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丫鬟》 作品相关 极品丫鬟 作者:包子才有馅 引子 仲春三月,燕子归来。 京城南郊一处阔大的庄子里。 院墙下,桃花灼灼正艳! 与这妖娆的桃花格格不入的,是碧窗内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两三个穿着普通的婆子,手捧一盆盆热水进进出出,显然十分的忙碌。 天黑月未上,风暖鸟寂静! 惨叫声持续未断,一声高似一声。突然,叫声骤然而断。 院墙外侍立的婆子们长长松了口气,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声音,偏里头半分声响也无! 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 婆子们心头一惊,眼中惶恐之色渐起。 哪知又过了半晌,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天际。 “是个活的,是个活的!” …… 引子二要沉塘了 更新时间2015-1-418:07:51字数:3178 莘国。 京郊。 景德二十二年,忡秋,八月十五。 宜嫁娶,冲猪狗,大煞东方。 月夜。 溯风乍起。 树影婆娑,稀疏的几点星光下,枝头的一轮圆月将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拉得极长。 两道身影一言不发的走了半个时辰,瘫坐在路边的两块石头旁。 “东东,我们俩这种行为,可称得上私奔?” …… “你为什么不把翠花也带上?这样咱们三人一道私奔,路上也热闹些。” …… “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翠花?要不然,昨儿晚上你看她的眼神,何必如此幽怨?” …… “我且问你,你睡了她没有?” “呜呜……” 被唤作东东的,实在忍不住,低沉的幽咽了一声。 “你既爱慕她,又为何要跟我走?” …… “你有没有想过,被抓回去有什么后果?” …… “没想过?你居然没想过!做人,岂可如此不顾后果?随心所欲。你可 知倘若咱俩被抓回去,别说是沉塘,就是脑袋开花,身首异处也是极有可能的!” …… “你怕不怕?” …… “我有些怕的。” …… “你最怕谁?” …… “小师弟?东东,你果然跟我是一条心啊,连这都能想到一块。老爹是只纸老虎,没甚用处;师姐心最软,我只要朝她哭两声,她保管心疼死。就那厮最是阴险狡诈,表里不一,被他逮到,咱们俩都没有好果子吃!” …… “说到吃,东东我饿了,你饿不饿?” …… “哎!若不是他们逼咱们分开,咱们也不用离家出走,连顿热饭也吃不上。” …… “东东,你想不想跟我分开……嗯,算你有良心,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 “你说老爹他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我去相府做丫鬟,他脑袋不是被驴踢了,就是被门夹过了。” …… “东东啊,你可知道大宅门做丫鬟有多难。那些个色鬼老爷,色鬼少爷专门喜欢朝丫鬟下手,万一……我可怎么嫁人?” …… “这世上,哪有做父亲要卖了女儿的,莫非……难道……我不是他亲生的?东东啊……” 汪……汪……汪 被唤作东东的黑狗突然站起来冲四周叫唤几声,十分警惕的挡在红衣女孩的身前。 红衣女孩身子一缩,躲在了黑狗身后。 “小妹妹,声音这么好听偏偏跟只狗说话,啧啧啧,太冷清了,哥哥们来陪你如何?” 石头四周,不知何时,站立着四个黑衣男子,为首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片刻,四支火把把一人一狗团团围住。 “哟,还是个小美人啊,长得不错!”说话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左右,身材魁梧,蜂腰猿臂,长相颇为周正。 身侧的矮小男子,高颧骨,鹰勾鼻,三角眼,眼神十分的猥琐:“大哥,还是个丫头片子,身子还没长开,能不能吃啊?” “哈……哈……哈!” 四个黑衣人一阵狂笑。 “老四,你不知道咱们大哥最喜欢的就是丫头片子吗,那滋味……吃着 才带劲啊!” “老大,悠着点,细皮嫩肉的,可禁不起你折腾!”一胖子色眯眯道。 “放心,有我吃的,自然有你吃的!” 四人的笑声更响,在这空无一人的官道上显得刺耳。 汪……汪……汪 黑狗东东颇通灵性,见这四人对女孩不怀好意,一通狂啸。 “哟,还有只畜生,正好,老子忙了大半夜,还没吃东西,老三,先把这畜生拿下,回头剥了皮炖了吃!”为首的魁梧男子高声道。 红衣女孩脸色一变,缓缓的站立起来,黑亮的双眼扫过一圈后,落在为首之人身上。 “你,想吃我?”女孩的声音不大,却极为清婉动听。 “小妹妹,若不想我吃,你来吃我,也是一样的。”男子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眯眯道。 “大哥,真有你的!” “大哥,人家还是小姑娘!” 四人嗤嗤笑出声。 女孩脸上丝毫没有一丝害怕之色,青葱一般的玉手抚了抚东东的脑袋,白里透红的小脸扬上一抹冷笑。 “东东,擒贼先擒王,你意下如何?” 东东被女孩抚摸得似极为舒服,呜呜幽吠两下,居然懒懒的坐下了。 “好东东!咬他爷爷的!” 女孩美目流转,红唇轻启突然冒出了句粗话,惊得四个贼人目瞪口呆。 然令他们更惊讶的是,那只被称作东东的黑狗,前一秒还静静的坐着,后一秒便化作了一道闪电,直扑向为首的黑衣人。只听得一声惨叫,东东已咬住了那人的小腿。 “啊!” 魁梧男子蓦然跳起来,手中的火把一松,掉落在地上。身旁三位同伙惊了一跳,拔起手中的刀,冲了过去。 黑狗东东一个灵巧的转身,高高跃起,向外奔去,将将几步,突然掉转身子,一个纵跃,咬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衣人, 又是一声惨叫声,叫得人心神惧颤。 红衣女孩摇了摇头,叹出口气,轻声道:“吃得太胖,身手就是没有以前灵活,回头我要督促东东减减肥才行。” 三角眼见那黑狗异常凶猛,连咬两位同伴,忽然掉转身子,举起刀,直直的向一袭红衣的纤纤少女冲了过去…… 女孩脸色一惊,三角眼那丑陋狰狞的面目已经将要贴到她 那俏媚的脸面之前…… 三角眼眨了眨眼,一道红光自身侧闪过,眼前的红衣少女骤然消失不见。 略一迟疑,回首之际,那少女已在几丈开外喃喃自语:“还好,逃跑功夫学得不错!” “小贱人,往哪里跑!”三角眼低吼一声,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阴魂不散啊!”红衣女子哀号一声,又一闪身,奈何身弱,将将几步,那三角眼的刀便要落在女孩的头上。 一道寒光闪过,如同阎王座下黑白无常手中的索命链枷一般,三角眼闷哼一声,手扣上将要窒息的脖颈之间,颓然倒地。 女孩身子一颤,目光瞬间雪亮,见来人随即又深深的暗淡下去。 只见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迅速盈起泪光,哀声叹气道:“完了,要沉塘了!” …… “丫头,老爹不骂你,老爹与你打个赌。” 中年男子闲散的坐在上首,全身却散发出如剑一般锋利的气息。岁月刻在其脸上的沧桑,令人凛然生畏。 “赌什么?”红衣女子嘴角微挑,胸脯一挺,显得大义凛然。 黑狗东东颇为识相,慢慢的站立起来,学着主人挺了挺胸。 “就赌咱家那一窝鸡,明儿生的蛋是单数,双数。” “单数如何?” “单数,你卖身去相府。” “双数如何?” “双数,你留下!” “听天由命?愿赌服输?” “听天由命!愿赌服输!” “不耍奸?” “不耍奸!” “成交!” …… 灯下,两个脑袋凑在一处。 “师弟,你说师傅他会如何惩罚小西啊!”绿衣少女脸带忧色。 “他会跟小西打个赌!”白衣少年思索良久,打了个哈欠。 “打赌?赌什么?”少女一脸惊讶。 “不知道!”少年沉吟。 “师弟,你押谁赢?” “我押师傅!”少年撕条慢理饮了一口茶。 “那我押小西!” 少女跟着饮了一口茶,思了思又道:“押什么?” “全部身家!” “这么狠?” 少女打了个哆嗦。 “要玩,就玩大的!”少年挑了挑眉。 “成交!”绿衣少女红唇轻咬,一捶定音。 许久,少女眼中迷惑又现。 “对了师弟,师傅让小西去高府做丫鬟到底是为了什么?” 少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不大清楚,据说是要找一样东西。” “然后呢?” “对着那东西说一句话。” …… 清晨第一抹亮光自山间缓缓升起,无声流转的照在天地间,秋露带着冷意从树叶上滚落下来。 微风吹来,桂花飘满院! “哎,林西他爹,一大清早的,你们一家四口围着鸡窝做什么?” 一中年妇人拎着竹篮打院前路过。 “十二娘,等鸡下蛋!” “又生了,生了几个啊?” “正在数!” “哟,还数呢,你们家就十二只鸡,一天一个,哪天都没见少过。” 十二娘捂着嘴直笑,微微有些发黑的面庞,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极为健康。 她目光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打量一眼,两处眉毛便打了结。 “林西,林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昨儿没睡好啊?回头到十二娘家里来,十二娘给你烙你最爱的韭菜饼。” “十二娘,我吃不下去!” 林西回过头,苦着脸,呆呆的望着十二娘。 “为什么?” “因为多生了个蛋!”林西眼中的迷茫一波胜似一波。 “这孩子是怎么了?多生了个蛋,是喜事啊,怎么就吃不下饭了呢?” 十二娘不明就里的顿住了脚,狐疑的看着林家脸色渐渐凝重的四人,一时忘了说话。 静寂半晌后,只听得一阵怒吼响彻山林。 “老天爷,你个王八蛋,我林西跟你没完!“ 林西老爹貌似无意的扫了林北一眼,不动声色的缩了缩自己的袖口……方才自他袖中神人无察的滚出的一枚鸡蛋,正懒洋洋的窝在另外十二个鸡蛋之中,显得格外安逸,似乎又有几分自鸣得意。 …… 第一回 你是忠奴 更新时间2015-1-58:23:32字数:2875 景德二十五年。 初冬。 京城南四牌楼。 一夜寒雪在清晨时分将将止住。 一座宏伟气派的宅子西北角,有一处极幽静的小湖,湖边有一暖阁。倘若是春夏,便是小阁枕清流,桥下水声长,实有别样风情。 青衣小丫鬟手捧着白玉手炉,发髻上沾着些许白雪,不停的跺着双脚,吸着鼻涕,探头探脑的立于暖阁后的梅树下。 寒风低低的呜咽,没有任何的阻挡,毫不客气的往林西的袄子里钻,她下意识的蜷缩着身子。 冷,刺骨的冷。 时间一点点流逝。 暖阁仿佛已沉睡千年,并无一丝动静。 林西狠跺了几下脚,终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为什么给小姐送手炉这么体面的差事,会落到她这个洒扫庭院的使粗丫鬟身上。 门吱哑一声突然打开,一个目光如炬的中年妇人阴沉着脸,手持戒尺,朝林西轻轻一点。 林西此时正咧着嘴,用力吸着刚刚冻下来的清水鼻涕。她惊讶的呆了下,自然而然的打了个寒噤,低垂下了头。 中年妇人冷冷的看了林西一眼,转过脸,对着暖阁里四位小姐幽幽道:“你们说,这丫鬟如何?” 一锦衣女子缓缓而起,含笑道:“谭嬷嬷,依我看,这丫鬟愚笨之极。” 林西耳尖,听出说话的是大小姐,不由的头又往下深埋了几分。 “噢,何以见得?”谭嬷嬷深邃的眼睛里无一丝波澜。 “说此人愚笨,原因有二。” 高茉莉理了理微皱的锦袄,不紧不慢道:“其一,凡我们姐妹院里的人,都知嬷嬷授课共两个时辰,每半个时辰休息十分钟。偏这丫鬟一无所知,可见她日常并未把主子的事情摆在心上。这样的仆人要来何用?” “其二?”谭嬷嬷抬眉。 高茉莉轻蔑的向暖阁外看了一眼,又道:“其二,即便她事先一无所知,总有眼睛,总有嘴巴。偏她一不打听,二不观察,只一味在寒风底下傻等。手炉已冷,是一重罪;扰了嬷嬷授课则为二重罪。由此可见,这丫鬟愚笨之至!” 美人蛇吐信子般的言语,让立于寒风中的林西似有种进了盘丝洞的幻觉。她压低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眼睛 透过门缝,偷偷往暖阁里瞧。 毫无意外,她看到自家小姐冷着脸,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林西浑身哆嗦了一下,身子又蜷缩下去一寸。 谭嬷嬷如箭的目光扫了四个女孩一眼,眼中的锐利似暖阁外的寒风,让人遍体生寒。 “下人分两种,精明和愚笨。精明的,保不准奴大欺主;愚笨的,保不准奴笨累主。你们作主子的该如何取舍? 高府的四位姑娘睁大了眼睛,安安静静的静听下文。 谭嬷嬷嘴角微微下垂,眼中的深色一闪而过。 “你们只记得一点,若为忠奴,两者皆可用;反则,则弃之不用!” 话及一半,谭嬷嬷的贴身丫鬟匆匆进来,在谭嬷嬷耳边轻语几句,随即便闪身而出。 谭嬷嬷目光如电,嗓音冰冷。 “今日我派人给四位小姐院里传话,余下三位在湖边的小厢房里吃茶聊天,只等着我下课再把手炉给主子送来。只这个丫鬟在寒风底下站了足足半个时辰。笨是笨了些,却是忠心耿耿。这样的人,方堪大用!” “嬷嬷此言,我有异议。” 依旧是高茉莉盈盈而立。只见她收了笑,秀眉微蹙。 “嬷嬷怎知,那余下三位心里头对主子没有忠心?” 谭嬷嬷嘴角轻挑,素来阴沉的脸上不知为何带了一丝讥笑。 她朝林西招了招手,和煦道:“我来问你,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你可知道我上课的规矩?” 林西眼观鼻,鼻观心,正静听谭嬷嬷讲课。 据她所知,谭嬷嬷在高家一年授课的费用是一千二百两,划到每个月是一百两。 而作为高府三小姐身边的一名使粗丫鬟,林西一个月月钱仅仅五百钱,连个小零头都比不上。 林西正苦中作乐的盘算着,她刚刚听到的谭嬷嬷这几句话,换算成银子该值多少钱。 冷不丁被人问话,林西心肝颤了几颤,慢慢的抬起头。未料冻得久了,连鼻涕落下来都了无知觉。 就这样,林西无知无觉得拖着两条清水鼻涕,诺诺回话道:“奴婢是平芜院里的使粗丫鬟,奴婢来前,打听过嬷嬷上课的规矩。” 谭嬷嬷眼睛骤然一缩,余光看向高府三小姐,越发笑得和蔼可亲。 “那为何还站在这风口上?那边厢房里暖和,既有热茶,又有点心,何不往那 里头歇歇,等我下了课再给你家小姐把手炉送来也不迟。”谭嬷嬷循循善诱。 我擦,居然有厢房可以避寒!爷爷的,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在这里湖边吹了半天的冷风,连骨头都是冰的。 林西暗中问候一声老天爷他母亲,刚张嘴,似有什么冰凉的液体落到了唇上。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有点咸。 林西脸上的温度不由自主的上升,背过身迅速的撂起袖子擦了擦鼻涕,含糊道:“奴婢以为小姐急着要用,怕耽误了小姐的正事……” 谭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轻描淡写的冲着林西笑了笑,转过身,脸上已无任何表情。 “人活世上,无非是两件事。一是做事;二为做人;做事容易,做对事不易;看人容易,看清人不易。做人比做事难,看清身边的人比对付外人难。” 谭嬷嬷如愿的看到府上四位姑娘收了嬉笑之色,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高家钟鸣鼎食,诗礼传家,姑娘们身边的人都是府里精挑细选而出,若论忠心,必不会差。然凡事总不能只看表面。姑娘们顺风顺水时,谁都会是忠奴;然姑娘们一旦陷入泥潭……” 谭嬷嬷戒尺一伸,直直的指向门外的林西,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分。 “所谓的忠奴只有像她那样,不问缘由,不听是非,不偷奸耍滑,唯主子之命是从。所以姑娘们既要用人所长,又要用人所短……” 暖阁的门骤然被关上,谭嬷嬷的声音化作了一阵寒风,肆意暴虐的吹走了林西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 她有些犹豫不定,到了这个份上,她是该继续在寒风里哆嗦呢?还是到谭嬷嬷手指的厢房里歇上一歇? 就在林西天人交战的时候,门再度打开。谭嬷嬷目不斜视从林西身边走过,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高家诗礼官宦人家出身,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府里不管少爷,还是小姐,都得断文识字。因此,但凡是高家的女儿,年满六岁,都必须坐在学堂里,跟着夫子上学。 高家女子的读书与男子不同。男子读书无非是些四书五经,孟子、大学之类的,为的不过是功名。 女子则不然,诗书也读,女则也读,琴、棋、书、画各有一位先生养在府里,甚至还有专门的教养嬷嬷教导规矩。 谭嬷嬷便是专门负责教导府里四位小姐的教养嬷嬷。 谭嬷嬷的来头很大,有宫庭第一嬷嬷之称。有 人说她曾服侍过先太后,又有人说她是当今皇后的教养嬷嬷,林林总总,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此人原名叫什么,林西一无所知,不过她有个别名叫谭一尺,林西知之甚清。 听三小姐八卦说此人善长体罚,喜用戒尺打学生手心。 谭嬷嬷的尺子有三个特点:快,准,狠!下手要快,出手要准,力度要狠。故得名谭一尺。高府的四个小姐,不管嫡的庶的,都挨过她的板子。便是这般严苛,京城希望她上门授课的府邸已排到了十年以后。 林西曾经透过众婢女的后背,看着三小姐水葱一般的玉手微微红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果然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能把嬷嬷这个行当,经营的如此有声有色,此妇人——不是常人。 林西朝谭嬷嬷欠了欠身,低着头退至一旁。 …… 刚立稳,一双红色鹿皮小靴陡然出现在林西的视线范围内。 林西缓缓抬起头。 入眼的少女桃红色对襟褙子,粉色主领中衣,蛾眉紧蹙,香肌若雪,含笑盯着她看。 包子有话说:新书上传,每日只一章,书友们见谅! 因不能设定时间,故上传的时间每日安排在中午12点! 第二回 隔靴骚痒 更新时间2015-1-612:35:49字数:2754 林西咽了口口水,慌忙把怀里的白玉手炉奉到少女眼前。 “小……小姐,腊梅姐姐让我把手炉给你送来。” 高鸢尾接过已经微凉的手炉,柔声道:“你叫什么?多大了?什么时候到我院里来的?” 林西清脆的应声道:“回小姐,奴婢姓林,单名一个西字。过了年便十四岁了。半个月前刚刚到的平芜院,负责洒扫庭院。” 高鸢尾轻轻一叹,笑道:“倒和我同岁。你是哪家的?” “回小姐,奴婢是刘妈妈从外头买来的。” “大姐,刘妈妈如今这眼色也稀疏平常,像这样的人也配买进府侍候咱们,瞧瞧那脸,又黄又丑,也就眼睛长得像模像样些。” 空气如胶凝一般,冷了下来。 林西下意识把像模像样的眼睛睁得更大些,见说话的是二小姐高锦葵,不由的又眯成了一条线。 高府共有四朵金花。 头一朵是芬芳美丽的茉莉花; 次朵是亭亭玉立的锦葵; 三朵是美不胜收的鸢尾; 末朵是随风摇曳的紫萼; 说来也奇怪,头三朵金花竟是一年中开放,唯独紫萼花开迟了两年。林西很是佩服她们老爹嗷嗷的生育本事。 高茉莉走到林西跟前,从下到上打量了她几眼,深笑道:“论规矩,倒还过得去。只这长相……好歹是个忠奴,想必三妹是不会在意的。” “大姐,三姐当然不会在意。有了这丫鬟,才能衬着咱们三姐越发的好颜色。” 四小姐高紫萼跟上来,挽着高茉莉的手,似赞非赞道。 林西见府里的三位小姐团团把她围住,用言语挤兑她的主子,小脸吓得惨黄惨黄,局促不安的低下头,神情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兔,不敢说言半句。 高鸢尾淡淡的望了四妹一眼,恍若未闻。 她含笑伸手握住林西冰凉的小手,坦然道:“刘妈妈在夫人跟前这些年,看人的眼光岂会是差的?她**出来的丫鬟,连夫人都亲口夸过。大姐,我看这丫鬟虽长相平常,却是难得的忠仆,越发证明刘妈妈的眼光出众,回头我倒要好好谢谢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大小姐高茉莉心下颇为熨贴。 她挣脱开了 高紫萼的手,对着高鸢尾得意一笑道:“刘妈妈是母亲从崔家带来的,眼光自不必说。” 高紫萼手里落了空,看向高鸢尾的目光便有了几分不善,冷笑道:“三姐,既然是忠仆,做那洒扫庭院的粗活可真真埋没了,以妹妹看,倒不如放在身边更妥当些!” 林西心头一惊,磕磕巴巴道:“四小姐,万万不可。奴婢长得丑,又笨手笨脚的,做个打粗丫鬟已是刘妈妈抬举,奴婢……” “哟,三妹,你这丫鬟不仅人忠实,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这样的人不摆在身边,实在是可惜啊!”高锦葵笑容满满,言语暖暖,一身胭脂红袄子衬得她娴静温和。 林西不知何故,总觉得二小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寒气,让她忍不住想远远的避害开。 林西重重的吸了吸鼻涕,垂下了眼睑。 高鸢尾扑哧一笑,气度从容,不咸不淡道:“二姐,妹妹正有此意。林西,从今往后,你便在我书房里侍候。天冷,你先回去吧!” 书房侍候? 为什么要到书房侍候? 林西顿时呆愣。心头的悲哀如同冬日挂在天空的那一抹淡日,端的是凄凄惨惨戚戚。 盈盈秋水如愿以偿的看到高府三位姑娘微变的脸色,高鸢尾浅浅一笑:“大姐,二姐,四妹,这里风大,着了寒气可不是玩笑的事,母亲定会为咱们揪心,咱们且往暖阁说话。” 高紫萼刚刚落了下乘,不由出言讥讽道:“三姐不仅琴棋书画首屈一指,这小嘴也像抹了蜜似的,怪不得讨母亲喜欢。三姐回头也教教妹妹,省得妹妹笨嘴笨舌的,连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高鸢尾身子一颤,笑容却不减半分,恍若未闻的挽着大姐高茉莉的胳膊携进了暖阁。 高紫萼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上,冷哼一声,正欲反唇相讥,却见二姐高锦葵玉手一指,只见谭嬷嬷的身影远远走来。 高锦葵上前搂住高紫萼的肩,淡笑道:“四妹这心直口快的毛病也该改一改,母亲跟前也能……” “二姐!” 高紫萼冷冷的打断道:“我可不是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整天装神弄鬼的往母亲跟前凑。” 高锦葵似漫不经心道:“也难怪,咱们都是有兄弟可依靠的人,独她孤零零的一个。走吧,该上课了!” 高紫萼脸色稍缓,朝林西白了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反手挽住了高锦 葵的胳膊,姐妹俩入了暖阁。 林西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呼吸顿时顺畅不少。 我的个亲娘哎! 她心有余悸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句句含沙射影,字字飞沙走石,果然是姐妹情深啊。 林西老老实实的等谭嬷嬷又一次面无表情的从她跟前走过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 洒扫庭院的粗使丫鬟,突然变成了小姐书房里的二等丫鬟,林西所受的惊吓不小。她决定走小路回平芜院跟同屋的好姐妹橙子商议商议。 一夜寒雪,园子里的小道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守园的婆子们一早便起来清扫。 青石路积雪已清,却因天气寒冷积了一层薄冰,很是打滑。林西走得小心翼翼。 稀稀索索似有什么声音从耳边传来,林西抖了个激灵,猫着身子四下打量。却见树丛边的墙角下,立着两个人。 大冷的天,居然有人杵在这里说悄悄话,林西感到十分不能理解。她顺着脚,慢慢的往上瞧,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脚底心往上涌。 只见一新月笼眉,春桃拂脸的女子酥胸半露,露出白花花的一片雪肤,倚在墙角,神情迷离,不时发出呓语般的**。 锦衣少年正埋在其胸前作狗啃状。 有奸情? 林西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两眼放出狼一般的光芒,浑身的毛孔散发着八卦的气息,慢慢的蹲下身仔细观赏。 锦衣少年一把封住了女子的樱唇,似马上就要溺水而亡,无法呼吸濒死的人,两人顿时扭在一处。 爷爷的,真他娘的**啊,这是要天当床地当被啊! 林西忙里抽空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地势,认为此情此景若要成就好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她十分热心的觉着,自己该为眼前欲火焚身的两位挪个位置,以保证两人在一个相对安稳,且隐秘的环境中,把奸情进行到底。 可转念又一想,此时万一有个好事之人过来,惊扰了这对鸳鸯,那岂不是林西的罪过。 救人于水火,胜造七级浮屠,林西很是为难的思虑片刻,心道这两人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野战,必是不怕人瞧的。既不怕人瞧,她便舍命陪君子,替他们站个岗,放个哨……顺便饱饱眼福。 林西及时的抹去嘴角流下的一丝口水,眯缝着眼睛,一边观赏,一边摇 头连连。 妖精打架这事,果然还是脱光光比较好,不仅方便当事人有手感,也方便像她这样偷窥的人有观感。 像这般穿着厚厚棉袄……隔靴骚痒啊! “嗯……二少爷……奴婢……嗯……被人瞧见了……嗯……不好……奴婢还有事,等天黑了……” 我擦! 这女子不地道,哪有活干到一半时,便撤退的?你让那欲火焚身的二少爷,让我这好戏只看了一半的猥琐女子,情何以堪? 林西忿忿不平的想。 果不其然,二少爷低低的吼一声:“小妖精!” 女子恋恋不舍往二少爷脸上亲了又亲,待他如痴如醉时又一把推开。 她迅速的理了理衣裳,飞快的闪过树丛,如那展翅的蝴蝶一般,三下两下没了踪影。 林西未料到这奸情嘎然而止的这般神速,女子走了另一条小路离去,那男子势必…… 林西顿时暗道不妙。 第三回 基因不错 更新时间2015-1-712:03:16字数:2808 奸情嘎然而至,林西直觉不妙。电光闪过脑子,她故意哎啊一声,装着没留神脚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林西觉得这个乌龟朝天的姿势实在有碍观瞻,于是稍作了下调整,看上去稍稍显得庄重些。 似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背后。 林西悚然一惊,咕噜几下爬了起来,一边用脏手抹了一把脸,一边自言自语道:“好好的,走个路也能摔一跤,真倒霉!” 转过身,却见一俊朗少年目光幽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袭锦袍端的**俊雅,气度万千。 林西心底替二少爷能如此神速的敛去熊熊燃烧的欲火,而感到十分的敬佩。她抬眼盯着来人,生生扯出个笑脸。 高家的基因真真不错。府上三位少爷,四位小姐,男的英俊,女的貌美,果然是龙潜凤采,委实令人羡慕啊! 怪不得啊……怪不得…… 反观自己……林西浅浅的一对比,不由的自惭形秽。 她狗腿的跑上前行礼,冲来人一笑道:“二少爷安好!” 高子眈似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幽深而宁静,似一汪深谭,又似轻云般灵动。 高子眈定睛一瞧,自啐一口,原是个黄脸丑丫鬟。 鼻子里哼嗤出一股子冷气,他寡淡道:“怎么又是你?果然是个蠢货,连个路都不会走。这刘妈妈的眼睛是瞎了吗,怎么连这种货色的人都买进府?” 刹那间林西决定回头得好好请高人算一算自己与这位二少爷的八字,看看是不是相冲。她跟这位二少爷近无冤,远无仇,偏偏回回走个小路,都能遇见这货。 可转念一想,自己一小小的丫鬟,到哪里找高人去算命?再说,为个二货花银子,忒划不来。实在不行,血型,星座什么的也可借来一用。 林西上前两步,干笑几声道:“二少爷,奴婢蠢是蠢了些,却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刚刚三小姐还夸过奴婢呢!雪后路滑,二少爷千万小心,您先请!” 高子眈连连退后两步,嫌弃的看着她已经花了的脸,高挺的鼻子里又呼出数口冷气,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这高家是落魄了还是怎地,怎么连这种货色的丫鬟都能到府里当差,晦气!”说罢,掩鼻绕道而走。 …… 林西深吸一口气,随即吐出一口气;又深吸一口长气,随即又吐出一口长气。如此反复几回,胸口方才觉着顺畅。 果然是一个娘生的,这二小姐与二少爷毒舌的本事如出一辄。只二小姐擅长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二少爷则对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更有研究。 林西入高府四年来,统共与这二少爷见过两回。头一回得追溯到三年前。 依稀……仿佛……好似……也在一个雪天。 …… 林西那时刚入府一年,还在刘妈妈手下学规矩,被刘妈妈差去办个什么事。林西偷懒,走了小路,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吃屎。 然后……而后……结果……就这么好巧不巧的遇到了高二少。 林西一边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泥巴,一边深有感触的叹道:“小路走多了,总能遇见鬼!还是个色鬼!哼!晦气!” …… 平芜院位于高府内宅的东面,是个坐北朝南的二进院子,小小巧巧的约有七八间房舍。两边抄手游廊从两扇朱漆大门起围着院子一周,上面三间大正房连着左右耳房,东西各两侧厢房,均是粉墙青瓦,雕梁画栋。 院子极为宽敞,东南角一池薄冰掩印在几丛翠竹下,西南角两株腊梅挂满了白雪。 林西的屋子,便是在这西边的厢房内。 厢房并不宽敞,二十多平米的屋子里摆着三张架子床,床脚处各摆放着木制的脸盆架和柜子。 林西回房,环视一圈,屋子里没人。 她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床铺被褥,默默的打了盆冷水,粗粗的洗了把脸。 想着这一早上的境遇,林西狠狠的磨了磨后槽牙,露出了一丝苦笑,扑倒在自己的被褥上。 被褥半旧不新,料子倒是极好,因前几日刚刚晒过,上头还有一股子阳光的味道。林西冻僵的身子渐渐有了丝热气。 半晌,林西从枕头底下拿出面小手镜,趴在床上细细的照了半天。 手轻轻抚上脸庞,微有粗糙感。 哎!又快七天了,这面皮也该换一张了。 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林西觉得二小姐的话虽然刻薄了些,却生动形象的道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这张脸作为丑丫鬟的典形,实在是太成功了。 林西看向镜子的目光渐渐出神。 因四年前某一日,她家 的母鸡多看了隔壁邻居家的公鸡一眼,精神亢奋多生了个蛋后,她愿赌服输来到了相府,从此过起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的丫鬟生活。如今一晃,已一千多个日夜。 回想这一千多个日夜,林西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往事不堪回首…… 帘子被掀起,一容长脸儿,白净皮肤,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女突然进屋来。 林西迅速的把镜子塞回枕头底下,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嘴角弯弯:“橙子姐姐,你回来了!” “大白天的,挺什么尸啊?你这小蹄子,越发的懒了。小姐的手炉送过去了?” 橙子淡然的瞥了林西一眼,倒了杯温茶,一口气喝下。 “渴死我了,这院里怎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几个看门婆子在廊下晒着太阳。人都死哪去了?”也不等林西回话,橙子继又问道。 林西接过空杯子,殷勤的替她续满了水,陪笑道:“听说都往夫人院里去了。” 橙子面色一沉,眼眸闪了闪,插着腰冷笑。 “我说怎的把我支到了何姨娘那,讨要什么绣花样子,原是为了这一桩。哼,也不撒泡尿照照,都是些什么德性。这毛还没长齐呢,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呸!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橙子原本不姓橙,姓邓。其母亲生她的前一日,嘴里正吃着甜丝丝的橙子,肚子就开始痛了,因此才取了这么个既有纪念意义,又琅琅上口的名字。 追溯橙子的祖上三代,也都是这个府里的家生子。其祖父母因是老实人,不会来事,在诺大的高府里只弄了个小管事当当。哪知祖坟冒青烟,生了个小儿子容貌出众,不知何故勾搭上了夫人身边一得用的丫鬟。两人眉来眼去大半年,求了主子,成就好事。 这个得用的丫鬟,便是刘妈妈。 刘妈妈闺名刘芳,侍候了夫人三十多年,与夫人的情份非比寻常。如今正管着府里采买丫鬟一事,最是油水丰盛的差事。 林西能进高府做丫鬟,除了刘嬷嬷慧眼识珠外,醉仙居半坛上好的竹叶青可谓功劳不小。 林西暗下又盘算了盘算。醉仙居一壶上好的竹叶青为文银十两,半坛子竹叶青怎么着也得过百两。而她在高府整一年,连着主子的赏赐统共存下十两银子。 卖身做丫鬟要做到倒贴的份上,天上地下也只她林西是头一份。 橙子骂了半天,也没个应声的人,回头一看,见林西 正对着刚刚递到她手里的茶盏痴痴的傻笑,气得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林西回过神,越发笑容可掬道:“橙子姐姐,天冷,正该多喝几杯热茶暖暖身子。” 橙子用手轻点林西的额头,嗔骂道:“你个小蹄子,越发的有眼色了。” 林西腆着脸凑近了身子,厚颜无耻的拍马屁道:“那也是橙子姐姐**的好。” 橙子心下受用,脸色缓了缓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少往夫人那院里跑,做好自个的本份就好!” 林西眯着小眼睛,笑道:“橙子姐姐,你放一百个心,我就是一天往夫人院里跑个十七八趟,夫人也看不上我。便是夫人看得上我,大少爷也看不上我。” 橙子扑哧一声笑道:“死妮子,你这话倒是实在。” 林西想着大少爷那一院的的莺莺燕燕,笑得越发的欢实。 她咽了记口水道:“橙子姐姐,大少爷院里那几个,真真是让人移不开眼,也不知道谁能入了夫人的青眼,放在大少爷屋里。” 第四回 异性相吸 更新时间2015-1-811:53:14字数:2714 高府大少爷高子瞻早已年满十七,身体与心理都已经发育到了,可以与女子进行床上交流活动的时候。作为高府唯一嫡出的少爷,交流活动的对象当然不能随便,需得由其母亲,高府的当家夫人崔氏为其精挑细选。 如今这项选秀活动发展的如火如荼,吸引了高府各房各院无数怀春丫鬟们的前赴后继。当然鹿死谁手,暂时胜负尚未揭晓。 橙子低下头,笑得一脸神秘:“听我娘说,左不过大少爷院里那容色好的大丫鬟们。咱们这院里的,想都别想。” 林西猛眨了几下眼睛,顿时来了精神。 都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与自己熟悉的侍女进行床上交流活动,既不用担心染了什么脏病,又没有陌生感,再说以那几个丫鬟对大少爷的垂涎程度,说不定连前戏都能省下不少。 啧啧啧,活色生香,活色生香啊! 林西及时的掩了眼中略带色色的眼神,肃然叹道:“橙子姐姐,其实放在屋里也没什么好的,万一将来大少爷娶个厉害的少奶奶回来,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橙子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色。 她深深的看了林西一眼,目光流转道:“大少爷那般人品的人,将来配的少奶奶必不会差。” 林西心头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看情形这姑奶奶已是动了芳心,刘妈妈算计了半天,到底没算计过异性相吸这条铁的规律。 她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为了防止眼前的少女胡思乱想,忙岔开了话头道:“橙子姐姐,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你帮我出出主意。” 橙子敛了神色,笑道:“又出了什么妖蛾子?” 林西见她眼神清明,笑容自然,心道还未陷得太深,略略放下心来,便把刚刚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与她听。 末了苦着脸哀道:“橙子姐姐,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配到小姐书房侍候?你帮我在小姐跟前说说好话,就说我大字不识几个,笨手笨脚的,是扶不起的阿斗。” 橙子俯首盯着她瞧了半晌,直看得林西心头起了毛,才幽幽道:“也不知道你交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入了谭嬷嬷的法眼。罢了,既然小姐让你到书房侍候,自然有她的用意,你只管照小姐的吩咐去做!” 林西哭丧着着小脸,咧嘴道:“橙子姐姐,我怕……” “你怕什么怕?这份差事又不是你凑到小姐跟前哭着喊着求来的,凭她是谁,这闲话也说不出口。”橙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给我老老实实当差,本本份份做人,少跟那些二五不着调的人厮混,小姐跟前自然有你好的时候。” 林西感动的眼眶含泪。 橙子最看不得林西这副可怜样,心下一软,缓了语气道:“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会小姐快回来了,我先去房里候着。小姐叫你了,你再来!” 林西点头如捣蒜,目送着橙子出了屋子,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 平芜院的西暖阁,极大极宽敞。 高鸢尾一身家常袄子,头上几点珠花,懒懒的斜靠在贵妃榻上。 她斯条慢理的用完一盏燕窝,漱过嘴,理了理衣裳,闲闲的捧了一卷书在手,看了几页,便扔在了一旁。抬眼看了两个大丫鬟腊梅,紫薇一眼。 腊梅会意,上前一步回话道:“小姐,昨儿夜里下了一场雪,夫人一早起来说今冬的第一场雪,园子里景致必不会差,正好遇见大少爷前去请安。大少爷见夫人难得来了兴致,便拉着夫人往园子里散步。咱们院里那些个丫鬟一听夫人和大少爷往园子里去了,便起了心思。” 腊梅仔细打量小姐的脸色,顿了顿又道:“正好那时谭嬷嬷打发人稍来口信,奴婢看着屋子走不开,便交待绿儿把手炉给小姐送过去。” “奴婢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那绿儿借口肚子疼,把这差事交给了红衣,红衣推脱有事,又扔给了青儿,最后推来推去,才推到了林西身上。那林西倒是实在,二话不说,抱着手炉便出了院子。” 紫薇忍不住呸了一口,冷笑道:“亏得小姐平日里对她们这般好,一个个原都是白眼狼,上赶子攀高枝去了。也不掂量掂量自个的斤两。” 紫薇与腊梅今年同为十五岁,都是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这两人自打八岁起入了这平芜院,至今跟着三小姐已有七年的光景,最是三小姐信任的人。 高鸢尾柔柔一笑:“这林西是个什么来头,紫薇,你可打听出来了?” “回小姐,这林西是刘妈妈从外头买来的,入府已经四年,一直在刘妈妈手下打着杂,是刘妈妈身边得用的丫鬟,半个月前才分配到咱们院里。” 高鸢尾动了动身子,冷笑道:“刘妈妈身边得用的人,偏偏来咱们院里做 个粗使丫鬟,这刘妈妈倒也舍得。” 紫薇知道小姐心中所想,忙道:“小姐,刘妈妈想在咱们院里放眼线,何必大张旗鼓的把她身边的人送来。” 高鸢尾一怔:“噢,那又是为何?” “小姐有所不知,这林西与府里的丫鬟有些不同。” “何处不同?”高鸢尾挑了跳眉毛,但笑不语。 腊梅熟悉自个小姐的禀性,忙笑道:“还不快说来听听!” 紫薇这才笑道:“小姐知道咱们府里的丫鬟分两种,头一种便是像我与腊梅这样,画了卖身契,从外头买来的,这辈子都指着府里过活;另一种是像橙子那样家生的。这林西虽然也是从外头买来的,却与我们的不同。” 腊梅一个没忍住,急道:“这是为何?” 紫薇笑道:“听刘妈妈说,这丫头从小是个没娘的,与鳏夫的爹相依为命,家里穷得叮当响,只两间破屋得以安身。她爹得了重病急需钱医治,这丫头咬咬牙便打算卖了自己。” 高鸢尾叹道:“倒是有几分志气。” 紫薇点头道:“哪知她爹知道后,气得滴水不进,宁可绝食而亡也舍不得把女儿卖了看病。这丫头哭着求着,苦劝了几日,他爹才松口说要卖身为奴也行,只准五年,多一天也是不依的。” 腊梅想着自己一双贪财的父母,为了几两碎银子便把她卖到高府,眼中含泪,颇为动容的感叹连连。 “世上之事,果然千人千面。既有那狠心之人,自有像林西爹那样良善的,便是死了也要为女儿谋算一回。十岁进府,十五岁出去,存些银子回到村里,找个平实的庄嫁汉子嫁了,一辈子也算有了着落。” 高鸢尾笑道:“她这无父无母的,哪个替她操持婚嫁?” 紫薇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凡咱们高府放出去的丫鬟,长得标致的,便是嫁到那殷实人家做当家奶奶的,也是有的。像林西那样颜色平常的,一般普通人家都抢着要。即便没人操持,这婚嫁上也是不愁的。” 高鸢尾沉思道:“父母爱子,必为之计生远。慈父孝女,倒也是难得。然只卖身五年,府里怕是没有这样的规矩吧!” 紫薇见腊梅垂泪,微微摇头,笑道:“正是没有这样的规矩。能入得咱们高府的,哪个不是签了一辈子卖身契的?便是要出去,也得主子发了话,交了赎身银子才行。” 高鸢尾奇道:“那她又是如 何进来的?” “要不说这丫头是有几分造化的。那刘妈妈见其可怜,便把这事说与夫人听。咱们夫人最是个面慈心软的,正巧又生着病,便想着积些福份,就做主把人买了进来。” 高鸢尾心思微转,脸上的笑越发深了起来。 “既然只签了五年的卖身契,那就重用不得,怪不得一直跟着刘妈妈。只是为何又突然摆到我的院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书友们的捧场。书还很瘦,但会每日准时更新! 第五回 忧伤成河 更新时间2015-1-1012:00:44字数:2771 高鸢尾奇怪只签了五年卖身契的林西,为什么突然摆到了她的院里。 紫薇忙道:“小姐忘了,半个月前,咱们院里的英子高烧不断,白天夜里的咳嗽,夫人怕传染开了,责令她娘老子把人领回去养病。院里缺了人手,这才换了她来。” 高鸢尾嘴角含笑,轻轻的叹了一声。 “还有一年的时间,一个粗使丫鬟倒不委屈了她。如此说来,倒是我轻浮了。只是连谭嬷嬷都夸的人……” 高鸢尾话说一半,便沉吟着不再言语。 腊梅对这林西颇有几分好感,忙道:“小姐何苦为个小丫鬟为难?小姐若想抬举她,不防明日请安时,请夫人定夺。反正人是夫人作主买进来的,又是刘妈妈**出来的人,好坏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此言正中高鸢尾下怀。她指了指几上的茶,紫薇颇有眼色的忙送到小姐嘴边。 高鸢尾轻啜几口,笑道:“并非是想抬举她。我只是瞧着这丫鬟性子老实,为人孝顺,又是个忠心的,便有几分怜惜。总比那几个要强些!” 紫薇笑道:“小姐说的是。那几个,小姐打算如何处置?” 高鸢尾咬了咬红唇,脸上有了一丝挣扎。 腊梅,紫薇两个不敢多言,静静的等着小姐发话。 高鸢尾思量半晌,叹道:“母亲把大哥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岂能容得下这些个丫鬟暗藏心思?你们两个暗地里敲打敲打,若真有那心思大的,平芜院庙小,容不下大佛,我也只能交给母亲处置。” …… “小姐一回来,就摒退了左右,只把腊梅、紫薇两人叫了进去,这会子有小半个时辰了。你自个心里有个准备,我估摸着是在议论你的事情。” 林西不急反笑,无所谓的耸耸肩,对去而复返的橙子道:“橙子姐姐,小姐定是后悔把我放到书房,这会正与她们商议如何打发我呢。我就说嘛,我资历又浅,识不得几个字,又是个笨的,怎么能到书房里侍候?做个使粗丫鬟都是刘妈妈抬举了我……” “林西,林西!刘妈妈叫你去一趟!” 白天不论人,夜半不谈鬼。林西暗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哎,来了!” 她干笑道:“橙子姐姐,你娘叫我去呢!” “去吧 ,去吧,也不知道我这是为了谁?”橙子没好气的摆摆手。 …… 刘妈妈一边指挥着丫鬟们干活,一边留心院门口的来人。 熟悉的身影匆匆而来,刘妈妈脸有喜色,轻咳一声道:“死蹄子,翅膀硬了,半天都喊不动!” 林西耳不旁听,目不别视,正一门心思想着今日的事,猛听有人叫得她,忙不迭的抬头。 她拍着胸口咧嘴笑道:“刘妈妈,您老这嗓门也忒大了,这一嗓子,差点没把我的魂给吓跑!” 刘妈妈笑着上前,大手重重的往林西的肩膀一拍。 林西一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将将稳住了身子,那手指已到眼前,狠狠的戳在了她的脑门上。 “死丫头,跟妈妈我还装什么蒜?昨儿那个玫瑰酥味道如何?” 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林西笑得一脸的谄媚。 “刘妈妈,不是我夸,那滋味真真是入口即化,回味无穷啊!妈妈,妈妈……” 林西抱住林妈妈的手,左摇右晃,如同一只宠物犬摇着尾巴希盼着主人的温存。 刘妈妈毫不客气一巴掌拍掉了林西的两只爪子,似笑似怒道:“宫里的东西哪能天天得?妈妈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吃过几回,还都是托了夫人的福。偏还要想着你这个讨债鬼!” 林西把脑袋往前伸了伸,眼睛瞅着刘妈妈不放。 “妈妈啊,哪天你再派我出府,我再给妈妈您到醉仙居买两壶好酒来,算是我孝敬妈妈的!” 刘妈妈一听是醉仙居,咽了咽口水,心下极为受用,抬起手,赏了林西一颗毛粟子:“你这个败家子,存了几个月的月钱买一壶酒,看不我打断你的腿!” 林西摸了摸生疼的脑袋,哭丧着脸,低垂了脑袋,不言不发。 刘妈妈一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滩水。 “你这孩子,怎么分不出个好歹来?多存些银子,将来也好给自己备份嫁妆,你说你这没爹没娘的,能倚靠谁去?” 林西暗中扳了板手指。 这个月是刘妈妈第十二回说存银子的事,比着上个月少了两回。林西盘算了下,觉得这少了的两回,还是得找个机会让刘妈妈说痛快了。要不然,以刘妈妈的为人,指不定这脸上又添了几道皱纹。 刘妈妈左右打量几眼,一把拉过林西 的胳膊,两人走到院外一处僻静的角落。 林西摸着自个如柴棍似的胳膊长长的松了口气。妈妈啊妈妈,你这九阴白骨爪如今修炼的越发的精进了。好在是大冬天啊,穿的厚实,若不然,胳膊上又要多几个青指印。 刘妈妈压低了声音道:“三小姐抬举你了?” 好快的耳报! 林西垂下头,眼睛的寒光一闪而过,唯唯诺诺的把今日的遭遇复又说了一遍。 刘妈妈脸色变了几变,静默半晌才道:“那也是你的造化。好好当差,别丢了妈妈的脸面。夫人那边你放心。” 林西暗下松了口气,没头没脑的道一句:“妈妈,今儿橙子姐姐没往园子里去。” 刘妈妈眼神一紧,忙压低了声道:“死活给我看着些,一点边都沾不得,夫人最忌讳这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来回我。” 林西眼角含笑,信誓旦旦道:“妈妈放心,别说有什么风吹草动,但凡有丁点的苗头,我撒开腿就往妈妈这里跑!” 刘妈妈叹了口气:“我只求她安安稳稳的在这府里呆个几年,年岁一到,求了夫人的恩典,放出去嫁个平常人家,也不枉我为她费心一场。” 林西看着刘妈妈满脸的忧伤,小心肝颤了几颤。我的个妈妈哎,这少女要思春,就好比猫吃鱼,狗啃骨头,奥特曼打怪兽,天性使然啊! 林西啊林西,为了挽救被美色**的青春少女,为了不辜负刘妈妈对你的信任,你在平芜院的使命任重而道远啊! 林西学着刘妈妈的样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也是一脸的忧伤。 林西的忧伤并非东施效颦,她的忧伤来得实实在在。 那日刘妈妈拿着一碟子夫人赏的芙蓉饼,笑眯眯的走到她房里里,林西的忧伤便逆流成河。 刘妈妈所求很简单,想让林西到三小姐跟前侍候,顺便“照看”一下刘妈妈唯一的女儿橙子。 刘妈妈嫁到邓家,肚子实在是争气,一连生下三个小子,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一朵金花,刘妈妈视若珍宝。 金花之所以称为金花,自然是因为长得好看的缘故。女儿一日大似一日,跟着刘妈妈在高府里进进出出,免不了与府里的少爷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古往今来,多少**韵事都是跟少爷和丫鬟有关。刘妈妈跟在夫人身边多年,对大宅门里的争斗知之甚清,故刘妈妈这辈子 最大的心愿是女儿脱了奴籍,嫁个殷实的人家做当家奶奶。刘妈妈见势不妙,深思熟虑后忙把女儿送到了三小姐院里当差。 高家老爷有四房妻妾,除了三小姐的生母夏姨娘只得了三小姐一个女儿外,旁的三房妻妾均有儿有女,生殖能力相当不凡。 刘妈妈一厢情愿的认为,三小姐院子里清净,与府里少爷见面的机会不多,把女儿安置在那里,最为妥当。起初几年,也确实稳当。 哪知高家大少爷不长则已,一长惊人。才气直追曹子建,不让谢灵蕴,生得更是唇红齿白,貌似潘安,惹得高家众丫鬟们爱慕之心汹涌澎湃,看向高大少的目光绝对的**裸。 丫鬟们一**裸,刘妈妈就很烦躁。刘妈妈一烦躁,在刘妈妈手底下讨生活的林西日子就不好过。就在刘妈妈与林西面面相觑了n天后,刘妈妈一拍大腿,有了! 第六回 识人极准 更新时间2015-1-1112:04:50字数:2913 刘妈妈一拍大腿,林西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哀号不已。 刘妈妈啊刘妈妈,你要拍大腿好歹拍自己的,我这身无几两肉的小身板,哪经得起你折腾。 就这样,刘妈妈用一碟子夫人用剩下的糕点,外加威逼利诱,恩威并济,软硬兼施,迫使林西忍辱负重进了三小姐的院子,做了一名使粗丫鬟,顺便演演无间道。 事后,林西躺在温柔的被窝里唏嘘自己命运多舛。 林西奉父命卖身入府,四年里,为了寻找父亲交待的东西,不得已在刘妈妈手下当了一名粗使丫鬟。 刘妈妈是夫人跟前的红人,夫人管着高府内宅,什么大事,小事都让刘妈妈去做。林西跟在她身边,见的人多,跑的院子多,机会也多。 哪知道,整整四年,她硬是没有找到老爹想要的东西。林西心头那个恨啊,恨不能把高府挖地三尺。好在她与老爹约定五年期限,五年后,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可拍拍屁股走人! 如今她对能不能完成老爹的任务,已不寄于厚望了,能找到,便是老天怜惜;找不着,反正老天爷玩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就当浪费了五年的时光。! 余下一年林西打算低调的在高府混混日子,偏偏被老妖婆看中做了间谍,真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 她拍床而起,仰天长叹! 第二日卷了铺盖,乖乖的上三小姐院子里去报到。 …… 刘妈妈看着林西一蹦一跳的出了院子,脸上的笑渐渐沉了下来。蹙眉略思片刻,进屋子换了件体面的衣裳往夕云院里去。 夕云院位于高府的西南角,是个极大,极宽敞的院子。高府的当家夫人崔氏居住在此。 刘妈妈进了里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暖如春日。云蝠纹鎏金熏炉里,上好的熏香袅袅而升。紫檀透雕的百工床上,夫人崔氏半倚半躺,脸色有些暗黄。小丫鬟正在侍候夫人用药, 刘妈妈不敢多看,悄悄的把头垂了下去,恭敬道:“夫人!” “你来了!我正好有事找你!坐吧!”崔氏挥了挥手,小丫鬟恭身退出。 刘妈妈往床前的梨花木小杌子上,坐了半个身位,笑道:“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崔氏抚了抚微瘦的脸庞道:“你跟了 我这些年,也知道我的心思。大少爷眼看着快十七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按理说房里早该摆几个人,偏他父亲管得紧。且这孩子又是个好的,心思只在诗书上,我怕他夜夜苦读熬坏了身子,少不得替他思量一番。府里这些丫鬟你都是熟悉的,你看着哪个好一些?” 崔氏一口气说了这些话,早已娇喘不息。 刘妈妈忙拿过几上温着的参茶,送到崔氏手边。 崔氏就着刘妈妈的手,抿了一口。 刘妈妈这才开口道:“夫人,奴婢瞧着,大少爷身边几个侍候的大丫鬟都是稳当的,挑两个颜色好的摆在屋里……” 刘妈妈见崔氏微微摇头,便踌躇着没有把话再说下去。 崔氏幽幽叹出一口气:“今儿个子瞻陪我逛一趟园子,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明着,暗着往园子里跑。光二丫头院里的就有两三个。你道怪不怪,这些丫鬟也不见往二少爷,三少爷跟前凑,偏凑到子瞻跟前来。” 刘妈妈仔细忖度夫人这话里的深意,笑道:“怪只怪夫人把大少爷生得太好,又是咱们府里唯一嫡出的哥儿,丫鬟们往前凑,也是平常的事。只是夫人也不该厚此薄彼,府里三个哥儿,年岁只差一两岁,夫人替大少爷打算的同时,也该替二少爷,三少爷打算打算,免得落人口舌。” 崔氏抬眼看了看刘妈妈,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正是这个理。他们称呼我一声母亲,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为他们思量的。只是不知道两位姨娘意下如何?” 刘妈妈悬着的一颗心落回原位,笑道:“夫人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夫人在病中,还费心费力的替二位少爷打算,便是老爷知晓了,也只会夸夫人一碗水端得平。” 崔氏闭上眼,脸上似有疲色。 “依你之见,这人选……” 刘妈妈上前一步,凑近了道:“奴婢手上便有几个绝色的。” 崔氏捂着帕子咳嗽两声,睁眼点头道:“这事,你亲自去办。大少爷屋里就跟前那个叫如玉的,我看着还行。你得空替我敲打敲打。” 刘妈妈一脸谦虚道:“大少爷屋里的人都是夫人亲自挑选,规矩都是好的,这如玉更是出了名的体贴人,哪里要奴婢敲打。回头,我还得向这丫鬟讨杯喜酒喝呢。” 崔氏微黄的脸色有了几分凌厉,目色深深道:“该敲打还是得敲打。” “是。”刘妈妈缓缓垂下眼帘 ,心思微动,到嘴边的话只得深深咽了下去。 崔氏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声音婉转:“听说谭嬷嬷今儿个夸了三小姐院里的人?” 刘妈妈心头一紧,笑道:“奴婢正要跟夫人回这个事呢。说起来,这丫鬟跟夫人还有几分渊源。当初若不是夫人发慈悲,把她买进府,这丫鬟还不知道是个什么造化呢。” 崔氏抬眼道:“噢?” “夫人忘了,四年前秋末冬初,有个丫鬟卖身替她老子看病,偏这老子又舍不得女儿卖身为奴,父女俩个谁也不肯让步,眼看要闹出人命了,夫人作主签了五年的卖身契,买进了府。” 崔氏恍然大悟,淡笑道:“我道是谁这么有本事,得了谭嬷嬷的夸,原是她啊!” 刘妈妈抚了抚鬓角,笑着把事情的始末说于崔氏听,末了又道:“府里那么多丫鬟,谭嬷嬷谁也不夸,偏只夸了她,可见夫人识人,是极准的。” 崔氏一听,颇为感触道:“崔嬷嬷这话,真真是大实话。为人奴仆,聪明也罢,愚笨也好,顶顶要紧的一条便是忠厚。当初我点头让她进府,实在是感动他们父女之间的情深意重。倘若有一天我也……” 刘妈妈吓得一跳,忙接话道:“夫人福泽深厚,岂是旁人能比的。” 崔氏眼角沁出一滴泪来,她苦笑道:“你也不必抢我的话,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是拖日子罢了。我只盼着老天爷怜惜我一双儿女,让我看着他们成家立业,我也能安心闭眼了。” 刘妈妈背过身抹了把眼泪,拉过崔氏的手,轻抚道:“夫人,黄太医说,你这病最忌讳思虑过多。夫人便是为了大少爷,大小姐也需得放宽心才行。” 崔氏疲倦的闭上了眼睛,重重的喘息两声:“我不过看着那对父女,心下有些感伤罢了……” 话及一半,只听外头有人唤道:“大少爷,大小姐到!” 崔氏迅速拭了眼泪,强笑道:“这会子天这么冷,又跑过来作什么?” 刘妈妈笑道:“夫人,那也是大少爷,大小姐的一片孝心。奴婢先去了!” 说话间,帘子被高高掀起,两个身影夹杂着一股寒气,一前一后走进来。 刘妈妈忙上前朝两位小主子行了礼,陪笑了几句,才往外头去。 …… 冬日寒夜,雪星星点点又飘落下来,轻轻柔柔的抚摸着世间万事,喧嚣了一日的高府渐渐 安静下来。 林西收拾完院子里的杂物,用下巴支着扫帚头,呆呆半晌。 扫帚兄啊扫帚兄,我与你亲密相处了半月,估摸着明日便要离你而去。你得意了,又有一双玉手抚上你竹竿似身子,别太销魂,悠着些。 你瞧瞧你,连毛都没几根了,还端的这般自由自在。你再看看我,这青丝还没长全呢,便要蜷缩在这内宅方寸之间,看着一帮子女人你来我往,你争我斗,你死我活…… 扫帚兄啊,刀光剑影,度日如年哪! 林西伸出左手,扒拉着五根手指头算计了半天,眼神纠结成一团,一颗心沉入海里,冷如冰雪。 “林西,这黑灯瞎火的,你在那儿挺什么尸呢?” “来了,来了!橙子姐姐,我来了!” 林西连应几声,嘴角颓然下垂。 扫帚兄,瞧见了没有,她们连让我与你告个别的时间都不给。真是一帮狠心的女人啊!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林西没自由。 林西吟了句酸诗,体贴的把扫帚往墙边一靠,屁颠屁颠的往屋子里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enigmayanxi的打赏,这是极品一书收到的第一份打赏,颇有记念意义! 第七回 身材火辣 更新时间2015-1-1212:09:35字数:2897 林西进屋,同屋的橙子,小月已钻进了被窝。 高家的规矩森严,素来是按等级分配住房。一等丫鬟住什么房间,用什么摆设,盖什么被子,二等丫鬟住什么房间,用什么摆设,盖什么被子都有定例。 在平芜院里,腊梅,紫薇是三小姐身边的头等人物,因此两人合用一个大房间。虽然往日里这两人常睡在三小姐闺房的外间,轮流上夜,然院里最好的那间房仍为他们预备着。 青儿,红衣,绿儿这三个二等的同处一室。另有三个三等的同处一室。 林西房间的组成相对复杂。橙子是二等,小月是三等,都是因后入这平芜院才分到了一处。 林西这个粗使丫鬟,按等级应该与那七八个跑腿使唤丫鬟住在一起,之所以能住进这个房间,刘妈妈功不可没。其目的不言而喻,为的便是对女儿严防死守。 林西拆了发髻,脱了衣衫,拱着背吹灭了烛火,抖抖簌簌钻进了被窝。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许久,黑暗中一声不长不短的叹息幽幽响起,林西打了个机灵,迅速把眼睛闭上。 “林西,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好的命,才来我们院里几天,冷不丁的就成了二等,每月一吊钱。真不知道我何年马月才能拿一吊钱的月钱。” 说话的正是小月。 小月是个苦出身,爹娘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庄稼人白日下地干活,晚上床上干活,繁衍能力惊人。家中七八个儿女,养不活了,就把几个女儿都卖到了大户人家当下人。 小月八岁进了三小姐的院里,从打粗丫鬟做起,因没什么依仗,混了四年,也只混到了三等。 小月说罢,又连连叹息了几声。 林西装睡不下去,只得开口道:“小月,你放心,就是我成了小姐身边的红人,我们一样是好姐妹。赶明儿,我多帮你做些活计。回头你父母再问你要钱,你只管把我的拿去给他们。” 小月的父母对银钱看得颇重,一到月尾,便两眼巴巴的等在高府门口。小月才到手的月钱还没捂热,转手就没了。倘若只是月钱倒还罢了,偏她父母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高府的主子常有赏赐给下人,便问小月讨要。若是给的少了,那脸色难看的紧。 小月眼眶一热,闷声道:“谁要你的银子?等我再熬上几年 ,回头也拿一吊钱的月银。” 林西被堵了话,也不动怒,陪笑道:“夫人院里赏赐最多,回头小姐有什么差遣,我都让你去。” “当真?” 林西忙道:“千真万确,咱们睡一屋里十来天,你难不成还不信我?我林西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 小月心满意足的翻了个身,凑过脸笑道:“夏姨娘院里的,你也得让给我。夏姨娘人好,我最喜欢往她院里跑。” 林西笑道:“都让给你,只到时候别嫌我懒就行!” “林西,你说多了五百钱,能买多少东西?” “买不了多少,胭脂水粉,头上戴的,嘴里吃的,都贵着呢。” “钱,钱,钱,我说你们两个,还能说些旁的,一点出息都没有。”橙子显然被这两人的谈话给惹怒了。 漆黑的夜,素来是少女浮想联翩最好的掩饰,橙子相思了。眼前刚刚浮现出大少爷那英俊的脸,挺拔的身姿,偏被这两个俗人给搅了个干净。 小月和林西同时缩了下脖子,不再言语。 林西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心道青春期的美少女真真是喜怒无常,阴阳两面,她翻了个身,正欲沉沉睡去。 黑暗中又一声幽幽叹息,不合时宜的响起。 “林西,你说要是夫人选中的人,万一大少爷心里不喜欢该怎么办?” 林西困意上来,迷糊道:“凉拌!” 小月扑哧笑出声:“凉拌是个什么拌?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林西悚然一惊,忙掩饰道:“凉拌就是大少爷心里凉飕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话正合橙子心意,黑暗中她索性坐了起来,拥着被子,手捂着心口,轻声道:“大少爷一门心思读书,心思自然不在那上头。林西,你说对不对?” “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心思在哪个上头,关我屁事。” 林西躲在被窝里轻声嘟嚷了一句,伸出脑袋,斩钉截铁的附和道:“对,对,对,大少爷的心思只在读书上!” 橙子听到有人如此肯定她的想法,只觉得心下无限甜蜜,嗔道:“算你还是个明白人!” 林西心道姐姐哎,我想很装糊涂,你让吗? “咱们府里几个少爷,就数大少爷的书读得最好,放在京城,也是头一份的。”小月适时的凑了一句。 黑暗中少女的眼睛如星辰般闪亮,橙子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柔柔道:“长得也比旁人出众,脾气也好。那日我在夫人院里遇着,他还朝我笑了笑。” 小月轻轻一叹,满腹心酸道:“我好几次在园子里遇着,大少爷看都没看我一眼。哎,他一定是嫌我长得丑。” 林西听到个丑字,心漏了几拍,睡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长叹一口气。 “你们说大少爷喜欢什么样的?”橙子一把捂住了发烫的脸,埋在被窝里。 小月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貌美如花的。” 林西嘴角抽抽,不以为然:“身材火辣的!” 小月怨恨的朝林西的床看了一眼:“不对,大少爷才没那么肤浅呢,应该是温柔似水的!” “身材火辣的!” 小月气极,抬高了几分嗓音:“贤良淑德的!” 林西深深感叹道:“身材火辣的!” “知书达礼的!” “身材火辣的!” “天真活泼的!” “身材火辣的!” “端庄大气的!” “身材火辣的!” “林西,你个死蹄子,难不成大少爷在你眼里,就是个色胚。你要敢再说这四个字,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橙子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 “就是,亏夫人对你这么好,大少爷天神一般的人,被你说成这样,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小月早已怒上云霄 林西被骂得欲哭无泪。 心道天性这个东西,真的不是可以随便改变的。而男人的天性,除了奶子大,就是屁股圆,不是身材火辣是什么? 再者说,高大少再仙人玉姿,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何能免俗?他除非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喜欢一堵墙。 她龇牙咧嘴,哼哼呀呀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两位姐姐,我刚刚不过是说了几句梦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困了,早些睡吧!” 林西乌龟似的把头往被窝里一缩,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 清晨的高府忙而不乱。丫鬟、婆子们来来回回穿梭在各个院子里,洒扫庭院,浆洗起炉,侍候着各房主子起身,装扮,用早食。 林西一大早就在众目睽睽下被三小姐叫进了 房里。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一道道绿光似箭一般穿透她刚刚身长发育的小身板。 她低头哀号了一声。我的个亲爹哎,这是生生要把我往火上烤啊。 三小姐屋里的地龙烧得正热,林西规规矩矩的立在角落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抬头瞄了一眼,只觉得眼前锦裀绣屏,富丽堂皇。 都说莘国有两大世家,南崔北高。一个庶出的小姐房里便这般富贵,看来这高家果然是很有家底的。 林西重重的咽下记口水。 高府的规矩,只有近身侍候的丫鬟能入主子里屋。林西卖身进高府,素来只在刘妈妈身边打转,倒也常跟着她入小姐的闺房。只是每回她的心里都存着事,未曾好好打量。 高鸢尾从梳妆镜里看到林西垂首不语,一身半旧的袄子罩在身上,几缕秀发散落在耳边,微微有些零乱。 高鸢尾头也不回便笑道:“紫薇,回头把我那些个嫌小的衣裳收拾收拾,给林西穿吧。” 紫薇一边麻利的替小姐梳头插戴,一边笑道:“小姐真真是抬举她了。小姐那些个衣裳,都没上过几次身,跟新的没甚差别,偏偏便宜了她。” 腊梅端了水进来,搁在木架上,走到林西跟前,笑道:“还不快给小姐磕头。瞧这平芜院里,小姐抬举过谁?往后啊,好好侍候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紫冰滢月,enigmayanxi,小数万阿弯的打赏!么么哒! 第八回 高府传说 更新时间2015-1-139:46:09字数:2768 林西一听腊梅说这话,忙上前两步,不由分说跪在三小姐跟前,边磕头边笑道:“奴婢谢小姐赏赐!奴婢以后一定好好侍候小姐,不给小姐丢脸!” 高鸢尾手里拿着一支八宝玲珑玉簪,对着镜子来回比划,笑道:“起来吧!一会跟我去夫人跟前磕个头,也不枉夫人为你破了例。腊梅,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 林西见三小姐虽形容尚小,却出落得眉似初春枊叶,脸如三月桃花,笑语嫣嫣,美目楚楚,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两下。 暗道美人对镜梳妆,既赏心悦目,又秀色可餐,我若身为男子,心里头若不泛起点涟旖,那真真是没了人性。 脑子里这么一打转,嘴上便顺溜道:“小姐,长得真好看!”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惹得高鸢尾“扑哧”笑出了声。 紫薇转过脸,手指轻戳林西额头,啐道:“呸,看不出你还是个能说会道的。咱们小姐好看不好看,岂是你能混说的?” 林西脸不红心不跳,涎皮涎脸陪笑道:“紫薇姐姐骂得好,回头奴婢再不敢混说出口,只在心里念叨小姐好看!” 紫薇气笑道:“小姐,你瞧瞧她,真真是个……” 高鸢尾伏在梳妆台上笑了半天,才道:“倒是个有意思的。” 腊梅一边拉起林西的手往外走,一边嗔骂道:“往日看你嘴紧的像个河蚌似的,今儿难不成抹了蜜。还不快跟我去换了衣裳来,耽误了小姐请安,仔细挨板子。” 林西嘴唇动了几动,终是没有回话,只端着一抹贼兮兮的笑,黑亮的眼中闪过深意。 …… 林西颠颠的跟着三小姐入了夕云院,与紫薇两个一左一右立在小姐身后,她觉得自己这个造型,很有几分门神的气势。 堂屋中的匾额写得龙飞凤舞,林西盯着看了半晌,恁间没瞧出来,上头提的什么字,只知道匾的质地花纹远远瞧着,还是相当精致的。 林西站了半盏茶的时间,府里其它的少爷,小姐才陆陆续续到。 须臾,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水仙,玉兰一左一右扶着夫人入了榻上。水仙拿过团花迎枕置在夫人身后,玉兰从几上端过参茶,夫人就手喝了两口,才把目光看向一众儿女。 三位少爷,四位小姐上前给嫡母行礼。崔氏目光慈爱,言语 温和的与众儿女们寒喧几句。 林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动不动的立于三小姐身后。 正说笑着,帘子一翻,一身着青莲紫点长袍,丰神朗朗的中年男子摇摇而入。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行礼。 林西抬眼,来人原是高府的老爷高则诚。 林西暗暗扳了几下手指,盘算了半天,今日是国朝休憩日,怪不得老爷有这个闲情雅致入了内院与老婆,孩子开茶话会。 高则诚今年三十有六。二十岁高中探花,从翰林院小小的编修开始步入朝堂,如今已官居相位。 林西初起入这高府时,也曾唏嘘过高家老爷升迁的速度堪比火箭。自那日她跟在刘妈妈身后,给隐居在高府西北角的老太爷送过一回点心后,林西便再也没有唏嘘过。 …… 万里九州,三国鼎立。 莘国最大,居东南; 魏国次之,居北; 岐国位西,仅七十二座城池,偏安一隅。 九州百姓都知道有个顺:南高北崔,文皇柳武。这似通非通,似顺非顺的八个字,说的是九州之上,莘、魏两国中赫赫有名的四大名门。 高家追溯到祖上爷爷的爷爷辈,久远到莘国太祖皇帝正在马背上苦了巴叽,哼嗤哼嗤打江山时,便与北边的崔家,同为先朝的两大望族。 太祖皇帝挥舞着两把大刀,身骑大马,快打到京城时,那高家、崔家一纸缴文,酸拉巴叽称主上昏昧,奸臣弄权,非亲不用,非仇不弹,我等世家当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等等等,颠颠的投奔了新朝。 太祖皇帝大手一挥,在天下人众目睽睽之下,把两家揽入怀中,左拥右抱,左看右顾,就这样夺了前朝的江山。 高家盛产相爷。太祖皇帝平定旧朝,百废待兴,御笔一挥,宣高家入朝辅国。远的且不论,近的高则诚的太祖父,父亲均为莘国辅相。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好打洞。高家优异的dna有着良好的延续性,言传身教下的高则诚读书了得,入朝为官,子承父业,官至相位,显然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以至于林西回回看到高老太爷,都能从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看到一行字:我祖上很牛x,我儿子很牛x。 总结成四个字:我很牛x! 高家老太爷果然很牛x。 此人十六岁便高中进士,入朝为官。小小年纪不依家族,不傍父母,从未入流的小官做起,硬是在四十岁时,爬上了辅相的位置。据坊间传闻,其为官的经历十分跌宕起伏,可谓几起几落。 二十岁月时,老太爷冠带齐整,帽插金花,身披红锦,跨雕鞍骏马,声势浩大的娶了当时为宁王的老师,凌雷的嫡么女凌雨为正妻。婚后夫妻恩爱,夫唱夫随。 老太爷四十岁那年虽然在官场上混得风声水起,奈何官场得意,情场失意。老婆不知为何,突然的撒手人寰,陪着佛祖云游四海去了。老太爷中年丧妻,恸哭不止,真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堂堂相爷死了老婆,成了鳏夫,一众文武百官急相爷所急,想相爷所想,争先恐后替相爷解决生理问题。 都说忘掉一段恋情最好的办法是重新开始一段恋情。高老相爷悲伤过度,自然需要各色女人为其疗伤。于是乎,堂堂一国辅相便开始了n段的蓝色生死恋。 据当年有幸见证,老相爷恋情的人士亲口复述。老相爷所恋颇广。上到高门大户的小姐,下到京中名姬,甚至连那些个大媳妇,小**都有涉足。 充分的把一个品性高尚的男人如何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绝技,演绎得淋漓尽致。并再次向世人证明了,男人只要有权,和谁都是有缘。 老相爷终于在四十三岁高龄,遇到了他生命中的另一个真命天女,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黄花大姑娘王氏。于是乎,老相爷对着先妻的牌位,含泪诉说一通做鳏夫的苦后,乐呵呵的重新做了一回新郎。洞房花烛夜上演了一幕老牛吃嫩草的精彩桥段。 据那些个无节操,偷听相爷洞房的人口耳相传,莘国第一辅相高相爷,宝刀不老,一竿入洞,威猛依旧。 …… 其子高则诚平生遭遇虽不如其父那般精彩纷呈,**迭起,却也自有风骨。此人十九岁,娶妻崔氏。 崔氏闺名崔淑兰,比高则诚小两岁,出自四大名门的崔家,是崔家嫡派嫡支嫡出的小姐。 崔家的崛起,是由崔淑兰爷爷的爷爷名始盛,此人以儒素称,连中三元,轰动天下,官至为前朝太傅,冠绝当时。 崔老夫人太爷洞悉官场黑暗,深知荣及必衰,盛宴必散的道理,嗝崩前传下家讯,崔家子弟可隐退,可为师,可寻花问柳,可偷香窃玉,独独不能入朝为官。 崔家子弟仅尊祖训,只作那教书育人 之事。久而久之,崔家便成了莘国第一师,其弟子遍及大江南北,朝中百官,十之二三均师从崔家。故崔家虽不在野,仍旧保持着盛名不衰。 哥不在江湖,但江湖仍有哥的传说。 崔淑兰嫁入高家,属于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一年后,生下长子高子瞻,又两年,生下长女高茉莉。 夫妻齐眉,儿女双全,林西感叹这崔淑兰当之无愧为人生的大赢家。当然,如果撇开高老爷花心不谈的话。 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便是好命,这高则诚更是好命中的战斗机。 作者有话说: 感谢enigmayanxi书友的打赏。 今日包子有事出门,提前更新! 第九回 醉卧美人膝 更新时间2015-1-1411:56:27字数:2797 高则诚的好命,从呱呱落地之日起,便开始了他的叱咤风云。形象功程在其母亲的肚子里,便已前途无量。 出身显贵就不说了,偏还长得相貌堂堂;相貌堂堂也就罢了,偏还才高八斗;才高八斗也就算了,偏还有谋有略,在辅相这个位置上混得风声水起。你说气人不气人! 更气人的是,此人一妻三妾,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水灵,这让高则诚如何能爱得过来? 高则诚的第一房妾室,便是三小姐高鸢尾的生母夏姨娘。 林西入府四年,还从未见过夏姨娘本人。听人说这夏姨娘是这府里最漂亮的女人,一对梨涡,盈盈浅笑,能让人如沐春风,连眼睛都舍不得移开。只可惜如今美人看破红尘,悟透世事,与菩萨朝昔相处,念起了阿弥陀佛! 高则诚的第二房妾室,便是二少爷高子眈,二小姐高锦葵的生母朱姨娘。 据八卦人士称,朱姨娘娘家门第颇高,按常理嫁入高门做个正房奶奶也绰绰有余。偏这朱姨娘不知何故,见到了相貌俊朗,满腹文才的高则诚,只觉得血压上升,心跳加速,心甘情愿的做了小。可见爱情这玩艺,多半会令女子昏了头! 高则诚的第三房妾室,是三少爷高子眗,四小姐高紫萼的生母何姨娘。 何姨娘出身富商人家,生得纤腰袅娜,香肌若雪,据说其生母曾经是名满京城的名伶。也不知怎的,入了高则诚的眼,被其兄长一顶小轿送进了高府。高相爷喜得是两眼直放色光,听说新婚之夜,颇有一番惊天动地。 所以说男子汉大丈夫,当如高家两位爷那般,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方才有滋有味,酣畅淋漓,也不旺来这世上走一遭。 闲篇扯得有些远,咱们书归正传。 …… 崔氏见自家男人进屋,气息一弱,起身相迎。 高则诚忙扶住夫人的手,温声道:“你身子不好,快坐着。这两日朝中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往这院里来。一早起来心里就惦记着,便过来看看你和孩子们。” 崔氏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眼中带了一抹暖色:“老爷自个也该保重身子,公务虽多,也不能日日歇在书房,几位妹妹都是妥贴的人。” 高则诚拍拍她的手背,脸上有些不大自然。 他虚咳嗽几声,环视 一圈,正色道:“你们母亲身子不好,除晨昏定省外,无事不可让她操劳。” 男人语气真诚,情深意长的一句话让崔氏眼眶微微有些红。 林西不知为何,总觉得高老爷这句话讲得有些空泛。眼角的余光偷瞄两眼,便又如老僧入定。 厅堂一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垂首听老爷训话。 高则诚板着脸闲说了几句,觉察到气氛有些个凝重,便朝三个儿子微微一颔首,又朝崔氏交待了几句,出了厅堂。 三位少爷齐刷刷的朝崔氏行了礼,追赶父亲大人的脚步,奔向父亲大人的书房,继续听训话。 高老爷一走,林西明显感觉到府上四位小姐深深的松了口气。心道严父慈母这两个角色,老爷、夫人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崔氏续又寒暄了几句,问了问四个女儿的衣食住行,便适时的露出一抹疲色。 四位小姐眼色一流,纷纷告退。 高鸢尾落在最后,顿了顿身子,复又回到崔氏跟前。 “母亲,女儿有一事要回。” 崔氏正接过丫鬟递来的药,闻言把药搁在几上,笑道:“可是那小丫鬟的事?” 高鸢尾脸有惊色,含羞道:“母亲猜着了,女儿正想请母亲示下。” 崔氏笑着对一旁的刘妈妈道:“我就说这孩子最是个多心的,怕是知道了府里的规矩不敢自作主张。” 刘妈妈陪笑道:“那是三小姐懂规矩,知轻重,心里存着夫人您。” 崔氏拉着高鸢尾的手,深笑道:“既然这丫鬟忠厚,就摆在书房使几年,到了年纪,再放出去。以后这些小事,自个拿主意便行,不必事事来回我!” 高鸢尾嗔笑道:“女儿年少,哪里离得了母亲的细心教导。母亲只别嫌弃女儿罗嗦便行。林西!” 林西一听喊自己的名字,忙快行几步,走到夫人跟前,扑通跪下,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 崔氏端坐着受了三个头,眼睛在林西身上转了一圈,笑道:“眼睛清亮,藏不了奸。一看就是个通透的。虽然长得平常,身段倒也婀娜,水仙,赏!回头好好侍候小姐!” 林西唯唯诺诺的接过水仙递来的绣囊,又朝夫人磕了三个头,起身表忠心道:“夫人的话,奴婢记下了,奴婢一定好好侍候小姐。” 崔氏满意的看着林西,越发和言悦色对高鸢尾道:“我的 儿,去吧,外头天冷,让紫薇,腊梅两人细心着些。” 林西手里捏着绣囊,两只耳朵却竖着听母女俩人的对话。目光所及之处是崔氏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林西眼皮一跳,两腿有些颤抖。 …… 雪后的高府别有一番景致。北风呼啸雪光寒,亭,桥,廊,榭点缀于白茫茫林木之间,惨淡如睡。山石间,参差点缀着几株早梅,暗香浮来,分外妖娆。 高鸢尾一行,从夕云院出来,远远的见一群仆妇簇拥着两个盛妆妇人缓缓而行。 高鸢尾目中光芒微敛,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微微一颔首:“朱姨娘,何姨娘!” 来人正是高则诚的两位如花似玉的姨娘。 朱氏,何氏踩着点往夫人处请安,见来人,欠了欠身,称呼了一声:“三小姐!” 朱氏看着只三十出头的模样,保养的极好。一身玫红色绣粉蓝牡丹花的袄子,衬着她越发的富贵端庄。 朱氏看着三小姐如白瓷般的脸蛋,眼中寒光微盛,笑道:“怪不得夫人对三小姐另眼相看,就冲这回回请安第一个来,最后一个去的这份孝心,二小姐,四小姐就比不上。” 何氏一身崭新的胭脂色绣花缎面小袄,头上簪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似笑非笑道:“自然是比不上。三小姐,快去吧,府里的其他小姐都在前头等你呢!” 两位姨娘均是笑意融融如春日,言辞切切如至亲,然言语中的疏离与不屑却掩藏的极浅,细品之下不难觉察出一二分的不妥。 高鸢尾从小生活在深宅大院,又岂是个笨的?她的脸全然失了血色,腰背挺得直直的,转过身昂首离去。 林西与紫薇对视一眼,亦步亦趋的紧跟在三小姐身后,生怕拉下一步。 …… 朱姨娘待人走远,笑意不减半分道:“这三小姐怪可怜的,夏姨娘只顾着吃斋念佛,连亲生的女儿都丢在一边,三小姐若不顺了夫人的意,日子哪里能过得这么舒坦?” 何姨娘嘴角浮起冷笑,不愿多说,“夫人怕是要用药了,咱们快走吧!” 两位姨娘入了夕云院,朝夫人行过礼,低眉顺眼的立在下首。 高家的规矩,妾室每日晨昏定省,需往正房请安。 何,朱两人入高府十几年来,即便生下一子一女,也都谨守着本份,刮风下雨,无一日敢坠。就算是已经吃斋念佛的夏姨娘,每逢初 一,也会悄然往夫人跟前请安。 崔氏冷眼瞧着容色艳丽的两人,心头微微有些不畅。她接过水仙递来的药盏,皱着眉头一口饮下,小丫鬟们捧上茶盏,痰盂。 朱,何二人熟捻的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痰盂,侍候夫人漱口。 崔氏不紧不慢的漱了口,才幽幽道:“这两天天气阴冷,老爷的身子你们需得当心!都回吧,好好侍候老爷。” 朱、何两人日日听着夫人十几年来,如出一辄的话,低头不敢多言,规规矩矩行了礼,一前一后出了厅堂。 …… 崔氏待两位姨娘离去,这一早上的接见活动暂时告一段落。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自她十七岁嫁到高家,已经过了许多年。 刘妈妈扶着崔氏歪在炕上,崔氏挥退了几个近身的丫鬟,面色渐沉。 刘妈妈知道夫人有话要说,便立在炕沿边弓身静听夫人吩咐。 第十回 欲仙欲醉 更新时间2015-1-1511:50:14字数:2787 话及一半,水仙一脸忿忿的打了帘子进来,见刘妈妈也在,忙掩了神色,强笑道:“刘妈妈来了!” 水仙原是高府的家生子,娘老子都是府里的小管事。水仙娘见女儿大了,便求了夫人的恩典,把女儿送进内宅当差。原打算到哪个小姐房里侍候,谁知崔氏见她贞静温柔,稳重妥贴,便放在了身边。如今一晃也有七八年的光景。 刘妈妈与水仙同在夫人跟前侍候,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也算是崔氏的左臂右膀,情份自然是好的。 刘妈妈见其脸有异色,便玩笑道:“这是如何说的,谁惹咱们水仙姑娘动了怒?” 水仙掀了帘子朝外头看了两眼,遂走近了压低声道:“夫人,有人瞧见海棠昨夜晚子时一刻从翰墨香里出来。” 崔氏脸色大变,直挺挺的坐起身,一把抓住水仙的手,颤栗着声道:“可瞧得分明?” 水仙沉默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刘妈妈倒吸一口凉气,她见夫人惨白着一张小脸,忙用胳膊推了推水仙,劝慰道:“夫人,黑灯瞎火的,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水仙会意,忙道:“夫人别急。这海棠守着重孝,许是下人看错了也不一定。” 崔氏颓然倒在锦垫上,眼中一片哀色。 海棠的母亲是崔氏的陪房,现如今在崔氏的陪嫁庄子上做管事。海棠与水仙一样,跟着崔氏已有七八年的光景。 前几日海棠的父亲得了痨病,不治而亡。崔氏赏了四十两银子,把人放回去了几日奔丧。 如今人已回来,却因父亲是痨病的缘故,怕她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内宅的夫人,小姐们,遂令其在院子外头侍候。只等十天半个月后,再回夕云院侍候。 崔氏回味片刻,半晌,干笑两声冷冷道:“果然长了一副狐媚相,我倒是小瞧了她。你们俩个,附耳过来!” …… 高鸢尾一口气行了半路,面色有些潮红,顿足转身对林西道:“我去学堂了,你回去吧,今儿跟腊梅学学书房里的规矩。” 林西忙弓身道:“奴婢一定好好学,小姐慢走。” 高鸢尾扶着紫薇的手,走了几步,脸色就沉了下来。 紫薇知道小姐心里有气,劝道:“小姐别跟两个姨娘一般见识,若让夫 人知道她们敢在小姐跟前言三语四的,看夫人不揭了她们的皮。” 高鸢尾哑然失笑:“但凡我与她们似的有个亲兄弟能倚靠,也不至于如此。” 紫薇心中怅然,陪笑道:“三位少爷对小姐素来和颜悦色,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少不了小姐那份,小姐也不是没有倚靠!” 高鸢尾轻叹道:“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便是好,也都是虚的。你只看大姐随口说要个什么物什,大哥必从外头仔细淘换了来,眼巴巴的送到大姐院里。就是二哥这样的人,二姐若想吃些外头的糕点,蜜饯,二哥连个推托的话都不会有。” “小姐?” 高鸢尾咬住唇:“我倒不是眼馋那些个东西,就是看着他们兄妹亲热热的在一处,心里有些羡慕罢了。” 紫薇不知如何接话,只劝道:“小姐,快些走吧,学堂要开课了。” …… 林西目送小姐走远,正欲离去,抬首见几株红梅开得正艳,心下一动,四下瞧瞧无人,一猫腰钻入树下,踮起脚用力折了两枝,左看右看只觉得心下欢喜。 林西蹦蹦跳跳回了院子,找腊梅要来一对上好青花折枝花果纹六方对瓶,盛上清水,把红梅插入对瓶里,一左一右摆放在书房小几上。 三小姐的书房并不大,却布置的清新雅致。花梨大理石案上,磊着几方宝砚,各色笔筒。彩漆描金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色书卷。绿纱窗下,安放一只黑漆琴桌,上置一把古琴。 腊梅见她一回来便忙活,啐道:“还别说,这一摆,这房里便有了几分灵动。小姐看了定会喜欢。” “腊梅姐姐,快过来闻闻,真有一股子清香呢!”林西得意道。 腊梅嗔骂道:“看你能的,快过来,听我把这书房的规矩细细讲给你听。” 林西涎着脸凑到腊梅跟前,笑着露出八颗牙齿道:“腊梅姐姐你只管说,我都听着呢。” 腊梅皱眉道:“你这笑也该敛着些,大门牙都露出来了,成什么样子。” 林西双手掩嘴,眯着眼睛忙道:“我改,我改,回头一定笑不露齿,行不露足。” 腊梅嗔笑道:“你个小丫鬟还知道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看来刘妈妈没少教你。得了,咱们说正事。” “小姐这人读书写字时,最不喜有人呆在边上,更不喜有人在其耳边括噪,你只需立在一旁添些茶水便行。” “小姐也不喜旁人动她的书,她的书,你不许乱翻,乱动,你只需打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便可……” 腊梅罗罗嗦嗦讲了半晌,林西点头点得脖子都发酸,总算是明白过来作为一个专门在书房里侍候的丫鬟需要做些什么。 说白了,其实相当简单。 小姐看书,端茶递水;小姐写字,铺纸研墨;小姐累了,捶背捶腿。 总而言之一句话,小姐入这个书房,你侍候的是小姐这个人;小姐出这个书房,你侍候的是书房这间屋子。 林西环视一圈,一双小眼忽闪忽闪了几下。书房兄,小妹初来乍道,人生地不熟,你多加关照。我定把你侍候的干干净净,白白胖胖,舒舒服服,欲仙欲醉。 …… 林西抱着腊梅刚刚整理出来的十来件三小姐的旧衣裳,一脚深一脚浅的回了自个的房子,把衣裳往床上一摆,喘息道:“橙子姐姐,小月快来,都是小姐赏的,你们先挑!” 橙子,小月放下手里的针线,围上来。 林西就势靠在橙子的肩上,笑道:“橙子姐姐,腊梅姐姐说有几件小姐嫌小,都没上过身,你拣那好的挑。” 橙子翻了几下,挑出两件素日里喜欢的颜色,在身上比划。 “如何?” 林西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翘起了大拇指,由衷的称赞道:“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才比划几下,我就觉得晃眼,若真上了身,还不知美成什么样呢!小月,你说是不是!” 小月围着橙子转了一圈,点头道:“真是好看!” 都说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花样少女听得有人赞美,心里美滋滋的,脸上浮现红晕。 帘子突然被掀起。 “橙子,要我说,你娘老子在夫人跟前都是得脸的人,过手的油水也不少,怎的眼皮子还那么浅?几件旧衣裳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哎啊,谁不知道这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一人得了抬举,另一人脸上也有光不是。” 说话间,小姐院里的二等丫鬟青儿,红衣,绿儿接二连三的进房来,小小的屋子一下子进来仨,顿时拥挤不少。 绿儿趾高气昂的走到林西床前,毫不客气的伸出纤纤玉手,翻看着床上散着的衣裳,冷笑道:“要是我啊,打死也不要这些个衣裳,原是小姐赏给她的,她再赏给旁人,难不成她也 成了主子?” 红衣斜着眼睛,冷哼道:“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就那身皮囊,给她件龙袍披着,也还是个跳蚤。” 橙子一把甩开林西,双手叉腰,峨眉倒蹙,杏眼圆睁,上前两步道:“阴死阳活的,怎么着,想吵架啊?” 青儿忙上前拦着绿儿,红衣两人,面色一哂道:“我们哪个敢跟你吵啊?谁不知道你娘老子在这府里是有脸的,惹了你,我们可没好果子吃。” “哼,知道就好,有哪个不怕死的,尽管来,姑奶奶我在这里候着,不服的,咱们小姐跟前分说去!” 橙子生得柳眉凤眼,皮肤白皙,动起怒来,颇有几分气势。 小月胆小怕事,身份上又低了一等,见此情形,惨白着一张脸悄悄的拉了拉林西的袖子。 作者有话说:谢谢enigmayanxi的厚爱,包子便是为了你,也会认真写好每一章! 第十一回 容颜不够演技凑 更新时间2015-1-1611:59:05字数:2593 小月拉了拉林西的袖子,林西上前两步,把她挡在身后,笑道:“我林西若做了什么对不住三位姐姐的事,姐姐们只管骂只管打,别气坏了身子。” 红衣瓜子脸,丹凤眼,长得颇有姿色,闻言气骂道:“你是个什么阿物,凭你也配使我们动了气?” “你又是个什么阿物,也敢在我这房里放肆?”橙子胸脯一鼓,发作开来。 林西息事宁人,忙倒了几杯热茶,唤道:“姐姐们消消气,消消气,咱们都是小姐跟前侍候的人,这般撕破了脸吵闹着实不好看,让小姐知道了也得不着好。” 说罢,端了茶盏送到橙子跟前,露出八颗牙齿的笑脸道:“橙子姐姐,吃口茶润润嗓,话说多了,口渴!” 橙子手一抬,目光如箭般的落在青儿身上,听见得“哎哟”一声,橙子回头再看,只见那茶水洒落要林西的手上,原本青葱似的手红肿一片。 橙子又气又急,正要骂人,却见林西黑亮的眼中饱含泪水,衬那得微黄的脸蛋有几分动人之色。 橙子一愣,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嗓子眼。 她狠狠的瞪了小月一眼,小月眼疾手快,到外头打了盆冷水来,不由分说把林西的手按在了面盆的冷水里。 “真是笨得可以,连端个茶水都做不好,还疼不疼?” 林西心道你来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脸上却笑道:“不疼,不疼,橙子姐姐我皮厚。” 青儿闻言,鄙夷道:“她自然是皮厚,要不然怎么会在小姐跟前得了脸。像我们这种脸儿薄的,哪里敢朝小姐跟前钻。” 橙子轻笑两声,冷不丁道:“别打量旁人都是傻子,那日你们三个往园子里跑得欢实,把我支去了夏姨娘处,又把差事推到了她身上,这会她得了小姐的青眼,你们又气不过,大白天的就到这屋里寻事。好啊,姑奶奶正好闲着没事干,咱们往夫人跟前分说去。” 橙子撂起袖口,一把扯住小红,青儿的衣裳,边往外走边骂道:“今儿个索性到夫人跟前撕掳开来,香的臭的也让夫人瞧一瞧,等夫人把那起子心思不正的撵了出去,这院子里正好落得干净。” 青儿三人一看事情要闹到夫人跟前,吓得脸色都白了。 那绿儿忙陪笑道:“小姐走前交待我熨的衣裳我还没熨好,我得去瞧瞧。” 说罢,脚底抹油,转眼便掀了帘出了屋,只把那青儿,小红气了个倒仰。 哪知不消片刻,那绿儿低着头又回来了,后头还跟了个腊梅。 橙子见来人是她,想都不想便道:“你来得正好,她们几个气不忿小姐抬举林西,青天白日的,就到房里来寻事,指桑骂槐,夹枪带棒不说,还编排起众人来了。原是她们心思大了,翅膀硬了,便想着飞上枝头了,正好今日咱们回了夫人,成全了她们的心思。” 腊梅冷冷的看了屋里众人一眼,走到橙子跟前,挽着她的手,笑道:“你是院里的老人了,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夫人如今身子不好,吃着药,哪里能为这些个小事烦心。” “再者说,咱们院里的事,闹到夫人跟前,旁人只会说三小姐不会管人,顺带着连刘妈妈在夫人跟前都没了脸面,何苦来哉?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橙子正欲再说,腊梅手里暗使了一把劲,笑道:“小姐待你如何,你心里是知道的。小姐在这府里不易,也就夫人明里暗里的照顾着,万不可逞一时之气,坏了小姐这些年对夫人的孝心。” “你们几个也别仗着小姐平日对你们的宠,越发的眼里无了人。都顶着一张脸面在这府里讨生活,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腊梅话峰一转,对着青儿三个冷着脸道:“林西是夫人看中的人,今次就算了,日后若再有闲话,只管到夫人跟前分说去。我也不拦着。只是有句话,咱们说在前头,夫人眼里最是揉不进沙子的人。” 腊梅的话中有话,林西听得分明,忙上前笑道:“各位姐姐,原是我的不是,得了几件小姐赏的衣裳便得意的忘了形,今儿都是我的错,各位姐姐消消气,我给姐姐们陪不是。” 腊梅深深的看了林西一眼,笑道:“既然是你的错,你也拿出些诚意来,听说今日早上夫人请安时赏了你的,就罚你请院里的人吃点心。好了,都散了吧!” 青儿、小红奋力挣脱了衣裳,又羞又臊,脸涨得通红,跺了跺脚,一前一后摔了帘子便走。 绿儿朝腊梅陪笑了两句,跟着去了外头。 橙子朝屋外啐了口口水,冷笑道:“瞧见没有?一个个瞪鼻子上脸的,你也不拿出些大丫鬟的威风来!” 橙子在这平芜院虽是个二等的,背后站着的却是刘妈妈,故对着腊梅,紫薇等大丫鬟也敢大呼小叫。 腊梅搂住橙子,笑道:“得了,你以为 都跟你似的,有个在夫人跟前得脸的娘。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拌了几句嘴罢了,偏你个大嗓门,恨不得弄得天下尽知。这么大的人了,只会蛮着来,也不动动脑子。” 手指轻点橙子的额头,腊梅扭着腰身去了外头。 林西定定的看着腊梅的身影,心道:到底是小姐跟前得用的大丫鬟,这稀泥和的,水平那叫一个高啊。不过是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两方的怒火,很有做妇联主任的潜质。 林西感叹了半晌,回过神来见外人都走光了,想着橙子的挺身而出,感动的一把搂住她的腰,正欲拍几句马屁,不料头上重重的挨了一下。 “死蹄子,没看见手还红着呢,赶紧放进去,起了泡可不是好玩的。”橙子没好气的骂道。 “林西,你的这双手倒是长得好看,又白又嫩的,一点都不像粗使丫鬟的手!”小月头一回仔细打量林西的手,言语中微有羡慕之意。 林西不慌不忙笑道:“哎,丫鬟的身子,偏长了双小姐的手,小月,你可别再提这一岔了,没得让我恨死。” 小月无甚在意的笑道:“我再去换盆冷的水来。” 林西心下温暖,越发紧了紧手,人直接挂在了橙子身上,笑道:“姐姐厉害,以后谁再敢欺负我,我就直接甩她一句‘大胆,我是橙子姐姐罩的人。尔等小人,速速滚蛋。’” 橙子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朝林西笑骂了几句,方才到正房里等小姐回来。 林西见人都走光了,才一屁股坐在床上,擦了一把虚汗。 她盯着有些微红的手,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疼。 林西很清楚,今日橙子这一通发作,不过是因为昨日大少爷游园时,她被这三人支去了别处,少了一次近距离瞻仰大少爷英容笑貌的机会。 但林西是个厚道人,她觉得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能帮她出头的,都是好猫。 她垂着头喃喃自语道:“橙子啊橙子,就冲今日你为我舌战群芳的这份义气,也不枉我这潜了四年深水的人,为你浮出了水面。罢了,只要你一颗芳心始终不出墙,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允许你思思春,发发情,意**。我保证不向老妖婆打小报告。” 林西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嘴角抽搐,忿忿道:“他娘的,如今这世道,连做个丫鬟都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入得厨房,出得书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容颜不够,演技来凑……” 靠!这日子也忒难了些。 第十二回 暴殄天物 更新时间2015-1-1712:00:23字数:2620 时辰一到,授课的老师准时放了学。 高府四位小姐相继而出。刚出暖阁,却见四顶软轿齐刷刷在亭子门口候着。 见小姐们出来,婆子们拥上前,打头的笑道:“夫人怕雪后路滑,湿了姑娘们的鞋袜,特命奴婢们抬了轿子送小姐们回院。” 说罢,那婆子弓着腰走到高茉莉跟前,笑得五官都挤在一处:“请大小姐上轿。” 高茉莉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笑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说罢,由丫鬟扶着上了轿。 高锦葵排行第二,当仁不让的走到第二顶轿子前。 高鸢尾欠了欠身,笑道:“四妹的院子离得远,四妹妹先上吧。” 高紫萼抬了抬头,与正掀了帘子往外瞧的高锦葵相视一笑,连声谢也没有,便入了轿。 高鸢尾眸色一暗,脸色却未变分毫,她朝紫薇打了个眼色,笑道:“大冷的天,难为你们了!” 一旁的紫薇机灵的从绣囊里拿了碎银子,偷偷塞到自家小姐轿子前的婆子手里,轻声道:“拿着打些酒喝,暖暖身子也好!” 这四个婆子眼前一亮,只觉心中熨贴。 府里四个小姐,但凡三小姐有什么差遣,回回都能得了赏钱。婆子们眉开眼笑的请三小姐入轿,一路抬得颇为稳当。 …… 林西看了看时辰,从门背后拿出一把火钳,往熏炉里加了些银丝细炭,又细心的擦了一回桌子板凳,见无事可做,遂拿起书架上的书翻看了几页,都是些之乎者也。 林西记得小时候老爹与她总是搬家,带得最多也最累赘的便是成堆的书。 老爹爱书如命,爱武成痴,常常手把手教她读书,习武。只可惜林西自幼贪玩,坐不住,常常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学了个囫囵吞枣。 如今乍一看,倒颇有几分亲切感。她小心翼翼的把书放了回去,又拿起一本,如此反复几回,却听得院里有了声响。 林西掀起帘子一角,呼呼的冷风灌进来。 院门口,紫薇及数个仆妇簇拥着小姐入院。林西忙整了整衣裳,打了帘子出去,垂首立于书房门口恭候着。 高鸢尾入了屋,也不往书房去,只往里间换衣裳。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小丫鬟掐准了时间捧了饭盒子进来。 高府各房主子,一日三餐均在自个院里吃,菜式均有定例。林西看着橙子几个忙进忙出,只觉得肚子唱了空城计。 三小姐这人有个习惯,每日用罢饭,便会往书房走一走,站一站,或在书架上挑一两本好书,或写两个字,用半盏茶,等消了食才会睡午觉。所以林西只有等三小姐午休了,才能去吃饭。 高鸢尾用罢饭,让身边的丫鬟们去吃饭,自个便往书房去。 一入书房,却见房里一左一右两只六方对瓶里红梅盛开如胭脂一般,顿觉欢喜。 她笑道:“难为你还有这般情趣!到是宜情宜性。” 林西沏上热茶,奉到小姐跟前,陪笑道:“小姐喜欢就好。回头等它谢了,奴婢再帮小姐去摘。” 高鸢尾推开茶盏,走到红梅跟前,观其形,闻其香,想着今日学堂里姐妹们的冷言冷语,笑容一点点淡去,喃呢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高鸢尾从记事起,生母夏姨娘便不大与她亲近。这些年来,她紧紧依附于嫡母崔氏,虽换得了富足体面的生活,却也因此常遭其他姐妹的病诟。 再加上高鸢尾年岁虽小,却容色不俗,琴棋书画一点就通,甚是聪明伶俐,府里其他三位小姐不免心生嫉妒,冷言冷语也是常有的事。 林西见小姐脸有忧色,暗下揣摩小姐的心思,揣摩了半天,也无所得。在她看来,三小姐除了出身沾了个庶字外,老天爷已宠爱之至。 未及深想,只听小姐幽幽道:“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然花期过后,一池残荷,不堪入目; 竹,无人赏高洁,徒自报贞心,虽弯而不折,轻而不佻,奈何却空心,孤芳自赏罢了; 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避世而已; 唯有寒梅,风雪中繁花满枝,万事万物皆不能掩其风芒,端的是**倜傥。” 高鸢尾似叹似怨,似悲似喜。眼神渐渐空洞起来。 林西空着肚子,蹙眉看着小姐吟诗作对,脸苦成一团。 莲花败了还有莲子,莲子可是个好东西,清火败毒,大热的天若有一碗冰镇百合莲子汤,美味啊美味。 一月的春笋赛黄金,把腌制好的咸肉放些春芛,咸肉的油腻入了春芛的清香,再加几片火腿,几片菜心,撒些胡椒,淋几滴香油…… 林西重重的咽了咽口水 ,眼中俱是渴望。 菊花,梅花既可食用,也可入酒。霜下采菊,雪中摘梅,置入瓮中,以酒七斗,密封存之。来年开瓮,酒香伴着花香,倾泻而出,芳香满屋。 鼻尖似有酒香飘过,林西身形微晃,如痴如醉! “咕噜,咕噜”不合时宜的两声巨响,惊扰了一主一仆。 林西双耳涨得通红,唯唯的叫了声:“小姐!” 高鸢尾心头的忧郁被这两声咕噜叫踢到了九霄云外。 她失笑道:“先下去用饭吧!用罢饭,陪我去趟夏姨娘处。” 林西如闻天簌。 …… 林西百思不得其解,三小姐为什么放着腊梅,紫薇两个贴身大丫鬟不用,非要把她这个新人带着去瞧夏姨娘。 她拎着食盒跟在三小姐身后,一路穿过游廊,小径,越走越觉得四下荒凉。 我的妈啊,堂堂相府二姨娘,哪里不好吃斋念佛,居然住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林西入府四年,对夏姨娘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只听姐妹们说是个绝色。至于绝到何种程度,凭那八卦之人空泛的描述,林西根本想象不出来。 两人在一处小院子门口顿住脚,推门而入,空荡荡的院落里,只墙角边种了几株灌木。 林西一路留神,居然连个守院门的粗使婆子也没有,心下正奇怪,却见一青衣丫鬟从屋里走出来。 来人三十上下,圆脸,容貌清秀,眼角布着细细的皱纹,笑道:“三小姐来了。” 林西心下称奇,这般年岁的丫鬟早该放出去,或在府中配了小厮,这位居然还在夏姨娘跟前侍候,不知是何道理。 “来看看姨娘。”高鸢尾轻道。 “三小姐,姨娘正在小佛堂诵经,请三小姐略等一等。” 高鸢尾脸色微微发白,冷冷道:“院里还有事。” 青衣丫鬟忙笑道:“三小姐请随我来。” 入了屋子,厅堂里只摆着几张简单的桌椅板凳,简陋的连普通人家都比不上。 厅堂左边,是一间小佛堂,一座半人高的观音玉雕跟前,一白衣女子手持佛珠跪坐,嘴里念念前词,身侧的火盆子里炭火烧得正旺。 如此庄严神圣之地,林西不敢造次,只敢低垂着头,看着脚下,连个小心思都不敢有。 