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轩辕》 序曲 初出茅庐 话说大隋末年,炀帝杨广好大喜功,劳役不息。惹得是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国内烽火四起,国界战火连连。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力争在这乱世混出个千古青名,大隋王朝如同悬崖边的巨石,虽然庞大,但也岌岌可危。 传神剑轩辕问世,此剑不单是无双无对的利器,更包含着惊天的秘密,神剑一出,天下无敌。此剑乃上古神器,拥有者可坐拥天下。 又传闻这神剑乃神赐轩辕氏掌管,但是那神赐轩辕氏只是世间流传着的传说,与七蚕情蛊,翠羽烟境一般,只是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的故事。但传说是否为真,任何人都不敢妄下定论。一时之间,本不太平的武林渐渐泛起腥风血雨,然更大波澜已然酝酿之中。 暮秋时节,潮湿的雨气弥漫着浩瀚的云梦泽,芦挂白霜,轻轻摇曳。宽广的湖面交织细长的小舟,自古水道商客来往不绝,这芦草丛生小块水域谓之雷夏,离主干道有一定距离,一望无际的水面笼罩着朦胧的雾气,除了零星几个茅草屋子,并无行人打扰。倒也落得个世外桃源般清闲优哉。 一片轻舟划破水面的宁静,雾气氤氲,依稀见得白衣少年撑船靠岸,提着几尾活蹦乱跳的青鱼,清俊的脸庞满是得意满足的笑容,一路小跑着奔进芦苇从中矮矮的茅草小屋。 “师父,师父!看徒儿给您带来了什么!今天运气真好,这么大个的鱼啊!师父,师父!”少年兴奋地大喊着,略有些细柔的声线带着无比的骄傲和欣喜。他推开大门,放好渔具,对着房内笑道:“师父你看!这可够咱们吃一天的了!” 床上卧着一位风烛老者,不住的咳嗽,听到心爱徒儿的声音,本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就连那被衰老和疾病折磨得惨白的脸也微微柔和,显得有丝许红润来。 “啊,师父!”白衣少年丢下青鱼,忙扶住老者轻轻拍着他的背,老者剧烈的咳嗽一阵,白衣少年剑眉深锁,满是担心神色。 “特儿啊,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咳咳咳咳……”老者吃力的说完这句话,又剧烈的咳嗽着,仿佛死神在侧,随时要将他为数不多的生命带走。 那少年李特急道:“师父!您老可以活得长命百岁的…千万不要这么说!” 老者颤栗的抚了抚少年的头,可就连这个动作似乎也耗费了他大量精力,连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孩子啊,咳咳……为师阳寿将尽,时日不多……你可知……你的责任……为师真不忍心看着你受苦啊……” 李特轻拍老者的背,惶然哀伤的神色渐渐溢上他纯净如水的眸子,他默然不语,寸寸低下头去。 老者示意李特靠近,微微喘息道:“特儿……别忘了……为师教你用剑和道法……为了什么……咳咳咳……神剑轩辕……只有你才能得到…。。咳咳咳咳……为师等不到你成为皇帝的一天……神剑……只有你……才能发挥……最大……剑……会识别你的气息……咳咳……出云梦……有贵人助你…咳咳咳咳……” 李特拼命的摇头,急道:“师父!师父!徒儿哪里也不去!徒儿也不要什么轩辕剑,只要师父您……” “住口!咳咳……成大事者怎能如此懦弱!”“啪”的一声清脆,李特半边脸旋即绯红。由于动怒,老者气息有些紊乱,咳的也就更厉害些了。 “是……是,师父,徒儿再也不敢了,师父请息怒。”李特羞愧得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落下来。 黑云积郁,屋内光线昏暗,沉沉得压抑着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紫电划过,一声闷响,掀起一片血光,半边天空竟然染得一片血红!李特看看窗外,又看看师父,天出异相,莫非有不祥之事? 半晌稍缓,老者望着少年惊恐又不知所措的脸,颤巍巍地拭去他强忍的泪水。他早已将李特视为己出,这孩子从小心地善良,对人间奸恶之事抱着一知半解的态度,对人又是极好,此番叫他争夺轩辕,自然叫他大大地不放心。可…… 屈居斗室,空有壮志未酬,怎能是大丈夫所为?何况,乱世已久,谁怜苍生? 天降大任于斯人,邪魔当道,官府昏庸,天赐神剑,便是要他斩群魔,扶正道,主持天罚啊! 老者重重的叹了口浊气,道:“你看……天要亡隋!咳咳咳咳……你已经长大……不能如此意气用事……咳咳咳……轩辕剑本归你所有……江湖险恶……你……咳咳咳……师父也不求你什么……夺得天下之后……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吧…咳咳咳咳……还有……羲云教……杀……” “师父……师父!!!!”拭泪的手猛然垂下,李特一怔,师父惨白的皮肤弥漫着灰垩的色泽,那是生命之烛熄灭之相。 那个相依为命的师父!那个严厉又慈祥的师父! 再也没有人训斥他,也没有人轻轻唤着他的名字,面前的,不过是渐渐冷去衰老的尸骨。 暮雨清冷,宛如天上神仙看着这乱世苍生,心存怜悯却不出手相助,云梦泽水荡漾着,丛丛芦苇摇曳,那白日里幽静的水域,此刻却掩饰不住荒芜之气。 李特在茅草屋后寻了块略高的地方,挖了一个浅坑,然后将师父放了进去。他手中的一捧泥土,捧起了又放下,再捧起,再放下。 那个轻声呼唤他的师父,那个教他习武的师父,那个壮志未酬的师父。最终,也是自己手捧着泥土,掩了埋了。 土堆越砌越高,终于完成了一个草草坟头。 他静静的对着新坟磕了三个头,清透的眸子犹如一潭沉水。四周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却是无语的苍凉。 逝者已逝,只留后人空悲切。 霏雨连绵,玉落珠盘,碎了一地。一声清越的笛声宛如袅袅升腾的水气,李特似乎被这笛声感动,心下愈发的哀伤。 谁家玉笛暗飞声?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曲调悲怆入骨,那轻轻柔柔的声线柔肠百结,万千悲悯,化作缕缕烟尘,渐渐散开,无所不在。 草木上零落的露水,是何等容易干涸。露水干枯了明天还会再有,然,人的生命一旦逝去,何时才能归来? 人死,不就是回归蒿里之地?一捧黄土,半张纸钱,不就是人的最终归宿? 李特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木然望着新坟,直到笛声停止,才淡淡的转过头去。 吹笛之人一袭白衫,赤足站在被水腐蚀的青石上,散垂而下的长发被一只金环松松散散的扣在脑后。冷雨绸缪,他俊逸如神的脸庞泛起柔和的光芒。虽为男子,却有几分女子的秀美,优雅。他怔怔地望着新坟,眼里哀婉流转,轻道:“想不到,再见到你却阴阳两隔,连最后一面都不肯与我相见么?” 那人似乎感觉到身旁有人,他微微一怔,侧目望向李特,继而轻轻一笑。 李特擦了擦涓流而下的泪水,低声道:“你是谁?” “醉春风。”他将李特从地上扶起,眸中虽有哀伤,却也始终带着温文有礼的微笑,“小生本是来探望故人,不想却得此噩耗。还有幸得知神赐轩辕一族并非传说。” 李特上下打量这宛如画中神仙的美男子,疑道:“你怎么知道?” 醉春风淡淡的笑了笑,他伸手抹去李特腮旁残余的泪水,轻声道:“节哀吧,你师父会在上苍保佑着你,所以,不要难过。” 李特的目光投向远方,默然点头。 良久,李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下的悲痛。清冷细雨濡湿他的脸庞,看不出是自己的泪还是上天的泪。他看着醉春风,嘴角淡淡牵出一抹微笑。 醉春风看了看面前清俊的少年,含笑的眸子隐隐透着赞许和担忧的神光。他微微叹道:“算起来,已经十五个年头了,故人西去,尚留后人。我相信,以壶中仙的智慧,是不会看走眼的。” 李特清澈的眸子微微低垂,低声道:“师父——” 醉春风默然了片刻,轻道:“你师父也希望你能够早点振作起来,轩辕神剑,小生自知无缘得到。帮助故人之子,也算了却小生一个心愿吧。” 李特摇头道:“我只是师父抚养长大的孤儿罢了,并不是他的孩子。” 醉春风的笑意如春水冰封化开,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伸出手去:“想必他也不愿看到你在此地伤心流连,轩辕剑乃仙家之物,灵力极强,却难以扑捉。也许路上会碰到好戏,不妨去看看?” 李特慢慢抬起头来,凝望着似乎和氤氲水气融为一体的清俊容颜。 他的笑容始终谦谦有礼,让人无法拒绝。 醉春风伸出的手一直空在身前,淡淡的笑容一直挂在他的脸上。烟雨朦胧,就连他的声音也带上似有若无的水气,轻而淡泊:“何不给小生,也是自己一个信心?你师父想必也希望你出去闯一闯,相信小生。” 话音刚落,他伸出的掌中已多了一只手。 李特的手。 借力缓缓站起身来,澄澈的眸子望着醉春风道:“我要跟师父道别,你在小船那等我好吗?” 醉春风轻轻笑道:“有何不可?”他向着壶中仙的墓深深鞠了一躬,向着雨幕中走去。 李特心下一叹,转身凝望着坟冢。 师父的愿望,不也是要自己夺回轩辕剑吗?既是师命,那也无从抗拒了。 他对着师父的墓磕了三个头,也许,这一去,再也无法回来。 第一章 黑夜剑客 七侠镇,东南为渡口,北部为树林。是商旅必经之地。白日里熙熙攘攘,虽为小镇,却也一应俱全。就在镇民打点着零商,各自安生时,却发现小镇上多了一些拿着各式武器的陌生人。 这些人陆陆续续,仿佛一夜之间来到小镇。他们既不访亲,又不做买卖,鬼魅般出没于镇上每个角落,到了夜里,更如夜游神般,悄声无息的在镇中四处游荡。 镇民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巴不得他们快点离开,虽然镇上也有人流,可这般古怪的事情还是头一遭。镇民们心中多有莫名的惶恐,总觉得这些携带武器的陌生人很是不祥。 但有两个人却是特例。 那男子一袭黑衣,身负黑色长剑,墨色长发披散,精致的脸庞犹如天铸。他的眸子却深如寒潭,好似万千光华尽收于底,犹如孤月寒霜,教人不敢凝望。他包下客栈临窗的那张八仙桌,面前一碗清水。凝神注视着窗外,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身畔坐着书生模样的少年,纶巾束发,容貌清秀。凝脂般的肌肤对于男子却过于白皙。一双眸子更是灵动至极,犹如秋水剪瞳,顾盼生辉。一身广袖青衫虽温文儒雅,却显得过于女气。 除了清水便是一壶杜康,他们很少在客栈叫其他东西,但出手及其阔绰,打赏的银子比吃大鱼大肉的商贾还多,难怪老板看到他们都是满脸殷勤,脸上笑开了花。 从没有人看到过他们走出客栈,黑衣男子只是偶尔同身畔少年说几句话,从对话只能得知那男子名叫曳影,身畔清秀的少年书生名依馥。除此之外,却探听不到任何消息。 有人说他们是履行某个约定等待着某人的出现,也有人说他们是落难的少年情侣,在这小镇里观察着路人,忐忑营生。更有甚者,说他们是刺客,为了任务等待时机下手。 就连那店小二,都偷偷的从他们望去的地方看着,结果却相当的令人失望。 窗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景致。只有刷着白粉的青石墙壁,阴暗处贴着些许蕨类植物,隐隐着散发腐败气息。灰石街道上,除了行人零零散散的走过,偶尔几辆马车驶过,几个嬉闹孩群跑过,别无他处。就连对面的乞丐都被劣质青石墙挡住视线,只能看到半个身影。 昨日刚下阵雨,潮湿的有些阴冷。客栈里零星的一些散客,一面喝着酒,一面大声喧哗着。 光线昏暗,空气中隐隐有着动植物腐败的气息,店小二懒懒的倚在大门口,等待着生意。 一声尖利的响动隐隐的从角落飘来,划拳饮酒声中,这声响极轻,几乎无法让人察觉。 曳影凝望着窗外的目光倏忽凝聚,淡淡搜寻着那不同寻常的声音。 楼梯转角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带着大大的草帽,额前垂落几缕乱发,她瑟缩着身子,紧紧的裹住身上宽大的粗布衣服,显得肚子那里凸出一块来,显然藏着什么东西。 曳影脸色微微一变,推开木碗,缓缓走向那孩子。 女孩似乎在啜泣,低着头,仿佛不知道曳影就在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曳影脸有些阴沉,那孩子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闪动着,又低下头去,身上衣服裹的更紧了,并不理睬曳影。 曳影略一蹙眉,眼里寒意更甚:“那是什么?给我看看。” 女孩仍旧不理睬他,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曳影突然探出手,一把抓起小女孩,女孩一声闷哼,整个人离地。 草帽掉落,露出苍白而惶恐的脸来,女孩的轮廓及其秀美,大大的眼睛虽然很亮,却似少了小孩子该有的灵动,怔怔的没有神采。 那孩子瞳孔渐渐收缩,突然厉声尖叫起来,紧紧的裹住自己,疯狂的扭动挣扎。她瘦弱的身子仿佛有一种魔魅的力量,曳影不自禁皱起了眉。 “你干什么!小孩子有可能拿到轩辕剑吗!”只见眼前青影闪动,依馥愠怒的脸出现在曳影的视线中。她薄唇未动,一双似水的眸子紧紧盯着曳影,声音清晰的印在曳影脑中,运用的正是心语之术。 曳影斜瞥小女孩,自嘲的笑了笑。也许是自己等了太久,已然草木皆兵了吧。 依馥薄唇微张,冷冷道:“还不把那孩子放下!” 曳影依言放开手,那孩子发出猫一般的尖叫声,身子慢慢下滑。她瑟缩在角落里,不住摇头,尖声大叫道:“红色的……血……杀人……” 曳影面色一寒,这个时间内,任何杀戮也许都跟他要寻之物有关。 他蹲下身去,那孩子惶恐的盯着他,发出更为凄厉的尖叫。口中不住嗫嚅着。她似乎絮絮重复着什么,口齿也不清楚。她一双无神的大眼直勾勾的盯住曳影,曳影的眉渐渐蹙起,依馥也听了半晌,却只听得清一个你字。 曳影有些烦闷,身旁依馥忍不住轻笑出来。曳影脸上罩着浓浓的寒霜,狠狠的瞪着依馥。 依馥吐了吐舌头,竟越笑越大声。曳影眉头紧皱,正欲发作,只见一中年胖子打着拱过来了:“客官请息怒,客官请息怒……”却是闻声而至的客栈老板。 那孩子见慢慢有人围了上来,哭闹声越来越大,曳影心下不禁有些烦躁,转过脸冷冷问道:“她是什么人?” 老板赔着笑脸道:“这也不知是哪来的个孩子,前些日子投宿说是去找她亲戚,结果投靠亲戚扑了个空。整天在镇子上哭哭啼啼的。我见这孩子模样还不错,头脸算干净,就可怜她带回来给小女做个伴。没想到这孩子惊吓过度,疯疯傻傻的,天天就躲在墙边角落谁叫也不出来。这下我也犯愁了,就差人把她扔出去了。这不知是何时又跑进来,扰了客官兴致,我这就差人给她送出去……” 曳影点点头,依馥却一挥手:“慢!这孩子本是我们吓着她了的,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你……!”曳影冷冷的盯着小女孩,闪电般的目光似乎要把她穿透。 他本是极讨厌小孩子,依馥却像是成心跟他过不去,处处与他为难。 而曳影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也许只是直觉,总是感觉这孩子有些不太对劲。 他宛如白玉般无瑕的手迅疾地按在客站老板肩上,沉声道:“这疯孩子果真是一个人流落镇上?还有其他亲人没有?” “这……”老板的笑容似乎有些为难。临桌一位魁梧大汉突然喝道:“喂!店家!老子要的酒怎么还不送来!是不是要老子的拳头告诉你们老子等了多久吗!” “客官请息怒……这就来……”老板迅速的向着大汉拱手赔笑,望着曳影的眼神有些歉然。曳影松开手,冷冷的瞥了一眼大汉,只好作罢。 依馥摇摇头,笑道:“莫非你还想着小孩子会有通天的本事?自己吓自己可会是吓出失心疯的。” 曳影冰雪般的眸子倏忽凝聚,隐隐似有冷光,却又黯淡下去。一个酸涩的念头如同渐渐到来的夜色般慢慢开启。 若是不答应师父带这古灵精怪的家伙出山,一个人寻剑会更好,现在只是在自讨苦吃。 他望着依馥的眸子,颇有些无奈。 依馥嘴唇轻轻上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旁人还说你不得?虽然你比几个师兄剑术略强,可就无法无天了?” 曳影无意与她作口舌之争,侧过头去,目光淡淡的飘向远方。 夜幕初临,七侠镇中行人匆匆,灰白的墙壁更透出着一股荒凉的死气,虽是渡口,到了晚上,镇内居民几乎都不外出。唯有万家灯火宛如幽微星光,衬托着这片寂寥的夜晚。 曳影回到桌前,犹自饮着清水。他依旧望向窗外,目光似乎有些慵懒。 算上今天已经八天了,自从和依馥来到这里,二人已经有八天呆在小镇上。一碗清水,几杯薄酒,就这么望着窗外,宛如巡游世间的神灵降临凡尘,静静的看着世间百态。 他双眸中的神光有些松散,放下木碗,水已经饮尽。 今日的夜色却似在酝酿着什么,却是太过寂静了。窗外冷风吹来吹去,横生错节的枝叶也随之乱舞。黑云积郁在四面八方,今晚的月光仿佛被吞噬殆尽,夜色也更加昏暗。无月的夜晚,更显现出些许诡异惆怅。 曳影招呼小二又添一碗清水,无月的夜晚,让他不禁有些精神来。他收回目光,远远看着依馥皱着眉,舍了疯丫头,忿忿然向自己这边走来。 曳影一口饮尽碗中清水,冷冷看着依馥走近,坐定。 窗外一丝秋风掠过,带着些许残叶,在昏暗的夜色下飞舞。曳影的眸子倏然停滞在门口,冷风习习,仿佛妖魔得意的吟啸。黑暗也如张开巨口的妖魔,随时会博人而食。 一轮红月隐隐的探出半边脸颊,还未照亮这片土地,已然被大团阴霾再度吞噬。 凄厉的尖叫声仿佛拉开幕布的序曲,依馥一怔,淡淡的望向窗外。 然,那声凄厉仿佛夜色给他们开的玩笑,冷风呼啸,夹杂着淡淡的腥甜味道,倏忽流过依馥和曳影的鼻尖。 依馥凝望着窗外,悠然笑道:“休息数日,也许我们也该活动活动了。” 曳影的目光仿佛粘在门口,似要将这黑暗撕破,看看里面隐藏的真相。他的心脏搏动略快,每一次都似要将黑暗揉碎,与心跳共鸣。 一只苍白的手扒住客栈的门框,在昏暗中格外的诡异和恐怖。 略带嘶哑的恸哭,在这暮色里尤为尖锐。 一个女子的头伸进客栈,头上的发髻松散大半,柔顺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凌乱的披散在身旁。额前搭着几缕乱发,被鲜血染得殷红。她腰间系着一个大大的包袱,紧紧捂住左胸,鲜血却从她纤细的五指慢慢渗出,将她绯红的衣衫染出大片阴影。