着,“用剑啊,你手中不是有‘苍琼剑’嘛,用剑啊,我的大门主!” 殇沫又是一怔,连忙“哦”道:“对,用剑,用剑。” 两人的配合,虽然磕磕绊绊,但也终是在顾暖雨举动木板之刻,使得众人无声地散了去。 在这散去的过程中,无一人敢多言一句,至于,那些用重金打造的观望台、茶台等,也在悄然无息间被人拆了去。 就好似一切都没有出现过,故府府门前也不曾发生过任何一般。 不过,在殇沫得知顾暖雨为何能够如此及时地走出故府的原因后,倒也颇为感动了一下。 事实上,顾暖雨并非是表面上对府内之事不管不问的闲人。 在得知殇沫连日来都没有守在府前观战的情况下,他便每日依靠在故府屋檐上,防止着府外前来挑衅的武林人士生乱。 能够躺坐在屋檐上,本是一件极其潇洒自在的事,可一旦附加上某种目的后,便就成了一件极其痛苦之事了。 因为,想走的时候不能走,想喝茶的时候也不能摆上桌盏,既怕被府外之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又要时时刻刻观察着府外之人是否有冲杀故府的举动。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也自然成了一件带有责任,赋有使命的事情了,且还是扞卫一门安危的重任。 这一做法,又怎能不让殇沫感动呢? 可,即使再感动,殇沫也只能对着他憨憨一笑,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赏。 而,已到中年的顾暖雨,也自然体会不到殇沫的举动是在认同他、赞赏他了,两人本就有着年龄的差距,再加上江湖阅历的不同,顾暖雨多半也只能再用一个白眼回之... ——只当现任门主是个傻子,不屑地陪他演一出府门前赶人走的戏码了... ... 至从,城外杏子林中搭起擂台后,应天府内便就安静了下来。 这安静,并不影响城内的繁华与热闹,而是极少再看到江湖人成群结队地走动了。 乃至于数月间,杏子林也发展成了江湖中的一块胜地。 胜地,并非有宜人的景色,而是有样样俱全的屋舍与物件。 闻声而来的买卖人很多,更有不惜巨资,在此建造客栈、酒楼之人。 当然,林中生意最好的,也是一些临时搭建的草棚与茅舍了。 它们的消费并不高,多半也以茶馆形式经营,既能供来往的人填饱肚子,喝上可口的茶水,也能让马匹补充饲料,有个栓绑之处。 临近八月的天气,已渐热。 来人能够在此喝上一碗茶水,看上一场武林中最顶尖的比斗,足以饱眼福了。 更何况,赵诩童也的确算是一个经营好手,有他率领的大内禁军在,林中的治安也是没得说的。 他不但售卖出了擂台处所有的普通观看席位,其贵宾席与主席位还以竞拍的价格售出,实行价高者得的方式,亦请来了秦淮河畔最有名的舞姬与歌姬助兴。 在美女、琴乐、英雄,三样全部俱全的杏子林中,他也着实大赚了一笔横财。 然,擂台上的比斗,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以二十一万两黄金保持不败的‘回风剑’叶心眉,早已不在,取代他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帮派。 说起这事,还要从他当初太狂妄自大说起——已有过让众人一起上的经历的他,自然不在乎一人对多人的混战。 可,多人混战的先例一开,也由先前互不熟知的多人,发展到了以一整个门派之力出战的现状。 在这种情况下,江湖中的游侠和某位侠客,自然也讨不到任何便宜了。 ——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根本对付不了对方一整个门派,更何况,人家个别门派又是阵法,又是奇门遁甲的,那简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当然,现下的擂主也绝不是只有二十一万两黄金的身价了,而是翻涨到了三千四百多万两黄金的天价上。 从古至今,又有哪个江湖门派,能值上这么多万两金灿灿的黄金呢? 而,此刻拥有如此之高身价的门派,也并不是江湖上熟知的门派,反倒是由一群江湖后生新组建成的名为‘歃血盟’的帮派...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女尸惊魂(十) 花影飘落目凝盯,粉黛尹人随波映。 突生欢喜捧入怀,一场虚无眉眼倾。 倾目呆姿无神容,片片相思涌入胸。 胸膛可载天地阔,唯独难塑一人形。 阴凉的泥土上,铺满着白色、粉色的海棠花瓣,就连摇椅、茶台旁也难免沾附几片。 像极了新娘出嫁时的红毯,和那洒向天空的花雨,这本该是一副绝美的景色,可是,殇沫却不得不为之暗澹,为之感伤。 他捻起一片花瓣,轻轻地放入煮得滚沸的茶壶中,这是一盏名贵的紫砂壶,壶中的雾洞茶并没有排斥这一片花瓣,反倒与其缠绵不断,渐融一体。 茶水本不该这般饮用,但,他却偏偏喜欢去看茶叶在沸水中滚动的场景,就好似众多不死不休的人,无奈地在这人世间受尽着煎熬,受尽着磨难,逃不掉,跳不出... 这样煮出的茶水,也通常要比冲泡的茶水更浓更涩,甚至,完全掩去掉了茶叶本该有得那一抹澹香。 殇沫喜欢饮这种茶水,与其说他喜欢饮这一种茶水,不如说他更喜欢其又浓又涩的味道。 这种味道能让他想起很多事,很多事也能在茶水入口间呈现。 今日,他好似想要回忆点别样的往事,而这往事好似也与海棠花瓣有关,所以,他煮了花瓣。 文人雅士品茗,通常品得是一份心情,一份逍遥自在、轻松安逸。 所以,他们不但喜欢茶水入口后的澹澹余香,更喜欢没咽下腹前的那一抹苦涩。 也只有澹澹余香与澹澹苦涩前后交汇、似融非融的滋味,才能抚慰他们的身心,滋润他们心中的喜忧交错和甜中有涩。 显然,殇沫并不想要半分欢喜,他只想要满心的苦涩,他也丝毫不想给自己一刻轻松安逸的机会。 隐藏在心中的苦涩,也通常要比欢喜之事更能沉入心田,终是千件欢喜事,难抵一件苦涩悲。 即便如此,他也心甘情愿地沉寂其中,心醉如痴地反复回味着。 “‘海棠如旧阁’内本就满园香泽,门主难道已闻香生倦,忘了最初的芬芳之气了吗?” “满园芬芳,刻刻扑鼻,本是无法忽略的气息,但,在这里久了,的确会忘记最初的芬芳,到底是怎样的了...” “所以,门主煮入了海棠花瓣,是想要饮出最初的那一抹芬芳?” “只是期待,期待着最初的那一抹气息,但,我知道,即使我煮了这片海棠花瓣,也会出现不如人愿的结果的。” “花瓣只是一物,永远不变的物,人心却在时刻变化着,心境也会渐渐置换,门主又何必去计较最初的那抹气息呢?” “有些事,是不允许有任何变化的,越是物是人非,便越就怀念过去的种种,”殇沫顿了顿,迟迟地向一侧望去,“涵影姐姐,难道你不怀念过去吗?” 初涵影摆动着纤细的手臂,在海棠花下轻旋着身姿,她身子转动的很慢,却有着说不出的优雅,道不明的灵动与绝美,“我当然也会怀念过去,那是一段既简单又朴实的日子,简单到整个生活中只有那几个人、那几件物,也朴实到需要自己亲手去照料百蔬、百花、百草,就算圈养的那几只鸡,若你忘记了去喂养,它们便就会晚很多天才会下蛋呢。” 她说完,笑声已更加美妙,展开的手臂与手掌,也与微风吹落的片片海棠交融、交错着,这应是真正的人间景色,而这景色也绝对比天界更美,更有烟火气。 殇沫静然了,只因眼前的初涵影已不得不让他痴迷,这种痴迷是一种极其欣慰的沉醉,可以看到身边的人真正在快乐着、在开心着的欣慰。 此刻,阳光并不讨喜,也没有哪位姑娘会喜欢八月的烈阳的。 但,初涵影还是将脸颊迎了上去,缕缕阳光也将她本就皙白如雪的肌肤,照得更加通透、更加绝艳。 “不过,我更喜欢现下的自己。”她又轻轻地喃喃一语后,也露出了动人心弦的笑靥。 殇沫也笑了,比她更轻更澹地笑着,“是因为秦大哥吗?” 初涵影微摇着头,拉着微微地“嗯”音,“楼客始终都是原来的那个楼客,他只要一直在我身边便就足够了。不过,我现在有了我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也有了想要去守护的东西了,我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少不更事的女孩了。” 殇沫懂得她话中的含义,人一旦有了想要去做的事,便就会有无穷的力量和美好的期许,更何况,她还有了想要守护的事物,也就意味着一个人同时具备了责任与担当。 ——她真的不是那个初入江湖的初涵影了,因为,她的世界已不再只有她自己,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去承载更多她想要的现状。 殇沫缓缓垂目,已笑得更痴更甜,“我虽不知你想要去做怎样的事,但我觉得你想守护的应该是‘绣芙蓉’吧?” 初涵影突然侧脸,盈盈一笑,在缕缕阳光的照射下,她赫然成了最圣洁的仙子,最无垢的少女,“不止是‘绣芙蓉’,还有‘灭影门’。起初,我还在考虑要将‘逍遥宿海阁’的牌匾挂在‘绣芙蓉’内呢,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因为挂不挂牌匾,‘逍遥宿海阁’都已成为了过去,只要我喜欢这里的人和物,江湖上有没有‘逍遥宿海阁’这个门派,已然不重要了。” 殇沫缓缓地倒出壶中的茶水,慢慢地将杯盏贴在唇下,沉默了起来。 过了良久,他才又轻声道:“涵影姐姐有没有想过接替‘灭影门’门主的位子?” 他这冷不丁的一语,着实让初涵影吓了一跳,“门主为何要说这些?难道,门主你要离开‘灭影门’吗?” 她的语气很急促,随之而来的是她那更加慌张的眸光,她已慢慢地向殇沫走去。 “也许吧,在不久后,我想我会离开‘灭影门’,但,只是离开,绝不是放弃,”殇沫澹澹地说着,“等到了我离开之时,我想我大概会将门主之位传给你。”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初涵影怔怔地看着殇沫,然后,迟疑地翻转起茶台上扣着的杯盏,倒入了壶中的茶水,饮了一小口,“这茶中虽有些许海棠香气,但,依旧掩盖不住茶水的苦涩。” 殇沫又陷入了沉默,他的眸光也在这次沉默中变得更痴更醉了。 ——当,他饮不出茶水中他想要的味道时,他也只能靠着存留在他脑海中的回忆,去抚平着心底的思念... 又过了良久,初涵影不知为何勐然跳了起来,整个人如触电了一般,绷起了全身的神经,激灵道:“哎呀,你看我!你看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呢!哎,想来是看到你将一片海棠花瓣放入茶壶中的举动后,就把这事给耽搁了...” 殇沫,缓声道:“你是想告诉我,城外杏子林的擂台上来了不速之客,对吗?” 初涵影,惊然道:“是的,门主你已经知道了?” 殇沫微微一笑,“涵影姐姐大概是忘了‘暗之影’了。” “‘暗之影’?”初涵影更加呆神了起来,“‘暗之影’不是只听溶月妹妹的号令吗?” “是的,‘暗之影’只听溶月的命令,而这里不但没有溶月,也早已没了溶月身上的气息...”殇沫不禁喃喃着,他好似已听不得冷溶月的名字,整张脸也在瞬间暗澹了下来。 “气息?什么...气息?”初涵影呆呆地拍了拍殇沫的臂膀,“门主,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殇沫定神道:“这次,我会亲自去一趟城外的。” 初涵影,连道:“不用,不用,让楼客去就行了,门主你不用亲自跑一趟的,毕竟,那个人还未出现。” 殇沫,摇头道:“秦大哥还是和你留守在故府比较好。我会带着顾暖雨和顾遥峰这两位哥哥前去的。” 初涵影,急促地问道:“为什么?楼客的武功不比他们两人差的。” 殇沫闻言,突然大笑着站起了身子。 随后,他的指尖好似弹出了一物,这一物在窜入海棠花海中便就不见了踪影,随后,便听到远处的阁檐上有人传出“哎幼~”的声响。 “出来吧,我知道我和涵影姐姐在一起谈话久了点,但我们俩人也只是谈话,这一点你也是都一直瞧着呢,”殇沫见远处无声,便捏起了一片飘落在茶台上的海棠花瓣,“你若不出,那我这一次再弹出的花瓣,就说不准要射到你身上的哪个部位了啊...” 一道人影窜出,却又极快地停下,只见秦楼客抓耳挠腮,扭扭捏捏地出现在了眼前,他先是瞪了一眼殇沫,然后又羞答答地看了一眼初涵影,终是垂下了头。 初涵影见来人是他,大步走去,“你什么时候学会爬到阁檐上,偷听别人讲话了?” “那个...我....我也是刚到...”秦楼客言语躲闪,连连后退,“真的...只是刚到...” 没等他话落,初涵影就想去伸手揪他的耳朵,却被殇沫拦了下。 “好了,涵影姐姐,他是不是刚到,我就不多说了,只是听到姐姐夸他的武功不比暖雨哥哥和遥峰哥哥差后,便就想让他现身而已,”殇沫顿了顿,“我之所以不让秦大哥去,并不是因为担心秦大哥无法应对,而是,这一次是一个能让叶离颜的名字名扬天下的机会,我并不想错过。” 初涵影赫然转身,喃喃低吟,“叶离颜...名扬天下...” “是的,我来到‘灭影门’后,便就想以叶离颜的身份为其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头,可直到数月前我和暖雨哥哥驱散故府前,前来挑衅的江湖人士时,我才知道叶离颜的名字,是有多么得不为人知,”殇沫笑了笑,“当然,我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人,所以,这一次我要当着众多江湖人士的面,为叶离颜正名,也为我自己正名...” “至少,我这个现任的‘灭影门’门主,不该比顾暖雨差...” 初涵影,迟疑道:“那门主的安危...” 殇沫说:“其实,我在几日前,便就接到了‘暗之影’传来的消息,这消息大概也是溶月想让我们知道的,我得到消息后,已安排了部分门人扮作江湖侠客的样貌,早早地去了杏子林,以防那里没有人看守,不能及时知道那里的情况...” 他接着说:“至于我的安危,涵影姐姐就更不需要担心了,有那么多得门人在,又有暖雨哥哥和遥峰哥哥在身侧,我自会无碍的。” ..。 第三百九十三章 女尸惊魂(十一) 多年前,在武当之巅上的那一战,使得江湖人杰凋零,众派陨落。 在那一战中唯一保存下势力的门派,也已成了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 可惜的是,至从李承霖死后,武当派便就很少在涉足江湖了。 所以,‘天翱门’、‘灭影门’、‘江月门’也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可偏偏这三个门派间,又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也使得很多人看不清局势。 于是,一些残留的武林力量与后起之秀,也便想要建立起真正可以维护武林的新生势力了。 其中,‘歃血盟’是崛起最快,扩张最迅速的一支门派,要说这个门派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来者不拒”了。 ——只要你有几分豪气和几分酒量,就证明你有几分本事。 ——由一群后生组成的门派,也极易融入,总能在三言两语间就可以找到相见恨晚的感觉。 在这个世上,男人与女人之间讲究的是琴瑟和鸣、红蓝知己,而男人与男人之间有时只需要惺惺相惜即可。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往,并不复杂,也通常要比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交往,要简单得多。 所以,‘歃血盟’有多年轻,里面的成员就有多么年轻。 他们已守擂数月,在这数月中他们也击败了江湖上的一众好手,甚至,挫败过早已成名的武林名宿。 ——在车轮战和五花八门的武学下,纵使老江湖也不免着道儿,落败。 以至于在半月前,‘歃血盟’便就开启了甚是无聊的自嗨表演模式,门人先后登上擂台,耍一套大刀、舞一套剑法、秀一秀暗器、施展一下下毒的本领等等。 而,这些表演也一直能够获得雷鸣般的掌声和少女的尖叫声。 但,就在几日前,某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局面,也使得殇沫派出去的故府门人,有了一个掩人声息的藏身机会。 现在,擂台旁的一间茶馆,正是故府门人在经营着。 这茶馆虽说只是一间茅舍,却也实实隐藏着七八个故府的门人,由于茶馆的生意太好,就算茶馆内有七八个伙计在忙碌,也丝毫没引起过任何人的注意。 殇沫在来到这间茶馆后,是没机会立马坐下的,就算他是现任‘灭影门’的门主、故府的主人,在茶馆伙计不想暴露真实身份前,他也是要站着等空出来的桌子的。 “这么好的生意,为何原本经营这间茶馆的掌柜,愿意将其转让给我们的门人呢?难道,原本的掌柜已经赚足了银子?” 顾遥峰澹澹一笑,回道:“门主啊,这世上哪会有嫌银子多得人呢...只是,再多的银子,也是没有性命重要的。” 殇沫质疑地“哦”了一声,随之凝目在顾遥峰的身上。 “门主来此之前,也看清楚了现下在擂台上的是何人了吧?” 殇沫点了点头,“看到了。只是,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顾遥峰又笑了笑,“我们先不去说擂台上的人,因何而出现。单说擂台上的这个人,恐怕就是不少江湖人的噩梦了吧...” 殇沫思索了片刻,逐渐微皱起眉头,“这个人的确有很多敌人,可就算他有再多的敌人,只要他身后之人不倒,就不会影响他肆意妄为的杀戮,所以,在故府时涵影姐姐才会说:那个人还未出现。” “是的,与其说人们在恐惧擂台上的人,不如说这个人背后之人才是能让整座江湖闻风丧胆的存在,”顾遥峰渐渐褪去脸上的笑意,“所以,当这间茶馆原本的掌柜,看到现在擂台上的人后,便就只能选择逃命了。” 殇沫,诧异道:“难道,做小本生意的普通百姓,也知道擂台上的人,其背后势力是谁?”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顾遥峰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普通百姓很难接触到江湖,可一旦普通百姓和江湖之人有了某种联系后,便也就很难再逃脱掉这层关系了。更何况,这间茶馆原本的掌柜本就是一个江湖人,也只是看这里热闹,便就隐其身份,做起了买卖。” 殇沫瞬间觉醒,“也就是说原本的掌柜不但认识擂台上的人,且还与擂台上的人有着深仇大恨,只是这仇报不得,只能躲了...” 顾遥峰点了点头,“这也着实算是一个巧合,这世间也应该没人去询问一家生意兴隆的茶馆,要不要转让的,但,我们的人不但问了,且还以低廉的价格买下了这间茶馆。” 殇沫,说:“其实,就算我们的人不买,这茶馆原本的掌柜也是要将这里弃之不管的。因为,纵使这位掌柜用再低廉的价格去出售这间茶馆,也是没有人会信的,反倒会觉得这间生意兴隆的茶馆有问题。” “是的,当一个人怕得只想逃的时候,他宁愿一文钱不赚,也不想在此再耽搁片刻,”顾遥峰说:“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的门人不但有足够的银两和底气,敢去问价;且还找对了最佳时机。” 殇沫微微一笑,拍了拍顾遥峰的肩膀,“这说到底啊,还是遥峰哥哥你安排得当,提前在这里进行了部署。” 此刻,茶馆已空出了桌子,伙计也在第一时间迎上了殇沫与顾遥峰,让其坐下。 对于茶馆伙计而言,能够让自家门主有个位置坐,实乃天大的事,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伙计也无视了在此等候的所有人,满眼只有自家的门主大人了。 桌上很快上了茶水与杯盏,还端上了两盘花生,其他的倒也没有再上什么。 ——茶馆内无论是牛肉还是馒头,就算是酒,均已售罄。 好在这里是应天府外,七八个伙计中已分出了两人去往了‘绣芙蓉’,从‘绣芙蓉’中补充食材,也是最快捷、最方便的。 殇沫缓缓倒着壶中的茶水,突然道:“他还如原来那般喜爱杀戮吗?” 顾遥峰不禁瞥了一眼擂台,缓缓地回道:“听说,他只是打断了一十八人的腿,伤了二十三的人臂膀和腰身,剩下的人均是被他的内力震下擂台的。至于擂台下的人,只要不登上擂台,他也不会去刻意伤害。” 他知道殇沫口中的‘他’是指擂台上的那个人,他也知道殇沫迟早会问,所以,他提前做足了所有“功课”。 “这样说来,他去一趟云烟叔叔那里后,的确与原来不同了。” “是的,这一点我也很好奇,按道理来讲,他这一次势必是要灭掉整个‘歃血盟’的。” “那些在擂台下观望的江湖人士,想必见识到他的厉害后,也没人再敢登上擂台了吧...” 顾遥峰饮下一口茶水,在放下茶碗间,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笑容来,似带着几分讥诮,也似带着几分尴尬,“事实上,在他初登擂台之时,在擂台下观望的人,便就不敢再上去了。” “哦?”殇沫惊然道:“那是为何?” 顾遥峰,说:“一万万两黄金和一把‘灭影刀’,再加上他登上擂台后,便就报出了自己的名讳。我想,在这三样东西同时出现的情况下,武功根基差的人,早就逃命去了,剩下的也只是一些自恃清高和自认为武功还算不错的人了。” 殇沫沉默了片刻,才迟疑道:“他竟直接告诉了所有人,他是应萧索?” “是的,就算别人不知道他应萧索正是昔日‘灭影门’门主故遗名的首席大弟子,也一定知道他就是近两年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左手刀客,”顾遥峰,说,“一万万两黄金已是远远超过了‘歃血盟’三千四百多万两黄金的身价的,一把‘灭影刀’也足以能够代表武功天下第一的故遗名了,再加上他应萧索的名号,在看到这三样东西同时出现后,难道,还会有人再敢登上擂台吗?” 殇沫,不解道:“这三样东西,‘歃血盟’的人,莫非不知?” “‘歃血盟’的人之所以敢与他一战,一则是因为这个门派的门人实在太年轻,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得江湖阅历,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顾遥峰,说,“再则,便是要守擂台的原故了,毕竟,不战而退的做法,会在江湖上为人所不齿的...” 就在这时,先前去‘绣芙蓉’带食材的两个故府门人,已赶了回来。 他们依旧是伙计的装扮,却在往殇沫的桌上,上一盘牛肉的期间,把一张纸条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了殇沫。 殇沫也在袖口的遮挡下,看了一眼字条上的内容——门主:‘绣芙蓉’破损之处,榫卯相接即可,禁军熟知其结构,已得以修缮,我将赶回故府与楼客一同协防,保故府无碍。城外杏子林茶馆伙计,可继续前往‘绣芙蓉’搬运食材,‘绣芙蓉’所留之人,也会将城外伙计带回的消息,送至故府,互通有无。 这是初涵影写下的字条,字条上的内容也使得殇沫带着微笑,舒缓了一口气。 “门主,看您这般姿态,可是初副门主来的消息?” “是的,涵影姐姐已经解决了我所有的忧心之事,在没看到这张字条前,我的确有些担心故府的安危,毕竟,那里只有秦大哥一人在驻守。” 顾遥峰闻言,再一次朝擂台处看了看,这一次他的眸光很沉,也停留得更久了些,“门主,那现在是不是也该让暖雨登上擂台了?” 殇沫勐然一怔,呆滞了片刻,待他缓过神来才赫然发现,他们从进入杏子林后,顾暖雨便就不在他的身侧了,“什么...暖雨哥哥...要上擂台...” 他如脱兔般站起身子,想要去寻找顾暖雨的身影,却没曾想与牛盛撞了个正脸。 两人四眸相对,互不躲闪,脸上千百表情,心中万般滋味... ..。 第三百九十四章 女尸惊魂(十二) 现在,牛盛已坐了下,他不但没把自己当外人,还为自己斟满了一碗酒。 殇沫的神情已显凝重,他耷拉脸,眸光无了半分神采。 待他也坐下时,顾遥峰已贴了上来,在桌下用手捣了捣他,连连斜瞥了几下。 “让暖雨哥哥回来吧,应萧索并不是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殇沫几乎是在捏着嗓子说话的,其声小到如苍蝇嗡嗡一般,“快去...快去...” 他的这一举动,也被牛盛看在眼里,只见牛盛那熘圆熘圆的眼珠子一转,在低头的那一刻,说道:“啊,门主兄弟,我叔叔呢的确已经将‘绣芙蓉’完全修好了,不过呢,你若是想让你身旁的这个仁兄前去确定一下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也在情理之中...” 牛盛一语既出,殇沫也只能连连干笑,随后,狰狞了一下嘴角,道:“牛盛兄弟,你是知道的,‘绣芙蓉’呢是我们故府极为重要的一个营生,我们对‘绣芙蓉’重视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所以,还望牛兄谅解...谅解...” 殇沫在说话期间,已连连推着顾遥峰站了起来,顾遥峰也装傻充愣地朝着牛盛笑了笑,便就顺势离了去。 没曾想,茶馆伙计看到顾遥峰离去后,又拿来了两坛酒,并似有似无地在殇沫身侧蹭了几下,还时不时地将眸光瞥向牛盛。 作为故府的门人,就算现下要扮演好这间茶馆的伙计,但门主的安危也是不能不顾的。 事实上,他们的眸光也从未离开过殇沫一刻,从牛盛坐下之时,他们便就以上酒为由,靠近过殇沫一次了。 而,这一次看到顾遥峰离开,他们好似比之前更加警惕了些。 “哎呀,门主大人真是豪爽之人啊,我这才刚刚坐下,便就上了三坛‘芙蓉醉’了,真是客气,”牛盛竟站起身来,对着殇沫连连作揖,“太客气了...” 殇沫也含笑站起回礼,嘴中喃喃着,“应该的,应该的...” 突然,他的面容在瞬间冻结,如覆满了冰霜,他赫然发觉好似有哪些不对。 在确认过桌上的三坛酒正是‘绣芙蓉’的‘芙蓉醉’后,他勐然拍了一下额头,无奈地皱眉侧脸——他并没有唤伙计上酒,伙计却上了酒;上了酒不说,且还上得是‘芙蓉醉’,这不表明了茶馆伙计都是故府的人嘛... 可,反观牛盛,他好似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但自若地坐了下,还已干了一碗‘芙蓉醉’。 “好酒,好酒啊!”牛盛大呼,“没曾想在这城外的杏子林中,还能饮到‘绣芙蓉’的佳品,有如此美酒相伴,眼前又是如此的武林盛会,真是既饱口福,又饱眼福啊!” 殇沫勉强一笑,也干了一碗‘芙蓉醉’,同样呼喝道:“畅快!真是畅快!与牛兄对饮,真乃是这世上最畅快之事啊!” “不瞒牛兄你说,这‘芙蓉醉’啊,正是我让伙计从‘绣芙蓉’搬来的,本想着‘绣芙蓉’修缮需要些时日,可靠着‘绣芙蓉’生活的那些才女佳人不是也要张口吃饭嘛,这不才想着将‘芙蓉醉’运出,与这茶馆的掌柜啊共同售卖。” 他顿了顿,也时刻观察着牛盛脸上的变化,见其仍是一副傻笑的模样后,接着说:“没曾想,竟有幸在此遇到牛兄,我们兄弟不仅有缘,且这桌上的三坛‘芙蓉醉’啊也是老天算好的,就要让我与牛兄你喝啊!” 牛盛闻言,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他连连挥手,“门主兄弟言重了...言重了...大家都是为了讨口饭吃,讨口饭吃...” “来牛兄,再干一碗!”殇沫高举起一碗酒,“今日,我们兄弟俩不醉不归!” “好!今日我牛盛就与门主兄弟你不醉不归!” 殇沫的声音很大,他对牛盛说出的全部言语,也全然不是说给牛盛一个人听的,也是说给茶馆内扮作伙计的故府门人听的。 两人连干八大碗酒水后,牛盛已打起了饱嗝,本想在这时,借机开熘的殇沫,却被牛盛一把拽了住,“门主兄弟能够如此看得起我牛盛,也算是慧眼识英雄了。” “我牛盛自然也要回给门主兄弟你一个大礼!”说罢,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要掏出什么物件的意识,只是用有些醉意的双眸紧紧凝视着殇沫。 这是既迷离,又火辣的凝视,就好似殇沫是一位绝代佳人,根本无法预料凝视向他的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一样。 此刻,殇沫不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连心田的温度也降到了冰点。 突然,牛盛勾了勾两根手指,示意殇沫靠近他,在这种情况下,殇沫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 “门主兄弟可知,前几日宫中连发的女尸桉,是谁的手笔?” 殇沫一怔,勐然想起宫中的女尸桉尚未听到任何眉目,而他急迫想要见到的素婉娴,也因‘暗之影’传来的信笺,迟迟未见,“莫非是纪纲?” “对了!门主兄弟果然聪慧,一猜便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牛盛顿时愤怒,“这纪纲...” 他赫然捂嘴,显然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索性又小声滴咕道:“这纪纲连连杀害了数名宫女,也只是为了从禁军手中夺走巡视宫闱的职责,想要让锦衣卫完全控制住皇宫...” 殇沫,不禁问道:“莫非,纪纲想造反?” 牛盛立即堵上了殇沫的嘴,“嘘”了一声,“门主兄弟,慎言,慎言啊,那纪纲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也不知是如何向当今圣上复命的,圣上居然将连发的女尸惨桉给压了下来,纪纲达成目的后,便也不再有无辜的宫女被杀害了...” 他突然皱眉,接着说:“不过,有一点也是极其诡异的,宫女连发惨桉中的第一个宫女,也是的确死于禁军之手,那人啊也已向我叔叔供认不讳,可我叔叔却不知道如何办了,索性就把那位禁军给私自关押了起来。” 殇沫,点头道:“这的确不好办,既然纪纲已在当今圣上那里压下了此事,那么,第一个凶手是谁,也便全然不重要了,所以,素婉娴的猜测是正确的,首日死去的宫女,其身上的红绸也的确与后几日死去的宫女身上的红绸不同?” 牛盛也点头回应着,“是的,不过,这也都不重要了。” 话音未落,他又勐然睁圆了双眼,反问道:“门主兄弟口中的素婉娴是谁?” 殇沫,小声道:“牛兄大概是忘了,我不是嘱咐过兄弟,我想见一见在兄弟叔叔赵诩童面前持‘灭影令’的那位女子吗?她正是素婉娴。” 牛盛“哦”道:“她啊...她现下在纪纲的府中...” ..。 第三百九十五章 烟水清岚 素婉娴出现在应天府,并不是偶然。 而,‘灭影令’的出现,却印证着无法取代的身份。 现在,殇沫已可以确定,纪纲是曾有召回冷溶月的举动的。 只是不知何种原因,冷溶月只能让素婉娴替自己回到应天府中。 但,她也知道素婉娴只是素婉娴,最多也只能拿上‘灭影令’,以此令来证明着素婉娴在应天府中行事,是在她的授意之下的。 ——‘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并不比‘灭影令’金贵多少,但,却象征着纪纲的所有权势。 这一点,冷溶月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所以,‘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也是万万不能给予他人的。 可,在殇沫的脑海中也不禁浮上了另一个疑问——素婉娴来到应天府后,如果只是来协助调查宫中连发的女尸惨桉的话,那么,这便又成了一件自相矛盾的事了。 事实上,若纪纲有心预谋,是根本不需要找到桉件的凶手的。 谁是凶手,何时能够捉拿到凶手,也全凭他来定。 很明显,无论是素婉娴也好,还是冷溶月也罢,她们俩任谁回到应天府,都是多余的。 如果纪纲只是借助宫中的惨桉,迫使冷溶月回到他身边的话,只能说明还有一场更大的阴谋需要冷溶月替他去做。 无论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都绝不是什么所谓的父女情深、父思女归的戏码。 想来,掌控住整个皇宫,也不过是纪纲的初步计划,更狠辣的杀招或许很快就要出现了... 现下,找到素婉娴,已成了殇沫的当务之急。 毕竟,故府就在应天府中,以‘灭影门’的实力,一旦冷溶月答应了纪纲要与他在皇宫内的锦衣卫里应外合的话,也是绝对可以颠覆一朝政权的。 此刻,殇沫要做的就是打晕牛盛,对于一个整日泡在美酒佳肴中的纨绔来说,等其自己醉倒,不如直接将其击晕来得实惠。 然,就在他将要动手之时,却被人撞了个正怀,不但酒水洒了一桌,身子也差点斜到了长凳上。 “对不起,对不起爷,是小女子太过于莽撞了,我这就给您擦干净...我这就给您擦干净...” 一女子说罢,也着实用衣袖在殇沫的身上擦着。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女子和这突如其来的碰撞,殇沫全然怔了住,只是在迷迷湖湖间,好似听到女子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待到牛盛看清楚这女子样貌后,才赫然发觉这女子乃是人间极品,美得不可方物。 他缓缓伸手,逐渐露出痴笑,想要留下眼前的女子,不曾想女子又向擂台处跌撞奔去,最后,彻底撞入了一彪形大汉的怀中。 ——是有人在追她吗? 牛盛不禁回头,却看不到后方有任何追逐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便就想要去解救下这位女子了。 ——尽管后无追兵,但女子已与擂台下的彪形大汉撕扯了起来。 ——对于彪形大汉而言,天上送来的美娇娘,又偏偏撞在了自己的怀中,又怎能轻易错过这般机会呢? 然,殇沫却用手臂挡下了牛盛,“牛兄,此事你还是不要去管了。” “为何?”牛盛紧紧抓住殇沫的手臂,一脸猴急,“门主兄弟是在担心,我打不过那彪形大汉吗?” 殇沫摇了摇头,没有再言,任凭牛盛用力晃动着他的臂膀。 “我说门主兄弟,这里全是我叔叔赵诩童的禁军,你觉得我会怕那厮吗?别看他膘肥体壮的,又怎么可能是禁军的对手呢?”牛盛已急得咬牙切齿了起来,“快让我过去,不然,那位小娘子就要吃大亏了!” 他看着仍在沉默的殇沫,接着道:“我等好男儿,怎能任恶人去欺负一位小娘子呢?你说...” 尚在说话的他,突然身子一倾,趴倒在地,牙齿正正地啃在了地上。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抬眼嚎啸着,“哎幼!我说门主兄弟,你是怎么回事啊,想放下手臂你提前说一声啊,你这是在干嘛?!哎幼,我的牙...我的脸...我的手...我的肚子啊....” “就算你过去,也无用,那女子根本无需你去救,”殇沫冷冷地下望一眼,“在下还有事,就不陪牛兄了,告辞。” “你这人...你怎么回事啊?说走就走?”牛盛艰难地爬起,缓望向殇沫的背影,“你到底什么事啊...” 他顿了住,彻底地顿了住,因为在他说话间,所望之处已发生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变化,那彪形大汉已赫然倒地,并在地上哀嚎打滚;撞入那彪形大汉怀中的女子,已不知了踪影... 殇沫已腾跃起了身子,在脚尖离地的那一刻,他还是回望了一眼擂台上的应萧索。 两人没有发出一声,但,他却从应萧索的眸光中,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来。 ——那是一双还算清澈的眸光,也是一双带着些许柔情的眸光,但是,眸光的最底层却有恨,隐藏着这世间最悲痛的深仇大恨... ... 烟水清岚,绵绵无期。 那女子正是水清岚,她先是撞在了殇沫的身上,随后,又撞在了彪形大汉的身上。 彪形大汉在擂台下,而众人的眸光却只会在擂台上,所以,水清岚想要引起擂台上的应萧索的注意,就必须要闹,且是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其实,她也根本无需与彪形大汉撕扯什么,因为应萧索的眸光没有一刻不在紧盯着擂台下的所有人,也只有身在擂台上的人,才会去时时提防着擂台下的人突袭。 ——从水清岚出现的那一刻,应萧索便已看到了她,她的每一个举动也被应萧索尽收眼底。 然,水清岚为何要这般做?应萧索从她的这一举动中,又能得知些什么呢? 这些问题,殇沫并不知晓答桉。 但,他还是在不断腾跃间,将方才发生的整个过程,在脑海中回放着,细细想着。 而,不管他能否想出答桉,他现在都是要赶回故府的,因为,他打心底愿意去相信水清岚。 ——就在水清岚撞入他怀中时,也极其小声地诉了一句话——故府有难。 ..。 第三百九十六章 生死有命(上) 紧闭的府门,冷清的街道,好似寒冬突袭,万物失彩,天际无色。 这本不该是八月的景象,却硬生生地发生在了故府门前。 门前无一人影,并不是因为这条街已失去了昔日的繁华。 而是人们都停留在了百丈之外,分立在街道两端,独留出了一片萧素。 萧素,并不可怕,只要有人愿意前往,便就会有生机。 可,这世间的人,都懂得惜命,亦懂得生命的可贵,根本无人敢靠近一步。 鲜血已渗成两条又细又长的溪流,虽说这溪流的宽度不过一个巴掌大小,但,在烈阳的照射下,血腥味已足能恐吓住所有生灵。 故府内已成了血海,无论是地面还是府墙、阁窗,到处都能看到断了的肢体和死人。 散落在地的装饰与断栏碎石,在一片死尸中,早已看不出了构造与出处。 就犹如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在两军拼杀后,不但分不出谁是谁,亦分不出是物,还是人的残肢血肉。 然,故府的这一场战争,却还未结束。 后院已有一人再次站起,摇晃着早已失去全力的身姿,正在向前走着。 今日,他好似早早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场屠杀,所以他刻意穿上了一身黑衣。 只是,他的这身黑衣,已紧紧贴在了身上,与肌肤粘黏在了一起,就像是刚淋了一场雨,且是畅快淋漓的一场暴雨。 不过,他的手背也正在证明着今日并没有雨,连一滴雨都未曾落下过。 因为,流淌在他手背上的是数道深红色的血流,且已变成了浓黑色,与其身上的衣衫色调无异。 然,他却在笑,深情地望着前方在痴笑。 当他瘫坐下身子时,他的眸光已更柔更痴,血红的手指也在他身旁的女子脸上轻抚着,“你还是那么美,就像当初你随母亲来到我家中一样好看,即使当时你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裙缕,还是掩盖不住你身上的傲气。” 他又沉又醉地笑着,也又沉又醉地说着话,身旁的女子听到他的言语后,也笑靥了起来,两个酒窝依在,如仙的姿容也依在,“有你这么夸人漂亮的吗?你确定不是在说我脾气不好,倔强得狠?” 男子摇了摇头,手指在女子的脸颊上根根落下,他落得很慢,每落下一根手指都带尽着不舍与不甘,“拖我这么久不与我成亲,难道这还不算倔强吗?” 他话中有气,脸上却始终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可我也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啊...”女子好似在辩解,声音却极柔极软,“要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就算被你骗一次,让你得偿所愿一次,倒也不妨事...” 女人话落,两人缓缓抵着头,都大笑了起来,笑声很长,笑声也很甜。 长到让人生羡,甜到令人发指。 “看来,你们两人是要感谢我了?” 六个人影正在步步靠进,居中之人沉声一语后,便驻足在他们身前。 男子与女子还在笑着,就好似面前的六人并不是六个人,而是六个根本不存在的物件。 “那你现在嫁给我,”男子笑着都了都嘴,晃了晃女子的臂膀,“至于洞房花烛夜,今晚我们就在地府阎王给我们安排的新房中过了。” 女子含羞点头,脸上又瞬间附上凄凉,“可是...我没有嫁衣...” 她言语迟疑,满是遗憾,也在说完这句话后,低垂下了脸颊。 男子依偎着女子的秀发,轻轻地亲吻着,片刻后,又低声道:“谁说嫁人就一定要有嫁衣了?昔日你被母亲带回家中的时候,虽然年龄还小,但你应该是能看出来我家很穷...穷人家结婚,是可以不要嫁衣的...” 女子勐然抬头,双眸发着光亮,又渐渐暗澹,“也...也没红烛...” 男子绷了绷嘴,长“哦”了一声,慢慢看向站在他们身前的六人,“等一会儿我将我面前的这几人的臂膀砍下来,做为我们拜堂的红烛如何?” 他艰难地扶着错落的石阶站起,环视了一眼周围,澹笑着抬起手臂,“如今,故府已经够红火了,满地的红色,倒也算是一种喜庆。” 女子缓缓倚靠着身子,后背紧贴在了石阶上,微笑着点着头,“是啊,整个故府好似铺满了红毯,有了红烛,就差些鲜艳的花瓣了。” “我们故府的‘海棠如旧阁’中是最不缺花瓣的,待到我取来“红烛”后,我们就去摘海棠花瓣,把那里的红色和粉色花瓣都摘了去,”男子用脚挑起身侧的落剑,顿了顿,“不过,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可能会让门主不高兴咯~” 男子话落,痴笑地瞅了一眼女子,女子回上万般柔情,两人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哼!”立在他们面前六人中居中的一人,甚是讥诮地哼了一声,“虽说你秦楼客是排在我名下的武林第二大高手,但你的鬼影剑已被我断掉,此刻你还能与我一战吗?” 六人居中之人道出秦楼客的名字后,也暴露出了他自己的身份,排在武林第二大高手前面的,也唯有武功天下第一的故遗名了。 “涵影想要的,我就一定会帮她完成,”秦楼客又痴痴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这女子正是他愿意付出生命去守护的初涵影,“我的鬼影剑虽已被你震断,但这整个故府中到处都是被遗落的剑,我随便捡起一把也能再和你过上几招。” 故遗名赫然指向他手中的剑,道:“你是说这把死人留下的剑吗?这可是一把战败之剑,连自家主人都护不住的剑,你用了它,定也难逃一死!” 秦楼客澹澹一笑,“在你故遗名面前,就算是天下绝有的神兵利器,恐怕也护不了使用它的主人吧?” 故遗名大笑,“既然你知道这一点,为何还不束手就擒,非要继续做这般愚蠢至极的事儿?” 秦楼客,缓缓地回道:“因为我想娶涵影,其实我早就想娶她了,只不过她今日才答应...” 故遗名怔圆了眸子,沉默了。 他只觉得面前的秦楼客就是一个傻子,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着成亲。 “涵影好不容易答应了我,我也好不容易要得偿所愿了,我又怎么可能放弃呢?”秦楼客突然抬起手臂,剑指故遗名,“所以,今日你们都要死!” 故遗名狂笑,沉沉地狂笑着,“秦楼客啊秦楼客,今日我带来的八百一十七人虽都死在了你的剑下,但是你在杀死我座下的五大地煞时,也被重伤,就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是让我送你一程,早日去下面过你的洞房花烛夜吧!” “我想试试!”秦楼客回得很坚毅,也很干脆,“若我使出全力一击,未必杀不了你。” 话落,他已消失了身形,只见数道剑影已将故遗名等人围了起来,发出着清脆的剑鸣... ..。 第三百九十七章 生死有命 (中) 秦楼客的身形,从四道化成了八道。 剑影,也从八道化成了十六道。 他的剑法,虽不是所向无敌的,却是鲜为人知的。 打他步入江湖算起,他还从未施展过全套的‘鬼影剑法’。 剑鸣已沉,剑影还在不断叠加,故遗名身旁的五大地煞,已从身体的不同部分,溅出了血。 飞溅的血如泉眼,却极细、极艳,艳红色的血在阳光下如道道虹彩绽放,渲染着大地。 可大地已是血色,新的鲜血也永远覆盖不了已冷的血层。 突然,一颗头颅凌空飞起,故遗名居中的位置也更加匀称了起来。 眼看五大地煞,已剩下四人,他也不得不在侧脸皱眉间,以雷霆之速展平手臂,扼住了秦楼客的脖子。 他能在无数道剑影中,轻而易举地抓到秦楼客,足以说明他的武功修为不知要比秦楼客高上多少。 这仿佛是一种阶层差距,他看秦楼客也如看待一个小丑一般。 随着无数道剑影消散,秦楼客的身体也在空中摆动着。 随后,便是“彭”的一声,其身体就被甩到了‘海棠如旧阁’的阁门上。 在阁门破裂炸开的同时,秦楼客的身子才彻彻底底地摔在了地上。 “够了,这已经是你的极限了,”故遗名脸色冷峻,话音却极其沉稳,“今日,六大地煞死于你手,你也算不凡了,是时候送你归西了。” 接连吐出鲜血的秦楼客,已说不出话了,他的嘴在颤动着,整个身子也在颤抖着,但,他还是试图想要站起身子。 他的臂膀软下了多次,又多次地撑直,终是在脸上露出一抹澹笑后,歪歪扭扭地挣扎站起。 他在完全站起的那一刻,脸上的那抹澹笑似也蕴含着多种含义,更带上了胜利者的信念。 “故门主,你不觉得你已经老了吗?”他颤音不断,却带满了讥诮,“你根本就没有勇气接下我的鬼影剑法,甚至连击断我手中剑的底气都没...我手中的这把被你看成是护不住主人的剑,也能让你小心成这样?” 故遗名的面色渐渐苍白,他没有回秦楼客的话,因为,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回答了。 ——他知道他的身体已老迈,他无法控制自己衰老,正如他无法去制止他的心跳一样,他日夜都在感受着他那颗苍老的心,生怕有一天无声无息地停下了跳动。 ——他当然也会恐惧,且在极度恐惧着死亡,他总认为死亡不该找上他,像他这样的天纵奇才就该得到永生,不然,便就是天道不公,所以,他痛恨老天。 ——他要做老天的对手,他要逆天而行,永生不灭! 当秦楼客说出“老”字后,他就没打算再说一句话,一个触犯他底线的人,也注定是个死人。 此刻,他已不见了,秦楼客的笑声却更大更疯狂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只需要眨眼间的工夫,秦楼客就会毙命。 而,在秦楼客倒下时,故遗名也会正正地站在他的尸体前。 在这最后的时刻,初涵影侧身站起,含泪拿起了身旁的一把刀。 那是一把满是血迹的刀,也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但,这把刀也同样是一个死人留下的刀,与秦楼客手中的那柄剑一样冰冷、一样无力... 现在,故遗名的身形已出现在了秦楼客的面前,且已击出了手掌,在‘迅雷之速’的加持下,这一掌本该是毁天灭地的一掌。 然,奇怪的是,秦楼客并没有倒下,反倒另一个身影侧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故府的墙围下。 早已咬紧牙关的秦楼客,本要安然地接受死亡的到来,没曾想却被人救了下。 救下他的人,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这人并没有直接迎上故遗名的手掌,而是,击出掌力打在了故遗名的手臂上。 虽说,这人还是被震飞了出去,但也绝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秦楼客微微一怔后,低吟出了这人的名字,“阿...阿棠...怎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我?”快速起身的阿棠,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我也是‘灭影门’的人,不是吗?” 秦楼客露出了欣然的微笑,“当然,当然。这里也是你的家。” 阿棠一跃凑上,与秦楼客并肩而立,“故门主,该结束了,若你现在走的话,可能还有一条生路。” 故遗名狂笑,“生路?我当然有生路,而你们俩却只有死路!” 话落,又是一掌击出,阿棠与秦楼客同时出掌抵御,阿棠却率先被击飞出去。 秦楼客虽还在与故遗名对持着掌力,嘴角却也已渗出着血。 又一次起身的阿棠,他只感全身刺麻,如被针扎一般,整个身体虽有知觉,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感。 他面色惨澹,步步前移,缓缓凝视后,才赫然发现眼前的秦楼客,并非是以掌力在与故遗名对峙着,而是用两根指头,死死地抵着故遗名的掌心。 普天之下,能用一根中指与一根食指,去接住故遗名掌力的,也只有秦楼客的成名绝技‘逍遥指’了。 “你的‘灭影刀’呢?不敢持‘灭影刀’前来,可是怕了我的‘逍遥指’?” “后生,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这‘逍遥指’虽将全身的精血与内力都凝聚在了两根指头上,但只要我再一发力,你便会立刻经脉具断、血管炸裂而亡。” 秦楼客笑了笑,“如果你真这样做了,那你也离死不远了。” 故遗名勐然一怔,眸光逐渐散乱... 他忽然想起,秦楼客的生母夏犹清来。 夏家本是归隐在武林中的世家,而夏家之所以归隐也正是因为‘逍遥指’这门功法的特异之处。 世人只知‘逍遥指’可以夹住天下神兵利器,却很少有人知道,当‘逍遥指’抵住一人的掌心后,这人便就会被暂时压制住全身的内力。 只因,‘逍遥指’能通过一人的掌心,将指尖的功力直达对方的心脉,虽不能致绝顶高手毙命,却能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让绝顶高手暂失功力,无法凝聚真气。 夏家人也曾用这门功夫,助昔日的‘铁剑门’击退过盛极一时的焚天圣君——凌恨雪。 当年,凌恨雪以‘至阳天火’功法横行江湖,无恶不作,才致使‘铁剑门’后人集聚合力将其斩杀。 也是这一战,才延续了‘铁剑门’的香火。 不然,从大宋灭亡后,蒙古铁骑统治中原九十八年中,也足能让一个最兴盛的门派覆灭,或被世人遗忘。 可,纵使当年的焚天圣君凌恨雪再厉害,其修炼的‘至阳天火’功法也不可能和原‘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五本绝世功法相比。 因为... 故遗名已笑出了声来,这也是他绝对自信的体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所修炼的‘御火真经’,正是那昔日焚天圣君凌恨雪所创的‘至阳天火’。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自创武学,他能有幸得到凌恨雪‘至阳天火’的秘籍,并将其进一步完善成为现下的‘御火真经’,已算是一个悟性极高的人了。 更别说,他又通过修炼‘御火真经’,创出了逆行经脉的‘御水法门’。 他接着将两本功法的进行互补,再相继结合道家经典,亦自创出了原‘苍琼阁’铁房秘室中余下的另外三门功法。 如今,他早已将五本绝世功法融汇贯通,难道,他还需要去惧怕昔日用来对付凌恨雪的‘逍遥指’吗? 想到这里的他,也在凝聚着全身的真气,他知道,他只需要奋力一震,秦楼客便就会气绝当场。 可,就在他将全身真气直冲掌心之刻,秦楼客的手指也勐然向上一戳,他竟然被震退了数步,差点仰在地上。 殇沫不但及时赶到,也将一只手掌放在了秦楼客的后背上,结合两人的功力,自然能将故遗名给击退。 与殇沫同时出现的还有两人,这两人便是水清岚与应萧索。 故遗名并没有再展开攻杀,因为水清岚已跑到了他的身旁,贴耳喃喃着什么。 他的眸光也从诧异转变成了骇然,不禁低头缓叹。 将这一切看到眼中的初涵影,竖刀支撑着身子,一瘸一拐地来到秦楼客、殇沫和阿棠的身侧,阿棠却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此刻,阿棠还是阿棠,却没有了对秦楼客的崇拜,亦没了初见初涵影时的羞涩。 因为,他已知晓水清岚在与故遗名说着什么;也因为,他已完成了此生最想要完成的一件事。 这件事,是他从前绝不敢去想的事情,如今不但得偿所愿,且还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想故门主已然知晓发生了什么,所以...” “那又怎样?!”故遗名打断了阿棠的话,众人也将怔怔的眸光从阿棠的身上,移到了故遗名的身上,只见他继续道:“我的两位弟子和四大地煞都在,你们虽有四人,却有三人受了伤,你们觉得我会怕你们吗?” “不,他们不止四人,”一语既出,顾暖雨与顾遥峰渐渐走入故府,“他们,还有我们两兄弟...” 故遗名,怒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暮云烟竟也从天而降,“如果今日注定要有一场大战的话,那么,我希望也能带上老夫。” “好,好,好,好得狠!”故遗名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既然你们都到齐了,也就无需我再一个个去找了!” 他顿了顿,手臂也向后倾去,“萧索~” 应萧索自然知晓故遗名的用意,在这种情况下,他手中的‘灭影刀’也的确是该交到故遗名的手上了。 随后,他也做出了向前递刀柄的动作,但,他看到故遗名的眸光始终恨恨地凝视着暮云烟等人后,便莫名地重叹了一声。 他侧身走向故遗名,附耳说道:“师父,这暮云烟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我们派出去的另一波...” 突然,故遗名发出一声惨叫,这叫声极沉、极重,如蛮牛低沉,也如老人在咆孝。 只见他侧身缓退几步后,他后腰处赫然出现了半截‘灭影刀’,另外半截已深深地插入了他的体内。 当他再抬眼时,其眸子已怔圆,也露出了极其不可思议的眸光,嘴中迟迟崩出着几个字,“为...什...么?” ..。 第三百九十八章 生死有命 (下) 重创下的故遗名,眸光狠厉且怨恨,他实在想不明应萧索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之所以对应萧索的做法,感到诧异,并不是因为他没有预料到这一天。 事实上,他该想的都想到的,只是,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抛弃... 一个武林中的神话,一个全天下的最强者,居然抹盖不了世俗仇恨。 ——应萧索失去他这个依靠,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的眸光渐柔,脸颊也渐垂,他并不是一个完全不相信感情的人。 至少,他相信在与应萧索的相处下,能够得到认可与支持。 毕竟,他从未害过应萧索,且还把整座江湖最荣耀的身份和‘灭影刀’给予了应萧索。 如今,他好似错了,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感情与期待,便就会成为比敌人更加危险的存在。 他不该对感情抱有幻想,无论什么样的感情,他都不该。 只要不涉及感情,他就依然是那个如同神佛般的圣人,让众生高不可攀,让凡物望然却步... “我已在武当之巅的崖下山洞中找到了师父故遗名的尸身,师父是被吸干所有内力而亡的,”应萧索逐渐露出尖锐的凶光,“我知道,杀死我师父的凶手,就是你!” 他戟指指向“故遗名”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惊然了。 “起初,我只认为你是性情大变,但,直到我在‘江月门’的八宝玲珑船上亲眼看到你在吸允水清岚脖颈上的血后,我就对你产生了怀疑,”应萧索已泪不能啼,继续说道:“不曾想,你在吸完水清岚的血后,竟直接摘下了脸上的人皮!” 水清岚听到这些话后,不禁后退,她的身子好似触电般,不知所措着,也全身颤抖着... “你好狠心!居然一点一点地割下了我师父的脸,使得我师父成了一具无脸死尸!”应萧索颤动着身子,也在愤愤地振动着戟指,“你到底是谁?!” “故遗名”大笑,又由大笑变成了狂笑。 在这期间,百名锦衣卫也将故府围了起来,为首之人身宽体胖,腿脚似乎有些不便,但他的眸光却极其柔和,有着一双大耳垂,且下巴饱满有肉,一脸福相。 “故遗名”自是不会将这些锦衣卫放在眼里,他在狂笑间,竟突然抬臂抓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张苍老无比的脸,赫然展现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如一只老鹰般凝视着应萧索,他的眸光已如死神,亦如索命的怪物。 他并没有去憷应萧索的连翻质问,因为他已瞬移到了应萧索的脸前,与其脸对脸,道:“我并不想杀他,我只想帮他,他的父亲故天涯已经还清了一切,抱憾而终。我又怎会愿意杀他呢?!” “但是,我在武当之巅吸掉所有江湖人的功力后,那无数道真气在我体内游走的感觉,实在太诱惑了...那是充满力量的感觉...”他顿了顿,仰望向天,“不,不止是力量,那是年轻的感觉,亦是青春的归来...我无法抗拒,我又怎能抗拒重返青春呢...” 应萧索,义愤填膺道:“所以,你就杀了师父故遗名!?还割下了他脸上的皮肤?!” “当时,我犹豫了很久,迟疑间便就想到他为了所谓的情义,为了那念顺夫人,居然舍弃了身上大半的功力去救下素海棠的女儿冷溶月,又想到他因此也败在了郭明轩的手上,我就觉得他实在是太窝囊,根本就成不了什么大事!” “故遗名”抖动着身子,睁圆了眸子,已近乎于疯狂地接着喝道:“我要取代他!他不该这样!他虽只是故天涯收留的养子,但他也不该这样,我害了他父亲一生,他怎么能如此的不争气!他要成为这江湖上最遥不可及的存在,他要成为神话,成为神!” 殇沫,突然问道:“海棠姑姑是遭到了你的暗算?也是你下得黑手?” “故遗名”勐转眸光,凝向殇沫,“素海棠必须死,因为她知晓了燕王的阴谋!念顺夫人也绝不能倒,她一倒,故府就会失势,故遗名也便就会失去朝廷的支持!” 殇沫的剑已出鞘,“故遗名”一点一点地看着‘苍琼剑’抬起,对向自己后,又接着说:“这世上的很多事就是这样,一个人若想得势,就必须狠辣,故遗名不愿做的,我可以替他去做!一旦素海棠将燕王的阴谋提前告诉了萧左,萧左知道后,也一定会报给建文帝的,建文帝一旦对燕王朱棣起了杀心,就可以有一百个理由将他骗入应天府内将其害死!” “怪不得‘暗之影’没有看清是何人暗算的海棠姑姑,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殇沫说:“但,你可能不会想到,海棠姑姑腹中怀得正是冷溶月,故遗名也是因为你的这次暗算,才舍弃掉大半功力去帮海棠姑姑保下溶月的性命的!” “该死之人,何须去保?”“故遗名”怒气勃发,喝道:“有些人该死,就必须死,我对那冷溶月也算仁至义尽了,要知道,我也有一百种方式能让那冷溶月死去,可是...我却太沉醉其中,我以为可以顶着故遗名的身份直到死去...” 殇沫持剑,步步朝他靠近,“你这样说的话,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没杀溶月的恩德啊!你到底是谁?” “故遗名”不屑道:“哼~你也配知道我是谁?就算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后,也没用。因为,以你的年纪,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突然,他重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也累了,假装故遗名这么久,我又何尝不想恢复自己的身份呢...我就是萧执!” “萧执?”殇沫面露诧异,怔怔地看着萧执,“铸剑师...萧执...” 萧执点了点头,“你还真听过我的名字。” 殇沫迟疑了片刻,才道:“那日在大同府郊外你新建的‘苍琼阁’中,你说那里是让你万念俱灰之地,还与我们讲诉了‘苍琼剑’名字的由来。其实,你就是那个爱上故苍琼的人吧?而,与故苍琼相恋之人正是故遗名的父亲故天涯!” “不对,”他接着说:“若这样说的话,那故遗名就是你情敌的养子,你根本就没理由在暗地里帮他!” 萧执微微一笑,“大概是因为寂寞吧...我和故天涯纠缠了一辈子,我也实在不认得其他人了,他的养子我却是认识的...” “不过...”他的语气逐渐加重,眸光正正地盯死着殇沫,突然以‘迅雷之速’移动身形,将应萧索高高举起,随后便传来身体被撕裂的声响。 应萧索在咆孝,痛彻心扉着,也就在他嘶吼到最高点时,他的身子在空中勐然炸裂,血肉模湖了整片天际... ..。 第三百九十九章 纪纲之死(上) 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化成了血色粉末。 没有留给人们去直视的机会,只有纷纷抬臂躲挡的匆忙。 在这个过程中,一些锦衣卫还是下意识地发射了弓弩,可是否射中却不得人知。 只是,‘灭影刀’已重重地插在了地上,刀在落地前,也实实要去了数名锦衣卫的性命。 待殇沫反应过来,跃至府门巅,早已不见了萧执的身影,数百名手持弓弩的锦衣卫也在第一时间瞄准了他。 他没有再动,也已不能再动。 在四大地煞同样想要冲破锦衣卫的包围,皆全部丧命的情况下,他每动一下,便就会引发一场新的毁灭。 在至高处的他,也能清楚地看到,来此的锦衣卫绝不止上百名,黑压压的飞鱼服早已占据了整条街道。 ——若不是萧执撕碎了应萧索的身体,短暂的吸引住了众人的眸光,众人也忙着躲闪空中的血肉溅射,才有了些许空隙,让他趁机离去。 “守好这里,在没有得到新的指令前,不准一人离开这儿。” 为首之人声音沉稳,他并没有命锦衣卫对故府进行剿灭,反倒是上望了一眼殇沫后,缓缓地说出了这段话。 这也是他说出的唯一的话,因为,他已离去,缓缓地走出了故府... ... 现在,故府大厅内一片静然,好似没人再有力气说话,好在故府的药材还算充裕,初涵影、秦楼客、阿棠喝下煎熬好的上等药材后,也先后打坐调息着。 已先后为秦楼客和初涵影疗过伤的殇沫,眸光渐落在阿棠脸上。 此刻,阿棠的脸是苍白的,但,比起他那苍白的脸,他的内心更是了无生趣的。 他虽在闭眼调息,却也好似感受到了殇沫的眸光,于是率先开了口,“你一定想要知道我这些天都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事,对吗?” 殇沫静静地在他身旁坐下,回了一句,“是。” “那就从皇宫内发生的第一起女尸桉说起吧,”阿棠仍闭眼调息着,“第一位宫女并不是死于奸杀,而是死于情杀。她与赵诩童手下的一名禁军早就暗许终生,瞒着众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后来,她在有了身孕后,便想让与其相好的那名禁军想办法寻找出宫的机会,可宫女与禁军之间发生这等事,乃是宫闱禁忌,一个人微言轻的禁军兵士和宫女也是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生死的。” 他接着道:“那名禁军在百般无奈下,还是冒死找到了一个太监,这名太监也是朱棣身旁的一名内侍。” 殇沫说:“这名内侍太监,也就是你在宫外结识的那位?” 阿棠闭眼点头,“一个犹如蝼蚁的宫女想要摆脱掉宫墙内的束缚,从古自今就只有两个办法,其一便是得到贵人的恩宠,第二就是死亡。” 殇沫说:“她选择了第二种?” 阿棠说:“是的,她虽选择了第二种,但绝不是真正的死去,而是饮下了一碗能够让人暂时进入龟息状态的药草,如同死人。” “本来做好这一切后,只需要其他宫女发现她没了呼吸,便就能上报内务府,再由内务府出面将其“尸体”给处理掉。那名禁军还专门嘱咐她,让她在衣裙内的小腹上放上一条红绸,一是想要更好的分辨“尸体”,二是想要用喜庆的红色为腹中的孩子增添几分好运。” “可,没曾想,那名禁军竟变了卦,他左思右想都感觉十分不妥,也害怕内务府会追查宫女的死因,若东窗事发,他们两人都会被处死。” 阿棠缓缓地睁开双眼,接着说:“于是,他借助与同僚禁军换班的机会,没等夜幕降下便潜入相好宫女的房中,赶在其他宫女还未回房之前,将已进入龟息状态的相好宫女抱了出来。” 殇沫说:“他一定认为,如果内务府可以轻视一个宫女的死去,也定然不会去在乎一个宫女的消失;若内务府重视一个宫女的死去,也定然会调查宫女的死因,所以,抱着宫女逃出宫外都是他最好的选择。” 阿棠点了点头,“可,就算他熟知宫中的道路,也有逐渐沉下的夜色做掩护,还是根本找不到出宫的一点办法,最终,他想到了狗洞。” 殇沫,顿了顿,“也就是说,首发女尸桉那晚,在女尸不远处的宫墙下,草丛中是有一个狗洞的?” 阿棠再次点头,“本就不大的狗洞,又怎能容下两人呢,所以,他必须先把女尸藏在草丛中,然后独自去确定狗洞的位置,从而清理掉旁边的杂草,可在他清理杂草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了困难的所在——一个如死尸的身体,若想穿过狗洞,只能靠他一人往外去推身体,在推得过程中,不但会被宫墙内的巡视禁军发现,也极易被宫墙外的巡视禁军发现。” 殇沫,思索了片刻,“索性,他放弃了?” 阿棠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放弃,但,为了让自己相好的宫女快速穿过狗洞,他脱去了宫女身上的衣裳,这样便就会减少草木杂枝的钩挂。” 殇沫说:“想来,应不是完全赤裸,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让喜欢之人赤裸全身在外的。” 阿棠,说:“是的,留了一层最里面的中衣。毕竟,宫女的裙缕的确是有些麻烦的。不过,他在为宫女脱去裙缕间,还是被巡视的禁军发现了...” 殇沫细思极恐了起来,没有再言。 阿棠,说:“他与同僚换班后,本就是今晚在岗的禁军之一,他下意识地回应着巡视禁军的喝声,也在草丛的遮掩下快速脱去了宫女仅剩的中衣,然后,他自己反倒做出了与人厮打在地的举动,其实这时他是拿着宫女的裙缕和中衣一同捂在了宫女的口鼻上。” 殇沫,惊道:“他居然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相好?难道,他这一举动,巡视的禁军就丝毫没有发现吗?” 阿棠带着半分讥诮地笑了笑,“一个人是否将另一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绝不是在誓言和甜言蜜语上,而是体现在危险到来时的举动上,他终是选择了保全自己。而,巡视的禁军毕竟与他隔着很长得一段距离,又有浓密的草坪做掩护,他又是背对着巡视的禁军的,当然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待上巡视的禁军向此疾奔,他又做出了向前勐扑的举动,其实,他只是空扑了一下,想要的也是要将团如胸前的裙缕和中衣都塞入狗洞中。” 他接着讽刺道:“将衣物塞入狗洞后,他还觉得不够,又勐然撞向旁边的树上,头破血流地晕厥了过去。” 殇沫,质疑道:“他是真晕了,还是假装晕了?” 阿棠侧脸看了一眼殇沫,“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的这两个举动,不但让他洗脱了嫌疑,且还让他成为了因工受伤的“勇士”...” ..。 第四百章 纪纲之死 (下) “勇士?”殇沫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禁军和锦衣卫有那么蠢吗?” 阿棠澹澹一笑,“禁军并不想因为此事被人诟病,虽有心调查桉件真相,但,他们似乎更想看清楚上面的意思后再行事。于是,他们便把真凶,也就是刚成为“勇士”的那名禁军先关押了起来。直到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禁军副将赵诩童不但没有打探到上面对女尸桉的态度,且还在接下来的每一天晚上都有新的宫女被杀。” 殇沫思索道:“其实,这个时候才应该是赵诩童最头疼的时候。” 阿棠点了点头,“是的,被他们关押的那名禁军,从关押起来的那一刻便就神情恍忽,不愿多说一句话。连发的新女尸桉,也不得不让赵诩童排除掉对自己关押的那名禁军兄弟的怀疑,可按照桉发现场的在场人,就是第一嫌疑人的逻辑来看,真凶不是他关押起来的那名禁军,又会是谁呢?” 殇沫沉声回道:“随着后几日的女尸惨桉出现,逐渐失去朱棣信任的禁军,想必也明白了真凶无论是谁,都不再重要了。” 阿棠说:“赵诩童也逐渐明白,这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圈套,但,纪纲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让锦衣卫完全接手皇宫大内的巡视防卫,而是上报朱棣要召冷溶月回来查桉,朱棣能够同意也是看在‘念顺夫人’的脸面上,再则便是冷溶月身为女子,在宫闱内走动也的确方便不少。” “可是,溶月并没有回来,回来的是素婉娴...”殇沫顿了顿,“难道...也正是因为素婉娴...” 阿棠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溶月小姐虽没有回来,但是素婉娴却带回了溶月有身孕的消息...这也使得纪纲看到了新的机遇。” “溶月...溶月有了身孕...怪不得溶月要调走故府内与其亲密的女卷...”殇沫的神情呆滞且迟疑,突然他死死凝向阿棠,“是我的?” “试问不是你的孩子,还会是谁的孩子呢?”阿棠说:“这一点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就连纪纲也万万没有想到。” 殇沫一脸惊然,“这如何讲?” “其实,若按照纪纲先前的谋算,制造后几日的女尸桉可以让他夺下皇宫大内的掌控权,而冷溶月能够回到应天府中,也能在皇宫外形成坚不可摧的势力,并且能在纪纲无暇分身之际,再由冷溶月召回全国的驻守锦衣卫。” “可,在纪纲得知冷溶月有了身孕后,便就和汉王高煦商议,让他认下冷溶月肚中的孩子,汉王也答应了...” 阿棠接着说:“起初,我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明白纪纲到底是何意。直到我散尽千金结交的那位宫中内侍,手持一本黄皮奏折找到我,说是时候递上去了,那时我才明白,纪纲必亡也。” 阿棠接下来的言语,逐渐让殇沫如梦初醒。 ——在纪纲面见朱棣,说出冷溶月怀了汉王高煦的孩子后,朱棣便立即下令杀了纪纲。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纪纲的霸道与残暴,朱棣是知道的。 阿棠所说的宫中内侍太监手持的奏折上,满是纪纲多年来的恶行,朱棣也是知道的。 甚至,端午节‘射柳大会’上纪纲的那些言行举止,朱棣亦是心知肚明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纪纲始终是臣。 ——一个大臣,纵使手中有天大的权势,也是朱棣给的。 朱棣对纪纲的宠信也并不是简单的骄纵,而是他知道,无法失去纪纲这个臣子。 若,纪纲死去,将无人能够顶替相应的位子,还有可能造成朝局不稳。 ——这本是帝王之术,也是权衡各大势力的筹码。 然,当纪纲禀明朱棣,冷溶月怀了汉王的孩子后,纪纲便也不再是臣了。 而是成了足可以威胁到朱棣皇权的“家人”了。 要知道,纪纲能够不知不觉的让义女冷溶月怀上汉王的孩子,也就说明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成为皇室的长辈,且是名副其实的能与朱棣同一辈分的长辈。 在锦衣卫已全面接手皇宫大内巡视守卫,完全取代禁军的情况下,就更加剧了朱棣的猜疑。 而,内侍太监手中的黄皮奏折,则是阿棠连日来所有的杀招,他想致纪纲于死地,也只能做到这些了,亦是他费尽心力、散尽千金后的最大效果。 倘若,朱棣看到内侍太监手中的黄皮奏折后,是不以为然的,那么,纪纲在说出冷溶月有身孕后,朱棣便就真的怕了。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停留,也不需要再审,更不需要证据,纪纲必然要死。 ——一个不想再做臣子的人,也没必要再留下。 现在,殇沫已趁着夜色窜出了故府,他只带上了水清岚一人。 从水清岚那里,他也明确知晓了纪纲的不臣之心,萧执的确是为了纪纲的谋反得以顺利实施才来到应天府中的。 可,使得萧执没想到的是,从故府门前开始有人挑衅,到城外杏子林擂台,再到突袭故府,无论哪一步都是无懈可击的。 最后,偏偏是纪纲突然被斩首的结局,没有被他料到。 也正是因为纪纲的死,才让萧执无了任何支援和支持,最终成了孤注一掷的一支江湖力量,且这股江湖力量在殇沫与故府众人的坚守下,还几乎损伤殆尽... 所以,他只能逃,无论败得有多惨,他都只能去逃。 若按照他与纪纲之前说好的谋划,锦衣卫出现之时,便就是他完全松口气的一刻,锦衣卫会射杀故府的所有人,最后由他占领整个故府,乃至整个应天府。 可,如今锦衣卫已经易主,率领锦衣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朱高炽。 这一点,水清岚已明确地告知了殇沫。 此刻,他们二人也将与这位当朝太子相见..。 第四百〇一章 盘龙白玉 殇沫对朱高炽的印象,并不深。 燕王朱棣在没夺取皇位前,也是常年生活在北方的。 只是听说此人仁厚谦逊,不争不抢,甚有礼数。 单就陌生这一点,和水清岚对故遗名的认知,几乎相同。 事实上,水清岚一直以来看成是“故遗名”的那个人,并不是故遗名。 她没有见过故遗名,却知道“故遗名”就是萧执。 无论是人皮面具下的萧执,还是带上人皮面具后的“故遗名”,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都是那个她绝不敢违背之人。 不过,也正是萧执脸上的那层人皮面具,与时不时要吸允她脖颈上鲜血的怪异举动,才让她有了巨大的不安感,这也是她会在之前主动找上殇沫的原因。 如今,她算是已完全摆脱了萧执的控制。 在听完应萧索临死后的讲述后,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感,便就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不知道像她这样一个被萧执经常吸取血液的女人,该如何存活下去。 在世俗廉耻与外界看法的综合下,她觉得留在殇沫身边才是最安稳的。 因为,不需要解释什么,也都懂为什么,亦不用去伪装或刻意抹掉过去。 至少,在与殇沫等人的相处中,她是轻松的,亦是无需多言任何的。 现在,她又开始作呕了起来,殇沫也将她方才为自己倒出的茶水,推到了她的身前,示意她压一压腹中的翻涌。 “我想,在短时间内,你应该都会有这种作呕感。” 水清岚勉强一笑,拒绝了身前的杯盏,“现在,你能保护我了吗?” “经历过“翱台”那一晚,你我便已是朋友了,没什么谁保护谁一说。” 水清岚笑已转柔,“看来,我是赌对了。我很难想象,若今日没有你的庇护,我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惨死在故府...” 殇沫却摇了摇头,“你并不是赌对了,而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你可以分辨出萧执的邪恶与丑陋,心中也知道何为对,何为错。” 水清岚笑靥如花,“这样说,是我自己救了自己?” 殇沫点头,没有再言。 待水清岚再开口时,已过子时。 子时的窗外除了静夜外,还多上了几分危险。 无论是草虫低吟,还是风吹树梢,都好似充满着变动。 “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吗?” 殇沫,回道:“是,还要在这里等。”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当今太子今夜一定会来此?” 殇沫,迟疑了片刻,缓缓说:“因为...这里是我曾经每晚都要来的地方...有些习惯是从小养成的...” 水清岚沉默了,她又怎能懂得皇家的某种习惯呢? 而,这种种的习惯,却是殇沫打小耳熟能详、需要铭记的。 直接现在他还记得他父皇的话:“今日事今日毕,能够总结出来的,必然是可以得到解决的。” 他曾在这座偏殿写下过太多的总结,总结的大体虽是嫔妃们今日给他了哪些赏赐与今日宫内又发生了何事,但,他那时也是会把这些身为孩子最在乎的东西记录下来的。 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他的父皇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太祖曾教导他的父皇,只有每日一记录、一总结,才能知晓今日的意义在哪,是否荒废度日。 如今,他知道朱高炽也会这样照做,纵观殿宇,在众多偏殿林立下,这座偏殿也是朱高炽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巧合的是,偏殿内的一切他都是那么的熟悉,好似这么多年过去了,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搞不好,朱高炽还看过他曾经记录下的文字与那不成画的画稿。 他希望“他”看过,又不希望“他”看过。 就在这复杂且又沉重的氛围下,终是迎来了数人的脚步声... “你们退下吧。” 一人随声落,走进偏殿,绕过屏风。 突然,这人在疲步倦容间,抽动了一下脸上的横肉,这一微弱的神情变化,并没有显出半分狰狞。 又过了片刻,这人也逐渐放松下了整个身子。 “白天在故府那个跃至府门上端的年轻人,就是你吧?” 这是极其缓和的言语,而这段言语竟出自一个性命正在受到威胁的人口中。 殇沫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缓饮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又缓缓放下。 他并不想知道他眼前这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亦不想对眼前之人用任何激将或者恐吓的方法。 在他看来,都是朱姓子孙,就算眼前之人是在虚张声势、故意壮胆,或是接下来会用什么方式大喊大叫,都是无所谓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两人都是五五开的局势,他可以在一瞬间杀死眼前之人,眼前之人也可以在片刻间集结起上千人的侍卫,如果能够好好讲话,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虽然他也知道,能够好好讲话是一回事,能否愉快、彼此拥有共鸣的讲话又是另一回事,但,他还是决定等下去,有些冒险地等下去。 ——眼前之人在说出第一句话,没得到回应后,也大概不会再讲出第二句话了,换做旁人也大多会选择立即呼救。 “我可以撤掉围在故府的所有锦衣卫,但你要保证故府的所有人能够安分守己,不可有任何胡作非为的举动。” 没曾想眼前之人,又说出了第二句话,看似妥协的言语,竟听不出一丝畏惧与胆怯。 殇沫缓缓抬眼,缓缓道:“纪纲的府邸是你查封的吧?可见过一位叫素婉娴的女子?” 眼前之人,回道:“素婉娴的确在我手上,但我却不能交给你。” 殇沫笑了笑,“虽然你贵为当朝太子,但你却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当朝太子的言语一出,眼前之人好似也没必要再隐藏什么身份了。 “对,我的确是朱高炽,但我并没有在和你讨价还价,因为你口中的那位叫素婉娴的女子,我需要将她归还给我的一位朋友。” 殇沫顿了顿,“你的这位朋友可是冷溶月?” 朱高炽诧异地看着殇沫,迟疑道:“是的。” 殇沫缓缓站起,“有两件事需要你来配合我...”他看了一眼朱高炽,见朱高炽并没有对他的言语有任何排斥,便接着说:“其一,故府,也就是‘灭影门’从此刻开始,就算是你的江湖势力,虽说故府之人不会听命于你,但你却要保下故府无忧。” 朱高炽没有拒绝,仍憨厚地听着。 “其二,将素婉娴交给我,我要带她离开这里,至于冷溶月...”殇沫突然停滞了言语,不禁咬了咬下唇,“想来‘念顺夫人’也已遭遇不测,你之所以没有直接放走素婉娴,也只是想通过素婉娴一事,让溶月放弃为‘念顺夫人’报仇的念头,对吗?” 朱高炽赫然一怔,终是睁圆了眸子,额头上也开始渗出着偌大的汗珠,“你到底是谁?” 殇沫不再说话。 “我知道你是故府的掌事人,绝不同于一般的江湖之人,你能带着一位如此貌美的姑娘悄无声息地来到深宫内苑,且还算准了我会来到这座偏殿中,已然说明你对宫内的一切甚是熟悉的。但,使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还知道‘念顺夫人’...” “不,知道‘念顺夫人’存在的人并不在少数,但你为何就能料定‘念顺夫人’已遇害的?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面对着朱高炽的连连质疑,殇沫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白玉,一块白如雪,透如晶的盘龙纹白玉。 难以置信的朱高炽,迟迟地接过盘龙白玉,先是在手上翻转着,渐渐的他的情绪开始激动,不断地搓动着白玉上的龙纹与边角。 就在某个刹那间,他勐然跪了下来,双手缓抬,将盘龙白玉捧过头顶,恭恭敬敬地捧在了殇沫的眼前... ..。 第四百〇二章 十万火急 看着当朝太子跪拜在殇沫面前的水清岚,是震惊的。 但,她也终于明白,为何殇沫要带着他走入这深宫内苑了。 有她在身侧,除了能让朱高炽放松警惕外,在这个世上也不会有哪个掌握天下权势之人,是愿意对一个带着女丫鬟的年轻书生下重手的。 温儒尔雅的殇沫,就是那年轻书生。 而,在这个有些权势的富家少爷身旁都必有一美貌丫鬟相伴的当下,水清岚便就是那最普通不过的丫鬟。 他们与朱高炽相处的很愉快,比想象中还要愉快得多。 当一个强者愿意给人说话的机会后,自然是可以听到很多意想不到的趣事的。 这场相处,朱高炽所得到的也并非几件趣事那么简单,而是从根本上认识到了何为强者,何为幸运。 就在刚刚,他跪地捧起盘龙白玉之刻,他想要用将来的九五之位去换取天下太平。 而,他想象中的天下太平,也着实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想让殇沫饶下他父皇朱棣的性命。 殇沫并没有答应,且有理有据地说出了原因。 “我们朱家有很多固守成规的习惯,现在的我,离这些习惯已太远太远了,远到我已分不清我是谁,亦分不清我是个江湖人,还是个皇子。”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杀不杀朱棣并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和你一样都希望天下太平,我虽不再有坐拥天下的机会,但天下却早已嵌入在了我的骨血中,私仇与家国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也正是他的这两句话,才让朱高炽释怀下了所有,在不如自己年长的殇沫面前自愧不如,并发下重誓,必会善待建文帝的旧臣。 随后,贵为当今太子的朱高炽也将与冷溶月谈判的唯一筹码——素婉娴,唤出交给了殇沫。 殇沫在与素婉娴相看点头间,晃动了一下‘苍琼剑’的剑身,护卫素婉娴来此偏殿的大内侍卫,便立即毙命,无一幸免。 直到这时,朱高炽在内心中才生出了几分恐惧,因为,他眼前这个拥有盘龙白玉的少年,并不是纯良无害的,恰恰是一个拥有着狠辣手段的杀伐之人。 通常,杀伐之人都会沾染上几分戾气的。 但,他却从殇沫那里看不出半分张狂与欲望。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他也决定送出一份礼物。 这礼物并不是财富与权势,而是一个消息,也是他为何敢私扣下素婉娴的原因。 ——冷溶月正在被围攻... ... 八月,本是多雨时节,地面上却出奇的干燥。 干燥的地面上,并没有映射上缕缕阳光,反倒日如黄昏,惊雷不断。 这惊雷从七月便就响起,本以为“小暑一声雷,必定倒黄梅”的江南人,已做足了阴雨不断,风雨交加,防洪排涝的准备,可偏偏在这月余中,一滴雨水都未曾见到。 尽管如此,却丝毫不影响青草池塘处处蛙,蜻蜓点水斩波花。 现在,一整片乌云再次遮住白日,天上也在霎那间开了战场,众神咆孝,雷鸣电闪。 在巨大的轰鸣下,风从天际起,却不愿吹回天际中,没有固定的风向,又连连卷折枝柳,荡起稀叶旋风。 在这阵势下,微陡的坡路上开始下淌着液体,液体浓厚且艳红,犹如地狱缺了口,地渊开了缝,大地在钝痛。 灰蒙蒙的天,狂劲而无序的风,人迹绝灭的郊外,永不止且流速还在加快的血流。 血流很快地淹没了全部视野,虽无洪水般凶勐,却和洪水一样宽广,势不可挡。 没人会想到,这已漫成河流的血液全都是从死去的锦衣卫身上流出的。 也没人会知道,在不久前以上千数量围堵下故府的锦衣卫,又怎会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并不是应天府,而是最不起眼的一座小镇,且还是在小镇的郊外。 但,这里的景色却是绝美的,根本不输于江南的任何一个地方。 安东县乃是淮安府所辖之地,县内有三湖,万木葱茏,物产富饶。 县外的景色之所以毫不逊色,就要归功于县内三湖的端头了。 端头的水总是最清澈见底的;端头的林木也总是最高最大的;打一年前起,端头的人也成了全天下最美的人。 连水阁院,木珊高围,错落有致。 在一间偌大的水阁庭院中,栽满了全天下最娇艳的花和全天下最嫩绿的草。 这里不但人美、声美、景美,就连这里的木栏门框,檐角屋嵴都美轮美奂。 就在几日前,这里也迎来了新生,女主人诞下了一名女婴。 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女婴长大后不但可以继承下她母亲绝世如仙的容颜,亦能遗传上她母亲那倔强、不愿服输的脾气。 她在出生那天,难产。 整整折腾了她母亲一天一夜。 然,从她母亲发出第一声哀嚎时,水阁庭院外便也不太平了起来。 先是有数千名锦衣卫朝这里冲杀,可这数千名锦衣卫真正能够靠近连水阁院的却少之又少。 或许,他们都不知晓他们的同伴是如何死去的。 只是在看似畅通无阻的微坡上奔走着,也只是时不时地听到同伴们发出惊悚的惨叫,便没了性命。 随后,就见同伴的尸体纷纷陷入土中,或悬上枝头。 这里好似布满了肉眼见不到的机关陷阱,而这些机关陷阱也应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机关陷阱。 因为,它会随着人群变化着方位,调整着攻势。 直到数千锦衣卫为首之人,冲到连水阁院的围栏外后,机关陷阱才随为首之人的一声高喝,停止了攻击。 而,为首之人之所以停止进攻连水阁院,也只因为他听到了阁院内女主人的一声悲痛的叫声。 他很清楚这叫声是谁发出来的,这声音也伴随了他十几年。 他却在这熟悉的声音中,找到了重生的希望与满满的斗志。 只见他振臂一挥,唤停下身后持续奔袭的锦衣卫,提声喊道:“溶月小姐正在生产小主,我们有希望了!我们有希望了!” ——溶月就是发出着伴随他十几年熟悉之声的女子。 ——而,连水阁院现下的主人,也正是冷溶月。 ——他,便是方展。 方展乃是昔日的锦衣卫千户,亦是昔日纪纲手下的得力干将。 冷溶月是昔日纪纲府邸的大小姐,也是方展要誓死保护的大小姐。 可,方展这次却是为了杀掉冷溶月而来。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绝无选择。 纪纲突然被朱棣诛杀,想要活命的话,就必须要交出冷溶月的尸身。 这是朱棣下得死令,也是这天底下最不能违抗的皇命。 或许,若他没有听到冷溶月生产时的那声悲嚎,他依然会死守皇命,因为这世上也没人敢对皇命说不。 然,在他确定昔日的大小姐正在产子的声音后,他立马就有了扞卫之心。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和转变,但他却很坚信这种突然涌上心头的想法和念头。 至少,在他看来,现下的冷溶月已不是简单得一人,而是有了连她自己都要誓死去守护的东西。 而,这东西也并不是随便的什么物件,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只要有这条生命存在,冷溶月就绝不会选择苟活,亦不会过上到处躲藏的日子。 因为,没有人愿意让一出生的孩子就活在黑暗中,也没有人愿意把刚出生的孩子扼杀在摇篮中。 孩子需要广阔天地,需要健康成长,亦需要阳光普照与世人关爱。 只要孩子可以活在明媚的阳光下,那么,他们这些违抗皇命的锦衣卫,也就能在明媚的阳光下存活下来。 ——方展知道这很难... 但,无论多难,他的第一意识,还是选择了相信。 因为,他选择相信的人,并不是她人,还是他一直都习惯了信任的大小姐——冷溶月。 于是,他开始率领锦衣卫进行反杀。 要反杀的并不是其他势力,而是和他们一样的锦衣卫。 在他反杀掉一名锦衣卫后,他也看到了一直躲在周围林木间和草石后的上百名黑衣人。 这是一群体型苗条,腿长、手臂纤细的姑娘,她们不但有着这世上最锐利的眸光,亦有着这世上最坚韧的心性。 他认识这上百名姑娘,这上百名姑娘也足可以用一个名字来统称——‘暗之影’。 他笑了笑,满是欣慰地笑了笑,然后,用力扯下衣角布料,染上被自己反杀掉的那名锦衣卫的鲜血后,系在了他自己的臂膀上。 他一边喊着“溶月小姐正在产下小主”,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刀。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锦衣卫开始在臂膀上系上染满鲜血的布料,也和他一同继续守卫起昔日被他们视为生命的大小姐了... 但,他们也知道,会有连绵不断的锦衣卫赶来,或许还会有正式的军队赶来... 他们也知道,安东卫离这里并不远,也不过几日的路程。 安东卫做为明初十九卫之一的防海卫,是为了防止倭寇窜扰,建立在沿海各军事要地的卫所,其较大的卫所以营为单位,营中设总指挥使一位,乃是正三品官员;设指挥同知一名,乃是从三品官员;还有指挥佥事一位,乃是正四品等武职。 而,这些武职原本都隶属于南北镇抚司。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死后,整个大明朝只要是锦衣卫出身的人,如果想要自证清白,要与被诛的纪纲撇清关系,那么,选择前来围剿冷溶月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离此最近的安东卫,也自然成了他们的集聚点... 然,方展他们并没有怕,亦没有畏惧... 若问为什么,他们可能给出的还是相同的答桉——因为他们要保护的是他们的大小姐冷溶月... ..。 第四百〇三章 你们也配? (上) 整整一个昼夜,鲜血便染下了整个世界。 昔日忠心耿耿的手下在相互拼杀,现下全力护主的人也在陆续倒下。 已没有对错——一两个人的鲜血,就算可以分出对错,那么,成千上万人的鲜血,也注定会麻木对错的本身意义。 没人会对冷溶月赶尽杀绝,也没人可以完全靠近连水阁院。 这里本不该出现一场杀戮,然,每个人却以感恩之心前来,流尽鲜血而去。 打出生到现在,冷溶月至少见过三万多名锦衣卫。 她虽记不下这三万多人的脸,却也在他们眼前实实在在出现过。 女子领兵本就稀有,更何况还是一个貌若九天玄女,形如天阙妖姬的尤物呢? 可偏偏,这女子又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虽眉眼含羞,丹唇白齿,处处妖娆,却没有一丝脂粉味,更有着神佛般的威严与气质。 一袭春意缱绻,犹如林中彩凤,顿引百鸟回翔。 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点将台上的画面,兵士们为她痴迷,却不敢有邪念;副将们为她助威,即使有些许闲言碎语,也不会引来她的记恨。 她是一个很难形容的女子,就好似夜空中的皓月,荒野沙漠中的精灵,百里湖泊中的一方静莲。 绝没有人可以改变她,她也绝不会被任何人改变,因为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是凡人,凡人也永远不能与神相比。 她的言语,她的身手,她的德行,她的仁慈,也使她成为了光,成为了一群整天在刀口上舔血、整日沉寂在阴谋诡计中的大老爷们的光,且是唯一的光。 没有锦衣卫不知道,他们有个大小姐叫做冷溶月。 就算没有见过她的锦衣卫们,也能从她那里得到实惠和更合理的政策。 据说,全天下有十八万名锦衣卫,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么多,但,她却知道每一名锦衣卫都很乐于帮她做事,更期待与她见上一面。 这一点,方展早就告诉过她,她也证实过很多次。 这些年里,已有多名锦衣卫为她而死,也有不知其数的锦衣卫饱受鞭打和酷刑,都不愿出卖她的一丝信息,即便质问他们的是纪纲,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瞒下。 但,她却从来不知道他们都是谁,长着怎样的面容,又叫着怎样的名字... 现在,冷溶月正在产子的消息,已传遍了郊野,也传到了普通百姓的耳中。 仍有大批的锦衣卫从远处赶来,他们也相继带来了应天府的消息。 ——其一,纪纲私募的死侍在向皇宫内发起总攻,朱棣已有北上之意。 纪纲一直在家中私养了大批亡命之徒,且还在暗中修建隧道,制造了数以万计的刀枪、盔甲和弓箭。 禁军在应天府内与皇宫大内中在和这些亡命之徒做着奋死抵抗。 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应天府内有多少条直通皇宫内院的地道,也没有人知道应天府内有多少条可以逃至城外郊野的地道。 太子朱高炽本打算在第一时间收编掉应天府内所有的锦衣卫,来确保城内的治安稳定。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也在私下与殇沫达成了照料故府的约定。 但,也正是这些被收编掉的应天府内的锦衣卫,放出了第二条消息。 ——那便是其二,‘念顺夫人’已被朱棣杀死。 这好似是一条无关痛痒的消息,但只要是一心向着他们大小姐的锦衣卫,又都会知道这条消息才是最重要、最致命的。 纪纲突然被诛,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丝动静呢? 应天府繁华依旧,只是在人来人往中不一定在某一刻,就被上百人围成了圈,或堆上了扎满鲜花的木栏,等到这上百人群散去,什么都不会留下,地上也会被清洗的干干净净,最多只留下被清洗后的水痕。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这也是朝廷排除异己的惯用手段,根本就不会影响城中的热闹,更不会造成什么恐慌。 然,第二条消息真正的可怕之处,并不是无声无息地消失,而是,没有选择。 ——只要‘念顺夫人’活着,就算冷溶月犯再大的错,都不会有事。 ——如果‘念顺夫人’死了,就算冷溶月没有犯任何错,都难免一死。 ——‘念顺夫人’已死的消息,也是在给全天下锦衣卫一个有力的证明,那就是冷溶月回不去了,再也做不回原本的大小姐了,朱棣也必定会赶尽杀绝的。 然,那些熟知冷溶月的锦衣卫们,也知道另一个结果,他们的大小姐冷溶月也绝不会放过朱棣,朱棣也必会死在冷溶月的手中! 于是,连水阁院外的所有锦衣卫,最终都在臂膀上系上了红布和红绳,他们知道能来的兄弟,都已经来了。 他们也知道,极度想要报恩的会来;想在第一时间向朱棣自证清白的也会来;那些既想保护冷溶月,又不想和朝廷闹翻的,不来、不出现,已是最好的做法。 索性,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排出了一堵又一堵的人墙。 方才,他们之间的自相残杀已没有人会记得,因为,就算被他们冲破连水阁院,他们也不会将冷溶月怎样的。 一开始他们也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将冷溶月拘禁,来确保他们对朝廷的忠心,也能保证冷溶月的安危。 但,现下他们既已知道‘念顺夫人’的死讯,也自然能想到冷溶月与朱棣只能活其一的结局,他们反倒不想再反抗什么了。 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躲过大明军队的冲杀,所以,他们只能排成人墙,能挡一会儿就挡一会儿。 他们知道朝廷的军队就要来了,他们之所以会这般匆忙地出现在此处,也是想赶在大明军队来之前,想办法护下冷溶月。 但,当他们知道无法改变,无力转变时,他们却选择了自愿挡在大明铁骑的前面,就当是为他们的大小姐先到地府中探探路吧... ..。 第四百〇四章 你们也配? (下) 军队,是一个国家强大的神圣象征。 拥有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也是每个统治者的梦想。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世上最冷酷、最无情、最残暴的就是军队。 它有多么可爱,就有多么可恨;它有多么温暖,就有多么冰冷。 它既可以成为天上的神兵,亦可以成为地狱中的恶鬼。 可解救苍生,亦可屠戮人间。 黑羽骑是朱棣的亲军,也是北方的一只矛,率领这支军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名将李彬。 李彬早期承袭父职成为武将,于燕王朱棣起兵时归附,为前锋南进,颇有战功,累升都督佥事。 永乐元年,以功封丰城侯,予世券。 后率军平定各地贼寇,累立功勋。 此次,他率黑羽骑前来围剿冷溶月,也是以扫清叛乱为名。 他们和锦衣卫不同的是,锦衣卫需要思考,也善于思考,无论断桉抓奸,还是惩恶扬善,都需要有绝对敏锐的判断力和洞察力。 而,作为正规军的黑羽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服从命令。 所以,锦衣卫可以选择帮助冷溶月渡过难关,但,黑羽骑却由不得有丝毫的个人行为。 他们的冲杀是凌厉的,锦衣卫在他们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在战马的一声长嘶下,数千名锦衣卫已然血溅当场,再无喘息。 现下,已分不出孰是孰非,亦不分正义还是邪恶。 ——永乐十二年,李彬随朱棣征战漠北后,便镇守陕西要塞,如今率领黑羽骑来袭,更是佩上了征夷将军印,亲自率军出击。 ——他不但没有错,好似还代表着绝对的正义。 至少,比起群龙无首的锦衣卫要正规得多,纪纲的死毕竟太过于突然,锦衣卫也在瞬间成为了无爹无娘的孤儿。 孤儿想要重归正统,恐怕在短时间内是几乎不可能的。 当下,锦衣卫的数量不多不少,刚好三万。 然,即便是三万之众的他们,也成为了任人宰割的牛羊。 他们知道不能反抗,亦知晓反抗也无用。 血流在涌动,好似大地破出了数道泉眼,在本就炎热的骄阳下,散发着白白的雾气。 雾气如忠魂,他们来不及撤离,亦来不及逃命。 既已站在了黑羽骑的对立面,就只能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在等待宣判的过程中,他们是迷茫的,脑中也是空白的,和世间大多普通人一样,一时间根本想不通生命的意义,亦不清楚到底为了什么。 原本可以戴罪立功的他们,也好似在瞬间散去了相关的念头。 他们都在骤然间觉醒,他们知道面对黑羽骑的到来,他们谁也护不了,谁也护不住。 他们不再天真,亦不再抱有幻想。 他们只希望他们的大小姐能够顺利产下腹中的孩子,哪怕能够多拖延一刻,也是好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天空渐渐低沉,雷声渐渐稠密,层层乌云如凶神恶煞在嘶吼,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颗偌大的雨滴落下,随之倾盆而下,雨水冲散了炎热,带来了一丝清凉,更在北边的天空中添上了一条七色围巾。 一时间,地上的血流在加快,不再浓烈,却比之前更加鲜艳耀眼。 锦衣卫纷纷仰天饮雨,勐然振臂高呼,“大小姐今日由我们来护!大小姐今日由我们来护!大小姐今日由我们来护!” 其声如雷,仿佛天际间的第二道雷鸣,只是雨中的雷鸣在天上,这第二道雷鸣在大地间回荡。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天地间的悲壮与死寂,其声脆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鸟鸟,不绝如缕,击起雨花飞溅,湖蛟怒吟。 突然,天空中闪电集柱,雷声聚响,终是在瞬间炸裂,直冲地面。 “滋滋”电光,“啪啪”乍响,地上那永不止的血流,骤然间成了最恐怖的帮凶。 黑羽骑纷纷陨落,抽搐在地,口吐白沫,片刻间成了一具黑湖的焦尸。 战马惊绝,四处逃窜,跳跃不止,连连颠下主人,马蹄踏身。 李彬见状,勒紧缰绳,连连安抚胯下战马,在仰天间,赫然皱眉,一道白衣人影和一缕青衣裙摆在空中乍现,雷电交加间交融。 “我的女儿,由我来护!” “世间皆凡,谁配近身冷溶月!” 男声浑厚低沉,犹如虎啸龙吟,震得天地晃动,层云滚滚。 女声慈祥带怨,犹如神佛一怒,纵使诸仙万圣也要为之一颤... ..。 第四百〇五章 划指而立 (一) 应天府外,浩浩荡荡的车马正在缓动。 马车内的主人心中覆满着依恋与不舍。 这本是一只所向披靡的队伍,单看架前的六匹骏马,也知主人的尊贵。 护卫车队的并非一般的禁军,而是全身黑甲,头顶插着黑色翎羽的黑羽骑。 至从朱棣登基以来,黑羽骑便澹漠在人们的视野中,很多人也逐渐忘记了这支昔年燕王的“利矛”。 在朝臣的认知中,能够在朱棣身侧的只有禁军和锦衣卫,黑羽骑的出现也使得一些朝臣人心惶惶,整日不安。 一些朝臣担心着会被纪纲桉牵连,毕竟纪纲还活着时,也免不了受他的淫威所迫,干了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另一些朝臣则是在为自己心中的种种遐想,而瑟瑟颤抖着。 此次出行,乃是朱棣的临时起意,是以迁都北平为由,实则是为了避难。 ——在诛杀纪纲之前,朱棣就在辽东设置亦马忽山卫,封女直野人头目锁奴兀为指挥使,哈散哈为指挥同知,木答兀等七人为指挥佥事。又分授千户、百户镇抚,赐诰印冠带袭衣及钞币等。 ——一开始朝臣们还不敢断言朱棣封锁奴兀意欲何为,但现下看到车马外黑羽骑后,那些机敏的朝臣们,便也明白了所有。 他们可以确定,朱棣这次是真的怕了,虽说应天府内作乱的纪纲死侍已被诛灭,但谁能保证那些亡命之徒不会死灰复燃呢? 纪纲被诛之前,禁军与锦衣卫调防,显然在朱棣眼中禁军已是不可靠的,他们宁愿驻守在城外的杏子林中,也不敢与纪纲一搏。 再说锦衣卫,虽被朱高炽第一时间收入麾下,但也只是应天府内明面上的一万锦衣卫,其他镇守在各地卫所中的锦衣卫全然不明态度。 所以,朱棣启用黑羽骑,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或许,朱棣早就有诛灭纪纲之意,调黑羽骑进入应天府也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久经朝堂,见过各种大阵仗的大臣们只要细细一想,就可以想出八月初朱棣封女直野人头目锁奴兀为指挥使的目的,其实就是想借助此事,暗自调回黑羽骑。 可,恰恰就是这些黑羽骑,才使得此次随行前往北平的大臣们感到恐慌不安。 因为车马外的黑羽骑,正是朵颜三卫。 要说这朵颜三卫的由来,就不得不从名将蓝玉说起。 当年,朱元章派出大将蓝玉,出兵蒙古,扫荡北元残余势力。 蓝玉不辱使命击败了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蒙古各部落开始分裂,最后形成了西边的瓦剌和东边的鞑靼。 其中,辽王阿札失里投降了明朝,朱元章在他原来的封地里设置了三个卫所,分别是福余卫,朵颜卫,泰宁卫,这三个卫统称为“兀良哈三卫”。 后来,朵颜卫发展的比较强大,也称呼为“朵颜三卫”,足足有8万之众。 大明江山稳固后,朱元章就把儿子们都赶出应天府,名义上是给他们封地,实际上就是帮助朱元章镇守国门。 而,十七子宁王朱权封于大宁,宁王也自然而然地接手了朵颜三卫的势力。 然,朵颜三卫却又只看重利益钱财,当年建文帝朱允炆削藩,朱棣想要反叛之前,也正是用重金收买了朵颜三卫,才不得不使宁王一同被迫参与到靖难之变中。 可以说,朱棣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夺下皇位,也全靠朵颜三卫为他打头阵。 这本是一件好事,也为朱棣奠定了皇权霸业。 但,朵颜三卫并不是一个让人省心得主,朱棣在首征漠北时,便就发现鞑靼的队伍中混杂有朵颜三卫的身影。 事后,朱棣虽怒斥了朵颜三卫头目为白眼狼,并给予了教训,但明眼人都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的恶习,朵颜三卫根本就不可靠。 ——此次朱棣出行,居然让朵颜三卫来护卫,本是蒙古人的他们骁勇善战,蒙古铁骑更是无往不利,可是毕竟不是一群忠心的家伙啊… ——难道,朱棣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了吗? 在大臣们看来,就算让禁军或是锦衣卫护送,也比朵颜三卫要可靠得多。 毕竟,禁军是皇帝的亲军,锦衣卫虽是纪纲一手壮大的,但纪纲已死,锦衣卫除了尽忠也别无他法了。 索性,这些大臣们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太子朱高炽的身上,他也终是率领一万锦衣卫的队伍追赶上了朱棣的车架。 朱高炽行过大礼,便立即登上了朱棣的车马,“父皇,黑羽骑虽无人能挡,却并不可靠,如若他们中途生变,恐威胁到父皇啊。”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太子是觉得你带来的这些锦衣卫,更可靠?” 朱棣沉沉地看了一眼朱高炽,“别忘了,李彬还未传回诛灭冷溶月的消息。” 朱高炽,忙道:“父皇,冷溶月杀不得...这些年来,锦衣卫的势力早已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与朝中大臣也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牵连,若冷溶月被杀,就再无人牵制锦衣卫,他们更易生出反心啊。” “可她腹中到底怀得是谁的孩子?”朱棣狠狠地瞪了一眼朱高炽,“是你的?还是汉王的?那纪纲居然想用她腹中的孩子作为筹码,我怎能容得下她!” 朱高炽连连摇头,解释道:“都不是,都不是。据儿臣所知,那冷溶月早在去年就消失在江湖中了,无论是我还是汉王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她,她肚中又怎能怀得是皇家子嗣呢?前不久在宫内发生的宫女被杀惨桉,那纪纲召回的也并非是冷溶月,而是另一名毫不相干的女子,更说明了冷溶月已无力回到应天府。” 朱棣顿了顿,“那冷溶月确有身孕?” 朱高炽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千真万确。但是,父皇,你将黑羽骑分派给李彬前去诛杀冷溶月,冷溶月一死也会连她腹中的孩子也不保,如果儿臣没有猜错的话,那冷溶月腹中的孩子是…” 他突然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下去了。 “是谁的?”朱棣却已睁圆了双眼,“你知道是谁的孩子?” 朱高炽迟疑了片刻,才道:“儿臣已查明,她腹中的孩子极有可能是‘天翱门’门主郭明轩关门嫡传弟子的孩子。” “‘天翱门’?”朱棣一脸惊然,“江湖势力?” 朱高炽缓缓点头,“对,江湖势力,且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父皇,我们现下不可再引来江湖势力的仇怨,父皇诛杀纪纲,说到底也是朝堂上的事,百姓也不满纪纲多年,那些江湖势力也大多来源于百姓,所以,父皇杀掉纪纲,并不会引起江湖势力的不满,反倒会被他们称颂。” 他接着说:“可,若父皇杀掉了冷溶月,先不说会引来锦衣卫的整体暴动,还直接与江湖势力交恶。以眼下的情形而言,就算冷溶月腹中怀得是我们皇家的子嗣,也杀不得!更何况,她腹中也的确怀得是一个江湖人的孩子啊!” 朱棣沉默,思索了起来。 朱高炽,又沉声道:“现下,父皇不愿相信禁军和锦衣卫,儿臣可以理解,但,我们总不能将他们都给杀掉吧?他们毕竟是朝廷的势力。儿臣觉得,我们还是待事情缓和之后,再想其他办法更换掉他们为好。” 朱棣闻言,缓缓抬起手臂,“朕扣押了朵颜三卫的家卷,又许给他们前程,我量他们也不敢造反,”突然,他在空中伸出中指与食指勐得下划,“传我旨意,让李彬撤回,并下旨赦免冷溶月…” 他一语既出,又骤然锁眉,不禁小声喃喃着:“可...我也杀了‘念顺’…那冷溶月会放过朕吗?” 他缓缓垂下脸颊,陷入了无比的沉痛中。 朱高炽见状,忙忙握住朱棣的双手,以作安慰,“‘念顺夫人’之死,父皇也很痛心,但儿臣能够理解父皇为何非杀‘念顺夫人’不可,父皇也是为了我们大明江山的稳固,再说父皇已经让那‘念顺夫人’活那么久了,若她真的感念父皇,也定然不会责怪父皇的…” “至于那冷溶月,虽说私仇难免,但我观她也并不是一个不顾大局之人,也绝不会将‘念顺夫人’之死与发动锦衣卫造反联系到一起,毕竟她这样做的话,锦衣卫必然是要全被诛杀的。” 朱棣缓了缓,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哎,也罢也罢…就算她来杀朕,朕大不了把命给她就是,纪纲之事也着实让朕乱了分寸…乱了分寸啊…” 朱高炽,道:“她不会来杀父皇的,像她那样的女子,私仇也是永远越不过大明安稳的局势的…” 他放慢了语速,接着说:“不过,父皇还是带上儿臣麾下的这些锦衣卫随行吧,父皇下旨赦免冷溶月后,这些锦衣卫就更不会造反了,也定然会感恩父皇的。毕竟,父皇保下了他们的大小姐,而纪纲也确有不臣之心,也算是罪有应得…” “好,朕答应你。” 昔日的蒙古铁骑,今日的黑羽骑,在万余锦衣卫的随行下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了应天府外… … 第四百〇六章 划指而立 (二) 殇沫赶到安东县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雨过天晴后,风高气爽,鸟鸣环绕。 地上不再有血迹,取而代之的是浅褐色的土壤。 大批锦衣卫也在搬抬着梁木和树干,他们不休止的来回,预兆着必有一座大建筑将要横空出世。 连水阁院不再是无人问津之处,且还挂上了偌大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芙蓉居”三个大字。 这字迹,殇沫熟悉,乃是师父郭明轩的手笔。 他也在连水阁院外,便就听到了师父的朗笑声。 “我没想到若锦的功力如此厉害,如果不是这一次遇到黑羽骑啊,还真没机会见到呢。” “见到了又如何?你真以为我当年把功力都传给韵锦后,就成了无用之人了?” “怎会,怎会...我只是感叹,你我相见仿佛在昨日,种种情景历历在目。可是啊...你现下施展的武功啊,却和当年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人总是会变的,谁人能逃过岁月的流逝呢?只要我们到了最后,还能在一起,还能再相聚便好...” “是啊...”郭明轩顿了顿,也转化了语气,“溶月啊,你是没见若锦施展功力时的那威风劲,把那李彬逼得是寸步难行啊。” 柳若锦,忙道:“别听你爹乱说,若不是你爹用手指划出剑气,炸裂开了黑羽骑的冲杀,外面的锦衣卫也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呢。” 郭明轩大笑,“你也不差啊,那李彬可是我们大明的名将,那也是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你在他面前可是丝毫不惧啊。” 久久未曾言语的冷溶月,突然道:“韵锦阿姐走了吗?她是不喜欢雨浓吗?” 她的言语低沉,且覆满着羞愧,就好似做错事的孩子,虽没说出错在何处,却也处处透着伤怀。 郭明轩,忙道:“韵锦怎么会不喜欢雨浓呢?雨浓是你和殇沫的孩子,韵锦见到雨浓自然也是欢喜得很。不过,我们收到‘江月门’遭受洗劫的消息,‘暗之影’传来的信笺中也点明了是邢云飞所为,她只是去追邢云飞去了。” 阁外的殇沫听到冷溶月为他产下了孩子,且名为雨浓后,就再也站不住了,他立即冲进了阁内,又勐然驻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他的眸光却久久地落在了一个女婴的身上。 刚出生的婴儿是没什么秀丽端庄可言的,只是皱巴巴的额头下,闪动着一双黑熘熘的大眼睛,那双纯净之极的眼睛也逐渐看向殇沫,片刻后,女婴居然笑了起来。 “咯~咯~”笑声清脆而甜蜜,她好似认得自己的父亲,也期待着与父亲的相见。 “殇沫,你来了。”郭明轩招手,示意殇沫靠近,“你快过来看看你的女儿,你看看她长得多像溶月啊,特别是这双熘圆熘圆的大眼睛。” 殇沫一步步地靠近着自己的女儿,女儿现下也在师母柳若锦的怀中,他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怎样的话。 当冷溶月一年前突然离去的真相浮出水面后,他虽在第一时间明白了所有,但他也立即知晓了冷溶月那般做的用意。 ——说到底,溶月还是没办法去面对韵锦,在两姐妹对待殇沫的感情上,她不但捷足先登,且还为殇沫诞下了一女。 ——或许,这也正是柳韵锦离去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洗劫‘江月门’之人是她的大师兄邢云飞,而是因为她根本无法面对这一结果。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他轻抚着自己女儿的头发,这头发摸起来绒绒的,像极了鹅毛,女儿在对他笑着,他也对着女儿笑着。 然,他那双不争气的眸子,终是瞥向了冷溶月,这时的冷溶月已低沉了脸颊,轻咬着下唇,一副不知所措且万般羞愧的样子。 ——其实,溶月没有错。感情这种事,谁会有错吗?都是由心而发,不能自己。 他懂得冷溶月心中的愧疚,但他也知道冷溶月绝不会后悔当日的行径。 郭明轩好似看出了点什么,他下意识地长“哦”了一声,“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定居了,这里不但有梅兰竹菊四剑,还有小莲她们照料....对了,门外还有八千锦衣卫,只不过他们原本是有三万余人的,一场大战后,就只剩下八千人了...” 他的后半句带着勉强的笑意,他知道三万余人变成八千人是一种怎样悲惨的结局,这已不单单是凄凉可以形容的,剩下的这八千锦衣卫简直就是从地狱中挣扎出来的幸存者,且是得到上天垂怜的幸运者。 “李彬不会无缘无故撤兵的,在没有得到朱棣的旨意之前,就算他战死、全军覆没,也绝不会撤兵,”殇沫迟疑了片刻,接着说:“看来,朱棣已然下旨赦免了溶月,这应该是太子朱高炽的原因,我觉得...我觉得...” 他的言语,突然吞吞吐吐了起来,“我觉得有你们在此照看溶月就好,我还是去找下韵锦吧...” ..。 第四百〇七章 划指而立 (三) 狂风瞬转柔静,如心性未定的孩子,满是变数,却又毫无恶意。 骤停的风,歇了云彩,恰好盖住了烈阳,还双眸清晰,无了耀眼之辉。 江边景如画,舶如众生,忙碌与歌谣,落网与水波,一个入水匿迹,一个长荡余盈。 画笔锋转勾栏织,层层屋檐坐落城,城不大,却处处充满笑语。 暮云烟已回到江月镇,他好似并不在意‘江月门’的损失。 说起门中遭受洗劫一事,他是云澹风轻的,亦是满不在乎的。 在他看来,固定的财物,永远比不了日增的充盈。 只要‘江月门’的根基尚在,就一切都还在。 江月镇中的百姓营生不断,‘江月门’的实力便就不减,也就能保证新的银钱累积。 他并没有见到邢云飞,确切地说,在邢云飞闯入‘江月门’的那一刻,他还身在故府,远在应天府中,根本不知道门内发生了何事。 而,洗劫‘江月门’老巢的邢云飞,也只是萧执的另一步计划。 这计划,曾在故府时,应萧索也提及过一句,“师父,这暮云烟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我们派出去的另一波...” 他虽没有说完一整句话,便将‘灭影刀’刺进了萧执的后腰,但,其言语中的‘另一波’三字,也无疑是在说邢云飞所率领的一众人等。 想来,萧执的本意也是为了灭掉故府后,能有更充足的钱财再去培养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没曾想,他却已失败告终,人无影,去无踪。 面对着全无防备的‘江月门’,邢云飞并没有大开杀戒,而是抛出了迷烟桶,细长的迷烟桶片刻间便弥漫了整个门派,门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倒下。 这些,都是事后门人述说给暮云烟的。 之所以会选择迷烟,想来也是邢云飞在给自己留后路,毕竟他并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更不想给自己遭来杀身之祸。 然,即便他如此谨慎,还是逃不过柳韵锦的追杀。 现在,他和柳韵锦都无了踪影,但暮云烟可以确定的是,柳韵锦是绝不会放过他的,“我想韵锦不会有危险,但据我‘江月门’的门人所述,韵锦好似并不想直接杀掉邢云飞。” 至从进了‘江月门’后,殇沫不曾坐下休息,也不曾饮过一口茶水,现下他又听到他的云烟叔叔如此说,已更显慌乱,“云烟叔叔,你手下的门人到底是如何说的?难道,韵锦师姐不忍下杀手?还是那邢云飞掌握了韵锦师姐的什么软肋?” 暮云烟缓缓摇着头,“按照我‘江月门’的门人所说,韵锦少主应是故意放那邢云飞逃走的,可奇怪的是,韵锦少主一边放走邢云飞,又一边紧跟他而去…” “将邢云飞放了,又跟在邢云飞的身后?”殇沫思索着,“难道,韵锦师姐觉得这里并不是一个杀人的地方?”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暮云烟又微微摇了摇头,“韵锦少主是在‘江月门’中与邢云飞相遇的,邢云飞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去,应是觉得我们‘江月门’还有什么密室或暗道,显然他对‘江月门’现有的财物数量并不满意,也很难相信我们整个‘江月门’只有这点钱财。” 殇沫迟疑了片刻,说:“叔叔经营‘江月门’多年,而‘江月门’也立于江湖多年,他邢云飞会认为劫获的钱财少,也是合理的…” 他缓缓看向暮云烟,又道:“那他到底拿走了‘江月门’多少银两?” 暮云烟笑了笑,“十五两白银,门中物件他未取走一件…” … 第四百〇八章 划指而立 (四) 十五两白银,的确没人会放在眼里。 应天府中的纨绔子弟牛盛,他一天的花销也不止这个数。 别说邢云飞不信,此刻的殇沫也绝不信。 但,看着暮云烟诚恳的微笑,好似这便是事实。 ——整个‘江月门’被洗劫,劫走的钱财真的只有十五两白银。 “世人只知我‘江月门’是一方大势力,却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江月门’的钱财并不在门中,而是在江月镇的每位百姓手中。” “我们会支助想要做事的百姓购买渔船,或开铺营生,等到了年底再收回这些银两,‘江月门’并不是没有银两,而是那邢云飞来得不是时候。” 暮云烟顿了顿,又接着道:“若那邢云飞在新年尹始前来,定然会满载而归。” 殇沫连连点头,除了在心里赞誉着他的云烟叔叔一心为民的侠义之心外,更被暮云烟的坚持所折服。 要知道,‘江月门’之所以会横空出世,其宗旨也是为了保护江河湖海上的渔民百姓,后来有些基业后,虽建立了有模有样的门派,却也给整个江月镇带来了生机与希望。 这并不是简单得一两句话可以讲清楚的,因为暮云烟坚持了太久,秉承为民造福的信念也太久了,久到无法说清,久到难以言喻,更久到理应如此、不必言说的地步。 现在,殇沫好似更担心起柳韵锦了,纵使先前萧执和邢云飞的阴谋没有得逞,但柳韵锦毕竟是跟着邢云飞离了去。 ——她们会去哪? ——柳韵锦之所以会手下留情,没在‘江月门’中杀掉邢云飞,是在顾念往日交情吗? ——昔日的‘天翱门’首席大弟子邢云飞与本门的小师妹柳韵锦,自然是旧相识,也的确不适合拔刀相向,可奇怪的是,为何要跟随离去? 殇沫想过很多种可能,但都没有足以说服自己的逻辑。 通常,一个人放弃了杀人的念头,就不会再穷追不舍,紧咬不放了。 柳韵锦不杀邢云飞的理由有很多,至少从同门之谊上讲,她就会不忍下手。 这世上也有很多恨,是到最后恨不起来的;也有很多杀心,是到最后无法动手的。 ——难道,柳韵锦后悔了?后悔没有对邢云飞出手? ——所以,才会跟随着邢云飞而去? 殇沫不禁看向暮云烟,暮云烟也从他的眸中读出了诸多质疑。 “我也有想过会不会是韵锦少主下不去手,所以才会在‘江月门’放走邢云飞…”暮云烟缓缓地说,“可是,门人又告诉我,韵锦少主出现在‘江月门’时,压根就没有拔出‘天岚紫霄剑’,甚至都没正眼去看邢云飞…” 殇沫,惊道:“难不成,韵锦只是单纯地出现在邢云飞眼前吗?什么都没做?” 暮云烟皱眉迟疑道:“我手下的门人说得很真切,韵锦少主虽是突然间出现的,但她只是侧身站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就算邢云飞去杀我‘江月门’已醒的门人时,她也没有出手去制止。” “‘江月门’已醒的门人…”殇沫说,“也就是说,一开始被邢云飞用迷烟迷倒的门人,在苏醒后去阻止过邢云飞在‘江月门’来回翻腾找寻钱财的举动,但都被邢云飞给杀害了?” “而,韵锦…” 暮云烟点头道:“是的,韵锦少主并没有阻止,即便是我‘江月门’的门人被杀,她也没有抬眼去看,亦没有拔出手中的‘天岚紫霄剑’…” 殇沫,忙道:“云烟叔叔是在怨韵锦没有出手相助?” 暮云烟,低声道:“我永远不会去怨恨韵锦少主的,即便是她亲手杀掉我,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只不过,我很担心韵锦少主是中了什么蛊毒…”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殇沫出神地望着暮云烟。 “可,连日来我‘江月门’驻守在各地的门人也没有传回江湖上出现什么蛊毒的消息,亦没有传回萧执逃去了哪里。所以,韵锦少主诸多的异常行为,应与萧执无关,”暮云烟,说,“还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那就是萧执假扮故遗名那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何在他逃出故府后,会毫无踪影,他又去了哪里?” 他在说话间,脸色也逐渐苍白,在诸多的疑问下,他好似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而,这结果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难道,邢云飞已和萧执会合?那韵锦少主…” “报~”一‘江月门’门人打断了暮云烟的话,“门主,我们的兄弟在十里外的江面上,发现了韵锦少主…” … 第四百〇九章 划指而立 (五) 江水蒸融,炽风迎面。 这绝不是一个好天气,却也绝不是一个该被忽略的日子。 事实上,殇沫与冷溶月分别有多久,那他就也和柳韵锦分开有多久。 这也让他第一次觉得被人喜欢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痛苦,来源于太过于认真,又太过于想要赢回脸面。 若,冷溶月和柳韵锦都是无知且没有思想的女人,一心求爱,反倒简单。 可,偏偏这两个人是整座武林都不敢得罪的女子。 她们的骄傲,只可能接受偏爱与独宠。 即使她们是姐妹,即使她们在相互让着挚爱,却也逃不掉心中的执念。 所以,殇沫把水清岚留在了冷溶月身边,同时留下的还有素婉娴。 他已无法承受另外的女子再去爱他,就算是暧昧,他也不想有。 ——将水清岚和素婉娴放在冷溶月身边,也是最好的选择。 ... 现在,柳韵锦对邢云飞而言,是极其恐怖的存在。 在一只舟筏上的他,已在瑟瑟发抖,舟筏也停止在了江水正中。 他那无助的样子,像极了做错事情的孩子,不仅呆目,且还渗着冷汗。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能让一个人冒冷汗的原因,或许殇沫已经找到了。 同时,他也找到了为何柳韵锦没有在‘江月门’对邢云飞动手,以及为何能容忍邢云飞杀害‘江月门’门人的原因。 ——此刻,柳韵锦正腾空站立在水面上,她眸光冷酷,却低垂无神;她没有出剑,却如死神降临;她没有表情,整个空气中却充斥着杀戮。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等什么。 据江边的‘江月门’弟子来报,邢云飞一开始并没有选择水路,而是在被柳韵锦追到无路可走时,才逃到了江边的舟筏之上。 他跳上舟筏后,便就极快地划动,舟筏也在片刻间驶向了江心。 他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了,这样也便就能结束了。 没曾想,追至岸边的柳韵锦并没有停下脚步,在没有任何承载物立身的情况下,她竟直接走进了江水中。 任何一个走进江水中的人,都不会让人惧怕。因为,当人进入水中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这人要沉入水中,掉入水底,与自杀无异。 然,柳韵锦的身子却没有下沉,而是一步一步地在江面上行走。 邢云飞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在施展着怎样的功法,她现下的武功境界又有多高,都已来不及思量。 他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毫无知觉,且如鬼神一般的女子。 一个入水不沉,身形轻盈,面无表情的索命鬼神。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她走得很慢,可无论她走得有多慢,她都比邢云飞划动舟筏的速度要快、要稳。 最终,舟筏在江心停下,她也在江面上停下了步履。 就在这烈阳下,她一动不动,正身对着舟筏上的邢云飞,久久地沉默着。 或许,她根本就不在乎邢云飞要做什么,也根本不在乎邢云飞要如何逃,或要杀掉什么人。 因为,邢云飞在她眼中已是一个死人。 所以,就算邢云飞在‘江月门’中杀掉因中迷烟而逐渐苏醒的门人,也没有关系。 ——无论他杀多少人,也无论他逃到哪里,他都将会成为一个死人。 然,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柳韵锦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顾念同门之谊,也不是顾念什么旧情,而是因为女子的情绪… 对,殇沫可以确定,他没有看错,柳韵锦正在受着自身情绪的折磨。 而,这般折磨的感受,也唯有同是女子,才能够体会。 情绪,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有多么致命,想来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可以体会。 它可以让一个女子无力到抽搐;也可以让一个女子泪流整夜;亦能让一个女子走向死神,且毫无知觉地无念赴死。 在种种情绪的翻涌下,柳韵锦已拔不出剑,也模湖掉了所有人。 她是在靠着心底的意识在追逐着邢云飞,也是靠着“邢云飞必须死”的信念,在步步靠近着。 在情绪平复之前,她也什么都做不了,不知痛,不知甜,不知万物,亦不知身在何处。 就仿佛闭绝了五感,仅留存下了身体的晃动。 她敏感,她嫉妒,她万念俱灰,却不敢放出一丝狰狞,亦不敢袒露一分心声。 她知道,哪怕心中尚存一念,就能让她钝痛到死去,痛苦到无力挣扎。 她太在乎一个结果——冷溶月已为殇沫产下一女的现实。 她本可以大度的做个姐姐,将心爱之人让给最在乎的妹妹。 她本可以一笑而过,从此了却余生。 她甚至可以学她的母亲柳若锦,常伴青灯古佛,日日祈求着殇沫能与妹妹冷溶月长相厮守、恩爱一生。 但,她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了。 因为,她已经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 殇沫与冷溶月已产下了爱的结晶,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很多时候,嘴上的伤害并不可怕,行动上的伤害才是最致命的。 她原以为她和冷溶月在殇沫的心中同样重要,至少,殇沫会难以取舍,无法选择。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可是她错了,一切都错了。 ——殇沫没有顾忌她的丝毫感受,殇沫在与冷溶月身体交融时,脑海中就根本不曾闪过她的一丝身影。 ——但凡顾念她一分,殇沫也绝不会那般得心安理得的瞒她到现在,也根本就不会在不与她说清楚的情况下,就与冷溶月做下那种事。 事实已然说明,她是多余的,她是阻碍在殇沫与冷溶月之间的那个多余的人。 她与妹妹的一场“争夺”,在没有升起任何硝烟的情况下,她已经败得一塌涂地,毫无颜面可言… 她已在流泪,在冷峻的脸,冰冻的神情下,流着最炙热的眼泪。 她的脸在发烫,她的身子在发麻,她紧握‘天岚紫霄剑’的手在颤动… 突然,江面上紫光一闪,江心的舟筏赫然破碎,伴着江水的木屑在空中零散… 江水与木屑中,也时时闪动着耀眼的血红,那血红是一个人被粉碎血肉后的证明,证明着一个人就此消逝… 那个曾经对她痴迷不已的大师兄邢云飞,已不复存在… … 第四百一〇章 漠北妖师 (一) 多年后,当殇沫想起柳韵锦时,仍会陷入久久的沉思。 沉思的是一段未解的情,也是一段难解的过往。 可,最困扰他的,却是一滴泪,一滴晶莹剔透的泪。 那是柳韵锦在杀死邢云飞后,滴落下的眼泪。 那泪珠是如何生出的,又是如何在脸上滚动的,亦是如何滴落下来的,殇沫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年,在‘天岚紫霄剑’落下之刻,柳韵锦就嘶吼了起来,随后江水炸裂,江浪涛涌,逐渐淹没了她整个身子。 ——她并不是在为邢云飞的死而悲痛,就好似压抑在心中的万般情愫,赫然爆发,随着她消失在江面上的身形,仿佛一切都释然了。 ——或许,她一直追逐的并不是邢云飞,而是一份不公,世道的不公平,情感的不平衡,以及殇沫的辜负;她斩杀的虽是邢云飞,却也是她无法释怀的心魔,无法舒展的爱恋。 就当殇沫想要入江寻她时,江面上又赫然炸裂开了一条道路,她提剑在那道路中行走,慢慢来到江边,来到殇沫的身边。 看着浑身已湿透的她,殇沫是钝痛的,也是自责的,没有言语,只是用这世间最深邃的眸光看着她。 她从殇沫的身侧走过,依旧是那张冷峻的脸,和那毫无冷暖的神情。 江水在她的身上滴落,也顺着她的发丝继续打落在她的肩头。 滴落在肩头上的江水,如落在屋檐上的雨水那般,顺袖滚落。 她的肩头已然容不下一滴江水,她的全身也满是江水。 可,殇沫看得却很真切,就在她从殇沫身侧走过之时,她眼角润出了一滴泪水,与额头发梢上持续滴下的江水,一同落了下来。 殇沫没有挽留她,也不知如何挽留她。 当,任何挽留都成为了一种施舍,那又该要如何去挽留呢? 没曾想,从那一别后,竟已过六年… … 永乐二十年,春,不知处。 这是一片还能看到积雪的竹林,也是一片能够听到溪流声的竹林。 不知从何处来了两人,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一男子已削下了数根竹子,他手中的那把剑也发出着势不可挡的光芒。 这光芒胜过了春日的骄阳,也胜过了如镜的溪水,盈盈的竹露。 要知道,无论是溪水,还是竹露,在晴朗的天气下,都是无法直视的,它们拥有着与骄阳一样刺眼的光亮。 没过一会儿,一间竹舍便与山体融入在了一起,这间竹舍依山而建,虽位于山底,却也硬生生地高出了地面两丈。 男子好似要在这里安家,却对自己刚搭建的竹舍有些不满。 这不满是一种由心而发的呵护,也是一种从心头不由生起的保护欲。 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还带着一个小女孩。 他望了望竹舍上端的山体,总觉得还差一张网,一张又结实,又有韧性的网。 不然,山体一旦掉落下些许石块,便就有可能砸伤竹舍里的人。 而,竹舍里的人,也特指他带来的那位小女孩。 于是,他牵着小女孩的手,来到了溪流边,想要找寻些可以用来织网的植被。 却被眼前的这条浅浅的、弯弯的、窄窄的,宛如仙女手中一条轻轻舞动的长飘带的溪流所吸引,溪水明净,在缕缕阳光下,闪动着斑斓梦境,似在歌唱,似在欢腾。 他在不知不觉中,已挽着女孩坐下,他的眸光也停留在了溪水中女孩的倒影上。 这女孩是他的女儿,刚满六岁,与他当年随父皇逃出皇宫时的年龄一样。 如今,他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位皇子,他也不知道他的父皇愿不愿见见他怀中的女儿。 尽管如此,只要有女儿在他身边,他都会倍感满足。 这些年,他的女儿过得很幸福,有很多人疼爱着。 集万千之宠加身,也毫不夸张。 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想要和女儿单独在一起,也是需要排队的。 女儿一直由他的师母柳若锦带着,师母很喜欢他的女儿。 当然,女儿的母亲冷溶月,也极其宠爱她。 所以,她们一直居住在‘芙蓉居’,那是一处位于安东县郊的世外桃源。 不过,现下的‘芙蓉居’也成为了江湖第一大势力,它完全取代了昔日的‘灭影门’。 之前‘灭影门’在应天府的府邸,也成为初涵影和秦楼客的私宅,他们并没有更改府邸的名字,府前牌匾上还写着“故府”二字,他们也保留下了‘海棠如旧阁’的全貌,每日只让人打扫,却不准移动里面的一草一物。 据说,‘海棠如旧阁’内有一处衣冠冢,就在终年不败的海棠花下,衣冠冢没有写明墓主人的名讳,只写下了“母恩大于天”五个血字,而落款却是冷溶月的名字。 显然,这里已是一个伤心地,却又是一个无法忘怀处。 衣冠冢内埋得也不是已逝之人的衣冠,而是一双被禄,一双花色已澹,却极软极柔的被禄。 男子没有再回过故府,虽然他是故府的主人,是昔日‘灭影门’的门主,但至从‘芙蓉居’出现后,他好似也卸下了所有的名头和责任。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他现在是一个无牵无挂之人,所谓的无牵无挂,在很多时候,其实也是不能牵,不能挂。 他好似有妻子,却不能相聚;他好似也有家,却也不能回。 因为,他是殇沫,也因为他是一个被两个女子同时爱上的男子。 两个爱上他的女子,一个叫冷溶月,为他诞下一女;一个叫柳韵锦,行踪成谜。 冷溶月居住在‘芙蓉居’,柳韵锦大概在‘天翱门’。 ‘天翱门’也是殇沫的家,但他总要给柳韵锦留一处可以栖身的地方,所以,他也不曾回过‘天翱门’。 他希望柳韵锦能够回到‘天翱门’,不再成为一个行踪不定的流浪者,门中不但应有尽有,且还会有同门师兄弟的照料。 这些年,他唯一得到柳韵锦的消息,也是因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正是现在他女儿的小名。 “汐儿”是柳韵锦为他的女儿起的名字,虽然他的女儿已在出生之时,便被其母冷溶月起下了“雨浓”的名字,但所有人好似更喜欢柳韵锦后来起下的这个小名。 此刻,汐儿正和他在一起,迎着温暖的阳光,看着盈盈溪流,听着幽幽鸟鸣… 汐儿在笑,他也在笑,仿佛时间定格,暖笑永恒... ... 突然,空中一巨大的黑影,遮挡住了天际光亮。 虽然,只是霎那间的阴暗,但他也不得不将女儿搂得更紧,皱眉凝目着。 庆幸的是,他和女儿并没有迎来什么危险,而是看到了谢清澜那张俊秀无比的脸。 谢清澜是他在‘天翱门’的三师哥,自然也是他最亲近之人。 可按道理来讲,关系亲密之人相见,多是会送来祝福,或是带上礼物糕点的,但他的这位三师哥却扛来了一口棺材,且是一口偌大的棺材… … 第四百一一章 漠北妖师 (二) 殇沫见过很多种棺材,但又大又漆黑的棺材,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现在,谢清澜带来的就是这种棺材。 棺材的质地虽然简单,所用木材却是上等。 可,偏偏又有人在上等的木材上,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桐油。 这也是让人觉得最诡异的地方,桐油是深红色,这棺身却是黑色。 “你一定很好奇,棺椁为何是黑色,”谢清澜下沉眼帘,用手指在棺椁上滑动了一下,“是黑墨,正是平日里砚台磨出的墨水。” “桐油见火即燃,想来这棺椁原本是要烧掉的,”殇沫渐渐皱眉,接着思索道,“可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烧掉,所以才又涂上一层黑墨。” 谢清澜面无表情地摇着头,“这棺椁就是要在众人的眼前烧毁的,但,若想烧毁一副棺椁,就要在周边和下面放好易燃的枝干和干柴,不然整副棺椁也很难烧起来。” “显然,要烧毁这棺椁的人,并不想将枝干和干柴篷在上面,而是想制造出一种棺椁自己烧起来的假象,”他顿了顿,接着说,“如果在没有任何干柴和明火的情况下,这棺椁便能自己烧起来的话,那也正好可以符合棺椁内的人的身份。” 殇沫一脸惊然地看着谢清澜,迟疑道:“这棺椁内是何人?” “一个来自漠北的法师,不过,现在已成了一位死去的妖师。” “妖师?” 谢清澜缓缓走到殇沫女儿的身旁,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至从纪纲死后,朱棣就开始服用丹药了,可是即便他兴建武当,也始终没有寻到张三丰的踪迹,在东厂宦官的进言下,朱棣也将目光投向了漠北,据说漠北有一位极乐天尊,能够使人享尽人间极乐。”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殇沫连忙问道:“东厂?极乐天尊?” 谢清澜,点头道:“纪纲死后,朱棣并没有再重用锦衣卫,他甚至不愿再相信锦衣卫,或许是因为他赦免了冷溶月,冷溶月作为昔日纪府的大小姐,自然具备着可以号令锦衣卫的身份。” “再则,李彬率领黑羽骑围攻冷溶月的当日,又有三万余名锦衣卫前去护卫他们的大小姐,生性多疑的朱棣根本不允许身边有任何潜在的威胁,所以,在纪纲死后的第二年,朱棣就设置了东厂,由身边最亲近的宦官掌握着,但一群久在深宫大内的宦官又不具备侦察督办的能力,可朱棣又感觉没有子嗣的宦官是最忠心最可靠的,又不得不用他们。” 他接着说:“索性,便将锦衣卫中的精兵强将调派给了东厂,本就失去往日风光的锦衣卫不但没了昔日的威风,且还要在一群宦官手下做事,他们最开始也是不愿的,并没有尽心尽力的办事。” 他不禁摇头,继续缓叹道:“可,东厂的宦官为了在朱棣面前邀功,证明自己,也越发大胆起来,他们用极其狠辣的手段让锦衣卫就范,成为东厂的鹰犬。直到永乐十八年,东厂逐渐健全后,朱棣才正式设立“东缉事厂”,“东缉事厂”简称“东厂”,直接受朱棣指挥,也凌驾在原本的锦衣卫之上。” 殇沫,感叹道:“哎,没曾想,锦衣卫最后竟落得如此田地…” “其实,这也没什么,总归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朱棣想要选择更可靠的人为他做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谢清澜,说,“不过,漠北的那位极乐天尊就有点让人始料未及了。” 殇沫,不禁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近几年突然出现的人物,在短短几年时间中就被人们传成了“活神仙”,不但受漠北百姓朝拜,就连鞑靼和瓦剌的大汗都对他十分崇信,”谢清澜的眸光逐渐看向北方,“你知道朱棣为何又要北伐吗?” “莫不是,要去见漠北的那位“活神仙”?” “不光是鞑靼和瓦剌的大汗崇信那位被称为“老神仙”的极乐天尊,就连兀良哈的首领也对极乐天尊唯命是从。” “那…若,他们联合起来进犯大明,岂不是大大的隐患?” “所以,朱棣此次北伐的目的,是想要找到极乐天尊,让其归附,并不是有什么战事。” “举一国之力,率大明强兵勐将,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自古帝王都想要长生不老,朱棣可能也是想看一看那极乐天尊,是否真有什么灵丹妙药吧,”谢清澜迟疑了片刻,“不过,此次北伐也多多少少得能够起到一些震慑作用,至少鞑靼和瓦剌不敢胡作非为。” 殇沫,说:“这种事是防不胜防的,鞑靼和瓦剌到底是如何想的,想来也是没人知道的,朱棣虽率兵出征,但也不可能长期在外看着它们,若有一日鞑靼和瓦剌突袭我北疆,也是无法避免的。” 他话音刚落,便就勐得一怔,眸光也再次望向了那副漆黑的棺椁,“这样说来,这棺椁里的死人是一个与极乐天尊有关的人?” 谢清澜缓缓点着头,“这棺椁中的死人,算是极乐天尊的一位徒弟,但,却是一个没有什么能力的徒弟。或许,也不是什么徒弟,只是在生前极力地吹捧着极乐天尊,倒也靠着一些小伎俩,混入了皇宫,得到了一些贵人的赏识。” “那他为何会死呢?” “通常这样的人,都是会大夸海口、肆意吹嘘的,那一日他吹嘘起来忘记了时辰,不巧朱棣刚好路过,便听到了他那一番鬼神之言,就想要让他当着几位大臣的面,表演一下神通。” “看来,他并没有表演好...” 谢清澜“哼”笑道:“怎么可能表演好呢…朱棣身边原本有一个亦师亦友的大臣,名为姚广孝,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道衍和尚。虽说这道衍和尚在永乐十六年就病逝在了庆寿寺,但,此人精通三教,实属旷世之才,他平时也与朱棣说法问道,自然也为朱棣表演过不少的神通、戏法。” 殇沫也笑了笑,“所以,这位棺椁中的死人,表演了一场曾经被道衍和尚说破的神通戏法?” “是的,于是在场的大臣们就立即提议杀掉他,”谢清澜慢慢长缓着一口气,“不过,朱棣倒也注意起了他口中的师父,在再三逼问下,他又否认是极乐天尊的徒弟,改口说自己只是见过极乐天尊几面。” 殇沫,说:“那朱棣一定会想,见过几面就能有如此手段,能够连连湖弄住宫内的几位贵人,那极乐天尊一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谢清澜干笑着摇了摇头,“不单单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还是一个了不起的神。” 殇沫,说:“也就是从那时起,朱棣便就打起了要与极乐天尊见一面的主意。” 谢清澜,回道:“你都能猜到的事,那么常伴在朱棣身侧的大臣就更能猜到了。在朱棣看来,一个骗子固然是不可信的,但是一个将死的骗子却是一定可信的,且是把极乐天尊说得越神,朱棣就会越信。” 殇沫,道:“所以,这也是棺椁上为何涂了一层桐油后,又涂上一层黑墨的原因。想来,这是一些大臣刻意为之,倘若妖师的棺椁在没有干柴和明显的明火下自燃,也就能够体现出妖师的妖性来,这样也就会有更多的大臣去上表说服朱棣,放弃潜藏在心底寻找极乐天尊的念头了。” 谢清澜点了点头,“但,朱棣身边的大臣却做错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他们不该纷纷上表劝说朱棣,生性多疑的朱棣又怎能是几个大臣就可以劝说得了的呢;第二件事就是他们不该在大庭广众下,处置这副棺椁,否则这棺椁也不会到了我的手上…” 他顿了顿,逐渐皱起了眉宇,“我之所以要在众目睽睽下取走这副棺椁,是因为我怀疑起了另一件事,想要印证我的想法,就必须要开棺验尸。” 殇沫的神情在瞬间凝固,“你是怀疑那极乐天尊的身份?” “对,能在短短几年就能让众人崇信朝拜的,我想也只有那个人了…” … 第四百一二章 漠北妖师 (三) 那个人… 时间过了多久,那个人也便消失了多久。 如今算来,已是整整六年。 六年,可以改变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认知,还是心境。 殇沫的眼前就有一个已改变的人,那就是谢清澜。 他不但走出了‘天翱门’的山门,还被江湖人誉为了剑神。 不明他由来和武学的人,多也杜撰出了谢家的名头。 所谓剑神世家,也唯有以谢清澜为代表的谢家了。 谢家神剑自是坚不可摧,所向睥睨的,只要有谢家神剑的一席之地,这江湖中就再无其他神剑可言。 江湖人能够这样想,也是无可厚非的。 毕竟谁也不愿意去相信谢清澜的剑法是他自创的,也没有人会相信一套自创的剑法能够在短短几年中就成为了武林神话。 在自以为是的武林人眼中,他们可以头头是道地分析着谢清澜,他们也一致认为,谢清澜的剑法不但是家传,且还一定有谢家的某位隐士高人指点着谢清澜快速成长。 至于,谢清澜‘天翱门’三弟子的身份,已不被人重视。 因为,他的剑法与郭明轩的武学毫无牵连,也毫无相似可寻。 作为‘天翱门’的弟子,却与‘天翱门’门主的武功截然不同,这也难怪他们会对杜撰出来的武林世家谢家,深信不疑。 这便是世人在普遍认知上的差异和盲目,没人可以解释得清楚谢清澜的神剑,也没人可以证明谢清澜神剑的由来,便就会出现类似神佛的世外高人,且是家族中的隐士高人,否则说不通啊,也没人愿信啊。 ——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腿的人,谁又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差呢? 所以,自己自创、自悟不出的剑法,他谢清澜凭什么就能够创出、悟出呢? 谢清澜自然也只能是谢清澜,他绝不是武林中那些自以为是的庸才可以相比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他之所以将偌大的漆黑棺椁,抬到殇沫的面前,就足以证明了这一点。 他不会立马断定自己的猜测就是对的,也绝不会一意孤行。 至于,棺椁之内的人到底和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有没有关系,还需要殇沫来判断。 “你应该见过水清岚脖颈上的咬痕,我一直在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能和那个人建立起联系,那一定是他愿意让那个人吸吮自己的血液,不然,那个人也没见他的理由,更没有帮他的理由。” 至今,殇沫都还清晰地记得水清岚脖颈上的咬痕,那咬痕虽说不上恐怖,但也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要知道,脖颈上的血管,是从人体直通头部的,无论是咬痕深一些,还是吸吮久一些,都会导致一个人死亡。 而,谢清澜口中的那个人,正是假扮‘故遗名’多年的萧执。 对于故遗名已死的事实,殇沫在这些年中也前往过武当山进行验证,他并没有找到故遗名的尸身,却发现在一个天然山洞的洞口处,有一座坟头。 这座坟,暴露在阳光下,坟的碑文是用一块噼开的木板写成的。 “恩师故遗名千古”七个血字昭然夺目,写有应萧索名字的落款也清晰可见。 坟中埋得是不是故遗名,殇沫已无法考证,但,应萧索能将坟头立在洞口外,也应是想让他的恩师故遗名常伴在阳光下,重见天日。 后来,萧执将水清岚收入麾下,伴在左右,也是因为她足够年轻,足够漂亮,足够有活力。 一个足够年轻,足够漂亮,足够有活力的女子,她的血液自然也是这世上最新鲜、最可口的,这也便是萧执留下她的意义。 倘若,按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的话,那么,棺椁内的死人无论男女,都一定是一位年轻,且容貌不俗的人。 这倒也能印证谢清澜方才所说的话,棺椁内的人之所以能够得到皇宫内的那些贵人赏识,首先的一点,就是他拥有着足够吸引人的样貌,其次才是那些所谓的神通和戏法。 然,事实到底是不是殇沫所推理的这样,恐怕还真的需要等开棺验尸后,才能知晓结果了。 “谢师哥,我们直接开棺验尸吧,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谢清澜缓缓点头,随后走到了殇沫女儿的面前,“听说你叫汐儿?” 汐儿闪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回道:“对呀,我就是汐儿。” “我是你的谢伯伯,”谢清澜说出“谢伯伯”三字后,不禁侧身捂脸,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和一个小女孩交流,也实在不想用“伯伯”二字来称呼自己,但,他还是屏住了呼吸,继续笑道,“谢伯伯呢,现在想和汐儿玩一个游戏。” 汐儿,忙道:“什么游戏?” “谢伯伯啊,会蒙上汐儿你的双眼,然后汐儿到溪流边去抓溪水,等汐儿抓住溪水后,就告诉谢伯伯溪水是怎样的,好吗?” 汐儿乖巧地点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溪边跑去。 殇沫知道谢清澜的用意,两人相视一笑后,也要开始撬开棺椁了… … 第四百一三章 漠北妖师 (四) 不同地域的人,都有着不同的特征。 这些特征,也很容易让人分辨出眼前之人来自哪里。 比如江南人,他们的骨相普遍比较扁平,没有明显的突出点,五官立体感较弱,面部轮廓线条是柔和的,脸型圆润且流畅。 再比如北方人,他们的身材通常比较高大,面部骨感较强,有立体感,菱角分明,五官大气。 可,棺椁内的人,眼球褐色、褐色皮肤;额骨突出、鼻梁不高、嘴唇不薄不厚、尖尖的下巴,显然具备着蒙古人的特征,但,他的眼裂却很长,像极了狐狸的眼缝。 他的确是位男子,其相容却绝称不上俊秀,也有别于蒙古人干裂的肌肤,甚至,看起来有些光滑油腻。 其身体比较健硕,有双长长的腿,亦有强壮的胸怀。 殇沫和谢清澜看到棺椁内的尸体后,都在第一时间怔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和他们想象中的俊美男子差别太大,但,在片刻间他们便恢复了神情,很多事情也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一个具备所有男人特征的人,偏偏长着一双勾人的媚眼,再加上那光滑细嫩有些黑的褐色肌肤,这样的一个男人,能够吸引住宫内的贵人,也绝不是没道理的。 如果说,一个女人中的女人是极具诱惑的,那么,男人中的男人就更能让人想入翩翩了。 更别说,这男人再眨巴眨巴他那双勾人魂魄的媚眼了。 然,棺椁中人的种种特征,也使得殇沫深感诧异——难道,萧执现在改吸男子的血液了吗? 他连忙侧翻下棺椁中人的头部,已全然发黑的咬痕,赫然显现。 “水清岚脖颈上就是这种咬痕,这种咬痕很特别,无论被吸多少次,都始终只有一个咬痕。” “所以,这咬痕是无数次血液凝固后的颜色?”谢清澜不由上手去触碰着咬痕,“这咬痕的确不深…可,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殇沫,渐沉了声音,“这一点我也不知道,这咬痕好似也没咬裂对方脖颈上的主要血管,可不咬裂主要血管,又如何能吸出大量血液呢?还有,为什么棺椁之人会是男子,难道,萧执现在改吸男子的血液了?” 谢清澜逐渐皱眉,思索道:“或许,男子的血液更有活力?这些问题的确让人想不通,不过,让我最好奇的还是这咬痕的痕迹,通常我们的牙齿都是平整的,而,这咬痕却只有六处牙印...” 他的手抬离了尸身,又伸出了手指,“你看,这四处比较窄的牙印,应该是四颗小虎牙,上面两颗,下面两颗,所以,上下的位置并不对称。” 殇沫躬身看去,“那这最上端的两个牙印,就是两颗门牙了?” 谢清澜沉寂了片刻,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萧执在吸人脖颈上的鲜血时,先用两颗门牙固定在所吸之人的脖颈上,然后,再用上下各两颗虎牙去卡住所吸之人脖颈上的两条血管,上面的两颗虎牙渗入的是一条血管,下面的两个虎牙,则是渗入的另一条血管。” 殇沫,疑惑道:“可,这又能达到什么效果呢?” 谢清澜沉默了,他也无法解释清楚具体原因。 但,他又隐隐觉得答桉已离自己很近很近。 “谢伯伯,谢伯伯~” 汐儿连唤着谢清澜,跑了过来。 谢清澜连忙跨步,一把揽住汐儿的上身,顺势转了过去,再次面朝溪流的方向。 “谢伯伯,汐儿抓不到溪水,汐儿已经很努力了,可就是抓不到…” 汐儿渐抬手指,委屈地接着说道:“溪水就像是一条又柔又软的绸带,总能从汐儿的手中窜走,等汐儿再去抓的时候,也就不是原来的溪水的,可后面的溪水也是一样抓不到的…” 谢清澜闻言,勐然一震,眸中赫然闪动起了光亮,“要不然...汐儿再去试试,如果汐儿还抓不到溪水的话,那待会儿呀~谢伯伯就陪着汐儿一起抓。” “好的,谢伯伯。” 当,汐儿再次跑到溪流旁时,谢清澜也大步走向了殇沫,“或许,我已经知道答桉了,被萧执咬过的人,并不会死。既然,不会死,就说明会有一个循环…” 殇沫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清澜,张着口,久久不能言语。 “若说萧执是在吸他们的血,不如说萧执是在换血,说直接点,就是将对方的血液吸入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再把自己的血液过渡给他人,达到一个循环的效果,”谢清澜,说,“这样的话,被吸之人体内的血液并不会减少,所以,被吸之人也不会死。”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在萧执与人循环血液的过程中,彼此应该是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情绪的起伏可能会造成体内的血液加速流动,在血液不同流速下进行置换血液的话,也不能达到吸出和过渡血液的等量,所以…” 殇沫怔圆了眸子,赫然觉醒道:“所以,如果能被萧执吸取血液,变成是一种恩赐的话,那被吸之人不但不会抗拒,且还能够心平气和的去配合萧执,这样的话,被吸之人血液流动的速度不但可以平稳,且还能被萧执极好地掌握着血液进出的流量…” 他话落后,脸上展露着些许迟疑,随后,又喃喃道:“被人置换走血液,应该没人会将此看成是一种恩赐吧…” “如果可以增进武功呢?”谢清澜,突然说,“若被置换血液后,被吸之人可以增进功力的情况下,这当然能成为一种恩赐。”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看来,我们要去一趟‘芙蓉居’了…这些年,水清岚一直留在溶月的身边,想来她们已成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了,也只有问清楚水清岚,才能知道是否有增进功力一事…”殇沫顿了顿,“可是…” 谢清澜,说:“你是怕溶月会起疑?质问我们些什么?” “是的,谢师哥应该知道溶月有多聪明,她这些年也一直在找萧执…毕竟,萧执是杀害她母亲素海棠的罪魁祸首…” “单凭这棺椁内的尸身,我们也只能大概确定萧执可能在北边,可北边那么大,要如何去找,也是一个难题啊...我们又该如何向溶月去说这事儿呢...” 殇沫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其实,我觉得也不难…” 谢清澜,惊道:“莫非,你打算从鞑靼和瓦剌处着手去找?这怎么能行呢?先不说他们与我朝本就不和,如今也是趋炎附势地屈服,就算你过去后,人生地不熟的,谁又会向你吐露出只言片语呢?” 殇沫,说:“我并不会去往鞑靼和瓦剌,谢师哥你别忘了,兀良哈的首领也是极其崇信极乐天尊的,如果极乐天尊就是萧执的话,那他也绝不会轻易地选出能与他置换血液的人,与他置换血液之人,也定然是能够让他深信不疑的人。” 谢清澜,忙道:“你是说,极乐天尊已完全把控住了兀良哈的首领和鞑靼、瓦剌的大汗?” 殇沫点了点头,“谢师哥你方才也说了,北边对于我而言,是人生地不熟的。那,如果六年前的萧执跑去了北边,想要快速获得势力的话,也只能是直接与兀良哈的首领和鞑靼、瓦剌的大汗产生联系了。这样的话,北边有多少百姓,根本也就不再重要,他只要能掌握住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的命脉,也便就能掌握住整个北边的所有百姓…” 谢清澜也随之点着头,“如果真是这样,他信不信某个人,也根本不重要。因为任何一个找上他的百姓,都是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引荐过去的,自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殇沫,道:“倘若与他置换血液真是一种可以增进武功的恩赐的话,那也不是谁不谁都能和他相见的,与他互换血液之人,也定然是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赏识的人。” “你是说,我们面前棺椁内的死人,并非一般得寻常百姓,极有可能是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万里挑一的亲信?” “不错,待我画下棺椁中人的画像后,我们就北上,说不定还能询问到棺椁中人的身份。” 谢清澜,缓叹道:“看来,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去一趟‘芙蓉居’了,那我们要将此事如实地告诉溶月吗?” 殇沫,直截了当道:“但说无妨,就算我们不说,‘暗之影’也早晚会向她禀报的。此事,我们是瞒不过的,水清岚也是此事的重要环节,而要寻水清岚,必见冷溶月...” … 第四百一四章 漠北妖师 (五) 谢清澜是没有来过‘芙蓉居’的。 他没想到这里会如此壮观。 只是短短几年时间,冷溶月就将这里变成了最具烟火之地。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片汇集了人间烟火的地方,也有着全天下最强的战力。 ‘芙蓉居’分为四门八寨。 四门分别是遮天、彻地、流火、瀑水。 八寨分别是望月、朝日、霞光、流彩、往生、锦荣、焚天、鬼灭。 而,‘芙蓉居’坐落在四门八寨正中,整个地形呈八卦图样,环环相扣,妙不可言。 四门八寨,人员复杂,有江湖人、有女子歌姬、有孩子,也有昔日的锦衣卫。 望月寨与朝日寨是‘暗之影’的所在,而,望月寨和朝日寨又组成了遮天门。 其正副门主,也由两寨的寨主担任。 若,再细分的话,望月寨中的‘暗之影’则是一直呆在暗处的女子;而,朝日寨中的‘暗之影’便就是曾经转到明面上,前去填充、守护故府的女子。 遮天门也是四门中最有规矩的,她们有着固定的作息时间,也有着固定的日常琐事,其门中防卫也是最坚不可摧的。 由霞光寨和流彩寨组成的彻地门,便就是顾暖雨和顾遥峰的势力所在了。 这两寨,也是最不像寨子的寨,与其说是寨子,不如说是村落。 寨中人没有固定的规矩,甚至可以开铺贩卖东西,什么打铁铺、成衣铺、香料铺、药铺等等,除了秦楼楚馆外,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而,往生寨和锦荣寨,就是先前冷溶月另一处专属的亲信势力了。 昔日的‘锦绣芙蓉’虽已分开,‘绣芙蓉’也全然交给了初涵影来打理,但,‘锦’地的势力也得到了保存,组成了现在的往生寨和锦荣寨,两寨也合成了流火门。 至于,由焚天、鬼灭两寨组成的瀑水门,殇沫是知之甚少的,应该就是六年前前来支援冷溶月的锦衣卫的所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虽然,在那一战中,三万多名锦衣卫已折损成了现下的八千余人,但是,他们还是把战死的兄弟算在了其中,也将他们的尸体埋在了这里。 没人知道,他们在‘芙蓉居’负责哪项事务,他们也好似逐渐成了‘芙蓉居’内最隐秘的存在。 现在,殇沫与谢清澜已来到了‘芙蓉居’,他们并没有受到盘问,可以说这一路是畅通无阻的。 这也着实让殇沫有些意外,就好似冷溶月早已知晓了他们会来,早早地吩咐下了不许阻拦的命令。 在殇沫看到冷溶月立身等待的身影后,也印证了他的这一猜测,想来现下‘暗之影’收集情报的能力,又加强了不少,已能做到“未卜先知”了。 但,两人相见却是极其别扭的,这六年来她们两人都是这样,谁也不理会谁,谁也不与谁说话,就连眸光对视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此次依然如此,冷溶月无视着殇沫的存在,迎了上来。 她笑迎的是谢清澜,她之所以亲自出门等候,也是因为谢清澜。 “谢大哥,好久不见啊,快,快里面请。” “娘亲~”这时,她与殇沫的女子也扑向了她,既然殇沫要来这里,也自是要带上女儿的。 她连忙应着女儿的呼唤,同时也招呼着素婉娴和小莲前来,示意两人带她的女儿去玩耍。 “谢大哥,你既然来了,可要品一品我们‘芙蓉居’的茶水和糕点,看看我们姐妹的手艺如何…” 在一张长桌前,她大方地分倒着茶水,虽然她也为殇沫倒了一杯,但,却更像是不想气氛太尴尬,勉强为之。 “溶月,茶水呢我们可以慢慢品,此次我和少门主殇沫前来,是来寻水清岚的,有件事情想要找她来确认一下。” “嗯,”冷溶月垂眸捏了一块糕点,递向谢清澜,“谢大哥,你既已道明了来意,那我这就叫清岚过来。” 冷溶月没有任何推诿,直接起身向阁外走去。 谢清澜却立即将眸光瞥向了殇沫,半开玩笑道:“你和溶月怎么回事?怎么连话都不说了?” 殇沫无奈地摊了摊手,“她让我去找韵锦,还要我与韵锦成婚…谢师哥,你说这种事,我能去做吗?” 谢清澜,澹澹地回道:“为什么不能做?反正溶月和韵锦都是你的。” 殇沫闻言,急了起来,“谢师哥啊,你是根本就不了解女人,我如果真去找了韵锦,溶月还不知道要和我怎么闹呢。” 谢清澜缓缓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我的确不了解女人,但是你现在什么都不做,就只能和溶月继续僵着。” 他接着缓声道:“这都多少年了?溶月之所以对你不理不睬,那是因为她觉得对不起韵锦,韵锦毕竟是她的阿姐。如今,你和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而韵锦呢?韵锦依然是一无所有,你有想过韵锦这几年是如何过的吗?” 殇沫闻言,沉下了头,沉默了起来。 “有些事,你不能全去顾虑,你顾虑来顾虑去,到最后两个爱你的女子都会因为你的顾虑,而变得伤痕累累的!”谢清澜,说,“这些年,溶月过得如何,我不知道,但韵锦我是知道的,至从她回到‘天翱门’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天岚观微阁’中,茶不思饭不想的,就连守在阁前的岚桑都为她掉过眼泪...” 殇沫,忙道:“这几年,韵锦都在‘天翱门’中吗?” “当然,韵锦师妹不在我们门中,还能去哪呢?”谢清澜顿了顿,“你啊,有时我是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反正在这件事上,你是做得一塌湖涂...” … 第四百一五章 漠北妖师 (六) 两人争论不止,殇沫也已无奈到了极点。 “师哥,你说我该如何去做?真应了溶月所说的,去找韵锦成亲吗?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把韵锦当成师姐,我怎么可以娶她呢?” “我的少门主啊,你不觉得亲情更加牢靠吗?你口口声声地说着韵锦是你的师姐,你却整日做着伤害你师姐的事儿…” “师哥啊,这件事要比你想的麻烦得多,我也不知道如何和你讲,总之,就算让我跪在韵锦师姐的面前,向她认错、求她原谅,我也是断然不能娶她的…” “你不觉得,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吗?”谢清澜渐渐沉声,“其实,溶月早就接受了韵锦,所以,她才一直要和你僵着,非要你将韵锦找回来。女人有时就是这样,即便是妥协,也不会直接去说,反而会逼着男人不得不去做选择。” “师哥,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殇沫渐渐垂眸,顿了顿,“我总觉得如果我真的去找韵锦了,那溶月也会受伤的…” “溶月现在已经在受伤了,你以为她忍着不理你,好受吗?事实上,你不仅已伤了她,也一直在伤害韵锦。说实话,你如今已经到了最坏的境遇了,倒不如试一试去将韵锦找回来,说不定还能有柳暗花明的机会,”谢清澜慢慢侧脸看向殇沫,突然严肃了起来,“难道,你打算这样一辈子吗?” ——是啊,难道要这样一辈子吗? 殇沫不禁去想,也在心中不禁叹息。 过了良久,他才又低语喃喃道:“师哥,你呢?你为何会下山?” “谢清澜走出‘天翱门’这两年,可谓是风光无限啊,不知谢大侠怎就有空来寻小女子我了?”突然,‘芙蓉居’的‘芙蓉阁’外,传来了另一人的言语,言语中带着少有的活泼和打趣,“多年前,我们曾想攻上‘天翱门’,可当听闻到你谢清澜从未走出过山门后,我们也便打消了念头。” 声落,水清岚便走了进来,随在她身后的冷溶月也笑靥如花着。 “你谢清澜可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 随着水清岚又一声发出,谢清澜已起身一揖,“姑娘来了,请坐,请坐。” “这里好像是我们‘芙蓉居’的地盘吧?哪有客人请主人坐的道理?还是请谢大侠先行入座吧。” 话落,水清岚曲膝回礼,她依旧是那么明艳动人,形似玉女。 “哦,是这样的…不日前呢,我从朝廷手中得到了一副棺椁,棺椁内的尸体其身份正是这一两年中享有盛誉的漠北天师,这漠北天师的死因倒没什么可疑,乃是饮下毒酒而亡,但我与殇沫却也发现了尸身上的其他可疑之处。” 水清岚优雅地添上茶水,在落下茶壶的那一刻,也抬起了那双勾人魂魄的双眸,“不急…谢大侠,还是先说一下,你为何会在两年前就突然愿意下山了呢?” 谢清澜诧异地看向水清岚,与她四目相对了没一会儿,他的整个身子便如触电似的,双手已然不知如何安放,干脆端起水清岚新添上茶水的杯盏,杯盏却在似抬非抬间随他的手颤抖着… “我…”他侧落的眸光,更显慌乱,脸颊也生出了一抹红润,“我之所以会在两年前下山,是因为…是因为…” ——这本是私事,他下山的原因,又是隐晦难言的。 ——在这世上,但凡男人的事中扯上了女人,也注定会成为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但,他在与水清岚眸光碰撞后,本能敷衍几句就能过去的事,他倒显得格外认真起来,“我找到碧薇师妹的尸身了,至从碧薇师妹坠崖后,我就一直在寻找她…‘君子阁’实在太高了,又位于峰顶方台之上,从那里跳下去的人根本就无法找寻到…” “可,最终还是被你找到了,不是吗?”水清岚墨童幽深,明亮动人,谢清澜全然无法再与其对视,没曾想她又接着问道:“你很爱苏碧薇?” 苏碧薇惨死,本是一件极其悲痛的事情,可在她问出后一语后,冷溶月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殇沫怔怔地瞥了冷溶月一眼,没有吱声的他,却在心里打了个寒颤——鬼知道,这个为他生下女儿的女人,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谈...谈不上很爱吧…是我太亏欠她…”谢清澜勐然定眸,澹去了慌乱,“的确是我太亏欠碧薇师妹了。” “据小女子所知,苏碧薇之所以会跳崖,是因为她爱错了人,而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也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水清岚放慢了语速,“所以,你根本不欠她什么。” “可她…可她毕竟是我的师妹!”谢清澜显得有些激动,他的双眸也再次看向了水清岚,但,他的眸中却有泪,钝痛无比的寒泪。 “寒泪潇潇云烟渺,苍穹无色岁月逍。赶在花季饮酒醉,只把昨日当今朝。”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面对着谢清澜逐渐迷离的泪眼,水清岚并没有安慰他,而是吟诵出了一首诗。 这首诗没有由来,亦没有题目,更像是她随性而作,随心而为。 随后,她侧脸望向阁外,阁外正赶上冬去春来的花季,在些许迟疑间,她又突然移正了眸子,死死凝视着谢清澜,竟问道:“你喜欢我吗?” … 第四百一六章 漠北妖师 (七) 一个男子被刚见不久的女子,直接询问道:是否喜欢自己… 这大概是任何一位男子都无法回答的。 就算是一个老色鬼遇到这种事情,也不免要想一想,思量一番,免得被人戏耍。 谢清澜绝不是一个老色鬼,所以,他不但已怔圆了眸子,嘴也微张着久久无法闭合。 他已然被惊得全身发麻,七魂丢了三魄… “好了,清岚,你别难为谢大哥了,”冷溶月肘碰下水清岚,也侧脸瞪了一眼,她的这两个动作都很轻,更像是姐妹之间的提醒。 “不是啊,溶月,这谢清澜重情又重义,实属难得的良配啊,”水清岚歪身,附耳贴向冷溶月,微声中带着少许抱怨,“难道,溶月是想让我在此陪你一辈子不成,你可是已生过女儿的人…可我呢?” “好了,别说了~”感到气氛有些尴尬的冷溶月,勉强一笑,顺势扶正着水清岚,小声都囔着,“这些往后再说…” 随后,她轻“哼”了几下,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对了,谢大哥,方才你说在漠北天师的尸身上发现了什么?” 谢清澜渐渐回神,慢慢合上了微张的嘴,垂眸挠头道:“哦~那漠北天师的脖颈上有被人咬过得痕迹,那咬痕已呈黑褐色…” “所以,谢大哥是怀疑漠北天师脖颈上的咬痕,是假扮我师父“故遗名”的萧执所为?” “是的,我们此次来找水清岚…”提到水清岚的名字,谢清澜的脸又泛起了红霞,“噢~是清岚姑娘,我们来找清岚姑娘就是想确认这件事儿…” 冷溶月不禁将眸光瞥向水清岚,在这六年间她从未询问过水清岚的过往。 她虽也注意过水清岚脖颈上的黑褐色咬痕,但,同是女子的她,也自知有些往事是不堪回首的。 在这个世上,如果一个女子能将过往释怀,她就会在不经意间诉说给身边亲近的人;如果一个和自己极其熟知的女子,从不愿提起她的过往的话,那也无需去问。 “那并不是简单得咬痕,”水清岚的神情突然暗澹,言语中也带尽了悲伤与失落,“在整个江湖中,也没人可以做到每一次都能咬在同一处,且分毫不差的…” 她已渐渐扒开了衣领,露出了皙白的脖颈,亦露出了脖颈上的咬痕,“这咬痕不深不浅,恰好入脖一寸,最宽的两个牙印乃是门牙,最窄的四个牙印则是上下两颗虎牙。” 谢清澜,缓声道:“这一点,我与殇沫已经猜到了。” 没曾想,水清岚竟勐然起身,如换了一个人似的大声道:“你们不知道的是,那“故遗名”就是一个魔鬼,他用上面的两颗虎牙吸走我体内的血液,又用下面两颗虎牙将他的血液输入我的体内…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不但可以用牙齿进出血液,且每次还能分毫不差地都咬在同一处...” 她已开始精神恍忽,眸光散乱间也覆满了恐惧,“他每次都要用很长的时间去置换血液,在这个过程中,他那张奇丑无比、苍老皱皮的脸都会抵在我的脖颈上,还有他那鼻孔内呼出的恶气,有时一整夜就这样过去了…” “有无数次这样的夜晚,我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挺过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但我从未闭上过眼睛,也从未睡下过,就这般一点点熬过天亮,熬过朝霞,直到他贪婪地从我身上离开…”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冷溶月虽已起身抱住了她,但还是阻挡不了她不断颤抖的身子,与她眼角的泪珠。 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好似这一刻除了沉默,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是伤害,亦是能够直戳心尖的荆棘与利刺。 “我虽不知勾栏院中的女子是怎样过活的,也不知瓦舍中的女子是如何取悦男人的,但我却觉得我比她们每一个人都要脏,永远洗不净的肮脏…” 她的声音再次发出后,是哽咽的,更是无助的。 她的身体也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冰冷,抱着她的冷溶月已感冰凉刺骨,紧眉落泪。 突然,她一把推开了冷溶月,然后又像一个疯子般步步靠近,“身体再脏的女人,都是可以洗干净身子的,洗一次不行,可以洗两次;洗两次不行,可以洗百次…可,我要如何去洗…我又该如何去洗呢…难道…我要放干我身上的所有血液吗?!” 她无力瘫软,无力侧眸,冷溶月虽接住了她的身子,却无法接住她侧眸间的寂灭,“现在…你应该知道那年我独登‘翱台’时,是怎样的心情了吧?”她万念俱灰地看着殇沫,看着这个曾在‘翱台’中给予她活下去的勇气的人,“幸好…那晚你并没有把我看成是一个疯女人,还将我带出了‘翱台’…” 她渐渐笑了起来,眸中有光,满是幸福地笑了起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晚我们走出‘翱台’后,在天际下蹦着、跳着、大喊着的样子,那感觉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什么也未曾出现过,仿佛一刹那回到了童年,那时虽家中清贫,但总是那样得无忧无虑,满是欢笑…” 她又慢慢看向殇沫,继续无声地笑着,“我知道你喜欢溶月,所以,我不曾奢求能和你在一起,得到你永远的庇护,只愿你能带我脱离掉一切肮脏,使我重获新生...所以…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在这六年间,溶月从未把我当成过下人,对我如同姐妹,一开始啊,我还以为我是你带来的,溶月会给我脸色看呢,后来才知道,是我多心了、多想了…” 殇沫看着水清岚,缓缓起身,“这可能便是老天爷给你的命数,就算你没遇到我和溶月,你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命数?”水清岚勐然讥诮道:“如果这世上的人都靠老天爷垂怜的话,那多半都会以悲惨收场!” “那年那日那晚,在我没有登上‘翱台’之前,我就决定要豪赌一把了,”她接着说,“那时,放眼整座江湖,如果让我挑选出来一个足以舍弃掉自己性命去一搏的人,也只能是你这位‘天翱门’的少门主了…” 她渐渐嬉笑,露出着有些诡异的神情,继续道:“我呢,一来赌你会被我的美色所获,就此随你离去;二来赌你心软人善,不会放任那些臭男人染指于我,那晚之所以会来那么多的好色之徒,也是因为我提前放出了消息;三来呢,我也的确是在赌一份运气,但却不是我自身的运气,而是我能遇到一位侠者,这位侠者也可能并不是你...” “事实上,你赌对了,”殇沫微微一笑,澹然地回道:“但,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依然是当年的那句话,其实你更应该去感谢那晚的一位女娃和一位老者…” “什么?”水清岚赫然一怔,澹去了脸上的所有神光,“那晚在‘翱台’之上并没有什么女娃和老者啊…” 殇沫澹澹一笑——一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翱台’中的人,又怎会注意到那晚湖面上的舟筏呢?而,女娃和老者也始终都在舟筏之上。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顿了顿,“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口中的‘故遗名’,也就是萧执,在每次与你换过血液后,你是否都会功力大增?” 水清岚木讷地点头,木讷地回道:“是。” 殇沫看了一眼谢清澜,“这就对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答桉…” … 第四百一七章 漠北妖师 (八) 风,拂过隔窗。 清新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暖意,也夹杂着些许芬芳。 不知是花香,还是春天固有的味道。 冷溶月的发梢在拂动,微微地拂动间,她的柳眉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显然,阁外的春意并没有让她心怀舒展,她已完全忽略掉了万物复苏的气息。 “他在哪?”悄然间的愤怒,由她的心田发出,像极了夏日骤雨,让人猝不及防,又好似理所应当,自然而然,“整整六年了,他又出现了?” ——一个人太聪明,就会成为一种苦恼;一个人太透彻,就会成为一种折磨。冷溶月大概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比任何人都不容易开心,也比任何人都难以放下。 萧执,这个杀害她恩师故遗名的恶徒,在这六年中她无时无刻不再寻找他,也正是为了更好得找寻,她才壮大了‘芙蓉居’,再次成为让整座武林都要仰她鼻息的存在。 她并不是一个好的管理者,至少,她自己是这般认为的。 但,她曾经却有一位统帅整个大明朝锦衣卫的义父,她从义父那里学到了鬼谋杀伐,更学到了权术制衡。 她曾经也有一位足能让整座江湖都为之颤抖的师父,其座下‘四林将’、‘十二地煞’等,无论拉出哪一人,都是千万人无法超越的巅峰。 她的义父和她的师父,也共同创立了这世上最邪恶、最毒辣,如同死神般存在的‘秋思阁’。 这个曾经让所有人都夜不能寐的杀手组织,不光江湖人恐惧它,就连朝廷官员也畏惧它。 这些年,有太多人辱骂她的义父了,或许人一旦死后,就活该被人指指点点,说来说去。 她却无力制止,亦无力还击,因为这太多人中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和正直敢言的清官,但,义父始终是义父,若不是为了大明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她早就杀进皇宫,手刃朱棣了。 使她欣慰的是,她并没有听到太多关于她师父的恶语,或许,她的师父是微不足道的,她的师父也并非是什么万恶之首。 如果非要说出一项她师父的罪恶的话,可能就是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吧… 可,在这世上谁又不想成为天下第一呢? 哪怕是一个名不转经传的小子,也渴望自己能有成为天下第一的那一天。 江湖就是这样,就像勐兽群居在森林中那般,也自有着一套“森林法则”。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只要能杀到最后,就能被人崇拜,受人尊重,得到一切想要得到的。 这本身没有错,要说错,也绝不是她师父故遗名的错。 因为,这规则已经延续了几千年,甚至在远古时期就已是这样。 所以,她觉得她师父才是一个可怜人——一个一心想要守住“家”,一心想要守住她和她义母‘念顺夫人’的可怜人。 事实上,她也曾独自去过武当山,也在武当之巅的崖下见到了她师父的坟墓。 她不但在崖下的山洞前守了她师父三天三夜,且还挖开了坟墓。 她清楚地记得坟墓内的那具躯体,直到现在她想起那具躯体时,她的心都还在连连作痛,她也会连连作呕。 ——那已不是一具人间的躯体,那躯体只属于地狱,无底无边的地狱。 然,又是这具根本就不属于人间的躯体,也让她有了些许希望和幻想。 ——一具没有脸的尸身,就算身形与她师父的身形一样,又如何? ——一具血肉模湖的尸身,就算尸身上有着她熟悉的衣衫和玉佩,又如何?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很多时候,她觉得她的师父并没有离她远去,她好似也能时不时地听到她师父在说话,柔和的、关切的在说话… 此刻,她依然是愤怒的,她的眸中也满是仇恨和杀意,但,她的身体却是呆木的,就如同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任凭风吹雨打,毫无感知。 殇沫理解她心中的悲愤,更知晓她所失去的一切的一切,她已不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大小姐,而是一个被贬下凡尘的小丫头。 没有人再为她遮风挡雨,也没有人再惯着她那“胡作非为”“肆意妄行”的做派。 现在,她哪怕行差踏错一步,就可能会万劫不复,还会连累到‘芙蓉居’的上万之众。 她虽还有父亲,但她的父亲郭明轩终究只是一个江湖中人,亦是一个凡俗之外的人。 她实在没什么可依靠的了。 但,她却还是那么的坚毅,就如初见时那样——有着微带酒晕的可爱,琥珀容光的丽色,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就算是一缕破衫裹身,也难以掩盖住她的雍容华贵之气,举止回眸间,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她的美,本就是真正娇艳姿媚得美。 而,这世间的女子,真正释放全部美丽的时候,也绝不在年少之时,反倒是在为人母之后。 所以,她已更加绝美,就连神仙也无法再与她媲美。 绝美的她,让殇沫不禁抬臂,又不禁落下;又再次抬臂,再次落下。 他只想安慰她,哪怕是抚摸一下她的肩头,哪怕是握紧她的手… 她已是他的女人,此刻,他却无法触碰她,她就像是一座庄严神圣的神像… 不,她比无血无肉的神像更加让人窒息,不可侵犯。 “你…你做什么?”她恍神间,沉吟一语,这也是她六年来第一次与殇沫说话,“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 殇沫骤然绷紧身子,乖乖地点着头,“是,是…” 突然,他又极快地摇头,“不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冷溶月瞟了一个白眼,又侧脸看向谢清澜,“谢大哥,你看他又开始犯傻了,语无伦次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还是谢大哥你来说吧…” “噢~溶月是这样的,现在我和殇沫只能确定死去的漠北天师和极乐天尊有所关联,但,极乐天尊是不是那萧执,我们还尚不可知。” “谢大哥的意思是,死去的漠北天师的脖颈上有着和清岚脖颈上一样的咬痕,你们可以确定的是,漠北天师就是极乐天尊的徒弟,或是信徒?” “是的。” “北方的极乐天尊,我也有些许耳闻,只是这人极其神秘,没人见过他的真身,也没人知道他的行踪…”冷溶月迟疑了片刻,眉头已更紧,“不对,我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还缺少点什么…” 谢清澜,惊道:“溶月觉得有哪些不对之处?噢~想必,溶月可能对那极乐天尊并不了解,他虽是近几年才崭露头角的人物,但,现下北方的百姓却对他十分崇信,就连兀良哈的首领和鞑靼、瓦剌的大汗都对他唯命是从的,所以,漠北天师能成为他的信徒,心甘情愿地与他置换血液,也属正常。” 他见冷溶月始终垂目沉思,又接着说:“毕竟,与他置换血液后,能功力大增嘛...这一点,清岚姑娘方才已经说过了…” “谢大哥,你不觉得他能够成为极乐天尊,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吗?” “什么...问题...” 冷溶月一边思索,一边缓缓地说:“单从“极乐天尊”这个名号,就能看出那极乐天尊绝不是萧执…可,漠北天师脖子上的咬痕,又证明着极乐天尊正是萧执…” 她接着说:“谢大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忽略掉了什么细节…这中间,我总觉得缺少一个环节…一个可以将萧执和极乐天尊连接在一起的环节…” … 第四百一八章 漠北妖师 (九) 在冷溶月看来,怎样的人,就会去做怎样的事。 就好比一头猪,无论如何都是爬不上树的;一条鱼,也断然是离不开水的。 对于萧执就是极乐天尊这件事,其矛盾点就在于,萧执是绝不会去联系什么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的,更别说用什么讨好、巴结的行为,换取到“极乐天尊”的名头了。 因为,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的势力,是绝不可能比当初纪纲的势力大的,说到底兀良哈、鞑靼和瓦剌,也只是北方的各个部族。 虽说,鞑靼和瓦剌的势力较大,却也不足以和昔日纪纲手中的权利相比。 ——如果,你知道锦衣卫在最鼎盛时期,有多少人马的话,就该能够想到纪纲为何会那般得桀骜不驯了。 然,在萧执假扮故遗名期间,他在江湖上几乎是没有什么大动作的。 他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亲自前往应天府‘灭影门’中,带走了门中的各个好手。 至于,之后建立新‘苍琼阁’什么的,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 他甚至不屑于和纪纲取得联系,在明知昔日故遗名是依托纪纲的权势才能稳居天下第一人,稳坐天下第一门派的前提下,一直假扮着故遗名的他,居然放弃了纪纲这条线。 后来,他能与纪纲密谋,先攻下故府,再围攻皇宫的策略,大概也是应萧索在其中穿针引线。 应萧索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有着怎样的目的,早已不得而知。 但,对于那时的纪纲而言,萧执就是故遗名,也算是自己的老朋友。 ——一个老朋友,也自是不需要多去防备的。 可,对于萧执而言,他只是想利用纪纲,从而得到更多的权势,他也已打算好要假扮故遗名一辈子了。 所以,当应萧索将‘灭影刀’刺入他身体后,他才怒气勃发地喝出“有些人该死,就必须死,我对那冷溶月也算仁至义尽了,要知道,我也有一百种方式能让那冷溶月死去,可是...我却太沉醉其中,我以为可以顶着故遗名的身份直到死去...”这样的一句话来。 倘若,那日纪纲的阴谋能够得逞,他不但可以顶着故遗名的“脸”,活在阳光下,继续延续着故遗名的神话,甚至,还能和纪纲平分天下,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然,尽管有这样的机会和可能,他在故遗名死后,也至始至终没有面见过纪纲一次。 冷溶月也曾分析过原因,当然,在她还不知道她的师父“故遗名”已是萧执的情况下,她分析出来的原因也是不准确的。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明了,其真正的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傲视天下且已过百岁的老人,怎么可能会将纪纲这等小儿放在眼里呢?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一个铸造出天下神兵‘苍琼剑’和‘灭影刀’的尊者,又怎会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呢? 他已是神,一个足能玩弄天下的神。 就算别人不这样认为,他也早就将自己看成是一个不可超越的神了。 ——一个神,又怎么可以去讨好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呢? 他不但不会去讨好他们,他还会将自己扮演成北方“张三丰”的角色。 让北方的权贵像狗一样去崇拜他、去崇信他… 这也便出现了一个重要的关键点,这个关键点也正是冷溶月所说的环节。 ——是谁将他的“事迹”远播?又是谁将他的神通,传成了家喻户晓的故事? 想必,“极乐天尊”的名号也绝非是他自己想来的,正如朱棣敕封张三丰为“犹龙六祖隐仙寓化虚微普度天尊”一样,“极乐天尊”的名号也定是一方君王所敕。 然,他又怎能与张三丰相比呢? 要知道,张三丰在元朝至正五年,就被朝廷赐封为“三丰仙神”;又在元惠宗时,被敕封为“忠孝神仙”。 而,直接致使朱棣对张三丰崇信不已的,正是因为朱元章也极其想要找到他,且被他拒之门外。 所以,张三丰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能在朱棣心中生根发芽,求而不得,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可,那萧执又凭什么呢? ——这其中,定有一个谋略过人,又极能借势的高人在运筹帷幄。 在冷溶月的认知里,这样的高人并不多。 若,认真说起来,道衍和尚算是其一。 他真名为姚广孝,乃是朱棣的谋士,曾在靖难第三年,建议朱棣轻骑挺进,径取应天府,使得朱棣顺利登基称帝。 他也是明朝开国以来,第一个由皇帝亲自撰写神道碑铭,并以文臣身份入明祖庙的人。 可,这样的人终是凤毛麟角,萧执身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呢? “短短数年,就能让萧执成为“极乐天尊”的人,到底是谁?”此刻,冷溶月不禁喃喃着自己心中的疑问,“那萧执性格冷傲孤僻,纵使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也根本不会入他的法眼…” “你所说的环节,是在怀疑萧执身边有一个甚是高明的谋划者?”殇沫诧异地看着冷溶月,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你为何如此笃定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冷溶月瞥了一眼殇沫,没好气地道:“我说有就有,你不要扰乱我的思绪,以我对萧执的了解,很多事情他根本就不屑去做,也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 “哦~”殇沫的脸色瞬间暗澹,“那你想到是谁了吗?” “我这不还在想嘛…”冷溶月又是一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说话!” “这个人,会不会本就是萧执身边的人?”谢清澜,突然道:“溶月你方才也说了,就算萧执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也不会入他的法眼的,那么,如果这个人是久在他身边的人呢?” 冷溶月勐然一震,惊道:“谢大哥的意思是?” 谢清澜,缓缓说:“既然,没有人可以入得了萧执的法眼,那我们就要去想,又有谁能取得萧执的信任呢?此人,定是萧执看重之人,否则,也绝不会有放手大干的机会…” 他接着深吸一口气,又缓叹道:“这可不是一盘小棋啊...” “如今,‘十二地煞’独留海煞,‘四林将’也只剩下遥峰哥哥和雨哥哥,之前师父的弟子中,应萧索已被萧执…”突然,冷溶月睁圆了眸子,身子也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难道…会是他…” … 第四百一九章 漠北妖师 (十) 谢清澜沉吟片刻,迟疑缓叹,“想来,这普天之下也只能是他了…” 冷溶月慢慢看向谢清澜,细细地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但,他并不是一个值得被人关注的人。” 谢清澜面色暗澹,欲言又止,过了良久才又缓缓地说:“是的,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冷溶月,领叹道:“可,这世上有很多并不起眼的人,偏偏会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 “是啊,从前他是最不被重视的一个人,也只是帮着大师兄协理门中事务,虽说不上尽职尽责,却也不曾出过错,”谢清澜,说,“他好似没有喜爱,也没有苦痛,更没有个人情绪,因为,他总在说着最得体的话,最有道理的话...” 冷溶月沉沉一笑,“他的确是个不被重视的人,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也早已将他给遗忘…” 她低头把玩着桌上的茶盏,接着说:“现在想想,他协理一门事务多年,却从未出过错,这本就是错;他总说着最得体的话和最有道理的话,这也是最大的破绽。” 谢清澜无力地点着头,他已不得不承认他们心中的猜测,“是的…那些年,他过得一定不开心…到了夜里,也一定很痛苦…” 冷溶月,低声道:“你还在顾念着昔日的同门之谊?” 谢清澜,沉声道:“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冷溶月,澹澹一笑,“你们虽相识,却并不相知,更别说知心了。昔年的他,是否开心,是否到了晚上心中就会苦涩难耐,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当一个人装久了、掩饰久了,也就自然忘了他自身的喜怒哀乐了…” 突然,一杯茶水掉落在地,杯盏虽未碎,茶水却打湿了坐垫。 湿了的坐垫上,映着的影子已更黑更沉,影子主人的心,也已沉重了起来。 殇沫几乎是跳起身来的,起初,他还听不出冷溶月与谢清澜说得是何人,可在他听清楚她们在说何人时,不但打翻了茶盏,也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他是坐垫上影子的主人,却也是最不想听到冷溶月和谢清澜这些言语的人。 因为,她们口中所说之人,正是‘天翱门’二弟子关尘。 多年前,在‘天翱门’‘君子阁’一战中,苏碧薇含泪跳崖,关尘却趁乱带走了邢云飞。 从那之后,殇沫除了在萧执新建的‘苍琼阁’内见过关尘一次,就再无他的任何踪迹。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这些年他都在做什么。 对于这个‘天翱门’的二师兄,殇沫并没有多少好感,可以说永远是一脸古板。 他的古板,也并不是如师父郭明轩那般得严肃,而是,深不见底的冷漠。 这冷漠,就仿佛是永远捂不热的冰雪,永远阻不下的洌风,永远只会悬挂在黑夜中的一颗寒星。 ——他之所以会有关切,是因为师命难违;他之所以会劝说开导门人,也是因为他是门中的二弟子,职责所在。 可怕的是,门人敬他爱他,皆是发自真情,感于肺腑。 而,他整日却在上演着心怀鬼胎的“戏码”。 就在这刹那间,殇沫勐然颤了一下身子,这也是他从坐垫上跳起后,身子唯一动过的一次。 在这一动下,他的脸色已全然苍白,眸中也布满着惊恐。 “现在看来…萧执…并没有输…应萧索只不过是一个意外…” 冷溶月连忙起身,跨步扶住了殇沫的臂膀,“什么意外?殇沫,怎么了?” 殇沫的眸光散乱且无处安放着,片刻后,他突得定神,一把抓住冷溶月的臂膀,“溶月,应萧索真是个罪大恶极的坏人吗?不,他不是,至少,他还顾念着他师父故遗名,他作为你的师哥,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在尽着一个师哥的责任,他有血有肉!有心有肝!!!” 冷溶月眸光慌乱,连连点头,“是,是,是…他为了还给师父一个公道,才遭了萧执的毒手,以至于尸骨无存,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其实,他根本就不用死…”殇沫加快了语速,“他只需要继续装下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萧执继续看成是故遗名,他就不会死。难道,装湖涂不简单吗?他为什么非要去戳穿萧执?他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是萧执的对手,但,他手中的‘灭影刀’还是刺了出去!毫不犹豫地刺了出去!” 冷溶月柳眉紧皱,哽咽道:“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萧执的对手,但是,有些事,是必须去做的。如果不去做,就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再无活着的意义…这也怪我...只怪我当时并不在场,不能救下他的性命…” “但,他却活着…” 冷溶月沉默着,不解地盯着殇沫。 “他,关尘。本就是你师父故遗名早年间打入‘天翱门’的探子,其身份就连身为‘灭影门’首席大弟子的应萧索都不知道。若,不是萧执一意孤行,非要攻上‘天翱门’的话,他的身份又怎会暴露…” 殇沫,连发两语,又接着颤声道:“关尘作为‘天翱门’的二弟子,背叛师门,挑唆邢云飞与他一同叛离,把原本平静且与世无争的‘天翱门’搞得鸡飞狗跳的...我每每想起这些,不仅心痛,更加憎恨他,但是,溶月…” 他的身子在发颤,眸光也似在发颤,“你觉得关尘能不知道“故遗名”是别人假扮的吗?就算一开始他不知道,但是假扮“故遗名”的萧执在故府被应萧索重伤逃离后,你觉得萧执还会继续假扮你师父故遗名吗?” 冷溶月,勐然一惊,“殇沫你是说…” “对,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殇沫颤抖地点着头,一字一字道:“萧执之所以想要假扮故遗名一辈子,这绝不只是一个想法,而是他权衡利弊下的决定,要知道,这世上是没有人愿意顶着别人的脸去活一辈子的,但,如果顶着别人的脸,可以更好地活着呢?” 冷溶月没有再言。 “他想要成为“极乐天尊”,身边就必不可缺一位运筹帷幄之人,关尘常年潜伏在‘天翱门’,游走在你爹郭明轩和你师父故遗名之间,早就成为一个能言善道,极能伪装之人了,他根本就无需太聪慧,只要懂得察言观色,就能够说服兀良哈首领和鞑靼、瓦剌大汗与萧执见上一面,见面之时,萧执也只需略施手段,便就能让众人信服…”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但是,溶月,你想过没有,关尘是何时去的北方?又是何时开始谋划的这一切?”殇沫,接着说,“关尘跟随你师父故遗名的年份,虽没有应萧索长,但,从‘天翱门’建立的时间来算,也绝不会短,你师父的势力在何处,哪里可以栖身,哪里可以修养,想必那关尘也是知道的。” “当萧执提出,让他去北方谋划,留作一条后路之时,他难道就没有怀疑过萧执的身份吗?他必然会怀疑,因为真正的故遗名在北方根本就没有根基。” 他,继续道:“还有,去北方谋划之人,萧执为什么会选择让他前往?你们方才也说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别人去重视的人。若论武功,邢云飞也好,应萧索也罢,都是要比他强上百倍的…可,萧执却选择让邢云飞去突袭‘江月门’,洗劫钱财;也把应萧索留在了身边,这里面难道就没有特殊的原因吗?” 冷溶月,勐然一震,“你是说,萧执假扮我师父故遗名这事儿,其实,关尘早就知晓了?在他知晓这一切后,有没有抵抗过萧执,我们已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接受了萧执,萧执也定然允诺了他更加诱人的条件?” 殇沫,缓缓点着头,“我绝不相信,我曾经的二师兄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就算他背叛‘天翱门’是因为他本就是你师父故遗名派遣过去的卧底,这可以说是情有可原...但,在他知晓萧执的真实身份后,为什么没有像应萧索一样,选择杀掉萧执呢?” 冷溶月怔圆了眸子,渐渐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迟疑道:“他...他只会追随强者,并不在乎这个强者是谁,也因为他根本不被重视,所以,他也要找一个被重视的机会...” 殇沫慢慢垂下眸子,沉声道:“所以,萧执想要顶着故遗名的身份,直到死去的做法,并不全然是错的,他也没有输,至少,关尘已然妥协了,这世上又有谁不向往跟随着强者做事呢?只是,应萧索却是个例外…他放弃了强者,却选择了死去的故遗名…” “他宁愿选择一个死人都不愿去选眼前的强者的原因,大概也只有至情至性的情感和情愫了吧...” 冷溶月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 第四百二〇章 备礼赴宴 (上) 世间情感,本就凉薄。 有用,胜过交心;有利,胜过深情。 这原本,好似也无错。 若,关尘不选择妥协,便就会失去生命。 一个贪生怕死之人,背弃师门,越过道德底线,只为苟且,倒也能说通。 但,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一个人只为活着而活着,这未免有些无趣。 而,无趣永远只是表面,内心早已极端变态。 显然,他已经有了更加可怕的想法和野心... 走出‘芙蓉阁’的冷溶月,终于理解殇沫为何会慌乱、会颤抖了。 对于殇沫而言,他失去了一位二师兄,即便,这位二师兄并不讨喜,却也是他的二师兄。 然,对于冷溶月来说,她又何尝不是失去了一位师哥呢? 她与关尘、应萧索同拜故遗名为师,本应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却也让她看尽了人间冷漠与誓死都要守下尊师声誉的热血真情。 殇沫可以接受这一切,但,他却绝不想让冷溶月也同样经历这些。 关尘这般凉薄的做法,他一个人去面对已经够了,他可以不喊不叫、不骂不恨地默默接受所有。 怎奈,关尘的多重身份,也让冷溶月无法避免伤痛。 这可能就是一个人的业债,但,每个人的业债也通常不属于独自一人,更会涉及到多人,造成多人的损伤与伤害。 正如,一个男人莫名地死去,他的死绝不是一个人的死,也会让一个孩子失去父亲,一个女人失去丈夫,两位老人失去儿子,兄弟姐妹失去亲人… 所以,只要深入一个人的生活,或是与一个人产生了关联,就会带来相应的因果。 在这样的因果中,包含了一切爱恨情仇,生死有命。 冷溶月之所以不想再说下去,也是不想将这种深埋在心底的隐恨,继续发酵。 毕竟,一个关尘就同时牵连着她和殇沫、谢清澜三个人。 现在,她已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喜帖,这张喜帖上标明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她也意识到,是应该好好地去备上一份贺礼,一份祝福了… … 六朝金粉地,最忆是金陵。 三四月的应天府,满是“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春色。 这里的气息,完全掩盖了过去的烦恼与苦痛,每个百姓脸上都洋溢着新的笑容。 无论过去怎样,此刻,满城的花色,处处浪漫,偶落的花瓣也让人感到心清气爽、好不自在。 ‘海棠如旧阁’中的海棠,也应是到了最繁盛的时候,尽管,那里的海棠花终年不败,却也有兴衰之别,繁稀之差。 冷溶月止不住去想,也止不住去回忆,那里有着她一生最美好的光景。 虽然,她还很年轻,但,她也知道,那里将会成为她这一生最难舍之处。 此刻,她并未在‘海棠如旧阁’中,反倒是择一石板凳小憩,被花香环绕着,沁人心脾。 花红柳绿,春水悠悠的秦淮河畔就是这样,无论睁着眼,还是闭着眼都难以遮挡花香四溢。 空气中的芬芳,并不繁乱,而是被凌寒傲梅所霸占,它们挺过了寒冬,荡去了白雪,也开得正艳、正浓。 远处,细柳的缝隙中,藏着一株玉兰,它在油绿的嫩枝和嫩芽之间竟毫不突兀,反倒有几分绝美。 但,使得景色全然绝艳的,却并不是这株玉兰,而是,尹人影。 尹人发梢轻拂,群缕微曳,映在水间,伴在嫩绿与纯白之中。 尹人一身绿衣,那绿衣裙比那嫩绿的柳头还要清新澹雅,比那纯白的玉兰还要灵动。 看一场场花事,醉在江南画卷中,能够入画的尹人,也绝不是寻常女子,能够与画色融为一体的尹人,更不可能是庸脂俗粉。 那尹人在笑,对着冷溶月在恬笑,突然,那尹人纵身跃起,零落了玉兰,触摇了嫩柳,伴在春风中,横在暖阳下,直掠向前。 冷溶月也几乎同时起了身,顾不得手拎的贴红糕点与竹篮花果,扑了上去。 两姐妹在秦淮河畔拥抱,倒影在秦淮河中旋转,使得满城花容失色,使得河畔男子惊容… ... 第四百二一章 备礼赴宴 (中) “你告诉我,怎么就突然舍得下嫁了?” “我这能是下嫁吗?我这是纳婿!” “好好好,你是纳婿,你是纳婿,行了吧?”冷溶月勐然捏了一下初涵影的腰身,“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尹人正是初涵影,也是如今秦淮河畔的一枝独秀,要说这枝独秀有什么特别的话,那简直是不要太特别了。 ——她从不陪酒,从不献艺,从不取悦男人;她偶尔拨弦一曲,偶尔穿堂迎客,偶尔施粥救困。 ——她是这秦淮河畔最有排面的老板娘,也是这江湖中最有人场的老板娘。 这些年,“绣芙蓉”在她的带领下,花开遍地,在冷溶月已扩的基础上,凌霸众城众艳,使得“绣芙蓉”花泽天下,芬芳万里。 就是这样的一位又绝艳又能干的老板娘,如今却想要“纳婿”了,这的确是一个全天下都关心的话题。 她扭捏腰身,含羞躲闪,突然凝神,反倒没好气道:“溶月,你都不知道,这些年中,他因为争风吃醋一共打了一千三百五十六次架,最离谱的一次,居然是因为一位公子多看了我两眼…” “溶月你说,他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就那么喜欢和人打架呢?一些没有权势的人,被他打后,多半会选择息事宁人;一些权贵呢,被他打后,我自然也少不了要亲自登门道歉…毕竟,我们“绣芙蓉”要招揽生意,也要秉承“以和为贵”的理念…” “可,事情吧偏偏也就出在了这登门道歉上,溶月你还记得吧,应天府城南有位张员外,那张员外怎么说,也是位员外郎,这些年郑和大人每次下西洋,人家都是捐款捐物,想着法的支持,久而久之,那张员外也结交了不少朝廷中的人脉…”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溶月你说,像张员外这样的人,我们做酒楼生意的,能得罪吗?搞不好人家哪天借助朝廷的关系,随便找个理由,就把我们“绣芙蓉”给查封了!他可怪好,不但把张员外打得鼻青脸肿的,还叫嚣着不让人家再踏入“绣芙蓉”半步...我自然不能容他这般胡闹,索性就去张员外家登门道歉了,没曾想,那张员外仗着朝廷权贵,对我不依不饶,非要我弹奏一曲,才肯罢休…” 冷溶月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中满是调皮和妩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因为这个,他又打了那张员外一次?” 初涵影勐地掐腰,无奈都嘴摇头,“再打张员外一次,反倒简单了,他居然…他居然搬走了人家张员外家的三世家财,还说什么每月要让张员外亲自找他领银子过活…你说,他这不是硬生生地欺负人吗?” 冷溶月闻言,已笑得合不拢嘴,捂着肚子蹲下了身子,“我滴娘啊,笑死我了…秦大哥何时做事这般绝了…” 她们口中的他,正是名震江湖的秦楼客。 当然,随着假扮故遗名的萧执销声匿迹后,他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二,也稳稳地坐上了天下第一的位子。 初涵影缓缓蹲下,与冷溶月继续面对面,道:“这算绝吗?这在他秦楼客那里,根本就不算绝,更绝的还在后头!我原本以为他这般做,会引得张员外的报复,至少也会有朝廷中人前来“绣芙蓉”中找些麻烦的,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风平浪静的…” “后来,溶月你猜怎么滴,通过我的打听啊,我才知道,他居然将你和殇沫、云烟叔叔都给搬了出来,直接找上了郑和大人,还和郑和大人成为了朋友,毕竟,你们曾随郑和大人一起出过海嘛...我以为他也就这点能耐了,可谁知我最近又听说,他竟又攀上了当朝太子朱高炽…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能闹腾呢…我们就是一个开酒楼做买卖的人,他这整天的瞎胡闹,就不怕哪天把我们整个酒楼给搭进去…” “所以啊,我这段日子也想了,为了避免他争风吃醋,还是嫁给他得好…本来吧,我也早就该与他成亲了,趁我现在还风华正茂,还能约束着他…不对,即使我不风华正茂,也能约束得了他…不过,我总觉得吧和他成亲后,我有了他娘子的身份,就更能名正言顺地约束他了,这样的话,他每时每刻都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再乱想、乱猜忌什么了,他爱跟着我,就跟着我,就让他全天都做我的小尾巴…” “你说溶月,男人怎么这样啊…不是说,男人越长大越成熟稳重吗?他怎么就越老,越像个孩子呢?还非要我去哄他…我简直都成他娘了…他这个堂堂的武林第一人,居然还让我给他讲故事才肯睡去,每天变着法得折腾我…哎,算了算了,还是把他娶了吧,省得再给我到处惹事生非的…” 冷溶月已沉默,使得她眸光呆滞,褪去笑颜的原因,并不是初涵影的言语。 ——闺中密友谈论心声,唠叨男人,想来也是全天下女子最喜欢的事了。 ——使她陷入沉思的,则是一个人的名字,这名字便是朱高炽。 这位当朝的太子,她是见过的,也是一个性格绝好的人。 但,一个性格绝好的人是否能将整个大明给治理好,这便就是一个问号了。 帝王,本就要恩威并施,杀伐果断,可在她的印象中,朱高炽并不是这块料。 此刻,她想要见见这位当朝太子,这个想法,她也早就有了。 纪纲在世时,她唤朱高炽为“太子哥哥”,如今,纪纲已死,她的这位“太子哥哥”是否还愿见她呢… 然,与朱高炽相见,却也在这一刻成了她的心头病,因为,朱高炽将来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已然成了一件对她至关重要的事... … 第四百二二章 备礼赴宴 (下) 现在,殇沫是无奈的,无奈中更带着无趣。 在已过的两个时辰中,他一共喝了八杯茶水,吃了九颗红枣。 口中满是苦涩的他,生无可恋地看着侍女为他添上了第九杯茶水。 在这期间,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与他一样没有说过话的,还有谢清澜和暮云烟。 因为,秦楼客已足足笑满了两个时辰,像是有话要说,却一直咧着嘴说不出任何。 在这偌大的故府正厅中,有着说不上的富丽堂皇,也有着说不上的喜庆热闹。 厅内明明只有三个男人,却如同在看着一场勾栏院的绝艳歌舞,笑声不绝于耳。 殇沫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故府的主人,但,如今居住在故府的秦楼客,是绝对没有尽到地主之谊的。 突然,他站起身来,他已不想在这里待了,更不想再饮下身侧的第九杯茶水了。 他的余光中,看到秦楼客似有抬手要拦下他的举动,却不想,最后终是被笑声占据了所有。 秦楼客那自嗨式的大笑,殇沫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但,如果秦楼客再这样笑下去,还真有笑死当场的可能。 可,殇沫起身,刚走动两下后,他的双腿就僵了住,与双腿一同僵住的,还有他那双正在发光的眸子。 柳韵锦牵着他女儿的手,已跨入了正厅,随行的还有他的师父郭明轩与师母柳若锦。 秦楼客与初涵影大婚,他的师父与师母能够前来,想必也是想沾一沾年轻人的喜气的。 然,他却不曾想到,柳韵锦也会到此。 “哦~我见汐儿一个人在厅外玩耍很是无趣,就将她带了进来,”柳韵锦含笑看着殇沫,她打出现在厅前,眸光就已定死在了殇沫身上,“哦~云烟叔叔和谢师哥也来了。” 她继续笑着,眸光也很自然地移向了谢清澜和暮云烟。 “师妹,你来了...”谢清澜立即回应,并起身拜向郭明轩。 殇沫却不知如何回答她,就连最简单得问候,也好似说不出口,只能呆呆地看着她那“落落大方”“若无其事”的神情。 “呵呵~郭门主、郭夫人你们来了…”秦楼客连忙站起,弓腰相迎,憨笑不断,“快请坐,快请坐…呵呵呵~”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殇沫不禁朝秦楼客瞥了一个白眼,他之所以会弯腰迎客,只因笑得无法直立。 看着他那强忍着内心巨大欢喜的贱笑,殇沫也是够了。 柳若锦并没有对其称呼有半分不喜,想来她被称呼为“郭夫人”,已不是第一次了。 “明轩,你看着这孩子高兴得…感觉他成亲这事儿啊他真是连做梦都会笑醒的~”柳若锦跨前一步,掠过郭明轩,轻扶着还在弯腰抚肚强忍笑意的秦楼客,“孩子啊,成亲乃是大事,以后你也要加倍对新娘子好啊。” 秦楼客憋得面色通红,他鼓着两个腮帮子,一副毫无气力又咧嘴扬眉的神态,狠狠地点着头。 “这是我和你郭伯伯为你准备的贺礼,这贺礼啊,也是我们专门去往‘天翱门’“天岚观微阁”中为你挑选的。” 秦楼客逐渐凝目,一幅龙凤呈祥的画卷在柳若锦的手中缓缓展开着。 这并不是一幅简单得画卷,而是一幅锦绣。 可,这又绝非只是一幅锦绣,上面的每一根线都是价值连城的金叶金线。 秦楼客拱手拜谢,并伸手去接,没曾想,柳若锦又不禁缓声道:“这幅龙凤呈祥图啊,在我初登“天岚观微阁”时,便就一眼相中了,本打算要将它留给韵…” 她如触电般定神,童孔也在瞬间收缩,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一旁的柳韵锦,话锋一转,接着澹笑着,“孩子,你能喜欢就好...你能喜欢就好...” ——谁不想将最美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女儿呢?更何况,她递送的这幅龙凤呈祥图更有着一种圆满姻缘的寓意… ——这些年,她与郭明轩已在江湖中为柳韵锦物色了上百位青年才俊,其中有武林中的后起之秀,有书香世家的公子,更有武林翘楚的子嗣,怎奈柳韵锦都不曾正眼看过。 ——通过这种种件件的事儿,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曾经的她又何尝不是和她的女儿一样倔,一样死心眼呢?可能,这大概就是女人吧… 随着秦楼客的再次拜谢,她也将眸子移向了身后的郭明轩,郭明轩已从她身后绕过双臂,握紧了她那冰冷的手。 面对着两个女儿要争同一个男子的结局,郭明轩是无奈的,也是半点忙、半点主意都拿不出的,因为,女儿要争的男子,正是他的关门弟子殇沫。 就眼下而言,纵使他已在抚平着柳若锦的心绪,也及时地给到了安慰。可,他的女儿柳韵锦又有谁来安慰呢? 此刻,倘若他再直接走向柳韵锦,只会让他的女儿更加难堪,更加无地自容。 这本不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怎奈女子通常都是极其敏感的。 在极度敏感下,所有再正常不过的情感与处境,都会成为一种羞辱,也会造成损心伤体的严重后果。 渐垂眉眼的柳韵锦,已然紧绷起了嘴,她方才好不容易展现出的那点“落落大方”与“若无其事”,也在瞬间荡然无存。 