高鸢尾打量四周,一如往昔,轻轻福道:“女儿给姨娘请安!” 林西忙跟着道:“奴婢给姨娘请安!” 白衣女子持佛珠的手一顿,回过头。 林西心头呯呯直跳。 怪不得众人都说高相四房妻妾,夏姨娘最是绝色。眼前的女子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佛堂微暗的灯光下,让人觉得恍惚。 如此美人,居然青灯古佛,了却残生。高相啊高相,你的眼睛是瞎了吗,暴殄天物懂不懂? 作者有话说:感谢老朋友enigmayanxi每天不间断的打赏,感动ing 第十三回 海棠姑娘 更新时间2015-1-1812:16:14字数:2619 林西对着绝色的夏姨娘,咽了口口水,冷不丁三小姐上前一步,让出半个身位,林西直直的对上了美人的眼睛,慌忙低下头。 “一切可安好?” 美人红唇轻启,轻柔的声音如同一片羽毛,丝丝挠着人的心,林西只觉得酥了半身。 我的个娘哎,我这未经人事的小屁孩居然都有此反应,那……那……久经沙场的高相,岂不是……可惜,真真是可惜。 “回姨娘,一切安好!” “既安好,便去吧!” 高鸢尾听着生母数年来如出一辄的话,连语调都未有一丝变化,不由的心下生冷。 “女儿告退,姨娘保重!” 言毕,又轻轻的道了个福,身形未作片刻停留,便迅速离去。 林西以为母女见面,即便不十分热络,也得寒喧几句,哪知道缪缪数语,三小姐便扬长而去,留下她拎着个食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尴尬之下,林西陪笑道:“姨娘,这是三小姐亲自为姨娘做的素色点心,姨娘请尝一尝,虽说东西不值钱,却是三小姐的一片孝心。这位姐姐,你且收下。” 林西为了不唐突美人,文绉绉的说了一段后,把手里的食盒往青衣丫鬟手上一送,不敢再做停留,低头便往外走。 “等等!” 林西一脚将将跨过门槛,又直直的收了回来。 “姨娘有何吩咐?”林西尽量放缓声音,怕惊吓了美人。 “你叫什么名字?” 如珠玉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林西毫无抵抗力,乖乖道:“回姨娘,奴婢姓林,单名一个西字。” “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就十四了!” 美人姨娘闻言紧紧的蹙起眉。 林西见美人蹙眉,吓得腿一软,忙道:“奴婢告退!”溜之大吉。 未曾听见身后之人幽幽一叹:“这孩子,眼睛长得真好!” 走出小院,林西深呼两口气,心神尚未定,却见三小姐正冷冷的看着她。 林西忙上前陪笑道:“我把食盒交给了青衣姐姐,小姐,咱们回吧!” 高鸢尾眸色一暗,定定的扫了院子两眼,悄然而去。 林西心 头颤悠悠,搞不清楚这里头的道道,颠颠的跟了上去。 …… 寒夜阴森,雪落无痕。 高府的一处院落里,花木扶疏,光影沉沉。 “爷……” 女子娇眉的声音微颤,柔软而湿润的唇轻轻滑过男子的耳畔,纤纤玉手自上而下游荡在男子的身躯上,最终落在一处柔软上。 玉手轻轻翻转,搓揉,直至那处柔软一点点变硬。女子嘴角含笑,翻身慢慢的坐了上去。秀发散落在如玉一般的娇躯上,随着女子轻缓的摇摆,荡漾不止。 “你这个小妖精……”男人含糊不清的言语夹杂着喘息低沉响起。 许久,随着男子的一声低吼,一切恢复平静。 绿秞描金八宝纹烛台上红烛点点,一旁的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的百合宫香,似有若无的轻烟夹杂着欢愉过后特有的味道,越发衬得屋里馥郁袅绕,满室芬芳。 “爷,奴婢今儿侍候得怎么样?” 男子揉着女子胸前那两团异常丰满的白腻,心满意足道:“小妖精,真真是让爷爱都爱不过来。” 女子轻轻一叹,柔若无骨的手臂缠上了男子健硕的胸膛,慢慢的打着圈。 “怎么了,宝贝儿?” “爷若真怜惜海棠,就该替海棠打算一番,总好过如今这黑不黑,白不白的光景。” 女子又轻轻一叹,这叹息蕴含着千般无奈,万般委屈,让人心神为之一颤。 一滴清泪缓缓落在男人**的胸前,男子抬手,擦落女子眼角的泪水,温柔似水道:“她如今病着,你又是她的人,我哪好在这时提你的事情。我的宝贝儿,且先忍一忍。” 女子红唇微翘,媚眼如丝的嗔道:“爷,若她这病一日不好,难不成,我就得委屈一日?又或者爷是嫌弃海棠薄柳之姿,配不上爷?” 女子眼中哀色楚楚,数滴清泪滚滚而落,说不出的千般柔媚,万般娇怜。 男人心中起怜,温柔道:“说什么傻话。你放心,她的身子撑不了几年,等她去了,我定给你一个名份。” 女子抬首,胸前的丰盈压挤在男人的胸口:“爷,当真?” “爷说过的话,何时未当过真?” “爷到时候娶了新夫人,哪还会记得海棠?” 男人一把抓住胸前不安份的小手,一个翻身,目光灼灼 的盯着身下新鲜如百合花一样的身子,低低笑道:“那就看海棠有没有本事拢住爷的心了!小妖精!” “爷,你真坏!” 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凌咧; 书房内**渐浓,一室妖娆! 屋外的墙角下,一青衣小厮捂住了早已冻僵的耳朵,静静的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猫着腰,轻手轻脚的消失在夜色中。 …… “呯,呯,呯!” 三声急促的敲门声在夕云院响起。 朱漆色的大门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缝,探出一个脑袋,正是那水仙。 水仙仔细打量着来人,待看清后,低声道:“怎的这会才来?” 刘妈妈手脚灵活的顺着那道门缝钻进去,在水仙耳边一阵低语。 水仙越听面色越沉,眼中寒光尽露。 两人静静的呆立片刻,刘妈妈掸了掸身上的雪花,焦急的往夫人房里看了一眼,沉声道:“瞒不住。” 刘妈妈拍了拍水仙的肩头,四下打量一眼,便消失在雪夜中。 水仙拴好门栓,急走两步又停住了脚步。半晌,终是咬牙入了正房。 …… 崔氏半倚半躺的靠在床头,刚用过药的嘴角还余一丝味涩。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她曾经芳华过的容颜。 水仙徐徐而入,走至床头,不知如何开口。 崔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轻道:“说吧,我这般年岁的人,还有什么是禁不住的。” 水仙上前两步,张了张口,瞧见崔氏枯瘦的手,只觉得片字难言。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不拉的把刘妈妈的话如实说出了口。 饶是崔氏心里预想过许多,也未料到自己从崔家带来的婢女早就与她的男人勾搭在一起。而那个曾经在梨树下深情望着她浅笑的男子,那个拥她入怀,言之灼灼许她一世的男子,竟然只盼着她死。 崔氏胸口翻腾,一股血腥奔涌而出,似流光从床前倾过,似胭脂晕染了时光,崔氏缓缓伏倒在床前。 水仙大惊失色。 “夫人,夫人!” 几声惊叫划破了夕云院的宁静。 …… “什么?夫人吐血昏迷?” 高则诚猛的坐起身,眼中的寒光俱现:“请太医了没有?” “回老爷,已派人去请了!” 高则诚略思片刻,猛的一掀被子,人已经下了床。 海棠面色一喜,迅速披了件衣裳,上前替老爷穿衣。 高则诚冷冷的推开她,胡乱套好了衣裳,刚欲迈步,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身道:“你且先回房,这几日无事不必往书房里来。” “爷!” 海棠飞身扑进高则诚的怀里,琴瑟抬头,眼中含泪道:“爷,海棠若想你了怎么办?” 一头乌发散在胸前,衣裳半敞半遮,雪肩半稳半现,说不出的魅惑诱人。 高则诚及时掩住了眼中的不耐,放缓了声音,哄骗道:“宝贝,乖,先回房,我回头来找你!” 海棠掩住眼角倾泻的笑意,红唇贴上了男人的嘴角,轻轻一吻,一把将男人推了出去。 一夜之间,相爷夫人病重的消息传遍莘国上下。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各位,今日发迟了,在写天翔的番外,入了迷,忘了时间! 第十四回 醉仙居 更新时间2015-1-1912:02:03字数:3280 醉仙居,顾名思义,它是一座酒楼。 此楼位于京城西市最热闹繁华之地,左边紧邻万花楼,右边紧挨茗月轩。 万花楼多的是花,比花更多的是**之人,它有个既通俗又易懂的名字叫**。 茗月轩品的是香茗,赏的是冷月,它也有个既通俗又易懂的名字叫茶馆。 醉仙居岿然屹立在这两座楼当中,就好比佳人与才子中间站了个红娘。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要的便是这份情调。 醉仙居之所以在酒楼林立的京城能开得风声水起,归功于店里的二绝。 头一绝,便是醉仙居的酒。 说起醉仙居的酒,刘妈妈相当的有发言权。据刘妈妈一次微醺后对着林西畅言,醉仙居的酒,清香柔润,细腻醇厚,入口绵,落口甜,回味长久,堪称一绝。 刘妈妈说完这几句,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品酒的水准,拉着林西死活不肯松手,把自己从娘胎里开始喝到的好酒,一一议论了个遍。 以至于第二日,林西顶着两只熊猫眼,晕晕乎乎的开始了一天的辛劳时,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酒。 这第二绝,便是醉仙居的掌柜。 说起醉仙居的掌柜,万花楼的姑娘们最有发言权。 此人年方十七,一袭半旧不新的青衫硬是能穿出王孙公子的气度来。只可惜一张俊脸长年面瘫。 说起醉仙居的掌柜,茗月轩的才子们也最有发言权。 此人肤如凝脂,眉似远山,眼若秋水,虽形容尚小,却已是貌美如花。 …… 停!敢问**姐姐,才子哥哥,你们说的可是同一人?难道此人一人千面,雌雄同体? 滚粗!你个死包子,别逼本姑娘骂人! 无礼!包子没内涵,还不如馒头。你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别把无知当天真,有辱读书人的斯文。来,让本才子为你解惑。 醉仙居有两个掌柜。 大掌柜姓林,名南,年芳十六,正是才子哥哥嘴里那形容尚小,却已貌美如花的姑娘。 二掌柜姓林,名北,正是隔壁的隔壁那群姐姐嘴里那颇有气度的男子。明白了?清楚了?那就遁了吧! 啥? 为什么大掌柜比二掌 柜还小一岁,且又是个姑娘? 你可听闻夫子有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问。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包子你便是问了,在下也不知道啊! 乖!真真是孺子可教。 …… 午后的醉仙居正是最悠闲的时候。 中午的客人大都已步履蹒跚,满身酒气的离去;晚上的客人还未昂首挺胸,呼朋唤友的进来。 后花园的一处亭子里,摆着两张躺椅,躺椅中间是张小几,小几上摆着一碟花生,四碟小菜及两只酒盅 小几边上的红泥小炉炭火正旺,上面正温着酒。 小炉的边上趴着一条黑狗,懒懒的正打着磕睡。 一只修长白晳的手提起白瓷青纹酒壶,手的主人自斟自饮,全然不顾一旁虎视眈眈的目光。 突然,那目光骤然一聚,纤手往前一送。 持壶的手轻轻一挡,又似轻轻一退,电光流转之间,两只手已过了不下十招。 一声娇叱,红衣女子转眼已抢得酒壶,得意的挑眉轻笑。那笑刹那间使庭前的疏木失了颜色。 “师弟啊,这一壶五年的竹叶青和这几碟子下酒菜,是师姐我忙活了半天才得来的,你好歹也该守着师门的规矩,孝敬孝敬师姐。” 林北眯着眼睛,脸上一丝多余表情也无,目光幽幽看向地上那只黑狗,伸手从碟子里拿了块牛肉,塞到黑狗的嘴边。 黑狗嗅了嗅鼻子,免为其难的张了张嘴,林北趁机把牛肉塞到其嘴里。 “师弟啊,你还听说了,高相爷给她老婆捉奸在床了,她老婆气得吐了口血,这才要死要活的。” 林南几杯酒下肚,脸上浮现一层胭脂红,话便有些多。 林北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上接过酒壶,不置一词。 林南显然已经习惯了师弟的沉默寡言,眉飞色舞道:“师弟,师弟,你说那高相爷被捉奸在床时,是穿着衣裳?还是光着身子的?若是光着,那是只光着上身呢,还是连着下身一起光?” 林北嘴唇紧抿,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师弟,师弟。高相爷的奸妇你说会是谁啊?啧,啧,啧,能把高相爷这般玉树临风的男人迷得七晕八素的女子恐怕得是绝色才行。嗯,恐怕绝色还不行,活计更得出众,只怕此人的功夫不在万花楼那些姐姐们之下。” 林南自言自语,居然一个人聊得怡然自得。 “师姐,你昨夜又到万花楼偷窥了?”林北眉头皱得深了几分。 “别打岔,说正经的。”林南玉手轻挥,视男子的问话为空气。 “师弟,你说高相爷老婆的病还有没有救?会不会就这样活活被气死了?她要是死了,高相爷会另娶高门,还是守身如玉?你说崔家会不会善罢干休?哎啊,这崔家若是要闹的话,这热闹就有得看了!” 面对师姐的喋喋不休,林北靠在躺椅上闭住了眼睛,选择了暂时性的耳聋。 “哎啊,你说这高相爷这么**,那府里的几个崽子会不会有样学样啊?你说小西这模样,会不会有危险啊?” 林北俊眸轻抬,随即合上,冷笑道:“高府的少爷,品味不会这么差!” “这倒也是。哎,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好好的,师傅偏要把小西送到相府当个丫鬟。你说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那高门大户里,可怎么是好?” 白衣男子唇角泛出一丝浅笑,眼波微微一动:“她比你聪明百倍。” 红衣女子杏眼圆睁,怒目相斥:“你是说我不聪明。不聪明,我又如何做得了你们的师姐?我跟你说林北,一日为师姐,终身为师姐。师傅说了,要尊师重教。尊师重教你懂不懂?” 林北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小西说,林家师门以先后为长,不以智商为长。” 林南咧了咧嘴,一时语塞,一双美目闪耀着火光,不太和善的看着身侧这个面容俊美的师弟。 林北饮了杯中酒,手抚上黑狗的身子,轻轻婆娑,对那火光熟视无睹。 林南不怒反笑,眸中流光溢彩,唇角微微上扬,原本略嫌刺耳的嗓音突然甜腻婉转。 “师弟,我觉着你的棺材脸若能多笑笑,死鱼眼若能再温柔些,隔壁万花楼的姑娘一定会替咱们酒楼招揽更多的生意。” 林北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 “师弟,你若肯换身衣裳,去隔壁茗月轩,拿把扇子,吟两首酸诗,那些才子们肯定没有心思再喝茶,十之八九会到咱们这买酒喝。” “嘘,东东困了。师姐,你小声些,别吵着它午睡。” 林南一屁股跌落在躺椅里,胸口上下起伏,绝色的脸扭曲成一团,哀号不已。 “师傅啊,你老人家晚节不保啊,收了个 孽畜入师门啊!师傅啊,你瞧瞧你这小徒儿他忤逆师姐,出口伤人,恶贯满盈,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简单令人发指啊!师傅啊,你让我这个做师姐的如何为人表率,如何……” “师姐!” 林北冷冷的打断道:“画虎不成反类犬。小西要在,只会说你东施笑顰。我觉得你还是做回自己比较好!” 林南活生生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颓然倒在躺椅上,优美的颈脖露出好看的弧度,唇角柔和,美目凝神。 许久,她轻轻一叹道:“林北,人若太聪明,便不会讨喜。” “放心,我说过她比你聪明!” 看似漫不经心,无头无尾的话语,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安抚之意。 林南轻笑两声,脸上凝重之色渐起。 “一入师门深似海,师姐从此是命苦。小西这话真真不假,我上辈子欠了你们两个的!” 两人再不说一句话,只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酒。不过须臾,一壶酒已然见了底。 酒已见底,困意袭来,林南只觉得眼皮发沉,正欲睡去。 迷糊间,却听身侧的人轻道:“你怎么知道,高相爷被她老婆捉奸在床?” 林南呢喃,声音又轻又柔:“我怎么不知道?外头都传开了!” 一双俊眼骤然睁开,随即慢慢阖上。 …… 冬寒日短. 月色半隐在云间,天色青苍。 不过是申时三刻,高府各院已陆陆续续掌灯。 夕云院里,依旧是人来人往。丫鬟,婆子忙碌的穿梭其中,脸上均有凝重。 华灯初上,暮色暗沉。 夕云院外头的一处无人的角落里,一青衣的婆子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子,悄悄塞到对面之人手里,下巴朝院子的方向抬了抬。 “老姐姐,如何?” 灰衣婆子朝四下望了望,迅速把银子收起,压低了声音道:“不大好,昨儿夜里吐了两口血,五更的时候又喊了几声胸口疼,一夜没有安稳过。” “黄太医怎么说?” 灰衣婆子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崔家要不了半月便会来人!跟你家主子说,让她早做打算!” 青衣婆子犹豫了几下,正欲说话,却见对面之人脸色一沉, 匆匆道:“有人来了,我得走了,你走后面那条小路,当心给人瞧见!” 青衣婆子拱肩缩背,几个转身,便钻进树丛消失不见。 灰衣婆子四下张望,理了理衣裳,神色如常的从角落里走出,见无人,迅速回了夕云院当差。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土炎的打赏。旧书还有最后一人的番外,包子决定写完,便清徐记忆,奋战极品! 第十五回 早做打算 更新时间2015-1-2011:57:41字数:3191 高府东院北角的一处幽静的院子里,四姨娘何秋玉懒懒的斜靠在炕上,只见她容色艳丽,体态丰盈,眼角的旖旎**勾人心魂。 塌下一小丫鬟不紧不慢的正为其捶腿。 “容妈妈在外头侯着!” 何秋玉手轻抬挥了挥,小丫鬟颇有眼色的躬身退了出去。 青衣婆子掀了帘子进来,走到炕前,恭敬的弯腰道:“何姨娘。” 何秋玉妙眼半阖看了来人一眼,淡淡道:“如何了?” 容妈妈低下头,把声音放轻:“昨儿夜里又吐了两口血,喊了半宿的胸口疼,折腾得夕云院里人仰马翻。黄太医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 何秋玉睁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过是短短两日,竟已是这样了?前头不还好好的?” 容妈妈压低了声道:“奴婢打听到,那日深夜,刘妈妈不知何故去了夫人院里,随即夕云院便有了动静。” “噢?这是为何?” 容妈妈摇了摇头,一脸神秘道:“夕云院的人嘴紧得跟河蚌似的,一点消息的都打听不出来。要不是那孙婆子与我有些个交情,咱们便是使再多银子,也探不出半分来。” 何秋玉凝视她片刻,微笑着从身后拿出个绣囊,塞到容妈妈手里:“妈妈辛苦了!” 容妈妈暗暗捏了捏份量,心下欢喜,又道:“那孙婆子说,夫人昨日醒来便派人到南边去了。” “南边?” 何秋玉猛的起身,一把抓住容妈妈的手,惊道:“难道是崔家?” 容妈妈忙点点头:“估摸着崔家怕是要来人。” 何秋玉缓了缓心神,叹气道:“老爷这两日歇在哪里?” “听说自夫人吐了血,老爷一下朝,人就往夕云院去。这几日怕都歇在那里。” “到底是结发夫妻,这情份非常人可比啊!” 崔氏十七岁嫁给老爷,一晃竟已快二十年。听说新婚伊时,夫妻俩个如胶似漆,琴瑟调和,老爷对她是有求必应。 心里的酸涩泛开了涟漪,何秋玉微微蹙眉:“你说老爷他……” 何秋玉话说一半留一半,不由的让人浮想联翩。 容妈妈跟着主子近十年,早已化作了主子肚子里的蛔 虫,对其每一根肠子知之甚清。 她微不可察的眨了两下眼睛,接话道:“老爷四十还不到,又身居高位,即便老爷对夫人再夫妻情深,只怕是难!姨娘不防早做打算!” 何秋玉心口呯呯猛跳了两下,眼中有了一丝神采,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古梁传》曰:毋以妾为妻,按理说妾是没有资格扶为正妻的。可自从景德帝力排众议,在先皇后病逝后,一意孤行扶出身贫贱的李氏为后,在莘国,这个规矩便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高门大户里常有那出身高贵,且有子有女的妾室在苦熬多年后,正室一走,便被扶了正的。 何秋玉竖起两根玉指,在容妈妈眼前晃了晃。 容妈妈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忙道:“夏姨娘已不大在人前走动,可不必理会。朱姨娘出身高贵,又有儿有女,不可小视。不过奴婢打听到崔家还有三位姑娘待字闺中,倘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玉手渐渐滑落下去,何秋玉不禁苦笑:“这么说来,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容妈妈轻叹道:“容奴婢多句嘴,这事还看咱们老爷是个什么想法?姨娘娘家虽比不得崔家,朱家,却也是京城富贵人家。三少爷,四小姐又是那般模样品性……” 何秋玉一听容妈妈提起她的娘家,眼中幽幽露出一丝狠毒的目光,截了话头道:“若不是父亲去的早,我堂堂何家的女儿又岂能给人做妾?” 何秋玉原是京城富户何勇庶出的女儿,其生母苏媚曾经是京城名噪一时伶人,一曲《贵妃醉酒》唱得人余音绕梁,**婉转。其身段也真如贵妃那般珠圆玉润。 年过四十的何老爷一见这苏媚,便迷的跟什么似的,不惜重金纳回府,从此独宠于内宅,三年后生下女儿何秋玉,视若珍宝。 哪知好景不长。何老爷沉迷于女色,亏空了身子,酒后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摔了下来,一句话没交待便撒手人寰。 何老爷的正室常氏待亲生儿子顺利接过家主之位,便来个了秋后算帐,曾经在何家内宅风光一时的苏媚被逼无奈,只得吃斋念佛以度残生。 何秋玉刚满十六,就被其嫡母一顶小娇送到高府做妾。三日后,高家新一任家主,何秋玉的长兄何成刚入工部文思院任大使,如今已是工部主事,正六品的官位。 容妈妈见何姨娘脸色不大好看,忙劝慰道:“姨娘不必忧虑,以奴婢之见,姨娘不 防回何府与老夫人商议商议,老夫人为了那府里的前程必会助姨娘一臂之力。” 何秋玉长长吁出口气,柔美的眼中露出一丝寒光,冷笑道:“老妖婆享了我这些年的福,也该到为我出力的时候了。” 容妈妈低眉顺眼道:“我的姨娘,这就对了。那府里的好坏都捏在姨娘手里,姨娘想要什么,他们不答应?只是朱姨娘那头,只怕也动了这个心思,姨娘不防细细思量一番。” 何秋玉心如明镜。一旦夫人过世,且不说外头如何,这府里能与她竞争上岗的只有朱氏。 她微微动容道:“朱姨娘出身官宦人家,门第尤在我之上,同样育有一子一女,又比我先进门两年,可谓事事占得先机。我又如何越得过她去?” 容妈妈思忖半晌,低声道:“朱姨娘事事比过姨娘您,只一样她比不上。” 何秋玉轻挑秀眉,明知故问道:“噢,我倒看不出她有哪一样是不及我的?” 容妈妈脸有得意之色,伸出两根手只比划了一下,道:“姨娘您忘了,二少爷?” 何秋玉长出一口气,起身抚了抚头上的金簪,叹道:“哎,我也不是非要与她争,只是不忍心那两个小的,走到哪里都顶着庶出的名头。这嫡庶二字,一字之差,差之千里。我当初便是因为这个吃尽了苦头。” 容妈妈亲自捧过温茶,奉到何氏手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道:“姨娘这话说得真真在理。有道是为母则强,便是为了两个小的,姨娘都该争一争。” 何氏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把茶盏递还到容妈妈手里,浅笑道:“此事容我思虑几日。吩咐下去,让小厨房熬些山药粥,一会请安时,我给夫人端过去。让三少爷,四小姐明日下了学到我院里来一趟。” 容妈妈摒声静气听完何氏吩咐,含笑点头而出。 何秋玉缓缓的靠在锦垫上,眉目间似喜似忧,白玉似的手轻轻按上太阳穴,一颗心渐渐沉寂下去。 …… 风吹云动,阴满中庭。 高锦葵站在廊下迟疑片刻,轻轻唤了身后人,步入屋中。 屋中极静,桌上两只白玉四足双耳貔貅卧鼎里,轻烟袅袅。 朱姨娘着水红色锦缎恰牙家常袄子斜卧在炕上。听得声响,抬眼见是女儿,笑道:“怎的这会过来?天黑路滑,可有多带几个丫鬟婆子跟着。” 高锦葵脱了斗蓬上炕,接过朱 姨娘递来的白玉手炉,笑道:“女儿来瞧瞧姨娘,做什么那么多人跟着,没的看着厌烦。姨娘今儿个怎么没到夫人院里去?” 朱姨娘挥挥手,朝着屋里的丫鬟道:“去给小姐盛碗燕窝来。” 丫鬟知道母女俩人有话要说,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朱姨娘这才拉过女儿的手,轻抚道:“这会子那院里人来人往的,我过去岂不是添了乱?” 高锦葵垂眼:“刚刚女儿从夫人院里过来,正好遇见四姨娘亲手拎着食盒往夫人院里去。” 高锦葵抬眼打量姨娘神色,见其脸上无一丝波澜,顿了顿又道:“姨娘,父亲也在夫人那里。” 朱姨娘眉心一沉,瞬间变了脸色。 “小妇养的,今儿早上还与我说,夫人身子禁不住,这几日晨时过去请安便好了。她居然敢背着我……” 高锦葵反手握住朱姨娘的手:“她的话姨娘如何能信?当着姨娘的面是一套,背着姨娘又是一套。” 朱姨娘眸中瞬间聚起光华:“到底是商户人家出身,忒会钻营。” “姨娘,只怕不是钻营这么简单。” “你是说……” 高锦葵缓缓的点了点头:“山秀,你进来!” 一青袄圆脸丫鬟掀了帘子进屋,朝朱姨娘行了礼,便垂手立于炕沿前。 “把你刚刚看到的,听到的说于姨娘听!” 山秀清脆道:“姨娘,奴婢黄昏陪着小姐去夫人那里请安。因多喝了一盅茶,有些内急。奴婢见夫人院里人多,便打算去院外头找个无人处……结果……” “结果如何?”朱姨娘忙追问道。 山秀噪音一沉,低低道:“结果奴婢看到夫人院里的孙婆子和何姨娘院里的容妈妈黑灯瞎火的凑在一处说私房话。” “可听清楚她们说了什么?” “那孙婆子说夫人怕是撑不过这个冬日,过几日崔家会来人,让何姨娘早做打算。”山秀大着胆子一口气说完。 朱姨娘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顿,瘫倒在绣着鸳鸯的锦垫上。 ******* 作者有话说:感谢十二幻的打赏,么么哒! 第十六回 昏素搭配 更新时间2015-1-219:07:02字数:3110 高锦葵摆了摆手,示意山秀去外头守着。 她往朱姨娘身上靠了靠,一边轻轻帮她顺着气,一边道:“姨娘,我就说那个何氏不是什么好人。这夫人还没怎样呢,就算计上了。” 朱姨娘心头大慌,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高锦葵看着慌乱成一团的生母,心下暗暗叹了口气。一点城府也无,若不是仗着外祖家在高家还有几分薄面,早就被那两个厉害的踩到脚底下了,哪还有如今的安稳日子? …… 朱氏闺名朱寻雁,其生母在临产前一日,不知何故梦到了一群大雁围在她头上盘旋,故取名寻雁。 朱氏的父亲朱京原是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小官。倘若这官早个一百多年,正值莘国建国初始,百废待兴之时,那便是个肥得不能再肥的差。 朱京在员外郎这个职位上一呆便是五年,后来也不知道如何开了窍,从南边找了两个绝色的女子,死拽活拉的把当时还在位上的高家老太爷高明请到府里喝了一回花酒。 那一晚,高老相爷怀里踹着厚厚的银票,步履蹒跚的被两个绝色女子扶上了马车,三人绝尘而去。 没过几个月,朱京便调到了礼部任郎中。虽只升了一个台阶,却是从清水衙门一举跳到了热门单位,待遇虽同,小费不同。如今已是礼部右侍郎,官至三品。 朱寻雁是朱京最小的女儿。有道是么儿得宠,朱寻雁在父母,哥哥姐姐的多重呵护下,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到十五岁,稍不留神,就被那高则诚一张俊脸,一身气度,给拐回了家,做了高府第三房姨娘。 初时,高则诚因见她容貌艳丽,天真活泼,一颗心只围着他打转,比着另两房妻妾,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因此不免偏宠些,两人如胶似漆了半年的时间。 何秋玉一进高府,朱寻雁立马落了下乘。 如果说朱寻雁是一盘清粥小菜的话,那么何秋玉便是燕窝鱼翅。 那何秋玉有个做名伶的娘,又生得丰姿冶丽,好似那水晶盘内落明珠,真真是从头看到脚,**向下跑;从脚看到头,**向上流。直把那高则诚迷得是七晕八素,恨不能死在她身上。 好在咱们的高相爷虽然贪吃,却懂得昏素搭配,知道挑食的结果便是妻妾相斗,内宅不宁。更何况为官之人,向来 擅长玩平衡,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如果说何秋玉在高府内宅的战将力指数为八的话,那朱寻雁至多是三。好就好在,朱姨娘生了个聪明的女儿,背后又有朱家众人撑着,十多年下来,倒也没吃过什么亏。 …… “姨娘,这还不明白吗,她是想坐正房夫人的位置。” “什么?做她娘的春秋大梦。论辈份,论资历,论什么也轮不到她。”朱姨娘啐道。 高锦葵比大小姐高茉莉略小几个月,过了年便十四岁了,鹅蛋脸,柳叶眉,清新可人。 她小嘴轻轻一抿,叹道:“姨娘,夫人身子一向不好,这次生病来势汹汹,怕是早晚的事。何姨娘敢动这个心思,必是有备而来的。姨娘忍心往后的岁月,都被她这样一个人踩在脚底下?” 朱氏目露寒光,娇美的脸上有了几分扭曲,阴**:“明日,我回朱家一趟,这事找你外祖父,舅舅几个商量一下。她何秋玉想骑到我头上,我呸,没这么便宜的事。” 高锦葵长舒一口气,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姨娘日后与那何姨娘走得远些,夫人跟前不防勤去。父亲瞧见了,对姨娘总有好处。” 朱氏自知脑袋不甚灵光,对女儿的话言听计从。 “姨娘心里有数。你日后离那四小姐也远些,别一不留神就着了人家的道。” 高锦葵眼波流转,拢了拢耳边的几缕碎发,轻笑道:“姨娘,女儿怕是要违你的意了,我不仅不能离四妹远,相反得走得更勤快。” 朱氏心下一动,抬眉喜道:“你是说……” 高锦葵微微点头。 ……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 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月华楼雄伟的殿顶,一轮寒月冷冷的挂在枝头。覆盖着黄瓦的红色宫墙似守候了千年的武士,长剑在冷月下幽幽散发着光芒。 大理石莲花雕刻的地面纤尘不染,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散出淡淡轻烟。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一中年男子身着黄袍,脸色微黄,斜斜的靠在御座上,看着手里的奏章。 身后的小太监抱着秋千,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三尺青石。 朱色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女子着浅红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拎着食盒袅袅而来。 中年男子闻得声响,放下 奏章,见来人,朝身后的小太监挥了挥手,笑容渐溢。 小太监朝来人行了礼,掩着门退了出去。 “何苦又亲自送来,宫里这么多下人,难不成朕养着她们是用来看的?” 女子肌肤白晳,面似桃花,然走近了,才隐隐发现眼角的皱纹已长。 “皇上也该歇歇了,已经二更了!臣妾替皇上亲手熬了碗清粥。” 中年男子剑眉微挑,眼底微暖:“朕吃遍天下美食,还是皇后的清粥最暖朕心,快拿来给朕尝一尝。” 女子一边放下食盒,一边轻笑道:“皇上吃了这些年,也该吃厌了。” 男子接过玉碗,俯首一闻,清香扑鼻。 “朕便是吃一辈子,也没有腻的时候。朕还记得,朕尚在宁王府时,每日清晨,必有一碗清粥置于床头。那些年你不在,也有王府丫鬟给朕熬粥,却不是那个味道。” 女子微微一笑,不再紧致的脸庞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那些年皇上不在臣妾身边,臣妾想皇上怕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连熬粥的心思也没了。” 男子拉过女子如白玉一般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婆娑:“朕说过,此生必不负你。如何?朕没有食言吧。” 女子轻轻抽出玉手,接过玉碗,挑出一勺,送到男子嘴边。 “皇上一言九鼎,自不会食言。臣妾也算守得云开见明月,不枉那些年替皇上流了那么多的泪。” 男子轻抚女子绝美的脸庞,笑道:“朕那些年,日子也不好过,总想着我的妍儿,眼里哪还看见旁的新人。” 男子说到高兴处,突然喉咙发痒,不住的咳嗽起来。 被称为妍儿的女子脸色大变,一边替男人抚着胸口,一边高声道:“张义!” “奴才在!” 一长相白净的中年太监垂着脸,一路小跑过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女子目光锐利,神色不豫道:“今儿皇上的药可按时吃了?” 张义偷眼朝皇帝看去,见其暗暗打眼色,忙弓着身道:“回皇后娘娘,皇上的药一日三顿,均按时服用。” 女子似不相信,转眼又朝男子看去。 男子忙不迭的点点头。 张义见皇后的脸色似有松动,低眉顺眼的又退了出去。 女子轻轻一叹,语调幽怨:“ 皇上不为旁的,便是为了臣妾和靖琪,也该保重身子。” 男子目中微澜,却温笑道:“朕心中有数。正好朕也累了,这些折子你来看。” 女子娇嗔的瞪了男子一眼,熟稔的走到御案前,案上凌乱的堆满了奏折。 女子也不坐下,玉手微动,不消片刻,便已理得整齐。女子指着打头的一折奏章笑道:“又是这程御史,这会又是弹劾的谁啊?” 男子用过半碗清粥,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皇后猜猜?” 女子淡淡扬唇,轻笑两声。 “如今朝庭风平浪静,百官还算兢兢业业。不过臣妾听闻高相府里最近有些个风吹草动。程御史最喜闻风而动,不会弹劾的是高相吧?” 男子端起茶盏轻啜几口,笑道:“皇后果然聪慧。正是高相。” 女子摇头叹息:“高相此人,虽然在女色上看得重了些,与人**一事,断断不会发生。凭他的本事,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皇上,臣妾说得可对?” 男子点头附和:“对极。朕不耐烦看,便扔了一边。看来这御史台的人,也是闲着没事干了。” 女子拿起奏章,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美目紧蹙。 “高相夫人崔氏居然已病重之至,臣妾倒是始料未及。按理那崔氏世家出身,对这样的事情也该见惯不惯,怎的还捻酸吃醋,白白陪上了已大好的身子。” 男子疲倦的靠在御座上,眉心紧锁:“朕也在忧心此事。南高北崔两大世家,这崔氏万一有个什么,这事不大好办啊。” 女子见他疲态尽露,款款走到男子身边,玉手纤纤抚上男子的两额,加了几分力道按摩。 微凉的手触摸到男子的肌肤,男子舒服的叹了口气。突然胸口一阵翻腾,男子背过身,掏出帕子,捂住嘴轻咳两声,看也未看,便塞入怀里。 女子眼尖,帕子上的一抹暗红瞧得分明,眸底波光暗沉。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米老鼠亲亲的打赏! 近年关,事太多,今日提前发! 第十七回 仙人放仙屁 更新时间2015-1-228:49:50字数:2965 帕子上的一抹暗红,令女子脸色微变,却轻笑道:“皇上,夜深了,朝庭大事再重,也重不过皇上的身子,让臣妾扶您回宫歇息吧!” 男子凝视片刻,按住女子的手,点头笑道:“走,朕也确实累了。靖琪近日书读得如何?” 女子扶起男子,边走边笑道:“这些日子夜夜温书到子时,极为用功。孙太傅都夸了好几回。就是臣妾见这孩子小脸越发的清瘦了,有些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男子汉大丈夫,此时不用功,更待何时?再者说,祖宗的家业早晚传到他手上,若他不成器,待朕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赵家的列祖列宗。” 女子把头轻轻靠在男子肩头,柔声道:“靖琪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皇上教子臣妾不拦着,却也该知循序渐进的道理。” 男子揽过女子,失笑道:“都说慈母多败儿,这话放在皇后身上,极为合适。” 女子面似桃花,伏在男子怀里娇笑不已:“那也是皇上您贯的。” …… 子夜时分,宫里已一片寂静。 紫铜嵌珐琅的龙纹香炉里幽幽袅袅燃着安神香,衬得一室沉静。硬木雕花床上,中年男子拥着锦被睡得安稳。 李妍一身素衣立在宽阔的御塌边,朝男子凝神片刻,玉手挽起帷帐悄无声息的向外走。 诺大的寝殿里金碧辉煌,美伦美幻。彩凤戏牡丹的绣花鞋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一丝声响也无。 守在殿外的侍女们见皇后娘娘衣裳单薄的出来,惊了一跳。 “先下去吧,去把春阳叫来。” 不消片刻,一宫女模样的女子入得殿来。 李妍朝她挥了挥手,春阳快行两步,凑到跟前,轻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李妍迅速扫了她一眼,压低声道:“本宫胸口疼,明日刘太医给本宫诊脉。” 春阳心头微微一动:“是,娘娘。” 李妍以手抚着脸,目光幽暗不明:“重华宫那位最近可还安份?” 春阳嘴唇轻动,低眉敛目道:“回娘娘,还算安份。” “派人盯着,一刻也松懈不得。”李妍眉心紧起,言语中带着几分凌咧。 春阳下意识的点头道:“娘娘放心,夏公公 办事,极为妥贴。” 李妍在琉璃灯下的笑容似有若无,极不真切。她摆了摆了手,须臾,寝殿里恢复了宁静。 夜色苍凉,星月无光。 莘国的皇宫沉浸在无边的幽静中,声息全无。 …… 一连几天阴着的天气,总算是出了太阳。 冬日的午后,阳光毫不吝啬的亲吻着大地。 主子们午后休息,丫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阳光下唠着家常。 林西这人,有个最大的爱好,喜欢听人家唠家常,扯闲篇。家常唠得越多越好,闲篇扯得越远越好。她一般都会搬个小板凳,支个小下巴,竖着小耳朵但听不语。 但当林西散着头发,花着脸蛋,满身灰尘窘迫的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平芜院所有的丫鬟,婆子把不善的目光射向她时,林西深刻的觉得这个爱好得改,得狠狠改。 丛妈妈青着脸,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院子中央的三人,怒道:“说,做什么打架?反了你们。” 丛妈妈是三小姐的奶妈妈,三小姐打一睁眼起,就是喝丛妈妈的奶长大。故在平芜院里,丛妈妈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太后娘娘。 丛妈妈前几日回老家探了趟亲,说是老家,也不过是京城北郊的一处村庄上。丛妈妈探完亲,拎着包袱兴冲冲的回到高府,平芜院的院门还没进,却看见三个丫鬟扭打在一起。 丛妈妈一见,怒发冲冠,了不得了,这才走了几天呢,这院里居然有人敢胆大包天的撒起野来了。 丛妈妈二话不说,包袱一扔,从院墙一角拿起根扫帚,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只把那三人打得抱头乱窜。当然,窜得最机灵的,当属刚入了三小姐青眼的林西同学。 “一个个都哑巴了?不说是吧,不说,明天就让你们的娘老子领回去,咱们高府容不下撒野的丫鬟。” 林西一听急了,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左右两人一眼,她擦了一把鼻涕,决定还是坦白从宽吧。 林西打好腹稿,正欲说开,却被边上的小月抢了先。小月清脆的声音噼里啪啦一通好说。院子里顿时静寂无声。 事情其实很简单。归根到底是一个八卦女遇到另一个八卦女的狗血剧情。 高府四位小姐的院里,除了一等,二等丫鬟外,还有一个庞大的群体叫小丫鬟,也称为三等丫鬟。此类丫鬟年岁尚小,天真活泼,有家底的入院的时间都不会 长,没家底的都是外头买的穷人家的女儿。 三小姐院里的小丫鬟当中,有个最为拔尖的,名唤小蛮。 此女是高府的家生子,老娘是厨房的小管事,老子在高老爷身边做做跑腿的粗活,虽不是什么肥差,却耐不住常常在老爷跟前晃悠,因此这家人在府里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小蛮因着父亲常年府里府外的跑,消息一向灵通。小蛮年岁小,心里藏不住事,常常一得了什么消息,便在平芜院里说,因此小丫鬟当中,数她最混得开。 这日阳光甚好,院里又没有什么事,小丫鬟们便聚在一处说说笑笑。 “你们知道吗,听说有人看见夫人跟前的海棠三更半夜的从翰墨香出来,脸上还带着泪珠。”平静的湖水里,小蛮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有小丫鬟接嘴道:“真的吗?” “那还有假,咱们呆在府里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听我爹说,外头都传开了?” “什么传开了?” 小蛮清了清嗓音,拖长了音调:“啊,你们连这都不知道?亏你们还是这府里的老人。”小蛮一脸得意的瞧着众女子。 “小蛮,快跟我们说说。” “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好玩的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 众小丫鬟脸上俱是好奇之色,言语中又带着恳求之意,小蛮这才神秘兮兮的手一招,众女忙围成一团。 “我跟你们说,外头都在传咱们夫人的病是被老爷气的。还说咱们老爷看中了一个绝色女子,要扶她为正室呢。夫人知道了,这才吐的血,病重了几分。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咱们老爷被夫人捉奸在床,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上。” “真的?不可能吧?咱们老爷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的,这些年府里也没再添过人,初一,十五只歇在夫人房里,这都是大家伙眼睛能看到的。” 小蛮斜眼看着那小丫鬟一眼,冷笑道:“我就说你是个傻的。我问你,好好的,咱们夫人怎么会突然病重?三更半夜那海棠怎么哭着从翰墨院出来?我还说听,这几日那海棠都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林西一边晒着久违的太阳,一边听着八卦,只觉得舒服惬意。 “我就看那海棠不是什么好货色,打扮得比小姐还俏上三分,胸部鼓鼓囊囊,那水蛇腰走起路来扭啊扭的,一股风骚味。” 小蛮摸了摸鼻子,一脸的鄙夷:“可不是吗,听我娘说她说在夫人院里当差时,只要大少爷一来,就腆着脸往前凑,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可勤快了。好在咱们大少爷是个好的,眼睛看都不看她一眼。换了二少爷,只怕早已……” 小蛮拖长了调子,没有再往下说。众丫鬟会心一笑,均心里有数。 “胡说!二少爷不是这样的人,二少爷才不会看上像她这样的人呢,狐狸精。” 林西惊奇的瞧了说话的人一眼,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道此人是谁,正是林西的室友小月。 林西不由的纳闷了,这小月前几天为了大少爷,还奋不顾身,挺胸而出,忠心护主呢,怎么这会子连二少爷也护上了? 这丫头到底中意的是哪一个啊?难不成,她想珠戏二龙? 林西哪里知道,在小月的心里,只要是少爷,小姐,不管他是谁,那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都是容不得亵渎的。 小月家里是种田的,田庄的男男女女一到秋收,男的精赤着上身,女的穿着粗布衣裳,在田埂上劳作,淫言**,嬉笑怒骂外加打情骂俏,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老话演绎到了极致。 小月耳渲目染到了八九岁,被卖到了莘国第一世家的高府,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小月形成了她固定的人生观,那就是高府的主子,便是放个屁,那也是仙屁。 **** 作者有话说: 感谢老朋友enigmayanxi的打赏。 包子要出门,提前发! 第十八回 爬床有风险 更新时间2015-1-2311:52:27字数:2749 当有人出言侮辱她的天神们,小月的忠心如那滔滔江水,开始泛滥。 小蛮朝小月翻了个白眼,又朝众丫鬟勾勾手指头,神神秘秘道:“别说我不提醒你们,二少爷那院子可千万别去。但凡有些姿色的,二少爷都不会放过。还有,还有,我还听说,咱们二少爷不光喜欢漂亮的女人,还喜欢清秀的……” “放屁,二少爷是个好人,二少爷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小蛮接二连三被人打断了话头,心情很是不爽,酸酸道:“哟,咱们小月思春了,知道护着人了。只可惜,像你这样姿色的,还入不了咱们二少爷的眼。” 小月又羞又急,怒道:“我从没想过要入二少爷的眼。” “你没想入二少爷的眼,难不成是想入大少爷的眼?别做梦了。海棠那般姿色的,大少爷都看不上,更何况你?” 小月急得脸都绿了,嘴角直抽抽,口不择言道:“我入不了大少爷的眼,你也别想,大少爷天神一样的人,怎会看上你这样的货色。” 此言一出,林西汗毛直竖,直觉要坏事。 果不其然,小蛮脸色一变,骂道:“小娼妇的,你敢说我!”只见她撂起胳膊,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小月的头发,两个瞬间撕打在一处。 众小丫鬟们平日里骂骂爹娘可以,真刀真枪的动手却没这个胆。 见这两人扭打,机灵的忙跑进院里找紫薇、腊月几个大丫鬟;聪明的退后两步,瞧着热闹;愚笨的,上前劝架,想办法把这两人拉开。 很不幸,林西便是这愚笨中的战斗机,笨到家了。 她见小月被人一把抓住头发,落了下风,想着两人总是睡在一个屋里的姐妹,不能见死不救,忙脖子一伸挡在两人中间。 左挡,右挡,左拉,右拉,左扑,右扑。直到等来扫帚兄的从天而降。 他爷爷个熊的,没想到她林西与扫帚兄亲切告别后,居然如此火辣的重逢了。林西只差吐血而亡,心中悔不当初。 丛妈妈听完小月的哭诉,脸色早已像隔了夜的洗脚水,浮上了一层灰白,她目光不善的盯着垂首而立的三人,眉毛陡然竖起。 丛妈妈正欲开口,腊月肤着午睡刚醒的三小姐从房里出来。橙子眼尖的替小姐搬了张板凳。 丛妈妈见惊动了三小姐 ,忙道:“小姐,你看如何处置?” 高鸢尾推开腊月的手,小小年纪脸上带出几分气势来。 “林西,你先回房里洗漱一下,换身衣裳。这事,你做得很好。” 林西面色一喜,心里大喊一声小姐英明。迅速上前两步,咧嘴恭敬道:“是,小姐。” “你们两个,到屋里来。其他人,都散了吧!”高鸢尾神色微变,拂袖进屋。 林西离得近,瞧得分明,暗暗叹了口气。心道爷们果然不能长得太好。瞧瞧,这还没怎么的呢,一个两个都嗷嗷的都想扑上去,何苦来哉? 小月低着头,脸色苍白的头从林西身边慢慢走过。 林西忙压低了声道:“到小姐跟前求个饶,千万别硬着来。” 小月抬起头,眼中含泪道:“林西,我怕!小姐会不会把我赶出去啊?” 林西无语仰望苍天。姐姐啊,这会子怕了,刚刚打架的时候不是很彪悍的吗? “啰嗦什么!小姐叫你进去,你耳朵听不见啊!不识抬举的东西,一个个惯得你们跟小姐似的,胆也大了,心也活了,没皮没脸的倒议论起爷们来了。想作死也得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橙子一把扯过林西,脸色阴**:“丛妈妈也别再骂了,你扯了个大嗓门,难不成想让全府的人都听见咱们这院里的事?小姐在里头等着,妈妈快进去吧!” 腊梅也劝道:“都少说两句,这事要闹到夫人跟前倒还罢了,大不了骂两句。若是传到朱姨娘耳中,只怕连咱们小姐都要编排上。” 丛妈妈目光凶狠的朝橙子看了两眼,用力推了一把前头的小月,狠道:“踩蚂蚁呢,还不快点!” 小月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 躲在橙子身后的林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腊梅脸色一沉,目光扫了庭中平芜院众人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小姐日常对你们如何,你们自个心里有数。今日的事,谁都不能往外传一个字。还有,各人做好各人的本份,主子的事,不是咱们做下人的能混说的。别嘴上说痛快了,惹了祸事还尤自不知。到时候别管你们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别哭着求小姐便成。” 腊梅比着紫薇素来和颜悦色,如此声色厉疾实属难得。平芜院众人见此情形,纷纷点头应下,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 …… 林西与橙子两 个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的入了房里。 林西一进房,也顾不得梳头换衣裳,愁眉苦脸道:“橙子姐姐,你说小姐她……” 橙子斜斜的看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小姐对下人素来宽和,倒是好说话。只那小蛮的那些个话若要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们胆子也忒大了,连老爷的事情都敢拿出来混说,真真是不要命。” 林西委屈的天翻地覆,也不敢回嘴,只喃喃道:“也不是我们要说的,是那小蛮一咕噜的全讲了出来。想不听都来不及。” 橙子冷笑道:“那个小蹄子,再这么口无遮拦,总有一天累了她爹娘。别说是咱们院里的,就是夫人院里的,都没人敢多吱一声。” 林西凑近了痞痞道:“橙子姐姐,你说老爷是不是真的被夫人捉奸在床啊?若不然,夫人怎么病得这么重?” 橙子突然起身朝门外看了看,装模作样的清咳两声,朝林西招了招手。 林西一愣,心下大乐。狗血的人生果然需要狗血的八卦,女人爱八卦的心,就如同男人爱美色是一个道理。 橙子在林西耳边好一声叽叽歪歪。 林西咽了咽口水,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这么说来,那海棠的事竟是真的?” “早就勾搭上了,前院的那些个管事,小厮都知道,只瞒着咱们夫人。要不然,老爷怎么放着两个花一般的姨娘,常常歇在书房呢?” 书房? **? 林西的脑子里不由的浮现出这样的一副情景。 狗男女同卧榻上。男执书,半晌未动。 女子玉胸高耸,遍体娇香,仅薄纱遮身:“爷,您这一页书看了这么久,怎么也不往后翻啊?” 男子清冷一笑,遂将手伸到女子两腿之间。 女子媚眼丛生,娇羞的贴了上去,酥胸半露,嗔道:“爷,好好看书,你摸我作甚?” 男子一脸正气道:“你这里不湿,爷如何翻书?” 林西抖了个机灵,自觉屏蔽下面少儿不宜的场景,喑骂了句狗男女! “那这么说,夫人真的是……” 橙子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压低了声道:“夫人是听说老爷盼着她死了,就把海棠纳进门,才怒极攻心,吐的血。” 我靠,**偷到居然要诅咒原配死翘翘,狠,真狠, 真他娘的狠。这对狗男女也太无耻了些吧,你他娘的低调点会死啊? 林西仰天长叹。老天爷,你怎么不下一道雷电,直接劈死那丫的,你劈不死他,你也好歹劈残他的小弟弟啊!居然盼着原配去找阎王爷,他爷爷的熊的,忒没人性! “嘶!” 林西头上一痛,捂着脑袋道:“好好的,作什么又打我?” 橙子目露凶光,面目狰狞道:“一个字都不能给我露出去,不然……” 林西一把搂住橙子的胳膊,指天发誓道:“我要说出去一个字,我就不姓林。” 林西话峰一转:“橙子姐姐,那海棠现在如何了?” 橙子朝门外瞄了一眼,低压了声道:“以夫人的为人,逃不过一个死字!” 林西倒吸一口冷气,脑子里清楚的浮现十个大字:爬床有风险,**需谨慎! 哇噢,这下可要闹大发了! …… 第十九回 人如纱帐 更新时间2015-1-2411:53:14字数:2763 林西正唯恐天下不乱的胡思乱想,却见小月垂头丧气的掀了帘子。 橙子朝林西打了个眼神,林西忙上前搂住小月,安慰道:“小姐怎么说?” 小月幽幽的看了林西一眼,强忍了半天的眼泪喷涌而出。 “哇,小姐她罚了我两个月的月钱。丛妈妈说再有下次,就别在这个院里呆了!” “那小蛮呢?”橙子急道。 “和我一样。橙子姐姐,我不服。明明是她先动的手,又是她在背后编排主子的坏话,怎的到头来,也不过是罚了两个月的月钱……唔……”小月泣不成声道。 橙子急得一把捂住小月的嘴,跌足叹道:“我的小姑奶奶,别再报怨了。那小蹄子背后有人,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她娘老子一点脸面。这事若闹大了,你们俩个,谁也别想在这个院里呆。” 各打五十板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平共处,构建和谐家庭。小姐这招,聪明。 林西念及此,忙凑上前道:“不过是两个月的月钱,我的那份给你。你若嚷嚷,再吃了暗亏,我可不管。” 小月眼中含泪,哽咽几声,诺诺道:“当真?” 林西忙道:“比珍珠还真!啊……” 腰上传来一阵剧痛,林西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本姑娘的腰是肉做的,还是嫩肉做的,死橙子,下手真狠呢。 “你怎么了,林西?” 林西朝橙子歪了歪嘴,拼命的眨眼睛,回过脸却笑容依旧道:“没什么,好像有什么虫子在我腰上咬了一口。小月,你快换件衣裳,我得到书房去侍候了,回头再陪你说话。” 林西顾不得看橙子越来越青的脸,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 傍晚时分,天空渐渐遍积层云,阴阴的似要下雪。天色迅速暗了下来,高府各房陆续掌灯。 夕云正房里,崔氏面色惨白半倚半躺在床头,望着顶上的纱帐出神。 这是一顶轻如云霞的薄绢质地的纱帐,帐上遍绣荷花,栩栩如生的似能闻到荷花淡淡的清香,只是微微有些旧。 崔氏依稀记得这顶纱帐原是她的陪嫁。她新婚半月后,天气太热,则诚抱怨说大红的纱帐看着刺眼,她便令人从嫁妆里把这顶纱帐找了出来。 则诚极为喜欢,还笑说这帐子便像她的人一样,怎么看都觉得舒服。从此后,崔氏房里的纱帐便再没换过。 男人温柔如水的声音尤在耳边,而她却已像这顶纱帐一样,旧了,老了,甚至让纱帐的主人动了扔弃的念头。 崔氏胸口一阵翻疼,猛的咳嗽起来。 水仙忙上前扶住了,轻揉夫人胸前,接过丫鬟递来的参汤,喂了崔氏一口。 崔氏喘息着软下身,脸上一片潮红。 “大少爷,大小姐到!” 崔氏忙令水仙把她扶起,强撑着半倚在床头。 帘子被掀了开来,夹杂着一股寒气,来人已到了床前。 水仙迎上前行了礼,朝房里的丫鬟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母亲今儿可好些了?女儿刚刚路过园子,见园子里红梅盛开,寒香扑鼻,便折了一枝来。水仙,把那汝窑花瓶里的残花扔了,换上这枝!”说话的是高府大小姐高茉莉。 高茉莉着金色暗纹齐腰身对襟短袄,葱黄色锦质长裙,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俏生生的如含苞待放的玫瑰。 “快……拿近些给母亲瞧瞧!” 高茉莉欢喜的扑到床边,把红梅递到崔氏手里。 “母亲,你闻闻,真有一股子清香!” 崔氏伸出手,送到唇边闻了闻,轻轻一笑:“瞻儿,你去替母亲插起来!” 高子瞻一身雪青色天马箭袖,白皙的脸上略带一丝苍白。只见他斜坐在床沿,从崔氏手里接过红梅,并未起身,返手递给身后的水仙。 高子瞻一把握住崔氏的手,轻抚道:“母亲,今儿胸口可顺畅些,昨夜睡了几个时辰?” 崔氏笑笑,并未说话,目光幽幽穿过眼前的一双儿女,落在窗台上刚刚换上的红梅,潮红过后的脸,惨白如纸。 半晌,她才轻叹道:“黄太医的药,果然是好的,用了几天,感觉好多了,昨夜安睡了半宿,天明时分才咳嗽了几声。” 烛光之下,高子瞻深邃的轮廓隐隐透出几分温和:“母亲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只管跟儿子说,儿子必让人给母亲寻了来。” “哥,我馋那醉仙居的蜜汁乳鸽,脆皮乳猪,改天你得空了,帮我寻些来。” “小馋猫,总想着吃。” “你只说寻还是不寻?” “我亲妹子交待的事,我能不寻吗?” “那还差不多!” 崔氏看着一双儿女斗嘴,心中欢喜,强忍着胸口的翻腾道:“天冷,早些回去吧,明日再来。吩咐下人好生照料着。” 兄妹俩见崔氏精神不济,脸上隐有青灰色,认真的叮嘱几句,正欲往外走。 “子瞻!” 高子瞻顿足转身,凑到崔氏跟前,笑道:“母亲有何吩咐?” 崔淑兰张了张嘴,轻轻一叹道:“我儿需好好用功读书,替母亲争口气,有些事不可贪之过多,以免坏了身子。” 高子瞻面色一红,唇角轻轻一挑,柔声道:“母亲且放心,儿子必不会辜负母亲的一番苦心。” 崔淑兰发病前一天,刚把高子瞻房里的贴身大丫鬟如玉抬了通房,她怕儿子初尝得滋味,没个节制,误了学业,故才有刚才一说。 崔淑兰等兄妹两人走远,再忍不住,伏倒在床前,吐出半口血来。 水仙见状,心下一急,忙唤了几个大丫鬟进来侍候。 …… 兄妹二人出了夕云院,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高茉莉眼中含泪望向长兄:“哥,母亲这病……” “妹妹!” 高子瞻抚上她的肩,眼中尽是宠溺,“你放心,哥护你一辈子!” 高茉莉闻言,再忍不住扑入长兄怀里嘤嘤抽泣。 …… 崔淑兰待丫鬟们清理好血迹,推开水仙递来的药:“去把刘妈妈叫来。” 水仙把药碗搁在几上,朝身后的水仙点了点头,低语道:“夫人,刘妈妈一会就来,夫人还是先用药吧。” 崔淑兰蜡黄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天天喝这劳什子,半点用都没有,倒不如早些去了,也省得碍了别人的眼。” 水仙眼睛一热,强忍道:“夫人何苦说这样的话?若让大少爷,大小姐听见了,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连黄太医都说了,夫人此病迟迟不得痊愈只因思虑太过,忧心伤脾才致。夫人便是为了大少爷,大小姐也该仔细调养着。” 崔淑兰轻咳几声,笑道:“我不过是叹了一句,倒招来你这么一大篇。扶我起来喝药。” 水仙熟练的把夫人扶起,端过几上的药碗,尝了尝,温度刚刚好。 一碗苦药下肚,崔淑兰秀气的眉越发蹙 得深了。三四个小丫鬟捧着茶碗,漱盂,巾帕进屋来,有条不紊的侍候着夫人漱嘴。显然这一项工作对于小丫鬟们来说,已是熟练之至。 帘子被轻轻掀起,刘妈妈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朝水仙递了个眼神。水仙会意,朝小丫鬟们摆摆手。 刘妈妈垂手立在床前。崔淑兰淡淡看了她一眼,眼中的阴郁渐盛。 “往崔家去的人走了几日了?” 刘妈妈算了算道:“已有四天了,脚程快的话,再有七天便可到南边。” 崔氏点点头:“外头如何?可查清那些个谣言从何而出?” 刘妈妈如实的摇摇头:“夫人,咱们院里查了几回,什么也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那些个谣言从何而来,难不成它自个长了脚溜到了别人嘴皮子底下?” 刘妈妈眼帘一垂,复又抬起道:“夫人,老爷这几日派人在外头打探,也没打探出什么动静来。说来也奇怪,那些人竟像是亲眼见到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 水仙在一旁忿忿道:“也不知是哪起子小人,竟添油加醋的诋毁起咱们高府来了。” 崔氏以手扶额,眼中深邃沉浮:“海棠……现在如何?” 第二十回 里应外合? 更新时间2015-1-2511:47:31字数:2717 一提起海棠,刘妈妈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回夫人,那骚蹄子装着跟个无事人一样,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常打听咱们老爷和夫人院里的事。奴婢恨不能上去刷她一个大嘴巴,才解心头之恨。” 崔氏目露思忖,轻道:“把海棠一事,让两个姨娘知道。” “夫人的意思……” 崔氏精光一闪,低声道:“收拾她,我还嫌她脏了手。正好那二位闲着无事,不如就让她们当个乐子吧。” 刘妈妈点头道:“两个姨娘都不是能沉得住气的人,这些年府里再没添过人,夫人病着不能侍候老爷,盛宠被人分了,必不会甘心。夫人好计谋。” “她家人也留不得,远远的发卖了吧。这样背主的下人,我消受不起。” 刘妈妈与水仙心中同时涌起一叹,两人对视一眼,刘妈妈道:“夫人,卖往何处?” 崔氏一声轻哼,忽然展颜笑道:“何处?都盼着我死了,你说我该把他们卖到何处?” 刘妈妈会意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把此事办妥当。” “且先看看那两人有什么手段,若连个海棠都对付不了,也坐不了这正房的主母之位。” 刘妈妈,水仙面色骤变,异口同声唤道:“夫人!” 崔氏脸上浮现薄薄的哀色,泪盈眼眶。 “我这病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你们也不必哀伤,都是命。” 崔氏霍然抬头,语调一转,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光芒。 “既然他们都盼着我死,我如何能不趁了他们的心?只是这高府夫人的位置,想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 高府西北角一处僻静的院落,竹影深深。 正房堂屋内,烛火高照,亮如白日。 一中年男子恭敬的垂手而立,一身天青色长袍,一条金丝玉带系在腰间,显得男子身段修长,面若冠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则诚,你媳妇的病,黄太医如何说?” 高则诚眸色一暗,如实道:“回父亲,黄太医说如能熬得过今冬,许还能再拖些时日。” 高明一身粗布衣裳,堂上独坐,似闻未闻,仿若入定,然一双眼睛异常清亮。 高明今 年五十有五,在莘国相位上一坐便是二十年,可谓位高权重。几年前激流勇退,让位于儿子高则诚,如今已闲赋在家多年。 许久,高明抚着花白的胡须,高声道:“来人,把王氏叫来。” 不过须臾,一妇人款款而入。 此妇人身形微丰,面容娇美,脸上匀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眼角的皱纹依旧若隐若现,正是高明的续弦王氏。 王氏走到高则诚身边,微微颔首,脸却朝着上首之人笑道:“老太爷有什么吩咐?” 高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叹道:“你媳妇病重,先预备下去,冲一冲也是好的。这事,你亲自过问,无须简省。” 王氏显然没有预料到男人此时把她叫来,为的竟是这事。 及时的隐去眼中的惊色,王氏盈盈而立,走至高明身侧,柔声道:“老太爷,是不是早了些,万一崔家……” “糊涂,此时不先预备下来,等那一日来了,难不成再手忙脚乱,给亲戚世家瞧了笑话?” 高明的声音陡然转高,毫不客气道:“你先下去吧,我与则诚有话要说!” 王氏被斥得脸色微红,朝高明行了礼,又朝堂下的高则诚略欠了欠身,步履有些狼狈的转身离去。 高则诚目不斜视,身形未动半分。 …… 王氏刚出堂屋,随侍的贴身丫鬟春云赶紧上前扶住,压低了声道:“老夫人!夫人刚刚打发水仙来问,府里可有人形的老参?黄太医说入药是极好的。” 王氏正憋了一肚子的怨气,面色不豫道:“有没有,她还不知道吗?我嫁到这府里十多年了,这才管了几天的家?” 春云摸了摸怀里刚刚揣上没几日的库房钥匙,朝王氏附耳道:“老夫人,奴婢刚刚盘过帐,夫人房里光一个月用参的量,便不下八百两。老夫人,再厚的底子也禁不住啊!府里哥儿姐儿的婚嫁可还一个都未动呢?” 王氏阴郁的脸色仿佛能滴出水来,冷冷道:“都是与我隔着几层肚皮的,是好是歹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只不少你吃,不少你穿就行。等老太爷两眼一闭,了不得,我就跟了去,也省得在这府里受腌臜气。” 春云看着主子娇好的面庞,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老夫人最近两年越发的爱动怒了,也怪不得老太爷只歇在几位姨奶奶房里。 她陪着小心道:“老夫人,老太爷眼巴巴的把你叫去,可有什么 要紧事?” 王氏皱眉冷笑道:“前头那位快了,老太爷让我替她操持后事,冲冲喜呢!” 春云心漏了几拍,惊吓道:“竟到了这个地步?” 王氏眼睛一瞪,春云自知失言,忙捂了嘴不敢再言。 王氏美目高挑,凝视着春兰,突然阴阴笑道:“春兰啊,你说这高家的男子是不是克妻啊?” 春云不敢接话,只诺诺的叫了声:“老夫人!” “老太爷四十丧妻,续弦娶了我。老爷四十尚不到,崔氏便病得只剩一口气,你说邪性不邪性啊?” “许是凑巧了也不一定!”春云轻声道。 “凑巧?这世上的事,果然是要凑巧了才能成书的。你说咱们府里的大姐儿模样,脾性如何?” 春云不明就里,陪笑道:“老夫人说的是哪个府里的大姐儿?” 王氏笑道:“自然是王府里大姐儿王美玉。” 春云不禁打了个突,瞬间明白过来,惴惴道:“老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嗓音冰冷,异常平静道:“我也是时候回趟娘家瞧瞧了。” …… 高明捧着茶盅一口饮尽,起身走至门前,负手而立,上位者固有的气势隐隐若现。 高则诚恭敬的为父亲斟满茶,略弯了弯腰行至他身后。 “父亲别急,这几日儿子在街头巷陌都派了人打探,府里也都派人仔细盯着。不出几日,想必应有所得。” 高明冷冷的回过头看了儿子几眼,闭上眼睛,思量很久。 “此事会不会与崔氏有关?” 高则诚目光骤然紧缩:“父亲,崔氏幼奉家训,习知妇道,与我夫妻十几载,侍奉翁姑,和睦亲族,教养儿女,必不会做出此等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这么说来是另有她人,依你之见,会是府里哪一个?” 高则诚摇头道:“朱氏,何氏跟着我也都十几年了,此二人虽喜捻酸吃醋,却辨得清大是大非。而这二人并不知道我与那……” “瞧瞧你干的好事。堂堂一国之相,为了个贱婢,竟然弄得满城风雨。外头那些个脏话,我都替你臊得慌。偏崔氏这会又病重,这不坐实了你被捉奸在床的传闻吗?” 高则诚辩无可辩,悔不当初,诺诺道:“父亲,此事确是儿子犯的错。父亲要打要骂,儿子一句怨言都无 。” 高明是过来人,也曾经风花雪月,**倜傥过,虽然深恨儿子做了龌龊事,倒也并未多加责备。 高则诚打量父亲神色,思忖片刻道:“崔氏病重一事,儿子已经打探清楚。起因并非是因为儿子与那贱婢一事,只不过凑巧罢了。她的身子常年用着药,若不是府里那些个珍贵补品吃着,早已是下世的光景。儿子忖度,此事许是外人所为?” “外人所为?”高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怒气勃发。 “外人会知道府里这些个丑事,且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我告诉你,此事须得里应外合,方能成事。若是外人,府里必有其内应。” 高则诚星寒般深湛的目光垂视着,半晌未置一词。 高明负手踱了两步,一脸肃色道:“最近朝中可有要事发生?” **** 作者有话说:感谢enigmayanxi的打赏! 第二十一回 显贵在人后 更新时间2015-1-2611:54:41字数:2787 高则诚思了思道:“波澜无痕!父亲刚刚所担忧的事情,儿子也思虑了几日,并无所得。” 高明连连摇头:“树大招风。高府赫赫百年,圣眷在握,建千秋伟业,难免遭人嫉妒。放眼莘国上下,想把你这个相爷拉下马的人,不在少数。为官之道,在于谋人。上谋天子,下谋诸臣。上可入凌阁,入封神榜,下可油烹刀锯,毁家灭族。大德大善,大罪大恶,不过是一纸之隔。” 高则诚躬身垂首,虚心聆听。 高明话峰一顿:“当今天子,雄才大略,文治武攻,是个眼里容不沙下子的人。所谓君强臣弱,此时我儿需敛其峰芒。如今闲言已起,碎语遍京,为父之见我儿需外松内紧方可。” “父亲,儿子想好了,如常上朝,不辩不解,任由旁人分说。圣上英明,必不会相信坊间那些无稽之谈。儿子如今担心的倒不是上边,儿子担心的是崔家。” 高明深看他一眼,点头道:“崔家虽不在野,却门生遍地。听说崔氏已暗下派人去了南边?” “回父亲,三日前动的身。此事瞒是瞒不住的,崔家早晚要知道。再说崔氏的身子……” 高则诚没有再往下说。 京城流传他被老婆捉奸在床,老婆一气之下病重,但凡有些血性的人家,不闹上门才怪。 高家虽然世宦之家,官居高位,然只有他高则诚知道,没有崔氏一门在其背后明里暗里的支持,他这个相位坐得不会那么安稳。 父子俩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高明淡淡的看了儿子一眼,手微抬示意儿子坐下。 “如此说来,崔家必会派人进京。” “父亲,正是!” “听说崔家仍有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高则诚面色骤变,刚刚坐下的身子猛的站了起来。 “父亲,您的意思……” 高明暗暗留意儿子神色,一拂袖袍。 “我没有任何意思。我估摸着,这是你媳妇的意思。你需得记住一点,高家风光在人前,崔家显贵在人后。跟崔氏一门比起来,朱、何两家不值一提。” …… 高则诚出得堂屋,阴了许久的天终是滴起小雨来。冬夜细雨,虽不大,却密,夹杂着寒风飘落在脸 上,只觉寒彻心骨。 近侍陈平把油纸伞替老爷撑起来,在其耳边细语道:“老爷,海棠姑娘问老爷……” 话未及一半,高则诚冷冷道:“告诉她,让她安份守已,此时一动不如一静。若再闹出祸事,别怪爷不念往日情份。” 陈平头一低,轻道:“小的明白!” …… 冬日的阴雨一下便是好几天,湿滴滴,冷嗖嗖,让人分外想念那暖暖的太阳。 高鸢尾立在廊下,一身银白色滚蓝边绣竹叶纹袄清雅而不失精致。纤指轻拂被寒风吹乱的发丝,愁绪无息无声。 一连三日高鸢尾往夕云院请安,嫡母称病不见,今日已是第四日了,再这般下去…… 高鸢尾不敢深想。身上忽然一重,转过脸,原是紫薇把斗蓬披在她身上。 “小姐可要用些点心?” 高鸢尾摇头淡笑:“这会子,倒还不饿。” “奴婢陪小姐在这廊下走走吧,在学堂里坐了半天,必是腰酸背疼的。” “若听得精彩出,倒也不觉得腰酸背疼。” 紫薇吐了吐舌头:“也就小姐你听得头头是道,府里旁的小姐可是叫苦连天。” “傻丫头,这琴棋书画与梅兰竹菊,松荷酒茶,箭玉善镜是一个道理,为的不过是修身养性。初学确是苦不堪言,若能沉下心来,便也有几分所得。入了境,便不是苦,而是乐在其中了。” “三妹妹果然厉害。不仅琴棋书画尽得师傅赞扬,如今更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禅语了。入境?出境?三妹妹越发的高深了!” 高鸢尾偏过身朝来人欠了欠身,笑道:“二姐!” 来人正是高家二小姐高锦葵,高锦葵比高鸢尾年长几个月,个子却与高鸢尾一般高。 “三妹若得空,往我院里走动走动。二姐最近新得了几两上好的茶叶,正好请妹妹过来品一品。” 紫薇侧目看了眼二小姐。 真是奇怪,往日下了课,二小姐与四小姐走得最近,偏这几日天天往小姐跟前凑,言语中带着一丝讨好,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大姐,你看二姐请三姐品茶,只丢下咱们俩个,大姐说该不该罚?” 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不用回头,便知是高紫萼。 高茉莉因这几日忧心母亲的身子,没了心思与妹妹 们明争暗斗,只淡淡道:“你若想喝,跟着三妹一道去便是了。姐妹之间,做什么那般客气。” 高锦葵淡淡一笑:“正是,四妹若想喝,只管跟着一道来,难不成做姐姐的,还不让你进门怎的?” 高紫薇想着何姨娘的交待,冷笑道:“罢了,几两好茶,妹妹还是有的。省得不请自来,讨了主人的厌。大姐,三姐,昨儿个何府送来一筐甘橘,妹妹呆会遣人给两位姐姐送些过去。” 高鸢尾忙笑道:“既是何府送来的,妹妹留着自个吃吧。” 高锦葵不置一词,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眼波流动,边走边笑道:“四妹怎的不给母亲送些过去?母亲这几日天天吃着苦药,怕是嘴里淡而无味呢。妹妹平日里最是孝顺,怎的这回反倒把母亲给忘了?” 此言一出,高茉莉头一个变了脸色,目光在高紫萼脸上停留,悠悠道:“罢了,这个时节,柑橘也是金贵的东西,四妹留着自个吃罢。” 不等高紫萼说话,高茉莉甩袖而去。 “大姐,等等我!”高锦葵急行几步,跟在她身后凑了上去。 高紫萼在高锦葵手上只将将过了一招,便败下阵来。她瞬间低下了头,眼睛有些发红。玫瑰红灰鼠袄映衬着的小脸浮上了一层愁意。 高鸢尾上前接着她的话,笑道:“我是馋的,一会四妹不让人送来,我便派人讨去。” 高紫萼沉默了会,忽然笑道:“三姐,妹妹以前灵牙利嘴的,多有得罪,三姐大人有大量,别跟妹妹一般见识。” “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咱们姐妹之间,平日里口角,争闹最是正常不过,谁也不会往心里去的。”高鸢尾柔声道。 紫萼葱玉般的手指轻拍鸢尾的手,凑近了道:“三姐,别说妹妹不提醒你,二姐她的心思,大着呢。” 高鸢尾身子轻轻一震,诧异道:“这话如何说?” 高紫萼四下张望,把高鸢尾拉到角落里,似犹豫又似为难,张了几下嘴,才缓缓道:“我跟你说,夫人怕是难好了。朱姨娘出身高门,说不定……三姐,朱姨娘这人嘴巴可不大好,眼睛里除了那两个,可容不下旁人,三姐早做打算!” 高鸢尾看着四妹一溜烟的消失在拐角处,咬了咬唇,失笑摇头,忽又拧紧了秀眉。 夫人病重,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暗下思量。她这个生母不亲,生父不爱,只一心依附夫人过活的庶女,该何去何从? 世人都说血浓于水,这条老祖宗传下的铁律在高鸢尾身上没有体现。打她从记事起,生母夏姨娘便不大与她亲近,即便两人独处一室,也没有别的母女那般亲密的言谈举动。 高鸢尾刚满周岁,夏姨娘便当着一府众人宣布,从今天后吃斋念佛,不问俗事,这一年,她彻底成了没妈的孩子。若不是她乖巧伶俐的在嫡母跟前奉承,这日子过得……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朱姨娘在咱们院里闹起来了,小姐快去瞧瞧吧。” 高鸢尾来不及细想:“丛妈妈呢?” 青儿抹了一脸雨水,急道:“丛妈妈也拦不住。” “作什么闹?” “小姐,朱姨娘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那日吵架的事,非吵着要把那小蛮打出去。” 高鸢尾撩起锦裙,刚行两步,又转过身对紫薇道:“去帮我给谭嬷嬷告个假,就说我身子突然不舒服。” *** 作者有话说:感谢enigmayanxi的打赏,么么哒! 第二十二回 留不得 更新时间2015-1-2710:40:07字数:2825 林西同学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不是与那扫帚兄扛上了,怎的接二连三的与它再度重逢。 她有些怀疑刚来的使粗丫鬟,没有好好的抚摸过它,使得它最近脾性有些个暴躁,动不动就窜出来挑衅寻事,越发的没了规矩。 今日林西同学刚把书房侍候好,见小月一个人在雨里清扫正院门口梧桐树下的几根枯枝,同情心泛滥,屁颠屁颠跑去帮忙。 哪知道人还没蹲下,直觉就有一股子杀气扑面而来。抬眼一看,只见一身暗红袄子的朱姨娘带着院里的几个婆子,撑着油纸伞,怒气冲冲而来。 林西与小月对视一眼,起身往边上靠了靠,规规矩矩的叫了声:“朱姨娘!” 朱姨娘看都未看两人一眼,冲进院子。 身边一个肥婆子高声道:“这院里,哪个是小蛮?” 平芜院众丫鬟、婆子听到声响,聚拢过来。 小蛮不明所以,走到朱姨娘跟前,只听得“啪”一声,那婆子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 小蛮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二话不说就与那肥婆子的撕打在一处。 朱姨娘一看,反了天了,正好边上有个小丫鬟拿着扫帚看热闹,一气之下直接从小丫鬟手里夺走了扫帚兄,朝那小蛮身上招呼过去。 林西也不知道身上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身子往前一挺,一把夺过朱姨娘手里的扫帚,陪笑道:“姨娘消消气,这玩艺粗糙,别伤了姨娘的玉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事后林西回忆,这一刻她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举动,实则是因为某人的灵魂附体。这某人,除了醉仙居那一位好管闲事的,不作他想。 朱姨娘狠狠的瞪了林西一眼,一手插腰,一手指向跪在地上的丫鬟,身子乱颤。怒骂道:“下三烂的贱货,敢在背后说当家主子的坏话,你也不瞧瞧你有几条命。” 小蛮散着发,捂着半边微肿的腰哭诉道:“我没有说,我没有说!” “没有,好,好,好,合着我是冤枉了你。丛妈妈,听说当日你也在场,你倒来说说看,这贱人说还是没说?” 丛妈妈弯着腰,腆着脸,笑得极为苦涩。 “姨娘,小丫鬟之间拌几句嘴,吵闹着玩,当不得真。” 丛妈妈避重就轻,隔靴搔痒的一句话,哪能打发 得了正在火气上的朱姨娘。 “吵闹着玩?当不得真?” 朱姨娘音量拔高三分,“丛妈妈,你倒是很会说话啊!” “你,你说,那日这小贱人都说了些什么?”朱姨娘玉手轻轻一抬,直直的指向了刚刚抢走了扫帚的林西。 诡异的一幕随之出现。 林西扶着扫帚,纤巧的身子一寸一寸的往下缩,往下缩,再往下缩,露出身后的人一张错愕的脸。 须臾,朱姨娘的手将将好指在林西身后,正瞧着热闹的小月脸上。小月的嘴巴瞬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我的妈啊,真是险啊!幸好当日老爹让我练了几天下腰,腰身才不至于那么硬。若不然,今日这一劫势必是难逃啊! 小月的胆子不比那林西大多少,憋红了一张嘴,吱吱唔唔半天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腊月见几个小丫鬟都吓住了,心头大恨。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大嘴巴往朱姨娘跟前嚼舌头?孰不知高府上上下下,就数这朱姨娘最是难缠。 她脸色不变,挺身而出道:“姨娘有什么话不防坐下来细说,这样吵吵闹闹的没的叫旁人看笑话。这丫鬟若说了什么对不住姨娘的事,姨娘只管打,只管骂,只别气坏了自个的身子才好!” “正是,正是,姨娘进屋喝口热茶,这雨里淋着,寒气侵体,容易生病。姨娘金玉一样的人,何必跟个小丫鬟一般见识。” 林西见丛妈妈再无那日抄起家伙就往她们身上招呼的气势,只在朱姨娘跟前陪着笑脸,心里十分的看不起。可转念一想,又有几个下人敢在朱姨娘跟前放肆? 尽管是三小姐跟前最体面的两个仆人,好言好语的奉承着,朱姨娘心头的怒火也未消下去半分,冷笑道:“不说是吧?来人,把这丫鬟拖走,咱们到夫人跟前分说去。我倒要看看,背后编排主子的丫鬟有什么下场。” 小蛮一听朱姨娘要把她弄到夫人跟前去,吓得三魂去了两魂,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朱姨娘身后两个身材魁梧的婆子撂起袖子,一左一右的架住了小蛮,便往外拖。 小蛮瞬间清醒,哇的一声哭喊起来,癞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 腊月,丛妈妈见事情要闹大,互递了个眼神,忙上前苦劝。平芜院众丫鬟们也不敢上前,只在廊下远远瞧着,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林西已被橙子一把拉到角落里,低低的呵 斥了几句,正缩着脑袋斜眼偷看热闹。 院中正乱作一团之时,也不知谁高喊了一句:“三小姐来了!” …… 一抹白色的倩影出现在院门口,众人抬眼看,不由的心下一喜。 高鸢尾扫了一眼院里众人,上前盈盈一拜,浅笑道:“姨娘,咱们且屋里说话,这外头寒风冷雨的,姨娘身子禁不起。” 朱姨娘见是三小姐,心下有所顾忌,脸色稍稍缓了些。 “你来得正好,这丫鬟背地是编排主子的不是,我正要把她带到夫人跟前分说。” 高鸢尾小小年纪,脑子转得极快:“姨娘且缓一缓,不是我要拦着,夫人病体未愈,姨娘冒冒然把人带了去,扰了夫人的清净只怕是不妥。” “不妥?这丫鬟背地里编排主子的不是,便是妥的?三小姐,胳膊肘也不能这么往里拐。” “姨娘,有什么话,咱们到里头说。” “里头说,为什么要里头说?青天白日的嚼主子的舌头,谁教的她这般没规没矩?今日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糊弄过去。” 冷冷的话语夹杂着冷冷的细雨扑面而来,高鸢尾只觉得寒彻心骨,脸色沉了下来。 丛妈妈忙打哈哈道:“朱姨娘,那丫鬟也没说什么,姨娘怕是听错了!” “听错了,我呸,梨花,她们不肯说,你来说!我到要看看,这院里没脸没皮的人有几个!” 梨花是朱姨娘从娘家带来的人,与那朱姨娘秤不离砣,砣不离称。 梨花一开口,林西心头便一阵哀号。 梨花的话与那日众人说的话,分毫不差,简单就是随身带了个录音笔啊。完了,完了,这院里不仅有她一个无间道,还有无数个无间道,令人防不胜防啊。 平芜院众人的脸色个个难看的紧。 高鸢尾心中凄凉,惨惨一笑道:“朱姨娘好伶俐的耳朵。” “容你的丫鬟随口讲得,就不容我听得,这是个什么道理?三小姐,听说当时你也在的,这样没有规矩的丫鬟作什么还留着,为什么不回禀了夫人送出去?难不成,这些话在三小姐看来都是应该的,又或者三小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朱姨娘越说越觉得火大,当下便口不择言起来:“我知道,你二哥是个庶出,比不得你大哥长房长子的身份,只三小姐别忘了,他再不济也是你的二哥,将来你出了 门子,还得指着娘家兄弟才能把腰板挺得直!” “姨娘!” 高鸢尾哪受得住如此重的话,只觉得心中万分委屈,眼泪簌簌而下 林西看着,心中着实生怜。三小姐虽然聪慧,到底是个小姑娘,与浸淫内宅十几年的朱姨娘如何相比?那朱姨娘张一张血盆大口,吐几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姨娘怎可这样想我们小姐?小姐不过是思及夫人病了,老爷又为朝庭之事烦忧,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把事情捂下,实际上小姐私底下已经罚了这丫鬟的月银。” 腊梅见主子受委屈,忍不住出声替主子分辨。 “腊梅!” 高鸢尾强忍住眼泪,走到朱姨娘跟前,轻轻一福。 “姨娘不必再说。这事本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教好院里的丫鬟。来人,把这丫鬟头带到刘妈妈处,我这院里留不得了。” *** 作者有放太差:感谢亲爱的enigmayanxi的打赏。 这几日事情太多,故都会提前更新! 第二十三回 不能打老爷的脸 更新时间2015-1-288:50:12字数:2821 小蛮一听这话,猛的从地上起来,扑到三小姐跟前,抱着三小姐的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很是可怜。 高鸢尾忍着泪,凄身道:“我原想咱们主仆一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住你的差事,日后慢慢改了便是。只是如今……” “小姐,是我错了,是我嘴贱,小姐打我骂我都使得,只求小姐不要赶我出去,小姐,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高鸢尾眼中闪过不忍,却狠狠心道:“小蛮,今日之事,我若不把你赶出去,必不能善了。你……好自为之!” 高鸢尾狠狠心抽出脚,捂着帕子,看都未看朱姨娘一眼,便哭着跑进了里屋。 小蛮失了重心,软软的伏倒在地上,泪水和雨水混合着腻在白净的脸上,声声哀哭道:“小姐,我求求你,别赶我出去,小姐……小姐……!” 林西突然觉得有股莫名的悲哀浮上心头,不忍再看,把头扭了过去。 朱姨娘这一闹,小蛮在平芜院的差事算是丢了。丢了也就丢了吧,只一个丫鬟顶着嚼主子舌头的名声,日后怕是难在高家立足。 更何况这小蛮不仅嚼了高府男主人的舌头,还嚼了高府两位少主人的舌头。若是真的闹起来,只怕她娘老子也得不了好。 平芜院众人见此情形,不免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都怔怔的看着,大气也不敢出。 朱姨娘高高的扬了扬首,面色不屑的看了看众女的脸,目光看向三小姐的卧房,高声道:“这便对了,这般不知死活累及主子的丫鬟就该早早的打发了省事。姨娘这也是为你好,省得将来啊,惹出大祸。” 说罢,鼻子里冷哼两声,提起裙角,傲据的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脚。 “哪个是小月?” 小月心头一惊,忙上前道:“姨娘,有什么吩咐?” 朱姨娘上上下下打量了小月一通,似笑非笑道:“长得也算清秀,知道护着主子,是个忠厚的,回头到姨娘院里来领赏。” 朱姨娘把明显受了惊吓的小月扔在一边,款款而去。梨花和众婆子们不敢耽误,赶紧跟了上去。 “你们都是死的,还不快把人带走?还由着她折腾小姐。” 丛妈妈等朱姨娘走后,声色厉疾的冲着几个打粗婆子吼道。 婆子 们迅速的把瘫作一团的小蛮架住了,拖了出去。 小蛮声声凄厉的叫唤声,震得平芜院众人心惊胆寒。 …… 朱姨娘一行摇摇走出平芜院,穿过几条小径,走至一颗槐树下,朱姨娘停住了脚步,朝梨花看了一眼。 梨花凑上前道:“姨娘有什么事?” “海棠这骚蹄子的事,何姨娘知晓不知晓?” 梨花面有难色,“怕是不知道的。” 朱姨娘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轻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让何姨娘瞒在鼓里?你着人把今日我大闹平芜院的事会知到何姨娘的院里。也省得她夜夜独守空房,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梨花虚咳一声,压低了声道:“姨娘是想让何姨娘动这个手?” 朱寻雁缓缓垂目,“老爷这会刚尝了鲜,正在兴头上,我若这会动手,岂不是打了老爷的脸?” “姨娘,何姨娘是个聪明人,万一她和姨娘一样,顾忌着老爷不肯动手,那……” 朱寻雁玉指了指夕云院,磨了磨后糟牙道:“换了是我,像这种背主的贱人早就……偏她是菩萨心肠留着不动,活该被气得吐血。你只管去做,至于她何秋玉忍得住,忍不住,可不是咱们要操心的事情。” 话虽这样说,朱姨娘到底心有不甘,跺了跺脚忿忿道:“就算那贱婢命好,且让她再多过些逍遥日子。” …… 腊梅侍候着小姐净了面,接过紫薇手里的燕窝,送到三小姐跟前。 高鸢尾红肿眼睛,把玉碗往几上一搁,偏过头,怔怔不语。 丛妈妈见三小姐脸上恹恹的,想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丛妈妈不说话,腊梅,橙子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腊梅偷偷抬眼看三小姐,眸光幽幽变化,轻声道:“小姐,别跟朱姨娘一般见识,她这人……” “腊梅!” 高鸢尾出声冷冷打断:“若换了母亲身子好的时候,你说她一个姨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跑到咱们院子里闹事吗?” 屋中三人心神一凛,当下明白小姐这话的深意。 如果夫人身子康健,别说那小蛮背后编派主子的不是,就算她当着朱姨娘的面酸酸的说上几句,那朱姨娘也不敢说什么。 在这个府里,但凡是夫人身边的人,且不说像刘妈妈这般得用的,便是个浆洗婆子,走 出去也有几分脸面,更何况小蛮的老娘还是个小管事。 “我虽是个庶出,可母亲疼我,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明里暗里的护着。两位姨娘冷言冷语虽也常有,可像朱姨娘今天这般放肆的,何曾见过?” 高鸢尾脸上悲凉色尽现。 高鸢尾在高府的处境向来尴尬。亲爹不亲,亲娘不爱,姥姥不稀罕,只一个隔了层肚皮的嫡母,还稍稍的对她有几分怜惜。如今连嫡母这个保护伞都要摇摇欲坠了,高鸢尾以后的日子该有多难,显然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只这一层便也罢了,再往深了看,庶女的婚嫁拿捏在嫡母手里,嫡母想让你寻户好人家,你就能寻户好人家;嫡母从中作梗,不想让你寻户好人家,恁你长相再绝色,性子再温婉,也难成心愿。 正所谓婚姻大事,三分人为,七分天命。高鸢尾的三分,只稳稳的落在嫡母手里。 丛妈妈一想到此,眼圈微红,“小姐,车到山前必有路,夫人是个有算计的人,又一向疼你,便是有那么一天,也会为小姐……” 高鸢尾轻轻摇了摇头。 “夫人即便是有算计,到这个份上了,也只会先尽着大哥,大姐。这才是她的命根子。行了,都忙去吧,我想歇一会!” “小姐,刘妈妈来了!” 腊梅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刘妈妈这个时候过来作什么。 高鸢尾忽的直起身,理了理发髻,忙道:“快请进来!” 刘妈妈带着两个小丫鬟掀了帘子进门,给三小姐行过礼后,小丫鬟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紫檀木桌上。 “三小姐,这是夫人让我给你送来的,夫人说,小姐今日受委屈了,改明让小姐再挑两个可用的,放在院子里使唤。” “妈妈!” 一句受委屈了,令高鸢尾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刘妈妈眸中闪光,心下微微一叹,顿了顿续又说道:“夫人已经让小蛮的娘老子把小蛮领回去了。夫人还说,让小姐放宽心,别跟朱姨娘一般计较。” 高鸢尾听得心头温暖,忙拭了泪道:“替我谢谢母亲,母亲身子不好,还替女儿操着心,女儿真真是不孝。” 刘妈妈脸上浮着笑,身子微弓道:“奴婢一定带到。夫人跟前离不开人,奴婢……” “妈妈去吧,等母亲大好了,女儿再去请安。” “三 小姐的孝心,夫人从来都是知道的。只是容奴婢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三小姐这院里……”刘妈妈拖长了调子并未再说下去。 屋里众人心头一震,脸色都不大好看。 高鸢尾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多谢妈妈指点。紫薇,送刘妈妈出院。 …… 高鸢尾看着桌上两匹上好的锦布,眼中又有了泪意。 刘妈妈的意思,便是母亲的意思。正所谓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如果看来…… 半晌她眸光一转,手轻轻一扬。 “丛妈妈,院子里的人需得好好敲打敲打。母亲身子不好,这些个小事传到她耳朵里,累得她为我操心,可谓是我的不孝。” 丛妈妈瞿然变色,瞬间明白此话的深意,“小姐,你放心,妈妈一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若让我查出是哪个没脸的下作小人做的龌龊事,我定饶不了她!” “妈妈还需低调行事,万万不可惊了他人。”腊梅不放心的交待了一句。 “腊梅丫鬟,我晓得!” *** 感谢enigmayanxi,金陵天寒,有你,却倍感温暖! 感谢书友的评价票! 第二十四回 智商堪忧 更新时间2015-1-2911:38:53字数:2612 夕云院里,悄然无声。 “夫人,夫人!” 崔氏闭磕着眼,悠悠转醒。 “夫人该吃药了!”水仙端着药盏,轻轻唤道。 崔氏睁开眼睛,见手里的书散落在地,叹道:“刘妈妈呢?” 水仙眼色微收,忙道:“夫人忘了,夫人刚刚打发刘妈妈去三小姐处了。” 崔氏惨惨一笑,脸色苍白的让水仙不忍侧目。听人说老太爷那头已经着老夫人暗暗预备下了,连棺木都已寻好,明着说是冲一冲,实则…… 水仙放下药盏,背过身偷偷擦了把眼泪。 崔氏用过药,漱了嘴,斜靠在床头。 须臾,刘妈妈掀了帘子进来,掸了掸身上的寒气,轻声道:“夫人,奴婢往小三姐院里去过了。” “怎么样了?” 刘妈妈道:“果然不出夫人所料,三小姐正在房里伤心呢,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见到奴婢去,脸上才有了些笑意。” 崔氏轻轻一叹,叹声幽深而低回:“也是个可怜人!” “夫人,奴婢有一事不明,夫人为何这搬抬举三小姐?按说这事,原是三小姐府里的丫鬟错在先,在背后编派主子,话又说得这般难听,也难怪朱姨娘为着二少爷这样一闹。”水仙不解道。 刘妈妈神色稍霁,沉吟片刻道:“水仙,夫人抬举三小姐,是想让三小姐知道,在这个府里,唯有咱们夫人对她最好!” 崔氏抬眼瞧了刘妈妈一眼,眼中精光微闪,轻道:“茉莉被我宠坏了,耳根子软,是个没甚主见的,论心机,她比不过老二,只堪堪与老四打个平手。我在一日,便能护她一日,若我有一天……” 崔氏红了眼眶:“大少爷虽是她亲哥哥,却身在外宅,内宅的事情,他的手够不着。我抬举三小姐,也是想让她念着嫡母的好,帮衬茉莉一把。便是将来出了门子,姐妹俩也好有个照应。” 崔氏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娇喘不已。 水仙一边替夫人揉胸,一边叹道:“夫人为着大小姐,真真是……” “偏这个孩子是个傻的,旁人讲什么都信,被人撩拨一两句,便忘了东南西北,早跟她说别与那两个走得太近,偏不听。她掏心掏肺的对别人,又怎知别人不过是……” 崔氏说得动情处,忽然一阵猛咳。 刘妈妈两个一阵手忙脚乱。 崔氏喝过两口参茶,才缓过劲来。 刘妈妈劝慰道:“夫人,大小姐还小,心也实,哪懂什么人心叵测,日后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崔氏摇摇头,冷笑道:“咱们府里四个姑娘,三个一边大。老二看似蔫不吭声,实则心眼最坏。老四看似聪明,却最是个笨的。唯有个老三,既聪慧又有懂得进退。妈妈啊,茉莉比她年长,还不如她。” 刘妈妈与水仙对视一眼,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大小姐被养成现在的性子,夫人偏宠其实是最大的原因。 “两个姨娘那头有什么动静?” “回夫人,暂时还没有。不过,何姨娘今日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了?”崔氏轻轻一笑,笑意凄凉。 …… 寒风飕飕,枯木寂寂。 林西抬眼瞧了瞧这处园子一角的景致,心头极为忧郁,不由的圆脸怒睁道:“橙子姐姐,书房里的事一大堆呢,万一小姐找不到我……” 橙子似未听到林西的话,只顾着抬头四下打量。 “那个……橙子姐姐,这是内宅的花园,又这么偏,三位少爷他们……” 嘶,一阵疼痛袭来,林西倒吸一口冷气。 林西捂着微痛的耳朵,眼泪汪汪道:“橙子姐姐,你揪我耳朵作甚?” 橙子姐胸闷的可以,呵斥道:“想什么呢你?谁说我要……我不过是有话要跟你说!” “有话要跟我说?”林西忽然觉得有股子悲伤浮上心头。 大冷的天,外头又下着雨,想说话,哪里不好说,非要淋着雨到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跟做贼似的。 橙子秀眉高挑道:“别搭拉脸,我且问你,小姐院里的事,怎么就传到了朱姨娘耳朵里?” 林西很想问一句,这跟你把我带到这鬼地方,有什么关联?她一脸无辜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我。” 虽然林西也是个无间道,但林西这个无间道,只为橙子而做。且她认为无间道的职业操守很重要。管好自己的事,少管别人的事,便是她的职业操守。 橙子压低了声道:“我知道不是你。我是说她?” “她?哪个她?”林西不明就里。 “你怎么就这么笨 呢,同样是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你的脑袋瓜怎么跟别人的长得不一样?” 林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下冷笑。我这脑袋,确实还真与你不一样。 林西讪讪一笑道:“橙子姐姐,我最是个笨的,有什么话你直说行吗,别让我猜。你让我猜,我也猜不出来啊!” 橙子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事实,便认命道:“得了,也不指望你能猜得出来。我跟你说,以后离那小月远一些,别被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给迷惑了,这丫头心大着呢!” “小月,小月她怎么了?”林西表情茫然。 “什么怎么了?那日咱们院子里吵架的事,那梨花说得分毫不差。你知道为什么?”橙子下意识的又来了个疑问句。 林西尚未反应过来,橙子似意识到自己犯的低极错误,又道:“哎啊,我也不跟你打哑迷了,这事十有八九是小月告的密。” “小月,怎么会是她?”林西表情更加茫然了。 “怎么不会是她?你想啊,那日她与小蛮打架,明明不是她的错,小姐却因为小蛮她娘老子的关系,把两个人都罚了。小月自然怀恨在心啊。” “小月她怀恨在心?” “肯定怀恨在心啊。” “然后呢?”林西将手揉了揉额角,缓缓道。 “然后她就跑到了朱姨娘那里告密。瞧瞧,朱姨娘临走时,独独跟她和言悦色的跟她说话,还让她去领赏,这可是一院子的人都看到的。” 林西突然觉得太阳穴那处有些微微的疼。她在考虑是不是少女的智商会因为单恋某个人,而变得有些……有些堪忧。 “橙子姐姐,你说小月她为什么这么做?” 橙子见林西仍是胡里胡涂的模样,手重重的落在她肩上,语重心长道:“你说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小月她喜欢二少爷啊。” 林西呆呆的思索了一阵,忽然出声道:“那天晚上,小月不是还为大少爷说话的吗?” “笨啊!” 橙子恨恨道:“喜欢了大少爷,就不能喜欢二少爷了吗?人是会变心的,” 林西蹙眉道:“橙子姐姐,你也会变心吗?” “放屁,谁跟她似的,见一个爱一个,我只喜欢大……哎啊,你问这些做什么,反正我跟你说,你离她远些,她的事少掺和,也别借她银子使,你算计不过她的。” “噢!” “还有,咱们俩以后有什么话,到外头来说,千万别在屋里说,万一被她听去了,到时候说不定……” 林西一言不发的盯着橙子喋喋不休,心里的突然涌出一丝丝小伤感。 一方面她深感橙子此举对她的维护,另一方面,她觉得无间道这个工作,以小月这个智商,是做不来的。别说小月做不来,便是她这个聪明绝顶的人,做起来也相当的吃力。 再者说,小月她傻啊?刚跟小蛮吵过一架,巴巴的跑去朱姨娘处告状,生怕别人不知道告密的人是她。 林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目光有些幽深! 第二十五回 无巧不成书 更新时间2015-1-3010:23:55字数:2713 林西回到书房时,悄无声息的闪进去,替小姐兑了些热茶,便静静的侍立在一旁。而此时三小姐正捧着一本诗词看得入迷。 林西之所以说三小姐看得入迷,是因为三小姐半天没翻过一页,由此可见,三小姐正聚精会神的研究这诗词中的意境。 诗词这个玩艺,林西觉得某人总结的四句话颇能深刻的体现其精髓。 正所谓柳永喝花酒,陆游坐床头。苏轼被下放,李煜宫中愁。言而总之一句话:人也愁来,鬼也愁,谁若不愁是小狗。 至于三小姐为什么愁,林西不愿深想。 她觉得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她的主要工作是侍候人。端茶递水这属于体力范畴,而忧愁这玩艺,是属于精神范畴,比较的高深,比较莫测,关键还费脑子。 就像高家老爷到底有没有光着屁股被捉奸在床? 正房夫人病得是不是快死了? 两个姨娘为了扶正背地里做了些什么小动作? 自家小姐在这府里没了依仗,日后何去何从等等等等复杂的问题,不该是她一个月才拿五百钱银子的小丫鬟操心的事。 林西打小就是个懒人,能坐着决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动脑子的事情,她一向不爱做。 她爱做的事,是一边看小姐读书,一边自娱其乐的玩玩吹口水泡泡。互不干扰,互有乐子。 …… 高鸢尾放下书,缓缓抬起头,目光凝视窗外,许久,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林西正好吹破了一个泡泡,听得叹息声,她心头一颤,忙上前笑道:“小姐,茶凉了,奴婢再帮你换一杯吧!” “几时了?” 林西看了看沙漏,心里暗暗算了算,笑道:“回小姐,快申时三刻了。小姐若是饿了,奴婢去厨房催一催。” 高家的规矩,平日里一日三餐均由大厨房统一坐,到了时辰,按着份例送到各个院里。若遇重大的节日或者宴请,便开了席面,男人一桌,女人一桌举杯欢庆。 “不必了,倒也不饿!”高鸢尾摆摆手。 “那奴婢给小姐去拿些点心来,小姐看书累了,吃几块点心,喝几口香茶最是解乏。” 高鸢尾见林西眼波流转,小嘴一动一动凑到她跟前说话,不知为何心中的忧 郁消了大半。 “林西,你是哪一天生的?” “回小姐,奴婢是三月初三生戌时三刻生的。” “三月初三,真是巧了,我是三月初四丑时一刻生的,只差了一天。”高鸢尾有些诧异。 “小姐,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高鸢尾见她眉毛高挑,一脸的惊色,仿佛是听见了这天底下最稀奇的事,不由含笑道:“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便是这个道理。我与二小姐也只相差十几天。” 林西一时有些怔怔的。 这个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从你出生的那一天起,有些事,便注定了不能公平。有些人生下来什么都不做,就可以锦衣玉食;而有些人却得卖身葬父,为奴为婢。 虽然她与三小姐出生只差了一天,很显然,林西出生那日,阎王爷因赌输了钱心情不是很好。夜里小酒一喝,美女一睡,早晨起来便阴转睛天。 林西暗暗的磨了磨后槽牙,心想,阎王爷你个鸟蛋,出门赌钱不看黄厉,活该你输。 高鸢尾见林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笑道:“你也不必惊讶,别说只差一天,便是同年同月生的人,也大有人在。” 林西缓过神来,陪笑道:“奴婢乡野出身,庄上统共就十几户人家,从没见过这等稀奇事。” 高鸢尾笑道:“见多了,也就不怪了。书里那些个稀奇事更多,这个啊真不算得上什么!” “小姐真是聪明,什么都知道,书读得好,琴弹得好,长得也好,小姐啊,莫非你是神仙投抬?”林西没脸没皮道。 扑哧一声,高鸢尾捂着帕子笑道:“什么聪明?不过是比别人多用一两分心罢了。” “小姐这话说得不对,若换成我,就是多用十分心,也学不会那些。说来说去,还是小姐聪明。” “怪道紫薇她们两个都说你好,都愿意跟你说话,果然是个讨喜的。” 林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笑道:“小姐,那是两位姐姐抬举我。” 高鸢尾尚未答话,一杯热茶已奉到眼前。 “小姐,喝口茶吧,话说多了,怪费唾沫星子的。” 高鸢尾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接过茶盅,就势深深看了林西一眼。 一身青色袄子裹在身上,衬得人有些老气。一双眼眸宛如黑璃般清亮灵动,顾盼间神采燿人。偏偏这般漂亮的 眼睛长在一张极为平常且肤色暗沉的脸上。 一双手倒是长得极好,十指青葱,圆润滑腻,衬得那青花瓷的茶盅也有了几分韵致。高鸢尾一时看得有些怔怔。 刘妈妈是母亲从崔家带过来的,崔家诗礼传家,规矩极大,故刘妈妈**出来的丫鬟,一言一行都是按着崔家的标准来。 这丫头着实与旁人有些不同,不同在哪里,高鸢尾说不上来,只觉得就似眼前这杯热茶一样,喝下去,胃里很是慰贴。 想着这丫头无父无母着实堪怜,生的又是这般模样,言语中便软了几分。 “以后我看书,你也别尽站着,找个椅子歇一歇,做做针线活也是好的。” 林西闻言脸上未有喜色,反倒笼上了一层忧色。 “小姐,奴婢……奴婢还是站着吧。” “这是为何?” “奴婢……奴婢不会做针线活。”