她紧紧的抓住门框,向前踏进客栈,大口大口喘息着,微微侧目。 她绝望的眸子投向曳影,全身力气已然耗尽,柔若无骨的身子沿着门框慢慢滑落。 曳影不禁脸色一变。 第二章 炙蚀月碎 那是张让人难忘的脸。那女子眼角微微上挑,眸中似有水色氤氲弥漫开来,糅合着慌张无助的神色,让她的眼睛带上一种难以言传的美丽。娟秀的脸颊上溅有刺目的血污,显示出病态的妖红,却也掩盖不住失血的苍白。柔软的双唇略薄,淡淡泛着樱桃颜色,却有暗红血色突兀溢出,顺着莲萼般的下巴蜿蜒出蛇行痕迹。 这样的容貌并不算绝色的美女,却有一股难以言传的妖异气质,带着些许魅惑,扑面而来,摄人心魄。 绝望似乎将她的精神吞噬殆尽,她茫然的环视四周,嘶声道:“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同样变色的还有依馥。女子眼角的忧伤如同镌刻,用尽全力似乎都摆脱不掉心底最深的恐惧。她的声音凄楚娇婉,却丝毫不能打动渐渐逼近的死神。她怔怔咳出几口鲜血,那抹殷红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更显狰狞,仿佛只需片刻,这个孱弱的女子便要消失在人世。 依馥心中不禁动容。冷风轻轻拂过他的脸,将所有的温度点点带走,他全身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的脸上透出一抹悲伤,忍不住伸出手去。不管这个女子被何人所害,不管那个人是魔是神。他要救她,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的眼里渐渐褪去,变得冰冷。 “去去去,别在这阻碍我们生意!”店小二的声音突然将依馥从思绪中拽回现实。只见他立刻拿起扫帚,走向求救女子,满脸无奈道:“走走走!” 依馥心下大惊,霍然站起,大声道:“住手!” 话音未落,只见他身上青衫倏忽绽开,如同一朵盛开的青莲,徐徐落在女子身旁。她忙扶住那女子,封住她胸前几个大穴。从怀中掏出几颗药丸,放入女子嘴里。那女子微阖的眸子缓缓张开,脸上垂死之气稍缓。她濡血的唇颤动着,吐出极轻的两个字:“谢……谢……” 依馥的眉宇之间笼罩着淡淡的愁。他轻声道:“别说话。”撕下一片衣襟给女子包扎伤口。他心下略宽,虽失血过多,却没有伤及心脉。他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女子担忧的眼睛,轻笑道:“没事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得店小二尴尬道:“客官您这样……小店可担不起啊!” 依馥轻轻转头,看着店小二。 小二一怔,忍不住冷汗涔涔。他僵硬的咧嘴打了个哈哈,依馥的眸子依旧淡淡的,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语的寒气,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威严压迫着店小二不住颤栗的心。 依馥略一蹙眉,抛出一锭银子,哂道:“这下可担的起了?” “这……”小二略一踟躇,心道万一有个好歹,倒霉的可是我们啊。却又不敢得罪这古怪客官,只有尴尬的笑笑。 依馥一声冷哼,目光中闪烁着些许嘲弄,什么担不起,原来是死要钱。 月光撕破黑云,蒙蒙胧胧的探出头来。这夜也太过于沉寂,冷风瑟瑟,飘来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渐渐朝客栈逼来。 依馥顺势将女子拉到身后,拔出佩剑,她的剑教常人略短,剑身泛白,隐隐透出莹莹的光。 曳影神色不变,只是淡淡的抬起头,望向门外。 然,四下却再无声息,仿佛刚才游丝般的呼吸是依馥的幻觉。 突然一道耀目的白光直透而来!破碎的木屑四散开来,尘埃夹杂着枯黄残叶遮天盖地,仿佛吸尽月华,如同捕猎中的毒蛇,直直扑向依馥! 依馥瞳孔情不自禁的收缩,那道光华氤氲流转,在她眼前还原火色大剑。她目光猝然一凝,携少女向后凌空一点,顺势疾掠。 一道墨光直直切入急速旋转的包围,“铮”的一声,倏然绽开一团火花。 曳影狠狠咬牙,升腾火花瞬间被他的劲气所灭,一声爆裂,曳影持剑的手微微颤动,满目寒光凝成千年寒冰,嘴角挑起一丝冷冷的微笑。 月影婆娑。 门口伫立着一位男子。他身上的金铠反射摄人的光芒,单手握住火红大剑,满目森然。 散座酒客无不尖叫着四下闪开,乱作一团。几个老成的正欲报官,见到那人,不由颤悚,猛地撕声喊道:“修罗将军……!!修罗将军!!!” 窗外,两条极淡的白影由远至近,徐徐而至。 曳影面色阴沉,冷冷道:“星空?” 星空轻轻点头,却没有作出回答,右手火云巨剑缓缓举起,直指依馥身畔少女:“依馥,交出轩辕剑——”他的声音低沉无比,又有些嘶哑,让人平生惧意。 曳影回头,和依馥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在她的眼里,读到相同的疑惑和愕然。确没有听错,那“依馥”二字,出于星空之口。但轩辕剑…… 绯衣女子颤抖着,下意识捂住腰间包袱,拼命向后退。 曳影冷然打量那女子,缓缓回头,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星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剑尖斜挑,却是指向曳影眉心。“一——”他蛇一般的目光紧紧锁住曳影,等待着什么。 “二——”曳影顿时明白,星空等待着两人出手,或是让开。 难道这女子手中真的是轩辕剑?曳影不禁轻瞥她腰间的包袱,包袱虽大,但隐隐散发的阴冷之气确是无上神兵渴望鲜血的气息! 八日等待,没有白费。 但曳影也不能细想,他只有紧紧的盯住眼前之人,星空。 星空诡异的笑容中竟有着纯粹的快乐,近乎于疯狂的快乐!那就像面对满席的盛宴,即将开动时最原始的快乐! 宇文拓手下最骁勇善战的将领,地狱里嗜血为乐的修罗! 曳影轻瞥依馥,二人还在迟疑。星空嘴唇微动,吐出阴沉无比的字眼“三——” 那抹诡异的微笑蔓延开来,一股诡异气息向他们扑来,那是阴森却及其动人的死亡之息。 火云巨剑嗡嗡清鸣,杀气形成气流蜗旋,映照在火红剑身周围,仿佛整个大剑灼灼燃起,即将把眼前一切化为灰烬! 星空劲气再提,那极盛的焰渐渐变得惨白。 他口中一声怒叱,那道白光仿佛一条骄纵天下的怒龙,带着狂暴之气横扫房中。屋中家具梁柱一旦被这道白光沾上,立刻化为粉芥! 可惜稍微偏斜一点。 “哗”的一声轻响,碎裂的瓦屑从依馥头上的发丝掠过,她心下倒吸口凉气,这无坚不摧的一击,若是对准他们二人,那岂不是和这些破碎瓦砾一样,瞬间成为一蓬肉芥? 那女子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只是拼命护着腰间包袱,惶然空洞的眸子茫然盯着前方。 依馥心下轻叹,望向曳影,他虽然勉强躲开,可情形之狼狈不能言喻。 曳影紧紧盯住星空,眸子深处神光闪动,遇强更强一向是他的宗旨,可这种实力悬殊,甚至让这自负的剑客有了些许惧意! 空气中凝结起让人窒息的寒意。依馥紧紧咬唇,左手抓牢少女,右手短剑微微泛着点点光芒,犹如星辰坠落,宛如九天的银河悉数流入剑身之中。曳影长剑却深敛如墨,那样无华却有万千寒霜迸发而出,剑如其人。 星空却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二人。 他的眸子慢慢细成一线,每凝一次手腕微微颤动。“啪啪”三声,从他手上竟跌落三根雕凤银针,针长三寸,针头稍弯,像极令人闻风丧胆的勾魂银针!可奇怪的是针头并没有发蓝,没有喂毒的暗器,伤人也只有三分了。 “啊……” “哎呀……” 两声极低的呻吟齐齐从墙边传来,那墙体已然破碎,勉强的站立在一堆废墟之上,边上瓦砾慢慢滑落,轰然声响,辛苦屹立的墙体终于发出一声叹息,扬起大团粉芥。 粉尘散尽,只见一位白衣秀士一手持着折扇,一手掩住口鼻。他扇面上绘有秋水人家图,折扇上机簧已然按动,扇骨内尚有半截银针。身旁白衣少年薄剑上按着符纸,见掩护突然倒塌,一时间无言以对,望着客栈内一干人等满脸骇然。 “哈哈哈,小生和友人路过此地,本想借宿一晚,怎料这客栈好好的,突然就开顶了,这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啊。”那秀士醉春风环顾四周,竟然折扇一收,笑道。 星空眼里闪过一丝狂怒,突然哈哈大笑:“——好!”他蛇一般的眼眸凝成一线,眸子里杀气大盛,寒如霜雪。 白衣少年望向星空:“喂,你毁了这家客栈,要赔的。” 醉春风一惊,少年疑惑的望着醉春风,眸子里毫无杂质,宛如天外仙人纯净出尘。 星空微微一怔,爆发一阵大笑。 突然星空手心一阵银光闪耀,几枚勾魂针随着光芒擎动,向李特飙射过来! 李特心下一惊,那针来的太快,就连醉春风都无法将它凌空夺下!情急之下李特向后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勾魂针擦着李特飞驰而过,湮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李特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平静的眸子涌起一丝怒意,大声道:“你不但不赔还打人?” 星空森冷的眸子寸寸扫过李特的脸,嘴角绽放出一丝冰冷的笑容。仿佛一出平淡无味的戏突然有了变数,慢慢精彩起来。 李特被他看得有些寒意,他握紧长剑,满腔的气恼渐渐变得惊异。他注视着星空,这个人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醉春风脸上显现一抹涩意,心里暗暗叫苦。李特自幼与世隔绝,自不知星空是个厉害角色,只当是前来闹事的神力莽汉罢了。自己本是想着找机会脱身,却没想到李特虽出于无意,却是惹恼了这狂暴狮子。 李特望着星空笑弯下的身子,更加疑惑了:“你笑什么?” 那疯狂的笑声让人阵阵发毛,火云巨剑随之发出刺耳的蜂鸣!月光从破裂的屋顶穿过,如流水般在火红剑身上流淌而过,仿佛得到月华滋润,那蜂鸣声犹如魔音,绽放出妖冶红莲般的光华! 李特面色一沉,全身却似背有千吨巨石,连抬脚都很困难。他望着星空渐渐赤红的眸子,心下倏忽明白,此人已动杀念! 他的脑海里倏忽闪过一个声音:“星空的剑不是常人所能承受!快逃!”只见依馥的眸子定定的望着他,面露焦急之意。 李特有些惊讶,星空缓缓的举起大剑,蛇一般的眸子绽出摄人的光芒! 他双眸隐隐闪动神光,紧紧咬唇,挥动手中长剑。剑身倏然划破符纸。隐隐一股寒气倏忽而出,笼罩虚空。 “破!”李特手中薄剑一声清啸,一道银光吟啸冲天,瞬时化成一蓬粉芥,那粉芥之尘犹如天女散花,将整个客栈化为一团彩云! 李特眼中光华徐徐化开,额上滑落几颗晶莹的汗水。他突然全身一震,目光倏忽凝聚。断岩残壁中,似乎有个小孩身影! 他的心猛地乱了,大惊之下,那粉尘凝成的烟雾也随之变淡。 无意中,受伤女子似乎对着他们淡淡一笑,那股妖异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些许动人滋味。 星空手中万钧之势如同天罚,劈头而下。杀气凝结成最锋刃的薄冰,寒风尖啸,将落叶尘埃如数带起,宛如天崩地裂般在火红巨剑旁疾啸旋转,犹如杀戮之舞。 只听“呯”的一声巨响,砖块暴雨一般纷纷坍塌,整个屋子痛苦的呻吟着,在漫天尘埃中轰然倒地,星空目光冰冷,伫立在一片废墟中,一动不动。 他面前,只有一个深邃无底的大洞,依馥,少女,曳影,醉春风,李特早已无影无踪。 第三章 落叶飞花 七侠镇中有一条小河穿过,自北面密林向南,慢慢形成数十丈的河流,村民叫他百花河,向东面拐了个急弯,承接蜿蜒而来的另一条河,水势顿时开阔,汇入奔流不息的长江,向东奔涌而去。 往北面密林方向,有一段河水流势缓慢,两岸长满常青植物,岸边散布光滑圆润的巨石,一座镇中建筑恰巧在这青翠中露出一角,风景十分秀美。 一声鸡鸣,天空泛出鱼肚般的色泽。温润的晨曦穿过层层树叶,将薄雾撕开一条丝线,甘露瞬息在阳光下蒸腾变幻,让这份秀美更添几缕静谧。 突然哗的一声轻响,平静的水面被一蓬青丝扰乱。 紧接着是一张苍白而俊逸的脸。 李特。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滴,双手伏在岸边巨石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他挣扎着爬上岸,跌跌撞撞的爬进树林。 他已经筋疲力尽,不过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藏起来,治疗身上的内伤。 若不是师父逼着自己学习五行之术,若不是自小生活在雷夏泽边熟知水性,此刻恐怕已丧生星空剑下。他心下不禁骇然,确实没有想到,星空竟然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李特轻咳一阵,捂着胸口呕出几口鲜血,脸色惨白异常。他扶着树干慢慢向前挪动,每走一步似有刀尖剜入他的身体,让他不由得眩晕起来。 逆转五行的反噬之力让他的内息在身体内迅速乱窜,让他全身如同支离破碎般疼痛。不过这股反噬之力只是让李特受了内伤,并未断绝筋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扶着树干微微喘息着,脸上透出一抹苦笑。 运用五行相生,让自己脚下的土软化,更让植被下沉,转换为水接通河流,在星空无坚不摧的剑气下,土气转化的盾根本维持不了多久,自然迫得脚下土地坍塌,人也就落入水中随波逐流。 然,这却是高深的五行之术,李特只背过咒文,却从来没有施展过。 那么这次,算是上天眷顾了。只道是自己的命不该绝于此地。 可惜,却和醉春风失散,同样也和那少女失散。 李特心下微有些苦涩,还有那个小孩子。 如果说自己能够听师父的话认真学习五行之术,控制五行的能力再高一点,也许还可以带出残梁断壁后那小姑娘吧。 李特重重的叹了口气,心下犹如万蚁噬咬,带着腐蚀般的热和痛,仿佛要把他的精神折磨殆尽。自己竟不顾小孩子的死活,自行遁走。 自顾不暇,何言顾他? 暗红的血液再次从胸腔喷薄而出,痛得几乎让他无法呻吟。他靠着大树稍稍休息,调整内息。 枝叶遮掩中,隐隐有一座残破的旧庙,李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勉强向破庙走去。 门上很重的灰尘,他勉强伸手一推,没想这门竟是虚掩着的,他的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变气味,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闩放下的声音,门突然关上。一双脚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李特心下一沉,庙里有人。 一段红色剑尖指向他,李特的心沉到最底,一如这荒芜破庙中尘埃,散发出浓郁的绝望气息。 红色的剑,星空。 他不由得一声苦笑,现在,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星空。 他慢慢用肘撑起一点点距离,慢慢抬起头,忽然怔住了。 那段红色的,并不是剑尖,而是爪刺。那人不过是个桃李女子,肤色几欲透明,及其白皙红润,宛如美玉雕琢一般。但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装扮。绯色上衣极短,温润如玉的香肩外露,右边肩膀刺着妖艳诡异的藤蔓,盘旋向下,开出朵朵星点。左手带着柔软的麂皮手套,腰间系着宽大的白色腰带,上面用金线绣着朵朵寒梅,每朵梅花中缀着小粒绯红宝石,在身后系了个及长的结。绯红下裙系于左边,微露玉腿。赤着玉足,脚腕上带着三四串红白饰品,在中原,这种装扮可不曾见过。 李特略一皱眉,想不出这是哪里来的一个女子。而她手上殷红爪刺似血玉般光滑柔亮,却比玉多一份凛冽森然。 那女子也皱着眉,仿佛拥有极大的困扰,突然爪刺移开道:“怎地是你?那曳影莫非已死了去了?”她的声音娇俏无比,如幼童般甜美清纯,却又带上浓浓的魅惑,不禁让人沉溺于那温柔娇媚里。 李特没有理她,慢慢靠着墙壁直起身子坐起,抬手理了理湿漉漉的乱发,试着调动内力,气息一旦运行胸前就完全凝滞,痛彻肺腑,也就作罢了。 女子也在另一边坐下,仔仔细细打量着他。 隔着一段距离,那女子拿出包袱,抽出一把古剑,细细的抚摸着,专注如同刚学会用剑,得到第一柄武器时的孩童,含笑的眼里有着极为深邃的神光。 那剑长约二尺,金黄剑鞘散发着无可言语的威严,仿佛天神怜悯世人,却又执着于肃清世界,宛如执着祭献的母亲,孩子的每一声啼哭都会让她肝肠寸断,却为了爱冷静的破开自己赐予的身体,升华孩子的灵魂。 那女子见李特盯着古剑,声音带着惑人的媚意:“想必这轩辕神剑也是你所寻之物,你既救我一命,我也就让让你,剑就在我手里,想要过来拿便是了。” 轩辕剑! 李特愕然,那女子的动作妩媚至极,轻轻将轩辕剑捧在手中,望着李特轻轻微笑。然她的微笑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李特沉吟了片刻,那剑仿佛拥有魔力一般,让他不由得停止思考,慢慢走上前去。 女子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冲着他勾魂一笑,妖异的气息顿时铺天盖地,把李特团团围住。 李特的手轻轻触碰古剑,彻骨的哀伤无由来的割据他的心。 为了一柄神剑。七侠镇里不知枉死多少人。星空的颠狂,醉春风的执意,曳影眸中的冷光,就连当时救那女子的依馥,暗中扣住女子的手势,稍用内力女子就可立即送命。 无论是富可敌国者,身怀异能者,春风得意者,翻覆云雨者,在这场争夺游戏中,全都变得迷乱而痴狂。然而,最后当死神的身影出现时,饶是再强的高手,都不能与之抗衡。 也许,最终裁决的正是死亡,人世间,最公平的,也是死亡。 只有到这个时候,人们才会放下一切恩怨情仇,剥离重重华丽或褴褛的伪装,一如初生般回归同一条黄泉之路,谁也不能稍作停留。 李特心绪荡漾,难以平复。他似乎看到眼前景物斗转星移,渐渐变化,一条长长的土坡向前延伸直至天边。 天空一片混浊。不时有乌鸦拍打着黑色羽翼,掠过空中,留下一串凄厉如哭的声音。土坡生着极高的蔓草,也是枯萎昏黄的。寂寥的山风卷起滚滚尘埃,哭泣,哀啼之声回荡山际,充盈这片混沌之中。 