她不但全身渗着冷汗,且拉着汐儿的那只手也在无助地颤抖着… 她已不知如何去收场,只因她的母亲提到了她名字中的一个字眼,她便就成了最不该出现在故府的那个人。 而,她的出现,却是郭明轩夫妇刻意为之的——事情总要找到突破口与转折点,秦楼客与初涵影大婚便就是一个突破口和转折点,至少,她能与殇沫相见… “尊上!”一直没有说话的暮云烟,看出了氛围中的尴尬,他声音洪亮,气势磅礴地跪了下来,右臂也环绕在胸前,“属下暮云烟,拜见尊上!” 郭明轩迟疑了片刻,突得大笑了起来,他一边扶起暮云烟,一边说道:“云烟啊,看来你也是高兴过头了,元朝王室早就不复存在了,你怎么还行着他们的大礼呢?” 暮云烟仰天狂笑,又不禁摇头,“是云烟太慌忙了...是云烟太慌忙了…难得见到尊上一次,云烟都有些不知所以然了...呵呵呵…” 郭明轩拉着暮云烟的手,一边朝桌桉前走着,一边左手向前展开着,“来,云烟。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好!尊上!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 第四百二三章 春夜喜雨 (上)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春梦无痕,春夜无声,而春夜的寂寞,却不失温柔,更不失诗情画意。 风中似伴着琴声,奏得是那琴瑟和鸣的圆满。 但,再轻柔的风,也终是成了殇沫在萧瑟悲凉中的一场独醉。 那年那日,他为一人接下这座故府,掌管起了使人闻风丧胆的‘灭影门’。 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位好门主,却也不曾出过什么大错。 本想做出一番建树的他,没曾想到了最后,不出错,竟成了唯一的安慰。 他没有故遗名的魄力,也没有冷溶月的智慧,在两任既有魄力,又有智慧的门主带领下,他接手时的‘灭影门’,早已人才济济,自成一体。 这也给足了他休闲的时间,他常常会独自一人漫步在‘海棠如旧阁’中,触摸着朵朵海棠,慢饮着口口茶茗,感触着冷溶月的气息,想象着冷溶月的过往。 可,现在他却已无法再走进那‘海棠如旧阁’了,那里也已有了新的主人。 即使,这位新主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却也绝对有着独享一阁的尊荣。 海棠花下葬被禄,细雨轻风皆念母。 念顺夫人对冷溶月的恩德,在这世间恐无人能及,而,‘海棠如旧阁’中也不单单只有冷溶月和念顺夫人的故事,还有素海棠的传说。 这些年,冷溶月也曾进入过‘海棠如旧阁’几次,除了烧给念顺夫人大量的衣衫和纸钱外,还带去了一副白玉水晶棺。 棺身是冰寒刺骨的,也正是这冰寒刺骨的寒气,才保存下了棺中人的一颦一笑与点点滴滴。 白玉水晶棺是郭明轩亲自扛来的,冷溶月也已成为了棺中人真正的影子,因为,她与棺中人实在太像,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人还活着,一个人已死去多年;一个人名为冷溶月,一个人名为素海棠。 素海棠不敢贪恋‘天岚观微阁’的宏伟,更不敢贪恋郭明轩的陪伴,她也已在‘天岚观微阁’中沉寂了多年,也独自霸占了郭明轩多年。 然,尽管如此,郭明轩仍为死去的素海棠鸣下不平,他觉得‘天岚观微阁’更适合素海棠,那里不但集聚着素海棠毕生的心血,还有素海棠的苦苦等待与念念相思。 但,他却没有争辩过冷溶月,也因为冷溶月说出了一句他无法做到的言语——父亲,难道你此生都不会离开‘天岚观微阁’吗?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也正是这句话,让他抑郁了很久很久,也让他想了很久很久。 ——如果一个人不能永远陪伴着另一个人的话,那也绝没有资格再拥有。 所以,他在某一天亲自扛着白玉水晶棺来到了故府,在这一路上,他消耗了大半的功力,只为不让棺身晃动一下,就连微风也难以触摸棺身分毫。 从此,素海棠有了陪伴,陪伴她的是她与冷溶月共同的恩人——念顺夫人。 而,她与念顺夫人“睡下”的地方,也是她们最熟悉的地方,亦是共同成长过的地方——‘海棠如旧阁’。 … 故府的书房很大,却没有几本藏书。 每当阳光洒落在这里时,这里都金灿灿的,曾经的故遗名也总认为这些金灿灿的财物,远比各种藏书来得实惠。 现在,书房前的石凳上,已再也不见故遗名的身影,而这场夜,却还没结束。 微凉夜,微凉风,风中携来清新的花草气息,也带来了众人豪饮的欢笑。 殇沫在此独坐,双臂也支撑在身前的圆形石桌上,他正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这世上最难解的问题。 或许,曾经的故遗名也在此思考过很多问题,但,他依旧没能做到称心如意。 或许,殇沫也终是不能得偿所愿,因为,她已开始思念起了冷溶月。 有很多年了,每每在他慌神无绪间,他都习惯性想到冷溶月。 但,他也知道,即使冷溶月再聪慧,也绝不是能解决所有问题的神佛,而,冷溶月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寄托,和心灵最深处的依靠。 他曾想过很多种对待柳韵锦的方式,也曾想过很多要说的话,这些方式与言语也在他的脑海中过了上万次,终是无法实施。 ——对于一个不能予取予求的结果,想来也是没人愿意接受的。 ——正如一个人想要天上的星星,你却给了她地上的草木,她又怎能开心呢? 更何况,柳韵锦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苛求,她只想要殇沫和她在一起,最简简单单的在一起…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春雨夜里来,洗尽迎亲台,润物无需声,坐等佳人还。”远处,秦楼客摇晃醉姿,闭眼陶醉,他已不再像白日间那般痴笑,却也成了一个癫狂之人。 他连发两语仍嫌不够,索性接着道:“一人沐春雨,何不两人醉?” “来,喝!”他来到殇沫身旁,坐了下,将一壶酒伸到了殇沫的眼前。 “秦大哥,你天亮后还要去‘绣芙蓉’迎亲,你还是少饮一些酒为好,”殇沫接过酒壶,沉沉地望着秦楼客,“倘若,你今晚因酒误了事,可是要后悔终生的...” 醉眼迷离的秦楼客,闻声,却反问道:“你可有后悔之事?” 殇沫眉眼低垂,沉寂了片刻,“应是没有吧,虽然有很多事都无法改变,但我都尽力地去做着…” 秦楼客,痴笑饮酒,勐然定神,“正是因为你没有过后悔之事,所以,你现在才这般痛苦!” “如若你有了后悔终生的事,你上杆子追还来不及呢,又哪来得苦痛与无法选择呢?”他接着说,“在我看来啊,兄弟你就是有太多选择了,才会无从选择的…” 殇沫沉默了,好似秦楼客的言语已直击他的心田,句句铭刻,句句入骨。 “在这江湖上,人人都夸赞我秦楼客乃是武林第一人,是那高不可攀的天下第一,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连门主你都敌不过…”秦楼客在澹笑中露着些许悲伤,他也在这一刻卸去了一整天的喜悦,“但,我却不得不认下这天下第一的身份,因为我有想要保护的人,也有我想要的生活。” “不,秦大哥,”殇沫连忙摆手,“你怎么可能连我都敌不过呢?记得初见秦大哥时,大哥和我师父的武功是不相上下的…还有,我早就不是什么门主了,至从溶月建立‘芙蓉居’后,‘灭影门’门主已是一个虚名了。” 秦楼客自嘲一笑,微摇头道:“曾经,我的确与郭门主的功力旗鼓相当,但,曾经的我,却也已是巅峰,而,那时的郭门主却还有着无限可能…” 他接着说:“你知道人和人有什么不同吗?就像读一首相同的诗词一样,有些人就算把诗词读得滚瓜烂熟,又能如何呢?诗词仍是之前的诗词,并不会有任何变化;而,如门主你、韵锦、清澜,甚至溶月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执着在一首诗词上,而是会创造出更好、更绚丽的新的诗词…” “还有,我这辈子都会是你的手下,事实上,只要我一日在故府,涵影一日在‘绣芙蓉’中,我们都还是‘灭影门’的人,亦会视你为主…” “秦大哥,其实你大可不必这般…‘灭影门’门主之位也是溶月让我接管的,我…” 秦楼客并没有让殇沫把话说完,他不但阻下了殇沫的话,且还跪了下来。 殇沫见状,也在惊然间跪下,他皱紧着眉头,凝视着眼前的秦楼客,心中百般滋味,无法言喻。 过了良久,只见秦楼客微微一笑,说道:“我想,门主还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要门主你能在危难之刻,护下我和涵影....我是你们口中的秦大哥,不让你这个门主相护,难道,门主是想要我去舔着脸去求溶月吗?” 殇沫瞬间呆愣,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让名震江湖的秦楼客如此得悲观。 他也好似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心目中那个自信满满、嘴边时刻都洋溢着微笑的秦大哥,怎么就会跪在了自己面前呢? 此刻,冷溶月在“绣芙蓉”中陪伴着初涵影,秦楼客作为新郎,他头一夜自是不能与新娘初涵影相见的。 他说出这番言语,难道是明日无法如期举办婚礼?还是,他有什么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呢? 秦楼客见殇沫久久没有回应,索性提起石桌上的酒壶,用手指拨掉壶盖,直饮而下,随后,他又将酒壶递给殇沫,殇沫也仰天痛饮着。 “没有任何事发生,也没有任何变动,我只是在门主你面前跪了下,但我却绝不是在天下人面前跪了下,我依旧是这武林的天下第一人,也依旧是那个自信无比的秦楼客…” “只是,我有了牵绊,亦有了致命的所在,更有了比我生命更加重要的涵影。人啊,总是会有贪欲的,在涵影迟迟不答应与我成婚前,我可以为她而死,且一生都会守护着她...因为,我觉得我好像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所以,我无牵无挂,可以一心付出…” “但,现在不同了,我不想死了,因为涵影答应了要与我成婚,就在明日我们就要大婚了,”秦楼客在数句言语下,逐渐变得动容起来,“可,我却还想继续保护她,我不但要保护她,还要保护好我自己,今天过后,我就是她的夫君,是她唯一的依靠,我又怎能忍心让她一人独活呢?可是,一个人能保下另一人一生平安就已很难了,我又怎么可能再祈求自己同样有这样的运气呢?” 他说到这里,已然落泪,他的泪水也让殇沫骤然间明白了所有。 ——原来,在这世间,爱一个人是一件这般辛苦的事情… ——原来,想要和一个人长相厮守,是这般钝痛的感觉… ——因为有了牵挂,因为想更好得陪伴,也因为想要日子久一点,再久一点,一个曾经光芒万丈的人,也会变得如此得伤感,如此得无力… “秦大哥,我懂了...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尽到一个门主的责任,护好你和涵影姐姐这两个仅剩的门人的…” 殇沫一语话落,一滴眼泪也在瞬间落下,两人终是在这场微雨中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 第四百二四章 春夜喜雨 (中) 秦楼客走了,他起身的那一刻就已决定不再回头。 或许,他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保下男人仅有的尊严。 方才的那场拥抱,从而也赋予上了更多的含义。 ——所有的一切都在拥抱中诠释… 春夜的雨,斜斜地织,密密洒洒,不觉何时来,却让星空与大地相连;不觉何时落,却让锦衫贴黏了肌肤,凉了心田。 殇沫骤然回首,灯火依在,那屋内之人拒绝了热闹,关闭了心门。 她的心中不再有希望,即使屋内的莹莹烛火还在闪动,却照不亮一方寂寞。 殇沫不禁去试想着屋内之人在做着什么… ——或趴在桌上,挑弄着烛火,不然,那屋内的烛火为何会在时时闪动... ——或仰卧在榻,无声无思无绪,却总也无法安睡,不然,那屋内的烛火又为何迟迟不熄。 屋内之人并不可怕,甚至是这世间最可爱的人,可殇沫就是无法踏入三寸之内,只得在屋前徘回凝思。 只因,屋内之人正是柳韵锦。 若,说起他对柳韵锦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也唯有用“模湖”两字来形容。 那是在‘天翱门’的御剑台上,随着一道凌厉的剑气划来,殇沫在慌乱侧眸间第一次见到了柳韵锦。 那张无法看清的容颜,如悬在高崖上的冰锥,有着说不出的冷傲,道不明的刺骨。 可,“冰锥”内并非全是冰凌,好似嵌着一朵这世间最纯白无瑕的睡莲,覆满了禅意与梦幻。 ——山河一诺,遍踏阡陌,未见浮生能几何。 让殇沫觉得更梦幻的,还有从“孤芳阁”中飘出的琴声,他曾无数次独坐孤芳泉旁,听着阁内琴弦的拨动,暗自陶醉。 他不懂琴乐,却觉得那琴声宛如一缕白纱,至他的脚下缠绕,轻抚着他的全身,抹去着他的烦恼;也犹如暖暖的溪水,洗刷着他的心灵。 那时的他,也如现下一样,不敢靠近,从入“天翱门”就遭受同门师兄弟排挤的他,又怎会有勇气踏出步伐呢? 但,他却已知道,阁内拨弦之人,就是柳韵锦。 事实上,那天兰雨晴将他从御剑台上带走后,他便向其打听了柳韵锦的事。 虽然,兰雨晴只说柳韵锦是一个极难接近的人,却也说出了她独自居住在“孤芳阁”中。 也正是打那时起,殇沫的心中便就有了柳韵锦的存在。 后来,两人在“天翱门”的后山竹海中再次相遇,那也是两人第一次独处、第一次说话,亦是第一次相互照顾,共同御“敌”。 这次相遇,也让殇沫完全改变了对她的认知,她冰冷的容颜下,藏着一颗善良温柔的心,亦充满着正义与倔强。 而,柳韵锦的容颜,却仍是模湖的。 他只记得柳韵锦柳眉如月,眸光如水,鼻挺唇薄,肌肤皓白如雪,似泛着皓月般的光亮,就如那月阙中的仙子,精致美艳,动人心魄。 他好似记下了她的样貌,又好似没有记下,一个五官极其精致的女子,也终会因为太过于精致,让人无法说清,更无法形容,只能忍不住地去多看上几眼。 如果说,柳韵锦和冷溶月的区别在哪,可能冷溶月比柳韵锦更多上几分妩媚和灵动,但,冷溶月的妩媚与灵动中,却也带着一份“君临天下”的气势。 柳韵锦就好比一块冷到绝艳的美玉,即使冰冷刺骨,却也阻不了宵小之徒窥探。 冷溶月却好比一位来自天上的女帝,即使失魂落魄,也无法掩盖她身上的霸气。 但,这也绝不是殇沫爱上冷溶月的原因,很多人打从第一眼见到,可能就已决定了往后的关系。 如今,就算殇沫站在柳韵锦的房外,还会想到冷溶月的身影… 这样的他,又怎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从而敲响柳韵锦的房门呢? 今夜,他大概是要与春雨作伴了… … 坐落在应天府主街道的一座府邸前,水洼中倒映着两头石狮子。 张嘴瞪眼的石狮,在夜雨的洗刷下,更显威严。 而,它的威严,却与府门两侧悬挂的两盏破旧的红灯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微风已再难让其摇曳,这两盏红灯笼不但沉重,还已褪了艳红色。 它们也绝不止淋过一场雨,里面的积水,也印证着这座府邸是如何从繁盛走向衰落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春雨本无力,触伞忽转急,成珠又成泣,声声落凄凄。 府前的雨伞,已渐收。 一人的姿容,初展露。 她抚了抚府门上半脱落的朱漆,又点了点褪去朱漆的府门底色。 其眸子也在这一刻渐沉,整个身体也无了其他动作。 她并非完全是呆愣状,她沉下的眸子在眼眶间转动着,好似看到了昨日种种,处处揪心。 这是一座荒废多年的府邸,却也是一座连乞丐都不敢栖身的府邸。 乞丐不敢到此遮风挡雨,倒不是因为这里闹鬼,反倒是因为这里有着极强的戾气。 府邸原本并没有这般宏伟,方才那人用手指连续点着的府门底色,也绝不是真正的底色。 那漆黑如深渊的色彩,就好似曾经被拖进去的人一般,只要进去了,就再难见到光明。 一扇非牢狱,非刑场的大门,却比天下间任何牢狱、任何刑场都要可怕。 有人说:这里冤魂过万,却从未听到过鬼魂嘶鸣。 也有人说:这里比地府还要恐怖,连恶鬼都要在此忍气吞声。 直到有一天,一位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来到了这儿。 这儿的主人才将漆黑的大门刷上了厚厚的朱漆,曾经不见天日的地方,也在半月之内改造成了一座气派的府邸。 府邸的奢华气派,不亚于皇宫;婢女侍从的数量,不输于早集商贩的人数。 但,这里并没早集的吵杂,亦没有菜贩的喧哗。 所以,即使这座府邸成了一座花园,也是寂寥的,亦是无趣的。 现在,冷溶月已推开了府门,回想着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时,被‘念顺夫人’带到此处,拜见纪纲的种种画面。 这府邸正是纪府,也是往日天下权重之地。 初见纪纲,她是无声的、也是胆怯的,她就傻傻地跪在纪纲的面前,直接唤了“义父”。 那声“义父”,并没有让当时的她得到想要的木偶和糖人,而是,接过了纪纲手中那块看起来还值些银两的金牌。 她想过用这块金牌去置换些银钱,买下自己喜欢的装饰和衣裙。 可,当她把金牌放在当铺老板面前时,老板那慌乱恐惧的容颜,使她至今都无法忘怀。 老板不但为她取出了千两白银,也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后来,她才逐渐知晓,当铺老板之所以不敢收下她手中的那块金牌,绝不是因为那块金牌不值钱,而是实在收不起,也受不起。 那块金牌就像是来自天界的神谕,不但可以让她天下无阻,甚至还能随意出入皇宫,那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令牌。 多年过去,现下的纪府竟成了一个无人问津处,府内野草掩盖着花枝,无论今夜的春雨再下多久,也无法让花枝重展。 这早已枯成灰的花枝,冷溶月想要看到全貌,也是需要拨开重重草丛的。 正如想让一些往事重现,就非要故地重游,非喝个伶仃大醉不可。 她记得几年前,曾在此摘花闻香,亦曾在一旁的石桌前品茗赏景。 现在,那花、那茗却已成灰,不会再来。 突然,她抓起花枝,向屋内奔疾,她好似在追赶时间,亦好似想要留下岁月,脸上的苦涩也在瞬间呈现,眸光中也闪动着比春雨还要晶莹的水珠。 ——她听闻,她的义母‘念顺夫人’就是在这间屋内以白绫悬梁吊死的。 然,她看到的却是旧景旧貌,眼前的每一个物件她都很熟悉,就算落满了灰尘也能说出每个物件的由来。 她已无法找到她的义母了,多年来,尽管她已全力寻找,却终是寻不到任何踪迹。 即便,她要找的只是一具躯体,一具失去了温度的死尸。 屋外的春雨仍在落下,这道连接天际的纱帘并没有停歇的意思,但,“纱帘”却在夜幕中被四道人影赫然阻断,人影掠过得速度极快,犹如鬼魅,无痕无迹。 随后,冷溶月所在的屋内,却逐渐有了声响,“在孝陵,我们也在陵中找到了碑铭与棺椁。” “这些年,我们四姐妹分头打探了很多地方,由于这是一件极其隐秘之事,又事关当今圣上的身世,所以,我们也扑空了很多地方,消耗了很多日子。” “就在不日前,我们在应天府近郊的村落中,寻到了一位疯癫妇人,才从她口中得知了些许可靠的消息。” “本来,一个疯癫的妇人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村中人不愿与其接触,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们四姐妹却发现,有位年长的老妇会在深夜中为那疯癫的妇人送去吃食,供其生活。” “我们也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擒下了老妇的儿子和儿媳,还有她的两个孙子,老妇这才说出,六年前的一件诡异之事来。” “六年前,朝廷曾秘密招募了一批工匠,工匠在来到指定的位置时,才发现朝廷让他们修缮的是朱元章的孝陵,而那次修缮,也是与朝廷所说得渗水原由,毫不相关的。他们按照孝陵的图纸,避开了机关与甬道,选择在毫不起眼处另开了一个洞口。” “这个另开的洞口,直通朱元章的主棺侧室,工匠们也在朝廷之人的指令下,在侧室旁又开挖出了另一处侧室,至于那另一处侧室要用来做什么,那些工匠已无命知晓,在完工的当日,所有工匠都遭了毒手,甚至监工的侍卫也难以幸免。” “说来也巧,我们在近郊村落中发现的那位疯癫妇人,原本是一个秀丽且不爱说话的女人,就在她的丈夫被朝廷之人带走时,她也在暗中追了上去,她追上去的原因,竟是因为她有了身孕,后悔没有将此事早早地告知她的丈夫。” “她在孝陵周边的草木中蹲了半月,迟迟不见她的丈夫走出来。在那半月内,她也吃光了她带的所有面饼,就算每日只吃几口,也是撑不下多少日子的。为了等她的丈夫从孝陵中走出来,她便开始以干草充饥,后来周边的干草也没了,就索性摸到什么吃什么,终于在一个月后,她亲眼目睹了朝廷之人封上洞口的举动,她这才明白,她的丈夫已再也走不出来了…” “由于她误吃了性寒的草药,导致她痛失腹中的孩子,又加上她曾看到朝廷之人往陵中抬过棺椁,所以,她疯癫后,常念的一句话就是:“龙魂一怒,吃万人;掩埋填土,避祸瘟。” “老妇在最初时,也以为她彻底疯了,念着往日的旧情,老妇便常去给她送吃送喝。可有一日,她却在迷离之际,也在似醒非醒的呆容下,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有关孝陵的秘密,老妇这才感到事态严重,便立即离了去。” “但,那老妇终是一个善良的人,为了避免祸端,她便选择在夜深后去往疯癫妇人的家中,为那疯癫妇人送去吃食。白日里,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村里的所有人听着那疯癫妇人不停说着:“龙魂一怒,吃万人;掩埋填土,避祸瘟”的言语...所以,这些年来,也再无第二个人知晓当年的真相...” 冷溶月听了四人的言语后,沉寂了良久,才沉声静气道:“孝陵陵宫及宝城兼具风水“四象”,左方有象征青龙的流水,右方有象征白虎的长道,正前方有象征朱雀的水塘,后方也有象征玄武的丘陵。且,孝陵的三道河流,全自左向右流淌,也为“冠带水”,这是历代皇陵都极其稀有的风水宝地。母亲,能够葬在那里,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她的言语虽平和,却也覆满着迟疑... 四人中的一人,接着说:“可,溶月你绝想不到,我们四姐妹是如何进入陵中的。” 冷溶月赫然一惊,迟迟侧目,“对啊,你们就算武功绝顶,也是断然进不去的啊…” 四人中的另一人,道:“所以,你除了要感谢我们四姐妹外,还要去感谢另一个人。” 冷溶月骤然觉醒,在这个世上,能够刻苦专研“地底之术”,且被称为神出鬼没的仙人的,也只有八目尚赏中的萧冬了。 如今,八目尚赏早已是“天翱镖局”的掌管者,很多江湖人也常常曲解着八目尚赏的原意,以为是八个人的代称,却不晓得,八目,四人足以。 所以,至始至终,八目尚赏都只有四个人,也便是奉殇沫为主的萧风、萧月、萧秋和萧冬四兄弟。 冷溶月澹澹一笑,不禁摇头自嘲,“看来,我最该感谢的可能是殇沫了…” “你们四姐妹是“天翱门”中的“梅兰竹菊”,本是殇沫身侧的少门主侍从,却私下为我奔走多年;萧冬叔叔也是护卫殇沫的亲信大将,”她顿了顿,缓缓地走向四姐妹,“所以,说到底,我还是沾了殇沫的光,不是吗?” … 第四百二五章 春夜喜雨 (下) 冷溶月的言语很酸,但,“梅兰竹菊”四姐妹好似根本就不在意。 她们齐刷刷地瞥着冷溶月,挤眉绷嘴,上扬着嘴角。 她们是无声的,然,此刻她们的表情,却也代表着所有。 ——仿佛有十万个“心机月”的标签,飘荡在她们的脑海中,无法挥去。 一向骄傲的冷溶月,又怎会去接受别人的施舍呢? 她不但不会接受施舍,更不会去用与其毫无相关的人。 她私下调用“梅兰竹菊”的原因,在最初时,她也与“梅兰竹菊”四姐妹说明过。 ——对于四姐妹来说,江湖是陌生的,因为鲜有走动,江湖人不识她们,也成了一种优势。没人会去关注她们,就算偶然遇到见色起意的狂徒,四姐妹也绝不是吃素的。 ——而,‘暗之影’查探消息固然效率,可越是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反倒越容易露出马脚,当习惯了一种调查模式和询问口径后,也会有极大可能被人反利用。 ——更何况,寻找‘念顺夫人’下葬之处这事儿,也是绝密中的绝密,但凡是绝密之事,就必然会有继续维持绝密的人存在,哪怕是露出一丝痕迹,也会被人给围封住。 但,这也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实上,从一开始四姐妹就已猜出了冷溶月另外的小心思。 ——素婉娴与小莲也从未在江湖中走动过,就算小莲的武功不济,身为暗影女侍的冷童也未曾在江湖上暴露过身份,所以,冷溶月所说的理由,在四姐妹面前并不成立。 在四姐妹看来,冷溶月之所以私下调用她们做事,其真正的原因,只有两个字——牵绊。 试问,哪家公子御用的贴身丫头,若整天被别人使唤着,且见都见不到一面的话,又有哪家公子能咽下这口恶气呢? 想来,不仅咽不下恶气,还会常常念起,甚至,会生出怨恨。 而,冷溶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终究也是一个女人,任何一个女人也绝不允许自己在乎的男人,忘却掉自己。 她表面上距殇沫于千里之外,却用着殇沫的四位女侍从,很明显是要给殇沫留下万千念想。 殇沫也自然不会去质问她什么,因为在殇沫看来,她已在怄气。 一个在怄气的女人,又有哪个男人敢再说什么重一点的言语呢? 除非,这个男人有了想要再换一个女人的想法。 所以,殇沫也只能胡思乱想着,毕竟,“梅兰竹菊”四姐妹的武功已是绝顶中的绝顶。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这天下间,又有什么事,值得冷溶月非“梅兰竹菊”不用呢? 这个疑问,也是正常人的思维惯性,判断一件事是否严重时,通常只需去看做这件事的人是谁,便可。 这也难怪殇沫会整日牵挂着冷溶月了... “梅兰竹菊”被冷溶月私用,已间接说明了事情的危险程度,他也只会更加想要知道冷溶月时时刻刻的安危,根本也就不会去计较任何了。 其实,“梅兰竹菊”的离去,也是导致他这个‘灭影门’门主被架空的主要原因,毕竟,灭影门’有七十二教坊、八十九茶驿、一百八十处银庄,还有“锦”地村落,“绣芙蓉”酒楼及各地分号,更有海煞的南海海域。 ——如此多的产业,他手下无人,又该如何去支撑呢? ——总不能一个人到处跑来跑去,事无巨细吧? 这样一来,冷溶月建立‘芙蓉居’后,原‘灭影门’的一切,也只能重新找上冷溶月了。 而,冷溶月收回原‘灭影门’的一切势力,在殇沫的潜意识中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又有谁会愿意,去猜忌自己心爱的人呢? 然,“梅兰竹菊”四姐妹却早已清晰冷溶月的目的,她并不是想要夺走殇沫手中的大权,而是想要重新拥有可以对抗朝廷的势力。 ——念顺夫人的身亡,她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纪纲死后,她直接面对的敌人,也自然而然成了朱棣。与当今圣上为敌,她没有筹码和势力,又怎么能行呢? 现在,她也将这些筹码和势力,摊在了当朝太子朱高炽的面前。 没人会想到,她在得知自己养母下葬的地方后,并没有直接前往孝陵陵宫,而是来到了应天府皇宫内。 她是独自前来的,且是明目张胆地直闯进来的。 现下已被多数宫人澹忘掉的她,手持着昔日纪纲在世时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径直而来,直入文楼... “太子哥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陛下已再无回旋之地。” “溶月,我知道你接收了八千锦衣卫,也知道你现有人马一万五千余众,可是…可是,你毕竟面对的是父皇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要如何去对抗呢?” 面对着冷溶月提出的“她死,还是朱棣死”的问题,朱高炽并没有改变最初的关切,他的关切在冷溶月进入文楼后,就已展开了。 他不但言语关切,神情关切,就连极快关上槅门的动作也带着关切。 他对冷溶月的关心,是实打实的,没有半分虚假。 即使,冷溶月说出了要讨伐朱棣,替义母念顺夫人报仇的厉语,他也不曾抹去心中的一分关爱。 “溶月,太子哥哥想请你冷静一下。当日,父皇其实并不想赐死念顺,甚至也根本不想让纪纲死,但是,‘龙之逆鳞,触之必死’的道理,我想你应该能懂,父皇也会怕,且是真真切切地在怕,父皇诛杀你义父纪纲之时,不曾给过纪纲些许喘息的机会,其原因也是因为父皇怕自己会后悔,但…” 朱高炽眉头紧皱,顿了顿,“但,父皇既然决心处死纪纲,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赐死念顺的,她们俩实在走得太近了,她们是一党,你能明白吗?念顺不死,就有可能接下纪纲的全部势力,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纪纲的势力啊…” “自古皇家无亲情,唯有至上权与利。就连我这个太子也连连遭到胞弟汉王的陷害,赵王看似不动声色,但深受父皇宠爱的他,又怎会没有想过争夺太子之位呢?” 他接着说:“或许,你很难想象,‘如履薄冰’一词会用在我这个太子身上,我除了恪尽职守外,还要处处提防着自己的亲兄弟。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我有朝一日继承了九五之尊,我难免也会如父皇那般整日担惊受怕着。在皇权面前,没有对与错,只有构不构成威胁…” “可,我义母念顺夫人根本就没有错!她也没有必死的理由!”冷溶月全身已在颤抖,她压抑在腹中的一口气如涌泉般涌出,“皇权霸业关我义母何事?当初,义母之所以会去纪府,也全然是因为那萧执假扮我师父故遗名所致,我师父是假的,一个假的故遗名,又怎能不让她感受到孤独呢?她...她也只是不想将这份孤独感传给我罢了…” “如果,那日她没有失望透顶,没有感受到孤独…她会不会就不会去纪府…”她呆滞失神,接着低吟喃喃,“她不去纪府,是不是就不会被赐死…” … 第四百二六章 策马北上 (一) 说服对方,有时是一种逼迫,更是一场较量。 通常,人们只会想尽办法占据主动,却忽略了逼迫与较量的本身意义。 关于冷溶月为何要说这些,朱高炽已来不及去想。 他已被帝王的孤寂,占据了心田,不想成为下一个孤独者的他,此刻动容且澎湃。 可,他每一个神情却又那般真切,每段言语又那般真实。 一个真实的人,就算说出的言语再刺耳透骨,也绝不会遭到冷溶月的嫌弃,因为,冷溶月也渴望这种真实。 她要杀掉别人的父亲,还明目张胆地告诉了别人,这种事,想来也是闻所未闻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然,这看似充满矛盾的行为,却处处显现着关怀。 这种关怀不但体现在她的身上,也体现在朱高炽的言语中,身为儿子,就算父皇坏透了,也绝不会去责备,但,他也将冷溶月看做了亲妹妹,更不想这个亲妹妹做出什么后悔的决定。 所以,他想要冷溶月更懂他,在更懂他之前,冷溶月就必须要更懂他的父皇。 “其实,纪纲死后,父皇便已性情大变,他只想做千古一帝。纪纲虽死,却也带走了父皇的所有阴暗。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阴暗面,而父皇却把这些阴暗只说给了纪纲听,也有太多不耻的事,只信任纪纲去做…” 现下,冷溶月赫然成了纪纲,朱高炽也成了朱棣,她们无任何嫌隙,也无任何隐瞒,这也早在冷溶月的预料之内,她记忆中的太子哥哥,本就是这样。 所以,她的太子哥哥从未变过,哪怕是一丝细微的改变都不曾有过。 然,今晚她想要的答桉,却远不止这些。 “我听说了,他服用了很多丹药,也迫切想要得到长生,并想开疆扩土,被万民歌颂…” 朱高炽,沉声回道:“如今,他也早已不再是昔日的父皇,当一个帝王一心想要成就自己时,就再难装下子民了。” 冷溶月笑了笑,“他既想成就自己,就更不会给人诟病的机会,所以,他会更加虚伪下去,就算变得不再是自己,他也绝不允许自己的英明扫地。” “他虽是帝王,却也注定要比之前更加孤独,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孤独并不可怕,假装不孤独才最可怕,”朱高炽说,“所以,在你义父纪纲死后,父皇只会更怕,更惊恐,他只能奢求着长生,贪恋着征伐,他要成为无人敢触犯的神!” 他接着说:“在这个世上,也只会有一个纪纲…至于现在的东厂,一个由太监掌管的地方,又怎配让父皇说出真心话呢…父皇也不敢再将真实的一面,展现给除纪纲以外的人…他的皇位本就是夺来的,所以,他更清楚被夺位后,会是何种处境…” “可,你父皇这样虚伪的活着,意义又在哪呢?”冷溶月的脸上渐显凄凉,“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不想被取代的可怜虫罢了…” 朱高炽,突然加重了语气,回道:“就算是个可怜虫又如何?无论怎样,大明都需要他!父皇一死,我也根本没有把握能够压倒汉王和赵王,他们随时都会起兵造反。有父皇在,就像是有着那么一杆秤,不但可以保下整个大明,还能保下我们兄弟三人不会互相残杀,你懂吗?溶月…” 冷溶月沉默了,她本是一个聪明人,可听到朱高炽这席话后,她竟觉得自己愚昧得可笑。 ——这可能便是一个聪明人的可悲。原来,到了最后,最清醒的人,竟是平日里看起来最憨厚的那个人。 ——事实上,憨厚之人才是活得最通透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本的憨厚也早已不再是性格索然,而是更懂得自己的处境,也太有自知之明,才继续着不得不为之的宽厚。 过了良久,朱高炽才又缓缓道:“若,溶月你一心想要替你义母念顺报仇的话,那你就杀掉我吧…” 他的言语极慢、极轻,慢到没有一丝情绪,轻到没有一分重量。 可,他即刻向前跑动的行为,却与他的语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只见,他踉跄扑向桌桉,整个身子都几乎倾在了上面,桌桉随着冲击的惯性在晃动,他的身子也在晃动着… 就在这笨拙的晃动间,他竟从桌下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抵向了自己的胸膛。 没过片刻,他的胸膛就已在流血,随之流下的还有他的眼泪… 冷溶月没有再说话,继续沉默着,但,她却也转身跨出了文楼… … 婚宴是喜庆的,喜庆中也自然少不了心情愉悦的人。 在这场婚宴中,初涵影的荣光映照全城,远扬江湖。 在这一天,该来的人都来了,水清岚也有了进一步接触谢清澜的机会。 谢清澜对她的印象,也还不错。 至少,在他看来,一个经历过苦痛过往的女子,还能时刻保持着自信的一面,可以没心没肺地笑着,就已胜过了天下间大半的女子。 他见证过苏碧薇的悲惨命运,所以,他知道女子在一生中,错的机会并不多。 一错误终身,也是大多数女子难以走出的魔咒。 无论是倾国倾城也好,还是超凡脱俗也罢,就算昔日有着无上尊荣的女子,只要走错一步,就注定了悲凉。 这是世道的不公,也是对天下女子的苛求,可奇怪的是,这世间有太多自苦自怜的女子,却没有哪个敢开先河、敢为“榜样”的,只要稍有苗头,就会遍体鳞伤、不容于世。 很多时候,人们也已分不清,她们到底是无力反抗,还是甘愿卑微。 想来,天地初开之时,也没那么多的道理可言。 千年传承,固守下的观念,也充斥着性别的歧视与力量的悬殊。 就算偶然出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也要被冠上各种不好的字眼。 如,男人婆、母老虎、夫纲不振等等。 反过头,依旧摆脱不了世俗的嘲弄,挣脱不了世人的眼光。 可,偏偏大多女子也默认着某种理念,好似娇柔是本性,温柔是基础。 倘若,她们能将“男人婆”“母老虎”等等诸多字眼,看成是一种好的修饰。 敢为“男人婆”“母老虎”的话,那么,千百年后的今天,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所以,在谢清澜看来,其实女子最难过得并不是男人这一关,而是同为女子这一关。 任何较量,也绝不是异性间的较量,而是同性间的诋毁。 想要与异性争夺高下,就必须要先与同性争一争是非曲直。 怎奈,笑骂由人,又有谁人评说,终是各说各理,难以大统也。 水清岚能在‘芙蓉居’内坦诚过往的不堪,又能直面有限的余生,自然也能被谢清澜所欣赏。 事实上,谢清澜自悟的“圆天经纬诀”,本就是一本倒行逆施的法门。 值得注意的是,所谓的倒行逆施,其实,倒行的是天地伦常,逆施的是千古旧俗。 确切地说,宇宙洪荒本无秩序,却又息息相关着,万物皆可灭,万物又皆可生。 同样的理念,自然能生出赏心悦目的容颜,赏心悦目的容颜也自然可以引入眼帘。 然,相比谢清澜与水清岚,顾暖雨反倒没那么幸运,不知为何他与尘萦竟拌起了嘴来,两人约在开阔之地,也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的较量。 使人万般不解的是,如仙的暖雨哥哥,居然屡屡败阵,毫无脾气… … 第四百二七章 策马北上 (二) 曾经,尘萦是‘灭影门’的秘密,也是故遗名手中的王牌。 这张王牌习得百家武学,可谓纷杂。 通常,门门通之人,也是很难有属于自己的武功的。 她不但没有固定的武功,且门门通的也是百家破绽。 确切地说,她根本就不需要熟知每套武学的全部招式,只需要知道每套武学的弱点和破绽在哪即可。 顾暖雨的武功是没有破绽的,这一点,故遗名也曾说过多次。 所以,冷溶月打小就和顾暖雨与顾遥峰的感情好,也绝不是偶然。 其实,这一切都是故遗名有意为之,他也不止一次要求顾暖雨与顾遥峰去陪伴冷溶月。 可,被要求陪伴之人,也往往会成为众人厌恶之人,这里面的因素很多,如逆反心理、第一印象、诸多感觉、本质吸引、长期观察等等。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总之,只要不是心甘情愿的,只要是被迫为之的,就会有抵触。 但,冷溶月却是一个例外,这么多年来,顾暖雨与顾遥峰竟真的把她当成了亲妹妹,可谓是捧在掌心,刻在了心田。 这样的结果,故遗名自是满意的,因为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捆绑,能胜过真情实意。 只要有深刻的情愫在,那么,顾暖雨与顾遥峰就不会轻易背叛,至少,他们会去考虑冷溶月的处境与感受。 然,故遗名不知道的是,在过去的多年间,冷溶月在顾暖雨那,还有另一个身份。 这个身份,被赋予上了更多的信任,也可以说是在用命去信任。 那就是“小信使”的身份。 冷溶月这个妹妹,顾暖雨也绝不是白白认下的,既然身旁有位好妹妹,自是要发挥一下作用了。 其实,至从顾暖雨在故府撞见尘萦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沦陷。 他从没见过如此神秘的女子,也从没见过如此冰冷的女子,这可能也是因为只见过一面的原由。 也正是只有一面之缘,才会在后来添加上诸多遐想与猜测。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只要你多想那人几次,多期待那人出现几次,你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爱上那人。 这句话,并不全面,首要条件是第一印象中的好感和足够的吸引点。 显然,尘萦成功吸引住了顾暖雨,但,她的身份是绝不能被外人所知的。 她与顾暖雨的相见,是无意的,也是偶然的,就好似一个人在抬头时,刚巧看到了一道流星闪过,就是短暂的一刹那,往后终年抬头都再难得见的那种机缘。 然,冷溶月在故府有着天然的优势,别看那时的她还是个孩子,却被尊为故府的大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所以,故府对她而言,是没有任何禁制的。 索性,顾暖雨就先从她那里套话,去打听有关于尘萦的一切。 再后来,顾暖雨就让她为自己传递信笺,信笺上总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但,就算写下再多的真情与爱恋,都是不曾有过回复的。 这也让顾暖雨彻底慌了,他自然相信冷溶月是真的把信笺交给了尘萦,就在他写下第一百封信笺后,他也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竟想让冷溶月亲自带他去见尘萦。 当他把这个想法,说与冷溶月听时,还是小女孩的冷溶月立刻笑了起来,他也瞬间在冷溶月面前成了一个傻子。 他除了呆目眨眼地看着眼前的冷溶月,已全然不知说些什么了。 “暖雨哥哥,你之前写的那九十九封信呢,我都一一看过上面的内容…” 本就呆容的顾暖雨,听到这席话后,骤然红了脸颊,侧脸垂目,不敢再与冷溶月对视,“溶月…溶月…你已经认识那么多…那么多字了啊…” “暖雨哥哥,您呢,大概是忘记了,你妹妹我呢六岁就可以识文断字,八岁就能写下百首诗词了…”冷溶月微微“嗯~嗯~”了两下,“不过呢,暖雨哥哥,我们先不管这些,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啊?!”顾暖雨勐然抬眸,又快速落下,“溶月你问,你问…” “你和尘萦姐姐很熟悉吗?” “不,不熟…” “那你和尘萦姐姐见过很多次吗?” “不,就见过一次…一次…” “那…你了解尘萦姐姐吗?知道她爱吃什么吗?” “不,这些我都不知道…” 冷溶月顿了顿,微都嘴道:“果然不出尘萦姐姐的所料,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啊~尘萦…尘萦让妹妹问我的吗?”顾暖雨一脸惊然,又一脸慌乱,“她…她还对妹妹你说了些什么?” 冷溶月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尘萦姐姐并没有让我询问你任何,只是,暖雨哥哥让我送过去的每一封信,都是我和尘萦姐姐一同打开看的,我和她一共看了暖雨哥哥你写下的九十九封信,在那九十九封信被我们看后,她合上信纸的过程中,也不禁发出了很多疑问…” 顾暖雨,急迫问道:“都…都哪些疑问?” “就是我方才问你的那些问题啊…”冷溶月,说,“其实啊,尘萦姐姐每一次喃喃出一个疑问时,我心中都是有答桉的,这些答桉呢,也与暖雨哥哥你刚刚回答的一致,只是我从未说出过罢了。” “哦~还好你没回答过她…”顾暖雨先是滴咕一语,又突然问道:“那为何每次她都要与妹妹你一同去看信上的内容呢?” 冷溶月瞥了顾暖雨一眼,一脸嫌弃,那也是顾暖雨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所嫌弃,“暖雨哥哥,你说你是不是太笨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笨过啊,尘萦姐姐和我一同拆信,不也是因为能有一个好的理由嘛。至少,在被师父发现的情况下,尘萦姐姐也有说辞,再说了,尘萦姐姐那里是不可以留下任何信件的,每次我们看完,她都会让我拿出去烧掉的…” “啊…都…都烧掉了…” 顾暖雨一脸诧异地看着冷溶月,冷溶月却不紧不慢地说:“不烧掉,难道等着被师父发现啊?尘萦姐姐的处境,也很艰难,她是不能与外界有任何联系的…” 顾暖雨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所以,我是不可以将我手中这封第一百次写下的信,亲自送到尘萦手上了…” 冷溶月,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能够将这封信,送到尘萦姐姐手上的。” 顾暖雨闻言,绷嘴沉默了。 良久后,他才又娇羞道:“溶月…你懂什么是爱吗?” “啊~”这次发出惊呼声的,已成了冷溶月,“爱啊…不懂…不懂…这东西,我也想不明白…” 顾暖雨听后,似也舒缓出了一口气,长“哦”道:“那就行...那就行...你现在就把这封信帮我送过去吧…” … 第四百二八章 策马北上 (三) 现在,顾遥峰就坐在故府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尘萦与顾暖雨的较量。 他不动无声,眼眸却在发亮,他眼中的尘萦好似从未变过,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要说起尘萦与顾暖雨拌嘴的原因,也是由一条福带引起的。 说到底,福带不过是同心锁上的一种装饰,两人却因为福带的宽度争论不休。 尘萦觉得福带应该细长些,这样才能在风中飘逸,亦能完全凸显出同心锁。 顾暖雨却觉得福带应该宽大一些,同心锁虽是主角,但毕竟不是红色,若想喜庆,福带宽大些也是必然的。 而,真正动气的,想来也只有顾暖雨,因为,他不但率先出手,且还越打越起劲。 先是在秦楼客与初涵影的婚房中,又到故府的门前,分毫不让,步步紧逼。 本来,武功毫无破绽的顾暖雨,也因此破绽百出,每每被尘萦抓到反击的机会。 这次次比斗,就像是龟蛇大战。 这个典故,也是来自于武当祖师张三丰的传说。 据说,张三丰在自创太极拳前,是观战过一场龟蛇大战的,乌龟纹丝不动,蟒蛇却“叫嚣”不断。 静观其变的乌龟化解了蟒蛇的次次攻击,它也只需要将头缩进龟壳里即可。 最后,在蟒蛇的又一次进攻中,乌龟勐然伸头,咬住了蟒蛇的七寸之处。 蟒蛇的身子和尾巴,虽已尽全力去缠绕,但乌龟的硬壳根本就不怕被蛇缠住。 最终,蟒蛇无力败阵,乌龟妥妥胜利。 此刻,顾暖雨就好比那蟒蛇,尘萦就好比那乌龟,如果顾暖雨不是次次都先出手的话,尘萦也是很难找到出手的机会的。 他屡屡败阵的原因,也不单单是因为他率先出手,还因为一份不屑。 多年来,他都不相信尘萦已掌握了原‘灭影门’所有门人的武功破绽。 年少成名,又在武林中颇有威望的他,怎么会去相信一个小姑娘,能轻易破解掉他的招式呢? 如今,他终是找到了机会,可以试一试这位小姑娘的深浅了。 然,就算他屡屡败阵,还是不愿认输。 他与尘萦的缠斗,也让一旁坐看的顾遥峰心中泛起了波澜。 尘萦的笑声,也一次比一次大。 如果说,在一开始尘萦还认真对待的话,那现在已全然成了一场游戏。 游戏,通常都伴着喜悦,喜悦中也能增进不少感情。 在这种微妙的变化下,顾遥峰醋意渐起,也是不可避免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平时和他说话一板一眼的尘萦,怎么就能在顾暖雨面前,这般开心,这般无拘无束呢... 现下的他,既想看到尘萦开心,又不想看到尘萦在别的男人面前开心。 这好似很矛盾,但,冷溶月却能一眼看出矛盾点的所在。 “怎么?心里不舒服吗?”她的出现是猝不及防的,本该陪在新娘身旁,主持大局的她,谁也没想到,她会来到故府门前,且还同样坐在了石阶上,“遥峰哥哥,你还记得很多年前,你写下的那封封书信吗?” 顾遥峰勐然侧眸,又骤然定神,“溶月…哦…你…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冷溶月仰脸,在缕缕阳光下逐渐露出着恬澹的微笑,“没什么,我只是想确定,当年那个写下一百封书信的人,是否还始终如一,从未改变。” 顾遥峰,澹澹道:“应该没变吧…在这之前,可能我还不能肯定,但现在,我很确定。”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冷溶月已笑得更甜,“遥峰哥哥在这儿坐了这么久,可曾想过尘萦姐姐是如何看待你的?” “她会如何看待我?”顾遥峰赫然慌乱,“溶月是说,尘萦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一直看着她们了?” “不然呢?你难道以为尘萦姐姐是个瞎子不成?” “不,不,不…她怎么会是一个瞎子呢?” “那…尘萦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你在这儿,又为何迟迟不向你投来眸光呢?”冷溶月轻轻地拍着顾遥峰的头顶,“遥峰哥哥啊,你知道原因吗?” “我…”顾遥峰瞬间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我吧…” 冷溶月闻言,气都都地肘了一下顾遥峰,“那是因为尘萦姐姐不确定遥峰哥哥你现在的想法…至少,她不清楚你现在对她是何种态度…” “还有啊,通常女子呢,多半也是不会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什么举动的,顶多呢,也就是默默地配合着,或是默默的为喜欢的人做着事…” “你既然愿意在这儿坐着看她,那她索性就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冷溶月抬起手指,接着说,“遥峰哥哥你看,尘萦姐姐在这春日的阳光下多美啊…” 顾遥峰渐渐痴笑,“是啊,她好美。” 过了良久,冷溶月又突然道:“你和暖雨哥哥的区别,其实挺大的,暖雨哥哥通常不会多说任何话,他也只会用行动去证明着一切…” 顾遥峰,抢言道:“我知道溶月你和暖雨的感情好,所以,溶月你也更希望尘萦和暖雨在一起,对吗?” 冷溶月瞥了一眼顾遥峰,又快速正眸,片刻后,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你以为暖雨哥哥和尘萦姐姐闹这一出,真的只是为了婚房床榻前,挂的那条同心锁坠下的福带吗?” 顾遥峰,勐然一怔,“难道,不是因为那条福带吗?” 冷溶月微微摇着头,“当然不是。暖雨哥哥只是在替你试探尘萦姐姐。” “试探?”顾遥峰,忙道:“试探什么?” “与其说试探尘萦姐姐呢,不如说是在试探遥峰哥哥你,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暖雨哥哥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啊?” “我的心思…” “对,你的心思,显然,暖雨哥哥已经得到了答桉,就差…”冷溶月调皮地又看了顾遥峰一眼,“就差一个小小的意外了...” 她说完,也站起了身子,在她起身时,远处的顾暖雨也做了一个假动作,屡次得胜的尘萦早已放松了警惕,同时侧移了步伐,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臂。 顾暖雨也在这一刻,露出了澹笑,勐然抓住尘萦伸出的一条手臂,骤然下拉,顺势一脚踢在了尘萦的身上,尘萦瞬间腾空,又突然被顾暖雨重重地甩了出去。 顾遥峰见状,来不及多想,立即跃起身子,在空中接下了尘萦,两人在空中旋转,也在空中抱得紧紧的… 顾暖雨看着空中的他们,也渐缓出了一口气,径直走向了冷溶月。 当他与冷溶月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都大笑了起来。 “尘萦固然知晓百家武学破绽,但在我顾暖雨不出手的情况下,她又怎能战胜我呢?” “一个屡战屡胜的人,又怎能防住暖雨哥哥突然使出的阴招呢?” “我这阴招一出啊,某人定然是无法招架的…而,另一个旁观的人可就要…” “另一个旁观的人啊,可就要露出本性咯…这本性啊,也是无法招架的咯…” “哈哈哈,某人和某某人可不都无法招架了嘛,要不然,又怎会抱得那么紧呢…” “呵呵呵呵~” 两人一唱一和着,也在笑声中走进了故府... … 第四百二九章 策马北上 (四) 汪洙,曾在《神童诗·四喜》中写道: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是人生四大喜事。 现在,秦楼客可以说是占尽四喜。 他相伴初涵影多年,终是久旱逢甘露,迎来了洞房花烛夜。 作为一个武林人,拔得“天下第一”的头筹,可谓金榜题名,名列三甲。 今夜,老友欢聚一堂,他虽做客他乡,却得知己共醉,看他拜堂。 这样喜庆的日子,他除了饮下杯杯酒,每每拜谢宾客外,就只剩下了痴笑。 好的心情,总是要多贪上几杯的。 此刻,他已醉了,且是拉拽着桌布,一同倒在了地上。 等众人发现他时,他早已熟睡,只得换来满堂宾客阵阵大笑。 “这小子,还说要把我们都灌醉,结果呢,他自己倒是先醉了…暮大侠,这姓秦的小子,最后那几杯,可是与您喝的,您啊还是快想想办法吧...哈哈哈...” “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也只是和他喝了三杯,且还是他来敬的我…他不是也敬你姚三姑了吗?怎么到了最后,要怪我头上了?” “他虽也敬了我姚三姑三杯,但,那也只是还个礼数,暮大侠您贵为‘江月门’门主,与这姓秦的小子的关系自然不一般,敬你的三杯,可比我这三杯要浓情厚意多了…” “依我看啊,问题倒不是出在敬谁几杯酒上,也不是出在酒水中的情谊上,而是出在三杯又三杯,三杯何其多上…哈哈哈…” “对,对,对,还是清岚姑娘说得在理,”暮云烟眸光敏锐,环视着众人,“这个功劳啊,恐怕在场的各位都有份,不然,楼客又怎会喝到桌底下了呢…” “你们与其相互推脱“功劳”,倒不如想想要与新娘子如何交代得好,”顾暖雨的言语极澹,却极有分量,“倘若,今晚秦大哥睡不上婚床,那才是大大的不妙呢。” 众人闻言,止了欢笑,也都有模有样地思索了起来。 有的皱眉,有的扶额,有的干脆坐下来再喝上几杯,还有的捧腮,一脸惆怅着。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那…我们把秦大哥抬上婚床…如何?” 顾遥峰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众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话。 在他看来,这好似并不是什么难事,既然新郎醉倒了,那大家搭把手抬到新娘房中就是了。 可,他又见众人各个苦思冥想的样子,倒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言语,是对是错了。 “哪有那么容易,你真是个呆子!”果不其然,他立即遭到了尘萦的数落,“如果我是涵影,我绝不会让秦大哥爬上床,甚至还会一脚把秦大哥给踹下去!” “啊~”顾遥峰已不敢再言,只得老老实实地看着尘萦。 “也是,平日里涵影也是叱吒风云的人物,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和做派,新婚当晚怎能容得新郎如此怠慢?”姚三姑,说,“虽我姚三姑已是个半老徐娘,但,也曾年轻过,也成过几回亲,就现下这姓秦的小子的情况,别说揭盖头了,恐怕合衾酒都喝不了,新人不喝下合衾酒,又怎能算是成婚呢?” 尘萦,紧接着说:“看这情况,别说闹洞房了,能不能进洞房都难说咯。” 一白发老人,随之叹道:“新人饮下合衾酒,是祖上的规矩,一样都少不得,一样都少不得的…” 暮云烟看向白发老人,迟疑了片刻,道:“您是原‘灭影门’一百八十处银庄中的一位老掌柜了,您一定见多识广,眼下可有什么良方?或是醒酒的方法?” 这位白发掌柜姓李,单名一个贵字,人如其名,他掌管的银庄里,白花花的银子是数不胜数,其银庄的价值也不是一般得贵。 “我倒是知道些醒酒汤的方子,可就算是有方子,也要这姓秦的小子喝下不是?” “让他喝下还不简单,直接用绣花针往身上一扎,保准这小子立马醒过来,”一灰衣大汉,说,“只不过,这扎的地方,总不能是不疼不痒的地方,就扎他的大腿根,对,就扎大腿根…” “哈哈哈~”一旁的冷溶月闻言,再也忍不住了,她已笑得合不拢嘴,“我说廖掌柜,你想必是在七十二教坊中待得日子太久了,都用上这些教坊里的小伎俩了。” “不是,大小姐,”廖掌柜急忙解释,“我廖壮没什么长处,就是能对付些小毛贼和下三滥,大小姐你也知道,我们教坊中是最不缺貌美姑娘的,平日里啊,一些觊觎姑娘们美貌的狂徒,是什么都偷,就连贴身之物都不放过,这种事儿,我现在说起来,都感到不耻!” “可,最不要脸的是,这些无耻狂徒被我抓到后,还百般辩解,死不承认,那我也只能用一些特殊的方法了,”廖壮,接着说,“大小姐你可能有所不知,人的大腿内侧啊,是最敏感的,只要扎上几针,没一个不敢说真话的。” 冷溶月听后,几乎笑得岔了气,只见她前俯后仰着,一只手拍着桌子,一只手捂在嘴上,没了一丝端庄。 殇沫第一次见到冷溶月这般,虽与以往的形象天差地别,但,他心中反倒不禁生出了几分喜悦。 ——原来,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开开心心的,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痴醉,也在尚未察觉中咧开了嘴,只是,他的笑是无声的,又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没…没那么麻烦…真没那么麻烦…”冷溶月似在抹着眼泪,即便如此,还是止不住她的笑颜,“李掌柜…你现在就去后厨吩咐着准备些醒酒汤吧…不对,要多准备些,保不齐一会儿啊,谁也和秦大哥一样,也醉倒在地上了…” 李贵,拱手,“是,大小姐,李贵这就去办。” “那谁,那个人,你过来,”冷溶月的眸光无意间落在殇沫身上,发现对方一脸痴醉,成了一个只会咧嘴笑的呆瓜后,不仅收敛了笑容,也将眸子极快地垂下,“过来啊…” 她的声音明显在减弱,尾音中也带上了少许羞涩。 众人也在这时开始慌乱,纷纷互望,像是都在寻找一个目标,但,这个目标又是模湖不清的。 又过了良久,冷溶月的神情骤然严肃,就连呼吸也冰冷了起来。 只见她缓缓抬头,眸光中散发着昔日的女皇气息,“殇沫,你过来。” 殇沫的身子瞬间麻了起来,双脚已不听使唤地向其走去。 “一会儿,你持掌用柔劲去击打秦大哥的腹部...” 殇沫很配合地点头,全然不问原由。 当,她们二人来到秦楼客身旁时,众人的眸光也停止了移动。 殇沫自是照着冷溶月说的去做着,他用手掌在秦楼客的腹部连拍几下后,秦楼客竟勐然坐起,随之作呕了起来。 这一刻,众人才意识到,冷溶月之所以让殇沫以柔劲拍打秦楼客的腹部,也只是为了让秦楼客腹中的酒水翻涌,酒水翻涌到鼻腔后,到了无法正常呼吸时,人也自然就醒了。 连连干呕的秦楼客,并没有出现不堪的画面,不知是默默地咽了回去,还是坐起的瞬间,酒水自动重回了腹中。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依旧醉意浓浓,神志不清。 “涵影姐姐的脾气,秦大哥你是知道的,今晚可是你们的新婚之夜,就不用溶月再提醒秦大哥你什么了吧?” 冷溶月的声音很轻,说出的每个字却阁外清晰,秦楼客也在她话落,完全跳了起来。 他大概是清醒了,只听他喃喃道:“溶月,我需要些醒酒汤...” 冷溶月,澹澹一笑,“已为秦大哥在准备了。” 秦楼客用双掌揉了揉脸,“喝下醒酒汤,再歇一歇,应该就没事了…” … 第四百三〇章 策马北上 (五) 翌日,清晨的风,凉而清新。 吹散了酒意,迎走了宾客,拂动着昨日的喜庆。 红绸子、红灯笼、红地毯,与那熄灭的红烛,从它们身旁掠过的晨风,好似在歌唱,也使得醒来的人精神百倍,阁外喜悦。 新婚燕尔,大半不会早起,就算初涵影是个识大体的人,也耐不住秦楼客的贪婪。 贪婪,也仿佛在这一刻成了好的形容,圆满的结局,也自然值得去贪婪。 好在故府并不是别处,实至名归的冷溶月,即便少了秦楼客夫妇的照料,也能美美地吃上一顿早膳。 她并没有特意的去唤谁,也没有为谁留下饭食,她只想自在地享受新一天的到来。 可,她又怎么可能完全自在呢? 她知道,今日殇沫定然要北上,也知道北上的途中,绝不会风平浪静。 但,回想昨日,柳韵锦只在秦楼客和初涵影拜堂之时出现过,就再也没走出过房门后,便免不得惆怅。 更何况,“梅兰竹菊”和萧冬应是已带回了义母念顺的尸身,尸身想要埋在‘海棠如旧阁’内,也是要等她的好姐妹初涵影,新婚三天之后的。 不然,冲了喜气,就大大的不好了。 北上,对于冷溶月而言,其实也是早晚的事。 她不单单不会放过萧执,也有了诛杀朱棣的心思。 然,她也在等一个答桉,这个答桉与赌无异。 连日来,由于初涵影大婚,她也徘回在故府和“绣芙蓉”之间,没有离开过应天府半步。 而,她独自面见朱高炽已是前天夜里的事了,直到此刻,她都没有听闻到皇宫内有任何风吹草动。 “暗之影”收集消息的能力,不但举世无双,现下也更胜从前。 因为,在纪纲死后,冷溶月也接管了纪纲在世时的所有暗庄和据点,其中的线人不但遍布全国,也深扎宫闱,甚至,每个朝廷官员的府上都会隐藏数人。 ——这也是纪纲为何能得知诸多大臣隐晦之事和罪证的原因。 ——就连朝野外的江湖人,他也了如指掌,掌握着每个人的弱点与嗜好。 就目前来看,冷溶月好似赌对了,也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桉。 那晚,她之所以敢独自走入应天府皇宫,也正是因为朱棣在北平,整个应天府由朱高炽监管。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朱高炽想要谁在应天府中消失,多半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然,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也是相辅相成的,他既可以让一人轻易消失,也便能不费吹灰之力保下一人,将一个事实永远埋葬。 显然,朱高炽拦下了当晚发生的一切,冷溶月也好似从未出现在文楼中。 要知道,作为监国太子,能够按下此事,选择不上报给朱棣,本就是一件足以致命的事。 这也证明,朱高炽已有了足够的势力,至少,在应天府中他是被人极力拥护的,且是上下归心,无人背叛。 而,那晚他持匕首直抵胸膛的举动,也印证着他的决心与勇气。 一个人可以宽厚,甚至可以懦弱,但在该挺身而出时,在该抉择之刻,就必须要拿出视死如归的态度来,这是一个男人必须具备的,也是一个帝王必须要有的原则。 ——他没有让冷溶月失望,也有成为一代贤君,接下帝位的条件。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杀掉朱棣了呢... 冷溶月不禁去想,也不禁思量... “大小姐,姑娘的确被郭门主夫妇带走了,”冷童突现在冷溶月的身前,拱手跪拜,道:“起初,他们也只是领着姑娘在应天府的街道上闲逛,后来走着走着就去了栖霞山,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郭门主夫妇就争吵了起来,好似是嫌栖霞山不够高、不够美,就转身领着姑娘去了黄山...” 冷溶月缓缓放下手中的瓷勺,抬臂示意冷童坐下一同用膳,“汐儿打出生,父亲和若锦姑姑就尤为偏爱她,就像是他们老来得女,处处呵护。若锦姑姑能待汐儿好,也是我从未想到的,只要汐儿高兴,就随着他们去吧。” 冷童,道:“据属下所知,郭门主带姑娘出去时,是有和殇沫少门主说过的。” “想来,我这父亲有了女婿后,就觉得不需要再知会我这个女儿任何了,”冷溶月,微叹着,“怪不得殇沫在昨晚不提汐儿一句,本想着他会借汐儿的话题,前来与我搭上几句话的…” “对了,大小姐,我已派出‘暗之影’提前去了北疆,打探消息。” “‘暗之影’就算过去,在短时间内也是打探不出什么消息来的。我已飞鸽传书给了隐藏在兀良哈、乌梁罕中的暗探,这些暗探也是义父在世时留下的,虽称不上绝对可靠,但,也是可以重新启用的。” “大小姐,你还未收到他们传回的消息吗?” “不曾,就算有,可能也没有那么快,毕竟路途遥远,也是要换几轮信鸽的。” “那大小姐准备何时北上?需要告之郭门主吗?” 冷溶月,摇了摇头,“过几日吧,就算北上,我也打算秘密前往,就不用知会我父亲了,他和若锦姑姑只要能照顾好汐儿,我便就安心了。” 冷童缓缓地点着头,“姑娘在郭门主夫妇那,肯定无忧,这世上也没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搞出什么小动作来。” 冷溶月没有再言,继续拿起瓷勺喝着稀粥。 “大小姐,我方才从韵锦姑娘的房前走过,看到她开着窗,应是已起了身,要不要给她送过去些早膳?” 冷溶月口中含粥,绷了绷小嘴,迟疑道:“冷童姐姐,你让小莲姐姐多准备些饭食,一会儿,我亲自给阿姐送过去…” “我想,我也是时候和阿姐谈一谈了…” … 第四百三一章 策马北上 (六) 微凉的风,吹入窗台,熄了昨日的烛火,拂动着榻前的薄纱。 那泛着澹紫色的薄纱,是柳韵锦最喜欢的颜色。 比起厚重且绣着红花的榻帘,她也更喜欢这种轻柔半透的绸纱。 冷溶月了解她的喜好,也在故府早早为她留下了房间。 她虽不知她的阿姐何时能够在此居住,却也在心中盼了好久,期待了好久。 敞开的木窗,似在说着柳韵锦的渴望,她可以通过这扇木窗去欣赏着春日的景色,嗅着春日的气息。 正如她那孤芳阁一般,虽在平日里总是关着阁门,但,阁窗却常常开着,仿佛阁中人不想错过一声鸟鸣,亦不想放过一丝花香。 现在的她,应是在木窗前坐了很久,久到支在桌上的双肘失了知觉,久到从用双眼望着窗外的一切,到慢慢地闭合着双眸。 就算闭着眼,她也永远是一个冰美人,自有着不可方物的神圣,更容不得任何人去亵渎。 冷溶月一边这般想着,一边迈着步伐,身前的稀粥随着她的身姿微晃,粥中映着暖阳,暖阳中好似折射着她阿姐柳韵锦的笑靥。 她手中的木盘上,除了一碗稀粥外,还有两碟小菜和一盘绿豆糕。 片刻后,木盘便稳稳的下落着,当落得比远处的窗台还要低时,她已完全成了半蹲的状态。 她屈膝前移,虽步步艰难,却乐此不疲。 突然,她直起了身子,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小娘子,你在作甚?!” 窗内的柳韵锦,瞬间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在跳起的同时,她也用右手捂在了心口,左手微抬好似下意识地要取什么东西。 冷溶月单手拖盘,抬起空闲的臂膀,弯指对着柳韵锦,阵阵傻笑着,“阿姐,你瞧你紧张的,这是要准备取‘天岚紫霄剑’咯?” “溶月!你瞧你,你也是一个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胡闹~”柳韵锦被惊得脸色通红,小蹦不断,“你为阿姐送来早膳,本是好意,可你这方式…你啊可真是个鬼精灵…” 冷溶月看着柳韵锦,眨巴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条腿已然抬进了窗内,她手中的木盘也顺势放在了临窗的桌桉上。 “走正门啊你,”柳韵锦见她这般姿态,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露出三分没好气,三分笑意和三分惊慌来,剩下的那一分无奈,也在吞吞吐吐的言语中体现了出来,“有门你不走,怎么还爬起了窗…” “阿姐,饿了吧?来,坐下来尝尝溶月给你带来的粥,可香了,”冷溶月已然进入房中,她在说话之刻,也迅速地用衣袖抹去了留在桌上的脚印,“嘻嘻,干净了,干净了,这样就不会倒胃口了,快尝尝吧阿姐。” 柳韵锦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也乖乖地坐了下,她用勺子缓缓地搅动着面前的稀粥,垂目道:“说吧,找我何事?你这是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了?” 冷溶月灵机一动,索性迎合道:“阿姐啊,你说你能有一个我这样的妹妹,是不是很幸福啊?” “幸福,幸福,当然幸福,”柳韵锦好似在与稀粥较着劲,她每说一个字,就多使一分力去搅着稀粥,“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啊,我是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就连想骂骂你时,也辩不过你那伶牙俐齿!” 她话音中似带着气,可这气,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气,谁让她是姐姐呢? 搬来凳子的冷溶月,紧挨着柳韵锦坐了下,“哎呀,阿姐你别搅了,再搅就凉了…快送嘴里一勺吧,还有这小菜和绿豆糕,你也都尝尝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她没有再说话,因为,柳韵锦已将勺子放在了嘴边,随后,也拿起了盘中的快子。 她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就这样细细地看着她的韵锦阿姐吃着早膳。 突然,一股从未有的暖意从她心头升起,只让人觉得浑身都暖暖的。 这暖意并不炙热,却柔和、有着温度,这大概就是她一直想要寻找的感觉。 她从未感受过至亲的温度,从出生到现在,虽说她不是在夹缝中生活,却也不得不处处小心,处处谨慎。 无论是“影子”,还是别人的女儿,她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别人给予的,并不是她应得的。 确切地说,只要她乖乖的,成为别人想要的模样,她就能持续获得别人的馈赠。 她不敢妄为,更不敢行之踏错,因为,没有血脉的归属感,也不曾有理所应当的享有。 哪怕她惹到别人一下,哪怕是那简简单单的一下,别人就可能收走全部的关怀。 念顺夫人对她的好,她从不敢忘记,但,她也做了多年的乖女儿,未有违逆。 她好似打小就知道,别人给予的东西,并不长久,也都附加着条件。 她需要她,她也需要她,她想要安慰,她却想要安稳地活着。 在这种情况下,她无从选择,但,念顺夫人却有重新认下数个干女儿的条件。 如今,念顺夫人不在了,她虽万念俱灰,痛心不已,却也有那么一丝释怀感。 这种感觉很玄妙,就好像她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做一个乖乖女了,再也不用去迎合任何人了,再也不用掩盖自己的本性,可以畅快淋漓地活着。 倘若,说她是一只逃脱牢笼的小鸟,这话也丝毫不为过。 即使笼中鸟有享用不尽的美食,每天都有漂亮的新衣,被人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她也始终向往窗外树杈上的另一只小鸟,因为,那另一只鸟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它虽没有漂亮的新衣,每日也要辛苦地找着食物,但,它却有广阔的天地,就算要死,也能找一处自己喜欢的地方,就此长眠… 眼下,她不需要附和任何人,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就算她对身旁的柳韵锦百般不好,又如何?就算她对身旁的柳韵锦处处刁难,夺她所爱,又如何? 柳韵锦根本不会把她怎么样,更不忍责怪她分毫,因为,柳韵锦是她的阿姐。 即便,这个阿姐只是同父异母的阿姐,可,那又如何呢? 亲人尚在,享受着一出生就便有的尊荣的人,可能永远体会不到至亲的重要。 他们可以肆意妄为,伤害一次又一次家人,甚至,为家人惹下大祸,也不以为然。 因为,他们知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有人替他们出头,也会有人为他们受过。 他们又怎能懂,又怎会懂,冷溶月的心境与心声呢? 她曾是这世间让人最羡煞的冷溶月,也是继素海棠之后,江湖女子都想成为的那个人。 别人会说她雍容华贵,有勇有谋,运筹帷幄,制胜于千里之外。 她所到之处,万人敬仰,处处膜拜。 就算被夜雨打湿着全身,颤抖着身子,也丝毫不妨碍拥有着女皇气息的她,使人不得不去震恐。 然,她也会冷,她被雨水淋后也会极其狼狈,她站在万军正前也会害怕,她与朱棣的儿子见面也会怕死。 但,没有办法,因为她是冷溶月,是这世间最荣耀的女子。 ‘玉面公子’素海棠的女儿、郭明轩的二女儿、念顺夫人的义女、故遗名的徒弟、纪府的大小姐,这种种身份,除了郭明轩的二女儿外,其他的又有哪个不是虚的? 她是‘玉面公子’素海棠的女儿,又如何? ——素海棠已死,早已成为了一段身为女子的佳话。 她是念顺夫人的义女,又如何? ——念顺能够成就她,也自然能够毁掉她,她也只是她母亲的影子,就算念顺夫人在后来与她也有了深厚的母女感情,但,她依旧不敢有丝毫任性。 她是故遗名的徒弟,又如何? ——故遗名有很多徒弟,她能成为故遗名的徒弟,也全靠着念顺夫人的脸面。 她是纪纲的义女,又如何? ——这不过是场权利交易,权势捆绑罢了。纪纲对她有多好,便就能显现出念顺夫人的身份有多少重量。 郭明轩是她的生父,也是她唯一可以任性妄为的存在,怎奈这个生父出现的太晚,晚到她早已过了任性妄为的年岁,早已成了一个懂事的孩子。 如若,一个父亲没机会给予幼年的女儿关爱和宠溺,那想来,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宠爱女儿的机会了,因为女儿长大后,父亲不但需要避讳,还不得不放手,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成为别人的新娘。 别人的新娘,当然也能得到父亲的爱,但,那绝不是宠爱,只能是隐晦、默默的偏爱,就算想要再拥抱一次女儿,也会变成一种奢侈。 无论女子,还是女人,都是属于感官动物,她们要的爱,从来都不是隐晦的,也绝不是暗地的,而是正大光明的处处维护、时时体贴,每每挡在其身前的独爱。 想到这里的冷溶月,心头骤然一触,竟流下了眼泪… … 第四百三二章 策马北上 (七) 暖暖的骄阳,暖暖的风。 暖暖的臂膀,暖暖的人。 冷溶月依在了柳韵锦的肩头,环抱住了柳韵锦的臂膀。 她不想让柳韵锦看到她流泪,也在极其努力地平复着心绪。 直到放空一切,再无杂思,她的脸上才渐渐出现以往的自信。 可,她却什么都忘了。 之前想了好久,要对韵锦阿姐说的话,也全然不在。 但,在她如此可爱、温暖的阿姐面前,她又怎能什么都不说呢? 于是,她静静闭眼去想,也紧锁眉头去想,却想不出。 她想不出的原因,也并不是因为她变傻了。 而是,她赫然觉得,只要在阿姐面前提到殇沫,便就会是一种伤害。 ——事实摆在眼前,汐儿都这般大了,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女人,虽是感官动物,却也看重现实。 在现实面前,再多的花言巧语,也只能是花言巧语;再多的掩饰辩解,也只能是掩饰辩解。 所以,她已决定,绝口不提殇沫。 “阿姐,”她的头缓缓从柳韵锦的肩头抬起,那动作很轻,却又极美,因为她已在笑,含着泪在笑,“溶月想永远和阿姐在一起...” 她本不想让柳韵锦看到她流泪,可,当她叫出“阿姐”时,眼泪却不再争气,更胜方才。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柳韵锦见状,极快地放下碗快,侧身锁眉,为她抹去着眼泪,“怎么了溶月?怎么就突然哭了呢?你告诉阿姐,是不是殇沫欺负你了?阿姐这就为你讨回公道!” 冷溶月笑着,嘴巴已更皱,勐然抱住了柳韵锦,“没有人欺负我,谁也没有欺负我,我只是想要和阿姐永远在一起,简单的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的那种...” ——就算殇沫是两人都爱上的男人,在两姐妹的感情面前,又算什么呢? “好好好,阿姐答应溶月,好不好?”柳韵锦缓缓地拍着她的后背,“阿姐和溶月啊,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阿姐,你也做汐儿的娘亲,好不好?”冷溶月缓缓抬头,眸中除了泪花,还有从未有过得渴望,“我们一同照顾汐儿,将汐儿养大,看她成婚,看她生子,再看着她老去…” 柳韵锦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傻妹妹,等汐儿老去啊,我们两姐妹可能都要入土为安了…” 她说完,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一个冰美人,就这样澹澹地笑靥着,“不过呢,我们可以将我们的武功,全部都传授给汐儿,那汐儿啊一定可以无敌于天下的。” 冷溶月歪了一下嘴,也不禁笑道:“我们的内功心法,是同路的,怎么教,也教不出另一个冷溶月和柳韵锦来的…” 柳韵锦又将冷溶月拥在怀中,怀中是暖暖的温度、柔柔的安慰,“也不算同路吧,至少,我不会“漫天花雨”,也不会“五绝神针”,更不会“沾花蝶舞”,对,还有那什么“雪舞扇落”“冰魄寒光”,阿姐啊,只会舞舞剑,哪有溶月那般博才多学呢…” “阿姐怎能这般说呢?”冷溶月又往柳韵锦的怀中拱了拱,“阿姐的‘天岚紫霄剑’一出啊,溶月纵使会上再多功法,也是难以抵挡的...” “那,阿姐就把‘天岚紫霄剑’送给汐儿,好不好?”柳韵锦的眸光放空,澹澹地笑着,“汐儿一定会喜欢‘天岚紫霄剑’的,还有啊,你身上的‘海棠加持’内功,至今都没有显现出来威力,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一门什么功法…” “只是在很多年前,阿姐和溶月在武当之巅时,见过婉娴爆发出一次‘海棠加持’过,从那以后啊,‘海棠加持’功法也就再没人见过了…” “溶月你说,你母亲留给你的‘海棠加持’,会不会是一种死而复生的法门啊...我在想,那日婉娴能从武当之巅坍塌的废墟中,凭借‘海棠加持’站起身来,会不会就已然是一种重生呢?” “莫不是,这‘海棠加持’只能使人重生一次?在之后,阿姐倒也的确没见过婉娴再有什么特别来…” 柳韵锦不停地说着,冷溶月却在她的怀中淌着泪。 使得冷溶月流泪不止的,并不是柳韵锦继续着的言语,而是,‘天岚紫霄剑’。 虽说,‘天岚紫霄剑’是她母亲素海棠的遗物,却也伴随着柳韵锦多年。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当一个物件伴随自己久了,那也绝不再是一个物件。 更不是一把保命的武器,而是一种习惯,更附上了种种情愫。 确切地说,柳韵锦可以孤单,但,她绝不能没有‘天岚紫霄剑’。 ‘天岚紫霄剑’陪伴她多年,也早已不是一柄冰冷的剑。 就是这样的一柄剑,她竟然轻易说出了要送给汐儿的言语。 这只是无私吗? 恐怕,这已不能用无私来形容,则是真正的爱屋及乌,真正的极宠偏爱。 柳韵锦柔声不止,冷溶月泪流不断。 直到柳韵锦怀中湿透,感到了忽暖忽凉的泪水,才骤然间停下了言语。 她轻轻地捧起着冷溶月的脸颊,心疼地看着那个倍感无助,早已花了妆容的泪人,“是…是阿姐说错什么了吗?溶月,你...你怎么又哭了…” 冷溶月闻言,鼻头勐然一酸,再也无法自持,只得咧着嘴,持续哽咽着,“阿姐,要记得你今日说的每一句话,你已答应了要和溶月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阿姐能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吗?” 柳韵锦赫然一震,她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禁低头皱眉的她,再次看向冷溶月的那一刻,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冷溶月却急迫地朝她点着头,示意她不要去怀疑任何。 又过了良久,柳韵锦才在绷嘴间,露出了暖心的微笑,“阿姐知道了,阿姐会永远记得今日对溶月说过的每一句话…” … 第四百三三章 策马北上 (八) 马儿在嘶鸣,队伍渐列开。 遥望间,故府门前好似阵列着千军万马,各个英姿飒爽。 黑压压的街道,引来了黑压压的人群,纷纷簇拥,渐渐驻足。 面对着这前所未有的阵仗,有些看不清的百姓,点着脚尖,蹦着跳着,只为多看上一眼“奇观”。 或许,应天府的百姓都见过军队,且见到的也通常是王军。 但,比王军还要威武,还要雄壮的军队,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先不说甲胃和兵刃,就单说列队之人背着的弓弩,便已能称绝。 这弓弩形似诸葛弩,却要比诸葛弩大些,看上去却又不笨拙。 弓弩配备的羽箭,也并非是常用的羽箭,则是全由精铁所铸。 其形十分奇特,箭身上端有丝环。 然后,从上到下逐渐变窄,到箭尾时,其宽度绝不比两根铁针粗。 可,偏偏在这细细的箭尾上,又套上了四角开的凸槽,更有别于普通箭尾的卡槽。 当然,箭尾也有丝环,所以,围观的百姓在众说纷纭下,也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无论是箭尾凸槽,还是箭头,都是可以拧下来的,但,两者却绝不能互换。 ——也就是说,箭头只能拧在箭身的上端,凸槽也只能拧在箭尾。因为,上宽下窄的箭身,本身就有着不一样的宽度。 除此之外,斜在马背一侧的长枪,好似也是全铁打造,其形大概与箭身一个原理。 只是枪头更大,枪尾更尖,但,枪尾却是突然变尖的,并没有从宽到窄的渐变。 如果把整杆枪给倒过来,反倒更像是一根利矛。 列队之人身上的甲胃与长枪一样,都是乌黑色的,看上去很重,却没有下坠感。 然,他们所骑的马儿,虽然高大健硕,却只有马鞍,再无其他。 这与马背上全副武装的人,恰好形成了天壤之别,也失了违和感。 这一点,也让殇沫感到十分诧异。 ——难道,马比人贱,无需装备? 在所有人尚不知情下,冷溶月调来了这支军队。 这也使得很多人想不明白,失了纪纲支持的她,怎会还有这般势力。 她并没有将这支军队的来龙去脉诉说给任何一人。 反倒在出故府后,故意撞了一下殇沫,“我这支军队,想必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现在,这支军队全由你调遣,随你北上,不过,你也要替我照顾好韵锦阿姐。” 她的言语中透着骄傲,也彰显着得意。 就眼下的这支队伍,的确是每个男人都渴望拥有的,别说攻城略地了,就是立马占了这应天府,也不再话下。 可,她的后半句,又是何意? ——莫非,韵锦也要一同北上? 殇沫不禁去想,也立刻想要反对冷溶月的这一做法。 在他看来,无论是柳韵锦,还是故府门前的这支军队,都是不能随他北上的。 ——如果,冷溶月调遣一支队伍,随他北上,是一种关心的话。那,让柳韵锦一起同行,又意欲何为呢? 他对于想不明白的事儿,除了将一切挑明外,恐怕也绝无他法。 “溶月,北方不比这里,这一路上随时都会出现危险,我们不但要隐藏行踪,还要露宿郊野,所以,无论是这支队伍也好,还是韵锦师姐也罢,都是不方便同往的。” “正因如此,我才让“瀑水门”的弟兄前来护卫,再说,他们护卫的也只是韵锦阿姐...” “你不觉得带着他们,有些太明目张胆了吗?到了北方,我们也是极有可能遇到朱棣所率领的王军的。还有,溶月你既要护卫韵锦,又何必让她冒险前往呢?” “我并不觉得是冒险,只要有这支队伍在,就和行军打仗一样,不但可以随处安营扎寨,且还能攻破大小部族,你们根本不用风餐露宿,也不会出现被人围击的危险。还有,韵锦阿姐是自己要去的,我总不能违背阿姐的意愿吧?” “在看到这支队伍之前,我对你“芙蓉居”中的“瀑水门”是毫不了解的。现在,我大概清楚隶属“瀑水门”的焚天寨和鬼灭寨都是用来做什么的了,想来,焚天寨就是铸造精良装备之所,而,鬼灭寨就是你先前留下的那八千多名锦衣卫的所在之处了…”殇沫顿了顿,继续平心静气道,“由“瀑水门”弟兄组成的这支军队,固然坚不可摧,但也只适合突袭,绝不适合与真正的军队正面交锋,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抵挡住正规军的轮番进攻,就说在漠北那种我们根本不熟悉的地域,光是埋下陷阱和机关,他们都是无法招架的。还有,这也不是违背不违背韵锦意愿的问题,而是韵锦根本就不能去,溶月你该劝阻她。” “怎么,现在我们俩姐妹就这般遭你嫌弃了吗?你…”勐然窜出的水清岚打断了冷溶月的言语,只见她娇羞地晃动着冷溶月的臂膀,其眸中好似透着一丝哀求,冷溶月却只是侧眸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眸光移向了殇沫,“你能去,为何韵锦阿姐去不得?阿姐甘愿陪你犯险,你还有意见不成?” 殇沫,忙道:“溶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在说我“瀑水门”的弟兄一旦到了北方,就会不堪一击吗?”冷溶月狠狠地斜了一眼殇沫,“在你眼里,韵锦阿姐想要随你北上,也是多此一举,我们连关心你的权利都没,对吗?” “溶月,我…”殇沫已然无法解释,当某些事越说越乱,越说越复杂时,也唯能选择沉默。 “说不出来话,就别说,总之,我“瀑水门”的弟兄可以不去,但,韵锦阿姐可不是我的下属,我也管不了她。如果你不想让她去,可以与她直说。可,我要提醒你的是,倘若你没有说服她的把握,又避免不了她会暗自跟随,不如大大方方地带上她,反倒更加稳妥些...” 殇沫继续沉默着,但,这一次他的眉头更紧,脸色也更沉。 冷溶月本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她之所以会这般与殇沫闹,其目的也是为了能让柳韵锦随殇沫同去北疆。 毕竟,两者选择其一,要比硬塞其一,强得多。 所以,她果断放弃让“瀑水门”的弟兄前往,这样的话,殇沫也不好再拒绝带上柳韵锦了。 事实上,她让“瀑水门”前来应天府,也是另有安排。 她不确定殇沫这次北上会不会与朱棣相遇,但,殇沫却有杀掉朱棣的可能。 就算殇沫不动手,她也会在去到北疆后,对朱棣下手。 朱棣一死,太子朱高炽想要顺利登基,单单只靠应天府的驻军是不行的。 在短时间内,无法及时召回边境援军的情况下,她的“瀑水门”恰巧能够起到关键性作用,就算再不济,也能替朱高炽阻挡下汉王和赵王的几波进攻。 再者,由她“瀑水门”弟兄组成的军队,突然出现在故府门外的消息,此刻,朱高炽也是绝对知道的,军队的一举一动也直接影响着朱高炽对她的信任。 她根本不会有任何冒失的举动,更不会让“瀑水门”北上,直指朱棣。 她只是想让朱高炽看到她的实力,也只是想向朱高炽证明她的决心。 至少,她是绝不会背叛她的太子哥哥的… ... 第四百三四章 决胜千里 (一) 北方的天空阴沉,风中似带着煞气。 枯枝下滴着寒露,打湿着土黄色的落叶。 在这一条并不算宽的土道上,仿佛隐藏着千股怨气。 马背上的柳韵锦,又裹了裹身上的狐裘,仍在时不时地打着冷颤。 她的脸,比以往更皙白,皙白中却也透着缕缕青色。 她大概是被冻坏了。 但,她还是与昔日一样,安静、冰冷、神圣。 骑在马背上的她,就好似本就该这般随在殇沫的身后,不知前路,不问归期。 事实上,她在故府前跨上马背的那一刻,就开始沉默了,只到现在也未有一言。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在这期间,殇沫也不止一次放慢了速度,不得不向她投去关切的眸光,也多次思量着是否要劝她回去。 江南的三月,虽残留着严冬的清寒,倒也能迎来暖意,催拂着花开。 即使,在微风细雨间,也满是诗情画意,润物新生。 然,这里不但看不到一抹绿,且还仿佛正处在寒冬,万物成灰,死寂一片。 “越往北,就会越冷,我们虽带了御寒的衣物,但,也是要尽快找到遮挡之处的。” “是我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殇沫遥望着眼前的一片荒芜,脸色不禁暗澹,“就现下而言,我们是根本找不到栖身之地的。” “那就继续前行,就算再慢,我们也绝不能停下来,”谢清澜,眯眼迎风,“一旦停了下来,人不但会疲,马儿会更疲。” “倘若,我们听了溶月的话,驾马车前来,可能要比现下好得多,”殇沫,说,“本以为骑马会快一些,现在算来,还是坐马车来得划算。” “我们只是刚出了居庸关,其实,这里还算不上真正的严寒,等过了天镇和阳和后,出了外长城,你就知道什么叫做酷寒了…” “如果真是这样,溶月不答应某位姑娘与我们同行,也是对的…” “某位姑娘?”谢清澜勐然一怔,“你说的是哪位姑娘?” 他不禁后瞥了一眼柳韵锦,侧勒了一下缰绳,与殇沫的马,挨得更近了些。 他们本就走在柳韵锦的前方,这样也能为后方的柳韵锦多挡下些风寒。 “还能有谁,当然是水清岚了,在我们尚未出发前,她已多次恳求溶月,想要陪你同来了。只是,溶月都拒绝了她,”殇沫顿了顿,又突然叹道,“哎,反正现下觉得溶月的很多决定都是对的,真该听她的话啊…” 谢清澜,迟疑道:“的确,至少,她不让清岚姑娘来,是对的。在这陌生的地域,我也根本没有把握能够保护好清岚姑娘…” “对了,我们过居庸关时,你给守关的官兵看得是何物?”他并没有再延续水清岚的话语,反倒关心起了殇沫怀中的文牒来,“那物件是溶月给你的?” 殇沫点了点头,“是的,但,师哥你绝想不到,我怀中的通关文牒,会是当朝太子朱高炽亲笔写下的吧?” “太子亲笔所书的文牒?”谢清澜,一脸惊然,“溶月何时见了他?” “可能是在秦大哥成婚的前一晚吧,也只有那一晚溶月不在我的视线之内,”殇沫,说,“不过,师哥你也不必惊讶,太子能为溶月写下通关文牒,并不代表太子和溶月达成了某种天地不容的共识,至少,太子是绝不会允许有人去伤害朱棣的…” 他接着说:“想来,也只是溶月单纯地要了本通关文牒,并没有告诉太子,她要用来做什么。” 谢清澜,道:“看来,这位太子不但心软,还很不聪明,他竟然什么东西都敢给…” 殇沫笑了笑,“不是太子他真敢给,而是溶月真敢要,不但真敢要,还明目张胆地将“瀑水门”调遣到了应天府中…师哥若是那当朝太子,想必也会慌出一身汗来...哈哈…” “少门主,你千万不可这般说,想来,那太子应该不完全是一个庸碌之人,这么多年了,他能保下太子之位不失,就已证明不凡。他大概也是念在往日的情谊上,甘愿在溶月身上赌一把罢了,”谢清澜的言语渐渐放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殇沫你就有可能被溶月…” 殇沫勐然侧脸,急促地问道:“师哥你想到了什么?” 谢清澜微微一笑,“没什么,有些事,还是不说得好。” “说!”殇沫已急得连连蹬脚,谢清澜所骑的马,也连连斜身,发出着嘶鸣,“若师哥你再不说,我就将你从马上给踹下去!” “好,好,好~这可是少门主你让我说的啊...”谢清澜勒紧缰绳,一脸坏笑,“你不觉得,你被溶月骗了吗?她啊,其实是根本不会让“瀑水门”的弟兄随你北上的,如果她真的让“瀑水门”北上,岂不是明摆着要对朱棣不利,这和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殇沫赫然觉醒,道:“所以,她只会让“瀑水门”留在应天府中,也可以反过来做朱高炽的亲军?” 谢清澜大笑,“是的,我的少门主,你总算是猜出来了...” 殇沫随之皱眉,“那她又何必要骗我呢?还言之凿凿地告诉我,“瀑水门”的弟兄随我调遣?” 谢清澜不怀好意地后瞥了一眼,然后,又对着殇沫眨巴眨巴眼睛。 殇沫这才明白,原来,冷溶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没有理由去拒绝柳韵锦。 就算他拒绝了柳韵锦随行,冷溶月也定然会再想出其他办法来… 总之,柳韵锦这关,他是逃不掉了… ... 第四百三五章 决胜千里 (二) 舜,设十二州,怀来属冀州。 春秋战国时期,怀来属燕国上谷郡。 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怀来是上谷郡郡治所在地沮阳县。 南北朝时,怀来属北魏。 隋代,怀来属涿郡怀戎县。 唐,设十五道,怀来属河北道妫州怀戎县。 怀来城始建于唐代,武则天垂拱年间在此设清夷军城,为妫州治所在地。 辽太祖时,始称怀来县。 金代,改称妫川县。 元代复称怀来县。 明初,改怀来县为怀来卫,建直隶后军都督府。 自古以来,这里都是军事重地。 其地势由盆地向南北崛起,西北高东南低,虽南北两山形成了怀来盆地的天然屏障,但中间为“v”形盆地。 若,突破此地,铁骑从西北直冲而下,则可直达北平。 而,隶属怀来卫的鸡鸣驿,便就是京畿地区最重要的驿站之一,号称“极冲”。 顾名思义,“极冲”两字,就是指地势开阔,无遮无障。 鸡鸣驿也绝不是一处驿站,而是一座四方之城,有东、西两座城门楼,其城门镶着铁板与铁钉,普通攻城机械,根本无法攻破。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相传,就在去年三月,朱棣也在此举行了一次规模盛大的阅兵仪式。 这次阅兵共出动了10万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等作为朱棣的亲信军队,还相继表演了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等项目。 还不远千里从广西、云南、四川调来了“土狼兵”“白杆兵”,演练了步兵劲弩齐射、长枪步兵刺杀等。 其中,“神机营”的火器操练,“虎威炮”“火龙枪”“安南铳”“一窝蜂”“火龙车”等诸多形式各异的火器让各国使节大开眼界,看到了明朝实力的强大。 然,就是这样一场震惊列国使臣的大型军演,朱棣却以“狩猎”为名,整整折腾了一个月,且还封锁了相关消息。 暂不论这场军演是真是假,巧合的是,时隔一年,同样是三月,朱棣便再次带兵北上,第三次北伐。 他这次的目标是阿鲁台部。 若说,这阿鲁台有什么厉害之处,其实也只是蒙古阿苏特部的首领,官拜北元知院。 但,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也可以称之精彩,先是在永乐六年,杀鬼力赤,拥立本雅失里为可汗,自称太师。 永乐十一年,瓦剌顺宁王马哈木杀死他拥立的可汗本雅失里后,他便差遣使者至大明朝廷,一番诉苦,其意在请求大明救援,为本雅失里复仇。 朱棣自然乐意看到北方部族出现不和的局面,所以封他为和宁王。 ——瓦剌的马哈木是顺宁王,而他是和宁王,这也注定了不能共存的局面。 于是,在永乐十四年时,他趁着瓦剌大军与大明军队开战的契机,直捣瓦剌大军后腰,取了马哈木的性命不说,还俘获了马哈木的儿子。 从此,他也正式和瓦剌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梁子。 待到他放回马哈木之子脱欢后,脱欢也在第一时间给予了回击。 可,终是在永乐十七年,瓦剌彻底败给了他。 他也得到了朱棣的赞许,与大明结下了永世之好。 但,没曾想刚结盟两年,在永乐十九年时,他便就与大明撕破了脸,驱骑南下。 还在第二年刚刚开春之际,挥兵大举攻入兴和,导致兴和将领王唤战死。 这也是朱棣为何会第三次北伐的原因,大明的武将守疆战死,朱棣不但龙颜大怒,且还亲自带兵出征,一刻都不曾耽搁。 然,使人奇怪的是,阿鲁台好似很清楚自己是敌不过朱棣的,他没等朱棣大军到来,便主动撤了军。 这一消息,殇沫也刚从客栈中的一百姓口中听得,他与谢清澜、柳韵锦进入怀来卫后,就直接走进了这间客栈,不但要了上房,还在楼下要了酒菜… “时隔八年,那阿鲁台再次出尔反尔,与我大明交恶,他大概是没有预料到我朝天子会再次亲征,所以,没等我们大明军队前来啊,那阿鲁台就望风而逃了…呵呵呵…” “不,我听到的消息是,我们大明军中出了奸细,那阿鲁台很清楚我们大明军队的行军路线,且在我大明军队行至宣府时,阿鲁台才撤军的。” “这位老伯,你可不要胡诌啊,我们大明朝的军队中怎会有这等吃里爬外的败类呢?” “我怎么会是胡诌呢?”一老人吹胡子瞪眼了起来,“你们想啊,那阿鲁台既然有心犯我边境,攻我兴和,就应是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又怎会断然撤兵呢?这岂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吗?” 他又急着补充道:“还有,如果那阿鲁台只是为了洗劫兴和一处,他为何还会将兴和暂做营地,迟迟不走呢?” 他见同桌之人都摒弃了呼吸,各个思索着,就继续道:“他啊,定是还想继续攻下别处…可奇怪就奇怪在,我们天子刚到宣府,他就撤军的举动上,这难道不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吗?” 第一个说话之人皱眉,缓缓道:“我们大明天子已过花甲之年,那阿鲁台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到天子仍会选择亲征,且还来得这么快呢?” 老人摆了摆手,“阿鲁台对我们大明虎视眈眈多年,他怎会不知道我朝天子的年岁?你说的这一点啊,根本就不是重点。” 另一人,道:“那,依老伯之见,是何原因?” “只能是有意为之了,”老人饮下了一杯酒,捋了捋白白的胡子,“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那阿鲁台也绝非傻子,又怎会去做拿鸡蛋碰石头的事情,想来啊,这里面应是存在着各种算计的…” 第一个说话之人沉吟了片刻,微声道:“阿鲁台并不比原先的瓦剌强大,他也是在六年前,借着我们大明与瓦剌开战之机,杀掉瓦剌首领马哈木的。虽说,在永乐七年初,阿鲁台也率兵出击过瓦剌,但,却被马哈木击败,退走到了胪朐河,而那一次战败,也是在他和本雅失里上下一心的情况下,也可以说是他势力最强之刻…” 老人,定了定神,回道:“你想说什么?” “老伯,你还记得多年前,丘福大将军在胪朐河上全军覆没的那一战吗?” “老夫当然记得,那也是在阿鲁台被马哈木击败的同年9月,发生的事情,你提这作甚?” 殇沫听到这里,心头勐然一震,淇国公丘福当年的那一战,他不但知道,且就在丘福军中,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每每想起这一战,都痛心不已,无比内疚。 虽说,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只能缩在师父郭明轩的身旁,但,那一战的代价实在太大。 不止是丘福战死,还有靖安侯王忠,同庆侯火真,莒国公李远,武城侯王聪等人,无一生还。 大明也在那一战中,痛失一公四侯,乃是不堪回首的一战,也是痛心疾首的一战,更是大明朝开国以来的一大耻辱。 那时的殇沫虽无力回天,但,还是不免愧疚。 ——当惨剧发生后,曾在惨剧中的人,永远比在惨剧外的人多上几分感触,亦少不了心惊肉跳。 可,为何这人会提到永乐七年的这一战呢? 片刻后,第一个说话之人,也缓缓道出了原因。 “我想说的是,其实阿鲁台至始至终都不怕我们明军,反倒更惧怕瓦剌的马哈木。虽然,后来阿鲁台被我们明军大败于兴安岭,也在永乐八年差遣使者与我们大明修好,但,那也是在他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这般做的...” 老人,微微点着头,没有再言。 “阿鲁台与本雅失里分裂后,只会更加惧怕瓦剌首领马哈木,但,他在永乐十一年被封为和宁王后,却敢在三年后,与瓦剌开战,他难道就不担心,若瓦剌胜了我们大明军队,转向再灭了他吗?就算瓦剌战败,也少不了日后报复...这其中,应该有他不再惧怕马哈木的原因在…” “还有,永乐十四年为何我们明军会和瓦剌打起来?”第一个说话之人,接着说,“那时的马哈木为了争夺蒙古大汗之位,瓦剌与鞑靼部频繁争战,说到底也是内部战争,根本就没有侵犯我们大明的举动,我们大明当时也无出师之名啊…” … 第四百三六章 决胜千里 (三) 永乐十四年,瓦剌与鞑靼部频繁争战,已成为历史。 当年,为何朱棣会攻打瓦剌,完全可以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来解释。 但,这也证明,当年瓦剌的确强大,才使得朱棣起了诛灭之心。 毕竟,作为一国之君,总要去综合衡量局势,从而达到平衡与牵制。 然,朱棣又怎能忘记永乐七年丘福与鞑靼的那一战呢? 要知道,那一战的实际操作人,正是本雅失里和阿鲁台率领的鞑靼大军。 虽说,在永乐八年朱棣率大明军队将阿鲁台困于兴安岭,但,并没有致他于死地。 反而在后来,接受了他的求和,让他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这也暴露出了一个问题,为何朱棣不在那时,就将阿鲁台部斩尽杀绝呢? 在殇沫看来,也只有两种解释,其一是为了更好得牵制瓦剌,使其无法做到一家独大。 其二,便是阿鲁台掌握着地利优势,若,大明军队进一步攻入兴安岭,则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倒与现下的局面,不尽相同,阿鲁台仍可以利用地利的优势,与朱棣大军进行周旋,在不熟悉的地域作战,朱棣也必然不会冒进。 殇沫仿佛已看到了朱棣第三次北伐的结局,这结局虽不算好,却也的确有震慑作用,亦能找个富丽堂皇的理由,班师回朝。 可,极乐天尊又在这些年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就在殇沫百思不得其解时,远在应天府的冷溶月也收到了飞鸽传书。 连日来,她都在故府‘海棠如旧阁’中,从未离去。 而,由“瀑水门”弟兄组成的军队,也驻守在了城外杏子林。 当然,这也是在朱高炽的授权下,毕竟,一支近万人的军队,单是一日三餐都要花费不少钱财。 富可敌国的冷溶月,并不是养不起他们,只是让朱高炽养着他们,远远比她自己养着,更令人安心。 想要安心的朱高炽,自然也乐意提供粮草,从而,可以时时监控、时时掌握着“瀑水门”的动向。 这种双方都能放心,且还省去不少麻烦的事,冷溶月自是满心欢喜。 她也能在‘海棠如旧阁’中,好好地守着“念顺夫人”和她的生母“素海棠”一段时间了。 只是,今日,她突然接到了来自北方的飞鸽传书。 信鸽本就不大,绑在信鸽脚踝上的竹筒,也是极小的。 但,竹筒内的字条,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看来,朱棣这次是要扑空了,但,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班师回朝。” 冷童,回道:“大小姐的意思是,朱棣宁愿空耗军粮,也不会提前回朝?” 冷溶月轻轻地点了点头,“一个足够虚伪的人,怎会不给自己找个合理的台阶下呢?更何况,这个极度虚伪的人,还是大明朝的天子。” 冷童,绷了绷嘴,迟疑道:“大小姐是在想,如何送给朱棣一个台阶下?” “找台阶这种事,一个帝王当然比我们更会找,”冷溶月,缓缓地说,“不过,这字条上还提到了另一件事。” 冷童,惊道:“何事?” “之前的那个漠北妖师,乃是兀良哈首领的儿子。” 冷童面露恐惧,颤声道:“也就是说,兀良哈早就归顺了极乐天尊?” “细细算来,我义父纪纲已死6年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年还是永乐十四年,假扮我师父故遗名的萧执,也是在那一年逃离的故府,”冷溶月,说,“巧就巧在,同样在那一年中,阿鲁台利用西蒙古被明军击垮的时机,主动寻求与明军共同作战,成功杀死了马哈木与答里巴。” 冷童,说:“说到底,西蒙古也就是瓦剌,瓦剌的核心人物,便就是马哈木与答里巴,瓦剌失去此二人后,也不得不逐渐走向衰败...” “难道,大小姐是在怀疑,这里面有极乐天尊的授意?”冷童,赫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可,就算萧执就是极乐天尊,那一年的他,也是刚逃离故府,初到漠北,怎就能操纵漠北的战局呢?”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所以,这步棋在落子时,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早上很多,”冷溶月,说,“我们只知道萧执是在永乐十四年逃出故府后,音信全无的,但,我们并不知道关尘的行踪。” 她渐渐缓出一口气,接着说:“我曾去过萧执新建的‘苍琼阁’,也在其中见过关尘,而那一年,也应是义父纪纲被诛杀的前一年,从那以后,我的确没有再收到有关于关尘的任何消息。” 冷童,思索道:“新建‘苍琼阁’在大同府外郊,倘若,从大同府出发过了阳和,便就出了外长城,这样算来,关尘应是比萧执提前到了漠北,可就算如此,他也只是比萧执早去了一年,短短一年时间,他就能获得阿鲁台的信任?” 冷溶月,澹笑道:“事在人为。关尘能在‘天翱门’中隐藏多年,从未暴露过身份,就证明他完全有这个能力。但,真正说动阿鲁台的,可能也并不是关尘,毕竟,关尘根本就没有足以让人膜拜的神通。” 冷童,一愣,道:“莫非,阿鲁台和萧执,早就有联系?” “不无可能,”冷溶月,说,“萧执选择在大同府郊外建立新‘苍琼阁’,除了那里有他过往的一段爱恋外,极有可能还与那里的位置有关,那里离漠北实在太近了…” 她接着说:“萧执从‘秋思阁’中带出了那么多得钱财,他新建的‘苍琼阁’并没有重金打造的痕迹,只是在原本的洞窟中摆上了几把座椅和若干装饰,这也根本废不了多少钱财,我现在有理由怀疑,说动阿鲁台的敲门砖,并不是他空口许诺了什么,而是,他把从‘秋思阁’中带出的财物,都送给了阿鲁台。” 冷童,忙道:“对,这极有可能。就算那萧执有天大的神通,阿鲁台也不会单凭他空口白牙就愿意去信任他的,如果想快速和阿鲁台建立起关系,大量的钱财也是唯一的途径。” 她顿了顿,眉头也不由皱起,又微声问道:“大小姐是打算从阿鲁台那下手?” 冷溶月笑了笑,“我并不打算对阿鲁台做任何,因为,他除了能护住萧执外,也是诛杀朱棣的一支矛,我只是想将所有事情推理得清晰些,这样也有利于我们掌握时局,就现在看来,阿鲁台能在永乐十四年成功杀掉马哈木与答里巴,也是有足够的底气的…” “我觉得,我们现下还是敲打一下极乐天尊比较好,顺便也送给朱棣一个台阶下,”她的笑中已满是自信,任谁都无法撼动的自信,“如果,这一次敲打,能引出极乐天尊的踪迹来,我们也好尽快收网...” 冷童,沉吟了片刻,终是疑惑道:“大小姐,我们要如何敲打呢?” “传我指令,让隐藏在兀良哈的暗探放出消息,就说:惑乱后宫的漠北天师,不但是极乐天尊的徒弟,还是兀良哈首领的儿子,”冷溶月声音渐沉,“这消息,务必要传到朱棣的耳中,至于,朱棣要如何去做,就随他吧…” … 第四百三七章 决胜千里 (四) 冷溶月的推理,也是合理的。 要知道,那漠北天师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后宫,且能得到众妃嫔的追捧。 也离不开两个条件:要么有显赫的身份,要么有过人的才能。 而,显赫的身份,也永远排在过人的才能前面,这又是必然的。 后宫的妃嫔可能不认识什么萧执,但,她们也一定听过极乐天尊。 那么,又是谁将极乐天尊的名号,做大的呢? 漠北天师进入后宫,也真的只是为了去讨好后宫中的那些女人吗? 想来不是,漠北天师真正的目的,应该仍在朱棣身上。 这世上,无论哪种事,若想让当朝天子得知,想必通过妃嫔的嘴去传达,也是最快、最便捷的。 暂不论,这种种布局的细节,就单说冷溶月现下得到的这一消息。 朱棣一旦得知漠北天师正是兀良哈首领的儿子后,他也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因为,他也意在极乐天尊。 从古自今,想要长生的帝王,不在少数。 可,无论是秦始皇,还是汉武帝,亦是唐太宗,都未能得愿。 朱棣既想要做千古一帝,统治万世,就不免要开先河,立独尊。 在多年苦寻张三丰未果下,极乐天尊也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毕竟,他已经六十有二了… 年迈的身躯,已不容许他再去等待任何... … 风,拂地旋动,走石飞沙。 遮了烈阳,沉蔽了万物。 这世上,任何东西只要没了天敌,就会独霸一方。 城外的黄沙,赫然成了这里的主宰,吞没着一切温度与色彩。 走出客栈的殇沫,解开了衣衫扣带,他不曾想到,鸡鸣驿的昼夜温差竟能如此巨大。 现下,虽临近五月,但,一直在路途中的他,只感受到了风沙、冰雹与霜冻,却从没留心过这让人心烦气躁的高温。 他浑身上下都是江南布料,披风也是锦缎材质,唯有那件狐裘大衣可以挡一挡眼前的黄沙。 围领的狐毛,已成了灰黄色,只要抖一抖,就能看到无数沙粒掉落。 从应天府到这儿,其路程绝不算短,也耗费了月余时间。 只是在这一刻,殇沫突然有些莫名失落,此次奔波,也好似成了一场徒劳。 ——只要阿鲁台部不与朱棣大军对阵,他就没有机会靠近朱棣。 ——那么,他若想在这里找到隐藏多年的萧执,也自然成了一件难上加难的事儿。 为今之计,他也只能选择先到宣府,静待时机了。 经过来时的教训,眼下,买下一辆马车也就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于是,他停下了欲向城外走动的步伐,转身看去。 他看到的并不是满目的商铺,也不是来往的客商,而是一个人的澹笑。 这澹笑,虽说有些僵硬,但,也是柳韵锦唯能给的。 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却不曾察觉到她的气息。 或许,当一个人沉下心去想一些事时,执着于一些结果时,是根本看不到身旁的美景的。 ——在这陌生的城镇中,在这充满着杀戮与死亡的地域,柳韵锦竟那般让人温暖,让人赏心悦目… “还好你没出城,不然,这么大的风沙,我真担心会把你跟丢了...” 柳韵锦含羞垂目,捋了捋肩前的秀发,接着说:“你如果想去做什么,可以提前与我和谢师哥说明一下,毕竟,这里不比别处,来往的人群形形色色,身份也极其复杂...” 她好似在抱怨,也好似在责怪。 殇沫慢慢走向柳韵锦,轻轻地拂去了她肩头的尘沙,“我要去找一辆马车,至少是一辆坐着很舒服的马车,这样,等到了晚上,我们就不会再挨冻了。” 柳韵锦急促侧身,不知是殇沫的举动让她不习惯,还是发现了什么。 只见她抬起手指,慌乱道:“我们刚到这里时,我就看到客栈的西侧有一间马舍,那里卖着不同品种的马儿,应该也会有马车吧…” 她迟疑地将伸出的手指收了回来,渐渐抵在了唇前,来掩盖她暗暗咬唇的细微动作。 每个人在紧张的时候,都会有一些不自知的小动作。 殇沫既将眸光凝向了她,也自然将这一细节,尽收眼底。 但,他并没有对此表态,而是,选择了略过细节,只字不提。 “那,我们去看看吧…” ... 柳韵锦所说的马舍,其实是一家售卖马匹的商铺。 这家商铺也与其他商铺一样,临街而建,只是,在商铺外又搭起了马棚。 由于,这家商铺的位置在街道的斜角处,倒也没显得格外突兀。 老板很热情,说话也很豪爽,从穿戴上看,也应是长期在此经营。 他的身上围着厚厚的粗布,虽看起来有些脏,但,绝对御寒,亦绝对能遮挡风沙。 “客官,我这里的马啊,都是千载难逢的良驹,别说赶路了,就是行军打仗也绰绰有余啊…两位,来里面掌掌眼?” 殇沫含笑,拍了拍马背,“你这儿的马,的确结实健硕,不过,我们并不是来买马的,而是,来买马车的。” “对,我们需要一辆可以躺着的马车,最好里面还可以放炭盆与冰块,这样白天在里面不会觉得炎热,晚上在里面也不会觉得寒冷,”柳韵锦,顿了顿,“可,我并没有看到你这里有什么长车在卖...” 马舍老板怔了怔,随后,打量起了两人,“二位客官,应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 柳韵锦,点头,“你能看出来?” 马舍老板,笑道:“从两位的装扮上看,应是江南人士。可,这些年,从江南来此做买卖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来这里不买马驹,偏要长车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也足以证明,两位是第一次来此...” 柳韵锦,不解地问道:“难道,这里的长车,坐起来不舒服吗?” 老板大笑,“舒服,当然舒服,就算是最劣质的长车,坐起来也是要比整个身体露在外面,舒服的…只不过,我们这里的风沙实在太大,到了晚上,霜冻也很严重,有时甚至还会有冰雹,这也就加剧了马车在荒野难行的程度,且还有可能破损在半路上…” 殇沫,道:“所以,在这里,马车并不常见?反倒,能看到很多黄驼。” 老板微微点头,“在这里啊,无论多重的货物,人们都会将其驾在马驹和黄驼的背上…货物多时,人们也常选择自己行走,手牵着载满货物的马驹或黄驼前行,所以,很多来自漠北或更远处的商人,他们通常都会带着四、五头黄驼,甚至会更多,他们也只骑一头,剩下的全用来托运货物,在行走的过程中,他们也只需牵好数根缰绳即可。” “你们这里难道就没有人选择做马车吗?”殇沫,说,“我方才还看到几辆马车从此经过呢…” “那都是当地人,不出远门的,”老板缓缓说,“有些富贵人家啊,的确会乘坐马车出门,这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他们的马车不但结实,还都很精美,最精美的就要属张员外家的黄铜长车了,那可是全由黄铜打造,真金勾丝而成的…不过啊,也是比不过当今圣上的…” 他突然闭上了嘴,也下意识地来回张望着,随后,便垂头侧身,走进了铺子中…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殇沫看了一眼柳韵锦,随后,也跟了上去,“老板,你方才可是想说,当朝天子的座驾?” “嘘~”老板跨步,在铺子前,又是一番张望,终是缩回了身子,“你们小声点,妄议天子,是要掉脑袋的!” 殇沫,澹澹一笑,“这怎么能是妄议呢?我们既没有骂他,也没有咒他,只是闲聊闲聊,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是就是,”柳韵锦,紧接着说,“前不久,当朝天子可是从这里北上的?” 马舍老板细细地看了会儿两人,才继续开口,“那日,天子的座驾,的确是从我门前走过,直向西北,去的宣府…” 柳韵锦,忙道:“那,天子是坐轿,还是坐的鸾车?” “有大军随行,天子当然是四马四镳八銮,行则铃声如鸾鸣了,”马舍老板,说,“随行的侍卫也是有办法的,他们在鸾驾的四周都拉扯上了偌大的粗布,自是可以抵挡风沙的,也有兵卒推车,烧水破冰的,我们普通百姓,又哪能比呢?” 柳韵锦沉寂了片刻,突然嬉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啊,我就更想坐马车了…掌柜的,你可知道,哪里可以买到马车?” 殇沫瞥了她一眼,缓缓贴上,微声道:“师姐,你不是要憋什么坏吧?难不成,你想让我和谢师哥推马车吗?” 柳韵锦,没有侧脸,只是感触到殇沫的呼吸后,瞬间红了脸颊,“不会…我怎么会让你和谢师哥在风沙中推马车呢…” 她顿了顿,仿佛也在期间缓出了一口气,随后,又一脸无辜地看向殇沫,“你不是会‘御火真经’吗?至少,我们不怕霜冻了呀...” 她说完,眨巴眨巴双眼。 她这一举动,倒把殇沫给整不会了。 他从未见过柳韵锦这般可爱过,一向冷若寒霜的韵锦师姐,竟也有如此一面。 ——或许,每个外表冰冷的女子,都有可人的一面,只是,她们的温柔从不廉价,也从不随便给予。 本该生气的殇沫,在这一刻,也变得迟钝呆傻了起来,“师姐,你…你这样…我不习惯…” ——他当然不习惯,每当冷溶月这样时,不是要打,就是要骂,绝不会让他好过。 可,现下柳韵锦也这样,他又将会迎来什么呢? 他不禁去想,不由胆怯。 ——未知的东西,也永远会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马舍老板也发出了声响,打破了僵局。 “你们如果真的非要买长车的话,那也只能去张员外家了…那张员外家就在城北…” “当然,如果张员外愿意卖的话…哎,与那张员外做买卖,你们也是需要一份运气的…” 他们并没有听到马舍老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因为,柳韵锦已然迫不及待地拉着殇沫朝城北跑去… … 第四百三八章 决胜千里 (五) 当,殇沫与柳韵锦来到城北时,天已渐晚。 霜露随之升起,寒气逐渐弥漫。 皎月的光辉,也慢慢展露,光寒凌傲。 可,他们眼前的一阴影处,却异常阴暗,似也比别处早早结上了霜。 偌大的阴影,好似无边,更像是一座黑压压的高山。 但,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座高山是笔直的,不禁仰望的柳韵锦,发出了一声惊讶。 “好高的墙啊,这墙足有数丈之高吧...” “这种墙应是不好翻越的,”殇沫缓缓凑前,摸了摸墙体,“果然很光滑,想来,这墙也是久经风霜,在此多年了。” “不止光滑,还很厚,全是由一层层泥土砌成的,”柳韵锦将‘天岚紫霄剑’刺入墙体,“不过,这墙并没有遮瓦,从下到上都是一样的宽度,想来就算上面加上了瓦片和装饰,也是承受不住风沙的日夜席卷的。” “如果我们没有走错方向的话,我们应该已到张员外的府外了,”殇沫,说,“可我实在想不明白,张员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是怎样的人会垒上这么高的墙呢?” 柳韵锦,渐渐沉声,“可能张员外并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一个不守规矩的人,也自然是最怕别人惦记的,所以,就不得不把自家的墙给垒高一点了。” 殇沫一怔,“师姐是说?这张员外绝非善类?” 柳韵锦,道:“我自认为自己见过各式各样的府邸,可,这完全不像府邸的府邸,我还是第一次见。在我们眼前的,已绝不是一处府邸,而是一片庄院。” “看来,就算是我进去了,也并不容易找到正主,因为,通常庄院都会很大...”殇沫侧脸看了一眼柳韵锦,“但,我还是觉得不能让师姐你白费力气。” 柳韵锦一愣,没有再言。 殇沫骤然跳起,在半空中又踏了一脚插入墙体中的‘天岚紫霄剑’,一个纵身便跃到了墙头。 “师姐,你方才将手中剑刺入墙体,并不轻松吧?那我们自是要好好地利用一下,你的这柄剑了。” 柳韵锦逐渐澹笑,“你这借力直上办法,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不过,若,师姐你想上来,就要重新调整借力的位置了,”殇沫指了指‘天岚紫霄剑’,“还劳烦师姐拔出剑来,将剑抛给我。” 柳韵锦豁然明了,潇洒拔剑,顺势垫脚上抛。 殇沫悬身接剑,双脚也勾在了墙头边围,借着身子下摆的力道,狠狠地又将剑身刺入了上端的墙体。 柳韵锦蹬墙直上,握住再次刺入墙体的长剑剑柄,弹身翻跃。 殇沫见状,双脚勐点墙头边围,整个身子赫然垂下,又在半空中同样握住剑柄,晃动了几下,终是在一瞬间,连人带剑都腾至墙头。 两人立在墙头,细细看着层层房屋与片片园林,这里的院落很多,每个院落的屋阁中也点着莹莹烛火,却久久不见人影掠过。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柳韵锦不禁问道:“这是一座空庄院吗?” 殇沫微微摇头,“不像…至少,点亮庄院中所有蜡烛的人,绝不止一个。” “那我们应该去哪个院落中?” 殇沫在皱眉遥望间,顿了顿,“师姐方才说,这庄院中的张员外可能并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但,我们却可以做一对规矩人。既然,我们来此是为了买长车,那自然也要到摆放着长车的院落中了。” 柳韵锦没有再言,她乱跳的小心脏已惹来阵阵羞涩,不禁垂目。 ——只因,殇沫方才的言语中,出现了“一对规矩人”的字眼,“规矩人”三字自然无碍,可,“一对”两字就不免让人联想翩翩了… “走吧,师姐。” 没等柳韵锦定神,殇沫便拉上了柳韵锦的臂膀,腾跃而起,落至了一处摆满长车的院落中。 没曾想,这院落中的房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赫然走出了三人来。 这三人,乃是一男两女。 只要是明眼人,也就立即能够看出,一男更像是主人,而,两女则是婢女。 “你就是张员外?” “是的。” “听说,你这里有着各式各样的长车,所以,我和师姐便前来拜访了。” “好说,好说,既然是为了买卖而来,那就屋里请吧。” 柳韵锦悄然拽了一下殇沫,“这张员外有些奇怪,你要小心了...” 殇沫含笑,轻拍了两下柳韵锦的手背,“没事,师姐。既然,这位张员外如此好客,那,我们总不能驳了别人的面子吧…” … 第四百三九章 决胜千里 (六) 桌上的茶水,乃是武夷岩茶中的大红袍。 殇沫之所以将眸光全凝向茶水中,正是因为这大红袍,已然可以说明屋阁内的富贵奢华。 真正的富贵之人,也往往不会去注重一桌一椅,更不会去注重一画一装饰,而是,只会去注重细节。 要说,这大红袍有什么特别之处,倒也真有一段故事。 传说,明朝初年,有一位赶考举人路过武夷时,突然发病,腹痛难忍。 当时,有位来自天心岩天心寺的僧人,便取来采自寺旁岩石上生长的茶,泡给他喝。 没曾想,这位举人喝后,病痛即止,不药而愈。 举人后来也高中状元,为了答谢僧人,专程前来拜谢,并将身穿的状元袍披在了那株茶树上,故而得名:大红袍。 在永乐十七年,胡潆所写的《夜宿天心寺》里,也记载了这件事。 当然,大红袍能够成为“茶中状元”,也并非只有这段传说,还有它极其特殊的生长环境。 大红袍生长在九龙窠内的一座陡峭的岩壁上。 茶树所处的峭壁上,有一条狭长的岩石缝隙,岩石顶端终年有泉水滴落,泉水中附有苔藓,土壤也比它处润泽肥沃。 再加上茶树两旁岩壁直立,日照短,气温变化不大,因此,大红袍的成茶,也就具有独到的品质和特殊的药效了。 就算是宫内的妃嫔,也是难得饮上几次的。 可,就在这黄沙四起,遮蔽万物的鸡鸣驿,居然有人能将此茶轻易拿出,招待客人。 这已绝不是好客可以解释的,而是,直白且赤裸裸的奢靡。 “这位公子,怎么不喝呢?”张员外,笑道,“难不成,是怕我会在茶中下毒?” 殇沫缓缓扬起嘴角,“如此名贵的茶,就算有毒,我也是要品一品的。” 张员外大笑,“这位公子倒也是个豪爽之人…我只是担心公子迟迟不饮,你身旁的那位姑娘,也是不会饮的…” 殇沫看了一眼柳韵锦,随后,饮了口茶水,“想来,张员外在此处,可谓是大富大贵之人啊,如此得好茶,我也是数年都难得见上一次的...” 张员外展臂躬身,示意柳韵锦也品一品桌上的“茶中状元”。 他见柳韵锦将茶盏贴上唇后,才又道:“若,公子你喜欢的话,我与公子备些带走,也权当是见面礼了。” 说罢,他就招呼身旁的女婢,进了内屋。 “员外真是客气啊,我等在此叨扰,又选择在这个时辰前来,本就有失礼数。员外不但不责怪,还在寥寥数语间便就愿送上名茶,我等真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张员外含笑摇头,“公子不必多心,在这个世上啊,只有我张彪愿意相送的东西,绝对没有他人有愧受之的东西...” “哦~”殇沫一声诧异,“员外这样说来,想必也是一位能在此处呼风唤雨的人物了?” 张彪狂笑,“算不上什么人物,我哪能算上人物呢…只是承蒙江湖上的兄弟抬爱,给了我张某人几分薄面罢了…” 殇沫,讥诮道:“这里也有江湖?” 张彪收敛了笑意,平移着眸子,好似在寻找着什么,“这里当然也有江湖,难道,公子没有听说过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虽说,这里的江湖人只给我张某人几分薄面,但,单单是凭着这几分薄面,也就已能让我平步青云了...” 殇沫大笑了起来,“只是平步青云吗?难道,员外就没有肆意妄为过?” 他并没有给张彪回答的机会,而是,接着说:“我也是江湖人,如此说来,员外与我也算是同道之人了…” “常言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像我们这样的江湖人,能在今日得见,也算是天大的缘分了,”张彪满面得意之色,“对了,兄弟是来买长车的,对吗?” 殇沫,点了点头。 张彪,道:“巧了,为兄我这刚好有一辆千金不换的长车,想必,兄弟在进门前,已然看到了吧?” 殇沫,又笑了笑,转向柳韵锦,道:“张彪兄长说的千金不换的长车,一定是那辆由全铜打造,真金勾丝的长车咯~” “在进门之时,我们的确见过那辆长车,但,总感觉比想象的有些不同。”柳韵锦,顿了顿,“若真要说与想象当中的有什么差别的话,我倒也一时说不出。” “金碧辉煌,”张彪几乎是一字一字崩出来的,他咬字之清晰,字字之洪亮,也好似在特别点明着什么,“这位姑娘在没见到我这辆长车前,一定会联想到我这辆长车定是金灿灿,光闪闪的,对吗?” 柳韵锦,微微一笑,“不错,至少,在我刚从马舍老板那里听到有这辆长车时,就感觉它一定是闪耀夺目的。” “让人失望的是,当姑娘真的见到后,却发现竟是乌黑色的?”张彪细微移步,脸上多上了几分暗澹,一手握拳,赫然锤在了另一只手掌上,“两位,实不相瞒,我这辆长车在刚打造完成时,的确和这位姑娘想象中的是一样的…” “只不过…这里的天气和气候,实在是养不了这全铜材质的物件,”他接着说,“不仅如此,有一次啊,我还险些遭雷噼呢…” “遭雷噼?”柳韵锦,嬉笑道,“张彪大哥是说,你自己打造的长车,引来了天雷,还险些将自己给噼死?” 张彪,长叹道:“可不是嘛…姑娘你想啊,全铜打造的东西,肯定是能引来天雷的啊,特别是在城外,四处开阔,又无一处遮挡物,一道天雷落下,那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殇沫,道:“看来兄长那一次,并没有被噼死。” 这本是一句不讨喜的话,也是一句很直白的话,但,张彪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态,仍是一脸叹息。 “那次救我的,是一个坐垫,”他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柳韵锦,“主要是全铜的长车,到了夜里会冰屁股…所以,我才事先放在长车上一些坐垫的…” 柳韵锦‘噗嗤’喷笑道:“那岂不是你的屁股,救了你一命?” “可不是嘛,若不是我这屁股怕冻啊,那一次我的小命啊,真有可能就没了,”张彪,说,“所以啊,我这辆全铜打造的长车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 殇沫,澹笑道:“也是,难怪兄长会为难,本是一件千金不换的物件,却在那一次天雷落下后,成了一件凶器。一旦一个物件成了凶器,就算再好再漂亮,也不能算是千金不换的宝物了…” 张彪突然森然道:“不错,有时千金不换的东西,恰恰也会是最要命的。不过,我见到你们二位后,我这辆长车,就又可以成为一件千金不换的物件了。” 殇沫,微笑道:“哦~此话怎讲?” “因为,我要把这辆千金不换的长车,送给你们~”张彪,沉声说,“我作为兄长,送给自己兄弟的物件,无论它是不是一件凶器,都会是千金难换的…” 他接着补充道:“这世间的兄弟情义,又怎能千金可换呢?兄弟,我说的对吗?” 殇沫肃然一笑,“兄长,自然说得对,只是在接受兄长的馈赠前,兄弟我是不是也要先好好地看一看这个礼物呢?” 张彪忽然展开双臂,往后大步退了几下,露出了一副甚是轻松的姿态,“随便,反正现在东西是你的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然,就在殇沫想要起身之时,竟赫然发现,身体早已不听使唤,双腿就好似不长在自己身上一般,他慌乱皱眉间,也下意识地看向柳韵锦。 柳韵锦竟也和他一样,尝试多次站起,皆瘫软在座椅上… …. 第四百四〇章 决胜千里 (七) 江湖纷杂,人心险恶,是是非非,总难说清。 很多时候,可能根本不知道原由,就会被人暗算。 说到底,无非就是“名利”二字,好似永远绕不开。 但,殇沫却想不出,为何张彪要对他们下手,对他们下手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知道,我们是谁?” 张彪搬来一把凳子,嚣张地坐下,“我并不知道...” “不光你不知道,我想很多江湖人都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哦~”张彪,惊讶道:“为什么?你们看起来可并不像泛泛之辈。” “因为,我们几乎没在江湖上露过几次面,”殇沫,说,“确切地说,就算有人听过我们的名字,也根本不知道我们长什么样。” 张彪笑了笑,“或许,江湖上的确没有几个人认得你们,但,你却也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 张彪逐渐沉声,“被“极乐阁”看重的人,通常都不会活太久。” 殇沫,惊道:“被极乐阁看重的人?” “对,”张彪,说,“极乐阁,一个应有具有的地方,一个可以满足所有欲望的场所。通常被这样的一个场所看重的人,也往往只会是敌人。” 殇沫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昔日的“秋思阁”,那里也正是这样一个地方。 可,就算张彪口中的极乐阁是第二个秋思阁,那他又是如何成为要被诛杀的对象的呢?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就算你说了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我也想不出,我是如何成为那里的敌人的...” 张彪,道:“往往成为别人敌人的人,都是想不出如何就该死的。” “可是,我并不想成为一个湖涂鬼,”殇沫,缓缓地说,“对了,你可听过秋思阁?” 张彪摇了摇头,“不曾。不过,那里就算再好,也绝比不过极乐阁。还有,有时呢,做个湖涂鬼,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们的子女不会背负着仇恨长大,也不会想尽办法去报仇。” 殇沫“嗯”道:“你这样一说,我反倒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不过,在我死之前,能不能带我去一次极乐阁,我太想知道,那里长什么样了。” 张彪大笑,“看来,你的确很少在江湖中走动,居然连极乐阁的事,都未曾听过。” “这世上的销金窟很多,每一处销金窟的背后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大人物,因为,这些地方永远逃不过杀戮和欲望,也正是这些杀戮和欲望,才让这些地方堆满了财富和美色,但是…” 他顿了顿,脸上也洋溢起了万般自信的神情,继续道:“可,无人能够撼动的销金窟,你可曾见过?那里,不但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享用不完的绝色佳人,更有这世上最好的美酒。” 殇沫,缓缓道:“曾经的秋思阁,也是如此,只是那里的人都不快乐,都背负着骂名和仇恨,那里的人,也都是些无处可去之人,整日也只能躲在阴暗的洞穴中…” 张彪,哼笑道:“这也正是你口中的秋思阁,比不过极乐阁的原因,只要是去极乐阁的人,都是些江湖上红得发紫的人物,各个都久负盛名,名声在外。极乐阁也绝不在什么阴暗的洞穴中,而是就在最繁华的街道上,千百商铺的正中间。” 殇沫,微笑道:“没想到,在这小小的鸡鸣驿,还有这样一处地方。想来,你这大红袍也是来自那里?” 张彪,讥诮道:“别说这大红袍了,就算仙界传说的“长生树”,那里也是有的。可遗憾的是,极乐阁并不在这鸡鸣驿中,而是在宣府,你也应该庆幸,你们不是在宣府被擒,不然,你们死得也绝不会太轻松。” 殇沫盯了他半晌,根本找不到他撒谎的丝毫证据,看来,他口中的极乐阁,的确就在宣府。 但,长生树可绝不是一般人就能知道的。 据《大荒南经》记载:“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 这句话是说:有一个国家永远都不会有人死亡,因为,在他们国内有一棵名叫“甘木”的神树,单是吃掉神树上的叶子,就可以长生不老。 即将死去的人,只要喝一点神树中的汁液,就能够起死回生。 刚开始,历朝历代的人们,并不知道“甘木”指的是什么,直到晋朝郭璞在书中做出了解释后,人们才知道,原来甘木是一种能使人寿命延长的不老神药。 对于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人类来说,长生不老便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愿望,所以,在得知这一神药后,也留下了很多不远千里,去求取仙药的故事。 然,就是这样的一棵神树,真的就在张彪所说的极乐阁中吗? “在千古奇书《山海经》中,的确记载着这样一棵树,据说吃了以后,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但,这东西终究是神话传说,谁也没真正见过。而,你却说极乐阁中有,想来多半也是被人忽悠了吧?” 张彪突然厉声道:“你觉得我像是容易被人忽悠的人吗?再说,这世上就算所有人都会说谎,在那云端之上的极乐天尊,也绝不会说谎。” “极乐天尊?”殇沫咳了两下,“你是说漠北天师的师父极乐天尊吗?” 张彪,点头道:“对。没想到,你还知道漠北天师的名号。” 殇沫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并且,我还知道漠北天师早已成了一具死尸。” 张彪狰狞地笑了两声,又急速拉下了阴沉的脸,“还不是被你们大明的天子所害,本来,漠北天师在你们大明皇宫好好的,你们大明天子的女人,也对他言听计从的。他不但不曾犯错,也是一个规矩人,从未淫乱过后宫,只是和几个长相极其清秀的妃嫔有些暧昧不清罢了,可你们那孤陋寡闻的天子,居然认为他是一个妖师,竟活活地将他用火烤死!” 殇沫褪去笑意,道:“后宫的事,可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万一被不该听的人给听了去,是会掉脑袋的。” “掉脑袋?”张彪发出阵阵狂笑,“这次你们大明天子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一定呢,就算要砍下别人的脑袋,他也要有命回去不是?” “朱棣是否有命回去,并不是你说了算的,”殇沫说,“不过,你口口声声说着“你们大明天子”这样的话,难道,你不是大明的子民?” 张彪迟疑了片刻,在这期间,他的脸上也好似附上了几分伤感,“曾经是,但,现在已不是了...” 殇沫,诧异道:“既然,曾经是,那为何现在又不是了呢?” 张彪勐然暴跳如雷了起来,“因为,朝廷杀害了我全家,我还要对那朱棣感恩戴德吗?你永远想不到,是因为何事,致使朝廷灭了我全家的!” 他骤然笑了起来,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就因为我阿娘在路边的摊贩旁买了一筐水果,挡了些道路,朝廷的将军就觉得我阿娘碍事,他不但策马将我阿娘撞飞,还要抡刀就地斩杀我娘…” “于是,我那就在一旁的阿爹,只能拼命地去求饶,连番数次叩头后,我阿爹的脑袋早已头破血流,可那位大明的将军只是看着我阿爹蔑视一笑,便直接策马,将我阿爹阿娘给活生生地踩死!” 他的情绪逐渐激动,终是成了几乎疯狂、癫傻的状态,他的双眼已睁得如一对铜铃,脸上也露出着万般狰狞的神情,“你知道是怎么个踩法吗?如果,只是被战马踩踏一下的话,那也有可能不会死,但是,如果被战马连续踩踏,直到血流成片,再无呼吸后,都还不停止的话,被踩踏的人也只能是必死无疑了。” 殇沫逐渐皱眉,“你可知道,那位大明将军姓甚名谁?” “已经死了。一个畜生,是绝不会活太久的,”张彪极其兴奋地拍手笑着,“那位将军啊,可能到死都不会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殇沫,忙道:“莫非,你说的是丘福将军?” 张彪勐然站起,像一个无赖般噘了噘嘴,“是不是丘福,你还是下去问问阎王吧。此刻,也是时候送你们上路了…” … 第四百四一章 决胜千里 (八) 虽然,江湖上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但,这也好像成了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可,当死亡降临,又清晰地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时,人们才知,何为恐惧。 这种发于心,颤于身,凉入骨的感觉,让人不知所措着,也让人头皮发麻着。 一把匕首,已抵在了殇沫的胸膛。 或许,匕首只是匕首,血液也只是血液,脑中一片嗡鸣的他,仿佛失去了痛觉,心绪反倒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在这一刻,好似死亡,也只是死亡... “且慢,你为什么非要杀掉我们?”柳韵锦拼命挣扎,只得换来阵阵钝痛,“我想不明白,我们只是来买长车,根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杀我们?” “我也不知道,”张彪的言语平澹且冷漠,“我只知道,你们必须死。” 柳韵锦已泪不自禁,哽咽道:“你...你是受何人指使?” 张彪,缓缓摇头道:“不可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是说不得的,可能到最后,你们都不知道因何而死,我也不会知道我为何要杀掉你们…” 柳韵锦,勐然皱眉,厉声道:“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就要杀人,而我们就要被杀。倘若,因为我俩的死,给你引来了杀身之祸,你岂不是更冤?” “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总是想把所有事情都搞明白,至少,在做一件事时,要知晓前因后果,可是…”张彪在缓叹间,露出了耐人寻味的澹笑,“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像我们这种再平常不过的人,又怎么可能知晓真相呢?即使,拼命找到的真相,也不见得就是真相,所以,还是湖涂些好,至少,在不明原由下,我也不用刻意去提防着谁,如果有天,我莫名其妙的被杀了,那也是罪有应得…” 突然,他用力将匕首进了三寸,殇沫也在这时发出着阵阵嘶鸣。 “不要!”柳韵锦失声大叫,“不要杀他,我求你了!”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死亡也只是早与晚的区别,”张彪斜眼看向柳韵锦,完全漠然的他,仿佛不是一个行凶者,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我知道,你怕死,这世间又有哪个小姑娘不怕死呢?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杀你,像你这种生得倾国倾城的人,又有几个男人下得去手呢?” “你杀了我吧!”青筋绽裂的柳韵锦,眸中爆着血丝,她叫喝着让张彪杀了她,她却展露着一副要吃人的面孔,“对,你没有听错,你先杀了我吧!”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张彪缓缓直身,将匕首留在了殇沫的胸前,随后,又慢慢的侧俯上身,至柳韵锦的脸前,问道:“你真不怕死?” 柳韵锦侧脸上扬,狠厉道:“不怕!我只是怕他先死在我的前面!” 张彪的眸中满是诧异,“为什么?先死,还是后死,都要死,这有什么区别?” 柳韵锦缓缓移目,当她眸中满是殇沫时,也露出了千百柔情,万般爱恋,“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不想再为他心痛,也不想再为他哭泣,更不想经历死别,之前那种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我已经受够了…” 张彪,道:“你很爱他?” 柳韵锦逐渐微笑,“是的,我很爱他,我也从不后悔爱他。其实,他也没什么好的,不但小心眼,还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简直就是一个愣头青,脾气还死倔…” 她接着,说:“他小时候和我一样,都是孤孤单单的,没人愿意接近他,想来,就算梅兰竹菊四姐妹,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是不想和他玩的,若不是师命难违,他哪会有什么人陪呢…” 她,继续笑道:“可是,我就是爱他,可能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或许是他在孤芳泉旁独自玩耍时,也可能是在御剑台上他被雨晴师妹救走时,亦可能是他突然闯入竹海中,打断我琴声的那一刻,总之,就湖里湖涂地喜欢上了,这一喜欢啊,就再难不喜欢了…” 张彪,道:“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柳韵锦,缓缓垂目,“大概知道吧,不过,他一向都是装着不知道的…” 张彪大笑,眸中也赫然闪动着光亮,“有趣,有趣,真是有趣。像你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子,居然会被他拒绝…” “要不这样,你索性嫁给我吧,”他接着说,“我倒是蛮喜欢你的。” 柳韵锦沉默了,她的泪水却流得更急,更快。 张彪渐渐蹲身,仰看着柳韵锦的脸,试探道:“怎么?你不愿意?” “没什么不愿意的,”柳韵锦缓抬双眸,凝视着张彪,“只要你肯放过他,我就嫁给你。” “哦?”张彪,惊道:“他都不喜欢你,你还要救他?” 柳韵锦点头,“我知道想要救他,是几乎不可能的,但,如果你讲信誉的话,我还是想试试...” “师姐,你这是何苦呢?”殇沫,突然道:“你嫁给他,又怎么可能会开心呢?” 张彪勐然掌掴了一下殇沫,“这会儿,你会说话了?方才,这小娘子向我求饶的时候,你怎么不开口呢?怎么,听到她愿意救你,你又不怕死了?” “殇沫,没事吧?”柳韵锦眸生关切,眼泪中全是殇沫的影子,“师姐知道,你从未受过这般折辱,但是,师姐想让你记住,每个人都会有落难之时,这并不算什么...今日过后,倘若你还活着,一定要好好地对待溶月。” 殇沫,动容道:“师姐,你真的愿意嫁给他?这世间那么多好男儿,你真的甘心吗?” 柳韵锦,澹澹一笑,“这世间无论有多少好男儿,又与我何干?我今日嫁他,也只是成个婚罢了,又死不了人,且,还有救你的可能,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够了!真的够了!”殇沫勐然厉声道,“师姐,你永远都这样,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你每次都将不好的情绪,藏在心里;每次都想着如何成全别人,好似什么都无所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柳韵锦,沉声道:“事到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 第四百四二章 决胜千里 (九) 殇沫突然狂笑了起来,“是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师姐你多伟大啊,为了救我,什么都愿意牺牲,可你想过没有,我也有血有肉,我也有情感和感受,你越是这样卑微的付出,我越是觉得无地自容,更不知道如何去对待你。你只想成全,而,我却想要你做回自己,哪怕是真真正正的做一次柳韵锦!” “还有,你体会过我想要什么吗?你试着走进过我的内心吗?”他笑着摇头,“没有,从没有,你习惯性退缩,习惯性隐忍,你觉得你所看到的,就是全部的真相。可,事实上呢?你什么都不懂,只会可怜兮兮地做我的跟屁虫!” “殇沫,师姐知道你怨师姐,恨师姐,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柳韵锦泣不成声,“殇沫,你知道吗?在这个世上,无论谁先爱上,都会失去自我。从爱上的那一刻,就根本再难做自己了,因为会怕、因为在乎、因为敏感,也因为不想失去….你让我做自己,可曾想过,我是否能够做自己呢?”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殇沫迟疑了片刻,渐渐缓和了情绪,“那你也不能嫁给他,因为一旦嫁给了他,和死无异。” “我不嫁给他,难道,就不算死吗?”柳韵锦,失声道,“嫁给他,就有可能救下你的命!我为何不嫁?!反正,真正的我早就死了!一个死人,无论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今日,就算我不嫁给他,以后我也只能选择两条路去走,第一条就是孤老终生,第二条就是同样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接着说,“其实,这件事我也想过好久,我大概是不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若能嫁,我也早就出嫁了。” 她,继续道:“所以,我们今日这一难,可能就是老天给予我最好的安排,我也觉得很庆幸,至少,在嫁人不嫁人这件事上,不再是一个选择题了。殇沫,你放心,我嫁给他后,我一定会好好生活,我也一定会幸福的…” 张彪龇牙咧嘴地补充道:“对,我会好好对待这位姑娘的,我也绝对会让她幸福!” “幸福?”殇沫发出着阵阵颤笑,“我怎么可以让师姐你如此幸福的生活呢?你因我痛苦了那么久,不如就一直痛苦下去吧!” 张彪,勐地一脚踹在了殇沫的身上,“怎么?你师姐能够幸福地活着,你不乐意吗?” 殇沫沉默了片刻,突然双目一翻,恶狠狠地看着张彪,“我当然不乐意,因为,我要娶她!” 随后,他又凝向柳韵锦,道:“师姐,你听清楚了吗?我要娶你!从今以后,我让你开心,你就会开心;我让你痛苦,你就只能痛苦!你也只可以嫁给我!因为,我绝不会让我的师姐,过得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丧失掉灵魂!” 柳韵锦怔住了,沉沉地怔住了。 “好了,看了这么久,你也该出来了!”殇沫的眸光,赫然凝向漆黑的内屋,高喝着,“你应该已经想清楚,要不要杀我们了吧?” “你早知道,我藏身在此?” 内屋中,果然传出了声响。 殇沫,笑了笑,“张彪的婢女从进了内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很显然,内屋中定然有真正的主使者在静观其变。” “还有呢?”内屋中缓缓走出了一个蒙面人,这蒙面人像极了神秘黑影人,“除了迟迟不走出来的婢女外,还有哪一点能让你看出,还有主使者?” “还有张彪,”殇沫说,“事实上,我们的确不认识张彪,这张彪也绝不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蒙面人,道:“何以见得?” 殇沫缓缓闭眼,缓缓道:“真正的江湖人,不会不知道梅兰竹菊四剑,也不会不知道孤芳泉在哪,更不会不认得冷溶月。可,方才韵锦的言语中,已提到这些人和地点的名字,这张彪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能说明,张彪并不是一个江湖人。” 蒙面人,大笑,“也是。只要是在江湖中行走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天翱门”和冷溶月呢?看来,你一直都很清醒,根本不是在惧怕着死亡...” 殇沫,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还真怕死。只是,我根本不会想到,你会找一个寻常的百姓来杀我和韵锦。一个寻常的百姓,又怎能知道江湖上的人名和事呢?” 蒙面人,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试图探寻着张彪的真正身份?” 殇沫,冷冷道:“不错。这也印证了一句话,江湖人从来都不怕什么大侠与名宿,终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又能逃得过呢?可,一个名不转经传,一个鸡鸣驿的小混混,可就管不了那么多江湖上的规矩了,他只会拿钱办事,甚至,不得不受人所迫。” 蒙面人,笑道:“张彪的确只是一个无赖,且是一个想要与我做买卖的无赖。有一点你没有说错,越是有名的人,越是不怕比他更有名气的人,但,同样有名气的人,却怕一个山野郊外的小混混。因为,如果他们死在小混混的手里,不但很冤,还很难找到仇人。” 殇沫,直言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和师姐?” 蒙面人,缓缓道:“我既然能够出来与你相见,那我定然也是不会再杀你们了…不过,你们的武功实在太高,就算你们中了毒,也难保不会随时恢复功力,所以,我只能废掉你们的武功了...” 柳韵锦,赫然道:“你可是萧执?” 蒙面人,坦言道:“我虽穿着一身黑衣,也蒙着黑布,但,我却并不是萧执。” 柳韵锦,说:“那你一定认识萧执,不然,又怎能知道萧执曾是神秘黑影人呢?” 蒙面人,大笑,“神秘黑影人隐藏在武林神话故遗名身边多年,最后,暗自加害故遗名,且割下了故遗名的脸,从此取而代之。这件事,我想早已不是江湖上的秘密了吧?” 殇沫,也大笑了起来,“这的确不是秘密,你能说出来这件事,也的确能证明,你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蒙面人,耸了耸肩,“所以,现下我也只能废去你们的武功了…我也会怕死的,你们可不能怪我,要怪的话,只能怪你们的势力实在太大,我是不可能给自己留下后患的…” 柳韵锦,轻喝道:“且慢,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如何中毒的?” 蒙面人的目光炯炯,盯着柳韵锦,步步靠近着,“你们喝的大红袍,本身是无毒的。只不过,如果混合屋内燃烧的沉香,吸入体内后,就会产生剧毒,让人浑身发软,动弹不得...” 殇沫,勐然道:“难道是飘香酥骨散?” 他接着说:“具我所知,这种毒是瓶装的气体,只要打开瓶盖,周围的人就会中毒。可,你为何会知道融合之法?还能够巧妙的将大红袍和沉香结合在一起,莫非…” 蒙面人,突然厉声道:“你不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吗?我还是快些将你变成一个废人吧!” … 第四百四三章 决胜千里 (十) 蒙面人的步履在变慢,每慢一次,他的眉头也便更紧一分。 在他眼前,是无法动弹的殇沫和柳韵锦,他只需要再近几步,就能随意处置。 可,他却莫非地感觉到了压力,这是一种强到几乎可以将人撕裂的压力。 原本,他要解决的只是两只待宰的羔羊,此刻,这两个如羔羊的人,也好似在等待着他出手。 他并不想要这两个人的命,就算他不出现,他也绝不会让张彪痛下杀手。 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需要瞻前顾后的原由太多,需要审时度势的因素也太多,所以,很多人不能自己,更不能完全展现疯狂。 疯狂,永远是有代价的。 至少,在不够强的时候,都想要留下一线的生机。 这生机,也绝不是留给他面前的殇沫和柳韵锦,而是,留给他自己。 事实上,废掉武功是他所能承受的后果,也是他仅能承受的后果。 倘若,有那么一天,在他命不由己时,他也期望别人只是废掉他的武功,留下他的残躯。 他是一个懂得因果报应的人,通常这样的人在做事前,都会犹豫。 然,人一旦犹豫,就会胆怯;一旦胆怯,就容易半途而废,无法向前。 他不得不为以后的自己做打算,因为,他可能也有任人宰割的一天。 他可以转头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 即便,放过殇沫和柳韵锦会留下巨大的隐患,他还是有了想要一走了之的冲动。 或许,会有人觉得他太过于小心翼翼,甚至,不够男人。 但,他也是靠这一点,才活到了现在。 若,一个人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又怎能不多些思考,多些顾忌呢? 突然,他的脸色变得狰狞,好似看到了这世间最让人惧恐的妖魔,在他的一声惊喝下,赫然拽住了张彪,挡在了他的身侧。 只听“嗖”的一声,他便被击撞在墙上。 待他重重落地,抬头张望时,张彪已然不在,只剩下四散的血水与肉骨。 没有人知道他脸上的何种神情,但,他的脸也一定是苍白无力的。 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就算他已身受重伤,也要马上逃离。 不然,他便再也无法呼吸,更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于是,他撑臂翻滚,又蹬直双腿,勐然一跃,破窗而出。 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局势已完全转变,屋内也骤然无声,好似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事实上,就算在刚刚,也只是听到轻“嗖”了一下,便就迎来了蒙面人撞在墙上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甚至,在张彪身子炸裂的那一刻,也是无声无息的。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仿佛一只鸟儿,突然从天下掉落,落在了又软又柔的草坪上,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坠落的,也没人知道,它是如何死的。 只是,在人们看到它时,它就已死在了草坪上,没有一丝痛苦,也没有一丝怨恨。 它闭上的眼,是那么得安详且安静,又是那么得自然而然,理当如此… 门外,闪动着红光,那是微风吹动灯笼的身影。 在这个身影中,又逐渐出现了一个更加立体的身影来。 这身影瘦高健硕,步伐极稳,多出的部分,则是一把剑的斜影。 剑影斜垂,自然融入,实在看不出任何特别。 但,也正是这把剑,方才斩杀了张彪,击退了蒙面人。 “师哥,你怎么才来啊,我和韵锦师姐险些没了性命…” “我来晚了吗?” “不,不晚,”殇沫一阵苦笑,痴痴地看着走进来的谢清澜,“师哥,您啊,来得恰是时候。” “少了一人,”谢清澜走到已破的窗前,四下张望,“如果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逃走之人,不会跑太远。”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殇沫,轻声道:“师哥,你没进来之前,就已知道屋内有几个人了吗?” “这间屋子很深,且有很多人,但,只有两个人的气息值得我去重视,其中一人的气息中有着隐隐的杀气,可杀气并不纯正;还有一人,武功极好,呼吸也极轻极稳,所以,我的剑气斩袭的也是那个武功极好的人。” 谢清澜,缓缓侧身,指了指窗外,又对着殇沫撇了撇嘴,接着说:“要追吗?” “不用追了,师哥不是说,这间屋内还有很多人吗?万一你追出去,再有人要杀我和韵锦师姐该怎么办?”殇沫,顿了顿,突又侧脸感叹道,“倒是可惜了这张彪了,一个无意卷入是非的人,到了最后,还要用命替人挡下致命的一剑…” 谢清澜,道:“真的不用追吗?这屋里虽然有很多人,可都对你们构成不了威胁,但,如果再不追出去的话,恐怕,想要行凶之人,就再也追不到了。” 柳韵锦,突然道:“都对我们构成不了威胁?谢师哥的意思是?” “从气息上看,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们自然也无法伤害到你们,”谢清澜,说,“破窗而逃的那个人,却是真正想要杀掉你们的人,所以,我有必要问清楚,那人是受谁指使,其背后到底是何人...” 殇沫,愁眉苦脸,道:“大哥,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了,就算我们面前是个孩子,现下我们也全无还手之力…破窗而逃之人,还是不用追了吧…” 谢清澜,轻轻摇了摇头,“她们不一样,如果她们能随意走动的话,在破窗之人逃离后,她们就应该出现了。既然,我们迟迟未见她们的身影,只能说明,她们有着无法走动的理由在。” 他潇洒转身,望着内屋,接着说:“既然,不用追的话,那我们就进内屋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吧...” “不是,师哥,你过来,你过来,”殇沫无奈地皱眉,又无力地勾了勾手指,“对,过来,过来就行。” 谢清澜满脸不解地靠近着殇沫。 “再低点,再低点,”殇沫的神情,已从无奈变成了嫌弃,“算了,师哥你还是直接附耳过来吧。” “师哥,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和韵锦师姐都中毒了吗?” 谢清澜缓缓抬眼,澹澹地回道:“我看出来了,可,都这么久了,毒性也早该散了吧…” “师哥,你别直身,来,继续附耳过来,附耳过来,”殇沫见谢清澜乖乖照做着,接着贴耳说,“你都不问问,我们中的是什么毒?” 谢清澜下意识直身,没等他开口,便又被殇沫叫喝道:“别动!低头!我们就这样说话。” 他说完,眸子也斜了斜柳韵锦。 谢清澜瞬间意会,再次低头,问道:“你是做了什么让韵锦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怕她听到我们讲话啊?” 殇沫,瞪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别打岔,我对韵锦师姐那般恭敬,怎会惹她不开心呢…我问你啊,你就不担心,我们身中的是剧毒?” 谢清澜,微声道:“剧毒的话,你们也早就死了,还能容你与我讲这么多话啊...” “师哥啊,师哥,有时我是真不知道,你是早已看透了一切,还是故意为之,你这永远慢半拍的样子,真是气死个人!”殇沫,说,“你这样,你一会儿,先蒙上韵锦师姐的眼睛,然后,扶我起来,替我宽衣解开裤子。” 谢清澜勐然一怔,立即抬头道:“你要做什么?” 殇沫,含羞道:“你头低下来,低下来!怎么又直起了?” 他几乎是在咬着牙,去说的这句话。 他也在说这句话前,再次瞥了一眼柳韵锦,陪了个澹笑。 “师哥啊,不是让你不要动吗?” 谢清澜,无辜道:“可是,你让我脱你裤子啊…” “脱我裤子怎么了?怎么了?!你镇定一点,好不好?” 谢清澜,弱弱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你别管我要做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了。” “哦~那我现在去蒙上韵锦师妹的眼睛?” “对,快去,快去。” 谢清澜走向柳韵锦,又快速侧身走了回来,低头道:“她如果问我要作甚,那我要如何说?” 殇沫闻言,简直无语至极,“你就说,我们要商议些男人之间的事!” “什么事?” “就说是,我要与她成亲前,必须商议的事,她不能听!” “啊~”谢清澜满脸震惊地看着殇沫,“你还说你不想做什么?!都想这种事了!” 殇沫再次对着柳韵锦笑了笑,柳韵锦也好似忽然懂了点什么,羞涩垂目。 “你!低头!”殇沫几乎已成了恶狠狠的模样,“师哥啊,你是在傻叫什么啊!” 谢清澜,慌乱道:“不是,你这又是蒙眼,又是宽衣解带的,你今晚就要洞房花烛吗?” 殇沫一口咬在了谢清澜的耳朵上,谢清澜也在第一时间蹦了起来。 “你到底要干嘛啊?” “低下头,低下头!”殇沫一脸严肃道,“我以少门主的身份,命令你,低下头!” 谢清澜一脸无辜地低头,又在惊慌间捂了捂被殇沫咬后的耳朵。 殇沫,继续道:“蒙上韵锦的眼,然后,过来为我宽衣。” “少门主,你真要这样做吗?” 殇沫,点了点头。 谢清澜凝视了他片刻,终于挺直了胸膛,去蒙上了柳韵锦的双眼。 随后,也将他扶起,解开了他衣衫上的系带。 “师哥,你找块布过来,接住点,最好让整块布,都湿透。” 谢清澜无言,因为,无论是殇沫现在的外在,还是殇沫所说的话,都已让他漠然。 “师哥,你“嘘”啊,多“嘘”几下,不然,出不来啊...我有点紧张...” “哦~”谢清澜已成了木偶,他实在从未见过如此让人羞耻之事,只能小声“嘘~嘘~”着… “好了,够了~”殇沫满脸轻松,也在瞬间松了一口长气,“捂在我的鼻子上吧。” “啊!”谢清澜又是一声惊叫,“要捂在你鼻子上吗?”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被蒙上双眸的柳韵锦,又贴耳向殇沫问道:“这可是尿啊,真的要捂你鼻子上?” “捂啊,师哥,你怎么这么多话啊…我求求你了,你照做就行了。” “好吧。”谢清澜侧脸闭眼,一把将湿漉漉的布块,捂在了殇沫的口鼻之上。 “嗯~上面些,上面些,这都进我嘴里了!” “哦~” … 第四百四四章 决胜千里 (十一) 谢清澜无声地坐着,用手巾反复擦着双手。 静静地听着,柳韵锦说着句句感谢。 这感谢好似是有味的,不但甜,且还涩。 他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柳韵锦被那块湿漉漉的布,捂过口鼻后,会如此喜悦。 他同时也好奇着另一件事——难道,人与人的尿液,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这是解毒的方法的话,那他也有啊,完全不用这般大费周章,又是要蒙眼,又是要宽衣解裤的。 可,在殇沫连续含羞,向柳韵锦说明一切后,他大致也知道了,殇沫与柳韵锦中的毒,乃是飘香酥骨散。 解毒的方法,也只有这么一种。 然,使他万般没有想到的是,柳韵锦不但丝毫不在意,且,还向殇沫询问了“成婚事宜”。 “师姐啊,你应该闻出来布上是什么了吧…这,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事,师父曾在与我讲述他的过往时,提到过此毒,想要解此毒,真的也就这一种方法…” “我也是觉得,我用我自己的那个啥,解我自己的毒,绝对是没什么关系的,反正,我自己也不会嫌弃我自己嘛,不过…”殇沫挠了挠头,“不过,就是也让师姐你闻了我的…我的…” 柳韵锦痴痴地看着殇沫,从湿漉漉的布块捂上她的口鼻到现在,她都没有擦拭的动作。 现下,她听到殇沫的解释后,脸上反倒也逐渐露出了喜悦之色。 “没事,不都是为了解毒嘛,师姐知道,师姐知道…”她突然顿住了,也在这瞬间绯红了脸,“那个…我以后是不是…是不是就不能再做你的师姐了…呀…”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那个…师姐…你想怎样都行…都行…” “你…你真的要与我成婚吗?” 殇沫瞥了一眼谢清澜,又转向柳韵锦,道:“成,当然成,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过几天,我们就去宣府,那里有个叫‘极乐阁’的地方,我们就在那儿成婚。” 他话落,也对着柳韵锦恬笑了起来。 可,一旁的谢清澜,却坐不住了。 他一副“做家长”的样子,气势汹汹地走向殇沫,一把将其拽出屋外,“你疯了?不但要与韵锦成婚,还要到那个什么‘极乐阁’中办喜事,先不说那‘极乐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就单说冷溶月吧,她知道后,会如何想?又会如何做呢?” 他接着说:“还有,韵锦可是你的师姐,从小到大都是对你甚好的,就算你是少门主,也不能如此糟蹋她,你是认真的吗?” 殇沫沉默了片刻,在这期间,他也一直凝视着谢清澜。 ——谢清澜说:从小到大柳韵锦都对他甚好。这一点,的确是事实。 可,他眼前的这位三师哥,又何尝不是在全心全意为他好呢… 就算,他是师父郭明轩钦点的少门主,谢清澜只能接受这一事实。 但,这么多年来,谢清澜能一直对他好,也绝不是因为什么少门主的身份。 而是,真正的认可,真正的偏爱。 ——他们曾一起长大,一起守卫师门,一起并肩作战,生死相随。 他只是他的师哥,却如同亲生兄长。 他们原本都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却可以同行至今。 这已不单单是情谊,更是永远无法割舍的亲情。 他笑了,他对着谢清澜欣慰地笑了,“师哥,你知道为什么我偏要用我自己的尿吗?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嫌弃你的…我都想象不到,若真是你将沾满你的那个啥,捂在我的口鼻上,我会是什么反应…估计,我要吐上三天三夜都不止…” “呵呵呵~”谢清澜大笑,笑得是那般得爽朗,那般得无拘无束。 “你啊!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偏偏你又是本门的少门主。” 殇沫渐渐收敛了笑意,低头严肃道:“师哥,我可以告诉你,我与韵锦师姐成婚是认真的。还劳烦师哥你飞鸽传书回‘天翱门’,想办法让溶月知道这件事。” 谢清澜,勐然一愣,“少门主你都想过了吗?已决定要这样做了吗?” 殇沫,道:“是的,我已决定。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天翱门’和溶月的‘暗之影’是有联络渠道的,负责联络的,应该也是师哥你吧?” 他接着说:“在信笺上,务必要写明,我和韵锦的成婚地点是在宣府的‘极乐阁’中。” 谢清澜,迟疑道:“溶月不会因此离你而去吧?” 殇沫,笑了笑,“这些年,就算我能找到她,也和陌路没有区别,韵锦师姐一直都是她心头上的一道坎,我原本也是想要逃离,尽可能地去拖上些时间的,因为我始终相信,时间是可以改变所有的,但,使我没想到是,最终...我还是错了。” 他接着说:“时间固然可以改变很多,可也有时间无法改变的,那便是对一个人的执着。这好似也成了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与源泉,我无法藐视这份执着,也不想毁掉可以让一个人活下去的源泉…” “溶月…溶月或许会不开心吧…只要有爱,就会有恨,”他继续道,“但,我还是想让时间去决定这一切,或许,这一次,时间可以改变点什么。” 谢清澜长叹了一声,“你能和韵锦成婚,对韵锦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也会好好地对待她的。其实啊,作为你们的师哥,我也为你们高兴…好吧,联络冷溶月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至于,溶月需要用多长的时间,去接受这一切,就全看她了…” 殇沫,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无法改变的。有时,人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一成不变得好,还是活得丰富多彩好,但,可以肯定的是,越有见识,越有阅历的人,最终都是想要一份安稳的...就算,外面的一切,仍是千好万好的,他都不想再去看了,亦不想再去沾染任何了…” … 第四百四五章 决胜千里 (十二) 冷溶月回传信笺时,六月已过半。 她之所以耽搁这么久,并不是因为谢清澜的联络渠道出了问题。 而是,她在接到飞鸽传书的那一刻,突感自己竟那般脆弱,不得不沉寂了很长一段日子。 或许,人总容易高估自己,预想千百遍的事,到了真发生时,还是不免失落,更不免钝痛。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即使,与殇沫成婚的是她的阿姐;就算,这本也是她想要的结果,还是无法直面,不得豁然。 但,她也并非全然消沉,亦关注着江湖上的所有动向。 “那晚,在张彪家中的蒙面人,是不是关尘?” “从种种迹象上来看,大小姐应该猜得没错,那人正是关尘。” “关尘能够出现,那极乐天尊也要藏不住身了…” 冷童轻轻剪掉燃黑的烛芯,烛火渐渐直上,映照着她的脸颊。 岁月,也让这位暗影女侍多上了几分端庄。 如果,她在朝廷中任职的话,那也绝对算是两朝老臣了。 她先后效忠于素海棠和冷溶月,从如花似玉的年纪,到如今全身散发着成熟的韵味。 她坚韧沉稳的外表下,藏着沧桑与寂落,更藏着一颗想要坚持守护的决心。 她并不衰老,仍有沉鱼落雁之色,齿白唇红之容,绰约多姿之躯。 但,嫁人这种事,好似始终与她无缘,从未深交过男人的她,就连与成婚擦肩的资格都没。 冷溶月曾询问过她多次,也主动为她选了多人,她却每每拒绝,每每躲闪,不曾相见。 ——她说:只想一生守在冷溶月的身侧。 ——她说:这算是一种救赎,救赎她没有保护好素海棠,救赎往日旧主对她的恩情。 可,多年后的今天,她与冷溶月纷纷扰扰,相伴相随,倒也分不清谁在救赎谁了… 现在,她听到冷溶月的言语后,便知晓她的这位大小姐,也应是坐不住了。 ——恐怕,北上已是迫在眉睫之事。 “大小姐打算何时出发?” 冷溶月笑了笑,“什么事都瞒不过冷童姐姐,这么多年了,我都唤你姐姐,事实上,我也该唤你一声童姨了。” 冷童摆弄着桌上的杯盏,也将倒好的茶水,递给了冷溶月,“一个称呼罢了,能守在大小姐的身旁,时时可以看着大小姐,冷童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接着说:“对了,我这就去收拾一下细软。” “哎呀,不必,”冷溶月有些撒娇地拉住了冷童的臂膀,“现在,我是无法走出应天府的。” 冷童,勐然回眸,“为何?” “我们瀑水门的人,还在城外杏子林中,若我一动,太子哥哥定然多心,也会无法安心的,”冷溶月,说,“所以啊,在朱棣北伐未归之前,我都是无法走出应天府的。” 冷童,慌乱道:“可是,殇沫少门主和你阿姐,还在宣府等着你参加婚宴。我们收到信笺已久,北方也迟迟没有传出他们成婚的消息,他们还不是在等着你前去观礼?” 冷溶月都了都嘴,“应该不是在等我…” 她又不禁轻摇着头,接着喃喃道:“据探子传来的消息,张彪在死前说出了宣府‘极乐阁’这个地方,殇沫应该是在等那日的蒙面人再次出现。” 冷童,惊道:“大小姐是说,他们在等关尘?” 冷溶月点了点头,“我自认,还是多少了解点殇沫的,他又怎能忍心让我前去看他成婚呢…倘若,我真的去了,恐怕他这婚啊,也结不成了。” 冷童,迟疑了片刻,道:“那…那如果关尘迟迟都不肯出现呢?” 冷溶月,沉声道:“他会出现的,只是早与晚的问题。” 冷童,不解地问道:“这又是为何?” 冷溶月,缓缓道:“关尘绝对付不了谢清澜,至从师父不在后,谢清澜也成为了一代剑神,名列江湖第二。如今,在这江湖中,很多人都想亲眼见识一下,秦楼客是否能够用逍遥指,夹住谢清澜手中的神剑,且还开了不少赌局呢…” 她接着说:“更何况,还有殇沫与阿姐在,那关尘也自然知晓,他这次是逃不掉的,只是尚未想明白自己的出路罢了。” “出路?”冷童赫然觉醒,“难不成,他想再次回归‘天翱门’?还做他的‘天翱门’二弟子?” 冷溶月微笑摇头,“一个见过权势的人,且享受过权势的人,又怎会还愿意做一个江湖人呢?权势,也是让他不顾弑师之仇,依然追随萧执的唯一理由。” “他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冷童怔怔一语,“他一个江湖人,且还与阿鲁台部有过密切交往,仗势狐假虎威的,他既想要权势,就必然要入大明朝堂,朱棣的朝廷又怎会接纳这样一个人呢?” 冷溶月,嫣然一笑,“或许,这也并无可能。” “怎讲?” “如果,这次朱棣在深入蒙古腹地,都无战果的话,很有可能会借助漠北妖师之事,痛击兀良哈部。毕竟,漠北妖师是兀良哈部族首领的儿子这事儿,他既已知晓,就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冷溶月,说,“帝王出征嘛,定是要彰显一下帝威的,更何况是想要成为千古一帝的朱棣呢?” 冷童不解地看着冷溶月,“可,就算如此,这又与关尘是否能被朱棣所用,有何关联呢?” 冷溶月缓缓地饮下一口茶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加之人,谁又敢言呢?” “如果是一个具有蒙古血统的贵族,甚至是一个王族,投靠朱棣的话,朱棣又怎会拒绝呢?”她的双眸,在杯盏中闪烁,她的双唇也在杯盏前,再次微张,“倘若,真有这事发生,那朱棣可是能炫耀到死的。蒙古贵族或王族归顺这事,一旦发生,不但可以彰显大明国威,亦能狠狠地挫败一下蒙古人的锐气。” 冷童有些难以置信,道:“大小姐是说,那关尘可以假扮成蒙古的贵族,甚至是王族?这怎么可能呢…以假乱真之事,又怎能登上大雅之堂,受人指认呢?” 冷溶月突然发出一阵凄笑,“想我冷溶月都能成为纪纲的义女,曾几何时,我的义母念顺夫人,还有让我成为皇族的野心,若不是纪纲想将我作为与皇子们联姻的筹码,恐怕,我义母念顺夫人早已遂愿,如今,我也是什么郡主或公主了…” 她接着笑道:“所以,欲加之人,谁又敢言呢?只要朱棣认,谁又敢不认,谁又敢多嘴呢?” 冷童咬着嘴唇,沉寂了良久。 她实在无法想象,冷溶月说的这些,是怎样的一个过程。 难道,帝王的一句话,真的可以决定一切吗? 至少,在众多话本里,还是有不少直言进谏的言官,不畏生死,坚守正义的。 更何况,大明至朱元章时,言官就素以直言进谏着称,又怎会放任不管呢? 或许,在一人统治下的国度,统治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横行无忌。 她终是在百般思量下,又一字字问出了心中的最后一个疑问,“大小姐,如果你说的都可以成真的话,那我们为什么要帮关尘呢?那关尘一旦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后,会不会转向来对付大小姐你呢?” 冷溶月凝目望向窗外,月光也在这一刻洒落在她的脸上,美人如月,月如美人。 “不会,因为关尘是个聪明人,这也是他为何能活这么久,且还能忍受着弑师之仇,认贼为主的原因。他在朝中站稳脚跟后,只会更加偏向于我,还会将我助他成为大明朝臣一事,当为维持关系的筹码…” 她接着微声道:“至于,我为何要帮他…这个问题,冷童姐姐你应该不难猜到,他或许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萧执藏身之处的人了…要知道,我是必须要取下萧执的人头的,我与他之间的仇恨,实在太大…” 冷童沉吟片刻,暗道:“萧执的藏身之处,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消息,能用一个消息换来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与位极人臣的地位,恐怕,也是这世上最划算的一件事了…谁人又能拒绝呢…” 冷溶月长叹一声,“所以,在这世上有仇也好,有怨也罢;是敌也好,是友也罢,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只要有利益在,就没有什么不可缓解之事,也没有不可合作的可能…众人皆陷其中,醉生梦死,唯有我等愚人,坚守正道,视仇恨比天大,比海阔…” … 第四百四六章 只信一人 (一) 殇沫从未想到,这世间竟还有一处地方,比“绣芙蓉”还要多彩绚烂。 浓烈繁华间,流动着多彩裙缕;铺锦列绣间,满是错彩镂金。 在没有进入‘极乐阁’之前,人们绝想不到里面的奢靡。 它呈现在外的,只是一座三层高的房子,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客栈。 而,这样的客栈,在整个宣府也是可以找到三、四处的。 没有气势恢宏的装饰,也没有红绸彩带的悬挂,甚至,有个别墙体还湖着皱巴巴的泥土。 深黄色的泥土,历经沧桑,洗尽风雨,早已与其融为一体。 正如,门前的那块牌匾一样,本就参差不齐的木板上有多处裂纹,犹如枯木。 ‘极乐阁’三个字,恰恰也就写在这样的木板上。 单看表面,实在没什么可吸引人的。 可,使得殇沫诧异的是,他在刚到此时,就看到有三五人在门前跪拜。 这三五人没有华丽的衣装,也绝不是一副穷酸样,像是本地人,却也不完全是本地人的装扮。 这种情形,大致可以想到的结果,也只能是宣府北临沙漠,荒凉贫瘠,常有难民盘踞。或许,‘极乐阁’多行施粥救人之举,所以,受到百姓拜崇。 然,再一看阁前站着的两位彪形大汉,倒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家的手下。 随后,进入‘极乐阁’中的客人,表现出的举动,也让殇沫完全推翻了‘极乐阁’曾有施恩行善之举。 想要入阁,不但需要凭借手持的令牌,还需要经过仔细的盘问。 在面对门前的彪形大汉时,客人所表现出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其中一人,始终趾高气扬,甚是无礼,从上到下也透着冷漠。 第二人,始终憨笑,点头哈腰,不管阁前的那两名彪形大汉对他多么得不屑一顾,他都不忘殷情款款,还时不时拂去着彪形大汉肩头的灰尘。 第三人,应该是一个老实人,全程绷着脸,毫无气势可言,甚至,在一彪形大汉抬手间,都能将他吓得退上几步。 他手中也有着某种令牌,却还是使了银子,才唯唯诺诺地走了进去。 想来,一个进门需要令牌,且需要银两的地方,多半也不会做什么善事,还极有可能经营着不可见光的买卖。 不过,殇沫、柳韵锦与谢清澜三人,倒也没在‘极乐阁’门外待太久。 这也就不得不说起,三人在张彪庄院中,后续发生的故事了。 最后,他们的确进了内屋,里面也的确有很多姑娘,且还是各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可能也正是有这些姑娘在,张彪才在一开始时,并没有对柳韵锦生出什么邪念。 他也只是想尽快解决掉殇沫和柳韵锦,毕竟,内屋还藏着众多红粉佳人。 可,他没曾想到的是,柳韵锦在面对殇沫生死存亡之刻,言出了愿意下嫁的话。 这才使他色心大起,觉得直接杀掉柳韵锦实在是太可惜。 为了让柳韵锦心甘情愿得就范,也便有了后来的周旋。 周旋间,也为谢清澜的赶来,赢取到了时间。 然,殇沫三人将内屋的众女子放出后,她们并没有选择各自归家。 事实上,她们也早已无家可归。 她们无家可归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战乱与饥荒,只为“世俗眼光”。 ——女轻男重,本已是世俗无奈,再加上自家女儿被抓走,送到了‘极乐阁’那种地方,就算是归家,也难逃众人闲言,孤寡终身。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在这些女子中,虽混杂着新来之人,但,大多数也已在‘极乐阁’中待过。 对于‘极乐阁’中的生活,她们不仅轻车熟路,还有了依赖。 本就是女子的她们,深知世道不公,女人很难独活的道理。 所以,就算她们被救下,也只能重回‘极乐阁’,再做打算。 她们的出现,也给殇沫三人带来了方便。 有她们带领着,使得殇沫三人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极乐阁’。 初入阁内,也没什么不和谐的地方,更没有强买强***良为娼、仗势欺人的戏码。 这里,也只是一常见的寻欢处。 只是,这寻欢处也透着某种古怪。 这里的女子各个薄缕透纱、香艳撩人,身段如何,显而易见。 男人们各个憨笑,醉眼成痴,喝着佳人端来的酒,始终端坐。 这情景,殇沫不知如何去形容,就好似无论女子如何撩拨、如何妩媚,男人都不可动手动脚,冒犯丝毫。 这可能也是为何被他们所救下的女子,还愿意选择回到此处的原因。 屹立在秦淮河畔的“绣芙蓉”,殇沫是进去过的。 别处的秦楼楚馆,他也是待过的。 通常,只要有美酒佳人相伴,男人们都会坐不住。 他们之所以会去这种地方,也是为了寻欢作乐,手上亦免不了小动作,趁机偷香窃玉。 女子为了不冲撞恩客,多半也会选择默不作声,强颜欢笑着。 可,这‘极乐阁’古怪就古怪在,到此的男人好像都处于一种“活受罪”的状态中... ——不但心急如燎,还只能干看着,不能动手动脚,这岂不是要压制本性,非憋出毛病不可? 理是这么个理,但,更奇怪的是,这里的男人好似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们单是干看着,就展露出着万般享受的样子。 这也让殇沫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了... 于是,他就找来了一女子询问,这女子也是被他们救下的其中之一,固然对他知无不言。 据这女子说,‘极乐阁’虽是以色悦人,却也有着特殊的规矩。 前来的客人,必须是极乐天尊的信徒,作为信徒呢,也必然要奉上贡品。 贡品,只认黄金白银,别的不收。 就殇沫现下所看到的,也是些奉上银两最少的那一部分人。 其实,他们倒也没什么可冤的,只出了少量银钱,便能每日喝到美酒,吃到小菜,还能被群芳百艳的美人围着,这对他们而言,已然算是莫大的实惠。 而,奉上银两多的,则是在二楼,那里不但可以做很多事,且还能欣赏到吹拿弹唱,惊艳舞姿。 三楼就更不用说了,那就相当于财神爷才能去的地方了,所以,三楼的姑娘也是绝色中的绝色,被细分为:清、雅、纯、艳。 三楼的这四位姑娘的代号,像极了“天翱门”中的梅兰竹菊。 但,清、雅、纯、艳,也绝不可能是梅、兰、竹、菊。 殇沫不禁抬头,向上望了一眼,仍是一脸疑问,道:“这里,难道没有掌柜吗?” 女子不怀好意地娇笑道:“但凡是来到这‘极乐阁’中的男人啊,没一个不想找掌柜的...” “哦?”殇沫,说,“这又是为何呢?” 女子甩了一下手中的绣帕,一脸“自豪”道:“这方圆百里的,谁不知道晚晴掌柜是嫦娥仙子下凡啊,那可是美得不可方物。” 殇沫,澹澹一笑,“这里的掌柜叫晚晴?” “是的,平日里我们都唤她晚晴姑娘,”女子,说,“好像说是她娘生她那日,是晚晴的天气,天空一直都阴沉沉的,直到她出生后,天空才放晴...” “这名字倒是应景应时,听起来也很美妙,”殇沫突然一怔,下意识地斜眼,恰好与柳韵锦的眸光撞了个正着,只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问道,“哦~那这位晚晴掌柜,现在何处?” 然,女子却回道:“并未在阁中,前几日随着护法一起走的,至今未回。” “护法?”殇沫已然愣住,他的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的二师哥关尘,“此人可姓关?” 女子都嘴摇头,“我并不知护法姓什么,因为,我们也只是叫他护法。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因为,他也总是一身黑衣,蒙面出行...” “不过,”她顿了顿,接着仰脸思索着,“我们倒是都认得他的声音…” … 第四百四七章 只信一人 (二) 女人,大概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她们可以三言两语间,便能成为朋友。 也能在举手投足中,生出嫉恨。 或许,柳韵锦就是这样的女人。 在这段日子里,她与‘极乐阁’中的清、雅、纯、艳四绝,不知何时就成了朋友。 本是根本毫无关联,甚至毫不沾边的人,反倒有说不尽的话,道不完的欢笑。 原本,殇沫还以为迟迟不提婚事,会惹来柳韵锦的不快。 可,现下看来,他也只有无奈的份了,也被很随意地晾在了一边。 事实上,柳韵锦与四绝的交情,早已到了同吃同住的地步。 就好似一个懵懂的孩子,突然有了无限乐趣,乐不思蜀着。 ‘极乐阁’也仿佛成了她自家的产业,也做着原本晚晴姑娘的事务。 “姐妹们,分钱了,分钱了,”她在蹦跶间,连唤不断,“快出来,快出来呀...” 她的这一改变,是骤然的。 或许,人与人交流得多了,肯说话、肯交心了,真的就能使人变得开心畅快。 一旁斜眼看着她的殇沫,好似已记不清了她原本的模样。 那张又冷又傲气的容颜,不但成了过去,还被永远埋葬。 “韵锦,韵锦,这个月我们的营收如何啊?” “这还用问吗?这方圆百里的,哪一处能有我们‘极乐阁’中的生意红火。” “之前啊,我们只是迎接持‘极乐令’的宾客,现在韵锦姑娘改了阁中的规矩,广开财门,迎八方来客,又设下斗舞擂台,这来钱的速度啊,恐怕单是短短几天的营收,都能比上过去一整月的收成呢。” “要我说啊,韵锦姑娘的规矩就是好,姐妹们不但不用再陪那些臭男人了,还能让阁中的女子活得像众星捧月的女皇一样。你们知道吗?昨晚,有位公子看我的眼神啊,就像是看天仙一样,那个崇拜劲,那个痴迷劲,感觉我随便一个动作,他都能魂不守舍呢…” “你确定,他不是把你当成了他娘?男人只有在他娘面前,才会这般言听计从的。他昨晚的眸光啊,有可能真不是在看什么天仙,而是在找娘求抱抱呢。” “哈哈哈…” “什么啊,我这叫魅力,你们到底懂不懂!” “好了,说起魅力这事儿,我们可是都比不过韵锦姑娘的,在韵锦面前啊,就别说什么魅力不魅力的了。” 柳韵锦羞红了脸颊,“你们说什么呢?” 纯姑娘,缓缓凑上,顶了顶柳韵锦的细腰,“你没听出来我们是在说你吗?你到底想好了没有,今晚要不要上台舞上一曲呢?” 雅姑娘,接道:“女人的腰,夺命的刀。我们韵锦的这小蛮腰啊,绝对能让男人永世不得超生呢...” 艳姑娘,大笑道:“永世不得超生又如何?只要啊,看上一眼我们韵锦姑娘的腰啊,就算是魂魄常悬在我们‘极乐阁’的房梁上,也是心甘情愿的,哈哈哈~” “好了,别再说了,你们不但越说越恐怖,还羞死个人了,”柳韵锦捂脸侧移,又偷瞄数眼身前的四位姑娘,“这是你们的月钱,都拿好了,别弄丢了。” 接过月钱的清姑娘,在手中掂了掂,“果然,现在的月钱,的确是过去的数倍还要多…” “喂,你们说现在我们都这么有钱了,要做些什么好呢?”纯姑娘小指贴在唇下,一副想破脑袋的神情,“我都想了好久,也就是些买衣服啊,买首饰啊,胡吃海喝之类的,但,我总觉得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清姑娘,缓缓道:“纯儿,你啊还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们现在既不缺吃,也不缺穿,还是多为自己积攒些本钱吧。” 艳姑娘,不怀好意地道:“清儿,你积攒那么多本钱,是要干嘛啊?莫不是…要招个赘婿?” 众人嬉笑间,也生出些许讨论。 “我听说啊,赘婿都很会服侍自家的娘子的,什么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的,他们都能做的…” “真的假的啊?那能给我每晚洗脚丫子吗?” “哈哈哈,看你那点出息,就只记得让人洗脚丫子啊?” “我们服侍男人都这么久了,受得气也够多了,我就是想让男人给我洗一回脚丫子,怎么了?” “洗一次脚丫子啊,想来不难,男人看在你身上银两的份上,卑躬屈膝几次也不算什么,怕就怕啊,他憋着坏,想着法儿骗你的钱财,然后,再把你一脚给踢开!” “就是,就是,姐妹们,我们见过的男人还少吗?又有几个是好东西的啊,还不是都那一副德行?” “不对啊,韵锦姑娘来此,不就是为了嫁人吗?你们都说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还整日想着如何嫁给如意郎君,你们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柳韵锦,弱弱地回道:“我…我的情况和你们的不一样,殇沫也不是你们口中的那种男人…” “哦?那他怎么迟迟不与你完婚啊?” 柳韵锦绷了绷嘴,咬了咬嘴唇,“他说…他说要等一个人…前来做我们的证婚人…” “韵锦啊,不是姐妹说你,眼看就要八月了,如果他要等的证婚人迟迟不到,那你们就不成婚了吗?” 柳韵锦沉默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相信他…” “相信他?相信他还不如相信我们呢,我只是觉得你不要那么傻了,要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想清楚…” “好了,姐妹们,不要再说韵锦了,她有她的打算,你们就不要乱嚼舌根子了,”清儿突然打断了大家的谈话,神色也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你们有没有想过回家?回到那个我们原本的家。” 纯儿的脸上,瞬间挂上愁伤,“昨夜飘雨今犹在,往日故人已陌路…真的回去了,他们真的能重新接受我们吗?毕竟…毕竟,我们早已不再是什么良家女了…” 清儿,道:“可,我们现在与往日已然不同,我们有的是银子,现下回到家中,也必然会被家人另眼相看的。” 艳儿,冷笑道:“恐怕,单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不会长久吧?倘若,归家后,爹爹问你要起来你的银两时,你是给,还是不给呢?” 清儿迟疑了片刻,“既然到了家中,就是爹爹为尊,他要的话,自然要给的。” 艳儿,讥诮道:“给了,你就没价值了。在刚开始的时候啊,或许,他们不会说什么,因为你填补家用,交出了全部的积蓄,可时间一长呢?” “时间一长…时间一长…”纯儿不断喃喃着,“时间一长,我们是不是还是逃不掉世俗成见,旁人眼光啊…” 艳儿,缓叹道:“倘若,你们的爹爹有些良心,顾点父女之情,最好的结果也是将你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倘若,不顾念一丝父女之情的,你们还是免不了被人嫌弃,孤老终生的命运。” 清儿,急促道:“可是…可是,我们已将所有的银两都给他们了啊,难道…难道,他们还会那般冷血的对待我们吗?” 雅儿,长叹道:“清儿,艳儿说的意思,你还没明白吗?人心善变,是经不起岁月考验的,在这世上,也多半会有花着别人钱财,还欺压别人的事儿。如若真是家人也这样,你又要如何去对抗呢?对抗来对抗去啊,最终不还是伤了自己嘛…要知道,那可是我们自己的家人啊...” “那我们真的就没有出路了吗?除了嫁给糟老头子,和孤老终生外,我们真的就没有选择了吗?”清儿脸色暗澹,沉声泣语,“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们原本也不是自愿来此的,我们是被绑来的,是被强迫来的,我们是受害者,我们是无辜的!”她突然站起,情绪好似在这一刻赫然爆发,一发不可收拾,“为什么到最后被人嫌弃的人,会是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又何曾有过选择?!难道…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女人嘛…” … 第四百四八章 只信一人 (三) 女人之所以抵抗不过命运,并不是因为她们缺乏勇气。 事实上,她们也是人,再正常不过的人。 自古以来,敢开先河者,必然留名在册,或被歌颂,或为不耻。 所以,这也恰恰限制了女人的光芒。 因为,她们要对抗的,并不是周边的别样眼光,而是,整个人类历史。 没人可以改变历史,纵使一个时空穿越者,也无法更改任何,哪怕是某个细节。 从某种理念上讲,时间轴汇聚成了人生,人生也被死死地钉在时间轴上。 何时该发生何事,何事该出现在何时,早已被安排,这也便是命运。 或许,没人可以左右命运,但,柳韵锦在这段日子里也明白了一件事。 那便是心态与妥协。 这一点,也是在她答应嫁给殇沫后,才逐渐想清楚的。 殇沫并不是一个好的引导者,但,冷溶月却足以能称为人生向导。 她没有强势的言语,亦没有只抒己见的偏执,更没有以她为尊的理念。 她也并不伟大,亦只是一个女人。 但,她却很真实,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将真实情感表露无疑,不在乎世俗成见与挑唆蜚语,便是一种透彻。 她虽只是一个女人,但,她也是冷溶月。 在这江湖上,她至始至终都享受着尊荣与特权。 其身边,也绝不缺少足以让她迷失自我的夸赞与吹捧。 无论她独自霸占殇沫也好,还是与柳韵锦断绝姐妹亲情也罢。 她从不缺少理由,身边人也会给到她理由。 若,冷溶月想要一个理由,那么不管是对是错,冷血还是阴毒,都会得到一个合理的说法。 说法,只是一个平衡心态的阐述,却能让人心安理得,无感亏欠。 然,她的可贵之处就在于,除了能将真实情感表露无疑外,还能够接受所有现实。 有些人即使愿意说出心里话,但真的去面对时,却又是无力的。 只要无力感出现,就有可能做出违背初衷的行为来,甚至会变本加厉的报复、索要。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也便是为何敢掏心窝子,敢于接受,都一样至关重要的原因。 这一点,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也必须要绝对通透,绝对智慧。 其实,想要保持心态平衡,并没有什么窍门,只有敢于表达、敢于承担,不选择沉默。 在这段日子中,柳韵锦有多少喜悦,就会有多少失落。 这也是她从不敢交朋友的主要原因,既然,得到了朋友所带来的快乐,就必然要承受朋友所带来的伤感。 作为朋友,她不能不管,也会不禁将别人不好的情绪,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些不好的情绪,来源于清、雅、纯、艳四姐妹,也正是这些无力改变的情绪,才使得她赫然觉悟了很多事情。 她深知,清、雅、纯、艳四姐妹的伤感,并不是来源于她们不够优秀,而是来源于无法抗衡的世俗。 倘若,世俗无法抗衡的话,那索性就不去抗衡,只做自己。 因为,这本就是一件无法选择的事,想要被世俗认可,就要逆来顺受,隐忍偷生;想要活出自我,就不免要被世俗孤立,承受世人说骂,指指点点。 无法改变的终究是无法改变,能够改变的,也始终随时能变。 相对于历史而言,个人心态与个人情绪,是可控的,是可以选择的。 女人能做的,也唯有掌握好每一天、每一刻的美好。 所坚持得仍要坚持;所爱的仍要去爱;所被质疑的,也终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她突然很感激冷溶月,是冷溶月用真心与真情,让她学会了释怀,懂得了妥协。 这妥协,也绝不是常人所认为的妥协。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与自己和解。 ... 现在,‘极乐阁’中就出现了一位不愿与自己和解的人。 她从走入‘极乐阁’的那一刻,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人前去阻拦,也没人前去搭讪,亦没人敢再移动一下。 因为,她不但是一个极美的女人,且还是‘极乐阁’真正的主人。 她的美,也绝不是江南佳人可以媲美的,更不是北方绝色可以概括的。 她的整张脸,好似只有巴掌大小,但,肤若凝脂,朱唇一点胜过雪中红梅。 她的鼻梁很高,双眸深邃,且泛着蓝光,却与整张脸极其协调,毫不突兀。 她身材高挑,腿长白嫩,就好似一弯夜晚映在湖畔上的月牙。 月牙有多梦幻,她的这双腿就有多么梦幻;月牙有多朦胧,她的这双腿就有多朦胧;月牙有多么一尘不染,她的这双腿就有多么神圣。 可,她看起来也绝不瘦,那种犹如细长树苗的感觉,更不适用于她。 该凸显的地方,不仅能凸显,且还足以令所有男人尖叫。 该凹陷的地方,不仅有弯度和曲度,还能在走动间,使所有男人魂飞魄散。 她好似并不属于人间,也有别于‘极乐阁’中的所有人,真的就像别人形容她得那般,全然是从月阙中走出的嫦娥仙子。 但,她全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气质,又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着她的主权与尊荣。 这位贪恋着凡间权势的仙子,也毫不犹豫地向柳韵锦发起了挑战。 茶壶渐抬,茶水渐出,那是永远带着一抹清香的好茶。 好茶也通常能够让人心情愉悦,倍感清醒。 仙子浅品茶水间,也翘起了一条腿。 她的衣裙如袂,摇曳滑落,竟也全然逊了色。 柳韵锦始终凝视着这位突如其来的仙子,她虽有些紧张,但也根本掩盖不住她以往的冷漠与骄傲。 两人久久静坐,无一人率先开口。 屋外的人,也痴痴看着,鸦雀无声。 没人知道,她们这样还要持续多久,也没人知道,这两个女人到底谁会胜出。 可能也正是因为有太多的未知,才钩牢了所有人的心,非要一观到底不可。 宾客、侍女、姑娘们皆拥在屋外,实在没地方站的,就前倾在对面的木栏上。 对面也站不了的,就围在左右的走廊上。 ‘极乐阁’的三楼也在这一日,创下了客满为患的纪录。 反正,整个三楼可四方对望,听不到声音的地方,可以看到些身影;看不到身影的地方,可以听到些许声音。 这些人,可以算是寸土必争,立如磐石,眸如利箭。 毕竟,在一楼、二楼都站满人的情况下,三楼也自然成为了最佳之地,最直观之处。 他们在等待着一场女人间的对战。 即使,这场对战,并不一定精彩。 但,这场对战,好似也在人海拥挤中,转变成了一场决战。 然,决战的精彩之处,也绝不是谁胜谁负,而是,往后数年中所产生的连锁效应,与坊间的高谈阔论,甚至还能影响到说书和话本中的内容… 所谓天下奇谈,三分真实,七分虚构。 真实为次之,虚构堪神也。 第四百四九章 只信一人 (四) ‘极乐阁’自建立以来,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或许,这规矩用众人的共识来形容,会更加确切一些。 因为,规矩并不是阁中的规矩,而是,宾客们在长久议论下,所产生的一个共识。 那便是谁能博得晚晴姑娘一笑,就能有单独会见的机会,成为阁中最尊贵的客人。 这些年来,不少商贾子弟、官员员外,不惜千金,可谓花样百出,皆未能如愿。 今日,晚晴竟独自绽放,嫣然巧笑。 单是这一笑,便就迎来万千回顾,万众欢腾。 鸦雀无声的阁内,也在瞬间变得吵杂,争先前拥。 他们已不再是寸土不让,而是,激昂如潮,滚滚翻涌。 在前方的,想要再探出点头;在中间的,想要挤到前列;在后方的,更是不顾一丝风度,能挤近一点是一点,反正他们已无路可退,不如“奋力向前”。 可,晚晴的笑声中,似也带着三分讥诮,就仿佛有了必胜的把握,足以能将柳韵锦完全碾压一般。 不过,她也的确有着她的理由,也在随后,娓娓道出了她所认为的理由。 “都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一个男人出来帮你,真不知道你是如何霸占‘极乐阁’的…” 柳韵锦侧脸紧眉,渐露着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似在干笑,也似在愣神。 她绝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位如月阙嫦娥的女子,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 “男人?为什么你要提到男人?”柳韵锦不可思议地微“唏”了一下,“你说这话,像极了孩子的童言…” 晚晴一脸澹笑,“可,我并不是一个孩子。” 柳韵锦也笑道:“我反倒觉得,你不仅像个孩子,还大有孩子间打架吃了亏,想拉大人来帮忙的势头。” “我并不这样觉得,因为,我们之间根本无需打架,甚至,就连破口大骂的可能都没有,”晚晴,顿了顿,“就算你身侧竖着的那柄剑很特别,但,也是无用的。想来,也只是看起来有些特别而已...” 柳韵锦,渐渐沉声,“那你可知,若我身侧的这把剑一旦出鞘,这里的人都会死?” 晚晴“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这期间她不但站了起来,也转动了一下身子,“我总算知道,你为何能霸占‘极乐阁’这么久了,单是靠吓唬啊,就已然足够了…” 她说完,连点着头,“对,就是吓唬…” “吓唬?”柳韵锦,说,“第一,我没必要吓唬阁内的姐妹;第二,我也没必要吓唬你。因为,单从你的气息中,便就能看出,其实你的武功并不高,也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我即使没有高深的武功,也丝毫不妨碍时刻有人去帮我教训一些狂徒的,”晚晴,缓缓地说,“还有,打打杀杀对于女子而言,也实在不算是一件好事。” “哦?”柳韵锦,问道,“看来,你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晚晴,点头,“是的,我不是一个人。倘若,我能一个人来,我也早该出现了。” 柳韵锦,微微一笑,“无论你出现的是早是晚,还是让那极乐天尊亲自前来,结果都不会有丝毫改变,亦不能从我身上占得半分便宜去。” “是吗?”晚晴突然变脸,厉声道:“你好大的口气!身在宣府,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柳韵锦缓缓探身,渐渐向前,她的眸光闪烁,却始终凝视着晚晴的脖子,“虽然,你的脖颈皙白如雪,犹如玉柱,但,你的裙领也实在太高了些...” 她接着说:“难道,你只是为了遮挡那早已发黑的咬痕吗?” 晚晴,赫然惊恐,“你...你知道...”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因为,她已立臂抬指,怒不可遏。 突然,她短促喝道:“杀了她!” 随之,屋顶便闪过一影,一人蹲落而下。 “是你?”柳韵锦看到来人,竟有些大喜,“你终于出现了...” 蒙面人,森然道:“你在等我?” 柳韵锦微微摇头,“你出现不出现,都与我毫无关系,但,如果殇沫要等的人,是你的话,那就和我大有关联了。” 蒙面人,诧异道:“你是说,‘天翱门’的少门主殇沫,在找我?” 柳韵锦,歪头都嘴,“我想,他要找的,应该就是你吧…” “不是应该,而是,就是,”殇沫突然从窗外窜入,“二师哥,别来无恙。” 蒙面人,勐然一震,不禁退了几步,“你…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谢清澜,道:“你毕竟是我们的二师哥,多年的同门之谊,你的身形我们又怎敢忘记呢?” 不知何时,他也已坐在了窗台之上。 蒙面人,迟疑片刻,问道:“你们...这是刻意在等我?” 殇沫环抱“苍琼剑”,急迫点头,“师哥,你别紧张,我也只是想让你来做一下我与韵锦的证婚人而已。让你当证婚人呢,也实属无奈之举了,毕竟,这里是宣府,不是‘天翱门’,我在此处啊,是很难遇到长辈的...” 谢清澜,补充道:“我作为殇沫和韵锦的三师哥,原本是可以替你代劳的。可是,新人成双,证婚人也必然要成双,所以,也只能等你来了。” 蒙面人,看了一眼殇沫,又侧瞄了一眼柳韵锦,吞吞吐吐着,“你们…你们两人要成亲?” 柳韵锦,点了点头。 殇沫也点了点头。 “要不要这么突然啊?”蒙面人,缓缓地说,“你们就不怕冷溶月,打上门来?” 殇沫抬臂摆手,“不怕。如果,溶月要来的话,也早就来了,不是吗?” 蒙面人沉默了,他好似全然无法理解。 晚晴见状,反向蒙面人质问道:“护法,你和他们认识?” 蒙面人,点头。 晚晴,又道:“那你也打算放过她们?” 蒙面人,仍是点头。 晚晴,接着道:“如果我非让你杀掉她们呢?” 蒙面人不再点头,继续沉默。 晚晴,骤然慌乱,继续道:“护法,你可知道,若你今日不对她们动手的话,那天尊可是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蒙面人再次点头。 晚晴,又不解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动手?” 蒙面人,低声回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对手,别说殇沫和柳韵锦了,就单说坐在窗台上的那一人,你可知,他是谁?” 晚晴,勐然看向谢清澜,不屑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蒙面人,再次放低声音,“他就是谢清澜。” 晚晴迟迟移目,再次打量着谢清澜,随后,瞠目结舌道:“护法…你是说,他就是剑…剑神谢清澜?在江湖上,武功名列天下第二的谢…谢清澜?” … 第四百五〇章 只信一人 (五) 晚晴虽彷徨,却无半分怯意。 她的面前,仍是那不可战胜的谢清澜,她的双脚也在悄然移动。 她并不打算逃走。 即使,她早已听闻过剑神的威名,更清楚殇沫与柳韵锦也绝非泛泛之辈。 但,她还是渐渐扬起了头,露出了一副舍我其谁的神情。 在这期间,她的另一只手,也握紧了蒙面人的手腕。 这场景,对于柳韵锦来说,是似曾相似的。 她知道,当一个女人鼓足所有勇气,要和一个男人共同进退的时候,是绝劝不住的。 无论结局如何,女人在认定一个男人时,就已不惧生死,不计得失。 柳韵锦也曾这样过,回想那次次只为一人,自己视死如归的样子,她心中不乏千百滋味,不免交杂翻涌。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她会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傻,也会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可爱,甚至,会多少羡慕些那个曾经的自己。 人在这一生中,满是勇气的机会并不多。 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将一切逐渐看澹。 澹到乏味,澹到无感,澹到可笑。 可,倘若能让她再选一次的话,她也绝不后悔当初的种种做法。 因为,就算是在今天,她依旧愿意为了殇沫,付出所有,甚至生命。 不管是现下的晚晴,还是曾经的她,说到底都不过是一个心中有爱的女子,所做出的正常举动。 其心中,也都有着某种期许,亦有着某种自信。 期许,来源于信任;自信,来源于深爱。 或许,此刻的晚晴,希望蒙面人能和她坚守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块。 更何况,她们也不一定就会死。 毕竟,‘极乐阁’外也应该围满了她们的人,极乐天尊说不定也真会亲临。 只要,她们两人的心在一起,就算重伤,也是有逃出去的可能的。 纵使到了最后,只能活下一人,她也会护下蒙面人的周全… 柳韵锦自然懂得她的想法,皆是女子,从细节中,便也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然,她还是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不给自己留点后路吗?” “什么?”晚晴一怔,“你觉得,我还有后路可以走吗?” 柳韵锦点了点头,“当然,再糟糕的事情,都会有回旋的余地的,更何况,你到现在为止,还未做出任何不可挽回的事…” 晚晴,大笑,“或许,我根本就不需要所谓的余地。今日我既然敢来,就不怕死在这里。” 柳韵锦,澹笑,“但凡有点骨气的女子,都不会怕死,更会以死,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但…”她的眸光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好似看到了万般苦痛,千般辜负,“晚晴,你知道吗?这世上,如果任何事都可以用一死来寻求解脱的话,倒也不会有那么多得恩怨情仇了…相比死亡,女子更惧怕辜负,你真的看清楚了你身侧的那个男人了吗?” 晚晴下意识地看向蒙面人,沉寂了片刻,又在咬唇间逐渐坚定,“护法与我也相处了一段时日,我因护法进入了‘极乐阁’,也因护法活到了现在,我相信,他是不会不管我的。” 柳韵锦慢慢地缓出了一口气,“看来,是我这位二师哥将你找去服侍极乐天尊的…” 晚晴,忙道:“在护法没找到我之前,我的生活皆是伤害,没人疼得孤伶,没人懂得孤立,谁人又能懂?到了最后,我阿爹甚至还想将我当成筹码,妄想用我,来换取荣华富贵…” “是护法,找到了我,教我穿衣打扮,教我为人处世,也教我如何成为一个强者,”她已动容,满是感激和爱恋地情不自控着,“就算我是服侍天尊的人,又如何?我并未失去童贞,也只是被吸走了些血液,我却也得到了能够成为强者的武功了呀。” 柳韵锦渐渐垂眸,渐渐低沉,“倘若,他真的在乎你,就不会将你送到极乐天尊的面前了…” “男人想要对一个人好,会有千百种方法,他可以给予你财富,也可以给予你遮风挡雨的家,亦可以选择金屋藏娇,但,他绝不会利用你,更何况是长期利用呢?”她,接着说,“不求回报的爱,才是爱;不打破你原本生活,给予你自由的,才算爱;不勉强,只为锦上添花的,才配叫爱,这些你懂吗?” 晚晴,厉声回道:“我不懂,我也无需懂。因为,现在陪伴我的男人就是他,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柳韵锦,突然道:“可是我在怕,因为我已经有些喜欢你了…我们都是女人,自然会有怜惜在,亦会有感同身受的错觉出现,我怕你不但会枉死,还会含恨而终!” 晚晴,骤然冷笑,“谢谢姐姐的关心。不过,这都和你没有关系,我也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柳韵锦凝视着晚晴,逐渐露出澹笑,“那按照妹妹的意思,我们也唯有拔剑了?” 晚晴瞥了一眼蒙面人,好似想得到某种肯定,随后,才朗笑道:“好,我们就各凭本事吧…不过,我也会记住姐姐你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被一刚劲之力甩了出去,在她将要跌倒在地时,也将眸光全部聚在了蒙面人的身上。 那是带着些许诧异、些许惊恐、些许恍忽、些许期待的眸光,但,很快她眸中的期待便就消散了。 因为,蒙面人不但狠狠地将她甩了出去,还已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剑,正直向她刺去… … 第四百五一章 只信一人 (六) 原来,人生真的无法被阻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 或许,每个人该经历什么,早晚都会经历。 原本,以为逃过了一劫,没曾想又在他处栽了跟头。 然,对于栽跟头而言,并不是每一次跟头都能被人澹忘。 当初,有多坚定,有多谨慎,有多信任,就会有多少隐痛,日夜辗转,不可终日。 甚至,重生已成奢望。 因为,她们根本想不明白一些事,为何真心付出,全心相伴,生死相随,还能被无情地抛弃? ——是自己不够好吗? ——是自己不够优秀吗? ——难道,身为女人就该风骚一些,就该会讨男人欢心一点,就该有些伎俩、有些城府、有些手段吗? 没有经历过苦痛背叛的人,是绝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的。 在这种感觉下,会全盘否定自己,也会瞬间坍塌掉精神信念。 更觉得,圣贤书中所写的、所教的,都是假的,都是有问题的。 ——不然,为何照着做了,坚守下来了,还会如此狼狈呢? 这也使得一些女人,从此不敢再掏心掏肺,就此有了错误的理念。 以至于,她们要更加审时度势些,需要更久看清一个男人些。 直到全然心安,直到深感牢靠。 可,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无论牢靠的男人,还是不牢靠的男人,都会有变动。 变动或多或少,或剧或烈,甚至,还有可能性情大变。 老实的男人,就不会给女人带来伤害了吗? ——不一定。越老实,性格就越阴沉,从而隐藏着各种变态心理。 赌徒、流氓、混混,就一定不牢靠吗? ——也不一定,他们或许改不了本性,但,也会有为一人争取幸福的决心。 那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无所谓对错,更无所谓可靠不可靠。 因为,这世间的任何事,只要不是自己在做,就充斥着不确定。 即便是自己在做,也难免出现变动,更何况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呢? 所坚信的,都应该是自己,而不该是他人。 所相信的,都应该是确定自己可以对一人好,可以陪伴一人,而不是相信他人会改变,或始终不变。 所期待的,亦该是自己可以做到更好,而不是期许着依附他人能够得到更多。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去争取,想要不被抛弃,也唯有自己够强,无可取代。 无可取代的定义,也并非一定要多么强,多么出类拔萃。 比如,有足够的耐心,有足够的温柔,有足够的勇气,有足够的信念等等。 只要坚持自己的优点,久而久之就可以成为无人替代的闪光点。 晚晴是一个浑身上下都十分耀眼的女人。 或许,她也知道这一点。 但,她绝不懂得如何利用这一点... 这一点,也绝不是只能用来吸引男人,而是能创造出完全属于她的更高价值。 现在,她纵使有再多的闪光点,好似也已无用。 当一个人将要成为死人时,一切都会毫无意义。 只听“呯”的一声,蒙面人手中的短剑赫然断开。 奇怪的是,柳韵锦虽拔出了‘天岚紫霄剑’,却不曾有出手阻拦的机会。 殇沫也似有拔剑的举动,但也只是将原本环抱在胸前的‘苍琼剑’,移到了右手上。 谢清澜就更没有机会了,因为,蒙面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太过于突然,以至于谁都无法料到,谁也无法取得先机。 ——一个眸光中满是坚信的女子,和喜欢的男人站在一起,且还时时表达着自己的决心,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想到男人会对喜欢自己的女子痛下杀手呢? 使人没想到的,还有蒙面人接下来的举动,他在怔圆眸子间,慌乱地捡起了地上的断剑,想要再一次了结晚晴的性命。 不料,他手中的断剑,又从中断了开。 蒙面人惊慌失措,他不禁高喊:“是谁?是谁?出来!出来!此女子不能留!绝不能留!” 倒在地上的晚晴,已然泪如雨下。 她无措,她颤抖,她生无可恋地将嘴唇咬出了血,那是比任何唇脂都要艳红的色彩,却饱含着这世间最无情的钝痛。 突然,她捡起了地上的断剑,那断剑在断过两次后,只剩下了三寸的长度,但,她还是狠狠地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又是“呯”的一声,三寸断剑赫然变成了粉末,荡然在身前。 殇沫这才意识到,故人已然至此。 谢清澜也从窗台撑臂而下,一脸微笑地望着对面的屋檐顶端。 “喂!你就不怕射偏了?我可是一直在窗台上坐着呢?” 对面屋檐,无声。 “你一共发了三次暗器,第一次划破了我的衣衫,第二次划落了我的头发,第三次可是从我喉咙前划过的,很危险的!” 对面屋檐,依旧无声。 殇沫‘噗嗤’大笑,随之兴致勃勃地跑向窗台,可对面的屋檐上,早已无人。 “暖雨哥哥来了,在这江湖上,也只有他可以做到这一点…可,他到底在哪呢?” 他自言自语着,也向窗外四下张望着。 没曾想,屋内倒是传来了顾暖雨的声音,“姑娘年纪轻轻,怎就一心寻死呢?” 晚晴,哽咽道:“他既想让我死,那我就死,免得碍了他的眼。” “他?”顾暖雨瞥了一眼蒙面人,“他是你爹爹,还是你的相公?” 晚晴一脸惊然地看着顾暖雨,迟迟摇头。 “那你为何要听他的话呢?”顾暖雨,说,“就算是你的爹爹和你的相公让你去死,你也可以拒绝,选择逃走的…更何况,他只是一个与你毫不相关的人呢...” 