林西扭捏半天,才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话。 高鸢尾笑道:“刘妈妈没教你?” 林西忙摆手道:“教了,教了,是奴婢笨,学不会。” “这倒奇了,我看你那机伶劲,也不是像个笨的啊。” 林西见小姐脸上并无嘲笑之色,言语中也未有异样,方才大着胆子道:“小姐,奴婢从小跟爹爹过活,爹疼我,从来没让我拿过针啊线的,所以奴婢跟刘妈妈学了半天只会钉几粒扣子。” “你爹倒是宠你。” 林西脸色一悲,想着过往的日子,眼中有了几分盈光。 “你娘是怎么死的?” “我爹说,我娘生下我后,没熬几天,便去了。我爹说,我是他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的。” “你有这样的爹,也是福份。” 高鸢尾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看向林西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惜。 福份? 林西磨了磨她尖利的牙。 果然是福份,福份的都让我卖身进府,而那两个货居然…… 林西蓦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佯装扭动了下发酸的脖子,笑道:“小姐,奴婢想求你件事。” “你说。” “再过半月,便是我爹的忌日,我想回家给我爹烧些纸。” 高鸢尾微微动容,笑道:“这有什么求不求的,回头跟刘妈妈说一声便是,就说是我允下的 。” 林西一听,喜笑颜开,当下扑通一声跪下,给三小姐磕了几个头,未等小姐叫起便起身笑道:“小姐,你先歇着,奴婢帮你瞧瞧晚饭来了没有……” 高鸢尾见她蹦蹦跳跳的走出去,心头莫名的喜悦。 …… 遥夜沉如水,人间帘幕垂。 宽敞的净房里,地龙烧得火热,暖如春日。鎏金蟠花台上的烛火燃得旺盛。 何姨娘泡在半人高的木桶里,热热的水包裹着皮肤,浑身的毛孔一点点舒展开来,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想着白日里的事,何姨娘轻道:“你们俩个出去吧,把容妈妈叫来侍候!” “是!”小丫鬟齐声应下,掀了帘子出去。 不多时,容妈妈悄无声息的进来,不敢往前,只远远的在门口守着。 “姨娘有什么吩咐?” 何秋玉把头靠在木桶,柔声道:“老爷今日歇在何处?” 容妈妈转了几个心思,笑道:“姨娘,老爷从衙门里回来,先往书房里去了,这会刚往夕云院去,不过……” 第二十六回 姨娘的心思 更新时间2015-1-3110:17:58字数:2704 何秋玉对容妈妈的欲言又止很是不满。 “有什么话吞吞吐吐的,不能示人,快些说来。” 容妈妈望着眼前袅袅升起的热气,虚咳嗽一声道:“姨娘要奴婢打听的事情,奴婢已要打听出来了。” “噢,快说!”何秋玉挑眉。 “那日夕云院确实有事发生。” 容妈妈淡淡道:“听说是夫人身边的海棠在老爷房里……被夫人的人拿住了,夫人这才急血攻心,吐了血。” “什么?” 何姨娘猛的直起身子,失声惊道。水珠划过她白腻的肌肤,像落在玉盘的珍珠,容妈妈忙把头低垂下去。 “姨娘别惊,奴婢还打听到那海棠趁着老爷高兴,挑唆着老爷把她抬了姨娘。老爷顾忌着夫人的身子,只推说等夫人去了以后再……” 容妈妈越说越慢,越慢声音越低沉,说到最后,已然没了声响。 “怪不得……怪不得那崔氏竟病重不起,原来……竟是……”何姨娘心里泛起苦涩,失神喃喃自语。 容妈妈听得真切,心中一动,又道:“姨娘,听说那海棠早已爬了老爷的床,每日夜里跟老爷在书房厮混,只瞒着内宅里的人。” “不要脸的骚蹄子,下作的娼女,仗着有几分姿色便**爷们,怪不得老爷这些日子……等等,这事朱姨娘知道不知道?”何姨娘死命的咬住嘴唇,面色阴沉道。 “朱姨娘怕是知晓了。” 容妈妈上前一步,把今日朱姨娘在三小姐院里大闹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何姨娘听。 末了又道:“下午,刘妈妈就让小蛮的娘老子把人领了回去。夫人怕三小姐委屈,还特意让刘妈妈拿了两匹上好的锦缎给三小姐送去。” 何姨娘冷笑两声,身子缓缓靠了下去。 “朱寻雁一听自己养的好儿子被人说成这样,又气不忿那贱人的事,才这般不管不顾。真真是个蠢货。跟个嚼舌头的下人较个什么劲,把那贱人给我赶出府去,才算是她的本事。” “姨娘说得半分都不差。听说二少爷从学堂里回来,就被朱姨娘叫到跟前,好一顿说。” “来人,侍候我起来!”何姨娘突然高声叫道。 ……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何 姨娘已换了干净的衣衫斜靠在炕上,刚刚沐浴过的粉脸微微透着红,显得分外娇媚。 容妈妈站在炕沿侍候何姨娘用了半盏燕窝。 何姨娘挥了挥手,小丫鬟有眼色的退了房里。 “今日,我回去把事情跟老妖婆都摊开了说。” “老夫人怎么说?” 何姨娘冷笑道:“老妖婆自然说好。” “姨娘哎,说好有什么用,关键是有个什么章程,再过半个月崔家的人就来了。” 何姨娘面有忧色,轻道:“我又何尝不知。只不过大哥不在府里,老妖婆她作不了主。不过你放心,话我已经说出口了,倘若这次他们不肯出力,那日后就别怪我不念亲戚情份。” 容妈妈这才稍稍缓了口气:“既然老夫人应下了,大老爷为着自个的前程,也不得不在背后替姨娘出一把子力。” 何姨娘下巴高高抬起,眼中闪过光芒,淡淡的扫了容妈妈一眼。 “大哥那头使了劲,咱们这头也该……” 容妈妈略思片刻道:“姨娘说的极是。夫人跟前姨娘还是要常去走动。” “那倒不必,我就是天天跪在崔淑兰跟前,她的心里还是向着崔家。” “姨娘的意思是……” 何姨娘心头有些不悦,但眉目间无波无澜:“容妈妈,你说以朱寻雁的为人,眼睛里可容得下沙子?” 容妈妈这回听得分明:”若换了半个月前,何姨娘只怕早就下了手。只是如今……“ “如今夫人不成了,朱姨娘顾忌着老爷,不敢轻易动手?” “姨娘料事如神。说不定朱姨娘还指着姨娘您呢?” “指着我?她以为我跟她一样蠢?”何秋玉眼露鄙夷,轻咳一声。 容妈妈会意,上前两步,凑到跟前。 何秋玉美目流转,轻唇微启:“二少爷那里……” “姨娘,老爷来了!” 何秋玉心头一跳,与容妈妈对视一眼,笑容顿时溢在脸上,忙理了理衣裳迎了上去。 …… 一声巨响,上好的青花瓷茶俱应声而碎。 朱姨娘撑得鼓鼓的胸口上下起伏,眼中的怒火喷涌而出,娇美的脸庞微微有些扭曲,显然已是怒到了极点。 刚刚她派丫鬟往夕云院去请老爷,却听说老爷早 一步已去了何姨娘院里。想着老爷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没踏进她的房里一步,朱姨娘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梨花忧心忡忡的看着朱姨娘。 自家主子虽然出身高贵,又有儿又女,性子却有些娇纵,比不得何姨娘**婉转,讨老爷喜欢。万一老爷心一软,到时候不管不顾的抬何姨娘上位…… 梨花想到此,沉吟着小心翼翼道:“姨娘,奴婢还听说今日何姨娘一大早就出了府,听说是往何家去了。这会又把老爷引到她院里,指不定在老爷耳边说什么话呢?” 朱姨娘冷笑连连:“什么话,总不会是好话。她动的什么心思,打量我不知道? “姨娘,总不能让她占了上风,如今咱们该如何是好?” 朱姨娘冷笑道:“梨花,明日一早给夫人请示过后,咱们回府去。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能成什么器?” …… 二更的更鼓刚刚敲过,何成刚拖着迷醉的脚步,在小厮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便有小丫鬟迎上来,在其耳边低语几句。 东厢房里常氏倚在床头,半瞌着眼睛,听见外头有了动静,拨着念珠的手一顿,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开。 何成刚一身酒气入得房中,摇摇晃晃的给常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眉头微皱,脸色沉了下来。 “天天这般晚回来,自个的身子还要不要了?” 何成刚打了个酒嗝,笑道:“母亲,几个同僚非要拉着儿子去,儿子推脱不掉。” “行了,行了,我不耐烦听你这些,你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何成刚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小丫鬟机灵的端了热茶上来。何成刚一口饮尽。小丫鬟见老夫人脸色不豫,极有眼色的打了帘子出去。 屋里没了外人,常老夫人轻叹了口气。 “我的儿,今儿个高府的那位回来了。” “好好的,她回来做什么?”何成刚含糊道。 “我且问你,这两天外头可有什么高家的传闻没有?” 何成刚闻言先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了两声,方才道:“老夫人,这几日外头倒确实有些高家的传闻,说高相爷光着屁股被老婆捉奸在床,那崔氏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死过去。” 常老夫人眉色一动,忙道:“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早说 什么?老夫人,坊间的传闻哪里能信得?那高相爷要是能光着屁股被捉奸,那你儿子我早八百年就该去游街了。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何成刚想着自己的那些个**韵事,嘻笑道。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直直的挺起身,一掌拍在儿子肩头,恨道:“整天不是喝花酒,就是逛**,怪不得到了这个岁数,还是个六品小官。” 何成刚见老母亲动怒,一把拉着老夫人的手,哄劝道:“老夫人,儿子皮糙,您别伤了自个,有什么话好好说,儿子都听您的。” 何成刚一求饶,常老夫人心软下几分,偏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气,啐道:“我跟你说,今儿个,你妹子回来了说了,高相爷被捉奸一事,是真的;那崔氏病重一事,也是真的。” 何成刚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半。 “母亲,此话当真?” 常老夫人嗔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千真万确!你妹妹回来让我们替他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将她扶了正,日后也好……” 第二十七回 谁引进府的? 更新时间2015-2-112:08:40字数:2642 常老夫人沉吟着没把话说话下去。 何成刚另一半的酒当即醒了过来,盯着老夫人半晌没有动静。 常老夫人见儿子这般情形,又叹了口气道:“你虽是个六品,也有些实权在手里,比起那高家来,不过是蚂蚁遇着大象。你妹妹说了,那崔氏怕是熬不过这个年,咱们若能帮她成事,旁的不说,我儿的官位至少往上再升几个台阶,到时候,何愁咱们何家不兴盛啊。” 一番话说得何成刚心下大动,再无半分醉态。他思了思道:“老夫人,这事怕是有些难。且不说那崔家是个什么打算,妹妹上头还有一房姨娘。朱家那位官至礼部右侍郎,权势富贵在咱们之上,万一他们也起了这心思,只怕是……” “所以我才把你叫来仔细商议这事。” 盛老夫人见儿子还未行事,便已打了退堂鼓,心下便有几分不快。 “你妹子说了,只要事成,好处少了不你的。你自己掂量着办。我老了,这好处也落不到我头上。” 何成刚心里头似有几百只蚂蚁爬过,却仍道:“儿子也想荣华富贵,也想身居高位,只是这事确实是难,高相爷此人……儿子思来想去,无从下手啊。” “无从下手也得下。府里的哥儿,姐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个高府正室的姑母在背后撑着,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 何成刚捻着稀疏的几根胡子,沉默不语。 老夫人看在眼里,心知儿子已然动心,又道:“此事易早不易迟,儿啊,下手要快啊!” …… 高鸢尾日常生活有个习惯,用罢晚饭,在院子里踱会步,便会到书房或看书,或抚琴,或作画,或打棋谱,呆上一个时辰后,才会回房休息。 林西侍候完小姐,把书房整理整理,已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 林西扳着手指头,算了又算,出府的日子遥遥无期。她轻叹了一声,对着娇羞无语的月亮吟了句酸诗。 想着小姐临走前交待从明天开始,让她换下紫薇,跟小姐每日里去学堂上课,林西的心情便有些低落。 哎,又少了几个时辰晒太阳,听闲话,聊八卦,真真是让人痛心疾首啊!最关键的是,她白日去了旁的地方,如何开展她的无间道工作,如何严防死守? 所谓严防死 守,就是身贴身,人跟人,一步不拉,一眼不眨的盯着对方。万一那橙子荷尔蒙过度分泌旺盛,脑子一发热,大白天的堵住了大少爷出府回府的路,凭刘妈妈的九阴白骨爪,林西觉得她的性命堪忧。 刘妈妈这头倒还罢了,关键是上回林西送手炉送出个心里阴影来,想着府里四个小姐明枪暗箭耍得虎虎生风,万一一个不小心,枪走了火,箭歪了靶,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跟在小姐身边的人。 再说谭嬷嬷的威名不是乱盖的,上回林西走了狗屎运,被当作正面教材给府里的丫鬟们树榜样,万一哪天林西一不小心,原形毕露了,谭嬷嬷的这张老脸该往哪里搁啊! 林西只觉着脚有些软。心中的忧伤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平芜院众丫鬟见她短短时日,便一举攀爬成了三小姐身边的红人,还不把她恨得牙直咬。嫉妒这玩艺,林西身为女子,虽然尚未发育,却还是深有体会的。 这个体会的由来,归功于那两货。一个身材妖娆,倾国倾诚;一个面若冠玉,貌比潘安。林西在无数个暗夜里,滋生出多少回想把这两张脸挠花的冲动。 这种冲动便是嫉妒。 万一青儿,红衣,绿儿,小月等丫鬟也产生了这种冲动,林西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再不敢往下深想半分。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觉着今晚这般月明星稀的景致,很适合女子搞一搞情调,悲秋伤月一番。古往今来,多少名诗名篇都是在这样月明星稀下,悲秋伤月而来的。万一她灵感喷涌,说不定也能吟出个一句两句的,流芳百世。 但她又一想,这小资情调需得个美女或是才女方能成事,像她如今这样胸无二两肉,容色平常的人,该没她什么事。 于是乎,林西咧了咧嘴,龇了龇牙,背了个手回房洗洗睡了。 卧房里,橙子,小月一个朝南,一个朝北正做着针线活,见林西进来,不约而同的放下手里的活计,异口同声的唤了声:“林西!你回来了” 林西见两人同时叫她,迟疑片刻,笑着应了一声。 橙子朝小月狠狠的瞪了瞪眼睛,一把拉过林西到自己跟前,低声了说了几句。 林西被她逗得捧着肚子哈哈直笑。 小月委屈的撇过脸,三下两下脱了衣裳便钻进了被窝,把自己蒙了个严严实实。 林西用眼角扫了小月一眼,心底微荡。 …… 紫薇坐在炕沿上,一边在小姐青葱指尖上缠上布帛,里面是加了蝉蜕后捣碎的凤仙花,一边轻声说话。 “小姐怎么让林西跟去学堂了,万一她无甚眉眼高低,得罪了府里其他三位小姐可怎么是好?” “紫薇!” 高鸢尾眉目如描,闲适一笑懒懒道:“你只需明白一点,林西是谁引进府的?” 紫薇心下一动,看向三小姐的眼神带着热烈的光芒。 “母亲病重,两位姨娘心下必有计较,二姐,四妹都不是善茬,明着一团和气,暗地里都想把对方踩下去。如今府里多事之秋,你家小姐我无依无靠,带着她,好歹也是个挡箭牌。” “小姐真聪明!既这样,明日一早我便再细细的叮嘱她一番。” “也不知能挡多久,但愿母亲能熬过这个冬日。听说再过些时日,崔家的人要来了?” 紫薇轻声道:“千真万确!” 高鸢尾若有所思。片刻,她徐徐抬眸。 “母亲为着大哥,大姐,必会放手一搏。紫薇,明日早些叫我,我亲自到厨房给母亲熬些清粥。” 紫薇心疼的看着自家的小姐,又低下头忙碌起来。 “小姐金玉娇贵般的人儿,这些粗活让奴婢们做便行了,何必非要事事亲自动手。夫人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心疼的。” 鸢尾垂下眼睑,轻叹一声。 “紫薇,夫人这些年待我不薄,她病成这样,做女儿的心里瞧着……不过是煮碗清粥,又辛苦得到哪里去。” 紫薇包完最后一只手,松了口气道:“快到初一了,夏姨娘那头,小姐这个月也该去请个安,不若明日一道……” “不必了!” 鸢尾沉了脸,一丝笑意也无。 “姨娘在佛堂清修,母亲病了,这个月我就不去打扰了,回头你替我走上一遭便是!” 紫薇心中一紧,立刻识相的闭上了嘴,再不敢多言半句。 …… 高府西北角,有一处湖,湖边有座暖阁,暖阁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明月阁。 今日上的是琴棋书画中的琴课,而这一次,林西同府里其它三位小姐的贴身奴婢一同,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了暖阁,美其名曰陶冶情操。 授课的琴师姓邹,名一凌,字子墨。一听名字,便可知其人玉树临风, 文质彬彬,应该是一名奶油书生。 林西私底下认为,奶油是没错,不过应该是个老生,合称奶油老生。 林西用脚扯头想也能想明白,四个如花似玉,青春蓬勃的大家小姐,怎么可能请个奶油小生授琴课。万一小姐们春心大动,与那小生眉来眼去,暗传情愫,授着授着,就授到了后花园,花丛中,高家人别说肠子悔青了,就是肠子扯断了,也没地哭去。 老先生十指纤纤,奏着凄凄切切的曲子,听得林西半边的牙直酸。 第二十八回 祸水来了 更新时间2015-2-38:37:38字数:2615 曲子如怨如暮,如泣如诉,配着他那一身纯白色的长袍,稀疏的几根胡须随着身形晃动,干瘪的嘴一张,露出微微有些露风的牙,怎么看怎么喜感。 林西有些不忍侧目,只得深深的把头埋下去,再埋下去。 邹奶油一曲奏罢,摇头摆尾道:“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间,乃琴深远意境的精髓所在。想要达到这样的意境,需将身心与外在合而为一,才能达到人琴合一。摒弃杂念,绝尘俗事,方可奏出天籁之音,反则,不过是支曲罢了……” 邹奶油抚着胡须,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林西另一半的牙隐隐觉得发酸。她极其不厚道的认为,皱奶油果然还是弹琴时比较可爱。 她偷偷抬眼一瞧。哇噢,府里四位小姐正听得津津有味,只差没淌下口水。 林西忽然觉得深闺中的女子果然有些悲催,久不见外男,对着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头也能淌下口水来,口味很是奇葩。 林西再看向邹奶油的目光便有了一丝幽怨。 你说你一个弹琴的,长得那么好做什么?长得好便也罢了,居然还学人家年轻人穿一袭白色长袍,非装得跟嫩葱似的,丢人不丢人。 这白色长袍倘若穿在师弟身上,啧啧啧,那才叫几欲乘风而去。 说起师弟,林西心中微微一漾。 府里三位少爷算是人中龙凤了,然比起师弟来,却是差了一大截。也不知老爹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捡回来这么一个大宝贝,害得她和师姐两人常常对着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暗自磨牙。 “那个穿青衣的丫鬟,你来说说大小姐刚刚弹的这首曲子如何?” 邹奶油玉手一指,似有若无的指在了林西身上。 众女随之侧目,正看见林西两只手死命的绞着袄子的衣角,一脸的咬牙切齿。 林西骤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猛的回过神来,见那双比女人还女人的手正指着她的脑门,吓得冷汗涔涔直下。 她转着眼珠四下打量,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应对之策,末了堪堪展颜一笑。 “先生说什么,奴婢耳背,没有听清!” 邹奶油一向云淡风清的脸上,似有了一层薄怒。 “我问你,刚刚大小姐奏了一曲,你觉着如何?” 大小姐奏了一曲 ? 大小姐何时奏了一曲? 林西有些糊涂,她分明记得邹奶油刚刚奏过一曲,然后她嫌奶油的话太多,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衣裳上,然后……就这么错过了大小姐的独奏晚会? 林西弄明白了这里头的曲折是非,苦笑道:“奴婢头一回听人弹琴,听不出好坏,只觉得心里翻腾的厉害,有些……有些纠结!” 话一出口,林西暗下自鸣得意。我果然是个天才,瞧瞧,这话说得多好。 纠结这词,无论是表达喜怒哀乐的感情,还是悲欢离合的处境,还是伤春悲秋的意境,统统合适,并且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她绞着衣角,咬牙切齿的形态。 林西自认为她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对付邹奶油绰绰有余。 她哪里料到,那邹奶油眉头紧蹙,叹息道:“能听出这番意境,倒也难得。请问这位丫鬟,你觉着这琴声中,哪一处最让你纠结。” 大爷的,你最让我纠结!你浑身上下都让我纠结! 面对邹奶油的不依不饶,林西眼波微动,露了露她锋利的狼牙,笑得一脸的谄谀 “先生,奴婢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能说出这琴里的好,只觉得……只觉得……” 林西有些胡邹不下去。 “只觉得怎样?” “美!” 林西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字。 “很好!一个初闻琴音的人,能听出此曲中的纠结,能体会到曲中意境之美,恭喜大小姐,琴技有了十足的长进。” 邹奶油冲高茉莉点头微笑,眼神中的光芒仿佛在看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脸上隐有骄傲之色,。 我擦,拿我的话去拍大小姐马屁,这邹老头没艺德! 林西正想再接着骂下去,却见大小姐脸上娇羞一片,笑容如九月的太阳,灿烂无比。 反观其他三位小姐,除了自家小姐一派无风无浪的表情外,那两位多少与林西一样,有些个牙酸。 邹奶油拂着两只宽大袖子,其身姿飘飘然,几欲乘仙而去。林西目送他远去的仙影,嘴角直抽抽。大冷的天,穿得这般稀薄,矫情给谁看,出门冻死你丫的。 林西抹了一脑门子汗,颠颠的走到三小姐跟前,巴结道:“小姐,喝茶。” 高鸢尾拿出帕子,体贴的替林西擦了擦额头的汗,轻笑道:“刚刚答的很好,想必是用 心听了。” 林西心头一虚,陪笑道:“奴婢胡言乱语,胡言乱语的。” “三妹,这便是谭嬷嬷夸的那个丫鬟?” 高府大小姐高茉莉离了座位,袅袅走到林西跟前。 “正是,我看她很是机灵,便带在身边使唤。”高鸢尾笑道。 高茉莉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笑道:“嘴笨了些,倒也是个实在人。妹妹回头得空了,到我院里来玩,把这丫鬟也带上。” 高鸢尾忙笑道:“大姐只要不嫌弃妹妹叨唠,妹妹定常常过来玩。” “大姐只请三妹,不请我,这般厚此薄彼,妹妹可不依。” 高锦葵含气而立,一身鹅黄色小棉袄,下系着云纹百褶裙,头上青丝挽成个家常的发髻,只簪了两个薄银点翠镶米珠花钿,端的面容秀丽。 高茉莉得了先生的夸,心里正得意,见来人是二妹,脸上的笑便淡了下来。 高锦葵恍若未见,微微低头,又笑道:“姐姐今日弹的梅花三弄,实在太好听了,妹妹我如痴如醉,改日定要向姐姐请教。” “二姐,咱们四个姐妹中,就数三姐一手琴艺最拿得出手。二姐此番,可是舍近求远了!” 高紫萼似怨似嗔的一句玩笑话,令暖阁众女子变了脸色。 高茉莉脸色微变,深看了四妹一眼,正欲转身离去,想着母亲殷殷叮嘱,当下生硬一笑。 “三妹,今日阳光正好,你陪我在园子里走走,整天呆在院子里,闷都闷死了!” 言毕,不由分说的上前挽住了高鸢尾的胳膊,两人相携而出。 高鸢尾转过脸,朝林西打了个眼色,示意她远远的跟前。 林西会意,打算收拾收拾食盒,陪着自家小姐去园子溜溜弯。 却听得高锦葵冷冷一笑道:“四妹,做人要有自知知明,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方是聪明人!” 林西耳朵尖又离得近,把二小姐话里有话听得分明,心下漏了几拍。 高紫萼眸光幽幽变幻,浮出一个轻蔑的笑。 “二姐,做人可不能太聪明,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罢,也不等高锦葵有什么言语,自顾自的带着丫鬟走出了暖阁。 林西不敢看二小姐那张板着的脸,低着头,趁势跟了出去。呼着微寒的新鲜空气,林西心中越发 的忧心忡忡。 她的小姐成了香馍馍,其他三个小姐争相拉拢,连带着对她这个小丫鬟也和言悦色。综合府里最近的暗流涌动,连傻子也能看出这其中隐情。 林西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十年河东转河西,这个,就是命啊!” 林西这个命字尚未出口,就眼尖的看见湖那头隐隐绰绰走来三个人。 林西眯着眼睛,定定一瞧,浑身汗毛直竖。 我的个亲娘啊,祸水来了。 ****** 作者有话说:因蒋四结文,包子从未有过的一身轻松,结果居然忘了极品要更新,对不住各位,今日把昨天的补上! 第二十九回 隐患藏暗处 更新时间2015-2-38:46:03字数:2935 “祸水”这个词常与“红颜”搭配。一般是用来形容女人容貌出众,迷得男人七晕八素,脑子一热做些不着五六的事,然后白茫茫落得了个一干二净。 历史上有名的祸水,林西如数家珍,例如峰火戏诸侯的褒姒;爱吹枕头风的西施;处心积虑**父子俩人的貂婵……但她宽泛的认为,祸水这词偶尔也可以与男颜搭一搭,当然师弟除外。 几日不见,高家那三位茁壮成长的少爷,很明显的已朝着男颜祸水这个称号,又迈进了一大步。她私以为祸水这个词改成祸害会比较适合三位少爷。 林西远远的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光明正大的看着高大少亲热的拍了拍着大小姐的脑袋,含笑在其耳边说了几句话,从怀里掏出个什么物什,递到大小姐手里。 大小姐一把拿在手里,抬头嗔笑着朝高大少瞪了一眼,拉着高大少的胳膊走到一旁,似谈笑,似撒娇,俩人聊得很是火热。 不多时,二小姐,四小姐闻讯而来,各自上前与自家兄弟说话。林西清晰的瞧见自家小姐被挤到圈外,端着笑的脸上,多少有些落寞。 林西不忍再看,头一偏,却见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双燕,目光炯炯有神,手里的绣帕已然绞成了一团。 顺着双燕的目光,林西朝前看了又看。 心道真是个缺心眼的货,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喜欢高大少。像高大少这样的抢手货,后面发花痴的人排成了长队,怎么也轮不到双燕你啊。 偏巧这时高大少忙里抽空,莫名其妙的朝林西这边瞄了一眼,惹得犯了花痴的女子惊声低呼,一把抓住林西的胳膊,磕磕巴巴道:“林西,大……大少爷……看……看我了!他……他……” 虽然林西心里头认为高大少刚刚的那一眼,只不过是眼角抽抽了,但面对春心荡漾的双燕,不得不违心道:“我也看到了,他是在看你呢!” 红云迅速爬上了双燕的脸颊,心跳如擂。 “真的吗?他真的是在看我吗?” “他不看你,难不成还看我。双燕姐姐,说不定大少爷喜欢你呢?” “你个坏妮子!哎啊,你别乱说,大少爷只不过看了我一眼,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双燕粉拳轻捶林西的肩头,宜嗔宜笑的粉脸涨得像一盆猪血。 “双燕姐姐,三 位少爷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他们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前院跟着先生读书吗?” “你头一回跟你家小姐出来,肯定是不知道的。三位少爷有时候读书读累了,趁着先生下课的时候,也会往湖边走走的。”双燕眼含热情道。 林西顺口问了句:“这个有时候,是几时候?” “长则一个月,二十天,短则十天左右!” 靠,这么大一个隐患藏在暗处,林西居然今天才知道。她不由的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这要让另一个花痴知晓了,不对……不对,不对。这要让高府一群花痴知晓了,还不嗷嗷的扑到这湖边来。 “大小姐她们出不了府,大少爷他们就会在外头寻些新奇的玩艺,给几位小姐赏玩。大少爷对几位小姐可好了,什么都舍得。” 林西心下一动,深笑道:“双燕姐姐,大少爷人真好啊!” 心上人被夸,双燕脸上的笑越发的明艳动人。 “可不是吗?二少爷就少气多了,买什么都只给二小姐一个人。” “啊,真的啊,那三少爷呢?” “三少爷从来都跟在大少爷屁股后头,送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也是个舍得的人。” “双雁姐姐,这么说来,大少爷和三少爷感情似乎应该亲厚些!” “什么叫似乎啊,本来就是啊。别看何姨娘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四小姐又是那么一个尖酸的人,三少爷跟他们可不一样。大少爷让他往东,他从不往西。” “这又是为何?” “那是因为大少爷救过三少爷的命!三少爷感恩罢!” “救命,大少爷还救过三少爷的命?双燕姐姐,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要骗你做什么。几年前,就在这湖边上,也是大冬天的,三少爷落水了,大少爷亲自跳下去把人救上来的。就这因为个,大少爷还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呢!” 林西不由的啧啧叹道:“大少爷对兄弟真是……真是没的说!” “就是,哪像二少爷,看着自个兄弟落水,眉头都不皱一下,无情无义!” 无情无义?林西不由抬眼向双燕看去。 爱情这玩艺,果然是杯毒酒,真真是要不得。祸害这东西,果然是碗砒霜,碰了就是个死字。 姐姐哎,你这么口无遮拦的,也不怕给朱姨娘听到了,再往你家小姐院里 大闹一回,落得跟小蛮一样的下场。 林西抖了个机灵,想着朱姨娘那张血盆大口,心有戚戚的闭上了嘴。 冬阳下,静静湖水波光粼粼,泛着光泽。几株早梅悄然绽放,傲视群芳。 俊男美女们围在一处,或含笑不语,或负手站立,或笑语嫣嫣。阳光酒在他们的身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色彩,连头发都似盈盈的发着光。 三少爷说了一句什么话,引得四位小姐娇笑不已。大少爷拍拍三少爷的脑袋,宠溺的看着他。端的是兄友弟恭,姐妹亲和。 林西静默的看一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此情此景有些打眼,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缓缓的涌上心头,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连双燕在边上又说了些什么,都未曾再听进去半分。 …… 高府小姐上学同少爷不同,少爷需头悬梁,锥刺骨,在学堂里苦学一日,然后考个功名回来,给宗祖及自个挣个脸面。 小姐们则悠闲多了,每日里跟着老师学半日后,也就完事了。 林西告别了对她依依不舍的双燕,跟着小姐回了院,早有紫薇,腊梅迎上来把小姐扶进屋。 林西见无事可做,想着自己立了半天了,腿有些酸,便打算回房歇一会,却见青儿,红衣,绿儿三人齐涮涮的立在房门口,正如狼似虎的看着她。 林西不怀好意的想,如果她们知道陪小姐读书,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见到大少爷他们,会不会嫉妒的发疯。 林西及时的浮上笑意,利落的小跑到三人跟前,陪笑道:“三位姐姐有什么吩咐?” 青儿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哼道:“吩咐这个词,我们哪敢哟,谁不知道你如今是小姐身边的红人。” “青儿,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有的人长得不怎么样,偏一肚子坏水,削尖了脑袋往上钻。”红衣阴阳怪气道。 削尖了脑袋,你当我是橄榄啊。林西腹诽了一句。 “林西!小姐叫你!” 腊梅掀了帘子伸出个脑袋喊了一嗓子。 “来了,来了!”林西高声回话。 “对不住姐姐们,小姐叫我了,我得赶紧的去侍候。”不等三位姑奶奶回话,林西已颠颠的去了正房。 “你瞧瞧她,屁股都翘到天上去了。”绿儿白了一眼,忿忿道。 因上回绿儿很没义气的撇下青儿、红衣两人 ,独自开溜,红衣斜眼看了她一眼。 “你若是刘妈妈派来的,你的屁股也可以翘到天上去。”说罢,挽着青衣的手,摔了帘子便走。 …… 林西看着手里的包裹,想着自家小姐临了那意味深长的话语,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变成一条疯狗,然后上窜下跳。 “林西,这里有两双鞋子,小姐让你用过饭后给大少爷送去。”腊梅把东西塞到林西怀里,笑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西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半天,才清楚的说一句:“小姐,奴婢不认识大少爷院里怎么走,要不小姐换个人送去。” 话一出口,林西后悔的只差没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进府两年,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高鸢尾深看了她一眼,神色十分泰色笑道:“放心,我知道你是个好的!” 林西细细的揣摩小姐话中的深意,半天没所得。 小姐是放心大少爷的眼光呢,还是放心她的长相? 若是放心大少爷的眼光,可万一大少爷口味独特,就喜欢她这一类的丑女,那可怎么办? 若放心她的长相,可万一大少爷还是口味独特,还是喜欢她这一类的丑女,又怎生了得? 林西揣摩来揣摩去,觉得大少爷不该是那种没有节操,没下限的人,心里总算是稍稍定了定。 **** 作者有话说:补上昨日的,此行径包子总结四个字:乐极生悲! 第三十回 有情有义 更新时间2015-2-416:11:13字数:2660 “小姐,往常都派腊梅往大少爷屋子里送,为何如今却要派她?” 紫薇一边侍候小姐洗手,净面,一边疑道。 一旁正摆着碗筷的腊梅闻言手顿了顿,“是啊小姐,奴婢也正奇怪呢!” 高鸢尾接过帕子,细细的擦了擦手,叹道:“往日让腊梅去,也无甚不妥,只是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我带她去上学,大哥他们往暖阁去,这丫鬟颇有些分寸,和大姐身边双雁远远的就住了脚,不像二姐,四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眼睛直盯着大哥他们瞧,一点分寸也无。” 紫薇轻笑道:“这丫鬟人长得一般,眼睛却清亮,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高鸢尾往炕上一坐,腊梅及时的把小炕桌摆到跟前,笑道:“比着那几个,确实让人放心。” “心眼也好,见着院里谁有个重活,累活的,都愿意上去帮衬一把。” 腊梅摇头笑道:“小姐,你别看这丫鬟长得不怎么样,脑子却是聪明。才在小姐房是侍候几天啊,小姐念的那些个诗啊,词的,她倒记得快,还念得头头是道。” “噢?”高鸢尾圆润红嫩的双唇微启。 腊梅回忆道:“前日夜间,奴婢出来倒水,见她立在竹下,嘴里嘀嘀咕咕念什么寒日,上锁,梧桐,霜之类的,奴婢一时恍了眼,竟以为是小姐在那儿念诗呢。” “寒日萧萧上锁窗,梧桐应恨夜来霜。”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 高鸢尾涩然一笑:“这首词原是写思乡之情,前几日先生刚教过。那日夜,我只读了一遍,她便记住了。真真是个聪慧的。” “原是这丫头想家了啊!”紫薇笑道。 高鸢尾轻道:“林西家中可还有人?” 腊梅笑道:“听说还有一对远房的表哥,表姐在京里做些小买卖,甚少走动,也算得上孤苦伶仃。” 紫薇道:“卖身进府的,都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谁家的亲戚愿意走动啊!” 高鸢尾点头称是,正欲动筷,忽然似想到了什么,顿住了手道:“小蛮出府,她娘老子没说什么吧?” 紫薇盛了碗汤,摆在小姐手边,叹道:“夫人病重,便是她想说,这会也不是个好时机,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跟丛妈妈说 ,院子里还是要盯着些。那几个心大的尤其要多双眼睛。若谁再敢胡言乱语,信口开河,背后议论主子的事,任凭她是谁,只管给我送出去。” 紫薇,腊梅见小姐难得的声色厉疾,不由的对视一眼,齐齐应下。 …… 阳光赫赫,长空无尘,正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正阳宫里,一甘宫女,太监垂目而立,李皇后一身正装,从春阳手里接过鱼食,皓腕轻扬,往半人高的青瓷莲鱼缸中投食。 游鱼纷涌而至,争相咬食,一缸绿水潋滟荡漾,分外灵动。 “皇后,夏公公来了!” 李妍朝春阳递了个神色。春阳手一挥,廊下的宫女,太监瞬间有条不紊的散去。 来人约有四十上下,肤白肌净,行过礼后,弓身凑上前。 “回皇后,崔家的人刚刚上路,再有十天半个月的日便可进京。” 李妍眉色未变,往缸中又投了一把鱼食,淡淡道:“这回崔家进京的,是何人?” 夏东垂着眼道:“是高夫人的嫡亲大哥,崔家老爷崔荣泽,同行的还有大房的一位少爷和族里两位姑娘。” “噢,居然是崔家的老大?” 李妍轻轻挑眉,眼中闪过清冷。她扔了鱼食,莲步轻移,慢慢踱了一圈,似在观赏缸中鱼儿,又似若有所思,半晌未有言语。 春阳,夏东对视一眼,静立一旁,心中微微有些忐忑。 “着人看着,再传刘太医为本宫请脉。” 许久,冷清的声音缓缓响起。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李妍拂袖而去。 身侧两人面色一紧,忙紧跟其后。 …… 醉仙居以竹叶青闻名于京,每天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特别是日落时分,楼前必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中午的生意,比着夜间相对清淡,然包间的生意,依旧客满。 醉仙居的包间也分三六九等,头一等便是天字号的几个包间。天字号这个名头虽然俗气,但耐不住听起来气派。京城最不少的便是气派之人,因此上座率极高。 今日醉仙居的天字一号房,来了两位容貌不俗的客人。 客人点了一桌酒菜,便把包间里的伙计和随身的小厮都赶了出去。这让醉仙居的老板娘林南多少有些好奇。 此时,她已经是第十八次朝楼上的天字一号 房瞧去。 “南掌柜,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说话的是醉仙居的帐房先生。 帐房先生姓吕名布,与三国时期的名将同名同姓。所不同的是,那吕布相长英俊,一张嫩脸勾得貂蝉这姑娘芳心大动。 此吕布五十上下,脸上褶子横生,一头花白的头发已成地中海趋势。 “老吕,你这眼神忒差了些。怎么连咱们大莘国堂堂高相爷都认不出来了?他来咱们醉仙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林南横着一双妙眼,银铃般的声响从微翘的红唇中慢慢流出。 “我就说瞧着眼熟。他不昨天才来过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林南幽幽的看了老吕一眼,第十九次的望向天字一号房。 “做官就是好啊,天天有人请,顿顿有酒喝,喝完了隔壁万花楼一坐,银子往外一掏,姑娘们争着往上扑。左一个,右一个,搂都搂不过来。老吕我下辈子要是能考个功名,做个官,就好了!” 吕帐房一边拨着算盘,一边感叹道。 林南被他碎碎念吵得有些心烦,直言道:“老吕,你要愿意,今天晚上我出银子,让你到隔壁搂两个去?” 吕帐房一听,老脸涨得通红,忙摆手道:“别,别,别,南掌柜,我说着玩的,说着玩的。” 吕帐房一向惧内,连纳个小妾老婆都不允许,更别说逛万花楼了。虽说万花楼抬个脚走几步就到了,然醉仙居开业至今,吕帐房依旧守身如玉。 林南深吸一口气,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色,朝身边的跑堂刚子招了招手,在其耳边低声交待几句。 刚子是醉仙居的跑堂,他与强子,武子三人是头一等的跑堂,只招呼包间的客人。 那刚子眉毛一挑,连连点头,只见他毛巾朝身后一搭,利落的拿着酒壶去了楼上。 …… 一号房的正座上,高则诚一脸悠闲的把玩一只空酒盏,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何成刚侧着身,有意无意的把目光落在高相身上,许久才道:“不知高相意下如何?” 高则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轻道:“秋玉跟了我十几年,服侍我尽心尽力,又为我生下一双儿女,可谓劳苦功高。只是……” 何成刚急切道:“只是什么?” “只是,拙荆虽然病重,仍尚在。此时谈续弦这个话题,是 不是言之过早?”高则诚不紧不慢道。 “再者说,长幼有序,凡事需得讲个先来后道。朱姨娘进门在先,先为我生一双儿女,即便我要续弦,也该是朱姨娘摆在头一份。” 何成刚一听,不愁反喜。 “相爷果然有情有义。只是续弦一事,也无甚规矩可讲,只凭相爷中意。若相爷愿意,莘国内何家十三处当铺,愿分给相爷这个数!” 何成刚伸出五个指头,轻轻一比划。 高则诚眸色一紧,精光一闪而过,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 作者有话说:又忘了按时上传章节,为了防止包子日益严重的老年痴呆,从明日起,传文时间改早上八点半吧,书友们见谅! 第三十一回 高相又来了 更新时间2015-2-58:25:33字数:2519 高则诚看了看何成刚伸出的五个手指头,眸中精光闪过。 “来,来,来,此事暂且不谈,今日你我难得一聚,喝酒,喝酒。” “高相,请!” 何成刚忙把酒盏凑了上去,目光却未放过高则诚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虽高则诚轻描淡写的把此事略过不谈,何成刚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事有戏。 何成刚今日在醉仙居单独宴请高则诚,是昨天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后临时起的心思。 因为他打听到昨日午时,也是在这醉仙居,也是在这天字一号房,高相刚刚与工部右侍郎,朱京的长子朱寻亮把酒言欢过。朱寻亮正是高相第二房姨娘朱氏的嫡亲哥哥。 至于他抛出的这个诱饵,则是他经过几天夜以继日的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高家百年大族,一门数相,可谓贵不可及。若不是三十年前高家二老太爷为了一个女人,与老高相闹翻,分家析产带走了一半的家产,远遁北边,估摸着何家便是送再多的银子也难打动高相。 两人一杯饮尽,脸上均有畅快之意,却听得有人敲门。 片刻,一灰色衣裳的跑堂伙计端着一壶酒进来,笑道:“二位客人,这是我们醉仙居掌柜送的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高则诚抬眼笑道:“看来何兄是这里的长客啊!” 何成刚挺胸一笑,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哪里,哪里。替我多谢你们掌柜。” “我们掌柜说了,两位都是醉仙居最尊贵的客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只求两位常来坐坐,便是我们醉仙居的福份了。” 这话高则诚听了便罢了,只把那何成刚喜得两片嘴唇都合不拢,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朝伙计一扔,笑道:“爷赏的,去吧!” “二位贵客吃好喝好,有什么吩咐只管把小的叫进来!慢用,慢用!” 伙计把酒轻轻搁在桌上,弓着身掩门而出,身子微顿了顿,便小跑着到了林掌柜的眼前轻语几句。 林南听罢,秀眉微蹙。半晌才道:“北掌柜人呢?” 刚子想了想道:“北掌柜说今日阳光不错,怕是在后头庭院里晒太阳吧!” 林南摆了摆手,交待了几句,便扭着小腰身去了后院。 …… 午时一过,林北便 搬一张躺椅,置在庭院中间,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他睡得昏天黑地。 忽听得耳畔阵风急吼,一个激灵登时睁开,眼中箭光一闪而过。须臾,又慢慢闭上。 “师弟,师弟,快醒醒,那高相爷今日又来了!” 林南急匆匆的走到林北跟前,搬过一张竹椅,摆开一副长谈的架势。 林北懒懒的翻了个身,把背留给了林南,轻叹一声道:“吵!” “吵你个头吵,我在前头忙前忙后的,你却四仰八叉的在这里睡午觉,居然还敢嫌我吵,你眼里还有没有师姐!” “太吵!” 林南一口气噎在嘴里,半晌没顺过来,想着师弟素来这个德性,深吸两口气道:“师弟,你猜高相爷今日和谁在天字一号房?” 不等林北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我跟你说,是何大人。看样子应该是高相的大舅子。师弟啊,你说这个高相要做什么?昨天跟朱家大舅子刚喝过酒,今日又跟何家大舅子喝酒,难不成,这高相最近喜欢跟大舅子多走动走动,交流交流感情?” 林北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师弟,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要再不开口……” “师姐!” 林北忍无可忍打断了话头:“他老婆要死了,两个姨娘都想做正房位置,借了各自娘家的力量,相互较劲!” 林南恍然大悟。 “这高相真不是个东西,老婆还没死呢,就想着把姨娘扶正。男人啊,都是没良心的。女人死了男人,还讲究个守孝三年呢!真是薄情啊!” 林南眉飞色舞的感叹了两句,突然话峰一转:“师弟,那你说他会扶哪一个啊?” 一阵小风吹过,林北觉得身上有些寒意,他伸出一根手指头,举高着晃了晃。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高相没这个打算?” 林北脸色一哀,苦笑道:“师姐,这个意思是,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号称上天入地,第一号聪明人吗?”林南摇着林北的椅子,不依不饶。 林北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待她摇累了,才幽幽道:“我只知道崔家的人快进京了。” “崔家的人快进京了,进京做什么?难不成相爷夫人已然不行了,是来奔丧的,不会吧,这么快……” 林南愁眉不 展,低头思虑:“或者是带了人准备把相爷狠揍一顿,替崔夫人出口气……又或者……咦……嗯……奇怪……师弟,你说崔家的人进京到底要做什么?” 林南猛一抬头,才发现眼前已空无一人, …… 何成刚目送着高相爷的马车缓缓离去,眼中精光一闪,扶着小厮的手,上了等候在边上的何府的马车,相向而去。 “停车!”清洌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响起。 “老爷,有何吩咐?” 高则诚掀起帘子,轻描淡写的扫了他的长随陈平一眼,开口问一句:“收了他多少?” 陈平身形一抖,眨巴着眼睛伸出五指晃一晃。 “五十两?”高相国低声怒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酝酿着怒火。 陈平腿一软,几欲跪倒在地。 “回……回老爷……五……五百两……” “嗯!” 高相国满意的点点头:“下回他想邀我吃饭,再走你这路子,至少还得这个数!” 陈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微晃的帘子,心有余悸的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 林西站在泰然居跟前,望着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心里有些鄙视。 且不说泰然居四个字写得像疯子的头发,略嫌潦草,就这泰然二字,用得便极为不恰当。 所谓泰然,便是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可关键是你老娘现在病得都快死了,很快就要有个后妈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了,说不定没几年便有嫡子要来跟你抢家产了!我的大少爷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能泰然得起来啊。 林西就这样端着一脸痛惜的表情入了泰然居,片刻后,又在大少爷的**如玉姑娘的带领下,低眉顺眼的站在了大少爷书桌前。 “大少爷,三小姐打发身边的丫鬟过来瞧你!”如玉轻声道。 林西不敢抬头打量大少爷,却敢斜着眼偷瞧大少爷的**。 一双春水荡漾的桃花眼,扶柳婀娜水蛇腰,肤白胸大臀翘,说话轻声细语,软到人心坎里去。啧啧啧,果然是如花似玉啊。 林西暗暗伸出大拇指赞一声大少爷好福气,同时也为室友橙子掬一把伤心泪,八成没戏! 高子瞻放下书,修长的手指端起淡青色的瓷碗,姿态优雅的轻啜了一口温茶。略嫌苍白的嘴唇 轻轻一抿,从容的放下瓷碗,方才抬头淡淡的看林西一眼,笑意慢慢沁在脸上。 “三妹妹有什么事吗?”清淡中带着几分温柔的声音似流水一般缓缓而淌。 林西心跳加速,只觉得血气上涌。我的个亲娘哎,果然是祸水啊。 *** 作者有话说:感谢老朋友enigmayanxi的打赏,么么哒! 第三十二回 标新立异 更新时间2015-2-68:31:36字数:2599 林西把头再往下低了三分,咬了咬牙道:“回大少爷,三小姐抽空给大少爷做了两双鞋子,着奴婢给您送过来。” “替我多谢三妹妹。如玉,把昨儿新得的那罐子茶叶拿来,让这丫鬟带回去。” 如玉应了一声,扭着水蛇腰便出了书房。 “把鞋子拿来我试试!” 林西抬头疑惑的看了看大少爷,眯着眼睛道:“大少爷是在跟奴婢说话吗?” 高子瞻有些好笑的看了看林西,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 “鞋子在你手里。” 林西如梦初醒般看了看尚在自己怀里的包袱,没有一丝羞愧之心,含笑把包袱往大少爷跟前一送,道:“没什么事,奴婢先告退了!” “三妹妹难道没有交待你,要你看看这鞋子合脚不合脚吗?” 林西认真的回忆了半晌,如实道:““没有!” 高子瞻微微抬眼,浅浅一笑。 “以往三妹妹送鞋子来,来人总会服侍我试试鞋子的大小,回去也好跟三妹妹回话。” 那是她们想趁机多看你两眼,傻冒。 林西有些为难道:“大少爷,奴婢院里还有很多活没做完。” 高子瞻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言语中带着几分气势。 “怎么三妹妹身边的丫鬟,如今也有了几分拿大?” 林西一听,暗道不好,忙虚笑一声,把包袱解开,边解边笑道:“大少爷,让奴婢侍候您试一试合不合脚,我也好回去跟三小姐回话。三小姐说这鞋子是她……” 林西腿一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老天爷,你干脆下道雷把我劈了算了,这……这……这谁他娘干的好事! 林西扶着桌慢慢起身,脸僵硬的可以当砖头砌。 “大……大少爷……奴……奴婢……不……不知道……” 高子瞻直起身,神色复杂的看着包袱里的东西。 “丫鬟吸引本少爷的手段,本少爷多少也见识过,如此标新立异的,倒是少见。” 林西撑着桌子的手一个不稳,又一头栽了下去。 吸引? 我是脑子要进多少水,才想处心积虑的吸引个祸害!别说是你,就是 师弟在眼前,姑奶奶我眼皮都不带眨的。 她一个鲤鱼打挺,迅速的爬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双手这么一捋,包袱已抱在了怀里,磕磕巴巴道:“少……少爷,奴婢……奴婢拿错了,奴婢……奴婢马上……给您……给您换了来。” 说罢,林西也不敢看大少爷的神色,施展开风火轮,呼呼的蹿了出去。 “哎,茶叶,你茶叶忘拿了!” 如玉掀了帘子进来,不解道:“大少爷,这丫鬟是怎么了?像见了鬼似的跑出去,喊都喊不住。” 高子瞻若有所思的看了如玉一眼,复又坐下,轻道:“说是拿错东西了,一会,会再来!” …… 林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一段,累得直喘粗气,见五米之外的松树下有块大石,快行两步一屁股坐在石头上。 她慢慢的靠在树背上,用力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又猛的直起身子,把包袱打开,眼中寒光四起。 不得不佩服调包之人的精明,两双男鞋拿掉一双,塞了些女子的**,亵裤进去,份量不减,手感不变,偏内里乾坤已挪。 人才啊! 林西看着包袱生了会闷气,半刻后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 林西觉得有机会,应该在平芜院聊一聊她在林家庄那些辉煌的过往。 诸如某个傻蛋趁着她爬树,故意摇晃树枝,害得她从树上掉下来。结果傻蛋被她拿着扫把追出五里地,从此视她如主。 又诸如某个二货在她行进的路上设了埋伏,反过来被她使计吊在了树上,哭嚎了半天,乖乖的做了她的跟班。 这世上有一种动物,叫做猫,它大部分的时间懒懒的,很乖顺。但只要你惹到了它,它睚眦必报。 林西平复好心情,正欲起身,忽然眼尖的见前头有两人向这头走来。被人看到包袱里的东西总不大好,林西灵机一动,把包袱一捋,悄无声息的躲到了树后。 林西等了片刻,听得外头已无动静,心下暗喜,正准备走出来,忽然树前响起人声,那两人正坐在刚刚林西坐过的大石上,窃窃私语。 一个道:“东西收好了,见机行事,别露了马脚。” 一阵稀稀索索的声响过后,另一个缓缓道:“这玩艺管用吗?” “放心,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只要在茶里掺上一丁点,保管……嘿嘿!到时候我再把人引 过去,不怕好事不成!” 一个又道:“我有点怕,这事万一给人发现了……” 另一个沉吟半晌,压低了声音道:“怕什么?这玩意无色无味,恁他是谁,也发现不了。富贵险中求,你自己可想好了。” 一个停顿良久,似内心苦苦挣扎,终是叹了口气道:“也罢,那贱人也不是什么好货。” 另一人长吁一口气,笑道:“这就对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随着脚步声的渐行渐远,林西慢慢的探出了脑袋。 …… 林西抱着包袱,悄无声息的走进平芜院,一头进了自己的屋子。 她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睁大了眼睛趴在地上一寸寸寻找。橙子进来了,正好看到林西撅着屁股,脑袋伸到了床底下,姿势极其不文雅。 林西顶了一头的灰,想了想,还是把事情的前后说给了橙子听。 橙子不听则已,一听动怒,手指着林西的额头噼里啪啦一通好骂,颠来倒去也就只一个意思,蠢的人见多了,没见过比林西还蠢的,拿着女子的**亵裤到大少爷跟前,你这是在亵渎大少爷的纯洁的眼睛。 林西心道大少爷纯洁的眼睛哪里需要她亵渎,大少爷连猪肉的味道都吃腻了,还会在乎猪身上披着的那层皮? 青葱似的手指点在林西的额头上,林西觉得还是有点疼的,她幽怨的瞪了橙子一眼。 橙子见她一脸的不服气,恨恨道:“你就跟我狠吧,被人作个手脚连个声都不敢吱,你还有点出息没有?” 林西叹息一声,忽然站起来,冲橙子:“吱!”了一声。 橙子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明了,林西早就捧着肚子笑倒在床上。 橙子想了想,扶了扶微乱的发髻,自己也笑了。 笑过后,两人齐心协力,总算是在衣柜底下找到了那双翻着肚皮睡大觉的鞋子。 橙子轻轻拍打着鞋子上的灰尘,动作轻柔的像在抚摸**的脸庞,偏脸上有些狰狞,咬牙道:“别给我逮到是谁,若给我逮到,我啐她一脸唾沫星子,小妇养的!” 林西把鞋子打包好,在橙子耳边轻道了几句,一溜烟地跑出了房。 一天之中,光明正大的往泰然院跑两次,光明正大的见祸水两次,林西觉得自己的运气果然是好到家了。 她鬼头鬼脑 的闪身进了书房,头也不敢抬,眼睛也不敢瞧,把包袱往书桌上一放,朝书桌后的人道了个福后,一口气道:“大少爷,对不住,刚刚出了点小差错,奴婢回去把鞋子找到了。奴婢犯了错,大少爷大人有大量,别跟奴婢一般见识,奴婢告退!” 林西垂着头,脸颊飞红,像个犯了错误被先生逮个正着的学生。也不等人有任何反应,只见她身子一猫,滑溜的闪身出去,动作一气呵成,顺畅的令人侧目。 高则诚目光灼灼的看着林西纤细的背影,英气逼人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第三十三回 井水不犯河水 更新时间2015-2-77:15:54字数:2261 林西从泰然院出来思虑了一路,决定先往小姐屋里回话。见小姐午觉未醒,便与紫薇,腊梅两个说了几句闲话。 如今紫薇,腊梅见着林西,言语中也有几分客气。林西很清楚这绝非是她的人品出众,招人喜爱,而是背后的人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林西不敢拿大,越发的小心谨慎,低眉顺眼。 紫薇两个见她不似橙子般傲气,便有心与她相处,一来而去,倒也有几分交心。 林西从善入如流的说了一通玩笑话,逗得两位姐姐捧着肚子直叫唤,便拍拍屁股走了。 从小姐屋里出来,林西见院子里几个小丫鬟正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心下一动,凑上前听了会,趁机在身旁绿袄丫鬟耳边细语了几句,便打着哈哈出了院子。 …… 高府有个极大的园子,园子一角,有个亭,亭子名唤滴翠亭。 春日里,人往滴翠亭一坐,绿柳成荫,藤萝掩映,百花娇艳,好一处观景的所在。 此时正值隆冬,冷风飕飕,万物萧瑟,凄凉丛生,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来人穿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髻儿,面色红润,正是平芜院的绿儿。 “林西,作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我叫到这里来?”绿儿粉脸一板,娇叱道。 林西转过身,脸色一改往日的嬉笑,默默无言的盯着来人看了半晌。 绿儿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谨慎的后退了一步。 “绿儿姐姐,装神弄鬼这个词,用得好,我喜欢!” “你……你……什么意思!” 林西上前两步,眸中寒光微盛,凛冽的气势倾泻而出。 “有……话……有话……好……好说,林西!”绿儿见她上前,吓得脸都白了。 林西心下一叹,真不经吓,果然是个孬种。 这种人生活在抗日战争年代,在鬼子手里走不过一遭,恨不得连她的祖宗八代都交待的清清楚楚。 “绿儿姐姐,我在乡下的时候,曾经有人往我炕上扔了一条蛇,结果那蛇咬了我一口。好在救的快,算是性命无逾。” “然……然后……呢?” 林西展颜一笑,展颜后的表情不知 为何显得更加凌厉。 “然后啊……我就往那人床上扔了十条蛇。” “结……结果……呢?” 林西轻轻一叹,脸有一片惋惜之色。 “结果,那人浑身发黑,脸色发紫,就再也没醒过来!” 一声惊呼,绿儿的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脸上惨白无色。 林西耸了耸肩,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我还记得有一回过年,我积了一年的银子,给爹爹打了一斤烧酒,买了半斤牛肉。隔壁二狗子家的老二闻得酒香,偷喝了我爹的酒,又往里兑了水,你猜如何?” 林西轻叹一声,抬手比划了个很有杀气的手势,笑道:“结果,我拿了把砍刀,往二狗子家的桌子上一扔,那老二吓得当场尿了裤子。我觉得这还不够,便上前一拳,老二嘴里那两颗摇摇欲坠的门牙很不幸的,光荣牺牲了。” 此时绿儿的脸已不是惨白了,而是同其名字一样,绿得相当可爱。 林西忽然收了笑意,脸上忧色尽现。 “绿儿姐姐,今日小姐让我给大少爷送鞋子,不知为何,那包袱里的鞋子变成了我与橙子姐姐的**、亵裤。小月被丛妈妈支出去了,院子能进我屋子的人……” “林西,院子里能进你屋子的人很多,不是我……不是我。” 绿儿连连摆手,惊声道。 林西凝目看了她半晌,轻叹道:“能进我屋里的人,确实多,不过能把包袱的结打成那样的,不多。绿儿姐姐,听说,你是个左撇子?” 林西继续凝视着她道:“绿儿姐姐,我这人喜欢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绿儿姐姐,咱们这笔帐是不是该好好算算啊!” 只听得扑通一声,绿儿已跪倒在林西跟前,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上嘴唇下嘴唇碰到一处,恁是半天没说出个字来。 林西很是大度的摇了摇头,笑道:“哎啊,绿儿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腿软吗?” “我……我……我……” “二狗子家的老二就不如你,他见着我不仅腿软,连骨头都软。” “我……我……我……”绿儿吓得眼泪落了下来。 “绿儿姐姐,谁人不做一两件错事?年少无知也是有的。我林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以后……” “没有以后,绝对没有以后。以后……以后,我都听你的!”绿 儿心惊肉跳的喊道。 “这就对了嘛,井水不犯河水,小姐院子里就清静了。” 林西其实想说一句: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话到嘴边,不知因何换了其它的言语。但她觉得表达的意思大致一致,也不必再纠结用哪句的威慑力更强些。 林西轻松的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滴翠亭。 身后的绿儿冷汗涔涔而下,瘫倒在地上,软成一团泥。 …… 林西利落的解决了一桩烦恼事,迈着得意的步伐,优哉游哉的回到平芜院。还未走近,便看到橙子一身青袄立在院门口,正来回张望。 林西不知为何,心头有些胆怯,不敢往前再行半步。 大概橙子的眼睛上辈子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走过一遭,这辈子才贼的要死。林西的身形尚半隐半现走至两百米外,她便敏锐的捕捉到了。两人目光远远的一对视,林西不得不自觉的,迅速的走到她跟前。 “怎么样,大少爷有没有怪你?他生气了没有?他有没有说什么?” 一连窜的疑问句,连环炮似的向林西打来,林西躲无可躲,只得如实的把自己脚底抹油一事,说与橙子听。 末了不甘心,又加了一句:“大少爷大人大量,想必不会把这类小事记恨在心,橙子姐姐不必为我担心太过。” 橙子未料到犯了错的林西不仅没有深刻的检讨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还油滑的忽悠了大少爷一把。 最关键的是,她不给大少爷问话的机会。比如这事是谁做的,这**,亵裤是谁的?万一大少爷知道她跟林西共居一室,怀疑是她做下的龌龊事,那她橙子的一世英名,岂不是要毁在这事上头? 橙子一想到此,着实的愤怒。 *** 作者有话说:看了书友们的留言,包子想说一句,水落才石出!感谢午马的打赏! 第三十四回 敲打敲打 更新时间2015-2-88:41:05字数:2355 橙子一把拎起林西的耳朵,想骂几句,又不知道骂些什么,想吼两声,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吼大声了也不好看。就这样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能的你!” 林西耳朵被扯得生疼,却不得不努力做出一副认识到自己错误的表情,盈盈欲泣道:“我在大少爷跟前做出这等没脸的事,哪里有脸出现在大少爷面前。” 橙子一听,倒也是句实在话。换了她不仅没脸,只怕羞愤欲死呢。 她松开了手,替林西理了理微乱的发髻,压低了声道:“有没有想出来是谁害的你?你别怕,凡事都有我为你作主,你只管告诉我!” 林西踌躇了半晌,心怀愧疚道:“橙子姐姐,我记不大清楚了,也许是我一时糊涂,拿错了东西也不一定。” 橙子思忖了半天,颇有深意的看了林西一眼,轻声道:“你别为小月她打掩护,我看啊,十有八九是她。这小骚蹄子,看着是个老实的,实际上啊,一肚子坏水。” 林西忙道:“我打听过了,小月被丛妈妈支出院子干活去了,不可能是她。” “不是她,那会是谁呢?” “橙子姐姐,小姐一会要到书房去了,我得赶紧跟着去侍候,万一小姐见不到人……” 橙子轻咳一声,低压了声道:“回头跟我说说大少爷书屋是什么样的?” 林西想着刘妈妈的交待,心下凄苦,脸上却笑道:“回头再说!” 林西逃也似的走进了院子,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把大少爷在书房里穿些什么,坐姿如何,喝的什么茶,喝茶用什么姿势一一向橙子汇报个清楚,省得无知少女心里好奇,连心中男神拉不拉屎,拉的什么屎,屎是香的,还是臭的都恨不得问个一清二楚。 恋爱中的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白痴! …… 冬日的傍晚,暮色来得极快。 夕云院里,一众丫鬟,婆子低着头轻手轻手的做着手上的活计,偶尔抬起头,交换一个眼神后又匆匆的垂头不语。 夫人昨日今日午后又吐了血,太医院两名太医,一前一后入院来,都脸色不大好看的被刘妈妈送出院去。如此看来,夫人的病怕是早晚一天…… 水仙替熟悉中的崔氏掖了掖锦被,轻手轻脚的走出里屋,见刘妈妈守在外头,两人打了个眼色,挥退了 屋里的丫鬟。 水仙压低了声道:“妈妈,崔府的人到哪儿了,还有几天啊?” 刘妈妈朝屋里望了一眼,心有余悸。 今日夫人得到消息,老爷这两天中午都与朱府,何府的两位舅爷在一处喝酒,说是商议续弦一事。夫人当时没说什么,过后不知何故,老是喊胸闷。 若只这样倒还罢了,夫人又不知从何处听说老太爷让老夫人着手准备她的后事,突然吐出一口血来,身子便歪了下去。 刘妈妈叹息一声道:“怕还有十天的脚程。” “平日里,咱们夫人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这一病,越发的心思重了,怎么劝都没用。偏偏老爷他……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默默的对视一眼,一时没了言语。 半晌,水仙才道:“夫人说要瞒着些大少爷,大少姐,妈妈约束着院里的人,别乱嚼舌头。” 刘妈妈乍然变了脸色:“大少爷,大小姐那般聪明的人,瞒只怕是瞒不住。老爷那边,还得派人会吱一声,要不然怪罪下来,咱们俩头一个倒霉。” 水仙思忖半响,轻叹道:“夫人这个样子,能瞒几时瞒几时吧!老爷那边,劳妈妈派人去说一声。夫人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是盼着老爷来的!” 刘妈妈眼圈微红,点了点头。 …… 一弯月牙悬于苍穹,斑斑点点的几颗星星,挂在无穷的的暗夜中,**着孤寂。 高则诚立在夕云院的院门口,幽暗不明的目光,看着院子里树影重重,心头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今日崔氏跟前的人到衙门里来回话,说崔氏不知何故,病情又有了反复。高则诚听罢,神色未变,朝来人挥了挥手,便又忙去了。 崔氏跟了他十八年,为其生儿育女,操持内宅,劳苦功高。自打六年前一场伤寒过后,身子便不大爽快,大大小小的病症总也没断过。 最近两三年,高则诚每日里得空,总会往崔氏院里坐坐,陪正妻说说闲话,却极少歇在崔氏房里。到了点,屁股一抬便往两个姨娘房里去。不仅夫妻间床第生活,一年比一年少,便是两人的言语,也越发的少了起来。 什么时候,他与她竟走到了这一步! “老爷,有些飘零星小雨了,您在这站了快半盏茶的时间了,是不是……”贴身小厮陈平轻声提醒。 一声“老爷”,让 高则诚神情一滞,他沉吟良久,才淡淡道:“去老太爷屋里!” …… “今日何家的人见着了?” 高老太爷端坐在书案前,放下茶盏,神情肃穆。 “回父亲,儿子中午在醉仙居与何成刚小酌了几杯。”高则诚如实道。 “何家开了什么条件?” “父亲,何家愿意把莘国境内十三处当铺,每年分一半利给高家!” 高老太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比起朱家轻飘飘的几句,何家这回,果然是下了血本。” “父亲,儿子也是这么认为的!”高则诚动了动身子,侧过脸轻啜一口温茶,清了清嗓子。 朱家下的饵说来也很简单,在外头替高相爷至了一处宅院,里头养了两个绝色女子,并信誓旦旦称,若高相爷愿意扶朱姨娘为正室,朱家一门誓死追随高相爷。 言外之意是,若高相爷不肯扶朱姨娘为正室,那么曾经是高相爷马仔的的朱家,日后何去何从,便有些不确定了。 高则诚记得当时他听到朱寻亮这话,只淡淡一笑。 事后他把朱家的事说与老太爷听时,老太爷说朱家这帮子人,也是时候敲打敲打了。 人总是这样,当他们还卑微的时候,总是汲汲营营,戚戚惶惶,谨小慎微的缩着脖子在他面前。可有朝一日这官做到了一定的程度,转眼便忘了这官位当初是怎么求来的。 “何家以利诱之,朱家以色诱之,都是好算计啊。听说你媳妇今日的病又有了些反复?太医怎么说?” 高则诚薄唇微启,缓缓道:“太医说,需平心静气的养着。”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听在高老太爷的耳朵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高则诚见老太爷久不出声,又道:“父亲,儿子近日得知,皇上一连几日宣刘太医进宫请脉。” 老太爷心头一跳,目色瞬间暗沉! *** 作者是有话说:感谢叶静,enigmayanxi书友的打赏,谢谢书友们的留言,包子心里暖暖达! 第三十五回 小蛮死了 更新时间2015-2-99:18:56字数:2690 老太爷沉着脸思了半晌,道:“噢,我儿觉得此事有何深意?” 高则诚摇了摇头,“我冷眼看,皇上脸色倒还红润,精气神也好,不像有碍。” 高老太爷抚须久思,许久才道:“估摸着请的是平安脉。这几日,中宫有什么动静?” “中宫?” 高则诚深吸口气:“这几日,皇后常常宣逍遥侯夫人进宫,旁的也没甚动静。” “一切,等崔家的人来后,再作定夺。” 老太爷似想到什么,突然眯了眯眼睛,话风一转:“外头的谣言可还查清了?” 高则诚面色一紧,“回父亲,什么都查不到。不过这几天,倒是消停了些,儿子想等这阵风过去了,也就好了。” 老太爷抚须道:“只怕根子还在咱们府里,外人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身边的人也该清一清,那些嘴巴快的,好嚼个舌头的,趁早打了出去,也省得累着自个!我听王氏说,前两天朱氏到三丫头院里闹了一出。” “噢,竟有此事?内宅之事,儿子素来不大过问。” “则诚啊,女儿家可是贵客。”老太爷话中有话。 高则诚的脸色有些难看。 …… “老太爷,这是妾身用小火煨了一天的姜香红枣炖花胶,最是郑重补气不过。老太爷尝尝!” 王氏接过丫鬟手里的托盘,玉手轻抬,把青花瓷碗端到高老太爷手边。 老太爷接过碗,品了几口,觉着滋味不错,多用了两勺。 王氏见状,呵气如兰的在他耳边道:“味道怎么样?” “嗯,今日这个汤炖得浓郁,喝着有股子香味,很是不错。” 王氏得了夸奖,脸上笑意更盛,“老太爷,朱姨娘的事……” 高阳眸色一深,拿着调羹的手,微微一顿。 “我在则诚跟前提了提,估摸着他会听进去。” 王氏眉头一扬,笑道:“倒也不是妾身非要跟个姨娘过不去,只不过妾身冷眼瞧着,府里四个小姐,就数三小姐相貌、才能最为出众,性子也柔和,将来保不齐……哎啊啊,老太爷可别怪妾身,手伸得太长。” 高阳放下碗,王氏亲自绞了湿帕子,递到他手上。 “这事 你做得很好。当家主母,就应该有这份气度。崔氏身子尚好时,见这孩子爹不亲,娘不爱的,私底下多有照应。如今崔氏病重,这些人没了畏惧,行事越发的没规矩起来。” 当家主母这个四字从高阳嘴里说出来,王氏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言行越发的轻柔起来。 她进高府近二十年,从来都是在老太爷,老爷,夫人跟前陪着小心,从来没有尝过当家主母的滋味。如今老太爷唤她当家主母,是不是意味着…… 王氏念及此,小心翼翼道:“老太爷说得一丁点也没错,哪家姨娘敢跑到主子跟前闹?让亲戚朋友知道了,没的说咱们堂堂相府,连个规矩都没有。” 老太爷朝她摆了摆手,目光深静若深水,王氏及时的住了嘴,上前替老太爷更衣。 高阳低头望着这个在他身边忙碌的女子,凝视不语。 …… 夜色如水,寒风习习。 西厢房里低沉的呼吸声渐渐响起。林西躺在床上,温柔的被窝让她有些昏昏欲睡,然不知为何,回回到了快睡着时,心里总会一惊,瞬间清醒过来。如此反复几次,林西心下便有些不耐烦了。 她强撑着把今日一天所经历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猛的睁开了眼睛。她说她怎么好像心里总有件事情放不下,原是忘了那茬啊。 林西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按理说,这两人鬼鬼祟祟的要陷害谁,跟她林西半丁点关系也没有。只是陷害这个词,多多少少跟坏人联系在一起。 老爹生前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做人当如君子一般,路见不平,不说拔刀相助,至少也该一声吼。 老爹的遗训林西不敢忘,可关键问题是,这两人没当着她的面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她林西嘲谁吼啊。 再者说了,这两人要谋害谁,她林西不是神仙,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个道道来。 林西略略想了想,觉着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小丫鬟,行侠仗义,伏妖除魔这等义薄云天的大事,自然有义薄云天的人去管。只要这两人不在她喝的水里下药,她就不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林西自我安慰了一番,果然平心静气了许多。 她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 天微微亮,晨曦中的高府一片寂静。 忽然,一声惨叫,惊醒了尚在 睡梦中的高府众人。 林西从来都是一沾床,便睡得不知东西南北,属于天塌下来,都不会惊醒的那种。待她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屋子里已空无一人。她微微有些惊奇,简单洗漱一番后,便走出屋子。 院子里空无一人,连负责洒扫庭院的丫鬟,婆子都没了踪影,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不对劲。 正当她愣着发呆时,平芜院众人三三两两的回来了。为首的正是一身锦袄的丛妈妈。 丛妈妈风风火火的走进院来,脸上阴沉的似能滴下水来。 林西仔细一瞧,心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蔫不拉叽的,哭丧着脸,像死了亲妈一样。 林西正打算开口问,却见丛妈妈快行两步,走到正屋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院子里众人,脸色一沉,高声道:“各人做各人的事,干各人的活,要有那嚼舌头惹出祸的,可别怪妈妈事先没提醒你们。 小说下载尽在糯米txt小说论坛~ 说罢,丛妈妈掀了帘子,屁股轻轻一抬,入了屋子。 林西听得有些莫名其妙,眼神自然而然的向众人扫去,未料到正巧迎上绿儿的目光,却见那绿儿身子一缩,匆匆忙忙的回了房。 众人作鸟散状,各自干各自的活。 林西见橙子走到她身边,忍不住问道:“出了什么事?” 橙子朝正屋看了一眼,摇摇头,示意她进屋。却有一个身影,抢在了两人前头。 林西定晴一瞧,正是小月。 小月进屋,颤微微的往床上一坐,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地下,脸上惨白如纸。 林西进屋,朝橙子递了个眼神。橙子朝小月看了一眼,轻叹一声道。 “小蛮死了!” “什么?”林西如遭雷击。 “今日一大早被人发现,吊死在朱姨娘院门口的那棵梧桐树上。舌头伸得老长,老长,眼睛还睁着,看着怪吓人的。” 林西半晌才醒悟过来。 “她……她……不是前两天还好好的吗?” 橙子倒了杯温茶,猛喝了两口,算是替自己压了压惊。林西凑上前,又往那茶里倒满了水。 “我听我娘说,昨儿个老爷不知为何,在朱姨娘房里发了一通火,回了书房便让人把小蛮的老子打发了出去。 小蛮的老子没了差事,不知跟什么人 在外头喝了几杯酒,深更半夜醉醺醺的回到家就把小蛮一通好骂。小蛮哭着跑了出去。就这样没了。” 林西压着嗓子急道:“她……她这又是何苦呢?” 橙子冷冷的看了床上的小月一眼,冷笑道:“这你还不明白吗?朱姨娘来咱们院里一通好闹。小蛮失了三小姐跟前的差事,累得她娘老子在高府里没了脸面,小蛮心里早就存了怨气。如今她老子又失了差事,她一时想不开,就做了傻事。” 想着鲜活的一条性命,就这样无声无息走了,林西心中哀伤。 “平日里小姐妹们一同玩笑,在背后议论主子也是常有的事,小蛮虽说有错,但错不至死,也不知哪个缺德的,把这事捅到了朱姨娘跟前。小月啊,你说小蛮死得这样惨,会不会不甘心,来找那缺德的人报仇啊。” “你说缺德的人是谁,你把话说清楚!”一向乖顺的小月突然暴跳如雷起来。 第三十六回 不是我做的 更新时间2015-2-108:58:09字数:2696 橙子柳眉倒竖:“我为什么要把话说清楚?谁干的那缺德的事,谁心里有数!”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小月吼得声撕厉竭。 “不是你做的,那是鬼做的,这院子里,除了你在这件事上,得了好处,旁人有谁得了半分好处?” “你……你……血口喷人……你……你诬陷人!”小月嘶哑着声音道。 “诬陷?” 橙子高昂着头,摸了摸头上了簪子,抬高了声音道:“你还用得着诬陷?昨儿个林西包袱里大少爷的鞋子,说不定也是你偷偷换了的。” “什么大少爷的鞋子?我压根就没见过。” “哟,哟,哟,做都做了,还不承认?我就纳闷了,那朱姨娘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处处与咱们院里的人作对。她林西对你也不差,连月钱都给你使,你却要这么害她。” “橙子姐姐,鞋子的事情,不关小月的事,你别把这事按在她头上。” 橙子忿忿的瞪了林西一眼,眼中甩过两记剑光,林西吓得把“头上”两字咽进了肚里。 论吵架,初出茅庐的小月显然不是橙子的对手,只两三句,便被说得哑口无言。 她紫涨着脸,嘴一张一合,胸口上下起伏,偏一句话也说不也来。 林西看不下去了,正欲开口相劝,未料小月突然冲到桌子前,拿起针线篓里的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连连摇头道。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小月叫的声嘶力竭。 “你……你……要做什么?”橙子见小月手上的剪刀只离她胸口半寸远,吓得花容失色,舌头开始打结。 “是不是我死了,你们才愿意相信我是清白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别冲动,把剪刀放下。”橙子连连摆手,吓得脸都绿了。 林西屏气凝神,看着屋里突然性情大变的两人,一头的黑线。 “这个……小月啊,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不动的就拿个剪刀,这是要作甚么呢?” “不是我,林西,我没有到朱姨娘那里告诉,我没有拿大少爷的鞋子,我真的没有……唔……”小月直直的注视着林西,泪水涟涟。 “不是你,我知道不 是你,你从来都是个好人,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激动,别激动!” 不知为何,林西觉得平芜院的地皮有些浅,昨儿个夜里她刚刚很好的思考了一番老爹生前的遗言,今儿一早就来了个现世报。 只是老爹教过她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从来没让她学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林西心里很是为难。 她一步步上前,左手轻轻拍打着小月上下起伏的后背,右手慢慢的攀上了她持剪刀的手,轻巧的一翻手背,出其不意夺下了剪刀。 小月失了剪刀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眼泪吧吧直掉。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就不是你,做什么要死要活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吓都把我吓死了。”橙子显然是受了惊吓,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 林西幽怨的看了橙子一眼,就你这个连环炮,别说是让人说话了,就是让人喘息一口都难。 “我说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如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小月想着这些日子,平芜院众人冷冷瞧着她的目光和那些闲言碎语,心如死灰。 橙子看着小月的失魂落魄,轻轻的别过头,“我也是看着她吊在那里,面目……面目狰狞……才……口不择言。” 林西轻轻扯了扯橙子的衣袖,橙子并非那扭捏之人,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小月跟前,轻声道:“这都要死要活的了,事情肯定不是你做的,我信你。你别怪我,她死得着实的冤枉。” 小月泪如雨下,捂着嘴怔怔的望着橙子,一脸的惊讶,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林西吓了一跳,赶紧把门关上,哄劝道:“我的小姑奶奶,别哭了,万一给小姐她们听见,又有话说。” 小月抽咽着断断续续道:“你们不信我,我心里委屈,想哭;你们信我,我心里高兴,也想哭!” 橙子从怀里掏出帕子,蹲下替小月擦了擦脸上的泪,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也滴下泪来。 林西无奈的看着地上两人,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头说不出是伤心,还是难过。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 伤心和难过,都只是用来形容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叫做心痛。 …… 朱寻雁以手撑额,定定的瞧着桌上小小的一尊博山炉。 博山炉里焚着香,篆烟细细,笔直的袅袅升起,散开如雾。 朱姨娘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昨夜老爷负手而来,话没说几句,便质问她大闹平芜院一事。 朱姨娘见男人言语中带出几分厉色,脸色微微发白,泣说道她既然想闹,就没指望能瞒着老爷,早就想在老爷跟前哭一哭自己和儿子所受的委屈。 男人不明就里,追问朱姨娘何来的委屈。 朱姨娘盈光点点,哽咽着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男人听。 朱姨娘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心酸。 自家男人背着她在外面偷吃,忘了擦嘴,被人逮了个现行。亲儿子好好的在书院里读书,却被人说成如此不堪。朱姨娘何止委屈,何止心酸,简直痛不欲生。 果然,男人听罢,脸色讪讪。好言好语的哄劝了几句,便称书房里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匆匆离去。 朱姨娘看着男人高挺的背影,心下得意了半宿。哪知今日一大早起来,便有下人来回话,说三小姐院里那被赶出去的小蛮,吊死在她朱寻雁的院门口。 朱姨娘心一慌,跌坐在炕上,手里的锦帕失落在地,半天没缓神来。 小蹄子哪里不好死,偏偏死到我的院门口。 朱姨娘想到此,红唇紧咬,猛的站起身,衣衫轻拂,上好的白玉茶盅应声而碎。 “姨娘,姨娘,奴婢打听清楚了。”梨花掀了帘子一头走进来,正好看见主子一脸怒色的站在炕沿前,地上一片狼藉。 梨花心头一跳,忙上前道:“姨娘娇贵的身子,何必为了那种人动怒伤神。” 朱姨娘凄厉道:“你让我怎么能不怒?青天白日的,吊死在我的院门口,不就想说是我逼死她的吗?你让这府里上上下下怎么看我朱寻雁。”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姨娘是个慈善人,绝不会做出那逼人至死的事情。再者说,谁不知道那小蛮出言辱骂主子被三小姐赶出了府,黑灯瞎火的,许是她摸错了院门也不一定。” 梨花小心翼翼的打量朱姨娘的神色,轻轻搀扶着她,绕过地上的碎渣子,扶到了里屋,小声的哄劝。 “你说她真的是摸错了院门?” 朱寻雁坐在贵妃塌上,显然有些惊魂未定。 梨花重重的点点头,神色异常坚定。 “姨娘,奴婢打听到昨儿个老爷先是去了夫人 院里,不知何故,在夫人院里站了半盏茶的时间,却没进去。后来又去了老太爷院里。” “老太爷院里?”朱寻雁面有疑色。 梨花又点了点头。 “奴婢打听到老爷这几日,天天往老太爷院里去。老爷从老太爷那里出来,脸上便有了愠色,就直奔姨娘这儿来了。” “我说他昨日怎么会到我院里来,且一来就怒气冲冲,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朱寻雁仔细回忆。 “姨娘说得没错,老爷后来就去了书房,一进书房便解了小蛮老子的差事。他老子丢了差事,借酒消愁,回去骂了小蛮几句,这才……” “这么说来……”朱姨娘眉头微皱,踌躇着没有往下说。 梨花见姨娘的目光朝她看来,忙上前小声提示道:“姨娘忘了前两天的事了?” 第三十七回 我要她好看 更新时间2015-2-117:46:27字数:2617 话说前几日,刘妈妈奉夫人之命,把四个姿色绝佳的十四、五岁的丫鬟送到二少爷,三少爷房里,美其名曰一碗水端平。 按理说嫡母往庶子房里送通房丫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高府的这两位姨娘并非常人,见识比着一般妇人要高出不少,生怕崔氏在里面动什么手脚,面上不敢多说什么,背后赶紧把这几人叫到身边一通敲打。 哪知崔氏此人,诗礼之家出身,行事素来只用阳谋,不屑阴谋诡计,因此刘妈妈**出来的丫鬟,也都按着崔氏的爱好,需得知书达礼,温柔大方才行。 朱姨娘,何姨娘冷眼这么一瞧,果真比儿子房里那几个要高出一个档次,心下大为放心,赏了些东西,便把人送到儿子身边,睁只眼闭只眼的允许丫鬟们与儿子进行长期的床上交流活动。 在丫鬟们身上,总会有许许多多能吸引少爷的特质。妖艳动人是一种,知书达礼是一种,温柔大方是一种,楚楚生怜也是一种……不管是哪一种,只要脸蛋够靓,身材够妖,大部份少爷都会含笑纳之,甚至为之沉*伦。 偏偏高府的二少爷是个例外。 二少爷全名高子眈,比着大少爷高子瞻只小一岁。如果说高大少身上的书生气,贵族气令人眼前一亮的话,那么高二少身上的阴柔之气便是其显著特色。 一个男人阴柔了,显然他的口味多少也会与众不同。咱们的高二少不爱追求女子的外形,只注重女子的内在,尤其喜爱有着刚毅性格,倔犟脾气的女子的内在。 通俗了说,高二少通过征服此类女子,以达到被此类女子征服的高超境界。此等意境非常人所能理解,放眼高府上下,也只一个林西能说出几分道道来。 林西的道道其实很简单:此人虐我千万遍,我待此人如初恋。 虽然高二少的初恋早在两年前,就被其生母周姨娘狠狠的扼杀在摇篮中,但并不防碍高二少继续寻找他的初恋。 然而,让高二少视为初恋的人,身份有些特殊,不仅身份特殊,连名字也有些特殊。 此人姓浅,名浅,唤作浅浅。乃是高府老夫人王氏身边的大丫鬟,现年十七岁。 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年龄上的鸿沟容易逾越,可身份上的鸿沟就…… 王氏虽说是个续弦,且无生养,可人家名义上好歹也是高府的老祖宗。 你说高二少恋谁不好,偏恋上个老祖宗身边的人,这不是找虐是什么? 更何况那个叫浅浅的妹子,虽然名字起得温婉动人,行事说话颇有几分凤辣子的作派。正所谓辣姐姐辣,辣姐姐从小不怕辣。高二少几番骚首弄姿也没勾搭上浅浅辣姐,反落得一鼻子灰。 有道是得不到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持无恐。 高二少见软的不行,直接来硬的。在生母朱姨娘跟前哼哼几句,朱姨娘颠颠的跑到老夫人跟前要人。 倘若朱姨娘低三下四,软语相求的在王氏跟前说几句好话,王氏说不定心一软,也就应下了。不过是个婢女,比着隔了一层肚皮的孙子来说,孰轻孰重王氏拎得很清楚。 偏那朱姨娘仗着自己为高家生儿生女,娘家又是官宦人家,不自觉得带出几分凌厉的气势来。 老夫人王氏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长辈,腰杆挺得比往日要直些,见此情形,脸就沉了下来,毫不客气的把话顶了回去。 朱姨娘一听老夫人连个婢女都不肯给,气的眼睛一翻,连句告退都没有,直接拂袖而去,只把那王氏气了个倒仰,抚着胸口直喊心口疼。第二日一咬牙就把浅浅许给了自己庄子上的一名小管事。 这二人的梁子就算结上了。当下就有了王氏在老太爷耳边滴 “老不死的,居然敢在背后动手脚,害得我成了府里众人的笑话,我要她好看!” 朱姨娘理顺这些细枝末节,冷笑连连。面上凄厉的狰狞令梨花惊得寒毛直起,一时忘了答话,屋里死一般的沉寂。 “姨娘。”温婉的声音隔着屋子慢慢响起。 “我的儿,你怎么来了。”朱寻雁见女儿袅袅而来,忙浮了笑脸,迎了上去。 “二小姐!”梨花给高锦葵行了礼,亲自沏了热茶奉到二小姐手边。 “姨娘,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她势头正盛,不如避其锋芒,等姨娘事成了,等老太爷千秋后,还怕找不到机会。姨娘要知道,父亲眼里从来没有她这个人。” 高锦葵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一派气定神闲。 “我的儿,你在外头都听见了?” 高锦葵淡淡一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心里惦记着姨娘,怎能不过来瞧瞧?姨娘且别怕,人是三妹院里的人,也是三妹把她赶出去的,这事追根溯源,怪不到姨娘头上。依女儿之见,姨娘不防多花些个银子,赏了小 蛮的娘老子,趁机把此事了结。” 话句句讲到朱姨娘的心坎上,她微微变色,拿起帕子轻掖掖了眼角,哀声道:“到底是条人命,心里总是有几分……罢了,梨花,一切照小姐的吩咐去做!” 梨花应了一声,掏出腰间别着的钥匙,熟门熟路的从柜子里拿出几锭银子,抬眼问道:“姨娘,一百两可够了?” 朱姨娘拿不定主意,目光看向女儿,高锦葵忖度片刻,笑道:“既然要给,就一次性给足了,再多拿一百两吧!也好堵了她娘老子的嘴。” 梨花见朱姨娘脸上无异议,便麻利的包好了银子出了屋。 待屋里没了人,高锦葵凑到朱姨娘跟前,压低了声道:“姨娘,外祖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朱姨娘方才露出了笑,笑靥婀娜。 “我的儿,你大舅舅前几日才与你父亲详谈过,你父亲虽没一口应下,但我瞧着,这事八成有戏。” “真的?这可真是太好了。” 高锦葵只觉得万般郁结疏散开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笑道:“如此,女儿便等着光明正大唤姨娘一声母亲!” …… 小蛮的死在诺大的高府如同刮过的一阵寒风,只能让人冷一阵子,却不能让人冷一辈子。 高老爷得知府里闹出了人命,皱着眉头思虑了半晌,为了彰显相爷府的有情有义,吩咐总管家给小蛮老子安排一个舒适的差事,并赠了五十两银子为小蛮敛葬。 这一日高府上下闻风而动,夫人院里由刘妈妈作为代表,贡献出了五十两,毕竟小蛮的母亲如今仍在夫人院里任小管事,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银子也该多出。 两位姨娘明面上都赏了三十两,只朱姨娘私底下让梨花送了多少人,众人不得而知。 令人稀奇的是,久不在人前露面的三小姐的生母夏姨娘,破天荒的令人送去了三十两银子。 众人猜测是不是因为小蛮是三小姐院里的人,夏姨娘心疼女儿身边出了这样的事,花点银子替她把灾星挡一挡? 丫鬟中有与那小蛮要好的,念着姐妹一场,也都你一两我五百钱的凑了些银子,送到她娘老子手里。比着主子们赏的自然不值得一提,但蚊子肉也是肉,小蛮娘老子合情合理的一一收了下来。 小蛮娘老子得了实惠,得了银子,屁都不敢放一个,抱着女儿的尸身大哭一场,当天傍晚就从外头买了一副 薄棺材,把人埋了。 好在老夫妻俩还有几个儿女,膝下不算荒凉,悲伤了几日,日子照旧。只小蛮她老子每回喝多时,总会嚎啕大哭,嘴里反反复复说一句话:“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起初,酒友们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时间一长,大家伙也都听习惯了。就好比某人放了个臭屁,臭过了,空气依旧新鲜。当然,此为后话。 …… 第三十八回 特竞天泽 更新时间2015-2-129:11:24字数:2495 只有经历过亲人离世的人,对着身边某人的突然死去,感触才会分外的强烈。 林西对小蛮的死,多少是伤心的。那个整天叽叽喳喳,闲话不断的瘦小女子,默默的躺在了属于她的一间小房子里。房子很黑且冷,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会不会有怨气。 林西只是伤心,却没有同情。 她觉得同情这东西,很是廉价,且显得矫情。一个能在死前想着恶心一下仇人的人,其实内心里是有几分骨气的。 只是骨气这东西,真不能当饭吃。连死都不怕,又何惧活着。正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回家卖红薯。 林西觉得,大千世界,熙熙红尘,小蛮能走的路有很多条,为啥非要走这条绝路。 几年后,甚至几个月后,谁还会记得曾经有一个清秀的女子,鲜活的生活在高府的内宅之中。 哭过! 笑过! 最后,林西自怨自哀的想,也许小蛮她只是觉得累了,看人冷眼很累,听人冷语也很累。 又或者 活着很累! 兔死狐悲。林西自怨自哀了半天,敏锐的发现,比起她的眼泪盈眶,三小姐可谓伤心欲绝。 …… 冬日的细雨来得出其不意。午后还睛空万里,一到黄昏天就阴沉了下来,淅淅沥沥地飘起细雨来。 高鸢尾听着窗外细雨潺潺,恍若有森冷的风凄厉刮进眼底,眼前的一切都带了白蒙蒙的氤氲之气。眼泪一滴滴落在青石砖上。 美人落泪,书房里只她一个活物,林西绝不能装着无动于衷。 “小姐今日为小蛮流了许多泪了,再流下去,明日该不能见人了。” 高鸢尾一身红袄,显得人比花娇。 她转过脸,悲怆道:“我原想着她出去了,凭她娘老子的能耐,总还不至于过得太差,哪知道……” 林西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得默默的低头不语。 “都是我害了她啊!要是我不把她赶出去……” “小姐,把她赶出去,也不是你愿意的。朱姨娘闹成这样,若小姐还护着,只怕朱姨娘……” 违心的话,林西有些说不下去。 深宅大院里,这样的 悲剧每天都在上演。丫鬟本是一群弱势群体,生死都操纵在主子手里。主子高兴了,赏你几颗枣子;主子生气了,巴掌打得啪啪作响,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如果小蛮做人低调些,如果那日小月没有为二少爷打抱不平,如果丛妈妈不大张旗鼓的当众问清是非,如果…… 人生啊,从来都没有如果,有的只是结果。 林西心里在控诉,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高鸢尾轻轻一叹,悲不自胜。 “去把紫薇唤来。” 林西不明就里,迅速把紫薇唤到书房。 高鸢尾拭了拭眼角的残泪,哀道:“从我的月银里拿出十两银子,给小蛮她娘老子送去,也算是尽我的一份心意。” “小姐,夫人和几个姨娘都已经捎了银子过去,小姐一个月才二两月银,何苦为了……” “她们是她们的情,我不为旁的,只为和她主仆一场。”高鸢尾冷冷的打断紫薇的话。 花五个月的月银,只为缅怀一下主仆情深,林西不由的感叹,三小姐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啊! …… 带着这样一份感叹,林西做完了一天的活计,安然的躺在了自己温暖的小床上。 雨夹杂着寒风扑打在窗框上,听得人心惊胆寒。 西厢房的气氛虽然有一点点淡淡的忧伤,比着前几日橙子与小月之间的诡异,显然要好了些。 因着小蛮的事,三人都没什么睡意,却又都不愿意说话。 橙子思虑的是,既然不是小月到朱姨娘跟前告状,那又是谁做下了这等不要脸的事?若是给她知道了,她必会啐那人一脸口水。 小月今日虽然在室友面前澄清了自己,重新收获了友谊,她却悲伤的发现,平芜院众人看她的目光,越发的清冷。 她头一回发现,这富丽堂皇的高府并不比她破旧简陋的家温暖多少! 林西睁着眼睛呆呆的望着屋顶出神。 这鬼天气,连带着她这个乐天派,也没了好心情,也怪不得平芜院里死气沉沉。林西此时此刻非常想念一种动物叫作乌龟,遇着风雨,头一缩,躲在厚厚的龟壳里,恁他是谁,也别想叫它伸出脑袋。 只可惜,她林西顶着的只是一床旧棉被,还是一床半个月未晒过太阳的棉被,上面不知道爬了多少螨虫。 她忧伤一叹。这年头 ,连做个丫鬟都要讲究物竞天泽,适者生存,忒不容易了,没几把刷子的人入得这深宅大院,也就一个死字。 林西想留着命,出府后与那两个货仗剑走天涯。为此这一夜,她蒙生了从今往后需少说话,多做事的伟大决心。 带着这样的决心,林西悄然入梦。 …… 雨夜,黄瓦,红墙。 御书房的案桌上,几味精致的素净点心,一盏正冒着热气的三清茶摆放至一旁。几本白日里未批完的奏章随意的散落着。 金漆雕龙的宝座上,黄衣男子双手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揉动。 “什么时辰了?” 太监张义忙道:“回皇上,三更了,刚刚敲过。皇后已派宫人催过两次了,皇上是不是该歇了!” 男子按着稳稳作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张义身上,思量许久方缓缓道:“着人去皇后寝殿说一声,今日朕在御书房歇下来,明日再去看她。” “是!”张义恭敬的回话,打了个秋千,推开重重的宫门,朝外头侍立的小太监耳语几句。片刻后,又重新回到了御书房内,却见座上之人面有痛色,心里一紧,忙道:“皇上,奴才给您传太医吧!” 文成帝摆了摆手,“不必了!” 一语未毕,忽然喉咙一紧,猛的咳了起来。 张义忙上前把温茶奉到皇帝手边,转过身,轻轻的替皇帝抚着背。 茶尚未送到嘴边,景德帝忽觉心口翻腾,猛的喷出一口血来,只把那张义吓得两腿直发软,径直跪倒在地上,哭喊着:“皇上,皇上!奴才给您去请太医,奴才这就去!” “回来!” 张义身子一颤,不敢再多言半句,抹一把眼泪哽咽道:“皇上保重身子要紧!万一让娘娘知道了,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 一口血吐出来,文成帝感觉舒畅了许多。他接过温茶,轻啜了半口,嘴里的血腥之味渐去。又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随手扔给了张义。 张义忙把几上热了又热的药碗,送到皇上跟前。 皇帝就着他的手,一气喝下了半盏,终是嫌苦,又撂下了。 张义哽咽道:“皇上心怀天下,乃万民之福,只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日夜操劳。夜深了,奴才肯请皇上安置吧!” 皇帝点点头,略坐了片刻缓缓起身,张义忙上前扶住了。 “皇上,奴才扶着您!” 皇帝指了指地上的血迹,张义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刚走两步,顿住了身形。 “淑妃这些日子可还安份?” 张义一颤,弓着身子道:“回皇上,淑妃在重华宫内,很少与外头走动。” “嗯!” 皇帝轻轻一叹,接着便道:“从明日起,让太子随我在御书房走动。” …… 第三十九回 好大的排场 更新时间2015-2-139:26:57字数:2417 小蛮的死令原本就不大热闹的高府,着实的消沉了几日。高相爷早出晚归,忙着朝庭大事,夜里与几个幕僚议事议晚了,就歇在书房,也不大往两个姨娘房里去。似乎一夜之间,对女色一事,没了兴趣。 对女色没了兴趣? 林西觉着这话听起来有些个邪性。一个身强力壮,身居高位,玉树临风,**倜傥的男人突然不好女色了,那就说明如果不是男人的身体,心理出现了问题,那一定是府里的女人对他没了吸引力。 林西十分厚道的认为,高府需增设第四房,第五房姨娘。 老太爷,老夫人素来很少在人前走动。基本上可忽略不计。 三位少爷白天忙着夫子的功课,晚上忙着床上的功课,没有精力管其他闲事。 夫人躺在床上哼哼叽叽的养着病。两位姨娘哼哼叽叽的抱怨老爷不往内宅走动,没了争风吃醋的男人,面上看一时倒也相安无事。只私底下多少小动作,林西懒得打听,也不想打听。 四位小姐的神情也都恹恹的,连口角都比往常少了三分,一散了学,各自往院子里一窝,都不大愿意动弹。 林西看着一连下了几日的细雨,心道果然世人的心情跟天气有很大的关系。 阳光明媚,心情自然舒畅,吃麻麻香,喝麻麻爽;若阴雨连绵几日,只怕连高府的看门狗,见个人来,也只阴阴的盯着人瞧上一眼,继续低头梳理它的狗毛去。 林西觉得这样的天气,适合躺在被窝里睡大觉,偏她没有这般好的命。 因为三小姐最爱的一支红珊瑚嵌宝石金丝发钗不知何故掉了颗宝石,林西奉命把发钗送到通灵阁。 高府夫人,小姐,姨娘们的首饰,都在京城最大的珠宝玉器坊通灵阁定制。作为太太的心腹,刘妈妈当仁不让的拿下了这个油水颇丰的差事。林西以前跟着刘妈妈时,常往通灵阁去,因此熟门熟路。 林西一身青袄,收了伞,站在通灵阁的正门,抬头瞧了瞧牌匾,字写得不错。 迈步向里,一色珠宝玉器,陈列整齐,闪着诱人的光泽。 伙计见是林西,眼前一亮,忙扯了掌柜的衣裳,掌柜放下手中的帐本,熟稔的上前招呼。 “好久没见林姑娘来了,今儿怎么就姑娘一个人?刘妈妈呢?” 高府 世代官宦,别说京城,放眼当世,也是富贵滔天,一年到头到通灵阁花费不小,故林西虽然是丫鬟一个,掌柜却不敢待慢。 林西见吴掌柜标准的露出八颗牙,心头一喜,故意咳嗽一声道:“吴掌柜,刘妈妈说,如今你们通灵阁的东西越发的偷工减料,她都不愿意上门。” 吴掌柜一愣,随即笑道:“姑娘玩笑。我们通灵阁的每一件珠宝玉器,都是出自老匠人之手,虽不敢称得上巧夺天宫,却也是精打细制,一丝不敢马虎。” 林西眼波流转,笑道:“敢情吴掌柜是怀疑我在讹你,你且瞧瞧这是何故?” 林西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钿盒,递到吴掌柜眼前,顺势抬了抬眉毛。 