在这片缓坡上,无数攒动的影子,排成长队,一个接一个,向前慢慢走去。他们的动作麻木,僵硬,仿佛失去了一切希望,放下了一切困苦,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一步步走向前方。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亦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踟蹰。 李特仿佛跟着这群人慢慢向前走着,身旁充斥的腐败气息。灰色的人群中,他仿佛看到醉春风,依馥,曳影缓缓向前走着,还有他最敬爱的师父。 这难道就是蒿里之地?他们正是被鬼伯催促的阴魂,步履蹒跚的迈向荒山,走向无欲无求的永久解脱。两旁景色变换,沉沉的黑色河流缓缓穿过,他们排着队,依次登上一叶扁舟,走进杳不可知的黄泉。 李特觉得非常疲倦,仿佛随着那些影子,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终于,尘埃散去,他们已经到了蒿里山脚,倦意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不可遏制。李特整个人向后仰,就要沉沉睡去。 就在这一瞬,他心里突然一惊,凭空出现女子及其妖媚的眼睛,她的眼角上挑,眸子似乎成灰色,正直直的盯在他身上,看上去颇有点诡异。他觉得有些不对,但全身力气似被抽空,眼皮似有千斤之重。 他强制睁开双眼,恍惚中,仿佛看到身旁并排躺着青衫的书生,白衣的秀士。他们在他的眼里化成很多道幻影,终于他敌不过浩瀚的倦意,轻轻的闭上眼睛。 那股妖异的气息渐渐散开,李特突然明白,原来那就是死亡之息。 诡异无比,却又动人无比。 女子静静的看着地上躺着的李特,依馥,醉春风,轻轻的舒了口气。她的笑第一次蜕出妖艳魅惑,透出淡淡的倦意。 三个强敌,转眼已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她宰割。她不禁笑得有些得意,缓缓的从三人中间走过,不时伸出脚,去踢踢躺在地上的人,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昏迷。 她踢的并不轻,几人的骨骼都发出轻微的闷响,但这三人依旧一动不动。 她将爪刺拿在手里,悬在几人头顶,似乎还在犹豫,应该先插入哪一个的胸膛。 她脚下的正是依馥,她又抬脚踢了踢,脸上露出憾然的表情。她俯下身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拖至身前,爪刺发出阴森的寒光,狠狠的刺向依馥咽喉! 还要再依次除去李特,醉春风。那少年看似不更世事,却有能力从星空剑下逃脱,白衣秀士虽不仙不道,但在强敌下仍旧淡定从容。留这二人在世上,只怕会成为祸患。 然后,就去找到黑衣的剑客,曳影…… 她的笑犹如天真的孩童,浓浓的溢满整个脸颊。 就在刺尖破喉的一瞬,依馥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第四章 覆玉使者 持刺女子一怔,还以为自己眼花,就在此时,依馥手中寒光一闪,向女子手腕刺下。 噗的一声闷响,空中鲜血横飞。她握着爪刺的右手,竟被依馥当中刺穿! 持刺女子手中爪刺悭然落地,面色顿时随之惨变!她一面扼住右腕,一面向后急退。依馥却并没有立刻追击,而是冷冷的望着她,站在原地:“天下所传魔教三大使节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尔尔,还道羲云教下覆玉使者花叶落有多厉害,却是个尽使阴毒下乘招数的小人罢了!什么覆玉使者,徒有虚名!” 花叶落退出两丈,恢复一贯的妖媚和优雅:“九嶷圣师门下弟子不但轻功了得,连口舌也是如此毒辣,你那暗杀的技巧却也不赖。你中我的摄心术,虽勉强解开,此刻还能跑多快呢?” 依馥笑道:“我可和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不同,对于魔教,管他什么招式,受用就行。你对付星空,却不知用了我的名字,这可是你致命的错误!” 花叶落嫣然一笑,柔声道:“我确是没想到心高气傲的三子会和他人一起行动,而且还是你。不过也罢,反正主人要的一个也不会少。可惜却遇到星空,引来这两人呆子。不这倒是有趣一些了。” 依馥愕然道:“你借我的名字,要引师兄注意?” 花叶落看了她一眼,轻叹道:“圣师怎么会培养出这般‘聪明’的弟子,还是九嶷五侠。唉,看来主人高估你们了。” “你——”依馥气极,她的身体犹如水蛇般跃起,花叶落躬身急退,瞥见身旁有只香炉,一脚踢了过去。 依馥手中之剑掷出,将炉鼎从中劈开。满炉香灰立刻在空中爆开,洒的满天都是,依馥挥袖抵挡,花叶落身形突然一折,依馥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来不及躲避,她已鬼魅般附身上来,依馥袖中寒光一闪,反手亮出袖中短剑。 断愁流水,各自为单,实则有偶。流水佩在身上,断愁藏在袖底,依馥本使得双手短剑,双剑合璧,就是致命杀招。虽无流水在手,但依馥初破摄心术,整个人也十分疲乏。这一下,就是倾力而为了。 花叶落嘴角勾出新月般的微笑,竟无视短剑,“呲”的一声,满天血花飞舞。花叶落已抓住依馥衣襟,受伤的右手不知怎地夺过依馥短剑! 她用断愁抵住依馥眉心,双手血污淋漓,面露嫌恶:“你以为自己是多大的人物?竟然害得我的手脏到这种程度!”她一面说一面转动短剑,在依馥眉心晃动:“我最讨厌谁划破这白玉般的皮肤,更讨厌看到里面的脏东西!求我啊!让你死的快点!”她手上微微用力,短剑已剜入依馥眉心。 依馥心下惊愕,眼前花叶落已然变了个人,俏丽的脸上满是癫狂之相! 混沌之中,李特只觉脑后一痛,似乎清醒了一点,他努力睁开眼睛,骇然看到那妖媚女子满目狰狞,手中的短剑狠狠扬起,即将往依馥眼中刺去! 一道白光冲天而入,直透而下! 花叶落吃惊的抬起头,只见一柄薄剑带着氤氲光华,破空袭来! 她忙丢下依馥,举起短剑招架,那道流光倏然散开,向花叶落恶扑而下, 她忙侧身相让,那道流光登即爆散,溅起团团木屑尘埃。 依馥一惊:“是你?” 白衣少年微笑的点点头,向着花叶落道:“你先用邪法将我弄昏,现在又欺负这位兄弟,你却是之前客栈里被恶人追杀的女子,你到底是谁?” 依馥一怔:“你怎知道她正是那假扮受伤的女子?还有,我叫依馥,别兄弟,兄弟的叫。那恶人是魔教使令花叶落,不用对她客气!” “难道不是吗?她是魔教中人?”李特心下疑惑,摸摸自己头发,扭头问道。 花叶落仔细的打量他,冰冷的目光似乎要把他刺透。脸上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这小子武功虽高,心智却意外单纯。他惨白的面容显然是受了伤,面对敌人还有闲心与他人交谈,却是太过高傲,轻视任何一人,都会给自己带来杀机。 花叶落眼中冰冷渐渐浓重,那抹淡淡的微笑突然变得诡异。 她慢慢褪去破碎的手套,伸出青玉一般纤细怪异的左手,风驰电挚般抓向李特! “小心!”李特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劲气袭来,倏然身子一轻,似有人抓住他向侧急退。花叶落冷冷一笑,周身劲气鼓荡,那一只青玉般的怪手倏忽划过,足有一寸长的指甲在李特左肩上划出三道血痕。 花叶落寸寸抬起森然的眸子,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她手上滴落的妖红浊浆,在李特胜雪的白衣上触目惊心,透着灰垩色的冰冷。 花叶落一声冷哼:“不自量力!我本想慢慢完成我的任务,你们不过是挣扎的蝼蚁!” 她恶狠狠的盯着依馥:“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错!我要你慢慢偿还!” 依馥冷冷一笑:“你以为你能以一敌二?” 花叶落突然笑得花枝乱颤:“好好看看你的手。” 依馥下意识低头去看,沾有鲜血的掌心,竟有青郁隐隐透出来! “别忘了还有小生。”一条淡淡的人影渐渐从李特身后走来,醉春风。 他看着花叶落,微笑道:“羲云覆玉使,及其爱惜其肌肤容貌,又有极强的洁癖,但偏偏左手凝聚剧毒,丑陋无比,所以一般带着手套。毒液渗入体内,你的每一滴血液都凝成剧毒无比的毒汁,触碰他人肌肤,就会渗入其中。” 花叶落脸色倏然一沉,仔细的打量着醉春风。 醉春风缓缓摇着折扇,微笑着说道:“而且,不管你怎样易容,易容多巧,你身上的血腥之气,是怎样也遮盖不住的。” 他折扇一收,依然挂着谦和有礼的微笑:“若小生猜的不错,你施展摄心术耗费几大的精力,此刻,小生却是好好的睡了一觉,精神百倍啊。” 他脸上一直笼罩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却投向窗外。 光影斑驳,隐隐的照出四散扬尘,一骑轻骑金光闪耀,正飞速向这边过来。 花叶落死死盯住醉春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白衣少年脸上第一次浮起凶恶神色:“羲云?你是羲云教的?”花叶落俏脸寒到极点,她突然咳嗽起来,呕出一口鲜血,她慢慢抬头,拿出一个细小的物品,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突然一声及其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出,宛如鬼神之声,回答它的是长空中一声巨大的鹰唳! 醉春风面色一沉,总有种不祥的感觉萦绕心间,花叶落冷冷的笑着,犹如邪魔附体,带着魔魅的气息,令人不禁窒息。 她优雅的翘起春葱般的手指,指向依馥和李特,娇笑道:“今天就不陪你们玩了,若一个月后你们没死,来羲云教我给你们一点好处。” 一只巨大的鸟突然从长空中俯冲下来,花叶落如一只蝴蝶般翩然向后疾掠,跃上这通体青苍的巨鸟之上。突然一个急转,巨鸟直冲云霄,再也没有回头。 依馥向前疾掠几步,突然一团黑云从天而降,直坠依馥头顶!同时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 那声音是如此的诡异,在长空中生生回荡。宛如绷紧的心弦突然断裂。 一个包袱突然从天而降,重重的跌落到地上,隐隐散发出森冷气息。那正是花叶落的包袱,放有轩辕剑的包袱! 如果现在过去,就可以轻易拿到轩辕剑—— 李特一咬牙,现在是夺取轩辕剑的最好机会,然漫天黑云突然散开,急速向下坠落! 只听醉春风断然道:“走!”一把拉住他的手,向前疾掠,一蓬黑云倏然划落,带着刺耳的啸音,腾的耀起一团火光! 李特只觉醉春风紧握的手倏忽放开,一股劲气袭来,仿佛带着炙热,李特毫无防备之下被高高抛起,重重的跌落到河里。 一道夺目之极的剑光自他们身后骤然亮起,地面发出绝望的咆哮,宛如末世的悲鸣,吞噬那残破的庙宇。 无数股翻涌撕扯的乱流激怒了本平静的小河,温热的水波泛起巨浪,向岸边狠狠拍打,好似要将人生生撕开,留在此处滋养那青翠的草木。 李特生于水乡,深谙水性,可在这天怒般的河水中,又受了内伤,中了花叶落手上剧毒,他渐渐觉得连眼睛都不能完全睁开。 水下似乎都能感觉到炙人的灼热,李特潜行在波浪之中,白色的身影宛如游龙一般,在水波中起伏穿梭。他几次想穿越水波阻拦向上逆行,却被汹涌的暗流击向远处。 他唯有跟随着河流,躲过巨浪安涌,在波浪下方寻找平缓间隙,安全通过。 河水稍冷,李特只觉得屏住的呼吸已到了尽头,便一头冲出水面,大口喘息着。过了片刻,他发现河岸就在眼前。 瞬时之间,已然来到北部密林的边缘。 李特回望,激荡不止的河水中,依稀可见一片苍碧上笼罩着浓浓尘埃,破碎的砖石瓦砾。他怔怔的盯着那片虚无,声音轻的只有自己听得到:“没想到让她就这么逃了。” 远处闪现点点红光,向上窜起,宛如枉死的生灵泣血诉讼。 李特凝望着渐渐冲起的火光,淡淡的哀伤萦绕眸中。 没想到星空来得如此之快,花叶落抛下雷火弹,竟然想将我们所有人都葬在此地。幸好星空不由分说的一剑,应该也弹飞了不少,要不然在水中也不能幸免。 若不是醉春风那一掌,也许自己也化作冲天的尘埃,烟消云散了吧。 李特的脸上溢满浓浓的忧伤,大声喊道:“依馥!醉春风!” 他身子一颤,左手捂住胸口,怔怔的呕出几口黑血。一群水鸟从他身边掠过,发出尖利的惊叫,洒落漫天白羽,宛如满天飘零的花。 应该都死了吧,在这场爆炸中,还有随后而至的星空,也都死了吧? 火光渐渐隐没,沉沉的浓烟四下散开,如烟花燃尽般没落怆然,沉沉的卸下帷幕。 李特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白衣如云,束发披散,凌乱的沾在他清秀俊朗的脸上,将他的神情衬托的阴晴不定。 他久久注视着远方,脸上哀流婉转。或许真的得到轩辕剑之后,这种纷争厮杀也不会消逝,只是犹如恶魔沉睡,暂且不会发作吧。 四下寂静无语,两岸树木簌簌攒动,似在嘲笑着李特不涉世事,又似乎在赞美他纯粹的心。 李特沉默了片刻,目光中那股淡淡的悲哀渐渐缓和,倏忽收回目光,涉水向岸边走去。 第五章 人如其玉 东南面渡口处,一艘大船悄悄的停留在码头边。 大船有两层阁楼大小,通体由上好木材制成,船窗上刻着木雕的花朵,几条紫色流苏从窗口垂下,倒像是秦淮河中,西湖桥下悠然穿行的画舫。 然而这里只是长江沿岸一个小小渡口,真不知道这富丽堂皇的大船是怎么穿过西子湖泊,在长江的惊涛骇浪中逆流而上。 七侠镇内一日之间多了许多隋兵,排成整齐的队形,在镇中巡视。镇上的居民商贾一律不得上街营生,好好的一座小镇,瞬间成了死城。 一条淡淡人影蛰伏在黑暗处,赫然是在昨日争斗中不知所踪的曳影! 他一如刚来七侠镇守候轩辕剑时,静坐于阁楼中,漠然的注视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镇上似乎有极重要的人物到来,才增兵把手,限制出入,也许那人就在那画舫之中。 七侠镇虽不产酒,可离杜康村并不遥远,镇中倒是可以喝到正宗佳酿,其中以杜康村中清冽碧透,味甘至纯的山泉所酿杜康酒为上上之品。自隋兵封镇后,对面熙熙攘攘的酒馆,瞬间少了很多生意。 苍茫天地连成一线,如同天河坠落,阴冷九月,夹杂着尚未消散干净的血腥味,仔仔细细的冲刷着这座小镇。 曳影凝望着窗外,淡漠的眸子渐渐朦胧,似乎与这氤氲雨幕融为一体。 桌上摆着一只不大的木碗,盛着七分满的杜康酒。木碗虽然简朴,却是极好的槐木打造而成,这样槐木的香气可以渗入酒中,将酒中甘醇完全衬托出来。曳影脸色冰冷,持碗递到嘴边,却久久不饮,一直注视着对面。 一条金色人影从街的一头闪了出来,那人全身濡湿,手中提着一个染血的包袱。他走到酒馆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慢慢靠近酒馆大门。 雨水模糊了他的身影,却屏蔽不了他全身喷薄如晨曦般的杀气。 曳影等他进了大门,才起身跟了过去。 曳影站在酒馆墙边,却并不跟着进去。而是四下望望,轻身一纵,宛如山精地怪般,施施然落在酒馆屋顶。他静静的揭开几片瓦片,纵身落下。 面前正好有杂物遮挡,脚步声缓缓逼近,曳影隐藏气息,静静的观察前方。 星空进入店中,蛇一般锐利的眸子四下望望,一股冰冷的剑气如幽潭滴露,缓缓荡起一圈一圈涟漪。 那涟漪即将接近曳影,突然停止了。 星空嘶哑的声音响起:“小王爷。” “噢?星空将军!”转过身的是二十出头的富家公子,肌肤细腻丰腴,头戴白玉冠,脚登赤玉履,一身大红长袍极地,用各色丝线极为细致的绣着群鲤戏水,又用层层金丝渲染,走动起来,更是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竟有越看越多之态。腰间一条金色带子,镶着数十枚南海宝珠,腰带上扣着一块翡翠欲滴的双龙戏珠佩。真是珠紫藻绣,华丽至极。 “将军,这便是轩辕剑?给我看看……”见星空手中包袱中露出的金黄古剑,小王爷说着便伸手去拿。 星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微微转动通透的眸子,手上轻轻一晃,小王爷立即扑了个空。 他冷冷的看着小王爷,问道:“宇文大人怎未和王爷一起?” “你——”小王爷好生气恼,看着星空冰冷的眸子,却不知为何脊柱发冷。他心里大大的不悦,狠狠的瞪着星空,张了张嘴,却怔怔说不出话来。 星空似乎视他为无物,继续问道:“大人在哪?” “你自己去码头找他!真想不通,外面战乱连连,你却在这鸟不生蛋的位置就为了这把剑……”小王爷声调拔高,略有些激动。他愤然念诵着,四处漂移的眸子突然对上星空冰冷的目光,不由得心下甚寒,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满肚子的憋闷无处宣泄,小王爷忿忿然挥了挥手,气呼呼的踱来踱去。 这个该死的冰块脸!小王爷心中疯狂呐喊着,眸子里似乎能喷出火来。他脸上一片狂热,竟越走越快,不住的挥舞着手臂,却不敢开口与星空对话,更别谈与之对视了。 星空也不理他,看着他那副颠狂的模样,唇边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曳影紧皱眉头,平静的眸中隐隐涌动着霜雪。 那小王爷竟不肯安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长达一刻钟,那身醒目的行头简直要把他刺的晕厥。 曳影心下甚至有一股冲出去的冲动,要把那人狠狠按住,让他稍作歇息。 若不是星空在此,自己手中按耐不住的墨剑定要刺穿那眼花缭乱的红! 曳影心下一惊,用力摇了摇头,将这种恶念赶出脑海。 自己竟然在大敌面前分神,那敌人手中还握有轩辕剑。 此时,曳影却觉得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心下更提几分警惕,本能的向后望去。 一个深紫锦衣的贵族少女手中拿着小瓶杜康,一人独酌,却有滋有味,开心得紧。 她似乎感觉到曳影惊愕的目光,微微抬头,四目相交下,少女面色一变,不自禁的惊呼出来! 就在这一瞬,曳影右手迅疾的在少女肩头一点,她柔软的唇被他封住,硬生生的把声音哽咽喉中! 少女狠狠的盯着曳影,猝然手腕一紧,手腕已被曳影握住,随即一股怪异的气息从他手上源源而来,那气息起初很快,强制控制住她的脉搏,与他共鸣,渐渐的越来越慢,仿佛随时要将人的心脏抑制住。 贵族少女拗不过曳影霸道的气息,只有随着他的节奏振动,两人脉搏越来越弱,最后归于停止。 