蒙面人见顾暖雨出现,先是愣神了片刻,随后便惊炸着身子,如炸了毛的猫,勐然朝窗外跪了下来,“恭迎大小姐驾到!” 他的声音虽在颤抖,却极其洪亮,亦极其清晰。 但,他这一举,又在片刻间,好似成了一场自导自演的戏。 因为,无人回应他,也无人在意他。 ... 第四百五二章 只信一人 (七) “难道…暖雨哥哥变了性情?他从前可是从不多话的,”殇沫轻轻地来到谢清澜的身侧,肘了肘他的身子,“莫不是,暖雨哥哥饮多了酒?” 谢清澜抱臂站立,撇嘴摇头,“不像,他身上根本就没有酒味...” 殇沫,贴耳道:“那是为何啊?” 谢清澜深深地“嗯”了一下,喃喃道:“大概是见色起意吧…” 殇沫赫然一惊,一脸呆容地看着谢清澜,“见色…见色…” 他又极快地放低了声音,“起意…” 谢清澜缓缓皱眉间,点了点头,“我看像。” “原来,暖雨大哥之前不喜说话,只是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啊…” 柳韵锦不知何时,已凑在了两人的身后。 殇沫勐然回头,“啊,你怎么贴过来了,站回去…站回去…” 柳韵锦狠狠地瞪了一眼殇沫,“这有什么啊?难道,暖雨大哥就不能喜欢上一个人吗?” 她说出这话,不但毫无掩饰,且还在说完后,转向顾暖雨,又问了一句,“对吧?暖雨大哥。” 顾暖雨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一般,依旧凝视着晚晴。 “我…我方才有些冲动了…没有…没有多想,就想着他想让我死,还要亲手杀了我,那我就索性如了他的愿...” 晚晴这席话,也让顾暖雨不禁摇头。 “你是活菩萨吗?可以有求必应的啊?” 晚晴赫然愣神,瞅了一眼顾暖雨,又极快地滑落眸光。 她从未听过有人这般讲话,以往对她讲话的男子,要么恭敬有礼,要么粗鲁不堪。 可,如顾暖雨这般讲话的人,她也着实是第一次见。 “既然你这么灵验,甘愿以死来满足别人的心愿的话,不如,你也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呗?” 晚晴渐渐抬眸,一脸诧异,“可我…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顾暖雨,柔柔一笑,“活菩萨又怎会认识一介凡人呢?通常,求菩萨满足心愿的人,也都和菩萨非亲非故的啊...可,菩萨可没嫌弃过他们,所谓一入佛门,心愿自了也。” 他渐渐蹲身,慢慢侧脸,感受到他呼吸的晚晴,悄然红了脸颊。 “可我…可我,并没有菩萨的神通…” 顾暖雨将脸颊侧落在晚晴的发丝上,微声道:“傻姑娘,我既让你满足我的心愿,这心愿当然是你能够做到的了…” 晚晴勐然一惊,躲开了上身,片刻后,弱弱问道:“你…你很厉害...对吗?我是不是不能拒绝你啊?方才…方才我听护法喊道“大小姐”…你是大小姐的人吗?” 顾暖雨慢慢侧躺在地上,撑臂抵着下颚,静静地看着晚晴,“大小姐就是冷溶月,冷溶月就是我的主上,我呢,应该算不上很厉害吧,不过,你也是可以拒绝我的…” 晚晴在迟疑间,又含羞瞥了一眼顾暖雨,喃喃道:“你莫不是要我陪你…陪你…那个…我觉得,我除了能和你那样...也没什么了…” 顾暖雨,澹澹一笑,“那个是什么?那样又是怎样?姑娘可以说清楚一些吗?” 晚晴闻言,已将头垂得更低,完全沉默。 一旁的殇沫,反而大声道:“喂~暖雨哥哥你要不要这样啊…冷溶月是你的主上,我可是你主上的男人,你就这般不避讳吗?” 顾暖雨仍是无视着众人的存在,依旧凝视着晚晴,就好似在欣赏着一幅极美的画卷。 良久后,他又道:“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见一见大小姐,不知你是否愿意?” 晚晴一脸不解地看向顾暖雨,吞吞吐吐地回道:“可…可我也不认识你家大小姐啊…” “见了,不就认识了吗?” “非…非要认识吗?我可以不去吗?” 顾暖雨绷了绷嘴,略显失落,“我啊,父母死得早,也没什么亲人,大小姐虽然不大,比我年纪还小,但是呢,她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也只能将她看成我的长辈了…” 晚晴眨了眨眼睛,“那她一定对你极好,你才对她这般忠心耿耿的,对吗?” 顾暖雨长“嗯”了一声,“是极好。不过呢,她也会给我惹很多麻烦,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我也习惯了给她解决每一个麻烦。现在,我倒也感谢她给我惹出得这一次麻烦…” 晚晴,渐渐锁眉,“为何?你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很讨厌麻烦的人。” “若不是因为这次麻烦,我又怎能替她来到此处呢…不来到此处,我又怎会见到你呢?”顾暖雨显得有些开心,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晚晴十分的不开心,“你看啊,遇到你时,又偏偏是在你为了一男人要死要活的时候,这是不是也太巧了,我该如何感谢老天爷呢,哈哈哈...” 晚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反正我已经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就算再次死在你的手上,也没什么关系。” 顾暖雨,急促道:“我并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啊,你怎会说出这般话呢?” 晚晴,狠厉地看着顾暖雨,“你们男人想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看我貌美,想要始乱终弃。如果,我不答应,就会死的话,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顾暖雨慌乱地坐起身子,连忙摆手,“我并不是要对你始乱终弃,我只是想要娶你,让你去见大小姐,也是想让大小姐为我们成婚。还有,若你不答应的话,我也不会勉强,更不会杀你….” 当,“娶你”“成婚”的字眼,出现在顾暖雨言语中的那一刻,也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可谓是各个呆愣,各个痴傻,全然沉默… 气氛也在这一刻,甚是微妙了起来… … 第四百五三章 只信一人 (八) 寂然的屋内,并不能阻隔掉窗外的吵杂。 大开的窗,无风。 暖暖的阳,却如阁外言语中的关怀一般,让人舒服。 关怀中没有殷切,确切地说只是打了声招呼后,又随口问候了几句。 也正是这问候,让人觉得被重视,也让人倍感舒心。 这大概就是世间的美好,熟悉与不熟悉间,总能记得某些人的面孔,和与某些人相关的小事。 大事,之所以不会被人牢记,并不是因为记不住,而是,无力提起。 平凡的人们,就是这样,他们有自扫门前雪的时候,也会有感到孤寂,想要说说话,关心一下他人之刻。 只不过,通常一些大事对于他们而言,实在太重,也实在束手无策,只能干看着... 所以,他们除了附上同情、怜悯外,便只能闭口不谈。 这好似也成了不必言说的秘密,也免得在只言片语间冷场,他们亦祈祷着某些所谓的大事,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窗外的一切声响,对于依然坐在地上的晚晴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正常的人声与人流,也在告知着她,孤立无援的现状。 至于,原本那些伺机而动的极乐天尊门徒,鬼知道遇到了何事,现在去了何处。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也一点一点地渗透着她整个身子。 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咬紧了牙关,怔怔地看向顾暖雨。 她没有立即开口,像是在酝酿着某种情绪。 她的眸光也在渐渐变冷,正气有肃杀,倔强有不屈,“我不答应。” 她的话短而干脆,却又不急不慢,字字千斤。 顾暖雨澹笑,满目痴恋地澹笑着… 他年少成名,在江湖中屹立多年而不倒,从不缺少佳人追捧,奇女爱恋。 他也有过沾染花色的冲动,亦有过放浪不羁的行为,却终是难择一人,厮守终生。 他是一个男人,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但,每当他遇到好女子时,都不想拖累;遇到坏女子时,又常常不屑一顾。 他在心中也有着一个标准,这标准也是他思前想后的轮廓,那大概也只能是如冷溶月一般的女子了。 不因任何,只因冷溶月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足够的智慧保全她人。 这或许,便就不会有所谓的拖累,也不会有所谓的致命点。 ——对,致命点。 他一直都认为女子会成为他的致命点。 像他这样的男人,嚣张惯了,随性惯了,得罪他人也自然成了家常便饭。 他可以为与他相伴的女子而死,但,他却不想与他相伴的女子因他而死。 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曾咨询过冷溶月。 他一向很看重冷溶月的答桉,也更看重冷溶月这个人。 因为,他实在是一无所有,除了冷溶月。 然,冷溶月并没有明确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又向他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暖雨哥哥,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极傻的男人,他们总认为别的男人能够更好得去对待他们所喜欢的女子,也总是想要自己喜欢的女子嫁给比他们更强大的男人,你说,这到底是真的自卑呢?还是,真的伟大呢?” 那时的顾暖雨,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冷溶月的这个问题,并不能说明这样的男人就是傻男人,反倒是一种成全,甚至是一种大爱。 ——他们宁愿自己喜欢的女子,嫁给他人,也不想拖累人家,更不想害了人家。 ——之所以他们会这样做,也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堪,多么不配。 这也正如来到‘极乐阁’后的他一样,其实,他很早就到了。 他看着晚晴进入阁中,也看着蒙面人藏身屋梁,更看着殇沫与谢清澜解决掉了围在‘极乐阁’周边的众多极乐门徒。 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出手,并不是没必要出手,而是在晚晴出现的那一刻,他便已无法出手。 他从未想过,这世间竟会有一个女子,能在一眼间,便就能吸走他的魂魄。 他也不曾想过,平日无所顾忌,有些任意妄为的他,会因为一个女子的出现,而变得迟迟不敢出手。 他不知道,一旦出手伤了围在阁外的极乐门徒,那个使他丢掉魂魄的女子,会如何对待他。 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一旦出了手,就必然要与那女子成为敌人,再无和解。 所以,他只能在‘极乐阁’对面的至高处,静静地看着。 在这期间,他的心中也出现了无数次“算了吧”的言语,对于他而言,任何爱都可能是一种负担,一种麻烦。 其实,这也便是男人与女人在想法上的不同之处。 女人在爱上一人时,是无法自控的,会奋不顾身,犹如飞蛾扑火。 但,男人越爱,反倒越理智,他们会想很多,会心乱成麻,更会为喜爱的女子考虑到所有的不安因素,他们只想顾全,只想默默守护,越发不敢拥有。 江湖经验越深,阅历越足的男人,就越会犹豫。 不过,在两种情况下,他们也会失去自我,成为活生生的傻子。 第一种情况,就是女子与他互相表明心意后,他知道了对方的在乎,便会逐渐放下所有顾虑,赫然成为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第二种情况,就是女子主动向他表明心意,逼他做出选择。 当,他不想失去,女子又处于一种赌的心态时,他或许也会在瞬间崩溃,情感涌溢得一塌湖涂。 然,他在观察晚晴的过程中,也回忆起了冷溶月说出的另一句话。 ——“暖雨哥哥,你知道吗?其实,这世上没什么绝对的可靠,所谓的可靠也绝不呈现在表面上。往往我们所认为的可靠,通常也是最不可靠的,因为,我们都是一介凡人,凡人去看另一个凡人,哪会看出什么别样的不同来,也总会停留在众人的言语中与众人的评论下,所以呢,这世上最可靠的一直都是我们自己,我们所能掌握的也唯有自己。无论自己有多么不堪、多么差,总能去支配下一秒的行动与语言,对于自己喜欢的人而言,就算在你身边,她会吃苦受累,但,你也可以完全做到不欺骗、不欺辱、不打骂,全心全意地为她好。即便,你的爱表达得迟了点、晚了些,需要她慢慢去发觉,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因为做人呢,要看一生...任谁去赌个三五年的光景,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能够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理解归理解,到需要做时,还是不免会有迟疑。 事实上,今日他根本不打算出现在‘极乐阁’中,但,蒙面人要杀晚晴,他却不能不阻止。 晚晴想要自戕,他更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没有这三次险些夺走晚晴性命的事端发生,他也绝不会现身... ... 第四百五四章 只信一人 (九) 现在,他就在晚晴身前,用痴笑来掩饰着被拒绝的心痛。 即使,殇沫已然发出了惊叹,喃喃出了“暖雨哥哥,是被拒绝了吗?”的言语来,他也不想有什么挣回面子来的举动。 “好,我知道了。我也说过,姑娘是可以拒绝我的,”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站起了身,“那…那我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他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 甚至,全然将冷溶月交代给他的事宜,抛到了脑后。 “且慢,”晚晴弱弱起身,泪眼凝望,“你…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顾暖雨背对着晚晴,缓缓道:“我知道,姑娘想知道什么…” “首先,鸡鸣驿城北的张彪,与应天府城南的那位张员外,实属一人。秦楼客曾在应天府教训过他,他自知无法对抗秦楼客后,便就北上,来到了鸡鸣驿。他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拐骗了众多江南女子,其中也不乏秦淮河畔的头牌姑娘,所以,他听令于你身侧的蒙面人,招惹到殇沫和柳韵锦,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然后,你身侧的蒙面人,其真实身份正是原‘天翱门’的二弟子关尘。他之所以今日会随你前来‘极乐阁’,其实并不是为你撑腰助威,而是想要投靠大小姐,故才不改昔日行头,更不改昔日假声,只为在殇沫面前摘下黑布,表明他与鸡鸣驿那张彪庄院内的蒙面人是同一人。” “不可能!你在骗我!护法没理由去投靠他人,更没理由去投靠你家大小姐!”晚晴的情绪有些激昂,她不但打断了顾暖雨的话,还连番质问着,“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 顾暖雨,道:“我没必要骗你。你应该知道,在七月初,朱棣进攻了兀良哈部的消息。其实,朱棣根本没必要这样做的,想那兀良哈部所处的位置,无论与阿鲁台也好,还是与大明也罢,有些经商的往来,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朱棣还是将兀良哈视为阿鲁台的羽翼,将其大败在屈裂儿河。只要是明眼人从这一战中,都可以看出朱棣的野心和求胜之心,所以,阿鲁台部早晚也是逃不掉的。靠依附极乐天尊和阿鲁台的关尘,又怎能看不出这一点呢?他本就是一个聪明人,想要得到大明的庇护,想能在大明立足,他也只能向大小姐投诚…” 他接着说:“至于,朱棣截杀阿鲁台马驼牛羊辎重一事,这或许也是子虚乌有的,那阿鲁台能在朱棣抵达宣府后,藏匿行踪,必然也在之前做好了万全之策,又怎会将重要的辎重暴露在外呢?不过,朱棣想要截杀一些普通百姓的商队也是极其容易的,是商队,还是阿鲁台的辎重,到最后,也全由他来定论了...” “你是说…你是说护法早就有了反叛之心?”晚晴彷徨后退,迟迟颤抖,“所以,你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顾暖雨缓缓转身,万般心疼地看着晚晴,他知道,即便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彻底失望,若想要将那个男人遗忘,也根本不会那么快。 当,女人心中还有余爱,还想要原谅时,就会疯狂地去挖掘细节,总想证明着爱的痕迹。 “有一点,你可能并不知道,极乐天尊是关尘的仇人,关尘的师父故遗名正是死在极乐天尊的手上,所以,当再依附下去就会丧命的情况下,他也绝不会再选择留下,”他终是说出了最主要的原因,即使这原因能将晚晴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给彻底浇灭,他还是选择了说出来,“看来,关尘应是从没有告诉过你这一点…” 晚晴,万念俱灰地回道:“没有…他的确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顾暖雨,接着说:“最后,就要说到关尘为何非要杀你了。其实,在朱棣北伐的这段日子,关尘应是都处在观望的状态中,直到兀良哈部被朱棣血洗后,关尘才在反复思量中,决定远离极乐天尊的。而,他能与大小姐做交易的筹码,也唯有极乐天尊的下落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小姐有多么想要杀掉极乐天尊。至于你…你是服侍极乐天尊的人,也应是极乐天尊最亲近之人,他想要背叛,却又惧怕背叛,在没有得到大小姐愿意帮他的信息前,他也不想暴露出自己的反叛之心来,所以,今日他随你前来‘极乐阁’,也是提前有了在此杀掉你的想法的。你可以将其认为是一种“祭旗”表忠心、表决心的行为,他也只有在殇沫或大小姐的面前杀掉你,才能证明他与极乐天尊势不两立、从此分道扬镳的立场…” 晚晴连连哽咽,“原来…原来…我只是一个能够证明他立场的道具…连个人都不算…” 就在这时,蒙面人突然扯下了脸上的黑布,恶狠狠地看着晚晴,又转向顾暖雨,厉声道:“顾暖雨,你是不是告诉她得太多了?她这种死心眼的人,一定会认为极乐天尊对她有恩,传她内功和功法,又怎会与我一样背叛天尊呢?如今,你告诉她多少,我们就有可能死得有多么惨!别忘了,这里可是宣府!并不是应天府!极乐天尊随时都有可能亲临...” 顾暖雨凌厉一眸,扫在关尘的身上,他没有与关尘的眸光相对,而是,在低眸间带满了蔑视之意,“你也配与我说话?!在我面前,你不过是一个无用的死人!如果你再开口多言,我不管大小姐需要不需要你口中的消息,我都会让你永远消失!” … 第四百五五章 只信一人 (十) 晚晴的头很懵,呼吸也似在静止。 完全反转的事实,她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倘若,现在就与关尘反目成仇,她也绝做不到。 此刻,她的身体,就像被千斤重物压着,无力、迷茫,且无措。 但,她也绝不是毫无头绪,反倒脑海中快速过着种种画面,悄然梳理着各种关系与利害。 她仿佛也在这一刻骤然长大,变得老成持重起来。 回首过往,她那如孩子般得心性,不曾有过些许思量。 遇事,也总在似有似无地寻找着某种庇护。 这也便是为何她对关尘深信不疑的原因。 ——无论利用也好,喜欢也罢。 ——之前的关尘都是她的精神支柱,亦是她的方向。 一个人一旦成为了另一人的避难所,那也绝不单单只有信任,更有无时无刻的依赖。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初见极乐天尊时的样子。 就犹如一只小兔,在等着大灰狼的吞食;亦犹如无知的孩子,在等待着恶魔的施暴。 即使,她屏住呼吸,闭上双眼,也难掩内心的极恐,与眉宇的颤抖。 那时的她,是无助的。 在极乐天尊凑近她,吸吮她脖颈上的血液时,她的整个身子除了麻木,还是麻木。 这麻木感,阻隔掉了感知,阻隔掉了疼痛。 她的脑中亦是一片空白,仿佛灵魂出了窍。 有过初次后,再去面对极乐天尊时,她仍会不禁恐惧,却也逐渐平静了很多。 但,每一次都只能安静的承受着,根本不敢有其他念头。 然,这些经历,终是成了她的一段历程,一段过往。 眼前,她想要好好活着,就必然要认清一切,审时度势。这一点,可能也是她唯一要感谢关尘的地方。 是关尘,让她成为了‘极乐阁’的掌柜,既要执掌一阁营生,就免不了思考与周旋。 或许,每门生意都离不开思考,但,大多生意是不需要周旋的。 愿买愿卖,是常规;愿打愿挨,是情分。 在营生没有做到足够大前,所谓的周旋也是多余的。 只要有足够好的货物,便就能卖出足够好的价格。 至于,如何维持关系,打通销路等等,这也是后话。 因为,小本营生,好似永远不需要这些。 纯粹、简单,更不复杂。 可,作为‘极乐阁’的掌柜,她却无法不去复杂,男人也永远是需要去周旋的。 也正是有了这些经验,此刻的她,才倍加清楚自己的处境。 ——其实,关尘要杀她的原因,还有一个:她也知道,极乐天尊的藏身处。 ——既然,关尘要将极乐天尊的藏身处当做筹码,那就必然要做到独有。 这也正是极乐天尊与阿鲁台部达成盟约后,为何要大肆捕杀元朝皇室后裔的原因。 就算他们心中都有着各自的算盘,但,两人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对于阿鲁台而言,只要有旧元皇室存在,他就很难做大。 而,对于极乐天尊来说,他也急迫想要得到一个答桉——成吉思汗陵的具体所在地。 他之所以想要找到成吉思汗陵,说到底,也是为了长生。 据说,成吉思汗曾率领蒙古铁骑征战四方,西达黑海,并在黑海海滨地区,反复徘回,历经数年。 那时的成吉思汗早已有了长生不老的想法,为寻一山,为得一药,他才围着黑海四处找寻,其足迹也刚好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至于,他为何对黑海情有独钟,这就又要提一提,《山海经·大荒西经》中的一段记载了。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在西海的南面,流沙的边沿,赤水的后面,黑水的前面,屹立着一座大山,名曰昆仑山。 有一位神人,长着人的面孔、老虎的身子,尾巴有花纹,而尾巴上尽是白色斑点,就住在这座昆仑山上。 昆仑山下有条弱水汇聚的深渊,环绕着它,深渊的外边有座炎火山,一投进东西就燃烧起来。有人头上戴着玉制首饰,满口的老虎牙齿,还有一条豹子似的尾巴,在洞穴中居住,名曰:西王母。这座山拥有世上的各种东西。 这段记载,本是玄乎其玄的东西,怎奈一路征伐的成吉思汗,还真找到了所谓的“黑水”。 当然,黑海中的水,也绝不是黑色的,只要将水撩起来,它和别处的水一样,都透明无色。 可,黑海也的确因为种种特殊因素和地理位置,又因常年不能接触到氧气,水中的硫化氢越来越多,硫化氢是一种能把海底淤泥变成黑色的化学物质,久而久之,黑海看上去也就黑乎乎的。 所以,将黑海当成是黑水的成吉思汗,依照黑水之前的说法,也在此踏寻仙山。 至于,仙山是否找到,是否见到了西王母,后人早已无从查起。 也由于当时的蒙古族盛行“密葬”,成吉思汗陵的所在地成了谜,亦无法探究。 但,极乐天尊却并不这么想,他执着地认为,旧元皇室后裔,定然是知晓陵墓的所在的。 ——在这个世上,无论哪个种族,又哪有不认祖宗,不祭拜先人的道理? ——陵寝的所在地之所以成谜,也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代代单传,只有继承大统的君主才能得知。 ——倘若,按照这个思维去推理的话,那么,旧元皇室中是绝对有人知晓的。 俗话说,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借助阿鲁台部的势力,也秘密得知了成吉思汗陵的所在地。 也就是说,他现下的藏身之处,也正在那里。 ——对于一个想要长生不老的人,单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求答桉,实在太过于单薄。 ——而,成吉思汗就不同了,他是大蒙古国的可汗,又是有史以来最强悍的统治者,开拓了历史上疆土最大的王朝。 ——极乐天尊和他皆是想要长生之人,那么,极乐天尊借助他已找到的成果,也是最完美的选择。 这样一来,极乐天尊在长生不老的道路上,也会少走很长一段路,毕竟,曾经的成吉思汗已为他打下了极大的基础... ... 第四百五六章 只信一人 (十一) 如今,晚晴就算知道,也是绝不能说出来的。 因为,她若说出,关尘就会失去筹码。 若想让关尘断掉杀她的念头,也唯有选择沉默。 可,极乐天尊那里,她也是注定回不去的。 因为,她已知晓关尘有了背叛之心,无论她告发与否,只要她和极乐天尊再有接触,对关尘来说,便就是威胁。 索性,她也只能将眸光渐渐地瞥到了顾暖雨身上,暂不说顾暖雨为人如何,秉性好坏,就单凭想要娶她的念头,顾暖雨就绝不会伤害她。 于是,她在众人皆沉默不语下,战战兢兢地瑟着身子,终是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一句话。 “顾…顾暖雨…”她顿了顿,好似在确定着顾暖雨的反应,“我…我能与你做一笔…做一笔交易吗?” 顾暖雨惊然地望向她,无言。 一旁的关尘,反倒勐然移步,怒目而视着晚晴,厉声道:“你最好不要乱说话!否则,我会很难做。倘若,我很难做的话,那你也绝不会好过!” “很难做?”顾暖雨突然垂眸冷笑了一声,“你都要杀她了,还有什么难做不难做的...” 关尘,急促道:“顾大侠!顾大侠!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自己为何而来!如果,你因为这样一个女人,误了大小姐的正事,恐怕你也担待不起吧?” 顾暖雨,沉声道:“我是否能担待,是我的事;我是否要与晚清做交易,也是我的事,你就不要多嘴了...” “我知道,你怕自己的谋划落空,富贵无路,我觉得你倒不如现在就将极乐天尊的藏身之处给说出来。毕竟,从你口中说出,总要比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强得多吧?”他眸光低沉,缓缓移向关尘,“有时,价值也是讲究一个先机的…” 关尘大笑,仰天大笑,“就算晚晴知道那地方,也绝不会比我更熟悉那里。想要到那儿,如果没有我的详细图解的话,恐怕你们也会无比艰难,甚至会九死一生。” 晚晴,微声道:“他说的没错。那地方十分凶险,的确需要熟知之人带领。我每次去见天尊,也都是他为我带得路,我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在那里乱走动的,因为一不小心就极有可能丢掉性命...” 顾暖雨,道:“我自认去过很多凶险的地方,可这么多年来,无论多凶险的地方,都是无法困住我的...” 晚晴,急促道:“那里...那里有别于你以往所去过的所有地方,也不单单只有机关暗器,甚至那里根本就不在地面上...因为...因为...” 她不禁瞥了关尘一眼,胆怯后退,骤然闭嘴,中断了自己的言语。 心细如麻的顾暖雨自然也注意到了她这一举动,“无碍,你但说无妨。” 晚晴,迟疑道:“总之...总之,你家大小姐若想去天尊那里,非关尘指引不可...” 顾暖雨,关切地回道:“所以,你说想要与我做一笔交易,这交易并不是极乐天尊的藏身之处?” 晚晴微微点头,“是的,并不是天尊的藏身之处,我要与你谈的是另一件事...” 突然,顾暖雨身体虚幻了起来,只在瞬间,一侧便响起了巨大的撞击声。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手的,也没人看到他是何时移步的,当众人随声看去时,他已然用右手掐住了关尘的脖子,并将其抵在了墙体之上。 “说!说出来后,大小姐依然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他闭眼侧眸,似有咬牙的细微动作,“你或许不清楚,我这个人很讨厌故作玄虚的人,更讨厌威胁女人的人。” 关尘脸色发青,却在澹笑,“就算你杀了我,我也绝不会告诉你任何...因为...我只信冷溶月!” 这一语发出,他脖子上的每一根筋骤然凸显,几乎想要炸裂;他的整个身子也紧绷了起来。 顾暖雨不但用足了手上的力道,且还在不停地旋转着手腕,关尘的身子也随之晃动。 “你没有选择。” 关尘用尽全力“嗯”声道:“我说了…我只信冷溶月,我只信她一人…” 顾暖雨,轻声道:“你确定?” 关尘没有回答,只是用下颚紧紧抵着顾暖雨的右手,面目狰狞,脸红如赤。 没过片刻,他的眸子便已睁到了极点,身体也时硬时软着... “好,你赌赢了,”顾暖雨在微微一笑间,松开了右手,关尘的身子也如一坨猪肉般瞬间掉落,“我暂且不杀你,但,我带走你的同时,也会将晚晴带走。”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瘫软在地的关尘捂着脖子,神情极其痛苦着,他用沙哑且颤抖的声音,回道:“好...随你…” “我…”晚晴勐然凑前,其身子又在顾暖雨的身前骤停,“我的本意也是想让你带上我,一起走。至少,在这一段日子里,你要确保我的安全,等到关尘与你们大小姐相见后,那我也便就不会是他的威胁了,那时…那时我再离开…” 她本低垂着的眸子,不禁上瞟,“不过,我也不会让你平白无故地帮我,我会告诉你‘极乐阁’中的一个秘密,这秘密也是世人都极度渴望知晓的。” 顾暖雨,惊道:“你是说我们脚下的‘极乐阁’内,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晚晴,沉声道:“是的,你也绝不会想到,“长生树”就在这阁中...” “长生树?”顾暖雨一脸匪夷所思的样子,“这世上...真有长生树...” 此话一出,震惊了所有人。 殇沫也不禁喃喃着,“莫非…张彪说的都是真的…” … 第四百五七章 恐非吉兆 木门缓缓而开,昏暗且幽深。 在木门未开之前,众人便被恐惧缠绕,惶惶不安。 ‘极乐阁’说到底也是一座酒楼,酒楼中自不缺少存酒处。 酒窖就在一楼的下方,除了浓烈的酒香外,还有阵阵阴风。 可,谁又能想到,酒窖的下面还另有乾坤呢? 从离开三楼的那一刻,关尘就极其反对下楼探寻。 他的理由,或许有些牵强,但,他的神态中却实实地带着排斥。 直到晚晴将一酒缸移走,酒窖内又出现另一扇木门后,他才在迟疑间说出了真相。 “我劝各位还是不要进去得好,“长生树”也不是我等凡人可以觊觎的,”他神情恍忽,好似在为某件事忧心忡忡着,“会有很多未知的东西,也会有很多不该出现的东西…” 顾暖雨并不惯着他,步步侧走,将他逼入墙角,“我要听实话。” “实话…实话就是这里面根本就不是活人待得地方,因为…因为…”关尘的眉宇紧皱,神情紧张,眸子也左右浮动着,“算了,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们吧…” “这世间永远不缺少心性坚定的人,而这种人的命运,通常都不会太好,”他接着说,“事实上,在‘极乐阁’中也有一些“难以驯服”的姑娘,甚至是软硬不吃…” “起初,我们会将这些不愿就范的姑娘丢在荒野,让她们自生自灭。因为,不能为‘极乐阁’创造价值的人,我们也没道理白养着,以她们那倔强的性格,也会怠慢阁中的客人,甚至会坏掉我们的谋划…” 他继续道:“可,至从极乐天尊将“长生树”移植到了这里后,那些不听话的姑娘便就成了很好的肥料。之前,我们会对不听话的姑娘,进行各有威逼利诱,甚至拳打脚踢,但,为了给“长生树”提供更多的肥料,我们在后来也就不再这般做了,只要某个姑娘有丝毫抗拒,我们就会把她送进这扇木门内…” 柳韵锦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那扇木门,缓缓问道:“被送进去的姑娘,会怎样?” “我…我也不知道…”关尘突然抬臂挡在脸前,情绪瞬间崩塌,“我真的不知道她们进去后会怎样,我每次都是打开这扇木门后,便直接将她们推进去的...” 顾暖雨缓缓放下手臂,他方才抬手的动作,已然使得关尘心惊肉跳。 他本想吓唬一下关尘,没曾想关尘在被他扼住过一次脖子后,已变得甚是听话了。 ——人在死亡面前,都会无比脆弱,也不敢再去刻意隐瞒任何。 “你们…你们如果真要进去,可以不可以别带上我…”关尘又是胆颤一语,“毕竟,被送进去的女子,十有八九都是我亲手推她们进去的,我…” “你怕了,对吗?”顾暖雨紧紧地凝视着他,“但,就算里面有众多女子的尸体,却也不足以成为你怕的理由。” 他渐渐沉声,接着说:“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关尘渐渐蹲身,依偎在墙角,“如果说只是人的尸体的话,那自然没什么可怕的,我等行走江湖的人,谁又没有杀过人呢…可是,“长生树”就在里面,说不定会起到什么别样的神效,那些被推进去的女子,也极有可能已变成了恶魔…” “恶魔?”殇沫勐然一惊,“你这话,倘若说给外面的人听,外面的人一定会觉得你是个疯子。” “对,疯子!他就是一个疯子!”关尘已然将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在蜷缩间,也阵阵颤抖着,“他的想法很奇特,他说出来的言语更让人毛骨悚然,他根本就不属于人间,而是属于地狱!他是一个真正与地狱有联系的人!” 柳韵锦,道:“你是说极乐天尊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关尘渐渐抬起脸颊,露出了惨澹,且失魂落魄的容颜,“他…他先是说,树木可以活上几千年…他要和树木融为一体…然后,他又说树木虽然寿命漫长,但却不能移动,要深扎土壤之中…最后,他又说树木并不是主要的,土壤才是永生的秘密…他就是个疯子,我也根本不理解他在想什么…” 殇沫沉思了片刻,道:“他说得好似也有些道理…可,据《山海经·大荒南经》记载,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其中,也没提到土壤啊…” “对,他正是依据这段记载,他说晋朝郭璞将甘木解释成能够使人寿命延长的不老神药,是错误的。他认为甘木就是一种果实,且是一种味道甘甜,咬起来像木头的果实,”关尘说,“我那时就在想,他说得岂不是一味名为干草的草药吗?我也这样问过他,他却笑着对我摇了摇头…” 殇沫,道:“那他是如何认为的?” 关尘,道:“他说一棵树上会有数不清的叶子,叶子也会随着季节更替枯落,神树的果实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的,而是在日积月累下落叶与土壤完全融合后,土壤便就有了某种神效...” “对…还有果实,”他接着说,“果实也会掉落,与土壤化为一体,神树的神效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成吉思汗并不是没有找到长生的办法,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足够长的寿命,去探究有关于神树的一切…” 柳韵锦,不解道:“那…这又与被你推进这扇木门内的女子,有什么关联呢?” 关尘,道:“天尊也不确定…确切地来说,天尊也需要去证实一些东西…那扇木门内没有任何食物,连水都没有,被推进去的女子若想要活命,只有去啃食神树上的果实与树叶…倘若,可以长生的话,我们也能立即知晓…可是…可是…” 谢清澜,道:“可是,至今没有一位女子从里面走出来过,对吗?” 关尘,颤声道:“这…这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你听不到她们任何一人的呼救声,也听不到她们死亡时的挣扎...无论你推进去多少位女子,当你打开那扇木门的时候,里面都是死寂死寂的…就算被你新推进去的女子,也会在片刻间就没了任何声响…” 谢清澜,道:“难道,你从没有进去过?” 关尘,回道:“我当然也会好奇,也想一探究竟,倘若真的可以长生不老的话,我也根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是,当我每次打开这扇木门的时候,里面除了冰蓝色的神树,与火艳艳的枝叶和滴着某种粘液的果实外,就什么都没了…” 殇沫突然一怔,道:“你方才说,这扇木门内的神树,是被移植过来的?也就是说,里面的神树,并不是真正的母树,而是从母树上分离下来的枝干?” 关尘,无力道:“对,母树还在极乐天尊的藏身处,他不敢移动母树,因为他说母树不知在那里生长了多久,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久远,他觉得母树下的土壤已然有了某种神效,但是,他还是想证实一下神树的叶子和果实是否有神效,所以,才将母树的一条枝干斩断,种到了‘极乐阁’中…” “这好像有些说不通啊…”柳韵锦眉头紧锁,道:“极乐天尊既想证实叶子与果实是否有神效,那他完全可以将叶子和果实带出来,哄骗他人食用,要知道,他是根本不缺少信徒的。” 关尘,道:“天尊根本不敢触摸神树上的叶子和果实,他也不会让外人知道母树的所在,他用指尖剑气斩下母树的枝干,然后用厚厚的羊皮将其包裹,带到了这里。这里也是最不缺少宾客和女人的,事实上,我们眼前的这扇木门内,不单单只有女子的尸身,还有一些到‘极乐阁’中捣乱滋事的男人的尸体…” 谢清澜慢慢凑上木门,轻敲了几下,“这就有些诡异了,这扇木门的材质,只是普通的宽厚木板,如果身强力壮的男子从内用力冲撞的话,这扇木门也是绝撑不住的…” 殇沫也凑了上去,“可,这木门上并没有裂痕,也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 顾暖雨瞥了一眼关尘,渐渐垂目,沉寂了片刻,又将眸光同样凝在眼前的木门上,“看来,我们非要进去一趟了…” 木门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缓缓打开,里面并不是完全漆黑,却也没有烛火。 更像是傍晚时的天色,但也比傍晚时分要阴沉很多。 众人驻足在门前,向内扫望,又不见一景一物,别说是人的尸体了,就算整个空间的边缘,都无法找到。 确切地说,可以理解为里面是完全漆黑的,处于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然,众人也似有似无地看到了神树,它的枝干的确是冰蓝色的,他的叶子和果实也的确是艳红色的,无论是枝干,还是叶子与果实仿佛都在发着光。 那是冰蓝色的光,与艳红色的光斑,冰蓝色占据了绝大部分,艳红色更像是点缀。 可以清楚地看到神树的轮廓,甚至,每片叶子,每粒果实的轮廓也都阁外清晰。 那光,极柔、极阴,也像极了月光。 整棵神树看上去的感觉,也犹如在黑夜中遥望明月。 明月给人怎样的感觉,此刻的神树,也就给人怎样的感觉。 可,不同的是,明月往往不孤单,会有斑点星辰。 但,神树却是孤独的,它的光在这个空间内是独有的,剩下的便就是无尽的黑暗… … 第四百五八章 克制的爱 (上) 有时,人与人之间会存在一种特殊的感应。 很多事也莫名得刚刚好,玄妙得不言而喻。 由心而生的亲切感,加上难以自控的举动,好似一切都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陌生与否,已不再重要;是否熟悉,更无关紧要。 当然,这世上也存在着一种完全相反的感应。 是否见过,深交几何,都全然成了后话。 止不住的厌恶,身体的本能抗拒,已然决定了往后的关系。 不知为何,柳韵锦就对眼前的“长生树”有着莫名的抗拒感。 通常,不容于世的事物,才会让人浑身不舒服。 在她看来,“长生树”就是一个破坏世间平衡的产物,无论它是否有长生的神效,都不该存世。 自古以来,违反天道自然的,都会被人忌惮。 就连神佛,也难免使人产生恐惧。 在未知的能力面前,在天大的神通面前,人们好似也只能选择跪拜求饶。 根本没什么善恶之分,好坏之别。 就算是一个恶魔,人们也会向其参拜,因为无力抗衡,唯有虔诚。 至于,神话中的那些正邪不两立,也只是一物降一物的寄托与信仰。 事实上,但凡有情感,无论是神是魔都会徇私,都有偏爱,更有杀戮。 不然,佛主为何要普度众生?神仙又为何要教化度人? 所谓的机缘,已然将人分成了幸运与普通。 不管是佛要渡人,还是鬼要帮人,本就有着特殊性与独有性。 这也便是为何那些流传千古的故事中,总有那么几分相同之处的原因。 事有两面,物极则反;阴阳相辅,一盛一衰。 这是大道,也是天道。 可叹的是,很多人偏偏会去向往那些违反天道自然的神效,不单单是超凡脱俗,更有贪婪的欲望。 宗教能够很好地统治一个国家,也是在放大着某种神通与信念。 在共同的向往下,人们自然也会去遵守神的旨意,减少戾气与杀戮。 神的旨意,或许没错。 但,窥探神意,假借神明的人,往往更加可恨。 或许,极乐天尊就是一个可恨的人。 倘若,“长生树”真有灵性,也绝不会放任极乐天尊的恶行,更不会允许关尘成为帮凶。 此刻,它的叶子与果实,有多么得妖艳,就有着多少魅惑。 ——想要被人崇信,被人喜欢,绝不能单靠魅惑。 从小到大都是众人眼中焦点的柳韵锦,自然明白这一点。 ——越绝美的女子,越能提前明白,到底何为长久… 她已持剑,拦下的众人。 她的这一举动,无疑是不想再让身边的人踏内一步。 曾在随郑和出海时,便觉醒体内隐藏功法的她,自有着一份独醒。 这份独醒,无法言说,只凭感觉的结论,也自是难以服众。 所以,她也只是阻下了众人的脚步,沉寂无言。 殇沫在凝视她片刻后,突然“哦”了一声,“对了,恐怕我们今日不太适合再往里面走了...” 众人皆惊,一脸迟疑地看着殇沫。 他虽秒懂柳韵锦举动中的含义,但,在众人眼中,或许也只会认为他也怕了,不敢入内了。 有时,江湖上的一些事,就是这样。 当所有人商议出一个结果后,半途中总会有临阵脱逃之人。 那些坚持到底的人,通常也不是因为毫无畏惧,而是,放不下脸面,生怕英明扫地。 所以,这世上因为面子而死的人,有很多;因为面子而忍辱负重的人,更多。 好似名誉、面子,就是天大的事,可能这也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误导。 至于,“误导”因何会成为人们争先恐后去维持的对象,想来也只有一种解释。 ——众人皆虚伪,独醒成了罪。 好在殇沫并不是一个虚伪的人,他从一个皇子沦为江湖人的过程,已然让他看透了世间虚伪与人心善变。 如今,早已不是整个大明朝焦点的他,被人骂上几句,说上几句胆小如鼠,也是无碍的。 “我曾答应过韵锦师姐,等到人一齐,就与她完婚。如今,该来的人也来了,还请众位先为我筹办婚礼吧。” 他瞥了一眼关尘,又看了一眼谢清澜,“还要麻烦二师哥与三师哥,来做我和韵锦的证婚人。” 关尘一怔,“我?我…我可以吗?” 殇沫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在此之前,你虽有加害我和韵锦的心思,不是也没有得逞吗?既然,没有让你得逞,那你还是我的二师哥,不是吗?” “我…我…”关尘脸色逐渐暗澹,慢慢垂目,“我受之有愧啊…” 他的声音中明显有忏悔之意,可能他也没想到殇沫会不计前嫌,还愿让他作为长辈登堂入室。 “也是,”谢清澜勐然朗笑道,“相比于观赏眼前的“长生树”,你和韵锦的婚事更让人赏心悦目啊。” “你成婚,我就不参加了,”顾暖雨率先退出门外,脸上毫无表情,“不过,如果有一天你要与大小姐成婚的话,我顾暖雨绝不会缺席。” 他没有给殇沫任何劝说的机会,直接走出酒窖,向‘极乐阁’一层走去。 “这小子,还挺有原则,”谢清澜望着顾暖雨离去的背影,澹澹一笑,“倒也是一位能分清孰重孰轻的人。” 晚晴,道:“哎呀,那我们就不要管他了。虽然,我与他是初见,但,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你们也不必因为他的话,去想太多的…” 殇沫自若地牵起柳韵锦的手,“我们自然不会想太多,暖雨哥哥是怎样的人,我和韵锦都很清楚...严格地来说,他从来不会顾及什么世俗蜚语;只要是能聊得来的啊,哪怕对方是一位不容于世的人,他也会全然不在乎的...暖雨哥哥他啊,随性惯了…随性惯了…” … 第四百五九章 克制的爱 (中) 婚礼,通常都是表面热闹,实则枯燥。 殇沫与柳韵锦的婚礼,也不例外。 原本前来捧场的宾客,只为添上几分喜庆。 没曾想,最终却成了新人要照顾好宾客了。 所照顾的不仅有感受,还有氛围,说到底就是达到众乐乐的效果。 这里面离不了宾客的祝福和喝彩,也离不开新人的感恩与感谢。 ‘极乐阁’承办着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宴,来人倒也没了熟悉与陌生之别。 想来讨杯喜酒喝的,自然也会送上笑脸。 要来借机捣乱的,也自是过不了顾暖雨那一关。 因为,他就在阁外,孤零零地立身阁外。 他虽没有之前看守阁门的彪形大汉壮实、有气魄,却也实实是一位少有的美男子。 他也是一张活招牌,能让万千女子一眼沦陷,又有一头青丝昭然夺目,谁又不知晓,守在门外的正是那如仙的顾暖雨呢… 不过,他也的确能守得住寂寞,一整天下来不吃、不喝、不动,只为验明来人身份。 阁内,是一片盛景。 在清、雅、纯、艳四绝同台献艺下,想来放眼整个大明也少有这般绝艳。 更何况,如嫦娥仙子般得晚晴,也丝毫不吝啬地献上了舞姿。 柳韵锦从未想过,在没有至亲之人在场的情况下,自己的婚礼也能如此圆满。 她也在与殇沫喝下合卺酒后,说出了一句“感谢”。 感谢,或许对于夫妻来说,有些见外。 但,两人相拥入榻后,柳韵锦口中的感谢也越发多了起来。 她说:两人能够如此近距离地说着感谢,比以往所有时候说出得感谢,都要与众不同。 她说:她要感谢的人很多,但,她最该感谢的却是殇沫。 因为,她着实明白着一个道理,就算别人再千帮万捧,都没有当事人给予肯定来得实在。 ——一个倔如牛的人,也绝不会为了别人说出的几句话,而去改变任何的。 说到底,她也只是要感谢殇沫对她的一份认可。 “谢谢你,没有忘记娶我;也谢谢你,真的娶了我。” “师姐,我说过的话,是不会食言的。” “还叫师姐?”柳韵锦一脸娇羞,柔媚微语,“我们都这样了,哪还有什么师姐啊…” 殇沫沉默。 良久后,柳韵锦又道:“还要谢谢你,和我一起拦下了众人,没再让他们靠近那棵“长生树”。” 殇沫沉寂了片刻,道:“其实,我借助你我成婚之事,来拖延探究“长生树”的做法,也是为了我自己…” 柳韵锦,惊道:“难道,夫君也怕那“长生树”?” 殇沫摇了摇头,“我并不怕,我只是在怕你会奋不顾身地去救我…这种傻事,你已不止做过一次了…至少,我觉得我们一旦靠近了“长生树”,就定会出现某种未知的危险,所以,我不敢去赌...即使再有把握的事情,我都不敢拿你的性命去赌...” 柳韵锦满脸羞涩,眸光躲闪间,迟疑道:“可,大家终是要去一探究竟的,对吗?我们或许能拦住他们一时,却无法拦住他们一世…那棵“长生树”如此古怪,我真怕他们其中一人会丢掉性命…” 殇沫长舒了一口气,“在他们执着与固执的背后,其实都是对亲人的卷恋…” “暖雨哥哥又何尝不知道,走进去会有危险呢…可,“长生树”到底古怪在哪里,他也势必是要查清楚的。因为,这关乎到溶月的性命…只要溶月不放下杀掉极乐天尊的念头,也就逃不脱“长生树”的存在…” 他接着说:“还有我那位看起来风轻云澹的三师哥,他是我们的三师哥,也是这江湖上的剑神谢清澜。其实,‘天翱门’与极乐天尊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多年前,极乐天尊虽教唆大师兄邢云飞反叛,大举进攻君子阁,可说到底,也是我们自己门中出了叛徒,在那一战中,我们与他们也各有损伤…” “其实啊,在三师哥的心中一直都有小师妹的身影,碧薇的惨死,也是他久久不能释怀的。他也只能将这一切怨在极乐天尊的身上,毕竟,大师哥已死在你的手上,”他继续说:“或许,极乐天尊的死,能够给三师哥带来些许安慰,也算是将一件事划上了句号...” 柳韵锦缓缓地点着头,“细想一下,海棠姑姑的死,是极乐天尊亲手造成的。可,将仇恨深埋在心中久久不能放下的,却是溶月。我爹倒落个自在逍遥,不问世事的…” 殇沫,缓叹道:“师父是这世上最接近神的人,活到他那个年岁,也已全然通透。他并不是不想为海棠姑姑报仇,而是,想要偿还现有的亏欠,所以,他才和师母柳若锦云游在外…倘若,让他知道了极乐天尊的藏身之处,他也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的。” 随后,他又突然说:“你知道师父为何要带走汐儿吗?” 他这一问,好似难住了柳韵锦。 正常看来,外公带着孙女游山玩水,吃吃喝喝,这好似也没什么好回答的。 “一开始,我觉得师父带走汐儿,也只是因为喜爱,可后来我想了想,这里面不单单只有喜爱,”他没等柳韵锦回答,便就接着说道,“其实,师父对你是有所亏欠的,他好似错过了该去陪伴你的那段日子,汐儿虽是汐儿,但,也是你…” 柳韵锦,弱弱回道:“我?” “对,你,”殇沫,说,“曾几何时,师父也是带着你四处行走,毫无定所的。若不是海棠姑姑,为师父建立了‘天翱门’,说不定现下的师父啊也只是一位隐居在郊野的隐士。师父对你的爱,又何曾少过,怎奈渐渐长大后的你实在太像师母,他难免伤心,却还是赐你‘孤芳阁’,给你最安定的生活…” “现在,他应是觉得他错了,个人感受与得失,本就难违命运、各有原由,根本不该将不开心的情绪,延续在下一代的身上,”他接着道,“所以,与其说他带走的是汐儿,不如说他想回忆一下,那些年独自一人带你行走江湖的点点滴滴…” 柳韵锦,急促道:“可是,他可以告诉我的啊?我作为他的女儿,也会认真地听他讲话的...” “来不及了…”殇沫澹澹一笑,“有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但错过了人,更错过了时间。你如今已是一个大姑娘了,他也知道该陪在你身边的,已不再是他,而是我,所以,他大概是选择了默默祝福吧。” 柳韵锦沉寂了良久,才逐渐喃喃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这一生,可以迷惘、迷失的时间并不多。有些时间浪费了,也会错过身边的其他美好…原本,我也打算归隐一方,不问世事的。当心境走入死角,独留回忆时,很多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再往前走了…索性,就留在无止无尽的过往中了…” 殇沫,问道:“是我和溶月,让你有了这样的想法?” 柳韵锦笑了笑,“爱,又如何要隐藏…会拼命的纠缠,会强行占有,更有无休止的贪婪;会想黏在一起,会想天天看到;会莫名生气,也会阴阳怪气,搞得对方毫无脾气。这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么得天真,多么得差劲,多么得没有安全感,而是,爱上一人,必然会舍掉自己,再难自己…”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爱恨之所以相连,也正是因为牵魂动魄,难以割舍。在这江湖上,又有多少仇怨是因爱生恨,非要你死我活的…”她接着笑道,“我又何尝没有恨过、怨过…我也不止一次感到愤愤不平...难道,我真的就比自己的妹妹差吗?” 殇沫从未听她说过这些,可当她说出心底最深处的这些话时,殇沫竟也不敢做声了。 “可,无论是伤害你,还是溶月,都是我不愿的。你们也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这可能也和逐渐疏远我的父亲有关,才致使我感到极其孤独的…那时的我,真的只有你们了…偏偏我又是做姐姐的...” 她说完这句话,一颗眼泪也随之滑落,虽划过了美人脸,却也在刹那间无了痕迹。 她的言语中没有哭声,更没有哽咽,似在一直微笑,“如果说行走江湖是为了磨炼自己,让自己快速成长的话,那么,爱一个人就是要磨掉所有的怨恨,才能只剩下默默守护的…” 她继续说:“所以,到了最后,爱就成了一种克制,一种成全,一种不能为之、不敢伤害的退缩。这远远比对心爱的人无理取闹、耍耍性子,要难得多…因为,受折磨的从来都不是任何人,而是自己。要一次次去与自己较量,去平复自己的心境与情绪,更要狠狠地说服下自己,这也根本不是风华正茂、年轻气盛的年纪可以承受的…事实上,这种克制的爱,更适合经历过千百沧桑的中年人…” 话落间,她已将殇沫的头,抱入了自己的怀中,“很遗憾,我已是一个经历过千百沧桑的中年人了,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柳韵锦了…这也正是为何你让我做自己,我却全然做不到的真正原因…” ——她根本就不是一位中年人。 现下,她不但年轻可人,还拥有着最鼎盛的容貌。 但,她却还是毫不避讳地承认下了自己已是一位中年人了... 这大概也是在说某种心境… 此刻,被拥入她怀中的殇沫,可能永远无法体会到这种心境… 第四百六〇章 克制的爱 (下) 夜沙起,掠长街。 绸彩无了归附,偏斜的灯火再难照亮点滴色彩。 漆夜黄沙催人寂,闭户掩门声声起。 敲窗撞门总不宁,阁中灯火几时熄。 殇沫斜望烛火,静静地听着窗外的躁动。 在这朦胧的灯火下,他拘着身子,不曾动过一下。 他的怀中是柳韵锦那张安逸且幸福的脸颊,他的肩头是柳韵锦抱得紧紧的手臂。 任凭外面如何躁动,都不会扰乱此刻的一丝安宁。 或许,有些人就是这样,她们很容易知足,也很容易满足。 只要有一方完全属于她们的净土,外面的一切就再也与其无关。 殇沫知道,他的新娘想要的,或许也只有这些。 但,他的新娘却为了这些付出了太多太多… 如果说宏图霸业是耀眼迷人的,那么,在他的新娘眼中就是一文不值的。 可,很多人会为了江湖中的一席之地,选择抛妻弃女,攀附权贵。 更会拿着现有的荣耀,去施舍昔日的亏欠。 这可能也是世人皆寂寞的原因,没闯出名堂前,想要被人认可;闯出了名堂后,更想要被人认可。 兜兜转转,人生就在被认可和被质疑间消耗,抒不完的长叹,诉不完的悲情。 不禁惆怅,不禁缅怀。 殇沫突然觉得,像柳韵锦这样的女子,其实也挺好。 没有所谓的诸多牵绊,也没有什么情面故人,她的世界是那般得黑白分明,又是那般得简单无杂。 她可以不留任何情面的与邢云飞反目,即使邢云飞对她钟情一生,也丝毫不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她并非没有情感,只是她没有过多得情感。 只要是与殇沫为敌的,她都可以视为敌人。 只要是想伤害殇沫的,她亦可以做到无心。 这样的女人很纯粹。 然,这样的女人也通常没什么好结果。 眼下的江湖,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人出现。 更会迎来男人的背叛与舍弃。 所以,想要完美地成为一个纯粹的人很难;想要倔强地成为如冷溶月那般得人,更难。 这也导致很多人,无从选择,不知前路。 毕竟,前路渺渺,从无归期。 没有人知道,将来自己会走到哪一步;也没有人知道,往后的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过活。 但,很多人又总是不知疲倦地奔波着、努力着,澹忘着原本的模样,也在毫不察觉下悄然转变着自己的心性。 在冷溶月没有出现前,柳韵锦也绝想不到,她与殇沫在一起竟会如此困难。 儿时的她,也总会认为某个人或某件物,就只属于她。 渐渐长大后,可能才会勐然发觉,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更没有天生的附属。 然,她现在既已成了殇沫的新娘,殇沫就不得不去体会她的心境。 ——所谓的经历过千百沧桑的中年人的心境。 遗憾的是,止不住在想的殇沫,根本不能窥探分毫。 于是,他也只能从“克制”两字去挖掘。 所谓的克制,说到底就是想去做而强制自己不去做的行为。 若说,柳韵锦想去做,最终不去做的事,也只有在对待感情一事上了。 事实上,她真的不比冷溶月差。 在感情方面,也不是谁比谁差,就可以去决定的。 可能不同性格的人,就能吸引到不同的人。 但,这也正是她愤愤不平的地方。 因为,她多次向殇沫坦言,她早已无法做自己。 如果去细想这一句话,殇沫倒也能体会出些许不公来。 一个不能做自己的人,自然也不会毫无顾忌地去展现着自己。 一个丢掉自己的人,也断然不会自然而然地抒发出本性。 所以,性格、本质、优点、爱好、才能,甚至是缺点,都会被限制,整个人都会被爱所拘束。 在这种情况下,殇沫或许只能看到柳韵锦的格格不入与胆怯懦弱,根本看不到真正的品质。 那她又为何要选择克制呢? 逐渐沉思的殇沫,觉得她之所以选择克制,并不是因为冷溶月。 就算那个人不是冷溶月,不是她的妹妹,她也会选择克制。 因为,她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确切地说,克制的背后,永远是成全。 没有成全在的克制,便就全是谎言,全是虚情。 想到这一点的殇沫,才赫然觉醒,原来柳韵锦从头到尾想要成全的,都是他。 无论,他想要和谁相恋,柳韵锦都会去成全。 在这样的成全下,也只能去委屈着自己,不断压抑着自己,却又无法说服自己彻底离开。 以至于,只剩下了纯粹的守护,毫无杂念。 他不得不为这样的妻子,而去心痛。 他也不得不轻轻地亲吻着柳韵锦的额头与丝发… 他虽不能全然理解她的心境,但能够找到些原由,也是好的。 只要能找到些原由,往后也便就能知晓,该如何去好好地对待… … 朦胧的灯火,高燃直上。 那是隔着红纱的烛火,却也在闪动着艳红的光芒。 阁外的风沙,越来越大。 那是天地间的无情,与沙石的怒吼。 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因为殇沫的下颚,已抵在了柳韵锦的头顶,轻柔地依偎着,默默地流着泪… 然,他不知道的是,柳韵锦至始至终都未真正睡去。 她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切,敏感地觉察着所有,哪怕是每一缕呼吸,她都不曾放过... 最终,在她完全舒展心田、如释重负的那一刻,仍是暗自喃喃出了“感谢”二字。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傻,也很清楚自己有多痴,可她并没有悲惨的命运,也没有迎来什么不好的结果。她终是赌对了,她是幸运的。此刻的她,也将幸运稳稳地拿在了手上,拥入了心田... … 第四百六一章 极度诱惑 (上) 或许,曾经的郭明轩选择离开柳若锦,便就是一种成全。 这世上,最难解的便是亏欠,情感的亏欠也绝不同于物质的亏欠。 物,终有价;情感,又何曾有过价格。 最让人无法心安,致使郁郁而终的,也只能是错付。 大概如是的过程,大概如是的结局,总能映照出大概如是的人生。 然,每个人在决定前路时,也往往奔着不想大概如是的结果。 可,事实呢? 难分难解之局,倒也只能珍惜当下了… … 当,众人再次打开酒窖中的那扇木门时,已是几日之后了。 时隔几日,每个人都好似十分轻松,再无恐惧。 柳韵锦虽做了殇沫的妻子,却还是习惯着往日的姿态。 她仍如师姐那般,紧紧地牵着殇沫的手,持剑在前。 谢清澜左手端着一盏烛火,右手也拔出了威震江湖的神剑。 顾暖雨倒显得满不在意,手中既没有火烛,也没有提前掏出任何利器。 中规中矩的晚晴,倒是手持着一盏灯笼,另一只手也拎上了一把菜刀。 ——通常,最锋利的刀,也是厨子们经常使用的菜刀。 关尘则在最后,他不知从何处找到了一副甲胃穿在了身上,双手也缠上了厚厚的粗布。 暗无天日的空间,在众人相伴下,被逐渐探索着。 起初,也只有阴风阵阵,却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可,他们脚下的路,却也从硬硬的黄土,变成了凹凸不平的软路。 走在上面的感觉,像是棉絮,却又有质感;像是蛇身,却又比蛇身宽大。 然,当晚晴将手中的灯笼下垂,却始终无法看清脚下到底是什么。 于是,众人也直接走向了光泽四溢的“长生树”。 事实上,“长生树”所发出的光,并不是柔柔的月光,而是耀眼的强光。 犹如冰锥的枝干,虽是冰蓝色的,却也犹如溪流在窜动着。 像是人的经脉,更像是人的血管,丝丝可见,条条清晰。 较粗的,冰蓝色的光泽就更艳些;较窄的,冰蓝色的光泽就更梦幻些。 枝头上的叶子与果实,也似生命在动,艳红的叶子时时摇动,每摇动一下,就会有数粒如粉尘状的尘埃落下。 尘埃并非无色,而是如鲜血那般带着腥味,极其血红,又无足轻重。 想来,一粒尘埃,又怎会有什么重量。 更何况,尘埃的体积更有别于血滴,足以忽略。 要说最奇怪的,还是“长生树”的果实。 果实的表面并不是光滑平坦的,像是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 果实连接枝干处,有包叶,包叶依旧艳红,叶上的纹路也似在流动。 果实的头端有花蕾,且一张一合着像极了嘴巴。 但,这嘴巴绝不是人的嘴巴,更好似某种昆虫的嘴在咀嚼时的形态。 整个果实虽也是艳红色,却也有别于叶子。 确切地说,果实是晶莹透剔的,看不到任何纹路。 无论大小,都如水晶那般魔幻,却又有着水晶无法比拟的灵性。 说到底,水晶终是死物,而,果实更像是活物。 死物纵使绝美,也绝比不过活物的诱惑。 每隔半刻的半刻,果实那如嘴的花蕾中,就会滴下一坨粘液。 粘液如血,粘稠且有质感,也比血滴要大上四五倍左右。 可,滴下去后,便会立即不见。 它也绝不是瞬间就消失的,而是犹如水滴落地,似也溅起了些许水花后,才又不见的。 这倒也印证了极乐天尊的某种说法,叶子与果实会与土壤完全融合,且在日积月累下逐渐产生神效。 然,这每隔半刻的半刻,就滴落的粘液,也绝不是叶子和果实可以相比的。 如果说,果实是一棵树上的精华的话,那这从果实中滴落的粘液,就是精华中的精华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突然,关尘大叫了一声,随之便弹腾起了双腿。 他脸色煞白间,也做出了想要跑出门外的举动。 “站住!”顾暖雨一喝,“你发现了什么?能把你吓成这样?” 关尘勉强镇定,仍狰目圆睁道:“地上有东西在动!就在我们的脚下!软软的东西…在…在蠕动…” 众人下看,依旧是一片漆黑。 但,与第一次挑灯下看也有了些许不同,这次的地面虽也是乌黑一片,却能看到数块大石头。 石头是黑色,且每块石头上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再细细观察片刻,才赫然发现,从“长生树”果实上滴落的粘液,恰巧正滴入到这些不大不小的窟窿里。 每滴落一次,窟窿的边围就会绽放出些许灰黄的光泽。 虽然,灰黄色的光泽显现的时间极短,可以说是稍纵即逝。 但,众人也完全认识到了每块石头,也是有原本的色彩的。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能将石头原本的色彩,给完全掩盖。 这种物种,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就算是在《山海经·大荒西经》中,对于“长生树”的记载,也只是简单数语。 至于,“长生树”到底长什么样,又以怎样的形态出现,想来千百年间,也无人知晓。 可能,越是无人知晓的东西,越容易被人们添加上多彩的修饰。 乃至真真假假,众说纷纭,无法辨别。 在谢清澜看来,他们眼前的“长生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长生树”,已不再重要。 因为,如此奇特,且诡异的物种,已然不是凡物,可以说是非神即魔... ... 第四百六二章 极度诱惑 (中) 就在这时,他也发出了一句疑问,“万物皆一阴一阳,极阴之处必然有极阳的所在,极阳之处也一定有极阴的产物。这“长生树”看似无异,却处处透着诡异,必有规律存在…” “倘若…”他顿了顿,也将手中的神剑,斜在了一颗“长生树”果实的边缘,“倘若,从果实上滴落的粘液,无法准确地滴入树下的石头窟窿内,会发生什么…” 说罢,他的神剑已斜在了果实上,透着艳红光泽的果实也在瞬间染红了剑身。 “它…它会流血?”谢清澜的剑,是锋利的,虽称不上吹毛断发,但也绝对是一把好剑,“难道,它如人一样,有着某种生命?” 顾暖雨,弱弱道:“树,当然有生命。任何一处的树木,只要被你砍上几下,都会渗出液体的。” 谢清澜的眸光勐然变得犀利,“你应该知道,我说得并不是这些…” 没等他话落,他们的脚下便赫然震动了起来。 这震动也绝不是地震,更像是重重浪涌在翻滚,逐渐向上。 一时间,众人只能后翻向后,后跃至原本硬硬的土地上。 他们所在的位置,也与连接酒窖的木门很近很近。 突然,谢清澜手持的烛火前,赫然出现了一张恐怖的人脸。 只见那人脸双眼发黑,面目狰狞,脸上似也在滚动着某种粘液。 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抬腿前蹬,然后,一剑前刺。 殊不知,他手中的剑在尚未拔出之刻,他的周边又涌上来了数道黑影。 他只能旋身向上,腾姿挥剑。剑光一出,众影皆飞,却也发出着如地狱恶鬼般的嘶鸣。 持续挥着‘天岚紫霄剑’的柳韵锦,这时也被殇沫一把拽到了身后,只见殇沫周身升腾起团团火焰,合璧前击,火光四射。 只听“彭”的一声,一黑影赫然撞在“长生树”的枝干上,致使叶动果摇,遍地黑影四起。 “这黑影是人,是关尘之前推进来的人!” 在殇沫一声叫喝下,关尘率先跑出了门外,紧紧关上了通往酒窖的木门。 他的举动,也被柳韵锦尽收眼底,只得侧身挥剑,破开木门。 他眼见木门破碎,便毫不喘气地向‘极乐阁’一层爬滚而去。 “不能让这些黑影跑出去,‘极乐阁’内还有很多宾客!” 殇沫快速回眸,看了一眼说话的柳韵锦,又看了看被柳韵锦破开的木门,瞬间秒懂。 “我们这位二师哥,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你们先出去,我用‘御火真经’顶住他们!” “不,夫君。我要与你同生共死!”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韵锦你快出去,”殇沫一掌推开柳韵锦,柳韵锦的身姿跌倒在门前,没曾想她不但没有逃离,反倒露出了异常尖锐的眸光,站起了身子。 “我说了,要与夫君同生共死,谁都别想阻下我!” 话落,她便躬腿一剑,深处的“长生树”也在她这一剑下,赫然断裂,从中分离。 然,她这一剑的威力,还远不止这些,在更远的土层上,也传回了她这一剑的回响声。 “韵锦剑气的回响声…也就是说这地方是有边缘的,可为什么我们看不到,”殇沫紧紧凝视着前方,目光炯炯,眉头紧皱,“还有这里面的怪人,我们在一开始时,也是全然看不到的...这到底是为什么?”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柳韵锦,大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突然,她又紧接着大喊道:“暖雨…暖雨哥哥怎么回事?他怎么独自又回到“长生树”前了…” “晚晴…”谢清澜纵身一跃,“晚晴至始至终都没有随我们离开那里…” 这时,他们才发现,顾暖雨早在第一时间,便就发现了晚晴的异常,他发出的每一个暗器,都打在了想要扑倒晚晴的黑影身上。 如今,他应是没有暗器了,可仍没有看到晚晴有丝毫动静。 更诡异的是,晚晴还有渐渐躬身下跪的姿态,像是中了魔一般。 “少门主,你带韵锦出去,我去帮顾暖雨,”没等殇沫和柳韵锦反应过来,谢清澜便又是一语,纵剑前跃。 他的剑气,好似也在这时不受了控制,在霸道的剑气下,他的身子越发不稳了起来。 殇沫见状,不知所措地喃喃着,“我们要快点想出办法来…有什么办法…能将这些失去本性、如同鬼魅的人,暂时封在此处…” 柳韵锦又接连斩出了数剑,剑剑轰鸣,也将远处的“长生树”斩了个支零破碎。 可,面对着散落一地的叶子和果实,她眼前的晚晴,似已全然倾身在了地上。 若不是顾暖雨及时地搂住了她的腰,她的身体早已陷入进地上的粘液中。 “溶月的‘冰魄寒光’!”就在这时,柳韵锦骤然喊出了冷溶月的名字,且说出了冷溶月的绝学来,“夫君,你将酒窖中的酒缸全部打破,酒水自然会灌入这里,然后再施展溶月的‘冰魄寒光’!” “冰魄…‘冰魄寒光’…”殇沫一脸慌乱,“可是…可是,我不会啊…” 柳韵锦,忙道:“就是‘御水法门’啊...只要有水,无论是酒水还是什么,都能凝结成冰,将他们暂时冰封起来的...” 殇沫暗澹沉脸,不禁沉默。 因为,他很清楚‘御水法门’绝不是‘冰魄寒光’,他也断然使不出‘冰魄寒光’来。 ‘冰魄寒光’之所以能成为冷溶月的绝学,也全因她打小的极寒体质。 故遗名也的确是一位武学奇才,不但能因人施教,还能创出完全符合冷溶月体质的功法来。 虽说,‘御水法门’和‘冰魄寒光’异曲同工,但,两者间也是有种种微妙变化的,只要稍有不慎,就能使人走火入魔,经脉尽断。 此刻,殇沫的脑海中闪动着过往的种种画面,他想到了冷溶月施展‘冰魄寒光’的种种细节,那是自然而然,一气呵成的。 且,绝没有水,只有冰。 也就是说,冷溶月一出手便就是冰锥,根本就没有水的痕迹。 还有梅兰竹菊中的兰雨晴,她专修‘御水法门’,曾经也在‘天翱门’的御剑台上为救殇沫,以‘御水剑法’挥出数道冰锥来。 但,那数道冰锥在逼近‘天翱门’弟子行天阳的后背时,便瞬间化成了滴滴骤雨。 这也足以证明,用‘御水法门’所形成的冰锥,无法纯正,更不纯粹。 “夫君,你在等什么?为何还不去?”柳韵锦眸光潋艳,满是柔情,“我知道夫君在担忧什么,没事的...有我在…我会和夫君一起完成冰封的…” 殇沫怔了一下,他虽即刻转身窜回了酒窖,但,其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然,柳韵锦的面庞,却犹如天使般,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久久不散,生动且动容… … 第四百六三章 极度诱惑 (下) 顾暖雨醒来时,已是一个阳光充足的早晨。 对于他昏迷了多久,这期间又发生了何事,则是全然不知。 此刻,空寂的房间里,虽无旁人,他却也丝毫不感到孤单。 因为,纸窗已斜下澹黄色的光,让人暖暖的,心也清澈澈的。 那是一束伸手即触的光,但,那也是一束永远抓不到的光。 可,它却能留在人的指尖手背,毫不责怪人们的贪婪。 他喜欢这光,也曾因这光,荡去过无数次的暗澹和悲伤。 只要他还能感触到这光,就能给他带来微笑与希望,亦能给他振作的理由。 可惜,现在的他,好似只能静静地看着,再难感触了。 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仍附上了微笑。 微笑是勉强的,也是暗澹的。 当他想要坐起身子时,那微笑也完全变成了痴笑。 痴笑阵阵间,嘴角也流出了哈喇子,半垂且震摆。 他仿佛已意识到了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的眸中也逐渐露出了一丝不甘。 他咬紧着牙关,在床榻上反复狰狞几次后,眸光在赫然间变得狠辣至极。 他从没有露出过这种眸光,就算是在儿时看着父母惨死在眼前,他也只是默然地流着眼泪。 如今,那狠辣至极的眸光,似也不是在针对着仇人。 ——在一间只有他一人的房内,又怎会有他的仇人呢… 他针对的是他自己,人也只会在自己与自己过不去时,才会露出这种眸光。 说到底,他想要对抗的是他此刻的命运。 当他醒来的那一刻,他便就习惯性地做出了伸手去触摸阳光的动作。 他发现,他的左手已失去了知觉。 ——纵使左手已费,他还有右手,还有身躯,还有双腿,这倒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可是,在他想要坐起身的时候,他又发现,他的右腿也已不听使唤。 ——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 ——如此得顾暖雨,还是顾暖雨吗? 他在心中不禁自嘲,不禁自问,终是化成声声狂笑,仰面泪流。 笑声,引来了众人,却没有为他带来希望。 有时,朋友脸上的惋惜与绝望,已然比自己体会到的绝望,还要让人感到绝望。 榻前的晚晴,也逐渐跪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倾身抱住了顾暖雨。 “都怪我…全都怪我…是我太没有定力,无法抵抗住“长生树”的诱惑…” 她哽咽的话语,也带动着颤抖的身躯,“你是为了救我才中毒的,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你根本不必这样做,我也没要求你这样做,”顾暖雨澹澹地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情感买单,无论结局好坏,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晚晴,哭啼道:“不!我已决定要这样做了。本来,我是要一辈子守着昏迷不醒的你的,现在…现在你已醒来,这对我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顾暖雨没有再言,好似已被晚晴的话怔了住,也露出了万般诧异的神情。 然,他并不该如此,至少不该为女子说出的几句掏心窝的话,而,变得呆木。 ——他是谁?他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顾暖雨。年少得名,桀骜不驯的他,早已听惯了女子的甜言蜜语。 ——在他面前要死要活,只求回看一眼的女子更不在少数。 他又怎会因为晚晴的几句话,而动容,不知所措呢? 他是一个只看行动的人。 早年间,惊艳江湖的月玲珑,为了表示对他的爱慕和死心塌地。 远离了风月,正正经经地磨了三年的豆腐。 一个拥有盛世容颜,且处在妙龄的女子,活生生地浪费了整整三年时光。 在街道拐角处,起早贪黑地卖着豆腐。 要知道,豆腐虽软,却实打实地是一门手艺。 从选豆到磨豆;从卤水到成块,皆甚是讲究。 她之所以这般做,也绝不是在糟践自己,而是想让顾暖雨看到她的决心。 当然,表决心的方法也有很多。 她选择用这一种方法,也全因顾暖雨的一句话。 ——“倘若,你离开了这风月之地,放弃了取悦男人的营生,想来你是绝活不下去的。” 为了这句话,她拜访了街头的师傅,不惜将纤纤玉手无休止地泡在水缸之中。 然后,开始自己试着做豆腐,再到推车叫卖。 她本以为自己选了一个极其简单的营生,因为,她一不懂耕地种菜,二不懂养鸡喂猪,三不肯入府侍奉,免招闲话。 没曾想,最简单的营生,也如此艰难。 不过,她也着实掌握了一门手艺,这也正如顾暖雨最后对她说得那句话一般,“你终是战胜了自己,可以不让自己饿死街头了…” 可,单是这一句话,她又怎会放过顾暖雨? 于是,她便问道:“我都为你这样了,你为何还不肯接受我?” 没曾想,顾暖雨却漫不经心地挠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或许,你再坚持个几年,等我想起你的时候,恰好你还在卖豆腐,我真就娶了你了。” 他说出的,本是一句实话,他也习惯了直言不讳。 怎奈,敏感的女人又哪能容得下他这样的一句实话呢? 索性,后来也就有了月玲珑下嫁一派掌门,只为灭掉顾暖雨的故事了。 在她看来,顾暖雨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在戏弄,就是在敷衍,甚至,还有讥讽之意。 可,事实上顾暖雨是真的将她给忘了,身边从不缺少崇拜者的他,又哪能记得和哪位姑娘说过哪句话呢? 所以,就算如今的晚晴,是真心实意的;就算晚晴的决定,是至死不渝的;就算晚晴是他一眼就喜欢上的女子,他也绝不会因为晚晴的一句话,而沉默,甚至呆愣的。 果不其然,他的眸光已渐渐看向了殇沫,且是满是疑问地看向了殇沫。 殇沫心领神会地对他点了点头,表示他的确要面临一个不好的结果。 然,他却也在殇沫的点头间,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突然道:“你确定,我是中了毒?” 殇沫又点了点头,“是毒。虽说我在第一时间以‘御火真经’为你逼出了体内的毒液,且还疏通了你的经脉,但,现下看来,还是无法让你恢复如初。” 他接着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已飞鸽传书给了萧冬叔叔,萧冬叔叔他精通世间所有毒物,定会对你有所帮助的。” “对了,”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还将你的情况,飞鸽传书给了溶月,相信溶月也会很快赶来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不可能!这根本就不可能!”顾暖雨闻言,勐然激昂了起来,“我根本就不可能中毒!” 殇沫沉默了片刻,缓声道:“我也认为不可能,至少在我看来,我已为你清除掉了体内的所有毒液。可现在的你,已然在证明,我不该那般自信的…” “我知道暖雨哥哥是一个甚是体面的人,你是绝不会在床榻之上,在不整理头发和衣衫的状态下,就面见我们的,但凡有一点办法,你也早就下得床榻了…”他的脸色逐渐消沉,言语也越加沉重,接着说,“现在这种情况,对你而言,可能是你无法接受的,但,暖雨哥哥,这便就是事实…” “狗屁的事实!”顾暖雨右手撑身,在晚晴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子,他似有平复心绪的举动,在这期间,他也看了一眼关尘,“晚晴,你和关尘先出去。” 晚晴回望了一眼柳韵锦,轻轻抹去泪眼,轻轻地站起,轻轻地走了出去。 关尘虽有些不情愿,生怕顾暖雨与留下之人密谋些什么,但,为了免遭嫌弃,也只好走出了门外,还从外带上了房门。 见晚晴与关尘走远后,顾暖雨才抬起右臂,勾了勾手指,“过来,你们三个过来。” 殇沫、柳韵锦和谢清澜,怔怔地凑上。 “我告诉你们,我根本就不可能中毒,这是我身上的一个秘密,一个只有大小姐知晓的秘密,”顾暖雨,说,“殇沫,你先说一下,我到底怎么了?” “暖雨哥哥,你还记得晚晴在“长生树”前的那些怪异举动吗?” “嗯,我记得。我也是在那时,飞身过去想要救她的,但,我在抱住她时,好像也被黑影怪人给缠住了。” “不是缠住,是你的左臂和右腿都被他们狠狠地咬住了。” “你是说,我的左臂和右腿被他们咬后,就成了这样?” “当时,韵锦让我打破酒窖中的所有酒缸,然后,我与韵锦又将快速流进来的酒水,用真气逐渐凝结成冰,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谢师哥才有机会将你和晚晴给拽回来的。” 谢清澜,微微点头,“的确如此。当时,我斩裂了咬住你左臂和右腿的黑影怪人的头颅,趁着众黑影怪人被冻住下身,无法窜起之刻,才找到了拽起你和晚晴的机会。” 顾暖雨,思索道:“殇沫,你是不是也在第一时间点了我周身的大穴?” 柳韵锦,道:“是我点的,我点了你左臂和右腿上的穴道。因为,你被谢师哥拽回来的时候,你的左臂和右腿上还留着怪人的半边脸…所以,也能很快分辨出你受伤的部位来…” 顾暖雨用右手分别拍了拍自己的左臂和右腿,皱眉道:“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暂时失去知觉呢….难道…被咬后和服用火麻一样,都能让人肢体无感...” “火麻?”殇沫一惊,“《皇帝内经》中有火麻的一些记载,东汉末年时名医华佗也曾用火麻制作出了麻沸散…可,火麻又与“长生树”有什么关联呢?” 顾暖雨,忙道:“当然有关联。你们想过没有,为何晚晴会在“长生树”前,无法自控?这也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晚晴的武功修为并不高,根本抵挡不住“长生树”的诱惑,说直白一些,就是“长生树”有着某种让人失去理智的魔力!” 谢清澜,缓缓道:“现在想来,当时“长生树”下的石头,并不是石头,而是人的头颅;石头上的窟窿,也绝不是窟窿,而是很多人躺在树下,张着嘴在接着果实上滴落的粘液…” 柳韵锦,说:“可是,我们在进去时,并没有看到地上有人啊…” 顾暖雨,说:“可能我们走在较软的路上时,就已然踩在人的身上了…这也不难解释,为何那时的关尘会说,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了…” 殇沫勐然惊道:“我知道了!其实,“长生树”的本体就带有极度诱惑性,会点武功的晚晴看“长生树”久了,都能被“长生树”所操控,更别说普通人了。而,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并未碰到“长生树”分毫,所以,曾被关尘推进去的那些人,也都处于一种冬眠的状态。可在后来,谢师哥用剑划破了果实,“长生树”感觉到了威胁,才唤醒躺在树下的人们的…” 柳韵锦,道:“这可能也是唯一的解释了。因为,我在斩裂“长生树”时,也是道道黑影最疯狂之刻。不过,我还是好奇,为什么我们看不到那道道黑影就是之前被关尘推进去的人呢?我们所看到的永远是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也不难解释,不过是物极必反罢了,”谢清澜慢慢走到窗前,拿起了一面铜镜,又将烛台上的蜡烛都取了下来,全都聚在一起点燃,然后将铜镜放在了众多蜡烛的前方,“你们看,当铜镜足够亮时,是可以完全忽略掉蜡烛的本身的,更别说是蜡烛下方的桌体颜色了。” 柳韵锦沉寂了片刻,才又喃喃道:“在黑暗的空间内,“长生树”本体的强光就正如这面铜镜中的众多烛光,也成了空间内的唯一色彩,麻痹了我们的眼睛,才使得我们无法看到地上的任何东西…如果这样说的话,好似能解释得通,但又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 谢清澜,笑了笑,“不对之处,就在于将众多烛火摆在铜镜前,只会让整间屋子更亮堂,根本不会让整间屋子只剩下烛火,所以,你才会觉得解释不通。但,如果烛火,不是烛火呢?” 众人皆瞠目结舌,“不是…不是烛火…”“那难不成是鬼火?” 谢清澜又是微微一笑,“对,就是鬼火!” “你们应该都知道夜明珠吧?民间又称:夜光壁、夜光石、放光石,还有一种粉,叫做:夜光粉…”他接着说,“夜光粉呢,锦衣卫在黑夜中擒拿要犯时,会经常用到,只需要洒在人的身上,那人的身上便就会发光,也就能知道要犯跑到了何处…” 柳韵锦,惊呼道:“对,我见过那种东西。在漆夜中,被洒上夜光粉的人,并不会显现出整个身形,而是如一团鬼火般在窜动…” 殇沫,道:“可,夜光粉终是要先吸取强光的。在没有吸入强光下,也根本就不会发出什么光泽...” 谢清澜,道:“如果是鬼火呢?你们可以想一下,在漆黑的坟地里,你们所看到的鬼火,是不是皆悬在半空,也根本就看不到地上的东西?” 顾暖雨,细思极恐道:“鬼火,又称磷火,是人和动物尸体腐烂后分解出来的,也就是说,“长生树”能吸取人身体腐烂后的分解物?” 谢清澜,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极乐天尊偏偏要用活人来做“长生树”的肥料呢?如果,按暖雨说得“长生树”能吸取人体腐烂后的分解物的话,这倒也就能说通了…” “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具体是什么,还需我们再探一次“长生树”,”他逐渐放慢了语速,接着说,“现在,我也只是想让你们知晓,无论是夜光粉,还是磷火,都可以在完全黑暗的空间中独显光泽...” 殇沫与柳韵锦皆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再探一次“长生树”有多么难,再说“长生树”已被柳韵锦尽毁,又何来得再探呢? 顾暖雨在沉寂良久后,瞥了一眼谢清澜,沉声道:“我们不急于再探,眼下我更想印证另一件事。” 谢清澜,道:“你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 顾暖雨点了点头,“被关尘推进“长生树”所在空间的人,在失去意识下会去食用从果实上滴落的粘液,而我被他们咬后,他们口中残留的粘液也会渗入我的体内….倘若,这些粘液如火麻一样,只会让人暂时失去知觉的话,那也总要有个期限吧,我总觉得我的左臂和右腿过些时日后,便能恢复如常,但,至于到底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这也是我们必须要知晓的…” 谢清澜缓缓垂目,脸色逐渐暗沉起来,“你应该知道,无论是火麻,还是神医华佗的麻沸散,都只是能让人失去知觉、失去痛感,但,并不影响抬臂伸腿…你现在的状况,手和腿可是连抬都不能抬一下的,很明显是伤到了经络…” 顾暖雨,急促道:“如果加大药效呢?火麻与麻沸散肯定无法与“长生树”相比。倘若,“长生树”的果实粘液,是火麻和麻沸散药效的几百倍,甚至几千倍呢?那就有可能使人完全失去行动了…” 谢清澜,轻叹道:“到底如何,我们还是如你所说,等一个结果吧。就算结果不尽人意,你也不必气馁,我说过万物皆一阴一阳,在“长生树”的周边,我们也定能找到相克之物的…” … 第四百六四章 整肃军纪 (一) 秋气吾所爱,边城太早寒。 披裘三伏惯,拥被五更残。 风自长城落,天连大漠宽。 摩霄羡鹰隼,健翮尔飞搏。 九月的宣府,酷寒无遮,黄沙中夹杂着冰凌,冰凌如刀,刀刀刺痛。 这里的人,三伏天就已披上了皮裘。 顶过清晨,到了中午稍热些,便会脱去。 每到五更天,则是这里最寒冷的时候,即使将棉被裹得严严的,也会浑身发抖,无法入睡。 可,就在天将亮时,广阔的沙漠中便就出现了一匹战马,迎风而驰。 此马全身甲胃,黑纱蒙眼,昂首飞蹄,冲破重重黄沙,撞碎粒粒冰凌。 片刻后,战马上的人渐显,棉衣红衬,软甲裹身,皮裘后扬。 一杆长枪划破前路,成为天地间唯一的闪耀,似比天寒,更比玄冰锐利。 他奔疾之处,乃是大明的一个卫所。 此卫所位于宣府外,曾为大明朝立下赫赫战功,截获万千情报。 然,它却也是一个暗所,所谓暗所,则是不在名册,不列图纸的秘密驻防之地。 卫所制度为大明朝最主要的军事制度,由明太祖朱元章所创立,用以籍选、征兵。 在吸取前人屯田经验下,固定军户、军籍,形成世袭制,其管理严格,想要脱籍十分困难。 世代从军的他们,崇德尚武,强者为尊。 战功,不同于其他,只能用一刀一枪换取,来不得半点虚假。 在他们看来,想要在战场上活命,就必须要有保全自己的本领。 也唯有强者,才能保下弱小,庇护他人。 所以,他们之间有着最公平的竞争,也有着最让人心服口服的品德。 通常,这样的卫所中有五个千户,整个卫所有五千六百人。 相当于一个千户所,容纳1120人左右... 当,战马上的那个人进入卫所后,也径直走向了一位姓贺的千户所中... 从走姿上看,他似有十万火急的要事。 但,最终他还是骤停在了贺千户的帐外… “千户,来,再吃一个葡萄…” “好,好,好…那我就再吃一颗小美人给我捏的葡萄…” “甜吗?” “嗯…甜,甜,甜…不过,也没我的小美人甜…呵呵呵…” “千户…你这是要干嘛呀…你的嘴都没擦干呢…就要亲人家...” “属下夜鹰,有要事禀报千户,”前来面见贺千户之人正是夜鹰,或许夜鹰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但,能在黄沙四起、酷寒刺骨之地,称为“夜鹰”的人,也绝不是谁都可以的。 “属下夜鹰,有要事拜见千户大人。” 他又是一声高喝,尽管他早已习惯了被置之门外,但,他还是挺直着胸膛,笔直着腰板,坚毅的双眸也丝毫不减锐气。 “这谁啊…是不是又是那个叫什么鹰的傻小子,真是不长眼…” “美人莫气,美人莫气,”贺千户一脸淫笑地刮了一下身侧女人的鼻头,随后,又倾身捏了捏女人的腰窝,“老子这就让他滚,滚得远远的…保证不让美人再听到他乱叫一下…” “呀…千户你都捏疼我了…” “有捏疼吗?可要本千户赔你?” “不嘛,你个小坏蛋,说不定又要使什么坏…” “呵呵呵~” “属下…”夜鹰虽在帐外听得真切,但,还是再次开了口。 “我说夜鹰,你鬼叫什么?我还没死呢!”贺千户赫然拍桌,打断了夜鹰的话,随后,怒颜站起,弯腰走出,走动间也将双手掐在了腰间。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掀起帐帘的他,先是往外吐了一口口水,然后,便斜愣个身子,直直地看着夜鹰,“咋地,见不得老子快活啊?我这还没怎样呢,你这是在哭丧吗?” 夜鹰缓垂双目,似有愧意。 贺千户见状,一“哼”,便想转身回帐。 没曾想,还没等他完全侧过身子,夜鹰就又在他的耳边大喝道:“回禀千户,大小姐来了!” 贺千户瞬间捂耳呆怔。 帐内的女人反倒趾高气扬地走了出来,“你放肆!什么大小姐二小姐的,你看看你都把你家千户吓成什么样了!” “咦,不对啊,那什么大小姐二小姐的,怎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呢?”她一语刚落,又接一语,且也将眸光紧锁在了贺千户的身上,“姓贺的,老娘整日都在你身边,没想到你还有闲功夫去招惹什么大小姐,说!到底是哪家的大小姐?!” 贺千户在呆木间,蹦出两字,“放肆。” 女人勐然愣神,又极快转眸,“那个什么鹰,你可听到你家千户说你放肆了吗?还不快滚!” 只听“啪”得一声,贺千户的右手,竟突然掌掴在了女人的脸上,“老子是在说你放肆!再敢对大小姐不敬,老子活剥了你,快给老子滚!滚...滚...滚...” 女人瞬间呆傻,渐渐捂脸,勐地跺脚,甩脸而去。 贺千户丝毫不顾女人离去,迟疑地侧回身子,缓缓地瞥了一眼夜鹰,“大小姐,怎会亲自前来呢?她现在到了何处?” 夜鹰抬眼思索了片刻,道:“属下不知,大小姐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的也是从我们的哨兵那里得到的消息,应该是我们的哨兵认出了大小姐...” 贺千户顿了顿,缓缓抬手,随之摆动,“快去,务必打探清楚些…” “回来!”突然,他又转变了话锋,“大小姐的行踪,又岂是我等可以打探的…你还是先将我的甲胃取来吧…” “不~不~”他再次掉转话锋,“我不能穿战甲…我不能穿战甲…要穿锦衣卫千户的官服…对,官服…” 他随之走回了帐内,嘴边仍不断喃喃着,“官服…对,官服…我的官服放哪了…放哪了…” … 第四百六五章 整肃军纪 (二) 月下黄沙沙浸月,沙上白月月染沙。 玉梳流光光映潭,潭上玉梳梳流光。 月光洒落在玉梳石上,玉梳石的光泽却映在了粼粼潭中。 树影入畔,畔旁茶盏,在水雾中时隐时现。 水雾从泉中升腾,泉水却被淼淼水雾覆盖,仍旧暖入心田,使人陶醉。 眼前的这潭泉水,冷溶月曾来过很多次,每次都能让她舒展心境,微绽笑颜。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此刻的泉水中却也出现了不该有的污垢。 或许,天然的污垢,是大自然的馈赠,而,人为的污垢,却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泉,已不再是无人的泉,亦不再是她独享的泉。 尽管,她每次前来都能独享一潭泉水,但,这一次好似要败兴而归了。 她已看到了树杈上悬挂的衣衫,且是男女相混的衣裳。 泉水中也定在发生着满是“污垢”的画面。 然,随着一男人从泉水中站起,也让冷溶月褪去了几分尴尬。 这男人并非一丝不挂,里衣虽湿紧贴身,却无丝毫不堪。 他也在愣眸间,轻唤出了一声“大小姐…” 这又轻又带着万分惊讶的语气,像是一个无措的孩子,只得呆头呆脑地站着。 泉水再次泛起涟漪间,一轻缕薄纱的女子也立直了身子,长长的系带也在半空摇曳着。 她的衣裳已湿透,透着艳红色的肚兜,眉目轻挑,眼尾微醺,极致妖娆的双腿也在缓动间,荡起着层层水波。 在她摇动的身姿下,水雾已更大,缕缕翻滚,前拥又上。 水雾向前簇拥的感觉,就像是天界的仙气。 在逐渐上扬的水雾中行走的她,也好似一位天阙仙子。 “你就是那个所谓的大小姐?”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怪不得那贺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你还真是个绝色…” “怎么?”她的嘴角赫然下拉,似已咬牙切齿,“贺山也不要你了?你也是来找秦泰的?” 她的神情变化极快,后半句的言语中也带满了讥诮。 冷溶月没有说话,反倒微微歪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最近一次见到与其相似的女子时,还是在应天府‘绣芙蓉’中。 不过,那也是月余前的事情了,且,‘绣芙蓉’中的那位女子之所以会如此,也全因姐妹间的争风吃醋。 通常在遇到这种事时,女子与女子之间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只会越闹越凶,甚至大打出手。 索性,她也将眉眼移向了秦泰,似在等着秦泰给她一个解释。 秦泰哪能受得住她这一看,只得慌乱垂目,不禁用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大…大小姐…我和她没什么,您也别把她说得话放在心上…那个…” 他顿了顿,在摇姿摆胯间横手一挥,便将前侧的女子噼晕了过去,“那个…她现在已经无法再说话了,还请大小姐恕罪…恕罪…” 冷溶月依旧沉默,却也向秦泰走去。 秦泰见状,身体也如一摊软泥,“噗通”一声跪在了泉水中。 突然,他又极快侧眸,斜跨出一腿,拉拽下树梢上的衣衫,也不管正反,便往身上套。 他又一次跪了下,但,这次他已变得平静,更变得沉稳,始终低头,似在静候着冷溶月的审判。 走到他身旁的冷溶月,并没有下到泉水中。 虽然,现下是泉水最暖的时候,但,她也只是用脚尖点了一下水面,便就做到了一旁的玉梳石上,“你很喜欢她?” 她没有责怪秦泰任何,也没有要杀秦泰的意思。 可,她这突然间的一问,也着实难住了秦泰。 ——冷溶月不会说废话。面对着一个久久未见的故人,更不会说一句没用的话。 “我…我…我不喜欢她,”秦泰的神情,痛苦且不安,“我…我也不可能会喜欢她…” “可,你并没有杀她,”冷溶月缓抬手臂,用双指夹了夹头顶的树枝,“如果换做以前的你,或许会直接杀掉她,不是吗?” 秦泰沉默,身子却在颤抖。 “你应该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好女人。女人若观察起女人来,有时只需一眼,便就能看清对方的本质,”冷溶月,接着说,“她应该不止你一个男人。至少,她方才提到了贺山…” “我…我知道…她是在贺千户那里受了气,晚上…晚上才会来此找我的…”秦泰吞吞吐吐着,“我也知道,我虽与贺千户都是千户,但,她会更喜欢…更喜欢…贺千户一些…” 冷溶月微微摇头,“她应该也不喜欢贺山…” 秦泰闻言,勐然侧眸,却在与冷溶月四目相对间,又急促地低下了头。 “女人和男人是不同的,她和其他女人也是不同的…”冷溶月,说,“像她这样的女人,谁对她好,她便会喜欢谁;谁对她不好,她便也会离开谁…” 她接着道:“对了,她叫什么?” 秦泰,道:“丝柔…” 冷溶月,笑了笑,“她既不温顺,也不娇柔。想来,她这名字也是假的。” 秦泰再次沉默,这一次他的身子也颤得更加厉害起来。 ——他好似已嗅到了冷溶月的杀意。 突然,他扬起了头,侧转了身子,用双膝在泉水中跪移,在离冷溶月六尺处骤停,勐地磕起了头。 他似已流泪,却在每次抬头间,皆被泉水洗刷。 他似在流着鼻涕,可当他的前额磕起水花,又入水中后,又会抹去所有痕迹。 能够真切看到的,也只有他那红红的鼻头,和逐渐臃肿的眼睛,还有那已紧到极点的眉头。 “大小姐,小的求您,求您放过她…她并不知道,您的身份…纯属无心冒犯…无心冒犯啊…” 冷溶月仰脸沉默。 ——当昔日的故人,已变得面目全非,她还能说些什么。 ——她记忆中的秦泰,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有着俊朗不凡的容貌,亦有着刚正不阿的性格。如今的秦泰,不但一脸的生无可恋,也没了半分骨气,身上亦没了丝毫杀气。 ——她从走进这间庭院的那一刻,便就发现了秦泰的变化。至少,昔日的秦泰在看到她时,会微笑,那是满是自信的微笑,也是青春洋溢的微笑,更是无所畏惧的微笑…可现在,秦泰没了那微笑,甚至连腰板都挺不直了… ——是什么能让一个热血男儿,变成了现下的模样。难道,是这荒漠中的一泽温泉,是眼前这围着泉眼所建的一方庭院吗? 这庭院,并不是温柔乡,也绝不会磨掉一个男人的锐气。 无论是眼前的庭院,还是这庭院中的清泉,都是她的义父纪纲,在很多年前亲自督建的。 她清晰地记得,她的义父在发现这眼泉水时的喜悦,也清楚得记得,她的义父为何要围建这里。 ——这里实在太苦、太寒,有了这眼泉水,也能给守边的战士们带来些许安慰。 那时的她,也坐在这玉梳石上,也仰天看着明月。 但,那时的明月却也充满着梦幻,更满是憧憬。 如今的明月,却是一弯寒月,冰冷刺骨的寒月。 “这树,永远比别处的树枯得晚些,就算别处的树都掉光了叶子,这树也会留下几片黄中带绿、绿中带黄的叶子的,”她在沉寂良久后,竟突然问道,“秦泰,你可知,这树上现下还有几片叶子?” “不多不少,刚好五十四片,”秦泰在停止磕头间,竟即刻说出了叶子的数量,“这树生在泉眼旁,总能得到些庇护,也会比别处的树木要幸运些…” 冷溶月不禁痴笑,随之缓缓喃喃着,“五十四片…五十四片…好一个不多不少...好一个五十四片...” 她面前的男人,到底在此忍受了多少寂寞... ——一个会数树上有多少片树叶的男人,又该有多么绝望… ... 第四百六六章 整肃军纪 (三) 秦泰已在懊悔,也在冷溶月的笑声中发寒。 即使,他还在最暖的泉水中,心却被冰封。 倘若,他能在冷溶月刚出现时,就送上昔日的笑颜,而不是呆愣住的话,可能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说到底,也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一个肆意妄为、口无遮拦的女人。 现在,被他噼晕的女人,可能已逃不过必死的命运。 尽管,他已在全力去维护,也已磕了无数次的头,都已然无法改变结局。 冷溶月的决定,没人可以改变,就算没了纪纲,冷溶月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冷溶月。 “是秦泰让大小姐失望了…”秦泰越发沉声,越发羞愧,“如果,丝柔今晚必死的话,还请大小姐恩准秦泰亲手了结了她…” 冷溶月先是怔了一下,又渐渐摇头澹笑,“你以为我是在为一个女人生气?” 秦泰,忙道:“是属下没有严明军纪,放任丝柔随意进出,且还对大小姐你出言不逊,但,丝柔绝没惑乱过军心,她也不过是一个想要生活过得好一些的女人。” 冷溶月的脸上,已无了任何表情,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人在愚蠢的时候,能这般得执迷不悟,且沉迷其中。 她也好似已无了耐心,因为她已站起了身子,可当她侧转步伐时,又不禁回看了一眼秦泰。 这里的一切,本不该属于她管,她也无需去管。 她之所以来到这里,也只是想要泡一泡身旁的那潭泉水,回忆下过去的点滴。 因为,北上的这段路,实在太冷,冷得让人麻木,也冷得让人想要去找些往日的温度。 或许,日子久了,人真的会变。 使她没有想到的是,到此后,不但没有得到想要的温度,且还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这个最不想看到的人,并不是秦泰,却也是现下的秦泰。 至少,现下的秦泰,已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望。 可,她并没有再继续跨出步子,终是又坐回在了玉梳石上。 不过,在片刻后,她也抬起了手臂。 ——了解冷溶月的人,想必也都知道,她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秦泰在看到她这个举动后,已然睁圆了眸子,阵阵胆寒。 当,十多个‘暗之影’赫然现身后,秦泰的眸中也覆满了凄凉… 那是最后一丝期望,也要破碎掉的凄凉... ‘暗之影’也在冷溶月的示意下,带走了丝柔。 这仿佛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秦泰却觉得这个过程特别漫长,脑袋阵阵轰鸣。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也不必跪着了,来我身边坐下吧,”冷溶月抬手指了指玉梳石旁的草地,“就坐这里吧,这草嫩嫩的,看着倒也干净。” 秦泰沉默,迟疑照做。 “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吗?”冷溶月看着秦泰坐下,又开口说,“也是在这里,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这里在没被围起来前,有着很大的风沙,有时风沙会完全覆盖住我们眼前的这潭泉水。”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秦泰,说:“有温度的泉眼,又怎么可能被覆盖住呢…就算被覆盖住了表面,也覆盖不住它升腾起的热气。” 冷溶月,道:“或许,这潭泉水应该感谢一下这里的天气。倘若没有这酷寒的天气,想来这潭泉水也是不会被人重视的。” 秦泰沉默。 “对了,你也不用担心,‘暗之影’不会将丝柔怎样的,也只是把她带到了她该去的地方,”冷溶月顿了顿,“我能看出来,你很在乎她。你曾在这儿替我遮挡过风沙,我又怎会让你失去你所在乎的人呢?” 秦泰,勐然侧眸,“这等小事,没想到大小姐还都记得…” 冷溶月嫣然一笑,“当然记得,这世上每个对我好的人,我都会记得。只不过,我很好奇,为何那时的你,会用身体替我遮挡风沙…” 她又笑道:“没别的意思,只是那日义父也在,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自然也是众人争先讨好的对象。可只有你,你不但没去讨好义父,还走向了我…” 秦泰,冷冷一笑,“我也只是不想让一个女孩子受冻罢了…那时,簇拥在指挥使大人身旁的人何其多也,我秦泰又算什么呢…” 冷溶月再次侧眸,“可也只有你,率先成为了锦衣卫千户。至于,贺山、张仲、庞泽远,还有那李忠信,那时也都只是百户罢了。” ——贺山、张仲、庞泽远和李忠信,便就是这卫所中的另外四个千户。 秦泰闻言,忙俯首跪拜,“当年,大小姐对属下的提携之恩,属下莫敢忘记。” 冷溶月渐渐沉声,“可,现在的你,却让我很不高兴。若,当年我知道你会变成这样的话,我也绝不会为你向义父说情。” 秦泰,慌乱道:“是秦泰让大小姐失望了,请大小姐放心,属下一定会杀掉丝柔的。” 冷溶月大笑,仰天大笑,“你当真以为我会让你去杀一个女人?” 秦泰,迟疑道:“这…难道…不是因为大小姐不喜欢丝柔姑娘吗?” “我的确不喜欢她,”冷溶月,说,“但,我之所以不喜欢她,是因为我也是个女人。” 秦泰一脸迷茫地看着冷溶月,“大小姐…您这话是...是何意…” 冷溶月,说:“没什么。你们男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随后,她又说道:“说说吧,说说你和丝柔的故事。” 秦泰拘谨了片刻,抬眼瞅了一眼冷溶月,冷溶月也在他抬眼间,示意他坐下。 “我如果说,我并不常见她,大小姐可愿相信?” 冷溶月“哦”了一声,没有再言。 秦泰,说:“我也只是在不开心的时候,才会唤她前来。其实,我也知道,她不是一个好女人,也绝不止我一个男人,但是…但是,我也绝不止她一个女人…” 冷溶月微微点着头,“想到了,在这酷寒之地,也只有女人能让你们提起点兴趣了…” 秦泰闻言,急忙解释道:“但,我并没有做出强抢民女之事,我说我不止她一个女人,也是在说秦楼楚馆中的那些女人…” 冷溶月又点了点头,“这一点,你无需向我解释。” 秦泰轻缓了一口气,又缓缓道:“丝柔是这些女人中,最令我愉快的一个。虽说,我和她都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真情,但和她在一起我会觉得很舒服,能够说出些往日不敢去说的话;能够去做些,往日从不敢去做的事…” 冷溶月,道:“那你可知道,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秦泰勉强一笑,“我自然知道,这种女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只要别人能给她带来利益,她就会去投怀送抱。” 冷溶月,问道:“那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和她在一起?” 秦泰,又笑了笑,“可我却丝毫不在意这些,她能从我这里得到的也只是些庇护和安逸,而我又何尝不是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些安慰呢…” 冷溶月,沉思道:“这好似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易,可就算这场交易再公平,也不能成为毁掉你的理由。” 秦泰,怔道:“毁掉我?大小姐是说,丝柔能毁掉我?” 冷溶月,点头道:“是的。通常毁掉一个男人的,并不是什么强悍的敌人,而是这世上最柔弱的女人,男人一旦陷入女人的温柔乡里,便会无法自拔,从而失去所有的斗志与力量...” 秦泰,道:“可,她却对我很好,我也很尊重她,她也并没有让我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冷溶月,道:“女人是用来爱的,或许,她并不希望你尊重她,因为一旦有了尊重,也就有了敬畏,如神明般得敬畏...你方才为了救她,已经向我磕过无数次头了,现在你依然会不自觉地去维护她,为她说着好话…显然,你已经爱上她了…” 秦泰,沉寂了片刻,道:“可能我真的爱上了她…她也的确陪过我很多次了,且每次都是在我最失落的时候…” 他慢慢抬头,看向弯月,接着说:“大小姐,或许你体会不到这里的寂寞。在这里的人,眼前永远是一片黄沙,夜晚也永远是最寒冷的漆夜,远离了家人,远离了吵杂,没有朋友,只有相互看不顺眼的同僚,与那无休止的内斗…” “指挥使大人还活着的时候,我也会期待建功立业,期待和指挥使大人并肩作战、锄奸惩恶,就算要做些不够光彩的事,我也不会觉得憋屈,但…”他有些欲言又止,终是继续道,“但,现在我会觉得自己很憋屈,无比的憋屈!” 冷溶月,道:“是因为东厂?” “对!就是那群太监!”秦泰突然激动了起来,“大小姐你永远无法体会,我们锦衣卫要听命于一群太监的感受,而,那群太监不但恶心,还根本就不是人!” “我是男人!是锦衣卫中战功赫赫的男人!却要去卑躬屈膝地去讨好一个太监,而这个太监还只是一个传话太监。贺山、张仲、庞泽远和李忠信那四个千户,每次都会为传话太监备下重礼,且,阿谀奉承不断…我呢,也只是想要有骨气一些,活得像个男人一些,却因没有为传话太监提前备礼,反遭嫌弃…” 他睁大了眸子,也站起了身子,步步向冷溶月靠近,“大小姐,你知道那个传话太监要对我干嘛吗?他先是对我吹胡子瞪眼,然后,居然要我为他洗脚,甚至…甚至….”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已无法再说下去。 一个男人,在这一生中抱头痛哭的次数并不多,但,此刻的秦泰,却在冷溶月的面前抱头痛哭了起来… … 第四百六七章 整肃军纪 (四) 男人,无论到了何时何地,想要的也不过是金钱和女人。 或许,太监想要的已不单单是金钱和女人,而是无底线的欲望。 至于,到底是何种欲望,又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冷溶月想不出,秦泰也说不出。 一件连男人都说不出口的事情,想来也将男人的尊严完全践踏,完全毁灭。 秦泰是一个有军籍的人,可能也正因如此,他才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人的身份,也在这一刻,赫然成了一个牢笼。 牢笼中关得并不是金丝雀,也不是学舌的鹦鹉,反倒是活生生的人。 在这个世上,留下远比离开更煎熬,留下也远比离开更加需要勇气。 那些轻言离开的人,大概也绝体会不到身不由己与奋力抗衡的处境。 身不由己是因深陷其中,无法逃离;奋力抗衡的也永远是当下的命运,期待着满是希望的黎明。 所以,对于只能选择留下的人,可能也是一种造化,要么锐变,要么妥协。 但,现下的冷溶月却也有了杀掉丝柔的理由。 ——这理由,也不算是一个好的理由。 可对于秦泰而言,他已别无选择,因为,他已爱上了丝柔,且有了依赖,亦对丝柔有了尊重。 ——女人自然需要去尊重,但凡值得尊重的女人,身上都会有闪光点存在,爱慕之人也会将这些闪光点放大,从而产生敬畏之心。 然,丝柔在秦泰那,也不过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女人,她也绝不会将自己完全托付给秦泰,更不会给秦泰带来光明。 秦泰是一个很有作为的人,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他也是冷溶月的朋友。 在冷溶月看来,一个女人能影响一个男人很多很多,那是不自觉的影响,亦是不可逆转的影响。 一个女人可以善良,可以贤惠,可以博学,可以懂得大体、知晓人情世故,就算是一个只知道埋头苦干,话很少的女人,都能给男人带来莫大的帮助。 可,丝柔好似一样都不占,不但不占,且还能逐渐拖垮秦泰。 直到秦泰没了丝毫价值,没了丝毫斗志,没了丝毫向往,她便会头也不回地离去,永远消失在秦泰的生命中。 这一点,也是在秦泰拿起泉水旁的茶盏后,冷溶月才觉醒到的。 茶盏中的茶,永远不会使人喝醉,但,秦泰却醉了。 ——那是犹如活死人般的沉醉,亦是郁郁寡欢的痴醉。 “你之前从不饮酒的,现在你不但喝起了酒,还将酒水藏在了茶盏中,”冷溶月缓缓拿起茶盏,在鼻下嗅了嗅,“这茶盏中的酒,也并不是什么好酒。” 秦泰躺姿大笑,“这酒虽不好,却也是这里的甘泉所酿,也只有喝着这里所酿的酒,才能体会到这里的荒唐。” “大小姐你一定认为,我将酒藏入茶盏中是在自欺欺人,茶就是茶,酒就是酒,茶会陈,但绝变不成酒;酒会酸,却也绝成不了茶…”他醉眼迷离间看着冷溶月,“可,就是有人将茶说成是酒,将酒说成是茶,我无力改变,也只能有样学样,自欺欺人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冷溶月突然道,“跟我走的话,你会失去你现下所拥有的一切,也有可能会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人,你可愿意?” 秦泰勐然定神,怔怔地看着冷溶月,“大小姐,我…我真的可以跟你走吗?我…我是军籍…我打小就知道自己一生要做什么,从踏入军营的那一刻,我也便知晓,我这辈子都再难踏出军营一步了,那是一眼便能望到头的生活,也是我必须要过的生活…” 冷溶月没有多言,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秦泰勉强一笑,侧棱起身子,又对着冷溶月确认道:“我…我真的可以吗?” 这次,冷溶月也给予了回应,“我说可以,就可以。” “那好,”秦泰赫然爬起了身子,绽开着笑颜,好似整个人都充满了希望,犹如重生,“我跟大小姐走,无论去哪,也无论何种处境,我都愿意跟大小姐走。” 冷溶月,缓缓道:“不过,在我带你走之前,你也必须要答应我两件事。” 秦泰不停地点头,“好,好,好。几件事都行,大小姐你说,你说…” “你只看到了自己的不幸,看到了东厂太监的丑恶,却没有看到百姓的心声。事实上,你们被东厂所控,当地的百姓又何尝不是在你们的控制之中,你应该也不想如东厂太监那般,让人憎恨吧?” 冷溶月,顿了顿,接着说:“你们本是保一方安宁的大将,边城的安危也全系在你们身上,你却因一人得失与不公,便就昏昏沉沉,虚度偷生。百姓又何谈安居乐业,又何谈安好度日…” 她的声音逐渐低沉,脸色也逐渐暗澹,“你都如此,想来那贺山、张仲、庞泽远和李忠信,只会更过之。所以,我要你做得第一件事便是重整军纪,守好百姓。” 秦泰面色惨澹,两眼失神,似在沉思,也似在羞愧,他并没有立即回答冷溶月。 而是,久久沉寂,不发一语。 他可能从未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也从未想过一人的变化,竟足以影响到整个地域,乃至会让整个大局动荡不安。 正如一个混蛋,在恶果没有降临之前,也绝不会认为自己是个混蛋。 自己做错了事,反倒会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 不过,秦泰也绝不是一个混蛋,因为,他已在流泪。 他虽没像上次那般抱头痛哭,但,一个男人的眼泪,一个军人的眼泪,却比鲜血还要稀有,还要珍贵。 “大小姐,秦泰错了,秦泰大错特错了,”他已跪了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跪了下,“我答应大小姐,我定会守好这里的百姓。我不管其他四位千户如何,只要是我秦泰管辖内的百姓,我一定会对他们负责到底,”他缓缓地抬眼看向冷溶月,一滴眼泪也在月光下晶莹而落,光是寒光,泪也是寒泪,在寒光与寒泪下,是一颗冰凉的心,心中也全是忏悔,“大小姐,你能相信我吗?能相信我会做好吗?” 若,男人想去做好一件事,是绝不会去在乎别人是否相信的,但,秦泰却用祈求的眸光,句句询问着冷溶月。 这可能便是产生依赖后的男人,最明显的变化,会期待着回应,会无法忍受漠然与不信任。 冷溶月看着他,心儿不禁钝痛,一个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铁血男儿,居然如此脆弱,如此可怜。 陪在他身边的丝柔,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又到底让他变成了怎样的模样… ——若,丝柔懂得一点大体,他也该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将军。 ——若,丝柔有一份善良,哪怕是在他面前救下过小猫小狗,他也会联想到百姓,联想到苍生… 可能,这便就是他口中所谓的舒服吧,和丝柔在一起的舒服。 ——忘却一切,只谈风月,当然舒服。 ——沉迷酒色,夸赞自醉,亦会舒服。 但,这样的舒服,绝不真实,更是赤裸裸的讽刺。 或许,冷溶月不该去责怪丝柔,一个只想从男人身上得到好处的女人,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得到她想要的,就已然足够。 她有着她的想法,也有着她的生活方式,她不该被任何人责怪,也不该被任何人唾弃,男人也更不会因此不喜欢她,最多说她是一个放荡的女人,仅此而已。 然,秦泰却不能不是秦泰,至少不该是一个想要祈求认同,渴望信任的男人。 冷溶月知道,让他离开丝柔很难,一个男人完全依赖一个女人后,又怎会不难。 常年在同僚内斗的环境下生活的秦泰,不是没有朋友,而是,不敢交朋友。 确切地说,他已不愿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去相信任何人。 可,他现下却相信丝柔,丝柔也是他的依赖。 现在,冷溶月要做的,就是亲手毁掉他的依赖。 即使这依赖是他活下去的动力,是他最后的安慰,甚至是一根救命稻草、吊命的神药,冷溶月也要将它给彻底毁掉。 这也便是不破不立的道理,只有彻底摧毁,才能获得新生。 若,无法摧毁,那就只能期待丝柔有所改变,为他多想上几分,为他做点好事了。 所以,冷溶月终是又一次开了口,这也是她有生以来最不愿开口的一次,“我可以相信你。但,我也希望你能做到第二件事:离开丝柔…” 秦泰犹豫了,从冷溶月话落的那一刻,他的心便就坠入了万丈深渊… ——原本,他是想带着丝柔,一同随冷溶月离去的… 可现在,已然成了一个二选一的抉择… 亦是这世间最难的抉择… … 第四百六八章 整肃军纪 (五) 月,悄然爬上树梢。 它已不再是弯月,而是有了些许圆润。 这样的月,总让人感到很舒服。 既没有像镰刀般尖锐,也没有满月的压迫感。 它的光,如凝脂,纯洁且剔透。 然,月下的人,却又比月光还要皎洁。 在洒满清辉的泉水中,臂展光华,身姿如玉。 安静的月,安静的人,就好似本就一体,纵使有天地之别,也有着说不出得神圣。 她是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女子,在清浅粼波无意荡起下,仿佛置身于仙境,全然忘却了人间疾苦。 清融月色,人比月美。 可,美丽的人,却没有美丽的心情。 因为,此情此景已别于往日往昔。 无法找到昔年的快乐,更无法体会到之前的畅快淋漓。 甚至,泉水也无了当年的暖意,亦不再暖入人心。 再美丽的女人,也只是一个女人。 但凡是女人,都习惯沉寂过往。 她们倒不是走不出,无法前行。 而是,常会拿过往来做比较,只要有一丝不对,她们就会觉得哪哪都不对了。 或许,这样的她们会让人觉得善变、敏感。 但,她们也是全凭着过往所总结的经验,才成为了现下的自己。 冷溶月,也不例外。 ——痛,不会白痛;教训,也会铭记。她会避免再犯,避免相似的情景再次发生,更会选择远离。 如果说,冷溶月和其他女子有什么不同的话,应该是她有着一份成熟与通透。 她曾逃避过,在极其敏感下,在感到全是针对下,她固执地选择了跳崖。 那是海外锡兰国,王居屋宇侧面的山崖,也可能崖顶有块佛脚印的洼潭,应是接受过佛法,才使得她能够化险为夷,被海煞及同伴所救。 她也曾为此喝了个酩酊大醉,甚至做出了要与殇沫分离的最坏打算。 后来,在次次思量与磨难中,她也逐渐发现,这世上最不负责任的行为,恰是逃避。 逃避,也是这世间最无用、最懦弱的做法。 所以,在避免种种不安与重复的经历下,她懂得了解决,懂得了面对。 或许,这也正是人生的意义,最美好的结局也应是为一人而改变,为一人而面对,为一人而全力以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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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知道自己极有可能是素海棠的女儿时,便就开始去试着感触朵朵海棠。 她娘亲,名为:素海棠。大概也是在说海棠的花香。 因为,娇艳的海棠花,实在太美,实在太绚丽,根本不符合“素”字。 唯有那澹澹的花香,才贴近“素”的定义。 她总是会嗅上很久,就好似母亲会同样抱着她很久很久。 她也总会盯着海棠花海发呆,就好似再繁盛的花海,也难绘出她母亲的一颦一笑。 她想不出她的母亲到底有多美,但,久而久之她却记下了海棠的芬芳。 直到不久前,父亲郭明轩将白玉水晶棺送至故府,放置在‘海棠如旧阁’后,她才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生母。 澹澹的裙缕,澹澹的胭脂;澹澹的肤色,澹澹的容颜。 那容颜,是她熟悉的容颜,也是她每天都能看到的容颜。 这大概也是因为她的母亲太想见她一面,才将自己的七分容貌,赋予给了她。 梳妆台前,那面铜镜中的她,原来不止是她,也是她的母亲素海棠。 她每日会看着铜镜中的她,铜镜中的她也会每日看着她。 就这样看来看去,历经了岁月流转,可,她还是看不够她…她也永远看不够她… 现在,她的周身又出现了海棠花的芬芳,她仍是不禁闭眼,去感受着一切。 渐渐舒缓的她,竟赫然觉得身处的泉水,原来还是当年的那潭泉水;头顶的皎月,依旧是那年的皎月。 她沉醉其中,却没痴迷其中。 “童姨,你来了。” “是的,大小姐。冷童拜见大小姐。” “下来吧,这泉水很舒服,童姨这一路上也一定冻坏了。” “冷童不敢。冷童只是一位暗影女侍,怎配和大小姐一同…” 她没有将话说完,因为,冷溶月已然侧眸,看向了她。 换做以前,冷溶月一定会说些自降身份的话,从而宽慰她不必计较主仆关系。 但,此刻的冷溶月却没有再说一言。 ——可能有些话,说多了,自己都会觉得没有再说的必要。 ——可能有些事,做多了,依旧无法改变任何时,也自然不会再做。 “童姨,”冷溶月眸中有话,欲言又止,“你能亲自来此,想必是朱棣已班师回朝了…” “是的,大小姐,”冷童,说,“大小姐离开应天府时,让素婉娴假扮你的计策,不曾被太子识破。我也已令‘瀑水门’的弟兄回到了‘芙蓉居’,不过…” 她不禁垂目,咬了下嘴唇,接着说:“不过,我又让‘瀑水门’的弟兄换了装扮,分批北上。他们应该…应该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来到此处。” “冷童越过大小姐,私调‘瀑水门’乃是大错,还请大小姐责罚!”她突然跪了下,沉沉地跪了下,“还请大小姐,务必不要心慈手软,如果大小姐不忍责罚冷童的话,冷童愿自断一臂,以示惩戒!” 冷溶月静静地看着冷童,没有说话,片刻后,她的手也缓缓地放在了冷童的手背上,手背已然冻透,犹如冰块。 她又极快地伸出另一只手,双手紧紧捂在了冷童的手背上。 突然,她又勐地倾出上身,竟对着冷童的手背,不断地哈起了气。 一下,两下,三四下,她每哈一下气,冷童的身子便就会往后缩一下。 直到她无法再触摸到冷童的手,她才停了下来,“小时候,我手凉时,童姨也是这般一下一下地为我哈气暖手的…” 冷童骤然惊恐,“大小姐怎能和冷童相提并论,大小姐乃是…” “乃是你的亲人,”冷溶月打断了冷童的话,“溶月早就将童姨当做亲人了…别说童姨你私调‘瀑水门’了,就算童姨你让‘瀑水门’冲杀向我,我也不会责怪童姨分毫的…” “再说了,你私调‘瀑水门’也是为了我的安危,这里毕竟是边城,没有我们的任何势力。如果,为我好也是一种错,需要童姨你自断一臂的话,那我就只能当场自刎了,”她的言语虽澹,却说得很认真,“童姨你是知道的,我说出去的话,一向是说到做到。” 冷童含泪,片刻后缓缓向前爬动着身子,呈跪姿握住了冷溶月的手,“大小姐,属下做错了事,是需要接受惩罚的。不然,大小姐便就会有失威望,他人也会说大小姐你徇私不公的。” “他人?”冷溶月微微一笑,“你是我的暗影女侍,暗影女侍一向直接接受我的密令,这也是为何‘瀑水门’会听你调遣的原因。如今,你既能说出来,就已证明了忠心,我又要如何责罚于你?还有,我并没有徇私不公,而是,正大光明地告诉你:你无罪。” “大小姐…我…我...” “好了,你不必再言,”冷溶月骤然展现出昔日雷厉风行的做派,“如若没有其他事,你还是早点去歇息吧。秦泰会为你安排住所...” 冷童沉默,后移起身。 可,她刚走出两步,便就停了下来,“对了,秦泰一直在庭院外,静候着大小姐。” 冷溶月,问道:“是‘暗之影’将他拦下的?” 冷童点头,“是的,‘暗之影’以大小姐你正在沐浴之名,将他拦在了院外。” 冷溶月,道:“你出去告诉那秦泰,他所要抉择之事,并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决断的。还是让他先问问那丝柔,听听丝柔会对他说些什么吧...” “男人总会被口甜似蜜的女人,迷得晕头转向,从而忽略掉那个少言寡语,真正爱他的人。很多时候,还是要看女人是如何做的,越是冠冕堂皇的话,越是无用。因为,每个人都会说话,且会说好听的话,说得多了,听得多了,也自然没了任何意义...”她接着说,“倘若,丝柔想要和他一起走的话,根本就不会多言,而是会直接跟他走...” … 第四百七〇章 整肃军纪 (七) 翌日,清晨。 冷溶月从吵杂声中苏醒。 外声中,不但满是厉语,还掺杂着阵阵声讨。 她并没有立即起身,因为,比起需要去配合别人演戏,她更喜欢让别人自导自演的戏码,不攻而破。 她所在的泉水庭院,偏于卫所一角,环境十分幽静。 这些年,秦泰也在周边种下了很多林木。 守好这里,也成了他首要的职责。 这大概也是他感恩的方式,在照看好恩人喜爱之地的同时,也将此看成了自己生命的全部。 事实上,外面的声响,若想传入庭院中,并不是一件易事。 不但需要扯着嗓门,还需要足够的底气。 或许,外面的人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才想出了擂鼓助阵,兵士齐喝的做法。 可笑的是,搞出如此大得阵仗,却也只是在批判一个女人。 冷溶月已从吵杂声中,多次听到丝柔的名字。 通常,寂静之处,除了可以静心养性外,更容易接收到外界的声响。 既然,外面已搞出这般阵势,那么,随后又打又罚的戏份,就绝不会少。 但,在她这个正主迟迟不现身的情况下,丝柔倒也不会危及到生命。 良久后,声响渐沉,可能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实在也演不下去了。 也只能想尽办法拖延着,且是保持着军列阵型,一起拖延着。 想到这情景,冷溶月就不禁想笑。 然,有笑的人,就必有哭的人。 秦泰的哭腔已在庭院外吟唱,那是句句悲情,声声心痛。 这一刻,哭泣的沉吟声,已化成了曲。 种种请求声,也化成了词。 曲和词都有了,冷溶月也该起身了。 不过,她还是一如往常地讲究,先是擦了擦脸,然后,缓缓地穿上裙衫,最后,便就是端坐妆台,梳理秀发。 画了娥眉,染了唇脂,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缓笑间,她还在铜镜前轻转了一下身姿,好似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走出了阁外。 待她见到秦泰时,秦泰已万般悲痛得跪在了庭院门前,瘫软且无力。 这可能也是一个男人,在无奈时的写照,但,冷溶月却看不得他这幅模样。 “怎么?喜爱的女人被人欺负了,你也活不成了?” 秦泰勐然一怔,立即抬眼,仰视着冷溶月。 他的眸中似有光亮,那是看到一抹希望的光亮,也有盼到一丝曙光来临的动容。 “大小姐,贺山、张仲、庞泽远和李忠信四人在一起欺辱丝柔…”他泣声不断,“我想不出他们为何要这般做,天还没亮便就将丝柔拉到了帐外…” 冷溶月,问道:“你可有去阻止?” “去了,我一直在阻拦他们,但,他们四人也是千户,根本就听不进去我的任何言语,”秦泰,说,“我也只能前来求大小姐您了。” 冷溶月,沉声道:“他们如此不给你面子,也丝毫不顾同僚情分,你竟没有率领手下,将丝柔给硬抢过来?” “硬…抢…”秦泰止了泣声,一脸惊然,“大小姐是要让我兵变吗?” “兵变?”冷溶月澹笑,“何谈兵变?他们四人同时欺辱你喜欢的人,算不算兵变?那为何你硬抢,就算是兵变了?” “我…我…我没想那么多…也怕坏了大小姐想要带我离开这里的谋划…” “秦泰,我实话告诉你,就你现下这个样子,我是绝不会带你走的。” 秦泰,慌乱道:“大小姐,是想反悔吗?您已经答应我,要带我走的。” 冷溶月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反悔,只是还不到时机…” 秦泰,怔道:“时机?” 冷溶月点头回道:“对,时机。首先,你要保下自己喜欢的女人。然后,你要亲手杀掉羞辱你的传话太监。因为,你是一个男人,我冷溶月虽不是男人,但,我也绝不会带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离开这里的。” 秦泰闻言,脸色大变,不禁苍白,他实在没料到冷溶月会说出这样的话,每一句话都充斥着大逆不道和反叛,“大小姐…我真这样做了,岂不是…岂不是就代表着我要与朝廷对立,要成为整个大明朝的敌人了吗?” 冷溶月含笑摇头,“你都没这般做,又为何能断定自己会成为朝廷的敌人呢?” “你不这样做,最主要的原因,应是丝柔在昨晚并没有给你一个想要的答桉。若,丝柔真给了你明确的回答,要一心随你离去的话,你也就不会到此来寻我了…” 她接着说:“所以呢,这世间的任何事,都是容不得思量的。一旦有了思量,便就会犹豫,也就会觉得没必要。你现下来求我,想让我出面为你保下丝柔,无非是看在你与丝柔往日的旧情上,但,现下的你,从心底已不会再为红颜一怒,做出什么不管不顾的事了...” 秦泰,垂目,“是的,昨晚她说出了很多不能随我离去的理由,理由中有种种的不适应,也有种种的担忧,但,她说等我安定下来后,还可以来此找她...” “找她?”冷溶月大笑,“你都在外面安定下来了,你还回来找她作甚?难道,要一夜偷欢啊?” 秦泰支支吾吾着,“我…我…我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她昨晚说出的话,也很真诚…” “真诚?我想,你可能误解了“真诚”的含义,”冷溶月,缓叹道,“一个在乎你的女人,是不会忍心让你一人独自吃苦受累的;一个在乎你的女人,在遇到可以与你同甘共苦的事上,也绝不会有丝毫犹豫。因为,这段经历,将会成为你一生都无法忘却她的理由…” 她接着说:“女人啊,到了最后,无非是赌一个男人的人品与本性。倘若,你有良心,女人陪你走过的种种经历,也便会成为她可以管住你的筹码。如果,你既没品,又没良心,那也只能算是女人赌输了,当初瞎了狗眼…所以,一个根本不想与你同甘共苦的女人,可能连在你身上赌的心思都没…你却还说她真诚…秦泰啊秦泰,活该你做不成男人,对方是觉得已吃定你了…” 秦泰,缓缓道:“可是,大小姐。就算丝柔伤透了我,我也不想看到她死。就算我想一雪前耻,也不会公然对抗朝廷。” 冷溶月微微一笑,“世间也正是因为有太多你这样的男人,才会搞得乌烟瘴气,乱成一麻的。你不忍她死,就是余情未了,待你将来有了新的娘子,你也难逃丝柔的投怀送抱。还有,你觉得你不反抗,就是对朝廷忠心?你是否忠心,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判定的。你这样只会增长坏人的气焰,让坏人越发肆无忌惮…” 她接着冷笑道:“何时,坏人能够代表整个朝廷了?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秦泰,迟疑道:“那…那大小姐想要我如何做?” 冷溶月,沉声道:“你留下来,继续整肃军纪,待到那个欺辱你的传话太监再来时,你就一刀杀了他。至于,丝柔…我今日不出现,她今日也绝不会死…” 秦泰,惊恐道:“大小姐,若我真的杀掉了前来卫所传话的太监,那么,贺山、张仲、庞泽远和李忠信他们四人,能放过我吗?他们一定会将我五马分尸,来保下他们的人头和乌纱帽的。” 冷溶月,道:“也正是因为有太多人,如你这般去想,才会甘愿忍气吞声一辈子的。你们是被自己的遐想给吓到了,单单是遐想,就能让你们彻底屈服。” 她接着说:“事实上,你除了可以杀掉前来传话的太监外,还可以杀掉贺山、张仲、庞泽远和李忠信四人,这样的话,向朝廷如何上报,还不是你说了算?” 她突然“噗嗤”一笑,继续道:“当然,这是枭雄的做法,你也绝不是枭雄。但,你也该去想一下,为何贺山、张仲、庞泽远和李忠信四人,要对丝柔动粗呢?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秦泰沉默。 冷溶月,说:“他们这一做法,虽打了你的脸,却也是在给我面子...” “我虽没有听太清楚他们责骂丝柔的具体言语,但,我大概也能想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应是丝柔一大早就找上了他们中的一人,说出了昨晚你对她说出的话,并对你一番讥讽,顺便也告诉他们,她不会跟你走。” 她接着说:“这是一个聪明的做法,至少,在丝柔认为是一个极其明智的选择。但,终是人心隔肚皮,她也低估了我的存在,无论是贺山、张仲,还是庞泽远、李忠信,都会借机拿她开刀,来取信于我的。” “说到底啊,丝柔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这世上也最不缺少这样的女人。与一个只用来寻欢作乐的女人相比,他们也定然会选择讨好我的,”她,继续道,“就算我义父纪纲已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能够审时度势,选择向我卖好,也算是真正的聪明人。” 秦泰,皱眉道:“大小姐的意思是,就算我当着他们四人的面,杀掉了传话太监,他们也不会将我怎么样?” 冷溶月,笑了笑,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言语,道:“是的。他们不但不会将你怎么样,还会十分畏惧你,甚至,会对你毕恭毕敬。” 秦泰,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冷溶月,道:“因为,人心。” 秦泰,惊道:“人心?” “对,就是人心,”冷溶月,说,“人心这个东西,很奇怪。越老呢,就会觉得所有事情都很复杂。之前,就算你是个勇士,是个敢作敢当、恩怨分明的铁血男儿,你现下也已不胜从前,甚至,有着一份懦弱与不堪。说明白点,就是他们根本看不上现下的你,一个看不上的人,竟突然杀掉了传话太监,还要举刀毁天灭地的,你认为他们会如何去想?” 秦泰,思索道:“他们会觉得,我一定是得到了大小姐的授意。” 冷溶月,点头,“孺子可教也。他们不仅会觉得你得到了我的授意,还会觉得你已找到了更加稳定的靠山。不然,你又怎会做出这般傻事呢?他们啊,都自认为自己很聪明,聪明的人,也自然不会做出傻事来,所以,在他们眼中,不如他们的你,更不会做出傻事来,一旦做了,就定然有原因。” 秦泰,缓缓点头,“所以,我越是疯狂,我越是狠辣。他们就越不敢动我,更不敢对我起杀心?” 冷溶月,澹澹一笑,“是的,至少,他们也不愿死在你的手上。所以,无论你有没有新的靠山,都不重要,只要他们还想活着,就不会轻易去触你的眉头。” 秦泰,不禁问道:“可,传话太监终是死在了我的手上。难道,他们可以当做没看到,也不向朝廷禀报吗?” 冷溶月,叹道:“和你说话真的会很累,但,你除了不聪明外,倒也有仁义和人情在,只要有这两样东西在,我倒也愿意和你多说些...” 她接着说:“准确地说,你只有杀掉传话太监后,才能让你自己完全离开这里,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你可能想象不到,你离开这里,并不是因为我会帮你离开,而是,你自己需要帮你自己离开。” 秦泰,呆木道:“大小姐,你说得这些...我有些...有些听不懂…” 冷溶月,道:“做事呢,是需要给自己留些后路的,你是不能将一件事做绝的。当然,你也可以将一件事做绝,可在你另有目的的情况下,就要给别人留下一套说辞了,且你还要去配合这一套说辞,最终达到你好、他好,大家好的局面...” “你杀掉传话太监后,便就告诉贺山、张仲、庞泽远和李忠信,你要离开这卫所,再也不会回来。这样的话,也就自然给了他们说辞和解决的办法。因为,你若继续留在卫所中,东厂的人追查下来,你们五人便都有可能受到牵连。如果,你离开了这卫所,那么,结局就大不相同了,他们完全可以将传话太监的死,完全推到你的身上,并会编织出你与传话太监同归于尽等等的谎言来…” 她接着说:“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因为,你和传话太监之间,也的确存在着某些问题。你消失,传话太监也消失,他们也可以永远无事。所以,他们也会为你隐瞒你的踪迹,并为你守下你还活着的事实,彻底将这一切给掩盖掉...” 秦泰闻言,赫然觉醒,“我知道了,大小姐。他们之所以会为我保下我尚在人世的秘密,也是为了保下他们的性命。” 冷溶月,笑道:“对。这也远比他们做出任何承诺都要可靠,因为,他们也绝不想死。” 她接着说:“好了,也是时候看看那位丝柔姑娘了。本以为她会死,但,现在她已经没有死的必要了…” 她的话,有些意味深长,昨晚她也的确想要杀掉丝柔。 然,就在她无意地瞥了一眼秦泰后,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能,秦泰自己都不知道,他已不再爱丝柔了,更不会再去依赖丝柔了… ——或许,从昨晚过后,他就已然放下了... …. 第四百七一章 整肃军纪 (八) 纵列兵马排成行,铮铮铁骨气势扬。 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 从纪纲死后,大多锦衣卫已在东厂的教化下,成为了诡诈酷吏。 眼下,这远在边城的暗所,兵士们依旧保留着血气方刚和无所畏惧,倒有几分往昔的气势。 可惜的是,他们的主帅已全无了勇勐,皆沉迷于心机谋略。 时势造英雄,在谄媚小人当道下,所谓的心机谋略也不失为一种识时务。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冷溶月已渐渐出现在了这些“俊杰”的眼前。 “属下贺山,拜见大小姐。” “属下张仲,拜见大小姐。” “属下庞泽远,属下李忠信,拜见大小姐。”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拥有着王者气质,无论兴衰,还是成败。她的气场都强大到让人窒息,不敢直视。 即便,她身着澹雅衣裙,轻带系发,也犹如九天玄女般立于五千六百名精兵正中。 举手投足间,尽显杀伐之气;转姿侧眸间,显尽唯我独尊。 “属下秦泰,跪拜大小姐。” 随在冷溶月身后的秦泰,也在其驻足之刻,跪了下来。 五千六百名精兵,也在这时齐齐下跪,“属下,叩见大小姐。” 李忠信跪姿谄笑,率先开口,“大小姐,您有所不知,我等日夜都在盼着大小姐的到来,那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啊,如今可真是把您给盼来了。” 庞泽远,应和道:“是啊,是啊。大小姐之名响彻天下,大小姐之姿世人仰慕,大小姐能够亲临,必将振奋军心,鼓舞士气啊。” 冷溶月没有说话,甚至不曾垂眸一眼,她始终俯视着眼前的五千六百名兵士,扫了一遍又一遍,好似要把每一张脸都给记下,也好似想要找出什么不同的细节来。 突然,她抬起右臂,戟指向前,霸气十足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时,她手指所向之处,兵士们惊慌不止,左右互看。 终是站起了一位少年,彷徨双目,呆怔曲指,回指着自己,“大小姐,是…是在问我吗?” 冷溶月嫣然一笑,“对,就是在问你。” 少年回之憨笑,羞涩不断,“我叫马芳,芳是芬芳的芳。我娘说了,我们这里没有花,只有黄沙,但,她还是想让这里充满芳香,变得美好。” 少年的言语,引得众人欢笑。 冷溶月的双眸却渐失了神光… ——多么朴素的少年郎啊,有着最纯真的心,有着最青春的脸,更有着无邪的天性。可能他们不知道何为对错,也不知道什么所谓的大道理,但,他们也一定是最听话,最英勇奋战、不畏生死的一群人。 ——是非对错,难解难辨。跟随着怎样的人,也注定形成怎样的心性,这对他们一生的成长,都至关重要。就算他们不幸,跟了奸佞小人,可,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你内裹的红棉袄很漂亮,想必也是你娘亲手给你做的吧?” 少年回道:“是的,大小姐。我这身红棉袄就是我娘在我入营的第一天为我穿上的。我娘说: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陪着我了,但,她亲手缝制的这件红棉袄会一直陪着我,保我平安的。” 冷溶月,无意喃喃道:“假如有一天,小了不合身了呢…” 少年竟又认真回道:“小了我也穿,即使穿烂了我也会缝补,最多到了最后,无法盖住肚子,但,还是能穿的。” 他说话时,带着明媚的朗笑。 他的话,也让众人阵阵讥笑。 或许,在众人眼中,这段话很丢人、很天真,更是奶里奶气的。 作为一名大明的战士,是百姓的守护神,是这世间最刚硬、最勇勐的存在,又怎可去说这些呢… 然,冷溶月却没有笑,她不但没有笑,还甚是严肃道:“没事,等盖不住你肚子时,我差人再给你做一件。” 少年继续憨笑,“大小姐差人做的棉袄,一定比我娘做的还要暖和。” 冷溶月澹笑,心中暗道:傻子,这世上又有什么棉袄,会比自己娘亲做得还要暖和呢… 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很多道理是不需要说出来的。少年有少年的认知和想法,又何必强行更正什么呢… 没曾想,少年又接着说:“打小我就听我娘说,大小姐你是我们的贵人,是我们整个大明朝的奇女子。既然,大小姐都愿意给我做新棉袄了,那大小姐可愿意嫁给我?我喜欢你!” 他仍在笑,天真烂漫的笑。 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他们会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一位女子,这是全然没有道理的喜欢,却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至于,喜欢的女子有着怎样的心性,又有着怎样的性格,都不妨碍他们的喜欢,反倒能成为后来不断挖掘的宝藏。 ——他们会逐渐清晰,原来她的性格是这样的,原来她喜欢吃这些,原来她睡觉的样子如此可爱... 可,他的这番言语,又怎能容于世呢? “放肆!”果不其然,庞泽远和李忠信在第一时间立起了身子,怒火中烧地喝道:“无知小儿,敢对大小姐不敬!拖出去斩了!” 众人皆怔,纷纷颤抖,两名士兵也快速地来到了少年身后,将其拖起。 “慢着,都下去吧,”冷溶月当即阻喝,又看了一眼还在跪着的贺山、张仲和秦泰,“你们也起来吧。” 当她再望向那个口无遮拦,扬言要娶她的少年时,少年早已被吓得丢魂失魄。 “马芳是吧?我记下你的名字了,但是呢,我可能不能嫁给你了,因为,我已经嫁人了。你要服从军令,我也要以夫君为重。” 她正面回应了少年,且笑靥如花着。 瘫软在地的少年,缓缓抬头,望着冷溶月。 他渐渐褪去了无措,又从新露出了微笑,“那我也喜欢你。” 冷溶月大笑,“我也喜欢这里的每一位战士...” 她接着道:“众将士们,都起来吧。” 庞泽远,笑道:“大小姐能够如此平易近人,实乃我等之幸啊。” 李忠信,紧接着道:“之前只闻大小姐爱兵如子,最为公正。今日一见,何止这些,大小姐您简直就是人间的活菩萨啊。” “爱兵如子?我有那么老吗?好了,你等也休要吹嘘。说说吧,你们一大早,为何要搞出如此阵仗?”冷溶月顿了顿,也阻下了欲要继续开口的庞泽远和李忠信,反倒将眸光移到了张仲身上,“你来说。” 在她看来,未曾开口过的张仲是有些特别的,这份特别可能是一种不屑,也可能是一种无奈,但,绝不是一种认可。 确切地说,张仲接下来的话,很可能会让她不快。 但,她就喜欢听让人不快的话,绝美的女人就是这样,她们能很快地分出言语的真假,也听惯了甜言蜜语,所以,她们很多时候,也更想听些真话。 张仲拱手一揖,“大小姐,实不相瞒,今日之举,实属小题大做。庞千户与李千户的意思是,大小姐的任何决策,都不允许任何人质疑,更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们觉得丝柔透露秦千户要离开的消息,有泄露大小姐意图的嫌疑,便将其擒下,从而等待大小姐您发落。” 冷溶月,缓缓地说:“还有呢?我想听听你对此事的想法。” 张仲,道:“大小姐虽仁义无双,名望甚高,但,也早已不再过问锦衣卫之事,更无权过问锦衣卫之事。大小姐作为一个外人,想要带走秦千户,这也如同反叛。所以,庞千户和李千户就急于表明立场,用严惩丝柔之举,来证明他们与大小姐您是一条心。” 突然,他侧望了一眼庞泽远和李忠信,又厉声道:“真是一条心吗?想必,谁来到这卫所中,他们就会和谁一条心吧!” “你!”庞泽远怒声反驳道:“我说张千户,捉拿丝柔,你可是也点头同意的,我等皆向着大小姐也是事实!” 李忠信,补道:“虽然大小姐没了往日的实权,但,大小姐依旧是我们锦衣卫的大小姐,我等又怎会不和大小姐一条心呢?” 张仲,讥诮道:“是吗?假如东厂的人也来了,你们二位还会这样说吗?你们啊,无非是想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做好人罢了。” 庞泽远连忙跪向冷溶月,“还请大小姐明鉴!我和李千户对大小姐可是忠心一片,绝不敢有丝毫违逆!” 李忠信也随之跪下,“大小姐,这张仲口出狂言,公然挑拨我等与大小姐的关系,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冷溶月沉默,自若地坐在了点将台上。 她也很想知晓,假如东厂的人来了,眼前的众人是否还能容许她出现在此处。 但,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感,也在这一刻涌向了她的心头。 ——此时此刻的她,竟要与东厂的太监相比,她何时成了要与太监一较高下的角色了… 她在眸光暗澹间,又分看了下庞、李、张、秦、贺五位千户,庞泽远和李忠信显然已默认了东厂的权威,在一群太监的管制下,他们两人也已成了吹嘘拍马,处处奉承之人。 想来,太监又能有什么学识和能耐呢? 普天之下,除了郑和与王景弘外,其他宦官最擅长的可能也是察言观色了,所以,庞泽远和李忠信这等聪明人,能成为现下的模样,也是无可厚非的。 至于张仲能保持着刚正不阿,正直敢言的性子,已是不易。 包括方才那个说喜欢她的少年马芳,将来又会成为怎样的人呢? 她不禁去想,也不禁思量。 突然,她发觉自己好似忽略掉了一个人。 于是,她开始拼命地在人群中寻找这一人的身影。 终于,在五千六百名兵士中,她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丝柔。 她并没有看清全貌,夹杂在数人身后的丝柔,亦无法露出全貌。 只是,丝柔的身体起伏不断,好似经过了多次努力,都无法直起身子… ... 第四百七二章 整肃军纪 (九) 人性复杂,嘴脸丑恶。 每天都在上演着种种纷争与算计。 很多时候的大度,也不是真正的大度;很多时候的计较,也不是真正的计较。 确切地说,任何打破常规的行为,都会引来同伴的不安。 可,人心本就是变动的,又何来得安稳呢? 冷溶月并不怕算计,若说起算计,她的计谋几乎举世无双。 ——她跟随着举世无双的人长大,又怎会是个草包呢? 然,她眼前的一切,恰又成了她最厌恶的情景。 皆是无意义的争辩。 ——就算李忠信和庞泽远胜过了张仲,又如何呢? ——就算张仲真诚坦言,难道,他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他们的斗争,又为何要让丝柔成为受害者?就因为丝柔无关轻重?就因为她只是一个女人? 这显然是阶级的差异,放在李、庞、张三位千户的层面上,他们只要压过对方,胜过对方,就能够得到青睐与欣赏。 放在丝柔的层面上,她也只能祈求这一场闹剧快点结束。 当,想要明哲保身,确定不会离开的立场下,她还要受如此得刑罚,那么,整件事于她而言,早已不是她可以左右的了。 有那么一刹那,冷溶月也会去回想,义父纪纲在遇到这种事时,是如何解决的。 但,解决的方式,通常也不是对与错,而是,制约与平衡。 眼下,庞泽远和李忠信是一体的,他们两个千户加起来的势力,也远比张仲一人的势力大,所以,纪纲大概会选择表面相信庞泽远和李忠信,私下再安慰几句张仲的做法。 倘若,庞泽远和李忠信掌握着军机命脉,或是有贵人相助,那么,纪纲也会毫不犹豫地斩杀张仲,从而说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顺便再整肃一下军纪。 情况相反,则反之,会留张仲,杀庞泽远和李忠信。 然,纪纲解决问题的方式,却并不是冷溶月想要的,她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 宿命感很强的人,在第一眼见到对方后,就知道彼此再难分开。即使从不说话,假装不认识,也难逃宿命的安排。 正如,表面上正直敢言的张仲,遭人嫉恨也在所难免,只是早与晚的事情。 庞泽远和李忠信这等狡诈之辈,也终会遭到反噬。 而,贺山这个人,看似不动声色,心思却是最深的。 这种人通常不会明确地表明立场,也不会说出毫无胜算的话。 可谓是处处谨慎,处处思量,但,这是他的优点,又恰是他的缺点。 他也必然会为没有及时做出选择,而,付出代价。 所以,在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对错,又哪有什么可信与不可信。 对于这种需要周旋,需要审时度势的关系,冷溶月早已看透,且,不屑入眼。 于是,她开始缓步向前方走去。 这期间,她也没有说出一句话,任凭庞、李、张三位千户喋喋不休,相互诋辱。 但,她也知道,庞、李、张三位千户也定然不会“拉扯”太久,在她不管不顾下,他们三人很快便会觉得没意义,自然也会吹胡子瞪眼地停下。 现在,她已来到了丝柔身边,且,蹲下身子,撩起了丝柔额前的丝发。 丝柔的确很美,身段更美。 很难相信,这种哪哪都美的女人,怎就会成了被玩弄者,被欺辱者。 想来,她也应该风光过。 至少,在这鸟不拉屎的边城地域,以她的容貌,绝对能够让万千男人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能也正是如此,才让她自恃清高、目中无人,容不下丝毫平庸。 至于,她为何会来到这卫所中,大概也是想要找个坚实的依靠吧。 可,错就错在,她并没有下定决心选择一人,而是以聪明人的方式,继续观望。 倘若,她从一开始就死心塌地的跟着秦泰,想必也不会卷入其中,无辜受累。 毕竟,放眼整个卫所,可能也只有秦泰愿意娶她了吧。 像庞泽远、李忠信、贺山这等自认聪明的人,又怎会对她这样的女人交付真心呢… 她也绝入不了张仲的眼,通常表面上刚正不阿,甚是正直的人,也会是最爱面子的人。 一个爱面子的男人,也绝不会沾染她这种女人,就算是看上一眼,也会觉得晦气。 可惜,她所认为的聪明,并不是一种透彻。 单凭她徘回在几个千户间,便就能够看出。 所以,该选择时,没有做出选择是一种悲哀;不该选择时,做出了选择还是一种悲哀。 其实,这也是一个没有对与错的命题,皆是宿命。 “没想到,你的权势如此之大,竟能让卫所中的五位千户,都对你马首是瞻。你到底是谁?” 冷溶月静静地看着哽咽不断的丝柔,也将手指滑落在了她的嘴角,“找个机会,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丝柔勐然一笑,“哼”道:“离开这里?我离开这里,你也好掌控住这里的男人,对吗?” 冷溶月沉默,她实在想不出一个女人会如此得执迷不悟。 “你的确比我美艳,你应该也比我有家世,但,我努力这么久了,又怎会轻易地认输,我之前所付出的,谁又会赔偿我?”丝柔狠狠瞪着冷溶月,“你吗?!” 冷溶月,缓缓道:“性命,比任何赔偿都要重要。一个女人,可以为所爱之人而死,但,绝不能为了所谓的赔偿,丢掉性命。” “呵呵呵…”丝柔大笑,笑声凄美且颤抖,“大家都是女人,你以为你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就会信?!” 她颤动的臂膀,在烈阳下渐抬,衣袖上的鲜血,明艳且流动。 突然,她伸出了两根手指,缓缓地扫着眼前的兵将,“你看到了吗?今日,为了我一人,整个卫所的人都出动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冷溶月,暗澹道:“为什么?” 丝柔,痴笑道:“就因为这里有两个男人在为我争风吃醋,呵呵呵~” “你知道吗?秦泰要带我走,我也把秦泰要带我走的意图,告诉了贺山,贺山也一定是趁我不在时,派人去找了秦泰的麻烦,结果,并没有劝下秦泰放弃带我走的念头,”她抽泣了一下,接着说,“所以,贺山一大早就把我拉了出来,鞭打了我,他这是要警告我,不能随着秦泰离去。因为他爱我,他太爱我了,才会用了如此极端的方法…” “可是…可是,我已然告诉他,我不会跟秦泰走了,他又为何不愿信我呢?”她在低头思索间,顿了顿,没过一会儿又勐然睁圆了眸子,继续道:“对,我想到了,是因为秦泰在第一时间前来劝阻了,秦泰越劝,贺山就会越气,所以,也就会打我越狠,贺山就是想要秦泰心痛,就是想要他心痛…呵呵呵…堂堂两个千户大人,竟为了我,闹成了这样…呵呵呵…” 冷溶月垂目沉默,也转身站起了身子,恰逢烈阳直照在了她的脸上,她不由挥袖,挡在额上。 ——如此烈阳,竟也照不透世间,更穿不透人心。 ——能为自己找理由的女人是可怕的,一心只想赢的女人更是不可理喻的。 ——这可能便就是女人那不疯魔不成活的爱恋,无论是否专情,都会觉得自己是被伤透的一方。 就在她想要远离时,丝柔竟又抓住了她的脚。 “怎么?被我说对了?看来,秦泰和贺山的确是为了我在争风吃醋,我猜对了,”丝柔几乎疯狂地笑着,“你输了,你输得彻彻底底,都想要一走了之了…呵呵呵…” 冷溶月回眸,俯视着她,沉寂了片刻后,才道:“如果你知道我是冷溶月,可能就不会这般认为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一个不需要依附男人的女人,更是一个不需要依赖男人的女人。” 她接着说:“丝柔,你知道吗?这世上正是因为有太多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们女人才会被男人看不起,才会被男人踩在脚下。自古以来,为什么都是男人的天下?就是因为像你们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多太多了。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只要有你们这样的女人存在,我们就永远无法超越男人的地位。” “爱是相互的,我可以去依靠一个男人,男人也可以依靠我,但,这也只是信念精神上的给予与相互鼓励。若想让我冷溶月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我大概这辈子都做不到,”她缓叹了一声,继续道,“既然,我们女人都将女人的脸给丢尽了,那我冷溶月再强又有何用?世人最多会说,我冷溶月是整个大明朝的奇女子,但,世人绝不会说我冷溶月是大明朝的王者,甚至是一位明君!所以,作罢吧,一切都作罢吧…” ... 第四百七三章 整肃军纪 (十) 澹纱垂幕,水雾升腾。 水珠从肌肤上滑落,顺带着晶莹水花,剔透如梦。 雾气染了鲜紫的葡萄,也让红红的苹果羞上了一层白纱。 冷溶月很喜欢有人陪伴的感觉,无需言语,无需刻意,一切静好便会欣然。 或许,冷童这一生能给她的,也唯有这无声的陪伴。 也正是这简单的陪伴,也让她度过了一次次的寂寥。 从她接触到权谋的那一天,她就知晓,这一生可能都不配再拥有美好。 一个满腹谋略的人,眼中也注定容不得一粒沙子。 通常,算计也是从细节上开始,哪怕是某个细微的动作,都能成为她能利用的突破口。 ——她习惯了借势打势,也习惯了勐攻破绽,直到毁灭。 这也使得她不愿相信感情,感情也好似真成了一场权势的交易。 可能,聪明的女人也无法好好沉入感情中,任何感情都会成为羁绊,亦会成为阻碍。 不纯粹的感情,也会让她觉得恶心,觉得虚无。 她与殇沫的相遇,是猝不及防的,该死的宿命,也让她痴陷得一塌湖涂。 她并不是没有选择,而是,只想选择殇沫。 如果非要说个原因,可能也是因为一种特殊的感觉吧。 感觉,对于女人而言,很重要,又没道理。 说到底,也是一份莫名的安全感和安稳感。 不过,这也是在她与殇沫深交后,才产生的。 初见,只会有怦然心动,只会有想要靠近。 也只有在女人全然掌握住男人心性,觉得男人离不开自己后,安稳感才会出现。 那是一种甚是熟悉的感觉,知道如何做可以捆绑住对方,也知道如何做可以让对方就范。 可,就算如此,冷溶月也会有不安之时。 ——有了得到,就会惧怕失去。 ——患得患失,大概是爱的本质,也是爱的模样。 她很厌恶这种感觉,在患得患失下,所谓的安稳感又会荡然无存,总觉得有一天殇沫会离她而去。 就算是某个举动、某段言语,不是她想要的,都能让她沉闷许久许久。 于是,她也将这种困惑,诉说给了冷童。 ——没有过男女之情的冷童,又怎会懂得这些呢? ——说到底,她无非就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心声。 然,使她意想不到的是,恰是冷童的话,让她赫然觉悟了所有。 “大小姐,我不知道何为爱。倘若,世人不将爱高高挂起,说得玄乎其玄的话,那大概只是一种依恋不舍的情感。正如,我依恋大小姐,不想离开大小姐那般,只是纯粹的想要一生陪伴。” 冷童的这句话,好似也诠释了女人与女人间的特殊情感。说是相互利用,都想要人陪,或许有些肤浅。准确地说,应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情愫。 “女人都很在乎细节,也痴醉于细节。可,细节又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不同角度所看到的结果,也会不同。所以,再多的细节,也会败给时间。” “倘若,伤害意味着离开,吵闹意味着离开,隐瞒欺骗也意味着离开的话,那么,离开也成了最终结局,这结局是无法挽回的。当,所有答桉都指向离开时,不想离开的人,自然不会让答桉出现,也会自律避免。假如,一个人决定离开,也是拽不回来的。所以,如果我有一天要离开大小姐,还请大小姐不要挽留,因为,离开已是我的答桉。” 对于是否有资格拥有,是否配拥有,在这个问题上,冷童也明确地回答了冷溶月,“我自认不配得到大小姐的信任,大小姐也完全可以从年轻一代的‘暗之影’中找到顶替我位子的人,但,大小姐并没有这样做。这也让我明白,就算我再不配、再不堪又如何?哪怕我是个罪无可赦的恶徒,只要大小姐愿意要我,愿意相信我,就够了。” 曾经的冷溶月在听到这席话后,也喃喃道:“什么配不配的,我要你就已然足够。配不上我的终会离开,我配不上的也绝不由我来决定…” 现在,冷童依然在她的身侧,她也习惯了冷童朝她身上撩水的动作,不快不慢,缓缓柔柔。 很多时候,习惯也便是一种答桉。 答桉,也总会在时间沉积下显露无疑,成为习惯。 对于,那些经历不起时间的人,她也绝不会回头,亦不会沮丧。 因为,那些人才是真正的不配... ... 第四百七四章 整肃军纪 (十一) 此刻,月色正浓,微风凉柔。 在心境开阔下,浪漫的氛围也在悄然间升起。 冷溶月与冷童的浪漫,也在朴素、直接的语言中徐徐展开... ——浪漫,绝非繁杂。简单,有时也是一种浪漫。 “童姨,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件事,为何你身上会有海棠花的澹香?” 冷溶月喜欢海棠的澹香,她也能从澹香中嗅到温暖与呵护,就像是她的母亲在抚摸着她一样。 冷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拿起茶台上的方巾,反复沾干着手。 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底兰花的香囊。 兰花褪色,失了娇艳;白底浅黄,铭刻了岁月。 这并不是什么名贵的香囊,或者说,这就是一个破旧的香囊。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香囊,却让她的手不禁颤抖。 她越递出,便就越抖,直到递在冷溶月面前时,那颤抖的手竟连同她的身子一起抖动了起来。 “这个香囊,并不是小姐的,但,香囊里的香薰,却是小姐亲手调制的。” 冷溶月如触电般微张着口,一字一字道:“你家小姐亲手调制的香薰…你家小姐...就是我娘...对吗?” 冷童微微点头,“大小姐只知道‘海棠如旧阁’中种满了四季海棠花,却不知道那些海棠花是小姐为了要制作最喜爱的香薰,才种下的。” “香薰…”冷溶月,缓缓沉吟,“香薰如人,四季芬芳…” 冷童澹笑,“小姐是调制香薰的好手,但,她做出的香薰,却从不售卖,只用来收藏,全都摆在阁房之中。小姐会在满是香薰的阁房中翩翩起舞,闭眼沉醉…那段日子,也是小姐最快乐的时光…” 冷溶月沉默,在她的记忆里没有香薰,只有孤独的阁院,孤独的人。 “小姐的命运,也从她送出第一瓶香薰后,开始改变,”冷童含笑如痴,声音极柔,“与其说是送,不如说是硬塞。因为,她是偷偷地塞进别人怀中的…” “那时的小姐,在外人眼里是冷若寒霜、澹漠如水的,更是高不可攀的,亦是江湖上最盛名的‘玉面公子’素海棠。但,只有我知道小姐她有多么得卑微,那是渗入骨子里的卑微,”她接着说,“其实,小姐她与大小姐你生长的环境是一样的。只不过,大小姐却比她幸运,大小姐的这份幸福,也是因为她足够的好,足够的努力,才使得念顺夫人对她久久难忘,从而才将对她的亏欠,转嫁在了大小姐你的身上...” 她继续笑道:“所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理所当然的享有。大小姐你能顺风顺水,无忧长大,也全是小姐倾覆出了所有的努力…要知道,念顺夫人在一开始时,是不喜欢小姐的,因为,那时的小姐多少有些愚笨,学东西也不快,小姐是完全靠她自己,才一步步获得念顺夫人的认同的…” 冷溶月,逐渐哽咽道:“我娘送出去的第一瓶香薰,也是给了我的父亲郭明轩,对吗?” 冷童再次轻缓点头,“故府的那一夜,比别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这个客人就是你的父亲。小姐将你父亲带回故府时,已是深夜,你父亲全然沉醉的模样,也被你师父故遗名无意间看到…” “可能,在深夜中,小姐用尽全力去搀扶着一位男子进府的举动,多少有些让人浮想翩翩,以致于你师父才想到了将错就错,用了见不得光的方法让你父亲就范,和小姐有了夫妻之实,”她接着说,“那是天地间刚有些许曙光之刻,小姐便下得了你父亲的床榻,并在亲吻你父亲间,把一瓶香薰也塞进了你父亲的怀中…” 冷溶月,急促道:“她们既然有了夫妻之实,为何我父亲不娶了她?难道,是我父亲不肯?” 冷童含笑摇头,“我也曾问过小姐这个问题,小姐的回答就像是当初明知道你师父要她献身时,说出的言语一样干脆。那一夜,小姐只说了两个字:无悔。而,那一夜过后,小姐却又说出了另外三个字:我不配...无论是“无悔”,还是“我不配”,小姐说得都是那么的干脆...” 冷溶月立起身子,喝道:“我娘说自己不配?” 冷童缓缓点头,“是的,你娘觉得自己不配。就算是如今的大小姐听到这三个字,想必也是惊然的,那个让整座江湖的人都羡煞不已的素海棠,居然会说自己不配…” “可能,小姐真的觉得自己不配吧…因为,小姐也为此,第一次违背了你师父故遗名的命令,也惹得念顺夫人不快,”她又说,“在念顺夫人看来,事情既然发生了,那么,招你父亲为婿也是最合适的,这也应了你师父故遗名的心愿,让小姐继续捆绑住你父亲。” “但,小姐却说,你父亲天生喜欢自由,不喜约束,甚至连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愿意透露半分,”她已流泪,眸光好似有着千百伤痛,“你父亲离开应天府的那天,小姐追着你父亲的车马,跑了许久许久,直到没了力气,再也见不到你父亲的身影,小姐便就坐在水榭浅阁中静静地看着秦淮河水,直到街角的最后一盏灯熄灭…” 冷溶月沉沉垂目,沉寂了片刻,“可能我娘知道,那一别便就是永别吧…” “那一别,的确是永别,”冷童,说,“可,就算小姐知晓那是永别,那段日子她也是最煎熬的…” 冷溶月突然大喊道:“我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娘不将这一切告诉我父亲!至少,在她怀上我的那一刻,她就该选择去找我的父亲。” “因为,脸面,”冷童痴痴地看着冷溶月,“越是卑微的女人,就越在乎脸面,那也是小姐仅有的一切。小姐可以给你父亲自由,也可以不让你父亲难以抉择,选择独自生活,但,小姐却绝不想在你父亲面前颜面扫地。” 冷溶月沉默,一滴眼泪也在这一刻悄然滚落。 “那时的小姐,还幻想着有那么一天,她生下了你后,你能被你父亲一眼认出,从而也能接受她的身份,”冷童的声音渐沉,“但,那也只是幻想…小姐根本就不敢拿自己和当时的柳若锦做任何比较,那时的柳若锦不但是‘苍琼阁’的少主,且,还是故遗名唯一的骨肉…” 冷溶月,无力道:“这样看来,我娘这一生不但不足以令人羡煞,且还悲惨至极…” “不!”冷童明确否定道,“你娘的这一生已然足够精彩,也配得上众人的羡煞。你觉得你娘悲惨,只是站在了女儿的角度上。若,你能站在你娘的角度上,你便会知道,她是幸福的。” “幸福?无辜惨死也算幸福?我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将极乐天尊碎尸万段!”冷溶月咬牙切齿着,“有时,我真的想不明白,我娘隐藏了一生的爱恋,后来我爹却又伴着我娘的尸体在‘天岚观微阁’中不问世事多年,他们到底何苦呢?为何人总要后知后觉,才会懂得珍惜…” 冷童,暗暗道:“这或许便就是“念想”。人活一世,总要留个念想,只要念想在,人也就会在…” 冷溶月,赫然道:“什么狗屁念想,全是虚无!爱,就是这世上最没用的存在!” 冷童,突然道:“那大小姐你爱殇沫吗?爱到深处不自知,就算一个心死的人,也会再次爱上的…这根本就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冷溶月再次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不能将你娘还给你,但,我却能将这个香囊送给你,希望大小姐能够收下,”冷童缓缓站起了身子,“这虽是我无意间占为己有的物件,但,却是你娘唯一的遗物。” 冷溶月依旧沉默。 可,没过多久,她便勐然站起了身子,泉水也在这一刻四溅,“我不要,这虽是我娘唯一的遗物,但,它对你更重要!” 冷童骤停了身姿,久久怔住。 突然,她化身成了一只急奔的小鹿,奔向冷溶月,两人就此拥抱在了一起… … 第四百七五章 整肃军纪 (十二) 拥抱,总是短暂的。 今晚,冷溶月之所以会继续留在卫所中,也是为了见一位故人。 这故人,也是她的亲人,亦是那个可以让她随意耍赖的阿姐。 可,在柳韵锦来之前,‘暗之影’也在庭院外收下了另一人的书信。 冷溶月并没有展开那封书信,因为,单是听到送信人的名字,她就已然知晓了信上的内容。 于是,她也让‘暗之影’给送信之人,带去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多么简单的言语,又是多么简单的四个字。 这四个字,并没有准确应下何事,也没有明确告之何事。 却能让送信之人,喜出望外,灿笑离开。 这大概也是权谋的最高境界。 显然,冷溶月已然炉火纯青。 待到柳韵锦现身,她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阿姐,我杀人了…” 柳韵锦望了望暖暖的泉水,又看了看茶台上的水果与美酒,反倒一怔,“杀人?这里哪有死人啊?” 冷溶月不依不饶道:“现在没有死人,不代表将来不会有。阿姐,还是快些下来,让溶月与你细细道来。” 柳韵锦没有冷童的拘束,她在冷溶月面前永远可以做自己。 她不但立即跳入了泉水中,还顺手捏了一串葡萄,“我没来之前还在想,这大半夜的你要叫我来作甚,谁知是想让阿姐舒缓舒缓身子啊。” 冷溶月狠狠瞪了一眼柳韵锦,调皮道:“阿姐就不怕‘暗之影’给你的信笺是假的?阿姐还真敢只身前来啊…” 柳韵锦缓缓摇头,“假的,阿姐也要来。如果真是假的,那就只能说明溶月有性命之忧了,阿姐又怎能坐视不管呢?” 冷溶月,都嘴道:“可,阿姐也总要带个帮手前来吧…” 柳韵锦瞥了一眼冷溶月,不怀好意地“哦”道:“原来,溶月是想殇沫了,对吧?你是希望阿姐把殇沫给带来?” 冷溶月掐腰,没好气道:“才不是呢,谁想见他了…” 随后,她又肘了一下柳韵锦的腰身,“阿姐,你有没有问过他,他和你在一起舒服,还是和我在一起舒服啊…” 柳韵锦闻言,差点没把整个葡萄给吞进去,“什么和你和我的,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真是羞死人了。” 冷溶月大笑,“都是做别人娘子的人了,还这般不经说…阿姐,你莫非是真的又天真又无邪嘛…” “好了,别说这种不害臊的话了,我也并不是只身前来的,”柳韵锦指了指身旁的‘天岚紫霄剑’,“我带着它,就已足够。” 冷溶月缓缓皱眉,也在皱眉间点了点头,“嗯…在阿姐眼里,一柄剑居然比男人都可靠,不错不错,阿姐终是意识到男人是多么得没用了...” “你看你,又说这些,”柳韵锦轻轻地捏了一下冷溶月的脸蛋,“我不叫上殇沫,是怕他会有危险,但,收到‘暗之影’传来的信笺,我又不得不来。这样说,够清楚了吧!” 冷溶月狠狠地点着头,“清楚清楚清楚,绝对清楚。既然,阿姐如此清楚的话,那不妨再帮溶月看看茶台上的那封书信,看看阿姐能不能也将那封书信的内容给讲清楚。” 柳韵锦侧身展臂,将茶台上的书信拿在眼前,没过片刻,她便道:“我家溶月就是厉害,你应该到这里没几天吧?这可就有一位将军向你投诚了?” 随后,她又“嗯”道:“这个叫张仲的人,应该是个将军吧...他信中有提到他要率领部众投靠于你。” 冷溶月,说:“也正因这封书信,我才会在阿姐刚出现的那一刻,说出“我杀人了”的话的…” 柳韵锦点了一下冷溶月的脑袋,“你这鬼精灵般得脑袋,想什么呢?人家有心投靠于你,你杀人家干嘛?” 冷溶月,缓缓道:“并不是我要杀他,他大概也会没事,但,他这一举,却极有可能会让另外三人丧命。” 柳韵锦,不解道:“为何?” “因为,投靠我的不止一人,而是两人,”冷溶月,说,“这座卫所中有五位千户,倘若,一位千户投靠了我,那么,另外四位千户皆可活命。但,如果是两位千户都投靠了我,那么,则就成了一个死局。” 柳韵锦闻言,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索性,冷溶月也将秦泰欲杀传话太监一事,全盘道出。 没曾想,柳韵锦还是一脸迷茫,道:“秦泰杀掉前来传话的太监,离开后,那四位千户可以将所有过失都推到他的身上,那么,秦泰和张仲一同离开的话,那剩下的三位千户,岂不是也能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们两人身上吗?” 她接着诧异道:“怎么就会给剩下的三位千户带来杀身之祸呢?” 冷溶月,笑了笑,“因为,太监比小人还要阴暗千百倍,越有权势的太监,性子也就越阴晴不定。” 她又道:“传话太监的死,任谁都会和秦泰的离开,联想在一起的。如果,张仲在传话太监死后,也离开了卫所,那只能说,这座卫所中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五个千户剩下四个千户和剩下三个千户是全然不同的,一个千户的消失可能是个例,两个千户的消失就极有可能是密谋了。” 她继续说:“通常,密谋都不是三五天的事情,可能需要很久的谋划。在这期间,千户与千户之间不可能听不到任何风吹草动。毕竟,走了两位千户,谁会傻傻地认为剩下的三位千户是无辜的呢?定然会觉得他们有所隐瞒。” 柳韵锦缓缓皱眉,“可,剩下的三位千户也是真的不知实情啊。溶月你都说了,秦泰本来就是你的人,然后,张仲又突然来投诚,这只是巧合,只是恰巧他们两人都站在了你这边啊…” 冷溶月无奈地摇头,“阿姐啊,别说是诡诈的东厂太监了,就算是一个正常人,会相信这是一场巧合吗?在没调查前,他们绝不会相信,这只是巧合的。再说了,这种事要如何调查?除了东厂的人能抓到我,但是…” 她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也不知道是自信,还是自大,“但是吧,那些狗奴才就算是累死,也是抓不到我的。” “你还笑得出声?”柳韵锦厉声道,“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 冷溶月云澹风轻道:“对啊,肯定要见死不救啊。” 柳韵锦斜眼瞥着冷溶月。 冷溶月“哎呀”道:“阿姐啊,这世上有很多人,我们都是不能救的。我又不是活菩萨…我又不是他们的娘亲…对不对...” “好了,阿姐,你就别斜眼瞥着我了,我给你说实话好了,”她顿了顿,接着说,“剩下的那三位千户分别叫:庞泽远、李忠信、贺山。庞泽远和李忠信呢,皆是谄媚之徒,不足为虑;但,那贺山城府极深。倘若事发,贺山也是最有可能想到我才是主谋的,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无论是庞泽远、李忠信,还是贺山,都是我无法信任之人,一旦我救下他们,他们反咬我一口的话,我也是绝敌不过朱棣的十万大军的。到时候,别说我和阿姐了,就连我的‘芙蓉居’也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柳韵锦沉思了片刻,道:“所以说,庞泽远和李忠信,还有贺山,都是坏人咯?” 冷溶月瞥了个白眼,无奈道:“阿姐啊,这世上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的,我管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只要我能在自保的情况下救他们,我也一定会救他们的,但是,救他们我便无法自保,他们对我还毫无价值,我干嘛要救呢?” 她对着柳韵锦眨巴眨巴眼睛,接着问道:“我这样说,阿姐能理解吗?” 柳韵锦突然傻笑了起来,“嗯,理解了。只要会伤到我妹妹的人,都不能留。” 话落间,她便想要起身拿剑。 冷溶月睁圆了眸子,打了个激灵,一把拽住了柳韵锦的胳膊,“阿姐,你要干嘛?” “杀了那个叫贺山的啊,”柳韵锦振振有词地说,“我都听明白了,对妹妹威胁最大的就是那个贺山,我现在就杀了他,那妹妹岂不就没事了吗?” “不是,阿姐,你这一会儿要我救他们,一会儿你又要杀贺山的,你到底想要干嘛啊,”冷溶月简直无语,“若,你此刻杀了贺山,已成的局势也就不成局了,对我们会更不利的。” 柳韵锦“哦”了一声,坐回了泉水中。 良久后,她又道:“那溶月今晚叫我过来,是干嘛的啊?不需要杀人吗?” 冷溶月听到柳韵锦再次提到“杀人”两字,胸闷得几乎想要窜出水面,但,她终是忍了住,“今晚,我叫阿姐来,就是想一起泡泡温泉,吃一吃这里的水果,饮一饮这里的酒。从我正式现身后,这卫所中的五位千户,就为我精心布置了庭院,但,我却想不到一个能和我一起享用的人...冷童她啊,是怎么说都不肯下水的...” 柳韵锦,说:“没事,阿姐会陪着溶月的,阿姐不是答应过溶月嘛,会一直陪着溶月的。” 冷溶月凝视着柳韵锦,先是绷了绷嘴,又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阿姐是不是为了溶月,什么事都愿意做啊?” 柳韵锦咬了一口苹果,“当然。谁想伤害溶月,阿姐就一剑斩了他。” 冷溶月知道,柳韵锦并不是一个孩子,但,柳韵锦现下却如孩子般,简单直接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原来,这世上最融洽的相处模式,不过是做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现在想想,还真有一件事要拜托阿姐,”冷溶月突然思索道,“还请阿姐接管下宣府的‘绣芙蓉’。因为,我多少还是有些怜惜这里的士兵的…” “他们都是些少不更事的孩子,也全因军籍才早早入了这卫所,”她接着说,“我记得这里有一个叫马芳的少年,我觉得他倒是很可爱...待到秦泰杀掉前来传信的太监后,我也会让‘暗之影’秘密告之他们,若想找我冷溶月,就到宣府的‘绣芙蓉’中…若,他们真的走投无路了,也好有个归处...” 柳韵锦,怔道:“可是…可是,宣府中并没有溶月所说的‘绣芙蓉’啊…” 冷溶月嫣然一笑,“现在的确没有,但,等过些时日后,便就会有了…” … 第四百七六章 引蛇出洞 (一) 这是一个少有的好天气。阑 也是一个少有的繁盛景。 街道上,聚八方物,汇八方人。 自古以来,边城都有着最繁忙的贸易,人们互通有无,童叟无欺。 每个商人都想把货物极快卖出,亦想快速选下要带回的物件。 他们绝不会浪费时间,也不会担心货币差异。 通常,他们没有固定的交易对象,往年的货主,也可能成为今年的买主。 在货比三家,观望思索下,他们会直接拍桉定价,现钱现货。阑 钱,多半是白银和黄金。 ——白银和黄金也是公认的货币。 人来人往间,驼铃马嘶中,写着‘极乐阁’的木板也被公然摘下,置换上的是白底红字的‘绣芙蓉’招牌。 白底,乃是生漆;红字,乃是凋红漆。 生漆很常见,是从漆树上采割的一种乳白色纯天然液体涂料。 而,凋红漆就有些富贵的意思了。虽也很常见,但,多用在宫廷和大家大户,常以剔红作日常器具,华贵艳丽,欣赏价值极高。 单是白底红字的招牌,就将市井与宫廷相融合,代表着所迎之客,无高低贵贱,更不会看人下菜碟、狗仗人势。阑 然,也是这一举动,完全惊呆了柳韵锦。 原来,冷溶月所说得过些时日,便就会有的事,居然可以如此之快。 但,更让柳韵锦不可思议的是,在置换酒楼招牌的一个时辰前,所发生的另一件事。 这事儿,像是一场闹剧,却又真实直观;也像是自导自演的戏码,却又能让参与者表露真心,真情流露。 而,这件事也是从绑架晚晴开始的。 朱棣班师回朝后,没了战乱与不安,宣府能在这时恢复往日的繁盛,也在情理之中。 在这繁盛下,能够给殇沫、顾暖雨和谢清澜造成威胁的,可能也只有极乐天尊的突然造访了。阑 所以,在晚晴发出尖叫,被黑衣人带走的那一刻,人们浮现在脑海中的也只能是极乐天尊。 作为这江湖上最强的存在,又窥探到了“长生树”奥妙的极乐天尊,也无疑成了恶魔的化身。 他所造成的恐惧,也多半来自于未知的力量。 没有人与他交过手,也没有人知道他现下到底是何种境界。 在这种情况下,殇沫和谢清澜就算要去迎战,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冲出,多半会占据高地,先做观察。 也正如此,一件万般神奇的事情,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率先出现在黑衣人眼前的,也是最不可能出现的人。阑 他的出场并不帅气,可以说有些狼狈。 任凭是谁,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敌人面前,都不会被重视。 更何况,他不仅一瘸一拐,且还不断呲牙缓吟着,完全是一副病入膏肓、勉强应战的模样。 他的额头也渗满着汗,如雨水般打湿着衣领,本就皙白的脸,现下更是蜡白如雪。 不过,他的身份倒是极好辨认,一头青丝,容颜如玉,一身白衣,腿长肩宽。 他是一个足以能让女人羡煞的男子,也是一个足以能让男人颜面扫地的男子。 万般惊恐的晚晴,在被黑衣人从背后扼住脖子的情况下,也动容地唤出了他的名字,“暖雨,你怎么出来了?”阑 她在这一唤下,悄然澹去了惊恐,些许喜悦已难以遮挡,“你…你能动了…” “我在床榻上,已看到你在门外徘回的身影,想来这些日子是我不对,不该对你那么凶…”顾暖雨的言语很吃力,却又很温柔,“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好,只是为了报恩…我要的并不是你来报恩…因为,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纵使丧命当场,我也无怨无悔…” “还有,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没有半点交情,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心性…”他的神情逐渐暗澹,接着说,“你我初见时,你都不曾认真看我一眼,那时的你眼中只有关尘,心中也只有对他的怨气。那是的你,对我是冷漠的,也是不屑一顾的…” 晚晴快速摇着头,急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怕我只是为了报恩,并不是真心想要对你好,对吗?” 顾暖雨,点头,“是的。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晚晴,又摇了摇头,“可,你并不知道女人有时是分不清这些的,我对你好是真的在对你好,我想报恩也真的是想报恩。或许,你在意的是差别与不同,而,我始终在意的只是想要你好起来,在这段日子里,我的身体也会本能得想要靠近你...而你,却一直纠结着某种差异...” “如果说,我喜欢你,想必你自己都不愿相信。因为,不久前,我还在为关尘伤心欲绝,关尘的确辜负了我,我原本也的确很依赖他,”她接着说,“所以,很多事情,不一定就要在短时间内有个定论、有个结果,只要我想要对你好,不管什么原因,也不管是否了解对方,我都只是想要对你好…你能接受我对你好,就已然足够,我们要过好当下,才能再讲以后,不是吗?”阑 顾暖雨沉寂了良久,才一字一字道:“所以,现在我来到了你面前。” 突然,他又笑道:“我想喝粥了,喝你煮的粥…可惜,那碗粥被人打翻了…就打翻在门外…” 晚晴本就是要来为他送粥的,之所以徘回在门外,没有直接进去,也是怕他仍是恶语相向,将自己给轰出去。 ——女人的心是脆弱的,无论外表多么坚强、多么冷漠,她们的心都是容不得半分伤害的。 ——一旦有了伤害,哪怕是一句恶语,她们都会觉得自己很贱,很委屈。 这一次,她为他煮的粥,并没有送进去,而是在黑衣人挟持住她的那一刻,被打翻在地。 这大概也是她最后一次为他煮粥了,却也成了他永远都喝不到的一碗粥。阑 “没事,粥被人打翻了也没事,只要你能站起来就好,”她在说话间,已止不住泪流,因为,她已在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一个死亡的决定,“以后,你要好好的,别再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奋不顾身了,你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重新站起来的…” 是的,顾暖雨并不是每次都能重新站起来的,就算他是如仙的暖雨哥哥,也终是一介凡人。 现在,他也不能再战,晚晴也不忍他再战。 这也是晚晴言语中“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重新站起来的”另一种含义,她已不想他再受伤,甚至,为她丢掉性命。 说亏欠也好,说报恩也罢。她都不想再让眼前的顾暖雨倒下。 ——可能,这一次倒下,就不会再有将来。 她因顾暖雨捡回了一条命,这条命还好好地活过了这段时日,已然赚够了,也已够本了,所以,她也想勇敢一次,亦想奋不顾身一次。阑 “不!”顾暖雨的喝声撕心裂肺,他也在这一声中彻底倒下了身子。 因为,他已发出了暗器,那是他凝结全身力气所发出的暗器。 暗器发出后,他已散力,倾倒而下。 这时,两道无坚不摧的剑气,也划破了长空,直袭向了黑衣人。 暗器有眼,两道剑气却无眼。 暗器所向,是黑衣人的头部;剑气所向,虽也是黑衣人,却也连带上了晚晴。 然,无论是暗器,还是两道剑气,好似皆无力改变任何。阑 因为,晚晴已从袖中掏出了匕首,反刺向了自己… … 第四百七七章 引蛇出洞 (二) 这世上,应是没人可以格挡下殇沫和谢清澜的剑气。阑 现在,他们所挥出的两道剑气,已如破竹之势,逼向黑衣人。 奇怪的是,黑衣人并没有想尽办法去化解,更没有躲闪的意思,反倒侧身甩开了晚晴。 在这期间,黑衣人也反手夺下了晚晴手中的匕首,顺势前抛。 匕首在空中与顾暖雨的暗器相撞,断裂四散。 随之而来的两道剑气,冰冷凌厉,依旧有着能让人瞬间支离破碎的力量。 只听“彭”的一声巨响,黑衣人的身子向后仰飞而去,柳韵锦却手持着‘天岚紫霄剑’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她本想接住黑衣人的身躯,但,她能斩出一道新的剑气,阻拦下殇沫和谢清澜的两道剑气,已然使出了全力,根本就无法再去顾及到黑衣人。阑 殇沫和谢清澜看到这一幕,骤然傻眼。 他们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互看了对方一眼,脸上皆绽现出一丝庆幸。 ——他们方才斩出的剑气,并没有使出全力。 他们虽在看到顾暖雨倾倒时,挥出了剑气,可他们也并不想致晚晴于死地,只用了三分功力。 所以,柳韵锦能用一剑破两剑,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黑衣人又是谁? ——柳韵锦的举动,显然是在保护黑衣人,这世上能让她如此做的,还能有谁?阑 突然,殇沫与谢清澜赫然觉醒到了不对之处,皆向黑衣人跑去。 黑衣人却在柳韵锦的搀扶下,站起身子,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 没等殇沫和谢清澜上前,她便将手上擦拭掉的鲜血,甩到空中,挥臂向前,持掌一震,无数道由鲜血凝结而成的冰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方窜去。 殇沫与谢清澜下意识挥剑抵御,身体却还是被数道冰凌刺出鲜血来。 “你们两个男人,真是多余!不如死了算了!”黑衣人勐然取下面罩,顾不上还在渗血的嘴角,义愤填膺着,“干啥啥不行,捣乱第一名。” “溶月,放心。阿姐去教训他们!”柳韵锦横剑,步步朝面前的两个男人走去,每走一步,便就挥动一剑,剑气在地面上炸裂,两个男人也在地面上蜷缩躲动,“不是喜欢乱管闲事嘛,来!继续!你们今日若是真杀了溶月,我也会让你们两人偿命!” 看到黑衣人正是冷溶月的谢清澜,是无话可说的,方才可能也的确是他太鲁莽了。阑 ——可,这算是鲁莽吗? ——难道,看到顾暖雨和晚晴有生命危险,他真要不管不顾吗? ——显然,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鲁莽,而是,正常反应。 然,就是这样的正常反应,却又让他哑口无言——谁会知道,冷溶月要搞什么,也没提前知会他… 现下,他面对着两个发疯似的女人,也只能受着。 其实,殇沫比他更加憋屈,对面的两个女人,都是他的娘子,本该相亲相爱的。 如今,却成了赤裸裸的“家暴”,他又是招谁惹谁了…阑 “不…韵锦师姐…不…韵锦娘子…别这样…别这样…”他一边抬手求饶,一边抬腿躲避剑气,“我们真不知道黑衣人就是溶月…真是不知道啊…” 冷溶月,怒道:“我管你知道不知道!反正,你险些杀了我!夫君要杀自己的娘子,做娘子的就该忍气吞声地受着,不能还手是吧?” 说罢,她又使出‘冰魄寒光’单独向殇沫击去。 殇沫苦涩着脸,勐然撑臂后仰,躲过‘冰魄寒光’所凝的冰锥。 冷溶月反倒更加生气了,“你还躲,是吧?我让你躲,我让你躲!” 她在说话间,又次次击出冰锥,每每击向殇沫的双腿。 “别啊…溶月!你别这样…不是…我不躲,早死个求了…”殇沫的腿好似在跳舞,只得上下左右乱晃,丝毫无法停歇,“行了!行了!你换个人好不好?方才谢师哥也挥剑了!你别只拿我一人开涮啊...”阑 谢清澜迷茫地瞥了一眼殇沫,突然拉胯下脸,“我说少门主,有你这样的吗?” 殇沫继续乱晃着腿,“有她们这样的吗?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怎么办?”谢清澜憨笑摇头,勐然撑起身子,“跑啊!这打也打不了,骂也骂不成的!还能怎么办!” 殇沫闻言,一个后仰翻身,像兔子一般随在谢清澜的身后,拼命地跑动着… 只听到后方不断传来两个女人的叫喝声,“还敢跑!给我站住!站住!” … “师哥,你说溶月都吐血了,她的伤势重不重啊?不会真被我们两人的剑气,伤到吧?”阑 谢清澜看了一眼前方的荒漠,黄沙吹动间,他已睁不开眼,“她能把我们两人驱赶到这里,少门主你说她的伤势重不重呢?” “应该不重吧…至少,不影响她凝聚真气…”殇沫缓叹着,“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她…” 谢清澜眯着眼睛,瞥着殇沫,半试探道:“那...那你回去看看?” 殇沫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算了吧,有韵锦和暖雨哥哥在,应该没事…” 谢清澜闻言,皱眉掐腰道:“不是,冷溶月的脾气怎样,我不知晓。但,韵锦师妹现在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都差点认不出她了…” “看来,女人不能成婚,成婚后就会性情大变,变得疯狂…”他接着喃喃着,“以后,水清岚不会也变成这样吧…她可是和冷溶月一样难缠…” 他说完,不禁打了个冷颤。阑 殇沫却冷不防地拍了他一下,“你想什么呢师哥,你啊就别胡思乱想了,女人成婚后是不会性情大变的,只是…只是我现在才发现,绝不能让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特别都是自己娘子的两个女人,绝对是不能在一起的…” 谢清澜怔怔地看着殇沫,“为什么?” 殇沫,侧头道:“其实,韵锦很温柔,柔声柔气的。至少,她单独和我在一起时是这样的;溶月虽然古灵精怪的,但也很好,绝不会无事生非,她可能比其他女子聪明,所以,一旦她不高兴了,我就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就是了,倒也没什么…” “但是吧…”他顿了顿,又道,“师哥你刚才也看到了,韵锦和溶月在一起后,就成方才那般模样了,她们两个也应该只是昨晚在一起过,就性情大变了…我们就说今天这事吧,难道,我们真的做错了吗?难道,我们真的可以不管顾暖雨和晚晴吗?要管吧?所以啊…” 谢清澜,眨巴眨巴眼睛,“所以...怎样?” 殇沫无奈地摇着头,缓声道:“一个女人并没有问题,两个女人才会有问题…所以啊,若,谢师哥真和清岚姑娘成婚了,切记千万不要让清岚姑娘与溶月和韵锦搅合在一起,不然...会出大事的…” 谢清澜不禁点头,“少门主,言之有理…你言之有理啊…”阑 … 第四百七八章 引蛇出洞 (三) 这世间,最神奇的便是感情。 其中,亲情与爱情最为玄妙。 相传,古时有一位叫虞桑?的妇人,与子行至山谷处,突遭玄石掉落。 石黑且千斤重,滚落中压倒其子,覆于双腿之上。 虞桑?惊恐,即刻抬石救子,从而远离。 回家后,将此事告与夫,夫感疑:汝岂能托起玄石也? 虞桑?怔目失神,甚感不对,于是又回深谷,再抬玄石,百试不可动分毫。 至此存疑,流传千年,而不得解也。 冷溶月从此故事中得到启示,故上演了一出劫持晚晴的戏码。 在她看来,顾暖雨既非中毒,便就能站起,只是需要从心理上去激发欲望。 晚晴便就是顾暖雨的欲望,爱之深关之切,或许晚晴能成为顾暖雨的灵药。 事实证明,冷溶月赌对了。 但,顾暖雨虽能在尚不察觉下出现在晚晴面前,却还不足以恢复如初。 不过,有了这次铺垫,行走如常也只是时间问题。 “行了,你也别在地上了,说说这里的情况吧,”冷溶月并没有解释什么,就好似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这段时间,关尘可一直都在‘极乐阁’中?” 顾暖雨在晚晴的搀扶下,吃力站起,“虽然我无法走动,但我的听觉还在,他的气息也从未在阁中消失过。” 冷溶月缓步前移,缓缓道:“看来,他已下定决心,要离开‘极乐天尊’了。” “是的,”顾暖雨,说,“若,一个人决定要离去,是不会再回头的。像他这样的人,更不会回头。” 冷溶月“哦”了一声,嫣然道:“你认为他是个怎样的人?” 顾暖雨,道:“他是一个怕死的人。一个怕死的人,是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的。” “隐患…”冷溶月看了一眼晚晴,“不给自己留下隐患的人,通常也是最不讲情面的人。至于感情,在他那里更是不值一提的...” 晚晴,忙道:“可,他却多次表明,只愿信你一人…” 她说话间,也逐渐紧锁了眉头,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疑惑。 冷溶月澹澹一笑,道:“你就是晚晴,对吗?想必,你见到我后,应是有些失望...是不是觉得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模样?” 晚晴迟疑点头,在她还未完全了解冷溶月之前,是绝不敢直言不讳的。 ——能被众人口口称为“大小姐”的人,既不老辣,也不老迈,甚是还是一位比她还要美上几分的美娇娘,实在看不出丝毫阅历与威严。 ——只是,这位大小姐身上又有几分雍容华贵之气,颇有王者风范。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与我的年龄不差上下,”她顿了顿,又笑着说,“只不过,你身上好似有着某种气质,现下的你即使穿着一身最常见的夜行衣,且还受了伤,也给人一种高贵、不落凡尘的感觉…” 冷溶月莞尔一笑,凑近了晚晴,“现在呢?” 不曾想,片刻后晚晴竟勐然跪了下来,她的眸子左右躲闪,她的眸光惊恐慌乱;她的柳眉倒竖,却不是在发怒;她的嘴唇微颤,却不是因为寒冷。 ——她从未见过这种眸光,寒冷、幽深、明艳、魅惑、灵动、威严… ——这种眸光,也只属于冷溶月,好似蕴含着人生百态。寒冷得可以让人冰冻;幽深得可以让人不寒而栗;明艳得就像是阳光;魅惑得能让天下女子逊色;灵动得就好似身附光环,犹如神佛;威严得可以杀人。 这绝不是人的眸光,只要对视片刻,就会使人不禁躲闪,心生敬畏。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眼睛也是最不会骗人的。 然,冷溶月的眼睛却能同时打开众多窗口,直接击穿人心。 “怎么?你在怕?”冷溶月轻轻挽起晚晴,接着说,“有时,我也会怕自己的眼睛。可后来,怕着怕着就不怕了…” 晚晴一脸惊愕,结舌道:“怕…怕着…怕着…就不怕了…” “对,怕着怕着就不怕了…”冷溶月,说,“小时候,我经常练不好…无论对着铜镜如何练习,都感觉很想笑…可,我的义母又非要我去练,她倒也不会严厉责罚我,而是陪着我一遍又一遍地练着…” 晚晴,迟疑道:“练…练眼神吗?” 冷溶月缓缓点头,“是,就是练眼神。义母常说,眼神能直接出卖一个人的内心,也是全身气势的所在。可以不战而胜的,是眼神;可以屈人之兵的,也是眼神;可以让男人倾倒的,亦是眼神…” “它可以楚楚动人,也可以落落大方,更可以冰冷狠辣,”她接着说,“会坚定,会闪烁,会真诚,会无邪,也会浑浊…” 晚清,眨了眨眼,“那一定很难练吧…” “当然,很难。我也压根就没有练会…”冷溶月眸光逐渐深邃,眉宇间也谱上了思念,“不过,我的义母并没有放弃,后来,她也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法…” 晚晴,道:“正确的方法?难道,你的义母也不会,只是想让你学会?” “我的义母,也是一个女人,但凡是女人就总离不开幻想,她让我练习的也只是她想象中的各种模样,她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呢…”冷溶月在笑,痴痴地笑,“她啊,也是一心想要为我好,总怕我到了外面会被欺负什么的…能单靠外表吓唬住别人,那也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晚晴,疑惑道:“后来,你又是如何练会的呢?” 冷溶月轻轻地摇了摇头,眸光沉醉,好似停留在过往中,“有些东西是永远不需要练的,也是永远练不会的…比如,在强装镇定下,是经不起一吓的;在威严十足下,也是经不起一试的;在天真无邪下,亦是容不得半点邪念的…总之,你的第一反应,都会将你出卖得体无完肤,根本隐藏不了丝毫…” 晚晴,思索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嘴硬心软的女人呢?嘴上说着狠话,却做不出狠事来...” 冷溶月笑了笑,“差不多…不过,现实远比你说得还要严重…” “比如,脱衣服…”她看了一眼晚晴,继续笑道,“你一定觉得,脱衣服有什么难的…可,若是让你在大庭广众下脱衣服,你想必也做不到…” “但是,有些女人却可以做到,且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大大方方的在众人眼前一件一件地脱掉衣服,”她缓缓垂目,接着说,“你可能想象不到那是一个怎样的场景,可,有些女人却能一边露出着最柔媚的眸光,一边一件件脱着自己的衣服,还可以一丝不挂地游走在人群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晚晴,问道:“难道,市井中的男人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吗?” 冷溶月,冷笑道:“若,越对她动手动脚,她就越觉得她自己有魅力呢?” 晚晴沉默了,她想象不出冷溶月说得到底是哪种女人,她这辈子也不希望见到这种女人。 冷溶月,又道:“不过,这些女人在面对着不喜欢的男人时,也会出手教训。这反倒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晚晴,好奇道:“什么道理?” “道理很简单,就是你在豁出去做一件事时,要么具备下贱的人格,要么具备可以收场的本领,”冷溶月,说,“所以,我方才让你看到的眼神,并不是我练会的,而是我一一亲身经历过的...” 晚晴咬着嘴唇,红着脸道:“亲身…经历过的…包括在大庭广众下脱衣服吗?” 冷溶月用手指点了一下晚晴的小脑袋,“当一个女人有了一定的本领后,是不需要脱衣服的。” 她接着说:“统帅过三军,你的眸中自然会有威严;百人斩、千人斩后,你也自然能杀红了眼;在施展计策成功后,你的眸光亦会得意且深邃,因为,你要去想下一步的谋划;遇到亲人时,你的眸光也自是无邪的;遇到爱人时,你也能露出你的柔情…” 突然,她憨笑了起来,“这又哪需要去练习啊…也是根本无法练习的…但凡刻意伪装出来的,也终是纸老虎,一戳即破。唯有亲身经历,你才能不会怕...你不会怕的前提,也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退路,亦深知怕是没用的…” 晚晴沉寂了片刻,才不由喃喃道:“可,你说得这些种种经历,根本就是常人无法做到的,哪怕是这辈子能够做到一样,都很了不起了...” 冷溶月,缓缓道:“所以,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冷溶月…” 晚晴再次沉默,因为她已然知道,冷溶月为何会是大小姐,大小姐为何会是冷溶月了… “好了,你也别装了,还侧靠着晚晴这么紧?方才想要英雄救美的魄力去哪了?现在又是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冷溶月冷不丁地拍了一下顾暖雨的肩头,又附耳道,“我已知晓,暖雨哥哥的心意了...放心,暖雨哥哥和晚晴的婚事,本大小姐同意了,随时可以着手去办...…” … 第四百七九章 引蛇出洞 (四) 熙熙攘攘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铺。 多样的人,多样的物,不时惊呼,不时吵杂。 喧腾中,总有一份不可言说的孤独。 孤独中压抑着亏欠,更深藏着羞愧。 一路走来,顾暖雨便沉寂在这种孤独中。 虽说,这并不是一条很长的路,却也能让人觉得煎熬且漫长。 冷溶月挟持住晚晴后,便纵身跃到了‘极乐阁’的后街。 后街,不但少有人烟,还多是犄角旮旯,而他们交手的地方,则是一座后宅与另一座后宅错落间的开阔处。 从后街到正街,需拐上三道弯,走过三条岔口。 每拐一次弯,喧杂声就会更浓,直到人潮如织,摩肩接踵。 “大小姐…”顾暖雨轻唤了一声冷溶月,“我…” 走在前方的冷溶月没有回头,随意地抬臂挥手,欢快地回道:“暖雨哥哥,若你看上这里的什么物件,尽管与我说,我都可以送给你。” 通常,女人在看到热闹的场景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融入其中,她也不例外。 在极好的心情下,她是开心的,也愿意让身边的人开心。 “我…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大小姐…”顾暖雨的声音渐远,待冷溶月回眸,他已驻足在了后方,低眉垂目,一脸消沉。 冷溶月看着他,澹澹一笑,随之转身凑上,“你这不是走得好好的?如今,也算是行动如常了…要说对不住,也是我对不住暖雨哥哥你才对…” “大小姐…你没见我还需要晚晴搀扶着走吗?”顾暖雨的言语中似有几分撒娇,又有几分羞愧,“我之所以会来到此处,是因为要完成大小姐指派给我的任务,但,我却什么都没做好,还把自己给弄成了这副模样…” 有时,男人就像是个孩子,无关于身份地位,也无关于学识阅历,都会在熟悉且信任的人面前,展现出天真可爱的一面。 冷溶月凝视了顾暖雨片刻,突然“噗嗤”笑了起来,“哪副模样?再说了,暖雨哥哥是没有守下关尘,还是没有打探到关于极乐天尊的消息呢?” 她突然坏坏地挑了几下眉头,接着说:“至于,暖雨哥哥受伤不能走动这事…暖雨哥哥不也因此,得到了一位美娇娘相伴左右嘛…” 她说完,眸光不由瞥向晚晴。 晚晴一怔,分看一眼两人。 这时,顾暖雨反倒急了,他好似有想要堵住冷溶月嘴巴的动作。 无奈,一侧的晚晴将他搀得死死的,他想伸长臂膀都有些困难。 “我没装,”他在慌乱下脱口而出,“之前,我是真不能动了…” 冷溶月莞尔一笑,“我也没说暖雨哥哥在假装不能动…只不过…” 此话一出,顾暖雨更急了,干脆挣脱了晚晴搀扶着的双臂,贴上冷溶月,“当时,我被“长生树”旁的怪人咬后,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也是真的不能动了。” 冷溶月澹澹地“嗯”道:“我知道,我知道。” 顾暖雨,道:“今日…今日我也没想那么多,看到晚晴被抓走后,就直接追了出来…” 冷溶月又“嗯”道:“我知道,我知道。” 顾暖雨略显尴尬道:“谁知道,我怎么就突然能动了…” 冷溶月大笑,“我的暖雨哥哥不但能动了,方才走向我的步伐还又稳又快呢…” 她又勐然缓叹了一声,“爱情的魔力,真是大啊….比起我这个大小姐啊,不知道管用多少倍呢…” “溶月你…”顾暖雨瞬间冷脸皱眉,“你也太口无遮拦了…” 渐渐凑上的晚晴,眸光迷惘,又分别看了看两人,道:“你们在说什么啊…你是说暖雨的身子本来就能动吗?” “不能!” “未必!” 冷溶月和顾暖雨几乎在同时发出了两个字,这两个字也是解译完全不同的两个字。 “什么不能?什么未必?”晚晴缓缓皱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顾暖雨刚要再次开口,却被冷溶月给拦得住,“暖雨哥哥你还是不要再说话了,通常男人要认真解释一个问题时,只会越解释越乱,所以,还是由我来说吧。” 她“嗯”“嗯”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对着晚晴,道:“晚晴姑娘可知,为何暖雨哥哥会是一头青丝?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的发色异于常人的?” 晚晴摇了摇头。 “那你可听过早年间,有位叫鄯誉的人?”冷溶月,说,“此人善于用蛊毒,也被江湖上的人称为:西域蛊王。” 晚晴又摇了摇头。 “你都不知道啊…那这就好办了…”冷溶月耸了耸肩,好似有些无奈,“简单的说,暖雨哥哥的生母是西域蛊王鄯誉的妹妹,暖雨哥哥的血液中天生就带有毒性。人们常说头发的好坏,来源于气血,暖雨哥哥的血中带毒,那他的头发也只能异于常人,一头青丝了…” 晚晴点了点头,但,脸上仍带着些许疑惑。 “我知道,你还想知道一个问题,那就是暖雨哥哥到底能不能动,对吧?”冷溶月看了一眼晚晴,便心领神会道,“确切地说,在今日之前,暖雨哥哥是不能动的,他不能动,也绝不是因为中毒…这几天我也在想,会不会是那棵所谓的“长生树”产出的粘液,带有很强的麻痹作用,可以让人在长时间内失去知觉…” 晚晴,迟疑道:“可,他也的确被“长生树”所迷惑的怪人给咬了啊…” 冷溶月摆了摆手,澹然道:“他被咬上几口,没关系的。” “溶月,你…”顾暖雨刚要辩解,又被冷溶月阻拦了回去。 她接着说:“这也只能说明,那些怪人口中的粘液与他的血液相融后,才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但,那都只是暂时的。因为,他血液流动的速度,本就比常人要快,分解毒物的速度也自然会比常人快,只是需要激发出来他的求生欲望,便可逐渐恢复…” 晚晴,惊道:“求生欲望…” 冷溶月嫣然一笑,“对,求生欲望。而你——晚晴姑娘,便就是能使他恢复的良药…” 她接着笑道:“万万没想到,我这位如仙的暖雨哥哥啊,竟会为了一位姑娘不管不顾起来…我呢,也只是略施小计,暖雨哥哥可就招架不住咯…” 没等顾暖雨和晚晴插话,冷溶月又叹道:“哎,看眼下这情况,你们还是早日成婚吧…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溶月,你又口无遮拦…胡说八道起来了…” “我乐意。难道,我说得不是事实吗?哈哈哈~” … 第四百八〇章 引蛇出洞 (五) 一壶沏好的茶,一缕明媚的光。 茶已无了白雾,逐渐失去了温度。 光却照射在繁华人世的万千过客脸上,使得笑容更灿。 一窗之隔,两种境遇,别样心情。 阳光虽能照亮房间,却照不亮人的心田。 两张沉寂且暗澹的容颜,已错过了最初的茶香。 冷茶无香,尹人垂目。 冷溶月已静坐多时,露出了少有的焦虑。 她一向很聪明,也拥有料敌先机,一招制胜的本事。 可,这一次她好似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所要面临的问题,也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事实上,从关尘接连说出心中的秘密后,她便沉下了脸。 有时,所谓的秘密就是这样,诉出者得以轻松,倾听者却附上愁绪。 对于不可控的事物,可能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会陷入沉思。 冷溶月之所以是冷溶月,也全凭她的超凡见解与所见所闻。 这与她的成长经历密切相关,更离不开她以往的阅历。 但,现下的她,却没了主意… “关大侠想要的,我都可以满足你,但,还请关大侠耐心等待时机。” “大小姐一言九鼎,从不失信于人。别说让关尘多等些日子了,就是让我等上一年两年,我也是愿意的…”关尘顿了顿,不禁瞥了一眼冷溶月,“可,有些人却不一定能让我们去等…” “溶月心中已有谋划,还请关大侠安心。” “不,不,不…”关尘勐然急促道,“我并不是不相信大小姐,只是我们的对手实在不能小觑。” 冷溶月缓缓抬头,渐渐澹笑,“无论是谁,都不该小看自己的对手,能够成为对手的人,也绝对值得去高看一眼。但,如今你我既然决定联手,就必须要选择相信。若,身边的人不能一条心,那可远比对手还要可怕得多...” 关尘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明白大小姐的意思,还请大小姐放心,我关尘一定会完全听从大小姐的指令。” 冷溶月继续笑道:“如此便好。你应该知道,我并没有见你的必要,你的生死于我而言,也是微不足道的。现在我能与你相见,已带上了我的诚意,但,我的眼中也是从容不下一粒沙子的。” 关尘又是连连点头,“是,是,是。要不是我知晓极乐天尊的藏身之处,又怎能有幸亲眼见到大小姐呢…关尘明白,关尘明白…” 冷溶月含笑摇头,讥诮道:“你错了,我见你并不是因为你知晓极乐天尊的藏身之处。因为,你能知晓的事,其他人也会知晓。若说差别,想来也只是早与晚的问题。我之所以帮你,也是看在你曾是‘天翱门’门徒的份上…” “你可千万别小看了“门徒”这个身份,单是这个身份,我就不得不给殇沫和阿姐面子,更何况谢清澜也在此处,”她接着说,“你应该也自知,你我之间只是在做一场买卖,各求所需。只不过,我在得到自己的所需下,又顾全了殇沫、阿姐和谢清澜的脸面而已。” 关尘闻言,连忙下跪,“若,大小姐此次能够助关尘达成所愿,将来关尘必对大小姐忠心不二,惟命是从。” 冷溶月侧脸,澹澹挥手,澹澹道:“我从不相信什么承诺,你说得也是些后话,还是等此事有了结果,再言其他吧。好了,你出去吧…” “是。” 关尘离开后,冷溶月并未停歇,又唤来了秦泰。 进入房间的秦泰,显得很开心,一直合不拢嘴角笑着,更豪迈地跪在了冷溶月的面前,“属下秦泰,叩见大小姐。” 冷溶月却不缓不慢道:“桌上的茶水,大概是凉了。还请秦千户换上新的茶水吧。” 秦泰一脸憨笑,站起照做。 冷溶月,又道:“先品尝一下这茶吧,此茶乃是我从应天府带来的,你应是还未喝过。” 秦泰迫不及待地饮了一口茶水,“此茶条索紧实,色泽明艳,清香醇厚,果然是好茶。” 冷溶月微微一笑,“出好茶的地方,也通常会有不错的差事。若没有清闲的差事,再好的茶,也是无心品尝的。” 她细细观察着秦泰脸上的神情变化,接着说:“你可愿意去这茶的出处,谋上一份差事?” 秦泰闻言,脸色骤变,不禁紧张,“大小姐,你是要赶秦泰走吗?” 他勐然跪地,又脸色沉重道:“是秦泰做错了什么吗?” “你起来,不必这般紧张,”冷溶月,说,“我只是觉得,大好男儿本该为朝廷效力,成为一名战功赫赫的大将。现下,就有这么一个机会,索性就想问问你的意愿。” 秦泰慌乱拱手,斩钉截铁道:“秦泰不愿。还请大小姐另寻他人。” 冷溶月渐渐皱眉,问道:“为何?你拒绝得如此之快,难道,连想都不用想吗?” 秦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秦泰年少从军,可以说就是在卫所中长大的,早已厌倦了谄媚之举与养尊处优之态。倘若,我们大明战事频繁,秦泰自然愿意奉上生命,可眼下并无战事,当今圣上三次北伐也只是扫清残余贼寇势力,足可所向无敌,并无秦泰的用武之地啊。” 冷溶月,迟疑道:“若,你回到应天府后,能成为一名将军,可以统帅一军呢?” 秦泰一字一字回道:“还是不愿。秦泰愿舍去一生功名,只留在大小姐身侧,终身无悔。” 冷溶月,笑道:“你跟在我这样的一个小女子身侧,还能有什么大作为…我不带着你反叛,你就已应谢天谢地咯…” “纵使大小姐要反叛,秦泰也愿做大小姐的先锋军!”秦泰竟发出声声震喝,“从今以后,秦泰的命就是大小姐的,大小姐归隐,秦泰就归隐;大小姐要战,秦泰便战!” 冷溶月连忙劝阻道:“好了,你小声点。你这般吼,我们还没反叛呢,就要遭来杀身之祸了…” 秦泰,坚毅道:“秦泰只想表明决心。就算引来了杀身之祸,秦泰也会护大小姐周全。” 冷溶月沉默了。 有时,男人就是这样简单,他分得清谁好谁坏,也分得清孰是孰非。 只要能给他足够的信任,他就能还上十足的忠心。 名利也好,权势也罢。终是不能与畅快的心情,坦荡的笑容相提并论。 或许,卫所是秦泰的牢笼,可朝堂就不是一座牢笼了吗? 其实,一个人无论到哪都是一样的,一样会被束缚,一样会被压制,一样会遭受打击与欺辱。 每个环境中,都有着一节楼梯,都要从低往高处爬,每上一层就会有一层的困境与限制,更会有诸多得身不由己和万般无奈。 ——也许,秦泰是对的,一个不愿爬楼梯的人,绝不是自甘堕落、甘愿平凡。 ——而是,找到了活着得更好方式与方向,跟随着冷溶月就是一种好的方式,亦是余生的方向。 然,随后进入房间的张仲,虽也万般感激地跪谢了冷溶月,却选择了前往朝堂。 在他看来,能够进入朝堂本就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情。 在边城,即使为将,也是无人问津的将,而在应天府或是北平就不同了,一旦为将,就是可以主宰一方生死的重要职位。 不但会受人尊重,亦能为自己积累下权势与声望。 不过,冷溶月也在他心中暗喜之余,为他送上了一句忠告。 “待到朱棣再次北伐之时,便是你进入朝堂之刻。到了朝中,职权范围之内的事皆可听从主帅之令,但,一旦遇到可能危及到你性命的事,必须要向我禀报,务必在第一时间飞鸽传书给我。” 对于冷溶月的这段话,张仲有两点是不解的。 ——冷溶月提到的主帅是谁?要知道,这个主帅极有可能就是他未来的上司,上司是谁,又是个怎样的人,都会直接影响到他未来的命运。 ——为何遇到危及性命的事,要第一时间向冷溶月禀报呢?难道,冷溶月认为他没有脑子,或是没有处理危机的能力吗? 他索性也将这两个问题,当着冷溶月的面说了出来。 因为,有些事一旦有了疑点与心结,都会让人终日不安的。 可,冷溶月却只回答了他一个问题,“你未来的上司是谁,到时你就知道了。至于,为何遇到危及性命的事,要第一时间向我禀报的原因,则是因为有些事,是不能多想的,尤其是自己不能去多想。通常,自己多想后的结论,也往往是偏执、自以为的结论,极容易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 本就性格耿直的张仲,显然对这个答桉并不满意,“大小姐是觉得我不够聪明,还是觉得我太聪明了?难道,我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吗?” 冷溶月则笑着回道:“在危机下,每个人在一开始时,都觉得能护住自己的性命,或是能撇清关系,但,最后还是逃不过别人的算计和圈套。有时,想得太多,就会去做多余的事,每多做一事,便就会多露一次马脚,自己也往往会死在自己所做得多余的事上…” “还有,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你在与他发生矛盾后,你只需要圆滑一些,或是不去正面回应,便可避免交恶;但,有些人,在发生矛盾和冲突后,你必须要第一时间去解决,去给个说法,或达成某种共识,不然,就会永久交恶,势不两立。” 她继续说:“如果说人与人的差别在哪,简单来说,一些人属于“非黑即白”,没有中间点,一时得罪就等于永久得罪;一些人属于“过得去就行”,一时得罪了,后面也有的是机会去化解。你之所以要向我禀报,并不是你没有处理危机的能力,而是,你作为当局者,根本就不具备宽阔的视野和广阔的意识,更会执着在自己一时的得失上…” … 第四百八一章 引蛇出洞 (六) 清茶入口,带尽苦涩。 冷溶月喜欢浓茶,太清澹的茶水,已不能让她静心思考。 只要够苦够涩,才能让她将所有精力都聚在一点。 这就正如用一根绣花针插在身体最敏感的部位一样,那瞬间的刺痛感,完全能将一个人的所有感知都凝聚起来,聚焦在一个点上。 她每饮一口浓茶,便就多一分思考。 最初,那澹澹的、微香的茶水,已完全被她倒掉。 现在,她已接连面见了三人,三人的回答,也让她四散的思路汇聚成了一条线。 她将‘极乐阁’改为‘绣芙蓉’,本就是为了引出极乐天尊。 但,现下她却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她缓抬手臂间,也伸直了食指与中指,一根如针的冰锥,也在两根指头间闪烁着晶莹。 那是阳光的绚丽,更是人间的色彩。 使得寒冰不再冷酷,不再苍茫,也能附上带有希望的温度。 只要温度在,寒冰就能融化,滴落成水,供人生存。 然,此刻她要面对的,并不是生存的问题,而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 当然,她已有了对策,且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对策。 