吴掌柜接过钿盒,拿出里头的珊瑚钗,仔细瞧了瞧,心知此物必是摔过一次才少了几颗宝石,嘴上却陪笑道:“不过是掉了几颗宝石,这有何难?姑娘略等等,喝杯热茶,我让师傅们重新嵌上。” 林西笑眯眯道:“我家小姐说,原先这上头红宝石的色泽稍嫌暗了些,想换几颗亮一些的,吴掌柜你瞧着可好?” 吴掌柜笑道:“相府小姐的眼光非同一般,若换了亮的来,这钗子必能栩栩如生。亮子,把东西给高师傅送去,跟他说,东西是相府小姐的,务必换几颗上好的红宝石。东子,给林姑娘沏杯好茶,上些点心。” “是,掌柜!” 林西见事情妥当,笑道:“吴掌柜,可有上好的翠玉簪子,我想瞧上一瞧。” 吴掌柜一听,笑道:“前几日有一批新的翠玉簪子到,原本想到府上给夫人,小姐知会一声,偏这些天连日阴雨,想着夫人,小姐金玉一般的人,不愿出门。林姑娘今儿来,正好先过过眼,回头也好给夫人,小姐们带个讯去。” 说话间,便要引了林西往铺子里边去。 “掌柜,见着我家小姐就背过身,你们这通灵阁是不想在这京城做生意怎的?”一个刺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林西转脸去瞧,只见一衣饰鲜亮的女子面色不豫的站在铺门口,胸脯里的气一鼓一鼓。 吴掌柜见来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轻声对林西道:“林姑娘,对不住,你请自便,我有客要迎!” 林西正想客套几句,那吴掌柜已抬腿恭身迎了上去。 “对不住,翠儿姑娘,在下正与人说话,未曾看见来人,恕罪恕罪。” “我家小姐都亲 自来了,吴掌柜还不快迎一迎,这闲杂人等,也该清一清才是。” “是,是,是……东子,引林姑娘去后面偏厅喝茶。”吴掌柜连连应是。 那被唤作翠儿的女子眉眼一挑,眼角朝林西身上扫了一眼,眼中的不屑呼之欲出。 林西见那吴掌柜不住的朝来人点头哈腰,以为来人是哪个高门里的小姐,哪知听了一句,原也跟她一样,是个丫鬟。 此女子十六七岁上下,容貌气质,衣着打扮,就算宅门里的大家闺秀相比,也不遑多让。 林西心下微惊,思了思,遂朝掌柜笑道:“掌柜不必麻烦,难得出趟府,我正巧到外头逛逛,晚一些我再来取。” 吴掌柜看了林西一眼,目光深邃。抱拳道:“林姑娘且先去,回头老吴亲自等姑娘来取东西!东子,替我送送林姑娘。” 林西笑着摇摇头,把包袱打了个结,不声不响的便欲出去。将将与锦衣丫鬟错身而过,却听她嘴里嗤着冷气道:“丑死了!” 林西身形一顿,恍若未闻,转身离开。 走出铺子,只见一辆豪华乌木马车停在门口,四个家丁,四个婆子团团围住。三个相同衣饰的丫鬟,一人撑伞,一人拿矮凳,一人打开车门,伸手扶车中人下来。 好大的架势!好大的排场!这是谁家的小姐? 林西偏过头,尚未开口,送她出来的东子便压低了声道:“逍遥侯府的大小姐。” 原来是李家! 林西嘴角沁上一抹冷笑,好奇之心荡然无存,她撑起伞,看了一眼李家大小姐容色,转身离去。 哼,不过如此! …… 林西出了通灵阁,拐了几个弯,转身进了一条小巷子。 巷子小而幽长,空空荡荡。 她撑着油纸伞,行走在细雨中的小石路上,两边是一色的白墙青瓦,林西觉得此情此景,倘若她的个子再挺拔些,胸前再起伏些,屁股再圆润些,走起路来再妖娆些,她便是那个像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林西念及此,扭着跨走了两步,感觉身上的棉袄有些臃肿,挡住了周身的风情,懊恼的一跺脚。心道风情这东西,果然与衣裳有很大的关系。你穿了件薄如蝉翼的衣裳,不用扭,风情自然有;你若穿了件厚棉袄,扭断了腰,看着也如水桶一般。 “扑哧!”一个极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第四十回 送给谁的 更新时间2015-2-149:18:52字数:2713 林西回头,脸一红,白来身后路人一眼,迅速的走进了一间小铺子。 铺子很小,连个招牌也没有,一青袍老者见来人,身也未起,从柜台里取出一方砚台,递到林西手上:“来了,东西我帮你寻着了,你自己看吧!满意了就付银子。” 林西仔细端详手上的这方端砚,放在手里掂了掂,又朝砚上呵了口气,用手指抹了抹,遂笑道:“果然是好东西,白掌柜,多少银子!” “六百两,一个子都不能少!” “白掌柜,要不要这么贵啊?”林西算了算怀里的银子,陪笑道。 “林姑娘也算识货之人,也不瞧瞧这是什么雕工,什么色泽,什么石质,你若不要,还给我。” “别,别,别啊,白掌柜,白老,白爷爷,我不就说说嘛,至于动怒吗。”林西宝贝的把东西捧在怀里,笑得一脸谄媚。 “我今儿出来,走得匆忙,身上就带了五百两银子,白老,你看?” “得了,先拿着吧,回头补上!”白掌柜透过厚厚的镜片,瞧了瞧林西的脸,嘴里冒出一团冷气。 “等等,掌柜,这砚台我出一千两,你卖给我!” 我擦,这哪来的货,敢抢姑奶奶我的东西。 林西心下大怒,一偏头,眼睛骤然放光,硬生生的把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来了个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肤色偏黑,眼睛深邃无波,眉毛又黑又浓。一身普普通通的衣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正是刚刚走在林西身后,发出嗤笑的男子。 林西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滑稽,因为她清楚的看到了那大块头的嘴角牵扯出一抹笑。联想到刚刚进铺子前,自己骚首弄姿的走的那两步,林西决定凡事还是先礼后兵。 “对不住,这位公子,这砚台是我已经买下……” “尚未付钱!”。 “噢,我正打算付呢!”林西一愣,随即道。 “你钱不够!”大块头淡淡一笑。 我爷爷你个爷爷,老子钱不够干卿何事?你这千里眼,顺风耳也忒好使了些吧,当心长针眼,得耳疮。 林西心下狠狠的问候了来人几声,深吁一口气,抿嘴笑道:“掌柜应下了!” “那是因为没有人出高价!” “你!” 林西语塞,胸口起伏两下,咬牙道:“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公子长得相貌堂堂,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何必与我抢一方小小的砚台。” “我喜欢!” 林西见来人软硬不吃,几欲呕出一口血来,遂呵呵干笑一声:“白掌柜,你如何说?” 白掌柜扶了扶眼镜,笑道:“自然是讲个先来后到,我老白……” “白掌柜,实不相瞒,这端砚我一眼看中,我愿意出一千五百两!白掌柜生意之人,应该明白如何取舍。” 林西倒吸一口凉气,六百两的底价,这大块头居然愿意出到一千五百两,整整高出九百两。她敏锐的觉察到白掌柜的嘴角抽了一抽。 一时间小小的纸墨铺子寂静无声。 白掌柜抿了一口茶,“嗯”了一声,踌躇道:“这个……” 这一声“嗯”让林西有些后悔今日出门,没仔细看了皇历。眼下的形势明显是白掌柜动了心思,更何况这砚台她没付过定金。正所谓价高者得,她怨不得任何人。 林西垂了垂眼睑,嘴角一动,却是在笑:“白掌柜,虽然你允我在先,奈何行商之人,利字当头。放着这么大一笔买卖不做,着实可惜。然,商人之义,在于一个信字,白掌柜必是左右为难!” 白掌柜微白的胡子翘了翘,笑道:“林姑娘体谅!” “这样吧,最简单一个办法,写个数字,赌个单双,一捶定音,全凭运气。不知道这位公子愿是不愿?” 大块头眼中迸出光芒,扬眉道:“好主意,得之我运,失之我命。我赌!” 林西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哪知大块头痛痛快快应下,怔了怔,展颜笑道:“公子果然爽快。钱掌柜,你写来!” 大块头见她微黄的脸上明眸流盼,转瞬之间想出最公平的办法,不由心下好笑,深看一眼后,背过身去。 林西走到大块头身旁,见自己只到她咯吱窝底下,不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长那么高做什么,又不要擎天! 白掌柜拿起笔,随手在宣纸上写了数字:“两位请猜!” 林西颇为大度道:“公子先请!” “姑娘先来,自当姑娘先请!” 大块头见她年纪虽小,行事却坦荡,颇有些动容。自己夺人所爱,趁人之危已无礼之 极,若再先选,岂不是让人病诟。 林西心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公子谦让,我便先猜了。我赌单!” 两人双双回过身,却见白掌柜笑得一脸的便秘道:“对不住,我写的是双。” 怎么会是双?林西心下懊恼,眼神顿时没了神采。 大块头见她如此沮丧,心头微微不安,出言安抚道:“夺姑娘所爱,非君子所为,奈何长兄素喜端砚,在下走访多日,才寻得这墨香小铺,且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如此行事,实属无奈。多谢姑娘承让。” 世人谁都知道,天下最好的砚台只在莘国的墨香小铺,却极少有人知道墨香小铺藏身于如此不起眼的小巷,且门面连个招牌都没有。若不是他四下打听,只怕也就错过了。 林西强忍着心中的不舍,垂头丧气道:“哎,看来此物与我无缘,愿赌服输,你且拿走吧!” 林西虽如此说,偏眼睛还恋恋不舍的往那砚台上瞧,那般神情如同稚童看着他人吃糖果,自己流口水,十分好笑。 大块头冲她抱了抱拳,接过端砚,笑道:“多谢姑娘大度,在下告辞!” 林西很想对他说一句“慢走,不送!”,却发现此人虽然高猛,笑起来却是好看,牙齿也白,遂强忍着不悦,忿忿的道一句:“公子请!” 虎口被人拔了牙,居然然彬彬有礼的让先请,这话一出,林西佩服自己的风度。 她目送着大块头身揣砚台走出铺子,终是忍不住变了脸色,走到白掌柜跟前,目光定定的瞧着他,似埋怨,似生气,又似得意。 白掌柜把眼镜摘下,对上林西的目光,两人相视大笑。 笑够了,白掌柜咧开四颗微黄的门牙,笑道:“真有你的!” 林西但笑不语,只把手往前一伸。 “你如何知道这物件是一对?” 林西得意的笑道:“那只底部绣的是龙纹,自然还会有凤纹,现何况,那砚台的造型,只是福字的半边,白掌柜,我说得可对?” 白掌柜心情大好,笑道:“你这丫头,一年只买一只,居然能看出这么多道道,再过几年,只怕连我也框不了你了。” “戏演得如何?” “以假乱真。只是你如何得知我定会写双数?” “白掌柜,你想想,这些年,你卖给我的砚 台何时有过单数?” 白掌柜眯缝着眼睛,颇为赞赏的点头笑道:“老白我走南闯北这些年,就没见过比你还贼的姑娘。罢,罢,罢,这只凤纹砚台你拿走,老白我一个子都不收。” 林西凑上前,拿过柜台上的算盘,葱白似的手霹雳啪拉一通拨:“你这一旦生意,除去成本,至少赚了四百两银子,得,也没吃亏,这凤纹砚我不客气,收下了。明年,老规矩。” 白掌柜从柜台里拿出砚台,握在手里,隐晦一笑道:“林姑娘,你说你一个丫鬟,哪来的银子买这么贵的砚台,送给谁的,不会是高府的哪位少爷吧?” *** 作者有话说:感觉enigmayanxi玫瑰花和巧克力,这是包子情*人节,收到的最贴心的礼物。祝福书友们,情*人节快乐。 第四十一回 两个版本 更新时间2015-2-158:45:31字数:2271 林西白了他一眼,笑眯眯的从他手里接过砚台,小心翼翼用锦帕包住了,放进包袱里。又从怀里掏出二百两银子,放在柜台上,一言不发的走到铺门口,哼了哼,回首朝白掌柜抛了个媚眼。 “保密!这是定金,明年我可不愿意被人虎口拔牙!” 白掌柜拿着银票,朝林西的背影看了又看,喃喃自语。 “这姑娘,一双眼睛生得真好! …… 京城的冬夜分外的深沉,似望也望不到头。高府诺大的府邸,包裹在无尽的暗夜里,似一谭死水。 高相爷在过了几日和尚的生涯后,终是被热情的同僚请去喝花酒。不得不说高相爷是个极好的丈夫,即便搂着妖娆的姑娘喝花酒,也没忘了派小厮给老婆汇报一声。 崔氏听见来人的回话,只淡淡的叮嘱了一声:“叮嘱老爷少喝些酒,你们跟着的人,细心照料着,万不可出了差错。” 来人唯唯诺诺的应下不谈。 …… 暗夜愈浓,细雨愈密,翰墨香庭前的两棵松柏遥遥相望,微微晃动的身躯似在诉说着心中的相思。 油纸伞下,一紫衣女子提裙而行,柔美的身形如风摆柳一般,在细雨中显得弱不禁风。 翰墨院守院的两个灰衣小厮对视一眼,伸手拦住了紫衣女子的去路。 女子精心修饰过的容颜莞尔一笑,与往常般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子,扔到小厮手里。 小厮得了银子,笑吟吟的只盯着来人瞧。 女子跺了跺脚,又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子。 小厮喜笑颜开,躬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女子悄无声息的入得院中,收了伞,素手推开半掩着的木门,闪了进去。 …… “少爷,厨房的宵夜来了,少爷用一些再读书吧!”丫鬟白飞端上食盒,轻手轻脚的布置着。 白衣少年从书上缓缓移开眼睛,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轻浮的上前捏了捏女子高耸的胸脯。 白飞面色绯红,娇羞不已,嗔道:“二少爷且用些。” 高子眈双目微眯,轻轻一笑。 “去,给小爷我暖暖床,爷再看一个时辰的书,便来陪你!” “少爷真坏 ,奴婢先侍候少爷用完宵夜,再去帮少爷暖床。” “真乖,爷晚上好好疼你!” 一碗燕窝羹下肚,高子眈舒服的伸了伸腰。 白飞知道少爷读书最不喜有人在边上,收拾完书案,朝少爷抛了个媚眼,扭着小腰便出了书房,却见书房门口,小厮丁武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瞧,见她出来,忙陪笑道:“柳姑娘,老爷回来了,叫二少爷去书房。” 白飞秀眉微蹙,嘀咕一声:“都这么晚了,还把人叫过去,明日少爷还得早起呢。” …… 玉手轻轻的攀附在少年的胸上,月圆般的指甲在他微微有些瘦削的胸膛上来回打圈,如兰的气息在他耳边吹起。 少年面色有着不正常的潮红,双手狠狠的搓揉着女子胸前两团丰满异常的白腻,女子压抑的嗓音从喉咙里发出,少年觉得身体越来越沸腾。 两个在深海里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段浮木,死死的纠缠上去。 男子在那种销魂的,滑腻的,泥泞的,紧致的层层叠叠的包裹下,不停的往复、抽动,似要沉醉。 海水一波波袭来,两人眼神迷离,没有了天地,没有了日月,更没有了灵魂。 门一脚被踢开,一声暴怒响彻书房。 …… 天明时,初阳赫赫。一夜的苦风凄雨已不见了踪影。 林西拥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正欲起身,却听得外头一阵骚动。 林西顶着一头乱发,看着同样正迷糊的两人,心道这两天是怎么了,天天有人一大早的扰人清梦,还有没有公德心啊。 待她惺忪着眼睛,披了袄子走出厢房,竖着耳朵听清楚院子里打粗婆子们议论的话时,林西似一盆冰水从天而降,顿时清醒无比。 公德心这玩艺果然一文钱不值,还是一颗八卦的心,更沁人心脾,林西连滚带爬的凑到了跟前。 因着小蛮的前车之鉴,婆子们讲话都似便秘一样,拉一半,留一半,听得林西很是不爽。她连猜带蒙总算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事情其实很简单,偏生出了两个版本。 正所谓人生动如脱兔。 昨夜寒风飕飕,阴雨绵绵,高府的二少爷摸黑进了老爷的书房,摸黑把老爷的女人睡了,被从外头喝完花酒回来的老爷逮了个正着。而被二少爷睡了的这个女人,正是前些日子刚与老爷传过奸情 的海棠姑娘。此为一版本。 有道是人生静如处子。 昨夜寒风飕飕,阴雨绵绵,曾经与高府老爷传过奸情的海棠姑娘孤枕难眠,身心偕痒。摸黑进了老爷的书房,摸黑**了正在书房等候老爷的二少爷。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熊熊燃烧,烧着烧着被喝完花酒归来的高老爷逮了个正着。此为第二版本。 林西听到精彩处口水直流,恨不能问一句被捉时这两人是全裸还是半裸啊?偏那肥婆子见人一多,死活不肯再说下去,只神神秘秘道:“二少爷昨晚嘴里被老爷塞了布,狠狠的打了一顿板子,听说屁股都打开花了,没半个月,别想从床上爬起来。” “那个贱货呢?” 肥婆子幽幽的看了问话之人一眼,压低了声道:“一大早已经被老爷卖到万花楼了。”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她老娘知道吗?” “她老娘知道了也不顶个屁用。夫人前几日早就偷偷把海棠一家人发卖出去了,之所以留着她,不过是顾忌着老爷。” 林西没忍住好奇心,探了探脑袋,忽然出声道:“深更半夜的,二少爷为什么要到老爷书房里去啊?” 肥婆子看了她一眼,似乎很奇怪这么幼稚的问题这丫鬟怎么能问得出口。儿子到老子书房里去打个转,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肥婆子正欲开口说林西几句,突然脑海中电光闪烁。 对啊,三更半夜的,老爷外出应酬,二少爷明明见了老爷等于见了猫一样,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巴巴的去了书房? 肥婆子心下一抽,神情突变,忙捂住了嘴打了个哈哈,便忙活自己的事去了,完全不在乎众人欲求不满的眼神。 林西讪讪的回到了屋里,眉飞色舞的把刚刚听到的话,一字不拉的说给两位室友听,直把两人惊得目瞪口呆,一个掉了手上的梳子,一个掉了手里的簪子,脸上均是绯红一片。 第四十二回 谁动的手 更新时间2015-2-168:02:21字数:2583 也怪不得这两人面色绯红。肥婆子是见过猪跑,吃过猪肉的人,有些场面的描述,画面感比较强。橙子、小月两人只远远的见过几只嫩猪,劣势比较明显。 三人凑在一处议论了几句,打定主意,主子的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只烂在肚子里,却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的私下里再问上几句。 比如说这两人谁主动的谁? 比如说高老爷当场脸有没有绿,绿到什么程度。 一提到“绿”这个词,林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日雪后墙角下一对男女搂在一处的情景。 倘若她林西没有看错的话,那新月笼眉,春桃拂脸的妙龄女子正是海棠姑娘是也。 如此说来,这两人早就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 如此说来,那高相爷头上的帽子早八百年就已经绿了? 如此说来,海棠姑娘才是珠戏二龙的高手啊! 林西想到此,不由连连叹息,连父子共享一女这等龌龊事,也能被她遇见,果然是一入侯门,如海之深啊!不等林西感叹完,外头便有人喊,三人及时地收了嘴,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去了。 下过雨的天空分外的清澈明亮,林西目送着三小姐和府里其它几个小姐入暖阁的那一刹那,忽然觉得,锦衣玉食的贵族小姐,公子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 连堂堂少爷都能被喂了春药,遭人陷害,可见这雕梁画栋,繁花似锦的豪门生活,该是多么惊心动魄。 林西努力回忆着那日在树后听到的壁角,心有余悸的阵阵后怕。想着那背后使计的人,到底是没有了解清楚二少爷早就与那海棠有了首尾,这两人若是想成就好事,只怕能找出十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办法来,何需弄得如此惊天动地,恨不得召告天下,以至于在高家身败名裂。 败笔,生生的败笔啊! …… 早晨的夕云院向来是忙碌的。 刘妈妈引着黄太医入了院子,一盏茶后又恭恭敬敬的把人送手。 刘妈妈抬头望了望天,脸色有一煞那的凝重。 “妈妈,夫人叫你呢!” 水仙亲自走到刘妈妈身边,打量四周一圈,压低了声道:“夫人要问昨儿夜里的事!” 刘妈妈抿了抿嘴唇,默默的朝水仙看了两眼。 “夫人!” 刘妈妈低头垂立,轻轻唤道! 崔氏拨着怀里的手炉没有说话,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奴婢已经查探清楚了,二少爷与海棠的事果然如夫人所料,内里另有蹊跷!” “谁动的手!” 崔氏面色如常,无一丝血色的唇微微轻启。 刘妈妈垂首静默片刻,伸出三个手指头。 “是何姨娘!” “她果然没让我失望!” 崔氏嘴角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虚弱的哼了一声,便再无言语。 刘妈妈悄悄抬头打量主子的脸色,心中有些忐忑。 崔氏的脸上颧骨高耸,眼眶凹陷,似有下世的光景,然不知为何,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神采。 刘妈妈忽然发现,这一丝神采没由来的让她觉得安心,似所有的一切,都在夫人的掌控之下。 粗粗算来,刘妈妈跟着夫人有二十年了。自夫人还在崔家做姑娘时,她便已是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了。这份主仆之情,比着一般人,自然要深厚许多。 刘妈妈一家老小依附着夫人,才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夫人的身子,实实在在的揪着她的心。所以即便这一丝小小的神采,对刘妈妈来说,都是曙光。 崔氏半瞌着眼睛,脸上一片平静,只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出几分心事。 “人证,物证都还齐全?” 刘妈妈心头一颤,忙道:“奴婢听夫人的吩咐,都安置妥当!” 崔氏瘦得已没有人形的脸,展颜一笑,她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刘妈妈见夫人脸上有了笑意,忙凑上前陪笑道:“夫人,昨晚二少爷那顿板子打得可不轻,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只怕起不来床。朱姨娘这会子在二少爷床前,哭成了个泪人!” “可怜见的。亏她还把那位当成个好人,谁知道下起手来,这般狠!” 刘妈妈恭谨道:“再狠,还不是逃不出夫人的手掌心。再说,夫人忍耐得够久了,这口气,也是到了该出的时候了。” 似一把利剑刺穿崔氏的胸腔,崔氏戚戚然道:“府里三位姨娘,夏姨娘有自知知明,是个聪明人。朱寻雁看着厉害,实则是只纸老虎,最无用处。只这何秋玉……” 崔氏磨了磨后槽牙,微微失神,半晌,话峰一转,冷笑道“ 等崔家的人来后,找个适当的时机把事情露给朱姨娘。儿子被害成这样,是该在老爷跟前好好的哭一哭了,也好让她看看清楚,她的姐妹是如何唱得这一场好戏!” 刘妈妈轻轻点头,一一应下! “那个海棠?” “回夫人,老爷当时气不过,让人狠狠抽了十几个嘴巴,脸肿得不成样,这会只怕是在万花楼接客了。” “她没有喊冤?” 刘妈妈微微颔首,凑近道:“回夫人,她不敢喊冤!” “为何?”崔氏挑眉。 刘妈妈冷笑两声,不屑道:“老爷昨日夜里拷打她,她自个承认早就与二少爷有了首尾。” 崔氏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她……居然……” 刘妈妈默默的点点头:“所以老爷才下了重手!” “这事,朱姨娘知道不知道?” “老爷下了封口令,这事,除了老爷身边的几个,还有夫人与奴婢外,绝无旁人知晓!” 崔氏愣了一愣,一时答不上话来,许久才道:“也难怪老爷要把她送到那种地方……跟了我一场,落得这样的结局……” “夫人何必为那种人惋惜。” 刘妈妈咬牙道,“这样的贱人,水性杨花,死不足惜。素日里,是咱们看错她了,以为她是个好的,哪知道……夫人,奴婢活了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哪个丫鬟的胆子像她这般大!” “那老爷那边……” “老爷气得把书房里值钱的东西……都……砸了!一夜没睡。一大早只喝了几勺子清粥,铁着脸便出了府!” 崔氏冷笑一声。 “他除了相爷这个位置坐得稳妥,坐得清明,还有什么事情是能看得分明的?不砸些个东西,怎能出了心里这口恶气!” “夫人说得是!只怕经过这事,老爷连朱姨娘都怨恨上了。那位端的是好计谋。” 当然是好计谋。 花重金买通二少爷,老爷身边的人,喂两人服下春药。算计好老爷回府的时间,正正好撞见这见不得人的一幕。既除掉了海棠这个潜在的对手,又通过二少爷把资历,家世尤在她之上的朱姨娘踢出正室之争。然后她再在老爷跟前吹吹枕头风,抹抹眼泪,正室之位手到擒来。 崔氏惨白的脸上露出厉色,眼中寒意渐盛。 “再好的计谋,我也要她竹篮打水一场空。高府夫人这个位置,除了我崔氏一门的人外,旁人谁也不能屑想半分。” 刘妈妈轻轻叹息道:“这个朱姨娘看着袅袅娜娜,最是个心狠手辣的。奴婢跟着夫人这些年,见夫人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还以为……” 刘妈妈说到动情处,背过身偷偷抹了把眼泪。 崔氏脸有哀色,似悲似泣道:“往日,我是懒得动手。只是如今我的日子不多了……便是为了两个孩子,也要用计跟她们斗上一斗。” *** 作者有话说:感谢enigmayanxi的打赏,老朋友,新年快乐! 第四十三回 欣然院 更新时间2015-2-178:41:30字数:2321 一片晚霞掩印下的钟粹宫,神秘而安静。 一淡黄色龙纹绣袍的少年面若春花,目如点漆,恭敬立在殿门外,豪华凤辇缓缓驶来,稳稳的落在宫门前,少年迅速提袍迎了上去。 “儿臣恭迎母后! 李妍一身红衣冉冉似火,绾了个高髻,面上薄施霞妆,含笑拉过少年的手,轻拍道:“大冷的天,作什么非要迎出来?仔细着了凉!” “母后亲临,儿臣岂有不迎之理。母后快随我进殿来。” 母子二人入得殿内。赵靖琪亲扶皇后落座,恭恭敬敬跪下给皇后磕了头,方才上前说话。 宫女迅速沏上热茶,布上点心。 李皇后打量太子书房,见其书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色书籍,有几本似已翻得很旧,点头微赞。又见儿子粉面朱唇,修眉星目,越发的心下欢喜。 笑道:“这几日你父皇把你带在身边,学业上可还能应付?” 赵靖琪眼角漾其暖意,柔声道:“回母后,儿臣应付得来。” 李皇后朝春阳点点头,春阳会意,忙上前招呼宫女把东西放下,笑道:“太子,这是皇后亲自令御缮房给太子炖的补品。皇后说这几日太子辛苦了。” “学业固然重要,也得顾着些身子。母后就是怕你没日没夜的苦熬着,累坏了身子。” “多谢母后关怀!儿臣定不会辜负母后的期望!” 李皇后微笑,赞道:“大莘国皇室,你父皇,母后只你一条血脉,母后只盼着你早日为你父皇分忧解难。做一个像你父皇一般顶天立地的君主!” 赵靖琪一怔,忙恭身道:“儿臣惶恐。父皇乃旷世明君,儿臣不敢与父皇比肩。” 李皇后高深莫测地一笑,叹道:“天底下有几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胜过他们。皇儿好好用功吧,母后回去了!” “儿臣恭送母后!” …… 目送着母后雍容华贵的身影上了凤辇,赵靖琪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浑身松懈下来。 贴身太监小松子后怕的拍了拍胸口,苦着脸凑上前道:“太子爷,幸好奴才手脚快,要不然,一准露出马脚。” 赵太子眉毛轻挑,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松子闻言不喜反 忧,“太子爷啊,奴才不求你的赏,只求太子爷正正经经用功,也省得奴才们一天到晚的以后头担着心,生怕哪一天,那板子就落在了屁股上!” “用功?用什么功?父皇母后就我一个儿子,这大莘国早晚是我的。” “太子爷……”小松子挠了挠头愁眉苦脸道。 赵太子瞧见他这副模样,嘴角微微扬起。 “行了,行了,快把茶水给本太子沏好,着人在宫门口留神着些,有什么事,赶紧来回我!” …… 小蛮上吊而亡对高府众丫鬟所带来的震撼,仅仅维持了几天,便淹没在二少爷与海棠的桃色事件中。 虽然高府众位主子下了禁口令,然这等千年难得一遇的辛秘之事,牵扯到男欢女爱,七情六欲的狗血戏码,使得素来沉闷的高府似焕发了第二春。 众丫鬟,婆子,小厮们虽各司其职,行事匆匆,不敢私下议论,却懂得无声的用眼神交流。你秀眉一挑,我眼神一紧,旁人尚云里雾里时,此二人已心领神会。 林西认为,即便是热恋中的男女,也无这般心有灵犀过。若换成了她,只会看到来人眼中豆大的眼屎,绝不会领悟对方的用心良苦。 哎,同样身为下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林西捂着嘴偷偷暗笑。 只是这笑尚未达心底,林西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她与橙子得了一个差事。 既然是差事,自然有好坏之分。 比如陪小姐去夕云院探望病重的夫人,这样既体面又彰显人文关怀的差事,便是好差事。更令人向往的是,万一在病榻前,能碰到玉树临风的大少爷,大少爷黑白分明的眸子温柔的看你一眼,便是天大的好差事。 只可惜,这样的好差事,三小姐向来只带着紫薇和腊梅两个大丫鬟。 像林西这样被打发到二少爷院子里去,送些吃食补品,慰问一下伤病员的差事,便不算是好差事。 试问一个刚刚闹出丑闻的人,是愿意抛头露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呢,还是夹着尾巴躲起来不见人。林西她们这样冒冒然上门,无异于在二少爷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林西认为小姐的这个关怀没有选对时机。 至于小姐为什么选择橙子与她,林西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十分肯定的判断,是橙子对大少爷的无尽的臆想拖累了她。 她哪里知道,高鸢尾之所以选择她们两人,很大一部份的 原因是因为橙子与林西是夫人的人。 高子眈是高鸢尾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哥哥出了这样的丑事,被打病卧在床,做妹妹理该前去探望。偏高老爷盛怒后责令二儿子闭门思过,任谁也不得前去探试。 高鸢尾既要顾念手足之情,又不能违了父亲的意,与丛妈妈,紫薇,腊梅三人商议过后,决定私底下让橙子、林西两人代为行事。事后就算是父亲知晓了,看在夫人的份上,必会轻轻带过。 就这样,橙子、林西姐妹俩,一人拎着食盒,一人捧着衣衫,面面相觑的立在了二少爷的院门前。 林西抬眼一瞧,赫赫然三个大字:欣然院。 林西咬着牙哼哼,连老子的女人都睡上了,儿子自该欣然!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欣然院,被人引着进了厅堂,见二少爷贴身大丫鬟白飞红肿着眼睛,面容憔悴的迎上来。 “你们怎么来了?” 橙子忙笑道:“三小姐心里惦记着给二少爷,亲自到厨房炖了些补品,让奴婢给二少爷送来。三少姐前些日子还给二少爷做了两套衣裳,这两日刚刚完工,也令奴婢一并送过来。” 白飞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亏三小姐心里还惦记着,替我家少爷谢谢三小姐,等我家爷身子好些,亲自到三小姐院里道谢。” 两句话一说,林西不由的对白飞刮目相看。能作得了主子的通房丫鬟,果然都是极厉害的。 林西抬眼打量眼前的女子,海棠红撒玉兰花交领长袄,配一条素白棉裙,真真如出水芙蓉一般,人比花娇! 只这一眼,林西心下又生出些感叹来。放着好好的通房丫鬟不用,偏去招惹那不该招惹的人。 二少爷啊二少爷,虽然你八成是入了圈套,被人喂了春药,可你想着屋里有这样的美人,至少也该挣扎一番。再不济咬咬牙,冷雨里淋个半个时辰,这一难不就避过了。 *** 作者有话说:感谢107,午马的打赏! 第四十四回 谁看谁的戏 更新时间2015-2-189:09:19字数:2489 林西尚未替二少爷思量完,那厢边白飞便开始了替二少爷的申诉。 橙子、林西直着耳朵听了半天,忽然觉得此地不可久留。主子们的勾心斗角,明枪暗箭的事,她们这样的小丫鬟还是少听为妙。 两人暗暗对视了个眼神,正打算挖空心思打算找了什么个理由,双双脚底抹油溜了去,却听得里间有人说话。 “叽叽喳喳的,吵死了,都给我滚!” 这个声音林西委实熟悉。 她想着前两次的遭遇,不怀好意的想,能吼得如此中气十足,说明高相爷下手还是轻了些。像这种毒舌加败家的人,就该照死了打,打他个皮开肉绽,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林西咬着牙垂下了头。这副表情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果然,白飞面色一讪,忙柔声道:“二少爷,不是旁人,是三小姐派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林西趁机扯了扯橙子的衣角,橙子遂高声道:“奴婢吵着二少爷静养了,二少爷好好休息,奴婢这就走了!” 两人略等片刻,里间再无声息,忙朝白飞打了个手势。 白飞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不敢多留,陪了一路的小心,送两人到了院门口。 橙子、林西一口气走出数百米,突然相视一笑,顿住了脚步。 橙子抚胸后怕道:“幸好二少爷那一嗓子吼得及时,若不然……” 林西坏坏笑道:“橙子姐姐,你说白飞说的事,是真的假的?” 橙子皱着眉头思忖半晌,才神秘兮兮道:“这事说来也挺蹊跷。二少爷虽然有些……却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哎,谁知道呢。我看啊,八成是海棠**的。” “海棠?” 林西的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妖娆的身影。 “我看不像吧,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她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做?” “老爷不要她了,她自然就把主意打到几个少爷身上。” “老爷不要她了?橙子姐姐,老爷什么时候不要她了?” “你动动脑子好不好,出了那桩子事,夫人病成这样,老爷怎么还会要她?但凡要,早抬了姨娘摆在屋里了。” 林西挠了挠后脑勺,突然想说,这世上有一种女子, 老少通杀。 橙子没有给她接话的机会,自顾自又道:“大少爷洁身自好,她不好下手。三少爷太小,她不忍下手,算来算去,也就个二少爷合适。” 林西对橙子无时无刻不为男神脸上贴金的行为,表示很无可奈何。 洁身自好这个词,用在她林西身上合适,用在高府大少爷身上,显然是高抬了他。也不看看人家泰然院里多少莺莺燕燕。 “得了,得了,主子们的事情也不是丫鬟可以听的,我听我娘说,别看高府上上下下没几个人,这里头的水深着呢。咱们还是快回去给三小姐回话吧。” 橙子不耐烦的拉着林西便走。 …… 暖阁的窗下炕上,铺着一色青金镶边米色闪缎坐褥,炕中置一张紫檀木刻金线云腿细牙桌,桌上摆着针线篓子。 “姨娘,事情都妥了!”容妈妈小心翼翼的打量何姨娘的脸说道。 何姨娘一身家常素淡裙袄,挽着简单的发髻,头上零星几点珠翠歪在炕上,手里正在绣着鸳鸯戏水。闻言,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转瞬又恢复如常。 “收拾的干净些,别留下尾巴。” “姨娘放心,奴婢一定小心!” 何姨娘把手里的绣样扔进篓子里,从炕几上捏起一颗梅子,送进嘴里,舒服的叹了口气。 “朱姨娘如何了?” “守了一夜,眼睛都哭肿了,刚刚回了院里。” “夕云院的那位呢?” “没有声息,像不知道这事情一样,也没派人往二少爷院里去。” 何姨娘淡淡一笑。 “老爷可有说什么?” 容妈妈笑道:“老爷把那贱人送到了万花楼,什么话也没有说。” 梅子去了酸味,只余下微微甘甜。何姨娘慢慢的靠在锦垫上,抬起了下巴。 “走,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着也得去瞧一瞧何姨娘。” 容妈妈笑道:“那奴婢去给何姨娘备些个吃食,姨娘这一趟也走得明正言顺。” 何姨娘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目光。这个容妈妈,越发知道她的心思了。 …… “姨娘,别再哭了,你就是再哭,二哥他这会也爬不起来。” 高锦葵亲自绞了毛巾,送到朱姨娘手边,细声劝慰道。 “我的儿啊,你说你父亲的心怎么那么狠呢?下这么重的手,那可是他的亲儿子啊!” 朱姨娘脸上的脂粉已被泪水冲化,微微显得有些个狼狈。 “我的姨娘,这话在女儿跟前说说也便罢了,在父亲跟前,万万一个字都不能提。这事,原本就是二哥的错。” 高锦葵坐在姨娘身旁,脸色有些惨白。 “错什么错?你二哥是被人害的,他就是个傻小子,什么都不懂,生生的着了人家的道。” 朱姨娘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下作的娼女,贱货,活该被千人骑,被万人睡,**什么人不好,偏来**我儿子,娼妇,看我如何饶得了你!” 高锦葵眉头轻皱,脸微微偏过去。 “姨娘,这个时候就别管那个女人了,姨娘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把父亲的心挽回来。” 朱寻雁一听女儿这话,神情陡变。 昨儿夜里她听得儿子被打,连衣裳都没穿妥当,散着发赶到了翰墨院,一头跪在男人跟前,哭着喊着求饶。 男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责令小厮板子打得更重些。 下着阴雨的寒夜,朱姨娘跪在地上,听着儿子咬牙的闷吭声,心如刀割。 朱姨娘想到此,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心有戚戚道:“怎么挽回?你父亲连那个贱货都狠心卖到了**,显然是动了真怒。这个时候,还是不去招惹为好。” 姨娘这话讲得倒也实在。高锦葵垂眼略一思虑,计上心来。 “母亲不防到夫人院里坐坐,夫人一向心软,万一能帮衬着在父亲跟前说几句,说不定父亲看在夫人的面上……” “她都是要死的人了,说得话,管个屁用啊!”朱姨娘面含不屑道。 “姨娘!” 高锦葵眉头皱得越发的紧。 “父亲和夫人到底是结发夫妻,夫人如今又病着,父亲多少会顾忌着些。放眼这个府里,能帮衬着姨娘替二哥说几句话的,也只夫人了。姨娘既然心疼二哥,也该为二哥思虑思虑。” 高锦葵话峰一转,脸就冷了下来。 “再者说,二哥的事出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时候吃亏的,总还是咱们娘仨。姨娘总不想让何氏抢了先吧!” 一句让何氏抢了先,触动了朱氏的神经。一个商家的女子,也妄想坐上正室的位置,生 生压她一头,这是她断然不能忍受的。 心中的澎湃如涛水一般,涌上朱氏的心头。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微光闪过。 “姨娘,何姨娘来了!”外头小丫鬟的声音轻轻响起。 朱氏陡然一惊:“她来了,她来做什么?” *** 作者有话说:祝所有的书友,新年快乐!感谢enigmayanxi,这半年来,有你的陪伴,天亦蓝,水亦清,心亦悦! 第四十五回 逆势而上 更新时间2015-2-199:05:24字数:2548 朱姨娘狐疑的朝女儿看一眼,忙起身扶了扶髻上的凤簪,又用绢子拭了拭眼角的残泪。 高锦葵冷笑道:“姨娘,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说话小心些。” 朱姨娘水葱似的手指朝女儿额头轻轻一点,袅袅走了出去。 …… 何姨娘端着茶盏,拿茶盖悠悠撇着浮叶,会心一笑道:“姐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医治外伤最有功效,姐姐这会一定用得着。” 朱姨娘想着儿子血肉模糊的下肢,嘴里泛起苦涩,纂紧了手里的帕子,虚笑道:“难为妹妹还想着。那我就不客气了!” 何姨娘见她强撑,心里觉得畅快,笑道:“要我说,老爷下手也太重了些。二少爷怎么说也是他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话就似一把尖刀,直接朝朱姨娘心口扎了下去,心下不由的浮上几分戾气,咬牙切齿道:“老爷管自己的儿子,我们做姨娘的哪里能说三道四。” 何姨娘恍若未闻,笑盈盈道:“听说这会,老爷连夫人也埋怨上了。要我说,夫人也委屈,虽说理家教子是她份内的事,只是隔着一层肚皮,夫人也不好多说。便是挨了老爷的埋怨,夫人也无处申说。” 朱姨娘一听,气得火气往上冒。这何姨娘欺人太甚,明着说夫人,实则暗指她。 只见她眉头微蹙,嫌恶似的掸了掸手里的绢子,冷笑道:“何姨娘既然替夫人鸣不平,何不把这话说到夫人跟前去,跟我这儿说,岂不是浪费了你的苦心?夫人可不知道你何姨娘背着身,还在替她申说呢!” 屋里的丫鬟一听两位姨娘交上锋了,心下忐忑,不由把头垂得更低了。 何姨娘盈盈起身,似笑非笑的朝朱氏脸上扫了几眼,眉梢高高抬起,淡淡一嗤:“夫人是见惯世面的人,这点小事,岂会放在心上?不劳她费心费力,就把那背主的贱人,赶出府里,夫人这会怕是正乐着呢。” “你!” 朱姨娘玉指一伸,气急败坏道。 “听说昨夜姐姐一晚没睡,妹妹就不扰着姐姐休息,先走一步了,改明儿,那金疮药用完了,姐姐别客气,只管派人到我房里来取。” 何姨娘不等她发作,截了话头,轻描淡写了几句,便娉娉而去。 只留下朱姨娘气鼓鼓的立在屋中半晌 ,咬牙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贱人!” 随即手一拂,蓝底白花小瓶跌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 有人说,人的体重多半是和脾气成正比的。 像工部的王大人,人到中年,体重一上来,脾气也就见长,仅仅是因为小妾夜里磨了磨牙,之后又放了个微弱的小屁,一怒之下就把花如似玉的小妾赶出了府。 王大人认为,他磨牙、打嗝、放屁很正常,因为他是个男人,男人活得糙点不影响他做官。 但女人不行。女人得闭月羞花,得口齿生香,得冰清玉洁。这样,才能引得起男人对她的怜爱。一个半夜磨牙,睡觉放屁的女人,不配得到怜爱,更不配呆在王大人的身边。 因为这样的女人,容易浇灭男人的俗望。王大人不想他仅剩的一点点熊风就这样被荼毒了。且王大人丝毫不觉得他的行为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半毛钱关系。 奇怪的是,高相爷反其道而行之,最近脾气渐长,可身子却日渐消瘦,大有逆势而上的趋势。 似今日这般高相爷的脸上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绿的情况,莘国的文武百官们绞尽脑汁,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只得避其锋芒,纷纷绕道而行。 高则诚一正官袍,目不斜视的走在台阶上,眼角的余光瞥见百官偷瞄过来的眼神,心下很是不快。 高则诚当然心里不痛快。自己的女人跟别人搂在一处,即使这个别人不是他人,正是自己的亲儿子,作为男人的高则诚还是气得一宿未眠。 他气定神闲的理了理衣裳,直了直腰,抬头朝百米之外的勤政殿望了望,随后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的沉稳。 “高相爷今日如何一人匆匆而行?”一个好听的声音沉沉响起。 高则诚不用回头,便知道此人是谁。 他顿下脚步,让来人行至身侧,方才淡淡一笑,不答反问道:“李侯爷今日怎么有空来上朝了?” 来人原名姚英杰,又名李英杰,几年前被封逍遥侯。 此人原是中宫李皇后的表哥,因皇上顾念李皇后娘家,父母兄弟姊妹完全,因此封侯之日特赐了李姓。 李英杰原是小商户出身,在当今天子尚为宁王时,与王府的长府官曹司徒私交甚秘。 曹司徒见其表妹容貌非凡,牵线搭轿把人献给了宁王。宁王一见,爱之如狂。李英杰依仗着 表妹,如今的中宫皇后李皇后,几番周折下,才有了今日的荣华富贵。 高则诚世家出身,对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能卖妹求荣,把祖宗姓氏都改了的人,心里相当鄙视。只因着此人虽背靠大山,却胸无大志,整日里玩鸟斗鸡,吃喝玩乐无事不干,只不干正事,因此两人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见了面,打个哈哈,寒喧几句,一笑而过。 李英杰忙笑道:“今日皇后召见,故来凑凑热闹。只早起的滋味着实难受,高相爷天天如此,真真是辛苦啊!” 高则诚脸色微变,笑意却不减:“早起惯了,倒也不觉着什么!一会皇上就来了。侯爷,请!” 李英杰自然不敢先请,微微弓身,笑道:“还是相爷先请!” 两人打过哈哈,相视一笑,一前一后走上台阶。 …… 华灯初上的京城,笼罩在一片雾色中。最富盛名的风月场万花楼正门前的红灯笼已高高悬挂。 高则诚带着陈平、陈和,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而入。 迎客的**远远见来人一身贵气,衣着谈吐皆不凡,心道必是贵客临门。走近了,笑意又艳了几分,娇滴滴道:“怪不得今儿早上起来喜鹊在枝头喳喳直叫,原来是相爷驾到,相爷好久不来了,快里边请,我去叫姑娘们来服侍。” 高相爷淡淡一笑,捂嘴轻咳一声,身后的陈平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 **见高相爷出手这般大方,眼前一亮,喜不自禁的抓着随从的手,欲去拿银票。 陈平抬高了手,轻笑道:“妈妈别急,今日我们相爷来,只为了看一个人?” “看人?” **脸色稍变,抬头去看高相爷。 高相依旧是双手背立,风度翩翩的模样。 “我家相爷想瞧一瞧昨日被捆了卖入府的姑娘。” 陈平含笑把银子塞到**手里,“妈妈行个方便!” **知道眼前这位是在京城手眼通天的一国之相,开罪不起,故作为难状道:“这个……高相爷……海棠姑娘正在……正在接客!” 高相爷眉色一紧,又一张银票塞到了**手里。 **喜得眉眼挤在一处,把银票往袖子里一塞,立马笑着弯腰道:“相爷,请跟我来!” …… *** 作者有话说:伴随着炮竹声醒来,新年已至。打开电脑,一个好大好大的红包。成年后,再没有红包可收,早已忘了收到红包的喜悦。感谢enigmayanxi,让我重识这滋味,祝你一切都如愿。 第四十六回 求夫人作主 更新时间2015-2-209:08:57字数:2774 屋中的女子斜戴一朵并头花,一袭白色烟罗软纱,露出白嫩如脂的酥胸儿,脸虽微肿,却依旧柳叶眉衬着桃花,樱桃口笑脸生花,粉娇欲滴的倚在男人身上,把樱桃小嘴含着的水酒,尽数过到男人的口中。 “爷,滋味如何啊?” “我的心肝,便是立刻让爷死在你身上,爷也愿意!” 男子喉头轻动,咽了咽口水。意犹未尽的一把封住女子的红唇,狠狠的咬了上去,嘴里呜咽着:“我的心肝,看爷如何疼你!” 高相爷看得火冒三丈,隐在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 半晌,甩袖而去。 陈平,陈和对视一眼,匆匆跟了出去。 老*鸨摸了摸怀里的两张银票,笑得花枝乱颤。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一分本钱没花,便赚了几百两,今儿的生意真是好做! …… 林南倚着窗户,眼神骤然紧缩,似不敢相信一般,用手揉了揉再瞧。 半晌,她撇嘴忿忿道:“家里三妻四妾,居然还跑来逛**,人渣!” “师姐,骂谁?” 低沉的声音在背后缓缓响起。 林南也不回头,嗤笑道:“还会有谁?不就那位被人捉奸在床,把正室气得要死要活的高相爷吗?” “噢……” 林北阴阳怪气的拖着长长调子,幽深如潭的眼中,闪过精光:“让我瞧瞧!” “此等下流,竟也配担一国之相!” “师姐,男人逛个妓*院,那不叫下流。正可谓是**!” “**?” 林南面带不屑:“有甚区别?” “无甚区别,只在意境不同!” “哼!我可没瞧出来有何意境不同!” 林南甩甩袖子,忿忿的一把关了窗户。 …… 借酒消愁与酒入愁肠的区别在于,前者愁是主角,后者酒是主角。 然对于此时的高相来说,二者无甚区别。 陈平,陈和面面相觑,既不敢劝,也不敢拦,只得硬着头皮,唯唯诺诺的替主子斟酒。 脚步声轻轻响起,何姨娘含笑带着两个丫鬟,拎着食盒,款款而来。 陈平 ,陈和如释重负,一脸轻松的迎了上去。 高则诚抬起微熏的眼睛,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一袭浅紫色的外衫,配着淡珊瑚色的中衣小袄,髻上别一支碧玉簪,几颗珠子玲珑的嵌在上面,摇曳出冷光。 高则诚垂下眼,冷冷道:“不好好歇着,跑来做什么?” 何姨娘似未瞧见男人脸上的冷意,边让丫鬟把食盒里的菜色摆在桌上,边抬手斟酒,柔声道:“怕老爷吃了冷酒冷菜,伤了脾胃,特意让下人做了老爷素日爱吃的,知道老爷嫌我在这里碍手碍脚,我替老爷斟完这杯酒,便回!” 何姨娘娇媚动人的脸上带着一丝凄苦之色,言语中的委屈便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不禁心软三分。 果不其然,高则诚皱了皱眉,抓过何姨娘柔嫩的素手,婆娑道:“又说胡话,何曾嫌过?” 何姨娘就势坐在高则诚的身边,拿起刚斟满的酒杯,轻啜一口,末了,又把杯子送到男人的唇边,轻声道:“老爷若不嫌,便饮了这杯薄酒!” 白玉的杯沿上,沾了些女子的唇色,高则诚眼中微有喜色,就着女子的手,一口饮下! …… 二日后,时近戌时,天将黑未黑,万物黄昏。天空之上飘来几朵乌云,越发显得冬日日短。 官道上五辆黑色的马车驶入京城,十来个骑马的家丁分散前后左右,护着中间的马车。 打头的马车缓缓停住,帘子掀起,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一黑色衣裳的家丁忙翻下马,凑上前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先不往高府去,在外头找个干净的客栈住上一夜。” “回老爷,京城咱们的府邸已先派人清扫干净,随时可以住人。外头客栈怕不干净,老爷不如……” 男子剑眉轻挑,眼中的凌厉忽起。 黑衣家丁身子一缩,忙道:“小的立马派人在京中找一家干净的客栈。” 男子垂下眼帘,思虑片刻道:“派人到茶肆,酒坊打听一下高府近日的动向,花点小钱亦无防。若打听到什么,立马来报。” “是,老爷!” 男子抬头看了看天,似自言自语道:“许久未见这京城的天,依旧是这般的灰蒙蒙!” 他摇了摇头,一把放下帘子,清洌的声音随之响起。 “持我的拜贴送到各 个府上,旁的不消多说,只说崔家老大进京了!” …… 清晨,众人给夫人请过安后,朱姨娘悄无声息的留了下来。 朱姨娘侧身斜坐在夫人的床前的圆杌子上,朦胧的泪眼中,忧伤凝成了水,一滴滴的落在了绢帕上。犁花带雨的模样没的让人看了心中酸涩。 “夫人从小看着二少爷长大,这孩子是个什么品行,夫人最是清楚。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少爷们有些个脾性是有的,只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啊。求夫人替这傻孩子作主啊!” 崔氏咳嗽了几声,淡淡一笑:“做主,如何做主?” 朱姨娘朝四周看一眼,崔氏挥了挥手,下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只刘妈妈仍在跟前服侍。 朱姨娘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在崔氏耳边一阵耳语。 崔氏听了半天朱姨娘发现的可疑之处,很是疲倦的闭了闭眼睛,一言不发。 朱氏见状想着女儿的交待,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崔氏猛的睁开眼睛。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刘妈妈,快把姨娘扶起来。” 崔氏说得猛了,胸口涌上不适,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朱氏并非真心想跪,不过是做做样子,刘妈妈上来搀扶,她就势便起了身。从床角拿起痰盂,亲手递到夫人跟前,又侍候着夫人用了口参茶,方又坐定。 刘妈妈见夫人朝她递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夫人的身子禁不起吵,姨娘稍安勿躁。二少爷的事情一出,夫人私底下就跟奴婢几个说,凭二少爷的禀性,做不出来这种事,必是被人陷害的。” 朱氏杏眼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夫人,哽咽道:“夫人?” 崔氏轻轻点了点头,示作回应。 朱氏见崔氏信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滴,感叹:“夫人真真是明白人。” 刘妈妈微笑着望向朱姨娘:“夫人还说,老爷这会正在气头上,任谁去劝也是听不进去的,倒不若把这事冷几日,等他把这口气缓过来再说。” 朱姨娘头一回觉得瘦得没了人形的崔氏,看起来是如此的顺眼。 她言词恳切道:“多谢夫人为二少爷思量,求夫人看在这孩子素日里有孝心的份上,帮扶他一把,若不然,二少爷他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朱姨娘泣不成声。 崔氏看着掩面而泣的朱姨娘,轻叹道:“这孩子如今怎样了?” “回夫人,二少爷躺在床上,血肉模糊,半分都不能动弹,着实让人心痛。太医说,没有半个月,根本不会结笳。夫人,老爷下手也忒狠了些,二少爷怎么说,也是他亲儿子啊!” 刘妈妈一听这话,眉头微蹙。 崔氏似未察觉到朱姨娘言语的不妥,叹息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朱姨娘见崔氏护着她说话,身子一僵,泪又滴了下来,哽咽着叫了声:“夫人!” “去吧,细心照料着孩子。我虽病了,也不管家,但此事,定会派人查个清清楚楚。” 崔氏呼吸略显沉重:“刘妈妈,拿府里的贴子去太医院再找个太医替二少爷瞧瞧,虽是外伤,却也怕伤着筋骨。老爷这回下手确是重了些!” 朱姨娘哪里料到夫人会如此关心庶子的死活,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朝崔氏深深一福,拭着泪告退。 刘妈妈跟在后头送朱姨娘出门,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自言自语道:“哎,也不知哪个心狠的,设下这般毒计陷害二少爷。” 朱姨娘浑身一震,十指紧握成拳,尖尖的指甲深深的陷在手心里,踉跄而去。 ** 作者有话说:感谢enigmayanxi的打赏,么么哒! 第四十七回 崔家老大进京 更新时间2015-2-219:18:47字数:2364 白亮的月色被一片沉云挡得严严实实,林南苦恼的站在门房口,对着那扇木门龇牙咧嘴。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她在外头口干舌噪的说了一盏茶的时间,里头的人恁是连个声都没有吭。 按以往这种情形,林南早就一脚踢上去了。若不是几日前,她才把买簪子的钱都陪在了这扇门上头,她估摸着,早在半盏茶前,这门就该四分五裂了。 门吱哑一声打开,修长的身形斜斜的靠在门框上。 林北双手抱胸,平静的望着师姐,摇头叹息道:“师姐总记不住,我读书的时候,最不喜有人叨唠。” 林南看着个子比她高出一个半头的师弟,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许是师父咽气的最后几分钟,没有把亲生女儿和她这个大师姐叫去,反倒把话留给了资历最浅的小师弟,因此,林南总觉得这个师姐当得有些窝囊。 “你又不要去考什么状元,读哪门子的书?像咱们这样的人,识几个字便得了,书读得多了,就跟隔壁茶楼里的迂腐书生一样,连个人话都不会说,尽是之啊,乎啊,也的,忒没趣!” 林北皱了皱眉,似未听见这一通大道理,轻道:“师姐找我有什么事?” 林南知道自个说的话,没什么份量,遂妙眼轻抬,浅笑道:“师弟,师傅忌日的事,到底怎么说,是像前两年一般行事,还是有所变化?师妹那头怎么弄啊?总得有个章程。” 林北慢悠悠道:“按往常一般行事。师妹那头,她自己会想办法!以后这等小事,师姐自己作主便可,无须问我!” 林北不等林南说话,续又开言。 “师姐,我还有几页书没看完,夜深人静,师姐请回吧,别扰了旁人的清静。” 林南一把撑住正欲关上的门,红唇轻轻嘟起,胸往前挺了挺,柔媚声音倾泻而出。 “师弟,夜深人静,只咱们两个人,能扰了谁的清幽?” 林北上下扫了她两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师姐,昨儿个你偷看的是户部右侍郎李大人。此人身经百战,最喜幼女,尤喜胸部大的幼女。你的模样,正正合适!据说,这个月他在万花楼已玩过两个雏,花了近万两银子。这么一算,收入还是不错的!” 林南对林北一口气能说出这么一 长段的话,已经相当惊讶。待他说完,她惊讶的已经找不着北了。 “你……你……居然……居然……跟着我!” 林北轻叹了口气。 “李大人每回出来玩,身边必有两个随从。此二人,也算是练家子,耳聪目明自不必说。师姐,你的三脚猫功夫若不是我在一边帮衬着,早被人发现扔臭水沟里去了。” 门重重的合上,林南妙曼的身形随着那门板轻轻的颤了两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胸部,突然打了个激灵。 师弟有一句话讲得轻了些。她若被人发现,臭水沟肯定是去不了的,要去的,也只能是那李大人的床上。 林南深吸一口气,叉着腰突然骂道:“别以为你功夫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尊师重道懂不懂?回头,咱们上师傅坟上好好说道说道去!” 寂静,门里头死一般的寂静。 林南等了片刻见没有动静,忿忿的骂了句:“棺材脸!有本事一辈子别出来!” “师姐!” 林南将将收住了正欲迈出的左脚。 淡淡的略带一丝忧郁的声音隔着木门忽然悠远的响起。 “几日前万花楼来了个新人,此人曾与高老爷一同被捉奸在床,你若好奇高老爷那日裸着的是半身,还是全身,今夜可以一探!” 林南无声的咬了咬牙,娇小的鼻子轻轻一嗅,一扭腰,一跺脚,嗔笑道:“死相,不早点说,正愁今天晚上没乐子可瞧!” …… 清晨的高府笼罩在一片雾色当中。 高府正对着街的丹漆大门徐徐开启,看门的老张头伸了几个懒腰,打了两三个哈欠,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晨曦渐盛,浓雾尽散。三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高府正门口。坐于车首的两个汉子,一身短打,虎背熊腰。 “主子,已经到了!” 刚刚清扫完台阶的老张头也是见过世面的,瞧这架势,必是非富即贵的主,忙弓着腰上前,客气道:“请问找谁?”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修长而白腻,半圆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只有养尊处忧惯了的人,才有这样一双手。手里持一张金色的拜贴,闪得老张头眼睛直晃。 “我姓崔,拜见你家相爷!” 老张头双手恭敬的接过拜贴,突然脑中闪过电光,忙不迭道:“崔……崔” 倒也并非老张头心生害怕,他是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位尊贵的来客,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整话:“崔……崔……崔大人,请稍等片刻,我马……马上去会知相爷!” …… “老爷,老爷!崔家大舅爷来了!” 高则诚猛的睁开眼睛,直直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何姨娘眸色一暗,强忍心中的不快,把头轻轻靠在男人的后背,轻笑道:“来得真早!” 高则诚似未听见,一把掀了被子,高声道:“来人,更衣!” 冷风夹杂着寒气灌入被子里,只着里衣的何姨娘打了个寒颤,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她强掩心绪,忙披了件袄子,起身替男人更衣。 高则诚任她摆弄,思绪已然飘得很远! …… “小姐,小姐!” 丛妈妈一路小跑着进了平芜院,声声高呼。 “崔家的人来了,崔家的人来了!” 高鸢尾提着裙角,满脸喜色的跑出屋子。 “真的来了,这下可好了,母亲盼了这些天,总算是把舅舅他们盼来了!” 平芜院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望着丛妈妈,静待下文。 丛妈妈笑道:“夫人让府里几位少爷,小姐今日停课一天,都去见见。小姐快打扮妥当,别让客人久等。” “哎!” 高鸢尾心下欢喜,应声笑道。 她转身走了两步,顿住脚,回首问道:“崔家都什么人来了?” 丛妈妈笑道:“来了大舅爷,一位表少爷和两位姑娘!小姐快去瞧瞧,那人品,那模样,真真是没话说!” 来了两位姑娘? 高鸢尾心思微动,朝西厢房那处淡淡的看了一眼,笑道:“橙子和林西也跟着一道去。” 三小姐说这话时,林西正在书房抹桌子擦板凳。 她嘴里嘀咕道:“作什么又要我去?” 只这话刚刚说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风声,不待她回过头,人已被橙子拽着往外走。 “林西,快,快帮我挑一件好看的袄子,再帮我梳个新式的发髻。” 林西全身拉响了警报。哎啊妈啊,**丝女要见男神,这……这……这是要坏事啊! *** 作者有话说:感谢enigmayanxi的打赏,么么哒! 第四十八回 心下的计较 更新时间2015-2-228:45:49字数:2600 不容她细想,人已被拉出了书房。只刚走两步,前头的路就被挡住。 林西用脚趾头想想便知道来人是谁。 “有些人,就是披上了凤袍,也还是麻雀一只。”青儿板着一张俏脸,眼神幽幽的向橙子两人看来。 “青儿,谁让你没有冲主子多摇摇尾巴,多叫唤两声,说不定主子一高兴,今日跟着的人,便是你了!”红衣撇着嘴笑道。 “跟着又怎样?不跟着又怎样?也不见得是巧宗儿。西洋花点子哈巴儿,谁不知道呢?” 橙子放开林西的手,挺了挺小腰,脸上冷笑道:“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啊?有不服气的,只管朝小姐哭去。麻雀又怎么样?别有的人连麻雀也不如,只知道满院子的瞎叫唤,到头来都不知道怎么死呢!” 林西见青儿,红衣身后的绿儿偷偷朝她摆摆手,遂挑了挑眉,打哈哈道:“少说一句,都少说一句。橙子姐姐,呆会小姐就该走了,你……” 橙子冷冷的甩了记刀子眼给那两人,忿忿的去了屋里。 林西见满院的小丫鬟,打粗婆子都支着耳朵,伸着脖子朝他们这边瞧,忙笑道:“各位姐姐,都散了吧,散了吧。一会丛妈妈出来,怕又要骂了。” …… 高鸢尾一行人款款而入夕云院时,院子里站满了丫鬟,婆婆。 紫薇朝橙子,林西打了个眼色,这二人乖觉的停住了脚,情深绵绵的目送着紫薇、腊月两人虚扶着小姐缓缓去了正厅。 林西习惯性的打量了周围一圈,心里赫赫然感叹,到底是南高北崔的崔家,这排场,这气势,只差没有整府的人夹道鼓掌欢迎了。 她轻轻用胳膊肘蹭了蹭脖子伸得老长,往正厅里探的橙子,示意她好歹注意些形象。这院里不光有高府的丫鬟,还有五六位瞧着眼生的人,八成是崔家两位姑娘身边的人。没的让崔家的丫鬟看轻了高府的丫鬟去。 橙子显然没有领会到林西的用心良苦。偏过脸轻声呵斥道:“做什么?好好站着,别让人笑话咱们高家没规矩!” 林西两只眼睛睁得跟弯月一般大。小姑奶奶,我们俩到底谁没规矩? 林西见一院子人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时,轻叹了一声,慢慢的抬起了头。 当一个人在仰望天空的时候,她不是因为忧伤, 也不是因为寂寞,更不是因为流鼻血,她只是想让别人瞧不见她涨红的脸。 …… 高鸢尾一身妃色绣花棉袄,跪在跪垫上,与府里三位姐妹一道,给座上的唤作舅舅的白衣中年男子磕头。 高鸢尾长至这般大,虽无数次听大姐茉莉提起他,却也是头一回见到崔家的这位大舅爷。 崔氏是个大姓,支脉颇多。嫡母崔氏的生父乃是名满天下大儒,崔家的掌家人,高鸢尾名义上的外公崔井然。 外公一妻二妾,儿女颇多。嫡母是崔家嫡支嫡出的大小姐。其上头还有三位兄长,均是正房赵氏所出。 今日来的这位,便是外公的长子,嫡母的长兄崔荣轩。 大少爷高子瞻含笑立在舅舅跟前,为其一一介绍。 行完礼,众女含笑坐定。高鸢尾这才敢抬起头,向上首瞧去。 因是崔家来人,故待客之处安置在夫人院里。然即便这样,夫人仍是没有起身接待。故上首处,只父亲和大舅舅两位男子。 崔荣轩仔细打量跟前四位高府的姑娘,微微一点头,展颜笑道:“妹夫好福气。府上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 高则诚虚笑道:“哪里,哪里,都皮实的很。” “瑾辰,一会把表礼交给刘妈妈,送到每个小姐院里。” 一白衣青年上前两步,垂首而立,恭敬道:“是,父亲!” 低调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引得高鸢尾心头一动,不由的向厅中的男子多看了几眼。 崔荣轩点头笑道:“这是你们的辰表哥,都不是外人,一道见见吧!” 高鸢尾恍然大悟。大舅舅一妻一妾,育有三子二女。今日来的应是三少爷,现年十五岁的崔瑾辰。 高家四女微微含羞,向崔瑾辰行了礼。 崔瑾辰弯腰深深一揖,淡淡一笑道:“四位表妹好!” 随即转过身,朝高府两位少爷眨了眨眼,深深一揖,“表哥,表弟好!” 大少爷高子眈,三少爷高子眗忙不迭的作揖还礼。 崔瑾辰一圈礼行下来,垂下眼帘,气定神闲的退回原座。 “舅舅,这两位是?”高茉莉指着对面的两位端坐着的崔家女子,天真的笑道。 崔荣轩深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方才正色道:“这是你母亲的两位堂妹,按辈份 ,茉莉该换一声姨母!” 高茉莉起身,款款走至两位女子跟前,福道:“两位姨母好!” 高府其它三位小姐见状,也跟着一道行了礼。 两位崔家的女子一个着黄袄,一个着蓝袄,相貌不是顶出众,却胜在气质出尘。两人相视一眼,含笑而立,不慌不忙的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表礼,一一送到高府四位小姐手上,一言一行极有教养。 高子瞻、高子眗兄弟俩相视一笑,纷纷上前行礼,亲热的唤了声姨母。 高老爷眼色一沉,虚咳几声,偏过身用了口茶。 崔荣轩,崔瑾辰父子俩对视一眼,眼中俱有深意。 高锦葵,高紫萼姐妹们杏眼圆睁,朝那两位女子又打量了一回,面露不豫。 高鸢尾把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眼帘。 很显然,夫人的这两位堂妹,便是崔家想用来联姻的姑娘。若不出意外,父亲必会在其中选一位,待夫人百年后三媒六礼的娶进门。高鸢尾想到此,看向两位姨母的目光越发的柔和。 崔荣轩微眯双眼,笑道:“妹夫先去上朝,待下朝回来,你我二人再把酒言欢。我正好趁机给老相爷磕几个头去。” 高则诚见大舅哥如此体量,微微动容,笑道:“哎,闲事缠身,真真是一日不得安歇。既如此,大舅哥且安心在府里住下,高府西院后头有处安静的宅子,颇有几分景致。淑兰得知大舅哥要来,早已令人清扫干净。” 崔舅爷狭长的双目半眯,心下有了计较。 “妹夫客气了。崔家虽外居北边,京里还留着一栋宅子……” “父亲!”话及一半,崔瑾辰突然出声。 “父亲忘了此行来得匆忙,京城崔府的宅子尚未派人清扫。父亲与我身为男子倒还罢了,两位姑母金枝玉叶,在家也是千娇万宠的,只怕委屈了两位姑母!” “舅舅,就让两个姨母住下来吧,待崔府那边清扫干净,再回不迟!”高子瞻面带微笑提议道。 “你们两个孩子……” 崔舅爷长叹一口气,并未把话说完,眸子晶亮只看向高则诚。 高相爷似笑非笑的对着下首处两位女子道:“你们姐姐身子不好,平日里也没个贴心的陪着,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住下的,也好陪着说说话。” “多谢姐夫,妹妹叨唠了!”两女子同时起身,轻轻 福道。 高相爷心头一滞,寒光从眼中一闪而过,然脸上笑意更胜。 崔舅爷长袍轻动,深藏笑意。“瑾辰,你随我一道去见见老相爷。茉莉,陪两位姨母进去见见你母亲。告诉你母亲,我一会再来见她!” 言毕,修长的手臂轻轻一伸:“妹夫,请!” 高相爷干笑两声,面色从容道:“大舅爷,请!” 两人对视一眼,风度翩翩的相携而出,众人送至门口,方才止步。 …… 第四十九回 病在你心里 更新时间2015-2-238:12:34字数:2567 林西在庭院里站了半天,只觉脚酸,很想找个竹椅一屁股坐下来,偏崔家的那几个丫鬟站得比那树干还挺拔。到底是百年世家出来的丫鬟,连个站姿都要如此与众不同吗?林西臆想了半天,没敢鲁莽行事。 她觉得小姐把她们俩人带来,委实没多少意义。 助威吧,人已经够多了的,不差她们这两个;看热闹吧,也没甚热闹可看。她只盼着这场会见早些结束,大家早聚早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林西正痛苦万分时,耳尖的听到正厅里有了声响。 她显然已经忘了刚刚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忧伤,下意识的用胳膊肘子蹭了蹭了身边的人。 橙子正欲说话,眼角的余光警觉的看到老爷正往外走的身影,吓得身子一颤,赶紧垂下头,把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两人低头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对望,不约而同的抬高了眼角的余光。 只一眼,林西便心生感叹:爷爷的,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高崔两家的基因着实强大。连她这个素来无欲无求的人都忍不住淌口水了。这让橙子如何能强捺下那颗骚动的心? 如果说高府男子是悬在天上的太阳,那崔府的男子便是挂于夜空的一轮明月。 崔家大舅爷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的却像三十岁的模样,一身白袍临风而动。**中透着倜傥,倜傥中透着儒雅,儒雅中又透着精明。 林西直觉的认为,这人比着高府老爷,段位怕是要高出不少。 再看那位崔家三少爷,十五六岁的年纪,偏有着成年男子的沉稳。**中透着倜傥,倜傥中透着儒雅,儒雅中又透着精明。 林西直觉的认为,这人和府里的大少爷,段位上有得一拼。 一想到大少爷,林西心头发紧,忍不住侧头一瞧,心顿时凉了半截。果不其然,边上这人正明目张胆的伸长了脖子,目光追随着大少爷做花痴状。 林西眉头紧皱,抚额不忍直视。 做人要矜持啊,橙子姑娘! 高子瞻敏锐的觉察到异样的目光,抬眼望去,未曾瞧见那目光到底出自何人,却一眼捕捉到了某人的挤眉弄眼。 是她? 高子瞻眉心微皱,不动声色的又扫了那人一眼, 嘴角微微上翘。 …… 素来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事非;有女人的地方,少不了的,是对男性的憧憬。 男人们各忙各的去了。两位崔家的姑娘入了夫人的房里,向即将卸任的崔氏讨教如何当一个称职的高府续弦夫人。 高府的四位姑娘们,因今日停课,原本可以各自散了去的。却不知为何,又聚在了一处。 高府的后花园有处暖亭,亭子有窗,窗外是树。摆上几盘瓜果点心,蜜饯瓜子,置上几只红泥小炉,烧水煮茶,谈天说地,即便是开着窗,也无一丝冷意。 林西看着园子里阴风飕飕,寒气扑鼻,浑身上下已没了一丝热气,心下便有些怨恨。 不过就是想探讨一下高、崔两府少爷谁是第一帅,非要跑到后花园子里来。虽说公子,小姐的初会都在后花园,可这会园子里连只公鸡都没有,哪来的公子? 因橙子露骨的眼神不幸被其亲娘识破,不幸的被发配到她亲娘的院里当差去了。林西无聊的看了一眼边上的紫薇,心道要是橙子在两人还能聊聊闲话,跟紫薇吗,还是少说话为妙。 于是,她心下一动,蹲在地上,拿了根枯树枝画圈圈。 圈圈能代表很多种意思,一个圈圈是太阳,两个圈圈是两个太阳。在林西画了无数个太阳后,亭子里发出一阵惊呼。 林西抬眼去瞧,只见大少爷,三少爷带着表少爷齐刷刷的,神采飞扬的向这里走来。 林西不由的佩服橙子她亲娘和小姐们未卜先知的本事,蹲在地上的身子下意识的往枯树后头隐了隐。 …… 几上的熏香袅袅升起,清淡若无,似淡淡的哀伤。 饶是崔荣轩心里有所准备,见到嫡亲妹子的那一刻,不由的红了眼眶。 记忆中垂髻女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红扑扑的脸上笑容明媚,让人不由的想到三月的春阳,那般温柔动人。 而如今崔家最闪亮的那颗星辰,已奄奄一息,垂垂挣扎着起身,枯黄的发,惨白的唇,如同初冬被风捻过的枝头的黄叶,已禁不起最后的一丝风雨。 崔荣轩的心似碎了一地的琉璃碎屑,参东商西,此起彼落。 “怎么就弄成了这般模样?”心虽痛,出口的话语仍是埋怨。 崔淑兰淡淡一笑。 崔家果然是看中她的。他来了,她的嫡亲 大哥来了。 崔氏似有千言万语,却未说一句,只轻轻柔柔的含泪唤了一声。 “哥!” 眼泪终是簌簌而下。 崔荣轩微微摇头,轻轻一叹。 “放心,有哥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别说是崔淑兰,便是刘妈妈,水仙两人听了,也都泪如雨下。 刘妈妈一头跪倒在地,呯呯呯三个响头,泣道:“大老爷,你得为夫人做主啊,夫人她……” 刘妈妈哽咽着说不下去。 崔荣轩深深打量刘妈妈一眼。 “起来说话。把你家夫人在这府里受的委屈,统统的说出来。” “妈妈!”崔淑兰幽怨的看了刘妈妈一眼。 刘妈妈低头,眉间隐有愧色,不敢再说一句。 “都退下吧!”崔淑兰有气无力道。 …… “你既不让她说,我便也不问。只你这病为何突然一下子……总要与我说上一说,我回去也好跟二老交待。” 崔淑兰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把当日的事情捡着重要的说与长兄听。说到后面,声音越发的微弱,娇喘不息。 崔荣轩越听脸色越沉。 “高府内宅的事情,为何弄得满城风雨?”冰冷的声音从齿缝间渗出。 崔淑兰缓了几口气,如实的摇摇头。 “不光是我,老爷暗中查探过许多回,全无收获。” 如箭的双目微微一收,崔荣轩眉头蹙起。 “外言不入,内言不出,妹子啊,有时候心软反而会坏事。那贱人如今何在?” “已被卖作娼妓!” “你为着一个贱人,生生糟踏了自个的身子。崔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岂这般不知轻重。真真让我说你什么好!岂不知他越是盼着你死,你越要好好的活下去。!” 崔淑兰银牙紧咬,羞愧难当。 “我的身子,不过是熬日罢了。左不过这一两年。” 崔荣轩脸色一变,叹息道:“人这一生,太短,眨眨眼睛便过了;又太长,伸着脖子一眼望不到尽头。若看开了,浮云掠过,一切都好。若看不开,病在你心里,无药可医!” 崔淑兰闻言惊心,目光灼灼看向长兄。 “有道是生死有命,富 贵在天,我来时,父亲把我们兄弟几个都叫到了跟前,有些事,父亲已经为你打算好。” 崔荣轩侧眸看着妹妹,眼中无波无澜。 提及老父亲,崔淑兰胸中起伏,泪如雨下。 “这两位堂妹,是二老从崔氏宗族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模样虽说不上绝色,品性却是好的。你再细细瞧瞧,若瞧中了哪一个,只管跟我说。” 崔波兰浑身一震,低喃道:“哥……” 崔荣轩深看了她一眼,敛了容色,目中寒光渐起。 ** 作者有话说:感谢enigmayanxi的打赏,迎财神快乐,可有被外头的鞭炮声炸醒? 第五十回 翻不出手掌心 更新时间2015-2-248:44:20字数:2577 寒光一瞬而逝,崔荣轩沉声道:““你不用担心,这两家所有的一切,都捏在咱们这一房手里,恁她如何,翻不出手掌心。” “爹娘为了女儿的事,真真是……”崔淑兰哽咽难语。 “茉莉这孩子,二老很是惦记。你若放心,就嫁到崔家来吧,将来也有个照应。崔氏一族中,但凡适龄的,你只管挑。” 崔淑兰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水,用力点一点头。 “哥,我……”胸口一阵翻腾,崔淑兰猛咳起来。 崔荣轩脸色未变分毫,待妹子缓了缓,又道:“父亲说,等子瞻高中进士,崔家必全力扶佐。”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崔淑兰心如刀割,失声痛哭。 “哥!” 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她的家族为她这个将死的人,为她一双儿女思量的分毫不差,如此,她便能走得安心。 许久,崔淑兰平抑了心神,轻轻又道:“哥,倘若他不肯……” 崔荣轩面色平静,答非所问道:“子瞻到底太小,若是……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周折。你放心,他是个聪明人,孰清孰重拎得清!我听说,他与朱家,何家两位爷都私下见过了?” 崔淑兰虚弱的声音透着苦涩,点头道:“就是前几天的事。” 崔荣轩温和的脸上忽然轻轻一笑。 “朱京这个礼部右侍郎的升迁,如果我没记错,当初妹夫为此事,还特意给父亲写过信。” 崔淑兰诧异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长兄。 “你不必诧异,他瞒着你也没错。男人吗,在自个的女人跟前,多少要几分脸面。这次我进京,父亲交待我多走动走动。拜贴已经送出去了。朱家,不足为患。” 崔荣轩是崔家的长房长子,崔家书院自其老父退位后,便由他一手掌管。如今莘国朝堂之上好几位肱股之臣都是其老父的弟子,与他也有同窗之谊。 崔淑兰心下明了,神情安然的靠在锦垫上,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 崔荣轩见妹子脸上有了笑意,心下也有几分高兴。 “至于何家,何家的那个常老夫人,最是个胆小怕事的。当初被何秋玉的生母苏氏压得死死的,连个声都不敢出。听说有一回何老爷当着她的面跟苏氏行房,还非要她在边上瞧着。这 个常老夫人也算有本事,硬生生的忍了下来。若不是生了个能钻营的儿子,又把何秋玉送给妹夫当小妾,何家早就不是如今的光景了。” 崔荣轩扶着几根稀疏的胡子,淡淡道:“何家不贵,却富。那个何秋玉又是个极有心思的,此事……” “哥!” 崔淑兰出声打断长兄的言语,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朝长兄悠了悠手。 崔荣轩凑上前略听了几句,眉头便舒展开来。 他定定的看了妹子半晌,才冷笑道:“这才是我崔家人该有的骨气!谁咬了你一口,就给我狠狠的打回去,打得她们永无翻身之地才行。” 崔淑兰微微扬眉,转了话题,笑道:““哥,瑾辰这回怎么跟着你来了?” “这孩子有些性子跳脱,我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 “什么?崔家的两位姑娘住下了!”何姨娘面色不豫的推开眼前的燕窝,一丝胃口全无。 “人瞧着怎么样?” 容妈妈脸露不屑:“奴婢看容色倒也平常,连姨娘的半个手指头都比不上,不过是胜在年轻罢了。” “年轻?这府里谁没年轻过?你打量老爷脸色如何?” 容妈妈笑道:“姨娘,听说老爷连个正眼都没有,只客套了几句,应该不大会瞧上眼。” 何氏樱口一张,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老爷最是个挑剔的,能入得他眼的女子不多。” 容妈妈眉眼恭顺道:“姨娘说得极是。自打二少爷出事后,你看老爷还往哪个院里去的?夜夜都是歇在姨娘房里。如今这府里,能入老爷眼的,也就姨娘一个了。” 何氏眼角带着一抹**,含笑不语。 容妈妈沉吟片刻,低低道:“姨娘不如趁着现在大好的时机,在老爷跟前稍稍提一提,摸清楚老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姨娘也好早做打算。” 何氏慢慢沉下了脸色,长长的吁出口气:“我如何不想?只是老爷他只字不提,更何况这几日,老爷心情不大好,多说了,只怕惹他厌弃。且先看看再说吧!” 容妈妈忙道:“若不行,何府那头姨娘再着人送个信!” 何氏眼前一亮,深深的看了容妈妈一眼,笑道:“妈妈一心为我着想,日后我定不会亏待妈妈。” …… 朱姨娘坐在儿子床前,丫鬟梨花闪身进 来在其耳边轻语几句,朱姨娘冷笑两声,挥了挥手示意房里的人出去。 丫鬟们颇有眼色的退了下去,朱姨娘这才忍着怒气朝着儿子道:“崔家的两个小妖精入府了,还住了下来。你瞧瞧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干的好事,你让姨娘如何在你父亲跟前……” “姨娘,海棠被卖到哪里了?” 趴在床上的高子眈出声打断了了她的话。 朱姨娘气得在儿子的手上拧了两下,忿忿道:“你个孽子啊,你是想活活把我气死吗?你怎么不拿把刀朝我心口捅两下。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来气我的?到现在还掂记着那个贱人,我……我……” 朱姨娘想到伤心处,眼泪簌簌而下。 自打儿子出了这个事后,老爷看她的脸色比那湖里的寒冰还冷上三分,恁她朱姨娘伏低做小,软语相待,楚楚落泪也不见男人动心,甚至一连多日,连她的院子都没有进来过。朱姨娘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朱姨娘既忧心儿子身体,又担心老爷迁怒于她,不过短短几日,脸色便憔悴了下去,腰身盈盈不堪一握,明显的瘦了一圈。 高子眈见姨娘落泪,心有不忍,哄劝道:“我不过是随口问一问,哪里掂记她了?别哭了,哭得人心烦。” 朱姨娘越听越怒,恨不能朝儿子身上咬两口方才解气。 她生的儿子,她最清楚,新鲜劲没过,心里便惦记着。只要过了那新鲜劲,就是把人送到他跟前,他也懒得瞧上一眼。 朱姨娘想到自己扶正的希望活生生的被儿子搅和掉,气就不打一处来,又想着儿子也是入了旁人的套,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却只得生生忍住。 高子眈偏过头,定定的看了生母半晌,突然似笑非笑道:“姨娘放心,你扶不了正,她也别想扶正!” …… 有了新鲜血液的加入,且这血液是个温文而雅,一身书卷气的崔家大房三少爷,园子里顿时热闹了许多。 高茉莉头一个迎上去,笑道:“表哥见过祖父了?” 崔谨辰含笑看着她道:“正是。听说表妹往这里来了,故拉着他们俩个来看看你。” 崔谨辰用的是你,而非你们,高茉莉脸上的笑意更盛。 高子瞻故意脸色一沉:“妹妹有了表哥,连我这个亲哥哥也忘在一旁了!” “还有我这个哥哥。”高子眗实 与高茉莉同岁,仅长她几个月。 “各位哥哥眼里只大姐一个人吗?若真是这样,小妹我心里可不依!”高紫萼这话问得促狭,半真半假的令人不知如何回答。 高锦葵见状,轻笑一声:“四妹,连大姐姐的醋也吃,真真让人说你什么好?”说罢轻抬玉手,轻点她的额头。 高紫萼嘴角浮出一抹冷意,轻轻巧巧的闪开了。 第五十一回 旁的心思不要动 更新时间2015-2-259:28:47字数:2608 高鸢尾离得近,看得最是分明,忙上前拉住了四妹的手,笑道:“四妹平日里玩笑惯了的,才不能把她的话当真呢!表哥,大哥,三弟快来坐吧,这处亭子虽在园子里,四面有围挡,倒也暖和。” 高紫萼一把挽住高鸢尾的胳膊,嘟着小嘴嗔笑道:“还是三姐最知我!” 四两拨千金的一带而过,好个聪慧的女子。崔瑾辰深望向她。恰巧高鸢尾眼波轻抬,四目相对,两人凝视一笑。 高锦葵讪讪的收回手,心中隐有失落。 嫡亲的哥哥做下这等没脸的事,她们这一房,成了全府的笑话。虽然夫人答应替哥哥向父亲求情,可到底不是亲生的,能使几分力,锦葵心里半分把握也没有。 庶出是她终身抹不去的烙印,也是宿命,这是她无法选择,无能为力,从天地间有了她就深埋下的。她既怨,又不怨。如何怨,怨谁? “二妹,外头风大,小心着了凉。”高子瞻见她神情清冷,放柔了声音道。 女孩子间捻酸吃醋,争强斗胜是常有的事,只要不过,高子瞻素来睁只眼闭只眼,对其它三位妹妹一视同仁。 高锦葵尴尬一笑,面色微微有些潮红,嗔道:“大哥还说我,你不也站在外头。” 高子瞻微笑,“妹妹不进去,哥哥岂敢先入!” 高锦葵眼前一亮,含笑先行。 高子瞻转过脸对着子眗道:“呆会若得空了,咱们去看看二弟,总是手足兄弟,他……” 高子眗灿烂一笑,大大咧咧道:“大哥往哪里去,小弟我都跟着。只是二哥的脾气,不知道会不会把咱俩骂出来!” 林西虽有本事把身子隐在树背后,却无本事不让亭子里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 “三表哥,北边的冬日是什么样的?”说话的是天真无邪的四小姐。 男女搭讪,素来是由天气开始的。能有点新意吗? “南方的冬天阴沉,温度虽不高,那刺骨的寒能冷到人心窝子里,连骨头都是冰的;北方的冬天干燥,温度虽然低,却是干冷,多穿几件衣裳也就暖和了。” 哟,这货的声音不错,听着蛮有磁性的。 “三表哥,听说北方的雪可大了,都能把人掩埋住,是真的吗?” 是真的,比珍珠还真。四 小姐,可不可以不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这样会显得高府的小姐只有美貌,没有智商。 “雪确实很大,有时候能连着下几天几夜,推窗望去,茫茫一片,没有尽头。”好听的声音续又响起。 “表哥,那样的天气,你们会做什么呢?”这回说话的是高家二小姐。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想作啥子做啥子,二小姐,你管得也忒宽了些。 “若是这样的天气,书院一般会放假。师兄弟们或迎风作诗,或踏雪寻梅,或煮茶论道,能做的实在太多。” “真羡慕表哥的生活,这般多姿多彩,京城若下了雪,府里的人只缩在房里,极少到外头走动。更别说踏雪寻梅,煮茶论道这般妙趣横生了。” 林西实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妙趣横生个屁! 主子们往暖阁里一缩,是爽了,是雅了,是脱俗了,有没有想到外头服侍的下人们冻得瑟瑟发抖。有本事,你们到冰天雪地里呆上半个时辰瞧瞧,别说吟诗作对了,不冻你们个大小便**,我就不姓林。 林西一想到此,心头的恨便喷涌而出。 你们小姐,少爷穿着什么羊皮小靴子,罩着什么狐狸皮的鹤氅,手里还捧着个手炉,饿了有精美的点心,渴了有滚烫的热茶,闲了有酸梅瓜子。可有体谅我这个做丫鬟的,在寒风里头饿着个瘪肚子,酸着腿肚子,苦苦守候。 活生生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似为了应照林西的饥饿感,肚子咕噜几声提出了抗议 我让你踏雪寻梅,我让你煮茶论道,我让你迎风做诗,我画个圈圈诅咒你,还不让我回去吃饭。 “哟,你这丫鬟跟谁有仇呢,再这么戳下去,这地可就给你戳烂了。” “关你屁事!” 林西答得极为顺溜。 话一出口,才感觉不对。抬头见人,林西本能的一怔,脚下重心不稳,屁股重重着地,跌坐在地上。 高子瞻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青袄小丫鬟,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你刚刚说什么?” 林西对上那亮如星辰的眸子,脑子转得像哪吒脚下的风火轮,强自镇定道:“那个……大少爷,奴婢刚刚做梦,梦到……梦到……” 高子瞻俊眉轻挑,目光落在林西持枯枝的手上,眼中闪过诧异,示意她说下去。 “梦到有人在背 后骂我们家小姐,然后,奴婢……奴婢……一生气……就……就口不择言,骂了句,我家……我家小姐是好是歹,关你屁事!” 才思怎么就那么敏捷?林西对自己瞬间便能想出应对之策,心下极为满意。 高子瞻定定的看了她两眼,沉吟道:“居然有人大白天说梦话,还带动作的,你确定你是在做梦,不是在梦游?” “哎?” 林西愣住了。 “大少爷,奴婢做梦,偶尔……偶尔也会梦游一下,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豆大的冷汗从脑袋上淌了下来。真是一失言成千古恨,林西 悔恨交加。 万一这货定我一个冲撞主子之罪,把我赶出府可怎么办? 要是他不赶我出府,拉下去打我三十大板怎么办? 万一他既不想赶我出府,又不想打我板子,却想饿我三天,又该怎么办? 高子瞻看着眼前的小丫鬟嘴角抽抽,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一双眯着的小眼睛滴溜溜的直转,活像一只偷了吃食被人逮住的耗子,心下大觉有趣。 高子瞻忽然半蹲下来,一股子异香扑鼻而入,他嗅了嗅鼻子。 林西只觉得头皮发麻,暗道不好。 今日早上,她背着人换面皮时,因觉得脸上干燥异痒,偷偷抹了些玫瑰露。此玫瑰露原是师弟为她精心调制,香气扑鼻,最是滋养皮肤,其香味一两个时辰后方能散去。 她忧心忡忡的打了个哆嗦,双手不由的怀上了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高子瞻好奇的看着她,气定神闲道:“你叫什么?” 林西心思一动,怯怯的垂下眼帘,又娇羞的看向大少爷,柔柔道:“奴婢……奴婢叫林西,西边的西!” “你身上擦了什么?” 林西斜泛眼波,轻道:“香不香?这可是奴婢积攒了两个月的月银买的玫瑰露,大少爷,好闻不好闻?” 高子瞻顿觉无趣,那香闻在鼻间,也似带着一抹艳俗之气。 “上回送来的**是你自己的?” 退到无路可退时,林西便淡然了。 她挺了挺胸,努力睁大了眼睛,骚首弄姿的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眼中情愫流转,顾盼生波。 “回大少爷,正是奴婢的,奴婢……奴婢是真的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 高子瞻从林西的眼里,看到了与其它丫鬟同样的神色,那目光就像一只正睥睨着爪下猎物的猫,而他,此时就是她爪下的猎物。 高子瞻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嫌弃的扫了一眼林西单薄的前胸,眼神像越过障碍物一样,直直落在她身后的树上,淡淡道:“好好侍候你家小姐,旁的心思不要动。” 似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林西身上,她半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神色哀伤,肝肠寸断啊。 “大少爷,奴婢……奴婢……” ** 作者有话说:感谢书友567的打赏,么么哒! 第五十二回 崔家老三 更新时间2015-2-269:50:38字数:2578 “哥,蹲在地上做什么,还不快来,表哥正在说他们雪中打猎的趣事呢!” “来了。” “哥,你跟那个丫鬟说什么呢?”高茉莉朝林西藏身之处看一眼,面色不豫道。 “噢,有个丫鬟摔了个屁股朝天,我瞧着又笨又蠢的,呵斥了几句!”高子瞻闲闲道。 高茉莉扑哧捂嘴笑道:“理个笨丫鬟做甚?” 高子瞻漫不经心道:“不仅笨,还长得丑!” 高鸢尾听得这边声响,忙走近了笑道:“大哥,大姐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高子瞻轻咳一声,笑道:“我这个妹子,只一会见不到她哥的人,就惦记。不过是去了趟如厕,便大呼小叫的。三妹,这里风大,咱们往亭子说话。” 高茉莉嗔笑着瞪了长兄一眼,高子瞻一脸宠溺的看着妹子,不由伸手抚了抚她蓬松的发髻。 高鸢尾眸色一沉,心中阵阵酸涩,忙掩饰道:“大哥,大姐先请!” 旁的心思,旁的什么心思?林西厚道的不欲深想。 人啊,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别以为出身好,长得帅,家财万贯,就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会看上你,也有那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 她林西便是顶天立地的那一个!怪道她这两天夜观星象,掐指一算,算出这两日要防小人,果然灵验啊。 哼,视扫今日高府,能把戏演得这般俗里透着粉,粉里透着花的,除了她林西外,无人能望其项背。林西得意的欲仰天大笑三声。 林西的演技,除了天份外,多半归功于他的老爹。 林西从小身子弱,偏老爹是个习武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无一日缀。 林西懒得像头猪,让她顶了个星星月亮早起练功,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因此,她想了无数办法逃避练功。 比如今儿装个肚子疼,明儿装个胃疼,后天装个脑袋疼,总而言之,只要一练功,她林西身上哪儿哪儿都疼。 就这样,装着装着就练出了演技。刚开始几个月,老爹从她薄弱的眼神里还能看出几分真假来。到了后来,嘿嘿,林西的演技从牙齿武装到眼睛,老爹就再也没有怀疑过,逢人就说,我家这闺女,身子弱。 至于林西那几下花拳绣腿从何而来?说来辛酸, 这全都归功于…… “林西,大冬天的,坐在地上干什么?小心着凉!” 林西朝着紫薇露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心虚的问道:“紫薇姐姐,你刚刚去哪里了?” 紫薇气笑道:“我内急,跟你说了两回,你只顾着拿了根破树枝在地上画圈圈,这会子倒问我去哪了?可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西:“……” …… “三叔自十五岁后,便四方游学。不仅走遍了莘国的大江南北,还去过居北的魏国,居西的岐国,广收天下门生,连魏国的三皇子都拜在其门下。我三叔总说书读万卷,不如路行万里,并常把他一路的所见所闻说与弟子听。但凡三叔讲课,我们师兄们便最爱听。”崔瑾辰讲到兴奋处,神情稍稍激动。 当今四大世家的崔家出过很多传奇人物,既有传下绝世家训的崔家夫人太爷,又有名满莘国的一代大儒崔家夫人爷。到这一代,崔家又出了个传奇人物。此人物便是崔瑾辰的三叔崔荣泽。 崔荣泽也作那教书育人之事,只这人素有佐性,不爱做那锦绣文章,只喜游历四方,然后把所见所闻授课给弟子。因此颇得弟子爱戴。 弟子中有那用心之人,把老师的见闻记录下来,相互传阅,久而久之,便流传到了坊间,因而一举成名。 高家的诸位少爷,小姐早就对这位传奇的三舅舅心向神往,好不容易崔家来人,便缠着瑾辰讲那其生平传奇。 “表哥,子眗此生最敬重这样的人,若有机会,定要拜倒在三舅门下,听其授课,方为人生一大快事!”高子眗心潮澎湃。 “我只恨自己是闺中女子,困于内宅方寸之间。我若身为男子,必跟三舅舅一样,且不说仗剑走天涯,便是路行千里,也不辜负来这世上一遭。”高锦葵手托香腮,眼有憧憬道。 “二妹果然有鸿鹄之志!”崔瑾辰含笑赞道。 高紫萼面带冷笑,轻轻的把脸撇了过去,“姨娘说,女子还是贞静悠闲才是正经!” 高子眗听到自家妹子冷不丁的冒出的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表哥,你快与我们说说舅舅在路上的那些个闲闻趣事。我最爱听了!” 高茉莉今日穿淡粉色圆领薄缎直身长袄,下着米白云绫长裙,素净的脸上带着淡若秋水的微笑,显得人淡如菊。 “茉莉,表哥讲了 半个时辰,连口茶也没顾上喝。有道是来日方长,等表哥得空了,再说与我们听!” “哥!” 大小姐一跺羊皮小红靴,娇声娇气道:“你就是想把表哥拉到书房里,好关起门来说悄悄话。可人家真的很想听嘛!” 高子瞻无可奈何的看了瑾辰一眼,苦笑道:“表弟,你瞧瞧,这丫头的性子……” 瑾辰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家娇宠些也是正常。我家那几个妹子,子瞻若有机会见到,就知道更难缠。” 高鸢尾持绣帕的手一僵,想着旁人都有父母兄弟可以依靠,而她却……高鸢尾眸色渐暗,气息略略有些不稳。 崔瑾辰似笑非笑的把目光落在三小姐身上,白底红花直身长袄,眉如远山,鼻腻上琼指,唇似红凌,精致的脸上眉间点点清愁,越发显的柔弱似风。 他清咳一声,淡淡收回目光,笑道:“听得多了,倒也不足为奇。左不过是些人情风俗,奇闻趣事,再不就是些惊险偶遇。倒也不是为兄不愿多说,却是口干舌噪的,不如我与你们讲一个三叔十几年前最惊险故事。” 不等高茉莉开口,那高子眗便抢了话道:“表哥快说,我最爱听这些!” 高锦葵盈盈起身,端起茶盏,轻轻一送,奉到子瞻手边。 “表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高紫萼见被她抢了先,忙灵机一动,笑道:“表哥,我给你剥个柑橘,最是清热解渴。” 崔瑾辰朝高子瞻递了个眼神,得意的先接过茶,轻啜几口,又吃了几瓣柑橘,才含着笑,慢悠悠的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锦帕,从容的擦了擦手。 高子瞻嘴角微翘,把目光落在别处。 “按三叔的说法,事情发生在十二年前。那年寒冬,天气格外的冷,雪飞飞扬扬下了数十天。三叔从魏国游学归来,刚入莘国境内,途经一座大松林,却见三十四个山匪,手中提着明晃晃的刀,飞扑下来。” 高家姑娘们哎啊一声,脸上俱有惊色。 “三叔游学,素来只带一个小厮,一个护卫,轻装简行,势单力薄不得不束手就擒,只暗暗期盼那些个匪人拿了钱财,勿伤性命。哪知那些山匪夺了钱财,尤不满足,见我三叔锦袍玉冠,必是个有钱之人,便想把他扣下当人质,捞笔横财。” “这些歹徒,既得了钱财,就该放人,却还想得寸进尺,真是贪婪无比。”高子眗一脸愤恨, 双手握拳道。 “刀口上舔血过活之人,哪有不贪不婪的,取人性命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手起刀落,轻而易举的事。”崔瑾辰叹息道。 “表哥,快说下去!”茉莉神情紧张的催促道。 第五十三回 什么破故事 更新时间2015-2-279:15:35字数:2722 崔瑾辰朝她一笑,又道:“你们不知我三叔为人,素喜软恨硬,很有几分骨气。见此情形,心道此劫必插翅难逃,何必累及家人,憋着一股气,硬是不肯跟匪人上山。” “舅舅好气魄!”高子瞻忍不住夸道。 “山匪见主仆三人俱是难啃的骨头,当即一不坐,二不休,便想就此结果了他们的性命,此时正好有一青衣汉子挑着一旦柴火路过。那汉子喊道:‘勿伤人性命!’”。 高子眗听得精彩处,不由惋惜道:“虽是个农夫,倒也不失是条汉子。” 崔瑾辰抬眉一笑:“山匪见来了个多管闲事的,二话不说,那刀就飞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那青衣汉子放下柴火,抡起扁担便与那群山匪打了起来。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那四十几个山匪均已躺倒在地上哼哼直叫,看得三叔是目瞪口呆。” 高子眗抚掌赞道:“这农夫身负一身好本事,这一场打,真真让人心头解气。” 高子瞻轻轻摇头:“此人怕是世外高人,必不是平常农夫!” 高茉莉嗔看两人一眼,“表哥,别理他们,你快与我们说下去。” 崔瑾辰点头笑道:“你大哥很有几分眼光。我三叔半生游走天下,阅人无数,细瞧之下,竟发现此农夫剑眉星眼,英姿焕发,身上隐有贵气。忙上前跪拜救命英雄。偏那农夫淡淡一笑,只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足挂齿!因那时已天黑,且大雪封路,三叔提出借宿一宿,休养一夜明日再一早赶路。你们猜如何?” “如何?”众人一口同声问道。 崔瑾辰抱着双臂含笑不语。 “表哥,你真坏,你倒是说哎!”高茉莉嗔道。 “表哥,你快说!”众人纷纷哀求。 崔瑾辰见谱摆得差不多了,才笑道:“三叔说,农夫见他再三恳求,又见天色确实是黑,风雪确实是大,踌躇之下也就允了。三叔等人翻过了一座山头,累得半死,终是到了农夫的住处。两间茅草屋,一应家具全无。” “哎,都说英雄末路,果然是个穷的啊!”子眗深为叹息。 崔瑾辰不以为然,诡异一笑:“只见从那草屋后面,走出一绝色美女,那女子虽粗布衣裳,还怀着身子,却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那女子款款上前,朝三叔他们行了礼,淡淡一笑,直把那三叔看 得连眼睛都直了!” “英雄配佳人啊!”高茉莉轻呼道。 “三叔一生游历,见识过的女子颇多。却从未见过这般气质出尘,行止高雅的绝色女子。” “山野之地,哪来的绝色女子?我的妈啊,舅舅他不会是遇上了鬼了吧!”情形陡然起变,高子眗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冷。” 此言一出,高府四位小姐齐声惊呼。 “表哥,你真坏,原来是个鬼故事。”高紫萼脸色微变。 崔瑾辰哈哈一笑,“果然被你们料中了。三叔他们一觉醒来,才发现屋中的一对夫妇不知踪影,吓得面无人色,赶紧起程走路。” “我就说吗,哪个农夫会有一身好功夫,还娶个绝色女子,必是那山中鬼怪。”高子眗微笑道。 “这样的鬼怪,倒也让人不觉着害怕。最起码,还救了舅舅他们一命。比着那些个动不动就杀人放火,抢人钱财的匪徒来说,心肠不知道要好多少倍。”高鸢尾唏嘘不已。 “三妹,许是神仙也不一定。”高茉莉一脸的憧憬。 高紫萼频频点头,“大姐说的对,哪有长成那样的鬼怪,肯定是神仙无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独高子瞻朝崔瑾辰深看两眼,一语不发。 …… 什么破故事,不就是路遇歹途,眼看性命不保,得英雄相救,然后一个反转,变成了聊斋吗。这样的鬼故事,她信手捻来。林西直呼没意思! 好在午膳时间已到,夫人院里已传摆饭,四位小姐相携,一同出了园子,往夕云院去。三位少爷则往前院用饭。 林西轻轻道了句阿弥陀佛,悄无声息的与紫薇交换了眼神,颠颠的跟在了后头。 …… 林西回到平芜院,瞧见橙子,小月一人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西厢房门口,手里做着针线,眼睛去瞧着东厢房。 东厢房门口,青儿,红衣,绿儿一人搬了张小板凳,手里做着针线,眼睛去瞧着西厢房。 大眼瞪小眼吗? 林西眼睁半晌,始终没有搞清楚眼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她纹丝不动的站在院子门口又看了一会,良久才掸了掸身后的灰尘,含笑走了进去。 “小姐用罢饭了,略坐坐就回院了。” 话音刚落,东西厢房门口的五位姑娘各自拿起屁股下的板凳, 三晃两晃便没了人影。 不多时,橙子从房里走出来,头一抬示意林西过去。 “用过饭了没有?屋里头桌子上帮你留着呢。” “在夫人院里用了些,不过没吃饱,正好再吃些。” 林西说得是实话。四位小姐身边的丫鬟,再加上夫人院里的,崔家两位姑娘身边的,七七八八加起来将近有二十来个。 先不说夫人,小姐们用饭是如何的秀气,只那些个丫鬟们,一个个挑几筷子菜,用几口饭便说饱了。 林西虽然皮厚,却想着给自家小姐挣些个脸面,故学着其它丫鬟一般,只简单的用了几口。 “你先吃着,我去给小姐铺床,回头再问你话!”橙子眨眨眼睛,朝林西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林西想都没想到,这留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顿时便没了食欲。可是不吃似乎又有些浪费,再说也不能辜负橙子的一片心意。 林西天人作战了半晌,还是默默的走进了西厢房。 小月见她进来,赶紧奉上热茶。 林西正渴着,一口气的喝完,嘴还没顾得上擦,便问道:“刚刚你们俩在门口做什么呢?” 小月面色一悲,气道:“那几个见橙子回来,趁着丛妈妈不在,又来寻事,话说得难听,橙子和我气不过,就坐在门口摆摆气势吓吓她们!” “结果呢?” 林西默默无言的擦了把嘴。 “结果,我是没什么用处的,只橙子一个人对她们三个,好像稍稍落了些下风!”小月心怀愧疚道。 林西眯了眯狭小的眼睛,想着今日自己临危不乱演的那场戏,哼哼道:“都以为跟在小姐身边侍候,就是什么好差事,她们哪里知道,险像丛生啊!要不是我机灵,今日我就……” 林西自觉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小月不明就里,忙追问道:“你就怎么样?” 林西思索片刻,敷衍的回小月道:“我就摔个大跟斗。” 为了彰显她没有说假话,林西转过身,把袄子掀起来露出了屁股,苦着脸道:“瞧见没有,一屁股的灰尘啊。” 小月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怎么就一屁股灰尘了,殷勤的把饭菜都端到了林西跟前。 才用了两筷子,橙子已杀气腾腾的冲到林西跟前。 “你**大少爷了?大少爷跟 你说话了?” 