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农家种田忙》 第1章 今年的秋天雨水似乎特别多,接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阴雨,人呆在屋子里都要发霉了,好在秋收已经忙完,打的粮食也晒干收进了仓,剩下的只等着天晴补种紫云英等绿肥作物,肥了田来年有个好收成,就算是下雨,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这天好不容易老天收了脸,空气中的雨水湿气还未完全消散,路上已经出现三三两两的农夫,扛着农锄铁锹开始下地干活。 年仅五岁的罗天都,也挎着她专用的小竹篮,蹦蹦跳跳地屋前屋后找木耳。 罗家前年新起了房屋,院子周围的大树砍得都差不多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桩,一下雨,树桩上面会长出许多大大小小的木耳,捡了去不管是煮汤还是就着姜蒜炒来吃都不错。 “小都,在摘木耳啊?” 罗天都扭头,村头的罗二奶奶挎着一只竹篮,笑眯眯地望着她。 “二奶奶好。”她今年才五岁,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很是可爱。 二奶奶笑眯了眼,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一双皱巴得像是枯树皮的手哆哆嗦嗦地往篮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颗糖来。 “喏,二奶奶给你吃糖。” 这年头,糖都是精贵东西,像他们这种贫苦人家,也就过年过节,孩子实在哭闹不休不得安宁的时候,买一两颗哄孩子用,平常时候大人哪里会舍得花钱买这种又贵又不能填肚子的玩意。说起来是很精贵的东西,其实就是普通的白饴糖,硬梆梆的,还特粘牙,味道也很一般,罗天都自己是不爱吃的,而且平日里小气巴拉的二奶奶,特意买糖给她吃,肯定是有求于她。 果然,四奶奶又开口了。 “小都啊,二奶奶今天卖了一篮鸡蛋,还有你三姐姐绣的帕子四块,买了六斤白面,小都你帮二奶奶算一算,还有多少钱?” 罗二奶奶是罗家从穷山沟沟里买来的媳妇,大字不识一个,连数也数不清,每回要卖点什么小东西贴补家里,都要事先托人算清楚价钱,回来还要托人再数一遍。 要是放在她生活的前世,这么简单的加减乘除法,连小学生都会,只不过在这个物质文明匮乏,精神文明也同样落后的年代,认得几个大字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更不要说算术这种相当专业的学科。她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惊世骇俗,引得人们的怀疑,只得故意掰着小指头,颇为认真地算了起来。 “二奶奶,鸡蛋一文钱一个,帕子一文钱一块,一篮子鸡 蛋一百个,一共是一百零四个钱,二奶奶买了六斤白面一共四十二文,还剩六十二文。” 屋子里正忙着烧晚饭的姚氏听到她们说话,忙跑了出来,笑着说:“二嫂子,她一个小孩子,哪里算得明白,等晚上白翰回来,我让他给你仔细算一算,别让那起黑心肠的小贩短了银钱。” “你家小都真聪明,她帮我算了好几回了,都没有差错。”二奶奶一脸羡慕地道,“哪里像我家的柱子,比小都大了一截,现在还是跟我一样,连数都不会数,一天到晚瞎胡闹,他要是有小都一半聪明,我连做梦都会笑醒。”柱子是二奶奶家的小孙子,十分调皮,大人稍一错眼,就要上房揭瓦,二奶奶十分头疼。 “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懂什么,不过是白翰看书的时候,抽空也教她认些字罢了,好歹将来不会像我,成了一个睁眼瞎。”姚氏听了心里很得意,但是面子上还要谦虚几句。 罗天都撇撇嘴,心里道二叔借着读书的由头,天天往镇上跑,不到天黑不回家,真不知道姚氏哪只眼睛看到他教她认字。她其实是很看不上二叔罗白翰的,那么大个人了,整日里游手好闲,书不好生念,农活也从来不做,只靠着家里养,但她知道姚氏喜欢别人夸她二叔,也就不说话了。 “还是老四家的会教孩子,白宿和白翰都中过秀才老爷,小都现在也聪明得紧,长得又漂亮,跟白宿小时候一模一样,真不知道将来谁有这个福气能娶进门。” 这年头,中秀才不稀奇,特别是文人辈出的江南水乡,十里八镇的,哪个村子里没有出过一个两个秀才?但是放在武风盛行的北边,家里出了个把秀才老爷,那就是祖辈烧高香,特别是像老罗家,一个屋子里同时出过两个秀才老爷就更不得了。姚氏因为养了两个秀才儿子,在村里颇有些地位,虽是个妇道人家,在里正面前也是能说上两句话的。 姚氏本来很高兴,但是一听到别人提起大儿子罗白宿的长相,脸就沉了下来。 “二嫂子,小都还是个小孩子呢!当着孩子的面,说话也要注意些,免得别人说我们罗家没规没矩。” 姚氏平日里是个很精明厉害的人,持家也是一把好手,对人也客气,但是唯有一样,就是不能提罗白宿的长相,一提就会摆脸色,村里人都知道。 二奶奶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话了,闲嗑了几句就匆匆告辞了。 等她一走,姚氏扫了罗天都一眼,没好气地说:“快去洗你的乌龟爪子,等你爷爷他 们回来就吃饭。” 罗天都拎着小篮子,跟着姚氏去舀了水,将摘木耳弄得乌黑的一双小手洗得干干净净后,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门口眼巴巴地等大人回来。 不一会,罗老头就回来了,身后跟着扛着铁锹锄头的罗白宿方氏两口子。 罗老头还是很喜欢这个白白嫩嫩又听话的孙女,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乖孙,坐在门口做什么?这里风大,快跟爷爷进屋。” 罗天都不爱人随便摸她的头,扭了扭小身子,两只嫩嫩的小手抱着头,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说:“爷爷你别摸了,大姐才给我洗的头。” 罗白宿这才发现长女不在,问她:“你姐呢?” “大姐去割猪草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懂事起就要开始帮着分担家务事。罗天都的大姐罗名都今年八岁,已经算得上家里半个劳动力了,洗衣煮饭带孩子养猪喂鸡收拾菜园子样样都会,农忙的时候还能帮忙下田种地。 姚氏端了一撮箕的灶灰,倒在粪坑里,一边拿着扫把拍打撮箕一边说:“你们爷几个一回来就堵着门口做啥?也不知道洗把脸准备吃饭,天都要黑了。” 庄户人家平时一日两餐,但是农忙时节,干的农活多容易饿,晚上才会正经做饭。 方氏忙去洗了手,帮着姚氏将饭菜摆上桌。这个时候,罗名都也打完猪草回来了。 一家人收拾干净准备上桌吃晚饭。罗白翰一大早就去了镇上,还没有回来;饭桌上只有罗老头姚氏,小姑罗白宁和老大两口子再加上两个孩子。 罗天都一看饭桌上又只有两碗水煮的青菜,一碟自家腌制的咸菜,饭也是稀得能照出人影子的南瓜汤,里面放了几粒高粱米混在一起煮成的粥,不由偷偷瘪了瘪嘴。 她前世是正儿八经的南方人,早就习惯了各种精致的饮食,初来这边,穷乡僻壤十分不习惯,特别是饮食上,不是高粱米就是玉米粥,连白面都很少见到,她吃不习惯,常常饿肚子。 罗老头心疼孙女,对着姚氏道:“乖孙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你怎么不做些好吃的给她?” 姚氏心里正不痛快,喝了一口粥,眼皮也没抬。 “我也想给小都做好吃的,那也得你能拿出东西来。” “不是还有鸡蛋么?每天给小都姐俩蒸个把吃,有多大事?” “家里统共就两只下蛋的老 母鸡,每天也就捡两三个蛋,都是攒着卖钱贴补家用的。前年起了屋,家里就没有多少余钱,眼看着白翰又中了秀才,以后花钱的地方越发的多,不好好打算,将来哪里变钱去?” 一直默不做声的罗白宁这个时候也学着姚氏,抬起眼来,“哼”了一声:“咱家是庄户人家,只能吃得起这个,要想吃香的喝辣的,下辈子投生到富贵人家去。” “吃饭都堵不了你的嘴?这是个姑娘家说的话吗?被外人听见,哪户人家还敢讨你做媳妇?”罗老头对着罗白宁喝了一句。 罗白宁是姚氏和罗老头的晚来女,向来被姚氏当成宝贝一样宠着,姚氏素来不喜欢长子长媳,罗白宁也有样学样,不把这个大哥大嫂放在眼里,连带着对两个小侄女也不是很喜欢。今天见罗老头为了罗天都喝斥自己,眼睛都红了,把碗重重一放,身子一扭,转身就进了里屋。 “看你把她惯的!做老子的讲她两句就发脾气,将来怎么得了?”罗老头不光生气,还发愁啊! 他这闺女眼看着年纪也到了,该是说亲的时候了,就她这个脾气,到了婆家谁能忍得了她这个坏脾气。 可是姚氏明显考虑的是另一回事。 “阿宁又没说错,咱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能有口饱饭吃就该知足了,又不是什么财主老爷,还想天天吃好的?”姚氏冷笑一声,“你要像别人家那样,给家里挣个几百上千贯,我也乐得大方,我天天大鱼大肉伺候你们。” 姚氏这是变着法儿说罗老头没能耐,给家里挣不来钱。其实罗家祖上也曾发达过,只是后来子孙一直没有什么大出息,慢慢就没落了,但是比起村子里其他的村民,罗家依然算得上宽裕,不然罗白宿两兄弟也进不了学堂,还先后都中了秀才。 【) 第2章 眼见得罗老头和姚氏就要为这个争起来,罗天都赶忙捧着小碗喝了一口,道:“爷爷,我喜欢吃奶奶做的南瓜粥,好吃。{}” 说完仿佛怕他不相信似的,又埋头猛喝,不一会儿,一只小碗就见了底。 “乖孙,爷爷明天给你买糖吃。” 因为这段不愉快,一家人都只是低着头,默不做声地吃饭。 吃完饭,姚氏对着罗白宁使了个眼色后,就板着脸捡碗筷,方氏和罗名都要帮忙,都被她拦住了。 方氏忙了一天,累得浑身都快要散架了,见婆婆不让她帮忙,也不坚持,拉了罗天都去洗澡;倒是罗名都,瞅着空子先到屋前堆垃圾的粪坑,用脚趴了趴,看到烂菜叶跟灶灰底下露出几块碎蛋壳。她也不吭声,扭头往灶屋方向跑,绕过柴火棚,站在窗子下,踮起脚尖,看到屋子里姚氏揭开锅盖,端出一碗嫩。嫩的蒸鸡蛋,递到罗白宁手里。 “快点吃,吃完我好捡碗,省得屋里的那几个讨债鬼见了又说闲话。” 罗白宁没吃晚饭,肚子正饿得慌,接过碗,也顾不得烫,忙忙地拿勺子一口一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忘奉承道:“娘,还是你对我最好,爹现在只知道骂我。” “你爹他呀,心都长偏了。”姚氏恨声道。 不一会儿,一碗蒸鸡蛋被罗白宁吃得干干净净,觉得肚子还没吃饱,看到锅里还扣了一碗,便伸手去端,被姚氏一把打了下来。 “那是给你哥留的。”姚氏没好气地道,“碗柜里还有粥,你自己去盛。” 罗白宁撇了下嘴角,看着锅里的蒸鸡蛋还有点恋恋不舍。 罗名都看到这里,不声不响地爬下柴火垛,也去了里屋洗澡。 罗天都洗完澡,蹲在院子里帮方氏洗衣服的时候,罗白翰回来了。 和罗白宿不同,罗白翰长得很像姚氏,皮肤有点黑,细眉窄眼,鼻子是和罗老头一样的驼峰鼻,鼻梁有些发青,走出去一看就知道是老罗家的儿子;罗白宿却生得眉目清俊,看上去很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姚氏和罗老头长得都很普通,罗白宿顶着那么一张脸,真有点鸡窝里蹦出个凤凰蛋的感觉。 罗天都一开始也十分惊讶以罗老头和姚氏的基因,居然生得出罗白宿这种相貌的儿子,让她着实感叹了一回遗传基因的神奇,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爹罗白宿并不是姚氏亲生的。 当年姚氏因为 嫁进罗家七年,连蛋都没有下一颗,才由老太爷做主,买了个逃难的外乡女人借肚子,生下了罗白宿。罗白宿从小就长得漂亮,白白嫩嫩的,十分招人喜欢,可是姚氏对着他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原因就是他长得太像那个女人了,但到底耐不住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姚氏对罗白宿也算细心照顾。 可是好景不长,罗白宿六岁的时候,肚子一直没动静的姚氏居然有了身孕,隔年生下了长女罗白秋,这个时候,姚氏心里就有了想法。 以前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没法子生孩子,这才养着罗白宿,现在既然生了一个,虽说是个女儿,只要能生,谁能肯定她生不出儿子来?人心都是偏的,就是同母所生,做大人的还有不公平独偏心某一个的事,更何况罗白宿还是别的女人养的,姚氏虽没有明着打骂虐待,但平日里冷言冷语自是少不了,在吃食衣物上也更加苛刻。最后还是老太爷看不过眼,将罗白宿接了过去自己养着,又自掏钱送罗白宿进学堂,尽量让他少在姚氏跟前凑,不碍她的眼。 罗白宿也争气,十四岁那年考了秀才,罗老太爷又做主替他结了一门亲,隔了两年娶了方氏进门,方氏进门的第二年就怀上了,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太爷一高兴多喝了几杯,回家磕了一下中了风,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就去了。 罗老太太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老爷子一走,姚氏把持了家里的大权,被公公压了半辈子的姚氏这才扬眉吐气了一回。 那个时候罗白秋十一岁,罗白翰九岁,罗白宁都三岁了。姚氏自己有孩子,还是三个,自然想把罗家以后交到自己孩子手里,这个时候,姚氏看罗白宿两口子就十分碍眼。 姚氏一想到罗白宿的来历,心里就憋屈。要不是当年老家伙硬逼着罗老头找了个女人借肚子,现在也不会有罗白宿出来和自己的儿子争家产。尤其是罗白宿这几年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女人,这简直就像是埋在姚氏心里头的一根刺,拔又不能拔,时不时蹦出来刺她一下。在姚氏心里,只有罗白翰才是老罗家的儿子,罗白宿就是罗老太爷不满意她这个媳妇的证据,因此姚氏对罗白宿两口子一直不冷不热,连带的两个小孙女也不怎么热络。 罗天都也是后来才慢慢明白这其中的恩怨,难怪姚氏一直不喜欢她们这一家。她想,要是她也不会喜欢,毕竟哪个女人能大度到看着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顶着一张神似那个女人的脸,日日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那不是时时拿针戳她的心窝吗? 以罗天都的想 法,这样的一家人,还要天天凑在一起,住一个院子,在一个桌上吃饭,每个人心里都憋得慌,不如各过各的自在。但是这个家里,从罗老头到姚氏,再到罗白宿和方氏,都没有人一个人提,她是个小孩子,是没有话语权的。 姚氏听到外面的动静,从灶屋里出来,看着罗白翰刚下了驴车,道:“先生还是这么客气,十多里地,还套了车送你们回来,快进屋喝口水。” 罗天都听了只是撇嘴。 这个时候天色暗了,老人眼睛又不太好,一时没有看清,以为是镇上教书的先生安排的驴车,她却是认得那个驾车的是十里集的车把式老钱,平日里种地,农闲时也会帮忙送人送货,赚上几文钱。 罗白翰见老娘认错了人,有些尴尬。 “娘,这是车把式老钱,专程送我回来的。”说完转身拿了两文钱给老钱,打发他回去了。 罗老头换了衣服出来,刚好听见了,瞪了小儿子一眼:“你一个大男人,又没有包袱重物,还坐什么车?乱花钱!” 罗白翰不以为意地道:“我如今考了秀才,将来是要考功名做官的,总不能和别的庄户人家一样,出门靠两条腿走路,掉了身份。” “考功名做官?你以为功名是那么好考的?官是那么容易做的?十里八乡的秀才那么多,要都能做官,还轮得到你?”罗老头平日最恨他这副轻狂样,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大早几年就考了秀才,不是一样天天种地,哪里像你一样,以为考了个秀才就当老爷了,地也不安心种,赶明儿你也别读书了,跟着下地,免得将来书没读成,地也种不好,到时你要全家人跟着你一起喝西北风去?!” 罗白翰最讨厌被拿来和他人比,顿时不耐烦地道:“爹,跟你怎么也说不清,我要去读书,好准备明年的秋闱。”说完,背着手,迈着老爷步子,就是那种带点外八字的走路姿势进屋了。 罗天都听到这里,心里一动。 她爹罗白宿也是个秀才,岂不是明年也要去参加乡试?虽然他现在跟个寻常庄稼汉一样,日日蹲在田地里伺候庄稼,半句不提秋闱的事,可是只要闲时,总能看到他捧着书温书,有好多次,她半夜醒来,还能看到外面的房间里传出微弱的灯光,然后第二天,就会听到姚氏抱怨家里的灯油又少了。 她肯定罗白宿心里还是想走科考这一条路的。 她在心里默默算着,乡试是在省城贡院举行,从秋水镇到省城,用走 的就得大半个月,盘缠就要不少,再加上吃喝住宿,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最重要的是,万一罗家祖坟冒青烟,罗白宿真的考上了,还有来年的春闱,那可是要去京里,取了进士,还要等着选官,样样都要费钱钞。 一趟趟算下来,罗天都只觉得满眼都是白花花的手伸过来冲她要钱。 要上哪弄钱去?这还真把她难住了。 她们家现在一共就十六亩田地,十亩良田种的麦子,还有六亩薄地则种了红薯玉米高粱等作物,这里生产力水平又不高,化肥农药什么的基本没有,有害虫也不过是用土法子治一治,产量普遍都很低。遇上年成好的时候,一亩田能产出一、两石的粮食,这已经算是丰收了,年成不好,也就是几十斤左右,更糟一点,颗粒无收的时候也是有的。她们家因为有罗白宿和罗白翰两个秀才,少交了不少的税用,田地伺候得精细,每年把收的麦子卖了换成钱,再换些粗粮对付,一年下来还能省下几个钱,要不然家里这么多人,糊口都成问题。 最为重要的是,田地里的产出都攥在奶奶姚氏手里,一心留着给二叔的呢!在她看来,就算以前家里有几个钱,现在估计也用得差不多了,她爹真想参加科考,指望姚氏是不成的,还是得自己来想办法。 前世她也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朝九晚五,混个温饱,突然来到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皇权时代,要怎么赚钱还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更何况,她现在也太小了,才五岁,就算真想做点什么补贴家里,也没有人会支持。 她深深地忧郁了。 晾完衣服,她跟着方氏进了屋。 【) 第3章 罗家新起的房屋,正屋三间,一间是罗老头和姚氏住,一间做了堂屋,堂屋边上还有一间小偏房,住着罗白宁;西屋是一间正房,套一个小隔间,住着罗白翰;东屋也是一间正房一个小隔间,则分给了罗白宿一家四口。() 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罗白宿照例坐在桌边,就着油灯的微光温书;罗名都则坐在另一边缝补破旧的衣裳;方氏把前些日子纳了一半的鞋底翻出来,继续完工,罗天都自己则拿了一本罗白宿以前的旧书,心不在焉地翻了起来。 这是她用来掩饰的手段,经常趁罗白宿空闲的时候,缠着他教自己认几个字,适当地表现得比平常孩子要聪明些,时间久了,她就算偶尔表现得有些出格,也只会被当做理所当然,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没翻几页,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拍她家房门。 她坐在最外面,起身去开了门,看到姚氏披着衣服站在门外。 姚氏探头打量了一下屋里,道:“老大家的,忙了一天都累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早去干活。” 罗天都有心要为自家老爹多争取一点温书时间,便笑着道:“奶奶,爹正教我认字呢,一会就睡。” 方氏也是一样心思,道:“是啊,娘,您先睡吧,我把鞋底纳完就催他们爷俩休息,不会耽误明天干活的。” “鞋底下雨天的时候纳也成,现在天气又不冷,不用那么急,早点儿睡,晚上点灯做针线活,费油不说还伤眼睛。” 得,看不成了,姚氏心疼灯油呢!罗天都扫了一眼对面罗白翰的屋子,看那亮光,分明是点的蜡。 有钱给小儿子买蜡烛,却舍不得大儿子一家用点灯油。 姚氏见方氏把鞋底又放进针线盒,罗白宿也站起身,知道他们这是要去睡了,便转身朝主屋走去,边走还边嘀咕:“一个丫头认什么字?认得再多有什么用?还能去考秀才?” 罗天都不爱听这论调,出言反驳道:“丫头怎么就不能认字了?难道当一辈子的睁眼瞎才好?” “小都,怎么跟奶奶说话的呢!”方氏连喝止住她,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冲撞姚氏。 她虽然不喜欢姚氏说话的腔调,但是姚氏毕竟是长辈,罗天都一个小孩子,这么出言顶撞长辈,传出去只会说她没教养。 姚氏本来已经快走到堂屋门口了,这个时候又转过身来,瞪了罗天都一眼,对着方氏道:“老大家的,你是怎么管教孩 子的?小小年纪就敢顶撞长辈了,长大了还得了?” 方氏知道姚氏平时的脾气不算好,生起气来,动手揍孩子也是有的,就是她最疼的罗白宁,小时候也挨过她的巴掌。她怕罗天都吃亏,忙把她拉到身后,对着姚氏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娘,您别跟她计较,回头我好好说她。” 姚氏还要说什么,正屋的房门开了,罗老头冲着她喊:“这都多晚了,你不睡觉,跟个孩子计较什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姚氏这才哼了一声,回房了。 方氏松了口气,关上门,就开始教训罗天都:“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以后奶奶说你两句,你千万别回嘴,听到没?” 罗天都有些闷闷不乐地应了。 方氏看她还有些不服气,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娘也觉得你能多认点字是好事,可是以后就算你是对的,奶奶是错的,你也不能这么顶撞她,明白吗?若是传出去,只会坏了你的名声。” 罗天都却想,她要好名声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只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揉来捏去。 那种好名声,她才不想要! 她嘟嘟囔囔地跟着罗名都去里面的小房间睡觉。 睡到半夜,她有些内急,醒来的时候,不意外地发现罗白宿和方氏房里的灯又是亮着的。她去了一趟茅厕,回来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这个时候,她刻意往外望了一眼,方氏房间的那盏油灯还亮着。 第二天,是方氏做的早饭,一家人围着吃早饭的时候,罗白翰和罗白宁照例在睡觉。 罗天都几乎一夜未眠,眼皮直打架,抬眼望过去,发现罗白宿神情也颇为憔悴,人也似乎瘦了许多。 她想着赚钱的事可以慢慢想办法,但是罗白宿的身体却不能这样拖下去了。白天高强度的劳作,晚上通宵达旦夜读,就是铁人也受不了,罗白宿再这么强撑下去,只怕秋闱没到,他自己的身体就先拖垮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法子替自家这个便宜老爹争一争。 她先把自己那份映得出影子的粥喝光,然后拿了把铲子,跑到罗老头跟前道:“爷爷,以后我也跟着你去下地,我多干点活,爷爷和爹娘就能少干点。” 罗老头对她的这翻孝顺表白还是很受用的,听了高兴地直点头,连说“好”,不住地夸她是乖孙。 罗天都哄得罗老头 高兴了,又跟他打商量:“爷爷,我现在还小,干不动太多活,我能不能先帮爹爹,以后再帮爷爷?” 罗老头乐呵呵地笑:“乖孙,你现在还小,有这个心意爷爷就很高兴了,等你长大了,爷爷老了,劳不动了,你再帮爷爷也是一样的。”又感叹着,“老大养了两个好闺女。” 罗天都便眨巴着大眼对罗白宿道:“爹,我今天替你去干活,你就在家里温书吧,白天亮字看得清,不伤眼睛,这样爹晚上也能睡个好觉,不用半夜借着月光读书。” 一句话说得满桌子的人都安静下来,只有姚氏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就说最近这几天灯油怎么用得这么快,原来是老大晚上点了。” 罗天都不理她,继续煽情:“爹,爷爷都答应你了,你白天读书,晚上就可以好好睡觉,不然爹你总是晚上念书,白天干活,都没时间睡觉,这样下去,爹会累死的。” “我听长辉说,他爷爷就是干活的时候累死的,我不要爹死,你死了我和大姐就成没爹的孩子了。” 听她左一个“死”,右一个“死”,方氏连忙拍了她的小嘴一下,又朝地上“呸”了三声,道:“小孩子有口无心,小孩子有口无心,老天爷不要计较。” 罗老头倒是冲着罗天都直点头,道:“这个孩子是个有孝心的。”又对罗白宿道,“老大也是该把书本重新拣起来了。” 方氏有些喜出望外,她也是一直担心罗白宿白天干活,半夜爬起来看书,会伤了身子,她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个事提出来,倒是没想到让罗天都一阵胡搅蛮缠,让罗老头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她连忙道:“我也琢磨着让孩子他爹温习功课,明年去省城赶考,兴许还能考个举人,让爹也当一回太老爷。如今地里活也不多,我多干点就行了,不会耽误事。” 罗老头“嗯”了一声,道:“从今天起,老大就不要下地了,在家里安心温书吧。” 说完又对着姚氏道:“家里还有多少余钱?都拿出来准备好给老大明年当盘缠。” 姚氏倒是没有反对,和颜悦色地开始算帐:“家里总共就是十几亩田地,虽然这些年托老大的福,税钱是免了不少,但是一家人这么多张嘴巴,不干活也要吃饭,头几前秋丫头出嫁,光是准备嫁妆就用了八吊钱,前年白翰考秀才,光盘缠打点的费用就去了不少,又赶上屋子漏得住不了人,翻修了屋子,你自己算算家里还有多少余钱?” 姚氏话说得客气,可是罗天都听得却十分刺耳,这是说他们一家人吃饭的多干活的少。她在心里冷笑,她家吃饭的是多,可是她才五岁,再怎么能吃也有限,罗名都现在可是帮家里干了不少活,反倒是一直被姚氏宝贝着长大的罗白翰,那么大一个人了,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才是吃白饭的,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能出声,看罗老头怎么说。 罗老头把碗一搁,问姚氏:“爹当年过世的时候,不是叮嘱过你,老大考功名的钱要留出来?家里没钱,白翰也不要去镇上了,跟着我下地去干活。” 罗老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孝子,在他眼里,天大地大老太爷最大,更何况老太爷临终的时候,可是拉着他的手嘱咐他,罗白宿以后是有出息的,让他一定要好好培养。就是没有老太爷的嘱咐,都是自己的儿子,他也要尽一分心。既然姚氏讲家里没钱,罗老头的处理方法简单而直接,两个都不要去读书了。 如果说罗白宿的长相是姚氏心里的一根刺,那太爷就是肉里的那一根,就算挑出来了,回想起来那种被针扎的感觉还在。现在罗老头还打算断了自己儿子的前程给罗白宿铺路,姚氏心里也是十分的不满。 她也把碗一搁,对着罗老头不客气地道:“老大跟了爹十多年,难道这个钱爹都没有省出来?” 罗老头最听不得别人说他爹的不是,当下把碗一摔,气冲冲地饭也不吃了,去堂屋拿了铁锹往肩上一扛,去田里了。 【) 第4章 罗老头极少发脾气,就是心里再不痛快,也就是哼两声,像这样摔碗什么的,还真是少见,姚氏不由瞪了挑起事端的罗天都一眼,转身去拍罗白翰的房门:“睡!睡!睡!就知道睡!还不快起来跟着去地里干活!光知道吃!” 方氏知道婆婆姚氏明着是骂罗白翰,其实是在指桑骂槐骂自己,于是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和罗白宿都不是懒人,虽说罗老头干农活是把好手,但年纪到底大了,算起来家里的活多半都是他们两口子做的,罗白宿又是秀才,免了不少杂税,算起来这些年实在为家里省了不少。可是现在他们干活不算,还要被姚氏指责光吃饭不干活,方氏就是性子再好也忍不住,只是屋子里还有孩子在,大人吵起架来不好看,便忍了又忍,早饭也不吃了,和罗白宿两个扛着锄头铁锹去下地。 屋子里的罗白翰被老娘吵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喝了一碗粥,将袖子一甩,就要出门去。 姚氏积了一肚子气,没好气地问他:“一大早的你要去哪里?” “今儿约了王兄讨论诗文,会晚点回来。”姚氏大家都不识几字,更加不懂诗文了,罗白翰懒得跟老娘多讲,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儿子轻视的态度,不异于火上浇油,让本就不痛快的姚氏心里更窝火,将手上的烧火钳重重地往地上一扔,骂道:“你爹让你跟着去种地,还写什么诗?!趁早打消了这心思,好好学着种庄稼才是正经。” 罗白翰只好给她讲道理:“种地种地,种地能有几个钱?你和阿爹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一年还填不了肚子,好歹我如今是个秀才,用点功考个举人也不是难事,将来无论做个什么官,不比在这里种地强?” 他怎么能过这种日子呢?自打中了秀才,村里人都高看一头,天天和一帮同窗讨诗论文,好不痛快,尤其这几日王兄又为他引荐了从省城回来的齐公子,家境好出手又大方,偶尔喝酒的时候还会带上几个歌女,十足风流。罗白翰见了这样的世面,哪里肯再能像老爹和老娘那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也得不了几个钱。 姚氏打从心里也没想过让罗白翰一辈子靠种地过日子,今天不过是被罗老头和方氏母女搅得不痛快,才冲罗白翰发火,被他劝了几句回屋拿了几个钱,让他去镇上了。 罗名都闷不吭地喝完粥,帮着姚氏捡了碗,背了篓子去打猪草,罗天都不想跟姚氏在一个屋,就拉着她的手撒娇:“姐,我跟你一起去。” 罗名都以为她是因为家里没人陪她玩无聊了,牵着她的小手一起出门,拐了个弯,将她放在隔壁长辉家里,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哄她:“小都乖,今天在长辉家玩,姐回来了给你带好吃的。” 她看到二奶奶家的沙枣好像已经红了不少,虽然二奶奶人很小气,可是她可以趁着二奶奶出去窜门子的时候偷偷摘几个给小都吃。 可是罗天都压根就不想跟一个还拖着两管鼻涕的小屁孩玩,她要思考的事多着呢! 今天姚氏的态度,让她完全肯定了一件事,只要姚氏掌家一日,罗白宿这辈子就别想继续读书科考,她势必要尽快想出个赚钱的法子才行。 前世她也只是普通得不得了人的普通人一枚,家里开了个手工米粉厂,买了两台机器打米粉,镇上的人家早饭基本都是在她家里买了米粉回家做,便宜又方便。 说起来,这里似乎没有人吃米粉。她偶尔会跟着罗白宿夫妇去镇上,看见路边摊还是面馆里,卖的都是面,从来没有看见卖米粉的。 莫非是这里的人不会做米粉? 她眼珠子一转,飞快地动着脑筋。米粉柔韧爽滑,十分可口,在现代,相比起面条,南方人大多喜食米粉。 也许她可以试着做点米粉来卖?就是不知道这里的人对米粉的接受度如何? 罗天都向来是个行动派,既然想到了做米粉的点子,就要立刻动手准备,恨不得立时就能做好,拿去卖换成钱。 可是,米粉是用米做成的,可是这年头粮食不便宜,一斗粮食就要五十文左右,白米因为要从南方运过来,就更贵了。做米粉的大米哪里来?总不能去问姚氏要吧?!她也定不会给的。 她又发愁了。所以说,创业难,难于上青天!最难的就是第一桶金不知道从哪里来。 罗名都打完猪草,用衣襟兜着偷摘来的沙枣回来,发现小妹的两条漂亮的眉毛皱得像毛毛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以为是小妹无聊了,便不声不响地舀了水,将几颗沙枣洗得干干净净,用碗装了,偷偷塞给她。 罗天都正在发愁没钱买大米,冷不防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个碗,里面躺着几颗半红半青的沙枣,不由眼睛一亮。 这年头,零嘴少啊! 她拈了一个放进嘴里,这沙枣个头虽小,却皮薄肉脆,汁水极足,张口一咬,满嘴都是清甜可口的枣汁,味道异常甘美。 罗天都人 小嘴巴也小,偏又贪心地将整颗枣都咬进嘴里,撑得脸颊鼓鼓的,看上去像是偷嘴的小松鼠,极为可爱。 罗名都虽说十分懂事,到底也才八岁,只觉得小妹无论什么样子都十分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问她:“今天做啥老皱眉头?像个老头子一样,你才多大?” 罗天都暗地里翻了翻白眼,心道,我可比你这小屁孩大多了。 姐俩偷偷将几颗沙枣吃了个干干净净,罗名都生怕被人发现,将枣核扔到屋前的粪坑里,末了还倒了一撮箕灶灰盖上,掩盖痕迹。 吃完了沙枣,罗天都便回屋翻自己的财产。过年过节的时候,大人们都会用红纸包上一文钱发给小孩,图个吉利,罗天都长得可爱人又聪明,基本上每回都有,只不过之前因为她人太小,大人给的钱都被充了公,后来她向方氏要了一个小陶罐,再发压岁钱的时候,罗天都就坚持自己拿着,谁要都不给;罗老头喜欢她,偶尔也会要她帮着买点小东西,故意多给一文钱,一文一文地攒下来,居然也有九文钱了。 九文钱实在不多,可是她才四岁呀,放在一个四岁的小孩身上,九文钱算得上巨款了。 她揣着九文钱就往村里头唯一的杂货铺跑。 罗家村离镇上并不远,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就到了,平时用得比较多的大件物什,村人们农闲的时候赶着车去镇上添购齐全,但是日常用得较多酱、醋之类的小东西,用光了不可能还等着去镇上买了再回来,里正便征求了村人的意见,在村头置了个小杂货,村里人缺什么东西就在这里买,家里有什么东西没功夫拿去镇上变卖,也能放到杂货铺里寄卖,十分方便。 罗天都跑到铺子里,奶声奶气地道:“我要买白米。” 今天看店的是里正娘子,农闲了店里的生意就清淡下来,她闲着无事,便把入冬要穿的衣服拿了出来,将破了的地方缝上,冷不丁地听到有人说话,抬眼看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忙搁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一看,乐了。 罗天都人小还不及柜台高,踮起脚尖努力伸着脖子都才堪堪冒出一个头,那个模样看上去像极了努力伸着头往外爬的乌龟。 里正娘子一把将她抱起来,笑眯眯地问她:“又替你爷爷买东西了?今天铺子里进了新糖,我给你拿颗尝尝。”说着就去给她找糖。 里正家里没有闺女,只有两个小子,十分调皮,清早穿出去干干净净的衣服,到了中午就像是泥里面滚了一圈灰扑扑的 ,里正娘子看了就头痛,因此每回看见漂亮又干净的罗天都,都稀罕得不得了,最重要的是罗天都聪明啊,这才几岁就会帮着大人买东西,算帐还算得又快又准。 只可惜是个女儿,这要是个儿子,指不定罗老头家里又要出个秀才了。 里正娘子心里既羡慕又有点可惜,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个丫头就好了。 不管里正娘子心里怎么纠结,罗天都考虑到这里的粮价比较贵,杂粮一斗五十文,白米更贵,上等白米的价格差不多要一贯钱一石。她要做米粉,用不着上等的白米,于是花了七文钱买了一斤碎米,用米袋子装好了,摇摇晃晃地抱着回去。 回家的时候,姚氏不在,罗名都正在灶屋烧火煮猪食,看见她脸涨得通红满头是汗地走进来,连忙接了袋子,问她:“拿什么东西你和我讲,我给你拿着,你要是摔着了怎么办?”又拿了毛巾给她擦汗。 罗天都眦着牙,甩了甩小胳膊,人小就是这点不好,一斤重的米都抱不起。 罗名都翻了翻袋子,发现是一袋碎米,瞪着眼问她:“哪里来的?” 罗名都瞪人的样子颇得方氏真传,眉毛紧皱,眼睛凶凶地盯着人看,只可惜这个表情方氏做起来很有些威严,她一个八岁的小孩做出来就有些不伦不类。 罗天都才不怕她,抱着她的胳膊直摇晃:“我买的,姐,我们做好吃的吧。” 【) 第5章 一句话说得罗名都低下头不吱声了。{}她一直知道小都在攒钱。因为家里穷,奶奶又偏心,不肯做好吃的让小都天天饿肚子,一定是饿得忍受不了才会把自己藏的钱拿出来买米吃。一时觉得小都可怜,一时又觉得小都厉害,这一袋碎米少说也要七、八文,她才五岁,就知道自己攒钱了。 “姐,做好吃的。”罗天都眨巴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卖萌地瞅着罗名都。 唉!要她一个成年人学几岁的小孩撒娇卖萌,真的是个大难题啊。 “好,姐给你做好吃的。” 罗天都本来是打算熬一锅粥,可是罗天都十分有主意,偏要先将碎米泡在盆里,说要磨成粉吃,一句话说得罗名都眼睛又红了。刚才她拉着小都去长辉家里,长辉娘正在和面,她想小都肯定是馋面条了。 完全化身为二十四孝姐的罗名都果真将一袋碎米泡在木盆里。她想着一会要是姚氏见了,骂她们浪费粮食的时候,她就说是自己的主意,让她骂几句,省得姚氏到时还要骂小都。 碎米要浸泡几个小时,罗名都看天气不早,就先去煮午饭。大清早的罗老头和方氏夫妇早饭也没吃就去了地里,估摸着这会儿肚子饿了也该回来吃午饭。姚氏和罗白宁都不在家,不知道上哪户人家串门子,灶房的桌子上放了一小把高粱米,罗名都便熟练地生火煮饭。 罗家的吃穿用度向来都是从姚氏手里过,家里的米粮都被姚氏把着,锁在房里,若是碰巧姚氏不在家,就会把要吃的米粮提前取出来放在桌子上,其他人轻易碰不得。 中午的时候,去小姐妹家玩的罗白宁先回来,一眼看到盆子里泡着的碎米,眉毛都竖起来了,“蹭”地一下,跑进灶房。罗天都去了菜园摘菜,灶房里只有罗天都一个人看着火。 罗白宁一句话不说,冲上去对着罗天都劈头就是一巴掌。 “你个贼!大人不在家就偷吃的,饿死鬼投胎啊你!” 姚氏对自己生的几个孩子十分宠爱,尤其是罗白翰考中秀才后,姚氏便觉得自己的小儿子将来有出息,肯定要做大官的,不用她操半分心,这个家里的一切以后都要留给罗白宁。姚氏这样想着,便把这个观念经意不经意之间灌输给了罗白宁。罗白宁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认为这个家里的东西以后都是她的,今天罗天都没有经过她和她娘的允许,就私自拿了碎米出来吃,便是偷了她的东西,就是小偷。 在姚氏的影响下,她一直都不 承认罗白宿是她大兄,只是个不知名的女人生的野种,跟老罗家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如今,这个从来就被她看不起的野种居然还敢偷吃的,她想起来就生气,觉得打了一巴掌还不够,对着罗天都又是一阵猛推。 罗白宁比罗名都大五岁,平日里又被姚氏好吃好喝的养着,看起来个子不高,却十分结实,很有一把力气,罗天都人小小的,被她推了两下,一下子没站稳,一头栽在柴火堆里,半天起不来。 罗天都只觉得眼角眉骨那里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眼睛里去了,刺痛刺痛的,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左眼怎么都看不清东西,吓得顿时呆住了。 “姐!大姐!我眼睛看不见了。”她惊慌地大叫,眼泪都流出来了。 要是眼睛看不见了,以后该怎么办?一个身体有残疾的人在现代那种平和年代尚且处于极端弱势的地位,在这个连温饱都不能保证的贫穷地方,她该怎么办? 罗白宁以为她又在骗人,不耐烦地骂她:“小骗子,你又骗人。” 她不过就是推了她一下,哪里眼睛就会瞎了,话虽然这么说,她却没有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瞪着。 刚进门的罗名都把菜篮子一扔,冲到罗天都面前,费力地把她抱出柴火堆,看到她一脸的血,也吓得慌了,眼泪叭嗒叭嗒流了下来。 罗白宁看到血,心里有些害怕,但是嘴上又不肯认输,嘟囔了一句“娇气鬼!”,然后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罗白宁一直被姚氏宠着,十几岁的小大人了,十分有眼色,每次闯了祸,总是第一时间跑掉,估摸着老爹和老娘消气了再回来。这个时候,家里人因为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只会担心她受伤饿肚子,反而不会怎么责备她。 再说罗老头回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孩子们一个也不在。 他干了半天的农活,肚子正饿得慌,看见家里冷锅冷灶,一肚子火气,但是他素来不怎么发脾气,只是默不作声舀了半盆水,拿了家里的磨刀石磨锄头,罗白宿看水缸里的水也快见底了,便沉默着拿起扁担和水桶去挑水。 罗老头一把锄头还没有磨利,就听见在灶房准备烧火煮饭的方氏惊叫了一声。 “爹啊,这灶间怎么有血啊?” 罗老头本来在专心磨锄头,儿媳妇这么一叫,手一偏,差点伤到了手。他心里本来就有火,这个时候更是生气,把锄头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灶屋 ,果然看到柴火堆和灶屋地上有好大一摊血迹。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好好的家里怎么会有血?”方氏眼皮直跳,心里开始“突突”地跳得厉害。 “别慌!兴许是你娘杀鸡滴的血。”罗老头皱着眉道。 可是两人都知道不年不节的,姚氏不可能这么大方,何况家里就几只老母鸡,一家人都指望着它们下蛋的。 虽然如此,方氏还是跑到院子里,数了数,四只老母鸡都在。 那这滩血是怎么回事? 方氏心里慌得厉害,家里的孩子又一个不在,她实在是怕几个孩子出什么事。 “我去寻你娘,你去问问几个孩子在哪里。”罗老头吩咐着。 方氏定了定神,刚准备出门,就见隔壁长辉的娘冲了进来,一迭声地唤着:“四叔!五嫂,你们可回来啦!快去李郎中那里瞧瞧,小都的眼睛不好了。” 方氏一听孩子出事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的,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怎么不好了?” “好像是几个孩子闹着玩,不知怎么磕了一下吧。”长辉娘说得有些含糊。 她本来在屋子里煮饭,看到罗名都抱着罗天都一边走一边哭,一身的血,她才一边叫自家男人去地里叫罗老头,自己则忙帮着把人送到了李郎中的家里,没想罗老头他们倒先回来了。 罗老头到底多吃了几年饭,见过的风浪多,这个时候表现得还很冷静。 “你陪着你嫂子,我去看看。”说完抬腿就往外走。 方氏被长辉娘扶了起来,最初的慌乱过后,这个时候也定下了神,知道公爹空着手去了郎中家,便去了自己屋里,打开柜子翻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才想起,她当年陪嫁的几样值钱的物什,这几年孩子生病什么的,早就拿来用了,剩下的一点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给了娘家人。 这个时候,她居然拿不出一样能换钱的东西。 方氏不甘心地继续翻箱倒柜,忽然有样东西从旧衣服里掉了出来。 方氏一看,不由眼睛一亮。 那是块玉佩,拿在手上,温润光滑,色泽饱满,就算她这个没见识的村妇,也觉得肯定是很贵重的东西。 这还是她成亲的时候,罗白宿的爷爷亲手交到她手里的。据说是当年罗白宿的娘走的时候,偷偷塞到孩子的襁褓 里的,也算得上是她相公的亲娘唯一的一件信物了。当年老太爷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两口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块玉佩当掉了。 可是现在方氏已经顾不得许多,在她眼里,什么都没有两个孩子重要。 她拿了玉佩,跟着长辉娘就往李郎中家里跑,一路上她的手都在抖。 长辉娘也只宽慰了几句,便不说话了。 她也是做娘的,将心比心,如果自家的孩子出了这事,她肯定不想活了。 罗家村基本都姓罗,村子里的人,牵来扯去,都能攀得上亲戚关系,村子里很少有外姓人。李郎中是村里唯一的大夫,在村头开了个草堂,村里人有什么头痛脑热,找他瞧一瞧,开上两副方子就好了,村里人比较信服他。这也是为什么李郎中不姓罗,却还能在罗家村顺利地住下来,而不被村民们排斥的原因。 方氏到草堂的时候,罗白宿也在。他是在挑水的时候知道的,当下把水桶一扔就跑过来了,反而是最早到的。 “他爹,小都呢?小都怎么样?” 罗白宿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里屋的帘子。 李郎中看病的时候,最不喜欢有病人家属在旁边哭啼吵闹,任你是谁,除了病人,其他人都得在外面等着。 方氏没有等到罗白宿的回答,眼睛一扫,看到窝在檐下哭着的罗名都,火气又上来了,对着她劈头就是一巴掌,骂道: “你干什么去了?不是叫你在家带你妹妹,你就是这么带的?!” 方氏素来严厉,但却很少对孩子动粗,这还是她第一次动手打人,力道也大,罗名都半边脸霎时就肿了起来。 【) 第6章 罗名都性子也很倔,有点像方氏,这个时候,她并不分辩,方氏打她,她也不躲,站在原地直直地让方氏打。{} 方氏一边骂一边还要打罗名都,被长辉娘拉住了。 “五嫂,你这是干什么?又不是名都的错。”长辉娘瞄了一眼罗老头,把下半截话咽了下去。 当着人做爹的面,她能说是罗小姑把罗天都推到柴火堆上,伤了眼睛的吗?怎么说这都是别人自家的事。 她住得离罗老头家最近,罗家几个小孩子的事也知道个大概,罗白宁平日里喜欢欺负两个小侄女,她也是知道的,不过人家做爹娘的都不管,她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只是罗天都这么小,人又那么聪明,要是眼睛真的就因为这个看不见了,那才真的可惜了。 唉!作孽哟! 方氏瞪了罗名都一眼,还要说什么,刚好门帘子一挑,李郎中走了出来。方氏扔下罗名都,迎了上去,问:“李大夫,孩子她怎么样了?她的眼睛……” 好在李郎中面色还算和缓,宽慰她道:“放心,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木柴打碎了眉骨,有几片碎木片掉到眼睛里去了,我开两副药,等她眼中的淤血散开,把碎木片敷出来,就好了。” “阿弥陀佛,谢谢佛祖,谢谢观世音菩萨。”方氏吊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下来,把天上的神佛都谢了个遍。 “也算小都命好,如果木柴再偏个一毫,打在眼球上,小都就真的会看不见了。”李郎中也觉得很庆幸。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好动,稍微弄不好,就容易出事,哪怕有大人时时盯着,也会出个这样那样的小事故。 罗天都这个时候眼睛蒙着纱布睡着了,方氏坐在边上心疼得直掉眼泪。 她和罗白宿成亲多年,就生了这么两个丫头,若是她们俩真出了个什么好歹,她也活不下去。 李郎中配了两副药,叮嘱方氏,一副用文火煎了内服,另一副熬成汁晚上外敷,方氏接了过来,对着李郎中谢了又谢。 到付诊金的时候,姚氏还没有来,方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甚至有些怨愤。这么些年来,她的两个孩子生病,姚氏从来都是不怎么管的,只会说小孩子娇惯不得,可是如果是罗白宁和罗白翰,只要稍微有点咳嗽不舒服,姚氏必会当做天塌了一般,看大夫抓药,好吃好喝的养着。 就算罗白宿不是她生的,可是这两个孩子也姓罗,也是罗家的孙女。同样是做娘的, 同样是生的女儿,难道她姚氏的女儿就金贵些?她方氏生的就是根稻草? 姚氏不来,罗老头爷俩身上是没有一个钱的,可是李郎中给自家女儿看了病,又抓了药,诊金是一定要付的,要不是他治疗得及时,拖久了罗天都的眼睛说不好真会看不见。 方氏对李郎中万般感激,自然不会讲要等婆婆姚氏来付诊金,更何况她心里也明白姚氏这么久了还不来,怕是不愿意出这个钱。 自己的女儿自己疼,方氏也不指望姚氏,把那块被捂得发热的玉佩拿出来,递到李郎中手上。 “李大夫,我出来得急,身上没带钱,我把这块玉押在这里,暂且当诊金吧。” 李郎中早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拿到手里,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玉佩,当下并不肯收,还是推回给了方氏。 方氏素来要强,又有骨气,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收回来。 罗白宿也道:“你救了小都,我们一家人都感谢你,你若不收,我和她娘心里都不安。” 李郎中想了想,便收下了,但还是回道:“这块玉我瞧着像是南淮玉,就这成色,少说也得二、三十吊钱,做诊金实在有些多了,我先替你收着,改天你再拿一吊钱换回去。” 今天的两副方子,有几味药甚是贵重,他也是找了许多年才收到,便折衷用了这个法子,怎么说他也是要过日子的,药材也是要钱才买得到。 罗白宿抱起罗天都,方氏一手拿着药包,一手牵着罗名都,往家走。 路上罗名都在方氏的逼问之下,已经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事关罗白宁,方氏两口子都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罗老头沉着脸,一路上一直闷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家时,姚氏已经回来了,正在摆桌子准备吃饭。 罗老头并没有吃饭,而是抬起头,望着姚氏,问她: “罗白宁呢?” 罗老头虽然并不算得慈父,平日里对几个孩子却也称得上亲切,像这样用这么严厉的口吻称呼罗白宁的全名还是头一次。 姚氏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道:“不知道去哪里玩了,等她饿了自己会回来吃饭,别管她了,你们先吃吧。” “去把她找回来!” 姚氏有些不以为然。 “找她干什么?她又干不了活,你们爷几个先吃吧,吃完了好去干活。” 自己的女儿蒙着眼睛回来,姚氏不问一句,反而催着他们吃完饭好去干活,方氏心里像刀割一般,哪里还吃得下饭,索性躲到灶间去熬药。 “叫你去把她找回来,你哪来那么多话?!”罗老头不耐烦地吼一句。 “老大家的,你去看看宁宁在哪里?” 方氏却不肯动,只坐在灶间看着药。 以往姚氏叫方氏做什么,如果方氏没有立即答应,姚氏肯定会摆脸色,但是这一次,姚氏却没有任何不悦,转而又去叫罗名都,让她去找罗白宁。 罗名都只躲在屋里,照看着小妹。 “我让你去!不把她找回来,你也别回来!”罗老头这回是真生气了,一点也不肯让步。 还吃什么饭?饿死她!做姑姑的打小侄女,差点把小都的眼睛都打瞎了,这种性子,再不管教,以后还得了? 姚氏只好出门去找。 罗老头又叫住她:“顺路拿一吊钱送到草堂。” 姚氏这回倒是十分干脆地进屋打开装钱的匣子,只是在数钱的时候,数了又数,摸了又摸,心里实在肉痛。 拿了钱出来的时候,还咕哝了一句:“什么药这么贵,随便看个病就要一吊钱。” “要你去你就去!”罗老头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姚氏便不说话了,揣了一吊钱往村头李郎中的草堂走。 如果是以往,姚氏定不会这么大方,可是她回家的时候,半路就听村里头的人说了,也知道了那块玉佩值二、三十吊钱,她是怎么也不肯留到别人手里的。 在整个罗家村,罗老头家算得上是宽裕的,但是也抵不住这几年罗白翰花钱实在花得厉害,前年屋子漏雨漏得根本住不了人,又翻修了房子,现在家里早已经没有几个钱了,眼看着明年罗白翰又要去考举人,她正愁手边没钱,今天才知道罗白宿两口子居然还瞒下了这么一笔私房。 方氏进门时的嫁妆,她是有数的,本就没几个钱,早被方氏娘家人找借口要回去了,这块玉佩不用说也知道是罗老太爷给的。 同样是孙子,对罗白宿,老太爷一给就是几十吊钱的玉佩,罗白翰却什么都没有。姚氏一边恨公公的偏心,一边又暗自庆幸,如果没有出今天这事,不知道罗白宿两口子还要瞒多久。 姚氏拿一吊钱付了诊金,拿回了玉佩,又再三向李郎中确认了玉佩的价值,这才揣着那块玉心急火 撩地回到了家。 一路上她想的是该把这玉藏到什么地方才安全,现在村里头的人都知道自家有块值钱的玉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主意。 回到家,罗老头仍旧在磨锄头,方氏在灶间熬药,院子里满是浓浓的药味。 姚氏得了一笔横财,心情很好,去摆了饭桌,吃饭的时候,罗白宁并没有回来。 这个时候罗老头仿佛气消了不少,并没有再揪着罗白宁不放。罗老头洗了手,刚坐下端起碗,问她:“东西呢?” 姚氏一愣,反问:“什么东西?” “老大家的给李郎中的玉佩。” “我收起来了。”自从姚氏掌家后,家里的财物向来都是在她手里进出的,姚氏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 “你拿来给老大家的自己收着。” “我收好了,你不用担心有人进屋来偷,今后我也少出门,在家里不会进贼的。”姚氏对自己藏东西的本事不是十分自信的。 罗老头见她装傻,更加生气。 “这是老大的东西,你收着干什么?还不去拿来给他们。” 姚氏当然不愿意了,坐着不肯动,眼睛一个劲地扫着方氏和罗白宿。那意思方氏十分明白,无非是让她和罗白宿松口,劝劝罗老头。 可是方氏如今也知道那块玉值钱,便不肯答应了。 那不是几个小钱,是二、三十吊,眼看着姚氏没有让罗白宿再读书的打算,那块玉便是明年罗白宿科考的盘缠。 虽然老太爷叮嘱过她,不要把这玉换钱了,可是方氏无论如何却是要让罗白宿科考的。只要罗白宿有出息,相信老太爷地下有知,也不会责怪他们。 方氏和罗白宿都不接腔,姚氏便不高兴了。 “老大的东西,就不是这个家的东西了?再说他们年轻人粗心,万一什么时候弄丢了,去哪里找?我给你们收着,将来有什么用处,你们再来我这里拿。”最后一句却是冲着罗白宿夫妇说的。 姚氏说到这里,就当是这件事告一段落了,招呼着他们吃饭。 【) 第7章 方氏却不肯答应。()姚氏手里的东西,将来都是罗白翰和罗白宁的,他们一家是什么都别想。 “本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是该让娘收着,可是这是爷爷亲手交到我手里的,还叮嘱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收好,不能拿去变卖,今天也是小都伤了眼睛,我实在没办法,这才拿去给了李郎中。” 那个时候,她以为小女儿的眼睛真会看不见了,早就六神无主了,哪里还会想那么多。现在姚氏想赖掉这块玉,方氏只好抬出老太爷了。 她知道姚氏恨着老太爷,可是罗老头却是十分孝顺的。她抬出老太爷,姚氏不答应,罗老头却会答应。 果然,罗老头一听,便皱起了眉,喝斥道:“叫你拿,你就去拿,废话那么多!” 到手的钱,姚氏哪里肯轻易拿出来,更何况还是那个偏心公公留给罗白宿的,姚氏更不想还给方氏了。 “白翰也是他孙子,凭什么只给老大,白翰却什么都没有?” 因为那是罗白宿亲娘留下的!自然是要留给罗白宿,人亲娘留的,凭什么给罗白翰?! 可是这个原因,却没有人能说出口。 姚氏就是仗着这点有恃无恐,她的态度摆明了,她就是要赖这块玉。 罗老头被姚氏气得肝疼,摔了筷子,自己进屋去找。 公公婆婆的屋子,做儿子媳妇的都不方便进,罗白宿和方氏只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罗老头翻箱倒柜,姚氏又哭又骂。 罗老头和姚氏成亲这么多年,还是十分了解姚氏的,知道她藏东西就是那几个地方,翻了几回,就翻到了,当下就要拿出去给罗白宿,姚氏不让,两人扭扯起来,罗老头不知撞了姚氏哪里,这下就捅了马蜂窝。 “好啊!好你个罗全,你敢打我?!”姚氏对着罗老头又抓又挠,“我嫁进你们罗家这么多年,吃糠咽菜,侍奉公婆,为你生儿育女,我哪一点做得不好?你还打我!你当我们姚家这么好欺负的?” 罗白宿怕外人瞧见,实在脸上不好看,便进了屋子去劝架。 哪知姚氏见了他,更是火上浇油,仿佛要把这么多年,在罗老太爷那里的委屈,还有被迫让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生儿子的耻辱都爆发出来。 “老的偏心,你的心也是偏的吧!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是我在操持这个家,这个家的东西,我都要留给我的儿子,你跟那个女人生的野种,别想要一分。” 这还是姚氏第一次当着面称呼罗白宿为“野种”,罗老头气得直抖。这个一辈子都沉默寡言的男人,头一回扬起了手,重重地打了发妻一巴掌。 “你就是这样做娘的啊!你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浑话!这么些年,老大待你难道不是像亲娘一样孝顺着?这么些年,他哪里对不住你了?他再怎么样,也是我们罗家的儿子!” 姚氏被罗老头打了一巴掌,也被打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哭着朝着罗老头一头冲了过去,一边哭一边骂:“你敢打我?我跟着你这么多年,哪点对不住你们老罗家,你现在为了别人来打我?!罗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还想着那个娼妇吧!” 乡下房子多是土墙,不隔音,罗老头和姚氏又没有刻意压低嗓音,罗天都躺在屋子里,主屋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想,姚氏看样子这回是彻底豁出去了,连表面上的和平也不愿意维持了。罗白宿小的时候,好歹在她膝下养了几年,多少应该有点情分在吧,她就能当着罗白宿的面,骂他野种,这心底的怨恨该是有多深啊! 这样的一家人,以后还要勉强在一起过日子吗?她看很难,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分了出去,两家各过各的,这样以后见了面,多少还能留下一点情分在,若是还要硬凑在一起,以后的冲突只会越发尖锐,到时候一家人反而会成为仇人。 对于姚氏,罗天都心里其实并不怨恨,说起来,她也是个受害者,但这并不表明,姚氏就能这么毫无顾忌地欺负她们一家人,毕竟,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她们,严格说起来,她们一家四口也同样算是受害者。 等方氏端了药来,她喝了药,一本正经地问:“娘,奶奶不喜欢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分家呢?” 方氏摸了摸她的头,用了一句所有大人最常用的藉口来回答她:“你还小,你不懂。” 她怎么不想分家呢?可是她一直想让罗白宿科考,他是家里的长子,父母都在,他如果提出分家,让人知道后,告他一个忤逆不孝,这一辈子就别想有什么前程了。 可是罗天都却比什么都明白。 “娘,不分家奶奶也不会拿钱让爹去科考啊?” 一样也没前程。 “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一个,怎么管这么宽呢!”方氏头一回觉得孩子太聪明了也不好。 罗天都却一天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不过 是一斤碎米,放在以前她生活的年代,也就农村人会拿来囤潲水喂猪,根本就没人会吃,今天她却因为这一斤碎米眼睛都差点瞎掉了。 “娘,米真是我买的,你去问里正娘子,我用自己存的钱买的,我不是小偷。” 方氏听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直哭。 “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不是小偷。” 罗白宿一直站在屋外,听屋里娘几个说话,这个时候也红了眼睛,眼里湿湿的。 他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姚氏不是自己的亲娘,头几年有老太爷护着,倒没觉出什么,后来老太爷过世了,他和方氏跟着姚氏一起过日子,才明白时日艰难。 他一直忍着,想着只要他够孝顺勤快,将心比心,就算姚氏不能拿来他当亲生儿子看待,至少也能容得下他。这么些年,他一直没有提过分家,确实是存着将来有朝一日也许能考个功名的念头。 只是无论他如何忍让,他都是姚氏眼里的野种,他的孩子也被亲姑姑骂做小偷,他的忍让,毫无意义。 堂屋里,姚氏还在边哭边骂,罗老头一声不吭地蹲在墙角。 罗白宿忍了好久,才勉强控制住自己,走了过去,道:“爹,娘,我想分出去单过。” 罗天都一听分家,精神头就来了,一骨碌从炕上坐了起来,摸索着墙根往正屋方向走。她左眼蒙了纱布看不见,只有右眼能视物,很不方便。方氏担心她,怕她磕到,只好跟在她后头。娘儿三个做贼一样,贴着正屋的墙壁,偷听里面的人说话 听到罗白宿提出要分家,罗老头还没有说什么,一直哭骂不休的姚氏反倒停了下来,跳出来反对。 “分家?你说得轻巧,我可不同意。” 罗老头也沉默了许久,摇头反对:“一家人好好的,分什么家!” 一家人?这个家里恐怕只有罗老头真正把他们当一家人,罗天都冷笑。她琢磨着如果罗白宿最后被罗老头和姚氏劝得有些动摇,她就跳出来,添上两把火,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让自己一家人分了出去。 好在罗白宿态度坚,没有让她失望。 “爹,你就不要再劝了,我们一家四口人吃饭,只有我和孩子他娘干活,我们分出去,家里负担也轻些。” “分家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我和你娘都在,你闹着分家,别人会怎么看你? 你莫要学那个林秀才,为了这个毁了一辈子的前程。” 罗天都也听过这个林秀才的事,就是因为父母健在,他娘子闹着要分家,最后被人告到县里,连秀才的功名都被革去了。这件事好像闹得挺大的,周围几个县乡都张了榜,贴了告示,所以很多人都知道。 “你再多想想吧。”罗老头又道。 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除了种地,赚几个辛苦钱养家,一家人和和乐乐过日子,等到将来他两腿一伸,到了地下,每年有小辈们给他烧几个纸钱,就是他最大的心愿,再没有别的想头。现在罗白宿冷不丁提出要分家,他还真有点接受不了。 姚氏也出来帮腔:“你倒是会盘算,家里白翰还没有娶亲,宁宁也没有出嫁,你分出去了,他们俩将来怎么办?” 乡下人的规矩,如果一户人家有好几个孩子,一般都是先帮长子成家,长子也有义务帮几个小的弟弟妹妹娶妻嫁人。罗白宿既然是老大,又成了亲,那么便有义务为家里赚钱,帮忙罗白翰娶亲,帮助罗白宁攒嫁妆。 知道罗白宿要分家,姚氏心里其实也很纠结。罗白宿肯主动分家,她心里还是愿意的,只是担心他要分家产,还不如就这么拖着他,为罗家做牛做马,反正家里的银钱都掌在她手里。 “家里的田地我不要,都留给二弟和宁宁,我只想我们一家四口分出去单独过日子。” 他明白姚氏之所以反对分家,绝对不会是为了罗家的脸面,唯一的理由就是怕他分家产,现在他主动提出不分罗家任何家产,姚氏再也没有理由反对了。 【) 第8章 果然姚氏一听罗白宿的条件,眼珠子转了两圈,从地上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罗白宿道:“你当真不要家产?” 她如今算是彻底撕开了脸面,连表面功夫也不屑去做了。()她忍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养儿子的。 “你个老娘们,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罗老头气得从地上跳起来,朝姚氏吼道。他今天估计把这辈子对姚氏的火气都发了出来,这一天冲着姚氏喝斥的次数比以往几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你也就这能耐在家里吼我!有本事你去外面吼!有本事你能吼来白翰成亲的聘礼,宁宁的嫁妆,我随便你吼。”姚氏才不怕罗老头,她为罗家养得有一儿两女,又侍奉过罗老太爷和老太太,单就这两点,罗老头便不能把她怎么样,更何况,如今她的儿子还是个秀才老爷,姚氏更是吃准了老罗头拿她没一点办法,她可一点也不怕老罗头吼她。 大儿子铁了心要分家,发妻却摆明了态度不肯分给大儿子一分一毫,老罗头心里也是百般复杂。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刚成亲那两年,姚氏并不是这般模样的。那个时候的姚氏,虽然称不上温柔,可是也算是通情达理,人又能干,他很是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 她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老罗头遥想着那些久远的日子,好像就是从阿爹要给他找个女人借肚子生儿子的时候开始吧。罗老太爷在的时候,罗家的家境还算很好,饭是能吃饱,一年上头还能吃上几顿荤。姚氏嫁进来七年,一直没有生育,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药也吃了无数,姚氏的肚子还是没动静。 老太爷担心罗家这一支的香火会断在他手里,这才打主意买了个逃灾的女人借肚子。那个时候姚氏很是闹了一阵,老罗头人孝顺,私心里也想着姚氏怕是不孕的,他也想要个孩子,便答应了借肚子这回事。 好像从那以后,姚氏的性格就渐渐变了吧! 这么些年,姚氏的偏心他也一直看在眼里,可是他性格闷,一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心里也多少因为这件事,对姚氏有些愧疚,便一直由着她,闹得如今,这个从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终究还是要跟他分家。 他伤感之余,又有些失望。 但罗白宿到底还是他儿子,他也不想毁了这孩子的前程,道:“你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劝着你,这事,还是由我去跟里正和族长提出来的好。” 罗天都赶在罗老头出门之前,溜回了东屋。 对于罗白宿打定主意坚决要分家,她是百分之百支持的,方氏到底是大人,考虑的事情却更加细致一些。 “他爹,没田没地,我们分了家吃什么喝什么?”方氏虽然也想过分家,可是前提是能够养活这两个孩子,要是现在他们一无所有地分出罗家,面临着要饿死的危险,她宁可不分家,每天面对姚氏的冷言冷语,也比被饿死强。 罗白宿明显也考虑过这个问题,道:“我打算明天就去镇上找活干,我听三叔提过,现在镇上好几个铺子都在招工,再怎么样,我也会努力干活养活你们娘仨。” 他早打听过了,镇上有好几家铺子都想招伙计,他年纪大是大了些,但胜在他念过书,会识字,九章算术虽然不算精通,小额的算帐却是难不倒他;实在不行,他就去做苦力帮工,方氏也不是懒惰的人,他们两口子最多辛苦一些,总能养活两个孩子。 罗天都听到这里,倒有些惊讶。 这年头的读书人,多少有些清高,端着读书人的架子,就算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不肯纡尊降贵地去干这些低贱活。罗白宿竟然肯放弃秀才的身份,去铺子里做小工,宁可不要自己的功名前程,也要养活家人,这一点确实让她刮目相看。 “爹啊,你真去了铺子里做小工,这辈子就不能考功名了,你不可惜吗?”老实说,罗白宿将她们母女看得比前程还重,她还是很高兴的,可是这件事关系重大,她不想罗白宿将来后悔。 罗白宿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地道:“就算不去科考做官,我也能养活你们。” 这个时候,他仿佛想得更明白了,他忍耐着,希望姚氏能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让他去考功名,他的目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让方氏和两个孩子过上好日子,他的目的从来都只是为了让家人生活得更好。 “你若是想明白了,早分早好。”方氏舒了一口气,人也仿佛轻松了许多,“我早就想分家了,就是怕影响你的前程。” 她也不想争什么钱财,横竖姚氏是铁定不会松手的,如果说以前她还有几分这个心思,今天出了罗天都这桩事,她是打定主意也要离了姚氏单独过,总好过将来孩子又出个什么事,她也活不了。 傍晚的时候,罗老头把里正、族长还有族里辈分高的长辈都请了过来,又打发了人去寻罗白宁,等罗白翰也到家后,一家人头一回这么慎重地坐在 一起,讨论分家的事。 姚氏一口咬定了罗白宿先前自己许诺的不分家里的田产,一丝一毫不肯让步,打定主意要让罗白宿净身出户。 罗白翰对这些俗务向来不感兴趣,人虽然坐在那里,头脑里却还在想着中午时和齐兄他们的聚会,还有齐兄带来的那个叫颖儿的贴身丫鬟,那水汪汪的大眼,欲语还休的樱桃小嘴,到底是府城来的,虽然是个下人,那股子风情却是谁也比不上。 罗白翰想得痴了,哪里还看得上家里这些老的小的为了那点子家产争来吵去。 罗白宁想的却是跟她老娘一样的,宁死也不愿让罗白宿拿走家里的一丁点家产,哪怕是根针也不行。 罗白宿也坚持将田产留给罗白翰和罗白宁,里正和族长原本还想劝说几句,但是看到方氏居然也同意罗白宿的主意,便不再多言。 最后还是里正连同族长和族里的几个长辈商议好了,老罗家的十几亩田地仍留给罗老头,至于罗白宿一家四口住的屋子,连同现在铺上睡的席子被褥则分给了罗白宿,家里的大件物什两家共用,最后姚氏再分给罗白宿一石粮食,今年菜园里的菜由两家共用,家里的农具锅碗瓢盆也都分了罗白宿一套。 姚氏原本还不打算出这石粮食的,被族长骂了一顿,也有可能是自己也想明白了,便即刻开房门,量了一石粗粮给罗白宿,这就算分家完毕了。 分了家,两家人共用一个灶屋,饭却是分开做了。往往是姚氏先做了饭,方氏再接着去做。 但是姚氏做完了饭,多数时候还是霸着灶房,不是烧水就是煮猪食,就连从不干活的罗白宁,这个时候也变勤快了,时常往灶屋里跑,一会儿烧水要洗头,一会儿又要煮什么茶,总之就是不肯让方氏用炉灶。 方氏饿了几回肚子,也不去跟姚氏争,自去挑了泥,搭了个小棚,垒了个小土灶,生火做饭。 罗白宿在分家的第二天,跟着罗三叔去了镇上,找了份酒楼跑堂的活干。 一开始掌柜的嫌罗白宿年纪大,又有个秀才功名,不肯答应,后来还是三叔从中说了好话,又兼知道罗白宿分了家,等于是空着手出了罗家,家里又有两个女儿要养,掌柜的自己家里也有两个半大小子要养,心里一软便答应让罗白宿来试几天工,却只让罗白宿在外间端茶送水,不肯让他进厨房。 罗白宿也毫不在意,十分勤快,又兼会算帐,偶尔中午比较忙的时候,也会帮着收钱,而且还 不会出差错,掌柜的冷眼看了几日,觉得他果真是想在铺子里找份活干来养家,便给罗白宿开了份不高不低的工钱,算是收了这个年纪有点大的跑堂的。 方氏这些日子,只管在家里照顾受伤的罗天都。她心疼女儿,想给罗天都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家里除了一石姚氏给的掺了许多石子的高梁米,再没有别的,连鸡蛋都没有一颗,便打算去卢林村娘家借点白面鸡蛋来。 她嘱咐罗名都在家好生照顾罗天都,换了件干净衣裳,还没出门,就见她大兄方才木进了院子。 方才木比方氏年长一岁,当初方才木看中了村子里许屠夫的闺女,因为许屠夫开口要六吊钱的彩礼,方家拿不出钱来,直到罗老太爷为罗白宿向方氏下聘,得了五吊钱聘礼,才给方才木娶了媳妇。 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方氏和罗白宿跟着老太爷过活,日子比较宽裕,方家人没少借着走亲戚的名义来哭穷,方氏知道娘家兄妹多,家境艰难,能帮的就帮,本来就不厚的嫁妆就去了十之七、八,连老太爷私下攒给罗白宿的一点钱,也被她贴补了娘家。老太爷死后,姚氏掌家,方氏自己日子过得艰难,手里没有银钱,娘家人就渐渐不再来往了。 所以方氏见到方才木,很是有几分惊讶,惊讶之余,还有点高兴。她以为是娘家人知道罗天都伤了眼睛,所以打发大兄来看望的。 【) 第9章 方氏请方才木坐下,叫两个孩子出来见了舅舅,就去烧开水。 罗天都穿过来一共就见过方才木一次,还是前年过年的时候,由方氏领着回娘家时见的。因为那次去,方氏手里没钱,没有带什么好礼,罗天都可是清楚地记得方家人对着她们,连个笑脸也没有,最后她们娘仨饭都没吃,就回来了。 这一回方才木来是干什么的?她可不相信方才木是专程来看她们的。 分家的时候,姚氏并没有给方氏一文钱,家里也没有茶叶,方氏只好尴尬地倒了一杯白开水给方才木。 方才木他四下扫了一眼院子,看到方氏自己搭的杂棚和土灶后,有些嫌弃地放下杯子,不肯喝水。 “日子过得好好的,你非要分家,分成这个样子,你心里就舒服了。”方才木仗着自己是长兄,开始教训方氏。 方氏好强,不肯在外人面前自爆家丑,只是含糊地说:“家里人口多,住在一起难免会有磨擦,分开了也好。” “既要分家,哪里像这样老实被人欺负的?你给他们家做媳妇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句话就把你们两口子赶出来了,你也是个蠢的。” “小叔和小姑都没有成亲,家里负担重,多留些给他们也是应该的。”分家分得这么不公平,方氏心里多少有点气,可是想起姚氏一直以来的作法,她也算默认了,只要以后跟姚氏分开,就算现在吃点亏,也值得。 她想得并不多,既然罗白宿都能放下多年来对科考的那点念想,她也就放开了心思。这个时候她和罗白宿的想法出乎意料地一致,他们两口子都不懒,以后最多辛苦点,多干几份活,养活两个丫头,哪怕日子苦点,也好过在姚氏手底下讨生活。 方氏心里有事,方才木一进门什么都不问,就开始数落她,脸色便有些不好。 方才木想到这次来的目的,便转开了话题,道:“县上已经发了告示,今年每家的劳动力都要去修雍水河堤,还是妹夫有福气,中了秀才,不用去服这个苦役。” 当朝律法,壮年男子每年服役二十天,不去服役的民户则要交免役钱;如果朝廷有事需要增加徭役,加役十五天,这十五天,可以由朝廷发工钱,也可以不要工钱,抵部分赋税;每年额外加役最多不超过三十天;秀才有功名在身,不用服徭役。 方氏这才想到这岔,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县里征劳力,她因为罗天都受伤又分家的事,差点都忘了。 不等方氏回答,方才木又接着道:“咱家算上爹,一共有四个劳动力,如今爹年纪大了,我要去肉铺帮忙,二弟在镇上做工走不开,小弟又添了个小子,要在家照顾媳妇孩子,我就想着今年出钱算了。” 罗天都默算了一下,四份免役钱,加起来也要好几吊,方才木这个时候来,不会是想要找方氏借钱的吧? “爹年岁大了,出份免役钱倒是正事,你和二弟三弟,年轻力壮,二十来天,肉铺少你一个帮忙的,许叔也忙得过来,二弟在镇上打小工,一天的工钱还比不过一天要交的役钱,小弟就更离谱了,生孩子的又不是他,再说有娘在家照顾着,他去服几天劳役也不打紧。”方氏有时候也是个直性子,可何况对娘家人,就更没心眼了。她也嫌四份免役钱太多,家里又不宽裕,便不赞同。 方才木听方氏这么不上道,脸色微变,口气也有些不好:“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和家里来往,家里的事你又知道多少?我和爹的事你还要管着?” 方氏说多错多,一翻好意换来方大兄的责备,也有些不耐烦了:“大兄说得是,家里的事本来不该我管,既然你和爹都商量好了,又何必来问我?!” 方才木又皱了皱眉,想到来的目的还未达到,不宜和方氏翻脸,便又开口道:“家里这几年日子实在过得紧巴巴的,你看要不你就帮着家里出了这笔免役钱吧!” 方氏这才算明白多年未来往的方大兄登门是为的什么,难怪他是空手进的门,难怪他进了门也压根就不问罗天都的伤势如何。 这个时候她心里真是气苦不已,娘家人根本不体恤她在婆家过得多辛苦,平日里对她不闻不问,偶尔走动一回,要么是借钱,要么是借粮食,还是有借无还的那种。有这样的娘家,难怪婆婆姚氏打从心里看不起她,想是也知道就算再怎么苛刻她,她们方家也不会有人来为她出头。 方氏有些心灰,但到底是亲人,不想闹得太僵,只道:“大兄,我才刚分了家,你也知道什么都留给了小叔和小姑,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我手边没有一个钱。” 方才木却不肯信,只责怪方氏不肯出钱,骂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才嫁出去几年,就一心只有婆家了,为罗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什么都给了罗家,自己娘家有什么事,你都不愿意帮忙!” 方氏懒得回嘴,低下头看着自己前一刻才换上的干净衣裳,还有换上衣裳的目的,她觉得心口有点疼。 她的女儿眼睛都差点瞎了,她的娘家人不闻不问;她们一家四口净身分家,连今年过冬的口粮都不够,她的大兄问都不问一句,只管找她要钱。 这就是她的娘家人! 方氏再懒得去管方才木,只是道:“你也说了,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还是泼出去这么多年的水,家里的事轮不到我管,我也一个钱都没有,大兄如果没钱的话,还是去服这个役吧。” “没钱?你手里一块玉佩就值二、三十吊钱,我不过问你要几吊钱去交免役钱,你就跟我哭穷。” 罗天都这才终于明白,方才木居然是知道了玉佩的事才来打秋风的。她就奇怪为什么方家这么多年都不登门,她们分家了,突然来借钱。可是这块玉佩被姚氏用一吊钱赎了去,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方才木既然知道玉佩的事,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那这个时候他还来借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小都看病的钱是婆婆出的,这块玉佩李郎中也还给了婆婆,我是一个钱也没有。”方氏还在解释。 “你没长脑子吗?!一块二、三十吊钱的玉佩,那个老乞婆一吊钱就想拿去?你怎么不去抢回来?可见你也是个没用的,就知道在自家兄弟面前嘴硬心狠,对着外人,装得比谁都贤慧。你再贤慧有什么用?罗白宿如今在酒楼里做伙计,这辈子根本就没什么前程了,你还在我面前摆秀才娘子的谱!”方才木冷笑。 他是真生气,他特意问过李郎中,诊金姚氏就出了一吊钱,那个老乞婆拿一吊钱就想扣着玉佩,门都没有! 想到这里,方大兄把袖子一捋,一把推开方氏,大步朝罗家堂屋走去,一边走一边教训方氏:“你这个没用的,为了个赔钱货,生生被人吞了二十吊钱,还一声不吭,光在我面前装狠有什么用!” 方氏心里也不甘,可是当了罗家十来年的媳妇,知道东西到了姚氏手里,便是死也别想抠出来,那天罗老头发那么大脾气,姚氏不还是将玉佩稳稳地攒在手里,反而是她和罗白宿忍不住,自己提出来分家!要是方才木为了这事,去找姚氏麻烦,最后还不一定会闹成什么样子,但是她知道倒霉的一定是她们一家子,所以死命拖着方才木,不让他进堂屋。 这个时候,姚氏照旧窝在灶屋不出来,院子里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见方才木居然敢找她要玉佩,她顿时火冒三丈,把房门一锁,冲到院子里就骂了起来。 “哪里来的瘪三,跑 到我家里来打秋风?!别说是钱,就是碗冷水,我也不给!” 又骂方氏:“你自己要分家,又拾掇着娘家人来闹,你当我罗家是没人了吗?” 骂完了又去唤罗白宁,去请村里的叔伯子侄。 罗白宁狠狠地瞪了眼方氏,去村里请人。 罗家村几十户人家,都姓罗,所有人或近或远都有些亲戚关系,一听有外人居然敢到村子里欺负老人,呼啦啦地来了一群壮年汉子,不一会儿就进了老罗家的院子。 方才木还是几年前到罗家村走动过,那个时候,他仗着自己有个秀才妹夫,很是有些不屑与这些乡下人为伍,而且他每次回来,也不过是找方氏要些财物,极少和村里其他人打交道。 乍然一见,众人还真没认出他来。 领头的是罗家二叔,就是领着罗白宿去找活干的三叔公的大儿子,他生得一副魁梧身材,比方才木高了一个头。 罗二叔把铁锹往院子里一掼,铁锹稳稳地插在地上,半截都埋在土里,道:“哪里跑出来的不开眼的,敢到我们罗家村撒野?老子不打断你两条腿,我就不姓罗!” 方才木被他那一股子蛮力吓了一跳,他这些年只帮着许屠夫杀杀猪,剁剁肉,很多年没有干过农活,论力气完全不是罗三叔的对手。 【) 第10章 罗家一行人气势汹汹,方氏虽不满大兄的作为,却不想他真的被罗家人打伤,忙对着罗三叔道:“三哥,你看错人啦,这是我大兄,今天是来看我和孩子们的,没有什么事,都是误会一场,小孩子不懂事,乱传了话,让三叔白跑了趟。” 罗白宁哪里肯听方氏的,当即反驳道:“这个瘪三进门就要钱,还要打娘!抢娘的玉佩。” 方氏为了给孩子看病,押了块很是值钱的玉到李郎中那里,回头就被姚氏用一吊钱赎了回去,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当天罗白宿和方氏就提出分家,村子里有那懂事的,听了只摇摇头,叹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那爱看热闹的,背地里不知嘲笑多少回了。这一回罗白宁毫无顾忌地把方才木的目的嚷了出来,众人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方面觉得方氏和罗白宿平日里看着孝顺,原来也是个小性子爱计较的;另一方面又觉得姚氏对大儿子一家太苛刻,连老爷子留给孙儿一点压箱底的东西,也要拿了去。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外人不好说三道四。 但方才木跑到罗家村逞狠耍威风,就是扫了罗家人的面子,罗三叔狠瞪了方才木一眼,对着方氏道:“既然是弟妹的兄弟,这便算了,只是方大兄弟,有什么事下次还是客气点。” 方氏连连点头,回道:“三哥说的是,我大兄这就要走了,我去送他。” 说完不顾方才木的反对,将他半推半劝地推到门口,道:“家里事多,我就不留大兄了,回家记得向阿爹问好。” 方才木还要说什么,扭头看到满院子的壮汉目光齐齐地瞪着他,摸了摸鼻子,知道今日讨不了好,灰溜溜地走了。 方氏又好言送走了罗三叔等人,院子里只剩下姚氏和罗白宁。方氏心里苦笑一下,等着承受姚氏的怒火,奇怪的是,姚氏并没有发脾气,带着罗白宁,仿佛没事人一样转身进了屋。 罗天都顿时觉得奇怪,不知道姚氏什么时候转了性子,脾气变得这么好了。 其实姚氏并没有转什么性子,原本方氏大兄得罪了她,她本不肯咽下这口气,不过刚才方氏大兄的话也提醒了她,县里又要征劳役了,她多留了个心思,今天便没有发作方氏。 罗天都懒得猜测姚氏的反常,她记挂着做小买卖的事,担心她人微言轻,罗白宿和方氏不把她当回事,正要给罗名都洗脑,方才木刚才一来,打断了她的计划,这会方才木走了,她又拉着罗名都给她灌输生财之道去了。 方氏好容易送走了方才木,进了屋,看到罗名都姐俩头碰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叽哩咕噜说些什么,一边说一边连连点头,压根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吓到,脸色才好了点。 “你们说什么?说得这么高兴?”方氏打起精神问。 罗天都的眼睛还是蒙着纱布,但是已经好多了,不像前些日子病怏怏地,开口说话都疼得呲牙咧嘴。 “不用跟奶奶一个屋吃饭,我和大姐高兴。” 这话是罗天都的心里话。虽然自己开伙也吃不好,但总比要看姚氏脸皮吃饭而且还吃不饱来得强。 罗名都已经八岁,眉眼之间已经很有几分罗白宿的影子,看得出来以后长得并不差;罗天都倒是还小,看不太出来像谁,但是也长得白白嫩嫩的,看着也很漂亮可爱,只是姐俩都吃不好,长得很瘦。 方氏看着这两个女儿,心疼得又差点掉眼泪,忙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罗天都心里挂着用私房钱买的碎米,没有注意到方氏的表情,只是问她:“娘,我那天泡在盆子里的碎米呢?” 方氏一听,心里更愧疚了。 “小都,你爹去镇上做工了,他拿了月钱回来我就让也买碎米给你熬粥吃好不好?”方氏劝着罗天都,不好明说,那斤碎米当晚就被姚氏拿了去,给罗白宁和罗白翰开小灶了,虽然米是罗天都买的,她却一口都没有吃到。 “哦!”罗天都也没有多失望,仿佛知道这个结果一般。 