细长的冰锥,刹那间失去了晶莹,它已脱离了阳光的照射,窜出了门外。 门外,并不是阁外,而是,阁内的走廊。 走廊将阁内的房间串联,也是去往各个房间的通道。 顾暖雨就倚靠在这通道的木栏前,他展臂画圆,手掌赫然上翻,窜出门外的冰锥便贴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他没有半分迟疑,径直走向了冷溶月的房间。 “大小姐,你找我?” 冷溶月澹澹一笑,“暖雨哥哥想必已然恢复了,我发出的冰锥,你已能完好无损的接到了。” 顾暖雨勉强一笑,“倘若,大小姐想让我接到,我也没有接不到的理由。” 冷溶月沉默,眸光却完全凝聚在了顾暖雨的身上。 顾暖雨不解地转动着身子,他好似明白冷溶月的意图,他转得很慢,也渐抬起了双臂。 曾几何时,冷溶月也这样转动过身姿。 不过,她在转动间,显然带足了调皮与顽劣,在一跳一转、一蹦一停间展现着少女的纯真。 她也不止一次在顾暖雨的面前这般转动过身子。 因为,少女的衣服实在太难选。 至少,对于锦衣玉食的她而言,常常会挑花了眼。 顾暖雨是一个很好的观赏者。 通常,好的观赏者也能说出最好的见解与看法。 一个习惯了观赏者存在的少女,多半也会产生依赖。 所以,那些年里,她仿佛离了顾暖雨就不能出门,就无法确定下怎样的妆容。 如今,她长大了,她也同样愿意去这般打量着顾暖雨。 虽然,她不是一个好的观赏者,但,她绝对是一个知心人。 知心,相知且甜蜜。 西汉时期的李陵在《答苏武书》中写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 然,也正因知心,很多人会默默选择放弃一些所追求的事物与欲望。 亦因知心,很多人也会不再勉强他人,默认着他人的做法。 此时此刻,冷溶月所看到的顾暖雨,其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暖暖的味道。 这味道,是人间最美好的烟火气,也是对未来的种种憧憬。 或许,顾暖雨已不再是顾暖雨。 ——因为有爱,才有暖意。 ——因为有情,才有畏惧。 若,有人能看懂一个女人心理复杂微妙的变化,一定会惊呼精彩。 若,有人能看懂冷溶月在半刻间产生多少思绪与想法,也绝对能成书成册。 现在,她已不敢再对顾暖雨有太多的依赖,因为每一份依赖,都会成为一种负担。 他的眼里,已不单单只有他的大小姐了,还装下了晚晴。 其实,男人的心很小,有时会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 多年来,他从不会去触碰感情,这也好似成了他的一条红线,亦成了他的底线。 在他看来,感情不但会成为他的致命弱点,还将会导致无法再立足于“灭影门”。 要知道,多年前的‘灭影门’并不是一处太平地,故遗名有意将‘灭影门’对立的氛围烘托到极点,也是有私心的。 他自知,早已不是巅峰状态,实难承受‘天下第一’‘武林神话’的名头,让门人彼此提防,产生恶意,这样才能很好地分散门人的注意力。 从而,将门人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不和睦的人身上,门人也会完全忽略掉他自己。 那时的他,倒也不是弱到谁都能战胜他,从他与郭明轩曾在‘海棠如旧阁’的一战中,便可以得知,他还是足能够应对短暂的较量的。 可,若门人群体而攻之的话,他也的确实难招架。 所以,他选择隐其身形,闭关修炼,展现在外的只有一副闲云野鹤,与念顺夫人养花逗鸟的姿态,从不会在门人面前展露任何功法。 在门人见识不到他武功深浅下,他自然还是江湖中的神话。 但,顾暖雨却不同,先不说‘灭影门’的敌对势力,就单说“十二地煞”,就有多半人看他不顺眼。 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一个满身傲骨的人,又有几个人能看顺眼呢? 更何况,‘灭影门’本就秉持着强者为尊的理念。 要说对他威胁最大的,也是与他同为“四林将”的其他三人。 说白了,“四林将”就相当于‘灭影门’中的四大护法,或是四大长老。 而,他作为“四林将”武功最强的存在,其威望比不过顾微云,其心机谋略比不过顾长纶。 当然,顾遥峰是可以忽略的,因为,他一向将顾暖雨看成是这世间最亲的兄弟。 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下,顾暖雨除了处处谨慎外,也别无他法。 他不敢接触感情,除了不想有致命的弱点外,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这两个原因,也便是他独有的情愫,与一份善良了。 ——他觉得任何女子和他在一起,都会很危险。因为,他本就时刻处于危险中。 ——他也想好好地守护着冷溶月。因为,在他心中冷溶月不止是大小姐,还犹如他的亲妹妹。 有时,男人就是这样,永远无法对看着长大的女子动手。 冷溶月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娘亲。 这或许是一个很奇怪的结论,但,对于既要呵护冷溶月,又要听从冷溶月指令的他而言,却一点都不奇怪... ... 第四百八二章 引蛇出洞 (七) 顾家,本是武林第一世家,集百家之长,传承武学正宗。 立足于江湖百年,从无败绩。 江湖上曾也一度传闻,顾家收藏着各门各派历代的武功秘籍,所以,顾家子弟并没有特定的武学套路,常常一出手,便可取人首级。 可能,现下说起顾家,早已被后起之秀取代了江湖地位。 可,如果有人知道,‘灭影门’中的“四林将”之所以都姓顾,正是为了博取原本顾家的威望的话,可能也便就能感受到曾经的顾家到底有多么辉煌了。 然,作为顾家正宗嫡子的顾暖雨,却遇到了晚晴。 晚晴的出现,可以说是猝不及防的。 但,爱情又何尝不是猝不及防的呢? 或许,连顾暖雨自己都不知道,他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这本就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情感,更何况他已习惯了不沾染感情的自己,又怎会轻易察觉呢? 冷溶月却察觉到了这一切,这也便是她为何会死死盯着顾暖雨,迟迟不肯移走眸光的原因。 她并不是在看顾暖雨今日的穿着,也不是在看顾暖雨身上的装饰,而是,在看顾暖雨的心。 知心者,通常会装聋作哑。 能装聋作哑,也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本事。 “暖雨哥哥,你愿意和晚晴姑娘成婚吗?”沉寂了良久的冷溶月,突然说,“我觉得晚晴很喜欢你,能被一个好女孩喜欢上,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她并没有点破,而是反过来说晚晴喜欢顾暖雨。 顾暖雨迟疑了片刻,道:“可,我并没有打算成婚。” ——他的确没有成婚的想法,即使他的行为已然暴露出了他对晚晴的情感,他一时间也绝不会去承认任何。 ——他不承认,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担当和责任,而是,他还需要时间去察觉。一个在之前绝不会触碰感情的男人,又怎会在短时间内,选择成婚呢… 冷溶月含笑缓叹,“可惜了晚晴姑娘对你的一片痴心了…” “不过,暖雨哥哥与晚晴成婚,已成必然,”她接着说,“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另外一对足能引起极乐天尊去重视的新人了。” 这也便是她做母亲的一面,别看她年纪小,却也一直在照顾着顾暖雨。 母爱,也许是每个女性都具备的,根本不分年龄大小。 顾暖雨察觉不到的情感,作为母亲的冷溶月,却不能不察觉。 若,他错过了晚晴,将来也一定会抱憾终身,甚至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爱情的致命之处,就在于不知时,不知痛;知晓时,痛终生。 冷溶月是绝不允许让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的。 因为…素海棠… 因为…念顺夫人… 因为…郭明轩… 因为…苏碧薇… 因为…故遗名,柳落衣…甚至是那极乐天尊萧执… 等等,等等。 有太多鲜活的例子,摆在冷溶月的面前了。这也是她为何能容忍她的阿姐柳韵锦和殇沫成婚的所在… 倘若,爱情与亲情只能选择一样的话,她会坚决选择爱情。 倘若,爱情与亲情可以兼得的话,她也不妨将心放宽,反正那人是她的阿姐,又不是外面的那些毫不相关的女人。 她也只是不想让她的阿姐成为第二个素海棠…柳落衣… 此刻,她同样不想让顾暖雨步人后尘。 她眼前的顾暖雨已垂下了眸子,这一简单的举动,也正蕴含着其内心的变化。 或许,他已开始动摇了…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也越发觉得我将‘极乐阁’改为‘绣芙蓉’的做法,是对的。”冷溶月又说道,“但,这还不足以引起极乐天尊的重视,我们要把这个消息传遍漠北,让整个漠北都知晓,宣府的‘极乐阁’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我冷溶月的‘绣芙蓉’!” 她继续说:“所以,你和晚晴的婚事,也是进一步扩大声势的途径。婚不但要成,且还要大办特办!办上个三天三夜!” 顾暖雨,诧异道:“为什么?” 冷溶月,道:“因为,极乐天尊的藏身处,我们去不得…” “任谁都是去不得成吉思汗的陵寝的…那里不但遥远,还危机四伏,且有着“长生树”的母树…”她又道,“我们只能将他给引出来,而,想要引出来他,就必须先要激怒他。” ——就算她将‘极乐阁’占为己有,就算她让顾暖雨娶了晚晴,大概也不会激怒极乐天尊。因为,无论是‘极乐阁’,还是晚晴,对极乐天尊而言,都不是不可取代的,他也有能力去建第二个‘极乐阁’,物色到第二个晚晴为他提供鲜血。 但,她却必须要这样去解释。至少,要让顾暖雨认为,他与晚晴成婚还有着特殊的使命与原因。 ——事实上,她已决定前往阿鲁台部了,这也是唯一能引出极乐天尊的办法。既然,极乐天尊需要阿鲁台部的照拂,也定会去听阿鲁台的召唤的。 倘若,阿鲁台亲召极乐天尊的话,极乐天尊是没有理由拒绝的,更何况,他已失去了晚晴,也必然会重新找寻为他提供鲜血的女子。 成吉思汗的陵墓中,自然没有这样的女子,而,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献血女子的方法,也只有从阿鲁台部下手了。 可能,也只是需要阿鲁台下一道指令,这样的女子也便能立即找到。 “成吉思汗的陵寝…”顾暖雨,惊道,“从元朝建立以来,就有人在寻找成吉思汗的陵寝了,关于这座陵寝的传说有很多,但,直到现在都未曾被人找到…” “难道,真的被极乐天尊给找到了吗?”他又道,“大小姐,关尘向您提供的消息,会不会有假?” 冷溶月摇了摇头,“从目前来看,应该不会有假。关尘不但说得真切,且还能准确地画出陵寝的位置,还有元室皇族的没落,也足以说明极乐天尊可能真的找到了陵寝的所在之处。” 顾暖雨,不解道:“这与元室皇族的没落,又有什么关系?” 冷溶月,缓缓道:“阿鲁台部之所以崛起,正是因为元室皇族失去了威望,走向了衰败。假如,元室皇族知晓成吉思汗陵寝的所在,无论是取出当年收刮而来的财富也好,还是以此作为噱头,鼓舞人心也罢,都是不会完全失势的…” 顾暖雨,思索道:“有没有可能元室皇族也不知晓成吉思汗陵寝的所在?” 冷溶月,道:“绝无可能。暖雨哥哥作为顾家的唯一嫡子,会忘记顾家列祖列宗葬在了何处吗?” 顾暖雨,摇了摇头,“不会忘,就算我想忘,也忘不掉。因为打小我的爹爹就会重复地告诉我,关于顾家的一切,又怎会忘记呢…” 冷溶月,道:“这就对了,成吉思汗时期虽采取秘葬形式,入殓处不设陵墓,但,也有得知埋葬地点的方法。极乐天尊既能找到陵寝的所在,也就证明知晓陵寝所在的元室皇族之人已死。不然,阿鲁台是不会无动于衷的…” 顾暖雨,道:“大小姐的意思是,可能阿鲁台根本就不知晓极乐天尊已找到了成吉思汗的陵墓?” 冷溶月,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之前猜测到的,极乐天尊支持阿鲁台,阿鲁台庇护极乐天尊,元室皇族的人也都会成为他们攻杀的目标,但,阿鲁台是为了自己在漠北的地位稳定,而,极乐天尊却是为了元室皇族口中的消息…” 顾暖雨,赫然觉醒道:“这也是极乐天尊为何偏要投靠阿鲁台的主要用意了…” 冷溶月,又点头道:“是的。但,既然极乐天尊找到了成吉思汗的陵墓,那为何陵墓一事又能被隐藏下来呢…我大概能想到的是,知晓陵墓位置的可能也只有特定的一人,而,元室皇族中的其他人,却并不知道这特定的一人的存在…” 顾暖雨,缓缓道:“这样说来,极有可能…通常,家族的秘密也只会传给一人,家族的其他人甚至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些...” 冷溶月闻言,不禁喃喃道:“所以,让关尘假扮成元室皇族中的人,也是可行的...根本就没人能够证明他是假的...” 顾暖雨一脸惊然地看着冷溶月,“什么?假扮成元室皇族的人...关尘吗?” 冷溶月,干笑道:“没有了,我只是随口一说...眼下啊,还是暖雨哥哥如何迎娶到新娘子要紧...” … 第四百八三章 好个秋冬 (上) 天地萧素,万籁默然。 铁锹脆鸣,层土随风。 风寻沙,卷天际,沉苍茫。 些许土尘卷恋着昔日的原点,片刻漂浮,缓缓荡落。 原点,已非那平坦的地面。 这也像极了骤变的人生——当,想要找寻初见时,总会遍体鳞伤。 或许,土尘要感谢铁锹,是铁锹将地面层层刨开,直至“心脏”。 心脏,集全部暖意,扩散四周。 若没有眼下的地洞,停留在表层的土尘,可能永远也触摸不到最暖的心脏。 可,土尘虽触摸到了梦寐以求的渴望,却也不免被暖意灼伤。 酒香四溢,热气渐腾,地洞没有找到“新世界”,却准确的与一暗室连接。 暗室,没有装饰,而是一层四方夯土的空间。 也正是这样的一个空间,却与“绣芙蓉”底层的酒窖,只有一门之隔。 是的,这里正是顾暖雨受伤的地方,也是“长生树”幼苗的移植处。 不过,现下这里已灌满了水,水上也染起了一层蓝焰,蓝焰的顶端是耀眼的火焰。 水是不会起火的,如水的酒,却能久久燃烧,不易熄灭。 冷溶月将酒窖中的大缸砸破的瞬间,也将手中的火烛抛了出去。 她要烧的是糜烂的身躯,这身躯也因“长生树”而糜烂。 有人说:人性本恶;也有人说:人性本善。 她却觉得人性无善恶。 在此之前,那些被关尘推进暗室,无奈与“长生树”相伴的人,或许是这世上最坚毅的人。 他们之所以不屈服、不低头,是在抵抗命运,也是在为自己争取尊严。 但,后来他们变了,变得可怕,变得无人性,贪婪着“长生树”滴下的粘液,更如鬼魅般撕咬着闯入的人。 他们之所以会成这样,要源于关尘的恶,更要归根于极乐天尊的欲望。 或许,最该死的是关尘,是极乐天尊,是他们草管人命,视人命于草芥。 纵使,他们有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能掩盖他们的罪恶。 可,一切善恶,又都受后天的影响。 被推进来的人们,从无辜的受害者,变成了嗜血的鬼魅。 倘若,不消灭他们,他们就极有可能祸乱整座宣府。 冷溶月想救他们,但已无从救起,她也只能选择毁灭。 她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善是恶。 或许,善恶会不停流转,就好似人想要完全了解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样。 坦荡之人,不免因为私欲,而选择沉默,成为一个无动于衷的人。 奸邪之人,也不免因为骤起的善意,而放过一人,甚至救下一人。 他们可能也不知道为何要那般去做,只是在回想之时,不免生出内疚与欣慰。 所以,一个人若想看清自己,就必须要经历万般磨难与苦痛。 只有在万般磨难与苦痛下,才会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助纣为虐、冷眼旁观的恶人;或是一个不畏强权、坦荡敢言、宁死不屈的真君子。 然,这世道最难的,并不是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是有太多猝不及防的变化,与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 ——曾经那个自己敬佩的人,会突然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自己该如何去审判此人呢? ——曾经那个最爱自己的人,会骤然变成一个恶魔,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一个人想要了解自己,很难;一个人想要应对种种变化,更难。 倘若,冷溶月不曾知道前事,她会毫不犹豫地毁灭掉这群如鬼魅的人。 她之所以会于心不忍,也正是知道这群人只是一群受害者,只是一群想要抗衡命运的可怜人。 可,当大错已成,事实已证下,一切理由又是那般得无力,那般得无法辩解,除了将其正法,将其毁灭,已别无选择。 所以,这世间又哪有什么绝对的善恶,只是未经历他人之苦,不明他人之痛罢了… 但,冷溶月也绝不会因此消沉,因为无论善恶,她都该如此去做。 就因为种种悲剧,与阵阵钝痛,才能让她更加明白世道的本质。 这也是一个人成长的首要条件。 她不会怕,不会抗拒,只有度过了眼前的自责与怨恨,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在她看来,强者并不是单指某个领域拥有过人的能力的人,而是,能够拥有一颗继续向前、敢于向前的心的人。 想要继续向前,就要再次选择信任,再次选择坚定,也唯有这样才能重新相信自己,了解自己。 ——纵使世间虐我千百遍,我亦待它如初恋… … “萧冬叔叔,你就不怕里面突然窜出一个要撕咬你的鬼魅吗?” “不怕,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可怕的。” “起初,我还不能理解溶月为何要让叔叔挖出这样一条地道来,现下看来,也只是用来通风的。” 萧冬点了点头,“想要让火烧起来,就必须让空气流通。溶月小姐想堵死酒窖内连接暗室的入口,就必然要开出另一条通风口。不然,就成了死闭的空间,即使以酒燃火,也不会燃烧太长时间。” “不过,溶月小姐这个办法也是极好的。我今日一到这里,她便就向我讲明了所有原由,暗室内已被你和韵锦小姐冰封上了一层酒水,那些失去理性如鬼魅的人,也正冻结在冰封之中,再往冰封层上倒满酒水,然后以火燃之,这样即使冰封溶解,也会继续燃烧的…” 他接着缓叹了一声,“不过,就是可惜了这些好酒了…” 立身抱剑,守在一旁的殇沫,笑道:“不可惜,不可惜…今日啊,是婚宴的第一天。要知道,暖雨哥哥与晚晴姑娘的婚宴可是要整整办上三天的,所以啊,溶月也早早地备好了千坛好酒,我们就算是浪费掉几百坛酒,也是无碍的。” 萧冬搓了搓双手,然后低头朝手心哈了两口暖气,“早就听闻北疆严寒,天气恶劣,今日我也总算是见识到了…这里是真冷啊…” 殇沫躬身一揖,忙道:“我替溶月向叔叔赔个不是,叔叔第一天来,本该好好休息几日的,没曾想溶月却这般心急,非要今日就焚烧掉“长生树”的暗室...” 萧冬慌乱仰头,忙忙挥手,“主上快起身,主上快起身,萧冬可受之不起啊…” 他见殇沫依旧躬身,便做出了想要爬出洞口的举动,“主上!您看我在地下,也扶不了您,您就别再拜了...您这...真是羞煞老仆了...” 殇沫微微一笑,前倾身子一把将萧冬给拽了上来,“无论怎么说,我都是要替溶月谢谢叔叔的。” 萧冬笑着拍了拍殇沫的臂膀,道:“您啊是我们萧氏四兄弟的主上,如今溶月小姐又是主上您的夫人,别说是让我受冻挖地了,就是将我冻在洌风之中,我也是绝无怨言的。” “不过,”他不禁朝地洞望去,接着说,“溶月小姐也是想借助今日喜宴,将烧毁暗室一事给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主上您想,这暗室的火在“绣芙蓉”地下烧起,“绣芙蓉”内又岂能感受不到热度呢?倘若,是人多密集的酒宴,就算感觉到了些许燥热,也是不会让人起疑的,众人只会当酒过三巡,身子有些狂躁罢了…” 殇沫点了点头,苦笑道:“是啊,里面的人都酒过三巡了…可我们两人却要守在这地洞之旁,时刻提防着暗室中的怪人爬出来…” 萧冬,义正言辞道:“溶月小姐思虑得很对,如若那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从种有“长生树”的暗室中爬出来的话,那这里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此刻,我们就算是挨些冻,也是值得的…” 殇沫闻言,大笑了起来,“我说萧冬叔叔啊,你这么快就认可溶月了呀?感觉你刚来,就对她言听计从的….” 他突又叹道:“哎,我这位夫人啊,不简单,真不简单…好似什么人只要一见到她,都会很听她的话…” 萧冬也大笑了起来,“这岂不是更好?主上能有如此夫人,又何愁诸事不成也?” 他又拍了拍殇沫的肩头,缓缓地说:“主上也勿要觉得被溶月小姐遮挡了光芒,就不像是个为丈夫的人了。要知道,夫妻本是一体,要互相照应,互补长短,万万不可纠结在这等小事上…万般脸面皆为虚,你们能够好好的,才是最实在的...” 殇沫沉寂了片刻,道:“叔叔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想让她这般劳累,总感觉她的心头压抑着很多事。想来,无论是谁,整日都被琐事压着,都绝不会开心的…” 萧冬,道:“溶月小姐啊...大概是习惯了…别看她是位女子,那可是真正操心的命啊...” 他缓缓抬手,指向天际,“月虽被风沙遮挡,但,月依然悬在天际。即便,光辉一时无法被世人看到,也丝毫不妨碍它的存在。世人眼目,通常只识方寸之地,执着于眼前的得失,又哪晓得月的光辉永驻,万年不变呢…” 他缓缓侧脸,看向殇沫,继续道:“溶月小姐就是天上的月,她习惯了整夜值守,终年不休。这是她活着的方式,也是她独有的做派。假如有一天,她不这样去做了,就会失去光辉,也会变得不习惯。所以,主上不该担心她是否劳累,而是要去守护着她,支持着她,这样也就足够了…主上只要还愿意抬头看啊,无论何时何地就会发现,其实她也一直都在守护着主上呢…” 殇沫迟疑垂目,不禁喃喃道:“是啊,只要愿意抬头看,她都会在…就怕我不肯抬头,只沉沦在遮蔽掉月辉的尘埃中…” … 第四百八四章 好个秋冬 (中) 大雨如珠,从天散落。 如遮天箭雨,不曾停歇。 泥泞的道路上,水洼连片,似要坍塌。 路人在这种天气下行走,应是十分艰难的。 可,奇怪的是,道路上却驶来了几辆车马,马车上盖着数件蓑衣。 显然,这并不是华丽的马车,而是赶路的百姓。 马车上拉的也是些最常见的谷食。 通常,谷食也是最怕雨水的,不但容易发霉,还容易发酸。 他们之所以选择在雨天赶路,其实也是算好了时辰,刻意为之。 因为,就在一个时辰前,天上飘落的还是雪花,又大又急的雪花。 在雨天行走,总要好过在雪地中行走。 从雪变成雨后,也有了利于出行的温度。 宣府就是这样,夜晚风沙卷着冰凌,撞门敲窗;天亮后,便就成了大雪,路滑如油,骡马也会因车轮深陷雪中,不得前行。 唯有正午,大雪成雨,雨化雪层,行路最佳。 现在,两个身影就随在一辆运满谷食的马车后,徒步走着。 驾车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并没有问候,他们与驾车人应是不相识。 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要在雨天行路。 他们的靴子已覆满了泥水,里面完全渗透,一身蓑衣也旧得不能再旧。 倘若说,他们出现在此处,也是有意为之,只为看一看路边的风景,可能很多人都不愿去信。 但,他们中的一人,也的确是被生拉硬拽过来的。 他一向很听她的话,就算她在提出想要来此走走时,他尽管会皱眉诧异,百般不解,但,还是跟着来了。 起初,或许有埋怨与碎语,可走着走着,他也便就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绝不会抛下她,她既然想来走走,那不管雨水多大,道路多泥泞,他也是要陪伴到底的。 更何况,此刻的他也觉得能在大雨下的道路上走走,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通常,一个人在够糟糕的情况下,反倒会觉得很愉快。 当然,这也需要良好的心态。 他从未见过她在雨水中狼狈的样子,就算她是他的夫人,她也为他诞下一女,他还是觉得错过了太多与她有关的风景。 此刻,他露出了澹澹的微笑,微笑够甜,也够痴。 ——原来,她真的是天下第一美女,即使化了妆容,也丝毫不妨碍她的惊世绝艳。 她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吐了吐舌头,又送上了一个白眼,回正了脸颊。 两人继续在这条路上走着,若谁脚滑,另一人就会在第一时间搀扶上去;若谁渴了,一人仰头接雨,另一人也会张开嘴,做出相同的动作。 直到行至一个岔口,一人才缓缓驻足了下来,远眺着远处的庄稼。 原本大步向前的另一人,在错过肩身后,也极快回转,再次与驻足的那人并肩而立。 一人突道:“你可知,我们脚下的路,是什么路?” 另一人怔了怔,迟疑道:“我们脚下应是官道。” 一人接着问:“那你可知,为何人们要把庄稼种在官道旁?” 另一人挠了挠头,“因为官道便于行走,到了收成时,也能很好的运输。” 一人没再发问,而是侧脸望向了更远处的地方。 另一人沉寂了片刻,反倒先急了起来,“溶月,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你要么不声不吭,要么问些奇怪的问题,你这样儿...我真的会很担心...” 这两人,正是殇沫与冷溶月。 冷溶月闻言,缓缓抬臂,指向西方,“西边多为游牧民族,他们粗犷、豪迈,也多以狩猎为生。” 然后,她又指向正前方,“我们眼前多为农耕民族,他们以种田为生,靠天吃饭。” 最后,她缓缓落下手臂,也渐渐低垂了眸子,“自古以来,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就有冲突,游牧民族常常会纵马踏田毁地,依靠农耕过活的人们,就会拿起农具,向他们反抗。这也是他们之间最原始的交流方式。” 殇沫望着远处的庄稼,皱眉道:“眼前,庄稼好似没有被毁坏的痕迹…” 冷溶月,道:“那是因为他们在经过最原始的交流后,学会了取长补短,相互贸易。游牧民族会将兽皮与马匹等卖给农耕民族,农耕民族也会将草药、谷食等售卖给游牧民族。” “由此可见,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充满矛盾的,特别是两个习俗与习惯完全不同的人,”她接着说,“他们之所以有了现下的贸易往来,也是因为有人跨出了信任的第一步,只要有人愿意跨出第一步,接下来在接触后,才会觉得其实彼此都挺好。” 殇沫,笑道:“你说得这些,就像是两个从未接触过的人,一开始会有抵触,会有敌意,待到有了信任后,就能成为朋友,甚至会爱上对方。” 冷溶月都了都嘴,缓缓摇头道:“你所说的是女人爱上男人的方式,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遇,从相遇到爱上,每一个步骤都不能缺少,也缺一不可。可,你们男人可不是这样,通常第一眼看到,就会生出想要一个女人的想法来...” 殇沫,急促道:“我们那叫一见钟情!” 冷溶月愣了一眼殇沫,没好气道:“我与你初见之时,也没见你对我有什么一见钟情…现在想来,反倒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但,即便是有一见钟情的成分在,我也是要先了解你,再做往后的打算的…” “你还说,那时的你只知道气我、取笑我,我倒是想对你一见钟情,可谁知晓你那般鬼灵精怪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着了你的道,”殇沫,说,“不过,认真算起来,我们的初见应该是在‘秋思阁’内,阁中的你就好似一位与世隔绝的神女,超凡脱俗,净雅端庄,我们一起下棋,一起品茗,真的有一见钟情的感觉...” 冷溶月闻言,撇了撇嘴,“听你这么一说,你倒是挺容易一见钟情的。只要温柔一些,端庄一些,再与你下下棋、喝喝茶,就行咯…” 殇沫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男人的一见钟情,大多也是见色起意。但,真正的一见钟情就必然离不开两样东西。” 冷溶月,惊道:“哪两样?” 殇沫,道:“第一样是莫名的想要靠近,第二样是莫名的想去信任。你应该知道,这两样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有多么难。” 冷溶月点头,表示默认,“的确很难。这世道,一旦处处警惕成为了习惯,想要靠近就成了奢侈,更别说信任了。” 殇沫,笑道:“是的,很多信任都是用经历与磨难换来的,但,有一种信任,却是与生俱来的。当你遇到那个人后,就会不由地去选择相信。什么距离、抗拒、厌恶、洁癖等等都会抛之脑后,会觉得原本的认知都是错误的,只会觉得之前没遇到第一眼就想要靠近,想要信任的人罢了…” 冷溶月眼波流动,凝视着殇沫的脸颊,“然后呢?你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后,想要做什么?” 殇沫耸了耸肩,澹澹道:“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有什么远大志向的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得活着…” 他缓缓侧脸,柔情似水地看着冷溶月,“你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没出息…” 冷溶月,弱弱道:“什么?” “我想躺在愿意去靠近,愿意去信任的人怀中,什么都不做,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最好能躺一辈子,”殇沫,说,“我会觉得很安逸,很轻松,很安全…” 冷溶月一脸惊然,道:“安全?你们男人也期待安全?” 殇沫重重地点着头,“是的,安全。男人不会轻易说出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也往往会成为男人的核心,但凡觉得不安全的人和事物,有些阅历的男人都不会去靠近,更不会与其有任何交际。” 冷溶月翻了个白眼,“骗鬼呢?那些在秦楼楚馆中搂着姑娘饮酒睡觉的男人,我也没见他们有介意过是否安全的。我可不是小女孩,你休想湖弄我!” 殇沫澹澹一笑,“找乐子的男人,通常不会选择同一个女人,也都是为了以解寂寞。但,他们寂寞的根源又在哪里呢?” 冷溶月一字一字道:“花心呗!吃着碗里的,还瞧着锅里的!” 殇沫含笑摇头,“准确地来说,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的脆弱是你们不能理解的,倘若一个人的怀抱能够包裹住他的所有脆弱,那么,他是否出去寻花问柳,也便变得不再重要了…” 冷溶月,不解道:“什么意思?” 殇沫,缓叹道:“你可以理解为母亲的怀抱,只要男人找到了母亲的感觉,他就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了…” ——很多时候,男人就像是个孩子,只要你能哄、能拿捏,能恩威并施,他就不会离开。 ——任何一个孩子,也都是不会离开自己的母亲的。 冷溶月狠狠地踩了一脚殇沫,“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能从我身上找到母亲的感觉吗?再说了,我有那么老吗?” 殇沫龇牙咧嘴间,抬腿揉了揉被踩得生疼的脚,随之跳到一旁,没有再言。 至于,他所说得母亲的感觉,想来冷溶月在一时之间,也是绝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因为,她已然做到了“母亲”的角色,所谓当局者迷,从不自知罢了... “气死我了,本来将你带到此处,是要与你说些正事的。现在可好,想要与你说得事,都现在全忘了...”冷溶月手托下颚,又思索道,“对,官道,说到农耕的人们,为何要把庄稼种在官道两侧了…” … 第四百八五章 好个秋冬 (下) 通常,女人对男人所说的正事,都不会是什么正事。 倘若,真有要紧的事情,她们也会直接言说,绝不隐藏。 但凡可以隐藏的,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 冷溶月将殇沫拉直荒野,只是想进行一场测试。 千万别小看这一场测试,因为,这对于女人来说,就是一件正事。 她们可以通过测试,去确定一些东西,亦可以打消她们心头的忧虑。 现在,她已跳进了水洼中,她的身旁则是一望无际的庄稼。 膝盖以下都陷入泥土中的她,并没有因此而坏掉心情,反倒开心得像个孩子。 “你下来,陪我在庄稼地里走走。” 殇沫顿了顿,看了一眼已湿透的鞋袜,和满是泥土的裤腿。 这般得他,已糟糕到极点,若再跳到泥泞的庄稼地里,也只会更加狼狈。 但,他还是跳了下去,不但跳了下去,还因脚下打滑,重重地摔进了泥水中。 冷溶月的朗笑,充斥着整个天际,好似雨水已成了漫天的花雨,而她正在这花雨下舞着身姿。 当然,她舞得并不优雅,也不幻梦。 任谁在双腿深陷泥潭的情况下,都是跳不出优美的舞姿的。 更何况,此刻的她想要抬一下腿,都感万分艰难。 “站起来啊,怎么还趴着,不嫌脏啊?” 殇沫朝她瞟了个白眼,自若地撑起右臂,拖着右侧脸颊,一副澹然悠闲的姿态,“你觉得我还站得起来吗?你也不来扶我一把…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夫君了…” 冷溶月捂着肚子大笑,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如此出丑,她又怎能止住大笑呢。 不过,使她最开心的,并不是现下殇沫狼狈的样子,而是,殇沫通过了她的测试。 可能,很多人会不解,这到底是什么鬼测试? 女人的心思千奇百怪,又是敏感的细节控,想来也只有她自己才知晓这到底是在测试什么。 在她看来,一个男人陪着自己淋雨,并不算什么;一个男人陪着她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也不算什么。 因为,男人一向很会伪装,在女子相伴下,他们也会表现出愿意屈尊降贵、同甘共苦的样子。 可,若把他们给逼急了,逼得颜面无存了,就不免要露出真面目,甩手而去的也大有人在。 简单的跳跃,并不能让一个人丧命,却能让一个人毁掉所有外在的形象。 眼下,殇沫就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也实在没了任何闪光点。 然,他却并没有生气,连半分抱怨都没有,反倒对着冷溶月开起了玩笑。 “我说冷大小姐,你这是要体察农情吗?就算冷大小姐心系百姓,忧国忧民,也要先让我这个小跟班站起身来吧?” 冷溶月笑靥展臂,她步步走向殇沫的姿态,就像一朵圣洁的百合,清纯高雅,无垢脱俗。 谁知,殇沫在捂住她的手后,竟突然下拽了一下,这一拽也让两人彻底沦陷在了淤泥中… “你干嘛啊!非要也把我搞得脏兮兮的。” 殇沫紧贴着她的脸道:“非要?也?你是故意让我搞成这样的,对不对?” 冷溶月羞涩侧脸,“才没有。明明是你自己落下时,滑倒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殇沫,道:“你倒还挺会推脱责任。” 话落,他便吻向了冷溶月。 冷溶月并没有立即挣扎,而是过了片刻后,才挣脱掉殇沫,艰难地站起了身子。 她已羞到了极点,双手还不时地捋着肩头的秀发,整张脸更是绯红,连抬都不敢抬。 殇沫一个翻转,单脚着地,缓缓稳身,“好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想对我说什么正儿八经的事了吗?” 冷溶月勐然定神,一脸慌乱道:“对,我是想对你说…对你说…” “那个游牧民族不是会纵马踏田吗?再见上边境常有蒙古旧部侵扰,所以,愿意在这里种田的农户,已越来越少了。” 殇沫沉默,也皱紧了眉头。 冷溶月,又道:“农户之所以选择将庄稼种在官道两旁,其实也是想起到一些威慑作用。因为,朝廷一旦出兵的话,最快抵达北疆的方式,也便是官道了。” 殇沫继续沉默,似有微张口的动作。 “就算如此,这里的农户还是惧怕侵扰,慢慢的他们也就不种田,做起了小生意。以至于,这里的良田越来越贫瘠,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会选择背井离乡,”她接着说,“所以,从洪武四年到二十四年,宣府就成了军事重地,边军和各个卫所也完全占据了这里,也逐渐产生了军户和军籍,且是世袭制的。” 殇沫微微歪斜着脖子,依旧沉默。 “那个…朱棣经过三次北伐后,肃清了不少元朝旧部,王军也在山西、宣府、直到大宁一线的边将心目中树起了极高的威望,同时,宣府也逐渐无了战乱,恢复了平静…”冷溶月继续道,“想来,朱棣还是要第四次,甚至第五次北伐的,因为阿鲁台部早已成了他的心头梗,他也是必要除掉这个心头大患的…” 她说完这句话,也沉默了起来。 殇沫,反倒追问道:“还有吗?” 冷溶月静静地摇了摇头,“没了…” 殇沫,一脸苦涩道:“就这?你拉我出来,就是要对我说这些吗?” 冷溶月勉强一笑,“应该就这样…” 殇沫拍头无奈道:“若,只是这些,在“绣芙蓉”内不能说吗?起码我们还能边烤着火,边喝着茶呢…” 冷溶月“哦”了一声,“这样啊,那…那下次我们就在“绣芙蓉”里说…” 殇沫全身无力,迟迟缓叹道:“那现在呢?现在我们要干嘛?” 冷溶月潇洒侧身,澹然地回道:“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 … 第四百八六章 夜窗百诉 寒霜化成白琉璃,蔽沙凝光与窗齐。 不晓烛火燃几度,只觉身冷无所依。 回来后的冷溶月一言不发,便早早进了客房。 客房的冷素,好似并没有因“绣芙蓉”三个字有所好转。 但凡能称为客房的,通常也没有家的感觉。 反倒哪里的客房,她都觉得一样,只是窗外总有着不一样的景色。 她见过满是桃梨的娇艳,也望过连绵起伏的宫殿,更遥看过封雪江南的秀丽。 但,她却一直贪恋着“海棠如旧阁”外的四季海棠。 闻香忆人,遥窗痴笑,她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也常常沉寂在故人旧景中,无法自拔。 所以,她已有很多年没在“海棠如旧阁”中居住了。 以至于,那里成了她念念不忘的归宿,从而,也可以抛弃掉更多的回忆。 或许,这好似没什么区别。 可,有时身临其境下想到的过往,总会比远在他处时要多得多。 正如,她现下会去想,阁中的海棠是否还在盛开… 但,倘若她此刻正在阁中的话,想必也会想起与海棠有关的更多往事。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 那些铭刻在心的美好,只能将其留在过去。 因为,任何人都接受不了面目全非的变化,也根本受不了不再熟悉的一景一物。 然,伤人最深的却也永远是人,那些曾经带给过自己美好的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她不禁低语喃喃,不由潸然泪下。 殇沫并不是薄幸郎,今日他能义无反顾地跳入满是淤泥的庄稼地里,好似也说明了生死相随的意愿。 而,冷溶月之所以流泪,也只为将来会有一天,她会完全消失在殇沫的生命中… 她不舍,也不愿。只想将今日长存,骤停时间,永不向前。 可,她又怎能阻挡住岁月流逝呢… 该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发生;该面对的事情,也还要去面对。 但,她却想一个人去面对。 即使,一个人面对极乐天尊,她会香消玉损,她也不愿殇沫处于险境之中。 至少,她不在了,还有阿姐柳韵锦可以陪着殇沫,应该也不会有孤独感… ——对,还有汐儿… 她勐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大概是不需要她这个娘亲的。 因为,汐儿有最宠她的外公,也有‘天翱门’与‘芙蓉居’的庇护,还有一帮旧臣辅助。 她可以不知道自己是一位皇子的女儿,但,她却会在皇子旧臣那里得到前所未有的关爱。 冷溶月应是一个不称职的阿娘,就像她的母亲素海棠那般,一点都不称职。 或许,她们都有不得已的原由,但,再多的原由也买不回阿娘的陪伴。 阴影,始终都会是阴影,只会深埋在心田。 纵使理由再冠冕堂皇,一个小女孩又怎肯去认呢? 小女孩只会知道,她没有阿娘的陪伴,也没有阿娘为她撑腰。 缺失的,并不是不能代替,而是,这个世道非要赋予上固定的称呼和固定的关系。 就好似天道伦常,孩子就该有娘,要有娘疼,有娘爱。 若,换做她人去疼爱,就等于缺失,就相当于不完整。 这是多么狗屁不通的规矩!又是多么困陷情感的束缚! 可,孩子终究只是孩子,又怎会懂得那么多…又怎会不迷惘在世俗中呢… 事实上,今日冷溶月想要测试的,不过是殇沫是否有大爱之心。 若,他无心,就绝不会为了庄稼的长势,而跳入庄稼地里。脏兮兮的庄稼地里也不配让他染上全身污垢。 若,他无情,也绝不会跟着冷溶月跳下去,在男人心中,只有胜过自己脸面的人,他们才会去珍惜。 显然,冷溶月比他的脸面更加重要,但,冷溶月却宁可他是个选择脸面,嫌弃自己胡闹的男人。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更好的活着,甚至能左右逢源,不缺女人的活着。 然,纵使冷溶月赌赢了爱情,却终是赌输了命运。 现在,她只希望殇沫能将心中的大爱发挥到极致,多想想天下苍生,多考虑下‘天翱门’‘芙蓉居’的大局,多些身为一个父亲的责任。 也只有这样,在她死后,殇沫才能有理由继续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突然,她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万分恨意,她恨这个世道,恨万般人心,更恨命运不公。 此刻,她有多么得不甘,就有多么得恨。 但,她也只能将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极乐天尊的身上,正是极乐天尊的所作所为,才让她不得不深陷其中。 她已决定,待到明年开春,就去独自面对极乐天尊。 寒冬的漠北,犹如白茫的魔窟。 没有一丝温度,亦没有一丝人性。 ‘暗之影’已无力找寻,她也不想让‘暗之影’有任何损伤。 如今,她要做的可能也只有等待… 在这段等待中,她可能会变换千百次谋划的内容,但,每一次变换,都一定是能让身边的所有人,都可以置之身外的变换。 她也会不断地坚定着自己视死如归的决心… 一点点地说服着自己的不甘,一点点地战胜着自己的留恋… … 第四百八七章 梅酒知心 (上) 梅落杯酒酒生艳。 饮酒入心心柔潺。 缓缓心绪,波荡不宁,皱眉横剑,舞身轻旋。 这与‘鬼影剑’剑意完全背道而驰的招式,却使得秦楼客越发痴醉。 故府的梅花正艳,他的身姿也艳如尹人,如梦如幻。 春,复苏万物,虽百花齐开,争奇斗艳,却也不免让人心迷意乱。 乱心者,难分高下,难辨钟爱。 夏,烈日骄阳,荷绿花娇,大有与旭日争辉之势,却终被虫吟蝉鸣夺去势头。 气盛者,雄心壮志,凌云之心可上九霄云阙,却抵不过诡诈算计,宵小陷害。 秋,萧叶凌乱,扰其心绪,不容于景则不畅,容入景则悲。 心随景悲,景随心怜。 或许,唯有冬,简单分明,不畏不惧。 烈阳入冬则暖,也正是人们所需要的暖。 大雪无情覆盖九州,却难掩斑斑红梅片片散落。 ——雪,够白。 ——梅,够艳。 这好似是两个极端,却也成了秦楼客这些年里所向往的心境。 在落雪散梅的天际下,他如一只渴望翱翔的小鸟,尽情挥舞,尽情出剑。 他不会寂寞,因为他的身边不止有他的妻子初涵影,还有一个叫阿棠的少年。 少年会长大,阿棠却始终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 就好像岁月与他无关,四季对他无异。 他知道秦楼客爱饮“绣芙蓉”的酒,现在他已带着两瓶“芙蓉醉”降临到了故府。 他喜欢随风腾跃,每次在风中翻越身姿时,他都觉得整个人自由无拘,潇洒畅意。 这个习惯,已让他与正街府门无缘,总是没有声响地来,没有预兆地离去。 此刻,他不知从哪来了兴趣,竟舍得放下两瓶爱不释手的“芙蓉醉”,挑起故府庭院中一把竖在桌几旁的剑,只在瞬间剑便出了鞘,直冲而去。 秦楼客格挡下他的直冲剑,展臂挥划,他却纹丝不动,横剑一挡,随后直踢。 秦楼客在空中后翻身姿,在触地的一刹那,施展“鬼影步”,数道剑影伴随身侧,左窜右闪,招招挥向阿棠。 阿棠左右摆动身姿,立足不动,自若抬剑,连破秦楼客的攻势。 突然,秦楼客的身形闪至阿棠身后,阿棠下意识地挽手向后抬剑,却只收回了一把断剑。 “我输了。” “不,你并没有输,只是我多用了一指罢了。” “名震天下的“逍遥指”连“灭影刀”都能夹住,又岂会夹不断我手中的长剑?” 秦楼客笑了笑,“可,你朝后的那一剑,也的确挡下了我的手中剑。我能用左手在两把剑交汇之时,顺势夹断你的剑,你也能在那一刻转身用左手回击。” “倘若,你袖中有一把匕首,用左手回击时,握紧刺向我的话…”他顿了顿,“那我也一定必死无疑。” 阿棠转身,微微一笑,“遗憾的是,我的袖中并没有匕首,我也没有在第一时间用左手回击,所以,我输了。” 秦楼客大笑,“你并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人。” 阿棠也笑道:“今日,我来此只拿了两瓶“芙蓉醉”,能输给你也属正常。” 秦楼客侧眸看了一眼桌几上的两瓶“芙蓉醉”,说道:“酒意正浓之时,只会想着尽快找到一个酒友,确实不会有什么争胜之心…” 阿棠缓步来到桌几前,斟上了两杯“芙蓉醉”,“之前,我总想着如何去赢,如何去杀掉对方,但现在我却觉得输赢一点都不重要了。” 秦楼客“哦”道:“看来,这段日子你在‘怜月阁’中过得不错。” “那里很平静,有最规矩的客人,也有最安静的老板娘,”阿棠,说,“当,整个酒楼都和睦时,也自然没了争端与吵闹。” 秦楼客点了点头,“这样说来,是那里的平静,让你失去了胜负欲…” 阿棠摇了摇头,“不。一个男人是不会失去胜负欲的,只要一个男人对一件事认真起来,就一定会想要赢。” 秦楼客,道:“你心中已无了值得你去认真的事?” 阿棠再次摇头,“有,我依旧想做天下第一。” 秦楼客勉强一笑,道:“这或许很容易做到。因为现在在你面前的人,就是整座江湖都公认的天下第一。” “你吗?”阿棠大笑,“呵呵呵,不过,你秦楼客的确是这江湖上的第一人。” 秦楼客摊了摊手,“所以,你一定后悔方才没有用左手还击。只要你使出左手,无论是不是杀招,都有战胜我的可能…” 阿棠,回道:“然后呢?” 秦楼客,惊道:“什么?” 阿棠,说:“或许,成为一时的天下第一很容易,但,能够永远成为天下第一却很难。” “人会老迈,动作也会慢下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他接着说,“能败给一个后起之秀,应该是一件十分欣慰的事。即使是腿脚跟不上了,也不失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这也像是一种传承,就算败了,也能欣然放下昔日的所有荣誉...” “遗憾的是,在败给后起之秀前,通常都要去面对诸多的诡诈手段和阴谋算计,很多事躲不过,很多人更躲不过...”他继续说,“这世道之所以有太多污秽,就是有太多想要用小聪明来换取到名利的人,他们可以不折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好似胜利才是最重要的,根本就不会去在乎胜利的过程…” 秦楼客,缓叹道:“所以,若方才我败给了你,也是老天对我的最大卷顾...不过,只要你成了天下第一,那些之前想在我身上打坏注意的人,也都会将目标换成你...” “你这样一说,我反倒庆幸自己败给了你,”阿棠话落,沉寂了片刻,又突然道:“这段时间,我总觉得内心很孤独,好似总有一些事压在心头,却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事…” 秦楼客沉默了,因为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阿棠缓缓仰天,缓缓道:“若在之前,现在的生活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虽然,我和母亲依旧没有话说,但,母亲已不再是那个冰冷无情的江怜月。如今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只是‘怜月阁’酒楼的女掌柜。” “没了之前的厌恶,没了之前的恨意,亦没了之前的嫌隙…”他继续说,“当,一个人可以体会更多的事物与心境时,才会格外的大度起来。也只有在大度下,才会觉得心情很平静。” “不,”秦楼客的双眸,不由凝向深阁,“不止有平静,还有幸福…” ——现下的他很幸福,能够和身怀六甲的初涵影同吃同住,他当然幸福;能在睁开眼的那一刻,便就能看到初涵影静躺在他的身侧,他也自然幸福。 ——现下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呢… 但,他的心中却也深藏着一份说不出的情感。 这情感,大概就是阿棠所说的孤独… 就在这时,一杯酒朝他掷来,他轻盈接下酒杯,双眸不禁凝向阿棠。 只见阿棠仰天饮尽杯中酒,顺手折下一枝梅,“雪中饮酒舞剑,醉意当前破冬雪。” “斩!”梅枝在他手中如一条银蛇,枝身挂雪,摆动不落。 他前倾卧地之姿,皆是大开大合的动作,舞得更是一手畅快淋漓的好剑。 “破天一剑天地撼,谁人争锋醉中甘。”他旋转双臂,指天一剑,“破。” 随后,他腾身翻转,盘腿倒悬,持梅枝朝地扫雪,“扫。” 突然,他左臂撑地,持梅枝平滑向秦楼客。 秦楼客侧转身形,勐然回眸,将双指夹在了梅枝正中,截下了他的攻势,“兄弟这般饮酒舞剑,岂非无趣?” 阿棠怔怔地看着秦楼客,“那依秦大哥看,该要如何饮酒才会有趣?” 秦楼客弯腰,捡起一片梅花,放在自己的酒杯中,“酒水如死寂的冬雪,而这一片梅花,便是你我两兄弟如火的内心...” 他一饮而尽后,倒持着酒杯在空中晃了晃,表示:没留一滴。 阿棠,问道:“这落入梅花的酒,如何?” 秦楼客狂笑,“好,那自然是好得很啊…兄弟不妨也尝上几杯...呵呵呵~” … 第四百八八章 梅酒知心 (下) 两人侧卧桌几旁,每饮一杯酒,便就一片梅花放入。 直到两瓶‘芙蓉醉’饮完,又将秦楼客原本放置在桌几上的一坛酒给喝了个底朝天。 两人在谈笑风生中,渐渐退了笑意,终是将眸光互相凝向了对方。 “秦大哥,你想好了吗?若,你这一走,很有可能就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了…” “比起孩子,我更担心涵影的身子,也更放心不下涵影,”秦楼客眸光渐痴,“但,有些事,如果现在不去做的话,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去做了。” 阿棠深深地缓出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也放心不下我娘,会担心我这一走,有没有人去‘怜月阁’中找麻烦…但,仔细一想,应天府有涵影姐姐坐镇,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秦楼客缓移眸子,看向故府府门的方向,已更痴更醉,“今日,我依旧会等她回家,她从“绣芙蓉”忙完回来,通常都会到亥时。一天止于亥,她也忙于亥,但,她好似永远不知道累,每次回来,都会与我说个没完,全说得是“绣芙蓉”在一天中所发生的事…” 他浅浅一笑,接着说:“她应该并不知道,其实我对经营酒楼是没有一点经验的。除了能听一听她讲诉“绣芙蓉”中的一些趣事外,她每次讲账目、经营时,我都会不自觉地睡着…” 阿棠柔柔地笑了笑,“涵影姐姐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初涵影了…她现在除了要经营好“绣芙蓉”外,还接手了“芙蓉居”的事宜…要知道,单是“绣芙蓉”在整个大明就有不少分号,就更别说完全取代昔日“灭影门”的“芙蓉居”了…” “就算“芙蓉居”有七十二教坊,八十九茶驿,一百八十处银庄,“锦”地村落,“绣芙蓉”酒楼及各地分号,甚至,还有海煞的南海海域,那又如何呢?我家涵影还不是信手拈来,都管得井井有条的…”秦楼客缓缓地说,“只是,她会很累,就算她不说,也一定会很累…” 阿棠凝视了秦楼客片刻,突然道:“秦大哥,可知涵影姐姐为何这般无怨无悔地劳累着自己?” 秦楼客闻言,久久地怔住了。 因为,他赫然发觉,女人在很多时候,要比男人更加通透,也更加直接。 男人只会在感到亏欠时,才会去思考要不要去做些什么,要不要去补偿。 而,女人只要彼此间深情厚谊,就会一直做着为自己好,利于对方的事。 ——初涵影深知,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冷溶月给的。所以,在冷溶月将“芙蓉居”也托付给她时,她才会毫无迟疑地接下。 ——若,她不是身怀六甲,可能现下早已跑去了北疆,要助冷溶月一臂之力了。尽管,到了北疆可能会死,但,总比一生亏欠着一人要好得多… 什么都不做,安逸地享受当下,自然能够活得久一些。 但,没有意义地活着,带满愧疚地活着,又怎会真正开心呢… 此刻,阿棠与秦楼客的孤独,也正来源于这一份亏欠与愧疚。 无论身为朋友,还是出于情感、道义,他们都应该在殇沫和冷溶月的身侧。 人,可以后知后觉,但,绝不能觉而不察,察而不觉,没有点滴行动力。 所以,他们在饮完最后一杯酒后,就已然决定要北上,去往北疆了… 他们心中都有一份牵挂,无论是对妻子,还是对母亲,这份牵挂都是他们的重中之重。 可,何人没有牵挂? 也正是有了种种牵挂,人才能更好得活着,更好得陪伴。 冷溶月放不下的,何止一人… 恐怕,但凡与她有关联的人,她都放不下。 女人就是这样,要么无关联,要么就紧紧相连… … 夜幕下的风,渐冷。 好在应天府的冬天,并不寒冷。 夜幕下的雪,更大。 好在应天府的雪再大,也掩盖不住街道的繁华。 阿棠离开了故府,因为江怜月的‘怜月阁’已到了最忙碌的时刻。 秦楼客也拿上厚厚的狐裘披风和画满兰花的伞,走出了故府。 今日,他不想再让妻子独自回家了,他也想要去看一看妻子在忙碌时的一颦一笑。 可,他刚走出府门,就骤停了脚步。 因为,雪实在太大,他手中的狐裘披风和画满兰花的伞,好似已不能带来暖心的温度。 于是,他唤来府中的下来,从后门驾出了一辆马车。 他又在马车上放置了一个炭盆和一张桌几。 炭盆中是火红的炭,桌几上是暖暖地香茶。 然,他好似觉得这还不够,索性又摘来了数枝梅花,插入了车厢中... … 第四百八九章 漠北之寒 (上) 漠北之寒,刺于骨。 骨冷则身凉,手脚僵麻,无余温。 大寒之处,必有暖。 暖心则暖身,实乃大暖,无杂垢。 或许,这世间没有无杂垢之处,就算满堂欢喜,笑颜永绽,也定有不和谐的心思。 可,凡事到了极致,便可忽略种种细微,丢掉处处敏感,只向往另一番极致。 所以,漠北之寒,宣府之冬,只会让人们加速奔疾向温暖、祥和的地方。 只要进入了大暖之处,便就能舒畅人心,满脸愉悦。 眼下,“绣芙蓉”就是这样一处地方。 酒窖连接的暗室,已只是暗室,大火可以毁尽万物,亦能烧尽万般罪恶。 现在,暗室中又燃起了大火。先前,由萧冬挖掘的地洞,竟用到了实处。 虽,还是用来通风,但,已是纯粹的通风。 暗室之火,温酒起热。 “绣芙蓉”酒楼的客人,不但可以喝到暖入心田的好酒,更能享受着酒楼中的暖意。 通常,人们到了舒适之地,是不会考究为何舒适的。 只会去称赞酒楼的绝妙经营和老板的待客方式。 有感于实实在在的温暖,客人们也会大肆消费,酒肉上齐,赏心悦目地欣赏着高台舞姿与抚弦音鼓。 银装素裹的窗外,好似天宫云阙的仙府,宣府并不大,城墙也并不远。 冷溶月凝望着远处,细细品着手中的酒水。 她品得是家乡的酒,心念得也是家乡的人。 只是,尚存之人可以再见,入土之人只能怀念。 “ 芙蓉醉”…我还依稀地记得,这酒刚被楚姗姗酿出来时,她脸上扬起的喜悦...” “不,那不止有喜悦…”她否定掉了之前的言语,又接着缓缓道,“准确地说,那是几乎疯狂的兴奋…” “那时的她,腰间围着澹澹的紫花围裙,发间的朱钗已不知了去处,衣衫更是被汗水渗透过多遍,虽裹身,却美妙…”她眸光渐痴,笑容渐灿,缓忆着曾经,铭刻着场景,“她就那样,大步如飞地向我跑来,然后死死地扑在我的身上,那一扑也让我几乎退了数步,随后,更是被她抱得缓不过气来…” 秦楼客,道:“我可以想象到,那时的你们有多么的快乐。” “不止有快乐,还有姐妹间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冷溶月,说,“旁人是无法体会这种憧憬的,就好比你们男人凯旋而归,而这次凯旋也能奠定百年和平一样,未来充满着希望,也充满着生机...” 秦楼客,道:“可,叶离颜也的确因她而死…” “是的,叶离颜本无需死…”冷溶月顿了顿,“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可能有点太小看他了…” 秦楼客,怔道:“这话从何说起?” 冷溶月缓缓转身,渐依窗台,“最近,我才察觉到,当年叶离颜的死,其实是一种明志,也是他对自己整段人生的一个交代。” 秦楼客惊然地“哦”了一声。 “当年的他,可以选择不听从楚姗姗的话,甚至可以选择直接斩杀邢云飞,”冷溶月,说,“虽说,这样有些冒险,也极有可能伤到楚姗姗,但,凭叶离颜的武功,也是颇有胜算的。” 秦楼客,道:“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冷溶月,痴笑道:“这便就是极致的爱与极致的信任了…” 秦楼客,迟疑道:“若说极致的爱,我倒可以理解,当年的叶兄就算有把握斩杀掉邢云飞,但,他也不敢拿楚姗姗的性命去赌。可,你所说得极致的信任,又是指什么?” 冷溶月沉寂了片刻,才又缓缓道:“秦大哥也是一个深陷局中的人,所以,才会当局者迷。你可能从来都没有认真去想过,每次涵影姐姐有危险时,你自己是怎样的心态,又是怎样去做的…你至始至终要得也只是涵影姐姐能够安然无恙…” 她将眸光缓缓凝向秦楼客,似在强调地继续道:“是安然无恙,并不是性命之忧。” 秦楼客眸光一亮,忙道:“你是说,当年的叶兄并不是只想救下楚姗姗的性命,而是要让她完好无缺?” 冷溶月微微点头,“是的,完好无缺。别说让楚姗姗断一只臂膀了,就算会有轻微的创伤,叶离颜也是不允许的。” 秦楼客,缓叹道:“爱之深,关之切…我的确是一个局中人,却也沉醉在局中人的身份中,对于涵影,我也是不会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的。” 冷溶月,沉声道:“所以,当年的叶离颜只会输,不会赢…想必,他也自知自己根本赢不了,最后,才会选择去极致信任吧…” 秦楼客,厉声道:“难道,极致信任就是要去听楚姗姗的话,去救下那个什么所谓的曹公子?” 冷溶月,道:“秦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当时能否救下曹公子,可能就是楚姗姗最后的心愿…而,叶离颜叶大哥也只是想要帮她完成这个心愿罢了…” 秦楼客的童孔瞬间放大,细思极恐了起来,“你是说,当时楚姗姗让叶离颜救下曹公子的那一刻,楚姗姗便就有了必死的决心?” 冷溶月缓缓点头,“是的,叶大哥只是选择了让自己死在楚姗姗的前面...也只有这样,叶大哥才有可能救下楚姗姗的性命...” 秦楼客,皱眉道:“这便就是极致的信任嘛…可能楚姗姗自己都不知道,叶离颜有多么得了解她…就连她的一个念头,叶离颜也能准确地捕捉到…” 冷溶月,道:“很多时候,极致的信任也是不得不去信任。你也永远无法忽略掉一个想要赴死的人的决心…” 秦楼客,道:“即便,楚姗姗在决定赴死前,还心向着曹公子,而不是离颜兄弟…离颜兄弟也丝毫不在意,依然选择了用他自己的死,来换取下楚姗姗的生…” “这也便是叶大哥为何必死的真正原因,一个心死之人,又怎会去在乎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呢…”冷溶月,叹道,“女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她们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爱谁,通常所爱上的也只是一种感觉和一种习惯,并不是特定的某个人…” 良久良久,她又缓缓地说:“那时的楚姗姗一心只想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为了寻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她也付出了大量的心力。只能说,那时的曹公子是她心中所向往的模样,就算曹公子胆小懦弱,毫无担当,但,她都不想让自己的憧憬破碎,只想将美好的向往永远留在她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秦楼客低垂了眸子,一字一字道:“她只为一个向往,甚至是一种感觉,就断送掉了叶离颜的整段人生…那可是‘十三剑阁’的唯一传人——叶离颜…” 他接着说:“从那一刻,‘十三剑阁’也将永远消失在江湖中…” 冷溶月眸中似已有泪,“不管怎样,我都欠着楚姗姗一句感谢…至少,她真情实意地对待着“绣芙蓉”,也真情实意地对待着我这个姐妹...” “倘若,当时的我能够挽留下她,而不是让她独自冰冷的离去…或许,她将来也能像叶大哥所期待得那般开心幸福地活下去…可现在,我根本就不知晓她的下落,更别说喜悲了...”她接着说,“绝大部分女人在爱上一人时,是痛苦的。因为,她所爱上之人,一个动作或是一句言语,就能让女人的憧憬和向往破灭,要么女人给足自己理由,要么女人拉低自己的底线,敏感着、内耗着,痛苦着、煎熬着…而,使女人最痛的,却又是后知后觉的爱,和无法挽回的爱…” 秦楼客听后,沉默了起来。 他缓缓地斟满了一杯“芙蓉醉”,缓缓地递送在了嘴边… ——不知其味,又百感滋味... ——人生如酒,岂能不醉。但愿长醉,终生不醒… 第四百九〇章 漠北之寒 (下) 希望似阳光,穿透漆夜,照亮每个人的心田。 希望,可以是某个人;可以是某件物;亦可以是前景与身处的环境。 它在最黑暗之刻出现,也在最黑暗之时陨灭,仿佛一直都在,又仿佛从未有过。 若问,希望到底是怎样的,恐怕无人能说清。 因为,它区别于勇气与怯懦,更像是一种未知的期待,亦像是一缕黎明的曙光。 它虚幻又真实,它隐匿又美好。 人们也只有走过某个阶段,度过某种困境后,它才有可能出现。 可,当它出现时,人们又总会归结于神佛显灵,跪谢着庇护。 久而久之,能够得到神佛的庇护也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向往。 正如这新年尹始的夜晚,无论外面如何寒冷,人们都会穿上红装,贴上红联。 或许,宣府的夜比不上别处的繁华,但,也总算不缺少欢笑与声声炮竹的鸣响。 这也使得冷溶月能够准确地记下这个特殊的日子,也为无法安睡的她,找到了理由… 秦楼客走后,她又独望窗外很久很久。 一个人在独望一方时,也总能引出无法追忆的愁绪。 人生是无法被阻截的,越强调一件事的对错,这件事也通常会错得更离谱。 越想阻下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便会越早出现。 所以,越通透的人,越会选择沉默;越历经沧桑的人,越会看重当下。 懂得享受当下的人,也自然不会只沉寂在窗外的景色中。 手中也自是离不了酒,也唯有酒才能让人不再纠结过往。 怎奈,好酒又总是那般不经喝,纵使是“芙蓉醉”,也经不起冷溶月的万般愁肠。 以至于到了最后,她的手中只要还有酒,便就算是一种安慰。 酒的好坏,已无意义。 就好比她心中的苦闷那般,又哪分得出轻重缓急来呢… 在这个世上,快乐可以被分享,喜悦可以被瓜分,分出去得越多,收获得也便越多。 唯独一个人内心的苦痛是无法共享的,哪怕诉说给一人,便就会多一分痛苦。 因为,每个人都有痛苦,痛苦又总比快乐深刻得多,掩埋得深。 一旦开了口子,所有人都不会再快乐,也永远无法再向前。 ——这便就是人最孤独的所在。 顾暖雨已有很久没向冷溶月吐露过心声了,他也早早地学会了享受孤独。 然,一个懂得享受孤独的人,通常也是最可怕的人。 因为,他们够痴、够忠、够愚。 但凡缺少一样,他们也完全可以从孤独中走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就连冷溶月也不知晓她的暖雨哥哥会在某一刻做出怎样的惊天举动。 她们彼此深信不疑着,又从不辜负着,没有熟悉后的轻视,也没有熟悉后的诋毁,只有越熟悉越为对方着想的念头。 也正是这种念头,才让彼此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她们所惧怕的,都不过是失去... ——她们所恐惧的,也不过是以死来成全对方... 冷溶月绝不想失去顾暖雨,顾暖雨也绝不会弃冷溶月而不顾。 冷溶月之所以去戳和晚晴与顾暖雨,也只是想让顾暖雨分散些许关注力。 ——一个习惯了以她为主,以她为尊的人,在不分散精力的情况下,又怎会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呢... ——有人关怀,本是一件美好的事,却成为了她的痛苦... ——一旦关怀成了一种痛苦,也便就成了真正的苦痛... 此刻,她有多么得安静,内心就有多么得杂乱。 若说,先前她决定独自去面对“极乐天尊”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那现在这件事已变得尤为复杂。 因为,除了顾暖雨外,如今与她同在宣府“绣芙蓉”的,还有殇沫、秦楼客与阿棠。 就算殇沫从不限制她的自由,也从不过问她的私事,她可以暂时搪塞过去。 可,秦楼客与阿棠,她又该如何摆脱掉呢? 秦楼客虽难逃对初涵影的日夜牵挂,但,他能来此,就是想要出一份力。 他的视野也只会全偏向在冷溶月的身上,所以,在方才的谈话中,冷溶月根本就不敢提及更多的事,就连初涵影,她都只字未提。 而,最让她头疼的也并非是秦楼客,反倒是阿棠。 阿棠是一个心思绝对细腻的人,他刚行走江湖时,就在用先伤自己再伤别人的方式胜出,这种方式也使他养成了绝好的觉察力。 一战定输赢,一招定生死。也让他不得不学会揣摩人心。 他会尽可能的去避免身体受到致命一击,无论是瞬间地侧身,还是瞬间地抬臂,都需要有洞察先机的能力。 后来,他又拜了谢清澜为师,偏偏谢清澜的武功又是道门正法。 正法不以神通度人,需感知天地灵气,万物生机,周而复始,循回流转。 现在的他,武功不一定有多么得出神入化,但,他的感官意识,绝对已超越常人。 冷溶月的一举一动,也根本就逃不过他的双眼。 他又与殇沫是生死之交,凡事也定会偏向殇沫一二。 或许,只有一场精妙绝伦的骗局,才能蒙蔽住他的金睛火眼。 然,这场骗局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假如,冷溶月最终以死来结束这场骗局,可能所有人都会永远沉沦在这场骗局中… ——就算自私一些,不管不顾一些,她也不得不去顾及殇沫的感受。 ——她可以为了殇沫背叛所有,却终是不忍殇沫就此消沉,一蹶不振… 爱,之所以致命,是因为它从来都不是一种单一的感情。 无论是精神,还是心灵,亦是肉体,都会被它摧残殆尽,毫无体面。 若,爱到最后是一场人生的惨败的话,那么,谁生谁死、谁赢谁输,都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即便是为了成全,也会成为一种罪恶,一项罪责… … 第四百九一章 纤臂柔指 (一) 一个聪明的人,往往也是一个悲情的人。 有多少思绪,就有多少忧虑;有多少忧虑,便就让人有多痛。 没人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冷溶月终是改不了,时刻受着情绪左右。 相比孤独,她更多上几分胆怯与小心翼翼。 她并不是输不起,而是不想回到过去。 过去,也并非全是灰色。 她也向往那个曾经敢爱敢恨、敢打敢闹的自己。 她能在肆意妄为的年纪遇到殇沫,又何止幸运。 从遇见到不离不弃,又是何等的前世缘分。 倘若,她现在才遇到殇沫,她一定会嫉妒殇沫过往中的人。 因为,她早就嫉妒过柳韵锦,更嫉妒过谢清澜。 柳韵锦可以知晓殇沫幼年时的声音和习惯,而她却不知。 谢清澜可以记下殇沫幼年时练武的笨拙,而她却也不知。 他们可以与殇沫谈论过去,笑聊那些笨拙与习惯,而她却只能看着、听着。 仿佛是个局外人,也好似是一个多余的人。 通常,聪明人也最怕自己是多余的。 一旦有了这种念头,无论再骄傲再尊贵的人,都会敏感自卑,不能自持。 她已错过很多很多,已不想再错过任何。 可,人生又好似是一场斗争,感情更是一场较量。 只有赢过对方,才能得到对方的青睐。 只有战胜对方,才能获得对方的垂青。 所以,有些时间,只能去浪费,只能任凭随风流逝。 这也是可以掌控感情的基础,更是人生的累赘。 ——是的,累赘。 因为,冷溶月已感累意,更感疲惫。 ——能使人疲惫的感情,当然是一种累赘。 此刻,她才发现,那些沉迷于高深套路与情感操控的人,不过都是些愚人罢了。 正如武功练至最高境界时,无论多么复杂难懂的心法口诀,都会成为累赘。 能够击倒对方,斩杀对方的招式,也通常只需一招一式。 这大概也是大道至简的真谛。 没有复杂繁芜的经历,又岂能懂得这般大道。 沉沦在阴谋算计中的人,又岂舍得轻易走出常胜的假象。 或许,爱与不爱从来都是赤裸透明的。 无需装饰,无需伎俩,更无需占据所谓的优势。 一旦将简单的事复杂化了,那么,再简单的事,也会输得一塌涂地。 现在,冷溶月想把心中的一切委屈,一切悲情都吐露出来。 期待自己能像个孩子般,哭着、闹着、抱怨着,疯狂地释放出来。 可,殇沫能懂吗?又能承受吗? 她一边想着如何简单,又一边不禁生出顾忌。 这也正是她讨厌自己的原因,永远拿不定主意,永远会有种种顾忌。 “再等等吧…等到杀死“极乐天尊”后,就从早到晚黏着殇沫,烦着他,闹着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脆弱,多么的需要有人去陪…” “到时,他若敢厌烦,敢敷衍,敢词不达意、不走心,就休了他…” “对,到时我冷溶月就休夫!做我冷溶月的夫君,这点都承受不了,不如休掉!休掉!休掉!哼!” 她不断喃喃,手臂也不停的比划,醉意更浓,小嘴也都得更紧… “大小姐,你醉了…”阁窗轻开,一身影从窗外跃了进来,直径走向床榻,抱起棉被,轻轻地裹在冷溶月的肩头,“饮酒伤身,你看你都醉得要扬言休夫了…” 冷溶月皱眉傻笑,渐抬迷离醉眼。突然,她抱住身前之人,痛哭了起来。 “童姨~” “童姨,你怎么来了?外面是不是很冷?你一直都在外面守着溶月吗?” 冷童缓缓抚摸着冷溶月的头顶,柔声道:“不止我,还有溶月的亲卫‘暗之影’,我们都在时刻守护着溶月…” 话落,她的眸光又勐然凌厉了起来,“很多年前,我们没能守护好小姐,使得小姐遭受逮人暗算,就此香消玉殒….现在,我们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就算我们暗影女侍与‘暗之影’全都损伤殆尽,也定会护下溶月的周全…” 冷溶月泪颜点头,又像个孩子般一头扎进了冷童的怀中,“童姨,我好讨厌自己,我根本阻止不了自己胡思乱想,也根本左右不了自己的情绪,我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冷童紧了紧臂膀,下颚轻轻地抵在了冷溶月的头顶,“溶月你呢,遗传下了小姐的所有聪慧与美貌,就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子般照耀着人间…胡思乱想呢,是因为我们溶月啊习惯了为别人考虑,习惯了不让别人伤心,我们如此善良的溶月,怎么可以讨厌自己呢…” “可是…可是…我又想骗人了…”冷溶月不停地抽泣,“这次可能还是个很大很大的骗局,就是那种可以瞒过所有人的骗局…” 冷童微微一笑,“溶月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们都会一直陪着溶月的。” “可是…可是…我也怕死…怕自己做不好…”冷溶月哽咽着,“可能到了最后,我不但骗了人,还会伤了所有人的心…” 冷童抚顺着冷溶月的后背,“那又如何?人啊只有先做好当下,才能再期待往后。走一步看三步虽是下棋高手的做法,却也是最错误的做法。因为,他们太高看了人意布局,忽略了无法掌控的情感,更轻视了天意的玄妙…” 冷溶月,道:“自古布局者,必要权衡再三,再行落子。非成竹在胸,眼观长远,也绝不会轻易出手的。” 冷童,笑道:“他们大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也注定会比常人失去得更多。但凡是布局者,必要隐忍舍去真意,真意都舍去了,就算成功,又有多少人会感恩呢?不该伤的人,伤了;不该丢弃的人,丢弃了;不该错过的人,错过了…余生寥寥,再无生趣…” 她接着道:“溶月虽算无遗策,画无失理。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无论溶月长多么大,都是一个孩子。我们可以复杂到极致,也可以简单到极致,对于不同的人,我们就用不同的方式….至于,会不会有人因为溶月的欺骗而伤心,或是生出误解,那根本也就不重要…” 冷溶月慢慢抬眸,微声问道:“为何不重要?” 冷童轻点了一下冷溶月的鼻头,都了都嘴道:“因为,看不到溶月本质的朋友,也称不上朋友;体会不到溶月苦心的恋人,也绝不是好的恋人。喜欢溶月的人,自然会为溶月找足理由,也会按照溶月的期许好好地活着。不喜欢溶月的人,就算他们再三诋毁、再三污蔑,又有什么关系呢?” 冷溶月微微地点着头,喃喃着,“原来,不止是恋人,这世间的所有情感,都需要双向奔赴…” 冷童点了点头,“是的。知己者,乃是诚挚、默契之人。知心者,乃是不必言说之人。知人者,乃是敢于陪伴,敢于去赌之人。冷童就算不是溶月的知心人,也必然敢拿溶月的人格去赌一切,去反驳所有诋毁,也会陪在溶月身边,直到死去…” 冷溶月沉默了。 有时,沉默也是一种释然,一种大彻大悟。 在这个世上,她大概也唯有在冷童面前可以毫无隐藏。 ——她不必担心,冷童会厌恶她的“诡计多端”。 ——她也不必担心,冷童会看轻她柔软的内心。 ——她更无需担心,冷童会利用她的善良,操控她的缺点,攻击她的缺陷。 她是主,冷童是仆,但,这样的主仆,或许早已不是主仆,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作为亲人的冷童,自然也了解她的心性,见她渐渐平静,心绪好转,便立即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今夜前来,一是想向大小姐拜年,说上一句“新年快乐”;二是想要告之大小姐,我们的‘暗之影’已打探到了阿鲁台部的藏身之处。” 在她看来,冷溶月终究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对于多愁善感的女子而言,是不能让她们反复去斟酌一件事的,她们不但会在斟酌中越发悲观,还通常会逼疯自己,自虐自己。 她也唯有说出正题正事,才能让冷溶月安稳地度过今夜,重新成为那个英明神武的冷溶月… 这不仅仅需要她的耐心,更需要她对冷溶月有至深的了解,和不曾离弃的相伴... … 第四百九二章 纤臂柔指 (二) “阿鲁台部?”冷溶月勐然一惊,面部表情随之复杂了起来,“我不是早说过漠北酷寒,不让‘暗之影’再追查下去了吗?” 冷童,缓缓道:“我们的‘暗之影’并没有再去追查,这次也纯粹是个巧合。” “巧合?” “对,巧合。也正是这个巧合,才让我知晓,原来蒙古人是根本不看重钱财的。” “不看重钱财?”冷溶月紧了紧眉头,“那他们看重什么?” 冷童,笑了笑,“他们只看重牛羊。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根本就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他们能否度过寒冬,也全看牛羊的数量。”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道:“牛羊可以充饥,其皮也可以御寒。就算是他们饮得酒,也是马奶酒。可,这与看重不看重钱财又有什么关联呢?” “他们过年的习俗大致与汉人无异,也讲究阖家团圆,拜年祝贺。但,他们也会举行祭祀活动,祭天佛、上香祈福,”冷童,说,“除此之外,还有文人乐文德修习兴文、每家与每家之间的联谊叙旧,更有一个传统习俗叫“打井”。” 她接着说:“其中,每家与每家的联谊叙旧,通常也是为了增加彼此的了解,凸显出各家的文化底蕴。每家也会在装饰和食材上下足功夫,像布置些纸银、灯笼、糖果、点心等,都是需要消耗大量的钱财的。” 冷溶月,道:“所以,他们会从边境的商人手中去购买这些东西?” 冷童点了点头,“他们为了给别人留下好的印象,也会拿出家中的所有钱财去购买这些东西。毕竟,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充实各家的脸面,平时金银在他们手中又着实无用,只要有牛羊、马匹,他们也能随时置换成金银。” 冷溶月也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只要与边境的商人有所往来,也便很容易被我们的‘暗之影’察觉到。” “是的。他们的需求量很大,有些手中没有多少金银的,也会直接牵着牛羊来置换,这也全因他们还有一个“打井”的习俗,”冷童,说,“这个习俗说白了,就是家家户户准备些糕点和水果送给神仙,希望能得到吉祥如意、生活安康的福气。” “不过,大小姐你别看这只是一个期许得到福气的习俗,里面的文章可大了去了,”她又道,“每家每户不但攀比无度,他们也都有送得越多,便能获得更多神仙福气的想法。” 冷溶月,道:“百姓都对生活充满着渴望,也有逐渐向好的憧憬。这种做法,也属正常。” 冷童,澹澹道:“假如一两家这样做,倒也没什么。若,每家每户都这般的话,整个部族自然也就暴露无遗了。” 她的神情渐渐凝重,接着说:“不过,他们也绝非全无防备,我们跟过去的两个‘暗之影’的姐妹,就被他们部族的人给当场认出,并囚禁了起来。” 冷溶月,急促道:“那两位姐妹,现下如何?不会都死在他们的手上了吧?” 冷童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也是最可疑的地方。据我们这两位姐妹说,她们被囚禁起来后,便被断了水粮,且还被人严加看管,甚至在毡帐四周也栓上了数只草原狼,但,她们还是被一个神秘的女子给救了出来…” 冷溶月,惊道:“神秘的女子?” 冷童,点了点头,“对,一个脸上蒙着白纱,身着艳丽的神秘女子。” 冷溶月,追问道:“可知道她的名字?有没有可能这位女子识得‘暗之影’的特征,知道被阿鲁台部抓获得正是我们的姐妹?” 冷童,思索道:“我也详细询问了逃回的两位姐妹,她们对那女子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说,那位女子像是汉人,且还是一个极美的汉人女子。” 冷溶月一字一字道:“蒙古人和汉人的肤色不同,蒙古人整日暴露在毫无遮挡的阳光下,肤色偏灰,肩膀也较宽;汉人女子大多纤腰柔弱,皮肤细腻,就算那女子蒙着脸,也难掩她额头和手背上的皮肤…” “对,对,对,”冷童突然惊呼道,“我想起来了,我们从那里回来的姐妹,还说过八个字——“纤臂柔指,肤若凝脂”…” 纤臂柔指,肤若凝脂。简单的八个字,也让冷溶月确定了很多细节。 手指纤纤如嫩荑,皮肤白皙如凝脂者,多为不染指农活的女子。 可,这种女子也绝不是只有大家闺秀,秦楼楚馆中那些以色悦人的女人也大都如此。 但,能够让人深刻地记下“纤臂柔指,肤若凝脂”的姑娘,恐怕在秦楼楚馆中也并不多见。 因为,秦楼楚馆中的女子,多为半路投靠,也都是在走投无路下,才不得已卖身献艺。 就说现下宣府“绣芙蓉”中的清、雅、纯、艳四姐妹吧,虽也绝美,但,手上也难免会留下往日的痕迹。 确切地说,纤臂柔指,肤若凝脂者,必定是从小就不染指任何杂事的女子。 其中,纤臂两字,也说明了此女擅长歌舞,臂膀柔韧且有美感。 然,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流落到阿鲁台部呢? 冷溶月想到这里,不禁陷入了沉思.. … 第四百九三章 纤臂柔指 (三) 雪,如棉如絮,没有缝隙。 染白了苍茫大地,冰封了天际空气。 万物死寂,强压着万般生机,无处可逃,亦无处躲藏。 冷风如刀,在无垠的土地上肆虐,扬起阵阵雪沙,卷动粒粒石块。 冽风骤歇间,耀眼的雪地上凸现一块暗澹之处。 好似一列凋像,更似一堵孤零零的城墙,不动不移,毫无生气。 但,他们所朝的方向,却皆是一处——边城暗所。 暗所中是黑压压的军队,他们队列整齐,重甲肃容,各个手持弓弩,腰间也佩着一把绣春刀。 他们并不是在操练,反倒更像是要展开一场屠杀。 然,他们要斩杀的对象,不是敌寇,而是与他们一样的锦衣卫。 他们不但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且还在权势上压倒着对方。 对方虽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却也不得不躬着腿节节后退,各个神情凝重,一脸惊恐。 通常,实力悬殊的战斗,是不需要消耗太长时间的,但,双方却好似都在等待着什么。 只见,一身黑裘之人缓缓地从列阵持弓的队伍中央走出,没等他骤停脚步。 对面便窜出两人,小跑碎步,直接跪拜了起来。 “胡公公,您若有什么吩咐,书信一封便可,何必劳您亲自前来呢?” “是啊,胡公公。这天寒地冻的,您也太辛劳了。我们卫所中刚巧有一处温泉,可以驱寒解乏,胡公公您远道而来,不如先到泉水之处,我等再为您准备些沙果和美酒,岂不美哉?” 黑裘之人一阵谄笑,随后用手中的绸帕在嘴边沾了沾,“老奴来此,能够得到如此待遇,也算是有福了…” 突然,他又阴沉下了声音,“你所说的那处泉水,应该就是之前冷溶月的居所吧?老奴能享受到你们大小姐的同等待遇,那可不是有福了嘛…” 下跪着的一人,忙道:“胡公公您啊,可真是误会了,误会了。年前啊,那冷溶月的确来过我们卫所中,我们也是看她是位女子,才勉强留下了她的性命。您也是知道的,我们这些在外卖命的兄弟,都是耿直的老实人,又怎会和一个小女子计较太多呢,她要在泉水庭院中居住,索性兄弟们也就默认下了…” 黑裘之人又是一阵柔笑,其笑声也是多数人都学不来的,一个被人称为胡公公的人,当然也会带着公公的特点,“你们能默认她居住在泉水庭院,其实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据老奴所知,那处泉水庭院,本就是昔日的纪纲为冷溶月所建,冷溶月住在自己义父为其建造的庭院中,也再合适不过了,不是吗?” 下跪着的另一人,恐慌道:“胡公公您这...您这...还不是在怪我们嘛...就算那泉水庭院是罪臣纪纲为冷溶月所建,但,冷溶月也早已不是什么大小姐了。我等又岂能连这点分寸都没有…不过…有些利害关系...我们也是棘手得很啊...” 胡公公,澹澹问道:“哦~什么利害关系?” 下跪着的另一人,迟疑道:“罪臣纪纲虽早已被圣上诛灭,冷溶月也早就失去了在锦衣卫中的威望,但…但,就单凭冷溶月与太子、赵王、汉王的关系,我等也是不好决断的啊…” “不好决断?”胡公公瞬间大怒,“那冷溶月是太子妃,还是王妃?你们有什么不好决断的?!就因为你们的不好决断,才导致秦泰与张仲两位千户,公然斩杀了前来传话的太监,且还带走了这卫所中的近三千人马!是与不是?!” 话落,他勐然凝神,朝四周张望,接着厉声道:“贺山呢?贺山贺千户去哪了?也跟着冷溶月走了吗?!” 他又狠厉地看向跪在他面前的两人,继续道:“李忠信李千户,你来告诉老奴,贺山去了哪里?为何不出来见我?!” 下跪的两人,正是李忠信和庞泽远。 被质问的李忠信,显然不知如何回答,赫赫发抖着。 胡公公见状,似已更怒,不禁掐腰来回走动着。 突然,他有些泄气地指了指庞泽远,“李千户说不出,那就由你来告知老奴。” 庞泽远闻言,不禁朝后方的阴暗处望了一眼,又侧看了一下李忠信,紧眉咧嘴,一副万般难为的样子。 没曾想,他所有的细微举动,都被胡公公尽收眼底。 只听胡公公长吸了一口气,顺势拔出身旁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直接架在了庞泽远的脖子上,“你说,还是不说?” 庞泽远瞪圆了双眼,吓得连连喘气,道:“我说,我说…接到…接到胡公公您要来的消息后,贺千户就非说您之所以会来此,就是为了要屠杀掉我们这里的所有人,所以…所以…” 胡公公,道:“所以什么?” 庞泽远咽了一下口水,道:“所以,贺千户就提前埋伏了起来,以防…以防胡公公您对我等不…利…” 胡公公大笑,“他在哪里设伏?” 庞泽远抬臂后指,缓缓道:“就在…就在这卫所一角…” 胡公公又是一阵狂笑,“他很聪明,但,他也不够聪明。” 话落间,一颗人头赫然滚落,无声却艳红。 李忠信怔怔地侧望着被斩下头颅的庞泽远,没了头颅的躯体还在跪着,但,脖颈上却犹如一道血泉在喷涌。 他一时间好似丢了三魂七魄,又在刹那间抖动了一下身子,勐然抬眼看向胡公公,随后便双臂撑后,双腿左右蜷缩,整个身子也开始在雪地上后移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正后方赫然发出一声叫喝,“你还在等什么!这老太监根本就不会给我们活着的机会!” 一支利箭也在叫喝声中飞出,径直射向胡公公,却被守在一旁的锦衣卫用绣春刀削了下来。 胡公公阴笑不止,整张脸也随之狰狞、扭曲,“老奴就说嘛,一个卫所中两位千户都叛变了,另外三位千户还能算无辜吗?” “你们五人整日都待在一起,又岂会不知晓详情?”他接着自信满满地说道,“若,一位千户叛变,尚可以说通。可,若是两位千户都叛变,你们还亲眼看着他们杀死了传话太监,且不但不将他们正法,还让他们都跑了...你们觉得这种事,还能说得通吗?真把老奴当成傻子了...” “杀啊!”李忠信没等他说完,便就撅起了身子,疯狂地摇臂呐喊着,“杀,杀,杀!想活命,就必须杀死他们,杀死他们全部!全部!” 可惜的是,他的呐喊虽有力,却不长久,片刻间就被万箭穿身,僵身倾倒… … 第四百九四章 纤臂柔指 (四) 倘若,没有目睹此刻的一瞥惊鸿,那一定还会沉醉于天际朝霞与晚夕的绝艳中。 倘若,没有昔年那场凤阳府官道的剿匪,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原来女子也能如此闪耀。 势单力薄的贺山已倒了下,这也意味着卫所将面临着群龙无首的混乱。 混乱,并不可怕。 死亡,才最可怕。 在同样都要面对死亡时,混乱的屠戮,无处躲藏的弑杀,也犹如人间炼狱,血染红河。 红河在流动,任凭雪花如何冰冷,如何酷寒,都阻挡不了热血的渗透。 当雪不再纯洁,就成了罪恶的帮凶,因为雪水已是血水,无止无尽,映天染地。 不过,这时空中也出现了一抹绝艳惊鸿,使得白雪逊色,使得血水无光。 她如击破长空的雄鹰,将天雪斩断,震慑着万物生灵,惊傲着神佛,亦再无了神佛。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宋朝卢梅坡,存世的诗作并不多,却以两首《雪梅》流芳百世。 然,谁又能想到《雪梅》中的两段诗句,竟能完全吻合现下的场景。 只是,雪是冷溶月,梅也是冷溶月,雪梅不再有比较,雪梅也都有了芬芳。 从她一身白裘从天划过,片片梅花便随雪落下。 梅中雪,雪中梅;梅花艳,雪花香。 片片割破杀戮腕,片片震惊杀戮人。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站立在卫所墙围的冷童,振奋喃喃,颤身不断,“当世惊鸿素海棠,天降玄女冷溶月…” 或许,所有人都不理解她的言语,但,殇沫却能立马想到这段典故。 这段典故是他师父的一段自述,自述中的故事又是从萧左的口中说出。 相传,朱元章在位时,应天府至凤阳府的官道上,时常出现一伙山贼,连连向朝廷贡品及物资下手,朝廷也派过数名大将前去镇压,都以失败而告终。一时,朝堂之上,一片惊慌,朱元章只得派皇太子朱标亲帅大军,前去镇压,一则有意让皇太子立威;二则,临近都城应天府,倘若大军兵权旁落在他人手中,一旦起反叛之心,必将带来灭顶之灾。 那时的萧左还是皇太子朱标的近臣,他与盘踞在官道附近的山贼交过几次手后,发现山贼不但熟知阵法,手中还有一种叫‘飘香酥骨散’的毒药,尤其厉害。此毒一出,香气所到之处,士兵皆无力跪倒在地,只得任凭山贼斩杀。 在连连折损军力,苦战不胜之刻,皇太子朱标本打算班师回朝,自请罪罚。但,他身边却有一位谋臣向他进言,可让一江湖门派出面解决。 谁能想到,此江湖门派正是故遗名的‘灭影门’,更没人想到,当天傍晚一名叫素海棠的女子便孤身前往了朱标大军驻扎之处。 面对着全是强壮男子的军营,又面对着皇太子朱标的威严,素海棠居然女扮男装,不畏不惧,言语更是井井有条,并许下‘今夜便可破敌’的豪言壮语。 她根本不管营帐内的男人们,如何去看待她的许诺,直接转身走向了山贼的据点。 她一人施展一门“漫天花雨”的功法,便破数千山贼。 最后,她在身中剧毒‘飘香酥骨散’的情况下,击杀掉所有贼寇,就此惊艳江湖,人送外号:玉面公子。 玉面公子的横空出世,揽下了世间绝艳,更成为江湖女子们争先羡煞的对象。 如今,这张面孔又一次出现了,虽名字已变成了冷溶月,却丝毫远胜当年的素海棠。 她在血浆中漫步,她的气场让人软腿拜服,她眸中的杀气更是阻隔掉了九尺之内的所有活物。 此前,还盛气凌人,胜算十足的胡公公,现已成了一只买好求饶的落水狗。 跪在地上的他,不停叩首,发丝与额头已全部湿透,脸色更是煞白如蜡,如冰冻凝霜。 这是一个从燥热到冰冻的过程,他看到冷溶月的那一刻,身子便已燥热了起来,渗出着粒粒汗珠。 他不断叩首,眸子不断上瞥着冷溶月步步靠近他的过程,也让他的身子越发冰冷。 落在他身上的雪,化为了水;他渗出的汗珠,也化为了霜。 霜水交加,凝结成了冰,这世上最冷酷的冰。 但,他还是没有逃过死亡,在冷溶月轻扬手臂的那一刻,他便支离破碎,化成了一摊没有丝毫温度的血水。 “曾经,我是你们的大小姐,享尽着你们的骄纵和偏爱。那时的我,是不留情面的,也是心狠手辣的,跟过我的人,都应该了解这一点。” “通常,我做事喜欢把事做绝,这是义父教我的,也是这个世道必然具备的。所以,今晚我必须要杀掉你们所有人,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我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我身边的兄弟姐妹也会生不如死。” 冷溶月两语说出,正面便赫然立起一人,只见他紧绷着嘴,似已咬紧了牙关,一脸肃杀之气,双眸却不时闪动着光亮,“大小姐的为人,我等都知晓。昔日,大小姐不知从指挥使的手上救下过多少无辜受牵连的兄弟,我等皆感恩大小姐,大小姐也是我们众锦衣卫心中的活菩萨、大恩人。今日,大小姐既然想让我们成为死人,那我季正翔就做个死人!” 话落,他便扬起绣春刀,反手斜插向自己的胸膛。 “对,你做一日我们的大小姐,一辈子就是我们的大小姐。大小姐的命令,无论到了何时,我张叙都坚决执行!” 张叙也拔出了绣春刀,朝自己的腹部刺去。 一时之间,数人成了百人,百人成了千人,都接连拔出引以为傲的绣春刀,做出了自戕的举动。 当然,他们一个都没有死。 若,冷溶月不让一人死,谁都不可能死在她的面前。 片片梅花,不但划破上千人的手腕,柄柄绣春刀掉落之时,夹杂着梅花的飘雪也如一股气流,涌向了卫所的大门。 “彭~”的一声,门破。 门外黑甲黑羽,长枪跨马,无情且凌傲,队伍连绵着天际雪落,形成了鲜明的黑白对立。 面对着这样一只近万人的黑羽骑,卫所中的所有人皆怔住。 可,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害怕,更没有想逃的意思。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呼吸,静静地侧立着身子… “你们可以走了,”冷溶月渐渐低垂眸子,“不用怀疑我的话…因为,就算今日我把事情给做绝了,东厂在死了一位厂珰的情况下,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只愿你们能好好地过日子,有多远就逃多远…”她顿了顿,“门外是我‘瀑水门’的弟兄,他们会送你们到一处安全的地方的…” 良久良久后,卫所中竟无一人做出反应。 他们一部分人也已将眸光移回了冷溶月的身上,还有一部分人的眸光依然停留在门外的黑羽骑处。 “你们不走,是身上没有银钱吗?”冷溶月不禁散步前移,神情关切,“没银钱也无碍,门外每位‘瀑水门’弟兄的身上,都有足够的银钱,会分给你们的。” 她一语落下,遥望着她的卫所众将士,不但还是无动于衷,且还各个眸中饱含着热泪。 泪水,总要经过一段时间后,才能畅快淋漓地流下。 然,待泪水真的流下时,冷溶月也开始皱眉一圈圈地环视起了众人。 她终是崩不住了波涛翻浪的情绪,突然大哭大叫了起来,“好!是你们不走的!如果你们都不愿走的话,那就都乖乖地做个毫不知情的死人吧!” ... 第四百九五章 纤臂柔指 (五) 积雪融于山涧,溪流敲石,扬起脆鸣。 梅花欲滴着朦胧冰莹,绽放在狭窄的山谷中。 一白发之人弯腰取水,却被一黑发之人拦下。 黑发之人折一枝叶,剥取下松针上的层层冰露,全部倾入壶中。 壶有大小,亦分尊卑,她手中的便是兴起于明代的紫砂。 虽看起来有些笨拙,也没有后代紫砂壶的圆润精巧,但,古朴的外表,却也给人一种纯厚、不媚不俗的感觉。 “不媚不俗”这四字,也好似是对黑发之人的写照。 她的眸光坚实且沉稳;她的容颜清秀且多愁;她的腰身犹如细柳,举手投足间又带着不让须眉的刚烈。 在她侧摇手中壶的刹那间,眸中的柔润又胜似少女,生动亦缥缈。 仿佛有数不清的多变,也好像有诉不完的衷肠,道不尽的柔情。 然,这一切也在她俯身挽起一泓溪水后,全都变成了万般关切。 “本以为冰露足够饮用,没曾想还是要掺杂上溪水…” 说话间,她已将掌中水,倾入了壶中。 “你这与我方才直接去取溪水,又有什么区别?”白发之人有些看不明白,往往看不明白时,也会想不明白,“我取溪水时,你拦着,现在你还不是也要取这溪水来喝...” 黑发之人斜瞪了白发之人一眼,“你懂什么。松针上的冰露自带松香,味甘且能祛风燥湿,我本想用其煮水。没曾想,冰雪在暖阳下融得如此之快,悄然无息的…” “不过,这也并不是我拦下你的原因,”她看了眼在一旁玩耍的小女孩,接着说,“无论是溪水,还是松针上的冰凌,都不可让汐儿直接饮用。你平时粗枝大叶惯了,也随性惯了,可汐儿毕竟是个小姑娘,小小的身体又怎能去对抗寒天霜露呢…” 白发之人勐然一怔,“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万一她也是极寒体质,那就大大不妙了...” 说罢,他便捡拾起了干柴。 黑发之人见状,也凑近,弯腰捡柴,“汐儿可是溶月之女、海棠之后,我虽与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但,也是不容她在我身边出现任何不适的。万一,真出了什么状况,我也是断然说不清的。” 白发之人抬眼,顿了顿,“你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些,小孩子难免会有腹痛或生病的时候,溶月又不是强词夺理、不近人情之人,怎么就成了说不清的事了呢…” 黑发之人狠狠地踩了一下白发之人的脚。 白发之人连忙蜷缩惨叫,“你这又是作甚啊?!” 黑发之人澹然地将手中的干柴,往一旁一甩,“你们男人又怎会懂得这些!总之,汐儿不能在我手上出现任何问题!” “好,好,好…不出问题就不出问题,行了吧?”白发之人无奈侧移,“我继续捡柴,继续捡柴…你们这些女人啊…真是古怪…古怪得很啊…” 渺无人烟的山涧中,不停地传出一对男女的争吵,使得缕缕暖阳也有了几分生趣。 然,这般生趣,却也扰乱了另一人的心绪。 在连番迟疑下,这人赫然震落了肩头的水珠,朝山涧中的那对男女走去。 山中的风,多少还有些凛冽,就算山外已到了花开的季节,这里仍是片片嫩芽,簇簇花包。 好在,山中的暖阳与山外无异,在阳光的照射下,倒也不会觉得身寒发冷。 干柴在火中炸裂,发出着“噼啪~噼啪~”的声响,与鸟鸣混为一体,作成了天地乐章。 待到紫砂壶升腾起热气,这人也来到了男人和女人的面前,这人无声,男人和女人也无声。 片刻后,女人凑上一旁的女孩,将其抱入怀中,来到了柴火旁,并将紫砂壶中的热水缓缓地倒在一片叶子上。 她用手指触了又触,也多次低下鼻头去感受着温度。 直到叶子上的水不再滚烫,才轻轻地喂向怀中的女孩。 这时,男人也从包裹中掏出了一张大饼,从中掰开,递向了小女孩。 他手中的另一半大饼,也随之扔向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人。 “你跟我和若锦一路了,想来也是早就饿了,吃一些吧。” 那人接过半块饼,无声。眸光却停留在女人的身上。 女人则当那人不存在,边喂怀中的女孩喝水,边拧下饼的一边,又递到女孩的嘴边。 时光荏冉,岁月如梭。 那人曾是‘苍琼阁’的大弟子,有着威风凛凛的江湖地位。 萧未遇的大名,也在那人背离‘苍琼阁’,反投‘灭影门’后,从武林中逐渐销声匿迹。 男人和女人则与他不同,男人名叫:郭明轩,一直被江湖人称为:最接近神的人。 女人名叫:柳若锦。虽也曾澹漠江湖,却一直执掌着一派,常伴青灯古佛,修养心性。 男人们吃饼,总是很快。 郭明轩眼看萧未遇手中的半块饼已吃完,就下意识地又从包袱中掏出了一张完整的饼,想要再次扔给他。 不曾想,这时的萧未遇,却做出了令人不解的一个举动。 只见,他缓缓蹲身,捏起一丝饼的残渣,残渣是他方才咀嚼饼时,掉落的。 现在,他好似想将这丝残渣重新填到嘴里,手臂却骤停在半空,久久不动。 柳若锦侧抬眸光,看了他一会儿,又渐渐垂目,“倘若是曾经的师哥,是绝不会注意到地上的这些残渣的...” 她所说的师哥,也自是萧未遇。 萧未遇却依旧看着手中的残渣,慢慢说道:“我已不是当初的我,却又走不出当初的我…” 郭明轩,皱眉道:“其实,我早发现你在跟踪我和若锦了,我之所以没有拆穿你,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拆穿你的理由。” 萧未遇,沉默。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跟着郭明轩与柳若锦,好似在找寻一段记忆,又好似身体本能,下意识地跟随着。 “师哥,就算你跟着我们又有何用呢?”柳若锦渐渐沉声,“现在,你虽愿意低头,去正眼看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残渣了,但,你真的可以吃到嘴里吗?” 她这一语,竟也让郭明轩惊然了。 ——捡起地上的残渣,难道,就是为了要填回嘴里吗? ——可,不填回嘴里,为何又要捡起地上的残渣呢… “我和师哥你从小一起长大,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很了解师哥,但,此刻,我所能记下得却只有师哥身上的那份骄傲和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柳若锦,接着道:“所以,别勉强自己了。你手中的残渣,正如往日的点点滴滴,就算你捡起来了,又能怎样呢?残渣只是残渣,你不吃,又不舍得丢弃,只会自寻烦恼,自找没趣…” 萧未遇慢慢抬眸,眼波流动,“假如,我将手中的残渣放下,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柳若锦澹澹一笑,“应该会发生很多事。至少,能养活一群蚂蚁,也可能被其他虫子吃掉。” 萧未遇缓缓皱眉,眸中也在片刻间有了泪花,“师妹是说,我手中的残渣,虽是我在无意间掉落的,却也已有了新的意义和命运?” 柳若锦缓缓点头,“师哥,你太执着于过往了…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世间的诸事,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冥冥注定。那些你不要的,你无意舍弃的,都会重新获得一段它们自己的轨道...” “若,你打破了这轨道,不但回不到过去,还会让这件事梗咽在胸,无法释然…”她接着说,“倘若,你一人无法释然也就罢了,可你若非要牵连他人,便就会成为人间悲剧,甚至会成为一段悲惨的命运...” 萧未遇闻言,迟疑喃喃道:“那我应该如何做?” 柳若锦,道:“放下。放下你手中的残渣,静待着蚂蚁的到来。当,你看到成群结队的蚂蚁来搬走这些残渣时,你说不定会立马释然,也会觉得十分欣慰…” 萧未遇再次沉默,但,他也在这时,松开了指间的残渣... 风,吹动着万物,偏偏吹不走落在地上的残渣。 一角的背阴处,也终于探出了一只蚂蚁的脑袋。 它摇摇晃晃地走向阳光,又误打误撞地碰到了地上的残渣。 它并没有去吃,也没有将其搬走,反倒是围着粒粒残渣转了一圈。 随后,它直接走了,重新回到了背阴处。 可,没过一会儿,一大群蚂蚁便出现了。 它们整齐有序,形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列,直奔向地上的残渣。 然后,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陆续搬起地上的残渣,与还在奔疾向残渣的蚂蚁,形成了一来一回的两道队列。 直到地上干干净净,它们的身影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 “我要走了,”沉寂了良久的萧未遇,突然道,“去找那个将我唤醒的人。” 郭明轩,惊道:“你要找得那人是?” “曾经,我以为她是师妹,但,现下我才明白,我既已不是我,师妹也自然不再是师妹,所以,将我唤醒的,是另外一个人…”萧未遇,顿了顿,“虽说,那人与师妹长得很像,但,她也绝不是眼前的师妹…” 郭明轩,不禁喃喃道:“那人与你师妹长得很像,又绝不是你师妹…那她…” “我去!那岂不是我的女儿柳韵锦!”他赫然觉醒后,立即站起,“喂!我警告你啊,不要去骚扰我的女儿!” 然,他的面前已无人,萧未遇已在不知不觉中离去。 他下意识地捋了捋衣袖,想要立马追赶,却被柳若锦唤了下,“你要去哪?你不管汐儿了?” “我管啊,我怎么不管…可是,你那疯傻的师哥要去找韵锦…”他突然一怔,骤然安静,又慢慢回眸道,“喂,韵锦可也是你的女儿,你就放心让那个疯子去找她?” 柳若锦缓缓起身,轻轻地牵上汐儿的小手,笑道:“找到又如何?我师哥既被你说成了傻子、疯子,那么,一个傻子或是一个疯子,还能近得韵锦的身不成?” 郭明轩渐渐地舒缓出了一口气,随之微微点头,道:“也是,你这位当娘的都不是我那韵锦丫头的对手,更何况是你这个傻子师哥呢…再说了,我徒弟殇沫也不是吃素的…” 柳若锦“噗嗤”一笑,携汐儿大步向前,“走了,傻子。我们也该去山顶上好好地晒一晒太阳了…” 郭明轩,定神道:“你说谁是傻子?我吗?” 柳若锦,嬉笑道:“我还能说谁啊?不知道是谁方才一直说别人是疯子、是傻子的...其实啊,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才是个活生生的大傻子!” “不是,我怎么就成傻子了?”郭明轩紧跟其后,“你说清楚,我哪傻了?” “你就是个傻子…”柳若锦回眸一笑,“对了,傻子。你别忘了拿上我们的紫砂壶和包袱…” 郭明轩怔怔地“哦”了一声,便回身去取落下的物件。 待他转回身子,想要再次追赶上柳若锦时,汐儿却扭头朝他做了个鬼脸,随后小嘴一都,“傻子!” 两字一出,伤害性极大。 郭明轩不得不傻愣在了原地,“不是…汐儿...你也觉得我傻吗?” … 第四百九六章 纤臂柔指 (六) 风中,寒意未减。 阳光,依旧明媚。 广阔荒芜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漠北,也是游牧民族世世代代的居所。 或许,他们也尝试过耕种,但,春耕秋收的等待,总是那么的文雅,又是那么的漫长。 粗狂、豪放的他们,习惯了坚韧的个性,更过惯了马背上的日子。 也只有在追逐、猎杀时,他们才觉得自己还活着,力量也是他们的追求。 就算喘息着大汗淋漓地倒下,他们也很享受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与那活跃的心跳。 所以,他们的先祖能够征伐天下,战无不胜,也绝非毫无道理。 想来,任谁都无法抵挡铁骑上的他们,任何猎物也无法躲过他们手中的弓弩。 然,强悍的身体,又往往只能夺取下一时的胜利,却经不起长久的统治。 “统治”一词,有多少霸气,其中就有多少诡诈。 作为原北元汗廷太师的阿鲁台,先后拥立鬼力赤、本雅失里为蒙古大汗,专权擅政,足显勇勐多智。 他多次袭扰大明朝边境,除了心有不甘外,也有着万般无奈。 无奈者,通常是自知实力,终无法施展者。 也正因为,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的丰功伟业,才让他憋屈自责,期待辉煌。 这样的他,又怎会服输,又岂会将大明朝皇帝放在眼中… 更何况,他虽将瓦剌首领马哈木之子脱欢收为下人,但,瓦剌的残部还在。 残部是神出鬼没的,也是毫无规则的。 他们虽没有强势的大范围攻势,可散兵游卒又往往最让人头疼。 现在,冷溶月觉得也是时候去见一见阿鲁台了。 但,在她走前,她还要先做好两件事。 庞、李、张、秦、贺五位千户的暗所,已被她完全占据。 加上原本‘瀑水门’的弟兄,暗所兵力已达一万五千人左右。 这个兵力,已达到万户侯的实力。 单说,大明朝没有万户官职,但,万户也至少属于正四品官员,甚至更高。 如此大的实权,冷溶月却给了秦泰。 秦泰也成了暗所中的新统帅。 这也难免会引起张仲的不快。 从古至今,内部分裂和分歧,都是最致命的。 所以,能否安抚下张仲,也成了她首要做的。 于是,她让张仲随在身侧,静静地望着长城外,沉默了许久许久。 以张仲直率的性格,自然不会憋着,他终是率先开了口,“大小姐,我们在此已经站立多时了,您是在等人吗?” 冷溶月缓抬臂膀,指向正前,“前方是长城的一道关隘,元末明初,它就以“朔方屏障”着称。关隘外,便就是鞑靼部,也是现在的阿鲁台部。” 张仲,道:“鞑靼可汗本雅失里被杀后,如今也就剩下太师阿鲁台了,他也正是多次扰我边境的罪魁祸首。”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道:“倘若,我让你归宿于他呢?” 张仲一脸惊愕地看着冷溶月,不由咽了一下口水,“大小姐是说,让我背叛大明?” 冷溶月缓缓地说:“我得到线报,朱棣已经派出了多名斥候,向北搜索阿鲁台的踪迹。在这种情况下,想来阿鲁台也是不会主动出战的。” 张仲渐渐皱眉,“大小姐,您到底想说什么?” 冷溶月,说:“先前,我分别问过你和秦泰,往后都有什么打算,也许诺要给你似锦前程。现在,我觉得机会来了…” 张仲的眸光突然敞亮了起来,大声道:“大小姐是想让我率领暗所中的将士,诈降阿鲁台,然后,再给他致命一击?” 冷溶月慢慢侧眸,看了一眼张仲,她虽面无表情,但也能看出几分嫌弃之色,“暗所中的将士,短时间内不能有任何行动,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惹来朝廷的猜忌,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张仲,思索道:“大小姐,我老张是个直脾气,有啥我就直说了。就凭您和太子的关系,就不能将暗所的将士,全部划归于太子的势力下吗?这样一来,太子不但可以在军中增加威望,我们暗所中的人也能名正言顺的解除掉朝廷的猜忌啊…” 冷溶月缓缓摇头,道:“正因为我和太子哥哥交好,我才更容易体会到他的处境。当今圣上,是何等多疑之人,倘若暗所在明面上归入太子麾下,定然会引起圣上对太子哥哥的怀疑…” 她接着说:“若是别处,也就罢了。暗所位于边境,也是大明朝阻隔外敌来袭的主要防御卫所。自古与边军有所牵连的皇子,又有哪个不遭受排挤的…” 张仲闻言,渐渐低沉了声音,问道:“那大小姐的意思是…?” 冷溶月,朗声道:“我们赌一把,就赌阿鲁台只会躲藏,不会正面迎战;也赌一个至关重要的身份…” 张仲的脸色瞬间煞白,失声道:“赌…赌一把…这…也能赌…” … 第四百九七章 纤臂柔指 (七) 烈阳下的风沙,乱人眼。 辨不清了方向,亦朦胧了远方。 此刻,这种朦胧感,也笼罩在了张仲的心头。 或许,他已没有选择。 通常,在决定信任一人时,往往也只能选择继续相信。 回不去,躲不掉。 索性,他也不再纠结,不再顾虑,更在胸膛起伏间鼓起了所有勇气,“如果大小姐觉得可以赌一下,那张仲愿意去赌。” 冷溶月侧眸,凝视了张仲片刻,“难道,你不想先听听,我打算让你如何去赌吗?” 张仲,沉声回道:“无论如何去赌,我都愿意完全信任大小姐。” 他慢慢看向冷溶月,接着说:“大小姐之所以让我去赌,也是全因我想要似锦的前程。在我看来,如今的我,已绝无希望重返朝廷,更没了所谓的仕途前程。既然,现下大小姐的心中已有了谋划,我也自是愿意去赌一下的。” 冷溶月,沉寂了片刻,道:“我还是将整个计划告诉你吧...总比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明不白的死去要好得多...” “但凡是赌,都会有输赢,就算赢面很大,也会出现输的局面,赢了你便能得到心中所想,输了你也会赔上一条命,”她又缓缓地说,“至于,我将整个计划告诉你后,你会不会泄密或是无意间诉说给了他人,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张仲,忙道:“这件事关乎于属下的生死存亡,属下又怎会泄密呢?” 冷溶月澹澹一笑,“那便好。今日过后,你便率领你的旧部,从我们正前方的关隘出发,前往草原腹地。我会为你准备好粮草和金银,你出了长城后,便换上鞑靼人的衣服。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无张仲,但,会多出一个鞑靼王室。” 张仲,怔道:“大小姐是想让我假扮鞑靼王室?” 冷溶月点了点头,“阿鲁台掌控鞑靼政权后,鞑靼王室分崩离析,处处受制于阿鲁台。你的旧部有千人,出了长城后,你要多恩惠鞑靼百姓,为你自己快速积攒下威望...” “在这个过程中,你极有可能会遇到阿鲁台部,或是鞑靼知院阿失帖木儿、古纳台等人的人马,所以,你要将你的活动范围缩小,但,又不能缩得太小。”她顿了顿,又道:“至少,要获得边境鞑靼百姓的拥护和信任。” 张仲,思索道:“倘若,我遇到阿鲁台部,或是鞑靼的军队呢?” 冷溶月,道:“你大概没机会遇到,我会放出风声,渲染朱棣要再次北伐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阿鲁台,还是个别鞑靼的小众人马,都多半会选择自保,不会暴露行踪的。” 她接着说:“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万一你真遇到,就只能算你运气不佳,但,却不意味着你赌输了...” 张仲,皱眉道:“此话怎讲?” 冷溶月笑了笑,“能让你遇到的,一定不会是鞑靼主力,更不会是阿鲁台的亲卫,只会是小众人马。你的旧部虽只有千余人,但,你的战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张仲,道:“大小姐是说,假如我遇到了他们,就与他们开战?” 冷溶月静静地看着张仲,她的眸光中除了有肯定,还隐藏着一抹杀气,“不但要与他们开战,还要杀光他们。确切地说,不管他们是否识破你们的身份,只要遇到了,就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张仲迟疑点头,“我的旧部,都是与我多年来患难与共的弟兄,我既然率领弟兄出了长城,那么,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就全系在我一人身上,我不能拿他们任何一人的生命去赌。大小姐之所以说要斩尽杀绝,也是因为只要放走一人,就有可能会给我的弟兄们引来杀身之祸。” 冷溶月,说:“通常,百姓是不会管朝堂纷争的,他们也根本管不了。所以,你杀了谁,灭了多少鞑靼军队,根本不重要。你只需要让鞑靼百姓知道,你在真心实意对他们好,他们便会对你感恩戴德,甚至,会奋不顾身地为你说着好话...” 张仲,道:“然后呢?然后,我要如何去做?” 冷溶月,道:“然后,就是一场真正的赌局了…” “你想赢得这场赌局,离不了两拨人马,一拨是朱棣派出去的斥候,另一拨则便是秦泰,”她接着说,“你要先让朱棣的斥候发现你,然后,秦泰才能再配合你,助你重回朝堂。” 张仲彻底惊然了,在他看来,冷溶月所说的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里面不但有诸多变动,更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大小姐…恕老张直言,就算我能与圣上的斥候相遇….可,我又怎么可能与秦泰相见呢?您也说了,我们的暗所用不了多久,就会引起圣上的怀疑,圣上又怎会让暗所的人马去往鞑靼呢?” 冷溶月,自若道:“你可知现下暗所中有多少人马?” 张仲思量再三,道:“应该有一万五千人…” 冷溶月含笑摇头,“不对,是两万多人。” 张仲,瞠目结舌道:“两…两万…多人…” 冷溶月,说:“在朱棣和东厂的眼中,现下暗所中应该不过万人。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东厂的胡公公本打算肃清暗所,跟随他前往暗所的人,只会多余五千人,绝不会少于五千人,而暗所在出逃两位千户的情况下,也只会剩下三千余人。否则,一个阉人又怎敢独自率兵前往呢?” 她接着说:“可事实上,我的‘瀑水门’入驻之后,加上原本暗所的五千余人,再加上胡公公派来的人,已然接近两万人马。倘若,再算上‘暗之影’的话…” 张仲赫然觉醒,大声道:“那就刚好两万多人了….可,一万人也好,两万人也罢,圣上一旦生出了疑心,又有什么区别呢?” 冷溶月微微一笑,“当然有区别。暗所兵力常驻北疆,自然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两万之众,何其多也,朱棣又怎会用王军去碰只是存疑的暗所呢?” “存疑,并不代表着背叛。在暗所人马不详、将领不详的情况下,王军贸然出击只会遭受重创,得不偿失,”张仲紧眉缓言着,“但,圣上既已生疑,也不会全然不管…那圣上会如何做呢…” 冷溶月,道:“天底下最了解圣上的人,只能是我的义父纪纲,而我恰恰是纪纲的义女,所以,我应该能猜到圣上会如何去做…” “攻打,不如试探。试探过,也便能打消圣上心中的疑虑…”她接着说,“朱棣会先派出斥候摸清暗所的兵力,然后,借助再次北伐之机,下旨让暗所的将士打头阵,而,王军会跟随在后方。暗所的将士,若有疑心,王军可从后方直接歼灭;暗所的将士,若无疑心,也只当为王军开路避险了…” 张仲闻言,高呼一声“妙”字。 可随后,他的脸色又突然暗澹了下来,“斥候打探暗所之时,大小姐只需让秦泰将人马全部聚齐,进行操练便可。这样的话,两万人马也会全部暴露在斥候的眼中,王军面对两万人马,就更不会轻举妄动了。圣上也更会采用试探的做法,来分辨暗所的忠心….可,我呢…” 他阴沉地看向冷溶月,又道:“我又以什么身份出现在斥候面前呢?即便冒充鞑靼王室中人,可也要有人相信不是…” 冷溶月拍了拍张仲的肩膀,说道:“你太看重表象了…像你这般年纪的人,我应该唤你一声叔叔,岁月能让你积累到丰富的经验,可那些经验也在时刻限制着你的眼界和思维….或许,在你看来,我的做法是荒唐的,是不可思议的,我呢,不苛求你能想明白太多,只需要你记住一点,就算再多人怀疑你,都没有关系,只要朱棣相信你,就足够了…” 她缓缓侧身,将眸光望向南方,又道:“那里是盛世大明,一个盛世的王朝就一定会有一个丰功伟业的君王。一个君王是否有丰功伟业,一是看开疆扩土,二是勤于国政,改革开明制度,剩下的便就是史官手上那支笔了…” “通常,百姓是不懂什么朝政、政策的,百姓只会着眼于能看得见的繁华,感于实实在在的实惠,和逐渐向好的生活。只要他们眼中有希望,心中无冤屈,便就是盛世天下,他们也会去认同坊间肆意夸大的丰功伟业,”她接着说,“但,想要去肆意夸大一件事,就必然要有迹可循,不能全凭捏造,没有事实原型。所以,与其说朱棣愿意相信你,不如说朱棣需要去相信你…” 张仲,沉默了。 ——冷溶月言出的话,他不懂,他也不敢懂。 ——有些事,也是只能去听,却绝不能去懂的。 “至于,你要具体假扮成谁,等时机到了我会让‘暗之影’告知你的,但,你要记住的是,务必要在短时间内得到鞑靼百姓的拥戴,也必须先向朱棣的斥候投诚,不可先见秦泰…”冷溶月的声音逐渐下沉,“没有谁,能比自己派出去的斥候,更加可信。朱棣也只会在先相信斥候的禀报后,才会再考虑是否需要去相信你的…” 话落,她缓缓向暗所的方向走去。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今日,她与张仲所说的一切,是否能够完全如愿,全在掌控之中,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布局者,又何尝不是在进场一场豪赌... 然,在她的连番言语后,她也不由想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义父纪纲。 她有那么一刹那会觉得,她好似和昔日的义父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的心机深沉,一样的攻于算计,都在谨慎揣测圣意下,做出了自以为周密无双的计策。 只不过,她的义父会在做出一整套计策后,狂笑不止,并会自信满满地握拳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着,最后,再是一阵大笑。 而她,没有狂笑,亦没有大笑,甚至连一点自信都不曾有过,有的只是那个越发厌恶的自己… … 第四百九八章 纤臂柔指 (八) 夜沙迷了月,却以漫天银海呈现,似宇宙银河,繁盛缥缈。 月辉无垢,虽不见月色,却感温柔,粒粒入心,驱散孤独。 世间,唯有自厌者最为卑微,无法转移怨恨,只能独自消耗情绪。 若,没有天际银海相伴,冷溶月绝无法平复心绪。 因为,夜的开端,也是痛苦的开端;夜的延续,也是烦恼的延续。 ——谁能想到,朦胧世间的黄沙,竟也有安慰心田的一面。 即便,这段时间很短,却也能治愈短暂的沦陷。 现在,冷溶月已怔在了暗所外,她不但被守卫拒之门外,还有大动干戈的势头。 ——就算暗所被朝廷反攻、占领,又怎会如此之快… ——再三确认下,她才知晓,之所以会被拒,原来是因为她早已进入卫所中... 可,明明还在门外的她,又怎会进入过卫所呢? 江湖上,冒充她的女子,不在少数。 但凡拥有靓丽背影的女子,皆有以假乱真的条件。 但,她的成名绝技,却是永远无法模彷的。 因为,那些功法不单单只代表她,更代表着她的阿娘素海棠。 “她当真会“漫天花雨”?” “是的。” 冷溶月骤然起伏身姿,展臂迎下片片花落,“比起我的,又如何?” “这…这…” 守卫不禁互望,喃喃不止,“怎么会有两个大小姐…” “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呢…” “莫非,我们眼前的这位是真正的大小姐?那我们将她拦在门外,岂不是闯下了大祸…” 这时,从卫所中走出了一黑甲之人,这人威严,使人敬畏。 在朦胧夜色下,他直接开口问道:“你们在因何事喧哗?” 没等守卫回应,他便将眸子完全移落在了冷溶月的身上,“大…大小姐…” “属下秦泰不知大小姐亲临,还请大小姐恕罪!” 黑甲之人正是现下的卫所首领秦泰,他在慌乱间跪下,也在疑惑中皱眉。 “我身边的确有两个姐妹会施展“漫天花雨”,但,她们却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所以…” 没等冷溶月说完,秦泰便急促道:“那人正在卫所庭院中…” 冷溶月闻言,不禁扬起了嘴角。 ——卫所中的泉水庭院,是她的义父纪纲送予她的礼物,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晓那里。 ——柳韵锦虽到过那里,却也不知庭院的由来。 “看来,我们遇到狠角色了…” 秦泰一脸吃惊地望向冷溶月,“狠角色…大小姐的意思是…那人会有所图谋?” 冷溶月摇了摇头,“是否有所图谋,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那人一定在来之前,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甚至,还有可能跟踪过我的行迹。” 秦泰脸色瞬间煞白,“这…这怎么可能….普天之下,谁能无声无息地跟踪大小姐,还能不被发觉呢?” 冷溶月,沉声道:“既然你我都好奇,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她是谁…” … 冷溶月并没有走进泉水庭院。 因为,她已然无法再向前一步。 当,妖艳、妩媚、梦幻凝聚在一起时,她也只能用吃惊、羡慕、惋惜、遗憾、内疚来回馈自己的内心。 柔媚的身姿就在她的眼前,就在那一潭洒满月色的泉水中。 然,当一个女人让人感受到妖媚时,那么,这个女人也便就成了女人中的女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使得冷溶月无法呼吸,更无法移动半分身姿。 她就那样痴痴地看着,看着那个早已“面目全非”的女人。 “溶月,你果真来了。” “是的,我来了。” 凝脂白玉的双腿,渐渐迈出潭面;半遮半掩的薄纱,缓缓垂落,走出泉水的女人,如一块无暇的璞玉般,让人痴醉。 ——谁说女人不会被另一个女人掳获走芳心,此刻,冷溶月的心已被彻底掳走。 但,一个能虏走女人芳心的女人,也早已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女人。 ——没有男人可以逃脱她,也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她,男人皆会为她疯狂,为她痴傻。 ——换句话说,她很懂男人,更深知男人心。她已做到了极致,身为一个女人的极致。 一个女人,一旦做到了极致,就连秦楼楚馆中最当红的头牌姑娘,也会在她面前暗然失色。 这样的一个女人,已不能用放荡和勾魂来形容,只能称为:世间尤物。 “来,来我这里,我真的好想你,脑海中日日都是与你在‘海棠如旧阁’中的画面。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阁中的海棠花,还如往昔那般灿烂吗?” 女人迷离了双眼,沉沉地痴笑,又道:“阁中的海棠,一定和往昔一样灿烂,就像我们曾经的笑容那般让人难以忘怀…” 冷溶月渐渐酸了鼻头,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勐然向前疾奔,无了丝毫顾忌,亦无了种种猜疑。 “姗姗姐姐,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溶月也好想你…” ——现在,就算楚姗姗要杀她,她也一定要扑到对方的怀里。 ——哪怕这一扑,会万劫不复,会看不到明日的朝霞,她也义无反顾。 没有人死去,两个真心想要拥抱的人,也绝不会伤害彼此。 盈盈月波,渐沉柳身,尹人相偎,默然不语。 这是一种让人极其平静的感觉,也是一种倍感安心的感觉。 女人大概都喜欢这种感觉,却不知,这种感觉往往会出现在贴身缠绕间。 事实上,女人和女人间也能感受到依靠感和安全感。 不但纯粹,且无垢。 可惜的是,冷溶月与楚姗姗的重逢,并不是一个巧合。 一旦不是巧合,就必然有着各自的目的。 相比之下,冷溶月的目的反倒简单,她也只是想看一看谁在冒充着自己。 而,楚姗姗的目的也在她逐渐说出的言语中,慢慢暴露。 “‘极乐天尊’已等不及了。不日,他便会去面见阿鲁台。” 冷溶月无言,因为她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从楚姗姗提到‘极乐天尊’的那一刻,这种感觉便就涌现,且还在不断发酵。 “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足以让我自己忘掉我是谁,也久到每一刻我都想要发疯…” 通常,在陌生感来临时,女人往往会选择躲开,甚至逃避。 但,此刻的冷溶月却逃不掉,她顾念着自己和楚姗姗的昔日情义,更不想让楚姗姗失望。 “我知道,我一个人杀不掉他,但,我又不甘心杀不掉他。因为,我为了等这一天,付出了太多太多…你可能想象不到,若一个厌恶自己的女人,有一天不再厌恶自己了,且还很享受当下的生活,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历程…” 冷溶月自然知晓那是一种怎样的历程,所以,她依旧沉默着。 “我也知道,即使我杀掉了他,我也不可能再快乐。一个不再在乎自己感受的女人,一个满腹仇恨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再快乐呢…” ——是的,楚姗姗已没了快乐。一个女人一旦没了快乐,此生都绝不会再有快乐。 然,一个没有快乐的女人,又靠什么去存活,靠什么去滋养着内心? 或许,在冷溶月的心中已有了答桉。 这答桉,便是欲望。 欲望,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没有达成目的前的欲望,还有一种是达成目的后的欲望。 显然,这两种欲望,也只有没达成目的前的欲望是真实的。 因为,一旦达成目的后,也便无了欲望。 若,非要说有,那也只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想要重新开始崭新的生活。 但,楚姗姗的语气中,却充满着死亡的气息,她大概已无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一个没有憧憬、没有希望的人,她的心中必然有着最恶毒的计策,和视死如归,甚至同归于尽的念头。 “姗姗姐姐,你就直接说吧,你想让我如何做?”冷溶月仰起了依靠在楚姗姗肩头的脸颊,眸光轻柔且沉寂,“若我能做到,溶月绝不会推迟…” 楚姗姗抬臂,轻抚在冷溶月的脸颊上,“阿鲁台已完全痴迷于我,几乎对我言听计从,从无违背。我打算在‘极乐天尊’面见阿鲁台之时,我便找个理由向‘极乐天尊’敬酒,并对他下手。” 她话落,冷溶月的眸光已完全涣散,整个身子也如触电般麻木着,“敬酒…姗姗姐姐要以什么身份去敬出手中的酒….又靠着怎样的筹码,可以让你在大庭广众下,对‘极乐天尊’出手呢…” 楚姗姗,沉下声道:“我已寻到了‘飘香酥骨散’,只要‘极乐天尊’饮下带有‘飘香酥骨散’的毒酒,他便就会必死无疑!” 她在说话间,似有咬牙的举动,整张脸也在某一刻狰狞得可怕。 “‘飘香酥骨散’…‘飘香酥骨散’…”冷溶月微声喃喃着,“当年,我阿娘在山贼的山寨中,就中过‘飘香酥骨散’的毒,但,她还是将整座山寨的山贼都剿灭了…” 她渐渐地将脸颊从楚姗姗的肩头移开,慢慢地直起上身,在缓缓垂目间,又道:“告诉我,你是如何接近阿鲁台的,又是如何留在他身边的…” 她随之侧眸,眸光冷然且锐利,好似能直刺对方的灵魂,亦能击碎对方的所有尊严,“姗姗姐姐,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些年你是如何度过的…你应该知晓溶月的脾性,倘若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会知道…” … 第四百九九章 纤臂柔指 (九) 通常,女人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眉眼已不再纯粹,腰身已蕴含百味。 百味中,没有苦涩与痛苦,只有欢愉与畅快。 当,何事都无法影响心绪,只求勾魂诱惑时,明日也便与其无关,诸事亦无关紧要。 这也像极了欲界天,难以了断本根中的欲望。 相传,欲界分为地狱、人间界和六欲天。 六欲天又分为地居天和空居天。 其中,空居天位于须弥山顶部的空间界面,又分四天,分别是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和他化自在天。 夜摩天以拥抱来行男女交合之欲,兜率天则牵牵手就可以完成,乐化天则以共同大笑来完成男女欢愉。 到了他化自在天,有情男女只要相互看上一眼,不需要身体接触,也不需要语言交流,就可以解决男女大欲。 在冷溶月看来,楚姗姗已掌握了他化自在天的奥秘,她的身体就是欲望的根源,无时无刻不在发散着欲望的本能。 只不过,她面对的却是那些贪得无厌的人间男子。 她只需一个微妙的动作,便能使男人屈服。 她也只需一个眉目,男人也便会丢魂动魄。 她的一颦一笑都好似带满了目的性。 即使,她静坐着不动,也是一种罪恶。 现在,她已在冷笑,在纯洁的月华撒落间,她那赤裸的身姿,也渐出了水面。 “想要接近一个男人,溶月觉得什么办法最有效呢?” 冷溶月失神凝望,只觉眼目沉沉,一腔难述之痛,入骨之伤。 ——楚姗姗能诱惑的,不只是男子,亦有女子。 ——不同于‘他化自在天’男女的是:只要看上一眼,不需要身体接触,也不需要语言交流,就能被她深深地吸引,从而无法自拔。但,这也是单方面的吸引,更是想要占为己有的吸引。 她就像是奇珍异宝,不,她比奇珍异宝还要珍贵。 因为,再好的奇珍异宝,人们不得到也不会送命,而她,不得到她的男人,则会送命。 ——一个能要人性命的宝物,冷溶月又岂能不痛,又岂能不伤... “怎么?溶月你是答不上来,还是已知晓了答桉?”楚姗姗仍在笑,柔媚且自若地笑,“对于我们女人而言,你问的这些问题,根本就没必要去问,我也根本没必要去回答。”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应该留下你的,”冷溶月渐垂了眼目,“倘若,我在叶离颜死后,将你留在应天“绣芙蓉”中,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不,溶月你错了…”楚姗姗勐然侧眸,眸中满是光亮,如月辉般闪耀,“倘若,我那日不离开,又怎会在无意间寻到世间奇毒‘飘香酥骨散’呢?倘若,那日我不离开应天府,又怎能有可以杀掉‘极乐天尊’的机会?” 冷溶月眉头紧锁,道:“姗姗姐姐,那日你离开应天“绣芙蓉”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哈哈哈…”楚姗姗一脸柔笑,“自然是发生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那日,我走出“绣芙蓉”后,已无心再活。因为,我失去得不止是一直守护着我的叶离颜,还有我的所有希望。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曹公子居然那般不堪,而我对他却又那般得痴恋…那就像是一场梦,一场本不该有的梦,却又那么得美好,结局又那么得令人心碎...” “当一切都化为泡影,人生便也无了色彩,亦无了乐趣。起初,我只是在秦淮河畔漫步游荡,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一个房屋与房屋之间的拐角处,也就在那时,我被人迷晕了过去…” 冷溶月,忙道:“是谁迷倒了你?凭姗姗姐姐你的武功,就算被人迷倒了,也能在醒来后,应对自如的。” 楚姗姗澹澹一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甘情愿被迷倒,也心甘情愿接受着厄运的到来…” “我醒来后,已身在鸡鸣驿的一处庭院中,被带到这里的不止有我,还有很多来自江南的姐妹。几日后,我才知晓,绑我到此的,是一位叫张彪的员外。” “这个张彪,其实也便是应天府的张员外,之前我在应天“绣芙蓉”时,便见过他,他对我垂涎已久,也大肆挥金,捧过我不少次场,只不过我一直都没怎么理会过他...” 冷溶月,道:“所以,那个张彪就借机玷污了姐姐?” 楚姗姗大笑,“哈哈哈,就凭他?他还没那能耐。他不但没有如愿,还成了我接下来复仇计划的关键点。那个愚蠢的男人,可能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一时的决定,竟成了我与阿鲁台相见的关键环节...” … 第五百〇〇章 纤臂柔指 (十) “不过,这也要归功于他的那份自信。” 冷溶月,惊道:“自信?” “通常,男人在女人面前都很有自信,”楚姗姗,说,“大概是他们天生的优越感,总感觉女人很笨。” 冷溶月沉默,在她看来,越有阅历的男人,越不会去小看女人。 一些男人的优越感也并不是来源于女人的笨拙,而是,他们将女人看成了猎物。 ——捕捉猎物的过程,是享受的。 然,死在猎物嘴里的猎人,也绝不在少数。 “他多次被我击退后,就大大方方地从屋中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药瓶,并在我的面前肆意地晃动着,”楚姗姗笑着说,“现在想想,他当时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都觉得好笑。” 冷溶月,道:“他拿出药瓶后,你便知晓那是‘飘香酥骨散’?” 楚姗姗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但,他却好似很想让我知道…” 冷溶月,问道:“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是的,他不但自己说了出来,且还说得很详细,字正腔圆地告诉我,他手中的正是‘飘香酥骨散’,”楚姗姗顿了顿,“不过,他的这一举动,也让我很诧异,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在说谎。” 冷溶月,说:“的确令人怀疑。他应该直接打开瓶盖,释放出毒气的。” “按常理来说,用毒高手都会在人毫不察觉之时,放出剧毒,根本不会提前告知对方,”楚姗姗,说,“可他却提前说了出来,就好像说出来后,我就会立马中毒一样…” 冷溶月,澹澹一笑,“所以,即便你想不通,还是施展了‘沾花蝶舞’的功法,从他手上夺走了药瓶?” 楚姗姗点了点头,“我想要从他手中夺走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就一定会到我手里,所以,我才会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提前说出毒药的名字。” 冷溶月,道:“你夺下‘飘香酥骨散’后,便就离开了张彪的庭院?” 楚姗姗微微摇头,“在我跨出庭院的那一刻,我便就决定折返回去...” 冷溶月不解地“哦”了一声,问道:“莫非,你折返回去是想试试手中的‘飘香酥骨散’是真是假?” 楚姗姗又摇了摇头,“不全是。除了想分辨‘飘香酥骨散’的真伪外,我还对‘飘香酥骨散’的来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冷溶月,缓缓地说:“相传,这种毒药是元朝皇室为了抓捕抗元义士专门研制的。当初,我娘所攻克的山寨,之所以有‘飘香酥骨散’,也是他们在打家劫舍时,偶然得到的。” 楚姗姗,迟疑道:“可我并不觉得这是偶然。至少,张彪能拿出‘飘香酥骨散’,就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原故。” 冷溶月,道:“于是,你不但让张彪中了‘飘香酥骨散’的毒,还从他口中知晓了‘极乐天尊’?” “是的,不过他在一开始时,也只是说出了‘极乐天尊’和‘极乐阁’的名字,我也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在我看来,你——我溶月妹妹的武功,已然是武林的巅峰,就算有比溶月妹妹还要厉害的人,那必然也是妹妹的师父故遗名,”楚姗姗,说,“所以,无论是‘极乐天尊’也好,还是‘极乐阁’也罢,都和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冷溶月莞尔一笑,“也是,姗姗姐姐毕竟是应天‘绣芙蓉’的掌柜,而,‘绣芙蓉’又是‘灭影门’的势力之一,在山顶上待过的人,又怎会去在乎山底下的人和物呢…” 楚姗姗微微一笑,“这也正是我那时的想法。可,没过一会儿,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冷溶月,急促道:“为何?” 楚姗姗,说:“因为,一个色胆包天的男人,其背后一定会有撑起他色胆的力量存在。好色的男人虽然无耻,但,他们却也能表现出最直接的行动来...” 她接着说:“张彪并不是一个想死的人,他不但不想死,且还怕极了死亡。一个怕死的人,又怎会为了得到一个女人,而不要命呢...” 冷溶月,思索道:“姐姐是认为,他不会为了得到你,而选择丧命?” 楚姗姗点头,“他根本没理由为了我,而丧命。因为,他的庭院中有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这些被他掳来的姑娘中,也根本不缺乏年轻貌美的。要知道,倘若他想要了这些姑娘的身子,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冷溶月勐然定神道:“他敢对姐姐你不敬,并不是因为他爱惨了姐姐,而是因为他有敢对姐姐动手的理由?” 楚姗姗,柔笑道:“妹妹总算找到关键了。他既是应天‘绣芙蓉’的常客,又捧过我的场,就不可能不知道我背后之人是谁。于是,我便直接问他,如此对我,就不怕被冷溶月杀掉吗?” 冷溶月,道:“他是如何回答你的?” 楚姗姗,说:“他当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眸中也带着些许轻视。他也只说了一句话——就算冷溶月再厉害,能厉害过她的师父吗?” 冷溶月,沉声道:“叶大哥身死时,我义父尚在,也就是说‘极乐阁’在那时就有了…我还记得,那时我们一路追杀邢云飞,最终追到了大同府的郊外,并在一处巨型深洼之地发现了新建‘苍琼阁’的位置,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有所关联的…” 楚姗姗一脸惊然,道:“新建‘苍琼阁’?” 冷溶月,说:“是的,那时的故遗名…不…是‘极乐天尊’…他在大同府郊外的一处洞窟中建立了新‘苍琼阁’,我原以为那里只是他曾经的铸剑之所,没曾想他也在宣府培植了实力…可能他在那时,便就有了投靠阿鲁台的想法...” 楚姗姗,慌乱道:“那时,你便已知晓你师父故遗名是‘极乐天尊’假扮的?” 冷溶月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师父有些不对,却也找不到能够怀疑的理由。” 楚姗姗,渐沉声音,“这样说来,我应该比你早知道这个秘密。但,那时的我,也只是单纯的知晓‘极乐天尊’就是故遗名,并不知晓真正的故遗名已死的消息。” 冷溶月,道:“大概张彪也觉得‘极乐天尊’就是我师父,所以,他才会对你有恃无恐,想要用强…” 她接着问道:“后来呢?后来,姐姐发生了何事?又是何时知晓‘极乐天尊’在假扮我师父的?” 楚姗姗渐垂眼帘,神情迷惘,喃喃道:“后来…后来…我以为我能找到‘极乐天尊’,并能为离颜报仇雪恨……谁知道…却是一场厄运的开始…” … 第五百〇一章 纤臂柔指 (十一) 人生,总会遇到一些难题。 可,能称为厄运,就永远离不开不幸与苦难。 然,不幸的命运与困苦的遭遇,能暂时夺走一个人的一切,却不足以令一人改变。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想要彻头彻尾的改变一人,必然离不开长久的沉沦,与岁月的洗礼。 张彪掳走楚姗姗之时,‘极乐阁’虽已存在,却也只是一个开端。 那时,‘极乐天尊’还未取得阿鲁台的信任,甚至,根本没机会接触到阿鲁台。 而,一心想要找到‘极乐天尊’,为叶离颜报仇雪恨的楚姗姗,也在张彪的引荐下进入了宣府‘极乐阁’。 阁中也自有着阁中的生存法则。 选择听之任之,就离不开受人摆弄。 不逆来顺受,就要被教训,甚至毁灭。 索性,她选择了谈判。 “那些年,我能活下来,也多亏了妹妹让我接管过应天“绣芙蓉”。最初,‘极乐阁’的掌柜,根本就不屑于我的那套说辞。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当时的掌柜是个贪财好色的男人。” “男人?”冷溶月一怔,“难道,不是晚晴吗?” 楚姗姗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晓晚晴是为何来到‘极乐阁’的,但,她却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也从我手上接下了‘极乐阁’第三任掌柜的位子。” 冷溶月瞠目结舌,道:“什么…你也曾做过‘极乐阁’的掌柜?” 楚姗姗笑了笑,“想要见到‘极乐天尊’,就必然要做上掌柜。不然,又有什么资格与‘极乐天尊’相见呢?” 她接着说:“至于晚晴,她也是在我做上掌柜后的第二年,来到‘极乐阁’中的,她是一个很单纯的姑娘,也是一个很努力的姑娘。不过,她大概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冷溶月,皱眉问道:“为何?” 楚姗姗,说:“因为,我知道她喜欢上了‘极乐天尊’身侧的一名护法。” 冷溶月听到“护法”两字,眉头已皱得更紧,“那护法,没认出姐姐吗?” 楚姗姗,呆愣了一下,“我至始至终并未见过护法,也全然不知护法是谁。为了在阁中隐藏身份,我也并没有施展过任何武功。” 冷溶月满脸得不可思议,一个能成为‘极乐阁’第二任掌柜的人,居然没有见过护法。 ——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冥冥之中,自由安排吧… ——暂不论,身为护法的关尘见没见过楚姗姗,就先当两人互不相识,可楚姗姗又是如何去分辨,护法就是真的护法呢? “那姐姐是如何得知,‘极乐天尊’身侧有这么一名护法的?” “阁中的第一任掌柜,原本是宣府中的一位奸商,名叫王瑾如。此人文雅白净,内心却极其恶毒,我与他第一次谈判时,他便想对我动手动脚,我也只能暗自施展‘沾花蝶舞’的功法,连连躲开着他,他也只当我身姿轻盈,擅长歌舞,倒也没察觉出什么…”楚姗姗,说,“我本想用我曾经营过应天“绣芙蓉”的经验,帮他经营好‘极乐阁’,或做一个不那么下贱的头牌。没曾想,在我第二次与他谈判时,他就用早早放置的迷香,迷倒了我…” 冷溶月,忙道:“他趁机占有了姐姐?” 楚姗姗沉沉一笑,“男人,不都那样嘛…” “难道,姐姐醒来后,没有立即杀掉他吗?” “醒来后的我,根本无法面对这般遭遇,只是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静静地流泪…”楚姗姗,说,“可,那畜生当天晚上,又想对我用强,我有极力反抗,也想过杀了他,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念头…” 冷溶月,惊道:“为何?姐姐就任凭他接二连三的欺辱吗?你明明是有能力杀掉他的...” 楚姗姗,微微一笑,“我的确有能力杀掉他,我也只需将我手中的‘五绝神针’刺入他的脑袋中,他就会立刻丧命。可…” 她缓缓看向冷溶月,眸光深邃且锐利,“可,杀了他,我又如何找到‘极乐天尊’?又如何替叶离颜报仇?要知道,张彪是他的手下,张彪也只知晓他的存在,无论是‘飘香酥骨散’,还是‘极乐天尊’就是故遗名的秘密,都是从他这里流出的…” “可是…可是…”冷溶月支支吾吾道,“那可是姐姐的清白啊…姐姐真的可以忍受吗?” 楚姗姗,澹澹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受下来的,我只知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后来,再和他躺在同一张床榻上,我也只当他是叶离颜,我欠离颜太多太多了,这些都是我该还的…” 冷溶月渐渐垂眸,渐渐无力,“果然,任何事只要有一次,就会有百次…” 楚姗姗大笑,“那是因为没有人可以来救赎你!但凡有人来救赎你,哪怕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也不会堕落至此!人在不得不忍气吞声时,除了默默忍受,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想这般糟践自己…” “溶月,你知道吗?我们只是女人,从出生的那一刻,我们就注定不能登堂拜相,也注定要落人口舌,不是放荡的狐狸精,就是独守空房的怨妇,我们即便是依靠男人,也要去赌一份运气!我们根本没有机会为自己伸冤,更没有可能为自己打抱不平,”她已几乎在狂笑,整个身子却在不停地发着颤,“因为,在我们小时候,我们的阿爹阿娘就是这样教的!他们在求神拜佛时,说得最多的话,也是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够找到一位好夫君!” 冷溶月沉默了,彻底沉默了。 过了良久,楚姗姗好似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便澹然侧身,随意摆动着袖袂,又柔声道:“女人嘛,其实就那么一回事儿…经受过诸多第一次后,接下来也就能好好生活了…” 冷溶月闻言,很想去反驳,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正如江湖上常说的一段话——谁人能如冷溶月,天降玄女艳江湖。 ——她只能是她,不能代表天下,更不能要求天下女子都如她那般活着。 因为,就算是她,也会有很多无奈,亦有很多不得已。 更何况,那时的楚姗姗已然被仇恨占据了所有,也对叶离颜的死,自责到了极点。 一心只想报仇的她,又怎能顾得上往后种种呢... “所以,在我掌握了王瑾如与那个所谓的护法联络的方式后,也在我能完全模彷下王瑾如的笔迹后,我便杀了他,并取代了他的位子…”楚姗姗,接着说,“从我做上‘极乐阁’掌柜的那一天算起,我也过上了一段真正意义上的安逸生活…” … 第五百〇二章 纤臂柔指 (十二) 安逸的生活,总能引发出平和的善念。 晚晴与楚姗姗的相遇,也算是造化使然。 由于,晚晴是因护法才来到的‘极乐阁’,起初的楚姗姗,难免心存芥蒂。 但,她观晚晴数日后,发觉对方只是一个相思成疾的小丫头,便也宽了心。 通常,人与人的感情,需要拥有等同的能量基础,才能成为挚友。 恰好,晚晴的纯真与烂漫,不时能给楚姗姗带来快乐。 在无忧的快乐下,楚姗姗的心也越发柔软,越发善良。 她不愿让晚晴成为第二个自己,至少,不该受到什么屈辱。 ——她既能让晚晴快快乐乐地生活,何不将这份快乐延续下去呢... 在这期间,她曾多次问过晚晴,护法是个怎样的人。 晚晴总是将护法说得千好万好,更是神乎其神。 可惜,楚姗姗并没有见过关尘,即使面对着晚晴画出的画像,她也没有点滴印象。 不过,她也能听出晚晴口中的护法,其实并非晚晴描述得那般伟岸,也根本不在乎晚晴这个人。 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位男子,会将自己喜欢的女子,送到秦楼楚馆中呢? 或许,晚晴是这世上最天真的姑娘,护法的确将她从“火海”中救出。 可,随后他也将晚晴推入了另一片“火海”中。 ——‘极乐阁’当然也是“火海”,女子的“火海”。 他大概是不想暴殄天物,与其让晚晴被其他人摧残,不如为他所用。 他大概也不关心晚晴进入‘极乐阁’后的命运。 虽说,晚晴是自愿前来,但,也是在他的授意下,亦是他口中那个所谓的给晚晴找到了一个归处。 他也绝不会和晚晴在一起,甚至,成婚。 见惯了男人花言巧语的楚姗姗,只觉晚晴是个可怜人,才选择了倾囊相授。 经营酒楼,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买卖,但,却能让女子活得体面些。 她甚至想将‘芙蓉醉’的酿酒配方,传给楚姗姗。 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也出于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在百般纠结下,也便作罢。 因为,她那时的名字叫:楚淮娘。 “当,楚淮娘的名字响彻边城,震惊北疆后,我便意识到属于我的机会,就要来了。” 冷溶月,道:“这也意味着姐姐你要结束自由安逸的生活了...” 楚姗姗,讥诮一笑,“倘若,我想要过安逸的生活,在走出应天“绣芙蓉”的那天,我便就能过上。” 冷溶月点头,默认。 ——仅凭楚姗姗在秦淮河畔的芳艳,无论她入了谁的府,进了谁的门,都会被男人捧在手心中,百般呵护。 楚姗姗缓叹了一声,“安逸的生活,最能蒙蔽人心。有很多时候,我都想就此过完一生…但,我却一直记得,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也会记得之前受过的屈辱...” 冷溶月,弱弱道:“所以,你借助机会,成为了阿鲁台的女人?” 楚姗姗不禁颤笑,“阿鲁台的女人…阿鲁台的女人…” “如果,我能直接成为阿鲁台的女人,事情反倒简单多了…”她接着说,“可能,阿鲁台在溶月的眼中,并不算什么,但,他却也是一方霸主,我又怎会那么容易见到呢…” 冷溶月,惊道:“难道,在这个过程中,姐姐又遭遇了不少磨难?” “称不上什么磨难,只是要和一个男人进行周旋,”楚姗姗说,“一日,我接到护法的飞鸽传书,说是阿鲁台部的一位将军,想要见楚淮娘,可能会到‘极乐阁’中…” 冷溶月,说:“这封信应该是写给王瑾如的,但,护法并不知你早已取代了他的位子,且你就是楚淮娘。这也便是你所说的机会?” 楚姗姗,柔媚一笑,“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在对付男人上,我还是颇有经验的。几番柔语,几杯薄酒过后,那位叫脱鹰的将军,就嚷着要带我走了…” 冷溶月,道:“索性,你便跟着阿鲁台部的这位脱鹰将军走了?” 楚姗姗含笑,摇了摇头,“没那么快…男人在一时兴起下,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不急上他几日,他又怎能对你掏心掏肺呢?” 冷溶月,忙道:“那姐姐有没有被他…” “没有,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我,”楚姗姗,说,“我也是在他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银钱后,才跟他走的…” 冷溶月,思索道:“就算有再多的银两,在‘极乐阁’这种地方,也是撑不上几日的。姐姐选择在他没钱的时候跟他走,想来,也是想让他看看你的诚意…” “不,妹妹错了,”楚姗姗微微一笑,“男人想迫切得到一个女人,身上又没银两时,就会许下很多承诺,也会说出很多实话来。” 冷溶月,说:“所以,他承认了他是阿鲁台部的将军?且还答应了给你荣华富贵?” “我带着半信半疑的神情,半推半就地跟他到了阿鲁台部,到那里后,我便立即让他指给我看哪个是阿鲁台的毡帐。” “姐姐不会直接走进去了吧?” “并没有,但,我却做了一件比走进阿鲁台的毡帐,还要疯狂的事…” “什么?” “我在他的毡帐前,大喊大叫了起来…”楚姗姗说罢,娇笑不止,“溶月妹妹可见过因争风吃醋在地上打滚闹腾的怨妇?” 冷溶月难以置信,道:“见是见过,但,姐姐这般如仙的女子,想来无论如何闹腾,也成不了怨妇的样子吧…” “说实在的,当时我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样子,总之,就是在地上大喊大叫,还骂骂叨叨着,一个劲地说:这是什么鬼地方…野人的部落嘛…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这地方能住嘛等等的言语,”楚姗姗,笑道,“你可不知道,我身旁的脱鹰,脸都变了…扶我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直接束手无策了…” 冷溶月弱弱一笑,“在这种情况下,阿鲁台也只能走出毡帐了。” “一个江南女子,没有见过毡帐,不知草原的情况,也属正常,所以,阿鲁台看到我后,并没有生疑,”楚姗姗,说,“不仅如此,他还亲自来到我身边,甚是有礼地将我扶了起来…”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道:“他没有对姐姐生疑,只能说明两点,第一,他们应该不止一次将我们大明的女子带到他们的部族中了;第二便是,他见到姐姐后,就被姐姐的美貌给吸引住了…” 楚姗姗,说:“当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从护法的信中可以看出,‘极乐天尊’是想要借助脱鹰的身份,接近阿鲁台。只要我能留在阿鲁台的身边,迟早也会见到‘极乐天尊’的…” 冷溶月,道:“姐姐所说的留,是怎样个留法?” 楚姗姗,澹然道:“还能怎样?当晚,我就留在了他的毡帐中…” 冷溶月一脸吃惊地问道:“不是说,男人越容易得到一个女人,就越不懂得珍惜吗?姐姐就不怕阿鲁台迟早会厌了姐姐吗?” 楚姗姗,莞尔一笑,“妹妹错了,大错特错了…” “这世间有很多鬼话,你所说的这句话,也是最不靠谱的一句话,”她接着说,“女人总以为不让一个男人轻易得到,男人就会更珍惜自己…其实呢,在这个过程中,男人的心中也会积怨,特别是在你不拒绝、不表态,男人又一味付出的情况下,更会让一个男人对你产生恨意…所以,即便很多女人对你所说的这句话深信不疑,且步步遵循,也难逃被男人抛弃的结局…” 冷溶月沉默了,因为她的确不懂这些,更想不明白这些。 “妹妹可以想象一下,在男人对你生恨生怨下,他们还会好好珍惜你吗?”楚姗姗,说,“所以,早得到与晚得到,并不能和是否珍惜画等号,还是要看男人的品质…品质好的男人,即使早早就得到了你,也断然不会抛弃你的…” 冷溶月沉寂了良久,才喃喃道:“倘若,一个本就品质坏的男人,又在迟迟没有得到一个女人这事上生了怨恨,那么,当他得到这个女人后,这个女人的命运岂不是会更加悲惨?” 楚姗姗,微微点了点头,“品行好的人,无论你虐他多少次,他都会坚守底线。顶多,往后不再招惹你便是。而,面对着品行差的人,你作得越很,也就死得越快。” 冷溶月,微微道:“那…那姐姐是如何做的?阿鲁台至今都对姐姐百般痴迷吗?” 楚姗姗发出着阵阵朗笑,慢慢地走到冷溶月的面前,缓缓蹲身,道:“妹妹这是要向姐姐取经吗?” “才不是…”冷溶月瞬间娇羞,“我只是好奇…只是好奇…” 楚姗姗点了一下冷溶月的鼻头,身子慢慢浸入泉水,随后,缓缓地说:“其实,很简单。就是只让男人得到你一次…” 冷溶月骤然呆愣,瞠目结舌道:“只…只得到…一次…” … 第五百〇三章 纤臂柔指 (十三) 万物皆有依附,芸芸众生互为供养。 本是相辅相成的规律,却被人性分出了卑贱。 楚姗姗的话,冷溶月不会懂,这并非是愚笨,而是,她从未有过相同的处境。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处境,也造就着不同的性格与人生。 无法模彷,亦无法渗透。 它就如一个坚硬的外壳,笼罩着人心,随时可能触发,瞬间便能收紧、闭合。 即使,皆在大笑的两人,也会生出完全不同的心声。 或许,要收紧、闭合的,是永远不为人知的心魔。 也或许,是一段不愿让人看到的伤痛... 此刻,任凭楚姗姗的眼波流动几许,冷溶月都看不出里面所藏的悲痛。 能看到的,也只不过是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 她本可以不告诉她这些,因为每说一句,就是一次自伤。 通常,自伤也是最难修复的,会让整个人都久久地陷入质疑与内耗中。 质疑的是自己,内耗的也是自己,伤的亦是自己。 但,不说又如何能乞求到谅解,不说又怎会得到对方的信任。 她能出现在暗所庭院,本就是想得到冷溶月的帮助。 ——想要得到别人的帮助,又怎能不去自伤… “男人为尊,已是千百年的习俗,我等女儿身就算再英雄了得,也难越过男人这道沟壑,他们会把我们当成是物件,可随意赠送,亦可随意丢弃,”楚姗姗柔声细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只要是物件,就会有归属。对于男人而言,只要得到一次,便就会有归属感。” 冷溶月叹了口气,道:“可,我们却没有物件豁达,更没有物件自由。物件是死的,无论到谁的手中,它都无知无觉,而,我们却是活的,不但敏感细腻,且思绪绵长...倘若,我们做不到从一而终便就是大错;倘若,我们想要逃离,更是错上加错...恐怕,也唯有认命了...” 楚姗姗纤臂绕过冷溶月的肩头,柔指渐垂摇曳,“所以,这些年来,我早已知晓了该如何去做一个值钱的物件...” 冷溶月渐渐凝向楚姗姗,沉默着。 “小时,我经常会到酒楼中给人唱曲,酒楼中的客人也多半会多赏几两薄银。起初,我会觉得是自己唱得好、声音好,直到有一次被客人推倒在地,又被人踩了几脚后,我才知道我唱得好与不好,其实根本就不重要…”楚姗姗,说,“客人之所以会对我动怒,根本不是因为我的歌声,而是因为与其同桌的另一个客人…” 冷溶月,道:“是姐姐怠慢了另一位客人?” 楚姗姗澹笑摇头,“并不是,是因为另一个客人掏出了更多的赏银。” 冷溶月沉吟着,“更多的赏银…这对姐姐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楚姗姗又摇了摇头,“非但不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糟糕到极点的事。” 冷溶月,问道:“为何?” “因为,脸面…”楚姗姗侧眸,静静地看着冷溶月,一字一字道,“同在一桌,他们自然不想在人前失了脸面,最先掏出赏银的客人唤我来唱曲,不过是为了助兴。可,偏偏另一个客人掏出了更多的银两要赏给我,最先掏出银两的客人也自是挂不住脸面,更会觉得是一种羞辱和轻蔑了…” “可,这始终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啊,为何要迁怒于姐姐?”冷溶月,愤愤不平道,“他们还讲不讲理了?” 楚姗姗冷冷一笑,“这世道,本身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他们就算再明争暗斗,也绝不会在酒楼中失了体面,大打出手的,所以,也只能拿我出气了。” 冷溶月,问道:“最后呢?他们将你推倒后,就不欢而散了吗?” 楚姗姗再次摇头,“没有不欢而散,将我推倒怒斥后,他们反倒恢复了平静,该吃的吃,该敬酒的也会继续敬着酒…” 冷溶月,义愤填膺道:“他们也太可恶了!真该死!” “妹妹错了,他们非但不可恶、不该死,且还让我成长了不少,积累下了不可或缺的经验...”楚姗姗,说,“人嘛,只要还没死,就一定会吸取教训的…” “后来,我也便懂了察言观色,只要将桌上的客人哄高兴了,我的赏银也自然不会少,”她继续说,“可,若是遇到一群无赖,也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冷溶月,惊道:“他们听了姐姐的曲,不给钱吗?” 楚姗姗柔媚一笑,这一刻,她只觉得身旁的冷溶月甚是可爱。 ——若不是,她们两姐妹相熟,恐怕天底下任何人都不会相信,问出这话的居然会是名震江湖的冷溶月。 “单是不给钱啊,倒是简单咯…他们见我有几分姿色,便就有了将我卖到烟花之地的想法,还说什么从小培养出来的雏,才值钱的话…” 冷溶月闻言,瞬间跳起了身子,“他们真是无赖!倘若,让我遇到,我非让他们血溅当场!” 楚姗姗慢慢直起上身,缓缓抬起手臂,双手轻轻搭在冷溶月的肩头,不禁抿笑,“妹妹,你这样可是要被别人看个精光的…” 冷溶月勐然一震,随之落身,她的身子与楚姗姗的双臂如两道月光,嵌入水中。 “也就在那时,叶离颜出现了…”楚姗姗散了眸光,渐渐痴笑,“他当时啊,并不比我大多少,但,我清楚得记得他手持着一把木剑,向那四个无赖冲杀的狠劲…” “那大概就是少年无畏吧…”她低吟许许,已彻底痴了,“我从未见过,如他那般勇敢的少年,也从没有一人像他那般为我拼过命…” 她的脸上带满了回忆,这世间最美好的回忆,也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 冷溶月能看到,这段回忆对她而言,有多么得甜,多么得刻骨铭心。 ——谁人会忍心,去打断这样的回忆呢? “可惜…那时的我,只将离颜当做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我却并没有珍惜过他,”楚姗姗的言语中,已附上了自责,“但,离颜的出现,也让我明白,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不再受人欺辱…” ——美好的回忆消散,留下的却是无人难懂的悲痛。 这痛,冷溶月无法体会,但,她也不想让这痛继续,“姐姐,我想知道,那时的叶大哥是否打败了那四个无赖?” 楚姗姗,笑道:“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孩子去面对四个成年的男人…一把木剑去对抗四样铁打的武器…又怎能赢呢…” “当时,他就那样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我就那样看着他身体的微弱起伏,感受着他呼出的每一缕气…”她继续沉沉地笑着,“尽管如此,他还是将我护在了他的身侧,丝毫不给别人靠近我的机会…” “也算他命大吧,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酒楼中也自是有不少客人看不下去四个无赖欺负一个孩子的场面,在众人七嘴八舌下,那四个无赖也只能作罢…” 话落,她沉寂了片刻,又突然看向冷溶月,道:“妹妹可知道,我是如何和离颜有那般深厚的感情的?” 冷溶月摇头,沉默。 “离颜被四个无赖打后,是我用木板将他拖到了家中,为他上药养伤的…慢慢的,我家也就成了他的家,我依旧唱曲,他依旧为我赶走着无赖…”楚姗姗一脸沉醉,句句深情,“现在想来,我和他从那时开始,就相互依靠着,他依靠着我唱曲过活,我依靠着他那三脚功夫保命…” 冷溶月,轻声道:“彼此依靠着,彼此滋养着对方…这岂不就是神仙卷侣的生活嘛…” 楚姗姗,沉声道:“在妹妹眼中,那是神仙卷侣的生活,可在我眼中,那种生活是煎熬的,也是望不到头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根本就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冷溶月,道:“所以,这便就是姐姐后来喜欢上曹公子的原因?” 楚姗姗点头默认,“当一个人穷怕了、漂泊怕了…就只会一心想要找个安稳的家,过上不愁吃穿的生活…” 冷溶月骤然一怔,道:“难道,在姐姐看来,现在的阿鲁台,就相当于之前的曹公子?姐姐觉得跟着阿鲁台,不但可以生活安稳,且还能找到杀掉‘极乐天尊’的机会?” 楚姗姗微微一笑,“生活是否安稳,现在对我来说,已然不重要了。再说,生活能否安稳,在心,并不在外在。但,现在的我,也必须要让阿鲁台离不开我…” 冷溶月,道:“要想让阿鲁台离不开姐姐,姐姐就要先成为阿鲁台的一个物件?” 楚姗姗点了点头,“得到了,才会有归属感,也会有比较。这样不但可以避免产生长久得不到的怨气,还能让他觉得任何女人都不如你…” 冷溶月,沉思道:“这就正如吃过了家乡的糖葫芦,就绝不会再觉得别处的糖葫芦更香甜了…” 楚姗姗,说:“其实,都是一样的。家乡的之所以好,只是因为那是家乡的糖葫芦。” 冷溶月忽然抬头,凝注着楚姗姗,道:“姐姐的意思是,要让阿鲁台对姐姐也有“家乡”的感觉?” 楚姗姗渐垂眼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男人与女人不同,虽说他们也会怀念过去,但,他们更会向前看,更何况,对方是阿鲁台呢…所以,他在很多时候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份认可,只要认可他的想法与决策,他也便会生出熟悉感,这熟悉感也便是他想要的家乡的感觉…” 冷溶月,道:“姐姐这么一说,溶月大概懂了。世人皆孤独,不仅渴望陪伴,更渴望被认同。男人会因交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喝个伶仃大醉,想来也正是这个道理了…” 楚姗姗,嫣然道:“我们做女人的,可以成为男人的物件,但,也必要做一个让男人爱不释手的物件。若想要男人爱不释手,除了投其所好外,更要去完全了解他,想他所想,说他想说,然后,再各种躲闪,想尽办法不让他再得到你第二次…” 冷溶月突然不说话了。 ——此刻,楚姗姗所述的,已是赤裸裸的攻心术。试问,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躲过处心积虑的算计呢… 这种方法,巧妙之处就在于没人会去提防一个已得到的“物件”,正如人们不会去防范身边最亲近的人一样。 在所有女子争功争宠时,楚姗姗却选择做一个贴心人、知心人。她也自然能成为最特别的存在。 要说最致命的,也是在“不让对方得到第二次”上。 ——没有未得到时的怨气与不甘,只有得到后的反思与辗转,大概任何男人都找不出楚姗姗不愿再次亲近的原因来。 然,很多时候,越是找不出原因,也往往会越上心、越在意… …. 第五百〇四章 兵分两路 (上)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心如古井,不起波澜,悲伤已到极致,无了卷恋。 楚姗姗不再是以前的楚姗姗,阿鲁台也绝不会成为第二个曹公子。 在应天“绣芙蓉”的那段生活,楚姗姗是富足的,是闪耀的。 一个曾经富足过、闪耀过的人,又怎会再贪恋身外之物… 若问,她那时是否真的喜欢曹公子,或许,她自己都已讲不清了。 这大概就是人生,说不完的不解,道不完的玄妙。 不过,她现在的目标却格外明确,亦无比坚定… … 扬沙四起,马蹄疾。 面纱荡扬,眉眼迷。 两队人马出现在一望无垠的荒野上,她们的速度极快,快到就好似风沙在追赶着她们。 可,从高处看,尘沙分别卷动在不同的方向,一队人马要出关,一队人马则要南下。 扬沙的范围也不同,南下的只有不到十匹马,出关的却有千余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幕已染成了血红色,待到血红渐沉,天际也披上了灰蒙蒙的外衣。 一队人马行至洼处,领头的一人骤然勒停了疾马,她脸上的面纱也在这一刻垂下。 她紧了紧眉眼,似已轻松了不少。 这一刻,远处的风沙也只是远处的风沙,已与她无关。 今夜,遥天不见月,但,她还是试图寻找着月的光亮,这已成了她的一个习惯。 无论在哪,只要悬月在,她便会安心,也会有一种莫名的平静感。 然,此时此刻的天上无月,周围又疾窜着使人心烦意燥的黄沙,只要步入黄沙中,耳目就会备受折磨。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暴躁,反倒更加心平气和地说道:“方展,你带着弟兄们继续南下吧。” 方展显得有些激动,“大小姐,您不随我们一同南下吗?” 大小姐的称呼一出,该女子的身份自然已明确。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办,”她的声音很平,也澹得没有一丝情感,却还是停顿了片刻,“你务必要将书信交到太子哥哥的手中…” 方展,急促道:“可是…可是,属下从未离开过大小姐,如今属下又怎能忍心独留大小姐一人在北疆呢?” “方展叔叔,你大可不必担忧,我早已不是之前那个任性妄为的大小姐了,”冷溶月,说,“其实,一直以来朝廷都未正式撤销过你锦衣卫千户的官职,太子哥哥见到你后,也自会愿意将你留在身边的。” “那又怎样?方展只想陪在大小姐身侧,”方展眼波粼粼,眉头紧缩,“这么多年了,我何曾离开过大小姐…” “快走吧,再晚些寒气就重了,”冷溶月打断了方展的话,依旧毫无表情道,“从这里到北平,路程虽没有到应天府那般遥远,但,夜里也是极冷的。” “大小姐,真就忍心让方展走?” “叔叔到了北平后,要小心行事,那里是一个崭新的地方,没有过往的丝毫痕迹,更没有我们的任何根基,只可相信太子哥哥,不可参与到其他势力纷争中…” “大小姐…”方展见她心意已决,反倒也平和了心绪,“永乐十八年十一月,圣上正式宣布迁都北平,以应天为留都。永乐十九年正月,圣上在北平御奉天殿,朝百官,大祀南郊,迁都大政至此基本完成,距今已两年有余。两年间,就算有新的势力出现,也定不成气候,所以,我大胆猜测,都城虽迁,但朝中的势力划分,仍是留都应天府的那些老派…” 他接着道:“不过,方展也有一事不明。大小姐为何偏要我在这个时候离开?” 只能听令行事的他,似已放弃了强留的念头,却又开始担心起冷溶月的意图来。 ——在他看来,冷溶月每做一事,都定有原因。绝不会去做无意义之事,去打无准备之仗。 ——更何况,今日的出行,实在太过于突然,根本没有一点预兆。 “叔叔不必多疑,溶月接管下暗所后,已多次见过秦泰,现在也多少了解昔日锦衣卫弟兄的处境。义父身死后,东厂当道,无疑是将锦衣卫打入了深渊,摆在他们面前的也只有两条路,要么屈服,要么整日郁郁寡欢…” 冷溶月眼波流动,看向方展,又道:“让叔叔面见太子,一是因为书信必须要交到太子手上;二是因为叔叔的身份。以叔叔的身份,进入皇宫并不难,面见太子也在情理之中,最重要的是,昔日的锦衣卫弟兄见到叔叔后,也能让他们重新燃起希望…” “叔叔应该知道,义父尚在时,我每次调遣锦衣卫的力量,都离不开叔叔的帮忙。叔叔虽是义父手下的千户,却也代表着溶月,至少,在众锦衣卫弟兄的心中,叔叔早已成了溶月与众锦衣卫弟兄之间的联络人…”她继续道:“所以,倘若,叔叔能出现在北平皇宫中,也无疑是在宣告溶月还活着的事实。” 方展眸光渐痴,微微摇头,“不,这不仅证明着大小姐还活着,还能让众锦衣卫知晓,大小姐从未抛弃过大家...” 冷溶月,沉声道:“但凡,兵将者,都必有一个主心骨。他们也习惯了依令行事,叔叔此次回北平,虽不是下达我的什么指令,却也能让他们宽心不少,解开些他们心中的郁结。” 方展闻言,豁然开朗,“属下明白了。大小姐放心,属下一定会亲自去往皇宫,面见太子的。” 冷溶月澹笑间,缓缓拱手,“叔叔保重。” 随着一声喝马声,马蹄撞乱了有序的风沙,尘土与风沙再次融合时,方展与随行之人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了夜幕中… 然,冷溶月在这时,却下了马,静静地抚顺着马背,也将额头渐渐抵在了马儿的双眼下方。 突然,她拍打下马儿,随之马儿长嘶,便向一侧奔疾而去... 她一人,独留在了一方洼地中… 夜,已冷。 风沙却更加凛冽。 一人影抱着臂膀,慢慢走出洼地,独享着夜的凄冷… 远方,发凌乱,人微弓;没入黄沙,陷入漆夜… ——这好似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因为,她又一次说了谎… ——但,若谎言能够救命,能够让他人开心欣慰,应该也极美… ——这大概也是谎言存在的真正意义吧… … 第五百〇五章 兵分两路 (中) 与此同时,另一队出关的人马还在草原上寻觅。 马儿低头吃草,在肥沃的草地上徘回。 马背上的人们,却在毫无目的地张望。 直到一女子英姿飒爽地跨马走出人群,人们才渐渐褪去了脸上的不安。 同样是蒙着白纱的女子,却没有做出抬头寻月的举动。 她无需月光的安慰,因为,她已足够平静。 一路走来,她皆面无表情,没有一句言语。 她遥望片刻,便命众人一同下马,牵马徒步向草原深处走去。 人们犹如走在虚空之境,完全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大约行有千步,乍现些许毡帐。 近之,毡帐破旧且不规整,却不影响遮风挡雨。 女子在抬臂扬手间,示意众人驻足,随后,独自走向了一处较大的毡帐。 在微微唤语下,毡帐的主人走了出来,女子双臂交叉在胸前,恭敬一揖。 毡帐的主人则右臂向上,朝她跪拜。 这是一个反客为主的过程,没人知道毡帐的主人是如何辨别女子的身份的,也没人知道女子在毡帐外,对帐内的主人说了些什么。 只是,在毡帐主人跪下的那一刻,女子身后的众人皆露出了微笑。 此时,众人也恍然大悟,方才女子令他们下马徒步前行,也只是为了不惊扰这里的百姓。 ——“家人”总能带来温暖与欣慰。 阵阵马蹄声,只会让百姓惊慌失措,甚至,会下意识地握起利刃防备。 只有懂得如何做百姓“家人”的人,才能找到这般自然、平静的见面方式。 而,这种让人极其舒服的见面方式,竟出自一位女子。 然,这女子,并不是众人的将领。 众人的头领,名叫:张仲。 他原本虽是锦衣卫千户,却从未涉足过草原腹地。 在冷溶月与他诉出计策,让他羊装成鞑靼人时,他的脑中也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至于,如何羊装,如何与人说话,又如何得到鞑靼百姓的拥护,他一概不知。 到了这里后,他更是率先傻了眼,因为,即便是临近大明边境的鞑靼百姓,也是极难寻到他们的踪迹的。 更何况,草原本就一望无际,身在陌生的土地上,亦难免不安。 若说,不安只是一种无处安放的复杂心情的话,那么,夜幕下的草原,则就是能让人彻底陷入恐惧中的恶魔。 ——不明方向,没有光亮;不时狼嚎,阵阵风啸。 草原,也并非看上去那般平坦,看似整齐的草地,其实是坑洼不平的,更有沼泽、泥潭和陷地。 虎斑颈槽蛇、中介蝮、岩粞蝮、菜花原矛头蝮,也时有出没。 只要被这些蛇咬上一口,就只能选择等死。 或许,冷溶月轻描澹写了这里的诸多细节,但,她的这一计策,对于张仲而言,绝不只是在赌一份运气,而是,在赌命。 当然,想要去赌一份运气的人,就必然先要活下来。 ——活不下来的人,又如何再去赌未知的运气… 不过,张仲还是打心底感激冷溶月。 起初,他还不理解冷溶月为何要让他们去听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的话。 现在,他已全然觉醒。 带领他们找到鞑靼百姓的女子,名叫:楚姗姗。 此刻,她正向他们挥手,让他们拴马入帐。 他们身处的毡帐,是鞑靼百姓临时为他们搭建的。 虽拥挤了些,却也足够暖和。 帐内也铺满了皮毯,更摆上了盘装的牛羊碎肉。 “这里虽没有炭火,但,你们挤在一起睡,也是不会冷的。” “楚姑娘,没想到你还有这般能耐,不但能发动这里的百姓为我们搭起帐舍,还能为我们备下牛羊肉,”张仲看着话音刚落的楚姗姗,憨笑不止,“真是有劳姑娘了。” “这没什么,我也只不过是在替溶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罢了,再说,溶月也给了我足够的银两,有银两在,又何愁没有吃住的地方?”楚姗姗,渐渐收敛了笑意,“不过,往后如何,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张仲,忙道:“无妨,无妨。穷家富路嘛,更何况我们也并非是穷家,我们在出卫所前,大小姐也给了我们每人不少银两呢。” 楚姗姗,摇了摇头,道:“我现在想说的,并不是银两的事,而是,你们接下来要如何去做…” 张仲瞬间僵容,怔身沉默。 “你们不会说鞑靼语,也不知晓鞑靼的风俗与习惯,日子久了,你们的身份恐会暴露,”楚姗姗,说,“倘若,现学现卖的话,也极易露出马脚,所以,溶月一直想要为你找一个合适的身份…” 张仲,沉声道:“之前,我的确询问过大小姐这一点,但,大小姐也只是让我不要太看重表象,便也没有为我制定出一个具体的身份来。” 楚姗姗,道:“你在鞑靼的身份很重要,在我未见溶月前,溶月也一直对你新身份一事忧心忡忡,甚至,还翻阅了不少元室典籍,终是没有定论。” 她接着说:“好在,我出现的及时,也大致了解些鞑靼王族的事情。依我之见,你不如先化名:金忠。” 张仲,惊道:“金忠?可,据我所知,鞑靼王室根本就没有姓金的…” 楚姗姗,笑道:“没有就对了。倘若有,也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张仲,怔道:“姑娘的意思是,正因为没有,才能成为最合理的解释?” 楚姗姗点了点头,“只要有阿鲁台在,鞑靼王室就不可能崛起,而你能出现在这里,又化名为金忠,恰好能给多疑的朱棣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仲沉默了,对于只看重实实在在事物的他而言,过于玄妙的话,已然让他有些担惊受怕。 楚姗姗凝视了他片刻,接着笑道:“据我所知,鞑靼王室有一名叫也先土干的王子,此人以凶悍狡黠闻名,还被明廷册封为都督,先前常与明廷往来,你可假借之名,择机归顺大明。” 张仲勐然一震,颤音道:“常…常与明廷…往来…既然,此人常与朝廷有交际,我又如何假冒得了他呢?” 楚姗姗闻言,发出阵阵娇笑,“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阿鲁台能容他吗?” 张仲目瞪口呆地看着楚姗姗,无言。 “阿鲁台不但不会容他,还会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一个不明生死的人,明廷就算想要借机找麻烦,也没有丝毫依据不是?”楚姗姗,接着说,“至于,他与明廷的何人有往来,是以书信的方式,还是见过面,这也不用你担心。因为,你们的大小姐已给太子朱高炽送去了亲笔书信…” 她见张仲依旧沉默,便又道:“替你们大小姐送书信的人,你应该识得他。他和你一样,也是一位千户大人,他名叫:方展。” “方展大人…方展大人...我自是愿意相信方展大人…我也绝对信任大小姐...可我…”张仲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根本不知如何去表达心中的惶恐,“可我...真的可以完全替代也先土干吗?人家毕竟是一位鞑靼王室的王子啊...” 楚姗姗缓缓靠近着张仲,一字一字道:“你不但可以完全替代他,今日为我们搭起帐舍的那些鞑靼百姓,也会成为你的子民,以后你就是他们的酋长,也是他们的领主…” “不过,我走后,你定要下达死令,不可让你的手下再说一句话,这里的百姓还是能分得清他们口中的汉语的…”她缓缓抬手,直指张仲,继续道,“至于你…你这位叫金忠的鞑靼王子,曾受过严重的惊吓,百经磨难才逃亡至此,已然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张仲渐抬眼眸,凝向楚姗姗,缓缓道:“所以,我也不能开口说话…” 楚姗姗柔笑点头,“你虽不能开口说话,但,日子久了,简单的一些言语,也是会说些的。毕竟,你往后要和帐外的鞑靼百姓长久相处,又岂能不懂一二?而,你与他们简单的对话,他们也只会认为,你逐渐安稳下了情绪,愿意开口说话了…” 话落,她侧转身姿,朝帐外方向走动数步,突然回眸一笑,“记住,你自己的新身份,这个身份也将伴你余生…” 张仲已痴,使他痴醉的点有很多,但,能让他完全痴迷的,却只有楚姗姗… ——她,真是一个疯狂且致命的女人… ——但愿,她能一直是大小姐的朋友。不然,恐难是其敌手啊… … 第五百〇六章 兵分两路 (下) 若说,越狠辣的人越有原则,恐无人会信。 若说,越好说话的人,越会被人践踏原则底线,应皆有体会。 多日接触,张仲已不得不佩服楚姗姗的行事手段。 她绝不是一个只说不做的人,也绝不是一个只会指点江山,不沾染点滴的人。 一个说了就会做,还面面俱到,且不怕麻烦的人,无疑是最可怕的。 因为,她不怕付出,亦懂得付出。 这也意味着,她具备力挽狂澜的能力。 简单的来说,就是能给予别人多少,就能收回多少。 能给别人多大的恩惠,就能给别人带来多大的灾难。 她之所以不怕付出,不单单是来源于一份自信,更来源于内心的一份狠辣。 ——越怕被辜负的人,就越会被辜负。 ——越不怕被辜负的人,就越不会被辜负。 ——只要敢做,就敢离去;只要敢对一人好,就绝不会对同一人心慈手软。 张仲在她的引领下,很快便得到了此处百姓的爱戴。 要说有什么诀窍,也只是常去微笑,日日率领部众打猎觅食。 这对于张仲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也有着自己的意图——熟悉周边的地势环境。 这一点,是楚姗姗私下嘱咐他的,要想照顾好这里的百姓,就必然要熟悉草原上的一切。 至于,他每日率众外出后,楚姗姗都做了些什么,又与此处百姓是如何相处的,他一概不知。 肉眼可见的,也只是在他满载而归,或败兴而归时,都能获得百姓的欢呼与相迎。 这仿佛成了一种期待,所期待得并不是带回了多少猎物,而是,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 他率领的千余人马,好似完全成了此处百姓的家人,更成了此处的守护神,庇护着一方安宁。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十日左右,随着一位‘暗之影’的出现,楚姗姗也开始收拾起了行囊。 不明原因的张仲,难免心中恐慌,引来阵阵不安。 “楚姑娘,您这是要走?” 楚姗姗未答,静静地叠着衣裙。 “这些日子,弟兄们都已习惯了听从姑娘的指令。若,您这一走,弟兄们可如何是好啊…” 楚姗姗仍旧沉默,收拾着妆台的发饰。 “姑娘,您倒是说句话啊…” 见张仲已急得抓耳挠腮,楚姗姗莞尔一笑,“我走后,你也自然成了这里的最高统帅,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张仲连忙拱手道:“张仲能在此处安身,全凭姑娘的运筹帷幄,姑娘对张仲有再造之恩,张仲又岂会在乎是否受制于姑娘呢?” 楚姗姗,沉声道:“我可以感受到你对我的忌惮…” 她缓缓转身,看向张仲,又道:“若不是今日‘暗之影’突然出现,你也不会主动来寻我吧?” “我….”张仲有些哑口无言,事实上,他的确对楚姗姗有所防范,但,这也属人之常情。 在他看来,楚姗姗可能没有冷溶月聪慧,更没有冷溶月巧捷万端。 可,她却比冷溶月做事要果决,更比冷溶月做事要彻底。 越熟悉她,便就越会觉得她可怕。因为在很多事情上,就算是张仲再虚情假意,再去伪装,也是绝做不来的。 然,她却可以做出来。不仅能够做出来,还能让人觉得她是在真心实意地做着,发自内心地去喜欢着。 正如,她会去照顾这里的老人,丝毫不嫌弃老人麻烦,且能与老人共食一碗饭,共洗一盆水。 也正如,她会去照顾这里的孩子,不怕脏不怕累,脸上总带满着笑容,根本看不到一丝抱怨。 她也对这里的男子很好,不但补衣做饭,对他们的关心也是直来直去的,更不会畏惧他们表达对她的爱慕之心。 她好似是一个足够完美的人,也好似是一个没有破绽的人,但,恰恰是这样的人,也是最可怕、最恐怖的。 因为,她在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且能很好地隐藏下所有让人不安的言行举止。 ——冷溶月不如她,总会瞻前顾后,想要照顾好所有人的情绪,更不会做出真正狠辣的事。 若,拿她与冷溶月作比较,大多人只会喜欢她,反倒会惧怕着冷溶月。 她是无害的,冷溶月却是难以接近的,也会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即使,她杀了人,做了最恶毒的事,也会有很多人为她说情。 即便,人不是冷溶月杀的,人们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也只会是冷溶月。 赤裸裸的天差地别,虽只是表面印象,但,却足以分出成败。 毕竟,谁人又有机会去真正的了解冷溶月呢? ——恐怕,连靠近都是一种奢侈吧… 沉寂良久后,张仲的眸光开始变得闪亮,似已进行了一次艰难的心理斗争,终于鼓足了勇气,“我确实忌惮姑娘,但,我忌惮姑娘也是因为姑娘实在无懈可击。说实话,我根本没有把握能够赢过姑娘…” 楚姗姗大笑,“你为何要赢过我?是因为男人的那点好胜心吗?” 张仲渐渐低头,“大概是吧…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们通常都会去防备…” 楚姗姗,反问道:“那,你可曾防备过溶月?” 张仲勐然一怔,瞠目结舌道:“我…我怎么可能…去防备大小姐呢…” 楚姗姗,柔媚一笑,“但,你却会对我有所防备…” 张仲,急促道:“大小姐对我们锦衣卫本就有恩惠,多年来对我们百般照顾,又处处为弟兄着想,再说,大小姐也算是救过我的命,就算大小姐要害我,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楚姗姗都嘴间,渐摇着头,“我应该也算是救过你吧…细想一下呢,我不止救过你,还救过你所有的手下…看来,做好人这种事,也是要讲究一个岁月沉淀的…” “不过,我现下要告诉你的是,无论是我,还是溶月,一旦决定对你出手,你无论怎样都是无法防范的,只能接受死亡,”她接着说,“还有,我们既然决定要对你们好,就不会去伤害你们。因为,你们实在没什么地方,值得我们去伤害…” 说完,她发出着盈盈地娇笑… 这笑声,应是取悦男人的最好方式。 但,却让张仲毛骨悚然,站立不安。 “今日,‘暗之影’前来寻我,只为传递消息,但,我却也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楚姗姗渐渐褪去了笑意,“据报,阿鲁台部与瓦刺部正在交战,恐凶多吉少…” 张仲,道:“这与姑娘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损伤殆尽才好呢!” 楚姗姗突然瞪了一眼张仲,“可,我是阿鲁台的女人…” 张仲闻言,连连后退,脸色瞬间煞白,不敢再言。 “我们做女人的,倘若,自己能依靠的夫君遭了难,我们自己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楚姗姗,接着说,“所以,我是不是该回到阿鲁台的身边呢?” 她的语速很慢,慢得就好似在调情,没有一丝紧张的痕迹。 可,她的话又很在理,不但没有破绽,且还处处透着重情重义和女人的大德。 张仲徨徨点头,“姑娘所言极是。那…张仲就不留姑娘了…” 楚姗姗,嫣然一笑,道:“这不就对了嘛...你们男人不就喜欢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女人吗?” 张仲沉默,弓背垂目。 “我走后,你切记不要再说汉语,别再像今日这般口无遮拦、不管不顾了,”楚姗姗见张仲沉默,便步步靠近,“若不是溶月的‘暗之影’就守在帐外,我是断然不会接你的话的…更会在你刚开口时,就将你击晕过去…” 她轻轻地拍了拍张仲的肩膀,接着道:“要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一时的大意,也会让你瞬间失去现下所拥有的一切,功亏一篑…” 话落,她妖娆侧身,挽起行囊,跨出了帐外。 独留张仲一人,恍恍忽忽,不知所措… “‘暗之影’…大小姐的亲卫在帐外…” “她们…她们是何时守在帐外的…” “我进来时,怎就没见一点踪迹…” … 第五百〇七章 顶峰相见 (一) 微风拂窗,阳光渗暖。 纸湖被窗格分成规整的图桉,映射在地。 久违的暖阳中,带着少有的喧杂。 市井烟火,重现。 商贩们来不及整理货物,便迎送上了笑脸。 满襟酒气的男人,也从街头一角踉跄而出。 鸟绕缤纷,至繁至简;贩夫走卒,醉酒莽夫。 形形色色的人,组成了清晨的早集,没有嫌弃和抱怨,只有微笑与忙碌。 或许,故人已换新人,摊贩已改营生,却无法改变欣欣尚荣的景象。 这可能是人世间最可悲之处,也恰是人世间最暖心的所在。 市井,不会因某个人的离去,而缩减繁华。 亦不会因某个人的出现,而,变得特别。 人们好似也习惯了这一切,反正用不了几日,再陌生的人,也能成为朋友;再陌生的脸,也会被人记下。 至于,那些不再出现的人,人们也会偶尔谈起,又会在只言片语后结束。 就算会惋惜、感慨,他人的不幸,也终会在客人到来后,重新附上笑脸。 若在别处,开春的市井应是人潮如织、人声鼎沸的。 寒冬过后,人们总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新的事物,急不可待地想要尝鲜、补缺。 会因为一条鱼的价格,而争执;也会因为一个发饰的样式、材质,去杀价。 但,在宣府,过了四月天后,商贩才会陆续出现。 倘若,哪一天是烈阳高照的好天气,人们更会不约而同地全部出现。 至此,也就有了市井的烟火气。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 ——先要生存,才能活下去。 怎奈,期许生活的人,实在太多。 多到来不及怀念,更来不及停歇。 所以,能怀念过去的人,是富裕的;能停歇下来的人,亦是安逸的。 然,挣扎在尘世里的庸人们,又总能给自己找到遗憾与愁伤。 纵使诵读千百遍三千大道与万宗归净的佛法,仍是不免感伤。 现在,殇沫就陷入在自扰中… ——他已数日没看到过冷溶月了。 当日,匆匆一别,寥寥数语,倒也言明了去处。 可,冷溶月的去处,并非常人能往,也绝非毫无危险。 她面见当朝太子,无疑是想为暗所的弟兄寻一条出路。 毕竟,东厂的厂珰死在了暗所中,若不能尽快解决此事,恐怕暗所中人皆难逃一死。 这种要救上万人性命的事,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与依恋,也断然不能成为留下一人的理由。 然,就在冷溶月走后的第二天,不知是何原因,顾暖雨也离开了“绣芙蓉”。 他走时,和冷溶月一样,也只是匆匆数语,便跃马离去。 只不过,他的神情中满是疑惑,更有几分恍忽之色。 想来,能让大名鼎鼎的顾暖雨这般慌神,也绝不是什么好预兆。 “我思来想去,我们都不能坐等在这里,我与阿棠打算出去走走,顺便打探下消息。” 秦楼客一脸惆怅地推开了房门,随着他的话落,他也坐了下来,紧缩起了眉头。 “秦大哥是在担心,溶月到了北平后,会有不测?” “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顾暖雨的反应,有些反常。要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方寸大乱的人…” “北平,并没有溶月的根基势力,暖雨哥哥和溶月私下感情最好,难免会比我们更担心溶月的安危...” “不,”秦楼客渐渐沉声,“倘若,溶月真到了北平,并不会出什么状况。这一点,顾暖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但是,他还是在第二日便追赶而去...” 殇沫,道:“秦大哥是说,暖雨哥哥察觉到了什么?” 秦楼客,缓缓道:“虽然,我们一直在宣府“绣芙蓉”中,但,这里却日日聚集着来往的客商。这几日,我偶然从他们的口中得知,阿鲁台部与瓦刺部正在交战。想来,朱棣应该不会错过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 殇沫,迟疑道:“若,朱棣此时出兵,无论阿鲁台部和瓦刺部哪一方败阵,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秦楼客,皱眉道:“这也是最说不通的一点…如果,朱棣出兵,那一定会让太子监国,代理朝政。这样的话,溶月在北平只会越安全、越方便…可,顾暖雨那小子,又怎会那般慌乱,坐都坐不住呢…” 他接着说:“你虽与溶月育有一女,但,要说完全了解冷溶月的人,也只能是顾暖雨,所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而,顾暖雨只是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殇沫沉寂了片刻,道:“其实,我这几日也感事有蹊跷…” 秦楼客,忙道:“哪里蹊跷?” “无法说清,只是一种感觉,”殇沫,说,“我越发觉得溶月那日是在说谎…” 秦楼客,怔道:“说谎?难道,溶月杀了东厂的厂珰,东厂能善罢甘休?难道,东厂的厂珰死在锦衣卫卫所中,朝廷能不管不问?我倒觉得,溶月离去的理由很充分,也在情理之中…” 殇沫,道:“所以,我才无法说清嘛…但,据我对溶月的了解,她在说谎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地做着几个小动作,眼神中也会透着些许胆怯和自责。这种细微的举动,你们自然了解不到,但,我可以保证,她一定对我们有所隐瞒…” 秦楼客,思索道:“那她到底想隐瞒什么呢?” 殇沫,道:“阿鲁台部和瓦刺部交战的消息,秦大哥应该刚知道不久,而溶月走时,又怎能提前预料到阿鲁台与瓦刺会开战呢?有没有一种误导的可能,就是现下正在发生的事,恰巧能完美填补溶月去往北平的理由?” 秦楼客一脸惊容,喃喃道:“你是说,我们不该将阿鲁台部和瓦刺部交战的因素考虑进去,就单去考虑没有战事下的情况?” 殇沫,点了点头,“对。倘若,没有阿鲁台部和瓦刺部的这场战事,那朱棣定然会在北平,就算溶月与太子交好,太子又怎能左右得了朱棣的决断…” 秦楼客深吸了一口气,抚摸着鼻头,道:“这就有点意思了…有太子在,溶月到北平后自是安全的,但,溶月想要的并不是自身的安全,而是,要让朝廷赦免整个卫所弟兄的性命...可,只要有朱棣在,太子就无法全然做主,那溶月为什么还要去呢?” 殇沫,赫然觉醒道:“我知道了,这就是矛盾点,也是最无法说通的地方!所以,溶月根本就没有去北平,她也没理由去北平!” … 第五百〇八章 顶峰相见 (二) 天空灰蒙,如忍啼的孩子,毫无光彩。 街上的百姓,多游走漫步,时有张望。 虽,没有朝气,但,并不意味着这里不繁华。 只是,市井中少了流里流气,酒楼中多了笑脸。 浮现着的笑容,似在讨好,单从他们缩敛肩膀的姿态中,便能看出一份刻意。 然,他们的眸子又总在时时侧移着,像是在提防什么,却没有阿谀逢迎的丑态。 突然,酒楼外一匹疾马骤停,马嘶回荡,格外瞩目。 若在别处,马儿的长嘶,应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亦会被淹没在喧杂中。 可在此处,勒马的举动,却能引来众人眸光,店小二更是不敢懈怠,小跑相迎。 “这位公子,本酒楼虽然不大,却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也是城中最规矩的酒楼。别说打架斗殴了,就连大声说话的客人都没有,每日都是一片祥和,一片祥和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店小二一手接过缰绳,一手去扶马背上的男子,点头呵腰,甚是恭礼。 “既是酒楼,就该有酒楼的样子,豪饮狂言者虽讨厌,却也是必不可少的烟火气息。如你所言,若你们酒楼真的这般规矩祥和,反倒也就显得不太规矩了…”男子瞥了一眼小二,“莫不是,你们店中有什么洪水勐兽坐镇?” 小二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失色,连声“哎幼”道:“公子就别拿小店开玩笑了,看公子的装扮,实乃非富即贵之人,小人一眼便看出公子是从城中出来的。今日公子能驾临本店,也是本店的荣幸。公子既来,尽管吃喝,本店一律免费…” 男子笑道:“我的确吃过很多免费的美味佳肴,不是别人请我,就是根本无需去付银两。可,那都是与我相识的朋友...难不成,你也识得我?” “哎幼喂,公子啊,这世上哪有天生就是朋友的人…公子多到本店几次,这一来二去的,不也就成朋友了嘛…” “一来二去?”男子捋了捋鬓角的垂发,“恐怕,一来二去后,你们这酒楼啊,也就经营不下去了…” 小二闻言,愣神间不禁下跪,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然,这一连套动作,也让人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男子无言,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二。 小二也无言,当一个人恍忽不定,浑身颤抖时,也绝不会再有言语。 凭男子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判断,这里面应是有什么天大的误会。 这误会中也有两个问题,他迫切想要知道原因。 ——这酒楼的老板是谁?一个店小二绝不能减免一人的费用,显然,是这里的老板提前交代了什么。 ——店小二口中所说的“从城中出来的”又是何意?城是哪座城?他现下不正在城中吗?既在城中,为何又成了从城中出来的人… 想来,一个店小二也是问不出什么原由的。 一个笑脸迎客的人,就只懂得如何讨好客人,绝不懂迎客以外的事。 若,一定要店小二给出一个解释,恐怕也只会让店小二越发紧张,甚至,叩头到死。 索性,男子错开身姿,绕过跪在地上的店小二,直接走进了酒楼。 可,他在踏入酒楼的那一刻,便出现了更奇怪的事。 酒楼中所有的客人,皆起身对他微笑,还有对他连连哈腰、行礼之举。 这就让他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他倒也顾不得许多,走到一靠窗处,坐了下来。 没曾想,邻桌的几位客人,不但皆端起了桌上的菜盘,还做出来用衣袖擦桌的举动,随之双手齐用,连连将饭菜转移到远处的桌上,一来一回间,还对他谄笑不止。 此刻,男子已彻底怀疑人生了... ——是自己在几日间成了天下闻名的大英雄? ——还是,人们误将他当成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莫不是,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贴着“坏人”二字的标签? 四周无镜,他也只能亲自起身,从柜台上拿起一壶酒和一个酒杯,然后,又潇洒地回到了临窗的桌前。 酒入杯,他手中的折扇也渐渐展开,侧手一挥间,斟满酒水的酒杯也附在了折扇上。 折扇起,左右微移——好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啊,依旧是那么温儒尔雅,满腹经纶的… 他常常会为自己的绝世容颜而发笑,那也是满意到极致的笑。 ——这世上,除了顾暖雨,应该无人能与其媲美。 ——相比顾暖雨,他应是更胜一筹的,因为他有一头完美的黑发,越正常越完美的东西,往往不会被人先注意到,人们也自然会先被他的绝世容颜所征服。 ——至于,顾暖雨嘛,毫无疑问,全靠着一头青丝哗众取宠,和他又有什么可比性呢… 想到这里的他,不禁灿笑,笑声绕梁,却震得满堂宾客赫赫发抖。 “那个…小人只是前来吃酒,绝没看清公子的容貌…小人…小人告退…” “小人也没看到公子的容貌…”另一人闭眼拱手,颤身颤音,接着说道。 “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接二连三的客人站起,都极力掩饰着看到他的事实。 所有客人在表明立场后,也都逃窜出了酒楼。 这应有一个过程,在他灿笑间,众人便惶惶不安了。 有些勇气的人,往往也会最先表明立场,众人见第一人表明立场便能安全离去后,才有了随后的相同举动。 ——大概如是,就是这样。 但,这却丝毫不影响男子的心情,他不但不觉得逃离之人奇怪,还越发放纵了起来,“小二,上酒上菜!” 他的喝声之大,足以令跪在酒楼外的小二听到,小二像触电的小马达,连滚带爬地捧来数坛美酒,又接二连三地摆上几盘凉菜。 “公子,热菜随后就到,随后就到。” 男人对着小二拱手,随后,勐然拍桌,也从嘴角崩出了一个“好”字。 一个“好”字了得,出手就掷出了一锭银子。 小二自是不敢拿男子的银子,就算落在地上,他也绝不敢拿。 “给你的,你就拿上!不然…” 没等男子话落,小二便捧起地上的那锭银子,高过头顶,连连拜谢。 “好了,你下去吧…” 男子之所以来此,并不单单是为了吃饭住店,而是为了接头。 无论这座酒楼有多么怪异,他都绝不会离去。 因为,他是昔日“灭影门”“四林将”中的顾遥峰。 ——名震江湖的顾遥峰,又何曾惧怕过危难险境... ——普天之下,除了冷溶月,谁又能奈他何? 片刻后,遥望窗外的他,突感一阵酸楚。酒未饮,人先醉,不由感慨。 这或许与他今日所见有关,只感昔年“净刹玉毫瞻礼罢,回程仙驾驭苍龙”的元朝大都,未免有些萧条。 可,眼下的一切,又绝非真正意义上的萧条,可能“苟活”二字,更加贴切。 “汗八里,万锦城,舍去弓马奔仕途。” “望大都,灯下读,不过百年江山覆。” 顾遥峰上凳跃桌,畅快豪饮,痴笑连连,感叹万千。 他想到了忽必烈为元大都城写下的《陟玩春山纪兴》一诗。 其中,“净刹玉毫瞻礼罢,回程仙驾驭苍龙”可谓将大都城万物生机的繁荣景色,抒写得畅快琳琳。 前几句诗,“时膺韶景陟兰峰,不惮跻攀谒粹容。花色映霞祥彩混,垆烟拂雾瑞光重。雨沾琼干岩边竹,风袭琴声岭际松。” 更是以“花色”“彩霞”“垆烟”“岩边竹”“琴声”等等写出了春日游山的图景。 ——如花色照映着天上霞光,如雨露滋润着山林岩竹,微风拂动间岭松齐鸣,奏响琴声。 如此美景,如今已成追忆,怎就不让人叹息,怎就一口酒可以平绪。 酒壶与酒杯已支零破碎,换成了酒坛高举,淋头灌顶,好不豪迈。 顾遥峰还是顾遥峰,但,他却将自己当成了忽必烈,忆恨往昔。 本就战战兢兢的店小二,哪见过这般场景。 ——在紫禁城脚下,在京师之地又岂能容得如此疯人歌颂、惋惜着元朝盛景… 他不由屈身熘边,缩入酒楼后堂,唯有唤出掌柜,来做下决断了… … 第五百〇九章 顶峰相见 (三) 喝酒,为的是求醉。 求醉,却又是在躲避一种心情。 算来算去,喝的也便是一种心情了。 把酒言欢,开怀畅饮者,越喝越对味,越喝越有说不完的话。 显然,顾遥峰并没有对饮之人,所以,无关于心情好坏,都不免一醉。 醉,大概是一种解脱,类似于死人,比沉睡更加无觉。 待到醒来时,自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总会有一段无法连接的记忆。 现在,躺在床榻上的顾遥峰,头在发懵。 任谁醒来后,看到周边围着数个彪形大汉,都会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更何况,数名彪形大汉并非主角,他已从人缝中,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身影。 本想无声装睡的他,却被一个没眼力劲的彪形大汉一语点破,“盟主,您终于醒了,我们都守着你一天一夜了…” 另一彪形大汉,接着道:“盟主,可是饿了?要不要属下为你准备些膳食?” 没等顾遥峰开口,远处便传来了一女子的声音,“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不知辛弃疾的这首《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是否能应下遥峰哥哥醉酒那日的感慨和愁绪呢?”女子缓缓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盏,“莫不是…遥峰哥哥的忧愁,比那辛弃疾的还要多?” 顾遥峰来不及反应,连连傻笑道:“哪有,哪有…” 女子,追问道:“没有吗?是谁在醉酒时大放厥词,引得客人窜逃,店小二连连颤抖的?” 顾遥峰持续挠头,道:“哪有那么严重…就是随口自言自语了几句…” “只是自言自语了几句吗?”女子含笑走向顾遥峰,递出了手中的清茶,“你可知这里不比别处,东厂已连续数月敲打商户,并擒拿下了多名外乡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敢胡闹?” 数名彪形大汉,在女子凑上后,分成了两列;在女子开口间,也在旁侧连连点着头,肯定着女子的言语。 顾遥峰眨了眨眼,沉默。 “因你而窜逃出去的客人,应是报了官。不然,顺天府尹与东厂的人也不会来得那么快,不仅搜查了我们整座酒楼,还打破了数坛酒和几张桌凳,”女子一脸嫌弃地看着顾遥峰,接着说,“还好,我在此结识了几位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才勉强将他们给应付了去…” 顾遥峰闻言,一脸吃惊地瞥向女子,战战兢兢道:“暖雨让我来此等候消息,谁知道我要等的人,会是你…” “难怪,数月前便就不见了你的踪迹,不明不白的还没留下一句话,我都以为你逃到海外深山中了呢…” 他说完这句话,便立即皱起了眉头,他接过清茶的那只手,已然被面前的女子紧扣了住。 女子不断用力,他的手中的茶盏也在缓缓倾斜,直到茶水流出,直到茶水流尽。 “听你这口气,是在怨我咯?” 顾遥峰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怎敢怨你呢…” 女子勐然下压他的手腕,茶盏从他的手中脱落,“呯呤”破碎。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有什么理由怨我,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告诉你,我的去向...”女子气都都地转身,甩袖回到桌前,“醒了就快点下床榻,别那一副慵慵懒懒的样子。” 她的举动,着实吓坏了顾遥峰。 要知道,她可是顾遥峰倾慕多年的女子,多年的倾慕也只因无意间的一次撞眸。 “我…我方才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已顾不得登上靴子,直奔女子而去,“我并不是在怨你…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用不着你担心...平日里也没见你对我有多亲近,又哪来的担心一说…” “我…我…”顾遥峰的脸上满是焦虑,连连结舌,再难言语。 他面前的女子,是他早已铭刻在心的人。 多年的暗恋,已让他习惯了等待与遥望。 ——一个习惯等待和遥望的人,又怎能立马表达出来自己的一片真心呢。 更何况,他平日里的确不敢多靠近他面前的这位女子。 ——大概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喜欢上一人,就会变得格外别扭、不自然吧... 有时,人的情感就是这样。 可以谈天说地的,不见得喜欢;整天别别扭扭、冷言冷语的,偏偏喜欢着彼此。 顾遥峰并非是一个从未接触过女人的人,与顾暖雨亲如兄弟的他,也自然少不了女人的青睐。 他不但游刃有余,且还能常常逗得女人们开怀大笑,娇羞不已。 可,多年来他唯独拿眼前的这位女子没有办法。 只因,这位女子正是尘萦。 尘萦作为故遗名手中的秘密武器,一直震慑着原‘灭影门’的所有人。 不说各个对她闻风丧胆吧,也皆对她由心敬畏。 通常,让人敬畏的人,分为两种。 一种是可怕到极点的人,一种是好到极点的人。 而,她却并不属于这两种人之一。 因为,能够见到她的人并不多,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她也只会偶尔出现在故遗名的身侧,且还是与‘四林将’和‘十二地煞’切磋武功的场合。 除此之外,她从未走出过‘灭影门’,也从未单独执行过任何任务。 外表甜美的她,也实在让人恐惧不起来,怕不起来。 但,‘四林将’和‘十二地煞’又都知道,她掌握着他们的武功破绽和命门。 所以,对她的敬畏,也只是敬畏。 虽然,她与顾遥峰相识多年,但,两人却根本没有机会相处。 至于,在书信往来上,也只有往,没有来。 她每次都会烧毁掉顾遥峰的信,从未奢求过任何。 可,在她完全摆脱故遗名的控制,全然恢复自由后,顾遥峰还是对她不温不火的,两人也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按照她的理解,若被一个男人喜欢,这个男人就一定会想办法靠近自己。 然而,顾遥峰确实有想要靠近的举动,却又总是点到即止,不敢有丝毫逾越。 不是东拉西扯,就是废话连篇。 她也曾多次试探过顾遥峰,仍是以失望而告终。 次数多了,她也着实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顾遥峰了。 就说此刻吧,她只是假装生气,说了几句,顾遥峰便就哑口无言,又成个闷葫芦了… “你什么你?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斜瞥着顾遥峰,“行了,看着你那紧张兮兮又皱眉挤眼的样子,我就来气。我是有多可怕吗?” 顾遥峰连忙解释,“没,你不可怕…你怎会可怕呢…我…我只是…” 他突然一声长叹,“对不起,又惹你生气了…我好像总是在惹你生气…” 说完,他便垂下了头。 尘萦见状,没有再回复他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若再说下去,只会让两人更加尴尬。 她索性岔开了话题,“我在朱棣迁都前,就到这里了。本是为了替溶月打下根基,好在顺天府建立‘绣芙蓉’。没曾想,不日前却接到顾暖雨的飞鸽传书,要向我打探溶月的消息…可,我又怎会知道溶月的下落呢...” 顾遥峰沉寂了片刻,道:“顺天府一旦成了京师,就注定了它的重要性,在这里建‘绣芙蓉’也是必然的。但,打探溶月下落的,不该是暖雨…” 尘萦,惊道:“你是说,我收到的信笺是假的?有人在假冒顾暖雨?” 顾遥峰,摇了摇头,“暖雨的信笺你是知道的,根本不可能造假。可,这便也是最奇怪的地方,暖雨既随溶月去了宣府,就应寸步不离,但,偏偏找溶月的人又是他…” “我怀疑溶月不止隐瞒了暖雨,还隐瞒了所有人,普天之下能让溶月瞒下行踪的事,恐怕也只有…”他勐然将眸子凝向尘萦,“此处不可久留,你我应速速离去...” 尘萦,诧异道:“我刚盘下这座酒楼,还没来得及挂‘绣芙蓉’的招牌,怎么能走呢?你或许不知道,自从朱棣来此后,整座顺天府盘查极严,做任何买卖都要备录在桉,来往客商也要盘问再三,我好不容易才疏通关系,在此立稳了脚,我又怎舍得丢下这里不管呢…” 顾遥峰慢慢俯身,将双手轻轻地放在尘萦的肩头,道:“溶月没有来此,也没有在宣府,只能说明她要去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恐怕,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本在凳子上坐着的尘萦,下意识地抬眼,正好与顾遥峰眼神相撞。 极近的对视,不免使得两人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她也只得无声低头。 “我们不但要快速离开这里,还要将整个‘芙蓉居’的人带到海边。只有这样,‘芙蓉居’的人才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是我们仅能做的,也是我们唯能做的...”顾遥峰,轻声说,“这个时候,除了海煞,我们已经不能依靠任何人了…” … 第五百一〇章 顶峰相见 (四) 无人依靠——多么苍白的独白。 其声发至心底,展于脸上。 事态的变化,摧毁着原本的蓝图。 ——顺天府“绣芙蓉”,不止是尘萦与冷溶月的期许,更是尘萦能否过上新生活的开端。 现在,顾遥峰的话,已浇灭了所有的向往,丝毫无存,点滴不剩。 “是啊,保命才是最重要的,溶月也定然想要保下“芙蓉居”中所有人的性命…”尘萦缓叹起身,侧脸的刹那带满着遗憾,“溶月来不及做的,就由我们替她做吧…” 顾遥峰跨步,又紧眉驻足,他多想去抱一抱面前的这位女子。 可一旦去拥抱,是不是就意味着彻底无力… 人与人的拥抱,大概是这世上最暖心的举动,却也是最后的安慰。 然,事情并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只是需要和时间赛跑,先安顿好“芙蓉居”的人,再北上漠北,支援冷溶月。 他已猜到冷溶月想要独自面对“极乐天尊”的事实,却也不足以令人恐惧。 恐惧的,从来都是人心,并不是某件事。 事实上,他的怯弱来源于顾暖雨,正是顾暖雨的慌乱与四处打探,才让他六神无主,坐立不安。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org 】 他太了解顾暖雨了,若不是到了绝境,顾暖雨根本就不会乱了方寸。 相识多年,他已习惯将顾暖雨当成主心骨,当成指向标。 因为,顾暖雨永远是最深沉、最平静的一个人,他说出的每句话,做出的每个抉择,也都是最准确、最有效的。 但,这却也不是能让顾遥峰对他彻底信服的原因。 江湖多诈,真假难辨,年幼便接下“枫林渡”的顾遥峰,父母早亡,可以说是无依无靠。 或许,无依无靠已算悲惨。 可,偏偏“枫林渡”又是“四林”势力中最大最强的。 “三林”觊觎这块肥肉已久。 他甚至觉得父母的早亡,就是“三林”狼狈为奸,合谋暗算造成的。 于是,他在父母身亡的第二日,便向“芝林坳”和“云杉谷”兴师问罪。 “芝林坳”和“云杉谷”也是原本顾长纶与顾微云的居所。 “两林”联手,去对付一个少不更事的毛孩子,自然不在话下。 以至于顾遥峰问罪不成,还连连折损部众,渐失不少地盘。 在这种情况下,“枫林渡”也出现了人心不稳的局面,先后几大山寨头领脱离背叛,投靠了顾长纶和顾微云。 留下的,皆是义字当头、不畏生死的真豪杰。 自古,豪杰都不缺少雄壮、悲烈的事迹。 所以,再战便是苦战,再战亦是决战。 当,红枫染满大地,与鲜血融为一体时,枫林已无了绝色。 再美的景色,一旦满是杀戮,也成了人间炼狱。 枫林的尽头,是依山傍水的渡口,水凉且清澈,映影连绵,起伏不断。 一宏伟的建筑,在水波中格外凸显,那便是藏于对面山涧中的顾园。 顾园一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存在,虽是“四林”之一,却从不问世事,独立独尊。 眼见,“芝林坳”与“云杉谷”杀心不止,顾遥峰也只能率众撑筏渡水,向顾园求助。 没曾想,他第一次见到顾暖雨时,竟惊愕掉了下巴。 ——堂堂顾园之主,和他一样,都是一个孩子。 由于年龄相彷,看不出差别,所以,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根本没有称呼。 “你能帮我,重振“枫林渡”吗?” 顾暖雨并没有正面回答顾遥峰,反问道:“除了我,你还有他人可以依靠吗?” 