林西正咬着一块喷香的红烧肉,被橙子这么一吓,咕噜一声正正好卡在了喉咙里。 “你说话,是不是勾*引大少爷了?要不然大少爷怎么会跟你说话,他怎么不跟双燕说话,怎么不跟山秀说话,偏偏跟你说话。她们还说大少爷蹲在你跟前好长时间。” 林西捂着喉咙呜咽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翻着白眼,脸蛋涨得通红。 这情景落在橙子眼中,越发坐实了勾*引这两个字。 “好你个林西,亏我还把你当作好姐妹,你居然,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小月见林西情况好像不大妙,赶紧从茶壶里倒了杯茶,塞到她手里。 林西接过茶,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咕噜咕噜两口便喝了下去。半晌她拍打着胸口,长长的叹出口气。 总算是有命了! 第五十四回 舍近求远 更新时间2015-2-289:27:48字数:2600 林西见橙子仍在喋喋不休,想着自己刚刚差点成了由一块红烧肉引发的惨案,气得用力一拍桌子。 巨大的声响,打断了橙子的言语,小月吓得退后三步,一脸的惊悚。 “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林西板着脸吼道。 “爷爷的,老子跌了一跤,大少爷说没见过比我还蠢的蠢货。我说我蠢不蠢的关你屁事,大少爷嫌弃的骂了我几句就走了!” 小月脸上的惊悚更盛。 “林……林西,你居然敢……敢自称……自称老子,居然敢……敢跟大少爷说……关……关你屁……事?你……你……不过,林西说的是真的。她刚刚跟我说,她摔了个大跟斗!” 小月最后两句话,说得极为顺溜。她迅速的掀起林西的袄子,“瞧,裙子都是灰尘,还沾了点泥呢!” 橙子不敢置信的瞧着林西,似像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般,半晌,才颓然叹了口气道:“你以后别在大少爷跟前装得这么粗俗,大少爷这般温文而雅的一个人,你要吓着他的。再说,大少爷虽说心好,不跟下人计较,万一他生气了,把你赶出了府,我可是要伤心的!” 伤心? 我还伤肺呢! 林西蓦的鼻子发酸,于是佯装仰头看天,只是未料倒在房里,于是只能仰头看屋顶。 她自诩演戏中的高手,却不知,眼前的橙子,演技已达出神入化,物我两忘之境地。前一刻还火山崩发,后一刻已然是和风细雨,变化快的连个征兆都没有。 橙子自知鲁莽,诬陷了好朋友,忙拉着林西的手笑道:“你别气,我给你赔不是。今儿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只管来。” “谁在你跟前挑唆的?” 橙子理亏在先,不敢相瞒,忙道:“是二小姐跟前的山秀说给紫薇听的,紫薇趁小姐午睡,让我偷偷来问你,她还说你不像这样的人。嗨,我是个直脾气,有什么事也不瞒着,这不来问你了吗。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好林西,别气了,以后我再也不怀疑你!” 山秀?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 林西磨了磨后槽牙。这梁子算是结上了。 橙子见林西面色不豫,以为仍在生她的气,又说了一通的好话。 林西见谱摆得差不多了,这才哼哼两声,以示气消 ,末了想了想又帐然道:“屁股好痛啊,棉裙脏了,不能见人了!” “你赶紧歇着,把脏衣裳换下来,我给你洗。”橙子殷勤的劝道。 林西倚在床头,看着围着她忙碌的两位室友,把头埋在被子里笑出了内伤。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我真是个人才啊! …… “叭!” 高老太爷对着一桌的精致的菜肴只稍稍的用了几筷子,便没了食欲,重重的把筷子撂下,起身走至庭前石榴树下。。 今日崔家老大带着儿子来给他请安,虽言词恳切,颇有礼数,却是话中有话,意中有意,似乎崔氏身子糟糕到这般田地,竟都是由于高家的疏忽而造成的。 老太爷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后,心里像是堵了块沉石一般难受。憋到饭桌上,终是忍不住暴发出来。 王氏吓得身子一颤,忙招呼下人把桌子收拾了,沏上热茶,自己则跟了上去。 高明回头见她来,板着脸道:“你出来做什么?” 王氏笑道:“老太爷今日饭用得少,妾身来看看是不是菜式不合太爷的口胃,也好让厨娘改进。” 高明不答反问,“崔家那边……” 王氏忙笑道:“老太爷放心,一切妥当,两位姑娘也已安顿下来,这会子怕是正在用饭。” 高明不语,良久才道:“给你请安时,这两位你瞧着如何?” 王氏心下一沉,思虑片刻后方笑道:“崔家的姑娘自然都是好的,妾身瞧着,很是知书达礼。只是……” “只是什么……” 王氏有些为难道:“只是身份有些配不上。这两位也不是崔家正经的嫡枝嫡脉,咱们这样的人家,老爷又是一国之相……妾身在想,崔家府里正经嫡出的姑娘也不少,挑这两位姑娘来,是不是太不把咱们高家放在眼里。” 高明浑浊的眼睛迸出寒光,凝视着王氏许久。 王氏心虚的垂下了头,诺诺道:“太爷,妾身……” 话未说完,老太爷已袖手而去。 王氏慢慢抬起头,眼中精光闪过,手里的帕子及时遮住了嘴角擒着的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今日崔家两位姑娘按礼数来给她请安,王氏笑容可掬的把人请进来,一手拉着一位夸个不停,亲热得如同嫡亲母女一般,只把崔家两位姑娘羞了个 面红耳赤。王氏一面不紧不慢的与她们说话,一面暗中仔细细打量。 崔家两位姑娘堪堪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色清秀,衣裳首饰也算不得名贵,然行事说话却及有分寸,正可谓滴水不漏。 王氏暗道不好。倘若这样的人进高府作当家主母,必像崔氏一样,把高府把个严严实实。她这个婆婆仍旧像从前一般,只是个摆设,半点子财权人权都没有,空占了个好听的名份。 王氏颇费了一番心思才找到了崔家两位姑娘身上的弱点,于是趁着老太爷心情不畅之时,下了点蛆。 …… 戌时二刻,一席膳足,几壶茶尽。 高相爷与崔舅爷满身酒气,步履蹒跚的相携而出。高相爷亲自搀扶醉酒的大舅子上了马车,目送马车遥遥走出了视线才回去。 车行出数百米远,上车前已醉得不醒人事的崔荣轩突然直直的坐起身,把边上的儿子吓了一大跳。 “父亲,您这是……” 崔荣轩眼中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醉酒的神色。 “今日崔家之行,你觉着如何?” 瑾辰忙倒了杯温茶递到父亲手里,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脸道:“我觉着还行。” 崔荣轩看着这个儿子,一脸的无可奈何。 “好好说话,别一副油腔滑调的模样,我看你在高家倒装得挺正经。” 崔瑾辰挑眉笑道:“父亲,不是您说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儿子那是为你打探情况去了。” “还不快快说来!” 崔瑾辰遂收了笑道:“父亲,儿子今日在高府察言观色了一天,发现有些事情并不像姑妈说得那般简单。” “噢,何以见得?” “儿子今日特意在几位小姐跟前转了转,发现不管是嫡的还是庶的,穿着打扮都精致无比,身边的丫鬟,婆子也多,可见姑姑为人还是软弱了些。”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府里的三小姐,长得真是好看,人也聪明,只可惜是个庶出,若不然给我做媳妇,倒是……” “混帐!婚姻大事也是你能混说的!”崔荣轩终是忍无可忍。 “父亲,高府百年世家,规矩什么的都是不差的,儿子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明堂,不过有一件事情,儿子很是不解。” 崔瑾辰被父亲呵斥了几句,才稍稍舒缓 了一下身子,正色道:“咱们府里嫡支嫡脉未出阁的姑姑也有两三个,为什么祖父非要舍近求远从族里选人?我觉得高老相爷,高相爷好像不是很满意两位姑姑的身份。” 崔荣轩慢悠悠的抬起头,掀起帘子朝窗外看一眼。夜色沉沉,漫天星光如碎石嵌在幕布上,摇摇曳曳的让人看不分明。 马车忽然摇晃了一下,轻轻一声脆响,崔荣轩的心脏猛地一阵急跳。 第五十五回 崔家倒是聪明 崔荣轩的心头一跳,眼中闪过深沉。 “此次我们从北到南,一路所见所闻,我儿可还记得?” 崔瑾辰星眸一紧,咬牙道:“未曾忘记。” “你祖父以前总骂你三叔,放着好好的书不教,非要游什么学。弄得家里人提心吊胆不说,自己也是累得人仰马翻。如今看来,你三叔是对的。书上的东西,都是死的,亲眼看到的,才是真的。” “父亲的意思是?” “莘国历经百年,繁盛已过。十八年前,皇帝为迎合皇后,耗费巨资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其后两年,水灾,鼠疫横行;刚消停了几年,又闹出地方官员多收缴百姓租赋,中饱私囊丑闻。丑闻刚过,又闹出朝庭买官卖官之事,好在皇帝励精图治,勤勉辛劳,几年勤政下来颇有成效。只是……” “只是什么?”崔瑾辰听到精彩处,不由追问道。 “只是天高皇帝远啊,终有手够不着的地方,这才有了咱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父亲,这与咱们崔府有何关联?” 崔荣轩压低了声道:“皇上在位多年,每日勤政至深夜,殚精竭虑,身子早已亏空,太医院传出消息,皇上的身子已撑不了多久了!” 崔瑾辰心中一惊,身子堪堪稳住。 “太子年幼,主弱臣强,乃大忌啊!” “父亲?”崔瑾辰失声低呼。 “高、崔两家高门联姻,高家在朝,崔家虽不在朝,却胜似在朝。如此强强联手,无异于在太子床前立着一只猛虎。这次父亲进京。一来是为了你姑姑的事情,二来也是想探一探宫里的深浅。” …… “荣轩,此次你大妹的事,我本不欲插手,正所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奈何她总是我崔家的女儿,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故这回我与你母亲商议。只从族中选两位适龄女子。” “父亲。高府那头只怕会嫌弃咱们……” “高府嫌弃不嫌弃,无甚要紧,要紧的是上头那位。你要记住。人不是送给高府看的,而是送给上头看的。若他允下,那万事好说,若他不允……” “父亲。若不允又怎样?” “士族高门,春云舒卷。秋水扬波。然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倘若不允,崔家的行事也得改一改了。” …… 崔荣轩想着临行前老父的耳提命 面,心下叹息一声。将思绪收回。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崔荣轩三子二女,独这个三子既聪慧又敏捷,深得他心。且性子,模样与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崔荣轩私底下不免偏宠些。这次带他出来,也是想带他长些见识。 崔瑾辰眉目紧皱,沉默良久后,突然轻笑道:“父亲可曾想过,宫里深又如何,浅又如何?” 崔荣轩掀起车帘,望着窗户无尽的夜色,两道剑眉不由的一皱。 “深也罢,浅也罢,崔家只求一方故土,护族人亲朋,佐一代明君!” …… 此时,高家父子同样正在书房里议论崔家一事。 “崔家两位姑娘,你中意哪一位?”老相爷抚须问道。 高则诚面色潮红,打了个酒嗝,摇头道:“相貌平平,又非嫡支,不堪为配!儿子哪个都不中意。父亲,崔家怎么想起送这两个人来!” 老相爷微微颔首:“为父也在思虑崔家此举的用意所在。按说崔家府里,即便嫡支嫡出的姑娘都已婚嫁,嫡支庶出的姑娘也是有几位的,莫非……” “莫非什么?” 老相爷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冷冷道:“多半是为了崔氏的一双儿女。” 高则诚思忖片刻便明白其中的深意。 崔家高门大户,百年世家,嫡脉嫡出的姑娘身份已非比寻常,若再产下子女,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到时高府崔氏的一双儿女必是处境尴尬。 如今崔家送来的不过是族中女子,其身份,背景远远比不上崔氏,即便日后有了子女,也威胁不到那一对兄妹。 老相爷见儿子眼中清明,料想他已想清楚其中的过门关节。 “你岳父想的确实深。高府的家业早晚得传到子瞻这孩子手里。他过了年,便已十八,不出两年,必要成亲。凭我们高家的门第,长子长孙的婚嫁须得门当户对。婆婆媳妇,一门两虎,必有争斗。内宅不稳,则家事不宁;家事不宁,则乱相徒生,倒不如退而求次之,以保全崔氏儿女。” 老相爷说到此,脸上含悲。 “当年我续娶那王氏,也是你祖父不想让你们兄弟受委屈,便令人灌了那王氏一碗绝育药,这才换得一府的清净,若不然……” 高则诚听他谈起王氏,心下不喜,冷冷道:“父亲早些安歇,儿子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崔氏尚在,一切言之过早,此事日后再谈也不迟 !” 高相爷看着儿子变脸离去,眼色一暗,长长的叹了口气。 …… 张义静静的立在御书房里,低垂着脸,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御座上的人终是搁下了御笔,懒懒的动了动四肢。 张义忙上前把早已冷了的茶换了热的来,笑道:“皇上,四更了,该歇了!” “不忙。听说崔家老大进京了?” “回皇上,消息说昨天晚上的进的京,在客栈对付了一宿,第二日才去的高府。”张义忙道。 皇帝轻轻一叹:“朕倒是很想见见这位崔家大名鼎鼎的人物。” “皇上万尊之躯,想见谁,谁不都得感恩戴德。别说是个小小的崔家,便是魏,岐两国的皇帝。只怕都觉得是莫大的荣幸。” 皇帝食指轻轻一点,笑道:“你这张嘴啊……听说崔家带了两位姑娘进京!” 张义心头一颤,额头渗出密密的冷汗,斟酌道:“回皇上,确是带了两位姑娘进京。不过并非嫡出,乃是从宗族里挑出来的旁枝,听说相貌也很平常。” 御书房一角的铜制香炉中烟雾袅袅。皇帝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晦暗不清。 张义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不敢多言半句,只身上的冷汗已涔涔而下。 静默片刻后,皇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这个崔家。倒是聪明!罢了!” 张义仔细琢磨这话中的深意,头垂得更低了。 “走,陪朕到皇后宫中转转,这几日忙着政务。冷落她了!” “奴才遵旨。皇上不歇下,娘娘肯定是不会歇下的。这会怕已是备好了宵夜,等皇上过去呢。奴才这就派人先去通传。” 张义麻利的打了个秋千,随即走出了御书房,唤来贴身的小太监张一。轻轻在耳边叮嘱了几句。 末了,张义挥了挥手,几个小太监眼尖的纷纷四下散去。 “告诉娘娘。皇上说崔家倒是聪明,末了还有‘罢了’两字!” 张一点了点头。一溜烟的跑进了夜色中。 …… 十二月初三,连下两天阴雨后,老天总算放了晴。 雨水洗涤过的天空,蔚蓝如海。 离京城两百里外的官道上,缓缓驶过一马一车。 马上之人一身素白织锦长袍,身姿挺拔 ,丰神如玉,他侧头向马车望去,俊脸微微一笑,阳光洒在他白皙的脸庞,恰如三月春风拂过。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师弟,你觉得这首诗意境如何?” 说话之人,正是醉仙居掌柜,一身男装打扮的骑在马上的林南姑娘。 林北半倚在车内,右手抚狗,左手持书,正看得出神,听得问话,半晌幽幽道:“一般!” “怎么会一般呢,昨儿个李书生当着青青姑娘的面,吟诵了这首诗,青青姑娘直夸是好诗!青青还说,能吟出这种诗的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后来?” “后来青青就把李书生客客气气送走了!我还奇怪呢,怎么两人谈笑风生了半天,小酒也喝了,小菜也吃了,居然没成好事。那李书生长得还是很俊的,比那些个油头肥脑的人看着顺眼。” “吟错了诗!” “吟错了诗?” 林南蹙着眉往深处一想,便明白此话何意。心下替李书生好一阵惋惜。好好的吟什么酸诗,吟就吟罢,还吟什么屋贫,柴门?最计较金钱的花柳地,开不出无瑕花。 林南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故意含笑道:““那你吟首好的来!” “没兴趣。!” “那师弟对什么有兴趣?今日天气难得放行,你让我一个人骑马前行,也忒无趣了些,不如咱们师姐弟俩一道踏马前行如何?” “怕晒!” “要那么白做什么?你又不是小白脸!” 林南等了半晌,车里之人始终没有答话。她媚媚一笑,只觉万事顺遂,神清气爽。 最近林南不知何故,一连瞧了几场香艳的肉搏战后,浑身浊气尽散,脑子变得清明无比,常有神来之语把棺材脸气得半天不说一句话。要知道,平日里只有他噎她的份,常常幽幽吐出一句话,能把她气个半死。 如今南风压倒北风,她着实得意了两天。 “师弟,你还记得那个叫海棠的,就是高相爷的相好,被人抓奸在床的那个。啧……啧……啧,你还别说,真真是够味。只几天时间,人家便成了万花楼的头牌了,连青青都比不上她。”l ps:谢谢订阅极品的书友们。 没什么可说的,只想好好码字,用心码字,回报大家! 上架了,每日两更,老规矩,老时间 奉上。 因今日首订,熬到凌晨发文,真心不容易啊! 第五十六回 你长得美(二更求首定) 林南见林北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不由的挫败感顿生,不甘心道:“师弟,她只要俏生生的往男人面前款款一站,娇滴滴的唤一声爷,然后水葱样的手指,轻轻往男人身上那么一搭,再丹唇轻启往男人耳朵里吹口热气,我跟你说,十个男人,有九个把持不住。” “还有一个呢?”林北不知为何,总算是搭了句话。 “哪还有一个?直接就扑上去了。那妖艳,那柔媚,哪里看得出是大户人家正经丫鬟出身啊,绝对是……怪不得高门两父子都落在她手上,真真是……尤物啊!” 林南连连摇头道:“师弟啊,师姐纵横万花楼四年,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这回连我都看傻了!” 林北抬起头目中闪过疑惑,随即又低垂了下去。平静的脸上无一丝多余的表情。 林南感叹了会万花楼的新鲜事,见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总有人盯着她瞧,领悟到大白天的谈风月之事确实有些早,随即话锋一转。 “师傅她老人家果然是体谅我们的,瞧瞧,昨儿个还飘着小雨,今儿天就放晴了,想必是觉着我们千里迢迢给他上坟,心有不忍,遂求了天公,作作美。” 林南轻轻一叹,忧色浮现。 “哎,也不知道那几个臭小子知道不知道咱们今日回去,有没有备上我爱吃的酒菜,要是没有,哼,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回忆的闸门缓缓打开,林南开始絮叨。 林北打了个哈欠,索性把书一扔,轻轻的拍拍那只名唤东东的黑狗,换了个姿势闭目养神。 黑狗东东冲着马车外幽怨的呜咽两声。抬起一只爪子在林北身上挠了挠。 “乖,睡觉!” 黑狗东东很是不满林北的话,屁股一抬,背过了身。 “听话!很快,你就能看到你主子了!” 东东顺从的趴了下来,抬了抬两只爪子,似在盘算着什么。 “别算了。你上回见到她。是在端午,已有大半年了!” 东东呜咽了两声,脑袋耷拉了下来。 忽然。如剑的目光骤然亮起,一股凛冽之气喷涌而出,黑狗警觉的竖起耳朵。 林北朝黑狗打了个手势,轻轻掀起车帘一角。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后官道上十几个锦衣公子骑马疾驰而来。一边高呼,一边用力的抽打马背,路人纷纷抱头躲闪。 林南避之不急,被马蹄溅起的泥土打在身上。素白色的长袍顿时星星点点! 林南怒不可遏,冲着已擦肩而过的那帮子人的背影吼道:“作死,赶着去投胎啊!赔老娘的新衣裳!” 声音似扔进池塘里的黄豆。瞬间被淹没。 林南尤不解恨,正欲再骂。却见师弟掀起帘子朝车后打量一眼。 “瞧什么瞧?有什么可瞧的?一帮子纨绔子弟,早晚从马背上摔下来,摔个半身不遂。” “师姐,少说两句,不过是弄脏了你的衣裳,当心祸从口出!” “没王法了吗?青天白日的,容他们这样纵马疾驰,就不容我发几句牢骚,什么世道。”林南气得满脸通红。 林北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打头的是谁?” “谁?”林南奇道。 “逍遥侯么子,李从望!” “逍遥侯府?就是那个原本姓姚,后来为了攀上皇后的娘家,连祖宗姓氏都改了那帮子畜生?” “正是!” “怪不得这般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原是皇亲国戚。真不知道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知道娘家人是这个德性,会不会气得吐出一口血。只可惜了我这刚刚上身的新衣裳。”林南一脸的惋惜。 林南想女盼男装很久了,好不容易有个出城的机会,特意让绣庄按着她的身材做了一身男装,今天才第一回上身。 “你以为皇后会不知道?不过是装聋作哑纵着罢了。若不然,天子脚下,皇亲国戚比比皆是,不过是个小小的李家,借他们几个胆都不敢如此行事。” “奶奶的,下回别让老娘碰到……” 言及一半,林北冰冷的言语透着刺骨的寒意缓缓响起。 “师姐,这些人背后有大靠山,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林南听懂了他话中的警告之意,心下沉吟道,不惹就不惹,老娘我直接拿刀砍上去,哼,谁怕谁! …… 京郊二百里外,有两座连绵的高山,统名骊山。 山脚下,有处村庄,依山而建,庄名林家庄。 林家庄共二十三户人家,百来号人。稀稀的分布在山脚下。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喝水,故林家庄的男子以狩猎为生,女子以务农,纺织为主。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是远离京城,避过纷扰,很有 几分世外桃园的味道。 雨后的山色滴翠,山峰云雾未收。 倘若是初春,这里便是漫山杜鹃,繁花似锦。此时正逢严冬,山中除了青松外,并无半分景致可瞧。 一条石子小路直通林家庄的深处。路尽头有四间茅屋,用竹篱笆围着。屋前一大片空地,一左一右种着两棵长势茂密的桂花树。 右边的桂花树下,摆着石桌石椅,已是斑驳,上面飘零着一层桂花树叶。 林南,林北站在竹篱笆外,谨慎的朝里打量。 “师弟,她到了吗?”林南咽了口口水。 林北耸耸肩,不作回答,反朝身旁的黑狗看了一眼。恰逢黑狗也正抬眼瞧他,一人一狗对视半晌后,黑狗皱着眉头呜咽两声。 “师姐,东东说,它也不知道!” 林南娇躯一震,脸色有些难看。 林西的恶作剧从后往前数,林南多半是记不得的;但从前往后数。她记得清清楚楚。 例如林南六岁生日时,林西泪盈于眶说要送她一样礼物,可是又没有一文钱。她看着师妹挤成一团的脸,深深感动,便笑称师妹便是送个屁,师姐心里都喜欢。 林西破泣为笑,背过身很响亮的在她面前放了个臭屁。并欢天喜地的称。师姐你倒是早说哎,这个屁她憋了半天了,再不放出来。太不利于身心健康了。 林南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年的林西才刚满三岁。 这几年的悲惨经历,林南不想回忆。依稀记得最近的一次是在今年端午。 她和林北带着东东兴冲冲的回到林家庄,前院后院找了半天没找着人。最后在猪圈里找到了半片天青色的裙角。 林南心下窃喜,心道师妹居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她轻手轻脚的靠近猪圈。却见猪圈外头放着一个包裹,包裹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大字:别碰我。 林南心道,这是什么玩艺,想都没想抬起绣花鞋。就是一脚。在林北的“不要”两字还咽在喉咙里的时候,包裹里飞出一群新鲜得能滴下水来的马蜂。 林南心有余悸的打量了四周一眼,叹道:“玩了多少年了。这捉迷藏的游戏,她还没玩腻啊?” “她想玩。你就陪她玩玩又如何?” “我想玩的时候,我也没见你们陪我玩过?” “你是师姐,她是师妹!” “师弟, 师姐也是人!” “你长得美,她,如今一般。”林北默了一默,半晌吐出了实话。 林南立刻提起了精神,得意的挺了挺胸,偏嘴里忧伤道:“哎!长得美,也是种罪过。林西,别藏了,我已经看到你了,你乖乖给我出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林北撇过头,定定的看了师姐半晌,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林西,醉仙居的竹叶青,蜜干烤乳鸽,卤牛肉我统统给你带来了,你要再不出来,这些好吃的,就没有你的份了!” “师姐,这一招,你去年用过了!” “啊,用过了?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 林北再次摇了摇头,突然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眉头微皱。 林南龇了龇牙,推开篱笆门,提起裙角正欲走进去,一只胳膊及时的挡在了她身前。 “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在鸡窝里!” “鸡窝?” “咱们家四年没养鸡了,我却好似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鸡屎味!” 黑狗是似听明白了人语,汪汪的叫了两声,以示赞同。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迈步而入。 走至桂花树下,突然繁茂的树杈上一人脸空悬而下,青色鬼脸,嘴吐獠牙,黑发散在半空中,悠悠荡荡,十分瘆人。 林南吓得惊叫连连,一把拽住师弟的胳膊,“有鬼,有鬼!” 林北嘴角抽动。饶是他心下有所防备,仍被从天而降的“死人”吓了一吓。 “哈哈哈!”屋子里负手走出一人,蓝袄白裙,皓齿明眸,半透明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脸上挂着欠奏的痞笑。 “师弟,这回你又猜错了!” 林西打了个响亮的口哨,黑狗熟练的飞扑过去,林西张开双臂,毫不犹豫的接它入怀,眉头微皱道:“东东,你要再胖下去,死了棺材盖可就盖不上去了。” 东东呜鸣两声,表示听闻此话,内心很是受伤。 林南缓过神来,放开林北的胳膊,冲到林西跟前,抬起手就是一个毛栗子,深吸一口气,正欲开骂,未曾想眼前之人已一把抱住她,把头埋在她颈脖之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l ps:基友说,新书首订和粉红票很重要,听说是关系到以后的推荐位。 包子以前是不求的,如今只得咬牙厚着脸皮,再问书友们讨要,请 砸向我吧! 昨日偶尔打开书评,看到一读者留言,她说:蒋四是浮在表面,然后破译;极品是浮在表面,沉淀在内里行间…… 包子看罢,嘴角抽抽,掩面而泣。借本文主角林西的话,腹诽道:这他娘的是谁啊,太他爷爷的懂老子的心了! 第五十七回 失林之鸟 林西一把抱住林南,闻着熟悉的体香,一边哭一边嚎。 “师姐啊,我好想你啊,师姐……我在高家过得好苦啊!”其声之惨,其泣之悲,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林南一肚子责备的话,和着口水咽下了肚子,眼角的泪水顺着白皙的脸庞簌簌而落。 “你放心,谁敢欺负你,我拿刀去砍她!” 林西哭得稀里哗啦的同时,百忙之中抽空给一旁双手抱胸看热闹的林北眨了眨眼睛,随即又把头深埋下去,哽咽道:“师姐啊,师妹白天夜里,做梦都想着师姐,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事实上,林西只要心中没有事,一沾枕头,不出十分钟,必呼呼大睡,便是敲锣打鼓也不会醒。 林南只觉得心如刀割,哪还记得起刚刚被吓的事情。 “别哭,别哭,再熬一年,你要怎样,师姐都依你!” 林西从师姐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南,一边用袖子替她擦泪,一边泣道:“师姐,大半年不见,你眼睛怎么又大了?皮肤怎么又白了?师姐,你美的太明显了,会遭人嫉妒的,你以后要小心啊,别让师妹在高家替你担着心。” 事实上,林西但凡有空想到那两人,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并以这两货,那两厮为总代称。 林南一颗心已融成了水,泪盈于睫,主动把师妹揽入怀里,又是一通抱头痛哭。 林北朝被冷落在一旁的东东抬了抬手,东东幽怨的朝两人看了一眼,乖乖的走到林北身侧。 如果林北没记错的话。今年端午那场马蜂肆虐过后,他和林南还有东东,三人顶着被马蜂蛰肿的脸,怒气冲冲要去找她算帐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哭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事实上,回回这丫头闯了祸,或者做了什么坏事。总能哭个惊天动地。让人觉得调皮不是她的错,跟她计较才是你们的错。 一人一狗静静的立在桂花树下,阵阵阴风吹过。桂花树叶飘飘扬扬落下,待第十三片树叶落地时,抱着的两个女子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林西走到林北跟前,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狡狤的光芒。轻笑一声,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细腻的触感令她连连摇头叹息。 “师弟啊,好歹留一条活路给小师姐,你要再这样长下去,我就该疯了!” “小师姐。你疯,总比我疯要好!”林北显然是宁死贫道,不死道友 。 林西眸子一亮。似不敢相信的朝身后的人望了一眼。 “师妹,你别理他。这棺材脸天天把我气得要死!”林南拭着眼泪,施施然道。 林西完全能想像这两人一个快人快语,一个半天憋不出个响屁,斗起嘴来该如何的天雷动地火。 她嘿嘿干笑两声:“哟,半年未见,师弟口条长进不少!” 口条?林北微微皱眉,脸上笑容依旧。 “小师姐过奖。” “哟,嘴还变甜了,吃了什么?” …… 林北哑然。 “接住了!” 林西嘴角翘翘,睫毛弯弯,酒窝深深,一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模样,纵身一跃,扑进林北的怀里。 林北浅浅一笑,如往昔一般稳稳地接住,手轻轻抚上林西的脑袋,姿势如同抚着东东的脑袋一模一样。 …… “林西,林南,林北!你们回来了!”一个尖锐的女声由远及近。 三人一听这声音,不用回头,便知道林十二娘来了。 林家庄共二十三户人家,除了四位死了老婆的,共有十九位大娘。与林家关系最好的,除了左邻右舍,便是这位十二娘。 十二娘姓陈名英,长相秀气,三十三岁那年,死了男人,守寡至今。靠一手好的针线活,养活了一双儿女。 林西飞快地跑出院子,一口气奔出百米,扑倒在十二娘的怀里。 十二娘搂着林西泣不成声,一边心疼她卖到大户人家做了丫鬟,一边埋怨这孩子心硬,也不常回家看盾。 林西趴在十二娘的怀里,发自肺腑的掉了几颗眼泪。心道相府的规矩森严,她哪里是说能回来,就能回来的,实属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十二娘这一嗓子,吼得地动山摇,不消片刻,林家的院子里已挤满了村里的人。 林西呱呱落地不到三天,便没了娘。老爹睹物思人,不也相信自己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的男子,说没老婆便没了老婆,一把火烧了原来的房子,便搬到了这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一个大男人加一个奶娃娃,日子过得可想而知的艰难。村里有娃的媳妇见孩子可怜,今儿你带回家喂几口,明儿我带回家喂几口,就这样,林西吃着各家的奶,才平安长到了一岁。 一岁后,老爹便带着 林西云游四方去了,再回来时,已多了个林南,过几年又多了个林北。因此,林家庄的每一户庄稼人,对于林西来说,无异都是亲人! 亲人相见,分外感人。林西扑倒在这个大娘怀里,哭倒在那个大娘的怀里,十分的忙碌。 村里人,素来朴实,都知道今儿个是林西老爹的忌日,早早地准备好了纸钱,香火,瓜果,只等着孩子们回来祭拜。 …… 茅屋的后头是一片竹林,竹林的深处,有一条小溪,溪水涔涔,一年四季流淌,分外动人。 林西老爹的墓,便埋在竹林里,面朝溪水,后有青山,据说是个绝佳的风水宝地,佑其子孙。 事实上,自打老爹去世后,他的一女二徒确实在各个领域里混得风声水起。且不说她林西混了四年已混到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就是南、北两位高徒,只四年时间,把个醉仙居经营得有声有色。绝对的替师傅长脸。 说是墓,其实只是个土堆,连个墓碑都没有,相当的寒碜。 林西眼眶一热,轻轻一叹道:“老爹啊,老爹,你为了把我卖进高府。连自己的后事都轻待至此。真真是下了本钱啊。知道的说我是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女儿我……” 正在烧纸的林北和正在斟酒的林南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深深打量了林西一眼。 林西感觉到脚底下寒光四起,想着无数次把老爹气得死去活来的过往,乖觉的嘴巴一闭,话就没有再往下说。 ……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四年前的今日。病了整整半年的老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吵嚷着要喝酒,吃肉。 林南一听,喜得眼泪直流。忙撂起袖子到炕间忙活。 老爹看着呆呆发愣,一言不语的林北,笑说今日开心。想尝尝小北的手艺,丫头去帮忙。 丫头便是林西。自打她记事起。老爹就习惯叫她丫头,就好像,她习惯叫他老爹一样。 如果换作往常林西决计不会主动往灶间去,但一听是师弟下厨,林西跑得比谁都快。 在这个四口之家中,做饭做得最好吃的,不是老爹,不是师姐,正是比她大四岁却辈份最小的师弟林北。 所谓打下手,不过是往灶膛里添柴火。林西添了几把柴火后,不大放心,就到堂屋看父亲一眼,却见父亲把师姐叫到跟前,两人正轻声地说着话。 林西眼尖的看到师姐娇美的脸上,泪一滴滴落下。她的心不知为何突然往下一沉,闷闷地走到灶间,朝林北轻声道:“师姐哭了。” 林北持菜刀的手一顿,血顺着刀背滴落在砧板上。他若无其事的冲林西笑道:“没事。” 林西只觉心里头更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师弟,我害怕!” 林北甩了甩手上的血,默默上前,轻轻把年仅九岁的林西揽入怀里,轻声哄道:“别怕,有我在,小师姐不用怕。” 虽然林西觉得作为小师姐这般脆弱,是及其丢脸的一件事情,但是林西在师弟跟前丢脸已非一次两次,丢着丢着她也就习惯了。 很快,两眼红肿的林南接替了林西的烧火工作。林西轻手轻脚地走到老爹跟前,话还未说一句,人已扑倒在老爹怀里。 老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半晌低沉嘶哑的声音在林西耳边响起。 “丫头,老爹不能陪你,看着你长大了!” “丫头,你好好的听师姐,听师弟的话!” “丫头,老爹这辈子,最放心不入的人,便是你。” “丫头,你生下来赢弱的像只猫一样,老爹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 “丫头,如果有一天,你……别怪老爹……” 老爹每说一句话,就似一记重捶狠狠地敲打在林西的心口,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痛,嚎啕大哭起来,吓得灶间的两人丢了手上的活便跑了出来。 于是老爹趁机让师姐把她带走了,又让林北扶他进了房间。 那一天,老爹终是没有尝到林北那出神入化的手艺。 师徒俩在房里整整呆了一个时辰后,林北红肿着眼睛走出房间,哑着声道:“师傅他,走了!” 林西泪眼婆娑。 心想,老爹你倒是省心了,可我呢? 失林之鸟,何枝可栖? ……l ps:谢谢书友们的捧场,昨天收到那么多的打赏,真心让包子感动。 谢谢107,月灵,康小坏,海蓝,执笔,书香迷恋。 无以回报,唯有认真码字! 第五十八回 汇报情况 村里诸人给林西老爹拜过三拜后,就像约好了似的,各自回家去。孩子们难得回来,总有心里话要对老爹,师傅说,有外人在不大方便。 三人感激地送走了纯朴,善良的庄户人。默默的看着香烛一寸寸燃尽,各自上前磕了三个头,便听林南一个人向师傅汇报这一年来三人的生活情况。 林南的汇报一般程序是这样的。 先大致总结一下三人总的概况,然后分步骤叙述各自在这一年当中取得的成绩与不足,顺便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 林南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一般都是围绕师弟林北而展开,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醉仙居生意的好坏,以及这一年中她爬了几次隔避万花楼的屋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半个时辰后,林南开始着手汇报东东这一年的情况时,林西眼尖的发现,黑狗东东已经翻着肚皮,伸着舌头,在老爹的坟上见周公去了。 东东虽然是只狗,且只有七岁,辈份却是林家最大的。林西彼时尚不知道在哪里凉快时,东东它娘已然是林家的一份子了。 林西不敢置信仅仅分开半年,师姐的神神道道居然已打通任督一脉。她没有勇气打断师姐这一年一度的年终汇报,忍无可忍之下偏过头朝师弟看去,巧的是林北的目光也正气定神闲地向她看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同时挑了挑眉,又齐齐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遁了! …… 真所谓世事难料。 林西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老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三个月后。带回来一个白嫩,水灵,美貌的小哥哥,居然会成了她的小师弟。 尽管林西对老爹把年仅五岁的她和刚满八岁的师姐扔在家里,既不担心山上的野狼野狗,又不考虑庄子里痞子流氓,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颇有微词。 但是。她以仅仅五岁年纪。便已做了小师姐的英雄壮举,很快把这点微词抛置脑后。更何况这个师弟比师姐还大两岁,且又是长得那样。虽然她常常饿得脑袋发昏。身子发软看着师姐在灶间垫着个板凳忙上忙下。 其实白嫩,水灵,美貌一般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但是当时的林西拖着两条鼻涕,花着一张脸。满身灰尘。而新来的小师弟却白皙脸蛋,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林西果断地认为,小师弟比她更担得起这些形容词。 她记得小师弟头一回见到她和师姐时,眼中的鄙夷直接可 以从地球直射到外太空,她和师姐就像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一摊鸡屎。又臭又黏,偏又甩不掉。 师姐眼含自卑和委屈,转身走进了灶间。 林西坏坏地想。自卑是个什么玩艺,我要自强。 于是她一头扑进小师弟的怀里。把脸上的鼻涕,手上的泥巴,身上的灰尘,外带脚底的鸡屎统统蹭到师弟的身上。嘴里还高喊着:“师弟,抱抱,抱抱!” 果然,林西如愿以偿的看到小师弟一身白衣顿时变了颜色,然后粉嫩的嘴角僵硬的抽了几抽。其五彩缤纷的脸上很好的诠释了既想把她一巴掌拍开,又畏惧她到底是师傅女儿的复杂心里活动。 林西高兴地背着人划了个“欧耶!”的手势! 小样!长得好不是你的错,用长得好来寒碜人,你错得也忒无边无际了些! 小师弟就是带着这样的无奈和悲伤,从此在林家生了根。 从此后,林西以她的厚颜无耻,外加肆无忌惮,把一个天真活泼,纯洁可爱的小正太,活生生的逼成了少言寡语的闷骚腹黑男。其罪行十分令人发指! …… 往事如烟随风过。 林西凝视着正帮她把柑桔的经脉,一丝丝扯掉的林北,想着自己曾经对小师弟做过的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心里着实得意。 林北轻抬眼角,见林西抬着眉毛呵呵傻笑,轻叹了口气。 以他对她的了解,小师姐只有在想到过往那些辉煌历史的时候,才会笑得这般傻气。 手中的柑橘递过去,林北神色复杂地道:“小师姐,你的面具带久了,感觉肤色都丑了,没有以前白皙了。” 林西嘴角的笑一顿,一把接过柑橘,忙凑近了道:“真的吗?不会吧?会不会是你的错觉?你仔细再看看?完了,完了!” 林北凑过脸,定定地望着林西看了片刻。 “好好看看,是不是也变黄了?” 林北漫不经心的叹了口气,十分沉稳道:“师姐,黄的不太明显!看不到毛孔。” 林西气了个倒仰,还未回过神来,却听他又道:“面皮不能长年累月用,伤脸,七天必须露出来透透气,我给你调制的玫瑰露要常抹。” 林西咽下一瓣桔子,叹道:“如今我被安排到高府三小姐院里,同屋还有两个女孩,行事没有以前方便。” 林北眼眸一暗,随即 微微一笑:“这回我帮你做了几个更好的,很是透气,也不伤皮肤,师姐你试试?” 林西心下大喜,忙狗腿道:“小师弟,你真好,我觉得老爹收你为徒,是他生前做得最英明神武的一件事!” 林西此言非虚,绝对比真金还真上几倍。 她的这个师弟,且不说模样如何,只聪明二字,就甩她和师姐十几条街。那智商,进入门萨,那妥妥的傲视群雄。 说来也惭愧,林西虽然是个师姐,但是自打师弟进门后,老爹再也没把心思用在她身上过,只把她随手扔给了师弟。因为老爹不仅明白了朽木不可雕的道理,更明白了懒人无用的至理明言。 所以林西仅仅是白占了师姐的名声。实际上,她仅会的几招花拳绣腿,都是师弟用他的厨艺,循循善诱下才练成的。 林西念及此,脸上的谄笑更盛。 林北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以后若得空,常出府走走,咱们家不缺你那几两银子,别那么拼命!” 林西一愣,随即眉眼弯弯,十分受用地把一瓣柑橘塞到嘴里,含糊道:“唔……好甜。师弟,我也想啊,你是不知道,高家……哎,不说也罢!对了师弟,咱们家有多少银子啊?” 说来更惭愧。老爹临死之前,不知道哪根筋抽抽了,居然把财政大权交给了小师弟。害得林西这个亲生闺女,别说是遗产了,就是连遗毛也没见到过一根,就是平日里想买些个东西,也得腆着脸朝小师弟伸手。 可想而知,一个脑袋聪慧,又掌握家中绝对财政大权的小师弟,是多么的令人望而生畏。 弄清楚家里有多少银子,是两位师姐义不容辞的坚决任务。 林北闻得小师姐的一声“哎”,眼中的寒光转瞬即逝,再看时,依旧是无一丝多余表情的面庞,待听到林西问家里的银子时,心头已警铃大作。 他变戏法似的,手里又多出一个柑橘,白皙修长的十指舞动,不过短短一瞬,已剥出一个完整的橘肉。 “小师姐,你放心,你和大师姐的嫁妆银子,总是够的。这些事情,你无须操心,你安稳的在高家度过一年便行!” 四两拨千斤? 好本事! 林西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角。 “师弟,我现在在三小姐院里专门替她打理书房了,连月钱也涨了,活是挺轻松的……就是常会遇到 府里几位少爷……唔……师弟,这柑橘哪来的?真甜。” 林北眼底划过些许波澜,略迟疑了会道:“你的面皮,做得极丑。以你如今的姿色到小姐书房侍候,怕是要引起嫉妒。你还小心为妙。” “谁说不是!” 林西三下两下,一只柑橘下肚,舔了舔殷红的唇,目光又落在林北手上那只,叹道:“好在你小师姐我聪明,虽几次历险,却都被我轻描淡写地化开了。不伤大雅,不伤大雅!” “历险?历了什么险?” 林西以手支额,恍若未闻。 林北瞧了她一眼,迅速的把柑橘上的经脉撕掉,送到她手上,林西才露出了满足的笑。 “多了去了,我跟你说啊……” 斑驳的光影透过桂花树,丝丝落在林西的脸上。莹白的肌肤,微圆的脸蛋,一双犁窝深深浅浅,黑亮的眸子流波宛转,闪动着狐狸般的光芒,无比的空灵生动。 林西讲到精彩处,手脚并用,眉飞色舞。忽然一声娇叱,林南一手叉腰,一手拿着个棒槌,满脸怒气地站在院门口。 林西迅速的把最后的那瓣桔子扔进嘴里,喉咙里嘀咕两声,迅速低头,乖乖地走到师姐跟前,很有骨气地低声道:“师姐,是我的主意,你骂我吧!” 开玩笑,怎么说她也是师姐,更何况小师弟辛辛苦苦替她剥了六个柑橘,又耐着性子听她倒了一肚子的垃圾,她怎么好意思让他出头。 林南狠狠地睕了林西一眼,深呼吸两口,板着脸道:“去跟师傅说几句话吧!别让他老人家不安心!” “哎!”林西应得及快,脚底一抹油,人已窜出好远! 说什么呢? 其实林西真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她知道,说得再多,老爹也不会听见。l 第五十九回 留人不住 既然他听不见,说了又有何用? 难不成老爹一听她在高家过得辛苦,会急得从土堆里爬出来,然后挥舞着菜刀,高声喝道:“哪个不要命的小人,敢伤我女儿,先问过我的刀答应不答应!” 那一年林西离家出走,只走出十几里地,便被老爹从四个匪人手里救下。不过短短半月后,老爹便病倒在床,从来高大威猛的身子很快便消瘦下去。 林西每每看着衣裳空荡荡的挂在老爹身上,心头无比酸涩。她甚至在想,如果老天可怜,能让老爹多活几年,别说只卖身五年,便是一辈子,她林西也愿意。 只可惜,老天从来没长过眼,又或者,他的怜悯从来不会没缘由的施舍。 老爹终是离她而去,从此——凡是自斟酌,万事独担当。 天下壤壤,红尘万丈,留人不住,空余悲伤。 就这样,林西,林北两人定定地站在老爹的坟头,脸上哀色渐盛,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 林南的怒火很快被三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给浇灭了。 林家庄二十三户人家,跟林南岁数相差无几的共有三人,很显然的,这三人打小从懂得男女性别开始,就屁颠屁颠的跟在美女林南的身后,时间之长,跨度之长令人发指。 那个村东头的林铁蛋,顶着个癞里头,开档裤还没脱,就知道整天介地往林西家里跑。气得她娘十二娘拿着根藤条满山遍野的追着他打。打过两回后,十二娘自己也开始往林西家跑了。 那个村西头的林求财,一口门牙还露着风,两条鼻涕又粗又浓。就知道夜里偷了别家院里的果子,往她家院里扔。害得老爹更深半夜提了把菜刀直吼“谁干的”? 至于隔壁二狗子家的林老二,噢,就是那个偷喝了老爹的酒,还往里头兑水,被林西一拳打飞两颗门家的那位。仗着离得近,三天两头光着两个屁股蛋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晃着他的小弟弟。跑到林西家来蹭饭吃。 如果林西没记错的话,彼时他才刚满五岁。 林西无可奈何的直摇头,阴影啊。都是人生阴影! 林家有个不成文规矩。 给老爹上完坟,林家人需得在茅屋里住一夜才能各奔东西。 这个规定其实是林西提出来的。因为她实在不想回到那个令她窒息的高家,又实在非常想吃师弟做的饭菜,这才死皮癞脸逼着师姐立下了这一 家规。 林西不愿意去瞧三个猥琐男同追一仙女的恶心场面。乖乖地走到灶间替师弟烧火。 林西依稀记得她第一次烧火时,差点没把整间灶间给点着。如今她已能娴熟的一边烧火。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找师弟闲聊。 玉树临风的师弟一身素袍站在锅前,挥动着铲子,姿势*的令人侧目。 林西偷瞄了几眼。觉得此情此景,言语都是多余的。 林北等了半天,见她没有动静。便主动道:“我打算把隔壁的万花楼盘下来,小师姐有什么好的建议?” 林西眉毛抬都没抬一下。叹了口气道:“虽说师姐爬墙是爬得勤了些,但是要把个万花楼都盘下来给她爬,只怕她就失了乐趣。再说万花楼是那个什么王爷的来头,不太合适。” 林北翻炒着锅里的菜,轻叹道:“当初开醉仙居便是小师姐的主意,这几年着实赚了些银子。银子放在家里也生不出小银子,师姐觉得做些什么营生好?” 林西一边往灶膛里扔瓜子壳,一边无所谓道:“什么营生都可以,当铺,绣庄,客栈都是极赚钱的。再不济,买几个庄子放在手上也好,遍种粮食蔬菜,等哪天天下大乱时,咱们师姐弟也不至于被饿死,说不定还能趁机发发小财。” 林北持铲子的手一顿,淡淡地朝林西烧火的地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林西自顾自道:“我估摸着这几个营生当中,就数客栈和庄子最省事省心,雇一两个老实可靠的掌柜或庄头,便可经营得很好。要是我,就选这两个。且客栈这个东西,哪个地方都能开,师弟你想,咱们莘国这么多城池,每个城池都有林家客栈,多气派的一件事情。万一你生意做好了,说不定还能做到魏国和岐国去。师弟?师弟?” 林北回过神,忙道:“小师姐说的是,此事就依小师姐所言。待三年后,我必让林家客栈遍布莘国的第一个城池。这次走,我打算把他们三人带上,做个帮手!” 林西一听,眉头紧皱,手里的瓜子也觉得没了味道。 “师弟,这三人一年恶心咱们一次,也就够了,何必非要摆在身边,天天恶心咱们。我食不下咽!” 林北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哪有小师姐说得那般不堪?我瞧着,倒也可用,再说也恶心不到你。师傅常跟我们说……” “停!” 林西一脸痛苦的截住了林北的话。 “师弟,你作主就行了!我只负责收银子。” 林西后怕的拍拍胸口,心道,好在这声停她叫得及时,若不然,小师弟拿出老爹文皱皱的长篇大论,她这顿期盼已久的晚饭,也就甭想再吃好了。 林西实在有些搞不懂自家的老爹。你说你一个习武之人,教训自家调皮的娃,都要教训出《出师表》的文采来,还让不让你家娃活。 林北撇过脸轻轻一笑,眼中的得意之色尽显。这个小师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师傅教训的话。 “小师姐,旁人倒也罢了,你从小喝十二娘的奶最多,她也最疼你。十二娘就这一儿一女,二丫要嫁人,铁蛋要娶媳妇,他多赚些银子,将来有了出息,也能让妹子风风光光出嫁,十二娘老了享享清福。你说是不是?” 林西点点头,目色深沉,难得的收了嬉笑之色。 “山里虽苦,人心却最单纯。万花楼就在咱们隔壁,我是怕他们见多了外头的花花世界,就变得如万花楼里的寻欢作乐的男子一般,面目可蹭。” 林北一点都不惊讶林西小小年纪便说出这样的话语来,只柔声道:“师姐天天趴在那儿看,你瞧她如何?人心虽是地狱,却也有天堂!” 林西老成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落寞。 “小师姐,海棠如今已是万花楼的花魁了!” “啊!” 林西的落寞尚不及心底,便惊得目瞪口呆。 “这才短短几天,她就混得如此风声水起,这也太……” “总之,凡事一切小心。这个相府之家,表面看风平浪静,实则水很深,高相爷并非普通人!” 能和丫鬟勾搭在一起,并把老婆气得死去活来的人,当然不是普通人。 低沉的声音缓缓传进林西耳朵里,林西并未多想,只觉得心下温暖。 村里人送的最新鲜,最平常的蔬菜,活鱼,经林北的妙手一加工,立刻变得香气四溢。 林西摆好碗筷,见那三人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饭菜,都没有走的意思,想着到底是拿人手短,遂主动地在饭桌上加了碗筷。 一顿饭,在六人的你挣我抢中,最后连口菜汤也没剩下。 …… 山里的夜晚来得极早,冷月挂空,寒风刺骨。 林老二偷偷从家里拿来了两斤已备了一年的碳,林狗蛋和林求财把自 己的床铺枕头,趁着夜色给林西他们送了过来。 荷尔蒙分泌过盛的青春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在烛光下油光闪闪。三个大男孩腼腆地搓着手,目光偷偷地向林南瞧去。 林西倚在墙角偷偷地捂着嘴笑。这三男一女的局面,她尽管已经习以为常地看过很多年,却总觉得看不够。 哎,师姐也真是能耐,这么多年了,这三人一如继往地对她献殷勤,偏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林家庄的人都知道,从小到大,铁蛋,求财,老二这三人好得能穿一条开裆裤。 兄弟与情敌之间角色的转换,这三人如何能拿捏的这般有分有寸,林西委实有些搞不明白。 “师妹,你再笑也笑不出个倾国倾城来。” 林西比林北小几岁,身形尚未长开,虽然底子极佳,奈何花骨朵与鲜花,哪个能入眼,不言而喻。 林西浑不在意,十分大度地挥了挥手:“师姐,咱们林家门里,有你负责倾国倾城就够了。” “对,对,对。”铁蛋搓着手,嘿嘿的傻笑。 林南发如墨画,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似樱桃,嗔笑道:“听师妹瞎说!不早了,再不回去,几位大娘可都要找上门了,都回吧!” 林西贼贼地笑道:“铁蛋哥,求财哥,老二哥,以后去了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的是机会。你们在小妹家里晃了一天了,我今天还没跟师姐好好说上话呢!放小妹一条生路,行不?” 林求财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痛快道:“小妹,求财哥先走了,我娘说明天一早给你烙最爱吃的韭菜饼,我明天再来找你!林西,林北,我走了!” 说罢,拉着铁蛋便往外走。l ps:感谢mingliu2056的粉红票, 感谢午马的打赏。 第六十回 掐指一算 林铁蛋被拽出屋子,在院里子大声叫道:“小妹我回家了,明儿来!我娘给你做了两双绣花鞋,明儿我带给你!” 六双眼睛齐齐落在林老二的身上。 老二面色一红,轻轻道一声:“我走了,小妹!”逃也似地奔出了出去。 林西气了个倒仰,忿忿道:“小妹,小妹,合着都是来看我的?师姐,我不管,你得赔偿我!” 林南腰肢一扭,上前两步,目露寒光地看着林西:“赔偿你什么?” 林西头一缩,吓得躲在师弟后头,探出个脑袋笑道:“赔偿我个姐夫,就一笔勾消!” 林南又羞又气,面色涨得通红,跌足嗔怒道:“哼,想得美!师傅临终把你们俩托付给我,这辈子,我不看着你们俩成家立业,我死也不嫁人!” 林西十分痛惜地翻了个白眼,叹道:“小师弟,这下咱们俩人可惨了?” 林北愣了愣:“惨什么?” 林西一本正经道:“有人知道师姐因为咱俩不嫁人,肯定扎个小人,每天用针戳个几十下,方才解恨,你说咱们俩人惨不惨?” “林西!” 林南双手叉腰,鼓鼓的胸脯上下起伏。 林西不等她开骂,主动走到她跟前,一把搂住林南的脖子,讨好道:“师姐,我宁愿被人天天戳几十下,也舍不得你嫁人,师姐,我的好师姐!” 林南忿忿了半晌,到头来,只用青葱般的食指轻轻点了点林西的脑袋,嗔骂道:“马屁精!” “哎,就是我!”林西腆着脸地凑上去道。 做人能做到像她这般厚颜无耻。林西觉得,也是一种境界。 …… 山里的寒夜,极冷。 林西瑟瑟的躲在被子里,紧紧地搂着师姐,听着她的滔滔不绝,眼皮困得直打架。渐渐的,便没了意识。 林南等她睡着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轻轻掀起被子一角,定定瞧了半晌。才披了件袄子,把床脚下林西的鞋子放在炭火上烤。 一人一狗斜靠在门上。 林南头也不抬,轻道:“全湿了,亏她忍着穿了一天!” 林北眉头紧皱:“她身上又没有银子了?连个车都雇不起?” 林南淡淡一笑:“她一个月才多少银子?替我买了只翠玉簪子。给你买了方砚台,若是平 日里见着谁人可怜。又送些银子给人花,她自个还能剩下多少?” “师姐,上回我给了她一千两的银票!” “师弟,你且睁眼瞧瞧。你那方砚台值多少银子再说。我这支玉簪子,最少八百两!” “这么说,她又是一路走回来的?” “我问了。她说雇了辆车,坐到半路嫌头晕。便下来走了一段。我看多半是身上的银子只够付一半的车钱。这丫头,几吊钱跟人算计半天,大把大把银票却舍得往外掏,你说她是不是个傻的?” 林南等了半晌,见门口的人没有动静,忍不住用眼睛去瞧,早已空空如也。 再看时,一人一狗去而复返。 林北默默地走到床边,掀起被子一角。 “我来吧!” 林南把手里的鞋子递给她,细心地替林西把脚底的水泡挑穿,再洒上些药,仔细端详了半天才把被子盖上。 “瞧,连这都弄不醒她,必是累坏了。我真不明白师傅,好好的非要让她到高府做什么丫鬟,还要做满五年。小师妹从小身子就弱,哪经得起折腾!师傅也……忒狠心了些!这半年的药丸,你都替她配好了?” 林北并不说话,只默默地朝床上看去。 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白玉般的脸半埋在被子里,黑发如墨汁晕染开来,无声无息,与白日里的神采飞扬截然不同。 林北心下莫名一痛,轻道:“都配好了,应是无碍。” 林南凭窗而立。 “师傅要小西找的那东西,怎么找了四年,竟一点眉目也无?” 林北摇摇头:“高府家大业大,比不得大海捞针,却也是难的。” “到底要找什么?” 林北又摇了摇头。 “统共就那几个主子,统共就那百来个下人,找了四年竟一无所得,会不会不在高府啊?”林南忍不住道。 眼中波光一闪,林北沉吟道:“据我所知,高相爷原还有个庶出的大哥。十年前离家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你的意思是,那东西在他身上?” “难说!” 林南不语,半晌才道:“好在还有一年,熬过这一年,不管找得到,找不到,都算完成了师傅的使命。咱们也可堂堂正正地把她从高府赎出来。” 林北拧了拧眉,幽幽道: “她说她如今在高府三小姐院里当差,常会遇见府里的少爷,旁的我不怕,就怕她露了真容,引祸上身。” “这可如何是好?”林南着急。 林北对上林南的眼睛,若有所思道:“我会叮嘱她小心些。” …… 一大早,林西还躺在被窝里,就被人吵醒,不用想,也知道是仙女的守护神来报到了。 她翻个身,正欲再睡,才发现外头说话的声音听着像是十二娘的女儿二丫。 二丫跟她同岁,比她略长几个月,也算是光腚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当然,这仅仅局限于小师弟尚未来之前。自打小师弟入了她林家门以后,二丫便背弃旧主,投向新主了。 林西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二丫见哥哥铁蛋进京了,也想跟着一道进京,并且想给小师弟做贴身丫鬟,被小师弟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正扑在铁蛋怀里嘤嘤直哭呢。 林西轻叹了口气。长得太好,也是冤孽,尽招些烂桃花! 林西慢慢地穿衣起身,待穿上鞋子的那一刻,鞋底的温暖令她的脸色变了几变,半晌才恢复了正常。 黑狗东东颠颠地跑进屋,昂着头。直直地看着它的前主人。眼中的柔情着实令林西心头一酸。 她双手一摊,东东极有默契地走到她脚边,用脑袋蹭着她的裤腿。 林西重重地揉着东东的脑袋。吸了吸鼻子笑道:“东东啊,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啊,人活得像狗,狗活得像人。你瞧瞧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该减减肥了。你再瞧瞧我,身无二两肉,你说咱们俩个是不是都投错胎了?” 东东抬头呜呜两声,伸舌头舔了舔林西的手。以示回答。 “东东啊,你也快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了,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媳妇回来。翠花的娃都生了一窝了。你就别惦记了。我跟你说,找媳妇这事。虽然得看缘份,但是手段也很重要,关键还得脸皮要厚。像你这样没事总喜欢害羞,那可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 东东抬头呜呜呜呜四声,以示抗议。 “好吧,好吧,你若不想找,我也不勉强。你瞧瞧那些个痴男怨女,喜欢的时候,对方吃屎都觉得可爱,不喜欢的时候,对方吃饭都觉得是在吃屎,怨偶啊。你放心,等小师弟赚够了银子,我帮你娶十八个媳妇回来,就算你看其中一个在吃屎,总还有十七个在吃饭,日子也能过下去。” 东东已经懒得抬 头呜呜了,直接趴在林西脚边装死。 “哎!” 林西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东东啊,你就知足吧,要知道你家主人我,这辈子也就只能看着一个人吃屎。” …… 马车渐渐驶离了林家庄,庄上诸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变成了小点。 林西惆怅地放下帘子,却见师姐,师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林西有些心虚,慢慢垂下了眼睑。 “说,一千两银子如何用的?”林南肃着脸问道。 “给师姐,师弟买礼物用了些。剩下的……剩下的……小月的父亲问小月要钱,我看她没什么银子,就拿了些给她;管浆洗的吕婆子手冻裂了,我给她……” “小师姐。” 林北突然出声打断林西吱吱唔唔的言语:“这是两千两银票,省着些用!回头不够了,托人带个信,我着人给你送来!” 林西接过银票,素手婆娑着上头的面额,一时呆愣住了。 林北异常温柔道:“那方砚台我瞧着很喜欢,谢谢小师姐!” 两千两?发财了,发财了。 林西只觉得眼冒金星,连师弟的脸都变成了银子的模样。 她嘿嘿一笑,谄媚道:“师弟,你果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连断粮这么隐秘的事情,你都能知道!” 林南媚眼轻挑,轻笑道:“若没有我的掐指一算……” 林西直接扑倒在她怀里,撒娇道:“师姐,师姐,你就是咱们家的神算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林南气笑不已,从怀里掏出玉簪子,递到林西手上,嗔道:“快,帮师姐戴起来!这水头,这翠色瞧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林西接过玉簪,细心的帮她插戴好,左打量,右打量,不由得感叹道:“师弟,瞧瞧,凭咱师姐的模样,就是进宫当个皇后娘娘,也是绰绰有余啊!” “胡说!” 林北抬眸瞟了两人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赔不起那么多嫁妆。” ……l ps:看到有个书友说,林家四人都非常人,包子只得一声叹息。 若书友们个个都这么聪明的话,包子也就没了活路了! 第六十一回 都太老实 时光无形,似水不返。 山中无更岁月! 不过是短短两日,再回到高府,林西居然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所谓的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若没了自由,也不过是座牢笼。 所谓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没了亲人,也不过是能裹腹。 而林西还要在这牢笼里呆满一年。所以,当她一跨进那座府邸时,忧伤来得汹涌澎湃。 林西摸了摸脸上熨贴的脸皮,抚了抚略微有些难受的眼角,扯出一个欢心鼓舞的笑容,欣欣然入了平芜院。 众人见林西回来,纷纷围上去。林西趁机把村里人送的土产分发给院里众人。 山里的土产,无非野枣,野核桃之类的吃食,东西虽不值钱,却是心意。做丫鬟,婆子的都是苦出身,也不计较,一边跟林西打着趣,一边拿着往嘴里塞。 林西跟着大伙说笑一阵,便回了房,从另一个包袱里掏出两个小包袱,郑重其事地摆在橙子,小月面前。 “给你们的,山里的茶叶,泡着贼香。” 橙子笑道:“正馋着这一口茶香的,可算给我等着了!不行,我得赶紧先泡一口尝尝。” 骊山的山背后,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与各种野果交错生长,得天独厚的地势使得茶吸果香,花窨茶叶,相得益彰。因此骊山的茶叶,虽不名贵,冲泡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香味。 橙子独爱这抹茶香。但凡林西回家,旁的一概不要,点明了只要这物什。 小月捧着用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大包。欢喜道:“我可舍不得喝,回头等我家里人来,我让他们带回去!” 林西含笑不语,朝橙子递了个眼神,便去了正屋。 三小姐带着紫薇去了学堂,不在屋里,林西与腊月闲聊了几句。把捎给她们的东西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腊月推托了几下。便笑盈盈地收了下来,笑道:“亏得你有心,小姐昨儿还说想吃些山里的野味。今儿个你就带来了,真真是个巧的。快,换身衣裳回房歇着,一会小姐回来了。准要问你话。” …… 午间,高鸢尾回院。见林西已在书房侍候,把人叫到跟前,笑道:“难得回家一趟,何不多住几日?” 林西陪笑道:“小姐的恩典。奴婢心领了。家里没什么大事,奴婢想着早点回来侍候小姐才是正经。给小姐带了 些山里的吃食,小姐若不嫌弃。尝个新鲜。” 高鸢尾因今日在学堂上被先生夸了几句,心下正受用。听林西这般一讲,越发的欢喜起来,笑道:“难为你有心。紫薇,赏!” 林西嘿嘿一笑,接过紫薇递来的几吊钱,朝三小姐谢了又谢! 腊月在一旁笑道:“回趟家捎些东西给小姐,便得了赏的,林西你是头一份。” 林西忙道:“小姐不仅人长得好看,心也好,奴婢能到小姐身边侍候,不知上辈子修了什么福份。” “小姐,你听听,这小嘴甜的,也怪不得小姐要赏了。”紫薇故作不忿,打趣笑道。 林西见小姐高兴,越发说了些锦上添花的事,又把村里的趣事挑一些可乐的说给小姐听,直把屋里几个逗得捧腹大笑。 正逢厨房送饭来。摆了满满一炕桌。清蒸鳜鱼,虾仁百合,琵琶大虾,四喜扣肉……真真的香气扑鼻。 高鸢尾见房里丫鬟说得正热闹,又着实喜欢林西嘴里的新鲜趣事,便令林西不必再回房吃了,就在这屋里用饭。 紫薇对着林西笑若春花,“这满院的丫鬟,也就你才来没几天,便得了小姐的欢心,回头可得好好侍候小姐。” 林西笑道:“小姐,两位姐姐放心,日后谁若敢欺负咱们小姐,我定头一个冲上去,挡在前面。” 三人看着林西的瘦小的身子偏又做出大力士的模样,笑得伏倒炕上。 林西趁机朝几上看了一眼,心中若有所思。崔家两位姑娘一来,连着小姐的菜式都要比往前丰盛许多,看来高府还是极为看中崔家这门姻亲的。 不等三人发觉,林西已麻利的把脸盆端到小姐跟前。 三人侍候小姐净手用罢饭,才就着小姐吃剩下的菜,各自用了起来。 …… 灰白的天际,落霞点点。 崔氏无力地靠在床上,皱着眉头喝下水仙端来的药盏。 药刚尽,一杯清水已送至嘴边,就手饮下两口,吐入痰盂里,捻起一颗酸梅,含入嘴中。崔氏这才身子往后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真难为你们俩个了!” 崔淑芳放下手里的痰盂,淡笑道:“姐姐说笑了,我们姐妹只恨来得太晚,没有早些在姐姐跟前侍候。” 崔淑芸上前替崔氏掖了掖锦被,也笑道:“淑芳姐姐这话,说得极是!” 崔氏轻轻咳了一声道:“你们啊,都太老实,何必在我跟前浪费时间。若得空,多往老爷那头走动走动!” 饶是崔家两位小姐心知肚明自己这一趟的使命,也被这话羞得红了脸。 崔淑芳又羞又臊道:“姐姐,咱们崔家教养出来的姑娘,这些讨好人的活,做不出来。” 崔氏横了她一眼,摇头叹道:“傻丫头,有什么做不出来?旁人能做,咱们崔家的人也能做,不仅能做,还要比旁人做得更好。水仙,这两日老爷歇在哪个姨娘处?” 水仙皱了下眉,一字一顿地说:“回夫人,老爷这两日都歇在何姨娘处!” 崔家二女闻言对视一眼,脸上有些不大自然,各自垂了下去。 崔氏目光在二女身上转了一转,轻道:“如今我病着,老爷贴身的衣裳也没空做了,你们若得空,一人替老爷做一件,也是你们的一份心意。都回吧!” 崔家二女行礼告退。 水仙见夫人脸有疲色,忙上前侍候她睡下。 崔氏摆摆手,沉默良久道:“去把刘妈妈唤来!” …… 刘妈妈此时,正目光灼灼的对着林西从怀里掏出来的那壶竹叶青,深深地咽了口口水。 林西扑哧笑出声来:“妈妈,别咽口水了,孝敬您的!” 刘妈妈眉飞色舞到一半,突然脸塌了下来,边数落着林西败家的行径,边仔细打量那壶酒。 林西眯着小眼睛,自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西投其所好,并非一无所图。夫人崔氏是无论如何也等不到林西一年后光荣退休的,林西这个只签了五年卖身契的特殊份子,能不能如愿以偿,还得看刘妈妈的脸色。 虽然与刘妈妈之间的情份,已经到了哥俩好啊,五魁手的地步,但是人心难测啊,谁敢保证一年后她林西出府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哟。 所以说,做人,还得要有先见之明。 林西觉得这一点,她做得相当不错。 “刘妈妈,夫人叫你过去!!” “来了,来了!” 刘妈妈急急地寻了处自认为安稳的地方,把酒藏了起来,一把搂住正在发呆的林西,低声道:“三小姐待你如何?可有什么委屈?若有,只管朝妈妈说。那死丫头替我看着点。还有,你们院里东厢房里的那 几个,你少跟她们来往,这两天又往大少爷身边凑,夫人知道了准没好果子吃。” 林西频频点头应下。 刘妈妈见来人只叫了一遍,不像是着急的样子,又低声道:“你们院里有个陈婆子,是朱姨娘的人,你和橙子小心些。” 林西心头一顿,忙道:“那小蛮的事?” 刘妈妈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又略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林西看着刘妈妈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拿捏不准要不要把陈婆子的事情说给小姐听。 林西细想了想,觉着这个小报告不应该由她来打。 无间道这份工作,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干?林西由此及彼,打定主意,只当没这回事。 …… 林西前脚刚回到平芜院,后脚刘妈妈便跟着进来了。 林西吃了一惊,忙迎上去。 刘妈妈冲她使了个眼色,高声道:“你家小姐午睡起来了?” 腊梅打了帘子正巧出来,见来人,笑道:“什么风把刘妈妈吹来了?快里边坐,小姐刚刚起身!” 刘妈妈笑道:“崔家送了些血燕过来,奴婢奉夫人的命给三小姐送些过来!” “妈妈来了,快请进来!” 高鸢尾在里间听得声音,亲自迎出来:“难为夫人惦记着女儿,大冷天的还劳妈妈亲自送了来,快进来喝杯热茶再走。” 林西见没她什么事,喜得不往前凑,转身进了房。 却说正厅里,刘妈妈坐定,捧着热茶喝了几口,笑道:“三小姐,奴婢还有一事求三小姐的意下!” 高鸢尾料到刘妈妈有事要说,笑道:“妈妈但说无防!” 刘妈妈陪笑道:“三小姐,夫人想留表少爷在府里住些时日,表少爷此次进京,随身只带了四个小厮,做事粗手粗脚的,怕服侍不周,所以夫人想……” 高鸢尾笑吟吟地看了紫薇,腊月一眼,接口道:“夫人看中了我院里的哪一个,只管要去,就怕她们笨手笨脚的,照顾不周。”l ps:天气转冷,书友们极时添衣!么么哒! 第六十二回 服侍表少爷 刘妈妈虚笑道:“三小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小姐身边的人,最是伶俐不过。夫人的意思,找些个颜色普通的,忠心耿耿的过去侍候几天,也就罢了!” 此言一出,紫薇,腊月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高鸢尾忖度片刻,当即明白夫人为何要到她院里找人,笑道:“按妈妈这般说,我觉得林西那丫鬟倒颇为合适。” 刘妈妈心道三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通,忙笑道:“夫人怕短了三小姐的人手,特意令奴婢挑了两个伶俐的丫鬟给小姐使唤,奴婢一会就给小姐送来。” 高鸢尾笑着摇摇头。 “何必多此一举?且不说那些个小的,光大的,我这院里就有十几个丫鬟,再摆两个,连我瞧着都嫌多。劳妈妈给夫人带句话,就说女儿院里人手尽够了,不必再送人过来。” 刘妈妈低头吃了口茶,笑道:“既然这样,奴婢就给夫人回话去了。” “妈妈,且留步。” 紫薇莞儿一笑:“表少爷房里,只一个林西怕是不顶用的,咱们府里还有谁入了妈妈的青眼?” 刘妈妈笑着仍看向三小姐:“原本夫人是要再拨三五个丫鬟过去的,偏表少爷说他素来喜净,不爱那些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夫人就把荷花姑娘给了表少爷使唤。又不放心,着奴婢多添了几个小丫鬟和打粗的婆子。房里侍候的,只荷花和林西两人!” 荷花? 高鸢尾脸上笑意更盛。 刘妈妈见状趁机告退。 屋里没了外人,高鸢尾懒懒地斜靠在贵妃榻上,一声不吭。 当初崔家头一天入府,夫人留崔家人住下。只崔家两位姑姑住了下来。这会子夫人突然留崔表哥住下,这其中的深意…… 高鸢尾想着这两日姐妹间的暗流涌动,慢慢地垂下了眼睑。 …… 刘妈妈出了三小姐屋子,还未走几步,见女儿正在廊下歪着头瞧她,相互打了个眼色,母女俩人在外头寻了处安静的角落说话。 待橙子得知林西被夫人挑中去侍候表少爷时。皱着眉头道:“娘。我也要去!” “作死!”刘妈妈轻声骂道。 “她去得,为什么我去不得?我比她聪明多了。”橙子忿忿道。 刘妈妈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凑近了轻声道:“夫人看中了表少爷。想把大小姐许配过去 ,这才把人请了进来。” “真的?” 橙子抬眉问道:“可这跟林西有什么关系?” 刘妈妈见女儿少一根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在女儿身上拍了一下。语重心长道:“表少爷是未来的姑爷,夫人哪里舍得在他院里摆些人妖三妖四的人。林西老实本份。长得也一般,夫人这才选中的她。夫人还把她身边的荷花拨了过去,就是怕那些个狐媚子在表少爷身边作祟。” “荷花?” 夫人居然把荷花给表少爷使唤,橙子身子一颤。忙道:“娘,我省得了!” “你乖乖的在三小姐院里呆着,没事少往园子里逛。我这会还有事。回头再说。” 刘妈妈幽幽看了女儿一眼,迅速转身离去。 橙子气闷的嘟着嘴。叹气道:“要是让我到大少爷房里侍候,便是让我长得丑点,我也愿意啊。” …… 晨曦中的高府,映照在漫天的红霞当中。 林西拎着包袱站在江枫院的门口,两眼发直,心里一片茫然。 爷爷的,谁说长得丑就一定是安全的? 谁说富贵公子都喜欢颜色好的丫鬟侍候? 谁说的…… 林西恨不能仰天长叹! 林西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渐渐隆起的胸部,手就势摸上略带温度的面皮,顺便擦了一把眼角,心下对崔家三表少爷略带奇葩的口味表示诧异和唏嘘。 尽管她知道,三表少爷没有选择丫鬟的权利,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同她一样,也是个受害者,因为他们俩人需面对的,是高府的另一个奇葩,荷花姑娘。 想至此,林西的脸顿时塌了下来。心下默默道,夫人啊夫人,三表少爷好歹也是你的亲侄儿,你……你这样……何其残忍! …… 夕云院有两绝。海棠姑娘美绝;荷花姑娘丑绝。 海棠的美,不消多说,能把自己美成万花楼里的头牌,绝非善类。 荷花的丑,也不消多说,能让高相爷看了一眼,便食不下味的,放眼高府,舍她其谁! 食不下味有两种,一种是自愿。一种是被迫。很不幸高相爷便是属于后者。 据可靠消息称,荷花姑娘原本长得并不丑,只是有些壮实而已,原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 有一回 高府女眷集体到寺里上香,也不知哪个无聊的和尚,白日里看多了世家名门的贵族小姐,夜半寂寞恨更长,便学着风流公子月下吟酸诗,吟着吟着,忘了房里的火烛,于是就烧倒了一大片。 荷花姑娘年纪虽小,却懂得救主,不顾自己的安危,把湿被褥往大小姐身上一裹,背起小姐逃出升天,自己却被迎面而来的大火灼伤了脸,成了现在这副鬼模样。 说是鬼模样,其实略带了些夸张。只是高门大户里,小姐们比着花还娇贵三分,眼睛里自然看不得荷花脸上的狰狞 夫人念其功劳,亲自把人放在身边使唤,待遇比着水仙还要好上三分。 对于相貌一说,虽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标致”二字,世人都是心领神会的,且男子的领会尤其深刻。 荷花姑娘虽然救主有功,这功劳可以使她的地位,收入起了质的变化,却不能让她的婚姻达到质的飞跃。 年逾十八的高龄。连个提亲的人都没有,再加上顶着这样一张令人望而生畏的脸,使得荷花姑娘纯洁的心灵蒙受尘埃,于是性情大变。 这世上能让女子性情大变的无非是两样东西。一样是情伤,一样是色衰。荷花的脸只能用色崩来形容,由此可见其性情…… 林西不忍再深想,咬了咬牙。一脚跨入了江枫院。 江枫院里。荷花姑娘已经板着脸指挥着小丫鬟,婆子们安置东西。 林西虽然奉命在上房走动,却深知自己不过是个打下手的。遂老老实实地走到荷花身边。 荷花瞄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干活!” 简单明了的两个字,体现了作为领导的风范,林西指了指自己的包袱。示意:虽然我是打下手的,也需要个住处啊。 “东厢房靠窗。” 林西大大方方迎上荷花阴郁的眼睛。笑道:“谢谢荷花姐!” …… 崔瑾辰一身锦袍,被人簇拥着往江枫院走,刚到院门口,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划过耳际。 崔瑾辰顿足细听。抬眼见一青衣小丫鬟站在廊下,正拿着吃食逗鸟。 高子眗打量他神色,笑道:“表哥。大哥知道你喜欢鸟,特意从外头给你买来的。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崔瑾辰含笑把人送走。大步流星走入正房,当看到左右两位侍女时,不仅崔瑾辰脸色变了几变,连其身后跟着的小厮脸色也变了几 变。 崔瑾辰冷哼一声,朝身后的小厮摆摆手,甩袖进了屋子。 林西不敢妄动,只拿眼睛去看荷花,见荷花跟了进去,便也躬身跟上。 林西沏了热茶,奉到表少爷跟前,随即规规矩矩垂首立在旁边静候主子吩咐。 崔瑾辰斜着眼睛打量她俩,心下只觉得好笑。姑姑派了这两个人来,委实是看得起他。若按着往日他的脾性,早就…… 崔瑾辰想着父亲的交待,面色一沉道:“叫什么,往日跟在哪个主子跟前,一一道来。” 荷花照旧面无表情道:“回表少爷,奴婢荷花,在夫人房里侍候。” “奴婢林西,在三小姐书房侍候。”林西依葫芦画瓢。 听得三小姐,崔瑾辰眼前一亮,目光在林西身上停留片刻,遂清咳一声道:“以后我这院里便交给你们俩个,好生替我看着。林西在书房里侍候着,日后我读书,你便跟着一道吧!” “表少爷,夜间如何守夜?” 崔瑾辰看了眼荷花的脸,抖了个机灵,斩钉截铁道:“不必!” 林西脸上的笑意还未浮现,荷花已跪倒在地,腰背挺得直直的,一字一句道:“表少爷不要奴婢们侍候,奴婢只有回了夫人,请夫人另派了人来。” 林西恼怒地瞪着荷花。 崔瑾辰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咬牙道:“一人一晚!” 林西翻了两翻眼睛,几欲气绝身亡。 荷花欣欣然起身,朝崔瑾辰道了个福,自顾自进里屋铺床叠被。 林西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三表少爷的脸色,这才发现,几欲气绝身亡的并非她一个。 …… 豆蔻染得红红的指甲,在空中留下一道红色的光晕后,轻轻抚上镜里娇美的面庞。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嘴角擒着一抹浅笑。 “小姐,小姐,表少爷入府了!” “真的?” 高茉莉激动的从梳妆台前站起来。 “住哪个院?” 双燕意味深长的笑道:“住江枫院,离大少爷的院子最近。说不定以后小姐去大少爷院里,常能遇见!” 高茉莉脸色微红,含羞笑道:“胡沁什么,还不快来帮我梳头。” 双燕走到主子身后,笑道:“小姐,今儿咱们梳个新的样式吧?听说安顿好了,表少爷 一会要去给夫人请安呢。” 高茉莉只顾盯着一只凤簪出神,全然没有听见双燕讲话。母亲把表哥接到府里住,十有*是想……表哥这般丰神俊秀的人,倘若……l ps:推荐《星际药剂师》 作者:爱偷懒的鱼。 内容:在宇宙乱世,做最腹黑的药剂师! 书号:3348501 第六十三回 表少爷的红线 高茉莉只觉得脸颊烧得滚烫,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不敢再往下深想半分。 双燕见小姐这副模样,心下一片明了,也不出声,仔仔细细的替小姐梳了个倭堕髻。 “双燕,你觉着表少爷人如何?”高茉莉冷不丁出声。 双燕顺着小姐的话道:“奴婢从未见过像表少爷这般俊朗的人,他一来,可就把咱们府里的三位小爷给比了下去。” “噢,连大哥也比不得吗?” 双燕细想了想,道:“大少爷有大少爷的好,表少爷有表少爷的好,奴婢也说不上来。” 几句话一说,高茉莉早已心跳如擂。她捂着心口,回头嗔看了双燕一眼,再不说话。 …… 林西不安地动了动脚,继续保持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不变。眼角的余光却看向书桌前的男子。 自打三表少爷脸有忧色地入了这书房后,不吭一声便开始写字,连头都没抬过。 林西颇为同情地替三表少爷叹出一口气。 你说好好的一个风流潇洒并英俊倜傥的男子,要整天面对两个庸俗不堪,且相貌平平的丫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换了是她,早就关起门来躲在被子里哭了。 林西暗暗忖度着夫人把三表少爷召唤进高家的目的,若不出意外,必是期望让三表少爷与大小姐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擦出些爱的火花,然后就上演表哥,表妹月下相会的经典桥段。就好比林妹妹和宝哥哥! 只是林妹妹和宝哥哥。一个花落人亡两不知,一个阿弥陀佛当和尚,哎啊啊,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得早…… “林西?” 崔瑾辰突然大声道。 “在,在,在!表少爷有什么吩咐?”林西迅速缓过神来。一脸殷勤道。 “你耳朵聋啊,我唤了你三遍!” “表少爷息怒。奴婢的耳朵确实有些背。”林西笑道。 这丫鬟明明心不在焉,却谎称耳背,崔瑾辰怒极反笑。 “这年还没过呢!就思起春来了?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 “啊?” 林西惊愕。死没良心的。我是在替你思春好不好。如此嘴贱,活该对着上两个丑的。 “啊什么?替我换杯热茶来!” 林西虚浮了个笑。转过身替表少爷重新沏了杯 热茶,恭敬地递到他手边,笑道:“三表少爷,请用茶!” 崔瑾辰就着白瓷茶盏,看到一双纤纤素手,心下微微一惊。这丫鬟虽然长得丑,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这双手便长得极好,根根如葱白。摆在书房添茶倒水,也算养眼。 “放下吧。我且问你,三小姐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 三小姐?林西心中警铃大作。 她垂下头好似有些沮丧道:“回三表少爷。奴婢大字不识几个,不知道三小姐平日里爱看什么!” “那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回三表少爷,我们小姐除了往夕云院请安外,旁的时间都在自个院里打发时间。或读书,或练字,或弹琴。有时候要在院里呆累了。便往园子里走走。” 崔瑾辰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半晌道:“听说,她琴弹得极好?” 感觉到上首之人身上隐隐散出来的怒气,林西心思微转,笑道:“我们家小姐琴确实弹得好,连先生都夸过。” “她爱弹什么曲子?” 林西蹙眉片刻,“回表少爷,小姐什么都爱弹,奴婢既不识字,也不识谱,说不好!只知道有时候听着那琴音,奴婢心里很快活,有时候听着,心里又很难过。” “噢,怎么个快活法,又怎么个难过法,你细细说来听听!” 林西眉头紧皱,想了半天,才幽幽道:“奴婢说不上来。奴婢只知道,快活的时候很快活,像阴了半个月的天,突然出了一个大太阳;难过的时候又极难过,就像刚拿的月银三下两下就花完了!” 崔瑾辰似对她的回话很满意,嘴角浮出一丝浅笑,许久才道:“你在高家一个月月钱多少?” 林西眸子一紧,忙陪笑道:“奴婢一个月才两吊钱。表少爷问奴婢这话,是打算……” 崔瑾辰眼角扫了林西一眼,对她脸上的渴望视而不见。 他慢悠悠地饮下一口茶,答非所问道:“我去夕云院请安,你跟着一道来。” 说罢,也不等林西反应过来,便起身就走。 似一盆冷水淋在头上,林西深呼吸一口,捏了捏拳头。左脚一迈,及时地跟了上去,只低头的一瞬间,两眼闪过光芒。 …… 自打崔家姑娘入了高府,夫人的病渐渐有了起色。高相爷不愿被外人说府里没规矩,便令各房各院恢复了晨时的请安。 按着平日林西的身份,她是入不了厅堂里头的,只有老老实实地站在外头院子里静候。 只是如今她身为表少爷的贴身大丫鬟,今时不同往日,需得贴身随侍左右,因此她堂而皇之地入了厅堂。 厅堂里陆续有人进来,林西见自家小姐虚扶着紫薇的手进了厅堂,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高鸢尾以笑报之,目光所及之处,却见崔瑾辰嘴角微翘正盯着她瞧。 高鸢尾轻轻颔首,秀眉轻挑,以作回应。 两人这一番无声交流落在眼尖的林西眼里,心里着实打了几个颤。她不过只离开短短两日的时间,怎么这两人之间已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 三表少爷的红线,夫人显然已帮大小姐牵好了,这会再奔出个三小姐……乱了,乱了! 林西迅速抬眼扫了厅里一眼,见其它的几位小姐尚未到,丫鬟们自顾自忙活,无人注意到这里的情景,心下稍稍安了些。 不消多时,高府两位少爷,三位小姐以及崔府两位姑娘先后而入,诺大的厅堂一下子热闹起来。 令林西称奇的是,何姨娘也赫然在例。 按高家的规矩,姨娘给主母请安,需得在府里少爷,小姐之后。何姨娘今日来得这么早,着实有些怪异。 她哪里知道,自打出了二少爷和海棠一事后,高相爷无处可去,天天歇在何姨娘房里。 何姨娘春风得意,怕引起众怒,不敢喜形于色,一大早便起身梳妆打扮,称要到夕云院服侍夫人起身。 高相爷见她如此尊敬主母,心下倒有些怜惜,正逢今日休沐,不用早起上朝,硬是搂着何氏耳鬓厮磨了半盏茶,才放她离去。 高相爷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厅堂里,众人收了笑意纷纷起飞立相迎。 高相爷稳稳地端着茶盏喝了两口,崔氏才被人搀扶着从内室走了出来。 今日崔氏梳着精致的发髻,脸上匀了些粉,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饶是这样,林西见了仍抖了个激灵。 众目睽睽之下,高相爷起身扶了发妻一把。两个相视一笑,外人看来端的是夫妻情深。 林西眼尖的看到何姨娘不大自然地瞥过脸去,崔家的姑娘则捏着帕子,垂下了眼睑。 崔氏把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目光掠过何姨娘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多看了一秒,似对何姨娘这般不识大体地坐在厅堂里有些微微 的不满。 何姨娘心头一跳,迅速朝高相爷抛去媚眼,高相爷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何姨娘轻轻松了一口气,捏起帕子及时地遮住了嘴角的一抹得意之色。 何姨娘的一双儿女,见生母如此行事,一个俊眉紧蹙,朝高府大少爷涩涩一笑;一个则挺了挺腰身,高傲地抬起了下巴。 高茉莉只用眼角的余光去瞧崔瑾辰,旁人间的暗流涌动,一概没看见。 高锦葵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高鸢尾一如继往的心中酸涩,坐着不动。 崔氏即便身子稍稍好了些,也不能久坐,受了小辈们几个头,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欲回屋。 却听外头丫鬟高声道:“老夫人来了!” 高则诚眼中寒光闪过,端坐着,身子未动半分。 崔氏眼角余光见丈夫如此,朝刘妈妈打了个神色,也未起身,只笑道:“子瞻,子眗去迎迎你祖母!” 崔瑾辰随着高府的两位少爷一道起身,迎了上去,府里的四位小姐,两位姨娘像约好了似的,纷纷起身。 …… 王氏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进门,头发乌油油的绾了一个髻,左右两支凤簪栩栩如生。 王氏进屋,打量了厅里一眼,堪堪在高相爷的下首处坐定,笑得一脸慈祥。 而高相爷夫妇只微微颔首,连句问候的话都懒得说。 林西头一回见到如此诡异的场景,只觉得脚下有些发软。 王氏虽然只是个续弦,可好歹也是高老太爷八抬大轿,名媒正娶的老婆,是高相爷正经的后母,崔氏正经的后婆婆。 往日里王氏谨守本份,缩在自个的一亩三分地不出来。高相爷位高权重,看不上小门小户的继母,井水不犯河水,倒还罢了。如今老夫人亲自上门,高相爷夫妇不仅不迎,连个屁股都未抬,且让老夫人坐在下首处,这……这……这…… 林西不由的感叹,做人后娘,做到如此份上,王氏老夫人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倘若白雪公主在此,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软弱而臊红了脸。l ps:感谢书友098的打赏,么么哒! 第六十四回 王氏出山 府里的几位孙子辈似早已见惯了此等场面,纷纷上前给老夫人行礼,言语中的疏离清晰可见。 何姨娘也上前略略的福了福。倒是崔家的人,很是恭敬的给老夫人规规矩矩地请了安。 上首处的崔氏见娘家人如此行事,嘴角擒着一抹笑,接过水仙递来的参茶,轻啜了一口,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 高茉莉感觉到母亲在打量她,慌忙从表哥身上移开了眼睛,垂下了眼睑。 崔氏见状,笑意越发深沉,轻道:“老爷,我身子不能久坐。” 高相爷温柔如水地盯着发妻,眼中的柔情似满得要溢出一般。 “你身子不好,快去歇着罢。” 后婆婆刚坐下,媳妇便要离去,儿子不仅不出声阻拦,还和言悦色的表示赞同。即便此时厅堂里一丝风也无,林西还是有些风中凌乱了。 “夫人且慢!” 王氏见众人如此怠慢于她,微胖的脸上丝毫没有不悦之色,仍是盈盈而笑拦住了欲起身的崔氏。 崔氏身子一顿,故意朝男人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高相爷脸色有些难看,清咳一声并不说话。 何姨娘见老夫人今日的行事有些反常,不由地蹙了蹙眉毛,心里猜测老妖婆这会子出来,意欲何为? 崔瑾辰淡淡一笑,朝两位姑姑暗暗递了个眼色,自顾自从怀里摸出一枚温润白腻的玉佩。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一时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谁也不敢在此时跳出来。 崔氏叹了口气。抚着胸口无可奈何道:“老爷书房里怕还有事,老夫人有话不防直说。” 如此大不敬的一句话,换了旁的婆婆,必定要拍桌子踢板凳的一通发作。 王氏却不怒反笑道:“不敢耽误老爷的公事,确是奉着老太爷的命,想给老爷,夫人说一件事情。只是……” 王氏环视了一圈。沉吟着不把话说下去。 崔氏轻咳嗽一声,刘妈妈会意挥了挥手。示意少爷,小姐们散去。 崔瑾辰头一个起身,朝姑父,姑姑行过礼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虽然林西着实好奇王氏要说的到底是件什么事,却不得不紧紧地跟在崔三少的后头,颠颠地走了出去。 崔瑾辰一起身,众少爷,小姐纷纷跟着离去,一时间 厅堂里空旷了不少。 何姨娘见崔家的姑娘也颇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想着自己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 突然外面一阵喧哗,传来了朱姨娘轻声哭泣着喊老爷的声音。 高相爷面色一沉。脸就冷了下来。 崔氏莫名的看了王氏一眼,轻道:“刘妈妈,去看看朱姨娘何故在外头哭泣。” 话音刚落。忽的一阵风动,一身素白色袄子的朱姨娘双目含泪,疾疾而来,不知何故,撞上了正欲往外走的何姨娘。 何姨娘冷不丁的被撞得一个踉跄,堪堪几步才稳住了身子。她还未缓过神来。却见朱姨娘噗通一声跪倒在高相爷跟前,凄声道:“老爷。求老爷给二少爷作主,二少爷是被人害了的啊。” 何姨娘刚稳住的身子,似又晃了晃,眼底的慌张一闪而过,正欲掀了帘子出去。 “何姨娘,且慢走。今日我说的事情,与何姨娘稍稍有些关联,何姨娘不防坐下听一听罢。” 王氏温润的声音淡淡响起,高相爷正呵斥着眼前的朱姨娘,似并未听见。 何姨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咬了咬唇角,终是收回了脚步,斜着身略坐了半个身位。抬头迎上王氏似笑非笑的眼睛,何姨娘持帕子的手紧了又紧。 朱姨娘仍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喊冤。 高相爷被缠得心烦意乱,想着书房里赤身*的男女搂抱在一处,气得重重地拍了一记桌子,冷喝道:“胡闹,那个畜生做下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你还好意思替他喊冤。来人,把朱姨娘给我架出去,禁足三个月!” 朱姨娘言闻,急得瘫倒在地上,一句话也吐不出来,越发地哭得起劲。 刘妈妈焦急地看了眼夫人,心里暗骂朱姨娘是个蠢货,连个冤都不会申,话该被人陷害。 崔氏抚着心口,不紧不慢道:“老爷,朱姨娘官宦人家出身,跟着老爷十几年,素来是个识大体的,如此不管不顾地闹腾,怕是真有什么冤屈。那孩子叫我一身母亲,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若真是受了什么冤枉,别说是朱姨娘着急,便是我这个嫡母,也是于心不忍的。” 高相爷转过脸,深深地看了崔氏一眼,脸上的怒气还未消,却听王氏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道:“老爷,妾身昨日理家,理出一桩旧日的事情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偏巧了,与朱姨娘,何姨娘都有几分关系,老爷不防听上一听……” …… 厅堂的门吱呀一声,重重的合上。 林西被那巨大的关门声吓得娇躯一震,往三表少爷的身后缩了一缩,却见大少爷目光落在她身上,阴冷的几欲能滴下雨雪来。 林西暗道不妙,电光闪过前些日子勾引大少爷未遂一事,心头惨嚎一声。这副模样落在大少爷眼里,无异于又是一个想爬床想疯了的丫鬟。 好在大少爷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崔瑾辰把玉佩往怀里一揣,回过头对正在发呆的林西道:“我跟表哥他们去学堂转转,你自个回去,帮我把书房收拾收拾。” 言闭,甩甩袖子便拉着高府的两位少爷出了夕云院。 三表少爷去学堂,自有贴身的小厮跟着。林西落得清净,安抚了下被惊吓过度的小心脏,颠颠地跑到前主子跟前叙旧。 高鸢尾见着林西,心下也有几分高兴,笑道:“表少爷让你跟着,显然是极看中你的,好好侍候。” 林西不大好意思说两个大丫鬟里头,就她的模样还稍稍拿得出手。 她眯着小眼睛,陪笑道:“小姐放心,奴婢不会让小姐失望的……” 话及一半,大小姐银铃般好听的声音响起。 “三妹妹,你这丫鬟叫什么?” 林西心道大小姐啊,我是长得有多随大流啊,劳您问了两次姓名,您这记忆力,也着实忒差了些。 她悠悠转过身,忙笑道:“回大小姐,奴婢叫林西。” 高茉莉上下打量林西两眼,瞳孔微微变色,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可不就是我吗,您还说让小姐带着我去您院子里玩呢。大小姐啊,小小年纪如此健忘,日后嫁到崔家可如何是好啊,崔家家大业大,最多的便是人,你连我这个长得极有特色的丫鬟都记不住,敢明儿若忘了正经的婆婆长什么样,那可是不孝的大罪啊! 林西心里着实替大小姐担忧了一把! “双燕,回头把我那几身嫌小的袄子给林西送去。” 林西忙摆手道:“大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高锦葵微笑上前两步道:“我房里也有几身衣裳,也都嫌小了,到时候我让山秀给你送来。” “二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高茉莉看了高锦葵一眼,眼中闪过冷意。轻抬玉手,在林西的 肩上拍了两拍,对着高鸢尾笑道:“三妹走吧,今日是谭嬷嬷的课,免得去迟了,又挨骂!” 高锦葵愣了愣神,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扑哧一声,高紫萼捏着帕子笑出声来。 “二姐若有空,何不让人给二哥送几身衣裳去,听说那一夜二哥身上淌的血,把衣衫都给染红了!”高紫萼扬了扬下巴,骄傲得从高锦葵眼前飘然而过。 饶是高锦葵再精明能干,听到嫡亲的哥哥血染衣襟,终是鼻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怔怔半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 林西惴惴不安地目送着小姐们离去,这才觉得浑身冷汗淋漓。 不过是府里住进个风流潇洒并英俊倜傥的小帅哥,居然连她这个跟在身边侍候的丫鬟都得了好处。怪不得红楼梦里,众丫鬟生平的理想便是入了怡红院,热门单位的油水,就是足啊! 只是…… 能不送衣裳吗? 直接送银子岂不是更好…… 林西站在夕云院外头,望着大门紧闭的厅堂,不知道此时里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她正欲转身离去,却依稀听见厅堂里传来了哭泣声,紧接着是一声震天吼的咆哮,外加清脆的瓷器摔破声。 林西顿感阴风飕飕,忙不迭地迈开了脚步,抱头逃窜。 …… 都说山中无老虎,猴子逞大王。 话说林西回了江枫院,院外的风风雨雨自然吹不到客居在此的崔表少爷这里,因此,林西颇为怡然自得地替自己沏了杯热茶,以便安慰自己刚刚受惊吓的心。 她一边品着茶水,一边翘着二郎腿思虑着刚刚在夕云院的那一幕,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千年老妖王氏出山了; 朱姨娘哭天抹地的在院子外头替二少爷喊冤; 何姨娘满脸春色地朝高相爷抛媚眼; 高相爷一边与小妾眉来眼去,一边对正室情深款款; 夫人拖着将死的身体,欲说还休,欲拒还迎。 我的娘哎,这是何等诡异啊!果然主子的世界,非丫鬟能懂。l 第六十五回 谁动的手脚 林西觉得做人,还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方为上策,吃该吃的饭,听该听的话,少管旁人的闲事为好。 这大宅门里的事,弄不好,是要像小蛮那样丢了小命的。这些个主子都非善茬,一举一动皆有深意,不是谋人,便是谋利。像她这样在夹缝中图生存的,还是自保要紧。 “林西,有人找!” 荷花姑娘略带嘶哑的嗓音在院子里响起。 “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清净!” 林西一口把茶喝完,重重地把茶盅往几上一搁,麻溜地跑了出去。 待看清楚来人,林西脸上的笑自然而然地浮了上来:“双燕姐姐,你怎么来了?” 眼前这位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眉目楚楚的女子,正是与林西一同观赏花样美男,并对大少爷流下口水的大小姐的丫鬟双燕。 双燕嗔看林西一眼,笑道:“喏,这不是给你送衣裳来了!” 林西突然想起是有这么一茬,忙陪笑道:“劳双燕姐姐特意为我跑一趟,快,外头冷,往屋里坐。” 双燕把包袱往林西手里一送,笑道:“不了,小姐那里离不开人,这里有三五件袄子,都是新的,小姐还未上过身,你若嫌大,改改便能穿了。” 林西小眼一眯,嘴上便顺溜开了:“多谢双燕姐姐。姐姐待人真好,模样又好,将来也不知道便宜谁去。” “你个死丫鬟。大白天的说什么混帐话呢!”双燕脸色一红,嗔看了林西一眼,又道:“我走了。改明再与你说话。” 林西怔了怔,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燕姐姐,你且等一下。” 双燕尚未反应过来,只见林西已撒了腿便往屋里跑。不消片刻,人已去而复返。双燕手上已被塞进了一样东西。 “双燕姐姐,这物什是三小姐送我的。我用不上,你拿着用!” 双燕定眼一瞧。却是一盒崭新的胭脂,忙想推脱。 林西凑上前,低压了声道:“双燕姐姐长得好看,若再用了这胭脂。比那大少爷院里的那些个,只好不差。快拿着吧!” 双燕盈盈看着林西半晌,嗔笑道:“那我就收着了,有事只管来找我!” “哟,双燕,一盒胭脂就把你给收买了啊,你可得小心,这丫鬟心可大了,一门心思的往大少爷跟前凑!” 林西一听。浑身的毛孔舒张开来。 小样,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寻。我总算是等到你了。 双燕脸色微变。看了眼林西,对着来人道:“作什么阴阳怪气的,有话不能好好说?” 山秀冷笑着进院,居高临下地盯着林西道:“双燕,这丫鬟在大少爷跟前使的手段,只怕连你也想不到!” 老爹说:朽木不可为柱。坏人不可为伍。爷爷的,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家猫啊。 林西眼眶一红,哽咽道:“山秀姐姐,上回你在紫薇姐姐跟前说我往大少爷跟前凑,这回又在双燕姐姐跟前说我往大少爷眼前凑,我虽然长得丑,可我嘴巴却是紧的,你拦着大少爷抛媚眼的事,我从来没有往外乱说,你又何必总对我不放心,时时处处的在旁人面前说我的坏话。” 此言一出,双燕脸色大变。 “你……你胡说什么?”山秀柳眉倒竖,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 林西吓得脖子一缩,赶紧躲在双燕的身后。 “山秀,你要做什么?”双燕拦在林西跟前,显然已相信了林西的话。 “她胡言乱语,我要撕烂她的嘴!”山秀把包袱往地上一扔,撂起袖子便要动手。 林西偷偷探出半个脑袋,飞快道:“山秀姐姐,我什么时候胡说了,你忘了那天你还故意在大少爷跟前滑了一下,大少爷眼疾手快,一下就把你搂在怀里了。” 山秀未料到此等隐秘之事,林西居然随口便说了出来,怔了半晌,浑身的杀气顿时没了踪影。待回过神,重现杀气时,气势已弱了一半。 能在小姐身边做大丫鬟的,哪个不是人精?双燕一看山秀如此神态,孰是孰非,心下一片清明。 那山秀被人揭了老底,又羞又怒:“小贱人,敢嚼我的舌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当下狠狠推开跟前的双燕,一把抓着林西的胳膊,作势就要打。 林西双眼一闭,心中哀号一声:大师姐,小师弟,老爹,林西我对不起师门,今儿不能扬善惩恶,只能挨一顿揍了!英雄在哪里,不是这个时候都应该有英雄大喝一声:“住手!” “住手!” 英雄的声音如约而至的响起,林西睁眼一瞧,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荷花姑娘虎虎地抓住山秀高举的手,布满疤痕的脸上一双眼睛目露凶光,让人看了心头胆寒。 “表少爷客居的院子里,岂容得下你一个丫 鬟撒野?” “你……你敢……你可知刚刚夕云院里……我家姨娘……” “哼,别说你家姨娘还没扶正,就是扶正了,崔家人住的地方,也不是她能横插一脚的。” 