就在这一刻,星空冰冷的杀气从他们身上扫过。 杀气没有颤动,他们的身体就跟酒缸桌椅无异。 星空森然的目光射来片刻,见没什么异样,便收了回去。 良久,曳影紧紧的盯着星空,慢慢将气息放缓,若有似无的脉搏缓慢跳动,身体渐渐放松,全然不觉他和少女的姿势是多么尴尬。 少女清澈的眸子似乎要滴出水来,盯着曳影精致的侧脸,他专注的眸子深邃的不见底,锁定星空的一举一动,那样无华却又万千光华肆意绽出,宛如月华清远的神灵。 气恼,惊艳糅合成复杂神色在少女碧潭似的眸子流转,白嫩的双颊浮起两朵红云,她紧抿双唇,想要挣扎,身子却软软的靠着他坚实的胸膛。 这样子!太羞了! 曳影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轻轻转动头颅,差一点撞到少女的脸。 他微微一怔,满脸神情仿佛一池春水,突然冻住。 如果说沉鱼落雁形容女子貌美,这些词藻在她身上只显俗套。 她长发如云,斜斜的插着一支紫色含珠花簪,透着一股说不清的高华。绯红双颊犹如未脱稚气的孩子,清丽秀妍宛如传说。她的眼波水晶般通透,深处淡淡凝着碧色,仿佛最纯粹的宝石,干干净净的纯真。 曳影怔怔的望着她,仿佛要把她吸入自己的眸子中,惊如天人的俊美脸颊,似有阴冷之气冰封始解,徐徐化开。 窗外风雨更急,仿佛要这份脉脉柔情增添几丝惆怅诗意。 曳影怔怔移不开眸子,他本不相信美人的传说,看到她后,也不会去相信有所谓的美人了。 因为她的风仪足矣盖过那些记载中的美丽女子。 她根本不似人间女子,也不似天上神灵,而是星。是误入凡间的晨星,微微绽放着幽远清光。 良久,曳影恍然转过脸去,眉间倏忽收紧。 一道夺目的寒光,突然在他们之中闪起。曳影心下大惊,微微侧身,少女眸子里印出慌乱神色,“叮”的一声,头上紫色发簪猝然掉落。 曳影脸色一变,目光转动,一只手缓缓的探向身后。 平静如死的七侠镇突然爆发一阵轰鸣! 酒馆的墙面竟然裂开了一个大洞,雨渍和着碎屑缓缓滑下,如同一张浴血呻吟的脸。 曳影抱住少女,从大洞中一跃而出,他的身法灵动至极,如一片飘落的树叶,在漫天风雨织成的银丝中穿梭。 星空提剑站在大洞前,双眸紫气大盛,凝成一条细线,他缓缓的举起长剑,向着那条极淡的黑影破空一划。 他用的赫然是轩辕神剑! 犹如恶龙般的吟啸充斥耳中,带着万钧之力,天地不禁为之一震!九天倾泻的珠帘仿佛从中切开,生生的爆出一蓬蓬玉碎般的粉芥! 远处黑影重重的向右侧斜去,雨水濡湿星空的视线,那道黑影在雨幕中渐渐湮没。 星空嘴角牵出一丝冷笑,眸子凝成一线,紫气流传,似乎在确定那人是否死亡。 雨势更急,天地间仿佛恢复到盘古开天之时,天上天下,一片混沌。 小王爷急吼吼的奔过来,站在星空身后,眯着眼睛向前眺望:“有刺客?!解决了吗?” “没事。”星空轻轻转动身子,面无表情的望着小王爷,鹰隼般的眸子轻瞥角落里黑暗处。 然而,这里却一片黑暗。星空的眸子微凝,转身向室内走去。 第六章 怜星惜月 曳影紧紧抱着少女,泛白的嘴唇几乎被自己咬破! 右臂上方,沁出汩汩鲜血,把右边的衣服染出大片阴影。猩红的血液滴落在少女白玉般光洁的额头上,濡湿了她的视线。 她眼中光芒闪烁,望着曳影苍白的脸,阴晴不定。 风雨飘摇,那颇有诗意的画舫也带上氤氲水气,就连这小小的七侠镇也恍然带有几分水乡颜色。 暮日倾斜,远处江树离离,阴云垂布,衬得光景甚是凄凉。 曳影纵身跃上甲板,腾出一手放下少女,轻轻推开舱门,迅疾钻了进去,又反手轻轻的把门关好。 一阵金紫璀璨的光芒,足以晃花人的眼睛。 没想到这画舫之中,竟然摆放着如此多的奢侈品。 船舱之中摆放着一块白狐坐毯,虽然不大,却精致无比,柔软的能把脚陷下去。坐毯上方是一只镶玉琉璃桌,桌上摆着绯红欲滴的珊瑚圆盘。两旁各有两个舱门,上面刻着近百朵牡丹。靠着船身各放一只白玉托盘,似与白狐坐毯浑然相成,托盘上放有一只通体云英镂雕三足熏香炉鼎,色泽温润,通体发紫,不带有丝毫杂质。 其他什么夜光杯,琉璃盏,牙著珠盘,锦屏绣障一应俱全,华贵精致。看得出此船主人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即使外出也要享受奢华。 不过看样子,主人并不在船上。 曳影四下望望,确定此处并无他人,便稍稍松了一口气,凝重的面容也稍稍舒缓开来。 他靠着琉璃桌坐下,放开少女,轻轻解开少女穴道,随即封住身上几个穴道止血。 少女狠狠一个耳光摔到曳影脸上,怒道:“竟敢轻薄本郡主,你可真是活腻了!还——还……还抱着人家这么长时间!你……该死!”她又羞又恼,声音一拔,略有些尖锐。 但女儿家面薄,说着说着她俏丽的小脸涨的通红,声音也渐渐降低了。 曳影淡淡的望了她一眼,低头撕下一块袖子上的布,扎在右边伤口之上。 少女微微一怔,心中却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 这男子竟视自己为无物,好大的胆子! 她新月般的倏忽秀眉蹙起,面容一板,大声道:“你你你!你竟然不理人家!” 少女狠狠的盯住曳影,心下愈加愤然,再次扬起白玉般的手,狠狠向曳影脸上摔下! 她的手猝然停滞,纤细的手腕倏忽被曳影捉住。 少女心下一惊,双眸有些讶然。她秀眉深蹙,却有一股难以言语的忧伤一寸寸张开,渐渐融化她恼怒的心。 曳影深邃的眸子仿佛没有温度,就这么淡淡的望着她,却让她禁不住一窒。宛如晨风吹来吹去,在她渐渐平息的心里划出圈圈涟漪,荡起千般波浪。 她急急转过头去,强硬的语调渐渐稍缓:“喂——你……你还好吧?” 曳影依旧没有回答,眸子里隐隐透着淡淡的光,仿佛要把眼前之人身体穿透,直接透过她略微慌乱的心。 少女柔软清沁的香气萦绕着鼻尖,曳影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眸子里沉静如水,隐隐绽开摄人的高远清华。 少女慌乱的移开眸子,万般思绪汇集成淡淡的绯红浮云,映照在细腻似雪的颊上。 相视无语,曳影甩开少女白玉般的手腕,左手按住伤口,沉寂的眸子猝然涌起霜雪,闪电般射向左边万朵旖旎的牡丹门! 舱门小心翼翼的裂开一条缝,一条极淡的白影悄悄的靠近。 黑色长剑破开虚空,夹杂着鬼魅般的寒气,劈头扑向! 白衣少年一惊,手中银龙吟啸,与那黑色流光交缠一起,“锵”的一声,黑色流光微微颤动,银龙紧锁而至,将黑剑走势狠狠压下! 曳影冷冷的眸子带上寒风般的肃杀,却听到“啊”的一声,那道银龙倏忽移开,随即响起欢愉的声音:“是你?!” 曳影一怔,定睛一看,那竟是那日客栈施展奇术将他们救出的少年! 他心中一惊,这人找到画舫之上,到底有何目的? 莫非也是暂避着谁? 少年的眼睛眯成弯月,嘴角漾起好看的弧:“那日之后都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我都急死了。” 曳影还剑入鞘,右臂的伤口因为用力,牵扯出钻心疼痛。曳影皱了皱眉,侧开身子让他进来,身子微微靠着船身。 白衣少年突然惊道:“你受伤了?” 曳影一怔,冷冷道:“没事。”他慢慢的坐下,突然面前出现一个白瓷瓶。 少女清秀的脸上仍带有执拗,水灵的眸子盈盈的注视着他,宛如最纯粹而洁净的月光。 曳影心底泛起一丝涟漪——她竟是不怪我的?他心中大惊,强压下纷纷扰扰的思绪,并没有伸出手去。 少女秀眉深蹙,她眸中月光破碎,隐隐有些嗔怒。她将手中瓷瓶扬手甩向曳影,气鼓鼓的瞪着他,略微好转的俏脸再次涨的绯红:“喂!金疮药!本郡主赐你的,还不快谢谢人家……” “……多谢。”曳影无语,这少女喜怒无常,却有着难以言语的娇嗔。 “你是郡主?”白衣少年上下打量少女,见少女面有怒意,曳影淡然道:“她是大隋怜月郡主,这艘画舫的主人,想必也是她。” “算你识相!”少女花容稍悦,一丝灿烂的笑容跃上脸颊,鼻子微微皱起,显得十分骄傲神气。她突然怔住,上下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目光倏然凝固:“不对!人家没见过你!你——你是偷东西的贼吗?!” 白衣少年完全怔住,贼?!他看看自己,又看看曳影,虽那袭片尘不染的白衣带上一些尘埃,清逸俊秀的容颜确有疲倦之色,却未狼狈到与贼人相似。 他不禁发出一阵苦笑,他摸摸头发,一脸无辜道:“我像贼吗?而且,那个——好像我也没拿你的东西,只是站在你面前而已。” 怜月花容失色,失声道:“那你是刺客!” 白衣少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微带不解道:“我李特可不会乘人之危,特别是欺负女子,师父说,女人是用来疼的。”他淡淡的伸出手,指尖指向曳影:“算起来,你应该是跟他一起来的,我是他的朋友,怎么会是刺客?” 朋友?!曳影淡漠的眸子隐隐凝成寒冰,嘴角挑起一丝不屑的笑容。 他脸上笼罩着寒霜,冷冷的盯着白衣少年。就算他曾救过自己,就算此刻同在画舫之中,他,曳影,也只是把他们当成敌手,只是尚未冲突罢了。 他心中一声冷哼,即已认定争夺,爱,恨,都是不属于他的。 他所信任的,唯有剑。日日夜夜的寂寞,无穷无尽的寒冷,唯有剑懂得忠诚,不会背叛。 恍然之间,曳影淡淡的望着他们,似与他们相隔千里之远。 怜月眉头一皱,脸色微微有些泛红,让她盛怒中的容颜带着难以言传的娇俏。她恨恨的指向曳影,声音一拔:“若是跟这恶徒一伙,更是刺客了!你们劫本郡主到自己船上,有何目的!莫非是发现本郡主行踪,抢杜康来着?” 李特愕然,不知为何此女如此胡搅蛮缠,但那股娇蛮气息让他忍不住接着她的话逗弄她:“劫到自己船上?不就是送你回家吗?” 怜月跺跺脚,大声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羞也不羞!” 李特突然深深蹙眉,似乎遇到极大的困扰,转向曳影:“那就是说——你欺负她?但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可不能对朋友兵刃相向——那这样,你跟怜月妹妹道个歉?” 曳影定定的望着他,只想笑,苦笑。 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怎么遇到这么两个活宝。 他的手,已然按在剑柄之上。 “怜——月——妹——妹——?”怜月的声音陡然降低,曳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觉。只见俏丽的少女静如碧潭的眸子寸寸冰封,嘴角渐渐牵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李特也察觉到这丝笑容有些异样,心下颇有些歉然,微微笑道:“方才开个玩笑,你不要生气啊。” 怜月摇摇头,只是淡淡的笑着。 不知何时,船内若有似无一股幽幽异香,两侧香炉升起细如游丝的淡烟,袅腾在空中。淡烟缓慢上升,犹如画卷里水中倒影,随着他们每一次移动,轻轻颤动一下,片刻间恢复原貌。 这香味也比较好闻,突然众人只觉周身流转内息一滞,竟运不出几分内力来。 怜月脸上挂着促狭的表情:“湘雪幽兰的滋味怎样?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人家!” 李特眼中神色一变,笑容渐渐从那张清俊的脸上隐没:“这湘雪幽兰,你从何处得来?你是否认识雾秦楼?!” 怜月微微惊诧,又有三分欣喜,奇道:“你怎知道雾秦楼?” 曳影墨剑横在胸前,沉声道:“湘雪幽兰乃天下至毒,快熄了它!” 怜月吐吐舌头,轻轻摇着头:“你有胆倒是杀了我啊,你当我不知道,湘雪幽兰只对拥有内力者有作用,而你们妄动内息可是会引毒入髓,那可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的噢!” 她眼中浮起了灿烂的笑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宛如烈士就义般,满脸兴奋:“来杀我啊,来啊!” 曳影冷冷的看着她,心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的笑容很得意,只不过是两只香炉,刚刚欺负她的一下子不敢轻举妄动。她心下本积郁着怒气,这下子也忍不住轻笑了。 特别是李特讲出雾秦楼,那个虽居名门正派行事却带有三分邪气的奇女子。 李特心下一惊,皱眉道:“你为何这般算计我们?” 怜月眼中笑意更浓,她得意洋洋的拨动石英镂雕的香炉,“咯咯”两声,地上白狐皮竟向两边转动,他们脚下木板移开,如饿极的猛兽张开黑洞洞的大口,瞬间将他们吞没! 第七章 丧家之犬 一条长长的隧道,曳影,李特在隧道中急速滑行。 隧道似乎是精铁打磨,异常光滑。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两人重重地跌了出来。 光线幽暗,李特慢慢的站起身来。这里仿佛是一个密室,身下是刻着浅浅沟壑的木板,四处散布着大小不一的尖刺。好在隧道出口与地面的落差并不大,此处地面稍稍平整,否则非跌个遍体鳞伤不可。 他四下看看,四周竟是精钢打磨的墙壁,光线从天花板上的缝隙射入密室之中,四周上方装着镜子,看似毫不经意,却精准的把点点光线折射到每一个角落,将这个密室照亮。 曳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仰望着头顶,那天花板也是极高,若他们都未中毒,凌空着力也很难将它打开。 这艘华丽的画舫,却有着如此精巧的机关!很难想象造这艘画舫的人是花了多大的心思,同时拥有天才般的精巧足智,足矣让人叹为观止。 李特的目光轻轻一颤,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珠紫藻绣的皮囊下,确是狰狞的怪兽之口,只消一瞬,便可把人生生吞没。 两人扣动着四面墙壁,突然万千尖锐而短促的啸音嘹啭而出,刹那之间密室中尽皆被这些啸音充满,尖刺宛如银色的蝴蝶,反射出妖艳的光芒,循着曳影和李特的视线,飞舞上前。 曳影脸色一变,冲天而起,却内息已尽,半分也动弹不得!李特猛地将他推向侧旁,那尖刺宛如生了眼睛般,尽数飞向二人! 寒光射目,瞬息之间,二人已强行分开! 尖刺大部分击到二人之间的墙壁上,散落一地,还是有些许刺在二人身上,溅起飞霜般的血迹。 李特脸色惨变,想不到这密室中还有凌厉如此的机关。 曳影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不由得苦笑道:“想不到我也会落到这般田地,衣衫褴褛,却真的与贼人无异了。” 李特看着他长发披散,衣衫破碎,清俊的脸上尚有三条血痕,自己也是血污满身,满面憔悴,不禁笑了起来,然他的笑容却瞬间凝滞。 墙角堆着一堆垃圾,细看却是人类的骸骨,头颅,断肢!垃圾上面蛛迹密布,仿佛时空的弃儿,躺在暗无人知的角落,任人遗忘。 光线幽微,那惊人之景更让人看的惊心动魄。 李特赫然后退,在这逼仄阴森的密室中,此番场景像极了阿鼻地狱,而他们,此刻只是在地狱面前无力挣扎的蝼蚁! 二人久久的注视着残破的骸骨,心下震惊久久不能平息。 他们何尝不是被抛弃在深暗的密室,内力尽失,等待着毒气攻心,如同被人鄙夷的废物,慢慢腐化? 原来,他们和面前这堆破碎的骸骨一样。 他们所求的虽是泛而广之的天下,虽是吹发可断的神兵,虽是黑白平衡的道义,但现在他们只是两手空空。 骸骨骷髅扭曲成怪异形状,黑洞洞的眼睛里,宛如隐着讥讽的暗光,阴森的看着二人。 这修罗道场,是否也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这难道就是这场追逐游戏的代价? 曳影移开目光,心下翻涌着恐惧和愤怒,恐惧的是若二人当真死在此处,恐怕百年之后也未必有人知道,愤怒的是自己无能为力,这是他这么多年剑客生涯中从未有过的。 他渐渐冷静下来,仔细的观察着骸骨堆,那些杂乱的枯骨乱七八糟的指着四周,也瞧不出端倪。 李特张望着四周,眸子睁得极大。他心里有恐惧,有无奈,有不甘,更有寻找一线生机的渴望。他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每一处缝隙,每一寸墙壁,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微小的破绽。 整个密室犹如天然铸成般,似乎没有丝毫缺点,李特不禁失望至极。 他恼怒的踢散枯骨,骨头发出碎裂的声响,李特心下一怔,伸出的脚倏忽停滞。 只听得隐隐机簧转动之声,那难以察觉的细小吟啸犹如孤魂野鬼痛诉凄泣,幽幽飘荡在空气之中。 他的心笔直沉了下去,猝然抬头。突然一股锐风袭来,从上方垂下一根尖刺,他竟无从躲闪,眼看着那刺尖越来越低,向自己头上落了下来! 曳影脸色一变,一道灰垩的光向尖刺疾刺过去! 他大力掷出之物,赫然是石化的白骨! 曳影冷冷的眸中含着难以察觉的笑意。刺尖根部连着细小的链子,他没想过区区白骨能将其击飞,但是可以让刺尖稍微偏离。 李特似乎明白了曳影此举用意,他紧紧的盯着刺尖,若把握不住这一瞬间,自己便会立毙当场,永远的成为一堆无人所知白骨烂肉! 以石击钢,白骨立刻爆开一团粉芥! 就在这一刻,李特银龙横当胸前,身子如同从中折断,直直的倒下去。 嗡的两声震响,刺尖直直的坠落薄剑剑身,激起一声尖锐的吟啸,仿佛要将人耳生生撕裂!那声音如同催命的更漏,李特不禁心神俱震!他狠狠咬牙,那股力道如此强劲,薄薄的剑身几乎抵挡不住! 轰然一声响,李特剑身颤动,应声折断!尖刺下坠之势猝然一滞。李特顺势向侧滚动,突然一声闷响,天花板上细链呯然断裂! 那声闷响回荡在密室之中,仿佛要将人的心弦一起断裂!刺尖带着破空的吟啸向下飞坠而去,仿佛这一刻获得大欢愉,倏然坠落木板之上! 奇怪的是,如此强大的坠空之力,地上却没有应有的裂痕。 二人此刻都用尽全力,也没有思考太多,伏在地上连连喘息。 良久,曳影缓缓抬起惨白的脸,长长的舒了口气。李特轻咳几声,慢慢坐起来,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看来这尖刺不但墙壁有,就连骨头堆里也有了。” 他的笑容显得如此单薄,宛如风中飞舞的残叶,顷刻间便要飘落。他的眸子茫然投向上方,似乎有一股积郁充斥胸前,久久不散。口中不禁发出一声厉啸。 面对如此诡异凌厉的机关,实在是想不到此刻还身在富丽堂皇的画舫中。 那制造这华丽画舫的天才,是否也想到同时连接着光明和黑暗?那此人若不是纯粹至极的神灵,就是嗜血为生的罗刹。 反光折射到他们身上,印出他们衣衫划破,满身伤痕的样子,曳影的目光和李特交织在一起,他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无奈与不甘,但这些都掩饰不住的,是离开此地的坚定与对同伴的信任。 