方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等罗天都眼睛好了,她也去做工,再不能让两个孩子挨饿了。 罗名都以为小妹贪吃,一声不吭地下炕,拿了一把小铲子,回到自己住的斗屋,在门后开始挖了起来,不一会儿,罗名都抱着一个带泥的小罐子回到炕上。 罗名都把罐子往炕上一倒,“叮叮咚咚”滚出好几十个大钱。 方氏有些惊讶,她知道罗天都开始自己管钱后,罗名都也开始自己管钱,只是没想到这孩子这两年居然攒了这么多。 方氏数了数,有三十多个大钱。 “小都,姐去买碎米给你敖粥吃,你等着。”说完,罗名都把钱用布兜一包,就要出门去。 哪知罗天都压根不是惦记喝米粥,她惦着做米粉卖呢! 罗天都虽然不知道有多少钱,可是听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估计也不少。 “姐,你不要买今年的新米,就买陈米,那样便宜。” 罗名都应了一声,抱着钱袋出去了。 方氏担心她一个小孩子带这么钱,怕她丢钱,想要跑过去,又担心罗天都一个人在家。 罗天都便道:“娘,你去跟着大姐,就买最差的碎米,买两根干净的大骨头,有猪下水也去买一副。” 方氏只认为她小孩子嘴馋了,没想太多,跟着去了。 方氏买了差不多五斤碎米回来,肉铺最近都没有杀猪,所以方氏只带了两根猪大骨。 罗天都这个时候可高兴了,让方氏泡了三斤碎米;方氏泡好了碎米,就去剁骨头,熬高汤。 正忙着的时候,里正和族里一直不管事的老族长来了。 里正是来跟罗老头说徭役的事。 罗家算上罗老头一共三个劳动力,两个秀才不用服徭役,罗老头却是要的,以往都是罗白宿替罗老头去服役,今年罗白宿分了家,里正就去找罗老头了。 算起来自从罗白翰中了秀才,罗老头已经有好几年没去挑过堤了。 罗老头沉默了一会,道:“老大已经分了家,当然是我自己去。” 姚氏这个时候又跳出来阻止。 “你有儿有女,一把老骨头了,挑个大堤还要你自己去?这个儿子生出来做什么的?” 里正点头:“嫂子说的是,四叔命好,养了两个秀才老爷,又有孝心,给我们罗家村也长了不少脸。”说完又转脸去问罗老头,“四叔,要不今年就让白翰替你去挑堤?” 罗老头没有说话,姚氏在边上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白翰在镇上学堂念书,准备明年考举人呢,他哪里会有空?” 自进了门就一直闭目养神,仿佛就是个摆设的老族长,这个时候突然睁开了眼,也不知道姚氏哪句话冒犯了他,重重地一拍桌子,枯树皮的手指指着姚氏骂道:“你个刁妇!你也知道明年是秋闱,这个时候把大郎赶出去,逼得他如今在酒楼里做小工,害了他一辈子的前程,我们老罗家什么时候对不住你了,你要这么害我家的孩子!” 老族长是罗老头的叔公,和罗老头的爷爷是亲兄弟,算起来是村里现存的老人中辈分最高的一个,又是村子里几代以来除了罗白翰兄弟外的唯一一个童生,以前村里小儿启蒙都是他教的,在村子里很有些威信,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八十岁的高龄,实在教不动了,族里的小辈 有什么事,也都不在他面前讲,省得他劳心。他偶然听家里的小重孙说四叔家的五哥,如今在镇里头的酒楼做事,他开始还没想明白,后来才知道是指的罗白宿,这才挣扎着一把老骨头,拄着拐杖跟着里正到了罗家。 姚氏在老族长面前不敢撒泼,很委屈地分辩:“叔公,大郎自己要分家,我也不好拦着……” 话没说完,就被老族长厉声喝止了:“住嘴!你自己想赶大郎出门,还敢胡言乱语!大郎也是要考科举的人,你这样是要害得他被革了功名,一辈子没出息吗?!” 姚氏家里出了两个秀才,平日里很有些脸面,可是对着老族长这样的大长辈,却是不敢顶嘴。 老族长骂了姚氏几句,见她不吭气了,又来数落罗老头和里正:“你们两个也是老糊涂了,咱们罗家村往上数六代人,都没有同时出过两个秀才,你们做爹娘叔伯的不帮扶一把,还要往死里压着孩子,真是眼睛被屎糊上了,什么都看不见!” 老族长年纪大了,发了一通脾气,气息就有些喘不匀,拄着拐杖上气不接下气,里正和罗老头连忙劝着让老族长坐下,姚氏自去端茶倒水。 老族长喝了茶,歇了一会,气息渐渐平复了些,这才眯着一双老花的眼对着罗老头道:“咱们罗家几代人,数你家最有出息,熬过这几年,等大郎和白翰考取了功名,入了仕,你也能跟着享福,眼光放长远些,他们兄弟俩是有出息的人,不要学那妇人之见。” 罗老头点头称是。 正说着,三叔公领着罗白宿回来了。 【) 第11章 罗白宿去镇上做小工才做了大半个月,当初说好了,头三个月是没有假的,按理罗白宿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来,罗天都心里有些疑惑,正想要问什么,三叔公却扯着罗白宿进了堂屋。{} 老族长对着罗白宿就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什么也不问,劈头也是一顿臭骂:“堂堂的一个秀才老爷,什么不好做,非要自堕身份去做小工,我们罗家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你是读书人,焉能为五斗米折腰?你这么做,不是打了我们整个罗家村的脸吗?” “你自己看看,这秋水镇十里八乡,除了我们罗家村,哪里能一家同时出两个秀才的?”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爹娘,你的妻儿多想想。” 老族长越骂越气,只觉得这孩子真是鬼迷了心窍,就为了一个月一百多个大钱,丢了读书人的气节,毁了一辈子的前程,骂完了罗白宿又骂老罗头。 “你这个做爹的也是老糊涂了,大郎有出息,你也跟着有体面,这个时候不让孩子安心读书,还放任他在外面乱来,真真是气煞我也!” 他做了一辈子的童生,考了一辈子的科考,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便把一腔科举的心思都放在后辈身上,当初罗白宿和罗白翰中秀才的时候,他是最高兴的,直呼罗家祖上积德,如今罗白宿这根好苗子眼见得要走到歪路上去,他心里急啊!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罗白宿从歪路上给扭回来! “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你们再敢拾掇着大郎去做那些下贱的勾当,我先拿拐杖打死你们,省得你们来害我家的子孙!” 里正和三叔公连连点头,直呼再也不敢了。 老族长这才满意地点头,对着罗白宿语气和缓了不少:“你也不要多想,安心读书才是正经,只要考个功名回来,以后要什么没有?你是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风骨,怎么能为了那几个小钱,自毁前程呢?” 罗白宿闷不吭声,没说好也没有反对。 老族长发了一通脾气,还动手打了人,这会儿也有些精力不济,又劝说了几句话,嘱老罗头一家和睦过日子,便拄着拐杖回家了。 老族长的意思是让罗白宿再回去像没分家以前一样,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 对于老族长的这个决定,罗家老小几个,除了罗老头,几乎都不同意。姚氏好不容易才将罗白宿赶出去,自是不肯再让罗白宿回来争家产,碍她的眼;罗白宿也不 愿意再回去看姚氏的脸色过日子,两人都没沉着脸没有说话。 罗白宿送走了老族长,想着镇上的那份小工肯定不能去了,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只得一脸悒郁之色地回到屋子里。 罗天都本来跟在方氏旁边在院子里烧火,房子又不隔音,堂屋的说话声她听了一清二楚,这个时候也沉着脸。 她知道老族长也是一番好意,可是姚氏和她们一家不睦,已经到了连表面上的和睦都无法维持的地步,罗白宿这才强烈要求分家,她们如今几乎是净身出户。一家四口就等着罗白宿的这份小工过活,如今被老族长一搅和,硬生生地被断了生计,而且照老族长的意思,罗白宿再去镇上找活干肯定也难,这个冬天一家四口还不知道吃什么! 这一回老族长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她还是要尽早想办法赚点钱,把这个冬天先熬过去才是。 罗白宿把得的工钱一五一十地交给方氏,方氏数了数,八十个大钱,叹了口气,想着这还是罗白宿成亲后,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便不再说什么。 罗白宿也不想方氏太担心,看着家里又是白米又是猪骨头,问了句:“这是哪里来的?” 他知道家里是一个钱也没有的,只道是方氏去借了钱买的这些吃食,心里还有些埋怨方氏不会持家,这个时候了还乱花钱。 “名都自己攒的,买来给小都补身子。” 一听是孩子攒的钱,做爹的就不做声了。两个孩子跟着他们夫妻俩,平日里一顿好吃的都没尝过,一时又想到,他这些年日日辛苦劳作,分家出来手边一个钱没有,竟连个孩子也不如,心里苦涩难当。 罗天都如今的心思全放在了做米粉上面,她估摸着碎米泡了这许久,应该泡好了,便对着方氏道:“娘,去把石磨洗干净,咱们把这碎米碾成粉吃。” “今天先煮粥吃,娘明天再给你买白面好不好?”方氏如今对着罗天都连重话都不想说一句,只觉得这孩子真可怜,长这么大,白面都没有吃过几回,居然意想天开要把碎米碾成面粉来吃。 罗天都可不想让这几斤碎米被方氏煮成了粥,她只好使出小孩子卖萌的手段,缠着方氏撒娇:“娘,咱去磨成粉来吃吧,好吃!”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似的,还重重地点了下头,弄得方氏好笑又辛酸,也不再坚持,果真去打了水把院子里那个小一点的石磨洗得干干净净 。 反正碎米碾成面了也一样能煮着吃,还容易熟省柴禾。 于是换罗名都去烧火,方氏拿了把小勺一小勺一小勺地将碎米从石磨的孔里装进去,罗白宿去推磨,泡得松软的碎米被石磨碾成浆汁,流到盆里,雪白雪白。三斤碎米全部磨成米浆也没有多少,不过多半盆。 方氏端着米浆放到锅里去蒸。蒸米粉的时候,罗天都再次指使罗白宿去洗罗家很少用的大石碾,还叮嘱老爹一定要洗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方氏嫌这孩子太麻烦,可是大半个月一直在外的罗白宿却乐得被孩子指使得团团转,果真挑了水将石碾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洗得干干净净。 石磨洗干净了,米浆也蒸熟了,罗天都让方氏把蒸熟的米团拿出来放到石碾下压平。 “这孩子怎么这么麻烦?粮食可不是给你拿来玩的!”忙了一上午,方氏也有些不耐烦,只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麻烦了,吃个碎米也要又蒸又磨的。 罗白宿心里自觉对孩子有愧,再说只不过是麻烦点,反正到最后也是吃,便让方氏去歇息,自己将米团用石碾压平了,然后取出来切成块,再放到锅里重新去蒸。 手工制的米粉基本都是靠石碾压,罗天都怕做出来的米粉不够韧,便多蒸了一道,三蒸三碾,才算正式出笼。 这个时候蒸出来的还是米团,因为没有出条机,罗天都让方氏将米团分成一小团一小团,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米片,然后再切成小指宽的长条,做成宽粉;这个时候方氏的手艺就体现出来了,她擀出来的米皮又薄又均匀,罗天都用手摸着就很满意。 切出来的宽粉过一下开水,再捞出来盛在竹筛里晾晒干,便可以食用了。 一家人辛苦一天,才把三斤碎米蒸成宽粉。如果是用机器制作,平均三两白米就能蒸一斤米粉,因为现在制作方法比较落后,出粉率稍微低了一些,不过也有七、八斤。 晚上的时候,方氏用骨头汤给每人下了一大碗米粉,拌上方氏炒的土豆丝,美美地吃了一顿。 吃完饭,一家人收拾完了坐在屋子里休息的时候,罗天都说出了她的小计划,但是遭到了方氏的反对。 方氏是觉得米粉吃起来顺滑柔韧,和面条略有不同,但是制作起来太麻烦,白米又贵,还不如卖面条省事。再说农家节俭,平日玉米高粱混着煮点稀饭填饱肚子就很好了,哪里有闲钱吃白米白面,就算想吃,自己去买几 斤白面,回家煮面吃也一样。 可是罗天都很有想法,今年的徭役是修雍水大堤,那里离镇子远,附近连个喝茶水的地方都没有,挑堤的人哪里有空再跑回家去吃饭?最多揣几个咸菜饼子,那个时候能有口热汤喝也好,应该是有人会买来吃的。 方氏不同意,只觉得她到底是小孩子,喜欢异想天开,罗白宿倒是多看了罗天都两眼,只觉得这孩子聪明得过了头,说话行事都像个大人一样的,有些忧心。 他倒没有怀疑罗天都的身份,毕竟前朝还出过十二岁的状元,这么一比,罗天都这点小聪明也能理解,他忧心的是那句“慧极必伤”的古话,怕这孩子太聪慧了早夭。 二十四孝姐罗名都是无条件支持小妹的决定的,也跟着一起劝方氏。 最后还是罗白宿点了头,道:“也好,我想好了,今年还是我替爹去挑堤,左右你没什么事,去试着卖卖也无妨。” 方氏想了一想也答应了。 她想得比较实际,家里没钱没粮,罗白宿又辞了工,家里没有进项,一家人四张嘴巴每天都要吃饭,若是能把今天买的白米卖出去,得的钱多换点粗粮也好。 过了几天,罗天都眼睛上的纱布拆了下来,眼睛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左眼眉骨那里多了道泛白的疤,虽然不长,却还是破了相。 方氏忧心她这么小,脸上破了相以后不好嫁人,心里头又多了一桩心事。 【) 第12章 罗天都自己倒毫不介意,乐呵呵地问方氏借了十个大钱,要去买做米粉哨子的材料。()方氏原本不肯,罗天都便去磨罗白宿,最后倒是方氏自己看不过去,刚好肉铺进了半扇猪肉,花了二十文钱买了一副猪肚,两根猪大骨。 方氏烧菜的方法其实很一般,像是村里大多数人一样,什么菜都是炖,又没什么油,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那副猪肚也是炖的,放了野山椒葱蒜土豆,炖了一大锅,又把以前罗天都摘的木耳,过了下开水,用酱醋蒜头拌了道凉菜。 罗天都细细想了一下,还少了碗筷和桌椅板凳,便去附近相熟的几家借了十几个陶碗,三四条小板凳,这才准备齐全。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家四口早早地起床,收拾东西,去雍水堤边。本来方氏是不许罗天都跟着的,她太小帮不上什么忙,眼睛又才刚好,让她在家休息。 罗天都非要跟着去,还振振有辞地道:“我一个人在家,小姑到时又欺负我怎么办?” 方氏想起她眼睛是怎么伤的,觉得孩子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便允了,只是再三叮嘱,到了堤上不许乱跑,一定要跟在她身边。 罗白宿和方氏两个便把这些锅碗瓢盆一起装上独轮车,后来在罗天都的坚持下,又挑了两桶水带上。独轮车本来就不大,这下子放得满满当当的,别说坐人了,装米粉的筛子还是方氏端着的。 方氏又犹豫了,跟罗白宿商量:“要不还是让小都留在家吧,她太小,怕是走不动。” 雍水河离罗家村不近,走过去要一个多时辰,罗天都人小,方氏怕她走不了那么远。 罗天都非常有骨气地摇头拒绝:“我自己能走。” 罗名都牵着罗天都的小手,道:“小都走不动了,我背她。” 她是干惯了农活的,走几十里路不在话下。 方氏瞪了罗天都一眼,觉得这姐妹俩如今搅和在一起,越来越不听她这个做娘的话了。 一家人到了雍水河堤,发现堤边上已经有不少人,像他们这样挑着东西来卖的也不少。 修大堤也是分了任务的,把要修的大堤按照距离分给不同的村乡,每个村的任务则由里正分配到个人,连堤上卖东西的人家也是按村乡为单位,聚在一起,大家都相熟,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方氏和几户相熟的人家打了声招呼,便帮着罗白宿将独轮车推到一个避风的石头边上,然后罗白宿 去挑了土搭了两个简易的土灶,方氏便去四周拾了些柴禾。 这个时节,树叶都掉光了,四周都是干枯的树枝,很容易生火。 安顿完了之后,罗白宿便去挑堤。 骨头汤和猪肚是早已经炖好了的,只需要搁在灶上稍微热一下就能吃。方氏刚生了火,把锅子搁在灶上,一股香味就传了开去。 都是天没亮就赶路,出门的时候胡乱吃了几口早饭,这会儿,闻到猪肚的香味,好几个人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就连罗天都也觉得有些饿了。 上午的时候没有人,三姑六婆就聚在一起聊天八卦,一边拿眼偷偷瞅方氏的锅子。 大多数人都只是带了面饼咸菜什么的,有两家也跟方氏一样,也不过是煮点面疙瘩汤,像方氏这样特意精心准备了一番的根本没有。挑堤的多是家里境况不好或是节俭成性的,哪里舍得买肉吃,干活累了,能喝上口热汤就算是好的了,方氏这样花了时间心思,只怕最后连本钱都不好赚回来。 果然,到中午的时候,挑堤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方氏灶边围的人最多,多数都有为了讨碗热汤,真正买米粉吃的却少。方氏的高汤是用猪骨头熬的,多少比别人家的面汤多点油,闻起来有股肉香,热乎乎的骨头汤,配着自家的咸菜饼,也是一顿饱饭。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方氏也并不是小气的人,再说煮米粉并不像煮面,在水里稍微烫一下就熟了,并不浪费汤水,有人来讨汤,她便会盛一小碗,不一会儿,一大锅高汤就去了一小半,米粉却一碗也没卖出去。 方氏心里渐渐焦急起来。那一筛子米粉光是买碎米就去了二十文,还不说一家子辛苦一整天,费了好些柴禾才蒸出来,昨天又拗不过小女儿撒娇,还买了副猪肚,油盐酱醋都用了不少,要是一碗都卖不出去,白辛苦了还是小事,多花了这许多钱就真正让人心疼了。 方氏正发愁的时候,罗白宿和里正领着三个人过来了。 那三个人明显不是罗家村的人,看着有些陌生,领头的那人,气质和常人明显不一样,虽然也是一身粗布衣衫,看着却像是新做的,连浆洗的折痕都还在,但眉宇间那股子气势却是掩不住的。再一细看,里正对着那人恭恭敬敬的,甚至说是惶恐也不为过。 那人一来,周围围着的村民“呼啦啦”一下子跪下去一片。有几分见识的,还能开口说一句“草民见过县令大人”,但大数人都只是闷头跪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晋雍县的汤县令亲自来督促村民挑大堤了! 汤县令看着却十分和气,忙叫人都起来。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官府还是十分敬畏的,平日里那些达官贵人都是戏文子里才听得到,冷不丁这会面前突然站了位货真价实的官员,哪怕只是个县令,那也还是个官,也让这些平日里只和泥土打交道的村民畏惧不已了。看里正的表情也是,既想和汤县令多说几句,攀点关系,又怕自己说错了话,引来什么祸患。 倒是罗白宿,读过几年圣贤书,对着汤县令的态度反而坦然许多,询问了县令的意思后,便让方氏下米粉。 跟着县令的那两个小厮,四周打量一翻,见方氏这里收拾得还算整洁,方氏下米粉之前还会先洗干净手,碗筷也收拾得干净,便点了下头,用袖子将板凳抹干净了,请县令坐。 方氏煮煮了满满一大碗米粉,添了一满勺的猪肚,再用小碗装了满碗酱菜,端给了汤县令。 因为没有桌子,汤县令只好端着碗,坐在板凳上,吃了起来。 只吃了一口,便抬起头道:“方大嫂,你这是什么面?吃起来不像是白面,反倒有几分南边米茧子的滋味,不过比米茧子顺滑爽口,韧性也好。” 方氏从小就生活在北边,哪里知道什么米茧子是什么,且听到县令开口,紧张得连手都在抖,根本说不出话来。 罗天都却是知道这米茧子,也是用大米蒸的,说起来和做米粉的方法差不多,只不过少了几道工序,蒸出来的米茧子不够顺滑,韧性也不好,煮的时候很容易成糊,味道没有米粉那么爽口。 看来这位汤县令应该是南方人,所以才会这么熟悉。 当下便笑着脆生生地道:“大人好眼光,这个确是用碎米做的。” 方氏见汤县令并不嫌弃,便给他的两位随从也一人下了一碗,第四碗才是罗白宿的。 罗天都冷眼瞧过去,这位汤县令倒真没什么架子,端着碗大口吃米粉的架式丝毫没有什么不自在,倒像是个常年吃不饱的。雍水河年年泛滥,乡民年年挑大堤,晋雍县的县令换了一任又一任,像汤县令这样换上布衣,亲自下大堤的还是第一位。就不知道这位汤县令是真的一心为民,还是只为了图个虚名。 她倒是真心希望这位汤县令是位清廉的好官,这样她们也能沾上光,过上几年好日子。 这年头服徭役就是做苦力,还是免费 的苦力,没有午休一说,汤县令一行人吃完米粉,把嘴一抹,又接着去上堤了。 罗天都去捡碗的时候,发现碗底下扣了十五个大钱,应该是汤县令怕方氏不收钱,特意留下来的。 她把钱拿给方氏的时候,方氏还感叹了一句:“汤大人真是位好官。” 周围的大婶小媳妇也连连点头,又有点眼红方氏做的这个什么米茧子,居然能让汤县令掏钱买来吃。有几个平日里就嘴馋的,这个时候盯着方氏的锅子都移不开眼了。只是庄户人家素来节俭,这个时候来这里摆摊的都是想赚两个钱贴补下家里,没得钱没赚到,反而倒花钱去买吃食的道理。 其中有个素日就爱占便宜又特别馋嘴的媳妇,贪婪地盯着那一锅猪肚,对着方氏讨好地道:“我大半夜就起来了,到现在连口热汤都没喝上,五嫂,要不你也舀碗骨头汤给我喝喝?” 方氏便真舀了一碗高汤递给她。 那媳妇喝了一口汤,盯着猪肚还不肯移眼,又道:“五嫂,你这猪肚煮得可真香,你也给我舀两勺尝尝,回头我也给孩子他爹煮一回。” 罗天都怕方氏真出来当那老好人,忙在方氏开口前,望着那媳妇笑眯眯地道:“七婶,我娘做的米粉可好吃了,要不我娘给你们也煮一碗?刚刚县令老爷都夸我娘做的米粉好吃呢!五个大钱又不贵。” 开什么玩笑!这里大婶小媳妇十来个,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认真论起来,祖上多少都有些攀亲带故,不可能单给她一个人吃白食,要是一人一碗,那她也不用做生意了,要知道她们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忙到现在,自己都没吃上一口! 【) 第13章 罗天都故意摆明了态度,要吃可以,拿钱来! 这个年代的人,都有些盲从心里,达官贵人做什么,平头百姓喜欢跟着做什么。五个大钱其实也不算贵,镇上一碗面也要六文钱,还只有几根肉丝,哪里像方氏那样,足足浇了一满勺猪肚,实在是划算。再加上早上起得早,肚子实在是饿,方氏那一锅猪肚闻着又着实香,有个家境稍微好点的新媳妇,因为过门没两年,手边还有两个余钱,犹豫了半晌,没忍住,便要方氏煮了一碗米粉尝尝鲜。 方氏便笑着煮了一大碗,又添了满满一勺猪肚,看着比给汤县令的还要多。 那小媳妇便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端了过去,在先前汤县令坐过的板凳上坐下,闷头吃了起来。 方氏的米粉今天才真正算开了张,因是花了五文钱买的,小媳妇吃得格外慢,一点一点吸着米粉,看着别人艳羡的目光,就是不好吃也变得格外好吃。 那小媳妇吃得香甜,又有两个媳妇捺不住,也找方氏下了一碗,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罗天都自己看得眼馋,可是坚决不肯吃,这些都是要卖钱的。 过了中午,挑土的人重新去干活后,其实就没什么生意了,罗天都算了一下,今天一共就卖了六碗,三十个大钱,连本钱都没有卖回来,不禁有些泄气。 下午的时候,其他的媳妇大婶都收拾摊子,准备回家,自家男人在挑堤,她们要赶回家做饭,让男人辛苦了一天回家有口热饭吃。 罗天都瞅着筛子里还剩下三斤多晾干的。晾干的米粉能多放几天,她倒是不担心,水盆里泡着的还有两斤多湿米粉,最好是能今天吃掉。 她撑着下巴,眨巴着圆眼睛,有些发愁。 唉!做生意果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方氏眼看着没人再买了,准备收拾摊子,跟着大家一起回去。 才刚把家什装上独轮车,从堤上跑下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远远地对着她打招呼:“方大嫂,哎!你先别走,且等等!” 方氏认出来正是中午跟着汤县令一起来吃米粉的一个随从叫汤晗的,连忙站住了。 汤晗一阵风一样地跑到跟前,因为跑得太急,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方氏见他急成这样,被唬了一跳,还以为是中午吃的米粉不好,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罗天都见方氏吓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便问道:“阿叔,你急急忙忙地找我娘,有什么事?” 汤晗好容易喘匀了气,瞧着方氏的神色知道自己没头没脑地一句话吓着她了,不由笑道:“小姑娘,你别着急,我找你娘不是什么坏事。” 罗天都松了口气,暗道不是坏事,那就是好事了? 汤晗这才对着方氏道:“我们小公子才从南边过来,这几日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家里老太太都着急了,我们大人觉得中午你做的那个米茧子味道好,想着捎点回去给小公子尝尝,让他开开胃。我猜着你怕是要收摊回家去了,这才急急忙忙地跑来。” 方氏也是做娘的,小孩子没胃口吃饭,大人可心急了,她忙道:“米粉还有很多,你多拿点去给小公子尝尝。” 筛子里的米粉用麻布盖着了,汤晗没看到,只看到水盆里泡着的那两斤湿米粉,记得先前方氏就是煮的这个,便道:“就这些吧。” 方氏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什么东西好放米粉,便将木盆里的水倒了多半,让汤晗将木盆端了回去。 汤晗要给方氏钱,方氏不敢收,几番推辞,最后还是汤晗趁方氏不注意,放了五十文钱,然后抱着木盆飞快地跑开了,那速度快得仿佛后面有什么厉鬼在追着他一样,饶是方氏脚程快也没赶上。 罗天都数了数这些大钱,不多不少正好五十文,两斤米粉,刚好够下十碗,按照现在的物价,五十文钱正好。罗天都不由想着这位新上任的汤县令,对于物价倒是一清二楚,又想起汤晗提起老夫人,怕是这位县令是带着老娘一起上任,也是个有孝心的。 方氏拿着那些钱,收也不是,扔也不是,就是想还回去,也不知道县太爷这会在哪个村的大堤上。 罗天都却是看明白了这位汤县令初来乍到,一心想要个清名,众目睽睽之下自是不想贪这几个小钱,如果方氏执意不收,反而不美,便劝说方氏把钱留下了。 回家的路上,罗天都算了一下,今天虽然只卖出了六碗,但是如果加上刚才汤晗给的五十文钱,哪怕算上用掉的柴米油盐,她们的本钱也已经回来了,还有赚,剩下的半锅猪肚,还有三斤米粉就是纯赚的了,虽然没有她预想的那般好,也算不错,因此心情十分高兴。 方氏心情也很好,她倒是没想着赚钱,只要能把本钱赚回来就很满足了。 罗天都见方氏心情好,趁机鼓励她道:“娘今天第一回做生意,表现得很好。” 方氏被她故作老成的神态逗笑了,问她:“真的?”其实今天她就只是负责煮米粉,其他的都是罗天都应对的,就是县太爷来,这孩子也能有条有理地回答得清清楚楚,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她这个做娘的,居然到关键时刻,还不如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想到这里,方氏心里有些愧疚。 罗天都不知道方氏心里的想法,倒是考虑着另外一件事。她家没田没地,不想饿死,就得想法子努力赚钱,以后这样的小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多,到时想来占点小便宜的也会有不少,可得给方氏提个醒。 “娘啊,以后咱们还要做些小本买卖的,如果再有人像七婶那样贪便宜,你可不能白白答应。”如果家里有粮有钱,她根本不会计较这些,横竖不过是两口吃的,可是现在眼看着自己的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里,她可没那个菩萨心肠,要帮助别人,也是建立在自己有富余的基础上。 方氏笑道:“你个小鬼头,娘还要你提醒,没见你七婶子开口的时候,娘装作没听到一直没说话吗?娘又不傻,那么多小媳妇都在,我就是想做好人,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钱。” 方氏见她小小年纪,居然就开始操心家务,心里在骄傲的同时,又有些心酸。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如果不是做父母的太软弱无能,哪里轮得到一个孩子事事斤斤计较,为家里打算呢? 罗天都这才放下心。 回到家,罗老头还在地里干活,家里只有姚氏和罗白宁,院子里堆着姚氏切了一半的猪草,仔细看去,还能看见不少白菜和胡萝卜莴苣叶子。 罗天都她们进门的时候,姚氏刚好又端了一撮箕灶灰出来,看到方氏还剩了大半的猪肚和米粉,嘴角抽了抽,又进屋了,倒是罗白宁,站在堂屋门口,盯着那半锅猪肚直流口水。 她从昨天就一直闻到香味了,原本想趁着晚上方氏她们睡觉的时候偷偷舀两碗吃的,结果方氏居然将锅子都端到房里去了,害她一口也没吃着。 姚氏向来疼爱罗白宁,见她馋得流口水了,方氏也没松嘴,便开口道:“老大家的,你回来了?正好宁宁今天没吃中饭,你给她煮碗米粉先垫垫吧!” 罗白宁向来馋得要命,见到好吃的腿都迈不动,以往大人见着个孩子馋成这样,都抹不开脸会分她一点,可是方氏才被罗天都敲了警钟,更兼现在手里没钱又没粮,指望着这锅猪肚卖点钱,换点粗粮填肚子,自家的孩子大清早地就和她一起忙活到现在,也没 吃上一口,这个时候她不想大方,也大方不起来。 她直言拒绝了:“娘,这些米粉都是要拿来卖钱的,要不我煮点粥给她吃吧。” “你这还剩下半锅呢!宁宁一个孩子,能吃得了多少?”姚氏皱起了眉,埋怨方氏太小气。 方氏实在不想和姚氏打交道,她忘不了那天姚氏当着她和孩子的面骂罗白宿的话,知道这个婆婆是真正的嘴毒心硬的,打从心里没有把她和罗白宿当成儿子媳妇,如今分了家,她也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顺着这个婆婆了。 “娘,你也知道我家里没多少粮食,要是不节俭点,多省些,一家人今年过冬都成问题,我就指望着这些换两个钱,养活你孙女呢!” 姚氏素来爱脸面,被方氏抢白了两句,心里有气,却不肯为了几口吃的和方氏明面上计较,只是瞪了方氏一眼,招呼罗白宁回屋。 可是罗白宁却不肯这么轻易放弃,在姚氏的纵容下,她从来就没有将方氏放在眼里,而且家里做了好吃的,向来都有她的份,这一回方氏做了好吃的,不肯给她吃,她生气了,拿了一只碗,自己装了一满碗猪肚,一边装一边道:“我就要吃!你用了我家的水,烧了我家的柴,住着我家的屋子,凭什么不给我吃!” 说完当着方氏的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方氏气得直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想着自己在罗家这么多年,对这个小姑实在算得上是掏心掏肺,可是这孩子跟她还是一点也不亲,看她就跟看个仇人一样,她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 第14章 罗天都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但是罗白宁这般撒泼耍赖,还真拿她没一点办法,总不能去夺了她的碗,不让她吃吧? 她见方氏气得不轻,只得宽慰她道:“娘,你别生气,这世上有些人是属狼的,怎么都养不熟。()” 罗名都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她十分痛恨罗白宁,骂了出来:“你才是饿死鬼投胎。” 方氏素来严厉,不许孩子说脏话,罗名都就算骂人,那也是跟着罗白宁学的,骂不出什么新意。 “老大家的,你这是怎么教孩子的?小小年纪就知道咒人了,长大了还得了?” 姚氏原本也有些眼红方氏在分家后,就能吃上肉,一时又怀疑老太爷是不是又给罗白宿和方氏两口子留了什么家当,分家不过是罗白宿想独吞的障眼法。她在屋子里听着罗白宁顶撞方氏,细细想了一回,竟觉得十分有道理。 “再说宁宁也没有说错,你烧的柴不是我家老头子砍的?你喝的水不是老头子挑的?吃你一碗下水怎么了?” 其实以往这些活都是方氏和罗白宿做的,只不过这两日分了家,罗白宿又要去挑堤,方氏忙着煮米粉,便把这事放下了,姚氏拿这事做文章,罗天都心有不忿,刚想回两句,一时又想到姚氏的性格,真吵起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便忍了又忍,只当没听到,帮着方氏把剩下的锅子盆子一股脑端到房里,拎了篮子去菜园里摘菜。 罗家没分家时人多,菜园开得也比较大,再加上方氏和罗名都伺候得精细,园子里的菜长势很好。 罗天都挎着篮子开了菜园门,这才发现不对,满园子熟了能吃的菜都被摘得干干净净。南瓜架上只剩下空空的藤蔓,一垄韭菜被整齐地齐根割掉,茄子树上只留着几朵营养不良的小花在枝头,哪里还有半个秋茄子的影子;那几棵已经长拢快要包起来的白菜,如今也只剩几棵白菜蔸。 罗天都想到院子里那一堆尚未来得及切完的猪草,心里真是怒火中烧。 这就是她的奶奶,再怎么样也是一起生活了多年,一朝分家,园子里的菜竟是宁可给猪吃,也不肯给她们留一棵。 她转过头看着一脸得意神色挑衅望着她的罗白宁,心里恨恨地想着,有些人果真是属狼的,白眼狼,无论你对她怎么好,她根本不领情,只是时时刻刻算计着,趁你稍不注意,便回过头来反咬你一口。 第二天,罗天都仍是早早地起了床,收拾一翻,跟着方氏去了河 堤上。 有汤县令这个活广告,她倒是不太担心今天的生意会差太多,再说本钱已经卖回来了,横竖今天卖多少都是赚的。 果然到了中午的时候,呼啦啦来了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汉子,围着她家的摊子吵着要吃米粉。 这群人都是听闻方氏这里有县太爷尝了都说好的米粉,特来尝个新鲜,有罗家村的,也有外村的,特地从堤上跑了老远的路,就为了过来尝一尝方氏的米粉。 罗天都大喜,便由方氏手脚麻利地去下米粉,罗名都拣碗,她自己负责收钱。 一家三口忙得滴溜溜直转,好不容易等到人群终于散去,米粉和猪肚都卖得精光。罗天都把钱罐里的钱倒出来数了数,居然有七十五文钱,不由笑眯了眼。 三斤碎米,蒸米粉一天,猪肚是晚上熬的,加上卖米粉这两天,一共就是三天的功夫,回了本钱不说,还净赚一百多文,要知道罗白宿一个壮年劳力在酒楼做工,一个月也才一百三十文,做了大半个月,才得了八十文。 方氏心里也高兴,抱着罗天都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说起来还是这丫头的功劳。 罗天都正想着如何将这四十二个大钱投入到新的买卖中钱生钱,冷不丁被方氏抱起来亲了一口,浑身不自在,最后实在忍不住拿袖子猛擦脸,看得罗名都抿嘴直笑。 方氏头一回做买卖赚了钱,浑身都是劲,眼看着天色尚早,家里又只有两斤碎米了,便盘算着去镇上多买点碎米,回去一起蒸了。 罗天都考虑着汤县令的明星效应应该还能再支撑几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多赚几文也是好的,她也想去秋水镇看看有什么别的商机,便缠着方氏要一起去镇上。 方氏因为卖米粉的事,如今很是听罗天都的话,再说吃食卖完了,独轮车空了些,方氏便让罗天都坐在车上,她推着去镇上。 雍水河堤离秋水镇也要走一个多时辰,罗天都不肯让方氏辛苦,只说自己走着去,何况她爱干净,车上又是锅又是盆的,油水将木板都浸湿了,她不肯坐。 方氏觉得这孩子聪明归聪明,听话的时候也很可爱,但是固执起来也很让人头疼,她是拿这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想了想便将这责任归在罗白宿身上,肯定是他平日太宠孩子了,才会这样。 她推着车子,没好气地道:“一会腿疼走不动了,可不要哭。” 话虽如此,方氏走了几步仍会问罗天都, 想让她坐到车上来。问了几次,罗天都不耐烦了,翻了个白眼,自己跑开了。 方氏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贴心起来让人恨不得对着她把心都掏出来,气起人来,也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 果真是老罗家的,也是个小白眼狼,想到最后,方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了镇上,罗天都其实有些失望。她年纪小,一直被拘在村子里,自己又不爱和那些拖着两管鼻涕,成天在泥堆里滚的小屁孩玩,呆的时间最长的就是罗家小院子,如今乍一出来,看到秋水镇上稀稀落落的几家店铺,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繁华热闹,心里着实有些落差。 罗名都倒是十分兴奋,一双眼睛四处看个不停,什么都觉得新鲜。 方氏推着车,先去粮杂店花了五十文买了八斤去年的陈旧碎米,路过包子铺的时候,想到两个孩子大清早的到现在还没吃饭,肚子肯定饿了。她是大人还能忍着,小孩子却禁不得饿,狠了狠心,去买了两个大肉包子。 等她买完了包子,转过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辆独轮车孤零零地立在路边上,哪里还有两个孩子的影子。她没头没脑地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罗名都姐俩,顿时人都魔怔了,还是包子铺的老板娘眼睛尖,看到两个孩子并没跑远,就在对面酒楼的巷子里。 方氏定了定神,果真看到罗名都姐俩蹲在酒楼后门那里,看着人杀鸡。 她这回是真生气了,推着车过去,劈头对着罗名都就是一顿数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我才一转头你就不声不响地带着小都乱跑,万一丢了怎么办?你是要吓死娘吗?” 方氏这回是真冤枉罗名都了,其实是罗天都人小眼尖看到有人杀鸡,先跑过来,罗名都担心她才跟在后面。她们姐俩在一起,如果惹出什么事让大人不高兴,多数都是罗天都的主意,方氏以前只觉得她小,肯定是罗名都带的头,素来就只责备罗名都。从小到大,做姐姐的罗名都不知道暗地里替她背了多少黑锅,挨了多少骂。 “我们又没跑远,我看着阿娘呢!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骂我大姐。”罗天都的心思都放在满地的鸡毛上,听到方氏的责备,很是仗义地为罗名都辩解了一句。 方氏气得头顶生烟,可是对着罗天都那真是嫩豆腐掉进灰里,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只能干瞪着眼生气。 罗天都又转过脸来,对着方氏道:“阿娘,给我一文钱。” 她刚 才撒娇卖萌好话说了一箩筐,才终于让伙计答应把鸡毛都给她,索性趁热打铁,将这伙计收买了,图个长久买卖。 方氏心里正生气,罗天都又凑过来要钱,方氏正愁没有发作的藉口,当下脸一板,就要教训这孩子几句,不然以后大了,越发胆大包天。 罗天都十分机灵,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对着方氏撒娇:“阿娘,你给我一文钱有用,以后我双倍还你。” 方氏想到罗天都从小对钱财就很有主意,这会儿不知道又冒出什么怪念头,又知道她不乱花钱,倒也没反对,真的摸出一文钱给她。 罗天都高兴地将这一文钱递到伙计手里,道:“阿兄,以后你们酒楼里杀鸡,也将鸡毛给我留着,攒得多了,我掏钱买,这一文钱给你做定金。” 那伙计在酒楼就是个打杂的,杀了好几年的鸡,头一回见有人买鸡毛,还是个小姑娘,很是奇怪,但是一见她家大人也不阻止,自然乐意平白得这一文钱,当下十分高兴地一口答应了。 方氏忍住气,将地上的鸡毛收拾了,一骨脑地堆在车上。这下车上多了八斤碎米和一大筐鸡毛,又堆得满满当当的了。 回罗家村和来时的路不同,只要走出巷子,绕到酒楼正门顺着马路出了镇子,就上了回村的路。 方氏让两个孩子走前面,她自己推着车子在后面跟着,刚出了巷子,走到马路上,就听到罗天都“咦”了一声,指着酒楼里的一人道:“阿娘,那不是二叔吗?” 【) 第15章 方氏顺着罗天都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真看到罗白翰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和几个穿长衫的男子喝酒。 罗名都撇撇嘴,低下头去。 她看到二叔在酒楼吃酒也不是一回两回,早已经不新鲜了。 自打罗白翰中秀才后,时不时会在酒楼和人吃酒,方氏也撞上过几回,以前她还有些忿怨,如今分了家,她却是一点想法也没有了。在她眼里,不管是罗白翰花钱如流水,还是罗白宁懒惰又没教养,那都是姚氏的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她只想着怎么努力干活,赚几个辛苦钱,养活一家人。 方氏素来要强,这会儿只当没看见,催着罗天都姐俩快走,生怕小孩子嘴馋,忍不住上前和罗白翰讨吃的,被人耻笑。哪知反倒是罗白翰看见了她,笑容满面地隔着窗子喊了一声:“大嫂。” 伸手不打笑脸人,罗白翰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方氏只好回了一句:“原来是小叔啊。” 罗白翰看见罗天都和罗名都也在,便招了招手道:“大嫂,今日我和同窗小聚,你也过来吃一杯吧,小侄女也来。” 罗白翰平日多半时间都在镇上学堂念书,很少在家,和方氏见面的机会不多,两人并不亲近,再加上罗白翰以读书人自居,自恃甚高,见了面也只当方氏是个寻常无知的村妇,并没有当做大嫂来尊重,今日突然这么亲热,方氏便觉得十分不自在。 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还赶着回家,你吃了酒也早些回去吧,省得天黑了爹担心你。” 罗白翰劝了几回,见方氏始终不同意,便不再劝了。 方氏松了口气,推着车往前才走了几步,就看见罗白翰迈着八字步从酒楼里踱出来,边走边道:“大嫂,且等等。” 方氏只好又停了下来,实在想不透到底有什么事让罗白翰今天对她格外热情客气。 转眼间,罗白翰已经踱到方氏跟前,把手一伸,道:“大嫂,我今日吃酒没带钱,拿几个钱与我会钞。” 罗天都想爆粗口了,献了半天殷勤,罗白翰这么亲热的原因就是拿她们母女三个当冤大头了。还好刚才方氏态度坚定地拒绝了,若是方氏果真听了罗白翰的话,进了酒楼,哪怕她们一口没吃,今天这桌酒席都要算在她们头上了。 罗天都想着,这个二叔果真不愧也是从姚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和小姑罗白宁一样,都是坑死人不偿命的货。 她偏过头,看见靠窗那一 桌,罗白翰的几个同窗探头探脑地直朝着这边打量,心里不由冷笑。那几个人都是秋水镇十里八乡的落第书生,其中一个叫韩子承的她还认得,就住在罗家村边上的清泉乡。韩书生家里为了供他科考,卖田卖地,将祖传的那点家业败得精光,连个童生也没有考上,如今家里只剩下一间破旧的老房子,早已穷得揭不开锅,他家娘子为了供养年迈的婆婆,借粮借钱都借到罗家村来了,不想这姓韩的书生倒是日日在镇上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管家里妻子老母的死活。 一时间,她对这些只靠着榨取妻儿老母的汗血来生存的酸腐书生厌恶到极点,就依他们这种品性,考不上才是百姓之福。相比之下,罗白宿宁可丢掉自己秀才的身份,去做那低贱的活来养活家人,那才是真正有担当的男人。霎时,罗白宿的形象在她心中突然高大了起来,也暗自庆幸,她投胎在了方氏肚子里,要不然,摊上个这样的爹,她还真不知要怎么活。 方氏也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罗白翰这是在找她要钱。别说她现在没钱,就是有钱,她也只会花在自家几个人身上,哪里肯替罗白翰付这冤枉钱。 罗白翰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方氏拿钱给他,觉得在同窗面前丢了脸面,顿时有些不耐烦了,道:“大嫂,同窗还等着我,且拿五百文钱与我。” 一开口就是五百文,罗天都更想骂人了。 一斗粮食才不过五十文,一石粮才五百文,罗白翰一顿饭,就抵得上她们几个月的口粮。她一直都知道罗白翰被姚氏宠着,养得有些少爷脾性,不知柴米贵,花钱有些大手大脚,如今看来,她平日竟还是小瞧了他。 这个时候罗天都再一次无比庆幸,她们一家现在分出来了,不然依着罗白翰这种花钱如流水的少爷做派,罗家就是有金山银山,迟早也有山穷水尽的一天,那罗白翰花钱就是个无底的窟窿,万贯家财也堵不住。 想到这里,也不想再跟罗白翰说些客套话,直接道:“我娘没有钱,要钱回家找奶奶要去。” 方氏心里也十分的不是滋味,如今亲眼瞧着罗白翰的少爷做派,觉得以往的十年,她和罗白宿在罗家做牛做马,一家人吃糠咽菜,辛苦攒几个钱,就这么被罗白翰浪费了,真是不值得,要知道她们一家四口分家出来的时候,也只得了一石粮,还抵不得罗白翰一次的酒钱。 罗白翰急了。 平日他和一帮同窗好友来吃酒,都是一位姓王的秀才会钞,他们几个相熟的书生吃惯了免 钱的酒,时常约着王秀才,不想今日王秀才临时有事不曾来,在场的几个和他一样,都是打惯了秋风的,手边一个钱也没有,眼见得酒也吃了,酒席也要散了,却没人掏钱付帐。原本除了王秀才,罗白翰便是这群书生中唯一的一个秀才,平日里这几个书生也没少巴结吹捧他,可是真正到了会钞的时候,一个个都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其他,最后只好相约平摊,罗白翰身上没钱,正愁不知道怎么脱身,碰到方氏路过,这才拉住方氏,问她要钱。 方氏讲没钱,罗白翰却不信她。 “你这两日不是做那什么米茧子,连县太爷吃了都说好,定卖了不少钱,大嫂你且借我五百文周转一下。” 罗白翰要钱从来就是只顾伸手拿的,今日倒是纡尊降贵地说了借,只可惜他的借也是有借无还,借了钱他还不是要靠姚氏还?指望姚氏还不跟白给的一样。 方氏也实在没钱,再不肯理他,推着车就走。 罗白翰还要纠缠,罗天都便笑着道:“二叔,你那几个同窗好像都从后门走了。” 其实从她这个位置是看不到后门的,不过是她想支开罗白翰的法子,不想再任他纠缠下去。 哪知罗白翰抬眼一看,果然靠窗那一桌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一个人,暗恨那帮同窗不讲义,居然独自丢下他跑了。他没钱,方氏又不肯拿钱出来,当下袖子一甩,立时溜了。 罗天都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罗白翰堂堂一个秀才,吃了白食,没钱付帐居然堂而皇之地开溜了,哪里还有半分平日他挂在嘴上的读书人风骨。她心里十分无语,姚氏一心在钱财上苛刻她们一家,偏着自己的儿女,却从不在教育上尽心,如今罗白翰和罗白宁两兄妹,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好吃懒做,缺乏担当,惹出什么祸事,从来就只知道开溜,如今罗白翰更是连吃霸王餐赖帐的事都学会了。 她不想惹事,便催促着方氏快些离开。 方氏这才回过神,推了车赶紧走。不想这个时候一个伙计领着三个壮汉飞快地从酒楼里冲出来,将她们母女团团围住。 方氏吓了大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罗天都眉角直抽,心里只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那伙计对着她们面上倒是显得很客气,问道:“大嫂,你可是罗家村的?” 方氏点头。 伙计又问:“刚才那位罗秀才,是你什么人?” 秋水镇就这么点大, 罗家村离得又近,派人一打听就什么都瞒不住,方氏不知伙计这么问的目的,回道:“他是我小叔。” 那伙计一听,随即舒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道:“那正好,罗秀才方才在酒楼吃了酒,还没有给钱,你既然是他大嫂,不妨把这个酒钱结了吧。” 罗天都一听这伙计要把帐算在自己一家人头上,不等方氏回答,连忙开口道:“他虽然是我二叔,但是我们一家却是早就分出去了的,爷爷奶奶尚在,没得二叔吃了酒,反而向分家的大嫂要钱的道理。”她气愤罗白翰这么大人了,除了花钱,什么都不会,如今还把她们母子三人连累了进去,心里不由把罗白翰骂了个半死。 这几个酸书生时常过来吃酒,互相吹捧,会钞的却只有王秀才和那位刚从省城回乡的齐公子,其他的不过是打着以文会友的幌子骗吃骗喝的,他见得多了,早看穿了这几个书生的底子。今日这几书生又聚在一起吃酒,那王秀才却没有来,伙计就暗自留了心,不料还是被那几个偷偷溜走了,就连那个罗秀才也不例外。他见罗白翰和方氏说了好几句话,当即立断带了几个打手冲了出来,先将方氏扣下,现在听到罗天都的辩解,也觉得这方氏实在无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他不找到一位苦主,那一桌子酒菜钱可就要算在自己头上了,谁让方氏倒霉是罗白翰的大嫂又正好这个时候路过还被罗白翰当做挡箭牌留下,自己却跑掉了呢。 【) 第16章 罗天都有种自己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祸从天降的感觉,遇上这种明目张胆的打劫,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但是她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做这冤大头,不然她们一家子今年就真的要喝西北风去了。 她定了定神,道:“阿叔,我二叔吃了你家的酒不曾给钱,你既然认得我二叔,就该派人去家里找二叔拿钱才对,我们又没钱,你扣着我们母子三人,却是没有道理。” 那伙计“呸”了一声,道:“那几个破落户,又不是第一次在咱们酒楼里吃白食,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却像个无赖,还书生,我呸!说出来真是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 这伙计对罗白翰一行酸秀才的怨念由来已久,穷酸不说,平日一个打赏也没有,还百般挑剔,他早已积了一肚子怨气,越说越气愤,最后几乎是骂出来了:“一群无赖,没钱却还要来酒楼吃酒,尽朝那贵的菜点,那一桌可是费了足足两吊钱,你们是一家人,跑了一个,少不得由你们来垫付酒钱,今日你若是不拿出两吊钱,我也只好唤牙婆来,你家这两个小闺女卖了倒是还能值几个钱。” “两吊钱?”罗天都几乎惊叫了,“不是只有五百文么?” “五百文?”那个伙计冷笑,“他们四个穷酸书生,光酒就吃了一角,肉也点了七、八样,还尽是今天刚到的新鲜野味,你说五百文够是不够?” 这年头粮食不便宜,粮食酿的酒也贵,一角酒四升,就要一百六十文了,七、八只新鲜野味,再算上茶水饭钱,确实差不多要两吊钱。 罗白翰先前朝她们要五百文,怕是和另几个书生约好平摊,却不想那三人趁机溜了。 罗天都气得头顶冒烟,这罗白翰倒是好,一顿饭吃了两吊钱。他酒足饭饱一甩袖子走了,留下她们母女来抵帐,这不是要活生生地逼死她们吗?看这样子,“聚福楼”是真打算要让她们赔钱的。 罗天都还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方氏倒是听到唤牙婆,要卖罗名都和罗天都,眼睛都直了。 她被逼得无法可想,把心一横,冲到路边,搬起一块石头,对着自己的脑门,道:“谁吃的酒,你找谁要钱去,我们娘仨不曾碰过你家一口茶水,没得放着正主儿不要,反倒找我们要钱的理,你今天非要逼我,我就一头撞死了,但你们若是敢碰我两个女儿一根头发,我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罗天都没想到一场吃白食,居然闹到方氏以死相逼的地步,心下对罗白翰真是恨到骨子里,她生 怕方氏真的一头撞死了,连跑过来,她人矮,只能抱到方氏的大腿,道:“阿娘,你不要做傻事!” 她劝不动方氏,就转过身,对着人群大声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娘婶婶,你们都来评评理,罗家村的罗秀才吃了酒没给钱,我娘虽是他名义上的大嫂,我们一家却是早早就分了出去的,他们‘聚福楼’却非要逼着我们来付酒钱,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罗名都抱着方氏的另一只胳膊,吓得直哭,好不可怜。 就在这时,有个青衣小厮,拨开人群,唤了声:“方大嫂,这是出了什么事?” 罗天都一见来人,眼睛一亮,来的正是汤县令身边的跟班汤晗。汤县令来秋水镇监督挑堤,就是在“聚福楼”落的脚,酒楼里的伙计自然也认得汤晗,知道这是汤县令时常带在身边的亲信,看见他到了,原本凶神恶煞的伙计,瞬间变了态度,就连楼里的柳掌柜也丢了算盘,亲自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笑极度谄媚地道:“原来是汤管事,快请里面坐。” 汤晗却不理他,走到方氏身边,问道:“方大嫂,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把石头放下,吓坏孩子了。” 方氏像是失了魂一般,木然地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卖我一双女儿,任你是谁,也别想碰她们。” 汤晗看方氏像是魔怔了一般,罗名都又哭得抽抽噎噎的,便问罗天都:“出了什么事?你娘怎么会这样子?” 罗天都看到汤晗,知道今日的祸事算是躲过去了,顿时眼睛一酸,忍了半天的眼泪也落了下来,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她虽然面上表现得镇静,内心里还是怕的,生怕方氏真的在她面前撞死了。 她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道:“我二叔在这里吃了酒,没给钱,我们只是路过,他们就非逼着我娘还酒钱,还说如果没钱还,就要唤牙婆来,把我和大姐卖掉。” 她人虽然瘦小,但长得白嫩可爱,这会儿抱着方氏一边哭一边说话的小模样,十分可怜惹人疼,当下就有个年轻小娘子走了过去,掏出手帕替她抹了眼泪,叹道:“这孩子真是可怜,又不是你们吃的酒,凭什么问你们要钱呢!” 这句话说到罗天都心里去了,若是父债子偿她也就认了,连罗白翰的债也要逼着她们还,这年头,家族的影响力太大了,哪怕不在一个屋住,不在一个桌上吃饭,只要在族谱上是一家人,欠了债就得算到一家人头上,委实不公平。 方氏如今已 经缓过神来,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搂得死紧,生怕一松手,这两个孩子就真的会不见了似的,眼泪“叭嗒叭嗒”落了下来。 汤晗这个时候也听酒楼的人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经过讲明白了,他心里顿时对罗白翰的印象降至谷底。他家大人也是正经科举出身,幼时也曾过得颇为艰难,但纵是再艰难,他家大人也不曾做过这等有辱斯文的事,这罗白翰当真是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但是他今日来却不是为了当青天大老爷的,想到一会还有求于方氏,有心为她出一口气,便对着柳掌柜道:“罗白翰是罗白翰,方大嫂虽是他大嫂,却是两家人,冤有头债有主,你就要讨债也该找罗白翰,欺负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事?你们‘聚福楼’也是老字号,可别自砸招牌!。” 柳掌柜连连称是,又颇有眼色地上前向方氏道歉。 她哭了一通,心里舒畅许多,气顺了不少,如今柳掌柜对着她点头哈腰赔不是,态度前倨而后恭,让她很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她先前被“聚福楼”的人以死相逼,着实有些心悸,对着柳掌柜的讨好不肯搭腔,只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拘在身边,不让她们多离开一步。 汤晗知道“聚福楼”的东家却是有些后台,方氏一个乡下妇人,还是别将柳掌柜得罪得太狠才好,便出来打圆场道:“你们也是苦主,我找方大嫂还有事,你自去找罗白翰讨酒钱吧。” 柳掌柜见汤晗认识方氏,又一副为方氏做主的作派,只是羡慕方氏好运气,能攀上县太爷的大腿,这个时候巴结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讨那二吊钱。 方氏有些惊讶,不明白汤晗找她一个乡下妇人有什么事,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 汤晗见方氏一脸紧张,笑着拿话宽慰她:“大嫂做的那个米茧子,小公子很是爱吃,昨天晚饭多吃了半碗,老太太欢喜,特地派我来请方大嫂教府里的厨娘做那米茧子。” 方氏一听要到县里去,顿时有些为难,经历了今天的事,她是一步也不愿意让两个孩子离了她的眼,且罗白宿在挑堤,她不在家,连饭都没人做了,可是不去又怕得罪人,左右为难。 她犹豫了半天,才道:“那个米粉的做法也不难,不如我将做法告诉你,你再回去转告贵府的厨娘?” 汤晗自幼跟着汤县令,颇有眼色,如何猜不到方氏的心思,便道:“这厨房的事我却是不清楚,还请方大嫂亲自去教才好,也带上两位小娘子,就当是去县城玩两天。” 方氏还是犹犹豫豫。她性子虽强,却和其他人一样,对于官府有种本能的畏惧心理,哪怕并不是坏事,等闲也不肯踏进县衙一步。 “府里如今只有一位小公子,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只要是对小公子好的人,老太太都是喜欢的。”言下之意就是这事办好了,老太太定有重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方氏再不好拒绝,只得应道:“那我回去收拾一下,跟孩子他爹交待一声。” 方氏说的也是人之常情,汤晗点点头,又约了明天一早派人去罗家村接方氏,便驾马离开了。 柳掌柜这个时候要巴结方氏,搓着手笑容满面地招呼道:“方大嫂,你们还没吃饭吧,快进来吃碗热饭,别饿坏了两位小侄女。”态度自然亲切得仿佛先前逼迫方氏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罗天都忍不住出声嘲讽:“你家的饭我们可不敢吃,先前我们没吃,就要逼死我娘,真吃了,还不要拿我们全家的命来抵?!” 柳掌柜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实在没想到罗天都小小年纪,讲话却这么难听。他在这秋水镇做了一辈子的掌柜,还从没有被一个小丫头这么讽刺过,再说他也弄明白了,汤县令跟这罗家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当下也不屑再拿热脸贴她们的冷屁股,冷哼一声,再不理方氏母女。 【) 第17章 方氏今日心情大起大落,不想再惹上什么是非,赶忙喝住了罗天都,推着车,回到了家。 三人还是大清早的时候吃的早饭,这个时候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方氏这才想起先前买的两个大鲜肉包,将其中一个掰成两半,姐俩一人一半,另一个搁在碗里,罗天都心知这是方氏要留下来给罗白宿晚上回来了吃的,便把自己的那半个包子又分了一半,递给方氏。 方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娘不饿,你自己吃吧。” 罗天都固执地要分一半给她,罗名都也要将自己的半个包子让给方氏,母女三个谦让来谦让去,最后罗天都不耐烦了,索性一起搁在碗里,道:“等爹回来一起吃吧。” 罗名都没有说话,默默地把自己的半个包子也放在碗里。 望着两个孝顺懂事的女儿,方氏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劲,自从分家以后一直盘旋在心里头的那片阴云仿佛突然被风一下子吹散了似的,心里头亮堂堂的。 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又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日子再苦再难也能慢慢熬下去的,越过越好。想到这里,方氏只觉得自己先前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舍得扔下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去寻死! 方氏自觉今日吓坏了两个孩子,有心要补偿,晚饭也不煮高粱米了,用新买的碎米煮了半锅粥,又跑到隔壁找长辉娘现买了两个鸡蛋,和了水搅拌均匀,蒸了两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婆婆姚氏不是一直偷偷蒸鸡蛋给罗白翰吃吗?她的女儿也一样能吃上。 今后她赚的每一文钱,都要留给这两个孩子,谁也别想拿走半文。 再说罗白翰先前丢下方氏母女,偷跑了回来,心里很是忐忑不安,破开荒地没有出去找他那些个同窗互相吹捧,卖弄诗文,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提心吊胆地等了半日,直到看见方氏母女三个回来了,吓得连忙闭紧了门和窗,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瞧,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猫着身子偷瞧了半天,也只见着方氏三人,并没有“聚福楼”的伙计跟着来讨钱,胆子又大了些,随即又想到自己好歹是个秀才老爷,那是有功名在身的,比旁人都高一等,赶明儿再中个举人,那时候谁不来巴结?就是柳掌柜亲自请他去吃酒,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时间。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又觉得现在自己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失了身分,便整了整衣衫,打开房门,重新踱起了老爷步子。 罗天都看着他那 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心里将他唾弃到了地狱的第十八层。今天就因为这么个自私、懦弱又胆小卑劣的货色,害得方氏差点被人逼死在外头,她和罗名都差点被牙婆卖掉,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半点愧疚心虚。 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做人长辈! 她下定决心,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搬离了罗家老院子,离姚氏、罗白翰和罗白宁这三个祸害远远的,越远越好。 晚上罗白宿挑堤回来,看见家里又是白米粥鸡蛋又是鲜肉包子的,好像过节一样,愣了半天。 方氏便把明天要去县衙的事说了,罗白宿只说了一声“好”,便不再开口。 “那你这两天去爹那边吃饭?”方氏现在只担心他累了一天回家没人做饭。 罗白宿咽下嘴里的粥,道:“我自己回来煮。” 如此方氏去县衙的事便算商议完了。 至于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母女三个都一致约好了要瞒着罗白宿,生怕他着急。 吃过晚饭,方氏将家里分得的一罐桐油倒了半碗,点了油灯,一家人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在灯下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用担心姚氏来打搅。 罗天都蹲坐在炕上,将罐子里的铜钱一骨脑倒出来,豆大的灯光不安分地跳跃着,那些圆滚滚的铜钱在灯下欢快地在桌上滚动,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家人眉开眼笑地看罗天都在灯下兴致勃勃地数钱。 其实今天卖了几个钱她不用数也能算得明白,但是像这样一家人围坐在炕上,体会着赚钱的乐趣,是再幸福没有的事。 她人小手也小,手指又细又短,一巴掌也握不了几个铜钱,这也难不倒她。她数两枚,便往罐子里扔两枚,听着罐子里“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笑得两眼弯弯,活脱脱一副小财迷的模样。 “一共一百六十文钱。”卖米粉的钱,再加上罗白宿拿回来的工钱,减去这两天的开销,还剩一百六十文。 这是先前就算明白了的,一点不会错,但是罗天都还是忍不住数了一遍又一遍,这还是她第一回真正亲自参与的赚钱,意义自然是不一样的。 罗白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叠声地夸她:“还是小都厉害,这可比爹去外面做小工强多了。”他在外面做了大半个月的小工,也只有八十多文的工钱。 “碎米二十文,哨子二十文,烧菜用的柴火油盐酱醋,哪怕算上娘今天买的八斤碎米,咱们的本钱也回来 了,还多赚了一百多文,我瞅着这米粉还能再卖几天,等到不卖钱的时候,咱们再寻着看有没有别的小买卖,总能把日子过下去的……”罗天都说得高兴,连说话的语气都忘了伪装,转头看到方氏两口子和罗名都都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愣了愣,然后马上醒悟过来,将手里的钱罐往桌子中间推了一推,孩子气地道,“爹、娘、大姐,你们是不是也想数一数?” 罗白宿觉得这会儿罗天都又像个孩子了,他有些担心,这孩子有时候表现得实在太早慧了,让人不知不觉间就忘了她才五岁。 他有些惋惜,如果小都是个儿子,好生培养,将来未偿中不了进士;一时又想到,也幸好是个女儿,不然家里这样的情况,又哪里供得起她去科考,说不得也只能耽误她了。 他和方氏对望一眼,互相看出了对方的想法,显然方氏也是这个意思。 罗天都见大姐两眼放光地盯着钱罐,便将钱罐塞到她手里。 “姐,这里面也有你的本钱,你也数一数。” 罗名都欢喜地应了一声,低下头一五一十地数钱去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赚这么多钱,欢喜的同时还颇有些骄傲,这些钱里面可是有她一份功劳。 罗名都刚数完,钱罐就被方氏一把夺了去。 “让娘也数数。”罗天都今天的行为,算是给了方氏打开了一扇模糊的窗,让方氏从此萌发了一颗赚钱数钱的心。 罗天都乐得看见这样的结果。在她眼里,与其将希望完全寄托男人身上,远不如靠自己来得实在,哪怕是她爹,现在对方氏对她们姐俩确实好得没什么可挑剔的,那是因为家穷,诱惑少,他也需要依靠方氏来操持家务养孩子,但谁也不敢保证将来会怎么样。 万一将来他真的考中了举人,甚至有野心一点,考中了进士,派了官,那个时候,以方氏的外表见识,都不足以成为能让他无后顾之忧的贤内助,方氏要想站稳脚,唯有经济独立,才有可能。以后不光方氏,大姐罗名都也要慢慢培养这些意识,万不能成为只会依附于男人的菟丝花。 罗天都想得深远,肚子却不争气。晚上吃的粥,罗天都特意给自己那碗舀的全是汤水,坐了这么半天,有点内急。她爱干净,向来很少用净桶,哪怕是半夜,也会爬起来去茅厕,这一回也不例外。 她轻手轻脚地爬下炕,才打开门,冷不防门外有条人影猫着腰,也不知道贴着耳朵听了多久。 “小姑,这么晚了,你贴我们房门上听什么?” “你说谁偷听?我不过是刚巧走过来。”罗白宁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驳,“你们家有什么能让人偷听的。” 她又没明着说是偷听,罗白宁这么急着辩白,反而有些“此地无银”的感觉。 罗天都急着上茅厕,懒得和她争辩,匆匆地往屋外头去了。 罗家的茅厕在院子外头,靠近墙根下搭了一个小棚,里面挖了个深坑,埋下一口大缸,再在上面搭两块青石板就成了。 冬天的时候还好,夏秋的时候,气温高,粪便发酵快,那股子氮肥的刺鼻味道,能把人薰得发晕。 罗天都摒住呼吸,快速解决了,出来时还能闻到身上染了一股臭味。她嫌弃地舀了一盆水,重新洗了手脸,刻意在院子里多站了一会,等身上味道散了,才进屋。 她前脚进屋,门还没掩上,姚氏后脚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罗白宁。 “奶奶,这么晚了,你和小姑上咱屋来有事吗?”罗天都说话的时候,回头朝罗名都使了个眼色,罗名都会意,偷偷将钱罐子挪到桌子底下。 罗白宿和方氏站起身,将姚氏让进屋来,请她在炕上坐。 姚氏坐上炕,四下扫了一眼,没有看到什么,眉角又抽了抽。 “老大家的,这几天你们一家子蒸那什么米茧子,柴也烧光了,水也用了不少,我跟你爹都老了,柴是砍不动了,水也不知道还能挑几桶,你们年轻力壮,总不能还要占老人的便宜吧。” 【) 第18章 罗天都望了望方氏,又望了望罗白宿,一家人都不吭气,听姚氏接下来怎么说。 “自分家后,这几天用了两缸水,两捆柴,柴是老头子去砍的,水也是老头子挑的,算起来你们该给我六十文钱。” 我靠! 罗天都这回是真忍不住爆粗口了。 谁说不识字的人就不会打算盘?姚氏大字不识一个,这算盘倒是打得叮咚直响。 两家人住一个院子,共用一口水缸,合着就她们家洗衣做饭用了水,姚氏那一屋子都不用水不烧柴。再说他们虽然分了家,姚氏仗着是长辈,家里的衣服仍是扔给了方氏来洗的,这洗衣的水也算在她们一家头上。 在乡下,水是挑的,收了庄稼,柴禾是现成的,平常谁家短了柴禾,各家都会匀出一点,谁会认真去算钱,更何况罗家的田地多,每年的柴禾都烧不完,何况那些柴禾多半还是方氏和罗白宿拉回来的。两缸水两捆柴,姚氏开口就是六十文,算得比城里还贵,分明就是看她们今天卖米粉赚了钱,眼红故意找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来要钱。 罗天都仗着年纪小,不管说什么,只会被人认为童言无忌,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认真地问姚氏:“家里的水和柴禾,奶奶也用了,为什么全算在我们头上?” “你个小丫头,到底是谁教你的,长辈在说话,你乱插什么嘴?”姚氏瞪了她一眼,“真是没教养,亏老大还是个秀才,就这么教小孩子的?” “我虽是个小孩子,也懂得凡事要讲道理,奶奶每天也要煮饭洗澡烧猪食打扫猪圈,哪一样不要费柴禾和水,家里的衣服都是我娘洗的,难道只有我家的衣服要用水洗,奶奶你们的衣服抖两抖就干净了吗?” 姚氏本意就是来找碴的,这会儿钱没有要到一文,还被罗天都顶了两句,心里很不痛快,当下从炕下跳了下来,劈头就给了她一巴掌,骂道:“小丫头片子,跟长辈就这么讲话,要是我报到族里,少不得要你跪祠堂。” 又骂罗白宿:“到底是野女人养的,难怪只也只能生出这样没教养的赔钱货。”最后连方氏也捎上了。 姚氏做了一辈子活,力气也大,一巴掌下去,罗天都半边脸颊都肿了,疼得她直呲牙,偏生忍住了没掉眼泪,一点不服输地对着姚氏道:“奶奶,我爹娘从早到晚都在田地里干活,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我没教养,那也是奶奶没教好,跟我爹娘没关系。” “小都,别乱说话,快跟 奶奶道歉。”方氏见姚氏脸黑黑的,忙将罗天都搂在怀里,作势在她背上打了两下,对着姚氏道,“娘,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平日没有管教好她,她还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 罗天都挨了打,也不争辩,见姚氏坐回到炕上,手哆哆嗦嗦地在桌子底下乱抓,眼看得就要摸到钱罐子了,她心里一急,使劲挣了两挣,从方氏怀里挣脱了出来,在门后寻了把斧头,拿在手上,堵在门口。 姚氏被她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即骂道:“你干什么?你还要杀人不成?” 罗白宿也被她吓住了,喝道:“小都,快把斧头给我!” 那把斧头少说也有三、四斤,加上手柄,五斤都不止了,罗天都拿不稳,摇摇晃晃的,看得罗白宿和方氏心惊胆颤,生怕她一个手不稳,砍到自己。 罗天都看了姚氏一眼,明白她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的那一类人,一味忍让只会让她得寸进尺,真横起来了,她反而怕了。 她看穿了姚氏的心理,发出轻蔑的冷笑:“奶奶不是说我家烧了柴吗?我去砍柴呀,我家烧了多少柴,今天就砍多少来还给奶奶,但是钱你就一文也别想了。”她嘴里说着去砍柴,人却堵在门口,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姚氏。 清冷的月光下,一身旧衣的女童手持铁斧,杀手腾腾地堵在门口,明明只是个幼童,眉眼间那股子不要命的气势,居然吓倒了屋子里的大人。 姚氏只是想诈点钱,顺便给罗白宿一家添点堵,让他们一家子不痛快,却没想着要弄出什么人命来,她被罗天都堵在了屋子里,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胆怯起来,骂了两句,寻了个机会,夺门而出。 罗白宿趁机夺下罗天都手里的斧头,扔得远远的,抓着她往膝盖上一按,扬起手在她的小屁股上狠狠拍了几巴掌。 “你这孩子,性子这么倔,被奶奶说几句,你就要拿斧头砍人了啊?!” “今天还好是在家里,爹娘都在,要是在外头,你这么横,别人抢了你的斧头,砍你一刀,你都没方申冤去。” “日后爹娘若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是不是也要拿斧头来砍啊?” 罗白宿向来沉默寡言,但是对家里的孩子却十分温和,这还是头一回打孩子,别说方氏,连罗天都自己都被没想到,一张脸窘得通红,死命挣扎。 “奶奶她故意欺负我们,我就是想去砍柴,没想砍她。”罗天 都也觉得自己很冤枉,她的本意真的只是去砍柴,不想当时她的表情太过凶狠,不仅姚氏吓到了,连罗白宿和方氏都以为她当真是要砍人了。 “还狡辩!”罗白宿气得涨红了脸。 “爹,我真没想要砍谁啊,我还想赚好多钱,一家人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我可没想给奶奶偿命啊。”罗天都一边揉着小屁股一边分辩着。 她才舍不得为了姚氏偿命,她又不傻。 见罗白宿还一副要教训她的模样,她忙道:“爹啊,咱们还有两捆柴要砍,水缸也要挑满,不然明天我们去了县里,爹一个人真没饭吃。” 方氏也劝道:“你要教训她,也换个清闲的日子吧。” 说完拿了扁担跟水桶,去村头的井里打水去了。 罗白宿长叹了口气,捡了斧头去砍柴。 罗天都还要跟着,被罗白宿和方氏同时喝止了。 “你和名都在家里呆着,早点睡吧,我和你爹打完柴就回来了。” 罗天都想了想,自己没什么力气,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再说她刚才被罗白宿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屁股实在疼,只能趴在炕上躺着。 罗名都举了油灯到她跟前,担心地问:“爹打得很重,还疼吗?” “疼。”罗天都呲牙咧嘴地嚷嚷。 “你别怪爹,他是担心你。” “姐,你放心,我一点都不怪爹。”她偏着头,努力安慰罗名都。 罗名都在灯下看她一张小脸肿得像个包子,打了盆水,用湿毛巾给她敷脸。 “奶奶也太狠心了,你这么小,她打得这么用力。” “姐,我不疼。”她咧了咧嘴,笑得欢快,“以后奶奶再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过来要钱了。” 罗白宿和方氏砍了半夜的柴禾,回到家时,两个孩子早已经在炕上睡熟了。 方氏摸了摸罗天都的小脸,眉头都皱了起来,抱怨着:“这哪里是奶奶?打得这样狠,跟个仇人似的。” 一想起姚氏看他们一家的眼神,可不就跟个仇人似的。 方氏叹了口气,给两个孩子掖了掖被子,熄了灯,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方氏早早地起床,煮好了早饭,罗白宿吃了早饭就去上堤。 方氏瞅着天气,快要天亮时,叫醒了罗天都和罗名都。 罗天都睡眼 矇胧地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总算精神了点,摸了摸脸,感觉没有昨晚那么肿了。她要面子,不想顶着一张肿脸去县里,特意问方氏:“娘,我脸是不是还肿着的?” 方氏果然认真看了一回,道:“早消了。” 罗天都这才放下心。 大约辰时时分,汤晗驾着马车到了罗家院子门外。 罗天都一家是早就收拾好了的,这个时候拿了包袱,正要准备上马,不妨身后传来姚氏的声音。 “老大家的,你等等。” 罗天都转头,看见姚氏也拎了个包袱,领着罗白宁出来了。罗白宁一身从上到下都是簇新的,看样子像是精心梳妆了一翻。 “你去县里把宁宁也带上吧。”仿佛昨晚上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姚氏说着,把包袱往方氏手里一塞。 “奶奶,我娘到县里是去干活的,哪里有时间来照顾小姑呢?”罗天都皱起了眉,觉得姚氏简直就是故意在找麻烦。 她们又不是去县城玩的,带上罗白宁像什么话?而且还是去县衙干活,那可是官府,稍有不慎,就要惹祸上身,她自己都忐忑不安,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给家里惹来祸患。这个时候姚氏还要她们带上罗白宁这个惹祸精,是嫌老罗家太清闲了,要给家里找点乐子吗? 再说姚氏是怎么知道她们今日要去县里的?再一细想,就明白了。昨天罗白宿回来得晚,到家时天就快黑了,她们为了省灯油,就在院子里摆的晚饭,方氏和罗白宿讲去县里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着人,也许是那个时候被姚氏听到了。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一点教养也没有,外人看了还不笑话。”姚氏哪里能容忍罗天都一个小孩子拒绝她,不由分说喝斥了她一句,“看来昨天的教训还是轻了。” 【) 第19章 罗天都暗恨自己小孩子的身份,一点话语权也没有。 方氏心疼孩子,怕姚氏又要打罗天都,忙接口道:“娘,小都说得对,我们这回是去干活的,她跟着去能做什么呢?” 对于姚氏的提议,方氏也是百般不愿。罗白宁从小跟她就不亲近,她也管不住这个小姑,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她就是长了一百张嘴,到时也解释不清了。 罗白宁大清早就被姚氏叫起来,衣服换了两三套,头发梳了又解,解了又重新再梳,弄到现在,已经很不耐烦了,看见方氏还一副不愿意的样子,便像平日那样学着姚氏的表情,两眼一翻,对着方氏道:“她们两个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姚氏也认定方氏是故意推托,有些不高兴了。 “你既是去县里做事,还带上两个孩子做什么?到时免不了要分心照顾,不如将孩子放在家里,宁宁跟着你去,好歹能帮你一把。” 姚氏昨天也只隐隐听了个大概,知道方氏是去县里教人做米粉。她活了这把年纪,也是有点见识的,这户人家能为了一个孩子大老远地专程请人就为了做口吃的,必然是大富人家,既然请了方氏去,必不会让她空着手回。她打发罗白宁跟着去,一来是想让罗白宁跟着去县里吃两顿好的,若是罗白宁投了主家眼缘,随便赏点什么就更好了;二来也未尝没有监视方氏的意思。 “这做米粉的法子还是小都想出来的,她肯定要跟着去,再说她们姐俩跟着我蒸了一回,都是做熟了的。” “她们那么小能顶什么用?宁宁好歹这么大了,也不用你照顾,你去干活,正好帮你看孩子!” 方氏可不敢让罗白宁帮她带孩子,到现在她看到罗天都眉骨上的疤痕,心里还疼得厉害。 罗天都再一次对姚氏表现出的胡搅蛮缠有些无语了。她觉得姚氏平日看着是个很精明的人,算计她们一家子时,充满了智慧,但有时候做出来的事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汤晗就站在边上,别说是往汤家带人,就算只是想搭一趟顺风车,也要问问汤家人的意思。这姚氏直接居然无视了汤晗,金口一开,就要方氏把罗白宁也带上。那县衙是平常人想进就进的?真不知道她到底倚仗的是什么。 她转过头,果然看到汤晗嘴角往下撇了撇,一脸的不以为然。她暗骂自己傻子一个,正主儿在这,她拉什么仇恨值。立刻偷偷扯了扯方氏的衣角,朝汤晗的方向扬了扬小下巴。 汤 晗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了一笑,转过头对着姚氏道:“这位就是罗大娘吧?大娘家里养出了两位秀才老爷,在咱们晋雍县还是独一份,传出去是咱们整个晋雍县的荣耀。” 姚氏一生最大的倚仗就是养了两个秀才儿子,今日汤晗提起,姚氏颇为得意,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虽然她心里并不把罗白宿当成罗家人看待,但是在这一点上,她又出乎意料地认同了罗白宿的身份。 汤晗又笑道:“前两日我家大人在堤上遇见罗大秀才,对他赞不绝口,罗大娘真是好福气。” “大人?什么大人?”姚氏脸色变了变,问。 像多数庄稼人一样,姚氏对于官府姚氏同样也是充满了畏惧。这种对于皇权打从骨子里的害怕与惶恐,便是她养再多的秀才儿子也改变不了的。 罗天都因为贸然插嘴,被姚氏训斥了一顿,不想随便开口再讨骂,又扯了扯方氏的衣角。 方氏只好回答:“是晋雍县的汤大人。” 姚氏这才真正变了脸色。她昨天只听得方氏提及去县里,并不知道到底是去县上哪户人家,今天一早看见汤晗,以为他就是个赶车的小厮,哪里会想到方氏是去县衙里做事。 没想到刚分家,方氏就能攀上县太爷这棵大树,姚氏心里十分不甘,攥着罗白宁的力道都加重了几分,罗白宁被老娘捏得手腕一痛,“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汤县令亲临雍水大堤督促修堤的事,早被村人当津津乐道了好几天,姚氏也是知道的,想必是罗白宿在堤上巴结县太爷,不然为何县太爷只夸赞罗白宿,却不称赞罗白翰。 在她眼里,不管横看竖看左看右看,罗白翰都比罗白宿有出息多了,这回不过是罗白宿运气好,在县太爷面前露了脸,才得了这个好处。罗白翰吃亏就吃亏在只顾专心在书院读书,不通俗务,好处都被罗白宿占了,姚氏便琢磨着这回一定要让罗白翰在汤晗面前留个好印象,将来也好在汤县令面前提点几句。 说来也巧,这个时候,西屋门开了,罗白翰打着呵欠走了出来,因为昨天的事,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晚上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多煎了几个烙饼,睡得晚了,今日醒得便比平日迟了些。 “娘,早饭可准备好了,我好吃了早些去学里。” 话说到一半,看到院子里多出了个陌生人,院子外面又停了辆豪华的马车,以为“聚福楼”的伙计大清早的过来讨钱了,吓得忙跳回到房里,“砰 ”地一声又关上了房门。 罗天都看了“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二叔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一点读书人的气节也没有,真不知道他的秀才是怎么考中的。 堂堂一个秀才,见了外人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吓得躲进屋里,姚氏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喊了罗白翰好几声,罗白翰也没开门。 “外头来的是县太爷家的人,你不出来陪着说几句话,躲在屋里做什么?” 罗白翰一听不是“聚福楼”的伙计,立时把门开了,又在心里埋怨老娘没把话讲清楚,害他丢了脸面。 他整了整衣衫,又特地把压箱底的一顶软帽翻了出来,拍了两拍,戴在头上,一时检查没有遗漏了,这才踱着步子施施然地走了出来,和汤晗见礼。 汤晗本来对罗白翰的印象就不好,今天碰上个姚氏也是个不清白的,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哪里还有功夫陪罗白翰玩那文绉绉的把戏。 他望着罗白翰笑眯了眼,眦着一口白牙,问了一句:“罗小秀才,‘聚福楼’两吊钱一桌的酒好吃吗?” 