荷花姑娘稳稳地站到林西跟前,手轻轻一松,山秀一个踉跄,连连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林西崇拜地看着荷花姑娘健硕的背影,心下无限感叹。原来从天而降的不仅仅是英雄,也有可能是侠女。 双燕冷笑两声,走到林西,荷花中间,一手拉着一个,嘴角弯出一道嘲讽的弧度。 “山秀姑娘,俗话说得好,晴天留人情,雨天好借伞。我劝你嘴上还是把个门好。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到处嚷嚷,万一有个好歹……没脸的可不是你一个!” 山秀对上两个夫人的人,自然落荒而逃。逃之前。她不忘狠狠地盯了林西一眼。 林西很是大度地朝她展露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并高声道:“山秀姐姐,替我谢谢二小姐,等二小姐得空了,我给她谢恩去!” 言毕,林西学着男子的模样,朝双燕。荷花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言辞灼灼道:“多谢二位侠女救林西于水火之间。这份恩情,铭感在心,容林西徐徐报之。若日后仍有今日之情形,还望二位侠女不吝出手。” 荷花冷冷地看一林西一眼。甩了句:“怕什么?”转过脸便走。 双燕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嗔骂道:“能的你!好了,我也得走了……” “双燕,双燕,不好了,不好了,夕云院出事了……” 荷花顿住了脚,复又折了回来。 双燕一把抓住林西的胳膊。神情突变。 林西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大。 …… 诺大的夕云院厅堂里,转瞬间只余下廖廖几人。 高则诚凝视着朱姨娘,目光微缩:“说。你儿子被何人陷害!” 冷冷的目光似一道利箭,直射朱姨娘胸口。朱姨娘愕然抬头,胸口一痛,咬牙泣道:“老爷,是不是妾身说了,老爷就会替妾身。替二少爷作主?” 王氏含笑道:“朱姨娘说什么傻话,老爷素来喜爱二少爷。若二少爷真真是被冤枉的,老爷定会还二少爷一个清白,老爷,你说是不是?” 高则诚深深地看了王氏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朱姨娘 脸色苍白,慢慢地直起身子,眼中的怒火已然升腾,只见她一步一步走到何姨娘跟前。 何姨娘抬眼望向朱姨娘,唇角微微发抖,似诧异到了极点。 玉手轻轻一抬,直直地指向眼前的人,朱姨娘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冷然响起。 “老爷,是她,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操纵的!” 瞬间,厅堂里的气息完全凝滞,让人无法呼吸。 崔氏微不可察地吁出一口气, …… 据说这一日,夕云院厅堂的门,很久很久才打开。 高相爷脸色铁青地甩袖而去。 朱姨娘红肿着双眼,神色稍稍有些疲倦,却带着喜色,一路小跑地追了上去。 紧接着,王氏神情愉悦地跟了出来,顿足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道了句:“要变天了!” 最后出来的是何姨娘。何姨娘半边的脸肿得老高,头发有些散乱,脂粉糊在脸上,一下子似老了十岁。 这一日,高府总管带着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分别从二少爷,何姨娘的院里带走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何姨娘身边最为得用的容妈妈。随后老爷的翰墨院又发卖出去两个看院门的小厮。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何姨娘被禁足的消息传遍了高府上下。 …… 崔氏疲倦地靠在锦垫上,今日这一仗,耗费了她极大的精力。男人暴怒的声音似又响起,苍白无血色的唇边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这场戏,她等了许久。 这个何姨娘,她忍了许久。 到底是她胜了! 袄子空空地挂在崔氏的身上,越发显得崔氏瘦弱不堪。刘妈妈不忍再看,扶起崔氏,喂了几口参茶,低声道:“夫人,何姨娘那头,要不要……” 崔氏一把抓住刘妈妈的手,冷笑道:“不必,痛打落水狗,弄不好,反会被狗咬一口。” 崔氏的手很冷,好似没一丝温度,刘妈妈一惊,忙把手炉塞到崔氏手上。 “老爷如今知道了她的为人,只怕她以后日子不会好过。夫人即便不动手,朱姨娘那头也不会放过她。”l ps:感谢飘渺执笔赠送的粉红票。 感谢098,叶静,107三位妹子的打赏。 第六十六回 崔氏的算计 崔氏心下微微凄涩。 她突然想起何氏刚进门的时候,一身玫红色袄子跪倒在她跟前,落落大方地奉上茶碗,绝代的风姿令崔氏心头一震。 从那日起,老爷一连半个月,宿在何氏的房里,如喝了甘美醇厚的佳酿,沉醉不愿醒。而她则静默无声的在冰冷的夜里,撕碎了一块又一块的锦帕。 倘若何姨娘如朱姨娘一样,乖乖听话,安份守已,倒也罢了。只是她不该……像是被锐利的刀锋划过,崔氏心口旧日的伤疤汩汩流出血来。 …… 她眼中一冷,轻道:“交待下去,衣食不可待慢。” “是!” 刘妈妈应声道:“老夫人刚刚派人送了几支上好的老参来,夫人……” “你亲自跑一趟,就说人接来可以,能不能拢住老爷的心,只看她自己的本事。” 刘妈妈心头一惊,抬眉道:“夫人,万一王家的姑娘……老夫人的野心不小,到时候岂不是引狼入室?” 崔氏懒懒地摆了摆手。 “王家的姑娘成不了事。” “夫人,老夫人现在掌着家,又是老太爷的枕边人,她只消在老太爷跟前吹吹枕头风……” “妈妈!” 崔氏冷冷打断刘妈妈的话头。 “我既能把她抬到那个位置,也就能让她摔下来。我只有让她尝到些甜头。才能让她为我所用,她才肯与我一条心。老夫人有没有野心,只看她那双眼睛。我便知道了。只野心这东西,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高门大户,岂是那么好入的?所谓的心想,也未必事成!” 老夫人是被灌了药的,图下半辈子有指望,这才想着把娘家人弄进府里。以她的野心,只怕也是盯着正室这个位置的。崔氏一早就看出来老夫人心底的*。故意放出诱饵。 老夫人入府二十年,头一回掌家。尝到了权利与金钱的甜头,自然舍不得放手。舍不得放手好啊,能为她所用。 至于她那个容色艳丽的侄女? 崔氏淡淡一笑。 刘妈妈见夫人脸上诡异的笑,吓得心惊胆颤。忙道:“夫人劳累了这些天,快歇着罢。 “歇着?” 崔氏轻叹口气,“不能歇,我以后要歇的时间太长太长,趁我还有口气在,我得把事情一件件地做下去!” 刘妈妈微微 踌躇,到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 高府内宅的一处厢房里,高锦葵美美地睡了午觉。梳洗好,接过山秀递来的燕窝,刚喝了两口。觉着滋味有些稀疏平常,遂推了玉碗,淡淡道:“怎么今儿燕窝的滋味淡了许多?你尝尝。” 山秀忙上前挑起一勺,细细地品了品,皱着眉道:“果然是淡了许多。小姐,要不我帮你到厨房问一问去。” 高锦葵挥了挥手。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母亲理家时,从未出现过这般情形。你也不必问。必是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人作了手脚的。老夫人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理个把院子尚还清明,诺大的高府……哎!” 高锦葵轻轻叹了口气,话说一半留一半。 山秀笑道:“小姐,咱们姨娘可是名门大户出来大家闺秀,将来……必能把高府理得妥妥的。” “可不能混说!”高锦葵忙叮嘱道。 “哎啊,我的好小姐啊,如今可不是明白的事?老爷对崔家那两个看不上眼,何姨娘又刚刚被禁了足,算来算去这府里,也就咱们姨娘能成事。”山秀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高锦葵到底老成些,淡笑道:“便是心里知道,外人面前千万一个字都漏不得。更何况父亲没发话,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你给我收敛着些。” 山秀见小姐这般说话,忙上前朝小姐正而八经地道了万福,笑道:“谁说没一撇?奴婢瞧着这一撇啊,是早晚的事。奴婢先恭喜小姐,贺喜小姐。日后小姐可是这高府嫡出的二小姐,谁也不敢再小瞧你,别说是三小姐,四小姐,便是大小姐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地唤小姐一声,再不敢冷鼻子冷眼地对小姐你说话。” 高锦葵心下欢喜,脸上仍端得笑道:“这话也是你混说的!” 山秀面色一哀,叹气道:“奴婢知道这话不该说,奴婢不过是看不惯她们欺负小姐你罢了,总捏着小姐好性儿,眼里也没个上下。” 高锦葵一听这话音不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轻道:“这话如何说的?谁眼里没个上下?” 山秀倒来了杯温茶,递到高锦葵手里,咬牙道:“还有谁?不就是刚刚被夫人派到表少爷院里的,三小姐跟前的那个丑丫头吗?” “可是全身上下就一双眼睛还能瞧的丫鬟?” “正是!” 高锦葵挑眉道:“她如何了?” 山秀横眉冷 笑道:“小姐忘了,今儿在夫人院里,小姐巴巴的交待奴婢,让奴婢挑几件小姐的旧衣裳给那丫鬟送去。奴婢想着,那衣裳虽说不值钱,却也是小姐的一片心意,特意捡了几件锃锃新的给她送去。哪知那丫鬟仗着现在在表少爷房里侍候,已看不上咱们送去的衣裳了。” “噢,一个小丫鬟竟然这么拿大?”高锦葵脸色有些不悦。 山秀见了,忙不迭的又添了一把柴火:“可不就是,奴婢瞧着,她连小姐您都不大放在眼里,一气之下,抱着衣服就回来了,心道好好的衣裳,奴婢便是撕烂了,也不给那起子势力小人穿。” 高锦葵冷笑道:“刘妈妈调教出来的好丫鬟,只顾在主子跟前摇尾巴,倒想学着主子把人踩在脚底下,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山秀见自家小姐把话捎到了三小姐身上,心下得意,趁机滴眼药水道:“今儿早上,三小姐和大小姐一道走了,独独把小姐您丢下了,可不正是跟她手底下的丫鬟一样,专会在人前摇尾巴吗。我就不信,等将来咱们姨娘扶了正,她那尾巴还摇得起来,只怕又会颠颠地跑咱们这儿来摇呢!” 高锦葵一想到早上夕云院里那一出,心下只觉得有股子怒气往上涌。 她把茶盏重重地往几上一搁,冷笑道:“先忍得这口气,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奴婢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将来等姨娘坐了正位,看谁还敢在小姐跟前放肆。”山秀眉梢高挑,忿忿道。 高锦葵瞥了她一眼,心中涌起一丝哀伤,叹了口气道:“在这个深宅大院里,连个丫鬟居然也敢言三语四,怪道二哥要被人陷害。幸好外祖家也算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若换了旁人,岂不被欺负死了。” 山秀见小姐面有哀色,忙劝道:“小姐且再忍些时日,奴婢打听到,夫人只怕连这个年都……到时候,这府里上上下下,谁敢对小姐说个不字。” “还是得防着崔家那两个!” 高锦葵并未被山秀的几句奉承的话冲昏了头脑,一针见血道:“我旁的倒不担心,独独担心这两人。夫人把这两个安置在府里,必是有深意的。” 山秀不屑道:“再有深意,老爷若瞧不上眼,只怕也奈何不得。” “蠢丫头,你以为正室之位,只看那颜色好,颜色差吗,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快扶我起来,我要到姨娘院子里瞧瞧去。” …… 隆冬季节,已是掌灯时分。 何成刚行色匆匆入了府邸,直奔老夫人常氏的院子。 “什么?秋玉被禁足了?” 笑容僵在常老夫人的脸上。 何成刚忍住满腹心酸,恼怒道:“这个蠢货,居然敢给高府二少爷下春药,生生的坏了我的好事。” “下春药?作孽了,她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老夫人颓然倒在椅背上。 “母亲,若这个蠢货光下个春药也便罢了,她……她居然把高相爷刚收用的一个丫鬟与高家二少爷弄到了一张床上,还让高相爷逮了个现行。” 常老夫人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她难道不知道我们已经和高相爷……” “母亲!” 何成刚懊恼地打断了老夫人的话。 “朱家一门,富贵都在我们之上,朱氏比着秋玉又早进门两年。她必是担心高相爷扶朱氏而弃她,不得已才出了这昏招。”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 老夫人一拍大腿,气骂道:“你说她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若真能成事,倒也罢了;这会子把自己都给栽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儿啊,这高相爷会不会连我们何家都记恨上啊!” 何成刚摇摇头道:“不好说啊!” “我就说她跟她那个贱人的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爹就是死在那贱人手里的。不行,我得赶紧把那贱人赶出府去,省得那何秋玉被高相爷休了,回何府连累到我们。” “母亲!” 何成刚头痛欲裂的抚着额头唤道:“依儿子看,事情还没到这一步。秋玉她再不济,总是替高家生下一对儿女。高相爷即便看着儿女的份上,也不会把秋玉怎么样的。” 常老夫人茫然抬首道:“那,我儿的意思是……那秋玉会有复起的那一天?”l 第六十七回 王氏的好处 “复起?” 何成刚变了脸色,冷笑道:“她就是再复起,再得宠也不顶什么用,这辈子只能是个妾了。” 何成刚是走过风月场的人,知道男人刚上手几天的女子,正是你欢我爱,如胶似漆的时候。这会子被个妾氏弄得生生折了心爱的女子不说,还把亲生儿子牵扯进来。他何成刚就是把何家所有的家产放在高相爷跟前,高相爷都不会再看一眼。 常老夫人心下略略一思忖,便明白儿子话中的深意。 世大名门的高府,堂堂莘国的相府,是不可能扶一个心机如此狠毒的女子为当家主母的。 母子俩人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富贵,就这样拱手让人了,只觉得心头的邪火蹭蹭地往上窜,连连叹气。 …… 无边的暗色袭来,屋子里寂静无声。窗外风声凄冷,刮得庭前那两棵樟树沙沙作响,像是女子低哑的哭泣声,幽幽咽咽的令人胆寒。 何姨娘一袭单衣,无知无觉伏在榻上。眼底的泪早已干涸。 男人冷如寒霜的目光,似一把利箭,她不闪,不躲,任由那利箭洞穿过她的身体,她的四肢,她的五脏六腑,直至鲜血淋漓。 输了就是输了。 她不怨,不恨。 只是未料到她输得这样快。 欢愉的梦,似还未醒来。她梦见自己一袭红衣,披冠霞戴。坐着八人抬的大轿,轿外喇叭吹得欢天喜地,鞭炮炸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那个如山一样挺拔。如水一样温柔的男子骑在白马上,回首含笑,唇边的弧度在阳光下显得那样的柔美。 她悄悄地掀起帘子一角,对上那深沉如水的眸子,如痴如醉,恍如隔世。 许久,她动了动早已麻木的四肢。凄凄一笑。 “来人,传饭!” …… 夜幕之下的高府。灯光点点,如梦似幻。 王氏一边替老太爷更衣,一边软糯糯地道:“老太爷,你说那何氏娇滴滴的。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对二少爷下手,用的居然还是这等下作手段,若不是今日人证物证俱在,妾身怎么也不敢相信素来温顺可人的何姨娘竟有这等算计!” 高老太爷微微皱眉,目光如炬地看向王氏。 王氏惶恐地抖了下手,故作镇定道:“妾身只是心疼二少爷,挨了他老子一顿板子不说,还小小年纪便 经历了……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孩子!” 高老太爷哼一声,穿着中衣,坐到床沿上。浑浊的眼睛看不出悲喜。 王氏一边仔细打量男人神色,一边拨了拨床角的炭盆,忖度半晌,才笑道:“要说委屈,妾身觉着这府里上上下下,谁都没有咱们老爷来得委屈。” “噢?” 高老太爷应了一声:“这话如何说?” 王氏脱下外衣。爬进床里,轻轻把头磕在男人的背上。轻道:“老太爷你想啊,动手打二少爷的是老爷,把海棠姑娘送进窑子里的也是老爷,可到头来才发现这两人原是被人陷害的,你说说老爷他心里憋屈不憋屈?” 王氏不等老太爷说话,自顾自道:“如今夫人身子不好,夏姨娘素来是个不中用的,何姨娘又出了这档子事,全府上下,老爷也只能往朱姨娘院里歇歇,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着实委屈啊。”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王氏眼瞳转了一圈,温柔道:“老太爷,前几日我回娘家,见我二哥家的侄女出落的真叫好,若老太爷愿意,我把人接来住几日。倘若两个孩子瞧对了眼,老太爷开恩,赏她一个姨娘也算抬举她。若这孩子没那个福份,侄女往姑姑家玩几日,也落不下口舌,不知道老太爷意下如何?” 高老太爷转过脸,盯着王氏瞧了半晌。 王氏心虚地偏过脸,嗔笑道:“都老夫老妻的了,做什么这般看我?我这也是为了老爷着想,年纪轻轻的可别熬坏了身子。” 高老太爷如鹰的目光冰冷地掠过王氏的脸庞,悠悠地浮出一抹深笑。 “一个姨娘?你倒也不怕委屈了你的侄女?” 王氏忖度这话中的深意,不动声色地捏住了被子一角,低眉垂目道:“老太爷说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一个姨娘已是抬举了她,还说什么委屈不委屈。且妾身冷眼瞧着,这孩子虽然长得出众,却是个老实本份的,也没那么多心思,最是宜家宜室。” 王氏媚眼轻挑,玉手慢慢地抚上老太爷的身子,轻嗔道:“老太爷,你说,好不好吗?” 高老太爷显然对王氏的说辞很是满意,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夫人说好,自然什么都好,此事便依你。” 高老太爷一把搂住王氏丰腴的身子,把脸埋在她胸前的高耸中,及时的隐去了眼底的精光。 王氏似满足又似舒服地呻吟一声 。 这世间的男人,没有不贪财爱色的,只要侄女能似她这般拢住男人的心,崔家两位容色平平的姑娘又算得了什么?她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能坐上高府的正室之位,她的侄女便也可以成事。 老太爷,只要人进了府里,是妾是妻,可就由你儿子说了算了! 王氏想到此,心底*涓涓而涌,混合着胸前传来的阵阵颤栗,手慢慢地伸向了男人的跨下…… …… 朱姨娘穿着锦茜色彩绣梅花对襟长袄,斜靠在炕上,玉手捻起一片山楂,放进嘴里。 “姨娘,我就说夫人是个良善人,定会为二哥在父亲跟前求情的。你瞧瞧,真被女儿说中了!” 高锦葵圆盘子脸,乌黑的发松松地挽了个髻。髻上簪着一枝珠花,优雅的放下手里的碗,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文文静静道。 朱姨娘长长地叹出口浊气。 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自打儿子出了那桩丑事后,朱姨娘心知扶正无望,只得歇了心思。连娘家来人,也推托身子有恙。称病不见。 一连数天,朱姨娘除了往夕云院请安外,窝在自个的院子里连个门都不敢出。好在女儿机灵,让她去求了夫人。 夫人可怜她爱子心切。又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责令刘妈妈暗中细细查看,果不其然,顺着蛛丝马迹,终于发现原是那何秋玉不知羞耻做的手脚。 真真是最毒妇人心啊。何秋玉这招一箭双雕,不仅一举铲除了极有可能被老爷收进房里的海棠姑娘,又利用二少爷让她朱氏生生断了被扶正的可能。 朱姨娘一想到柔媚似水的何秋玉这般心思歹毒,不寒而栗,惊出一身冷汗。 如今儿子洗清了冤屈。重新得到老爷的宠爱;对手一举扳倒,被她死死地踩在脚底下;正室之位只等崔氏闭眼,便可手到擒来。朱姨娘一改前几日颓废的模样。不由得眉开眼笑。 “亏得女儿提醒,让姨娘去求了夫人。若不然,咱们二房可就栽了个大跟斗。女儿啊,她何秋玉这辈子都甭指望能再爬起来。老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啊!” 高锦葵冷笑道:“她也算是自作自受。” “可不是自作自受啊,你说说她。看着娇滴滴的,心思怎么就这么狠毒?连下药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听说她那个娘也是这样的货色。何家老爷便是因为用多了药。亏空 了身体才去世的。” 高锦葵面色一红,淡淡地撇过脸去。 朱姨娘似意识到言语中的不妥,忙掩饰道:“我的儿,以后这高府,便是咱们二房的天下了!” 高锦葵嗔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姨娘不可掉以轻心,不仅要常到父亲书房走动走动,夫人跟前也需得低眉顺眼。关键时候,只有夫人的话,父亲才会听。姨娘可别忘了,崔家两个姑姑还在咱们府里呢。” 朱姨娘一听崔家两字,笑意一点点从脸上逝去。她这些天只想着如何帮儿子洗清冤屈,居然忘记了崔家两位在旁虎视眈眈的姑娘。 高锦葵见状轻叹一口气,笑道:“姨娘,我瞧着父亲对崔家的两位年轻的姑姑并未多瞧一眼。” 朱姨娘眼中迸出光芒。 “真的?这么说来,你父亲看不上崔家的人?” 高锦葵摇头道:“父亲看不看得上,女儿哪里会知晓?女儿只知道夫人能依仗的是崔家,姨娘能依仗的也只有朱府。” 朱姨娘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过来。 高锦葵漫不经心的以手托腮,继又道:“姨娘,女儿好久未到祖父家中走动了,不如明日回了夫人,咱们一道回何府瞧瞧。” 朱姨娘一把搂住高锦葵,笑道:“我的儿,真真是聪慧可人,放眼这府里,谁能比得上我女儿。等姨娘我扶了正,定给我女儿找一户顶富贵人家嫁过去,十里红妆,让世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 高锦葵娇羞不已,扑倒在朱姨娘的怀里。 …… 何姨娘被禁的第二日,晴了几日的天气陡然转阴,午后小雨夹杂着雪花,零零洒洒而落。苍茫的水雾渐渐弥漫开来,寒风拂过,冷彻心骨。 因昨日府里才消失了几个人,故今日的高府显得格外萧条。主子们缩在自个房里不愿出门。下人们一改往日唧唧喳喳,三五成群的德性,默默地做自己份内的事。 东角门里,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府,轿中的女子身着烟柳色双凤织锦短袄,绾着如云的朝月髻,眉如翠羽,齿如含贝,嘴角含笑,轻轻掀起帘子一角。l ps:感谢午马,enigmayanxi的打赏。 书评区里,有书友对包子的鼓励,有对书的感叹,有对人物的欣赏,包子含笑而阅! 这本书,包子放弃了最熟悉的写法,是想做一个尝试。 想达到的意境是,一切的谜团就像剥洋葱一样,一片一片的剥下去,直至洋葱的最里。 也不知包子是否有这个笔力。 不管了,尽心,尽力,好坏便留等书友们去说罢。 第六十八回 女人不该为难女人 说实话,这样下着雨雪的冬日,最舒服的便是躲在被窝里闷头睡大觉,若能睡她个三天三夜,便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林西命苦,不仅睡不了大觉,还被主子像条狗一样地拖出去串门子。因此她十分羡慕能留在江枫院看家护院的荷花姑娘。 说起荷花姑娘,林西对这两日的遭遇颇有几分想吐槽的*。 按理说女人不该为难女人,丑女人更不应该为难丑女人。可那荷花姑娘不知为何,总看她不大顺眼。小到头上戴什么珠花,大到奉茶时腰身要弯到多少度,荷花姑娘总有话说。 林西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心道就算她奉茶时腰身弯到九十度,布菜时胸挺到表少爷脸上,也没凹凸的曲线给人瞧啊。 林西的腹诽还未结束,荷花姑娘已肃着脸道:“为人丫鬟,仪容仪表固然重要,顶顶重要的还是面部神态,似刚刚你这般翻白眼,便是对主子的大不敬。若给外人瞧见,只会道咱们高府的丫鬟没有规矩。” 不等林西回话,荷花姑娘又道:“再者说,姑娘家的人品德行,举止教养关系到日后的婚嫁,咱们府里出去的姑娘,婚嫁必不会差。日后到了婆家,正正经经的当家奶奶言行举止堪堪入眼,是要被人明里暗里笑话的,丢的不仅是姑娘的脸面,连带着还丢了高府的脸面。所谓人要脸,树要皮。高府钟鸣鼎食,岂能被一个丫鬟而坏了百年世家的名声?” 一个白眼惹来荷花姑娘一番长篇大论,林西委实没有想到自己在她眼里。已然成了坏了一锅粥的一粒老鼠屎,林西脆弱的小心脏啊,着实的痛楚了几下。 痛楚过后,林西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高家百年世家的名声竟然落在了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丫鬟身上,前途任重而道远啊! 此时林西再打量荷花姑娘,没由来的觉着荷花姑娘身上不仅散发着英雄的光辉,同时也散发着革命烈士的光辉。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橙子听说她和荷花姑娘一道去服侍三表少爷后,一点醋味也没有。只幽幽地看了她几眼。敢情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全是同情啊! 林西想到此,龇了龇牙,忧伤的重重叹了口气。 高子瞻和崔瑾辰对视一眼,不由得放下手里的棋子。目光投向林西。 这丫鬟一身绿色袄子挂在身上,袄子很精致,却有些大,一看便是主子赏赐的,越发显得她瘦小不堪。皮肤微黄,唇薄,鼻塌,偏一双眼睛生得又大双亮,颇有几分灵动。头发也不似其他丫鬟 一般油光锃亮。梳得一丝不苟,蓬蓬的还有几缕落在耳边 崔瑾辰扑哧一声笑道:“表哥,这回我住到府上。旁的倒也罢了,只这丫鬟有趣的紧,整日里神游天外的,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高子瞻想着那日在园子里的情形,面色一沉。 崔瑾辰眼尖,看得分明。忙道:“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丫鬟嘴很甜。手脚也勤快,很有几分眼力劲。” “你小心些,如今这府里的丫鬟们也都各有心思,别小心着了她们的道。” “就她?” 崔瑾辰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语带讥诮道:“表哥,有心思也得看是什么人,似她这般的,便是装了满肚子的心思,也无济于事。” 高子瞻瞪了他一眼,轻轻落下一子,唇角弧度微翘,“也有那不自量力的!” “噢?” 崔瑾辰调子拖得长长,定定地看了高子瞻半晌,凑过脸,低声道:“那海棠不会也勾引过你吧?” “胡闹!” 高子瞻剑眉倒竖,俊脸浮上一层红色。 崔瑾辰落子笑道:“一个丫鬟,就闹得你们高府鸡犬不宁,如此看来,姑姑治家的手段还是松泛了些。听说今日又有姑娘进府来?” 高子瞻不自然的撇过脸,冷笑道:“老夫人的侄女,动的什么心思,路人皆知。” “容色如何?” “没瞧过,也没兴趣瞧!” 崔瑾辰摇了摇头,一声叹息过后,正色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话放到婚姻大事上,也不错。表哥,不是做弟弟的没提醒你,如今你们这府里……” 高子瞻心中一凛,望向崔瑾辰的目光带着一丝锋芒。 崔瑾辰耸了耸肩,舔了舔嘴唇唤道:“林西,给爷端杯茶来!” 林西缓过神,利落的给两位少爷奉上茶。 正巧大少爷的通房如玉姑娘步履轻盈地拎着食盒进来,纤纤素手轻抬,柔柔地把青花瓷碗往少爷跟前这么轻轻一放,玉手的细润如脂衬着青花的素眉勾勒,直看得林西两眼发愣。 “大哥,表哥躲在房里吃什么好吃的呢?” 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说话间,高茉莉已掀了帘子进来。一边用帕子掸了掸身上沾染的雨丝,一边笑道:“远远的就见如玉拎着食盒进来。” 如玉颇有眼色地转过身替大小姐把斗蓬解下来,转身扔给林西,自己又沏了热热的茶,奉到大小姐手上,殷勤道:“大小姐,请用茶!” 高茉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词,目光反落在林西身上。 林西忙上前行礼道:“大小姐好!” 高茉莉轻轻“嗯”了一声,笑道:“这衣裳你穿着倒还合适。” 林西拘谨地拽了拽衣角,笑了笑道:“谢大小姐赏赐!” “大冷的天,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高子瞻轻笑道。 “表哥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若不走这一趟,怎么就知道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躲清静。” 高茉莉把手在碳盆上烤了烤,笑着拿起茶盏,打开茶盖闻了闻,便搁在一旁。 高子瞻笑道:“如玉,把父亲给我那几两好茶沏给大小姐喝。这丫头,最是个嘴刁的。” 崔瑾辰头也未抬随口便道:“表妹喜欢喝什么茶?回头得了好的,我着人给你送来。” “这丫头,只爱喝雨前龙井,旁的,极少能入她的口。” 高茉莉俏中带羞,怯生生地看了表哥一眼,笑道:“听大哥胡说,表哥若得了好的,不尽什么,只管送来,妹妹正好都尝尝。” 高子瞻深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对崔瑾辰笑道:“都说女生向外,这还没出门子呢,就嫌弃她亲哥哥了,忒让人伤心!” “哥!” 高茉莉涨得满脸通红。 “表哥,该你了!” 崔瑾辰似未听见,催促着高子瞻下快些。 高子瞻微不可察的目光一紧,稳稳地把手中的黑子落了下去。 崔瑾辰不可置信地瞧着棋盘,陷入了沉思。 高子瞻见妹子脸上有些讪讪的,笑道:“你表哥是个棋痴,一下起棋来,眼里除了棋子,看不见别的。瞧瞧,都缠了我半天了。” 高茉莉心中一喜,脸上带出几分笑意来。凑上前看局中走势。一时三人都被棋盘吸住了眼神。 此情此景落在林西的眼中,觉着万分的熟悉。 忆往昔,庭前落了一地桂花,清风徐来,幽香阵阵,一轮明月,又大又亮,挂在树梢。 她与小师弟,一人执白,一人执黑,一人抱头冥思苦想,一个咬唇蹙眉沉思,直杀得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师姐 从刚开始的兴致勃勃,到以手撑额,到双手托腮,到渐渐梦语。直到老爹披着衣裳,拿了把菜刀,霍霍地站在跟前,林西一猫腰,溜得比兔子还快。 老爹扔下菜刀,把衣裳盖在师姐身上,弯腰轻轻抱起她。 小师弟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棋盘,衣襟随风而动,沾满了桂花香,夜风袭来,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一人而已。 林西回回对着桂花树下收拾棋盘的小师弟骂一句“死妖孽”后,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林西这人,文不行,武不行,独独下得一手好棋,打遍林家庄无敌手。小师弟来后,林西结束了左手对弈右手的悲惨过往,总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林西这人有个怪癖,下棋喜欢打赌,且喜欢出些刁钻的赌局。刁钻么到何种程度,隔壁林二老深有体会。 因为十二岁月那年冬天,他一觉醒来,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被剥得精光藏在了林南的被窝里,结果他如愿地看到了心中女神惊慌失措的脸,并如愿地收到了一顿下手极为重的板子。 林西想着自己的斑斑劣迹,不由自主得笑出了声。 “林西,你笑什么?” 崔瑾辰一枚白子在指间摩挲,迟迟不肯落子,实在忍无可忍。 这丫头垂手立在一旁,目光呆呆地落在棋盘上,已经傻笑了好几回。 林西忙回过神,胡言乱语道:“三表少爷,奴婢没有笑啊,奴婢刚刚只是脸抽筋了。” 崔瑾辰气笑道:“又是耳背,又是脸抽筋,你还能想出什么借口?” 林西愣了愣,忙垂下头不敢说话,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得了,输了就是输了,别把罪名怪到丫鬟头上!”高子瞻轻描淡写道。 “若不是这个丫鬟嘿嘿笑出了声,影响到我的棋路,这盘棋我怎么可能输?”崔瑾辰心尤不甘。l ps:明日便是女性的节日。 包子祝书友们,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一切都好! 第六十九回 眼花 高茉莉看着棋盘边思虑边笑道:“表哥,这盘棋开局开得很好啊。” 崔瑾辰笑道:“你瞧瞧,连表妹都说我能赢的,要不是……” 我擦。 林西心中的愤怒从脚底心冒到了头顶心。下不过对手,是能力的问题,下输了,却把输的原因怪罪到旁人头上,那是棋品问题。下棋之人,可以没有人品,却不能没有棋品。 林西此生最恨的,便是没有棋品的人,她一个没忍住,低着头哼哼道:“技不如人还怨天尤人……” 此话一出,林西便后悔了,果断乖乖地闭上了嘴巴,把头垂得更低了。 她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见没人注意到她,心下窃喜。却未料到离她最近的高子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 “三小姐来了!” 如玉的声音如天籁般响起。林西如蒙大赦,不知不觉吐了口气。 “三妹来了。” 高子瞻扔了棋子,起身迎上去,走了两步,又回首道:“林西,把棋盘收一下!” 高茉莉见表哥仍盯着棋盘,并未起身,一双眼睛像是两颗光亮的水晶,明亮清澈。 她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胳膊,崔瑾辰回过神,抬头见屋里有人来,这才扔下棋子,朝高茉莉微微一笑,“表妹,我们一旁喝茶去。“ 高茉莉含笑点头。 林西待人都走开了。才不紧不慢地走到棋盘前,定定地看了两眼,随手拿起白子。轻轻落下,白琪全盘皆活。一抹笑意由嘴角轻轻漾开。宽大的袄袖拂开,棋盘乱成一团。 林西低头利落地收拾棋盘。 如玉姑娘眼尖的发现自家少爷转过脸,盯着棋盘的眼睛似有一丝光芒闪过。她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大少爷的袖子,示意他招呼客人。 高子瞻回过神,目光似有刹那的恍惚,他定睛再瞧。那丑丫鬟低眉顺目的一颗颗整理着棋子,平淡无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高子瞻自嘲一笑。心道定是自己眼花了,一个连字都不识的丫鬟,如何能下得一手好棋? …… 怡然院的狂风暴雨比着泰然院的温馨祥和,气氛显然要凝重许多。 四小姐高紫萼扑倒在桌上已嘤嘤哭泣了半个时辰。 高子眗耐着性子哄了半天。亲妹子仍是哭,只得搓着手无可奈何地坐在一旁叹气。 高紫萼似哭累了,抬头抽泣道:“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想办法?怎么想办法,父亲这会正在气头上,我若冒冒然去找他,只怕是连我都……”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姨娘被禁,咱们三房被人踩在脚底下吗?你忘了姨娘平日里是怎么疼你的了吗?” “四妹,我……” 高子眗一句话都对不上来。急得眼睛都红了。 高紫萼伤心道:“父亲把姨娘身边得用的几个人都给发卖了,这会子姨娘被禁在院里,连我们都不让见。你说父亲是不是会把姨娘……” 高紫萼不敢再往下深想半分,捏着帕子又哭出声来。 “四小姐,四小姐!” 贴身丫鬟锦绣掀了帘子进来,喘着气道:“四小姐,三少爷,奴婢打探清楚了。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被接了来。他们都说……” “都说什么?”高紫萼急道。 “都说……都说……” 高紫萼急得站起来,跌足叹道:“你倒是说啊!” “都说是接了来给老爷做妾的!”锦绣咬牙把话说出口。 “什么?” 高紫萼跌坐在椅子里。捂着帕子哭泣。 “哥,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啊。” 高子眗被她闹得烦了,咬咬牙猛得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突然道:“若不行,我出府找舅舅他们商议商议。” 高紫萼眼前一亮,忙拭了拭眼角的泪,起身推了他一把,“哥,你快去,舅舅他们最疼我们了,不会见死不救的。” …… 此时正值隆冬,相府的园子里,却仍有几分景致可瞧。细雨中的回廊曲折蜿蜒,雨丝夹杂雾气晕染在一起,一片迷蒙。 王美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姑母王氏后面,偶尔侧过脸打量一下四周的美景。纵使心中思绪万千,王美玉脸上仍端着得体的笑颜。 高家果然是百年世家,只这园子里的奇花异草,亭台水榭便让人觉着贵气逼人,比着王家逼仄的小花园,不知道好出多少倍。倘若她真的能……一抹红晕浮在王美玉的脸上,她慢慢地垂下了头。 “夫人是个厉害的人,一双眼睛能看到你的骨头里去,你在她跟前,话无需多,守着本份便可。万万不可让她看出你的野心。”王氏一边走,一边低声交待。 “老爷这人,是 个好颜色的,崔家两个姑娘,颜色堪堪,入不了他的眼睛。凭你这般才貌,再用些个心思,必能入老爷的眼。到时候,你再趁着你欢我爱,割舍不下时,在老爷跟前吹吹枕边风,我在边上再帮衬你一把,必能心想事成。” 王美玉又羞又臊,恨不得把脸深埋下去。 王氏转身看了她一眼,放低了声音道:“只要你能拢住老爷的心,堂堂相府正房的位置便是你的,趁着年轻,再生个一子半女的傍身,这位置便坐得稳当。到时候这相府,还不是咱们姑侄俩说了算。” “姑母!”王美玉娇柔地唤道。 “好孩子,如今滔天的富贵就摆在你面前了,能不能成事,只看你自己的本事。别辜负了姑母对你的一片心!” …… “夫人。王家姑娘给夫人来请安了,正在外头候着!”水仙小声的在崔氏耳边轻语道。 崔氏刚用过药,心里头正有些不舒畅。闻言脸色渐沉,半晌才叹道:“瞧着如何?” 水仙冷然一笑,笑中的鄙夷清晰可见:“夫人瞧了就知道了!” 崔氏会意,淡淡道:“把人请进来吧!” …… “夫人!” 王美玉低眉敛目立在床头,眼睛只盯着脚下的方寸之间。 崔氏瞧着眼前水葱似的女子,脸上端着得体得笑,温和道:“快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王美玉轻轻抬头,如水般的眼睛楚楚动人地瞧着崔氏。盈盈娇态,让崔氏心头一冷。 “妹妹真是好相貌,瞧瞧这姿色,这气度。哪里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便是顶顶富贵的人家,也养不出妹妹这般人品来。”崔氏这话说得极有意思,明抬暗贬,。 水仙极有默契得笑道:“可不是吗?这一下,可把咱们府里的,都比下去了。” “夫人过奖了,妹妹薄柳之姿,登不上大雅之堂!”王美玉显然没有听出这话中的深意,她及时地低眉垂首。赧羞道。 崔氏朝水仙递了个眼色。 水仙转过身,从妆奁里取出一对水绿翠玉水滴耳环,奉到王美玉手上。 “咱们姐妹俩头一回见。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去,这对耳环还是当年新婚时,老爷替我从外头寻来的。我如今病着,也不常带,倒不如让你们年轻人带着,我瞧着也喜庆。”崔氏轻轻道。 王美玉一见这翠玉的水色。眼 前一亮,心知是上等的好东西。忙推辞道:“姐姐,这如何使得!” “又如何使不得?我给你的,你便拿着。咳……咳……咳。”崔氏捂着帕子,咳嗽两声。 “夫人赏的,王姑娘拿着吧。”水仙在旁劝道。 王美玉推辞了几下,顺手便收下了耳环。又略坐了坐,见崔氏脸有疲色,便趁机告退。 …… “你瞧着她如何?”崔氏懒懒地歪在床上道。 水仙嘴角一撇,笑道:“夫人放心,是个眼皮子浅的,没什么成算。” 崔氏淡淡笑道:“小户人家出来的,都是这般模样。当初何姨娘刚进府那会,也是这般如此。这人,连何姨娘都不如,成不了事。” 水仙笑道:“亏得老夫人左算计,右算计,结果弄进来了这么一位。夫人也不必再把心思放在王家姑娘身上,左右不过是个姨娘,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晚些,你安排她给老爷送趟宵夜!”崔氏低低叹了口气道。 …… 正阳宫的午后,仍如往常一般得静寂无声。服侍的宫人们轻手轻脚的各行其事。 李皇后懒懒地接过宫女递来的燕窝,只喝了两口,便推开了。 心腹春阳眼疾手快地斟上茶来,笑道:“娘娘这两日胃口不大好,不如让奴婢把刘太医请来,把个平安脉吧!” 李皇后瞪了一眼春阳,摇了摇头,闲闲问道:“崔家大爷进京这些日子,都见了些什么人?” 春阳略一迟疑,笑道:“那边说,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的,与京中几位大臣来往甚秘。而且,奴婢听说,崔家的两位姑娘已入了高府。” “噢?” 李皇后眉毛一扬,丹凤眼眸气势凌人。 “这么说来,这高、崔两府结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春阳打量皇后神色,笑道:“连皇上都说‘罢了’,可不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皇后蹙了蹙眉,微微变色,半晌才道:“你可记得景德九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使得春阳如遭雷击,身子微微一颤。l ps:感谢bigbird,这算是三八节的礼物吗?感谢感谢! 感谢艾玛30! 也祝书友们,节日快乐! 第七十回 逍遥侯府 景德九年,郭皇后病逝,皇帝提出立李氏为后,遭群臣反对。其中高老相爷尤其反对的激烈。他屡次向皇上提出刘氏出身微贱,无子傍身,不适为后。 皇帝虽贵为天子,却不能一意孤行,只好作罢,暂把李氏升为德妃,皇后一职空缺三年。 三年后,李氏生下一子,皇帝才立排众议,立李氏为后。而这一年,李皇后已四十有三。 “春阳啊,皇上的病怕是……高、崔两家一明一暗把持朝政,虽是国家栋梁,难保不生二心。靖琪年幼,少不更事,主弱臣强,乃国之大忌啊!” 李皇后十指紧握,幽幽一叹:“更何况当年的事,瞒得过天下众人,只怕瞒不过高府那位老相爷。” 春阳微微一愣,忙道:“当年的事情,高老相爷身在宫外,怎么会……” 李皇后冷哼一声:“那只老狐狸,自先帝起,便是先帝的肱股之臣,有些事,他怕也是心中有疑虑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春阳心头突突一跳,忙道:“娘娘,这可如何是好,万一……” 李皇后微微叹息一声:“卧榻之上,岂容他人窥视!春阳啊,你说本宫该如何是好啊?” 春阳摸清了皇后的心思,沉思良久方道:“回皇后,奴婢不懂朝庭大事,奴婢只知道小时候若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便跟家里人商量。” 李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释然一笑:“本宫也有些日子没见逍遥侯夫人了。” “可不是吗,奴婢算算,估摸着该有一个月了!”春阳笑道。 李皇后浅笑地点点头。 “奴婢这就去安排。”春阳展眉笑道。 李皇后摆摆手道:“倒也不急。太子这两日书读得可好?” 春阳笑道:“皇后惦记着。怎不自己去瞧瞧?听说太子这几日读书总要读到四更才睡。” 李皇后面色一沉,有些坐不住。 “这孩子,哪能这样遭塌自己个的身子?快,快让御缮房炖些个补品来,我一会瞧瞧去。” 春阳躬着身笑道:“娘娘放心,奴婢啊这就去!” 春阳刚走两步,夏公公打着千儿匆匆进来。他朝春阳递了个眼色。春阳忙顿住了脚,跟了进来。 夏公公凑到皇后跟前。低声道:“娘娘,皇上昨晚批完褶子,不知何故,去了重华宫!” 淡淡的一句话。从 夏公公嘴里轻轻说出,春阳听得心头直跳,忙用眼睛去瞧皇后。 皇后的脸上平静依旧。 正阳宫诺大的宫殿里,静谥的没有一丝声响。 皇后缓缓地抬起手,春阳忙扶住了。 一丝淡笑在嘴角绽开,瞬间化为一抹冷然的讥讽,一国之后的凛冽气势赫然外露。 春阳与夏公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许久,柔媚的声音淡淡响起。 “明日。让逍遥侯进宫。” …… 莘国的京城,素来是南贵,东富。西热闹。 城南的三庙胡同,素来是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 胡同口有一处深宅大院,大宅正门,一左一右中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栩栩如生。正门之上,有一牌匾。匾上“逍遥侯府”四个大字雕琢得龙飞凤舞。 逍遥侯府占地极大,院内亭台楼阁水榭。曲径通幽,青瓦白墙,可谓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富贵到了极致。 黑色豪华马车缓缓行至侯府正门,早已等候多时的侯府管事迎了上去,亲自把马车中的人扶下,恭身道:“侯爷回府了!” 李英杰五十上下,身材微胖,肤色白净,轮廓分明。他眼睛眯成一道缝,看了看管事,昂首抬步入院。 “夫人在何处?” 李峰紧跟在侯府身后,忙道:“回侯爷,夫人在房里备下酒菜,正等着侯府用膳,已经打发人来问过好几回了。”李峰紧跟在侯爷身后 “嗯,从望回府了?”李英杰顿了顿脚,回首道。 “回侯爷,三爷今日约了几位好友到西山游玩,尚未回府。” “大冷的天,往山里跑,也不怕冻着自个。速速派人去看看,让他无事早些回府。”李英杰甩袖而去。 “是,小的这就派人去!” …… 白玉院是逍遥侯府最为华贵的一处院落,此处是侯爷夫妇俩日常的居处。 李英杰一踏入白玉院,便有伶俐的小丫鬟迎上来,屋门口,一中年贵妇含笑迎道:“侯爷回来了!” 贵妇姓钱,名缓,娘家原是武将出身,其祖上曾追随开国皇帝打江山,只可惜官位太小,事后江山平定,也只捞了个小武官做做,没甚油水。 好在钱缓的父亲钱红颇有头脑,懂得钻营,官至昭武副尉,虽只 是个正六品的官位,却已有实权在握。 钱缓素喜交际,为人豪爽,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均有交际。有一年偶然认识了京中从事珠宝玉器的富商姚英杰,见其言语不俗,出手大方,几杯水酒之后,当下引为知己。 彼时的姚英杰已三十二岁,府中只一房妾室,尚未娶妻生子。钱红见那姚英杰长相周正,五官颇有福相,珠宝生意做得热火朝天,且有个表妹刚刚入宫为妃。钱红咬牙赌了一把,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姚英杰作了正室。 这一赌可谓是惊天动地。那钱缓一见父亲把自己许配给了一个商户,且年岁又这般大,气得拿起剪刀便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惊吓了一众人。 那钱红不顾老妻哭天抹泪。不顾女儿寻死觅活,不顾几个儿子的苦苦哀求,硬是把人绑着上了花轿。 哪知姚家的结婚喜宴还未散开。宫中就有旨意过来,直接封了姚英杰一个六品闲官。那钱缓一见此情形,也就乖乖地入了洞房。 此后的姚英杰一路鸿运当头,宫里表妹的位份往上升一升,他的官位就跟着往上升一升。 说来也是好运,先皇后郭氏在景德十年因病去世,景德十三年李氏生下皇子。母凭子贵,直接被皇帝册封为皇后。 就在李氏被册封为皇后的第三年。皇帝念其娘家无人,破例赐了李姓,且封了侯。当初被迫嫁过来的钱缓,就这样堂堂正正地做了侯府夫人。 钱氏如今已四十。长期养尊处忧,又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只三十出头,微微有些发福的脸庞依旧白嫩如昔。 她亲自替侯爷斟了一杯酒,笑道:“娘娘今日把老爷唤去,可有什么要事?” 李英杰也不说话,饮了一杯酒,用过几筷子菜方出声道:“明日。你亲自回府一趟。” 钱氏心下微惊,却笑道:“老爷有何吩咐?” 李英杰定定地看了她两眼,正色道:“无甚要紧事。有件小事需得大舅哥帮我做一做!” “何事?”钱氏追问道。 李英杰低声道:“帮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老爷神神秘秘的,连妾身都瞒着。” 李英杰深看了她一眼,道:“崔家老三。” …… 夜已深沉,翰墨院里灯火通明,高则诚与相府的几位幕僚仍在商议国事。 书房外。一纤细的身影悄然而入。 陈平,陈和两人对视一眼。伸手拦住了来人。 “姑娘止步!相爷正与人商议事情,外人不得擅入!” 王美玉缓缓地抬起头,软糯,甜脆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奉夫人之命,给相爷送宵夜来。” 陈平微微皱眉,正色道:“姑娘稍等,容我通报一声。” 王美玉欠了欠身,含笑退到一旁。 书房门枝桠一声响起,先后走出三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目光均落到了王美玉身上。 王美玉微微偏过头,把脸隐在夜色中。 三人相视一笑,朝随后而出的高相爷拱了拱手,纷纷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着告退。 高则诚早就听到书房外头的动静,他略一挑眉,陈平,陈和两人颇有眼色地悄悄退去。 王美玉轻轻上前一福,缓缓抬起头。 庭院幽幽微亮的灯光下,女子身着淡紫色锦袄,雪白的面庞上,红晕微染,樱口微微轻启,笑吟吟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相爷!” 高则诚淡淡地看了她两眼,冷然凝睇。 “姑娘请回吧,书房重地,外人不得擅入。今日看在老夫人面上,不予追究,若有下次……” 王美玉茫然睁大了乌黑闪亮的美眸,泪盈于眶。偏那泪珠似留恋女子白洁的肌肤,迟迟不肯落下,饶是那铁血心肠之人见了,也不免心生不忍。 高则诚久经风月,对风花雪月,颠鸾倒凤这一套久熟于心,如何不知眼前女子的心思。 他淡淡一笑,视若无睹,依旧佛袖而去。 男子修长伟岸的身影慢慢走出王美玉的视线,一泓清水,终是簌簌而落。她委屈地咬住了唇,半晌后掩面而泣。 …… “老夫人,珏姑娘去了翰墨院,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哭着出来了,看样子,老爷似不大满意。”春云低声道。 “蠢货,连个男人也拢不住,我要她何用?” 王氏一把扔开手中的佛珠,眼中闪过不悦。 春兰忙陪笑道:“老夫人,珏姑娘脸皮儿薄,有些话怕是说不出口。老夫人别急,回头好好调教一番说不定就能成事。” “脸皮儿薄?” 王氏疲倦地抚上额头,冷笑道:“若脸皮儿薄,连高家这个门都别进啊,何苦让我费这一番心思。”l 第七十一回 没的选择 “老夫人,许是最近府里事情多,老爷的心思不在女色上头。” 王氏默默无语半晌,面容板得更黑。 “正是因为老爷的心思不在女色上头,她才更要趁机行事。若不然,就凭崔家两位娇滴滴的姑娘,能有她什么事?” 春兰见老夫人动了怒,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半句。 王氏皱着眉头,沉思片刻,终究叹了口气。 “在院里找个经年的老妇人,把男女一事仔细说于她听。我能帮她的也就这些了,能不能成事,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 高则诚信步走出院子时,雨丝伴着西风呼啸,略略大了些。 他抬头望了望天,重重暗云遮盖得严严实实,一丝星光也无。 若是往日,这般脂粉香泽,娇媚清新的女子他早就笑而纳之,只是今日,他半点心思全无。 高则诚略站了站,便往老太爷院里去。 老太爷正伏案写字,抬眼见儿子来,也未停下笔,只淡淡的唤人上茶。 高则诚喝过半盏茶后,老太爷扔了笔,深深地打量儿子几眼,道:“王氏没把她侄女送到你书房来?” 高则诚冷笑道:“父亲,儿子岂是这等见色忘义之人?她打的什么主意,儿子岂会不知?” 儿子和王氏不和,已不是一天两天,早在他续娶王氏为妻时。儿子已公然冷眼相待,这些年,连声母亲都未曾唤过 老太爷想至此。叹气挥了挥手,贴身下人颇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门悄无声息地关上,老太爷冷笑一声,眼神暗沉下来。 “说吧,是不是崔家老大这两天有所动作?” 高则诚如实地点了点头,沉声道:“父亲,这两日他亲自出马。拜见了朝中的几位重臣。 老太爷抚须沉吟半晌道:“以他的身份,居然亲自出马。看来崔家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高则诚目光闪动,低低道:“父亲,这几日朝中似有些不太平。” “噢,说来听听!” 高则诚薄唇勾起讥笑。冷冷道:“居然有人上书称相位一职,需分个左右,方可使朝庭平衡。” 老太爷听得心惊肉跳,忙道:“可有人应和?” “还无人应和!只是儿子瞧着,此事不像是无的放矢,怕是大有深意!”高则诚面 色不善道。 “可查出上书之人是谁?” “皇上瞒得紧,儿子打探不出来。父亲,会不会是崔家老大在背后动的手脚,意在崔、高两家继续联姻?” 老太爷微微变色。踌躇半晌才道:“不大好说。依我看,你还是早些在崔家两位姑娘中选一位称心的,方可安了崔家的心。如此一来。崔家必会一如继往地支持咱们高府。” “父亲,崔家如此行事,逼人太甚!” 高则诚动怒道:“当年,我……” “则诚!” 老太爷迅速打断儿子的话,肃声道:“当年之事,不必再提。如今之计。先稳住崔家方为正经。大丈夫只求建功立业,高官厚禄。不必再论其余。我听说崔氏有意让茉莉与崔家三子亲上加亲,这个主意很好,就说是我说的,此事宜早不宜迟,且先定下来吧!” …… 高紫萼立在院门口,一边跺脚,一边往院子外张望。 锦绣悄悄从屋里拿了披风,披在四小姐身上,劝道:“小姐,外头凉,进屋等吧,奴婢帮你在这儿守着。” 高紫萼脸有急色,走了两步,顿住脚道:“再派人到前头去打听。” “四小姐,去了两拨子人,都说三少爷人还没回府,只怕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有什么事情能耽搁了?会不会是何府的事情啊?舅舅他们有没有想出好办法啊……” 高紫萼一边踱步,一边碎碎念,才念几句,却听锦绣低声惊呼道:“小姐,快瞧,那边有灯,怕是三少爷来了,奴婢帮你去瞧瞧。” “快去,快去!” …… “哥,你总算是来了,我在这儿都等了你半天了!” 高紫萼嘟着嘴巴,不悦道:“可见着舅舅他们了,怎么说?” 高子眗拿起茶盏,一口饮下,叹了一口气道:“妹妹,别提了,怕是指望不上的。” “什么?” 高紫萼惊得立了起来,跺脚恨恨道:“想当初,姨娘得势时,那府子人仗着姨娘,什么好处没劳着?如今姨娘失势了,怎么着,就生死由我们了?哼,回头有本事,就别再找上门。” 高子眗咬了咬嘴唇,终是一言不发。 高紫萼骂了几句,自觉无趣,重重地叹了口气,坐着也不说话。一时间屋子里冷清了下来。 一旁侍候的锦绣看着沉默的两位主子,轻声道:“三少爷,你跟大少爷素来要好,实在不行,在大少爷跟前提一提,请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在夫人跟前帮姨娘说几句好话。老爷对夫人素来敬重,夫人的话,老爷多少能听进去些。” 兄妹俩一听这话,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高子眗一拍小几,展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得了,我这会就往大哥院里去,妹妹,你且歇着吧!” …… 崔瑾辰斜靠在紫檀嵌黄杨书椅中,一本书半个时辰未翻动一页。 林西腰酸背疼的立在书桌旁,怒目圆睁。 可怜她这幼小的身板,忙上忙下一天了,原本以为能早早得睡个安稳觉,跟周公美美得约个会,偏偏天不遂人愿。 爷爷的。这小子脑子有屎,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装读书人。若读书人个个都像他这样。半天只盯着一页书瞧,那天下的读书人,岂不得读到七老八十才能考个功名回来? 熬夜读书,多半是个猝死的命。 三表少爷猝死了,大小姐便要守寡; 若夫人预先知道心爱的女儿今后是个守寡的命,说不定立时三刻便吐血而亡。 高相爷与夫人夫妻情深,老婆死了。必然无心朝政; 相爷无心朝政,那文武百官多半是混水摸鱼。 如此看来。大莘国很有可能因为这小子的夜半苦读而乱相频生啊! 既然荷花姑娘说高家百年世家的名声,可能因为她的一个白眼而毁于一旦,那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堂堂大莘国,也毁在她手上。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扛不起这样深沉的千古骂名啊! 林西念及此,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扯出个笑,小心翼翼憋出一句:“三表少爷,三更的更鼓已过了好一会了,该歇着了!” 崔瑾辰斜睨一眼她,俊眉紧蹙道:“林西,如果让你做一件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该如何?” 三表少爷,这话问得好。 我林西不愿意做的事情着实太多,入高府是我不愿意的;来侍候你也是我不愿意的;三更半夜不睡觉在你书房里干杵着。更是我不愿意的。 关键是——我有的选择吗? 林西腹诽了几句,陪笑道:“三表少爷,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做做也无防,毕竟人家开口了,帮人就是帮已嘛;如果是杀人放火这类十恶不赦的 。那可万万做不得,那是要坐牢杀头的!” 崔瑾辰气得几欲倒仰。把书一扔,起身走到林西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西心头冷哼一声,脖子一缩,及时地把头低了下去,可怜兮兮道:“三……三表少爷,难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崔瑾辰心头一跳,入眼处一片白腻光滑的颈脖,烛光下幽幽散着莹光,竟让人忍不住想摸上一摸。 林西见她没了声响,抬头去瞧。 崔瑾辰慌忙移开眼睛,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句:“你说得没错!” 既然没错,还纠结什么,嘎崩利落脆的睡觉啊。林西多么渴望她此时的心声,能被三表少爷听见啊! “如果这事,会影响到你的一生呢?”崔瑾辰幽幽盯着她道。 林西被表少爷眼中的光芒吓了一跳,忙道:奴婢笨,不明白三表少爷在讲什么!” 崔瑾辰自嘲的笑了笑。 她自然不会明白。一个服侍人的丫鬟,除了端茶递水,打伞叠被外,还能有什么想法?便是她手和脖子长得再好看,也只是个服侍人的丫鬟。 林西尤不知自己未曾遮掩的脖子已被人瞧了去,她打量表少爷脸色,咬牙道:“三表少爷,不早了,该睡了!” “急什么?我还有几页书没看!” 崔瑾辰甩了袖子,又坐回到那张紫檀嵌黄杨书椅中,又拿起了那本被他扔在一旁的书。 几页书? 林西急了,心道老子等你把这几页书看完,天都亮了,还睡个屁觉。 她灵机一动,颠颠地走到三表少爷跟前,陪笑道:“三表少爷今晚在书房坐了一晚上了,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啊?三表少爷若看得起奴婢,不防说出来让奴婢帮你想想办法?” “你?” 崔瑾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绿衣小丫鬟,嘴里呼出一口冷气。 “奴婢见三表少爷愁眉苦脸了一个晚上了,想必是遇到了难事。三表少爷,是不是身上的银子不够使了啊,若真不够了,奴婢这儿还有几两碎银子,可先暂时借你使一使。不过,可一定要还啊,这是奴婢藏的嫁妆银子,三表少爷若不还,将来奴婢存不够嫁妆银子,找不到婆家,那可就惨了。” “你……”崔瑾辰气结。l 第七十二回 还能不能活 “啊,三表少爷不是为银子发愁啊,那一定是想家了。换了奴婢千里迢迢离开故乡,跑到京城来,夜深人静时也会勾起点乡愁的。奴婢一想到老家,心里,眼里就会发酸;这一发酸,就会睡不着觉;一睡不着觉,第二天就没精神;人一没了精神,做什么错什么,就容易挨主子和妈妈的骂。所以奴婢不敢想家。奴婢一般都是早早地睡着了,什么也不想。三表少爷……” 崔瑾辰总算是从这丫鬟喋喋不休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道道来。冷俊的脸上浮现怒意,额头的青筋古怪地抽动了两下。 “闭嘴,睡觉!” 林西长吁一口气,笑得真诚而谄媚,高声唤道:“荷花姐姐,三表少爷要睡觉了,你快来侍候吧!” 崔瑾辰定定地看着林西的微黄的小脸,磨了磨后槽牙,冷笑道:“你叫我什么?” “三表少爷啊!”林西不明就里。 “把三字去掉会死啊!”崔瑾辰一声怒吼,拂袖而去。 走了几步,冷风冷雨扑面而来,崔瑾辰打了个寒噤。 他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了看书房门口正目送他离去的小丫鬟,心道,我这是怎么了?跟个小丫鬟也计较。 林西疲倦地扑倒在温暖的床上,眼神渐渐涣散,想起那一声吼,脑袋往被子里钻了钻,喃呢道:“不叫你三表少爷。难不成叫你二表少爷。本来就是个二货……再添个二……三表少爷是准备在二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往前走吗?让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还……活不活! …… 活不活,是个主观内在问题。 能不能活,是个客观外在问题。 这就如同要不要。能不能要;去不去,能不能去是一个道理。 林西是在两天后才明白过来,那天晚上,为什么英俊的三表少爷赖在书房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也明白过来那个所谓影响到他一生的,是个什么事! 因为这一日。老太爷,老爷客客气气地把崔家大舅爷请入府。山珍海味,好茶好饭地招呼了半天,酒过三巡后,提出高、崔两家需得亲上加亲。 崔大舅顶着一张酒后微红的俊脸。意味深长得笑了笑,然后一口应下。就这样高家嫡出的大小姐,定给崔家嫡出的三少爷为妻,二年后择黄道吉日成亲。 高家大小姐,出身名门贵族,累世仕宦,琴棋书画皆通,美貌娇艳非常。又 是相府唯一嫡出的女儿,十成十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女。 崔家三少爷。出身名门贵族,累世书香,琴棋书画皆通。风流英俊非常。又是崔府嫡出的公子,百分百的优良品种。 正所谓才子必须佳人,佳人必须才子,方成佳配。单看男女双方的客观条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林西觉得。这是一桩好的不能再好,配得不能再配的好姻缘。当然得撇开表哥。表妹近亲婚姻这一点微乎其微的小瑕疵。 只是她林西冷眼看崔家三表少爷这两日的脸色,隐隐觉得也许这是一出郎无情妾有意的搓合姻缘。 三表少爷这两日除了回一趟京城崔府的府邸外,旁的时间都懒懒地躲在院子里不肯动弹。当歌不语,对酒无欢,月下长吁,花前摇首,看得林西是心惊胆颤啊。这哪里是害了相思?这分明是想逃婚的节奏。 正所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林西不知为何有些同情崔家的三表少爷。你说年纪轻轻的,毛还没长全,硬给塞了个媳妇过来,偏还不能反抗。哎,他不长吁谁长吁?他不摇首谁摇首? 人生啊,真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别看那些个公子,小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到婚嫁问题上,统统一个身不由己。哪比得上她这个小丫鬟,契约一到,屁股拍拍,走他娘的。天高任她飞,海阔凭她跃,要多爽有多爽。 林西想着想着,就觉得美得不行,却听得书房里头,一声暴怒。 “此事不必再说,崔、高两家联姻,是你祖父定下来的事。” 说话的是刚刚入府便直接进了三表少爷书房的崔家大舅爷崔荣轩。 “父亲,崔府适婚的男子这般多,为何偏挑我一个?” “崔家适婚的男子确实多,但嫡脉嫡出的不过三五个,你姑母觉着你跟茉莉配,我看着也般配,这才同意定下这门亲事。再说茉莉那孩子知书达礼,模样标致,虽说有些娇纵,并非那不讲道理的人。你非长子长孙,无需娶那精明算计,能持家守家的女子。” “父亲!”三表少爷的声音听在林西耳中有些楚楚可怜。 “正妻之位,容不得你胡闹。旁的,你看着喜欢,自己作主便可。” 崔大舅的话说得再明了不过。老婆,必须娶家族为你选定的。小妾,你看着喜欢,随便摆进屋。 林西跺了跺快冻僵的脚,搓了搓已然冰冷的手, 撇了撇嘴,心道这老婆还没娶进门呢,便想着三妻四妾,亏我林西还同情他。男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要是她未来的男人敢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地弄进门,哼哼,直接一把剪刀结果了,落得干净。 林西听墙角听得咬牙切齿,冷不丁,书房的门枝桠一声开启,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出来。 林西忙躬着身子,恭敬道:“舅老爷慢走!” 崔荣轩看都未看林西一眼,拂袖而去。 崔瑾辰朝林西看了一眼,目光幽暗不明。 林西忙陪笑道:“表少爷,有什么吩咐?” 崔瑾辰摸了摸鼻子,冷笑道:“从明天晚上起,都你值夜。荷花……我让她歇着!” 说罢,头也不回,追随老父亲去了。 就好比雪天炸了个响雷,六月飘起了飞雪,林西纤细的身板,晃了几晃,绝望地欲喷出一口鲜血来。 大爷的,你被逼婚,关老子什么事?需要这样折腾老子吗?老子招你惹你了?心胸狭隘,小人猖狂,卑鄙无耻,冷酷无情,蓝颜祸水,活该你娶个不爱的女人…… 林西恶毒的腹诽,源源不断地从脑子里冒出来。 她哀嚎一声,见荷花姑娘正忙完手里的活,从房里走出来。她嘤咛一声,一把扑进荷花姑娘的怀里,痛苦地嗷嗷直叫唤。 …… 林西的痛苦不在于夜间必须睡在主子卧房的外间,也不在于晚上要爬起来侍候主子喝茶、撒尿。林西的痛苦在于她睡下去了,压根就醒不来。 若说下棋是林西第一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的话,那么睡觉便是林西第二拿得出手的特长。只要她想睡,便是站着,跪着都能睡得很香。鉴于这一特长,林西拥有了她人生最为得意的一样东西,那便是皮肤。 如果说师姐的皮肤是那剥了壳的鸡蛋,那么林西的皮肤便是那剥了壳的嫩鸡蛋。那叫一个新鲜,一个水灵。再配上一对盈盈浅浅的梨窝,林西总觉得自己与师姐,师弟相比,长得还有那么一点可人之处。 倘若三表少爷果真要她夜夜守夜的话,嗜睡如命的她不仅不可人,很快,她就会变成死人。 所以林西趴在荷花姑娘的怀里哭得极为伤心。 荷花姑娘倒也没有把她推开,只低沉地说了一句:“我守夜,表少爷他睡不着!” 林西猛然抬起头,鼻涕眼 泪模糊地盯着荷花姑娘的脸看了半晌,总算明白三表少爷要她值夜的真实用意。 换成是她,夜里起来撒尿,冷不丁看到幽幽灭灭的烛火下一张满是疤痕,狰狞的脸,只怕再急的尿,也会吓得给憋回去。 荷花轻轻推开林西,转过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林西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不知为何,只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一时无语凝噎。 罢了,罢了,这日子混不下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早些找到老爹想要的东西。如今这高府上下,除了那一处她林西未曾踏足过,旁的都已寻遍,也是时候找个机会探一探了! …… 冬日阴雨绵绵的京城,行人极少,街道巷陌透着一股子萧瑟。崔家的马车不疾不慢地行走在路上。 马车很是宽敞,车内铺着厚厚的皮毛毯子,正中间置着一张梨花木雕花小几,上头摆着两只茶盅。 崔瑾辰一连喝了两杯,抬头打量父亲的神色,见父亲盯着手里的青玉茶盅把玩着,目中似有深沉,他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 半晌,崔荣轩轻轻一叹,把手里的茶盅往儿子怀里一扔,崔瑾辰忙不迭的接住了,不解道:“父亲,你这是何意?” 崔荣轩深深打量他一眼:“你、我父子刚入京,皇宫里便得了消息,时至今日,皇上却迟迟未曾召见我!” “父亲无官无职,皇上冒冒然召见,只怕名不正言不顺。” 崔荣轩抚了抚剃得光秃秃的下巴,目光清然。 “以你祖父的身份地位,倘若进京,当今天子必要扫塌相迎。” 崔瑾辰略思片刻,便明白此话中的深意。l 第七十三回 月黑风高时 崔家世代鼎贵,人才辈出,历经两朝。前朝时,受皇家宠幸,致使百官争相攀附,真可谓是高门望族,数世昌盛。 如今崔氏子弟大多隐退,教书育人,却仍保持着最高门第的地位不坠。 当年的天子之师凌雷年轻时曾拜崔家先辈为师,与祖父是师兄弟关系。按师门辈份,当今天子,见着崔家辈份最高的祖父,应恭敬的称呼一声师叔。 崔瑾辰念及此,谨慎道:“父亲,如此说来,京城的水应该不深。” 崔荣轩看着他,瞳色漆黑得像墨般浓重。 “现在看来,确实不深,皇帝对崔、高两大世家,仍是念旧情的。只是中宫那位是何心思,为父着实猜测不透。” 崔瑾辰不屑道:“一介女流,父亲何需再意!” “非也!” 崔荣轩摇头道:“倘若是其他女子,倒也罢了。当今中宫,并非俗女子,你只看她出身贫贱,无名无份地跟着皇帝这些年,到头来却力排众议,坐上凤位,便知其人之厉害。” “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父亲无须杞人忧天。儿子只想知道既然两位姑姑已经进了高府,又何必再让我与表妹定亲,如此举动,岂不更惹人猜忌。” 崔荣轩默不作声,许久才道:“子瞻是高府长子长孙,他的婚事,太过引人注目,高老太爷势必慎重。而茉莉是个女子。你又非崔家的接班人,你与她定亲,是为了却你姑母遗愿。” 崔荣轩眼波微转。下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父亲之所以应下茉莉的婚事,一则是为了淑兰,更深的用意是倘若崔家两位姑娘不成事……高家身处天子脚下,高居相位,权利非常。 况子瞻这孩子,面相不俗,将来必是龙凤。接掌高府。淑兰一旦过世,崔、高两家能维系的。也只一双子女。茉莉是子瞻的亲妹子,两人从小亲厚,以他的性子,必会多加照拂。这门亲事也是为了崔家在京城留下一条后路。” 崔瑾辰看着说话密不透风的父亲。脸上拂过一丝伤痛。姑母的遗愿,却要用他的一辈子去了却,虽然他从小就知道崔家儿女的婚事由不得个人,落到他头上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不甘。父亲甚至连问都没问他一声,便作主为他订下了这门亲事。 崔荣轩似知道儿子心中所想,冷冷道:“你既生在多情薄幸的崔家,无可选择。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你享受这个姓氏带来的 崇高荣耀,必然要为这个姓氏做出贡献。人生在世。有所不为,自当有所必为。此事,不容你旁生枝节。” “三儿!” 崔荣轩轻轻一叹,声音软了下来。 “于公于私,这门亲事对你都是有利的,你不看旁的。只看你姑母的面上,都应该应下。” 崔瑾辰咬了咬牙。诚心实意道:“父亲,儿子只是觉得年岁尚小,未建一番大业,便早早定下婚事,心有不甘。” 崔荣轩悠然叹息:“崔家子弟,无须建功立业,只要读书做学问,教书育人,安分守己。崔家百年世家,已然显赫,若再锦上添花,便是祸事!” 崔瑾辰并非顽劣,单单几句提点,心下便已想通。更何况两家联姻已成定局,又岂是他一个小辈几句反抗,便能反抗得了的?当下稳稳地低下了头,恭敬道:“儿尊父命!” …… 子时,夜色深浓。 高府诺大的府邸一片寂静。 一个纤细的身影轻巧地翻过茗月轩的院墙,四下张望了几下,遂朝着府邸最深处快速地跑去。 冬夜的雨虽不大,却密,打在人脸上,夹着寒风,丝丝的疼。黑影在一处院落门前停下来,只见她不慌不忙地顺着那院子转了一圈后,翻身爬上了院墙外的香樟树,朝院子里看了几眼后,翻墙跃了进去。 黑影刚稳稳落下,却听得吱呀一声,正房门被打开,一个身材苗条的丫鬟披了件袄子,手里拿了个盆出来。 黑影显然未料到此时还有人出来倒水,闪身躲进了边上的灌木丛里。许是到了一处安全的角落,黑影长长地吁出口气。然这口气尚未吁完,那黑影突然浑身一僵,目光落在了身侧。 暗夜中,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正盯着她瞧。黑影悚然一惊,张嘴欲叫,一只手已悟住了她的嘴,另一手搂住了腰。 “唔!” 一股雄性的气味扑面而来,林西嘴角抽搐,拼命挣扎。 “别出声!” 似有脚步声渐渐逼近。 “声”字还未说完,一盆水从天而降,那黑衣人猛得把林西压倒在身下,巨大的身形挡住了大部份的水,只有几滴溅落在林西未有任何遮挡的脸上。 刺骨的冷水令林西打了个激灵,她瞬间出手,一把扯下黑衣人脸上的黑布。 时间便在这一瞬间停止。 竟然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 刹那间,林西心头涌出无数的念头,其中最强烈的一个念头是,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埋尸时。 原来黄历这玩艺,也是可以忽悠人的。 脚步声渐行渐远,门呯一声合上。 林西扯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看了看两人此时的身位——男上女下,果然经典!而后,她如愿地看到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是你?”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西心下一阵沮丧。他居然认了出来。 “真是巧啊,又遇见了!敢问公子贵姓!” “你是谁,为何以假面示人?”很显然,眼前的男子并不吃林西这一套,目露凶光。 “我说公子,同道中人,何必追根问底。你看这样好不好?看在我让你一方砚台的份上,咱们互不干涉,和平共处如何?” 林西循循善诱。 眼前的男子正是在墨香小院里,用一千五百两银子从她手上抢得砚台的大块头。 林西迅速地分析眼下的形势,觉着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握手言和,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以她三角猫的功夫,在此人手下,过不了一招。 大块头长眸微眯,显然心中正在作着挣扎。 林西不给他时间,轻道:“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健忘。公子你呢?” 身下的女子身量未开,却眉目如画,眼中虽有担忧,却不见多少害怕。 大块头面色一缓,沉声道:“林姑娘,我最大的好处,也是健忘。” 林西心下长出一口气,赧羞一笑道:“想不到与公子有相同的特性,真是……件极好的事。公子你看……” 大块头未等林西说完,浑身一抖,抖下无数水珠,然后长臂一夹,纵身跃上墙顶。 林西似只小鸡般被夹在大块头的胳膊下,几个起伏之下,人已经被轻轻放置在不知道哪个院落的屋顶上。 大块头脱下湿的黑衣,露出内袍,对上林西的眼睛,林西尴尬地偏过脸。 大块头仔细看着林西的脸,半晌道:“哪个是真容?” 林西捂着呯呯直跳的胸口,不假思索道:“你如何瞧出来的?” “眼睛!” 原是如此,怪道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林西深喘两口 气。 大块头冷笑道:“身手如此蹩脚,居然也敢学人做贼。世风日下。” 林西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螃蟹,嘴硬道:“身手如此矫健,居然也来做贼。世风日日下!” 大块头眼中闪过嬉笑,不动声色道:“前些日姑娘让砚,今日我替姑娘挡水,咱们两清!” 林西心思全不在这上头,她正在思虑这高高的屋顶,她如何才能不惊动旁人地落下去。 林西的手脚功夫确实有些不堪,攀个墙,爬个树,逃个命什么的还拿得出手,稍有些难度的,便要了她的命。像大块头这等嗖一下便能飞檐走壁的,林西实不敢想。 哎,在高府四年,居然没被人发现,实属好运啊。 大块头见她默不作声,一双眼睛盯着地上看,不由笑道:“放心,我一会送你下去!” 林西白了他一眼,故作镇定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大块头闻言一愣,提气,双腿轻点瓦片,人已消失不见。 “哎!” 林西大惊之下脱口而出,感觉不对,忙用手捂住嘴,低声咬牙道:“爷爷的,言而无信,小人也!” 此时,故作镇定已无用处,那大块头没一把拳结果了她,已是放她一马,倘若再惊动了府里看院,便得不偿失,当务之急,看能不能找颗树爬下去。 林西躬着身爬了两步,才发现在斜顶的瓦片上行走,十分不易,想着原是那大块头把她带上来,又弃她而去,不由心下大恨。索性坐下来沉思。 这大块头深更半夜到高府做贼,所为何事? 能大手笔买端砚的人应该不像是缺钱? 这么说来,也是如她一般来寻东西的?他难道寻的也是那样东西?老爹可没说那东西值钱啊? 这大块头身手敏捷,功夫了得,带有些外乡口音,到底是何方神圣?林西静思半晌,却一无所得,心道还是下了屋顶再说。l ps:天气骤寒,望书友们极时添衣! 第七十四回 车到山前 半盏茶的时间,林西爬到屋角,对面直着一棵梧桐树,目视一下距离,跃一跃应该能够着。 林西也未多想,跃身一跳,却不知冬日树枝枯松,易折,只听得咔嚓一声,身形已往下坠落。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人已落入一怀中。 林西不用睁眼,也知道此人是谁。 她灵敏地挣扎落地,抱拳冷笑道:“多谢公子掐着时辰去而复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林西眼波轻动,脸色忽变,眼睛似看到了什么用力一瞪。 大块头回过身去瞧,空无一人,心知上当,再回首时,眼前的小丫头已消失不见,哑然一笑:“功夫蹩脚,跑得倒快。” 说罢,几个翻身,人已跃出高府院墙。 大块头一气跑出几里,行至一座小宅子,翻墙而入,人刚落地,已有两人围上来。 “公子,宫中有变!老爷让你速速回去,万不能再耽误了。” “备马,我马上出发。对了,去查了下高府可有个姓林的姑娘。” …… 林西悄无声息地回了屋。今日表少爷没有回府,荷花姑娘守着正屋,房里没有人。 她默默地换下黑衣,妥贴地收到包袱里,坐在床沿喝了一盏热茶,缓缓心神,把事情前后细细思了一遍,随即倒床就睡。 这一夜。林西睡得极不安稳。 …… 久雨必晴,午后的阳光斜照进窗户,窗台上水仙开得正盛。幽幽散着香味。 “小姐,小姐?”腊梅轻轻唤道。 “啊,什么事?”高鸢尾缓过神,茫然问道。 腊梅把手炉塞到小姐手里,笑道:“小姐,二小姐都已经走了!” “二姐走了?” 高鸢尾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卷。掩下了所有的心事愁绪。 腊梅担忧地看了小姐一眼。自打大小姐与崔家表少爷定婚的消息传出来后,小姐便有些魂不守舍。茶饭不思。腊梅微微地叹了口气。 也难怪,府中三位小姐同岁,大小姐由夫人作主,婚事早早地定下来。且定的是崔家,表少爷又是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这让府里其它三位小姐如何能不羡慕?若不然,刚刚二小姐那一通牙酸的话,又从何而来? 腊梅想了想,笑道:“小 姐,船到桥头自然直。二小姐胡言乱语,小姐不听也罢。” 高鸢尾面上一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二姐那一番话。倒也并非胡言乱语。府里四位姑娘,三位少爷,夫人虽说表面上一视同仁。心里难免分个高下。大哥,大姐是夫人身上掉下的肉,夫人私底下自然要偏心三分。二哥,二姐有朱姨娘作主,朱家又是官宦之家,婚嫁也不会差;三哥。四妹有何姨娘在,何姨娘虽说被禁了足。至少还有个何家可依靠。独独我……” 说到这里,似有一把无形的尖锥,直直地插入了高鸢尾的心口。再过一年她便十四了,按理也该论起婚嫁,偏偏这个时候夫人病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腊梅眼眶一红,忙劝道:“小姐别急,夫人对小姐一向亲厚,不会不管小姐的事情的。” “腊梅,母亲的样子,你也见到了,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还不好说……再说,我这个身份,怎么能跟大姐比!” 高鸢尾微微颤抖的睫毛有些湿润。 腊梅一听这话,有些着急,忙道:“高府四位姑娘,就数小姐长得最好。琴棋书画,颜容德工也是小姐里最出众的,依奴婢看,小姐除了身份上沾个庶字外,旁的哪点比不上大小姐?” “腊梅,我若只是个庶出倒也罢了,偏连个兄弟,娘家也没有。别说是大小姐,其它姐妹,我比得过哪一个?” 高鸢尾一改往日沉稳内敛,言辞锋芒逼人。 “小姐?” 腊梅被睹得严严实实,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鸢尾淡淡一笑:“你也不必劝我,都说人各有命,往常我还不信,总以为琴练得时间长些,规矩学得好些,在嫡母跟前听话懂事些,便能入了父亲,母亲的双眼。现在看来,有些东西,便是我再倾城绝色,再知书达礼,再孝顺本份,都是求而不得的。” 腊梅跟着小姐这些年,头一回听小姐说起这些,只觉得心下酸涩。 自家小姐命运不济,托生在夏姨娘的肚里。偏夏姨娘生下小姐没多久,不知何故看破红尘,吃起斋念起佛来,俗世一概不管。任小姐孤零零的在这深宅大院里苦苦挣扎。 夫人见小姐乖巧可怜,从小养在身边,比着府里其他两位庶出的姑娘,偏疼不少。小姐有了夫人明里暗里的庇佑,日子倒还过得去。 原指望着夫人看在小姐这些年孝顺的份上,指户好人家,谋个好姻缘。哪知夫人前几 年身子就不大好,请医问药一日也没断过。出了海棠一事后,更是一落千丈,府里甚至连后事都预备起来了,早晚是要…… 老爷年纪尚轻,再娶是必然的。且不说府里已有三位姑娘住下了,就是两位姨娘也一刻没停过扶正的心思。若娶的是崔家的两位姑娘倒也罢了。若娶的是旁人…… 小姐失了依仗,又无兄弟姐妹可以帮衬,别说是姻缘了,只怕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腊月想到此,踌躇了一会,才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依奴婢看,夫人把崔家两位小姐留在府里,便是希望她百年后,老爷能娶崔府的姑娘为妻。如今大大又把大小姐许给了崔家,小姐细细想想夫人如今的举动……”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高鸢尾很快就醒悟过来。 大姐的婚嫁已尘埃落定,夫人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大哥是高府唯一的嫡长子,又有崔家这个强大的舅家作帮衬,其婚娶无需夫人多操心。只要父亲的正妻之位还姓崔,以夫人对她的疼爱,无论如何也会替她着想一番。 唇边绽出一丝笑意,高鸢尾柔声道:“二姐这几句话,倒让我着了魔。” 腊月冷笑道:“小姐别听她的,她这个时候跳出来,无非是看着何姨娘不行了,老夫人偏又把娘家的侄女接到府里,便想让你一道帮衬着替朱姨娘说几句好话,她也好摆脱那个庶字。” 高鸢尾目中晶莹闪动,淡笑道:“大人的事,哪是我这个做女儿的能插得上嘴的。我只晓得求老天保佑夫人平安顺遂,长命百岁。腊月,去跟小厨房说,从今天开始,我吃斋一个月,替夫人祈福。” 腊月忙笑道:“小姐替夫人做的那几件衣裳,也该快些了,再有两个月,便要过年了。夫人若穿上小姐亲手做的新衣裳过年,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 高鸢尾嘴角轻挑,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 夕云院里,崔氏看着女儿娇羞的模样,笑得心满意足。 高茉莉坐在床沿,脸涨得通红,手死命地绞着帕子,嗔道:“母亲!” 崔氏轻轻往后仰,苍白死寂的脸上,一滴清泪划过。 高茉莉见母亲落泪,心头一急,又唤道:‘母亲?” 崔氏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母亲这是心中高兴。我儿的终身大事定下来,母亲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便是立时三刻去了,也心安了!” 高茉莉急得眼 泪直淌,泣道:“母亲何故说这样的话?母亲必能药到病除,康健长寿。” 崔氏点头笑道:“不说,都不说了,母亲定能见到我女儿披冠戴霞,十里红妆的那一刻。” “大少爷来了!”刘妈妈的声音刚落,帘子被高高掀起,一身锦衣的高子瞻含笑信步而来。 母女俩迅速拭了拭泪。 高子瞻走到床前,嘴角上扬,喜道:“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哥,你再说,我便不理你了!”高茉莉红着眼睛含羞嗔道。 高子瞻盯着妹子娇好的容颜笑道:“傻妹子,这是天大的喜事,有什么说不得的。瑾辰这个妹夫,哥哥极为满意,日后哥哥定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到他家!” 高茉莉躁得面红耳赤,跺了跺脚,嘤咛一声扑倒崔氏怀里。 “母亲,哥哥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崔氏见一双儿女当着她的面打趣,心头欢喜万分,抚着女儿柔顺的发髻道:“果然是个傻孩子,你哥那是喜欢你。这世上,除了父母外,也只你哥哥,是真心实意地为着你好。” 高茉莉心下欢喜,却又耐不住脸皮儿薄,从崔氏怀里钻出来,嘲大哥嗔看一眼,跺脚便回了房。 高子瞻等妹子走后,挥退了屋里众丫鬟,接过水仙端来的药盏,亲手喂崔氏吃了半盏。 崔氏用过药,嘴里泛着苦味,叹道:“昨儿瑾辰没回府?” “母亲,舅舅说是要带瑾辰拜见一位同门。今儿应该回府。” 崔氏用过药,嘴里泛着苦味,叹道:“听说这两日江枫院书房里的灯,总要亮到四更天?” 高子瞻一惊,心道母亲虽然病重,只这高府上上下下哪一件事情,都瞒不过她。l 第七十五回 学以致用 高子瞻暗下斟酌了语气,道:“舅舅对他校考得极严,故表弟读书极为用功,亮到四更,不足为奇。” 崔氏淡淡道:“这门亲事,是你妹子自个看中的,依我的心思,你二舅舅家的老二更合适些。” 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却舍不得唯一的女儿受委屈。故崔氏前脚把侄儿接进府之时,后脚就把女儿叫到身边商议。 女儿羞羞答答半天,才从嘴里蚊子叫似地吐出了几个字。崔氏一边感叹女大不中留,一边又为女儿的眼光感到欣慰。 崔氏尚在闺中时,便与长兄长嫂相处甚好。瑾辰这个孩子,模样长相且不说,能被长兄亲自带到京城的,必然是极得兄嫂喜欢的。女儿嫁过去,就是看在她的份上,兄嫂也不会亏待了这个儿媳。 所以尽管崔氏中意另一房侄儿,念着是女儿喜欢,倒也没有为难,痛快地应下来。 高子瞻笑道:“母亲放宽心,儿子觉着表弟他并非不愿意娶,只是觉着年纪尚小,便早早地把亲事定下了,心里有些别扭罢了。” “你舅舅这话倒也不假,满打满算,这孩子也只将将十六,若不是我……” “母亲,儿子看表弟此人,行事做派倒也方正,不像是没有担当的人。日后必会对妹妹好的。母亲大可放心。”高子瞻截了话头,柔声道。 崔氏听儿子如此说话。喜道:“我儿所言甚是!是母亲多虑了。母亲活到这个份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妹妹。只要你们俩个好。母亲也就安心了!” “母亲,儿子有事想与母亲说!”高子瞻怕惹母亲伤心,忙用话岔开了。 崔氏心里明白,却不点破,笑着点点头。 高子瞻伸手,抓住了崔氏骨瘦如柴且冰凉的手,正色道:“母亲。今日三弟来找过我!” 崔氏微微咳嗽两声,叹息道:“这孩子从小就跟你亲。能求到你跟前,说明他心里有你。只是这事,便是你亲自去求你父亲,也是无济于事的。只有等过些时日。你父亲气消了,还可求上一求。” 高子瞻点头道:“儿子也是这样跟三弟说的。只是三弟说父亲向来敬重母亲,母亲的话,父亲多少会听些。” 敬重? 崔氏胸口一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可知何姨娘暗底下的心思?” “知晓!”高子瞻如实道。 “我且问你,倘若我死后 ,你父亲把何姨娘扶正,你当如何?” 高子瞻脸上浮现一抹痛色。 崔氏冷笑道:“你只要记着。你是高府唯一嫡出的大少爷,高家唯一掌家人,将来高家产业。兴盛都维系在你身上。嫡,庶二字,一字之差,差之千里,乱不得,也不能乱。” 高子瞻看着母亲脸上少有的厉色。深深把头低垂了下去。半晌,才抬起头道:“母亲。我明白了!” “去跟你三弟说,若有机会,我会在老爷跟前替何姨娘求情。让他安心读书。” 高子瞻未料到母亲那一番言语之后,仍是应下了他的要求,大感意外之余,不由正色道:“多谢母亲,母亲放心,儿子必不会让母亲失望。” …… 崔氏一阵猛咳,软软地倚在锦垫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我这两天总感到疲累得很。” 刘妈妈拨了拨火盆子,轻轻道:“夫人这些日子太劳神了,伤了元气。如今大小姐的事情已经定下,夫人也该静养才是。” 崔氏青筋微微一跳,半天没有作声。 刘妈妈打量夫人脸色,犹豫片刻方道:“夫人果真要给何姨娘在老爷跟前求情?” 崔氏冷笑道:“她已然是个已废了的,求不求,又有什么区别?随口的几句话,若能换得三少爷对子瞻的死心踏地,又有何不可?” 刘妈妈恍然大悟,陪笑道:“夫人英明。只是奴婢听说三少爷前两日去了一趟何家?” “何家?” 崔氏眼睛微微睁开,淡淡一笑。 “我跟了老爷近二十年,他是什么样品性的人,我心里最清楚。何家就是把金山银山都堆到老爷跟前,老爷也不会心动的。那两个孩子到底年纪小,不知道这事的轻重。以后三房不必再盯着了,折了翅的鸟,再扑腾也飞不高。” “是,夫人!” “王家的姑娘这两天在做什么?替我盯着些。” 刘妈妈忙道:“回夫人,自那日老爷把人撂下后,王姑娘便很少出来走动,这两日人都在老夫人院里。听说老夫人请了个经年的妇人,正传授些房中之事呢!” 崔氏听罢,沉默半晌后,嘴角浮现冷笑。 “一个女子,只凭这些个微抹小技,便想要当正房夫人,真真是痴心妄想。老夫人也是急病乱投医,老爷素来与她不和,又岂会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放进屋里做个姨娘都已是抬举了她。” 刘妈妈眼中精光闪过,笑道:“夫人说得正是。老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以为找个容色出众的女子便能拢住老爷的心。岂知咱们老爷与她不对盘了这些年,又怎会把区区一个王家的女子放在眼里?依奴婢说,只有像咱们崔家这样名门大家出来的姑娘,才配坐得稳。” 崔氏正欲说什么,胸口极其难受,猛地咳了起来。 刘妈妈眼神一紧,忙唤来水仙几个上前侍候。 …… “对,对,胸要抬高些,屁股要翘,声音要柔,一定要能柔出水来。对,就要这个模样。女人啊,要娇,要嗔,要柔才能得男人的欢心。” 王美玉一屁股坐在黄花梨玫瑰交椅中,气喘吁吁道:“姑母,侄女学这些有用吗?万一老爷还是看不上眼,岂不是白费了姑母这一番心思?” 厅堂正首右侧,王氏仪态万千地放下茶盏,轻轻一笑。 “有没有用,你日后就知道了。我跟你说,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不贪财好色的。若遇着上个绝色的,小腰儿这么一扭,媚眼儿这么一抛,身子便酥了半边。上到皇子皇孙,下到贩夫走卒,都是一个得性。你啊,只管学好了,学精了,回头找个机会再往老爷书房里走一遭,便是个铁石心肠的,也没有不动心的。” 老夫人见侄女脸色仍有一丝茫然,朝身边的陈婆子打了个眼色。 陈婆子忙笑道:“姑娘可知道府里这几个姨娘,老爷最宠哪一个?” 王美玉思了思道:“必是那容色最好的何姨娘!” 陈婆子摇头笑道:“若说以前,确实是何姨娘最得宠。只是如今嘛,最让老爷动心的不是别人,正是让老爷送到万花楼的海棠姑娘。” “海棠姑娘?”王美玉奇道。 “正是她。此女子相貌与姑娘不相上下,独胜在两个字上!”陈婆子堆起一脸皱纹,神秘兮兮道。 “胜在哪两个字上?” “一个是媚字,一个是敢字!” 王美玉下意识地把目光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头。 “媚,想必不消老婆子我多说,姑娘必是知晓的。独这个敢字,老婆子要好好跟姑娘说上一说。” “陈婆请说!” “世上的良家女子,幼识妇道,闺训,一言一行都按着教养 来,见着自家男人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行一步路,只怕哪里行差错了,惹了男人不快。偏那海棠,丫鬟出身,心无畏惧,既敢说,又敢做,男人见了不免新鲜,吃到嘴里便觉得滋味不同。心里像被勾了魂一样的,如何能放得下?姑娘若能学得她的三分勇敢,何愁不能心享事成。” 王美玉秀眉紧蹙,若有所思,怔怔的半天没有言语。 老夫人拨了拨头上的金簪,与陈婆子会心一笑。 …… 话说从前有一个村庄。有一天,村东头的一头驴放了一个屁,然后当天村西头就死了一头猪。这猪死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主人就喊来了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兽医来查看。兽医查看的结果是,猪是被驴放的臭屁给熏死的。 想到今天开始她就要夜不能眠,林西觉得自己就是那头倒霉的驴。表少爷啊,逼你娶老婆的不是我,你何苦把气出在我这个聪明可爱的小丫鬟身上。 荷花姑娘虽然长得不能入目,可关键人家体贴温柔,手脚灵活啊。你说万一夜里房里进了个毛贼,她还能帮你挡几下;走了火,她还能背你逃出升天;房塌了,她还能帮你把屋顶撑起来;表少爷啊,表少爷,你不能把自个的性命不当回事啊! 林西咬牙切齿,呲牙裂嘴,上窜下跳的在房里打了一套擒猪拳,决定溜出院子找橙子她们控诉一番。 她来到正房,朝正在做针线的荷花姑娘看了几眼,盘算着如何找个说辞。 “表少爷不在,你且去吧,早些回来,这院子里离不了人。” 林西心道荷花姑娘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知道我这一肚子的火无处可出,怕灼伤了自己,于是就好心地放我的假。 她心头一乐,跑上前虚笑道:“姐姐,我去去就来,几日没见着她们,怪想的。” 荷花头也未抬,只冷冷道:“女孩子家的,蹦蹦跳跳,笑口大开,成何体统?贞静幽贤方是正经。你这样子若给夫人看到,是要落口舌的。”l ps:感谢午马,107的打赏! 第七十六回 人是旧时好 林西几欲厥倒。姐姐啊,老僧入定也得讲究个年龄,我这青春还尚未开始,你就想让它化作小鸟一去不复返了,这有驳人的天性啊。 考虑到荷花姑娘英雄的行为,林西决定不跟她一般计较,她抿着嘴,眯眼淡淡一笑,捏着嗓子柔声道:“荷花姐姐,那我便先去了,有劳荷花姐姐在家看着些,我去去就来。” 说罢,轻轻一福,挺着腰身,迈着小步,袅袅而出,一脚刚跨出门口,却听荷花姑娘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 “让你贞静幽贤,不是让你艳治做作,东施效颦这个典故,回头我好好跟你讲讲。” 似有一把尖刀朝林西心中狠狠一捅,她喷出一口鲜血,弃甲而逃。原来荷花姑娘最擅长的不是救人于水火,而是朝水火中的人放出毒舌。 …… 平芜院,自打小蛮死后,倒是一如继往的贞静幽贤,连大嗓门的丛妈妈不知何故,都没了声响。许是怕小蛮黄泉路上阴魂不散,一个心情不爽,便要找旧相识聊天喝茶。 林西回到她曾经为之奋战了一个月的老单位,心中感叹万千。都说月是故乡明,人是旧时好,这话真真不假。便是青儿,红衣,绿儿这几个素来对她下巴朝天,眼露白光的姑娘,林西看着都觉得可爱无比。更别说连磨牙,放屁,拉屎都在一个屋子里的橙子,小月俩。 三个女人一台戏。小姐妹几日不见,这戏唱得便有些欢快。 橙子笑眯眯的亲自奉上一杯热茶,递到林西手里。小月忙不迭地拿起专门为林西留着的瓜果点心,捧到小几上。 林西品着热茶,用下一块点心,舒服地打了个饱嗝。橙子眉毛一挑,两个脑袋很有默契地凑上来。 “我跟你们说,昨儿个何姨娘院里又发卖出去两个丫鬟?叫得可惨了。” “真的?”小月很是吃惊,“这可怎么办?” 橙子眨了眨眼睛。郑重道:“什么怎么办?何姨娘连容妈妈都保不住,那几个小的又怎么保得住?” 在这个诺大的高府。想保留点*,基本上是件很难的事情。何姨娘前脚被禁,后脚关于她做的事情悄悄的在下人中传开了。只是碍于高家的家规,又有小蛮的前车之鉴。无人敢明说。 林西对于何姨娘的事知晓得比旁人要早些,早到二少爷和海棠丑闻一出,她用脚趾头便想到了。在这个府里,有本事买通下人,一举除掉两个竞争对手的人,除了病得卧床不起的夫 人,也只有何姨娘有这个本事了。 夫人想要对庶子庶女动手,早八百年就动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剩下的何姨娘…… 林西这人素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何况高府主子的那些个龌龊事情,她更是懒得听,懒得看。也懒得管。 饭吃多了,大不了撑一会;秘密知道多了,那可是要人命的事。内宅的女人,剑戟森森,磨拳霍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林西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橙子摇摇头道:“这回何姨娘真的是……再难翻身了。我听说老爷若不是顾忌三少爷,四小姐。早就一纸休书把何姨娘休了。” 小月心中一颤,压低了声道:“真看不出柔柔弱弱的何姨娘居然有这样的心机和胆子。吓得我这两日只敢呆在自个院里,都不敢出门了。” 林西适时地插上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内宅里,姨娘为了扶正,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月不愿意把何姨娘想得如林西说的那样,忍不住开口辩驳道:“也许何姨娘是太喜欢老爷,这才想着要扶正。” 林西白了她一眼,心道小月姑娘你还能再单纯一点?喜欢?鬼才信咧。若人人都像何姨娘这样打着喜欢的名义,做那十恶不赦的勾当,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橙子眯起眼睛,朝她俩招招手,神神秘秘道:“我听我娘说,当初何姨娘一顶小轿抬进门,是被绑着进府的。新婚之夜,何姨娘哭了半宿。” “真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林西显然没有预料到何姨娘进府居然还有此等狗血剧情,这么说来,高相爷是霸王硬上弓?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大,散发着幽幽光芒。 “老爷赏下多少好东西,何姨娘看都不看一眼。后来老爷发了火,派人把何姨娘的生母接来了,母女俩人在房里说了半天的话。第二日,何姨娘才给夫人敬的茶。” 林西斟酌道:“如此看来,何姨娘是不愿意给老爷做妾的!” 橙子点点头,小声道:“听说,何姨娘在娘家原是定了亲的,后来死了父亲,她是庶出,在娘家不受嫡母长兄待见,日子过得极难,没办法了才给咱们老爷做的妾。” 小月惊得嘴巴大得能吞下一个鸭蛋,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这么说,何姨娘也是个可怜人!” 林西轻轻一叹,极干脆道:“身世可怜,行事可恨!” 橙子未曾想到林西能说出这般有深度的 言语,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心道去了几天表少爷院里,这丫头怎么瞧着聪慧了许多? 她心中这般想,嘴上便问道:“林西,表少爷这人怎样?” 从何姨娘跨越到表少爷,林西感叹橙子的跳跃性思维非常人能比。 她清咳一声,低声道:“我跟你们说,表少爷这人外头看着温文而雅,实则脾气很大,稍不满意,就对人大吼大叫,而且还不让人休息。他读书,我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只能干巴巴地站在一旁看着。茶水冷了点,碳火少一块,他都要板脸。” “这么难伺候?”橙子秀眉紧蹙。 林西想着从今往后没有整觉睡,咬牙切齿道:“何止这么难伺候。他睡觉前必要吃些点心,吃完点心还要喝茶,喝完茶还要漱嘴,漱完嘴,再嘘个嘘,嘘完嘘又喜欢倚在床头看会书,好不容易灭灯睡觉了,他还嫌床太硬,嫌院子里风吹树响……瞧瞧瞧瞧,我这眼袋,大不大?大不大?” 虽然林西的眼袋是因为昨日那一场惊险,但她却毫不犹豫的把这罪名按到到表少爷头上。若不是他非要她一个人上夜,她哪需要如此匆匆行事。 小月看也没看林西的眼袋是不是快掉到下巴处,只幽幽地叹道:“我的妈啊,大小姐以后嫁过去,可怎么办啊?” 说到大小姐,林西朝两人招了招手,用更低沉的声音道:“我跟你们说,表少爷对和大小姐定亲这事,很有想法。昨天舅老爷还骂他呢。还说婚姻大事,由不得他作主。” 橙子顿时来了精神,忙接话道:“这么说,是表少爷看不上大小姐?” 小月眉头紧皱:“表少爷怎么会看不上大小姐呢,咱们大小姐,出身又高贵,长得又美,最是门当户对的了。” 橙子频频点头道:“我看大小姐像是很看中表少爷的样子,听大小姐院里的人说,大小姐这两天做什么都是笑眯眯的,连赏赐都比往常多了一倍。” 小月颇为惋惜的感叹道:“你说连大小姐这般仙女似的,表少爷都看不中,那表少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万一大小姐知道了表少爷不满意这门亲事,可怎么是好啊?” 橙子冷笑道:“我娘说,大宅门里的公子哥,都是今儿朝东,明儿朝西的,哪有一定的,要不然,房里这么多人?” 小月想着府里几位少爷房里的莺莺燕燕,面露忧色:“这么多漂亮的姐姐,少爷们怎么疼得过来啊!” 橙子忿忿道:“疼 什么疼/都是上竿子贴上去的,好不好?” “想我们庄户人家,娶一房媳妇,养三四个娃,日子过得虽然辛苦些,可男人疼女人,女人疼男人,打打闹闹的却能过一辈子。我爹我娘就是这么过来的。” 橙子默默地看了她半晌。 “我娘说,等我将来大了,也给我找一户殷实人家,找个会疼人的,做个当家奶奶。” 小月淡淡地叹了口气,眼露羡慕道:“你娘真好,我将来也要找个会疼人的,家里穷些也无所谓,只要人勤劳,能干……” 林西修长的手指抚着茶盅,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半晌,脸上才牵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她很想善意地提醒一下两位侃侃而谈的姐姐,话题偏了,偏到姥姥家了。现下谈论的是表少爷的婚娶问题,不是你们两人婚嫁。 她僵硬地拿起茶盅,一饮而尽,随即又重重地放下。原期待这两位有自知知明,哪知她干瞪眼了半晌,两人仍无所察。林西托着腮,心道原来八卦也非人人能讲。于是林西老老实实地垂下了眼睑,闷头磕着瓜子。 可关键是,她不想扯的时候,有人想扯。 “林西,表少爷是不是经常去大少爷院子?上回三小姐她们回来,还说遇到表少爷了呢。” 林西不紧不慢地咽下一粒瓜子,歪着头细想了想道:“老实说,我只跟表少爷去过一回,先遇见了大小姐,后来三小姐也来了。” “这么少啊?那是不是大少爷常到表少爷院子里去?” 警报陡然拉响,林西心下警惕地盯着橙子。l 第七十七回 都落得干净 林西思忖半晌,幽幽道:“好像……似乎……应该……” “怎么样?”橙子挑眉追问。 “一次没来过。” 橙子心头算盘落空,大失所望,拿过林西手里的瓜子,咬了起来。 姑奶奶,你这是要闹样?你前一刻说要找个殷实人家做当家奶奶,后一刻便要上竿子爬上大少爷的床,你这跳跃性思维已达到了人格分裂的地步。 