李特突然剧烈的咳嗽,几团黑血从口中迸出,他微微一怔,嘴角牵出涩然的笑意:“没想到那毒还真是厉害,我还想着出去给依馥报仇呢。” 曳影面色一变:“你见过他?” 李特默然了片刻,望向上方细细的缝隙,轻道:“我们被花叶落所伤,随后星空毁了整个旧庙,依馥当时还在旧庙里。” 曳影一震,忽然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不用担心,我倒是认为依馥没事。” 曳影讶然:“你为何如此肯定?” 李特收回手,对曳影微微一笑:“因为我相信他们,依馥和醉春风,而且依馥身轻如燕,在客栈中带着花叶落都可避开星空的剑,以他的轻功必定能逃开,应该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醉春风。” 曳影默然片刻,目光凝望着远方,冷然道:“你就这么相信他们?” 李特点头道:“因为是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同伴,既然我们能在这里并肩战斗,他们一定也在那边存活下来。师父告诉过我,只有合作,才会有更多的求生机会。” 曳影冷笑道:“荒谬!” 李特遗憾地叹息一声,无力的摇摇头,他全身骨骼如同破碎一般疼痛,无心理会曳影的话。 一个月后,若还没死,便给你一点好处。 花叶落!李特咀嚼着这句话,满是血污的手渐渐握紧。 幽暗的光冷冷地流过直插地面的尖刺,圆滑的边缘泛着森然的寒光。曳影霍然抬头,惊愕道:“这尖刺像不像一个漏斗!” 李特愕然。尖刺略有一人高,直直地插在木板之上,向上走势渐扩,根部形成一个圆滑的弧,断裂的细链无力垂落,确实极像一个漏斗。且这根尖刺较其他的长且大,因为从天而降,只有一面尖头,细看之下,却也没有与之相同的一根。 曳影上前一步,用力拔了拔尖刺,他此刻内力已损,也与普通人无异了。 尖刺晃了晃,却没有拔出来。曳影眉头蹙起,只见另一双手按在尖刺上。 曳影心下一惊,李特站在曳影身侧,脸上挂着友善的微笑。曳影淡淡的望向李特,冷冷的眸中有着若有似无的颤动。 两人合力把尖刺拔出,它散发着森然的金属光泽,却通体浑成,没有开口。 李特轻轻的叹了口气,憾然道:“不是漏斗,那是什么呢?” 曳影长叹一声,望向淡淡的光芒,似乎想在那里找一个答案。 尖刺取下的位置凹陷出一个坑洞中间稍深,正好把刺尖嵌入其中。围绕着中间深楔左右对称,类似于卵形。左右上方似乎有两道稍宽的凹槽,接连着木板上无数沟壑。 那一条条沟壑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的遵循着什么规律,每一条似乎都可相连,通往密室四个角落。 光线幽幽的折射,犹如黑洞洞的眼睛中凛然似月的神光,宛如天眼开启,淡淡凝望着李特和曳影,散发着摄人的隐光。 李特看着地上的坑洞,以及道道沟壑的木板,猛然怔住。一副微黄的画面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徐徐展开。他不禁脱口而出:“我知道了!” 曳影的眸子倏忽收缩,李特指着坑洞,兴奋道:“这个洞的样子像不像心脏?地板上的沟壑全部经过这个洞,像不像人体的筋络?” 曳影沉吟道:“若是说心脏,心力盛则体魄强,心力衰则体魄败,若这些沟壑为筋络,倒也无不可能,若是这样——用血?” 李特一怔:“师父曾给过我一本古书,好似上面记载欲寻岁君神迹,需心头珍粹注于甲子命轮,轮回始动,则太岁君临。” 曳影默然片刻,点点头道:“若我估计不错,我们倒不妨一试。” 李特注视着曳影,咬了咬牙,拿起一半剑片,划破自己的手臂。 血液滴落,他的眸子紧紧锁住坑洞,仿佛要把它刺穿。然,那坑洞仿佛有魔魅的力量,无论李特滴多少血,总是跃不过中间的鸿沟。 曳影迟疑一下,拔出佩剑割破自己的手臂。 血液溢满,只听得咯咯两声轻响,地板上浅浅的沟壑带着李特,曳影的血流向四方,隐隐传出细小的机簧转动声音,李特缓缓站起身来,四下张望着。 突然身后的隧道爆开一道白光,一股光芒直射而来,刺的人眼睛生疼。光芒散尽,隧道下方赫然出现一个洞口,只容一人躬身前进,细看四周零散着尖刺。 洞口长着漆黑的大嘴,吐露着阎罗森然的气息,仿佛要将他们吞噬,却又如魔鬼盛情的邀约,直达内心,让人不能拒绝。 第八章 幽魂路引 曳影,李特一前一后,不知在黑暗里摸索了多久,前方地势突然一扩,仿佛隧道后连着一个极为宽敞的地方,里面透出亮光来。 无论如何,在黑暗狭窄的隧道中前行了那么久,看到亮光逼近终归是件可喜的事。 曳影松了口气,向亮光迈去,站直了身体。 室内亮光仿佛微微跳动一般,曳影小心的探查四周,却基本和之前无异。 除了四周墙壁不是精刚所制,地板缝隙严密,也无其他异处。 李特和曳影小心的叩击两边墙壁和地板,就连刚才那机簧尖刺也没有出现。 李特不禁失望至极,这室内虽比之前宽敞,又无设计精巧的机关,却密不透风,不正是第二个牢笼? 只是个没有人闯入的第二个密室,只因前一个的机簧没有人解开罢了。 他脸上透出一抹苦笑,仰头凝望透着亮光的天花板,在这种被困的绝境中,他到底能做什么?他的努力,他的经营,难道不过是注定结局中增添的一些花絮? 光线跳动,李特微微叹息,环视四周。 曳影却站在唯一没有叩击的对面一堵墙前,久久凝视着,仿佛要瞧出什么花样来。李特看他的样子不禁心下生疑,便走了过去。 光线仿佛是从对面传来,但又被什么遮住。李特不禁觉得奇怪,手指刚刚到接触墙壁,赫然浮现一张精致而怪异的脸,睁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特。 李特不由得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嘴唇,才勉强按捺住恐惧,在这个神经绷紧的地方,这样一张怪脸突然出现在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地方,任谁都会吓一大跳。 只是一瞬,那怪脸突然缩了进去,像似墙上原有的花纹一般。 曳影微微转动头颅,脸上神色冷静如常,淡淡道:“若我猜不错,对面就是出口,怪脸定有打开墙体的机簧,不过先不忙。” 李特惊道:“难道你还要呆在这里?” 曳影转过头,继续盯着墙,冷然道:“现在你要出去,我会杀了你。”顿了顿,续道:“外面的戏也许你也会感兴趣的,不妨看看。” 李特讶然,心下霍然一动,仿佛预料到什么,回头望向墙边缝隙。 缝隙虽细长一条,视野确意外的开阔,仿佛经过特别设计一般。李特心下不禁赞叹那人技艺,回想刚才,心下豁然一亮。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特视线中,火红大剑懒懒的提在手上,腰间别着古铜剑鞘,散发着摄人的凛冽。缓缓走进窗旁站定。 李特不禁骇然变色,怔怔地立在当地,仿佛心神已为那火焰般的大剑所摄。 星空!他竟然没死? 而且,他腰间赫然是轩辕剑! 李特惊魂未定,只听见曳影蚊呐般的声音若隐若现:“别出声,精彩的还有。”他定了定心神,透过缝隙凝神望去。 精致奢华的舱房中,雕花彩烛摇曳,正对着镂雕木窗放着一只檀木书桌,深紫华服的少女轻执玉雕狼毫笔,沾上墨迹,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女子形态,虽然简洁,却将女子神态刻画的栩栩如生,仿佛她就在女子身边,贴身临摹。 少女微微侧目,秀眉深蹙,似乎不满意自己的作品,突然扔掉手中毛笔,高声道:“星空将军!!你为何不听本郡主命令!” 金铠的将军满目森然,缓缓将火云巨剑抗在肩上,并不理睬她。 华服少女转过头,怒道:“你把我怜月当什么人!像对待犯人一样!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人家?!” 呲啦一声,宣纸从中断开,仿佛在欢呼,自己终于化为尘埃,返归自然。 星空目光冷如霜雪,毫无起伏:“宇文大人吩咐,看住怜月郡主,不得有误。” 怜月皱眉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人家真是烦透了!星空将军的职责应该是保护大隋,铲除那些妖言惑众的乱党,你也应该快点把轩辕剑献给朝廷!不是在这里看住人家拖延时间!” 星空一怔,冷冷道:“宇文大人允许末将跟怜月郡主同船前往,大人吩咐不得离开郡主半步。” “那人家要睡觉,要洗澡,你是不是也要跟!”怜月气的面色煞白,星空望着怜月,却说不出话来。 怜月见星空迟疑,含笑的眸子弯成新月一般:“皇帝舅舅可是很看中轩辕剑噢,若剑能早点到达大兴,想必也是太师所望。” 星空摇头道:“大人吩咐过末将保护郡主安全,把郡主安全送回大兴。” 怜月俏丽如花的脸闪过一丝冷光,沉声道:“人家也不是柔弱女子,你武功这么高,什么人都打不过你,保护区区一个小女子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不过你这般紧跟着我,可是什么人派你来监视本郡主的?” 星空面色一沉,断然道:“末将对大隋绝无二心!只是大人有令,保护郡主返回大兴。郡主可否不要刁难末将?” 怜月气得跺脚:“那将军能不能不要为难人家!” 星空冷冷盯着她,她一双微碧的眸子光华流动,灼灼不能逼视。他自知多说无益,便紧闭着唇。 见星空只是冷冷的盯着自己,饶是怜月也觉得寒冰摄人。她移开目光,颓然道:“那,将军若是实在没办法的话,那就麻烦你了。那如果人家要将军帮忙的话,将军可否帮我?” 星空面色微展:“说。” 怜月轻轻的叹了口气,秀眉微微蹙起,憾然道:“只怕是将军不愿意。” 星空摇头道:“郡主放心,只要郡主一句话,末将万死不辞。” 怜月脸上爬上一丝微笑,声音却带上些许幽怨:“此事很难办到,虽然将军一言九鼎,可却会当人家是小孩玩笑。” 星空郑重的望着怜月,摇了摇头。怜月笑吟吟的娇靥徐徐绽开,双眸弯成一轮新月。 星空突然觉得有些不安,果然,怜月笑道:“那就麻烦将军帮人家把晨荷甘露取来,也许只有将军才能拿到吧?” 星空脸色倏忽一沉,握住火云的手倏然颤动,冰冷的眸子光华璀璨,仿佛下一秒后,面前此人定会变成一团肉芥!然,怜月却似不怕他,笑吟吟的望着星空。 只听见咔咔断裂声响,星空扶住身旁镂雕檀木椅的手倏忽收紧,那一张实木椅子竟被他生生震碎!他向前踏出几步,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末将去去就来,请郡主在此静候!” 怜月无力的点点头,看着地上的一蓬碎屑,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她伸出纤细的手扶住自己的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突然墙边传来一声异响,怜月愕然转头,只见黑色流光倏然划过,咯的一声,墙边书架竟缓缓像两边转动,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紧紧的盯住转动的书架。 两道人影自书架上方徐徐飘落,打开的书架上方赫然是个黑洞洞的空间,只是一瞬,书架轰然合拢,竹简珍玩禁受不住巨大的晃动,纷纷跌落,响起一阵破碎之声。 怜月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惊呼道:“你……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一团黑影倏忽掉落在她脚下,怜月忍不住一声惊叫,细看却是一张精致的怪脸,只是后面连接部位切口异常平整,仿佛被人一剑斩开。 她赫然抬头望向面前二人,微碧的眸子凝聚一丝冷光,低声嗫嚅着:“芊芊又要怪人家了……这两个家伙!” 李特脸上漾起淡淡的笑,悠然道:“怜月妹妹好狠的心啊,竟然想让我们永远的留在这艘画舫之上。” 怜月鼓了鼓腮帮子,歪着头道:“无论什么法子,还不是困不住你们,人家本想让你们好好休息一番,可你们就这么突然的跑了出来,害得人家吓了一跳。” 李特道:“那是因为若不动用内力太久,忘了师父所授武艺,岂不是让他老人家在天上不安?” 怜月淡淡一笑,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单纯又明媚,似乎全然没有半分恶意和保留。 曳影冷冷的看着他们,目光如闪电般掠过整个舱房,他的眸子慢慢收缩,最终停留在檀木书桌上。 他脚尖轻点,向前疾掠,一把夺过桌上砚台,沾起墨汁对怜月道:“多谢郡主解药。” 墨色隐隐透出血红,散发着浓厚的香气。这种香气极为特殊,应该出自大兴名师所制京陵十三墨,又掺入离草香混合而成。墨中似带有淡淡的血腥气息,想必是这位皇家小姐极珍爱此墨,听信传闻以血伺墨,以凝结精气,使墨色更为浓郁了。 怜月怔了怔,脸色倏忽变了。 曳影深深的把那股浓郁的花香吸入身体,这股馥郁却犹如寒冰一般渗入体内,几乎将曳影的灵魂都冻住了。 曳影抛出手中之物,闭上眼睛,慢慢引导这股寒气流遍全身。丹田内息宛如游丝般点点抽出,虽然是极为微弱,但对比之前空荡荡,毫无着力之处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怜月静静的看着他们,眸中神光流转。 曳影睁开眼睛,冷冷道:“果然是羽狐霜,我早该想到了。” 怜月渐渐冷静下来,目光直视曳影,突然怔怔笑道:“真不愧为九嶷门下最富有心机的三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曳影淡淡道:“难道没有人注意到,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点那个香炉?” 是啊,从一开始,怜月就站在他们身旁,根本就没有离开。那石制的香炉制作精巧,湘雪幽兰燃点并不低,不可能无风自燃。 那香炉?! 李特沉吟道:“我们进去的时候并没有闻到香味,若不是后来点燃,怎回如此?” 曳影道:“有一种香,在浓度很低的时候没有香味,一定浓度后才会有淡淡的香味,很不巧,湘雪幽兰属于那一种香。而且跟它同类最常用的,就是羽狐霜。” 他看了李特一眼,道:“你能想出其中缘由么?” 李特沉吟着,缓缓道:“按你这么说,那香炉在我们进去的时候就点燃了,一直都是燃着的。” 曳影点头,李特续道:“若一开始香炉就是燃着的,湘雪幽兰这种毒动用内息便可毙命,那在场的我们应该早就死了。” 曳影冷冷道:“那我们谁死了?” 没有,一个都没有。 只有不是真的湘雪幽兰,才不会让人毙命。 湘雪幽兰缓缓的发出香味,需用石英香炉点燃,这些都是真的,就连湘雪幽兰对内力深厚者更具毒性,初始内息停滞,只要妄动即可立即毙命也是真的,所以大家都相信怜月说的话。 唯一假的就是,石英香炉里并没有装湘雪幽兰。 要命的是十句真话里面夹杂一句谎话! 怜月涩然一笑,缓缓的拍了拍手,淡淡道:“不错,人家跟李特疯言疯语,只是不想让你们那么早发现罢了。” 第九章 紫衣云裳 墨剑倏忽出鞘,曳影剑尖斜指,沉声道:“看来船已经开动了,我们必须离开此地,若郡主不让开,那只有得罪了。” 然,内息只是沉沉的停留丹田,并不流转全身,曳影心下诧异,难道他猜错了? 李特眉头渐渐皱起,虽感觉到内力存在,但运气之时,身体内部隐隐有着一丝疼痛,牵制住气息流转。 怜月涩然的眸子下,隐隐含着些许笑意。 李特的笑容刹那凝滞,沉声道:“你到底在墨里动了什么手脚?” 听得李特一问,怜月的笑意如春水般徐徐绽开,得意道:“两个香炉,就必须装一样的香么?” 怜月得意的看着曳影,银铃般的笑声响彻舱房:“芊芊说的对,人终归是懒的。想通的第一层,就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懒得再想第二种可能。虽然你的聪明让人家吃惊,不过还是没有猜透谜底。” 李特皱眉道:“你有点太过分了,你到底想怎样?” 怜月狠狠的瞪着李特,委屈的撅起小嘴,愤然道:“你真是让人讨厌!你们都让人讨厌!若不是人家用毒把你体内瘀血引出来,若不是人家不让你们妄动内息,你们还会站在这里说话?!早叫冰块脸砍了!” 李特愕然,望望曳影,他也是一脸错愕。 她和星空应是一路人,为何反而帮起陌生人来?而且这两个陌生人,按理说对这位金枝玉叶的娇小姐不敬,这古怪刁钻的郡主为何这样说? 怜月一脸气恼,大声道:“早知道就用真的湘雪幽兰,不要以为人家没有!你们真是气死人家了!” 人道女子心,海底针,现在饶是曳影聪明绝顶,也猜不透她话的真假,更不谈她话的用意了。 李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怜月,似乎要把她彻底看透。 怜月脸上渐渐发青,冷冷的盯住二人,沉声一字字道:“你们两个家伙,真的把人家惹生气了!” 怜月手一抖,一截系着银铃的九连环从袖中飞出,向李特卷去。 银铃带着叮当余韵,让九连环吟啸之声更添一丝花哨。李特手中无剑,一掌向九连环劈下。那九连环极为柔韧,这一掌下去,竟未将它劈断,反而让它在手臂上缠了几圈。 怜月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倏忽绽开,像是刚抓住两只小鸡的小狐狸:“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体内的蒲苇草虽只是牵制你们内息,但它也会慢慢让你们虚弱噢。” 那二只小鸡,自然是曳影,李特了。 曳影,李特,脸上神色一点都不变,那蒲苇草根本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剂很普通的草药罢了。 李特大踏步上前,一把将九连环扯住,劲力如狂涛般向怜月席卷了过去。 怜月花容微变:“哎呀,要人家过去也不用这样嘛。”她身上紫裙忽然张开,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在李特的大力拉扯下,凌空飞渡,向三人飘去。身在空中,她的手忽然用力一甩,九连环脱手而出,直卷向李特。 李特淡淡一笑,一拳震出。 怎知那九连环并未为拳风减势,反而急速啸起舞动,向他缠了过来。曳影长剑直直的探了过去,只听见叮的一声,墨剑和九连环缠绕在一起,曳影手一抖,李特袖风卷动,九连环与墨剑脱离,向怜月抛了回去。 怜月扬手接过,赞叹道:“没有剑也可以接下九天金线,两位身手不错哦。” 李特懒懒的揉揉拳头,他本不擅长拳脚,此刻手中无剑,内力不济,空有剑招却使不出来。空凭着力量,也是自己不喜欢的战斗方式。他脸上有些许憾然,心下多少有些不适。 