说完也不管罗白翰一张脸如何涨成猪肝色,招呼着方氏和罗天都罗名都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罗天都深觉对付罗白翰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就该这样毫不留情。可恨她年岁太小,家里都是他的长辈,无论她说什么,姚氏若是要挑她的毛病,单论长辈说话,她胡乱插嘴这一条,便能让姚氏揪住不放,大作文章。 没有任何时候能比这一刻,更让罗天都深刻地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只有长大了,才有能力保护家人,照顾好他们。 秋水镇离晋雍县城有八十多公里,坐马车都要两个多时辰,汤晗驾着马车到达晋雍县衙时,已经是中午了。 这个年代的马车都没有什么减震措施,哪怕是县衙的高级货也一样,而且官道又不像后世的公路那般平坦,人坐在车里简直就像是受罪。罗天都被颠了一路,五脏六腑都像是挪了位,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终于挨到了县衙,汤晗车还没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捂着肚子在地上蹲了好半天,才算缓过气来,还把方氏吓得不轻,最后弄明白是她坐不习惯马车时,还被取笑了一番。 罗天都一路被颠得难受,被方氏抱着,也没精神去看县衙长什么样子。 汤晗是个大忙人,将罗天都三人送到后,便驾着马车离开了,出来迎接她们的是个小丫鬟。 那丫鬟一见方氏便笑道:“这位便是方大嫂吧?我叫青梅,老太太一早吩咐我在这接你们。” 方氏连称不敢。 青梅虽然是个丫鬟,穿戴却十分讲究,便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 罗天都猜想这个青梅估计是汤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得力丫鬟,汤县令的家眷养得起这样的丫鬟,看来也是有些家底的。 青梅领着她们穿过宣化坊进了大门,一直到了仪门前,才由东侧角门往右进了一座院子,穿过长长的甬道,再穿过一座影壁,这才到了宅门前。 宅门是紧紧关闭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道侧门。青梅先去禀了门子,然后领着方氏从左侧门进了宅门,往西边拐,过了二堂,路过一棵大槐树,穿过花厅,再穿过一进院子,这才真正进了内宅。 罗天都这个时候才从方氏肩头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翻县太爷家眷寓所。 内宅和一般的乡绅富贾庭院差不多,正屋五间、进深三间,正屋的西边,建有一间低矮的房子,罗天都猜那便是有名的“西退室”了。 院子左右两边各有一棵成年大桂花树,枝叶繁茂,这个时节,树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满院子都是桂花的香气。 青梅领着她们穿过一道低矮的小门,来到一个小院子。这个院子明显要简陋许多,屋子也比前面的要矮一些,两个中年媳妇坐在院子里正在吃饭,院子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 那两个中年妇人看见她们进来,都放下碗筷,迎了上来。 【) 第20章 青梅就对着其中一个穿戴较好的媳妇笑道:“沈三嫂子,打扰你们吃饭了。()” 叫沈三嫂子的也笑了,道:“有什么打扰的,正巧也吃完了。”说完又转头看向方氏,问道,“这位就是方大妹子吧?老太太念了一上午,可把你念来了。” 方氏手里还抱着罗天都,就拉着罗名都和沈三娘见礼。 青梅又给方氏介绍:“沈三嫂子是我们老太太从南边带过来的厨娘,伺候了老太太大半辈子,方大嫂有什么事直接跟她说。” 方氏又向两人道了谢。 两方都见了礼,沈三娘就赶青梅走:“你放心,方大妹子就交给我吧,你快去前头照顾老太太。” 青梅“唉”了一声,又叮嘱了方氏几句,这才扭身走了。 沈三娘看罗天都自进门就一直被方氏抱着,笑着问了一句:“这孩子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小孩子第一次坐马车,不习惯,被颠得厉害了。”其实罗天都被马车颠的那股难受劲已经过去,人也舒服了许多,只是方氏担心她,还一直将她抱在怀里。 沈三娘听了哈哈大笑,似乎觉得甚为有趣,罗天都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扭着身子要从方氏身上下来。 沈三娘将她们带到那一排矮屋子中靠左的一间,道:“这段日子,府里忙着大人修堤的事,只能委屈方大妹子和两个小娘子,暂且住在这里。” 罗天都扫了一眼屋子,虽然是间下人房,也是有炕有桌,炕上卷了两床半旧的被子,门上挂着一层帘子,收拾得很是干净。 方氏将罗天都放到炕上,摸了摸她的小肚子,担忧地问:“你好些了没?要是还不舒服,娘去街上给你请个大夫来。” 罗天都摇了摇头,道:“我早就没事了。” 她就是肚子有点饿。 正说着,沈三娘又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边往桌上端菜一边道:“我猜着你们该是中午的时候到,没时间吃饭,每样菜都预留了些,中午先勉强对付一下,晚上要吃什么,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准备。” 罗天都一看,有一盘炒青菜,一盘蒸茄子,一盘土豆炖肉,还有六个白面馒头。 一家三口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以往在罗家,不是咸菜就是水煮的青菜,没有一点油水,一年到头更是难得见一回荤。罗天都以前也是喜欢吃素的,到了这里后,也禁不住天天这么没油水的吃 ,这会儿看到油炒的菜,也不由得有些馋。 沈三娘看了她们三人的神色,暗里笑了一笑,将食盒底层的一大碗米饭也端了出来,道:“你们慢慢吃,吃完了我再来寻你们。” 罗天都看到那桶米饭,眼睛一亮。 那可是米饭啊!正宗稻米煮成的干饭,不是粥。 她来到这个世界差不多两年的时间,还一顿米饭都没有吃过,天天就是粥,咸菜粥,高粱米煮的粥,还都是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往往是才吃饱,感觉又饿了,她馋米饭都馋死了。 她先给方氏和罗名都各装了一满碗,最后才把剩下的都拨到自己的小碗里,迫不及待地扒了一口到嘴里,稻米特有的松软香甜的味道霎时弥漫开来。 方氏看着她馋得不行的小模样,暗地里又红了眼眶,做爹娘的没本事,连累孩子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罗天都似是猜到方氏的心思,踮着脚,夹了一块炖得烂烂的肥肉,送到方氏碗里,道:“娘,你吃。” 这年头没有饲料,喂猪都得用粮食,长得慢,全是瘦肉,油也不厚,反倒是肥肉比瘦肉金贵。 “哎,你也吃。”方氏被她安慰了,也挑了两块肥瘦相当的,递到她和罗名都碗里。 一大盘土豆炖肉,其实多半是土豆,肉只有那么几块,娘儿三个一人分了两块就再也挑不出来了。罗天都只吃了一块,将另一块偷偷夹到了罗名都碗里。 她自来到这里,就一直被罗名都照顾着,很喜欢这个话不多又事事护着她的漂亮大姐。 方氏是正宗的北地人,米饭吃不太习惯,看罗天都爱吃,便把自己碗里的另一半没动过的米饭分给了她,自己拿了一个馒头,就着面前的青菜慢慢吃起来。 青菜是将蒜头切得细细的,用豆油爆炒后出锅的,很是爽口,罗天都也爱吃。茄子是蒸米饭的时候蒸熟了,夹到碗里,滴上几滴芝麻油,再撒上盐拌匀了,闻着也很香。 “娘,这青菜挺好吃的,咱家以后也种点吧。” “行,回去后娘找人讨些种子,也在菜园子里种一垄。”她们分家出来后,是没有地的,但是菜园两家可以共用,方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还要蒸茄子。” “好,娘回去就给你蒸。”方氏舀了一大勺炖土豆到她碗里,招呼她,“多吃些。” 罗天都人小胃也小,再怎么馋,也只吃了半碗米饭就 饱了。她搁下碗,便专心用勺子给方氏和罗名都夹菜,看着她们俩吃得香甜,也高兴得眯起了眼。 罗名都年纪大些,平日干的活也多,也是个常年吃不饱的,先前她照顾罗天都,一直忙着给小妹夹菜,等她放了碗,这才放开肚子吃起来。方氏一直等两个孩子吃完了,这才将桌上的饭菜打扫干净,她舍不得浪费,连最后碗底的一点汤也拿馒头蘸了吃下肚。 三个菜,一大碗米饭,再加六个大馒头,被吃得干干净净,娘儿三个还是头一回吃得这么畅快,罗名都看着罗名都的肚子都有些鼓起来,让她有摸一摸的冲动。 沈三娘进来收碗的时候,也怔了一下,她就是料到庄稼人干农活多,饭量比较大,怕留少了让人没吃饱笑话,才照着两个成年人一个孩子留的饭,没料到一个女人加两个孩子居然也能吃得干干净净,就这饭量也让人刮目相看了。 她怕三人没吃饱,还问了一句:“吃饱了没?厨房里还有馒头,不够我再去拿。” 方氏被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地道:“已经很饱了,再多也吃不下。” 罗天都看了都有些心酸,方氏劳累了一辈子,只怕从没在家里吃过一顿有油水的饱饭。 “娘,大姐,以后我会努力干活挣钱,让你们天天都能吃上白面馒头。”罗天都仰着头道。 她仔细考虑了一回,觉得天天吃肉有点困难,天天吃白面馒头还是有可能的。 方氏也笑了,那点尴尬便如同风一样消散了,道:“好,娘等着以后小都赚钱了给娘买馒头吃。” 饭后,娘儿三个在炕上稍为歇息了一会,沈三娘就掀帘进来,寻方氏去做米粉。 “方大妹子远来是客,原本该让你们多休息的,只是小公子自来了这边,就没什么胃口,就是你做的米茧子还能吃一些,说不得只好劳累方大妹子一回了。” “咱们乡下人,哪里那么讲究,农忙起来日日夜夜去地里做活也是有的。”方氏因为先前多吃了饭,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想法子寻点活干,让自己心安。 她是个实在人,既吃了人家的饭,就要好生替人家干活,沈三娘来唤她,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沈三娘笑道:“做米茧子要准备些什么,方大嫂告诉我一声,我好下去安排。” 方氏皱着眉想了一回,道:“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这米粉还是小都嘴馋了误打误撞做出来的,再简单不过了,先将碎米泡在盆 子里浸两个时辰,磨成米浆,到时再蒸熟就是了。” 沈三娘这才知道原来那个米茧子是叫米粉,她也笑了,道:“原来还是小娘子的功劳。” 罗天都怕她问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做米粉的法子,只得“嘿嘿”干笑了两声,认下了这个馋嘴的毛病。 碎米是早就泡好了的,县衙里石碾倒是有,但是没有石磨,沈三娘便唤人去别处借石磨。不多时,果然有四个衙役抬了一顶石磨连同放石磨的架子回来。 方氏做惯了农活,不用人吩咐,立时挽了袖子打了水去洗石磨,罗天都和罗名都则帮着那个叫庆嫂的洗石碾,沈三娘自去洗锅,收拾厨房。 方氏做事麻利,不多久,石磨洗干净了,套上磨杆,再将磨杆上的绳子往顶上一抛,系在梁上,一眨眼,石磨就装好了。 罗天都力气最小,分得的活最轻松,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石磨边上,拿小勺子一勺一勺往石磨的孔里装碎米,方氏推着石磨将碎米碾成米浆。 磨推到一半,罗天都发现院子门口有颗小脑袋探头探脑的,看见有人看他,又忙把小脑袋缩了回去。 县衙内宅哪里会让个小孩子到处乱跑,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小公子吧?罗天都偏过头,又去看了眼。 那颗小脑袋仿佛受了惊似地,飞快地缩了回去,快得罗天都只看到了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睛。 然后院子外头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青梅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哎呀,小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得我们一顿好找。” 再来就是一个嫩嫩的声音软软地喊着:“青梅姨姨。” 果然是汤家的宝贝疙瘩汤小公子。 【) 第21章 罗天都再往石磨的孔洞里灌了一勺碎米,扭头就看到青梅抱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娃娃进来了。() 那孩子生得唇红齿白,小脸嫩嫩的像是能掐出水,玉雪可爱。罗天都在村里看多了乌漆抹黑拖着两管鼻涕到处跑的小鬼头,突然看到这么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娃娃,也很是喜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这两眼让青梅误解了她。青梅将小孩放在地上,朝她招了招手。 罗天都朝左右两边望了望,最后才朝青梅做了个“是我吗”的口型。 青梅肯定地点了点头,罗天都这才放下勺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挪着腿过去。 “你叫小都是吧?今年几岁了?”青梅蹲下身,两只手虚虚地扶着小公子,笑着问她。 罗天都只好摇头晃脑地学着小孩子回答:“我叫罗天都,今天五岁了。” 青梅有些惊讶:“小公子也是五岁,倒是和你一个年纪。” 罗天都也瞪大了眼。 那个小屁孩哪里像是跟她一样年纪啊!她因为长期吃不饱饭,营养不良,长得已经偏矮偏小了,这个小玉娃娃居然比她还要小,看着像是不到四岁的小模样。 堂堂县太爷家的公子,当然不可能是穷得饭都没吃不饱,再联想着自己来县衙的原因,八成是大人们对这位汤小公子娇宠太过,才养成偏食、厌食各种坏习惯,而且五岁的孩子都该背着书包上学了,哪里还像个幼儿一样,时时要人抱着走的? 罗天都深深地感叹一句,圈养果然不利于孩子成长发育啊!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青梅看了罗天都两眼,忽然扬声对着正在推磨的方氏道:“方大嫂,你们在这里忙着,小都我带着陪小公子一起玩会罢。” 方氏有什么不乐意的,笑着应了声好,又叮嘱罗天都不可淘气,好生陪小公子玩。 罗天都听了心里暗暗叫苦。 喜欢小鬼头是一回事,陪小鬼头玩又是另一回事。她实在不耐烦带小孩呀,还是个从小就娇宠着长大的富家子弟,要是磕着了碰着了,汤家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要把她淹死了。 汤家的小公子当然是不能在厨房玩的。 罗天都跟着青梅出了厨房,穿过一道长廊,再进一道月门,到了西花厅。 这应该是一间小型的书房,屋子里摆张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摆了一套笔墨纸砚,室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香。 这不会是县太爷的书房吧? 罗天都迈进门槛的腿又缩了回来。 青梅将小公子放在书案后的椅上,又将椅子朝书案的方向拉近了些,方便小孩子动作之后,才转头笑看着罗天都。 “快进来呀,这是小公子的书房,不碍事。” 罗天都差点泪流满面。 一个五岁大的小屁孩就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了,这让那些劳作了大半辈子,连一套笔墨纸砚都买不起的人情何以堪?就是她的老爹罗白宿,好歹也是秀才一名,别说书房,晚上想看看书,用点灯油还会被姚氏指责浪费。 真是各人不同命啊! 汤小公子坐在椅子上,取了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准备写大字。书案是普通人用的宽大书案,椅子也是硬邦邦的雕花高背太师椅,汤小公子坐着明显有点高了,双条腿都够不着地面,悬在半空晃来晃去。 罗天都好奇地伸长脖子望过去,雪白的宣纸上已经写了好几个大字,一笔一画居然十分工整。 她有些难以理解汤家的教养方式。五岁的小孩儿,都不让下地走路,却已经教他读书认字,严重的偏重智育发展,忽视体育发展啊,看那大字的功力,想是练了一段日子,至少罗天都认为自己就写不出来。 书案上还有一本半旧的书,罗天都无聊,询问了青梅的意思后,拿在手里看了看,是一本三字经。这倒不稀奇,这年代幼儿启蒙差不多都是念的这本书,罗家的老族长以前给村里的幼童启蒙也是念的这个,罗天都的注意力放在了扉页左下角还带点稚气的楷体字上。 汤若宁。 “青梅姨姨,小公子叫若宁吗?”她好奇地问。 其实她打心底里觉得以青梅的年纪,最多喊姐姐就行了,喊姨姨真的把她叫老了,可是明显汤小公子就是这么叫的,她难道还能改口喊青梅姐姐,占小公子的便宜不成? 青梅惊讶地挑起了眉:“是呀,小都也认得字?” 说得好像识字是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她前世生活的年代,只要是个人,多少都能认得几个字吧,绝对的“文盲”已经很少见了。 但是在这里,会识字就绝对是上等人的权利了。 她眨了眨大眼,装作无辜的样子回答:“以前爹读书的时候,也会教我认几个字。” 青梅点了点头,想明白了:“汤晗好像提过,你爹也中过 秀才吧,那就难怪了。” 汤小公子正埋头写大字,听到罗天都提起他的名字,偏过头,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罗天都,脸颊鼓鼓的,真是让人越看越爱。 罗天都知道她和青梅说话,打扰到他了,便夸道:“你的字写得真好看。” 她知道对付小孩子,采用赞美教育远比斥责打骂更有效。果然汤若宁小公子得了夸奖,小脸红红地低下头继续努力去写大字了。 汤小公子虽然年纪不大,甚至被家里大人拘着,连路都很少走,但是却很能坐得住,老老实实地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青梅说可以休息了,才停下笔。 罗天都见了顿时大为佩服。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屁股上就像是点了根蜡似的,一刻都静不下来,像汤若宁小朋友这样一坐半个时辰写枯燥的大字,光这心性,就不是普通孩子能比的,真要论起读书写字,还是那些书香门弟底蕴足。 中途休息的时候,青梅叫人送了一碟点心进来,香香甜甜的桂花糕,罗天都也分了一块。 她不怎么吃甜食,对这种软软糯糯的糕点也只是尝一尝,倒是汤小公子,甚为喜爱,一口气吃了三块。 难怪不吃饭的,点心都吃饱了,哪里还有肚子吃饭! “小都,你再吃呀。”青梅还在劝她也多吃一些。 罗天都摇摇头,道:“吃得多了,晚上吃不下饭。” 比起桂花糕,她还是喜欢吃正餐饱肚,要是晚饭还有米饭就更好了,横竖她是吃不惯面食的。 青梅深以为然:“小公子就是不爱吃饭,怕他饿着,只好多备些点心。” 小孩不肯吃饭,大人备点心,点心吃多了,越不肯吃饭,如此恶性循环。 罗天都想,果然挑食还是娇惯养成的坏习惯,要是换了村子里的皮猴子,挑食不吃饭,大人烦了饿你一两顿,再坏的毛病都能给你纠过来,对于不听话的小孩,父母最常用的威胁就是“不给你饭吃”,或者“再哭,就把你卖掉”,哪里还有小孩不肯吃饭,大人着急想尽办法哄着的。 她当然不敢建议让青梅饿小公子两顿,只能像上面那样委婉地提醒,至于听不听,那就是汤家的事了,与她毫无关系。 话到底,挑食那都是富贵惹的病! 罗天都被迫卖了一下午的萌,陪着汤若宁小朋友练了一下午的大字,晚饭的时候,才终于得以解脱,回到厨院 和方氏一起吃晚饭。 晚饭是和顾三娘庆嫂一起吃的,也是一盘青菜,一盘腌萝卜,一大盆酸菜骨头汤,一大碗米饭,一筛子黄面馍。 酸菜是腌制好的,很入味道,吃得人胃口大开。 罗天都和沈三娘吃米饭,庆嫂、方氏和罗名都则是就着那盆酸菜汤配上几个黄面馍,吃了个肚皮滚圆。 吃过晚饭,便有一个没见过的小丫鬟过来传话,说是老太太和夫人来请。 方氏还从来没有官家太太打过交道,听了这话正不知所措,沈三娘便笑着提点她。 “今天小公子晚上吃了一碗你蒸的那个米粉,老太太正高兴,不妨事,方大妹子只管放心好了,咱们老太太平日最是和善慈祥,方大妹子这回可是有福了。” 她和庆嫂不同,打小就在汤府伺候的,汤小公子来到北方,食欲不振,她身为汤府厨娘,自是责任重大,方氏教她做的这什么米粉,小公子爱吃,可让她大大松了口气,对方氏的态度也亲切了几分。 罗天都听明白了,这是因为汤老太太见汤若宁肯吃饭,心里高兴了,八成是要赏她们。她的精神头一下全来了,催着方氏快走。 方氏昨晚背了半夜柴禾,今天大清早就起来赶车,到了县衙也没有歇息,推磨蒸米粉足足忙了一下午,实在累得慌,这个时候也只得打起精神,收拾整齐了,带着罗天都姐俩跟着去了内宅上房。 上房的老太太和汤夫人也是将将吃过晚饭,空出时间,抽空见一见特地从秋水镇请来的米粉师傅。 罗天都抬眼望去,老太太年纪不大,鬓角却已生了几绺华发,衬着一身的华服,越发明显。 【) 第22章 汤夫人却正是风华正好的年纪,相貌虽称不上绝色,但胜在气度雍容,也是个端庄美人。汤夫人一身衣饰虽然简单,但是细看,不难发现每件都非凡品。一身月白衣裙,素雅简洁,只有襟口和袖边不打眼的地方,用银线绣着精细繁复的花纹,透出一股低调的奢华;腕间隐约露出的玉镯,色泽饱满,水色通透,也是玉中极品。 罗天都暗想这汤夫人,出生只怕非富既贵,汤大人有此贵妻,不缺财物,只怕就是真图清名了。 大约是她盯得太明显,汤夫人略偏了偏头,一双锐利的眸子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罗天都眨了眨眼,真心赞叹了一句:“夫人真是漂亮,就连年画上的娘娘只怕也比不上。” 小孩子童言无忌,说话更显真心,汤夫人听了脸色果然温暖了许多,连眸子也染上了一层暖意,笑着道:“这孩子真会说话。” 老太太大约是眼神不好,眯起眼睛朝罗天都看了一眼,也笑着点头:“是个乖巧嘴甜的。” 说完又让方氏坐,立时有人搬了三张矮凳来。 罗天都这才挨着方氏坐了,还好她一顿插科打混,没让她跪拜。 汤老太太这才像是对方氏母女起了点兴趣的样子,细细地问了一遍她家有几口人,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方氏头一回真正面对官家太太,颇为紧张,话也说不全,还是罗天都在一边口齿伶俐地一一回答了。 罗天都打定主意要让罗白宿科考,罗老头和姚氏尚在,罗白宿就主动提出分家的事,虽然最后他们一家算得上净身出户,但若有人真要计较起来,还是罗白宿的不对,说不得哪天就被人闹出来,她有心要为自家老爹开脱,在回答汤老太太的问话时,都挑些家长里短婆媳相处的乡间趣事来说,稍带提一提自己家里。她提得颇为隐晦,都是在讲些乡间趣事的时候,偶尔讲两句,众人也不疑心。 她口齿清晰,条理分明,时不时地还加上动作手势,讲得活灵活现,汤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道:“我只道豪门大户勾心斗角,生存不易,没想到小门小户也有这般的烦恼。” 她这个身分年纪的人,便是说什么也不会说人觉得不对,满屋子的人都点头称是。 正说得高兴时,青梅抱着汤若宁小朋友进来了。 “奶奶——”小面团一样的汤若宁,软软糯糯地拖长了声音唤老太太,又扭着小身子想从青梅身上跳下去。 汤老太太“哎”了一声,唤了声“乖孙”,手忙脚乱地接过汤小包子,摸了摸他的小肚子,鼓鼓的,显是吃了不少,这才满意了。在老太太的眼里,再没有比孙儿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罗天都想起罗老头每次也是唤自己乖孙,和老太太倒是不谋而合,大约天底下疼爱孙儿辈的老人都是这么一个腔调吧。 汤若宁把头埋在汤老太太怀里,一双漂亮的猫眼则偷偷地瞅着罗天都,小脸红红的十分惹人爱,罗天都很想上去掐一把。 汤夫人首先发现这个异状,还没开口问什么,青梅察颜观色,就先回答了:“下午的时候,我瞅着方大嫂忙着蒸米粉,就带着罗小娘子陪小公子玩了一会。” 老太太仿佛这才想起叫方氏来的目的,感叹了一句:“不怕你笑话,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就这么一个乖孙,他自来了这边,便没什么胃口,饿得脸都尖了,我心里急得,昨日他爹让人送了一盆子米茧子来,这孩子居然吃了一碗,我这才舍了脸面,让汤晗去接了你们过来。” 说到养孩子,方氏还能插上两句,她见汤老太太果然慈眉善目,十分亲切,心里的怯意也少了几分,勉强回了两句,又和老太太交流了一会育儿经。 “咱们乡下人,没什么讲究,大人们要忙农活,也没人整日看着,孩子们都跟皮猴子一样,只要不玩火下水,都由着他们闹腾,饿了回来,有口吃的能填饱肚子就成,磕磕碰碰地长大了就好了。” 方氏人耿直,见汤小公子那么大了到哪都被大人抱着,难怪胃口跟猫儿似的。她觉得小孩子还是该活泼好动的好,哪怕皮了些,这样才长得结实。 可是县太爷家的公子,怎么能跟乡里泼猴一样放养?方氏一番好心,却不见得被人领情。汤夫人首先就挑起了眉,她出身南方名门世家,历来只重学识品性,自小家中子弟就这样被抚养长大,也没什么不妥。 汤老太太活得久了,倒是点头赞同:“你家的两个小娘子,虽然瘦了些,身子骨倒也结实。”她又摸了摸汤小包子的小背脊,对青梅道:“以后也不要总抱着他走,让他自己多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咱们这一辈子,不求富贵,只求儿孙平平安安地长大,这就是福气了。” “正是,我只想这两个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其他的也不强求了。”这倒是方氏的心底话。 青梅笑道:“方大嫂这般谦虚,我看两位小娘子,将来怕是有大缘份的。” 说完,又拉着罗天都道,“小娘子虽小,也是个能认字的,指不定以后有多大的福份。” 汤老太太揉了揉汤包子的小脑袋,惊讶地道:“这般年纪,就能识文断字了?可了不得,不知师从何人?” 不怪汤老太太惊讶,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别说是贫穷人家,就是有些豪门大户生的千金小姐,大字不识一个也是有的。 这种场合是指望不上方氏的,罗天都只好又上前道:“平时我爹看书的时候,也会抽空教我认几个字。” 青梅在一边解惑:“小娘子的爹是秋水镇的罗秀才。” “罗秀才?”汤老太太想了一回,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昨天汤晗还打发人来说了个笑话,说有个秀才在‘聚福楼’吃酒不给钱,把大嫂押在那里的,好像也是姓罗吧?” 满屋子的人都捂着嘴笑起来,只有方氏臊得脸通红。 罗天都暗暗皱眉,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可不想跟着罗白翰一起背黑锅。当下眼珠子一转,脆生生地道:“那是我二叔。” 汤老太太这才惊讶地道:“他是你二叔,那被押在酒楼里的就是你们母女了?”她一直当笑话来听的,没想到居然是真事。 罗天都虽然痛恨罗白翰的行径,但到底都姓罗,不管私底下两家有多看不顺眼对方,在外人眼里那都是正正经经一家人,如今罗白翰丢了脸面,传出去罗白宿脸上也不光彩,她也只能想办法找个借口替罗白翰稍稍挽回点面子。 “二叔从小就被送进学堂,眼里只有圣贤书,不通俗务,那日只是忘了带钱,正好我们母女路过,他脚程快急着取钱,若不是汤管事叔叔赶到,我们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回去。”家丑不可外扬啊! 汤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大宅门里斗出来的人精,如何不明白,当下便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家倒是一门同时出了两名秀才,别说是晋雍县,就是华溪府,也是百年没有的事。” 说完又对青梅道:“前儿得了几块好墨,老爷用了一块,两块送了人,还有一块新的,拿来给你方大嫂子带回家去,正好罗秀才用得上。” 方氏连连摆手,口称不敢,罗天都却两眼放光。 这年头,读书人的玩意都贵啊,她们辛苦一整年都买不齐一套笔墨纸砚,汤老太太一开口就是一块墨,能让她都赞一声好的,必定不是便宜货,她爹正好用得上。 青梅去取墨的时候,汤夫 人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笑着跟青梅一起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青梅手上捧了一个大木匣子,跟着一起出去的小丫鬟手上抱了一匹布。 “我想着库房里还留着两匹蓝布,家里人都不爱这个颜色,放着也是浪费,方大嫂拿回去给孩子裁两身衣裳也好。” 汤老太太点了点头,对着方氏道:“正是,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不要推辞。” 方氏接也不是,推辞也不是,站在那里,十分尴尬。 青梅将手中的木匣子放到方氏手边,道:“这里是一套笔墨纸砚,罗秀才正好用得上,也是我们老太太的一点心意。” 老人家体力不济,再说了一会话,就眯起了眼,方氏便带着两个孩子起身告辞。 青梅送她们到门口,笑着道:“你们难得来一回,多留几天,县城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多逛逛。” 方氏手中无钱,便不怎么想留在县衙逛县城,她担心罗白宿一个人在家,白天要去挑堤,晚上回来还要自己做饭,一心想着早点回去。可是两个孩子好不容易跟着她出来一趟,哪里都没有逛,就回去也有些不忍心,下一回再来县城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心里犹豫不决,不想罗天都比她还归心似箭,大清早就起床了,催着她回家。 “难得来一回,你不想到县城里逛逛再回去?” 【) 第23章 罗白宁见被发现了,也不觉得羞愧,反而理直气壮地走了过来,冲着罗名都手一伸:“拿来!” 罗天都真心对逛晋雍县城没什么太大兴趣,她是那种手里没钱就不想逛街的人,空着手逛街,要是碰上了喜欢的东西,却没钱买,那该多糟心。() 方氏又征求了罗名都的意见,最后三人一致决定赶清早回去。 回去时还是坐的县衙的马车,罗天都仍被颠得七荤八素的,她想这辈子估计都不会习惯这种“奢侈”的出门方式。唯一让她感到稍许慰藉的是手中的匣子,沉沉的,她都抱不动,昨天青梅没明说,她也知道这只匣子里除了笔墨纸砚,肯定是钱,虽然不清楚确切数目,光这重量就知道有不少。 “娘,咱们今年饿不死了。”她心里高兴,便是坐马车的颠簸难受也减了几分。 方氏也是满心喜悦,将她搂在身边,道:“你是娘的心肝,娘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你饿死。” “那大姐呢?”罗天都仰着脸问方氏。 方氏乐了,把罗名都搂在另一边,道:“这也是我的心肝。” 罗天都哈哈笑起来,两眼亮晶晶的。 大约是心情好的缘故,回程的马车似乎特别快,罗天都趴在方氏腿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快进村了。 村里很少有人见到这种高级马车,方氏母女一进村,就引得村民不停地驻足观看,议论纷纷,暗里猜测不知道是谁家来了什么富贵亲戚。 村里头孩子多,一个个野得跟猴似的,一窝蜂地追在马车后头跑,看到马车停了,呼啦啦全围过来了,像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打量个不停。 这回赶车的是县衙里的老车夫,急着回去交差,方氏不好多留他,拿了五文钱递给车夫,当做赏钱,多了她也没有。 车夫道了谢,帮着方氏将马车上的东西拿下车,赶着车回去了。 方氏这才进了门,将蓝布卷好锁进箱子里,然后才坐回到炕上。 罗天都谨慎,还特意去将门窗都关牢了,这才让方氏打开木匣子。 木匣子分两层,第一层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礼盒,里面摆了一方砚台,两支湖笔,一块墨,一支笔架,再加两方纸镇。 不用想这是罗白宿的,方氏将礼盒也锁进箱子里,接下来就是娘儿三个最喜欢做的事了。 方氏打开中间的隔层,里面是一封十五 两的白银,另还有三吊钱,用红绳穿好了,整齐地码在匣子里。 三吊钱也有十几、二十斤,难怪她搬不动。 这年头,唯有官银、岁贡、军饷才用真金白银,市面流通的多数还是铜钱,想是汤家看她们三个女流,特意将铜钱换了银两,便于携带,不然十八吊钱,足足一百多斤,装也要一口大箱子才装得下了。 方氏还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几天前她们一家还在发愁过冬的口粮,这下子突然就多了整整十八吊钱,仿佛做梦似的。 罗天都颇有些理解方氏的心情,她摸了摸手中的钱匣子,也暗地里感叹一句,原来不管哪个年代,有门手艺都比较容易养家糊口。 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米粉法子,就让她们平白得了十八吊钱,比做什么都赚。 娘儿三个关着门正在那喜滋滋地数钱,不想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方氏忙将钱匣子一收,放在箱子里锁好了,方才开了房门,一看院子里不知何时来了五、六媳妇大婶。原来方氏蒸的米粉受县太爷家赏识,还被专程接到县里教人蒸米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村里,村里又没有什么娱乐,有点风吹草动都当件了不得大事来议论,所以方氏一下马车,几个相熟的媳妇就过来串门子。 长辉娘和她们家走得最近,语气也最熟稔,笑着打趣:“五嫂,你一回来就关起门,偷偷藏什么宝贝呢!” “咱们家能什么宝贝,刚好换了衣裳准备做饭,快进屋里来坐吧。” 一群媳妇就嘻嘻哈哈地进来,都是一个村里住着的,也不见外,脱了鞋,各自在炕上找个地方坐定了,七嘴八舌问起方氏去县城的经历来。 “五嫂,你如今可是发达了,回来竟坐上那样好的车,就是当年三爷出门也没过坐过那样高级的。”三爷就是罗老头的爹,罗白宿的爷爷。 “那是县里的车,我不过是运气好,坐了一回,往日我可是连牛车都没能坐两回。” “五嫂,你说那县衙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特威严?你进衙门的时候心里怕不怕?” 方氏思考了一回,点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屋子大,院子一进又一进的,我也不知道进了几重门,你是不知道,有个过道,进去还要搜身的。”当然,因为她们是青梅领着进去的,只是禀了门子一声,就进去了,并没有为难。 几个媳妇仿佛听故事一般,啧啧称奇,只道官府重地,果然森严。 罗天都知道方氏说的是宅门,便道:“娘,那是县太爷会客及办公的地方,便是县丞和主薄也在此处,自然重要了。” 她一开口,坐在她边上的一个小媳妇扭头看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往另一边挪了两挪,脸上神色有些奇怪。 罗天都挑了下眉,和罗名都出去生火烧开水,留方氏在屋里陪客。 不一会,水烧开了,罗天都洗了杯子,将开水倒进杯子里,用一个盘子托着端了进去。 她给那小媳妇递茶水的时候,不意外地瞧见那媳妇几乎是僵着身子接过茶杯的。 她心下疑惑,收了托盘去外间帮罗名都煮饭,中途的时候,她故意寻了理由,进了屋内两趟,果然,只要她一进屋,原本讨论得兴高采烈的媳妇们,立时就住了嘴,看着她的眼神甚为古怪,等她转身出去,又装作没事人一样。 如此反复两次,连方氏都看出不对劲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见小都进来,都不说话了,脸色还那么奇怪。” “没事,咱们就是羡慕五嫂。”有个素日就很机灵的小媳妇,趁机转过话题,“五嫂去了一趟县衙,太爷夫人赏了些什么好东西,五嫂也拿出来让咱们开开眼。” 方氏本不想拿出来炫耀,禁不住她们再三要求,只得开了箱子,将那一套笔墨纸砚和布拿了出来。笔墨纸砚那是读书人用的东西,她们看不懂,只知道贵,倒是对着那布料摸了又摸,啧啧称赞。 “到底是县太爷家用的东西,连布都不一样,你看看这面料,这平纹,这斜格,细细密密的,只怕是连风都透不过。” 不多时,罗名都将午饭做好了,众人不好多留,各自散了,只留长辉娘,还坐在炕上,一脸的不高兴。 “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两家住得近,方氏和她关系也比别人亲近些,随口问了一句。 长辉娘生了一会闷气,觉得也瞒不住,便照实说了:“你不知道,就是你家那个,这两天在外头跟人讲小都坏话。”长辉娘边说边朝罗家正屋方向扬了扬下巴,方氏知道这是指的姚氏。 “说小都什么坏话了?”她不甚在意地问,在她眼里,自家孩子那是千好万好,哪里有什么闲话能让人讲的。 “说小都爆脾气,不敬长辈。”其实姚氏说得比这难听多了,长辉娘还是往隐晦里说的,“那几个媳妇,都是跟你屋里那个亲近的,别看她们说得亲热,其实都是来看热闹的。 ” “虽说小都还小,现在流言还伤不到她,可要这名声传出去了,以后说亲都不好办了,你可别大意了,免得到时耽误孩子。” 罗天都听到这里,心里就明白了,定是姚氏把那天她拿斧头堵门的事传出去了,难怪刚才那几个媳妇看她的眼神那么怪。 屋子里方氏越听越气愤,哪怕姚氏再怎么编排她,她也无所谓,横竖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这两个孩子才这么点大,姚氏这个做奶奶的,不爱护也就罢了,怎么能这样刻意败坏孩子的名声,这么做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连罗天都那么小的孩子,都知道要在外人面前维护罗白翰的脸面,她这个做奶奶的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恨不得将孩子往泥淖里踩呢? 方氏越想越不明白,性子一上来了,就想去找姚氏问个明白。 脚还没跨出门,就被罗天都一把扯住了。 “娘,饭熟了,你不吃饭,上哪去?” “有点事找你奶奶,你先吃吧。” “娘,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她们爱怎么说我们哪里管得了?”再说了这回姚氏倒不是捏造的,只不过夸大了些事实罢了,罗天都不甚在意地道:“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长辉娘这个时候不好再呆下去了,不然就成蹭饭的了。 她从炕上下来,对着方氏道:“你们娘几个吃吧,我先回去了。” 下午的时候,罗家来了位稀客,罗家出嫁的大姑罗白秋回娘家了。 罗白秋长得和姚氏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的细眉窄眼,皮肤微黑,看起来一副精明相。罗白秋在罗白翰最后考秀才的那年嫁到了清泉乡,夫家小有家产,小日子据说过得还挺不错。 【) 第24章 罗天都觉得她这个大姑罗白秋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清泉乡离罗家村并不远,只隔了两个村子,纵是如此,她听说罗白秋自出嫁后,也很少与娘家往来,过节时都只托人送来节礼,只有每逢新年,才会回家给父母拜年,也是当天来当天走,从不过夜。 她只见过罗白秋一面,对这个大姑的观感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有些好奇她挑这个时间回娘家的目的。 罗白秋回娘家,方氏身为大嫂,本应该在跟前待客,只是她如今分家出来了,又存了不想和姚氏来往的心思,便只在罗白秋进院子的时候打了声招呼,等罗白秋进了堂屋,她就自去忙活,不肯上前去凑热闹,反倒是罗白秋打发了罗白宁来叫她们。 罗白宁一脸的不情愿,方氏本想拒绝的,罗白秋又亲自来叫了,她只好洗了手,叫上罗天都和罗名都,跟着进了屋。 姚氏盘腿坐在炕上,矮桌上一溜摆了好几个盒子,有几个被打开了,都是些胭脂水粉,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鼻的香粉味。 罗白宁正把玩着那些红红绿绿的香粉盒子,看见罗天都母女进来,偏过头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罗白秋伸手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拧了她一把,警告她不要多嘴,转过脸又亲热地唤着方氏道:“大嫂,快来坐。” 方氏一瞅那炕上是没地方了,自去搬了两把旧椅子,坐下了。 罗白秋又唤罗白宁去倒茶,罗白宁撇开脸,当做没听到一样,方氏便笑着说:“不用,屋里头烧着水,我要是渴自会去倒,你难得回来一次,宁宁也想和你多说说话。” 罗白秋听她这样讲,脸色果然和缓了许多,又招呼罗名都上前,拉着她称赞了一翻,道:“一眨眼名都也是大姑娘了,再过两年都要往别人家去了,姑姑也不知道还能见几回。”说完又从打开的盒子里挑了一支铜裹锡的簪子递到罗名都的手里,道:“姑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簪子留给你,好生打扮打扮。” 罗白宁因为罗白秋让她端茶倒水伺候方氏母女的事心里不舒服,这会儿见罗白秋居然还从盒子里挑东西给罗名都,当下便把簪子从罗名都手里一把抢了过去,瞪圆了一双眼,道:“这些都是我的,才不给你。” 她用的力道颇大,罗名都的掌心霎那便被子划了一道白印子,好在簪子是锡镀铅的,不算很锐利,没有破皮出血。 罗白秋忙掐了她一把,许是力道重了,罗白宁叫了声疼,罗白秋便瞪了她一眼,道: “名都是你侄女,你是长辈,你怎么能抢小侄女的东西呢?” 说完将簪子又拿了回来,重新塞回到罗名都手里,道:“你小姑小孩子脾气,跟你开玩笑的,你不要跟她计较。” 罗白宁嘟囔着嘴,不甘不愿地嘀咕了句:“大姐偏心。” 罗白秋自进门起,便一直笑脸迎人,对待方氏和罗名都十分和蔼可亲,却唯独不正眼瞧罗天都一下,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罗天都心里明白,这肯定是姚氏在罗白秋跟前说了什么的缘故,让罗白秋对自己有意见了,故意冷落她。她心里暗笑,姚氏都做奶奶的人了,心眼却这般小,还跟个小孩子较真置气,真是白白活了那么大的岁数。 罗白秋和方氏说了两句闲话后,就暗里地朝姚氏使了个眼色。 自方氏进门就像个菩萨一样坐在炕上不动的姚氏,突然咳了两嗓子,开口了:“老大家的,今儿是有事来找你的。” 罗天都心想,谁都知道你肯定是有事找,不会闲着无聊了找她们拉家常。 方氏现在却是听见姚氏找她有事就心里慌,因为姚氏找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事。 “听说你蒸的那个米粉,如今很是讨县太爷的好,长平明年也要去参加县试,咱家人都知道,那是个花钱的的事,你做大嫂的,也该帮扶一把,我瞅着那个米粉既然好赚,不如你也把蒸米粉的法子教给白秋,她闲了蒸些去卖,也是个进项。” 方氏听了皱起了眉,米粉好赚,她也是尝过甜头了的,如今只有她一家会,自然赚得多,现在姚氏开口让她把蒸法教出去,她有些不乐意。 罗白秋瞧了瞧方氏的神色,又从盒子里挑出一朵绢花,递到罗名都手里,笑着道:“给,你皮肤白,戴这个颜色的好看。” 罗名都不肯要,罗白秋便执意塞到她的衣兜里,压着她的手,不让她拿出来。 姚氏见状,便重重地咳了一声,望着方氏语气有些不好地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就该伸手帮扶一把,如今白秋有事找上门,你这个做大嫂的,不但不帮忙,还要使着孩子朝白秋要东要西,是个什么意思?” 方氏被姚氏一通责备,臊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罗白秋忙打断姚氏的话头,笑着道:“娘,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就算大嫂不帮我这一回,难道罗名都就不是我侄女,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 罗天都眼睛滴溜溜一转,望着姚氏笑了:“奶奶,咱 们是一家人,大姑想要学这个蒸法,咱们自然要细心教。” “小都……”方氏不明白一向跟姚氏不和的罗天都今天怎么会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罗名都也暗地里扯了扯罗天都的衣角,一脸的不赞同。 姚氏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回罗天都,这还是头一回这个小孙女肯顺着她的心意,她以为今天让罗白秋刻意冷落她,长辈的权威让她害怕了,终于服软了,心里很有些得意。 罗天都仿佛没有看到方氏和罗名都的脸色,笑嘻嘻地把米粉的蒸法详细地说了一遍。 罗白秋见方氏沉着脸没有说话,便有些不信任罗天都这个小孩,又笑着问了方氏一回,得到方氏一模一样的回答,才算安下心,笑着夸奖了罗天都一回。 姚氏也有些意外,她没料到这一回这么顺利,方氏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把赚钱的法子教了出来,和罗白秋想的一样,她也是以为方氏使了什么坏心,便再三向方氏确认。 “那个米粉就是这样蒸出来的,奶奶和大姑要是不信,回去试着蒸一锅不就知道了?” 姚氏一想也是,反正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要是方氏真耍了什么心眼,她跨道门槛就能找到人,也不怕方氏跑了。 想到这里,她便对罗白秋道:“今儿你就住下,明天和老大家的在这里蒸一锅米粉再回去。” 她这还是不放心方氏,让方氏既当师傅又当劳力,要知道院子里那个大石碾,罗白秋是没力气推得动,还得靠方氏。 姚氏把事情说完,便转过脸自去和罗白秋说话,不再搭理方氏。方氏就带着罗名都和罗天都回去了,她如今也是一刻也不肯在姚氏这边多呆。 回到东屋,方氏将罗天都拉到一边好一顿教训:“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嘴快,你把蒸米粉的法子教给她们了,不是要抢我们的生意?” 罗天都一点也介意,笑着解释道:“咱家一天能蒸多少米粉?又能卖多少米粉?再说了,要是往常,一碗米粉一碗面摆在你面前,你会选什么?吃米粉还是吃面?” 方氏想了一会,最后道:“还是吃面。” 她吃习惯了面食,米粉偶尔吃一回尝个鲜还行,真要天天当主食填饱肚子,她还是喜欢吃面条。 “这就是了,这个蒸法又不复杂,就算我们今天不说,以后再蒸的时候,奶奶她们在院子里看一回,也就会了,横竖她们最后都会知道,何不今天爽快 些直接告诉她们,省得奶奶又要罗唣。” 方氏一想也是,她们又没个正经厨房,又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她们蒸米粉的时候,姚氏要在边上看,难道还能赶她出去不成?只是这样赚钱的法子,白白交了出去,她又有些心疼。 “也是我没有想清楚,咱们北人素来是喜面食,这一回若不是运气好,遇上了县太爷从南边来的,只怕不仅赚不到钱,还要倒贴钱。”罗天都也觉得自己是真走了好运,第一回做买卖才能这么顺利,但是她也想得很清楚,这一回赚钱的的确确是撞上狗屎运,不过话说回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个因素不是? 罗天都见方氏还是有点想不开的样子,又道:“如果真这么好赚,镇上的酒楼早就派人来问咱们的做法了,这么些天过去,镇上一点动静也没有,说明米粉也不是那么好赚的。”由此可见,那些经年的老掌柜,眼光确实毒辣,什么东西能不能真正赚钱,瞧得一清二楚。 她还要说什么,冷眼瞥到门口罗白宁又在探头探脑的,便住了口,心里更郁闷了。自打分家后,罗白宁一改往日喜欢在外面玩耍的习惯,成天窝在家里,这倒也罢了,还喜欢鬼鬼祟祟的在她家周围偷听,让人防不胜防。虽然她家没有什么可让人偷窥的,可是只要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会有那么一双眼睛在盯着你做什么,颈上的汗毛都会竖起来,浑身不自在,最憋屈的是她就还真不能对罗白宁做什么。 方氏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了,拿了水桶去挑水,她们出去了一回,家里的水缸又空了。 【) 第25章 罗白宁见被发现了,也不觉得羞愧,反而理直气壮地走了过来,冲着罗名都手一伸:“拿来!” 罗天都一时弄不明白罗白宁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愣了一愣,就这愣神的功夫,罗白宁已经冲到屋里,抓着罗名都手里的锡簪子和绢花往劲往自己那头拽,一边拽嘴里还一边道:“这些都是我的,才不给你们。()” 罗天都自己其实是看不上那劣制的簪子和绢花的,但是看着罗白宁这副嚣张的态度心里也有点恼火,而且看样子罗名都似乎是十分喜爱,将簪子和绢花的另一头拽在手里,死也不松手,十分不舍的模样。 她看不下去了,便拦着罗白宁道:“这是大姑给我大姐的,你凭什么来抢?” 罗白宁吊着眼睛不屑地道:“这是大姐特意带给我的,刚才只不过是为了哄着你娘把蒸米粉的法子说出来,假装给你,你们两个讨债鬼才不配戴这个。” 罗名都十分倔强,罗白宁拽着不放,她也不松手,狠狠地瞪着她。两人都死命地往自己怀里拽,谁也不肯先放手,只听“嘶啦”一声,那支绢花顿时被撕成了两半。 罗白宁大怒,抢过簪子没头没脑地往罗名都身上扎,一边扎一边道:“你赔我的绢花!你赔!你赔!你赔!” 小孩子打架丝毫没有什么章法,罗白宁扑上来一顿乱扎,罗名都闪避不急,身上被罗白宁扎了好几下,有好几次差点被扎到眼睛。罗天都看着罗白宁欺负自家小孩,心里那个疼呀!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将头一低,猫着腰,攒足了劲使劲朝罗白宁冲过去,将罗白宁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下可惹了马蜂窝了,罗白宁坐在地上,扯开噪子开始嚎:“娘,讨债鬼打我啦!大姐,那个野种她打我。”一边嚎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扑扑往下落。 姚氏几乎是立即冲了出来,看见罗白宁坐在地上哭,也不问青红皂白,先给了罗天都和罗名都一人一个耳光,骂道:“丧天良的,欺负你姑姑,当我死了吗?” 罗天都那个气啊!这就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她捂着脸,指着罗白宁恨恨地道:“明明就是她先欺负我大姐!” 姚氏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瞪着她,道:“还狡辩!宁宁都被你们打得哭了!”说完,气冲冲地去折了根细枝条到手里,骂道,“到底是外头的野女人养的,咱们罗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丢光了,今天我就要好生管教管教你们。” 罗天都本来这一巴掌就 挨得冤,可不想再被姚氏抽,迈开小短腿就往院子外面跑,罗名都性子倔,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扬着下巴,只拿一双仇视的眼睛瞪着姚氏。姚氏被她瞅得更加火冒三丈,扬起枝条,对着罗名都没头没脑地抽起来。 “小小年纪,就开始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将来我要是不在了,宁宁还不要被你们害死?” “你爹是个野女人生的野种,野种生的赔钱货也一样!” “小娼妇,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你小姑!”姚氏骂得难听,噪门又大,罗白秋到底顾忌脸面,拉着姚氏小声劝道:“娘,你这是干什么?名都还是小孩子呢!” 罗白秋明着是劝架,暗地里却紧紧地拽着罗名都,让她动不了,反而让姚氏抽得更顺手。 “小孩子都这么恶毒,长大了还不黑心肝了?到时家里人都要被她祸害死!早知这样,当初你生出来的时候,就该掐死你这个小野种。” 罗白宁见罗名都挨了揍,也不哭了,咧开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罗天都在院门外看得又心疼又心焦,两只眼睛左右扫了一遍,也没有看到趁手的武器,又冲了回来,抱着姚氏拿枝条的手,用力一咬。 “哎哟!”姚氏叫了一声,用力一推,罗天都便整个人仰面倒在地上,脑袋磕得清响。 姚氏被罗天都咬了一口,撇了罗名都,扬起手朝罗天都抽了几下,罗白秋又去拉架,暗地里却使劲狠掐了罗天都几下。罗名都见小妹挨了打,又冲过来撞罗白秋,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 正闹得不可开交,罗老头和罗白宿一起回来了。 罗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冲上去拉开姚氏对着她喝了一句:“你个死老婆子干什么?!” 姚氏挽起了袖子,青筋暴出的手臂上露出一圈清晰的牙印,她怒不可遏地将手臂举到罗老头面前,道:“我干什么?你自己看看你的乖孙干的什么好事!”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计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罗老头气呀!他不明白姚氏天天在家里为难两个小孙女做什么?两个孩子平日看着又懂事又勤快,疼都来不及,姚氏就是不喜欢。再说他们两个老家伙半截身子都快要被埋进土了,还有几年活呢?等到两腿一撑,到了地下,还不是要指望这几个儿孙来祭拜。 “你个杀千万的罗全,小兔崽子咬我,我也认了,谁让我不是她的亲奶奶呢?可你罗全凭什么骂我啊,这么些年,我为你们罗家做牛 做马,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姚氏受了委屈,也像罗白宁那样,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骂了起来。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嫁给了你这么个黑心肝的,天天做牛做马,伺候你们一家子,还讨不了好。” “我知道你现在是嫌弃我老了,丑了,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野女人吧?你还想着她,你就出去找她,跟她过去吧,我不拦着你,我就当家里没你这个人!” 她骂完了又抱着罗白宁哭。 “我苦命的闺女哟,娘没用,娘护不住你,娘对不起你,活该你被两个小侄女欺负。” “你爹如今一颗心都偏到别人身上去了,咱们娘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早些寻块石头,一头撞死了干净。” 罗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对着罗白秋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将你娘扶进屋去,丢人现眼!” 罗白秋这才弯下腰,劝着姚氏道:“娘,咱进屋去吧,别气了,气坏了身子还得花钱请大夫。” 姚氏一把甩开罗白秋的手,冷笑:“气死了正好,你爹巴不得我早点死,省得碍着他的眼。” 罗白宿也被气得狠了,额间青筋直跳,看到罗天都躺在地上,终是忍住了,将她从地上一把抱起来。 罗天都被姚氏推倒在地,脑袋里一阵一阵地发晕,一动就晕得更厉害了,她忙道:“爹,你慢些,我头晕。” 罗白宿替她揉了揉后脑勺,问她:“除了脑袋晕,还有哪里不舒服?爹带你去看大夫。” 罗天都缓了一会,觉得舒服了些,便摇了摇头,道:“没事。” 她估计自己刚才磕了后脑勺,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幸好院子里的地是泥地,要是水泥地,她今天脑袋就要被开瓢了。 乡里的孩子磕着碰着是常事,有的孩子睡觉不老实,半夜从炕上掉下来,爬起来接着睡,什么事都没有,罗天都这样算是轻的。罗白宿将她放在地上,看着她走了两步,觉得没什么大碍便放下了心。反倒是罗名都,手臂和背上被姚氏狠抽了几下,这个时节,天气不算冷,衣服穿得也不厚,手臂和背上霎时红肿了起来,还好没破皮。 方氏挑了水回来,看到两个孩子都肿着脸,吃了一惊,问:“这是怎么了?”她回来的时候,姚氏已经被罗白秋劝进了屋,所以并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罗天都不想方氏担心,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道:“没事,不小心磕的。” “你在哪儿磕的?能在脸上磕出五指印来?”做娘的方氏心里疼了,咬着牙问,“是不是你奶打的?” 罗天都也没指望真瞒过去,点了点头,道:“小姑欺负大姐,我撞了她一下,奶奶出来就打我和姐。” 方氏又去看了罗名都身上的伤,心疼得直掉眼泪,她一边给罗名都揉伤,一边恨声道:“我真是前世作孽欠了她的,她要这么来害我的孩子。” 她不过就是转了个身去挑担水,姚氏就能逮着这个机会揍人,要是她离家时间长了,两个孩子还不被她害死了?她也是做娘的,怎么下得了这个狠手。 方氏气得心肝疼,也顾不得什么孝道,捋起袖子就要去找姚氏理论,罗天都忙一把将她抱住了。 “娘啊,你现在去找奶奶有什么用呢?你一不能打她二不能骂她,传出去还是说你的不孝顺。”她是小孩子,哪怕脾气坏点,和姚氏对着来,别人也只会说她不懂事,但是方氏如果跟姚氏明面上起冲突,别人只会说方氏不敬长辈,不孝顺,若是姚氏闹到族里,方氏还要挨罚。 她好说歹说将方氏劝住了,又担心罗名都,转过身,趴在罗名都边上,小声地问她:“姐,疼不疼?” 罗名都低着头,一声不吭,不一会儿,眼泪叭嗒叭嗒地落了下来,滴在鞋面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姐,你别哭,你要是喜欢那绢花,明天我去给你买,买一支更漂亮更大的。”罗天都拉着她的手,哄着她。 【) 第26章 她没有什么哄孩子的经验,直觉地以为罗名都是因为绢花被撒烂了又挨了打才难过得掉眼泪。() 方氏见了,心揪得疼。 她打开箱子,将装钱的匣子抱了出来,往罗白宿面前一摆,道:“他爹,你好生用功,明年去考个举人出来,我再也不想让孩子跟着咱们受这窝囊气了。” 她这两天做买卖,刚做出点兴头,原本想着用手里的钱当做本金,寻些买卖来做,今天看到孩子被人欺负,她立时改了主意,就算吃糠咽菜,也要供着罗白宿去考个功名出来,省得两个孩子在家里还要时不时地受气挨打。 罗白宿开了木匣子,吃了一惊:“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县衙的老太太赏的。”方氏回道,“挑完了堤,家里的事你就别插手了,只管专心念书,我就不信,你读书还比不过罗白翰。” 都说人争一口气,炉争一支香,方氏被姚氏气得狠了,也不去想以后,只盼着罗白宿明年能考个举人出来,在姚氏跟前扬眉吐气一回。 罗白宿摸着钱匣子,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地道:“我明天去找二哥。” “找他干什么?”方氏有些诧异地问。 “我想着十八吊钱,咱们省着些,足够盖间大屋子了,你们若是不愿意住在村里,咱们就在外头另寻块地盖房子也行。二哥做过瓦匠,时常帮人修盖房子,人面熟,请他帮忙再找些人,若是赶一赶,顺利的话,咱们在入冬之前就能搬进新屋。” 罗天都一听,知道罗白宿这是打了要完全脱离罗家的主意了,这倒是好事,就是时机不太对。对这十八吊钱,罗天都其实有着自己的打算,她是想用来买地。 不管是方氏留着让罗白宿赶考也好,还是罗白宿打算另外购地盖房也好,都是好事,只是他们都没有考虑完全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就说让罗白宿去参加乡试,不管考没考中,都是一个长久花钱的事情,十八吊钱看着很多,但也绝对供不起罗白宿一路乡试、会试、殿试的花销,更不要提还要候官走关系。她私心里还是想把钱留下来买地,忍耐两年,等到手里真正宽裕了,再考虑另外置地盖房也不迟。 方氏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下来,觉得罗天都的提议有些异想天开。 “庄稼人都指望着田地吃饭,哪里还会有什么好地让我们来买呢?”再说十八吊钱,罗白宿参加乡试,再怎么节俭五吊钱是跑不了的,剩下的十三吊钱,真要买田买地,又买得了多 少? 罗天都压根就没朝良田上面想过,一来良田价贵,她买不起;二来真有什么好田,早被人占了,也轮不到她现在来问,她早就把目光放在了罗家村尾的那片水洼地上了。 罗家村背靠大山,山上有条小溪蜿蜿蜒蜒而下,从村尾流到村头,那片荒地地势稍偏低,长年累月下来,形成了一片浅洼地,村民们伺弄不来水田,便一直空在那里,罗天都打的便是这片洼地的主意。在她看来,那片洼地实乃宝地,边上有就条小溪经过,只要筑条牢固的田埂,将溪水和地分隔开来,改造成水田,无论是进水还是放水,都十分便利,更何况那片洼地只有地势低的地方才会常年被水淹,有些地势稍高的地方,担些土填了,便是块好地,唯一不便的就是那些干地东一块西一块,十分零散,打理起来要费些功夫。 方氏却不赞同。就算是开荒地,也是寻那地势好有基础的地方,寻这块常年被水涝的洼地能有什么用呢?且不说要花多大功夫,才能将那片洼地整饴出来,万一辛辛苦苦种上庄稼,遇上水涝,大水一淹,不就什么都没了?浪费功夫不算,就是赔上的种子钱,也要不少,还不如留一半钱出来给罗白宿明年赶考用,另一半当做本金,寻些买卖来做才好。 “娘,咱是庄稼人,种地才是本份,做买卖利润是多,可是真到了荒年,那点钱又能顶什么用呢?”罗天都慢慢给她分析利弊,她倒不是真的赞同“重农抑商”,实在是这年代生产力水平低下,粮食产量太低,温饱是朝野所有人都亟待解决的难题。哪后是在丰年,人们都难混个温饱,遇上饥荒,手中无粮,那就真正要人命了。更何况家里都坚持让罗白宿去参加科考,平时小打小闹,贩卖点自家地里产的,厨房做的,也就罢了,若是真正做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坐实了这行商的行径,便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谈到罗白宿的前途,方氏便有些心动了,倘若有法子,谁不想让自家男人出人头地,自己跟着夫荣妻贵。若说前几天刚分家那会,方氏以为罗白宿这辈子读书无望,只希望他们两口子能做点什么养家糊口,但是做了两天小买卖,便将方氏的心盘活了,只要肯动脑筋,勤快些不偷懒,说不得将来真能把罗白宿赶考的钱赚出来。买地她也是同意的,只是要买那片洼地,方氏便十分反对,坚持认为那样不过是拿钱打水漂罢了,真要买地,她宁可慢慢寻访,能够买一亩半亩良田那是最好。 罗天都只好细细地跟她把帐算明白。 “一共就十八吊钱,刚巧够买两亩 良田,还要纳税印契,只怕两亩都买不到,咱们一家四口,一亩多地能种什么?买荒地就不一样了,官府支持垦荒,税印契也不用缴,单单是这笔钱省下来就快有两吊,荒地都够买上两亩,爹又是秀才,田税不用缴,咱们多买几亩荒地,只是人辛苦些,种多种少都是自己的,不比买那天价的良田强?”更何况她的打算是将洼地改成水田种水稻,绝对比买良田种麦子划算。 奈何方氏在这一点上十分坚持,并且头一回摆出了长辈的架子:“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说得倒是轻巧。” 罗天都郁闷了,两辈子的寿命加起来,她可是比方氏还要大上几岁,别看平日里她偶尔会撒个小娇卖个小萌什么的,那都是时势所迫没有办法,在心底里她都是把方氏当妹妹,把罗名都当女儿看的。 如今罗家对家里的大小事颇有那么点民主的意味,有什么事都喜欢把家人聚在一起讨论,征求每个人的意见,然后再拿主意。罗天都说服不了方氏,只好向罗白宿寻求支持。 “爹,你是赞同娘的想法还是赞同我的想法?”这就是二选一了,罗白宿本人的意见直接被忽略了。 罗白宿想搬出去住也是为了保护妻女不再被人欺负,他见罗天都考虑得这样长远,也是同意买田置地的,毕竟手中有田,家有余粮,将来无论怎么样都还能有口吃的,饿不死,至于买什么地,一家商量了许久也没有商量出个折衷的法子,最后只得作罢,碰上合适的就买。 接下来的几天,方氏果然托了人到处询问买地的事,倒是真有几家带了消息,真正约了人去谈买卖的时候,一家要价太贵,十吊钱一亩;另一家价钱倒是合适,却是连着二十亩地一起出售,方氏手边钱不够,便想着只买两亩,对方一听,立时便着人回绝了。 跑了好几天,鞋底都磨穿了,到底没有谈成,倒是方氏发了财要买地的消息,像长了脚似的传了出去,整个村里头的人都知道方氏刚分了家,就攒足了钱要买地。当初罗白宿一家四口分出去时只得了一石粮,有里正做证,村里人都知道,一时间不少家境贫困的,还特地跑来跟方氏打听,希望能得她指点一翻,闹得一家人哭笑不得。 最后就连方氏娘家人也惊动了,派了二儿媳柳氏过来。 方氏是家里的老大,成家最早,柳氏嫁进方家时,方氏已经出嫁了,又兼这几年罗方两家往来并不勤,方氏对这个二弟妹还真称不上多熟稔。 和上回方才木来罗家一样,柳氏也是空手 进的门,不同的是,柳氏这回脸上倒是带着脸,态度很是亲热。 方氏因为上回方才木的事,对娘家颇有些失望,看见二弟妹进门,也不见多热络,就算头几年,她还一直想着娘家兄弟多,想多帮衬一些,后来几年的遭遇也着实让她冷了心肠。 柳氏进门,不动声色地四周打量一翻,见方氏屋子里只有两床旧被褥,一口老旧箱子,再没有什么特别的,虽然收拾得还算干净,到底简陋了些,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闲钱买地的人,心下不由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把这份失望收了起来。 方氏陪着柳氏坐了一会,见柳氏不开口,便问她:“家里人可好?爹、娘还有孩子们都还好吧?” 柳氏便笑道:“家里人都好,爹带着大哥、才水、三弟这会儿正在堤挑土,家里是娘在照看着。” 方氏松了口气,只要娘家人平平安安、和和顺顺便比什么都好。 柳氏看了看她的神色,觉得方氏还是十分牵挂娘家的,昨晚商量的事,便有了八成的把握,当下便笑着道:“其实我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娘说好久没见过你了,想你得紧,可是三弟妹刚生了小侄子,明天就满月,娘走不开,这才叫我来请大姐回去吃满月酒。” 【) 第27章 方氏怔了一下,她这几年和娘家走得并不近,她也就是隔年春节的时候,回娘家一趟,上次回去,因为手边没钱,还吃了娘家人好一顿排头,这一回老三生孩子,方家都没打发人来告诉她,等她知道的时候,孩子早已经生出来了,再来就是方才木上门借钱,然后被罗家人骂回去。{} 她虽然对娘家人有些失望,但到底还是方氏的闺女,自己的侄儿出生的时候,她没有在场,现在孩子满月,方家专程打发柳氏来请她,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忙笑着应了,道:“三弟妹生孩子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知情,倒是错过了,孩子满月我是一定会去的。” 柳氏见话传到了,方氏也愿意来,便借口家里事多,赶着回去了。 第二天,方氏起了个早,做了早饭,等罗白宿出门挑堤后,忙忙地收拾了下,开箱子取了五十文钱,买了一斤糖,又将自己买的碎米,用米袋子装了两斤,这才锁了门,赶去卢林村娘家。 原本她是想自己去,留着两个孩子在家里,一来看家,如今家里头放了那么多钱,谨慎些最好;二来还能帮着罗白宿做饭。罗天都因为方才木的事,对方家人的观感很不好,不想放着方氏一个人回娘家,吵着也要跟去,方氏拗不过她,觉得娘家办满月酒,横竖她这礼是少不了,带着两个孩子,回去看看姥姥跟姥爷,也是好的。 卢林村跟罗家村隔了三个村子,方氏为了省钱,并没有叫车,仍是走着去的。大清早出门,到了卢林村,刚巧赶上午饭。 按理说,孩子办满月酒这么喜庆的事,应该很热闹才对,可是方氏直到进了大门,看到院子里依然冷冷清清的一片,一个来贺喜的客人也没有。 方才木的媳妇许氏坐在板凳上摘菜,看见她进来,朝灶房喊了一声:“娘,大姐回来了。” 说完屁股也没挪一下,继续低着头摘菜。 罗天都和罗名都喊了一声“大舅妈”,便跟着方氏进了灶屋,隐约听见后面许氏说了一句:“一听是来吃酒还带上两个拖油瓶,进门就往灶屋跑,光会占便宜,馋死鬼投胎。” 许氏说话的嗓门极大,就算压低了声音,还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罗天都跟在后面磨了磨牙,没有反驳,心里却在冷笑,她还真是来对了,方家叫方氏回来,压根就没有安什么好心。 方姥姥正在灶屋里烧火煮饭,厨房里闻着一股玉米饼子和炖肉的香味,看见方氏进来,方姥姥说了一句 :“春花回来了。” 方氏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碎米和糖放到桌上,挽起袖子,要帮着做饭。 方姥姥只看了一眼方氏带来的东西,脸上扯出一抹笑,道:“我这用不上你,你去老三那看看孩子吧,自打他生下来,你还没见过。” 方氏应了一声,带着孩子去了老三住的西屋。 老三媳妇王氏正在床上吃东西,看见方氏掀帘子,飞快地将装点心的盘子藏到被子里,拿袖子抹了下嘴巴,若无其事地笑着打招呼:“大姐和两个外甥女都来啦,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方氏对她进门前的动作只当没看到,凑过去看了看睡着的小侄子,脸都没长开,小小的一团,就算方氏再怎么喜欢孩子,此刻也因为娘家人的态度,对这个小侄子的喜爱降了几分。 她应景似地夸了几句,原本带的五十文钱,打算全给小侄子当见面礼的,这个时候也扣下了二十文,只拿了三十文,塞到王氏手里,道:“你好生坐月子,大姐也没什么东西可给你的,这两个钱就是个意思,留着买点东西补补身子。” 王氏得了钱,笑眯了眼,偏嘴上还要客气地道:“大姐也真是的,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说是这么说,钱却是紧紧地拽在手里,生怕方氏会后悔一般。 方氏便坐在一边,陪着王氏有一搭不一搭地闲聊。 王氏见她兴致不高,便拉着罗天都和罗名都笑道:“大姐好福气,两个外甥女都生得水灵水灵的,将来找个好人家,一辈子享不尽的福,哪里像我,生了这么个皮猴子,从现在开始就要努力攒钱,不然将来连媳妇都娶不上。” 罗天都挑了下眉,心想这方家的人果真是个顶个的讨厌,王氏生了儿子就算想炫耀一翻,也别在方氏面前说这话,这不是拿针扎方氏的心窝。 虽然她自己并不重男轻女,甚至私下里更喜欢女孩子一些,但也顶不住这个世道的习俗就是如此,她自己也是个女儿,这个时候就算见不得王氏那张扬的模样,也不好开口,只觉得这方家的人从上到下,从儿子到媳妇都生了这副惹人厌的脾性。 还好只坐了一会,方姥姥就打发了二舅家的妞妞,来叫方氏过去吃饭。 方姥爷跟方家三兄弟,这个时候居然都扛着锹,从堤上回来了。 方姥姥摆了两桌,一桌是方姥爷、方家三兄弟,再加上方才木的两个儿子,方老二的长子七个人,另一桌则是方姥姥带着两个媳妇连同方 氏母女三人,外加方老二的小闺女,也是七个人,王氏则窝在屋里没有出来。 一碗炖豆角,一盘水煮青菜,还有一碟腌咸菜,饭也是高粱米煮的粥,还有七张玉米饼,这是算好人头的,一人一张,不多也不少。 罗天都也分了一张,只是个头比别人的要小些,她也不在乎,就着那碗高粱粥,慢慢地将手里的玉米饼子吃干净,肚子也饱了。 她现在算是知道方氏的手艺是跟着谁学的了,简直就是得了方姥姥的真传,什么都是一锅乱炖,炖熟了就端上桌,套句大不敬的话,味道寡淡得跟猪食没多大区别,不过想想这年头艰苦的条件,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方氏原本的打算是吃过午饭就马上回去。她进门的时候,厨房里明明在煮肉,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却连肉汤都没有,她就算再笨也知道娘家这是不愿意把肉给她和两个孩子吃,她心里其实有点怨恨,两个孩子才多大,就算再能吃,也吃不了多少,自己的父母偏生做得这样让人寒心。 相比起婆婆姚氏的偏心,自己娘家人的态度更让她心凉。姚氏偏心罗白翰,那是因为罗白宿不是她生的,她偏心还情有可原,自己的亲爹娘偏心,就只因为她是个闺女,所以从小到大,她干的活最多最累,家里好吃的好穿的却从没有她的份,连带她生的两个女儿,也不受重视,既然娘家人这么不待见她们,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方氏去跟方姥爷告辞的时候,却被方姥爷拦住了。平时一副大家长作派的方姥爷,这回倒是拉着方氏喧寒问暖了一翻,扮演了一回慈父,最后才话锋一转,问起方氏蒸米粉的事。 方氏这会正心灰意冷,也不想多说什么,将米粉的蒸法一五一十的告诉方姥爷。她可算是明白了,娘家人只会在有求于她的时候,才会和她来往,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像从没有她这个闺女一样。 方姥爷倒了碗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抹了抹嘴,又道:“我听说你现在到处托人买地?” 方氏拧着眉,应了一声。 方姥爷拿牙签剔了剔牙,又饮了口水,漱了口,才道:“我看你那地还是不要买的好。” “不买地我和孩子们将来吃什么喝什么?”方氏想不明白了,她们方家做了一辈子的庄稼人,骨子里对于土地有种热爱,方姥爷不止一回地告诉子孙,田地才是庄稼人的根本,怎么今天居然一反常态反对她买田地。 方姥爷瞥了她一眼,道:“你又没有儿 子,置了田地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全是婆家的,你手里有钱,倒不如帮扶一下娘家的几个兄弟,将来老了,几个侄子还会少你一口饭吃?” 方氏气得嘴唇直哆嗦,这就是她的亲爹呀,旁人讥讽她倒也罢了,他这个做亲爹的,简直就是拿刀在剜她的心,就因为她没有生儿子,所以活该被人看不起,被婆婆欺负了,娘家人不但不撑腰,反而逮着机会踩几脚,这还是亲爹吗? 罗天都鄙视地看了一眼方姥爷,大声道:“我娘有闺女,还是两个,将来老了,自有我和大姐来养,用不着姥爷来操心。”说完又劝着方氏道,“娘,你放心,将来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饿着。” 罗名都也狠狠地瞪了一眼方姥爷,拉着方氏的衣角就要往外走。 方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养的两个丫头,心思转了一百遍,抬起头,冲着方姥爷道:“爹,我没有儿子,那是我命不好,侄子再多,那也是别人家的,我以后就指望这两个闺女。孩子他爹还在堤上挑土,我得赶紧回家给他做饭去,今儿就先回去了。” 大约是没想到方氏会拒绝得这么彻底,方姥爷指着方氏,骂道:“蠢货,你那婆家是个什么嘴脸你还没有瞧清楚?你手里有几个钱,转个身就会被那个老乞婆榨得一干二净,横竖是存不住的,娘家侄儿不比姓罗的亲?你今天出了这道门,以后被姓罗的欺负了,就别指望咱们方家会给你撑腰。” 罗天都冷笑道:“就算我娘将来被人欺负了,也自有我和大姐帮忙,就不劳姥爷费心了。” 【) 第28章 方氏出了院子,一直忍着的眼泪才“叭嗒叭嗒”跟不要钱似的往下落。{}方氏哭还跟别人不一样,一点不出声的,只是默默地流眼泪,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说不出来一般。 罗天都对这样的人最没辄了,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闷声走了一段路,最后才转头道:“娘,你不要哭了,你还有我和大姐,我以后养着你,真的。” 方氏掉了会眼泪,心里舒畅了些,拿袖子抹干净眼泪,道:“你说得对,娘还有你们两个小心肝。” 三人默默地往家走,来时兴高采烈,去时满腹心酸。 快要出村的时候,遇上一个老婆子,那老婆子还记得方氏,远远地打招呼:“春花,回娘家了。” 方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心不在焉地答道:“六姨婆,三弟妹生孩子,我不知道,错过了,这回是来吃满月酒的。” 六姨婆听了,一脸的古怪之色:“春花,你家小侄子的满月酒三天前就摆过了,你不知道?” 方氏一愣,然后笑着道:“是呀,那两天正好抽不得空,今天才特意回来的。” 六姨婆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再想想老方家一贯重男轻女的传统,以为方氏又被方姥爷教训了,还好生安慰了她几句。 六姨婆走后,方氏呆呆地站在马路边,半天也提不起劲来。小侄子出生,没人告诉她;小侄子满月酒,她还是没赶上。听到她手边有钱买地,娘家人这才藉口摆满月酒,叫了她回来。方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时间,方氏只觉得灰心透顶。既然娘家人根本就没有她当成一家人看待,她又何必自作多情,上赶着去讨人嫌呢? 罗天都见方氏呆站了好半天也没动一下,扯了扯方氏的衣角,担心地唤道:“阿娘?” 方氏“啊”了一声,像是这才反应过来,牵起她的手,笑了笑,道:“走喽,我们回家。” 从今往后,她的家人只有身边这三个姓罗的了。 到家的时候,娘仨个刚巧和一个人撞上了。 那人叫马三婆,平日里走街窜巷卖些针线活,走得熟了,各家各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便做起了那媒婆的生意,给乡民们牵个线,这家有个适龄的小子,那家有个待嫁的娇娘,一来二去倒也撮合了 几对姻缘,在这十里八乡渐渐地传出了点名气。 罗天都见到马三婆从她家院子里出来,暗地里嘀咕,这是要给家里 的哪个人说亲呢? 马三婆被姚氏送出来,口里叫着“老姐姐不要送了”,一边又去打量刚进门的方氏三人。 方氏是成了亲的,罗天都又太小,马三婆的目光最多的还是落在罗名都脸上打转,笑着道:“这是秀才娘子吧?你家的这个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再过上两年,求亲的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罗天都一听就挑起了眉,心下顿时就有些对马三婆不喜。罗名都今年才八岁,还是个孩子,这个老婆子就开始打她的主意,急着给她说亲了。 仔细一想又觉得也对。这年头,十五、六就该成亲了,再晚个两年,十八、九岁就成老姑娘了,可十五、六岁在她眼里那才是少年模样,正是发育成长的好时机,身量都没有长足,早早地就成亲委实对身体不好。她暗里下定决心,以后可要找会好好劝劝方氏,别那么早就将罗名都嫁出去,怎么着也要留到十八岁以后。 心里该计较的事又多了一桩,想起来就头疼。 方氏因为在娘家受了气,此时有些无精打采的,也是一副敷衍的口吻:“她还小呢,这个事现在不急。” 马三婆就大惊小怪起来:“你家小娘子这般相貌,做爹的又是秀才老爷,可不就要从现在起慢慢留意,挑那人品、家世拔尖的才不算辱没小娘子了。” 罗名都虽然不太懂马三婆话里的意思,但也知道是在说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张脸泛着微红。 不想,马三婆这话正说到方氏心坎上去了。她家不比别人,家里只生了两个女儿,就因为这个,连娘家都看不起自己,而且她的年岁也渐渐大了起来,她就发愁若是真的命中注定无子,这两个丫头 往后该怎么办?她和罗白宿在世的时候还好,万一他们两口子不在了,这两个孩子以后在婆家受人欺负了,娘家都没个兄弟来撑腰。 她自己有这亲身经历,说不得就要往这上头仔细思考,虽然罗名都才八岁,可是孩子长得快,转眼就大了,说亲这事虽嫌早了些,却也是早点打算的好,趁着现在孩子小,慢慢细心地挑,家境条件尚在其次,只挑那人口简单,公婆明理,能善待媳妇的人家。 马三婆满口答应,乐呵呵地走了。 “娘,奶奶这是要给二叔说亲啊?”等马三婆走后,罗天都好奇地问方氏。 方氏奇怪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是给二叔说亲,而不是给小姑说亲?” 罗天都暗 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还要问吗?罗白翰今年都十八岁了,照这里的习俗,那是个正儿八经的大龄青年,而罗白宁才十三岁,再说了一般人家哪会有哥哥没有成家,弟弟妹妹先成亲的习惯。 她是奇怪怎么姚氏会突然想到给罗白翰说亲的,姚氏不是一门心思想等罗白翰中了举人,再挑门显贵的人家结亲吗?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晚上罗白宿回来后,姚氏又派了罗白宁叫他们。 自从上次罗白秋来的那天,她们和姚氏闹了一场后,接连好几天姚氏都没有和她们讲过一句话,这个时候姚氏又找她们,罗天都直觉地认为不是什么好事,她怕姚氏又出什幺蛾子,非要跟着方氏一起过去。 到了堂屋,发现除了姚氏和罗老头,罗白宁和罗白翰也在,再加上她们一家,难得的一家人都齐全了,通常这样子就是家里有大事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的意思。 姚氏他们应该刚吃完饭,屋子里还残留着一股饭菜的余香。 罗白宿便问道:“爹,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吗?” 罗老头的态度倒是十分和蔼,叫他们搬椅子来坐。倒是姚氏见方氏把罗天都也带过来了,便沉着脸道:“大人商量事情,小孩子跟着来凑什么热闹。”她在罗天都手里吃了好几次亏,看到她就心烦。 “爷爷,我来看你啦。”罗天都才不管她,笑嘻嘻地扑到罗老头边上,道,“爷爷,我给你捶腿。” 说完真的捏着小拳头,替罗老头捶起腿来,乐得罗老头笑眯了眼,一个劲地夸她乖孙。 姚氏见不得他们祖孙俩那个腻歪劲,眉角抽了抽,“哼”了一声,终是忍住了。 罗老头心疼罗天都,等她捶几下就不让了,收回腿,在姚氏的一声咳嗽后,开口道:“今天马三婆来家了。” “我进门的时候看到了。”方氏现在也不肯多说一句话,只是应了一句。 “你娘给他说了一户人家,就在镇上。”其实这事罗老头也不太清楚,这几天姚氏总在耳边唠唠叨叨地说罗白翰年纪大了,该给他说门媳妇了,他想了想也觉得是,就由得姚氏去折腾了,不想今天马三婆就来了消息,“不管怎么样,都是件喜事,就是告诉你们一声。” 罗白宿便笑着对罗白翰说了一句恭喜,不想一向不太管事的罗白翰居然一反常态地反问姚氏:“给我说亲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姚氏便狠瞪了他一眼 ,道:“自古婚姻大事都要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娘,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那也得先问我一声,看我愿不愿意啊。” 罗老头便道:“先听你娘说完,是哪家的姑娘?” 他也觉得罗白翰的年纪太大了,头几年还说是为了考秀才,现在都十八了,村里头跟他同龄的几个,现在孩子都两、三岁了。 姚氏这才接着说:“马三婆说的是镇上杨家的闺女,今年十五了,年纪正好。” 罗白翰一听就跳了起来:“娘,你没答应吧?” 罗老头也皱起了眉,道:“我听说这家的姑娘,好像身体不大好的样子,你不会是被马三婆骗了吧?”说完又问罗白翰,“你往镇上跑得多,镇上的事情更熟悉,这杨家的姑娘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身体好不好我是没看出来,只是长得跟个夜叉似的,黑漆漆的一团,娘,这样的姑娘我可不要。”罗白翰一听老娘说的是这家姑娘,便死活不肯同意。 “你见过?”罗老头又问。 “远远的瞅见过一次。” 姚氏便哼了一声,道:“你先别说同不同意,就这姑娘,你还不见得能娶进门。”她喝了一口茶,接着道,“你以为现在娶进来个媳妇是件容易的事?就她,也要二十吊的娉礼。” 罗天都一听,睁大了眼,脱口而出:“她怎么不干脆去抢钱?” 