林西自己给自己倒了盅茶,轻轻抿一口,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大少爷,表少爷都是读书人,将来是要考取功名,为官为相的。读书需要安静,方能沉得下心。像我们这样,今儿你窜个门子,明儿我窜个门子,那还读个哪门子书啊。” 橙子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原是这个理。大少爷这般用功,他日下场一试,必是状元及第。” 官二代,富二代外加世家出身,大少爷就算不状元及第,日子也能过得活色生香。林西暗中冷笑。 “林西,表少爷回来了,正到处找你呢!”外头也不知哪个小丫鬟喊了一声。 “哎,马上来了!” 林西忙应了一声,忧伤地朝两个小伙伴叹了口气,无限凄楚道:“看到没有,一刻都不让人歇着。橙子姐姐,我苦得天翻地覆啊!” …… 林西还没苦得天翻地覆,江枫院的书房已被崔瑾辰折腾得天翻地覆。 丫鬟婆子们大气都不敢出。埋首做自己的事情,见林西进来,一个个地给她打眼色。 林西怔了一瞬。本能地顿住了脚步,转了几个心思,只得硬着头皮迈开了腿。待她刚刚站稳,一根手指已戳到了眼前。 “我摆在书案上的那本《百夷传》,你给我弄到哪里去了?” 林西一愣,脑子迅速地回忆了一遍,忙笑道:“回表少爷。表少爷日常看的书,奴婢都帮你收拾在书案上。从来不敢乱动,奴婢来找找!” “找什么找?书案上我找半天了都没找着。” 林西飞快地在案桌上找了一回,确实没有什么百夷传,心下暗暗有些焦急。忙道:“表少爷是不是给拿到卧房里去了。奴婢进去找找。” 崔瑾辰因为定婚一事,心里不得劲,懒得往学堂去。原打算关起门来读一会子书,静静心,却不料手边日常常看的那本《百夷传》不知何故,不见了踪影,心下便有了些怒气。 唤了两声林西,偏又无人应,这怒气越发的往上升了升。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了。却见她一味地推卸责任,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怒骂道:“我不过一夜没回来。你便满府地乱窜,连个书房都看不住,我要你何用?” 林西急得脸色沁红,又不敢抱怨,只得委屈得:“表少爷,奴婢不知道你这么快就回来。” 崔瑾辰虽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便是个淘气不服管的,脾性又大。见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朝他顶嘴,气得鼻子都歪了,骂道:“合着你当自个是小姐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回头要不要我回了姑母,再给你配两个丫鬟使使?” “奴婢不敢!”林西咬了咬牙,只得默默地垂了下头,任由主子骂两句。 孰不知这副模样落在崔瑾辰眼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哟,说你两句,你还委屈。你瞧瞧你这模样,要多丑有多丑,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配不配。” 林西眼中寒光闪过,脸色惨白如纸,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 “表少爷息怒,是奴婢的错,奴婢一会问问荷花姐姐,看有没有人到过书房,见过那本书。你放心,奴婢一定帮你把书找着。” 不说荷花倒也罢了,一提荷花,崔瑾辰越发得动怒。 刚刚他回院里,只几个小丫鬟,婆子在廊下玩耍晒太阳,正屋里连个端茶递水的人也没有。 崔瑾辰念及此,居高临下冷笑道:“若找不着,你也不必在这院里侍候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正好,我趁机离了这府邸,大家都落得干净。” 说罢,撂起衣袍,狠狠一甩,转身坐到了书案前。 衣袍夹着掌风,正巧打到林西刚抬起的脸上,林西哎啊一声,痛得伏倒在地。 崔瑾辰尚未察觉,头也不抬道:“你弄丢了我的书,你还好意思哎啊?我……” 话及一半,荷花正巧打了帘子进门道:“表少爷找我?奴婢前儿夜里听表少爷咳嗽了几声,正巧这会太医来给夫人诊脉,奴婢帮表少爷讨了几丸清咳化痰的药。” 崔瑾辰一愣,许是南北天气的差异,这两日,他确实觉着嗓子不大舒服,念着是客,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便没放在心上。 他未料到自己只轻轻咳嗽了几声,眼前这个丫鬟便记在了心上,又巴巴地凑准了太医入府的时间去给他寻药,当下便怔住了。 荷花见表少爷不答话,眼 锋一转,见林西伏倒在地,忙把手里的瓶子往几上一搁,一把扶住林西道:“这是怎么说的?大冷的天,伏在地上作什么?” 林西抬起头,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淡淡一笑道:“荷花姐姐没事,我弄丢了表少爷的书,正给表少爷赔不是呢!” “书?” 荷花凝神想了想,忙道:“刚刚三少爷来寻表少爷,在书房略坐了坐,临走时,手里拿了本书,叫什么百……百什么传的,说是过两日便给表少爷送来。” 崔瑾辰一听,脸上讪讪道:“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好找。好了,起来吧,日后小心些,没事别乱跑。” “林西,你的脸怎么肿了?” 林西心下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道:“被表少爷的衣袍带了一下,一会就好了。荷花姐姐,劳你在书房侍候一会,我用冷水捂一下脸就来。” 说罢,也不等二人反应过来,捂着脸,埋着头便跑了出去。 林西瘦小的身子淡出两人的视线,不知为何落在二人眼里,那脚步走得有些踉跄。 崔瑾辰心下有些不忍,却碍着面子,没好气道:“真是笨死了,也不知道躲着些。” 荷花眼眸一暗,凹凸不平的脸上,浮上一层灰色,默默地沏了碗热茶,奉到崔瑾辰跟前。 …… 镜中的女孩,脸色晶莹,肌肤白雪,微圆的脸儿上,一双深深的酒窝若隐若现,若不是半边脸又红又肿,必能让人眼前一亮。 林西定定地看了镜子半晌,从怀里掏出一只拇指般大的瓶子,倒了些凝液在手上,轻轻抚上半边脸,微凉之感沁入心脾,一股熟悉的香草味扑鼻而来,林西抚在脸上的手,霎时僵住了。 林西小时候调皮异常,带着三个奔师姐而来的皮小子,整天地上房揭瓦,踢天弄井,常常把院子里整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受伤便成了家常便饭。偏林西的皮肤一磕就紫,一天下来,脱了衣服一瞧,如只斑点狗,整个不忍直视。 老爹气得要死,骂又舍不得骂,打又舍不得打,每天夜里一把砍柴刀挥得声声作响,砍个柴比砍个人还凶猛三分,惊得林家庄的各位大娘,大婶们四下偷偷摸摸议论,鳏夫的黑夜果然孤枕难眠。 那几年,林西每天听着师姐的数落,揉着师姐馨香异常的小身板,沉沉而眠,幸福的连个梦都没有。 此等情形,直到小师弟入了师门,才得了改善。 小师弟素来喜静,对老爹夜夜扰民的行为委实难以容忍,追根溯源后,把老爹拉进房里秘谈了半个时辰。 老爹一脸喜色地钻进了他的那个杂货房,在里头扒拉了整整一天,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扒拉出了一本医书。随手丢给了小师弟。 小师把自己关在房里半个月后,顶着两只熬红的双眼,与老爹两人背了个箩筐出门去了。 而彼时,林西将将满四岁,正与东东两个在草垛上打滚,头发乱得像个疯子,待回过神来,却见师姐正挥手眺望远方。她后知后觉的从师姐嘴里得知,老爹他们到深山里帮她采草药去了。 这一去,便是整整两个月。 小师弟这人,别看他年纪小,资历少,却最是聪明绝顶,衬托得两位师姐的智商堪比白痴。 草药集全,师弟又把自己关进屋子,也不知在捣鼓什么,总之是很辛苦的样子。又半个月后,这只小瓶便到了她的手上。 从此,林西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便是把自己脱光光了钻到被窝里,小师姐如玉般的手沾着凝液,轻轻划过她的肌肤,清清凉凉,真是说不出得爽歪歪啊。一觉醒来,身上淤青恢复大半。 从此以后,老爹砍柴的声音再也没有在夜半响起过。害得大娘,大嫂们有一段时间常往她家跑,为的是想瞧瞧林老爹的床上是不是有了暖被窝的人。 林西想到此,咧咧了嘴,露出两只略尖的虎牙,眼中的忧伤一波胜似一波。她不知为何,忽然想念起响彻在寂寞的山林中那极有节奏的砍柴声,一声又一声,敲打在她胸口,生疼生疼。l ps:感谢米奇的打赏。包子一天两更,非常稳定。 奈何这文复杂异常,跟本码不快字,请书友们见谅。 第七十八回 血染情场 林西绝非悲秋伤月的人。 她微微叹了口气,从床角不知何处掏出个小包袱,小包袱里装着更小的包袱,就这样一层层的打开,然后素手从里面挑出一张精致的面皮,熟练地对着镜子捣鼓了几下,一张微黄的脸赫然出现在镜子里,正咧着嘴傻笑。 人在屋檐下啊,低头又何防! 遇到个二货少爷,只当吃坏了肚子。把他当坨屎拉出来了,你就不会在意他曾经是如何的折腾过你。 …… 荷花掀了帘子进门,便看到了林西对着镜子似笑非笑诡异的表情。 荷花面无更表情地走到林西身边,不由分说地把药瓶塞到林西手里 “喏,这是上好的消肿药,夫人旧年赏给我的,我没舍得用,一直带在身上,你赶紧擦擦。” 林西接过药瓶,定定地看着荷花高大壮实的身躯,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省得被外人看到,丢了表少爷的脸面!” 说罢,荷花瞧都未瞧她一眼,摔了帘子便走。 林西怔怔半晌,幽幽叹了气,自言自语道:“比起荷花姑娘的心灵美来,表少爷你丑得像只蛆!” …… 蛆之所以能长成蛆,多少是因为屎的滋润,你看它,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还能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这需要多大的精神勇气。 所以,当林西重新站在表少爷的书房里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比起表少爷来,更有做蛆的潜质。而表少爷显然对如何成为一坨屎更有研究。林西想到此。没心没肺得笑了。 崔瑾辰手持一本《大学》,偷偷用目光去看垂头不语的林西,见她肿着半边脸,居然还笑得出来,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鉴于自己刚刚的行径,崔瑾辰心下略有一丝愧疚,正打算开口说几句话缓和缓和。却听外院一阵喧哗。 崔瑾辰面露不豫,轻轻咳嗽了一声。林西知道表少爷的习惯,忙道:“奴婢替表少爷把人赶走。” 崔瑾辰微微含笑,点了点头,端的是温文而雅。 林西及时地隐住了眼角的一记白眼。迅速地走了出去。 江枫院外,丫鬟,婆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指指点点。 林西顺着众人的目光,向前头望去,胳膊肘轻轻蹭了蹭了边上的小丫鬟,脑袋一歪轻声道:“怎么了,那头出了什么事?” 青 衣小丫鬟侧过脸瞧是林西,忙低压了声道:“不知道。听说朱姨娘在何姨娘院里砸了一支上好的朗窑红印花瓷瓶,声音大得把夫人都惊动了。” 敢情是朱姨娘咽不下这口气,到何姨娘院里找茬去了。两只母老虎相斗。必有一伤。林西顿是忘了自己肿着的半边脸,半掩着嘴道:“夫人派人去了?” 青衣小丫鬟想也未想,便道:“夫人让李妈妈陪老夫人去了,这会正闹着呢,也不知道后头怎么样了。” 林西眼中一动,轻道:“要不你去瞧瞧?” 小丫鬟用一种极度鄙视的目光定定地瞧了林西两眼。似乎很是不满她怂恿别人干坏事的恶劣行径,冷笑道:“谁敢去?我是不敢。要瞧你自己去瞧。” 说罢,扭着小腰便走了。 哎,自打夫人病重后,高府的内宅是一日不如一日。且不说各路牛鬼蛇神为了那个位置,已挥舞着大刀,赫赫地杀进府里;就是素日里相亲相爱的姨娘们,也抄起了家伙,红着眼睛相互厮杀起来。这是要血染情场的节奏啊! 林西掂起脚,透过几个脑袋的缝隙,左摇右摆地看了两眼。无声地骂了句粗话“关我鸟事”,便到表少爷跟前回话去了。 …… 朱姨娘满头朱翠,一身白底橙黄小花浅青灰枝叶长袄,堂而皇之地站在屋子中央,轻蔑之色浮上眉梢。羊皮小靴轻轻踢了踢脚边的碎瓷片,粉色的绣帕轻掖嘴角,冷冷一笑。 “何秋玉,我与你近无冤,远无仇,入府这些年,以姐妹相称,也算和气。如今你使这下作手段,用在我儿身上,我倒想问一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良心?” 温柔如旧的淡笑,白晳如常的面庞,不知为何隐隐散发出可怕的凛然气势,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徐徐现出冽目的光华。 “良心是个什么东西?可以吃吗?可以让我八抬大轿,光明正大的抬进这高府,坐上正房夫人的位置?” 朱寻雁显然未料到一向温柔似水的何姨娘居然讲出如此刻薄的话来,不由得顿住了,回过神,怒不要遏骂道:“你个贱人,心狠手辣,想坐上正房夫人的位置,门都没有,老爷早就看穿你了。” 何秋玉上前两步,死死地盯着朱寻雁娇美的面庞,一字一句道:“你当我和你一样不要脸哪?堂堂何府嫡出的小姐,居然上竿子到高府来做妾,不知道咱们俩个谁更贱一些?” “你!” 朱寻雁被人拿了短处,不由气结。 “我喜欢老爷,我愿意为他做妾,又怎么样?” 何秋玉脸色突然,双目狞戾:“你以为你喜欢老爷,老爷就会把你扶正?别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了。我告诉你,就算是我死了,你朱寻雁这辈子也休想被扶正。” 朱寻雁被点了死穴,气得心怦怦直跳,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怒骂道:“黑了心肝的毒妇,你敢诅咒我,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似的,满脑子想着害人。老爷这两日都歇在我房里,他不扶我,扶哪个?” “哈哈哈哈!”何姨娘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放声大笑,全然不在意她刚刚挨了一巴掌,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 朱寻雁手打得生疼,被何秋玉凄厉的笑声吓得心头一跳,气急败坏道:“你笑什么?” 何秋玉顿住了笑,手轻轻抚上红肿的面庞,步步紧逼道:“笑什么?笑你对老爷满腔的爱意付之东流;笑你扶正的算盘落了空;笑你日后还将顶着姨娘的名头生活在这高府;笑你事到如今,还不知道你的好儿子早就与那海棠有了首尾!” 朱寻雁如五雷轰顶,顿时变了脸色,尖声道:“放屁,你胡说,你这个贱人,你害了二少爷挨打不说,你还要诬陷他。等老爷回来,看我不……” “去啊,尽管去,正好可以提醒一下老爷被人戴绿帽子这事,说不定老爷经你这么一提醒,会替我报这一掌之仇呢!”何姨娘含笑的眼眸中充满了嘲讽。 “我呸!你的好儿子,早就把海棠睡了,老爷戴了几个月的绿帽子,你说他什么感受?老爷知道二少爷是冤枉的,为什么不去瞧他?朱寻雁啊,朱寻雁,老爷受了这等奇耻大辱,还会把你扶正吗?你这没脑子的蠢货!” “贱人,我跟你拼了!”朱寻雁血气翻涌的压都压不住,一把揪住何姨娘头发,厮打在一处。 外头跟着的下人们听到屋里形势急起直下,忙冲进来,见两个姨娘撕打在一处,吓得脸色都变了,各自上前抱住了各自的主子,饶是这样,两位姨娘已花了妆容,散了头发,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老夫人来了!” 须臾,老夫人被人簇拥着入了屋子,后头跟着的是夫人跟前的李妈妈。 王氏一见屋里的情形,眉头皱成一团,当即拿出当家老夫人的气势,威严道:“都有儿有女的人了,做事不为自个着想,也该为儿女 留些个脸面。堂堂相府的姨娘打架,这事要传出去,相府的脸面都给你们丢尽了!” 何秋玉见老夫人来,眼露寒光。若不是老太婆多管闲事,她岂能就这么败了?遂嘲地上啐了口痰冷笑道:“脸面?这夫人还没死呢,就有人等不急地把自家侄女接到府里来,上竿子给老爷做妾,我倒不知如今这高府还有什么脸面拿出来说?” 朱寻雁素来不把王氏放在眼里,虽然她把何姨娘恨得牙直咬咬,却也知道轻重。更何况小蛮吊死在她院前一事,正是王氏在老太爷跟前下的眼药水。 只听她酸酸道:“只怕人家还看不上妾这个位置,说不定啊,还想着做当家夫人呢。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就是眼皮子浅,年轻轻的黄花大姑娘,尽想着往高门大户里钻。若真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倒要看看,相爷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这一通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就像一记闷棍,狠狠地打在了王氏的身上,王氏顿时变了脸色,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地摆一摆老夫人的威风,杀一杀两位姨娘的锐气,在高府竖立起威信,也省得各房管事拿她不吃劲。哪知道,两位姨娘虽然内里吵得天翻地覆,枪口却一致对准了她这个外人。老夫人怎能不气个倒仰? 想着自己巴巴的跑到这里,话没说两句,却惹得一身腥,王氏的脸色一会白,一会青,端的是无彩缤纷。 她胸口起伏两下,想着回两句,又觉得自己一个正房老夫人跟两个不知轻重的姨娘计较,有*份,遂板着脸甩了个袖子就走。l 第七十九回 王氏的故事 刘妈妈见状心下暗喜,脸上却正色道:“两位姨娘收敛着些吧,老爷这两天心情不好,万一知晓了,谁也落不得好!” 何秋玉脸色一悲,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背过身冷笑道:“再不好,还能不好到哪里去?” 刘妈妈不敢多言,朝两房姨娘的下人阴阴地看了一眼,众人忙上前拉着,哄着劝着朱姨娘回房。 朱姨娘见刘妈妈在,顾忌着夫人,到底不敢放肆,忿忿地朝何姨娘的背影,无声地骂了句“贱人”便出了房门。刘妈妈遂跟了出去。 将将两步,只听得屋里一声巨响,朱姨娘身形一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 老夫人接过春云递来的成窑五彩小盖钟,想也没想,重重地往几上一搁,上好的茶水溅了满几都是。 春云心漏半拍,忙劝道:“老夫人,你是老太爷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府的正房夫人,何必跟两个姨娘一般见识。那两人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王氏狠狠地瞪了春云一眼,红了眼眶道:“好歹我也算是个长辈,连小辈的区区两个姨娘都能挤兑我,我这个八抬大轿抬进府的正房老夫人,又有何用?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 王氏及时地收了口,没有再往下说。 春云深知主子的心事,思忖道:“老夫人若真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不如在老太爷跟前……” 春云不说还好,一说,王氏落下泪来。 “我就是哭死在他跟前。他也不会心疼我一下。你下去吧,让我安静一会!” 春云心疼地看着主子,欲言又止。也难怪老夫人一门心思想把娘家侄女抬上位。大宅门里风起云涌,红粉硝烟,处处刀光剑影,便是吃斋念佛的夏姨娘都有一女傍身,独独她的主子。垂垂老矣,连个依靠都没有。将来老太爷两腿一伸。日子可怎么是好? 春云微微叹了口气,替老夫人把凉了的茶水换下,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王氏疲倦地倚在贵妃榻上,玉手支额。越想越觉得心酸。 ……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王氏的祖辈原是京城官宦人家,其曾祖父曾官居三品,长袖善舞,手眼通天,混得家大业大,妻妾成群。 奈何曾祖父早逝,女子多半无甚出息,门庭渐渐冷落下来。其间王氏家族几经分崩离析。传至她父亲这一支,已 是七零八落,外强中干。 王氏的父亲是个吃喝嫖赌。酒色才气一样不缺的人物,依着祖上荫庇,锦衣玉食长至十八岁,娶了同样家道中落的小户人家女子陈氏,生下两子一女。其后,王父又纳了三四房小妾。生下诸多庶子庶女,可谓人丁兴旺。 人一多。自然就用的银子也多。家中进项少,出项多,日子越发得艰难起来。 王氏长到十四,已是花容月貌,上门提亲之人数不胜数。王父一心想让女儿嫁个高门,助王家青山再起,奈何高门势力,讲究门当户对,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王氏十七岁那年春,陪母亲去庙里上香,远远瞧见正陪着夫人点罗汉拜佛的高老太爷。 彼时的老太爷刚刚三十七八的年岁,保养得极好,看样子只三十出头,一身锦袍端的是风流倜傥。 高夫人面色红润,气质非凡,依偎在男子身旁,脸上带着满足得笑,一派雍容华贵。 这样的笑,王氏从未在母亲脸上寻见过。她知道,只有生活富足,姻缘幸福的女人,才会洋溢出这样的微笑。王氏香汗淋漓地挤在人群里,瞧着这对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心里蒙生出一丝异样。 拮据的生活,使得王氏从小就明白自己要过的是什么日子。高老相爷夫妇的出现,使得王氏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愿望。 机会稍纵即逝,王氏斩钉截铁地恳求母亲买通了小和尚,如愿地制造了与高老相爷的偶尔邂逅。 年轻貌美的姑娘在山间玩捉迷藏,一不小心抱住了在清风绿树间驻足的男子,脸上的绣帕轻轻拂下,绝美的脸庞上,一对盈盈双眸既手足无措又娇羞无限。 女子凹凸玲珑的曲线隔着薄薄的春衫,带着幽幽的处女香,传递到高老相爷的身上,饶是老相爷久经沙场,仍不可避免得酥麻了半身。 四目相对,擦出亮闪闪的爱的火花,男子,女子怦然心动。唯一不同的是,女子心动的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男子的权势,而男子心动的则是女子青春尚无人开垦过的身子。 后面的故事,便落了俗套。痴情男女夜半三更,对着孤灯,半窗斜月,翻复无寐,长吁短叹。回忆起白日勾人心魄的那一幕,思念渐盛。 好不容易从初一熬到了十五,故地重游一番,两人又在青山绿水间相逢。这一逢,便逢出个天雷勾动地火,逢出个金风相思玉露,直接逢到了寺庙的客房里。 于是乎,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粉 脸斜偎。 久在花丛中穿行的男子笑吐舌尖,搏弄得女子千般旖旎,搓揉得花心万种妖娆。 初经*的女子羞云怯雨,星眼朦胧,酥脆半掩,樱桃口微微气喘。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的偷情床戏。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高相爷这一偷,直接偷了个嫡滴滴的绝色良家黄花大闺女,高相爷沉寂已久的一颗花心,活生生的被王氏青春蓬勃的身子给唤了回来。庄严圣洁的寺庙,已然成了二人幽会的上佳之地。 这一偷便是整整一年,这一偷,偷得高相夫人魂归西天。 说来这高相夫人也真真红颜薄命。好好的带着儿子去上香,却目睹了自家男人,与年青女子赤条条的翻滚在寺庙简陋的床上,哼哧哼哧的挥汗如雨,脸色狰狞的像只种猪,已经松驰的腰腹上,肥肉一颠一颠。 女子白生生的腿儿挂在男人肩上,巨大的酥*乳随着男人的抽动,上下晃动,痛苦的脸上带着满足与迷离,嘴里的呻吟压抑成幽咽像风一般呜呜作呼。 最令人可笑的是,客房里摆着一座小巧的观音像,普渡众生,面善心慈的观音娘娘受着香火,满含淡笑得看着这对狗男女,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依旧还是那副详和的模样。 高相夫人捂着嘴,一气奔出百米,吐了个天翻地覆,只差没把苦胆给吐出来。这一吐,原本肠胃就不大好的高相夫人,苦撑了一年后,撒手归西。 王氏喜滋滋地看着相府门口高悬的白布,心里直念佛祖保佑。 原来王氏不明不白的与高相偷了一年,见高老相爷始终没有迎她进门的意思,眼看着一日大似一日,王氏不得不费尽脑子自导自演了这一幕捉奸计。 原想着把事情挑明了,高老相爷怎么着也得给她抬个姨娘当当。哪知道这一幕,直接把高老相爷的夫人送上了西天。王氏心头那个乐啊,只差没高歌一曲喜唰唰。 于是,芳龄二十岁的王兰大姑娘,经过三年的斗智斗勇,你追我赶,猫抓老鼠,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在二十三岁的高龄,pk掉了所有的竟争对手,如愿地当上了高老相爷的继室。 这一出钓鱼计,虽然耗费了王兰姑娘五年多的美好光景,耗费了她所有的心机与谋划,终是圆满的划上了一个句号。 她披冠戴霞,坐在豪华的花轿上,畅想着日后吃香的,喝辣的富贵生活;畅想着她仪态万千出现在莘国政坛 大佬的夫人们中间;畅想着将来生下一儿半女儿,高府的家产至少一半落在她的手上。王兰姑娘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甚至想嚎啕大哭,因为只有她知道,这一切来得是那样的不容易。 五年,她奉献了女人一生中,最青春富贵的五年。 紫霞仙子曾经说过:我的中意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 王兰姑娘却说:我的中意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一天他胸戴红花,身骑白马,威风凛凛来娶我,我只想到了开头,却没想到结局。 结局是,她当上相爷夫人的第二天,相爷他爹也就是她的公公,便送来了一碗黑乎乎的绝子汤。 不明就里的她仰头喝完这碗汤药后,与她年岁相差无已的,她名义上的儿子高则诚挥退了众人,一派云淡风清得含笑走进了她的新房。 于是王兰姑娘明白了,老相爷之所以愿意八抬大轿,迎娶她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进门,不是因为她五年来全身心的付出,也不是因为男子对她的不离不弃,更不是因为她高人一等算计与耐心,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如玉的男子,这个一笑,便能温暖住世间女人心的男子。 因为当年寺庙里男欢女爱的那一幕,还有另一个观赏者,那人便是高则诚。 都说让一个人痛不欲生最好的办法是把她捧入天堂后,再把她摔到地狱。对王氏来说,这个地狱算不得可怕,她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女人引以为傲的生育能力,让她从一个会下蛋的母鸡,变成了不会下蛋的公鸡。l ps:感谢107的打赏。 感谢书友们的鼓励,加油! 第八十回 一座牢笼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她站在富丽华贵的新房里,周围都是耀眼的红色,高则诚冰冷眼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自那一日后,我便想着要你死,只是死太便宜你了,我得让你好好的活。三年了,你对父亲所做的每一步算计,都在我的掌控当中。这三年,你应该深有体会,一个好的猎人是如何逗弄他的猎物的,是不是很有意思,想不想再玩?” 高则诚嘴角轻扬,修长的手指拂了拂胸前的衣襟,黑亮的眼睛中嘲讽渐盛。 “一个娘家不显,又无子傍身的妇人,日后该何去何从,真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不过以你对父亲五年来的真心相伴,随他而去,倒是个很好的选择。只是容我提醒你一下,父亲的坟茔小,将将容得下两个人,我的母亲已然睡下了,你将来睡在哪里,还真不好说。你放心,锦衣玉食的相府生活我会给你的,只不过你永远是个过客,而我,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 一股阴寒之气悄悄地漫过了王氏的周身,将将九月的天气,她冷得牙齿直打颤。 从那一天开始,她明白了一件事情:这座富丽堂皇的深宅大院,对于她来说,是一座牢笼,更是一座坟墓。 ……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只余几丝霞光,就着窗户斜斜地照进来。 春兰不放心主子房里长久的没有动静。掌灯进来瞧瞧,却见老夫人直直地站在窗前,髻上的累丝凤簪精致华贵。展翅欲飞,尚未生育过的身子依旧纤巧玲珑。 王氏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什么闪过,她咬了咬牙,冷冷一笑。 “春兰,去把美玉叫来!” …… 高则诚一回府,便有朱姨娘院里的丫鬟来请。高则诚略思片刻,想着前些日子对朱氏的冷落。有心弥补,便点头应下。 朱氏的院子重檐复廊,紫藤密盘,角灯处处。高则诚打帘而入。 房内暖香扑鼻。银烛高照,小炕几上酒菜已置,朱氏头插双凤金钗,一身素色家常袄子,斜靠在炕沿上,见他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高则诚打量她白皙的面庞,见其双眼红肿,微微皱了皱眉。视若不见。 朱氏见男人视线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复又落在了别处,心下便有些委屈。满腹心事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徐徐图之。 朱氏挥退下人,亲自侍候男人更衣净面,拉着他坐下来, 一边斟酒,一边笑道:“老爷。我今儿让厨房做了几个老爷素日里爱吃的菜,老爷尝尝!” 高则诚接过朱氏递来的酒盅。一口饮尽,品了品,笑道:“别忙活了,坐下一道吃吧!” 朱氏依言坐下,夹了一筷子糟鹅掌,送到老爷碗里,一边打量他的脸色,一边心下暗暗忖度,一时倒也静寂无声。 高则诚把银素壶里的酒吃了大半,正起了兴,却见朱氏停了筷子,拿着个帕子静静抹泪。 高则诚自然不能装作无动于衷,放柔了声道:“好好的,这是如何说的?” 朱氏拭了拭眼角,红唇微微轻翘,慎怨道:“老爷,想着子眈那孩子翻个身都嗷嗷直叫唤,我这心里就像是给人戳了一刀,生疼生疼。都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老爷你瞧瞧我的眼睛,这几日只要一想到他,眼泪如何也止不住。” 高则诚明知冤枉了儿子,因抹不下脸,又恼恨这二人私会,故这几日也没往儿子院里去,只交待管家拿了他的名贴,请了太医院专治跌打的太医过府瞧病。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经朱氏这么一提,高则诚心下倒有几分不忍,遂道:“怪我下手重了些,这几日你常往他处去,叮嘱屋里的人细心照料。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让王氏开了库房去领。前儿个我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细腻油润。这孩子素来喜玉,回头我让人送来,你一并给他带。” 朱氏微掩粉面,嗔看了男人一眼道,泣道:“这事怪不得老爷,怪只怪那起子没了心肝的下作小人,在背后下黑手,往死里作贱二少爷。如今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少爷失了老爷的欢心,哪里知道二少爷是被人害的。人要脸,树要皮,老爷啊,往后二少爷怎么在这府里立足啊!” 高则诚知道朱氏这话,是在怪他没把何氏一事摆到抬面上说,只含糊地下了一声禁足令。 高则诚心中一动,抓住朱氏的手,轻轻搓揉道:“按说她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便是把她赶出府也不为过。” 朱氏面色一喜,正欲说话,却听男人又道:“我念着她到底是两个孩子的生母,总要留几分薄面。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她的院里,我肯定不会再去。” 高则诚一想到弱不禁风的何姨娘背着他做的那些个龌龊事,便是对她有再多的怜惜疼爱,也都化作了东流水,一去不复返了。若不是念着一双儿女,依高则诚的手段,那何姨娘只怕生不如死。 有道是官情纸薄,政以贿成 。红尘梦客浸淫了十几年,能年纪轻轻把官位做到相爷这个位置上的人,有几个不是心狠手辣的。他高相爷看着一派云淡风清,翩翩君子的模样,内里如何,旁人不消说,只一个王氏,便可道尽个中苦楚。 故高则诚此言一出,朱氏心下暗喜。如此说来,那何氏是彻彻底底失了男人的欢心,将来随她怎样踩到脚底下。 高则诚迟了迟又开口道:“等子眈身子大好些,我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其书,这般,府里的风言风语自然不攻而破。你这眼泪也尽可收住了!” 高则诚此言一出,朱氏心下大喜。把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其念书,这待遇可是连嫡出的大少爷也从未享受过的,如此说来等夫人百年后,她朱寻雁岂不是…… 朱氏不敢往下深想,只觉得儿子这一顿打,既拔掉了何姨娘这颗眼中钉,又让她的心愿得偿,真真是值啊! 朱氏脸上的表情尽数落在高则诚的眼中,他淡淡一笑道:“为夫这般做,雁儿可满意了?” 一声雁儿,叫得朱氏心花怒放。往日,男人只有在床上最动情的时候,才会偶尔轻轻唤她一声雁儿。 她脸面含春地蹭到男人身边,脸儿依偎过去,动情道:“老爷在气头上,下手重些也是应当。做儿子自然不会埋怨,只会念着你对他的谆谆教诲,心怀感激。诚郎,只要你心里念着我们娘仨,我便是再受委屈,也是愿意的。” 高则诚一把搂住朱氏已不大丰盈的腰肢,慢慢点头,缓着声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哪里舍得你受委屈。如今夫人病着,你无事多往夫人院里去,里里外外帮衬着些,也显得出你的贤惠。” 朱氏伏在男人的怀里,忖度这话中的深意,心下越发的欢喜不能自持,遂道:“我如何不想替夫人分忧解难?进高府这些年,夫人对我真真是无话可说。只是如今府里老夫人管事,我若帮衬多了,只怕老夫人那头又有话说。” 高则诚一听朱氏这话中有话,轻轻的“嗯”了一声道:“你与她又如何了?” 朱氏想着今日下午的事,有心在男人耳边滴一滴眼药水,遂从高则诚怀里抬起头,脸有委屈道:“今日我往何姨娘院里去,心里不痛快,便吵了两句。夫人还没怎么样呢,她便巴巴的来了,仗着如今是当家老夫人了,上来就是一通数落。还说我们给高府丢了脸面。” 高则诚听朱氏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脸渐渐冷了下来。 “你好好的去她院里做 什么?” 朱氏犹自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没有觉察到男人细微的变化,嘟着嘴道:“我不过是想问她一句,往日的姐妹情份都到哪里去了,居然连老爷都敢骗!” “然后呢?”高则诚肃然冷了脸。 朱氏冷哼两声,隐去自己打何姨娘一巴掌不谈,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末了又道:“老爷,你瞧瞧,这何姨娘难道疯魔了不成?夫人对她这般好,这会人在病中,还没怎么样呢,她就动了那心思,真真是蛇蝎心肠。” 高则诚猛然起身,一把推开朱氏,冷笑道:“只怕有这心思的,不只她一个。前两日在夕云院我就说过了,何氏触犯家规,禁足至死,旁的事情一笔带过,任何人不准前去探视。这话怎么落在你耳中,竟是一阵风?是不是我往日里宠你太过,你竟连我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 朱氏未料到刚刚还好好的有说有笑,这一转眼就变了天色,事情急转直下。见男人阴郁的脸上一片寒气,不由得心头一颤,忙道:“老爷,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问她两句话,旁的……” “问两句话?” 高则诚怒火中烧,眼中凌厉尽现。 “那日厅里,你问得还不够清楚吗?还要如何再问?怪道王氏要说出那样的话来,你是嫌高府的笑话旁人看得不够吗?非要再弄个惊天动地出来?还是你觉得你儿子小小年纪就能把夫人跟前的丫鬟睡了,十分了得……”l 第八十一回 不请自来 朱氏顿时明白过来自己白日里做了一件多蠢的事情。 那日何姨娘事发,老爷震惊愤怒之余,当下快刀斩乱麻把事情捂了下来,对外只称姨娘犯了家规禁足,为的是把这块遮羞布给遮上。 而今天她这一闹,不仅生生的把这块遮羞布给撕了下来,还让老爷最痛恨的王氏瞧了一场热闹。 朱姨娘吓得面无血色,一把扑倒高则诚的脚下,忙不迭的求绕道:“老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高则诚双手背负,不怒反笑:“这两日朝庭事多,崔家的人又在京中,我想着你跟了我十几年,多少应该知道一些我的心思,便想着把事情先放一放,缓一缓,等过了这阵风头,再给你与子眈还个清白。哪曾想……” 高则诚闭着眼睛静静的,不再说话。略带疲色的面庞淡漠的没有一丝表情,喜怒无澜。 朱姨娘见男人闭上了眼睛,心下更是惊谎,描得精心的眉眼紧蹙,不住得哭着求饶。 高则诚无动于衷地听她哭了半晌,只觉得心下烦恼。一脚踢开跟前的女人,甩袖而去。 朱姨娘颓然倒在地上,绾得整齐的发散乱在脸上,泪水化作眼底涓涓而涌的细流,心里后悔得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嘴巴。 梨花木小几上六七道小菜精致依旧,两只上好的青花小酒盅遥遥对望。盅底的残酒冷冷散发着酒香,飘溢至满屋。 …… 高则诚一路西行末停下脚步,深沉眼眸中。甚至看不出一丝情绪。 陈平,陈和见主子从朱姨娘院里出来,不由得对视一眼,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便跟了上去。行至翰墨院门口,却听老爷顿足冷冷道:“去置一桌酒菜来!” “相爷!” 暗夜中,娇美的声音缓缓而起。女子一身家常白色绸缎直身长袄,披一件青色绣梅花披风。手拎橡木食盒款款走上前,身姿如春日的杨柳风流婉转,眼神如秋日的落叶幽怨静谥,没由来的让人移不开眼。 高则诚一见来人。眉头微皱:“王姑娘,夜深露重,不在房里好好安歇,跑来这里做什么?” 王美玉眼中一热,咬了咬嘴唇,深深地看了高则诚一眼,便低头一言不吭。 高则诚眉头愈皱。 陈平见状,心道这姑娘真真是不个省心的,三天两头往老爷书房跑。大姑娘家的这般没脸没皮的,还真是少见。 故冷冷劝道:“王姑娘,老爷的书房素来外人不得入内。你这般不请自来,没的让小的们难做。” “不请自来”这话从一个下人嘴里说出来,若换作旁的姑娘,只怕是羞也羞死了。 果然,虽然王美玉急于想要修炼成正果,闻言仍是又羞又躁。眼泪簌簌而下。 “相爷,我虽出身小户。却也是父亲娇养的女儿,也习言容德工,也知贞静幽贤。不过是有几句话想对相爷说,才不顾女儿家的名声,深夜等候在此,相爷纵容一个下人,对我冷嘲热讽,难不成我王美玉就活该作贱至此?” 几句话一说,只把那陈平气的哟。合着当谁是傻子不成,这高府上上下下,连个淘粪炕的老孙头都知道王姑娘你打的什么主意,合着到你嘴里,便是我一个做下人的作贱你。 陈平接到陈和递来的眼神,翻了个白眼,冷笑着把脸转过去。 高则诚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娇美的女子看了半晌,忽然淡淡一笑,朝二陈挥了挥手。 陈和暗道不好,忙上前巴巴的唤了句:“老爷?” 高则诚目光冷冷扫过去,吓得陈和缩了缩脑袋,拉着陈平躬身告退。 …… “姑娘既然有话,不知是想就此说罢,还是想随我进书房再说?” 高则诚嘴角轻轻上扬,似笑非笑道。 王美玉不敢回话,只死死地捏住了手里的帕子,如水秋眸含羞看向眼前的男人,端的是欲说还休,欲拒还迎。 高则诚心中冷笑一声,撂起衣袍,转身离去。 王美玉见状,心下一喜,匆忙提裙跟上。脚刚刚踏入书房,成熟男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待她回过神来,人已落在男人的怀里,手里的食盒早已不知去向。 书房的门缓缓合上。 高则诚低头,轻轻吻了吻女子白腻的耳朵,往里吹了吹气,柔声道:“这里没人,姑娘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王美玉如被雷击,一股酥麻之感袭遍全身,身子顿时僵硬,她颤栗地舔了添双唇,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姑娘不说,那我说与姑娘听。姑娘是不是喜欢我?”花丛中的老手一边轻吻女子的颈脖,一边低低说道。 王美玉只觉得那酥麻已入五脏六腑,哪还能说出半个字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温厚的手赏抚上女子高耸的玉胸,魅惑的声音再度响起。 “姑娘深夜前来,是想让我好好疼你?还是只想说几句话就走?” 王美玉浑身颤栗,诺诺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早已软成一团,依偎在男人的怀里,青葱般的玉手慢慢的,一寸一寸地抚上了男人的后背。 高则诚轻轻一笑,猛得一用劲,把王姑娘抵在了书桌上。 王美玉一声惊呼,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下一片冰凉,裙子不知何时,已悄然褪去,露出白花花的两条*。 高则诚眼露寒光,把早已软成一团的女子往桌上一放,毫不怜惜的架起了两条腿,掏出了腰间的物什。 王美玉羞愤难当。刚出声轻轻柔柔唤了一声“相爷!”男子硕大的坚硬已低在了她的私密处,猛的一用劲,彻底的洞察了她那如雪花一般的身体。 “啊!” 王美玉痛得躬起身子。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 …… “老太太,美玉姑娘已经入了翰墨院!” “真的?” 王氏猛地从炕上直起身来,笑道:“老爷那头,都有谁跟着?” 春云低声道:“都打发出去了,没人跟着!” 王氏长长地吁出口气,淡淡地笑出了声。 …… 夕云院里,刘妈妈弯着腰咐在太太耳边轻语几句。 崔氏以手支额。倦怠得睁了睁眼睛,半响才懒懒道了一句:“他岂是个傻的?明日给王姑娘备上一份薄礼。” 刘妈妈低声道:“那朱姨娘那边。太太打算如何?” 崔氏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嗤道:“明日你替我送些上好的燕窝过去。姐妹一场,她盼着我死想扶正,今日这一闹。一切成了空,我自然得好好安慰安慰她。” 刘妈妈见崔氏再无言语,朝一旁侍候的水仙点了点头,行色匆匆地走了出去。 …… 清晨的江枫院,丫鬟,婆子们洒扫庭院,起炉烧茶,浆洗喂雀儿,一派忙碌。 林西顶着两只大熊猫眼。竖着一头乱草,从正房走出来。她觉得眼睛涩涩的,轻轻一揉。揉出两颗硕大的眼屎。 他娘的,一个晚上被使唤得像条狗一样,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你还好意思分泌出这等大的眼屎来。眼屎兄啊眼屎兄,你也忒没眼力劲了。 林西冷哼一声,用力往角落里一弹。恨不得再冲上 去踩上两脚。 林西若能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定会感叹不过是短短一夜没睡安稳。便能使一个娇小可爱,聪明伶俐的女孩子散发出生人近,鬼畜退散的强大气场,真真是太他娘的操蛋了。 老天爷啊,求求你收了这厮吧,你再不收她,你就该收我了!林西无语只求苍天。 昨日夜间,她肿着半边脸,与荷花两个铺床暖被,好不容易侍候主子上了床,送走了荷花,掩上了门,正想与周公约会,却听里间的三表少爷幽幽道:“林西,你的脸还肿吗?” 林西心生警惕,忙道:“不肿了,不肿了。表少爷安心睡吧!” 许是这厮正处于青春蓬勃期,精力旺盛的无处使;又许是被人硬塞了个媳妇,心中委屈难当,哀怨难平,当下又道:“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我擦啊我擦!林西心头怒骂。 你当老子我和你一样,整天的只读读书,散散步,看看花,聊聊天,谈谈情,说说爱呢?老子整日里忙得屁颠屁颠,一天下来腰酸背疼,哪来力气陪你这个二货公子秉烛夜谈。 “表少爷,奴婢明日一堆事情要做,怕睡迟了起不来。旁的倒也罢了,只怕耽误了表少爷的事” 林西尽量控制情绪,把声调降低在听上去还算柔和的范围内。 “怕什么?明日我跟表哥去书院,你就在屋里休息。” 你不怕?我怕啊! 你神清气爽地去上学,在屋里服侍的我萎靡不振的在床上歇着,是个傻子都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表少爷啊,不是我林西想得多,实在是这府里的丫鬟太八卦啊,不得不防啊! 林西为着自己的名声以及以后的婚嫁,决定装死。 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林西装死不到一分钟,里头的人就喊口渴要吃茶,这一下林西装不下去了。 林西是个极有职业操守的人,陪聊不在她的工作范围内。但端茶递水,却是作为一个贴身侍候的职业小丫鬟义不容辞的工作。 于是她披了件衣裳,打了个哈欠,抖抖索索地从刚刚捂热的被窝里爬起来,喂了一盅茶水给表少爷喝。l ps:昨日子时,千里之外的两个好友喝酒,聊起包子往日丑事,觉得很开心,遂**之。 包子感慨万千。这么多年,能被人惦记着,也是种幸福。 感谢书友们的陪伴 ,你们的陪伴,对包子来说,是幸福! 第八十二回 陪聊 表少爷喝完,挑了挑眉,笑道:“白日的事,是我不对,明日到姑母院里讨点消肿的药膏给你。” 林西忙陪笑道:“表少爷,不必惊动太太了,这脸过两天就好了,不碍事!表少爷安置吧!” 林西自认为语气,台词,表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拒人以千里,又彰显她的大度与关怀,正打算满意地抽身而去。却未料到一个表少爷一把抓住她的手,言词灼灼说林西不陪他说话,便是心里头还记恨着。 林西气了个倒仰,咬牙道:“表少爷无心之过,奴婢怎么会记恨?奴婢实在是困得很,没有精力说话!” 谁知那厮正儿八经地想了半天,突然很有道理地来了句:“要不,我也喂你一盅茶,这样,你就不困了!” 林西原本就很僵硬得笑,彻底地僵在了脸上。 表少爷,你没有贾宝玉的花容月貌,怜香惜玉,就别抢宝二爷的风头。还喂我一盅茶?你以为我是睛雯啊,小心我揍你一头包! 林西背过身撩了撩她的虎牙,为了不被那二货喂一盅茶,终是认命地倒在了床上开始与表少爷隔空夜谈! 聊天的内容很是宽泛,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小儿,粗俗到贩夫走卒,高雅到皇孙贵族。这么说吧,除了死人没聊到,旁的都已涵盖在内。 林西对自己的见多识广委实感到骄傲。虽然多半时间她只是躺在那里哼啊,哈啊,嗯啊,噢啊的用形声词来表示她的意见,却一点都不防碍主仆俩畅通无比的交流。表少爷对林西的陪聊很是满意。越发得起劲起来。 男人与女人的交流,最终汇聚到一起的,永远是情爱这个主题。 许是林西的长相、身材,年龄给人以无比安全的感觉,表少爷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把这十几年来听到的,看到的各种才子佳人。月下相会。月下私会,月下幽会的事说于林西听。 林西撑着两只朦胧的眼睛,苦闷的想。表少爷啊,你是在暗示要与我月下相会吗?只可惜,我不是佳人,我是个粗人啊! 这种有调调的事情。你应该找个机会跟大小姐说一说,然后找个机会。两人演示一番如何月下相会,月下私会,月下幽会。也比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望梅止渴的强啊! 林西想着想着,再没了知觉。因为周公早就等得不耐烦,直接嗷嗷得扑倒了她。 扑倒之前。林西用尚余一丝丝的清明感叹:能躺在周公的怀里,是 她这辈子都不愿意挣脱的幸福!周公兄。你可劲地蹂躏我吧! …… 鉴于林西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及尚未完全消肿的半边脸,表少爷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后,当机立断决定把荷花姑娘带在身边,陪同她出席夕云院的请安活动。 荷花姑娘略带探索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转了几圈后,终是判定这两人尚无奸情,于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林西幽怨地看了表少爷一眼。看见没有,都是你夜里拖着我聊什么月不月,情不情的,弄得人家现在像被捉了奸的小媳妇,你陪我纯洁如雪莲花般的好名声。 崔瑾辰视若无睹的挑挑眉,迈着趾高气昂的脚步,怡然地走出了江枫院。 林西眯着眼睛,躬着身目送着两位出了院门,便一头载倒在自己的床上。 …… 橙子拎着食盒掀了帘子踏入厢房时,正好看到林西四仰八叉,玉体横陈地躺在床上,睡得口水直淌。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上,不由分说,把食盒往地上一放,一揪耳朵就把林西从床上拎了起来。 林西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推开眼前的人,见是橙子,慢慢地翻了一个白眼,又栽倒在了床上。 橙子一个踉跄,连连后退几步,正好看到了林西微肿的半边脸,一时忘了呵斥,呼天抢地道:“林西,谁打你的?” 林西只觉得耳边括躁,拿过袖子蒙在头上。 橙子哪能容她逃避,猛地掀开了被子,又道:“谁?谁打的你?快说,你倒是快说啊!” 林西长长地叹出口气,仰天长啸。 老天爷,顺带把这人也收了吧! 她长长地又深吸一口气,心思微转,嘴角一抽道:“橙子姐姐,你怎么来了?” 橙子捧着她的脸左看在看,又打量了一圈厢房的布置,一把扯过林西的胳膊,怒道:“谁?是不是荷花打的?你别怕,有我在,我找她算帐去。” 说罢,放开了林西,甩起了胳膊,便要往外冲。 姑奶奶啊,你要不要这么冲动啊,你这小身板在荷花姑娘跟前,一招都过不了,就是一个字怂啊! 林西忙拦住了,神色复杂道:“不是荷花姐姐,表少爷不小心用衣袍的角碰到的。” “不小心?” 橙子一下子升了八个调:“都打成这样了,还说不小心。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 林西一把扑进橙子怀里,亲切的像遇到了知音,绝绝哀哀道:“所以说啊,那些公子,少爷都是喜欢绝色的,像我这样丑得连老天爷都不待见的,活该挨打啊。橙子姐姐,你可千万别往他们跟前凑啊,有风险啊!” 林西吸了一口鼻涕,继续哭诉:“咱们在三小姐跟前,好歹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比着主子不差什么,三小姐对咱们也和气,活得像个人样。若是到了少爷跟前……” 橙子眼神明明灭灭,脸上诧异地道:“怎样?” 林西重重地叹了口气:“活得像条狗啊,不对,应该说连狗都不如!” 橙子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怪不得娘说大户人家的公子,最难侍候,原来娘说的竟是真的。表少爷诗礼传家,竟然还动手打人,这真真是…… 林西的模样虽说丑是丑了点,可性子却是极好的,嘴甜人也伶俐,走到哪,都讨人喜欢。像她这样的,居然还挨了打……橙子想了想自己的性子,不由得冷汗直下。 林西不等她回过神来,又泣道:“昨儿夜里,我上夜,整整一夜,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你看看我的眼睛,又红又肿,可怎么见人啊!” 橙子这才明白为什么大白天的,林西居然睡得喷香!越发的相信了林西的话。 她无比同情地抚着林西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原以为你到了表少爷院里,日子定比平芜院好过,哪里知道……哎,忍着些吧!回头我跟娘说,等表少爷走了立马把你弄回来!” “能现在就把我弄回去吗?橙子姐姐,这江枫院,我是一刻也不想呆啊!” 橙子泪如雨下,泣道:“傻子,你是太太亲点的人,便是我娘也没这个本事啊!谁让你摊上这个命呢!” 林西很想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话到嘴边,化作了一团冷气呼了出去。心中感叹若是刘妈妈知道自己这一出苦肉计,使得她女儿从此绝了爬床的念头,会不会多赏她几两银子花花。 她顺从地点点头,擦了一把眼泪,闲闲地问了问平芜院众位老相识,得知大家日子都过得舒坦,她心中的嫉妒流成了一条长河。 橙子实心实意地安慰了她几句,拎过食盒,摆到桌子上,仔细交待道:“这是小姐昨儿做的几样点心,让我拿过来给表少爷尝尝,回头你与表少爷说一声。院里还有事,我先走了,你自个小心。” 林西送她出院,还未 来得及跟橙子道别,却见江枫院里打粗的一个青衣小丫鬟鬼鬼祟祟地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道:“林西,不好了,出事了,老爷把王家姑娘抬了姨娘,都已经给太太奉过茶了!” 林西尚未出声,橙子惊了一跳,忙不迭朝林西使了个神色,轻声道:“我找我娘说几句话去!回头再来找你!” 林西心领神会,忙陪笑道:“快去,快去,我等着你来找我!” …… 朝霞在阳光地照射下,微微地泛着光芒。江枫院里丫鬟已做完了晨起的活计,洗手吃早饭。 林西从来不会辜负自己的肚子,正打算祭了五脏庙,却被小丫鬟轻轻一扯,扯到了江枫院外头的梅树下。 几朵小嫩梅在林西头顶开得起劲,三三两两的挂在寒风中,颇有风骨。只风骨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看,一点用处也无,所以林西坚决地拼弃了它,专心致致听小丫鬟聊八卦。 “听说,昨儿个老爷的书房里,王姑娘叫唤了整整一夜,杀猪一样地嚎,嚎得老爷身边的人心里直打颤,真怕会闹出人命啊!” “听说还是王姑娘主动的!” 战斗这么惨烈? 林西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脸庞浮上乌云! 这么说来,高相爷年近三十五,宝刀未老,依旧生猛如虎。如果按一夜的时辰来算…… 林西扳了扳手指。 前戏,正戏再加后戏,怎么着也得五六次吧,如果暴发一下,说不定能撑到七次。我的个娘哎,一夜七次狼啊?高相爷,你可以啊!王姑娘初经*,哪经得起你这样折腾啊?l ps:书友们若有什么想说的,请不要闷着,憋着,忍着,请给包子一点反馈,躬谢! 第八十三回 称心如意 小丫鬟见林西撑着梅树听得出神,心下得意,又道:“你可知道今儿个王姑娘跟着老爷一道去太太院里,是怎么去的?” 林西关切道:“怎么去的?难道是坐轿子去的?” 小丫鬟丢给林西一个鄙视的眼神,拖着长长的鼻音道:“是被人搀扶着去的,听说两条腿走路都直打颤,站都站不稳,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 哎啊,那是纵欲过度的表现啊!林西不怀好意地想。不知道太太知晓后,会不会气得再吐一次血啊。 小丫鬟似看出了林西的担忧,接着道:“太太一早上,气得连药都打翻了,硬撑着受了王姑娘三个头,接了茶一口都没喝,直接就放在了一旁。不过场面上的礼数一点也不差,还赏了王姑娘一只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手镯。” 男人睡姑娘,女人送贺礼,太太啊太太,你要不要这么贤惠啊,换了我,直接废了那丫的。 林西叹了叹道:“太太……真不容易!” 小丫鬟撇撇嘴道:“谁说不是?才走了个海棠,又来了个王姑娘,换了我,气都要气死了!” 不在其位,不知其味。林西觉得府里的姨娘也不少,太太喝的茶也有好几杯,这等轻车熟路的事,多少应该看得开,若再要死要活的,就显得有些娇情了。 “几位少爷,小姐的脸色都难看得紧。在太太院里略坐了坐,便各自散去了。” 林西叹了又叹道:“天要下雨,爹要纳妾。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太太这回总算是称心如意了!” 小丫鬟又丢了记白眼给林西,掩着嘴道:“老太太气得在屋里砸东西,哪来的称心如意?你可知道老太太私底下地打算?” 林西摇头不语。 小丫鬟忿忿道:“老太太把王姑娘弄进府,打的可是夕云院的主意,一个小小的姨娘老太太怎么会满足!” 林西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心道老太太到底是老了,这智商明显跟年龄成反比。她林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王家姑娘顶了天。也就是个四姨娘。 今时不同往日,老太太你当初嫁到高府做正房。前头那位是已翘了三年辫子的,你拿捏住高太爷也就成了事。 如今这位还没翘辫子呢,你侄女光拿住老爷有个屁用啊。太太这般厉害的人,岂能让你喧宾夺主。坏了她的好事。再者说了,人家崔家的人岂是吃素的?高相爷再二五不着调,多少也得顾忌着崔 家不是。 人啊,果真是要摆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林西拍拍小丫鬟的肩膀,故作深沉的正色道:“如此看来。咱们往后的太太,还得姓崔!” 小丫鬟忙不迭地点头。 “谁说不是!三个姑娘一前一后入的这府里,人家崔家两位姑娘只在太太跟前侍候。旁的时间都在院里读书,做针线,见着老爷也知道避嫌,一点子歪门斜道的事情都没有。不像王家姑娘,才来府里没几天,天天往老爷书房跑。往老爷跟前凑。怪不得咱们府里人都在说,崔家姑娘的教养真真是好!” 林西体贴地替小丫鬟正了正头上的发髻。轻道:“得了,这也不是咱们做下人应该关心的事,咱们啊,做好自己的本份才是正经。” 小丫鬟点点头,咧着嘴笑了笑,突然哎啊一声。 林西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小丫鬟愣了愣道:“今儿个朱姨娘没去太太院里,我得去打听打听朱姨娘是不是也气得要死!我走了,等我打听到了告诉你!” 说罢,也不等林西反应过来,撒了腿就跑出十几米开外,像脚下长了烽火轮一样,三跑两跑就不见了踪影。 林西目瞪口呆的看着小丫鬟的身影,半晌才算回过神来,道了声:“人才啊!” …… 高府一处僻静院落的暖阁里,银霜炭烧得极旺。临窗下铺着一张樱桃木雕花围炕,围炕上铺着一色青色万福闪缎坐褥,炕中摆着一张白檀木刻金丝云腿细炕桌,上头放了两碗茶水。 老太太满头珠翠,身穿大红通袖袄子,手里拿着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手镯,越打量,心头的火越大。 “哭,哭,哭,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好意思哭!” 老太太一掌拍在了小几上,茶碗跳了几跳,总算稳住了身子。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饭要一口口吃,甜头要一点点给,这样你才能把男人的心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想让他往东,他就往东,想让他把你捧上天,,他就把你捧上天。你倒好,一下子被人吃干抹净,你……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啊!” 王美玉原本只是捂着帕子轻轻抽咽,一听老太太这话,直接伏倒在炕围上,嚎啕大哭。 王美玉哭了半晌,见无人上来哄她,又抬起头泣道:“姑母,侄女 也想像嬷嬷教的那样慢着来,哪知道……我哪里知道他……他……” 老太太骤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若不是自己的亲侄女,她真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你是个傻的?见着老爷情形不对,先逃了再说。没的话才说几句,连交杯酒都没喝上,就被人破了身子的。这下可好,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你三更半夜跑到老爷书房,上竿子把白花花的身子给老爷睡,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王美玉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裸的话语,挣得脸通红,只恨不能一头撞死。一时怒火攻心,忽然下身处一阵热流,她暗道不好,吓得几欲昏厥。 春云眼尖,见美玉姑娘衣裙底下隐隐渗出些红色,吓得赶紧给老太太打眼色。 老太太忙起身撂起她的裙子一看,大惊失色,忙问道:“美玉,你这下面怎么还在淌血啊!” 王美玉惨白着一张脸,泣不成声道:“姑母,他不是人,他是个禽兽,他,他可劲地折腾我……我……我怎么求……都没用!” 地狱中的男人手持利箭,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的洞穿了她身体,直至鲜血淋漓。 她哭着求绕,挣扎着起身,甚至匍匐在他的脚下,换来的只是他冷冷地分开她的腿,然后毫不留情的狂风暴雨。 到底是自己的侄女,老太太不忍再看,忙道:“春云,你拿老太爷的帖子,快去请个太医来,万一落下病根……作孽啊作孽,他怎么下得去手!” 春云轻轻叹了口气,老太太跟老爷暗中斗法了这些年,从来就没有胜过,这会子又把亲侄女给折了进去,真真是…… 春云同情地看了王家姑娘一眼,眼中冒出一股水气,悄无声息地出了屋。 老太太唤来丫鬟扶着侄女去了净房,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又嘱咐厨房炖些个补品过来,这才放缓了声道:“你老实与我说,老爷他昨日……” 王美玉有气无力地斜靠在焕然一新的坐褥上,死死咬着嘴唇,泪水复又落了下来,半晌才吐出来四个字:“他用了药!” 老太太恍然大悟。她恨恨地咬了咬牙,拉过侄女冰凉的手,哄劝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日后肚子争气生下了一男半女,把老爷哄开心了,不怕没有好日子过。你父母那里,我会亲自去说。” 王美玉强忍住喉中的哽咽,戚戚然道:“一切但凭姑母作主!” 老太太默然看 了她片刻,复又交待了几句,便出了层子。 王美玉用帕子死死地捂着嘴巴,等人走远了,才敢哭出声。 …… 王氏回了自个的院子,打发走了近身服侍的丫鬟,一脸疲惫地倚在了塌上。 春云去而复返,回话道:“老太太,太医一会就到!” 老太太头疼不已,眼睛都没睁,便挥了挥手。 春云踌躇半晌,欲言又止道:“老太太,老爷也并非毛头小伙子了,怎会这般……” 王氏猛的睁开眼睛,寒气森森地盯了她一眼。 王氏比老太爷年轻近二十岁,两人相遇那年,老太爷正值壮年,又保养的妥当,房事上还算勇猛。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老太爷已近五十出头,早已不复当年威风。夫妻之事,全靠着那些个药支持着,故王氏十分清楚这其中的私密。 春云见老太太动怒,吓了一大跳,忙跪倒在地。 王氏死命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阴*:“他这是在做给我看呢!” …… 夕云院的正房里,崔氏一气喝下了水仙端来的药,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灰白脸上难得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刘妈妈见太太难得高兴,笑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如此一来,咱们的事,便可十拿九稳了。” 崔氏轻吁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笑道:“我也终是可以喘口气了。” “太太可不是该喘口气了?如今两位姨娘和王姑娘显然已是不成的了,大小姐的婚事又定了下来,太太心头的石头总算是一块块地落地了!”刘妈妈眉头微松。 崔氏想着这些日子心头的重担,微微红了眼圈。l ps:感谢午夜牧羊女的打赏! 第八十四回 远离表哥 水仙朝刘妈妈打了个眼色,刘妈妈忙陪笑道:“太太,朱姨娘今儿称病,故没来给太太请安。听说,昨儿晚上哭了半宿。二小姐去劝了,才好些。” 水仙冷笑道:“这叫狗咬狗,一嘴毛。” 刘妈妈笑道:“这个丫头,真真是一张厉嘴。” 崔氏拭了拭眼泪,淡笑道:“你去跟老太太说,就说再有两个月便要过年了,给几位少爷,小姐,姨娘多做几身新衣裳,下人们今冬每人多发一身冬袄。沉闷了这些日子,这府里也该热闹热闹了!” 刘妈妈陪笑道:“太太如此体恤下人,真真是我们做下人的福气。只是太太说的热闹,不知是个什么章程?” 崔氏瞪了刘妈妈一眼,笑道:“前些日子瞻陪着我逛了趟了园子,瞧那园子里红梅开得极好,回头把亲戚朋友们请过来,一边赏梅,一边听戏,娘儿们聚在一处乐呵乐呵,岂不是快哉?” 刘妈妈揣测太太心思,笑道:“依奴婢看,因太太病着,大小姐与表少爷定婚,到底没有好好热闹热闹。咱们这样的人家,以往太太身子好的时候,别说是定婚,便是个寿辰定是要热热闹闹地办的。这会太太想把亲戚朋友们请过来,正正好,索性给大小姐与表少爷操办一下。顺便让咱们崔家的两位姑娘也见见世面,岂不是两全?” 这话说得极合崔氏心意,她私下正有此打算。趁着尚有口气在,把高崔两家联姻一事传出去,让两位妹妹明正言顺地走到众人面前,也省得那些个屑小之辈作非份之想。 崔氏语气软软道:“此事。还需跟老爷商议商议再说。” 刘妈妈笑道:“太太忘了,老爷新纳了房姨娘,还未摆过酒,倒不如一同摆在那一日,也算是双喜临门!” 崔氏知道刘妈妈是怕老爷心下不肯,方才搬出王美玉一事,遂深笑道:“说的很是。你往老太太那里走一趟。先把此事与她说一说。劳她辛苦一遭。也别太过,只把素日里要好的几个请过来聚一聚便好!” 刘妈妈笑道:“太太这主意好,老太太头一回掌家。巴不得热闹热闹。这事,必是应下无疑。奴婢这就去。” …… 刘妈妈一进老太太房间,便觉得浑身躁热,房里摆着烧得正旺的两盆银霜碳。 她把事情与老太太一说。便恭恭敬敬地立在炕沿下,静候老太太发话。 王氏对大小姐订婚一事并无甚想法。然侄女抬作姨娘一事却是她 心头之痛。 只是再痛又能如何?事已至此,总得先把人明正言顺了,再徐徐图之。若不然,悄无声息地做了姨娘。连个酒都不摆,娘家哥嫂那头只怕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请客摆酒一事,听说油水颇多。倒不如趁机捞一些好处,也好多存些私房银子日后傍身。 念及此。王氏遂点头笑道:“还是太太想得周到。让太太好生养着,此事交于我去办,必办得妥妥当当。” 刘妈妈笑着从怀里掏出一瓶东西,奉到老太太跟前道:“这是宫里最好的消肿药,去年太太得了一瓶,没舍得用,让我给王姑娘送来。太太说老爷性子躁,没个轻重,王姑娘金玉一般的人儿,哪经得起。奴婢想着王姑娘这会子怕是羞得不肯见人,给老太太也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极有深意,仔细品一品,王氏气得暗暗咬碎银牙,心道你崔氏会这么好心,不过是趁机看好戏罢了,只脸上端着妥贴的笑道:“难为太太还想着。” 李妈妈见事都办妥,不动声色地趁机告退。 出了院子,李妈妈顿了脚,回望了一眼,心下冷笑。 高府用碳,老太爷多少,老爷,太太多少,个人都有定例。因老太太是续弦,又是小户人家出身,定例排在太太后边。 两只碳盆子?老太太果然是个眼皮浅的,这家还没当几日的,就知道为自己谋好处了。太太看人,果然分毫不差。 …… 王氏待人走后,头疼地把瓶子往春云怀里一扔,勉强道:“给她送去。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春云打量老太太的神色,劝慰道:“老太太也别再气了,到底是嫡嫡亲的侄女,心总是向着您的,入了府里,老太太日后也多了个帮衬,等将来美玉姑娘得了一男半女,那又是好事一桩。” 老太太皱着眉头道了句冤孽,便不再言语。 …… 林西美美地补了一觉,只觉得神清气爽,她睁开眼睛,懒懒地伸了个腰,伸到一半,胳膊定格在空中,一切动作嘎然而止。 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她的床上,闪着寒光的眼睛正定定地盯着她瞧,林西的小心脏霍霍地颤了三颤。 如果有人问林西,老鼠见了大米和乌龟见了绿豆有什么区别,林西一定会欢愉地告诉你,没甚区别,不就是看对眼了吗! 只是如今嘛?????? 林西觉得还是有 区别的。 至少大米对老鼠来讲,是能吃的;而绿豆对乌龟来说,就只能看了。 就像此情此景,荷花姑娘一身青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林西能十分肯定地分辨出,现在的她对于荷花姑娘来说,应该只是颗黄豆,因为荷花姑娘幽幽暗暗的目光中,闪烁的是不满和怀疑。 黄豆撑不住先开了口:“荷花姐姐,有什么事吗?” 荷花姑娘一脸正气道:“桌上的点心,是谁送来的?” 林西脑子高速转动了几下,笑道:“荷花姐姐,那点心是三小姐着人送来的,说是给表少爷尝尝。” “三小姐?” 荷花原本就阴沉的脸,越发的阴沉起来。 林西心头不知为何有些胆寒。 荷花挪动了下屁股,往前凑了凑。 林西吓了一跳,一把捂住胸口,惊悚道:“姐姐要做什么?” 荷花冷笑两声,幽幽道:“以后三小姐要再送来,你再不明不白地收下,可别怪我把这事回到太太跟前,今儿个就算了!” “什么叫不明不白?”林西龇嘴笑道。 荷花极轻慢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明不白就是不怀好意,另有所图!” 林西这才恍然大悟。感情荷花姑娘是在担心三小姐今儿送个点心,明儿送碗清粥,对表少爷有所企图。 她笑得一脸无辜道:“荷花姐姐,三小姐不光给表少爷送了些,几位少爷,小姐房里都送了,没什么其它的意思,就是给大家伙尝个新鲜。荷花姐姐是不是想多了?” 荷花猛地起身,眼中的寒光让林西觉得此时的她,正是老鼠眼里的那粒米,就差一口吞下了。 荷花瞪得两眼发直,微微有些歪的嘴巴抿了抿,冷笑道:“如此这般最好,省得到时候难堪!虽然这事轮不到我一个做丫鬟的操心,只是太太临了交待,我不得不多个心眼。” 敢情太太把荷花姑娘放到表少爷身边,还有此等深刻用意!高啊,实在是高。林西不由的佩服太太的高瞻远瞩。只是府里几位小姐将将十多岁的年龄,便是情窦初开,总还有礼义廉耻,如何能做出这等…… 林西尚未感叹完,只觉得一股冷风袭来,抬头却见荷花迈着粗壮的腰身,掀了帘子已走出半个身位。 林西长长地松了口气,正欲展露一个可爱的笑脸,却见荷花又转过脸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才消失在寒风中。 林西受了惊吓,脸色有些灰白,心道荷花姑娘还真是敬业,不过是送几块点心,需要这般如临大敌吗?你管得了主子们之间的互动,还非要管主子们之间为什么互动,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再说了,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恶狠狠的眼神需要朝我一个天真活泼,聪明可爱的小丫鬟瞧过来吗? 林西觉得荷花姑娘的性格,果然不大讨喜。人,要学会和稀泥才行,这边和过来,那边和过去,两边和一和,睁只眼,闭只眼,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非要方方正正,一板一眼的,那得活得多累了! 林西拥着被子坐了半晌,突然脑子里电光闪过表少爷之前问过她有关三小姐的事情,暗叹了一声不好!看来荷花姐姐的担心并非是空穴来风,万一这两人真的…… 林西思了又思,觉得既然表少爷是名草有主的人了,旁人就不大好去松松土。这不仅是个原则问题,也是做人的品性问题。看来还是很有必要通过橙子委婉地提醒一下三小姐:珍惜生命,远离表哥! …… 林西尚未来得及细思该如何小心委婉的把这提醒说出口,表少爷带着大少爷,三少爷已翩翩然入了院子。 三位美少爷齐齐地向她走来,林西尚还懵懂的小心脏,仍是不可避免地颤了几颤,只觉得眼前豁然明亮。心道古人诚不欺她,正所谓食色性也,这个道道若摆在女子身上,一样说得通。 她深咽了口口水,垂下眼帘,迅速跑到三位少爷跟前,一一行礼。 崔瑾辰见她半边脸消肿了不少,歇了一个上午,气色倒还不错,遂道:“摆饭吧!” 林西转了个心思,扯出一个奇怪的表情道:“大少爷,三少爷的饭……”l 第八十五回 做人的差别 高子眗笑道:“你这丫鬟好生奇怪,我和大哥的饭,自然会有人送来,你着哪门子急。瞧你脸上的表情像是要你掏了银子似的。” 就是,我着哪门子急啊。 林西暗骂自己没出息,心道智商在男色的刺激下果然有下降的趋势,需得警惕。 咦?三少爷,敢问短短几日,你已经从生母禁足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了,居然还跟个丫鬟开玩笑,真真是为难了你。 林西遂笑道:“三少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怕表少爷头一回请两位少爷用饭,没了好菜好酒,招呼不周,让两位少爷瞧笑话。” “都是自家兄弟,不过是瞧着人多热闹,哪有那么多规矩!你去催催。”高子瞻毫不客气地使唤林西。 林西对高大少反客为主的作派一时尚未适应,愣了一愣。 崔瑾辰见状笑道:“派个婆子去便好。用罢饭,我去瞧瞧二表哥,你把我书房多宝阁左上角的那一方砚台用锦布包好,到时候一并带着。” “奴婢也要去?”林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不去,那砚台难不成,本少爷捧着?”崔瑾辰未再看她一眼,带着高家的两位少爷,径直去了屋里。 林西来不及细想,却见婆子媳妇们拎着食盒进了院里。 …… “表哥,你书读得这般好,明年可打算下场一试?”崔瑾辰放下筷子道。 “是啊。大哥,你若下场,必是状元及第!” 高子瞻用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笑道:“你们两个也不必捧着我。先生说了,明年秋闺可下场下试,倘若用功,又有老天庇佑,应该不成问题。不求状元及第,只求不丢高府诗礼之门族的名声。” “表哥。有志气!”崔瑾辰笑道。 “辰表哥,那你呢?” “表弟莫非忘了。崔家祖训,崔家弟子不得入朝为官,便是我学问再好,文章再锦绣也是枉然!更何况我这人。素来恨读那些个之乎者也的,若不是父亲管着,我倒愿意学一学三叔,走遍天下大好河山。”崔瑾辰不以为然笑道。 “辰弟,虽崔家有祖训在先,辰弟仍需用功苦读,非要出将入相,荫子封妻,博万里河山;只为着荣崔氏门庭也是好的!” “对。哥哥说得句句在理,咱们这样的人家,蒙祖宗庇佑。才得荣华富贵,自然不能让祖宗蒙羞。”高子眗应声道。 “眗弟好志向!” 崔瑾辰道:“怪不得书读得这般好,不出几年,眗弟必当有所大成。” 高子眗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了笑道:“我哪里行啊,我连二哥都比不上,更不用说大哥了!” “胡说。今儿个可是连先生都夸的……” 林西捧着酒盅,立在炕下。竖着耳朵听三位美少年大谈读书、前程一事,心中感叹万千。 暗道这世家的风流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风流的起来的。瞧瞧这些个世家弟子,年岁尚小,便有如此远大的人生目标与家族使命感,真真是非同凡响。也难怪高家,崔家历经百年,都改朝换代了,还依旧牛皮哄哄地屹立在当世四大世家之中。 想她林西生下来的梦想便是有的吃,有的穿,人生的最大报负是和师姐,师弟仗剑走天涯,除此之外,她还真想不出她自己活着,还有别的什么使命。瞧瞧,这就是做人的差距啊! 林西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像坨屎,胡到哪里算哪里,如今胡成了二表少爷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不知是胡上进了呢,还是胡落魄了。管他呢,把肚子胡饱了方是正经。 说到肚子,林西这才后知后觉得感到有些饿。 三位少爷可不可以快些吃啊,你们又是酒来又是菜的,活生生在馋我。想我这刚刚处于生长发育期的小姑娘,若不按时按点吃饭,别说是发育了,就是生长,也是件难事啊! 林西抬头朝三位少爷看去,却正遇见大少爷的目光向她看来,林西迅速心虚地低下头去。心下思量,这般模样落在大少爷眼中,只怕又是那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果不其然,高子瞻皱着眉头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唤梨花过来!” 林西心下大喜,眼底浅笑盈盈,忙抬首福道:“少爷们慢用!” …… 林西第二回走进欣然院,心里已无一丝忐忑。因为二少爷如今沉冤得雪,从奸淫无耻之辈成功地化身为无辜被害的弱小群体,搏得了高府上下一致的同情。 虽然何姨娘被禁一事,高府主子自认为瞒得严严实实,然深宅大院里,所谓的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私底下丫鬟婆子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为着手中的饭碗,谁也不敢乱说罢了。 林西认为二少爷确实值得同情。屁股开花那只是*上的折磨,养养就能痊愈了。精神上的折磨,那才是要了命的。 试想一个蓬勃少年,人生观,世界观尚未清楚的定型时,遭女友无情劈腿,且被直接劈到了有权有势的亲爹那里,倘若心性弱一点的,只怕从此一撅不振。 如今高二少还能与大少爷,三少爷,表少爷谈笑风生。阿弥陀佛,可见老天有眼。 林西也不去管里头几位少爷谈笑风生了些啥,她把砚台往白飞姑娘手里一送,顺手接过白姑娘递来的一盘子瓜果,笑眯眯地抱着往门口大太阳底下一坐。先端起梅花小几上的茶水喝了几口,觉得口感不错,又喝了两口,才拿起瓜果慢慢地往嘴边送。 做贴身大丫鬟就是好啊。除了主子跟前受点委屈,外人面前……嘿嘿,瞧瞧这待遇。 白飞一身银白色绣梅花袄子。眉眼楚楚,她扫了四周一眼,搬了张竹椅坐到林西身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笑道:“上回你们来,我就说咱们爷是冤枉的,这回如何?被我说着了吧?” 林西的注意力完不在言语上。她被白飞那一双涂得腥红的素手给吸住了目光,痴痴道:“白飞姐姐。你的手,长得可真好看!” 白飞正说着自家主子的事,冷不丁地听得林西的话,又见她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手。一眼不眨,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啐道:“死丫头,怪会说话的,回头等那凤仙花开了,你只管来,我帮你缠,保管你的手跟我一样好看。” 林西哑然失笑道:“光手好看有什么用啊,要人也长得像白飞姐姐一般好看。那才算本事。” 世上的女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子,没有不爱听奉承话的。白飞一听这话。笑得花枝乱颤,作势轻拧住林西的胳膊,欢喜道:“捉狭的小蹄子,一早上吃了什么,嘴这般甜,怪道太太亲点了你去侍候表少爷。真真能的你!” 林西傻傻一笑:“再能也没有白飞姐姐厉害。” 白飞见这小丫头年岁虽小,长得也平常。却极为讨喜,不由心下喜欢,她推了推眼前的枣泥糕,笑道:“快尝尝这个,又香又甜,回头带两块回去尝尝!” 林西忙点头称好。心道谁说世上的女子难处,比起男子来,只要你话说得她们心里舒服了,保管一个个把你当知心朋友看待。 果不其然,白飞话没说几句,便一心把林西当作自家人,她环视一圈,悄悄地凑近了粉脸,柔声道:“大小姐院里的双燕,你家小姐院里的紫薇,腊梅,四小姐院里的锦绣,为人都还算好。二小姐院里的那个山秀,最是个阴险的,喜欢在背后嚼人舌头 ,回头你遇见了,小心些。” 林西只知道白飞原是太太院里的人,至于后来怎么给了二少爷,便不大清楚了。她嘴里塞着枣泥糕,呜呜咽咽的也说不清楚,只能用频频点头来表示她的感激。 “和你一同到表少爷府里侍候的那个荷花,你回头多讨好讨好她,这人看着冷,心却是个好的,你啊,别被外表蒙了眼睛。若不然,太太也不会把她放到表少爷院子里。” 林西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喝了两口茶水,低声道:“荷花姐姐年岁也不小了,怎么太太也不把她放出去啊?” “哪里知道?不过我听说荷花姑娘原先长得虽不娇艳,却有几分英气,好像在这府里还有个相好的。” 噢,有八卦? 林西扑闪扑闪着小眼睛,卖萌地朝白飞讨好一笑:“后来呢?” “后来,就出了那档子事,相好嫌她破了相,就娶了别人。荷花姑娘一气之下,发誓伺候太太,小姐一辈子。太太念她救主有功,也就随她去了。不过,我也是听说,当不得真。” 林西轻轻一叹:“这么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白飞抿嘴笑道:“哪里可怜?不愁吃,不愁穿的,高府上下,也只太太,李妈妈几个敢差动得了她,旁人啊,谁敢惹她分毫。要我说啊,这样也好,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也省得受男人的那些个腌臜气。” 林西对白飞姑娘的好感消失大半。心道世上的女子有几个是想孤独终老的,谁不想找个体心的男人疼着,爱着。你既羡慕她这样的,怎的也不清清静静的做个老姑娘,怎的要上竿子给二少爷做了暖房丫鬟,可见说的都是假话。l ps:感谢bigbird书友的打赏。 今日包子看到一位书友的评论,简直惊为天人。话说神马书友,看书要不要看得这么仔细,你几乎将包子所有挖的坑都说了出来。 好吧,很快包子就会为你一一解惑的! 第八十六回 来人诡异 林西正想着,却见院门口来了几个打扮花俏的丫鬟,细细一瞧,均是二少爷房里的人,只容貌均在白飞之下。看来二少爷花心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林西陪着笑脸一一打过招呼,众女见是她,倒也客气,围着一道说笑。 浓浓的脂粉气扑鼻而来,林西只觉得呼吸不畅,暗道好重的妖气,遂找了个出恭的理由迅速的尿遁了。 …… 高府东北角的一处安静的院子,四四方方,极宽敞。院子里种满了玉兰树,隆冬时节,早已过了那花期,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摇摆。 何姨娘化着淡淡的妆,亭亭立在树下,转过问身边的小丫鬟:“阿瑛回来了?” 青衣圆脸丫鬟放下手里的扫帚,笑道:“姨娘都问了好几回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问了好几回了?” 何姨娘轻声喃呢:“这时辰怎么像被冰冻住了一般,连动都不动了呢?” 心腹容妈妈被打发出去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大丫鬟被发卖了,宽敞的院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日子能不被冻住了吗?何姨娘自嘲一笑。 笑意尚未隐去,却见一微胖的丫鬟推了院门进来。 “姨娘,不好了,老爷把王姑娘抬了姨娘了。”阿瑛走到何姨娘跟前轻道。 “王姑娘?哪个王姑娘?”何姨娘脸色微变。蹙眉道。 “还有哪个王姑娘?就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姨娘刚被禁了足,老太太便把人接来了,天天寻思着往老爷书房去。没脸没皮的,一股子狐媚相。”阿瑛一脸愤恨道。 “老爷与老太太一向不合,怎么会?”何姨娘脸上闪过讥讽,言语淡淡的。 “姨娘有所不知,那王姑娘大半夜地寻到老爷书房,穿得又露,言谈又。老爷一个没忍住,便……奴婢还听说老太太先前特意请了经年的老人。关起门来着调教王姑娘如何侍候男人的本事,老爷如何禁得住!” 阿瑛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显得尤为响亮。 “老妖婆!”何秋玉气得咬牙切齿,心下一片凄凉。 原想着老爷盛怒之下把自个禁了足,过了两三个月。念着她生下一双儿女的份上,念着她素来用心侍候的份上,许会解了禁,哪知道…… 世上男子,只见新人笑,怎见旧人哭?如今府里又多了个四姨娘,既长得娇媚年轻,又会侍候男人。相较 之下,她这半老徐娘又如何能再夺回男人的宠爱? 何秋玉潸然泪下。 这个男子。虽不值得她用身心去付出,却能给她和一双儿女安稳的日子。她出手,也只想着为儿子。女儿争一争。如今连自己都折了进去,孩子们有个被禁足的生母,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啊…… 阿瑛瞧见主子伤心,想劝也不知如何劝,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忽然似想到了什么。 “姨娘。实在不行,奴婢再去找找三少爷。四小姐……” “不许去!” 何姨娘忽然尖声打断。 “不许去。我不能因为自己而累了他们!” …… 西市,向来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两旁青楼画阁,绣户珠帘,美仑美奂;绫罗绸缎,珠宝香料,一应俱全;更有医药门诊,看相算命无所不备;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高马的官吏;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问路的外乡游客,有那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也有那街边行乞的肮脏乞丐。真真是三教九流,形形色色。 如果说西市的清晨是只没睡醒的懒猫的话,那么西市的中午就是只精力充沛的老虎;到了晚上,如果非要用动物来形容,西市更像是一只期待与雄*配的狼,眼中*裸的尽是幽幽散发出来的绿光。 林南赫赫然站在老虎的一只眼睛上,如水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眼前的一对客人。 林南在醉仙居大掌柜这个位置上已稳稳地坐了两年,迎来送往的客人没有上百万,也有几万。一双妙眼看尽人间百态,与那孙悟空的火眼金星相比,除了看不出化成人形的娇魔鬼怪,旁的也不差什么。只是今日这两位客人,林南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道道来。 帐房吕布戴了顶羊皮小帽,遮住了由地中海演变成死海的脑袋,凑过满是褶子的脸,轻声道:“南掌柜盯着那桌客人已半盏茶的时间,可是那桌客人有什么不妥?” 林南淡淡的地了他一眼,嘴角轻翘,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叹道:“此二人,诡异之极” “诡异?” 吕布帐房扶了扶恨不得挂到嘴巴上的眼镜,认真打量了下,开口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带着小厮上咱们醉仙居喝酒吃饭,哪里诡异?” 林南白了他一眼,扶了扶头上 的凤钗,一脸隐秘道:“哪里都诡异!你瞧,那年长的白袍公子,长得白白净净,看似一派富贵闲人的模样,可一双眼睛却东瞧西望,行事说话微微躬着身,脑袋动不动就往青衣小厮那边凑,点个菜也小心翼翼地询问那小厮。哪里像个公子,分明就是下人!” 吕帐房透过厚厚的镜片,又认真地打量了一眼,笑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宽待下人,与贴身小厮处得跟朋友兄弟一般,这也不是没有的事。” 林南抚了抚头上的白玉蝴蝶簪,反应敏锐道:“吕帐户是说我不宽待下人,没跟你们处得跟朋友兄弟一般?” “掌柜说哪里话,掌柜对我们不似朋友兄弟,胜似朋友兄弟。小的们养家糊口,都靠掌柜赏赐!” 吕帐房笑得像朵快蔫了的菊花一般:“掌柜,说诡异之处!” 林南哼哼两声又道:“再看那个小厮,一身青袍不新不旧,周身却有一股子气度。言行举止一派怡然自得,既不端茶,也不递水,脸上的神色拽得像个什么似的。眉毛稍稍一抬,那白袍公子便低头哈腰。哪里是个小厮,分明是个主子!” 吕帐房细细看了两眼,心下倒有几分赞成,忙道:“掌柜,这么说来,这二人……”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两个,一个黄袍加身,也只是个跳蚤;另一个吗?哼……打扮成叫花子,也难掩其富贵!” 林南对自己一针见血地分析十分满意,似笑非笑地朝吕帐房递了个货真价实的媚眼,只把那老吕头惊得失了手里的毛笔,俨然一副受惊过度的表情。 “掌……掌……掌柜,不……不会吧!” “会不会的,一试便知。” 吕布吓得眼皮直跳,忙劝阻道:“南掌柜,慎重,慎重,三思,三思!这事,要让北掌柜知道了,恐怕……恐怕……” 林南昂了昂首,冷笑道:“这醉仙居谁是大掌柜?” 吕布眉头紧锁,苦大仇深地从嘴里咬出几个字:“南掌柜您!” 林南又昂了昂首,笑了笑道:“我与他,师门当中谁是长?” 吕布咬了咬唇,支支唔唔地从嘴里又吐出几个字:“南掌柜您!” 林南微微舒展眉头,玉手轻轻在吕帐房的肩上拍了拍,含笑道:“帐房先生的眼力劲,果然就是好,瞧这帐,算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含糊。老吕啊,有前途啊!” 吕布咽了咽到嘴 边的话,郑重其事道:“南掌柜,稍稍悠着点!咱们是开门做买卖的,万一把客人得罪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者说今日北掌柜去了京外!” 言外之意是,南掌柜你闯了祸,没人替你收拾烂摊子。 林南眼波流转,撂起袖子跃跃欲试的半晌,想着师弟阴沉的棺材脸,终是在吕老头眼白多于眼黑的注目下,偃旗息鼓。 一身伙计打扮的刚子颠颠地跑到林南跟前,轻声道:“南掌柜,那两位客人居然把咱们醉仙居所有的菜都点了个遍,今儿可遇上大买卖了!” 一对明珠耳环微微漾光,衬得林南白如羊脂玉的脸庞盈盈生光。 她悠了悠手道:“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刚子拿起肩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道:“说来也奇怪,那白袍公子居然事事处处伏低做小,点什么菜,喝什么酒都由那青衣小厮作主。那青衣小厮看着衣着普通,一双手嫩得跟个娘们似的,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刚子把手朝林南眼前一伸,撇嘴道:“掌柜,瞧瞧咱的,这才是爷们的手!” 林南一把拍掉眼前的鬼爪子,得意地朝吕帐户挑了挑眉。 “老吕头,怎么样?” 吕帐房伸出大拇指,朝林南比划了比划:“掌柜火眼金星!” 刚子不明就里,只顺着吕帐房的话头,添了句道:“掌柜英明!” 林南被奉承得身心极为舒坦,拍了拍手道:“得了,能赚银子就行,管他谁是主,谁是仆呢!你们盯着,我去隔壁串串门!” 吕帐房一把扯住林南的衣裳,嗑嗑巴巴道:“掌……柜,烟花巷柳之地,掌柜如此冰清玉洁的女子,怎可与之为伍?古人有曰……曰……”l 第八十七回 姑奶奶好这口 “曰什么曰,青青她这两天身子不舒服,我瞧瞧去!” 吕帐房一听是去瞧青青,赶忙放了手,陪笑道:“要不让厨房弄只蜜汁乳鸽给青青姑娘送去?” 林南努努嘴笑道:“哟,老吕,这蜜汁乳鸽可不便宜,算在谁的头上啊?” 刚子凑近了嬉笑道:“自然是吕帐房的头上了。谁让青青姑娘对咱们吕帐房青眼有加呢!” …… 自打醉仙居开业至今,万花楼与醉仙居来往就颇为频繁,频繁到连万花楼的万妈妈有事没事地到醉仙居来串个门子,聊个闲话。 当然万妈妈来醉仙居的目的,并非只是聊个闲话,其真实的目的是想找些王孙公子,富贵闲人在酒足饭饱之余,捎带着往万花楼坐一坐,听个小曲,过过夜什么的! 万妈妈来过几趟后,发现以自己徐老半娘的姿色,已经很难拉动万花楼的gdp了,于是就安排手下的姑娘们闲时,打扮成良家女子的模样,轮流窜窜门子。 若有人问,这万花楼的楼花是哪一个?凡是逛过的人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你,非青青姑娘莫属。 青青姑娘年芳十七,旁的暂且不论,只一曲《高山流水》便可秒杀万花楼群芳,更不消说其绝色的姿容,满腹的诗词歌赋。因此几番你来我往之后,不知怎的,与林南便结交成了好朋友。 吕帐房对万花楼的姑娘向来没有好脸色给。独独对青青姑娘恭敬有加。起因据说是因为青青姑娘作的一首婉约词,惊天地,泣鬼神到让自视颇高的吕帐房黯然消魂。从此引为知己。 …… “去,去,去,你懂什么?我们是知己,是朋友,是志同道合!”吕帐房气急败坏道。 刚子笑得浑身直颤:“吕帐房,我比你年轻。我手里也存了几十两银子,娶个媳妇差不多也够了。要说志同道合。也该我同青青姑娘志同道合。你啊,属于老牛吃嫩草!” “你……你……你!” 吕布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气得胡子直翘。 刚子见势不妙,拔脚就跑。 林南笑得花枝乱颤。煞是柔媚地朝吕帐房眨了眨眼睛,又上上下下地把吕帐房打量了一遍,捂着嘴笑道:“老吕啊老吕,别说,老牛吃嫩草这事,你指不定还真能做出来。” 说罢也不去看吕布那张白里透红,红里泛青,青里泛紫的脸,扭着小腰便出了醉仙居。 “掌柜……我们是知己……是朋友……是志同道合……是清白的……” 林南眨着亮闪闪的眸子。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摆了摆手。意思是,老吕头,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 万花楼,是一座楼。 是一座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的富贵风月楼。 若在晚上,必是红灯高悬,车如流水马如龙。慢歌艳舞得热闹异常。 林南一脚踏入万花楼,便有那熟悉的姑娘挥着帕子招呼道:“南掌柜。来窜门子了?” “南掌柜,你家北掌柜人呢,怎么也不见他到我们万花楼来逛逛?” “就是,要是北掌柜愿意来,我云惜便是倒贴了,也愿意!” “哎哟,云惜姑娘,凭你这等容貌姿色,你便是倒贴光了,北掌柜也不会看你一眼的!” “北掌柜既不会看我,自然也看不上你,得意什么?” 林南忙打哈哈道:“各位姐姐,就我家那棺材脸,哪值得姐姐们大动干戈?真真的是他的罪过了!”说罢,脚步轻移,飞快的走过楼梯,闪身躲进了一处屋子。 “南掌柜,别走哎,这话还没说完呢……” 林南迅速掩了房门,只当没听见! 进得屋内,落眼便是十二扇紫檀屏风,金线穿引,绣的是十二位仕女。屋里两处角落里,银丝炭烧得正旺,银鎏金兽首香炉里焚着幽幽暗香。 林南闻得这熟悉的暗香,扯了扯身上的袄子,对着那十二仕女图摆了几个妖娆的姿势,极为满意地露出个笑脸,神情十分自恋。 “你来了!”璎珞穿成的珠帘轻轻一动,走出一个白衣美人。 美人乌黑如墨的长发松松挽起,只一支玉钗簪着,再无半分首饰,却仿佛生来自有一份光彩,叫人移不开眼去。 林南抬头瞧瞧美人的眼色,自顾自坐下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后舔了舔嘴唇道:“身子不舒服,何不多穿两件衣裳?这会子又没有客人,这么单薄给谁看?” 青青面容白晳如雪,微微浮出一丝淡笑,袅袅坐在林南身旁,玉手轻抬,把已空的茶盏续上水,柔柔道:“自然是给你看!你这般光艳动人,没的把我给比了下去。” 林南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握住美人如羊脂般细润的玉手,略显轻浮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在这万花楼,青青说 不美,哪个敢称美人!” “死相,就会哄我!给我带的点心呢?” 青青媚眼轻抬,一巴掌打掉林南的手,极其魅惑的脸庞浮出一丝红晕。 林南定定地看她半晌,啧啧感叹道:“青青啊,你教我的那些个眼神,手势,为何我做来,总觉得没你这般行云流水呢?这是何道理?” 林南自打跟青青交好后,一时兴起,便要跟青青学些本事。青青也不私藏,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尽数倾囊而教。 林南天资聪慧,一点就会,如今也能坐在古琴前面,弹几首简单的曲子,背几首酸溜溜的诗词了。 青青如星月般的眸子迅速黯淡下去,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掩了掩,笑道:“我在这风尘花柳之中,天天迎来送往,做的是卖笑的营生。我若再不行云流水,这诺大的万花楼可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林南小嘴一嘟,说不出的娇俏妩媚道:“那个叫什么海棠的又抢你的客人了?” 青青抚了抚青丝,红唇轻启,小腰一扭,不以为然道:“她是个什么阿物,也配跟我比。那些个王孙公子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图的不过是个新鲜,何来你的,我的?不过是图一夜欢娱罢了。来,咱们不谈这个,我这儿存了半壶好酒,我拿来给你品品?” 林南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赫然是一只烤得喷喷香的乳鸽。 青青柔媚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数你对我好!且等着” 说罢,酥胸轻轻一颤,便转身进了里间。 一杯水酒饮尽,林南细细回味半晌,抬眉道:“不似凡人能有,老实交待,此酒如何得来的?” 青青十指纤纤从一旁的盘子里拿过一颗核桃仁,玉手轻轻一送,就到了林南嘴边,柔媚得轻笑道:“你猜?” 林南受用嚼了几下,抿嘴笑道:“这几日你的那些个客人,我也都见过,不是兵部的陈侍郎,就是京西的王公子,又或者是从北边来的大富商李老爷。陈侍郎是个粗人,对酒吟诗这活,他干不了;李老爷素来只送你金银珠宝,送酒?不合他的身份。如此说来……莫非……是那王公子?” 青青粉红微嗔,星眼朦胧,对着林南轻乜一眼,笑道:“你个讨债鬼,前头趴在屋顶偷听我房里的事;如今越发的胆子大了,连我这床底下也敢藏了。好好的当家掌柜,大姑娘家的,非去做那偷鸡摸狗之事,真真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南 无所谓地抬了抬眉,嗤笑道:“好青青,快来喂我一盅酒,我再把这偷看的妙处说于你听!” 青青吃了两口酒,粉面上透出红白来,纤手一抬,林西一口饮尽。 她以手托额笑道:“正所谓世间万千男子,万千百态。那身衣衫一披,便是风度翩翩的君子,便是知书识礼的书生,便是一身正气的官爷,便是行侠仗义的英雄。” 青青笑道:“也有那猥琐下流的小人,也有那一毛不拔的奸商。” “正是!” 林南眼露笑意道:“你看他们,光鲜亮丽,衣冠楚楚地入了这万花楼,不过短短一瞬,便露出了种种嘴脸。衣赏一脱,那物什一露,更是丑态毕现。如此强烈的对比,这乐子岂不是瞧着很热闹!你瞧那个王公子,头一回见到青青,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我还以为他是个好的。再看这两回,哼,像条恶狼一样的,花样百出!” 青青扑哧笑出声道:“你个缺德鬼,偷看我床上之事,也不怕长针眼。怎么样,我伺候得还行吧?” 林南如实地点头感叹道:“我林南看遍万花楼所有的姑娘,独青青是杨柳腰,樱桃口,白玉肌,浑身上下美得不似凡人,增一分嫌胖,减一分嫌瘦,真真是尤物啊!哎啊……痛啊!” 一方绣鸳鸯锦帕掸上林南的眼睛,她惨叫一声,伏倒在桌上。 “青青好狠的心!” “捉狭鬼,你这前世的冤家,真真是色胆包天!长得这般花娇玉嫩的,居然号这一口,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南揉了揉眼睛,笑道:“傻青青,我若不好这一口,又怎能把你从那个老妖怪手里救下。所以说,世间之事,皆有定数。有人好个金银珠宝,有人好个琴棋书画,我好这一口,也不足为奇。” 青青见她提起往事的事,眼睛不由得浮上水气。l 第八十八回 姑娘请自重 当日万花楼来了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在万花楼一掷千金点名要她作陪。她见此人文质彬彬,一派书生模样,出手又甚是阔绰,便欣然应允。 哪知此人一进门,脱了衣衫,便原形毕露,可着劲地往死里折磨、蹂躏她。若不是躲在暗处瞧热闹的林南出手相救,只怕她这条命经不起他几下搓揉,便要香消玉殒! 从此,只要林南喜欢,便是立在床头看她与男子行雨水之欢,青青也心甘情愿。故她与林南的革命深厚友谊,便是那一日开始的。 林南抬头打量青青一眼,便知她又想到了那日的情形,忙笑道:“这几日可有存下钱啊,快快拿来给掌柜我存起来。” 青青媚眼一横,起身走进内室,不消片刻,拿出一小包东西,送到林南手里,仔细叮嘱道:“这个月被海棠那贱人搅了几位客人,赚得少了些,你仔细替我收好了!” 林南看也不看,就往怀里一塞,笑道:“回头我也要存些银子,将来等我看尽这世间男子的原形后,找个老实本份的,安安稳稳过日子。” 青青盯着林南看了半晌,媚眼如丝,婉转一笑。 “哟,原来咱们南掌柜是想千帆过尽皆不是;三千弱水,哪一瓢知我冷暖啊?妹妹啊,不是做姐姐的泼你的冷水,世上男子皆好色,所谓老实本份,不过是没那寻花问柳的资本罢。我啊,就盼着多存些银子,将来人老珠黄,笑不动。弹不动,唱不动的时候还能有个安身之处。” 林南有一瞬间的恍惚,端起酒盅闻了闻,挑了挑眉笑道:“你还没说,这酒是谁送的呢!” 话及一半。却听外头万妈妈扯着她那巨大无比的嗓门兴奋地喊道:“青青姑娘,有贵客到,快来迎客!” 林南被搅了好心情,一口把酒咽下,气骂道:“奶奶的,哪个畜生青天白日的就来逛万花楼?真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酒!” 青青含笑道:“且先忍一忍。等我打发了这人,咱们再聊!”说罢,娇滴滴地翘了兰花指,指了指床下。 “给你铺着垫子呢!” 林南把酒壶一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呆会轻点动静。别吵着我睡觉。” 青青锦帕一甩,小腰扭得妖娆,啐道:“死相,还不快躲起来!” …… “爷,奴才的脚在打颤啊,爷,咱们回吧!” “回什么回?即来之,则安之!坐坐。喝会茶咱们便 走!” 锦衣白袍男子身子后倾,十分不情愿地踏进了万花楼的正门,捂着嘴急道:“爷。奴才裤裆里没那玩艺,心里怕得紧!” 青衣小厮四下打量一眼,轻咳一声道:“怕什么?给我稳住了,坏了爷的好事,小心你的狗命!” 锦衣男子一脸苦相,哀声道:“爷啊。这事要是露出来,奴才的狗命早晚不保。” “公子爷来了。公子爷快里边请。”万妈妈打量两人衣着,拎着帕子迎上来。半个身子直接靠在了锦衣男子的身上。 “公子瞧着面生,可是头一回来咱们这万花楼?” 一股子浓浓的脂粉味扑面而来,锦袍男子一愣,忙捂住了口鼻强撑道:“怎么着,爷头一回来,妈妈便不用心招待了?” “哟,瞧公子说的这话,凡是入这万花楼的,都是妈妈我的心头好,公子您长得一表人材,风度翩翩,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哥儿,更是妈妈我心头的最好了。公子啊,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万妈妈一身红袄,满头珠翠,长年累月倚红卖笑的生活,使得脸上的皱纹堆作一团,便是用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 锦袍男子嫌弃地看了万妈妈一眼,便用眼角去瞄身后的人。 青衣小厮冷冷道:“妈妈,我们爷素来是个挑剔的,只想听一听琴音,品一品香茗,聊一聊诗词歌赋。” 万妈妈张着腥红的大嘴,笑道:“公子可真会挑人,几句话就挑了咱们万花楼最红的青青姑娘。公子啊,这青青姑娘不仅琴棋书画皆通,便是那颜色,也是一等一的好啊。只是……” 万妈妈拖着长长的调子,双手一摊,便不肯再往下说, 锦袍男子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冷笑道:“妈妈还废话什么?还不赶紧的!” 