墨光沉吟,曳影冷冷的注视着怜月:“莫要再浪费时间,若不让开,下一剑便不会再留情了。” 怜月眨眨眼,不怒反笑道:“人家还没有玩够,而且——”她故意卖个关子,狡黠的笑意溢满水灵灵的眸子。 墨剑吟啸,直直的取向怜月喉咙!她促狭的望着二人,竟不躲不避,全身空门大开,静静的伫立当前。 墨剑猝然一滞,曳影眸中闪过一丝不能置信的光芒,好不容易凝聚的一口真气猝然涣散,他跨步太急,此刻劲力不继,突然摔到地上!李特心道不好,提气上前,身体确不听使唤的向下软软滑落,突然连站稳身形都不可能! 怜月笑吟吟的看着二人,一面悠然的玩弄着手中九连环,一面娇笑道:“早告诉过你们蒲苇草会让你们虚弱,为什么都不听人家的呢?那样的话,就再陪人家玩玩吧,只好委屈二位大侠在这小小书房休息休息咯。” 突然门口的珠帘猎猎作响,如催命的金铃,不禁让人心头一窒! 怜月愕然转身,只见星空一声低喝,金丝长袍被真气鼓荡,犹如发狂的狮子,冷冷的盯着三人! 怜月花容惨变,忙挡在二人之前,大声道:“他们是人家的,你不可伤他们!” 这下李特,曳影,星空齐齐愕然,若不觉得这小姑娘有问题,就是自己有问题了。 星空冷冷望着怜月,语气加重道:“不要玩了!他们要杀你,离开这里。” 一抹微笑爬上怜月的嘴角:“他们体内的蒲苇草只怕已经完全发挥出来了,别说杀人,就连只老鼠也杀不了。” 星空冷哼一声:“那正好了解他们。”他望向曳影,李特的眼神,已然将他们视为死人。 怜月笑靥如花,淡淡道:“不劳将军,人家自有办法,现在若想保护人家的安全,将军最好是乖乖站在门口看着,小心误伤到人家噢。” 她张开手,手上是两枚小小的,火红的药丸,她笑吟吟的看着三人,悠然道:“这是火云丹,吃下去吧,两位大侠。传说火云丹可以唤起地狱烈火,吃下去呢,会让人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哦。” 她笑吟吟的娇靥神秘地凑了过去,好像生怕星空听到般,低声道:“听说那痛苦是人难以忍受的,好像很多蚂蚁在咬你,不过你如果没有恶念,也许还有另一种感觉哦。” 曳影看着怜月,她的笑颜宛如天真无邪的孩子,只是好奇的探望着未知之事。 但孩子也是残忍的,她可以很轻易的折磨任何一个东西,带着甜美无邪的笑容,好奇地看着他挣扎,死去。 李特盯着那枚丹药,药上的火红宛如红霞,一直烧到他的心底。 他长长吐了口气,眼睛抬起来,确宛如深潭般淡定难测。曳影则是淡淡的盯着她,眸子深不见底。 怜月突然有点心里不舒服,为什么他们的眼里没有恐惧? 面对诡异的毒药,他们应该害怕才是啊。难道……难道刚才的一切他们只是装作中毒?!怜月冷冷的打量着他们,他们的眸子竟然深邃无比,仿佛要将所有一切吞噬其中,不留半点剩余。 她忽然觉得有些惶恐,命令星空道:“把这三颗药塞到他们嘴里!快一点!” 星空竟然很听话的照做,怜月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左看看,右看看,很满意的点点头,露出干净单纯的笑容。 强大如星空,此刻也像她手中的玩偶,听从她的指挥,而那两个嘛——虽然很讨厌,不过也都是可爱的孩子。 她很高兴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望向星空的眸子也是弯弯的,带着些许娇俏。她悠然踱到珠帘前:“现在人家要去散步了,李特和曳影乖乖牵好手,可要好好的跟着人家噢。” 她笑嘻嘻的扮了个鬼脸,指挥星空强制将他们的手绑在一起,娇憨的语气更像是在教育小孩子。 星空默然,冰冷的眸子里竟然透出一丝无奈。 李特不禁苦笑,这绝美偏偏行事古怪的少女,当真让人猜不透。 也许在怜月看来,星空,曳影,李特都如精致的人偶般,只是供她开心的玩具吧。 江风寒峭,怜月披着华丽羽麾,悠然走向甲板。李特,曳影也被反绑着,押解着跟在怜月身后。 寂静的月光如水,印照着四周陌生颜色,江水沉沉,偶尔几片残叶飞舞,在清亮的月光下更显得寂寥。怜月仰头凝望被月光照的发苍的山石,眼波流转,隐隐透出幽怨颜色。 她回头看着身后,一片黑沉沉的人头,只有她孤自一人,立在船头。 李特和曳影宛如被月光照的透亮,月光流过他们身上,仿佛罩下一层银霜,缓缓从他们身上滑过。 三人目光交织,怜月微微一怔,回过头去,淡淡道:“把他们带过来吧。” 二人被强行推到她身后,星空依旧恪守职责,冷冷的站在他们身后。 怜月依旧凝望着山石,轻笑道:“今日有月,有人,唯独没有酒,若三样齐了,岂非人间快事?” “醉卧月下,小心受凉啊。”李特笑道,目光迅疾的四下搜寻。水流湍急,自己与曳影绑在一起,若是跳入水中,都不知能否逃离。 怜月一怔,眸子里印出淡淡的月华,微微一笑。这眸子流转着坚持与无奈,仿佛在寂寞里窖藏百年的陈酒,淳淳的散开来,依然化不去如月般清华孤冷。 这眸子,与曳影是多么的相像!仿佛自月华中伸出一只尖尖细手,在曳影心上狠狠捏下,让他不禁为之一窒。 再次回复一片寂静,却不知船行何处,就这么随波逐流着,没有目的,没有停留。 怜月轻道:“既然你这么关心人家,那人家送你个礼物,你可要收好了。”她狡黠一笑,轻盈的回身,自舱中取出一柄黝黑的长剑,唰的一声轻响,她手中的长剑流水一般的展开,月光缓缓从剑上流淌而过,绽放出妖冶白莲般的灿烂光华。 “剑名月光,本是他人之物,那也作为礼品送你了。”她嫣然笑道:“不过若芊芊要来找你要,那人家可不管噢。” 她凌空比划了一下,仿佛手中只是件玩具,然后她偏着头,嘴角挑起一丝揶揄的笑容,上下打量着李特:“不过你被绑着,又吃了火云丹,只怕不过今晚就会死了,人家也不怕芊芊来讨啦,这样好了,既然你没有手拿,人家就做件好事吧!” 她话音未落,手中长剑突然一横,剑光如瀑布般飞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夺目的白光从她手中腾起,游龙一般直冲前方! 月影朦胧,仿佛这道白光遮挡了一切,让人惴惴不安。 第十章 印月落雪 突然,一道耀眼的红光冲天而起,整个画舫为之一震! 怒涛汹涌,死亡一般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同时,一道夺目之极的剑光从众人身后腾起,茫茫江面顿时被照得宛如白昼! 画舫尾部冲起火光,还在烈烈燃烧。天空中极盛的月光轰然破碎,漫天狂舞中,一道硕大的白影不知何时停留半空,宛如鬼魅般的苍白人影静静的坐在巨大的白雕上,月色在后,更添一丝凛冽森然。 “啊——鬼——有鬼!”怜月吓得倒退几步,被星空一把抓住,护在身后。他眸中紫光极盛,注视着空中白影,月光流泻而下,他的眸子猛的收缩,脸上浮起冰冷的笑容。 这笑容阴寒之极,仿佛要将世间万物尽数肃清! 月光插入李特左胸,鲜血蜿蜒而出,慢慢的向下坠去。他的面色无比苍白,心下似有千万蚂蚁噬咬,却感觉不到些许痛楚,曳影紧咬薄唇,望着空中白影,眸子里似有火焰燃烧! 空中白影轻轻抚摸着手中之物,突然一抖,月光冷水般流过,把她手中之物耀的极亮,竟是一条长得出奇的晶莹长鞭。她的眸子却如同月光般通透,淡淡的射出寒光。 风舞龙卷,她如猫眼般的眸子凝成一线,手中长鞭犹如灵蛇出洞,向怜月探去! 星空冷笑,手腕突然一沉,剑身如血,向白影探去。那长鞭犹如捕猎中的毒蛇,挽成一朵银莲,向剑光扑去。 呯然一声巨响,那朵银莲与剑气相接,顿时被劈得凌乱不堪,然而那大蓬银白仿佛受到无形之力的召唤,瞬间聚集一起,几个起伏间恢复成一团,又向剑光扑去。 剑气凌厉,那银莲竟毫不畏惧,时而狭长,时而滚圆,最后汇成飞速旋转的一团浮云,由内向外,将那道剑气包裹在中心。剑气左冲右突,一时竟也冲脱不出。 白雕俯冲下来,白影倏忽跃起,莹莹火光照亮那张苍白妖异的脸。她的肤色竟如细瓷般惨白,轮廓却及其精致。她的眸子极淡,更似晶莹通透的宝石,但透着一股无法接近的森然,更像是被烧制坏了的瓷娃娃,虽然精致,却阴冷糁人。 她的表情被浓重的阴影遮挡得阴晴不定,却毫无喜色。一只妖白的手叩击着长鞭,似乎在操纵每一个细小的动作,猫眼般通透的眸子没有丝毫温度,淡淡的盯着星空。 曳影双眸紧锁住她的每一个动作,双手紧紧握拳,尖尖的指甲插入肉里,沁出一道道暗红血渍。 星空挥开漫天剑影,满脸森然的笑意。剑气猛的一震,越转越快,竟将龙卷的包围点点撑开。白影双眉微蹙,银莲仿佛受到巨力的撕扯,发出凄厉的清啸,竟一点点变形,扭曲,越来越淡,越来越薄。 那银莲突然化为一条白龙,向回卷去,白雕发出一声清亮的吟啸,星空冲天剑气尾随白龙而至。突然那长鞭回到曳影,李特二人处,猛的一卷。与此同时,那道剑光猛然炸裂。 白影闪动,白雕冲天而起,定睛一看,哪还有二人影子? 白雕带着得意的鸣啸,高高的冲上云霄。江面上的红光也渐渐弱了下来,曳影回望激荡不止的长江,渐渐变成一条怒龙,他望着远远的火光,一股悲伤流转于冷静沉稳的眸中,心下些许动容。 如果,还在那艘画舫之上,对月长叹,把酒临风,也许会更好。 曳影的心警觉一惊,忙摇摇头,把这个可笑的想法湮没下去。前面坐着一道白影,宽大的衣服蜿蜒着淡淡的花纹,似乎显得她更加娇小苍白。她一头胜雪的白发高高的挽成发髻,斜挑着三根毫不起眼发簪,仿佛不属于人世间,静如超尘脱俗的仙人。但她周身散发让人无法逼视的气息,冷然如同冰山之巅的雪。 她就那样淡淡的坐在极盛的月华之下,仿佛早已澄清如水,毫无杂质。 那样的清滟冷冽早已不似仙子,更像是白幡上的妖精,漠然的凝视人世间。 李特不禁心下一凛,她突然转过身来,如莲萼般清秀的脸上寒如霜雪,猫眼般淡淡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伸出纤细苍白的手封住他胸前几个大穴,撕开他胸前破碎的衣服,紧握透入他体内的月光剑柄,将它寸寸拔出。 剑肉摩擦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听起来犹如刮骨磨牙般,分外骇人。 鲜血喷涌,印着她苍白的脸分外妖异。二人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没有人上去阻止。 剑虽未伤及心脉,但他失血在前,此刻拔出剑来,却不知是否有危险。 少女慢慢擎剑,每用一次力都小心翼翼。血腥之气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久久挥散不去。曳影眸中月华染上一点红色,仿佛月色都感应到今晚的血腥,泛着红光。 火云丹能让人受到地狱炙烤,极度痛苦而死,今晚,即使被此人带出,也是难逃一死。 他强忍心下如万蚁噬心的痛楚,紧紧的盯着眼前之人,眸子燃烧的火焰似乎要把他的心脏引爆! 那种眼神,正是仇恨,孤独的眼神,渴望鲜血的眼神! 血花飞溅,月光剑完全擎出,看着黑洞洞的伤口,少女轻轻“咦”了一声,把剑放到李特手上,撕下一块布来,帮他包扎好伤口。 她的手法很凌乱,丝毫没有章法,却很实用。 她再也没看李特一眼,转身又回到她的位置,背对他们坐下。 “小仙!”曳影哼了一声,一道乌光自腰间泼墨而出,从宝蓝的天幕直划而下!少女头也不抬,铮的一声,长鞭和墨剑紧紧缠绕,剑锋去势倏然顿住! 她转过身来,淡淡的瞳仁散发点点光华,似乎疑惑曳影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曳影面色变得铁青,他的目光似乎也变成青色,恶狠狠的盯着小仙。小仙却如磐石般静坐在白雕之上,眸中毫无起伏。 曳影的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他胸口起伏,一口黑血沁出嘴角,大笑道:“哼!不认识我了么!” 小仙摇摇头,那平静如水的眸子猝然涌起霜雪! 月华已然极盛,耀得二人一片煞白。然,空气中隐隐扩大的肃杀,隐隐带着吞噬灵魂的寒意,萦绕在二人周围。火云丹的毒性似乎肆意侵蚀曳影的身体,鲜血自曳影口中涓流而下,瞬间将衣襟黑色染的更加浓郁,然他的眸中却比这鲜血更为赤红,月色隐隐流动,那双眸子宛如魔魅! 李特心下一惊,骇然道:“住手!我们此刻正在天上!难道我们逃出画舫便要葬身荒野么!” 曳影眸子里似乎要喷出火来,突然墨剑脱手,他骇然盯住小仙,直直的倒了下去。 小仙收回纤长的手指,淡淡的望向李特,却无任何表情。 李特强压心下痛楚,唇边牵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脸上虽有失血的苍白,确不及小仙那般妖异:“小仙姑娘为何会到此地,救出我们?” “受人所托。”她猝然开口,声音如同山涧的冷泉,带着叮咚的余韵,话语却简洁之极。 李特一怔,那又会是谁,想要留下他们两个? 小仙倏然翻身上前,闪电般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迅疾在李特肩头一点,冷然道:“你们该下去了。” 她的眸子依旧淡然如水,长鞭回卷,托着曳影的剑破空袭向李特! 李特目光不禁收缩,紧紧咬牙。此刻整个身体如同破碎般无力,怎可敌她猝然一击!白雕一个急转,小仙广袖卷动,带起凛冽劲风,李特猝不及防,直直坠落黑暗之中。 一切归于寂静,仿佛苍茫大地终于摆脱俗事,沉沉安睡。 淡青的天空中,朝阳正满布整个东天,久违的晨曦不知何时穿透树林,将薄雾撕成一条条丝线,杂草丛中,不知何物耀着灼人的光芒。 几个嬉闹的孩童打破这画卷般的沉寂,几只小鸟呼啦飞起,幼小的孩童们追逐着柔弱的生灵,悄悄的爬上古老的榆树,看看小鸟儿为他们留下什么惊喜没有。 “咦,那是什么?”爬上树的男孩似乎发现什么新鲜事,欣喜爬上他稚嫩的小脸,他倏忽爬下树,召集小伙伴们,满脸期待的拨开草丛,探出小脑袋。 一柄长剑静静的躺在草丛之中,剑长二尺,光华夺目,氤氲中却泛着森冷剑气,仿佛一旦持于人手便要饮血。 孩子们的目光久久不能挪开了,那爬上树的男孩渐渐伸出手去,一颗小小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他紧紧的盯着长剑,颤抖地手指倏然一颤,触到一丝冰冷。 他抿了抿嘴唇,小手渐渐握住剑柄。 一只修长的手猛得从草丛中探了出来!男孩惊骇的拿开小手,一声惊呼迫出喉咙,连连后退几步!接着又是一个手探了出来,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男孩狠狠的抿抿唇,把胸膛一挺:“喂——你是谁啊?你——是人是鬼?” 他强作镇定的大声问着,然他小小的身子不禁打了个寒战,一双眸子瞪得大大的,紧紧盯住那双手。 晨风淡淡卷过,杂草微微抚动,男孩大着胆子向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微风似乎抚得那双手微微颤动,男孩心下一怔,重重揉眼,那双手却向前微微挪动半寸! 孩子们这下乱了手脚,口中喊着“有鬼啊!有鬼啊!”慌忙跑出树林。 但有个孩子紧紧裹着男人的衣服,抱住纤细的身子,怔怔的瞪着那“鬼”,小男孩大喝:“疯丫头!鬼来了要吃你的,你还不跑!” 疯丫头仿佛看到什么极恐怖的事物,口中哦哦不断,拼命睁大无神的双眼,小男孩眉头一皱,想要拉住疯丫头,她却惶恐的向后退。 疯丫头的身形猝然凝滞,小男孩惊叫起来,她身后不知何时站在黑衣少年,长发披散着,一手拿着墨色长剑,一手按在疯丫头瘦削的肩上! 小男孩惊叫着跌坐地上,黑衣少年轻轻一提,疯丫头犹如小鸡般被提到半空,睁大双眼,不住的挣扎着。 少年缓缓的抬起头,露出绝美的轮廓,冷冷道:“果真是你!先是在七侠镇也看到你,我倒要看看,你藏了什么宝贝!”一面说着,一面用手中墨剑挑掉她身上紧裹的粗布衣。 小女孩苍白而惶恐的脸紧紧的盯着黑衣少年,他没有丝毫怜悯,捉住小女孩单薄的双肩,使劲一抖,疯丫头惊呼一声,怀中物件跌落下来。 黑衣少年一把将那物抄在手上,却只是个六芒星形状脏旧的铜镜。他翻来覆去的看着,却并无特别之处。 在七侠镇中,果真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么? “曳影!”草丛中那“鬼”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手中提起氤氲长剑,黑衣少年回头一看,只见白衣少年全身濡湿,长发散乱,看上去比初见狼狈了许多,但初生的朝阳在他清俊的脸上撒上点点金光,让他的笑容显得前所未有的亲切。 黑衣少年全身一震:“李特?你还活着?” 李特手上尚有碎石刺破的伤口,他胡乱的抹抹额前垂落的乱发,笑道:“我们都没死!也许怜月对我们并非恶意!”他体内的毒已经被压下,内息也恢复三,四成。 只是经过一系列的劫难,整个人困极,饿极,若有个温暖的床铺,他定会毫不犹豫的睡去,不管上面是否藏有毒药暗器。 曳影眸中光华流动,微微点头,那两个孩子早已不见踪影,曳影也没管他们什么了。 第十一章 风起云涌 阳光铺满细长的小径,两边是树林杂草,却不知通往何处。 两人慢慢的走在小道上,曳影突然觉得喉内干渴难忍,他想到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突然李特只觉被人撞个趔趄,只见一条小小的身影从他身边窜过。李特反手抓去,只听得嘶的一声,他手中只有一条破碎的布条。 李特心下一沉,倏然回手向胸口探去。他脸色一变,大声道:“追上他!” 二人身形微动,尚未踏出三步,只见寒光四起,从四面树上显现八条蒙面人影。那小子犹如灵猴般攀上树冠,消失在这片树林里。 曳影一声冷笑,慢慢将手中墨剑持起,四面蒙面人身形纵起,夹杂着道道寒光齐齐向他们扑来! 李特悠然道:“曳影,或许要麻烦一些了。”月光长剑嗡然作响,缓缓的在身前划了个圆,周身劲气提起,丝丝缕缕汇聚在胸前,他划圆的动作很慢,当他横剑挡在胸前之后,漫天飞花般的寒气犹如点点夭桃,争相落在他脚下。 劲风再起!四面寒光犹如漫天花舞,争相飘向那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宛如一张绽开的蛛网,将他们所有退路切断!就在这时,八道刀光齐亮,夹杂厉啸之声迅疾斩向那细细密网之中。 李特望向黑衣人的眼睛,透着无上的光华,令人心神震动。而曳影眸中的寒光,仿佛寄宿着妖魔,黑剑即出,先夺人之魄! 陡然一阵狂风卷起,月光长剑猛地被擎在空中,李特身形微展,如同一只展翅的白鹤,月光长剑挽起一朵剑花,携九天之力轰然击下! 凛冽流光被劲风绞成漫天飞絮,铮然声响中,八道刀光被充溢的墨色流光齐齐斩断,飞卷而去。就在这瞬间,曳影身形似乎变成两个,剑锋索命追魂般贴上上前,如毒蛇抽动般,发出咝咝声响,直取蒙面人要害! 转瞬之间,曳影身形合而为一,手中长剑自蒙面人胸前透体而入!