乡里人家娶亲,好的像她娘,因为罗老太爷在世,家里宽裕,聘礼下了四吊钱,这已经是高规格了,镇上的姑娘,聘礼一般会多一到两吊钱,方氏的长兄方才木娶的是镇上许屠夫的闺女,下了五吊钱聘礼,还让方家吃足了苦头;如今这杨家,开口就是二十吊,足足翻了四倍有余,是他家的闺女特别金贵还是说杨家压根就不想结这门亲,故意为难呢? 【) 第29章 姚氏虽然闹了一通,不知道是真的没钱下聘还是因为罗白翰本人死活不肯同意,这门婚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姚氏瞪了罗天都一眼,对方氏道:“老大家的,不是我说你,小都你也该好生管教管教,到谁家也没有一屋子的长辈在,她一个晚辈插嘴的道理,再说了,你听听一个小姑娘家的,这是说的什么话?” 自打上回她和罗天都在院子里打了一场,如今颇为收敛了一些,加上罗老头也在场,她说得更委婉了,倒真让人挑不出错来。 方氏如今对姚氏只剩下了敷衍,笑着道:“娘说的是,我这就带她回去,好生管教她。” 说完真的拉了罗天都,又招呼罗白宿,要他跟着一起回去,好生管教两个孩子。 姚氏气得额角直抽,似是没想到方氏如今也这么油滑了,忙叫住她:“你要管教孩子,也不急在这一时,今天叫你们来是一起商量白翰的婚事,先把这事说完吧。” 方氏没法子,只好又坐了回来。 罗天都的小计划被姚氏打断了,暗地里撇了撇嘴。她这个奶奶,算计起她们一家子的时候,又成了那个精明能干的老太太了,她要还不明白姚氏的目的,她就白活了,这明摆着姚氏是拿罗白翰的婚事做筏子,变着方儿朝她们要钱来了。这几天方氏托人到处打听买地的事,一点也没避着人,姚氏知道了,便打着给罗白翰说亲的幌子,冲她们要钱了。这个姚氏,真是一点也见不得她们稍微过得舒坦一些。 果然姚氏又接着道:“我打听了好几户人家,只有这杨家要的聘礼最少,其他几户,开口就是三十吊,五十吊,也不知道她们这是结亲哪,还是卖女儿。” 姚氏说来也是积了一肚子气的,她看上的几家,知道是她来说亲,都把自家闺女看得跟七仙女似的,金贵得不得了,要的聘礼也是一家比一家高。她暗想要不是为了哄出方氏手里的那几个钱,就秋水镇上的那几户人家,她还真看不上眼,她的儿子以后可是要考举人,做大官的,将来就是娶个官家千金也不是什么难事。 罗老头也皱起了眉,道:“咱们是庄户人家,就算结亲,也是找那个老实本份的的庄户结亲,你非要去到镇里吃人排头,镇上的人家又不熟,他们家的姑娘咱也娶不起。” 姚氏极快地打断她,冷笑道:“你当我愿意看人冷眼?眼看着明年秋白翰就要进省城参加乡试,家里是一个钱也没有了,这个时候还给他挑门穷亲家,到时不但帮不了 白翰,反倒还要我们帮衬她们一家,这样的媳妇娶进门不是给自己招不痛快。” “那杨家要的聘礼是多了些,可是家里富裕,我听马三婆讲,他们家光田地就有四十来亩,又只有这么一个闺女,以后娘家的东西不都是给咱们白翰的?” 姚氏明着是讲罗白翰的亲事,方氏听了却觉得姚氏这是在暗指自己的娘家,说她们方家不但没有帮过罗家分毫,还不时地打秋风,占罗家的便宜,于是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又不好辩驳什么,自己娘家不争气,除了找自己要钱之外,极少上门,难怪姚氏也看不起她。 提到罗白翰考举人的事,罗老头也沉默了一下。做大人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争气,能考个功名出人头地,再说他们家为了供出罗白翰,的确也花了大价钱,一家人一年到头连肉也舍不得吃上一顿,就紧着罗白翰一个人,若是明年连罗白翰赶考的银钱都凑不出来,这么多年的花销全打了水漂不算,还耽误了孩子一辈子,那才是最要命的事。 姚氏见罗老头不吭声了,又接着道:“我寻思着,杨家有这样的家底,又只有一个闺女,开口要二十吊的聘礼,虽然多了些,也是情有可原,如果两家结了亲,明年白翰赶考要钱,他们做岳家的总不能袖手旁观才是。” 提起赶考的事,罗老头似乎屈服了,罗白翰也有了服软的意味。他读了一辈子的书,哪里不知道这是烧钱的事情,也更明白一个两袖清风的书生,如果能有一个有钱又有势的岳家扶持,仕途之路会平坦许多。不说别的,就单说那王秀才,以前家里也是穷得揭不开锅,那时候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就为了蹭他一口吃的,如今不就是因为结了一门贵亲,岳家有钱,整日里呼朋唤友,花天酒地,反倒换成他罗白翰来巴结他了。 真论起来,那王秀才还不如他呢! 可是真要他就为了那四十亩田地而委屈自己娶杨家的小黑碳,他又不乐意。在他心里,以他的才学,考个举人是不成问题的,甚至中进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那个时候,谁家的闺女娶不到?那杨家不过是秋水镇小富人家,将来在官场也帮不了他分毫,最为重要的就是,杨六儿长得太不合他的心意了。他想想杨六儿那微黑又稍嫌圆润的脸庞,再想想齐公子身边那个水嫩嫩的丫鬟颖儿,高下立分。他迟早是要出人头地的,何必委屈自己娶个不喜欢的女人。 他清咳了一声,道:“娘,我的婚事又不急,等到明年我考了举人,别说杨家,就是沈家不要分毫聘礼,将自家 闺女嫁进门,我还要考虑几分,到那个时候,娘喜欢什么样的媳妇没有?何必要急在这一时?” 沈家是秋水镇第一大户,光是庄子就有好几个,“聚福楼”就是她家的产业之一,真正是家财万贯。 罗天都听罗白翰说得好像考举人跟吃白菜一样简单,暗地里直翻白眼,不是她小瞧罗白翰,想想县衙里才五岁的小包子汤若宁的学习态度,再想想罗白翰平日里挂羊头卖狗肉的行径,真要进了考场,罗白翰哪里能比得过人家。 姚氏如何不明白罗白翰的心思,她只是打算拿聘礼的藉口要老大把手边的钱拿出来,哪里是真想娶杨家的闺女,只要罗白宿将钱拿了出来,到时下不下聘,就轮不到他来管了。 她频频朝罗白翰使眼色,示意他住嘴,道:“你说得倒是轻巧,考举人考举人,钱从哪里来?真当自家是那大地主。” 罗白翰不笨,看到老娘一直朝他使眼色,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倒真难得地消停了一回,没有答腔,只是觉得老娘在他这个堂堂的秀才老爷面前讲这个话,让他有些失了脸面,心里有些不高兴。 姚氏见罗白翰老实了,满意地点了下头,又接着道:“如今家里是这么个情况,虽然老大一家是分了出去的,可是家里白翰未娶,宁宁也没有找婆家,你身为长兄,这个时候也是要出一分力的。” 罗天都皱起了眉,心里冷笑,现在姚氏倒是承认他们是一家人了,明明前两天还在院子里骂罗白宿是野女人生的野种,恨不得把他们一家往死里踩,这话头转得真快。 方氏和罗白宿互望一眼,都没有说话。 姚氏横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没有接腔的打算,又道:“如今杨家要二十吊的聘礼,家里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你们做兄嫂的,就先帮着拿出这个聘礼,以后白翰中了举人,再还你们。” 罗天都心道,这姚氏打的算盘真是好,她刚才说杨家是抢钱,姚氏也不遑多让。兄弟结亲,做父母的不管,却要已经分了家的长兄出聘礼,这是什么道理?指望罗白翰中了举再还,那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只怕没等罗白翰还钱,她们一家早就饿死了。 罗白宿到底还是罗家的儿子,这个时候不好明着拒绝,只好由方氏做这个恶人了。 她想了一想,道:“娘,二弟成亲,我和孩子他爹帮把手是应该的,只是咱家没钱,家里唯一值钱的还是分家出来的时候,娘亲自称的一石粮,二十吊钱,就是把我们一家四 口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 “啪”地一声,姚氏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抬眼望着方氏,眼睛里都泛着冷光:“没钱你还天天托人买地?谁不知道你卖那个米粉,连县太爷都请了你去?眼瞅着白翰一年比一年大,好不容易说上一门亲,不过让你出几吊聘礼钱,将来又不是不还你,你就这么硬心肠,是不是要让白翰娶不上媳妇,一辈子打光棍你才高兴?” “你这个狠心肠的女人,我当初怎么就同意让你进了门?调唆着老大分了家,如今还要耽搁白翰的亲事,你还是人吗?你的心肠是黑的吗?” “我告诉你,方春花,别以为你如今攀上了县太爷,我就治不了你,再大的官也没有敢管着婆婆教训媳妇的,你如此不孝,我这就禀了族里,让方家来领了你回去,咱们罗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 方氏气得直发抖,哆哆嗦嗦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了话来:“娘,你说话也要摸摸自己的良心,我方春花自进了你罗家的门,自问从没有偷过一天懒,地里的活我比男人还舍得下力气,生小都的时候,正赶上收麦子,我连月子都没有坐满,就下地帮着家里收粮食了,到现在我还时常腰疼;空闲的时候,家里的活哪一样不是我干的?我虽然不会说好听的,可是伺候婆婆你也是尽心尽力,我就算不是好媳妇,可是也没有什么大过错,值得让你要孩子他爹将我休回家去?你也是做娘的,也有女儿,如果将来宁宁到了婆家,无缘无故被休了回来,你心里会怎么想?” 【) 第30章 姚氏没想方氏还敢反驳,气得大骂起来:“你这个丧天良的,你敢这么咒宁宁?你要不得好死!这样狠毒的妇人,我们罗家可不敢要,我这就去禀了族里,让你娘来赶紧领人,把你生的这两个赔钱货也一起领回去。” 姚氏说完跳下地,就要往外走。 “嘭”地一声,却是罗老头将桌子都掀翻了,指着姚氏骂道:“你给我回来!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有你这样做婆婆做奶奶的吗?” 他是个老实人,骂不出什么新花样,喝止了姚氏,对着罗白翰和罗白宁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将你娘拽回来?真要丢人丢到族里,让全村人都知道了才有脸面?” 罗白宁是巴不得方氏倒霉,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仿佛没听到一般,倒是罗白翰恃着身份,更重脸面,冲到院子里好说歹说将姚氏劝住了。 罗老头这才喘匀了一口气,对着方氏道:“你娘这是鬼迷了心窍,她说的这些混话,你不要当真了。”说完又对着罗白宿道:“天晚了,就不留你们了,你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吧。” 罗天都巴不得快些离开,忙和罗名都一左一右扶着方氏回了东屋。 到了屋里,罗天都将门一关,道:“爹,娘,咱这钱是存不住了,得想办法尽快花掉。” 第二天,罗天都就怂恿方氏去找里正,买村里的那片洼地。 方氏打从心底真不愿意买那块洼地,但是经姚氏这么一闹,也觉得这钱拿在手里有些烫手,这几吊钱一日在他们手上,他们就一日不得安宁。姚氏为了逼她把钱拿出来,连休了她的威胁都说出了口,真保不准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他们,如果真为了事,姚氏逼着罗白宿休了自己,那个时候,才真正是哑巴吃黄莲,苦到心里也没处说。 方氏无法可想,只得去找里正。 里正的说法也是和方氏一样,认为与其买那片洼地,还不如另找块贫瘠的荒地来开,奈何细想了一回,村里确实没有合适的荒地,方氏又只想快些将手中的几吊钱花掉,态度坚决,里正只得带了人和方氏去量地。 那块地靠近后山,整整有二十多亩,边上还有一个小荒坡,加起来也有四亩多地的面积,因为中间隔了那片洼地,平时进出不方便,也荒在了那里。里正知道罗家的情况,又兼得了老族长的吩咐,有心要照顾他们一家,便送了方氏一个人情,将那个小荒坡也一并划了上去,作价十吊钱,一起卖与了方氏。 里正量完了地,写了文书,入了册,一共才花了两天时间,那块地便正式落户在罗白宿头上了。 这个时候,罗天都才松了口气。她原本以为哪怕荒地再贱,要买下那片洼地,也得十几吊钱,没想到比她计划中要便宜许多,二十四亩地的面积,一共才花了十吊钱,算起来平均一亩地才四百文钱,委实比买良田要划算得多。 有了地,自然想着快些开垦出来,随便种些什么,哪怕地薄收成不好,也比空着白白浪费一整个冬天强。 罗天都算了一下,除去买地的钱,方氏手里应该还有八吊多钱,她便想着再去镇上添购些农具,顺便购些种子,方氏也同意了。 吃过午饭,方氏便推了车带着罗天都罗名都去镇上。她虽然不太赞同买这片洼地,但既然现在地都买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好好拾掇一翻,说不得也能收几颗粮食。 娘三个先去铁匠铺订做了两把锄头,两把小铲子,一把铁锹,付了二百文的订金,说好了三天后来拿,然后去了卖粮种的杂货铺买种子。方氏买了些萝卜白菜的种子,适宜在秋冬生长的蔬菜种子又各买了一些,临出门的时候,想到什么,问那伙计:“有没有云薹种子。” 那伙计见方氏买了好些菜种,态度很是亲切,忙回道:“有的,刚进了些,放在后面还没有来得及拿出来,大姐想要,我带你们去看。” 伙计领着她们到了后面一间保存种子的杂屋,屋子里两边各摆放了好些木架子,架子上存放着各式杂物,左边的那个架子上,摆放了三个麻布袋,里面装的就是云薹种子。 罗天都一看,这个什么云薹,分明就是油菜籽。其实十字花科的种子都差不多,都是圆溜溜的,只是白菜等蔬菜之类的种子要小许多,油菜籽颗粒却很大。 罗天都前世家里就种过,因此十分熟悉,那个时候,家里都是油菜和棉花轮着种,收了油菜,正好种棉花,棉花收完了,将棉梗扯了运回家,刚好种一季油菜。 罗天都用手指捏了一颗油菜,指腹摩挲了几下,然后用指甲划开,果然油腻腻的。 她心里乐了,再过些日子,可不正好是种油菜的时候?现在油坊里的油是五十文一斤,比粮食贵多了,猪油就更贵了,她们家那一片荒地开出来,种一季油菜,到明年五月怎么都能收点油菜,榨了油无论是拿去卖或是自己吃都合适。 她扯了扯方氏的衣角,道:“娘,多买些这个种子。” 方氏笑道:“知道你爱吃,娘才特意想着买这个。” 方氏想着罗天都爱吃,又特意强调了要多买些,便算着多种两垄,让伙计用纸包了一包,四文钱。 罗天都一见急了,合着方氏说的多买就是这么点,这一小包能够顶什么用啊?她算了一下,一亩地大约要五两的种子,哪怕她只把那片荒坡种满,也要两斤左右。 “娘,多买些。”又对伙计道,“我要两斤。” 方氏横了她一眼道:“家里哪里有那么多地种?再说种多了也吃不掉,又卖不了几个钱,买那么多干什么?” 就连那伙计都劝她:“小娘子,就算你再爱吃,你娘买的这些也尽够了。” 罗天都不好当着人的面,说她是要种来收菜籽榨油的,只好拉着方氏的衣角歪缠,非要方氏多买些。 方氏哪怕再顺着她,也不肯这样白白浪费钱,被她缠得烦了,只好又买了一小包,付了钱,便牵着罗天都出了铺子。 罗天都没办法,只得先跟着方氏出来,想着过两天再找个机会问方氏要些钱,再买些油菜籽回去。 她打算今年秋多种些油菜,明年春夏之际就能收一季菜籽榨油,家里没有装油的器皿,便向方氏建议买两口大缸回去。 方氏这回倒是答应了。往年她们都要腌咸菜,今年分了家,姚氏肯定不会把家里的那口大缸让给她用,说不得只能自己现买了。 卖陶器的铺子隔着卖粮种的铺子不远,走了几步就到了。方氏进了铺子,花了三百八十文,挑了两口陶缸,一口大些,另一口稍微小些。店铺伙计帮着方氏将那口大缸绑到车上,又将那口小缸放进大缸里,一并绑好。方氏想着家里桐油不够了,想去打点桐油点灯,便跟伙计讲好,先把车寄放在他们店里,买完东西再来取。 方氏去买桐油,罗天都想到上回收的鸡毛,跟方氏讲了一声。 “你买鸡毛做什么用?你上回买的那些,我都给你收好了,你要用来做毽子,那些尽够全村的人用了。”方氏一直不能理解她要这么多鸡毛做什么。 “这些我有用,娘到时就知道了。”已经入了秋,冬天也不远了,这里的冬天比南方可冷多了,去年她才穿过来,一整个冬天冻得只敢缩在屋里,不敢出门,手脚长满了冻疮,今年说什么都要好好武装一下。 方氏没法子,提着油壶,陪着她大街小巷跑了一圈,收了四文钱的鸡 毛,足足有一麻袋,害得她又多花了两文专门买了个麻袋装。 “要是你以后只拿着这些来玩,小心我揍你。”方氏多花了钱,心里不高兴,瞪着罗天都威胁她。 “娘,你放心,到时你肯定不会怪我多花钱的。”罗天都才不怕她,笑嘻嘻地道,就是不肯告诉方氏,那些鸡毛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回陶器店推车的路上,路过一家旧书铺。 罗天都眼睛一亮,她正想着要怎么跟方氏和罗白宿解释油菜和水田的事,看到这间书铺,眼珠子一转,对方氏说想给罗白宿买书,便扯着方氏进了书铺。 方氏虽然也认得几个大字,可是正经的书本却是没有摸过,她只是认为哪怕是个女儿,能多认些字读点书,多些见识总是好的,罗天都想要给罗白宿买书,她虽然跟着来了,也只是为了表明她支持罗天都读书,却没有打算真要买,一来纸贵,书本就更贵,二来她也不知道罗白宿要买什么书,万一花了大价钱买了本无用的书回去,那不是白花了钱。 书铺的老板是个年轻人,穿着一身长衫,见方氏领着两个小孩儿过来,忙道:“大嫂,我这里是书铺,你们进来看看不打紧,不过可要看好孩子,千万别乱撕书,不然弄坏了我可是要你们赔的。” 这年头,造纸术和印刷术都不算发达,因此铺子里的书很多都是手抄本,上面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罗天都看得眼晕。找了一圈,发现大多数都是些《诗经》、《论语》之类的,她也懒得自己去翻了,问那书铺老板:“阿叔,这里有没有农书?” 【) 第31章 年青老板惊讶地挑了下眉,道:“你要这个做什么?”来他这个铺子里的多是读书人,自然是为了选课本,他这里虽然多数是旧书,上面还有不少人读过的心得,有不少人就为了看这些前人的心得特意来买旧书,但也很少有人选农书或是匠书一类的。 罗天都便道:“咱们种地的人,不看农书看什么?” 老板一听乐了,笑着道:“你别说,我这还真有一本,我给你找找。” 说完真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最后在书架靠墙的角落里翻到了,上面落了一层灰,还布了一层蜘蛛网,想来也不知道被扔在那角落里有多久。 老板将书找了出来,拍了两拍,递给罗天都道:“我听祖父说,这书还是前朝一个大臣写的,他叫什么来着?”他仔细想了一回,还是没想起来。 罗天都接过来一看,书可真破,连封面和扉页都没了。她翻了翻,溜了两眼,发现书里还真提到了水田的开垦,只是写得很粗略,一页纸就完了,但对于她来讲,只要提到了就足够了。 她刻意多看了一会,觉得差不多了,便将书还给年轻老板,然后跟着方氏去杂货铺推了车,回家去。 姚氏虽然闹了一通,不知道是真的没钱下聘还是因为罗白翰本人死活不肯同意,这门婚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这头方氏一家已经开始垦荒了。 水田的工程比较浩大,罗天都急着种一季油菜,便想着先将那片荒坡开出来,撒上油菜籽育苗。 那片荒地连同大片洼地,长满了杂草,开荒的头一件事,就是如何处理这片荒草。这个时候杂草都开始结籽了,不好生处理,草籽落到地里,明年就等着光种草了。 方氏是种惯了地的,拿了镰刀,割了一圈,将自家那片荒地单独隔了出来,拣了个没风的日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烧剩的草木灰还能肥地。 罗天都趁着这个机会,磨破了嘴皮,最后又向方氏保证来年肯定能把本钱赚回来,好话说了一箩筐,跟着方氏去镇上取订做的农具时,到底又到杂货铺里多花了八十多文,买了六斤多油菜籽。 剩下的日子就是垦地。 先将整块地按面积分成无数的垄,垄与垄之间挖一条深沟分开,这条沟就是用来走人排水的,然后再把地里的土深翻过来,撒上肥,用锄头细细地将大块的土碾碎整平,方能种庄稼。 这片荒地几乎没被耕种过,土壤都结了板 块,地下的草根又密又深,翻地的同时,还要将草根捡出来,担出去堆到一起,晾干了一并烧掉,不然来年又是一地的杂草。 方氏先用锄头将地深翻一遍,这是个力气活,小孩子帮不上忙,罗天都便拿了撮箕,拎着方氏专门给她打的小花锄到处去拣牛粪羊粪,然后堆到自家粪坑里捂上几天,等方氏地翻完了,正好发了酵,和着粪坑里的灶灰、腐土拌匀了,撒在地里当肥料。 就为这个土家肥的事,姚氏还闹了一场,嚷着不许她们用,最后被罗老头骂了一通,才老实了。 翻完地,就该将地整平了。这个活不比翻地,并不太需要力气,只是要一直弯着身子,时间长了,腰都直不起来,好在罗白宿这个时候挑完了大堤,回来帮着一块整地,多了一个壮年劳力,效率自然是快多了,没过两天,就整出了两亩地。 罗天都因为力气不够,方氏整地的功夫,她只在家里洗衣煮饭,等方氏整出了地,她便将那买来的油菜籽挑了挑,捡那颗粒圆润饱满的,均匀地撒在地里育苗。 油菜籽撒下去了,罗天都便松了口气,等到油菜籽出苗还有一段时日,趁着这个机会,多整出几亩地,到时还能多种几亩油菜。 那片荒坡一共就四亩地,方氏和罗白宿没日没夜干了四、五天,总算都整出来了,还没喘上一口气,就被罗天都指使着去挖沟。 现在已经快进入枯水期,洼地周围稍高的地方,早已晒干了,只有靠近溪水的那一片,还是湿湿的,积了浅浅的一滩水。罗天都的打算是挖深沟,将洼地一分为二,底下常年湿润的地方开出来留做水田,四周高地,引水不容易,索性担些挖沟的土,填上去整成旱地。 罗白宿想得更周全些,将那条小溪两边挖深拓宽,挖了座池塘,雨季用来蓄水,种上莲藕,到冬天好歹还能收几十斤藕。 这边忙得热火朝天,罗老头将家里的农活忙完,扛了铁锹,卷起裤腿一声不吭地帮着罗白宿挖起池塘来。挖出来的淤泥,方氏用箩筐担了去填周围的高地,如此忙了大半个月,居然又多整出了五亩地。 罗天都去看了看油菜苗,绿油油的一片,十分喜人,等到油菜苗能栽培的时候,方氏又多开出了两亩地。 方氏将先前翻过的地,又粗略再整一次,松了土,就开始正式栽油菜了。 将那长得壮的油菜苗扯出来,扯油菜苗很需要技巧,不能断主根,最好也要少掉叶。新生的油菜苗十分脆嫩,且根 茎相连的地方往往七弯八拐的,扯苗的时候要摸到底下的根,再用力把苗拔出来,若是图快,抓着菜茎往上扯,油菜断了,根还在土里,这样的油菜就栽不了,只能炒熟了端到饭桌上当一盘菜。 扯出来的油菜苗,将苗根裹一层肥,就能拿去栽培了。 栽油菜不需要费力气,只要蹲在地里,算好行间距,用铲子铲进土里,别出一条小缝,将油菜根塞进去,再培上土,便算栽好了。这个活罗天都也能干,她以前在家里做惯了的,栽得又快又直,栽出来的油菜不稀不密,间距均匀,跟拿尺子量过了似的。唯一难受的是,在地里蹲了一天,脖子和脊椎像是断了似的,酸疼得厉害,站起来眼前直发黑,因为长时间拿铲子,手上磨起了水泡,磨破了就流水,钻心的疼,真是苦不堪言。 虽然很苦,可是罗天都只要想到来年,遍地都是金灿灿的油菜花盛开的情形,这些酸疼便像长了脚似的跑得无影无踪。 她也是农村里长大的,哪里不知道种地的辛苦,田地里每一棵庄稼都是农人流血流汗种出来的,她只盼着来年老天开眼给个好收成,一切便都值了。 罗天都栽了一整天的油菜苗,回到家,一头扑在炕上再也不想起来,最后连饭都是方氏端进了屋,让她在炕上吃的。 方氏心疼她,又担心她年岁太小,劳累太过亏了身子,便让她以后还是留在家里洗衣做饭。 为了能赶在种油菜前,多开垦出两块地,方氏和罗白宿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忙活,原本方氏养得还算结实,这段时日下来,变得又黑又瘦,脸上都爆了皮,嘴唇更是干出一道一道裂纹,熬得几乎有些脱了形。 罗天都看着方氏都劳累成这样了,回到家里还要忙着做饭洗衣,收拾家务,哪里肯答应。 第二天清早,挣扎了一会,到底还是穿好衣服爬起来,跟着方氏到了地里。 如此辛苦了六七天,总算是把十来亩地都种上了油菜,先前育的油菜苗还剩了几百根,留着以后补苗用。 这些时日因为忙着地里的活,连吃饭都没空,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方氏便想着做点好吃的,给家里人补补,尤其是两个孩子,硬是一直跟着他们做大人的忙到现在,也没抱怨一声苦。 方氏狠狠心,到肉铺花了五十文秤了半斤肉,又买了两斤白面,几个鸡蛋。半斤肉炖了一锅土豆,将白面和匀了煎了半锅韭菜饼,又熬了一锅碎米粥,一顿饭弄都丰盛无比,就是过年也不过 如此了。 方氏先将炖肉盛了一碗,又将饼子卷了四张,让罗天都送到了堂屋。 虽然分了家,但是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按例是要给老人送一份的,再说他们两家又住在一个院子里,虽然和姚氏关系紧张,但是罗老头无论是对儿子对媳妇,还是对两个小孙女都好得没话说,方氏也愿意孝敬这个老实本分的公公。 罗天都端着碗,到堂屋的时候,姚氏和罗老头也在吃饭。 “爷爷,今天阿娘做了好吃的,叫我送过来。”说完也不等罗老头反应,将炖肉和韭菜饼搁在桌上,转身就跑。 这边方氏正摆好了碗筷,等着她来吃饭。 罗天都以前为了养生,喜爱吃素,如今熬了两年,肚子里半点油水也没有,又连着辛苦了一个多月,头一回闻着荤油味,只觉得那香气诱人得紧,就是她最不爱吃的肥肉都吃得下几块。 饭吃到一半,听到院头有人抽了抽鼻子,道:“真香,五嫂,你做什么好吃的?” “是长辉娘?你吃过了没?要是没有就过来一起吃吧。”方氏忙搁下碗筷,招呼着。 长辉娘摆了摆手,说了声“早吃过了”,但人还是绕了进来。 他们两家最相熟,彼此走得也进,长辉娘进来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道:“你们天天早出晚归,忙完了没有?” “差不多了。” “那正好,里正昨天就传了话,明天村里组织人去捡秋,你们今年去不去?” 【) 第32章 方氏这才想起还有这岔。()罗家村背靠大山,山里山货很多,光是栗树、枣树就有不少,还有野梨、山楂这些,过年的年货,有一多半都是进山捡秋捡回来的。深山里还有猛兽出没,为了安全,那山平日里都是封着的,只有每年秋收完毕后,里正组织村民一起进山捡秋的时候,才会开山,怕的是有人为了贪那点山货,冒然进山,没赚到钱不打紧,丢了性命才是大事。 方氏当然不肯白白浪费这个机会,点头道:“明天我家跟着你们一起去。” “那行,早上走的时候,我叫你们一声。”因为方氏一家还在吃饭,长辉娘不好多坐,见话传到了,拍拍屁股回家了。 罗天都以前住在湖区,不兴捡什么秋,不过住在她家隔壁的婶婶,十分勤劳节俭,每到深秋,棉花都捡完了,有些人家忙不过来,棉梗仍堆在地里,那位婶婶就会围着包袱,去捡别人家不要的棉花,一个冬天居然也能捡几十斤,她猜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捡秋了。 她对于这种捡免费山货的行为十分热爱,当即向方氏表达了明天要跟着去的意愿。 方氏刚忙完地里的活,有些累得慌,她是个大人,都有些吃不消,更不要说罗天都和罗名都还是小孩子,跟着她和罗白宿也忙了一个多月,肯定累了。原本她只打算和罗白宿进山,两个孩子就留在家里好生歇两天,哪知罗天都吵着非要去,她吵得有些烦了,道: “我都要累死了,要不是为了省钱,进山捡些年货,备着过年用,我情愿留在家里休息,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有福都不知道享,非要跟着去,你以为进山是好玩的?” 话虽如此,方氏在准备明天进山的干粮时,仍然多准备了两份。 第二天大清早,长辉娘果然来叫方氏一起进山。 方氏和罗白宿各背了一个大背筐,再拿了条麻袋,将昨天准备好的干粮用布裹好,放进背筐里,跟着长辉娘一起到了村里的大榕树下,那里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好些人,都是背着筐子,准备进山捡秋的,有的干脆用扁担两头挑了箩筐,只有村里的几个老猎户,拿了猎弓和弩之类的武器,准备进山猎些野味,就是这样,这些猎户也只能在半山腰碰碰运气,猎些野兔,黄鼠狼之类的小型动物,不准进深山。以前村子里有个猎户,仗着自己有些身手,不听劝阻,单枪匹马闯进深山,结果再也没有出来,村子里组织人手去寻他的时候,只看到一大滩血迹,染血的碎布料和吃剩下的内脏肉块被拖得到处都是,那场景 让几个看过现场的人几天吃不下饭。 打那以后,里正便禁止任何人进深山。 过不了多久,要进山的人齐了,里正照例叮嘱一翻,无外乎是要注意安全,不能太往山里走,尤其是进山打猎的几个猎户,里正更是再三强调。 因为捡秋的只是在山脚下,看到什么就摘些回去,没有什么危险,倒不用全聚在一起,只几家相熟的在一块,相互作伴,不然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手脚慢的便什么都捡不到了。 方氏和长辉娘同村里走得较近的几家走在一起,除了长辉太小,长辉娘没有带出来外,其他的几家都将自家的孩子带了出来,小孩子手脚快,捡东西最是合适不过,就连大人也未必赶得上他们的速度。 罗天都跟在方氏身边,眼角瞥到村里几个小鬼聚到一起,鬼鬼祟祟的,好像是在小声商量着什么,然后冲到她身后,齐声道: “凶丫头,讨债鬼,好吃懒做嫌死鬼!” 那几个都是村里有名的皮猴子,噪门又响亮,一起喊起来,半里外都能听见。 罗天都还没有说什么,跟在边上的几个大人都变了脸色,颇有些尴尬地对方氏道:“小孩子不懂事,五嫂不要计较。”说完揪住自家的调皮鬼,揍了两下,当然这只是做做样子,并没用太大力。 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家暴这一说法,家长打孩子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无论大人小孩都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小孩子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挨完打,哭两声,过后又跟没事人一样,有时候揍得狠了,给颗糖或是做点好吃的,回头哄一哄就完事了。罗天都现在也深受这种体制的迫害,因为如今姚氏看她极度不顺眼,逮着机会就想扇她。 皮猴子们虽然被大人武力镇压了,可是趁着大人不注意,仍然对着罗天都挤眉弄眼,张开嘴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复述新编的段子,天真得有些可恨。 罗天都装作没看到,暗地里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是个成熟的大人,不能跟几个孩子认真计较,倒是方氏,脸都沉了下来。 长辉娘是知道这其中纠葛的,这个时候也只能小声劝道:“你也别气,好在孩子还小,再过两年,谁还记得这事,再说你家小都又聪明又可爱,日后必不会为难的。” 因为周围跟着的孩子多,长辉娘并没有说得直白,她指的是罗天都以后说亲的事。他们这样的人家娶媳嫁女,最看重的是名声,若是姑娘家落了个 恶婆娘的名声,哪怕再能干,那也是没有人家愿意娶进门的。 方氏叹了一口气,道:“这哪里是奶奶哟!恨不得把孙女的名声败臭,一辈子嫁不出来留在家里,她又能得什么好处。” 长辉娘也默叹了一口气,罗家这档子糟心事,还真不好说谁是谁非。 好在马上就到山脚下了,长辉娘便道:“且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今天就先顾着多采些秋果,这才是大事。” 此时山中一片金黄,风一吹,树叶“簌簌”地往下落,发出沙沙的声响,山路两边长满了高大的乌桕树,这个时节,乌桕籽都熟透了,外皮炸开来,露出里面圆圆的白色果实。 罗天都望着这一大片乌桕林,两眼都放出精光。还采什么山货啊?光这一片乌桕林就足够值钱了。 她以前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年代,物资紧张,什么都是按计划分配的,买几斤点灯的煤油还要票,她那时正在上学,每晚回家写作业都要熬到很晚,煤油灯光太小,爸妈怕她熬成近视,每回都要点两盏灯,煤油自然用得快,用光了没票买,就去村里捡乌桕籽,晾干了送到油厂榨成油,再没缺过灯油,后来电灯普及,乌桕籽就很少有人采了。 她穿来这里后,物资更贫乏,村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天一黑就关门睡觉,一来是要早起干活,二来也未尝没有省灯油的意思。至少,以前没有分家的时候,罗白宿想点灯看会书,姚氏都会制止。上回方氏买种子的时候,也打了一壶桐油,那可是要三十文一斤,罗白宿每回看书,都只能点一盏油灯,那灯光说实话比豆子大不了多少,老是一跳一跳的,她正担心老爹书没有读成,眼睛读近视了可怎么办?这里可没有“卫康”眼镜给他配。 这下好了,这么一大片乌桕林,得结多少乌桕籽?要榨多少油?至少罗白宿以后晚上看书不用再额外花钱买灯油了,算下来也能省一笔开支。 她在后面东张西望,走走停停看着乌桕林直流口水,渐渐地便落在了众人后头,方氏转过身等她:“你一个人在后面逛些什么,快点跟上来,不然走丢了,可没功夫去寻你。” 罗天都应了一声,跑了几步追上方氏。 进了山,山路平缓,只是路有些窄,男人挑着担子打头,小孩子走在中间,女人压后,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片稍微开阔的地带,这便是今天他们的目的地。 周围多是一些野果树,野梨野枣野苹果野山楂都有,只是这会儿还 没有成熟,带着些青涩沉甸甸地挂在枝头,这些野果虽多,但大多味儿不好,个头也小。罗天都捡了一个野苹果,拿袖子揩干净了,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啊呸”一声,又吐了出来。那野苹果又硬又酸,咬得她牙都疼了,惹得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娘,这个不好吃。”罗天都将啃了一口的野苹果拿在手里,吃不下去,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这个你这孩子,就性子急,这些都是没人吃的,你尝尝这个野枣吧,这个味道好。” 方氏说完,就踮起脚,摘了一颗红透的野枣递给她,果然汁甜水分足,只是个头小些罢了,味道却是很好。 这说话的功夫,早有人挽了袖子,三下两下爬到树上,使劲摇着枝桠,也有那不会爬树,但力气大的,抡了根粗树枝,在底下打。顿时,野枣野山楂像下雨一样纷纷往下掉,有些还砸到人头上,不时听到被砸的人“哎哟哎哟”直叫唤,女人和孩子,则弯了腰将掉在地上的野果子捡起来,扔到筐里。 不多时,树上的野果子全被摇了下来,连那几棵野梨和苹果树也不例外。原来果树最忌讳果子烂枝头,不然来年就不结了,虽然那几棵野梨树结的果子不好吃,但禁不住有那牙口好又好酸的,摘些回去等下雪了冻在外头,能吃上一冬。再说一整个大冬天,人都窝在家里,不干活每天却照样要吃饭,吃什么不是吃啊,闲着没事了咬两口解渴也是好的。 【) 第33章 各家每样都捡了些,凑了一筐,便将筐子做了记号堆在树下,相约着再往前捡些别的山货,地上没捡完的则留给村里其他人。 这是罗家村不成文的规定,每年捡秋,每种山货都会留一部分给村里其他人,绝没有一家摘得干干净净的道理。 中午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吃着自家携带的干粮,吃完了继续往山里走。 山的这面向阳,遇到的也多是喜阳的植物。村民们年年捡秋,地头都熟了,哪块地方有什么一清二楚,捡完一处地方,再直奔下一处,都不用在路上浪费分毫。 下午的时候,罗天都一家四口跟着其他的村人,又收获了好些野山椒,现在虽然已经过了采摘的时节,却仍有些晒得半干的挂在枝头。这种野山椒个头小,尖尖的朝天生着,口感十分辣,村民们大多吃不习惯,倒是便宜了罗天都,毫不客气地捡了多半筐。 再后来,又捡了些榛子、栗子之类的干果,背筐都放不下了,连带去的麻袋也装了个半满,眼瞅着天色不早了,这才相约着一起出山。 回去的时候,路过野果林背筐子,地上的枣啊山楂之类的都被捡光了,只留下些口感不好的野梨和野苹果,这些是没人要的,只能烂在地上。罗天都觉得有些可惜,这野梨虽然不好吃,可是那酸酸的味用来制水果酱倒是正合适,她舍不得浪费,正好麻袋还没有装满,又捡了起酸酸的野梨和苹果。 罗白宿和方氏只当她嘴馋,并没有阻止,也弯腰帮着捡,直到两个背筐都堆得冒尖,带去的麻袋也塞得满满当当才停手。 村里组织的捡秋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直到山脚下再没有什么东西可捡了才算结束,当然收获也很丰富:光是木耳和蘑菇就捡了三箩筐,摊开来晾了小半个院子,板栗、榛子之类的干果零嘴就更多了。 罗老头年岁大了,帮着罗白宿挖了一个月的池塘之后,浑身酸痛,并没有进山;姚氏素来仗着自己秀才娘的身份,从来是不屑干这个的;罗白宁成天只知道吃了玩,玩了睡;罗白翰更是个不事生产的,所以今年他们一家都没有去捡秋。 虽然罗天都一家和姚氏几乎跟结了仇一样,但那屋里毕竟还有个罗老头,又有个长辈的身份在,罗白宿和方氏还是将每样山货都分了一半,给罗老头送了过去。 姚氏白白得了一半的山货,总算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只是罗白宁还不满足,跑到罗白宿这边,将她喜欢吃的甜枣等野果,又捡了好些,气得罗名都 红了眼,两人差点又动了手。 罗天都懒得理罗白宁,她心里惦记着那片乌桕林,想着要怎么解释给方氏听,才能让她同意,最后还是决定照实说。 方氏原本听罗天都说那片乌桕树结的籽能榨油,是完全不信的。罗白宿到底是个读书人,看的书多,见识也广。他当初进学堂的时候,有一位先生早年曾四处游历,学识颇渊,见识也广,他记得那位先生也曾提起过,确实在有些地方见到过有油坊用乌桕榨油的,只是榨出来的油浑浊不堪,不能食用,只能贱卖。 只是罗天都小小年纪,以往连秋水镇也未曾出过,她是怎么知道乌桕能榨油的呢? 罗天都便道:“我那天在书铺里看的书,里面就讲了这个。” 其实那本书她只是匆匆扫了两眼,她只注意到了有水田,至于到底介绍了哪些农作物的栽培方法,她也不知道。不过她料定罗白宿不会特意跑去真查,就算查了,那不过是本手抄书,还是本残书,缺章少页的,她完全可以说自己看的那章没了。 知道乌桕籽能榨油,可是不能吃,方氏便有些犹豫了。她们家又没有榨油的工具,还是要送去油坊,工钱可不便宜,方氏觉得不划算。 “娘,乌桕油虽然不能吃,可是用来点灯却正好啊。爹现在天天晚上温书,咱自己榨了油,就不用再去买桐油了,算下来,其实能省不少钱。” 方氏仍有些犹豫,罗白宿听了却是皱起了眉。以前他只是觉得罗天都聪明,可是现在他却有些怀疑,一个五岁的孩子,就算再聪明也是有限的,可是如今罗天都表现出来的见识,远远超过一个小孩所能理解的范围,就算是他自己,恐怕都比不上。 所谓反常即妖,他甚至隐隐地觉得,这孩子只怕真的不是普通人。 罗天都将罗白宿怀疑的神色看在眼里,更加着急了。要是再这样磨蹭下去,等到变天降温,就更不好处理了。 最后罗白宿还是放下心中的疑惑,拉了板车,和方氏去了那片乌桕林,捡了好几百斤的乌桕籽回来,院子里堆不下,就拖到族里祠堂那边的空地上晾着。 趁着这个空档,一家人正好把捡回来的山货理一理,该晒干的晒干,封坛的封坛,就是那半筐野山椒,也被剪开留了籽,然后用绳子串成一串,挂在檐下,方氏则去开了几垄地,施了肥种菜。 这个时节种的多数是十字花科耐寒的蔬菜,方氏将前些日子买的种子,萝卜、白菜、莴苣、芥 菜、菠菜、豆角等,各撒了一些在地里,又点了一垄大葱,这些菜长起来,足够一家人食用,等到明年开春,再不用和姚氏争菜园了。 等忙完这一切,乌桕籽也晾干了。他们采收乌桕籽时,是将果穗连周果枝一起剪下来的,还要脱了壳才能送去油坊。 罗白宿便推着石碾,将那些乌桕籽都去了壳,再装进筐里,然后和方氏两个用扁担挑了送去油坊。 其实真正的乌桕籽是黑色的,外面包裹了一层白色的蜡质油脂,所以看上去才呈白色。罗天都知道这层蜡质油脂用来熬蜡最好了,只是她既没有工具也没有时间将这层蜡脂和乌桕胚珠剥开,只得混在一起榨油了。 她抽空去了地里,看了一眼栽培下去的油菜苗,倒是都活了,只是看起来有些没营养的样子,有些苗还黄了叶子,多半是缺肥了。现在正是油菜苗长叶子的时候,最好能施点氮肥下去,固下苗,不然油菜苗长不好,影响来年的收成。 只是一想到施肥,肯定又要跟姚氏打擂台,罗天都就觉得无比的忧伤。 她觉得光是用偏心已经不足以形容姚氏的态度,姚氏现在对她们家隐隐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那种巴不得她们一家倒霉过得不好,恨不得她们一家掉进泥淖里,永世也爬不上来的心态,已经严重到了不管她们一家做什么,姚氏必然要跳出来唱反调,哪怕她的反对最后只落得一个损人不利己的后果,她也义无返顾的地步。 总而言之一句话,姚氏那就是一朵见不得她们一家过得好,必然要寻个事端让她们心里不舒坦她自己才高兴的奇葩。 不曾想,一向呆在家里不喜欢挪窝的姚氏大清早的就出门了,还带上了罗白宁,罗天都暗暗称奇。姚氏娘家虽然还有人,但大多也只是晚辈,就算过年过节,也是那边的小辈过来看望姚氏,绝不可能还让姚氏纡尊降贵地看望小辈。 罗老头披着衣裳挑着粪桶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罗天都在院子里,喊了声:“乖孙,你爹娘呢?” “在屋里。”罗天都还是很喜欢罗老头这个爷爷的,虽然罗老头在家里的存在感有些稀薄。 罗白宿和方氏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走了出来,道:“爹,有啥事?” “我这两天抽空去你家地里瞅了一眼,你们种的那个云薹在黄叶子,该施肥了吧?” “是啊,爷爷,我爹娘正为这事发愁。”罗天都暗想,他们正发愁,要是动了家肥,只怕姚氏又要闹一场了 。 罗老头便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到白秋有些不好,今天一大早,你娘就过去清泉乡了,横竖我现在也没什么事,跟着你们一起去泼肥,人多些干活也快。” 罗天都这回是真的大开眼界了一把。什么梦见罗白秋不好,这绝对是借口啊!只怕是罗老头看到地里的云薹要施肥了,又怕姚氏闹,故意这样支开姚氏的吧。真难为罗老头这样老实沉默的人,居然还为了他们撒了一次谎。 方氏也愣了一下,仿佛没有料到会这样。 “爹,娘不在,咱们这样……”罗白宿轻声问了一句,他想说的是,姚氏回来若是知道他们趁她不在,动了家肥,只怕火气更盛。 罗老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抬眼望了望天,自言自语了一名:“唉,庄稼不等人啊。” 罗天都悟了。罗老头这是明白不管如何姚氏始终都要闹,还不如趁着她不在,把该干的事儿干完,回头她爱怎么吵闹,都不耽误地里的庄稼。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啊!瞧瞧,罗老头连粪桶都挑了出来。 罗白宿和方氏便不说话了,挑了桶去舀肥,然后用板车拉到地里。 因为先前只顾着先开地了,道路还没有整出来,通不了板车,罗白宿只得将车停在最近的路边,和方氏将粪桶挑到地里,罗老头和罗名都则拿着粪瓢,一棵棵地浇苗。 【) 第34章 罗老头看着这十几亩地的云薹,十分地担忧。在他心里,开出十几亩地种什么不好,非要种这个,吃又吃不了,家家户户都种得有,卖都卖不出去,虽然耐寒,可是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云薹都老了,味道也不好,到时就只能喂猪了。他向来嘴拙,又不怎么爱说话,况且地都种好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难免会嘀咕几句。 “爷爷,你别担心,种这个一定不亏的,只怕到了明年这个时候,爷爷也想种。”罗天都笑着道。 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她并不是只顾自己一人闷头发大财,不想告诉罗老头,只是这里的人思想守旧,她又才五岁,就算她说得天花乱缀,也没有人会相信,说不得还以为自己穷疯了,意想天开,与其那样还不如自己先种一季,用事实说话,乡民们亲眼看到了种油菜的利润前景,到时不用她多说一句废话,自会跟着种起来。 看着小孙女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罗老头就算有再多的话也咽回了肚里,长长地“唉”了一声,闷头泼粪。 油菜苗是新成活的,苗弱,要施肥但又禁不得太多肥,不然要把苗冲死。罗老头种了一辈子的庄稼,最是熟悉不过了,他估算着肥力,两桶肥兑了水,浇一亩地正好。 饶是这样,罗白宿也来来回回地挑了几十趟,磨得肩膀都红肿脱皮了,才算忙完。 姚氏不在家,罗老头只能自己动手做饭,方氏便叫罗老头不要开伙,就在自家这边吃。她心里感激罗老头帮忙,又特意去秤了二两肉,榨了油炖了一锅蘑菇土豆,还去打了几两白酒,让罗白宿陪着罗老头喝。 这天晚上,一辈子只知道干活,滴酒不沾的罗老头头一回喝醉了,拉着罗白宿直哭,一边哭一边唠叨:“你是个好孩子,不要怪你娘,你娘她呀……是病了,她这里……有病……”罗老头说有病的时候,还用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她呀,自打老爷子让你亲娘生儿子的时候,就病了……”罗老头打了个酒嗝,继续道,“你是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整宿整宿不睡,就在屋里头转圈,一会儿哭一会笑的,一个月光是鞋底就磨穿了四双。”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老爷子想要个孙子,我也想要个孩子,她又生不出来。” “我知……知道,是我没用,我对不起你们,可是你是个有出息的,两个孩子又……又孝顺……你不要学你爹我,哪怕你媳妇今后没有生儿子,你也要好生对她,好生对我的两个乖孙……嗝儿…… ” 都说酒后吐真言,这些话怕是罗老头在心底压了一辈子,若不是这回喝醉了酒,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以罗老头的性子,只怕是要烂在心里一辈子,也说不出来的。 罗天都想,罗老头看起来木讷老实,反而是这家里看得最清楚明白的人,他看出了姚氏掩藏在偏心和不讲理表象下的不稳定精神状况,也看明白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是他没有能力去改变而已。这是姚氏的坎,如果她自己不能放宽心,迈不过这道坎,只会越陷越深,最后真正疯掉也并无不可能。 罗老头说到后来,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头栽在饭桌上,睡着了。 方氏和罗白宿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才手忙脚乱地扶了罗老头去正屋睡,罗老头醉了酒,脑袋一沾上枕头,就去梦了周公。 那一晚,姚氏没有回来,罗白翰也彻夜不归,只叫了人回来送个口信,说读书晚了,不能回来,只在同窗家里歇一宿。 等到姚氏从罗白秋家里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里的粪坑空了,果然又闹了一场,还嚷嚷着要去地里拔罗白宿一家辛辛苦苦种下的云薹苗,最后不知道罗老头是怎么劝的,到底安静了下来,不过自那以后,姚氏瞪着方氏住的东屋的墙,都带着仇恨。 方氏被那眼光瞪得心惊胆颤,更加提醒自己时时刻刻避着姚氏,只是两家现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再怎么小心,总有碰上的时候,每每这个时候,方氏便免不了要被姚氏冷嘲热讽一翻。 方氏也不是个软性子的,姚氏有时说得太狠了,便忍不住想要回嘴,这个时候倒是罗天都私下里劝她:“娘,她有病,你看在爷爷的面子上不要计较,等以后咱们攒够了钱,搬出去后就好了。”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攒足钱哟。”方氏也明白这个理,只是一想到还要跟姚氏挤在一个院子,就觉得无比忧伤。 其实这个时候,方氏手边还有几吊钱,真要盖房子,俭省些,也能勉强盖两间土房了,只是这样一来,家里就真没有几个活钱,别说明年春耕要用钱,就是今年过冬,都会有些拮据,这肯定是不行的。 想来方氏也是这样想的,很是郁闷了一阵,被罗天都好言哄了几句,心情方才好转。 一时又想起送到油坊的乌桕籽,这么几天了,也不知道到底榨了油出来还是没有榨出油,不过若是不能榨油,油坊肯定会让人来说一声,这么想来,应该能榨油了,便推着车去油坊拖乌桕油回来。 罗天都也想瞧瞧这古时的油坊是用什么工具榨油的,吵着一起跟了去。 那是一家老式的家庭小作坊,当家的姓赵,祖祖辈辈都经营着这家作坊,也算是老字号了。 “砰,砰,砰……” 还没走近,就听到极富节奏的撞击声,从油坊里传出来,那沉闷的响声一下一下仿佛撞击到心里去似的。油坊外面到处堆着桐籽、榛果仁之类榨油的原料,像一座座小山似的。 踏进油坊,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里面光线很暗,从火膛印出来的微弱火光中,依稀看到正中间有个巨大的碾车,有个少年人,正在往碾车里倒桐籽。 靠近窗的位置,有一口大锅,锅里蒸腾着水汽,两个高大的年青,正在将碾碎了的桐子末用方布包裹好,放到一口正沸腾着热水的锅里,另两个年青人,刚站在另一边,将煮好的桐籽用大铁钳将桐籽包取出,铲到预先扎好的草兜里,包紧了抬到榨上榨油。 油榨在屋子的另一角,一个中年汉子抡圆了胳膊,正用锤不断地敲着榨上的木楔,底下包裹着桐麸饼的铁箍上便有晶莹剔透、亮澄澄的桐油渗透出来,“嘀哒嘀哒”,慢慢滴进油缸里。 罗天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种古老原始的榨油方式,简直大开眼界。 看到方氏她们过来,火膛边上蹲着的少年人,飞快地喊了一声,便有两个高壮的妇人,抬出了一口大缸,缸里装了半缸黄澄澄的油。方氏这才明白,平日村民眼里无用的乌桕籽确实能榨出油来的。 五百多斤的乌桕籽,榨了一百三十多斤油,赵家收了一百三十文的工钱,照惯例还扣了五斤油。 罗天都生怕赵家拿这油来烧菜,特意叮嘱他:“赵伯伯,这个油看着虽好,却不能吃,人吃了会中毒的,只能用来刷家具点灯。” 赵当家的便咂咂嘴,一脸惋惜的表情,他看这油清亮,颜色又好,闻起来也很香,还真打算拿到后面让自家婆娘烧菜吃的。不过他家开了几辈子的油坊,榨过的油多,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油都能吃的,心里虽然有些惋惜,到底只是小事,再说他家也不缺油。 方氏并没有自带油缸过来,便仍借了赵家的缸,先将乌桕油推回去,回头再将缸给赵家送来。榨油剩下的油饼,无论是肥田或者喂牲口,都很有用,方氏也没有浪费,全搬到板车上,运回家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方氏还不敢相信这么轻易就得了一百多斤多乌桕油,就跟天上 掉馅饼一样,砸得她有些发晕。 “小都,你看的那书上真的写了,这油不能烧菜吃?” “真不能,有毒的。” 方氏略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就算不能吃,拿来点灯也是好的,现在罗白宿每天看书都看到很晚,灯油也用得飞快,现在打了这么些油,足够罗白宿点的了,不然每回去镇上买桐油,也要三十文一斤,那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在她们这样的人家,能省一文也是好的。 方氏推着一缸油进村的时候,那香味老远就传了过来,引得好些人出来看。那么一缸油,足有几十上百斤,不免有那多事的猜想,这方氏又是打哪里发了财,舍得买这么一缸油回来,这可得要不少钱。 也有人猜测,罗白宿肯净身分家出来,必定还是有些倚仗的,老太爷当年肯定偷偷给藏了不少,不然怎么一分家,又是买地又是买油的。 “五嫂,你可发财了,舍得买这么些油回来。” 方氏不想张扬,只得苦笑一声道:“哪里发什么财,孩子他爹每晚看书,家里灯油用得快,镇上卖的油又贵买不起,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想着自己去油坊榨点油。” “榨油?用的什么榨油啊?五嫂也告诉咱们,回头我让孩子他爹也去榨些油回来,以后黑灯瞎火的也不怕了。” 【) 第35章 方氏得了这天大的便宜,自然不肯说出来,不然来年家家都采那乌桕籽,到时自家反而采不到了。可是周围都是乡里乡亲,不说实话只怕又要得罪人,一时便有些左右为难。 罗天都便道:“娘,你就告诉三婶呗,没关系的。”说完又冲方氏眨眨眼。 方氏便瞪了她一眼,骂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多什么嘴。”这个时候,她忽然有些理解姚氏每回为这个喝斥罗天都时的心情了。 有时这孩子真的很欠揍。 罗天都便对着她低声耳语道:“反正又瞒不过去,还不如直说的好。”免得还要得罪人。 她们采乌桕籽的时候,又没有避着人,堆在祠堂那边,村里人都知道,没隔几天,她们就从油坊推了这么大半缸油回来,但凡有些脑子的,都能猜出来是用乌桕籽榨的油了,就算没有猜出来,跑到油坊一问,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方氏无法,只得照实说了,霎时,周围的人群呼拉拉全跑光了,隐约还能听到大噪门的在喊:“他爹,快,挑上担子,咱也快去捡些乌桕籽,别让人都捡光了。” 方氏想到明年就碰不到这样的好事,不免有些想法,很是有些闷闷不乐。 罗天都只好劝解她:“这事横竖是瞒不了的,不如说开去,大家伙都沾沾光,省得被人说咱们一家吃独食。再说了,光是咱们家一年又能点多少灯油?这一百多斤油,尽够咱们点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了。” 方氏便道:“明年的灯油是够了,那后年呢?大后年呢?就没见过你这么好心的,对人这么大方。” 罗天都暗想,这哪里是她大方呀,横竖是瞒不过去的,要是藏着掖着,反而遭人嫉恨。她是不怕拉仇恨值,可是罗白宿不能啊,要是以后哪天姚氏想不开,一定要挑罗白宿分家的事来闹,还不是还要靠这些乡里乡亲解围吗?跟罗白宿的前程一比,乌桕油这点蝇头小利根本就不算什么了,而且,对这件事,她还有自己的计划。 那汤县令不是一心想图个清名,想在为政期间做出点政绩,为将来升官垫基础吗? 她便打算送这个人情给他,尽管汤县令最后的目的只是为了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可是比较起来,仍算得一位好官,况且她第一回做生意,得了汤家赏的十八吊钱,说是巨赏也不为过,哪怕这十八吊钱对于汤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可是她仍感念汤家这份情,正好趁这个机会还了这份人情也好。 罗白宿皱 眉仔细想了一回,最后还是写了贴子,将乌桕油这回事详细写了一回,不过对于如何想起用乌桕榨油这个方法,便没有提是罗天都的主意,罗白宿只说是受了那位先生言论的影响,除此之外,又将乌桕籽如何采收,脱壳,以及出油量都写得明明白白,最后又特意注明了,这油有毒,绝不能食用,然后又装了一罐油,趁着镇上有人去县里的时候,请人送去了县衙。 至于汤家是将这事放在心上,呈报给朝廷,还是觉得小事一桩,不值得推广,便与他们无关了。 若是汤家觉得这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丝毫不重视,与他们一家也没什么坏处;若是汤县令看到这背后的发展前景,呈报给朝廷,推广开来,也算是为社会发展做出了一份贡献,横竖都是没有坏处的。 收完了乌桕油,陡然变了天,气温直降,一天冷似一天了。 罗天都记得去年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降温的,然后没过几天就开始下雪了。她怕冷,早早地把自己那件薄薄的芦花袄子穿在了身上,这是她过冬的唯一一件厚实的衣服,还是方氏用罗名都穿小了的旧衣给她改成的,里面的芦花早就跑了个十之七八,薄薄的一层,穿在身上,不比麻布衣暖和多少。 这年头好像棉花还没有从南亚那边传过来,冬天的时候,富人有余钱,还能置几件皮裘保暖,就是罗白宁,每年冬天,姚氏都会给她置一身丝绵袄,只有她们一家,穿的却是最薄又不保暖的芦花袄子。 她这才想起她买的那堆鸡毛,正好能派上用场。那一麻袋鸡毛,压得实实的,少说也有两斤多,做三、四件羽绒服还是足够的。 鸡毛刚买回来的时候,方氏嫌脏,也受不了那股子家禽独有的尿骚味,买回来后烧水将鸡毛烫了一回,然后用麻袋装了堆在院子里,便再也没有心情去管了。罗天都去看的时候,发现麻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打开过了,鸡毛散得到处都是。她想起这几天罗白宁在院子里踢的色彩斑斓的毽子,心里气得咬牙。 她并不是气罗白宁拿了鸡毛做毽子,她只是气罗白宁打开了麻袋又不知道系上,鸡毛那么轻,风一吹就到处飘,她死皮赖脸缠着方氏买一袋鸡毛容易吗? 算起来罗白宁今年十三岁,按这边的习俗,实在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再过两年,都该嫁人了,可是想想罗白宁好吃懒做的性子,脾气又不好,罗名都比她小了五岁,却比她懂事多了。生了这么个闺女,就算她和姚氏再不对盘,都有点替姚氏着急。 她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是个成熟的大人,对待小孩子应该爱护,不该同个孩子认真计较,可是不得不说,无论她给自己做多少次心理暗示,对罗白宁她始终喜欢不起来。这孩子完全被姚氏养歪了,为了一支劣制绢花,就能拿簪子去捅比自己小五岁的侄女,幸好那簪子并不利,要不然,罗名都上回就被她捅成马蜂窝了。 罗天都恨恨地揪着鸡毛泄愤,仿佛手里的鸡毛就是罗白宁那张惹人厌的脸。 罗名都收拾完屋子,走到她跟前,问:“你这是做啥?这鸡毛跟你有仇啊?” 罗天都抬头,看见罗名都也穿了一件旧袄子,袄子有些过大了,穿在罗名都身上晃晃荡荡的。罗天都觉得那袄子看着有些眼熟,她歪着头想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去年方氏穿的那件。想是因为罗名都的袄子被方氏改了现在穿在她身上,方氏便将自己的给了罗名都。 方氏的袄子年头更久,里面基本没有什么芦花,更不保暖,罗名都穿在身上,两只手仍然冻得冷冰冰的。 罗名都出来的时候,正碰上罗白宁,穿着新做的袄子,在外面炫耀了一圈回来。她看到罗天都和罗名都身上老旧的芦花袄,便故意在两人跟前晃了好几圈。 罗天都头也不抬,只顾着摆弄手里的鸡毛,罗名都跟罗白宁是面不和心更不和,这个时候也是不肯理她,只当没看见罗白宁一样。 自打上回她们和姚氏在院子里打了一场之后,就被方氏三令五申,绝不可顶撞姚氏和罗白宁,无论她们说什么,都要忍着,更不可和姚氏罗白宁动手。 方氏是怕她们人小吃亏,姚氏把她们一家当做眼中钉,恨不得时时揪住点小辫子,借机拿她们出气,这个时候,若是两个孩子再惹她生气,姚氏又不是个好脾气的,少不得像上回那样,揍她们一顿。两个孩子到底还小,万一什么时候没有看到,被姚氏打坏了,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去,还不如索性忍了,熬过两年,攒些钱搬出去就天下太平了。 这些天罗天都和罗名都一直听着方氏的劝,不和姚氏正面起冲突,但她们隐忍退让,不代表别人不会找上门来。罗白宁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见院子里的两个人都不理她,有些恼了,往罗天都跟前一站,叉着腰,毫不客气地道:“喂,你没看见吗?” “什么?”罗天都抬头瞥了她一眼,反问。 “看,这袄子是大姐给我新买的,填的云东新绵,又轻又暖和,漂亮吧?”罗白宁便扬高了下巴,得意地 道。 “嗯。”罗天都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是很漂亮。”她说得有些言不由衷。 青花蓝底的土布制成的袄子,就算再怎么漂亮也有限。 “喜欢吧?” “喜欢。”如果你能够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不出来在她面前碍眼,就更让人喜欢了。 被罗天都亲口承认喜欢自己的袄子,罗白宁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斜睨着眼睛望着罗天都身上的旧袄子,嫌弃地道:“就算你再喜欢我也不会给你,我娘说了,野丫头就只配穿旧芦花袄子,一辈子就是个穷酸的命。” 说完鼻孔朝天,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般昂首走过。 “我才不稀罕你的臭衣裳。”罗名都小声嘀咕道。 罗名都说得实在小声,但耐不住罗白宁耳朵尖,居然听到了。 “你说什么?你敢说我的衣服臭?你再说一遍。”罗白宁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恶狠狠的,很有几分姚氏的模样。 罗名都还没有说什么,那边堂屋里姚氏就“倏”地跑了出来,恶狠狠地盯着这边。 罗天都怕罗名都吃亏,便笑着对罗白宁道:“小姑,你听错啦,我姐说你的衣裳好看。” “你一边去,我明明听到她骂我的。”罗白宁将罗天都往边上一推,几步冲到罗名都跟前,就要动手教训她,却被人喝住了。 【) 第36章 “你干什么?好好的在家里欺负小都姐俩。()”要入冬了,罗老头便一直窝在家里不出门,听到院子里吵吵闹闹的,这才跑出来,刚好看到罗白宁气势汹汹地要找罗名都的麻烦,忙喝住了她。 罗老头在家里的时候,姚氏一向都不会做得太过份,这个时候只拿眼瞥了罗名都一眼,唤了罗白宁进屋去。 罗名都捏紧了拳头,死死地瞪站罗白宁的背影,小身子气得直发抖。 罗天都笑了笑,摸了摸她冷冰冰的手,道:“有什么好气的,过两天我给你做新衣服穿,保管比她的更暖和,更漂亮。” 罗名都小声地“嗯”了一声,低下头帮着她清理鸡毛。 罗天都看得心里一暖。她这个大姐向来是这样,不管她做什么,总是在一边默默地帮她,连问都不问一句,方氏有时候被她闹得烦了,还会喝斥她两句,只有罗名都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罗天都决定了,她的第一件羽绒服就给罗名都做。 其实做羽绒服,鸭绒比鸡毛更合适,主要是因为鸡毛太粗,不过北方本来就少见鸭子,条件有限,就不能那么讲究了。鸡身上的绒毛并不多,更多的是那粗粗硬硬手感并不柔的羽毛,罗天都现在做的就是将鸡毛上的绒羽和半绒羽刮下来,羽杆没什么用,又硬又粗,只能丢掉。 一麻袋鸡毛,罗天都和罗名都坐在院子里老老实实刮了两天,才刮完,浸了水堆在大脚盆里,像座小山。 将羽杆剔除出来,只是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消毒,去腥臊味,这个就要求教于专业人士。 罗天都特地跑到草堂里,找李郎中配了副草药,熬了汤汁泡鸡毛杀菌。这一步很关键,家禽身上通常会有寄生虫,如果不处理好,填在衣服里,那可真要命,再说鸡鸭这类家禽养着就是为了填口腹之欲的,自然不会有人像对待爱宠那样,精心伺候得跟照顾老祖宗似的。勤快点的人家,两三个月打扫一回鸡笼,懒一点的,一年半载也难得清一回,因此家禽身上都有股浓重的腥臊味,这个味道不除掉,也是不成的。 罗天都专心捣鼓那堆宝贝鸡毛,方氏看得眉头直皱,她真有些弄不懂,那堆腥臊发臭的鸡毛有什么好玩的,偏罗天都当心肝宝贝似的,谁动都不准,连罗名都也跟着有样学样。 方氏心里郁闷,又管不住罗天都,只好当做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 这几天天气更加阴沉了,还刮起了北风 ,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冷,方氏便打算趁着还没下雪,去镇上把过冬的东西都置备齐了。不说别的,口粮总要多买一些,不然到明年开春,粮食就贵了;白面也要买几斤,哪怕再穷过年还是得包顿饺子来吃;油盐酱醋也都要再买一些,这要一直熬到开春,天气才会变暖;罗白宿和罗名都都没有冬衣,虽然现在罗名都穿了她的,但那件到底穿得太久,芦花都漏没了,穿着都不暖和,小孩子体弱禁不得冻,方氏便想着去买点芦花,给罗名都重新做件新的,好在布家里倒是有现成的,上回汤老太太赏的两匹布,这会儿用正好。 一样样算下来,又要不少钱,方氏不由叹了一口气,无论怎么省钱总是不够用。 罗天都一直忙着处理那堆鸡毛,这回倒没有嚷着要一起去,只是叮嘱方氏,多买些线回来。 “你要线做什么?难道跟你姐学针线活?”方氏奇怪地问。 “我有大用处,娘,你就别问了,多买些回来啊,就选那细细的又结实的线,要蓝色或是白色的。” “知道了,就你事多。”方氏语气虽然听起来有些嫌弃,但面上的神情却是一副高兴的神色。 一个姑娘家,哪怕再聪明能干,针线活拿不出手,到了婆家也会被人看不起,罗天都现在肯主动学针线活,这再好不过了,让方氏颇觉欣慰。 李郎中开的那副药,果然很有用,泡过之后再烘干的鸡毛,闻上去便一点味都没有了,还带着股草药的清香,罗天都满意极了。 有了鸡毛,罗天都便打算自己动手缝羽绒服。 罗天都以前的妈是个乡里的土裁缝,家里有台旧式缝纫机,经常在家自己缝个衬衣裤子什么的,罗天都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一点,有一段时间她对这个还挺上心,特地买了几本裁剪书来看,后来高中毕业那年,还自己缝了条蓝色小裙子,挺漂亮的,算起来她的裁剪还是有一定基础。 第一件羽绒服,当然要给罗名都的,一来是她到底好久没做过针线活了,手艺生疏了少,生怕做得不好浪费布料,罗名都身量小,哪怕做坏了,还能再改改,留给自己穿,就算浪费也有限;二来也是她心疼罗名都,觉得这孩子实在懂事可人疼。 做衣服第一件事就是量尺码。她没有软尺,只好用绳子代替,肩宽臂长腰身等部位,用不同颜色的线打了个结,在绳子上标记出来,这样就不至于混淆。 量好了尺码,真正动手裁剪布料时遇到麻烦了。 方氏愿意让她学针线,可是没料到她学针线的第一天就开口向她要布料裁衣裳,当即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拒绝了。 “你跟着你姐先练练针法吧,等以后练熟了,还可以学着绣绣帕子什么的。”方氏有些敷衍地道。 罗天都郁闷了,她再有想法,没有布料,衣服也做不出来啊,好在罗名都十分配合,将自己身上的旧袄子贡献了出来。 罗天都原本想给罗名都裁件新袄子的,这下只能将旧衣翻新了。 袄子是夹层的,罗天都先挑开夹层的缝线,将里子和面子拆开。缝线看得出来是方氏的手艺,针脚又细又密,哪怕穿了这么多年,也只有肩膀的地方有一处脱线,方氏的针线活手艺可见一斑。 这是件短袄,开襟向右,往里折了很长一截,然后系带系上。罗天都嫌这样浪费布,便“唰唰”两下,将多余的折进去的布料剪了,比照着先前量的绳子裁好布料。 她裁的是一件普通的女式小短袄,分成衣袖,后背及前胸三块。最先缝的是衣袖,将布料展开,又将去了羽杆的鸡毛厚薄适中均匀地平铺在布料上,然后再缝好里子,最后才将衣袖两边拼接起来,她的针线活不好,这一步是罗名都代为完成的。为了避免鸡毛四处挪动,最后团成一团,便将整个衣袖划分成许多同等大小的四方形,再用线缝起来,这样鸡毛便固定在每个方块里面,不会到处乱窜。 等到羽绒服最后做成的时候,罗名都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果然十分温暖,只是,还有个小小的问题。 “小都,你做得太小啦,系不上来。”罗名都小脸红红的,十分钦佩小妹居然能想到把鸡毛填在袄子里,真比填芦花要暖和多了。 “姐,这样正好,一点不小。” 罗天都嘿嘿一笑,让罗名都将衣服脱下来,“咔嚓”几下,在左边衣襟自领口到下摆,剪了六个距离均等的小孔,再将这些小孔细细地绞边,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秘密武器——六颗大小相当,边缘极为光滑的鹅卵石。先用线细细密密地缠好,再用剪剩的布包裹起来,钉上后就成了六颗极具特色的布纽扣。 自此,第一件羽绒服便正式诞生了。 罗名都穿上身,喜不自胜。 真的很暖和啊! 罗天都撑着下巴,左看右看,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扫了一眼多下来的布料,仍是由她动口罗名都动手,裁了一顶羽绒帽,缝在衣领上 ,帽沿下部用两根布条系上,戴上后便不怕风吹掉了。 方氏没想到她们两居然真的折腾出来了一件袄子,虽然样式有些怪,但看罗名都穿上后不再一副冻得直打哆嗦的模样,也知道肯定十分温暖。 “你是怎么知道能用鸡毛填袄子的呢?”方氏好奇了。 罗天都想了一想,道:“我看到咱家老母鸡,大冬天的都不怕冷,下雪了还在地上啄虫吃,它又不穿衣服,它的羽毛就是衣服嘛。” 方氏便笑了,心想到底是个小孩子,想的这样简单。她对于罗天都想出来的扣子十分好奇,罗天都解释一翻之后,也觉得这样很省布料,只是这样开襟,冬袄还好,若是夏衫,难免有些不庄重。 方氏便照着这法子,给罗白宿也裁了一件长袄,剩下的布便想再给罗名都和罗天都各做一身。 给罗名都做新袄子,罗天都十分赞成,但是给自己做就死活不同意。她的借口就是小孩子长得快,做新的穿不了多久就小了,浪费布料,还不如给罗名都和方氏自己做身新的,穿小了还能再改改留给她穿。 庄稼人最是节俭,没有浪费一说,大部分人家里差不多都是这样,家里孩子多的,一件衣裳先给老大穿,老大穿不了再改改给老二穿,磨烂了缝缝补补还能给老三将就一阵子。 【) 第37章 最后方氏给自己和罗名都各做了一件,罗名都的则是拆了身上的旧袄子,填了些鸡毛进去,也算是翻新了一回,剩下的边角料也没有浪费,被罗天都捡了起来,给自己也缝了顶羽绒帽,又给家里四个人一人缝了一双手套。{}当然,她只动口,这回动手的是方氏。 方氏的针线活好,缝的线又细又密,比罗名都的又要好上一截,罗天都十分满意,心想果然一门手艺是需要时间才能沉淀出来的。 至于方氏买回来的芦花,最后则给罗天都和罗名都填了被子。 晚上罗白宿打完柴回来,看到新做的袄子,试了一试,觉得格外暖和,便问方氏:“你买了丝绵充袄子?” 他还是在十几岁的年纪跟着太爷过日子时才穿过上好的丝绵袄,再往后的十几年,俱都是穿的芦花袄子,是以一穿上衣就知道袄子不是填的芦花。 方氏摇了摇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是拿小都买的那袋鸡毛填的。” 罗白宿一听就皱起了眉,方氏以为他是嫌弃鸡毛脏,便道:“她这几天就光忙着这个了,洗了又洗,泡了又泡,还去了草堂找李郎中配了一副药泡着,闻着一点味儿也没有,再干净不过了。” 罗白宿便挑了后面的帘子,借着豆大的灯光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又放下帘子,颇有些忧心忡忡。 方氏察言观色,也知道他有心事,不解地问:“咋的啦?你还在担心什么?” 罗白宿嘴张了张,欲言又止,最后才压低了嗓音,道:“你不觉得咱家这孩子太聪明过头了么?” “孩子聪明是好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方氏不以为然地道。 在她的眼里,自家孩子那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无一处不好,再没有比她们更贴心懂事的了。 “那也太聪明了。”罗白宿始终放不下心,“哪有五岁的孩子知道这么多的,看她平日说话行事,有时候连我都自愧不如,我真怕啊——” 没等他说完,方氏便“嚯”地一声,将手里的针线放下,拧着眉对着他道:“我告诉你,罗白宿,咱家孩子那是千好万好,懂事又乖巧,别人家羡慕都羡慕不来,你瞧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怕?你怕什么?怕孩子太聪明了给你招祸?”方氏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与其担心小都,你还不如担心那边屋子里的两个吧,那两个将来才是要招祸的,你等着看吧。” 罗白宿便打断她:“你想到哪里去 了!我哪里是担心这个,自古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我这是担心咱家小都太聪明了,将来恐怕不是长寿的命。” 方氏没读过什么书,那句古谚语她听不懂,不过罗白宿话里的意思她倒是弄明白了,这是罗白宿担心孩子太聪明了早夭,当下便有些埋怨道:“你们读书人就是穷讲究,做大人的哪个不希望孩子活得平平安安的,就你在那瞎想些有的没的,与其担心这个,你还不如把心思放在书本上,小都一心想让你明年参加秋闱,拼了命地想法子挣钱,你不要辜负了孩子的一翻心意。” 罗白宿一想也是,他与其现在担心这个,倒不如用心书本,将来若真的有那个命,考个功名出来,这两个孩子也多少有了点倚靠,要不然,将来会怎么样,还真的难说。 这边罗白宿放下心思,方氏反而被他说得有些担心起来,握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呆呆地坐了半天,临上床前,还不放心地捧了油灯又去看了一回。 罗天都和罗名都这几天一直忙着缝衣裳,这个活最废眼神,干久了眼睛又疲又涩,像火烧一样,这个时候早睡得不省人事。方氏替她们拉了拉被子,虽然前天又填了些芦花进去,到底薄了些,这个屋里又没有烧炕,天再冷些便睡不得人了。 因为有心事,第二天方氏和罗白宿都起了个大早。 天阴沉沉的,外面有些暗,凛冽的北风迎面吹来,仿佛透过了衣裳,吹到人骨头里似的。好在如今一家四口都换上了新袄子,比往常竟要觉得暖和许多,要不然便是连门也不敢出的。 方氏估摸着这两天就要下雪了,便让罗天都和罗名都将自己的小被子收一收,晚上搬到她和罗白宿睡的屋子里挤一挤,等过完年开春了天气变暖后再搬回去。 他们家的地还是新买的,油菜苗又未长成,等到收柴禾也要到明年春夏之际,冬天烧炕又最费柴,所以这些天罗白宿吃了饭便拿着镰刀早早出门砍柴,想赶在下雪之前,多备些柴禾,要不然等到下 了雪,便不好出门了。 方氏闲着无事,用竹篙子绑了扫把,打扫房梁上的蜘蛛网之类的,洗洗涮涮,收拾屋子。正忙得不亦乐乎,院子门口传来驴子的声音,接着就有人推门问道:“罗秀才是住这家吗?” 方氏拿不准这人口中的罗秀才指的是罗白翰还是罗白宿,又见姚氏已经闻声赶了出来,便闷头继续打扫。 姚氏迎了上去,笑着道:“这里正是罗秀才的家,你找他有什么 事?” 来的是县里的信差,知道没走错地方,便道:“这里有县太爷的亲笔函一封,要交给罗秀才。” 姚氏一听是县太爷写的亲笔信,有些喜不自胜,便要接过来。 不想那信差却将信往怀中一收,问道:“这位大娘是罗秀才什么人?” 姚氏一听这话,便有些得意地道:“我是他娘,罗秀才是我儿子。” “原来是罗老太太。”信差咳了一声,笑着道,“今早县衙派了人将信送过来,我想着能劳动县太爷的必是重要的事,担心下面的人做事毛毛燥燥,误了罗秀才的事,这才慌忙赶了车,亲自送了过 来。”说到县太爷和亲自送了过来这两句时,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原来县里的信差只需要将书信派发到地方,不必亲自送到接信人手中。这信差是个新上任的,头一回就接了县太爷的亲笔信,心里想着能劳动县太爷写亲笔信的,这个罗秀才必是个有出息的,他有心要巴结,便巴巴地自己驾了车过来。 平日若信差送信到家门口,主人家是必要先派发几个赏钱,然后才拿信的,这是表示对信差远路送来的谢意。信差巴巴地等了半日,都没有等到姚氏摸出赏钱来,便有些不乐意了。他这么积极亲 自来送信,原本也是为了能多得几文赏钱,不想姚氏却是一毛不拔,冒着寒风赶了大半天的路,连口热汤都没讨着,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声晦气,还秀才娘,还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通晓,便卡着书信不肯 给姚氏。 罗天都在屋里听了半天,左想右想,也觉得那封信应该是汤县令写给自己老爹的,而不可能是写给罗白翰的。她可不想让这封信落到姚氏手里,忙跑了出来,问道:“大叔,县太爷有没有说这信是 给哪个罗秀才的?” 信差因为姚氏小气,不肯给赏钱,正积了一肚子气,冷不丁院子里又跑出来个小丫头这样问他,当下便没好气地道:“我哪里知道是给哪个罗秀才的,我又不认识。” 罗天都便笑道:“大叔,我爹是秀才,我二叔也是秀才,你只说信是给罗秀才的,却不知是给我爹还是二叔的。” 姚氏便横了她一眼,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给你二叔的。” 信差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好将信从怀中拿了出来,他不识字,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也只看到信封上写了五个大字,却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罗天都仗着人小,凑上去看了看,道:“这是给我爹的。” 说完扬声朝院子里喊:“娘,县里给爹来信了。” 姚氏眉头一皱,瞪着罗天都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识得什么字?不要信口开河,把信给我,晚上等你二叔回来就知道是给谁的了。” 罗天都知道这个时候县里来信,八成是先前送去的乌桕油有了下文,哪里肯把信给姚氏,指着信封上的字道:“奶奶,这上面写的‘罗白宿’亲启,我没认错,是给我爹的。” 方氏解了围裙走了出来,看到姚氏正面色不善地瞪着罗天都,忙把罗天都拉到身后,道:“你真看明白了,是给你爹的?” 罗天都急了,被一群文盲怀疑的感觉真心难受:“娘,我认了这么久的字,连我爹的名字还会认错吗?” 信差见她们争来争去,也有些不耐烦了,问道:“到底信是给谁的?早点说个明白,这天寒地冻的,我还急着赶回家。” 方氏见罗天都说得那样清楚,也明白肯定是写给罗白宿的,便塞了十文钱给信差,道:“这是给我们当家的,天气冷,你一路过来辛苦了,进来喝杯水,暖暖身子。” 信差掂了掂手里的铜子,有些嫌少,道:“这是县衙的信,还是马虎不得,这样吧,你们最好还是叫个识字懂礼的来,定好了,再找我拿信吧。” 罗天都知道这是信差嫌钱少,暗里扯了扯方氏的袖子,方氏无法,只好又多加了八文钱,信差这才满意了,将书信递到方氏手里,道:“还是秀才娘子懂礼数,天色不早了,咱还要赶着回县里,回 头见着了罗秀才,别忘了提是我送信过来的。” 说完一扬鞭,赶着马车走了。 【) 第38章 姚氏被搅得很不痛快,看着方氏和罗天都俱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不过是封书信罢了,是福是祸都说不准,值得高兴成这样?” 罗天都暗地里翻了翻白眼,心道,刚才和她争抢书信的也不知道是谁,现在才摆出这么一副不屑的口吻,这酸葡萄是醮了醋的吧,酸味浓得几里外都闻得出来。() 罗天都捏着那封信,心里头像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恨不得立时拆了,看看县太爷写些啥,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等到中午罗白宿挑了柴回来,便迫不及待地将书信交给他,两人头碰头地凑在一起 看。 汤县令写得一手好楷书,字体瘦劲飘逸。 罗天都不由又想起汤小包子的字迹,显然平时就是用汤县令的字描红的,一笔一划之间已经隐隐有了三分汤县令的风骨。 汤县令的措词极为客气,先是赞扬了一翻罗白宿尊师重道,勇于实践的学习精神,然后又指出,以前也有人提过这乌桕油的事,只是因为实用性的原因,并没有引起重视,他已经将此呈报给上峰云 云,信的末尾则鼓励罗白宿用功念书,来年乡试的时候,他会亲自替罗白宿写推荐信。 罗天都看完,不由大喜,这算是最大的收获了,汤县令肯允诺替罗白宿写推荐书,至少表明他对罗白宿的观感不坏,以后若是有人真的要拿罗白宿主动分家的事作文章,说不得还有一丝转寰的余地。 这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罗老头也听到消息,跑过来关切地问:“大郎,没出什么事吧?” 他只是听姚氏说县衙有书信给罗白宿,并不知道为的是什么事,在他心里,凡是跟官府扯上关系的都是大事。以前那个林秀才,也是由县衙发了一封文书,然后第二天,就有差役来将他锁了,带到 县里,没过几天,那林秀才就被打了三十板子,连秀才的功名了被夺了,抬回家没几天就断了气。所以他一听到县衙的书信,就有些心惊肉跳,生怕什么时候也会蹦出来两个差役,将罗白宿也锁了去。 罗白宿回道:“没事,爹,只是上回咱家给县里上报了乌桕油的事,县太爷也回封信来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罗老头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我就放心了。” 虽然罗老头只是这么简单地问了一句,罗天都却明白,以罗老头的性子,定然是 担心极了才会主动开口询问,这让她很感动,罗老头是打从心底担心她们一家子的。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罗白翰懂 事上进则罢,若他还是像现在这样不事生产,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将罗老头接了出来,好生奉养他。 方氏也是一副喜不自禁的表情,笑着道:“爹,不是什么坏事,县太爷在信里说了,明年要亲自替孩子他爹写荐书,让他去省城考举人呢!” 罗老头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激动得嘴皮子直哆嗦,拉着罗白宿一迭声地问:“大郎,你媳妇说的是真的?县太爷真的答应替你写荐书让你去考举人?” 得到罗白宿肯定的回答后,罗老头喜得直点头,道:“你是个好孩子,老爷子当年就拉着我的手说过,说你是个有出息的,要我好生培养你,老爷子这辈子就从没看走眼过,哈哈!” 罗老头高兴得直搓手,在院子里驴拉磨似地转了两圈,一副乐得找不到北的模样。 冬日静寂,娱乐又少,村民们闲得无聊,唯一的乐趣便是八卦一下左邻右舍的闲话。什么东家的婆婆跟媳妇又拌嘴啦,西家进门两年的小媳妇终于怀上啦,再小的事都能拿到嘴边嚼上两嚼,再添油加醋解说一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自打传出县太爷允诺给他爹写荐书之后,罗天都发现这几天来自家串门子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就连时常跟随在她身后,骂她凶丫头的孩子都少了许多。这让她不禁暗暗感叹,果然无论放在哪个年代,有权有势的都是特权阶级啊,她家跟县太爷压根就没啥关系,一封最平常不过的书信往来,就能在这个平静的小山村激起一朵不算小的浪花了。 方氏也发现最近左邻右舍对她似乎也格外热情大方了,知道她家现在没有菜吃,有好几家的媳妇都来叫她去自家菜园子摘菜。方氏怕欠别人人情,都推拒了,只有长辉娘,因为平日里两家往来多,关系亲厚,又兼知道长辉娘确实是个大方爽快的,方氏才过去她家菜园,砍了十几蔸包得结结实实的大白菜,又拔了一篮子白萝卜,她种的萝卜现在才丁点大,怕是要等到过年才能有吃的,其他的蔬菜也零零碎碎摘了一些。 长辉娘正坐在院子里腌咸菜。都说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方氏平白得了人家不少的蔬菜,便挽了袖子,帮着长辉娘腌制咸菜,罗天都和罗名都自然也跟过去了。方氏现在把两个孩子看得很紧,时刻不忘带在身边,压根不放心让她们单独和姚氏在一起,生怕她一错眼,这两个孩子 又被姚氏揍了。 长辉娘便拿了上回进山捡回来的野果子,连同各种干果,摆了半桌子,让罗天都和罗名都陪着长辉一起吃。这些山货是每家都有的,并不稀奇,不过那些野果子是长辉娘渍好的,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尤其对了小孩子的味口,一时连罗天都也多吃了几颗。 长辉娘见了,便笑道:“我渍的那些野果子,回去的时候带上一罐,我瞧着你家小都好像挺爱的。” 方氏扭头一见,果是如此,也不客气,点头应了。罗天都并不比其他的孩子,平日很少吃零嘴,就是小孩子最爱吃的白饴糖,她也不爱,每每手边有了两颗,那都是留给罗名都的,方氏见她爱吃这个,少不得又问长辉娘怎么腌渍这些果子,她家里这样的野果也堆了不少,回头都这样腌渍起来,让两个孩子慢慢吃。 长辉娘自然不会藏私,将如何清洗,如何浸泡详细说明白了。 腌咸菜是个枯燥的活,长辉娘和方氏两个边干活边聊天,也不觉得无聊,说来说去,不知怎么地就扯到罗白翰头上去了。 