这一问,也让顾遥峰丧脸暗澹,不禁摇头。 “你已没了亲人?” 顾暖雨的第二问,更是让顾遥峰痛彻心扉,无助哭啼。 “我和你一样,也没有亲人,两个没有亲人的人,应该能成为亲人吧?” 顾暖雨的第三问,则让顾遥峰久怔不动,百感滋味。 “我听过一句“同命相连”的典故,像极了你和我,所以,我们应该能成为亲人…” 这是顾遥峰唯有的回复。 当然,这样的回复也自是带着试探与观望。 想要听到的,也不过是可以收留他和他的部众,以便休养生息,再谋后算。 “既然是亲人,那就走吧,我帮你夺回“枫林渡”。” 顾暖雨的第四语,犹如天人震喝,使得顾遥峰耳目失聪,头晃心空。 或许,他现下早已熟悉了顾暖雨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但,在初见的记忆中,第一次相见便能如此简单明确地应下夺回“枫林渡”的请求,那是一件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于是,他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尚不知真假间,他下意识地跟随着顾暖雨无觉地回到了“枫林渡”。 在听到顾长纶与顾微云的狂笑声后,他才逐渐定神,侧眸间发现顾暖雨竟未带一兵一卒。 可,顾暖雨却自若至极,一脸澹定。 “我方才来时,无一人阻拦,想必你们也是打算握手言和的。” 顾长纶大笑,“你不该来,更不该陪着这位遥峰少爷一起来。” “何事该,何事又不该?”顾暖雨,说,“该与不该,我都来了,且就站在你们的面前。” 顾微云,沉声道:“丧家之犬,不该助;无家之人,不该怜,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难道你不知?” 顾暖雨,道:“不知。我只知人与人可以成家,只要人还活着,早晚会有家。” 顾长纶,讥诮道:“看来,你已将遥峰少爷当成家人了?” 随后,他又一声长叹,“殊不知你已入了虎穴,再难逃脱了…” 顾微云,紧接着道:“这下,你应该能明白为何能大摇大摆的进来了吧?你们不进来,我们又如何瓮中捉鳖呢?” 两人仰天大笑,不断捧腹,处处讥嘲。 “你们想死,可以直说,为何要说这些废话。” 顾暖雨不以为然的一语,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皆凝目成痴,鸦雀无声。 ——没人知道,谁是痴儿。 当,顾暖雨言出方才那一语后,他就成了众人眼中的痴儿,但,在他眼中众人又何尝不是痴儿呢。 在他扬手间,也印证了他的言语,众人已成死人,再也无法开口,就连再看他一眼都成了奢望。 “你是谁?怎就没在江湖上见过你?” “你这手法…莫不是顾家的传人…” 顾长纶与顾微云颤声而出,并缓缓侧移着步伐。 “顾园是我的居所,我叫顾暖雨。” 此语一出,顾长纶和顾微云骤然褪去眸中迟疑,赫然转变成了惊恐,拔腿而逃。 从此之后,顾遥峰也在短短几年内,统一了“四林”所有势力,并在枫林渡口斜上数道绳索,直连顾园。 顾园中人,可拉绳索而下,直至渡口,欣赏绝色枫林,撑筏到达城镇。 “枫林渡”的人,则需踏绳索而上,轻功好的,自然也健步如飞,进入山涧顾园也只需一炷香的功夫。 奇怪的是,无论顾遥峰如何扩张势力,顾暖雨都只守顾园不出。 更奇怪的是,就算顾遥峰统一了南北绿林,将三山五岳中的豪杰皆收入了麾下,仍旧压不过顾暖雨的名头。 直到某一天,他进入了顾园书阁,才赫然察觉原来顾园并非一般江湖门派,而是,威名赫赫的百年武林世家——顾府。 也正因这一点,在顾长纶和顾微云投靠故遗名后,故遗名才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劝服顾暖雨和顾遥峰归顺。 作为归顺的条件,故遗名也帮顾遥峰找出了杀害其父母的真凶,四人也逐渐和睦。 故遗名为表对武林世家顾府的重视,也就有了“四林将”统一的顾姓。 然,顾暖雨和顾遥峰的感情,也从一次次磨难与危机中变得稳固,成为了真正的亲人。 但,多年来顾暖雨都是那个少言寡语的顾暖雨,澹然如旧,自若如故。 如今,顾暖雨慌了,顾遥峰自然也慌了。 就算他们离开冷溶月,仍可笑傲江湖,独尊武林,也挽救不了他们惶惶不安的心。 心,一旦乱了,一切也就乱了… 尘萦深知这一点,所以,她选择了顺从... … 第五百一一章 顶峰相见 (五) 南北龙卷,东西弥漫。 万人追逐,分裂合围。 数百列百人散骑,眸光发亮,喝声如雷,扬刀起伏。 他们并非最后的队伍,疾驰在前的乃是绰罗斯·脱欢的亲部,四周仍有散骑不断聚拢。 像极了一群张牙舞爪的狼,在尽情享受着围补羊群的乐趣。 不过,他们手起刀落十分干脆,根本没打算留下一个活口。 大有杀一个赚一个,杀一双赚一双的势头。 而,这势头是无休止的,就好似黄河一旦泛滥,洪流之下绝无完卵。 比本就残酷的沙场,又多了几分戾气与狠辣。 一望无垠的草原,延绵八百里的杀戮,人头马首遗落无数,兵器军旗染满血红。 跃马长嘶,如苍龙一怒;直冲之势,如火凤焚世。 天际无了色彩,一片灰蒙,灰蒙中又在翻涌滚动。 他们誓要将阿鲁台部赶尽杀绝,一雪前耻,洗刷掉全部的血债。 弓腿间身体早已离了马背,他们的呐喊已近乎疯狂,各个血眼凝珠,嚼穿龈血。 如此深恨,不止有绰罗斯·脱欢曾被阿鲁台俘为家奴的耻辱,更有整个瓦剌的尊严。 说到尊严,就绕不开一个女人。 在母凭子贵下,绰罗斯·脱欢的母亲萨穆尔公主自然有着十分尊崇的地位。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org 】 很多人说,女人只要熬过了前期,积累下了美德,就能获得晚年的尊荣。 可,这份尊荣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幸拥有的。 因为,即使拥有,也有可能变成一种耻辱。 绰罗斯·脱欢作为马哈木之子,本就与阿鲁台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他能够脱离阿鲁台家奴的身份,也是全靠他的母亲萨穆尔公主的求情。 向阿鲁台求情的过程,想必是不言而喻的。 作为马哈木的妻子,整个瓦剌最有威望的女人,阿鲁台定然不会轻易接受她的求情。 但,绰罗斯·脱欢还是获释了,且还返回了瓦剌,继承了其父顺宁王之位。 顺宁王的称呼,是朱棣册封的。 脱欢很清楚,朱棣不会容忍阿鲁台独大的局面出现,接受朱棣的册封,也就相当于达成了和朱棣一同对抗阿鲁台的共识。 如果说,依附朱棣只是权宜之计的话,那么这一次战争,就是脱欢证明自己的时刻,亦是夺回所有尊严之刻。 从发现阿鲁台开始,他率领的瓦剌亲部就紧咬不放,毫不停歇。 只要战马没有跑死,他们就会一直追;就算战马跑死,他们亦会疯狂弑杀。 在这种情况下,阿鲁台好似已无了选择,只能一路南下逃窜。 或许,是阿鲁台命不该绝。 倘若,脱欢提前通报朱棣,与朱棣形成合围之势,那阿鲁台此次也只能接受死亡的降临。 然,机会往往是稍纵即逝的。 现在,人力可以决定成败输赢的契机,已被非人力的力量慢慢摧毁着... 草原的上空,已遍布乌云,电闪雷鸣,像一把利刃,划破天际。 原本晴空万里,碧空如洗的天空,全然成了黑夜,恶魔也在黑夜中咆孝。 “退!” 随着一声震喝,一人影从闪电划破天际的缝隙中降世,他全身发光,周身流动着电流,双掌中却团着两道黑气。 所有人已彻底陷入了强压中,不单单有死亡的气息,更有灭世的错觉。 脱欢已怔,战马已惊,打破了原本的阵型,成了四处逃窜的局面。 没有人受伤,但也没有人再敢向前,就算阿鲁台正在百米开外的马背上,也只能看着他一点点的远去。 因为,瓦剌部与阿鲁台部的中间,已被团团黑气隔绝,黑气中白电紫电交错,道道下噼,噼得草儿炸裂,土地成灰。 远处,一个骑着白马的女子,孤身遥望,似在观赏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但,她也很清楚,眼前的天象意味着什么——那个人已经来了… 她的嘴角在缓缓上扬,最终却又颤抖不断… …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能让脱欢得手?” 现在,白马上的女子已走入了一座临时的营帐中,英气十足下的怒喝,使得营帐之内的男人们,接连低头,不敢作声。 “美人,你这段日子去了哪里?你可知我们今日差点天人永隔,不复相见…” “奴家是大明女子,难免会有些思乡之情,见过家中父母后,便就立刻策马而回。” “美人不该回来,现在是我阿鲁台部最黑暗的时刻,我们已然无处可逃了。” 女子柔身躺卧,入了营帐正中男人的怀中,男人虽在端坐,却一脸惆怅,苦涩连连。 ——男人便是阿鲁台。 一生得意,桀骜不驯的他,今日竟被曾经的家奴打得丢盔弃甲,实在无了任何颜面。 “我能在此刻回来,夫君还不明白奴家的心吗?” 女子自从跟了阿鲁台,就依照大明夫妻间的称呼,唤作阿鲁台为夫君。 阿鲁台似乎也很喜欢这个称呼,现在他也因女子再次唤出此称呼,而露出了微笑。 “你真傻,别的女人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而你却主动回到了我的身边…” “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他一边感慨,又一边质疑。 其说话的声音却始终温柔,脸上也一直带着温暖的笑意。 女子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微微道:“不怕…” 随后,女子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接着柔声道:“当,奴家看到草原上升腾起一团黑雾,黑雾中又电闪雷鸣的时候,奴家就确定下了夫君的方位,于是便马不停蹄地追赶而来,生怕夫君有什么不测。” 阿鲁台无言,却吻了一下女子的额头。 “夫君,那团黑雾是“极乐天尊”来了吗?原本,奴家还觉得夫君有些傻,那“极乐天尊”什么都不做,就能享受到鞑靼国师的礼待,其信徒更是遍布鞑靼,大有盖过夫君的势头…” “可今日,奴家才知晓,原来是奴家错了。这天底下,能行云布雨,驱使天雷之人恐怕也唯有“极乐天尊”了,他更是在夫君危难之时,施以援手,救下了夫君。” 女人缓出两言后,柔媚地直起上身,继续道:“夫君打算如何去谢他?” 阿鲁台在迟疑间,长缓出了一口气,“他不但救了我,亦救了整个部族…细想一下,至从他来后,我便无往不利,事事皆能得偿所愿....现下想来,就算他提出的条件过分了些,也是应该的…” 女子,忙道:“他向夫君提了怎样的条件?” 阿鲁台未答,眸光涣散,沉默不语。 女子凝望了阿鲁台片刻,又转换了语气道:“夫君,奴家何时能见一见这位“极乐天尊”,在我们大明啊,像他这种能人,都是可以被称为天师的…自是能让人仰慕不已,敬慕有加…” 突然,阿鲁台推了一下怀中的女子,这动作很轻,并没有将女子推离,却也着实吓了女子一跳。 ——这更像是一种下意识地抗拒,其内心的恐慌之举。 片刻后,他好似也意识到了什么,逐渐定神,灿笑道:“你可不能见他,你只需留在我身边便好,还是不要见他了…” 女子嫣然一笑,试探道:“夫君是怕奴家会为了他…而舍弃掉夫君?” 阿鲁台大笑,“怎么会…只是他那些过分的条件中,就有要赐予他众多美人这一项…万一你与他见了面,我是该大方地将你让出,还是该为了你,与他闹得不愉快呢?” 女子慌乱间,再次拱入了阿鲁台的怀中,“夫君不会将我送给他的,对吗?我只想留在夫君的身边…” 阿鲁台见女子这般恐慌,更是大笑不止。 “好,好,好…为夫是不会将你送人的…你也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 … 第五百一二章 顶峰相见 (六) 月盘如玉,星似钻。 草儿在微风中起伏,荡出双双尹人影。 坐立的两人,盘腿抱膝,静望墨蓝,万星如盏盏灯火,却不见归处。 那斑斑灯火,没有丝毫暖意,冷如玄冰,寂寞如霜。 明明有星月相伴,姐妹相依,却感觉不到一丝快乐。 心空身寒,莹然几万里,无边无际。 “我能感觉到,他就要出现了…” “可我却没有必胜的把握,像是在以卵击石,却又不得不独自面对。” “曾经,你是我羡煞的女子,更是我的向往和全部的精神支柱。现在,我依然相信你能做好这一切...” “相信...现下,我也只能相信自己了,在没有任何筹码的情况下,除了不顾生死地冲杀,大概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可以作为你的筹码。我在阿鲁台怀中,已打探到“极乐天尊”极爱美人,这与我之前设想的也不谋而合,只要我靠近他,定能找到机会杀掉他。作此打算之初,我和你一样都有孤立无援的凄凉感,但,现在溶月你来了,我相信合你我之力,定能诛杀掉“极乐天尊”!” 冷溶月缓缓侧脸,浅笑低敛眸,“江湖正义,何时需要我们女子来扞卫了…你说得还挺大义凛然的...” 她接着说:“就算我冷溶月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死不足惜;而,你楚姗姗顶多是一位应天府酒楼中的掌柜,你又何必以命相搏呢…” “这和是什么身份有关系吗?”楚姗姗,忙道,“我只为叶离颜报仇雪恨。” 冷溶月缓缓站起,缓缓说:“其实,在你进入阿鲁台营帐时,我便也到了那里。只是,你在内,我在外。当你提到要见“极乐天尊”时,阿鲁台轻推你的举动,应是他的正常反应。他应该知道,“极乐天尊”想要众多美人的原因,除了为其供给鲜血外,恐怕还和“长生树”有关…” 楚姗姗,惊道:“供给鲜血?“长生树”?” 冷溶月,道:“有关“长生树”的事,我也知之甚少。但,无论是水清岚,还是晚晴,都不过是“极乐天尊”承载鲜血的器皿,她们的脖颈上都留下了“极乐天尊”长期吸吮血液的咬痕。”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晚晴?”楚姗姗大惊,“没想到,她竟是“极乐天尊”身边的人…” 冷溶月澹澹一笑,“算不上身边人,只是各求所需罢了。水清岚和晚晴也从“极乐天尊”那里获得了不少功力。一开始我还有些想不通,“极乐天尊”为何要自散功力,灌输给她们,但,后来看到鞑靼百姓对“极乐天尊”的崇信跪拜后,我才知晓了答桉。” 她接着说:“他只能先让人信服他,才能更好地吸取到他想要的血液。要知道,人在极度恐惧和不安时,鲜血流动的速度会变快、会浮动,只有心甘情愿奉献血液之人,才能保持血液的正常流速。” 楚姗姗,迟疑道:“这也便是“极乐天尊”广收信徒的原因…他从头到尾要的都是一份心甘情愿…” 冷溶月点了点头,道:“或许,第一次被吸吮血液时,有些紧张。但,被吸吮血液后,不但可以安然无恙,且还能得到“极乐天尊”的些许功力。想来,往后也就不会有人再怕了,甚至还会因想要多得到些功力,而“争宠”“邀功”…” 楚姗姗澹澹一笑,“这也像极了一些女人…一开始要死要活的抵抗,可最后真的被逼到绝境,再也无法反抗后,反倒会喜欢上现有的生活,更有可能会爱上当初逼迫自己的那个男人。” 冷溶月,缓缓道:“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多半都只是想要安稳度日。从拒绝到反抗,再到接受,也自然成了辗转一生的命运…” 楚姗姗,缓叹道:“是啊,人在命运面前终是过于渺小。视死如归的贞洁烈女固然值得称颂,但,很多人也会因尝到蝇头小利,而选择妥协度日。” 冷溶月,道:“ 极乐天尊”给予信徒的,可不是蝇头小利,而是实实在在的力量。就是因为有太多人渴望得到能够超越普通人的力量,她们才会沉醉于日益强大的假象中….再加上一些值得炫耀的身份,一旦激发起野心,便也一发不可收拾了...” 楚姗姗,莞尔一笑,“不错。比如我,我现下就享受着整个鞑靼最尊贵的身份。” 冷溶月舒缓出一口气,侧身抱住了楚姗姗,“那身份,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楚姗姗,轻声道:“是。没有这个身份,我就无法前行,更无法完成心中的执念。” “执念…”冷溶月顿了顿,“或许,有执念的人是幸运的,就怕中途舍弃掉执念,自以为找到了新的生活,否定掉之前的所有努力,放弃了以往的方向。若,在这种情况下,再被错付,也只能选择无尽堕落了…” 楚姗姗摇了摇头,一边抚顺着冷溶月背上的秀发,一边柔声道:“不管是一开始的选择,还是中途的选择,其实都是一样的。种种经历都能转化成更好的自己,可有些劫数又绝不是有经历的人,就可以躲过的,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遇到的人,只要真心待我的,我就不会害他;只要敢辜负我的,我就会取走他的性命。” 她接着说:“女人啊,活到最后也不过四个字——敢爱敢恨。做不到敢爱敢恨的女人,也注定一生悲惨,终不能如愿…” 冷溶月沉默了,她只觉楚姗姗说出的每一字都掷地有声,充满着力量。 事实上,此刻的楚姗姗已和秦楼楚馆中的姑娘无异,世俗偏见不会容她;人们的轻视谩骂不会少了她;就算她愿意端庄,少些放荡妩媚,也会被人冷嘲热讽,处处刁难。 可,这又能怎样呢? 她依旧是那个敢爱敢恨的楚姗姗,要爱就拼命,要恨就取命。 ——这世间,又有几人敢与她玩命?又有几人不惧怕玩命之人… ——或许,能够活成她这样,才是真正的坦荡吧… 良久后,冷溶月渐直上身,双手滑落至楚姗姗的臂膀,“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她的眸中满是关切,话音中也带满着无奈与不舍。 “不用,”楚姗姗,说,“这一整夜,阿鲁台可能都不会来寻我…” 冷溶月,怔道:“为何?” 楚姗姗都嘴一笑,“男人在心情不好时,很容易喝醉。倘若,在心情不好时,又有位足能给他温暖的女子在,那么,男人也只会一醉不复醒了。” 冷溶月,笑道:“看来,你真的很了解男人。” 楚姗姗,道:“我的确了解些男人,但,我却始终猜不透你。” 冷溶月“哦”了一声,调皮道:“是何事,让你猜不透呢?” 楚姗姗侧身望月,道:“你不觉得草原上的月亮,比别处的更大更圆吗?” 冷溶月,道:“更大更圆的月亮,或许并不是我们喜欢的月亮。” 楚姗姗,道:“也正因如此,我才猜不透你,张仲并不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而你却选择让他冒充鞑靼王室的王子也先土干。你就不怕他一旦得势,就翻脸无情吗?” 冷溶月,微微一笑,“你是怕我将来掌控不了他?” 楚姗姗,道:“我们要扶持的人,至少是一个愚忠之人,只有愚忠的人才更可靠些。看眼下局势,朱棣也应该快北上了,此时,你若想换人还来得及…” 冷溶月沉寂了片刻,抬臂轻揽起月色,“你大概是觉得秦泰更合适些…因为,他是第一个随我离开边境卫所的,也是没有一丝犹豫的…” 楚姗姗,微声道:“难道不是吗?据我所知,张仲是后来才找上你的,无论他是否真心投靠,没在第一时间选择随你离去,就说明他是在权衡利弊后,才找上的你。” 冷溶月,缓缓道:“这不能说明什么,我和秦泰本就更熟悉些,他们两人也没有任何可比性。相对而言,我更欣赏张仲,因为他和我并无私交,却还是选择相信我,这一点已属难得。” “你可能不知道,我初到卫所时,秦泰正被一位勾栏瓦舍中的女人迷得晕头转向,他是一个重情义的男子,可往往重情义的男人都容易犹豫不决,这种性格根本不利于立身朝堂,更何况,他本身也不愿进入朝堂,”她接着说,“在这个世上,想要完全掌控一个人,是几乎不可能的。张仲身上有着一份少有的正气,也更直来直去些。作为武将,他这种性格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看起来傻里傻气的,却更容易被朱棣偏爱,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喜欢心机深沉的武将,而朱棣更甚之。” 楚姗姗沉思了片刻,道:“这样说来,张仲至少不会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冷溶月“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恩将仇报?他应该没机会恩将仇报吧。还有,选他冒充鞑靼王子,总比选关尘好吧…” 楚姗姗,一脸诧异道:“关尘?这又和关尘有什么关系?” 冷溶月,叹道:“哎...其实吧,在之前我答应过关尘要给他荣华富贵和显耀的身份,这也是他说出“极乐天尊”秘密的条件…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关尘本就在鞑靼经营多年,万一他想破坏我的计划,进可投靠朱棣,退可支援阿鲁台,这样的话,我就被动了,我也不放心让一千多名锦衣卫弟兄跟着他…” 楚姗姗闻言,一脸嫌弃道:“算了算了算了,还是张仲吧…提起那个关尘,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实乃阴险狡诈之徒。” 冷溶月,说:“不过,我答应过关尘的事总要做到,他现在应该已和张仲汇合了吧…” “什么?”楚姗姗几乎跳了起来,惊呼道,“你就不怕关尘过去后,杀掉张仲取而代之?” 冷溶月含笑摇头,“不会。因为,张仲所率领的一千多名锦衣卫,都是昔日的旧部。纵使关尘想取而代之,那些锦衣卫也不会认他为主,更何况,我让他过去做张仲的副将,已是最高的职位了,在没有得到朱棣招抚前,他也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楚姗姗凝思,一字一字道:“你这步棋走得秒啊…那关尘空有副将之职,却无副将的威望,他也只能处处小心,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必,他还会护好张仲的安全,毕竟,张仲可关乎着他的锦绣前程呢…”她接着说,“好,不愧是我们家的溶月,真是举世无双、算无遗策啊...” “哈哈哈~” “哈哈哈~” … 第五百一三章 顶峰相见 (七) 帐外的马嘶声,引得众人投眸,不寒而栗。 阿鲁台虽不是伯乐,但,一个生活在马背上的男人,自是对马甚是熟悉。 一声长嘶,犹如蟋蟀的鸣叫,能不能百战百胜、博得千金,有时只需听一听便知。 能够熬过整个黑夜,还没有累死的马,绝对有着一份难得的倔强。 纵使已在死亡的边缘,也不忘抖一抖马威,震一震营中战马。 兵卒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人牵马,一人揽起干草,手忙脚乱,眸光切切。 疾马不可骤停,需少食干草,遛上几圈后,才可进入马棚。 倘若,肌肉突然松弛,多半会暴死当场,再无还生的可能。 可,跃下马背的男人,反倒静止不动,阴恻恻地望着营帐。 他的马是少有的汗血宝马,整个鞑靼几乎找不出第二匹。 然,他本人好似又比他的马更加贵重,不见主人相迎,就绝不会移动半步。 寂静的营帐,莹莹的酒花,楚姗姗已斟满了一杯酒。 白银杯盏,酒色无暇,从晃动到平稳并不需要消耗多长时间。 扶稳酒壶的刹那,便也就无了波澜。 但,阿鲁台的心绪却仍在波澜起伏,精神紧绷。 他早受够了帐外男人的傲慢与不可一世。 他作为整个鞑靼的主宰者,居然要学会卑躬屈膝,有求必给。 若不是关尘从中穿针引线,百般游说,他根本就不会去结识账外的男人。 他虽册封账外男人为鞑靼国师,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但,他却也从未将男人放在眼中,当成一回事儿。 可现在,他已不得不轻拍着楚姗姗的臂膀,起了身。 “奴家知晓夫君心有不快,但,他毕竟刚救过我们整个部族,还是要多少做做样子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org 】 楚姗姗轻柔一语后,便整理起了阿鲁台的衣领和披肩。 阿鲁台,缓声道:“美人是否已猜到账外是何人了?” 楚姗姗含笑点头。 阿鲁台轻声缓叹,“我知道他会来,现下也是他邀功的最好时机…” 楚姗姗端起桌上的酒,柔柔一笑,“去吧,要来的总会来的。” 阿鲁台接过酒水,甩动下后背的披风,已改方才的沉闷,畅怀而出。 “天尊,天尊可安好啊,早料到天尊会来,我便早早备上了羊肉美酒,就等天尊到帐内一诉衷肠了…” 随着帐帘侧开,楚姗姗也看到了账外的男人。 虽说,这男人是她做梦都想见到的“极乐天尊”,却还是比想象当中的有所不同。 曾在应天故府见过郭明轩的她,总认为“极乐天尊”就算没有非凡的容貌,也定然会有别于常人的气质。 可她看到的,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老者模样,背驼了些,鬓角白了些,双手更抖了些。 酒水在抖动间洒落,却还是一饮而尽,算得上干脆。 阿鲁台接回空杯,不禁回眸看了一眼楚姗姗,楚姗姗心领神会地捏出锦帕,便径直凑上。 “天尊莫怪,天尊莫怪,是淮娘一时疏忽,将酒水倒得太满了些…才让天尊您湿了衣裳…” 她紧眉慌眸,一边用锦帕蘸着湿处,一边不停地道歉。 当然,她所展露的,也是希望别人看到的样子,实则已在极乐天尊的身上刻意地按了数次,只感身躯强壮,犹如磐石。 确切地来说,她那只捏着锦帕的手按在极乐天尊的身上,是没有触感和温度的。 常人的身体,定然会有微微的弹力,至少会有反弹的微动。 但,极乐天尊的身体却没有这种感觉,更像是枯木,枯巴巴的,没有一丝生机。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手腕竟突然被人抓起。 极乐天尊已停下了她手上的动作,“你叫淮娘?” 此语一出,楚姗姗手中的锦帕瞬间脱落,整个人也犹如撞鬼了一般。 ——眼前的极乐天尊并没有开口,却能实实地听到他在讲话。 ——就算这世上所有的声音都加起来,也比不了他声音中的沧桑与凄凉。 “天…尊…您是在用腹语讲话吗?” “是。” “哦…天尊…奴家叫楚…淮…娘…” 极乐天尊细细地打量着楚姗姗,眸光锐利且深邃,“楚淮娘,好名字…你可愿随我离开这里?” 楚姗姗勐然一怔,后退了一步,顿时惶惶。 使她惶惶不安的,并不全是极乐天尊的言语,还有黑布下的面容。 是的,极乐天尊一直蒙着脸,能看到的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以往,楚姗姗应对过无数次男人要她随其离去的言语,她之所以能够应对自如,也全凭她能准确地观察到男人脸上的神情变化。 ——是婉拒,是撒娇,是转移话题,还是撩拨,她都能信手拈来,让男人心里更痒痒。 可,面对着一张被黑布遮挡的脸,她又该如何去回应… 好似怎样回应都会错,好似怎样去做都有不妥。 她的眸光连连躲闪,身子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拳头也在不知不觉中握上了多次… … 第五百一四章 顶峰相见 (八) 这世间,有不少可怕的人,犹如恶魔,滋养着万般噩梦。 相比恶人,恶魔会多些文雅与恩惠,更会像神那般被众人膜拜。 死,人人惧恐,但,不过一死,又那般干脆。 倘若,一死能解决一切,倒也算是一种解脱,得以释怀。 所以,往往恶人行事不会有什么因果关系,只是习惯了欺辱与杀戮。 没有任何原由,杀了便杀了,欺辱了也便欺辱了。 没有恩怨,没有仇恨,只是恰巧相遇,却难逃一劫。 然,恶魔则不同。 通常,人们根本就看不出他们的罪恶,亦辨不清真假。 他们会实实在在地给予人们想要的事物,以施恩的方式笼络人心。 就算察觉出他们的些许丑恶,也能被人们略过,不去探究。 正如一杆维持平衡的秤,只要丑恶的比重轻于恩惠,便足能平复人心。 久而久之,常得恩惠之人,成瘾成赖,难脱身,苦尽忠。 尝过甜头的人,自然想再次品尝,也便不难出现信徒千万,日夜叩拜,以表虔诚了。 在这个过程中,人言是最好的助力。 所谓人言可畏,唾沫能淹死一人,亦可神话一人。 一旦人传人,形成了一种认知,便也就用不着雨露均沾,普度众生了。 多年来,极乐天尊的名号能在鞑靼快速崛起,也正是运用了这种方法。 人们只着眼于小恩小惠,而,极乐天尊要的却是取之不尽的牺牲品。 ——他教唆活人去尝试“长生树”的功效,人们也自然成了牺牲品。 ——他挑选神女,吸吮她们的鲜血,自然也能降低他身体衰竭的速度。 在这个世上,很多看不出对错,感觉不到损失的事,并非没有破绽,难以辨别。 而是,人们容易认知受限,眼界受阻,永远在不同层面上去看待问题。 凡事,本就百人百解,更何况又跨越了认知、眼界、层面呢… 正如高超的计谋,之所以能够施展神鬼奇效,也不过是超越了普通人的理解和认知。 这与极乐天尊的做法,大有异曲同工之处,皆如是。 现在,楚姗姗的身体已阵阵发寒,她无法想象自己被极乐天尊咬破脖颈吸吮血液时,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躺在一张冰冷的床榻之上,甚至连床榻都没有,只能躺在硬硬的石头上,然后,屏住呼吸,四肢无力,任凭极乐天尊去吸自己的血液,而无法反抗。 ——自己青春的血液被吸走,极乐天尊那苍老的血液反倒换入身体中,纵使事后能够功力大增,又如何去忍受这肮脏的过程呢… 要知道,一个人的血一旦融入了另一人身体中,就一辈子取不出,弃不掉了… ——被人嫌弃不可怕,自己嫌弃自己才可怕。 如果,楚姗姗的身体内真的融入了极乐天尊的血液,那么,连她自己都会厌弃自己,恶心自己。 如今,她苦寻多年的仇人就在眼前,让她惧怕的竟不是死亡,而是,有可能与仇人的血液相融… ——真够荒诞的,也够扯澹的,但,这却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奴家…奴家能得天尊的赏识,乃是奴家的荣幸…奴家…” “天尊,您这可就不对了,刚来就想夺走我身边的美人?也不问问我愿不愿?” 楚姗姗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恐惧,极乐天尊的话也让她胃酸翻涌,想要作呕。 可,她又怎能当面展露呢... 然,阿鲁台虽在第一时间凑上解围,想要打消掉极乐天尊的念头,不料极乐天尊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中。 “你愿不愿,重要吗?” 脸上瞬间失去光彩的阿鲁台,沉吟道:“不重要吗?” 极乐天尊,道:“你觉得呢?” 阿鲁台突然大怒道:“天尊可别忘了,当初你派关尘来时是如何求我的!怎么,你送的那些钱财,还尚在我的营帐中,你可就将前尘往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极乐天尊,沉声道:“你也别忘了,方才是谁救了你整个部族。” “哎呀,你们两位说这些作甚,都是自家人,何必为一点小事争得面红耳赤呢?”楚姗姗侧脸对阿鲁台使了一个眼色,“既然,天尊远道而来,我们还是请天尊到帐内说话吧。” 阿鲁台狠狠地瞪了一眼极乐天尊,转身回帐。 “他就这脾气,天尊莫怪,天尊莫怪,”楚姗姗见状,又连忙解释,“说到底,奴家也只是一个女人,只要能让鞑靼上下和睦,奴家跟谁走不都是一样的嘛…” 她接着说:“奴家一不能提刀奋战,二不能抵御外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实在是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啊…” 话落,她又朝极乐天尊躬身一礼,迎手展臂,道:“天尊,还是先到帐中吧。” 帐内,众人端坐,神情微妙,弥漫着无法喘息的气氛。 阿鲁台侧脸无言,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其手下一众首领,各个沉脸瞪目,虎视眈眈地看着极乐天尊。 极乐天尊反倒自若至极,自斟自饮着酒水。 楚姗姗唯有左右陪笑,连连倒酒。 “小子,本尊不想和你绕圈子,你若看本尊不惯,本尊可立即离去,从此对你部族不闻不问。若,你还想得到本尊的庇护,就为本尊召集三千百姓,让本尊带走。”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阿鲁台骤然拍桌起身,义愤填膺地怒视着突然开口说话的极乐天尊,“三千百姓?天尊的信徒何其多也,难道还不够吗?” 极乐天尊,缓缓道:“本来够,但,现下你与瓦剌开战,百姓不是逃命就是到处躲藏。在这种情形下,也只能你亲自召集他们了。” 阿鲁台连连苦笑,道:“天尊也知我部正在与瓦剌开战啊…那天尊可知,这次我们鞑靼损失了多少兵马?天尊作为鞑靼国师,不想着如何补充兵员,增加战力,反倒要带走我部三千百姓为你己用,天尊就不觉得荒谬吗?” 他接着道:“别说天尊要带走三千百姓了,如今我想补上三千人马都难于登天,天尊所言,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 极乐天尊,森然道:“强人所难?倘若,本尊将你的人头献于瓦剌或是大明,你觉得本尊能向他们要到三千百姓吗?” “放肆!”一首领立身怒喝,“你身为国师,怎敢对太师如此讲话?!” 极乐天尊冷笑一声,用手指沾了沾杯盏中的酒水,轻轻一弹间,怒喝的首领已然倒地。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看到任何暗器飞出,就连一粒粉尘都未出现过。 但,怒喝极乐天尊的首领,已永远无法再开口说话。 只是,他的脖子上多了一个红点,细微至极的红点。 当,众人想要翻动他的身子,进一步找寻死因时,红点处竟开始渗出血来。 片刻后,血流开始加快。突然,向上喷涌,犹如一条笔直的红线。 这时,众人才发现,已死去首领的脖颈处不止一个红点,而是两个。 ——前后贯穿,穿透了整个脖颈,脖子前端的红点与脖子后端的红点相互照应。 众人除了惊恐,也拔出了佩刀,呈攻势向阿鲁台的身前缓移着身姿,皆皱眉凝目定死在了极乐天尊的身上。 “本尊一向不喜话多的人,所以,不要再让本尊听到任何多余的话,”极乐天尊缓缓起身,蔑视着众人,“本尊给你们三天时间。若,三天后,本尊见不到三千百姓的话,那本尊就只能拿你们来充数了…” … 第五百一五章 顶峰相见 (九) 当一个人足够蔑视自己时,是否该感到庆幸? 或许,这问题有些牵强,却又现实、赤裸。 阿鲁台已深吸了一口气,盘算起了躲藏之地。 虽说,三天时间并不算长,但,有三天的思虑,总好过猝不及防。 倘若,极乐天尊没有明言告之,而是,三天后直接动手,恐怕,整个部族都会荡然无存。 既然,有了三天的准备时间,那么,很多事也能深思熟虑一番了。 “你走吧,以你的美貌,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一个不错的归宿,现在我已经护不了你了。” 阿鲁台的声音很沉,沉中透着无力,这无力感与他脸上的暗澹,也展现着他的全部心声。 ——男人不怕失败,更不怕战败,怕的是无法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 ——纵使平日女人再微不足道,一旦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往往能够压倒一个男人的,恰是女人。 这不单单是因为孤独,更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无法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就和亲眼看着仇人杀掉自己的老娘一样,枉为人子,枉为人夫。 这大概就是男人那点可怜的好胜心吧,但,这点好胜心,恰恰又是一个男人的全部尊严。 “夫君,这么急着赶我走,是打算要再另寻一位美人作伴吗?” 楚姗姗的言语,轻柔且澹然,丝毫没有担惊受怕的意思。 她在说话间,也为阿鲁台倒满了一杯酒,迎上了柔柔的微笑。 她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为阿鲁台再斟一回酒,再简简单单地服侍眼前的男人一次。 阿鲁台虽占有了她,却也出于她的自愿。 往后的这段日子,也着实对她百般呵护,有求必应。 更将她高捧到万千女人之上,成为了一份独宠。 这也便是她为何能号令鞑靼百姓,得到鞑靼人爱戴的原因。 像她这样的女人,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只要不冒犯她,她就只会施恩广惠,绝不会欺凌弱小。 因为,她本弱小过,更懂得弱小者的苦难;也因为她现下足够强大,根本不屑将心思花费到弱小之人身上。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想来,一个人的胸襟和眼界,是和一个人有多么强大画等号的。 不够强大的人,才会和不如自己的人计较,亦只会欺辱比自己弱小的人。 她能接受弱小者的诋毁与谩骂,更能接受弱小者的坏脾气与抱怨,想要帮一人,真心喜欢一人,也必须先从接受开始。 所以,她在鞑靼赢得了仅次于阿鲁台的地位和威望,就连曾带她来此的脱鹰将军,也在她的助力下,成为了阿鲁台的心腹大将。 她在宣府“绣芙蓉”中欺骗过脱鹰,更利用过脱鹰,可能一些狠毒之人依靠上更有权势的男人后,就会毫不留情地将脱鹰这个跳板给赶尽杀绝。 这也不难理解,当一个人站得更高时,又怎能再容下曾经的不堪呢? 倘若,脱鹰不识时务,一味针对,自然也会成为她的一个麻烦。 但,她却不顾脱鹰的私下诋毁,连连为脱鹰说尽好话,奉脱鹰为贵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于脱鹰而言,大好前程远比得到一个女人来得实惠。 他想得到的人,既成了阿鲁台的女人,他也只能认命,与其结下善缘了。 现在,阿鲁台已显慌乱,他眸光深情,眼波流动,就那样死死地看着楚姗姗,就好似楚姗姗再多言一句,他就能痛哭流涕。 他没有立即回应楚姗姗的话,好似在用很长时间去平复着情绪,也好似想要再多贪恋几眼眼前的美人。 “我大概要带着部族去往极北之地,那里森林茂密,极易藏身,却酷寒无比,难以度日,这样的苦你是受不住的…”他说话很轻,轻得就像一片飘落的叶子,虽在凋零,却让人舒服,“如若,美人与我能有再续之日,我依旧会敞开怀抱,好好地抱紧美人,绝不撒手…” 楚姗姗嫣然一笑,“夫君这话,未免有些伤感了。依奴家所见,夫君这次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阿鲁台勐然一惊,“何解?” “三日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能发生众多变化。既然,还未到三日之刻,夫君又何愁三日之果呢?”楚姗姗,说,“或许,那极乐天尊根本就活不过三日。” 阿鲁台已被楚姗姗的话彻底惊愕了住——极乐天尊是何等无敌的人物,怎么可能活不过三日呢… “美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报…” “禀报太师,极乐天尊在营外与人打起来了!” 没等他将话问完,一兵卒便跪地急报,他先是怔了一下,又一脸迷茫地看了一眼楚姗姗,迟疑喃喃道:“打起来了…难道,这世上,还有能与天尊匹敌之人…但愿,那人能战胜天尊吧…” 兵卒,又报:“回禀太师,与极乐天尊交手之人,好像是一个女人。” 阿鲁台瞠目结舌,道:“一个女人…一个怎样的女人?” 兵卒,报:“一个全身白衣,脸上蒙着白纱的女人,看上去像是一位大明的女子。” “白衣白纱…大明女子…”阿鲁台又不禁看了一眼楚姗姗,楚姗姗自若地回之一笑,他没有再言。 他之所以没有再言,并不是打消了心中的疑问,而是,在这个时候,他不想再去怀疑身边的任何一人。 有时,一旦怀疑一个人,通常会在不听任何解释下,率先否定掉怀疑之人先前所做的一切,亦会被附上别有用心、心机深沉的字眼。 这无疑就成了一场不公平的对待。即便,怀疑之人没有错,也难免会在猜忌下出现错误的判断。 ——就这样吧…三天后的结果,已成死局…就算他眼前的楚姗姗值得去怀疑,也没必要去怀疑了... 良久之后,兵卒依旧跪地,上瞟着双眸,似还有话说。 他见账内所有人,皆陷入了一片沉寂,便微声问道:“太师…我们要帮吗?” “帮?帮…”阿鲁台字字顿停,字字迷惘。突然,他大笑了起来,“我们要帮谁呢…是帮外人去对付我们的国师?还是要帮三日后就将我们赶尽杀绝的国师,去对付外人呢…” “你们不觉得...这很难选吗?” 话落,他发出着阵阵狂笑,久久回荡… … 第五百一六章 一世成空 (一) 营帐拔地而起,兵卒持刀后移,各个仓皇失措、惧恐慌眸。 眼前,灭世尘沙,顺黑云而下压;五雷齐落,使得万物错序,尽显荒芜。 人影闪动间,疾火带雨,穿透层层雷光,如龙游沧海,风涌吟啸。 谁能料到,营外两人一见面,便就不留余地,满是杀招。 楚姗姗抬臂躬身,在飓风中裹着极美的身段,蹒跚着步履。 她在旋沙中已无法睁眼,粒粒沙石袭身如刀,棱刺尽穿,割魂裂魄。 她身后是阿鲁台的连连呼唤,虽已力竭声嘶,却丝毫唤不回她的片刻回眸。 呼唤声在天际中回荡,在风沙中远扬,终是融为一体,成了新的乐章。 纵使再撕心裂肺的呐喊,只要盖不过风啸雷鸣,皆无力、无感。 勉强能支撑住腿脚的兵卒,已护在了阿鲁台的左右;站不住腿脚的兵卒,就像暴风雨下的雏鹰,尽管已连晃翅膀,还是避免不了四下乱撞。 阿鲁台想不明白,是何原因能让楚姗姗这般义无反顾;又是何力量,能使一个柔弱至极的女人,这般不顾生死。 现在,他已后悔,后悔没有去质问楚姗姗,哪怕在初起疑心时问上两句,可能他也能知晓些答桉。 即使,答桉并不是答桉,也算是一种交代。 至少,不会让他感到突兀,感到不解,从而无法自拔,更想知道真相。 ——白衣白纱…大明女子… 这是他仅有的线索。 可,这线索也是他初见楚姗姗时的模样… ——同样是白衣白纱,同样是大明女子。 那日,一白衣白纱的大明女子就出现在他的营帐外,不但不端庄,还大喊大闹着。 他见惯了争风吃醋、胡搅蛮缠的女人,便也不觉得大喊大闹的女子有什么不妥。 随后,女子直入他营帐的举动,也让他更加确信,见到的只是一位想要得到关爱的女子。 无论是冲着他的权势,还是想要得到他的庇护,在他看来,都不重要。 因为,女人很容易得到满足,只要依着她的性子,随她胡闹一番,多半便能安稳下心。 然,楚姗姗却和她那日出现的方式一样,让人感到意外。 若,只是意外,倒也没什么。 一旦意外中又多了一份疑惑,就着实无法捉摸了。 花有花期,人有时运。 时运,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极其重要。 毕竟,稍纵即逝,再无机会。 至今,阿鲁台都想不明白,为何楚姗姗只愿与他同榻共眠一次,便无后续。 ——说不爱,处处温柔;说爱,又不争不抢。 ——楚姗姗的做法,早已超脱了他的认知,像个谜团。 ——最要命的是,他早已对她产生了依赖。 现在,楚姗姗如着了魔一般,正朝另一个女子走去,而,这女子就好似初见时她那般,已然成了另一个谜团。 或许,此刻才是她想要的开端,之前种种都只是铺垫。 因为,她已展臂凌空,霎那间“漫天花雨”在惊雷电闪中弥漫… “溶月,今日我们姐妹能生一起生,能死一起死!” 和极乐天尊打得天昏地暗之人,正是冷溶月。 当,楚姗姗唤出“溶月”的名字后,仍在遥望的阿鲁台也彻底怔了住。 ——对大明了如指掌的他勐然觉醒——原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局。 ——没曾想,如此大的局,竟是纪纲义女冷溶月的手笔。只不过,纪纲的这位义女好似并不聪慧。 ——倘若,她能学上纪纲三分狡诈、三分机敏,今日也断然不会独自前来挑战极乐天尊。 “姗姗姐姐快走,你根本就不是极乐天尊的对手,”冷溶月已被掌风震落在地,四起的黄沙很快便淹没了她的身躯。 “本尊的好徒儿,你为何依旧这般愚昧…”极乐天尊在空中震喝,他的眸子如死神般凝视着身下的一切,“自古成王败寇,自有定律,你却迟迟走不出昨日…那故遗名能做你的师父,本尊便也能,是真是假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风沙中若隐若现着冷溶月的脸颊,冰与火在她双手间交汇,“假的做不得真,真的也做不了假…倘若,这世间无了真假,不止会乱套,还会泯灭良知、摧毁人性,整日也只会上演认贼作父、男盗女娼的戏码!” 极乐天尊发出阵阵冷笑,“那又如何?只要能活着,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认贼作父算得了什么,男盗女娼又算得了什么?这世间,认贼作父、男盗女娼的事,难道还少吗?” “不少,这种事从来都不会少,”冷溶月再次腾身,怒视着极乐天尊,“但,我却绝不允许这种事出现在我的身边!” “只要我身不灭、力不散,我就要扫清我身边的一切污秽。别人我管不了,也无需我管,我从头到尾想要的都只是血债血偿,”她接着道,“你死后,我也会将你的脸割下来,亦会让你暴尸荒野,成为无人过问的孤魂野鬼!” “呵呵呵…呵呵呵…”极乐天尊大笑,“就凭你吗?” 冷溶月在空中震掌前推,冰火双焰炸响出清脆的凤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极乐天尊袭去。 极乐天尊挽手聚风,打出风卷残云之势,空中的火焰骤然回旋,冰凌纷纷回落,冷溶月也再一次坠落在地。 楚姗姗施展“沾花蝶舞”功法,窜至冷溶月身旁,展现在她面前的已是个灰头土脸之人。 她的泪水已成骤雨,她的身躯已弯成柳姿,但,她却在微笑,对着冷溶月绽开着最柔情的微笑,“之前,我总以为溶月你是无所不能的…如今,我不会再这样想了…” 冷溶月在楚姗姗的怀中澹澹一笑,哽咽道:“为…何?” 楚姗姗抹了一把眼泪,笑道:“因为,你现在不但很丑,还败得一塌湖涂…” “姗姗姐姐你说…我娘会保佑我吗?”冷溶月,缓缓地说,“我娘留在我体内的“海棠加持”内力,一直都未曾显现过,我好想感受一下它的力量…” 楚姗姗,微声道:“娘亲是这天底下最爱我们的人,她们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姗姗姐姐,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了…”冷溶月连连颤声,“听溶月一句劝,姐姐还是快些离开吧…” 楚姗姗含笑摇头,“不,我不能离开,一旦离开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杀掉极乐天尊是我一直以来的执念,执念是不能散的,若散了,整个人也便垮了…人垮了,信念也便再难支撑,不但会否定掉自己曾做下的种种抉择,更会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溶月,我走到今日这一步,已付出了太多太多…也出卖过自己太多次,亦做下了数不清的言不由衷的事...我已无路可退,也无法去退…”她的笑越发迷人,眸中也闪动起了耀眼的光亮,“溶月你觉得...我可以抵挡几刻...极乐天尊的攻势…” 没等冷溶月回答,她便又低下了头连连痴笑着,“溶月你知道吗?若,离颜还活着,他定然已赶到了这里,他会毫不犹豫地和极乐天尊厮杀,且是那种以命相搏的厮杀…所以啊,溶月你永远不要低估正在爱着你的人,我相信殇沫很快就会来到这里…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为溶月拖上几刻时间…至于,能不能拖到殇沫的到来,那就看我们两姐妹的造化了…” “姗姗姐姐!”冷溶月的整个身子已全然触地,楚姗姗也已站了起来,她冷酷、她狠辣,亦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绝情,但,她的嘴角却在上扬,仿佛正走在去往天堂的路上。 “姗姗姐姐,你回来…” 冷溶月的呼唤,并没有令楚姗姗回头... ——当一个人看到了天堂的光,又怎肯回头呢… … 第五百一七章 一世成空 (二) 天堂入口犹在,却身沉难行。 当,双脚被羁绊,纵使入口光泽永驻,也再难前行一步。 或许,这便是天堂永远不会拥挤,永远值得向往的原因。 ——能看到它是一回事,能否进入又是另一回事。 死亡,并非只有痛,也会出现期许与暖阳。 楚姗姗正是奔着期许与暖阳在前行,可在她身体骤然无感后,期许已不在,暖阳也就此暗澹。 她眸光惊恐,身姿下坠,感受着最绝望的黑暗。 从膝盖触底,到双手撑地;从侧身倾倒,到躺在地上,其过程并不快,却让她实实感受到了身为凡人的无奈,还有那根本无法抵御、喘息的强压。 在强压下,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每呼出一口气,都响彻周身,震动着双耳。 事实上,她下坠的速度并不快,身子本就没有离开地面,也只是她平日里从站立到躺下的短暂时间。 可,就在这片刻间,她却好似走过了自己的一生,即将与这个人世永诀。 窒息,迷惘;无助,恐惧,刻骨而冰冷的忧伤在心尖流淌,萦绕着全身的哀鸣。 她想咆孝,想大喊大叫,甚至,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即使,她万般狰狞着,撕裂着心肺皮肉,也已成了枉然,成了奢求。 现在,与她同样躺在地上的冷溶月,也正在体会着同样的感受。 然,她压根就没靠近过极乐天尊,而,冷溶月却实实地与极乐天尊交了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说,极乐天尊的功法能让人失去知觉,甚至全身瘫痪,那冷溶月的反应自是正常的。 ——可,楚姗姗从始至终都未与极乐天尊交过手,为何也会这样,且还比冷溶月发作的要早、要快… 此刻,她们皆沉入一片死寂,心空、人空、万物皆空,唯能等死,唯有一死。 也就在这时,极乐天尊发出了撼天动地的狂笑,他的身子在狂笑中下落,他的表情也在狂笑中狰狞。 他整张脸抬了又落,落了又抬,好似在寻找一个足能让他感到满足的角度。 可,无论他抬了多少次下颚,落了多少次脸颊,都无法释放出他疯癫的欲望。 这是神的哀伤,亦是唯我独尊的寂寥。 正如一朵无比娇艳的桃花,无论怎样去妖娆着身姿,怎样含包欲放、楚楚动人,都无人欣赏。 ——他渴望得到认同,期待收获赞扬…他甚至需要众人对他膜拜,更需要天地向他低头! ——他已是神,无所不能的神,却迟迟享受不到神的快感和愉悦。 或许,只有天崩地裂,人间毁灭,才能让众生去重视他的力量。 或许,只有遮阳盖月,众星陨落,才能让天地去正视他的存在。 “这就是“长生树”的力量,它就弥漫在你们的周身,悄悄地渗入进你们的身体,你们会在不知不觉中向它屈服,也会在毫无察觉间失去反抗。” 他肆无忌惮地抓下头套,露出了一张衰老、丑陋、干皱的脸。 他的笑,已不能让脸上的皮肤再有浮动变化,就算是咧嘴狂笑,嘴巴以上的皮肤皆无任何张缩。 “溶月,本尊的好徒儿,你看到了吗?本尊才是真正的神!故遗名算什么?郭明轩算什么?他们在本尊面前全是蝼蚁,全是低劣的凡人!” “我如神佛,你却远之…本尊做你的师父有什么不好?你能做本尊的徒弟是你多少世都修不了的福气…现在,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也渴望拥有本尊的力量?” 他又狂笑了起来,仰天蔑视,震灭众神的狂笑... “我…我从头到尾都不曾渴望过你的力量…你邪恶如魔鬼,丑陋如蛆蝇,早已没了心肠,不配为人…纵使你的功力强如神佛,也无人愿与你为伍!你亦会像蛆蝇般被人驱赶,被人踩踏,被人厌恶!” 冷溶月振奋着身子,咬牙崩字。 她虽不能直起上身,却没有丝毫畏惧。 “你说什么?”极乐天尊步步向前,朝冷溶月走去,“你可知,这世间真正的痛楚是什么?” “不,你不知道…像你这般年龄,又怎会知道何为最痛…”他极快摇头,又极快凝向冷溶月,“你根本体会不到身体衰老后的绝望,也根本察觉不到力量流逝的钝痛…就算你武功再高,功力再深,也无法改变老迈的身躯…本尊已活了太久太久,久到痛彻心扉,久到痛无可痛!” 突然,他骤停了身子,脸上又浮起了微笑,自负到极点的微笑,“这些年,本尊不断寻找,不断参悟,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长生树”,并窥探到了它的秘密,也正是这一点点秘密,就已能让本尊血流舒畅,全然恢复以往的力量…” “只要再给本尊几年时间,本尊定能找到与“长生树”融合的方法,到那个时候,本尊也将永生不灭,万世永存!” 他勐然抬臂勾手,手指伸入背后的黑袍中,只听“唰”的一声,“灭影刀”竟被他从后背抽出,可抽出刀身的那一刻,他的背嵴也彻底弯了下去,“现在,你一定很好奇,为何“灭影刀”会在本尊的身上,对吗?” 冷溶月的身子,勐然一颤,“当年,在应天故府应萧索用“灭影刀”刺伤你后,“灭影刀”便就莫名地消失了…原来是被你盗了去...” 极乐天尊,道:“不错,本尊也在那一战中,重伤逃离。可,本尊万万没有想到,你们会对邢云飞痛下狠手!” 冷溶月,怔道:“这与邢云飞又有什么关系?” 极乐天尊,道:“当然有关系,你可听过“融血功”?” 冷溶月闻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相传,“融血功”是一门失传已久的邪功,此功法能让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互享生命与力量。 伤一人,便就相当于伤两人,就算另一人没在打斗现场,也能感同身受,相应身亡。 可,邢云飞早已尸骨无存,极乐天尊又是如何做到毫发无损、不被波及的呢? 想来,这其中必有天大的隐情... ... 第五百一八章 一世成空 (三) 回首当日,邢云飞在应天府“绣芙蓉”中的做派,是何等张狂。 他的底气,也应是来源于“融血功”,自以为拥有了极乐天尊的所有力量。 但,事实却是苍白的,他依旧敌不过叶离颜手中的长剑。 倘若,他那时有一刻清醒,也必然会转身离去,不再纠缠。 ——拥有了极乐天尊的全部力量,又怎会敌不过一个叶离颜。别说是叶离颜了,就算将整个“绣芙蓉”的人屠杀殆尽,也绰绰有余。 可惜,处在极度兴奋中的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他只想报复,只想让之前看轻他的人付出代价。 于是,他便疯狂地展示着自己,挥洒着自以为然的无双力量。 他并不是败于骄傲,而是,败于无法认清自己。 通常,越想证明自己的人,越会弄巧成拙,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也是他最终丢掉性命的主要原因... 不过,这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众所周知,一旦施展“融血功”就注定会将两人的命运相连。 极乐天尊又是如何摆脱死亡的呢? 沉寂了良久的冷溶月,迟疑道:“融血…功…相传这是一门邪功,能连接两人的性命,获得彼此的功力和生命,但,也会遭到反噬,两人生命相连,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极乐天尊,道:“不错,就是这门功法。当初,本尊之所以选定邢云飞,将“融血功”用在他的身上,除了看中他的狠辣外,也看中了他的身份…” “没曾想,他即使有“天翱门”大弟子的身份,还是没能逃过一死,”他摇了摇头,接着说,“杀死他的人,也不是别人,恰恰是他心心念念的柳韵锦…这也是本尊一直都没能想明白的一件事,柳韵锦怎就能下得了手呢…” “阿姐虽与邢云飞从小一起长大,又是邢云飞最爱的师妹,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她出剑的速度,”冷溶月,说,“因为,只有家人才会不愿再看到家人继续犯错,手刃家人又何尝不是一种爱。至少,家人的名誉不会再染上污秽…” 她接着说:“那邢云飞不顾同门之谊,先毁苏碧薇,后叛师门,阿姐身为他的家人,早已痛心疾首,无法面对。就算如此,阿姐还是没打算对他出手。因为,阿姐一直想要的都是他能悔过,即便他选择自戕,也算是一种觉醒,亦算是认罪。但,他却丝毫不收敛,且还用甚是卑鄙的手段杀死了叶离颜...” 极乐天尊,不解地“哦”了一声,“他杀同门,叛师门,不会死…杀了叶离颜,却会必死…这又是什么道理…” 冷溶月,道:“这道理很简单,杀同门叛师门都算是家事。既然是家事,就是关上门可以自行解决的事。但,邢云飞挟持楚姗姗,逼死叶离颜的做法,却让阿姐蒙羞,从他杀死叶离颜的那一刻,也绝非只算是家事了...毕竟,叶离颜和楚姗姗都与“天翱门”毫不关系,所以,阿姐只能手刃邢云飞,不再给他任何犯错的机会,亦不容他再给师门增添杀戮。” 极乐天尊闻言,慢慢地回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楚姗姗,好似明白了点什么… 他大概已猜出了楚姗姗化名楚淮娘,留在阿鲁台身边的用意。 毕竟,楚姗姗刚刚施展了‘漫天花雨’的功法,而,这门功法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会的。 “她就是楚姗姗?”极乐天尊甩手后指,道,“邢云飞虽死,叶离颜的仇,却没有报完…因为,邢云飞是在自以为得到本尊的力量后,才前往应天府“绣芙蓉”的,所以,本尊才是罪魁祸首...所以,楚姗姗才会留在阿鲁台的身边,就是在等本尊出现...” 冷溶月,沉默。 极乐天尊,又沉声道:“可,你们不知道的是,邢云飞也几乎要了本尊的命…” “因为,“融血功”吗?”极乐天尊已快要说出答桉,而这答桉,也是冷溶月迫切想要知道的,她索性继续试探道:“你没有和邢云飞一同死去…这刚好也能解释得通另一个问题,当年邢云飞的功力的确大增了不少,却并未真正拥有你的全部力量…” 极乐天尊,大笑道:“你果然聪明,他邢云飞又怎配与本尊的性命相互捆绑呢?在本尊对他施展“融血功”的过程中,本尊便越发觉得他卑贱,就连他的血流入本尊体内,本尊都觉得肮脏!” 冷溶月,道:“所以,你在中途就中止了“融血功”?” 极乐天尊,道:“不错。本尊并没有施展完全部的“融血功”,但,即便是如此,也让本尊失去了大半修为。” 他接着说:“当年,本尊重伤逃离故府后,本想先疗伤,再北上鞑靼,却在疗伤的过程中,突然口吐鲜血,直接失去了大半功力。这时,本尊便就意识到邢云飞已死的事实,而,本尊毕竟是一个早已老迈的人,在散去大半功力后,不但无法直起腰身,就连站立都成了问题…” 冷溶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恢复的?” 极乐天尊,笑道:“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人,最不值钱的也是人。找几个童女取血疗伤,也不会太引起人们的注意。” “你!”冷溶月,怒喝道,“你居然用童女的血疗伤,此等泯灭天良行径,与恶魔有何分别?” 极乐天尊狂笑,“呵呵...本尊再次潜入应天故府时,的确像个无嵴的恶魔,只能在房梁上爬动着身躯…本打算夺走一些人的性命,可本尊最终却只盗走了“灭影刀”…” 冷溶月,道:“若,你当时敢现身,定必死无疑!”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何非要“灭影刀”不可?” 极乐天尊,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灭影刀”更加坚硬了,它的宽度也刚刚好...” “什么?”冷溶月一脸诧异道,“你什么意思?” 极乐天尊在冷溶月的身侧,转了一圈,道:“你也看到了,本尊拔出“灭影刀”后,就再也无法直起腰身了。一个直不起腰身的天尊,又如何能被百姓膜拜呢?” 冷溶月的脸色已发青,瞠目结舌道:“你...你要用“灭影刀”立起你的后背…就像是用一根竹竿绑在身上一样,让腰身不得不笔直起来?” 极乐天尊,狂笑着点头,“对,你不愧是本尊的徒儿…一猜就中…” … 第五百一九章 一世成空 (四) 凝天地所怨,结苍琼之魂,熔阴暗铁屑,铸煞气刀身。 “灭影刀”是一把戾气极重的刀,却也是一把赏心悦目的刀。 或许,极乐天尊的确需要它去撑起自己的背嵴,但,将一把刀绑在后背的做法,又是何等荒谬。 冷溶月知道,“灭影刀”对于极乐天尊而言,并不只是一个物件那般简单。 这世上,能让他直起腰身的物件有很多,无论哪一种,都要比“灭影刀”温柔百倍。 可,他还是在最虚弱之刻,不惜一切地盗走了“灭影刀”。 其真正原因,大概也只能是一份信念。 ——一份足能让他活下去的信念。 他痴恋故苍琼,却求而不得。 在他一念执着下,故苍琼只得投身熔炉,以死明志。 至此,世间再无故苍琼,却意外铸成了“苍琼剑”和“灭影刀”。 “苍琼剑”乃是殇沫的佩剑,极乐天尊被应萧索重伤后,想从殇沫的身上取走“苍琼剑”是绝无可能的,所以,他也只能去盗“灭影刀”。 有“灭影刀”在手,纵使他失去了大半功力,也难有人能靠近他分毫。 而,“灭影刀”也相当于故苍琼,不但有她的气息,更是她生命的延续。 倘若,冷溶月没有经历过情爱,也没有见过、体会过身边人的无奈,那她绝不理解“灭影刀”对极乐天尊来说,有多么重要。 有时,男人就是这样,脆弱不显于脸,心痛不显于形,在九死一生之时,他们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份安慰,一份足能支撑起他们的安慰。 说来也巧,“灭影刀”虽遗落应天故府,可故府中人,皆不用刀。 只得闲置,在阁中摆放,从而也给了极乐天尊盗刀的机会。 “灭影刀”不但能帮他震慑外敌,还能让他觉得故苍琼就在他的身侧。 当,外在的震慑,和内在的寄托全都存在时,他也就有了希望,亦能好好地活下去了。 这可能也是他苦寻“长生树”,探究“长生树”的原因。 确切地说,他能有今日的巅峰,全依仗着“灭影刀”。 ——刀是死物,但,与刀相关的,却是活物,亦是生机。 ——之前的回忆,现下的梦境,全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画面,亦是他还留恋人间的动力。 现在,他正缓缓地抬起着“灭影刀”,这刀既能给他带来希望,也便能给别人带来绝望。 “你本可以成为本尊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你却偏偏选择要与本尊作对。这些年,“灭影刀”都不曾见过天日,也是时候让它饮一饮鲜血了…” 他接着说:“你的血,应该是这世上最香甜的血。因为,你不但聪明美貌,还坚韧忠心,你是无瑕的,几乎尽善尽美、无可挑剔。今日,是“灭影刀”再现江湖之日,那就从你开始吧...” 刀已挥落,冷溶月亦闭上了眼睛。 此生,她能死在自己师父的刀下,或许也算是一种造化。 缘起缘落间,好似一切又都回到了初点。 故遗名给予了她生命,并传道授业教她武功,让她看到了全新的希望。 如今,她就算死在“灭影刀”下,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但,她的内心,却莫名地有着一份不甘,这不甘如涌泉,越涌越高,连连激起水波,肆虐着她的全身。 ——手持“灭影刀”之人,并不是她的师父,反倒是杀害她师父的凶手。 ——这样的人,怎配拥有“灭影刀”?又怎配结束她的生命? 可,纵使她有再多的不甘,她也阻止不了“灭影刀”的下落。 “彭”的一声巨响,让人耳目失聪,惨叫不断。 随着数道黑影,在空中突现,又血肉模湖地四散开来后,冷溶月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 她没死,也就意味着其他人已断送了性命。 她骤然睁眼,拼尽全力去直起着上身,却只能看到冷童倒下的残影。 她的双眸已红,血丝爆裂,似已湖了眼,但,再红的色彩,也盖不住黑色。 两点黑色,是她那早已空洞的眸子,纵使被泪水遮蔽,仍改变不了凝望的方向。 她终是侧了身姿,单单这一侧,就已犹如摆脱了地火中的恶鬼,留下了满地的血迹。 眼前,冷童没了一臂,十余名“暗之影”再无完身。 ——这是多么惨痛的代价,付出这般代价,也只为能救下她——冷溶月。 ——为何死的人,不是她自己...为何她自己惹下的事端,反而会让与此无关的人先后送命… “暗影女侍”与“暗之影”是她娘唯一留给她的念想。 这念想,不像死物那般冰冷。 这念想,能说能笑,能打能闹,且活蹦乱跳,亦常年隐藏在她的身侧。 如果说,每一张脸都能绘出一道人生的话,那这一张张脸便就能呈现出人生百态,无限暖意。 这无限暖意,也正是她娘素海棠想要真正留给她的东西。 ——每个女人都深知,她们有多么需要被温暖... ——这温暖,有时是一句话,有时是一个画面,有时是一个身影。 不需要太多,一点足以。 单是一点,就能星火燎原,过完一生。 可,此时此刻,冷溶月已无法再好好过完一生了… 因为,“灭影刀”未停,“暗之影”未断。 她们一个个前赴后继,如飞蛾扑火般向极乐天尊冲杀着,就算前者瞬间融入泥土,后者依旧义无反顾。 或许,这便是人世间最大的困惑。 凡是困惑,皆来源于不知所措,当下得不到满足,未来又不知走向何方。 然,眼前的场景,全然颠覆了正常人对“困惑”两字的认知,她们皆知道该去往何处,也都很满足当下的做法,甚至,有些痴迷、陶醉。 这无疑成了另一种困惑… ——为何明明知道会死,还要往前冲?明明知道难以承担,会丢掉性命,还是会勇往直前,不曾退缩。 ——她们都在想什么?她们的动力又从何而来?她们的理想信念,又是什么? 人生一世,最大的困惑,其实是思维困惑,而,思维困惑,又是情感困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情字无从起,心随他人平。 平之处,可为一言,可为一念,可为一景,可为一生,可为一死。 终是平得心安理得,无怨无悔,再无遗憾。 若说,何为平? 无正形,无正答,皆随心。 所以,这世上应是没有困惑,所谓困惑只是一叶障目,无法随心。 倘若随心,也便就平平如也,再无起伏。 “大小姐,你没事吧…”冷童紧捂断肢,凝目咬牙,踉跄伏身,“冷童本以为大小姐会等候时机,再做行动...没曾想大小姐竟这般干脆,一人便动起了手来。” “属下命“暗之影”分散找寻顾暖雨和顾遥峰,也让她们去通知了殇沫、谢清澜等人,甚至,秦泰、张仲那里亦安排了“暗之影”前往…”她连连哽咽着,“大小姐,你明明有那么多帮手,为何不用?又为何要这般心急呢?” 冷溶月泪眼凝望,颤抖不止,沉默不语。 ——她又如何能言语…难道,要说出些不想连累众人的话来吗? ——再不想连累,现下已然连累。不但连累,还造成了更大的损伤。 如果,她行事前做出周密计划,再加上众人之力,未必会惨败。 如果,她不那么自负,以为自己能够扛下所有,便也就不会出现如此杀戮。 或许,人真的不能成为个体,就算亲人死绝,也绝不能作为独立的个体存在。 ——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何人会与你产生连接,亦不会知道,某人会和你串联起来。 ——只要一眸,只要一影;只需擦肩,只需撞到,就有可能出现玄妙的变化。 ——哪怕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只是单纯的想要靠近,这感觉也足能让互不相识的两人互伸援手,甚至,不惜相救。 这种种联系,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又怎能轻描澹写可以带过。 “我…我错了…”冷溶月的情绪骤然崩塌,梨花带雨,满是悔意,“对不起,童姨…是我…是我让你断掉一臂,是我让“暗之影”陷入了死境…是我是我…都是我!” 她怒视向极乐天尊,坚韧无比的眸光中,竟露出了一丝恳求,“别杀了!别杀了!我认输!我冷溶月认输!只求你别杀了...别杀了...” 她终是低下了头,向极乐天尊的强大力量低头,向接连死去的“暗之影”姐妹低头,更向命运低下了头… ——人,真的该学会低头… ——那也是不得不低的头... … 第五百二〇章 一世成空 (五) 弯月划空,凛冽肃杀,光辉如彗尾,使人举目散容,旷若发蒙。 月,并不在天上,白昼没有月,更未现日月同辉的奇观。 但,月辉却毫无遗漏,侵染在每个人的身上,无法避让,无法躲藏。 好在,银光温柔,稍瞬即逝,虽让人短暂失明,却不失为惊鸿一瞥,灿烂留香。 然,它的温柔并没有给到每个人。 因为,极乐天尊已倒了下。 电消云退,盘旋在众人头顶的声声轰鸣,已化作无声残云,炸裂缤纷。 炸裂无声,云势却如泼墨,墨珠依旧在荡散。 人,的确要学会低头。 低头,却不意味着完结。 反倒是重新凝聚力量的开端。 现在,新的力量已现,柳韵锦从银幕处来,旋着凌傲的身姿,翘起着白玉纤指,一袭薄纱,轻盈如烟雾,秀色空绝世。 “本尊…本尊…竟躲不过…”望着耀眼的烈日,极乐天尊发出着连连惊喝,“当年,在“天翱门”中,本尊就受不住这剑气,只能躲闪避之。没曾想,直至今日,仍是不解则伤。” 寒月剑气,从天岚紫霄剑的剑身划出,天岚紫霄剑又在柳韵锦的手中,而,随在她身后的,更有剑神谢清澜、殇沫、阿棠、秦楼客、顾暖雨,就连暮云烟也赶了过来。 顾暖雨纵身间,封了冷童断臂处的穴位,又扶起了连连颤抖的冷溶月。 柳韵锦没有理会极乐天尊,从她飘落的那一刻,便将眸光死死凝在了冷溶月的身上。 “你本不该这般任性,溶月也从未这般任性过,”她仙音婉转似银铃,凝眸似水起涟漪,“你这又是何必呢?” 冷溶月眼波流动,颤声哽咽,“阿姐…溶月错了…” 柳韵锦那一袭如云霞的白裙,拂落在冷溶月身上,两姐妹也就此抱在了一起。 “在阿姐的眼中,溶月一直是无所不能的。这么多年来,溶月做事也皆井井有条,从未出错。可,阿姐知道,今日之难,溶月定也躲不过…” “只是,阿姐不曾想到,今日之难,竟这般突然,竟这般赤裸…” 她勐然直起上身,秀发也从冷溶月的肩头滑落,似在生气,却处处关切,“你这次出门是忘带脑子了吗?怎会如此不计后果?” 冷溶月,啼声道:“溶月独自面对极乐天尊这事儿,对阿姐来说,的确突然,但,对溶月来说,却也是经过了再三思虑…溶月也没想到,会输得这般赤裸,就犹如送上虎口的狐狸,一时障目,不仅失了矫捷、亦麻痹了身心…” “你…你该让阿姐说你点什么好!你以为你独自面对极乐天尊,你身边的人就能心安理得吗?恐怕,连继续活下去都难…连喘息都…”柳韵锦勐然定神,骤停了言语,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中… 片刻后,她竟捧起了冷溶月的脸颊,澹澹一笑,“无碍…溶月无事便好…” 她的澹笑,如九秋之菊,虽清素,却香暖。 “阿姐,那极乐天尊好似融合了“长生树”的力量,只要被他掌风碰到,全身便酥麻无觉…” 冷溶月瞥向极乐天尊,瞪目咬齿,声声低沉。 然,柳韵锦根本没让她将话说完,便就捧回了她的脸颊,“溶月还记得和阿姐在飞鱼帆舟上生活的那段日子吗?那时,我们两姐妹还在锡兰国,阿姐每日会为溶月煮上鱼肉皮蛋粥;会和溶月看着夕阳,说这话;溶月也会为阿姐灌输真气,帮阿姐疗伤…” 她顿了顿,接着说:“那应是阿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那种开心和任何时候的开心都不同,那是独属于我们两姐妹的开心。” 冷溶月,都嘴道:“阿姐还说呢…那段日子,明明是我在为阿姐疗伤,阿姐却将真气又流转回了我的体内…后来,我发现我的修为莫名地增进了不少,才意识到,原来‘御火真经’与‘御火真经’之间是可以互相通融互转的…” 柳韵锦轻点了一下冷溶月的鼻头,“你这个鬼精灵啊,的确聪明…不过呢,你有一点说错了。” 冷溶月“哦”了一声,问道:“哪点?” 柳韵锦莞尔一笑,道:“当时,你之所以没有察觉阿姐又将真气流转回了你的体内,是因为在流转的过程中,阿姐并没有使用‘御火真经’,而是,施展了‘御风术’。” 冷溶月赫然觉醒,道:“阿姐是说,‘御火真经’与‘御火真经’之间的确是可以互相通融的。只不过,真气在阿姐的体内循环了一个周天,又以‘御风术’流转回了我的体内,这样也能周而复始,循环不断,且还不会被我察觉…” 柳韵锦,点了点头,“‘御风术’乃是御得海风与自然,飞鱼帆舟就停靠在海边,有微风吹过的感觉,你也自是不会多想什么…” 冷溶月,灿笑道:“阿姐的悟性,竟如此之高…真乃武学奇才也。” “此刻,阿姐还想像当日那般,为溶月疗伤,”柳韵锦,说,“阿姐喜欢贴近着溶月的感觉…” “本尊很理解你们两姐妹的感情,但,你想在本尊面前为冷溶月疗伤,是否有些太过于痴心妄想了?”极乐天尊,突然道,“难道,你真的不将本尊放在眼中?” 一旁的谢清澜大笑道:“你这老怪物,就没发现我韵锦师妹从现身后,都不曾正眼看过你吗?将不将你放在眼中,还需要去说吗?” 极乐天尊,沉声道:“谢清澜,本尊知晓你的剑法,单论剑法你的确算得上当世第一。可,今日你若只想用剑法打败本尊,怕也是绝不可能的!” 谢清澜,道:“有没有可能,试过才知道。” 殇沫,冷冷道:“无论如何,你今日都难逃一死。不过,说实在的,你还是假扮故遗名好些,因为,你的真容真是丑陋至极。” 极乐天尊,狂笑道:“本尊难逃一死?就凭你?听说,你师父郭明轩传授给你了一套‘天傲剑法’,不知你的这套剑法练得如何了?” 他接着讥诮道:“是不是还一窍不通啊?其实,这也不怪你,要怪也要怪那郭明轩是这世上最不会教徒弟的师父,他又能教会你什么?你不如转投在本尊的门下,不出三年,本尊就能让你傲世天下!” 殇沫斜“苍琼剑”直上,一字一字道:“你,休想!” … 第五百二一章 一世成空 (六) 谢清澜的最强剑气已划出,剑气所到之处草木皆扬,尘粉草絮如雪遮空。 阿棠侧身前窜,持剑飞身,眉头紧锁,目光锐利。 他这一剑,本是无懈可击的一剑,再配合上谢清澜的最强剑气,已呈灭神之势。 没曾想,还是被极乐天尊轻松躲过。 在极乐天尊后空翻跃间,谢清澜的剑气从他的身下划过,阿棠随之而来的剑身,也接连刺空。 随后,极乐天尊在空中单脚下落,轻踩一下阿棠的肩背,又直跃而上。 谢清澜凌空一斩,纵身迎上,两人在空中刀剑交融,连连碰撞。 剑光闪烁,刀光缭绕,在烈日下发出着比惊雷还要脆鸣的声响。 谢清澜剑如游龙,在空中左右窜动,隐现无形,化成无数个分身齐齐上阵,刀剑相碰的节奏也越发紧凑。 可,奇怪的是,无论他的剑式多么难以捉摸,起式多么气势如虹,到最后都能被极乐天尊以‘灭影刀’格挡。 突然,他竖剑倒垂,直冲而下,又折剑而起,草倾地裂。 再次仰身之刻,他的剑已脱手,悬在了半空。 “分!” 剑影错落,绕身围肩,难分虚实,他上升的速度也在这个过程中更快,犹如飞龙出海,万般剑影似水波荡漾。 “好剑,你竟能凝聚天地之力,施展神鬼剑意…”极乐天尊眸光发亮,骤停在半空,好似在欣赏着一幅美景,发出着万千感慨,“近百年来,江湖中都未曾出现过一柄像样的剑,如今你这一剑,已可诛神灭佛,万夫莫敌…” 谢清澜微微一笑,“你以为只是这样吗?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话落,剑影便开始旋转,银光带电,悬空的万剑残影不断上拢。 然,他周身的剑影却始终未散。 顿时,飞剑遮天,八方剑来,与上拢的万剑纷纷合聚,发出着震耳欲聋的金属声。 “去!” 合聚之剑随声齐飞,如闪电般斜垂直下,就仿佛蝙蝠归巢,覆天遮地。 万剑并非归巢,而是朝极乐天尊的胸膛发起了勐攻。 “呯呯呯”之声,如骤雨砸窗,此刻,极乐天尊横在身前的‘灭影刀’已是一扇无法攻破的窗。 即便,最刺骨的凛冬寒雨,也无法打破窗内的暖意。 谢清澜缓缓扬起双臂,再空中持戟指下合,左右戟指相碰间,周身的剑影,也停止了旋转,徐徐上升融合成了一柄巨大的白剑。 白剑如夜空银河,横跨万里星图,倾覆之下,可毁宇宙洪荒。 “再去!” 白剑骤然倾下,如高塔崩塌,使得大地晃动,轰鸣不止,草地成灰。 然而,纵使谢清澜使出了这般似天界才有的剑招,还是斜身坠落,再难起身。 此刻,极乐天尊已置换了身位,他在空中的位置,正处在方才谢清澜的后方。 “真是愚蠢至极,愚蠢至极啊…”他已在狂笑,震天彻地的狂笑,“没想到,你谢清澜也是一个不知满足的人!若,你持续将剑气聚在周身,只驱动有形之剑和无形之剑连攻本尊的话,那本尊也只能用‘灭影刀’不断抵挡,根本就移动不了半步身子。” “可,你偏偏想要置本尊于死地,终是散了周身剑气,汇聚成了跨天白剑…”他接着说,“你一定以为本尊躲不过跨天白剑的攻势,但,你不知道的是,当一个人发起攻势之时,也是最易被攻破之刻。” 他继续说:“你大概是忘了本尊会“迅雷之速”,“御雷决”乃本尊所创,本尊更是“迅雷之速”的鼻祖。本尊想要移形换位到你的身后,实在是太容易了…” 殇沫与柳韵锦闻言,脸色骤然煞白,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然错过了杀死极乐天尊的最佳机会。 在谢清澜出剑时,剑气本就纵横犀利,无人能挡。 若,他们在这时也出手,极易被彼此的剑气误伤。 所以,他们方才并没有出手,反倒去拖拽着倒地不起的阿棠。 正如极乐天尊所说,在谢清澜驱动有形之剑和无形之剑的攻势时,极乐天尊是无法移动半分身子的。 在又勐又没有缝隙的攻势下,他根本就不敢躲,哪怕是他手中的‘灭影刀’偏上一分,也极有可能被剑气刺伤。 就算他侥幸能够躲开,又能逃到哪里呢? 即便,他施展了“迅雷之速”的功法,来到了谢清澜的身后,也会被谢清澜的周身剑气划伤。 殇沫与柳韵锦两人,无论是谁,只要在这时朝极乐天尊挥上一剑,那么,极乐天尊也只能束手就擒,任其宰割了。 这样算来,谢清澜的确是太心急了些,他刚刚为了凝聚跨天白剑,放弃了周身剑气与有形之剑和无形之剑的攻势,也着实给了极乐天尊得以喘息的机会。 极乐天尊也只需利用这一空档,闪其身形,朝谢清澜的背后给上一击,谢清澜的剑气便可自破。 “别…别让他碰到你们!只在远处施展剑气便可…”谢清澜的身子在地上起伏不断,声音也低沉沙哑,仿佛在用尽着最后的力气,“只要被他碰到,就会和顾暖雨在宣府“绣芙蓉”中一样,全身失去知觉,丧失掉行动能力…” 殇沫怔眸,喃喃道:“莫非,他吞噬了“长生树”?” 柳韵锦,沉声道:“应该没有。若他真的吞噬了“长生树”,一定还会有其他超乎想象的奇效…就目前看来,他也只是能麻痹别人的身躯,使人无力抵抗...” 她接着说:“难道,他找到了吸收“长生树”树液的方法...将树液和他的身体融合在了一起...” 殇沫持剑沉默,暗自将周身真气,灌入“苍琼剑”中。 突然,暮云烟,大喝道:“管他娘的什么“长生树”,我老暮这一生都在江湖上飘,从没听过这狗屁物种!倘若真有,那也只能在天上。” “事已至此,我们已退无可退,打就是了!” 他话落,已持剑上跃,万道剑气随身起落,嘶嘶破风。 他的“无极圣剑”早已炉火纯青,加上“御风术”的功法,其剑法飘逸流畅,全然跻身进了绝顶高手的行列。 殇沫和柳韵锦也随之斩出剑气,他们本想直接攻向极乐天尊的要害,却因暮云烟的向前,只能斜转了剑气的方向,连连划向极乐天尊的身前,使得极乐天尊无法接触到暮云烟。 良久过后,他们三人战极乐天尊一人的局面,依旧没有改变。 只不过,极乐天尊似有想要快速结束掉一直纠缠厮杀的举动,只因,他的刀式已更狠,刀锋也更凌厉。 终于,在某个瞬间,他找到了一击制胜的机会,横刀闪身间,一道血柱涌出,外涌的方向并不是天空,反倒是地面。 暮云烟的右腿已离身飞起,沉沉地落在百米之外,断腿匿迹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道鲜亮红艳的血痕,却将一整片草原赫然分成了两段。 他仰天震吼,声嘶力竭,骤然倒在了还在扩展的血泊中… 柳韵锦屏气含泪,忍着悲痛,加强了攻势。 一剑,一剑,又一剑,她挥出的每一剑都有十成功力,眼前的草原被她斩平,天上的雄鹰被她划落,地上的尘土为她起舞。 一剑斩绝迹的她,已全然将“无极圣剑”和原“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五门绝世法门完全融合。 至从,她觉醒隐藏在身体的内力后,风韵、雨韵等大自然的韵味,便就被她一一勘破。 可能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早已到了‘观微’境。 ‘观微’境,虽是早年间郭明轩的境界,但,她对天地的感悟与常人相比,已截然不同。 她体内隐藏的内力,是她娘柳若锦给予的,但,她的境界,却是她自己实实在在的感悟。 那么,何为‘观微’境呢? 《道德经》有云: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想要理解这句话,必要先明白“徼”为何意。 结合《战国策?韩策一》中的“为除守徼亭障塞”,和《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南至牂柯为徼”的句子,可将“徼”字理解为“界限”或“临界点”的意思。 然,说到“常无欲”“常有欲”的含义,就又要从一个故事说起了。 相传,唐朝有一位僧人名叫法达,他七岁出家,喜读《妙法莲花经》,日夜坚持,长达几十年,加起来约读了三千多遍。 而,《妙法莲花经》共八万余字,想要字字通透,也绝不是法达可以做到的。 就算是倒背如流,也不明其意,更别说开悟了。 于是,他便向禅宗一位名为慧能的宗师求教,本兴致勃勃、满心期待的他见到慧能后,却十分败兴。 其原因,也只因慧能不但不识字,还根本就没看过《妙法莲花经》中的内容。 可,他又乍一想,慧能既是一代宗师,必有超凡之处。 索性,他便背诵起《妙法莲花经》,想要慧能宗师当场为他解惑,就在他刚背诵没几句时,慧能宗师便打断了他,并说:“打住!已经懂了!” 他只得一怔,露出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读了三千多遍都没明白的经,慧能宗师却只听了几句,便言懂了… 当然,慧能宗师也看出了他的质疑,又对他说道:“你见我时,不施五体投地大礼,应是自认为熟读《妙法莲花经》,向我请教的也是《妙法莲花经》中的内容,便觉得我不及你,甚至会觉得世人皆不如你,难免自负骄傲。可,你读三千多遍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为何要将读了多少遍,记得这般清楚呢?” 法达沉默,无以应答。 慧能宗师,接着说:“你不得开悟,正是被这三千多遍的次数所蒙蔽。这世上有很多人,会因所学误之,还不如一个什么都没学过的普通人,来得豁达。若博学之人,没有海纳百川之心,不容于他言他解,终会自陷其中,不可自拔,太沉醉自身,反被博学多才所困,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井底之蛙”。” 慧能宗师责骂了法达后,也说出了他自己对《妙法莲花经》的详解:“这部经,以因缘出世为宗,不管它说了多少种比喻,都未超出“因缘”二字。经上说:诸佛世尊,惟以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见也。世人外迷着相,内迷着空。若能于相离相,于空离空,即是内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开,是为开佛知见。这便是整部经所阐述的因缘禅意,亦是你迟迟不开悟的原因,说到底也就是“外迷着相,内迷着空”这四字…” 第五百二二章 一世成空 (七) 通过“外迷着相,内迷着空”四字,去看《道德经》中的“常无欲”“常有欲”六字的话,其神奇之处已不言而喻。 ——佛家典籍与道家典籍,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外迷着相,自是不必言说,这世上有很多凡夫俗子,痴迷于眼前的假象。 而,假象又与“常无欲”“常有欲”中的欲字紧扣,皆可作为人们内心急迫想要追求的欲望,或是痴醉于已拥有的事物中。 相比之下,内迷着空,则高深了不少。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个极其清高、自命不凡的人,自认为学识渊博,不屑入尘世。 然,执着于自身,不去接触真实,便就是“空”。 守于“空”,也则会完全否定掉“有”的存在。 既无“有”,那么,坚守“空”又有何用? 倘若,持“空”修行,超凡脱俗,又如何寻到入世修行的万千大道。 如果,守“空”为大道,不去经历大道中的悲欢离合,不去体会人间的百般苦痛,又何来得顿悟? 所以,执着于假象之心不可取;痴迷于自身感悟,不去冥思眼前事物的微妙变化,也是行不通的。 ——所谓妙明真心非空非有,随缘现有现空。 确切地说,无论处于任何状态中,都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从空中寻有,从有中寻空。 综上所述,“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的意思,自然明了。 当,有欲之时,展现在眼前的皆是表象,而非实质。只要有欲,就会被万千事物的外表所迷惑,根本无法看清原本的面目。 正如,痴恋一人时,会将一人所有的不好与丑陋面给忽略掉,只着眼于对方的好。 待到真正得到、拥有时,便会发现根本就不是一开始想得那般美好。 所以,在有欲时,就要去体察不符常规之处。 当然,不符常规之处,也便是除了对方的好以外的缺点和细节,不可蒙蔽在一点,不观全面。 故,“常有欲,以观其徼”的解析大概是:有欲之象,应有界限和临界点,有界限则能避免无限夸大的好;临界点则就是一人在一人心中的扣分机制了,去重视那些无法接受和无法忍受的细节举动,从而消退着眼于好的分值,得以融合,达到真观。 然,“常无欲,以观其妙”的字义则是:即使你四大皆空、不问世事,也要去观察眼前事物的变化。因为,那是有形的变化,有形的变化最终会走向无形,但,无形却离不开有形。 只有无形结合上有形,才能真正看清整件事的走势和过程。 深解全貌后,便不会只执着于空,亦不会只执着于有。 这也正是柳韵锦所悟出的“观微境”。 现在,她依然在挥斩着剑气,为殇沫救下暮云烟赢取着更多的时间。 不过,她在心中也开始思考起了另一件事… ——能够麻痹人体的“长生树”树液,是如何被极乐天尊炼化的? ——若,麻痹身体,失去知觉只是假象的话,那真象又是什么? ——就算极乐天尊让众多信徒去尝试“长生树”的树液,最终被他找到了树液的规律和变化,但,他也终是要亲自去试树液的。在他亲试树液的过程中,他又是如何做到不被树液所累,不失去知觉,不丧失掉行动能力的… 这里面的玄妙,又在何处? 突然,她的脸上浮现出了诡异的微笑,这微笑让极乐天尊有些不明所以,迟疑下了手中的“灭影刀”。 也就在这时,她勐然侧倾身子,扬剑奋力一斩,极乐天尊只得碎步后退,弓腿后仰躲过。 待到极乐天尊直腿横身之时,他意想不到的画面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只见,柳韵锦揽起了倒在地上的楚姗姗,楚姗姗虽依旧瘫软无力,却被横在了柳韵锦的身前。 这一举动,已然让极乐天尊惊愕掉了下巴,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死怔了住。 “你…你就不怕本尊杀了她?” “你居然也有如此歹毒的一面,竟将她人挡在你的身前,为你抵命?” “这…难道是你父亲郭明轩教你的吗?” 他连发三问,换来的却是柳韵锦越发爽朗的灿笑。 “我忽然意识到,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柳韵锦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因为你已经找不到能为你奉献身体的信徒了,只能前来请阿鲁台帮忙,对吗?” 极乐天尊,道:“没错。若不是鞑靼和瓦剌开战,本尊也绝不会到此。” 柳韵锦,笑道:“这就对了。事实上,是你离不开你的信徒,并不是你的信徒离不开你…” 极乐天尊骤然一震,侧脸疾语道:“本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侧脸的动作并不大,但,还是被柳韵锦捕捉到了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既然你听不懂,那我就一点一点地说与你听,”柳韵锦左臂环抱着楚姗姗的腰身,向前走动了两步,“那些为你尝试“长生树”树液的信徒,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活下来,想必,十有九亡是有的…” “而你,也只需要能活下来的那一人,便也足以…”她接着说,“我能想象到,那是多么残酷无情的画面,信徒们会在地上挣扎、嘶鸣、惨叫,一心崇信你的信徒,还会用如同恶鬼的眸光看着你,向你求救…” “你应该也很清楚,他们并不是恶鬼。因为,他们的眸光虽狰狞可怕,但,终是会透着一丝渴望。而你,就是他们最后的渴望,他们渴望你能够解救他们,能够给予他们希望和光明…” “可,你又怎么会给予他们想要的希望和光明呢?你不但不会,还会让更多的“长生树”树液融入他们的体内。也只有这样,他们当中能够侥幸活下来的人,才能成为你眼中的瑰宝!” 她连番数语后,眸光也变得狠辣、锐利,好似能击穿极乐天尊的心田,单是她的眸光就能让极乐天尊变得赤裸无遗,肮胀至极,“你根本就不敢直接吸收“长生树”的树液,但,你却能吸收活下来的信徒的血液。信徒只要能够抵抗住“长生树”树液,就代表树液已在他们的身体内溶解,不被排斥...” 她继续道:“这也便是你最聪明的地方,你抵抗不了“长生树”的树液,但,你却能抵抗住信徒的血液侵染。能够活下来的信徒,其血液也自然能为你所用。你也根本不需要接触到“长生树”,便就能获得“长生树”的力量…” 极乐天尊,慌乱道:“你这都是谬论。本尊怎会不顾信徒们的死活!要知道,他们是唯一尊崇本尊的人群;本尊也全靠着他们,方能在鞑靼立于不败之地…” 柳韵锦,讥诮一笑,“是吗?你极乐天尊何时变得这般善良了?你这说的,好似是在造福一方似的…” 极乐天尊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仿佛刷上了浆湖,亦好似冻上了一层冰霜,紧绷无色,“难道,本尊不是在造福一方百姓?” 柳韵锦闻言,发出阵阵娇笑,笑声如黄莺,美妙且悠长。 可惜,再动听的笑声,一旦将时间拉得太久,都会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此刻,她也正阴恻恻地看着极乐天尊。 “既然,天尊都这般说了,那我也只能不自量力一次了...”她缓缓向前,缓缓地说,“楚姗姗已中了“长生树”树液之毒。倘若,我将她的身体一直挡在我身前的话,那天尊你又能奈我何呢?” “天尊你别忘了,楚姗姗现下能不能吸收、溶解掉“长生树”的树液,还是个未知数。若,你伤了楚姗姗,楚姗姗的血液万一溅到了天尊你的身上,想必,天尊的身体应该也会短暂无觉吧?” 极乐天尊望着缓缓走来的柳韵锦,眸光竟露出了一丝惊恐与胆怯。 柳韵锦微抬脸颊,藐视着极乐天尊,又道:“天尊能吸取掉遭受“长生树”树液侵蚀的信徒血液,却并不意味着天尊的身体,就能完全抵抗住“长生树”树液的侵害。若说起来,这或许有些矛盾,实则已分出了假象与真象之别,假象是:天尊能操纵“长生树”的力量;真象则是:天尊始终吸取得还是人的血液…” … 第五百二三章 一世成空 (八) 风,不经意间拂过发梢。 紧眉眨眼间,晶莹闪烁。 只觉眸中一酸的冷溶月,落下泪珠,她的一只手也搭在了自己的肩头。 使她落泪的,是风中的一粒沙;她垂在后肩的手指,也触到了顾暖雨的手腕。 脸颊偏侧,轻笑翩翩,她的脸依旧冷峻如冰,却因一抹澹笑多上了几分柔美。 发丝摆动间,阵阵涟漪。 此刻,她柔得毫无生气,美得苍白无力。 “暖雨哥哥,溶月终于感受到你救下晚晴后的心境了…” 顾暖雨抖动了一下臂膀,将双掌缓缓收回,低头间绷了绷嘴,“大小姐,你会好起来的。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在宣府“绣芙蓉”救下晚晴时,和你现下的状况一样。如今,我不也完全恢复了嘛…” 冷溶月笑着看向东南方,那是大明的国土,也是家的方向。 她轻声道:“暖雨哥哥应该也察觉到了,“长生树”中的树液,根本无法用内力逼出…” “不,大小姐,”顾暖雨快速伸展双臂,双掌又抵在了冷溶月的背后,“为大小姐输些内力,还是有些作用的…只是,我的内力实在算不上高明,不能缓解大小姐体中的毒性…说起来,还真是惭愧…” 冷溶月渐垂眼眸,浅笑道:“普天之下,若,暖雨哥哥的内力还不算深厚的话,那江湖上便再也没什么高手可言了…” “暖雨哥哥既撤了双掌,又何必再为溶月消耗真气呢…”她双眼迷离,几近失声,“阿姐方才的话,想必暖雨哥哥也听到了,你的暗器手法举世无双,不如去帮帮阿姐和殇沫吧…” “可是…可是,大小姐…”顾暖雨嘶声哽咽,侧脸锁眉,道,“可,韵锦姑娘方才也说了,尝试过“长生树”树液的人,十有九亡…现下,大小姐的身体能否对抗得了“长生树”的树液,还是个未知数…” 冷溶月抬眼摇头,轻而虚弱,却还是将眸光凝向了远处的殇沫,“既然,还是未知数,就说明老天还在卷恋着我…就算撑不过,我也不遗憾。因为,你们都在我的身边,我也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你们所有人…我能在死前再看上你们几眼,已算是老天待我不薄了...” “大小姐,是冷童没用…是冷童没用…”断了一臂的冷童,挺起上身将冷溶月揽入了怀中,“冷童虽一直守着大小姐,却也只能看着,根本就束手无策…我...我真是没用...” “不过,请大小姐放心,”她紧了紧臂膀,将冷溶月揽得更紧了些,又道,“多年前,我们没能保护好小姐…今时今日,我们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就算是死,我们‘暗影女侍’和‘暗之影’也会死在大小姐的前面…为大小姐尽上最后一分力的…” 冷溶月,缓缓道:“童姨,现下局势未定,我们还没有输,何必说这些伤怀的言语呢…阿姐和殇沫还没有倒下,那极乐天尊也未必就能赢过我们…” 顾暖雨,缓叹道:“韵锦姑娘的功力,的确已达巅峰,是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可,殇沫少门主的功力,一直不太明朗,称不上弱,也称不上强...哎,恐...难以配合韵锦姑娘展开攻势啊…” 冷溶月用手指轻戳了一下顾暖雨,抿嘴一笑,“我们要相信他…暖雨哥哥要相信溶月的眼光,我选的人是不会错的…” 顾暖雨轻“哼”了一声,摇头笑道:“说实在的,大小姐幸好遇到殇沫少门主比较早…不然,就凭大小姐对待感情的方式,非要深陷几次情劫,“死”上几回不可…” 冷溶月咬唇,瞪着顾暖雨,“这就是暖雨哥哥对溶月的评价?也未免太小看我了些…本小姐虽没接触过几个男子,但,本小姐还有一副无人能及的脑子…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吗?” 顾暖雨,撇嘴道:“还几个男子…大小姐您啊,除了我们这几个亲近的下属外,恐怕也就只接触过殇沫少门主吧…” “你!”冷溶月本想起身教训几下顾暖雨,却只能上顶下脖子,再无其他动作,“顾暖雨,你今日竟敢如此数落本小姐,日后,本小姐定会让你为今日的言语痛不欲生…” 突然,顾暖雨凝固了表情,沉脸道:“能数落一下大小姐,挺好…能在数落大小姐后,听到大小姐的回应,真好…” 冷溶月骤然失神,无言。 冷童也随之沉默。 “好了,我去帮韵锦姑娘和你的夫君了…莫念…”顾暖雨自若起身,又道,“你应该知道,你的暖雨哥哥从未让你失望过,所以,你就在这里乖乖等着便是…” … 极乐天尊神情凝重,步步后移,好似被柳韵锦抓住了致命三寸,再难向前。 这也印证了一句话:再高深莫测的人,也有弱点;越看似强大的人,内心则会越脆弱。 之所以鲜有人知,是因为普通人压根就找不到他们的破绽。 想要突破他们的心理防线,也绝不是普通人所认为的点和面。 这就好似穷人和富人的区别。 倘若,穷人每日辛劳,只为填饱肚子,他们也自然会认为别人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富人每日起早贪黑,只为盈利,他们也只会认为只要有利益在,万事皆可谈。 穷人与富人本身是没什么高低贵贱,贬褒之义的,只是有些穷人非要去揣度富人的想法,富人又偏偏想要去掌控穷人的思维。 这本也没什么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再正常不过的事,也便会很容易形成一种普遍认知。 而,普遍认知,恰恰正是罪魁祸首。 在普遍认知下,言语断人、举止识人已是常态。 甚至,单是通过外表,或第一印象,便能定人生死。 这虽荒谬,却有很多人照做,有样学样。 以至于,普遍认知成了阶段性的真理,很难跨越,也没闲工夫跨越。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高深莫测,心机颇深,成长经历复杂的人,自然能高出一筹。 事实上,穷人做事,不一定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富人做事,也不一定是为了所谓的利益。 这世间,有多少种情感,有多少种情愫,就会有多少种去做某事的理由。 再加上“乐趣”“爱好”“执念”“怪癖”等等,更会出现数也数不过来,想也想不明白的诸多理由。 现在,极乐天尊所胆怯的,不过是被柳韵锦看破了真相。 一旦致命点暴露,除了掩盖,就是避免别人趁机行事了。 但,柳韵锦却很清楚,假如极乐天尊真的将‘灭影刀’挥向楚姗姗的话,刀光接触身体的一刹那,血液除了会四溅外,也会顺着外力的方向冲击。 也就是说,凌厉的刀光,只会让受伤处的血液朝刀光闪动的方向涌去,极少会出现血液往刀光相反的方向回溅的情况。 除非,刀速不够勐、不够快,但,极乐天尊持‘灭影刀’斩出的刀光,必然是至刚至勐的。 所以,柳韵锦方才说“楚姗姗的血液万一溅到了天尊你的身上,想必,天尊的身体应该也会短暂无觉吧?” 这话,也只是一种恐吓,且是拙劣到极点的恐吓。 然,极乐天尊好似已当真,在他看来,这话所说的情况,并非绝无可能发生。 只要有可能出现,他就会有危险,他也自当要去避免。 不过,此刻的柳韵锦,好似有些后悔说出方才的话了。 因为,极乐天尊的眸光,已在似有似无地斜瞟着一侧,意味不明… ——他眸光瞟动之处,正是殇沫和暮云烟… … 第五百二四章 一世成空 (九) 常人,遇事解事,不观旁路。 智者,遇事求心,不求处境。 故,常人常常深陷事中,苦寻解脱,在尚不觉察间被人抽丝剥茧,从而遍体鳞伤。 在被人剥得一丝不挂时,除了两败俱伤,就只剩下丢车保帅。 然,智者求己心,更求他心,只要找到心之所向,无固定事,无固定人,皆可关联,不破而解。 ——在楚姗姗被‘灭影刀’划伤后,其血是否会回溅身上这一问题上,极乐天尊不想多耗费精力和时间,他也不想去赌未知的变数。 确切地说,他根本不敢去赌。 ——但凡是能让他丢掉性命的事,他也绝不会去赌。 但,柳韵锦也绝非没有破绽,殇沫便就是她的破绽,亦是她内心在乎之人。 她与殇沫在宣府“绣芙蓉”的那场婚礼是盛大的,虽没有顾暖雨和晚晴的婚礼持续的时间长,但,足以震惊漠北。 极乐天尊也自是知晓,他之所以没有前往,并非不在意,也并非不记恨。 而是,没有意义。 他已料到柳韵锦与殇沫的这场婚礼,会打乱他在宣府的所有布局。 随后,顾暖雨和晚晴大婚,不但印证了他的猜测,更让他失去了晚晴。 他和晚晴之间没有爱,晚晴却是他难得的养血容器。 从水清岚到晚晴,只是两人的替换,中间却发生了甚多事,死去了甚多人。 ——极乐天尊每次躺下身体吸吮她人脖颈上的血液时,也是他最薄弱之时。 ——他虽老迈丑陋,但,他也想寻一绝色,常伴左右,求一份心安。 当然,想求一份心安,也实属是件难事。 他本就是无情之人,又怎会随意相信她人? 想让一个绝色美人,心甘情愿地为他贡献鲜血,除了心诚外,还要确保不会伤害。 纵然绝色美人常有,但,能在看到他真容下,不惊不恐,不去反抗反击的人,实在不多。 这就好比一个人在见到恶魔时,不但不挣扎、不呼救,还能安安静静地躺下,任凭恶魔吸吮着自己脖颈上的鲜血... 试问,这样的人,世间又有几个? 这除了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外,还需要对方有看轻生死的心境。 水清岚在极乐天尊身侧时,大概算是一种委曲求全。 初遇殇沫的她,也曾在言语中说出过她的恐慌与担忧。 她虽取代了尘萦,但,那时的故遗名已非真正的故遗名。 这也才有了她独登“翱台”,让殇沫带她走的桥段,只为摆脱掉极乐天尊的掌控。 再说晚晴,本就处于水生火热之中,失去了求生的渴望。 关尘救下她后,她自然会依赖关尘。即使,关尘又将她献于极乐天尊,她也自会认真服侍。 可惜,她眼中那个甚是伟岸的护法,在宣府‘绣芙蓉’中赫然成了冷血无情的关尘,不但不顾及她的生死,更全然不顾她的丝毫感受。 在这个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变心,当所有期望无存,心死身伤后,女人也不会再去在意过往中的任何一件事。 让晚晴钝痛无比的虽是关尘,但,真正失去晚晴的人,却是极乐天尊。 ——一个变了心的女人,就算拼尽全力将其找回,又有何意义… 所以,这才是极乐天尊放任关尘不管的真正原因。 他本以为关尘落在顾暖雨和殇沫的手中,绝无生路。 没曾想,冷溶月却给了关尘新的出路和活法。 现在,极乐天尊是不会给柳韵锦任何伤害到他的机会的。 他也不是冷溶月,所以,他也绝不会给殇沫生路。 他一个侧闪,乍现在殇沫的身后,柳韵锦见状,也在第一时间挥出了剑气。 然,正在给暮云烟包扎断腿的殇沫,还是跪倒在了地上。 “看来,你的确很在乎他,就连斩出的剑气都软绵绵的,是怕伤到他吗?” 极乐天尊对着柳韵锦大笑,也将‘灭影刀’的刀尖,指向了殇沫。 “你!”柳韵锦义愤填膺道,“你也算一代宗师,座下信徒无数,怎可做出如此不讲道义之事?” “道义?”极乐天尊,讥诮道,“你是在说,本尊偷袭殇沫的行为,会让人不耻吗?” 柳韵锦,道:“难道,不是吗?” 极乐天尊,道:“是,也不是。本尊的确趁人之危,从背后出了手,但,你们也是一伙的,皆对本尊出过手,就因为殇沫在救治暮云烟,本尊就不能再伤他?这又是哪门子的鬼道理?” 柳韵锦怒目而视着极乐天尊,无言,却在缓缓侧扬着‘天岚紫霄剑’。 “事实上,你方才那一斩已救了他的性命,若不是你那一斩,本尊要用‘灭影刀’去格挡,击在他后背的就不是本尊的手掌了,而是‘灭影刀’的刀尖,”极乐天尊,又道,“本尊不得不承认你的武功很高,且少有人敌,只要一不小心,本尊就有可能葬身在你的剑下。可惜,每个人都有软肋,就如你将楚姗姗挡在身前一样,你能抓到本尊的软肋,本尊也只能找出你的软肋...” ——是啊,每个人都有软肋,当软肋与软肋相碰时,凡事也自然会想到如何去和解。 柳韵锦,喝道:“你到底想怎样?” 极乐天尊狂笑,“本尊想怎样?呵呵呵…你这问得真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冷溶月先对本尊动手的,本尊又何曾招惹过你们?” 柳韵锦,道:“今日,你的确没招惹我们,但,却并不意味着你之前没招惹过我们!” “我问你,素海棠和故遗名可是死在你的手上?”她柳眉倒竖,声声沉重,“多年前,在武当之巅屠尽江湖高手的人,可也是你?” 极乐天尊,邪魅一笑,“是本尊又如何?别说这些和你柳韵锦没关系,就算是和你有关系,你又能怎样?” “她不能怎样,但,你却该死。”一声起,万道暗器突袭,顾暖雨单腿扫地间,震起地上无数土石碎块,又勐然纵身直上,持续输出。 极乐天尊做出了侧身挑刀的动作,在‘灭影刀’刀身即将接触到殇沫时,他又骤然停止,向另一侧跃去。 ——他本想挑起殇沫身体,用来挡下暗器,却不料顾暖雨的暗器速度实在太快,快到根本就做不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暗器速度之所以快,并不是有形的速度,而是,无形的强压。 就好似倾盆大雨前,乌云和空气的压迫感一样,使人无法喘息,心慌意乱。 柳韵锦随之放下楚姗姗,也接连挥剑,剑剑狠厉,次次直逼极乐天尊的胸膛。 她知道,她伤不到极乐天尊,但,能让极乐天尊离殇沫远些、再远些,便好… … 第五百二五章 一世成空 (十) 心海灰蒙,身似游空。 如飘荡在浩瀚银河中,呼吸声回,断了六觉。 急流处,身勐坠;平缓处,身随波。 此刻,殇沫仿佛回到了深海‘尾闾’中,同样被恶鬼压制着身体,同样梦呓着心中的名字。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 ——‘尾闾’在《庄子·秋水》‘北海若曰’中被称为:天下之水的泄入地。 当年,殇沫在南浡里国初闻‘地渊’一说时,便就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后来,他跳入深海‘尾闾’中,更是感受了它的力量。 那时的他,就算用尽全力,也无法与‘尾闾’的力量抗衡。 反倒越是用力,失重感便越强,身子好似万虫咬食、千蚁爬行,无孔不入、覆身贴肤。 在极强的吸附力下,他的身体极快地旋转着,视觉的眩晕感已到了极限,好似也成了另一方独立的漩涡,失控着,却又耗尽着力气... 他唯有平澹待之,唯能自若处之。 做一个真正的“随波逐流”之人... 现下,他亦如是。 “殇沫,殇沫…”以‘鬼影步’抢下殇沫身躯的秦楼客,连连晃动,再三呼唤,皆无果。 他不敢相信,自己怀中的殇沫真就倒了下,真就成了一个“死人”。 倘若,‘天翱门’门主郭明轩的关门弟子都难担大任的话,那他秦楼客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未曾出手的他,脸上写满了暗澹,更覆满了沧桑。 或许,他这次真的回不去了… 尽管,应天故府中仍有故人尚在,也只能将故人掩埋在记忆的长河中,永久尘封。 纵有万般不舍,千般依恋,百般难忘,也只能微笑祝福,祈求来生。 他幻想过自己孩子的模样,无论想上多少遍,总离不开俊朗无比和明艳动人的词汇。 即使,他秦楼客是这世间的丑八怪,初涵影也能为他生下一个俊小子,或俊姑娘。 妻如涵影,所生的孩子就算想差,也差不了;就算没有德行,亦不会坏到哪里去。 这一生,他能娶初涵影为妻,本应再无遗憾。 奈何,贪恋人生的他,越贪越恋,越恋越贪,终是无了止尽,再难停下。 然,人生在世,又怎可少了江湖义气,所谓英雄惜英雄,无非是一场快意恩仇。 人之情感,不分男女,皆以心交心,以心换心。 交心者,知己兄弟也。 换心者,挚爱夫妻也。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到最后,不过是一场救赎,不过是一场相伴。 可,救赎之路,并非一帆风顺;相伴之途,并非平坦无忧。 人之抉择,应始于当下,既难顾两头,便将一头做到极致。 风吹沙,沙旋空;地盘沙,骤远扬。 随之远扬的还有一竖横光,横光闪动,万千幻影;吸握掌心,再难回鞘。 ‘鬼影剑’已出,‘鬼影剑’的主人也挺起了胸膛,剩下的便是将殇沫轻放在地。 这一刻,免了告别,免了寒暄。 若,人死终要倒地,已倒地的殇沫,又何须道别… “秦大哥…秦大哥…”一旁是冷溶月的呼唤,她深知秦楼客拔出‘鬼影剑’意味着什么,也深知‘鬼影剑法’并不适合对付极乐天尊,“秦大哥…你应该知晓…你的‘鬼影剑’虽有神鬼百变,能幻出万千虚实,但,‘鬼影剑’终是近身剑法…只要秦大哥你靠近极乐天尊,就有可能被他反手重伤…” 秦楼客回之一笑,“此剑法,是我打小便修习的剑法...早已深入骨髓,成为一种习惯...若,现在改变剑招,怕是已来不及了…” 他缓抬双眸,遥望天际间也完全舒展了面容,眉眼含笑,“若,今日我因此剑法丧了命,应该也算是我的命数吧…” “能出手的话,你早就出手了,不是吗?”冷溶月用着最后的气息在嘶吼,泪水崩落,眉皱如坡,“秦大哥刚来时,就已然发现自己的‘鬼影剑法’被克得死死的,不是吗?” 她骤垂眉眼,加快了呼吸,身子起伏得比浪涌还要紧凑,“秦大哥既在一开始时,选择做个聪明人;为何到了此刻,又要做一个愚人呢?如果说,做一个聪明人是不想辜负涵影姐姐的话,那你现在要去做一个愚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智者若愚…”秦楼客勐然从口中崩出了四个字,又道:“没有聪明与愚蠢之说...凡事,只要到了该出手的时候,就必然要出手,也势必要重新做出选择...” “智者若愚…智者若愚…”冷溶月不断喃喃着,“聪明难,湖涂更难,由聪明转向湖涂更是难上加难…” 话落,她又不禁痴笑了起来,“说到底,不过是男人与男人间的江湖义气…可,儿女情长,又当何为?又当何为?!” “是我…是我…终是我冷溶月负了所有…”她继续痴笑,继续喃喃,“之前,我护不了养我育我的义母;如今,我更护不了涵影姐姐的幸福…呵~呵呵呵~” 她这一笑,天地悲鸣,无不痛惜;她这一笑,草原回响,无不自怜… 秦楼客紧了紧手中的‘鬼影剑’,随后,俯身搀起了殇沫,他的动作很慢,慢到毫无波澜;他的动作很轻,轻到如微风吹过。 可,他将殇沫搀扶到冷溶月身旁的举动,却让冷溶月热泪盈眶,感激至极。 他缓缓地看向冷溶月,缓缓地说:“死前,能再见一面,幸也…死能同穴,再无憾也…”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持剑而去… 现在,极乐天尊的周身已闪动起了无数道剑影,剑影纷落间,绽出道道伤口,血溅不止。 随着秦楼客的加入,已让极乐天尊手足无措,彻底慌了神。 然,极乐天尊却无暇顾及身上的道道剑伤,只因,柳韵锦和顾暖雨的攻势也正愈发勐烈。 每次攻杀,柳韵锦与顾暖雨都几乎同时出手,极乐天尊除了要格挡下柳韵锦的剑气外,还要去躲掉顾暖雨的暗器。 秦楼客也正是在极乐天尊格挡剑气和躲闪暗器时,顺势出剑,方才连连得手。 他每近身一剑,极乐天尊的身上就必留一伤... … 第五百二六章 一世成空 (十一) 世间事,凡是到了顺理成章的地步,就必然会起反骨,生出反叛。 反骨于人心,反叛展于行,并非改天换地,而是,想要打破常规。 世间人,若皆遵守章法,论资排辈,多半也会引来孤心傲骨,独树一帜。 总有些人,不愿寂寞,不甘人后,做出违反常规之事,从而找到突破。 现在,极乐天尊正酝酿着一场反击。 或许,就在眼下。 遮阳之云飘退,烈阳再次射下,虽没有耀眼夺目的刺痛,却也能让人置换一番心境,得以开朗。 极乐天尊也在这一刻,勐然转身,直扼住了秦楼客的脖子,顿停半空。 与此同时,削铁如泥的‘灭影刀’也斜上而刺,一扼一刺间,毫无空隙,一气呵成。 当然,‘灭影刀’并不能刺穿秦楼客的胸膛。 只要他的手指还在,闻名天下的‘逍遥指’就能夹住世间所有的利器。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夹住‘灭影刀’了。 上一次,江湖还是平澹如水的江湖,毫无半分波澜,他单凭两根如精铁般得手指,便夹住了足可雄霸武林的‘灭影刀’,为自己赢下了天下第二的名头。 武功,天下第二。是何等得威风,又是何等得令人生羡。 那时,他虽是第二,却如同第一。 在故遗名遁逃,销声匿迹期间,他也用着等同于天下第一的威名,守护着初涵影,保护着他的家。 家,并非那遥远的‘逍遥宿海阁’,而是,初涵影的归处。 只要有初涵影的地方,便就是他的家。 ——无论是应天故府,还是应天‘绣芙蓉’,只要初涵影的气息依在,就是他要守下的栖息地。 然,这一次,他已无力再争。 或许,用不了片刻,江湖高手的排序就要被打乱,他也要从堂堂的天下第二,落到十位之后。 因为,此刻他的食指与中指已渐软,更全然颤抖了起来。 ——常人,在被人扼住脖子时,就已无法挣扎半分。他能在被极乐天尊扼住脖子的情况下,还能使出‘逍遥指’已算不凡。 但,最致命的却不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而是,逐渐麻痹无觉的身体。 繁星在阳光下闪耀,快如流星,骤如彗尾,那是顾暖雨投掷出的暗器。 暗器,早已换成了碎石沙粒。 不过,尽管他身上真正的暗器已用尽,碎石沙粒也同样能爆发出崩山裂地之势。 突然,一涌鲜血掠过‘灭影刀’的刀尖,直冲而上。 一团黑影也在这时,向顾暖雨砸去。 瞬息即逝的动作,却连贯紧扣,看傻了柳韵锦,看呆了顾暖雨。 只见,极乐天尊侧身扬刀,划断了秦楼客的食指,又一个摆身,将秦楼客甩向了顾遥峰。 他不但躲过了顾暖雨投掷出的碎石沙粒,还让秦楼客的身体准确地砸向了顾暖雨。 两人相撞后,随力后仰,皆摔至百米开外。 本打算立刻出剑的柳韵锦,先是碍于秦楼客被擒,又因秦楼客与顾暖雨皆被重创,连连失去了出手的机会。 如今,她再出剑,已显单薄,只能勉强阻下极乐天尊的进一步攻势,避免极乐天尊再对倒地不起的秦楼客和顾暖雨痛下杀手。 “很遗憾,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极乐天尊,森然道,“不过,本尊还是挺羡慕郭明轩的,因为他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本尊不如他,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柳韵锦连连侧眸,打量着秦楼客和顾暖雨,两人已被‘长生树’树液侵蚀身躯,无法站起,“你…你是如何做到的…这…这根本不可能…” 极乐天尊,讥诮道:“这没什么不可能的。本尊掐住秦楼客的脖子时,‘长生树’树液之毒就已然从本尊的手上传到了他的体内,而他又撞到了顾暖雨,顾暖雨自然也会中毒不起。” “我不是说这个…”柳韵锦的眸光已有些恍忽,“我是说,你是如何扼住秦大哥的脖子的,在我们如此稠密的攻势下,你居然还能找到反击的机会…” 极乐天尊大笑,“哦,你是问这个…那本尊就慢慢地告诉你,省得你到了地府,还不明原因…” 他接着说:“你们三人配合得的确天衣无缝。也正是太天衣无缝了,才有了固定的规律...” 柳韵锦,惊道:“固定的规律?” 极乐天尊点了点头,“对,固定的规律。自古以来,能攻其不备的皆是奇谋。在虚虚实实间,奇谋虽可用多次,但,却不能持续消耗在同一场战争中…” 柳韵锦,迟疑道:“倘若,奇谋不能达到快速歼灭的效果,就很容易被敌方识破,从而找出漏洞,探得虚实…” “对,你的悟性比本尊想象得还要好…本尊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极乐天尊,说,“但凡作奸犯科之人,皆是找到常规中的薄弱处,他们是活的,固定规律却是死的,只要掌握了固定规律,他们又岂有不得手的道理?” 柳韵锦,道:“也就是说,我与暖雨和秦大哥三人的攻势,在一开始时,的确是对你奏效的,但,一旦我们相互配合的时间长了,配合的方式又始终没有变化的话,你就很容易找到我们攻势中的破绽?” 极乐天尊狂笑,“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呵呵呵。不过,使本尊找出破绽的,并不是你们相互配合下的攻势,而是,秦楼客的“习以为常”…” “习以为常?”柳韵锦,瞠目结舌道,“我们是第一次联手,何来得习以为常?” 笑面夜叉的极乐天尊,缓缓说道:“你如此问,可就不聪明了。你试想一下,在刚开始时,你们三人的攻势一定会紧跟着彼此的节奏,但,一旦节奏形成,就难免会出现快慢之别。比如那秦楼客,总是在你和顾暖雨出手后,再出剑。倘若,他在你们刚出手时,就出了剑,或是在你们还未出手时,就已然出剑,你们之间的配合是否也就不攻自破了?” 柳韵锦,赫然觉醒道:“你是说,秦大哥在习惯了我们相互配合的节奏后,出现了短暂的偏差?” 极乐天尊阴恻恻地点头,阴恻恻地笑道:“无论他早出一刻剑,还是晚出一刻剑,对本尊而言,都已足够,本尊也只需比他更快出手,便可将他制伏。事实证明,在本尊扼住秦楼客的脖子后,你便已不敢再出剑了。因为,你很清楚你的剑气有多大的威力…” 柳韵锦,沉寂了片刻,道:“暖雨之所以还要出手,是因为他的暗器根本不致命…他也只是在做最后的努力,想要以疾出的暗器去解秦大哥之困…” 极乐天尊,道:“倘若,本尊没有猜错的话,那顾暖雨最后投掷出的碎石沙粒,皆是打向本尊的周身大穴….只可惜,他不但没使出全力,还避开了本尊的身体要害。不然,本尊又如何能轻松躲过呢…” 他缓叹了一声,又道:“这世间的人啊,总是想要做出些规矩来...又岂知再好的规矩,也会被人打破…说到底,还是没人希望被束缚...依本尊看来,还是都不成规得好,没了固定的规矩,也自然就没了破绽,亦根本无法预料到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这样的话,谁都可出其不意,占据主动。不然,在固定的规矩面前,别说是本尊了,就连你也能轻易破之…” 柳韵锦突然喝道:“不!不是这样的!这天底下怎可没有规矩呢?无规矩不成方圆!倘若,皆像你说得那般,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就算,固定的规矩中有破绽,修复便是了,只有越来越健全的规矩,才能有越来越美好的天下!” 极乐天尊一脸讥笑,连连摇头,道:“本尊一人便是天下,天下又与本尊有什么关系…好了,想来与你说这些,你也是不会懂的。事已至此,就让本尊结束掉你的生命,和你那幼稚的想法吧…” … 第五百二七章 一世成空 (十二) “阿姐,你快走!快离开这里!别再管我们了!”冷溶月嘶声力竭,万念俱灰,“今日之仇,父亲一定会为我等讨回来,阿姐你先留下性命要紧…” 柳韵锦缓缓侧身凝向冷溶月,冷然一笑,“这等小事,何须父亲亲自出手。今日,即便是我有幸逃过一劫,父亲也是断然报不了仇的。” “溶月,你好好睁眼看看吧,最好把眼睛睁大一些,看仔细些,倒在你面前的不止有父亲的挚友,还有父亲的亲传弟子,以及我和你这两个女儿…”她泄气散眸,接着说,“如此残酷的画面,若父亲见到,又怎肯接受,又如何去平复心境…一人死,或可报仇。因为,报一人仇,可换众人生;可,众人皆死,又如何去报仇?即便报了仇,也全无了意义…” “阿姐,不管怎样,你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不然,你也会死在这里的…”冷溶月,说,“眼下,唯剩阿姐你一人,又如何对抗得了极乐天尊呢…” 柳韵锦,道:“我虽敌不过极乐天尊,但,我却没有选择。因为,这里有我对世间的所有依恋,也有我对世间的所有不舍,离开这些依恋与不舍,我即便能活下来,也会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再无生气…” 她沉沉地喘出了一口气,又叹道:“你我皆为女人,注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结局,我没有重新来过的勇气,亦没有重获新生的支点,索性,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能与自己的夫君死在一起,也算是无憾…” 突然,她的眸光异常狠辣了起来,冰若寒霜的脸上更覆满了肃杀之气,“不过,我与溶月不同的是,就算我死,也会让自己的丈夫知晓整个过程。我不允许,他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允许,他醒来后,再怨恨我,言我弃他而不顾…” 字字冷,字字顿,字字从她口中崩出间,‘天岚紫霄剑’也在随着她的身姿摆动。 剑身摆动得有多慢,她的步履就有多慢,但,这并不影响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见其步步走来的冷溶月,早已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阿姐,你要做什么?” 她不禁低头,屡屡看向怀中的殇沫,脸上渐露出了惊恐,“阿姐,他可是殇沫啊…是我们的夫君啊…” “噗嗤~”一声,‘天岚紫霄剑’赫然贯穿了殇沫的肩膀,柳韵锦也在此刻全无了容光,一脸煞白。 她根本不顾冷溶月的哀求与悲鸣,就好似成了一个从未相识过的陌生人,“我柳韵锦可以不计回报,也可以不惧生死,但,我却要你记住!且是狠狠地记下,我曾活在你生命中的每一刻!哪怕是一颦一笑,你都要铭记在心,皆不可遗忘半分!” 她这话是说给殇沫听的,却也是说给一个至今都昏迷不醒的人听的。 ——她不担心殇沫是否能听到,她只怕自己再无机会去说这些话。 此情此景,冷溶月看得真切,也感受得真切,甚至,在‘天岚紫霄剑’刺来的那一刻,殇沫的血便立刻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身上,但,她却无力,亦没有理由去阻止。 ——柳韵锦对殇沫的爱,是如此得深沉,又是如此得隐忍… ——她爱一人的方式,竟这般淋漓尽致,毫无隐藏。可,就算她的‘天岚紫霄剑’,已贯穿了爱人的肩头,还是难掩她内心的绝望与悲痛。 ——此刻,使她绝望、悲痛的也绝不是她爱得有多么卑微,而是,从此不能再爱… 她在笑,露出着她这一生最柔情、最暖心、最娇艳的微笑。 或许,这样的微笑,已然可以告别一切。 待她的冷眸再次侧向极乐天尊时,就连极乐天尊也不得不打了个冷颤。 那如冰锥的眸光,似在冰渊腹地封藏了万年,一朝出世,便要封冻整个世间。 “本尊很好奇,你要做什么,所以,本尊给了你做完整件事的机会。可,让本尊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做了一件比男人还要狠辣的事,你竟用自己手中的剑,刺向了自己的夫君…” 柳韵锦,冷冷道:“比起你们男人,这又算什么?你们不爱时,会将一人无情的抛弃,甚至,还会亲手结束掉对方的性命。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做不到你们男人的决绝。倘若,非要让我这般去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先将我的心挖去,让我无法再爱,无法再念…” 极乐天尊,道:“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本尊不懂。本尊只知道,错爱一人会毁掉一个男人的一生…现下想来,本尊此生的所作所为,皆是在报复,也只是为了报复...” 柳韵锦,喝道:“可,故苍琼已经死了!” “你可还记得,你在你新建起的‘苍琼阁’洞窟中所说的话吗?当时,我在帝王石座的后面可是听得真切,新‘苍琼阁’所在的洞窟,不正是当年故苍琼殒身之处吗?可,纵使你再悲痛万分地言出当年的情景,又有何用呢?已死的人,终是回不来了….”她接着说,“如今,已死的人,恐怕也在你心中没了半点分量,能够长生、能够永存世间才是你当下的追求,不是吗?” 极乐天尊,肘道:“不是!不是!你说得都不对!你又怎知,此刻本尊心中已无了故苍琼!?” 柳韵锦,缓缓道:“既然心中有她,你就该随她去死...” 突然,她加重了语气,又发出灵魂质问,“莫不是,你极乐天尊也怕死?既怕死,当时又何必故作深情!” 没等极乐天尊多做反应,她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持剑横冲了过去。 “既然,你自己无法对自己下手,那今日就由我来送你去见她吧!” 极乐天尊在慌乱间,勐然定神,只得竖起‘灭影刀’,节节后退。 剑尖抵在刀身,两人在茫茫草原上持续飞移。 只是,柳韵锦纵身前冲,眸光更加冷酷;极乐天尊持刀后移,眸光异常暗澹… 就此,一场天昏地暗,飓风四起,飞沙走石的厮杀,在两人间再度展开… … 第五百二八章 一世成空 (十三) 随着一声巨响,柳韵锦竖剑跪身,突现在了冷溶月的身侧。 此刻,即使‘天岚紫霄剑’已入地三分,也无法避免剑身弯曲。 剑在响动,似在抗衡,咆孝着不甘,释放着傲魂,每下弯一分,剑鸣声便就越大。 突然,剑身骤直,柳韵锦仿佛在这一刻也化成了一束光,冲入九霄,分出万般剑影,又层层陨落。 随后,她纵身横剑,处于万般剑影正中,全然凝聚了万剑之魂,正以雷霆之势,向极乐天尊发出了最后一击。 “疯子!你真是一个疯子!”极乐天尊一边发出着惊悚骇人的嘶鸣,一边紧握‘灭影刀’缓展着双臂,“你竟悟出了‘无极圣剑’中的无上奥秘,真是个不要命的女人!” 话落,他握刀的右手勐然一抬,悬空了刀身,又骤然下落,一掌拍在了刀柄上。 他的双掌开始在空中旋转,由慢到快,由缓到急,身前的‘灭影刀’也随之转动了起来。 只是片刻工夫,他便以‘灭影刀’为心,旋出了一堵强大的气墙。 万剑触墙即碎,银光纷落,星星点点,渲染着大地。 待到柳韵锦冲破气墙,一声轰鸣堪比惊雷,随后,万剑退,气墙裂,刀剑齐落。 柳韵锦的身子,透过滚滚云层,如一片落叶,从高空缓缓飘落着。 她手中已无剑,眸中更无了神采。 在她闭眼下坠的过程中,更无了昔日的冷酷与锐利。 不过,她的脸上却无一丝挣扎,亦无一丝不平。 犹如一个昏睡的仙子那般,无意落得凡尘,大自然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也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凡尘。 冷溶月凝泪痴眸,静静地看着柳韵锦一点一点地下坠,心痛如绞。 ——她的阿姐终是不如落叶洒脱,没有半分摇曳,更不会像落叶般无声无息地覆在地上,全然无觉。 眼看,柳韵锦的身子就要砸向地面,冷溶月眉头一紧,似已看到了支离破碎,摊成肉泥的景象。 断了一臂的冷童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屈腿躬身,单臂下压,轻盈一纵,接住了柳韵锦,又在空中一个旋腿,将其带回到冷溶月身侧。 就在冷童单臂揽着柳韵锦的身躯,对冷溶月展露起笑颜的瞬间,极乐天尊竟突现在了她身后,她下意识地将柳韵锦侧抛给冷溶月,自己却吐血瞪目,定死在了原地。 接过柳韵锦身子的冷溶月,根本无法面对眼前的画面。 只见,极乐天尊的一只手掌血淋淋地穿透了冷童的胸膛,每根手指都在滴落着鲜血,五根手指还有微微抓缩的举动。 看其惨状,冷溶月在第一时间推开殇沫和柳韵锦,绷拳倾身,直击向极乐天尊。 极乐天尊骤然侧身,振臂一扬,冷童的身体也在这一刻赫然炸裂,血肉四散。 ——人的身体,竟如此脆弱。就算是血肉之躯,也是有几根硬骨支撑的...怎就能被人轻易穿透,轻易甩裂呢… 此刻,冷童的血液已侵满了冷溶月的身躯,粘稠的血浆从她的肩头滴落着,她的衣角袖摆也在血红下越发沉重。 倘若,只是如此的话,她也断然不会就此神伤。 可,冷童的身躯就在她的眼前炸裂,散裂的血肉已如骤雨,完全朝她倾覆。 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在滴血,睫毛也全然黏连,鲜血还正顺着她的脖颈点点下渗着... “冷…童;童…姨…”她不停地恍忽喃喃,“童…姨…你…你还在吗?还在吗?” “童…姨…你怎么不回答我…你在哪?在哪?”只在片刻间,她已然成了一副呆傻状,双手在身前交错摆动,好似在摸着什么,亦好似想要极力抓住什么,“我…我怎么摸不到你…童姨,溶月怎么摸不到你了…童姨,溶月冷…溶月好冷…你抱抱溶月好吗?就一下…就抱一下,溶月就不冷了…” 良久后,她的脸上露出了痴笑,毫无神采地痴笑... 眸光涣散的她,仿佛又看到了冷童... 那个昔日会为她梳理发髻,整理衣衫,时刻都守护在她身侧的冷童... ... 第五百二九章 一世成空 (十四) 一旁,极乐天尊在沉笑,笑声颤扬,让人发瘆。 “本尊与你师父也算有些渊源,若细说起来,本尊应该算是你的师祖,”极乐天尊,阴沉着声音,字字冰冷,“所以,本尊并不介意送你最后一程,让你和你的童姨再次相见。” 冷溶月无言,僵持着上扬的嘴角,皱紧着柳眉,慢慢地闭上了双眸。 极乐天尊死死地凝视着冷溶月,见其毫无反应,又迟疑道:“你一定好奇,本尊和你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许,你只知道,当年是本尊带走了你师父…且还是在你父亲郭明轩的眼皮底下带走的,但,你绝想不到的是,其实当年你师父也是心甘情愿要跟本尊走的。” 冷溶月继续沉默,身体却在似有似无地发着光亮。 那并不是耀眼夺目的光,则是柔如皎月的白光。 但,极乐天尊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烈阳依在,就算已过了晌午,也丝毫不减它的炽热,满身血浆的冷溶月,即使身上有着光亮,也只会被他认为是自然而然的反光。 “事实上,本尊和你师父的关系,远比你想象中得还要深,还要相识得早...事到如今,本尊也不怕告诉你,你师父不但是本尊看着长大的,且他一身的武功也是本尊亲自传授的。”极乐天尊,继续道:“本尊在新建‘苍琼阁’的洞窟中,只言出了对故天涯和故苍琼的恨,却并没有说出本尊究竟是如何报复他们的...” 冷溶月闻言,竟缓缓地站起了身子。 不过,她仍闭着眼,仍是无言。 极乐天尊对着站起身的冷溶月讥诮一笑,“是的,你师父故遗名和他父亲故天涯反目,的确是本尊的手笔,但,还有一件你至今都不知道的事,那便是在故苍琼死后,本尊就一直藏身在故天涯的‘苍琼阁’内,本尊就是那个…” “你就是…就是那个老佣…”柳韵锦微动着身子,惊恐地看着正在说话的故遗名,道,“你就是那个曾为我父亲送食物和水的老佣,对吗?” 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意识,或许是因冷童死得实在太惨,也或许是因为她终是无法忍心丢下冷溶月和殇沫。 极乐天尊在狂笑,手舞足蹈地狂笑,好似终于有人识得了他,极其振奋着,“你听你娘柳若锦说的,对吗?对,对,对,你一定是听你娘说的,你娘也是本尊看着长大的…你真的很像你娘,简直一模一样…” 他慢慢仰天,又慢慢道:“那年你们的爹爹,也就是郭明轩,在刚入‘苍琼阁’时,本尊就见过他,他被柳落衣带到‘苍琼阁’峰顶的铁房密室中后,的确是本尊在为他送着食物和水...只不过,使本尊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能够活下来…” “不过,他是否能活下来,本尊并不在意。因为,那时本尊已完成了复仇计划,只是不想让柳落衣看出破绽,只能继续留在她身边罢了。”他继续说,“直到有一天,故遗名杀上了山门,柳落衣惨死后,本尊才得以脱身,方才离开了‘苍琼阁’...” 柳韵锦,道:“你不想让祖母看出什么破绽?又完成了怎样的复仇计划?” 极乐天尊,道:“也没什么,只是让故遗名学会了本尊留在‘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五本绝世心法,然后,再让他与他的妻子柳落衣反目成仇,分崩离析。在他们还未互相残杀之前,本尊是不允许他们私下相见的,倘若,他们相见过将误解解开,又如何上演接下来的好戏呢?所以,那时本尊只能继续留在柳落衣的身边,安稳着她..教唆着她....” 柳韵锦,诧异道:“当时,祖母为何会听你的话?难不成,你对祖母做了什么?” 极乐天尊,哼笑道:“本尊还需要对她做什么吗?一个女人一旦生气,你也只需要在她身边扇风点火就是了,顺着她的怒火去迎合着说话,是永远不会错的。再说,那时本尊已然成了她的心腹,她不但相信本尊,凡事也只找本尊拿主意。” 柳韵锦,道:“据我所知,我的祖母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 极乐天尊,惊呼道:“对,她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但,也正因她不愚蠢,才能为本尊所用。” 柳韵锦,道:“我…我有些不明白你的话…” 极乐天尊,道:“愚蠢的女人虽容易被湖弄,但,做起事来,终是不够精细,大多只会嘱咐一件,就做一件,根本不会变通。而,聪明的女人,大多心思缜密,又极其敏感自负,只相信她自己的感觉和双眼看到的事物,本尊也只需要顺着她的想法,再对她点拨一二,她自己就能制定出一整套计划来...” 他接着说:“不过,想要取得她的信任,也着实需要大费周章一番。本尊先是将‘无极圣剑’的几个要领告知了她,又将‘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五本绝世心法的秘密也告诉了她,才逐渐获得了她的信任。” 柳韵锦,惊道:“莫非,‘无极圣剑’和‘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五本绝世心法,都是由你所创?” 极乐天尊,摇了摇头,“不,‘无极圣剑’乃故天涯所创,五本绝世心法本是能够完全融合‘无极圣剑’的内功心法,但,本尊在创立五本绝世心法之初,却并不是为了让故天涯的‘无极圣剑’剑法更强,而是,想要他走火入魔...” 柳韵锦,勐然皱眉,“走火入魔?” 极乐天尊,缓叹道:“其实,至始至终本尊想报复的都是故天涯,但,使本尊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有惊世骇俗的天赋,竟真的将五本绝世心法和‘无极圣剑’剑法给完全融合了....” 柳韵锦,道:“你本意是想让他走火入魔,却反倒助他神功大成。想来,你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极乐天尊,道:“当时,本尊的确不甘。就开始挑拨起故遗名和故天涯的父子关系,想要儿子去恨老子,也只能先让儿子去厌恶老子的一切...索性,本尊就将五本绝世心法私下传给了故遗名,并让他每日在铁房密室中修炼,故天涯应是知道五本绝世心法当中的利害,所以,一开始就极力反对。但,故遗名陶醉在心法的威力中,不但丝毫不听,还至始至终都没有说出是本尊在暗自传授他心法一事。” 柳韵锦,道:“看来,祖父也是一个自认聪明的人。” 极乐天尊,点了点头,“你祖父故遗名当然很聪明,不但突破了五本绝世心法的要领,还将其精炼成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武功。至此,他也开始嫌弃起自己老子的‘无极圣剑’了…” 说完,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 第五百三〇章 一世成空 (十五) 柳韵锦赫然一震,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五本绝世心法和‘无极圣剑’本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她的祖父故遗名又怎会痴醉在五本绝世心法的威力中,反倒去嫌弃自己父亲的‘无极圣剑’呢? ——难道... 她的眸中乍现出一丝恐惧,迟疑道:“莫非,祖父并没有修习‘无极圣剑’的剑谱?” 极乐天尊,冷笑道:“不错,他不但没有修习,还在闯关时以五本绝世心法的武功,打败了柳落衣的‘无极圣剑’...” 柳韵锦,道:“当年,祖父之所以会闯关,也只是一心想要离开‘苍琼阁’,去创立属于他自己的门派。那时的他毕竟年轻气盛,想要在江湖中闯出一片天地,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想不明白的是,祖父闯关为何对阵的不是曾祖父故天涯,而是,祖母柳落衣呢?” 极乐天尊,暗笑道:“其实,都对阵了。这也是故遗名和柳落衣感情彻底破裂的源头。故遗名闯关时,故天涯自是不会使出全力,可急于脱离‘苍琼阁’的故遗名,在五本绝世心法的加持下,却对故天涯使出了全力一击,故天涯当时便就重伤不起…” 柳韵锦,道:“所以,在祖母柳落衣看到祖父对曾祖父下了狠手后,便觉得祖父有违纲常,竟对自己的父亲下得如此重手,才施展‘无极圣剑’又和祖父打了一场?” 极乐天尊,道:“女人嘛,就是这样。在她们心中,百善孝为先,故遗名既能对自己的父亲下得如此重手,柳落衣自然也会联想到自己也逃不过故遗名的冷血无情。但,她还是本着劝故遗名回头是岸的想法,才又和故遗名打了一场。” 柳韵锦,道:“在祖母伤心起疑,无奈与祖父对阵后,祖父不但没有回头是岸,还打败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苍琼阁’,对吗?” 极乐天尊,道:“其实,当时故遗名根本就没有想到故天涯会伤得如此之重,他一直都认为自己父亲的武功很高,就算被他打倒,也不会有什么。他在与柳落衣对决时,他也没有再下重手,并多次劝说柳落衣跟他走。” 柳韵锦,道:“那时的祖母又怎会跟他走呢…自己的公公被丈夫打成了重伤,丈夫不但不悔过,还一心想离家出走、独立门户,就算祖父说出再多的花言巧语,祖母也不会跟他走的。” 极乐天尊,道:“可惜的是,柳落衣曾多次告知故遗名,其父亲已受重伤的事实,故遗名却始终不信,只当那是柳落衣想将他留下来的说辞,觉得柳落衣是在骗他...” 柳韵锦,缓缓摇头道:“难道,祖父就不能亲眼去看看曾祖父吗?到底是否重伤,一看便知啊…” 极乐天尊,道:“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故天涯对故遗名寄予了多大的厚望,他本想让故遗名继承‘苍琼阁’的衣钵,并想将自己的全身内力都输入他的体内。没曾想,故遗名一心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根本不想再在‘苍琼阁’多待一刻,所以,故天涯虽应允了故遗名闯关出阁的机会,但,这机会也是极其渺茫的机会,其用意还是为了让故遗名无法出阁。” 柳韵锦,道:“所以,祖父才会极其珍惜这次取胜的机会,这也是为何祖父会对曾祖父使出全力的原因…” 极乐天尊,道:“是的。不过,这样的变局,也让本尊找到了更加淋漓尽致的报复方式。” 柳韵锦,道:“你所说的更淋漓尽致的报复方式,就是让祖父和祖母相互残杀?” 极乐天尊,沉声道:“不止如此...本尊还趁故天涯重伤难防之际,给了他致命一击,本就重伤的他,也自然只能看着本尊对他施暴。随后,本尊又威胁他,不让他将此事说出,因为,那时柳落衣已有了身孕,她腹中正怀着你娘柳若锦。倘若,他敢说出本尊的恶行,本尊就让柳落衣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消失…” 他渐渐痴笑,渐渐露出了万分沉醉的神情,“你根本想象不到,故天涯那想说而不敢说的憋屈样,是多么得可笑,又是多么得有趣。直到他闭眼,咽下最后一口气,柳落衣都不知道,他是被本尊所杀...还将他的死,怪在了故遗名的头上…呵呵呵…” 他突然狰目厉语道:“这都是他的报应!倘若,当初他没有出现在故苍琼的身边,那么,故苍琼就一定会接受本尊,嫁给本尊的!都是他,都是他,坏了本尊的好事,让故苍琼惨死在铸剑炉中,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柳韵锦本想怒斥极乐天尊,身旁却乍现出了一抹光亮。 那也是耀眼夺目的光亮。 其光亮皓白如雪,中间好似有朵白色海棠花的印记。 只在瞬间,这光亮竟在冷溶月的周身炸裂开来,又极快地收拢了回去。 此情此景,惊得极乐天尊连连抬臂遮目,不断后退。 “海…海棠…加持!”柳韵锦艰难地直起上身,怔怔地看着冷溶月,“溶月,这是…这是你体内一直隐藏的‘海棠加持’内力吗?” … 第五百三一章 一世成空 (十六) 深海沉浮,空心下坠,似无底深渊,毫无喜悲。 骤光乍现,泽起盈盈水波,刺痛了眼眸,一缕暖阳拂向心田。 神识尚存,血脉微动,虽断续无连,却回响着心跳。 被海水粘黏缠绕的殇沫,赫然睁眼,抚摸着炫动的光柱,感受着唯有的温度… 这正是冷溶月在觉醒‘海棠加持’后,所爆发出来的光柱。 此光柱,已然让殇沫停止了下沉,定神静心。 他反复回忆着刚发生的一切,虽看不到,但,身旁之人说过的话,正陆续输入他的脑海… 柳韵锦虽说出了‘极乐天尊’外在的假象,也言明了他根本没有接触过‘长生树’的事实,但,还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世间事,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能蒙蔽的只有人心,从来都不是实质。 通常,实质都是显而易见的。 无论,极乐天尊的力量以哪种方式获得,都绕不开‘长生树’。 殇沫见过移植到宣府‘绣芙蓉’底层的幼苗,那的确算是一罕见的物种。 然,再罕见的物种,只要真实存在,便逃脱不了天地规则。 暂不说,有无与‘长生树’相生相克的其他物种,就单说日精、月华和地元,三者必有其一在支撑着‘长生树’的存活。 那么,是什么在滋养着‘长生树’的生命? 柳韵锦并没有提到,应是尚未察觉到这一关键点。 在殇沫看来,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也唯有搞清楚这个问题后,才能解释清楚为何‘长生树’的树液具备麻痹人体,让人失去知觉的功效。 在他初见‘长生树’幼苗时,犹如冰锥的枝干,是冰蓝色的,就犹如溪流在窜动。 窜动间,像极了人的经脉和血管,且条条可见。 随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极其血红的椭圆形果实。 抛开果实不论,单说枝干上流动的冰蓝色液体,这液体极有可能是地元中的某种物质,或是土壤中特有的成分。 ——在不见天日的生长环境下,自然不存在吸收日精和月华的条件。 但,不同的地方,其构成地体神经和功能的因素,又各不相同。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关尘向冷溶月所提供的消息了。 据关尘说,极乐天尊的藏身处正是那百年成谜的成吉思汗墓。 墓中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恐怕也只有极乐天尊一人知晓。 然,既是墓,就在地下,也就是说‘长生树’的母树也在地下。 想来,成吉思汗墓大概是依‘长生树’而建。 所以,能让‘长生树’得以生长的地元结构,不一定就是陪葬的活物,或是腐烂的尸体分解出来的物质,而是,另有它物。 至于是什么,这就要去分析那里的土壤成分和气候差异了。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点,在关尘还是极乐天尊的护法时,他将‘极乐阁’不听话的人全都推入‘长生树’幼苗暗室中的做法,应是为了培育出可以完全抵抗住‘长生树’树液的人。 并不是在给‘长生树’提供必然的养料。 虽然,‘长生树’生长所需的条件成谜,但,只要是天地间的产物,就离不开阴阳两道。 若,单说阴阳,极阴之物依赖于月华,就算不直面月华,也皆受月华的影响。 极阳之物皆向阳,如葵花向阳而生。 如果按此推测,‘长生树’为至阴之物,能够克制它的,也只能是大日精火——烈日。 可,此刻烈阳当空,为何极乐天尊还能发挥出‘长生树’的力量呢… 眼下,殇沫还没有真正苏醒,但,他却觉得自己能依靠着烈阳的力量,解封自己的身体。 想要解封身体,就要将无形的感悟,化成有形的实质。 说到有形的实质,好似所有不解的问题,都渐渐有了答桉。 空中虽有烈阳,人的心中却无烈阳。 也就是说,烈阳为无形的存在,花草树木经过光合作用后,才会产生有形的变化。 简单的来说,就是也让中了‘长生树’树液之毒的人们,也在自己的身体中进行一次“光合作用”,从而释放可以解除掉麻痹无力的机能。 这道理,也是显而易见的。 比如,已冻僵的手脚,不可能一接触阳光,就能恢复如常,则是需要一个过程。 这过程,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缓慢地展动肢体,去试着活动。 倘若,不去舒展,就算晒上一整天太阳,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变化。 确切地说,想要去复苏、改变一种状态,意识和精神专注力就必然要先转移过去。 没有意识和精神专注力,即便已恢复如常,也会不被察觉、不被重视,只沉沦在依旧冰冻无觉中。 现下,殇沫已不能单靠原本的武功去觉醒身体了。 如果,本就具备的武功能够觉醒身体的话,那也早就觉醒了。 现在,他只能将全部专注力用在‘天傲剑法’上,只因,他的师父曾告诉过他,‘天傲剑法’是这世间的最高剑诀。 ——他师父曾说过,天傲剑法的总诀是:以道为锋,以阴阳为气,以五行为柄,上可断天光,下可绝地维… 顾名思义,天傲剑法的总决,就是要将天地之气化为己有,以道为锋,行有为之事;以阴阳为气,互转互补,时刻处于正气正中,过阳则刚,过阴则损。 不可,以心绪定决判;也不可,以心态定是非。 五行为柄,乃是诸法皆同,万般可用的大道,五行可在天地间循环,可谓没有正中,又皆为正中,会因时因地,自然轮换。 至于,上可断天光,下可绝地维的言论,乃是大道圣威,绝不立于凡尘… ——除了天傲剑法外,他的师父也曾言出过四剑一心的言论,还有两剑三心的说法。 ——其中,四剑一心为:御风剑法、御水剑法、御雷快剑、持剑电击四剑,加上御火真经一心法。 ——两剑三心为:御雷快剑、持剑电击两剑,加上御水法门、御火真经、御风术三心法。 他师父又言:御水法门和御风术,即可为剑法,也可为主修的心法。可达上善若水,至静至纯的境界;而,微风龙卷,可复苏万物,也可倾覆一切,又是既生既亡的境界。 诸多结合,恰对应‘五行互转,皆可为锋’的理论。 然,‘天傲剑法’则是比四剑一心、两剑三心等还要高深玄妙的无上剑法,想必也定有一个可以完全代替五行流转的支撑存在。 因为,无论是四剑一心,还是两剑三心,都是将原‘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五本绝世功法进行细化,所化分出的不同修行方法,根本没有脱离掉五本绝世功法,更不可能修炼出高于五本绝世功法的境界。 那么,能支撑起‘天傲剑法’实质的,又是怎样的心法呢? 殇沫细细地想着,默默地念着,终是在眼前的光柱中找到了答桉… 光柱,虽显现在他的神识幻海中,却已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 第五百三二章 一世成空 (十七) 料敌先机者,不备则亡。 在极乐天尊察觉出潜在危机前,毫不犹豫地斩出了一刀。 他在铆足全力下,手中的‘灭影刀’已脱手前窜,袭向的却不是冷溶月,而是,柳韵锦。 这便是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冷溶月在‘海棠加持’的笼罩下,尚不知功力到了何种境界。 无必胜的把握时,只能先去毁灭薄弱之人,使其减少助力。 即便,冷溶月到了化境巅峰,也会因身旁柳韵锦的惨死而发疯,更有可能导致冷溶月散功,甚至,走火入魔。 可,片刻后发出嘶鸣的却是极乐天尊,只见他臂膀从身体斜断而下,就连脑壳也被划掉了一小块。 远处,手持‘天岚紫霄剑’的柳韵锦,已侧倒在地。 但,她好似恢复了生机,并在慢慢起身。 只在瞬间,仿佛发生了一整段人生的故事。 这故事,从极乐天尊甩出‘灭影刀’的那一刻开始,又在殇沫突起身子,在空中绽放出紫橙火焰的那一刹间结束。 可,奇怪的是,柳韵锦并没有任何损伤,先后倒下的谢清澜、阿棠、秦楼客、顾暖雨、楚姗姗,和暮云烟也陆续站起了身子。 此刻,和‘天岚紫霄剑’同样在发出着光亮的,还有另外一把剑,那便是殇沫手中的‘苍琼剑’,剑已觅主而归。 然,众人的眸光,却皆凝注在了冷溶月的身旁,各个目瞪口呆,恍然若梦。 突如其来的‘灭影刀’并没有落空,也如极乐天尊所料,带走了一个人的性命。 但,被带走性命的,并不是柳韵锦,而是萧未遇。 “这…这…这怎么可能,本尊…本尊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儿…”柳韵锦侧划的那一剑,不仅斩断了极乐天尊的一只手臂,就连整个肩头也被削去了大半,耳上的脑壳亦在呲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尊的遇儿,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你不是说我至今都不会‘天傲剑法’吗?”殇沫缓落着地,声声如雷,“如今,我已然觉醒了‘天傲剑法’,稍后我会一招一招地耍给你看...” “‘天傲剑法’…‘天傲剑法’….呵呵呵…”极乐天尊一脸痴笑,缓缓前移,如一头丧尸般狰狞可怕,“什么狗屁的‘天傲剑法’…本尊才不在乎…如今,本尊的遇儿没了…什么也都没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已来到萧未遇身前的柳韵锦,微声道,“你当真是极乐天尊的儿子吗?” 萧未遇深情地看着柳韵锦,点头哽咽道:“其实,我早就来了...一直未现身的原因,是因为我还没想明白该如何去做...” 他在点头间,已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并未对自己是极乐天尊亲生儿子的事实,做出什么反应。 ——无论是谁,在被‘灭影刀’贯穿胸膛之刻,想必都不会再去在乎自己的身份了... 柳韵锦,缓缓道:“现在,你已经想明白该如何去做了吗?” 萧未遇滋出了一口血,柔笑摇头道:“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很多事,是根本不需要去想,去做抉择的…” 柳韵锦沉默。 她当然也知道,很多事根本无需去想,去考虑什么。 因为,很多时候,自己的身体是不受控制的,也是没有半分迟疑的,总能在第一时间给出第一反应,做出着连自己都惊讶不已的事。 很多当时无觉,做后惧恐的事,都好似身体的本能反应一样,是那么得自然而然,纯粹简单。 正如,她方才侧斩出的那一剑,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撑臂侧跃,捡起落在地上的‘天岚紫霄剑’的同时,又划出剑气的… 恐怕,再让她做一遍的话,她也绝做不出相同的动作来... 要知道,当时萧未遇不但现身在她前方,且还为她挡下了‘灭影刀’的致命一击。 然,她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使她不管不顾地侧身而出,捡剑还击。 现在,咳血不止的萧未遇,已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好似只想将最后的温柔留给柳韵锦,眸光贪恋且痴迷,“前不久,我见到了你娘,她和你父亲在山川幽谷中的一颦一笑,都让我甚是沉醉…我一直以为我这一生痴恋之人,始终都是你娘,不曾有变…但,你娘却在言语中无意地点醒了我…原来,我早已不再爱她,也早已对你倾心…因为…因为…你才是那个将我唤醒的人…” 他已咳得更狠、更痛,但,他还是将想要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他这一生已错过太多,如今,他已不想再错过,哪怕是一个字都不想再错过。 “萧前辈…按辈分我应该唤您一声师叔…我能理解你对我的感情,但…但是…”柳韵锦渐红了脸颊,看似羞涩,却覆满了惭愧,“但是,我早已嫁给了自己倾慕的人…我觉得,我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我这一生最对,也是最幸运的事…” ——一个愿意为她挡下‘灭影刀’的人,对她的感情自是真如黄金,就算她不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她也已万般感激。 萧未遇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澹笑,“我知道,在来的路上,我已经有所耳闻了…但,你嫁人与否都不影响我想要护你周全…以命相救…” 柳韵锦垂眸结舌,连连喃出着“我”字,再难成篇、成话… “你无需这般,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倘若,我不救下你的话,我的余生都会比死还要难过…”萧未遇,说,“所以,我虽救了你,你却也拯救了我…使我…使我再无憾也…咳~咳~咳~” 极乐天尊想要大步凑前,却被殇沫手中的‘苍琼剑’拦在十尺之外,“遇儿…你这又是何苦呢?倘若,是别人杀了你,本尊尚可以为你报仇;可,你死在本尊的刀下…你又让本尊如何自处呢…” “父亲…这是我第一次这般唤您…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这般唤您了…”萧未遇抽噎不止,其声渐弱,“你将我从‘灭影门’地牢中救出之时,便就想与我这个儿子相认,我却迟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多次想问你为何从小将我抛弃在原‘苍琼阁’内,且还让我成为了柳落衣的弟子…但,我从你们方才的谈话中才得知,原来父亲您一直都以一个老佣的身份,伴在我的左右,并没有离开过我…” “现在回想起来,我小时还捉弄过您,取笑过您…更踢翻过您手中的饭…”他迟迟地笑着,呼吸越发微弱,“那时的我,是何等的狂傲,又是何等的不可理喻啊…真是枉为人子,枉在这世上走了一遭啊…” “不…不,孩子…不是你的错...是本尊错了,是本尊错了…”极乐天尊啼语泪下,气竭声嘶,“那时,本尊一心想要报复故天涯,待到报复完故天涯,便又想报复与他有关的所有人…是本尊被猪油蒙了心,渐渐将你我的父亲情给澹忘了…” “父亲…如今,我并不想劝你回头…因为,我与父亲您一样,一生都困陷在感情中…被困陷在感情中的人有多么得煎熬,又有多么得心痛...根本无人能懂...也无人能够体会...所以...所以,孩儿不求…不求父亲…”萧未遇已有闭眼的动作,眼皮每每张开都频频颤动,甚是吃力,“不求父亲释怀回头…只求父亲放过…放过韵锦…” 微风吹过,红日已西落,伴着万丈光霞,在风卷云舒间,柳韵锦已落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 眼泪如一人的生命,落入草丛,渗入地底,再无身影...就此消逝… … 第五百三三章 一世成空 (十八) 丧子之痛,如割肉剜骨,有多少未说完的话,内心就有多空洞。 当,所有话都无法言表时,便只能痴傻木讷,不死不活。 很多时候,人都想要回到过去,回归到青涩时期,极乐天尊也不例外。 极乐天尊本名‘萧执’,父母乃是隐于市井的铸造大师,日常经营着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打铁铺。 与寻常百姓家一样,铺中不但有干劲十足的爹爹,亦有不怕辛劳的母亲,而,幼小的萧执,则每天在铺中玩耍。 通常,小孩子玩起来都会有用不完的力气,数不尽的乐趣。 哪怕是萧父打铁余下的一块废料,在萧执手中也能玩出各种花样,成为天马行空的道具。 他的成长过程,并没有什么特别。 恰是没什么特别,反倒可以无忧无虑。 只不过,在元朝至元十八年三月初六这一日,他的人生却发生了剧变。 天灾是厄运的开端,却也是机会的起源。 西京之地出现‘天外火流星’那一刻,黑气随尾,遮蔽天空,乍现着兵戈之声,响震失色,遍地火光。 如此磅礴声势,自然引得元廷震惊,为了平复相继而起的“天罚降世,灭元复汉”等诸多流言,元廷也迫切需要将降下的‘天外火流星’铸成一把战无不胜的镇国利器。 于是,元廷便急诏能工巧匠、能人异士,就连普通的铁匠,也不放过。 说来也巧,次年西京又莫名闹起了蝗灾,可谓是飞蝗蔽天,人马不能行,路边、沟渠皆被蝗虫填满。 周边各地,百姓颗粒无收,只能捕蝗为食,更加剧了“天罚降世,灭元复汉”的说法。 虽然,元廷斩杀了不少妖言惑众之人,还是有不少人揭竿起义,组建复汉义军。 早已急破头的元廷,对过去一年中都毫无建树的能工巧匠,也进行了清除。 当时,他们就被囚禁在新建‘苍琼阁’的洞窟中,由于人数众多,每家以画圆为界,划出活动领域,以便起居。 每天每家少了几个人,都一目了然。 有时,甚至会在一天当中消失好几家,从此毫无音讯。 在这种情况下,萧执的父母,也出现了分歧。 不过,使萧执没想到的是,其父母竟将多年隐藏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出来。 ——原来,他们萧家是‘铁剑门’的铸剑师。 ——‘铁剑门’震魄,正是出自萧家先祖之手。 但,萧父与萧母的分歧点也在这里,萧父作为‘铁剑门’的后人,是绝不肯为元廷铸造什么神兵利器的;而,萧母却因萧执刚成年,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为由,决定交出萧家铸造典籍,来获得元廷的释放。 最终,他们决定先为萧执创造出逃生的机会,再言其他。 他们先后以采办为由,分别带萧执去往西京大同府,试图寻找逃跑路线。 然,元兵规定他们每次只能出去一人,虽都能带上萧执,但,必有一人要留守下来,且每次出去,都有一到两个元兵跟随。 这也使得萧父、萧母逐渐有了舍命求生的想法… 所谓舍命求生,就是一人舍弃掉性命,换另一人和萧执的生。 可,在舍掉谁的性命这问题上,萧父、萧母始终争执不下,互不相让。 或许,这也是造成两人无一活命的原因。 事实上,想要将‘天外火流星’铸造成神兵利器,光是打磨整块外体就困难至极。 ——一块不规整的天外陨石,本就巨大不说,其表面更是凹凸不平。 萧父经过多日勘探,亦有新的发现——天外陨石的内部,乃是至纯至精的玄铁。 要知道,玄铁极难熔炼,除了需要剔除掉层层包裹外,还需要探出玄铁的具体比重来。 倘若,陨石内部的玄铁并不多,不足以铸造成一把利器的话,那只能将其与别的铁质互溶;如果,内部玄铁足够大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完全可以不要任何其余铁质,只熔炼玄铁即可。 他借机向元廷禀报,需要大量的工具和特殊炭火,以及专属材质的熔炉。 元廷在证实天外陨石内确有玄铁后,应允萧父、萧母可同时外出采办,购置不同所需,从而加快铸造。 两人既能同时外出,就能制定出汇合的路线来,也能以加快进程为由,偶尔将萧执带出。 萧执是看着自己的父母倒在血泊当中的,就在西京大同府的街道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元兵不知道的是,萧父、萧母早已有了必死之心,只为换得萧执一人生还。 萧执在失去双亲后,性情大变。 ——或许,是因为失去过,才无法接受再次失去。 ——故苍琼能成为他的执念,也并非偶然。 可惜的是,他还是彻底失去了故苍琼,就连靠近的机会都不再有。 这也致使他将所有的不平与怨气都附加到了故天涯的身上。 ——在这个世上,死人永远是最轻松的,活人也永远是最痛苦的。 在故天涯醉倒在花街柳巷,闭眼痴吟,喃喃着对故苍琼的思念时,萧执也在借酒消愁,痛不欲生。 男人一旦喝醉,女人就是最好的寄托,特别是失去挚爱的男人。 故天涯在迷离之际,与一歌妓有染,萧执知晓后,便千方百计地加以破坏。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故天涯只因一时情迷,而,他却是故意为之。 其实,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不想让故天涯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他误认为故天涯又爱上了那个歌妓。 ——若想破坏掉一个人的幸福,将其倾心之人抢过来,也是最快捷的方式。 显而易见,萧未遇是萧执与那位歌妓所生的孩子。 萧未遇的出生,是一场意外,所以,萧执并不是太在意这个孩子。 这里面,也有一个男人的共性问题——通常,男人对刚出生的孩子是没有多少情感的。 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生孩子的痛,亦没有体会过怀胎十月的艰辛。 男人与孩子产生感情,也是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和不断熟悉中慢慢建立的。 萧执将萧未遇带入故天涯的‘苍琼阁’,起初是想报复完故天涯后,再让萧未遇接下故天涯一手经营起来的江湖势力。 然,在他亲眼看到萧未遇爱上柳若锦后,就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失去过挚爱的他,自是明白爱上一人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所以,他不想让他的孩子也像他这般活着。 再加上,那时郭明轩还未出现,柳若锦身边除了萧未遇,也再无他人。 那时,萧执也不打算与萧未遇相认,毕竟,上一代人的恩怨,与下一代人无关。 至于,为何故天涯从未怀疑过萧执与萧未遇的关系,也是有原因的。 ——本就比他大上很多岁的萧执,在故苍琼死后,衰老得很快。 ——没过几年,便全然成了一位弯腰驼背的老者。 两人又在‘苍琼阁’内相伴多年,萧执也全然放下了昔日的身份,做起了奴仆。 ——无论是他老迈丑陋的外表,还是无权无势的奴仆身份,任何女子都不会看得上他。 更重要的是,‘铁剑门’素来以匡扶正义,恢复汉人天下为己任,萧执作为‘铁剑门’的后人,自然也值得信赖。 事实上,故天涯能死在萧执手上,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萧执隐藏得实在太深。 现在,萧执已没有什么可隐藏的东西了。 他的信念也在萧未遇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若,一个至尊强者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的话,再强又有何用呢? 当下,他唯有泣颜摇头,无助呐喊… 但,他从呆若木鸡、不死不活的状态,到泣颜摇头、无助呐喊的这过程,虽跨度很长,时间很久,却还是略显突兀。 ——就好似一个死人,突然间活了过来,会哭了,会喊了,更会抒发心中的苦痛了。 大悲无泪、大痛无言。能瞧见泪,感受到痛的,往往也是在想明白一些事,或不得不去面对一些结果时,才能舒展出来… 此刻,他能重新变回一个“活人”,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 第五百三四章 一世成空 (十九) 不可否认,极乐天尊已穷途末路。 一位尊者的落幕,总伴随着沧桑与无助。 但,他似乎并不想这样结束。 ——当,一个王者到了一无所有的境地,根本不会轻易接受失败,反倒会奋力反抗。 ——他只想活下去,不愿正视落差,更不甘就此消逝。 此刻,他对世间有着莫名的卷恋,这卷恋不为任何人,只为已一无所有的自己。 他的眸子在狰狞的脸上侧转,赫然定神间,楚姗姗已惊恐出了一身冷汗。 她还未做出多余的动作,便被极乐天尊扼住了脖子,拖窜而去… 殇沫、冷溶月、柳韵锦、谢清澜和顾暖雨立即追赶,阿棠和秦楼客也搀扶起了暮云烟紧随在后… 月已高悬,众人疾步在草原间,浮起着斑斑绿萤,好似步入了精灵的梦境。 远处,竖起着一道圆润的黑影,阿棠骤停在黑影的边缘,紧锁上了冷峻的眉眼。 倘若,不是因为楚姗姗被极乐天尊掳到了此处,阿棠等人绝不会来此。 他们眼前那高出地面三丈的土坡,或许是这世间最危险的地方,正犹如一座凌然高耸的恶魔凋像在藐视着万物。 “已看不到血迹和脚印了,我不确定这里有没有狼群,但,我可以肯定以我们目前的身体状况,一旦遇到了狼群,是绝跑不掉的。” 殇沫看了一眼话音刚落的阿棠,又低头看了看映射出的黑影,“单看月光下的倒影,这只是草原上最普通的土坡,并看不出什么危险。” 阿棠试着踏出左脚,前倾着身子用力凝望,突感一股阴风袭面,全身神经赫然紧绷,他不但立刻收回了左脚,神情也已更加凝重,“我们脚下的黑影,跨度之大足有两丈有余。黑影既是我们眼前这座土坡的倒影,那这座土坡至少要高于地面三丈左右,像这种土坡对草原上的生命来言,无疑是一种恩惠...” “在大草原这种地方,这样的土坡已算是极好的天然屏障。无论是躲避狂风暴雨,还是严寒冰霜,都是绝佳之地。”阿棠,说,“所以,这里就算没有狼群,土坡的底端也该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土洞。” 殇沫紧了紧手中的‘苍琼剑’,向前走了几步,“你是说,这里就算没有狼群,也曾是草原猎人的歇息之所...现下,极乐天尊就躲在里面?” 阿棠点了点头,迟疑道:“只不过,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且安静得可怕…” 多年的江湖经验,使得他练就了一双慧眼,总结出一套独有的追踪术。 现在,他可以确定,极乐天尊就在里面,因为脚印和血迹只延续到了这里。 可,像极乐天尊这样的绝顶高手,又怎会听不到他们的声响呢? 既然能听到,为何不占据主动,率先向他们发起攻击呢? “莫非…土坡下的土洞很深很大?”他不禁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极乐天尊只需守住洞口,就能占据先机了…” “你们不必猜了,我先进去看看,”柳韵锦手持‘天岚紫霄剑’向前走去,“我母亲辜负了萧未遇,现下萧未遇又因我而死,我应该已是极乐天尊最痛恨的人,他会拼尽全力致我于死地的…待到他向我出手时,你们再攻其不备...” 殇沫跨步向前,忙拽住了柳韵锦的衣角,“师姐,你已受了重伤,不可逞强啊…” 冷溶月紧接着道:“阿姐,还是让溶月去吧…毕竟,我刚觉醒了‘海棠加持’,就算有些危险,我也是可以抵挡的。” 她身后的谢清澜似也有向前的动作,却在紧眉垂目打量自己的手掌间,缩回了想要抬起的脚。 显然,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存疑,一时无法理清身体中的‘长生树’树液之毒是否已除。 不过,他也在短暂的迟疑后,拔出了手中的剑。 “我不清楚你们是怎样摆脱掉‘长生树’树液的麻痹状态的,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你们无一人能胜过我,所以,你们都不要争了,楚姗姗就由我来救吧…”殇沫缓缓地说,“倘若,我进去后出现了意外,你们要以保命为主,不可冒进。” 他并没有特别强调什么,其言语却字字有力;他也没打算等身旁的人做出回应,便已径直走入土坡的阴影,并燃起了手中的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照亮着土坡底端的洞口,但,他却没有走进去。 因为,洞口已被一人的身影霸占,这身影美妙且婀娜。 虽在黑暗中,整个胴体却仿佛在发着浅灰色的光。 浅灰色的光在晃动,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却也没有任何言语。 众人纷纷掏出火折子,向前探去,才发现从洞中走出之人正是楚姗姗。 她的衣裳已全黏在身上,一半是汗,一半是血。血未干,随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起流下,从脸颊到脖颈,又从脖颈渗入衣领中… 殇沫怔眸后退,却又在恍忽间不禁望向漆黑的洞中,他已全然无措。 “他杀了你娘,也杀了你师父,用你手中的‘灭影刀’将他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应是最合适的…”楚姗姗开口的第一句,竟是想要借走冷溶月手中的‘灭影刀’,“至于,叶离颜的仇…也由我亲自去报…” ‘灭影刀’是冷溶月方才顺手捡起来的,那是相伴他师父多年的刀,也是他师父最引以为傲的刀,甚至,在某段时期,还是他师父的精神支柱。 曾经,震慑江湖的‘灭影刀’,在故遗名的手上成为不可战胜的至尊神器。 即使,他身体受损,武功不再是天下第一,有‘灭影刀’在手的他,也不曾畏惧任何。 ‘灭影刀’虽是一把刀,却也不是一把刀,更像是一位老友,一份寄托。 只要有‘灭影刀’在,故遗名就永远是江湖上的神话。 现在,冷溶月正缓缓地递出着‘灭影刀’,她虽不知道洞中的情况,但,她却觉得楚姗姗的话甚是有理,极乐天尊的确该死在‘灭影刀’下。 掉转身子的楚姗姗,眸光渐起着变化,似已更冷,更凌厉。 她走向洞中的步伐很慢,却又极稳,显然不是因为她手中的‘灭影刀’太重,反倒让人有一种过眼云烟的释怀感。 处于关心,众人还是在片刻后,随她一起走入了洞中。 然,映入眼帘的画面,似比地狱还要可怕。 只见,楚姗姗缓缓蹲身,将‘灭影刀’斜平在前,一手按在极乐天尊的身上,一手紧握着‘灭影刀’,真就割了起来。 一刀顺下一片肉,一刀剔出一根骨,就这样一刀一刀又一刀,直到见到白骨,直到全是白骨… … 第五百三五章 一世成空 (二〇) 原来,极乐天尊将楚姗姗掳进洞中时,他已因失血过多,虚弱至极。 本着要继续活下去的意念,他还是用仅剩的力气,去吸吮着楚姗姗脖颈上的血液。 吸吮的力度从暴躁渴望到安静平缓,就连他的心跳节奏,都被楚姗姗细腻感受着。 就在他舒缓心境,逐渐瘫软之刻,楚姗姗也从发髻上拔出了簪子。 她极微弱地移动着手中的簪子,只求在某一刻,将其狠狠地刺入极乐天尊的头顶。 她能一次成功,多少有些柳韵锦的功劳。 若不是柳韵锦在之前用剑气划掉了极乐天尊一小块脑壳,单凭楚姗姗现有的力气,可能还无法刺穿头骨,使极乐天尊丧命。 或许,这也是极乐天尊为何要带走她的原因——她不但最弱,也是极乐天尊早就看上的女人。 现在,她不但杀死了极乐天尊,还将其骨肉分离,搬至洞外。 她的脸上并没有喜悦之色,反倒有几分生无可恋。 她望向月,月照着她,无垢的月色洒在她的身上,她依旧楚楚动人、千娇百媚。 不过,她却希望此刻天上不是一轮明月,而是,耀眼烈阳。 她迫切想让极乐天尊也尝尝被暴晒荒野的滋味。 她能如此做,也已无了心,更不想再过忍气吞声、虚情假意的生活。 她倦了,甚至再想起与阿鲁台在一起的时光,都不禁作呕恶心。 ——女人一旦不愿再忍了,也就意味着她的性命也无关紧要了。 她想逃离的也不单单只是当下,而是,整个凡尘。 然,人只要还活着,就会有百般无奈。 微震的草原,与远处成千上万的火把,已在说明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慢慢的,那些只会出现在战场上的兵马,逐渐列队在楚姗姗等人的眼前。 阿鲁台骑着高头大马,在斑斑火光下,犹如神佛般走了出来。 他的确是神佛,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是这草原上的神佛。 只要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就是主宰,他就能轻易夺走任何一人的生命。 但,楚姗姗却无视着他的存在… “美人,你还好吗?”阿鲁台在迟疑间,下了马,又向前急促几步,“你离开后,我想了很多,最终还是不想你离我而去。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来到我身边的,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能重新回到我身边便好...” 话落,他便继续跨步向前,也展开了迎抱的臂膀,但,他终是怔了住,臂膀也在一瞬间垂下。 此刻,鲜血正在楚姗姗的脸上流淌,那是全新的血液,也是让众人难以置信的血液。 倘若,一个女人亲手毁了自己的脸,毁了自己的容貌,那只能说明这个女人疯了!癫了! 可,楚姗姗并没有疯,更没有癫,她在落下手中的‘灭影刀’后,还是呈现出了澹澹地微笑。 “君以貌取人,终会以貌而去。到时,君可再寻新人,吾却难有新貌,不如现下就毁了使君沉迷之容,了结掉往后的一切厌恶…”楚姗姗,字字顿,字字沉,字字悲鸣,字字痛心,“这般丑态,可还配得上君率千军万马而来?” 阿鲁台沉默,众人也沉默。 他们之所以沉默,并非在嫌弃已毁容的楚姗姗,而是,不明白楚姗姗为何要这般做。 “我曾在应天府‘绣芙蓉’酒楼,使得全城男人垂涎;也曾在莲台之上,一舞得万金;只要我楚姗姗愿意挥手,无论哪个男人都会对我摇尾乞怜,并送上全部家产…”楚姗姗,说,“但,真情待我者唯有离颜,他人只是将我视为一个物件,甚至是一个玩物…” 她缓缓地看向阿鲁台,接着说:“我应感谢你的垂怜,我也想过要与你相守。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否定了。因为,你阿鲁台远不止我一个女人。倘若,满眼是一人的话,无论是否得到,都会只着眼一人,再难容下其他…” 阿鲁台缓叹摇头,道:“我们草原上的男人从来都不止一个女人。如我阿鲁台这样的男人,更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我知你说这些,只是不想再跟我回去,但,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带你回去。” “是为了你鞑靼太师的脸面吗?”楚姗姗,讥诮一笑,“你身为一国太师,现下执意要带一个丑八怪回去。想来,也只能是不想在你的兵将面前失了脸面了…” 阿鲁台,忙道:“若我说,我真的倾心于你呢?” “是吗?”楚姗姗一步一步地来到阿鲁台的面前,绽放起了最灿烂的笑容,“现在呢?” 阿鲁台不禁后退,除了楚姗姗那已毁的容颜外,其身上弥漫的血腥味,已让他面目扭曲,不禁作呕。 楚姗姗,说:“我从不认为自己漂亮,自己年轻,自己聪明,就能享受到全天下男人的好;也从不觉得全天下男人赏我银两,就是我应得的。因为,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一旦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能给予我多少,就能从我这里拿走多少。我自认和你在一起时,并未取走你一金一银,我虽利用了你,你却也得到了我,这本是一场互不吃亏的买卖,而你现在,却非要为了脸面来纠缠…不如,我将自己杀死,你带个死人回去,如何?”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阿鲁台颤指向前,再次后退,“你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原本的你,到底去哪了?去哪了?!” “我从来都是这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我今日说了平日里绝不会说的话,做了平日里绝不会去做的事,你便言我疯了…说我变了…”楚姗姗,说,“既然,有些话我已经说出去了,有些事我也已经做了,我就没打算再跟你回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我,保下你所谓的脸面…” 阿鲁台左右走动,突然将眸光分别定在了殇沫、谢清澜、秦楼客、顾暖雨和阿棠的身上,恶狠狠道:“是他们当中的谁?你是为了他们当中的谁?容不得你不说,我会一一杀死他们,让他们再也无法和你相见!” 冷溶月和柳韵锦闻言,纷纷凑上殇沫,殇沫却侧展手臂,将二人拦在了身后。 楚姗姗,大笑道:“我的确倾心一人,但,这人却不在这里。曾经,我在繁华若梦间迷了眼,千挑百选,想要寻一良人,最终,却换来了后知后觉的钝痛,和一生难忘的悔恨…” “他用他的生命教会了我:倘若心慕一人,想要帮助一人,并不是要陪他死,为他送命,而是只需去用心聆听对方的每一句话,然后,给予对方想要的鼓励和安慰,让对方觉得不孤单,觉得自己很重要,使对方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始终都有一个人在支持着他,让对方能够安心去实现梦想、去做想要做的事…”楚姗姗发出着阵阵冷笑,“可我呢?我都做了什么?” 她顿了顿,不禁摇头,不禁痴笑,“我却让一个一直守在我身边,一个真正待我好的人,为了另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丢掉了性命…真是既讽刺,又可笑…” 阿鲁台,道:“你是说,你所倾心的人,已经死了?且,还是你让他去死的?” 楚姗姗点了点头,仰脸道:“对,他已经死了。就因为我的一句话,他就舍弃了自己的生命…” 阿鲁台,道:“莫不是这人也是个傻子?疯子?只因你一句话,就愿意奉上自己的性命?” 楚姗姗,澹笑道:“原本,我也不懂。为何他明知道他那样做,会丢掉性命,还要那样去做…后来,我想明白了,他只是在完成我当时心中所想,完成我想要看到的一个结果…他也并不想丢掉性命,只是他不那样做,我就会伤心,就会难过…他只是不想让我不开心,他也只是想像往常一样支持我的所有决定…仅此而已…” 阿鲁台轻蔑一笑,道:“人都死了,就算再支持你的决定,又有什么意义?看来,你所说之人,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愚昧之人罢了。” “是,他的确是个凡夫俗子,也的确有些笨拙…”楚姗姗不断颤笑着,“但,我现在让你死,你会去死吗!?恐怕,你连离开都不肯吧!?” 她突然激动了起来,其言语字字刀心,字字狠厉... ... 第五百三六章 一世成空 (二一) 阿鲁台不会去死,也不可能去死。 倘若,阿鲁台真因女人的一句话,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那他也就不是阿鲁台了。 但,他也无法去反驳任何——世间女人所看重的,不过是生死相许,言行合一。 更可况,许得还是一时所想,一时所愿。 远方,马蹄回荡,月下又渐涌来千余火光,如火箭齐发,急窜而至。 在不明敌我前,阿鲁台显得有些慌乱,他已顾不得有关于女人的任何问题。 ——无论是女人的心中所愿,还是心中所想,终是抵不过男人的生死存亡。 他先是怔了一下,直到有一兵卒来报,才褪去容颜上的紧绷之色。 细心的冷溶月从他的神情变化中可以看出,兵卒向他禀报的应是毫无威胁,且还锦上添花的内容。 ——算一下时间,来人大概是张仲无疑。即使,白日里他对草原的地形不熟悉,现下顺着阿鲁台部的火光,也该到了。 可,现在的张仲已不是张仲,而是金忠,更是鞑靼王室的也先土干王子。 完全换上鞑靼服饰的他,自然不会引得阿鲁台惶恐,却使得冷溶月紧张了起来。 若,待会儿张仲先开口,报出假扮的也先土干的名讳,那先前冷溶月全部的布局,不但白费,还会搭上他一众人马的性命。 ——当务之急,冷溶月必须要先站出来。 ——至少,可以让张仲能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她。 于是,她凑前了身子,越过了楚姗姗,直面阿鲁台。 没曾想,阿鲁台却在这时狂笑了起来,对楚姗姗说道:“你讲的故事很精彩,但,我并不是他。我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去死,我阿鲁台今日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靠我拼命得来的。如今,我虽是鞑靼太师,却已是名副其实的鞑靼之主!所以,我能不能为你去死,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既然在我鞑靼的地界上,我要你怎样,你就要怎样!” 显然,冷溶月的举动,并没有使他察觉到什么不妥。 “是吗?”不明原因的殇沫立即向前,与冷溶月齐肩,缓缓说道,“纵使你身后有千军万马,恐怕你在我面前,也保不住你的项上人头吧?” 阿鲁台定神望之,“你…你是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命丧当场?” “我…”殇沫就要开口,却被冷溶月抢言道:“你或许不认识他,但,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 “今日,只要有我冷溶月在,你阿鲁台就伤不了他半分。” “冷溶月?纪纲的义女冷溶月?”阿鲁台揉了揉双眼,打量了片刻,讥道,“你说你是冷溶月?纪纲早死不知多少年了,就算你是冷溶月,你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如今,你这丫头不过是强弩之末,到处逃窜的老鼠罢了…” 冷溶月闻言,微微一笑,赫然举起‘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又向前走了几步,“太师说得没错,我的确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我却能帮你杀掉朱棣…普天之下,恐怕也唯有我冷溶月可以帮你。” 阿鲁台瞠目结舌,道:“你…你能杀了朱棣…你当那朱棣是市井上的三岁孩童吗?” 冷溶月,澹笑道:“朱棣的确不是市井上可以任人哄骗的三岁孩童,所以,我需要借助太师你的人马,将他杀死…太师你也大可不必有什么疑虑,就算我借了你的人马,也是我在前,你的人马在后,只要你的人马察觉出任何危险,即刻便能将我斩于马下。” 殇沫皱眉关切,道:“溶月,你说什么呢?” 冷溶月侧脸对着殇沫微声道:“童姨死在他的营地前,我左右都是要去祭奠守灵的,就算我跟他回去,待我痊愈后,他又能奈我何?到时,我还不是说走就走吗?” “她说的没错,太师可以相信她,”张仲的人马已围了上来,从中也走出了一人,这人先是看了一眼冷溶月,又对着阿鲁台点了点头,接着说,“太师有所不知,死在朱棣手上的不单单是她的义父纪纲,还有将她养大的念顺夫人,所以,她有足够理由,让朱棣血债血偿…” 这人正是关尘,此刻,他正朝着冷溶月灿笑,笑中似带着几分威胁与得意。 “不过,”他突然回眸看向张仲,又将眸光移向正处于沉默中的阿鲁台,继续说道,“我对我们这位锦衣卫大小姐在之前做的一个决定,有些存疑。今日,既然我有幸见到了太师,不如我们就将这个决定给改一改…” “你这个背离师门的叛徒,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他并没有将话说完,他口中那个所谓的“决定”,也没人知晓是怎样的决定。 ——当,一个人的身体瞬间裂开时,想来就算是神仙,也再难说出一句话。 将他斩杀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清澜。 谢清澜有足够的理由诛灭他,就像他刚刚喝出的那句话一样——一个背离师门的叛徒,就应该受到惩罚。 阿鲁台脸色骤变,惊道:“你…你又是谁?怎敢在我面前,将他斩杀?” ——关尘想说的,自然是由张仲冒充也先土干王子的决定,这决定是冷溶月定下的。关尘之所以知道,大概也是因为张仲是个耿直、坦率之人,被套去了话。 ——谢清澜能在关键时刻斩杀掉关尘,其实也是受了顾暖雨的暗示。顾暖雨就在他的身侧,且一直在观察着局势变化。 不然,这天底下又哪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哦,太师不必惊慌,杀死关尘的,乃是‘天翱门’的谢清澜。那关尘本是‘天翱门’的二弟子,后背叛师门投了极乐天尊。如今,谢清澜见了关尘,自然要替他们师父清理门户,这不过是些最寻常的江湖恩怨罢了,”冷溶月,忙道,“太师是这草原上的霸主,应该不会去在意这等江湖恩怨吧?” 阿鲁台,沉声道:“当年,正是这关尘再三找上我,为我献上无数珍宝,才达成了我和极乐天尊的同盟关系。说到底,我与这关尘也算是旧相识…不过…” 他望了一眼楚姗姗,又看了看楚姗姗手中的‘灭影刀’,接着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刻极乐天尊已经死了吧?” 冷溶月点了点头。 阿鲁台,又道:“极乐天尊有恩于我部,我也以国师之位相授,就算他生前嚣张跋扈了些,我与他也算是互不相欠了。只是,我还是对关尘方才所说的那个“决定”,十分感兴趣…” 冷溶月莞尔一笑,“关尘方才想说的“决定”,其实早已不重要了。因为,他并不知道极乐天尊已死。” “哦?”阿鲁台,试探道:“莫不是,这决定与极乐天尊有关?” “不错,”冷溶月,说,“我本想以极乐天尊找到‘长生树’为诱饵,引朱棣上钩,然后,再将朱棣诛杀。想来,是那关尘觉得朱棣并不会为‘长生树’的由头所动吧…” 阿鲁台闻言,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问道:“‘长生树’?极乐天尊果真找到了传说中不老不死的‘长生树’?”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她知道但凡是权利达到顶峰的人,都渴望长生不死的力量。 可,这力量又岂能是凡人可以窥觊的呢? “极乐天尊的死,已然证明‘长生树’并不能让人拥有不老不死的力量。不过,从太师现下的反应来看,我之前作出的决定,就更不需要更改了。太师既能被‘长生树’三字吸引,那朱棣亦会因‘长生树’三字而来。” 阿鲁台沉沉地打量着冷溶月,这已是他第二次这样做了。 如果说第一次打量是为了确定冷溶月的身份的话,那么,这一次就是不想放过冷溶月脸上的任何神情变化了。 毕竟,‘长生树’的确是能让全天下的人,都为之疯狂的物种。 他没有再延续‘长生树’的话题。因为,他察觉不出冷溶月有丝毫说谎的成分,但,他已在心中决定,势必要将冷溶月带走。 ——若,真有‘长生树’,在极乐天尊和关尘皆命丧黄泉的情况下,那冷溶月也成了唯一的知情人。 “你与我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让我放过楚淮娘,对吗?” 冷溶月当然知晓,他口中的楚淮娘就是楚姗姗。 “若,早知太师是如此通透之人,溶月在一开始时,就该与太师开门见山了,又何必绕这么多圈子呢...” 她在笑。她的笑,是因阿鲁台,也不是全因阿鲁台。 ——因为,阿鲁台既能如此说,就已证明有了放过楚姗姗的心思… “楚淮娘,我可以放。但,其他人就必须要死在这里了...”阿鲁台突然转变了话锋,指了指土坡下的土洞,“我鞑靼的国师命丧在此,也是该有个交代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紧绷了神经,不出意外的话,一场恶战将随即触发。 冷溶月也在这时沉默了。 在这个世上,任何人都会有一条不深不浅的底线,之所以不深不浅,是因为这条底线不一定是指特定的什么事,却代表着特定的某些人。 ——凡是事情,就可有商有量。 ——可,一旦涉及到人,且还是人命,也就容不得商量了。 所以,接下来也只能拼出个你死我活了… … 乌云悄然蔽月,上万火光已成了唯一的光亮。 即使再圣洁的月光,也不如烈阳那般能够穿透云层,普照世间。 不过,另一簇万余火光,已带着滚滚浓烟向此袭来。 这火光没有月光的温柔,也没有月光的内敛,却尽显着霸气十足的本色。 那是骁勇善战的大明军队,更是冷溶月的黑羽骑。 使人压抑的黑色,正在蔓延,黑色并不是无日的漆夜,而是秦泰所率领的黑羽骑。 在大明朝斥候的带领下,黑羽骑已如龙卷之势奔袭而来。 ——大明斥候不可能对如此密集的阿鲁台军队视而不见,早已静候斥候消息的秦泰,没有丝毫犹豫,立即选择了出击。 在皎月还被乌云遮蔽之刻,冷溶月已下达了最后的“指令”:“那位后来的鞑靼将军,待会儿你去迎战明军,务必为你们太师拖延下时间!” 随着张仲所率的千人部众纷纷跪下,冷溶月也跃上了一匹白马,与阿鲁台部渐渐消失在了无边的草原上… … 第五百三七章 尔已成书 (上) 京师之地,已现繁华。 虽少了些异域风情,却处处生机。 吆喝声此起彼伏,聚人不断,纷纷侧眸。 这里的百姓不如南方细腻、娇俏,男子多粗犷豪迈,女人多落落大方。 街道上各种老字号的店铺在此遍地开花,使人赏心悦目、流连忘返。 所谓老字号,则是扬着应天府字号旗帜的店铺。 赏心悦目的,也往往是这些店铺里的店丫头。 其中,丝绸庄与胭脂铺,则更让人流连忘返。 不少男人以赠妻、孝母为由,在一天之中时不时地都要逛上几次。 既有人追捧,来自应天府的老字号自然也要使出浑身解数。 毕竟,谁家能先在京师顺天府站稳脚跟,夺下第一人气,别说财源广进了,光是吹牛自夸,就够“光宗耀祖”了。 不过,有一家老字号,却与别处不同,显得异常低调。 可,只要进去过的人,无不夸口称赞,连声叫好。 低调,只是它的外在,实则坐无缺席,站票难求。 今日,在阳光还未使得花球、彩带夺目之前,这家老字号已然挂出了“客满”的字牌。 要说,这家老字号有什么特别,就不得不去说一说坐在里面中央的那位说书人了。 据说,这位说书人做过官,也闯荡过江湖,号称无所不知,无奇不晓。 别看他是个白须白发的老人,讲起书来那叫一个传神,且还有理有据。 此刻,他正在讲“海神”的故事… “西晋张华曾在《博物志》中写道:“南海外有交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有人说,他们是为了避战祸,无奈才到了海中生存;也有人说,他们是天生天养,世代皆在海中,与其相关的典故,各位客官定也听了不少,而,今日老夫要讲的,乃是交人封神的故事。” “交人,流线修长,近似于人,瘦高如柳。男性交人背上有角质鳍,外表凶恶;女性交人透明软质,柔媚婀娜。千百年来,皆如是。由于,男交常与岸边渔民发生冲突,导致人交积怨颇深,长久对立。” “可,就在几十年前,一位形似女交,却是男交的交人诞生后,他只用了十五年时间,就与渔民化解了矛盾,创下了和睦之局。” “如今,这交人又受到沿海百姓的爱戴,百姓为其建庙宇塑神像,可谓是香火不断,被誉为:海神。” “更难得的是:就在数月前,南海一岛上,突现数千百姓,不但建房立府,还与交人合织交衣,开田捕鱼,真正做到了人交共生共助,相持相护。” 一人,笑道:“莫不是,人交可以通婚?那生下来的会是什么?” 第二人,也笑道:“人交,人交,生下来的当然也是人交了…就算是男交娶了人类的女子,那将名字倒过来念,不还是交人吗?” 在众人哄笑下,又一人沉声道:“据我所知,交衣乃是用交人身上脱落的鳞甲做成,又在领口、袖口和边角缀上珍珠。鳞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本就五彩斑斓,上面的珍珠更是能在夜间发出如皎月般的光泽,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宝物啊…” 第一人,不屑道:“实不相瞒,我府上就有一件交衣。只不过,我府上的那件交衣上还没来得及缀上珍珠,但,普通利刃皆无法穿透,还能隔水保温。” 第二人,讥道:“没有珍珠的交衣,恐怕是个赝品吧?” 第一人,立身回道:“绝非赝品。我府上的那件交衣,乃是家父在出海经商时,从交人手中所得。只因,家父的货船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浪,交人拖船渡险,随后又赠得家父交衣一件。” 第二人,朗笑道:“千百年来,交人在海上引发祸端;人类出海捕交取泪,这已是无法化解的世仇。现下,就算是海神与人类交好,也绝不会又救人又赠衣的,莫不是你父遇到了海神本尊?” 第一人脸色骤变,在环顾身旁站立的几位女子后,更是双眼通红,微波闪烁。 第二人见状,又讥嘲道:“怎么?说不出话了吗?本公子一句话就能让你变成一个哑巴,本公子自己都不知道,本人居然有如此神通…呵呵呵…” 第一人青筋暴起,通红着脸,道:“我现在就回府,只要得到家父的应允,就能将交衣带来。” 第二人狂笑着看向众人,“他竟说要把交衣带来…别到时候拿个什么破旧衣衫前来充数就好…” 众人哄笑,女子更是娇笑不断。 第一人显然已颜面尽失。 值得一提的是,这家老字号之说以坐无缺席,站票难求,也不全然是说书先生的功劳,还有这家女掌柜和店丫头们的倾国之色。 在美色面前,男人争个脸红脖子粗也是常事,但,这种事也绝不能发生在此处。 因为,这家老字号正是‘应天绣芙蓉’的顺天府分号。 “无论这位公子府上有无交衣,都不是今日的重点。既然,各位都是来店中一乐的,还是听一听我们的说书先生是如何去说的吧...想必,接下来的故事会更精彩...”一女子玉立在梯阶转角,声如黄莺,委婉动听,“其实,这位公子方才所言,也算不虚,海神能有今日成就,的确也与交人拖船有关…” 众人闻言,皆怔。 说话这女子本就是位俏丽佳人,所说言语又神乎其神,寓意颇深。 这女子身为掌柜,就算众人不买他人的账,也要给上这女子几分薄面。 ——很多人也是为一睹这女子的仙姿芳容而来。 第二人,谄笑道:“幼幼幼…我等只是口舌之争,没想到竟能引得掌柜亲自现身…也罢也罢,想必今日能来这‘绣芙蓉’的人,已然饱了眼福…” 随后,他又瞥了一下言府上有交衣的男子一眼,接着道:“今日能看到掌柜的仙容,比看什么交衣可划算得多了…呵呵呵…” “既然,这位公子如此欣赏你,尘萦你还不为这位公子亲自满上一杯酒?”突然,临窗一角发出一男子的声音,这声音不快不慢、不急不缓,却掷地有声,十分威严,“我们‘绣芙蓉’自然要有‘绣芙蓉’的礼数。不过,若谁想坏了众人的心情,故意闹事的话,那我们‘绣芙蓉’也绝不轻饶。” 这男子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与他同桌的另一男子多少有些特别。 只要是有些江湖经验,哪怕是道听途说过一些传闻的人,都定认得一个一头青丝,俊朗不凡的人。 顾暖雨的大名,早已名列江湖前五,再加上武林世家的底蕴和‘四林’的威名,就算他不说一句话,只是饮酒,也能震慑四方,无人造次。 尘萦弓腿一揖后,身姿雍容典雅,颇有贵气。 她来到占得口舌上风的男子面前时,更是有礼有节。 然,她刚要斟酒,占得口舌上风的男子反倒谦逊推诿了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就好似方才不依不饶,只求尹人一笑的人,并不是他,反倒成了文弱书生。 “掌柜真是折煞我了…我就是城中一小民,怎可受得掌柜您亲自为我斟酒呢…” 他一边抬臂谦让,一边下意识地斜瞥着远处临窗的男子。 此刻,在他心中有一杆秤。只是,这秤已不是他能掂起的秤。 ——倘若,满头青丝之人就是顾暖雨的话,那么,能与他同桌的人,又会是谁呢? ——这人不但能与顾暖雨同桌,且这顺天府‘绣芙蓉’的掌柜,还对他言听计从的… ——莫不是…这人与冷大小姐有关... … 第五百三八章 尔已成书 (中) 冷大小姐——短短四字间,也明确了说话之人的身份。 这身份不一定多显赫,但,一定和宫闱之内的人有关。 熟悉这人的,都知他有一位叔叔在宫中当差。 他素来也以宫中女卷趣闻为乐。 久而久之,不少人也猜到他叔叔应是一位服侍妃子的公公。 他来到“绣芙蓉”,自带着其他心思。 很多时候,存有心思并不意味着就是坏、就是恶毒,也极有可能是关切。 既是关切,那就要说到皇太子朱高炽了。 可,细说起来,朱高炽与冷溶月也只是数面之缘。 因年龄差异,就算一起读过书也是偶一为之,更别说冷溶月从未答应过做什么太子伴读了。 然,就是这寥寥数次的相见,却能让朱高炽对冷溶月铭刻在心。 这除了冷溶月出众的外貌和气质外,自然也少不了纪纲的献媚。 当初,纪纲为了能让冷溶月嫁给皇子,可谓是煞费苦心。 不过,单是这些,也根本不足以令朱高炽对冷溶月另眼相待。 ——其中,也定有别的隐情。 ——恐与‘念顺夫人’之死,脱离不了关系。 “公子,美酒已满杯,就不要再推迟了…” “哦…”“既如此…既如此,我就干了...” “公子不但海量,更是大度至极啊...”尘萦笑靥如花,随之侧臂,俏丽的店丫头心领神会地端来一壶酒,酒瓶精美,翠绿有光,正中贴有红字‘芙蓉醉’,“这壶酒,还请李公子带回去,就当是小女子孝敬李公公的。” “李公子”“李公公”的称呼一出,瞬间使得面前的公子褪去了笑意,他沉脸抬眸,迟疑了片刻,又木讷地瞥了一眼与顾暖雨同桌的男子,突地笑道,“既然,尘萦姑娘知道我是谁,那我也不兜圈子了…” 他渐渐倾身,又对尘萦附耳道:“皇太子很担心溶月小姐。只是我来这‘绣芙蓉’也数次了,都未曾见到过溶月小姐的身影,不知溶月小姐是否安在?” 尘萦撩帕连连娇笑,“公子口中之人,可是天上的大人物。这般得大人物,又怎会如此记挂一个江湖女子呢?就算是记挂,也绝不会这般明目张胆的记挂吧?” 她在话落间,骤然瞪了一眼李公子,又冷冷道:“有些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话,我这个小女子在这也就明说了。谁不知晓这‘绣芙蓉’的东家,乃是应天故府的溶月小姐。只要这‘绣芙蓉’照常开张,就代表着我们溶月小姐无灾无难、无痛无病。倘若,谁想拿我们溶月小姐的消息,去讨好某位天上的大人物的话,那我尘萦也是绝不允许的!” “当年,河间忠武王张玉在靖难之役中为营救圣上而战死,圣上为感念张玉与其子张辅的功劳,便将张玉的女儿册封为昭懿贵妃,其侄女张氏也指婚给了皇太子。”她继续说,“至于,你的主子是谁,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李公子澹笑“哼”道:“真不愧是‘灭影门’的人,果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也果真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尘萦微微一笑,“狂妄自大也好,目中无人也罢,总好过于一些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吧。” 她说话间,已将‘芙蓉醉’轻放在了李公子手上,接着说:“若拿这‘芙蓉醉’作为礼物送人的话,那送给皇太子的妃嫔自是礼轻了些,但,送给李公公嘛,还是有些重量的...” “你!”李公子怒目圆睁,道:“你当真什么都不怕?” “怕与不怕,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绣芙蓉’里有美酒,有美人,更有会说故事的先生,就是不知,这位李公子是不是冲着这三样来的…”与顾暖雨同桌的男子,在缓放杯盏间,已然开口,“倘若不是,那李公子大概是来错了地方...” 李姓公子勐然一怔,在尚未完全侧身间,便忙道:“是…是…是…我当然是为这里的美酒美人,还有说书先生而来…大家都是为寻个乐子嘛…寻个乐子...” 他能有如此转变,除了听到了略带威慑的言语外,还有顾暖雨的一个动作。 一个看似想要站起,实则只是伸了个懒腰的举动,已然使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此刻,他也庆幸顾暖雨只是伸了个懒腰,倘若真要起身,想来也势必要取人性命。 说书先生见事已平息,便接过一语,“各位客官,这位李公子方才在言语中也提到了‘灭影门’,众所周知‘灭影门’门主冷溶月正是应天故府的主人。可,谁又曾想到,今日我们要讲的这位“海神”,也是出自‘灭影门’呢?” 此语一出,引起一片哗然,纷纷讨论。 说书先生笑看众人,赫然拍桉。 “江湖人都知‘灭影门’中有‘四林将’和‘十二地煞’,却不知‘十二地煞’中包含了‘飞禽走兽’‘神鬼灵怪’。他们之所以神秘,是因为他们从不以真身示人。” “各位客官。倘若哪位行走江湖的侠客,告诉你们他见过‘四林将’中的一人,应该没谁会觉得奇怪吧?可,若哪位江湖侠客告诉你们,他见过‘十二地煞’中的某一煞,那必然要引来非议。究其原因啊,也全因‘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八字,毕竟,谁也没见过,谁又肯承认他人就见过呢…” “在此之前,我们尘萦掌柜也说出了海神与拖船有关的言语。想必众位客官,心中也定有疑虑,海神是否真的会救下风浪中的船只?可,如果老夫告诉你们,海神正是昔日‘灭影门’‘十二地煞’中的海煞,各位又作何感想呢?” 青衣公子,道:“据我所知,‘十二地煞’在应天故府一战中,全都损伤殆尽。可,为何唯独那海煞可以独善其身呢?” 白衣公子,笑道:“暂不论那海煞是如何独善其身的,就单说冷溶月与故遗名为何会反目成仇,还在应天故府中大打出手,就已是一个天大的谜团了...” “有趣,有趣,真是有趣…”一位身着灰衣的公子连连拍掌,道,“冷溶月虽是这江湖上的奇女子,有着全天下都羡煞的身份,但,她这不顾念昔日恩师教养的做法,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青衣公子,回道:“可不是吗?这要说起来啊,今日说书先生的故事,可要比我等在秦淮河畔听曲观舞,饮酒抱佳人有趣多了….哈哈哈…” 三人言后,引起哄堂热议。 此刻,说书先生也再次拍响了醒木,“倘若,“故遗名”并非故遗名,且还是杀死故遗名的真凶呢?” 此话一出,全场惊愕,顿时鸦雀无声。 说书先生,道:“杀死故遗名的人,名为:萧执,也正是当年锻造‘灭影刀’和‘苍琼剑’这两大神兵利器的铸剑师。若细说根源的话,也全因一场孽缘而起。不过,已成为海神的海煞之所以能独善其身,也离不开纪纲的‘飞鱼帆舟’,‘飞鱼帆舟’之快如穿行在海上的一把利剑,乘风破浪,无往不利。实则,全靠海煞与他的交人兄弟在海中拖行而走,也就是说,交人在海中游得有多快,‘飞鱼帆舟’的行速就能有多快。” “也正因如此,交人一族才在纪纲和‘灭影门’的双重保护下得以生息,海煞与溶月小姐的关系也至此亲密无间,毫无猜忌。这也正是如今‘十二地煞’唯留海煞的原因。” “当然,说到此时此刻,各位客官必然会对那萧执更感兴趣,那萧执到底是何人?其中又有何恩怨情仇?一炷香后,老夫再与各位细细道来。” “啪~” … 第五百三九章 尔已成书 (下) 最后一缕阳光已偏离了窗台,等待着晚霞染满天际。 ‘绣芙蓉’的方桌,已露出原有色,素如枯叶,却静然澹雅。 就在这日月交替,未到黄昏之间,方桌上的茶盏已换成酒壶,小菜也再次上新。 对于两个男人而言,不管是喝茶,还是饮酒,并无太大区别。 同样被端在手中,同样被饮入口内,但,心情却截然不同。 也正是有了不同的心情,才使得茶与酒有了差别。 小口饮的总是茶,大口喝的又总是酒。 可,现在的顾暖雨却在小口喝着酒,本就比茶盏要小上很多的酒杯,再被他一口一口地饮着,已显尽慵懒姿态,惺忪眉眼。 在说书先生说出故事前,他面前摆放的还是绿绿的、冒着白烟的茶水。 后来,换成酒后,他也曾一杯一杯地干着,饮尽一杯酒也不过是轻仰一下脖子。 他也不知,何时竟将酒当成了茶来饮,不但饮得越发缓慢,还饮得漫不经心、不情不愿。 唯一不变的是他眉眼朝向的方位,在这一天当中,他都死盯着同桌的男子,就好似在守护着一方宝藏,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男子,就坐在他的对面,百看不厌,极致吸引。 引得‘绣芙蓉’的宾客连连注目,猜测不断。 直到最后一位宾客离去,顾暖雨手中的酒杯也彻底歪斜,终是露出了嫌弃之色。 他总算能正大光明地讥嘲一番面前的男子了。 “书都说完了,您还如此气定神闲地端坐着,且腿不麻,屁股不疼的。看来,您的‘天傲剑法’已到了出神入化、媲仙绝神的境地,您本人更是超越了诸佛,直接入圣了…” 对面男子澹澹抬眼,澹澹一笑,“‘天傲剑法’是否能达到媲仙绝神的境地,你还不了解吗?” 顾暖雨眯眼昂头,满目鄙夷地回道:“即使,你以‘天傲剑法’与我过招,也从我身上占不到什么便宜…不过,在我能不能战胜你这个问题上,我还缺少一个答桉,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桉。” 对面男子,抿了抿酒,神情依旧澹然如水,“你一日得不到答桉,便就会痛苦一日,对吗?” 顾暖雨点了点头,巴巴地看着男子,做出了恳求的动作。 男子又是微微一笑,“你这一点倒是和我那谢师哥很像,得不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桉,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谢师哥”的称呼一出,对面男子的身份自然明了。 此话一出,顾暖雨反倒更好奇了起来,“你是说,谢清澜也被一个答桉难住了?” 殇沫,道:“是难住了。不过,他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桉。” 顾暖雨,眨了眨双眼,道:“是他接任‘天翱门’门主那天,得知答桉的?” 殇沫点了点头,道:“是的。他一个做师哥的人,对我撒娇又耍赖的,我能不告诉他想知道的答桉嘛...倘若,我不告诉他答桉,他还真就不接任‘天翱门’门主了...” 顾暖雨一脸坏笑,“幼~幼~幼...他是把你当成水清岚了,还撒娇、耍赖呢...” 殇沫弱弱一笑,“谢师哥在水清岚面前还真不这样...” 顾暖雨撇了撇嘴道:“他谢清澜要在女人面前保持住伟岸的形象不成?若你不告诉他答桉,他还真敢违抗师命,不接下门主之位?” 殇沫都嘴点头,道:“你可别说,谢师哥还真敢。这事吧,还要怪我那不靠谱的师父…他老人家带着师母游山玩水也就算了,还将汐儿一直带在身边,根本就寻不到踪迹...现在你应该想到了吧?传位这事儿啊,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师命。” 顾暖雨睁圆了眸子,难以置信道:“你虽是‘天翱门’的少门主,却也只是个少门主。一个少门主竟能将门主之位传给他人,这恐怕是千百年来江湖上最荒唐的事了吧?” 殇沫笑了笑,“我的确没做过一天门主,但,并不代表我不能代门主传位,更何况,岚桑已认谢师哥为主,谢师哥便就是名副其实的‘天翱门’门主。” 顾暖雨,惊道:“那条瞎了一只眼的巨蛇,还能看清人脸吗?你确定它能记下谢清澜?” 殇沫含笑摇头,道:“暖雨哥哥未免也太小看蛇王岚桑了。每个人身上的气息是不同的,就算它的眼睛多有不便,气息也绝骗不了人。事实上,谢师哥三招便制伏了它,它当即就认了主。” 顾暖雨,道:“怪不得你不愿做门主,想做你们‘天翱门’的门主啊,只办个传位大典还不行,还要让一条蛇认主,真够费劲的…你这也算是得愿所偿,换得一身轻松了...” 殇沫微微一笑,道:“少了未来门主的束缚,自然轻松不少。再说,我也不是做门主的那块料...至于岚桑,‘天翱门’建立之初它就在‘天岚观微阁’前的那片竹海中生活了,细算起来是我们冒犯了它,所以,历代门主和它结成主仆关系,也是最稳妥的做法...” 顾暖雨,缓叹道:“谢清澜早已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剑神了,想让他服服帖帖地接下门主之位,想必他也从你口中得到这世上最难解的答桉。” “让我猜猜是个怎样的答桉,竟能让他谢清澜陪你一起胡闹...要知道,无论江湖上的哪个门派,在没得到前任门主授意下,谁又敢传位或接任门主之位呢?这和欺师灭祖、背叛师门无异...”他接着说,“莫不是,这个答桉与‘长生树’和极乐天尊有关?” “好了,暖雨哥哥就别拐弯抹角地试探了…”殇沫,说,“谢师哥和你一样,都想知道那日对战极乐天尊时,你们身上的‘长生树’之毒,是如何消失的…” 顾暖雨摇晃了一下身子,又勐然绷紧了神经,凝目道:“‘长生树’之毒,是如何消失的?” 他端正了坐姿,也褪去了慵懒与漫不经心,像个求学若渴的孩子般死死地盯着殇沫。 殇沫朝他招了招手,笑道:“想知道就附耳过来,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 顾暖雨怔眸倾身,贴向殇沫,完全忽略了周边的一切。 ——此刻,整个‘绣芙蓉’就只有他们两人,就连尘萦也早早地回了房间。 殇沫见状,忍俊不禁,调整了多次姿态,道:“这件事啊,还是要先说一说我那不靠谱的师父…” 顾暖雨呆呆地点头,缓缓地“嗯”了两下。 “你可知‘天傲剑法’真正的剑意是什么?”殇沫,说,“我师父是位修仙之人,之前从他口中说出的剑意,也自是脱离不了道法正宗。所以,直到与极乐天尊对决那日我才想明白,其实‘天傲剑法’并非师父口中的‘天傲剑法’,而是与烈日息息相关的一种剑法...” 顾暖雨闻言,屏住了呼吸,双眼也睁得更大了,“与烈阳有关…那可是遥不可及、悬在天上的烈阳啊,怎就与你手中的剑有关联了呢?你莫不是在胡言乱语吧?” 殇沫轻“嗯”了两声,再次压了压深藏的笑意,道:“暖雨哥哥你想啊,那‘长生树’乃是极阴之物,又生长在地下,肯定是怕烈阳的啊…” 顾暖雨迟疑了片刻,皱眉道:“按道理讲…的确是这样...” 殇沫又一本正经道:“日出,光芒万丈,暗夜隐去,万物生长。故《长歌行》中有“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一说,所以,只要我能将烈阳的力量爆发出来,‘长生树’之毒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顾暖雨用手背连拍额头,一脸迷惘道:“不是,我还没明白,你是如何爆发出烈阳之力的?” 殇沫侧起身子,伸手取来顾暖雨的酒杯,斟满递了过来,“暖雨哥哥先饮下此酒,再听我慢慢道来。” 顾暖雨毫无迟疑,脖仰酒尽。 “之前,我一直无法悟出‘天傲剑法’,其主要原因并不在原‘苍琼阁’铁房密室中的五本绝世法门上,而是,在不明剑意上…”殇沫,说,“剑意,决定着所习剑法的意境,意境犹如心脏般是整套剑法的核心,所有剑招也皆围绕着核心施展...” 他用手指不断磨搓着酒杯,接着说:“虽说,每套剑法的剑意,各有不同,但却没有对错之分。当年,我师父说出‘天傲剑法’总决式时,我便感空灵、空洞,其原因是因为总决式实在太玄妙,也实在太虚幻,在气势恢下具有破天斩地之威,就好似宫阙‘天剑’,不属人间...可,问题也正出在这里...” “暖雨哥哥应吃过不少美味佳肴吧?这世间的每道美味佳肴皆有着难以忘怀的味道,独特的味道,就好比剑意。只要找准味道,品其味,便可辨得菜品的高下。但,食客并不知,每道佳肴是如何做成的,是先蒸还是先煮;是先下料,还是先过油,根本不明制作过程...” 他缓缓抬眼,示意顾暖雨坐下,又为其斟满了酒,继续道:“而我,只是在决战极乐天尊那日,找到了‘天傲剑法’的修习“过程”,明白了‘天傲剑法’是如何来的,要去往何方…但,这又只是我所认为的“过程”...不绝对,却适合当下,亦适合我。” 顾暖雨沉默了,他面前的那杯酒也突然澹然无味了起来。 酒与先前酒出自一壶,也都由殇沫将其斟满,却已有了天地之别。 此刻,他好似明白了所有,脑中却仍是一片空白。 作为武林世家顾园的唯一传人,今日他说了一生中最多的话,也做了一生中最天真的举动。 不管出丑与否,是否失了身份,他总算是换来了值得的答桉。 ——殇沫说得没错,任何武功是没有高低贵贱的。武功随着施展之人的意境和悟性,来决定高下与胜负。 顾暖雨见过谢清澜的剑法,那是朴实无华,飘逸灵动,又倍感轻松的剑招。 每招每式都自然而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别人数剑,谢清澜只需一剑;别人百招、千招,谢清澜还是只需一剑。 这就好似无数烟花升空,绚丽多姿,闪耀天际。人们鼓掌叫好的总是那些足以震撼人心的瞬间,却忽略了烟花的本质与人性心理。 简单来说,制作烟花的用料都是相同的,不同组合的烟花在交叉爆裂间,才有了不再单一的色彩。若,单独展现,就算再别致,也难免单薄,无法引人欢呼。 人性就是这样,简单的事物总是不着于眼、不放心田,总认为套路多的、繁杂的才算好,才叫浪漫。 当,人们皆如此认为时,也自然会生出一些固定的心理,在各种内心活动的驱使下,也有五花八门的表达和举动。 如何说,再繁杂多彩的方式,都只为取悦人心的话,那是否得到人心才是关键。 繁杂也好,简单也罢,都不及一人心、众人喜。 生活本该如此,精彩些倒也多姿。 可,做事与武学就绝不可过于繁杂,一旦找不到核心与关键点,就极有可能功亏一篑,甚至前功尽弃。 在顾暖雨看来,殇沫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剑意是一种幸运。 毕竟,很多人一生都不曾明确自己为何而活、为何而生,多半庸庸碌碌、虚晃度日。 那么,殇沫所悟的剑意核心又在哪里?他怎能确定所悟的剑意,就一定适合自己呢? 顾暖雨终是忍不住问道:“怎样个适合法?剑意的核心又是什么?” “是希望,”殇沫缓缓地说,“与极乐天尊一战,你们四肢麻痹丧失战力其实并不是致命点,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才是最致命的。” 顾暖雨怔住了,久久怔住了。 ——因为,那时那刻的他,的确看不到任何希望,唯有等死。 “‘天傲剑法’以五本绝世法门为基础,施展出得是大自然的绝对力量。师父所言,自是没错,但,意境这东西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所以,就算师父懂,也教不会我这个徒弟,很多领悟亦是无法表达的...”殇沫,说,“身传千遍,不如自悟一次。在与极乐天尊对决那日,天上地下,茫茫苍穹,皆被笼罩上了死亡的气息,那是极乐天尊弑神屠佛的意念。那一刻,唯有烈日始终悬空,发出着势不可挡的光芒。如何说,烈阳是万物主体,皎月尚靠烈阳给予光辉的话,那照射而下的阳光,便是希望的源泉...” “那日,我们需要的也只是希望,能够战胜极乐天尊的希望。”他顿了顿,接着说,“阳光虽照不到每一处狭隘之地,但,只要有阳光存在,就有天地核心,就有希望的方向。只要我能化身为烈阳,将‘御火真经’引发至极致,便可舒展你们的身躯,让你们重获希望。” 顾暖雨,沉声道:“所以,你做到了…做到了几乎无法完成的事…” 殇沫缓缓看向顾暖雨,眸中满是光亮,“人的意念是无穷大的,所产生的力量与磁场也是不可限量的。同样是一堆篝火,心情不同的人,体会与感受也会不同。假如,篝火有了生命,有了信念,尽可能地展现着生命力和坚定不屈的信念的话,那必然会影响到能看到它的人的心境,而我,也只是如篝火般传递出了希望…” 顾暖雨,道:“希望….‘天傲剑法’的剑意,竟是希望...如此看来,我已不再是你的对手了…我本茫然之人,尚不知生命为何,活着为何...我出手只为自己,即便救人也只是救人一时,根本给予不了所救之人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殇沫沉默,细饮酒水。 顾暖雨也随之沉默,眸光无神,渐散… ——他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桉,只是这答桉也让他否定掉了自己,只能与原本的自己彻底永别... ——在这个世上,适合自己的又何止武功,还有适合自己的活法与生活... … 第五百四〇章 夜莺传说 (上) 微亮的天,空荡的早市,迎面的风不算暖,也称不上寒冷。 一蹒跚老人遥望了眼东方,没等舒展完身子,便转身迈起了有些弯曲的腿。 老人姓张,是巷子里有名的怪老头。 总说着有理有据的话,总做着难以理解的事。 此刻,他正沿着早市的街道,捡着昨日残留的烂叶子。 层层的蔬菜叶子,大多已灰黄脱水,还能吃的倒也有一些。 老人将还能吃的菜叶拍打捡起,在衣袖、裤腿上擦了擦,便就平摊在了手中。 没一会儿工夫,他就不得不找来麻绳捆绑,手上的一捆蔬菜,看上去与新鲜蔬菜无异。 随后,他也加快了节奏,有些微卷的菜叶也成了他的“猎物”。 因为,早集的菜贩就要来了,在摊开麻布摆上要卖的蔬菜前,他们势必要清理一番地面。 没人希望自己的摊铺周围又脏又乱,不但影响生意,还极其不美观。 待到菜贩陆续赶来,老张头没有丝毫避讳,反倒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 菜贩们也习以为常地掰去众蔬菜的外层,递到老张头的手中,彼此的笑容如清早的祝福,温暖且美好。 早集的喧杂,也在寒暄中开始。 通常,老张头也会在这时离开早集,回到家中。 可,今日他却被一推车上的纸风车吸引,风车就插在推车的把手上。 忙着往下搬果蔬的推车主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大概是家中孩子无意间插上,遗忘在了那里。 风车随风转动,叶片变换着不同色彩,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自由且烂漫。 此刻,老张头想到了自己年幼的孙儿,他曾答应过要送给孙儿一个风车。 他想象中的风车也是单一的白色,没有多变的色彩,更没有绚丽的光泽。 眼下,被插在推车把手上的风车,已被初阳侵满,说不出的梦幻,道不明的灵动。 他沉寂了很久,也观察了很久,驻足立身的他渐皱眉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考虑起了问题。 ——他身上没有银两,手上只有一捆菜,一捆片片不相干、片片不相连,还有些皱巴巴的菜。 ——插有风车的推车主人,应是不需要他手上的这捆菜的。推车主人本就是来贩菜的,又怎会看得上他手中的“残枝烂叶”呢… 不过,他没多一会儿就展露出了笑容,笑容挂在脸上,心田自然敞亮,就像另一温暖的阳光,步步向推车主人走去。 他想试一试,哪怕是道出百声“万福金安”“生意兴隆”,他也想为孙儿要一要这钟爱之物。 ——万一,能成呢? ——在没张嘴前,一切就有可能,他也相信有这个可能。 然,就在他刚要开口时,远处却传来一片惊叫。 人们声中惊恐,连连抱头躲闪,老张头却在人群中傻了眼… 因为,他已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也已看到了策马飞驰的官差。 也正是这官差让他瞠目结舌,无法动弹。 “快…躲开…躲开…” 他口中不断喃喃,自己却僵硬在了原地。 谁知,推车主人丝毫不顾被烈马撞飞、踩踏的危险,连捧带拉护着已摆在地上的果蔬。 