他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手上力道增加,那蒙面人双眼张得滚圆,仿佛随时要突出眼眶。他身后紧贴着另外一人,曳影劲气催发,持剑的手陷入蒙面人胸前,连同身后之人心脏一同洞穿!他望着殷红喷溅的浊浆,露出森然的笑意,猛地将长剑擎出! 血乱长空。 李特愕然,曳影倏然转头,急叫道:“小心!” 李特猛地向后一仰,整个身子就如同从腰间折开,一道刀锋擦着他的胸前飞了过去。那人刚要起身,只见一道流光倏忽划过,那人连惊呼都没迫出喉咙,便软软的倒在地上。 剩下的蒙面人暗暗心惊,若是看这二人狼狈而欺身而上,那真是错到死了! 地上勉强爬起一个蒙面人,看上去像是蒙面人的首领。他全身伤势虽重,却被李特巧妙的避开要害,不会致命。他恶毒的盯着李特,大喝一声:“走!”剩下的蒙面人齐齐跃上榆树,向后撤去。 蒙面人重重的喘息着,眸子透露着憾然的神光,怔怔望着前方,嘴唇不住蠕动。 一滴冰冷的液体仿佛响应了他的召唤,滴落在他脸上,划出一抹暗红。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他愕然抬起头,血墨般的长剑稳稳停留在他身前。 曳影深潭般的眸子闪过一丝疯狂的光,瞬间湮没在浩瀚凛冽的杀气中。 墨剑扬起,蒙面人颓然闭上眼睛。 李特心下掠过一丝不忍,淡然道:“他已经受了伤,我们不必赶尽杀绝。” 曳影冷峻的脸闪过一丝怒意:“若不是你下手不准,也不会让剩下几人逃走!” 李特摇头道:“我们没必要杀了他们,而且这个人也受了重伤,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们还是去追那个小贼,拿回师父给我的玉佩然后上路吧。” 曳影冷哼一声,手中墨剑清啸着向蒙面人刺去!与此同时,淡淡银光自李特手中掠出,向曳影疾刺而去!曳影猝然侧头,墨剑移开,一缕发丝倏然飘落。 他缓缓抬头,凛然似雪的眸子里透着些许讥诮,些许失望:“这就是所谓的伙伴,所谓的朋友?!” 李特收回长剑,满脸歉然道:“对不起,我不想伤你,也不想无辜多死个人。” 曳影满脸嘲讽的笑,冷然道:“你是观世音菩萨转世?还真是有大胸怀!不出多久,你就会尝到不早些杀了此人的后果!” 朋友,伙伴,这些词语是如此陌生,陌生得宛如一个相隔多年的梦。 是的,只是梦,只是暗夜里瑟瑟发抖破碎一地的灵魂做的奢侈之梦。 曳影的眸子比剑气还要森冷,一寸一寸扫过李特。 李特只是带着些许歉然,些许坚持,淡淡的望向曳影。 曳影突然转身,冷冷道:“合作到此为止!”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李特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他叹息一声,抱了抱拳,如一只大鸟般纵身一跃,渐渐消失在曳影眼前。 曳影走了几步,倏忽回头。 他猛地跪倒,手中墨剑深深的插到土里,紧紧的盯着那人颈上流血的伤口。 那伤口精准的避开主动脉和气管,并未喷涌而出,而是化作涓涓细流,浸渍而下。时间稍长,此人必定鲜血流干。 曳影喉中似有一只小手在抓,灼的他欲罢不能。他深沉黝黑的眸子,仿佛地狱中的勾魂使徒,却尚未泯灭那丝痛苦神色。 蒙面人心中升起寒意,不自禁由衷的害怕起来,就连身子也微微战悚着,仿佛下一秒便会回归蒿里。 曳影缓缓站起来,眸中魔魅闪烁不定,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人。那沉重的脚步声,宛如踏在那人的心上。 他走到那人面前蹲下,声音竟有些嘶哑:“你——带水没有?” 那人只是拼命的摇着头,但又挪动不了多少,眼中尽是疑惑之意。曳影久久的注视着他,嘶声道:“我本无意范你,可无奈干渴难耐,我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也不能死——”他久久注视着他颈部的伤口,突然低下头去。 那人面露难言的痛苦神色,身子抽搐着,颓然闭上眼睛。 李特向前疾掠,地势也慢慢险峻起来,不出树林,抬头望见一座山峰高入云霄,上面影影绰绰的立着一座大寨,一条盘山小道扶摇直上,直通到寨门口。隐约可见寨门飘着一面大旗,上书“瓦冈寨”三个大字。 遥望那山,险峻陡拔,怪石林立,绝少草木,确是易受难攻的兵家重地。 李特松了口气,自言道:“顺着这个方向,总算是看到一个寨子,这十里之内也别无人家,想必那毛贼定在其中。” 若不是那小贼偷了师父留给自己的玉佩,也不会跑这么远来了。 他隐藏在树林之中。一群男女说说笑笑的走上山去,李特取出布条一看,确是寨中男子装扮,他身形展动,在山石中隐密行动。 内息不知何时尚可缓缓流转,若好好休息一阵,都可恢复至七,八成功力,对付普通武者足矣。此刻集中精力,当真狐兔一般矫捷灵敏。上到半山腰,遥遥那群男女和守卫招呼后进入寨中。 李特借着山石之影,分左右疾掠而上,山上遮掩物愈渐变少,回望山下,暗暗心惊。 若不是功力稍复,如此陡峭崖壁,只怕是会葬身于此。而从山上看去,山下一览无遗,可见山寨设计者必是胸中大有丘壑。 绕到寨门口,李特寻了颗高大松树藏身于此,暗暗调息,观察着寨中动静。 寨中倒是布局严谨,正中主寨只闻雄浑男音,想必是寨主所在之地;西南微有兵器交接,应该是武器库,练功房了;东南一排小型竹寨,貌似是居住之地;西北处略有嬉闹之声,隐隐显现朱红大鼓,却是活动集会区域;而他所在的东北处连同着下山道路,乃寨中侧门了。 四面都有卫兵把手,只有靠近活动区域的一大块悬崖上只有些许栅栏,悬崖下乃是万丈深渊,自然不会有人从此侵犯山寨,就无人看守了。 临近傍晚,孩子们依次回家,活动区慢慢也就安静下来。李特纵身一跃,却似磁铁般垂直拔起,凌空走了八步,已然站在悬崖微突的小石上,紧接着轻功联展,已用上壁虎游墙的步伐。 虽轻功只是普通,唯有冒险一试,方可潜入寨中。 他凝聚气息,如一片飘落的叶,无声无息的落在栅栏之内,心下略有些暗自庆幸。他身形微动,隐在活动区域搭起的高台之处,谨慎的望向外面。 李特心下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或许只是直觉,却生生让他感到脊柱发冷。他倏忽回头,迅疾的在身后黑暗中搜寻一遍。 一双隐在黑暗中的眸子,却如茫茫黑夜中的鬼火,倏然射向他! 李特心下一沉,唰的一声银龙出鞘,向那团鬼火处迅疾斩下。 不知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倏忽闪动,剑身折射光线猝然照亮那人,李特心下大惊,握剑的右手生生迫下这股劲气,猝然凝在那人头上! 那竟是在七侠镇中无意瞥见的那个疯丫头!她满脸脏泥,衣衫褴褛。蜷缩着单薄的身子,紧紧抱住一块脏旧的铜镜,惶恐的盯着李特。 女孩不住向后瑟缩,大而无神的眸子滚动着一颗颗泪水,在满是泥土的小脸上留下蛇行的印记。 李特心神一震,那孩子直勾勾的望着他,眸子里却空洞无物,略显得有些恐怖。 他伸手拭掉女孩脸上的泪水,脱下外衫反手一抖,罩在女孩身上,转身走出高台。 突然身后一紧,李特顿了顿,回头一看,那孩子默默的牵着李特衣角,大大的眼睛似乎平添几分柔和神采。 突然瓦冈寨中火光四起,不知何处涌动出大团人流,千万火把似要把苍穹点燃! 女孩突然拉拉李特的衣角,指指后方黑暗之处,示意李特过去。 火把渐渐流动于整个寨子,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低头湮没在黑暗中。 第十二章 红颜战将 黑暗中隐藏着一个山洞,窄窄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李特摸着墙壁向前潜走,无声无息,恐暗中藏着什么敌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先发制人。 洞下空气稀薄,呼吸渐渐困难,眼前几乎完全黑暗,什么东西也看不到。黑暗中似有妖魔潜伏,李特暗运内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五感提到极致,恐一不经意就会被黑暗中的魔魅吞噬。但一路上却没有遇到一个敌人。 走了片刻,隐约得见前方有隐隐火光,李特只觉精神一长,加快速度向前走去。他只觉周围空间一阔,不远处有着可供一人站立的平台,李特心下不敢大意,身子不触及墙壁及四周物体,脚步轻盈的跃上平台。 光芒自上方射下,他凝了凝神,纵身跃出暗洞。 这里却似卧房,左侧一张青幔木床,边上一张檀木桌子,上镶一面明镜,侧旁高高的摆着一盆文竹,正对着干净简洁的木窗。右侧却是一排书架,密密麻麻放着各式书籍,靠窗放着一张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张紫檀凳子稳稳的放在桌下空档处,却无任何玩赏之物。看来此家主人若不是隐居山野的老者,便是清心寡欲之人。 李特迅疾的掠出房间,谨慎的追逐烛火而去。 四周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好似进入无人之地。远远的眺望似有火光流动,李特暗自庆幸,心下却不敢松懈。他的脸上隐隐透出一抹轻笑,这瓦冈寨中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注意不到这抹白影已经潜入寨子之中了吧。 转过回廊,那烛火越来越亮,烛火所照之处竟是个大厅,堆放着粮草补给,想必是谷仓了。 米袋堆中微微露出一截隐秘的小门,李特推门入内,台阶下竟是一个大大的洞坑,坑内银光闪烁,竟都堆满了元宝。银色为流光所动,在这地下洞穴中,更显诱人。 他小心的走了两步,突然一道劲光袭来,李特忙向洞中疾掠一丈,刚刚落地,突然脚下一虚,地面竟向下沉了下去! 李特一惊,脚尖虚点,借力弹起,徐徐落在珠宝堆上。 此刻洞口赫然站着一位持锏男子。他留有八字胡须,身着锁子甲,一双虎目精光大盛,仿佛要将李特立毙当场!他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闯入我瓦冈禁地!” 李特微微一怔,淡淡打量眼前之人,轻笑道:“我只是无意进入这里,你是这瓦冈寨的首领吗?” 男子挑眉道:“我乃秦叔宝,自问说话还有点斤两。你是何人?” 李特点头道:“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那东西被你们寨中之人偷了去了,拿到之后我便离开。”秦叔宝脸色一沉,皱眉道:“瓦冈对于朝廷虽是乱臣贼子,但偷盗之事却为瓦冈之人不齿!你说是我们偷的,可有证据!” 李特掏出布条,冷冷道:“不知从那贼人身上撕下的布条可否做为证据?” 秦叔宝看了李特一眼:“我怎知你是从贼人身上撕下的还是从谁身上撕下的?” 李特怒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秦叔宝摇摇头,冷笑道:“你既无法证明,又怎么说是我瓦冈拿了你的东西!” 唰的一声轻响,月光如秋虹横亘在二人之间,洞窟宝气莹莹流动,仿佛和剑身流光融为一体,从那微怒的面容中四下涌出,化作冬日般的凛冽肃杀。李特淡淡的眸子射出极为深邃的神光,逼视着秦叔宝,沉声一字字道:“你不承认?” 秦叔宝冷笑数声,悠然道:“我想应该有什么误会,那你什么东西丢了?执意说是我瓦冈偷的?” 李特沉声道:“玉佩。” 一个爽朗的笑声倏然打破冰封般的沉寂,又被洞窟回响得袅袅绕绕。 李特倏然一怔,那笑声未落,娇憨轻柔的女声便响彻洞穴:“秦公怎如此罗唆?我们可没兴趣要他的破玉!” 只见黑暗中隐隐有袅娜身影徐徐而至,施施然走到秦叔宝身前站定,带着毫无修饰的笑颜,上下打量着李特:“呵呵呵呵,跟这种穷酸小子还废什么话,直接轰出去不就得了?” 李特冷然望向那人,清冷的眸中似有水光跳动,心底不由得微微一怔。 若女子的美是娇娇怯怯的神态,温润如水的风仪,在此人身上,那是完全错了。 她的脸充满灵气,眉眼之间隐隐透着一股英武,但又不失小女儿般的妩媚神情。颈上,腕上带着圆石兽骨做成的链子,让她平添几分狂野。她身材高挑,身着乌金软甲,左手握着银龙长枪,绛紫的穗子系在龙头,当真英姿飒爽,虽有胜过男子的豪迈之气,但也不能说她不美。 秦叔宝轻轻叹息:“琰朔,你来此作甚?” 琰朔盈盈笑道:“当然是来帮你拿贼的,同时舒展舒展筋骨,姑奶奶我好久没有跟人动过手了,即使我要休息,我的暗夜还不依呢!” 若是其他女子,这般说话都有些许顾虑,恐他人说出个不是来。但此人如此说来,却自然流露,带出些许俏皮娇憨,若是最挑剔的人,都认为她这般无任何不妥。 李特心下默然,此人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琰朔上上下下把李特看了个遍,奇道:“你这个瘦瘦弱弱的脏小子,敢到我们瓦冈寨来生事,怎地不怕这山上一阵风把你卷跑了?” 李特本稍缓的怒气再次被她撩拨起来,他清澈的眸中倏忽涌起摄人的寒光,逼视着琰朔沉声道:“我本不是来生事的,你们偷了我的东西,我拿回便走,你敢不敢让我搜上一搜?” 琰朔哦了一声,语气中带有些许揶揄:“东西全在你眼前,你要搜便自己搜去,不过——”她微微一顿,话锋一转:“给你一刻钟,若是发现不了你所谓的玉佩,那就要问我的暗夜了!” 李特环顾四周,突然一怔,这宝气流溢的洞穴,要藏块玉佩何其容易,可要是一样一样翻开来看,那就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琰朔隐隐带着讥讽的神情,淡淡的望着李特。 李特眉头皱了皱,不禁牵出一抹苦笑,他心底忽然升起了一阵烦闷,手中月光嗡然作响,凝望着琰朔的眸子阴晴不定。 琰朔似乎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望着那柄长剑,催促道:“还有半刻钟的时间,若再找不出来,可就怪我不客气!” 李特心下颇有些后悔,手中长剑震动,但怔怔的出不了手。 一个理字,生生牵绊住他待发的剑气,也牵绊住他的心。本闯入这瓦冈寨中,是因为那盗玉之人藏身于此,他拼着性命也要将师父赠与的玉佩拿回。但此刻真正站在此地,有理之人似乎变得无理了,若先发制人,自己岂不是如琰朔所说,来瓦冈闹事的吗? 纷繁复杂的思绪似乎要将他的心生生剜成几块,虽然他也想过潜入瓦冈寨也许会有一战,那时,他没有迷茫,因为他坚信,无论会有多么艰难,自己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必定能从容以对。 但是如今,他深深感觉到自己处境的尴尬。若是按照琰朔所说,他没有办法在短短的时间内从这金光流溢的宝物堆中找寻出一块玉佩来。若不找寻,他实在没有办法一边高喊着瓦冈寨人偷了他的东西,一边拔剑刺向琰朔。 琰朔只是悠然的看着李特,晃了晃手中银龙长枪。淡淡道:“时间快到了,你找到没有?” 这感觉简直是糟透了!李特的目光茫然的落向远方,涣散的眸子倏忽凝聚,怔怔的注视着琰朔侧旁的宝物堆。 琰朔玩弄着暗夜上系着的穗子,忽然看见李特凝视着别处,心下不禁疑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方才拉着李特衣角示意他潜入的疯丫头抱着镜子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但是望着镜中之物似乎显得很高兴。 李特心下疑惑,慢慢走近她。她仰头望着李特,急忙抱紧镜子退开一步,生怕李特来抢,嗫嚅道:“琰姐姐……漂亮的圆石头,圆圈石头,我先看到的。” 李特沉吟道:“什么样的石头?” 疯丫头神神秘秘的捂住镜子一角:“给我糖果就给你看。” 李特笑道:“我给过你衣服,你把衣服还我,我就给你糖果。” 疯丫头拉拉身上披着的长衫,拼命摇着头,吃吃笑道:“我是乖孩子,不要糖果,我很乖的。” 她使劲地点头,语气加重,身子直勾勾的站着,绝无丝毫抖动,眼睛怔怔的盯住李特,证明她的确是非常非常的乖。 她神神秘秘的摊开手,把手中铜镜斜了斜,铜镜反射着地上银光流动的珠宝金银,突然疯丫头尖声笑着,大叫道:“漂亮石头!” 镜子倾斜,当中若隐若现的是一块环形翠玉! 李特身形倏然如电击般僵直,那正是师父送给他的玉佩。 他闪电般的眸子寸寸搜寻着,眸中赫然凝聚一丝霜雪!他霍然直视琰朔的眸子,灼灼的神光似乎要将她穿透! 李特淡淡的漾起一丝微笑,凛然道:“原来是贼喊捉贼的把戏,只要你把玉佩还给我,我们相安无事,不要逼我动手!” 琰朔一阵大笑:“你说是姑奶奶拿了你那破玉?” 李特的语气淡然如水,就连眸子也渐渐淡定下来,却隐隐渗出些许寒意:“我都看见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琰朔眸子里含着极为深邃的神光,笑容收敛,逼视着李特,一字字道:“你敢说姑奶奶是贼?” 她一声怒叱,脚下石板登即碎裂!长发逆扬,衬得她徐徐绽开的笑容有些疯狂:“小子好生大胆!就让姑奶奶告诉你,什么叫贼喊捉贼!” 第十三章 崆峒灵玉 轰然声响,月光带着怒龙般的吟啸,犹如天河降落般扑向咆啸而来的暗夜长枪。 洞窟上空轰然爆出一团粉芥,天河激荡,两人头发都被猎猎劲气激起逆扬,四周龙吟不绝,整个宝窟为之一震! 琰朔一声怒喝,手中长枪带着无坚不摧的劲气横扫四周,李特手上劲气再提,月光犹如行云流水般划出天边霞光般的瑰丽光芒。琰朔的强硬之气触到这耀眼流光,竟被这股柔软绵薄之力逼退数步。 李特唇边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只留半分劲气护体,那道白光大盛,眼见就要湮没金龙! 琰朔心下一沉,柳眉紧锁,一声怒叱,强行将长枪向前推送。几团劲气混合一起,倏忽爆散。李特被这股劲气震退数尺,琰朔也向后急退,轰然声响,宝窟顶上竟被冲击力凿了个大坑,眼见就要穿透! 漫天碎石顿时化为无数冷雨,洒落洞窟之中,激起无数碰撞声响。 石尘乱落中,李特和琰朔相隔数丈,都略有些喘息。李特功力刚复,又及其疲累,若不是仗着内力根基稳固,只怕当下已变成琰朔枪下亡魂! 他愕然望着琰朔,明明是一介女子,却有着令男人惊叹的强硬力量,着实超出了他的想象。 琰朔略略调整了一下呼吸,眸子里光华转动,有兴奋,有认可,更有不输与人的傲慢!她的目光与李特接上,无尽的杀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化为莫名的欣喜! 宛如弹奏一曲高山流水,琴声刚落而余音缭绕不绝,听众对乐者的赞叹之喜。 她似乎忘记刚才与李特的冲突一般,大笑道:“喂,小子叫什么名字?姑奶奶欣赏你!” 