长辉娘想起自家男人提起的事,一时忍不住,定要拿来和方氏说嘴,只是顾忌到院子里还有三个孩子,转过身朝他们看了看,见三个小孩正坐在桌边专心吃零嘴,便压低了噪音,朝方氏道:“五嫂,前儿长辉他爹说看到你家的小叔子罗白翰和一个年轻小娘子走得十分亲近,然后还……”还什么,长辉娘不肯说,吞吞吐吐的。 “还什么?”方氏追着问。 长辉娘怕小孩子耳尖听到,便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听他爹说,罗白翰躲在一棵老槐树下,借着树干藏着身子,搂着那小娘子就要亲嘴儿,那可是青天白日的,哪家的姑娘能这么轻浮,别是那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出来的腌臜货吧?”长辉娘边说边臊红了脸,可是这事放在心里也憋了好几天,她又是个藏不住话的,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机会,自然想跟方氏一吐为快。 方氏也拧起了眉,怀疑地道:“别是看错了吧,罗白翰看着倒不像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 长辉娘很肯定地回答:“他爹说了,他也怕看错了,还刻意跟了上去,看明白了,真的是罗白翰。” 方氏顿时有些忧心忡忡,这两天姚氏好不容易安静了,她真怕这事又会惹毛了姚氏,到时候又大闹一场,天天这么闹的,哪怕是尊菩萨也会受不了。 长辉娘拿胳膊肘儿捅了捅她,道:“前几天还见到四婶子请了马三婆给 罗白翰说亲,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还有哪户正经人家的闺女愿意嫁进门?” 方氏想了一想,又问:“看明白是哪家的闺女了吗?” 长辉娘摇摇头,道:“没。孩子他爹只见着是罗白翰就回来了,那小娘子他没好意思多看。” 正说着,隔壁屋子就传来嘈杂的声音,夹杂着罗老头的骂声:“你这个混帐畜牲,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好的你不学,尽学了那些坏毛病,我今天就打死你这畜牲,省得将来丢人现眼。” 然后就听到罗白翰道:“爹,文人多风流,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又间或又掺合着女人的声音,有姚氏劝解的声音,还有罗白宁起哄的声音…… “老爷子,颖儿虽然是个下人,可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我家主人与公子交好,又仰慕公子的才华,才让我过来照顾公子,你切莫责怪公子。” 光听这声音,娇滴滴的就足够撩人了,绝不是村子里那些大噪门的粗糙娘们媳妇婆子可比的。 长辉娘听了精神一震,哪里还按捺得住,立时丢了手中的咸菜,拉着方氏忙忙地道:“你家院子里好像出事了,咱俩过去看看。” 说完又招呼罗名都和罗天都在家帮忙看着长辉,自己拉着方氏,脚步不停地去了隔壁院子。 【) 第39章 罗天都也很好奇,长辉娘和方氏耳语的时候,她竖起了耳朵,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又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想着莫非是罗白翰将那小娘子带回家来了?无论放在哪个年代,这等涉及了男女风月的八卦,都是最吸引人的话题,她心里的八卦之魂正熊熊燃烧,要不是碍着身边有罗名都和长辉两个正经的儿童,她怕是早就跟过去了,这个时候,她只能坐在椅子上,听着隔壁的吵闹声,脑补一下画面,心里像是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痒得不行。{} 那边罗老头仍在嚷嚷着要打死罗白翰这个混帐儿子,到底被人劝住了,饶是如此,仍是骂个不停,闹了好一阵子,才算安静下来。 傍晚的时候,方氏才阴着脸,过来叫罗名都和罗天都回家。 罗天都兴奋啊激动啊,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去一看,院子里收拾起整整齐齐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刚才有人大闹过一场,灶房的烟囱正往外冒着浓烟,想是有人在生火做饭,可是姚氏却在堂屋里正对着大门坐着。 罗老头是不进厨房的,罗白翰向来将君子远庖厨这句俗语奉得很彻底,罗白宁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这会在厨房里忙活的是谁? 罗天都好奇死了。 不管是谁,现在呆在厨房的这位,肯定也不是经常进厨房的。看那烟囱里往外冒的黑浓烟,知道内情的,明白这家是在做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失火了。 姚氏在堂屋坐了一会,就坐不住了,冲到灶房里,嚷了起来:“你说你还是个做丫鬟的,连烧个火也不会,真不知道你原来主人家留着你有什么用。” 然后罗天都又听到先前那个娇滴滴的声音一边咳嗽一边道:“老太太,您怎么进来了?您在屋里再坐会儿,我马上就把饭烧好了。” 又听到姚氏不耐烦地道:“快出去快出去,我怕再坐会儿,你要把我家灶房都烧了。真是的,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干不好。” 西屋里被罗老头爆打了一通的罗白宿,听到灶房里姚氏的责备声,坐不住了,头一回丢了君子的身份,顶着一张被揍得发肿的猪脸,到灶房里护花去了。 “娘,颖儿第一天来,还不习惯,娘,你慢慢教她就好了,你看咱家灶房这么小,她现在又帮不上什么忙,杵在这里还碍事,我正好要写文章,少个人替我磨墨,我先让她过去帮我了。” 紧接着罗天都就看到罗白翰拉了个小娘子出来。 那叫颖儿的小娘子果真是 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莲脸柳腰,螓首蛾眉,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袄子,领子上缀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越发衬得肤白如雪,凝脂一般吹弹可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顾盼生波,瞅着人瞧时那份欲语还羞的风情,没几个男人能把持得住。 这般的美色,怪不得罗白翰宁可冒着被罗老头打死的危险,也要执意将人带回家了。 “你又做不惯这些粗活,这些事以后就不要再插手了,横竖你也帮不上忙,以后只跟着专心伺候我就成了。”罗白翰皱起了眉,不顾身后自家老娘的唠叨,拉着颖儿就进了西屋,然后“砰”地一声,将房门甩上了。 不多时,便听到那屋子里有断续断续的声音传出来。 方氏听得脸都阴了,拧着罗天都和罗名都就回了东屋,并严令禁止她们出来。 等到晚上罗白宿回来的时候,方氏和罗白宿说了这事,罗天都才算明白了事情的起末。 秋水镇数得上名号的富贵人家就是那么几户,“聚福楼”的东家沈家算一家,那个王秀才的岳家也算一家,再来就是这个齐家了。齐家早年一直在省城,今年才搬了回来,那个颖儿就是齐大公子的贴身丫鬟,平时很是受宠,无论到哪,都会带上她。只是不知道这回是为了什么,齐公子居然舍得将这颖儿送与了罗白翰,美其名曰看他读书辛苦,特地送个可人儿过来伺候他,罗白翰被灌了两碗黄汤,顿时有些飘飘然,趁着酒兴,居然真的把人给带回来了。 罗老头气得半死,当场就要抄扁担将他打死了事,被人死活拦了下来。罗白翰到底还是罗老头的亲儿子,罗老头不可能真把他打死,胖揍了他一顿后,便让罗白翰将颖儿又给齐家送回去。 罗白翰却死活不肯同意,罗老头气得直骂他昏了头。 那个颖儿却是个极有眼色的,见罗老头死活不同意,便放软了语气,转而去巴结讨好姚氏。她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最是会察颜观色讨人欢心的,一口一个老太太,将姚氏夸了又夸,哄得姚氏心花怒放,真以为自己是那大户人家的掌家主母,便觉得这丫头很有几分眼色,心里便不再那么排斥颖儿的存在。再者姚氏又想到自罗白宿和方氏分出去之后,家里陡然少了两个劳力,什么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以前有方氏在,这些家事都不用她劳半分心神,现在全落在自己头上,便觉得有些忙不过来,这个颖儿是被送过来伺候自家儿子的,也是这个家里的下人,留她下来,自己也算有个帮手。 姚氏这么一想,便将 颖儿留了下来。 到了十一月份,纷纷扬扬地开始下起雪来,村民们便正式开始猫冬了。 罗天都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外头银装素裹的世界,马上又被冻得缩回了头,爬回到炕上。 这是村民们忙碌了一整年后最为清闲的时刻,不用起早摸黑收拾庄稼,不用担心地里的收成,安安心心地躺在家里,享受着媳妇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 方氏早就将炕烧得热乎乎的,在炕上支了一张桌子,罗白宿坐在炕上看书,兼教罗天都姐俩认几个字,她自己则忙着些针线活。 罗天都怕影响罗白宿,自告奋勇地担起了教罗名都认字的重任,还被方氏笑话了一通,说她小小年纪就好为人师表。 罗天都暗地里哼一声,想道好歹她也是念过几十年的书本,难道连个八岁的小孩还教不了? 启蒙的书本毫不意外地又是三字经,罗天都翻来覆去地念了几回“人之初,性本善”,觉得罗名都认得差不多了,又考了她一回,方才放下书本,认真地教罗名都算术。 先教了罗名都一百以内的简单的加减法,然后出了几道练习题,让罗名都自己演算。纸是方氏买回来贴大门的红纸,笔是自家烧火后闷出来的碳条,只写了片刻,两只手便脏得黑漆漆的。 长辉娘带着小长辉端着一簸箕玉米过来的时候,正看到罗天都低着头,检查罗名都的作业,对了的题,就划个圈,错了就在上面划个叉。罗名题的作业已经由前天的五道题错四道对一道,变成了四个圈一个叉。 “哟,这家里还出了一个小先生了?”长辉娘将簸箕搁在板凳上,笑道。 方氏也笑了,道:“你是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就不肯闲着,非要折腾出个四五六出来方才心里舒服,名都老实,正哄她玩呢!” 长辉娘看了一回,没看明白,只是颇有些羡慕地道:“我就说小都从小就聪明吧,这个年纪就能教别人了。” 方氏却是又得意又头疼,道:“你再夸她,她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长辉娘又说了两句闲话便将来意说明了,想请罗白宿写两副对子,过年的时候贴在门上,图个喜庆。 乡里乡亲这点小忙方氏当然是乐意帮的,忙铺开红纸,取了笔和墨出来。罗白宿思索了一会,便写了两副吉利喜庆的对子,又裁了两张方型的红纸,写了两个大大的福字。 长辉娘也不着急回去,将小长辉抱 到炕上,挨着罗天都坐着,自己则抱了簸箕,和方氏坐在一块搓苞米粒。 她看着罗天都和罗名都头碰头凑在一起认字的模样,未免心里也有了小想法。如今老族长年岁高了,村子里便再没有第二个人来教幼童启蒙,若是谁家孩子想要念书,却是要去镇里的学堂。那镇上的学堂束脩收得贵不说,先生对学生还挑剔得紧,不聪明的不收,年纪大的不收,年岁太小坐不住的也不收。长辉娘便动了心思,想把长辉送到罗白宿名下读几天书,好歹识几个字,开了年再送进学堂,也不会被先生嫌弃。 长辉娘是个存不住话的,有了这样的心思,便悄悄地跟方氏讲了,只是她有些担心会耽误罗白宿自己读书的时间,因此心里十分忐忑。 倒是罗白宿听了,一口答应了,道:“长辉还小,我现下正闲着,每天教他认几个字并不费多少功夫,只是开了春,怕是没这么空闲,那个时候长辉若要再学,还是要去学堂才是。” 长辉娘听了,不由大喜,道:“他能跟着你学一个冬天,认得几个字,明年送到学里不被先生嫌弃已经是他的福气了,再不敢耽误你更多的时间。” 方氏也笑了,道:“原本乡里乡亲,大家都是一个姓,村里孩童启蒙,我也该尽份心才是,只是我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实在是不得闲。” 【) 第40章 长辉娘便叫长辉过来给罗白宿见礼。因为这并不是正式收学生,罗白宿便只让方氏倒了杯茶过来,让长辉接了再端给他,如此便算是答应了让长辉跟着一块念书。 长辉娘十分高兴,将小长辉托给罗白宿后,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炕边上,一边烤火一边和方氏说闲话。 正说得兴头上,冷不防正屋那边又传来摔锅砸盆的响声,伴随着姚氏那十足刻薄的大噪门:“你个蠢丫头,什么活都不会干,光让你洗个碗,你能把碗都摔了,你说说这都是你第几回打破碗了?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丫头主家要你来干什么?难怪齐家会将你撵了出来。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好心答应收留你。” “老太太,实在天太冷,我冻得手滑才不小心打破碗的。” “还狡辩!一点事也做不好,趁早给我滚出去,省得看见你就心烦。”姚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过了一会儿,果见灶屋出来了个人影,正是颖儿。 长辉娘拉拉方氏的袖子,悄声问她:“这都闹什么呢?” 方氏头也不抬地道:“谁知道那屋里是怎么一回事。” 不一会儿,却见被姚氏赶了出来的颖儿只穿了一身旧袄子,冻得哆嗦嗦地站在门外,眼巴巴地看着方氏道:“大嫂,在家啊?” 罗天都正教罗名都做算术题,冷不防听到这一句,抬头打量了颖儿一眼,眉头都拧了起来。 刚进姚家的时候,姚氏还因为平白得了一个下人而得意非凡,对颖儿也算和颜悦色。等过了几天,这兴头劲一过去,冷静下来,姚氏心里又开始嘀咕。这多一个人,就意味着要多一个吃饭的,尤其是这个多出来的下人,居然一点活都不会干,让她做饭,不是煮干饭,就是把灶膛里填满柴禾,烟囱里冒的烟十里开外都能看到;让她扫地,她能把扫把挥到天上去,弄得满屋子都是尘土;让她洗个碗,她能失手打破碗,而且打破的必定还是家里稀少的几只瓷碗。 姚氏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合着这是收留了个光吃饭不会干活的祖宗回来,尤其是为了这么个不会干活的丫头,罗白翰还梗着脖子跟她闹了好几回,连学都不去上了,天天窝在家里陪着她。姚氏顿时也不干了,她忍了这么些年,就罗白翰一个儿子,宝贝跟眼珠子似的,好不容易好吃好喝的养大了,眼看着就要有出息,可不能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误了前程。于是这好脸色也没有了,姚氏便拿出当年算计罗白宿一家的好精力,开始变着法子折腾 这个丫头。 颖儿进姚家的时候,虽没有带什么值钱的家什,可是头上却戴了一支金钗,小巧的耳垂上也缀了一对南海珍珠耳环,更不用说身上穿的那件缀了狐狸毛的袄子,那可都是好东西。 姚氏憎恨颖儿不老实,居然敢挑拨她和罗白翰之间的母子关系,恨不得将她一脚踩进泥淖里,哪里容得她日日打扮得光鲜亮丽,跟个妖精似的勾引罗白翰,正巧她如今手边又拮据着,便将颖儿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扣了下来,只翻了一件罗白秋当年穿剩下的旧袄子给她,天天盯着她在灶房里干活,不让她往罗白翰跟前凑。 颖儿被姚氏嫌弃,没有地方可去,便来东屋找方氏,这边烧着炕,又生着火盆,实在暖和得很。 方氏心里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娇滴滴的丫鬟,一个年轻姑娘家,哪怕就是个丫鬟,也没有大白天的关上门就和男人调笑的,她家里两个女儿都尚年幼,委实怕被这个年轻貌美的颖儿带坏了。 罗天都眯着眼,又看了一回颖儿,见她虽然穿着旧袄子,头上也干干净净的,再没有见半根钗子,可是那头发分明也是精心梳理过的,再一看脸上,描了眉,还施薄薄的一层胭脂,打扮得十分干净整洁,看她人虽然是对着方氏在说话,那双水汪汪的狐狸眼却是时不时地往坐在炕边看书的罗白宿身上瞟。 罗天都当下心里就不喜了。 这个姓齐的是个什么意思?送了这么个一看就不怎么老实的丫鬟到她们家来,说是服侍罗白翰读书的,她是一点也不信的。 她搁下碳条笔,翻身下了炕,道:“娘,我要洗手。” 方氏便丢下手里的活计,打了热水,兑得温温的,给她洗手。 罗天都心里提防着颖儿,不想让她留在家里在罗白宿面前晃悠,便要想个法子撵她出门去。 “二叔今天去学堂了?”她问。 罗白翰因为姚氏为难颖儿,跟学里请了好几天假,成日在家里守着她,最后被罗老头棒打了一顿,这两天才开始渐渐又恢复早起去镇上的习惯。 颖儿十分地会察言观色,看罗天都的脸色,就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她又知道罗白宿和方氏极为宠爱这个幼女,便有心讨好地道:“二公子清早就去了学堂,走时还说会带糖回来。” 罗天都并不稀罕这白饴糖,眼珠子转了两转,又道:“二叔出门,怎么不带上你?”这人是罗白翰招来的,最好也让他带着出去。 方氏不喜欢颖儿,也不希望颖儿跟自家孩子有太多接触,听到这里便瞪了罗天都一眼,道:“就你管得宽,大人的事,哪里有你插嘴的余地。” 罗天都并不惧怕方氏这只纸老虎,装作不解地道:“二叔在外面念书,有个人在边上磨墨伺候不是挺好的么?我看汤小公子写字的时候,青梅姨姨就在边上伺候着。” 方氏一听,崩不住笑了:“汤小公子几岁?你二叔几岁?他那么大个人了,写个字还要人在边上伺候?” 颖儿倒是低下头去,不知在细想些什么。 不论那天罗天都的话颖儿听进了几分,不过自那以后起,颖儿白天就不呆在家里了,罗白翰去学堂她跟着,晚上回来她再跟着回来,罗白翰去学堂也再不用罗老头捏着老拳威胁,反而积极得很,把个姚氏气得在家里直跳脚。 罗天都见颖儿终于不在家里晃荡着,时不时地往罗白宿身边凑,也放下了心。比起让颖儿这么个不定时的炸弹在身边,那宁愿去跟姚氏打擂台,好歹罗老头在家里的时候,姚氏并不会在明面上闹得太过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罗老头自入了冬,就一直窝在家里不出门,偶尔实在闲得无聊了,才过来东屋走动一回,看见罗白宿认真念书,边上还坐着罗天都姐俩外加上一个小长辉,又十分快活地回去了。 长辉娘因为放了小长辉在罗家识字,也会时不时地过来串门子,每次来必不会空着手,有时是几颗糖,有时是一篮子自家种的小菜,她腌渍的野果子,更是一罐又一罐地往这边送,长辉是吃惯了,吃得并不多,倒是罗天都很喜爱那个酸酸甜甜的味道,多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这些时日长辉娘断断续续送来不少白菜萝卜,吃不完都堆在家里,也积了不少,至少整个冬天再不愁没有白菜吃。又兼捡秋时捡了不少山货,如今罗天都和罗名都住的那个小隔间几乎快堆满了,都没有下脚的地方。 罗天都如今客串了一把小先生,上午时教长辉和罗名都认几个字,再教罗名都几道算术题,就足够他们俩忙活大半天。她闲着无事,便拖了大木盆,将那些不好吃的野梨野苹果碾成了汁,和方氏两个腌了一小缸泡菜,无论是拌粥吃还是卷了玉米饼吃都十分开胃。 进了腊月后,一直阴雪连连的天气,突然放晴了。这大约是年前最后的几天晴朗日,村人们都从窝了大半个月的屋子里出来,忙忙碌碌地收拾屋子。 方氏这两天也将屋子清扫了一遍,屋里的东西该洗的 洗,该扫的扫,该晒的晒,结结实实地忙了两足天,然后便琢磨着再去一回镇上,将过年要用的东西预备妥当。头回去采买年货,只是买了些粮食白面之类的,眼看着年关将近,油盐酱醋都要多备些,还有过年当天敬灶神要用的香烛等等,大大小小的东西一一算下来,要买的居然也不少。 方氏又想着这个时节镇上最是热闹,两个孩子天天在家里忙着干活,一年到头也没逛过几回街,这回便主动要捎上她们。 天气寒冷,罗天都对于逛秋水镇实在是没有太大的兴趣,但禁不住罗名都十分高兴的模样,想了想便也答应同去了。 年关将近,秋水镇也比平日要热闹许多,不仅多了几家新开的铺子,连街上挑着担子吆喝的小贩也多了不少。 方氏先去杂货铺兑了一壶豆油,又称了两斤细盐,酱油和醋也一样打了一壶,香烛各买了一把。将这些林林总总的细碎必需品都买好,方氏这才推着车带着两个孩子闲逛。 镇上大半分都是像她们一样来采买年货的人,挑着担子推着板车,也有那买零嘴的小贩,挑着货担,不时吆喝两声,十分热闹。 方氏难得大方一回,买了两串糖葫芦,罗名都和罗天都一人一串。罗天都早过了吃这种小甜食的年纪,只象征性地咬了一颗山楂,其他的都留给罗名都了。 【) 第41章 罗天都捏着自己明扣暗扣偷偷攒下来的几文钱,四处搜寻着,好不容易看到个卖手绢荷包绢花的摊子,便和方氏讲了,一溜烟跑了过去,挑挑捡捡好半天,终于买了一支做工稍微精致的绢花。{} 她忘不了和姚氏打架的那天晚上,罗名都一个人蹲在院子里,静静地瞅着那支被撕破的绢花默默伤心的模样。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却让姚氏和罗白秋那样舍下脸面,为难一个孩子。她虽然不喜欢罗白宁,但是比起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更讨厌身为长辈的姚氏和罗白秋。 若是没有姚氏和罗白秋的默许,罗白宁也那样嚣张地找上门,发狠地打罗名都吗?虽然平日里她都是亲亲热热地一口一个大姐地唤罗名都,可是心底里却是把罗名都当成女儿看待的,自家孩子受了欺负,她人小力微,帮不上忙,更让她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照顾好这个孩子。 罗名都这个年纪最是小姑娘爱臭美的时候,可是却因为家里的原因,一天到晚灰扑扑地蹲在灶间地里干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罗白宁显摆着她的那些小玩意,哪里会有不羡慕的。 “姐,你戴这个吧,衬你肤色。”罗天都将手里的绢花塞到罗名都手里,道。 罗名都顿时愣住了。 方氏又挑起了眉,问她:“你哪里来的钱买的?”现在家里的钱都掌在她手里,罗天都问她要钱,买了些什么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她也弄不懂这孩子手里的钱到底从哪里来的。 罗天都便仰着脸,有些得意地道:“我攒的。” 方氏无语了,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道:“怎么攒的?”总不会从天下掉下来的吧。 罗天都便笑眯眯地解释着:“娘裁衣服剩下的布料,我找大姐做了几副手套,放到里正娘子那里卖的。”因为剩下的布料并不多,所以并没有做几副,只略赚了几个小钱而已。 方氏皱起了眉,不由得忆起前些日子和罗白宿的争执,虽然当时她态度无比坚定地反驳了罗白宿,这个时候也不由隐隐赞同起罗白宿的话来。 这个孩子有时候也委实太过聪明了些。如果不是她完全确定罗天都是从自己的肚子里生出来的那小小的一坨肉团子慢慢长大的,只怕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打哪出的妖孽。 罗天都并没有瞧见方氏的神色,只是呲着一口小白牙,笑瞅着罗名都,一个劲地催着她把绢花戴在头上。 罗名都抿着嘴,摸了 摸她的小脸,将那朵粗制的绢花慎而重之地收进怀里。这是小都自己赚钱买给她的,她要一辈子当宝贝一样存起来。 看着前头两个孩子一副天真无邪姐妹情深的小模样,方氏默默地叹了口气,心却不由自主地软了起来。 冬日昼短,再逛了一会儿,天色都变得有些阴了下来。 方氏眼瞅着天气不早了,有些担心初化雪的山路不好走,便想着早些回去,不然一会天黑了,便不好走了。 回去的时候,路过西街。西街原本是条集市,大部分做小买卖的人都聚集在这条集市上。此时年关将近,西街更为热闹,原本就不宽的街道两边,这时又支起了一排棚子,一溜过去,卖小菜的、卖家禽的、卖山货的、卖茶水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罗天都竟然还在边上一家新开的铺子里看到了罗白秋,正拿着一块抹布抹桌子。 罗白秋显然也看到了她们,忙丢下手里的抹布,笑着迎了出来,道:“大嫂,来镇上买年货啊。” 方氏看到她就想起姚氏和罗天都打架闹得鸡飞狗跳的那晚,心里本来就对姚氏生的几个子女有些发怵,便只模糊地应了两声,什么也不想多说,只想快点家去。 不曾想罗白秋却十分热情,拉着她道:“天气这么冷,大嫂恐怕冻坏了吧,快进来喝杯热水暖暖身子,两个小侄女也该走累了,来来来,快进来。” “不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着回家去。”方氏直觉地摇头拒绝。 “大嫂,咱们是一家人,客气什么。”罗白秋却十分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好说歹说非要要拉着方氏进屋。 方氏推辞不过,只得随着罗白秋进了铺子。 罗天都扫了眼,便发现这是间食肆。铺子不大,摆了六七张桌子,便没什么空地了,桌椅板凳都收拾得很干净。只是相比别家食铺的热闹,罗白秋这里略显冷清了些。 方氏也打量了两眼,好奇地问:“这是你家开的铺子啊?” 罗白秋笑了笑,算是回答的方氏的问话,反问她:“大嫂,我去给你们下碗米粉去,你们且略坐坐。”说完也不等方氏回答,就朝后面灶间喊了一声:“娘,来三碗米粉。” 方氏怕花钱,便阻止道:“不用了,我回家去吃也是一样。”再说罗白秋的东西的她也不敢吃。 罗白秋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一闪身就进了后面的灶间。 罗天都皱起 了眉,她对罗白秋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便推了推方氏道:“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三碗米粉十五文钱,就是肉都能买上一两多了,要吃米粉,她还不如称一两肉,回去炸了做成肉臊子自己煮。 方氏深以为然,紧跟着罗白秋去了后面灶间,道:“她大姑,真不用了,我们这就该回去了,家里也等着吃晚饭。” 罗白秋便笑道:“咱们是一家人,大嫂何必这么客气。” 这时后面的门帘一挑,就见一个老妇端着一个大汤碗走了进来,听见罗白秋说一家人,脸色便有些阴了,对着罗白秋毫不留情地道:“什么一家人?别忘了你现在进了我苏家的门,是我苏家的媳妇,别什么阿猫阿狗都乱攀着一家人。” 这人便是罗白秋的婆母徐氏。 徐氏夫家姓苏,算得上是清泉乡的一个小富户,家里有田地二十来亩,且都是那富足肥沃的良田,又只有苏长平一个儿子,相比这下,家境算得上是十分宽裕。 只是这苏家虽然家境殷实,掌家的徐氏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妇,尤其是在当家的过世后,徐氏一个人拉扯着独子长大,十分不易,那性子越发厉害了。 罗白秋见了那老妇,仿佛没听到她的喝斥一般,仍是笑着道:“这是我娘家大嫂和两个小侄女,大兄也是个秀才。” 徐氏便认为罗白秋这是拿娘家的秀才来压自己,将碗往灶上一搁,骂道:“别拿你那狗屁倒灶的秀才兄弟来压我!就你那兄弟,天天在我这白吃白喝,连一文钱也没拿来给老身,这还不算,连带着家里的丫鬟也跟过来混吃混喝,你自己算算,打从开这铺子起,我往你们老罗家贴了多少钱?” 罗白秋在方氏面前被徐氏扫了面子,忍不住便想要辩解:“娘,我兄弟在镇上读书,因怕耽搁功夫,才在咱们这里略做歇息,便是吃口饭,明年去省城考了举人,有了出息,咱们也跟着脸上有光不是?” 徐氏便瞪了她一眼,骂道:“别给我提什么秀才举人,就你兄弟那德行也能考上举人,老婆子我也不要这个脸面,跟着你改姓罗!” 方氏听了十分尴尬,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便朝着徐氏道:“亲家母,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赶着回家,就先走了。” 徐氏便冷哼一声,道:“我算是真倒霉结了这门亲,开了个铺子,今日你也来,明日他也来,就光顾着方便你们姓罗的了。” 方氏便沉下 脸,道:“我们不过是路过,被大姑拉了进来说两句闲话,马上就要走了,亲家母何必把话说得这样难听?” 徐氏“呸”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说两句闲话?我还没眼瞎,那灶间三碗米粉是给谁下的?” 这徐氏因为幼年家境贫寒,吃过很多苦,因此对钱财格外看重,真正是辎铢必较,丝毫不肯吃亏的。她因为罗白翰在铺子里吃白食的原因,已经肉痛了好些天,今日又看到方氏带着两个小丫头过来,便以为方氏也要白吃不给钱,心里便很不痛快。 罗天都明白徐氏的意思,可是她也不肯白出这个冤枉钱。十五文不算多,可是她们进了这铺子,连口茶水也没喝过,也没有白白出钱的道理。她心里直觉得晦气,也不知道罗白秋硬拉着她们进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可不认为是罗白秋突然爱心爆满,把她们一家当亲人看待了。 罗白秋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她从方氏那里打听到了蒸米粉的法子,回头就在秋水镇盘了间铺子,头半个月大家图个新鲜,生意尚可,可是后来便一日不如一日,几个月过去,钱没有赚到一文,反而倒贴了不少钱,她看到方氏过来,一来是为了拉生意,二来也是想套一套方氏的口风,问一问方氏当初是怎么把生意做到县衙去的。 她有求于人,便不想让徐氏将方氏得罪得太狠,便陪着笑道:“娘,铺子里生意不好,我这不也是想找大嫂取取经,问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法子,将米粉蒸得好吃点吗?” 【) 第42章 罗天都暗里翻了翻白眼,心道你煮的米粉又没猪油,又没荤臊子,胡乱煮熟了就盛在碗里,清汤寡水的,自然不好吃。() 徐氏不听罗白秋解释还好,一听她这么说,心里的火气顿时冒得老高,骂道:“我呸!你个懒婆娘,连碗米粉都煮不好,还有脸问别人!” “娘,这可不能怨我。”罗白秋也很委屈。 姚氏上回去清泉乡的时候,她还问过了,知道方氏煮的米粉又是猪下水又是青菜的,腌的咸菜还是不要钱让人敞开吃的,味道比她白水煮的好多了。可是秋水镇就这么大,每个月杀的猪也就那么几头,猪下水早被老客订走了,压根就轮不到她来买,猪肉又贵,她要是敢开口让徐氏买肉做荤臊子,徐氏非骂死她不可。 “不怨你还怨我了?就你个没用的,人家蒸米粉能蒸出几十亩地出来,换了你天天赔钱!偏我还信着你,被你拾掇着花了大价钱盘了这间铺子,别说赚钱了,连老本都要赔光了。” “娘,当初开这铺子的事,你也是赞同的,怎么能只怨我一个?”罗白秋更委屈了。 “你还敢狡辩?!”徐氏气不打一处来,冲着罗白秋的手背就狠拧了两把,痛得罗白秋“哎哟”直叫唤,眼泪“叭嗒”直往下掉。 徐氏还不解气,又狠掐了罗白秋一把,恨声道:“你要不把老娘的本钱赚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罗天都睁大了眼,看着罗白秋被徐氏又骂又掐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暗暗咋舌。要知道罗白秋每次回娘家,那都是收拾得整整齐齐,带着大包小包的,从来不曾在姚氏面前抱怨过婆家一句不好,她一直以为罗白秋在娘家过得挺滋润的,合着这都是表象! 这徐氏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着娘家人的面,就能把罗白秋骂得狗血淋头。要是让姚氏知道自己宝贝着长大的闺女到了婆家,被婆婆这样不待见,也不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想。 要不她怎么一直认为姚氏是小事太过精明,在大事上反而糊涂了呢!要嫁闺女也不先打听打听对方家里人的脾性,就徐氏这德性,还傻愣愣地就把人嫁过去了,这不是坑人吗? 回去的路上,她把心里的小疑问说给方氏听了。 方氏便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道:“你当你奶奶没有打听清楚啊?你大姑要出门子前,你奶奶可是前前后后往清泉乡跑了好几趟。”别说徐氏是什么德行,就是苏家八辈子前的事,也被姚氏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那奶奶还把大姑嫁过去?”这不是缺心眼吗? 方氏顿了一顿,然后叹了口气道:“那个时候正赶着你二叔要去考秀才,苏家下了六吊钱的聘礼,别的人家都只下了一两吊钱的聘礼。”她想起当初给罗白秋说亲的时候,罗老头知道徐氏的脾性,便不肯同意,后来禁不住姚氏胡搅蛮缠,终于点了头。 那个时候她尚不明白,为什么姚氏非要将罗白秋嫁过去,不过后来才渐渐明白了,那个时候姚氏手里怕就已经没有几个钱了。 罗天都听了方氏的解释,便明白了,姚氏这是拿了罗白秋的一辈子去给罗白翰铺路。别看姚氏平日里如何宠着闺女,在心里头只怕两个闺女加起来还没有罗白翰一个儿子重要,关键的时候,牺牲个把将来要“泼出去的水”是毫不会心软的。 罗白秋是这样,将来罗白宁只怕也是一样的下场。 她皱起眉,不免多想了些,姚氏对自己的亲闺女都能这样,那不算亲的孙女将来会如何?她还小,倒是不怕,罗名都却长得快了。要是罗白翰仍然像这样一年年荒唐下去,姚氏又不死心,非要让他去科考,到时手边没有银钱了,天知道她会不会在罗名都的婚事上也下黑手! 她担心着,也便问出了口:“那将来我和大姐的亲事,究竟是你和爹做主呢还是爷爷奶奶做主?” 方氏也皱起了眉:“分了家,自然是我和你爹做主了。”说完又觉得不对,瞪着罗天都,又道,“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你呀,多吃饭快快长大才是正经。” 她觉得姚氏虽然可恶,不过倒真有一句话被她说对了,这孩子是该要好生管教管教了,瞧瞧这说的什么话?要是被人听了去,还不定怎么笑话他们一家子。 方氏发愁啊。这孩子太聪明了果然是不好,现在就开始算计自己的婚事了! 罗天都一点也没体会到方氏的心焦,还在那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勉强道:“那以后给大姐说亲,可要睁大眼睛挑仔细了,万不能找这样的婆婆。” 方氏被她气笑了,在她白嫩嫩的小脸上拧了一把,道:“你才几岁?就开始操心你大姐的亲事?一个姑娘家的说这样的话也不害臊。” “我大姐可不能被人这么欺负!”罗天都还梗着小脖子,认真地对方氏讲。最好是那上无挑剔公婆,下无难缠姑叔的,这样的人家才不会让大姐受欺负。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小孩,可不能这样随便被 人欺负了,虽然技术上来讲,罗名都并不是真的被她养大的。 方氏被她闹得头痛,只好应付着点头答应:“好,好,好!都听你的,将来一定给你姐挑个好脾气的婆婆。”说完又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突然感慨了一句,“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再金贵的姑娘家,到了婆家,那都得按着婆家的规矩精心伺奉着,慢慢熬着日子,等到自己生的儿子也娶了媳妇进门,才算熬出了头。 多年媳妇熬成婆,真是一语道尽天下女人们的心酸。 进了腊月下旬,年味儿便更浓了。 姚氏喂了两年的大白猪,该出栏了。 这年头没有饲料,喂猪都得用粮食,吃得多还长得慢。姚氏喂的那头猪养了两年多,如今看来也还是小小瘦瘦的,不足两百斤,猪养到这个模样,最是费粮食,若是吃得不好,不长不说,还容易掉膘,所以姚氏才会趁着年关,索性杀了了事。 杀猪的当天,罗白秋就从清泉乡赶了过来。方氏担心一会杀猪动静太大,吓着孩子,便打发了罗名都带着罗天都去了长辉家,在那边读书写字,等这边都收拾完了再回来。 罗天都以前也是见识过乡下杀猪的,并没有什么好奇,说实在话,那场面倒是不怎么血腥,但是听着家猪被按了四肢,嘶声尖叫也挺吓人的,所以这回她倒是没有任何抗拒地就跟着罗名都到了长辉家里。 罗天都对罗名都的教育十分用心,根据罗名都的程度,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每日里必要罗名都认满二十个大字,不仅认得,还要会写出来才算合格,除此之外,还要学习算术,如今罗名都已经会两百以内的加减法,并且不出丝毫差错。 罗天都今日也像往常一样给罗名都布置了学习任务,照例是二十个大字,挨个教罗名都认了一遍,便让她照着临贴子。字是罗白宿早先就写在红纸上的,罗名都便拿了碳条笔,一笔一画照着写。 罗天都发明的碳条笔,因为制作方便,如今在罗家村已经十分流行了。 约摸写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大字,就听到隔壁传来尖利的猪叫声,一声又一声,凄厉无比。 罗天都手一抖,那炭条一下子就被折断了。她顾不得收拾红纸,忙忙地洗了手,将长辉的两只小耳朵紧紧捂住,生怕他被猪叫声吓到。 猪叫声只持续了一小会,后来便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归于平静。 直到这个 时候,罗天都方才松开手。 快到中午的时候,方氏才过来叫她们回屋去。 院子里早已经收拾干净了,便是杀猪匠带过来烫猪的大木盆,都洗得干干净净立在院墙边上。姚氏养了两年的小白猪,这会儿已经被放了血拔了毛,变成了一大块猪肉,躺在一块门板上,罗老头正挥着柴刀剁成一条条的。 杀猪匠下午还有两只猪要杀,这边收拾好了,并没有多留,提了一只猪肚和一副猪大肠回家。留下来的人多半是因为自家没有猪杀,等着称肉的。 一百多斤的猪,放干了血,剔了毛和骨头,剩下的净肉也就一百二、三十斤左右,罗老头自家留一半,另一半便被人零散着买走了。 自家留的几十斤猪肉,罗老头照例砍了一条膘厚的五花肉留着给罗白秋。今年罗白宿又分了出去,罗老头知道他们一家也没有称肉,便也砍了一条差不多膘多肉肥的喊罗白宿过来拿。 罗天都看到姚氏的脸色抽了抽,得了,这肉是拿不成了。她估摸着那一块得有十好几斤,拿去卖能卖一吊多钱,怨不得姚氏心痛。 果然,就听到姚氏阴阳怪气地在一边道:“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别喂了两年才养这么丁点大一头猪,就这么你一块我一块分得干干净净,我算是倒霉,做了两年白工。” 【) 第43章 罗老头知道她的脾气,只是低头沉默着剁骨头。()骨头上的肉被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净骨头,这也是不能随便浪费的,没事的时候,拿两根骨头炖萝卜白菜也是人人都爱的。 罗天都便暗地里嘀咕,姚氏说话也不嫌寒碜,明明那猪多半都是罗名都喂的,她可是天天看着罗名都吃了早饭就背着篓子出门打猪草,每两天就要烧一大锅猪食,只有分家的这几个月才是姚氏接的手。算起来这头猪杀了,她们家分十几斤肉真不算过分。 可是姚氏却不这样想。当初分家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分猪的事,既然没提,那就全是她的,她的东西怎么可能拿出来便宜罗白宿一家,她便站在门板前面,一双眼冷得像腊月的寒风似的直朝东屋瞪着。 要是东屋的那几个当真这么厚脸色敢出来拿肉,她就敢大过年的跟他们吵! “大郎,还不来把肉拿过去趁早腌了?”院子里罗老头又在催了。 “唉,就来。”方氏应了一声,她不想和姚氏打交道,便让罗白宿拿出去买肉。 “上好的五花肉,肉铺里都卖一百多文一斤,家里如今没钱,要是卖了还能给白翰凑点明年赶考的路费。”姚氏挑起了眉,“哼”了一声道,“大郎,这一块可有十几斤,你是打算拿钱买啊还是拿粮食换啊?” “闭嘴吧你!”罗老头闷了半天,终于也忍不住了,道,“都是一家人,杀了猪给大郎一家分点肉又怎么了?我给白秋砍肉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罗天都一听就知道坏了。罗老头一片好心,却成了惹怒姚氏的直接导火线。她现在可算摸清了姚氏的心理,姚氏心里头恨着她们一家,说到底还是因为罗老头,姚氏心里一直在跟着罗白宿的亲娘较着劲。罗老头如果对她们一家态度冷淡倒也罢了,若是像这样公然袒护她们,就算没事姚氏也会闹得天翻地覆。 “白秋是我生的,我养的孩子别说就是吃几块猪肉,就是要吃我身上的肉我也愿意给,别人家的,休想从我手里拿走一分一毫。”姚氏冷笑着道。 “你呀你!”罗老头指着她“你”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一句整的,最后才道,“你的心到底是咋长的?怎么到这个时候还说这种混话?大郎孝敬了你这么多年,你一句别人家的多伤孩子的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有儿有女,用不着别人来孝敬。”说起孩子,姚氏的声音也尖锐了起来。 她这辈子的怨都是从孩子这上头起的 ,就算她的心是豆腐做的,这么些年也足以被磨成块大青石了,又坚又硬。 得!又绕回去了!罗天都扯了扯罗白宿的袖子,悄声道:“爹,咱还是进屋吧。” 这肉就算拿回来了,吃着也憋气,还不如天天清水煮萝卜白菜来得舒坦。 方氏在屋子里听得明白,又看到罗天都和罗白宿都躲回了屋里。她想着姚氏说的那些话,虽然早已经听习惯了,可是每听一次,还是会觉得伤心难过。上辈人的恩怨,到了她们这里就成了解不开的死结,无论她和罗白宿如何做个勤快孝顺的儿子媳妇,到底还是输给了姚氏心里的怨恨。 她性子好强,看明白了这一点,便想争一口气,不理姚氏。可是一想到两个孩子一年到头都没吃上几口好吃的,这都要过年了,爷爷奶奶家杀猪,她们都尝不到一口,这心呀就像腌在缸底的陈年酸菜,酸得不着边了。 “要不,咱们拿钱少称点?”方氏便跟罗白宿打商量。 罗白宿是个疼孩子的,点了点头,道:“多少称几斤吧。” 头前买地的时候,去了十两银子,后来买种子打农具买年货,零零碎碎又花了两吊多钱,方氏便将剩下的五两银子兑了二两,换成铜钱锁在箱子里。这会儿她便开了箱子数了又数,方才数了五百文钱,拿在手里摸了半天,到底又再多拿了一百文, 方氏这回也没再让罗白宿去,自己拿件旧衣服将钱包了,去了院子里。 罗老头早将那块肉用稻草穿了,搁在一旁,看见方氏出来,便拎了起来给方氏。 不想姚氏却跳了起来,将那块肉一把夺了过去,对着方氏恶狠狠地道:“一百文一斤,想吃就拿钱来,没钱就回去吃萝卜白菜!” “你闹够没有?都快过年了,你就不能消停点?”罗老头忍无可忍,冲着姚氏吼了一嗓子。 “罗全,你个糊涂蛋,你把人当儿子,也不看看人家有没有拿你当老子。白翰要说亲,家里没钱下不了聘,老大一家手里攒了十几吊钱,也没说拿出来给白翰娶媳妇!就这样只认钱不认人的东西,你还一心一意偏护着,你才瞎了狗眼!” 罗天都见两人越吵越不堪,颇有些同情方氏,也不知道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进了这么户人家,糟心透了。 方氏都想抱着钱回屋,不买肉了。她有些后悔,怎么上回去镇上的时候没想着称几斤回来的,横竖都是要出钱的,她上哪买不是买?在家里还要受这种 窝囊气。 方氏将旧衣服摊开放在桌上,露出一大包铜钱,姚氏看到钱,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她就算看罗白宿再不顺眼,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倒是罗老头顿时涨红了脸,瞪了罗白宿一眼,道:“这是干什么?眼瞅着快过年了,你这是故意让我心里不舒坦么?”说完把衣服照旧包好,递给罗白宿。 和姚氏不同,罗老头向来极少喝斥身为儿媳妇的方氏,就是方氏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当,那也是骂自家儿子,给媳妇留两分脸面。就像这回,罗白翰巴巴地带了个颖儿回家,他实在看不惯,也只找自家儿子出气,很少去寻颖儿的麻烦。 罗白宿却不肯接,按着罗老头的手,道:“爹,你就收下吧,也让咱家过上一个安稳的新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罗老头就是有再多的话也全都咽了回去。他扫了一眼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姚氏,重重地“唉”了一声,也不知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方氏只拿了六百文钱,也不肯多要,罗老头有心帮衬他们一家,特意挑的最肥的那块,砍了六斤,又将厨房里已经凝成块的猪血,捡了一盆让方氏端了回去。 下午的时候,罗白秋和罗白翰一起进的门,同来的还有几个和罗白翰相熟的书生,都是听说罗家杀了年猪,跟着过来混一顿吃的。 罗老头因为颖儿的事,这些天对着罗白翰都没有好脸色,这会儿看到罗白翰的同窗,到底是外人,要给罗白翰留几分脸面,便没有再骂他,极为客气地打了招呼。只是那几个同来的书生,虽然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过,却开口闭口地“子曰”圣贤书,罗老头种了一辈子的庄稼,连大字都不认得几个,听着他们说话,觉得酸溜溜的,一句也听不懂,便只略坐了一会,就叫罗白宿出来陪客,自己去屋里歇着。 罗白宿自打太爷过世就没有进过学堂,闲时就是自己读书连文章都很少写,跟罗白翰的这几个同窗实在不熟,委实也没有什么话说,只是陪衬一般坐在边上,听他们高谈阔论,相互吹捧,牙都要酸倒了。 反倒是姚氏,听到那些酸书生奉承着罗白翰,心里十分得意,真恨不得日子“倏”地一下子就过去,好让罗白翰去参加秋闱,考个举人回来光耀门楣。又兼罗白秋回家,她自是要拉着罗白秋好生说几回话,便摆起了老太太的谱,不肯亲自下厨房,只指使着颖儿去厨下做饭。 东屋这边,方氏老早就把饭烧熟了,煮了一锅酸菜猪血汤,又炒了两个菜 ,打发罗天都去喊罗白宿过来吃饭。 罗天都跑到正屋,姚氏和罗白秋罗白宁窝在房里说悄悄话,厨房里只有颖儿一个人在忙活。堂屋里烧了一根老树桩,罗白翰带着几个同窗坐在堂屋烤火,她冷眼瞧过去,发现都是罗白翰平日走得近的几个书生,那个韩子承赫然也在,大冬天的也不嫌冷,还穿着件青衫,外面连件袄子都没有。奇怪的是看罗白翰和他熟稔的样子,似乎关系还很亲密。 她不由纳闷了。上次在“聚福楼”吃了酒,没钱会钞,那几个书生十分没义气地溜了独留下罗白翰一个人,分明就是拿罗白翰当成冤大头了,如果是常人,只怕早就翻脸不再往来了,怎么罗白翰照样跟他们谈天说地,那交情丝毫也没受影响。 她只在边上站了一小会,就听到那几个书生变着法子来夸罗白翰,一个夸他是少年英才,他日必然高中,一个赞他才高八斗,来年一定金榜题名。几人你唤我一声世兄,我回你一句贤弟,相互吹捧,那神态语气活似明年秋闱中举十拿九稳。她老爹罗白宿坐在角落里,像根木头似的一边烤火一边打呵欠。 罗天都翻了个白眼,冲着罗白宿喊了一声:“爹,娘叫你过去吃饭。” 【) 第44章 罗白宿顿时精神一振,抹了把脸,对着罗白翰道:“我先过去吃饭了。” 罗白翰明知道今天杀了年猪,厨房里正在炖肉,也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倒是罗老头听到罗天都的声音,开了房门,道:“就在这边吃吧,把你媳妇也叫过来。” 屋子里的姚氏便咳了一声。 罗天都才不肯为了一顿饭看姚氏的脸色,便拒绝道:“爷爷,娘把饭都做好了,我们还是过去吃,不然都要剩下了。” “天气这么冷,留着明天吃也是一样的。”罗老头倒是一门心思想照顾好老大一家。 罗白宿也道:“天也不早了,我也想早些吃完好看会书。” 说起读书,罗老头便不言语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去。等罗白宿走后,罗老头又瞅了瞅堂屋里和同窗正谈得热烈的罗白翰,丝毫也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心里不免又重重地叹息一声。 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呢? 罗白宿跟着罗天都回到东屋,方氏已经摆好了碗筷,见他们爷俩回来,舀了温水净了手,一家人才坐着吃晚饭。 “你过去的时候,你爷跟你奶没留你在那边吃饭?”方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 “出来的时候,爷爷想让咱们一家过去吃饭,我和爹没答应。”罗天都正喝汤,听方氏这么问,放下碗,回道。 “你为什么不答应?”方氏问她,“你爷爷今天杀年猪,晚上肯定炖肉吃,我都闻到香味了。” 罗天都哼了一声,说了一句:“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方氏没听明白这句的意思,罗白宿听懂了,笑着敲了她的小脑袋一下,道:“让你乱说,爷爷好心留你吃饭,你怎么能说是嗟来之食呢?” 罗天都捂着脑袋,呲着牙辩解着:“爷爷是好心,可是家里还是奶奶作主,我宁可天天在家吃咸菜也不要过去看奶奶的白眼。” 这可是她的心里话,那种看人脸色数碗里饭粒的日子真是太让人憋屈了。 方氏便笑了一下,觉得这孩子就这种时候最像她,骨子里都要强,不愿意随便看人脸色。 “而且真要留在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罗天都又补了一句。 就颖儿那千金小姐的作派,等她那顿饭做好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奶奶今天又没做饭?”方氏笑道 ,“难怪我就觉得那边灶房烟囱的烟那么浓,瞅着就不像是你奶在烧火。” 罗天都直点头:“要是今天我奶不做饭,那屋里头的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姚氏一家五口,再加上罗白翰的三个同窗连同颖儿,一共九个人,颖儿到现在连火都不会烧,真指望她做好九个人的饭菜,黄花菜都要凉了。 果然等到天都要黑了,正屋烟囱的烟还是没散,姚氏饿得肚子咕咕直叫,颖儿的饭还没做好,不免又冲到厨房骂了颖儿两句。不一会儿,就看到颖儿抹着眼泪过来找方氏。 “大嫂,你就帮帮我这一回吧,一屋子里的人都等着吃饭,可是我笨手笨脚的,就是做不好。”颖儿可怜巴巴地求方氏。 她以前被齐公子养在身边解闷用的,平日里端茶倒水的事都很少动手,哪里干过这种粗活,再者她也存了点小心思,若是她不会烧饭,姚氏最多骂她几句,饿急了还是自己下厨,要是她真学会了烧饭做菜,以后厨房的活计便真的要落在她头上,推也推不掉了。她肯离了齐家,过来罗家村可不是为了伺候那一屋子的老老小小的。 方氏有些为难,白天就因为称肉的事被姚氏闹了一场,这个时候她实在不愿意再去正屋拿自己的热脸贴姚氏的冷屁股,自己吃亏不说,还要遭姚氏的白眼,真正是讨不了一点好。她又不是傻子,没得帮人干活还落得一身埋怨的。再说她也实在是有些看不上颖儿,一个做丫鬟的,连个饭都做不好,真不知道以前她在齐家都是做什么的。罗名都才八岁,别说煮饭,就是地里的农活也是一把好手。 颖儿求了方氏半天,也没见方氏松口,眼看得姚氏又站在檐下瞪着自己,脸色黑得堪比锅底,只得抹了抹眼睛,低着头又接着去灶屋。 兴许是天实在是晚了,颖儿进了厨房,姚氏就打发了罗白宁过来,叫方氏帮忙去做饭。方氏这回不好推辞,硬着头皮去了灶屋。 罗天都跟着方氏进了灶屋,看到灶上只有一锅炖肉是快熟了的,饭没煮,配菜也没做。合着颖儿在灶屋忙了那大半天,炖了一锅肉,罗天都这会儿倒有些同情姚氏了,这哪里是领了个丫头回来,这分明就是姚氏的另一个亲闺女啊! 光吃饭不干活的。 当下,罗天都便去烧火,罗名都洗菜,方氏自己挽了袖子,利落地洗锅,煮了一锅稀粥,盖上锅盖,四周再贴了一圈玉米饼子,这便是主食。 至于配菜,仍是方氏拿手的醋溜土豆丝, 又用猪大骨炖了一锅酸菜,再炒了个大白菜,如此便算完了。 就是如此,姚氏过来的时候,还埋怨方氏浪费,炖了肉还炖骨头,末了又叫方氏端菜伺候,着实摆了一回婆婆的款。 方氏在灶房忙了半天,没落得一句好,还要伺候那满屋子的人吃饭,不时地倒个菜送个水什么的,罗老头看不过去,叫她也坐下吃两口,还被姚氏阴阳怪气地讽刺:“家里来了客人,做媳妇的不忙着伺候,难道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来吗?” 方氏忍了又忍,把满腔的怒气都压了下去,好不容易等那一家子酒足饭饱,剩下一桌的杯盘碗碟,等到方氏洗完碗收拾完厨房,正好看到罗白翰送他三个同窗出门,每人手里还拎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肉。 罗天都见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自家那块肉还是方氏一百文一斤买的,对着这几个外人,姚氏倒是格外大方了,又吃又喝的不算,临走的时候还伸手拿的,真不明白究竟谁才是她罗家人。 人在做,天在看,姚氏做得这么过分,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后悔的一天。 虽然罗白宿一家分了出去,过年祭祖却是要到正屋祭的。到了年三十这天,一家人起了个大早,先烧火将昨晚熬夜做好的馒头蒸上锅,又收拾了几样果盘,一样一样装好。等到馒头蒸好了,才由罗白宿执了笔,点上小红点,拿盘子装好。一家人又重新收拾了一翻,方氏还特意翻出了一件青长衫,让罗白宿换上,这才一起去了堂屋。 堂屋里罗老头正领着罗白翰摆供桌,姚氏、罗白宁和颖儿立在一边搭把手帮忙。不一会儿,就支好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摆了一整只猪头,猪头上插了两支香。猪头下方放了三个半截萝卜,中间挖空,左右里面各放了一根红烛,正中间的插了几支香,烟雾缭绕。 罗白宿将果盘和馒头供上桌,领着家里三口人进来磕头。 祭祖这样重要的时刻,就是姚氏也难得消停一回,看着罗白宿在罗白翰前头磕头上香,虽然心里不满,到底没有开口闹。 方氏点了香,递了三支给罗天都。罗天都接过来,也跪下虔诚地祷祝了一番。其实她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压根不信神佛,只是到了这个地方,不免也要随波逐流。她自己是不怕前世冤孽今世来报一类这一套鬼神之说,但是为了身边这几个人,也要心存敬畏之心才好。 这一辈子,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家人没什么大病大灾,平平安 安到老,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祭完了祖,还要去给先人上坟,通常是由一家之主带着家里的男丁去上坟,可是罗白宿今年分出去了,家里又只有两个闺女,没有儿子,罗老头对这个大儿子还是很重视的,又很喜欢两个小孙女,不免有了想法,便让方氏拿了几件罗白宿小时候的衣裳给罗天都穿了,装做个小男孩儿,一块带着去祖坟。 他自己就因为孩子这事上头没有拿定主意,结果闹了几十年,家宅不睦,便不想罗白宿也走上他的老路。一路上不停地嘱咐罗白宿要好生对自家的两个闺女,又说方氏现在还年轻,将来说不得还能再生个一男半女的。 罗老头本来就口拙,说了大半天,也没有说到点子上,“吭哧”了半天,最后只得道:“就是将来没有儿子,小都这样聪明,就是留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也是一样的。” 罗天都睁大眼,看着罗老头,有此不可思议。在她眼里,罗老头那是典型的北方汉子,奉行“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政策,又十分保守,不曾想在子嗣上头,今日却这样大方了一回,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罗家祖坟靠近山头,坟上这会儿一片枯草,罗老头领着罗白宿将枯草都割得干干净净,在坟头上了一柱香,又在地上洒了一杯黄酒,跪在坟头,浑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列祖列宗,不孝儿孙来看你们了。” 【) 第45章 罗老头抬起手指,抹干净了眼泪,一边烧纸钱,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着: “老祖宗,这是你的两个孙儿,多亏祖宗庇佑,他们两个都考中了秀才,明年就要去考举人了。()” “我也不知道你在下面缺什么,只能多烧点钱给你,收到了缺啥买啥,别省着。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晚上托个梦给我。” 荒郊野外,还是座坟地,总让人觉得阴森恐怖,时不时一阵阴风吹过,“呜呜”直响。罗天都听到罗老头一本正经地跟古人念叨,直觉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往罗白宿身边靠了靠。 好在罗老头只念叨了一会,对着坟头又磕了三个响头,就起了身。然后轮到罗白宿和罗白翰罗天都便挨个儿也去嗑了头,又烧了一回纸钱。 罗天都依葫芦划瓢,也上了一柱香,心里默念着:老祖宗,我不是有意要占据你家孙女的躯壳,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个孤魂野鬼计较,来年我一定多多地替你烧纸钱,让你在地下过得舒坦,只是千万不要在梦里来找我。 罗天都一直默念了三遍,方才睁眼,又磕了个响头,这才起身跟着罗白宿回家。 因为罗老头在几天前就一再强调,今年两家的团年饭仍有合在一起吃,因此,方氏一大早就过来帮着姚氏做团年饭。到家时,饭菜都做好了,只等着他们爷几个回来摆桌子吃饭。 罗白宁一身新衣,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袄子,头上还戴了支金钗。罗天都定眼看了看,觉得那件袄子看起来十分眼熟,可不就是颖儿初来罗家时身上穿的那件?看来是姚氏把衣服扣了下来,留给了自己的闺女穿,不用想头上那支金钗也肯定是颖儿的。 罗老头也瞧见了罗白宁的穿着打扮,皱起了眉,心里有不满,但到底是年三十,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和姚氏争执,只是压低了噪声,对着姚氏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干什么要宁宁穿别人的衣裳?还不快叫宁宁把衣服换了,还给人家。” 姚氏不以为然地道:“她吃我家的,住我家的,什么活都不干,咱家哪里有那粮食养闲人?这衣裳也就过年让宁宁穿个鲜,等开了年,就拿到当铺里去换几个钱,多少还能贴补下家里。” 罗老头和她说不通,便叫罗白宁去换衣裳,罗白宁被姚氏娇宠得厉害,哪里肯听罗老头的,只“哼”了下声,转个身又跑出去支使方氏干活去了。 罗老头看了看跟着进屋的罗白宿一家,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叫 姚氏去摆团年饭。 罗家才杀了猪,团年饭也做得比往年丰盛,光是饺子,就有香菇馅、肉馅、韭菜馅三种,满满地煮了一大锅;小灶上煨了一小锅土豆炖肉,又有一大盆骨头汤炖萝卜,一盘炸丸子,几个小菜,摆了满满一大桌。 炉子上氤氲的水汽,空气中浮动的香味,冲淡了刚才上坟时的悲伤,罗老头的脸上渐渐也有了笑容。 罗家的饭桌是张大方桌,每一方放了一条长板凳,座位照往年一样,罗老头和姚氏坐上席,罗白翰和罗白宿分别坐在罗老头和姚氏下首,罗白宿边上坐着方氏,罗白翰边上坐着罗白宁,下首坐的则是颖儿和罗天都姐俩。颖儿偏瘦,罗名都和罗天都又还小,因此三人坐在一条板凳上倒也不显得特别挤。罗天都为了照顾罗名都,特意坐在中间,让罗名都坐在右边,这样夹菜的时候也不会碍手碍脚。 菜的摆放也是姚氏刻意安排了的,靠近上席和罗白翰罗白宁那边摆的便是炖得香喷的肉,至于罗白宿方氏这边和下席,则是几样小菜和自家腌的咸菜。桌子又宽,如果不站起来,绝对夹不到对面的菜。 罗天都暗暗翻了个白眼,姚氏这把年纪了还老玩这种小孩子把戏,真是白活了那么多岁数。 到底是过年这么个喜庆的日子,她也不想为了这个再跟姚氏闹起来,只得忍了下来,挑着面前青菜吃了一碗粥。 方氏早就已经放弃和姚氏讲道理的打算,这个时候,只是闷不吭声地吃饭,偶尔会使个眼色给坐在下席的罗名都和罗天都姐俩,那意思是劝她们俩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忍了,不然年三十的,一家子又吵起来,大家心里都不舒坦。她并不怎么担心罗名都,因为那孩子能忍,就算不高兴,也只是闷在心里,可是罗天都就不一样,是个暴脾气,轻易不肯吃亏的。不过今日这孩子倒是有些安份得过了头,连一句呛声儿都没有,方氏这才放下心。 罗白翰是个怜香惜玉的,他虽然喜欢颖儿,可颖儿到底也只是个丫头,对这席位的安排也没什么不满,饭桌上还时不时地替颖儿夹菜,看得姚氏脸色又阴了下来,直朝颖儿飞眼刀。 姚氏那目光跟刀子一样,罗天都坐在颖儿边上,时不时被扫两眼,都有些不自在,端着碗颇有些难以下咽。颖儿像是丝毫没觉察到似的,捧着碗慢慢地吃着,只是在罗白翰夹了一大块肥腻腻的肉到她碗里时,她皱起了眉,将肉夹回到罗白翰碗里。沾过肉块的筷子,这会儿也染上一股子猪油味,颖儿吃了一口菜,突然放在碗筷, 飞快地跑出屋,扶着院子里的大树难受地干呕。 满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姚氏铁青着脸,手里的筷子几乎要被她捏断了。 罗白翰看着老娘脸色黑如锅底,虽然也觉得颖儿这样的举动有些失礼,但是这个时候也只好找个理由替颖儿开脱:“许是这几天跟着我去外头,受了凉,不碍事,回头我去找李郎中抓两副药喝下去就好了。” “叭”地一声,姚氏终于忍不住将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道:“她这是嫌弃我做的饭不合味口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一个丫鬟真当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了,得,这尊大佛咱家供不了,赶明儿你还是哪儿来的往哪儿去吧!” “娘,她哪里是嫌弃你做的饭菜不好,她这是凉了身子,您就消消气吧,算儿子求你了。” 姚氏还是十分给罗白翰留脸面的,听到罗白翰都说出求她的话,气他为了个野女人和她这个做娘的唱反调,可又不愿在罗白宿一家子面前落他的面子,心里把这个颖儿又咒了几百遍,更是下定了决心,开过年,就找个理由将颖儿赶出去。 这么个不会干活,只会拾掇着儿子跟自己做对的丫头,留在家里也是个祸害。 眼看得姚氏又控制不住脾气要发作了,罗白宿和方氏忙放下碗筷,推说吃饱了,带着两个孩子回东屋去。 姚氏正在气头上,听了便道:“吃完了就走,这满桌子的碗筷等着谁来收拾?” 方氏无法,只得让罗白宿先回,自己留在这边帮着洗碗筷收拾厨房,等到掌灯了,才回屋。 一顿团年饭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爹呢?”罗白宿问。 方氏摇了摇头:“就在炕上坐着,也不说话,我不想在那边久呆,忙完就过来了。” 原本吃完了团年饭,一家人该团团围坐着守岁,姚氏和颖儿闹了这么一出,方氏想着还是自家几个人就在东屋守夜算了。家里的其他几个人都点头赞同,谁也不愿意在这种喜庆的时候往姚氏跟前凑,没得惹一肚子的不快。 方氏便去支了小桌子,桌上摆着炒好的榛子、栗子等干果,又去外间烧了一壶开水,泡了茶,便正儿八经地开始守夜,等待着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罗天都估摸着一家人都没怎么吃饱,便爬下炕,将方氏头天包的素饺子取了一盆,烧了一锅开水煮熟了,端进来。 方氏现在对她的自作主张已经没有半点脾气了,帮着 罗天都一起摆碗筷。 “你初几回娘家?”罗白宿想到一件事,又问方氏。 方氏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道:“我就不回去了,家里没多少钱,眼看着开了春就要种庄稼,花钱的地方多,能省就省吧。”她真是被娘家人伤透了心。 方大兄在岳父家的肉铺帮忙,这么多年了,也从没给她提过半星肉沫子,就姚氏那样的,杀了猪,还记挂着给自家闺女留一大块肉,自家爹娘炖了肉,都不舍得端出来给她的两个小闺女吃。凡事都是有了比较,才知道好坏。就算她再怎么大度,也委实觉得娘家人做得太过份了。 难道闺女就不是人了吗?谁不是做娘的生下娘的?哪个做娘的不是娘家人的闺女,怎么还能对自己生的闺女那么心狠。 她现在可算看明白了,生儿子固然好,那也要儿子争气懂事,不然生个像罗白翰那样的,真正就是个讨债鬼,一家人都跟着受累,就那样的还不如生个闺女呢! 罗天都偏过头,瞟了方氏一眼,然后低下头默默喝饺子汤。 对于方氏这样和娘家撇清关系的做法,她打从心底里赞同。她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无论是对罗家还是方家,她都没有多少归属感,也无法理解古代人那种根深蒂固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使命感。在她的想法里,能照顾好自家几口人吃饱穿暖,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的力气,对于那些沾了血缘的极品亲戚,实在无法生出多少亲情,而且就方家人那德性,方氏有娘家和没娘家其实没多大区别。倘若哪天她们一家落了难,方家别说是帮衬她们一把,到时候能不趁机落井下石踩她们一脚算是他们厚道。 【) 第46章 守岁按理是要守到子时的,罗天都守到一半就频频打起了瞌睡,方氏看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地仿佛鸡啄米一样,忙摊开了一床小被子,让她先去睡了。至于方氏和罗白宿,则坚持要等到半夜放鞭炮接神。 到了子时,村里便开始放起炮仗来,罗白宿也取了一挂炮仗到院子里放起来。 罗天都睡得正香,冷不防被“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吵醒了,揉了揉眼睛,从炕上爬起来。罗名都正捂着耳朵,躲在门看罗白宿放鞭炮,看见她起来了,忙取了搭在椅子上的衣服给她穿起来。 “我自己会穿。”罗天都哼哼,她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别人帮忙穿衣服,说出去要笑死人了。 放完炮仗,方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给罗名都和罗天都一人发了一个。说是红包,其实就是拿红纸包了两文钱,虽然钱不多,到底是那么个意思,图个喜庆罢了。 罗天都也不嫌少,转个身就拆了,乐呵呵地放进存钱的罐子里。 “这孩子怎么一副钻到钱堆里的模样,看到钱就眉开眼笑,活脱脱就是个小财迷。”方氏真有点不能理解,家里虽说穷,可也没人像她这样啊。 “咱们一不偷二不抢,一家人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我当然喜欢了。”罗天都笑嘻嘻地回道。 到底夜深了,一家人凑在一起说了会话,便收拾一翻上炕睡了,明日还要早起给长辈们拜年。 虽然头天晚上守岁到半夜,第二天初一,一家人仍起了个大早,草草吃了几口早饭,便带着礼物去了正屋给罗老头和姚氏拜年。 罗老头和姚氏坐在炕正在说闲话,没有看到罗白宁和罗白翰的人影,他们俩八成还在睡觉,没有起来。 罗老头看到他们过来,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脸上露出一抹笑,道:“都是一家人,还带什么东西,浪费钱。” “爷爷奶奶,这是爹和娘特意孝敬你们的,怎么能算浪费?”罗白宿一家都是蚌壳嘴,一棍子也打不出两句话来,罗天都只好亲自上前卖萌,逗得罗老头笑眯了眼。 姚氏拿眼扫了下礼盒,知道大约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便轻哼了一声,连个好脸色也无。 罗天都只当没听到,不顾姚氏的冷眼,爬上炕上挨着罗老头坐着。没办法,地上实在太冷了,要是不小心受了寒,看大夫抓药又得花不少钱。 不一会儿,就见颖儿提着壶,过来添茶水。 罗 天都明白这是因为昨儿颖儿惹恼了姚氏,姚氏正想着法儿折腾颖儿呢。不然屋子里明明烧着火盆,架子上就能烧水,姚氏却非要颖儿去灶屋烧,明知道颖儿生个火都不会,光为了烧开这壶开水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不过也没见过像她那么笨的人,如果说以前在齐家,因为颇受齐公子的宠爱,很少干粗活,这藉口刚来罗家的时候还说得过去,这来罗家都有两个月了,还是连烧个火也不会,就颇耐人寻味了。庄户人家可不比那些大地主家里,可不会白养一个闲人,一日不干活便一日没有饭吃,颖儿耍这种小心眼,就为了图清闲不干活,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时日长了,别说姚氏,就是罗老头那样忠厚老实的庄稼汉,恐怕也容不下她。 颖儿的脸色瞧着比昨天还不好,那脸怪白怪白,眼睛发肿,嘴唇也干干的,看样子像是真不大舒服,在给方氏添茶水的时候,忍不住扭过头咳嗽了好几声。 “你脸色这么不好,莫不是真病了?”罗天都关切地问,感冒可是能传染的。她家里可是有她和罗名都这两个易感染的高危人群,她得提醒下家里的几个,回去后多喝点热水。 “好像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凉。”颖儿感激地对罗天都笑了笑,她知道罗天都一直不太喜欢她,不曾想这个时候却只有她一个小孩子关心她。 在罗家她一直是和罗白宁一个屋,昨天因为她惹恼了姚氏,晚上罗白宁便不让她上炕,她只得抱了被子去打地铺,地上凉,被子又薄,躺了一晚上,起来就身体发热,头也晕晕的,偏姚氏还不放过她,呼来唤去指使她忙了一早上,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若是不舒服还是去看下大夫,抓两副药吃下去就好了。”罗天都又道。瞧着颖儿那小腰小脸,弱不禁风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身强体壮的,怕她感冒拖久了拖成了肺炎就糟了。 “你当看大夫抓药不要钱啊?咱们庄稼人,若不是实在病得起不来了,谁舍得花钱去抓药,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随随便便抓副药就是一吊钱。”姚氏便不满地瞪了罗天都一眼,觉得这孩子实在可恶,大年初一就过来给她添者。 得。她真是一翻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罗天都朝天翻了下白眼,真想对姚氏说如果颖儿真病了,首先传染的也会是跟颖儿近距离接触的她们一家四口。罗白翰是男人,身强体壮,抵抗力自然也强些,剩下的姚氏罗老头罗白宁,老的老,小的小,最是病毒入侵的好载体,当然这翻理论是不能拿来跟姚氏明讲的 。 方氏自打姚氏开口,便密切注意她的脸色动作,若有一个不妥,便要上前将罗天都抱着离开,以防姚氏大年初一的打孩子不吉利。 正巧长辉娘带了小长辉过来给罗白宿这个挂名先生拜年,方氏忙向罗老头说了一声,拽了罗天都回了东屋。 颖儿却瞅了空子,跟着方氏出来,一路陪着到了东屋门口,才低声道:“大嫂,且留一步。” 方氏皱起了眉,问道:“有什么事?” 颖儿扫了一眼方氏边上的罗白宿,有些欲言又止。 罗白宿会意,便牵着罗名都和罗天都进了屋,独留下方氏一个人。 颖儿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嗫嗫嚅嚅地道:“大嫂,我想求你帮个忙。” “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大冷天的在外头挨冻都不舒服。” 颖儿垂下手,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肚子,终于下定决心,毅然道:“大嫂,我想找你借点钱。” 方氏以为自己一时听错了,转过脸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我想找大嫂借点钱。”颖儿低着头又重复了一句,仿佛生怕方氏不肯似的,紧接着又道,“我以后会还你的,真的。” 方氏愣了一愣,她这回是真没想到颖儿追出来就是为了找她借钱。 躲在门后偷听的罗天都这个时候也翻了翻白眼。颖儿在罗家也呆了两个月了,她们家是个什么情形难道还不清楚吗?她们一家四口分家出来只得了一石粗粮,虽说后来买了几十亩荒地,因为冬天种不了什么,差不多都荒置在那里,就算今年开了春种上庄稼,收粮食也要等到下半年了。虽说方氏如今手边还有几吊钱,可是眼看着等不了多久就要开春种庄稼了,买粮种种地都指望这几吊钱,更不用说还要支撑一家四口多半年的日子,那点钱自家用都明显不够。 颖儿明知道她家的情况,还要开口跟方氏借钱,究竟是缺心眼还是觉得方氏老实可欺? “大嫂,我知道我如今找你借钱有些唐突,可是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开这个口的。我以后真会还你。”颖儿还在那苦苦哀求方氏。 方氏便皱起了眉,道:“不是我不想借你,只是我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们一家四口连买粮食的钱都嫌不够,哪里有钱再借给你呢?” “大嫂,我也不用借很多,只要三百文。”颖儿看了看方氏的脸色,又改口了,“不,不用三百文,两百文 就行。” 方氏为难了。她看得出来颖儿确实像是生病的样子,可是一来她也没有多余的闲钱,二来这明显就是姚氏想折磨颖儿,她是一点也不想沾上正屋的那些糟心事,要是这个时候她帮了颖儿,说不好姚氏就得把怒火转到她身上,她吃饱了撑的才做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事。只是她向来面子薄,头一回被人这么苦苦哀求,也不知该如何拒绝才好。 罗天都看得方氏一脸犹豫之色,生怕方氏一个心软就答应了,忙走了出来,唤道:“娘,天这么冷怎么还不进屋?当心受风寒。” 方氏原本有些松动的心思,看到罗天都之后,立刻硬起了心肠,无比坚定地摇头拒绝:“对不住了,我家没有钱,实在是没有办法借给你。” 她是个做娘的,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孩子,绝没有借钱给外人,却让自家乖巧懂事的孩子饿肚子的理。何况她又并不怎么喜欢颖儿,甚至打从心底里一直提防着她,担心她将自家两个孩子带坏了。 方氏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点头对着颖儿道:“正是,天气冷,你也别在外头久呆,身子要紧。” 说完忙不迭地跟着罗天都进了屋,留下颖儿一个人失望地立在原地。 罗天都看了她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转过头又道:“你要钱,只管朝二叔要就是,咱们家只有他才能从奶奶手里拿到钱。” 放着罗白翰那么个金山不去理睬,反而求到她们面前来,这不是舍近求远么?可见也不是个脑子有多好使的。 【) 第47章 长辉娘将小长辉安置在炕上,自己则伸长了脖子,一直探头探脑地往门外看。()她对这个颖儿可是好奇死了,要知道庄户人家谁没事会养个丫鬟在家里吃闲饭啊?尤其是这个丫鬟还是长得特勾人的那种,真是放哪家都让人不放心。想到这里她不禁也深深地佩服姚氏起来,家里头放着这么个狐狸精一样的,她也坐得住,要是以后长辉长大了,也从外头领了这么个丫鬟进门,她铁定先将人掐死了,绝不让她勾搭自家孩子。 眼见得方氏和罗天都进来了,长辉娘再捺不住好奇地道:“她拉着你说了半天话,是要做什么呢?” 方氏便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今儿拉着我说了半天,想跟我借钱来着。” 长辉娘一时语塞,半晌才又道:“那你借给她了?” 方氏瞥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回答:“我家是个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有闲钱借给她。” “正是。”长辉娘点点头,“咱庄稼人谁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整年到头来也打不了几斤粮食,换不了几个钱,自家几张嘴巴都糊不饱,谁家有那个闲钱。”又问:“她借钱是想要干什么呢?” 方氏便摇摇头,道:“我没问。”她又没钱借,再多问也没什么意思。 长辉娘认真想了一回,颇为慎重地道:“我寻思着这不像是个好事,我说你可得当心点,别到时候又被那屋里的人牵扯了进去。” 方氏也笑了,道:“哪能呢!我就守着这两孩子,哪里都不去掺和,又能有什么事。”她坐了一回,回想起颖儿一张惨白的脸,不由得又勾起以前没分家时跟着姚氏一起挨日子的时候,不免又叹了口气,道:“你别说她也怪可怜的,进门时的衣衫和首饰都被她奶奶扣了下来,现在正穿在宁宁身上,要不然她真要钱用,哪里凑不出这几百文。” 长辉娘不免又叹了一句“作孽哟”,算起来姚氏还是她的长辈,她也委实不好说什么对姚氏不敬的话,只是偶尔想起来,也觉得姚氏行事有些太过了些。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不说为自己,就是为了子孙,说话行事也该厚道点。 她感叹了一回,看到身边的小长辉,这才想起大年初一到罗家来的目的,忙推了推长辉,道:“你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先生拜年,我早上都是怎么教你的。” 小长辉大约是早就被长辉娘教育过了,这个时候哪怕不情愿,也只能磨磨蹭蹭地起身,一边把 长辉娘教的几句给长辈拜年时说的吉祥话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 方氏乐呵呵地一把将他按住了,道:“快别起来,就坐在炕上吧,地上凉。”说完又去取了一个红包,递到长辉手里。 长辉娘投桃报李,也给罗名都和罗天都一人塞了一个红包。她还要领着小长辉给别的长辈家拜年,略说了几句话,便牵着长辉回去了。 等人一走,罗天都便拆了手里的红包,将那一文钱投进了存钱罐里,大约是因为存钱罐还比较空的原因,只听到那枚铜钱在罐子里滴溜溜地打了好几个转,最后才停了下来。 方氏给长辉的红包里头也是包的一文钱,长辉娘回礼也是一文钱,可是她家有两个孩子,每人一文就是两文,算起来还是她们家比较赚。罗天都不由在心里感慨,果然是人多好办事,就连过年收压岁钱,家里孩子多的都要比别人家占便宜。 冬日是庄稼最难得的清闲日,罗白宿更是抓紧了这段时间,日夜不离书本,恨不得趁着这段时间多看点书,将以往荒废的十年光阴补回来。 罗天都却觉得真正要念书,还是得找个有学问的先生教才是,有时候先生随口点拨一下,比自己一个人琢磨十天半月还有效果。可是整个秋水镇,就一个学堂,听说以前倒是有个很有学问的先生讲过几年学,罗白宿就是拜在那位先生门下,才一举考中了秀才,只是后来那位先生云游去了,不知所踪,现在教书的先生也只是个考了多年都没有中举的秀才,就学问上已经帮不了罗白宿多少。 县学的条件肯定是好些,可是一来秋水镇离晋雍县不算太近,来回也得四五个时辰,如果罗白宿要上县学,就得住在县里不可,在县里可不比在罗家村,吃住都要钱,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就她们家目前的条件来讲,那是肯定供不起的。 她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到什么好法子,只得做罢,手边没钱,想再多也没什么用,她还是对罗名都的教育上点心吧,都八岁大的孩子,眼看着就要九岁了,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她教了罗名都今天该认的字,就拿出自制帐本开始记帐。帐本是将废弃的红纸裁成一样大小,然后央着方氏订好后做成的。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家庭每日支出及收入,这样她们家每年支出多少,收入多少,最主要的支出在生活的哪方面一目了然。 方氏看了一眼那帐本,跟鬼画符一样,硬是看不明白。她一直挺奇怪的,要说罗天都挺聪明吧,认字是挺快的,这一点已经由罗白宿证实 了,凡是教她认过一遍的字,绝对不会忘,她没事也爱写写算算,只是那写出来的字,跟鸡爪子划拉出来的一般,又是圈又是弯的,看上去倒像是一条条活蹦乱跳的蚯蚓。她自己的字写得丑也就罢了,连罗名都也跟着她学,生生地带坏了一个好苗子。 “你看书是好事,可是对女红什么的也上点心啊,一个姑娘家,拿不动针,捉不住线的,说出去让人笑话。”方氏虽觉得读书识字是好事,可是一个姑娘家的,做好女红,会收拾家务,懂得过日子才是本分,不然真到了婆家,该怎么过?” 罗天都便拧起了眉,道:“我在教大姐怎么掌家过日子,不比天天闷在家里做女红强?” 方氏又被气笑了:“掌家过日子,我和你爹如今都在,用得着你操心这日子怎么过吗?再说咱家就四口大活人,你这是教你姐掌谁的家?没事跟着你姐做做女红,绣两块帕子,还能卖两文钱换颗糖吃。” 罗天都便给她算帐:“娘啊,一块帕子算上绢布、彩线、还要算上刺绣的时间,天天盯着那么块小破布看,眼睛都熬坏了,才换一文钱,照我说这才是赔钱的买卖。” “那你说什么样的才不是赔钱的买卖?”方氏觉得新鲜极了,“像你这样天天在纸上划拉几个圈就算过日子了吗?” 罗天都嘿嘿一笑,呲着一口小嫩牙对着方氏得意地道:“娘,你还真说对了。”说完,不等方氏回答,就把分家后到昨天家里的收入支出,以及一家四口每个月要吃的粮食数目,算得一清二楚,最后连方氏手里还有几文钱她都说得八九不离十。 方氏这才惊住了。 “娘,要像这样的才叫掌家过日子,大姐要是学了这本事,将来到谁家,也能把家掌好,吃喝不愁。” 俗话说“初一不出门,初二走丈人,初三走姐妹,初四拜老亲”,过了初五,村子里便渐渐热闹起来,走家串门的也多了起来。 罗天都在家里教罗名都和小长辉算术的事,早就经由长辉娘传了出去,一时来罗家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每来一回,便要逗罗天都一回,又要求看罗天都写的算术题,方氏便像天下所有宠孩子的娘一样,明明心里无比得意,面上却偏要谦虚着拿了以往罗天都用过的红纸出来显摆,众人虽然看不懂,但仍觉得很神奇了。 五岁大的小孩能做什么啊?自家的泥猴子比罗天都大一截,整天在家里逗鸡追狗,一刻也闲不得,一时都感叹到底是秀才的闺女,果然就是不一样。 罗天都被吵得心烦,干脆穿上小袄子,戴上小帽子和小手套,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地出门去地里了。家里的十几亩油菜她花了很多心血,时时不忘往地里瞅两眼,这一回因为过年,倒是有多半个月没有往地里看了。 因为连着下了好几场雪,虽然期间出了几天太阳,地上的积雪仍然没有完全化开,已经结成了冰,十分滑脚。罗天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费了千辛万苦才跑到地里。 令人欣慰的是,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严寒,地里的油菜长得仍旧很好,看上去绿油油的,有些已经开始抽薹,用不了多久就能结花苞了。罗天都这才放下心,又看到地里有些杂草已经开始破土而出,便想着等哪天天气稍微好点来锄草,不然本来地就薄,那些养分被杂草一分,肥供不上,到时油菜光开花不结籽,影响收成。 她绕着自家的地里走了一回,走到路边的那几垄时,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初一家人都是按她说的去栽油菜,一排栽几棵,行间距都算得好好的,如今靠近路边的那几垄油菜看上去感觉像是稀了不少。她仔细瞧了一瞧,又弯下腰拨开叶了数了数,果然少了好些,好些原本应该是油菜苗的地方,如今只有一个小坑,或是只留下断了一截的根,看那样子,像是被人拔了不少。 【) 第48章 拔油菜的那人还特狡猾,并不只盯着一个地方,这一垄拔几棵,那一垄再拔几棵,若不是像她这样仔细察看,还真看不出来。{} 她顿时火冒三丈。 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的! 油菜苗这个时候都抽薹了,不会有人吃,再说就算要吃菜薹,白菜薹的味道要比这好多了,这肯定是村子里哪个懒婆娘不肯去外面割猪草,为了图方便,在自家地里割现成的。 