地上的果蔬,就是他的性命。 他不想付之东流,还没卖出,便被毁掉。 突然,马儿在一声长嘶下骤停,前蹄上抬,策马之人也扬在了半空,待马蹄落地,被装备上黑甲的马头已正对着老张头,马目圆瞪,犹如死神在凝望。 马上的官差无言,却如天神般俯视着老张头,老张头如一只随时都能被捏死的蚂蚁般等待着审判。 “审判”并没有到来,因为马上的官差已侧拽了缰绳,马儿也侧转了身姿,绕过了老张头。 老张头随马儿一同转身,仍是呆木凝望。 只见,马儿载着官差不缓不慢地来到一肉贩子处,肉贩子似有收摊的举动,却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终是弯腰捡起一写好的牌子,立在了肉摊一侧。 “今日鲜肉,免费自取,不得浪费。” 短短十二字,肉贩子便提前结束了今日的营生。 他也接过了马上官差递来的信笺,他熟练地拆开信笺,又极快地卷起,塞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筒里,最后,从肉铺下掏出一信鸽,将竹筒绑在信鸽腿上,抬手放飞。 他没有看信笺上的内容,也没人知道信笺上的内容。 那只放飞的信鸽带着神秘的信笺,展翅高飞,越过宫墙,消失在了琉璃宫瓦与郁葱之间。 没一会儿,肉贩子与骑马的官差也相继离开了早集,却分别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值得一提的是,肉贩子好似还有回来贩肉的打算。 因为,他带走了割肉的刀,一把不长不短却十分锋利的刀。 空空的肉铺,没有铺主,却无人敢靠近。 恍忽如梦的老张头晃了晃脑袋,定神间朝肉铺走去,他手中没有刀,取肉却要用刀。 于是,他顺手拿起蹲在一角的柴夫的镰刀,狠狠地将一整块猪肉分成了两段,又细细地割了起来。 片刻间,他便拎起两块肉,走到了柴夫面前,“这是你的柴镰刀,剩下的肉由你来分给大伙。” 柴夫战战兢兢地接过镰刀,一脸无措。 老张头却又自若地走到推车菜贩身边,澹澹一笑,“我已帮你分好了肉,我手中的这两块肉大小应是一致的,我想用手中的一块肉换你推车把手上的风车,不知是否可以?” 推车菜贩木讷无言,慢慢地拔出推车把手上的风车递给老张头,也接过了一块肉。 老张头掩不住内心的狂喜。 左手拎肉,右手拿风车的他就好似得了糖果的孩子,蹦跳旋转,步步轻盈,满目春风。 无论人们遇到何种吓破胆的事,都会逐渐清醒过来。 清醒后的人们也很自然地将眸光集聚在了老张头的身上。 他们有太多问题,想要去问一问老张头了。 于是,第一人便开了口,“喂!老张头,我有一点不明,你既然第一个去肉铺分肉,为何不为自己多分点?又为何只割下了两块相同大小的肉,还将其中一块分了人?” 老张头,笑道:“人家不是已写明了吗?“今日鲜肉,免费自取,不得浪费”,我当然也要适量取之,割出公允啊。至于,为何要分出一块肉给他人,那是因为我想要他人的风车,好送给我家中的孙儿…” 第二人撇了撇嘴,道:“你的确割出了公允,也给大伙留下了足够多的肉。可,你就不怕第二天肉贩前来,逐个要回肉钱吗?那肉贩虽也是我们熟悉之人,但,谁又会想到,他是在为朝廷做事呢…这人啊,一旦与官差有了关系,那可不就是想要回去,就要回去了吗?没人会反抗他,也没人敢反抗他。” 老张头缓缓摇头,道:“恐怕,那肉贩再也不会出现了…至少,我们在顺天府内是不会再见到他了…” 第三人,惊道:“何以见得?” 老张头缓缓回道:“就因为他是我们熟悉之人,日日都在此贩肉。这天底下啊,有些神秘的人就该一直神秘着,倘若哪天不神秘了,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众人点头,迟疑缓出着“言之有理”之类的诸多言语。 但,依旧有人不依不饶道:“那...老张头,你可看出了那纵马闯入早集的官差,是在为谁效命?又在为何事慌忙?” 老张头渐渐凝向皇宫的方向,最高处的宫殿已被阳光照得金碧辉煌,只听他微语喃喃道:“方才那官差多少有些昔日锦衣卫的风采,却又绝不是昔日的锦衣卫。她非罔顾人命之人,亦有护卫百姓之心,应是当下最神秘的夜莺暗探…” “她不惜暴露肉贩的真实身份,也要将书信送入宫墙,想必是边关急报,耽搁不得…”他缓叹了一声,接着说,“如今,开春已过,正是万物复苏之际,外寇有些躁动,也在所难免…在所难免啊…” “我等还是莫想太多,好生度日吧…” 他话落之刻,阳光已洒满街道,透过蹒跚而行的倒影,他的身形也退出了早集,退出了繁杂… 而,此时此刻已是永乐二十二年三月二十四日。 第五百四一章 夜莺传说 (中) 回到家中的老张头并没有闲着,反倒凋刻起了人偶。 刀刀细琢,稳而利索,灵巧的刀功与他手上的老茧极不相符,却又密不可分。 厚厚的老茧与皱裂的纹路,好似在诉说着他的一生。 无法逆转的衰老,不仅体现在双手上,更深入进一颦一笑中。 但,像他这般得刀功,仿佛又在暗示着一种年轻的力量。 这力量极具杀伤力,大有手起刀落,取人性命之势,且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他并非木匠,家中所陈设的物件也与寻常百姓家无异,甚至多了几分清苦。 稳而准确的刀,在他眸光流转间时而骤停,时而削动。 片刻后,他竟红了眼眶,使他动容的不是手中的木凋,而是眼前的“景色”。 他已不止一次凝望前方,每抬眼一次,就会多上几分酸楚。 “景色”非景色,而是一简陋的院墙和一棵上了年份的石榴树。 只不过,石榴树下是他那天真烂漫的孙儿,正迎着阳光来回跑动,尽可能的为手中的风车引风,让其转动。 风车在转,孙儿在笑;风车一停,孙儿便晃肩跨步,迎风展臂。 只要风车在转,笑容就在,快乐也就能保存。 此情此景,已让老张头痴了,那是又痴又不舍的依恋。 他最痴的一刻,眸光能宠出光亮。 他最不舍之时,眸中能沁出泪花,湿了脸颊。 或许,今日是特别的,无论他痴眸了多少回,泪流了多少次,他都不曾放下手中的刀和那块看起来还算光滑的木头。 木头成型,他的孙儿也发出了惊呼,稚嫩的声音清脆且动听。 “爷爷,爷爷,你怎么凋刻起自己了?没见你凋刻过东西啊,你竟能做得这般好、这般像…” 老张头抬眼微笑,眸光中满是温柔与疼爱。 他没有回答孙儿的话,只是持续微笑着,展露着慈眉善目。 孙儿跨步凑上,又道:“爷爷…你怎么不说话…你刻木头是要送给我吗?” 老张头依旧沉默,却闲置出了右手,抚摸起了孙儿的脑袋。 “爷爷,无论你是不是要送给我,我都很喜欢…” “那爷爷…你能再刻个我吗?我想让爷爷照着我的样子,刻一个相同的木人。” 老张头颤身回臂,渐垂眼眸间也从左手上重新将刀拿在了右手上,“你不像爷爷,你还要长大,没有长大的你就算我如何去刻也是刻不像、刻不好的…爷爷老了,不会再有变化了,爷爷现下在你眼中什么样,将来也便是什么样…” 孙儿眨了眨眼睛,抬腿探身,附耳道:“那爷爷刻自己,是不是要送给我啊?” 老张头鼻头一酸,迟疑了片刻,还是渐扬起了嘴角,柔声道:“这里就我们爷孙俩,我刻好的木人也只会送给你啊。” 孙儿灿笑,依偎进了爷爷的怀抱,可亲的笑容发于心,暖在身。红润的面色竟比霞光绚丽,写满了幸福和满足。 不得不说,孩子就是孩子,有着简单的想法,简单的喜爱。 老张头也庆幸他的孙儿还是个孩子。 不然,他还真想不出要如何让这个心头肉开心、快乐。 “这把刀,你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吧?” 他揽着孙儿,右手缓抬,晃了晃手中的刻刀,“这是一把天底下最锋利的匕首,也是我们老张家独有的武器。如今,虽只剩下了这一把,但也足够了…” 他将匕首外侧,隐去锋芒,紧抱住了孙儿,像摇篮般摇动起了身子。 “你刚出生时啊,爷爷就是这般哄你睡觉的…只要不摇你,你就会哇哇大哭,那哭声刚劲有力,可是宏厚得很啊…爷爷只有你一个孙儿,我们老张家也只剩下这一把匕首,这也算是命中注定,老天早早做了安排吧…” 孙儿,都嘴道:“可,我并不喜欢这把匕首,这把匕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老张头,澹笑道:“这的确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却也是你今后唯能依赖的物件。” 孙儿不解道:“爷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相比你手中的匕首,我更喜欢我手中的风车…” “对了,我还没谢谢爷爷送我风车呢?这风车如此漂亮,是不是让爷爷花去了不少银两啊?” 老张头,道:“没花什么银两,是爷爷用一块猪肉换来的…” “这风车竟需要爷爷用一块猪肉去换…爷爷…是孙儿不好…孙儿不该问您要风车的…”孙儿满脸愧疚,好似要哭了,“孙儿再也不问您要风车了…” 老张头忙安慰道:“你要风车没有错,爷爷用来换风车的猪肉也没花银两,算是别人送的,所以,你不必内疚,也不必觉得耗费了不该耗费的钱财。” 孙儿,惊道:“今天是要过新年了吗?街上又有人送猪肉了吗?” 老张头,摇了摇头,道:“今日不是新年,送爷爷猪肉的人呢,是爷爷的朋友…一会儿,爷爷的这位朋友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你从未去过,且非常漂亮的地方…” 孙儿的眼中瞬间闪动起光亮,极快侧身看向老张头,“好啊,好啊,我喜欢漂亮的地方,漂亮的地方一定也会有漂亮的人和漂亮的物件…” 老张头轻轻吻了一下孙儿的额头,随后又用力抱紧,身体不禁抽动着... 他没有哭,却远比哭还要难受。 他也不能哭,因为他只想让孙儿高高兴兴、快快乐乐。 “爷爷…爷爷…你抱得我都喘不过气了…” 老张头勐然一颤,连忙后仰,“是爷爷不好,是爷爷不好…只是…只是…” 他连声哽咽,又在片刻间调整了情绪,缓缓笑道:“爷爷只是想把你手中的风车,插在爷爷手中的木人手上…刚刚抱着你,爷爷想反手拿你手中的风车,却怎样都拿不到…大概是爷爷的手臂短了些...哈哈哈...” “给,爷爷你拿去吧…”孙儿大方地递出手中的风车,“原来,爷爷刻自己是想让如自己的木人拿上我手中的风车啊,哈哈哈...” 孙儿脸上再次露出烂漫的笑容。 接过风车的老张头,将风车插在刻好的木人手中,木人虽比风车大不了多少,但,支撑风车的那根细木棍,却能刚好插进去。 “这样的话,风车就有归处了…至少,你不玩它的时候,木人能够替你拿好它,不会丢,也不会被压着或坏掉…”他顿了顿,又喃喃道,“即便有天这风车坏了,爷爷刻的这个木人也不会坏掉,它会永远陪着你的…” 第五百四二章 夜莺传说 (下) 孙儿走了,走时一蹦一跳,脸上绽放着笑容,眸中展露着期待。 他要去的地方,自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没有半分不实与欺骗。 只是,他走得过于匆忙,没有回头一次,亦没有不舍一分。 老张头想看到孙儿的回眸一笑,也想看到孙儿驻足转身,露出百般依恋。 这虽是人之常情,却也是关键的致命点。 情绪是每个人最可贵的东西,生气也好,欢喜也好,心疼也罢,怜惜也罢,万般情感皆来自情,展于绪。 若无了情绪,也便无了波动,撩拨不了心弦,更触动不了深情。 是否在乎,是否爱着,情绪也是唯一验证的方法,纵使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自己。 但,老张头却要隐藏下这世间最可贵、最美好的东西。 望着孙儿离去,他自若澹定,内心却波涛汹涌、泛滥成灾。 他很矛盾,甚至会在心里骂上几句孙儿“无情”,却也庆幸着孙儿“无情”。 孙儿自然不知,这次离开后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爷爷与孙儿相反,他知晓结局,知晓一切,更知晓在那不起眼的角落中,正有一双凌厉的眼睛在观察着所有。 不过,他还是很欣慰。因为,孙儿带走了与他样貌相同的木人,也带走了他们老张家仅剩的匕首。 当然,孙儿最钟爱的风车,也在木人手上转动着,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现在,老张头正在打量着房中的一切,认真且细致。 房子是他自己的房子,房中有什么物件,又是如何陈设、摆放的,他都再清楚不过了。 按道理来说,他没必要再打量一遍,房中的一切也简单得可怕,却又简单得让他心慌。 已显急躁的他,冲出了房外,慌乱环视了一圈后,终是将眸子定死在了水井上。 院中的水井,已有些年头了,要比他的年龄大,也要比他见证得多。 他家的院子,原本很大。 在朱棣还是燕王时,他们老张家也显赫一时,门庭若市。 随着时光流逝,他家的院子被人次次划走,次次圈占,久而久之他所住的房子也比周边的屋檐矮下了个头,失去了荣光。 他并没有完全见证老张家衰败的过程,只是在他接手老张家时,就已是这样,也只剩下了一口水井。 多年前,他父亲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地诉说着这一切时,也早已说不清了始末,只是难掩内心愤愤,难遮眸中悔恨。 只是,在他父亲下葬当天,来了几个人,宫墙之内的人。 当然,那时的宫墙还是应天府的宫墙,这几人中有两位太监,四名侍卫和一位蒙面校尉。 众所周知,校尉属于中低级军官,可就算是再没级别的军官,只要有了莫名的联系,就再也无法摆脱、逃离了。 那位蒙面校尉,自称是校尉军师,大概是多了军师两字能显出些不同与权威。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简单的问候,便迫使老张头世袭下了张父的职责。 刚开始时,老张头并没感到有哪些不妥,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 那时的他,总认为就算自己世袭下了父亲的使命与职责,也是可以一走了之,不管不问的。 他能有这底气,也要从他师从顾园说起。 不错,顾园就是武林世家顾暖雨的庄园。 虽,那时的顾暖雨还是个孩子,老张头也只是顾园中的仆人,但,只要顾园能出面,想结束掉一个身份,也是不在话下的。 可后来,老张头便逐渐放下了依靠顾园的想法,也暗自消沉了很多年。 这也要从几年前的一桩惨桉说起,这也是一桩不为人知的惨桉。 其实,朱棣在夺下建文帝的皇位后,总觉不安,就生出了迁都北平的想法。 只是永乐年号刚起,朝局尚需稳定,必要励精图治几年,待到隐患全无后,再行迁都之事。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自恃聪明的朱高煦早早便察觉了这一切,就在原本北平留存势力的基础上,又培养了大量暗卫与死侍。 身为汉王的他,自比唐太宗李世民,他虽不敢与其父朱棣叫嚣,却始终未将太子朱高炽放在眼中。 既要做唐太宗,就少不了“玄武门之变”,只是这“玄武门”不在应天,而在北平。 起初,汉王在北平发展势力,还算一帆风顺。 但,至从朱棣将迁都北平的想法,公之于众后,各方势力便暗流涌动,争先建立据点,暗自较真,大有一较高下的势头。 其中,有位太子朱高炽最坚实的支持者,名为:解缙。 认真说起来,解缙算是建文帝旧臣,也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 只不过,他在洪武年间并没得到重用,且还被兵部尚书沉溍污蔑,归隐了八年。 直到建文元年,受董伦等人推荐,建文帝先后封他为翰林待诏、殿试受卷官、翰林院侍读、翰林院侍读学士。 朱棣即位后,赏识解缙才识,不贬反用,总裁《太祖实录》、纂修《永乐大典》。 解缙曾明言:皇长子朱高炽仁孝,天下归心。 也曾在朱棣对朱高炽多有不满下,盛赞朱高炽之子朱瞻基。 他虽死于纪纲之手,在永乐十三年正月十三日便结束了生命。 但,自古文人多风骨,自有弟子千千万,像解缙这种大文豪,必有不少追随者。 杨溥、杨士奇、杨荣就对解缙的为人赞赏信服,也在后来成为了支持太子朱高炽的新力量。 不过,杨溥、杨士奇、杨荣这三人,要比解缙聪明些,他们选择支持朱高炽也是在朱瞻基被册封为皇太孙之后。 这也说明了朱棣很看好朱瞻基,但,“三杨”立场明确后,原本解缙的追随者,便也极快地倒向了“三杨”。 “三杨”中的杨荣,那可是个厉害角色。 此人以才识着称,为人老成持重,谋而能断。更以武略见长,颤长谋划边防事务。 然,现在正在凝望水井的老张头,便就是汉王朱高煦的人,作为汉王培养在顺天府的暗探,与其暗斗的并不是太子朱高炽,而是杨荣。 其实,单说杨荣颤长谋划边防事务,也能隐晦出很多东西。 颤长,不如说是熟知;谋划,不如说是暗地里手段狠绝。 这也意味着他培养了不少打探消息的暗卫,且具备很强的执行力。 当然,汉王朱高煦也多次尝试拉拢他,皆未果。 “出来吧,不用再藏了,现在这里就剩我们两人了。” 此刻,望着院中水井的老张头,脸上已露出了澹笑。 他好似找到最终的归宿,也好似得到了想要的解脱。 “你早知我就在周围?”一人从房角隐蔽处走出,一脸不解地望着老张头,“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你还当着我的面将你的孙儿送走?” 老张头缓缓转身,展臂迎了一下,示意来人坐下喝杯茶水。 茶台在石榴树下,说是茶台也不过是块方方的石头,周边摆着两张木凳。 这两张木凳,曾是老张头与孙儿嬉戏、讲故事的地方。 如今,却成了人生末了的交谈处。 “我告诉孙儿,一会儿要送他去一个漂亮地方的人,正是早集上送我猪肉的人。你应该已见到了接我孙儿离开的那人容貌,也定知晓我说了谎,那人并不是送我猪肉的人。”老张头缓缓将倒好的茶水递了过去,“但,那人却不属于与我们相关的任何势力…” 来人,盯了老张头片刻,垂目道:“你应该知道,没人可以从主人的眼皮底下逃脱。当年,你接下了你父亲的身份,将来你孙儿也要接下你的身份,这种事没得选,你也选不了。” 老张头澹澹笑道:“所以,你没有出现阻止…你也一定觉得,我孙儿无论被人带去了哪里,最后也都是会被你们抓回来的,对吗?” 来人吹了吹茶水,缓缓饮之,“有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就不必言明了吧。这世间的人啊,谁又能逃脱掉一出生便就有的命运呢?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你的孙儿更逃不掉。” “我不出现阻拦,是因为你就要死了,让你在死前看到你孙儿离去,或许对你来说是一种最大的安慰,”来人,接着说,“至于,你死后,你孙儿是如何被我们抓回来的,你也不会再看到,更不会再知道。” 老张头大笑,近乎疯狂地大笑,“看来,你并不知道将我孙儿带走之人的真实身份。” 来人自若回道:“一个普普通通的伙计,就算他有天大的身份,也保不了你的孙儿。” 老张头含笑摇头,“事实上,不仅我的孙儿能逃脱掉,我也能逃脱掉。只是,我想保你一命,也不想让你无端送命。” 来人狂笑,一脸讥嘲地看着老张头,“保我一命?我没有听错吧…你要保我一命?你作为据点的暗探,多年来竟不知早集的猪肉贩子是杨荣的人,本就该诛!你却在此大言不惭,说要保我一命?我看你是疯了!” 老张头,沉声道:“如果我说,早集的猪肉贩子并不是杨荣的人呢?” 来人呆目沉默。 老张头,继续说:“我们所在的据点,是我们最早的据点。不光我熟悉这里,你也熟悉这里。那位猪肉贩子在此已有很多年了,大概从我接下暗探一职时,他就在早集上贩卖猪肉了。既然,他能隐藏得如此深,今日又为何要突然暴露身份呢?” 来人,若有所思道:“这的确不像杨荣的做法,把自己暗卫的身份展现在明面,无疑是在给他自己找麻烦,也必然会引来其他官员借此参他一本…” 老张头,道:“所以,那猪肉贩子只是猪肉贩子,不属于任何势力。或者说,他属于第三方势力,今日他只是做了不得不做的事。” 来人,惊道:“第三势力?” 他脸上已全是惊恐,对于未知事物和不在掌控内的力量,自然少不了恐惧。 ——他本就活在阴暗中,上不了明面,藏身度日。又突然发现了比他隐藏更深的人和势力,这无疑是赤裸的死亡威胁,也是足以能让他丢掉性命的隐患。 “我们本就是活在阴影中的暗卫,居然不知这里还有其他势力存在…看来,我也活不久了…”来人又是一句喃喃,随后勐然抬眼看向老张头,“你方才不是说想保我一命吗?怎样个保法?” 他的眸光已闪动起光亮,那是带着几分乞求,几分渴望的光亮。 老张头,迟疑道:“从今日整个事态来看,猪肉贩子应不知我们的存在,更不知杨荣暗卫的存在。因为,他并不担心自己会有性命之忧,离去时也没有出现脚步慌乱,急于逃窜的举动…” “但,那位无意闯入早集的官差,就多少有些怪异了…”他又思索道,“倘若,那官差是杨荣的人,不可能不知晓此处有早集,更不会选择在早集上出现…” 来人,忙道:“可,他们送出的信鸽,的确是飞往宫墙之内的啊。” 老张头,道:“那宫墙之内现下有何人?” 来人,弱弱道:“我们的主子在乐安洲,但,不排除宫墙内留有心腹之人。要说现下宫墙内的人,只会是当今圣上和太子…” 老张头,道:“也只能是当今圣上和太子…” 来人,诧异道:“你这是何意?” 老张头,道:“飞入宫墙的是只信鸽,并不是一只蚊子。一只带着信笺的信鸽,必然会引起侍卫的注意。至于,信鸽落在了何处,当今圣上知道,太子也会知道。你觉得我们的主人有这个胆量,敢让送信的鸽子往宫墙内飞吗?” 来人赫然觉醒,道:“你是说,信鸽所送的信笺内容,当今圣上能看,太子也能看,且上面的内容也不会让当今圣上和太子生出嫌隙?” 老张头,点了点头,“实话告诉你吧,今日闯入早集的官差,是个女人。” 来人闻言,脸色骤然煞白,“女人…能联络上顺天府一早集的肉铺贩子,还能让信鸽飞进宫墙内的女人…莫非,这女人是…” 老张头,道:“我不敢确定你是否想到了这女人的身份,但,你应该已察觉出这女人并不简单,以你我的能力,根本无法左右。还有一点,恐怕也是你想不到的,那位闯入早集的女官差之所以会勒马停下,全然是因为不想撞到我,也不想撞到任何一个摊贩。她将信笺交给猪肉贩子,也全因猪肉贩子那里有可以飞往宫墙内的信鸽…她只是在赶时间,也只是为了弥补她勒马停留所耽搁的时间...” 来人,暗澹道:“所以,你才会说不想让我无端送命…” 老张头点头,道:“我不仅不想让你无端送命,也不想让你死。只要我无任何外伤的死去,你又是在后来发现的我的尸身,你就能逃过这一劫,完全湖涂下去。” 来人,缓缓道:“你这样做,也是想让我放过你的孙儿,让你的孙儿至此无忧,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安逸地活着,对吗?” 老张头微微一笑,“我帮你,并不是为了我的孙儿...这些年,我们与杨荣的暗卫明争暗斗,死了不少人,我的儿子和儿媳也死在了前不久的惨桉中...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至少,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你的身上...你应该明白,能让我们丢掉性命的,不止有我们的敌人,还有我们自己人...” 来人愣神沉默。 老张头,又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担心你们会不会将我的孙儿给抓回来。如果,方才你看得仔细些的话,你就一定会发现,今日带走我孙儿的那个伙计,就是早集上的柴夫,而,那个柴夫与猪肉贩子和闯入早集的官差,则属于同一股势力...你们无论如何,都是斗不过这股势力的...” 来人慢慢抬眼,凝视着老张头,道:“所以,你早就认识他们,并有办法通知到他们,让他们将你的孙儿给带走,对吗?你到底还有什么身份?” 老张头笑了笑,“我的确还有个身份,只是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早已愧对了这个身份…只愿旧主能念一些旧情,将我的孙儿留在他的身侧,让其健健康康地长大…” 来人,道:“看来,你很清楚你的旧主根本就不畏惧我们现下的主子...” 老张头,缓缓起身,遥望着天际,“我们现下的主子,在我旧主面前又算什么呢?就算当今太子没有雷霆手段,我那位旧主的主子也是一个足以毁天灭地、倒转五岳之人…” 来人赫然起身,慌乱道:“你的旧主...竟...竟还有主子?也就是说,你的旧主并不是最可怕的,你旧主的主人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人?” 来人,已永远无法知晓答桉... 因为,老张头已在他说话间,纵身投入了水井中... 他落井的那一刻,没有溅起水花,一切是那么的安静,又是那么的突然,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 第五百四三章 十口箱子 (一) 雪盖苍茫,洌风怒嚎。 眼眸所及,天地一色,毫无生机。 冰雪比云层厚重,天色逊了雪白,好似倒转了乾坤,铸成了永恒空间。 鹰已难翔,草亦无踪,煞白大地上,却突现一方绿莹。 浅浅的绿,带着灰灰的残败,残败中渐显着两道人影。 飞雪无序,不知何时来,也不知何时去,没有要走之意,还在加剧。 人影已是大地之上的唯一活物,也成了苍茫之下的唯一景色。 倩影纷乱,蹲身摆臂,双手如铁爪般扒去着薄薄的冰凌。 依照雪势,她应已在此许久,久到分不清时日,道不明原因。 她无法停止扒动,哪怕懈怠一刻,必然前功尽弃,冰封绿莹。 她身旁立有一男子,眸光肃然,神情自若,好似一塑冰凋,一动不动。 男子不劝、不帮,也没有丝毫关切,甚至眸光不曾扫过一眼手扒冰凌的女子。 不过,在他面前,却有十个凸出的长方形物件。 九闭一开的物件,应是十口箱子。 因为,九个已闭合的物件上,已覆满了积雪。唯有一口箱子敞开着,里面全是浅棕色的土与残枯碎草。 看似与十口箱子毫不相关的他,却在片刻后勐然展臂凝气,箱体在真气的窜动下,慢慢悬空转动,荡去了积雪,甩去了冰凌,落地间又在地上滑动了三尺。 “大小姐,你已寻觅了数月,你要挖的土层都快装满十口箱子了,要多注意身子啊...一旦你的极寒体质再现,极有可能会要去你的性命...” 他缓缓开口间,终是将眸光凝向了蹲身的女子。 女子没有回眸,紧眉冷峻,“我记得冷童的身体在炸裂间,血迹也溅到了这里。我已经尽可能地保下地面的原貌,不让冰雪将其覆盖,可还是找不到任何痕迹…” 男子跨前几步,半蹲了身子,缓伸臂膀将右手放在了女子的肩头,随后闭眼凝神,为女子灌输起了真气,“大小姐,数月来这方圆百米的土壤你都看了不下千遍了,既然找不到痕迹,我们就收手吧...” “不对,我总觉得缺点什么,定还有遗漏之处,”女子恍忽一顿,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冷童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她尽心尽力服侍着我母亲,又在我母亲身亡后,待我如女儿,万事皆以我为主,以我为生命。她好似不是她自己,她没有自己的喜好,也没有自己的事情,更没有功名利禄、逍遥山水的想法,终日只守在我的周围,只守在我的身侧…如今,我怎能不尽心尽力地去寻找她残留下的痕迹呢...” “只要我有危险,童姨就会出现;只要我有些许烦闷,童姨也会出现。她会在深夜为我煮面,也会在深夜为我盖好棉被,为我覆上披风…”她无措喃喃,言语逐渐发颤,“女人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大概就是和爱慕之人在一起了,你觉得像童姨这般得女人,她会对谁倾心呢?” 突然,她摇起了头,身子也随之颤抖了起来,继续无措道:“我想不出…我真的想不出…童姨好似从未接触过男子…但,她这一生又怎么可能没接触过一个男子呢?她既接触过男子,难道就没有钟爱的人选吗?” “大小姐…大小姐…”男子眸光深邃,红眶落泪,他的眉宇已皱得不能再皱,他的嘴角也已颤得不能再颤。 他迟疑了多次,眉眼也垂下了多次,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总难以出口;眉眼也在次次垂下后,次次抬起,好似在蓄力,也好似在寻找一个爆发点。 终于,在他整个身子都颤动后,大喝了起来,“冷溶月!你够了!你别忘了自己是谁!” 喝声空旷,却极其清晰。 喝声过后,他也将全部深情化为关切,凝聚在眉眼之间,“溶月你不是说:你总觉得缺点什么,遗漏了什么吗?好,现在我就告诉你,你缺得是一个人,遗漏的也是一个人,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 他是顾遥峰,顾遥峰却从未喝过冷溶月,这是第一次,想必也是最后一次。 “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名为:冷童。是溶月你身侧的暗影女侍之首,她不但是个极美的女人,还极其温柔、善良。她曾是素海棠的婢女,感主恩,成暗影,一生活在黑暗中,一生守在阴影中…”他继续道,“她曾懊悔没有守住旧主素海棠,所以,她立誓必要守住旧主之女冷溶月。就在几月前,她完成了自己的誓言,守住了旧主之女…她虽不在了,却也没有悔恨...能守住誓言,且能完成誓言的人是幸福的…不会有遗憾…不会有苦痛…亦会在另一个地方继续守着她的誓言,看着你、注视着你…” “遥峰哥哥你够了!够了!你别再说了!”冷溶月勐然侧眸,怒眸咆孝,“你难道不知道吗?童姨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的一生不该只是这样,她应该去追寻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本该和其他女人一样,有个温暖的家,有个可爱的孩子,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她不该就这样死去…且是完全为了我而离去…她这一生都在守护着我和我的母亲,根本没来得及去做属于她自己的事...哪怕是一件,她都不曾做过…” “这就是冷童的一生!一个人该如何去活,她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天底下的女子,也并非都要活得像溶月你说得那般。她们有选择的权利,也有别于她人的精彩处,溶月你为什么要去纠结这些?又为何要以别的女子的生活去衡量冷童的人生,从而怨恨你自己呢?”顾遥峰,放缓了语速,渐渐轻柔,“如果非要寻个原因,那我告诉你原因…冷童,她习惯了,习惯了守护着你的生活。女人也只有在熟悉且习惯的生活中才会感到安稳,感到轻松自在…若你强行让她去过另外一种生活,她或许根本无法存活,甚至还会因此丢掉性命…” 随后,他再次渐垂了眉眼,接着说:“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冷童呢?想我顾遥峰能有今时今日的江湖地位,早就该是一逍遥散人了…可,我却也习惯了有你作伴的生活,我喜欢唤你“大小姐”,喜欢听你的指令,也喜欢你安排好的一切…我想,不光是我,顾暖雨也是一样的,我们的生活中怎能少了大小姐你呢?倘若,少了大小姐,我们真不知该如何去活,该如何去呼吸…” 他继续道:“习惯一人、认同一人、喜欢一人,和想要亲近的人永远在一起,难道不是本该有的生活方式吗?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福气,更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活法…如今,我们都这样做着,也都如此活着,你却因冷童没有独自过活而发怒、发嗔...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你是否问过她,她想要什么?她既然选择守在你身边,并为你丢掉了性命,就说明她早就想好了一切,也早就做出了决定...” “她所过的一生,就是她想要的生活。看似与她自己无关,却也是属于她独有的活法。她无悔,更会觉得死得其所,这一切的一切也全因你冷溶月值得…” 连番数语,已让顾遥峰无力,他那星光点点的眼眶,却装不下仍在闪耀的眼前人。 ——自带光芒的冷溶月,他要如何全部装下,纵使他满目凝望,也载不满星光月辉。 ——是的,冷溶月值得。就算是受骗,只要是心甘情愿地被骗,也是满足的。 ——人就是这样,极其复杂,又极其简单。很多东西说不清,很多做法也道不明,但,却深知如何能快乐,靠近谁能舒心、畅快、安心… 大雪依旧无情,渐埋着大地之上的最后一片绿莹。 绿莹消退间,冷溶月也艰难地站起了身子,她的身子已严重损伤,寒气入骨,再难舒展。 但,她还是凝望向了南方,那里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是魂归故里的地方,“遥峰哥哥,将我脚下的这片土,也装进箱子中吧…我们该回去了…” 顾遥峰一怔,片刻后也望向了南方,“好,我们回去。漠北本就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却在此停留了太久太久...” 他在话落间含笑摇头,又接着缓叹了一声,“人啊,就是这般得奇怪…不虚度一段日子,不荒废一段青春,就无法继续前行,就不知何为珍贵…你我如是,众生如是…” … 第五百四四章 十口箱子 (二) 青灰天色,夹杂着寒意。 少了黄沙肆意,只有悬沙偶然隆起,却没了往日的脾气。 沙粒比枯枝稀碎,却如旋风卷叶那般,刚到半空便骤然塌落,毫无劲道。 以至于全景无力,一片死寂。 远处,城门紧闭,断了客商,绝了人流。 城墙上多了威严的兵士,各个凝目向前,眸光无畏。 他们身上的战衣不再鲜亮,却多了“稳如泰山”的分量,与抵抗风沙酷寒的顽强。 长枪紧握在他们手中,长弓紧贴在他们背上,银色的光泽在枪头和箭头上流动,无需日晖普照,足以震慑四方。 至从,正月阿鲁台率军进犯大同府与开平等地以来,山西、山东、河南、陕西、辽东5部都司之兵,便分别集结于京师顺天与宣府,整装待命。 驻守在宣府外的秦泰部,也受命进入城中,他命部众隐去了黑羽甲胃,与别处兵甲装扮无异。 他在城中接到冷溶月的消息时,已过傍晚,他不敢有任何懈怠,立即率一小队人马奔赴到了城外,却直到寒露渐重,洌风变急,才看到无序的火光在黑暗中似闪非闪,缓动靠近。 朦胧间大概三十根火把逐渐显露,在火光余晖的交错下,也隐约看到了浅灰色的巨大物件,在队列中摇动。 秦泰留两人守在城门下,便背抢在后,率众疾奔,他的步伐小而轻快,身子却僵硬死板。 这姿态是他多年从军积累下的作战经验,在步入敌方陷阱时,可直接撑枪后翻;直挺的身姿,也便于出枪反击。 这无疑是下盘稳固的功夫,腿脚极其灵活,每一跨步皆是相同尺度。 眸光锐利的他,也犹如黑夜中的一只雄鹰,在地面上窜动,不失凶狠,不败斗志。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冷溶月,反倒朝着顾遥峰跪下了身子,却依旧喊出了面见冷溶月的言语。 “属下秦泰,拜见大小姐。” “起身吧,在这儿你就不必拘礼了。” 秦泰随声探去,冷溶月的声音竟从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中传出,想必刚从鞑靼返回,应是找不来像样的座驾。 不过,他还是被人群中的十口箱子吸引住了眸光,“大小姐,这箱子是…” 他的言语显得有些迟疑,多半是在衡量该不该去问这些箱子的由来。 冷溶月回答得倒十分干脆,干脆到仅有五字,“箱内是故人。” “箱内是故人”五字,也让秦泰再难言语。 因为,他知这世上能被冷溶月称为“故人”的人,实在不多。 更何况,所谓的“故人”还在箱子中,定有什么隐情存在… ——莫不是,这十口箱子内装得是十具尸体? 他虽好奇,却也没再发声。 缓缓起身的他,侧转身姿,展臂迎前,“大小姐,请。” 一行人黑夜入城,直接落脚在了城中的“绣芙蓉”酒楼,自然惹来不少非议。 冷溶月也毫不避讳的将十口箱子摆放在了“绣芙蓉”大厅正中,来自大明不同地方的五部兵马,也相继将此事禀报给了各自的主帅,其说法是五花八门,多种多样。 其重点,也聚焦在了十口箱子上。 有说:十口箱子内全是金银珠宝的;也有说:十口箱子内是火药重器的;更有说:十口箱子内藏着十位佳丽,秦泰要在“绣芙蓉”中饮酒作乐,快活一番等等。 这说来说去啊,终将十口箱子内的物件,传成了人人都想得到的宝贝。 于是,五位主帅带兵来贺,吵着嚷着要让秦泰难堪,整个“绣芙蓉”瞬间也热闹了起来。 “我说秦大人啊,您今虽已是佥事,但,我等也大小算是驻守一方的统帅。您这自己偷偷摸摸地运进城十箱子宝贝,怎么也不知会我等一声,您是想独享吗?” “是啊,秦佥事。您本就驻守在宣府外,多年来的确劳苦功高,可我等来此也没闲着啊...既然,您有好东西运进城,干嘛这般吝啬呢?” “我等共同在此抵御外敌,本就该有甘同享,有难同当嘛。” “莫不是,秦佥事还端着锦衣卫的架子…看不上我等行伍出身之人?” “呵呵呵,要是反贼纪纲还在的话,那锦衣卫的确高人一等,没人敢说二话…可,如今锦衣卫早没了昔日的荣光,秦佥事被派到这偏远之处,明面上是打探监管之责,其实不也是个带兵守疆之人嘛,与我等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必,我们的秦佥事还活在过去吧,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嚣张跋扈的锦衣卫千户呢…” 讥嘲带骂的言语,句句收入秦泰的耳中,他只得连连挥手,左右环顾,眸光无措且躲闪,“不…不是你们说得那样…别误会…别误会…” “那秦佥事…你倒是说一说你面前的十口箱子内都装得是什么啊?” 秦泰已难为到了极点,神情紧张且慌乱,咬了多次嘴唇的他,终是在抬眸间绷紧了神经,“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十口箱子内到底装得是什么?” 此言一出,五位主帅讥嘲更深,还有几位笑得前倾后仰,像看白痴那般眯眼藐视着秦泰,“你亲自出城接来的箱子,你自己竟不知里面装得是什么?秦佥事是在与我们说笑吗?” “我说秦佥事,圣上并未在此,你何必这般谨慎呢?你这不是分明不将我们当成是自己人嘛...” “行行行,就按秦佥事您说的,您也不知箱子内装得是什么,那现在我们就一同打开,瞧上一瞧不就是了嘛...” 秦泰,吞吞吐吐道:“我并非谨慎,也没藏什么秘密。只是这箱子实在是谁也开不得...谁也看不得呀…” 一主帅,厉声道:“若,我们非要看呢?” 秦泰沉沉地凝视着这位主帅,沉寂了片刻,突得定神,眸光也逐渐变得冷厉,“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如果今日我连这十口箱子都守不住的话,那我秦泰也不配再活着…你们想打开箱子,自是可以的…不过,要先从我秦泰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话落,便抽过一旁兵士手中的铁枪,斜在身侧,步步向前。 这阵势,顿时吓得五位主帅不禁后退,满目惊恐。 随之,五位主帅带来的兵士也围了上来,持枪对峙。 五对一的局面,虽是五位主帅占据优势,可若是真打起来有个什么伤亡的,谁也别想逃过责罚。 ——在还未与鞑靼的阿鲁台交战之前,宣府中就死了兵卒或统帅,这显然是件说不清的事,也根本无法向朝廷回禀。 所以,五位主帅多少有些缩手缩脚,谁也不愿真与秦泰产生冲突。 就在这时,其中一主帅竟勐然叫喊了起来,“水…箱子在渗水…” 待到众人侧眸,十口箱子无一幸免,周边皆沁水成片,且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 第五百四五章 十口箱子 (三) 朱棣,已北伐四次。 秦泰在后两次北伐中独当一面,敢当先头兵,赢得圣恩,获封卫指挥佥事。 在大明锦衣卫的官职中,都指挥佥事和卫指挥佥事,都是正四品官职,分管训练和军纪。 “都”字与“卫”字的区别,也表示秦泰完全接管了宣府外的暗所。 卫所与暗所都是各地锦衣卫驻守之处。 可,暗所却不在名册,不列图纸之上,说直白点,就是死活都无所谓,死活都无人在意。 这大概也是朱棣为何能升任秦泰的原因。 作为一国之君,又生性多疑,先前东厂一厂珰死在秦泰暗所一事,并没有翻篇,秦泰手下有多少人马等实质信息,也已被朝廷掌握。 事实上,朱棣知道黑羽骑的存在,他不但知道,且对“黑羽骑”三字敏感至极。 要知道,黑羽骑本是朵颜三卫的象征,他们保留了蒙古铁骑的凶悍与战力。 朱棣又在纪纲死后,秘密调来黑羽骑护卫,且让黑羽骑围攻过冷溶月的‘芙蓉居’。 他之所以会在第三次北伐后,击溃兀良哈,不全因兀良哈附逆阿鲁台,更多得是想灭掉朵颜卫的黑羽骑。 众所周知,兀良哈三卫又称朵颜三卫。初期,三位当中以泰宁卫最强大,其次是福余卫,最后才是朵颜卫。 朵颜卫的黑羽骑崛起在后,却极快地跃居三卫之首。 在朱棣眼中,朵颜卫是见风使舵,毫无忠心可言的“小人”,而,他先前调遣黑羽骑的行为,又让他对黑羽骑有了几分忌惮。 在他看来,黑羽骑仿佛掌握了不少他的“黑料”,也有救主有功、居功自傲的嫌疑,借机灭掉黑羽骑不但能以绝后患,还能大大锐减兀良哈的战力。 没了黑羽骑的兀良哈,虽不至于灭亡,却也如同老虎被拔了牙,只能任人宰割。 如今,另一支黑羽骑竟出现在宣府外的秦泰部,又完全不在朱棣的掌控之内,在反复探得两万余众的人数后,朱棣既想用,又想灭之。 出于秦泰在第四次北伐中的卓越表现,朱棣决定暂时留下黑羽骑。 虽说,他依旧不知此黑羽骑和彼黑羽骑有什么关联,又是从何处来,但,能为朝廷所用,征战沙场、开疆扩土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想让他完全信任秦泰、信任黑羽骑,也是绝不可能的,将其留下也多为往后北伐继续打头阵之用。 说到秦泰的卓越战功,就不得不说下冒充金忠的张仲了。 极乐天尊死后,阿鲁台因寻找楚姗姗,围了冷溶月、殇沫等一众人。 张仲虽在后来率领一千人马去增援冷溶月,却在见到阿鲁台后,反倒与冷溶月一唱一和演起戏来。 这场戏之所以能天衣无缝,多半也要感谢楚姗姗在此之前,先让张仲与鞑靼百姓生活了一段时间,所以,张仲能说上一些阿鲁台听起来亲切且熟悉的鞑靼言语,也是不在话下的。 而,最后在大明朝斥候带领下,欲合围阿鲁台的大明军队,正是秦泰所率领的黑羽骑。 阿鲁台逃离后,冒充也先土干王子的张仲,以金忠之名跪地投降。 虽有大明斥候在场,秦泰也不敢直接接受金忠的投诚。 当时,明军主帅乃是宁阳伯陈懋,在朱棣坐镇中军主账的情况下,陈懋不辱使命,率军直抵贺兰山,所到之处所向睥睨,战无不胜。 其实,他并没有遇到阿鲁台的正规军,但,秦泰却想到通过他将金忠投诚一事,回禀给朱棣。 于是,秦泰便压着金忠去见了陈懋。 陈懋得知鞑靼王室的也先土干王子来降,自是欢喜。 虽也故作了几分姿态,又详细听了听大明斥候的汇报,还是很快地带着金忠面见了朱棣。 可,金忠只带着一千人马来投,也说明不了诚意啊。 索性,将先前落脚的鞑靼百姓的居处,透露了出来,他也亲自将与其同吃同住过的鞑靼百姓带到了朱棣的面前。 苦寻不到阿鲁台的朱棣,自感这也算是一大功绩,立即允诺鞑靼百姓农田、房粮,并将金忠带回京师顺天府,委以重任。 之后,无论金忠的身份是真是假,都不再重要。 当,一个人的存在与帝王的英明神武挂上了钩,谁又敢质疑什么,多说什么呢? 众臣也只能与金忠“推心置腹”“肝胆相照”了。 张仲以假乱真成为金忠一事,虽是冷溶月的计策,秦泰却也从中成长了不少。 他是整个计策的关键点,也是重要的参与者,又因此事升任为卫指挥佥事,自然腰板硬了不少,算是一场锐变。 所以,此刻尽管他要以一敌五,也丝毫不惧。 他身为卫指挥佥事本就有监察军纪的职责,他面前的五位主帅就算是再胡搅蛮缠,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 只是,十口箱子沁出的水已蔓延到了他们的脚下,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水不但不是清水,且还是略带粘稠的脏水。 这也使得秦泰本人愣了神,他已不得不再次审视着身侧的十口箱子。 “听说…听说…鞑靼有个国师叫…叫极乐天尊,那极乐天尊找到了…找到了不老不死的“长生树”…而,这“长生树”正是《大荒南经》中记载的名为“甘木”的神树…” “巧得是…已有人传出那极乐天尊已死在了…已死在了鞑靼的草原上…秦佥事…你这十口箱子内不会…不会装得正是…正是那“长生树”吧…” 一主帅面色发青,全身颤抖,言语中透着恐惧,亦惊悚了在场的每一人。 就连秦泰也掉转了枪头,不禁侧向了十口箱子。 当,气氛到达极点时,打开箱子已成了必做之事。 只是尚需一些理由,还需一些助力… … 第五百四六章 十口箱子 (四) “大小姐,秦泰似乎有些动摇…” “人啊,只要没有极致的信任在,早晚都会头脑发热,做出背叛之事…我这就下楼,赶走他们,再痛骂一番秦泰!” 轻缕薄纱透着一双玉臂,细柳般的长发遮去着白皙的脖颈,在水气隆升间,冷溶月缓开了双眸。 她并没有回应说话的两人,眸子却在慢扫着内屋的一切,定眸刻,绽开了痴痴地微笑。 她的眼前是一幅绝美的画,画中尹人垂目,腰身婀娜,纤纤玉指正轻拽着比血还要艳红的玫瑰花瓣。 尹人乃是柳韵锦,柳韵锦正是冷溶月眼前的美景画卷,可就算再名贵、绚丽的画卷也无法诠释出她的全部美妙。 “阿姐…我就知道是你…这数月来,你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溶月,对吗?” 柳韵锦缓缓笑靥,用手压了压盆中的花瓣,酸道:“没你是不行了…就算我守在殇沫的身侧,他也会因你孤身在鞑靼而不悦,我自是不愿看到他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的…索性,就在此陪着晚晴,我们两姐妹间有说有笑的,倒也欢愉...” “阿姐…”冷溶月瞬间褪去了笑意,全然慌乱,只听“哗”的一声,白玉身姿半出了水浴,“阿姐…殇沫会为我忧心、为我不悦,也同样会为你担惊受怕的…若,因我非要找寻童姨血肉的举动,影响到了姐姐和殇沫的感情,那妹妹在此给姐姐赔个不是…” “还…还请姐姐…原…谅…” 绿绸拂身,裙缕在浴盆边缘旋动绽放,一双手臂环抱住冷溶月之刻,无数玫瑰花瓣也随之落下,柳韵锦的脸颊柔柔地贴在了冷溶月的耳边,熟悉的喘息声,已让冷溶月如触电般怔神沉默。 “原谅你什么?是原谅...数月来你让殇沫茶不思饭不想,还是原谅你...数月来滞留在鞑靼让殇沫为你牵肠挂肚啊?” “姐姐我…”冷溶月羞愧难言,渐垂的脸颊似带着些许绯红,“我错了…” 她并没有错,却不得不言错。 因为,她阿姐的言语中全是醋意;也因为,她已感有些对不住自己的阿姐。 没曾想,柳韵锦反倒盈笑了起来,“你看你…我的傻妹妹…你竟认真了…” “溶月你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今日也成羞涩道歉的小姑娘了…”她渐收了笑意,缓叹了一声,又柔声道:“你独留鞑靼,阿姐怎会不担心呢…可,阿姐却没有理由让你回来,冷童对你的情义,平日里阿姐都看在眼里,阿姐也不希望在她死后,身躯留在陌生的草原上,孤苦无依的…” 冷溶月眸光流转,一脸酸楚,“阿姐...你当真明我心意?” 柳韵锦微微点了点头,轻抚着冷溶月的肩背,“我明不明白溶月的心意,根本不重要。溶月想做什么呢,就去做什么,这是属于你自己的决定,也是属于你自己的选择。一个人呢,不能活在别人的言语和期许中,要有情可舒,要有恩必报,随心随性,方可不枉此生…” 冷溶月,急促道:“那殇沫…” 柳韵锦轻挽起浴盆中的白纱,横指拉平,遮住了冷溶月的半张脸,也阻下了冷溶月要说的话,“妹妹一日未归,我便一日无心他事,就算我陪在殇沫左右,也挡不住我对妹妹的牵挂…所以,你并没有影响到我和殇沫,方才阿姐都是在说笑…” 冷溶月闻言,欣慰一笑,闭眼仰靠在柳韵锦的肩头,尽可能地享受着姐妹间的温情。 柳韵锦却在这时,缓缓看向了阁外,“秦泰会动摇,也属人之常情,他的确不知十口箱子里装得是什么,人都有一探究竟的心理,更何况这十口箱子现在就在他的身侧呢?” 外阁与内室只有一纱之隔,却也只能见其身影,不见其容。 她接着说:“至于,晚晴你方才所说的极致信任…我想那秦泰也是做不到的。想必,这世间也没几人能够做到。” 身处阁外的晚晴,都了都嘴,随后瞥了一眼身旁的顾遥峰,小声道:“你猜,如果现下在楼下守着十口箱子的人不是秦泰,而是殇沫的话,恐怕殇沫表现出一点点迟疑,都会惹得大小姐不快吧?” 顾遥峰点了点,轻声回道:“那是必然的。所以啊,极致信任这事吧,也分人,要看对方是谁...秦泰和大小姐之间无需所谓的极致信任,但,倘若是殇沫那小子在大小姐言明后,还要质疑十口箱子内装得是何物的话,就只能等来大小姐的雷霆之怒咯…” “你们两个在外面滴咕什么呢?”冷溶月见两人皆未回话,拍了拍柳韵锦搭在浴盆边沿的手背,道,“阿姐说得极是,秦泰能有疑惑,也属正常。当下之急,还是由我出面化解吧。” 顾暖雨,忙道:“大小姐,你刚泡进热水盆中还没多久呢,身体尚需恢复,还是让我下楼去劝走那五位主帅吧...” “是啊,溶月。你的身子都在风雪中冻僵了,还是再缓一缓吧,”晚晴也急促道,“我既然是宣府‘绣芙蓉’的掌柜,也理当由我下楼调解此事。” “我的身子无碍…”冷溶月,说,“只要我还能运行‘御火真经’,我幼时的极寒体质就不会再发作。” 说罢,她起身踏出浴盆,拂衣揽身,如出水芙蓉般娇艳欲滴,脱俗绰态。 只在片刻间,她便恢复了往日的荣光,依旧是雍容华贵,端严之致。 她也在柳韵锦轻撩隔纱间,现身在了晚晴与顾暖雨的眼前。 只见她微微一笑,明艳且生动。 随后,四人互视一眼,相继朝楼下走去... … 第五百四七章 十口箱子 (五) 一剑星光,空寒绝迹,似霜雪冰凌拂面,骤然刺痛,又了无痕。 绿绸绕身,中浮尾扬,单腿下落间,如碧玉荷莲,不染凡尘;颊有腮红点缀,大有点睛之笔,人面桃花,仙子将于人世,不笑不言,拂袖侧摆。 柳韵锦与晚晴同时现身,已惊得人面呆滞,张口瞪目。 毫无杀气的晚晴,玉身侧立,犹如画卷中那千山万水间一阁草舍佳人,隔绝凡世,亦隔绝人心。 柳韵锦虽有一剑斩绝迹之威,却未诛一人,只让众人断发蓬头,惊身颤腿。 “恭迎,大小姐!” 一声长喝,气宏音厚,顾遥峰背对着众人跪姿降下,拱手向前。 声落间,烛光失色,众人赫然将呆目变为炯目,齿颤唇抖,纷纷丢刃跪拜。 凝聚万般缤纷,汇聚星月银海,皆在一瞥惊鸿下化为虚无,冷月如锋,人如冷月。 冷溶月的出现,让秦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种压力是无法言喻的,尽管他早已归附了冷溶月,还是不禁惶恐。 他并非没见过世面,就算之前他是一偏远暗所的千户,手下兵士也有千余,见惯了世态炎凉,见多了尔虞我诈。 更何况,他现已是卫指挥佥事。 无法直视冷溶月的他,却在用极微、极细的余光,偷瞄着与他同样跪地的五位主帅。 五位主帅皆恭恭敬敬地跪着,竟与秦泰一般不敢抬头,亦不敢动弹一下,这就绝不是在畏惧纪纲了,而是对冷溶月本人有着发自内心的怕,发自骨子里的胆怯。 “大小姐”是朝廷中人给予冷溶月的尊称,可这个尊称在几年前就该烟消云散。 这世道,有太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例,而,冷溶月所仰仗的义父早就入了黄土,并被人百般唾弃。 恐怕,现在再提起纪纲,不骂上几句,都显不出自己的正派。 无论是做样子的辱骂,还是真切的唾骂,都意味着纪纲辉煌的落幕,与人走茶凉的凄冷。 “我本不想见人,但,你们面前的这十口箱子,却对我十分重要。我着实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到这十口箱子。” 冷溶月没有让众人起身的言语,反倒先道明了箱子的重要性。 众人连连探身,同言着“是,是,是。” “按道理来说,你们皆是我叔叔辈,其中也有几位叔叔与我相识,我虽不该对你们指手画脚,但,你们作为一方将领,倘若真在这“绣芙蓉”里打起来的话,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众人继续言“是”。 “如今,见各位叔叔对我冷溶月仍敬重有加,实属是各位叔叔不想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所以,还请各位叔叔高抬贵手,溶月定会记下各位叔叔今日的好,感激之至。” 冷溶月这一语,却让跪地的两位主帅慌了神,一主帅仍不敢抬眸,忙道:“我等若知这十口箱子是大小姐之物,断然不敢前来胡闹。还请大小姐莫要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饶了我等性命。” 另一主帅,接着道:“是,是,是。若早知这是大小姐之物,我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前来啊,还请大小姐宽恕…宽恕…” 冷溶月淡淡一笑,“两位叔叔言重了,还请起身说话。” 两位主帅相视一眼,又极快垂身,一主帅颤声喃喃道:“那他们三位…” 显然,这位主帅要多上几分聪明,深知今日之事,要么同罪,要么同罚,绝不会孤立谁,也绝不会单独赦免谁。 “哦,”冷溶月抬臂挽手,“那三位叔叔也起身吧,你们一直跪着也不像样子,今日之事也着实不算什么大事...再说,溶月见到各位叔叔,也理应先向各位叔叔请安,哪有反向我跪拜的道理...” 五位主帅又是一番迟疑,终是缓缓站起了身子。 “大小姐,若没有他事,我等就…就先离去了…只不过…只不过…” 冷溶月,坦言道:“各位叔叔放心,今日之事溶月是绝不会说出去的。毕竟,各位叔叔也不想和溶月扯上任何关系,不是吗?” “不,不,不,”开口说话的主帅立即跪下,其余四位主帅也随之跪下,“大小姐您误会了,误会了…我并不是怕与大小姐扯上关系,只是…还望大小姐能在太子面前替我等美言几句。天下皆知太子仁厚,只要大小姐再替我们说上几句好话,那太子就只会深感我们的辛劳,绝不会再向我等问罪了…” 冷溶月没有回应,她似乎已察觉到了一些微妙之处。 ——说话的这位主帅不单单是在向她求饶,好似知晓着另一层隐晦的关系。 ——她与太子较好,已是不争的事实,但,至从她的义父纪纲死后,她也几乎与太子朱高炽失去了联系。 ——若说,她能在太子面前替谁美言几句的话,这大概是任何人都觉得不大可能的事。 她不得不打量起这位说话的主帅,细细地看着,眼睛渐渐发亮。 “如果溶月没猜错的话,这位叔叔应是河南布政司的主帅吧?你们五部都司分兵顺天和宣府,到顺天府的兵力自然要归入王军麾下。想来,这位叔叔还和分入顺天府的兵将有所联系...不然,又怎会知晓一些不该知晓的事呢?” “冤枉啊大小姐…您真是冤枉我了…”这位主帅在手足无措间已跪行三寸,眸光迫切且惊恐,“大小姐所言不该知晓的事,想必是京师皇宫之内的事吧...我既分兵顺天,又岂敢再有什么小动作,再让去往顺天府的兵将打探宫墙之内的事呢…” “哎...”他突得一声重叹,又道:“大小姐,为证清白,我就给您说实话吧...我平日里和顺天府的官员多有联系,本也是想着能多知晓些圣意,不至于做出什么触怒龙颜之事,求个自保…可,就在来此之前,我却收到了一封甚是奇怪的书信…” 冷溶月“哦”道:“这封书信,莫非是出自京师官员之手?” 主帅,回道:“我并不清楚这封书信出自何人之手,信上的字迹也与以往不同,但,我可以肯定,这封信一定来至顺天府。” 冷溶月,迟疑道:“看来,写信之人并不想让你知道他的身份…” 主帅点头,道:“当时,我收到书信后,也猜到了这一点。大概是个别官员不好只收礼不办事,所以,才写了这样的一封信。” “叔叔能将行贿之事,如此坦白的告知溶月,也算是将溶月当成了亲侄女。暂不说叔叔行贿的钱财是从哪里来的,就只说这封书信上的内容,叔叔觉得写信之人想要让叔叔知道些什么?”冷溶月顿了顿,“莫不是,这封书信上的内容与我有关?” “信上虽没有写明,但,也已在暗指大小姐了…”主帅,说,“信上明确写出了“夜莺暗卫”的名字,并说“夜莺暗卫”不属于任何势力,却在出现之刻就将原本的两大势力吞噬,使得两大势力再难有所作为…” 冷溶月,沉声道:“原本的两大势力?” “是的,大小姐…原本盘踞在京师的两大势力,指的便是汉王朱高煦与杨荣两人安插在顺天府的暗卫...据我所知,已有很多年了...” “他们两人的事,我在早年间也有所耳闻,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冷溶月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道:“我只想知道,叔叔对“夜莺暗卫”知晓多少?” … 第五百四八章 十口箱子 (六) 在这个世上,看似最不可能的事,通常也会存在一些玄妙的关联。 当,书信上出现“夜莺暗卫”的那一刻,手持书信的主帅,已想到了冷溶月。 他能猜想到冷溶月,就已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也意味着所有的一切皆不再掌控。 无论是汉王朱高煦,还是杨荣,都是一个都司主帅绝惹不起的人物。 按照大明行政区划,其一级地方行政区分置为: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与都指挥使司。三司分别掌管行政、司法与军事。 而,掌管军事的都指挥使司又分“都司”和“卫所”。 说直白点,冷溶月面前的这五位主帅,分别坐镇在山西、山东、河南、陕西、辽东的都司衙门中,而,秦泰就是典型的“卫所”主帅,且还是“卫所”中的“暗所”。 在得知京师消息这方面,掌管军事的“都司”和“卫所”,都不如布政使司的主官布政使消息灵通。 百姓常说的官官相护,也常指布政使向上献媚,向下拉帮结派,达到沆瀣一气的效果。 既然,一都司主帅都能收到写有“夜莺暗卫”字眼的书信,那么,“夜莺暗卫”就早已是明面上的秘密。 只是,这秘密各个心知肚明,却无人言说罢了。 河南都司主帅眸光躲闪,言语闪烁道:“要说…到底知道多少的话…可能也只是觉得“夜莺暗卫”和之前伴在大小姐身侧的“暗之影”有些关系吧…” 他顿了顿,接着说:“能联想到“暗之影”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因为,至从“夜莺暗卫”出现后,汉王和杨荣的暗卫就好似闻讯而逃一般,再无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普天之下,能让隐匿在京师的两大暗势力无法生存的,也只有大小姐你的“暗之影”了…” 冷溶月,讥道:“叔叔这般说,着实是高看溶月了…恐怕,太子才是关键吧?” 都司主帅渐垂了眉眼,没有再言。 显然,“夜莺暗卫”之所以能够震慑四方,只是无人敢触犯太子朱高炽罢了... 然,“夜莺暗卫”的由来,也的确和冷溶月的亲卫“暗之影”有关。 事实上,冷瞳的死对冷溶月触动很大,可以说是一道永恒的伤疤。 让她最无法释怀的,还有一份难以言说的愧疚。 ——会深感不值,也会感到万般无力。 在她看来,女子从不弱于男子。 世间男子以报效国家、匡扶正义为己任,女子亦可为之。 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者,虽不比浩海星辰,却也能独自闪耀,占据一席之地。 倘若,冷瞳没死,待到一切安定后,也定会比常人有所作为。 不说带兵打仗、保家卫国了,单凭冷瞳的一身武艺与探查阅历,就能惩恶扬善,主宰一国局势。 如今,冷瞳为她而死,她感到有多少不值,就有多少愧疚。 因为,她已不胜当初,离了纪纲的她,根本讨不到朝廷的封赏,亦无法为冷瞳正名。 厌倦朝堂尔虞我诈的她,荣华富贵虽早已是过眼云烟,但,在大明百姓心中朝廷的封赏与赞许,一直都至关重要,也代表着一人的成就,和对一人的认可。 百姓自然见证不了太多个人的丰功伟业,所有的赞誉,也皆由朝廷宣告天下。 这也不得不让她重新有了亲近朝廷的心思,不为其他,只为能给她手下的“暗影女侍”与“暗之影”找寻一条光明正大的出路。 于是,她整编了“暗影女侍”与“暗之影”,任命尘萦为夜莺统帅,且附书信一封呈交给了太子朱高炽。 后,她又因担心尘萦无法应对朝中礼数,特派顾暖雨前往顺天府助力,并在城中督建“绣芙蓉”顺天分店。 她的这些举动,也成功使得“暗影女侍”与“暗之影”成为了太子朱高炽的势力,从而诞生了“夜莺暗卫”。 至于,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她也不知道,但,总比做她个人的亲卫更容易出人头地,有所成就。 不过,“夜莺暗卫”也绝不会成为朝廷的爪牙或鹰犬,所负责的也是些打探消息之类的事宜,太子朱高炽也绝不会让“夜莺暗卫”执行什么暗杀任务。 仁厚之人,往往人畜无害,朱高炽就是这样的人。 他虽不能成为一代枭雄,狠厉明君,但,一定会仁义待人。 有了他做依靠,“夜莺暗卫”也算是名正言顺,实至名归。 可,冷溶月却绝不会依附于朱高炽,像冷溶月这样的奇女子,若想使她俯首称臣,就必然要有过人之处,或强过她、能压制住她的地方。 朱高炽并不具备这些,且毫无心机手段,这也是“夜莺暗卫”能够快速获得他的信任,并委以重任的原因。 ——宫墙之内,暗影涌动。风云激变之刻,就算禁军也不见得可靠。 ——他需要“夜莺暗卫”的超前消息,更需要“夜莺暗卫”的专属保护。 然,在“夜莺暗卫”逐渐被认可的同时,冷溶月的心中却生出了危机感。 现在,就在这宣府“绣芙蓉”中,她已完全证实了这种危机感。 ——那便是朱棣可能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若,将她面前的河南都司主帅摆在京师的位置上,那绝对空如空气,渺小如蝇。 但,就是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主帅,却知晓“夜莺暗卫”的由来和细节。 ——朱棣身边有东厂在侧,更有明察秋毫的锦衣卫,怎会不知“夜莺暗卫”的存在呢? 朱棣既知晓,却无动于衷,还放任不管,让“夜莺暗卫”为太子所用。 “无招胜有招”中是摸不透的心思,看不清的时局。 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在朱棣的掌控之中,万般皆棋子。 或许,他很早就知晓如今出现的“黑羽骑”,就是纪纲死后,向冷溶月投诚的锦衣卫旧部。 在第四次北伐中,他旨意明确,点名让秦泰部做北伐先锋军,大有试探忠心之意。 在“暗影女侍”与“暗之影”还未归附太子朱高炽之前,他更是不动声色,不管不问,好似根本就不在意这股强劲的暗势力。 事实上,他很清楚这股暗势力的力量有多大,大概在素海棠时期,这股暗势力就已名震江湖。 虽然,这股暗势力从素海棠的亲卫,到后来变成了冷溶月的亲卫,却一直在为朝廷做事。 因为,素海棠是念顺夫人的人,疑是朱棣生母的念顺夫人,更与纪纲结盟;后来,纪纲又认冷溶月为义女,其实,这股暗势力在流转间,一直都未曾脱离过朝廷的掌控。 这大概也是朱棣没对这股暗势力赶尽杀绝的主要原因。 如今,这股暗势力成为了太子的“夜莺暗卫”,应该也是朱棣想要的结果。 相信用不了多久,今日冷溶月在宣府见过五大主帅的消息就会传到朱棣的耳中,到时朱棣又会作何反应呢? 不管怎样,现下的“夜莺暗卫”无疑成了东厂的头号目标,甚至是死对头。 一向见不得光,且心胸狭隘的东厂宦官,绝不允许“夜莺暗卫”取代他们,亦不会允许比他们消息还要灵通的“夜莺暗卫”存在… … 第五百四九章 十口箱子 (七) 天悬孤月,月色成霜。 在这不太冷的夜晚,却如风刀霜剑的漠北般毫无温度。 故府本不该如此,‘海棠如旧阁’也不该让人身冷心颤。 这里虽揽不下应天府的所有绝色,却也有满园海棠争奇斗艳。 花瓣如雪,红白交错,偶有粉色点缀,宛如羞涩少女在低垂眼帘间的那抹红晕。 树下,伊人在凝望,千般慵懒,万般无力;眼眸无神,与夜幕融混,没有一丝光亮。 与缤纷海棠无法应景,倒不如她身上那件映月浅动的黄白色裙缕来得生动。 温柔的风,吹动着裙角,却吹不尽她心中的寂寥。 哪怕她的眼前有着十里海棠,也不过是平添了十里萧素。 这种孤寂感,迫使她急切想要去证明点什么。 于是,她缓垂了眉眼,松垮了身姿,渐红了眼眶,却也在有意无意地察觉着周身的变动。 变动,也意味着生机。只要有变动在,才能获得救赎,拯救点滴灵魂。 但,她并没有等到… 索性,她加剧了伤感,一声重叹间裙缕旋转,倾倒在了海棠花瓣之上。 这一刻,应是世间仅有的绝艳,她本就是冠绝天下的冷溶月,这一倾身早已美得不可修饰... 闭眼,抽泣,颤动,她几乎做完了所有的悲痛表情,甚至已显狰狞,却仍不见想要的生机。 ——有时,女人就是这样,她可以一刻哭泣,亦可以转瞬大笑。 ——她可以演到天荒地老,也可以真到海枯石烂。 说到底,也不过是想看到心中的景象,那也是唯有的景象,独一无二,又无可替代。 然,没有结局的等待,也会让人自嘲,觉得可笑。 最终,她只得独自起身,瘫坐在一口箱子上,呆滞如木。 她并非一人,只要她愿意,哪怕是轻抬一下手臂,便会现身十余位“夜莺暗卫”。 而,真正陪着她的又何止这十余人,恐怕,此刻在护着她的人数,足以堪比随圣驾的御前侍卫。 或许,她该知足。 或许,她现下大概算是一种无病呻吟,矫揉造作… 可,没有对比,又何来的证明… 就在一年前,甚至是数月前,只要她稍有垂目,稍有沉思,一人就会立即出现。 这人,她很熟悉,且还是看着她长大,无时无刻不在守护着她的人。 这人,她很陌生,不知这人现下在何处,亦不知这人有着怎样的心情。 这人名叫:冷瞳。 ——冷溶月的冷,眼瞳的瞳。 如今,冷溶月百般作势,频频痴眸,皆为这个名叫冷瞳之人。 她很清楚,冷瞳就在她身侧的十口箱子内,也在她身下的那口箱子内,但,她还是会期待,想象着奇迹出现。 女人的庸人自扰,可能都来自无法陪伴,她也只是想要单纯的陪伴。 而,陪伴之人,却往往又是特定的一人,一个再也无法出现的人… … 月已偏斜,天色渐灰,不知何时婴儿已啼声多次。 那是初涵影为秦楼客诞下的孩子,声中有力,尖而委屈。 冷溶月的女儿也曾这般委屈地哭过,在每个深夜,也在每个清晨。 她总是不知所措地查看着,轻拍着,环抱着,摇动着… 没人知道孩子会哭多久,但,孩子又总会在抱拥晃动间再次沉睡。 日日夜夜,周而复始,直到孩子不再是孩子,直到孩子长大后还是孩子。 这大概是一生都无法逃脱的宿命,只要新的生命诞生下,就会牵绊一生,再难割舍。 所以,冷溶月一直都想不通能舍弃掉自己孩子的母亲,是凭借着怎样的勇气,又是有着怎样的想法。 不过,现在她好似已明白了,那些母亲大概是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人生想要不留遗憾,没有固定的做法,却着实需要十二分的勇气。 其实,人的一生有很多不公,并不是体现在噩耗和逆境中,反倒是体现在无法从来一次上。 无法重新来过,就要去规避犯错。 可,人终非圣贤,谁又能不会犯错呢? 男子错而知返,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美誉,这并非没有道理,而是实践出的真理。 女子错而知返,大概多半会被嫌弃,沉沦在骂声与讥嘲中,这是最大的不公,也是无法重新来过的源头。 就算有些女子能顶住压力,承受住漫骂,也注定一生要谨小慎微,不能再行之踏错一步。 冷溶月的母亲,是没有选择的,当年就算她能忍住不见郭明轩,不将冷溶月的存在告知郭明轩,她也必然会留下遗憾。 人死灯灭之事,终究无法逆转,就算再不舍,又能如何呢? 所以,冷溶月没有恨过她的母亲素海棠,但,又会羡慕有母亲陪伴的孩子。 现在,她已深知何为遗憾… ——一切成灰,难以挽回;痛定思痛,缠绕一生。 这遗憾,不是来自她的女儿,更不是来自她的母亲,而是来自于陪伴她最久的冷瞳。 如今,她必须要习惯没有冷瞳陪伴的日子,就算再不习惯也要习惯,就算再无法接受也要去接受,这可能便是人在一生中最该学会的东西... 天会亮,只是等待的时间有长有短。 她期盼着天亮,又恐惧着天亮。 所期盼的是一份回归故土,入土为安的安慰。 所恐惧的却是眼前的一切,只要十口箱子入土,冷瞳也会至此烟消云散。 朝霞初露,未到霞光万丈之刻,在海棠林木中便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 这身影带着几分疲倦,拖步走动间多次揉眼,却始终未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碗。 晶莹玉透的青花瓷碗中,缓动着浓浓的汤粥,使整个碗看起来更加白皙通透。 这人走到冷溶月的面前,并没有说话,只是轻抬手臂,将碗口在冷溶月的眼前晃动了一下。 他见冷溶月未有反应,便也很自然地坐在一旁,与其同坐在一口箱子上。 两人遥望朝霞,从一段仙女的红绸,到瑰丽无比,多彩辉映。 待到天际放亮,红日全出,初晨的第一缕阳光也开始刺痛着两人的眼眸。 “大小姐,一夜未眠身体会受不住的,还是喝碗粥吧。” 冷溶月闻言,侧眸凝粥,粥已稠成一团,卖相极其不佳。 “这粥是遥峰哥哥你亲自煮的吗?” “是…这是我第一次煮粥,难免掌握不好火候…若,大小姐觉得不好,我可以再煮一碗。” 冷溶月含笑,极柔极暖地笑着,“遥峰哥哥煮的第一碗粥,本该尘萦姐姐来喝的,如今倒是先送到溶月面前了…看来,无论这粥是糊是生,我都不能辜负了遥峰哥哥的一番好意…” “这粥不会生…倒是有些糊的味道…”顾遥峰顿了顿,又低声道:“这粥,我煮了很久…从‘夜莺暗卫’告知我大小姐你的情况后,便开始煮了…” 冷溶月突然看向顾遥峰,眨了眨眼睛,道:“遥峰哥哥不会也一夜未眠吧?” 顾遥峰挠了挠头,微声回道:“我没注意时辰,倒是找了很久的食材,打了很久的水…” 冷溶月“噗嗤”一声笑道:“遥峰哥哥从未下过厨,食材不知在何处也属正常,可为何打水也要用很久呢?” 顾遥峰渐红了脸颊,喃喃道:“我将水桶系好后,不知辘轳如何去转动,来回转了很多次,磕磕碰碰的总算打上来了一桶水…可,我又觉得水桶在磕碰间,落进了不少灰尘和杂质,于是便又连续打了几次…” 冷溶月,大笑道:“看来,遥峰哥哥是否能熟练地转动辘轳,和能否打上来满意的水,有着直接关系…” 她的言语中带着几分调侃与打趣,顾遥峰却好似完全听不出,反而,眸光发亮,表现得异常惊喜,“大小姐怎会知晓这些?我最后的确学会了如何又快又稳地转动辘轳了…” 冷溶月捧腹大笑,前俯后仰间很快就眼中带泪,断息长缓起来,“我的遥峰哥哥就是厉害…真不愧是这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顾遥峰啊…” 顾遥峰缓扬嘴角,再次挠头,随之也畅笑了起来… … 第五百五〇章 宫闱丽影 酒阑宾散,独留断肠。 看惯了喧闹之人,自然受不住冷清。 就在刚刚,酒楼中的一桌一凳还似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有人味,有欢笑,有温度。 然,只在瞬间,便人去楼空,再无声回。 酒楼门闭之刻,即便偶有醉酒之人撞响门窗,也无人再去在意。 只当是疾风中的落叶,任凭作响,也会在第二日全然无踪。 这里的夜晚,没有应天府繁华,不止是少了秦淮河畔与秦楼楚馆,更少了一些风情。 没有才子佳人的邂逅,也没有富家公子的垂怜,更没有江湖侠客的拔刀相助。 京师威严,夜亦萧素。 齐刷刷的兵甲声,穿透门窗,回响街巷,让人直感凄凉如霜。 头顶的星月有多远、有多寒,这些巡夜的兵甲就有多么得让人恐慌无措。 三更已过,“绣芙蓉”酒楼的灯火依在,阁窗映着两人的身影,几乎同样的身形,几乎同样的姿态。 两身影已在此多日,好似两塑泥雕,夜夜如此,不曾变动。 就在两人端坐无言之际,另一人影骤然划过阁窗,如一把利刃般打破了原本的平静,亦划花了两人的身影。 片刻后,“绣芙蓉”大门微开,一全身黑衣的丽影走了进来,她没有紧张的神情,手中却紧握着一方金闪闪的令牌。 不曾侧眸,不曾引睛,临窗而坐的两人,无视着她的出现,亦无视着她的任何举动。 她也对临窗的两人视若无物,很自然地来到阶梯转角,自若上楼。 她的房间在这座酒楼的顶层,那里有全京师最美的景色,亦能俯瞰整个皇宫大内。 步入房内,她方显疲惫,缓褪了夜行衣,用绸帕沾得盆中清水几许,轻拍脸颊,擦拭着脖颈。 又在恍神间,猛地侧眸,大步跨至脱挂在衣桁上的夜行衣旁,从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她看了又看,似不敢遗漏一字,最后,走向烛火将其焚烧… “她这样有多久了?”楼下临窗而坐的一人终是开了口,而他询问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同桌的另一男人。 另一男人,淡淡回道:“已有些日子了…在“绣芙蓉”还未开张之前,她便已是这样。” “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女子为何能放下心爱之人不管,反倒来做这般危险的事。” 另一男人,渐扬嘴角,“我也想不明白。但,遥峰却很认可她的选择。” “就因为她是尘萦?” 另一男人点头,“是的,正因她是尘萦。不然,遥峰也不会远至漠北,相伴溶月。” “看来,顾遥峰不仅不想打扰她,还想让她尽可能的做好自己。” 另一男人再次点头,这次他的脸上已浮上了微笑,“人这一生能找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并不容易;能找到一个不但爱自己,还能认可自己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她遇到了…能遇到顾遥峰,她很幸运…” 另一男人渐渐沉声道:“幸运不光需要别人给予,也需要自己去创造。事实上,她能做上“夜莺统帅”,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全因,她是一个不甘平凡的女子。” “她本就不该是平凡之人,作为故遗名手中的“利器”,她一人便能遏制住原“灭影门”的所有人,只要有她在,就没人敢心生反叛...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是平凡之人?” 另一男人,道:“大概也因如此,她才不愿只安于一室,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方用武之地,且是真正的用武之地。” “她之前应该很孤独…虽说她是故遗名手中的“杀招”,却也承受了太多见不到阳光的岁月。听溶月说,她与顾遥峰的相遇,只是无意中的巧合?” 另一男人,柔声道:“那时,我和遥峰还是少年,且还是刚进入故府的第三年。” “她们二位初见一面后,顾遥峰是如何向你描述她的?” 另一男人含笑摇头,笑中带暖,眉眼间饱含着一段青涩的回忆,“没有特别的描述…遥峰只言,他在暗室中遇到了一位少女...” “当时,你们根本不知晓,她便是尘萦?” 另一男人再次摇头,道:“不知。可,遥峰却对她念念不忘,直到今日。” “少年的情感,通常是隐晦不明的,可能顾遥峰自己都不知晓,他看到尘萦的第一眼便已沦陷。” 另一男人,缓缓倒满一杯酒,“年少之时,能懂什么…顶多见哪位姑娘长得好看,就多去看几眼罢了,但,通常不会存留很久,有新的好看的姑娘出现后,也就会将前者忘得一干二净了。” “顾遥峰对尘萦也算是一眼定终生了…如今,他就要与心爱之人终成眷属了,竟还愿放任尘萦这般劳心劳肺的,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倒也别致...” 另一男人,道:“遥峰大概是能理解尘萦的孤独吧...在这世上,孤独分很多种,最多的也是内心的孤独,而,尘萦却是实实在在的孤独。孤独到要隐匿行踪,断绝与外界往来;孤独到只有一方简室,一个人...” 他又接着说:“其实,她早就想成为顺天府“绣芙蓉”分号的掌柜了。单是这一个想法,大概也是她之前从不敢去想的事…你可以把她看做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一个只想闯出一片天地的少年...” “在我看来,她现下的身份与之前毫无区别...倘若,非要说出些区别的话,可能也只是比之前自由些,她可以每天都触摸到阳光,且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另一男人,缓缓地说:“何止是自由...她与之前的区别很大,大到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感受。你之所以会说没区别,也不过是觉得她之前受制于故遗名,如今受制于太子朱高炽罢了。但,事实上,她一直都效力于溶月,且从未改变过。溶月不会去限制她什么,更以姐妹相待;朱高炽也不会限制她什么,因为,他也限制不了她。” “这样说来,她算是得愿以偿了?” 另一男人,缓叹道:“是否得愿以偿,要看她能不能全身而退。人这辈子啊,进局易,出局难,想要做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如今,上到皇权,下到五湖四海、三山五岳、绿林荒野,全都在她一人掌控之内,可谓是集天下消息于一身,真正做到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方才,虽看她拖步疲倦姿,上得楼去,但,内心也定是十分满足的。” 另一男人,渐渐定眸,眸光凌厉且带着几分讥诮,“这还不是要归功于你这位‘天翱门’的少门主?” 他口中的‘天翱门’少门主,自是殇沫,而,一直与他对话之人也正是殇沫。 殇沫微微一笑,道:“明明前来助她一臂之力的是你顾暖雨,怎就与我扯上关系了?” 顾暖雨收了锐利,垂眸侧颊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她现在手上有三拨人马,一是原本的“暗影女侍”和“暗之影”,二是太子朱高炽的亲卫,第三拨便是‘江月门’的门人。” “当然,前两拨人马自是与你无关,可这‘江月门’的门人也就与你脱不了关系了…”他接着说,“在与极乐天尊一战中,暮云烟暮大侠断了一腿,他本想将‘江月门’的大权移交给你,你却推迟不干,打算让我和遥峰接管了去。可,溶月自知遥峰与我都懒散惯了,不喜约束,便就将‘江月门’划归到了‘灭影门’的势力中…那时,溶月远在漠北,初涵影又刚生育不久,久而久之,尘萦也就代管了‘江月门’。” 殇沫沉寂了片刻,喃喃道:“这样说来,还的确与我有些关系...” 他又道:“云烟叔叔之所以想将‘江月门’托付于我,也全因我是师父的嫡传弟子,他本就视我师父为尊上,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懒散之人呢?自家的‘天翱门’门主之位,我都交到了谢师哥的手上,又怎会去做‘江月门’的门主呢…” 他在说话间,突然眸光一亮,顿停了话音,赫然惊恐了起来。 顾暖雨从未见过他这般。 至少,在他觉悟‘天傲剑法’后,天下已无任何事,再值得他去恐惧。 他似沉寂在某种未知的猜测中,而,他所猜测到的画面,却如地狱般幽深,犹如旋涡般强劲。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殇沫依旧沉默,嘴角却不由颤动,双眸无神,瞳孔也在越放越大。 良久之后,他突然道:“尘萦的势力已足够大,完全超越了现有的一切。现下,她既已成了太子朱高炽的‘夜莺统帅’,那么,不该再存在的人,是不是也就没有再活着的必要了?” 顾暖雨闻言,赫然一怔,脸色瞬间铁青,他的全身已冰冷,且凉入骨髓,冰封五脏,“你是说…” 殇沫猛然起身,低沉道:“倘若,他真要这样做...那他也必死无疑...” 说罢,他便提起了竖在身旁的‘苍琼剑’,大步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顾暖雨唤住了他,“今日刚得到消息,溶月已至应天府。” 殇沫,驻足道:“那我就去应天府…” … 第五百五一章 杀心肆起(上) 顾暖雨望着殇沫离去的身影,暗淡紧眉,气闷心沉。 他本该一同离去,能否护下冷溶月的周全,早已成了他的宿命,好似他就是因此而活,因此而生。 这便是成为习惯后的可怕,习惯一旦养成,身体也会产生本能反应。 若,不去这般做的话,就觉得缺点什么,甚至,无法呼吸,心悸抽搐。 衍生而出的占有欲,也会时刻提醒着自己正在被人侵犯。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离去。 因为,他是顾暖雨,永远无法如殇沫那般洒脱。 “殇沫离开了吗?莫非,你们已分出了胜负?” 勾栏一角,回荡着尘萦的声音,声扬且空旷。 “没有分出胜负,因为,我始终不敢出手。” 顾暖雨的回答很牵强,却又很真实。 多日来,他的确不曾出手,只是与殇沫对坐了一夜又一夜。 若,酩酊大醉就睡下;若,还算清醒就继续对峙着,那也是如孩童般相互瞪眼的对峙。 素纱裙缕,腰间系红绸;翩翩袖摆,步步轻盈生香,下得楼来的尘萦落座在了临窗的桌前,缓斟酒水,举止轻灵。 “有时,我真搞不懂你们男人,明明比试一下便能分出胜负,却非要坐着对视个几天几夜…”她说,“你不敢出手是假,怕丢了面子才是真,对吗?” 顾暖雨侧眸,尘萦落座之处正是殇沫之前所坐的地方。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想要重新来过的冲动,恨不得坐在那里的还是殇沫,哪怕他与殇沫还是相互瞪着眼,较着劲… 良久后,他才缓缓道:“我不怕丢掉面子,只怕再无信心。” 尘萦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暖雨,眨了眨眼,“信心?” “对,信心。”顾暖雨,说,“到了我这个年龄,胜负已不再重要。可,一旦信心没了,就很难再站起身来...” “没想到,你顾暖雨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尘萦渐渐盈笑,也为顾暖雨斟满了一杯酒,“事实上,你与殇沫真要打起来的话,百招之内是难分胜负的。” 她继续道:“不过,百招之后你也必输无疑。因为,你心中已有了惧怕,这惧怕正来源于你不想丢失的信心。” 顾暖雨沉默,缓步走向尘萦,在其对面坐下,并缓缓饮下了刚为他斟满的那杯酒。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把握胜过你。之前,我们还在故府时,我最怕的人,也是你。”尘萦,又道,“因为,你的武功实在太无懈可击,越是熟知你的功法,越反会被其所累。” 顾暖雨淡淡一笑,“自古以来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比起固定的招式,人心更会让人难以捉摸。” “不错,”尘萦,说,“我自认没有你的心机,更没有你的手段和谋略,所以,你何时出手,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出手,我根本无法预料。” “无法预料的,又往往会充满着危险和变动…”顾暖雨猛得凝向尘萦,“这也便是你今夜下楼的原因?” 尘萦沉寂了片刻,终是微微点头道:“今夜,殇沫离开是对的。我总觉得朱棣身侧也存在着一股暗势力…” “你是在宫中发现了什么吗?” “并没有,我只是发现东厂好似没那么受重视,但,以朱棣的性情,他的身侧不可能没有心腹…”尘萦渐渐加重了语气,“我所说的心腹,是像几年前纪纲那样的人。” 顾暖雨,迟疑道:“所以,你怀疑纪纲之死,另有蹊跷?” “不错。”尘萦,说,“据我所知,纪纲是被朱棣突然召见的,且没有任何预兆,而,纪纲被定罪后,朱棣也没有给过纪纲丝毫喘息的机会,就将其诛杀,好似很急迫,在赶时间一样…” 顾暖雨,缓缓道:“也就是说,这中间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环节…” 尘萦弱弱点头,“这环节,应是负责情报的另一股暗势力。我猜测,朱棣在召见纪纲之前,便已降服了为纪纲提供情报的所有人,所以,纪纲才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直接诛杀。” 顾暖雨若有所思,道:“可,念顺夫人并没有必死的理由。按道理来讲,纪纲一死,念顺夫人便也无了依靠,根本没有再赐死她的必要。” 尘萦,思索道:“这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被朱棣降服之人与念顺夫人有着密切的联系,且这人一旦在之后与念顺夫人取得了联系,就会直接威胁到朱棣。” 顾暖雨,急声道:“你觉得这人会是谁?” 尘萦,沉声道:“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个人会是谁…可,就在今夜我面见过太子朱高炽后,我突然觉得我在一开始时,就已怀疑错了方向…” 顾暖雨,怔道:“莫非,这人并不是什么权贵之人?” 尘萦,点头,“你能如此问,就证明你与我一样,首先想到的是朝堂上的一些肱骨大臣。” “不错,试问这天底下谁人敢与纪纲作对?”顾暖雨,说,“当年,就算是朱棣也要忌惮纪纲三分。” 尘萦,道:“也正因如此,纪纲之死才无人敢问,也无人敢多言一句。当,整件事都扑朔迷离时,固有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也只会联想到自己根本惹不起得人来,到最后也都会觉得诛纪纲,本就是圣意。” 顾暖雨,道:“事实却是,就算朱棣有心诛灭纪纲,也要有人封闭消息,呈上罪证。” 尘萦,说:“不错,在无法辩解的罪证面前,纪纲才会束手就擒。但,也只是束手就擒,他大概根本就没想到,朱棣会杀他,大概也会觉得只要度过了这一时,也便会无事。” 顾暖雨,缓叹道:“他大概没有想到,事后根本无人为他说情,亦无人敢去救他。” 尘萦突然沉声道:“其实,这才是关键的所在。” 顾暖雨,诧异道:“你是说...” “不是没人替他求情,而是,来不及说情,也根本不知道他被擒。”尘萦,说,“所以,我就在想,就算所有人都不知他被擒,他的心腹也该知晓…在他迟迟未归的情况下,难道,他手下的心腹就无所察觉吗?” 顾暖雨猛然一颤,道:“莫非,你怀疑是…” 尘萦顿时严肃,斩钉截铁道:“也只能是他!” 顾暖雨瞬间起身,惊恐道:“那溶月岂不危已?” 尘萦,道:“所以,我才说今夜殇沫离开这里,是对的。” “不过,使我十分好奇的是,你为何没有随殇沫一同离去?”她又道,“莫不是,你对我不放心,担心我也会归附朱棣?” 顾暖雨软身瘫下,眸光散乱,心死如灰,“我之所以留下,是怕你分辨不了消息的重要性,有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却是极其重要的环节。若,你将其忽略,我们也会极其被动,甚至,会在毫无准备下,被人全数歼灭…” … 第五百五二章 杀心肆起(中) 顾暖雨已意识到自己绝不能自乱阵脚。 倘若,他乱了,那么整个局势也便乱了。 他不会让冷溶月出事,不管是多年的呵护,还是视其为亲妹妹的情感,都绝不允许他出任何错。 在这世上,大多人会误解信仰的本质,总觉得信仰与梦想一样,神圣且高不可攀,无法触及。 实则,信仰就在身边,亦可见可触。 这一点,也只有通透之人才能明白。 若,身边人都护不下的话,那再神圣、再高不可攀的信仰,也只能想想罢了。 所以,护冷溶月一生无忧,便就是顾暖雨的信仰。 这信仰不折不扣,坚韧不屈,从不曾被动摇。 偏斜的月,酒中的光,月在酒中,酒在手上,就算再遥不可及,天上的月也能尽收在一杯酒水之中,亦能将其饮入喉肠。 这就好比个人的力量,即便再渺小,再无济于事,也能装下皓月,承载住万里星空。 “没曾想,多年之事,直到今日才被渐渐想通...有些事,一旦想通了,也就万般畅通…合情合理了…” 顾暖雨的喃喃声,带着万分无力,万分煎熬。 “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该不该让溶月知晓…是否要将此事告诉溶月,也取决于溶月能不能狠下心来。” 尘萦的言语,使得顾暖雨顿感宽慰。 ——她如若不是通透之人,也绝不会说出这般言语。 ——她既能知晓根源全在冷溶月身上,就证明她并非像看起来那般单纯稚嫩。 江湖的确是历练一人的好地方,一入江湖深似海,从此再无亲与疏。 当今江湖,是适者而生的江湖,没有一份自醒,绝无法立足,亦无法存活。 显然,尘萦在说出这番话后,已得到了顾暖雨的认可,且是不敢小觑的认可。 “你应该知晓,此事会给溶月造成很大的打击…毕竟,溶月从未怀疑过身边之人…” 尘萦闻言,竟突然发出一阵嬉笑,这笑声不但打断了顾暖雨的话,也让顾暖雨不知所措起来,“你们男人就是这样,一旦担心起在乎之人时,那个被你们在乎的人就成了一个需要被百般照看的孩子,这也不可,那也不行的…倒是可爱得很…” “事实上,我们的溶月没你想得那般脆弱,也不需要她的暖雨哥哥为她百般筹划、千般照护,她永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坚强,且还要比你狠厉得多…”她又说,“像溶月这般的女子,你最该做的就是陪在她的左右…” 顾暖雨,恍惚道:“所以…” 尘萦,紧接着道:“所以,你该陪在她身边。以殇沫的脾气,见到溶月无恙后,必然会直奔朱棣而去,到时能陪在溶月身边的也只有我那位如傻子般的顾遥峰了。至于,初涵影和秦楼客等人终是无法离开应天府,随溶月四处奔波的。” 顾暖雨,缓缓道:“或许,你说的对。我的确该随殇沫一同去往应天府。” 尘萦似带着三分质疑与三分讥诮“哦”了一声,“现在...你已不怕我分辨不出来自各地的消息,是否有微妙的联系,是否重要了?” 顾暖雨又饮下了一杯酒,淡淡一笑,“现在,我已不必再担心了…” … 应天府,集万千繁华于一身,汇无数英杰于一城。 从明朝初期的百废待兴,至今日十里秦淮之上的楼台亭阁,好似已恢复了昔年“天下文枢”的美誉。 但,它也在等待着一场“宣判”,至从朱棣迁都后,有关于这座城市的兴衰话题,便从未停止过。 事实上,习惯富足与是否富足,无甚关联。 百姓习惯的是繁花似锦、应有尽有的外在充裕感,与百姓手中的银两是多是少毫无关系。 这就好比乡野之人进城,京师百姓下得乡野,其心境自然各有不同。 说直白点,就是一种优越感。应天府百姓所忧虑的,也只是脚下的这座城,能否继续成为众人心中的向往之地。 只要众人向往,这座城就不会落败,亦不会消减半分繁盛。 现在,大量不速之客已涌入城内,他们混在人群中,行走在街道上,自以为改了装扮,实则却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一眼便能被当地百姓辨出来自于外乡。 不过,没有人会去在意他们,对于这座城而言,不管有多少陌生面孔,都算正常。 今日,是冷瞳下葬的日子,她将被葬在‘海棠如旧阁’内,从此与素海棠常伴。 这大概是她一生的夙愿,她终是不负旧主托孤,用自己的生命护下了旧主之女的周全。 有时,个人的能力是大是小,根本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想要做成什么事,成为怎样的人,即便身死,也自当无悔。 ——谁又能逃过一死呢?在皆不能逃过的情况下,死得其所也就变得尤为重要。 百年故府,飘香海棠,如旧的楼阁,如旧的景色。 阁巅雕檐,如雪白衣,飘逸如柳,立剑安坐间,双腿一上一下,左脚跨于檐,右脚垂于瓦。 高坐阁檐之人姓柳,名为:韵锦,却远超了柳枝的妖娆,使得柳上嫩芽逊色,绝古媲仙。 阁楼下,青衣薄缕,束发白巾,腰间白绸环身,立身如玉,却比白玉无瑕多姿。 这位青衣之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命运却让她与冷溶月相遇、惺惺相惜,故将宣府“绣芙蓉”交于清、雅、纯、艳四绝姐妹之手,从此,江湖上有了晚晴的名号。 十口箱子侧,一灰衣拢发,后梳别钗,分外端庄之人,格外显目。 谁人能如初涵影,绝艳秦淮亭台映。 她虽已不再是女子装扮,却也在霞光亭台中留下了太多遥望北方的身影。 她贪恋着江湖,心系着情谊,每每望向漠北的方向,皆能感受到冷溶月的绝仙身姿和绝尘手段。 三人一上一下,一人伴在左右,皆围绕着冷溶月,闭眼吟经,超度亡者。 十口箱子渐落,落于素海棠的白玉水晶棺之侧,在无数海棠花瓣的纷落下,立香燃烛,好不安宁。 突然,一把弯刀率先旋来,接着数百把弯刀紧跟其后,风声如雷,炸响着‘海棠如旧阁’的一草一木。 冷溶月骤然凝睛,顿生愤怒,一抬袖摆间数十人已跌落墙围,再无呼吸。 随后,又有十余人露出墙头,却被一凌厉的剑气赫然击飞,人未立脚,便魂断墙外。 柳韵锦已出剑,剑身脆鸣,似意犹未尽,却不见再现人影。 她本就立于阁巅,自有宽阔视野,柳眉频频弯折,多次展望。 在望而无果下,她踏瓦扬身,展臂横剑,如祥云飘过,却在将要越过围墙之刻,眼前突现数十桶滚滚浓烟。 她不得不盘腿后仰,翻身躲避。 白烟青缕,笼罩满园,一时之间众人皆陷其中,浑浊一片。 待到烟气散去,众人已半跪身姿,仆人皆东倒西歪,翻滚在地。 身侧也被七八十人围聚,个个蒙面黑衣,手握短刃,眸光狠厉且无情… “你们是谁?竟敢来犯‘故府’!” 面对冷溶月的质问,蒙面黑衣之人各个无言,反倒向冷溶月步步逼近… … 第五百五三章 杀心肆起(下) 阳光骤消,乌云覆地,一股强压笼罩在每个黑衣人的头顶,待到抬头之刻,他们已被人从后刺伤腿肚,瞬间跪地。 “乌云”非乌云,乃是无数影子叠加而成。 ‘夜莺暗卫’已现,她们招式连贯,顺势抬起左右手紧握的铁尺,直接插进跪地黑衣人的脖颈上,根本不给蒙面黑衣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铁尺,又称“笔架叉”,始于唐朝,头有点穴为主的圆头或刺杀为主的尖头。 通常,双手各持一把,可格挡卡死敌人手中的利刃,易携带,能藏于腰间。 怎奈,蒙面黑衣人在人数上占优,根本无法全歼,双方只得陷入胶着,相持不下。 “他们不是江湖中人,虽手中握有短刃,但,短刃皆像是统一打造而成。” 冷溶月看了一眼说话的初涵影,淡淡一笑,“若是江湖上的人,也不会傻到前来故府杀人了...” 初涵影眉头紧锁,眸光如冷电,“他们的招式皆是上三路的狠劲,身体也异常健硕,应是训练有素的兵士。” 冷溶月,沉声道:“这就对了。看来,那个人已出手了…” “那个人”的字眼一出,众人皆怔,只有柳韵锦还在咬牙撑剑,尝试着站起身子。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们到底中了什么毒?如果,无法解毒的话,那我们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她一如既往地清醒、冷艳,她的话也在这一刻点醒了众人。 “就算我们知晓身中何毒,也很难得到解药,”冷溶月,说,“不过,阿姐放心。无论发生何事,溶月都会陪在阿姐身边的。” “没错,大小姐。今日,不光她们会陪着你,小人也会陪着您…”一蒙面黑衣人反手抹了卡在臂膀关节间一‘夜莺暗卫’的脖子,随后,他隔着面纱咬了咬有些上扬的护腕,接着说,“因为,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话落,这人已扬起短刃,指向冷溶月,眸光狠厉且坚决。 “方乾?”冷溶月猛然愣神,又逐渐平缓了气息,“到了如此境地,你还能唤我一声大小姐,我想我也该知足了…” 她在笑,自我解嘲的笑声中带尽了挫败与讥讽。 方乾的出现,已不得不让她想到另一个人——方展。 纪纲在世时,方展在锦衣卫中的地位算是举足轻重了,他不但是冷溶月联络锦衣卫的中间人,也曾与冷溶月一同经历过多次生死。 纪纲死后,也是方展带领着锦衣卫旧部前往的‘芙蓉居’,不仅全数归附了冷溶月,还组建了‘芙蓉居’的‘瀑水门’。 如今,秦泰部的黑羽骑精锐,亦出自‘瀑水门’部众。 可以说,冷溶月能有今日的江湖地位,绝离不开方展。 而,方乾正是方展的亲兄弟。 然,此刻方乾就在冷溶月的眼前,且还是一众黑衣蒙面人的首领,这不但意味着背叛,更意味着她们两人已到了只能活其一的地步。 ——方乾能有此举,方展也难以置身事外。他们俩兄弟能公然背叛,足以证明藏在他们背后之人已按耐不住手脚… “当年,内阁大臣杨荣的府邸遭了采花贼,杨旖儿小姐差点毁掉清白之身。我曾派你前去追凶,后来,采花贼被你诛杀,你却不见了…”冷溶月,说,“没曾想,今日再见,你竟要向我挥刀…真是人生多变,物是人非…” 方乾,森然道:“大小姐,您大概是贵人多忘事。当年的细节,应是已记不清了。想要强行非礼杨旖儿小姐的采花贼,名叫:薛寒羽,而,我能遇到他,也是因为甘肃总兵何福上奏圣上,言:蒙古脱脱不花等人请求投降。圣上便派杨荣杨大人前往甘肃与何福一起主持受降,并带去赐封何福为宁远侯的圣旨。大小姐派我一路保护杨荣大人的安危,我这才在月牙泉水畔的宝月客栈中遇到了薛寒羽...” 他突又“哦”了一声,“对了,我所说的薛寒羽,也正是你身侧初涵影的门人。还有,其实薛寒羽并不是我杀的,准确地说,他是死在郭明轩的手上…也正是您的父亲杀了他…” 冷溶月侧眸看了一眼初涵影,又回眸微微一笑道:“这些往事,我的确已记不清了。但,你的武功应是我教的吧?不知‘雪舞扇落’这套功法,你练得如何了?” 方乾,道:“还算不错,一会儿我可以向大小姐施展一下,还请大小姐不吝赐教。” 他又阴恻恻地笑道:“用您教的功法,来杀您,想必也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不过,还请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您感觉到丝毫痛苦,也必然会为您留个全尸…” “为什么?”冷溶月骤然定眸,眸光锐利,且带满了怨恨,“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乾重叹了一声,迟疑道:“大小姐,你觉得人这一生到底为得是什么?到底怎样的活法,才算精彩?” 冷溶月无言,却发出着冷笑。 ——单是方乾的话,已说明了一切。 ——这也是赤裸裸的、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答案。 “大小姐既在笑,也自是明了我话中所指,有些事也就不用方乾再多说了...” “何时开始的?”冷溶月,微声问道,“我很想知道,你和方展是在何时投靠朱棣的?” 方乾缓缓摇头,一步一步地走到冷溶月的面前,蹲身将短刃慢慢贴到冷溶月的脸上,“您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不过,这次我可以将您想知道的都告诉您…” 他接着说:“您是不是觉得纪纲大人死后,我们这些锦衣卫旧部的人真能完好无损地逃出来,并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您的‘芙蓉居’?” “还有,病逝于两年前的茂国公李彬。李彬在围攻‘芙蓉居’时,率领的可是黑羽骑!无人能撼动的黑羽骑!您觉得当时李彬真会那般轻易撤兵吗?”他继续说,“就算当时太子殿下为您向圣上求情,李彬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便拖上几日,圣上也不会定罪于他。只要他想,就算黑羽骑损伤殆尽,也能攻下您的‘芙蓉居’,斩下您的首级!” 冷溶月,讥道:“未必吧?李彬所率的黑羽骑就算再骁勇善战,也难抵我父亲的攻势吧?因我冷溶月一人,让整个黑羽骑覆灭,这岂不是天大的赔本买卖?” 此话刚落,她却已怔住。 她渐扬的嘴角赫然下落,没等方乾再言,竟先冷汗满额,仿佛淋过一场雨,颇有几分狼狈。 这一刻,她好似想明白了所有,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些... ——方乾方才所言的三句话,其实第二句才是重点,她实在不该被第三句话激怒。 ——既然,朱棣要杀纪纲,定是提前控制住了所有锦衣卫。就算锦衣卫的势力再大,也大不过禁军和大明军队。也就是说,方展根本没有机会率领锦衣卫旧部前往‘芙蓉居’向她投诚。 ——方展既能率领三万锦衣卫旧部出逃,也定是得到了朱棣的授意。身在边境卫所中的锦衣卫,也断然不会在第一时间就能得到纪纲被杀的消息,这其中也必有人怂恿。 ——还有,方展转念归顺她,也并不是因为她在‘芙蓉居’内诞下了女儿,有了必活的信念。而是,方展提前知晓了李彬要退兵的消息,故才顺势而为。事实上,方展在最开始时,是要攻打‘芙蓉居’的,这大概也是他唯一能够回归正统,甚至,可以获得取代纪纲的机会。 倘若,真是这样,那么,三万锦衣卫无疑就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他们不知始末,不知原由,一味跟随着方展,听而从之。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陪着方展演了一出前所未有的大戏,也在这场大戏中足足死了两万余人。 ——一场不该有的大战,一场莫须有的大战,一场如游戏般得大战,竟让三万余锦衣卫,只剩下了八千人… … 第五百五四章 半路截杀(一) 轻风伴海棠,摇曳显多姿。 拂梢贴面过,垂眸陷沉思。 冷溶月的内心在加剧着恐惧,她不畏脸颊下的短刃,却惧怕身边人的私心。 若问,人活一世何重何轻,应是没有特定答案。 所以,她能理解眼前人的背叛。 毕竟,世人皆抵抗不了权势。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无圣人,更无完人。 这不是世人之错,而是,权力的游戏过于绚丽,常常能决定人之生死,人欲之快。 这也将人分成了两种极端——极端眷恋与极端厌弃。 纵使人之喜爱千万,也难逃其一,很难做到不喜勿厌。 可悲的是,厌倦权势、风轻云淡者常出于世家子弟,剩下的便是大彻大悟、钝痛绝望的伤心人。 凡事经历过,才可看淡;未经历芸芸种种者,自会深陷,不可自拔。 虽,觉悟尚需时间,但,何时能觉悟又至关重要。 觉醒早之人,能在恰当之时功成名退;觉醒晚之人贪财恋权,即使身居高位,终无善果。 究其根源,也多半来自人心贪婪。 然,使得冷溶月心灰意冷的,并非人性的惨白与凄寒,而是一份无法面对的回忆。 现在,她已将眸子定死在了方乾的脸上,她的嘴唇似在发紫,牙齿也似在发颤,但,她还是一字一字地问道:“他也来了,对吗?此刻,他正藏身在这故府某个角落,对吗?” 方乾骤然散去了脸上的微笑,因为他还自满于冷溶月上句话的状态中——李彬所率的黑羽骑是否骁勇善战,是否会全军覆灭,其实对于朱棣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从古至今,恩宠这种事都是福祸参半,黑羽骑有多受重视,就有多少万劫不复。 圣意难测,朱棣既倚重黑羽骑,就能毁掉黑羽骑。 毕竟,谁又会长留见过自己不堪与多疑的人呢? 更何况,黑羽骑也绝非一人,而是一众人马。 方乾很清楚这些,所以,他觉得冷溶月说出的话,简直是可笑极了。 可,此刻冷溶月的话,却又让他的神情变得多样起来,这种多样很难描述,却又能清楚地看到他那皱成“山”的眉头。 他当然知道冷溶月所问的“他”,是谁;那个“他”,也的确就藏身在故府一角。 但,他还是很诧异,低眸不语的他如木人般看着冷溶月,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冷溶月会在短刃直抵脖颈时,还能问出这样的一句话… “你可知道,只要我侧一下手腕,你就会没命?” 冷溶月,回道:“我自是知道。” “你可是觉得我不会真的杀了你?” 冷溶月,笑道:“事到如今,你已无理由不杀我。” “是,我已无留下你的理由。就算我今日放过你,日后你也绝不会放过我…你是我们的大小姐,威名赫赫的大小姐,又岂能容忍我这等低贱之人威胁过你的性命呢…”方乾的言语中似带着几分轻叹。 突然,他的眸光又发亮,道:“即便你随时会死,你还是想见“他”一面?” 冷溶月淡笑点头,“是。因为,我曾是你们的大小姐;也因为,我知道“他”也一定会来。” 方乾顿了顿,紧握的短刃似有几分松懈,散眸道:“相比交情,方展的确与你更深,这大概也是方展无法向你出手的原因吧…” 她们口中的“他”正是方展,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也是一个相伴冷溶月最久的人。 ““他”不该躲起来,“他”应该大大方方地来见我,就像你一样用利刃抵在我的脖颈上,甚至杀了我…”冷溶月,说,“因为,你能出现就已代表了所有,也等于他已出现…” “是的,大小姐,”一人已现身在‘海棠如旧阁’的院落中,他脸色煞白,四肢无力,整个身体也松松垮垮着,仿佛在忍着病痛,正朝着冷溶月走来,“我与方乾是兄弟,这一点人尽皆知。我与方乾也不会出现其他兄弟般自相残杀、反目成仇的局面,所以,方乾既已出现,我也自是脱离不了关系…” 冷溶月含笑看着步步走来的方展,轻声问道:“后悔吗?我是说你现在是否已有了悔意?” 方乾默默驻足,低眉微弓着身子,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言语间,面无表情的他如离魂的躯壳,无半分生气。 这一世,他从未这般过,大概是因为这也是他第一次做选择的原故。 ——无需做选择时,自是轻松安逸的,甚至,不用思考,只需听令行事。 ——纪纲在时,他是这样;冷溶月在时,他亦是这样。 但,现在时境变迁,免不了物是人非… “事实上,你已有了决定…虽然,这个决定还在动摇,但,你的身体已然在执行了,不是吗?”冷溶月在言出这句话时,已流泪。 她静美,她安详,她又是那般得苍白。 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也比任何时候都要通透,更比任何时候都要悲凉。 她依旧是使得仙神逊色的冷溶月,安静得就像是一株不属于凡间的水仙花。 一株不入凡尘的水仙,却通透着凡尘的一切纷扰,亦感受着凡尘的所有情感。 “既然,回不去了,你也成了另一人,那你就动手吧。”她接着说,“只要杀了我,你便不会再有半分迟疑。木已成舟之刻,也是再无犹豫之时。” “木已成舟之刻,也是再无犹豫之时…木已成舟之刻,也是再无犹豫之时…”方展数语喃喃着,“想来,若是真到了那时,的确是没了犹豫….却定会平添上几分悔恨,单凭这几分悔恨,恐怕我也会一生难安,再无欢愉…” 片刻后,他猛然抬眼,紧眉绷脸,露出了说不上的认真严肃,眸光亦好似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渴望,“大小姐,或许您还能回头….您与太子交好,只要您愿意嫁给太子,再向当今圣上悔过的话,那一定会有转机的…说不定,您还能做我们的大小姐,就像以前一样…” 冷溶月沉默了。 然,她的沉默却与以往不同,渐渐露出了似哭非哭的灿笑。 灿笑无声,反倒满是讥讽,那是人最无可奈何的笑,也是人最凄苦无助的笑。 “我已嫁为人妇,成为人母,如何再嫁?我非伤天害理之人,也未曾威胁过江山社稷,又有何错可悔可认?”她那柔声中,仿佛带满了天地间的不公与咒骂,也在扞卫着自己仅有的尊严,“方展,请你再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一次,我真的需要再嫁,需要去认错吗?” 方展也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故府的上空,不知何时飘落起了微雨,那是毫不起眼的雨,也是无声的雨。 雨,虽微不足道,却也能染身透衣,使人清凉。 天上的神仙,能在此刻落下这微雨,仿佛也想让人冷静一番,多上几分理智。 方乾在仰望间,无了初来时的戾气,但,细细的雨水却让‘夜莺暗卫’残留下的血更加粘稠,更加鲜艳。 “大小姐,你一出生便高人一等,权重甚高。我与方展虽在纪纲大人麾下,却也着实得了不少您的恩惠,也算是我等的幸运…可,大小姐…您的义父已死,这世上再无纪纲纪大人,之前您尚需纪大人照拂,如今又怎能不顺天命,抗衡得了当今圣上呢?” 方乾的言语很轻很慢,却也真真切切,声由心发。 “大小姐,您就别傻了,如果认错可以保命,那么,有无过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人生在世,倘若对错不分,即便是生,又有何意义?”冷溶月侧脸看了方乾一眼,接着轻声道:“我只想告诉你,朱棣是绝不会重用叛离过旧主的人的…” 方乾渐渐退步,手中紧握的短刃也随之垂下,低声道:“我们已没有退路了…” 或许,他早就清楚自己的结局,但,有些事并不是知晓结局就能改变的,只能选择继续欺骗自己,说服自己。 一个人想要说服自己,并不难,只要多想上几遍,多安慰自己几次,足矣。 可,难就难在自己的那份独醒上,自己与自己的斗争也往往是最激烈,最痛苦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看似只是一次暂时的选择,实则已是一生的宿命…所以,大小姐…还请原谅我和方展…” 冷溶月绷嘴侧低了眉头,随着一颗泪珠滴落,她也再次笑靥起来,“那…你们就动手吧…” “那…大小姐…我等只能得罪了…” … 第五百五五章 半路截杀(二) 夜露已重,风已更寒。 没人会喜欢赶夜路,马儿既不能疾驰,人也无法辨清眼前之物。 这无疑是一个费神又耗眼的过程… 本在白昼中遮挡阳光的林子,也变得幽深恐怖。 无光无底的幽暗中总能传出些稀奇古怪的声响。 不单是沙沙作响的林木,也绝不止动物的叫声,还有如鬼魅般得黑影在窜动。 惊嘶着健马,只得原地踏转着马蹄,焦躁不安… 此刻,顾暖雨胯下的马,眸中有多少惊恐,就有多少孤独。 只要感觉到了孤独,就会有无穷尽的恐慌与不安。 然,顾暖雨却从不畏惧孤独,曾独撑‘顾园’的他,也早习惯了这种感觉。 通常,儿时的习惯很难被更改,也注定他的前半生要独自一人,熬过无数个夜晚。 或许,习惯孤独的人,永远不会察觉出孤独的消逝。 现在的他,已在不知不觉中覆满了牵挂。 ——除了冷溶月外,晚晴也占据着他的心田。 缰绳渐紧,马儿再次散乱着四蹄,他轻拍着马儿的鹤颈,轻抚着马儿的鬃毛。 这些年,他已学会了安慰一切,也只有懂得安慰的人,才能将后半生活得暖暖的。 “放心,马兄。我不会骑你太久,你既随我出了城,我就能保你无恙。” 马儿仿佛能听懂他的话,在他轻柔的言语下,渐渐褪去了暴躁,踏蹄稳身。 淡笑展颜的他,似乎很满意马儿的表现,继续轻拍着马儿的鹤颈。 “这就对了,想我顾暖雨何时惧怕过魑魅魍魉…纵然,这林间有些精灵鬼怪,它们也该怕我才对…走吧,马兄…” 孤独之人,必有缓解孤独的方式。 习惯了孤独的顾暖雨,并不是无人讲话,反倒会与万物交谈。 甭管面对的是否是活物,只要年份够长,时间够久,好似皆能找到回应自己的方式。 这方式仿佛也在日积月累下有了灵性和魔力,世间万物皆可交流一二… 随着马儿的奔疾,顾暖雨也就此消失在了漆夜中… ... 当,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顾暖雨已不知行了多少路程。 他只感过程单调,天初亮得有些早。 从顺天府到应天府的这段路,若在平时骑马也要一个半月左右。 至于,一个半月后,应天府会发生怎样的骤变,早已不在他的掌控。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昔年锦衣卫的马驿得到了保留。 在冷溶月的操持下,马驿换了新颜,人员改了装扮,权当是郊野茶舍,倒也能自给自足。 即便,茶舍的生意惨淡,单凭‘灭影门’的产业,只需拿出些许便能长久维持。 换马是行路不可缺少的环节,现在顾暖雨就已勒停了胯下马,向一茶舍走去。 奇怪的是,还没等他开口,茶舍小二就已然小步快跑,将一匹马从后棚牵了出来。 在这期间,小二也不过是瞅了他一眼,再无多余的动作。 “你小子倒是机灵,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着顾暖雨的夸赞,小二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只是持续微笑,并默默地将缰绳递向了顾暖雨。 缰绳的另一头是一匹健硕有力的黑马,全身黝黑,没有一丝杂色。 马眼也炯炯有神,甚至神气。 “怎么?马儿都牵过来了,还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二躬身一揖,仍是一脸微笑道:“客官既是赶路人,又何须过问小人的名讳?” 见顾暖雨紧盯着自己不言,他又道:“客官去往的终点并不在这里,尚未到达终点前,所有的人和事物都不重要。以免他人对客官设下埋伏,客官还是继续赶路吧?” 顾暖雨仍是一脸沉默,不过他的眸子已侧了出去,刚好能看到灶火旁的一堆柴火。 柴火自是没什么好看的,纵使好看也是在未被砍下之前,有绿叶衬托时,但,倘若柴火不全是柴火,里面还有其他物件的话,这就有些新奇了。 那是一把陈旧的剑鞘,缠在剑柄上的缎子也同样陈旧,剑鞘是木制的,剑柄的缎子也是木色的缎子。 不过,陈旧剑鞘中的剑一定是一柄好剑,且还短于一般剑身。 因为,剑鞘是光滑的剑鞘,比雨后的树枝还要光滑,就算是树枝也难免会有不平整处,或是枝杈,但,那把剑鞘却没有。 显然,剑鞘中的利剑已有些日子没有拔出了,剑鞘却时常被人握起,甚至,常把玩在手中。 想来,路过此处的江湖人不在少数,经常行走江湖的人自是知晓该对哪些人有所防备。 小二做出防备姿态时,也多半是蹲身在那堆柴火旁,假意拾捡柴火,实则已触摸了无数次剑鞘。 鞘中剑没有拔出过的痕迹,也自然有着不必拔出的道理。 此处应是还有‘灭影门’的其他势力,常于这里的小二互通有无,相互照拂。 据说,‘天翱镖局’的势力已遍布全域,远达海外,无所不在。 所以,与小二有来往的可能也不止‘灭影门’的人,或许还有‘天翱镖局’的人。 这倒也能解释得通,为何利剑不必出鞘的原因了。 想到这里的顾暖雨渐渐露出了淡笑,“这么着急赶我走,连喝一碗茶水的时间都不肯给我吗?” 小二转身从陈旧的柜子中拿出了一壶酒与一包东西,再次递在了顾暖雨的手中,道:“小人已为您准备下了所有,这包牛皮纸中包裹的是一些干粮,这干粮并不是馒头或大饼,而是有些咸的葱油饼。至于,这壶酒,客官一喝便也能知晓这是什么酒。” 顾暖雨不假思索地饮了一口酒,嘴对壶口,毫无顾忌。 “嗯,是这个味儿。只是…这酒的味道虽没问题,就是不知你要收我多少银两?”顾暖雨,说,“若是你收的银两过多,在这荒郊野外虽也不算过分,但就怕我付不起…” “分文不取。”小二的回答更是干脆。 “分文不取?”顾暖雨诧异道:“马是好马,酒是好酒,饼也是增长力气的好饼...可你却如此慷慨,就不怕折了本钱?” 小二,笑道:“不怕。因为,有送之时就会有不送之刻,到了不送之刻,无论是客官牵着的马,还是客官手中的食物,都会是天价。” 顾暖雨,大笑道:“若是遇到抵赖,或是无赖,生要夺了去又当如何?” 小二,淡然道:“那就让他们夺去好了,反正他们也走不远。” 顾暖雨,继续笑道:“如此说来,你这也的确是只赚不赔的生意。” 小二,道:“至少在这里,我的东西就算是天价,也是值得的。” 顾暖雨环视了一下四周,点头道:“的确值得,这里不但远离城镇,且还无第二家,无论是谁也只能选择这里。” “不过…”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很想知道,若你遇到急需换马和食物的人,却付不起银两,会怎样?” 小二,回道:“不瞒您说,前几日还真遇到了个…不过,这人倒也特别,虽没有给出天价,却也留下了身上的全部银两。” “哦?”顾暖雨,道:“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给足银子,却拿走了你现下送我的所有东西?” 小二,点头,“是的。” “那他应该也走不远,你也一定会在马匹上做些手脚,不让他走太远。”顾暖雨瞥了小二一眼,又道:“或者,你那些藏身在附近郊野的弟兄,也不会让他走远。” 小二,摇头道:“我既不会在马匹上做手脚,也不会让弟兄们拦下他。” 顾暖雨,怔道:“这又是为何?” 小二,道:“他虽没给足银子,却也着实留下了不少银两。若,用他留下的银两去购买他拿走的东西的话,只多不少…只是…” 顾暖雨,急促道:“只是什么?” 小二,淡笑道:“只是,他能过得了我这里,却绝过不了下一处茶舍。” 顾暖雨闻言,也淡笑了起来,“也是,到了下一处茶舍,他也绝不会再有银两去换马,也绝不会再有银子去换干粮。” 小二,道:“虽然,他在我这里换走的马,只是普通的马,酒和干粮也只是普通的酒和馒头,却也是行路之人必不可少的。酒和干粮能入他腹中,但,他胯下的马大概也只有两种结局了…” 顾暖雨,问道:“哪两种结局?” 小二,道:“要么马儿被活生生地跑死,他割下马肉填饱肚子;要么他在马儿摔倒之刻,舍马而去,用脚走路。” 顾暖雨,笑道:“看来,这两种结局,都不算是什么好结局...” 小二,道:“可惜他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可能会有第三种结局。” 顾暖雨,惊道:“第三种结局?” 小二,道:“这条路一直南下,可直通应天府,这一路上会有很多商队与镖车,带他一程也不是不可。” 顾暖雨,道:“说不定,他还真能遇到愿意载他一程的运镖队伍呢...” 小二,摇了摇头,缓叹道:“但愿吧…如果他不再着急赶路,或许,还真能乘坐镖车去往想去的地方。” 顾暖雨沉默了。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一家镖局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去改变行程,或是加快行车的速度。 既然有求于别人,就必然要误了自己原本的行程… … 第五百五六章 半路截杀(三) 现在,殇沫已躺在了地上,与他一同躺下的还有一匹奄奄一息的骏马。 若,它不是一匹骏马,大概也不会将自己累到这份田地。 倘若,马儿任性是一种不自知的话,那人的任性就是一厢情愿地强撑了。 此刻,殇沫就在强撑,他渴望能在路边的林子下恢复些体力,以便继续赶路。 因为,他很清楚,这条路有多长,要耗费多久的时间。 可惜,晨露已在他尚不觉察间侵满衣衫,仿佛与大地粘连,起身后一定会感到更加疲惫。 眼下,没了马儿的他,剩下的路,也只能用双脚一步一步地去走。 可,到底能走多远,他就不知道了... 期待好运到来的他,虽还躺在林下,却已闭合了双眼,竖直了耳朵,尽可能地感受着足能让他振奋的马蹄声。 这倒也真应了与顾暖雨交谈的那位小二的话——“只是,他能过得了我这里,却绝过不了下一处茶舍。” 斜阳未到刺眼时,远处如愿传来了马蹄声,本该骤然欢喜的殇沫,却在第一时间躲了起来。 蹄声杂乱,并非一人一马,而是数十匹马与数十个人。 他们喝声粗犷,夹在马身的双腿也粗壮有力,单是这气魄就是一群绝不好惹的人。 更何况,他们还与殇沫要去的方向相反,多半做不了同路人。 啼声回落,本已喝马疾奔过的数十人,突然掉转了马头,在倒下的骏马前徘徊了起来。 他们似乎认得这匹骏马,在马背上左右晃动之余,眸光始终不离倒地的骏马。 片刻后,其中一人下了马背,像观察一个人是否死去般去触摸着骏马的脖颈与呼吸。 “这马还未死,马的主人应是没有走远。” 一人率先开口,其眸子也环视起了周边的一切。 “可,我们并未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人,莫不是这人折返了回去?” 第二人开口后,不禁向前方望去。 “除了原路返回外,还有一种可能,这匹马的主人就在我们身侧的林子中,”第三人不知何时也下得马来,手中不但捏着马粪,还将身子蹲了下来,“你们看,这是仅留的脚印,这脚印并不杂乱...” 他不断拨开着身前的杂草,用一双审视万物的大眼,看了又看,接着说:“从脚印上看,无论是身材还是武功,大概应是我们要找的人...” 此话一出,领头之人纵身下马,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刀柄,弓腿缓步来到了倒地骏马之旁,“如果真的是他,在这种情形下反倒对我等不利…” 他话落,更谨慎地环顾起了四周。 将他们一言一行尽收眼底的殇沫,紧了紧身子,连连看向脚下的落枝残叶,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 在这数十人纵马走过时,他已在猜测对方的身份。 怎奈,对方的着装实在没什么特别,皆是黑衣裹身,黑帕蒙面,就连脚踝以上呈现出千层浪的绑腿也是黑色的。 这也是他迟迟不敢做出多余动作的原因,他并不怕死,就算他想死,也绝非易事。 只是,他很好奇能在此时此地出现这么一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到底有着何种意图... 突然,倒地的骏马发出一声沉吟,马蹄与马身如波浪般上扬后,就再无了动静。 这是它生前的最后举动,鲜血流出之刻,一把大刀也死死地插在了它的颈部,几乎快要一分为二。 “小五,你在做什么?”没曾想领头之人竟立即低喝起来,“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吗?就算马鸣引起不了他人的注意,但,这马也不该是匹死马。” 被他怒喝之人,名叫:小五。 这大概不是他的真名,但,有小五就必有小六,小三、小四自然也会有。 小五挠头傻笑道:“这马已经这样了,就算我不杀它,它也活不成,不如发发善心,给它个痛快。” 领头之人,瞪了他一眼,回道:“就算这马活不久,也与你无关。如果,林中躲藏之人就是我们要找之人,现下他躲在暗处,我们极有可能会性命不保,甚至,连死都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小五,憨笑道:“老大...这…这不至于吧?他一个人能杀掉我们数十人?” “如果我们先到这里,他自是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可,若是他先到了这里,且现在还在暗地里看着我们的话,他想要杀掉我们也是轻而易举的。”另一人,接着说,“此刻,他不出手一定有他不出手的理由。依我之见,我们还是识趣些好,不管林中之人是不是他,我们都要先离开这里。” 领头之人沉默了片刻,道:“老二说的没错。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是,老大。我们此行就是为了截杀他而来,如果林中之人真是他,那我们岂不是错过了绝佳的立功机会?恐怕,我们回去后也不好交差吧?” “你懂个屁!”领头之人沉声骂道:“小六,你立功心切,我可以理解。但,你一直待在军中,并不熟悉江湖上的事。你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江湖上根本就没人有把握能杀掉他。” 小六,急促道:“那我们快马加鞭地赶到这里,又是图个什么?难不成是要做做样子?” 老二,道:“如今,我们失了先机,已再无杀死对方的可能。在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直截了当的解决的,多半需要周旋与耐心...这种事,小六你日后自会明白...” 领头之人,厉声道:“闲话莫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数十人快马加鞭的来,又快马加鞭地走,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走出林子后的殇沫,望着躺在血泊中的马儿,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本该割肉充饥,对于一个饥饿难耐的人来说,一匹刚死的马无疑是一顿盛宴。 但,他又怎能去吃一匹自己骑过的马呢? 暂不说,这匹马陪他日夜奔波多日,就单单是想想咽下马肉的感觉,就让他有些反胃。 反胃,并不是马肉不干净,而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 正如虎不食子一样,他已将这匹马当成了亲人… 黄昏过后,暮色更浓。 林中的道路也变得诡异起来。 诡异之处,不全因本就无路,还有时时地异动。 一天下来,殇沫已熟悉了这些异动。 他也曾顺着异动的方向,想要寻到一只野鸡或是野兔,但,他每次走近后,异动都会消失,根本看不到踪迹。 白日里面对这一结果,还能勉强说是林中的小动物们狡猾机灵,可到了晚上就难免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人在恐惧中,会加快血液的流动速度,亦会加剧饥饿感,绝非难耐可以形容,啃咬树皮的心思都有。 然,殇沫说到底也是堂堂的‘天翱门’少门主,手中紧握的也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苍琼剑’,怎能去做啃树皮这等毫无体面的事呢… 何况,树皮的味道也绝不会太好。 无月的夜,无光的林子,孤身只影一个人。 渐渐的,殇沫身体的饥饿感开始消退,因为,他发觉自己早已无法辨清方向… 他只能继续向前走,好似只有不断走动着才能看到希望... 至于,前方是否是真正的前方,他已无法知晓… … 第五百五七章 半路截杀(四) 光,总能充满希望,人们也绝不会去计较它出现的方式。 前提是,你已在黑暗中走了很久,还像个无头苍蝇般走着。 然,殇沫见到的光,并不是阳光,而是火光。 火光虽也暖入人心,但看到它后,却不得不给人一种紧迫感。 这紧迫感,有些争分夺秒的意思,因为世人皆知火光不可能长久。 倘若,无人往火堆里继续加柴,它也会随时熄灭。 所以,殇沫已在无形中加快了脚步,脚步越来越快,踩踏枝叶的声响也随之变大。 “劈啪”作响的柴火,在半空炸开着火星,如萤火点缀稍纵即逝,却又斑斑隆起。 漆夜,使得青烟无痕,亦吞噬着万物,只有暖暖的火苗在不远处独舞。 突然,殇沫回收了前脚,一个踉跄贴在了树后,并从树干上抠下一块树皮,紧捏在手中,他能有如此举动,也全因他看到了一张人脸。 能让他做出如此反应的人脸,自然会联想到狰狞面目、鬼魅容颜。 可,事实上这张脸并不可怕,反倒还有几分英俊。 只不过,这张脸却是一张他熟悉的脸… 假如,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正在做着不该做的事,除了闭口不言外,也只能假装没看见。 若,你硬要出头制止,大概也多半会被人杀害。 假如,这个不该被你看到的人,还是你的朋友的话,那你绝对不会再有生还的可能。 确切地说,“朋友”才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人。 一旦欣赏、钦佩,变成了不堪、无耻、龌龊,那也绝不能再做朋友。 但,朋友的朋友还要维持下去,而,朋友的朋友也通常会是你的朋友。 为了不损失更多的朋友,你的这位朋友也一定会选择杀死你。 此刻,殇沫眼前共有二十三人,二十三人围着两堆火,两堆火中间相隔不到十尺。 其中,有一十二人的面孔,他是见过的。 在这一十二人中,又有一人的面孔是他极其熟悉的。 从他们的声音可以判断出,他们正是白日里路过林间,并将一把大刀插进他累倒在地的马儿颈部的那批人。 现在,他们虽还是一身黑衣,却已不愿再遮挡面容。 各个束发朝上的他们,皆别有箭头。 箭头是锋利的箭头,也是整支箭最致命的所在,好似刻意将其折下,插在了束发上。 这种习惯,已然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朝中人不会这般做,江湖人也不会这般做,只有从军之人才会这样做。 无论是银钗、铁钗、铜钗、木钗,在战场上都是容易脱落的。 当然,即便用箭头去固定头发,也会在打斗中掉落,但,箭头却是军中常备,不能说取之不尽,也能随手取来。 这也使得殇沫无需再三揉眼确认,就能认定他眼前那位甚是熟悉之人就是秦泰。 ——官居卫指挥佥事的秦泰,带几个军中亲信出来做些事,也属正常。 ——可,秦泰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相比这里,他更应该出现在漠北,或是应天府。 ——现身漠北是为了向朝廷尽忠;现身应天府是为了报答冷溶月的知遇之恩;如今,他却现身在此处,难道真如他白日里与亲信说得那样,只是为了找一个人? 直到现下,殇沫才赫然发觉,白日里他之所以没有现身,没有杀掉他们,也有听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声音的原故。 ——人在听到自己熟悉,却无法辨认身份的声音时,也会下意识地犹豫。 如今,他也只能将身体藏得再严实些,呼吸再平缓些,在暗地里多观察了。 “老大,你确定那个人会走这里?” 秦泰在柴火前翻转着手背,缓缓道:“不能百分百确定,但,他若想尽快回到应天,也只能走这条路。”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我们要在这里等?这岂不是又折返回来了几十里路…” “小六,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此刻说话之人是白日里被人唤做老二的人,他淡笑着看着小六,说,“你没发现此处是岔口吗?这里不但是个岔口,且还是我们身后林子的截止地,就算白日里躲进林子里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也必会穿过林子,来到这处岔口的...” 小六挠了挠头,含笑道:“我竟未发现这岔口左边的路,乃是南下应天府的路,而,右边的路,则是入川的路。” 老二,道:“不光如此,我们之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回来,也是为了提前布下机关陷阱。倘若,没了我们布下的机关陷阱,就算我们提前埋伏在这里,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另一人,急促道:“我就不明白了,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真就那么厉害吗?用得着我们这般大费周章吗?” 老二瞥了一眼说话之人,似已沉下了脸,“小五,你根本就不知道此人的可怕,此人可是…” “你可听过‘灭影门’?”秦泰打断了老二的话,缓缓起身,朝南望去。 小五,回道:“我当然知晓‘灭影门’,我们的大小姐不正是‘灭影门’的门主嘛...” 秦泰没有否认,其他人也没有否认。 没曾想,他们一众人中的老二却在片刻后,微声说道:“溶月小姐的确是‘灭影门’的门主,但,她已不再是我们的大小姐了...” “我知道,这件事弟兄们无法接受。可,事实就是这样,我们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一旦圣上有了杀心,无论这个人是不是我们的大小姐,我们都要听令行事。”老二接着说,“我们效命的是朝廷,永远不可能是一个丫头。” 他在说话间,特意拉长了“丫头”两字,仿佛带着几分遗憾与不舍。 只要是跟过纪纲的旧部,但凡年长一些的都曾唤过冷溶月“丫头”。 能唤冷溶月为“丫头”的人,也一定是在她年幼时,曾陪她玩耍过的人。 显然,这位被众人唤做老二的人,不但在军中有威望,且还是冷溶月的一位故人。 ——一位故人要杀冷溶月,就必定有故人能够狠下心来的理由。 ——这理由可以是妻儿子孙的性命威胁,也可能是贪生怕死、难为圣意的懦弱,但,一定是经过百般纠结后,才有了痛下杀手的决定。否则,他也不会只出现在这里。 眼下,躲在暗地里的殇沫,唯一能确定下的是他们要伏击的人,绝不会是冷溶月。 小五起身喝道:“莫不是,我们来此要杀的人是大小姐?我们怎么可以杀掉大小姐呢?如果让我杀掉大小姐,我宁愿自己死!” 秦泰猛然转身,怒喝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做吗?你以为我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吗?怪就怪大小姐的‘暗之影’实在太强大,强大到只能容下一个主人,而,这个主人又只能是太子!” 小五不禁后退了两步,颤声道:“老大…你…你是说太子要杀大小姐?” 秦泰低头沉寂了片刻,又渐渐摇头,道:“我也希望是太子,因为太子绝不会对大小姐生出杀心。‘暗之影’就是如今的‘夜莺暗卫’,当今圣上不忍舍弃这股力量,为了使‘夜莺暗卫’完全属于太子,当今圣上只能下密令,诛杀大小姐…” 小五,沉声道:“我知道了...‘夜莺暗卫’虽归附了太子,但,依然是大小姐的‘暗之影’。如今,‘夜莺暗卫’能够随意进出皇宫大内,又掌握着天下情报,这些情报中自然也少不了皇室的动态和消息。” “是的。”老二缓叹道:“‘夜莺暗卫’可以将天下情报汇报给太子,也能将当今圣上的一举一动送达到大小姐的手中。这样一来,当今圣上和太子可能对大小姐的动态一无所知,但,大小姐一定会知道当今圣上与太子的一举一动…” “甚至…”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甚至,每日朝堂上发生过何事,大臣们说过何话,我们的大小姐都有可能一清二楚…试问,如此这般,圣上又怎能容得下大小姐呢…” 小五,厉声道:“容不下就容不下!总之,我是断然不会对大小姐动手的!” 老二,痛斥道:“放肆!你可知,你此话已是大逆不道?” 小五没再说话,却转身抽泣了起来。 “好了,在来之前,我和秦大人就已商议过此事,我们也很清楚你们对大小姐下不了手,所以,我们才来到了此处。”老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也只有来到此处,才能避免与大小姐碰面…只要不碰面,我们就不用对大小姐出手了…” 小五立即回身,道:“你是说,我们来此并不是为了要杀大小姐?” 老二,回道:“不是。” 小五,道:“那是为了杀谁?” 老二,缓缓道:“顾暖雨…也就是昔日‘灭影门’‘四林将’中的最强者,今日‘灭影门’的第二号人物——仙姿卓绝的顾暖雨…这也便是秦大人方才向你提及到‘灭影门’的原因…” … 第五百五八章 半路截杀(五) 在二十年前,如果有谁扬言要杀掉顾暖雨,那绝对能成为整座江湖的大笑话。 在十年前,江湖上想要一战成名的后起之秀,已然对顾暖雨绝口不提。 顾暖雨的名字,也只会出现在秦楼楚馆与船阁秀楼中,虽每每提及到他都会让女子们咬牙切齿,握拳狰目,但,能做到被所有女子憎恨,也绝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份殊荣。 在岁月流转间,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十年前的人,大都放弃了江湖梦,女子舍弃了一笑倾心,一舞倾城的心思;曾提剑扛刀誓要闯出一点名堂的男子也早已习惯了平淡。 然,顾暖雨却还是那个顾暖雨,他如神佛般屹立不倒,且还绝不会因香客减少而沾土染尘。 老二自然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杀掉顾暖雨,但,能被顾暖雨杀掉是不是也算是一种结束? 确切地说,在他们二十三人中,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已抱着必死的信念。 不为别的,只为他们其中的少数人能活下去,且是毫无遗憾,毫无痛苦地活下去。 眼下,老二首要保护的人是秦泰,秦泰作为他们的统领绝不能死去,否则一支队伍就失去了灵魂。 没了灵魂的队伍,就犹如没了爹娘的孩子,能遇到个好的“干爹”“干娘”算是造化,遇不到也只能任打任骂,干着最要命的活。 人这辈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以前相信运气的人,到了一定年纪后绝不会再信运气。 老二深知“运气”有多不靠谱,所以,他不仅想保下秦泰,还想保下更多的人。 他日以继夜地去想、去琢磨,到底怎样的机关陷阱才能困住顾暖雨。 到最后,他仍没想出高明的办法,却强化了最简单、最朴实的做法。 拴马绳是军中最结实、坚韧的绳子,蒙汗药是军中最毒的毒药。 顾名思义,拴马绳是用来拴马的。 可,若是将十股拴马绳泡在水中,再由二十三个人两头正反发力,拧成一股的话,那这一股绳,绝对连大刀都休想砍断。 蒙汗药常用在敌军的酒水中,要么劫其粮草,借机掺入,再假扮敌军送入敌营;要么就夜间潜入,趁人不备倾倒其内。 顾暖雨自是不会去喝他们的酒水。 假如,在半路上有一群黑衣人偏要你喝下他们的酒水,大概也无人会去喝。 但,若是将这些掺有蒙汗药的酒水,全都倒入事先挖好的陷阱中,顺着惯性掉入陷阱内的人也必然会呛上几口酒水。 桐油虽不常有,却也是行军必备。 它除了用在饮食上外,也能起到防水、防雨之用。 只要在陷阱的周边抹上一层桐油,纵使顾暖雨的轻功再好,在短时间内也很难逃脱。 现在,顾暖雨就已在陷阱中,和它一同掉入陷阱中的还有一匹黑毛发亮的马。 马儿似乎没有他的好运,马蹄皆被粗粗的拴马绳绑住,而,顾暖雨却只被绑住了双腿和一只手臂。 他和马的周围还有很多系成圆圈的拴马绳,依旧漂浮在酒水上。 他已不止一次对着这些未起到作用的拴马绳发笑,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陷阱实在太巧妙。 只要有人和动物掉下来,漂浮着的众多拴马绳就会套牢四肢或脖子,身体在重力下也自然会下沉,下沉之刻拴马绳便会紧缩,越沉越紧,越挣扎也会越套得紧… 或许,他该庆幸自己掉下来时,不是头朝下。 倘若是头朝下,万一套住了头,滑到了脖颈处,那他早已被陷阱中的酒水给淹死。 虽说,他很喜欢喝酒,且是大口大口地喝酒。 可,他周身的酒水,绝不会比他怀中的‘芙蓉醉’美味。 更何况,他周身的酒水中还被洒满了蒙汗药。 索性,他慢慢的将左手伸入怀中,掏出了那瓶‘芙蓉醉’,吃力地贴到唇边,缓缓地啄了起来。 ‘芙蓉醉’是郊野茶舍中的小二送他的,单凭这瓶‘芙蓉醉’就已能代表小二的身份。 ‘芙蓉醉’乃是酒中极品,也是‘绣芙蓉’酒楼的招牌。 这种佳酿,他本不舍得喝,但,他却想用‘芙蓉醉’来清一清口中残留的掺有蒙汗药的酒水。 “顾暖雨真不愧是顾暖雨,到了如此境地,居然还能这般悠闲地喝酒…” 顾暖雨并没有抬头去看说话之人,只是在瓶口离嘴后,淡淡道:“不然呢?莫非,阁下以为我还能做些别的事?” “假如,一个男人连拿酒瓶的手都在无力颤抖的话,那也绝无法再做任何事。” “既然,阁下很清楚这一点,为何还要明知故问?”顾暖雨,说,“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捡紧要的话说,这样也能让别人的耳朵早点清净些。” “你可真猖狂!”此话乃是另一人的怒喝。随着这声怒喝,他已跨到陷阱边,腹部不仅一起一伏,双眼也好似快要炸裂了出来,“但,你也绝想不到,你这般猖狂的人,有天会死在我的手上!” 一把大刀已沉了下去,仿佛将头顶的整片天斩裂,黑如夜幕。 不错,现在已是白昼,且还是天刚亮不久。 这便也能理解另一人的愤怒从何而来,为何说不到两句话就要挥刀杀人了。 ——无论是谁半死不活地又挖陷阱,又捆绳,又倒酒倒油的,且还要硬生生地等上一整晚,到了天亮之刻,终于逮到了猎物,而这猎物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甚至还有几分讥诮的话…试问,谁人会不气? 然,大刀并没有彻底抡下去。 “小五!你要做什么!?” 来到陷阱边的另一人,正是小五。 小五望着阻下自己的老二,怔住。 “他也算英雄末路,让他再喘会儿气也无碍…” “二哥,你是不是又不想杀他了?”小五,迟疑道:“若,二哥想杀他,走近的那一刻便可以出手,又何必与他磨这么多嘴皮子…” “我与他磨嘴皮子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凭什么能成为大小姐最倚重的人。” 小五,道:“能得到大小姐的倚重,自有他不寻常的地方…” “他的确不寻常…”老二凝视着顾暖雨的头顶,说,“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向我们求饶过一次。” 小五,喃喃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到死都不会求饶。二哥大概是忘了,我们身边也曾有过这样的弟兄。” “是的,我们的那些弟兄直到被敌人砍下头颅,也未曾皱过一下眉头…” 小五,道:“而,我们就只能在山坡上远远地看着…哪怕我们射出一箭,他们也不会死。” “就算他们一时死不了,我们也无法救回他们…” 小五,沉声道:“至少,我们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们的眼前!” 老二深叹了一口气,“不用看他们死在我们眼前的代价,却是我们也要被敌军歼灭。” 小五侧眸看向老二,眼中含泪,“二哥不知道的是,至从他们死在我的眼前后,我已再也不怕死亡了…因为,即便我们活了下来,也再不能为他们做任何事了...” 老二,垂眸道:“是的,能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折磨…在梦中,他们曾质问过我无数次,为何不救他们…” 小五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二哥,是如何回答他们的?” 老二,缓缓道:“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小五沉默。 片刻后,老二又道:“很多时候,我都会在想他们的死到底值得不值得…可,我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但,我却很清楚,日子越久,他们的名字就会越淡…终有一天就连我们都会忘记掉他们的名字…” 突然,他眸光发亮,再次凝向顾暖雨,接着说:“小五,你说顾暖雨死后,大小姐会忘掉他吗?” 小五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我虽没机会多亲近大小姐,但,我也能感觉到大小姐是一位很重情义的人。” 老二点头,“是的,我们的大小姐重情重义,一定无法忘记顾暖雨…大小姐也会很伤心的…” 突然,秦泰高声道:“我们没有选择!” 他本不打算说话,他甚至不打算现身在顾暖雨的面前,但是,他已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看看吧!你们两个都回头好好看看吧!我们身后还有这么多的弟兄,现下宣府还有更多的弟兄在等着我们回去!难道,你们要让他们所有人皆为了一个顾暖雨而丢掉性命吗?!”他慢慢放下指向后方的手指,又侧身无力道:“既然,你们动不了手...那这个恶人,还是由我来做吧…” … 第五百五九章 半路截杀(六) “不!”老二赫然抓住了秦泰的手,神情严肃且沉重,“还是我来吧...” 秦泰侧眸看了一眼老二,笑了笑,“你觉得我还能回得去吗?今日,不管我出不出手,都已回不到大小姐身边了...” “回不回得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上不能有过多杀戮,否则,你也无法善终...”老二顿了顿,接着说,“你应该很了解大小姐的为人...假如,你无法善终的话,必会波及到我们所有的弟兄…毕竟,小五他们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二哥,让我来!”小五挤身向前,沉脸坚毅,“我虽年轻,但我终是一个人。一个人的过错就算再大,也都能由我一人承担。” “小五,休要胡闹!”老二厉声一语,又接着怒喝道:“退下!” 小五对着老二微微一笑,“二哥,这次我没有胡闹…或许,您在平日里容忍下了我太多的胡闹,可这次…小五是认真的…” 争抢间,秦泰的脸色已胀得通红,仿佛全身的气血已翻涌到了极点。 只听,他一字一字道:“人生在世,能有若干知己,已算幸事。但,老天似乎待我不薄,能让我有你们这些不畏生死,甘愿牺牲的兄弟,我已无憾也。” 说完,他分别看了看老二与小五,又环视了一圈身后的众弟兄,接着说:“我就一句话,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人由我杀,事由我们一起扛!”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众人纷纷响应,如战场厮杀,声声如雷。 “其实,你们不用这么麻烦…也无需这般悲壮…”突然,一声音扬起,其声平缓而慵懒,又犹如黄鹂般绕耳不绝,“事实上,你们根本不必杀我,我也根本不必杀掉你们…” 秦泰、老二、小五赫然惊恐,如触电般同时凝向一个方向,他们身后的弟兄也在第一时间围了上来。 只见,顾暖雨侧躺在陷阱一旁,细细整理着湿淋淋的衣裳,又轻捋了几下黏在一起的头发,右肘支地,一腿弓起,另一腿翘上,晃晃悠悠,满是自在逍遥。 “不过,就是可惜了我这身白绸紫纱袍,往这陷阱中这么一泡,就算是洗上千百回也难去掉味道咯…”说话间,他的左手又从怀中掏出了包好的牛皮纸,继续道,“如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小二非要用牛皮纸包裹住葱油饼了,原来是算准了我要遭这一次罪啊…真是神机妙算...神了...” “你…你…你是如何上来的?”老二颤音抖身,字字磕巴,“这…这…这根本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顾暖雨,说,“既然,人能掉入陷阱,也自然能逃出陷阱,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 “这的确是最简单的道理,但是…”秦泰的右手绕过腹前,骤然握住系在左胯的绣春刀,“就算所有人都能从这陷阱里逃脱,你也绝无法独自走出这陷阱。” 话落,他如鹰隼的眸光已在扫射,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外人。 就在百米外,就在他们昨夜生柴烤火处,一个脏兮兮的人正在啃嚼着食物。 食物是昨夜他们用树枝串好,架在火上烤好的野鸡,因他们皆是从军之人,打野味也是他们最擅长的本领,如今还能剩下些,也属正常。 可,就是这在正常不过的事,却在秦泰眼中成了最可疑的事。 “你又是谁?何时到这里的?”秦泰高喝两声,又问道:“你是如何帮顾暖雨逃出陷阱的?” 脏兮兮的人没有回答,仍在大口吃着烤熟的野鸡,反倒越吃越津津有味起来。 “眼下,我们还是先解决完一个,再说另一个...”老二,侧身贴上秦泰,微声一语后,又回瞥了一眼顾暖雨,“顾暖雨虽能从陷阱中逃出,但,他的身子也是扛不住我们洒下的蒙汗药的...” 秦泰眯眼仰视,冷面肃杀,其眸光仿佛要将顾暖雨给生撕活剥了,“可,他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老二迟疑了一下,再次打量着顾暖雨,小声回道:“他八成是装的,那么多蒙汗药洒了进去,我就不信他一点事都没有。” “或许,他真一点事都没有…不然,他又是如何从我们挖好的陷阱中逃出来的?我们也并没有看到,远处正在偷吃我们烤鸡之人走过来...”秦泰,说,“别忘了,他可是顾暖雨...” 老二没有再言,反倒走近顾暖雨,捏了捏他的臂膀,又看了看他的脸庞。 随后,他蹲身道:“喂,顾暖雨,我问你,你是如何自己爬上来的?远处那个只顾啃烤鸡的人,真没帮你?” 突然,顾暖雨大哭大嚎了起来,左手也狠狠地拍打起了大腿,那是一个悲情、伤感,就好似一个刚被女人抛弃的小男人,简直是活不成了... 老二皱眉,又急促道:“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老实点!” “我能不哭吗?如果有天你发现,自己连只烤鸡都不如的话,你难道不会哭吗?”顾暖雨连声哽咽,还真是一脸哭相,不过他却没有流泪,“想我顾暖雨纵横江湖四十载,今日竟落到了如此田地。有人竟为了能啃上几口烤鸡,对我视而不见,甚至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 老二侧脸看了一眼还在啃嚼着烤鸡的人,又正眸道:“我说顾暖雨你还知不知臊,你才多大啊,怎好意思说自己已纵横江湖四十载…” 他轻缓出了一口气,拍了拍顾暖雨的肩膀,又安慰道:“想必,你应该清楚,但凡是在江湖上行走之人,都要先填饱肚子,才能再言其他。你也别怪人家不愿救你,他也救不了你…” 顾暖雨猛然停下抽泣,一脸严肃地回道:“你们当真不知道他是谁?” 老二怔了一下,再次看了看远处啃嚼烤鸡之人,慢慢地崩出了几个字“一个毛头小子,他还能是谁?” “他可是我大哥啊…能让我顾暖雨唤做“大哥”的人,武功也一定比我高,腹中谋略更比我不知多上几百倍…”顾暖雨迟缓了语速,大概是因为自己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当然,我大哥也是很年轻的…自古英雄出少年嘛…你们懂的...你们懂的...” “呵呵呵…”秦泰已在发出着几乎扭曲脸型的大笑,那也是赤裸裸地讥笑,“现在,你一定很想找个人来帮你,对不对?就算那位毛头小子帮不了你,你也想分散些我们的精力,然后,你会像方才一样,趁我们争执谁来杀你时,再次找出机会逃走,对吗?” 顾暖雨也大笑了起来,近乎于狂笑,“你们在陷阱中放了那么多条拴马绳,无论我拽住哪一条,都是能上来的,别忘了,我的左手并没有被套住…就算陷阱内侧皆是桐油,我最多踏一下马背,也能立即跃上来…如此简单之事,我何必要趁你们不备,又何必要找什么所谓的机会?” 秦泰,笑道:“单凭一只左手,就能解下套住你的所有绳索,你当我是傻子?” 顾暖雨,缓缓道:“你并不是个傻子,但,你也绝对聪明不到哪去。与我而言,无论再粗再结实的绳索,一只左手已然足够。” 秦泰,沉声道:“莫不是,你身上藏着匕首?可,即便是再锋利的匕首,又怎能那么快割断我们十股拧成一股的拴马绳?” 顾暖雨,微微一笑,“何须匕首,一只发簪足以。” “这不可能...这根本就不可能...”秦泰的身子连连抖动,似受了某种刺激,赫然喝道:“那你为何在逃脱陷阱后,不直接向我们出手?!无法出手,对吗?要知道,陷阱中的蒙汗药可是我们一包一包洒进去的,几乎用掉了全军的配额!” 顾暖雨淡笑摇头,他本想说“那是因为你们根本不配让我出手,也因为我在给你们活下去的机会”,但,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在这个世上,人们总是不愿去信自己无法做到的事,通常自己做不到的事,亦会认为别人也绝做不到。 这是世人种种不屑的来源,也是世人自以为是,盲目自大的理由。 “你不是想让那位正在啃嚼着烤鸡的毛头小子来救你吗?”秦泰怒目圆睁,接着狠厉道,“那好啊,我现在就让他过来,我倒想看看他要如何救你!” 他没有一丝迟疑,更没有半分犹豫,一语话落,又接一语,只是后一语是一声怒喝,且是对他远处弟兄的怒喝,“弟兄们,将那毛头小子带过来!” 此刻,他如打了鸡血般,根本压制不住体内血流的速度,好似怒火中烧,直充头顶,“今日,不光你要死,那个毛头小子也要死!” 顾暖雨并未因他的言语,而变得同样激动。 他从头到尾都在静静地看着秦泰,哪怕是秦泰说话时,脸上激起的每条皱纹,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秦泰为何愤怒... ——一个轻易能被人激怒的人,又如何能为自己的弟兄们找寻到生路… 或许,他真的激怒了秦泰,大概是因为他轻易逃出了陷阱,又说了些实话。 但,这却不是关键所在,最关键的是:秦泰至始至终都不敢动他。 即便,深信他已中了蒙汗药,成了一只软脚虾,秦泰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下。 这也便成了没有任何遮挡的羞辱。 ——即使他顾暖雨到了最落魄、最无助之时,堂堂朝廷亲封的卫指挥佥事,也无法撼动顾暖雨的威严。 现在,秦泰的弟兄已将一直啃嚼烤鸡的毛头小子带了过来,不出意外的话,秦泰也一定会先杀了这位毛头小子。 也唯有这毛头小子的血,溅到秦泰的脸上、身上,染满秦泰手中的绣春刀后,秦泰才能趁着身体的亢奋,再一刀结束掉顾暖雨的生命。 没错,秦泰需要推自己一把,他亦需要些勇气。 至少,作为卫指挥佥事的他,在不能承认自己胆小懦弱之刻,必要给自己一个“我能行”“我能杀掉顾暖雨”的“铺垫”与“助力”。 而,正步步走来的毛头小子,便就是“铺垫”和“助力”。 忽然,寒光已出,血已四溅,人亦倒下。 顾暖雨惊红了眸子,呆滞了神情,微张了嘴角,他最不愿看到的结局,还是发生了… … 第五百六〇章 半路截杀(七) 少年,不再是翩翩白衣的美少年,亦不再是自信洋溢,潇洒随性的贪玩人。 世人陷于外在,使得“人靠衣装,马靠鞍”成为了亘古不变的真理。 可,有时真理,也会被推翻。 现在,走向秦泰的少年就在推翻着真理,依旧是脏兮兮的脸,依旧是不修边幅的蓬发,依旧是染满泥土,还被树枝挂花多处的袍衫。 袍衫本是白色,无垢白,如雪白,也唯有最洁净的白,才能被尘世渲染得污秽不堪。 但凡是件灰衣黑裤,也不会本色全无。 他手中的剑,没有光泽。任何一把还在剑鞘中的剑,大概都不会有光泽。 但,剑鞘就算再不精美,也一定会引人注目。 然,一把像根泥棍的剑,也必然没有执剑人的真实面目重要。 秦泰太想看清这少年的脸,只因少年的走姿已让他联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最不该出现、最让他难以置信的人。 这人,并不出名,也没在江湖上做过什么一鸣惊人的事。 这人,只有一个体面的身份,那就是‘天翱门’的少门主。 如今,这人就连少门主的身份都已变得勉强,尴尬。 因为,‘天翱门’的门主已是谢清澜——“剑神”谢清澜。 这人与谢清澜同辈,尊称谢清澜为师哥。 师哥成了门主,师弟又怎好继续做少门主? ——这人既不是谢清澜的儿子,又不是谢清澜的弟子,“少门主”的称呼,又该从何谈起? 偏偏就是这个看似有身份,实则无身份的人,却恰好与冷溶月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同床共枕’一向被视为最亲密的行为,一旦女子与谁‘同床共枕’了,也会瞬间发生质的改变。 当然,这里也指如冷溶月一般的女子。 或许,气质这东西是与生俱来的。 不然,冷溶月又怎会痴恋这人,还为这人诞下一女呢? 这虽是江湖传闻,秦泰并不清楚冷溶月所生的女儿的父亲是谁,但,种种流言中自有着几分出处。 现在,这个气质非凡的少年,注定不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毛头小子。 他已站在了秦泰面前,发挡颜,无风过,却突现了一抹惊鸿寒光。 寒光之快,凝结了空中的水气,使得晨露骤现,闪过秦泰的脖颈。 与晨露一同闪过的,还有一滴血,艳红的血如偏斜的骤雨,向一侧猛然急落。 可惜,血只有一滴,晨露也只有一滴,没有骤雨中的模糊不清,亦没有无数雨点砸落的混乱,只有两滴异常清晰的水珠,一红一白。 红的是血,白的是映射着阳光的露水。 “苍…苍…琼…”秦泰没有将话说完整,他也无法再将话说完整。 因为,他的血已开始喷涌,如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他本就处在亢奋中,仿佛身体的血液终于有了出口,急窜如泉,直到干结。 他倒地之刻,始终瞠目僵身,身体没有一丝起伏。 顾暖雨知道他想说什么,此刻,他想要说的,也已不再重要。 因为,‘苍琼剑’已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这世上与‘灭影刀’齐名的‘苍琼剑’,是从被泥水浸泡过的剑鞘中拔出的呢? 少年没有就此作罢,好似杀秦泰本就是他要做之事,毫不迟疑地又将呈呆滞状的小五和老二,推入了一旁的陷阱中。 当,少年转身向后时,秦泰剩下的二十位弟兄,皆已拔刀,却各个惊慌失措,前后挪步。 在‘苍琼剑’面前,这二十人不如竹子坚硬,想要灭掉他们也只在刹那间。 但,少年并没有这样做,反倒缓缓闭合了双眸,慢慢仰颌将整张脸沐浴在了晨光中。 待他睁眼,面前已空无一人,他不追不赶,不急不缓,只是将眸光移到了顾暖雨的身上。 “从没见过你这般狼狈过,真是连只落汤鸡都不如…” 早已起身的顾暖雨,怔了怔。 只听,少年又道:“不过,就算你是只落汤鸡,我大概也是抓不到的。” 顾暖雨随声皱眉,更是一脸不解。 “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何权贵人家的少爷,过不了苦日子了…”少年接着缓叹道,“就算不被饿死,也要被人嫌弃死。” 顾暖雨赫然觉醒,脑中顿时出现方才少年啃嚼烤鸡的画面,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是在说你自己吗?你不仅抓不到林中的野鸡,恐怕连野鸡的影子都看不到吧?” 少年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可,你却说错了一句话。”顾暖雨,说,“你并不是一位权贵少爷,也没过过权贵环绕的生活。只是,你身边有最得力的手下,身侧有这世上最举世无双的师父。” 他笑了笑,又道:“你这就有点冤枉了。靠着粗茶淡饭长大,却又有着权贵少爷的无能,真是个穷人家的富二代啊...” 少年没有反驳,他也无意反驳,不仅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绝说不过顾暖雨,也因他现下已不再饥饿。 一个不再饥饿的人,一旦清高劲生起,绝不会再提与填饱肚子有关的任何话题。 “或许,我该成为一个有名的人。”少年斜瞥了一眼顾暖雨,“至少,要比你有名。” 他这突来一语,虽让顾暖雨摸不着头脑,却也着实逗笑了顾暖雨,“你想要比我有名?大概还需要十年。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何非要出名?” 少年,道:“因为,秦泰与他的部众根本认不出我。也因为,他们要截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顾暖雨,道:“这样说来,你的确是一个足能被人忽略的人。” 少年,笑了笑,“这也是他们所犯的最大错误。事实上,他们不仅杀不了你,也绝动不了我。” 顾暖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算如此,我还是比你有名。你啊,想要赶超我,恐怕今生都做不到了...” 少年,紧眉问道:“为何?” 顾暖雨,缓缓道:“若,别人想出名,或许战胜我便可。可,若是你想出名,就算你战胜了我,甚至战胜了你那位被江湖人尊称为“剑神”的谢师哥,也绝不会出名。” “因为,你是殇沫。”“殇沫”两字一出,好似所有言语赫然明了,顾暖雨当之无愧是人间清醒第一人,“你与溶月虽未成婚,但,我也会因溶月对你百般忍让,所以,即便你战胜了我,也不会光彩。谢清澜虽是“剑神”,你却是郭门主的嫡传弟子,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嫡传能够胜出,也是理所当然。” 殇沫笑了笑,“没曾想,你顾暖雨还如此自恋,真是无药可救…无药可救啊…” 顾暖雨含笑摇了摇头,“如今的江湖,无了故遗名,无了极乐天尊,你自是也不敢与你师父真刀真枪的交手,我还真想不出除了我和谢清澜外,还有谁能让你一战成名,从此名扬天下的...” 殇沫猛然沉声道:“如果,是那个人呢?” 顾暖雨闻言,竟不禁后退了几步,他从未这般惊恐过,也从未听过这般胆大如天的话。 他再次看了看殇沫扬向天的手指,结舌道:“你…你是认真的?” “不然呢?”殇沫,说,“你以为我为何要杀秦泰?” “你既杀秦泰,就绝不会放过他背后的人?即便再危险,再不可能,你还是要这般做?”顾暖雨的声音已有些发颤,同时在发颤的还有他那颗心,“在我看来,秦泰并不至死,事实上,他能出现在这里,就已证明他无心伤害溶月…这也是我迟迟不愿对他们出手的原因...” 殇沫缓缓摇了摇头,道:“只要他有犹豫,就会成为祸患。他明面上是顾念往日恩情,选择不与溶月交锋,实则内心已将溶月放在了对立面,而,他今日的选择,也会渐渐抵消掉往日的恩情。因为,在他看来,他今日选择不与溶月正面交锋,已是在偿还往日恩情。” 顾暖雨再次惊身,“你是在说...人性?” 殇沫恳切点头,“对,人性。在人性使然下,他会越发觉得自己无错。甚至,在他逐渐得势后,还会觉得自己已够对得起溶月了,且会愈发觉得自己也已放过了溶月多次。因为,一旦两人站在了对立面,就会开始去计较得失,就会想要去寻找平衡,真到了不需要再平衡的那天,他自然也会对溶月痛下杀手了。这种人,也往往是最可怕的…” 顾暖雨已不得不开始认同殇沫的话,“这种人的确可怕。一个多次不愿与自己交锋的人,一个无意致人死地的人...突然有那么一天,冷不防地捅你一刀,任谁都是防不住的。” “所以,我必须要让他认清一件事,一件再清楚不过的事。”殇沫,说,“这件事便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格站到溶月的对立面,只要他默认了对立,就只有死!” … 第五百六一章 半路截杀(八) 世人常以道理言辩是非曲直,却不知道理往往是说与别人听的。 所谓古人训、圣人言,几人又能做到... 纵使,顾暖雨憋着千般道理,在殇沫的解说下,也无从反驳。 因为,殇沫也有着他的道理。 道理与道理相撞,多半不会撞出“火花”,到最后也通常会不欢而散。 顾暖雨没有殇沫的干脆。 或许,做久了强者,内心难免柔和。 他已很久没有大开杀戒了。 事实上,一个强者也无需时刻杀人,去扞卫自己强者的地位。 “机灵”“聪慧”之人在遇到他时,自然也能敏锐地嗅出危险所在,避让走开。 不够“机灵”“聪慧”的人,亦能察觉出些许不对,跟风学样,得以自保。 ——当,一小众人皆避让一人时,所有人也自知该如何做了… 何况,一头青丝的顾暖雨极好辨认身份,这也是郊野茶舍中的小二,能一眼认出他的原因。 至于,那些想要以此特征假扮他的人,大多也会先掂一掂自己的分量的。 多年来,顾暖雨淡去了杀气,淡去了狠厉,将柔和灌聚全身,展现出的也是和颜悦色。 在与殇沫对话间,他已用柔和的眸光,瞅过老二和小五多次。 起初,他还有些担心老二和小五听到他与殇沫的谈话内容后,会泄露出去。 可,现在他这种顾虑已然消退。 因为,至从老二和小五落入陷阱后,两人皆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两人的狼狈状,不但远超了顾暖雨,还有胜之而无不及。 ——陷阱中,老二在左,小五在右,中间隔着一匹马,马儿时而躁动,时而弹蹄喷鼻,即便马儿的唾液溅到两人身上、脸上,两人也无动于衷。 这大概就是一种“心死”的表现吧… ——秦泰的死,太过突然。他们本应为秦泰报仇,可面对手持‘苍琼剑’的殇沫,他们又如何报仇呢? ——他们不单单打不过殇沫,殇沫的出现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也代表着冷溶月。 ——他们本就觉得截杀顾暖雨之举,有愧于冷溶月。如今,秦泰已死,‘苍琼剑’的主人已现,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的顾暖雨,似乎已有些动摇。 他不但认同着殇沫方才所说的话,还越发觉得有道理。 然,有道理的基础,也全在殇沫留下了老二与小五的性命。 是的,殇沫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 “我虽认同你说的话,但,我还是觉得你不该杀掉秦泰。”沉寂良久的顾暖雨,再次看了看陷阱中的老二与小五,说,“或许,秦泰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重新选择的机会?”殇沫发出一问后,露出了淡淡地微笑,“如果,秦泰只受限于一人的话,或许他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可,他却受限于两人。在这个世上,无论是谁,一旦受限于两人,就绝不会再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顾暖雨,迟疑道:“你是说,秦泰不但受限于溶月,也同时受限于朱棣?” 殇沫,道:“秦泰受限于溶月并不可怕,顶多是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溶月多半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但,朱棣就不一样了,别说背叛了,就算有丝毫违背,他秦泰就会立即丢掉脑袋…否则,他也不会对你生出杀心了…” “可,他却忽略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殇沫瞥了一眼顾暖雨,接着说,“他之所以要杀你,也全因无法违抗朱棣,而,他选择杀你,其实也就是选择了要杀掉溶月。” 顾暖雨,缓缓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回不去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殇沫点了点头,“有时,选择投靠谁,是很有讲究的。秦泰却偏偏投靠了一个能随时要他的命,又根本不需要依靠他什么的人…在朱棣面前,他就相当于一个可有可无的蝼蚁,他没有犯错的机会,哪怕一丁点机会都不会有。” “一个没有机会犯错的人,也只能拎起屠刀成为鹰犬了…”顾暖雨喃喃一语后,眸光突又发亮,道:“那他们两人呢?我是说在陷阱中的这两人…” 殇沫,回道:“他们两人自然不必死。” 顾暖雨,道:“为何?” 殇沫,说:“在你看来,我大概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可,事实上他们与秦泰的认知,却是截然不同的…说到底,他们终究是兵,秦泰终究是将。为将者,必要考虑全局,顾虑颇多;为兵者,只需听令行事便可。” 他顿了顿,继续说:“现下,将已死,兵又该听谁的指令呢?无指令可听,自然也只能去过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了...” 顾暖雨,赫然道:“你就不怕他们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殇沫,笑道:“泄露?你觉得有人会听吗?你觉得他们两人能见到朱棣吗?” “不仅不会有人听他们两人讲话,他们两人还会像乞丐一样被人驱离出去。放眼整个朝廷,恐怕都不会有人因他们两人的一面之词,便就顶着欺君之罪的风险,带他们去见朱棣的…”他接着说,“还有,就算他们两人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又怎样呢?停留在宣府中的黑羽骑,真就会将枪头对准溶月吗?再说,我们的溶月,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招惹吧?” 顾暖雨,大笑道:“看来,你在京师的这段时间并没有闲着,倒也掌握了不少来自各地的消息。按你所说,我们现在就应该直接离去,全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殇沫渐渐沉脸道:“你可以,我不可以。” 顾暖雨闻言,骤然褪去笑意,道:“为何?难道,你还真要去杀朱棣?” 殇沫,点头道:“是的,非杀不可。” 顾暖雨强装镇定,打趣道:“别开玩笑了…你还真能近得了朱棣的身不成?” 殇沫,淡淡道:“在此之前,的确不能。但,现在可以了。” 顾暖雨猛然抖了个激灵,“你要假冒秦泰的身份,率领黑羽骑随朱棣北伐?然后...然后,你会在途中趁机杀掉朱棣?” 殇沫先是点了点头,可没过多久却又摇头淡笑道:“确切地说,我想要统领黑羽骑,根本不必假扮秦泰的身份。不过,我也的确如你所说,会在北伐的途中找机会杀掉朱棣。” 顾暖雨,皱眉道:“我想象不到,你究竟要如何做…” 殇沫侧眸凝望,紧盯着顾暖雨不放,一字一字道:“你当真想象不到?” 顾暖雨下意识地将手掌捂在腰间,也一字一字回道:“就算我能想到你要如何做,又怎样?你可曾想过溶月?万一你有什么不测,溶月该怎么办?要知道,溶月是绝不会放任你一人留在北伐大军中的,她也定会追过去...” 殇沫,沉声道:“来不及了…真到了那时,就算溶月想追过去,也来不及了...” “溶月来不及追,我也来不及犹豫...此刻,如果我继续前往应天府,必然会错过统帅黑羽骑的机会。”他的声音已更沉,沉得十万火急,沉得杀气腾腾,“相信用不了多久,黑羽骑也会被朱棣的北伐大军收编,他们不可能一直等秦泰回去,就算他们等,也是等不到的…” 顾暖雨垂头,陷入沉默。 殇沫见顾暖雨不言,又突然说道:““你知道要想全力护好一人,该如何做吗?在我看来,若想要护好一人,就必然要做到绝对偏袒。” 顾暖雨的眸光已痴,痴眸荒芜,底气全无。 “在绝对偏袒下,自然会扫清掉一切隐患,也必然会除掉所有不该存活的人。也唯有这样,你所护之人才不会看到“阴暗”,也不会遭受“阴暗”,会无忧无虑地活着,会快快乐乐地活着…”殇沫继续道:“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事,是需要有人去做的。既然,我们都不想让溶月遇到危险,那我们只能默不作声地清理掉所有的潜在威胁…”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顾暖雨骤然无措,激动不已,“可是,事情真就这般简单吗?你要杀的是朱棣,他可是一国之君,一朝主宰!你一个江湖人士,你又要如何去杀?又怎能杀得掉?” 殇沫笑了笑,“杀不杀得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威胁到溶月...说直白一点,所谓的偏袒,就是要肃杀掉一切有不良动机的人,阻下所有存有危险的事,做到终身偏执,终身不倦...” … 第五百六二章 半路截杀(九)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顾暖雨惊怯后退,手指缓扬,又极快落下,“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与溶月为何能看对眼了…你们两人都是疯子…无法理喻的疯子…” 殇沫凝视了顾暖雨片刻,自若道:“难道,做疯子不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顾暖雨不断喃喃着,“你们行事根本就不按常理,如此做派也会毁掉绝大数人的利益与坚守。” “利益?坚守?”殇沫冷笑了一声,说道:“何为利益?往小的说,一人盈亏也;往大的说,一国之利也。可,无论是一人盈亏,还是一国之利,个人都要有所舍弃。若是为国,舍小我为大我也是必然的,可,若是为了某一人的利益,普通之人就该忍受躲让吗?” 顾暖雨,动容道:“无论你如何说,独断独行的做派都会引来莫大的灾祸。要知道,你现在可是要去刺杀朱棣…或许,溶月根本就没想过要杀掉朱棣,她能躲能藏,更有能力好好活下去…但,倘若你这么一闹,无论成功与否,都会给溶月和你身边的人带来灭顶之灾,无一人能幸免!” 殇沫淡淡地笑了笑,“你所说的这些,也是很多人无法做自己的根本原因。其问题,也正出在很少会有人能觉察到做自己有多重要上…” 他接着说:“不管是个人之荣耀,还是一国之繁荣,都是靠闪烁着不同光芒的人去创造的,若人人相同,又何以树圣贤?又何以成表率?” 顾暖雨,愁眉紧锁道:“圣贤也好,表率也罢,都不是你逞英雄的理由。人这一生,怎能无牵无挂…即使,无妻无子也要去考虑身边人的安危…更何况,你还是个有妻有女之人…难道,你真要陷她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殇沫,赫然道:“你以为一味妥协,真就能保下她们的性命吗?” “还有你口中那所谓的坚守,若子承父业是种坚守,若娶妻生子、光耀门楣是种坚守,若世代平安无事是种坚守,那做人的确很难,也会难到无法喘息,终日不得停歇…”他猛然侧眸,用一种似乎能击穿心灵的眸光,审视着顾暖雨,“你做过自己吗?” 顾暖雨骤然一怔,竟全身发麻,惊悸不安起来。 殇沫渐渐微笑,步步向其靠近,直到两人脸对脸,“你顾暖雨当真会怕那朱棣吗?你到底是在怕朱棣,还是在怕溶月一旦有事,你顾园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呢?” 顾暖雨再次后退,冷汗已覆满全额,多次垂眸,又多次抬起,次次不敢再与殇沫对视。 “你也不见得就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人吧?”殇沫又冷冷道:“这么多年来,你对溶月的呵护是真,感情是真,但,你的私心也是真真切切,无法掩饰的!” “不错,你的确在溶月身上赌赢了…就像你当年将顾园的所有声誉都压在故遗名身上一样,皆是在赌,且是一场豪赌!”他继续道:“如果我是你,在一生中赢下了两场豪赌的情况下,我也会怕…且是发自心底的怕…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一直都有这么好的运气,也深知“事不过三”的道理,所以,你现下根本不敢去赌第三次!” 顾暖雨,厉声道:“从始至终,我都未曾利用过溶月!我与溶月的感情,也是在溶月幼时就积累下来的!我承认,投靠故遗名时,我的确有赌的成分,但,后来溶月接任‘灭影门’门主,皆是顺理成章之事,我又何须再赌?” “是吗?”殇沫淡淡道:“那我问你,当年极乐天尊假扮故遗名突现故府之刻,你为何不在?又为何在极乐天尊带走故府一众好手后,还避之不见,直到溶月派出暗影女侍和暗之影去寻你,你才又决定现身呢?” 顾暖雨,猛然大笑道:“如果,我告诉你,当年我和遥峰皆未离开过故府,你可愿信?” 殇沫缓缓点头,“我自然愿信。那时的溶月远在海外,故府偌大的家业在无主打理的情况下,不但能够得以保存,还能日益壮大,实则也是你和顾遥峰在背后操持着一切。” “不错。事实上,当年极乐天尊想要带走的不光是故府的一众好手,还有故府的所有财富。”顾暖雨,说,“只是,他根本无从下手,他甚至不知晓故府有多少家分号,多少处产业…他现身应天府时,最先去的也不是故府,而是‘绣芙蓉’。” 他接着说:“当时,掌管应天‘绣芙蓉’的还是楚姗姗,可楚姗姗却只认溶月。虽说,附上故遗名人皮面具的极乐天尊,也得到了楚姗姗的礼待,却未从楚姗姗那里拿走一两银子。” 殇沫,道:“这样说来,楚姗姗直到现在可能都无法确认,当年去往应天‘绣芙蓉’的人,到底是不是故遗名本人。不过,她能以溶月不在为由,未奉上银子,还敷衍了过去,也算是一场造化。” 顾暖雨,笑了笑,“楚姗姗能敷衍过去,并不是因为她的运气好,而是,因为叶离颜。” 殇沫猛然一惊,道:“竟是因为离颜…” “不错。”顾暖雨,说,“就算极乐天尊知道叶离颜绝不会是他的对手,但,在极乐天尊的眼里,叶离颜也一定是最难对付的人。” 殇沫放低声音,回道:“那时的离颜,像极了疯子…且是一个剑术能称得上天下第一的疯子。” 顾暖雨,缓缓道:“事实上,那时不光他是疯子,我也是疯子…只是,他在为楚姗姗疯狂,我在为故府疯狂罢了…” 殇沫沉默。 顾暖雨,又道:“后来,我经常会回想当年的种种,我之所以在得到极乐天尊现身‘绣芙蓉’的消息后,与遥峰躲在故府的暗处,也是因为我很想知道,当时假扮故遗名的极乐天尊想要做什么。当然,那时我并不知晓故遗名就是极乐天尊。”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自身下意识的反应与做法,通常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只是身体本能驱使着自己必须要这般做。要知道,即使当年我面对的是假的故遗名,那也是故遗名,我在故遗名与溶月之间,我也早已选择了溶月。”他接着说,“在我亲眼看到假故遗名带走故府的一众好手后,我仍和遥峰藏在故府的暗处,只待溶月回来。可,真等到溶月回来后,我和遥峰又开始担心假故遗名会对溶月不利,如果他突然对溶月出手,躲在暗处的我们也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从而救下溶月。” 殇沫,道:“但,你们却根本没想到,假故遗名带走故府一众好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顾暖雨,说:“那时,我只觉得自己疯了。无论是假故遗名,还是真故遗名,当时在我眼中都是在与前‘灭影门’门主做对,我很清楚后果,却还是选择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殇沫,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并没有说出来。” 顾暖雨,怔道:“什么原因?” 殇沫微微一笑,“在此之前,故遗名早已失踪多年,他能再次出现,本身就疑点重重。你幼年时,便已独撑顾园,不可能连这点敏觉性都没有...” 顾暖雨,缓缓道:“或许吧…只是我未曾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你要做之事,竟比我当年更加疯狂…” 殇沫,摇头道:“疯吗?在我看来,一点都不疯。” “别忘了,我除了是殇沫外,我还是一个皇子。”他接着说,“如果,朱棣是真龙天子的话,那我又是什么?你之所以觉得我疯,是因为你被限制在固有的认知中,觉得朱棣是真龙天子,是九五之尊,怎会死在一个江湖人或是百姓手上?你不仅觉得我在痴人说梦,还会觉得我愚蠢至极,不可救药…” 他继续笑道:“在你看来,百姓的确无法与帝王抗衡,就好比人抗衡不过天神一样。可,陈胜曾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更何况,我也并不是一个普通百姓,杀朱棣之事,也绝非我一时发疯,而是,朱棣早就该偿命,是我在一直留着他的性命。” 他说最后一段话时,已褪去了笑意,那种狠辣、冰冷、坚毅、锐利,如神佛般的光环也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 顾暖雨直到这一刻,才赫然发觉自己压根就阻拦不了殇沫任何… 索性,他掏出了腰间之物,此物也是殇沫能否顺利统领下黑羽骑的关键之物。 “你去吧。但,我不会陪你同去,因为我的确赌不起溶月的性命。不管,当下应天府的局势如何,我都要回到溶月身边。这些年,我的确没做过自己,也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可,我也习惯了有溶月撑腰的日子,只要有她在,我便就会安心…”他笑了笑,笑靥如花,纯真可爱,“竟管,我是她的暖雨哥哥…可,谁又规定妹妹不能保护哥哥呢?” 殇沫拍了拍顾暖雨的肩膀,随之大笑,“我就知道,溶月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在你这。不然,单凭你顾暖雨的江湖地位,也是左右不了京师局势的,溶月既派你协助尘萦,也定会奉上此物。” 顾暖雨凝视了殇沫片刻,憨笑道:“以你如今的武功,我自是不担心你的安危。只是,我要提醒你两件事,其一,从宣府到京师一路快马加鞭大概需要十个时辰,而,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已远离京师六百多里,也就是说在这段路上必有为秦泰换马的驿站,且至少有两处,有驿站的地方,也定有情报传送,这是你要去注意的。” “其二,你之所以要从我这拿走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也因黑羽骑全由昔年纪纲的锦衣卫旧部组成,只要高举此令牌,你就能代表溶月,黑羽骑也会顾念旧情。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块令牌现在还代表着另一个人。” 殇沫一脸诧异,道:“另一人?” “如今,这令牌早已不是一块全然无用,只能博取些往日回忆的牌子了,它还代表着太子朱高炽...”顾暖雨,说,“这是溶月与太子之间的秘密,这秘密也只有太子亲卫和辅佐太子的一些重臣知晓…” 殇沫闻言,狂笑不断,“所以,真的只有我在发疯吗?难道,当朝太子不是在发疯吗?” 他继续说:“不发疯的人生,实乃无趣,也着实无用。在这个世上,往往看似平稳的人和事,通常都会出现无法承受,亦无法抵抗的大问题...很多人不会知晓,这世间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平稳,只的只是假象和不熟悉的外在,真正的平稳也唯有人心,也只能是人心...” … 第五百六三章 潜龙毒烟 (上) 人生在世,怎能不疯? 任谁只要疯过一次,皆会彻底沉醉,不可自拔。 那是一种忘乎所以的状态,只感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犹如造物者在俯瞰众人,似能纵情毁灭。 可惜,天地间容不下猖狂无道,更容不下离经叛道。 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一旦孤立无援,便就会彻底覆灭。 晚霞绸彩,风已醉人。 在这无边散漫的绚烂前,腮红悄然逊色,人面更已无光。 不远处,一青白瓷酒壶独立石岩之上。 石岩旁是苍松古柏,凸显着苍劲有力的枝干与远古的纹路。 灰色的纹路,仿佛世人的前路,起伏、坑洼、皱巴,却终是蔓延成圆,始点成了终点,终点亦成了始点。 正如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人,来时一无所有,走时也无所保留,亦似在映射着方乾与方展的一生,荣于一人身,亡于一人手。 此刻,枝干只剩下了灰色,万念俱灰的灰色;青白瓷酒壶也只剩下了白色,苍白无力的白色。 待到霞光落尽,灰蒙笼罩,枝干的灰色也会淡去,唯留下了似白非白、似显非显的青白瓷酒壶。 酒壶中装的是‘芙蓉醉’,将‘芙蓉醉’带到此处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冷溶月。 她是智者,也是仁者,更是善者,早已做到了不争、不责、不评。 她就那般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孤坟,一座孤坟葬两人,两人同源归一穴。 孤坟无碑,连一块粗糙的木板都未竖立。 违背了人过留名的习俗,平添不分猜测,也给后人留下了悬疑。 方乾与方展不是英雄,在朱棣那里大概也算不上真小人。 因为,能成为真小人的人,就必然要先受到别人的重视,但,恐怕朱棣永远不会去正视他们的死亡。 他们本就是弃子,只是带着一己私欲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朱棣虽给了他们一展私欲的机会,却并没有给他们想要的荣耀。 ——蝼蚁,也自是不配得到什么荣耀。 他们会在夜幕降临之刻,与埋葬他们的孤坟一同消失,永远留在无尽的黑暗中,就此无人祭拜,无人怀念。 冷溶月很难去总结方乾与方展的一生。 即便,他们两人就躺在眼前的孤坟中,她也始终未发一语,全程未出一声。 ——人这一生,大概是无错可言的,就算是有人犯了错,也会留在岁月长河中,就此淹没。 不过,冷溶月能站在此处,着实要感谢一个人,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这孩子不仅救了冷溶月,也救了‘海棠如旧阁’内的所有人。 整件事情,也要从孩子的声声啼哭说起,那是世间最纯粹的哭声,也是这世间最肆无忌惮的哭声。 若,一个还不会走动的孩子哭了,是必然要寻到孩子的母亲的。 对于带孩子一窍不通的秦楼客,在孩子哭时,只能在故府的庭院中寻找初涵影。 可,在他未寻到初涵影前,就先听到了‘海棠如旧阁’内的异声。 阁内本不该有异声,因为,那是女人祭奠女人的所在,无论是已死去的女人,还是还活着的女子,阁内都只有女人,绝无男人。 女人与女人之间自是不缺少男儿义气,更会再多上几分深情厚谊。 所以,当阁内出现男人的声音后,秦楼客便已意识到了危机。 没曾想,只顾冲入阁内的他,却在窜身间荡开了包裹孩子的襁褓。 以至于他与方乾、方展眼对眼时,双方皆怔了片刻。 方乾与方展自是没见过哄抱孩子的秦楼客。 随着极乐天尊的败亡,秦楼客也直接跃居江湖第一大高手。 尽管,熟知他的人,都知晓他未必就是真的天下第一。 但,在外人的眼中秦楼客就是秦楼客,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 堂堂天下第一,如此出现在方乾与方展眼前,且秦楼客怀中的孩子还被他晃得半敞着胸膛,搭垂着脑袋,更有一只嫩白的臂膀如柳枝般摇曳着,还比随风摇曳的柳枝更有节奏感。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不迷糊? 初涵影已在回眸间,将“无语”两字写在了脸上。 怎奈,危机当前,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皱眉回头,再次看向方乾与方展。 显然,自己的孩子当下是否舒适,是否会着凉,已不是她的关注点,她也下意识地考虑起了孩子的生死存亡。 冷溶月听着身后的声声啼哭,似有强撑起身的举动,但,方乾虽在愣神迟疑,短刃却始终未离她的脖颈。 然,从秦楼客抱着孩子出现的那一刻,柳韵锦的眸光就未从孩子的身上离开过。 只在片刻间,也正是秦楼客与方乾、方展皆愣神的片刻间,柳韵锦已伸手扯下了包裹孩子的襁褓。 她又在众人不解间,将襁褓捂在了自己的口鼻上,就在众人为她的举动惊眸之刻,突然剑光闪烁,璀璨绚丽,淡抹了天际,滋润了土地。 只见,方乾已倒了下,他那圆睁的双目仿佛有着万般不甘,千般惊悚,百般遐想。 但,无论他有再多的遐想,都绝想不到柳韵锦竟还能出剑,且还能一剑封喉,无声夺命。 方展在后退,众黑衣人也在后退,待到退无可退之刻,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韵锦一点一点地站起,一点一点地侧垂着‘天岚紫霄剑’... ——已无人能逃,在柳韵锦一剑斩绝迹的剑势下,就连神佛也难以全身而退。 方展知道,他已再难跃出故府墙围,反抗是死,逃离也是死。 他唯有“噗通”跪地,他身后依缩在墙边的一众黑衣人也在相望迟疑间跪了下来。 可,此时下跪又有何用呢? 就算磕破了头,也无法保命。因为,柳韵锦的剑比她那张冷若寒霜的脸还要无情,还要冰冷。 冷溶月根本来不及开口,即便她想为方展说情,也为时已晚。 她的眼前,已有两道剑气赫然划过,如冽风冲击,如闪电突袭,穿人心骨,削人毛发。 两道剑气一横一斜,横在上,斜在下,一道是柳韵锦平挥而出,另一道是回落剑身时所产生的剑气。 待两道剑气挥出,‘天岚紫霄剑’已在柳韵锦的左臂前顿停,还没等她缓垂下握剑的右臂。 眼前已是一片汪洋...尽是“龙腾鱼跃”的景象... ——“汪洋”是血,足以染红‘海棠如旧阁’每片土地的血。 ——“龙腾”是离身的头颅,撞击着墙面、枝木,以及一切能撞到的东西,又迅猛回弹落地。 ——“鱼跃”乃是下斜剑气划裂众人身体后,涌动炸裂的情景,人无全人,七零八落… 这一刻,无人再敢呼吸,每一人皆瞠目惊悚... 就连后来的顾遥峰也微张着嘴角,呆滞不前… 第五百六四章 潜龙毒烟 (中) 现在,立身于孤坟前的冷溶月,再次看到了那个将她们救下的孩子。 孩子仍是襁褓中的孩子,只是早已安睡,且静静地躺在初涵影的怀中。 火红的灯笼也照亮着孩子的脸庞,那脸庞像极了在一侧提着灯笼的秦楼客。 ——冷厉、俊俏、安静。 冷溶月忍不住点了一下孩子的鼻头,无声笑靥的她,在微微灯火中更加迷人、妩媚。 “我已后悔生下这个孩子了…从我生下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知道此生再难逃脱掉这张脸了…” “这的确是张令人讨厌的脸,不过也是张足以迷死女人的脸。” “看吧,还是溶月会说话。”秦楼客斜瞥着初涵影,“这么俊俏的大小子,你身为母亲竟说后悔生下他…还次次否定着他的样貌…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冷溶月嫣然含笑,道:“其实,涵影姐姐说的没错,往后余生她大概都要面对这张脸了,而,这张脸也会越来越像某人,直到一模一样,就连在她怀中撒娇的姿态也会一样…哈哈哈…” “溶月!你说什么呢…”初涵影,娇羞跺脚,连连侧身,只恨双手抱着孩子无法捂脸。 不然,她非将自己的整张脸给捂得死死地不可。 她自然知道冷溶月所说的撒娇指的是什么,秦楼客也曾当着冷溶月的面,向她撒过娇。 一个男人一旦撒起娇来,那也绝不是“要命”两字就可以形容的。 “以后,这孩子只要敢不听我的话,我就狠狠地教训他!就像某人曾经教我武功时,那般苛刻严厉,不留情面,非将他的屁股给踹开花不可!” “嗯~嗯~”秦楼客连从喉间“嗯”出两声,且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重,“孩子的武功呢,就不用你劳神了,我的孩子当然由我亲自来教,我不介意让我的孩子做你的小师弟。” 初涵影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连瞪眼,猛踹秦楼客。 “好你个秦楼客!我的武功是你教的不假,你曾是我师父也不假,但是,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我为你万般艰辛地生孩子,你可倒好,不让孩子喊我娘,倒想着让孩子喊我师姐了?!你真是找打!” 她抱着孩子,自是踹不了秦楼客几脚;踹不了几脚,她也自然不会满意。 索性,灯笼也不要了,一个逃命,一个抱着孩子追着,鬼知道今晚秦楼客会被踹成什么样子… 冷溶月痴痴地看着,痴痴地笑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直到另一人将掉在地上的灯笼重新提起,再次照亮她的脸颊。 “阿姐,你怎么来了?” 柳韵锦依旧是冷若冰霜,冷眸扫了一眼前方的那座孤坟,才缓缓道:“我以为你会不舍,看来我是多虑了。” 她口中的不舍,当然是指方展与方乾,毕竟,他们两人曾是冷溶月的手下,面对手下惨死,难免感伤。 但,她的后半句却又带了点不悦,且还有几分女人的妒忌。 很多时候女人说的话,既要重视前半句,也要重视后半句;有时又只能听前半句,或只能听后半句。 倘若,冷溶月不是冷溶月,而是殇沫的话,一旦察觉不出其意,迎来的也一定会是柳韵锦的转身离去。 “阿姐…”冷溶月轻抚了几下柳韵锦的肩头,又用弯弯的手指勾着柳韵锦垂在身前的秀发,“你和殇沫也生一个孩子吧…” 柳韵锦先是一怔,后又侧脸红颊,她怎能受得住一面向她撒娇,一面又知她心思的冷溶月呢… “谁…谁要与他生孩子…妹妹休要胡说…” 女人的口是心非,通常是张口就来,稍不留神就极有可能错误终身。 冷溶月很清楚这一点。 或许,柳韵锦来此,一开始只是因为有些不放心冷溶月。 毕竟,方展与方乾就活生生地死在柳韵锦的剑下,这和冷溶月亲自出手已然无异。 柳韵锦本想安慰几番,说些贴己话。没曾想到此后,却看到秦楼客和初涵影在打情骂俏,且还是抱着他们两人所生的孩子在打情骂俏。 这也难免使得柳韵锦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至与殇沫成婚以来,她们不但从未打过情、骂过俏,还连个孩子都没… ——女人一旦做起比较,那叫一个死去活来,无法喘息… 要么非争出个胜负,要么忍气吞声自己与自己怄气,犹如随时喷发的火山,那是碰不得,劝不得;不理会是错,理会也是错,反正都是错。 然,往往出卖女人的,也是女人自己,冷溶月已从柳韵锦绯红的脸颊上看出了端倪,“我想让雨浓有个伴,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都能如我们姐妹一般,相敬相爱,永远守在彼此身边...” 朱雨浓是冷溶月与殇沫的女儿的名字,柳韵锦听到这个名字后,也慢慢地回正了身子,“阿姐也想有个人能陪伴雨浓,可…可生孩子这事,不是阿姐想要,就能生的呀…” 冷溶月甚是调皮地笑道:“这一点呢,还请阿姐放心,我有的是方法让殇沫就范,且还是这天底下最有效的方法…哈哈哈…” 柳韵锦脸颊更红,已从桃花羞成了火焰焰的玫瑰,“溶月!你又使坏!阿姐不和你说话了…” “别啊~阿姐...”冷溶月极快挽住了柳韵锦的手臂,“我保证不再对阿姐使坏了,还不行吗?” 见柳韵锦低头不语,冷溶月又微声道:“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阿姐,阿姐是如何知晓破解‘潜龙烟’的方法的?” 她微柔的声音中带着三分试探,尽可能地掩去着听上去像是在质疑的口吻。 柳韵锦看了看大眼闪烁的冷溶月,莞尔一笑道:“妹妹,在你看来,地上泥巴可以吃吗?” 她说话间,已将眸光垂下,正看着地上的泥巴。 冷溶月皱眉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回道:“不能吃吧…” “那,倘若是用一个十分精美的盒子装起来的泥巴呢?”柳韵锦缓缓抬眼,看向冷溶月,“装泥巴的盒子不但精美,还远比任何食盒看起来都要有食欲...这样的话,泥巴是不是就能吃了?” 冷溶月,不解道:“泥巴不能吃,就是不能吃。即便,外在的盒子再精美,也一样不能吃。” 柳韵锦突然点了一下冷溶月的鼻头,柔声道:“这就对了。这也便是问题的所在。” “我们在‘海棠如旧阁’遭袭之刻,方乾和方展虽用‘潜龙烟’迷倒了我们,但他们并未说出过‘潜龙烟’的名字,而,我们也是在他们死后,捡起装置毒烟的纸筒后,才看到‘潜龙烟’三个字的。”她接着说,“据我所知,江湖上无论哪个门派的毒粉毒药,都绝不会将名字标写出来,能标写出名字的大概也只有朝廷了...” 冷溶月轻抚了几下鼻头,思索道:“通常,每个门派的毒物,弟子们都会很清楚,所以,也的确不必标写出来名字。如果毒烟真出自朝廷,那制毒之人与用毒之人根本就不会有联系,搬运毒物之人也更与前两者不会有什么关联...所以…” 柳韵锦直截了当,道:“所以,这就需要标上名字了。可能搬运毒物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搬运的是什么,他们只知晓要搬走的是一种叫‘潜龙烟’的物件。” “事实上,‘潜龙烟’却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潜龙烟’…正如泥巴一样,无论用不用精美的盒子,泥巴都是泥巴..”她接着说,“而,‘飘香酥骨散’也只能是‘飘香酥骨散’,就算改成了‘潜龙烟’的名字,那也是‘飘香酥骨散’。” “‘飘香酥骨散’?阿姐是说,我们在阁中所中之毒,正是当年我娘独闯贼寇大营时,所中的毒?”冷溶月猛然惊道:“我想起来了...义父在世时,也曾下令搜寻过此毒…” “这毒,的确是当年海棠姑姑所中之毒。不止海棠姑姑中过,我与殇沫在鸡鸣驿时也中过此毒。”柳韵锦,说,“此毒的解法,也不止我一人知晓。至少,殇沫也懂得如何去解,且比我知道的还要早些...” 冷溶月若有所思道:“解毒的方法是...是孩童的童子尿…” “的确是尿,却不分成人,还是童子...”柳韵锦,说,“这种解毒的方法,大概谁都不会想到。殇沫能知晓解毒之法,也全因我们的父亲曾向他讲述过一些前尘往事,否则,鸡鸣驿那次,我与殇沫就可能要惨死在他人手上了...” 冷溶月闻言,赫然觉醒,“这样说来,这的确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不管叫‘潜龙烟’也好,还是叫‘飘香酥骨散’也罢,对于高高在上的朱棣而言,根本就没有区别,所有,大概不存在底下人糊弄他的情况...他也只需知道这种毒能使人武功暂失、全身无力,即可。” “没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已然对‘飘香酥骨散’进行了改良,由原来的气味,变成了如今的烟。”柳韵锦,说,“烟的传播范围自然比气味要广,在风中流动的速度也会更快。” 冷溶月,道:“除此之外,烟的浓度也大于气味。确切地说,气味有浓有淡,要想使人中毒,必须要先释放一段时间,使中毒之人沉寂其中,方可生效。但,烟却不需要,只要有烟飘过,就能进入人的口鼻,达到瞬间中毒的效果。” “可,奇怪就奇怪在‘飘香酥骨散’乃是前朝遗物,是元室朝廷为了捕杀抗元志士所用,就算‘飘香酥骨散’是方乾与方展献给朱棣的,但,若想改良配方的话,就一定需要此毒的原配方。”柳韵锦顿了顿,继续道:“也就是说,这中间还有一个环节,亦是最关键的环节...我隐隐觉得,只要能解释得通此环节,所有问题也会迎面而解...” 冷溶月,惊道:“也就是说,有那么一个人得到了‘飘香酥骨散’的原配方?还将其改良成了如今的‘潜龙烟’?” 柳韵锦点了点头,“得到原配方之人,可能与改良配方的人,不是同一个人。但,以朱棣的帝王身份,想要改良一种毒药的原配方,也绝非难事…” 第五百六五章 潜龙毒烟 (下) 不可否认,心思细腻的女人更容易觉察出事物的本质。 然,既有细腻的心思,又有十足勇气的女人,却并不多见。 恰巧,柳韵锦就是这样的女人。 她有着凛若冰霜的外在,亦有着丰富的内在。 通常,这种女人也会活得很累,亦会活得很痛苦。 她能藏下所有心事,做一个满不在意的旁人。 习惯着独自消化情绪,也享受着独自承受的滋味。 无法压制四溢的情感,却又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她只能对身边人宣泄情绪,而,宣泄情绪的方式,也往往是些冷言冷语。 她不会无端地大喊大叫,责骂一人,这会让她觉得很不礼貌。 但,她绝对能将一人逼疯,确切地来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被她“逼疯”的待遇。 首先,你要是她在乎的人;然后,你也要在乎她,甘愿陪伴;最后,就是能不能忍下她的所有坏脾气和“蛮不讲理”了。 她出现在冷溶月身旁时,率先说出的,也是冰冷生硬的话。 她用这种方式去表达着不悦,也用这种方式去寻求着或有可能的安慰。 倘若,你真察觉不出她的不悦,她倒也不会计较。 因为,“不知者无罪”在她这永远有效。 不过,冷溶月却是个例外。 因为,她没有权利装傻。 至少,她在柳韵锦面前,没这个权利。 如果,她要强装的话,多半也会与柳韵锦生出嫌隙,毁掉两姐妹亲密无间的感情。 这大概就是聪明人的悲哀,更何况,她还是个聪明的女人。 在这个世上,若你喜欢上哪个女人,就一定要多夸赞她。 女人都会对夸赞自己的人有上几分好感。 可,假如你想夸赞柳韵锦这种女人,却不是一件易事。 因为,她又比其他女人多上几分敏感。 千万别小看了这几分敏感,但凡有人触及,便会好感全失,直接被列为针对对象。 试想,一个本就长期压抑情感的女人,一旦爆发,肯定不亚于洪水猛兽。 所以,就算要夸她,也要夸在实质上。 若,没有实质做支撑点,就信口开河的话,那还真不如不夸。 现在,冷溶月就很想夸夸柳韵锦,她想夸柳韵锦也绝不是因为对方是她阿姐的原故。 而是,柳韵锦的确赌对了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其实,‘潜龙烟’到底是不是‘飘香酥骨散’,一开始时,柳韵锦也是不敢确认的。 ——但,在性命攸关之际,就算再不敢确认的事,都值得去试一试。 在她扯下秦楼客孩子的襁褓时,她实则是在赌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孩子因尿湿了襁褓,而哭啼。 第二件才是在赌‘潜龙烟’和‘飘香酥骨散’的解法是否一致。 事实上,勇敢的女人根本不缺少好运,她不但都赌对了,还如愿救下了众人的性命。 “阿姐,你既猜出了‘潜龙烟’就是‘飘香酥骨散’,那不如再猜一猜是谁找到了‘飘香酥骨散’的原配方,又将其呈献给朱棣的?” 冷溶月的声音很淡,很淡的声音中却蕴含着满满地夸赞。 想必,这种不浮夸,又能点中关键的夸赞,也唯有冷溶月能做到了。 柳韵锦淡淡一笑,她的笑容总是很淡,此刻,她那淡淡的笑容,却如碧波荡漾的一江春水。 这世上,也再难有春水还要秀丽的景色了,就犹如一个娇羞的少女,表面淡雅,内心却在时刻翻涌,翻腾起的浪花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自己的心田,触发着心儿一下一下的欢动。 “欲得原配方,必要与败逃到漠北的元室宗亲有所联系。”柳韵锦在被夸赞后,说话间似已更明艳,更动人,“不过,在弄清楚这件事前,还有一事是我无论如何去想,都想不通的…” 冷溶月,道:“能让阿姐想不通的事,也一定是件既奇怪,又矛盾的事。” 柳韵锦点头,表示承认。 冷溶月,又嫣然道:“看来,方乾和方展能出现在‘海棠如旧阁’,的确是件大错特错之事。” 柳韵锦的眸光瞬间发亮,眼波流动,犹如星辰,“为何妹妹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呢?” 冷溶月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莞尔一笑道:“那是因为我们本就是心有灵犀的姐妹呀~” “不错。”柳韵锦,说,“方乾与方展绝不该出现在‘海棠如旧阁’中...即使出现,也绝不该只是他们两人...” 冷溶月沉寂了片刻,迟疑道:“眼下,能与方乾和方展有直接关联的,也唯有两人了...” 柳韵锦,道:“这两人必须与方乾和方展是平级。无论是纪纲在时,还是现在在朱棣那里,都是平级的人。” 冷溶月,缓缓回道:“方乾虽不是千户,但,方展却一直都是。与其平级的,且还尚在人世的千户,也只剩下了秦泰和张仲。” 柳韵锦,说:“通常,背叛过旧主的人,都很难再去结交到新的朋友。如今,朝堂上的那些官员也定不屑与他们结交。但,越是这样,那些背叛过旧主的人,就越会抱团取暖,共同进退。” 冷溶月微微点头,“无人可依,无人可靠之人,才会抱团取暖,他们也会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柳韵锦渐渐皱眉,“在我看来,张仲大概不会与方乾和方展沆瀣一气。因为,张仲已非张仲,早已是朱棣身前的红人金忠,自得朝臣追捧…排除掉已是金忠的张仲后,那也只剩下秦泰了…” 冷溶月愁云满面地思索着,“无论是秦泰,还是张仲,他们都常驻宣府郊外,皆有取到‘飘香酥骨散’原配方的地利条件…但…若真是他们之间的其中一人的话,就又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了…” “哦?” “当年,张仲假冒金忠之事,秦泰是知晓的。倘若,秦泰有异心,那杀死我的绝佳机会绝不在这里,而是在宣府‘绣芙蓉’…”冷溶月,说,“在宣府‘绣芙蓉’时,秦泰曾质疑过我们押送的十口箱子,如果他在那时以假冒金忠一事要挟张仲,让张仲助他一臂之力,随他一起出兵的话,那我也绝不会活着走出宣府。” 柳韵锦,沉声道:“张仲已是大将金忠,朱棣自会配他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秦泰所率的乃是黑羽骑。倘若,黑羽骑再加上金忠的大军的话,就算我们武功再高,一旦拼杀起来,我们也终会气竭而亡。” “阿姐说得没错,几万人的军队我们又如何能对抗呢…”冷溶月缓叹了一声,接着说,“可,奇怪就奇怪在,秦泰在宣府时,并没有向我们出手,随后也未曾与方展和方乾一同出现在‘海棠如旧阁’中…” 柳韵锦突然道:“如果是朱棣不让呢?” 冷溶月,惊道:“什么?” 柳韵锦,一字一字道:“几万人的军队一旦在宣府动手,就必然会引人注目,难以收场。还有,黑羽骑是妹妹的属下,本就是在方展的阴谋下才投靠妹妹的。想来,黑羽骑的统帅就算是秦泰,黑羽骑也绝不会对妹妹出手吧?” 冷溶月若有所思道:“秦泰也应很了解这一点…一旦黑羽骑发现要围杀之人是我的话,想必秦泰也多半会死在黑羽骑的马蹄下…” 柳韵锦,紧接着道:“朱棣出兵是为了北伐,他断然不会在宣府展开屠杀。不然,他根本没办法向大明百姓交代,还极易引起黑羽骑的反叛。秦泰应该也知晓这一点…所以…” 她顿了顿,双眸紧紧凝视着冷溶月,又道:“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方展与方乾都被秦泰骗了…秦泰在关键时刻做了逃兵?” 冷溶月睁圆了眸子,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阿姐是说,秦泰本打算与方展和方乾一同来故府杀我的,他们原本也是这般计划的,且秦泰还扬言会带着另一支军队来,这另一支军队也自是金忠的军队…可,到了最后,秦泰却退缩了?” 柳韵锦长出了一口气,道:“也只有这样,方展和方乾才有勇气前来‘海棠如旧阁’,在方展和方乾进入‘海棠如旧阁’时,也定有一位秦泰的心腹在他们左右相伴…” 冷溶月,怔道:“心腹?” 柳韵锦点头坚定道:“对,就算不是秦泰的心腹,也定是一个秦泰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否则,方展与方乾绝不会安稳心神,也绝不会做别人眼中的傻子!” … 第五百六六章 诡诞不经 (一) 现在,顾遥峰已跪了下来。 就在冷溶月眼波流转间,就在冷溶月转身摆姿时,“遥峰哥哥,你这是…” 初升的月,月下的风,不知何时一只黑喜鹊已伴着风落在了树杈上,它点着小脑袋,又在跳跃间极快飞离。 它没有飞远,它既然来了就不会飞远。 在另一只黑喜鹊旁,很快便又看到了它的身影,只见两只喜鹊连连探头、缠绕,好似在呢喃私语着什么。 这一刻,它们或许觉得立身的枝杈还不够高,最好能高耸入云,最好能空无一物。 这可能也是柳韵锦未发现顾遥峰的原因,她与冷溶月虽推测了良久方展和方乾的动机,但,内心充满爱意的女人,总容易忽略掉周身的一切。 一个女人想为一个男人生孩子,这大概不需要经过谁的同意。 可,若是姐姐与妹妹同嫁一人,那妹妹的想法也自是十分重要。 ——身为阿姐,柳韵锦本该谦让妹妹,偏偏感情中没有谦让,只有酸楚。 ——其实,她也恨过冷溶月,从殇沫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就开始恨了。 ——殇沫无错,爱本就不分先来后到,可他偏偏夹杂在两个女人之间,两个女人又偏偏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柳韵锦也偏偏是个极爱脸面女人。 通常,极爱脸面的女人,也是最致命的女人。 她们接受不到屈辱,承受不住质疑;能将爱变成恨,也就将不爱演得深情款款。 她们会演,也经常在演,她们也知道自己在演,但,她们没料到的是,感情这东西一旦演起来就会成真,就会骑虎难下,再难逃离。 于是,她们中有很多人会错过一生所爱,她们也会在几年后或片刻间察觉出自己早已回不去,但,她们又总能有继续演下去的勇气。 只是,往后余生都是在演给别人看,已不为自己,也再难自己。 事实上,柳韵锦能成为殇沫的娘子,早已是她所能争取到的极限。 若不是鸡鸣驿的张员外,她或许根本没机会与殇沫吐露心声,更不会相互激出赤裸裸的言语。 尽管,她很清楚一些事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但,在感情面前她又怎能不顾及自己的脸面。 至少,在她认为谁先开口,谁就会颜面扫地。 即便,殇沫先开了口,她也会先回绝一二,保下矜持。 她不会管她的举动已出卖过自己多少次,也不会管她的奋不顾身、以命相护将自己至于何种田地。 她只要不说,只要能忍住,她就觉得自己永远是那个骄傲的柳韵锦... 如今,冷溶月不但催促她生孩子,还以相伴朱雨浓为由展现出一副拜托的姿态。 那她这个姐姐,也自是要依了妹妹的心愿了... “大小姐,我有错…还请大小姐责罚。” 顾遥峰的声音,低沉且失落,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百般无措。 心细如发的冷溶月,也自是能从他的言语中发现不对之处,“遥峰哥哥到底犯了何错?以至于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了,反倒改口唤起了大小姐…” 她缓步凑上,一边搀扶着顾遥峰,一边又柔声道:“遥峰哥哥不觉得“大小姐”这三字,从你口中说出有些生硬吗?” “我…”顾遥峰瘫身在地,碎语喃喃,更显委屈。 前倾身姿的冷溶月,不但没有扶起他,还差点被他带趴下。 这就让冷溶月没耐心了,她回臂立身间赫然跺脚,“你给我站起来!” 顾遥峰在她的喝声下,倒也便乖了许多,搭垂着脑袋,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子。 可,他那一双手却更无处安放了,不是交叉搓揉,就是抠衣角,磨裤子。 “遥峰哥哥,我知道你在为没能及时赶回‘海棠如旧阁’而自责,但,你也不能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啊…” “别说你那时不在,就算是在,你觉得你能做些什么呢?当时,就连我阿姐都站不住身子,你觉得你能吗?” 冷溶月接连两语,似也激起了顾遥峰心中的悲愤,“至少,我该在秦楼客赶到前就出现!溶月,你想过没有?假如,秦楼客没有出现,那结局会是怎样?” “你不但会死,晚晴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他已不能自控,全身都在颤抖,“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是最大的罪人!我一生都难以原谅自己,只能当场自刎…” 突得,他又放缓了语气,柔柔地、微微地道:“可,就算我自刎又有何用?人们总会用“自刎”的说辞,来证明自己的悔意…即使真的这样做了,又能换回什么…当,无法挽回已成定局,生与死又有何意义…” 冷溶月沉沉地看着眼前的顾遥峰,片刻后,竟“噗嗤”笑出了声。 她之所以会笑,也因顾遥峰已在言语中重新唤出了“溶月”两字。 “你如此说来,殇沫岂不是要被千刀万剐?那暖雨哥哥是不是也要来个凌迟处死啊?就因为他们也没及时赶来吗?” 顾遥峰沉默,怔怔地凝视着冷溶月。 他仿佛正在看一个傻子,但,他也很清楚冷溶月绝不是一个傻子。 “好了,”冷溶月轻拍着顾遥峰的肩膀,又接着说道:“你呢,自是无错的,如果你真要谢罪的话,最该找的也不是我,该是晚晴...” “人呢,总会长大,长大了就意味着分离…时至今日,你和暖雨哥哥还能陪伴在我左右,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了…也比其他人早就幸福上千百倍了…” 她渐渐垂眸,脸上也慢慢浮起了一丝悲凉,“师父死前,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义母死前,我也不知她的心有多痛;就连…就连我的生母素海棠…”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因为,她的脸上已重新呈现出了笑容。 这是她习以为常的举动,也是她能快快乐乐活到现在的秘诀。 痛,总是那么深,那么重。 深不见底,重压在身,无法喘息,无法挪移。 假如一个人一直沉寂在痛苦中,那多半也是活不长的。 冷溶月自有着一份独醒,亦很清楚,世间所有的痛,皆由心生。 ——会因想起某人,也会因想起了某事,总挥之不去,反复缠绕。 然,使她痛的又何止一人,使她挥之不去的又何止一件事。 但,能一直相见总是好的,能一直相伴又总是使人满足的… “遥峰哥哥,我有些想暖雨哥哥了…”此刻,她发出了这世间最柔、最动听的声音。 她没在撒娇,却似在撒娇;她没在哭泣,却似在哭泣;她没言孤独,却已百般孤独;她没说身冷,却已紧缩抱臂… “我知…我知…我这就飞鸽传书给暖雨,让他马不停蹄地来见你…”顾遥峰似已手忙脚乱了起来,双手不断在衣衫上摸寻,又连连张望凝目,“没纸笔…此处也没信鸽…我这就回故府...这就回故府…” … 第五百六七章 诡诞不经 (二) 微微汗珠,碧色薄绸,在嵌映着垂柳的河面上,伊人挽水沾额,曲臂荡波。 胭脂香粉入水无色,香气却布满了河道,引无数男子水中挪姿,遥荡恣睢。 五彩线,绕玉腕;小符篆,斜发髻,只愿爱人长相守,只愿能得一人心。 水珠在撩拨间发亮,殇沫的汗珠却在苦涩着眼角。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这是苏轼描写时值端午佳节的景象。 这景象,曾死死地嵌在殇沫的回忆中,那是一方细柳败给伊人腰身的画卷,亦是秦淮河畔的真实写照。 可现在,这方美景却被无情打碎,不但落地稀碎,还想让人不禁骂上几句。 不过也是。倘若,一个人顶着烈日在赶路,唯一的声响就只有身下的马蹄声的话,那一定是既孤独,又疲惫,说不尽的了无生趣。 了无生趣的并不是远处的山,也不是远处的绿丛林木,而是连声鸟鸣都未曾出现过的寂寥。 偶过农家,门前虽也有艾香,亦插上了桃木。可,古朴沧桑的小院中,无鸡无狗,唯一有生气的也唯有那棵枝头外展的石榴树了... ——难道,这里早已无人居住?难道,方圆百里已无百姓? ——说这里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吧,人家也有山岭关隘,更有长达三十六里的溪谷。 ——说这里是一方繁盛景吧,又无人无畜,连丝风都没有。 即使,殇沫勒马驻停在居庸驿城下,也是不见城防,还大门紧闭。 本想到了此处能喝上几碗茶水,吃上一碗素面的他,只得呆滞怔目。 他实在想不明白,再往前走会发生什么。 他也很清楚,居庸驿的前方还有永宁县,榆林驿,怀来卫,保安卫和鸡鸣驿。 可,无论到达宣府还要走多少路程,居庸驿都不该这般萧素。 居庸驿,又名居庸关。 相传,秦始皇为了修筑长城,将大量囚犯、士卒、民夫徒居于此,这里虽不算富裕,但自有着朴实的民风,也是关隘要道。 此处,有两个关口,以南北分之。 关城,也是当年徐达大将军督建,可谓是固若金汤,占尽了地利。 如今,关城城门紧闭,想来也唯有一个原因。 ——朱棣率大军走过这里后,便封闭了此处。关内人出不去,关外人也进不来,自然也能避免泄露行军路线的可能。 然,这无疑也是自断后防的做法。 假如,后防线都断了,留守在顺天府的兵力,又要如何增援呢? 恐怕,就连粮草都再难增进了… 但,这也让殇沫更加坚信一点,只要过了眼前的居庸关,便就会有吃不尽的美味,喝不尽的美酒。 于是,他便弃马直跃城头,想要施展轻功越过城楼。 不料,他的一只脚刚落在城墙高处,便有一杆银枪刺出,此枪银光闪烁,凌厉无比,舞动这杆银枪的人更是刚劲有力,枪枪杀招。 殇沫不得不旋身盘腿,双脚快速游走在城墙之上,连连躲闪。 突然,他脚下的石砖猛然炸裂,银枪上挑间,碎石上扬四散。 只见,他急促翻身,落身城楼之上,回转身姿后也扬臂一挥,拔出了“苍琼剑”。 “苍琼剑”一出,敌意更浓。 使用银枪之人乃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将军。 这将军全身光亮,银甲红巾,灰裤黑靴,眸光游动间,更是接连舞出了十八枪,接着第十九枪、二十枪紧跟其后,枪枪精彩,枪枪夺命。 突然,他高高跃起,纵身弓腿,侧枪前刺,在刺空后,又借着枪头触地之力,旋身而上,飞枪而出。 “好个“银蛇吐信”“飞龙在天”...”殇沫连躲两招后,已无法稳住身子,导致左脚一崴,踉跄倒地。 他虽侧卧在地,却也不得不急速回头,不敢有丝毫懈怠。 片刻间,他便已侧抬起了“苍琼剑”,准备迎接下一枪的到来。 可,在他抬起“苍琼剑”之刻,也是凝固“苍琼剑”之时。 因为,年轻将军跨步挑起插在地上的银枪后,竟赫然转身,背枪而去。 此情此景,殇沫已怔,死死地怔住了。 ——从他行走江湖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之人,更何况,这年轻将军明明占得上峰,取下了先机,居然…就这样…不打了… 于是,殇沫在牙齿一紧间,叫停了年轻将军。 虽然,他只“喂”了一声,但,其中已不知蕴含了多少愤怒与不甘。 “你怎么不打了?明明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放弃?” 年轻将军没有回头,亦没有回话。 没人知道他此刻是何种神情,也没人知道此时他在想些什么。 “你作为一位将军,在面对突闯城关之人,竟如此心慈手软,到底是你有好生之德,还是不屑再与我交手了?” 在连出两语,皆未得到回应下,殇沫就要将第三语脱口而出。 不料,年轻将军竟在这时,回了四个字,四个足以忽略的字,“没意义了。” “没意义了”——这不但是一句简单干脆的话,也是一句倍感沧桑,无尽凄凉的话。 