万妈妈银子到手,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扯着嗓门:“青青姑娘,有贵客到,快来迎客!” …… “公子贵姓,听公子口音像是京城人?”青青欺身倚在白袍男子的身上,素手托着玉杯奉到男子跟前。 眼前的男子肤白面净,十七八岁上下,身上的锦袍,流云暗纹,做工精致。 “姑……姑娘……请……请……自……自重!”白袍男子推开了青青的手,身子绷得笔直。 “自重?” 青青挑眉轻笑。 “公子来这个地方,若 青青自重了,公子的银子可就白花了!公子喜欢听青青唱曲儿呢,还是弹琴?” 许是屋里的银丝碳烧得太旺,白袍男子抹了抹一头的汗,目光朝身后的小厮看去,磕磕巴巴道:“都……都行!” 青青狐疑地看了男子一眼,笑意荡漾。 “公子是不是嫌热啊?若是嫌热,青青帮你把这衣裳脱了吧,这样也松快些。” “不必,爷……不热!”白袍男子一把推开青青的手,吱吱唔唔道。 这公子什么来路,不像是来寻欢的,倒是像来受罪的。青青满脸笑意,只心下暗暗留神。 咳咳咳…… 青衣小厮捂嘴轻咳。 白袍男子浑身一颤,忙笑道:“给爷弹个琴吧!” “公子喜欢听哪支曲?” “哪支都可以,随便弹!” “爷,听说青青姑娘一曲《高山流水》最是出神入化,不若咱们就请姑娘弹奏一曲,如何?”身后的小厮欺身上前,在男子耳边轻语几句。 “好,好,好,就弹高山流水,爷喜欢听高山流水。”白袍男子当机立断道。 青青冷冷地看了小厮一眼,含笑道:“青青有个习惯,弹琴前需得焚香净手,公子且等我片刻,青青去去就来。”说罢柔柔地朝男子抛了个媚眼。 待人一走,白袍男子呼啦委顿下来,迅速走到小厮跟前,愁眉苦脸道:“爷啊,听完这曲子,咱们可不可以回了?万花楼的姑娘哪里有宫里的那些个美人长得好看,爷再不走,奴才我撑不住了。” 小厮冷眼一横,天生的贵气把白袍男子吓得跌坐在椅子上。 小厮眯眯眼睛,敛了敛容色,循循善诱道:“放心,出了事,爷替你顶着。咱们听完这曲子,便打道回府!” …… “哎哟,今儿这是什么风,把李公子您吹来了,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李公子今儿个怎么这时辰来了?”万妈妈见有熟客到,笑得见牙不见眼。 “怎么着,万妈妈,听这口气像是不欢迎我怎么地?” “哎哟,李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我们万花楼盼都盼不来的贵人,妈妈我啊,只恨不得李公子年年来,月月来,日日来!也省得妈妈我心里惦记着!瞧瞧瞧瞧,李公子两日没来,妈妈我这心啊,就七上八下的,做什么都没了心思。” 万妈妈拉着李公子的手,便 往自个心口摸去。 那李公子似嫌弃地把手抽了出来。 万妈妈全不在意,笑道:“李公子这手里是……” “噢,青青前些日子说是想吃些个野味,刚得了一只獐子,正好路过,便给她送来,妈妈拿着,回头片得薄薄的给青青下锅子吃!” “哎啊我的李公子哎,这青青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竟能遇到像李公子这般人品的贵人,大白天的,巴巴地给她送只獐子来,这真……” “既然样,妈妈还不把我们三爷请进去说话,我们三爷可忙得很,一会子侯府里还有事呢。” “哎啊,真不巧了李公子,今儿青青有贵客。这会子正在陪客呢,要不……”万妈妈尴尬得笑道。 “什么贵客?我们三爷才是贵客。我说万妈妈,你如今也有些拿大了。我们爷一个月在万花楼花的银子,可是万千上万的。赶紧的,把人赶走,让我们爷跟青青姑娘相亲相亲,若不然……当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万花楼!” 这话一说,万妈妈如何敢推了去?谁不知道这李公子是逍遥侯府的最得宠的么子,也是当今皇后娘娘最疼爱的侄子。 “哎啊啊,这位小哥别动怒,我这就去把青青姑娘给你叫出来!” 万妈妈知道眼前这位惹不起,话锋一转,忙叫道:“青青哎,妈的乖女儿,瞧瞧谁来了,逍遥候府的李公子来看你了,女儿哎,你打扮打扮就来迎一迎罢!” …… “爷,李家的人来了,爷,怎么办,怎么办?”白袍男子急得脸色大变,直直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显然已是慌了神。 “我就说吧,不能出来,不能出来,这下完了,爷,怎么办?” 青衣小厮皱了皱眉,抬起腿便是一脚,迅速在屋子来回走了几圈,迅速道:“慌什么?爷先躲一躲,你自个看着办!” 白袍男子一把抓住青衣小厮,急道:“爷,你往哪儿躲?我怎么办,爷……爷……你不能不管奴才的死活啊……”l 第八十九回 羞辱回去 “哎,你这小厮……怎么这般没规矩,乱闯姑娘的……唔”青青转身见有人进来,忙呵斥道。 “别出声,我遇到个熟人,躲一下,这些银票,都归你!”小厮一把捂住青青的嘴,边打量屋子,边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银票,塞到她手里。不容分说,把她往外一推,身子一缩,躲进了床底。 “哎,这床底有……”青青吓得变了脸色。 “姑娘,姑娘,快,快把你的脂粉给我。” 白袍男子冲进来一把抓住青青的胳膊,急不可耐地把人拉到梳妆台前,一通乱翻。 “公子,公子……快放开我,公子……你弄疼我了!” 白袍男子一把锁住青青的喉咙,恶狠狠道:“住嘴,一个字都不准说,敢说一个字,爷灭了万花楼!” 青青猛得白了脸色,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 “青青,青青啊,我的女儿,李公子上来了!”万妈妈火急火燎地走在前头。 “哎,来了来了,妈妈,这位公子喝多了,你快把人扶走吧!” 青青推开门,把白袍男子往万妈妈怀里一送,扶了扶手上的发髻,整了整妆容,给万妈妈使了个眼色,绕过身前的两人,忙迎了上去。 “李公子来了,想死青青了,怎么这会才来……李公子给青青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死相……李公子你真坏!” 白袍男子趁机往万妈妈怀里一钻,强烈的脂粉味道扑面而来,胸前的硕大颤威威的贴着他的脸,白袍男子仿佛吞下一只死苍蝇。几欲作呕。 万妈妈一边用力把他往怀里一按,一边拖着往外走,嘴里高声道:“这位爷,怎么两杯薄酒一喝,便醉了呢?这酒力也忒弱了些……哟。爷还直往我怀里钻啊,你这色鬼,连妈妈的便宜都敢占,真真叫我说什么好……走,妈妈今儿高兴,陪你耍一耍……” …… 林南睁开眼睛。咕噜咽下了口酒,看着眼前突然闯入她风水宝地的人,似不敢相信般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愣了! “是你?”诡异二人组合中的小厮。 林南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又愣了 “是你?”醉仙居美得让人侧目的掌柜。 小厮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也傻了。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话音一出,林南 便有些恼怒,眼睛睁得滚圆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厮未料到床底下,居然伏了个活人,还是隔壁醉仙居的掌柜,一时呆住了,傻傻地接了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奶奶的。学老娘说话,你想死啊?滚出去!”林南抬了抬拳头,朝眼前的小厮比划了比划。声音不由自主得抬高了几分。 小厮吓得心头一颤,不容细想,下意识的一把捂住眼前女子的嘴巴,急道:“轻,轻点,有人来了!” 奶奶的。敢动手捂你家姑奶奶我的嘴巴,反了天了。 林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扔了酒盅。抡起粉拳便朝小厮身上招呼。 小厮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急得冷汗直下,想都未想,身子往前一倾,把人死死地压在身下,拼了命地挤眼色。 饶是林南再好的身手,弹丸之地如何施展得开来?耳听着青青已把人带进了屋子,正往内室走来,吓得赶紧不敢动弹。若是让人知道堂堂醉仙居大掌柜躲在床底下听避角,她林南从此以后,也就别在这西市混了。 小厮见身下的人停止了挣扎,浑身松驰下来,长长地吁出口气,脸直接贴在了林南的脸上,轻声道:“好险!” 年轻男子清新的体味扑鼻而来,林南陡然睁大了眼睛。他奶奶的,居然敢非礼我。小子,你有种,一会别跑,小心姑奶奶我揍你个满头开花。 年轻女子清新的体味扑鼻而来,小厮陡然眯住了眼睛。这身子真软,真香啊。 林南怒目相视,眼中的火气直直地喷向压着她的人。四目相对,连彼此有几根眼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厮也知此情此景,自己把人家姑娘家压在身底下十分的不妥,忙扯了扯嘴角,用极低的声音道:“对不住,避个熟人!” 避个熟人?要避到姑奶奶我身上来? 林南磨了磨牙,喷火的眼中唰唰地射出几把利箭,纷纷落在小厮身上。 小厮感觉头隐隐有些作痛,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身下的女子,连个眼都不眨。 你个色呸,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居然敢盯着姑奶奶瞧,等姑奶奶腾出手来,定要把你这桃花眼剜下来喂狗。林南心里暗暗发誓,极不情愿地把头偏向一旁。 …… “爷,怎么这会想起来看青青?” “我的宝贝,爷心里惦记着你,一刻都离不开你,梦里都是青青 的影子,这不就巴巴的来了!快瞧瞧这是什么?” 说话的正是逍遥侯府的三爷李从望。他从怀里掏出一对极精致的展翅金凤挂珠钗,在青青眼前晃了晃,笑得一脸的得意。 青青虽忧心床底下的人,然一见这珠钗,脸上惊喜过望,飞身扑进李从望的怀中,仰起脸,美目流转地望向他的眼睛,玉手攀覆上男人的脖子,嗔笑道:“爷对青青真好,今儿个青青定把爷伺候的,如神仙一般!” 软躯在怀,女子热热的气息喷在李从望的脸上,他顿时魄荡魂消,嘴一努,便用力地封了上去。 青青想着把人弄到外间,好让里头的人跳窗而去,便挣扎着喘息道:“爷,作什么这般猴急?咱们且先喝杯薄酒,让青青为爷弹奏一曲,助助兴。如何?” “唔……我的宝贝……爷跟青青还要喝什么酒助兴……爷这会……早已按捺不住了……宝贝!” 青青妙眼一横,嘟着嘴道:“爷一来就想要青青的身子,连听青青说句话的时间也没有,青青可不依!” “宝贝,不是爷不肯听。爷府里还有事,呆不了多久,爷下回……唔……再给你带好……东西来!” “青青……不信!” “青青,我的好青青……只要你允了爷,爷怀里的银票你都拿去!” “唔……爷,这天还大亮着呢……” “怕什么……爷正要瞧个分明!” …… 床重重的吱呀一声。似有一座大山往下压,床下两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对望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尴尬之色。 娇精打架这回事,虽然林南偷偷看过很多回。那都是在月黑风高夜,暗下无人处。 似这般青天白日与一陌生男子蜷缩在床底下,听着床架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着男人粗壮的喘息声,和女人魅惑的呻吟声,林南从脸红到了脚底心。 声叫得越来越大,床上两人似渐入佳境,已入欲仙欲死的境界。 林南心头忍不住骂道:“奶奶的。忒饥渴了些!” 突然,下腹处似有一物什越来越大,越来越硬。直直地顶了上来。 林南猛地转过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小厮,用劲之猛只差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小厮俊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端的是无颜六色。他尴尬地咽了口口水。艰难地移了移身子。这 一移不要紧,那物什像是吸饱了墨汁的毛笔。顿时膨胀开来。 林南不胜唏嘘。她一世的英明,一世的清白。就这样被眼前这个小白脸给糟蹋了。 她握着拳头,竖着柳叶眉,做恶狠狠状,生怕这小白脸一个没崩住,动了那不可饶恕的念头。 疏不知,她这般绝色的脸上透露出一股子绝不妥协的泼辣劲,落在小厮眼中,真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小厮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看得眼睛都直了。 林南没由来的想到了“羞辱”和“愤恨”两字,她尤记得小师妹曾经与她说过,这世道,谁羞辱了你,你就去愤恨谁! 这话刚在脑子里闪过,林南敏捷的身子便有了反应。 她气运丹田,手悄悄环住小厮的腰身,修长的腿缠上了小厮的腿,猛的一使劲,狭窄逼仄空间里,两人利落地翻滚了半圈,上下交换了个位置。 林南望着身下四仰八叉的小厮,眼中闪过一抹嬉笑,玉手轻轻抚上男子的薄唇,绕着那好看的唇形,慢悠悠地打了个圈。 小厮浑身骤然一紧,那物什高高耸起。 林南抬眉瞧了瞧身上,一边感叹青青的这些个招数果然有效,一边心下得意。小白脸,在本姑奶奶手下,你要是略略能把持住,本姑奶奶就跟你姓。 小厮被摔得四仰八叉,尚未缓过劲来,便感觉到浑身的*集中在身下一处。 他喉结上下滚动,重重地咽了口口水,怔怔地凝视头上的笑脸,眼中似有惊色。 林南得意地又挑了挑眉,唇角微微上扬,不怕死的嘴里发出“哼哼”两声。 林南很是佩服自己。心道这般情况之下,居然能打个翻身仗,着实不容易,好在她素日里跟着师傅练功,虽不像小师弟那般刻苦,却也不像小师妹那般偷懒,这身手还是很得了几分师傅的真传。 她低首,不怀好意地往小厮的耳朵里吹了口气,如愿地看到了小厮的脸变了几变,然后端着一副娇羞无限的模样,轻轻地念出了一句:“小白脸,信不信姑奶奶我阉了你!”l ps:感谢hr宝贝投来的粉红票。 玫瑰苏妹妹,如你所愿,后面的进度,会加快了,么么哒! 第九十回 两个逃犯 小厮微微狭长的眼中迸发出亮光,好似那暗夜中的启明星一般,闪着光芒,嘴角慢慢得溢出一个笑脸。 林南神色复杂地看着身下的小厮,心道,这小白脸笑得这般诡异,是何道理?难不成,他原本就想被阉?不会吧!这世上还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 又或者,他是想趁着我一个不小心,再把我压在身下,调戏过来?嗯,有可能! 林南想到此,奋力地往男子身上一压,又趁机在他耳边轻道:“敢动,姑奶奶立马废了你!” 许是一个“阉”字,一个“废”字,惊了小厮的魂,那物什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不复刚刚的坚挺。 小厮长长地松了口气,趁着上面两人正鬼哭狠嚎的时候,轻声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林南被他这句话惊得心惊肉跳,一把捂住了小厮的嘴,眉心皱作一团。 只听得头顶一声男人的低吼,似那海枯石烂后的绝望一般,吼出了人身体最深处的畅快。女子的呻吟声愈来愈弱,屋里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林南迅速给身下的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这个时候不要乱动。小厮极其配合地点了点头。 林南对他的识相很是满意,竖着耳朵留神上头的动静,全然忘了自己的手还捂在小厮的嘴上。 …… “青青,爷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李从望的声音,明显带着餍足后的神清气爽,只中气稍稍有些不足,看来刚刚一场搏斗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 “爷。记得要常来,青青等着噢!”青青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又极具魅惑,比之刚刚*时,更为耐听几分。 “小妖精。等着爷!爷得空了一定来!” 随着门吱呀一声合上,脚步声渐行渐远,林南长长呼出口气,灵巧地翻了个身,从床底下爬出来。 她理了理微皱的衣裳,拍了拍灰尘。一个剑步溜到门口凝神听了下,又回到床前,见半天那人不从床底下爬出来,大感好奇,遂蹲下想看个究竟。 未料到。小厮正躬着身出来。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重重地碰到一起,各自一声惨呼。 林南只觉得火气上涌,正欲开骂,却听得外头有脚步声,遂恶狠狠地朝小厮瞪了几眼,骂了声:“晦气”。跳上了窗户,一个跃身,便没了踪影。 小厮呆呆地捂着头。定定地看着窗户,脸色晦暗不明。 白衣男子突然窜出来,一把抓住小厮的胳膊,却见他头发微乱,襟袍半敞,身上沾了些灰尘。颇为狼狈,不由得身子发软道:“爷。您这是……” “真香啊!”小厮看都未看来人一眼,犹自低语。 白衣男子一听到主子说香。便想到了老鸨身上那股子俗气的味道,和胸前那两块肥肉,不由抖了个激灵。 “爷,我的爷啊,这种破地方,咱们快走吧,就算小的我求你了!” 白衣男子哭丧着脸,哆哆嗦嗦道:“宫里……指不定……要急翻了天了!” …… 福宁殿外,内侍们躬身垂手而立,眼角看着几位宫女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 内侍张一引着刘太医疾步而来,眼尖的小宫女见了,提裙飞快地跑进殿内通报。 说话间,张义打着秋千行色匆匆迎上来,附身在刘太医耳边低语几句,朝张一打了个眼色,遂亲自把人引进去。 诺大的宫殿里,摆设极为高贵典雅,墙角两处铜鼎焚着龙涎香,烟袅袅而升,衬得一室的静溢。 明黄色的帷帐垂挂在塌两则,塌上景德帝赵晗面色桔黄憔悴,闭目仰卧。皇后李妍一袭华丽的宫服,坐在塌前,悄无声息地抹着眼泪。见太医来,绣帕轻拭眼角,缓缓起身让出位置。 刘太医不敢多瞧,朝皇后请了安,遂跪下请脉。半晌,朝皇后递了个眼色,躬身退了出去。 刘皇后随之而出。 “如何?” “回皇后,不过是怒急攻心,吐了一口血,并无大碍!只是……”刘太医拖长了调,瞧了四周一眼,并未说下去。 刘皇后会意,挥了挥手,宫女鱼贯而出。 “说罢,本宫只想听实话!” 刘太医神色一凝,低声道:“皇上的身子亏空的厉害,咳血之症一日比一日厉害,怕是……” 刘皇后只觉得晕天黑地,手脚无力,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勉强地稳了稳身子,红着眼眶道:“还有多久!” 刘太医垂首,用宽大的衣袍挡住了大半的身形,从袖子里伸出三根手指。 饶是刘皇后心中有所准备,也被吓了个魂飞魄散,眼中哀色一片,哽咽道:“竟已至此?” 刘太医点头叹道:“皇上的身子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这两年全靠药撑着。倘若注重保养,少操心些国 事,倒还有一二分可治。偏偏皇上他……” 刘太医红着眼睛,说不下去。皇上励精图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自登大位起,便没有一日轻松过,常常批阅折子到半夜,身子素来外强中干。若不然,后宫女子这般多,也不会只得一个太子。 李皇后缓缓转过身,慢行两步,刘太医躬身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开药方吧!” 刘太医眼珠子一转,沉吟道:“皇后,这药方……” “如常开!” 刘太医忙颔首称是,转身去了外间。 “张义!” “奴才在!” “太子可有消息传来?” “回皇后,御林军都已出动,尚没有好消息传来!” “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太子给我找出来!” “是!” “回来!” “娘娘有何吩咐?” “钟粹宫里凡近身服侍的太监,宫女,统统杖毙!” “皇后娘娘,这……”张义惊出一身冷汗。 李皇后缓缓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直射在张义骤然变白的脸上。一字一句道:“连个人都看不住,我留他们何用!” 张义见皇后行事不同与往日柔顺,不敢多言,只唯唯称是,正欲退出,却见皇后朝他悠了悠手。 张义不及他想。忙上前。冷咧的声音在耳边慢慢响起。 “皇上病了的消息,不得外传!” 张义迅速抬起眼,低声道:“那明日早朝?” 皇后深吸一口气,幽幽道:“等把太子寻着了,再议!” “是!” …… 西市热闹的街面上。突然三匹黑马疾驰而过,身后跟着大批持刀的士兵,整齐有肃地跑步前进。街市路人纷纷避让。 黑马行至万花楼前,马上军官翻身跃下,其中一黑脸大个手持马鞭,朝空中一挥,士兵眼疾腿快,四下散开。把万花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西市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饶有兴趣得纷纷围走上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掌柜,掌柜,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外头来了许多的官兵,把个万花楼团团围住了!”强子顶着一张惊讶的脸。喘着粗气,颠颠地跑到林南跟前。 林南刚坐 下了喝了几口水。听得强子的话,忙把茶盅一搁道:“啊。出了什么事?” “吕帐房去打听了,说是抓捕两个逃犯。” “逃犯?” 林南心头一跳,不由得抬高了嗓音:“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逃犯?再说,我刚刚从万花楼回来,那里姑娘们都在歇息,连半个人影都……” 脑中似有电光闪过,林南美目圆睁,突然止了声。 强子不明就里,追问道:“都怎么样啊?掌柜,话别说一半啊。” 林南一把推开眼前的人,拎起裙子就往外跑。 “掌柜,吕帐房交待你别出去啊,外头不太平,万一……掌柜……” 林南挤到万花楼门前,朝里一瞧,却见万花楼阔大的院子里,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领头的万妈妈正垂着头,偷偷用眼角打量几位士兵。 不用多想,林南便知道此时万妈妈心下定是忐忑地盘算着哪一路神仙没有打点到,居然有人敢青天白日地到万花楼里抓逃犯。 眼风一扫,却见几位官员簇拥着一人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林南定睛一瞧,那人居然是小白脸。 真是可惜了,这小白脸长得虽然不如小师弟好看,品行不如小师弟正派,可细瞧瞧,却也是不差的,又是这么一身贵气,唉,哪里想到,他居然是个逃犯,怪不得要作小厮模样打扮,怪不得要躲到床底下,原来如此啊!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林南庆幸刚刚没有与那小白脸多纠缠,万一弄不好受了牵连,那才叫冤枉呢! 奇怪,那小白脸被人架住了,也不见害怕,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笑。倒是后面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故,脸色灰得像个死人,身子抖得像筛子,怎么瞧都是个怂样。 林南心中好奇这小白脸犯了什么罪,居然要躲到万花楼里来,莫非是拐了富贵人家的姑娘?又或者奸杀了大户人家的小姐? 林南莫名的想到那*的物什,脸上浮现两朵红云。心道,凭他这般好色,很有可能是个采花大盗。奶奶的,长得人模狗样的,做什么不好,非要做采花大盗。嗨,这世道,果然荒唐。 咦?那为什么小白脸没有被五花四绑入囚车,而是踩着白衣男子的背入了马车?怪事,什么时候莘国对待逃犯的待遇已如此优越?l 第九十一回 难熬 林南惊得只差没把眼珠子瞪下来。 “掌柜好眼力,果然那小厮是主,那白衣是仆啊!”吕帐房不知何时,已挤到了林南的身边,扶着眼镜感叹道。 林南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入了大牢,还管谁是主,谁是仆?” “入大牢,谁入大牢?”吕帐房听得莫名其妙。 “采花贼啊!”林南甩口就道。 “谁是采花贼?”吕帐房越发的糊涂。 “谁是菜花贼你都不知道,你看个什么热闹?林南白了他一眼,扭着腰身便回去了。 吕帐房定定地瞧了眼掌柜的背影,又朝那缓缓而动的马车投去几瞥,不由皱眉自言自语道:“连犯了什么事都能瞧出来,掌柜果然厉害!” …… 夜幕低垂,重华宫里静谧无声。 精致的麒麟铜炉内,散着袅袅轻烟,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弥散在这宽大的寝殿。 纱帐被金钩高高挽起,无声地垂落在地上。宽大的床塌上,一绿衣女子散着发,以手支额,半阖着眼睛。 细小的脚步声渐起,女子眉心一动,缓缓睁开眼睛。 “贵人,奴婢打听到了!” “秋红,快说!” 被唤作秋红的宫女凑上前,压低了声道:““钟粹宫里先后被拖出去共三十二人,已杖毙!” “什么?”绿衣女子惊得直起身子,灰白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下来,衬着一张姿色堪堪的面庞,微微有几分灵动。 “怪道今日午后。我似听到有人痛哭叫嚷声,纷乱不堪,以为是在梦里,谁知……可打听到是为了什么?” “回贵人,奴婢打听不出来。瞒得死死的!” 绿衣女子一把抓住秋红的手,半晌,轻道:“太子在何处?” “太子一个时辰前入了福宁宫,便没再出来!奴婢也打听不出来!” 秋红为难地从身上掏出个荷包,递到绿衣女子的手上,叹道:“有银子也使不上!” 绿衣女子接过荷包。玉手轻抚上面的鸳鸯刺绣,不由心中透凉,幽暗的眸子里盛着一抹凉薄,涩涩道:“罢了,这深宫里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打听得到的。” 秋红不知如何开口,想了想道:“奴婢侍候贵人用膳吧,贵人今儿的药还没喝呢。” 绿衣女子冷冷一笑,笑中的萧索之意让秋红心头一颤,只听她柔柔道:“膳就不必用了,药却是一定要喝的!不喝。我这周身的病,该如何好呢?又如何让皇后她……放心呢!” …… 莘国的皇宫,不算顶大。却仍有大小宫殿四十余座,星罗密布,错落有致。高高的宫墙以巨龙的姿态延伸着,一眼望不到头。 赵靖琪跪在福宁殿猩红的地毯上,目光紧紧盯着眼前那幅牡丹富贵的紫檀屏风,一动不动。 蟠龙的宝座上。空无一人,唯有太监张义低垂着脸。躬身侍立一旁。一旁的紫玉香炉里烟已燃尽,却无人上去添香。 许久。皇后李妍从屏风后面款款而出,径直走到赵靖琪跟前,两眼狠狠地盯着脚下的人。 赵靖琪缓缓垂下头,低声道:“母后,儿臣知错了!” 李妍居高临下道:“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私自出宫,令父皇,母后担忧。” “还有呢?” “还有……还有不该打扮成下人!” “还有呢?” “还有……还有……还有……不该去逛青楼!可是儿臣也是想私访一下京城百性,体味百姓疾苦,将来……将来……能像父皇一样做个好皇帝。” 赵靖琪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李皇后缓缓地蹲下,目中的锐利直直地射向太子的面庞,声音陡然拔高:“你可知你最大的错,在哪里?” 赵靖琪心头一悚,身子不由得委顿下去。 “你最大的错,是累得你父皇吐血昏迷至今!” “父皇!” 赵靖琪闻言如五雷轰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已盈满泪水。 “你父皇知道你私自去了宫外,且身边未带任何守卫,生死不知,急得一口血喷涌而出。他身系莘国江山,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样不知轻重,冒冒然往宫外跑,倘若你父皇因你而有个好歹,这大莘国的天便因你而塌,你便是我莘国皇室的罪人!” “母后!” 赵靖琪头一回见到素来对她疼爱有加的母后勃然大怒,心有戚戚,又羞又悔,眼泪已然滴落下来。 “母后。” 李妍脸色略带疲惫,怒气却丝毫不减半分。 “你眼里连你的父皇都没有,还会有我这个母后? 你明明知道大莘国皇室,只得你一个太子,却还要以身试险,难不成,你想把莘国百年的基业,直接断送在你的手里!” 赵靖琪堪堪十五岁年纪,哪经得住如此重话,早已拜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李妍瞟了他一眼,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而尖刻。 “你视莘国江山为儿戏,可谓不忠,累你父皇病重,可谓不孝,如你这般不忠不孝之人,有何脸面跪在大殿里,求你的父皇,母后原谅?” “母后,儿臣错了,儿臣知错了,求母后原谅,求母后让儿臣看一眼父皇,儿臣愿意折寿十年,换父皇身子健康。” 赵靖琪抱着皇后的裙角,后悔地痛哭流涕。 李皇后眼角沁出泪来,素手抚上太子布满泪痕,略嫌苍白的脸,语重心长道:“皇儿啊,你今日冒冒然出宫,可有想过你母后在这深宫里,是怎样的为你担着心啊,你怎么不直接拿把尖刀,往你母后胸口里捅啊!我的皇儿啊!你好狠的心那!” 李皇后抱着太子失声痛哭。 “皇上醒了,娘娘,皇上醒了!唤娘娘和太子进去呢!” 相拥而泣的一对母子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哭泣。 …… 赵靖琪失魂落魄地踏进钟粹宫,只觉得浑身上下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不过是短短半日,钟粹宫里已面目全非,那些与他日夜相伴的宫女,太监们此时早已入了黄泉。 宫殿很静,静得连风刮过黄色的宫墙唔咽着哭泣的声音都能清楚的听见。摇曳的灯笼散着淡淡的光影,衬得阔大的殿宇一片寂静。 陌生的太监,宫女迎上来,赵靖琪冷冷地看了来人一眼,目光中的阴冷吓得众人不敢上前。 “小松子人在何处?” “回太子爷,松公公被慎刑司责仗五十,刚刚送到房里,这会还未醒过来。” “混帐!还不快去找太医来瞧一瞧,着人在边上伺候着。” “太子爷,皇后娘娘说,不许请太医,也不许旁人侍候,生死只由他去!” 赵靖琪怒上心来,抬腿就朝那小太监心窝上一脚,小太监闷哼一声,连叫都不敢叫,直接爬起来跪倒在地。片刻,钟粹宫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赵靖琪只觉得浑身上下半分劲都使不上来,他踉跄着猛走了几步,低下头,松开紧握的手,一只上好的翠玉簪子,在月光下散着莹莹水光, …… 林西在上房里拉着荷花磨蹭了半天,见表少爷始终没有发话,心知陪夜一事已无甚念想。 遂借口送人之际,一把抱着正欲出房门的荷花姑娘的腿死活不肯放,面上,眼中俱是苦苦的哀求。 荷花姑娘抚了抚林西的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忍着些!” 林西心下大痛。 忍,如何忍? 昨儿个主仆俩人把活人到死人,再把死人到活人说了个遍,今夜说什么? 长夜漫漫,难不成把神仙到小鬼,把小鬼到神仙再说个遍。只可惜她林西肚子里除了知道倩女幽魂,还有便是西游记,虽然符合鬼神二字,可终归不是大体统。 这……这……忒难熬啊! 林西悲伤道:“荷花姐姐,实在不行,我在自个脸上划两个口子,你看可行不可行?” “胡闹!” 荷花脸色一沉怒斥道:“这也是能混说的?侍候主子是下人的本份。主子要你侍候,是你天大的体面。像你这般不愿在房里侍候的丫鬟倒也少见。旁的我也不说了,且忍上几天。明天白日里,我容你再多睡一个时辰! 荷花素来板着的脸难得发了一回怒,直把那林西的小心脏吓得颤了两颤,讷讷的愣了愣神,手不由自主得就放开了。 心道白日里刚刚对你产生的怜惜,就被你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怒给吓没了,罢了罢了,豁出去了,与其等着晚上梦魇,倒不如陪表少爷聊聊天。 荷花趁机而出,末了还回过头,厉声道:“好好侍候!” 林西定定地朝里屋看了两眼,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大义凛然地向前迈了步。 一进屋子,林西便偷笑了。 许是表少爷白日里活动较为丰富,手中的书已跌落在地,显然是会周公去了。 林西踮着脚尖,悄无声息的地吹灭了蜡烛,轻轻掩了门,一咕噜钻进了被窝里,舒服地长长吁了口气。 哪知气刚吁到一半时,表少爷好听的声音,在暗夜里幽幽响起。 “林西,府上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西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l ps:感谢钢琴蚊子的粉红票; 感谢老书友迷恋的打赏; 第九十二回 一切尽在算计 她捂住被子哀号一声,趁机在床上滚了两滚,两脚无声的嘲上方猛踢几下,这才捏着嗓子道:“回表少爷,奴婢从未在大小姐身边侍候过,不大清楚。” “你也不用在床上撒泼打滚,你若告诉我,我今日最多跟你说半个时辰的话,若不然……” 林西心道这厮如何知道我在床上滚来着,难不成他有透视眼?转瞬又一想,在这个盲昏哑嫁的年代,未婚男女通过旁人的嘴,事先了解一下另一半的近况,也算情有可原。 且为着今晚能睡个整觉,林西决定屈服于主子的淫威,心不甘情不愿地强撑着眼睛道:“回表少爷,奴婢只知道大小姐人长的漂亮,性子活泼,琴棋书画皆通,旁的就没有了!” 崔瑾辰哼哼两声,淡淡道:“性子活泼,如何个活泼法?” 林西搜畅刮肚的想了想肚子里仅有的几个词汇,半晌才道:“回表少爷,奴婢所说的活泼是指天真浪漫,思想单纯,心地善良!” “那她琴弹得如何?” “弹得……相当好!” 林西一边回忆一边道:“奴婢有幸听过大小姐弹琴,连夫子都夸的。” “大小姐待人如何?” 林西想都未想,直截了当回道:“也是好的,极少打骂下人。院里的丫鬟婆子都夸的。” “性子呢?” “性子自然是温柔可人,贤良淑德!” 尽管林西觉得这八个字用在三小姐身上倒还行得通,用在大小姐身上,稍稍有些牵强。但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林西并不吝啬言语中的赞美。 “今儿早上鸢尾表妹送来的点心。我尝着倒是不错,你说咱们这头是不是要备些个回礼?” 林西想着荷花姐姐的警示,心下一动,出声道:“若像表少爷这般得个点心就要备个回礼,那三小姐岂不是要收很多的回礼。奴婢觉着,表兄妹之间,何需这般见外。” “这么说来。表哥表弟他们都得了!” “自然是都得的!” “你家小姐常做了点心送人?” “小姐得空了。常常做,也常常送人,表少爷不必放在心上。” 对不住表少爷。你的红线,老天爷早就帮你码好了,你且安安份份地拽着你的红线,等着四年后娶大小姐入门吧。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小丫鬟虽然说的不尽都是实话。却也是为着你好 。 果然里头的崔瑾辰扯了个哈欠,换了个话道:“林西,你今年多大了,怎么入的这高府?” 表少爷。你可否有点做客人的自觉性呢,你问问你的未婚妻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打听我的*。 “回表少爷。奴婢过了年便十四了,因父亲得了重病。没钱医治,才卖身入得这高府。” “哎,倒是个可怜人!将来是打算放出去呢,还是准备留在府里配个小厮。” 林西一听到配个小厮,心下不由得厌恶。 “表少爷,奴婢自然是要放出去的,奴婢家里还有几间破房,几亩薄田,辛苦些,也能度日。表少爷,不早了,歇着吧!” 黑暗中,眼前浮过骊山下的林家庄,那绵延的山峦,漫山的杜鹃,成片的青松,炊烟袅袅,欢笑声声……林西轻轻的一笑,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闪光。 “几间破房,几亩薄地,如何能度日?在这府里不愁吃,不愁穿的,岂不比外边来的舒坦!”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回表少爷,奴婢觉得家中日子比着高府虽然清苦,却是自个当家作主。奴婢这人没甚出息,只想过自在的日子。” “自在日子?” 崔瑾辰冷哼一声,心中翻涌着不屑,一时也就没了说话的兴趣。 林西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见里头没了动静,犹不放心,披起衣裳朝里屋看了两眼,这才安安心心地钻进了被窝。 周公,好久不见,我又来了! …… “你今儿……感觉还好些了?”夕云院的正房里,高则诚坐在椅子上,瞧着床上瘦得没了人形的妻子,不由得放柔了声音。 崔淑兰扬起笑:“这两天喜事不断,想不好也难。老爷今晚应该到王姨娘那里,怎么偏跑到我这里来了?” 高则诚淡淡笑道:“如何不能过来?不过是个送上门的贱人,我怕老太太心里总惦记着,索性就收了,不值得你为她劳神。” 贱人? 崔波兰眼中的笑意更深。 “老爷,再过几日,园中早梅迎寒尽开,府里许久没有宴请,依我看,倒不如请些要好的亲戚世家过府一聚,赏梅,听戏,吃酒,一来贺茉莉与瑾辰两个小儿定亲,二来贺老爷纳了新人,真真是双喜临门,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病中的女子言词灼灼,尽心尽意 地替男人打算,端的是贤良。 高则诚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抿了一口茶,不露痕迹地看一崔氏一眼,温和道:“你的身子……” 言语中的关怀令崔氏颇为动容,笑道:“也不必我操劳,老太太是个能为的,我让刘妈妈在边上帮衬着,必办得妥妥当当。” “嗯……就依你所言。给两个孩子定亲是正经,王家的事情,就算了罢,回头把那女子的院子安置得离老太太远些,摆设,下人比着那两个,略次一次,也省得她年纪轻轻的,一朝称心如意了,忘了自己的本份。” 崔氏素知自家男人与王氏的过节,也不劝,只顺着话道:“老爷这般行事,府里其它姨娘必是无话可说,只是老太太那里……” “她?” 高则诚冷笑:“她若不服,你只管推到我头上。若不是看在你如今病着,这家也由不得她当!” 男人凛冽的话语,令崔氏胸口一滞,猛咳了几声。 高则诚看着她,眼中波光闪过,身子却未动分毫。 崔氏咳嗽几声,将将止住,脸上泛着潮红,又道:“老爷,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想与老爷说一说。” “何事?” “何姨娘禁足一事……” “你不必再说!” 高则诚冷冷地打断道:“她跟了我这些年,居然做下此等恶事,我不休她已是看在一双孩子的份上。你跟她说,若再兴风作浪,可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闻言,崔氏的脸又惨白了几分。 “老爷别气,我不过是瞧着两个孩子……” “这事,扯不到两个孩子身上,他们永远是我高则诚的儿子,女儿,分毫不变!夜深了,你早些睡,保重身子要紧,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也不等崔氏回话,迈步走出门去。 …… 水仙忙进来侍候,抬头见太太脸上带着一丝薄笑,软软地靠在锦垫上。 “太太,奴婢瞧着老爷走出去时,脸上像是带着怒气。” 崔氏弯弯嘴角,冷笑道:“说到他痛处了,自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水仙一边打水给太太洗脸擦手,一边道:“老爷应下了?” “嗯!”崔氏疲倦地闭上眼睛,任由水仙侍候。 忽尔,她又睁开,脸含讥笑,慢声慢气道:“你可知老爷如 何安置王家姑娘?” “如何安置?”水仙不明就里。 “老爷说,把王家姑娘安置得离老太太的院子远些,吃穿用度也不必太好。” “活该!” 水仙嘴角一撇,忿忿道:“就得让她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才好!如今府里上下,哪个不瞧老太太和王姑娘的热闹。” 一切尽在自己的算计当中,崔氏心中颇感欣慰,叹道:“如今我这心事,也去了大半,除了子瞻的婚事,也就剩咱们崔家的两个姑娘了。” 水仙绞了热热的毛巾,捂在太太干瘦的手上,搓揉了几下,转过脸道:“太太为何不在老爷跟前提一提,给两位姑娘说些个好话?” 崔氏摸了摸微微发热的手,舒服地吁了口气道:“傻丫头,好不好的,府里的人都长着眼睛。有些话,我说不说都是一样的,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做,对高府,对他,最有益处。” …… 林西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往镜子里一瞧,两边脸一样大,显然已消了肿。穿戴好进去侍候表少爷起身,却发现表少爷顶着两只微微发青的眼圈,正坐在床头盯着她瞧。 林西一愣,抬上笑道:“表少爷起得真早,怎么不喊奴婢进来侍候?” 崔瑾辰定定地看她两眼,一言不发,只无声无息地磨了磨后槽牙。 昨夜他刚思索了一会什么是自在的日子,不过是短短时间,这丫鬟居然有本事呼呼大睡,连叫都叫不醒。 崔瑾辰披着衣裳,站在林西床前,目露寒光地看了那张丑脸足足半晌,一气之下,便失了眠。四更时分,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 林西打量表少爷神色,心道起床气还不小,我还是少说话为妙。 林西打定主意少说话,偏那崔瑾辰有话要说。 “林西,身为下人,你可知最紧要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什么?”林西听得糊里糊涂。 “主子没睡,你就不能先睡!” 林西惊得微微张着嘴:“没有啊,奴婢昨儿还进来看了看,表少爷呼吸平衡,身子一动不动,奴婢以为表少爷睡着了,这才放心睡下的。”l 第九十三回 冰冻三尺 崔瑾辰望向林西的双眸,心头回忆了下,似乎这丑丫头进来过。 他被噎了半晌,冷哼道:“身为下人,还有一件事,也顶顶要紧。” “什么?” “主子叫醒,做下人的,就必须醒。像你这样睡得像头猪,哪里像是做下人的,倒像是做主子的。” “表少爷,你叫我了?你什么时候叫我了,我怎么没听见?” 林西眯着小眼睛,心下冷哼一声,脸上露出惊色,挤出一个可怜巴巴的小表情,扑通一声跪下道:“表少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在小姐跟前值过夜,夜里睡得死,没听到表少爷叫唤,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下次一定改过。表少爷要是不放心奴婢,不如让荷花姑娘来侍候,奴婢绝不会有怨言!” 崔瑾辰恼怒地看着这个狡狤的小丫鬟,慢慢的嘴边擒出一抹笑,并不接话。 林西低垂着头,心下思虑开来。 果然啊,人是要斗智斗勇才会有长进的。瞧瞧这二货少爷,才跟我短短相处了几日,智商便渐长,连我这心里的小九九都能看出来,果然是儒子可教啊。 许久,表少爷不冷不热的声音在林西脑袋上响起:“不必了,以后注意!起来侍候吧!” 林西心下原本就没指望表少爷能松口,因此听了这话,倒也没有失望。 她笑吟吟地从地上爬起来,边爬还边感激道:“多谢表少爷宽宏大量,不与奴婢计较。表少爷真是个好人,奴婢一定好好侍候。决不辜负表少爷栽培奴婢的一片苦心。” 崔瑾辰皱着眉头伸手道:“你个小丫鬟,哪来那么多废话,快帮我穿衣服!” 说废话,那是因为我跟你没话说。林西背过身,无声无息地扮了个鬼脸。 …… 今日夕云院请安。崔氏强撑着病弱的身体,宣布了半月后府里替大小姐与表少爷办定婚宴席并赏梅的户外活动。短短数言,顿时给入冬以来萧条的高府注入了新鲜的活力,府里上下一派欣欣向荣。 丫鬟们竞相奔走告之,暗下寻思到那日,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在几个少爷跟前。媳妇婆子暗下动起心思。如何在老太太跟前讨个体面又有油水的活计。 林西素来对这些富贵人家的赏花,吟诗之类附庸风雅的文艺活动无甚好感。在她的思维中,冬天赏花,就好比脱裤子放屁,纯属闲得蛋疼。 林西无法想象天寒地冻 的园子里。一群盛装打扮的太太小姐们,人人冻得瑟瑟发抖,四脚冰凉,偏还装着高贵、娇艳的模样,穿行在花丛中,偶尔吟诵一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哼!西北风一吹。还暗香个鬼啊, 不过林西对大小姐与表少爷的订婚礼倒是极为赞成。也不是她这个小丫鬟爱操闲心,只是她身为表少爷贴身侍候的人。对表少爷内心活泛的情感思想多少是有些眉目的。早一日诏告天下,她也就能早一日安下心来。 这个世道,未婚男女一旦定了婚,也就相当于在法律上承认了此二人有婚约。任何企图毁约,或者想要破坏此门亲事的人,不仅仅要受到良心上的谴责。还必须受到法律上的制裁。 再有甚者,这两人一旦定了婚。表少爷势必不大好意思再住在府里,那她这个贴身小丫鬟的使命就算顺利完成。噢耶!她也就可以继续回平芜院过混水摸鱼的生活!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一石二鸟,这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美满结局。 所以林西一听到这个消息,黄黄的小脸极其自然地绽放出一朵小花,迅速抬眼去瞧表少爷。 表少爷英俊的脸上立时地浮出一朵红云,然后便甩了袖子带着小厮出府寻他爹去了。 新主子走了,林西决定抽空去回访一下旧主子,顺便朝橙子姑娘唠叨唠叨关于不能随便松土一事,好歹完成荷花姑娘的嘱托,尽到一个合格丫鬟的责任。 哪知橙子姑娘,腊月姑娘被刘妈妈叫去做活了,林西在平芜院和小月几个聊了会闲篇,见人都没有回来,决定往暖阁寻腊月姑娘,在其跟前漏几句口风。 林西之所以会一门心思想着松土这事,实在是因为她是个念旧的人。 三小姐对她算是不错的,给的活计轻松不说,还给她衣服穿,没事,也愿意跟她说个话,聊个天什么的。 做人得有良心。旁人怎么对你,你也须如何待她。 三小姐生母念了佛,依仗太太私下的照拂,锦衣玉食的生活到现在,将来还得靠太太的余辉继续照拂下去,直到她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走出高府。 所以三小姐为着自身的将来,那些个吃食啊,物件什么的,最好不送,免得引起旁人的误会。 林西定下念头,便麻利地告别了小月,去了西北角的暖阁。 …… 暖阁边湖水依旧,寒风依旧,冰冷依旧。 林西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厢房,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头正在吃茶烤火的腊月招了招手。 腊月见是她,理了理衣裳便出屋。两人找了个避风处,正欲说话,却见暖阁的门忽然间开了。 腊月“哎啊”一声道:“小姐这会子怕是要吃茶,我先去侍候,你跟我一道来吧,顺便给小姐请个安。” 林西哪敢说不好,点头笑道:“正打算给小姐请安呢,就怕耽误了小姐学业,我这……” 话及一半,只听得一声娇叱,像是四小姐声音。腊月,林西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走上去。 …… “高锦葵,你说谁不要脸?”高紫萼气涨着粉脸,昂头看向高锦葵。 “四妹,谁不要脸,谁心里明白,别等说出来,彼此脸上不大好看!”高锦葵身着月白色绣红梅织锦短袄,下着绾色束腰棉裙,手捏着帕子,脸上带着冷笑,毫不客气地把话回了过去。 高紫萼这两天因着生母被禁足一事,原本情绪就不高,一听这话,气得眼睛都直了。 “得了,二妹,四妹不过是不小心踩着你的裙角,何必揪着不放呢。四妹,这事,原本你错在先,给二姐陪一声不是,事情也就过去了,这会子嚷嚷,没的把崔嬷嬷招来,何苦来哉!” 高茉莉不愧是长姐,掷地有声的一人说了两句,打算把此事揭过。 高紫萼眼中浮现水汽。 她刚刚只顾着眼前,并未注意脚下踩到了二姐的裙子。哪知二姐不由分说地推了她一下,若不是边上三姐眼疾手快,这一推必跌个大跟斗。她不服气,这才言语了几句,偏二姐的话像刀子一样地说出口,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紫萼如何能受得了这般闲气。 高紫萼强忍住眼底的泪水,冷笑道:“大姐,我不小心踩了她裙角,是我的不是;可她不由分说地推我一把,难道也是我的不是?虽说我错在先,却是无心;她却是有心要加害于我,大姐为何只说我,而不说她?” 高茉莉尚未回话,却听高锦葵鼻子里吼出一股子冷气,阴*:“也不知道谁有心要加害谁,累得我哥如今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不过是推了你一把,你便在上窜下跳,我哥被害成这样,是不是就该寻死觅活了?” “你……”高紫萼气结,脸一下子涨红了起来。 “我如何?比起你生母用在我哥身上的下作手段,我不过是轻轻推你一把,既不痛, 又不痒的,你受哪门子的委屈?”高锦葵眼神锋利的看向她,冷冷得把话还回去。 饶是高紫萼再强忍着,眼泪终是滴滴落下,有心想分辨几句,却被人捏着小辫子,无从回话。 高鸢尾不忍再看,忙上前劝道:“二姐,四妹都少说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何故吵得姐妹分生?让人看了笑话去。若让谭嬷嬷听去了,只怕又是一顿骂。何苦来哉!” 高紫萼正愁找不到出气口,一听这话,不会青红皂白地泣骂道:“呸,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也别得意,就那个泼辣货被扶了正,你这庶出的,往后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高鸢尾未料到四妹好坏不分,话像刀子一般向她捅来,脸色骤然惨白,连连后退几步,须臾眼中已盈满了泪。 “谁是泼辣货?你说谁是泼辣货?”高锦葵哪容得旁人骂她生母,冲上前又推了高紫萼一把。 高紫萼见她又动了手,心里正憋了一股子怒气,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用力一推:“滚开,别碰我!” 这一推劲又大又猛,高锦葵脚下重心不稳,直直地往后跌去,身后的高鸢尾躲闪不急,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却未扶住,两人纠缠在一起,重重地跌了下去。 高茉莉离得远,又避得快,躲过了一劫。饶是这样,仍被吓得花容失色,怒叱道:“高紫萼,你这是做什么?” 众丫鬟原本只敢在边上远远瞧着,这会主子都跌跤了,哪里还敢只冷眼看着?纷纷跑上前各自扶起各自的主子。 高锦葵被人扶起,刚刚站稳,推开手边的丫鬟,冲到高紫萼身前,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小妇养的,敢动手了!” “啪!” 五个指印清晰地印在四小姐白皙如玉的粉脸上,直把那四小姐打懵了,一个踉跄呆呆地抚着脸庞,连哭都忘了哭。l ps:感谢没钱买花戴的粉红票, 感谢老朋友enigmayanxi的打赏! 第九十四回 当仰天长哭 站着的高茉莉,刚刚从地上被人扶起来的高鸢尾显然也未料到素来温和的高锦葵会打出这一巴掌,一时都愣住了。 丫鬟们连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地站在主子身边。 暖阁四周,顿时静寂无声。 林西在边上看得简直目瞪口呆。谁说大宅院里的千金小姐都是娇滴滴的连扶个茶盏也需气喘吁吁,瞧瞧这骂起人来,打起架来,比那悍妇也差不离多少,连个眼都不带眨的。 林西这边刚感叹完,只听得“哇”的一声,四小姐已伏在丫鬟锦绣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锦绣一边轻声哄劝着,一边用复杂的目光去瞧高锦葵。 “谭嬷嬷来了!” 也不知谁叫了这么一句。众人用拿去瞧。 只见十丈开外的碎石路上,谭嬷嬷一脸寒霜地走过来。 …… “动上手了?”谭嬷嬷锐利的目光扫在四位小姐的脸上。 没有人敢答话,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谭嬷嬷冷笑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淡淡道:“这些年,我在京城许多高门大宅里呆过,教过的姑娘,小姐没有过千,也有过百,像贵府这样的,倒也是头一次见!端的是好家教!” 谭嬷嬷一开口,四位小姐不约而同地把头垂了下去。 “素日里,我如何教你们的。闺中女子,不贞静幽贤,举止端庄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冲自家姐妹打打杀杀。真真是好本事。想当年高府先老太太,贵为太傅之女。就是到死,也还修身养性,稳重守礼,其人品性子京城上下没有不夸的。” “高府百年世家,祖宗挣下赫赫家业。居然养出你们这帮子孙后代。依我看,这世家名声也不过如此,金玉在外,败絮其内。别说比肩内北崔,皇文,柳武三大世家。连京城普通宅门里的女子也比不过!” 谭嬷嬷字字如刀,捅在高府四位小姐的胸口,小姐们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禁不住谭嬷嬷肃穆的气势。纷纷下跪。 几个贴身大丫鬟一见小姐跪了,哪里敢站?无声无息地跪倒在各自主子身后,心下暗暗揣测今日之事若闹到太太跟前,只怕受罚的还是她们这些个丫鬟。 林西跟着一道跪下,暗自叫苦不已。她不过是好心的想打个酱油,顺巧路过而已。 “你们身为高家的女儿,大的不知约束小的,小的不知谦让大的。一味得争强好 胜,耍奸刻薄,哪来一点点大家小姐该有的气度?南高北崔。皇文柳武!当世四大家,以高为首。倘若高家祖宗地下有知,该仰天长哭!” 高府四位小姐均泣不成声。 “我是个外人,从不问府中是非。今日一事,我不问缘由,只问你们四人本心。闺中姐妹。能聚在一处不过短短十五六载,年岁一长。各奔东西,日后想见。已是难事。有道是血浓于情,试问这世上,能同你们姐妹这般亲密者,有几何?这辈子撑死了,也只你们姐妹四人。” “一条绳上的四根蚂蚱,不说互亲互爱,互帮互助,偏偏窝里斗。我告诉你们,斗来斗去,斗掉的是情份,是和气,也是你们的福气。” 谭嬷嬷这番洋洋洒洒的话,林西觉得不如红楼梦里探春讲得好: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瞧瞧多么言简意骇,触目惊心。 哎,说到底,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林西低着头,心中感叹了几句。 “来人!把此事回给太太,就说是我说的,从今日起,四位小姐停课禁足三日,自省其身,把闺中女训抄一百遍交于我后,方可复课!” 谭嬷嬷身后的青衣丫鬟闻言,迅速地转身跑去。 “你们四人,服也不服?” 四人扶泪齐称:“服!” 谭嬷嬷见四位小姐跪在地上伏伏贴贴,心下大为满意,话锋一转又道:“主子们闹别扭,耍脾气,你们做贴身丫鬟的需劝着,拦着,方是正理。你们几个,不劝不拦,不言不语,无异于放纵。来人,去跟李妈妈说,今日在场所有丫鬟,扣月银一个月,以惩罚后诫。” …… 林西一听罚月钱,只觉心头一片哀伤。主子打架,偏要丫鬟受罚,居然还把她这个暂借给表少爷的小丫鬟一同给罚了进去。她只觉得欲哭无泪,有理无处说啊! 人啊,果然是不能管得太多。你说你一个小丫鬟,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要管什么主子的闲事,何苦呢?瞧瞧连月银都罚没了,这下该老实了吧! 随着谭嬷嬷的扬长而去,林西的后悔就如同这湖边的冷风,一阵一阵的直吹向心头。 四位小姐带着有苦说不出的丫鬟们,各自散去。 林西见事已至此,只有自认倒霉。虽然她内心很想冲上前与谭嬷嬷理论一番,奈 何被谭一尺的名头吓住了双腿。她磨了磨后槽牙,颠颠的帮着腊梅扶住了三小姐。 高鸢尾抬眼见是她,红着眼睛道:“你怎么在这里?” 林西咧嘴一笑道:“回三小姐,表少爷出府去了,奴婢瞧着那院里没甚么事情,便过来瞧瞧小姐,哪里知道……” 这丫鬟果然是个有心的。 高鸢尾心下流过一阵暖意,眼波流转,柔柔的看着林西。 林西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眉目似画,楚楚动人,不由的心头一颤。三小姐将将满十一岁,就长得这般模样,将来长开了,该是何等的倾城绝色啊! 高鸢尾定定的看了林西两眼,轻道:“难为你想着来看我,偏跟着一道遭了无妄之灾,哎!” 林西见如此美丽的脸上浮上一层哀色,早已忘了自己为月银忿忿不平的事,出言安慰道:“小姐说的哪里的话,不过是跪了一遭,罚了点银子,既不伤筋,又不动骨的。倒是小姐身子弱,在寒风底下跪了半盏茶的时间,怕是浸了寒气,奴婢陪你回去吧!” “小姐,林西说的对,咱们回院子吧,今日这事,便是到了太太哪里,也跟咱们一点关系没有。小姐且放宽心!”腊梅也劝道。 高鸢尾喃喃自语道:“如何没有关系?” 林西见小姐这般神色,心知是为了四小姐那句话郁结于心,心下一动,遂苦着脸道:“哎啊,也不知今日这事会不会传到崔家两位姑娘那里,若传出去了,咱们高府的脸面,可就完了!小姐,崔家的姑娘教养这般好,她们若知道了,会不会瞧不起咱们府里的人啊?” 高鸢尾猛然领悟过来。是啊,有崔家两位姑娘在,太太之位哪里能轮到朱姨娘。 她悠然一笑道:“傻丫头,两位姑姑虽说在太太跟前侍候,只是这般不光彩的事,太太岂会让外人知晓?” 林西拍拍胸脯,傻傻的笑出了声道:“还是小姐聪明!瞧奴婢这笨的,白操了这份闲心!” 高鸢尾见她笑得没心没肺,轻轻的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若能像这丫鬟一样没心没肺的,倒也是种福气,遂笑道:“你快回去吧,表少爷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跟前找不到人总不大好!” 林西算了算时辰,认为小姐这话说得在理,当下也不推辞,笑道:“那奴婢先回去,等得空了再来回来看小姐!” 高鸢尾见这丫走远了,脸上的笑又淡了几分。 …… 崔淑兰听着谭嬷嬷跟前丫鬟的回话,脸色一分分的沉了下来。 她看了床前的水仙一眼,淡淡道:“你从我的私房里拿出五十两银子封给谭嬷嬷,就说我说的,这般处置很是妥贴,让她对姑娘们严家管教!” 水仙轻轻点头,以示应下。 “世家的小姐,居然口出恶言,行止无状,传到外头,那是要教人笑话咱们高府没有家教。”崔淑兰怒上心头,几句话一说,气喘吁吁。 刘妈妈见太太动怒,忙劝:“太太,小姐们年岁还小,做的不好的地方,慢慢教。太太千万别为了这些个小事,动了怒气,坏了身子。” 许是为了应刘妈妈的话,崔氏胸口一阵起伏,猛的咳嗽起来。 刘妈妈,水仙见状,一个抚胸,一个喂茶,半天才稍稍缓和过来。 “刘妈妈,府里四位姑娘身边的人劳你敲打敲打,倘若姑娘们再有下次,我头一个拿她们开刀,到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顺便去把大小姐叫来!”崔氏说完,挥了挥手,疲倦的合上了眼睛。 水仙与刘妈不敢多言,对视一眼,各自行事去了。 …… 午后的明月轩素来人少。 二楼雅坐的一处角落里,一中年锦衣男子手注香茗,茶烟袅袅千起。 对面的白袍少年接过男子递来的黑釉茶盏,置鼻下闻了闻,展颜道:“父亲,真香!” 言闭,不等男子回话,轻抿一口,细品了品,叹道:“好茶!” 崔荣轩慢慢饮了一口,抬眉道:“这几日你在高家住得可习惯?” 白袍少年正是崔瑾辰,只见他笑道:“吃的好,睡得香,自是好得不能再好!” 崔荣轩抬眼瞧了瞧儿子眼底的青色,也不戳穿,悠悠道:“你姑母身子如何?”l 第九十五回 子嗣不丰 “姑母身子不坏便已是大好!” 崔瑾辰如实说:“姑父前儿个纳了位新姨娘,将将十七岁的年纪,是高家老太太娘家的侄女,赶着送上门的,我瞧着姑父并不当回事。” “高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 崔荣轩皱了皱眉道:“又是一个自不量力的!不必管她。你那两位姑姑在高家可还安份?” “父亲宽心,言行举止无一不妥。” 崔荣轩满意得点点头。 “父亲,有一件事儿子要与你说。” “且说!” “姑姑想为我与表妹简单办个定婚宴,日子定在十一月二十二,您看……” “十一月二十二?订婚宴。” 崔荣轩眸色一暗,沉吟着没有说话。 崔瑾辰心下称奇,忙道:“父亲不是最希望我与表妹亲上加亲的吗?怎的这会子……难不成父亲想反悔?” “胡说!” 崔荣轩摆摆手道:“高,崔两家达成一致,交换过信物,岂有悔婚的道理?你与茉莉亲上加亲,更是好事一双。只是这订婚宴安排在十一月二十二……” “姑母说看过黄历了,那天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崔瑾辰拿起已温了的茶盏,一口饮尽,不以为然道。 崔荣轩剑眉轻挑,压低了声道:“今日早朝,太子监国!宫中传说消息,皇帝病了!” 崔瑾辰眉心跳了两下,怔怔地看着父亲不说话。 崔荣轩望了儿子一眼,咳嗽两声淡淡道:“太子监国是早晚的事,皇帝这会病了。却有些蹊跷。宫里瞒得紧,为父打探不出来。” 崔瑾辰虽不大懂朝庭大事,却也知道皇帝病了并非小事,遂接口道:“要不,我回去眼姑母说换个日子?” “倒也不必!” 崔荣轩思虑半晌道:“这事不必你出头。你姑父怕已得了消息,如何行事,他自会思虑周详。倘若他问起你的意思,你只说想早些办,好让姑母安心!” “为何?父亲刚刚不是还说那日子不太合适?” 崔荣轩打着哈哈道:“我说不太合适是因为你姑父身为相爷,太子监国必要尽心尽力辅佐。怕没空烦心这些个小事。你姑母又病着,府中何人操持?” 崔瑾辰不疑有他,一边低头替父亲把茶续上,一边笑道:“姑母说只请几个世家好友在一处 聚聚,也没多少客人。高府这么多人。弄个小小的宴请又有何难?” 崔荣轩骤然看向儿子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瞬间便消失得无踪影。 崔瑾辰茶盏递到父亲手中,痞痞地笑道:“父亲,我啥时候搬回来住啊,这定了婚,再在人家家住着,也不大合适啊!” “我儿所言极是。待宴请一结束。你便搬回来了,这几日跟着高府的先生多学学,万万不可贪玩耽误了学业!”崔瑾辰叮嘱道。 “耽误不了。你儿子我天姿聪慧,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绝对是人中龙凤,父亲大人且放心!” 崔荣轩见儿子自吹自擂,却不动怒。端着茶盏缓缓道:“得了,你且回去吧。我等老陈来接我!” 崔瑾辰知道年近四十的老程是父亲的管事加幕僚,此人跟着父亲已有十多年的时间。此次进京,父亲特意把他带在身边,遇事也好有个人商议。 因此并未多想,又饮了几口茶,起身朝父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出了茗月轩,扶着小厮的手,爬上马车,缓缓而去。 …… 片刻后,一灰衣中年男子匆匆而入,径直上了二楼,环视一圈后,直直坐在崔瑾辰刚刚坐过的位置。 “如何?” “老爷,刚刚得到消息,分左,右两相一事,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噢?竟是她!”崔荣轩扬了扬下巴,手就势抚上额头。 “老爷,皇后娘家逍遥侯府那几个眠花宿柳,花天酒地的,也不是为相的人才啊?”老程心中迟疑道。 崔荣轩淡淡地看他一眼:“你却忘了,逍遥侯夫人的长兄钱寅,如今正在御史台为官。” “这么说来,皇后是打算……”老程面露惊色。 “不好说啊,此次进京,原以为京里水浅,哪知短短几日走动下来,才知水不仅深,且浑,老程啊,中宫那位不容小觑,短短十年,她的手,竟伸得这般长,不是好事啊!” 崔荣轩闭目一叹,心中又想起了老父临行前的交待,脸色渐渐凝重。 老程见老爷一语不发,也不多言,默默地陪着喝了半盏茶。 茶尽,主仆俩对视一眼,相携而出。 人刚走,一处极隐蔽的茶座上,站立起一青袍少年。少年十分俊朗,微微瘦削的脸上有一双漆黑的眸子。 伙计一见他站起来,忙迎了上 去,笑道:“林掌柜,这就要走啊,不再多坐会了?” …… 福宁殿门口,太子赵靖琪踌躇不前。 张义见太子这般行事,忙上前轻道:“太子快进去吧,皇上等太子半个多时辰了。” 张义环视一圈,忙压低了声道:“这会子皇后娘娘不在!” 赵靖琪心下一松,忙道:“父皇如何?” 张义抬头笑道:“好多了,今儿晨起用了些清粥,又看上折子了。太子快请!” 赵靖琪走了两步,忽尔收住了脚,上下打量了张义一番。 轻道:“昨夜公公送来的药极好,小松子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这份情我领了!” 张义头一低,忙道:“太子言重了。奴才愿意替太子分忧。” 赵靖琪定定地看了他两眼,轻声叹道:“张公公若真愿意替我分忧,且找个机会把那些个因我而枉死的人埋了,本太子日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张义低眉顺目道:“太子放心。奴才一定把这事办妥贴了!” 赵靖琪伸手在张义肩上拍了两拍,大步而行。 不多时,人已行至榻前,却见皇帝脸色苍白如纸,闭目卧在塌上。呼吸均匀。 赵靖琪见父皇短短两日瘦了一圈,胡须已呈斑白之色。虽养尊处优,然面上竟有苍老之态,不由心下微痛,一双手渐渐渗出汗来。 他缓缓走上前,静静地跪倒在塌前。守着不说话。 …… “皇儿来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睛,略略仰头:“今日朝堂如何?” 赵靖琪忙道:“回父皇,一切安好,无甚大事。” 皇帝似很满意,点头道:“遇事万不可着急。要稳稳地沉住气。你只需记住,你是君,他们是臣。” “儿臣遵命!” 短短一句话,皇帝说得很喘,他顿了顿又道:“你母后替朕打理朝政也有数年了,见识谋略非你能比,以后,若有不决之策。需多听听你母后的意见。” “儿臣明白!”赵靖琪恭敬道。 “昨夜的事,你母后出手稍稍重了些,却也是因你而起。你是她唯一的皇子。是大莘国唯一的太子,是她唯一的指望,你若有个什么,让你母后如何过活?昨儿你走后,你母后在朕的塌前,掉了半天的泪。” 赵靖琪心 中又羞又愧。不由泪浮于眼,哽咽道:父皇。儿臣私自出宫,累父皇病重。累母后操心,儿臣不孝,儿臣死罪。” “什么死不死的,年轻人,有几个耐得住这深宫的日子? 父皇年轻时,也常常偷跑出宫,比你还皮。”皇帝脸上牵出一抹笑意,眼中似有迷离之色。 “父皇说的可是真话?” “皇儿,君无戏言。只是父皇那时兄弟姊妹多,便是被人发现了,也无甚大碍,左不过一通长跪。而你,却是大莘国唯一的皇子,肩系重担,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可明白?” 迷离之色片刻尽褪,皇帝眼中深沉又起。 …… 子嗣不丰是莘国皇室由来已久的传统。 先皇文成帝膝下,长大成年的皇子不过三五人而已。赵晗非长非嫡,最后能成就大业,也是因为前太子英年早逝。 景德帝赵晗二十七岁荣登大位,如今已二十八年。 赵晗十九封宁王,娶妻吴氏,几年后,吴氏病重,未留下一子半女便撒手人寰。 赵晗后娶妻郭氏。郭氏出身高门,陪伴着赵晗一路从太子之位走到权力鼎峰,其中艰辛自不必说。让人惋惜的是,景德十年,郭氏也因病去逝。 彼时景德帝除了皇后外,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然不知何故,怀孕生子者也不过缪缪十几人。 更不幸的是,这些皇子皇女长至四五岁,乃至七八岁,总因各种疾病,早早夭折。 故景德帝临近不惑之年,膝下只孤零零的两位皇女,连个可托付江山的继承人都没有。 景德十三年,高龄四十岁的刘德妃怀胎十月,九死一生产下皇子,娶名赵靖琪,成了景德帝众多皇子中唯一存活下来,且健康长大的皇子。 景德十四年,刘淑妃母凭子贵,力压后宫众贵女,被皇帝亲封为皇后。五年后,年仅七岁的赵靖琪被立为太子。 太子之位,关于国本,若有丁点意外,那便是乱国之本。因此赵靖琪此次避开众人私自外出,引得皇帝病重,皇后大怒,也都在情理之中。 赵靖琪一点就通,拜伏下去,心悦诚服道:“儿臣明白,儿臣知错!” “起来吧!” 赵靖琪方敢起身,回首见张义端了药盏过来,接过药碗,尝了两口,才送到皇帝跟前,亲自喂送。 药闭,皇帝望着太子,微微含笑道: “高相此人,皇儿觉得如何?”l ps:感谢shareading的粉红票; 感谢午马的打赏。 第九十六回 江山姓赵 赵靖琪冷不丁被问,略思片刻,方道:“老奸巨滑,深不可测!” 皇帝摇头叹道:“此人虽然奸滑,却是忠臣,此次朕让他辅佐皇儿,皇儿可放心重用!去吧,御用书房里的折子怕已堆积成山,皇儿需得用功方是。” “是!” 赵靖琪再拜而退。 …… “张义!” “老奴在!皇上有何吩咐?”张义迅速上前,躬身侍立在御塌前。 “太子宫里,找些个你看得中的送过去!” 张义揣摩这话中的深意,不由心头一凛,低声道:“皇上……” 皇帝叹息一声,不答反问:“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暖如春日的寝殿里,张义忽然觉得一股寒流沁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成冰凉。 他扑通跪倒在地:“自皇上十四岁起,今年已整整四十年。” 皇帝幽幽地斜看了他一眼:“你与她交情非浅,朕心中明白,只一点,你要记得,莘国的江山姓赵。” 冷汗涔涔从手心,背后涌出,张义浑身颤抖,强撑心头的恐惧,抬眼对上皇帝幽深如潭的目光,咬牙道:“皇上,老奴永远是皇上的老奴,此生不变!” 皇帝心下一松,疲倦地挪开眼睛,许久,长长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谁强,谁弱,都非好事啊!” …… 崔瑾辰疲倦地把书一扔,拿起茶盏,却是冷的,不由高声道:“林西。林西!” “来了,来了,表少爷有什么吩咐?” 林西扔下手里的活计,颠颠地跑到书房里,笑道:“表少爷。要喝热茶,还是要吃点心?” “给我换杯热茶来!” “表少爷看了半天的书了,也该乏了,要不要去园子里转转?”林西一边麻利地倒茶,一边热心地劝道。 表少爷出了趟门,回来后像是换了个人。也不跟着大少爷他们去学堂,只缩在书房里看了半天的书,还把她给撵了出去。林西乐得清闲,跟荷花姑娘学着做了几针针线,颇有几分心得。 崔瑾辰接过热茶。吹了吹,嫌烫,又扔下了。复又拿起书,看了几页,又觉无趣,脸上便讪讪的。 这京城虽然繁华似锦,歌舞升平,奈何他人生地不熟。高家三位少爷。家教甚严,整日里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很没意思。 林西这一说,正合他心意,遂笑道:“走,替我换衣裳,你陪我在府里走走!对了,你们这府里有何好看的?好玩的?” 林西思了思道:“这大冬天的。叶儿,树儿都榭了。景致也都稀疏平常,哪来什么好看的。好玩的?” 话极一半,却听外头丫鬟唤道:“表少爷,老爷请您到书房走一趟!” 崔瑾辰吓得直接从梨花木太师椅里跳了起来,一把扯住林西的衣服,低声道:“你家老爷为什么找我?” 林西心道我又不是老爷肚子里的蛔虫,哪里会知道老爷为什么要找你。 遂开玩笑道:“也许老爷觉着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看看女婿长什么样,所以特特把表少爷叫去,让他瞧瞧仔细。” 崔瑾辰脸色一沉,呵斥:“胡说八道!” 林西见表少爷吓得脸都白了,心道这世上可不仅媳妇见公婆是个难事,女婿见老丈人也非省心事。 她好心地陪笑道:“表少爷,实在不行,让荷花姑娘陪着吧。” 就冲荷花姑娘火中勇救主子的壮举,说不定遇事还能替表少爷你挡一挡。 哪知崔瑾辰冷冷地看了她两眼,出声道:“你们俩个一道跟着来。” “啊?” …… 就这样,林西与荷花,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壮,一个瘦,一个左,一个右的,守在翰墨院门口。引得过往的丫鬟,婆子们频频侧目。 林西虽然脸上带着笑,暗下却骂道:瞧什么瞧?没见过丑女啊! 她抬见荷花姑娘板着一张脸,腰背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心中十分羡慕。瞧瞧这定力,果然非常人能比。 她斟酌良久,清咳一声道:“荷花姐姐,你说老爷找表少爷什么事啊?” “主子的事,岂是做下人的能猜测的?咱们做好自个的本份便行。”荷花姑娘一开口就把话堵死了。 林西忧愁的目光从荷花姑娘身上落在地上,叹息了一声。 所谓聊天,也要你一言,我一句方能聊得起来,像荷花姑娘这样一句话就能把人讲得噎住的本事,别说是聊天了,就是聊鬼,也没戏啊。 罢了,做个桩子杵着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省些口水,还显得身形挺拔。 林西这根桩子没杵多久,那崔瑾辰大摇大摆地从翰墨院走了出来。 林西一见他脸上笑 眯眯的,知道岳婿两个相处甚欢,便无事搭话道:“表少爷,这么快?” 崔瑾辰虽然一脸轻松,心下却奇怪姑父巴巴地把他叫去,偏只客客气气地问了问订婚宴的事。 他按着父亲地叮嘱回了话,姑父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就让他回了,速度快的,连杯茶也没喝完。 崔瑾辰想不明白,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遂道:“没什么大事。荷花你先回去,派人到泰然院说一声,就说晚饭我在那边吃。” “是,表少爷!” “林西陪我往园子里逛逛,坐了半天了,想透口气!” …… “父亲,皇上病了,今日起太子监国!”高则诚从翰墨院出来,径直入了老父亲的院里。 高相爷微胖的双手合在腆起的肚子上,脸上浮起一丝疑惑:“好好的,怎么病了?” “宫中消息封得紧,连几位亲王都不曾宣见,打听不出来!” 老爷子愣了愣,片刻脸色渐渐凝重:“你瞧太子如何?” “性子温和,为人纯孝!”高则诚思了片刻,小心谨慎地道出了八个字。 “性子温和,为人纯孝?” 高老爷子冷笑道:“为人子尚可,为君的话,便弱了些。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儿需收敛锋茫,用心辅佐,万事不可拿大!” 高则诚听得父亲这话,想着朝堂上的暗流涌动,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父亲所言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订婚宴……” “倒也不防事,正好崔家老大在,露一露脸不是坏事!”老爷子一语双关。 …… 林西随表少爷走出翰墨院,一路向北。 隆冬时节,空气中弥散着萧索的味道。干枯的蔷薇花架,往昔的娇艳早已不复存在,只留经脉在寒风中苦苦支撑,以等来年的一展风华。 风华这玩艺,林西觉得真不是那么容易展示的。像表少爷这般在琴瑟寒风中依旧能玉树临风,四肢伸展的男子,其风华不是绝代,也可万代了。 而林西素来畏冷,寒风一次,哪还顾什么风华,只缩手缩头地团成一团,鼻子呼啦呼啦地响个不停。 主子与丫鬟之间的距离从来都隔着银河,遥不可及。所以当表少爷沉醉于蔷薇花架上的那一抹零落的凄美时,林西脑子里只想着再过半个时辰,她就能坐在暖和和的炭炉旁,吃着热热 的饭菜。 忽然,铮的一声轻响,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划过天际,似阳光普照大地,又似月光遍洒苍穹。林西清楚地看到表少爷的身子微微一颤,伸向枯枝的手僵在半空。 林西侧耳倾听,觉着这琴声似有些熟悉,不由得低喃道:“大冬天的,谁跑这里来弹琴?” “嘘,别说话!”崔瑾辰回过头,忍无可忍地瞪了林西一眼,对她不合时宜发出噪音的行为以示告诫。 林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咬了咬唇,目光呆呆移向一处。 琴声似悲似泣,如慕如怨,崔瑾辰脸有哀色,竟呆呆地寻那琴音而去。 林西弱弱地拉了一把表少爷的袍角,没拉住;又轻轻地唤了一声,也没唤住。林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倒也并非她煞风景,这般悲凉的琴音听在耳中,林西没由来地想到了古人的一句词:为赋新词强说愁。 你说在这偌大的高府,能弹得一手好琴的无非就是少爷,小姐。可少爷,小姐们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哪来的愁?哪来的悲? 林西十分不能理解。 她记得小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师姐师弟,就她和老爹相依为命。有一年老爹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把破琴,铮啊铮地弹了半天,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听得人心头直打颤。偏老爹还当个宝贝似的,没事三天两头拿出来折腾一下。每折腾一回,老爹的眼眶就红一回,连给林西做饭的心思都没有。 就这样,林西心头打了几回颤,肚子饿了几回,她便不干了,流着个口水硬是把那破琴挤开,一头扑向老爹怀里,巴叽就把口水亲到了老爹脸上,奶声奶气道:“饿!” 一个饿字,让老爹从此后把那破琴束之高阁,再也没有把它拿出来折腾人。所以,在林西的下意识当中,弹琴等于没饭吃;有饭吃,不弹琴。 后来渐渐长大了,林西明白,那琴许是短命的老娘留下来的遗物,老爹睹物思人,自然也就没了旁的心思。 只是再思,也思不出个老娘来,林西她从来没见老娘的面,所以老娘是方的圆的,跟她压根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老爹眼眶一红,林西就心疼。l 第九十七回 琴音 一阵冷风吹来,林西打了个激灵,抬眼一瞧,表少爷已没了人影。 她吓了一跳,心道我这才短短地回忆了片刻,表少爷就被那琴勾得连人都没了。不敢多想,忙寻着琴音而去,七绕八绕,总算是寻着了人。 表少爷衣袍飘飘地立在一颗光秃秃的石榴树下,正痴痴地对着一堵墙,凝神静听。 林西觉得这堵墙有些个熟悉,她定睛一瞧,这不是平芜院的围墙吗?怪道这琴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原是三小姐在抚琴啊! 正所谓乐为心声。三小姐弹的这琴音这么悲,看来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这紫薇与腊梅两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小姐心情不好也不知道在边上劝一劝,若要让旁人听见了,还以为三小姐在这府里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果不其然,崔瑾辰幽幽道:“你家小姐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林西挤出一抹微笑:“回表少爷,昨儿个二小姐与四小姐闹了几句口舌,被谭嬷嬷知晓后,禁了府里四位小姐的足。我家小姐受了无妄之灾,所以弹的琴也就悲了些!” 崔瑾辰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忽然觉得整个人乏透了,掀起袍子便大步离去。 …… “小姐真是聪明,这曲子才弹几日,便弹得这般好听,回头邹先生听了,定会好好夸小姐一番。” 腊梅端着燕窝走进来,搁在几上:“就是奴婢听着悲了些!” 高鸢尾轻抚琴弦,淡笑道:“你不懂,这曲汉宫秋讲的是宫女哀怨悲秋。寂寥清冷的生命意境,如何能不悲?我这局外人只领悟得一二分而已。” 腊梅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小姐只得一二分,奴婢听着就想落泪,也不知十分领悟的人弹奏出来,该是如何的悲悲戚戚啊!” “若真有十分领悟的人。只怕未弹泪已先流了,如何还能平静地弹完整首曲子。” 腊月听着很有几道理,点头笑道:“小姐说得对极。” 高鸢尾扔下琴,起身走到书桌前,随手翻了翻书,笑道:“这禁足的日子倒也不难过。好歹是清静了!” “府里上下说这话的,也就小姐一人了。奴婢瞧着小姐整日里抄啊抄的,眼睛都要坏了。谭嬷嬷也是的,压跟与小姐不着边的事,连小姐都罚。真真是个心狠的!” “谭嬷嬷的话,很有几分道理。闺中是姐妹,将来出了门子便是帮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瞧瞧太太 和崔府的两位姑娘就明白了。” 腊月笑道:“这么一瞧,谭嬷嬷的话确实有道理。对了小姐,昨日针线房的人来给小姐量衣裳,小姐为何只挑了那素色的锦缎?依奴婢瞧。小姐若穿了红色的袄子往世家亲戚们跟前一站,那才叫让人移不过眼去。!” “傻丫头,大姐的好日子。作什么我去抢她的风头?” “小姐,可奴婢听说二小姐,四小姐都是挑了最好看的颜色呢!” 高鸢尾眸色一暗,轻声道:“他们有兄弟,舅家帮衬着,你家小姐没有。” 腊月自知失言。心下懊悔,正想着如何哄劝。却见紫薇掀了帘子进来,一边搓手。一边抖着身上的寒气。 “外头起风了?冻成这样?”腊月笑道。 “可不是起风了,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对了,小姐,奴婢刚刚从外头回来,远远的见三少爷和林西站在咱们院墙外吹冷风,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紫薇把手放在碳盆上烤了烤。 “噢,快把人去请进来!”高鸢尾柔柔道。 “奴婢正打算去请,谁知一晃,人又不见了。” “听你这么一说,不像是见着了人,倒像是见着了鬼。”腊月扑哧笑出了声。 “死蹄子,大白天的人和鬼都分不清,你当我真是眼睛瞎了吗?” 高鸢尾听着两个丫鬟打趣,心头的阴郁一散而空,笑道:“腊月你再去瞧瞧,若还在,就把人请进来,若走了,那只当是紫薇真的遇着了鬼!” 腊月见小姐脸上有了笑意,忙道:“哎,奴婢这就去!” …… 林西低眉顺眼的用眼角的余光去瞧表少爷,心里吃不准这货阴着一张脸倒底是为了什么? 她细细的回忆了半晌自己的言行,觉着没有什么不大方得体,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渐渐地就放下了心。 少爷们,小姐们的心思就是复杂多变,想那么多做什么?若自己也像他们这样整天这个愁,那个哀的,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表少爷,大少爷院里开饭了,请你过去呢。” 崔瑾辰回过神,想了想道:“荷花,外头起风了,你帮我去拿件厚些的披风来,林西刚刚在园子里吹了会冷风,在家歇着吧,一会你陪我去!” 林西心下大喜,心道表少爷这眼力劲真不错,知道自己在园子里吹了冷风,冷不丁的就体贴了一把,怪让 人感动的。 林西这感动仅仅维持了一秒,抬眼却见崔瑾辰高大的身形近在咫尺。 “表少爷?”林西吓了一跳。 “我桌上的那本琴谱,回头等我走了,你给你家小姐送过去。这原是我从三表弟那儿得来的,也没多大用处,你家小姐喜欢弹琴,正好物有所用。那个……避着些人啊!” 崔瑾辰伸手郑重其事的在林西瘦削的肩上拍了两拍,眼神中含着一丝信任转身就走。 避着些人? 林西死劲捉摸表少爷这话中的深意。 为毛要避着些人,这又不是偷奸,养汉子,不过是送个琴谱,避什么避…… 我擦!怪不得要把荷花姑娘支走……大事不妙啊! 别人尚未来松土呢,表少爷自己就想从坟墓里跳出来了。林西身上的寒毛被炸得根根竖了起来。 倘若她把琴谱送去,万一将来大小姐知道了,她这个跑腿的丫鬟肯定脱不了干系;倘若她不把琴谱送去,待会儿表少爷回来问起,她拿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不好办啊,十分得不好办!看来这琴谱得送得不动声色,曲折迂回些,她才有活路。林西如困兽一般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踱着踱着,林西脑中灵光一闪,心下便有了办法。 她把书踹进怀里,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裳,颠颠地去了平芜院。 …… “小姐,这琴谱是三少爷送给表少爷的,表少爷问我府里哪位小姐的琴弹得最好,奴婢想都未想,就说‘数我家小姐弹得最好了’,表少爷就让奴婢把这琴谱送了来,还说什么物尽其用。” 林西按着心下码好的说辞,顺溜的把话说出口,抬眼去瞧三小姐的神色。 高鸢尾见林西大冷的天巴巴地赶来送本琴谱,又听她这般说话,不由得又高看了这丫鬟一头,笑道:“哪有这般夸自家小姐的?府里其它姐妹弹得也都是极好的!” “再好,也不如小姐的好,奴婢听过小姐弹琴,可好听了!”林西脸上十分的骄傲。 “小姐,这丫鬟几日不见,嘴巧得跟窗下的雀儿似的,一口一个好话,堵都堵不住。” 紫薇在边上打趣道:“我问你,前头你和表少爷站在平芜墙边下吹冷风,可有这回事?” 林西一个趔趄,差点一头从椅子上栽下去,心一虚,想都未想便道:“没有啊,紫薇姐姐 怕是瞧错了吧?” “我就说吧,你定是看花了眼!表少爷住得离咱们院子八丈远,再怎么着也不会往这头来啊!”腊梅笑道。 “朗朗乾坤,悠悠白日,难不成我真见鬼了?”紫薇这会子听她们一说,连自己都十分不确定了。 腊梅轻笑道:“必是昨夜做针线活做得晚了,眼花了。” “紫薇姐姐,我夜里睡得迟了,也常常眼花,回头早些睡,就不会眼花了。”林西猜测这话里的意思,不失时机地提了一句。 高鸢尾翻了翻琴谱,轻笑道:“林西说得对,回头别熬夜。得了,快拿些掌钱给林西,难为她大冷的天跑这一趟。” “使不得,使不得!” 林西忙起身摆手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给小姐当差,哪里还能拿小姐的赏!” “小姐让你拿,你便拿着!” 紫薇麻利地把一两碎银子塞到林西手中:“你心里装着小姐,小姐岂能让你白装着,快收着。” …… “小姐,这林西瞧着傻傻的,笨笨的,为人倒是忠心,小嘴也甜,真真讨人喜欢!” 腊梅把人送出院,进屋头一句话,便夸道:“比着东厢房的那几个,不知道好多少倍。” 紫薇也帮腔道:“正是这个话。若换了旁人到表少爷房里侍候,只怕心思早就在表少爷身上了,哪还会心里惦记着自家的主子?” 高鸢尾放下琴谱,想着这丫鬟三番四次地跑回来瞧她,展颜笑道:“难得你们都夸,我也是瞧她长得虽然平常,说话行事却是伶俐,一双眼睛带着巧劲儿,一点都不拿大,心生喜欢!” 紫薇轻道:“赶明等她回来,小姐不防放在屋里再调教一年,将来也是个助力!” 腊月一听紫薇这话,只觉得趁心,遂道:“这主意好!” 高鸢尾白皙的脸浮上红云,她未料到这两个丫鬟想得这般深远,嗔骂道:“还早呢!”l ps:感谢爱偷懒的鱼投出的粉红票。 感谢107的打赏! 第九十八回 臣强主弱 “小姐,不早了,奴婢听说太太已经让刘妈妈在府里挑人手,等调教好了就摆到大小姐院里。小姐再过一个多月,就整十四了,了不得两三年,必是成亲的。到时候多几个知根知底的人陪着,小姐方才省心。”紫薇道。 高鸢尾羞得连耳根子都涨红了,低眉扭捏了半天,方嘤嘤道:“那丫鬟只签了五年,再有一年,就出府了!” 腊梅扬嘴笑道:“外头的日子虽说自由,但到底是难的。出了府那丫鬟无根无底,无亲无眷的,哪有在小姐身边来得舒服?林西是个机灵的,只要小姐对她好些,到时候必是舍不得出去的。” …… 怀里揣着一两碎银子,哼着小曲,一身轻松的林西未料到自己被人惦记上了。她正洋洋得意的感叹自己的聪慧。做丫鬟能做到像这她这个境界,显然是难得的。 可别小看了这琴谱,说得好听是赠送,说得不好听可是私相收受。高门大户,礼法所拘,女子的德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关乎一生清白呢。万一被有心人拿捏住,表少爷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三小姐可就惨了。 如今被她这么一搅和,便是再有人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这两人丁点错处来。 林西抬头望了望天,得意得抬了抬眉,心道表少爷,三小姐,你们也不用太感激我,谁让我有个名字叫雷锋呢。 …… 昨夜一场西北风,呼呼地把京城直接刮进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比着往前,要冷上许多。街道巷陌透着一股子萧索,便是生意最火的万花楼,寻欢的人也比平常少了两成。 于是乎,太子监国与高崔两家联姻一事,便成了这个寒冷季节里最热门的议论话题。 太子年方十五。是莘国皇位仅有的接班人。此时监国,看来老皇帝是打算趁着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时,让太子接手政务,将来也好托付江山社稷。 至于高崔两家联姻,那也并非什么稀奇事。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府都是高门,家世相当,又都是才子佳人,自然是得亲上加亲。 平头百姓只关心吃饱穿暖。对于这些个消息素来只是听一听,议一议,图个热闹,过了,谁还会放在心上。然这等消息落在莘国达官贵人的耳朵里,透出来的便又是一种信号。 这日晚,礼部右侍郎朱京把几个儿子都叫到了身边。 几人拿着高府的贴子商议了半天后 ,那朱京抚着胡须叹道:“你妹子的事情。也不必再瞎操心了,怕是没她什么事了。让人备份厚厚的礼,送至高府吧!” 大儿子朱寻亮喝了口热茶。点头附和道:“连崔家老大都进京了,还有什么想头呢?” 二儿子朱寻言却道:“不是说崔家送来的那两个,高相都看不大中吗?” 朱寻亮冷笑道:“再看不中,那也是崔家的姑娘。放眼莘国女子,除了皇室公主,谁能还贵得过崔家。这次崔老大进京。光同门师兄的宴请,便一日没断过。均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高相又岂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三儿子朱寻方叹道:“如今皇上令太子监国,高相辅佐。将来太子登基,高相便是最大的功臣,高家的富贵只怕还得上一层。妹子若能争得正位,咱们府里也能水涨船高,如今这富贵看得见,吃不着,真真是挠人心痒啊。” “就是,若妹子真扶正了,父亲和我们几个的官位,何愁不往上升一升。” “可不是这个话吗!” 朱亮见三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心下也觉得惋惜,只是崔家的实力非朱家能比,朱亮便是再有心想帮衬女儿,也不可能越过崔家去。 如今崔高两家联婚,关系固若金汤,这个时候朱家想横插一脚,只怕是…… 朱亮心头发闷,不悦道:“让人备些酒菜,温上几壶好酒,咱们父子喝两杯!” …… 借酒消愁的自然不会是朱府一家,何家当家人何成刚虽然早就知晓自家妹子做下那等蠢事,被踢出了局,然听到高,崔两家联姻,心里仍不是滋味。 富贵这东西,真像是万花楼里的姑娘,玩着玩着,就玩上了瘾。他何成刚从一个只富不贵的商户,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靠的是妹子的枕边人。他很清楚枕边风对于他这样一个六品小官的升迁,是何等的重要。 原想着妹子仗着有子有女,仗着高相的宠爱,他再在外头使一把劲,就能把事情办妥,哪知自那回醉仙居与高相把酒言欢后,他几次三番再想约高相,都被高相的两个贴身小厮客客气气地推了去,使再多银子人家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今太子监国,高相辅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富贵,这权势,着实让人眼红啊! 要自家妹子真能成事该多好,别的不说,堂堂大莘国相爷的大舅子,那是何等威风啊! 何成刚一壶酒下肚,想着自己 整天在衙门里看上司脸色,日子过得憋屈,不由得怒上心来,大声喝道:“来人,倒酒!” …… 正阳宫的寝殿里,皇后李妍接过春阳递来的人参汤,尝了几口,便蹙眉道:“换了别的来,一股子参味,着实难闻!” 春阳知道这几日因担忧着皇上的病,娘娘无心饮食,忙劝道:“娘娘,这几日娘娘守着皇上,没日没夜的,脸色难看了许多,若不细心调养着,只怕撑不下去。这参汤是御膳房用小火熬了半日的,最是养人不过,娘娘不为旁的,便是为了皇上,也该多喝几口。” 李皇后刚要把参汤放下,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强忍着又喝了几口,终是推到一边。 “太子那边还送过去了?” 春阳走近了笑道:“娘娘放心,太子宫里的,早就派人送过去了。” “送过去如何能行?这孩子最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没人看着他吃,他也就懒得动弹了。如今学业又重,身上又承着重担,一丝都马虎不得。”李皇后眼中尽是心疼。 “娘娘尽管放心,如今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张公公亲自挑了送过去的,最是有眼色不过,必能把太子侍候得妥妥贴贴。” 春阳一说这话,倒让李皇后想起了几日前被她仗毙的那几十几宫人,不由眸色一暗。 “这孩子,如今看本宫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全不如以前那么透亮,只怕心里还恨着本宫呢!也怪我,下手狠了些。” 李皇后着红色洒金王彩凤凰通袖长衣,头戴凤簪,显得雍容华贵,偏脸上含一抹忧色挥之不去。 春阳轻轻一叹,道:“这会子娘娘后悔了,当初奴婢劝着,拦着,娘娘却……” 几十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因为一个疏忽,没看住太子爷,就被处了极刑,同为下人的春阳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你知道什么?” 李皇后面色一肃,凤眉高高挑起。 “本宫与皇上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这孩子从小就被惯坏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里越发的没了规矩,连自私出宫这样的事都敢做。倘若再放纵下去,只怕要酿出大祸。与其日后后悔,倒不如现在拘着些,不狠狠地治他一回,他如何知道深浅?” 春阳也不害怕,轻轻蹲到皇后脚边,边捶腿边笑道:“娘娘要管教太子,奴婢不敢拦着。有道是欲速则不达,娘娘也该缓着些来。明明是心慈面软之 人,非强撑着做那心狠手辣之事,过后又揪着心,何苦来哉?” 一句心慈面软让李皇后绷着的脸忍不住露了笑,佯怒道:“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在后头等着我。我何尝不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偏老天爷不肯给时间。春阳啊,有谁知道我心中的难处。” 春阳顿了一顿,叹道:“奴婢何尝不知?只是再难,也得慢慢来。太子到底年少。” “年少?” 李妍轻嗤道:“本宫十五岁的时候,已跟着逍遥侯来京城讨生活了!对了,逍遥侯那边可有讯来?” “回皇后娘娘,尚没有消息传来。” 李皇后微微沉寂,脸上笑意渐去:“高、崔两家小一辈的都联姻了,一旦皇上……这朝堂也就成了高家、崔家的朝堂,本宫与太子,一个是女流之辈,一个未及弱冠,这往后的日子难免受制于人啊!” 这话,春阳无论如何不敢往下接,一时华贵宽敞的寝殿里哑寂无声。 李皇后美目半瞌,自言自道:“崔、高两家,总要有一家……” 春阳的手轻轻一颤。 …… 醉仙居后院厢房里,暖如春日。 炕沿上,林南,林北师姐弟俩相对而坐,东东腆着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林北的旁边,小几上置着几盘小菜,两支空了的酒壶,歪歪地扔在角落。 林北抚着东东的脑袋,柔声劝道:“师姐,少喝些,早些睡吧!” “睡什么睡?我说的你听见了没有?蒋,崔两家要联姻了,高相那个老色鬼,要嫁女儿了。”林南托腮白了他一眼,沁过酒水的唇红艳艳的,娇嫩欲滴。 “跟你有何关系?”林北淡淡道。l 第九十九回 林南的打算 “如何没有关系?师妹在高家,高家的一举一动,我都得关心着。要不然,师妹万一出了点差错,我如何向师傅他老人家交待?师傅他老人家临终把你们俩个托付给我,我这身上的责任重大。” 林北抿了口茶,浅浅地露出个笑来:“师姐,师傅临终跟你说了些啥?” 林南轻轻一叹,眼神渐渐迷离:“师傅说要我照顾好自己,找个称心如意的人嫁了,凡事多听师弟,师妹的意见;师傅还说,他给我留了笔钱,存放在师弟你那里,将来做嫁妆。” “就这些?” 林北替她把空了的酒杯续上。 林南端起杯子,一口饮尽,把杯子重重地往几上一搁:“师傅又说,回头找着称心如意的了,得让师弟,师妹过过眼,师弟师妹说能嫁,我才能嫁!我不服,凭什么我找男人,得让你们过眼?” “师傅如何说?”林北循循善诱。 “师傅说,你们两个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我是披着狼皮的羊。狼不看着羊,难不成让羊看着狼?” “师傅这话,说得极好!咱们师门最是尊师重教,师姐你该听师傅的话啊。” “师傅是我的大恩人,他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只是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好好的,师傅为什么要师妹卖身到高家五年。你说咱们家也不愁吃不愁穿的,何苦来哉。师妹那个身体,哪里是能侍候人的?端茶递水,打伞盖被,那都是体力活。再说。高门大户,如海之深,规矩极多,家法又严,勾心斗角之事多如牛毛。万一……” 林南絮絮叨叨顾着自己说话,未曾留意对面之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忧色。 “我知道,我不聪明,可再不聪明,我也是你们的师姐。你们两个,都是我亲人。哪一个我都放不下。你在我身边,我日日看着,倒也罢了;小师妹她……哎,我都担了四年的心了!” 林南说到郁闷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 林北对师姐每隔些时日的发作已经习以为常了。 彼时师傅常常不在家,一走便是一两月,小师姐可以说是师姐一手带大的。两人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床被,感情极深,素来是称不离砣,砣不离称。 林北怕她唠叨个没完,出声打断道:“对了。师姐,小师姐给你的那支翠玉簪子,这两天怎么没瞧着你戴?” 一说到翠玉簪子。林南气就不打一处来,恨恨道:“那日去青青房里串 门,也不知道丢到哪里了,找了几回也没找着,必是给哪个人捡了私藏。回头她要是敢戴,我啐她一脸唾沫星子。” 林南一拍小几。身子却委顿下来,心情很是低落:“要是师妹知道我把翠玉簪子弄丢了。指不定……几百两银子呢,心疼死我了!” 怪不得前几日师姐天天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连万花楼都没了心思去瞧,原是弄丢了玉簪子。 林北深知师姐从来都极宝贝他和小师姐送的任何东西,此番深更半夜地到他房里喝酒闷酒,只怕也是因此的缘故,遂放缓了声道:“回头我帮你寻个一模一样的来。” “寻什么寻?便是寻来了,也不是师妹送我的那个。”林南趴在桌上懊恼。 林北静默半晌,悠悠道:“可是官兵围住万花楼的那日,听吕帐房说,那日抓了两个贼人,那两个贼人还在咱们醉仙居用过饭。” “可不是吗,点了一桌子菜,只用了几口,奶奶的,是嫌弃咱们醉仙居的酒菜还是怎的?主子装扮成小厮,小厮装扮成主子,真是会装。” 林南一听到两个贼人,就想起那日床底下的事,心头火大,抬起脸便噼里啪啦一通说,一时间间也忘了簪子的事。 “银子给了?” “废话,要不给银子,我哪能这么轻易让他们走!” “银子不少,剩下的只当给东东做点心!” 黑狗东东一听到它的名字,抬头瞧了瞧两人,呜咽了两下。 林北就手从盘子里拿了块牛肉,送到它嘴边,东东看了一眼,没理会,林北顺手塞到了自己嘴里。 “对了,师弟,如今官兵抓捕贼人连绑都不用绑的吗,居然还坐上了马车,这是何道理?” 两个贼人,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逛了万花楼,然后被官兵请上了马车……林北思虑这其中的蹊跷,颇有些耐人寻味。 “师弟,师弟……我问你话呢?”林南见小师姐支着脑袋半天不说话,拿起筷子在他头上敲了敲。 “啊,师姐,你问什么?”林北吃痛,缓过神来。 “你这两天和他们仨,神龙不见首尾的,在忙什么呢?” “师姐,是这样。这两年咱们开醉仙居赚了些银子,上回我和小师姐商议了下,觉着银子放在手里也没啥大用,倒不如拿出来再做些买卖,日后挣了银子,两位师姐的嫁妆也能厚上几分。” “做什 么买卖?” “我在骊山附近买了两个庄子,又盘了个铺面,离咱们醉仙居也不大远,打算开个林家客栈,你瞧着如何?” “好事啊,只是赚银子吗,会不会亏本啊!” “放心,亏不了!”林北言简意骇。 “师弟,你多赚些银子,等师妹从高府出来,咱们弄上几张通关文碟,买几匹好马,雇上几个武艺高强的做保镖,畅游天下。先把咱们莘国走个遍,然后再去魏国。岐国最小,咱们把它放在最后……” 林北看着林南认真的样子,慢慢垂下的眼帘适时地挡住了眼中的一抹深意。 …… 高府的宴请除了老太太忙得脚不沾地外,府里各房管事也都忙个不歇。 高府自太太几年前得病后,宴请便一年比一年少。如今府里好不容易有了件喜事,众人不敢敷衍了事,各自尽心尽力。当然,混水摸鱼者,也不在少数。 混水摸鱼的最高境界,当属如今高府内宅最高指挥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自打侄女被纳为姨娘后,很是受了些刺激。正所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也没有手中的银子来得牢靠。她一改往日小心翼翼的性子,趁着府里操办之时,大肆敛财。 高府家大业大,当家人每日里过手的银子,没有个千儿,也有个百儿。崔氏大户人家出身,嫁妆丰厚,自然看不上那些小钱。万一东窗事发,她这当家主母的脸面往哪儿搁。 王老太太则不同。小户人家出身,做姑娘时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嫁入高府这么些年,头一回手上有了些实权,看着眼前哗哗流过的银子,如何能不心动? 王老太太很有自知之明,她清楚地知道一旦崔氏过逝,老爷娶了新太太,她手上的管家大权早晚要交出去。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老太太心想反正侄女也就这样了,何不趁着这机会多为自己捞些好处。 王太太这一举动,如何能瞒过崔氏的耳目。崔氏浸淫内宅十多年,里头的弯弯绕闭着眼睛都知道。她唤来刘妈妈,轻轻耳语几句。刘妈妈按太太的吩咐,几个管事处一通跑动,便再无下文。 哪知将将过了几日,有一日高相爷从衙门里回府,管事们齐刷刷地跪倒在老爷的书房前,均是一脸的凝重。 高相爷听管事们回完话,脸上怒意十足,一拍案,便甩袖去了老太爷院里。 老太爷正在一房姨奶奶的院子,逗弄廊下的两 只小雀,还没听小雀叫唤几声,就见儿子阴着脸走来。 那一夜,王氏生平头一回挨了一巴掌,那个巴掌打得她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高老太爷如冰雪一般的语气,威而不露的缓缓响起,王氏惊得心神俱裂,直直地跪倒在地上,泣声求饶。 就这样,高府的管事大权稳稳地回到了崔氏的手里。 崔氏拖着病体,接过库房钥匙,一转脸便交给了大小姐高茉莉,并情深意切地恳请崔家的两位姑娘,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好歹帮着大小姐理一理府中的琐事。 大小姐尚浑浑噩噩,不明就里时,崔淑芳,崔淑芸姐妹俩已深深地福了下去,并一口应承下来。 次日清晨,议事厅里,高茉莉睡眼惺忪地坐在主位上,崔家两位姑娘一左一右站在大小姐身侧,末了边上还立着个刘妈妈。 众管事一看这架势,心下一片清明。 …… 林西得知老太太的管家大权被拿下时,正与荷花姑娘坐在窗下的炕沿上学做针线。 听着外头小丫鬟们吱吱喳喳地议论此事,林西装着去瞧窗沿上的一盆开得正艳的水仙,余光却扫向荷花。 林西的眼神委实十分的复杂,然其中的敬佩之意,却是占据了大半。林西敬佩的并非是荷花,而是荷花的身后之人—崔太太。 瞧瞧崔太太,病得都要死要活的人了,不仅硬生生的把府里两位姨娘蠢蠢欲动的心思按捺下去,让这两人狗咬狗,一嘴儿毛,坐收渔翁之利,还让王家姑娘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从此青云路变成了乡间小道。 更为利害的是,手中的权利放得及时,收得更及时。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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