想起当初为了整出这十几亩地,方氏和罗白宿没日没夜地干了个把月,人都差点累趴下了,才把油菜苗种下去,为了给油菜苗施肥,一向忠厚老实的罗老头还头一回对姚氏撒了谎,好不容易等着油菜苗要抽薹眼看着就要开花了,居然生生被人这么糟蹋了,怎么不生气上火。 她定了定神,仔细想了一遍,村子里喂得起猪就只有那么几家,过年的时候又杀了三头,现在只有六户人家猪圈里喂着猪,她今天一家一家地寻过去,不怕找不到。 她一个小孩子,比不得大人,就算正月里空着手跑到别人家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罗天都也不嫌天冷路难走,在村子里一家一家地找过去,果真在村子东头的七婶子家里看到堆了满地还没来得及切的油菜薹。 罗天都想着也该是她,这个七婶子本姓林,和姚氏还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据说就是姚氏保的媒,她才嫁到罗家村,她的男人在村里平辈中排行第七,因此大人小孩都称她为七婶子。这个七婶为人小气又计较,平日里就最爱占些小便宜,又兼懒得厉害,这种到别人地里割人庄稼喂猪的事她还真干得出来。 七婶正在灶屋里给自家小胖儿子炸丸子,看到罗天都进来,便把丸子往碗柜里一收,用抹布擦了擦手,道:“是小都呀,怎么今天到我这里来了?” 罗小胖看到吃了一半的丸子被阿娘收走了,踮着小脚就要自己去开碗柜的门,被七婶一把打了一下。罗小胖没吃到丸子还挨了打,顿时不干了,抱着七婶子的腿就开始“哇哇”大哭。 七婶作势在他背上拍了两拍,骂道:“哭什么哭?大过年的作死呢!” 罗天都懒得看她们娘俩的这出闹剧,她又不来过来馋炸丸子的,便道:“七婶这些天没少忙吧?家里的猪草都堆成山了。” 七婶顿了一下,笑着道:“可不是,家里养了头猪,天天都要吃的,一顿也不能落下,就是过年也不得闲。” 罗天都冷笑了一声,又道:“我怎 么瞅着你屋里的那堆猪草像是我家地里的云薹呢?” 七婶子眼珠子一转,欺她是个小孩,嗤笑了一声,道:“家家都种了云薹,怎么就说是你家地里的。” 罗天都气她一个大人还敢睁眼说瞎话:“光这屋子里堆的,就该有一垄了,除了我家,还有谁种了这么多云薹?我来也不是找你的麻烦,这些已经被割了的苗,就算了,只是以后七婶子还是腿脚勤快些,到远点的地方割猪草,别光蹲在我家地里了。” 七婶子被一个小孩教训,也有些不悦,不由沉下脸来,道:“你这破孩子,怎么说话的?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说话这么不客气,难怪连你奶奶也骂你是个悍丫头,将来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罗天都皱起了眉,便明白了之前有一阵子她总被村里小孩堵着骂她“凶丫头”,怕也是她传出去的,姚氏看她不顺眼,七婶子又和姚氏沾着亲,自然是帮着她的。可是那毕竟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现在再去计较也没什么意义,只是这云薹苗的事,不及时制止,七婶子开了个头,万一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都跑到她家地里割猪草,她们一家就白忙活了。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我将来嫁不嫁得出去,自有我亲爹娘操心,就不敢劳烦七婶子了,只是我家那十几亩地的云薹,七婶子以后最好不要动一根手指头,不然——” “不然如何?不过是几棵白送都没人要的老云薹,我就是全割了喂猪,也不值几个钱,就你家那穷德行才当成宝。我就是割了你家地里的云薹,你说吧,你一个小孩子还能怎么样?”七婶子的火气也上来了,尖着噪子道。 罗天都那是对着姚氏都敢冲上去用牙咬的,对于七婶子这个几乎可以算作外人的亲戚,哪里会怕,当下冷笑一声道:“也不怎么样,你要敢再割我一根苗,开了春,我就敢去地里拔你家麦苗。” 其实她这么说也只是吓唬一下长辉娘,庄户人家最是知道种地的辛苦,她就算再怎么恨七婶,也不可能真会去拔她地里的麦苗,只是七婶这种明显欺软怕硬的性子,不好生吓唬她一回,只怕下回天气不好,她犯了懒病,还会跑到她家地里割猪草。 “你要真敢拔我家麦苗,信不信我现在就撕了你的嘴!”七婶子气得就要去揪她的耳朵。 罗天都又不傻,哪里会站在那里白白挨揍,往边上跳了一跳,立时躲开了。自从到了这里后,她对于如何应付大人时不时就动手揍孩子的习惯已经颇有心得,轻易不会 挨揍。 七婶子扑了个空,立时又过来要揪她,嘴里道:“哎呀,小丫头片子,这么没家教,今儿个我就要揪了你去见你奶奶,让她好生教训你一顿!” 罗小胖看出自家娘亲要打罗天都,在一边起哄,又趁着罗天都不注意,伸腿绊她。 罗天都穿得像个肉球,到底行动不灵活,跑了几步,到底被七婶揪住了,捉着胳膊,就往罗老头家去。 罗天都扭了扭身子,没有挣脱下来,梗着脖子道:“你不用捉着我,我自己会走。” 七婶子却不理她,一迳将她拎到罗家。 方氏屋子里的客都没有散,看见七婶满脸怒容地拎着罗天都,一时都摸不着头脑。这满屋子里的平辈中因为罗二叔的媳妇最大,为人最是正派,她家男人和里正又是亲兄弟,因此在村里的妇人当中,很有些威信,此时她便开口问道:“老七家的,你这是做什么呢?大过年的你怎么没事尽找孩子的麻烦。”还是专找别人家孩子的麻烦。 罗天都衣服穿得多,被七婶子拎了一路,领口勒着脖子那里,虽然并不会造成窒息,可是仍有些不舒服。方氏看在眼里,十分心疼,也道:“就是呀,他七婶,小都哪里得罪了你,你告诉我,我来教训她,外面冷着,快进来喝口水烤火。” 长辉娘也道:“你快将孩子放下吧,没看小都被你勒得脸都白了。” 罗二叔的媳妇便道:“有什么事你好好说,跟个孩子置什么气,真是没出息。”她平日里就有些瞧不上七婶,好吃懒做也就罢了,心眼却比那针眼还小,又不会做人,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值得拎着人家的孩子找麻烦,真正是个没头脑的。 七婶将罗天都拎到方氏跟前,怒气冲冲地道:“你们先别忙着责备我,也该问问清楚这死丫头做了什么才这么惹人生气。” 罗二叔的媳妇被她当面这么顶撞,也有些生气,便教训道:“你是个什么样的肚量我还不清楚?小都才多大点?就算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你也该好生劝解才是,再不然也还有老五媳妇在,你这样拎着人孩子走了一路,要真有个什么好歹,你拿什么来赔?” 七婶被人责备了一通,气得头顶生烟:“这死丫头没事跑到我家里来,嚷着以后要拔我家麦苗!这么个恶毒的坏东西,将来也不怕烂肚肠。” 方氏皱起了眉,心里对七婶也十分不满,再怎么样,做长辈的也不能当面这么咒孩子。可是听到七婶骂的话,觉得这事情不像是 编的,便拉着罗天都严厉地问:“七婶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跑她家嚷着以后要拔她家麦苗?” 这要是真的,方氏哪怕心里再疼她,也是要好生教训她一回的。她们庄户人家把庄稼看得最重,这毁人庄稼的事,是最缺德的事,是要被人唾弃一辈子的。 哪知罗天都比七婶还气愤,指着七婶恨声道:“她砍我家的云薹喂猪,我才找到她家里去,我到的时候,她家里还堆了好些云薹,明明是她在糟蹋我家的庄稼。” 罗二叔的媳妇便盯着七婶,喝问她:“小都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是知道七婶那些个坏毛病的。前几天一直下着大雪,出不了门,家里养的活物却是日日要吃的,这个懒媳妇别是真的为了图省事,跑到罗家地里割了她家的云薹。虽然她觉得罗家种的云薹到了这个时节,除了喂猪也没别的用途了,但是这样随便跑到别人地里割别人的庄稼,到底性质太过恶劣,不能姑息。 罗天都也不怕她狡辩,盯着她怒声道:“你敢说你屋子里堆的那些云薹不是从我家地里割的?一个大人,敢做就要敢当,罗小胖还站在你后面,你敢当着你儿子的面撒谎不成?” 【) 第49章 七婶瞅瞅身后像条尾巴一样跟过来的罗小胖,在儿子面前到底还要点脸面,可是又觉得几棵云薹而已,实在算不得正经庄稼,便理直气壮地道:“那云薹都老了,除了喂猪还能干啥?咱们乡里乡亲的,有时候家里没菜了,还跑到隔壁掐几把小菜,这都不算个事,也没人会认真计较。{}” 罗二叔的媳妇听她说得不像样,厉声喝止了她:“那能一样吗?你没有经过允许,就私自跑到别人家地里砍云薹,往小了说是你偷庄稼,往大了说是你故意毁人庄稼,要是告到族里把你赶出村子你都不能有怨言,就是为了柱子,你也不能这么干!”七婶的儿子罗小胖,大名叫柱子。 七婶听到要赶她出村子,这才着急了。她要是真被赶出去了,她儿子罗小胖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也软和了口气,道:“这是我不对,不就是前几天下大雪,家里的猪食又没了,我为了图方便,才到五嫂家的地里砍了几棵猪草,本打算趁着天气好点就过来告诉五嫂一声,这不家里一直人来人往,实在抽不出空来。” 罗二叔的媳妇哪怕再看不上这个好吃懒做的婆娘,可是也要看在她男人罗七叔的面上,把这事压下去了,这个时候见七婶服了软,便也有息事宁人的意思,道:“你呀就是坏在懒字上头,什么时候把这毛病纠过来就好了。”说完又问方氏,“要不你看就这样吧,大过年的,闹得大了也没意思。” 方氏本也没什么,只是自家地里的庄稼被人不声不响地就割了去,有些心里不舒服罢了,她其实也没把几棵云薹当成多大的事。只是这云薹是罗天都坚持要种的,她又知道自家这孩子性格着实倔强,也不知道这会儿她心里怎么想的,又怕自己答应不计较了这孩子不依,到时又惹出麻烦。 罗天都听到这里也知道这就算结案了,可是一想到被割的那些油菜,心里又着实不舒服。这些油菜也不能白白被人割了,至少也要警告一下村里的大婶小媳妇们。 “二婶,我家的云薹是我们一家子辛辛苦苦种下的,大家伙都看到,当初光是为了把地开出来把苗种下去,费了多大功夫,七婶子已经割了的云薹也就算了,只是以后再不可以动我家一根云薹苗。” 七婶便“呸”了一声,道:“只根破云薹,你还当成什么稀罕宝贝了,再过十天半个月的,老得连猪都不吃了,谁还会再多瞅一眼”被罗二叔的媳妇瞪了一眼,又识相地闭嘴了。 罗二叔的媳妇便拿话告诫了一番,再不可去动罗家地 里的云薹,众人都笑着应合了,这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姚氏本来在屋子里烤火,本来就是因为颖儿的事,整个新年都觉得心里不舒坦,这几天又因为方氏家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但这热闹都是夸罗白宿和罗天都的,却没有哪个过来奉承罗白翰一回,便有些不自在,这会儿在屋里听了半天,见到方氏和罗天都为了几棵云薹硬是揪着老七家的训了半天,也不过来问候她一声,很是不痛快。 到底老七家的跟她姚家还有些沾亲带故,又是她做的媒,罗二家的当着她的面就能训得她灰头灰脸的,觉得罗二家的这是仗着自家大伯当了里正,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想了一番,便跳下炕,对着方氏道:“你是无聊闲得慌了吧?几棵老得都没人吃的云薹,乡里乡亲的砍几棵回去煮猪食又能有多大的事?你逮着人训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姚氏虽然明着是讲方氏,暗地里却未免没有影射罗二叔媳妇的意思。 罗天都看到姚氏出来便觉得头疼,不知道姚氏这个时候跳出来是想要搅和些什么,照她说这个姚氏真是有些让人不能理解,自家屋子里的事都一箩筐了,还有闲情管她们家的事。 七婶因为罗天都被罗二叔的媳妇训诫了一番,觉得丢了脸面,这个时候见姚氏跳了出来,话语里的意思还隐隐偏着自己,觉得有人撑腰了,便要拿先前罗天都说的气话闹一番,势必也要让这个死丫头受诫一番,找回点脸面。 七婶打定了主意,把脸一抹,像是变戏法一样,那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我的好婶婶,还是只有你疼我,刚才你家的小孙女还怒冲冲地跑到我家里,说是开了春后要来拔我家地里的麦苗。哎哟喂,这秀才的闺女就是不一样,都知道仗着有个秀才爹,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怪只怪孩子他爹没本事,怎么没去考个秀才举人呢?也不至于我被个孩子这么挤兑。” “咱家上有老,下有小,这要是麦苗都被拔了,将来我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还不如直接找个绳子吊死了事,省得到时活活饿死!” 罗天都听她颠倒是非,胡搅蛮缠,气得直发抖。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嘴巴已经算是很厉害了,讲道理谁都讲不过她,可是真碰上这种不讲理的刁妇,那还是只有干瞪眼的份。 姚氏便瞪了罗天都一眼,教训方氏道:“你瞧瞧怎么教孩子的,这么大点就要去拔人麦苗,再大点还不知道能干出点啥事来,咱们老罗家可是规规矩矩的人家,可不能被这么个丫头片子 带累了。” 罗天都只要以后没人割她的油菜,被姚氏这么挤兑几句,她是压根不在乎的。 方氏如今找到了一套应付姚氏的法子,那就是不管姚氏说什么,只要不动手揍孩子,她都是只点头说好,面上是一点也不肯和姚氏起冲突的,只是转过身便把姚氏说的话当成耳边风,吹过就散了。 罗二叔的媳妇看见姚氏出来管教媳妇孙女,便不好再呆下去,和方氏回了声家里还有事,便和其他的媳妇相邀着回去了。 出了正月,闭着大门猫冬的人们就开始敞开大门,忙碌起来,开始了一年伊始的春耕准备工作。 因为家里多出了二十几亩地,农肥就比较紧张,罗白宿不想为这事又跟姚氏起冲突,便在自家地里头,挖了个大坑,托了三叔公说项,特意去镇上倒了一个月的夜香,都堆在自家粪坑里沤肥。 方氏便将家里的农具收拾出来,商量着自家地里该种些什么。 她家买的那片洼地,地势稍高的地方都被开出来种上了云薹,如今这些云薹早就老了,抽了老长的薹,既不能吃,还占着地,就是割来煮猪食,只怕猪也不愿意吃,剩下的都是常年浸水的低洼地,什么都种不了。想到正月里还因为这个跟老七家的闹了一场,方氏觉得更发愁了。 相比方氏的心焦,罗天都却乐得笑眯了眼,自家地里的油菜长势好,油菜已经开始结花苞,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遍地金灿灿油菜花开的情形。 方氏无法,便想着将云薹砍了,耕了地,种一季高粱玉米,到了秋天也能收一季粮食,自然是遭到了罗天都的极力反对。 “不砍了我们拿什么种粮食?”方氏此时心里也十分懊恼,直骂自己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非要听罗天都一个小孩子的,种了十几亩地的云薹,累得半死不说,还浪费了钱。 “咱家不是还有十来亩地吗?先将那些种上粮食,等到收了云薹籽,那十几亩旱地也能将就着种玉米高粱,一点也不耽误事。” 方氏觉得就是她在家里乱搅和,才多出了这么许多事,不由瞪了她一眼,道:“收那么多云薹籽,家里都没地方搁,到时你是煮了吃还是腌了吃?” 罗天都嘻嘻一笑,道:“既不煮,也不腌,咱们榨了吃。” 方氏气她不正经,敲了她的小脑袋一下,道:“那小小的,炸了怎么吃?何况家里又没有多的油。” 方氏敲的那一下还挺疼的,罗天都 捂着脑袋抗议:“娘,别随便敲我的头,会变笨的。” 方氏没好气地道:“变得笨些也好,我正嫌你太过聪明了,总在家里生事。” 罗天都便不服气了,争辩道:“我哪里生事了?这云薹籽是能榨油的,现在都已经开了花,眼看着就能长荚结籽了,用不了两个月就能收割了,您就再等等呗,反正那地薄,又种不了麦子,现在种高粱和玉米又太早了些。” 方氏有些将信将疑,在正事上她老早就没有把罗天都当小孩儿来看了,只是觉得云薹籽能榨油,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 “你究竟是听谁说的云薹籽能榨油?” 罗天都一时语塞,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责任推到那本破败不堪的农书上面:“就是上次和娘去镇上旧书铺子的时候看到的。” “你就进了一回书铺看了那么一会,就记了这么多?是什么书这么了不得,怎么就光你一个人看到了,别人都没看到呢?”方氏怀疑地问。 罗天都皱起了眉,做人果然要诚实,只要撒了一个谎,那谎言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你得花费更多的力气来编造更多的谎言来掩盖。 然而,再大的谎言也没有她本身来得更荒谬了,借尸还魂这样荒唐的事都让她碰上了,为了生活撒两句无伤大雅的小谎又算得了什么。 【) 第50章 罗天都好说歹说,最后到底让方氏答应了等到云薹结籽,种高粱的时候再去处理那十几亩旱地,至到剩下的十来亩洼地,方氏一时也想不出除了种水稻还能种什么。可是自家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就没有一个会伺弄水稻的。结果被罗天都拍着小胸脯保证能种活后,方氏也被说动了心,不会种可以慢慢学,最多就是收成少些,可是稻米精贵,哪怕一亩地只收几十斤,也能换不少粗粮了。 商议好了地种什么,首要的事便是添购粮种。麦子高粱这些村里人都种得多,到时无论去谁家买些粮种都尽够了,唯有稻种,北边稀少,得尽早备好才是。 方氏便将门一锁,领着罗天都和罗名都去了秋水镇。镇上的铺子过了初十就陆陆续续地开张了,方氏便直奔上次卖种子的铺子。 伙计还是先前那个小伙计,因为方氏是头一个买那么多云薹种子的,虽然钱并不多,但是极为惹眼,小伙计还记得她,看见她进了铺子,早迎了上来,笑着问:“大嫂,这回想来买些什么种子?” 不等方氏回答,罗天都便抢先道:“我们想买些稻种,要粳稻种,不要籼稻种,最好是那种抗倒伏又比较抗虫害的,若是没有,普通的也可以,你家若有糯谷,我们也要买一些,还有这些谷子我家是买来种的,只要那有人种过的,米质好不好且放一边,最重要的是易存活,抗虫害。” 那小伙计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乐了,对着方氏道:“大嫂,你家这小娘子年纪不大,说起种地来倒是一套又一套的,倒快赶得上那些多年的的老把式了,莫不是在娘胎里就开始种地了?” 方氏颇有些尴尬,其实对于水稻她懂得也不多,还以为罗天都说错了,被人笑话。 罗天都被笑话了一回,有些不高兴了,便道:“阿叔,你不要笑话我,你家铺子里究竟有没有稻种?没有我们还要上别处寻去,没得耽误我们的时间。” 小伙计乐得咧开了嘴,道:“这整个秋水镇,若是我家都没有的种子,别家也绝对找不出来。” 罗天都有些不耐烦了,问他:“那你们究间是有还是没有呢?” 小伙计本来当她是个小孩,逗几句玩的,见说了这许久,方氏也不出声,便猜到这笔买卖怕是由这小孩子拿主意了,这个时候也收敛了些,拿出谈生意的架式,道:“要说现成的稻种我们这铺子里是没有,不过我们东家在晋雍县和华溪府都有铺子,咱们这没有,那边的铺子总有,若是小娘子要买,还请给 我个实数,我好着人去问。” 罗天都略微算了一下十来亩水田要用的稻种数,略往上抛了抛,说了一个数,然后又问:“若是县里和华溪府的铺子都没有呢?” 小伙计被人这么冒犯,也不恼,乐呵呵地道:“就是那边没有,咱们东家时常往南边走的,这个月就有商队要往南边去,到时说一声,替你捎些稻种回来也不费什么劲。” 罗天都便问:“这个月往南边去,那要什么时候回来?” 小伙计略想了一下,道:“平常都是要三到五个月的,你若是要得急,到时托了相熟的商队提前带回来就是,必不会误了你家春耕。” 罗天都这才放下心,便要付订金写文书。十亩地的种谷,算起来种子钱都要六百文了,最重要的就是怕没有,要去南边现购,误了农时。写了文书,日后就是出了什么差错要打官司,也有个凭证。 方氏不识字,也不知道这个文书怎么写,罗白翰这会儿正在镇上学堂里读书,可是方氏却并没有想起找他帮忙,只是约了掌柜的明天让罗白宿来写文书。 种谷的事情定下来,罗天都便松了口气,她们可以安心去开田了。 她算了下自家的农具,犁、耙都是现成的,只有平田用的耖却没有,因为整地用不上,就是村里人都很少用。 罗天都便对方氏讲,还要去定些农具。 方氏惊讶地问她:“你还要什么农具?这里犁、耙、锹、锄头、镰刀都有了,你还要什么?” 罗天都一时跟她解释不清,只得含糊地回答,是平水田用的。 方氏对水田懂得不是很多,她见罗天都买种谷时十分熟练,这个时候倒甚是好商量,带着她又去订做了一把木耖。好在做农具的工匠十分见多识广,罗天都只讲了一遍,便明白是什么东西了,因是木制的,比铁制农具要便宜,饶是如此,也花了三十文。 方氏便感慨花钱如流水,怎么省还是存不住。 罗天都听了好笑,宽慰她道:“钱是靠赚的,不是靠省的。” 方氏便瞪了她一眼:“本来就挣不到几个钱,还不省着花,越发过不上日子了。” 罗天都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惹方氏不快,连连点头,称方氏有见识,不是她这种小孩比得上的。 方氏被她取笑了,作势要打她,被罗名都抱着阻止了。 方氏于是十分惆怅,暗想她活了这么多 年,唯一一次去县城还是托了罗天都的福,哪里又能真正有什么见识呢? 回到家,方氏去挑水,罗天都就去记帐。买稻种六百二十文,订做耖三十文,今天随随便便就花掉了多半吊钱,不由也像方氏一样感慨一声花钱的地方多,进项又少,里正娘子就推开院子门进来了。 里正娘子平日又要忙着管家又要忙着看铺子,平时不得闲,轻易不出门的。 她一进门就问:“你娘呢?” “我娘去挑水了,大伯母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里正在族里平辈中排行老大,孩子们见着里正娘子都要称呼一声大伯母,这是尊敬里正两口子为村子里的事操心的意思。 里正娘子一直对罗天都就很亲切,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笑道:“我找你娘有正事,那我在屋里等一等她。” 罗天都便在屋里陪着里正娘子,罗名都去烧开水。 不多时,方氏挑了水回来,里正娘子忙起身招呼她:“老五家的,我给你送钱来了。” 罗天都家里打了一百多斤乌桕油,自家点不了许多,便陆陆续续地存了好些到村里的杂货铺里去零卖。镇上桐油卖三十文,罗家挂在里正铺子里的只卖二十五文,也算是照顾了乡亲。 虽然她们家后来把乌桕籽能榨油的事告诉了村里的人,可是一来后山的乌桕籽早被她们一家捡了十之八九,并没有剩下多少,就是村里人后来都去捡,每家也没有捡多少,当地油坊的规矩又是一斤收一文钱,且无论你榨多少油,油坊都要扣下五斤,因此哪怕后来家家都去捡乌桕籽,真正送去油坊榨油的却少,乌桕籽太少了,送去油坊榨也不划算。也有相熟的几家,凑在一起攒了百来斤籽,送到油坊榨了油,最后每家还能得几斤,那点灯油自家用都嫌不够,自是不会拿出去卖的,因此杂货铺子里只有罗天都家里存了几斤油。冬日里村民们闲着无事,时常聚在一起摸回牌,就是晚上也会开两桌,自然费灯油,也有附近村子里的人,一来嫌镇子远,二来图便宜,也来这里买,断断续续地也卖了十几斤出去了。 里正娘子想着眼看就要起春了,想着方氏一家也要开始准备耕地的事,便主动过来把卖油的帐结一结。 方氏正愁钱花得快,没有进项,她前脚进门,里正娘子后脚就来送钱了,真个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过来。 里正娘子便一笔一笔帐地算给方氏听,一整个冬日共卖了十七斤油,又在那算钱。 罗天都张口就道:“十七斤油,大伯母给四百文就行了。”一共是四百二十五文,她便只取了四百文整的,余的二十五文便算是给里正娘子看铺子的辛苦费。 里正娘子也没有进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不比方氏强多少,只是这两年看着铺子,算术比一般人要快许多,略过了一会,也算出来是四百二十五文,便笑话罗天都算错了。 罗天都笑嘻嘻地不说话,方氏也是个明白人,哪里会不懂的,就道:“这孩子也没算错,你那铺子日日离不了人,大家伙寄放在那里东西多是你在照看,这是你应得的,只是都不宽裕,也没有很多,就是个心意,留着给你家孩子买两颗糖吃吧。” 里正娘子原本还想推托,听她这样一说,笑了笑便收下了。马上就要春耕了,正是花钱的时候,谁也不会嫌钱多烫手,将到手的钱财硬往外推,何况还是人硬往她手里塞的。 平时乡亲寄卖些杂货,都是些一文两文的小东西,也就没有人想着分钱给里正娘子,这还是第一回有人给她辛苦钱,当初讲好了,村子里开的杂货铺本来就是为了方便乡亲们,可到底铺子开着就离不了人,算起来她家里因为这个铺子,便浪费了一个劳力,好在她家里劳力多,略分出个把人来照看铺子也没什么大碍,可时间长了,到底是吃了亏。 【) 第51章 方氏这番举动,里正娘子得了实惠,又觉得方氏这是尊重了她,打从心底里觉得无比熨贴。她身为里正娘子,为村里人做点事是应该的,可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当面肯定,心里头格外高兴,下定决心,回去后便要为罗白宿多讲两句好话,以后有什么事也多帮衬他们一家。 送走了里正娘子,方氏因为手里没钱而产生的焦虑到底缓了几分,不管怎么说四百文也能应应急了,总算不至于像前些日子,一直只出不进。 方氏心里高兴,便揉了揉罗天都的小脑袋,夸她道:“这都是托了你的福,哪里想得到后山那一片乌桕林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用处呢?” 罗天都不爱别人随便揉她的头,或者捏她的脸,朝天翻了个白眼,拿两只小短手捂住了脑袋,不高兴地道:“别摸我的头!” 方氏敲了她一记,喝道:“好好说话,翻什么白眼,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真正是好的不学,尽学些坏习惯,明明我和你爹都不这样。” 罗天都捂着嘴一笑,拉着方氏悄悄地道:“跟奶奶学的。” 方氏一听也忍不住“扑哧”一笑,姚氏可不是经常这样翻着白眼说话。笑完了,又一脸严厉地道:“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听见没有?” 罗天都非常识时务地点头答应了。 傍晚的时候,罗白翰又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说起来自从颖儿来了之后,罗白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像这样浑身酒味地回来过了。罗天都不由皱起了眉,不知道这回又是为了什么,让罗白翰故态萌发。 罗白翰进了院子,一脸的喜气洋洋。 罗老头看他这副不务正业的模样就生气,骂道:“我和你娘花那么多钱是送你去读书,不是让你天天去吃酒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 罗白翰最反感罗老头没事就训他,顿时不耐烦地道:“爹,你怎么老是不分清红皂白就教训我?今儿是有喜事,有人请了我吃酒的。” 罗老头不免怀疑地问:“你又不是个什么有多大体面的人,哪里天天有人来请你吃酒?” 姚氏最不爱听人贬低儿子,就是罗老头也不行,这个时候又跳了出来:“罗全你说什么呢?我的儿子是堂堂的秀才老爷,将来是要做大官的,怎么就不体面了?有人请吃酒那也是看得起他,就是别人,想让人请都没有这个机会。”姚氏在维护罗白翰的同时还不忘要贬低一下罗白宿,心里方才舒服。 嘴皮子上的功夫,罗老头从来就没有赢过姚氏,见状只是唉声叹气:“你呀你呀!白翰就是这样被你惯坏了。” 秀才老爷又怎么样呢?秀才只是名声好听,又不能当饭吃,天底下秀才那么多,光是秋水镇就有三个,难道将来个个都能做官?若是老罗家祖上冒青烟,罗白翰有这个命,将来科举及第,混个一官半职也就罢了;要是考不上,像他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到时养家糊口都难!他年纪一年比一年大,眼看着再过两年地里的活他就干不动了,老大一家分出去了,罗白翰又是这样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到时一家老小又能指望谁去? 可是这话他既不能对姚氏讲,更不能当着罗白翰的面说,只能闷在心里,憋得难受。 “行了行了,爹你就别再唠叨了,今儿真是有同窗请我。”罗白翰原本有些微醺,这会儿被冷风一吹,有些酒醒了,便不耐烦地打断姚氏和罗老头的争执,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鲜红的贴子来,朝罗老头扬了扬,“喏,齐公子下月成亲,发了贴子给我,还特地请了我和几个同窗一起吃酒。”说完不无得意地朝罗白宿瞥了一眼,似乎觉得齐家请了他没请罗白宿,是件很让他长脸的事。 他爹不是一直觉得他不如罗白宿吗?怎么这齐家不去结交他呢? 罗天都在一边看得好笑,心道罗白翰这是在朝她们家示威呢!就跟小孩子一般,若是认得了一个比自己年长或是有钱的人,必要在小伙伴面前显摆一翻。罗白翰今天的举动就跟小孩子一般幼稚。 忽然,“咣当”一声,灶屋门口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众人齐齐望了过去,只见颖儿一脸惨白地盯着罗白翰手中的喜贴,嘴唇直哆嗦,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公……齐公子他要成亲了?” 罗白翰喝了点酒,这个时候酒意上涌,得意地道:“正是,好歹你也伺候了齐公子一场,他这会成亲,你也该高兴才是。” 姚氏看见颖儿就来气,见她居然把洗衣服的木盆都扔地上了,里面的衣服散了一地也不去捡,脸色一沉,不由狠瞪了她一眼,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衣裳都掉地上了还像个木头人一样,也不知道捡一下,天天在家里白吃白喝,一点事也做不好。” 不想颖儿却转身就冲了出去。 “唉,你别跑啊,你个死丫头!这么大气性,说你两句就往外跑,你给我回来!”姚氏嘴里骂得欢,心里却暗暗得意。 打从过年起,她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将这个碍眼 的狐媚子赶出去,只是因为罗白翰态度强硬,一直不肯,为了这事还和她吵了两架,姚氏不想寒了儿子的心,便忍了又忍,颖儿这会儿自己跑了出去,正合了心意,只希望她跑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颖儿——”罗白翰愣了一下,半天才想起追出去。 罗天都摸着下巴,只觉得颖儿的这一举动十分耐人寻味。 齐公子成亲,怎么颖儿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莫非……她心里头还装着齐大公子?若真是如此,她怎么又会答应来罗家呢? 颖儿是第二天大清早回来的,带着一身的寒气,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气。 天蒙蒙亮时,方氏起床去开院子门的时候,陡然发现门外立着一个人影,还还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是颖儿后,好一通责备:“你在外头呆了多久了?回来了也不知道敲个门,昨天一家人找你找了大半夜……”方氏的抱怨还没说完,就见颖儿身子一软,一头栽倒在她怀里。 方氏大吃一惊,顾不得想别的,手一拦就将颖儿一把抱住了,她虽然不喜欢颖儿,也没有看着她晕倒在自己面前的理。 方氏把人扶住了,扯起嗓子冲正屋喊:“爹,娘,颖儿晕过去了。” 姚氏和罗老头在屋子里正睡觉,被她一嗓子喊醒了,也没听清她喊的什么,姚氏心里头窝火,顿时没好气地骂开了:“老大家的,大清早的你嚎丧呢!真是糟心的一家子,睡个觉也不得安稳。” 虽然出了正月,气温仍是很低,地上凉得很,方氏不敢松手让颖儿躺在地上,只好又喊道:“娘,是颖儿,她回来了。” 姚氏火气更盛了:“让她滚!” “她晕倒了,想滚也滚不了。”方氏也无比后悔,她这么勤快干什么?要是她懒一点,这个开院门的活估计就落到别人头上了,也不会让她大清早的就做了回恶人。 罗白宁向来好吃贪睡,平时这个时候正睡得香,这会儿被方氏和姚氏一个比一个大的嗓门吵醒了,也不睡了,披了衣裳,“噔噔噔”跑到院子里,对着方氏骂道:“吵什么吵?!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方氏懒得理她,对着颖儿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的,忙活了好一阵,也没让人醒来,好在罗老头和罗白宿两人都穿好了衣裳走了出来。 方氏摸了摸颖儿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有些着急了:“孩子他爹,她额头烫着呢,怕是发烧了。” 罗老头很快地就出来,看到方氏抱着颖儿,也皱起了眉,冲着屋里喊道:“老婆子,快出来搭把手,帮着把人扶进屋。” 姚氏骂骂咧咧地出来,道:“理她做什么,又在装病了,你别管她,让她在院子里躺会儿,她觉得冷了自然会起来。” 罗老头见姚氏不肯帮忙,他和罗白宿又都是大男人,轻易不好碰一个年轻的小娘子,便骂道:“说什么混话,快帮着把人抬进屋去。” 罗天都其实在方氏喊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只是舍不得温暖的被窝,一直在床上赖着,这个时候实在睡不着了,又听到什么人病原了,抬起屋去,忙一骨碌爬了起来,飞快地穿好衣裳,跳下炕,跑到院子里,看到院子里一个大男人一个老男人外加一个老女人外加一个半大女人都站着,只有她娘一个人抱着颖儿,恨看着就要抱不住了,再撑下去,方氏那双手臂估计就该骨折了。 她“噔噔噔”跑到西屋使劲去擂罗白翰的门:“二叔,颖儿晕过去啦,你快起来快起来!” 姚氏就骂她:“你二叔读书辛苦,你瞎嚷嚷吵他做什么?” 罗天都才不理她,一迳地猛捶门,终于,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过了好半天,才看见罗白翰打着呵欠来开门。 【) 第52章 “二叔,颖儿晕过去啦,你快去瞧瞧。” 罗白翰还是很紧张颖儿的,抬脚几步就到了方氏身边,看到颖儿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着急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她抬进屋?” 方氏也很不痛快,忍不住回嘴道:“那也要我一个人抬得动。” 罗白翰和颖儿关系亲密,自然不会去计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帮着方氏将颖儿抬到罗白宁房里。罗白宁还没睡好,嘟着嘴有些不乐意,抱着被子跑去姚氏屋里接着睡。 罗白翰便朝老娘要钱去请大夫,姚氏自然是不肯的。 罗白翰急了:“娘,你这是干什么?她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舍不得钱?她如果有个什么好歹,这是要儿子的命啊!” 姚氏气得一蹦三尺高,冲到罗白翰面前,扯着嗓子冲他嚷道:“你这个不孝子,你这说的什么混话?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又一把屡一把尿地把你养大,如今为了这么个玩意就能要了你的命,早知道这样,我当初还不如在你生下来的时候,就一把掐死你,也省得如今你为了这么个下作的女人跟我作对!” 姚氏越哭越委屈,布满皱纹的眼角居然还流出了几滴浑浊的眼泪。 罗白翰见老娘哭了,有些尴尬,忙好言劝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你儿子,自然是向着你的,可是颖儿烧得这么厉害,再不去请个大夫,就要烧出毛病来了。” 罗老头并不喜欢这个半路跑出来的丫鬟,但是骨子里的忠厚老实也容不得他见到颖儿病倒在自家屋里,见姚氏不肯拿钱出来去请大夫,便骂道:“就算是个陌生人,倒在自家门口了,也要请个大夫瞧上一瞧,好歹这丫头在自家住了这么久,难道眼睁睁看着她病在家里不管不问吗?若是烧出什么毛病来,还不是给孩子添麻烦。” 姚氏一口咬定没钱。 罗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既没钱,便把宁宁把过年那天穿的衣衫去当铺当了换成钱,请李大夫来看看,多的钱便留着,等她好些了,连同她来时带的那些东西一并把与她,打发她家去吧。” “一个连活也不干的丫头,儿子眼里只有她跟我呛声也就罢了,谁让他是我生的,可是罗全你心疼个什么劲?你这把年纪了难道还跟儿子抢野女人吗?”姚氏在撒泼吵架挑事这方面,十分地有天赋,总是能很敏锐地抓住罗老头话语中的小漏洞,以此来作文章,扭曲罗老头的意思,达到自己胡搅蛮缠的目的。 罗老头几乎咆哮了:“闭嘴!你那张嘴就从没吐出过两句好听的,白翰还在边上,你说话就不能过过脑子吗?” 罗天都看着颖儿烧得一张脸红通通的,开始说胡话了,一会儿叫“娘”,一会儿称“公子”,急道:“爷爷,她开始乱说话了,会不会死啊。” “死了正好,叫她还敢暗地里挑唆白翰不听我的话。”姚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罗白翰也是急得团团转,拉着姚氏道:“娘,算儿子求你了,你就救她这一回吧。” 姚氏今日也被罗白翰的举动伤了心,抱着罗白翰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生了你这个儿子,好不容易养大了,眼看着就要有出息了,结果碰上这么个丧门星,挑唆着一家大小都不得安宁。”哭完又骂,“我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了我,一看这丫头就知道不是个省事的狐狸精,我怎么就能心软让她进了家门呢?现在拾掇着老的小的都为了她怪我,我辛辛苦苦攒两个钱,就为了操持这个家,我还讨不了好,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罗天都见罗白翰都好言相求了,姚氏还是无动于衷,仍然在那里插科打诨,说些不着边际的浑话,知道姚氏这回是真铁了心,不想留着颖儿了。她怕颖儿死在她家里,拖累罗白宿,又兼看到颖儿病得这副模样了,就算平日不大喜欢她,这个时候也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好歹也是活生生地一条命。 她想了想,便有了主意,问:“奶奶,咱家没有她的卖身契吧?” 姚氏停止了哭闹,一双精明的脸扫到罗天都脸上,问她:“什么意思?” 罗天都翻了个白眼,姚氏精明起来是够精明,算计起她们一家来毫不手软,可是糊涂起来也让人哭笑不得:“咱们家手里没有她的卖身契,算起来她就不是我们家的人,如果她在咱们家死了或是烧成傻子了,传了出去,我们是要担责任的,说不好还要连累二叔吃官司。” 姚氏硬得下心肠不管生病的颖儿,却不能不顾罗白翰的前程。当初为了罗白翰考秀才,她已经牺牲了一个大闺女,把罗白秋嫁到清泉乡那个有名的徐寡妇家里,这个时候自然不会为了颖儿连累罗白翰,然而她又实在不甘心把钱花在一个惹她生厌的丫鬟身上。 她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人,看到方氏和罗白宿,有了主意:“天色还暗,路上不好走,我和你爹年纪大了,白翰又要留下来照顾病人,老大家的,你就帮着去一趟草堂请李大夫过来瞧瞧吧。” 方氏崩着脸 极不情愿地答应了。出了院子门,才恨恨地道:“才得了里正娘子送过来的四百文,就要花出去了,还不知道要往里贴补多少。我有时真想剖开你奶的心,看看到底是怎么长的。” 罗天都一想,可不是?姚氏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忘算计她们一家,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太精明还是太糊涂。 她想了想,拉住了方氏,道:“你就在家里吧,我去草堂请大夫。” 天色还早,方氏不放心,没有同意。 罗天都便道:“就在村子里头,不会有什么。要是你去了,这请大夫的钱还有药钱就该咱家出了,推都推不掉,还是我去说的好。” 罗天都跑到草堂,把颖儿的事跟李大夫详细地讲明了,末了还郑重地说明,颖儿是罗白翰的丫鬟,她只是帮姚氏跑这一趟。 李大夫在罗家村也呆了这许多年,如何不明白她们一家的恩怨,当下便笑道:“我知道了,病人是你奶家的,钱也该她出,咱们走吧。” 到了罗家,才发现罗白翰不在。李大夫水也没顾上喝一口,便去瞧炕上的颖儿,立时便沉下脸,责备道:“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拖到现在才叫我来?” 罗天都把大夫请来了,也就不想管了,正想和方氏回去,姚氏便抬眼道:“老大家的,屋里有病人,你不留下来帮着照看,难道还要我这把老骨头来伺候她不成?“ 方氏无法,只得弯腰对罗天都道:“你回去帮你大姐做饭,你爹吃了饭还要去地里。” 罗天都眨眨眼,小声道:“不用,我就在这陪着你。” “你这么小,在这里有什么用?没得还会将病气过给你,你还是老实回去屋里呆着吧。” 罗天都扫了一圈,没有发现罗白翰,又悄声问:“二叔呢?”罗白翰那么紧张颖儿,没道理这个时候不在吧。 方氏悄悄捏了她手心一把,偷偷地道:“被你奶赶着去学堂了。” “啊,二叔也肯?” 方氏心想,他哪里肯呢?若不是姚氏,说罗白翰如果不去学堂,敢留在家里,她就撒开手不管了。 姚氏心里十分不痛快,正想找个什么人骂一顿出一口恶气,冷眼看到方氏和罗天都在一旁说悄悄话,便道:“老大家的,你和小都在边上嘀咕些啥呢?家里有人病了还不够人焦心的吗?” 方氏便住了嘴,拉着罗天都缩到墙当摆设。 过了一会儿,李大夫 把完了脉。 姚氏把头偏向一边,当做没看见,罗老头一贯地不说话,方氏只好硬着头皮问:“李大夫,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李大夫略松开了紧皱的眉,道:“病人惊怒交加,又受了寒,动了胎气,好在她原先身体调养得不错,虽说有些凶险,不过到底母子平安,以后可要注意些,再来这么一回,便是神仙也没法子了。我开副药,你们晚些叫个人过去草堂拿。” “母子平安?颖儿她怀孕了?”罗天都吃了一惊,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疑问却是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已经三个多月了,这一回她身体亏得厉害,得好生调养,不然对孩子对她都不好。”李大夫诊断出了结果,打开药箱取了一枚退烧的药丸,在水里化开了,让方氏给颖儿灌了下去后,便急着回去写方子了。 姚氏明显也被这个消息炸晕了,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对罗白翰期望很高,从没想过让罗白翰跟个丫鬟有什么瓜葛,打从颖儿到了罗家,她就一直让颖儿跟着罗白宁睡的,那这个孩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罗老头先是愣住了,然后猛地从炕上跳了下来,原本因为长年在田间劳作晒得黑红的脸庞布满了怒气,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最后“咣当”一声,终于忍不住砸了手中喝水的茶碗,怒不可遏地骂道:“混帐东西!” 【) 第53章 方氏这个时候也摒住了呼吸,努力将自己伪装成墙角的椅子,能不出声就不出声。她做了罗家多年的媳妇,自然明白颖儿怀孕这件事,对这个原本就不和睦的家庭会带来多大的冲击,如今她只希望这冲击不要波及到自己一家四口身上。 罗老头砸完了茶碗,还不解气,心里宛如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嗓子都在冒烟,烧得他胸口一阵一阵发疼。 “畜生!这个畜生!真是伤风败俗,丢尽了罗家的脸面!” 罗天都看着罗老头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那暴怒的神情让她一点也不怀疑此刻罗白翰要是在他在面前,绝对会被罗老头当场揍死!她不由得暗里赞叹姚氏真不愧是罗白翰的亲娘,未卜先知地逼着罗白翰去镇上了,算是迂回地救了他一条小命。 罗老头像头困兽一样在屋里转了好几圈,胸膛因为怒心剧烈起伏,末了,站定后,对着方氏道:“你让白宿去镇上把这个畜生叫回来,这么多年,家里辛辛苦苦送他去读书,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闹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罗白宿听了只是叹了口气,到底没有说什么,洗了把脸就去镇上寻罗白翰了。 罗老头发了一通脾气,这个时候仿佛冷静了下来,见姚氏还呆坐在屋里,不由烦躁地道:“你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去草堂拿药,真要等人死在家里了你才动一动是不是?” 沉默寡言的罗老头一旦真正动怒,绝不是平日里没事就喜欢提着嗓子骂鸡骂狗的姚氏可比的,姚氏和罗老头成亲这许多年,对罗老头的脾气可是了解透彻了,知道罗白翰这回是真正把罗老头惹毛了,也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乖乖地回屋取了钱去拿药。 这毕竟是罗白宁的房间,罗老头呆久了就觉得不自在,对着方氏道:“你就在这里照看着她,不能让人死在咱们家里。”说完一个人坐到堂屋发愣。 这一刻,罗老头想起了许多往事。他想起了罗白翰刚出生时,肉乎乎的小脸,大人一逗就笑,十足可爱,他虽然不擅言辞,对这个小儿子也是真心疼爱的。可是当初那个肉嘟嘟,总是跟在他脚边打转,让他转个身都担心会踩到的孩子,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家里人省吃俭用送他去学里,把太爷当年攒下的一点底子几乎都要败光,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为了罗白翰一个,姚氏平日里苛待大郎一家,他都忍了下来,只盼着他能有出息,可是他怎么就能做出这么没廉耻的事情? 堂屋里罗老头想破了头也想 不明白,罗白宁的房里罗天都也是一脸的不明白。 从昨天颖儿得知齐公子成亲的事,就一直不正常,还当场跑了出去,回来后就变得这副模样。听方氏讲颖儿晕过去之前的表情,简直像是天塌下来一样的绝望,她不用想也知道颖儿肯定是去了齐宅,至于颖儿到了齐宅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就无从得知了。她好奇的是,既然颖儿对齐公子有旧情,为何又要跟着罗白翰到罗家来呢?看颖儿当初进罗家时的穿戴,说明她在齐家也是受宠的,既然那么受宠,怎么又会被齐家送给罗白翰呢? 最重要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罗白翰的? 正在她想得头疼的时候,颖儿咳嗽了一声,悠悠转醒了,看到昏暗的屋子和方氏时还是一脸的茫然:“我这是怎么了?” 方氏看到她这副模样也有些不忍心,放低了嗓音,道:“你在门外晕倒了。” 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颖儿失神地望着头顶上木质的房梁,喃喃地道:“他要成亲了……他不要我了……明明……咳咳……”眼泪毫无预征地“簌簌”往下掉,顺着眼角,流落到枕头,霎时晕开成一团水渍。 方氏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 罗天都好奇死了,也不顾方氏在侧,问她:“你既然喜欢你家公子,怎么又跟着我二叔到罗家来了呢?”她不问清楚这件事,以后睡觉都睡不着。 颖儿转过头,没有焦距的眼神看了罗天都半天,似乎才认出她,凄然一笑:“你当我愿意来这里,还不是……”她咳了一下,惨然道,“还不是齐夫人容不下我,威胁公子说如果不把我送走,就要将我卖到私窠子里去。” 到了那种地方,她还有什么活路呢? 方氏重重地咳了一下,对着罗天都沉声道:“小都,回屋去,看看你姐饭烧熟了没有。”心里原本对颖儿的那点同情,顿时也烟消云散了。 既然命不好做了丫鬟,就老实做好自己的本分,自己在主家不老实,勾引主人家少爷,被人撵了出来,也不值得人同情。何况小都这才几岁,说话也不注意点,那私窠什么的,是能在小孩子面前说的话吗?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方氏从心底里厌恶颖儿了。 罗天都也怒了:“你既喜欢着你家公子,不喜欢我二叔,就该让你家公子暗地里寻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安顿你,巴巴地跑到我家,搅得我们罗家不安宁,是个什么意思?败坏了我们罗家的名声,你又能得什 么好处?你都跟了我二叔,你家夫人难道还会让你再进齐家的大门?” 方氏听她越讲越不像话,也沉下脸,喝道:“小都,回屋去。”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什么喜欢不喜欢,哪能这样挂在嘴边,还好年岁尚小,若是再大一些,传出去就真的没有婆家敢要了。 就像天底下溺爱孩子的娘一样,方氏觉得自家孩子那是千好万好,如今闹出这样出格的事,必是颖儿带来的坏影响,当下也不顾颖儿尚还病着,瞪了她一眼。 颖儿对方氏的瞪视却浑然无视,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嘴里反反复复就一句:“他骗我……他明明说过要娶我的……” 罗天都看到她现在还在白日做梦,对她真是同情不起来。不说两人身分之差,单就姓齐的对她的态度,若是聪明的,就该知道为自己安排退路了,哪里会像她一样,还巴巴地指望着姓齐的来带她脱离苦海。要她说,颖儿现在的处境,完全是她自找的。对于执迷不悟的人,那是说什么也没有用的。 方氏叹了口气,一时觉得颖儿可怜,一时又觉得她自找的,可是现在人在自己家里,总不能把人逼死了吧? 她略皱起了眉,道:“你还是振作些,想想往后的日子吧,我婆婆的性子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你如今有了孩子,还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安置你,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孩子?”颖儿怔了一下,灰败的脸孔终于显出一丝光辉来,“大嫂,你说我有了孩子?”声音里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只觉得已经陷入绝境的人生,又迎来一丝生机。 天可怜见,她有了孩子了!齐家哪怕再容不下她,也不可能不顾他们齐家的血脉吧? 罗天都冷哼了一声,知道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颖儿也是要当做齐家的处置了。可怜她那不着调的二叔,头一回对女人上了心,只不过这真心这回怕是要碎成渣渣了。 那之后正屋究竟是怎么处理颖儿和罗白翰的事的,罗天都也没有细问。罗老头虽然气得青筋外露,嘴里一直嚷着要将丢人现眼的罗白翰打死了事,到底只是人在气头上发的狠话,不过后来罗白翰被罗白宿找回来之后,倒是真的被罗老头结结实实抽了一顿,在屋里安分地躺了小半个月。 至于怎么处置的颖儿,罗天都也没有兴趣知道,反正颖儿第二天就离开罗家了,不知道是姚氏赶走的还是她自己跑的。倒是罗白翰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人颓废了很一阵子,直到伤好后,才又去了镇上学堂念书,只 不过在外面鬼混的时间少了许多,回家了也是关起门来念书,倒真有几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架势。 罗天都暗叹,若是罗白翰这回真是因为受了打击,而发奋振作起来,努力上进,那倒真是因祸得福了。 罗家因为颖儿的这出丑事,羞得一连好些天没有出门,罗天都走在外头,有时都能感觉得出来,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直到进了二月,一日暖似一日,等到凛冽的东北风悄悄转成了温暖和煦的东南风,吹暖了沉寂整个冬季的大地时,春天终于来临了。 罗老头家十几亩田地都是上等好地,自然是用来种麦子的。没分家以前,田地里的事都是罗白宿两口子和罗老头三人来忙活,现在罗白宿一家分出去了,罗白翰又好不容易发恨读书了,罗家人仿佛约好了一般,都没有算上他,地里的事就全落在罗老头一个人身上。罗白宿家的水田还要等气温再高些才能种稻子,这个时候,自然是先帮着罗老头种好麦子。 因为罗家并没有耕地用的大型牲口,现在家家都要种地,就算要借也借不到,犁地就得靠人拉,通常是罗白宿在前拉着犁杖,罗老头在后方扶犁,方氏跟在后头,用锄头将犁过的地细细整平。 【) 第54章 犁地可是个力气活,完全靠人力拉着走,一整天下来,罗白宿累得吃了饭,倒头就睡,衣裳还是方氏帮着换的。虽然是春天了,气温仍然很低,罗白宿去干活穿的还是夹袄,衣服有些厚,穿在身上尚看不出来,脱了袄子,才发现罗白宿的两边肩膀都磨破了皮,皮肉黏着衣裳,非要使劲揭才能揭下来,好不容易将衣裳揭下来,露出鲜红的嫩肉,沁着血丝,看着就让人觉得疼。 罗名都抱着罗白宿换下来的衣裳推说拿去洗,转个身就坐在院子里默默地流眼泪。 罗天都看着也很心疼,可种地就是个辛苦活,每回春耕秋收的时候,人人都要脱层皮,这是没法子的事。尤其她家又没有大型牲口,什么重活都要靠人来拉,就越发辛苦了。 其实以前家里有头黄牛,后来年纪大了,为了给罗白翰凑第二回考秀才的钱,姚氏便狠着心卖了,打那以后,罗家犁地都是靠罗老头和罗白宿去拉,又累还犁得慢。 罗天都想着,以后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要买头牲口耕地。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照顾好罗白宿的伤口。她想了想,从自己的存钱罐里取了钱,跑到村头的草堂里,找李郎中开了些外敷的药膏。那些药膏是李郎中自己调配的,价格也比草药贵,罗天都辛辛苦苦攒的几个钱,一下子就用得干干净净了。 回到家,罗天都将药膏递给方氏,让她给罗白宿敷上。 方氏拿到药膏后,半天没有说话,后来还是罗天都催促了一翻,才轻手轻脚地给罗白宿敷了药,又找了条干净透气的纱布包上。 “你先歇着吧,我去帮大姐洗衣裳。”罗天都说完,就挽起袖子去院子里洗衣裳了。 初春的水冰寒彻骨,罗天都特意烧了一锅热水,兑得温温的,才敢让罗名都去洗,要不然那实诚的孩子能直接就着冷水洗,一件衣裳洗下来,一双手能肿得老高,跟个馒头似的。 罗天都帮着罗名都将衣裳洗了,屋子收拾好了,又趁着热锅热灶,将明天早上的饭都做好了,热在锅里,这样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只要热一热就能吃,能省不少事。 春耕农忙,就是跟天老爷抢时间,早一天把庄稼种下去,才能早一天安心。力气活上她现在年小力微,实在帮不上忙,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量做得周全一点,为大人减轻点负担。 哪怕罗白宿头天拉犁累得半死,第二天天没亮还是起床了,他摸着肩上的纱布时还愣了一下,方氏便笑 道:“小都看你肩头都磨破了,特意用自己攒的钱找李郎中换的药膏,再没有比她更贴心的孩子了。“罗名都虽然也很孝顺,但在这种事情上反而不如罗天都细心。 罗白宿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后来听到院子里罗老头的咳嗽声,这才沉默地穿衣下地。 方氏早就起来将早饭热好了,两人胡乱吃了些,将剩下的饭菜温在锅里,然后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跟着罗老头去了地里。 罗天都睡到天大亮了才起来,吃了一整个冬天的白水煮萝卜白水煮白菜,她现在看到萝卜白菜就没胃口,而且现在农忙,农活又重,便想着弄点什么好吃的,让一家人换换口味。趁着这个时节正是出野菜的好时候,她匆匆吃了两口早饭,就挎着篮子,拿着小铲刀,出门挖野菜去了。 新鲜嫩绿的荠菜,无论是做汤还是包饺子吃都很可口,尤其是睡了一整个冬天的热炕,都有些上火,多吃点野菜正好下火。 还有遍地的野生蕨,这个时节并没有成型,看上去鲜嫩鲜嫩的,十分诱人,这可是十足的好东西,用开水氽熟,再切成小段,拌上辣椒、盐、蒜泥,十分鲜脆爽口。 她认得的野菜品种并不多,便只挑了自己吃过且味道还不错的几种,挖了满满一篮子,准备回家做饭。 走到半路,看到村子里几个以前常跟在自己身后骂她“凶丫头“的小鬼,一人手上抓了一把金灿灿的野花,一阵风似地从她身边跑过。她瞧着那野花有些眼熟,定了定神,仔细一瞧,可不就是她家地里种的油菜花。 村子里只有她一家将油菜留到抽薹开花,所以绝对是她家地里的,错不了。 罗天都那个心疼啊。本来地就薄,肥料又跟不上,十几亩地油菜开几朵花容易吗?这谁家的糟心孩子,随随便便就掐断了拿在手里玩。 这下她也不忙回家了,转了个弯就往自家地里跑,还没跑到,就看见几个熊孩子正在油菜地里打滚玩,本来长得就不壮实的油菜苗被撞得东倒西歪,七婶家的罗小胖站在一边正在掐油菜花,掐一支扔一支,扔了又掐,掐了又扔,当好玩似的,小胖子的边上还站了个小丫头,倒是没有掐花,可是那满头密密麻麻地,戴了一圈油菜花。 罗天都气急了,冲过去就吼了一嗓子:“你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小孩年纪比罗天都要大,长得也比她要结实许多,看见她来了,笑嘻嘻地一点也不怕,特别是罗小胖,仿佛故意气她一般,又掐了几朵花, 插在那个小丫头发上。 罗天都气得涨红了脸,冲着罗小胖道:“罗小胖,你再掐我就去告诉你娘,说你糟蹋庄稼,看你娘不打你。” 罗小胖冲着罗天都做了个鬼脸,满不在乎地道:“我娘才不会打我,你尽管告去吧!” 如果是大人,罗天都敢冲上去跟他们对着干,可是对这几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屁孩,打又打不得,理又说不通,要是骂他们,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就怕他们今天口头上答应了,等你转个身,变本加厉地掐花,祸害庄稼,罗天都一时还真想不出拿他们怎么办,只好拿小胖子的爹来恐吓他:“你祸害我家地里的庄稼,还敢打人,我就去告诉里正叔叔,你掐光了花,结不了籽,到时就找你爹娘来赔。” 罗小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那个暴脾气的老爹,他爹一声吼,别说是他娘,就是他奶奶也不敢吭一声,他听见罗天都说要告诉他爹,便有些气急败坏,跑过来推了罗天都一把,罗天都见她肉墩墩的胖身体冲过来,早就闪到一边去,结果罗小胖将边上插着满头油菜花臭美的二丫推倒在地。 二丫也是家里最小的,平时很是受宠,顿时就咧开嘴嚎了起来,二丫的大哥就去揍罗小胖,两人于是扭打了起来。 小孩子打架没什么章法,你掐我一下,我挠你一下,推来搡去,难免会有误伤,被误伤的小鬼也不个好脾气的,不肯白白挨打,反手就揍了回去。 一时间,地里只听得皮猴子们鬼哭狼嚎的,附近的大人们听得孩子哭得嘶心裂肺,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领头的正是罗小胖的亲爹罗七叔,他火烧火燎地跑过来,结果只看到一群熊孩子打架,顿时火冒三丈,一只手拎一个,分开了罗小胖和二丫的大哥。 罗小胖看到自家老爹马上缩了缩脖子,又觉得自己原本是想推罗天都的,结果罗天都让开了,才推到了二丫,如果罗天都当时不让开,他就推不到二丫,也就不会跟二丫的大哥打起来,说到底都是她的错。他将这个仇记在罗天都身上,抢先告状:“爹,我们本来玩得好好的,是她先来骂我的。” 明明就是他先动手打人,真是恶人先告状! 罗天都原本还想放他一码,这个时候也不肯做那大方人,挑着眉道:“你跑到我家地里祸害庄稼,我只讲了要告诉七叔,可没有骂你,是你自己过来推我,结果推到二丫身上,二丫的大哥才跟你打起来的。” 罗七叔眼睛往地里一扫,看明白了, 一巴掌就呼到罗小胖那张肉乎乎的脸上,骂道:“小兔崽子,什么事不做,你要跑来祸害地里的庄稼,老子今天不揍得你爬不起来,我就不姓罗!” 罗七叔拍了罗小胖一巴掌,对着另几个孩子道:“你们几个也是一样,再让我看见你们不学好,弄坏别人庄稼,我也揍你们!” 罗天都也被罗七叔揍罗小胖的那股狠劲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这里打孩子是常有的事,但是像这样动不动就把孩子抓过来揍一顿,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好在罗七叔这么一立威,应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小鬼头再跑到她家地里掐油菜花了,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晚上的时候,罗小胖的娘七婶子就拉着被揍得像个猪头的罗小胖跑过来跟方氏告状了,虽然没有明着说,但言语之间的意思就是罗天都告黑状,害她家的柱子被他男人揍了,如今脸肿得像个馒头,饭都吃不下。 小孩子好动,又没个定性,在一起打打闹闹,磕一下碰一下是常事,大人被吵得不耐烦了动手揍两巴掌也不稀奇,很少会有大人去认真计较,偏这个七婶子为人小气又爱计较,且嫁过来好些年只有罗小胖一个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今天罗小胖肿着脸回家,七婶子问明了原因,也跟罗小胖一样,认为是罗天都挑的事,因此巴巴地跑来,向罗白宿两口子告状。 【) 第55章 罗天都不好跟个小破孩认真计较,对付一个成年的大人,那是一点压力也没有。()便口齿伶俐地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对方氏和罗白宿讲了,末了还道:“他先推的我,我让开了,推到二丫,这才打起来的。” 方氏辛苦了一天,回到家还要应付罗天都闯祸后大人找上门兴师问罪,原本有些责怪她的意思,这个时候也便不说话了。 庄稼人最是知道种地的辛苦,随便毁人庄稼是很重的罪过,哪怕是个孩子也不能姑息。 七婶子便尖着嗓子道:“小孩子不懂事掐几枝花,你说一说他们也就罢了,怎么能为了这个就告黑状,让孩子他爹下死手打孩子,我家就柱子这么一个儿子,把他打坏了,你赔得起吗?” 罗天都看到这个七婶子就讨厌,过年的时候就因为她懒跑到自家里割猪草而闹一场,到现在还不消停,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欺负她娘没有生儿子吗? 她把碗一搁,道:“七婶子,揍罗小胖的是七叔,就算你心疼孩子,也该去找他,人又不是我揍的,你找我出气又有什么用?” 七婶子因为过年的时候,就是因为罗天都被罗二叔的媳妇在众人面前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心里一直忌恨到现在,越发觉得姚氏说得没错,这个小孩实在可恨。 “如果不是你多嘴多舌,柱子他爹无缘无故怎么会揍他?” “那你说罢,你想要怎么样?”罗天都平静地问。 七婶子便咳了一声,道:“柱子被他爹揍得狠了,脸都肿了,还要找李大夫开药才行,不然伤到了哪里怎么办?何况现在他连饭都吃不下,小孩子家的怎么能挨饿?少不得要买些好吃的给他补补,我略算了算,光是这些一两吊钱总跑不掉吧?咱们两家也算是亲戚,我就吃亏点,五嫂你家就赔一吊钱给我,这事就算完了。” 方氏皱起了眉:“他七婶,你这是来抢钱的吧?”小孩子吵架,闹得实在太过分了,大人不耐烦,各打五十大板的事每天都有,要是都像七婶子这样,那成什么了? 七婶子似是没看到方氏的脸色,仍然自顾自地道:“我家柱子可是家里的独苗,要是因为这事留下什么伤呀病的,到时是你们家帮着养他呀还是帮着他娶媳妇呀?” 方氏气得直哆嗦:“你……你还讲不讲理了?” “我这不是正跟你讲道理算明帐吗?” 讲道理算明帐?罗天都冷笑一声,难道她还会怕吗 ? “既然七婶子要算帐,那咱们就来把这笔帐算一算清楚吧,你正月时割了我家好几垄云薹,罗小胖昨天又掐了那许多花,我也不用给你多算,就两吊钱吧,算起来你还要再给我一吊钱才是。” 七婶子跳了起来,指着罗天都骂道:“我呸!两吊钱,亏你也敢说出口!你家那十几亩云薹究竟是要结金子还是要结元宝呀?都开花结籽了,就是送人,别人还嫌占地方,你是鬼迷了心窍想钱想疯了吧你。” 罗天都却不慌不忙地道:“七婶子你还真没说错,我家的云薹虽说结不了金子也结不了元宝,但是铜钱还是能结几串的。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咱家一亩地的云薹结的籽哪怕只有一百斤,我也能卖一吊钱,你割的那些云薹苗,还有罗小胖掐的花,要是等到结籽,也能收几斤籽吧?这些籽今年又可以接着种,明年还能接着收,年复一年,七婶子你不是要算帐吗?我也不用你多算,就只算二十年吧,你说这二十年咱家要损失多少?我只让你赔两吊钱那还是看着大家亲戚一场,便宜你了。”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二十年后没影的事,你也拿来说,你当我是傻的吗?”七婶子气得骂着就想揪罗天都的耳朵,“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话可不能乱说。” 方氏忙上前将七婶子挡住了,一把打掉她的手,道:“七婶子,有话好说,小都还是个孩子,就算哪里做错了,也有我和她爹来管教,你想要管教孩子就回去管教你家柱子吧。” “我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怎么能说是没影的事?倒是七婶子,罗小胖才丁点大,将来有什么事还难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以后就想赖在我家头上啊?你才当我们一家是傻的吧?” “哎呀呀!难怪孩子这么没家教,连她亲奶奶都能拿斧头堵着门要砍,原来是仗着大人的势,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了,你们家真是没天理,孩子这么小就能欺负长辈。” “七婶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都哪里欺负长辈了?”方氏把脸一沉,盯着七婶子发狠道,“小都是个姑娘家,你败坏了她的名声,如果连累她将来说不上好人家,害了她一辈子,我到时就找根绳子,吊死在你家大门上,我倒要看看到时村里人会怎么看你们一家!” 都是从小在村子里头听着大人们粗鄙的骂娘声长大的,真论起来,方氏吵架也是一把好手,只是顾忌着孩子才收敛了许多,如果今天她不杀杀七婶子的气焰,任她那张大破嘴在村里头四处乱说,她家 两孩子就真毁了,方氏哪里容得她去败坏自家孩子的名声。 “我呸!方春花做人不能像你这样的,你家的闺女,你自己不好生教导,将来嫁不出去了,要赖在我家,你这是吓唬谁呀?难怪要拿着个破丫头片子当成宝,生不出儿子嘛!”七婶子嘴里说着,心里却因为方氏说得实在可怕而有些发怯,骂骂咧咧地还是出了院子,又觉得自己跑这一趟钱没要到一文,还被人骂了一通,心里窝火,回头对着院子里又“呸”了一声,讥讽地道,“一百斤一吊钱?失心疯了吧。我倒是要看看,你家的云薹籽到底怎么一百斤卖一吊钱,要是到时候卖不了那么多钱,就别怪我不客气!” 罗天都气得直磨牙,心道幸亏那女人跑得快,不然她要是敢在这院子多呆一秒,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去拿把刀劈了她! 身后却传来罗名都带着哭腔的声音:“娘,你怎么哭了?你别难过了。” 罗天都转过身,果然看到方氏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正在抹眼泪,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和七婶子对阵时的气势。 她知道这肯定又是七婶子那句“生不出儿子”惹出来的。 没有生儿子是方氏的一块心病,每被人说一次,就像是有人拿刀子戳她的心窝一样,这是谁也劝不了的。 她忽然也觉得有些伤感,这个年代重男轻女是个不争的事实,女儿生下来就是泼出去的水,一家人若是连个男丁都没有,将来两退一伸到了地下,过年过节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想起来确是十分可悲的事。 罗天都当然自己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也管不了人死后地下的世界,她能保证的只有现在。她走到方氏面前站定了,望着方氏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娘,你不要哭,等我长大了,我去赚钱,我去种地,我养着你,等你老了,我照顾你,不让你吃一点苦,我会对你好得那些有儿子的人光顾着羡慕你也来不及,再说不出半句不好的话。” 方氏的心忽然就软了,小小的孩子走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说要养她照顾她对她好,让她感觉心里的某一块变得格外柔软,以往她因为没有生儿子的沉重这个时候仿佛都不存在了一般,一股酸涩的感觉自眼眶弥漫开来,方氏不想再一次在孩子面前掉眼泪,只好猛地眨了眨眼睛,将那些饱含了悲苦的欢欣的眼泪都眨回去,努力换上一副轻松的模样,笑话起罗天都来:“那你倒是快些长大呀,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丁点大,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罗天都便不服气地道: “我已经长得很快了,去年我都没有这么高。喏,我记得去年我才这么丁点。”她说着比了一个高度,努力向方氏证实自己已经长得很快了。 她其实很想告诉方氏,她早已经长大了,如果不是受外表这层皮囊的限制,早就该是她出外挣钱养家糊口了。 罗老头家十几亩地,罗老头和罗白宿方氏两口子起早摸黑地忙了大半个月,才算把粮食完全种下去,赶上了农时,剩下的就是盼着老天爷开眼,下一场饱足的春雨,好让种子发芽。 果然,之后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庄稼人的心就放下一大半了。春雨来得及时,种子能顺利破土出芽,也不枉大家辛劳一场。 罗天都趁着雨后天晴,同罗白宿去了一回镇上,取了订购的种谷和耖,预备回家犁水田了。 罗天都看到方氏和罗白宿劳累又黑又瘦,只剩一把骨头的模样,担心接下来他们两个还有没有力气种完自家的十来亩水田。种水田可比种麦子更为复杂,她家的水田又是新开的,费的工序就更多了。 可是时令不等人,若不赶着适宜的时间把庄稼种下去,耽误了农时,到了秋天颗粒无收,损失反而更大。 罗天都只好硬着心肠,装做没看见,叫罗白宿先去开秧田。 【) 第56章 种水稻最要紧的就是秧田,原本北地气温偏低,三月天气更是冷暖反复,变化无常,对种谷发芽生长就很不利,若是不趁着天气晴朗,抓紧把种谷洒下田育苗,以后一年的收成都不能保证。 她家有十来亩水田,最少也要一分地的秧苗才够,罗天都担心气温变化无常,影响发芽率,便多开了半分地,一共一分半的秧田。她们家大约是整个秋水镇唯一一户种水稻的,不像玉米什么的,要是少了几棵苗,随便去哪家,都能匀出几棵来,秧苗要是育少了,插秧插到一半,没秧苗了,就是出钱也没地方买。 秧田选在靠近水塘这边,先要用犁深耕一回,再用耙细细地把土碾碎。水田不比旱地,最主要的是保证田面平整,深耕耙田完毕,还要细细再耖一回。 这些都是力气活,自然仍是要罗白宿和方氏去做,两人都没种过水田,极不习惯,一分半的秧田,犁地耙田耖田就去了两天,方才整完。 耖完的水田,罗天都看了一回,觉得还算平整,毕竟秧田不大,就算是完全的生手,开整起来也不算很难。 方氏和罗白宿在水里泡了两天,好不容易把秧田整出个模样来,以为这样总算可以撒种谷育苗了,却见罗天都又拿了自家的两条扁担,教罗白宿和方氏一人拿一头,一垄一垄地,从田这头一直平压到另一头,直压得田面光光的,这才算真正完成了。 罗天都便用石灰水将种谷浸泡了一回,去掉秕谷,只留下饱满壮实的种子,均匀地撒散在秧田里,撒了之后就全靠天气好坏了。这里又没有塑料,不能搭温棚,只能祈祷凭老天爷开眼,天气能一直暖下去,好让种谷顺利发芽。 此时山中积雪缓缓融化,山中那条沉寂的一冬的小溪又开始恢得往日的生机,清澈的溪水潺潺地流淌,途经罗家池塘,在那里打了个轻缓的旋涡,又继续蜿蜒向前。 罗天都便让罗白宿将水塘外侧开了个条不大不小的口子,蓄了满满一池塘的水,又让自家水田进了满田水,泡上两天便能耕田了。 水田进水也很讲究,进得太多,水太深了不好耕田;进得太少,田又耕不动。 如此泡了几天的水田,终于可以耕作了。 全村只有她家一户开水田种稻子,其他村人早已就忙完了,闲着的耕牛不少。 罗天都再不想让罗白宿用肩拉犁,磨得两肩血肉模糊,便央了方氏出了钱,租了里正家的黄牛来耕田,讲好了三文钱一天。 村里人对他家开水田的事,十分好奇,要知道北地素来都是种麦子,极少开水田,一时笑话的居多,都觉得罗大郎一家这回开水田动静这么大,只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人吃了亏不说,到时田里颗粒无收才是天大的笑话。 只有长辉家,因为罗白宿教小长辉识了一冬字,开了春,送到镇上的学堂,虽说最后先生因为长辉实在太过年幼,并没有收,但先生却对长辉很是赞赏,已经记了名,只说长辉要是能像现在这样,基础扎实,再过两年,年纪大些,坐得住了,也能独自上学放学回家,便直接送到学堂来。长辉一家因此很是承罗白宿的情,又存了心思想等农闲了接着送长辉过来学字,便主动提出要帮忙。他家喂得有一头黄牛,更是连牛也牵了过来。 长辉娘跟方氏要好,对罗白宿一家的家底更是了解,方氏分家出来后不到半年,又是置地又是榨乌桕油的,长辉娘对他们一家十分服气。这回罗家又要开水田,不管村里人如何笑话,长辉娘却是隐隐有些相信的。稻子价贵,且产量又高,长辉娘想着,若是罗家真的种成了稻子,他们家明年也跟着种,孩子他爹今年就当是跟着罗白宿学种水稻了,就是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多辛苦几天而已,种庄稼人只怕天公发怒,让地里收成不好,又有哪个怕辛苦惜着那两把力气的? 长辉爹和罗白宿都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可是对耕水田,那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耕田的时候尚好,只需赶着牛,扶好犁,翻来覆去,将田里的土翻得深些便好了,若是耕得不匀,多耕两回也便是了。 耙田的时候,两人都是生手,那是花样百出。 耙田主要是将翻耕的泥块耙碎,把田草等一起压在碎泥里肥田。耙田的时候,需要人站在耙面上,以人为重力将田里的碎泥块压碎。说起来耙田可谓轻松,站在耙面上,只需赶着牛就行了,可是对于罗白宿和长辉爹这样的新手来说,要真正自如地站在耙上驭赶起牛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个活虽不需花太大的力气,却要求手、脚、甚至大脑协调统一。 在开秧田的时候,这个活罗白宿虽然也做过,但是耙一分多地和耙十来亩的田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开秧田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用牛,他在前头拉着耙,方氏在后面扶着,多耙几次也就够了。这回其实算是他头一回真正耙大面积的水田,光是注意让自己能在扭动的耙在上站稳就很不容易了,不是光顾着把劲使在脚上,将自己的双脚牢牢站稳在耙面上,却忘记去驱 赶牛朝正确的方向前进,就是只顾着看牛,却不注意脚下,时时跌下耙面。 田里灌了满田的水,这一跌就是一身湿。两人头前还去换了衣裳,后来跌的次数多了,家里也有没有那么多干净衣裳来换,索性就穿着一身的湿衣裳干活。 三月的天,虽说开了春,仍有些冷,湿透的衣裳裹在身上,风一吹,格外地凉。 好在两人都是种地的老把式,摔了两回,很快就掌握了诀窍,耙起田来也有模有样了,花了四五天的功夫,到底把罗家那十来亩水田耙平了。 田耙完,就该耖田。耖田实质就是梳理泥块,使水田面更为平整。这一步十分重要,田耖得不好,直接影响到稻子的收成。罗白宿和长辉爹耖田的时候,罗天都几乎是全程在边上指导。 两相比较之下,反而是耖田花的功夫最多。 耖完田,再拿宽宽长长的木板或是竹板,将田光面一回,便只等着插秧了。 插秧的时候,索性连长辉娘也过来一起帮忙。 原本一行人中,罗天都插秧的技术应该是最好的,奈何她人实在太小,水田又深,下了田,几乎半个身子都在陷在田里,别说插秧,连行走都困难,只得在家里帮忙着烧饭做菜。 等到罗家的水田里全种满秧苗,已经进入了四月中旬。 长辉一家带着牛帮着罗家又是耕又是耙的,连秧也帮着插下去了,足足辛苦了大半个月,还不要一文钱。如今水田种完了,方氏便想着要做一桌好菜,请长辉一家吃上一顿,算是感谢他家的帮忙。 所谓一桌好菜,也不过是去肉铺称了一斤新鲜肉两根猪大骨,又有村里的猎户,打了两只野雁,方氏狠狠心,也买了一只。 新鲜肉剁碎了,混着新鲜荠菜,包了一锅饺子,用猪大骨熬了高汤,将野雁拔毛洗干净炖了,又将玉米面稍稍掺些白面,和匀了,煎了一锅玉米饼,用来款待长辉一家,不光是做活的长辉爹,加上长辉娘和小长辉都请了来。 虽说过年的时候油水足,但是两家都没有杀猪,又舍不得花钱称太多肉,开春时,家里那点腌腊肉早就吃完了,再赶上春耕,忙得连吃饭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哪里有那闲功夫认真做饭,因此方氏的这一顿倒是让所有人都盼着。 长辉爹更是早就带了小长辉过来,和罗白宿在屋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长辉娘不好闲着,帮着方氏烧火。 方氏去年垒的那个土灶, 连着外面搭的棚子,早就在过年的时候有一回下大雪被压垮塌了,如今又新垒了一个。 长辉娘看着这样委实不方便,正说着什么时候叫长辉他三伯过来帮着搭一间灶房,方氏虽然有些心动,但是想到如今手边越用越少的钱,还是拒绝了。 她家比不得别人,就算这一季稻子种下去,等到收庄稼还要好几个月,可是她家的粮食却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手边那三吊钱,既要用来购买全家几个月的粮食,又要维持一家的开销,委实有些不够。 她原打算等种春耕完了,家里又没有别的进项,还打算托三叔公寻个路子,帮人家做点活赚几个钱。罗白宿有个秀才身分,不好去做小工,她却是无碍的。 说话间,饭煨熟了,原本也叫了罗老头,可是罗老头无论如何都不肯来,方氏只好每样各盛了一碗,让罗天都端了去。剩下的自己一家和长辉一家三口都吃得十分香甜。 种完了水稻,田埂两边和池塘边上也没有空着,见缝插针地点上绿豆、黄豆、红豆、芝麻,凡是这个时节适合种的作物,都种了一些,把个原本没人要的洼地当块宝地一般开发得淋漓尽致,真是一丝儿地方也不浪费。 【) 第57章 种完了水田,地里的油菜也熟了,罗天都盼了一整个冬天的油菜终于到了收获期。 油菜并不比别的作物,最好是在割下来的同时,就将油菜籽打出来,收进仓里,不然遇上雨天或是阴天,菜籽发了霉,便只能扔掉浪费了。 罗天都观察着自家地里的油菜角果大部分都快熟了,有个别的轻轻一碰就裂开了,露出里面褐色的菜籽,决定趁着这两天天气晴朗,赶紧把油菜籽收了进来。 割油菜最好是趁着一早一晚,空气湿度高,油菜角果潮润,不容易爆裂的时候割,要不然割油菜的时候,成熟的角果裂开,油菜籽便洒在地里,捡也捡不回来。 罗天都先在家详细解说了一番收割油菜的方法,第二天大清早,一家人匆匆吃了两口饭,拿上镰刀,带上油布,又借了长辉家的大板车,去匆匆去收割罗天都强调了数次的据说一百斤可以换一吊钱的油菜籽。 一家四口分工合作,方氏主割,罗名都和罗天都负责将油布摊开,将方氏割倒的油菜码在油布上,然后由罗白宿背到板车上,拖到族里的祠堂外面晾着。 因为只能一早一晚收割,罗天都一家用了足足三天才将十四亩地的油菜收割完毕。等地里的最后一棵油菜也被割倒摆放在油布里时,最先割的油菜已经晾晒干,果角基本都开了缝,只需要将油菜枝桠均匀地铺展开来,在中午太阳威力最大的时候,用连盖来回捶打两遍,油菜籽粒便都脱落在油布上。 敲打出来的油菜籽,略晒上两个太阳,用筛子筛干净灰尘和其他杂质,选个风大的地方,扬一回场,就算处理好了,只等收仓或是送进油坊榨油便成了。 罗天都到杂货铺找里正娘子借了称粮食的大砰,称了一回重量,晒干的油菜籽居然也有一千五百多斤,算起来亩产也超过一百斤了,不由大喜过望。花期和果实期,她都没有施半点硼肥,还能有这么高的产量,实在让人喜出望外。 罗天都一家为了收油菜忙里忙外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在暗暗地笑话他们一家。哪怕是荒地,那么大块,也有十几亩,随便种点什么,到秋天的时候多少都能收一些粮食。这罗大郎一家可好,好好的地不种粮,非要种这没人吃的云薹,还一直种到开花结籽,一副宝贝得不得了的架式,真不知道怎么想的,亏那罗大郎还正经念过书,考过秀才,竟然做出这样惹人笑话的事情来。 最后连方氏都撑不住了,暗地里问罗天都:“你说的是真的?这真能榨油?” 罗天都这些天光是回答方氏问的同一个问都,就已经回答了十几遍,这个时候正是连回答的欲望都没有了,被方氏催着又问了一遍,实在忍无可忍,道:“反正云薹籽已经收回来了,你要是不信,我们今天就送去油坊吧,地里现在还来得及种一轮夏苞米,也不算耽误了。” 方氏她被噎得说不出话,知道这是罗天都嫌自己问得多了不信她,生起气来了。她心里挂着这件事,真正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除非真的将这近千斤的油菜籽都换成油变卖成钱,她心里才算踏实。 这一回仍是把油菜籽推到了郑家油坊,他家是老字号,诚信是不用提的,价格也公道。 郑当家的好眼光,看见方氏推了一车油菜籽进来,抓了两把细看了看,道:“大嫂,这是云薹籽吧?” 方氏瞪了罗天都一眼,回道:“当家的好眼光,正是云薹籽。” 郑当家的皱了皱眉,捡了两颗到手里,使劲捏了一捏,细细小小的油菜籽便应声成了粉末,干倒是干透了。 只是云薹籽榨油,前所未闻。 “咱们老郑家开了几辈子的油坊,还是第一回有人拖了云薹籽来榨油。” 方氏顿时尴尬无比,正要说什么,却被罗天都却抢着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想来请当家的帮个忙,若是榨得出油最好,若是榨不出油,也必不会让当家的白做,工钱我们一文也不少。” 郑当家的便呵呵一笑,道:“也行,横竖现在也没有什么人过来榨油了,若是云薹籽真能榨油,我到时还要感谢方大嫂,这算是又为我们家多拉了一桩买卖。” 方氏被郑当家的笑话了一回,臊得慌,将云薹籽抬进油坊之后,就急急地拉着罗天都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方氏想着连日来为了这云薹籽听了不少闲话,受了不少气,便揪着罗天都的耳朵道:“要是榨不出油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就你天天在家嚷嚷的,害得我都信了。” 罗天都还是头一回被方氏“家暴”,呲牙一口小白牙,对着方氏道:“轻点,我的耳朵——哎哟喂,娘,你要把我的耳朵拧掉了。” 等方氏松了手,她又笑嘻嘻地仿佛没事人一般,宽慰方氏道:“放心吧,娘,我什么时候在赚钱这上头骗过你和爹?村里头的人,他们爱笑话就笑话吧,被笑两句,咱们又不会掉块肉,等咱家榨了菜籽油,每天煎、炸、炒、煮,轮换着做好吃的时候,他 们就知道馋了。” 方氏还是将信将疑,一时又想到,罗天都说得也没错,她确实不曾撒谎。当初她说要蒸米粉,自己还嫌麻烦,虽说自家并没有蒸上几回,可是却交了好运,挣回了二十来亩地;就是这二十多亩,也是小都执意坚持才买下来的,说是能将洼地开成水田,到如今,水田也确实开出来了,连水稻都种上了,虽然收成到底如何并不知晓,可是至少在开水田这上面,小都是没有说谎话的;更不要说乌桕油了,当初榨乌桕油的时候,自己不也是将信将疑的吗?到最后不也拖回了一百多斤油,哪怕只能点灯,罗白宿整个冬日看书写字,自己做针线活,哪天不要点的那个乌桕油? 如此一想,方氏底气居然又足了几分,隐隐地也有几分相信云薹籽是真能榨出香喷喷还能炒菜的油了。 