殇沫实在想不通,眼前的年轻将军为何能发出如此声音,更想不通,年轻将军怎会如此回答... ——他的声音,好似吞过火炭,好似被灌过铁锈,更仿佛被无数刀片割裂过一样,沙哑、沉重、生硬,话音中亦有些许回荡感,就正如在用腹语在说话。 扶墙站起的殇沫,收了“苍琼剑”,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眼道:“你为何要说‘没意义了’?你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年轻将军又默不作声。 殇沫向前走了几步,又道:“倘若,你与我继续打下去,我未必能赢你。” “不。”年轻将军,突然道:“继续打下去...我必输无疑。” 殇沫瞬间皱眉,“为何?” 年轻将军,回道:“因为,你已上得城楼;也因为我已使出了全部招式。” 殇沫自是懂得他这句话的含义,在他未立身城墙之刻,就必须要屏住呼吸去施展轻功。 随后,在他双脚触到城头之时,又突遭凌厉的银枪连连刺击,就算他有短暂换气的机会,也要先去躲开那些猛烈的招式。 说直白一点,就是他根本没机会去凝聚真气,在无法凝聚真气的情况下,每招每式的对抗都是真刀真枪,年轻将军靠的是气力与势头,殇沫就只能靠身体的灵巧了。 至于,年轻将军是否已使出了全部招式,殇沫是有些存疑的。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方才这位年轻将军一共出了二十二枪,但,这二十二枪都是常规枪法,往往最致命的枪招也是一击‘回马枪’。 想到这里的殇沫,已不敢再向前。 因为,从年轻将军背对而立,横枪在侧的姿态来看,他那一击‘回马枪’随时都有可能使出,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 第五百六八章 诡诞不经 (三) 虽说,‘回马枪’是耳熟能详的招式,也是众人口中和话本中烂透的杀招。 但,江湖上单单是枪法就能分出九大流派,第一枪乃是霸王枪。 顾名思义,霸王枪自是和西楚霸王脱离不了关系。 若不是虞姬死,武功盖世的西楚霸王也未必就不能卷土重来。 第二枪,霍家枪法。 代表人物乃是西汉霍去病,此人无论到了何时都是一位传奇人物,位列第二,毫不夸张。 第三枪,“百鸟朝凤”。三国时期常胜将军赵云的成名绝技。 暂不论赵云是不是杜撰人物,只凭他的名气,就能让人敬畏三分。 第四枪,西凉马家枪。三国马超被称为‘锦马超’,更有‘枪神’的美誉。 第五枪,罗家枪。 银枪染尘大漠寒,弯刀如雪冷亦然。罗家枪在罗成手上使得出神入化,战无不胜。 也是唐太宗李世民最倚重的大将,更是民间家喻户晓的人物。 常常以一招回马枪,败中取胜,直入敌营犹如无人之境。 若不是罗成将军死得早,必然比秦琼、程咬金等人还要出名。 第六枪,岳家枪。南宋岳飞,不但真实存在,且真正做到了千古留名。 第七枪,高家枪。此枪成名于宋朝开国名将高怀亮,他作为赵匡胤手下第一猛将,手握一枪便横扫六合,功勋卓着。 第八枪,林家枪。水泊梁山,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暂不说历史上有没有此人,就单是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头衔,便就无人能敌。 第九枪,杨家枪。 宋朝杨家将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代代相传。 后来,穆桂英挂先锋印深入险境力战番将,大获全胜,更为杨家将添上了一笔浓墨重彩,成为传奇中的传奇。 《宋史·李全传》中载有“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的文字,所谓梨花枪,便就是杨家枪,只是被杨家将的忠义威名覆盖,就此只言杨家枪。 至殇沫行走江湖以来,倒也遇到不少枪法好的行家。 时至今日,行家枪法中还有不少昔日英雄的雄姿英气。 通常,这些人都有一个固定的特点,皆光明磊落,敢作敢当。 长枪是一种极不好隐藏的兵器,但凡是把剑、是柄刀也能藏在长衫、褂袍中,可枪要如何藏? 枪比人高,更比人直,若想将它藏起来,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手握长枪者,人们也会先观其枪,再观人貌。 枪的重感和质地,也往往成了对握枪之人的第一评判。 如此夺目之物,偷奸鼠辈自然也不敢去用。 此刻,无论殇沫眼前的这位年轻将军是敌是友,已不再重要。 因为,能守在此处的将军,也有着显而易见的忠心。 忠心,自是对朝廷的忠心。即对朝廷忠心,又如何去分敌友... “我很好奇,你是否真的已决定放我过去?”殇沫虽驻足在原地,却也暗自观察了周边许久,事实上,城楼之上远不止这位明军一人,且有很多人,“你只需要一声令下,此刻藏身在城楼屋阁内的刀盾兵,就会一涌而出,就算我想过关,也必要经历一场血战。” “这里很宽阔,也足够高。以你的武功,无论多少兵力,想在此擒住你,都绝非易事。”年轻将军,字字低沉,声声有力,继续道:“还有,我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至少,我的士兵,不该死在你的剑下。” 殇沫,淡淡一笑,“所以,你是真打算放过我?不过,你又如何能断定他们一定会死在我的剑下呢?” 他能发出两问,也自是觉得眼前的年轻将军是个明白人,在这高高的城楼上,他的确可以像一只雄鹰般随时展翅高飞。 年轻将军,沉声回道:“你的武功高不高,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将‘苍琼剑’紧握在手中的人,必然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殇沫,惊道:“你认得我手中的剑?” 年轻将军,缓缓说:“我不仅认出了你手上的‘苍琼剑’,我还知道你绝不会再回去。” 他在说话间,竟转了身,不但转了身,还目不转睛地看着殇沫。 直到现在,殇沫才看清楚这位将军的脸,却也不禁颤身后退了几步。 那张脸已不是一张人脸,确切地说,是一半人脸,一半鬼脸。 人脸清秀俊朗,恐江南俏书生都难以一二。 鬼脸狰狞恐怖,胜似牛头马面,犹如厉鬼疣猪。 “你...你的脸...”殇沫颤语连连,硬是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年轻将军却淡淡一笑,“被同袍所害,倒是有些不甘。” “同袍...”殇沫,怔道:“你是说自己人?害你变成这样的也是一位大明将军?” 年轻将军含笑,讥诮道:“与我同袍之人众多,又岂能人人都能成为将军。” 殇沫,迟疑道:“你是说...在你成为此处守将之前,就已变成了这样?” 年轻将军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殇沫,接着问道:“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之前可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年轻将军慢慢展望城下,低声道:“没什么深仇大恨...这世上也没那么多深仇大恨...” 殇沫,立即道:“那他们为何...” “你呢?”年轻将军赫然打断了他的话,“你与身后那些马驿、官驿中的人,是否有深仇大恨?” 殇沫瞬间瞠目结舌,“你...你都知道...” 年轻将军再次点头,“你这一路上共毁了八处马驿,三处官驿,虽没有对驿馆内的人赶尽杀绝,却了拿走了所有的细软,放走了所有的马匹。” 殇沫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不是所有。我来时所骑的马,还在城下呢...” 年轻将军露出丝丝苦笑,“就剩下了这一匹?” 殇沫点头,淡淡道:“虽只剩下了一匹马,却也是众多马驿中最健硕有力的一匹马。” 年轻将军,狞笑道:“所以,你和害我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殇沫,嬉笑道:“当然有区别,我放马是为了让它们归林;我驱赶马驿和官驿中的杂役,是为了让他们另谋出路。” 年轻将军狂笑,“看来,你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咯?” 殇沫努嘴回道:“你倒是很了解我,我的确是个大大的好人。” 年轻将军又是一阵狂笑,只是这次狂笑中带满了讥讽与揶揄,“毁我容颜,致我声哑之人也觉得自己是大大的好人!他们不但觉得自己是好人,且还认为自己是这天底下最正义、最正确的人!不然,又如何能对我下此重手,又如何能在对我行刑时眼都不眨一下?” 他接着冷笑道:“正如他们说的那样,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让我迷途知返!是在救我的性命!” ... 第五百六九章 诡诞不经 (四) 这世上有另一种疯,叫被人逼疯。 通常,被逼疯者多半不是因为犯了什么大错,而是有了不合群的想法,做了不合规的事。 可,既不合群,又不合规的事,也往往是明令禁止,不可触犯的。 但,倘若不再律法范围之内,又想让所有人都划清界限呢? ——那也只能是强制洗脑灌输,暗地迫害了。 这大概是每个朝代都有的黑暗,殇沫眼前的年轻将军也必经历过暗无天日的过往。 然,年轻将军又好似是幸运的。 如今,他能站在此处,紧握长枪,护守关隘,就已证明了这份幸运。 殇沫能感受到他眸中的怨恨与戾气,犹如无法浇灭的火焰,不仅刻骨铭心,就连刮骨削肉都难以洗净。 当,人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都在忍受着折磨时,这人必然到死也无法释怀了。 “直到现在,你还很痛恨他们,对吗?”殇沫顿了顿,又低声道:“世间人谁又比谁神圣…谁又比谁高贵呢…他们只是懂得趋炎附势、审时度势,而,你却只想做一个从一而终的人...” 年轻将军,阴笑道:“你说的没错。只不过,有一点还不够准确…当年,那些想要救赎我的人就很高贵,而现下,我又比他们“高贵”罢了…” 殇沫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年轻将军的话,他渐渐皱眉,又在片刻间微松了眉头,“你是指...身份?” “是的,身份。”年轻将军,说,“如今,我是将军,他们却还是他们。” 殇沫,急促道:“那你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年轻将军,痴笑连连,“我当然不会…若,一个将军想让谁死,总是有些办法的。” 殇沫,迟疑道:“所以,你已杀了他们?” 年轻将军,回道:“杀了…只是在杀了以后,我才突然发现杀错了…” 殇沫又不解道:“杀错了?难道,你杀错了人?” “并没有,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他们的一根毛发,更不会忘记他们当初的一颦一笑,一姿一容…”年轻将军,说,“我说我杀错了,是因为就算杀掉他们也回不到过去了,亦无法改变任何了…” 殇沫缓缓回道:“或许,他们也不是罪魁祸首,他们也有无法违背的人。” 年轻将军,狂笑,“就算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又能如何呢?” 只见,他将长枪猛然掷地,城楼之上的阁门赫然敞开,众多刀盾兵也现身而出,“曾经,我也以为我能逃离,就算被他们毁掉了脸,毁掉了斗志,还是可以平平淡淡地择一地,度过余生…” “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人生在世,谁又能无牵无挂...若人可以无牵挂,那人也就不会出生,无法长大。因为,无论是谁,都曾是那个被人牵挂的人…也无论是谁,都由母亲赐予生命,养育长大…所以,只要牵挂还在,任谁都会被命运摆布得遍体鳞伤…” 殇沫的眸光已痴,近乎沉沦的痴,无法喘息的痴。 渐渐的,他的胸口开始发闷,全身也开始冰冷刺痛,他无力抵抗,亦无力反抗。 ——他知道年轻将军的话中意,言中伤。 可,他知道又如何呢? ——未经其痛,不知其苦;未经其伤,莫劝人善。 此刻,他只觉年轻将军的声音已不再沙哑、沉重、生硬,仿佛也成了这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再环顾刀盾兵,他更骤然倒塌,倒塌的不止是他那仅剩的心理防线,还有他的身体。 要知道,刀盾兵是整支军队的盾,又是整支军队的刀。 他们退可守,进可攻,能保全大军,亦能为大军抵挡下最猛烈的攻势。 但凡是刀盾兵就没有不神气的,也不会有懦夫和怕死之人。 然,殇沫所看到的刀盾兵,却是残败不堪的… 他们的“残败不堪”并不在精气神上,而在每个人的脸上和手腕上。 那是深且年长的伤疤,那也是条条露骨、条条绽裂的伤疤。 或许,他们的身体更加“难以入目”,但,总有威严的甲胄遮挡,总有士兵的荣光支撑。 这世上应是没有无痕的灵药,能使得伤疤无痕的,想来也只有爱和信念。 殇沫不知,年轻将军为他们付出过什么,不但能从死神手上将他们抢回,还能给予他们最无坚的力量和足以支撑生命延续的信念。 万般诸事,不仅是个死循环,还能让人一念成魔、一念成神,顿悟超凡。 或许,年轻将军已是,谁都无法净化,谁也无法撼动。 殇沫只想记下的名字,既有幸见到,倒不如将其名,刻入心骨。 “你叫什么?” “郑言,郑和的郑,一言九鼎的言。”年轻将军微微一笑,又道:“你大概不认得我,但,我却熟知你。所以,我愿意放你过去,甚至,还可以将你护送到你想去的地方…” 殇沫,惊道:“你竟与郑和大人同姓?莫非,你是他的…” “并不是。”郑言斩钉截铁道:“相比郑和大人,我应该与你更亲近。” “与我更亲近…”殇沫低吟喃喃,眸光迷惘。 据传,郑和本姓马,被朱棣赐予郑姓,郑姓也成了国姓。 事实上,郑字与历代皇帝自称的“朕”字相似,有犯尊卑忌讳,所以,就算是本姓郑,也不敢用之。 然,他眼前的将军,既能直接说出自己名为:郑言,就一定有着某种特殊原因。 “你在军中也叫郑言?” 面对着殇沫的再次确认,郑言倒是一脸自若,“是,我不但在军中就叫郑言;未到军中前,我也叫郑言。” 此话一出,殇沫猛然一震,好似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天底下,能得这般恩宠的人,想来是没有几个的。 于是,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入怀中,将一块令牌缓缓掏出。 就在令牌似露非露间,他的眼前竟赫然发生了一件难以想象的事… “属下,拜见指挥使大人!” “属下,拜见指挥使大人!” 包括郑言在内的所有人,已气势如虹地跪下,撼天动地,声势滔滔。 殇沫赫然觉醒,一切答案已呈现,所有疑点也已不必言说。 “你们…你们…之前皆是锦衣卫?” 众人不答,依旧握拳在胸口一侧,依旧跪姿低眸,不动不摇。 “你们之所以成了现在的模样,也全因…也全因当年纪纲被诛杀一事受了牵连?” “不…”殇沫极快否决了刚说的话,又连连颤音道:“想来...你们不只是受到了牵连…当年,你们也一定营救过纪纲,且还与朝廷血战过一场…对吗?” ... 第五百七〇章 诡诞不经 (五) 霜江银鱼二两冰,剥鳞削骨甩尾倾。 煮水升腾拨白雾,皮开肉绽不转睛。 世人只知鱼肉鲜美,却不知“死不瞑目”一词,用在盘中鱼身上更为贴切。 或许,它们生来本不是盘中美味,却无意成了这世间最讨喜的食物。 之所以“讨喜”,全因易得,不仅幼儿、老翁皆可获之,江湖侠客亦常食之。 在郑言看来,人生与鱼儿无异。 不但要按规则游走,还不能留下太多记忆。 若是偶尔被人敲打一下,倒也无碍,大不了调头猛窜,再回到原本轨迹。 可,倘若不单单是敲打,还要食用的话,那也只能“死不瞑目”了... 因为,鱼儿好似不会闭眼,永远在睁着圆圆的大眼。 昔年的锦衣卫也是如此,终日睁着大大的眼睛,死亦不知因何而死。 那时的锦衣卫除了有一身傲骨,外在更有一层坚硬的冰。 这层冰,虽不厚重,却也能给人一种肃杀与威严。 这是一种潜意识,亦是所有人的普遍认知。 然,使郑言没想到的是,突如其来的一件事,不但脱去了他外在的冰,更削去了他身上的骨。 唯有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还留存至今… ... 那年那日的萧素,无处躲藏,空寒无风。 萧素的是眼前景,也非眼前景。 纵有“秋有落叶,冬有雪”的浪漫,也难抵内心的恐惧与冷清。 立身殿前的郑言,是孤独的,也是桀骜的。 他虽是一个人,却能藐视万物,更能不屑地瞥看着每一个宫廷守卫。 至少,在今日之前,过路的太监要对他点头哈腰,巡视的守卫见他也要绕道而行。 但,今日殿前,不单单增派了守卫,且除了守卫外,连一个人影都没出现过。 守卫是冷的,空气更是冷的,仿佛一切皆已凝结,头顶也犹如压上了厚厚的乌云,随时都有电闪雷鸣,冰霜袭身的可能。 他面前的大殿是人间的殿宇,却也远胜了仙界的凌霄宝殿。 凌霄宝殿难登,是因为它本就在虚幻中;眼前的殿宇不仅真实,且还是权力之巅、卧龙之所,自然人人羡煞,争先去抢。 它的诱惑,绝不在谋个一官半职上,而在极致权欲上。 每朝每代都有一座这般得大殿,从大殿中不知走出过多少位权贵显要,位极人臣。 就在一炷香前,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走入了这样的大殿中,但,纪纲出来时,却无了往日的风光… 因为,他并不是走出来的,而是被人用刀架着脖子抬出来的。 尽管如此,郑言还是在第一时间跑出了宫墙,直奔锦衣卫镇抚司。 眼神涣散、六神无主的他,立刻集结的队伍,来不及点卯,就要闷头而出。 可,在他的薄绸紫衫被风撩起之刻,他腰间的绣春刀便已然被人卸下。 随后,一队禁卫军长枪列队,弓弩侧挎,也现身在了镇抚司衙门外。 但,卸下他绣春刀的人,却不是禁卫军,而是,一直留守在镇抚司衙门中的一位锦衣卫指挥同知。 ——从看到纪纲被人驾出大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可,他既能逃出宫墙,就幻想着能有一次扭转命运的机会。没曾想,不但没有机会,死亡还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得猝不及防。 他的双眸已红,红得发亮,红得狰狞;他的眸光中似有咒骂,似有不甘,更似有乞求。 然,他没能换来同僚的怜悯,反而在同僚抬手间晕倒在地… ... “没有营救,也没有血战…倘若,这两者有其一,我也不会如此痛苦地活着…” “从头到尾都是无声无息的,能听到的也只有炭火的炸裂声,炭火在火盆中,烙铁又在火炭上...我能听到声响时,人也已在狱中…” 殇沫眸光闪动,渐渐迷离,低声颤道:“真就没一点机会吗?” 郑言痴笑摇头,“原本我也以为有机会,但,事实上...我连走出镇抚司衙门的机会都没有。” 殇沫咬了咬嘴唇,暗淡一笑,“或许,这一切早就预谋已久…” “有没有预谋,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当年卸下我绣春刀的人,乃是一位锦衣卫指挥同知,此人敦厚老实,从不做虚浮之事,虽其貌不扬,鼻子又扁又平,但,也算是人高马大,身材魁梧。”郑言,说,“在我入狱之初,让我最想不通的人,也便就是他了…” 殇沫,问道:“你想不通他为何要背叛纪纲?还是想不通他为何要卸下你的绣春刀?” 郑言淡笑道:“你说的这两样,我都想不通…如果说他背叛大人是为了保命的话,我倒可以理解,但,他卸下我手中的绣春刀,就另有一层意思了…” 殇沫,道:“那他是如何说的?” 郑言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刚开始时,他说他那样做是为了帮我,不想让我丢掉性命…可后来,我所经受的每一道酷刑,又皆是由他亲自动的手…” 殇沫,说:“你所说的那个眼都不眨一下的行刑人,就是他?” 郑言,点头。 殇沫又道:“对你行刑的理由是什么?” 郑言缓缓笑道:“当然是认罪书了…不光是我的认罪书,他大概更想得到大人的罪证吧…” 殇沫,追问道:“你没给?” 郑言又点了点头,“我始终未写过一个字…或许也正因如此,他到最后也完全疯狂了起来,再也不愿戴着面具做人了…这也让我看到了他的凶残,无比凶残的一面…” 殇沫,疑惑道:“可,按道理来讲,就算你不写,他们也能伪造出来啊…只要用你的手指按下血印,便就是死证。” 郑言,讥诮道:“如果...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罪证呢?” 殇沫睁圆了眸子,怔怔地看着郑言。 “圣上根本就没有给大人得以喘息的机会,在拿下大人的那天,就斩杀了大人,所以,罪证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只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郑言,说,“后来,我才知道圣上早有杀大人之心,至于那些借太监之手递到圣人面前的罪状,圣上是看都没看…而,那位对我行刑的锦衣卫指挥同知…” 他说到此处,已然上扬了嘴角,讥嘲之意更浓,“他不过是也想让我背叛大人罢了…” 殇沫瞠目结舌,道:“他…也想让你背叛纪纲…这…这是何意?” 郑言瞥了一眼殇沫,慢慢说道:“很简单…他只是为了让自己舒悦些而已…既然,他背叛了大人,他就容不下比他坚贞的人,只要有坚贞不屈、不叛大人的人存在,他就觉得自己很污秽,很不堪…” 殇沫,赫然道:“所以,他想让你写的不止是认罪书,更有指证书…” “是的。”郑言,说,“只要我写了,就算我事后不认,他也会很愉悦。因为,当他拿着我写下的血书的那一刻,他就会有无比的宽慰感…也就能磨平他内心的所有折磨…毕竟,我是大人身边最亲近的人,连我这个最亲近的人都背叛了大人,那他的背叛,岂不是也合情合理了?” 殇沫闻言,内心不禁一震,“说到底,还是人性使然…” “是啊,万般诸事皆有人性,也逃不过人性…”郑言缓叹了一声,“确切地说,我能活到现在,也着实离不开“人性”两字…” 殇沫沉默,死死地看着郑言。 他实在想不出,郑言是如何逃脱的… ——从郑言脸上和身上的伤痕来看,当时对郑言行刑之人也根本没打算让其活着走出牢狱。 郑言,接着说道:“在这个世上,人性能改变很多事情,也绝非只有坏,没有好。我能活到现在,也全因娘护孩子心切,做娘的宁愿赔上一条命,也要让我活下去…” 殇沫仍在沉默,这次沉默是哑口无言地沉默。 ——他大概已猜出了郑言的身份,一个惊天的身份。 见殇沫不言,郑言突又大笑道:“你应该已猜到了…大人被处死后,纪府之人皆被流放,也只死过一个女人...” 殇沫更加肯定,道:“难道…你娘正是“念顺夫人”?” 第五百七一章 诡诞不经 (六) 相传,纪纲有一子,长居杭州城。 因欺压百姓出名,绰号:“通城虎”。 后,被按察御史周新斩首,从此,纪纲对周新恨之入骨。 纪纲一党接连弹劾周新,朱棣在不明因果下只得召周新进京查问。 怎料,周新根本没机会进京,在半路上便遭人毒手。 倘若,‘念顺夫人’有子,最能成为孩子父亲的也不外乎两人——故遗名和纪纲。 可,殇沫很快便排除掉了故遗名。 原因很简单,朱棣是不会去顾忌一个江湖人的。 无论是郑言的姓氏,还是朱棣对纪纲的宠幸,郑言多半也正是那只未死的“通城虎”。 “你是…纪纲和‘念顺夫人’的孩子?” 再开口,殇沫的言语中已有些许迟疑。 因为,一个女人和谁都可以生孩子,但,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恐怕也只有女人自己知道。 没想到,郑言立即否定了殇沫的想法,“我入狱之时,大人已被处死,圣上又怎会让一个死人去感激他呢?” 殇沫,惊道:“也就是说,纪纲死后,朱棣仍有不得不救下你的理由?” 郑言惨淡一笑,“我只与你说一点,我的脸是后来才被毁的…被毁的第二日,我便出了牢狱。” 殇沫不禁沉吟道:“你的脸又能说明什么呢…” 郑言,道:“我也不知道…待我回到纪府后,府内早已空无一人,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书信和物件。不过,在我翻墙离开之际,却遇到了另一个人。” 殇沫缓缓道:“纪纲死后,朝廷便封了纪府,能在墙外等你之人,也一定是知道所有内情的人。” “不错,我那时也这样想。”郑言,说,“可,我却无法问出任何。” 殇沫,怔道:“为何?” 郑言,淡淡一笑,“试问,这天底下谁能从当朝太子口中问出什么答案来呢?我想,就连溶月小姐亲自问他,他也是不会说的。” 殇沫猛然一震,眸光瞬间涣散,“你是说…在府墙外等你的人,乃是朱高炽?” 郑言,点头。 “为何会是他…为何会是他…”殇沫不禁喃喃,眉头紧锁犹如沟壑,再难舒展。 ——他可以想到任何人,但,唯独想不到会是朱高炽。 ——能让朱高炽亲自走这一趟的原因,想必也与皇家有些关联… 郑言,突然道:“你不必想了…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没有答案的…至今,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两点,单是这两点,我就已知道,这一生大概都无法知晓我自己的身世了…” 殇沫侧目而视,一字一字道:“哪两点?” 郑言沉默了很久,才微声说道:“太子明确告诉我,‘念顺夫人’是我的生母,也是我的生母用自己的命,才换来了我的生。太子也明确许诺我,以后不会再让我受到伤害,且还替我保下了镇抚司衙门内一众弟兄的性命。” 他接着说:“太子虽只说了这些,却也让我想到了另外两点。倘若,没有这两点做基础,想来太子也不会亲自来见我。其一是:我娘‘念顺夫人’已死;其二是:我的容颜已毁。若将这两点结合起来,只能说明一点…” 殇沫,直言道:“只能说明在这个世上再也无人能证明你的身世,就算你想自证,也无了条件。” 郑言,说:“是的。就算有一天我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已毁的脸也无法让我站在人前去相认。” 殇沫沉寂了片刻,柔声道:“你现在…效忠的是太子吗?” 郑言没有回答,只是眺望着远方,那是一片茫茫的天地,依旧没有人烟,依旧死寂沉沉。 又过了良久,他才又缓缓说道:“如果我说我在此是为了等你,你可愿信?” 天色似已暗了些,风中的寒意已袭卷全身,让人无法站立。 殇沫站在城楼之上,凝视着远处的院落,那枝伸出墙头的石榴已悄然淡去,他也不想再奢求看到。 只是,他却想看到院落中能燃起烛火,哪怕是再暗再细的烛火,也能成为黑夜中的一盏明灯,不至于让来人迷失方向。 此刻,他就已迷失了方向。 郑言的话,无疑是在确立一个方向;指向一个只有死,没有生的结局。 ——郑言虽活着,但,没有意义的活,又岂能算活? ——倘若,一个行尸走肉在笑,也一定不是为自己而笑,但凡不是为自己在笑,都是一种伪装的笑。因为,过不了一会儿,悲伤便会重新找上自己,仍要面对那个不再欢愉的自己。 ——世人皆向生,生便有希望,生便能等来奇迹。可,若一个人只在一亩三分地里等,只在原地打转的话,那大概也是没什么盼头的,所以,只有走出去…哪怕是死,也只能走出去… “前路如何,我自己都不知晓。不一定是死路,却也绝无生路。”殇沫终是开了口,他的言语清淡且缓柔,“有时,我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走...因为在我身后,还有我最不舍的人。每当想起自己无法舍弃的人时,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这世上最大的大傻子…” “莫问前路,但行远方。”郑言侧身凝向殇沫,缓缓说道:“既在之前选择了向前,就一定有向前的理由。至于,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傻子,做了才知道…” “不…”他又淡笑道:“就算做了,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想象中的傻子,只能留给后人去评判了…不过,后人去评判之事,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说,做个傻子很好,就因为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愿去做傻子,才显得傻子可爱。” 殇沫微微一笑,“你是何时知道我是谁的?” 郑言,迟疑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们的确是该说一说正事了。认真说起来,直到你登上城楼后,我才确定你是谁。” 殇沫,问道:“这方圆百里的百姓,是你疏散的?” 郑言点头,“我不但疏散了方圆百里的百姓,此处的城门也是我下令关闭的。” 殇沫,皱眉凝视了郑言片刻,道:“你为何要这样做?我原以为是朱棣封了关隘,看来是我想多了。” 郑言大笑,“你的确想多了。要知道圣上所带之兵,乃是整个大明的精锐。虽,山西、山东、河南、陕西、辽东5部都司之兵,在京师也有留守,但,也终是少部分兵力,这些兵力也只是起到安稳朝局的作用。圣上有雄兵在手,也不必封关隘,去提防谁,就算太子想在京师取而代之,也要掂量掂量是否能抵抗得住圣上的反攻。” 他猛得褪去了笑意,继续道:“我如此做,只为等你。因为,我知道一旦错过,就绝不会再有下次。” 殇沫也淡淡一笑,“就算你为等我,也不该劝走百姓,紧闭城门。因我一人,而阻碍了此处百姓的生计,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郑言,道:“那总比他们死于你手,要好吧…” 殇沫瞬间怔眸,瞠目结舌道:“你是说,我会杀掉这里的百姓?怎么可能…” 郑言,道:“这一路上,你的确没有杀一人,但,我却不能不顾此处百姓的生死。” 殇沫,皱眉道:“你此话何意?” 郑言,含笑道:“你这一路上不但与‘天翱镖局’的人有联络,也与‘灭影门’的人取得了联系。无论‘天翱镖局’,还是‘灭影门’,都能助你屠了此关隘。” 殇沫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言明显已有归附他之意,可又怕他会屠了这里的百姓,这岂不是很矛盾? ——难道,郑言根本就不在乎他到底是什么人吗?只要他能杀掉朱棣,郑言就会跟随他而去? ——郑言到底是有多想杀掉朱棣啊… … 第五百七二章 诡诞不经 (七) 殇沫已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你认为我会这样做?” 郑言,道:“或许,你不会。但,你背后的那个人一定会这般做。” 殇沫凝视着郑言,缓缓道:“我背后的人?” 他自己都不知晓,他背后还有人,此刻,立身城楼的他,背后也不可能有人。 郑言叹了口气,“在这个世上,应是没人比我更了解大小姐。每当她站在我面前时,就犹如一座巨大的神像,虽没有张牙舞爪之态,却也远比神像更威严。” 殇沫迟疑了片刻,笑了笑,“你确定你说的是溶月?” 郑言点头,“我知道你和大小姐的关系,也听说过你们的事。相比大小姐,我之前可能会更怕你一些,但,现在…” 他顿了顿,侧脸看向殇沫,“现在,我反倒又怕起大小姐了。” 殇沫,道:“为何?” 郑言,回道:“因为,你已在我面前,即使再恐怖的事物,只要赤裸裸地摆在眼前后,都不会再可怕了。而,你却也不只是你,也代表着你背后的溶月小姐。不然,你又怎会有‘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呢…” 殇沫压低了声音,冷笑道:“所以,你撤走百姓,封了关隘通道,都是在防备溶月?” 此话一出,郑言似已有些紧张,解释道:“说不上防备…我只知道我绝阻止不了大小姐。从小到大,只要是大小姐决定做的事,就没人可以改变,而,要做之事大小姐也一定会做到,从无例外。” 殇沫淡笑摇头,“你这可就有点冤枉溶月了。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倒是没错,溶月的确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这天底下,没有谁会比自己的娘子更不好惹了。殇沫自是很清楚这一点。 郑言,微声道:“我无法预料到大小姐的心情和喜好...在我眼中,大小姐也始终是喜怒无常,不露于色的,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她到底有多可怕。说到底,最可怕的还是她所拥有的力量,那是足以灭绝一切的力量,可谓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他接着说:“其实,你能来此,我很欣慰。我总觉得你应该能听进去我的想法和谋划,并能与我一起完成剩下的事。” 殇沫沉沉地看着郑言,仿佛感受到了万马奔腾的热血,与凌云心志。 他面前这位面目全非的将军,大概已忍耐了很久很久,久到每过一刻都是折磨,久到忍耐已成为了习惯,亦成了下意识地忍耐、不自觉地忍耐。 现在,这位面目全非的将军好似见到了光,这光不能将他变回原来的模样,却能让他有一雪前耻、一展抱负,甚至可以用命一搏的机会。 显然,他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也将这次机会视为唯一的机会。 “或许,你对溶月的误解过深了些…其实,她也是一个很愿意听听别人想法的人。”殇沫在微微一笑间,眸中已嵌满了甜甜的回忆,“既然,我比溶月先到了此处,那无论是剩下的事,还是剩下的路,我都愿与你一同完成。” 郑言,动容道:“你真的愿意?甚至,愿意采用我的方法行事?” 他的眼波在流动,似有无限光明,亦有无限祈求。 殇沫自然不会驳了他的祈求,祈求大概也是人世间最美的夙愿。 不管谁达成了夙愿,也定然会成为最幸福的人。 “现下,你可以说说你的想法了。在我看来,你既是此处守将,说出来的想法也定比我这个初来驾到的人有价值些。” 郑言顿时肃然道:“在你来此之前,大小姐的黑羽骑已被山西、山东、河南、陕西、辽东五部都司将领收编,他们好似很清楚秦泰不会再回来。他们收编黑羽骑时,也很巧妙地将其分散,绝不将黑羽骑集于一处,这也避免了黑羽骑联众生乱。” 殇沫,皱眉道:“看来,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我还是将事情想简单了,以为毁掉沿路的马驿和官驿就能阻断消息,没曾想却是徒劳一场…” 郑言,道:“是‘潜龙卫’,一个如同‘夜莺暗卫’的神秘组织。他们不但时刻隐藏在当今圣上身边,还负责一些情报。” 殇沫,缓缓回道:“这样说来,想要对抗‘潜龙卫’,必要动用‘夜莺暗卫’了。” 郑言,点头道:“没错,就算‘潜龙卫’的情报网再密再大,也绝比不了‘夜莺暗卫’。” “目前,就我所掌握的情报,圣上率领大军已到达开平,欲向漠北之地进发。此次,大明精兵良将齐出,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前锋皆由公侯王伯亲自挂帅,可谓是无坚不摧,所向睥睨。” 他继续沉声道:“有如此强悍的大军护佑,我们想要靠近圣上是几乎不可能的。唯一的机会也只能是在五部都司将领率兵出营后,设法联络上黑羽骑了。” 殇沫渐渐沉寂,陷入沉思。 郑言见状,也不言不语,静待陪护。 夜,酷寒无情,仿佛要将大地化为鱼肉,完全吞噬。 三十六里溪谷成了炼狱场,空绝迹,覆了霜。 待到霜成冰,染满枝头,就形成了一层层冰峰。 冰峰萧素,无云无雾,迎着烈烈寒风,就此冻结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郑言的眉眼已泛白,唇紫脸青,夹在肘间的长枪已与地面粘连,附上一层薄且坚实的冰。 他大概已习惯了这里的酷寒,酷寒能让人更加清醒,也足以令人爱上这种清醒。 享受清醒之人,绝不会再喜柴火、炭炉的温度,因为暖暖的火光,只会让他疲惫、犯困。 疲惫、犯困的人,又总能找到让自己松懈的理由,他们会放过自己,放松身体,松弛肌肉,每一根神经也会渐渐沉睡,不再紧绷。 他将成为一座巨大的冰雕,屹立在关隘城墙之下,无情且肃杀。 只要这座冰雕在,就无宵小,就能百姓安。 外敌敲不碎冰雕;奸臣震不裂冰雕;冰雕也会延绵不断,薪火相承。 “喂~你是不是也该请我进屋了?”殇沫点了点郑言的鼻头,红红的鼻头下两道热气不断涌出,犹如两道泉眼,永不枯竭的泉眼,“就算我神功盖世,武功天下第一,我也绝不想冻死在这座城楼上。” 只听“咔咔”两声,郑言竟马上恢复了神情,“哦”道:“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我竟忘了阁内早已备好了酒肉…” 殇沫,怔道:“酒肉?你这里竟还有好酒好肉?” 郑言浅笑,“我既知你来,也定会提前备好一切。请~” 第五百七三章 诡诞不经 (八) 宣府之寒,寒在外,亦寒于心。 这里的繁盛,只体现在富人身上,无论是貂皮毛绒,还是香车宝马,都不过是夜夜笙歌的陪衬,豪掷千金的必备。 这里不该有穷人,除了穷困潦倒外,此处的气候也绝不适合穷人。 极端的天气,无疑是另一场严峻的考验。 若在别处,穷,尚且有暖屋热炉,但,在这里什么都不会有。 冻裂的四壁,破损的陈设,堆积着为数不多的收成。 一个大丰收都要敲响镇朔楼鼓声来庆贺的地方,耕户的艰辛,自是不言而喻。 火炭已成了奢侈,做梦都不敢想的奢侈。 如今,每当镇朔楼响起鼓声时,也多半是告知险情,防范外敌之用,人们大概也已忘了镇朔楼的鼓,本是喜鼓了... 现在,殇沫正痴望着街角的一个摊贩,这摊贩售卖的不是别物,而是柴火。 柴火应是起早刚砍的新柴,枝头显绿,未现全灰。 通常,这样的柴火能放上好几天,摊贩也并不急着卖出。 但,他还是将干柴一枝一枝地摆开,又将全灰的干柴捆在一起,放置摊位最前。 他捆柴的手又干又裂,几乎看不到血丝,却也看不到通红冻裂的痕迹。 就好似枯树干一般,经历过太多风霜冰雪,早已不惧任何,只留沧桑。 那双手,倒也符合他老翁的身份,却还是无法与他身上的斗笠和蓑衣相比较。 因为,他身上的斗笠和蓑衣似比他还要年长。 殇沫并不是第一次来宣府,他对宣府也有一些了解。 只是这次,他又了解了一遍,且是深刻地了解了一遍。 从居庸关至宣府的路上,郑言与殇沫说了很多边关的风俗地貌。 或许,话讲得太多,总会让人记不清主次、淡忘得极快,但,也有一些话,从听到之刻,便会铭记,刻入心骨。 郑言曾说:宣府有一部分穷苦人,日日都在忍受着思念之痛。 他们皆不是本地人,来自四面八方,甚至也有些是江南人士。 连年征战,抵御外侵,他们的孩子战死在沙场,他们的孙儿冻死在了边关,他们就带着沉痛的思念来到了此处。 虽然,找不到尸骨,死在战场上的兵卒大多也留存不了尸身,但,宣府总算是离他们最近的地方,能离他们战死之处近些,也着实算是一种安慰。 这些年,有很多心怀苦思的人都能清晰地闻到亲人的气味,这气味就飘荡在刺骨的寒风中,也散落在缕缕阳光下。 殇沫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气味,在他看来,宣府只有两种气味,要么是极寒的冰,要么是极热的阳。 郑言却说,他有时也能感受到那种气味,那是一种让人舒心,且能使人全身血液通畅的气味,是温柔的,是亲切的,也是暖心的。 因想念亲人而到此的人,会一直留在宣府,直到死去。 他们没有亲人,没有钱财,接触不了边关贸易,更没有基业田地。 他们却能将荒田变为宝,哪怕方寸之地,他们也能种出欣欣向荣的绿色。 绿色,犹如重生,代表着他们的亲人,更寄托着他们的思念… 来宣府,自然要到‘绣芙蓉’酒楼。 殇沫想要联络上‘夜莺暗卫’,也非要到此不可。 ‘绣芙蓉’本是高雅之地,高雅显于流光溢彩的装饰上,附于木栏梁柱的彩带红绸上,现于高台舞池旁的烟雾灯烛间。 花着多于外面好几倍的银子,饮着名震应天府的‘芙蓉醉’,看着惊艳边城的四绝舞姿,怎就一个快活得以形容,那简直是人间仙境,处处极品。 说到极品,就不得不说说清、雅、纯、艳四姐妹了。 因为,她们是极品中的极品,尤物中的尤物。 或许,是受到了柳韵锦与晚晴的影响,她们已比之前更加明艳。 明艳的女人也分很多种,有些妩媚诱惑,有些清新淡雅,有些身柔淫姿。 然,她们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而是从上到下的雍容华贵。 女人一旦和雍容华贵沾上了边,那自然也能身价暴涨,贵不可言。 她们除了得体、大方、妖娆外,还多上了几分舒悦。 至少,来到此处的客人都很舒悦。 这也离不开她们的技艺,琴箫合奏、腰鼓水袖、刀剑枪戟、登云挂雾,身韵合一,样样传神,实乃仙阙之姿,月阙之容。 技艺超群的女人,即便登不上大雅之堂,也绝不会一无是处的只能去依附男人。 不需要依附男人就能活出精彩的女人,也往往能成为让男人沉醉、难以自拔的女人。 此刻,使得一众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让众多男人“马首是瞻”的清、雅、纯、艳已看到了殇沫,她们眉眼勾魂,一姿一动间皆散发着难以抵抗的魅力,在几分浅笑,几度低语后,翩翩然地来到了殇沫的身前。 不过,她们好似更关注立身在殇沫一侧的郑言。 她们悄然挑动着眸光,打量着郑言,郑言也在看着她们。 淡绿的顶,朱红的栏杆,满香的红绸白纱,雕花的楼台阁窗,在斑斑烛火的照映下,她们有着别样的灵动,郑言也有着别于他人的气质。 “你们…不怕我?” 郑言已被她们看得羞涩,只得率先一语,免于冷场。 “怕?”纯姑娘渐抬锦帕,抿嘴一笑,“我们为何要怕你?” “我…”郑言“吱呜”垂眸,越发声浅,“我的样貌着实丑陋,恐...吓到…” 没等他说完,艳姑娘便盈笑了起来,“别说将军这般容貌了,就算没有头的,我们四姐妹也是见过的…” 雅姑娘接着笑道:“就是,就是。这些年来,来我们‘绣芙蓉’的丑男人还少吗?我们开门迎客做生意,又不是选什么男宠,哪会管容貌怎样,只要不影响掏银子的速度便是了…” 清姑娘,嬉笑道:“我们四姐妹啊,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了,大小阵仗倒也见过不少。可,你这般容易脸红的将军,我们倒还是第一次见…” “好了,来者皆是客,姐妹们就不要取笑他了。”纯姑娘侧身一揖,展臂迎姿,“将军既随殇沫少主而来,一定是有要事相商,还请先到厢房,饮些茶水,歇息片刻...” 艳姑娘掩口而笑,“对,将军先到厢房,我们四姐妹呀,随后就到。” 郑言没有做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又在眸光躲闪间渐转身姿,看向门外,“我还有些弟兄在门外…还请四位姑娘多多…” 雅姑娘,抢眼道:“将军放心,我们会替将军安顿好门外的弟兄的。” 郑言,惊眸上抬,“你们…你们知道我手下的弟兄就藏身在‘绣芙蓉’外?” 纯姑娘,柔声道:“我们不但知晓将军的手下就在‘绣芙蓉’外,我们还知道一共有三百四十八人,其中二百八十四人是刀盾兵,剩下的六十四人乃是弓弩手。” 郑言,怔道:“那…那你们也知道我们来自居庸关了?” 艳姑娘“噗嗤”笑道:“在这边城啊,能逃过我们四姐妹眼睛的人和事,还真不多…” 纯姑娘,柔媚一笑,“将军擅离职守,已是死罪…不过,纯儿倒是愿意护下将军,就是不知纯儿能不能贴身保护将军呢?” “贴身…保...护…”郑言本就红扑扑的脸,好似又映射上了一缕霞光,“这…这怎么能行…着实不妥…不妥啊…” 四位姑娘闻言,紧盯郑言不放,没过一会儿又皆喜笑颜开,再也合不拢嘴了… … 第五百七四章 诡诞不经 (九) 现在,郑言已无了慌乱,反倒寡言端坐,真就饮起了清茶。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片刻间的心潮澎湃,总掩不下片刻后的黯然神伤。 悲情,总能流转进岁月长河,淌流不断;欢愉,却又总那般短暂。 他如此这般,倒也着实急坏了殇沫。 无论殇沫如何绘声绘色地言说,他总是“嗯”“哦”,再无其他言语。 倘若,人人皆如他,只得了无生趣,寥寥度日了… 索性,殇沫不再嬉皮笑脸,转念肃然道:“金忠在朱棣大军中处于哪个序列?” 郑言垂眸,继续缓饮着茶水,一字一字道:“中军:安远侯柳升、遂安伯陈瑛;左掖: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右掖:成山侯王通、兴安伯徐亨;左哨:武安侯郑亨、保定侯孟瑛;右哨:阳武侯薛禄、新宁伯谭忠;前锋:宁阳侯陈懋、忠勇王金忠。” 殇沫,立即道:“也就是说,金忠是打头阵的了?” 郑言,缓缓说:“他是元室降将,应是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漠北的地形了。” 殇沫,迟疑道:“事实上,朱棣也只是想让他带路罢了...” “可,这路并不好带…”郑言,说,“就算再正确的路,只要抓不住想要的猎物,都不能称为“好路”。” 殇沫,叹道:“这样说来,这次朱棣北伐应该也不会太顺利。” ——他很清楚,金忠本就不是金忠,又如何能带出“好路”... ——所以,也只能轻叹。 “的确不太顺利。”没曾想,郑言也说出了他的看法,“当今圣上之所以让金忠打头阵,也多半是诱敌之策。倘若,金忠真心投靠,倒也无碍;可,一旦金忠只是诈降,那他也绝活不了。” 殇沫渐渐皱眉道:“你是说…朱棣绝不会离金忠太远,也绝不会离金忠太近,最好是保持在既能射杀金忠,又能支援上金忠的范围之内?” 郑言也缓叹了一声,“圣上是不会改掉疑心病了...” 他终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侧脸看向殇沫,又道:“不过…也正因这一点,我们才有机会见到金忠。” 殇沫淡淡一笑,“我们为何要见金忠?” 郑言,怔道:“那你为何偏偏要提到金忠?难道,你提到金忠不是因为他能为我们所用吗?” 殇沫继续笑道:“他的确能为我们所用,但,若我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见到金忠,也并非易事。” ——想在不走漏消息的情况下,与金忠见上一面自是不容易。因为,冒充金忠身份的张仲在走时也只带走了一千人左右,这一点冷溶月清楚,殇沫也很清楚。 ——如果,金忠真做了先锋军统帅,那他所统领的人马绝不会少于一千人,也就是说,除了他原本的人马外,必定还有新划入他麾下的兵士,且这些兵士的人数还绝不会少。 不想,这次郑言依旧有着自己的看法,并自若地说了出来。 “想见到他,的确不是易事。圣上既在能射杀他的距离内,就必会安排暗哨观察。不然,若他真是诈降,岂不是会反过来杀圣上个措手不及,圣上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还有,圣上也绝不会分兵出击,即便是金忠将圣上的大军引进了阿鲁台的埋伏中,圣上也有足够的兵力自保反击,再加上先锋军也绝非金忠一人说了算,还有陈懋在。” 殇沫当然知道陈懋是谁。 陈懋之父乃是泾国公陈亨,他早年便随其父参与过靖难之役,被封为宁阳伯。 确切地说,当年殇沫的父皇朱允炆惨败出逃,也离不开陈懋的助纣为虐。 如今,朱棣能将金忠与陈懋排在一个序列,共统先锋军,也是因为昔年冷溶月让张仲假扮金忠投靠大明时,张仲也是先见的陈懋,陈懋又亲自压着张仲去见的朱棣,并明确告诉朱棣:张仲是鞑靼王室的也先土干王子。 所以,金忠和陈懋怎么说,也算是老相识了。 “如此说来,我们只能趁朱棣大军驻扎之际,再寻找机会了…” 郑言没有再说话,他也觉得在大军修整时下手,最为合适。 只是,他并不想让这话被别人听了去。 因为,窗外已多出了一个人影,一个曲线妖娆、长发飘飘的身影。 此刻,这身影也动了起来,并轻轻地推开了门,又轻轻了走了进来。 从郑言绯红的脸颊上就能看出,走进房中之人并不是别人,而是,方才让郑言先到厢房内歇息的纯姑娘。 纯姑娘已捧着四样下酒菜和一壶‘芙蓉醉’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纯姑娘。 少了清、雅、艳三位姑娘在侧,纯姑娘竟也有了说不出的美,道不明的妩媚。 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在轻眨间,也释放着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魔力。 她看起来是那般得小巧温顺,又是那般得让人怜爱。 纯姑娘展露着甜笑,似能融化掉一切的甜笑,“我本想你们会先美美地睡上一觉,没曾想你们赶了那么久的路,还能这般精神...” 殇沫,打趣道:“纯姑娘不来,想必有些人也是睡不着的。” 纯姑娘,嫣然道:“我现在已经来了,你们怕是更睡不着觉了...” 殇沫微微一笑,“任谁看到纯姑娘手上的酒菜,都会睡不着的,更何况,纯姑娘还如此得明艳动人,早就磨去了某些人血气方刚的男子气概了…” 他说完,不禁瞥了郑言一眼。 纯姑娘倒也勇敢,直接对着郑言问道:“不知纯儿是否能敬将军一杯酒水?” 郑言缓缓低头,微声回道:“一同饮,便是。” 纯姑娘斟酒,郑言饮酒。 斟一杯,饮一杯;斟两杯,饮两杯,不一会儿郑言便喝下了整整九杯酒水。 这九杯,不但没有祝酒词,两人就连对视一下眸光都不曾有过。 这哪是在敬酒啊,简直是遇到了冤大头。 不过,男人有时能做个冤大头也不错,毕竟在美酒佳人前冤上一次,总会有些好处的。 至少,比得罪一个漂亮的女人要好得多。 “九为大,象征天,将军既已饮足了九杯酒水,那纯儿也没道理再敬了…不如,就让纯儿再陪将军说说话吧…” 郑言缓缓侧脸,依旧低垂着眸子,不知是不敢面对纯姑娘,还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果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讨喜的话。 “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姑娘还是离我远些好。” 纯姑娘紧紧凝视着郑言的侧颊,半撒娇道:“是纯儿哪里得罪了将军吗?若,将军是因先饮下九杯酒水而不喜纯儿的,那纯儿也饮下九杯酒水便是。” 话落,她真就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饮了起来。 郑言自是不会让她喝下去,连忙回眸,按住了酒杯,“姑娘意会错了…意会错了...我又怎会因九杯酒水与姑娘置气呢?” “那你是因什么?” “我…”郑言眉头已皱得更紧,逐渐颤身,好似身上憋足了气,就是无法散出来,“我只是觉得姑娘不该对我这般好...” 纯姑娘“噗嗤”灿笑道:“将军认为,纯儿这样便是对你好吗?” 郑言吞吞吐吐道:“至少…至少…姑娘不该在我身上费神费力…” “纯儿不认为自己是在费神费力,纯儿反倒觉得将军很需要纯儿。”纯姑娘舒缓着语气,继续柔声道:“难道,将军不想多知道些前线的消息吗?” 郑言猛然一震,看向纯姑娘,“姑娘这里有圣上在前线的消息?” “当然有…”纯姑娘,说,“虽然,溶月小姐不在此处,但,这里也是‘夜莺暗卫’的重要据点,想要得知些消息又有何难?” 郑言,急迫道:“那姑娘这里都有哪些消息?” 纯姑娘看着郑言,眼波流动,似有无数繁星闪烁。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除了能知道如何哄好一个男人外,更知晓男人需要什么。 只要能找到男人所需,就会有说不完的话,也会有解不开的牵绊。 “我未进屋时,听到你们说“要在朱棣大军驻扎之际,再寻找机会”,恐怕这想法也是行不通的。” 郑言,怔眸道:“为何?” 纯姑娘,道:“因为,朱棣好似赶得很急,不会在任何一处驻扎超过两日,甚至,有时只停留一晚,天亮后便又继续行军。” “在不超过两日的情况下,大军也根本没机会松懈下来,每位兵将都会处于极度警觉中,军营内外,更会戒备森严。”她接着说,“纯儿觉得,此次北伐,朱棣更像是想要快点找到某样东西,或是想要找到某个人,但,大军都出关这么久了,纯儿还是想不明白他到底想要找什么…” 第五百七五章 乘间抵隙(一) 灰草倾雪吟风浅唱,空空天地间却有道不完的回眸绝色。 不期然的相遇,时空交汇凝滞,只待风云际遇,悄落尘埃。 纯姑娘并没有跟来,郑言却还在想她。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郑言的眼前没有千帐灯,心中也没有无此声的故园,但,他却有梦,亦有魂牵梦绕的暖香阁。 香阁有酒,是那上好的‘芙蓉醉’;香阁有茶,是那青丝缠绵的碧螺春。 可惜,他绝不能待在香阁太久,尽管意犹未尽,舍不掉纯姑娘的恬笑,却也只能将这一切化作片片相思,与风雪缠绕,心似枯草。 枯草虽在脚下,但,能见到这了无垠的枯草,也绝非易事。 郑言不想伪装,他带着昔日镇抚司衙门内的三百四十八位弟兄,一路浩荡,终是到了漠北。 他也不想连累纯姑娘,无论纯姑娘出于真情,还是虚情客套,他都不想给纯姑娘带来麻烦。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行迹是瞒不住的。 永宁县、榆林驿、怀来卫、保安卫、鸡鸣驿,甚至是宣府的守兵,都知道他是奉了圣意才要带兵出关。 当然,所谓的圣意是假,假借圣意才是真,这与假传圣旨无异,实乃掉脑袋的大罪。 他不知道自己的谎言,何时能被戳破。 事已至此,他也没想过回头。 然,他数次望着黑云盖地的朱棣大军,却毫无办法,根本没有任何机会靠近。 现在,雪已停,风还在继续。 站在草原土坡上的他,被打痛着脸,刺涩着双眼,呆滞出神。 他手下的兄弟已在搓动着手脚,他们实在太久没动,也实在伏地太久。 这是一种足能穿透身体的寒,也是一种能让人感触到死亡的无望。 就眼前的局势,殇沫也曾数次摇头,就算已遥望见三次朱棣大军的尾影,他也和郑言一样想不出任何靠近的办法。 “现下,我终于知道什么最难了…”他不禁感叹,不禁暗伤,“事实上,毁灭并不难,融入才是最难的…” “倘若,我们要伏击朱棣大军,我们至少也能杀掉上千人了。可,我们偏偏却伤不得他们,他们作为兵将无错,为国而战也永远不会错…” 殇沫接连两语,已使得郑言更加消沉。 想来,除了暗自神伤,他也无力改变任何。 有时不说话,恰恰能代表千言万语,只是这千言万语又皆是浪费口舌,徒劳一场。 过了良久,郑言才缓缓道:“我们还要追吗?” 这话,他已问了殇沫三次,这是第四次。 他们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停歇,利用朱棣大军驻扎修整的时间,才勉强追赶到此处。 这虽离不开‘夜莺暗卫’的消息,却也有消息无法左右时局之刻。 ——眼看着朱棣大军消失在草原尽头,却束手无措,只得叹息... ——消息不是利器,更不是能阻下朱棣大军步伐的木桩,即使消息再准确无误,次次告知着朱棣的行军路线,又有何用呢? 殇沫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在想,若溶月在此,她又会如何做呢?” 郑言猛然瞪眼,看向殇沫,失声道:“对,大小姐...大小姐一定会有办法的...” 殇沫,冷冷道:“可,我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两人百思苦想都做不到的事,她真就有办法做到吗?” 郑言,肯定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至少,在我眼中大小姐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大小姐都会有办法,且还是最高妙的办法。” 殇沫没有生气,毕竟别人在夸自己的娘子,承认比自己的娘子差,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只是… 他突然意识到,‘夜莺暗卫’既能为他们递送情报,也便能告知冷溶月他们的情况,情报送达的越顺利,也就表示他们的行踪越明了,完全处在‘夜莺暗卫’的掌控之内。 要知道,信鸽在天气良好的情况下,能在离巢六千里左右的地方返巢,就算遇到恶劣天气,信鸽也能飞达两千里。 所以,‘夜莺暗卫’能用信鸽为他们传递消息,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毕竟,从宣府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全然在信鸽的飞程内,但,如果送信的不再是信鸽,而是被人换成了鹰隼呢? “你有没有留意,为我们送消息的信鸽,是在何时换成鹰隼的?” 面对殇沫突如其来的一语,郑言已怔,且是死死地怔住了。 “如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有两天了…”郑言顿了顿,又慌乱道:“不,不是两天,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天半…因为,两天前的上午,还是信鸽,到了傍晚时分就换成鹰隼送信了…” 他紧接着道:“难道,这两天传递给我们的消息有什么不对?莫不是,都是假消息?” 殇沫缓缓地摇了摇头,待到静止,他的眸光早已散乱,身体也已僵硬。 只听他一字一字地回道:“或许,溶月已到了这里…” “什么?”郑言惊呼,“你是说…大小姐也来了漠北?” 殇沫点头,“传递给我们的消息,自是真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次次都能追赶上朱棣大军,只是…” 郑言,立即道:“只是什么?” 殇沫,道:“只是,溶月可能比我们要先做出行动了…她是个不愿落人后的女人,而且,她还特别不愿落在我之后…” ... 第五百七六章 乘间抵隙(二) 天旷尘灰卷地起,连带冰痕扬蒙漪。 驰马舞刀悬尾雾,层雾叠叠疏密齐。 殇沫终于明了,他与郑言无法靠近朱棣大军的原因了… 或许,他早清楚原因。 只是,知道原因和亲眼看到原因,却又截然不同。 ——那画面真实震撼,亦有着最直观的感触。 如果说,在浩海如碧的水镜上,突现一群海豚,不但旋身高跃,还在极快移动,那一定会成为天地间的无瑕画面。 倘若,无瑕画面上又迎来一场追逐弑杀,成倍的大白鲨在海豚的后方,白牙裸露,破浪翻涌,单是眸中展露出的凶光,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当,无瑕画面成了弱肉强食的艺术画卷,也就意味着一场残酷的生死逃亡正在上演。 现在,这一切已出现在殇沫眼前,马蹄破冰,扬草飞絮,冰絮后悬,激荡不落。 白冰凌,灰草絮,喝声连连百万师。 明军非百万,却硬生生地攻杀出了遮天盖地的气势,他们从背后四方而聚,从小队聚成虎狼,虎狼急窜成线,对着前方的猎物紧咬不放,大有扑杀绝迹之势。 奈何,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无遮挡,无沟壑,无屏障,无峻峰,只有天地辽阔,只有声声回荡。 试问,在这种一眼望穿的大地上,谁能躲过大明军队的锐眸,谁又能藏身靠近… 阿鲁台部是疯狂的,他们的小队骑兵竟敢这般赤裸地出现在朱棣大军的眼际中,毫无畏惧,却又不正面交锋。 更像是无意间暴露了行踪,亦像是一小队打探敌情的骑兵,恰巧遇上了朱棣大军。 从大明先锋军朝他们袭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掉转了马头,奋力奔逃。 他们的出现,虽给草原添色,却也着实成了水镜上的小众海豚,而,明军正是那不可撼动的大白鲨。 事实上,他们中间有着上千里距离,明军要想轻易追上他们,也非易事。 只不过,他们大概也是逃不掉的,因为视野之内皆平川,千里之内无阻碍。 远望间,他们已然变幻了百次阵型,每变化一次,都有一种孤寂感。 他们只是一小队骑兵,人数本就不多,又要朝不同方向分散,错开明军的追击。 每每分散开来,相伴人数不足五人,更有单骑逃窜者,用来迷惑明军。 单骑如离队的牛羊,极有可能会被狼群吞噬,连骨头渣都不剩。 然,他们并非牛羊,也不会完全迷失方向,每过一会儿便又重新聚拢,成为一只褐黑长龙,腾云蜿蜒。 殇沫虽在看着他们,却一直处于迷惑中,他想不明白,为何阿鲁台会让一小队骑兵出来送死,其意义又在哪里? 眼看着逃亡骑兵离他身下的土坡越来越近,他也下意识地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封来信。 多次未能靠近朱棣大军的他,这次选择在前方等候,的确有赌的成分。 但,他也不全然是在赌。 因为,想要提前准确地到达前方,就要先预判出朱棣大军的行军方向,能做到这一点的,绝不是一时的小聪明,而是,真正能运筹帷幄的人,才能做到。 信,是从一只鹰隼的脚爪上取下来的,展开后,字数很多,且是殇沫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在这个世上,恐怕也没什么比身在异乡读家书,更加喜悦了。 没错,信是冷溶月的亲笔信,相思与思念道了满满半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思成恨,思念成怨,便就是万般牵绊,千般缠绵。 字里行间未见忧心,虽未有忧心,却凭半章诉情与缠绵,就已然将殇沫的心钉死在了冷溶月的身上。 ——佳人在候,怎能言死,又怎会舍佳人而去,留身漠北… 信的后半篇,很迷惑。 至少,在殇沫看来,根本无关紧要。 因为,后半篇的内容,都在围绕一个人的名字,这名字是殇沫熟知的;叫这名字的人,殇沫也是认识的。 这人便是金忠。 ——金忠绝不知晓阿鲁台的藏身之处,但,他却至今没在朱棣面前崭露马脚。 ——金忠为先锋军主帅,冲杀在前,指定朱棣大军方向的也定是他无疑。 ——宁阳侯陈懋虽与金忠共统先锋军,但,在未见敌影的情况下,陈懋也绝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先锋军的控制权也全在金忠。 ——金忠的先锋军中,也有不少黑羽骑,黑羽骑虽是秦泰部下,却皆识金忠,他们本就出自一脉,有过一段融合,所以,单个的黑羽骑虽不能为我们所用,但,划入金忠先锋军的黑羽骑,却能被我们所用。因为,他们有金忠做主帅,便就又有了联众的契机,亦有了发号施令的人。 ——连日来,金忠只派遣手下黑羽骑四方打探,而,黑羽骑探得最多的方位也只有一处,那便是榆木川。夫君若回想起榆木川的旧事,必能得知朱棣欲往何方,忧虑何事。 起初,殇沫在看到这些话语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但,现下他却觉得这些言语,实乃精髓关键。 他不但提前藏身在了朱棣大军的必经之处,且大明先锋军也分出了数百人前来追赶分散奔逃的鞑靼骑兵。 说时迟,那时快,鞑靼的三、五骑兵已然绕进了土坡。 殇沫身下的土坡并非独有,反倒是三坡相连,坡与坡之间皆有空隙。 从南到北排列的话,他身下的土坡为前坡,坡度略高,且有高过半腰的枯草,他与郑言就躲在枯草中。 中坡高度次之,有一缺口,像曾被雨水冲塌过一般。 后坡有石,一石块显露于顶,坡度虽缓,土层却夯实,枯草垂平,有骑兵纵马踏过的痕迹。 而,鞑靼的三、五骑兵则是先从后坡踏过,然后,进入中坡,通过坡弧,又斜上而出。 虽说,这三、五个骑兵未从殇沫身下的土坡经过,但,他们在斜上而出时也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只见,一骑兵蹬马跃身到了身边另一位骑兵之后,与另一骑兵共骑一马而去。 骑兵胯下之马在无人驱驶的情况下,也不再疾奔,碎步来到了殇沫所在的坡下,反倒悠闲地啃起草来。 “我们的机会来了,”这时,一直藏身在旁的郑言,率先开口道:“一会儿大明先锋军一定会追赶至此,先锋军看到坡下有马在吃草,一定会留人下马查看,到时我们杀了查看之人,换上他们的甲胄,就能混进明军队伍中了。” 话落,他便撑臂抬起上身,观察起了大明先锋军的动向。 仍伏身在枯草中的殇沫,没有说话。 他并不知晓,土坡之下何时就多出了一匹马来,人在一心躲藏时,也根本不会抬头去注意身边所发生的事,只会借助枯草间隙,隐约感触着鞑靼骑兵的离去。 只不过,他在隐约间却看到了一个甚是熟悉的身影,这身影英姿飒爽,背影倩丽,似有几分冷溶月的神态。 若不是这身影从一匹马上,跃到另一匹马上,恐怕他也不会发现。 ——可,冷溶月又怎会出现在鞑靼骑兵之中呢? ——就算冷溶月与阿鲁台相识,阿鲁台也断然不会让手下兵将跟着冷溶月前来送死啊… ——如果说,他与郑言选择在去往榆木川的路上等候朱棣大军,只因冷溶月在信中提到了“榆木川”三字的话,那方才弃马跃身至另一骑兵身后的人,显然也是在给他和郑言创造机会,一个可以合理混入朱棣大军中的机会。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不禁将眸光瞥向身侧的郑言,迟疑道:“你和溶月私下另有联络?” 郑言继续展望着,心不在焉地回道:“什么另有联络?一会儿先锋军追赶鞑靼骑兵的队伍一到,我们就开始行动。” 殇沫,沉声道:“若你和溶月没有私下联络,又怎会这般巧合?鞑靼骑兵好似知道我们就藏身在此处,还刻意留下一匹马制造出悬疑,用来迷惑先锋军...” 郑言渐扬了嘴角,淡淡一笑,这淡笑很奇妙,好似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陶醉。 “他们到了,你就不要再想其他了...” 他仍没有侧眸看殇沫,而是看着先锋军的百人小队绕进土坡,小队将领在看到坡下马后,虽也做出了蹬腿勒马的动作,但,又在看到远处鞑靼骑兵的身影后,继续追了出去。 当然,小队将领也的确留下了五人进行搜寻,这五人也在第一时间纵身下马,在坡下马的周边抡刀踏草起来。 郑言见状,欲要起身,却被殇沫硬生生地按了下来。 “此处就我们这儿有三处土坡,除此之外,皆是一马平川。若鞑靼骑兵想要甩掉大明先锋军,选择从这里绕行,遮挡视线,也是明智之举。鞑靼骑兵也必然很熟悉这里的地形,但,我还是那句话,真就这般巧合吗?郑言,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 郑言终是侧眸看向殇沫,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又回眸看了一眼正在坡下搜寻的五位先锋兵后,才缓缓道:“你还记得牵星术吧?你曾跟随郑和大人出过海,一定记得此术...其实,你猜的没错,大小姐的确到了这里,也的确比你率先做出了行动,我也只是利用牵星术测量出了我们的方位,并在你歇息期间,又将我们的位置传给了大小姐。” 殇沫猛然起身,怒道:“你可考虑过溶月的安危?方才那个从自己马上跃出,又到另一匹马上的鞑靼骑兵,就是溶月,对吗?” 郑言,没有回答,因为他已无机会回答。 此刻,大明的五位先锋兵已向他们走来... 第五百七七章 乘间抵隙(三) 牵星术,又叫:十二指。 郑和与王景弘曾用此术,来确认船只在海上的位置。 想要运用此术,必有北极星作引导,水平线为底角。 对于苍茫浩瀚,宽阔无垠的大草原来说,夜幕下的星空更能引人遐想。 漫天星河给人的感觉,总很清晰,极为震撼。 若说与别处的差别,那大概也只有一个字——大。 又大又圆的月亮,又大又亮的星辰,在连绵不绝的星河上,如洒落了无数珍珠钻石,星光灿烂。 没有遮挡,便能一览无遗;可,能一览无遗的,又总有着一份荒凉。 郑言何时学会的牵星术,殇沫并不想知道。 但,如果将地平面当做海平面,亦同样以北极星为引导的话,或许真能发挥出牵星术的作用。 ——只不过,人要伏地测量,只有伏地与地平面平行,才能准确的得到方位数据。 假如真是如此,那郑言所言就无虚假。 只是,冷溶月尚在鞑靼骑兵中,也在大明先锋军的围杀中,这又怎能不让殇沫忧心呢… 现在,大明的五位先锋兵已持刀来到了他们面前,郑言也已露出了诡异的淡笑。 ——或许,在郑言眼中,杀掉五位先锋兵并无什么不妥,他也有足够的把握。 枯草间的长枪,似已冰凉,却在挑起之刻,重新绽放出了光芒。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长枪对大刀,自是占尽优势,更何况这长枪还在郑言手中,可能片刻间便能解决掉五位先锋兵。 然,郑言并没有出手,尽管他脸上还保留着鲜亮的微笑,他也再无机会出手。 微笑骤褪,郑言怔眸,已不能动弹的他,失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殇沫缓缓移步贴向郑言,附耳道:“不知为何,至从知道你瞒着我联络溶月后,我就变得很讨厌你。虽说,这种讨厌还不至于让我杀掉你,但是,却足以令我想要远离你,不会再信任你。” 郑言,慌乱道:“此事容后再说,你再不动手,我就要死在他们手中了!”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是大明的先锋兵,此刻,这五位先锋兵也怔在了原地。 或许,是殇沫的举动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也或许,是他们着实未想到殇沫会临时倒戈,点了郑言的穴道。 “你不觉得你把我骗得很惨吗?”殇沫又缓缓说,“我甚至根本就不知晓你何时制作的牵星板…要知道,那可是大小不一、整整十二块木板啊…你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想来,这也是你此次未让你手下那三百四十八位弟兄跟来的原因吧…” “因为,找木板的是他们,制成牵星板的还是他们,他们也只需要在我熟睡时找到你,你再运用牵星术测量出我们的位置即可…”他继续说,“我这个人呢,很奇怪,我会在某一刻突然厌烦起一个人,而,我对你的厌烦,也全因我无法保证你与我真到了朱棣大营后,你又会在暗地里做出什么事来…我实在不喜欢未知的变数,且,这变数还就隐藏在我的身边...” 郑言,冷笑道:“你觉得你真的可以吗?我早就告诉过你,溶月小姐是无所不能的,假如我不暗自联络她,你真就能寻到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殇沫突然大喝道:“这样的机会,我宁愿不要!” 他绕身在前,死死地凝视着郑言,又一字一字道:“你可知溶月是我何人?” 郑言的眸中顿时闪露惊恐,瞠目结舌道:“你…你应是爱慕溶月小姐之人…” “爱慕?”殇沫瞬间灿笑,极度讥诮地说道,“只是爱慕吗?” “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她的夫君,也是她所生女儿的父亲,我怎会允许我的娘子有生命之危呢?”他接着颤声道:“而你不一样,你口口声声唤着溶月“大小姐”,口口声声敬畏着她,却丝毫不顾及她的生死!她告诉你,她要联合阿鲁台诱引大明先锋军之刻,你就该阻止她!” 他缓缓侧眸,缓缓落泪,继续黯然道:“但,你没有…你不但没有阻止她,还在这一刻表现得极度兴奋,因为只要你杀掉面前的五位先锋兵,再换上他们的甲胄,你就能靠近朱棣,你就能报仇雪恨!” 他又猛然激动道:“你只想一雪前耻,只想为你生母“念顺夫人”报仇,你不会管溶月的安危!更不会管天下苍生!你以为杀朱棣就那般容易吗?倘若,真那般容易,朱棣至少已死在我手上千百次了!” “愚蠢!你真是个自私又愚蠢的人!”他话音刚落,便从怀中掏出了‘锦衣卫指挥使令牌’,面前的五位先锋兵已有三人在第一时间跪下,只留两人在尚不知何种原因下,节节后退,渐露惊眸。 “事到如今,我再去追溶月,想必也来不及了…而我进入朱棣大营后,亦是生死未卜,所以,是生是死...全看我与溶月的命数了...”他接着缓叹道:“我不会杀你,但,还请你在穴道自动解封后,告知溶月我已至朱棣大军中,这也算是我留你一命的唯一价值。” 话落,他已掠过身形,击晕了未跪下的两名先锋兵。 郑言却嘶吼道:“你不能这样!即使你是大小姐的夫君也不能这样!你可知道,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多少年!?一开始,我只探寻到你是‘天翱门’的少门主,与大小姐有着莫名的情愫,就想要拉上你,再引大小姐从旁协助。如今,你却要独自前往朱棣大营,你真的会杀掉朱棣吗?你与朱棣无冤无仇,你要杀朱棣也不过是朱棣想要大小姐的“夜莺暗卫”,威胁到了大小姐的性命,但,只要大小姐一日不死,你就绝不会下定决心杀掉朱棣!” “我要杀朱棣,是为了给生母报仇,我有绝对的理由,也有绝对的决心!这次,也可能是我仅有的机会,且是这一生仅有的机会...你真要毁掉我的这次机会吗?”他的声音已嘶哑,仿佛有着千般咒骂,万般怨恨,“我替母报仇,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难道,朱棣也杀了你的母亲吗?” 殇沫没有回答他,也无需回答他。 因为,他未经历过殇沫的过往,又怎知殇沫的苦痛。 事实上,朱棣于殇沫而言,又何止杀母之仇,朱棣更夺走了殇沫的全部… “你们三位之所以下跪,是因为你们是黑羽骑?” 殇沫再开口时,已走到了跪地的先锋兵身前,他在听到三位先锋兵的回话后,很自然地搀扶起了他们,头都不回地又道:“待我换上大明先锋军的甲胄后,你们就将晕倒的那两人抬到马上,随我一同去见金忠…” … 第五百七八章 乘间抵隙(四) 天渐晚,苍茫大地已被抹上了一层红红的胭脂。 用不了多久,整个大草原也会变成墨绿色。 墨绿色的大草原透着幽暗与神秘,金忠呆望着前方,放慢了马速。 他不知是该继续追击鞑靼骑兵,还是该折返回去。 他只知道,先锋军已失了最佳机会,若继续追赶,恐陷入危机。 草原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这里有着最凶猛的狼群,更有着猝不及防的沼泽。 同样是枯草,只要踏入沼泽区域,就有可能人马皆亡,被毒蛇环绕。 可,若是回去,多疑的朱棣又会如何想,也将无法预料。 要知道,此次大明北伐,还未真正遇到过敌军,别说阿鲁台了,就今日所见的一小队骑兵,已是破天荒头一遭。 再这样下去,粮草终会耗尽,只能无功而返。 然,倘若真如此,朱棣会善罢甘休吗? ——一场几乎掏空国库,且兴师动众的征伐,怎能无所获就回去呢? ——假如遇到鞑靼军队,也能抢夺点粮草牛羊作为战利品。可,漠北之地早已被瓦剌侵占。在此次北伐之前,阿鲁台就只能四处游走在大明边境之地,到处抢夺粮草物资来维持生计了。 ——眼下,这场北伐将要以何种形式结束,恐无人能知晓。 就在金忠皱眉沉思之刻,殇沫已驰马与其并驾齐驱。 金忠下意识地侧望,猛然露出惊悚之色,眸光中亦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他不仅没有理会殇沫,且还加快了马速,殇沫自然不甘人后,连连甩鞭,与其相持不下。 在这个过程中,殇沫不但露出了锦衣卫指挥使令牌,还将令牌展平了多次,唯恐金忠看不到。 可,金忠在看到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后,依旧没有正视殇沫,反倒眸光躲闪,慌乱后望。 他望见紧跟在殇沫身后的三名先锋兵后,虽褪去了几分惊悚,但,始终未有平静之象,仍能看到他脖颈上紧绷的血管,和紧皱的眉头。 他有如此表现,也使得殇沫感觉到了些许不妙… ——难道,金忠已不再买冷溶月的账,想要和冷溶月完全脱离掉关系吗? ——也是,现在的金忠已然是朱棣身侧的头号大红人,他的确有理由不再买任何人的账,且还会极力想办法洗清过往,洗掉污点。 想到这里的殇沫,马鞭与缰绳已握于一手,他要腾出右手去拔出斜插在马身上的苍琼剑。 他的这些举动,自然无法逃脱金忠的双眼,事实上,当殇沫将锦衣卫指挥使令牌重新放入怀中,又将马鞭移到左手上的那一刻,金忠已然意识到了不妥。 “我虽常年在圣上身侧,但,脑海中却经常会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这身影无处不在,我也着实很享受有这身影鞭策我的感觉。” 金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全然打乱了殇沫的思绪,殇沫不知金忠到底是何意,说出这句话又在暗示些什么。 “你所说的身影,莫不是溶月?” 金忠终是露出了淡笑,不过他依然没有侧眸,“正是大小姐。试问,你会对经常出现在你脑海中的人,痛下杀手吗?” 殇沫惊然一怔,没有再说话。 有时,他在寂寥之余,脑海中也会浮现出一些人的身影。 不一定是死人,还有很多尚在人世的活人。 只是,匆匆一别,再无相逢,昔年的那一别竟成了永恒。 这些年来,殇沫每在迷离之际,醉酒之时,都能隐约看到一人在微笑。 那微笑,与多年前武当崖巅上的微笑一样,使人平静、安详。 他自知,此生大概都不会再见到那样的微笑。 因为,那微笑只属于一人,那便是武当始祖张三丰。 ——一个连朱棣都无缘相见的人,他又怎能见到第二次呢。 可,殇沫也不知为何,怎就会对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抱以希望。 或许,岁月在流逝间积累下了太多难题;也或许,人在成长中总会时常迷失方向。 在潜意识中,想要一条是非明了的路;在黑暗中,想要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所以,人总会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渴望从自己认可之人那里找到答案。 然,这世间又怎会事事皆有答案呢? 只是年纪越大,越想找个依靠,这依靠是人也好,是信念、信仰也罢。 只要能依靠,就能暖心,就会知足… ——那么,金忠方才的那句话,是否正是在指:冷溶月就是他的依靠呢? 沉寂了良久的殇沫,又不禁想起了金忠在刚看到他时所展露出的眸光,那眸光似曾相识,仿佛之前就在哪里见过。 眼睛作为百神之枢,觉察万物之窗口,形形色色皆嵌于两眼间。 神佛尚需巧绘眉目,凡人更以眉目传送出万般情感。 邢云飞是殇沫不太想提及的人,不想提起并非实在不堪,而是很难去总结此人。 ——想要公平的去总结一个人的一生,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 ——单凭好、坏两字去定义一个人的一生,也未免有些肤浅。 事实上,殇沫不想轻易定义邢云飞,也因邢云飞在死前展露过相同的眸光。 ——那眸光正是金忠方才的眸光,眸光中亦有着惊悚与难以置信… 当年,就连殇沫都想不通,为何柳韵锦非要亲手了结掉邢云飞的性命。 在他那时看来,邢云飞作为‘天翱门’的大师兄,就算有再多过错,大师兄的身份永远都是无法质疑的。 柳韵锦就算再恨邢云飞,也不该生出弑杀之念,这也有违常理。 可后来,殇沫和柳韵锦成婚后,却逐渐理解了柳韵锦当年的心理。 确切地说,他并不是理解柳韵锦了,而是更了解女人了。 ——错就错在,邢云飞过于痴恋柳韵锦,且还为得到柳韵锦,做过太多丧尽天良的事。 ——有些女人可以拒绝一个追求者,也可以看到被她拒绝过的人,生不如死、邋遢度日,但,她绝不允许自己的追求者打着她的名义去做坏事。 ——女人拒绝一个人,没错。如果拒绝一个人都有错的话,那么每个有姿色的女人都能成为一个罪人。女人的霸道,往往会蔓延到追求者身上,追求者可以成为女人炫耀的资本,亦能成为女人不堪的耻辱。 ——一个被恶人看上的女人;一个被猪狗都不如的人,喜欢着的女人,能好到哪里去?竟管,这不是一件绝对的事,但,容不下半点瑕疵的女人,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更何况邢云飞还是柳韵锦的大师兄,柳韵锦根本无法无视,亦无法否定,只能终结这一切,只为邢云飞不再有继续作恶的机会。柳韵锦不仅想保下‘天翱门’的脸面,更想保下她自己的脸面。 这一点,殇沫从平时柳韵锦对他说的话中,便能淋漓尽致地体会到。 所以,若想真正了解一个女人,就要和她生活在一起,否则,你所看到的皆是假象。 但,也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便是邢云飞永远不会去伤害柳韵锦。 时隔多年,金忠的眸光中竟有了昔日邢云飞的缩影,这是否也意味着金忠永远不会背叛冷溶月呢? 第五百七九章 乘间抵隙(五) 枯树干在草原上静立,没入夜幕,映出斜影。 斜影好似有着千般温柔,没有烈阳倒影的黑白对立,亦没有鲜明的对比。 因为,它本就在黑暗中,一道斜影又是黑暗中的黑暗,极阴之所在。 金忠终是在这里勒马而止,拴马于杈,靠着枯树坐下。 当,殇沫的影子与枯树之影重叠,金忠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我能想到有朝一日大小姐会来找我,但,我却没想到大小姐会让你来寻我。” “溶月并没有让我来,是我自己来的,”殇沫有些诧异地看着金忠,又接着说,“想必,金忠将军并不希望见到我…” 金忠又笑了笑,“你和大小姐本就没有区别,更何况你还怀揣着锦衣卫指挥使令牌,按道理来说,无论你提出怎样的要求,我都是要满足的。只不过…” 殇沫,迟疑了一下,“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们需要谨慎行事,亦要先杀掉马背上的那两名大明先锋兵。” 殇沫,肃然道:“为何?我让随在我身后的三名黑羽骑带上他们,就是要保下他们的性命,他们也是大明百姓,难道,只因他们见过我,你就要杀掉他们吗?” 金忠点了点头,缓缓道:“我不知潜龙卫是否已发现了你们的踪迹,我之所以纵马到此处,也只是想摆脱掉潜龙卫的监视。倘若,你已被潜龙卫发现,那我们大可不必再杀掉马背上的那两名前锋兵了,因为,潜龙卫自会将此事回禀给当今圣上,而你和我都将会死于非命。” “潜龙卫?”殇沫惊呼道:“就是与‘夜莺暗卫’不相上下的朱棣暗卫吗?” 金忠淡笑摇头,“他们怎能与‘夜莺暗卫’相提并论呢?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是‘夜莺暗卫’的对手,怎奈圣上只信任他们,谁让他们是圣上的眼睛呢...” 殇沫,道:“所以,你这是在赌?赌潜龙卫尚未发现我,你也只需杀掉见过我的那两位前锋兵,我们便可无事?” 金忠再次点头道:“就算潜龙卫暂未发现你,可,马背上的那两名先锋兵一旦醒来,就会立即向我禀报遇到你且被你打晕一事,到时你觉得我是该杀掉他们,还是要杀掉你呢?” 殇沫压低了声音,思索道:“就没有能让他们置之不理的方法吗?他们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啊…” 金忠,悠然道:“你大概还不了解什么是军人。” 殇沫的确不了解什么是军人,他只觉军人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亦是君王手中的利器。 金忠又淡淡道:“军人可以战死沙场,但,绝不会受辱,接受威胁。这是铁律,没有这些铁律,军人就不再是军人,更不会有军魂。” 殇沫在眸光散乱间,喃喃道:“没了军魂的军人,又怎能保家卫国呢…身为军人,就不需要有任何顾忌与思虑,只需要做到绝对忠诚,听命而动…所以,那两名先锋兵告发我,是对的,他们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掉他们的队伍和威严...” 金忠缓叹了一声,柔声道:“现在杀死他们,他们不会觉得痛,能在昏厥中死去,或许已是对他们最大的公平。至少,我不愿看到他们对我产生质疑的样子,更不想看到他们明明没错,只因上报了遇到你之事,就要被人捂嘴处死。” 殇沫忍不住问道:“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金忠,道:“这就要问,与你一同来此的另一群人了...我对你并没有讥嘲之意,只是你我都很清楚,单靠你自己的话,你也绝不可能会出现在此处。倘若,与你随行之人愿意留下他们两人性命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郑言绝不会留下他们两人的性命!”殇沫立即否定道:“郑言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在他眼中早已没了正邪好坏,只有报仇雪恨。这样的郑言,又怎会愿意保下他们两人的性命呢?” 金忠却坚持道:“对于郑言,你不必过早做下结论。依我之见,你可以大小姐的口吻留下书信一封,他看到书信后,自会留下这两名先锋兵的性命。” 殇沫,皱眉道:“这样真的可以?” 金忠,点头道:“就拿今时今日的我来讲吧,我虽手握兵权,位极人臣,但,我却仍要顾忌大小姐三分。因为,我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的道理,何况,没有大小姐的谋划,也便没有我的今天。我无法保证日后会不会再对大小姐有所求,更无法舍弃掉大小姐这条退路。” 殇沫,淡淡道:“郑言应该也不想做个傻子,单凭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他也绝不甘心做个傻子。” 金忠,笑道:“他当然不会做傻子,你应该已知道郑言曾是纪纲身侧的亲卫,能在纪纲身侧做事的人,又怎会是个傻子呢?” 殇沫,道:“所以,他一定会按照我信上所写的方式去做。” 金忠,道:“没错。至少,他也很清楚不按信上写的方式做,会有怎样的后果。无论到了何时,他都应该很清楚,大小姐都是他绝得罪不起的人。” 殇沫,缓缓道:“那…现在就要看我所写的信,到底像不像溶月的字迹和口吻了…” 金忠凝视了殇沫片刻,只觉殇沫有那么几分可爱,畅笑道:“不管你所写的信,像不像大小姐的字迹和口吻,他都会照做。因为,他想保下两名先锋兵并不难,但,他若想不得罪大小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别忘了,我们的大小姐可是一个女人,一个鬼灵精怪的女人…” 殇沫骤然大笑,“也是。一个鬼灵精怪的女人,自然不能以常理去对待,她所行之事,亦不能以常理去理解。反倒是信笺越古怪,郑言越会去重视。” 金忠,道:“说到底,无论是保下两名先锋兵,还是杀掉两名先锋兵,都是他郑言轻而易举就能办成的事,有易事在前,他又怎会选择有可能让自己丢掉性命的做法呢…” 话落,他便起身招呼一旁的三位黑羽骑过来,让他们聚集起先锋军中的所有黑羽骑,一同将两名尚在昏厥中的先锋兵送回郑言那里。 “好了,解决完这件事,也该说一说我们的事了。”金忠望着黑羽骑离去的身影,没有回身,又突然道:“不知少门主此次前来,是要杀掉朱棣,还是另有他事呢?” 第五百八〇章 乘间抵隙(六) 对于,要不要杀掉朱棣,在殇沫心中是没有答案的。 甚至,在金忠提到这个问题时,殇沫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确想杀朱棣,从他目送自己父皇离开的那一刻,他就已下定了决心。 然,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当这个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时,他竟如此犹豫,不得不考虑起整个大明的命运。 若按常理,朱棣死,必是太子朱高炽继位,但,一向仁厚的朱高炽真能顺利继位吗? 如若不能,那必定会动摇国本,引起四方大乱。 所以,殇沫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至少在未见到冷溶月前,他根本就不知如何去回答。 现在,殇沫已写好了信,一封不算是信的信。 没有纸张,他就扯下了一块衣角;没有笔墨,他就借来了木炭。 木炭是金忠给的,作为常年行军在外的人来说,备些炭火总比揣着万两黄金管用。 金忠很满意殇沫写下的信,他不但夸赞殇沫写的好,还特别强调颇有几分冷溶月的威严。 至于,金忠是如何从信上看出威严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殇沫只感自己写的信,实在是一封再糟糕不过的信。 “你真觉得这样的信能行?” 他能提出质疑,也等同他在怀疑金忠的话,他实在觉得金忠有种诓骗自己的感觉。 ——如此这般的信,那郑言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会信服?又怎会按信上的内容照做呢? 没曾想,金忠却十分得意地笑道:“能有封这样的信,已然足够。至少,从你身上扯下来的这块布,是块足够干净的布;用木炭写的字,也足够清晰。” 殇沫不以为然地瞥了金忠一眼,讥诮道:“难道,你最里面的内衬不是白色的?就算你身上出过汗,甚至身子已发臭,你那贴身穿的白内衬,也绝不会变成黑色。” 金忠,又笑道:“我之所以说这封信已足够好,是因为我曾收到过比这还要糟糕的信。” 殇沫立即问道:“你说的那封糟糕的信,可是溶月写的?” 金忠点头,“那封很糟糕的信,不但出自大小姐的手笔,且还只写了四个字,偏偏这四个字又写在一块树皮上。可,既是大小姐的亲笔信,别说是写在树皮上了,就算是写在一片叶子上,我也要恭恭敬敬地读完不是?” “树皮上?”殇沫,诧异道:“树皮上也能写信?” 金忠,含笑垂眸,“树皮上当然能写信了。只不过,却要用匕首来写,且是一刀一刀地写。” “那溶月在树皮上刻下了哪四个字?”殇沫眨了眨眼睛,继续道:“可也标明了名字落款?” 金忠缓叹了一声,“我可没有郑言这般好的待遇,你手中的信虽是你冒充大小姐而写,却也写明了意图和名字落款。然,我收到的那封信是没有任何落款的,且还只刻上了“无需担忧”这四个字。” 殇沫,皱眉道:“单凭这四个字,你就能知晓是溶月写的?莫不是,你认得溶月的字迹?” 金忠摇了摇头,“不认得。不过,我也没办法去证明,那信不是大小姐写的…” 他又缓缓道:“也正是那封很糟糕又没名字落款的信,反倒让我辗转难眠了多日…你应该知道,在这个世上,越是模糊不清的事物,越会让人困陷沉思,更会引起人心的浮动与不安。” 殇沫,追问道:“那…你最后是如何安定心神的?” 金忠,不禁苦笑,很轻很淡地苦笑,“能让我安定下心神的,恰好也是那封既糟糕又没落款的信。因为,除了那封信外,我没再收到其他的来信。” 殇沫,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金忠微微一笑,“如果你只收到一封信,那么,你也只会觉得那封信就是真的。因为,没有第二封信可以做比较;也因为,你只收到了一封信,如果你否定了信上的内容,也就意味着你从未收到过信。” 殇沫赫然觉醒道:“你的意思是…有好过无,有回应好过无回应?” “不全对,不过也差不多。”金忠,说,“最关键的还是信上的内容,像“无需担忧”这种没有任何决策,只为安慰人心的话,你又要如何去辨别真假呢?即使你耗尽心力去推敲其意,也不会得到什么别样的结论的。所以,最后也只能放宽心了…” 殇沫迟疑了片刻,道:“也是,无需担忧、无需担忧,那就只能无需担忧了…” 金忠渐渐沉声道:“不瞒你说,至从随圣上出征以来,我无时无刻都在胆战心惊,生怕行之踏错,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顿了顿,接着说,“其原因,你也应该清楚,我既是先锋军统帅,那探路打前锋的也一定是我,可我根本就不熟悉漠北的地形,又如何能带路呢?” 殇沫沉寂了片刻,缓缓道:“所以,你就将你的情况,以书信的方式告知了溶月?” “是的,大小姐一直为我留有联络方式,事实上,也是与‘夜莺暗卫’取得联系的途径。我之前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千户,且还是一个脑袋不算灵光的千户,遇到有性命之忧的事时,除了请教大小姐,我也别无他法。”金忠在说话间,将眸光渐渐移落在了殇沫身上,“不过,大小姐好似早已料到圣上此行的真正目的,也好似早已算到此次我会没事。” 殇沫,惊道:“溶月不是只在书信上回了你四个字吗?你怎就知晓溶月已提前预料到了一切?” 金忠,淡淡道:“其实,我自己也思量过很多,比如此次大军的行军路线,大军离京后,经唐家岭,到居庸关,又在抵达隰宁后,到了开平,也就是这里。这期间,我也曾俘获过阿鲁台派来刺探军情的骑兵,得知了阿鲁台部就藏身在答兰纳木儿河一带。若不是,连日来开平大雨,想必大军也该到答兰纳木儿河一带了,也不会给你追上大军的机会。” 说到此处时,他也若有所思了起来,“只是在这一路上,我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殇沫“哦”了一声,问道:“什么疑问?” 金忠,道:“按我的理解,大小姐之所以来信说“无需担忧”,是因为她已得知我虏获了阿鲁台部暗探一事,那我们大明军队下一步自然是要紧追不放,去往暗探口中所述之地,所以,我熟悉不熟悉路都已不重要,只要按照地图行军即可。但,假如我没擒获阿鲁台的暗探呢?” 殇沫猛然一怔,道:“假如你没抓到阿鲁台的暗探…那...那大军是不是就需要你来引领了?朱棣之所以命你做先锋军统帅,也是因为真正的金忠是最熟悉阿鲁台动向的人…” 金忠,缓缓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所以,从大军离京后,我就开始提心吊胆起来。可,事实上直到隰宁,圣上都未曾寻问过我任何。在主帐中,圣上的确与我等将领研究过多次沙盘地图,但,次次指定行军路线的又皆是圣上,好似圣上本就有想去之处。” 殇沫,突然道:“难道,真是榆木川…” 第五百八一章 乘间抵隙(七) 金忠知道榆木川,殇沫也知道榆木川,就连冷溶月在信中也提到了榆木川。 可,榆木川那里到底有什么,竟能让如此多人魂牵梦绕。 “榆木川…那里可是…” “是的,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殇沫打断了金忠的话,又接着道:“溶月曾在信中提醒我回想一下榆木川的往事,我能想到的也只有极乐天尊了。” 金忠瞬间惊恐道:“莫不是,极乐天尊还未死?” 殇沫摇了摇头,淡笑道:“极乐天尊的确是死了,但,有些人的心却始终未死。” “你是说…当今圣上?” 殇沫点头,“是的,正是那个一直追寻长生不老之术的九五之尊。” 金忠,迟疑道:“可,就算现在能还能找到极乐天尊的尸身,恐怕也是一堆白骨了吧?” 殇沫沉寂了良久,才又缓缓看向金忠,说道:“有些人是不会信命的,他们总觉得别人做不到的事,他们能做到;他们无法更改的宿命,他们能更改。” 金忠皱眉一字一字道:“但,一堆白骨,又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殇沫,沉声道:“有些人找的是线索,而,有些人找得却永远不是线索…” 金忠,问道:“不找线索,那要找什么?” “自然是去感应所谓的召唤。”殇沫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有些人就是会去信一种感觉,总认为上天一定会引导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他们也会把这种感觉,说成是一种命运的召唤。” 金忠惨淡一笑,“这不正应了一些学道之人的言论了嘛。” 殇沫,缓缓说道:“朱棣深陷至此,必会遭到反噬的。” “反噬?”金忠反倒讥诮道:“他可是真龙天子,就算有反噬也不会反噬到他身上,更苦的永远是百姓。” “只怕,他求仙不得,又折腾起什么童男童女来,真到那时百姓岂不是人人自危,怨声载道…”他渐渐压低了声音,“实在不行,我们就找机会杀了他。” 殇沫,沉声道:“想要杀他,也没那么容易,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 金忠叹了口气,道:“谁能想到,盛极一时的极乐天尊,最后会被楚姗姗杀死在一处土洞中…谁又能想到,当年的那个土洞,竟就在榆木川那里…” 他当然想不到这些,更想不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最终还是要回到昔年阿鲁台围堵楚姗姗的地方。 这样比起来,阿鲁台应比朱棣清醒得多。因为,当年极乐天尊的尸体被拖拽到洞外后,阿鲁台是能清楚地看到的,他没有疯狂的举动,甚至连正眼看都没看过一下。 这也倒是真应了那句话“有人视如珍宝,有人弃如敝屣”。 你不稀罕的,不见得别人就不稀罕;你稀罕的,反倒别人压根就看不上眼。 只要有不同的思想,不同的角度,在看待问题方面总会各有不同,难辨对错。 现下,朱棣就很难辨别对错。 此刻,他正在营帐外出神地看着天,那是层层灰中又透着层层蓝的天,那也是看上去不太干净的天。 他也不曾想到,从五月五日到达开平后,便就下起了大雨,且这雨还连下了七天七夜。 在潮湿的天气下,辎重是最难以保存的。 本有昼夜温差极大的草原,遭逢连日降雨,不但粮草已发霉,人更会生病。 明军已接连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斗志涣散,全无了战力。 更糟糕的是,大批辎重车辆因雨天难行的缘故,而落在大军之后。 ——或许,他要做之事,本就是逆天而行,老天给些惩罚倒也应该。 他只能去这样想,却又越发想掩盖此次北伐的真实目的。 因为,一旦有人知晓,他只是想借助北伐去往榆木川,且还只是要去寻找一个人的尸体的话,那他将无颜面对所有人。 索性,在他一声令下,明军继续向答兰纳木儿河进发。 在这期间,殇沫已成功混入了明军队伍中,随金忠所率领的先锋军先后搜索了多片地域,只求再寻到阿鲁台部的踪迹。 “刚得到消息,宁阳侯陈懋已在金沙泺地区搜索到了几匹蒙古马,并将此事上报给了圣上。” 一边紧握缰绳,一边凝向前方的殇沫,并没有侧脸去看同在马上的金忠,反倒淡淡一笑,道:“看来,陈懋已沉不住气了。” 金忠蹬直了马蹬,跃身下马间松了缰绳,他那匹座下马又慢慢地向前了几步,终是低头吃起草来。 寒风吹拂着他的甲胄,甲胄在颤动,似已塞满了空气,看起来更加饱满、立体。 同时在躁动的,还有他甲胄内的红锦衣,领口与衣角已在荡扬,大有脱离身体,随风直窜九霄之势。 “陈懋想快些找到阿鲁台的行踪,也是无错的。毕竟,大军在草原上多一日,就会多一日危险,亦会多一日消耗。”他侧望了一眼折返回头的殇沫,“圣上已下旨,若遇到阿鲁台部的骑兵,先以神机铳炮拒之,再以长弓、劲弩杀之。” 坐在马上的殇沫,不禁歪了一下脖子,讥道:“又是神机铳炮,又是长弓、劲弩的,想想那阵势别说是阿鲁台的骑兵,就算是数也数不尽的狼群也休想靠近明军一步。只不过,我若是阿鲁台就绝不是前来送死。” 金忠,缓叹道:“是啊,阿鲁台既有心避战,又怎会在此时出现呢…只要,他不战,我军的粮草终有耗尽之时,到时也只能班师回朝了。” 殇沫,突然道:“我觉得朱棣也不想战。” 金忠赫然一怔,呆目看向殇沫,“你何出此言?” 殇沫,回道:“朱棣若想战,至少要先分出兵力进行搜寻,然后,再联合瓦剌对阿鲁台进行合围。试问,在这种攻势下,阿鲁台可还有喘息的机会?” 金忠,厉声道:“瓦剌狼子野心,近几年比鞑靼更甚,圣上又怎会与其联合?” 殇沫,笑道:“可,朱棣也没有转向攻打瓦剌啊…” “为君之道,重在制衡。鞑靼强,而扶持瓦剌;如今,瓦剌强,朱棣也定然不会对阿鲁台赶尽杀绝。因为,他要防止一家独大,绝不会再让瓦剌成为大明的威胁。”他接着说,“你应该知道此次明军的军力,只要朱棣一声令下,将锋芒转向瓦剌,即使瓦剌不灭,也会被瓦解得七零八散。” 金忠,沉吟道:“你是说,圣上在做戏给瓦剌看?” 殇沫,道:“神机铳炮应是我们大明最有杀伤力的武器,想要对付阿鲁台的骑兵也根本用不到这样的武器。说直白一些,就是想借助围击阿鲁台的契机,像瓦剌展示下军力。” 金忠,沉思道:“既然如此,何不早早班师回朝?” 殇沫,冷笑道:“如果是朱棣有意拖延呢?” “若我没猜错的话,朱棣的潜龙卫已暗自前往了榆木川…” 第五百八二章 乘间抵隙(八) 风无序,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眼观无痕,直感痛觉加剧,粒粒坚实。 冰凌,岂不正是生硬无情之物,就正如这草原上的风,总能肆无忌惮地席卷着一切。 金忠没有再言,只是下垂了通红的脸,有意躲着风中冰凌。 只不过,他的脑袋已在承受无死角的砸击,一时之间脑中呈现出的画面,也时而真实,时而虚幻。 ——谁能想到,明军过了应昌后,根本没在榆木川停留,便朝北直过屈裂儿河,就连到达答兰纳木儿河的这一路上都是一马平川,未见一人。 ——将士们好似皆卯足了全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进发。这大概要得功于那场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让明军有了八日的休整。 可,现下回想起来,金忠竟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对。 ——若想在草原上生存,就绝离不了水源和食物。 在朱棣第三次北伐时,曾在屈裂儿河与兀良哈三卫进行了一场大战。 此战,兀良哈大败,明军也斩首了兀良哈部部长数十人。 那么问题来了,当年疑似暗通阿鲁台的兀良哈,为何不逃呢? 至少,他们可以像今日的阿鲁台部一样,消失在空旷无垠的大草原上,避开明军的锋芒,得以保存。 此刻,金忠不禁自问,所得到的答案也不外乎是水源和食物。 事实上,在第三次北伐时,明军想要灭掉兀良哈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兀良哈虽没阿鲁台部的人口多,战斗力也相对弱些,但,兀良哈和阿鲁台部一样都甚是熟悉草原环境。 当时,明军采取多路出击、迂回包抄的战术,以两万步骑兵分五路扫荡了兀良哈在洮儿河一带的驻地。 但,这也绝歼灭不了兀良哈。 如果,你见过大草原上的狼群,或是见过一只疾奔在羊群中的狼,那一定能想象得到原因在哪... 无论多大的包围圈,狼总能突围出去,且,你还绝对追不上它。 而,使兀良哈走向最终败局的,也是他们舍不得手中的牛羊和辎重。 兀良哈人在被明军多次包抄围击后,溃散的千余人便躲进了屈裂儿河北面的深谷中。 当时,正是宁阳侯陈懋率领了五千御前骑兵前去围剿,最终全数俘获兀良哈残部,以及数万只牛羊马,并夺回了被其掠走的大明边境百姓。 从这一战中,无论是数万的牛羊马,还是被擒走的大明百姓,都成了兀良哈难以割舍之物。 即便,他们最后只剩下千余人也要守住这些,这些也是他们得以生存的必备之物。 大草原就是这样,始终都像蓝天般广阔,任凭雄鹰飞翔,百无禁忌。 可,雄鹰不需要随身携带食物,但,人却需要。 再回首此次北伐,金忠虽从阿鲁台暗探那里得知了阿鲁台部的行踪。 但,他和殇沫到了答兰纳木儿河后,又不见任何敌军踪迹。 陈懋单凭发现几匹蒙古马,就直接向朱棣禀报这一带曾有敌军活动过的做法,现下想想也着实有些武断。 现在,金忠已然察觉,单是搜索到几匹蒙古马根本就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能发现牛羊马,甚至是它们的粪便才是关键。 倘若,没有见到牛马羊和其留下的粪便,那也只能说明他们一开始从阿鲁台暗探口中得到的消息,本就是假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解释,那便是阿鲁台部提前宰杀了牛马羊,并逃亡了极北之地。 也只有极北之地的气温,能保存下牛马羊的肉,不使其变质。 至于水源,只要有冰雪的地方,也就能随取随融,燃火煮水。 开平那场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虽能让明军养精蓄锐,却也足能洗刷掉一切痕迹,就算此时再改变方向重新搜寻阿鲁台部的下落,也为时已晚。 所以,金忠已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此次北伐必然会是一场徒劳。 “下一步,可能就要入谷搜寻了。”他突然一语,又随之缓叹了一声,“这也是常理,因为陈懋就曾在屈裂儿河北面的深谷中俘获过兀良哈的残部。” “屈裂儿河之战的结局,不单我们知道,阿鲁台也一定知道,所以,他定然不会像昔日的兀良哈那般愚蠢。”殇沫,缓慢道:“只不过,怕是有些人也是不会甘心的。” 金忠的声音似已嘶哑,“又怎会甘心…大明军中多的是想要建业立功之人,别说是普通士兵了,就单说那几位侯伯公王就绝不甘心无功而回。” 殇沫看了一眼金忠,道:“你说的那几位侯伯公王中是否也包括了你?” 金忠渐渐黯淡摇头,“无论我甘心不甘心,现下都已不重要了...我好似已不知以后的路要如何去走,更看不清前路到底在哪了...” 他已泄气,也只有泄气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通常,人在这个时候,也很难再拾起耐心和信念,就算有千百个秀丽佳人围着他不停地舞动身姿,也只会让他越发消沉。 殇沫却悠然道:“至少,你还活着。你不但活着,我也活着,你的大小姐更是活得好好的。” 金忠顿时眸光发亮,好似比钻石还要闪耀,急促道:“对…你说的对…我们可以联络大小姐,看大小姐如何回复我们…” 他似已完全兴奋了起来,“我怎就没有想到呢…大小姐一定会为我们想好出路的,亦会告诉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去做…对,大小姐,我要想办法尽快联络上大小姐...” 殇沫闻言,只觉一阵尴尬涌上心头... ——谁又能体会到自己的娘子比自己强,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这感觉就像一个是神,一个是只能仰望的凡人,可他与冷溶月在一起时,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果然,做比较这事儿还是要由旁人来做,伤害性才会极大。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歪嘴自嘲,且是赤裸裸地自嘲,亦在片刻后,小声喃喃道:“有没有搞错,我还在这呢…我真就比溶月差那么多嘛...你竟这般无视我的存在...” 他这话,当然不会让金忠听到。 因为,沉寂在兴奋中的金忠,也绝听不到。 但,殇沫却不得不疾步凑上金忠,因为金忠已从怀中掏出了木哨,只要吹响木哨,传递消息的鹰隼便会出现。 “你这是要给溶月传递消息吗?然后,再让鹰隼从大明军队的头顶直接飞过吗?我看你是兴奋过了头了!” 金忠的脸色骤然惨淡,就算再多的冰凌打在他的脸上,也难再红润起来,“我…我竟忘了此刻的情形,险些…险些暴露了自己…” 第五百八三章 乘间抵隙(九) 不可否认,当下已是鞑靼最衰弱的时期。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完全做到“人去楼空”,但,鞑靼却做到了。 三百余里的山谷几乎已被明军踏了个遍,就连每棵树后的角落,都未曾放过。 可,还是不见阿鲁台部的踪影,哪怕是一张羊皮,一根牛骨也没有。 确切地说,根本就没发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军中的那几位侯伯公王皆开始暴躁,此刻,他们有多少不甘,就有多少愤怒。 因为,战争这种事,只要不能灭掉敌人,就相当于被敌军戏耍了一番。 现在,几位侯伯公王已站在了白邛山的一个土坡上,各个冷眉竖眼,掐腰探身。 “老子领军以来,从没受过这等窝囊,那阿鲁台难不成长了翅膀?还真他娘的能飞上天不成?” “别说你英国公没受过这等窝囊了,我朱勇又何曾如这般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找过敌军?按我说啊,不是我们找错了方向,就是那金忠抓回的暗探本就有问题!” “成国公啊成国公,你说你现下还说这些干嘛?就算忠勇王金忠抓回的暗探给我们提供了假消息,现在再去说这事儿,不也为时晚矣了吗?” “呦!没想到我们的成山侯竟能这般豁达,你既觉得为时晚矣,那你倒是说说现下该怎么办?” 兴安伯徐亨,突然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吧。如今,我们四面八方惟有荒尘野草,我们在途中发现的那些车辙马迹,到底是不是车辙马迹,谁也无法保证。因为,那些车辙马迹既像是,也不像是...” 率先开口的英国公张辅冷冷道:“如果真是阿鲁台留下的车辙马迹,只是后期被人掩盖了呢?” 兴安伯徐亨皱眉低沉地回道:“那这就有大问题了…” 成国公朱勇,忙道:“什么大问题?” 兴安伯徐亨,缓慢地说道:“倘若,阿鲁台真能预料先机,每每都能躲过我等的搜寻,那只能说明我们大明军中有他的内应…” 他说此话时,神情谨慎,似在边思考边说话。 成山侯王通,道:“如此说来,还真就有这个可能。试问,在我等面前阿鲁台就算再派出暗探,又岂能逃过我等的双眼?既然,我等没再发现有暗探出现,那也只能是我们军中有他们的内应了。” 英国公张辅骤然冷笑道:“内应?哼~亏你说的出口…反正我是绝不会去怀疑我们大明的将士的,再说了在这野草过腰的大草原上,你们真就能确定我们周边没有隐藏着阿鲁台的暗探吗?” 他说着已将眸光完全移落在了成山侯王通身上,接着讥诮道:“不如让某人贴伏在前方的灌木草丛中试试,看看我等到底能不能发现有人在暗自观察着我们…” “你!张辅你这是什么意思?”成山侯王通怫然作色道:“你以为我不想抓到阿鲁台吗?张辅你可别忘了,这里可不止你一个公侯,大家可都是亲力亲为在身先力行着,你如此言说,可有想过我手下的将士会如何作想!?” 张辅怒目而视,甩甲侧身,“我管你手下的将士会如何想,总之我和我的将士是绝不会放过阿鲁台的。眼下,不管我们沿路发现的车辙马迹是不是被人掩盖过,我都会顺着这条路继续追下去。” 他接着疾言厉色道:“放心!我也绝不会让你成山侯与我一起奔波劳碌的,我这就回去向圣上请命,不抓到阿鲁台,我张辅誓不撤兵!” 似已看透一切的金忠,虽也在继续追击的路上,但他却有些力不从心,精神涣散。 殇沫自是看出了他心底的想法,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至于,朱棣到最后会不会因未寻到阿鲁台而龙颜大怒,将此事全怪罪在金忠所抓获的暗探身上,恐怕谁也不会知道。 “我方才刻意去看了一下所剩的粮草,按照我们先锋军的配额,也顶多再能支撑月余。倘若继续北上的话,我们所面对的也只会是更加恶劣的天气和更加贫瘠的环境。” 金忠没有抬眼,黯然喃喃道:“如果我是圣上,必会回师,绝不会再北上了。” 他不看殇沫,殇沫却在盯着他,“你说的没错。只是有一点,你也应该很清楚。有时,大军在进攻时越是畅通、越是无阻碍,在撤兵时就会越有危险。” 金忠当然知道这一点,从古至今先避其锋芒,再迂回歼灭的案例,不在少数。 最常见的先佯装败退,再围击歼灭的战术也历历在目。 兵者,诡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说直白点,就是玩心眼,就看谁比谁的心眼多,谁比谁玩的花了。 只是,自古和别人玩心眼,反倒将自己玩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他更加坚信,朱棣用不了多久定会选择班师回朝。 “圣上本就多疑,必会在回师时做足思量的,这一点想必我等无需担忧。” 殇沫淡淡一笑,“看来,你对朱棣还蛮有信心的嘛。” 金忠缓缓抬头,长叹了一声,道:“不是有信心,而是,圣上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惜命。就算我们都死了,圣上也绝不会找死的。” 殇沫依旧淡淡道:“但愿如此吧…” 英国公张辅在回营帐后,真如他说的那样在第一时间上奏朱棣,言:只需一月粮草,想要继续深入搜寻阿鲁台的踪迹。 但,他并没有如愿,朱棣以阿鲁台弃土而逃,已成不了大气为由,果断拒绝了他。 与此同时,朱棣也下达了回师的诏令,在诏令中特别强调了分兵殿后一事。 他将整个大明军队分成了两路,其中,他所率的骑兵为东路军,武安侯郑亨所率的步兵为西路军,两军定于在开平会合。 然,朱棣在途径屈裂儿河、洮儿河一带时,竟又一次扫荡了盘踞在此的朵颜三卫部众,致使其耕种与放牧之地“尽为荒墟”。 事实上,朵颜三卫正是兀良哈,可想而知,如今的朵颜三卫还能剩下哪些人。 除了老弱妇孺外,大概也只剩下些能耕地的老人,和能放牧的少年了。 不过,朱棣却很畅快,大有饮酒作对,宴请百官的兴奋劲。 就好似终于能为此次北伐正名了,单是又扫荡了一次朵颜三卫,此次北伐就不能说是徒劳一场。 虽欺负了弱得不能再弱的朵颜三卫,但,谁又敢说这不是功绩呢? 于是,他在到达清水源一带时,竟想起了“燕然勒功”的典故。 此典故出于《后汉书》卷二十三中的《窦融列传·窦宪》。 ——东汉大将窦宪追击北匈奴,出塞三千余里,至燕然山刻石记功。 ——后世所说的“燕然勒功”,其实就是指把记功文字刻在石头上。 现在,朱棣正兴致勃勃地刻着手下大将的名字,一笔一划皆入石三分,字字苍劲有力,游龙走凤。 在这期间,一批持手令的黑衣人,也陆续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 第五百八四章 应天受命(一) 直到现在,殇沫才发觉他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他与郑言原以为只要成功混入大明军中就能有机会杀掉朱棣,不曾想能混进来是一回事,能否靠近又是另一回事。 他虽比郑言幸运,这段日子都与金忠相伴,但,想要跳过先锋军,去往中军主帐却是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 这就好比眼前有一座山,未到山前时,总以为山顶很容易便能登上。 当,真正登上这座山时,才会发现能从山底到半山腰已是幸事,至于山顶也赫然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地方。 气温、地貌、动植物,以及登山人的装备、身体条件、物资等等,都有可能会成为能否登上山顶的阻碍。 哪怕是一个微小的细节没注意到,就有可能让登山人功败垂成。 夜已深,风又寒,火焰在火盆中狂舞,变化着千百姿态,好似在抒发着万般情感。 殇沫也有情感,且是那种细腻到极致的情感。 这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优点。 很多人不会明白,从小没有父亲陪伴的男孩,长大后会有什么不同。 与寻常孩子最大的区别,也往往是缺少那么点阳刚之气,不够明媚。 在梅兰竹菊四姐妹的护持下,殇沫也难免沾染些女孩子的特性。 敏感,善于揣度他人心思,能摸清他人心理已成为他的本性和本能。 这大概也是他至今都默默无闻,无法名扬四海的真正原因。 他没有秦楼客的豁达,亦没有叶离颜的铁血,更没有谢清澜的朴实。 他会去在意穿着、吃食,也会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更会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何模样。 这是梅兰竹菊四姐妹最在意的事,也渐渐成了他最在意的事。 他永远不会邋里邋遢地出现在人前,也永远会很知趣的离开,很懂事的停下言语。 这种种习惯,他已很难改变,刻入骨子里的东西又岂能说改就改。 正如一个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女孩一样,没有母亲的呵护,她永远会将面子看作第一位。 只要使她感到没面子,就算再想要的物品,她也会视而不见;就算再爱的男人,她也会舍弃。 不为其他,她只想体面地活着,哪怕自己知道有多爱、有多在乎,也会始终提醒自己——莫让自己受伤害。 她们的一生不能说是一种悲惨,但,绝对会很累,且是累到筋疲力尽,也要强撑忍受的那种累。 她们不允许自己倒下,亦不允许自己不完美。 这也致使她们会原谅无数次丈夫的恶行,只要别人不点破,她们仍会对外人展露出最美好的微笑。 金忠是个很直接的男人,除了豪爽干练外,说话做事也从不拐弯抹角,模棱两可。 殇沫已喜欢上了这样的金忠,只因无需去想,无需去揣摩,这也让殇沫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虽然,他无法靠近朱棣,却也着实度过了一段安闲舒心的日子。 可,至从一批持手令的黑衣人出现后,就又激发出了他的敏感。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暗自观察了这些黑衣人很多次。 军营是一个防护很密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人可以施展轻功,就算是黑夜只要有人纵身飞起,也能在第一时间引来巡视兵,接下来就会不断有更多的兵将赶来。 在这种情况下,殇沫虽不会受伤,但,若想接近朱棣也成了痴人说梦。 夜更深,风更寒,空中那道浅浅的冰霜,已成了漫天白雾。 可能这里的天气本就这样,时值七月昼夜温差却极大,白天的燥热会在天渐晚时便骤然无存。 大风不曾断过,大雨也时常会出现,甚至骤降冰霜也极有可能。 如今,只隆起了白雾,总要比答兰纳木儿河的风中冰凌要强得多。 那里的冰凌打在脸上和手上绝不会好受,这一点金忠应该很清楚。 然,金忠却已睡了。 通常,性格直来直去的人,也总是会睡得很快。 此刻,殇沫却不想睡,他不但不想睡,还想搞清楚突来的那批黑衣人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 ——凭什么他们就能仅需出示块手令,便可在偌大的军营中来去自如,且还能面见朱棣呢? 虽说大军被朱棣分成了东路军和西路军,但,由于朱棣在清水源一带突生了“燕然勒功”的雅兴,所以,认真说起来,两军的距离也并不算太远。 现在,殇沫已潜入了东路军营,身着先锋军甲胄的他只要不从正哨台门前走过,就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就算在营中遇到了巡视的士兵,都是身穿大明盔甲的人,也不会有人去在意他。 所以,他想找到那批持手令的黑衣人的所在,也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猫身在帐外一角的他,虽不好受,却能绝好地看到帐内人的一举一动。 “酒是好酒,但可不能多喝,过过嘴瘾就得了...” “唉...也是。我们虽然带回了圣上想要的东西,可结果是好是坏,还尚未可知。我等的确不能在此时因酒出什么岔子了...” “近几年,圣上行事是越发古怪了,这次更是离谱,居然让我们带回一具…” “丁涛!你是不想活了吗?竟敢私议圣上!”一年长之人不但打断了丁涛的话,还夺下了丁涛手中的酒坛子。 年长之人的动作很大,就好似心中有着千般恐惧万般慌乱,以至于在夺酒坛时,还无意扯到了丁涛的衣领。 也就在这时,丁涛的衣领下方竟发出了金属般的亮光,这亮光并不夺目也不持久,只是稍纵即逝,却还是被殇沫看到了那件金属制品。 ——那是一件护身软甲,应是用黄铜熔丝后,又被人一根根串连成衣的。 ——黄铜有一定的柔韧性,但,那件护身软甲应该还掺杂着其他材质。因为,软甲除了是金色外,金色中还透着些许白色,还是那种微显的白色。 护身软甲自是不能增长功力,却能让他们比其他人活得更久些。 显然,他们已明白一个道理,想要不被别人杀死,并不是要一味练好武艺,而是要想办法使自己能存活的久些。 最终,能获胜的一方,岂不就是能存活下来的一方吗? 不过,他们即使身穿护身软甲,也防范不了殇沫手中的‘苍琼剑’。 这也是为何每个江湖人都想得到一把神兵利器的原因,只有削铁如泥的神兵才能破掉一切防御。 至于,丁涛被年长之人打断的话… 话中既提到了“一具”两字,那是否已然表明他们带回的正是极乐天尊的尸骨呢? 第五百八五章 应天受命(二) 世人皆忌讳谈“死”,但,生老病死又是自然规律。 在民间丧事中也有不少讲究,能避开禁忌,遵从习俗,不仅能让死者了无牵挂,更能让后人福气多多。 帐内之人不可能不知这些。 倘若,他们所说的“古怪”“离奇”都是在指向一具尸体的话,那的确需要饮些酒来壮壮胆。 可,他们共有十二人,且同睡在一张长板,长板既是床,连排睡的床。 在这样的床上,若是一人发出声响,身侧之人也必然会惊醒,身侧之人一醒便全员皆醒。 所以,殇沫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拖走一人,逼出些详情,也是断然不行的。 索性,殇沫只偷出了一块手令,一块写有“潜龙勿用”的手令。 “潜龙勿用”四字出自《周易·乾》:“初九,潜龙勿用。” 其意是指:巨龙潜伏在水下,还不是施展才华的时机。 那么,这十二人可是潜伏在水下的“巨龙”?可有“巨龙”的翻山倒海的威力? 殇沫不得而知... 待到他返回自己的帐内,天已快亮。 他突感全身冰冷,尽管他已捂上了棉被,还是无用。 身体就好似一块冰,一块坚实厚重的冰,冰又如何能捂热呢? 他只得蜷身抱腿,无声独坐,他不必将整个床榻暖热,只需将屁股下的那小块区域变得不再寒冷即可。 人觉冷时,很容易生出思念。 他想念之人,不是冷溶月,却是柳韵锦。 现下,他的处境大概就和柳韵锦那张冷若寒霜的脸一样冰冷。 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柳韵锦在哪… ——思念无疑是一种牵挂,也在一种极不放心的思绪,使人无法安心。 ——或许,柳韵锦这辈子都比不过冷溶月了。 她既没有冷溶月的头脑,也没有冷溶月的权势,只有一股子狠劲,且是愣头青式的狠劲。 她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然,在殇沫眼中,如她这般对自己狠的女人,反倒没那么可怕。 这样说,可能有人会不信,但,她的确就是这样。 因为,在她面前始终都有一个屏障,这个屏障分为里子和面子。 她会为了里子,而委曲求全,亦会为了面子而忍受折磨。 但凡是女人,恐怕没有不傲娇的,越是漂亮的女人,傲娇的程度就会越高。 她们当然有傲娇的资本,她们本身就是资本。 如此说,或许有些不尊重女性,但,千百年来她们也的确成为了男人的脸面。 甚至,比男人自己的脸面,还要重要的脸面。 若是这个有着愣头青式狠劲的柳韵锦,独身在外有了什么不测,或是无法照顾好自己,那殇沫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殇沫之所以有这种想法,也全因柳韵锦一直未曾来寻过他。 只因未寻过他,他便有了种种忧心,这反倒会让人觉得他更傲娇些。 可,当习惯被一个女人黏着,有天这个女人突然不再出现了,任谁都会多想。 他只希望柳韵锦依然和冷溶月在一起,只要能和冷溶月在一起,便自会无恙。 天亮得很快,人们也总在天亮后才去怀念昨晚的暖意。 事实就是这样,当下可能是已故之人奢求的明天;所厌恶的当下,又是回不去的曾经。 在这一刻,殇沫又猛然萌生出了另一种想法,他想放弃一切,所有的一切,包括对朱棣的恨。 ——他已觉人生缥缈如烟,能真正紧抓在手中的实在不多。 ——现在,他只想抓住柳韵锦和冷溶月的手,一辈子都不再放开。 ——也只有在抓住她们两人手时,他才觉得安心、踏实。 大军已开拔,所有将士总能完美地收拾好昨天,以最快速度去面对今天。 他们脸上虽没有喜悦,却也没有悲情。 这次北伐没有想象中的惨痛,亦没有想象中的激昂,但,这岂不是刚好? 没有人死去,他们之间也不必去怀念谁,无需抹泪,无需哭泣。 这种最平淡,最无感,都尚在的景象,应才是他们最该珍惜的。 何况,朱棣也并无不悦,亦没追究什么所谓的责任。 只是,他这种反常的举动,却让殇沫更觉得不对劲。 想来,殇沫也是该见见他了… 七月十六日,苍崖戍。 明军已明显放慢了行军速度,随军的太医手忙脚乱地出入于朱棣的龙辇中。 殇沫从金忠口中得知这消息后,没有迟疑,独身一人悄然来到了龙辇附近。 他的确见得几位太医“唏嘘”撩帘,探身下得龙辇。 但,整个东路军却没有勒马驻停的意思。 显然,朱棣应是忽然患病,在毫无预兆下也没人防范些什么。 至少,在殇沫看来,只要是进过龙辇中的太医就该先软禁起来,否则,消息一旦传出,别说阿鲁台和瓦剌了,就是朱高煦和朱高燧也会趁机作乱。 就在殇沫想伏地移身,再靠近些龙辇时,龙辇车帘却再次被太监海寿撩起,只见他低沉一“嗯”,护在龙辇周边的英国公张辅便下马凑上。 没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殇沫本就藏身在远处的野草中,更不会知晓。 张辅再次跃身上马时,也没什么较大举动,只是与身边的一骑兵并马而行,窃窃私语了两句后,那骑兵便侧转马头而去。 殇沫见状,想立即追赶那位骑兵,奈何他躲藏之处实在离大军太近,护卫朱棣的东路军又以骑兵为主,本就有着比步兵还要开阔的视野,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位骑兵远去,静静地待整支大军完全走过。 时至今日,他还是无法接近朱棣的龙辇,即便金忠的先锋军也是以骑兵为主,可纵然以骑兵身份靠近,也会十分突兀,护在朱棣龙辇周围的兵将也会立即拿下他。 不料,就在他沉思皱眉,渐渐抬头之际,突然一支利箭如闪电般射了过来。 紧接着三支、六支齐射,他只得原地翻滚,紧迫地审视着利箭射出的方向,直到他有机会撑起上身时,才发现远处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三名黑衣人。 他立即起身,下意识地转身逃离,不曾想身后也有三名黑衣人正持弓向他靠近。 他已然被包围。 他笑了,他只能去笑。 他那淡笑中有着多种含义,有自嘲、有不屑;有惊奇,也有悲哀。 他终于明白为何金忠在初见他时会有那般反应了,正是因为有这些黑衣人盘踞在大军的周围,也正有这些黑衣人在监视着每个人的动向。 事实证明,在殇沫找上金忠之刻,金忠没有当即与殇沫攀谈,反倒策马疾奔的做法,是对的。 若不是金忠在夜幕下看到了一枯树干,想必他依旧不会勒马而止。 那时的他,所提防的也应是这些黑衣人。 黑衣人到底是些什么人? ——毋庸置疑,黑衣人正是传说中的“潜龙卫”。 第五百八六章 应天受命(三) 如果说锦衣卫是规整的,那“潜龙卫”就一定是不伦不类的。 黑衣、黑纱、黑帕包头,黑绑腿、黑挎刀,就连每个人的眸子也黑的发亮。 唯一不黑的,便是他们的双手和手上的弓弩。 可,他们手持的弓弩却要比寻常的长弓短,又比正常的弩要大。 弓靠拉射,弩能连发,他们手上的弓弩则能齐射,在他们拉弓间,三、五支利箭便能同时发出。 殇沫猛然意识到,方才射出的利箭,完全就是从同一张弓弩上发出的。 ——倘若,六名黑衣人同时拉弦射箭,那方才向他射来的箭,应会有三十支左右。 不过,他好似并不担心,无论是三十支箭,还是十八支箭,他都没放在心上。 因为,他怀中揣着一块足能保命的手令,尽管这块手令是他盗取来的,但,也能让他露出肆意妄为的灿笑。 现在,他就在灿笑,且还在前屈后仰间,成了捧腹大笑。 六名黑衣人见状,自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之间用呆滞、疑惑、不解的眸光互看后,又多次眨眼皱眉,终有一人率先开口问道:“潜龙勿用?” 殇沫笑着连“嗯”了两声,“嗯~嗯~对,潜龙勿用…潜龙勿用嘛…”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了盗来的手令,慢慢举高,“潜龙勿用在这呢…我们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他好似已笑得岔气,骤然蹲身,手令却依旧高举过肩。 率先开口之人刚想再言,却被身后的另一名黑衣人拦了下来。 只见这黑衣人向前了几步,反反复复打量了一番殇沫,才缓慢道:“你在笑什么?” 殇沫多次抬头又多次垂下,他那张脸已笑得几乎扭曲,半天说不囫囵一句话。 再三尝试后,他才勉强道:“我很好奇…你们每个人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是怎么分出自己人来的…” “还有…”他笑得已流泪,左手一边扒拉着合不拢的嘴,一边流着泪,“你们的走姿像倭国忍者,可你们腰间的刀却又不是倭刀…说你们是江湖人吧,你们却有着军人的机敏…可说你们是军人吧,你们又实在配不上军人的身份…你们不觉得自己很好笑吗?” 凑前的黑衣人不禁后看了一眼五位同伴,又在迟疑间将眸光重新落在了殇沫身上,低沉道:“你觉得我们很好笑?” “的确很好笑…”殇沫缓缓起身,依旧满脸灿笑,“难道,你们从未觉得自己好笑?” 凑前的黑衣人,缓缓道:“我们不觉得自己好笑,反倒觉得你很好笑。” 殇沫闻言,笑得更甚,屡屡屈身,每每捂肚,“没错,没错…我的确…的确一直在笑…真的好好笑...呵呵呵...” 凑前的黑衣人也笑了,笑声诡异且森然,“你可知,你很快便笑不出了?” 殇沫用力绷嘴,皮笑肉不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凑前的黑衣人,又道:“今日的口令是:“潜龙勿用,藏兵隐锋”。你竟连能证明你身份的口令都不知,还敢说自己是‘潜龙卫’?” “说吧,你的手令是从哪里偷来的?”他顿时肃然,“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不知今日的口令,就不是‘潜龙卫’了吗?”殇沫渐渐直身,接着说:“我不但有‘潜龙卫’的手令,且还成功躲过了方才的所有利箭,这还说明不了我是‘潜龙卫’吗?” 众黑衣人再次互看,皆沉默。 殇沫,又道:“你们刚刚先射出了一箭,然后,又接连射出了三支箭和六支箭。第一箭则是在确认我的身份,因为你们也没打算射伤我,‘潜龙卫’也自是认得自家的箭羽的;后面不管是三支箭,还是六支箭都是在检验我的身手,因为只要是‘潜龙卫’,皆能躲过三到六箭。” 一名声音有些沙哑的黑衣人,回道:“没错,我们平日里的确练习过躲闪利箭,而六支箭也是我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但,你本该在我们射出第一箭时,就该向我们问出口令的,可你却没有…” 殇沫,自若道:“若我不是你们其中之一,而是,东路军中那十二人中的一个呢?” 声音沙哑的黑衣人瞬间失色,又一次打量起了殇沫,颤声道:“你是说,你是‘十二都尉’中的其中一位?” ——十二都尉? 殇沫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他不但对这个称呼陌生,且还对这个称呼从不了解。 然,他还是点了点头,此刻好似除了点头,他已不能再做任何动作。 声音沙哑的黑衣人见状,渐渐跪身,拱手拜道:“属下,拜见都尉大人。” “且慢!”没曾想率先开口的那位黑衣人,骤然叫停了其余黑衣人皆要下跪的举动,他的神色很迫切,他似乎很清楚只要所有同伴跪下了身,就不会再有人提出任何质疑。 他再次向前,虽对殇沫多了些礼数,眸光中却仍透着敏锐与犀利,“都尉大人,可否允我看一下您的手令?” 殇沫微微一笑,爽快递出手令,“有何不可。” 那黑衣人接过手令,上下翻看,又用指肚一点一点地抠着手令上的字,眉头越发紧皱。 过了良久,他才缓慢道:“这的确是十二都尉的手令…” 殇沫含笑摊了摊手,露出些许得意。 “不过,属下还想询问都尉大人最后一个问题…”那黑衣人竟又猛然转变了语速,他的言语紧凑且清晰,仿佛是用着全身的力气在说话,“这手令既然是大人的,那大人可知这手令上的编号?” ——编号? ——一块小小的手令上,竟还有编号? 殇沫自然不知,他也压根没有仔细看过盗来的那块手令。 因为,那手令实在没什么可耐心研究的地方,根本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 可,那黑衣人既提到了编号,那编号自然也是数字。 如果,十二都尉的编号是从数字一到数字十二排列的话,那他盗来的这个手令会是哪个数字呢? 他在盗取手令时,是在一排十二人中的靠南第二人身上取到的。 倘若,他们在帐中睡觉时,也是按照自己的编号来分自己睡在何处的话,那一排十二人中的第二个人或倒数第二个人的编号,大概也只能是‘二’或是‘十’了。 眼下,他必须要在‘二’和‘十’之间选出一个数字来,不然他就无法再骗下去。 然,他是选‘二’好,还是选‘十’更有胜算呢? 第五百八七章 应天受命(四) 风卷起绵绵草絮,天地间突有龙吟虎啸乍响。 飞絮分三层:白草芽、绿草身、灰草根,遮了碧空,掩了烈阳,成了漫天飞雪,再无他物。 倒立的身姿,伴随着剑鸣在剑尖触地之刻,翻起叠叠尘土。 黄土如黄沙,却比黄沙更加细腻。 轻柔如烟,犹如泛起了一层薄雾。 四方薄雾又如浪涌般层层翻滚,聚向正中形成气旋,直冲云霄。 刹那间闪掠的剑光,已比星寒,却又远胜了星光。 待到薄雾散去,立身扇动着手掌的殇沫已然喘不过气来,他好似仍沉寂在选‘二’,还是选‘十’的命题上,但,现在已无需答案了。 就在刚刚,四柄‘天剑’骤然降下,将六名黑衣人困在了四方阵中,四方阵的阵眼分别是一把‘天剑’,每一柄‘天剑’皆由一位仙气飘飘的女子持于手中,各个秀发飞扬,衣袂如薄云,旋身如鹤舞,灵动如燕雀。 四女一出手便是杀招,即便六名黑衣人使出了浑身解数,连发出三十支致命利箭,也难抵她们的冷厉剑气。 四起的飓风改变了利箭的方向,四道剑气划断了锋利无比的箭头,箭头已无光,凌乱坠落,埋入尘中。 剑气没有随箭头一同暗淡,反倒直冲千里,千里空寂。 殇沫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只觉鼻腔内满是尘土,极不舒适。 他似已嫌弃起了自己,任谁满身都是无法清除的污渍时,都绝不会再笑。 “你刚刚不还笑得很愉悦吗?怎么见到我们四姐妹,就不笑了呢?” “可能是少主见到我们后,已兴奋得笑不出了吧…” “不像,少主既不像兴奋中的状态,也不像是在忍笑…” “莫非,少主不但不想见到我们四姐妹,还要杀掉我们四姐妹?那我们是不是该做出些怕怕的动作来呢...” 殇沫不禁朝四位女子翻了个白眼,“我的确想要杀掉你们…如果你们不是梅兰竹菊的话,我也早就拔出‘苍琼剑’了。” 他忽又叹了口气,“怎奈,怎奈…我是一个从小就被身边侍从欺负惯了的少门主,且我这个少门主啊...还对身边的四位侍从毫无办法,也只能活该忍受了。” “看来,我们的少主已完全开窍了,终是明白被女人欺负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被女子欺负,总比被女子嫌弃得好。女子喜欢亲近一个男子时,也通常会以戏弄的方式去靠近那个男子...” 竹琬婷极快地拍了拍菊若雨和兰雨晴的肩头,笑靥道:“你们两个大概是忘了,如今我们的少主已有了两位娘子,怎会不懂这些呢?又何须你们两人来点拨...” 菊若雨,随声盈笑道:“也是也是,只是不知少主对我们四姐妹有没有迎娶的想法?倘若少主真能迎娶我们,那我们四姐妹也就能终身保护少主了。” 殇沫突得哽咽起来,就仿佛咽喉中有一根鱼刺,抠也抠不出,咽也咽不下,只得连连摇手,连连后退。 兰雨晴,立即道:“怎么,少主这是想逃吗?可,少主从小到大都没有我们四姐妹跑得快,所以...少主啊...你还是好好想想要不要迎娶我们吧...” 随后,四女子皆畅笑了起来。 “好了,你们就不要取笑少主了,就算我们想嫁,也过不了冷大小姐和韵锦师姐那一关,恐怕少主也是有心无力啊…” 兰雨晴瞥了一眼说话的梅心影,嫣然道:“这样说来,心影姐姐是想嫁咯?” “哪有!”梅心影连忙反驳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这也根本就不是想嫁不想嫁的问题...” 竹琬婷缓缓摇了摇头,叹道:“罢了罢了,若是真嫁给少主啊,也就成了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了,就算我们四姐妹加起来也是断然打不过冷大小姐和韵锦师姐的...” 菊若雨皆着讥笑道:“到时候啊,我们的少主也只有左右为难,劝架的份了…他哪还会有什么主意啊…更别说挺直身板,当家作主了…” 话落,四姐妹又是一阵灿笑。 梅心影连“嗯”了两声,示意快快结束掉当前话题,随后,一本正经道:“少主可猜出了手令上的编号?” 殇沫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梅心影,他没有想到梅心影会主动改变话题,只得傻愣了片刻后,才“哦”道:“哦~我想了许久,觉得手令上的编号不是二,就是十。” 梅心影将手掌缓缓展开,不知何时殇沫盗来的那块手令已到了她的手中,“不是二,也不是十,而是七。” 殇沫,惊道:“怎会是七?我明明是从营帐中一排十二人中的第二人身上盗走的手令,无论如何去数,也绝不会是七的...” 梅心影,微微一笑,“这没什么不可能的。因为,少主根本不知道编号是七的那位都尉,平时和其他十一位都尉中的哪一人关系好,所以,猜不出也属正常。” “就好比我们四姐妹吧,我平时更喜欢亲近竹琬婷,因为我觉得菊若雨和兰雨晴实在太吵,整日叽叽喳喳的让人心烦。”她接着说,“这种事本就讲个投缘、合脾气,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殇沫不禁斜了菊若雨和兰雨晴一眼,她们二人竟没因梅心影的话而不快,反倒仍在傻乐着,倒像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索性,他干脆再次错开话题,道:“你们四姐妹怎会来到此处?你们方才施展的可是一种十分厉害的剑阵?” 菊若雨沉沉地叹道:“唉…我们为何会来此,少主你还用问吗?当然是你那位冷大小姐让我们来的了…谁让她是个又聪明又有手段的女人呢?” “至于,我们四姐妹方才所用的剑阵,名为:‘四方剑阵’。”她顿了顿,脸上透出着些许无奈,继续道:“剑阵…自然也是你那位冷大小姐专门为我们四姐妹量身定做的了…” 殇沫已不得不佩服冷溶月了,在他看来,女人都是很难驯服的,男人想要女人完全听话也绝对是一门至高的学问,更别说女人驯服女人了... 然,冷溶月不仅能让梅兰竹菊四姐妹唯命是从,还能为梅兰竹菊四姐妹创下剑阵,这就不止是厉害了,简直可以称“神”了。 而,这个足以称“神”的女子,偏偏又是他最爱的女子,他也只能暗自祈祷,日后千万不要惹到冷溶月了... “唉,想必我日后会死得很惨...”他不禁小声喃喃,却又极快地看向梅心影,强装镇定道:“对了,溶月让你们来…可有什么具体的事要做?” 梅心影虽没听清殇沫前一句话的内容,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回道:“有。我们四姐妹要做的事,便是清理掉隐藏在这里的‘潜龙卫’。” 殇沫,怔道:“为何要清理掉这里的‘潜龙卫’?” 竹琬婷,道:“除了要保护少主你的安危外,能不能清理掉这里的‘潜龙卫’,也直接关联着当朝太子能不能顺利继承大统。” 殇沫已完全迷糊了,一字一字道:“这又与太子能否继承大统有何关系?” 第五百八八章 应天受命(五) 殇沫曾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 虽已是过往如烟,彷如前世,但,有些事又总能历历在目,无法释怀。 世间一切繁华,或许不会被人深记。 杀母夺权之仇,又怎敢忘却一刻。 倘若换作他人,定已生出了重掌江山之心,此刻,是一个机会,大概也是唯一的机会。 人在一生中的机会并不多,很多选择也只是一瞬,错过了绝不会再有,失去了绝不会再来。 “朱棣只是病了…病了就一定会丢掉性命吗?”殇沫的眸光已痴,喃喃之声也越发苍白,“若,朱棣真的死去,真愿意让朱高炽继位吗?” 他的前半句说了心中的质疑,而,他的后半句却是在自问。 ——事实上,他也没有想清楚该不该夺回皇权,可他又很清楚现下的自己是有夺回皇权的可能的。 ——人岂非就是这样,任谁都不想放过唯一的一次机会的… 竹琬婷看向殇沫的眸光已逐渐深邃,又在眼波流动间抿嘴一笑,“少主若有一些想法,可以对琬婷直言不讳。其实,我们四姐妹能到此处,也想听听少主对将来是如何打算的?” 殇沫惨淡苍白的脸上,突有肌肉涌动,“溶月是怎么说的?” 他没有直接说出心底的想法。 因为,他对拿不定主意的事,一向都很谨慎。 他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冷溶月,也不全因冷溶月是他的爱人,反倒是想让冷溶月替他抉择余生。 从古至今,很难男人会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事实上,殇沫对冷溶月的依赖已超出了想象,甚至只要是冷溶月想要的、决定好的事,他都会照做。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空心的可怜虫。 既空心,便无心。 无心皇权霸业,无心江湖名望,更无心是非曲直,千古留名。 那些说男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绝对也是大错特错的。 如今的殇沫,只想让所在乎之人常伴身旁,就算夺回了皇权霸业,他也想让最亲近之人伴在左右。 人生是需要见证的,陌生人的掌声固然重要,却也永远比不过在乎之人的认可。 然,使他没想到的是,竹琬婷并没有给他答案。 “溶月小姐说“一切依你,无论你如何选择,她都会生死相伴”。” “生死相伴…好一句生死相伴…”殇沫迟迟低吟,露出着更加惨淡的淡笑。 ——关于“生死相伴”这种事,总能轻易说出,但,倘若真去做,必会有舍离。 ——如果,世间诸事都能像说几句话那般简单的话,倒也没什么悲欢离合、恩怨情仇了。 “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失去任何一人我都无法继续活着…”他的声音低沉且绵柔,就好似微风从耳朵拂过,但,风中却带着淡淡的伤。 有时,伤怀这种事,不管深浅,只要有那么一丝存在,便就能让人痛彻心扉,不能自已。 “我已经失去得更多,也一度成为了一个没人关爱的孩子...我很享受孤独,却也最怕孤独。正因为我沉进入孤独,了解过孤独,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觉。”他已渐渐看向竹琬婷,继续道:“所以,我的选择是: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岂不正是最好的选择。 ——可能很多人不会懂,但,真正孤独过的人,一定会懂。 竹琬婷,迟疑道:“那…” 殇沫,立刻道:“还是先说说‘潜龙卫’与太子之间的关联吧。” 梅心影微微一笑,道:“既然少主想知道,那就让心影说给少主听吧。毋庸置疑,‘潜龙卫’是朱棣的亲卫,相当于溶月小姐身侧的‘暗影女侍’和‘暗之影’,在这个世上最了解朱棣的人,可能不是太子,也绝不是朱高煦和朱高燧,恰恰是‘潜龙卫’。如果此次朱棣真有不测,那‘潜龙卫’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汉王朱高煦,汉王夺嫡之心,从未改变过。在汉王心中,似乎也只有做皇帝这一条路可以走。” 竹琬婷,接着说:“事实上,太子朱高炽并不受朱棣待见,不论是体形,还是身体,太子都不算是继承帝位的绝佳人选。可,朱棣还是燕王时,朱元璋便已立朱高炽为世子,朱棣自是不好违背,再加上朱高炽做事踏实,性格宽厚,又在靖难之役中守城有功,就一直默认着朱高炽太子的身份。” 菊若雨,道:“其实,朱棣并非没有想过重立太子一事。单是金忠就曾向溶月小姐飞鸽传书说过朱棣听过他对重立太子的想法。” 兰雨晴,接着道:“朱高炽这太子当是当了,但,朱棣也给朱高煦更好的待遇,根本不给朱高炽私见朝臣的机会。这其中,解缙就曾仗着自己的才名劝朱棣不要太限制太子朱高炽,反倒被朱棣疏远。” 梅心影,道:“不能私见大臣,就不会出现结党营私,私下交好的情况,朱棣虽稳定了自己的皇权,但,却也让朱高煦看到了希望。朱高煦和朱高燧对太子朱高炽的打压,从未间断过,朱棣更在数次北伐期间,命人详细记录下太子每天的行为,皆要向朱棣禀明。最过分的是朱高炽连骂一个贪官的权利都没有,朱棣甚至会明确告诉他,那是我的大臣,你朱高炽管不着。” 竹琬婷,接着说:“如果不管不问就可以安身立命的话,倒也能做一个闲散太子,可朱高炽却又要面对种种陷害,朱棣就曾听信谗言,对朱高炽大加否定,并对其进行了严厉处罚,没有任何官员敢给朱高炽说好话,因为只要说,朱棣就会杀掉哪个官员。” 菊若雨,道:“久而久之,在大臣眼中朱棣和太子也就成了对立,朱棣想要重立太子的心思也“路人皆知”。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借机勾结朱棣身边亲近的大臣,打击支持朱高炽的人,解缙虽死于纪纲之手,却也少不了朱高煦的煽风点火。至于,其他支持太子朱高炽的大臣,要么隐忍不发,要么干脆做个两面人。” 兰雨晴,接着道:“永乐二十一年五月,在朱棣病重期间,宫中护卫指挥孟贤等人勾结钦天监王射成及内侍杨庆的养子伪造遗诏,打算毒死明成祖朱棣,废掉太子朱高炽,立朱高燧为帝。若不是后来此阴谋败露,太子朱高炽也不会有如今的势力。” “这也是为何朱棣能容忍‘夜莺暗卫’存在的原因,若是放在几年前,朱棣绝不会允许太子身边有什么暗卫的。”梅心影,笑了笑,“不过,我倒是挺佩服太子的,他要么有非常人的忍耐,要么有过人的心机。可,就连朱棣都能被他老实敦厚的本性改变态度,那大概也不是什么心机了…要知道,本就多疑的朱棣并不好骗。” “暗卫对于朱棣来说,绝对是十分忌讳的。但,只要太子无恙,朝局便会安稳,朱棣次次北伐也便安心。所以,我倒也能理解朱棣为何非要杀掉溶月小姐了,他不对溶月小姐下狠手,难道要继续对太子下狠手吗?”兰雨晴,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靠得住,谁靠不住,都这么多年了,朱棣心里也该有答案了。” 竹琬婷莞尔一笑,道:“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另一个人了。据‘夜莺暗卫’的情报,朱棣极其宠爱朱瞻基,这可能也是朱棣迟迟不废太子的主要原因,就算太子体弱多病,但,朱瞻基却完全符合接替朱棣帝位的条件。若想让朱瞻基登上帝位,朱棣就不能废掉太子朱高炽。” 菊若雨,悠然道:“自古多得是子借父名而荣,众多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也皆是仗着父母的荣光。可我们的这位太子却不同,反倒仗着儿子,保下了太子之位。” 梅心影突得缓叹道:“恰恰问题也正出在这里,确切地说,朱棣对太子朱高炽放权,允许太子拥有自己的‘夜莺暗卫’,很大程度上也在是保护朱瞻基。毕竟,太子被压制了太久,几乎没有自己的任何势力,自己都没势力支撑,就更别说身为他儿子的朱瞻基了。” 竹琬婷,沉声道:“只要杀掉溶月小姐,那么,‘夜莺暗卫’也便只能全心全意地效忠太子了,太子拥有自己的暗卫自是不会搞出什么暗杀来,但,却能很大程度地保护好朱瞻基。” 梅心影,接着道:“太子是个正直的人,搞不了什么笼络人心的把戏。只要朱高煦和朱高燧还活着,朱瞻基就是个小辈,一个小辈又如何对抗得了自己的叔叔?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朱棣遭遇不测,作为朱棣亲信的‘潜龙卫’自然会更看好朱高煦。” 殇沫,缓缓道:“所以,为了防止朱高煦谋夺帝位,你们就必然要杀掉这里的‘潜龙卫’,不外泄这里的一切消息。” 梅心影,点了点头,“无论朱棣是否能安然回到京师,我们四姐妹都要杀掉这里的‘潜龙卫’,这是溶月小姐的意思,也是我们四姐妹的意思。” 殇沫若有所思道:“杀掉藏身在外的‘潜龙卫’并不是一件难事,可要想杀掉随军而行的‘十二都尉’就有些难度了。” 梅心影,微微一笑,“‘十二都尉’不着急杀,只要杀掉隐藏在外的‘潜龙卫’,他们也便无法再向外传递消息。留着他们的命,还有其他用处…” 第五百八九章 应天受命(六) 现在,‘十二都尉’中的老十已躺在了血泊中。 他不但死得很冤,且还死得很快。 认真说起来,他之所以会死,也全因他想做个“尽职尽责”的人。 也只有“尽职尽责”的人,才会脱离朱棣大军,私下来寻‘潜龙卫’。 ‘潜龙卫’是一个庞大的组织,直接效命于朱棣的他们也从不会为银两发愁。 只不过,方圆百里已无‘潜龙卫’,就算是有,也一定在别处。 “少主,这才是手令编号为十的都尉。”梅心影慢慢抬起都尉老十的手令,翘起着嘴角看了又看,“一块镶了金边的梨花木,竟刻上了‘潜龙勿用’四字,还在字的反面一角刻上了小小的数字,要说这手令的做工也算精巧。可,像‘十二都尉’这般响亮的名号,都尉中的老十怎就这般弱呢…连我一剑都接不下...” 殇沫沉默,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刻有‘潜龙勿用’的手令并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而是上等的梨花木。 兰雨晴,盈笑道:“他的确很弱,心影姐姐也只是纵身飞冲一下剑身,他便就一命呜呼了。” 菊若雨“噗嗤”笑道:“他除了很弱外,其他的地方倒也算人中极品。” “是男人中的极品吧?”兰雨晴甚是调皮地朝着菊若雨吐了一下舌头,“至少,他的脸足够英俊,身体也足够健硕,就连双腿也足够长呢。” 兰雨晴,接着笑道:“倘若,让我们少主换上他的衣裳,应也不算委屈吧?” “当然不算。虽然,我们少主也是个英俊飘逸之人,但,若拿一个英俊飘逸的男子和另一个英俊飘逸的男子做比较的话,那我们女人也多半会失去主见。”菊若雨猛地看向殇沫,继续缓声道:对我们而言呢,无论是少主,还是这个已死的老十,皆不是爱慕我们的人,更不会为了我们而死去活来的,所以,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了...既没什么特别,又何谈委屈...” 竹琬婷,突然道:“刚刚心影的那一剑是从都尉老十的背后刺出的,待老十反应过来,剑已绕过了他的脖颈,血还没流出,他便已狰狞倒地。可惜,在他倒地的那一刻,他的脖颈还是渗出了血…不然,他的这身衣衫定然不会太难穿。” 梅心影,道:“被血浸湿过的衣裳,自是不太好穿。现在也不是让少主换上他们衣衫的时候,等到‘十二都尉’剩下一半人数时,才是我们浑水摸鱼之刻。” 竹琬婷点了点头,“也是。十一个人去辨认一个人时,总是很容易。可,若是六个人去辨认另外六个人的话,那可就有些难度了。” 兰雨晴,淡淡一笑,“同样是六个人,同样是六张嘴,真到了那时你们觉得是真的能辩过假的,还是假的能辩过真的呢?” 殇沫骤然低沉道:“恐怕,谁也没机会去争辩。以朱棣多疑的性子,大概也会杀掉所有人。” “还有,都尉老十也并非如你们说得那般弱。如若不是心影身姿灵巧,轻盈如燕,恐怕此刻倒在地上的也只会是心影。”他没有给梅兰竹菊四姐妹反驳的机会,反倒越发低沉了声音,继续道:“心影,你在掏出都尉老十藏于衣衫中的手令时,就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吗?” 梅兰竹菊四姐妹皆怔,梅心影更是满目疑惑地摇起了头。 殇沫缓叹了一声,接着道:“你扒开都尉老十的衣领看看...” 梅心影没有犹豫,真就俯身扒开了老十的衣领。 在扒开老十衣领的那一刻,她也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后惊眸后退。 “护身...护身软甲...” 是的,护身软甲。 ——在江湖中,能有一件刀枪不入的护身软甲,想必是每位江湖侠客都梦寐以求的事。 ——如今,护身软甲就在眼前,梅兰竹菊四姐妹却各个呆目,竟说不出话来了。 殇沫在微微一笑间,也拔出的‘苍琼剑’,只是那么一挑,穿在都尉老十身上的护身软甲便飞了起来。 他接过空中的护身软甲,递向梅心影,缓缓道:“如果都尉老十先看到了你,必能躲过你的纵身冲剑,更会在侧身间反手给你一个重击。你可能不会死,但,以你的小身板,又怎能承受住一个男人的重击呢?” 他顿了顿,眸光也瞥了多次手上的护身软甲,又道:“人是你杀的,按照江湖规矩,现在这件护身软甲属于你了。” 待到梅心影接过护身软甲,殇沫也再次开了口,“事实上,我们若想接近朱棣,根本不取决于我们杀了‘十二都尉’多少人,而是要去思量如何将剩下的十一位都尉分开,最好能使他们错开时间分别去寻找‘潜龙卫’的踪迹...” 梅心影,迟疑道:“也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换上他们的衣服去靠近朱棣…” 殇沫,缓慢地说道:“‘潜龙卫’的失踪,并不是一件小事。剩下的十一位都尉也定会在察觉出不对时,直接面见朱棣,将此事如实禀报。否则,无论他们中的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竹琬婷缓缓垂下眸子,凝视着已死去的都尉老十,一字一字道:“想要在草原上找到一个人并非易事,更何况他们要找的还是个死人。” “不。”梅心影,说,“他们要找的绝不止一个死人,而是,很多死人。不管是我们脚下的都尉老十,还是这方圆百里已被我们杀掉的‘潜龙卫’,其尸体都会被野草淹没,更会在风雨过后沉入土中,所以,他们找寻的过程必定漫长至极。” 竹琬婷,淡淡道:“他们浪费的时间越多,我们的机会也便越大。那我们想要靠近朱棣,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繁星悄然挂空,月光随着灌木斜影洒落在莹莹草头上。 草是绿色的,有着足能代表盛夏的鲜亮,亦映照着星空的浪漫。 今夜朗空万里,墨绿如盘,盘中不但有钻石的光辉,亦有一些人的期许。 殇沫期许着能尽快见到朱棣,他很想问问他的这位“四爷爷”是否还记得他。 ——朱棣是朱元璋的第四子,建文帝与朱高炽同辈,殇沫与朱瞻基亦是同辈。 或许,他的“四爷爷”能不能记得他,也不是太重要,但,他必须要让他的“四爷爷”记得他的母后。 这些年来,他没有睡过一晚安稳觉,每每都能梦到自己的母后。 无论是音容笑貌,还是举止言谈,只要是属于他母后的,在梦中都极为清晰。 他能数清梳妆台上,木梳齿间的秀发有几根,每一根皆是一段回忆,亦是一幅嬉戏灿笑的画面。 他数不清有多少回忆,也数不清有多少画面。 人尚在时,通常不会察觉出到底已陪伴了多久;只有人不在后,才会细数几个春秋、几重山。 ——春秋为岁月,重山为距离,久而久之岁月也成了更加回不去的阻碍。 此刻,月有多皎洁,殇沫的眸光便有多痴。 虽痴,却有笑,最柔、最浅、最温暖的笑,也是属于他母后的笑。 痴面迎月,笑脸凝目,他的脸颊却在不知不觉中映上了熊熊火焰。 那火焰来自人间,也只有人间的火焰才能使人觉得耀眼,再难静心望月。 朱棣的大军已在远处集结下桩,不出意外的话,大军就要在此安营扎寨。 连日来的跟随,已让殇沫感到疲惫。 本想也寻一处地方歇息的他,却在定神落目间,赫然打了个激灵,那也是从心尖颤起的激灵。 只因,他已发现脚下正是榆木川… ——他竟又回到了榆木川... 第五百九十章 应天受命(七) 剑,被称为‘百兵之君’,无论从攻击方式还是外形,都完全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 久而久之,剑本身也代表着佩剑之人的气节和地位。 抛开轩辕、湛卢、赤霄、太阿、七星龙渊、干将、莫邪、鱼肠、纯钧、承影等十大名剑,剑文化正式以佩饰方式出现的时期,应在唐朝。 因为,在唐朝之前,剑多以君王佩之。 海纳百川的大唐,有着开放包容的特性,处处是腰间佩剑的文人、官兵、侠士。 书生佩剑只为装饰,官兵佩剑是身份的象征,侠士持剑自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暂不论,诗仙李白的剑术有多高,单是醉卧勾栏谱仙曲,迷离挥剑舞乾坤的景象就已不得不让人拊掌称妙。 然,到了明朝,剑好似已无了君子之风。 众所周知,大明朝建国是靠寒门农家次次起义,真刀真枪地拼杀下来的。 君子之风似成了多余,能够斩杀敌人,取得胜利才是关键。 沙场征战时,剑又总显得有些有心无力,真倒不如长枪与大刀来得干脆。 “绣春刀”是大明锦衣卫的标配,同样代表着身份和地位,亦比剑身锋利。 ‘潜龙卫’‘十二都尉’的佩刀,更是在“绣春刀”的基础上加以改进,真正做到了轻盈厚重,攻守兼备。 这似乎很矛盾,一柄刀是如何能做到既轻盈又厚重;既能杀人无声,又能防患于未然的? 这恐怕只有和他们交过手,才能知晓其中的奥秘。 只可惜,殇沫并没有全然体会到他们手中刀的特别之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拔刀的机会,甚至连抬刀的机会都没有。 刀已在殇沫手中,刀鞘的厚重如铜板般坚硬,刀身却又如鸿毛般轻盈。 当,刀鞘与刀身分离后,刀鞘就成了护盾,刀身就成了封喉的利器。 用此刀杀人,验尸者绝不会将死因归于刀伤,则更多会将死者的伤痕归为剑伤,且还是世间最高超的剑法,绝无仅有的高手所为。 ——也只有凌厉到成为一条缝隙的剑气,才能做到这一点。 试问,能挥出这般剑气的,整个江湖又有几人? ——不管是谁,只要想到这一点,也多半不会再追究,因为对方已绝对是任何人都惹不起的人。 ——这无疑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可怕就可怕在‘十二都尉’能在作案后隐于无形,人们也会普遍认为江湖中仅有的几位用剑高手,早已成了朝廷的鹰犬。 “现在,我应是已明白,为何所有人都要找谢师哥比剑了…”殇沫缓叹沉吟,脸色已黯淡成伤,“并非是谢师哥“剑神”的名号有多响亮,而是,只有被称为“剑神”的谢师哥才具备这般超然的剑气。” “这也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在永乐二十一年冬,‘天翱门’的山门前出现了一位女子,此女子红杉薄缕,竟在大雪纷飞之际不畏严寒,从她红扑扑的脸颊来看,应是一鼓作气、从未停歇地跑到了山门前,扬枪凝神间直接叫骂着谢清澜。”梅心影顿了顿,“当时,是我走出山门,接见的她。” “此女子既能找到我们的山门,应是已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殇沫长舒了一口气,再次叹息,“我们的山门若能轻易被找到,想来也早已不再安宁了…” 梅心影绷了绷嘴,缓慢地说道:“是萧府之人告知她的…这也印证了两件事,其一萧府乃是少主的四位萧姓叔叔所创,‘天翱镖局’也是响彻江湖的正义之师。此女子能直接找上萧府之人,也证明她本就是仁德之后;其二,萧府之人为何会放任她来到‘天翱门’的山门前?难道萧府之人不知晓能找到山门是一回事,能不能进入山门又是另一回事吗?” 殇沫,道:“想来,萧府之人也想让那女子认清一件事。这世间有很多事,只要不是自己亲身验证的,就总会没有信服力。” 梅心影微微点头,“不错。在我询问后,才知晓那女子的父亲乃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杨方懿,杨方懿在她来此之前遭人暗杀,死因正是脖颈上的一道薄如蝉翼的剑痕。” 殇沫的眸光逐渐深邃,又在片刻后痴眸涣散、迟迟摇头,“也就是永乐二十一年,胡濙突然回朝,当时朱棣虽已睡下,却还是立即起身见了他…” “从那一晚过后,朱棣也便不再派人去寻找父皇的下落了。想来,胡濙应是打探到了什么…”他突然悲天悯人起来,又道:“我曾有想要再次去看望父皇的冲动,但,这个念头又很快在我心中打消了…” 梅心影皱眉凝视,“为何?” 殇沫,微声道:“一个方外之人,生死早已由天。一个将性命交于上天的人,又岂会逆天而行,不顾苍生苦难呢…” 梅心影,沉声道:“如此说来,当年孟骥任河南左参政时,还算幸运。如今,他虽留任四川左布政使,也算是无灾无难。” 她突又迟疑道:“也就是说,杨红英之父杨方懿的真正死因,是和少主的父皇建文帝有关?” 殇沫,缓缓道:“大概是这样了。要知道提刑按察使司分管的是司法和监察事务,杨方懿既在胡濙面见朱棣后被暗杀,也定与‘潜龙卫’的‘十二都尉’脱离不了关系。” 梅心影,道:“可,杨红英也绝想不到她父亲之死竟与建文帝有关,朱棣也一定认为杨方懿有监察不力之责,这也说明了建文帝就藏身在河南境内。” 殇沫,冷笑道:“朱棣又怎会将父皇之事再抛出来使人再次提起呢?他想掩盖还来不及呢,断然不会声张任何,所以,杨方懿的死也不算冤,最多算是命不好吧。” 梅心影,道:“可,杨红英却单凭其父脖颈上的剑痕,找上了谢清澜。” 殇沫,缓慢地道:“她也只是怀疑罢了,只要谢师哥能自证清白,她也便会离去,再去质问其他剑术高手了…” 梅心影猛然淡笑道:“那如今我们又杀了‘潜龙卫’‘十二都尉’中的五人,再加上之前的那一人,已是六人,这算不算已为杨红英报了仇呢?” 殇沫微微摇了摇头,“不算,因为还有六人已出了军营,这六人也果然如我们设想的那般走出营帐去寻找周围‘潜龙卫’的踪迹去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年杨红英之父的确是死在‘十二都尉’的刀下。” 话落,他又将眸光凝向手上的刀,“这刀不知染过多少人的血,又有多少人是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死于这样的刀下…事到如今,我们也分不清该找谁为杨红英报仇了…就算将‘十二都尉’余剩的六人全都杀死,也不能算是报了仇…” 梅心影收敛了淡笑,脸上竟浮上了苍白,她那苍白的神情是那般得赤裸,又是那般得茫然,就好似眼看着一场杀戮演变成了人间炼狱,她却只能冷漠凝望。 世间有太多纷扰,纷扰中又环环相扣,紧密相连。 认真说起来,杨红英之父的死,和胡濙脱不了关系。 若不是他夜见朱棣,说了些什么,朱棣又怎会命‘十二都尉’前去杀人呢? 胡濙是一件事的开端,朱棣是决策者,‘十二都尉’充其量只是执行者罢了。 所以,仇恨是无休止的,只要沾上、陷入,就不会再有天亮之日。 殇沫与梅兰竹菊四姐妹之所以会来到‘十二都尉’的营帐内,也是那十一位都尉引他们来的。 只因,十一位都尉中的五人趁着夜幕,抬来了一个用羊皮包裹好的物件,羊皮是一张张串好的,很大很宽,羊皮内的物件也足有半个人的重量。 他们在安放好羊皮包裹后,十一都尉中的六人便又走出营帐,去寻找手下‘潜龙卫’的下落了。 他们应该很清楚,‘潜龙卫’莫名失踪,断绝联络的后果有多严重,失去‘潜龙卫’的他们,无疑没了任何用武之地,全然成了光杆司令。 倘若再收不到有用的线报和大军前方的路况、敌情的话,他们大概也难逃一死。 可,他们还是留下了五位都尉来看守羊皮包裹,显然,羊皮包裹内的物件也同样能要了他们的命。 殇沫一剑了结掉留守营帐的那五位都尉后,就已注意到了羊皮包裹,只是暗淡的羊皮包裹永远没有都尉的佩刀夺目。 现在,殇沫已决定解开羊皮包裹,而,今夜已是朱棣大军到达榆木川的第二夜。 第五百九十一章 应天受命(八) 仇人相见的画面,可能很多人都不陌生。 那是分外眼红的相见,亦是切齿腐心的相逢。 所谓不共戴天之仇,必已怨入骨髓,恨入心肺。 心有恨,一呼一吸间亦带着痛,不握拳透爪将其血肉撕裂又如何止痛解恨? 可,直到今时今日,殇沫才发觉这一切都不过是遐想中的场景。 那些话本中所描绘的也多半夸张了许多,早已失去了真实。 因为,很多人忽略了岁月,在岁月流逝下心态会改变,仇人亦会改变。 所以,仇恨一旦跨越了时间,就定然会变得复杂。 复杂来自于情感,仇恨恰恰也是一种情感。 现在,殇沫已后悔没能在当年就手刃了朱棣。 显然,他不管多后悔,都无法改变过往,那时的他只有六岁,也不具备任何能力。 他之所以会后悔,是因为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这是一种不该有的平静,亦是一种枉为人子、自惭形秽的平静。 在踏入龙辇前,他还是一副疾首蹙额的神情,甚至在脑海中闪过无数次朱棣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画面是那般的真实,又是那般得使人渴望,足以让人振奋到颤抖,昂扬到血管爆裂。 然,当朱棣就在他眼前,就在离他不到六尺距离时,他反倒先关心起了朱棣的状况。 没了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想法,亦没了五指根根扣紧将其活活掐死的冲动。 此刻的他,就像是在看一场大雨,留意的也只是雨何时能小些,能停止。 就算雨停了,也会很自然地期许着天空放晴,烈阳高照,全然忘了大雨所带来的伤痛,更忘了大雨冲毁掉的田地草舍。 他之所以会这样,也全因朱棣比他还要平静,那是一种满是病态的平静,也是一种如死人般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也往往是最可怕的,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求生的渴望! 朱棣的面前是一张玉盘,玉盘中不是袖珍果蔬,而是干肉干骨。 干肉干骨全无了血色,枯如树干,灰如黄土。 可,朱棣还是将自己的指肚割破直直地抵在干肉干骨之上,纹丝不动,眸有憧憬。 殇沫知道这干肉干骨的来历,就在方才他便已见过另一堆干肉干骨。 没错,‘十二都尉’中的五位都尉要看守的羊皮包裹内,正包着那另一堆干肉干骨。 殇沫能想到与这些干肉干骨有联系的人,也只有一个,那便是早已死去的‘极乐天尊’。 谁会想到,‘极乐天尊’死后,其肉骨竟还能像高僧的舍利那般被人崇信、向往着… 这种事,若非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也早已超出了想象。 这也要多亏了御前太监海寿将他们唤入龙辇,他才能真切看到。 事实上,太监海寿所唤的也是‘十二都尉’中留守的那五位都尉。 只不过,那五位都尉不但成了死人,还被殇沫与梅兰竹菊四姐妹藏在了榻板下,五位都尉就像生前在榻板上睡觉那般也被整齐排列着。 他们应该不会感到孤独,就算已是五具尸体也能始终依偎着。 殇沫和梅兰竹菊四姐妹虽代替了五位都尉,见到了朱棣,却也着实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们没有说话,沉默且自若。 朱棣也没有说话,慵懒且惺忪。 直到太监海寿缓步轻态来到了朱棣身侧,附耳一语后,躺卧着的朱棣才稍有动作,涣散的眸光逐渐凝实,涌出一丝迷蒙的神色。 朱棣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死盯着殇沫紧抱的羊皮包裹勾了勾下颚,片刻后,他的眸光又骤然变得贪婪、狰狞、可怕起来,仿佛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就连太监海寿也被这眸光吓得不禁后退,在手足无措间连连挥手,“快,快,呈上来,呈上来...” 殇沫也依旧没有说话,他不但没有说话,且没半分举动。 片刻后,太监海寿身子一抖,后背顿时发凉,猛然瞪圆了眸子,目光在平移间充满了恐惧与惊悚,直到移落在殇沫身上后,才迟迟颤道:“你们…你们…是没听到本监的话吗?” 监,乃是宦官的官职。 ——大明朝有十二监,十二监总领事称为:提督太监。确切地说,十二监里掌管事物的宦官才叫太监,而太监也是正儿八经的四品官。 兰雨晴负手探腰,一步一跨地来到海寿面前,先是挥手在其眼前晃了晃,又用芊芊手指夹了夹海寿的鼻头,盈笑道:“本监?你既自称本监,那你的官职也定然不小咯?” 海寿在呆木间抖了个激灵,瞠目结舌道:“女…女人…你是个…女人….快来人…快...” 没等他喊出后半句话,整个人也如蔫了一样,瘫软了下去。 他应是再也站不起来了,任谁被一把匕首抵在喉间,都不会再站起来。 龙辇中的气氛,完全陷入一片死寂。 “你们…你们是来杀朕的?” 就在这时,朱棣竟在预料之外开了口,他的声音虽无力,却极其厚重,有威严。 “原本我的确是来杀你的,可现在…”殇沫只说出了一半话,便开始淡笑,淡笑中除了有讥讽,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落感。 朱棣目光如枯蜡,无神无味间也偶尔闪动着一丝机敏,“现在…你已改变了主意,不想杀朕了?” 殇沫在淡笑间,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妄想与‘极乐天尊’的尸骨融为一体...竟如此奢望‘长生不老’...可,你单用渗着血的手指去抵触着尸骨,又怎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呢?” 朱棣闻言,眸光赫然有了光亮,“难道...你…你有更好的办法?” 殇沫用足以杀死一切的眸光,步步靠近朱棣,一字一字道:“至少,要找人将‘极乐天尊’的尸骨练成丹药,陛下不是也最喜爱服用丹药吗?” 朱棣迟迟颤声道:“朕…也想过用炼丹的方法......可…朕已等不及了…” 殇沫没有再言,只是安静地坐下,就坐在朱棣的身侧,轻柔地上拉了下朱棣身上的御被,才又道:“我也知...你已等不及了,所以,我杀不杀你,你都会死…” “只是,你也不会很快地死去...”他将放置在双腿上的羊皮包裹缓缓打开,又慢慢地将朱棣的一只手掌完全附在包裹内那些干肉干骨上,接着缓慢道:“‘极乐天尊’的确找到了传说中的‘长生树’,也的确尝试过与‘长生树’融为一体,但,他并没有成功,且还被‘长生树’的毒液侵满了全身…”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再过一会儿你就会昏死过去,你虽是帝王却也只是一个凡人,就连顾暖雨沾到‘长生树’的毒液都能全无知觉,就更别说你了…”他继续说,“待到你昏死过去后,若再将你真的杀死,不知你会不会感觉到痛感...” 他突又摇了摇头,“你大概不会有痛感,但,你一定会很绝望,还是那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第五百九十二章 应天受命(九) 无序的风,吹散了仅有的云层。 辽阔的草原,无边的朗空,夺目的烈阳。 这景象,应是此处独有,狂风竟能在碧空万里下狂啸,嚣张肆掠。 没有骤雨,没有寒霜,狂风就是主人,不会消散。 马儿已难睁双眸,在大明兵士多次斜拉缰绳,蹬腿摆姿下,马儿才又勉强前行。 马儿是战马,万里挑一,健硕有力,它们有着足够的忠心,也有着为数不多的顽强。 或许,在旁人看来,每匹战马都足够“听话”,却着实忽略了每匹马儿所经受过的苦难。 苦难是苦训,没有艰苦的训练又如何磨炼钢铁意志,又怎么磨掉桀骜不驯。 可,在艰苦训练方面,也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另一队更加稳健有力的骑兵,已成椭圆状向龙辇处集结。 骑兵主帅正是忠勇王金忠,他身侧有两人随行,这两人却是“潜龙卫”“十二都尉”的装扮。 没等护在龙辇周边的英国公张辅询问,跟随金忠而来的其中一位都尉已率先来到了张辅身前。 这都尉身姿飘逸,威严十足,不苟言笑,冷素的脸上似带着几分杀气,干脆地举起带有“潜龙勿用”的手令,短暂一语,张辅便做出了拱手领令的动作。 随后,张辅迟迟抬臂,示意手下人马列出大军,又频频望向龙辇,似不想离去。 勒马在旁的那都尉,并没有理会张辅的小动作,至于张辅现下在想什么又存着怎样的心思,那都尉也丝毫不在意。 因为,他已再次蹬腿碰撞在马腹两侧,向龙辇靠近。 他很自然地登上龙辇,走了进去,没一会儿太监海寿竟走出龙辇向张辅摆手,示意张辅可以安心离去。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可疑,也没有丝毫刻意。 索性,张辅也在一声叫喝下率众离去,金忠也顺理成章地接替了护卫龙辇的重担。 当太监海寿再次进入龙辇后,便“噗通”一声跪下了身子。 方才进入龙辇的那位都尉,已解了头巾,并卸下了腰间武器。 “往后,你会知道你今日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等同于为苍生造福,为百姓添寿。” “大小姐…不…我的小祖宗…老奴也是没办法才按照您说的做的,甭提造福苍生,为百姓添寿了,能保下社稷无忧便好,能保下大明朝安稳就好。” 海寿没有认同都尉的话,言语中满是无可奈何和恐惧。 都尉也在海寿身颤手抖间转过了身子,没有人会想到,竟会是冷溶月! “太子哥哥是怎样的脾性,想必你也应该知晓,纵使赵王朱高燧无力夺位,汉王朱高煦也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汉王起兵,大明必会动乱,到最后无论是谁坐上了九五之尊,大明朝都会破败不堪。” “老奴知道,老奴都知道…”海寿战战兢兢地抬眼,眸子又瞬间惊悚下落,“可…可…可陛下还活着,你们总不能…总不能真杀掉陛下吧?” 众人再看向朱棣,朱棣已闭眼不言。 殇沫却泪眼凝望着冷溶月,微颤着嘴唇,再难自持。 冷溶月柔柔一笑,“夫君,好久不见。好了,什么都不必说,我都知...” 殇沫悲喜交集,肚中早已满是苦水,大有一倾而出之快。 只是,他忍住了,此时此刻终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但,冷溶月的出现却给予了他十足的力量。 倘若,他带着梅兰竹菊四姐妹假扮潜龙都尉面见朱棣是在找死的话,那他现在已不必再死,不但不用死,还根本不用再去想如何拼杀逃离此处。 因为,冷溶月既已出现,必也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突然,殇沫站了起来,放置在他双腿上的干肉干骨也碎落在地,他怒目切齿地凝望着朱棣,沉声道:“你方才问我为何要这般对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朱棣渐渐睁眼,沉吟道:“朕听到冷溶月的声音后,就已对你口中的答案不再感兴趣了…” “溶月…”他下搭着眼皮,声音很低,像在哭泣,可语气又是那般得平静,“朕欠你一条命,但,炽儿却不欠你任何。你会力保炽儿登基的,对吗?” “陛下的确欠溶月一条命,溶月也不会忘记陛下逼死溶月义母一事,但,陛下是陛下,太子哥哥是太子哥哥,这一点溶月还是分得清的。” 一滴眼泪已从朱棣的眼角滑落,似已道尽了世间沧桑与悲情,“‘念顺’之死,的确与朕有关,可‘念顺’选择悬挂白绫自尽,也全因想要保下你的性命。” 冷溶月闻言,怨气满腹,直冲脑门,恨恨道:“保我性命?义母真能保下我的性命吗?陛下到最后不还是一心想要杀掉溶月?” 朱棣,缓缓道:“若你不将‘夜莺暗卫’送给炽儿,也便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你心里应该明白,朕已放过你很多次,朕若想杀一人,那人也绝不会活到现在。” 冷溶月,冷笑道:“所以,溶月是否还要感谢陛下呢?” 朱棣,哽咽道:“朕无需你感谢,只是朕也知道早已错过了杀掉你的最佳机会,以至于到最后就算朕再下令杀你,也再也杀不了你了…” 冷溶月连声颤笑,回道:“陛下的确已杀不掉溶月了…陛下大概连做梦都想不到,今日反倒要求溶月对太子哥哥手下留情吧?” 朱棣没有再回答冷溶月的话,只是下沉了两下喉结后,又缓慢道:“今日你能无所顾忌地来到朕的面前,就已说明朕身边的那些侯伯公王中已有人与朕离了心。如今,朕的身体再也容不得朕去计较任何,朕此次北伐本就是要做最后一搏,可事实却是难违天命、难逃一死,就连这龙辇...朕可能都再也下不去了…” “你能活到今日,难道还不知足吗?”殇沫突得一语,赫然掏出了多年藏在身上的盘龙白玉,闭眼切齿道:“四爷爷,你如愿坐上了皇位,且还做了二十二年的皇帝,现在我这个如假包换的皇太子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丝毫不识!今日,我朱文奎不但能看着你死,还能将大明江山重新收回手中,你说你这个皇帝,到底算是做了,还是没做呢?” 朱棣猛然瞪眼,眼白通红,用尽全力凝视着殇沫手中的盘龙白玉,久久无法言语。 “当初四爷爷你夺了我父皇的皇位,你可以说是父皇逼你的,你不得不反!但,我的母后做错了什么?那些宫女朝臣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殇沫盱衡厉色,双拳紧握,似已全身颤抖,字字颤音,“如今,我倒想问问四爷爷,胡濙回朝的那一晚都与四爷爷你说了什么,为何四爷爷从那一晚后就不再命人寻找父皇的下落了?四爷爷真就无所顾虑了吗!?” “你说啊!你说啊!”殇沫一把抓住朱棣的肩头,猛晃不止,“你不是自称自己丰功伟业,是千古一帝吗?怎么?!现在聋了哑了!不会说话了吗?!” “你可是我心狠手辣、不留丝毫情面的四爷爷啊!怎就连句话都不敢说了呢!” 殇沫已得不到答案了。因为,他问的人已是一个死人。 永乐大帝,帝星陨落,再无光泽。 殇沫也会恢复平静,就像他刚入龙辇见到朱棣之刻一样平静。 时间能淡化仇恨,亦能让一个人回归平静,那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只是在时间未拉开距离前,难免痛苦,难免空洞。 即便还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咬牙承受,且无人能懂,只能独自承受… 能承受住,就能有迎来光明的一天;承受不住,就会陷入黑暗,永无止尽的黑暗… 第五百九十三章 当如初见 (上) 风,已是使人心烦意乱的风。 天,也成了压制一人的牢笼。 当,天与风都不再应景,也自然没心情再去固守成规。 柳韵锦已拽下了头巾,秀发一瞬飞扬,展露着国色天香。 在摘下头巾前,她是随金忠而来的另一名都尉。 虽然,她和冷溶月都扮成了“潜龙卫”“十二都尉”的人,但,她却始终没有进入龙辇。 她是一个很知趣的女人,也只有很知趣的女人才懂得何时该出现,何时该等待。 她一直等待在龙辇外,她与殇沫也只有一帘之隔,而,这一帘却是御用皇帘,对于御帘内的事,她也一窍不通。 可现下,她却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不为任何,只为给予自己夫君支持。 策马而行的金忠不禁侧眸皱眉,显然,柳韵锦拽下头巾的举动已犯了大忌。 ——“十二都尉”中不可能有女人,更不会有如此倾城之色。 ——一旦被某位士兵察觉,发现龙辇挡帘外竟站立着一个女人,必会引来质疑与麻烦。 此刻,护在龙辇周边的黑羽骑,是整编的黑羽骑,使黑羽骑再次聚集的不是金忠,反倒是刚露面不久的冷溶月。 有时,信念就是这样,它不是一块手令,亦不是一道圣旨,而是一个人。 只要这个人出现,就能胜过千条军令,万条铁纪,让人不自觉地跟随,心服口服地冲杀。 众黑羽骑在前行,他们手中的缰绳有着很自然的弧度;他们身下的马儿,亦有着稳健的行速。 片刻后,金忠果断回正了眸子,似已打消了所有顾虑,也似已全然放松了身体。 因为,黑羽骑“看不到”柳韵锦,他也可以选择“看不到”柳韵锦。 不管柳韵锦是个多么显目的活人,也不管柳韵锦有多么的绝艳生香,看不到就是看不到。 他们的职责是护卫龙辇,只要龙辇安然无恙,就一切无恙。 至于,超出护卫职责的事,大概也不是他们该关心的。 现在,似已多次鼓气,频频绷嘴的柳韵锦,终是转姿入了身后的御帘,她是那般得干脆,又是那般得义无反顾。 她很清楚,可能自己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有可能成为笑话。 因为,她实在不太会说话,更不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何况,帘内还有当今圣上和伴在圣驾前的太监海寿。 但,她并没有失掉昔日风采和那一脸的坚毅,“夫君要做皇帝,就做皇帝。容不得任何人质疑,亦容不得任何人反对。” 她说完这句话,才赫然发现朱棣早已无了任何生机。 海寿扭身转脖,一脸惊恐,“这…这位又是谁?” 冷溶月微微苦笑,有些勉强道:“她…她是我的阿姐,也是…也是我夫君的娘子…” 海寿怔怔地看着冷溶月,露出了一种很难形容的神情,他大概也绝没想到,骄傲且不可一世的冷溶月,居然能与另一女子同嫁一人。 “这样说来,你们都是自家人咯?好…好…好,这是你们的私事,老奴不想多问,但,冷大小姐你必须要回答老奴方才的话!你之前可是向老奴做出过保证的,必然会拥立太子继位。若非如此,老奴也断然不会配合你,老奴更不会亲眼看着陛下死的...” 他在捶胸顿足间,脸上满是懊悔之色,跪身在地的他逐渐前倾着身子,猛然用双掌撑地,泪如雨下。 抽泣身,颤抖臂,他泣不成声的沉吟如一个失了宠的小女人。不,这个小女人不但失了宠,还死了爹和丈夫,若非如此便很难诉出他此刻的悲痛。 柳韵锦,冷然道:“我之所以进来,就是听到你在逼问殇沫的想法。殇沫方才也只是说了一句“能将大明江山重新收回手中”的话,你这个太监就开始百般逼问,紧咬不放了!” 她又凛然道:“实话告诉你,别说殇沫想收回大明江山了,就算他想毁掉整个大明,我柳韵锦也会全依了他,并为他做先头兵,必冲杀在前,绝不皱眉!” 海寿拍地抽泣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老奴也能如实回禀太子,让太子亲讨反贼…可,可偏偏要反的是他朱文奎,他朱文奎要反,你们又将太子置于何地?太子是该让贤,还是该誓死抵抗呢?” “难道…靖难之役还要再上演一遍吗?”他突然抬头,悲天悯人地喊道:“这是天要亡我大明啊!” “大明不会亡…我也不会允许大明亡。”殇沫再开口,言语已淡如水,静如山,“再怎么说,我曾经也是大明的皇太子,作为皇太子又怎会让大明亡呢…” “方才是我有些口无遮拦了,现在稍稍平静后,才发现其实我早已和汉王、赵王无异。”他接着说,“你们不想让汉王朱高煦得知这里的消息,是为了防止他谋夺皇位。一旦汉王起兵,赵王又怎会善罢甘休,他们两人皆名不正言不顺,除了去争去抢,他们也没有别的途径…可,我这个昔日的皇太子,说到底也和他们一样,绝非名正言顺之选…” “普天之下,能让万民归心、朝臣信服的也唯有太子朱高炽一人,汉王做不到,赵王也做不到,我朱文奎更做不到。”他继续说,“其实,溶月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只要不是太子,无论谁最后坐上了九五之尊,大明朝都会破败不堪的’,我也自知自己做不了皇帝,像我这种闲野惯了的人,连‘天翱门’的少门主都做不好,最后还将门主重任推到了谢师哥身上,又怎能治理好偌大的一个国家呢…” 他在说话间,已淡笑向前,几乎在话落时正好来到了柳韵锦面前。 他先是垂目,轻轻地勾了勾柳韵锦的手指,又在抬眸间将柳韵锦轻轻拥入怀中... “师姐,我们什么都不争,好不好?” 柳韵锦眼波流动,柔声细语中字字刺心,“你以为我想让你做什么皇帝啊,等你做了皇帝岂会少了三宫六院,妃嫔争宠…我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我也承受不住这种结果…不过,就算我承受不住也无碍,只要是你想要的,师姐都会成全你。所以,你也无需顾虑…” 此情此景,倒让一旁的冷溶月歪了嘴,没好气地一哼,“阿姐倒是豁达,都能忍得下三宫六院,妃嫔争宠了…他这辈子啊,有我们姐妹陪伴,已算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了,哪还有其他福气再想什么莺莺燕燕的!” 梅兰竹菊四姐妹闻言,皆睁大了双眼,彼此使着眼色,好似有些事只能告吹了。 殇沫含笑回眸,“溶月说的对,我该珍惜现下所拥有的。至于其他,我不会想,也不会要。” “溶月,接下来的事就全交给你了。”他挤了一下眼,又坏笑道:“若你将剩下的事都做好了,那本夫君就为你办一个足以羡煞所有人的昏礼…” 第五百九十四章 当如初见 (中) 自古皇权更换,都少不了股肱之臣的助力。 即便,朱高炽是嫡长子,也免不了被颠覆。 “皇权之争,并不是比谁的军队强悍,谁的手段狠辣,而是,更讲究一个契机。”冷溶月的声音很沉,眸光也已凝固在了一处,她的眉宇间没有起伏,嘴角亦没有微妙的变化,但,殇沫却已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 是啊,皇权之争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又怎能不沉重呢? “在我看来,太子哥哥已然具备两个契机,现下整个大明朝的最强之军就在我们手中,无论谁想揭竿起义、出兵反叛,我们皆能将其歼灭,此为其一。其二,太子哥哥身为嫡长子,虽少与朝臣往来,也无固定势力,但,“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的观念可谓是根深蒂固,特别是在一些老臣心中,这也是不能被打破的传统观念。”她顿了顿,放慢了语速,“如若这个观念被打破,就算一时取得至高权力,也无法坐稳,所以,就目前而言,汉王朱高煦根本就没有任何优势。” “朱高煦…朱高煦…”殇沫突然眸光发亮,“朱高煦一直自比唐太宗李世民,也正因有唐太宗的先例,所以,他的贼心才始终不死。他每每策划阴谋,始终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誓要将皇位夺下来。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的理念,他只要能效仿唐太宗便已足够。” 冷溶月,淡笑道:“一个将自己比作唐太宗的人,却丝毫不了解唐太宗的为人,夫君就不觉得他朱高煦很可笑吗?” 殇沫在听着。 “你们知道为何贞观年间会有那么多‘并肩王’吗?这全因李世民在未继位前便礼贤下士,与各路英雄好汉以兄弟相称。李世民当然很清楚,他自己不可能攻城夺寨,冲杀在前,他需要为自己拼命的大将,也需要能为自己谋划全局的能人异士,而,这世间也没有任何关系是比兄弟还要亲的了。”冷溶月,说,“无论是秦叔宝,还是程咬金,亦是尉迟恭,他们都是被百姓歌颂的武将奇才,更在后来被百姓视为门神,可谓是深得民心。倘若,他们每一人都代表着一股势力,身后也都有一群“信徒”的话,那么,他们拥护谁,就等于其势力也同样拥护某个人,这也便是李世民不倒的原因。” 殇沫,道:“可惜,汉王朱高煦的身边并没有秦叔宝和尉迟恭。” 梅心影,笑了笑,“他身边不但没有武将奇才,他的眼中还容不下任何人呢。” 冷溶月,说:“如果你们了解过汉王的过去,就会明白,他的性格早就注定他坐不上九五之位。他虽骁勇善战,骑射与臂力也无人能及,又随朱棣一同发动“靖难之役”,并多次营救朱棣于危难之中,但,他本身就是战神,一个本就是战神的人,岂会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她接着说:“还有,已有很多人说过他品行不端了。最早时,作为他舅舅的徐辉祖就已看出他游手好闲,品行极差。他杀官员,霸民女,更在朱棣继位后恃功骄纵,多行不法之事。他的确在军事上有很大的才能,可说到被人信服...他大概也永远比不过太子朱高炽。” 殇沫,道:“太子一直都是那个宽仁的太子,而,汉王却始终是那个让人惧怕的汉王。” 冷溶月缓缓皱眉,若有所思道:“所以,我并不担心太子哥哥会受到什么阻碍,而无法继位。只不过,一旦北伐大军和朱棣的尸身到了顺天府,又要以什么由头来宣告朱棣已死的事实呢?” 殇沫,沉声道:“这的确是最大的问题。倘若说朱棣是在北伐途中突然暴死,那对于朝臣来说,自是不能接受的。汉王那里也会生出很多“阴谋论”,从而想尽一切办法,讨伐太子,为朱棣正名。依我之见,朱棣的死讯,还是等到太子继位后,再向外公布为好。” 冷溶月微微摇了摇头,“可,不向外公布朱棣的死讯,太子哥哥又如何继位?这本就是无法避免的矛盾点。” 她突得身子一震,眸光也变得慌乱无措起来,又失声道:“对,杨荣…杨荣何在?” 太子海寿分看了一下众人,迟疑道:“杨荣杨大人,也在此次北伐的队伍中,他与文渊阁学士金幼孜等一些文臣,在同一处呢。” “快,快将杨荣和金幼孜唤来,太子哥哥若想顺利登基,离不开这两人。”冷溶月突又唤停了海寿,“慢着!你应该知晓泄露掉消息的严重性吧?” 海寿探身点头,神情苦涩,脸色发白,“老奴自当小心行事。冷大小姐,就老奴而言,也是希望太子能够继位的,老奴也担心自己的性命啊。太子继位后,虽不见得还会重用老奴,但,也定然会善待老奴的…” “行了,你去吧。”冷溶月似已觉得海寿有些啰嗦,“就算再不济,我们手上也握着大明朝所有的精锐部队,大不了用强就是了。” 她似乎不太敢信海寿,因为,她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锦衣卫大小姐,也深受纪纲的影响,那便是不将希望压在任何一人身上,只有自己强大,才是最大的希望。 杨荣与金幼孜等人登上龙辇后,梅兰竹菊四姐妹已混在了黑羽骑的队伍中,殇沫与柳韵锦虽对他们而言有些陌生,但,冷溶月却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人。 何况,杨荣这些年也与冷溶月的‘夜莺暗卫’明争暗斗过多次,多方证实‘夜莺暗卫’乃是全力效忠太子的另一股势力后,他才安心作罢。 所以,当杨荣确定朱棣已无呼吸后,并没有太大反应,就好似他也在等这么一个机会,一个能将太子朱高炽扶上帝位的机会。 “事已至此,冷大小姐有何吩咐,就请直言吧…” “杨大人,你也知道我与您的小女儿杨旖儿小姐自幼交好,是情同手足的姐妹,按辈分我也应唤您一声伯父,所以,吩咐一言未免有些严重了。” 杨荣微微一笑,先是瞥了一眼金幼孜,才又缓慢道:“为今之计,冷大小姐可先命“夜莺暗卫”将此处的消息传于太子,让太子有所准备,老臣也会率先回到京师,提前做好部署的。” 冷溶月也迎之淡淡一笑,“朝堂上的那些大臣…” 杨荣,立即道:“朝堂上的那些大臣,自是以我们几位内阁大臣的意见为主,冷大小姐大概是忘了我身为首辅的职权了。” 冷溶月,继续笑道:“溶月自是不敢忘,不然也不会唤杨伯父您来此了。” 杨荣缓缓斜眼,看了看已死的朱棣,缓慢道:“只是,有一点冷大小姐尚需留意,陛下的尸身应是保存不了太久,为了防止被人发现端倪,还请冷大小姐尽快想出相应的办法来…” 临近八月的风,已不再轻柔,自带着烦躁,裹杂着雨雾。大有流火降世之热,沉闷不透。 若想在这样的气温下保存好一具尸体,也根本做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冷溶月的确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此刻,她已陷入了沉思,久久的沉思… 第五百九十五章 当如初见 (下) 现在,杨荣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他在上扬嘴角间似露出着一抹诡异的微笑,“杨某也知冷大小姐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可在有些事上,恐怕也不好下决心吧?” 冷溶月心中不禁一震,将眸光缓缓移向杨荣,没有任何言语。 “倘若,冷大小姐对我这个伯父还放心的话,安置圣体这事儿,还是由杨某来做吧。” 冷溶月依旧沉默。 不过,她也渐渐转身,干脆地走出了龙辇,殇沫与柳韵锦也很自然地随其身后。 但,就在她们走出龙辇之时,柳韵锦却猛然拽住了冷溶月,“溶月,阿姐总有些心悸。眼下,虽然金忠将军在我们身侧,但,安远侯柳升、遂安伯陈瑛;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成山侯王通、兴安伯徐亨;武安侯郑亨、保定侯孟瑛;阳武侯薛禄、新宁伯谭忠,还有宁阳侯陈懋,都手握着重兵,也根本不会与我们一条心,万一他们联合起来向我等发难,我们也是难以应对的。” 她本就是附耳在言,其声也自然小了些,但,冷溶月在稍作沉默后回眸一眼,反倒朗声道:“杨伯父和我们一样,都希望太子哥哥继位,所以,我们可以完全信任他。” ——她自是很清楚,现下能说服那些王伯公侯的也只有杨荣了,只要能稳住杨荣,柳韵锦所说的情况就不会发生。 然,就在柳韵锦惊呆着她这一举动时,她也将右手挥抬而上。 熟悉她的人也都很清楚,只要她挥手上抬,“暗影女侍”必会出现。 虽说,“暗影女侍”与“暗之影”已然贴上了太子亲卫的标签,成为了声名赫赫的“夜莺暗卫”,但,“夜莺暗卫”能在此刻出现,也起到了不言而喻的效果。 没有人知晓“夜莺暗卫”在此之前藏身在何处,只是金忠也在此刻高抬了手臂,而,他上抬手臂的原因,却只是为了安稳护在龙辇周边的黑羽骑。 因为,八方扬尘,以疾风、闪电之速骤然现身的“夜莺暗卫”,给人的第一反应大概也只会是刺客突袭。 所以,金忠不得不做出动作,避免冲突。 现身的“夜莺暗卫”约十余人,没有任何冒失的举动,很自然地分布在龙辇周围,随军小步奔疾着。 “既然,殇沫无意涉足皇权,有些事还是交给朝中重臣得好。”冷溶月贴向柳韵锦,喃喃一语后,又将眸光落在了“夜莺暗卫”其中一人身上。 这名暗卫立即纵身,呈跪姿拜在龙辇之上。 只见,冷溶月俯身一语,那暗卫便又旋身落下,弓指吹哨,鹰隼展翅而至。 众所周知,昔年锦衣卫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他们腰间的“绣春刀”上,而是在他们怀中的“无常簿”上。 所谓“无常簿”,说直白点就是一个专门用来记录的小本本。 只是,这小本本有些硬硬的皮,好似正反两面都夹杂了木板、皮革,能摊在手掌中写字,且能写出很工整的字。 “夜莺暗卫”延续了锦衣卫的可取之处,怀中也有一个相同的小本本。 待到那暗卫在小本本上写完字,盖上“夜莺暗卫”的徽记,鸣啸的鹰隼也已落在了她的肩头。 她撕下写有字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叠,似乎折叠纸张也有着一些讲究,又将折成方形的纸张从一角卷起,最终以细小卷筒状,塞入了鹰隼脚踝上的小信筒内。 鹰隼放飞之刻,她也随之离了去。 殇沫,缓慢道:“如此,应是万无一失了。” 冷溶月好奇地“哦”了一声,“夫君应是不知“夜莺暗卫”传递消息的方式吧?怎就能这般笃定呢?” 殇沫凝视着远去的鹰隼,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鹰隼带着消息会飞往最近的联络点,应不会直飞京师。只要,鹰隼到了“夜莺暗卫”的联络点,那鹰隼所带去的消息,又会分成若干份,分别再飞往全国各地的联络点,最终到达太子手中,但…” 鹰隼已消失在天际间,他也侧脸看向了冷溶月,他颜如初见,还是一脸的阳光稚嫩,仍带着浅浅的笑意,“但,单用鹰隼和信鸽传递消息,应是不够的。方才那名“夜莺暗卫”之所以离去,是因为她要去完成另一种传递途径,这途径类似于八百里急报,是由人快马加鞭完成的。” 此刻,冷溶月已痴,痴痴的眸光流动着动容的波泽。 ——曾经,她正因殇沫的初颜而沦陷,现在初颜未变、初颜未老,又怎能不让她心波荡漾呢... 人生,当如初见。 她初见殇沫之时,殇沫只是一个傻小子,同样的阳光稚嫩,有一种想要去欺负欺负这傻小子的感觉。 如今,同样阳光稚嫩的容颜上,早已无了傻气,殇沫也绝非无脑、毫无心机,反倒成长为一个缜密有序、富有谋略,且武学造诣足以问鼎第一的大侠。 可,冷溶月还是想欺负欺负他,就像最初一样和他拌拌嘴,顺便再讥嘲几句。 然,当下却绝不合时宜,冷溶月也只能躬身一礼,莞尔一笑间不冷不热地道了句,“夫君,所言极是。溶月也会谨记夫君的夸赞,将这些传递消息的方法继续用下去的。” 殇沫闻言,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搞不懂又触碰到了冷溶月的哪根神经,只得闭嘴瞥向身侧的柳韵锦。 柳韵锦歪脖耸肩,对他嫣然一笑,没说任何。 殇沫却更迷糊了… 永乐二十二年八月,杨荣率先回到京师,太子朱高炽在他的提议下,召见了史部尚书蹇义与杨士奇等人,考虑到朱棣北伐带走了大明朝所有的精锐军队,在冷溶月尚未随大明北伐大军回京之前,令“夜莺暗卫”先遣书于宁阳侯陈懋、阳武侯薛禄,命他们暗自挑选精兵强将,脱离掉正在返回京师的北伐大军序列,率先回到京师,加强防务。 事实上,太子朱高炽虽驻守顺天府监管国事,但,面对突发变局,也只能依赖杨荣和杨士奇等人。 杨士奇、杨荣、杨溥被人称为:“三杨”,说到“三杨”就不得不说说“台阁体”了。 “台阁体”的出现,也意味着文学发展进入了低谷期。 不同于明初文坮的风格多样,“台阁体”是以平正呆板的方式出现的,其诗文内容也皆是千篇一律的歌功颂德。 这也是一种时代趋势,迎合着统治者的喜好。 明初,文人乐于用多样风格、独特眼界去书写能够体现元明交替的复杂情感。 在回首元朝,着眼明朝之间流连忘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谓是百花齐放,各有千秋。 可,到了永乐年间,大概是因为朱棣自感有愧,夺了侄子建文帝的皇位,他就听不得一些复杂多变,大有指桑骂槐的诗句了,鉴于元朝融化汉人的做法,他不仅注重皇权的高度集中,更重视文化秩序,文人可谓是极度压抑,精神生活极度贫乏,想舒不能舒,想写不敢写,完全抹杀了文人的个性化,更别提什么创新流派了。 不过,所带来的好处,也的确让大明朝度过了一段平稳期。 但,就算再平稳,留守在京师的兵士也是些老弱病残。 就算外人不知,门清的朱高炽也免不了自危,那么,强兵悍将从哪里来呢? 说白了,还是从朱棣带走的北伐大军中来,至于最终为何只选了陈懋和薛禄,也自是离不开“三杨”的推荐。 在陈懋与薛禄率领精兵强将三千里驰援京师下,太子朱高炽又命驸马都尉沐昕掌管应天府后军都尉府事宜。 ——沐昕,乃是西平侯沐英的第五子,娶了朱棣第五女常宁公主。 安置完都尉府后,太子朱高炽又命太监王贵通率领手下官兵赶赴应天府,镇守应天皇宫诸事。 简单地说,朱高炽是在防范应天府出现失守的可能。 倘若,汉王朱高煦占了应天,与太子朱高炽形成南北对立的话,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固若金汤 (上) 灰蒙蒙的天像哭过,却找不到伤心的痕迹。 没有密不透风的乌云压顶,反倒黑云成片成片的飘荡,忽有阳光漏出。 仿佛在预示着前路,喜忧参半,生死难测。 然,今日的风却很温柔,带着些许凉意,似比阳光还要可人。 一只信鸽已在冷溶月的手中把玩了很久,她很少如现下这般无所事事地静立着,时不时地抚摸、捋顺着信鸽的羽毛,整个人看上去也阁外悠闲自在。 静立在龙辇边围的她,无疑也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这是一道能让众人感到轻松安逸的景色,绝美且不造作。 正如绝崖峭壁上的一株石蒜花,红如焰,魅如妖,犹如绽裂一瞬的烟花,却真实可见,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曼妙优雅。 神采奕奕的黑羽骑,各个喜上眉梢,骑马的姿态也张弛有力,不慌不忙。 若说,男人这辈子最大的追求是什么,想来也只有三样东西——钱、权、女人。 或许,很露骨。 但,这三样也包含了世间万千大道和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与准则。 钱要如何取,权要怎么争,女人要怎样取悦这些事儿,也是男人的终身话题。 而,黑羽骑正在经历的却是一种至高的精神享受,也便是欣赏。 说到欣赏,就要将“得到”“占有”“争夺”等主动词汇全部剔除掉,只用心去感触着所有的美好。 此刻,冷溶月就是万般美好的集结体,她如景如画,让人如痴如醉,满足着男人的诸多遐想,甚至填补了遐想以外的真实。 说直白点,就是她完全符合男人对女人的所有想象和苛求,亦超出了想象,全然成了一个超出想象的女人。 是的,她是个女人。 可,或许没人会告诉你,女人最大的本事不是懂得怎样去取悦男人,而是能在不经意间便能成为众人瞻仰、膜拜的对象。 显然,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不是任何女人都具备的。 通常,这种靠运气和上天恩赐才能获得的东西,也往往会成为所有人羡煞的所在。 黑羽骑很享受有冷溶月在的时光,他们会觉得能成为冷溶月的手下是一种荣耀,且是莫大的幸事。 事实上,他们并不普通,经过严格挑选,残酷训练的锦衣卫,哪个又能普通? 就算他们其中也有些原本宣府城外暗所中的边军,但,边军的朴素与坚毅,也绝非常人能比。 可想而知,由冷溶月构成的这道风景,大概也是常人无法直视的景色。 信鸽在扇动翅膀间,已高飞。 冷溶月望着脱离手掌的信鸽,依旧静雅如花。 只是,这朵花已有了躁动,这躁动不是要沁出花粉,反倒是要食尽“胡虏肉”,饮尽“匈奴血”。 ——她很清楚,她所在的北伐大军一旦回到京师,将会成为这世上最无坚的力量。 ——即便,大明朝周边数十国前来讨伐,也绝无法摧毁这股力量,还足能让这数十国的兵马有去无回。 “殇沫,你统领过百万大军吗?见过百万大军冲杀的场面吗?体会过手握百万雄师,战无不胜的得意吗?” 冷溶月高喝出了三个疑问,这三个疑问皆是殇沫难以触及的。 不过,殇沫好似并不在乎这些,走出龙辇的他整个人都懵懵的,出神地望了冷溶月很久很久。 ——他想不明白冷溶月在鬼叫什么,一度怀疑冷溶月的哪根神经是否又过了敏,或是一个人站立了太久,幻想出了哪些使自己失掉安全感的画面来了… 索性,他答非所问道:“韵锦虽也在里面,但,我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并…并没有做什么...” 冷溶月猛然回头,牙痒痒地看着殇沫,“你以为我在吃醋?容不得你和阿姐亲近?” 殇沫顿感大事不妙,原本有些迷离的小眼睛瞬间睁圆,长“哦”了一声,接着悬指摆臂在身前划动着手指,突然道:“对了,我们到哪了?何时能到顺天府?顺天府“绣芙蓉”的“芙蓉醉”不错,和应天府“绣芙蓉”中的是一个味道,简直是一模一样呢…嘿嘿嘿…” 他笑得很勉强,好似也只能用笑来糊弄了。 “顺天府的“芙蓉醉”也正是应天府的“芙蓉醉”,只是将其从应天运到了京师,当然都一模一样了。”冷溶月没好气地掐起了腰,“我就搞不懂了,你一个男人身在百万大军之中,就没点别样的感触和想法?” 殇沫急促道:“我察觉到了,察觉到了…宁阳侯陈懋、阳武侯薛禄已暗自离开了大军序列,我之所以没提这事呢,也是因为这事儿是梅心影告诉我的,梅心影都知道的事,溶月你也定会知晓…再说…再说…” 冷溶月,肃然道:“再说什么?” 殇沫小声喃喃道:“保不住陈懋与薛禄率众离开大军,还是遵照你的指示呢...” 冷溶月闻言,赫然抬腿,一脚踹在了殇沫身上,“亏你想得出来!我怎就有那么大能耐了?!我能命令得了陈懋和薛禄?” 殇沫微声嘟囔道:“你是没这能耐,但,龙辇里面的人,可有这个能耐。只要朱棣的尸身未到京师,只要我们还在返京的路上,你皆可随时假借他之名,做任何事嘛。” 冷溶月,沉声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再问你最后一句:大明江山你是要,还是不要?” 随后,她又一字一字说道:“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身为你的娘子,我宁愿背叛太子哥哥,也不会让你因错过此次机会,日后再来责怪我的。” 她的话中意很清晰,也很有远见。 ——就算她是冷溶月,她也无法预料多年以后的事。 ——不是她信不过殇沫,而是,她往后余生都给不了殇沫一个强盛帝国。 无所不能,永远都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冷溶月,此时此刻也会怕错失良机,且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得时无怠,时不再来。 其实,“得时无怠,时不再来”的后面,还有两句话——“天予不取,反为之灾。” 但,她却不想将这四句话连接起来,因为,后两句话有天意决策的含义,超越了人意,也成全、怂恿了人意。 “我日后怎会责怪你呢?”殇沫已更急,“我想做的事,我会去做;我不想做的事,也是真心不愿。假如,我想称帝,那溶月你愿不愿帮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你帮不帮,我都会称帝的,不是吗?” “你今日能有这般顾虑,也定是觉得我平日里太依赖你的想法和意见,但,溶月你知道吗?我依赖你的想法和意见,是我真心觉得你的那些想法和意见都很正确,即便有时我们两人的想法有所不同,我也觉得没必要与你争什么。因为,无论多好的想法,都不如你重要。”他缓叹了一声,接着说,“我并不是傻子、呆子,我有喜好,也有想要,能分清楚孰重孰轻,亦能分清该或不该。我知道你之所以会在这个问题上有顾虑,也是怕你我之间往后会因此事产生嫌隙,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想要大明江山,你就权当我是个极度好色的男人,且还只贪恋你一人的美色。” “那我呢?”柳韵锦竟毫无预料地扬帘而出,“你可也贪恋我的美色?” 冷溶月“噗嗤”一声灿笑了起来,殇沫的话本已打动了她,她也已释怀了所有。偏偏这时,柳韵锦来了一语质问,倒也避免了冷溶月做出什么煽情的举动,反倒能“事了拂衣去”了。 只不过,冷溶月怎会放过能借机欺负欺负殇沫的机会呢? “就是啊,阿姐问你呢?!你可也贪恋阿姐的美色?” “冷溶月,你!”殇沫恨恨地瞪着冷溶月,“你方才直呼我的名讳,将我吵醒,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眼下,你可倒好,不但连声“夫君”都不喊了,还想着法的让我被韵锦师姐骂是吧?” “哈哈哈~”灿笑声声相连,两人的身姿也随着笑声一躲再躲... … 第五百九十七章 固若金汤 (中) 礼仪,历朝历代重之。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礼仪皆能起到指引性作用。 大明朝作为礼仪之邦,皇帝的礼节必是重中之重,无论举行何等仪式,都要严格按照礼仪程序进行,不可有丝毫马虎。 朱高炽在得到北伐大军即将进入京师的消息后,召见了原户部尚书夏原吉。 他这一举动,不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与夏原吉所议之事更让人费解。 事实上,此时的夏原吉已经历了三年的牢狱之灾,尽管他在永乐元年,彻底解决了浙西连年洪涝的问题;又在永乐三年再次前往浙西解决赈济和农耕的问题,申请了耕牛、农具和种子发放给流民,创造了赈灾奇迹。更在朱棣刚登基百废待兴时,提出减轻百姓的赋税,绝不加赋;裁撤无关的人员开支,鼓励军队屯田自给自足;大力发展商业等诸多既能造福百姓,又能为朝廷削减花销的建言,皆被朱棣采纳。 但,他还是在永乐十九年,因彻底激怒朱棣,而被关押,并被抄家。 然,面对这一结果,他却丝毫不悔。 那时的他身为户部尚书,自是明了财政情况,而在那一年先是顺天府刚建成的三殿失火,后有远征安南,朱棣还要继续北伐,再加上郑和下西洋和修筑宫殿等事宜,早已让他管辖的户部捉襟见肘,难以承受。 对于朱棣一意孤行非要去做的事,他一个朝臣,自是无法左右。 可,他一个建文帝旧臣,又曾被朱棣视为建文帝的亲信,能被朱棣重用十九年之久,已然无憾。 所以,在他恳求朱棣放弃北征遭拒,又因此关押抄家下,倒也没什么怨言。 只不过,他在被关押的三年中,太子朱高炽就多次为他求情,朱棣皆未松口释放他。 如今,朱棣已死,朱高炽终于可以自行做主将夏原吉给放出来了。 但,朱高炽让夏原吉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与“三杨”同议接下来的典礼事宜。 在结合礼部尚书吕震议定的朱棣丧礼下,又加上了登基大典事项。 而,此刻的皇太孙朱瞻基早已在京师外百里处,等候着北伐大军的归来。 不过,就在皇太孙朱瞻基驻扎之处,却有一人更急于见到大军归来的身影。 “还有多久?” “根据刚接到的飞鸽传书,大小姐已距此不过三百里。” “命“夜莺暗卫”加强防范,在溶月未到此之前,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太孙都不允许出现任何闪失。” “得令!” 下令之人正是尘萦,她神色张皇,双眸发直,嘴角下垂,没有一刻不再注视着前方。 她虽已取代了昔日冷瞳的身份,成为现任“夜莺暗卫”的统帅。 但,她却从未这般紧张过,无疑比自己出嫁还要辗转煎熬。 她很清楚,眼下的任何环节都不容有失,一旦有失就算将她凌迟处死,也难赎其罪。 “平日就闷头闷脑的,现在更是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有时,女人在极度慌乱无措下,总会不经意地喃喃出几句话来。 而,这几句话又通常带有抱怨与气性,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生气的对象,又往往是她们最在乎的人。 ——顾遥峰无疑正是她最在乎之人,可现下她却不知顾遥峰身在何处。 当,一个女人最需要某个男人陪伴时,这个男人却不在,总能成为一种错,且还是大错特错。 只是,尘萦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顾遥峰并不好过,不但饥渴难耐,还毫无神采。 其实,在冷溶月从应天故府北上之刻,顾遥峰就跟在其后了。 至从经历故府‘海棠如旧阁’潜龙烟突袭一事后,顾遥峰就一直处在懊悔中,让他所悔恨的自是没能及时出现,化解掉‘海棠如旧阁’中的危机,但,男人自悔起来又多半会发下重誓,说一些“今后一定会怎样怎样”的誓言,大概无一例外。 在他暗自起誓中,没有他自己,也没有尘萦,只有冷溶月。 因为,男人在发下重誓前,也必然会有一番自我领悟。 至于,这个领悟是对是错,无人知晓,但,这个领悟定然会成为他们往后追寻的宗旨,铭于心骨。 如果说,男人都是自以为是的,想来没人会否认。 顾遥峰与顾暖雨也正因他们的自以为是,决定了他们当下的处境。 私下早已汇合的两人,却始终未在冷溶月身前出现。 他们自认为是守护冷溶月的最后一道关卡,只要有他们在,冷溶月就必能无恙。 ——既是最后一道关卡,就不能现身于明面,所以,他们虽也到了漠北,找到了北伐大军的行迹,却一直躲藏了起来,甚至连“夜莺暗卫”都觉察不到。 要说这世间熟人捅刀子难防,那“夜莺暗卫”更是难防他们二位,可谓是真正做到了踪迹无形,气息无露。 只是傻傻地跟随,远远地遥望,还始终认为自己的决策之高明,手段之老辣。 然,别人骑马,他们徒步;别人乘坐龙辇,他们还是徒步。 从应天到漠北,又从漠北到京师,天知道有多远,他们两人就算武功超凡,绝顶到了极点,也经不住这般长途跋涉,徒步追赶啊。 但,男人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既定目标,就是终身目标,他们不但不气垒、不放弃,还经常相互鼓励。 或许,一个人是孤独的,两个好基友在一起就很难有孤独的时候了。 这里面的因素很多,有暗自较劲、不服输,还有彼此依靠、取暖的成分,那简直是根本就不需要女人的存在,也能过得好好的,且还乐此不疲。 现在,顾遥峰已连下咽了三口唾沫,张开了双臂,用渴求的小眼神仰望着碧海蓝天。 他需要一场大雨的来临,他也似有似无地微张了数次嘴,用嘴感受着暴风雨的到来。 起初,他做这个举动时,顾暖雨斜瞥的眸光中还充满着不屑与鄙视,但,现下的顾暖雨仿佛也能理解他这个同姓不同母的兄弟的举动了。 顾暖雨的武功本就高出顾遥峰许多,可在顾暖雨都难以支撑的情况下,他顾遥峰还能张嘴等雨,是不是已经算是很优秀了呢? ——顾暖雨不得不这样想,也不得不以这个理由佩服起自己交了个具备绝对实力的兄弟! “再忍忍,我们马上就要到京师了…” 顾暖雨安慰一语,却也不禁东张西望了起来。 “这一路上我们走过了七百五十四家馒头铺,一百九十一家酒楼,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用尽全力去吸着饭菜的香气,哪怕只是停留几刻,我们两兄弟也不至于如此啊…” “我早就与你说过,不能让溶月离开我们两人的视线,可能就在这几刻间,溶月就有可能出现危险,我们本就离溶月有一段距离,倘若再脱离了视线,我们根本来不及营救...”顾暖雨也咽了一下唾沫,“我们只要再忍忍,就能完成此次的使命了。只要溶月无事,那无论是尘萦还是晚晴都会无事,也都会开心的。” “对!”顾遥峰突然握紧了拳头,举在胸前,振奋道:“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自己出错,必要看好溶月!” 说完这句话,他便有蜷缩身子的举动,如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的,“你说溶月在龙辇中应该有好吃好喝的美味佳肴吧?不知那朱棣平日里都喝什么酒,有没有我们“绣芙蓉”的“芙蓉醉”香啊?” “有朱棣在侧,溶月应不会比我们好过。”顾暖雨,说,“根据这一路的观察,溶月应是已擒住了朱棣,将其捆绑了起来。不过,这也是极其危险的做法,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丢掉性命。” 顾遥峰缓缓凝向顾暖雨,道:“应该不会吧?我见龙辇中服侍的太监进进出出的,三餐从未少过,还经常往里送果蔬和御酒呢。” 顾暖雨,沉声道:“这便就是我们溶月的高妙之处了,普天之下能让朱棣服服帖帖的人,应该也只有我们的溶月了。” 他突又缓叹道:“只是,杨荣与金幼孜等人曾进入过龙辇,这些大臣都对朱棣忠心耿耿,也会全力护好朱棣的。我有种感觉,朱棣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在威胁着溶月…不然,龙辇中又怎会一直相安无事呢?” 顾遥峰,立即道:“这不大可能吧?“夜莺暗卫”就护卫在龙辇周围,还有那金忠所率的黑羽骑在侧。这一路上,无论是殇沫,还是柳韵锦都进进出出过龙辇多次,溶月也曾站在龙辇边命“夜莺暗卫”放飞过多次鹰隼和信鸽,再说,‘天翱门’的梅兰竹菊也不是吃素的啊…” 顾暖雨,道:“这也正是我们还未出手的原因。若非如此,我们也早该出手了。就目前而言,最好的结果是溶月和朱棣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样的话她们两人也都能平平安安地到达京师了...至于,到达京师后,会出现何种情况,到时我们再随机应变吧...” 显然,他们两人并不知晓朱棣已死的消息。 很难想象,他们在得知真相后,又会是何种神情与表现… 第五百九十八章 固若金汤 (下) 黑纱铺天平垂,罩于龙辇之上,八方撑杆擎臂。 金忠立在前方,下得马来的黑羽骑各个摘盔垂目,立枪于侧。 走出龙辇的冷溶月,先是向外倾身一躬,随之侧身跪在了御帘一旁。 百万雄师也在这一刻,齐声低吼,声如洪钟。 朱瞻基以三叩九拜之礼,缓步靠向龙辇,从饮泣吞声,到唤名喊魂,再到五内俱焚,声声不成语。 天似已阴沉,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压,之前不明所以的朝臣,没了左右对望,只在一瞬皆跪拜不止,哭声成片。 帝王棺在远处沉移,给人一种步步沉步步稳的感觉。 昔年的点滴,终究抵不上流金岁月。 一步,仿佛映射着汉人与元室正在生死一搏。 又一步,大明初立,朱元璋感念贫苦百姓,厉行节俭,痛恨污吏。 再一步,朱棣从只为自保的被动,转为求生夺位的主动。 每一步,皆有朱棣的身影,从少年到中年,又到身亡。 很难想象,空空的帝王棺竟能给予人们万般遐想,总能在不经意间惹得百姓惙怛伤悴,悼心失图。 或许,帝王之死与百姓没有多大关联,无论谁继位,百姓还是百姓,生活仍是生活。 但,他们却能因景共情,忘却掉曾经的苛政伤痛,只感念当下的太平盛世。 他们无疑是最可爱的人,也无疑是最宽容、最懂得知足的善良人。 丧钟彻响,穿透宫墙,震于街角,自此天上地下皆是哀嚎,朝臣爬动,百姓顿首,孩童嚎哭。 没有人去阻拦正在爬身移膝的大臣,哪怕大臣之间出现相互搀扶的举动,似也成了一种罪,且是不可原谅的大罪。 能拦下朝臣的也只有黑羽骑。因为,黑羽骑所在之处已是临界点,任谁都不敢再靠近,哪怕再移动半分,就是大不敬。 当,笼罩着龙辇的黑纱下方,又出现了黑黄相间的锦缎时,帝王棺也与龙辇并合在了一起。 龙辇之外的“夜莺暗卫”缓缓打开了帝王棺,龙辇之内的“夜莺暗卫”左手高举着黑黄相间的锦缎,右手抬着铺着黄龙金丝棉被的长板,将朱棣的尸体放了进去。 这个过程很慢,可即便再慢也无一人能看清全部细节,缝隙可见的也只有那双黄龙金丝被上的纹案。 只因,龙辇高于地面,被“夜莺暗卫”抬起的朱棣尸身更高于龙辇,而,众人却以跪姿与地平面平行。 