李特脸上微微带着笑意,直视琰朔道:“我叫李特。” 他握着的手倏然摊开,赫然是那块环形玉佩! 琰朔的脸倏忽变色,李特举起玉佩,淡淡道:“可不知姑娘怎地得来这块美玉?可不要告诉我,这是你自己的。” 琰朔面色阴沉的似乎要滴出水来,她沉声道:“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一心认定我是贼,可有什么证据?” 李特收好玉佩,拍了拍身上的尘埃,悠然道:“你将玉佩藏于左腰处,若不信,自可看看你左腰肌肤有条自下往上的斜划痕,便是月光划断绳子所留下的痕迹了。” “你!——”琰朔柳眉倒竖,望着李特淡漠的脸,脸上浮起一丝恼怒,她一声怒叱,长枪舞成一条织锦长帘:“小子找死!” 李特一怔,身形稍纵,月光横挡胸前。 琰朔大喝一声,手中织锦应声纵出,突然身形一滞,却见秦叔宝双锏按在暗夜之上,琰朔大惊,她那无坚不摧的怪力竟然无法施展! 只听得秦叔宝沉声道:“走!”琰朔猝不及防,长枪轰然撞上侧旁石壁,石铁相接,登即散成一团粉芥。 “琰朔,李小兄弟的东西,果真是你拿的?”秦叔宝的声音并不高,但却很锐利,很致命。宛如一把利刃插进琰朔的软肋。 琰朔缓缓的看了秦叔宝一眼,他血墨似的眸子似乎要吸收万物,她不禁心神俱震,默默的点了点头。 秦叔宝沉声道:“你可知瓦冈人不可作甚吗!” 琰朔默默垂首:“不可偷盗,不可抢掠,不可违背侠义,不可妖言惑众。” 秦叔宝逼视着琰朔,一字字道:“那你为何?” 琰朔身子宛如电击般猝然挺直,直视秦叔宝,霍然道:“秦公可知,得轩辕者得天下?” 她宛若宝石般莹透的眸子倏忽闪现灼灼神光,幽幽扫过在场每人的脸颊,吸收着他们眸中隐隐透出的凛然。 乱世伊始,轩辕神剑横空出世,此乃上古神器,天赐至宝,切拥有号令群雄的神秘力量。今日武林风云再起,不就是为个剑字? 不过此剑若由心怀邪异之人得去,天下苍生岂不久生灵荼毒?救世之剑莫不就成了灭世魔器? 琰朔仔细的打量着李特,利刃般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的灵魂生生穿透。李特却只是微微笑着,动也不动。 琰朔默然片刻,幽幽叹了口气,淡然道:“上古神器,灵力非凡,非我等能感觉的到,但是若用同为灵气的东西,便可吸引神剑。我本试过用海底绛紫珊瑚作法,可惜不成功。于是我查阅百书,终于在一本古老的书中找到一段很有趣的文字。古氏人族,古伏虎族,古轩辕族,古羽民族各有镇国使徒,衔祝阴之蛇四方首尾,锁天地清浊,安五周万民。一旦清浊失衡,则天下乱。” 李特沉吟片刻,疑道:“你是说这天下浩劫,乃是上古神器失衡?” 琰朔微微点头,略有些黯淡的眸中重新燃起灼灼神光,她嘴角牵动一丝动人的微笑,道:“所以得轩辕剑,使其归位,便可得到天下。而众神器首尾呼应,想要得到轩辕剑,用其他古神族的神器,我想应该可以感应到轩辕剑的方位。只要知道位置,还怕抢不过来!” 李特有些惊讶:“你说的其他神器……” 琰朔眸子中透着盈盈笑意,伸出修长的手指,如一道划破虚空的紫电,直坠李特心中:“老实告诉我,你那崆侗灵玉是怎么得来的!” 李特脸上一紧,竟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他取出玉佩,细细的打量着。玉佩整体光滑圆润,在一层薄薄的玉壁下仿佛流水一般,围绕着玉环旋转,上方缀着两个小小的圆形玉石,一根红线从中穿过。怎么看与普通玉佩无异。 崆侗灵玉仿佛发出莹莹亮光,又仿佛没有。 李特不禁讶然,莫非是自己的幻觉?他疑惑的把玉佩翻来覆去的看了个遍,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心下隐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似虚空中一双隐阴暗影里的眸子灼然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看,目光倏然停滞。 疯丫头兀自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被她死死抱住的铜镜似乎也是隐隐一亮,倏忽消逝。她一双大而枯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特,毫无神采的眸子倏忽闪过一丝光芒! 李特心下大惊,不禁揉了揉眼。那疯丫头却只是蜷缩着纤弱的身子,抱住铜镜瑟瑟发抖,睁大无神的双眸四下望着,显得茫然无措。 李特久久怔在那里,眸中溢满茫然和困惑,这到底是自己眼花了还是刚刚听完琰朔所说大脑产生的幻象?! 他渐渐静下心来,默然片刻。倘若师父给他的这块玉佩真的就是崆侗灵玉,那他自花叶落包袱中,星空腰间看到轩辕剑,那应该就是神器之间的互相吸引? 他想起自小时候,师父便把这块玉戴在自己身上,叫自己好好保管。那时,师父将他一个人丢在山洞里,洞中有蛇,有兽,有各种各样恐怖的事物。他站在一片猩红中,握着长剑的手乱颤,大口喘息着。 地上满是断了半截的蛇,伤痕累累的兽尸,还有更多环绕在洞中的毒虫猛兽,他忍不住跪倒在血泊中,大口大口地呕吐,仿佛连心都要呕出来。 那一瞬间,他没有恐惧,没有眼泪,只用尽全身力气尖叫了一声,软软地倒在山洞里。 在最后的一丝知觉中,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醒了过来。熟悉的茅草屋内,他见到了师父。师父没有说话,只是给他治好了伤,并交给他这块玉。 良久,师父才郑重的开口,此玉是他的护身符,切不可离身。 “剑……会识别你的气息…。。。” 师父此言,难道就是指得他身上那块崆侗灵玉? 一阵微风吹过,李特心中莫名一动,几乎是本能的抬起头。 琰朔五根手指倏忽无限放大,仿佛夹杂着磅礴的劲气,一指凌点过来!只是一瞬,月光挽起一道流溢的剑华,在这瞬息之间布起若有似无的流光屏障。琰朔柳眉深蹙,左手长枪破空划出一阵吟啸,斜斜向李特扑去! 李特脸上罩下一层寒霜,身子如白鹤般向后疾掠。银龙长枪带着怒号向他肋间恶扑至下,强行穿过剑华屏障,直取李特肋下! 琰朔发出得意的大笑,劲气一提,再提!势要将面前此人毙于枪下! 崆侗灵玉,落在这呆小子的手里,还不就是一块普通的玉石?他怎知此玉有何等价值!还不如由自己掌控! 她的心中恍惚闪过一丝憾然,仿佛这一出手是打破一个价值连城的玉器。 也许李特阴柔绵薄的剑气与她强悍的劲气不分伯仲,激起了她遗忘许久的相惜之心吧。 李特的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定立珠宝堆上。宛如和这堆珠宝融为一体,稳如磐石一般,琰朔刚硬的劲气竟捍他不动。 暗夜抵达李特肋下那一瞬,猝然停滞。 琰朔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不敢相信这股狂暴之气竟然在瞬时之间被压了下去。 颈上倏然冰凉,她诧异地缓缓回头,愕然道:“秦公,你——……” 秦叔宝冷然道:“你犯了偷盗之罪,还想犯抢夺之罪么!” 琰朔轻轻侧动头颅,眸中流动着愕然与不甘,涩然道:“秦公难道不想得到轩辕剑么!” 李特眸中掠过一丝无奈,隐隐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死死攥住他淡然如水的心,荡起一圈一圈涟漪。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淡然道:“轩辕剑我已见过,在修罗将军星空手里,你若能战胜他,便去拿吧。玉是师父赠与我的护身符,你休想动它分毫!” 琰朔全身一颤:“你……你说什么!” 秦叔宝冷冷的摇摇头,断然道:“琰朔,若不住手,便将你赶下山去!” 琰朔全身如遭电击,只是默然盯住前方。 良久,她怔怔望向秦叔宝,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神色:“秦公!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啪的一声清脆,琰朔原本美丽的脸立即红肿扭曲,混合着血污,显得狼狈不堪。 琰朔默然垂首,似乎连她的心也一起归于沉寂。 秦叔宝的脸色有些阴沉,对着李特道:“盗玉之事,在下并不知情,如今贼人已经落网,还请李小兄弟把她交给我们瓦冈处置。” 李特只想寻回玉佩,此刻不知为何心下涌出一股倦怠,仿佛这块玉瞬间沉了不少,沉重得让他似负上了千斤重担。 他无力地点点头道:“我本是来取回玉佩的,现在拿回来了,当然就不管其他事情了。” 秦叔宝也笑:“好说好说,此事也算告一段落了吧?” 李特点点头,向秦叔宝抱拳道:“我也该告辞了。” 大话轩辕书友群69236460欢迎大家加入 第十四章 初劫止戈 李特展开身形向上疾掠而去,轻盈如一只展翅的飞鸟,倏忽穿过虚掩的小门,稳稳的落在洞穴之外。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清俊的面容透着淡淡的倦意,他紧紧地攥住那块圆润的灵玉,只想快点离开此地,早一点完成师父的遗愿。 师父留给自己如此珍贵的神物,但他的心却久久不能释然。 世间大乱,乃是上古神器失衡,那么他手上的崆侗灵玉原属于那个神族之物?那个神族是否早已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在云端风中隐隐投出憾然而愤恨的目光,遥遥盯住属于他们之物? 李特的目光略有些恍惚,心中升起一阵难言的感觉。 就在此刻,谷仓的地面隐隐震动,门口突然落下一块石板,将出口堵住!这石板将谷仓堵了个严严实实,与外界完全隔绝。 李特倏然起身,一掌击向石板。他的脸色倏忽变了,石板只是发出一声闷响,屹然不动。 仓内烛光倏忽跳动,猛地一片煞白! 李特霍然转身,眸子猛地收缩,他不自禁挥袖挡在眼前。光芒散尽,他心下大惊,讶然望向前方。 不知何时仓内围满黑压压的瓦冈士兵,拿着各式武器,眸中冷光直直射向李特! 他镇定心神,深吸一口气,按住腰间月光剑柄。 烛光渐渐黯淡下去,归于平静。李特眸中光华宛如烛光一般,渐渐黯淡下去。最坏打算便是被这里的巡兵发现,而当下情景,瓦冈士兵恐怕在此刻已经恭候多时了吧。 他的脸上透出些许苦笑,士兵们忽然整齐的左右分开,只见两条熟悉的人影渐渐向他走了过来。 李特讶然望着来人,心下愤恨渐渐按耐不住,大叫道:“秦叔宝——!” 秦叔宝好似早就料到一般,悠然笑道:“盗玉之事告一段落,也该算算你杀我瓦冈弟兄,擅闯瓦冈的账了吧?” 琰朔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请命道:“秦公,请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为惨死的杨老大等人报仇!” 她仿佛望向李特惨然一笑,隐隐跳动的火光中,这笑容显得尤为恐怖和诡异。 李特脸上掠过一丝讶然,沉声道:“我潜入瓦冈寨只是来讨要我自己的东西,并没有杀你一人!” 士兵群中猝然有人冷哼道:“山下树林中,你不但杀了我三个弟兄,还把杨老大全身刺伤!可怜他竟然全身血液流干,你还敢不承认!” 那人走出人群,背上负着一个大大的口袋。他满脸悲愤,轻轻将口袋放下,嘶哑的声音宛若鬼哭:“大家看看这恶贼手段多么狠毒!杨老大真是死不瞑目啊!” 李特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那人狠狠地盯着李特,眸中闪烁着怨恨的光。 李特隐隐有些不安,望向那人的眸子有些犹豫。他的心倏忽一惊,那人似乎与山下遇到的蒙面人有些相似。 李特的心笔直地沉了下去。那人死死盯住他,怪笑了几声,一把拉下系在口袋上的红绳。 刺鼻的腐败之气伴着一团飞动的黑云扑面而来,呛得人胃部收紧,几欲呕吐。李特本能地侧开脸,那团黑云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烟雾般散开去了,细看却是一群小小的吸血蚊。 烛光跃动,李特注视着袋中之物,脸上渐渐变色。 那正是他没有杀死的那个蒙面人,也是为了他和曳影争执的人。他紧闭着双眼,嘴巴大张,露出森然的牙齿。颈部已变成酱紫色,发出浓浓的腐臭。衣衫破碎,身上的血迹已然变成骇人的黑色。 李特尽力的平息着心中的恐惧,狠狠咬着唇,把目光移开。 也许,曳影是对的,当时杀了他,也不会让他在痛苦中挣扎而亡吧。 但是——让手中长剑洞穿重伤之人的胸膛,实在很难办到。 琰朔怔怔的盯着杨老大的尸体,寸寸抬起头颅,咬牙道:“李特!你还有什么遗愿,姑奶奶开恩让你说出来!” 李特长叹一声,摇头道:“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现在我说我想出去,你也不会应允吧。” 琰朔冷然笑道:“那姑奶奶就让你一招,如何?” 话音未落,琰朔手中暗夜向前探去,凌厉至极的劲气顿时向李特恶扑过去。 李特手上灌注内息,月光轻轻点地,斜斜划上胸前,倏然带起漫天尘埃,击向那股劲气,倏忽爆开团团粉芥。他自身畔迅疾抽出一张符纸,倏忽射向那团粉芥。 那一瞬间,琰朔的身体仿佛一震,她紧握长枪,大喝道:“贼小子竟然会使术法!弟兄们,都给我上!” 剑气喷薄而出,琰朔只觉全身刺痛非常,如遭针砭,月光剑气宛如月华般徐徐绽开,如同流风抚过琰朔全身,她身上的乌金软甲竟无从抵挡。 她狠狠咬牙,挥动长枪,渐渐抵抗这股绵薄之力。暗夜带着破空的吟啸,渐渐接近那张下坠的符纸。 她一双眸子似乎要喷出火来,灼灼似要融化掉那片薄薄的黄纸。她全身内力灌输到长枪之上,只差一瞬便可将那片薄纸刺成碎屑! 月光穿过尘埃,直透符纸而过! 李特淡淡的眸子透着些许笑意,一丝鲜血从口中沁出,琰朔的强硬劲气,也让他受伤了。他轻启双唇,倏然吐出一个字:“起!” 狂风龙卷般狂袭而起,四周米袋轰然破碎,满天狂花乱舞般嗡嗡颤抖,那龙卷携山岳崩塌之势,将四周碎屑扬尘尽数带起,竟瞬时汇为一体,在空中同时炸开!四周沙沙之声不绝,眼前只见浓郁扬尘,如黄沙弥漫,浩然冲天。 这一击已然用上五行遁甲奥义,四周充斥着狂风,土尘,剑光,满满的遮住人眼。李特轻叹一声,眸中凝聚一丝坚决,正如被困暗牢之时! 狂风凛冽,琰朔纤弱的身影宛如狂风中枯叶,随时会被吹倒。她手中的长枪依旧稳如磐石,一任风急天高,兀自纹丝不动。 她嘴角牵动,透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李特猛然一怔,心下升起一丝疑虑。虽然他不愿缠斗,用上五行鬼谷之术乃是最快的以一敌多制胜招式,难道她还有什么更为凌厉的招式或是能破解五行术法? 瞬息间,琰朔带着狂意的眸子渐渐逼近,那盈盈冷光,直可洞人心魄。李特心下大惊,倏然胸口一紧,她的枪头已然接触到他的左胸。 李特心道不好,待要回剑抵挡,已来不及。 瞬时间,失去控制的龙卷向他逆袭而至,琰朔盈盈笑意尤为摄人:“臭小子,今天就让姑奶奶告诉你,惹恼瓦冈寨的下场!” 李特愕然侧目。似乎有极轻的叹息自上方徐徐化开,似有万千悲悯。 顶上虚空隐隐吐出一道青芒,这道青芒似乎是无数细小的微尘组成,每一片尘埃都是青色的,从中透出微微的光华来。 那道青芒倏忽流转,犹如细雨般翩然四散,仿佛风中花瓣,袅袅飘落。那花瓣宛若带上氤氲水气,似蒙上一层薄雾,落樱吹雪,亦真亦幻。 李特不禁凝望那道青芒,低声赞叹道:“好美。”似乎已然忘却琰朔长枪只需稍稍用力便可取他性命。 在这魔幻般的大美中,逝去又何妨? 他不自禁放松身体,迎接翩然而至的青尘。 青尘如行云流水般刺入他的身体,接触到皮肉微微有种刺痛。顷刻间那股刺痛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的舒适。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兀自打破这份感觉,出现在李特脑海里:“快点清醒过来!” 李特心下一惊,眼前满是那点点青尘,地上碧沉沉一片华光,倏忽流转,柔柔散发着氤氲雾气,天上天下淡淡连为一片。琰朔,秦叔宝,瓦冈士兵们却不见踪影,此地倏忽宽广无垠,满眼凝聚成淡淡的碧色。 此刻宛如天地初开之时,天地之间没有分别,朦胧且混沌。 青芒肆意翩飞,铺天盖地,倏忽从他头顶俯冲而下,如清冷星光般将他从头至踵吞噬下去。 李特退出两丈,才勉强立定身形。他面色顿时惨变,这是什么古怪阵法? 脑中声音似乎有些释然:“你既然躲得过,那我带你出来,不要分神。” 李特心下讶然,那声音仿佛看穿他心思一般,淡然道:“心有杂念,我的话便会模糊,我只能告诉你如何出来的方法,剩下的全靠你自己。” 李特默然点头,猛然光华翻动,那道青芒如一条咆哮的巨龙直击而来。四周青光迎风乱舞,那天下大美的微尘,此刻确是狰狞至极。 李特骇然后退,这股青芒即是无质之尘,凝聚的剑气只可将它们打散,但顷刻之间,这些青光仿佛被无形之力催动,倏忽凝成一条巨龙,向他恶扑而下。 李特脸上变色,手中之剑无法伤敌,而那青尘却十分诡异,天上天下,无所不在。 脑中声音倏忽命令道:“快站乾之位!” 李特深吸一口气,奋力的向西北方跃去。幸而他时常在广阔的雷夏泽上嬉戏练武,对方位也就异常敏锐。在这狂猛的力道之前,武功唯一的用处,就是自保而已。 青光猝然闪烁,猛地一双灯盏般大小的巨眼逼近李特,突出眼眶足有三寸,森然不可逼视。微尘凝聚成硕大的龙兽宛如小山般悍然砸下,李特心中一震,那人叫道:“快避开,坎之位!” 话虽说得轻巧,可这怎能避得开?李特只觉周身一阵剧烈的疼痛,随着飞溅的石块远远跌下。碧沉沉的地上猝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他暗自庆幸,若是被砸个正中,岂不是变成一团肉酱? 巨兽牛吼之声振耳发聩,李特勉强在北方站定,那层层包裹的青芒再闪,倏然露出三只黝黑的巨爪,寒光凛凛。它长大的身子灵活至极,翻滚翔动着,向李特怒冲过来。 李特迅疾跃上巨龙扬起的巨石,借势向上,如登天梯般轻点巨龙大眼。巨兽吃痛怒吼,猛然甩头。李特借力向后翻滚,脚尖轻点扬起碎石,宛如轻羽飘零般,瞬间已经跃出一丈多远。 接下来,巽之位!他心下大喜,只要小心避开龙首,便可轻松越过这条怒龙,打开八卦五行阵。 他提气快速掠向东南方位,包裹在巨龙头颅之上的青光蜕出,露出两对尖利无比的犄角。不料脑中声音猛地一变,大声道:“不好!” 话音未落,一股巨力猛然从身后袭来。李特脸色惨变,当即被那股巨力迫得冲天而起,好不容易提起的内力立即消散! 却见那龙怒吼中巨尾摇摆,赶在身子之前将他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