既然相信了,方氏不由得又想,镇上杂货铺里的豆油是五十文一斤,那她们家刚送去油坊的一千五百多斤云薹籽,那该能榨多少油?又该能卖多少钱? 方氏越想越高兴,人一高兴就格外大方,方氏也不例外:“要是这个云薹籽真的榨出了油来,以后家里的事都听你的。” 罗天都眼睛一亮,问道:“真的?什么都听我的?”她正愁因为年龄身份的缘故,就算有什么好的想法和意见,也只能压在心底,方氏的这个许诺真是比什么都合她的心意。 方氏话说出口就知道说错话了,可是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直接反悔,只得支支吾吾地道:“家里的事由我说的算的可以听你的,可是家里不光我一个人做主,还有你爹呀。”她决定回家后就要和罗白宿通通气,不然家里真的大小事都由一个五岁的孩子说了算,传了出去岂不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方氏的心思罗天都如何猜不到,她只在心里暗笑,也不说破。她虽然在某些事上的见识会比方氏甚至罗家村的人都多一些,然后真正讲起如何在这个与她前世完全不同的世道生存,她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方氏的。她也并不是要真正去代替方氏或是罗白宿来掌这个家,她要的不过是以后在有些比较重要的事情上面,方氏能稍稍允许她有一点话语权。比如,像这回的云薹,如果方氏能立场坚定地支持她,也不会生出后来那么多麻烦;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以后罗名都和她的婚姻大事上,她希望至少自己能拥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在这个男尊女卑,男人能名正言顺拥有三妻四妾的年代,女人要想一辈子生活得安稳, 就更要睁大眼睛,精挑细选了,要不是一时不察,被眼屎糊了眼睛,挑错了人,那就后悔莫及了。 方氏自然无法猜到罗天都的心思,回家后,就急急忙忙地拉住罗白宿,把路上她一时口快说错话的事情告诉了罗白宿,并再三嘱咐罗白宿,以后在家里的大小事情上头,务必要慎重,万不可因为宠溺孩子而胡乱答应罗天都的要求。 罗白宿却自有不同的意见:“我倒觉得以后有什么事听小都的反而没错,你看分家后,家里的这一件件一桩桩事,若是都听你我的,也不一定能做得比她更好了。” 方氏一时语塞,但仍然坚持:“就算小都再怎么聪明,家里也不能由一个孩子掌家,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死。” 罗白宿皱着眉,点头同意了,心里却想着,他家的小都,现在哪里还像个孩子。 都已经进了四月,别人家的春耕早就忙完了,可以趁机歇息,唯有罗白宿一家,还有十四亩油菜地等着要收拾。 地里的油菜梗要收干净拖回家,码在屋后也能当一季柴禾。 【) 第58章 等到收拾完,又翻了地种上玉米高粱之类的杂粮,罗天都这才终于想起搁在油坊的那一千五百斤云薹籽。 “娘,今天该去油坊提油了吧?”罗天都算着一千五百斤油菜籽,应该能榨四百斤油左右,这么多油,只有家里上回买的那口大水缸才能装得下,便将缸里腌的咸菜分别存到几个大坛子里,将水缸洗得干干净净备在家里,等着装油。 方氏应了一声,看着罗天都一脸笃定的样子,心里隐隐也有些期待。 “这回还是叫上爹一起去吧,娘你一个人推不回来。”罗天都可不想为了推这点油,把方氏累个半死。 罗白宿应了一声,朝长辉家借了板车,一家人浩浩荡荡地朝郑家油坊而去。 路上碰到相熟的人,不免问一句:“你们这一大家子,推着车这是要上哪去?” 方氏没有真正看到菜油之前不想透漏半点云薹籽油的事,只得含糊地道:“去镇上添购些东西。” 那人于是三羡慕又有带着三分嫉妒地道:“五嫂家里如今是越过越好了,时不时地去镇上买东西。” 方氏便笑笑,道:“这不家里的粮食不够了,想去买点粮食回来,不然一家人都该饿肚子了。” 那人也是个不清白的,凡事都不懂得适可而止,明明方氏这是拿话来敷衍他了,还是问个不停:“村子里头好些人家里有余粮,怎么非要跑到镇上去买,价钱贵不说,人还要辛苦一趟。” 罗天都捂嘴直笑,看方氏怎么应对。 方氏好说歹说才拿话塞搪过去,将人打发走了。 罗天都就笑嘻嘻地取笑方氏:“娘,你说谎话。” 方氏便瞪了她一眼,道:“还不都是你害的,非要种这个云薹,现在嚷嚷了出去,要是没有抬油回来,还不被人笑话死。” 罗天都觉得方氏哪里都好,唯有一样,那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了。日子是自己在过,为什么总是想着别人怎么看自己呢?罗天都十分不能理解。 方氏便觉得她到底是个小孩儿,不知道人言可畏,有时候,杀人也不一定非要用刀子,光是流言就能把人给活生生逼死了。 “你现在还小,流言还伤不到你,再等两年,你长大了,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了,尤其不能和长辈顶嘴,上次你跟颖儿说的那番话,更不能再说给第二个人听,就当从此烂在心底,听到了没有?”方氏于是严厉告诫她。 “我知道了。”罗天都连忙点头,每每方氏露出那副表情,她识相的就最好快点乖乖答应,要是略微有些迟疑或是不情愿,回家后一定会被她念到耳朵生茧。” 一路吵吵嚷嚷的,总算到了郑家油坊。 这个时节,油坊生意很清淡,一点也没有上回他们送乌桕油时那么繁忙,院子里也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再堆什么榨油的榛子、桐籽一类,油坊里也静悄悄,上回来时那种震人心聩的撞击声也听不到了。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罗天都激动的心情,想到马上就要有四百多斤菜油抬回家,她整个人高兴得像是在天空飞翔的小鸟一样。 “有人在吗?有没有人在?”罗天都推开暗沉沉的油坊的门,一迭声地唤道,“郑家伯伯,我们是罗家村的,今天来取油啦。” “哎——来啦,来啦。”院子后头传来爽朗的女声,紧接着有人推开了油坊后面那扇黑漆漆的木门,走了进来。 “郑伯母,我们是来取油的。”罗天都心情好,连嘴都甜了许多,“一个冬天没见,郑家伯母又年轻许多了。” “你这孩子就知道贫嘴。”郑家娘子解下围裙,笑眯眯地招呼他们进来坐。 罗天都迫不及待地就走了进去,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一双眼睛不住地往油坊里搜寻着,很快就在角落里看到了两只大油桶。油桶是那种老式的木制油桶,桶外面牢牢箍了四圈铁箍,上面盖了一个桶盖。 郑家娘子将她们领到油桶旁边,拧开了桶盖,果看看到褐色的菜籽油,散发出一种浓郁的油香味。 方氏直到此时,一颗心才终于落到实处,知道这就是云薹榨的油了。 郑家娘子笑着道:“榨了四百二十七斤油,咱按规矩我留了五斤,剩下的四百二十二斤都在这两只桶里了。” 罗天都也是一脸高兴的表情。她原本以为原始的榨油方法比较落后,出油率会比较低,最多也就是四百斤,这还多了二十二斤。 要知道能吃的豆油五十文一斤,菜籽油并不比豆油差,二十二斤油,就是一吊多钱,委实不是小数目了。 方氏也是激动得一脸喜色,摸着缸沿,闻着空气里菜油的香味,有些不敢置信:“郑大嫂,这、这是真的?这两桶油都是咱家的?” 郑家娘子一脸莫名其妙:“这个月就只有你家来榨油,断不会弄错,不过你家送来的云薹籽一千五百多斤,能榨出四百一十七斤油,这倒是 挺少见的。” 那是自然,油菜可是所有油料作物里出油率最高的。罗天都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恨不得立时就能把油卖掉换成现钱,她都能想象得出,圆滚滚的铜钱掉进罐子里那清脆美妙的声音。 方氏无比爽快地付了四百二十二文钱,甚至头一回生出了如果能多付几十文钱就更好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油数量比较大,方氏便仍旧借了郑家的油桶装着回去,等把油存进自家缸里,再将油桶给郑家送过来。 郑家娘子爽快地应了,还怕方氏回去不好倒油,特意拿了只漏斗给方氏,末了又招呼他家男人帮着罗白宿将两只沉甸甸的油桶抬上板车,榨油剩下的油饼也一并被送上车。 这东西既能肥田又能做饲料喂猪喂牛都很合适,她家没有牲口,拿来卖或是送给相熟的人家也是不错的。 罗天都还想让郑家娘子帮忙宣传自家的菜籽油,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告诉郑家娘子,这回榨的油是可以吃的。 郑家娘子捂着嘴直笑:“既是云薹籽的油,自然是能吃的,你这孩子倒真是实诚人,还特意告诉我。” 罗天都被闹了一个大红脸,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了,人家老老少少几代人都是榨油的,眼睛再利索不过了,还用得着她来提醒。 来的时候是方氏推的车,回去的时候,罗白宿拖着车走在前头,方氏和罗名都罗天都跟在后面推。 板车的轮子都是木制,并不能省很多力气,四百多斤油,加上桶,还有几十斤的油饼,,几乎都要完全靠人力来拉,饶是如此,一家人也是喜气洋洋,压根不觉得累。 “他爹,这四百多斤油,咱们家就留二十斤自家吃,其余的都卖了吧。”方氏喜不自胜,一直以来被她当做没用,甚至觉得是赔钱的云薹,原来却真是能结铜钱的。 四百斤油,那该能卖多少钱?方氏觉得自己算不过来了。 “咱们自家多留一些吧,就留七十斤,别辛辛苦苦种了一回,自己都舍不得吃。”罗天都却觉得只留二十斤太少了,一家四口平日里总是吃些水煮的菜,连油沫儿也难得见到半点,平时还好,像这回农忙时,却是要多吃些油水的,不然人身体熬不住,而且罗名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有是没有条件没有办法,现在有了菜籽油,她自然是想多给罗名都做些好吃的。再说油存在家里也不碍事,没事做点油炸的小吃食,那是人人都爱的,特别是小孩子,拿到镇上学堂附 近去卖,生意定然不坏。 “嗯,都听你的。”罗白宿虽然还是平常一副寡言的模样,可是脸上眼睛里却闪着一抹喜悦的光芒。 无论是谁面对着这样的大丰收,都会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罗名都最近算术学得好,便在那里开始算帐:“四百二十二斤,咱自家留七十斤,那还有三百五十二斤可以卖,一五得五,五五二十五……”罗天都只教她到千位数的加减乘除,超过千位数她便算不明白了,皱着眉掰着手指头,翻来覆去的念叨着罗天都教她背的九九乘法口诀表,还是没有算明白。 罗天都趁机教她怎么灵活运用已经掌握的算术运算法:“大姐,三百五十二斤,每一斤五十文,你可以拆着算嘛。一百斤可以卖多少?有几个一百斤?” 听着罗天都和罗名都在后面嘀嘀咕咕算着,方氏和罗白宿两个互看一眼,相视而笑。 罗名都也不笨,立时领会了,嘴里又咕哝着算起来,末了终于得出结果,高兴地道:“娘,咱家除了自家留的,其他的油可以卖十七吊六百文。” 算完,她似乎有些愣住了,跑到方氏跟前,道:“娘,可以卖这么多啊?” 罗天都有些得意洋洋,开始肤浅地翘尾巴:“我就说了种云薹只赚不赔的嘛,爹和娘当初还不信我。” “是,是,都是你的功劳。”方氏心情好,一点也不计较罗天都一个人把所有功劳都揽了去。 【) 第59章 一家人拉的拉,推的推,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将那缸油推回家。()罗白宿最是辛苦,全程都是他一个人拉,方氏只在后面推,罗名都和罗天都,虽然有心帮忙,奈何人小力微,只能做做样子罢子。 一家四口到家时,罗白宿的一身衣裳都都汗水打湿了。 方氏担心他受了凉,忙去烧了热水,让他洗澡换衣裳。 罗白宿洗完澡,就和方氏两个将油桶搬进屋里,揭了桶盖,霎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菜籽油香味。 “真香。”方氏忍不住道。 罗白宿虽然没有说话,可是鼻子也下意识地使劲闻了闻,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三桶油,一家四口舀了一个多时辰,才全部从油桶舀到缸里。沉淀在桶里的油渣子,罗天都也没有浪费,用一只干净的坛子装了,封上口。 这油渣子虽说不能烧菜,可是用来保养农具却很不错,铁锹、锄头什么的磨锋利了,涂上一层油渣子,便不那么容易生锈。 方氏心里高兴,便道:“今晚上咱们也不煮也不炖了,就炒吧,也试试这云薹籽油是个什么味道。” 罗天都对方氏的烹调手法却不大相信,虽然方氏最答拿手的就是煮和炖,什么都是一锅炖,固然是因为油少且贵的原因,但是方氏的烹调手法不怎么高明也是不争的事实。 罗天都却是个爱吃且挑嘴的,初来这边时很是有些适应不良,后来才慢慢习惯,这个时候,便有心要露一把自己的手艺,自告奋勇地道:“娘,今天我来炒菜。” “你连锅铲都没拿过几回,还会炒菜?”方氏好奇地问。 罗天都深觉被侮辱了,越发坚定了要在方氏面前露一手的决心,于是拎着篮子就去了地里摘菜。 方氏年前种的菜如今有好几样都能吃了。 罗天都便拔了两棵莴苣,一棵大菜头,又扯了一篮子菠菜回来。 罗天都炒菜的时候,不光方氏和罗名都使劲盯着锅里,就连罗白宿也进来了,将这个临时搭建的土棚挤得满满当当的。 罗名都专心地在灶间烧火,铁锅很快就烧热,冒出了淡淡的青烟。褐色的油倒进滚烫的锅,“扑哧扑哧”直往上飞溅,沸腾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罗天都熟练地将配料、主菜倒入锅内,不时地翻炒着,加入主菜,不一会儿,几盘菜就出炉了。 两棵莴苣,切成 细细的丝,炒了一盘莴苣丝;莴苣叶子,则去了老叶,将新嫩的叶子掐成小段,将油烧得滚烫,和着蒜泥炒了一盘;至于大菜头,茎块留着以后做榨菜,只取了粗粗的叶子,用开水氽过,再放入凉水浸泡后,切得极细极细的,用干辣椒做成了一盘雪里红,菠菜就打了一个汤。 三个菜一个汤,虽然都是素的,却禁不住都是当季的新鲜菜,罗天都炒得火候刚好,菜汤里还能看到褐色的油,让人看了就觉得食欲大增。 方氏对那盘雪里红十分感兴趣,道:“菜头叶,我们都是拿来腌咸菜的,没想到这么氽过了味道挺好,脆脆的。” 罗天都便笑道:“若是拿肉丝炒了,味道更好。” 雪里红炒肉,是她前世前乡的一道特色菜,很多像萝卜,菜头这类菜的叶子,味道辛辣,且入口粗糙,可是做成雪里泥,却是一道独具风味的佳肴。 方氏便夹了一筷子的菜到罗天都的碗里,道:“今天你做的饭,你自己多吃点。” 罗天都笑眯眯地咬了一口莴苣丝,脆脆的,又有点甜,水分很充足,味道非常好。 吃完了饭,罗白宿拿出因为春耕又荒废了许久的书本,温习功课。 方氏坐着缝衣裳,明明春耕刚过,人累得半死,正该趁着这机会好生歇息,偏生一家四口谁也舍不得去睡,都坐在屋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喜悦笑容。 罗天都想起上回的乌桕油,问罗白宿:“爹,咱要不要写封信到县衙?” 方氏有些不解地问:“写信到县衙做什么?” 罗白宿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这事还是要上报的好。” 方氏也明白了,问道:“你们这是要上报给官府。” “嗯。”罗天都点头道,“咱们这里冬天田地大多都是空着的,种一季云薹,收了籽,还能赶上种一季玉米、高粱,并不会耽误农时,收的籽又能榨油。平日里咱们吃的要么是猪油,要么是豆油,可是肉贵,猪油也不是时时能吃得起的,豆油也不便宜,若不是家境殷实,谁也不会乐意拿豆子去换豆油,遇上荒年,那都是正经粮食了。咱们写封信到县衙,告知汤县令这件事,要是最后云薹榨的菜籽油推广开来,以后人人都能吃得上贵死人的菜油了,这也算是咱们做了一件善事。” “可是,这样咱家还怎么赚钱呢?”方氏一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一时又觉得这样断了自家的财路, 不划算。 “娘,赚钱不是这样赚的。天底下能赚钱的事那么多,咱们又不是光指着这一个买卖,何况今年咱们榨了四百多斤油,已经赶在别人前头赚了一笔了,以后会有更赚钱的买卖。”罗天都便给方氏分析其中的利害,“云薹籽能榨油的事,咱们肯定是瞒不住的,只要咱们家开始往外卖菜油,村子里头的人都能猜到这油是怎么来的,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到明年种云薹的时候,肯定有人跟着咱们一起种,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大方一些,索性都摊开了,横竖今年咱们是赚了。” 方氏想了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只是可惜这么赚钱的买卖,只能做一年,明年种的人多,油价必会下跌。 罗天都便安慰她道:“天底下的钱是赚不完,以后我们还会找到别的赚钱的路子,何况只有大家都有钱了,咱们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是不是?”要不然大家都穷哈哈的,赚谁的钱去呢? 方氏似乎被说通了,去帮罗白宿取了笔墨纸砚过来,罗名都便帮着罗白宿磨墨,罗天都闲闲没事干,正好可以记帐。 方氏前些日子请长辉娘一家吃饭的时候,买了只野雁,她将野雁的翅膀最外层的几根翎羽留了下来,脱了脂,削尖了,做成了简易的鹅毛笔,只是不知道怎么做硬化处理,所以质量上有所欠缺,写不了多久就容易坏了。 炭条笔虽然制作方便,但是字迹粗大,十分浪费纸张,且炭灰多抹几次便渐渐褪色,不易保存,鹅毛笔就方便多了。 因此趁着罗白宿给汤县令写信的机会,她用鹅毛笔将以前的帐本又重新誊了一遍。 方氏看到她拿了一枝鸟羽装模作样地写字,十分好笑:“你这鬼丫头,就你爱作怪。” “这样省纸张。”罗天都头也不抬,认认真真地誊写了一遍。 罗白宿倒是对她手里的羽毛笔十分感兴趣,拿了一枝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沾上墨水试着写了两个字,到底因为笔杆太细,用不习惯而作罢。 “小孩子的手小又细,倒是可以用这羽毛笔,只是这样腕力都练不出来,反而不利于日后练字。” 罗天都抬头,朝着罗白宿笑道:“我又不用去考状元,字写得好与坏都没有多大关系,只要我自己看得明白就成了。” 罗白宿一想也是,姑娘家的又不能参加科考,字写得好不好,意义不大。 不一会儿,罗白宿的信就写好了。罗天都接过来,看了一 遍,像上回的信一样,信里头详细写明了云薹的育苗,栽培,施肥情况,以及产量、出油量,等等。仍是中规中矩,连一句巴结讨好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有为自己邀功的意味。 罗天都不由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家老爹这样的性格,究竟适不适合考科举进仕途。 这样耿直不懂得抓住机会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人,真的适合在朝堂为官吗? 不过,她偏过头,望着罗白宿略带几分儒雅的面孔,想道,说不好这个世道,就是需要几个像她爹这样一心做实事的官员也说不定。 第二天,罗白宿将新榨的菜油,装了一小罐封好了,连同书信一起托人送去了县衙。 罗白宿将信送出去之后,一家人便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罗家一共榨了四百多斤菜籽油,最后自家商量好了留七十斤,多的都卖了,一共卖了十七吊六百文。 方氏拿到钱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 她辛苦劳作了半辈子,这还是第二回手里超过十吊钱,第一回是去县衙做米粉,汤老太太和汤夫人赏了十八吊钱,这回却是真真正正自己种地得来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罗天都也很高兴。十七吊钱,加上方氏手里应该还留着两吊左右钱的样子,算起来一共还有十九吊钱,罗白宿赶考的盘缠无论如何都是足够了的,剩下的钱她想买头耕牛,就是不知道这边牲口的价钱要多少。 【) 第60章 “娘,现在买一头牛该要多少钱?”罗天都问方氏,这些事自然还是要问方氏比较清楚。{} “那要看是小牛崽还是成年黄牛,价钱差很多。” “小牛崽多少钱?成年黄牛多少钱?” “小牛崽三吊或是四吊钱吧,壮年的成年黄牛七吊钱。”方氏奇怪地问她,“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娘,咱家现在也有二十多亩田地,我想着是不是也该买头耕牛?”罗天都慢慢地道,“要是咱家有耕牛,爹帮着爷爷家种地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拉犁把肩都磨破了,以后自家种地,也轻松些。” 方氏盘算了一下,十九吊钱,除去罗白宿赶考的盘缠,再买头耕牛那也是完全足够了,于是问罗白宿:“孩子他爹,你看呢?” 罗白宿点头道:“家里田地多,买头耕牛是要紧的事。” 方氏于是拍板定案:“那行,明天我就去牙行,打听看谁家有黄牛或是小牛崽卖。” 罗天都挂心着罗白宿秋闱的事,觉得罗白宿该闭关认真温书了,就像现代考试那会,都会有个考前冲刺阶段的,于是道:“从今天起,以后家里地里的事,爹都不要操心了,安心温书,一门心思准备秋闱吧。” 方氏很是赞同:“小都说得对,现在稻子已经种下去了,剩下的这十几亩地,我们娘几个慢慢种也尽可以了,只是多花几天功夫罢了,若是实在忙不过来,到时候请人帮忙也是可以的,必不会误了农时,你就安心在家里念书,什么都不要管了。” 罗白宿将罗天都一把抱到膝盖上,笑着道:“好,以后爹都听小都的,小都说让念书爹就专心念书。” 自打分家以后,虽然一家人时时给他打气,都说着要攒钱让他去科考,可是家里底子那样薄,刚分家那会,他日夜难眠,忧心的都是怎么想法子弄点钱,养活两个孩子,他自己都有些认命,不想这才不到半年,一家人居然真的将他赶考的盘缠钱挣了出来,说他不动心是假的。 他摸了摸罗天都脑袋上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偏黄发涩的头发,心里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好生温书,考个举人,哪怕将来不做官,有个功名在身,也能护好自己的这两个丫头。 一家人商量完毕后,方氏将收的菜油,给罗老头送了一坛子之后,又用一斤的小罐子装了好几罐子,相熟的人家,如长辉娘,罗二叔的媳妇,三叔公、老族长、里正等人家里,每人送了一小罐。 村里的人这才知道云薹籽居然是可以榨油的,个个都悔不当初,而唯有当初因为云薹还和罗家闹了两场的七婶子,心里则酸溜溜的,又兼方氏并没有送她菜油,心里嫉恨,逢人便道:“五嫂看起来最是大方厚道,却不想竟是这样精明小气的一个人,有这样的好事都不知道提携一下乡亲,一点风声也不露出来,只知道关起门来吃独食,大家伙还都顶着同一个罗姓。” 长辉娘和方氏要好,转个身就来罗家把这话学给方氏听了。 罗天都冷笑:“我娘不想提携她?就她那样的,我娘说了她能相信吗?” 长辉娘点头:“可不是,别说是她,就是我当时只怕也是不信的。” 方氏心有戚戚焉,当初她自己也是不相信云薹籽能榨油的,若不是罗天都坚持,她早就将一地的云薹铲了种麦子了。 长辉娘便略有些得意地道:“云薹籽油的事我没赶上,水田我可是赶上了。我想着你家今年的稻谷八成也是种得成的,我已经跟长辉他爹说好了,明年靠近村头的那块地,也学你家一样,挖条沟,好让地里进水开水田。” 方氏便道:“你且别急,先看我家到底种得成还是种不成,就是种得成,也要看看今年的收成如何,你再做计较。” 罗天都也道:“就是,我家先打头阵,若是种得好,必定会告诉大家,一起挣钱,不会关起门来吃独食的。” “你七婶子就是那么一张臭嘴,你跟她计较什么。”长辉娘也是很看不上眼七婶子这个人,觉得她又懒又馋,还是非不分,跟她那就不是一路人。照长辉娘的想法,像七婶子这般有那闲功夫眼热别人家,还不如想着怎么把自家男人和孩子打理得整齐些才是正经。 因为罗白宿要安心温书,方氏怕家里人来人往吵着他,便让他睡到里间以前罗名都姐俩睡的屋子,搬了一张桌子进去,既当卧房又当书房,看书睡觉都在里间。 长辉娘是知道他们家的情况的,就是来跟方氏说闲话,那也是压低着嗓音说的。她坐了一会,朝里间望了两眼,看到罗家这么慎重的态度,来时想好的打算到底没有说出来。 罗天都看得明白,便道:“以后没事可以常叫长辉过来玩。” 长辉娘是知道罗天都一直教罗名都算术的事,她脑子里转了个弯,罗白宿没有时间教长辉认字,何不让长辉跟着罗天都也学些算术,哪怕将来考不了举人,会认字,又会算帐,出去到镇上或是县里也好讨生活。 她家男人农闲时一直跟着罗三叔在外面跑,帮人送货搬货,赚几个辛苦钱贴补家里,回来后累得半死,时常跟她念叨外头的伙计,认得字的和不认得字的,那是完全不一样。认得字的,干的活轻松不说,拿的工钱还高,就连东家的态度也是和蔼可亲的,不认得字的,就只能跟她家男人一般,干些粗重的力气活,还赚不了几个钱。就是因为自家男人念得多了,长辉娘才一门心思非要让长辉识字读书不可。 跟着罗白宿正经识字也好,跟着罗天都学算术也好,总是为了将来长辉能活得比她和他爹更松快些。 长辉娘想到这里,便有了主意,道:“你爹如今正是念书的紧要关头,长辉过来总是吵闹不好,你和名都若是有空,时常过来婶婶那边多陪长辉玩,你教名都算术的时候,能让长辉在边上也听一听就再好不过了,婶子念着你的好,到时多给你腌些果子吃。” 长辉娘的心思方氏也清楚,但是家里经过了这么多事,方氏的态度也谨慎了许多,再不像以往那样,拿罗天都当成个孩子看,如今轻易也不肯替她拿主意了,只是在边上望着她一直笑着,也不说话。 罗天都知道长辉娘这是拿零嘴引诱她,也不说破,笑眯眯地道:“婶婶腌的果子可好吃了,以后我和大姐可有口福了。” 她家种水稻的时候,长辉娘一家可都过来帮了忙,起早摸黑地辛苦了大半个月,还不收一文钱,罗天都一直记在心里。如今长辉娘只是想让长辉跟着她学算术罢了,大家乡里乡亲,她很乐意帮这个忙。 长辉娘得了她的首肯,十分高兴,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回去给长辉爹做饭,走的时候还再三叮嘱,让罗天都没事一定过去她家。 倒是罗名都皱着眉,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罗天都看着奇怪,瞅了个空子问她。 罗名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里间的罗白宿,脸上十分纠结,半天才十分认真地道:“长辉不是拜了爹做先生,现在又要让你教他算术,那是不是也算是你的学生?可是,这样辈分就乱了呀。” 罗天都听了,哈哈大笑,就连方氏也忍俊不禁,直觉得这两个孩子,罗天都爱折腾得让她头疼,罗名都又一本正经得让她发笑。 自从收了油菜,罗天都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新种的十来亩水稻上,每天几乎都要往田里头跑一回。 这天,罗天都照旧往田里走,路上遇见了里正娘子,笑着道:“小都,你又去 看你家的宝贝稻田了?” “是呀,大伯母。”罗天都对里正娘子也很有好感,耕水田期间,是因为里正娘子说亲,里正才舍得将自家的小黄牛让出来,虽然最后是以三文钱一日的租金租的,但罗天都仍然很承她的情。毕竟那时候,如果他们家不租黄牛给她们,罗白宿就要靠自己的一把力气,去拉犁耕田。 跑到田里,令人欣喜的秧苗大多已经存活了,露出半截尚带着浅黄色的秧苗,风一吹,水面波光鳞鳞,那景致十分漂亮。罗天都这才放下心。 再等几天,秧苗长得结实了,就能够下田抓田草施肥了。 她想着以后这十来亩水稻结出金灿灿的稻穗的美好情形,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吃多了高粱粥玉米粥还有方氏偶尔会蒸一回的又硬又结实的白面馒头,她现在十分嘴馋大米蒸出来的又松又软的米饭。这田里种的稻谷成活了,哪怕日后产量不高,一亩地只产几十斤,也够一家人吃了。 罗天都在田边想得正美,却见罗名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老远就冲着她道:“小都,家里来贵客了,娘叫你快回去。” 贵客?罗天都挑了挑眉,她家的亲朋好友加起来,也没有一个称得上贵客的吧? “小都,快点回家!”罗名都见她还在田边,没有动身,急得一迭声地催她。 “哎,来了来了。”罗天都怕她急出个好歹来,忙应了一声,往回走,边走边问,“你这么着急,到底谁来了?” “是汤县令来了。”罗名都眼睛亮亮地,因为跑得太急,说话时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 第61章 罗天都一听就明白是上回罗白宿写去县衙的书信有回应了,她估计这回油菜的事肯定影响不小,连汤县令都亲自到罗家村来了。() 想到这里,她也是精神一震,拉着罗名都赶忙回家了。 刚走近罗家,就见到院子门口站了四名配刀的青衣衙役,左手按在刀柄上,威风凛凛,边上还停了一辆马车,仔细一看,这马车还挺眼熟的,去年她和方氏罗名都去县衙的时候,依稀也是坐的这辆车。 方氏正在院门口焦急地等着,看到她来了,这才稍微定下神,拉着她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汤县令来了。” 罗天都眨了眨眼,有些不解:“汤县令来了,不是有爹和二叔陪着吗?”还用得着她一个小孩来作陪吗? 方氏也皱起了眉:“刚才还问起过你,我才让你姐去叫你回来。” 自家的孩子被县太爷刻意问起,方氏似乎并不太高兴的样子,那神情反而是担忧居多。罗天都看得分明,心里便暗暗留意,想着抽个时间好生问一回方氏。 汤县令正和罗白宿在东屋看她家留的那半缸菜籽油,罗天都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他在问:“这云薹籽榨的油,当真如你所言,十籽三油?” 罗白宿老实回道:“正是,油坊的人也可证实。” 汤县令于是大喜:“我们素来食用的都是猪肪取脂,猪价既贵,贫寒人家哪能用得起,少许素油,也是用豆子榨的,平常人家哪里舍得花费恁多正经粮食去榨油,这云薹籽倒是解决了不少问题,又且可在冬日栽培,不占农时,正适宜大力推广。” 罗天都这才放下心。 到底事关百姓“食”方面的,比单纯只能用于工业的乌桕油待遇要好很多,当初的乌桕油罗白宿也是写了书信到县衙,却只得了汤县令的一封回信,便再无下文,如今为了菜籽油,汤县令倒是亲临罗家村了。 这让她不由得感慨一翻,在这个温饱难以为继的年代,果然再没有什么比增加百姓食用物种来得更重要。 她并不是那种自私到明知道有条件可以改善百姓生活,却藏着捂着,只顾自家人闷声发大财的人,她也饿过肚子,天天吃着方氏水煮的青菜,农闲时尚好,农忙时干的活多,几乎没日没夜地蹲在地里,十分辛苦,肚子里却是要多存点油水,不然人就撑不住。村里头田地多的人家,每回种庄稼收庄稼时,总会累得病倒几个,饮食跟不上,未必没有影响。 这并 不是以前那个人人吃腻了美食营养过剩,天天嚷着要清淡养生,想方设法控制油脂摄入以保持健康的年代,这里的人光是为了挣一口吃的,就已经费尽了全部的力气,她既然知道菜籽油能给人们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善,自然还是会想着推广开来。 要推广油菜的种植,光是她们一家努力,效果有限,若是有了官府的支持,必然是事半功倍。 “我已经将云薹籽油的事禀报了朝廷,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该有文书下来了,如此说来,你们罗家算是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好事。”汤县令说到这里,想起一事,不由十分好奇,“云薹家家都有人种,为何只有你们一家发现籽可榨油呢?” 这话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罗天都也竖起耳朵,看罗白宿如何回答。这个时候,她才有些后怕,毕竟她顶着的是一张五岁孩子的皮,她闹出的这些事,传了出去,哪怕是再厚道老实的人,也不会只认定她聪明了事,弄不好一顶“妖孽”的帽子压了下来,把她绑了石头沉在雍水河底那还是仁慈的做法。 罗白宿皱了皱眉,显然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棘手,末了才缓缓地道:“晚生也是偶然在一本残书上看到的。” 他和罗天都一样,把这些都归功于那本罗天都所说的,他却压根没见过的残书上。 汤县令很是好奇:“残书?是何人所著?《农术说》、《农牧辑要》、《农事全书》均无记载,难道还有什么更齐全的农书流传了下来,却不为人知晓?” 罗白宿摇了摇头,道:“只是一本手抄残本,是何人所著却不知晓。” “如今那书在何处?”汤县令又问。 罗白宿正好看到罗天都进来,皱起了眉,想了想,毅然道:“冬日天寒,晚生看书困倦,失手将书掉进火盆里,醒来时只剩灰烬了。” 汤县令不胜惋惜。 罗天都站在门外,听了半天,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虽然一心想让家人生活得更好,却未免太急燥了些,她知道且曾经见过的那些最平常普通的东西,对这里的人们而言却十足陌生。她虽然心是好的,却没有仔细考虑做这些事情的后果,她的这些行为举动,难免给家人和自己带来了麻烦。 罗白宿这样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想是为了保护她。 汤县令惋惜了一回,可是他治下的百姓,发现了云薹籽油的事,到底也是好事一桩,很快情绪又高昂了起来,这个 时候,看见罗天都进来,笑着道:“几月不见,罗小娘子似乎又长高了些。” 罗天都倒是没觉出长高了,听他那么说,反射性地摸了摸头,道:“真的?我怎么觉得还是那么矮。” 汤县令哈哈大笑,仿佛觉得她这么孩子气的回答十分有趣似的,笑着道:“当然是真的,若宁和你一般大,可是如今却比你要矮上许多了。” 罗天都也想起了县衙里那个坐在椅子上,连脚都够不着地面,却能写出一手端端正正的楷书的汤若宁汤小包子了。 “小公子可好?”她还是十分喜欢那个白白嫩嫩的可爱小包子。 汤县令于是也点头,回道:“甚好,他还时常问起你。” 罗天都却知道这便是十足的客套话了,小孩子喜新厌旧忘性大,这么几个月过去了,中间还隔了一个新年,汤小包子只怕早忘了她。 汤县令坐了一会,又和罗白宿一起去了地里,看了一回罗家种云薹的那十几亩旱地和新开的水田,不住地点头,称赞罗白宿头脑灵活,对农事更是有经验,开垦荒地为乡亲做了好榜样。 罗天都听到这里便笑了,想着自家这几十亩田地还是托了汤县令的福,方才得到手,不然她们一家四口还要发愁怎么挣钱糊口。 汤县令正是初入仕途,正愁着怎么想法子做出点政绩,也好在科评的时候,能在上峰那里得个好评。正好罗家报上了云薹籽油的事,却是足够让他得个甲优,汤家在朝中又有人,等到明年满任,说不得还能高升一级。 因此,他对罗白宿也格外看重,语重心长地道:“如今秋闱在即,你也要收起了心,用心念书,将来考个功名,出人头地,让你的妻儿老母也面上有光。” 罗白宿拱了拱手,连声称是。 汤县令又问:“我听说你十六岁就中了秀才,此后却一直没有去参加乡试,这是为何?” 罗白宿沉默不语,罗天都仗着是小孩,快人快语道:“我奶一直让爹在家干活,晚上我爹想看会书,奶奶都不让点灯,说费油。” 言下之意就是,连点个灯油都不让,更不会掏钱让罗白宿却科考了。 汤县令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大宅门里的那些事他都经历过,寒门小户虽然日子简单些,但是兄弟多了,做大人的偏心某一个那也是常有的事,他想了想,便明白了,笑道:“你今年要去赶考,我这个做父母官的,既是遇上了,少不得也要出一分力 ,从今日起,你便每半月作一篇文章,或是你自来县衙,或是差了人送来县衙,我也就托大一回,替礼部长官提前阅一阅你的文章。” 罗天都闻言大喜。 大庆王朝选吏严格,哪怕只是一介县令,也是正经科考出身,有汤县令这样一路披荆斩棘,历经乡试、会试、殿试的人指点罗白宿,比罗白宿自己闷头在屋子里苦读要强得多。她正愁罗白宿没有学问好的先生指点,汤县令这回真正是雪中送炭,再及时不过了。 送走了汤县令,方氏面上仍然一副忧愁的神色,罗天都心下十分奇怪。 “娘这是怎么啦?怎么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她悄声问罗名都。 照理汤县令都亲临罗家了,谁家也没有让县太爷纡尊降贵亲自过来的,这是好事啊,怎么方氏还一脸的忧心忡忡。 罗名都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方氏走在前头,听得分明,转过头看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和罗白宿交换了几个眼神,到最后就连罗白宿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罗天都就越发奇怪了,罗白宿向来沉默寡言,有什么话喜欢闷在肚子里,他摆出这副表情并不稀奇,但是方氏却并不是那种心思深沉藏得住话的人,今天这般模样就很耐人寻味了。 到最后,还是罗白宿觉得再不能拖下去了,朝罗天都招了招,一脸严肃地唤她:“小都,过来,爹有话说。” 【) 第62章 罗白宿在家的时候虽然话并不多,但对两个孩子的态度却是十分温和的,罗天都很少见他摆出这样一副肃穆的脸孔,知道罗白宿这是有正经事要讲,便听话地跟了过去,仰着头问:“爹,什么事?” 罗白宿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得罗天都脖子都酸了,才指着对面的椅子对着她道:“你先坐下,爹有话要跟你讲。()” 罗天都便挨着罗名都坐下,看了看方氏,又看了看罗白宿,心里渐渐升腾起一股疑惑,方氏和罗白宿身上散发出的这股凝重气氛是怎么回事? 罗白宿皱起眉,似乎在思考着要怎么开口,罗天都是个急性子,看得暗暗着急,最后终于憋不住问道:“爹啊,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就直说呗。” 罗白宿想了想,也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了,务必要提前跟她讲清楚,哪怕是让她心里不痛快,也比日后惹出什么事情出来要强。 他咳了一声,道:“这云薹籽的事其实是你发现的,本来今日汤县令问起,爹应该跟他明说这是你的功劳,只是——”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今日的举动抢了她一个小孩子的功劳,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你一个小孩子,若是人问起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怕有心人会想出什么法子来造谣害你。” 罗天都听得他这么说,反倒是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家里头又出了什么事便好,至于这功劳不功劳的,她从来就没想过,还正担心因为自己年岁太小,弄出个什么动静来,惹得别人疑心,给家里招祸。罗白宿这样挺身而出,反而是替她挡了不少麻烦。 她当下便爽快地点头,笑着道:“我知道爹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我,再说这本来就是爹和娘辛苦种出来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罗白宿在大事上早就不拿她当孩子看,如今跟她说话都是商量着来的,听到她这么说,也是松了口气,道:“以后你想要做什么,爹都听你的,只是有些事可以跟家里人说,在外人跟前却不要透露半句。外人到底不是一家人,哪怕表现得跟你再亲热,有些时候也没有安好心。” 罗天都笑了,一点也不介意罗白宿明着告诉她去提防别有用心的人:“爹,你放心,我都知道的,无论如何,爹和娘总不会害我。” 本以为这回要好生解释一回,不曾想她这么通情达理,罗白宿反而有些失落,他还准备了好大一堆理由,准备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结果都没有机会说出来。 罗天都见事情 说完了,肚子也饿了,便道:“我去做饭。” 家里有了菜油,她现在做饭也十分积极,一日三餐都包圆了,再不用方氏插手半分。方氏看她个子矮小,连灶台都够不着,还要搬了椅子站在上面才能炒菜,有时提出要帮忙,还被她一口回绝了,且她做出来的饭菜,一家人都爱吃,方氏也便由得她去折腾。 罗天都做菜舍得放油,烹调手法也不是村人习惯的蒸和煮,而是以煎炒炸为主,这就造成了每天做饭时分,罗天都家的院子里传出来的香味格外诱人,时常引得人驻足观望,就连罗白宁也跟着转了性子,以前是到饭点就回来,现在则到了做饭的时候就回家,然后盯着罗天都家的那个简易灶台直流口水。 罗天都只当没看见,熟练地将锅里的菜装盘,然后招呼罗名都方氏来吃饭。 罗白宁当了半天的柱子,硬是没人理,不由恨恨地跺了跺脚,飞快地跑回屋跟姚氏告状去了。 不一会儿,又看见罗白宁从灶屋冲了出来,气鼓着脸似乎正在生气。 姚氏手里拿着烧火钳追了出来,指着罗白宁怒气冲冲地道:“要吃饭了,你要跑到哪里去?” 罗白宁撇了撇嘴,嚷嚷着:“又是水煮的咸菜,我不吃!”一边说一边死劲盯着正在吃饭的罗天都一家。 姚氏也怒了,提高了嗓音骂着:“有你一口饭吃,没饿着你就不错了,你还想吃什么?” 罗白宁被姚氏宠坏了,又兼饿着肚子,脾气渐长,一点也不怕姚氏的喝骂,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驳:“二哥天天在镇上吃好吃的,我就在家吃白水煮咸菜,我不干。” 姚氏对罗白宁还是比较容忍的,这要是换了罗天都和罗名都这么顶撞她,早就一耳光上去了,但罗白宁是她从小宠到大的亲闺女,虽然被她顶着有些不痛快,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手揍人,只是厉声反问她:“谁在你跟前嚼舌根,说你哥天天在镇上喝好的?他天天起早贪黑地去镇上念书,人都瘦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考个功名,将来一家人也跟着沾光?你又不用去考功名,家里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你要这么编排你哥?” 说完还横了罗天都这边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指责这个嚼舌根的人就是罗白宿一家。 罗天都觉得自己一家人挺冤的,真是没事坐着吃饭也能躺枪。 罗白宁当着罗天都一家的面被姚氏责骂了一通,觉得丢了脸面,气哼哼地往东屋一指,道:“她们两个也 不用考功名,凭什么就能吃得那么好?我就要在家吃白水煮青菜?” 姚氏便将手里的烧火钳往地上用力一扔,大声骂起来:“吃!吃!吃!光知道吃!吃完了赶着去投胎啊?也不想想你是个什么出身,你是能巴结上县太爷,还是能闷不吭声地往自家抬几百斤油回来?既然人家只当叫花子一般打发了你一小坛子油,你没那个好命,还是跟我回去吃你的白水煮咸菜。” 罗白宁最是好吃懒做,又仗着姚氏素日宠着她,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不想今日方氏家的饭没吃上一口,还被姚氏骂了,心里不服气,道:“我不管,她们吃什么我就要吃什么,要不然我就不吃了。” 罗天都正在吃饭,冷不防听姚氏和罗白宁吵了这么一句,一口菜顿时呛在喉咙里,涨得脸都红了,连喝了两大碗水才咽了下去。 她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罗白宁,不明白姚氏究竟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居然能把罗白宁养成这么一副德行。 她们一家不偷不抢,起早贪黑辛苦劳作,如今有这条件吃点有油水的饭菜,碍着谁了?难不成罗白宁还当真以为分家了,自家的东西仍还是她的?她究竟是倚仗的什么? 还有姚氏的那句酸溜溜的气话,虽然是骂罗白宁的,可是罗天都听着,姚氏分明就是在指责她们一家给她的菜油少了。 那一小坛子油,少说也有七、八斤,她们自家统共就留了七十斤油,分了姚氏一坛,再加上零零碎碎分了些给相熟的人家,也就去了十五、六斤,自家的油缸里现在也不过就剩了五十来斤油而已,还要撑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家都尚嫌不够。 再说了当初姚氏杀年猪,方氏想称几斤肉,姚氏可是一百文一斤,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比较起来,自家人已经够大方了,姚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罗天都冷笑一声,这姚氏和罗白宁果真不愧是母女,一样的强盗逻辑让人无语。 她也不是个怕事的人,自家人好端端地坐着吃饭,谁也没招惹,姚氏和罗白宁非要当着面闹这么一出,这是要闹给谁看呢? 她把碗筷一搁,刚要说话,却被方氏暗地里拧了一把。 “你今日还没有看书,名都也没写字,饭都吃完了,你和你大姐去长辉家看书去吧。”方氏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孩子支开了。 罗天都挑了挑眉,拉着罗名都去了长辉家,才出院门口,就听到方氏道:“娘,我和孩子他爹辛辛苦苦挣几个钱 ,就是为了能让孩子吃上两口饱饭,再不用像我那样,兄弟们吃饼,我只能在厨房里喝粥。我们一家不偷不抢,就算吃两口好的,那也是正经来的,娘你也不用天天在家指桑骂槐,惹得孩子们心里不痛快,饭都吃不好。” 这些年方氏在罗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姚氏每每刁难,真正当面冲着罗白宿发脾气的时候少,更多的是仗着身份,想方设法为难方氏。方氏这人,碍于孝道,只是处处忍让,就是分家了,两家人住一个院子,仍要时不时地忍着姚氏的坏脾气,极少像这样当面反驳姚氏。 只是罗天都也是个爆脾气,凡事也不愿意吃亏,姚氏讲她几句,她能气得直接拖斧头堵门;七婶子割云薹苗,她就能闹到人家里去。长此以往,败坏的只是她的名声。方氏是个疼惜孩子的,知道自家孩子养成了这个脾性,主意又比她还多,如今看来改是改不了,说不得只能自己硬气起来,凡事挡在前头,担了这个坏名声,也好过那脏水泼在罗天都身上,连累她一辈子,横竖她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两个孩子却还小,万不能耽误了将来她们的亲事。 【) 第63章 姚氏还是头回被方氏这么当面毫不留情地顶撞,顿时大怒,也不去揪着罗白宁骂了,转过脸对着方氏骂道:“我呸!别以为你如今攀上了县太爷,翅膀就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方圆几百里,哪家不是婆婆坐着,媳妇站着,婆婆吃饭,媳妇伺候着,哪有像你这般挑唆着自家男人分了家不算,还敢用这般语气跟婆婆讲话的,我告诉你,方春花,我活着一日,便一日是你的婆婆,你再顶撞我,我便回了族里,叫方家人来领了你回去,你这样的媳妇我可消受不起。” 姚氏这已经不是第一回威胁要休了方氏了,方氏第一回还觉有些害怕,生怕姚氏当真了,把自己休回家,自己娘家又不是能容人的,害自己一双女儿受苦。如今姚氏威胁得多了,她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再不怕了。自己就这么两个丫头,她年岁也大了,日后说不好再难有孕,她一辈子的倚靠也就只有这两个孩子,好在罗名都懂事,罗天都虽然爱折腾了些,却也都是为了家里好。 她也算想明白了,就是生了儿子又能如何?哪怕生再多的儿子,也不见得能比得上现在的两个更贴心,她这辈子也不求别的,只求孩子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嫁个老实敦厚的人家,就是穷苦些,那也是不怕的。 想到这里,方氏也平静下来,对着姚氏道:“娘,人做事天在看,有些时候,做人也要摸摸良心的,我嫁到罗家这么多年,问心无愧,娘要是非要鸡蛋里挑骨头,我也只好去族里请老族长出来,把这些年家里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都摊开来说个清楚明白。” 罗天都听到这里,暗暗点头。 她一直认为方氏什么都好,就是太要脸面,什么事都顾忌着别人的眼光,其实日子说到底还是自己在过,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做得再好,也总有人会说闲话。在她看来,为了那个看不到摸不着的捞什么子名声,自己忍气吞声,委实不划算。 这个家里的矛盾无关钱财,也不是姚氏单纯的偏心,而是姚氏从心底里对她们一家人的仇恨,远不是她们一家人孝顺讨好就能软化的。要想平息她心里的怨气,除非时光能倒流,回到当年,罗老头没有找外人借肚子,罗白宿也并没有出生,否则无论她们怎么做,看在姚氏眼里,那都是惹人厌的存在。 罗天都很早就看明白了,所以不想白费这个劲去讨好姚氏。 可是方氏这样硬气地当面和姚氏争执,却让姚氏认为这是因为罗白宿攀上了县太爷的高枝,就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自从太爷过世,姚氏 接掌罗家,已经有十几个年头,又兼后来罗白翰也中了秀才,家人的忍让,村人的奉承,早就让她习惯了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地位,头回被方氏顶得这么下不来台,姚氏气得火冒三丈,指着方氏骂道: “良心?你也配说良心?我倒要问问你,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家榨了四百斤油,就拿了那么一小坛子过来,就是打发叫花子,也没有你这样小气的。宁宁是你小姑子,对着你家的锅灶流了半天口水,也没见你喊一声让她跟着一起吃饭,她一个小孩子,又能吃得了多少?你们做兄嫂的良心才是一个个地被狗啃得一点不剩了。” 罗天都听得直翻白眼,这个时候姚氏又把罗白宿和方氏当成儿子媳妇了,好像以前尖声刻薄地对着罗白宿骂“野种”的人不是她一样。 方氏饭才吃一半,被在是被姚氏指桑骂槐骂得听不下去了,才和姚氏争执了几句,如今饭桌上的碗筷都没有收拾,还剩了不少。 罗白宁素来是个喜欢幸灾乐祸的,见自家老娘和方氏吵得不可开交,又因为先前方氏不曾喊她吃饭,早已积了一肚子的气,如今被姚氏明白说了出来,且听那语气还有偏袒自己的意思,越发觉得是方氏的错,早忘了先前姚氏教训她的不快,自去拿了个大碗,将方氏饭桌上的菜尽数倒进碗里,捧着碗筷躲到一边自顾自吃了个不亦乐乎。 姚氏气得直咬牙,暗恨自家的闺女不争气,一巴掌就拍了上去,将罗白宁手里的菜碗打翻在地,骂了起来:“你个没出息的,人家吃剩的你还捡着来吃!你还要不要脸?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罗天都觉得姚氏发了半天的脾气,就这一句骂罗白宁的说对了。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里贫寒的小孩是没有什么挑剔和偷懒的权利的,像罗名都,才八岁,就已经十分勤快懂事,想着法子帮着家里干活,挣点小钱,像罗白宁这样又懒又馋还格外任性的绝对是少数。 罗家虽然看着风光,家里还养出了两个秀才,其实那点底子早就败光了,连唯一的一头耕牛都被卖掉了,如今只不过是光剩下了个空壳子,面上好看罢了。 有时候罗天都也忍不住会想,姚氏近年来的行为越来越偏执,脾气越来越坏,家里没钱可能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她不可能去苛待自己亲生的闺女,更不可能去责怪花钱大手大脚,但却寄托了她全部期望的罗白翰,所以一直以来就是姚氏的眼中钉肉中刺的罗白宿,无可避免地成了为她唯一能发泄怒气的目标,连 带着方氏、罗名都和自己也成为了出气筒。 所以姚氏看到她家过得越来越好,心里憋闷,总是想法子找碴,其实……是她心里嫉妒吧? 因为自己的子女不争气,而被视为仇人的“野种”却“高攀”上了权贵,一点一点地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姚氏心里其实是在恐慌吧?因为不能也不愿去承认自己生的子女比不上来路不明的被她视为“杂种”的罗白宿。 罗天都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姚氏的行为无一不符合这样的心理,所以要打击报复姚氏最好的方式,其实并不是处处跟姚氏争执个输赢,只要自家人过得好,罗白宿有出息便足够了。 当然这样的念头只能偷偷藏在心里,却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姚氏和方氏难得的一回旗鼓相当的争吵并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方氏的长兄方才木来了。 姚氏好脸面,哪怕在心里恨方氏恨得要死,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且她是知道方家人习性的,见到方才木到来,并不觉得多气愤,反而有点冷眼旁观看热闹的意思。 罗天都打从心底里不喜欢方才木这个大舅,她甚至对整个方氏的娘家人都不喜欢。 方姥爷和方姥姥重男轻女,对亲生儿子和亲生闺女那是个两个截然不同的态度,连带的方家的儿子们对方氏这个大姐也不是那么尊重,不过是拿方氏当成一个讨好处的摆设罢了,方氏手里有钱,可以占便宜时,便过来走动走动,等到方氏手里拮据为难时,便翻脸不认人。这样的父兄,是完全不能够指望的。 方才木这个时候又过来罗家,总归没有什么好事。 娘家兄弟过来,哪怕方氏上一次回娘家,因为买地的事跟方姥爷闹翻了,这个时候还是要正经接待的。 因为罗白宿在屋子里读书,方氏怕打扰到他,早关了里间的小门,就连大门也掩上了,只搬了桌子板凳出来,在院子招待方才木。 方才木难得来罗家村一回,方氏居然连门都没有让他进,心里有气,脸色也不好看。 “大妹夫呢?”方才木在院子里坐了半天,茶也喝了两碗,就没见罗白宿的人,终于忍不住皱眉问了起来。 “他正在屋子里看书,你有什么事跟我讲也是一样的。”方氏被方才木这样不客气地对待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地回答道。 方才木却觉得罗白宿这是仗着有个秀才身份,又攀了高枝,便不把他这个大舅子放在眼里了。若是以 往,他必要拂袖就走,可是今天他还指望罗白宿替他活动个差事,终是忍住了,吩咐方氏道:“你去唤他一声,就说我来了。” 方氏无奈,只好去叫了罗白宿出来。 先前姚氏和方氏在院子里争执得厉害,他为人子为人夫的,不好上前,只得闷了一肚子气坐在屋子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委实只有科考做官这一条路,将来好歹做个什么小官,将家人带了任上去,彻底脱离了姚氏,总好过妻儿老在家里被姚氏日日打骂。 彼时他正在屋里用功写文章,打算写好了托人送到县衙请汤县令代为点评,听到方氏叫他,便搁了笔,走了出来。 罗白宿和方氏成亲十载,和这个大舅子打交道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和方才木实在称不上熟,见了面说了两句闲话,见方才木没有起身的意思,便试探地问:“大舅这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方才木确实是有求而来。 事情很简单,方才木是被方家二老寄予厚望的长子,本应该挑大梁,立起方家的门户来,可是方才木自打成亲后,便一直窝在岳丈许屠户家的肉铺里帮忙,虽说是比在村子里种田要轻闲些,可到底也是看人脸色过活,许屠户又不是什么好性子,偶尔脾气上来了,免不了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日子久了,方才木也觉得憋屈,只盼着能找个什么门路,挣些钱再不用看许屠户的眼色过活。 【) 第64章 所以当他得知方氏家里种的云薹籽榨油,连县太爷都惊动了,还亲自来了罗家村一趟,心里便有些活泛了。{}只可惜那一日他恰好不在肉铺,回了卢林村,等他得到消息时,县太爷早就离开罗家村了。 他在家里左思右想了一回,既然罗白宿能攀上县太爷这样的官府,何不让他去县衙走个关系,给他谋个差事,不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他可是打听清楚了,在县衙做事,工钱可不低,哪怕是个杂役每个月也有两吊半的工钱,比他在肉铺帮许屠户打下手强多了。 不过方家人哪怕是有求于方氏这个早已嫁出门十来年的女儿,那态度也是高高在上的,带着点颐指气使的味道,不光罗白宿听得皱眉,就是方氏自己也听不下去了。 “你在许叔的铺子里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想做了?再说那县衙的大门哪里是那么好进的?”方氏打断他,道,“别说是咱家跟县太爷不熟,就是相熟,这官府的事,也不是我们庄稼人能沾惹的,大兄何必这么想不开,非要一门心思往衙门里钻呢?” 方氏去过一回县衙,那般等级森严的地方,就是县太爷的家眷,进出都要受限制,更不必说是个小杂役了,反倒不如在乡下种几亩田地,虽说辛苦些,却也是吃碗自在饭。 方才木瞥了她一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进了县衙,那就是官家人,身份地位都不一样了,以后就是家里人有个什么事,好歹衙门里还有个能撑腰,不然你以为就凭你家男人一个秀才的身份,真出了什么事能顶个什么用?我若是进了衙门,就不同了,我是你亲兄长,有事必会帮你,就是你家那个老乞婆,到时候也不能这么成天欺负你。” 罗白宿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便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都这个时候了,县衙的差事都满员了,哪怕就是走关系,也没有那个空缺安排大舅子了吧?” 一个县衙说起来虽小,那也是兵、刑、工、吏、户、礼一应俱全,这些小吏哪家没有三两个亲戚,真有什么空缺,必然早就打点好了安插了人进去,他们家虽然仗了机遇和县太爷走动了两回,却并没有太深的交情,贸然相求,也不好开那个口。 方才木见罗白宿的语气不像是拒绝,这才满意地喝了口茶水,慢条斯理地道:“我也不求什么捕快衙役那般风光的差事,就是个杂役也尽可以了,好歹是在县衙做事,说出去面上也有光,这么点小事,你跟县太爷说一声不就完了,哪还有那么讲究?” 在方才木眼里,那真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罗白宿可是得了县太爷的亲眼,允诺要替他看文章的,这就是把罗白宿当成学生照顾了,十里八乡的谁家也没有这样的荣耀。有这样的好门路,却不想着去给自家捞点好处,在方才木看来,那才是蠢到家了。 罗天都听他说得轻巧,心里就有气。 且不说那县衙经历了多少任,如今留在里头的要么是有门路的,要么是经年的老人,衙门里的那些弯弯拐拐都门里清,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方、罗两家既没有根基,又没有钱财打点,方才木又是这么个高眼看人低的性子,就凭着她们家和县太爷的一点面上交情,找上门想要个差事,口气还这么理所当然,真真是让人打从心底里瞧不起。 她可还记得上回去方家时,方姥爷的那番话,明知道她们一家刚分出去,过冬的粮食都没有,方姥爷却还逼着要方氏将打算买地的钱拿出来给几个根本就不亲的舅舅,那眼里根本就没有把方氏放在眼里,也没有她和罗名都这两个外孙女的存在。 就这样的外家,还指望他以后帮扶罗家一把,她还是去做梦比较实际。 罗天都不喜欢这个大舅,方家人压根就没有把她和罗名都当成外孙女来看待,她也没必要将方才木当成大舅来看,尤其这个方才木明明是有求于人的,偏话里话外还透出瞧不起罗白宿的意思。 罗白宿再怎么样也是个秀才,是有特权的读书人,方家的那十几亩田地还是挂在罗白宿名下,才免了赋税的,方才木这是凭的哪一点理气壮地上门讨好处,却处处贬低罗家人啊。 她眼珠子一转,决定还是从自己最拿手的事情说起:“大舅,县衙里做杂役一个月多少月钱?晋雍县离秋水镇虽不远,来回却也要四五个时辰,大舅若是真有那个缘份,讨了这份差事,就得留在县里,县里花销可不比家里,虽说能住在县衙,可是吃的、穿的、用的哪一项不花钱?大舅初入衙门,难道不需上下打点?衙门里同僚多了,今日这家有事,明日那家有事,大舅难道还能不上一份礼?偶尔同僚聚在一起吃酒,大舅总不能让那资历老的去付钱吧?这么算下来,一个月落到手里的月钱也剩不了多少。” “我知道大舅图的不是这个,可是汤县令看起来倒是那种为官清廉,一心只想图个清名的,必不能容忍底下的人私自收受别人的好处,就算别人想送礼,又哪里会给一个初入衙门的杂役送礼呢?” 方才木还真是有这点小心思的, 冷不防被罗天都一语道破,倒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呼”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罗天都,道:“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插什么嘴?姑娘家一个,就该认命地呆在家里,没事绣绣帕子,也好赚两个钱贴补一下家里,外头的事是你管得着的吗?” 罗天都连姚氏这个正经的奶奶都不怕,还会怕方才木这只纸老虎,她笑了笑,道:“大舅不必这么生气,我只是替你算一笔帐罢了,你若觉得不中听,我便不说了。再说我讲的这些还都是以大舅真进了衙门这个为前提,可是大舅现在不还在我家里坐着吗?” 罗名都在方才木进来的时候,就拖了扫把一直在扫地,本来一直在屋里扫的,这个时候也出来扫起了院子,还专绕着方才木扫,一扫把一扫把的,那架式就好像把方才木当成个大型垃圾似的往外扫。 罗天都看得分明,忍不住“扑哧”一笑,对着方氏道:“我也去扫地。” 然后拖了大竹扫把,和罗名都两个一齐在院子里朝着方才木扫个不停。 方才木气得浑身直抖,冲着方氏道:“你看看,你就是这么养孩子的!将来嫁不出去你可别说是我们方家的闺女。” 罗天都便淡淡地道:“大舅,我姓罗,不姓方。”也好在她不姓方。 方才木被罗天都顶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连脖子都通红了,指着方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真是白养你几十年了,你就纵着一个孩子这么顶撞我!好歹我还是你亲兄长,不是你的仇人。” 方氏如今对娘家人委实没什么念想,被方才木这般指责,头也没抬:“小都又没说错,再说我们家跟县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关系,大兄想混差事,自己去使银子找门路罢,我们家是不成的。” 方才木是方氏长子,早已经习惯在弟妹跟前说一不二,他难得求上门,却被方氏毫不留情地拒绝,不由也火起,把袖子一捋,竟是要动手揍人的架式。 “方春花,我们方家把你养大,当年你要嫁人,家里没钱,一家人勒紧裤腰带,把家里的粮食都卖光了才给你备了嫁妆,就是指望你能看在手足的份上,将来有什么事彼此帮扶一把。如今你攀上了县太爷,翅膀硬了,就连亲兄弟也不放在眼里了。也不想想,你连个儿子都没有,只有两个赔钱货,日后还能指望谁?我告诉你,今日我出了这道门,以后你是死是活,我都再不会管了,你可莫要后悔。”方才木也是恶狠狠地道。 他就是料准了这个世道 一个没有儿子傍身的女人,是绝对不敢得罪娘家人的,不然日后被婆家欺负到死,也没有人出来撑腰。 罗白宿便往方氏跟前一站,将方才木高举的双手打了下去,道:“有话好好说,在孩子跟前动手动脚不像话。” 方氏站在罗白宿后头,气得直哆嗦:“我从来就没指望过你们,爹娘的养育之恩不敢忘,我以后自会报答,大兄今日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罗天都不喜欢方才木,跑到家里来有事相求,她们不答允,便口出恶言威胁,照她的性子,早就要一棍子打出去了,可是碍着方氏的面子,忍了这许久,现在听到方氏出口赶人,将扫把一挥,冲着方才木道:“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方才木被方氏驳了面子,正不痛快,又被罗天都一个小孩子轻看,不由大怒,反手将扫把抓在手里,使劲一拽,罗天都便被拉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罗名都看见小妹摔倒了,也挥舞着扫把冲着方才木没头没脑地打了下去,一边打一边哭喊道:“你这个坏人!你欺负我娘,你还打我小妹,我才没有你这个舅舅,你走!你快离开我家!” 方才木冷不防她会突然动手,一时被打了好几下,欲要再说什么,没想到一向温和的罗白宿这个时候也沉下了脸孔,冷声道:“大兄今日还是早回吧,恕不远送。” 说完将方才木往门外一推,反手就将院门关上了。 【) 第65章 方才木被罗白宿推了出去,气不过转身朝院门狠狠地呸了一口,道:“蠢妇一个,有本事以后被罗家人欺负了,别哭哭啼啼地求上门!” 方才木放完狠话,又觉得脸上这会儿有些刺痛,伸手一摸,指腹上挂了抹血丝,想是刚才被罗名都的扫把打的,不由越发气恼起来,心里把方氏咒了百七八十遍,直恨不得方氏立时就倒霉,让他心里也能出口恶气。 方氏和方才木两兄妹在院子里争吵的时候,姚氏就站在堂屋里坐着。院子里闹得越凶,她的表情就越愉快。 方氏大兄的话,仿佛突然点醒了她。 一个没有儿子傍身,又和娘家兄弟闹生分的媳妇,还能在她手里翻出什么花样来呢?她都用不着刻意去为难,日后有的是他们的苦果子吃,于是越想心里越愉快。 过了两日,地里的芥菜熟了。 乡下人节俭,无论地里种的什么,都是物尽其用,绝少浪费,当季吃不完的菜,都是晒成菜干,存储起来,到菜少的时节,哪怕滋味不佳,也能应应急。以往村里人都是将芥菜收了,菜叶子洗干净了晒成咸菜,菜头切成晒成菜干存起来。 于是娘儿三个,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将地里的芥菜一骨脑收了回来。 四大垄芥菜,收了足足两萝筐芥菜头。 芥菜叶仍是挑了里面青嫩的腌成酸菜,稍老的是晾在屋檐下,晾上十天半个月,便成了干咸菜。 菜头的处理就复杂点。 罗天都看着那几筐芥菜头,动了心思,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简单地晒成菜干,而且想腌制成新鲜美味的榨菜。 虽然后世人为了健康,尽量少食或不食腌制菜肴,然而榨菜却一直在她的家乡流传甚广,实在是榨菜脆嫩爽口,无论是炒来吃还是做汤,都是一道不可多得的佳肴。 只是榨菜吃起来滋味独特,腌制起来也麻烦。先要洗净,然后一层菜头一层盐地腌制缸中,待菜头的水分渗出时,再掏出来洗净沥干,如此腌制三次,再拌上姜、辣椒等配成的调味料,封入坛中,腌制三至四个月既成。 方氏听她简单讲了一回,便拿了菜刀,坐在院子里将两箩筐菜头的根和叶切掉,又剔了陈皮,罗名都则和罗天都负责清洗干净,然后腌制在缸里。 等到榨菜腌在缸里,姚氏又打发了罗白宁过来传话,原来罗白翰的生辰就要到了。 方氏心里一算计,罗白翰是四月底 生的,再过五天可不就是他的生辰了。 姚氏向来看重罗白翰,每年罗白翰的生辰,虽说不是回回摆酒,却也是要想法子热闹一回的。今年罗白翰满十九周岁,进二十虚岁,自然不例外。 方氏自打上回和姚氏明明白白地闹开了,如今对着姚氏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姚氏说要替罗白翰办酒席,她就“嗯”了一声,什么话也不接。 姚氏仗着是婆婆,也不用管她的想法,自顾自地道:“我想着如今家里不宽裕,还是就在家里办酒席便宜。” 罗老头有点不赞同:“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哪里有回回都摆酒的道理,照我说就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也就是了。” 姚氏便横了他一眼,道:“眼看着白翰今年就要去考举人了,这也算是提前热闹一回。” 说得好像罗白翰今年定会高中似的。罗天都低着,看着自己的脚尖,偷偷地翻白眼。 罗老头便道:“既是如此,就等他考完再说吧,若是真考中了,到时再摆酒也不迟。” 姚氏三翻两次被他泼冷水,也有些不高兴了,道:“我倒是想等他高中举人再来摆酒,可是如今家里是没有几个钱了,不借着这个名义摆酒,收些人情回来,白翰下半年拿什么去赶考?这些年东家嫁女,西家生崽的,谁家不是想着法子捞几个钱,咱们这些年酒吃了不少,却只有白秋嫁人那年置了一回酒席,不知往外头贴了多少钱,如今能收一个回来便是一个,总要把白翰赶考的盘缠凑出来才是。” 当年的人情往来,也是有罗白宿和方氏一份的,如今姚氏却丝毫不提了。 罗老头不想在儿子媳妇跟前提钱的事,便皱起了眉不说话了。 姚氏扫了他一眼,又接着道:“咱们乡下人了没那么多讲究,家里的腊肉是现成的,再留下去,天热了也要坏了,正好趁这个机会都吃了,小菜都是自家种的,就算要买,也花不了几个钱。” 方氏还在装死,就是不说话。 姚氏只好接着道:“我年纪大了,怕是没精力置办一桌酒席,老大家的,到时候还是要靠你搭把手。” 方氏无法,只得回答:“我做的饭菜连小都都不爱吃,只怕到时候还是要娘来掌大局,我到时倒是能帮着在灶下烧火打下手什么的。” “也不用做得多精致,那腊肉切成块,炖一锅酸菜,再去豆腐坊定两板白豆腐,这个时节鱼便宜,提前约了渔家,订几条大鱼,家里 还攒了十几个鸡蛋,再弄几道小菜,多放点油炒也就是了。”要说姚氏过日子倒真是一把好手,既然决定要给罗白翰庆生,短短的时间内就把席上的菜算好了。 乡下比不得城里,就是家里有什么事摆酒席,荤素混搭着一桌能摆七八盘菜,只要份量管够就算过得去了,姚氏这么安排,虽说算不得丰盛,说出去倒也不会有人笑话。 只是,多放点油炒?这话就挺耐人寻味了。姚氏家里还是罗天都一家送的那小坛子油,依姚氏精明持家的性子,不用想这油会要谁家来出了。 罗天都几乎可以肯定,姚氏这个时候突然想在罗白翰生日时办酒席,固然是因为没钱想收些人情回来,却也未必没有想替罗白宁出口气的意思。 一家人商量完毕,便都搁下手里的活,罗老头去寻那常年在雍水河边打鱼的船家,方氏却是被姚氏指派了订豆腐。 如今天气一天热似一天,豆腐又不耐放,豆腐坊里每日做的鲜豆腐并不多,像姚氏这样做席面,需要的量大,就得提早去跟做豆腐的说好。 方氏去了一趟豆腐坊,订了豆腐,又约了办席面的那天清早送过来。 如何办好罗白翰的生日席面,现在成了全家头等重要的事,方氏是姚氏点了名要帮忙的,自然是推托不掉。就连罗白宿也被叫了出来,被姚氏吩咐写帖子。 乡里人家,有什么喜事,也就是让人带个话便是了,就没有谁家还正儿八经地写贴子的。本来村里识字的人就不多,纸墨又贵,谁家也懒得多费那个劲,可是姚氏却觉得罗白翰是个读书人,自然和平常的庄稼人不一样,她又指望着这回能收几个钱,如果只是叫人随便去说一声,谁家会重视呢? 姚氏非要如此,家里人谁也不愿意为了这么件小事惹她不痛快,横竖又不是什么大事,便都依了她。好在家里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罗白宿二话不说便去写好了帖子。 姚氏认为这是很体面的事,有心要让罗白宁长长脸,便让罗白宁将这几十张贴子,揣在兜里挨个发出去。 罗白宁是个不识字的,请帖多了自然记不住哪张是谁家的,她又急着去玩,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将他哥过生辰,家里摆酒的事说清楚就好了,便胡乱将手里的贴子发了出去,每家一张,一时居然错发了不少,张三家的发给了李四,李四家的又到王五家人手里了。 老族长当年一直教村子里的孩童启蒙,虽说认真读书的不多,又兼这么些 年过去了,就是认得的字,如今还记得的也没几个,但是老族长自家的几个小辈,却都是识字的,看着帖子上的名字错了,难免要在大人面前学嘴,笑话几声。 罗天都和方氏去相熟的人家借桌椅板凳和碗筷的时候,就被人拉着说了一回:“五嫂,你家的小姑把三叔家的贴子错发到咱们家了,咱家的如今还不知道在谁手里呢。” 说完将头天罗白宁送过来的帖子递给了方氏,罗天都凑上去看了一眼,果真是发错了,不由满头黑线。 姚氏特地郑重地让罗白宿写了帖子,又派了罗白宁去发,就为了表示她对这回摆酒的事情看得很重,结果因为罗白宁这么一捣乱,体面没捞着,反倒是闹了不少笑话。 这收到帖子的人,要是个小心眼爱计较的,只怕就要把人彻底得罪了。 “白翰生日摆酒,大家一个村里住着,随便叫个孩子过来传声话就是了,偏四婶还这么慎重,特地送了帖子过来,唉,真是!”好在那人倒不是个小心眼的,只拿这当个玩笑说说便罢了,并没有认真计较。 “小孩子贪玩,一时拿错了也是常有的事。”因是罗白宁闹出来的事,方氏不好多说,只是随便搪塞了一句。 罗天都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例子,来证明读书的重要性,便拉着方氏的衣角道:“以后大姐的学习时间要再增加一个时辰,不然识的字少了,闹出小姑这样的笑话,那才丢人。” 方氏对着她无奈地直点头:“是,你说的都对,你和大姐要念书,我什么时候反对过?” 【) 第66章 姚氏大约也是听了这个笑话,这两天脸都是阴着的,也不让罗白宁出去玩了,一直将她关在屋子里头,逼着她去读书。{} 罗白宁素来是野惯了的,天天跑了东家跑西家,就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个,翻开书,她不认得那些字,那些字也不认得她,枯坐了半天,便趴在桌前睡着了,流出来的口水还把底下的书本打湿了,晕染开来的墨汁将她一张脸糊得跟只花猫似的。 罗白翰回来看到后,嫌弃得不行,对着姚氏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责怪姚氏不经他的允许,就让罗白宁进他的房里乱翻东西,末了又将那本书塞进灶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到了正席那天,方氏四更天就起来,和姚氏两个就在灶屋里忙活开了,罗白秋上午的时候,也赶了过来帮忙,只是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好的样子,眼睛都泛着红血丝,看着倒像是整晚没睡好的模样。 还没到中午的时候,饭菜早就预备妥当,都热在锅里,开席的时候,端出去就成了。 村里头几乎都沾着亲带着故,姚氏又特地送了请帖过去,虽说到最后不少请贴都送错,到底说明了姚氏对这桌酒席的慎重态度,因为村子里四十几户人家,差不多都来了。 姚氏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来道贺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着,脸上都是带着笑的,挑些喜庆的事情说了一通,当着姚氏的面,又把今日的寿星罗白翰夸了又夸,直说得罗白翰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有为的人才罢休。 乡里人家,如果正经办酒席,除非主人家提前通知了,只办酒,不收礼钱,那都是多多少少要上些礼钱的。 上礼自然要有人记帐。罗白翰自己是寿星,要忙着招呼客人,这个帐房避无可避落到了罗白宿身上,就是如此,罗白宿也只管记帐,收钱的人则是姚氏从自己娘家叫的一个子侄辈。 罗天都一家对此都十分赞同,若不是因为姚氏那个子侄不会写字,罗天都甚至想让罗白宿连这个记帐的活也一并推了才好。 一时众人都道完了喜,上了礼钱,因都是熟人,也不便主人安排,都各自找了相熟的人家凑成一桌,等着开席。 等到席面上人都坐得差不多满了,方氏这才和罗白秋一起将准备好的饭菜一样样端上来。 首先上的自然是自家腌制的凉菜,其中以罗天都方氏在头年冬天腌制的泡菜最为受欢迎,虽说入口有些微辣,却是酸爽清脆,十分开胃, 当下就有不少人表示,要跟方氏学着腌制这泡菜。 冷盘上完了,就是正菜了。乡下人不比城里,上菜没那么多讲究,直接上的主菜,大盆的腊肉炖酸菜,腊肉切成大块,炸出油来,开了汤,再将酸菜丝切得细细的,一起炖了好些时候,十足入味;又有整条的大鲫鱼,煎得金黄金黄的,放了大蒜辣椒姜丝一起入味;小菜也有韭菜炒鸡蛋、小白菜炒木耳、红烧土豆、清炒芥菜头。菜不多,但胜在份量足够,主食则是熬得香浓的高粱粥,还有玉米面掺着白面的馒头,再配上几两黄酒,也算是丰盛了。 罗白翰自然是在席间招呼客人,时不时还要陪着喝两杯。他是喝惯了好酒的,家里的这种劣制烧酒自是不爱碰,只略沾了沾唇,做个样子。 姚氏因为手里拮据,菜预备得并不多,刚好够摆上席,并没有剩的。村里人过日子又都是节俭惯了的,平时家里极少开荤,这会儿罗家摆酒,横竖是上了礼钱的,便趁着这个机会敞开肚子,尽着那盆腊肉和鱼吃个不停。 通常家里摆酒席,主人家除了陪客的,都要等到客人吃完,酒席散了,才会上桌吃饭。罗天都和罗名都还好,方氏头天就吩咐过了,开席的时候她忙不过来,让她们两自己随便煮吃什么填肚子,姐俩今天起来就自己煮了碗面吃了,到现在闻着满院子鱼肉的香味,虽说有些眼馋,但还能忍住,罗白宁就不同了。她素来是个嘴馋的,见了好吃的就什么都不顾,姚氏今日忙碌起来,也顾不上她,她眼巴巴地瞅着席上摆的荤菜都快被吃光了,再也忍不住,拿了个大汤碗,挤到桌前,不顾旁人的眼光,踮起脚尖,用勺子在酸菜盆里捞腊肉。 腊肉本来就只有几块,开席了早被人挑着吃了,她捞了半天,也只捞着两片碎肉,顿时不高兴地拉长了脸,嘴里咕哝了一句:“就上那几个礼钱,也好意思把肉都吃光了。” 她是随了姚氏的大嗓门,哪怕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边上耳尖的仍听明白了她说的话,刚巧其中有个小媳妇家里不宽裕,上礼钱时只是象征性地上了五文钱,便觉得罗白宁这是在说自己,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当下把筷子一搁,就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也不去和主人家道别,迳自就走了。 另几个虽说礼钱上得还算厚,但是也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自家又不少这几口的,被一个小孩儿讲得这般难听,委实吃不下去,便停了筷子,有好脸面的,还和陪客的罗白翰说一声,有那心气高的,也像头前那个小媳妇那般, 转身就走。 一时场面冷了不少,姚氏在厨房里忙着,并不知道外面的事,罗白翰却是一直在外头陪着的,顿时气得狠瞪了罗白宁一眼。 罗白秋见状,忙将罗白宁拉了下去,又拿好话哄她,好歹哄得她同意到酒席结束再到前头去。 罗白翰素来就有些心高气傲,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平日里就有些高人一等的意思,打从心底里看不起村子里这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不想今日却被自家小妹在这些人面前丢了个大脸,心里实在窝火得厉害,想着等到酒席散了,定要好生教训这丫头一回,却不曾想,大开的院子门口一阵喧哗,又有人在院子外头喊了声: “罗兄,这厢有礼了。” 罗天都往门口一瞧,只见好几个书生簇拥着一位锦衣丝履的年轻公子进来了。 罗白翰一见来人,态度十分恭敬,忙快步走了过去,躬身请他进了院子。 平日里罗白翰都摆着一副秀才老爷的架子,十分清高,看人都是昂着下巴,用眼角那么轻轻扫一下的,就是见了自己的爹娘,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态度很少这么谦恭。罗天都便猜测这位年轻公子不是姓王就是姓齐,不过想着王公子的出身,她猜姓齐的可能性更大。 果然,等那公子进了低矮的院门,罗白翰便扬声唤着:“爹,娘,齐公子来了。” 罗老头和姚氏闻声而出,看到院子里果然来了五、六个书生模样的人,其中有几个去年罗家杀年猪的时候见过,是罗白翰的几个同窗,另一个华服公子却是眼生得很。 罗白翰便为双方做了介绍。 罗老头照例就是“嗯”了一声,然后保持沉默,倒是姚氏对着齐公子看了又看,在得知她就是镇上三大富户之一齐家的大公子时,一双豆大的眼睛里闪动着精明而狡猾的光芒。 她是知道年前那个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的颖儿就是这个齐公子送过来的,虽说最后是那个丫鬟自己跑了,自家没什么太大的损失,可是于罗白翰的名声到底有损。 姚氏憎恨颖儿,便连做主把颖儿送过来的齐家也怨上了。可是这会儿真见到齐家的大公子,看到人家那穿戴,那打扮,心里的埋怨倒是去了不少,剩下的便是骨子里面对着有钱人的那种带着羡慕的自卑,一时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怨恨齐家不厚道,送了那么个搅屎棍过来,还差点害得她和罗白翰母子失和;另一方面却又矛盾地打从心底 里希望罗白翰和齐公子能交好,希望齐家能提携罗白翰一把。 齐家是从华溪府搬过来的,家境是不用说,齐公子本身又生得风流倜傥,跟罗白翰还是同窗,可见也是个读书人,前途自是好的。 姚氏想到这里,难免想得多些。 要知道她家里还有个未出嫁的闺女呢,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若是能把宁宁嫁到齐家去,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不说,还能带挈罗白翰一把,到时候从手指缝里随便漏出几个钱来,就足够罗白翰读书赶考的钱了,也不用她像现在这样,连一个铜板的花用都要计较着使。 这齐公子是成了亲的,姚氏自然舍不得把罗白宁嫁过去给人做妾,不过齐家家大业大,不可能只有齐大公子一个孩子,倒是可以问问白翰,他家里有几口人,有没有正适龄的小兄弟。 姚氏想得很美好,不免拉着齐公子问东问西,恨不得把齐家祖上八代都打听个清楚明白才好。齐公子被她缠得有点不耐烦了,咳了一声。 罗白翰便打断老娘的十八问,让她再去收拾一桌酒菜出来款待客人。 因为姚氏是算好了人数的,只开了五桌,也没有预备多的菜,外头席上的菜都被动过了,吃得残七败八的,自然不能再端上来,姚氏便唤了方氏和罗白秋过来重新开火。 【) 第67章 罗家摆了五桌酒席,堂屋一桌,院子里四桌。{}乡下房子盖得都很大方,尤其是堂屋,更是宽敞,罗老头家的堂屋也是如此,摆了一桌酒席,还有大半空间,就是再摆一桌也不显挤。 但是齐公子身份特殊,罗白翰也不好安排他跟一屋子的庄稼汉坐在一起,便借了罗白宿和方氏的屋子,领他们到东屋坐下,单独开了一桌。 方氏知道今日摆酒,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炕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铺盖都卷了,搁进里间的屋子里。 罗名都便过来和罗天都两个摆好了桌子,又用干净的抹布将桌面,椅背擦得干干净净,才让罗白翰请客人坐下。 齐公子虽说有些嫌弃屋子简陋,但总比和一堆不认识的庄稼汉坐在外头要强,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坐下了。 他看罗名都生得好,不由笑着对罗白翰道:“这两位就是罗兄的小侄女吧?倒是生得好相貌。” 罗白翰点了点头,答了声“是”,便唤她们俩过来见过客人,罗天都一步一挪十足不情愿地挪过去,给齐公子见了礼。 齐公子见她这副不甘愿的模样,觉得特有意思,便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在她俩面前晃了一晃,逗弄着:“你们俩谁叫我一声叔叔,这银子就给谁。” 罗名都过了年就已经九岁了,已经知晓些事情,看见陌生男子还会脸红,于是死也不肯叫。 罗天都暗里鄙视了齐公子一回,心道,谁稀罕你的银子。又看了那块碎银,少说也有四钱重,想着这姓齐的虽然讨厌,但是还是应该稀罕一下他的银子,到底银子是无辜的,于是便开口甜甜地喊了一句:“叔叔。” 罗名都不赞同地皱起眉,暗地里掐了她手心一把,那可真疼,罗天都呲牙咧嘴了好一会。 齐公子果真把银子递到她手里,拍着她的头道:“去买糖吃吧。”说完还朝罗名都多望了一眼。 罗天都警惕地往罗名都身前一站,不敢相信以齐公子至少二十岁的“高龄”,居然打一个八岁小丫头的主意,这该是有多变态?! 齐公子哈哈大笑,对罗白翰道:“你这小侄女当真有趣。” 罗白翰便咳了一声,朝罗天都道:“小都,你和名都出去玩吧。” 