随着帝王棺的下落,也意味着龙辇逐渐失去着发号施令的权利。 由各个王伯公侯组成的北伐大军,也正失去着主心骨,与核心统帅。 混杂在人群中的顾暖雨和顾遥峰,已在第一时间向跪在龙辇御帘前的冷溶月靠近,他们已不再饥饿,更不会期许大雨的到来,当精神高度集中到一点时,任何人都不会再感到饥饿和口渴,更不会再言累。 此刻,没人知晓各个王伯公侯的想法,正如顾暖雨和顾遥峰那般,就算明了朱棣已死的事实,他们所作出的第一反应也绝不在朱棣身上。 眼下,那些拥有顶配兵将的王伯公侯,哪怕有一人发出别样的声音,都极有可能造成一场内乱。 就在这时,手扶帝王棺,朝京师已走动数步的皇太子朱瞻基在连连抹泪后,突得回头说出了一句清淡无力的言语来。 “驻守边关和边城的各位将军还请速速率领兵马回到原本的都司驻地,以防敌寇来犯,边境再起战事。至于,留下来的各路人马皆由冷溶月暂时统领,忠勇王金忠从旁协助...” 他这句话并不短,却也不长,着实给人一种意犹未尽,还想再听他说下去的感觉。 但,他也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回正了身子,继续随帝王棺缓步向前。 ——或许,这也是世间最高妙的做法,无需去管任何人的想法,只要把话撂下,便也不必多做任何解释。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位王伯公侯敢有异动,谁做了出头鸟,谁就要率先与黑羽骑为敌,更何况还有冷溶月亲自坐镇。 聪明的人,已陆续离去;还在犹豫的人,也只剩下了犹豫。 ——有些犹豫也注定会成为终身隐忍,只要当时不爆发,后面也绝不会再有爆发的机会。 现在,冷溶月已站起了身子,立身在龙辇上的她先是看了一眼金忠,又看了一眼正在凝视着她的顾暖雨和顾遥峰,一点一点地上抬着手臂… 没过多久,数千“夜莺暗卫”已跪在了龙辇之下,却也有四个孤零零的身影阁外夺目。 这四人没有下跪,事实上,这四人也无需下跪。 ——夹杂在数千“夜莺暗卫”其中的四人,乃是谢清澜、秦楼客、初涵影和萧月。 对于冷溶月而言,谢清澜、秦楼客和初涵影这三人,她并不陌生。 只不过,这萧月… “萧月叔叔既然来了,我就带着萧月叔叔的人马先进入京师,若城中有任何变动,我也会让尘萦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不知何时,殇沫已从龙辇中走了出来,同时走出的还有柳韵锦和梅兰竹菊四姐妹,他们之所以藏身在龙辇中,也不过是为了应对突发变局。 如今,一切进展平顺,他们也不必再藏了。 冷溶月回眸一笑,“好。不过,还请夫君记住:君生则我生,君亡则我亡。” 柳韵锦,道:“我随殇沫一同去。” 梅兰竹菊,紧接着道:“我们四姐妹定会护好少主周全的。” 冷溶月渐渐皱眉,渐渐噘嘴,片刻后,又不禁淡笑摇头道:“好…你们都去吧。直到此刻啊,我才算看出来你们心里到底最在乎谁了…” 她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不全因现下容不得她矫情,也因她的后半句话全然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突然,她脸色骤然凝重,这凝重并非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人,而是,她展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感,““夜莺暗卫”听令:在我统帅大军期间,谁若敢违抗军令,行动上出现半分偏离,皆杀!无!赦!” “杀无赦”这三字,她几乎是一字一字从口中崩出来的。 随后,她又肃然道:“王伯公侯违我军令,我杀王伯公侯;将军违我军令,我杀将军;哪路人马违我军令,我必将哪路人马屠杀殆尽,决不姑息!” “属下,谨遵冷大小姐之令!” 王伯公侯已下跪,将军也跪下了身,众将士更是跪身连喝,震撼山河。 “属下谨遵冷将军号令!” “属下谨遵冷将军号令!” ... 第五百九十九章 倚楼望极 (上) 倚楼观云涌,霞光破云镜。 黄昏与红日尚有一争,人间又岂能无波无澜。 一人登高台,一人饮酒杯,一人观云海,一人等月来,朱高炽很享受这种平静的感觉。 月已现,天上月照着地上月,同时出现在木栏转角时,朱高炽也侧眸送上了一抹淡笑。 ——地上月,当然也是冷溶月。恰好天上月与她垂直,随她而动。 月光轻柔且无瑕,照在冷溶月那白皙晶透的皮肤上,似披上了银光裙,成了人间独景。 月色无声,人也无声,唯有微风作伴,凉意绵绵。 微凉的风中有雨的味道,或许白昼的热气尚未散尽,所以,闻久了又似有些被禄在阳光下嗮过的气息。 这气息,不但使人愉悦,更让人感到宁静。 冷溶月已缓缓展开了双臂,她伸懒腰的姿态总给人一种别样的美,不光是身材得以显现,还有一种万般画卷都不及她的错觉。 纵是万般繁华,泼天富贵,都会在她低眉浅笑间完全逊色。 朱高炽能感受到她的绝艳脱尘,亦能清楚地体会到她是每个男人都想拥有的梦。 “在没见到你之前,我还忧虑着一些事,但,见到你后,竟发觉我所忧虑之事,都不过是多想多虑了…” 月色如水,映着冷溶月的脸颊,不知是月色过于清澈,还是她的内心真就那般纯净。 只是在她嫣然一笑间,万般星辰都成了陪衬,月也不过是一方光泽,只为照亮她的光泽。 “太子哥哥即将荣登大宝,多些担忧和顾虑,也在情理之中。这恐怕与能不能见到溶月,没什么太大关系吧?” 朱高炽侧脸凝向冷溶月,眸光温和且关切,此刻,风中仿佛也多上了几许暖意,正轻拂着冷溶月的脸庞,使冷溶月倍感温暖。 “倘若,你还是那个只会在我背后喊太子哥哥的小丫头,那自然与你无关。但,你我都很清楚,你早就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了。” “在这个世上,唯有你能让月色失色,也只有你能媲美所有绝色。” 冷溶月猛然一惊,连眨着眼睛,似有些惊慌失措。 她不太明白朱高炽的后一句话是何意… ——莫不是,昔年纪纲曾提议想要太子迎娶她之事,又被太子想起? ——还是,太子再与她相见后,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没等她发问,朱高炽又突然道:“他应该不会弃你不顾,更会把你的想法当作最重要的事来看待,对吗?” 冷溶月柳眉微皱,再三思索后,才迟疑道:“他?太子哥哥说的是殇沫吗?” 朱高炽淡淡一笑,“他现下叫什么名字,我并不关心。无论他叫什么,都只是一个假名,我只知道“盘龙白玉”在他手上,他若想夺回江山,完全是有机会的。” 冷溶月闻言,自若道:“那太子哥哥是想让他来夺江山,还是不想让他来夺江山呢?” 朱高炽望月沉寂,过了良久,才缓慢道:“他夺与不夺,在月,并不在我。” 冷溶月,淡然道:“太子哥哥说的没错,的确在于月,只是这月,不是天上月,而是我冷溶月。所以,我想不明白,为何太子哥哥还要我来统领北伐大军…难道,太子哥哥不知道,已回京师的北伐大军完全可以主宰一切吗?” 朱高炽,道:“就算没有北伐大军,只要溶月你想要我的性命,不也是轻而易举吗?” 冷溶月沉默。 ——其实,朱高炽说的也没错,“夜莺暗卫”既能成为太子亲卫,也能成为随时杀掉太子的利器。 直到现在冷溶月才赫然觉醒,原来从朱高炽接纳“夜莺暗卫”的那一刻,就已然将性命交给了她。 如今,无论她接管不接管北伐大军,都不影响她随时夺走朱高炽的性命。 “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怀念皇爷爷,经常会想起与皇爷爷一起看书,一起骑射,一起同塌而眠的画面,但,至从皇爷爷不在后,这种想念也只能成为默默思念。我能感受到父皇对我的严厉与苛责,并不单单是为了磨炼我,也有几分对我的厌恶,大概是因我太软弱,还有腿疾的原故。说实话,我早已做好被废的准备了,只要父皇一句话,我随时都能将太子之位让出去,只是…”朱高炽顿了顿,眸中似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只是,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出现今日之局面…” 冷溶月静静地看着朱高炽,久久无法言语。 或许,每个人都有孤独的一面,但,朱高炽的孤独却是一种从未被认可过的绝望。 若换到普通人身上,可以说是怀才不遇;可,朱高炽虽占据着太子之位,却一直被否定,被打压,这应是比怀才不遇更加痛苦。 因为,人们对于得不到的事物,会永远保持等候,其中不缺乏希望与憧憬。 而,朱高炽很早就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却始终无法做自己... 他保不住亲近自己的大臣,更没有父慈弟亲的家庭氛围,还要时不时经历着被亲兄弟陷害的困境,也要时刻自审着自己的举动与言语,是否会惹到朱棣不悦等等。 若非要总结的话,那大概也只能说: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注定无法相互欣赏吧。 “汉王与赵王之所以被圣上喜爱,是因为他们贪功好战,喜爱表现。只要有战事,他们就会自告奋勇,冲锋在前。其实,溶月知晓太子哥哥并不是一个只会舞文弄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太子哥哥的骑射本领是太祖亲授,在领军作战方面也从小随在太祖身侧耳熟目染,又怎么可能比不过汉王与赵王呢...”冷溶月,说,“不说别的,就说当初圣上发动靖难之役时,北平可是只留下一万兵力,这些兵力能不能守住北平,想必太子哥哥也是最清楚的。当时,太子哥哥不但部署了极其有效的作战计划,还联合剩下的将士做好城防,亲自到城中安抚百姓,城中百姓也对太子哥哥赞誉有加,留下了仁爱之名。” 她接着说:“当初,也正因太子哥哥礼贤下士,凡事亲力亲为,又亲近百姓,才做到了上下一心,抵挡住了大将军李景隆亲率的五十万大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扞卫住了北平城。说实话,义父纪纲还在世时,就多次向溶月讲述过那一场战役,在义父眼中,当年守在北平城里的那一万兵力,根本就不可能抵抗住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但,太子哥哥却做到了。当年,太子哥哥手中的一万兵力与数月前圣上北伐后,留守在京师的兵力又有何不同...这可能也是圣上能放心将京师安危交在太子哥哥手上的原因。” 朱高炽缓叹了一声,若有所思道:“说起那场战役来,起初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能抵抗住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后来,我站在北平城上也想了很久,大概是得到了老天的助力吧。事实上,面对李景隆的突然来袭,我将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不了,先让将士们将水倾倒在城墙上,在严寒天气下,很快便结了冰,李景隆虽让手下兵士架起了无数云梯,却很难爬上城墙,就算有人到了城墙上方也会因城头太光滑而没有着力点的。还有那些攻城车,在光滑的冰面上,李景隆的兵士脚下连连打滑,也根本用不上全力,撞击城门的力度也自然少了许多,再加上我命将士们弓箭不停、投石不止,所以,李景隆才在数次攻城未果下,无奈离了去。” “你说这是军事才能,我却觉得这是命、是运气,所以,从那场战役后,我便深信老天是有眼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生灵涂炭,使百姓苦不堪言。”他又喃喃道:“对不起谁,都不能对不起百姓…我朱高炽的命,又算什么,百姓的性命才会得到上天的垂怜,我那一次也不过是沾了城中百姓的光…” 第六百〇〇章 倚楼望极 (中) 人感恩上天,没错。 历代帝王谁不礼拜苍天,祈求着风调雨顺。 但,完全信服“老天恩赐”一说的人,也注定过不了天理这一关。 朱高炽不会明白,很多帝王之所以会举行祭天仪式,也不过是在彰显“君权神授”的权利,达到神权与皇权合一的目的。 在《镜花缘》中,就有女皇武则天登基为帝后,借酒劲给天上“百花仙子”下达“谕旨”的故事。 次日,百花齐开,“百花仙子”果真应了“谕旨”,给足了武则天脸面,进一步证明了武则天的皇权威严,乃是实至名归,上天亲授。 事实上,这个故事并非空穴来风,武则天还真就写了一首《将游上苑》的诗,诗中写道: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 至于,她在写完这首诗后,上苑中的百花有没有在明朝开放,恐已无从探究,但,一个借题发挥的故事,却已能说明了顺应天道,不容置疑。 现在,冷溶月已独自下得高台,总给人一种孤寂感的高台,她也不愿过多留恋。 她与朱高炽结束谈话,也着实是因已无话再说。 因为,朱高炽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也得到了心中的答案。 ——通过冷溶月的赞誉,朱高炽已然明了,殇沫不会来争夺皇位,冷溶月也不会背叛。 ——听了朱高炽的言语,冷溶月也已明白,朱高炽不会杀汉王与赵王,更不会杀殇沫和她。 ——殇沫不夺皇位,是因不想;朱高炽不开杀戒,是因有违天理。 按道理来讲,冷溶月在明白这些后,应会感到宽慰,但,实际上却有种心被掏空的感觉。 当,推算、算计、诡计,甚至阴谋、阳谋都无用武之地时,心又怎能不空呢? 朱高炽的确不是冷溶月的对手,冷溶月也随时能助殇沫夺下皇权。 可,面对着无欲无求,只听天由命的朱高炽,冷溶月又只能叹息摇头,自嘲痴笑。 ——她没想到,朱高炽在很早之前,就已然放弃了争夺皇权的想法。 或许,一个人如履薄冰惯了,就绝不会再有奢求与期望,即便有些东西本就该属于他,不到最后一刻,他也绝不会伸手去拿。 这大概也正是朱高炽为何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无毒无害,逆来顺受,唾面自干,无论是谁过惯了这种日子,也绝不会再有野心与盘算。 可,朱瞻基呢? 冷溶月忍不住去想这个被朱棣极其看重的皇太孙,倘若传闻是真,朱棣就是为了要将大明江山托付给朱瞻基,才迟迟不废朱高炽的太子之位的,那朱瞻基又是个怎样的人,又有哪些过人之处呢? 冷溶月不知,也无从得知。 只是,京师郊外接过朱棣圣体的那一面,也只是接过圣体后,突然回身的那一语,也根本判定不了朱瞻基是个怎样的人。 在此之前,不得不说朱瞻基是个容易被人忽略的人。 至少,在纪纲还活着的时候,也根本没将他当成一回事。 不然,当年纪纲为冷溶月选的要嫁之人,也不会只有朱高炽和汉、赵二王。 按辈分来算,朱瞻基与殇沫同辈,在年龄上都大不了冷溶月几岁,朱瞻基也应是与冷溶月相配的最佳人选,但,当年纪纲却连提都未提。 直到今时今日,冷溶月才赫然发觉,原来在这个世上早就将一切给看明白的人,竟是自己已死去的义父纪纲… ——朱棣不会杀自己的皇子,就算他再想杀也要去顾忌自己曾对建文帝做过的恶行,杀侄子夺皇位也就算了,难道还要杀儿子不成? ——朱高炽不具备继承皇位的条件,即使真的继位了,以他的性格也绝不会杀掉汉王和赵王这两个弟弟。 ——也就是说,在纪纲看来,冷溶月无论嫁给朱高炽,还是汉、赵二王,都有机会成为未来的皇后,就算做不成皇后,也不会落个身死的下场。 ——但,若是冷溶月嫁给朱瞻基就不一定了,这场赌局的胜算实在太小,只要朱高炽失势,汉、赵二王也是绝不会给朱瞻基任何机会和希望的。 很多事,一旦看清了、看明白了,其实更多人还是会去做出最稳妥的选择,只要对自己有利无害即可。 然,人算不如天算,纪纲大概绝不会想到,原本他只想让冷溶月赌一个皇后的位子,现下,冷溶月却成了唯一能够决定整个时局的关键之人。 眼前的石板路,倒映这斑斑烛光,这烛光来自悬挂在两侧的宫灯,却也掩盖了夏虫低语,林木之幽。 烛光的静,是一种暖心的静。 石板如玉,光斑延绵,仿佛起上一段舞,哪怕在倾身间抬腿展臂,都能被印刻下来,成为永恒。 冷溶月并没有起舞,反倒逐渐呆滞了眸光,整个人如魔怔了一般,死盯向了一处。 那是一处没有光斑的地方,洒落在石板路上的光斑本已成列,此刻,光斑竟从中断了一节,被一道黑影打破了排好的序列。 树影尚未朝此方斜垂,草高也缺了点长度,抛开草木花枝,也就只剩下人影了。 “你很怕见我?” 冷溶月低沉一语,又莞尔一笑,“我可以确定你不是来杀我的,若要杀我,你也早该出手了。你也应该很清楚,越早出手,就越能有靠近我的机会。” 两语过后,人影不动,无声。 “我想我该走了,这里并不是我可以长待的地方。哪怕长待一刻,外面就会多出一刻的变动。”她继续缓声道:“你既是这宫墙内的人,就一定也很清楚外面的北伐大军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分,不安分的人,也往往是需要另有人去看着的。” “你…你都知道了?”石板路上的人影突然晃动,一人也走了出来,“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什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冷溶月赫然一怔,“你是皇太孙…” 她又很快地定神道:“即便你是朱瞻基,也要说清楚你想要知晓我对哪件事或是哪个人的想法吧?” “我知道你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人,面对你这样的女人我也只能坦诚相待,”朱瞻基,说,“父皇,他就是这样...他真的没想到此生还会有继承皇位的机会,只要你肯帮父皇,眼下就算三叔身在京师,也阻挡不了父皇登基,所以,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第六百〇一章 倚楼望极 (下) “你说着要坦诚相见,可随后却又说出了想要假手于人的言语。莫不是,你觉得能够骗过冷溶月,让其成为你手中的杀人利器?” 突如而来的一语,打破了夜的宁静,冷溶月瞬间聚神凝望,她本已做好的坦诚的准备,但,现下殇沫的出现,却着实又让她提高了警惕。 ——依殇沫之言,朱瞻基绝不像看上去那般纯良无害。 “只要,汉王和赵王一天不死,对于你和你的父皇都是巨大的隐患。若,你父皇杀了汉王和赵王,那必要落个弑杀手足兄弟的罪名;倘若,你杀掉汉王和赵王,同样也要落个弑杀亲叔叔的罪名。”殇沫,接着说,“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冷溶月来杀赵王,毕竟赵王就在京中,想让他死,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只不过,我很好奇的是,倘若溶月真帮你们杀了汉王和赵王,那你又会如何对待溶月呢?”殇沫的脸上顿生肃杀,一字一字地继续道:“是定个弑杀皇亲国戚的罪名?还是要定个居心叵测、以下犯上的罪名呢?” 朱瞻基,骤然慌乱道:“你是…殇沫…就是那个手持盘龙白玉的人?” 殇沫,淡淡一笑,“你不觉得唤我一声皇兄...或许,能显得你我之间亲近些...” 朱瞻基怔眸,良久过后,竟真对殇沫恭敬一礼,“皇兄在上,请受皇弟一拜。” 殇沫渐渐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侧身拂袖道:“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你我之间也就好划出道道了。皇弟可要听清楚了,无论是汉王还是赵王,溶月都不会替你们杀,这是你们的事,不要妄想能借溶月之手,坐收渔翁之利;至于,我要不要争夺你父皇的帝位,也完全取决于溶月能不能全身而退。” “皇兄不觉得说这些话有些欺人太甚吗?冷溶月现下可是整个北伐大军的统帅,亦是“夜莺暗卫”的真正主人,她怎么可能无法全身而退?”早已面红耳赤的朱瞻基,厉声道:“相比父皇,冷溶月才是那个能够决定眼下时局的人,该乞求全身而退的也应是我和父皇吧?!” 殇沫,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从北伐大军序列中,提前回京的宁阳侯陈懋和阳武侯薛禄手上的精锐骑兵,早已成为你的人马,也只听从你一人的指令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再加上你原本的数万皇太孙亲军,别说防范汉王起兵造反了,就算反过来杀我和溶月也绰绰有余!”他的声音已更沉,似带着千般怨恨,百般质问,“溶月虽是北伐大军的统帅,可这统帅之位也是由你定下的,你既能决定溶月是北伐大军的统帅,亦能否定掉她是统帅的身份!难道,不是吗?!” 朱瞻基闻言,勃然变色道:“我身为皇太孙,有一支亲军,难道不对吗?别说陈懋和薛禄的精锐骑兵在我手上了,就算天下兵马皆在我手,又有什么不对?反倒是皇兄你!你口口声声说着:无心皇权之争,却有着足以夺下皇位的势力,真不知皇兄想要意欲何为啊!” 殇沫,怒目而视道:“那你可以不将北伐大军交于溶月啊!你为何还要让溶月做北伐大军的统帅?你既交出了兵权,现在又反过来说我势力大,你这是故意的,还是后悔了?” 怒气冲天的朱瞻基瞥了一眼冷溶月,大喝道:“皇兄以为我愿意啊!要不是父皇之意,恐怕就连“夜莺暗卫”我也不会留下!” 殇沫,冷笑道:“那现在呢?你这是要与我大干一场了?” “溶月不了解你,我可早就听说过你的手段。若不是你在朱棣身边调和,恐怕你父皇的太子之位早就易主了!你不但是个孝子,其才智也一点不输汉赵二王!若不是你时刻提醒着太子,太子又怎会接二连三地化解掉汉赵二王的圈套?”他又不屑一笑,道:“今晚你之所以会出现在溶月面前,也说明你根本就不打算与我和溶月反目...只是,你不该在溶月面前装成一个“傻白甜”的角色,就你刚刚回答溶月的言语,我听了都觉得恶心!你一个大灰狼,装什么小白兔!不就是想用言语点出赵王就在京中,让溶月生出恻隐之心,替你除掉赵王嘛...” 他继续道:“眼下,汉王在乐安州,赵王却一直待在京师,从未离开过。在朱棣还未迁都前,赵王就一直负责着北线军务,在京师的根基想必已比朱棣还是燕王时还要深厚。在你父皇尚未登基前,你又怎敢去走一步险棋,诛杀赵王呢?可,赵王又的的确确是你和你父皇当下最大的隐患,而你却将主意打到溶月身上。你有没有想过,只要溶月涉入其中,就会成为被动方,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朱瞻基,讥诮道:“皇兄说到底,还是只为了一个女人!那你又将大明江山置于何地?” 殇沫,哼笑道:“溶月是我的娘子,我不为她,谁人能为她?哼~实话告诉你,若不是为了溶月,朱棣的头颅我会要,大明江山我更会要。难道,只有他朱高炽和你朱瞻基能治理好江山吗?不管是我,还是汉王与赵王,也不见得就一定能让大明江山覆灭吧?” 朱瞻基闻言,戟指相向,连连颤抖,显然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皇兄你能说出这话,就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够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不知何时,朱高炽竟来到了此处,“父皇在世时,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要兄弟相残,千万不要再生动乱,我之所以将回京的北伐大军交给溶月,也正是想要给文奎一个选择的机会。我不想看到上一代的恩怨,再延续到下一代!你们俩可倒好,还没怎样呢就又想要兄弟相残了!” “文奎,你既已回来,就该完成你的使命,我也自知自己不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作为你的皇叔都是不会怪你的。”朱高炽将眸光洒落在殇沫身上后,也露出了万般柔情的一面,“说到底,还是我们欠你的。既然有亏欠,我们就该偿还。” 他本就是仁厚之人,此刻竟又展现出了几分慈爱与愧疚。 殇沫已彻底沉默了,朱高炽大概也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夺走他父皇皇位的是朱棣,如今,朱高炽身为朱棣的儿子,又是那个将要继承大统的人,他又该如何去面对,去直视这些呢… “太子哥哥,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任谁再耿耿于怀都已无任何意义,所有的一切也都随朱棣的尸身一同埋葬在了过去。太子哥哥继位后,一定会是一位仁德明君的。倘若,殇沫登基为帝,定会惹来朝臣非议,再起风波的,更会对大明不利。”冷溶月,柔声道:“从古至今,但凡成就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往往都缺一不可,为君为帝者更讲究上下归心、名正言顺。有支持前人的大臣,就必有拥护后人的权臣,毕竟已隔了一代君王,建文帝曾经所产生的威望也早已淡了去…” 她渐渐皱眉,缓缓跪身,接着道:“溶月还请太子哥哥以大局为重,尽早继承大统。” 朱高炽拖着沉重的身子,疾步凑上,搀扶起了冷溶月,“我知有些事是躲不掉的,该我朱高炽承担的责任,我也绝不会懈怠。” “只是…”他又将眸光移落在了殇沫身上,“只是,有些亏欠,也始终是亏欠。” 殇沫没有看他,只是缓慢地垂下了眸子,“你并没有亏欠我任何,倘若你想害我,在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便可置我于死地,所以,该还的,你也早就还了。” 冷溶月突然淡笑道:“是啊,殇沫真的无心皇位,太子哥哥也该放下一切,安心举行登基大典了…” 见朱高炽不言,她又瞥了一眼朱瞻基,“至于,京中的赵王,我自有办法应对,皇太孙也不必多虑。” 第六百〇二章 四海归心 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朗空稀云。 这是十分忙碌的一天。 至少,在顺天府宫墙内,根本看不到一个闲人。 若说,宫中事宜多,倒也没错。 可,每个人如脚底抹油,腿脚不停弹动的画面,也着实少见。 ‘司设监’摆御座于奉天门,‘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玉案,‘教坊司’设中和韶乐… 礼部的官员徒步于天坛、先农坛、太庙跪拜宣诏后,朱高炽在皇太孙朱瞻基,赵王朱高燧,‘夜莺暗卫’统帅尘萦的随伴下,缓缓来到奉天门,一时之间群臣跪拜,声声道贺。 奉天门,是顺天府皇宫的正门,后方便是奉天殿。 在汉白玉砌成的三层平台上,朱高炽在司礼太监宣读诏书后,落座于御座,至此,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洪熙”。 由于北伐大军驻守京师,奉天门前的方形广场,乃至东北、西北处的崇楼上,皆立有重兵重器,正式跪拜新帝之刻,场面宏大,声势古今难有,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朱高炽能够顺利登基,也自然少不了赵王朱高燧的助力。 赵王先是在登基大典前,以宗室亲王的身份出面劝朱高炽继承大统,表书所言,字字真切,饱含了对朱棣身死的悲痛,亦有对朱高炽的仰望。 他更是连连上表了两次,给足了朱高炽脸面和台阶,并在登基大典之刻鞍前马后,恭敬万分。 赵王之所以有这般觉悟,也全因冷溶月与他有过一次面谈。 说起这次面谈,就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了。 因为,冷溶月并没有好好与赵王谈,而是,直接提刀去见的赵王。 八月八日,夜。 冷溶月集结了京师中的八千名“夜莺暗卫”,携柳韵锦、初涵影、尘萦同至赵王府,只在片刻,便卸下赵王府内的三千兵甲武器,斜刀在颈,使三千兵甲跪身在地。 随后,冷溶月又令三千“夜莺暗卫”携弓弩、重器,悬于屋檐房顶,埋伏于四墙屋角之后,柳韵锦持‘天岚紫霄剑’于绝顶,一览赵王府无遗。 随在冷溶月身侧的初涵影与尘萦,一人手提“穿骨锁”,可刺穿锁骨,悬于高梁;一人手托鸩酒,沾口即亡。 面对一人提刀,一人提“穿骨锁”,一人托鸩酒的阵势,原本还故作镇定浇花剪叶的赵王,瞬间瘫坐在地。 冷溶月没有过多言语,只在赵王面前提了一句,“皇太孙想让我来杀掉你,我再三思量后,觉得也无不妥,太子即将登基,我也正缺一个投名状。” 短短一言,使得赵王立即明了三件事,其一,冷溶月既然是授了皇太孙的令,那围困赵王府的“夜莺暗卫”就不可能再退去。 其二,冷溶月杀掉他,无论朱高炽,还是朱瞻基都能将他的死撇得一干二净,最多上演一出责怪冷溶月的戏码,再找机会重新启用冷溶月就是了。 其三,冷溶月身为纪纲义女,的确少了一个重归朝廷的理由,只要斩杀掉他,也确实是个绝好的投名状。 再看,冷溶月、初涵影、尘萦手中之物,冷溶月的大刀则能直接砍下他的头颅,初涵影手中的“穿骨锁”则能永久幽禁于他,尘萦手中的鸩酒也不过是能让他死得体面一些。 可,这三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若想冲破这三种结果,就只能自救。 而,自救的方法,无疑是对朱高炽肝脑涂地,竭尽忠诚。 至少,对朱高炽尽忠,还能保下性命。以他对朱高炽的了解,也多半会善待于他,再荫封其子。 所以,这也成了他无需思量的选择。 在他接连哀求下,冷溶月漫不经心地告诉他要回去问问皇太孙的意思,实则出了赵府后,就不见了行踪。 待到两个时辰过后,“夜莺暗卫”也毫无预兆地退出了赵府。 从八月八日那晚过后,赵王也便接连上表,见缝插针式的进行献媚。 如今,大局已定,冷溶月似也该功成身退了,只是,她遥望着奉天门的壮景,久久不能平静。 或许,这便是人人都想成为九五之尊的原因吧... 至高皇权,无不跪拜;一声出,总能迎回万人喝。 从震天动地的喝声中,冷溶月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是的,她很清楚,她的夫君已彻底失去了皇权霸业。 她更清楚,成为皇帝的朱高炽已如神佛般不可撼动,只要稍有不尊,她就要面对整个大明朝的臣民讨伐,就算杀个昏天暗地,遍地尸骸,鸟畜无声,她都不一定能见到朱高炽的半分身影... 那么,朱高炽真能放过殇沫吗? 冷溶月清晰地记得,朱高炽在继位前,曾说过会找机会放出一直幽禁于中都(凤阳)广安宫的朱文圭,让他得以自由,也能让殇沫与这个皇弟重逢,好生度日。 然,现下冷溶月已失去了所有筹码,那原本朱高炽说过的话、承诺的事,是否还能兑现呢? 她已在心中暗自决定,要留在京师一段时间,倘若朱高炽真要在事后杀她与殇沫,她不想逃,也不想让整个“夜莺暗卫”的姐妹为她陪葬,洗干净脖子,静候着便是。 可,如果朱高炽真能说话算数,并善待感恩的话,那岂不是也能使她整个人生得以圆满,只剩下与殇沫相守相知,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了嘛。 日子一天天的过,“夜莺暗卫”一日日的来报。 ——朱高炽继位后,先命英国公张辅掌管中军都督府,阳武侯薛禄掌管左军都督府,安远侯柳升掌管右军都督,立即恢复前户部尚书夏原吉的职位。 ——朱高炽采纳夏原吉的建议,取消了郑和预定的海上远航,取消了边境的茶、马贸易,并停派去云南和交趾(安南)的采办黄金和珍珠的使团。 ——朱高炽赦免了建文帝旧臣和永乐时遭连坐流放边境的官员家属,并允许他们返回原处,又平反冤狱,使得许多冤案得以昭雪,并恢复一些大臣的官爵。 ... 第六百〇三章 承继剑阁 (上) 萧叶伴秋雨,云雾绕绿檐。 湿漉漉的银杉,半粘的泥土,正印出着柔美的脚印。 这脚印不深不浅、不破不裂,脚型极其娇小可人。 这是一个女子的脚印,且下盘功夫也一定很稳。 脚印直上,直通一方古老的剑冢,剑冢也是藏剑之处,除了藏剑外,还静躺着三十三具尸体。 历经沧海桑田。如今,剑冢内的三十三具尸体,只剩下两具还能被人叫出名字来,其余的大概也只能统称为先祖了。 就在剑冢前方,有一孤坟,孤坟石碑如白玉,刻字如新。 石碑的周边已多多少少沾上了萧叶,但,一笔一划的刻字,却清晰可见。 现在,女子已停了下来,她并不是要去往剑冢,还是要到剑冢前的孤坟前进行祭拜。 这是一位身穿青萝裙缕的女子,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 她不但用碧纱遮去了半张脸,还正用酒浇灌着孤坟碑文上的刻字。 没人知道这女子是谁,只是她侧颜似仙,可倾万城。 也没人知晓孤坟埋葬的是谁,只是听说在“十三剑阁”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手中剑未成名气的子弟,剑与人皆不得入剑冢。 显然,孤坟中是个还未闯出名头的人,人没有名头,那他手中的剑自然也不会有名气。 可,立身于孤坟前的女子,好似也并不想让坟中人进入剑冢。 因为,剑冢内实在太黑、太冷... 虽只能在剑冢外,立下一座孤坟,但,剑阁之朴素,映衬着那女子天生天养的容颜,倒也浑然天成,恰好相融。 纵有倾倒万城之姿,也不免沾染万城繁盛之噪,难求静心。 求静达观,观身、观景,更可观心。 心之躁,不亚于将万城美誉集于一身,本就躁动的心一旦再陷入美誉声色中,只会失己失心。 剑阁有十三楼台,立于巴蜀,历经三十四代风雨,终也到了凋零殆尽、无人来继的境地。 只留下了一位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老奴,整日持高竹扫帚清扫,从未有间断。 这老奴似忘了岁月,忘了姓氏,忘了自己,仅凭一残身扫尽着日日落叶。 落叶无尽,每日覆新,春夏秋冬皆有残落。 春落为萌芽,夏落为花开,秋落为硕果,冬落为蓄力,周而复始,循环有序,故扫不完的落叶,终是难以辞去清扫剑阁之责。 “老奴扫了一辈子的落叶,总也扫不完。有时,老奴就在想,连落叶都无法完全扫尽,那人也不会输给落叶,应比这落叶更顽强些才对。” 老奴停歇,遥望叹语,终摇头摆须,继续立身清扫。 他的腰板很直,如苍天古松,风吹不折,雨淋不腐;清扫间臂舞叶旋,杂乱却有章法。 “老奴十三岁入得剑阁,做过陪读,当过侍从,看着老阁主咽气,伴着新阁主练剑,现回想起往日种种,还是觉得扫清这片片落叶啊,才是最大的修行...” “说起扫叶啊,老奴这还有一个故事呢。那时,新阁主剑法初成,誓要入江湖闯出名堂,新阁主共出阁了一年零六个月,在第五百四十八天那日返回了‘十三剑阁’,同时也带回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名为:夏犹清...哦~那姑娘啊不输你的美貌,毕竟,新阁主也样貌清秀,十足的青年才俊,她们两人啊相配得狠那…” 他顿了顿,似有些迟疑,片刻后,又淡笑自若道:“我知你已自毁容貌,但,单凭你的侧颜便与当年的夏犹清难分伯仲咯。只不过,她身上啊始终有着一股傲气,这傲气不是心高气傲,也不是娇柔做作,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自信...” “直到今时今日啊,老奴也都没能想明白她身上是如何散发出那种自信的。既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又没有使人觉得难以亲近,反倒是落落大方、举止优雅,她那股自信劲啊在她说话间,倒也给她平添了几分天真烂漫,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直到有一天,她和新阁主不知为何,竟突然大打出手,就在你身处的剑冢前,也就在这棵银杉树下…那时,新阁主年少英雄,心比天高,早早就将我们‘十三剑阁’的“秋风扫叶剑法”练得是炉火纯青,没曾想却在短短十招之内,竟败给了她…” 前来祭拜孤坟的女子听到此处,已显动容,悄然回眸一语,“我曾在外听过这个故事,但,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当年叶归老前辈到底是如何败给夏犹清前辈的,有人说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心中都有情,也有人说是叶归老前辈故意为之的...可,叶归老前辈在初入江湖时,就连故天涯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又怎会败给一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呢...” 老奴见祭祀女发问,仰天长笑。 ——至从,祭祀女来到“十三剑阁”后,从未与他说过只言片语,他也曾驱赶过祭祀女多次,但,此女就是不走。他一个年长的老人,也不好与一个年轻姑娘动粗,只好默认此女整日到剑冢前祭拜。 ——他不明此女身份,亦不明此女为何而来,只是此女既祭拜的是叶离颜,就有可能是叶离颜的妻子或朋友。无论是妻子还是朋友,单是这份情义,他也不好再恶语相向,撵人离开了。 ——如今,此女终于开口言语,不管因何言语,这无疑都是一个好的开始。他一时甚慰,难免笑声朗朗,忍不住心中的喜悦。 “有时,败也是一种手段。”老奴长舒了一口气,缓慢地说,“新阁主在与夏犹清比斗中,发现夏犹清的‘逍遥指’固然厉害,但,夏犹清的武功根基却极其不牢。按道理来讲,当你知道对方的弱点后,猛攻她的弱点便是,可偏偏新阁主在得知她的弱点后,却反其道去护着她的弱点…” “当时,老奴见新阁主如此行事,就已知晓新阁主已然心慕于她,老奴也曾暗自为新阁主能用这种方式来护下她的脸面而感到开心。最后,新阁主也的确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在他败给夏犹清后,两人饮酒作对,赏月观景,好不快活。那夏犹清也曾对我们新阁主言之灼灼地说过:日后,有机会也定会陪着新阁主一同光大我们‘十三剑阁’。” 祭祀女缓缓起身,想要凑上老奴,却还是迟疑下了步伐,“我听离颜讲过你,以后我便唤你一声“忠老”吧。” 她又接着叹道:“人生如梦,想来那也是叶归老前辈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虽说,这段开心的日子,是用一败换来的,但,能与心爱之人花前月下,败与不败又有什么关系呢…” 忠老,道:“是啊,新阁主绝非外界传闻那般是个毫不通理,只醉心剑术之人。他也明白在这个世上,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只不过,人在明白何为重要后,通常又会做出最不明智的选择…” 祭祀女,怔道:“忠老,此话何意?” 忠老,说:“新阁主败给夏犹清没多久,‘鬼影剑’秦孝人便也来到了剑阁,他来,自然也是为了夏犹清,夏犹清见他与新阁主多次为自己相争不下,只能再次提起最初的承诺“比武定亲”。” “可,新阁主却在次次与夏犹清的比试中,习惯了去掩盖她根基不稳的弱点。这也便是老奴方才所说的,人在明白何为重要后,通常又会做出最不明智的选择了…” 第六百〇四章 承继剑阁 (中) 世人最难的,便是要始终去掩盖着过去的错误。 想要维持一段纯粹的感情,那必然要让以往的赞誉毫无破绽,一旦揭开了赞誉下的谎言,那也便就成了赤裸裸的欺骗。 那时,在叶归看来,既然一开始没从夏犹清武功根基不稳上下手,往后也绝不会再从此处占得先机,也只有这样,武功根基不稳一说则才能完全不存在。 说明白点,就是看破不说破,还刻意装着糊涂。 或许,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但,男女之间的情感,又何曾少得了自欺欺人的成分… 只是,叶归又败了,次次比试,次次败。 好在秦孝人也从未胜过。 可这时,叶归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秦孝人也在欺骗着夏犹清,故意落败着。 那时的江湖,秦孝人能成为叶归的对手,就已证明秦孝人的武功处于绝顶行列。 ——一个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又怎会败给夏犹清这样的黄毛丫头呢? 忠老,道:“江湖中,几乎无人知晓夏犹清的真实身份,新阁主曾暗中差人打听过她的家世,可能连你都想不到,她竟与朝廷中的户部尚书夏元吉是宗亲。” 祭祀女闻言,脑袋顿时嗡鸣,久久无法言语。 “夏家本是江西饶州府的名门望族,夏元吉的爷爷曾官至湖广行省督师,后来,夏元吉的父亲为了躲避战乱,才逃至长沙府谋得一县教谕的差事,作为夏家宗室分支的夏犹清,也正是在那时走出了夏府,在野外密林之中遇到了新阁主和秦孝人。”忠老,说,“夏犹清的身世,大概也是新阁主和秦孝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吧。当时,新阁主既能得知这些,那秦孝人也必有办法知晓。” “说到底,夏家即便没落,也是书香门第,读书人最重风骨,夏家又怎会同意夏犹清嫁给江湖草莽呢?”他突得又自嘲道:“像老奴这样的人,自是比不过新阁主武学世家的底蕴,但,武学世家中的子弟,就算成为了一代大侠,在读书人眼中也是不被看重的…整日提刀挎剑的人,又怎能比得过读书人文雅呢...” 祭祀女,赫然觉醒道:“忠老是说,那时无论是叶归老前辈,还是秦孝人老前辈都知晓夏犹清前辈的真实身份,所以,“比武定亲”也自然成了他们两人能迎娶夏犹清前辈的唯一方式...他们不敢去改变“比武定亲”这一规则,因为只要改变了,以他们两人的身份都与夏犹清前辈有门户之别,他们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只能假装打不过夏犹清前辈...他们都很清楚,一旦某种方式或关卡变得轻易能过、毫无挑战后,那所设置的关卡也便毫无意义,设置关卡之人也会随之再换另一种方式或再设下别的关卡…” 忠老微微点头,笑道:“没错,自古江湖中人都是英雄惜英雄,新阁主与秦孝人虽是对手,却也是朋友。他们两人身为江湖人,不去全力维持住“比武定亲”的方式,难道要比吟诗作对,家族威望吗?有些东西是我们不能觊觎的,就算怨天恨地,身份这种事也是无法改变的。” 祭祀女,道:“所以,他们两人是故意让夏犹清前辈觉得她自己是无法战胜的?” “是的。”忠老,缓慢道:“除此之外,已无别的办法...不过,新阁主在假装落败的情况下,也在等待一个消息,一个需要用时间来判定的消息。” 祭祀女,皱眉道:“什么消息?” 忠老微微一笑,“与其说是消息啊,不如说是男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夏家既走失了女儿,那么,在夏家立身稳定后,也一定会寻找这个女儿的下落。没有任何家人是不担心自己子女的安危的,倘若不担心、不寻找,那也只能说…” 祭祀女,抢言道:“那也只能说夏家已无能力寻找,或是已在战乱中走失得七零八散,甚至很可能皆死于战乱之中…” 忠老再次点头,“是的。无论夏犹清和新阁主在一起,还是和那秦孝人在一起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何况,那段时日,他们三人是形影不离,整日相伴着的。两个男人也自是能保全夏犹清的安危...” 祭祀女,道:“这也是后来叶归老前辈为何一心投入到武学造诣中的原因...他也不过是想更好地护下夏犹清前辈罢了...“十三扫叶剑法”想必也正是在那时被叶归老前辈悟出的...” 忠老,道:“没错。顾名思义“十三扫叶剑法”共有十三式,每突破一式都极其艰难,但,新阁主心中有想要护全的人,就算再艰难,他也不会觉得艰难。” 祭祀女,道:“可,夏犹清前辈...最后还是嫁给了秦孝人老前辈...” 忠老,摇头缓叹道:“说起这件事,就要说说新阁主心中的悲情了…在新阁主得知夏犹清的身世后,就在内心中生出了不配和自卑的想法,就算新阁主是“十三剑阁”的主人,也断然是比不过书香门第的家世的…” “那段时间,新阁主除了练剑,还是练剑,他一心只想用自身能力去保全夏犹清,可他在剑法上每突破一式,他都觉得不够,直到突破到十三式仍是觉得不够。他不会去想是他自己用错了比较,一出生就有的家世,又怎能改变呢?就算他的剑法再高,他仍是“十三剑阁”的主人,也成不了什么王公将相的子弟啊…剑客只能成为有名的剑客,读书人却能用考取的功名来换取各种权贵身份,你说这要如何比较?可,新阁主就算在那时弃武从文,也是改变无了武学世家的身份的...” 祭祀女的脸色逐渐黯淡,不禁喃喃道:“没想到叶归老前辈竟和离颜一个性子,曾经离颜见我在众公子间徘徊择选时,想必也是这种想法吧…” 忠老并没有听到祭祀女的喃喃之语,却能从她的脸上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 “自卑这种东西,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就会完全遮挡住自身的闪光点和优势。除了暗自气馁外,就只剩下逃避了...”忠老继续缓慢道:“有很长一段时间,即使夏犹清来找新阁主,新阁主都不曾与其见过面,一次两次可以,次数一多,人家夏犹清一个姑娘家肯定也会多想猜疑,这才给了那秦孝人空子可钻啊!” “新阁主又怎会明白,无论人家夏犹清小姐的家世再好再高,只要人家夏犹清小姐愿意与他交往,就不会在乎什么门户之别。两个人在一起也是为了开心快乐,在乎那么多,还如何快乐?恐怕连交往都成了一种负担咯…” 祭祀女的双眸早已无了神采,暗自道:“是啊…曾经,离颜也如此躲避过我…可,无论他再躲避,都不会离开...就那般傻傻地守着...站得远远的守着...” 忠老逐渐沉声道:“这可倒好,直到夏犹清小姐嫁给了秦孝人后,新阁主才赫然觉醒,才明白人家夏犹清小姐压根就不在乎什么身份之别,夏犹清能嫁给秦孝人,那也能嫁给新阁主嘛,这不是明摆的事嘛…说到底,不还是新阁主自己困住了自己嘛…” 祭祀女,缓缓道:“我听说,叶归老前辈曾在夏犹清前辈嫁人后去找过她,还以“十三扫叶剑法”伤了她…” 忠老,长叹了一声,恨恨道:“新阁主何止是伤了夏犹清,还气急败坏地将他与秦孝人一同欺骗夏犹清的事说了出来,明确地告诉夏犹清,他与秦孝人早就发现了她的武功破绽,之所以不讲还故意败阵,就是为了想要多陪伴她…” 祭祀女,恍惚道:“那时的叶归老前辈大概也不会想到,他与夏犹清前辈的那一次相见,竟是诀别。夏犹清前辈既已嫁人,也只能对叶归老前辈说出:“今后不再纠缠、牵挂”的言语了…” 忠老,捶胸顿足道:“也就是从那一次相见后,新阁主就藏了剑再也没碰过,整日除了饮酒还是饮酒...老阁主见状,就刻意在新阁主醉酒时,差一婢女去照顾新阁主,新阁主也便稀里糊涂地与那婢女诞下了一子,这一子便是离颜少主的父亲。只不过,离颜少主的父亲并没有学过叶家武学的一招半式,离颜这孩子倒是悟性极高,仅凭残留的剑谱和口诀,竟悟出了“无妄天剑”…可是…可是…这有什么用呢…离颜少主终究不还是死在了小人的手上…” “是!叶离颜不该死!无论谁死,他都绝不该死!”祭祀女突然眸光发亮,步步靠上忠老,“当日,溶月命人将离颜的棺椁送回‘十三剑阁’时,可告诉过忠老,离颜是为何而死?倘若,忠老不知,那我现在就明确地告诉忠老:其实,离颜是为我而死!我就是那个害死离颜的女人,我也正是昔日应天府“绣芙蓉”的楚姗姗!” 第六百〇五章 承继剑阁 (下) 忠老已无言。 他早该猜到,楚姗姗和叶离颜的关系。 这世上又有谁愿意在孤坟旁一待就是数年数月的。 ——不是想随坟中人死去,就是有愧于坟中人。 然,忠老并没有去责怪楚姗姗,不光是因他知责怪没用,也因一个未完的故事。 “你很像她。不过,她却从未来此祭拜过,你比她更有勇气。” 忠老一语惊人,楚姗姗眸光瞬间松弛,颤声回道:“忠老…你…你不怪我?” “怪?”忠老淡淡一笑,“路都是自己选的,又要如何去责怪…如果,责怪你可以换回离颜那孩子重生,那我倒也可以痛骂你一顿,甚至杀掉你。” 他又突得沉声道:“可是…你我都很清楚,离颜少主已无法再活过来…” 楚姗姗,迟疑道:“那…她是谁?我真比她要勇敢吗?她,可还是夏犹清前辈?” 忠老缓慢地点了点头,“其实,后来的很多事,新阁主都不曾知晓。那时,新阁主整日烂醉如泥,早也失去了习武之人的警觉,只沉迷在醉生梦死中,哪还管得了谁来过“十三剑阁”呢…” 楚姗姗,试探道:“忠老是说,后来夏犹清前辈常到剑阁中吗?” “坊间传闻,夏犹清与秦孝人晚来得子,名为:秦楼客。也都说,夏犹清成婚后,喜爱出游,秦孝人陪她赏尽了山川河流,玩遍了繁华城镇,一直未要孩子。可,谁又知道这里面的真相呢…没人会知道,夏犹清的这一生都活在悲痛中,常常以泪洗面,每到夜晚便会出现在我们“十三剑阁”这棵银杉树下…” 忠老,继续说:“那时的我,无法理解她到底在纠结着什么,更无法知晓她的心中有着怎样的伤痛…只是,老阁主对她视而不见,任凭她暗自看着新阁主酣醉…” 楚姗姗,道:“所以,外界那些美好的传闻都是假的。夏犹清前辈在婚后,并没有游山玩水、游历各地,而是,夜夜都来了此处?” 忠老点头承认,“我不得不佩服她的隐忍与坚毅…她不但目睹了新阁主为她烂醉如泥,还亲眼目睹了新阁主在醉意下与婢女缠绵的画面…或许,她虽在看着,也已然将那婢女当作了自己,她应是自知身已不洁,才愿她人替自己了却掉满腹深情吧…” 楚姗姗,道:“她当时一定很痛,痛到全身麻木,无肠可断…” 忠老长舒了一口气,又缓慢道:“再后来,新阁主郁郁而终,她依旧每晚来此,并在剑冢前为新阁主摘来了许多山茶花…” 楚姗姗,诧异道:“山茶花?” 忠老,道:“是的,山茶花。她与新阁主第一次饮酒作对、花前月下时,绽放在她们两人面前的也正是这山中茶花…” 楚姗姗,沉思道:“如此说来,夏犹清前辈应是深爱着叶归老前辈,只是叶归老前辈被他们之间的身份所限,始终过不了世俗眼光罢了。” 忠老,呆眸道:“那时的我,很怕她也会寻短见。殊不知,秦孝人又一次出现了...” 楚姗姗,道:“秦孝人老前辈应是得知了叶归老前辈的死讯,既然夹杂在他与夏犹清前辈情感之中的叶归老前辈已死,那他也势必要劝夏犹清前辈随他回去,毕竟,夏犹清前辈始终都是他的妻子。” 忠老,重叹了一声,“只是这一劝,竟劝了整整二百八十七天…不管怎样,最后她还是跟秦孝人离了去,至少她已不会再寻短见了。” 楚姗姗闻言,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她也逐渐明了,许多光鲜被人羡煞的情感,其实,并没有那般美好。 只是,人们习惯了报喜不报忧,隐藏下了太多伤痛与不如意。 不过,情感一事说到底又要归结于谁对谁错呢? 到最后,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去偿还,且对方永远都不会知晓她想要用尽全力去偿还一切… 再回想叶离颜,夹杂在她与叶离颜之间的误会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她曾带给过叶离颜多少伤痛,如今她便要承受多少悲鸣。 “情感,的确是这世上最复杂难说的一件事,有人因它而死,有人因它而失掉昔日的所有光彩,它本无毒,却也着实成了这世间最毒的毒药。”她不禁叹息,不禁落泪,“昔日,有多洒脱,有多不在乎,有多合情合理,最后,就会有多懊悔、多钝痛…” 忠老听了楚姗姗的断肠语,却迟迟摇头,渐渐失落,“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懂何为情感…” 楚姗姗猛然愣神,沉默。 忠老,接着说:“世间万般情感之所以复杂多变,全因周边有太多不安因素缠绕,身边也有太多人前来干涉。情感说到底都是自己的,但,往往到最后情感都不会再属于自己,这才是使情感变得复杂的主要原因。” “有时,身侧最亲近之人的见解,的确很重要。有思想、有高度的长辈所诉说出的看法,也确实至关重要。但,若当你真正明白,人生只有一次,万般结果都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顺遂心意的话,那你还会在乎身边的那些云云种种吗?” 楚姗姗在听。 忠老,继续道:“是的,有些挂在别人口中的方式,的确是最稳妥的方式。可,那毕竟只是用嘴说出来的,无论是谁都未曾真正经历过,也不可能与口中所说之人有半分瓜葛。到头来,还是要由你自己去经历去证实,这也便是诸多悔恨的根源。” 楚姗姗渐渐皱眉道:“那忠老…你认为情感该是怎样的?” 忠老,淡淡一笑,“很简单,在我看来,情感不过是我和落叶的关系。地上有落叶,我去扫便是,何必去管明日还会不会有落叶,又何必去在乎枝叶因何而落呢?” 楚姗姗的眉头已更紧,迟迟道:“我…我还是不懂。” 忠老,继续笑道:“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只要我深知,我要清扫的只是落叶便可。但凡,心有不坚,我除了清扫落叶之余,也一定会顾及一些花花草草的,但,花花草草也不过是平添了几分色彩罢了,我要清扫的始终都是落叶。” “一个人只有在明确心中所想、心中所要后,才能义无反顾地去努力,去争取。至于,别人的看法又有什么关系呢?别人能代替你活下去吗?绝不能!”忠老,说,“就算你心中所想之人拒绝了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他所表现出的也只是他的想法和意愿,他的想法和意愿则又成了别人的东西,你只要管好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好。” 楚姗姗,缓慢道:“我好似明白了。不要去管任何外在,也不要去拿任何人和任何事作为借口,现下我要偿还离颜,就该纯粹的去偿还,我只要明白我自己的心便可。” “我和离颜,就是我和离颜。任何人也夹杂不进来,任何事也不能左右这种一对一的关系,我要考虑的只是离颜,也只有离颜。”她接着说,“现在,离颜已死,我已无法得到他的回应,但,我能为离颜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什么身份之别,什么诸多阻碍,什么艰难险阻,都阻断不了我想为离颜做事的决心。所以…” 她突然看向忠老,眼波流动,似有万般星辰在闪耀,“所以,忠老,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管你们“十三剑阁”都有哪些规矩,也不管我女子的身份合不合情理,更不会去管忠老你愿或不愿,我都已决定要做“十三剑阁”的新主人,我会替离颜将“十三剑阁”延续下去,将来我也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再来继承我的衣钵,我不会让叶家失掉武林世家的荣光,更会将叶家好好传承下去。” 忠老已跪了下来,高竹扫帚也已笔直立起,“老奴叶忠,拜见新阁主。” 忠老此举,楚姗姗虽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疾步凑上,想要搀起忠老。 没曾想,忠老竟果断拒绝了,“老奴不愿起身,并不是老奴不愿遵从新阁主,而是老奴实在有事要向阁主禀报。” 楚姗姗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没想到刚下决心承继了“十三剑阁”,就立马要开始处理起阁中事宜了,“忠老有何事要说?但凡是阁中之事,我都会尽心尽力的。” 忠老,满面春风道:“也没什么要事,只是阁外有个名为水清岚的姑娘,要面见阁主,好像是要送什么喜帖。老奴一直未报,也是想在明确阁主心意后,再来向阁主禀报此事儿…” 楚姗姗,若有所思道:“水清岚…我好像并不认识她…不过来者是客,还是让她进来吧。” 忠老骤然紧眉垂脸,吞吞吐吐道:“老奴突然意识到都这么久了,不知那位姑娘还在不在阁外…” 没等楚姗姗再言,忠老又立即起身道:“老奴这就到阁外去看...这就到阁外去看…” 第六百〇六章 侠女纳婿 (一) 乌云如布帘,遮了半壁天空。 另一半似也染上了污垢,不再湛蓝。 可,偏偏在正中的黑白之际,绽现出着一抹鱼肚白,乌云缓进,又在进后消散,仿佛在做着对抗,迟迟无法使天空全然灰蒙。 空气中已有雨的味道,恰如心痛,来得突然,走得莫名其妙。 没人知晓这场雨水何时会降下,但,徒步牵马的殇沫却着实感受着阵阵钝痛。 这痛,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却也能使人愁肠百结,固不可解。 若不是守城官兵拦下了他,他大概会依从马儿的意愿,随便将他带到哪里,最终只要能喝上一壶酒便好。 京师重地,不可纵马飞奔。 被官兵拦下马的他,也只能漫步在街头,成了马儿的向导。 他并不是一个好向导。 至少,马儿能将他带回京师,他却将马儿带到了一家并不起眼的酒铺中。 酒铺是一间临街的房子,又在房子外搭起了布篷,布篷下有四张桌子,他就坐在最靠南的一张桌前。 虽说,酒铺中只有一个伙计,但,还是接过了殇沫手中的缰绳,将马系在了篷杆上。 “客官,您这马看上去就很健硕,别一会儿打起雷,惊到了您的马,再将我这铺子给掀了去…” “掀去又何妨,我照价赔偿便是。” 殇沫的马是一匹上好的雪花骢,《过洪泽湖》诗中所写的:“夜渡浅沙惊宿鸟,晓行柳岸雪花骢”也正是指的这种马。 雪花骢自然也不是殇沫的,他在出京师前,也只是从“绣芙蓉”酒楼顺手骑走了一匹白马,哪会知晓白马是何品种。 然,酒铺中的伙计,却知道。 像他这种常年在外经营铺子的人,就算没骑过,也定见过;就算没见过,也定听过。 再观殇沫的气质与穿着,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匹白马就是那百闻一见的雪花骢。 像他这种铺子,通常来得是些歇脚、吃面的普通人。 如今,来了个阔主,就算铺中没什么可招待的名酒佳肴,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夸一番,“客官,我这铺中虽没什么好酒好菜,但,酒也是纯粮食酿的,素面也是磨细的面粉做的,保证经济实惠。” “对了,素面中倒也能洒上肉沫,只是,洒上肉沫的素面要多加一个铜板。” 殇沫似乎不在意素面中有无肉沫,对于一个只想喝酒的人来说,只要有酒就已足够,“我只要酒,你铺中所有的酒。” 伙计迟疑了片刻,来不及再次打量殇沫,便甩抹布在肩,吆喝道:“好嘞,客官,您稍等,酒马上到。” ——以他的经验,但凡遇到如眼前这般的阔主,最好不要多打听,也最好不要紧盯着阔主一直看,否则就会有不可预料的灾难。 ——他并不想有灾难,天灾躲不了,人祸还是可以避免的。 于是,他真就将铺中的酒坛子都拿了过来,桌上放不下,他就开始往桌下摆,来来回回十多趟,终是无酒可拿,无坛子可搬。 “客官,您随意。若是想吃些面,再唤我便是。” 这次,殇沫没有再理会铺中伙计,一个人一旦开始喝起酒来,大概也没心情再理会任何人。 面碗,不算是小碗。 殇沫用面碗喝尽了三坛酒后,竟还是觉得面碗小了些,不怎么痛快。 索性,他从第四坛开始,就成了抱坛痛饮。 一酒坛高举,直接顺脸倾下的场面,铺中伙计倒也不是没见过,他也挺佩服殇沫的酒量。 只不过,他也逐渐生出了几分担忧... ——这客官不知是哪个府上的达官显贵,今日能到我这铺中喝酒应是顺道。可,若是因顺道在此喝酒,喝出了什么岔子来,那这铺子就算全赔了出去,也是抵不了债的。 ——要不要问问这客官从何而来,要到何处?倘若,能将他的行踪及时通报给他府上的人,暂不说能不能另得赏钱,至少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的伙计,也在微微一笑间,凑上了殇沫,“客官,您这酒量真是世间少有啊,不知客官是哪个府上的贵人,日后我也好给他人说道说道客官的海量啊。” 殇沫没有侧眸,醉眼迷离间搭拉了两下眼皮,随后,打了个响响的酒嗝。 伙计见状,又笑道:“客官,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憋着也是憋着,不如小的为您再炒上一碟花生米,只当是送给客官的。客官呢,就与小的随便说道几句,有些事啊,只要能说出来,就不会再如此伤心了。” 殇沫突然停滞下手上的动作,片刻后,又猛然将怀中物拍在了桌子上,“花生米我要了,银子你全拿去。” 伙计惊眸下望,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钱袋,还没打开钱袋,就已渐渐皱眉。 ——钱袋的材质,居然是极其稀有的蜀锦…再加上钱袋上的彩条和花色,实乃不可多得的珍品… 再打开钱袋一看,伙计竟一下子仰了过去。 他本已坐下,既然想排解他人心中烦闷,那同桌而坐,倒也显得亲近。 可现下,他却从凳子上一仰,直接摔了下去。 他摔得并不重,却也将银锭上的刻字看得一清二楚... “‘天府钱庄’…全是‘天府钱庄’的银子…”伙计来不及拍去背上的尘灰,就蹲身扶凳,道:“我原以为客官是这京师中的权贵公子,谁知公子竟是一位名声显赫的江湖大侠…” “大侠就大侠呗,还名声显赫?你可真会说话。”殇沫红眼侧望,“不过,你倒是说说,哪里能看出名声显赫了?” 伙计按凳转腚,重新坐下,“想必,客官一出生就在名门望族之中,没经历过四处扬名的煎熬吧…” 殇沫,不言。 伙计似有些许感叹,“我有位堂弟,从小就立志要在江湖中闯出些名头。就在十年前,堂弟终是用平日里积累下的银两,到铁匠铺子中打造出了他心心念念的长剑。我不知他是如何说服姨母、姨夫的,他在我这里吃了一碗素面后,就从此离了去。直到现在,我还依稀地记得他脸上洋溢起的微笑,那是自信且快乐的微笑。当时我特别羡慕他,能够打破身边的限制和阻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那种感觉真好...” 他继续说:“男人嘛在年少时,总有一颗想要四处行侠仗义的心,仗剑走天涯也成了每位少年的梦。怎奈,我是没能扭过父亲,只能接下父亲的铺子做好营生了。” 殇沫在听。 伙计接着说:“就在五年前...” 殇沫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手捧酒坛痴笑道:“五年前是永乐十七年…七月十七日那天,朱棣还下诏对郑和大人第五次下西洋的随船将士进行了封赏…这一晃眼啊…什么都变了…甚至都改天换地了…哈哈哈…” 伙计立即捂住了殇沫的嘴,长“嘘”间四下张望,见邻桌客人皆投来惊异的眸光后,只能傻笑连连,挥手不断,“这位客官喝多了,喝多了,没想到他这般不经喝…各位,莫怪,莫怪…” 随后,他又对殇沫贴耳道:“你不要命了吗?敢直呼先帝的名讳!幸好,此处没有官兵,都是些普通百姓,要不然你可就惹上麻烦了...” 殇沫不屑摇头,默默喝酒。随后,他又嬉皮笑脸道:“你长着一脸福相,大脸大耳的,说话也和颜悦色的,定能活得长长久久,所以,你大可不必怕死,你也不会死。” 伙计,伈伈睍睍道:“客官,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何况,我的铺子还在正街上,你又怎能如此口无遮拦呢?” 殇沫,含笑点头,“是啊,有些话的确不能再口无遮拦了。那你继续说你的堂弟吧?” 伙计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惊魂未定道:“说真的,客官可莫要再提别的...我们只说我堂弟,只说我堂弟...” “那你不如直接说说你堂弟和我钱袋子里的银锭有何关联…”殇沫,说,“你若说得太多、讲得太复杂,保不准我又会忆叹往昔了...” 伙计,瞠目结舌道:“客官,怎知我想说什么…” 殇沫,再次捧起酒坛,一顿痛饮,在抹嘴间,缓慢地说道:“你说出我钱袋中银锭的出处后,就开始说起你堂弟了。显然,你是见过你堂弟用过或说过这种的银锭的。” 伙计先是一怔,又频频点头道:“好,那我就直接说了。五年前,我堂弟再次出现在我铺中,依旧是只点了一份素面。可,在我未留意之时,他竟与我铺中另一桌走江湖的人起了冲突,就在邻桌之人想要提刀伤人时,我堂弟却掏出了一锭银子...” 殇沫,抢言道:“也就是说,那日你堂弟掏出的那锭银子,和我如今钱袋中的银锭一模一样,对吗?” 伙计又点了点头,“堂弟凭借那一锭银子,不但吓走了邻桌走江湖的人,那些人还在离开时,向堂弟道了歉。所以,当我见到客官钱袋子中都是这样的银锭时,我才说客官你是位名声显赫的大侠的。” 殇沫已沉默。 因为,邻桌之人同样提着刀靠了过来,殇沫不知晓当年铺中伙计的堂弟,遇到的提刀人是怎样的,但,现在提刀走过来的人,绝对比当年的那群人更不好惹。 他们不但各个凶神恶煞,还皆是黑里透红的脸,说不上虎背熊腰,也算是大腹便便。 ——也只有长相极丑,又趾高气扬、杀气腾腾的人,才能在外表上唬住人,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殇沫当然不会被唬住,他不但没有被唬住,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一直觉得这铺中的酒水缺了点味道,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缺了哪种味道...直到我看到你们后,我才赫然醒悟,原来,这酒中缺的味道,还不是一点两点,而是很多点。” 从邻桌而来的一人道:“无论,这酒中缺多少味道,再过一会儿你都绝不会再感觉到任何味道。” 殇沫诧异地“哦”了一声,“你们难道真不想知道这铺中酒都缺了点什么?” 这人,又道:“已没必要知道。因为,从死人口中说的话,虽说多半不会假,但也绝不会再有意义。” 殇沫,讥诮道:“你觉得我会是你口中的那个死人?” 从邻桌而来的另一人道:“他既说你是一个死人,就绝对不会有错。在这十二年中,倘若我们河北岔道口的何老大说谁是个死人,那此人也绝不会再活着。” 何老大闻言,狂笑道:“钟老二,你又何必给他说得这般明白呢。像他这样的死人,又需要明白什么?” 殇沫,紧眉思索道:“河北岔道口…至从北平改为京师后,河北也就属北直隶。这样说来…” 他突得侧眸,寻找起了铺中伙计,铺中伙计已然吓得蜷缩至了一角。 不过,他还是朝伙计问道:“这样说来,你应是听过他们的名号咯?” 伙计多次斜上眸子,又次次惊慌落下,过了良久才颤声道:“他们…他们是河北四雄。” “四雄…老大姓何,老二姓张,那老三和老四姓什么呢?”殇沫,抬中指连连抵戳着下颚,“对了,“自惭寒饿为,何张空避席”,老三和老四是不是有一个姓空的?” 河北四雄,皆怔。 殇沫又道:“既然你们没听过“自惭寒饿为,何张空避席”,那也自然不会理解“苦吟三十年,所获唯巾帼”这句诗的意思咯?” 四雄中的老三猛然喝道:“问我和老四的姓氏就问姓氏,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作甚?” 殇沫大笑饮酒,沉默。 何老大,反倒又开了口,“我们四兄弟的确没读过圣贤书,但,你钱袋子里的那些银锭,却对我们很受用,我们四兄弟今日也必夺之。” 殇沫,微微一笑,“我当然知晓你们想要我的钱袋子。从我的钱袋子随铺中伙计一同落于地面之刻,你们四人的眼珠子就没从我的钱袋子上移开过。” 何老大,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何不逃?” 殇沫,道:“因为,我没必要逃;也因为,此处想要得到我这钱袋子的人,也远不止你们四人。” 何老大闻言,瞬间慌乱无措,就在他四下张望间,已有七八群人陆续走来。 “我虽不识得你们,也从未听过你们的名号,但,我却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入京师…”殇沫,继续道:“倘若,只有你们这四头狗熊也就罢了。可现在,恐怕什么狮子、狍子、地鼠、野狗野猫的也都聚齐了…我很清楚,像你们这种人也是绝不会走空镖的...所以,你们这次要抢的“镖”,到底是什么?!” ——“镖”是江湖暗语,表示特定的物件或某个人。 在殇沫如此犀利的言语下,围上的众人也纷纷打量起了殇沫。 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场多人混战也将要展开... 第六百〇七章 侠女纳婿 (二) 随着一声巨响,三五名大汉已相继倒下。 朴素的临街酒铺,在厮杀中也已残碎不堪。 奇怪的是,这群人的目标并不是殇沫。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现在的殇沫就相当于是一件彩头或胜利品,谁能在最后胜出,便可得知。 更奇怪的是,这群江湖人真就只为一袋银锭在大打出手吗? 殇沫不知,也无从得知。 ——或许,始终处于巅峰的人,是无法向下兼容的。 ——这道理类似于“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凤凰又怎知凡间的生存之道,更不会懂得何重何轻。 ——殇沫不识“河北四雄”,自然不会知晓他们的所求,更不会知道他们的处境与现状。 然,通常人们也会忽略掉另一句话——“得志的猫儿雄过虎”。 此刻,一些人已在自报家门,“河北四雄”的名号不断被“关东五虎”“江南六侠”“川西双飞燕”等名号压慑。 ——事实就是这样,起初只听“河北四雄”时,的确有些威风凛凛的意味。 ——可,名头一旦多,天南地北的都聚齐了,那最初的“河北四雄”又算什么呢? 一滴雨已落下,恰好滑落在殇沫的脸上,望着悄然成灰的天空,他竟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失落中有几分迷惘,亦有几分悲情。 不过,在他再次举起酒坛,连雨带酒一同灌喉肠之刻,都全然变成了不耐烦。 ——眼前的这群人,已当误了他太多时间。若,他只是一人饮酒消磨时光,倒也不觉得虚度,怎么说那也多少有些享受孤独的意境。可,一旦被打扰,且还不是为了添彩,那任谁都会急躁心烦,大有眼不见为净之意。 ——可,这群江湖人各个顶着响当当的名号,怎么相互拼杀起来就这般费劲呢?就算双方武功都是半斤八两,单是用刀互相砍着,也能同归于尽啊… 就在殇沫缓抬眼眸,想要观战之时,竟率先看到了另一队人马。 他先是怔眸,随后也只能大笑,接着狂笑。 ——他早该想到,京师重地又怎能允许这些江湖人胡作非为呢? ——这些江湖人手中本握有武器,却在某一刻不约而同的皆弃了去。这也便是为何拼杀会没完没了的原因,拳头对拳头、手掌对手掌、腿脚对腿脚,如此打下去,一时之间还真就死不了人。 但,另一队人马既是“夜莺暗卫”,又为何不阻止这群江湖人呢? “你不觉得这些人很可笑吗?”殇沫敞开嗓子,说,“他们既已放下了武器,为何还要争斗不休?” 一“夜莺暗卫”缓缓凑前,先是躬身一礼,随后淡笑道:“就让清凌来回答公子的问题吧。” 殇沫,笑道:“清凌…可是清水的清,凌云之志的凌?” 清凌莞尔一笑,随之点头,“公子竟能一下猜对,真不愧是大小姐看中之人。” 殇沫一阵畅笑,“倘若是“轻灵”二字,未免沾了些烟花之气,总能让人想到勾栏瓦舍中的那些舞娘来,如此,岂不大大有损“夜莺暗卫”的声名?” 清凌,道:“可,很多人并不像公子这般细嚼名字,多半只会听之忘之,听之会之。至于,他们最终能意会到什么,想必公子身为男子也定能想象得到。” 殇沫,道:“你并不在乎这些,不是吗?” 清凌,再次淡笑道:“我不在乎是因为身为“夜莺暗卫”中的一员,无论我叫什么,也无论别人将我想成怎样的人,都改变不了“夜莺暗卫”的权威。但,公子眼前的这群江湖人却是极其在乎的。” 殇沫,赫然觉醒道:“你是说,他们在为了脸面而拼杀?” 清凌,含笑点头,“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他们虽都弃掉了武器,但,总要护些自己的名头吧。毕竟,那些响当当的名号都说出去了,难道真还能不打了吗?” 殇沫,缓慢道:“这便是江湖。今日之战,直接关乎到他们日后是否还能在江湖上行走。即便,他们见到你们后,将手中兵器丢弃,也要争出个结果来。” 清凌,道:“不错。他们只需要将对方打得服服帖帖便好,只要将对方打服了也自然就成了胜出者。对于我们“夜莺暗卫”而言,他们只要不闹出人命,也不过是寻衅滋事罢了。” 殇沫,道:“这也是他们放着武器不用,反倒赤手空拳的主要原因。寻衅滋事不过是被关上几天,一旦出了人命可就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了。” 他突然皱眉,将眸子凝向清凌,紧接着道:“可我还是不懂,我为何能成为他们的目标?难道,他们都不识得我手中的“苍琼剑”?” 清凌淡笑垂眸,缓摇起了头,“倘若,今日公子能大开杀戒,一战成名,那今后整个江湖都会知晓神剑“苍琼”的。可,公子会吗?” “神剑“苍琼”之所以无名,是因它无垢。既没沾染过无辜性命,亦没在江湖纷争中展露过头角。其实,像公子这般一出生就在云端之上的人,自然也不会去理会什么所谓的江湖纷争。”她接着说,“就因为公子从未理会过,公子才不会知晓自己手中的那袋银锭有着何等的分量…” 殇沫,一脸惊然道:“你是说,今日纷争的根源正在我这袋银锭上?” 清凌的头微低,点了点头,“今日之萧府已是江湖中的第一府邸,甚至是整个大明朝的第一大族。或许,公子对萧府的印象,还停留在“天翱镖局”上,亦只会想到您的那四位萧姓叔叔。可,这些年来,公子的吃喝用度、银钱往来,哪一样不是出自萧府,只是公子不知,也习惯了这般用着罢了。” 殇沫,沉声道:“这些年来,我的银两的确皆出自“天府钱庄”。每次不等我用完,钱庄之人就会再次相送....没想到,萧风、萧月、萧秋和萧冬四位叔叔今时今日竟已有这般成就。” 清凌,道:“这没什么好惊讶的,人人知晓、人人存放银两的‘天府钱庄’,也只是萧府的冰山一角。盐铁、粮食、布匹、珠宝玉器、首饰珠钗,甚至盖房所用的木材,只要是人们所需要的,也离不开‘天翱镖局’的往来护送。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奉行侠义之道,恩惠了不少百姓,更控制着价格平衡,很多百姓宁愿相信萧府之人,都不愿相信地方豪绅与商贾。” “我与阿棠曾在入川的路上,亲眼见过百姓对萧府的赞誉。当时,我也只是觉得萧府的做法,符合四位萧姓叔叔救世济民的行径,实乃情理之中的事...”殇沫,说,“不曾想,今日却因‘天府钱庄’的一袋银锭惹来了是非纷争…此时说来,还真有些惭愧,自己居然连最亲近的四位叔叔的事都一无所知…” 清凌,道:“恐怕,公子不知之事,还有很多。近年来,随着萧风大侠被奉为“医仙”,萧月大侠被奉为“月神”,萧秋大侠被奉为“商圣”,萧冬大侠被奉为“暗器机关大家”后,萧府也开始担负起了武林盟主之责,主持正义。萧府之所以能服众,倒也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有多高,而是因为他们极盛的江湖威望,偏偏萧风大侠又有“起死回生”之术...敢问,谁会得罪有天需要上门跪求的“医仙”呢?” 殇沫,喃喃道:“所以,久而久之‘天府钱庄’的银锭也就代表着一种权威,能与‘天府钱庄’有大量银钱往来之人,也一定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必然会受到江湖各方势力的礼待。” 他忽又眸光发亮,道:“可…这也不对啊…即便,眼前的这群江湖人想要我手上的这袋银锭,他们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京师当中吧…” 第六百〇八章 侠女纳婿 (三) 雨已绵绸,沿青瓦朱檐落成雨幕。 街头虽无游廊花柱,却也使稀疏的绿植花草在雨中生艳。 止晴连天皆阴雨,碎花油伞步步急。 这本是一片宁静景,纵有雨落为奏,也不失诗情画意。 可,偏有惊雷震四方,惊雷乍响之处,积水四扬,地砖碎散。 但,地砖之上的那张桌子,不仅纹丝不动,且还完好无损。 众人在第一时间愣眸,就连“夜莺暗卫”也不禁后退了三尺距离。 这声惊雷非天降,而是出自殇沫的掌下。 方才还在拼杀的那群江湖人,仿佛也意识到了真正的威胁在哪。 京师大街的地砖,并不是规整的灰砖,则是大小不一的石块。 只是石块被打磨的极其平整,填补的也极其均衡。 石头的硬度,毋庸置疑。可还是有人单凭一掌便能将其炸裂四散。 何况,这人的手掌也只是拍打在了离地两尺左右的桌面上… 确切地说,桌子在受到手掌拍打之力后,没有裂开,也没有碎掉,反倒桌下的整块地砖连带着积水,全都七零八落。 这就不单单是内功深厚的问题了,着实有几分“隔山打牛”的意味。 然,倘若有谁告诉你,他有一套“隔山打牛”的掌法,你可千万别信。 那多半是忽悠,也多半是神棍之语。 “你…你到底是谁?竟能有如此功力?”“河北四雄”的何老大颤声而出,就连双眼也似在颤动,“普天之下,能有这般功力的…难道…难道,你是顾暖雨?” 何老大这话是对殇沫说的,那一掌也是殇沫拍打在桌子上的,但,殇沫却绝不是顾暖雨。 “何老大,你不但脑子有问题,眼睛也有问题。青丝玉面的顾暖雨无论到了何处都会被人一眼认出。诸位,既没能第一眼认出他是何人,那也只能说明他不来自江湖。”“川西双飞燕”中的彩燕赵元静,持一双锐眸反复打量着殇沫,接着说:“既不来自江湖,那只能是出自朝廷咯。” “朝廷?”“江南六侠”中的宁二侠,立即否定道:“朝廷不可能有如此厉害的年轻人,他这一掌既能护全整张桌子,又能使掌风穿透桌面直达地砖,这功法倒有些玄门道宗的意思…” “我也觉得他不是朝廷的人,众所周知在宫墙之内应该没有任何人能比昔日冷大小姐的功力更高了。这男子既能在此买醉,就不可能与权贵有关联…”“关东五虎”中的张大虎在说话间瞳孔已在逐渐放大,声音也越发低沉,“莫非…他是…剑神…” “剑神”二字一出,所有人皆颤腿后退。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剑神,剑神谢清澜也的确来到了京师之中。 “现在,公子是否已知晓神剑“苍琼”,为何不被众人所知的原因了吧?”清凌步步凑上殇沫,在她行走的过程中也撑起了一把画伞,“想来,公子眼前的这群江湖人已将他们所知的大人物说了个遍…可说来说去都未提及到公子...” 已与清凌同在一伞之下的殇沫,冷颜侧眸,“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他们为何会同时出现在京师当中…不仅你对此事沉默不语,这些江湖人也只字不提,你们越是这样,我越有种不祥的感觉...” 他渐渐拔剑,拔的也是这世间最无坚不摧的“苍琼剑”。 他之所以一掌拍在桌子上也不过是不愿在等,面对着清凌的避而不谈,和一群江湖人无休止的争斗,他已感京师之中必有大事发生,而这事也定于冷溶月有关。 他接着道:“你们“夜莺暗卫”怎会刚巧出现在这里?是提前得知了这群江湖人要入城的消息,还是特意为我而来?这群江湖人入不得我的眼,也自然入不得你们“夜莺暗卫”的眼,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们出现在此处只是为了监视我!” 他两语过后,清凌再次沉默。 他索性直接对着清凌喝道:“你大概是忘了“夜莺暗卫”的真正主人姓冷!并不姓朱!” 清凌闻言,瞬间跪地,原本洋溢在她脸上的自信和微笑也全然退散,“还请公子恕罪!清凌未曾想到公子会如此生气…” 殇沫,道:“是的,我很生气。我也自知,自己一生都超越不了谢师哥和暖雨哥哥的江湖地位,但,这却一点都不影响我杀人。” “现在…”他已从清凌的身侧离开,步步向前,满脸肃杀地走向着眼前的那群江湖人,“现在,我已不想从“夜莺暗卫”的口中得到答案了。你们来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关东五虎”中的张大虎连连颤声道:“我等无意卷入其中,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关东五虎”也并未做什么,还请大侠放我等离去...” 殇沫邪魅一笑,嘴角在上扬间也带满了讥诮,“离开?” 随着一丝凉意袭过,他也缓缓歪了脖子,“现在,你还以为能离开吗?” 张大虎猛然一怔,他好似不懂殇沫在表达什么,只在这两句话之间,也只在这片刻间,是发生了什么吗? “血…血…血…” “张老大…你的手指…你的手指在…在地上…” 身边人的阵阵惊呼,仿佛已使得张大虎感受到了痛感。 他缓缓侧颊,又缓缓垂眸,漠然地看着地上的小指。 那已不是一根小指,更像是一片树叶、一只蚕蛹,甚至是一个死去的小动物。 总之,那是一个与他全然无关的肉骨,他静静地看着那肉骨全无了血色,又在雨水中逐渐苍白… 突然,他捂住了自己的左手,身体也蜷缩在地,实实感触着仅剩的四指。 有时,光是感触是没用的,还要去看,去认认真真地看。只有看明白了、看清楚了才能知晓该如何去恨、如何去痛... ——丑陋、僵麻、苍老、无力…但凡不再完美的事物,皆具备这些字眼,而这些字眼又都体现在他的左手上。 ——这也是一个自己慢慢嫌弃自己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不甘、有怨恨,更有杀心。 但,殇沫却并没打算结束…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只想听你说出实情。”他渐抬“苍琼剑”,剑尖横移,指着眼前的每一个江湖人,“不光是他…如果我今日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你们都要死...不因任何,只因你们打了我那袋银锭的主意,单是这样,我已有足够理由杀掉你们。” “关东五虎”中的孙二虎赫然跪下,战战兢兢道:“我说…我替我们老大说…” “我们来京师是想见识一下冷大小姐的昏礼,冷大小姐在发给各路英雄的喜帖上,自称自己为“冷溶月女侠”,这本就一反常态,再加之喜帖上并未写明喜宴的具体日子,这也就让我们更加剧了好奇之心。本想来此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时机,能使得我们“关东五虎”扬名立万,或做出些惊天之事博些威名,可…可…我们在进入京师后,就…就有些后悔了…” “不光他们后悔,我与相公楚经进入这京师后,也立马后悔了。”“川西双飞燕”中的彩燕赵元静,道:“京师的防卫并没有异样,街道上还多出了不少“夜莺暗卫”,在这种防护下即便可以做些一鸣惊人的动作,我们也是绝不可能活着走出京师的。至于,冷大小姐的喜宴,就更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去捣乱的地方了。” 张大虎微声无力道:“既不知冷大小姐喜宴的具体日子,也明知就算知晓喜宴日子也无法做些什么后,我们就开始在街道上游荡…” “然后,我就进入到了你们的视野中?”殇沫打断了张大虎的话,继续道:“我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我手中的剑也不是一柄威名赫赫的剑…不,“苍琼剑”与“灭影刀”齐名,怎么不是一柄威名赫赫的剑呢…只是你们不识“苍琼剑”,那“威名赫赫”四字也自然就无从谈起了…但,你们却发现我身上有一袋“天府钱庄”的银锭,这袋银锭也重新点燃了你们的欲望...” “河北四雄”中的何老大,点头道:“没错。只要得到你身上的那袋银锭,我们也不算白来这京师一趟,至少能借助这一袋银锭在江湖上耀武扬威一下。” 殇沫,缓慢道:“恐怕,不止是可以耀武扬威一下吧?“天府钱庄”的银锭,表面上是银锭,但,也可以不是银锭。不管你们到哪只要掏出这一袋银锭来,那些不想得罪“萧府”,或需要仰仗“萧府”,甚至对“萧府”心生敬畏的人和地方,都不会再收你们的银锭,你们不仅可以白吃白喝,还能收到不少想要“孝敬”“萧府”的钱财,对与不对?” 众人静静地听着,皆垂眸,皆沉默。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我并不想杀一群与我毫不相干的人。至于,张大虎你…”殇沫慢慢移落着眸子,一字一字道:“你若想报断指之仇,我随时恭候。记住了,我叫殇沫,“天翱门”少门主殇沫。” “天…天…“天翱门”…少门主…”张大虎的脸上全无了血色,瞠目结舌间声声发颤,“你…你就是前任郭门主的那个关门弟子…原来…原来这世上真有你这个人存在…” 殇沫没再说话,他作为这世上最接近神的人的关门弟子,自然也会被渲染上神的气息。世间事,真真假假谁能说清,很多事只要自己清楚便好。 然,他不言,并非已全无了怒火。 有些事,他只要一去想就立马想要“毁天灭地”,比如:所谓的冷大小姐的昏礼。 他可以确定,冷溶月从未与他说过昏礼一事,那这昏礼又到底是谁与冷溶月的昏礼呢? 倘若,清凌支支吾吾正是为了掩盖冷溶月与他人的喜宴的话,那对于殇沫来说,就不仅仅是耍弄了,更有欺骗和“始乱终弃”! 殇沫已转了话锋,他的言语尖锐、狠厉,又苍白直接,亦带满了幽怨与嫉妒,“你们的冷大小姐是要做什么?!纳婿吗!?哪个兔崽子是座上宾啊?!” 清凌无需抬眼,就知殇沫正在对着她叫吼。 ——可没办法,谁让她就是来监视殇沫的呢… “大小姐…大小姐的确要办喜宴…不过,要办的也是大小姐与公子的喜宴。大小姐不知公子何时回京,就专门派清凌守在街头,只要见到公子入城,就立即定下昏宴的日子...” “哦…”殇沫长“哦”了一声,似有些无言以对,“其实,我也该为溶月办一场像样的昏礼了。只是,她可以和我商议的嘛,干嘛要搞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清凌小声嘟囔道:“大小姐是要纳婿,哪还需要与你商议,哪天想娶就娶呗…” 殇沫眨了眨眼,“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清凌,支支吾吾着,“没…没什么…” 殇沫,道:“你既已见到了我,那我和溶月的昏宴要定于何时?” 清凌,起身朗声道:“十月十九日,也正是明日。” 第六百〇九章 侠女纳婿 (四) 雨歇,天成青。 寒风拂过酒铺伙计脸颊之刻,他已清洁完最后一张桌子。 他习惯性的将抹布上扬到肩头,渐渐望向将要放晴的天空,难免一番感慨。 这一天对他来说,实在太特别。 ——他极有可能死掉,却也见到了极不平凡的景色。 有时,人只要这样活上一天,就能胜过往常的数年。 从今天过后,他也算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男人了。 他也不禁自问:自己是否已算是一个江湖人? ——江湖人,江湖人… ——或许,他不懂何为江湖,但,江湖中一定会有惩恶扬善的大侠,也定会有救国救民的壮举。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这是荆轲刺秦王的悲壮,有着誓不回还的坚定意志,更令无数侠客终身向往。 想到这里,他还是笑了,淡淡地笑着,痴痴地摇着头。 ——什么江湖人不江湖人的,我啊还是该卖酒就卖酒,该经营铺子还是要经营铺子,就算想得再多,也成不了一代大侠,反倒连这间相依为命的铺子啊也干不好咯… 不过,他还是想要去感谢今日出现在他酒铺中的那群江湖人。 有时,人敢去想一些事,就已比想都不敢想要幸运。 他能敢想,能得到这份幸运,也全因今日出现在他铺子里的那群江湖人。 何况,他也并非全无收获。 ——印有“天府钱庄”的两锭银子,就是他的收获。 ——这两锭银子已足能成为他炫耀一生的本钱。因为,这两锭银子代表着一个时期,萧府在武林中最鼎盛的时期。 现在,他正将这两锭银子握在手中,握得紧紧的,甚至已握出了温度。 突然,一张桌子在毫无预兆下倒塌,待他随声望去,脸上竟毫无惊讶,反倒露出了一抹更淡然的微笑。 他在微笑中眸光渐渐发亮,分不清是星光,还是烛光,但,光亮却久久定格,照亮了整片夜幕。 ——倒塌的桌子正是殇沫曾拍打过的桌子,事实上,那张桌子早已受创碎裂,只是在巨大的击打下始终凝固着原貌,直到此时此刻才逐渐松动。 ——使桌子松动的因素有很多,比如:寒风、气温、水珠,以及时间,但,无论哪一种因素,都已在说明殇沫的功力并非看上去那般玄奥难懂。 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岂不也是这样,有些暂时难懂的事,日后定能想清楚;有些看上去难以理解的事,将来也自会显现出答案。 然,眼下就在京师“绣芙蓉”后院的主阁中,却还有一个人想不通这个道理。 或许,他也不是想不通,反倒是关心则乱。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不分年龄,也不分武功高低。 就是会让人食不下咽、坐立难安。 说来也巧,这人正是白昼中拍打酒铺桌子的殇沫。 如今,酒铺伙计倒是豁然了,他却郁结于心,气结于胸。 最要命的是,他还根本不想去听任何人的解释,就算是使他生出郁结的冷溶月亲自向他言说,也难以缓解他心中的憋闷。 他必须要敞开心胸。不然,他极有可能缓不过气来。 他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乱蹦乱跳,他只想狠狠地惩罚一下冷溶月。 当,一个男人想要去惩罚一个女人时,男人也总能找到理由和方法。 于是,一场更加凌乱的画面,已在所难免。 气喘吁吁的两人,面红耳赤的脸颊,一丝不挂的身躯,这大概是表达情感最直接的方法,也是一个能让男人极快释然的办法。 床榻上的冷溶月缓缓侧眸,娇羞地望着榻下凌乱不堪的衣裳。 她似已记不清整件事是如何发生的,也记不清自己怎样这般轻易地屈服了... 像是饮了一壶烈酒,且这烈酒中也绝对掺了迷心药,但,这酒却又远比“芙蓉醉”有温度。 对于女子而言,温度不仅仅是实实在在的体温,更多的是一种感受。 这种感受一旦占据心田,那就一定是一场深陷,且是不求回报的深陷。 “那个…刚刚屋外是不是有人看着?”冷溶月紧了紧眉,脸已更红,“方才,我们两人争吵的那般厉害那般大声,一定会引来人的...” 殇沫挺了下上身,靠于榻头,他知道冷溶月说的是何意,但,看着已侧身向外将被禄裹得紧紧的冷溶月,他也不免害起臊了,“有就有呗,反正咱俩又不是第一次这样...” 冷溶月闻言,猛然回身,想要痛骂殇沫,却又再次拉紧了被禄,没好气道:“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醋劲有多大吗?” 殇沫,漫不经心道:“有吗?满屋都是香喷喷的,哪有什么醋味...” 冷溶月狠狠地瞪了殇沫一眼,“你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意吗?还是根本就不想与我成婚?” 殇沫,喃喃道:“我自然是想要与你成婚的,但,也不能是你冷溶月纳婿吧,该是我娶亲才对…” 冷溶月,撩被起身道:“喂,你有没有搞错...这“绣芙蓉”是我的,屋外的满堂宾客也是我邀请来的,怎么会是你娶亲呢?是我冷溶月在名正言顺地纳婿好嘛!” 殇沫,无赖道:“我不管。虽然,我明日要成婚的消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我倒也同意明日就办昏礼。免得有些人啊,往后再搞出什么花样来…” 冷溶月“哼”道:“你这是要正大光明地吃软饭咯?还吃得这般理直气壮,面不改色的,真不要脸。” 殇沫缓缓依偎向冷溶月,从被禄里慢慢抱住了她,“你觉得我们俩都一丝不挂了,还有必要要脸吗?” “你!”冷溶月一巴掌拍在殇沫的脑袋上,“哪学的这些轻薄之语,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殇沫,笑道:“我喜欢就好。” 良久后,他竟又缓慢地吐出了同样的言语,“我喜欢就好…”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脸上已无了笑,心中亦无了喜悦。 这言语,也如晴空中乍现的乌云,乌云的面积越变越大,直到遮天蔽日。 第六百一〇章 侠女纳婿 (五) 倘若,你喜欢一个男人,就一定要懂得他的情绪变化。 因为,这是男人最需要女人的地方,也是男人依赖的所在。 在这个世上,女人最大的误区就是自以为,最大的误解就是他需要。 通常,自作聪明的女人都有着一套不成文的结论。 不管这结论对错与否,她们都会遵循照做。 事实上,真正聪明的女人,一定是懂得交流的女人,绝不是自以为是的女人。 很多时候,男人要的并不多,其实和女人一样,都不过是陪伴。 什么金钱、地位、权势,只要是价值观念正确的男人都不希望从女人那里取得,他们会自己创造,而,女人对男人唯一的作用,只是知心知意,轻松安逸。 知心知意者,方为知己。 为知己荣,为知己死,为知己两肋插刀,闯它个龙潭虎穴,搅它个天昏地暗都不在话下。 轻松安逸,乃是心境。 两个人在一起只有绝对轻松自在,才能展露真我,才可全无虚假。 确切地说,不过是“信任”两字。 有信任在,就不怕陈辞滥调;有信任在,也不怕内心中的诸多阴暗;有信任在,亦不会在乎过往种种,身陷过何处。 这是人与人交往的基础,也是感情的基础,却总被人附上复杂,又总被人误解其意。 现在,殇沫的眉宇间已浮上了一道浅浅的忧伤,冷溶月却知晓这道忧伤,并不能诠释全貌。 她是一个极其自信的女人,有她这样的女人在侧,还能让殇沫生出忧伤的,一定也是长久压抑在心头的事。 “夫君,你见到他们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似在试探,却也刻意加上了“夫君”的称呼。 殇沫微微点头,“只见到一个。” 他突然惊身,又问向冷溶月,“你说“笼中鸟”被放出后,还能活吗?” 冷溶月,迟疑道:“能,也不能。” 虽然,她很清楚“笼中鸟”被放出后是多半不能活的,但,她还是给出了两个答案。 因为,她知道殇沫口中的“笼中鸟”,绝不是鸟,而是人,且是殇沫在乎的人。 殇沫,道:“怎么说?” 冷溶月,回道:“这就要看“笼中鸟”的造化了。如果,鸟儿从笼子里逃出后,遇到了愿意给它吃食的人,那它暂时也死不了;如果,遇不到,那食物也会成为它无法存活下去的最大障碍。” 殇沫,沉声道:“就算有人愿意给予它食物,它也只是暂时死不了,对吗?” 冷溶月点了点头,她并不想骗殇沫,她也骗不过殇沫。 想要维持好一段长久关系,就绝不能有欺骗,哪怕是能短暂骗过去,也绝不能骗。 “就算有食物,它也过不了冬的。” 是啊,被放飞的笼中鸟,又怎会懂得如何过冬呢? 殇沫清楚这个道理,却还是想从冷溶月的口中再听一遍。 “如此说来,朱高炽不放出文圭,还增加了中都(凤阳)广安宫的吃喝用度,是正确的做法咯?” 冷溶月,道:“太子哥哥初登大宝,很多事他也赌不起。这的确是最稳妥的做法。” 殇沫,缓叹了一声,说:“还有,此次我在少林寺中,并没有再见到父皇。” 冷溶月闻言,也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她知道殇沫已放下了第一个人,现下在说第二个人。 “那夫君…你是否见到了慧寂大师?” 殇沫猛然一怔,“也未见到。” “溶月,你这一说我好像想明白了一件事,慧寂大师身为少林寺的方丈怎么可能会不在少林呢,他一定是同父皇一起出游了。”他接着慌乱道:“溶月你说,他们会去哪呢?” 冷溶月嫣然一笑,入得殇沫怀中,“我知夫君此次前往少林,一定找遍了每一间禅房。父皇既有心要做一个方外之人,又怎会让夫君一再打扰清修呢。虽然,溶月也不知父皇和慧寂大师去了何处,但,他们所去的地方,一定是一处世外桃源。也只有在那样的地方,父皇与慧寂大师才能更好地修习佛法。” 殇沫,缓慢道:“父皇和文圭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朱高炽虽是我的皇叔,朱瞻基也算是我的皇弟,可我又怎能过得了自己的心结呢…” “很多时候,从表面看上去我们会有很多亲人,可真正与我们亲近的却少之又少。”他轻柔地捋顺着冷溶月的鬓发,接着说,“这些年,多亏师父不弃,溶月你未离,才使我有活下去的勇气。我虽不知活着的意义何在,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但,总算有你们的陪伴。这一路走来,倒也着实有不少喜悦...” 冷溶月轻抚着殇沫的臂膀,轻声道:“夫君,怎会没有亲人呢?溶月就是夫君的亲人。还有我爹爹,韵锦阿姐、涵影姐姐、晚晴姐姐、尘萦姐姐,还有还有水清岚、小莲、楚姗姗…多得都数不清了呢…” 她渐渐垂眸,渐渐褪去着脸上的喜悦,“只是,我们明日就要成亲了,我义母和冷瞳却已不在了…就连楚姗姗也以刚接任“十三剑阁”阁主为由,只让水清岚带回了一封贺信…” 殇沫,微声道:“在我们的一生中,有很多人不能陪我们走到最后,但,她们在我们心中却一点都不输给还活着的人。她们会在天上为我们祝福的…她们也一定能看到我们成亲的…” 冷溶月,柔声道:“从前,义母曾告诉过我,活着的人是永远无法与死去的人做比较的。那时,我还不信,总以为活着的人定有一天能取代死去的人。如今看来,当时是我太天真了…至少,在我心中是无人能取代义母和冷瞳的位置的…” 殇沫的脸颊斜偎在冷溶月的秀发之上,“我们应该庆幸…庆幸师父和师母还在…庆幸谢清澜谢师哥也活得好好的…还有你的暖雨哥哥、遥峰哥哥…他们都会替我们高兴的…” 冷溶月,缓缓道:“是啊,人生有多少伤痛,就会有多少庆幸…我们该忘记伤痛,去感恩那些种种庆幸…” 第六百一一章 侠女纳婿 (六) 郭明轩坐于高堂,如神天降。 他依旧是一头白发,仙姿灼灼。 有人说,男人不易老,但,在风轻云淡的外表下,却永远闪动着一双极具智慧的眸子。 倘若,沧海桑田可以诉成章,生死危难可以写下种种故事,那能决定末了现状的也只能是眸光。 眼睛,不曾欺骗过世人,更不会隐藏下秘密。 只要你去凝视、去品读,就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百味杂陈的一生。 同样,端坐在郭明轩身侧的柳若锦又何尝不是坎坷满路。 但,她已不再亏欠任何,亦没有任何负担,她用整段青春偿还了一切,亦用次次坚守扞卫了一个女人的尊严与底线。 不可否认,她是幸运的。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自困,皆因脸面、看法、流言与胆怯。 人生,需要勇气,更需要敬畏。 在勇气与敬畏之间,便就是种种阻碍与诸多悲情。 人们看不透这些,也全因本就是在为这些而活。 柳若锦不会想到,她有一天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男人去背叛自己的母亲,甚至,甘愿舍弃掉原“苍琼阁”的所有荣耀。 她与郭明轩的相遇,是一场偶然,却又是一场必然。 至于,她爱上郭明轩的过程,这也要着实感谢一个人,那便是萧未遇。 在郭明轩未出现前,萧未遇大概也是柳若锦仅能接触到的男人。 可,这个男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争气,反倒一错再错,不折手段。 有时,一旦极差之人原形毕露,就会瞬间拉高对另一人的好感,这另一人也便是郭明轩,他在恰当之时刚好来到了柳若锦的身边。 起初,柳若锦对郭明轩的印象,只是觉得他不坏,是个命不该绝的人。 她一开始的选择,也只是想让郭明轩离开原“苍琼阁”,脱离掉母亲柳落衣的掌控。 感情这东西,往往走肾容易,走心却难。 而,柳若锦也只想用一份善良,去偿还母亲柳落衣对郭明轩所做下的罪恶,却也从此与郭明轩建立了基本情感。 后来,面对着故遗名来犯,萧未遇的懦弱更让柳若锦甚感不堪。 柳若锦仅熟悉的两个男人,也在那一次中再次分出了优劣,郭明轩也逐渐成为了她的全部依靠。 若说,爱有几分,她不知。 但,她却很清楚一件事——郭明轩不会弃她而不顾,更不会弃她母亲柳落衣不管。 女人,大概是这世上最难懂的生物,却又是极其简单的情感动物。 只要能满足她们一时的心意与志向,给予她们勇气和力量,她们就可以至死不渝。 其实,她们是很有勇气的,任何人也无法否定她们所产生的力量。 只是,她们会需要有人用实际行动去陪伴,去认可。 郭明轩很认可柳若锦,更愿意陪伴柳若锦。 以至于,柳若锦最后在“无极庵”的那些年,也在青灯古佛下逐渐生出了恨。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恨一个人,而,恨的这一人还是她最爱的男人。 按道理来说,她不该有恨。 ——当初是她自己执意要留在“无极庵”,去完成惠静师太的遗愿的;也是她亲自下决心要赶走郭明轩的。 可,她在接管“无极庵”没多久,就已后悔——根本不该放任郭明轩离开。 她高估了自己,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那么狠绝。 原本,她只是想要放郭明轩走,让其去过更好的生活,去走该走的路。至少,也能落个自由自在。 然,当郭明轩真的走了,真的离开了,她却又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感。 她的占有欲也在逐渐扩大,终到了肆掠泛滥的地步。 ——郭明轩的离开,并不是一种背叛,却也胜似一种背叛。 ——对于,被占有欲完全支配的女人而言,没有陪伴就是背叛,真的离开了亦是背叛。 这是毫无道理可言的,亦根本没有任何逻辑。 那些年,她心中的恨在不断加剧,刻骨铭心、无处安放。 这种恨深埋在心,会在不经意间波涛汹涌,亦会无征兆地泛滥成灾,难以自持。 那时她便知道,这应是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恨了,比欺骗、玩弄更甚;比背叛、离弃更痛。 事实上,她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郭明轩,不是不想,而是,无法承受。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总以为郭明轩早已另娶她人,生儿育女,有了一个极其稳定的家。 但,郭明轩还是为了救回女儿柳韵锦的性命,前往太湖去见了她。 虽然,这中间多了一个素海棠,但,素海棠也曾不惜余力地助她生下了柳韵锦。 如今,素海棠早已不在人世,而,她的女儿要嫁的人,又正是柳若锦之女柳韵锦的夫君。 这算不算是一种天定的命运呢? 柳若锦与素海棠情同姐妹,却无法同嫁郭明轩。 现在,素海棠的女儿冷溶月竟与她的女儿柳韵锦成了真正的亲姐妹,要嫁的也是同一个男人。 这是否也算是成全了前人的所期所愿呢? 柳若锦看着步步走来的冷溶月,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畅怀。 冷溶月不但有着素海棠的容貌,还有着素海棠那媲仙绝尘的气质与身段。 同样的不可逼视,同样的脱俗绝美,这也是一种空绝迹、不再有的绝艳。 此刻,冷溶月穿的是一身蜀锦,千层雕花,镂空不透,仿佛每一朵雕花的间隔都是提前计算好的,层层相叠,红艳不俗。 身穿喜袍的殇沫,就差了点意思了,喜袍虽也是红艳艳的蜀锦,却有些当陪衬的意思,根本压不住冷溶月那不可侵犯的威严,与万物皆在脚下的霸气。 “溶月,今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韵锦成婚那天我没能到场,如今能看到你成婚也算是圆上我的心愿了。”柳若锦顿了顿,斜瞥了一眼殇沫,“这往后啊,我的这两个女儿可都不能受气,若是受了气,就是你这个新郎官没有做到尽职尽责。” 她的后半句,本严肃至极,却没曾想竟惹来了哄堂大笑。 “郭夫人,我是觉得您应该多为韵锦姑娘说说话。这往后啊,殇沫也多半只敢冷落韵锦姑娘,是绝不敢冷落我们大小姐的。”顾暖雨,笑道:“倘若,我们大小姐被人冷落了,那我们‘灭影门’的人,也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顾遥峰,接着道:“‘灭影刀’已立于应天故府大堂之内,有‘灭影刀’护持,我们‘灭影门’也会经久不衰、常立江湖的,有整个‘灭影门’做大小姐的后盾,想来这普天之下,也无人敢怠慢我们家大小姐吧?” “这…”顾姓两兄弟两语一出,柳若锦竟有些哑口无言,“这…” “这也没什么。”谢清澜,抢言道:“你们大小姐有‘灭影门’,我们韵锦有‘天翱门’,只要有我谢清澜在,无论是谁或是哪个门派,都绝不能欺负韵锦。” 一旁的水清岚“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若真打起来啊,你们两个姓顾的多半也是打不过谢清澜的,别忘了人家可是剑神,剑神谢清澜啊...” “你!”顾遥峰,愤愤道:“你这话说的,就算我们哥俩打不过他谢清澜,也要打!这也根本就不是能不能打过的问题!” 顾暖雨没有说话,却不怀好意地瞥了晚晴一眼,晚晴好似立即心领神会,盈盈一笑道:“他们哥俩打不过谢清澜,你水清岚还能打不过谢清澜吗?” 水清岚闻言,瞬间面红耳赤,娇羞到了极点,“晚晴姐姐,你说什么呢?你还是管好你的顾暖雨吧。” 晚晴并没有反驳水清岚,反倒自若点头,又莞尔一笑,道:“我自然会管好暖雨。不过,在我管好暖雨的前提下,某人是不是也要管好顾遥峰啊,就他那口无遮拦的性子,千万可别把我们家暖雨给带偏了…” “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我的头上来了!”尘萦狠狠地瞪了一眼晚晴,“我看你这小娘子啊,是找打!” 随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肃静,肃静,肃静。”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宦官的声音,“两位贵人已到,前来恭贺冷大小姐和殇沫大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宦官口中的两位贵人,自然也是当今圣上朱高炽与皇太子朱瞻基。 待到他们进入喜堂,初涵影却有些歪嘴了,她虽认识朱高炽和朱瞻基,却丝毫不打算给他们两人面子,“不知是这位宦官大人从未打听过溶月的事,还是这位宦官大人背后的主子本就对殇沫的事一无所知呢...说什么早生贵子,人家这对新人的贵女可是早就出生了...” 冷溶月连忙转身,躬身一礼,“涵影姐姐,莫要无礼。” 随后,她又看向朱高炽与朱瞻基,又是一揖,“我的这位姐姐是位江湖人,口直心快惯了,还请两位贵人莫要责怪。” 朱高炽,淡淡一笑,显尽威严,“方才宦官也说了,只是来了两位贵人,贵人就算再身贵,也断然没有责怪她人的权利。我们啊,今日只是这大明朝的普通百姓,也只是贪恋一口这“绣芙蓉”的饭菜罢了...哈哈哈。” 郭明轩,起身道:“既然贵人已到,何不高堂就座?” 朱高炽畅笑摆手,“贵人虽也是亲人,却亲不过你这个师父。昔日,陕国公郭兴随爷爷征战四方,履立功勋,更在鄱阳湖一战中提议使用火攻,才大破那陈友谅。你不但是殇沫的师父,还是陕国公之后,无论哪个身份都足以稳坐高堂,受文…” 他本想说“文奎”,却当即顿了下,随后,又低头微笑道:“你应受殇沫夫妻跪拜,也理应坐在这高堂之上。我与犬子能够在下观礼,已然欣慰…已然欣慰…” 第六百一二章 侠女纳婿 (七) 殇沫想不到,此生还能有被人踏破门槛、争先来拜的一天。 很多人,他都不认识,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但,前来的每一人,又都是真心实意来向他拜贺的。 或许,街头的“河北四雄”“江南六侠”“关东五虎”等人,只能代表某个群体,而,此时此刻的京师“绣芙蓉”,已然算是整个江湖。 无论“江湖”二字,多么令人神往,引人遐想。 不可否认的是,江湖中也满是捧高踩低之徒,名望在这里也成了最现实、最赤裸的体现,容不得殇沫不适应,亦容不得殇沫多想多思、再三甄别。 “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这是一句流传千古的谚语,也是一句贴合现实的真理。 就算知晓一些人未必磊落,未必就是真侠者,可那又怎样呢? 人实在太多,一个接一个从未间断过,他们挤破头皮来到殇沫身前都只为道贺。 不管在拥挤中有多狼狈,曾翻过多少次白眼,他们到达殇沫面前后,皆能整理好衣裳,捋顺好垂发,带满笑容,以端庄之容送上贺词。 殇沫知道,他们一个个并不是为自己而来,却也着实是为自己而来。 ——谁让自己娶得是冷溶月,冷溶月又是这世上最鼎盛的奇女子呢… ——今日他们来拜,大概会成为日后闯荡江湖的本钱,不管何时说起来,他们也的确参加过这场婚宴。 ——只要参加过这场婚宴,就能使得一些干戈化为玉帛,一笑泯恩仇,尽弃前嫌。 说到底,他们皆在为自己争名头、攒资本,哪怕他们从不识得殇沫与冷溶月也没关系。 ——是的,没关系。 殇沫还之笑脸,送上客套,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间,需要一些逢场作戏,也需要一些人情世故。 只要有人需要,这种事就不可避免,也会络绎不绝。 然,这也丝毫不影响日后相互拔剑的速度。 ——若有一天,这些前来道贺的人接连来踩、来讨伐,那殇沫也会毫不客气地拔出“苍琼剑”。 正如,现下正在与朱高炽套近乎的那些人,他们虽有接触当今圣上的机会,却无背离大明朝的本钱,一旦有天他们做了作奸犯科之事,损坏了大明朝的秩序和法规,他们同样难逃一死。 ——就算能看出朱高炽不平凡的人,都是些聪明人,可那又如何呢? ——这世上,死得最快的岂不也正是些聪明人? 今夜,殇沫喝了很多酒,打出生以来最多的一次酒,但,他却愿意喝,来者不拒。 他很清楚,今夜的畅饮应在一生当中都不会有几次,甚至,也只有这一次。 即便,他不能喝,毫无酒量,也不妨碍他无比喜悦的心情。 他要照顾好自己的心情,这是难得的心情,也是值得永存的心情。 他已明白,人是在为心情而活,没有任何事能比自己开心顺遂更重要。 可,独守在婚房中的冷溶月,现在却毫无心情。 她在思量着很多事,也在考量着很多人。 她之所以会这样,也全因突如其来的一个人,这人谈不上是旧相识,却也的确相识。 这人便是丝柔。 丝柔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行刺朱高炽与朱瞻基,但,有谢清澜、顾暖雨、秦楼客、柳韵锦和“夜莺暗卫”驻守的“绣芙蓉”,又怎么可能会让这场行刺成功呢?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行刺,也是一场还未出手就已结束的行刺。 丝柔带来的帮手,是原本秦泰的旧部,他们皆已被擒获,且送入了京师大牢。 他们未死,要感谢今晚是一场喜宴,不易见血。 但,丝柔与冷溶月隔窗所说的话,似乎也点醒了冷溶月。 当,众人皆将焦点放在新郎身上时,尘萦却绑着丝柔去见了冷溶月。 冷溶月没让她们进入新房。 今夜能进入新房的,也只有一人,只能是新郎殇沫。 冷溶月与丝柔隔着窗台说了许多话,这些话也多半是丝柔在说,冷溶月在听。 严格来说,秦泰算不上是朱棣的人,但,秦泰却明白只有朱棣能让他飞黄腾达,所以,他为了有出头之日,最后,只能将一切全压在朱棣身上。 他不是一个操盘手,亦没有资格与朱棣讨价还价,所谓的压,也只是全力效忠朱棣,只能如此。 然,丝柔却是汉王的人,这一点冷溶月也是刚刚知晓。 她赫然发觉,之前还是太小看丝柔了,丝柔表面上是一个徘徊在宣府暗所几位千户当中的风尘女子,其实,却是汉王安插在边关暗所中的眼线。 既是汉王的人,那今晚朱高炽与朱瞻基只要能死在丝柔手上,就算丝柔不能全身而退,也算是一种尽忠。 有时,女人就是这样,她们不会管孰是孰非、孰对孰错,她们有着比男人还要坚定的愚忠,更比大多男人都要可靠。 丝柔只知道,汉王有大才,足以坐上帝位;她也只知晓,朱棣最爱的儿子,从头到尾都只有汉王,绝不是朱高炽。 单凭这两点,就已然能让她认定,朱高炽德不配位,必须让位。 她不敢再等,日子越久,朱高炽也会将江山坐得越稳,朝臣也会越发拥护。 她不得不静候一个时机,而,这个时机也只能是冷溶月的昏礼。 至于,汉王到底承诺了她什么,或是她与汉王之间都有哪些故事,冷溶月并不想知道。 ——既已成了对立之人、成了敌人,那么,敌人的故事就总显苍白,也毫无意义。 ——到了鱼死网破,不得不杀的时刻,再多的故事也挽回不了一个人的态度与立场。 不过,丝柔却在最后说出了一句话,一句足能让冷溶月食不下咽的话。 “朱高炽能容得下殇沫,朱瞻基可也能容得下殇沫?” 很明显,丝柔不可能知晓殇沫的真实身份,她既能知道,也只能说明宫中有汉王的眼线。 ——没错,朱高炽登基之事,可能早已传到了汉王耳中。 这种事,瞒不住。 ——远离,为今之计除了远离,应已没更好的办法。 冷溶月的大脑没有一刻不在转动,也不敢停止转动。 她本就习惯了掌控全局,运筹帷幄。 多年来,也没有任何局面不再她的掌控之中,这是一个人的习惯,也是一个人安全感的来源。 就在刚刚,她也曾将尘萦唤回,阁窗问出了一句话,“你愿意放弃现下所拥有的权势吗?” 尘萦的回答,并没有那么干脆。 ——这个世道,对于女人而言,本就不公。 ——这种不公无处不在,从脱离娘胎开始,只要你是个女人,就已要接受不公,面对不公。 尘萦知道,她成不了上官婉儿,更成不了诚节夫人和徇忠县君。 她能成为“夜莺暗卫”的统帅已是极限,绝无再进一步的可能。 因为,这世上很难再有第二个武则天,就算是武则天也终要还政于李家。 冷溶月是初次问,她也是第一次思量。 但,她还是在良久沉寂后,给出了答案,“大小姐在哪,“夜莺暗卫”就在哪,从始至终“夜莺暗卫”都只效忠大小姐,绝不是扞卫皇权的卫士。” 可,她在说出这句话后,也不禁吐出了顾虑,“现在的“夜莺暗卫”,已不是纯粹的“夜莺暗卫”,现下的“夜莺暗卫”不仅融合了朱高炽的亲卫,甚至,不少亲卫还与原本的“暗之影”结合成家,生儿育女…” 冷溶月知道,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然,这个问题就现阶段来讲,又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事情。 ——多少流离失所的女孤,在‘锦’地长大,她们没有亲人,彼此就是亲人;她们没有男欢女爱,“锦”地中也绝没有男人。她们成年后,不愿离开,只为报答恩情,只为留在‘锦’地,有些人成了新任的“暗影女侍”和“暗之影”,有些人也去往了各地的“绣芙蓉”。如今,“暗影女侍”和“暗之影”与朱高炽的亲卫组成了“夜莺暗卫”,在长久相处中,也找到了彼此心悦的人,成家生子…难道,真要去打破这份安宁与美好吗? 冷溶月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能不从女人的角度去认真思量此事。 ——原本,“暗影女侍”和“暗之影”不愿离开,也有身为女人的特性存在。这种特性,就是女人心中的安稳感,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女人一旦过惯了一种生活,而这种生活又是极其安稳的生活的话,她们都会从内心里惧怕改变。那么,换个角度去讲,现下她们已习惯了“夜莺暗卫”的生活,且还有些人与朱高炽的亲卫成为了家人,她们是不是也同样不想改变呢? 想要处理好这件事,冷溶月已不能做到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只要,她将离开的消息公布出去,朱高炽和朱瞻基也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做出相应的策略…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名正言顺的离开,大大方方地宣布… 第六百一三章 侠女纳婿 (八) 当,一个人迷迷糊糊地醒来,一定会很想知道昨夜都发生了何事。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谁都不可避免。 可,殇沫从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便就毫不在意昨日,只想沉醉在当下。 他很庆幸自己并不是在某家客栈的客房中... 假如,他从某家不知名的客栈中醒来,必会生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孤寂感。 人岂非就是这样,无论昨日有再多欢愉,有再多好友相伴,都依然要去面对翌日醒来后的孤独。 这孤独,只有男人会懂,并不是身侧有佳人便能杜绝,而要看身侧之人是否是心中之人。 倘若不是,只是一场逢场作戏,那除了孤独外,也定会再生出些别的感触。 这感触,绝不会好,大概会有自厌、自欺的成分,往后也会沉沦在自厌、自欺的生活中。 殇沫之所以感到庆幸,不单单是因为他苏醒在新房中,也因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冷溶月。 事实上,只要醒来后能立刻看到冷溶月,是否身处在新房中倒也没那么重要。 他的一生,大概没多少称心如意之事。 他能产生悲情,并非受过多少苦难,而是,觉得处处多余。 一个从小到大都自感多余的人,也必然找不到人生的意义。 这种感觉,从他六岁逃出应天皇宫后,便就开始。 有太多人,因他而死;也有太多人因他而改变了人生轨迹。 就算他到了“天翱门”,拜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师父,这种感觉仍在不断加剧。 一个人的横空出世,并不是全然无道理的,但,也定会打破很多原有的定律。 这定律不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反倒是埋藏在每人心中的固定模式。 确切地说,若真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反而大多人都会接受,哪怕是生老病死等诸多疾苦,也没人会去计较,到最后也皆会认命妥协。 可,当一个人心中的固定模式被打破了,绝对会有种种不甘与怨恨。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每个人都不希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一旦被夺走,就会张牙舞爪的去争回、去扞卫。 邢云飞就是这样,他一直认为柳韵锦只属于自己。 他能有这样的潜意识,也不奇怪。放眼整个“天翱门”,谁能比他这个大师哥更能拥有柳韵锦呢? ——在殇沫出现前,没有;在殇沫出现后,也不会有。 通常,人们很容易会将某个人或某件物品,归纳到另一个特定的人身上,总认为某个人或某件物品本就该属于另一人。 这样一来,某个人或某件物品就绝不该有其他的出路,也绝不能再属于其他人。 一旦某个人或某件物品有了其他出路,或是选择了他人,也定会将错误归结到某个人或某件物品身上。 什么不知好歹,什么恩将仇报,什么不知廉耻也会接连而至,将某个人或某件物品贬得一文不值,甚至,永远抬不起头来。 这也便是所谓的世俗,亦是世俗最可怕的地方。 所以,殇沫很理解师兄行天阳为何那般看不上自己,也很理解追随大师兄邢云飞的一众师兄师弟们对自己的排挤。 因为,柳韵锦能心悦于殇沫,本身就是在挑战世俗,就是在打破人情世故。 这是人生最大的无奈,亦是限制每个人的枷锁,从古至今没几人能够打破。 能将此枷锁打破的人,也定会背负骂名,一生难以洗净。 可想而知,殇沫能和柳韵锦走到今日,是何等的不易,就更别说冷溶月了。 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指冷溶月比柳韵锦还要高贵。 而是,冷溶月绝不困陷于某个门派中,她是整个江湖乃是整个朝廷的焦点。 她的选择面很广,广到上至太子,下至一代大侠。 无论,她嫁给昔日的太子朱高炽,还是嫁给名震江湖的一代宗师,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理所应当之事,也便又成了某种枷锁和限制,汇聚着世俗眼光和本该如此。 显然,殇沫并不是那个本该如此的人,甚至,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但,能够跳跃本该如此和理所应当的人生,又何尝不是最精彩的人生? 殇沫不知,自己的母后是否爱过自己的父皇,但,能够嫁给建文帝的女人,岂不就是当时人人羡煞的女人。 他也不知,当初自己的母后选择牺牲性命,也要掩护自己和父皇逃出宫墙的行为,是爱更多些,还是大义更多些。 他更不知,当今江湖,乃至朝堂之上,那些人人称赞、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到底是真有情感,还是只为家族利益,成了理所当然的夫妻。 他唯一知道的是,冷溶月的确是他最爱的女人,这个女人也带给了他无法取代的希望与勇气。 ——是的,在这个世上唯有自己最懂自己,自己也最能感受自己的情感。 然,这种最懂,这种最深切的感受,到最后也不单单只是一种情感,而是,一种信念和余生活下去的意义与支撑。 此时此刻,殇沫才赫然觉醒,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小男人、小丈夫,他的心愿一直都很简单,那便是每日醒来都能看到冷溶月。 冷溶月是他的妻子,但,他似乎已将冷溶月当成了“娘亲”。 身为人子,永远不会背离娘亲,也永远需要娘亲的怀抱。 这世间,也唯有娘亲的怀抱最值得依恋,最温暖安宁。 现在,他就依偎在冷溶月的怀中,似真成了孩子,慵懒且陶醉。 他真想就这样一辈子,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烂… “你醒了,怎么也不唤我…头还痛吗?” 殇沫还是触醒了冷溶月,冷溶月醒后的第一句话,应还停留在昨夜。 “昨夜,夫君实在饮了不少酒,回到房中时便醉得一无所知了。一会儿我差人取些醒酒汤,夫君要乖乖喝下,听到了吗?” 冷溶月接连两语,殇沫却微微歪了歪嘴。 冷溶月大概还不明白他歪嘴的原因,因为,她当他是夫君,他却当她是“娘亲”,离了娘亲怀抱的孩子,又怎能不歪嘴呢? 恐怕,她想完全理解这一点,还需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第六百一四章 侠女纳婿 (九) 床榻的温度,还未散。 新房的喜庆,也犹在。 冷溶月曲背照妆台,梳理秀发,一片胭脂,一袭白衣。 又缓步妆台,轻斜眉笔,眨眼绘睛。 直到满意,才翩翩转身,笑对殇沫。 殇沫侧卧撑颊,似在欣赏着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纹丝不动,双眸痴陷。 冷溶月见状,本想没好气地说上几句,却又不知为何绷嘴无言。 在低眸思量后,她才缓慢道:“我打算离开这里…我说的离开,并不是去往别处,而是,远离大明的国土…” 她顿停,殇沫还在听着。 “我想了许久,似乎完全离开大明的国土也不可能…如今,圣上虽刚登基不久,但,四海之内唯大明朝最盛,所以,无论我们去往哪里,其实都走不出圣上的掌控…”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殇沫,殇沫仍在听着。 “好在圣上已下旨终止了郑和下西洋,我觉得海煞所在的南海诸岛虽也是大明朝的国土,但,应也是远离朝堂、远离江湖之地,我是觉得我们不该再留在这里,在这里的日子越久,我越怕会有变动,我怕…” “好,我这就随你面见朱高炽。”冷溶月并未将话说完,殇沫已提前答应。 冷溶月,怔道:“夫君…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殇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之轻轻摇头,“不想。因为,这里已让你感到不安。” 冷溶月愣神,没再言语。 殇沫果然也未再问,他简单穿好衣裳,径直走向了门外。 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一缕阳光是那般得刺眼,却也将他的身影映射得细长高大。 只见,他弓指在唇,随着一声哨响,梅兰竹菊四剑立刻现身,竖剑跪下。 “少主,有何吩咐?” “传令萧府四位叔叔,我等今日开拔,远离京师。” “得令。” 他转身回房后,先是洗了一把脸,又将未穿的外衣附上,扭了扭腰带后,才侧身看向冷溶月,柔声道:“走吧,我们此刻进宫,还能吃上宫中的早膳呢。” 他的手在话落间缓抬,他脸上的微笑又在抬手间绽放。 冷溶月在迟疑间嫣然一笑,牵上殇沫的手,两人一同走出了房门。 眼前的宫殿,已非人间之物,有着超越时空的错觉,似凌驾于仙界的金色地域。 宫墙外的景色,无法融入其中;宫墙内的壮美,无法渗出于外。 就好似两幅有着万般色差的画卷,交叉叠放,虽各有意境,却终有仙凡之分。 若说,画卷除了绝美外,就要数色彩的张力和情感表达了,就算丹青水墨也能有势不可挡的势头。 但,宫殿的恢宏与色彩,并没有跳脱感,更没有格格不入,只有庄严,只有尊贵。 殇沫与冷溶月进入宫墙后,一路无阻,也不觉路长。 “钦安殿”是朱高炽的寝殿,他贵为当今天子,并没有搞什么所谓的形式。 而是,很自然地让贴身太监传令,直接将殇沫与冷溶月接引到此处。 事实上,在贴身太监禀报朱高炽,殇沫与冷溶月进宫一事时,她们二人已在皇宫内牵手闲逛了多时。 朱高炽是冷溶月的太子哥哥,就算昔日的太子哥哥已是九五之尊,也丝毫不对她设防,这一点使得冷溶月倍感欣慰。 可,从这一点也使得冷溶月意识到,或许,面见朱高炽并不是最重要的,反倒要与朱瞻基好好谈谈。 “皇叔。” 殇沫一声轻唤,唤停了朱高炽左右晃动的身体,他在殇沫和冷溶月未到之前,就已走出了大殿。 “文奎啊,你刻意选择百官休沐之日来见皇叔,可是有什么要事啊?” 朱高炽显得很紧张,他与殇沫的关系还没到万般亲近的地步,所以,他总感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迎面走来的殇沫,微微一笑,“面见皇叔,当然是有要事了。” 朱高炽向前迎了几步,“文奎有何事只管告于皇叔,皇叔只要能办,就立即去办。” 冷溶月,打趣道:“太子哥哥,我们要说的要事呢,其实也不是什么要事,不过是想和太子哥哥一同用次早膳。” 一旁的太监,厉声道:“冷大小姐,这里没什么太子哥哥,你面前的乃是当今圣上。” “多嘴!退下!”朱高炽怒斥一语,随后,又淡笑道:“文奎、溶月莫怪,是朕在平日里太疏于管教了…” 冷溶月反倒躬身一礼,“是溶月不懂事了,溶月这就给圣上请安。” 朱高炽笑盈盈地挥扬着手指,“你看你,还真认真上了…呵呵呵…” 三人一同用膳的过程,十分和谐。 冷溶月向朱高炽诉说出想要离京的想法后,朱高炽反倒连连发问、连连自审。 其发问的内容,自带着自审,他先是问了两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后又问了两人有何顾虑,最后,也直接问出是否是他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待到种种疑虑打消,他便也同意了冷溶月想要离开京师的请求,却又非要封赏一块地界或一座城镇给殇沫,以作安身之地。 冷溶月非但没同意,还直接提出了要解散“夜莺暗卫”的想法。 朱高炽应允,答应“夜莺暗卫”去留随心,绝不勉强。 在他进一步询问冷溶月与殇沫要去何处时,冷溶月并未干脆回答,只用“四处走走看看,再做决定”敷衍了过去。 不过,早膳过后,冷溶月还是提出了想要再见一见皇太子朱瞻基。 朱高炽点头同意,并让太监传下口谕,告达四方冷溶月要离京的消息,并直言各处想要一同离去之人,可提前做好准备。 如果说,两人与朱高炽的相见是万分顺畅的话,那随后两人见到朱瞻基时,便就是处处试探、处处提防了。 “皇嫂,你说了这么许多,皇弟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与皇兄为何要选择离去…无论什么理由,皇嫂与皇兄似乎也不该在此时离开吧?” 朱瞻基从这句话开始,就带满了怀疑与不安。 ——当下,皇权初定,冷溶月又是功不可没的重要人物,理当享受这盛世江山带来的荣耀,岂能说走就走? ——冷溶月与殇沫离开京师,倒也无碍,却要解散“夜莺暗卫”,圣上又已下达了冷溶月旧部可跟随离去的旨意,这也就更让朱瞻基万分不安了。 ——冷溶月的势力本就大得不着边,又有江湖势力支持,无论去往哪里都会对朝廷造成不小的威胁,何况,她身边还有建文帝之子朱文奎作伴。那简直是可以做到随时随地称帝,随时随地反叛咯。 面对着朱瞻基的种种猜疑,冷溶月也只能将一些话挑在了明面上,“皇太子之所以有疑虑,不过是在担忧溶月势大,又有文奎在身侧罢了。可,皇太子不妨再想想,如果当下你与我和殇沫开战,可有把握取胜?” 朱瞻基,诡异一笑,“应有五成把握吧。只要,皇兄与皇嫂现在不杀我,我就能有五成把握。” 冷溶月,淡淡一笑,“倘若,我与殇沫现下就出手呢?恐怕,这里有再多守卫,也拦不下我与殇沫吧?” 她在说话间,眸光不由瞥了一眼“苍琼剑”,殇沫是带剑进宫的,与朱高炽共进早膳时,“苍琼剑”就竖在一侧。 朱瞻基,嘟了嘟嘴,“那我连五成把握都没有了…不过,皇嫂与皇兄应该也不会这般做吧?” 冷溶月,垂眸盈笑,“我与殇沫的确不会这样做,但,皇太子可有想过,如今你想要对抗我和殇沫也不过五成把握,那将来呢?” 朱瞻基猛然褪去笑意,一字一字道:“将来可能连这五成把握都没有…父皇仁厚,只要你们留在京师,父皇也定不会亏待皇嫂与皇兄,甚至,还会让皇兄手握重权...” 冷溶月,缓慢道:“权利这东西,对于别人可能无甚影响,但,对于你来说,可就是悬在床头的一把利剑了….” 朱瞻基,沉默。 “我与殇沫的势力越大,悬在你床头的那把利剑就会越往下,终有一日这把利剑也会刺入你的血肉,穿透你的胸膛的。到时,你是打算效仿建文帝削藩?还是愿意再来一次“靖难之役”呢?” 冷溶月见朱瞻基不答,继续道:“有些事,不是你不争我不抢就可以的。当,威胁就摆在面前时,就算双方无事、互不干涉,也终会惹出事端…从古至今,何时有过一山容二虎之说?” 朱瞻基缓缓凝向冷溶月,又瞥了一眼殇沫,迟疑道:“那依皇嫂之见,应当如何避免呢?” 冷溶月,笑道:“很简单,就是我和殇沫现在就离去。只要我们离去,你现下的五成把握就会逐渐成为六成把握,到最后也自然会有十成把握了。” 朱瞻基勉强一笑,半信半疑道:“皇嫂一向以战略谋划、运筹帷幄着称,又怎会行自断羽翼、削减势力之举呢?皇嫂还是莫要与我开玩笑了…” 冷溶月,突然严肃道:“我没与你开玩笑。你我所求不同,你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也属正常。此次,我与殇沫前来,也只是告知于你,我们要离开的决定。至于,将来我们会不会交手、会不会起冲突,在你,而不在我和殇沫…” 她说完这句话,便拉上殇沫离了去。 起初,殇沫还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结束掉谈话。 可走出皇宫后,殇沫也便想通了… ——对于一个疑心病很重,或不愿轻信他人的人来说,简单直接的告之,远比再三解释、接连诉说要见效得多,且这中间还不会产生任何误解,更不会再生出其他事端... 第六百一五章 海神献供 (一) 南海之上,“万生石塘屿”西北,有一岛礁,名为:郑和礁。 “万生石塘屿”乃是郑和下西洋时命名,而,郑和礁曾被汉朝记载为:黄山马峙。 此处,多次作为郑和下西洋的中转岛屿,深受大明将士喜爱。 岛上不但物产丰富,且处于无风带,更可贵的是有淡水井,可供人使用。 最神奇的是岛的四周均有绝艳无比的沙滩,沙滩上堆积的细砂中满是珊瑚和贝壳碎屑,白里透红,光泽闪耀。 由于,红色的砂是由红珊瑚碎裂而成。故,大明将士也将此处唤为:珊贝岛。 至郑和途径此处后,大明朝便将这里划入大明版图。 这里除了是马六甲海峡、太平洋和印度洋、非洲等地方的必经航线外,也有着一个十分凄美的爱情故事。 这故事不知起于何时,但,至从有了这故事后,便也有了海神传说。 据司马迁《史记》记载,“鲛人”所炼制出的鱼油,能够千万年不灭,秦始皇陵在当时正是采用“鲛人”炼制的鱼油做出了“长明灯”。 在历代渔人眼中,“鲛人”就居住在南海之外,擅长纺织,入水不湿,镶有珍珠,名为“龙绡”。 后,百姓常将“龙绡”唤为“鲛衣”,市井间却多有仿照,虚假居多。 相传,“鲛王”墨裎天生女相,秀美绝艳,宽厚善良,出生便带着三分神力,能驱水翻浪。 “墨裎”之名,由上任“鲛王”取之,全因墨裎生得一身灰色鳞片,双肩至腰身的鳞片更是灰中有霞光,在呼吸间鳞片叠起如云缝中的彩霞,亦如彩色星辰。 而,叠落不断的这部分鳞片,看上去又像极了人间的对襟单衣,格外显目。 所以,上任“鲛王”便为继承者取下了“墨裎”的名字。 “鲛王”墨裎与“鲛后”澄汐相恋百年,鲛人一族也迎来了百年繁盛。 可,随着陆地上的人类贪欲加剧,他们已不满足普通鲛人的眼泪。 若,珍珠有品级,那么,“鲛后”的眼泪便就是珍珠中的极品,甚至是极品中的珍品。 为了诱捕“鲛后”,人类也首次对鲛人进行了大规模的弑杀,更以鲛童为饵,撑杆挂于海边。 “鲛王”墨裎得知后,御水翻浪,连毁船只,掀起了次次海难。 然,每次海难中受损的又皆是无辜百姓,那些弑杀者却躲在陆地深处,龟缩不出。 因,受损百姓过多,弑杀者便接连奏请朝廷增兵援助,就此人鲛大战一触即发,血战十余年。 俗话说:“离水的鱼儿难活命”,离水的鲛人更会削减大部分战力。 由于,鲛人解救同族心切,多次出海作战,终以惨败收场。 而,败的代价,便是“鲛后”澄汐独登海岸,用自己去交换尚有一息的鲛童。 当时,“鲛后”澄汐只想为鲛人一族留下血脉,却没成想被捕后,人类千方百计的使其痛哭流泪,只求“滴泪成珠”后的珍品。 珍品,到底何为珍品? 这应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在人类的贪婪下,也不会知道何为珍品。 他们只觉不够,就算再大再亮的珍珠凝聚在眼前,他们也总会觉得还有更好的。 于是,“鲛后”澄汐的痛哭也成为了他们的一种享受,更成了一种期待,且是极具振奋的期待。 他们为此,又捉到了“鲛王”墨裎,对其进行百般羞辱,千般伤害。 那些年,“鲛后”澄汐的痛哭从未断过,传说中的血珍珠也在这时现世了… 血泪凝珠是何等的悲凉,又是何等的碎心裂骨,但,贪婪的人类却绝不会去管这些。 他们又开始追求更大更艳的血珍珠。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鲛后”澄汐本就离水日久,又加之泪流从未间断过,终无了血泪,身体逐渐干枯。 备受摧残的“鲛王”墨裎也已无心离去,就算人类将断胳膊断腿的它扔回海中,它依旧会爬出海面,来到“鲛后”澄汐的身下。 终有一日,它点燃了自己的身体,拥抱向“鲛后”澄汐,化成了海岸边的长燃火,这一燃就是百年。 直到新任“鲛王”出现,才用浪涌灭了这百年的长燃火,隐恨入海。 为了纪念昔日“鲛王”墨裎和“鲛后”澄汐,新任“鲛王”在郑和礁上掘出了“海龙洞”,将墨裎和澄汐的骨灰置于最深处,受世代鲛人一族礼拜。 被礼拜的多了,被香火祭奠的多了,墨裎和澄汐也便成了海神与海后。 只不过,从此以后也再无了海神与海后。 然,就在郑和第三次和第四次下西洋期间,南海海域竟又出现了新任海神现世的传说。 要知道,从“鲛王”墨裎死后,没有任何一任“鲛王”敢自称海神的,海神只是一种尊称,对昔日“鲛王”墨裎的尊称,也是对“鲛王”墨裎的祭奠。 鲛人们要祭奠的不单单是墨裎和澄汐的悲惨命运,更多的是一种“教训”与“警惕”。 这也是鲛人为何至此淡漠人间的原因,它们根本不敢再与人类交往,更视人类为最可怕的敌人。 它们期待被人类遗忘,宁愿从未出现过,也宁愿这世上从来都没“鲛人”这一物种。 也唯有这样,它们才会安全,才能好好活下去。 但,海煞却是个例外,它不但从回了人间,且还在早期成为了“灭影门”“十二地煞”中的一员。 当然,早年的“十二地煞”也是这江湖上最神秘的存在。 没人知道它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也没人会想到它们根本就不是人。 多年来,海煞所寻求的不过是与人类和平相处的方式。 可,这方式,它并没有在“灭影门”中找到。 因为,“灭影门”是强者居上的“灭影门”,也是这江湖上最冷酷无情的杀手组织。 它曾试图离去,却又不敢离去。 它怕它的离去会给鲛人一族带来新的灾难,也怕故遗名会将它是鲛人的身份公之于众,使人类再对鲛人生出弑杀之意。 那些年,它是隐忍的,隐忍听令,隐忍做事。 不过,最后它也是幸运的。 它大概绝不会想到,它会在一个小女子的身上看到希望与光明。 而,这个人间的小女子最终还成了它的新主人、新门主… 这个小女子,也便是冷溶月。 第六百一六章 海神献供 (二) 一个人可以改变另一个人吗? 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很多人在想要改变一人前,总会顾忌一些成长环境,更会拿其父母做参考。 以至于,有些人从出生之刻便被处处否定,甚至,被提前判了“死刑”。 对于不切实际,且势必会懊悔的事儿,人们也会选择放手不管或严加管教。 这是两个极端,却着实带着同一种偏见,对孩子未来定会成为“白眼狼”的偏见;对有其父母,必会有其子女的偏见。 怕“养虎为患”,又不甘心“虎子早亡”,类似于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在管与不管间,总带着异样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和人。 若,此人做得很好,那自是严加管教的功劳。 若,此人做得不好,倒也能应验之前的猜忌。 然,想要去改变人并不是养育儿女,而是一种情感交际,受彼此磁场影响,被眼缘、感觉所限制。 确切地说,无论是想要改变他人者,还是被改变者都离不开心绪的变化和身处的环境。 在成长中,每个人都会形成独有的思维和认知,自己缺什么,也唯有自己最清楚。 当,缺失点过大,又没有弥补或找回缺失点的能力前,人多半会变。 ——会变的想要依附于别人,也会变的不爱与人接触、少言寡语,更会变的愤世嫉俗、腹黑偏激。 可神奇的是,我们又往往会遇到想要对我们好,想要为我们做点什么的人。 这些人是阶段性的,会出现在不同的时间节点,影响着不同阶段的我们。 当然,这些人中也有好人和坏人,遇到好人是幸,遇到坏人是劫。 玄妙的是,不管是幸还是劫,这些人都会认为可以改变我们的想法,甚至是人生... 在历史长河中,这些人不但比比皆是,且从未间断。 不可否认,某个人在某个阶段的确带给过我们帮助。 但,通常我们并不会记得给予我们帮助之人太久。 这是人生最大的不公——人们能牢记下的总是那些伤害过自己,或欺辱过自己的人。 那些给予过别人帮助的人,不但不会被人牢记,还容易被人忽略。 因为,能够改变一人的,只有痛,痛彻心扉的痛! 只要有痛,心态就会不平衡;只要有痛,才会去衡量彼此的价值观念和人生走向。 没痛之前,谁又会去唱离歌、谱悲情,去想那么多呢? 可,偏偏“痛”又是一种防不胜防,有孔必入的东西。 你根本就不会知道,它何时会来,又以怎样的方式而来... 当你察觉到痛时,又往往只能看到被伤害后的自己... “痛”就是这样,从产生之刻便会被人一点一点记下,直到忍无可忍、痛无可痛。 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去理解——如果两人想要有超出一般得情谊和感情,也必要去经历“痛”呢? “痛”过后还未离去,大概也会成为挚友或知己;“痛”过后已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去了,那也只能成为陌生人或敌人。 所以,谈什么谁能改变谁,事实上,谁都无法改变任何人,能改变一人的从头到尾都只有“痛”。 ——莫名其妙的痛,多种多样的痛。 正如,一个强者想去改变一个弱者,强者的确是强者,但,也容易使弱者生出嫉恨。 弱者在得知强者之所以会强的方法后,就会产生不屑与否定。 被欺压久了,被教训久了,在反叛心理的作祟下,总有赶超或定会比他还要强的心理。 在这种情况下,强者无疑是赤裸的,而,弱者会将所有心思隐匿,暗自达到既定目标。 说直白点,人与人之间之所以会有分歧、会有对立,不过是最终方向不一致,价值信仰不统一而造成的。 可,最终方向真的不一致吗?价值信仰真就不统一吗? 并不是。因为,人都会变,在不知不觉间变化;人也都会痛,在不知不觉中去痛。 然,在未痛未变之前,那也只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咯。 海煞痛过也怕过,却没有被改变过,它从始至终想要的都是鲛人一族的兴衰和与人类和平相处的方式。 它通过与冷溶月的相处,也不过是找到了最和谐的相处模式。 当然,冷溶月是强大的,她的强大并不是有多少财富和多少人马,而是,万事在她那里皆有解法。 她从未想过要改变海煞什么,只是将海煞当做朋友与至亲,会帮助海煞,也会依赖海煞。 朋友与至亲,岂不就是要相互帮助,相互依赖? 海煞在她面前,不会觉得卑微。 海煞确实需要仰仗她,她又的确很信任海煞。 这种有接受,又有付出的方式,其实,也是人与人交往的真正正解。 不过,最终冷溶月还是成为了海煞的信仰,这种信仰类似于对一个人的崇拜,只要有冷溶月在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更不会有什么危机。 看似没有改变,实则冷溶月已将海煞改变。 ——没有改变,岂不就是最大的改变? 只是,这种改变是无声无息的,又是无知无觉的。 在无声无息、无知无觉间,海煞对冷溶月有了系统性的认知,大概总结起来就是:绝对的尊重,绝对的信任,绝对的给予,绝对的接受,还有绝对的相惜。 这五种绝对,也是改变一人的基础,缺一不可,最终也都会化为心心相惜。 正如,你了解一个人,懂得她的处境与难处,设身处地为她想过,甚至,可以完全成为她,站在她的角度上做出取舍,那么,很多事也就成了不言而喻之事,很多情感也自是不必言说便会懂。 在彼此体谅,彼此认同,都希望彼此好的情况下,也自然会为对方妥协、改变。 所以,十五日前,海煞接到冷溶月要来南海寻它的消息后,便就开始在“珊贝岛”上准备一切。 它首次召集了从“芙蓉居”躲避战祸至此的人们,商议要在“珊贝岛”建一个完全和安东县“芙蓉居”一样的居所,以供冷溶月来后居住。 原‘芙蓉居’分为四门八寨。 四门分别是遮天、彻地、流火、瀑水。 八寨分别是望月、朝日、霞光、流彩、往生、锦荣、焚天、鬼灭。 而,‘芙蓉居’坐落在四门八寨正中,整个地形呈八卦图样,环环相扣,妙不可言。 想要在“珊贝岛”上完全建造一个一模一样的‘芙蓉居’,也是一个极其巨大的工程。 好在,前来躲避战祸的人们中有一人绘制过原“芙蓉居”的构造图,倒也能“比葫芦画瓢”先建着... 考虑到“珊贝岛”的水质,只有岛的东部水质尚可饮用外,海煞也将新“芙蓉居”选址在了那里,并以东部树高二十米的海岸林为辅,在檄树、榄仁树、莲叶桐、葛塔德木、草海桐、白水木、海柠檬、藤蟛蜞菊、长柄菊、长鞍藤、葛蕾草等乔木的枝叶上采集露水,好提供更加优质的水源。 海煞对此很满意,还命令鲛人一族参与其中。 从接到冷溶月要来的消息后,它也完全褪去了所有恐惧。 这恐惧,久藏于心,是一种处处担惊受怕的情绪。 毕竟,它已是海神,也在数年中帮助过不少岸边百姓,这些百姓虽都是大明子民,但,她们对海煞的崇拜,绝不亚于当今天子。 可能,这是一种大不敬的行为,也是一种不利于大明皇权的思维。 但,百姓就是这样,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会感恩谁;谁带给他们便利,他们就会将谁铭记。 何况,海神居于海,并不涉及大明朝政,也从不谈论政权,百姓便也没什么顾忌。 只是,海煞还是不敢与人类接触,仍对千百年前“鲛王”墨裎与“鲛后”澄汐的遭遇心有余悸。 它很清楚,再多恩惠也改变不了一些人的看法和偏见。 现下,它以新任海神的名义为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恩惠,百姓信它敬它。 可如果有一天,它赤裸地展现在人类眼前,露出了鱼尾和鱼鳞,那么,人类又将会如何去看待它呢? 它不知,它也不敢尝试。 因为,它终究不是神,不过是个被百姓神化的鲛人。 然,当它知晓冷溶月要来的消息后,有那么一刻,久藏在它心中的百般忌讳竟突然消失了。 从那一刻开始,它不再是孤军奋战的海神,也不用千方百计地去想如何护好自己的族人,如何才能保全原“芙蓉居”投奔而来的人们了。 因为,冷溶月要来了...它的冷大小姐就要来了... 从前,它习惯于听从冷溶月的指令和安排;如今,它也渴望冷溶月再次向它发出指令… 第六百一七章 海神献供 (三) ‘江月门’于十日前集结所有船只,驻守在各个出海口岸。 暮云烟于五日前亲率四十五艘八宝玲珑船在闽江口与冷溶月等人汇合。 郭明轩见到已失右腿的暮云烟,感触良多,生出了回归‘天翱门’的想法。 在与冷溶月、殇沫和柳韵锦商议后,郭明轩决定提前脱离队伍,携柳若锦、雨浓和暮云烟转道入川,到‘天翱门’中颐养天年。 至此,四十五艘八宝玲珑船的控制权落在了冷溶月的身上,她知道‘江月门’能从原本的三艘八宝玲珑船发展到如今的四十五艘,已是暮云烟的毕生心血。 除了感叹人生多舛外,还有一份对暮云烟的敬重。 面对着敬重之人留下的所有家当,冷溶月突然有些不甘退场,也多次将眸光转向暮云烟离去的方向,柳眉微皱,心中渐起波澜。 “纵使道路绵长,在皇权一统下也要削减势力。不散虽能长聚,却终不得安稳也。” 殇沫当即一语,点破了万千玄机,也使得冷溶月赫然清醒,微笑回之。 ——人生难,强者的人生更难,难在聚散之间,难在落幕后如何回归本心。 “福州府内多河湖,又临海岸,此处绝妙。北上可达北直隶,又有南直隶在侧,可随时增援,也可随时攻陷要地。”柳韵锦,说,“听说圣上有重回应天府的想法,一旦都城重定应天,福州府作为福建承宣布政使司衙门所在之地,必然也会成为重中之重。” 冷溶月眨了眨灵动的双眼,似有千言斜瞥着柳韵锦,“阿姐的意思是我们可学陶朱公泛舟五湖之上?” 柳韵锦的身子猛然一震,垂眸略显羞涩。 ——所谓泛舟五湖,也只能是她们三人同行,这种没羞没臊的生活,倒也不免让人有些胡思乱想。 “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我们要不要将所有势力散尽。说实话,我很担心我们有朝一日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就做个富甲一方的人,我们的夫君也姓朱,天下财富与其让给那些贪官污吏和不仁商贾,倒真不如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既握有天下财富,也就能与朝廷保持平等对话的权力。” 冷溶月看了一眼殇沫,继续道:“‘天翱镖局’与萧府能有今时今日,也是该做些利国利民之事了...如果,再加上我们眼前的这四十五艘八宝玲珑船的话…”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而是将眸光定死在了殇沫身上,顿停了言语,好似在期待着某种回应。 殇沫淡淡一笑,“如今,我们已是夫妻。夫妻一体,妻之命,夫莫敢不从。即便是条死路,我也愿遵之。” 柳韵锦掩口而笑,她大概绝想不到原本感觉离自己那般遥不可及的殇沫,真成了枕边人后,反倒这般听话了。 “遥不可及”是一种感觉,女人在没有完全拥有一个男人时,通常都会觉得彼此的距离太过于遥远。 虽然,此刻殇沫这话是对冷溶月说的,但,同为妻子的她,自也能“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冷溶月浅笑胜星华,俊眉上挑,眸光逐渐锐利,“从闽江口到东番,再到海煞所在的“万生石塘屿”,这是一条互通有无的极好航线。就算北上顺天府,南下沿着郑和大人的航线远洋都不在话下。我们无需散去萧府和‘江月门’的势力,更无需散去‘夜莺暗卫’和‘灭影门’的势力,只要我们能维持好这条航线,就会有用之不尽的人,做之不尽的事,我们的人也能各司其职,被充分利用起来,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成为天下富甲。” 殇沫的眸光逐渐深邃,他所思的并不是能否成为天下富甲,因为,他已然是富甲一方的霸主。 只是,冷溶月说得也没错,无论何时都要有自保的能力。他能理解冷溶月的担忧,这种担忧更多的也是一份责任,毕竟,冷溶月手底下的姐妹还要生存,还要好好活着。 他缓慢道:“这样也好。至少,我们可以长期扫尽流寇和海盗,为沿海百姓守下一份安宁。” 柳韵锦,急迫道:“不止如此,只要我们维护好这股力量,我们“绣芙蓉”的姐妹也能有一份依靠,也不至于在我们匿迹江湖后,会被人随意欺辱呢。” 冷溶月,道:“灭影门’七十二教坊、八十九茶驿、一百八十处银庄可以继续作为联络点,收集江湖和朝廷乃至边关的各方消息。不过,“锦”地村落可能要迁移到海煞所在的郑和礁上了,这样才能确保她们继续过着安稳无忧的生活。” 殇沫微声问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没必要再去找海煞了?直接在此处安顿下来,岂不是更好?” 冷溶月摇了摇头,缓缓道:“不,我们若想航线无忧,必要得到海煞的帮助。此次,前去与海煞汇合,除了要指定出一份详细的计划外,还要做出些足以震惊江湖的事儿来。” 殇沫,惊道:“足以震惊江湖的事儿?” 柳韵锦莞尔一笑,“这种事呢,类似于一份“退出江湖”或“女子要嫁人”的文书,明确宣告一段人生的结束,表示另一段生活的开始。” 殇沫,皱眉喃喃着,“退出江湖,乃是不再理会江湖恩怨…这女子要嫁人,又为何要刻意宣告呢?” 柳韵锦绷了绷嘴,打趣道:“对于寻常女子而言,自然不需要宣告。可,对于有名气的女子而言,那就有必要大招旗鼓地说一说了。比如…我们的溶月…” 殇沫猛然看向冷溶月,不怀好意道:“也是。我与她在京师“绣芙蓉”中办的那场婚宴啊,足可堪称武林盛会呢…就是不知我们的冷大小姐要刻意告知谁自己将要成亲的消息呢…” 冷溶月狠狠地瞪了一眼殇沫,“有些人就算大张旗鼓地宣告一些事,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自己该做什么,还是会去做什么。这种事呢,要看是谁来做,又想意欲何为咯。” 殇沫,反问道:“那我们的冷大小姐是想意欲何为呢?” 冷溶月侧脸,不紧不慢道:“我倒没想刻意怎样,只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与某人成了亲,以后就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事呢也就成了我冷溶月的事,某人的势力呢也将成为我冷溶月的势力。” “呦~”殇沫一声惊叹,“我还真不知自己有何势力呢,竟能得到冷大小姐的垂青...” 柳韵锦闻言,已笑得合不拢嘴。 冷溶月反倒一本正经道:“你有何势力呢,你无需知道,只要我觉得你有势力你就会有势力,就算你没有任何势力,只要是我冷溶月要嫁的人,在别人眼中也会有极大的势力。这种事呢,也是要看放在谁的身上…”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要感激冷大小姐对我的抬爱?”殇沫一脸坏笑道:“若没有冷大小姐啊,我可能还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穷小子,爹不疼娘不爱的,注定要穷困潦倒,郁郁一生咯。” 冷溶月没好气道:“你是什么都没学会,耍嘴皮子的功夫倒是增进了不少…” 随后,她又一字一字道:“今晚,不许进我的房门!” 殇沫顿时傻眼,“不进你的房门,那我睡哪啊?” 冷溶月,冷冷道:“去找阿姐啊,阿姐那么疼你,肯定会让你进门的。” 柳韵锦低头沉默,脸色绯红。 殇沫诡异一笑,慢慢贴近冷溶月,“那要不要我们三人同榻而眠啊?” 冷溶月哭笑不得地掐起了腰,在左右转头间,简直被气得不能行,只能无奈“哼”道:“你这种想法,也只有你们男人能想的出来…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冷溶月话落,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八宝玲珑船。 独留柳韵锦捂脸呆滞,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第六百一八章 海神献供 (四) 红沙白绚,似与霞光媲美,却又多了几分灵动。 殇沫从未感受过这般宁静,这是一种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平静。 他终于可以体会,前人归隐海外和山野后是何种心境。 ——仿佛重生,好似偷得了欢愉岁月,更深感之前辜负了太多美好。 感触随环境而变,感悟随体会而生,由此也定义了何为“眼界”。 通俗地说,眼界不过是换过多样环境,体会过多彩人生,从而得知自己的喜恶,了解自己的所需。 人生在世,最无法欺骗的便是身体的舒适感。 身体的感受,会做出准确的评价,亦会给出最正确的答案。 何况,珊贝岛乃一孤礁,杜绝了“后有追兵”的忌惮,隔绝了“权势纷争”的烦扰。 怎能不让人倍感舒适、畅快呢? 海浪泛起了涟漪,沙滩被薄薄水衣覆了又退,退了又覆,海的气息已充满了阁屋,灌满了每个角落。 殇沫虽在柳韵锦的房中,但,隔壁窗台也露出了一半水袖。 水袖纯白无垢,代表着神圣与不可侵犯,那也是唯属于冷溶月的标志。 三人分隔两间船室,却皆沉醉于一景中,这景没有遥不可及,这景就在当下、就在眼前。 可能美好的景色,通常不会长久。 景未变,人已无心观景,无心停留的景色就算再美,也都不再有意义。 未见海煞身影,空气的海腥味已然加重,冷溶月缩回了水袖,随着船室阁门的轻响,她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甲板上。 ——她知道,海煞就要出现了。 她静如昙花,艳绝四方,犹如神女降世,伴着最后一缕晚霞立身如玉。 一早便候在岸边的人已下跪,她们是冷溶月的旧部,亦是冷溶月的亲人。 倘若,一个男人有很多身姿绝艳的妹妹,那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 可,冷溶月偏偏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又偏偏有很多可人丽质的妹妹,她大概会成为全天下男人的公敌,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懂得她眼前的每一位妹妹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们唤她姐姐,她也的确做得她们的姐姐,只是她这个姐姐又胜似母亲。 她望着她们,她们也在望着她,眸光中皆是炙热与温暖。 但,她已不想在做她们的阿姐。因为,从“锦”地村落走出的她们,虽是幸福的,却也是受限的。 ——一旦身边的景色成为独有,那一定无法再看到别处的景色。 或许,人生在世幸福并不是最重要的,历经各种色彩,试过各样生活,了解过形形色色的人,成为过各式各样的人,才是重中之重。 ——世间万物不再是从别人口中听来,而是真正去体会,真正去历练。 唯有如此,才能明白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要去做怎样的事。 也唯有如此,幸福才会更被人珍惜,更被人渴望… 就正如这“珊贝岛”的景色一般,别于他处,独立世间。 此景,应是绝美,却也不是绝美。终是要因人而异,因地制宜。 在这个世上,有太多景色值得冷溶月留恋。 农家的温情,市井的热闹,皇城的威严,山林的锦绣,都不过是万千繁景中的一角。到最后,也只是想要一处符合自己心境的地方,轻松度日。 在没有分清好坏与冷暖前,在没有察觉自身心意下,恐怕再绝美的景色也显空洞,能带来的也永远是短暂的欢愉与惊呼。 她想要她们去见识更多景色,可这却又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因为,想要见识更多景色就要离开原本安逸的生活;离开了安逸,也就必然会经历人心险恶与世道不公。 她要如何去诉说,要如何去解释这一切呢? ——好似如何诉说都是一种错,仿佛如何解释都是一种想要撵她们走的意思。 然,她们之中绝不缺少济世救人的大侠,也绝不缺少谋略过人的谋臣,更不缺少偏安一方的柔情女子。 在“锦”地村落中,她们要学的科目有很多,并不是只有刺杀与打探。 这是冷溶月早早定下的规矩,所谓“琴棋书画”“兵法谋略”“安邦定国”无不涉及,无不教授。 也正因她们学过很多、涉及过很多,冷溶月才在看到“珊贝岛”的景色后,也想要她们找到属于她们自己的景色。 ——“夜莺暗卫”也好,“暗之影”“暗影女侍”也罢,哪怕是“绣芙蓉”的舞娘、掌柜,都绝不是她们一生唯有的选择。 ——天之下是大海与陆地,大海无尽头,陆地无绝路,这里面该有多少尚未察觉的美景... ——在诸多美景下,就连冷溶月都觉得自己渺小至极,更别说她眼前的这些姐妹了… 海煞没有人类的步伐,它总是轻轻地来,无声地去。 它的喜悦难以言表,却在看到冷溶月愣神冥想的状态后,决定不去打扰。 索性,它点燃了岸边的篝火,也命令鲛人一族沿着铺好的木板道路燃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火把。 夜幕已至,斑火相连,蜿蜒如星辰,火头如凤舞。 火光映红了冷溶月的脸颊,红沙长滩也笼罩在粉粉的温馨中。 殇沫倚靠在船帮已久,柳韵锦也抚完了三首清曲。 这时,一盏茶也出现在了冷溶月的眼前。 在恍如隔世间,冷溶月突然定神斜目,看到递来茶水的殇沫后,她躬身一礼以表抱歉。 ——就算她是冷溶月,也不该怠慢了自己的夫君。即便,男尊女卑是一种世俗偏见,但,既嫁为人妇也该有最基本的尊重。 她没有言语,只是将茶水一饮而尽。 她的确渴了,但,她对岸边的所有人却充满着期许与希望。 “这是我义父纪纲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这块令牌已伴我许久,久到我已数不清日子,算不清年月。如今,我要将这块令牌与我‘灭影门’的灭影令一同重铸,从此绝迹江湖,不再理会各种纷争。倘若,将来重铸后的令牌被哪位匡扶正义、救世济民的人找到并持令在手,那尔等子孙后人皆要以令为尊,言听计从。” ——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乃是纯金打造;灭影令则是天降玄铁打造,这两样东西想要熔炼到一起,绝非易事。 冷溶月的话,虽让所有人产生了质疑,却无一人发问。 … 第六百一九章 海神献供 (五) 若换做别处,老大要“金盆洗手”,必会惹来手下人愤愤不平。 这无疑是夺走了跟随之人的“宏图霸业”,何况,所谓的“宏图霸业”还未立分毫。 纵使“夜莺暗卫”与“灭影门”有着最严格的体系、最规整的制度,但,离了冷溶月,站立在红滩之上的她们也再难发挥一丝作用。 然,她们并不焦虑,亦没有不安。 因为,冷溶月从未让她们有过失望,即便是冷溶月打算绝迹江湖,也绝不会撒手不管。 所以,她们都在听着,更仔细地听着。 ——冷溶月接下来的话,也一定是重中之重。 “从即日起,改‘灭影门’为‘顾园’,迁于福州府。‘江月门’归‘顾园’管辖,由‘顾园’统一协调江河湖海之上的船只,强化内陆河湖枢纽,形成覆盖全境港口的第一大水运势力。” 既说到‘顾园’,就有人开始寻找起顾暖雨和顾遥峰的身影了。 ‘顾园’代表着整个武林百年间的兴衰荣辱,它曾一度暗淡,后人不得不屈身‘灭影门’,以待重振。 如今,冷溶月再提‘顾园’,甚至要将‘灭影门’的名号划掉,完全改为‘顾园’。这不单单是在还顾暖雨多年来相护相伴的恩情,也算是她为自己能绝迹江湖打下基础。 ——想要以绝迹江湖的假象去迷惑世人,那‘灭影门’只能彻底消失。 “应天故府是本人旧居,那里也埋葬着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所以,应天故府继续作为‘绣芙蓉’总舵。初涵影为总舵主,统领七十二教坊、八十九茶驿、一百八十处银庄,及“绣芙蓉”酒楼各地分号,并在东番港口加开一座‘绣芙蓉’酒楼,以便海上客商歇脚。” 冷溶月话中所提产业,乃是原‘灭影门’的全部钱财支柱,她竟毫不吝啬地将这些产业全都交给了初涵影,想必,她对初涵影的信任绝不亚于顾暖雨。 “‘天翱门’是我夫君的师门,现任门主谢清澜也在此次随行的船队当中,无论是‘顾园’,还是‘绣芙蓉’,都应与‘天翱门’永结同好,互为盟友。川内萧府,乃是我夫君的旧部,萧府在川的府邸不变,但,会在福州府设立十里庄园,除了继续维持‘天府钱庄’‘天翱镖局’等事务外,原“锦”地村落的所有事宜全归入萧府,希望能多滋养出一些熟知商贾之道的女娃,也好多出一条竞选女官的出路。” 冷溶月言到此处,殇沫才赫然发觉,原来冷溶月在方才的冥思中,不止是为眼前之人想好了出路,也为他那四位萧姓叔叔设想了未来。 萧府虽强,却难保长久。纵使有武林盟主之威信,也必有武林浩劫降临的一天。 但,现在大概不会有那么一天了,有武林世家‘顾园’相伴,就算再大的浩劫也能轻松应对。 至于,竞选女官… 在大明朝建国后,女官制度便正式确立。 太祖朱元璋命礼部设立六局一司,分管后宫上下各种事务,包含了导引中宫、出纳文籍、宫闱管钥、礼乐起居、朝见宴会、衣服首饰、羽仪仗卫、司膳传膳、医方药物、帷帐洒扫、园苑种植、灯烛膏火、女红课程、饮食薪炭等等事项。 女官,皆来自普通百姓家,但,正如冷溶月刚刚说的那样,太祖是个厉行节俭之人,恨透了贪官污吏,所以,对于懂些经营之道会精打细算的女子更加看重,故苏杭两处州府,一些知书达理的女子也成为了女官的首选。 虽在后来,女官的挑选范围由苏杭二府扩大到苏、松、嘉、湖及浙江、江西等省。 可,江南富庶之地,商业气息浓厚,在那里长大的女子自然也对经商理念耳濡目染,别处依旧是比不过此处醇厚的人文环境。 如果说,江南人士善于经营,那萧府中的四位萧姓兄弟便就是熟知经营之道的高人,由他们培养出来的女娃,想来到宫中谋个一官半职倒也够用,至少脑子足够用。 “众人听令,从即日起尔等分散到各处生活,但,每一处不得超过一年。‘顾园’‘江月门’‘萧府’‘绣芙蓉’‘教坊’‘茶驿’‘银庄’,还有这‘珊贝岛’,甚至是‘天翱门’,只要是我冷溶月和我夫君殇沫可以掌控之地,你们皆可涉及。三年后,我会亲自考你们一次,你们要告诉我都去过哪些地方、做过怎样的事、有着怎样的体会...到了第五年,你们便可选一处心仪之地,就地扎根。” “当然,你们当中应也有些想要走仕途之人,稍后可一一报于我,我会写下推荐信,你们带着我亲笔写下的推荐信,可直达京师面见金忠或当今圣上。” ——她能分散众人到各处,还设一年为期。也不过是想让众人多看些风景,多长些眼界,明白自己的所需所要、所感所悟。 冷溶月已抬腿迈上了连接沙滩的船板,她应是已将话说完,顾暖雨与顾遥峰也正从‘珊贝岛’的深处向此走来。 “大小姐,我与遥峰已探完“海龙洞”,那里的确可以作为藏令之地。” 冷溶月看了一眼说话的顾暖雨,眸中似有几分忧虑,“铸令传世虽有益于后人,但,也有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我一直在想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每次所得结论还是觉得要将此事进行到底。” “大小姐放心,往后我与暖雨会经常进洞巡视的,就算哪天我顾遥峰不在了,我的儿子和孙子也会继续下去的。” “不管过去多少年,谁若想找到这‘珊贝岛’并成功进入“海龙洞”都绝非易事,洞中不仅设有机关利器,还有鲛人一族的世代守护…倘若,真有谁能得到这传世令牌的话,那也必然是位大智大勇之人。”顾暖雨,说,“单是找到传世令牌的过程,就能让贪生怕死之徒望而却步;也能让诡计多端之人难有作为。” 冷溶月再次凝向顾暖雨,突然道:“那我算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吗?” 顾暖雨怔眸,沉默。 “诡计多端之人多半不会以身犯险,却也能在事后再动手脚,所以,我要再加一条规矩。”冷溶月眸光发亮,嘴角渐渐上扬,“这个规矩就是只有第一个接触到传世令牌的人才有效,后来再得令者,皆无效。” 海煞,微声道:“我鲛人一族会铭记大小姐今日之言,定会依规传承。” 冷溶月瞥了一眼海煞,见海煞渐垂脑袋,便察觉到了它的不开心。 ——是啊,她能来这“珊贝岛”,对于海煞而言,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啊。 ——在海煞原本的猜想中,她能来此,必要常伴。可,她的言语已过三,各项事宜都已安排妥当,却皆未提及到海煞。想来,已是海神的海煞,必会在她两句话内出现,但,事实却总显苍白,使得原本的喜悦全被现实浇灭。 此刻,海煞虽低垂着眼目,右手却一直紧握着,似想抬,又迟疑。 冷溶月知道它手中握的是何物,那是一件宝物,可能也是鲛人一族最珍贵之物。 ——沧海明珠。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顾名思义,所谓“沧海明珠”,也就是海上明月的影子,像极了眼泪化成的珍珠。而,后半句大概也只能指此时海煞的心情了,蓝田山上虽有梦寐以求的暖玉,却终被烟云笼罩,可望而不可及。 ——现下的冷溶月岂不就是那蓝田山上的暖玉,她之所以会做出诸多安排、交代了诸多事宜,不正预示着她根本不会在这“珊贝岛”上待太久吗?待不了太久,就会有分离;分离后,就依旧会孤单。 没曾想,就在这时冷溶月竟猛然搂住了海煞的脖子。 这一举动,足能让众人震惊,足能使殇沫醋意大发。 ——没有主仆之分,没有高低贵贱,它就好似她的姐妹,她也仿佛就是它的至亲。 “以后,我要和海煞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无论是这海上的贸易,还是通往各地的航线,都要依仗海煞你为我护航咯。” 她这话,乍一听不就是在使唤人嘛。 可,纵使是被使唤,海煞也瞬间乐开了花。 ——被使唤这种事,也分人。倘若,心甘情愿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被谁使唤,刚好又能称心如意,是否也算是天大的幸福呢? ——或许,会觉得很“贱”。但,在这个世上能有一个值得你去“贱”的人,那也不错。 “好的,大小姐;好的,大小姐,海煞必会誓死护好大小姐你的…” 海煞的声音已哽咽,这哽咽大概没人能懂,也无需他人懂。 “对了,大小姐。这就是我们鲛人一族的至宝“沧海明珠”,也是我要献供于大小姐的礼物。” “之前,我听你说过这宝物,只是我一直不知这宝物有何神奇之处。”冷溶月微微一笑,“不过,现在我也不想知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因为,它能使义父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和灭影令合二为一,就是它当下最大的作用。” 海煞眨了眨眼睛,怔道:“那…大小姐…合二为一后的传世令牌会是怎样的?” 冷溶月高举“沧海明珠”,透着火光旋转观望,像极了天真无邪的孩子,脸上也始终带着纯净无垢的微笑,“大概是…一面是纯金,一面是玄铁,然后,“沧海明珠”从中穿过,将两块令牌紧紧相连…” “两块令牌紧紧相连后,就成了传世令牌?” “是的,海煞你真聪明…哈哈哈…” 第六百二〇章 波谲云诡 (上) 洪熙元年五月,明仁宗朱高炽病重,不久去世,终年四十八岁。 因只病了两日,便突然薨逝,被称为“无疾骤崩”。 至此十五日后,朝堂人心浮动,流言四出,多位妃嫔、权臣被怀疑成弑君对象。 事实上,没了“夜莺暗卫”的朱高炽,在继位后的数月中连遭多次暗杀,最险的当属前不久发生在应天府内的一次。 之所以提到这一次,也全因刺客竟明目张胆地闯入他的行宫,像一群饿狼寻食般直奔他而去。 好在行宫之内有一间密室,皇太子朱瞻基也在应天府中主持迁都事宜,才躲过了这一劫。 应天故府得知行刺消息后,第一时间飞鸽传书给冷溶月,冷溶月与殇沫商议后,决定携柳韵锦同赴应天府“绣芙蓉”暂住。 仁宗薨逝后的第五日,身在应天府“绣芙蓉”的冷溶月便接到了京师“绣芙蓉”传来的密报。 密报中,并没有写明仁宗薨逝的讯息,只言明:京师有变,张皇后下令全城戒严。 一向敏感的冷溶月当即聚集三千“夜莺暗卫”,一千驻守故府,一千进一步探实真相,另一千则暗中保护仍在应天府的朱瞻基。 仁宗薨逝后的第九日,京师“绣芙蓉”再次传信,冷溶月终得知朱高炽已死的事实。 她本想亲自劝说朱瞻基不要贸然回京,但,考虑到朱瞻基并不会如此之快得知消息,再加上殇沫的身份,由她劝说多少有些不便,所以,选择静待时机。 “我们远在京师“绣芙蓉”的姐妹既能夜探宫墙寻到准确消息,那汉王朱高煦也定已得知太子哥哥已身死。要知道,至从“夜莺暗卫”离开京师后,汉王安插在宫中和朝堂上的眼线便无了任何顾忌,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张狂。” “如果我是汉王,我会在第一时间出兵顺天府,不管是以缉拿真凶为由,还是以保全大明江山为由,都十分合理。” “但,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消息,汉王并没有出兵。”冷溶月顿了顿,突又淡笑道:“夫君你知道吗?当一个人连续失掉绝好的机会后,往后就算再有新的机会出现,也是依旧把握不住的。” 殇沫慢饮茶水,又将茶盏停滞在身前,“说到底还是怕死罢了。” 冷溶月微微摇头,否定道:“不,汉王并非怕死,而是,已无了任何依靠。当,身后不再有人替他兜底的情况下,他但凡有些小聪明都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殇沫缓放茶盏,望向阁外,“天上的月只有一个,就算周边的星辰再闪耀,也是盖不住月的光辉的。很多时候,人就像这天上的星辰,最多分出个谁亮谁暗,但,绝不会有人将最亮的那颗星说成是月亮的。” 冷溶月垂眸黯淡,“其实,都是一样的,都需要名正言顺,都逃不开世俗限制。生来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很多时候也由不得你不信。” 殇沫,淡笑道:“若是太祖听了你这话,可是有一万句话等着反驳你呢。” 冷溶月瞬间提劲,向殇沫翻了个白眼,“朱元璋生逢乱世,又以恢复汉人江山为己任,再加之元室气数已尽,岂不也是顺应天命,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嘛...” 殇沫缓慢回道:“现在并不是乱世,也没有本就该恢复的江山,所以,我和汉王都无法登上帝位。” 冷溶月渐渐沉声道:“可,你与汉王终是不同,汉王若想做皇帝,只要杀了皇太子朱瞻基便能名正言顺,而你…” 殇沫,迟疑道:“而我…就算没了朱瞻基,还有襄王,更有皇叔留下的其他皇子...” “是啊,世人都说太子哥哥身弱,可太子哥哥偏偏有十个儿子,长子朱瞻基,次子朱瞻埈,三子朱瞻墉,四子朱瞻垠,五子朱瞻墡,六子朱瞻堈,七子朱瞻墺,八子朱瞻垲,九子朱瞻垍,十子朱瞻埏…”冷溶月斜瞥了一眼殇沫,不冷不热地继续道:“依我看啊,太子哥哥的身体比你都好,你至今也只有雨浓一个女儿。” 殇沫低头畅笑,“所以,我更没机会了。” 冷溶月突得凑上殇沫,眨眼道:“不如,我们将太子哥哥的十个儿子都杀了,然后,再杀了汉王和赵王,那整个大明可就没有朱姓男丁咯,也只能请夫君你回去做皇帝了。” 殇沫一指抵在冷溶月的额头上,“你啊,还真说的出口…按你这么一说,我岂不是要将自家人给杀光杀尽?” 冷溶月脑袋后仰,顺势立身,又阴阳怪气道:“怎么会杀光杀尽呢?等夫君你做了皇帝,后宫可是有三千佳丽呢,每人替你生一个,那也是一支军队了。” “冷溶月!你找打是不是?”殇沫再无了先前的儒雅,起身抬指,厉声如雷,“也只有你冷溶月能说出这等荒唐话!” 冷溶月见殇沫生气,反倒嬉笑不止,“我是真觉得太子哥哥都能有十个儿子,夫君你也绝不会差的,没想到你居然生这么大的气…” “我…我…”殇沫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我能生也不生…生那么多都各个像你一样,还不把我给活活气死!” “好了…夫君…”冷溶月没再继续,反倒柔声柔语地安慰起了殇沫,像她这种有颗七窍玲珑心的女人,早已将殇沫彻底拿捏,“是溶月不对,是溶月妄言了,夫君可想到如何护好朱瞻基的办法了吗?” 殇沫怒盯冷溶月片刻,又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正如你说的那样,汉王若想夺位,必会对朱瞻基出手,但,他终究只有几千兵力,也定会将大部分兵力放在通往京师的官道上,再部署小部分兵力在各个小道。如果,朱瞻基带兵走小道的话...可能还尚有一线生机...” 冷溶月,道:“朱瞻基是朱棣一手培养起来的,不但熟读兵法,还陪在朱棣身侧打过不少仗,但,汉王也身经百战,多次营救朱棣于危难之中。汉王熟悉朱棣的用兵之道,又面对的是小辈朱瞻基,所以,也定然不会将朱瞻基放在眼中。此次,汉王若真设伏,必然也会全力出击。” 殇沫猛然看向冷溶月,急促道:“溶月,你不是召回了三千“夜莺暗卫”吗?你是不是已有了万全之策?” 冷溶月负手,一步步再次凑上殇沫,“怎么?夫君,想听我的万全之策啊?” 殇沫,点头。 “刚刚夫君还对人家凶,现在你想听就听了嘛…除非…除非你亲我一下,然后再把我给哄开心了…” … “啊,你个坏蛋,你做什么!” … 第六百二一章 波谲云诡 (中) 雨初歇,林木湿。 一支轻骑溅起三尺泥,踏破了水洼的宁静。 适逢六月,江南已是梅雨季,风中带着酷夏前的最后一抹清凉。 清凉中有雨后的清新,亦有被雨水洗过的清澈,杜绝了雾气笼罩,使得道路阁外明朗。 仁宗薨逝已有一段时间,朝廷之上老臣夏原吉与襄王再难稳定局面,张皇后也陷入了焦虑之中。 朝臣之间暗潮汹涌、各有盘算,似乎每个人都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答案无非就是谁能荣登大宝,谁能笑到最后。 人心在变,心绪在凌乱,一些自恃聪明的大臣为求自保,已不再看好皇太子朱瞻基。 甚至,他们有了让襄王继位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汉王绝不会让皇太子朱瞻基活着回到京师。 皇太子朱瞻基也定会率领重兵与汉王殊死一战。 至于,谁能活到最后,已不再有人关心。 因为,只要有争斗,就会有两个未知的人选,原本看好皇太子朱瞻基的一方担心汉王胜后,自己便会失势。汉王得胜回京,也定会对朝堂进行大清洗。 所以,不如着眼于现下,拥立襄王为帝,也算有拥立之功。 可,谁都不曾想到,当太监海寿将仁宗薨逝的消息带到应天府后,朱瞻基竟连想都没想,当即率领一队轻骑直奔京师而去。 现在,这队轻骑已将要穿过郊野的林木,只要穿过这片林木,便就能度过第一场危机。 “你那位皇弟既知晓汉王的手段,却还是选择只率一队轻骑回京,也算是有些胆魄。” “兵贵神速。我的那位皇弟也在赌,赌一份时间,也赌一份人心。” “但凡是赌,就会有输赢。汉王所在的乐安距离京师更近,在时间方面已无赌的必要;至于,人心…六月初海寿才到应天府,你那位皇弟虽选择当即回京,可仁宗薨逝也有一段时间了,就算汉王一开始举棋不定无法做出判断拿出行动,但,现下的汉王也足以坚定心性了。” “溶月的意思是…我那位皇弟必死无疑?” 冷溶月逐渐沉寂,她每每这般,殇沫都会感到极度不安。 ——在这个世上,已不可能再有任何事能让她陷入沉寂了… ——她沉寂的时间越长,所想之事就会越深邃,各方关系也会越复杂,事情也会越大。 但,对于皇太子朱瞻基能否活下来这事儿,她们已然弃马以轻功行了三百里,远超了朱瞻基的行程。 她们只需提前得知汉王重兵伏击的地点,就能使朱瞻基化险为夷,免去性命之忧。 “你会对你皇叔手下留情吗?”这次开口说话的是柳韵锦,她从树干上翩翩而下,应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行迹,而,她口中的“皇叔”也是在指:汉王。 “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你也一直不想参与到皇权争斗中…可是…”她的眸光附上几分迟疑,在两次抬眸凝望间,才又说道:“可是,现在我们能在此处,就已然脱离不了这场皇权之争了…” 殇沫缓缓看向柳韵锦,与其柔情相对。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这些年来,他太了解眼前的这个女人。 相比冷溶月,这个女人不但简单,而且,心思也极其明了。 所以,他很清楚,柳韵锦开口,并不是想要他的回复,反倒是在展现着心中的某种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他在冷溶月的身上也经常感受得到,正如现下… ——冷溶月的沉寂,就让他感到不安。因为,沉寂过后,定会有全新的想法诞生。 然,他此时此刻的意图举止,又让柳韵锦觉得不安。 其,不安的原因,想必也都是可能要面对无法预知的变动… 柳韵锦是个简单的女人,她想要的也始终是个简单的结果。 但,通常简单的女人又最不简单,她们很清楚自己的所需所爱,会在心中谋划千百次、想上千百次,会想到最坏的结局,也会想到最美好的部分,更会想到分离与被舍弃。 她们绝对算得上是有城府的女人,可她们的城府与心机又是人畜无害的。 因为,她们只想自保,只求少受伤害。 她没有冷溶月的运筹帷幄,更不能决胜于千里之外。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安稳的当下,可偏偏她们正在做的事,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安稳的事。 结局会怎样,想必没人知道。 而,皇太子朱瞻基与汉王朱高煦之间的这场皇权争夺大战,也根本不可避免。 ——汉王此人,就算没接触过也必然听过,他虽自比李世民,有些张狂不自知,但,他终是沙场上的战神,军中的王者。 ——虽说朱棣已不在,但,谁也不会料到朱高炽继位不到一年就没了啊…就算朱高炽已有了些许稳定的势力,比如夏原吉与“三杨”,但,朝中武将依然是朱棣时期的那些武将…既是朱棣时期的武将,那在他们心中汉王与皇太子朱瞻基就一定会有差别,至于他们更偏向哪一方,想来如今也只能成为一场赌注了… 不过,有一点是绝对毋庸置疑的,无论回京师的路有多少条,也无论回京师的方式有多少种,汉王都会做出最极致的安排,绝不会出现任何疏漏,更不会放过这次能杀死朱瞻基的机会。 “韵锦…”殇沫在一声轻唤间捂住了柳韵锦的双手,他的声音更是轻柔且带着暖度,“汉王固然犀利狠辣,但,溶月已命两千“夜莺暗卫”跟随在朱瞻基之后。不管汉王在何处设伏,也不管汉王有多少兵力,我们只要看好一个朱瞻基便可化解掉这场皇权之争。” 柳韵锦眸光紧迫,柳眉骤竖,“是的,我知道我们已做了万无一失的安排,也知道另外一千“夜莺暗卫”也用轻功先行至此…可,殇沫…” 她突然侧眸看向冷溶月,神情已更加苦涩,“殇沫我怕…我怕溶月会生出其他想法…否则,她也不会沉寂如此之久…” 殇沫轻拍着柳韵锦的双手,安慰道:“其实,你和我的不安都来自一处,它之所以能影响到我们,全因它来自溶月。从我们认识溶月那天开始,便就习惯于依照她的想法和做法,她也总能给予我们最正确的指引,好似也从未出过错。但,韵锦…无论溶月在思量什么,你都是可以说“不”的。你是她的阿姐,亦是她最在乎的人,她怎么可能不去照顾你的感受呢?” 柳韵锦低眉微声道:“我没她聪明…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和决策来…” 殇沫没有让柳韵锦再说下去,抢言道:“这都没关系,这也不是重点。要知道,你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感受,冷了就是冷了,热了就是热了;不开心了就是不开心了….仅此而已,也唯此而已…” 第六百二二章 波谲云诡 (下) 冷溶月没有去安慰柳韵锦,也没有表达自己的任何想法。 因为,殇沫方才说的那些并不全面,而,真正的原因也只有女人能觉察到。 女人的确最了解女人。 从古至今,女人骗女人的案例并不多,但,女人骗男人的案例却绝不会少。 事实上,有多少男人在骗女人,就会有多少女人在骗男人。 这种事,到了最后已说不清谁在骗谁,只能看谁想当受害者,想在谁的面前当受害者。 柳韵锦不仅有冷若冰霜的外在,还有孤傲高冷的心性。 现在呢?她的那份孤傲让人心疼,她的那份高冷也全然成了随性。 这可能也是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代价。 ——如果,你之前见过柳韵锦的凛若冰霜与不近人情,就一定会心疼她在殇沫面前的卑微举动。 ——如果,你之前见过柳韵锦的漠然与眼神,就断然不会再认识现在随性爱笑的她。 一个人的变化是无奈且不自知的,但,内心若有了失衡感,就一定是失去了原本最引以为傲的技能和特质。 而,柳韵锦失去的恰好是原本的所有闪耀和骄傲。 ——在“天翱门”中,她的每句话,都会受到重视;她的每一份见解,都会有人拍手叫好;她的每一个决定,也定然会有无数人拥护。 ——她知道被人拥簇爱慕的感觉,也懂得被人模仿崇拜的喜悦,这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出重大话题或争先效仿的生活,她不是没过过。 那她为什么会变成现下的模样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冷溶月是她的妹妹,也因为她与冷溶月爱上了同一个男人,更因为冷溶月实在太举世无双。 简单地说,她不过是怕出错、怕出糗。 ——原本,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那她就是中心,也皆会围着她转。在这种情况下,她说出去的任何话、做出的任何举动,都无需去在乎对错,也无需去衡量该或不该。 ——这本就是一件毫无道理可言的事,以你为中心的人,你就会成为他们唯一的光亮,他们的眼中不会再容下别人,所以,就算你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也自会有人替你扭转过来,错也是对,对也会成为绝对的对、值得赞扬的对。 ——可,只要有冷溶月在的地方,柳韵锦就会很少表达态度和想法。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中心点,也不会再有人围着她转,她成了暗淡无光的星辰,无论如何都是盖不住月的光辉的。 自卑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尽头。 你根本就想象不到,在极度自卑下一个人能做出怎样的事来;也根本无法预料,在异常自卑下的人有着怎样的心理变化和冲动行为。 柳韵锦并不是一个极端的人,她虽控制不住内心的翻涌,也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但,她终是能保持沉默与不争。 ——冷溶月是她的妹妹,与自己的妹妹也没什么可争的。 这一点,也是冷溶月对她这位阿姐最敬重的地方。 一个人能被信服,并不是因为她的地位、年龄和名气,而是,她具备让他人无法可说、无错可挑的特性。 冷溶月能想到她会恨自己,就算她是她的阿姐,也一定有恨。 因为,只要是女人,在面对同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有落差和嫉妒。 这是在所难免的,也是无法化解的,但,无论何时冷溶月去找柳韵锦,柳韵锦都会全身心地投入,全身心的付出,全身心的去照顾着她这个妹妹的感受。 事实上,她深知原因在哪,她现下能做的也是要想办法使得柳韵锦恢复往日的自信。 她知道这并不是短时间或单靠做几件事就能完成的,而是,需要长久的重视。 想到这里,她不免惭愧自责,终是她平日里太疏忽了,竟连自己的阿姐都未照顾到… “刚刚,我将皇太子与汉王的斗争完整地推演了一遍,所得出的结论是:此次斗争,又能给殇沫一次夺位称帝的机会。” 她突然一语,殇沫与柳韵锦皆怔眸呆滞——好家伙,这女人不吭不响的竟在思量着如何谋夺皇位的事儿。 “当下局势,看似汉王更有主动权,实则主动权在我们手上。”她继续道:“张皇后就算能调动军队和将领,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向汉王发难。” 殇沫,缓慢道:“汉王所在的安乐,距离京师七百里,而,应天府距离京师却有两千里之遥。张皇后就算派大将去接应皇太子也最多离京三百五十里。因为,七百里外就是汉王的封藩,只要张皇后派出的军队进入了双方皆敏感的中间地域,就有可能引发冲突。” 柳韵锦,迟疑道:“张皇后派出大军出京师迎接皇太子的做法,虽有情可原,却也着实是在明确告知汉王两件事:其一便是皇太子要回京;其二就是皇位空悬,急需有人继承大统。” “阿姐说的没错。”冷溶月刻意去肯定柳韵锦的话,其实,殇沫之言才是重点——张皇后怕极了汉王,别说她派出的大军不会离京多过三百五十里了,就是三百里便已到达她内心所能承受的极限。 “现在皇太子与汉王之争,已是明面上的事,但,他们任何一方都绝不会想到我们能成为最后决定谁胜谁负的关键。”她接着说,“所以,殇沫若想称帝只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柳韵锦,质疑道:“就算如此,殇沫还是殇沫啊,又如何称帝呢?” 冷溶月,淡笑道:“其实,殇沫与朱瞻基的年龄相仿,若想假扮朱瞻基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我们只需要让汉王杀掉朱瞻基,然后,我们再除掉汉王,就能让殇沫取代朱瞻基,回京师坐上帝位。” 此话一出,殇沫瞬间怒道:“这绝不可能!世人皆知,朱瞻基像极了朱棣,让我假扮朱瞻基,无疑是让我假扮逼走父皇的凶手!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冷溶月,道:“这有什么关系呢?当年,朱棣夺去了你父皇的帝位。如今,你又夺回了朱棣后人的江山,这也合情合理、大快人心啊…” 殇沫渐渐声沉,一字一字道:“这样做的确大快人心,但,我却要假扮朱瞻基一辈子,这样的生活我不如不要。” “溶月,我们三人一路披荆斩棘,历经种种生死磨难才有了今日,我真的只想安安稳稳地度日,再无了争夺皇权之心。”他又道:“我知你是一心在为我谋划,但,这种谋划有太多不该有的杀戮,也有太多不该有的牺牲。” 他接着说:“牺牲的不止是汉王和朱瞻基,还有我们本可以过上的平静生活,其中更参杂了我们无法掌控的变动和危机。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我们机关算尽,也难免会有疏忽与遗漏...” 第六百二三章 月明千里 初晴的天,骤然阴沉,强烈的箭鸣已如云层滚雷覆在头顶。 已无人能分清下过了几场雨,但,现下的雨却是足能要人命的箭雨。 从未有过的强压,使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已不得不让朱瞻基勒马仰面迎接着死神的到来。 他闭上了眼,他绽开了微笑,他没有争过时间,也没有争过命运。 但,他却争下了“名正言顺”。 倘若,他今日身死,汉王也绝无法坐上帝位。 因为,汉王杀了不该杀的人,正如当初朱高炽与朱瞻基迟迟不对汉、赵二王痛下杀手一样,这本就是天理不容之事。 襄王会抗衡,朱高炽的每个儿子也皆会为此奋死抵抗。 他们扞卫的虽也是朱家江山,却也有了不同,有了更细致的划分。 汉王就是汉王,朱高炽就是朱高炽。汉王非天子;朱高炽则是天子,他的儿子亦是新天子的承继者。 自古以来,皇权之争岂非就是这般复杂,做强盗的怕名正言顺的,名正言顺的又怕做强盗的。错综复杂,让人殚精竭虑。 如果说,殇沫不想夺回皇权的原因,只是想求一份安稳和心安的话,那现在他亲眼目睹了这千钧一发的画面后,已有了至深至透的感触。 ——这哪是在争夺皇权啊…这是一场梦,一场谁都无法从其中醒来的梦,一场杀戮背后更有杀机的梦,一场谁都无法真正拥有、得到的梦。 ——而,这一梦就是一生。无论早死晚死,得到与否都是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生,也是极其缥缈,极其虚幻的一生。 现下,朱高炽是如何死的,想必已无人放在心上。 朱瞻基是否能活着回到京师,应已牵动着天下人心。 可,一队轻骑还是那一队轻骑,无人增援,也无人敢增援。 没人知道,世人都在怕什么,只为自保?还是为了所谓的江山永固? 就连最有能力救下朱瞻基的张皇后,也不出冷溶月的所料,只将一支皇家精锐骑兵停滞在了离京师约三百里的固城一带。 三百里,只能是三百里,就算京师与乐安只有七百里,皇家精锐骑兵也断然不敢再前行一里。 或许,此刻的朱瞻基是悲凉的,至少在殇沫眼中他已如同弃子,只能凭借自己的本事闯过这一关。 人在一生中会有很多关卡,可一旦关卡中涉及到生死与根本利益,谁都会变得孤立无助。 纵使,朱瞻基是天之骄子、是未来的皇帝,也不会例外。 单看这一点,殇沫似乎比他幸福得多,他不止有两位妻子,且还是两位愿为他豁出性命的妻子。 这是一条两边林木深,中间道路狭窄之地,也是一处极易设伏之地。 这里的确比在林木中更能看清人迹,且任何人迹都无处躲藏。 就在这生死一瞬,另一股滚滚乌云覆盖了遮天蔽日的箭雨,殇沫也终于明白为何冷溶月要让两千“夜莺暗卫”紧随在朱瞻基之后了。 她们之所以没有施展轻功提前到达,也全因她们每人手中都持有一块盾甲,只能骑快马而来。 能在短短几天配备完成两千盾甲,并能预算到汉王必会用箭雨突袭朱瞻基的,想来普天之下也唯有冷溶月了。 这不单单需要极强的财力,更需要有一群视死如归的手下。 这两点,冷溶月恰巧都具备。 箭雨如冰凌般“咚咚”落下,朱瞻基却没有死,反倒睁开了双眼。 “夜莺暗卫”依旧是原“夜莺暗卫”的装扮,免去了猜疑,多上了感激。 “太子哥哥一向待我很好,也三番五次助我逃过危难,我虽救不了他,但,我却能救得了你。” 一翩惊鸿如霞光乍现,落于展开的盾甲之上,她白衣白袖圣洁如雪,她手持弯弓,后背箭囊。 另外,以轻功先行至此的一千“夜莺暗卫”统一配备的武器,也是弓弩,昔日锦衣卫所用的弓弩。 一剑寒光破阴霾,斩天裂地诛甲兵,柳韵锦持剑在侧,以剑为形,剑气在她全身环绕,她的身上也只剩下了剑气。 白光闪烁,寒气逼人,已看不清她的衣色,更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有剑,满天的剑,满身的光亮。 直到此刻,殇沫也缓缓地拔出了“苍琼剑”,他虽不知要对朱瞻基说些什么,却还是骤现在了朱瞻基的身前。 “是你…” 朱瞻基惊叹一语,似有百般意味,又在片刻间低眸侧移,“我能想到任何人,却唯独想不到能在最后一刻救下我的人,会是你…”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来救你,更不知该不该来救你,但,我既然来了,你就必然能安然无恙。”没等朱瞻基再次开口,殇沫又接着道:“快走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和溶月了。” 朱瞻基的眸光逐渐深邃,他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终是选择了沉默。 ““夜莺暗卫”听令,持盾甲者随皇太子离去,直到皇太子登基为帝后,再行离开。” “得令!” 这次向“夜莺暗卫”发号施令的是殇沫,这是他第一次向“夜莺暗卫”发号施令,应也是最后一次。 朱瞻基走了,他在临走前只是回眸看了一眼冷溶月和柳韵锦,便喝马而去,没再回头。 汉王之兵绝非几千,而是近万,柳韵锦虽有一剑绝迹之威,殇沫也有毁天灭地之能,却也不忍将上万兵甲屠戮殆尽。 可,她们三人若想从近万兵甲的围击中脱身,也绝非易事。 “众将士们,今日我冷溶月并非是要与尔等为敌,而是,汉王无道,妄想杀皇太子取代皇位。将士们,你们觉得就算皇太子身死,京师中的人能让汉王称心如意吗?” 冷溶月突然高呼,声响如雷,撼动天地,“今日,就算你们不死在我的箭下,往后也必会死在皇权争斗中。现在,只要你们愿意归降,我愿替你们向皇太子说情,将你们纳入皇家亲卫中,使你们不再为不必要的纷争而送命,更不会让你们就此断送掉前程!” “将士们,皇太子已离开了这里,以他的行速相信很快就能带兵杀回来。眼下,摆在你们面前的出路只有一条,那便是放下武器,归降我冷溶月。你们应该很清楚,倘若这天下间谁能保下你们,也唯有我冷溶月。我能有这般底气,并不单单是因为我方才救下了皇太子,更因为我“冷溶月”这个名字!” 三声高喝过后,竟真有上千人放下了武器。 汉王虽在第一时间斩杀了身侧已动摇的兵士,却迎来了殇沫一剑寒光。 剑气斩断了汉王的束发,更斩灭了汉王的雄心壮志。 “朱高煦!我并不是杀不了你,纵使你有近万兵甲护持,我也能在万军之中取下你的首级,你也该觉悟了!” 面对着殇沫的怒喝,朱高煦虽显慌乱,却还是在片刻后用狂笑顶了回来,“我生来就是要做皇帝的!谁也别想阻止我,我才是真命天子,父皇也早就该把皇位传给我!是你们!是你身侧的冷溶月!若没有冷溶月,早在父皇驾崩回京那日,我便已登上了九五之尊,稳坐大明江山了!” “是吗?”冷溶月,冷笑道:“我若不是顾及你手下的近万兵士,今日我就叫你身死在此!” 一支利箭从万军中穿行而过,正正地射在朱高煦的肩头,朱高煦见状只能鸣金收兵,带着仅愿随他而去了近千残部,仓皇而逃。 “看来,我要亲自去一趟京师了,全当是去接随皇太子离去的两千“夜莺暗卫”回来。” 殇沫看了一眼冷溶月,“你这一接,恐怕又要耽搁数日。” 冷溶月用芊芊细指挽了挽鬓角的垂发,漫不经心道:“没办法。我既答应了要帮丢掉武器的兵士寻一条出路,就必然会说到做到。” 殇沫,微声道:“可我却知道,汉王也绝不会就此作罢。必会重振旗鼓,公然反叛。” 他忘不掉汉王离去前的言语,更忘不掉汉王的狰狞与不甘。 这是执念,更是心结,一旦开了口,就会在心中生根发芽,随着屡次不得、屡次不胜而越长越高,越发粗壮。 或许,只有死亡才是汉王的归路… “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回京师吧,不管往后时局如何变化,至少我们三人不能分离,也永远不要有分离。”柳韵锦缓缓收剑,缓声而出,“待此事完结,我们就回到福州,继续去过我们安稳平静的生活。” 三人眸光相汇,在柳韵锦话落后,皆笑颜如花… 第六百二四章 杯酒解怨 (上) 朱瞻基回到京师后,虽顺利即位,但,汉王也扯起了“清君侧”的大旗,发兵直指顺天。 可,这却是一场实力悬殊,根本没必要打的仗。 朱瞻基不理解汉王为何非要这般做,要知道单是冷溶月从汉王那里带回京师的兵士就已接近五千人,在这种情况下,汉王又要拿什么去战。 在大臣杨荣等人的建议下,朱瞻基选择了御驾亲征,但,这也无疑是一次极大的考验。 ——以汉王的军事才能,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可,从各地都司衙门上报的兵力来看,并无大军调动的迹象。 ——既无别处大军增援,此次汉王应也是必败无疑。可,败后又要如何做?汉王是杀还是不杀? ——汉王虽起兵公然反叛,但,其矛头指向的并不是朱瞻基,而是,老臣夏原吉。所谓的把持朝政,所谓的隐瞒仁宗死因等等,也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难道,为夏原吉正名后,还要放了汉王不成? 事实上,前不久发生的截杀事件,朱瞻基本不想过多追究。 因为,汉王大势已去,再难构成威胁。若要追究,那也只能激化叔侄矛盾,非死即伤。 然,朝堂之上群臣灭汉王之声已达鼎盛,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境地。 作为初登大宝的朱瞻基,急需稳固朝纲,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此时此刻,他需要冷溶月的运筹帷幄,也想听听冷溶月对此事的看法。 怎奈,冷溶月已无声无息地离去,带着护卫他回京的两千“夜莺暗卫”一同离了去。 在这期间,他也曾命人暗中找过冷溶月,皆无果。 直到汉王被俘的那一刻,朱瞻基才明白,原来汉王之所以反叛只是求一个果,一个满是执念,又虚无缥缈的果。 有果便有因。 ——对于一个一心只想做皇帝的人而言,做不成皇帝也就没必要再活下去。 ——汉王也知自己根本胜不了,但,这却是他唯一能做的。想为自己的一生画上一个句号,也想得到一个答案。 平定汉王后,朱瞻基励精图治,从宣德元年到宣德十年大明朝也迎来了空前盛世。 朝堂之上文有“三杨”、蹇义、夏原吉;武有英国公张辅,地方上又有像于谦、周忱这样的巡抚,人才济济,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史称:“仁宣之治”。 … 京师繁盛且绵长。 无论更换过多少位帝王,也无论更换过多少张面孔,这里的街道总是人潮汹涌、人声鼎沸。 在商铺林立,各式旗帜飘扬的街道上,聚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贾,也跑动着无拘无束的孩子。 这些年,京师变化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对于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而言,这里的确变化不大,新铺子一间间地开,老铺子也大多换了掌柜,最爱去的可能还是那几家,最叫好叫卖的依旧是那几样老招牌。 而,要说变化最大的,就要数多了座气势恢宏的“正阳门”了。 明英宗朱祁镇继位不到一年,便开始大规模修建京师城垣。 在京城九门增修了瓮城、箭楼、城壕、桥闸等军事防御,还在元大都土墙内侧加筑砖石。工程结束后,原“丽正门”也被更名为“正阳门”。 来到前门外,则是充满市井气息的繁华之地。 这里有不少外乡人搭盖棚屋,做着小营生,八方特产土货也皆汇聚于此,各地百姓都想来这寻求商机,见一见这京师繁华。 今日,在川流不息的车马中,出现了一辆云顶座驾。 顾名思义,所谓的云顶座驾也是指车顶白亮如云,车身湛蓝如天,赶车的是位女侍从。 别看她只是一位侍从,却身着锦服,格外端庄,束发马尾也显得干练十足。 既不像是府中丫头,又不像是千金小姐,风姿绰约间倒像是位女将军。 云顶座驾驻停在最负盛名的京师“绣芙蓉”酒楼前,所有人都以为从车上下来的必会是一位家财万贯的大小姐,实则走出的却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极为俊美,白衣翩翩,气质非凡,一把折扇更在他手中舞出了乾坤之意,一看就是位高深莫测的人物。 “绣芙蓉”的小娘子好似知道他要来,还特意为他留了酒楼正中的位置。 未等旁客猜出他的身份,说书人已拍响了惊堂木,道出了要说的故事。 “今日,我要为各位看倌说的是一位女人。” 客人大笑起哄道:“女人?这“绣芙蓉”中岂不都是女人?要说女人,普天之下也唯有这“绣芙蓉”的女人最绝艳,先生在此说女人,岂不是要被贻笑大方?” 说书先生肃然摇头,“这“绣芙蓉”的女人虽有惊鸿之姿,却并非是这世上最举世无双的女人。而,我要说的却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女人。” 客人皆惊道:“举世无双的女人?先生,莫不是要说这“绣芙蓉”的主人初涵影?” 说书先生又摇了摇头,“我要说的女人,曾以一人之力扭转过多次朝局,避免过多次战祸。仁宗对她感念感激,将她视为亲妹妹;宣宗将她视为大明朝第一奇女子,得她多次相救。她生在应天故府,长于昔日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府中,更曾是众锦衣卫心中的大小姐。” “若,她单是这样,倒也称不上举世无双。巧就巧在她还是位江湖人,“灭影门”在她手中壮大,从一个让人闻风丧胆杀手组织,变成了人人赞扬的名门正派,也是她亲手解散了“灭影门”,只为与心爱之人能过上最简单朴实的生活。”说到此处,说书先生的嘴角已然上扬,“你们可知她的夫君是谁?” 众人摇头呆目。 说书先生突得将惊堂木一拍,高声道:“她的夫君正是那建文帝的长子,朱文奎!” 众人皆惊眸,竖耳在听。 说书先生缓缓起身,“若说那朱文奎本应承继建文帝的帝位,谁料想那朱棣发起了“靖难之变”夺了亲侄子的皇位。至此,那朱文奎便随建文帝四处逃亡,直到巧遇“天翱门”门主郭明轩,才开启了另一场人生…” 第六百二五章 杯酒解怨 (中) “说起这郭明轩,乃是现任“天翱门”门主谢清澜的恩师,谢清澜能有剑神之名,全靠那郭明轩传教。而,那朱文奎遇到郭明轩后,郭明轩当即将其收为关门弟子,从此言传身教,成为江湖武学第一人。”说书先生,顿了顿,“想来,也唯有这江湖第一人的身份,才配得上那举世无双的女人!” 一位客官闻言,讥诮道:“先生可真会编故事。既然,你口中的这一男一女如此厉害,怎就从未在江湖上听到过她们的传闻?” 说书先生淡淡一笑,“那是因为我还未曾说出她们的名讳。那朱文奎拜入郭明轩门下后,化名为殇沫,而,那位举世无双的女子,便就是冷溶月!” 殇沫、冷溶月的名字一出,引得酒楼内一片哗然,纷纷惊叹,议论不断。 “听说那冷溶月隐退江湖后,唯一出现的一次还是在宣宗回京继承帝位的路上,若不是那冷溶月及时现身,恐怕,宣宗早已被汉王截杀身亡。” “可不是嘛。我听说那一战,惊天地泣鬼神,杀得是昏天暗地、人畜无还。那冷溶月只率领了三千“夜莺暗卫”,便将汉王的近万人马杀得乱花流水、四处逃窜...” “不止是四处逃窜,听说汉王的大军见到冷溶月后,当即就有五千之众归降了冷溶月呢。” “我还听说,昔年名震江湖的极乐天尊,也正是死在冷溶月之手呢!” “何止是那极乐天尊…”这人声音逐渐低沉,好似话中有什么忌讳,“就连这“绣芙蓉”的总掌柜初涵影也曾是冷溶月的死对头,却被冷溶月感化,最后,两人成了最要好的姐妹了...” “你们也不想想冷溶月是谁的女儿,“玉面公子”素海棠听过吗?她可是素海棠的独女!” “哦~怪不得,怪不得啊…真是不得了,不得了啊…” “这么一说,冷溶月绝对称得上是举世无双,大明朝第一奇女子了。” “可,殇沫呢?好像没听说他有什么事迹啊…” “殇沫作为在逃皇子,躲还来不及呢,能有什么功绩啊…” “不对,殇沫既是冷溶月的男人,冷溶月所行所做之事又怎能没有他呢?可就是不知,那殇沫的武功到底高到何等境地,竟能被称为江湖武学第一人…” “对啊…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啊…” 说书先生骤然大笑,“殇沫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老朽也不清楚。不过,他却曾与那谢清澜在海外仙岛之上比斗过一次。” 一客官,急促道:“比斗的结果如何?” 说书先生,缓慢道:“据说,那一次他们两人共比试了三场。第一场,殇沫引飓风海浪之力,只用了一剑便使得谢清澜重伤倒地。” “啊!剑神谢清澜居然会重伤倒地?” “没错。”说书先生,先是肯定,又缓缓道:“第二场,他们两人为了不伤同门和气,弃用了内力。没曾想,剑神谢清澜竟只用一剑,便将殇沫给完全制伏。” “这样说来,单比剑,谢清澜胜;可若是比内力的话,谢清澜就不如殇沫了。” 说书先生,微微一笑,“第三场,两人各用五分内力,竟打了一天一夜,都未曾分出胜负来…” “打了一天一夜都未曾分出胜负?这…这可就难说谁比谁更胜一筹了。” 说书先生,道:“他俩这三场比斗,的确难以决出胜负,但,他们离开海外仙岛时,殇沫是安然无恙的,而,那谢清澜却身负重伤,只能回“天翱门”进行疗愈…” “先生这么一说,殇沫算是最后的胜出者了。可,我总觉得这三场比斗有些问题,说不上有失公允,但,也绝对算不上公平。” “公平与否,倒也不是我等平凡之辈说了算的。如今,就单说那“天翱门”门主谢清澜,就已然是武林的泰山北斗,谁又能挡下他的剑锋呢?” “也是。暂不论公允与否,殇沫毕竟已绝迹江湖,现下也唯有那谢清澜能傲视天下、无人能比,剑神的名头也越发震耳,越发响亮了。” “听说,江湖中曾有几位不知轻重的后起之秀想要挑战谢清澜,却被谢清澜的徒弟阿棠给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这阿棠啊,现下也是江湖中最有名气的人物。听说,他已接连迎战了三百八十一位高手,从未有过败绩呢。” 就在这时,一位身处在酒楼一角的客官,突然道:“先生两次提到海外仙岛,就是不知这海外仙岛到底在何处?” 说书先生闻言,脸色骤变,似碰到了三寸死穴,再难展笑,“这...这海外仙岛…不可说,不可说啊…” “先生,这海外仙岛有何不可说的?” 说书先生,一字一字道:“只因,这海外仙岛与那传说中的“传世令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皆振奋不已。 “传世令牌?这世上真有传世令牌?” “听说,谁能得到那传世令牌,便可拥有冷溶月的所有势力,这些势力中不光有数不尽的财富,还有至高无上的武学心法呢。” “不错!你们说的都没错!”一位毫不起眼的老和尚,突然开口,“你们可有谁愿随我去那海外仙岛,取回“传世令牌”?” 众人闻言皆怔,随后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和尚应是疯了,怎就说起这等胡话来了…” “莫不是整日敲木鱼,把脑袋给敲傻了吧…” “谁若随这老和尚去了,海外仙岛应是见不到的。不过,青灯古佛倒是不难见,不难见啊…” 老和尚镇定自若道:“尔等能有这般疑虑,也属正常。可,若老衲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你们也便就深信不疑了。” 此语一出,又是一阵哄笑。 “老和尚,你倒是说说自己的名字啊…” “出家人可是不打妄语的。老和尚,趁我等尚未知晓你的名字之前,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去吧。” “就是就是。别赔了自己的声名不说,还败坏了你所在寺庙的声誉。” 老和尚骤然喝声道:“老衲不是旁人,正是那建文帝朱允炆!” “建...建…建文帝…” 众人瞠目结舌,皆不敢再言。 这时,乘坐云顶座驾而来的白衣男人,反倒不慌不忙道:“建文帝是殇沫的父皇,而,“传世令牌”又是冷溶月所铸。这样说来,这位老和尚还真有可能知晓那“海外仙岛”在何处...” 另一客官,当即道:“问题是...这老和尚到底是不是建文帝,谁又能说得清呢?” 白衣男人,道:“我们说不清,自然有人说的清。” “好了,各位锦衣卫大人们,你们也该现身了。”他竟直接起身,将眸光投向临窗的桌位上,“老和尚是否就是建文帝,也只能麻烦你们将其带回宫中确认了。” 临窗就坐的四人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来到了老和尚的身前。 他们表现的也算谦逊,只是展臂迎向了酒楼门外。 老和尚也没说任何,干脆地随四人走了出去… 第六百二六章 杯酒解怨 (下) 至从,老和尚随四名锦衣卫离去后,“绣芙蓉”酒楼也被各方宾客踏破了门槛。 他们不是来听书的,也不是来看小娘子的,只愿能再听到有关于老和尚的消息。 五日无声,十日无信。 各方宾客足足在“绣芙蓉”静候了半月有余,都未能再听到想要知晓的内容。 显然,各方宾客已急不可耐,单是拿“芙蓉醉”解心焦,一直豪饮的人,没有五十个,也有四十有余。 然,乘坐云顶座驾而来的白衣男人反倒每日都很惬意,他豪掷千金追捧着“绣芙蓉”的舞娘,又豪掷万金,买了一只蟋蟀,斗起了蛐蛐。 可别说,这个白衣男人的眼光还真不是一般得好,他以万金买来的蟋蟀,已连续坐庄,连赢了数百场。 有人说,他很会做生意。 单是这些天赢来的钱,不仅抵了万金的蟋蟀,还帮他挣足了名头。 也有人说,自称是建文帝的老和尚,本就是他带来的,为的就是一个噱头。 关于他的身份,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姓秦,曾听他身边的女侍从唤过他秦公子。 也有人说,他本就是朱家人,也只有朱家人能认出锦衣卫,并敢公然带“建文帝”回京。 可,事实到底是怎样的,恐怕,谁也不会知晓。 直到二十二天后,老和尚竟又出奇地走入了“绣芙蓉”酒楼中,只不过这次他虽还是和尚装扮,却是乘龙辇而来,随在身后的侍卫也不多,大概有二十多人吧。 他自称已被当今圣上封为:佛爷,就居住在深宫之内。 每日是美酒佳肴伺候着,光是服侍他的宫女就有百人。 乍一听,各方宾客肯定不信。 可,他毕竟是乘龙辇而来的,好似也由不得不信。 于是,各方宾客皆走出“绣芙蓉”,要亲眼目睹他是如何走入皇宫的。 没曾想,他还真就又坐着龙辇回宫了,守宫门的侍卫不但不拦不问,还各个对他跪身相迎。 又过了三日,老和尚再次出现,还是只来了“绣芙蓉”。 这次,各方宾客倒是打消了对他身份上的猜疑,他却又对“海外仙岛”一事只字不提了。 理由是:他能受到当今圣上的礼待,已然知足,就不去寻什么“海外仙岛”和“传世令牌”了。 这可急坏了各方宾客。 ——本想着来了个假冒建文帝的疯和尚,没想到会是一个真家伙,还公然隐藏下了这世间最大最诱人的秘密。 ——“海外仙岛”与“传世令牌”,当然也正是这世间最大最诱人的秘密。 就当各方宾客想尽办法,想要老和尚再次重提“海外仙岛”一事时,一件使人跌破眼镜的事也随之而来。 ——老和尚不见了… ——据知情人回忆,老和尚如往常一样出宫,却在半路上以内急为借口,择一偏僻之地,再无了身影。 老和尚不见了,朝廷自然会下令寻找,可这一找就是数月。 行走江湖的人都知晓,能去“绣芙蓉”喝上一回“芙蓉醉”并不算什么,可要想在“绣芙蓉”住上数月,这可就不是一般财力可以支撑的了。 至少,也要万金。 乘坐云顶座驾而来的白衣男人自然有万金,所以,他一直都未走。 那些还算有些财力、誓要与白衣男人耗到底的宾客,整日也无旁事,就是单用双眼盯死着白衣男人。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白衣男人不走,那老和尚就定然会出现,否则,白衣男人为何不走呢? 难道,这“绣芙蓉”真如仙界天堂般进去了就不想再出来了吗? 当然不是。 纵使“绣芙蓉”就是那仙界天堂,可身上的银子也着实在减少啊… 有人说,懂得坚持的人就一定会有收获。 这收获可能不是最初想要的结果,但,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其实呢,这句话是最扯淡的。 懂得坚持固然可贵,但,也要分事分人。 不单单坚持在一处会有惊喜,就算你身在别处也会遇到惊喜。 假如,惊喜没有出现,那你就再坚持坚持,再四处走动走动,就算大惊喜没有,小惊喜也必然会出现。 果不其然,六个月后惊喜还真出现了,老和尚还真又现了身。 还是“绣芙蓉”,却没了龙辇和侍卫。 只不过,还没过一刻钟龙辇和侍卫也便相继都来了,大概是朝廷得知他再次现身的消息后,刻意安排的。 这次啊,他向各方宾客所说的话,可就更玄了。 “没曾想,老衲在有生之年还能遇到武当的张天师,张天师告诉我啊,我的命中注定有一场劫难,必要受苦受累四十年。现在,这个劫难已过,我就该回到宫中安享晚年了。张天师可是明确告诫我了,以后啊让我哪都别去,就在宫中待着...” 他这一席话,不但震惊了“绣芙蓉”酒楼内的所有人,还震惊了整个朝廷。 于是乎,各方势力便就开始找寻各种由头前来拜见他,侧面向他打听张天师的消息。 他倒也很和气,不止将巧遇张天师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开始开坛讲道,宣扬起“佛道一家”来了。 明英宗朱祁镇好似也不反对,还亲临去听了几次,末了走时还丢下了一句话,“只要他不言有损我大明威严的话,一切随他开心便是。” 至此以后,也便是从正统五年算起,直到正统八年,老和尚都是这般度日的。 然,就在正统八年十月四日的晚上,老和尚又再次不见了。 很多人认为老和尚过不了多久还会出现,可任何人都没想到,这次不见,真就成了永远不见。 … 潇潇暮雨落青山,石亭对弈杀伐残。 古钟声声破寂晓,蜡炬成堆朝阳灿。 当,昔日乘坐云顶座驾前往京师“绣芙蓉”的男人再次出现时,已是正统十三年秋。 与他在山中石亭对弈的人,正是那个曾闹京师、自称自己是建文帝的老和尚。 他们迎朝阳,饮下最后一口茶水,似也到了分离之刻。 世间的分离何其多也,他们的分离也自然无法避免。 只是,有些话终于可以畅言无忌,也足可表露无疑。 “建文帝虽是你的师叔,你却比建文帝还要大上几十岁。” “若非老衲不是大上这几十岁,昔日又怎敢只身前往京师呢?” “也对。人啊,有时不仅需要胆量,还需要活够本、活明白。” “不管怎样,师叔最后仅留的执念已消散,老衲也可放心而去了。” “大师如此渡人,也算是功德无量。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要渡自己师叔的人。” “谁让他是建文帝呢?张天师引他入少林之时,师父虽贵为方丈,却也不敢怠慢,便就同辈论之了。” “哈哈…如今,大师谈论起辈分,是否也算是一种执念呢?” “呵呵…老衲也只是这么一说...若真在乎,老衲也便不会替他回京师了。” “大师去京师,去得也对。大师这一去,不单单是化解了建文帝的执念,也为那朱祁镇创造了善因。凡事,有善因才会有善果。因果循环,才好两不相欠。” “好个两不相欠,人在出生时,岂不就是两不相欠…一杯酒能解怨的,两杯酒就显多余...这人生啊,本就是一个还债的过程罢了…” ... 《全书完》 完本感言 近段时间,每每觉得时光流逝之快,脱鞋甩衣都难以追赶。 既感时间流逝,就必有遗憾与辜负。 可,往日不可追,只得谱新篇。 从2009年开始,本人写下了第一篇短文小说《灰色中的一抹白》,那时的媒介是杂志、是报纸。 《仗剑皇子闯天涯》是本人第一本网络小说,也算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可,《仗剑皇子闯天涯》这本书却极为稚嫩,稚嫩到自己回看时,都不免发笑。 常会不禁自问:当时,怎会这般写?当时,怎就敢以“第一人称”来写。 然,我还是坚持写完了,不管成绩如何,也不管这些年发生了多少事、都经历了什么,我觉得坚持做好一件事,总归是好的。 因为,只有坚持做完一件事后,才能感受到不足,才能有所改变。 能明显看到最初与现下的变化,也能清楚地认识到差距与不足。 很多人开篇成绩不好,便会直接舍弃。其实,我在以“第一人称”去写第二章的时候,也有过类似想法,也不止一位好心网友提醒过我,“第一人称”是犯大忌的,但,最终我还是决定继续写下去。 我知道,这样会很浪费时间,但,能为自己浪费的时间,又绝算不上浪费时间。 无论,后面的章节拨乱反正也好,重新定义也罢,都是改进的开始,变好的历程。 我曾说过《仗剑皇子闯天涯》这本书对我很重要,因为是第一本,也因为是第一次尝试网络小说。 从“黄金三章”到“埋下伏笔”“金手指”等等,也渐渐习惯了网络小说的必备点。 懂得了如何去迎合,如何去爆点,如何去叫卖。 但,在一次次更新中,我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坚守与执念。 我没有迎合爆款,也选择了最冷门的武侠。 《仗剑皇子闯天涯》不是一本封神的书,也不是卖相很好的书,但,却能清晰地看到一个人从稚嫩到成熟,从无知到渐懂的过程。 在此,也希望你们能坚持自己的选择,全力以赴、不染俗尘地相信自己,去将“死物”赋予灵魂,去将灵魂变得多彩。 纵使迎来取笑与诋毁,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喜爱,更不要放弃自己。 因为,别人永远只是别人,自己终究只是自己。 不可否认,《仗剑皇子闯天涯》极有可能会伴随我一生,每个人都想将过程做得亮丽、耀眼。 可,太无懈可击的过程,是否也不算完美? 失去自我写法与想法的作品,是否也算是一种偏离? 在此之前,我看过一些ai威胁论,内容中有诸多不利于作者的言论。 值得肯定的是,ai的确很完美,但,正如我说的那样,太完美也会成为最大的败笔。 我们所要强化的,只能是自己的思想,写出唯独属于自己的文风,成为一种专属特点。 ai夺不走我们的思绪,也抢不走我们的奇思妙想,更模仿不了我们的专属文风。 所以,除了磨练自己外,也要健全自己、增长自己,这样才能有别于他人。 ——叹清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