罗天都巴不得离这姓齐的远远的,极快地应了,拉了罗名都就往外跑,才出门就撞上了来送茶的罗白宁,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齐公子生得俊俏 ,穿得又光鲜,一进门就让罗白宁看得目不转睛。她比罗名都年长五岁,早已到了晓事的年纪,虽然被姚氏惯得又懒又馋,该有的心眼却是一点也不少的。 趁着罗白翰招呼客人的机会,她则回了房里,又是打水洗脸又是梳头的,还翻箱倒柜地将姚氏藏的那支颖儿带过来的金钗戴在了头上。 出门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穿的衣裳又灰又土,十分不好看,于是翻遍了整个衣柜,也只有颖儿的那间桃红袄子最好看,只是这个时节,袄子是无论如何也穿不住的,只好从一堆衣料中挑了件略好些的换上,然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有一丝错漏了,方才出去,头一回不用姚氏吩咐,自己主动端了盘子,给齐公子一行人送上热茶水和瓜果。 不曾想,茶水还没送到,就差点被罗天都撞翻了,心里顿时就火了,张嘴就要骂人,想到屋子里还有贵客在,头一回忍住了,只是开口训道:“跑什么跑,撞着人了,还好茶水没有溅出来,不然烫着人了把你卖了也不够赔!” 她在家里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脾气一上来就要骂人的,和姚氏的性子一模一样,今日这般却已经是十分温和的语气了。 罗天都看着她这身慎重的打扮,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茶盘,瞬间就明白了罗白宁的小心思,不由抿嘴一笑,笑嘻嘻地夸道:“小姑真是贤惠。” 说完又转身朝门里探了个头,大声道:“二叔,小姑来给你们送茶了。” 罗白宁被她奉承了一句,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轻轻“哼”了一声,丢给了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端着茶盘进了屋里。 罗天都暗想,罗白宁这不会是看上那姓齐的了吧?那可是个有家室的!转念一想,罗白宁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要是放到现代,这年纪正是对异性好奇,最适宜萌发“早恋”的青春期,更不要说现在生活的大庆朝,十四岁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嫁人生子了。那姓齐的又生得一副人模狗样的,能够吸引罗白宁这种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有点好奇,也不急着出去了,拉着罗名都坐在门口看戏。 罗白翰是清楚罗白宁性子的,见她出来,不由黑了脸,喝道:“不是叫你在厨房给娘帮忙的吗?怎么出来了?” “我来给你们送茶。”罗白宁生气罗白翰在人前不给她脸面,不由旧态复发,气鼓着脸凶巴巴地道。 罗白翰看着她就头疼,知道她一气起来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的,便道 :“茶送过来了,你就快去厨下帮娘的忙吧,齐公子他们还等着吃酒呢。” 罗白宁便将茶盘搁在桌上,端起一杯茶,递给齐公子,道:“齐公子,喝茶。” 齐公子看到冒着热气的茶碗,上面还浮着一层粗制的茶叶沫,打开折扇,不动声色地隔开了罗白宁递过来的热茶,笑眯眯地道:“这位是罗兄的小妹吧,多谢了。” “正是,不过是被家母宠坏的馋丫头一个罢了。”罗白翰一直盯着罗白宁,生怕她又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蠢话来。 齐公子便去摸荷包,取了点碎银子,正要给罗白宁当见面礼,冷不防见到罗白宁头上戴的金钗,顿时脸色一变。 罗白翰顺着齐公子的目光望了过去,也看到了那支明晃晃的金钗。 颖儿在罗家住了两个多月,初来的几天,日日都戴着这金钗,罗白翰自是认得的,顿时也沉下脸。 文人风流,彼此之间相互赠送个把姬妾那也是常有的事,外人听了只会说一声年少风流,对读书人而言,却是极风雅的一件事。罗白翰心仪颖儿许久,齐公子借将自己的爱婢相赠,这本是一段佳话,罗白翰初时也很是得意了一阵子,不曾想姚氏却和颖儿不合,闹得家宅不宁,后来更是闹出颖儿怀有身孕一事。他虽然有些不通俗物,却不是傻瓜,颖儿怀孩子的日子实在有些暧昧,并不一定就是他的种,他当时心里也是有些恼火的,只是还没等他有机会弄明白,颖儿肚子里的究竟是齐家的血脉还是罗家的骨肉,颖儿就跑了。 姚氏虽然信誓旦旦地讲是颖儿自己跑掉的,他却不是完全相信的,这其中未必没有姚氏的功劳。 颖儿跑了,他正愁没法子跟齐家交待,好在齐家倒也大方,并没有因为这事跟他生分,只说那婢子自己没福气,如今罗白宁戴着颖儿的金钗出来,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一家人欺凌一个丫鬟吗? 齐公子本来已经摸出来的荷包,又塞了回去,望着罗白翰有些皮笑肉不笑:“令妹这支钗子看着甚为眼熟。” 罗白翰涨红了脸,拎着罗白宁,两下就赶出了屋子,背对着屋子里的一行人,压低了嗓音咬牙切齿地骂道:“还不给我滚去厨房呆着,没事别出来作怪!” 罗天都就坐在门口,看到罗白翰气得脸都扭曲了,不由得好奇罗白宁究竟是做了什么惹得罗白翰这般大动肝火。 她抬头看了一眼罗白宁,直到看到罗白宁头顶上那支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金钗 时,才恍然大悟。 罗白宁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且罗白宁平日就爱臭美,她花了心思好生打扮了一回,想是希望在罗白翰的这几个同窗还有齐公子面前露个脸,只是却不想这回反而弄巧成拙了。 如今齐公子在场,罗白宁偏还将颖儿的金钗戴在头上,这简直就是当着人的面在打他罗白翰的脸。 要知道颖儿的卖身契可是还留在齐家的,颖儿严格意义上来讲,还算不得罗家的人。当着齐公子的面,强占了人家丫鬟的首饰,还戴出来在原主人面前招摇,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老罗家的名声就完了。 也怪不得罗白翰气急败坏了。 罗白宁也是头一回见到罗白翰这般生气的模样,可是她又有些不甘心,她都看到齐公子在掏荷包了,却不知道为何最后没有拿出来。 她觉得还要争取一下:“哥,他都没把见面礼给我。” 罗白翰气得七窍生烟,挥了挥拳头威胁她:“再不走我揍你了。” 说完,也不管她如何反对,拎着她就往厨房走。路上罗白宁仍在死命挣扎,罗白翰怕她不知死活地又要乱说话,将她一张嘴也捂着严严实实的,直拖到了灶屋,对着姚氏道:“娘,看好你闺女,她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就拿针把她的嘴缝起来。” 【) 第68章 罗白宁被罗白翰教训了一顿,罗天都直觉大快人心。{} 老实说她觉姚氏可恶,那还是情有可原的,可是罗白宁,真真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好吃懒做,嘴巴又坏,心地还恶毒,又没头脑,说话做事也不会看场合,实在是该被好生教训一顿。 姚氏还大惊小怪地连声问:“这是怎么啦?好好的你们兄妹怎么闹起来了?” 罗白翰抹了把脸,因为当初颖儿的东西都是姚氏做主扣下来的,他不好直说发火的原因,只是另挑了个理由,冲着姚氏道:“你还问我?你也不问问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马上就要说亲的姑娘家了,还往一堆年轻男人跟前凑,还要不要名声了?她还想不想嫁人了?” 庄稼人并没有大户人家那么讲究男女之防,但是到了年龄的姑娘家,却是要避一避的,罗白宁这个年纪,正是容易惹出是非的时候,姚氏宠着她,可是在这件事上头,却是极严格的,一点也不能姑息。 哪怕是她想让罗白宁嫁进齐家,那也只能是她去探口风,或是聘了媒人来说合,却绝不对允许罗白宁私下去跟男人接触的。 当下姚氏便唬起了脸,问罗白宁:“宁宁,你哥说的是真的?” 罗白宁并没有觉得什么错,她还振振有词地狡辩着:“二哥的同窗来了,我就去送了一回茶水,齐公子正要掏见面礼给我,就被二哥赶出来了。” 姚氏便将锅铲一扔,“叭”地一耳光打在了罗白宁脸上:“送茶水?那一屋子的年青后生,你去送的哪门子茶水?平日里你爹渴了,怎么没见你这么勤快过?看来我平日真是太惯着你了,你给我滚回屋里去,我没说让你出来你就给我一直呆着!” 姚氏是真生了气,那一耳光用了全力,罗白宁顿时被打得哇哇大哭,罗白秋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将她从后门拖了出去。 姚氏发作了罗白宁,还不解气,目光从方氏、罗名都和罗天都脸上一一扫过,声厉色荏地道:“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们罗家的闺女,那都是要清清白白的,以后谁要是敢在这事上头犯糊涂,别怪我沉你的塘!” 姚氏说话嗓门虽大,好在外头也是吵吵嚷嚷的,并没有觉出什么,就是堂屋离灶屋近,堂屋的那桌客人倒是听到姚氏拔高了嗓门好似在骂人,也没有听清楚骂的到底是什么。 罗白翰安顿了罗白宁,自去东屋招呼客人,罗白秋去看着罗白宁,罗名都便替了她的位置,留在了 厨房帮忙,罗天都便帮着在灶间烧火。 姚氏做事利落,很快就烧了一桌菜,吩咐方氏给东屋端了过去。 方氏上完菜,回来的时候,脸上表情很是奇怪。 罗天都心知有异,可是这个时候,外头陆陆续续有客人吃完了酒,进来跟姚氏道别,罗天都便忍住了没有开口询问。 一般人家摆酒,都是要等到散了席,主人家才有空坐下来吃饭。有那家境宽裕的,会自留一桌出来,留给厨房帮工的人,像罗家这回,并没有请人,只是自家忙活了一翻,姚氏又是个会持家的,将食材算得刚好的,并没有多留出一份,自是等客人都散了,就着桌上的残菜剩汤吃一顿。 罗天都只在早上自己煮了碗面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早就饿得肚子咕咕直叫,而东屋那一桌书生却才开席,她不耐烦等,也不想吃别人剩下的饭菜,便对着方氏道:“娘,我和大姐回去做饭了。” 罗老头正好送完了客人进来,看到厨房里几个人都站着,便对姚氏道:“都散场了,你们怎么还不吃饭?孩子们都饿坏了。” 姚氏便道:“东屋不是还有一桌吗?” “那一桌有白翰陪着,你们先吃吧。”他今日陪着喝了不少酒,有些困倦,说完了便回屋歇觉。 姚氏娘家的侄孙进来把收的礼钱交给姚氏,罗白宿也把记的礼帐还给了姚氏。因为来的客人并不多,他们俩个最后还被拉着陪了不少酒,姚氏的侄孙便借了姚氏的屋子,躺着醒酒。东屋还有客人,罗白宿便只在堂屋坐着,头耷在椅背上,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姚氏收了钱和礼帐,便叫方氏摆桌子,又叫罗名都去喊罗白秋和罗白宁出来吃饭。 罗白宁哭哭啼啼地过来了,看到满桌子尽是别人吃剩的饭菜,鱼和肉都被吃光了,心里十分委曲,哭得更伤心了。 罗天都满头黑线,看着那一桌子剩饭剩菜,也没了胃口,便道:“奶奶,我们回去吃。” 有外人在,姚氏在大面上是一点也不肯出错,落人话柄的。今日罗家摆酒,方氏帮着忙了一足个上午,结果连饭都没有吃一口,传了出去,只怕会被人戳断脊梁骨。 姚氏哪怕再不乐意,也不会让方氏再回去重新开火,便道:“饭菜都是现成的,就在这边吃吧。” 罗天都只好坐了下来,扒了几口白粥,桌上的菜都没有动过筷子,方氏要给她夹菜,还被她端着碗让开了。 只有罗白宁,乐得少一个人和她抢菜,吃得不亦乐乎。 罗白秋端着碗慢条斯理吃着,偶尔看着罗白宁的眼神,都带着极为复杂的神色。 当年她也是被姚氏养成这般性子,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姚氏是打从心底里疼爱她,后来成了亲,才渐渐明白过了。她娘疼她是不假,可是那也是有条件的。 罗天都就坐在罗白秋对面,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罗白秋眼里一闪而逝的恨意。 她心里一惊,再细看去,罗白秋又换回了以往温柔敦厚的模样。 她皱起眉,慢慢思索着,罗白秋的这丝恨意,究竟是冲着谁的呢? 她们一家?还是姚氏? 东屋的那帮书生直吃到太阳西斜,方才散席,一个个吃得酒气微醺,腼着肚子才出来,尤其是罗白翰,醉醺醺的,路都走不稳了,最后还是让罗白宿帮着扛回西屋的。而且让罗天都感到奇怪的是,她在那堆书生中并没有看到齐公子的人影。 方氏忙回去将炕铺好,让罗白宿回来躺着歇息。 罗白宿在堂屋坐了好半天,早醒了酒,精神也好些了,这个时候往炕上一躺,反而没了睡意。 罗天都便把先前齐公子给的那一小块碎银子拿出来,交给方氏。 平时几个铜钱什么的,她可以自己保管,但是大数额的钱她还是交到方氏手里的。 方氏有些惊讶,问她:“哪里来的钱?”就是家里长辈喜欢孩子,给的也只是铜钱,就没有谁家一出手就给银子的,她也不笨,转眼就想明白了:“是齐公子给你的?” 罗名都这会儿心里还在别扭,听到方氏问,又担心小妹受责罚,便道:“是他自己说小都喊一声叔叔,他就把银子给小都的。” 方氏觉得无缘无故拿人钱财不妥,且还是齐家那样的富贵人家。当下便不赞同地皱起了眉,道:“这钱我先给你收着,改天碰着齐家的人,再还给他们。”她们家跟齐家又无往来,哪怕齐公子看在罗白翰的面子上,给小孩子的见面礼,那也太多了。 罗天都笑嘻嘻地道:“娘想要还给人家,那也要碰得上齐家的人。” 方氏想了想,又道:“要不我把银子给你二叔,让他带给齐公子?”都说无功不受禄,方氏平白得了这些钱,总觉得心里不塌实。 罗天都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刚才怎么没见到齐公子?” 罗白宿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炕上听她们三个讲话,这个时候突然说了一句:“齐公子早在开席前就走了。” 她有些不解,那齐公子不是专程来给罗白翰祝寿的吗?怎么连酒也不吃就走了呢? 罗白宿摇头,表示不知。 罗天都又问:“他上了多少礼钱?” 罗白宿眯着眼想了一会,道:“五十文。” “怎么可能?”罗天都这回是真正惊讶出声了。 姓齐的拿着四钱银子逗她玩,给罗白翰就上五十文,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姓齐的和罗白翰闹翻了? 为了罗白宁头上的那根金钗?还是……为了颖儿? 但是不管如何,绝对跟罗白宁是脱不了关系的。姓齐的进门的时候,罗白翰那谦躬的态度,就说明了罗白翰有多重视齐公子这位同窗,如今被罗白宁这个搅屎棍一搅和,两人闹翻了,她肯定罗白宁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他现下是醉了,等到他醒了,罗白翰还不知要怎么收拾她。 方氏觉得手里的钱更烫手了,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银子给还回去。 罗白宿躺了一会,起来洗了把脸,又去里屋读书了,方氏便将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又开了门和窗散酒气。 一家人忙了一天,都有些倦了,晚上随便吃了点,各自洗洗就睡了。尤其是方氏,四更天就开始在灶房忙活,这个时候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罗天都照例陪着罗名都学习了一个时辰,方才熄了灯睡觉。 【) 第69章 半夜的时候,她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惊醒,声音是从正屋那边传过来的,还不时地夹杂着罗白宁的哭泣声。{} 她睡得正熟,冷不防被人吵醒,烦躁地一把将被子蒙在头顶,在炕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实在受不了,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 方氏也被吵醒了,摸索着下炕点了灯,看到罗天都已经坐起来了,便道:“我过去看看,你和你大姐就在屋里头睡吧。” 罗天都忙出声阻止:“你别去了,这是二叔在教训小姑呢,你去了只会被牵怒罢了。” 方氏仔细听了一会,果真是罗白翰的声音,便将油灯又搁回到桌上,叹了口气,有点埋怨地道:“你二叔这是干什么?要教训人也不用选在这个时候,大晚上的,这是闹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了。” 罗天都打了个呵欠,道:“小姑误了二叔的事,二叔还能忍着不找小姑出气?”她估摸着这是罗白翰酒醒了,立时就去找罗白宁算帐去了。 正屋里也确实如罗天都所猜测的那般,是罗白翰酒醒后,怪罗白宁自作主张,坏了他和齐公子的交情,越想越气,一时脾气上来,也顾不得是深夜,叫醒了他娘姚氏,让姚氏将睡梦中的罗白宁叫起来,一顿臭骂。 罗白宁白天被姚氏打了一巴掌,正委屈着呢,不想睡得正熟,被老娘吵醒,又被罗白翰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哪里受过这般的委屈,又兼平日眼热姚氏省吃俭用把钱尽给了罗白翰花,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满,这个时候,这份不满立时就夸大了十分,立时就跟罗白翰动起手来,抓、挠、踢、咬十八般武艺一齐使了出来。 罗白翰一时闪躲不及,脸上被她抓出了好几道血印子,气得他袖子一挽,将罗白宁结结实实地狠揍了一顿,还不肯停手。 一边是自幼宠到大的闺女,一边是寄予厚望的儿子,姚氏帮谁也不是,拉架又拉不开,去房里叫罗老头,罗老头醉了酒,睡得像死猪一样,便是打雷也吵不醒,急得她在堂屋里团团转。 她看到东屋亮起了灯光,也顾不得和方氏一家的恩怨,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老大家的,还不过来帮着劝架!” 方氏在屋子里听到姚氏喊她,也不好装听不见,只得穿妥了衣裳,过去帮忙。 罗天都怕她吃亏,也摸索着下了床,跟着去了堂屋。 到了堂屋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罗白翰一脸的血印子 ,头发也被抓散了,罗白宁的情况更惨,披头散发地,衣裳也是胡乱穿着,还光着一双脚。 两兄妹正扭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姚氏见来了帮手,有了底气,对着方氏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抓住宁宁!” 方氏只好硬着头皮从后面抱住了像个疯婆子一般的罗白宁,姚氏自去拦着罗白翰。 罗白宁素来是个野的,又和方氏不对盘,被方氏抱住了,也仍然不老实,死命挣着,挣了半天挣不开,就张开嘴,往方氏手臂上使劲一咬,方氏疼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姚氏也没拦住罗白翰,两人又打在了一起。 一个骂罗白宁丑人多作怪,害得他在同窗面前失了脸面,还和齐公子闹翻了。 一个怨罗白翰不像个做兄长的,只知道花家里的钱,一点也不为她着想。 罗天都看到方氏受了伤,转个身,打了一盆水,对着罗白宁和罗白翰没头没脑地泼了过去。 四月底,夜里温度仍然比较低,罗白宁和罗白翰被这盆冷水一浇,两人都停了下来。 罗白宁穿得少,当即打了个喷嚏。 姚氏心疼罗白宁,对着罗天都嚷道:“你干什么?拿着冷水泼你小姑,夜里的风又大,冷风一吹,受凉了怎么办?” 罗天都便道:“奶奶,不这样,她和二叔哪里会停手?奶奶要是心疼小姑和二叔,还是让他们快些去换衣裳。” 姚氏瞪了她一眼,果然让罗白宁进屋换衣裳,又冲着罗白翰道:“你也去把衣裳换了,有什么事明天来说也是一样的,大晚上的揪着你妹打架,像什么样子。” 罗白翰被冷水一泼,原本八成清醒的头脑,这个时候也全部清醒了,自觉行为不妥,“哼”了两声,到底回西屋去了。 姚氏想了想,觉得自家儿女这般胡乱,丢了脸面,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没事了,你们娘俩去睡吧,白翰只是喝多酒,胡闹罢了,你们俩的嘴巴可要闭得紧些,可不要像那长舌妇一般,什么话都往外传。” 罗天都偷偷翻了个白眼,暗想,只要姚氏一家清停些,她们家才懒得多管闲事,自家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谁有那闲功夫到处传闲话。 和方氏回到东屋后,撩开方氏的衣袖一看,方氏手臂上一圈牙印。 罗天都便觉得刚才只打了一盆水真是太便宜罗白宁了,就该提一桶水淋她个落 汤鸡,让她病个十天半个月才解气。 方氏受了这无妄之灾,也自觉倒霉。 好在正屋那边这会儿总算是偃旗息鼓,安静下来了。 方氏叹了口气,道:“离天亮还早,睡吧。”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 罗天都仍然雷打不动地每天去稻田看一回。这一天,她去了田里,发现稻田里居然生出了稗子。 稗子是一种杂草,外形上看来和水稻十分相似,却是稻田一害,总是伴着稻苗生长。别的田草抓出来了,只需要团成一团,然后用脚踩进泥里当成肥料肥田即可,独独这稗子,却是要连根拔起,扔出去,万不能留在田里,和水稻一起争养分,务必要及时清除。 罗天都跟方氏解释了一回,什么叫稗子,又告诉她如何区别稗子和稻苗,比如稗子根部光滑,叶片摸上去也比较单薄,没有水稻叶片那般饱满。 方氏头一回种稻谷,根本分不清水稻和稗子,看着水田里的每一棵绿苗,都像是水稻,再一眨眼,又看着像稗子,犹豫了半天,到底也没下决定是拔还是不拔。 罗天都看着都急了,稗子多长一天,就要跟水稻多争一天的营养,越早拔除越好,要不是田里水太深田泥又软,她下了田两条腿根本拔不出来,早就下田自己去抓田草了。 后来没办法,她只好拔了一棵稗子,让方氏拿在手里时时对照,到底摸着了规律。 因为发现得早,田里的稗子毕竟不多,更多的只是些鸭舌草、水绵等水生杂草。抓田草的时候,手掌贴着田面,五指伸开,顺着稻苗的行间来回抓一回,便干干净净了。特别是浮萍草,看着成片成片的,拔起来反而是最容易的,有经验的农人只需摸着主根,往上一扯,便能带出一大片。 这个时候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但又不太热,水平面的水被晒得暖暖的,卷起裤脚下去,底下的水又清清凉凉的,十分舒适。方氏弯腰在田里抓着田草,倒不觉得有多累。 罗天都在岸边看了半天,觉得方氏应该已经认清了稗草和水稻,再不会混淆之后,方才放心地回家。 刚好牙行打发了人过来,说是上回方氏寻问买牛的事有了消息,让罗家派人去牙行看牛。 罗白宿这几天写了一篇文章,正要去镇上托了信差送去县衙请汤县令代为点评,当下便开了箱子取了钱,跟着牙行的人去了镇上。 傍晚罗白宿回来的时候,果然牵了 头小黄牛回来。 对于小黄牛的到来,一家人都表现出了欣喜的态度。 罗天都在南边长大,水牛见得多,黄牛倒是少见,觉得和水牛长得差不多,只是角短些,不像水牛的角,又细又长,一双牛眼又大又圆,水汪汪的。 罗家除了姚氏养的几只老母鸡,就再没有别的活物了。罗名都看着这头小黄牛,十分喜欢,忍不住就想要上前摸摸它的头,被方氏一把拉住了。 黄牛性子虽温驯,但到底才刚刚牵回来,和家里人不熟,方氏怕罗名都贸然去摸小黄牛,会被小黄牛伤到。 罗老头听到牛叫,也跑了出来,围着小黄牛绕了几圈,嘴里不住地夸着:“不错,看这背腰,就知道是个能干的,再好生养几个月,就能下地干活了。” 一家人高兴过后,对于怎么安顿小黄牛又发愁了。 这年头,家里养得起牛的都是家境宽裕的,牛不仅是耕地的好帮手,更是一种财富的象征,家家都是当宝贝一般养着的。 罗家以前虽也养过年,却早就卖了,连牛棚都拆了,罗家院子虽大,却没有一处地方适合拴牛。 方氏便和罗老头讲了,要在院子里搭一个牛棚,罗老头自是允了,可是却遭到子姚氏和罗白翰的反对。 姚氏反对的理由是因为牛棚要占院子,两家共用一个院子,晒东西都嫌不够,哪里还有地方空出来盖间牛棚;罗白翰却是嫌弃牛棚盖在院子里又脏又臭。 可是牛又这么金贵,牛棚盖在外面,又不放心,担心有人偷。 偷耕牛这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别的村子里就传出过,村子里的几个泼皮无赖好吃懒做,不肯安生种地,专挑着半夜人都睡熟的功夫,去偷人家的耕牛,连夜牵了出去,到别的镇上转手卖掉。 【) 第70章 罗天都自然不肯将才到手的小黄牛,要是系到院子外头,不说小偷,就是常人走过,看到有头黄牛在外面,没人看着,却了心思,解了绳索顺手牵羊,也无人知晓。() 罗老头自是知道一头耕牛,对庄稼人有多重要,当下就对罗白翰喝了一声:“你天天去镇上读书,一天又能在家里呆几个时辰?嫌牛棚脏乱,也不想想你这吃的、穿的到底从哪里来的。” 罗白翰昨晚被罗白宁抓花了脸,今日便没有去上学,留在家里歇息,闻言便道:“我每日回来也是要看书的,天天闻着臭味,哪里看得进书?” 罗天都便笑道:“二叔,你放心,以后我和大姐日日清理牛棚,必不会有什么臭味,影响了二叔读书的。” 至于姚氏的反对理由,罗天都也作出了让步,以后收了粮食,家里的院子都优先姚氏晒粮食,姚氏屋里的粮食的晒干了,不用院子了,她家才接着晒,总不会耽误姚氏。 如此总算让姚氏和罗白翰同意罗白宿将牛棚搭在院子里了。 当夜,罗白宿便将小黄牛系在院子里的大磨盘上,第二天就在院子里挖了深坑,埋了根粗树杆,又去山上砍了不少粗树枝,修掉细枝桠,只保留主枝,用稀泥糊了,搭了个简易牛棚。 罗老头还怕牛棚不结实,又编了好些小孩儿胳膊粗细的稻草绳,里里外外绕着牛棚系了一圈。 自此,罗名都和罗天都每天又增加了一项活计,牵着自家的小黄牛,去寻那草木繁茂的地方喂牛,就是俗称的“放牛”。 罗名都对这项工作十分热爱,每天吃了早饭,洗了衣裳,总是早早地就解了牛绳,牵着小黄牛出去了。 罗天都怕她因为贪玩耽误学习,总是跟着去,放牛的时候,她就拉着罗名都就坐在边上读书认字。 因此罗家村的村民们总是会看到山坡上一头小黄牛悠闲地吃草,不远处两个小女娃专心地读书的情形,已经成为了罗家村一道特别的风景。 再过几天,端午节到了,罗名都是在五月中旬出生的,只因这年代不兴给闺女庆生,闺女的生辰八字也是保密的,不好轻易让外人知道,方氏便打算买些好菜,既过节,也是给罗名都庆生的意思了。 热天里,杀猪的少了,反倒是鱼便宜,方氏在过节的头天,就去买了两条鲫鱼,一寸来长的小鱼小虾也买了两斤,养在水盆里,等着第二天过节的时候吃。 端午节自然是要包粽子的。 这边少有箬竹,包粽子多是用芦苇叶。 方氏早就将包粽子用的芦苇叶和糯米泡好了,芋麻强也准备在盘子里。北地种芋麻的少,多是路边野生的,把皮剥下来,用刀背将外面覆着的一层薄薄的皮刮掉,剩下的纤维层晾干了,用来捆东西再结实不过了,哪怕是极细极细的一根,也不容易扯断。 以前没分家之前,姚氏掌着家务,过节时最多包几个白米粽,醮些糖吃就是了。今年分了家,罗天都就想多包些花样,绿豆、红豆、红枣、去年收的四季豆的籽等等,每样都泡了一些。 照例端午节这天,还要用艾蒿水洗澡驱虫,罗天都就去院子里拔了些艾蒿,捆成小束,在门上、窗棂上、各插了一小束,又拣那干净的艾蒿,去了根剔了烂叶,洗得干干净净,放到锅里和着水一起煮,等到水开,再兑了凉水,用这艾蒿水痛痛快快洗个澡。 方氏怕罗天都人小,光顾着玩水,不肯好生洗,挽了袖子要帮忙,被罗天都一口拒绝了。 等到一家人都洗了澡,泡的糯米和豆子刚好能包粽子了。 包粽子是门技术活,罗天都不会,大人也没指望她帮忙,打发她到一边玩。 她想起以前过端午节,家里小孩手腕和脖子上都要戴一圈青线的,据说是为了避邪保平安的。 她想着家里还有罗名都这个孩子,便摸了几个铜钱,跑去杂货铺里买了几绺青线,缠了好几圈,趁着罗名都抬手的时候,给她戴了上去。 一时粽子煮好了,包了豆子的粽子果然滋味好些,因为事先包粽子的时候就放了少许盐进去调味,这会儿吃起来咸香满口,不沾糖滋味反而更好。 豆子家家都有种,并不很贵,糖却是个精贵玩意,方氏见今年用豆子包的咸粽子家里人都爱吃,便决定明年仍旧这么包,还省了买糖的钱。 晚饭却是罗天都做的。 两条鲫鱼一条红烧,一条炖汤,至于那两斤小鱼小虾,则用盐腌了,然后裹了面粉下油锅炸得金黄。她怜罗名都八岁了,连正经的生日都没有过一次,有心要做些新鲜的东西给她吃,补偿她一回,只是碍于条件不允许,委实没什么好做的,想了一回,只将家里的土豆削了皮,让方氏切成厚薄均匀的长条,先用开水煮了,再沥干,丢到油锅里炸熟,出锅的时候,少少地拌些盐,做成山寨炸土豆条。 果不其实,罗名都对这盘炸土豆条十分喜爱,一个人几乎吃了一半。 方 氏对这道新鲜菜也表示了赞赏。 罗天都趁机说起了自己的小计划,她打算做些油炸小吃食,到镇上去卖。 她把卖小吃的主意说了出来,家里三个人都没意见,就连方氏也只是说了一句:“你卖小吃,要些什么东西,说清楚了我好去买。” 罗天都倒是十分惊讶,问方氏:“你不反对啊?” 罗白宿向来很支持她的想法,罗名都也是个二十四孝姐,不会泼她的冷水,这二人会点头同意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方氏居然也无二话。 方氏便瞪了她一眼,道:“你想做的事,我就是反对也没用,你想卖油炸小吃,到最后横竖也是要去卖的,我可不要再做那恶人,惹得你讨嫌了。” 罗天都被她说得笑了,道:“这回我还真是没有把握,正想着如果娘反对的话,我也就息了这心思。” 方氏想想,自己也笑了:“行了,你说要些什么?” 罗天都认真地想了想,她这不过是小本买卖,没有佃铺子的打算,自然是能省就省了,可是再怎么省,一个烧火的炉子总是要的,还要一口锅,推车家里倒是现成的。她打算炸些豆腐、土豆片、韭菜一类的小菜,一则易熟,二则成本便宜,这样串菜的竹签子也要不少,还要酱汁调料等。 不管炸什么,都需要锅,谁都明白这一点,串菜的竹签子,罗天都解释了一回,家里人也都能理解,唯独对于她说的那个可以拎着到处走的炉子,想象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任她描述了半天,也只将她口中的炉子想象成了一个可以移动的土灶。 方氏首先想的便是要打这么大一个炉子,得要多少铁,得花多少钱?铁匠铺打铁器,八十文一斤,十斤重的铁炉子就得要八百文钱了。 罗天都讲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见方氏还是不理解,便拿鹅毛笔,沾了墨汁,在纸上画了一个草图,一家人这才看明白。 她画的其实就是后世很普通的煤炉子,用薄薄的铁皮围成大小适中的圆柱形,外边糊上厚厚一层粘土,再在外围又围一层铁皮,底下用四根手指粗的铁棍做成篦子的隔开,篦子上方可以放柴火,烧完的柴火灰正好通过篦子漏到最底下,边上开一个排灰和通风的口子,炉身两边各打一个小孔,再用粗铁丝弯成半圆,最顶端套了木制的手柄,用来拎的。 果然配上图再解释就简单多了。 一家人仔细看了一回,觉得如果这个炉子真能烧火,那比土 灶就方便多了。 方氏看了罗天都一眼,颇有些新奇地道:“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你还别说,琢磨出来的东西真挺好用的。” 第二天,方氏果真就带着罗天都去铁匠铺打炉子。 “大叔,我要打一个炉子,还要一口锅,锅不要太大,但是要深些,还要打一个能挂在锅边的铁网子。我要得急,大叔帮忙赶一赶工,我另加钱也使得。” 铁匠铺的老师傅听她只要一口小锅,就咂咂嘴,道:“那么小一口锅,都没有灶能搁,你打了有什么用?” 罗天都便道:“所以还要请大叔再打一个配着使的炉子啊。” 老师傅一开始也跟方氏一样,脑子里想象出来的也是个能拎着走的土灶,等到罗天都拿出画的草图,他只看了两眼,就琢磨明白了,不由笑道:“不知道这是哪家的懒人想出的主意,倒是个好东西。” 罗天都对他这句话倒是颇为赞同,史上好多发明创造不就是因为懒人为了图方便省事,而捣鼓出来的吗? 老师傅又拿着图纸,细细看了一回,越看越觉得这东西虽然做起来复杂了些,却实在好用。 镇上也有不少卖小吃的,因为佃不起铺子,就在路边上搭个草棚,垒了土灶,卖些茶水。有时做买卖的人多了,并不一定回回都能抢到头天的地方,再换个地方,又要重新搭个土灶,实在麻烦。若是有了这个炉子,再方便不过了,只要带足柴火,就是烧一天也可以。 【) 第71章 老师傅打了一辈子铁,自然知道这个炉子打出来,必定会十分走俏。他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心里高兴,就道:“咱们匠人靠手艺吃饭,你送了这个图纸过来,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就是赶工也使得,我也不用你多掏钱,三天后你来取锅子和炉子。” 说完就吩咐徒弟重新开炉。 锅和炉子的事安排好了,剩下的就是串菜用的签子了,这可得准备不少。 这边没有竹子,方氏便去柴禾堆里挑那纹理细腻的木头,劈成小块,再拿柴刀削成细细长长的签子。 因为要削的签子实在不少,光指望方氏一个人未免太慢了,罗天都看着村里许多十几岁的孩子没事干到处转悠,便去炸了许多土豆条,用小碗装好了,用炸土豆条引得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帮着削签子,明码标价,每削五十根签子,就能得一碗炸土豆条。 种庄稼虽然辛苦,但是真正忙的也只是播种、除草和收割那段时间,其他的时候,还是比较清闲的,尤其是小孩子,农闲时并没有那么多活干,每天花半天功夫把该做的事情做完,还能剩下半天的功夫玩耍。这个时候,听到罗天都讲只要削五十根签子,就能换好吃的,都乐颠颠地跑过来帮忙。 这些半大孩子都是干惯了活的,刀也使得很利索,罗天都并不用担心他们削签子的时候会弄伤,有那手脚快的,半天就削好了,一刻也不能等地拿着签子来跟罗天都换吃的。罗天都数了数,一根不少,便让罗名都帮着装土豆条,收签子的人满意,削签子的人也高兴。一来二去,换的人多了,也有那年纪太小,不被允许拿刀玩的孩子,眼馋得厉害了,缠着自家大人,帮着削签子换吃的。对此大多数大人都是对着孩子一顿喝斥,也有那实在闲着无事的,又十分宠着孩子,如长辉娘那般的,果真帮着削了不少签子,拿到罗家换两碗炸得香喷喷的土豆条给自家孩子解解馋。 人一多,削签子的速度自然不是方氏一个人能比的,短短一天时间,罗天都就换到了八、九百根签子,这让她不由感慨了一句,果真是人多力量大啊,这要是方氏一个人,还不知道要削到猴年马月去。 罗天都约摸着签子该是够用了,便停止了这项削木签换吃食的活动,一时还有不少人家引以为憾,也有那尝过甜头的,跑来问罗天都,什么时候再要削木签了,务必要提前告诉他们。 因这些签子是用来串吃的,难免要讲究些,罗天都便烧了开水,放了盐,将签子放进锅里煮了半天,方才 捞起来,沥干备用。 等到炉子和锅都拿到手后,方氏便领着罗名都洗菜,串菜,罗天都自去熬调味的酱汤。 娘儿三个一直忙到半夜,方才准备妥当。 第二天清早,方氏便推着车去了镇上。 罗天都也没跟人抢集市的地盘,直接让方氏将车推到了镇里学堂外面的大榕树底下。一来小孩子比较喜欢油炸食物,二来能送孩子进学堂的人家多半家境宽裕些,这些小孩儿手里的零花钱也比一般人要多些。 方氏将车推到大树底下,罗名都就从车上取了条板凳下来,塞在独轮车底下,让车身保持平稳,然后两条扶手之间架上一块,搭成一张简易的桌子,再将木板抹干净了,才放菜串的篮子、酱料盆等一样一样往上搬。 方氏将炉子提了下来,生好火,将倒了半锅油的小铁锅架上慢慢烧着,等油热了,再将土豆串等难熟的先放进锅里炸个半熟,捞出来,搁在铁网上沥油。 学堂里规矩是念一个时辰的书,休息一盏茶的功夫,方便学生活动手脚。 罗天都在学堂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连一串菜也没有卖出去,直到学堂休息的时候,才有两三个平日就活泼好动的,跑出书堂,看到树下摆了个小吃摊,围了上来。 罗天都家的菜串,都是昨天从菜地里新摘的,去了老叶,洗得干干净净,豆腐也是大清早去豆腐坊订的当天的嫩豆腐,油炸了,再沾上辣酱,味道很正,又兼用木签子串了,拿着就能走,十分方便,且又不贵,无论什么,都是两文钱一串。 秋水镇毕竟只是个北边小镇,并不富庶,人口也不多,就是有钱,那也有限,何况多半学生的家里也就多几亩良田,比一般人宽裕些,油又卖得贵,家里饭菜多半还是以蒸煮为主,偶尔能煎个鸡蛋,或者菜里头滴两滴香油,那就是开荤了,哪里像罗天都这样,用了半锅的油去炸,当下便有两个嘴馋的,各自摸了两文钱,炸了一串土豆片。 土豆片是事先裹了一圈面粉的,炸出来颜色金黄,又酥又软,咬一口酱汁便滴了下来,那滋味别提多好了。 不过学堂休息时间到底短暂,等到学堂里讲学的钟声响起,方氏摊子前的学生呼啦啦地全散了,罗天都看了看钱罐,这一盏茶的功夫,居然就卖掉了二十来串。 她感叹了一声,果然天底下最好赚的就是女人跟孩子的钱啊! 学堂开始讲学,便没有什么生意了,罗天都便让方氏将 炉子和锅都拎到独轮车上,开始走街串巷叫卖。 方氏面皮薄,叫不出口,罗天都却没有这些顾忌,每走一处,便扬起嗓子脆生生地道:“卖油炸串儿喽——,好吃又便宜的油炸的串儿,两文钱一串,买十串送一串——” 很快地,就有大人领着自家孩子出来了,看到方氏的独轮车上收拾得还算干净,便道:“先炸一串来试试味。” 方氏便炸了一串,罗天都刷了酱,交给对方。 大人先尝了一口,觉得滋味不错,才递给一边含着手指流口水的小鬼头,大约是看孩子吃得香甜,临走的时候,又多买了五串,掏钱的时候,还问:“我买了六串了,你也送一串吧。” 罗天都接了钱过来,笑道:“小本买卖,就是赚些辛苦钱,若不是今年自家榨了油,哪里舍得卖这个,要不你再买多买两串,我再送你一串?” 大人就笑了,道:“我听说咱们镇子边上罗家村有人用云薹籽榨了油,敢情就是你家呀?” 罗天都便爽快地点头,道:“正是,这油是新榨的,菜串是我娘和大姐忙了大半晚上,洗得干干净净串起来的,就是串菜的木签子,也用盐水煮了大半天,再干净不过了,您尽管放心吃。” 那人果然又多买了两串,罗天都也不小气,又多送了一串给她。 在外面转了一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方氏又把车推回到学堂的树下,等着做第二波买卖。如此这般,一天下来,果然比单单守在学堂树下生意要好得多。 头一天做这个买卖,备的菜串并不多,等到学堂放学的时候,居然也卖得七七八八了。 这种小吃买卖,大部分挣的都是孩子们的钱,学堂放学后,罗天都便催着方氏收摊了,回到家里,刚好赶上给罗白宿做晚饭。 罗白宿中午是自己开火解决的,这个时候看到她们娘儿三个心情都很不错地回来,担了一整天的心才放下来,知道这回的买卖应该还算得上顺利。 他放下书本,将袖子一挽,道:“你们才回来,都歇着去吧,晚饭我来做了。” 罗天都跑到罗白宿跟前,仰着头问他:“爹啊,书上不是说‘君子远疱厨’吗?你怎么还给我们做饭啊?” 罗白宿便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小都是不是怕爹做的饭不好吃啊?” “不然不是。”罗天都矢口否认,心里越发对罗白宿好奇起来。北地的男人大男子主义 严重,比南边的更要脸面,轻易是不进厨房的,认为堂堂一个大男人,像个娘们似的猫在灶屋里烧火做饭,太失脸面,就是罗老头,再怎么疼儿孙,在这一点上那也是绝对不肯妥协的,只有这罗白宿,每每让她侧目。 对于罗白宿这么少有的体贴做法,罗天都自然不会拒绝,再说明天她们还要接着去卖小吃,要忙的事也多。 方氏和罗名都昨天晚上熬夜串了两百串菜,今天居然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十来串青菜,少不得又要再准备些菜串,明天去卖。 方氏自去地里摘菜,罗天都则回到屋里记帐。 今天一天共卖了三百一十六文,其中还要扣除损耗的两斤菜油的成本一百文,盐醋酱等调味料和木签的成本四十文,小菜是自家种的,且又便宜,因此忽略不计,一天下来,净赚一百七十多文,这已经算是暴利了。 卖小吃虽然赚钱,罗天都却也只卖了五、六天就歇了。 家里田地加起来一共二十几亩,如今都种上了庄稼,都是方氏一个人在忙。稻田时常要抓田草,地里的玉米高梁也长高了,跟着长起来的还有地里的杂草。 因为地不少,又只有方氏一个正劳力干活,罗名都虽说勤快肯干,到底太小了些,每天还要放牛,地里的活真正能指望的还是方氏。一个人锄草,速度自然不快,往往才把稻田的草抓完,地里的草又长起来了,等把地里的草锄干净,田里又要抓草了,真个是一刻也不得闲。 【) 第72章 罗天都看着方氏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不免有些心疼,可是地里的活,她现在也委实帮不上太多的忙,只能每日变着法子,做些好吃的,给方氏补身子。() “要不,咱们雇人来帮忙吧?”罗天都觉得与其方氏天天被拖在地里,还不如雇人帮忙,空出来的时间去镇上卖小吃,雇工的钱也赚回来了,还省了人吃亏一场。 方氏是节俭惯了的,有些犹豫:“庄稼人种地,哪里有不辛苦的?以前家里那么多地,还不是我和你爹种的,虽说如今家里也有二十几亩田地,到底都是荒地开出来的,收成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哪里还用去雇人干活?”方氏担心的是,万一收成不好,这雇工的钱都挣不回来了。 罗天都便劝她道:“娘,我知道你节俭,可是凡事要算一算帐才知道赔赚,该花的钱还是要舍得花,我们去镇上卖一天的小吃,也能赚个一百多文,就是请上四、五个人帮忙干地里的活,工钱也尽够了,乡亲们伺弄不来水田,那十来亩稻田还是咱们自家照顾,地里的活他们是做惯了,十几亩地,请上五个人,加上娘,六个人两三天就干完了,工钱也就是几百文钱的事,这样既不耽误农时,还省得娘日日这般辛苦,空出来的时间,我们还能去镇上点小吃赚点钱,怎么算都是雇人划算啊。” 方氏还要说什么,罗白宿就道:“小都说得对,地里的活还是请人吧。” 见罗白宿也开口说雇人了,方氏也不坚持,点头同意了。 听得罗家雇人,没过两天,果然就有人找上门了。那人是隔壁村的,姓石,家里只有几亩薄田,兄弟却有五个,都是老实肯干的,每到农忙时,家里的农活忙完了,都会出来寻活干,贴补家里,以往也曾到罗家村帮过几回工,因此罗家村的人都认识他们兄弟。 这兄弟五个听说罗秀才家里要雇工干活,清早就过来了,要的钱也不多,每人每日二十五文,只是要包一顿午饭。 罗天都却是知道,农忙时活计重,一般人给的工钱都是三十文,这兄弟五个,生得牛高马大,干活又利索,按说要的工钱比常人也要高,却不知为何反而比别人少了五文。 石老大却是个爽快的,见她犹豫,嗡声嗡气地道:“我也不用骗你,我们兄弟几个少要几文工钱,却不是我们心软,只是我们兄弟几个,肚皮都大,吃得不少,因你家要包一顿午饭,顾而少你几文。” 罗天都听了,只觉得这个大块头十分可爱,想必是以前替人干活的,因吃得 多了,被主家嫌弃扣了工钱的。她在这上头倒是并不小气,只要石家兄弟把地里的活干好了,就是吃得多些,她也是不计较的,于是便道:“我家人的性子都是好的,你们只管干活,午饭就在我们家吃,虽说只是些咸菜饼子,份量却是管够的。” 方氏做为主人家,还是要跟着到地里干活的,罗天都就在家里负责做饭。 因石老大提前说了他们兄弟饭量大,罗天都便特意多做了些,苞米面的饼子贴了一满锅,想着天气热了,方氏他们在地里干活,流了汗,身体缺水份,又熬了半锅碎米稀饭,这个却是实实在在的稀饭,水多米粒少,稀得能照见人影子的,又炒了四大盆菜,到了中午的时候,让罗名都去地里喊人回来吃饭。 听方氏讲,那石家兄弟干活果然是一把好手,短短半天功夫,就锄了好大一片地出来了。 只是兄弟五个干活舍得下力气,那胃口也确实不小,罗天都今天刻意做了那一桌饭菜,最后居然吃得一点不剩,连菜碗里的汤都被石家小幺用饼子蘸着吃干净了。 罗天都暗暗咋舌,心道难怪石老大要提前告诉她一声,就这饭量,哪怕活干得再好,也要把人吓住。 午饭后,兄弟五个也不用进屋,就借着罗家的院子,寻个阴凉的地方,略微歇一下。 罗白宁自打那日被白翰教训了一场后,果然老实了许多,被姚氏禁在家里,闷了好些天,实在耐不住了,跟姚氏讲了一声,跑到清泉乡罗白秋家里去了,正巧这日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五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或坐或躺的在自家院子里歇息,不由吃了一惊。 那石家因为兄弟多,田地又少,家里赤贫,几兄弟都到年纪了,却只有老大和老二成了家,剩下的三个都是光棍,不过几兄弟都生得威猛高大,浓眉大眼的。尤其是石家老幺,还没有完全脱离少年人的稚气,长得虽然也很高大,面庞却较兄长们稍微秀气些,惹得罗白宁不禁多看了好几眼。 那石家兄弟却是累得狠了,闭上眼歇着,并没有发现罗白宁。 罗白宁进院子的时候,罗天都就知道要坏。她是先问过了姚氏,知道罗白宁要过了十五才回来的,这才让石家兄弟在自家院子里歇着的,不曾想,罗白宁今日却突然回来了。 现下姚氏怕是要把她恨到骨子里去了。 果然,姚氏立刻从屋里跳了出来,板着一张脸,对着罗白宁道:“你怎么回来了?吃饭了没有?” 罗白宁正 饿得慌,就道:“我连早饭都没有吃,饿着肚子回来的。” 姚氏顿时拧起了眉,问她:“都这时候了,你如何连早饭也没吃?你姐干什么去了,连早饭也不做?” 罗白宁估计是在罗白秋婆家受了委屈,听姚氏问起,就垮下脸来告状:“亲家娘好不讲道理,早上我还在睡觉,她就在院子里骂大姐,吵得我连觉也睡不成,早饭大姐蒸了白面馒头,她就骂大姐浪费白面,等馒头蒸好了,她和姐夫一人三个,我和大姐只能喝米汤,我气不过,抢了亲家娘一个馒头,那个老太婆就站在院子里骂人,我懒得听,就回来了。” 姚氏听她说得粗俗,瞪了她一眼,道:“就你话多,还不快点进屋!” 罗白宁又看了眼院子里的石家老幺,觉得还是肚子重要,就慢吞吞地跟着姚氏进屋,一边走嘴里也没闲着:“娘,那老太婆真是可恶,当着我的面也敢欺负大姐,也不想想我二哥可是秀才老爷,惹恼了我,叫二哥写了贴子,抓了她去见官。” 姚氏越听脸越黑,最后忍不住吼了罗白宁一嗓子:“住嘴吧你!你就不能歇歇吗?一回来就叽叽喳喳吵得我心里烦。” 罗白宁被姚氏吼得愣住了,半天没出声,回过神后,觉得特别委屈,大声嚷着:“你为什么骂我?大姐被人欺负了,你不但不帮忙,还骂我,你还是不是我亲娘!” 姚氏听见罗白秋在婆家被徐寡妇欺负,本来心里就有火,这会儿罗白宁还在胡搅蛮缠,头一回觉得这个闺女真是不懂事:“你要不是我亲闺女,还能进得了这个家门?你要不是我亲闺女,我能让你吃的用的穿的比你哥还好?还能让你住在这个家里光吃饭不干活,天天到处玩?” 罗白宁却觉得十分不平:“二哥天天都在镇上吃酒,天天都有肉吃,我在家里就只能吃咸菜,明明是他吃得比我好多了。” 她越说越觉得气愤,越想越觉得姚氏偏心。以前她还不觉得,因为无论她做什么,姚氏都会宠着她护着她,从来不会像这样吼她,可是最近,她觉得姚氏对好越来越不好了,先是为了她二哥的事,打了她一巴掌还不算,晚上她被她二哥揍了,姚氏非但没有帮忙,甚至隐隐还露出偏帮她二哥的意思,她心里越发不平衡了。 她想起回来之前,因为气不过那个徐寡妇总是有事没事骂她大姐,嚷着要回来找姚氏告状时,她大姐求她不要跟家里人说这件事。 她不听,她大姐就红着眼睛说:“你以为我会这样,都是谁害的 ?现在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你也这么大人了,凡事要多个心眼,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活着,不然到最后跟我一样,被卖了也稀里糊涂地,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心里觉得大姐真是没用,被个老太婆欺负得连向娘家人告状的胆子都没有了。 然后她大姐就说:“你别以为娘事事都是为了你好,咱们两个加起来,在娘的心里,也没有你二哥一个人重要,你若再不争气,到最后少不得跟我一样的结果。” 她清楚地记得她大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几乎是有些狰狞的,和平日温柔可亲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那个时候,她心里慌得很,连早饭也不吃了,这才匆匆回家。 “到底是哪个混帐东西在你跟前说你哥天天在镇上吃酒的?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哥去镇上是为了读书,为了考举人,为了将来做官,让你许个好人家!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罗白宁见姚氏只一味责备她,越发觉得罗白秋说得对了,气鼓鼓地道:“没有别人说,是大姐看到的,大姐说得对,在你心里,我和大姐加起来也没有二哥一个人重要——” 【) 第73章 “你给我住嘴!”没等她说完,姚氏突然暴喝一声,扬手就打了她一耳光,打了还不解气,对着她又推又搡,“你这个猪脑子,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还能装点别的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是你娘,那是你亲哥!” 姚氏那一巴掌真用了狠力气,罗白宁半张脸顿时就肿了起来,她捂着脸,头一回忍住了没哭,对着姚氏道:“那个是我大姐,不是别人!”说完,咬着牙狠推了姚氏一把,趁着姚氏不注意,扭头就跑了出去。{} “你个白眼狼,你还敢动手推你娘,你跑!你有本事跑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姚氏气得直捶心肝,这哪里是养了十几年的亲闺女,这分明就是前世欠了她的,这辈子生出来找自己讨债的啊!她这回是真伤心了,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嘶声喊着,“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哟!帮别人养孩子还不算,尽生出这样的混帐东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石家兄弟在边上看得颇为尴尬,简直有些坐立不安,当下也顾不得外头日头正毒,爬起来就要往地里去。 罗天都分明听到石家老大出门后,对着他几个兄弟道:“老幺,别以为我没看到刚才那女娘跟你眉来眼去的,我可告诉你了,我宁可你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让你娶这样人家的闺女进门的!” 然后是石家老幺无比委屈的声音:“大哥,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跟那女娘眉来眼去了……” 罗天都皱起了眉,思索着罗白宁在清泉乡住的这几天,罗白秋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能挑拨得罗白宁一回来就跟姚氏大吵了一架。她又想起罗白翰过生辰那天,罗白秋眼里那抹不明的怨恨,果然是冲着姚氏的啊,而且还恨得不轻。 她看着还在院子里哭天抢地,大声咒骂的姚氏,一时觉得她十分可恨,一时又觉得她可笑。 姚氏千算计万算计,把这个家里真正的顶梁柱逼了出去,就为了将来能把家里的那点子家产留给自己的儿女,结果她一心寄予厚望的罗白翰不成气,整日里除了花钱,便再没有别的长处,她宠着疼着养大的闺女,也在心里怨恨着她。 她不禁想着,姚氏这辈子做人究竟该有多失败,才能造成今日这样的后果?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石家兄弟无论如何也不肯进罗家院子了,只推说一来一去,耽误干活。罗天都无法,只得做好了饭,装上车,让罗白宿送到地里。 石家兄弟吃了中饭,也不用歇,拎着锄头又闷头接着去干活 了。原本四天的活,紧赶慢赶的,居然三天半就忙完了。 罗天都知道这是因为那天姚氏和罗白宁闹了一场,让兄弟五个觉得尴尬了。 不过,这石家兄弟干农活倒真是一把好手,十几亩地,三天半就收拾完了,不光地里的杂草锄得干干净净,两边排水的沟也重新垄沟了。 罗天都看得十分满意,很爽快地付了现钱,又约好了下回有活还要找他们。 石家兄弟见罗家给钱爽快,中午的饭菜不光份量足够,菜都是放了油炒的,果真是厚道大方的人家,表明了以后愿意来帮忙的意思。 一时,雇工的和帮忙干活的都十分满意。 临走的时候,石家老大甚至还特意对罗白宿道:“罗秀才,你们一家人是个什么性子,我们兄弟都是知道的,外头传的那些浑话,我们是一句话也不信的,以后再有人胡说八道,我们兄弟没听到便罢了,若是碰到了,必定要揍那嚼舌根的一顿,让他再不敢到处乱说人是非。” 罗天都听到这话,隐隐觉得不对,当下便问道:“石大叔,外头到底是怎么说我们家的?” 石家老大也是个实诚人,当下便把外面如何传罗家大郎如何不孝,家中老父老母尚在,就分了家出去;罗家的两个孙女如何忤逆,如何凶悍,小小年纪就要拿斧头砍自己的奶奶,如何欺负小姑的那些事都学了一遍。 末了,石家老大还道:“罗秀才和秀才娘子都是宽厚的人,就是两个小娘子,也都勤快懂事,要真说起凶悍,那天的小娘子才是。” 罗天都当时就懵了,不由自主地就把目光转向了正屋。 以前姚氏在村里影射她凶悍,不服管教不孝顺也就罢了,她是个女儿,不用去科考,就是名声差些,也只影响到她日后的婚嫁,可是现在连外村的人都听到罗白宿不孝的传闻,这分明是有人在刻意败坏罗白宿的名声。 不用说她也知道这些话是被谁传出去的。 只是,眼瞅着秋闱近了,姚氏还刻意这样败坏罗白宿的名声,姚氏这是想要干什么?这么一门心思地抹黑她们一家,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非要逼得罗白宿断了前程,心里才舒坦? 她难道不知道,若是罗白宿坐实了这不孝的名声,被革了功名,固然不能再参加科举,就是罗白翰同样也会受到牵连,甚至以后子孙婚嫁都要受到影响。 姚氏这是疯了么? 日子一天天流水 一般地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六月,眼看着就要入伏了,一天热似一天。 好在田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成活,长得又高又壮,再不用像刚开始种幼苗时那样,需要时时精心照顾,罗天都便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赚钱上面。一来只有两个月就要“秋闱”了,罗白宿要去省城赶考,自然要花钱,现在既然清闲,能多赚一文便是一文;二来她想在秋天的时候,寻块地重新盖房子,一家人从罗家搬出去另过。当初罗家新翻修院子的时候,显然没考虑到会分家这回事,只盖了一间粮仓,眼看着用不了几个月就要秋收了,再不想法子,就是到时打了粮食,也没有地方装,总不能和罗老头共用一个谷仓吧? 这日,她照旧跟着方氏推了炉子和锅去镇里头卖炸油串,只是整个上午她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方氏看她老是揉眼睛,还以为她被油烟薰到了,一个劲地让她站到上风处来。 罗天都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就是眼皮老是一直跳个不停。” 方氏就停下手里的活计,问她:“是左眼皮跳还是右眼皮跳啊?” “右眼皮。” 方氏便拧起了眉,嘴里念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不是家里出什么事?” 罗天都便道:“咱们家能出什么事?我和你好好的在这卖小吃,爹在家里念书,大姐又不是个能惹事的,娘你就别担心了。” 方氏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多问,专心炸小吃。 方氏安心了,可是罗天都自己却觉得心口莫名地慌了起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似的。 中午的时候,她和方氏正要歇摊儿,拿着带出来的饼子填肚子,就见长辉他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老远就对着方氏喊道:“五嫂,不好了!” 罗天都心里咯噔一跳,但还是强自镇定地道:“长叔,出什么事了?” 长辉爹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到了方氏的摊子跟前,急得跟什么似地道:“不好了,五哥叫差人锁了带走了。” “什么?!”方氏当场就惊呆了,将手里的饼一扔,冲到长辉爹面前,一迭声地问:“你看清了?真是锁的你五哥?” 长辉爹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点头道:“是真的,就在你们出门后没多久,你家来了两个差人带了枷锁,进了院子没多久就将五哥锁了带走了。” 方氏顿时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 么是好?好好的,怎么会锁孩子他爹啊?我们一家人一不偷二不抢的,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事?” 罗天都思索着长辉爹的话,要说她们一家确实没做什么违法的事,罗白宿这一个多月来,更是连大门都不出,怎么突然间衙门就来人将他锁了呢? 她定了定神,问长辉爹:“长叔,你知道衙门里的人为什么要锁我爹吗?”总得要让她明白到底个原因才好想对策。 长辉爹和长辉娘不同,却不是个喜欢说人是非的,这个时候,反而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原因。 罗天都顿时就急了:“长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直说了罢,我爹究竟是为了什么被锁进衙门里去了?” 长辉爹想了想,觉得确实是瞒不过去,只得直说了:“我听说是有人告了你爹忤逆不孝,今天你们走了没多久,就来了两个官差,问了几句话,就将五哥带走了。”至于这个“有人”,却是姚氏,只是他实在不愿意亲口告诉方氏和罗天都,是姚氏告的罗白宿。 这都是什么人哟!眼看着就要去考举人了,还闹了这么一出,姚氏这分明是要断了罗白宿的前程,说不好连命都要丢了,虽说不是亲生的,好歹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长辉爹都觉得姚氏这一回实在心太狠了。 方氏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连站都站不住,一下子就软倒在了地上。 【) 第74章 当年清泉乡的林秀才,也是因为有人写了状纸,说他忤逆不孝,将他一状告了,第二天就来了官差将他押进县里大牢,连性命都断送了。如今得知罗白宿又因为同样的原因被锁到衙门里去了,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忤逆不孝?罗天都一听这罪名,就知道是谁做的好事。早在石家兄弟告诉她有人在外头乱传说罗白宿不孝的时候,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仍存了一丝侥幸,以为姚氏会顾忌罗白翰的前程,最多就是嘴里说说,出一口气罢了,倒是没有想到,姚氏果然一点也没辜负她的期望,居然还真的将罗白宿一状告到了县里。 她看到方氏仍然软在地上,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也顾不得安慰,拧着眉硬声道:“娘,爹如今出了事,还不知道情况如何,他也就只能靠我们,你要振作一点,这样才能想法子把爹救回来。” 方氏仿佛没听到她说话,两眼空空地,嘴里一直重复着道:“林秀才死了,你爹也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 罗天都看她好像魔怔了一般,冲上去,扬起手,“啪”地一声清响,就打在了方氏脸上。 长辉爹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他活了这半辈子,就没见过闺女敢打亲娘的,罗秀才家的这个小闺女,平日里看着挺孝顺的呀。他想着自家的长辉还跟着罗天都读了几天书,一时竟然担心起来。 方氏却被这一巴掌打醒了,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这是活生生地要逼死咱们啊!我们一家到底欠了她什么,她要这么害我们!” 罗天都心里着急,不耐烦地打断她:“娘,你别哭了,咱们先回家,总要想出个法子将爹救出来才是。” 她挺讨厌遇事只知道无助哭泣的人,哭有什么用?还能把人哭回来? 方氏仿佛听进去她的话了,抹了把眼泪,推着车子就往回走。 到了家,罗名都蹲在檐下抹眼泪,长辉娘正在边上轻声安慰她。罗名都现在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小黄牛,便没有跟着一起去镇上了,罗天都看到她好好的,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长辉娘看到罗天都和方氏进来,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道:“五嫂,你可算是回来了。” 罗名都见到方氏回来,立刻站了起来,一头扑进方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是奶奶——奶奶她告的爹,让爹被官差抓走了。” 方氏神情木然地一把推开她,“咚咚咚”地冲进灶棚,摸了把菜刀就问罗名都: “说,你奶奶去哪了?”正屋的门紧锁着,明显姚氏不在家里。 罗名都被方氏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坏了,半天才摇头道:“我不知道,奶奶大清早就出去了。” 方氏转身就朝院子外头走去,吓得罗天都忙叫住了她:“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她既然想要逼死咱们一家子,我也豁出去了,她不让我活,我也不让她活,大家一块死了干净。”方氏咬着牙恨声道。 罗天都听得脑袋直疼,方氏难得雄起一回,却挑错了时机。 她一把拦住了方氏,厉声道:“你可别糊涂,爹就是因为这个罪名才下了大牢,你现在去找她拼命,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爹他就是不孝忤逆吗?你是想要害死爹是不是?” 长辉娘也过来帮着一起劝:“五嫂,小都说得对,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了,五哥在县里头还指望着你想办法去救他,你要是真跟她拼了命,别说五哥救不回来,两个孩子也没有人照顾了。” 好说歹说,将方氏劝住了,长辉娘趁机将方氏手里的刀取了下来。 正说着,罗老头从外头回来了。 眼看着就要“秋闱”了,因为家里没钱,罗老头便接了个活,帮人看瓜棚,一天下来多少也能赚几文钱。结果还没干几天,就出了罗白宿这回事,当下急急忙忙地就回来了。 他自然也听说了,是姚氏把罗白宿告上去的,心里火冒三丈,恨不能立时就揍死姚氏。回到家里,结果正屋却是一把铁将军把门,别说姚氏,就是罗白宁也不见人影。他心里的火气没处撒,狠捶了几下门,仍不解气,又踹了几脚。 他看到院子的方氏和两个小孙女,到底冷静下来了,想到姚氏做的缺德事,沉着脸,道:“我听说了,这事是你娘做下的,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给大郎一个交待——” 罗天都打断他:“爷爷,这是奶奶做的事,跟你无关,现下我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让爹回来才是。” 至于罗老头的交待,她现在压根就不关心。若是罗白宿因为这事像那林秀才那样,死在了大牢里,罗老头就是把姚氏休了也毫无意义了。 关于怎么救罗白宿,一家人商量了半天,最后一致决定,不管罗白宿这回的事县里怎么处理,他们都要先过去打点,也好探些消息,至于让谁去县里,罗老头的意思还是让罗白翰去,好歹他是个秀才,有个功名在身,就是见官也好说话些。 方氏此刻也冷静了下来,抹了把眼泪,摇头道:“二弟正在用功准备考举人,不敢耽误他,还是我去的好。” 罗老头就道:“大郎都被抓到衙门里去了,他还考什么举人?他要是敢这么没良心,我打也要打死他。再说了,你一个妇道人家,进了衙门也说不上话,还是他去的好。” 罗老头的确是一番好心,可是罗天都却是不敢相信罗白翰的:“还是我跟娘去吧。” 方氏也道:“上回见着的汤老太太,倒是个和气的人,我和小都去求求她,兴许有用。” 罗天都却认为,上回她们能进衙门,是因为汤晗领着去的,青梅又在门口接她们,自然县衙的差役不敢刁难,这一回却是罗白宿下了大狱,方氏指望着能靠汤老太太说一说情,就怕连那道宅门都进不去。可是这个时候,她却万万不能泼方氏的冷水,为了罗白宿,不管有没有用,总是值得试上一试的。 罗老头见她们这么说,便不再坚持让罗白翰去了,道:“那好,你去收拾收拾,我去借长辉家的驴车,跟你们一道走。”他说的收拾,就是要方氏多备些钱。 方氏抹了把眼泪,自去屋里收拾财物,罗天都却皱起了眉。 这个世道讲究孝悌,不孝是很重的罪,尤其是做娘的状告儿子,那更是要遭世人唾弃的。她不知道衙门会怎么审理罗白宿的案子,只能尽最大努力地提前打点好。 罗白宿是这个家里的支柱,为了救他,方氏是什么都舍得拿出来的,不一会儿,就将这半年多来攒的银钱拿拿了出来。好在之前卖菜油的钱早就兑成了银子,家里只有后来卖油炸小吃零零碎碎赚的几吊铜钱,倒是方便携带,用一个木匣子装了抱在怀里就能带走。 方氏取了钱,罗老头也把驴车赶到了院门口,方氏正要求驴车,罗天都却道:“娘,且等等。” 方氏停下来,转过头问她:“你忘拿什么东西了?” 罗天都摇头,道:“娘,在咱们去县里之前,还得先找个人才行。” 方氏知道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就道:“还要找谁?” 罗天都要找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罗家村已经八十高龄的老族长。 虽说罗白宿兄弟都中过秀才,在村子里头很有些脸面,然而,论起来最有威信的还是老族长,一来他年岁最高,也是罗家村现存的老人中辈份最大的;二来,他一直教导村子里幼童启蒙,从罗老太爷那一辈往下数三代 ,村里的男丁几乎都给他敬过茶磕过头,有师生之情,他说话,比里正都好使。 罗天都的打算正是去找老族长说情,希望将来罗白宿的案子过公堂的时候,老族长能在汤县令面前说两句好话。 方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将钱匣子锁了,嘱咐罗名都看好门,和罗老头两个跟着罗天都去了老族长家。 罗天都到老族长家的时候,老族长正在堂歇凉,老人年纪大了,晚上觉少,又兼天热起来,屋子里密不透风地像个蒸笼,里正两口子便特意打了张竹躺椅,放在堂屋里,中午的时候,老族长还能躺在上面眯一会眼。 等到罗天都把前因后果讲明白,老族长连茶杯都砸了,气得直骂:“刁妇!真正是刁妇!我们罗家这是祖上无德,才到这一辈出了这么个恶妇!” 他砸了杯子还觉得不解气,又指着罗老头大骂:“混帐东西,连个妇人都管不住,由着她在家里兴风作浪不算,到如今还纵得她来害我家的大郎。当初我就不同意让她进我们罗家的门,是你执意要娶她,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讲?” 罗老头垂着头,闷不吭声,由得老族长一顿臭骂。 老族长看他这副模样,就火冒三丈:“你个窝囊废,被个老娘们糊弄得连儿子都被人丢进大牢了,你还能再没出息一点吗?我们罗家什么时候就出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大约是气得狠了,话音才落,他就一顿猛咳,直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 第75章 罗天都生怕他咳出个好歹来,那她就成了罗家村的千古罪人了。() “老太爷,您别先忙着责备我爷,事情是我奶做下的,跟我爷爷没关系,他也不知情。” “你听听,你还不如个孩子明白!”老族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着罗老头。 罗老头大约也知道这回姚氏做得实在太过火了,闷了好久,才抬头,道:“叔公,你别说了,现在最紧要的是怎么让大郎回来,至于其他的,我会对大郎有个交待的。” 老族长气得“哼”了两声,道:“交待?你拿什么交待?我告诉你,罗全,要是大郎因为这事,丢了功名,误了他这辈子的前程,我们罗家饶不了那个恶妇!我们罗家的家法已经有百来年都没有执行过,怕是有人都忘了还有家法这回事了,这一回我也不怕做那恶人,倒是要请一请家法,我反正是没几天日子活了,死之前我也要告诉别人,我们罗家的孩子可是不能随便让人欺的!” 听到老族长提起家法,罗老头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自是知道罗家的家法是什么,那是罗家祖上流传下来的,专对付族里的罪人用的。若是有人犯了重错,实行家法,便在地上铺上一块大木板,木板上钉满铁钉,罪人要在上面跪满两天两夜,到最后那人就是不死,也要去掉多半条命,一辈子只能当个废人了。 罗家还是当年正兴旺时,族里出了个混帐,专门祸害别人家里年轻的姑娘家,后来被人揭发了,罗家也不用官府动手,将人按在祠堂里,自家就处置了,只因这家法委实有些狠辣,自那以后,便再没用过。 老族长这也是气得狠了,才提起家法一事。 说完老族长就要罗老头去备车,他要亲自往县衙里走一趟。 罗天都连忙阻止了:“太爷,我爹才刚被抓走,衙门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太爷还是在家里等着,我和我娘还有爷爷先进县里探听消息,看看衙门是什么态度,若是要当堂公审,到时再请太爷出面,为我侈说上两句好话,横竖我们一家都是感激的。” 老族长是念过书的,自然知道衙门是如何一套行事,若是要提审罗白宿,县衙还要另派差役出差票传唤一干人证,于是点头道:“你们只管去,好生打点,务必要关照好大郎,村里的人自有我在,不会乱说,且当日你们分家之时,并不是大郎来过的文书。”他说到这里,又严厉地对罗老头道,“罗全,你爹当年临走的时候,是如何嘱咐于你的,你可莫要犯糊涂。” 罗老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这事我知道。” 罗天都听到这里,这才放下心。她来找老族长,就是赌一把在老族长心中,究竟是姚氏这个侄孙媳妇重要,还是罗白宿的前程重要。 好在,她赌赢了。 当下,罗天都便和方氏要出门去县衙,不妨身后老族长又道:“大郎媳妇,且等等。” 方氏和罗天都又停下,转过身看到老族长在衣袖里摸了半天,摸出拇指指甲大小的一块银锞子,递给方氏道:“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衙门却不是那么好进的,大郎媳妇,你且拿着这个。” 看那银锞子,色泽都有些泛黑,想是有些年头了,不用说自是老族长攒下来的私房钱,罗天都和方氏自然是推辞不肯收的。 “太爷,银钱自家还有一些,我只盼着堂审时太爷到时能帮着孩子他爹说两句话就是帮了我们一家天大的忙了,这银子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不能收的。” 老太爷便将眼一瞪,道:“且拿着,大郎也是罗家的子孙,他出了事,我自是要帮忙的。” 方氏仍不肯收,只道手边钱够,狠命推辞,老族长无法,便将银锞子又拢回袖子里,道:“也罢,若是不够了,再来我这里拿。” 三人别过老族长,顶着大太阳,由罗老头赶着驴车,一同出发去了县里。 这是罗天都第二回去县衙了,只是上一回是带着满心的喜悦,这一回却是忧心忡忡。 罗老头坐在前头,赶着驴车,“噼哩叭啦”地把个鞭子挥得清响,恨不得能立时就赶到县衙,探出个眉目,然后想法子把人接出来。 一路上气氛十分沉闷,谁也不说话,只听到罗老头扬起鞭子抽在驴身上声音,那枯燥的声音让人越发的烦躁不堪。 罗天都坐在方氏身边,面上虽然很沉着,心里却委实没有一点把握。 在这个和后世截然不同的年代,世人讲究孝道,为人子女的,对于父母应该无条件地顺从,稍有怠慢,便是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了下来,压得你一辈子也翻不了身;而为人父母的,却能够仗着身份,对子女横加指责打骂,被视为理所当然,更甚者,将子女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大惊小怪,最多只是暗地里叹一声可怜罢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罗白宿被姚氏告上县衙,可想而知,会有什么结果。 因为出发得晚,三人到县里时,天已经黑了,整个县衙大门 紧闭,黑漆漆的。罗老头将驴子拴在远处的大树下,对方氏道:“你带着小都去寻个地方歇息,我就在这里等着,明早衙门一开,我就去打探大郎的消息。” 方氏此时心情惶然不安,哪里有心思去歇息,便道:“我也在这里等着。” 罗老头还是比较疼孙女的,便道:“我一个人守在这里就行了,小都还小,你还是先顾着她要紧。” 罗天都摇摇头,道:“我不要紧,我要留在这里陪着爷爷一起。”说完无论罗老头如何劝,她就是坚持要留下来陪着罗老头一起。 方氏是熟知罗天都的性子,知道她有时候固执起来,便是九头牛也拉不转,也就不劝了,将手里临时给罗白宿收拾的两件旧衣衫摊开铺在板车上,让罗天都睡在上面,她自己就抱着钱匣子,在边上默默地守了一整夜。 罗天都因为担心着罗白宿,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方氏以为她是因为板车太硬,没有床铺舒服,才无法入睡,便将她抱了起来,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 小孩子觉多,罗天都虽然一直担心着,后来到底抵不住生理的渴睡,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夏天露水重,蚊子又多,总是听到有蚊子在边上“嗡嗡”地飞来飞去,纵是有方氏在边上不时地用手挥来挥去赶走蚊子,罗天都仍是被叮醒了好几回,后半夜,她甚至只听到罗老头“啪啪”拍蚊子的声音。 好不容易挨到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三人的衣服都被露水浸得潮潮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但是谁也没有去注意这无足轻重的小事,因为县衙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罗天都顿时精神一震,和方氏两个忙下了板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看到开门的是个老年杂役。 那杂役抬眼上下打量了方氏母女一眼,打了个呵欠道:“有诉状没有?” 罗天都一愣,道:“大叔,我们不是来投诉状的。” 那杂役想是没睡好,脾气有些大,一听罗天都不是来投诉状的,便挥一挥手,将方氏和罗天都当做乞丐打发了:“快走!快走!这里是官衙,没事瞎往前凑什么。” 罗天都便取了十文钱,塞到那人手中,道:“大叔,我们是来打听个事,昨天有个罗秀才被押解到了县衙,我们想打听打听,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人捏了捏手里的钱,虽然有些嫌少,但好歹能打二两酒,便仍是收下了,道:“昨日我听当差的大哥们讲,好像是收押了 一个什么秀才,听说是他老娘告他不孝。”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罗天都一听只是收押,便暂时放下了心。 刑不上士大夫,无论如何,罗白宿到底是个秀才,只要官府并没有出正式公文,革了罗白宿的功名,那他就和普通的百姓不一样,就是犯了错,官府对待他的手段也要温和些,至少现下,并不用担心官府会对他用刑什么的。 “我听办案的大哥说起,好像收监了吧。说起来,咱们晋雍县已经好些年没有出过老娘状告儿子的案子了,我记得上一回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也是个秀才的,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人边说边摇头,“唉,还是读书人呢!一个个地,连做人的本份都忘了,能让自家老娘央人写了诉状告到衙门,那该是多么忤逆不孝。” 罗天都不耐烦听他单方面地批判,知道他一个打杂的,就是打听的消息也有限,又问道:“县太爷对这个案子是个什么态度?可说起过几时开堂审理。” 那人被问得烦了,顿时一瞪罗天都,道:“你这丫头好没道理,县太爷日理万机,哪里是我等小人可以轻易见着的,就是见着了,这案子的事咱也没有资格问。”说完,他朝方氏她们的背后扬了扬下巴,道,“昨天办案的刘捕快来了,你有事自问他便是,咱可要回去干活了。” 说完,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自去忙活了。 【) 第76章 罗天都转过身一看,果真看到一个中年青衣捕快匆匆走了过来,忙开口唤道:“前面的可是刘捕头?” 刘捕头脚步一顿,朝罗天都看了过去,看到一老一小外加个妇人,站在县衙门前,不由将手按在腰刀上,警惕地问:“你们是何人?大清早的在县衙门口徘徊,可是有什么事?若是有冤屈,先去写了诉状,若是无事,衙门重地,还是速速离开,” 罗天都忙道:“刘捕头不要误会,我们是从罗家村来的。{}” 刘捕头眉头一皱:“罗家村?罗秀才的家人?” “正是。”罗天都点头道,“我们只是想问问,他现在可好?县太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提审?”说完,又不动声色地递了一小块碎银过去。 刘捕头摸着手里的银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起来。这是惯例,若是哪家有人犯了事,家人说不得要上下打点,若只是询问犯人自身的情况,不涉及到案情,衙门里上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的银子刘捕头也收了不少,自是经验老到,只是没想到这家领头的居然是个小孩儿,还颇有些意外。 “罗秀才如今的情况尚好,咱们县太爷最是个公正清廉的,只是吩咐将罗秀才收了监,其他的都要等县太爷将案子审理完毕,才做计较。” 罗天都听得刘捕头都这样说,方才放下心,道:“那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我爹?我娘担心他没得替换的衣裳,赶着收拾了几件衣裳过来。” 刘捕头皱起了眉,心里有些不悦。 原来衙门有画卯、画酉之说,就是在卯时正刻去衙门画押签到,表示办工了,酉时再签一回,就可收工回家。因为画押时间很早,而县太爷办公却要迟很多,很多衙役都是起了床就急匆匆过来,画押签到完毕,再接着回去休息吃早饭,约摸县太爷快要办公了,才又回到衙门,听候差遣。 刘捕头也是这般,因为昨日去了罗家村传唤罗白宿,辛苦了一回,今早匆匆过来,正要画押签到,然后回家再小憩半刻,不想却被人叫住了,又被拉着问东问西地问个不停,自然是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收了方氏的银子,自然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便随便支了个招道:“这可不太好办,我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其他的都要看县太爷如何发落,毕竟自家老娘状告儿子忤逆不孝,罪名可是不小。不如你们且再等几日,届时县太爷定会开堂公审。”说到后来,却有些敷衍之意。 等到刘捕头走了,方 氏想出个主意,道:“要不,我们去求求汤老太太,好歹让我们见一见你爹才是。” 罗天都却不很赞同。 她其实并不指望这回能依靠汤老太太或是汤夫人能帮上什么忙,一来她们并没有什么交情,就是当年方氏教沈三娘蒸米粉,人家那也是给了厚赏,一副银货两讫的态度,不曾亏欠过她们什么;二来,罗白宿的罪名是不孝,委实很有些犯世人的忌讳。而汤老太太和汤夫人,一个是拥有了一句成年儿子,且正享受儿子赡养,另一个也生了儿子,正悉心栽培,无论如何,她们都会站在世人的那一边。 她更大的指望,其实还是罗家村的老族长。 好在这案子并没有拖两天,第三天,汤县令派了官差传罗老头、姚氏、方氏等一干相关人员到县衙,当堂公审罗白宿的案子。 听说县太爷今日要审理这老娘状告儿子忤逆不孝的案子,大早上的,县衙就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有那年纪大的,还记得当年林秀才一案时的惨状,可巧今日被告的也是一位秀才,便口沫横飞地描述了一回当年的情况,于是来的人越发多了。 罗天都一家是早就在堂外候着,等着汤县令升堂审案,第一个带到的就是罗白宿。 因着汤县令并不曾夺了他功名,堂下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板凳坐着,其他人却没有这个待遇,只能一溜地跪在公堂之上。罗天都转过脸看到罗白宿气色倒还好,只是眉眼之间有些倦色,便稍稍放下心。 至少她担心的罗白宿会受些皮肉之苦的事并没发生,看来读书人的特权在这个时代还是挺管用的,至少屈打成招的事,今日并没有发生罗白宿身上。 罗白宿看到自己的妻儿老父都跪在堂下,唯有自己坐着,遂起身要让凳子与罗老头坐。 汤县令见了暗自点头。他见过罗白宿几回,初时只觉这人虽然沉默木讷了些,却并不是那轻狂之徒,且还批过他两几篇文章,虽说文字一般,却颇有几分悟性,与他批阅的卷子,一点就透,若是有名师指点,日后不难有翻出息。奈何今上以“仁孝”治天下,当朝风气便将仁孝排到了第一位,罗白宿犯了这个忌讳,就算他本有心庇护,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汤县令便一拍惊堂木,道:“罗白宿,你娘状告你不孝,你可有话说?” 罗白宿便道:“子不言母之过,学生并无话说。” 汤县令又问姚氏:“你儿子怎生不孝?能让你一纸诉状告上衙门?你可知读 书人若是添了这个污名,这辈子便与功名无缘,罗姚氏,你可想清楚了?” 姚氏道:“家中父母俱在,不孝子就另立门私攒钱财,且不供养自家老父老母,老妇人开口说他,恶媳轻则恶言怒骂,又纵着小孙女不敬长辈,老妇人别无他法,只得请官法处治。” 姚氏一开口,外头的听众都觉得义愤填胸,立时觉得罗白宿委实太过混帐,如此不孝,不怪这老妇人要告他,都暗自想着,回去后一定要好生管教自家的那个皮猴子,若是还不听话,少不得棍棒伺候,总要打得温驯了,万不能再养出个忤逆儿出来。 还有那性子暴烈的,就在外头高声嚷着:“不孝子,打死他!打死他!” 姚氏闻言,豆子大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恨不得县太爷立时下令,将罗白宿乱棍打死了事。 罗天都彼时也跪在堂下,听到姚氏这番诉说,不由在心里冷笑。姚氏这几日都在不家,想是还请了高人教她如何在堂上应对吧,不然何曾见她说话如此文雅过。 汤县令闻言皱起了眉,又问罗白宿道:“你娘如此说你,你可以话辩解?”这便是给了罗白宿一个自辩的台阶,若是罗白宿的理由合情合理,他也不介意偏袒一回。 眼看着秋闱就要到了,晋雍县里的秀才本就聊聊无几,罗白宿行事却是这群秀才中少有的稳当之辈,结果被自家老娘一状告到了衙门,汤县令心里也挺恼火的。一方面气姚氏没事生事,挑这紧要关头,逼得他断送治下一名秀才的前程;一方面又恼罗白宿不争气,平日里看着行事稳妥,却送了这么大个把柄给人。 罗白宿也跪了下来,道:“学生并无话可说。” 他分家是事实,小都姐俩和罗白秋姚氏不和也是事实,虽然这不和的原因却并不在自家孩子身上。 汤县令又想起这两天差役打听的一些罗家的是是非非,自然是知道罗白宿并非姚氏亲生,他有心要做个和事佬,便对姚氏道:“我看你儿子,倒不像是个不孝的,本县在堂上问了他半日,却不曾说你一句不是,一家人就是有事,自家商量着处理便罢了,罗姚氏,本县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撤了诉状,我也不治你诬告扰乱公堂之罪,你自回家,好生教导孩子便是了。” 姚氏忍了这许久,好不容易闹到这个地步,眼看着罗白宿就要被人踩进泥淖里,若是闹得再严重些,如同那林秀才一般,一条小命都丢在衙门里才如她的意,如何肯被汤县令三言两语就劝得改了主意仍是一 口咬定,罗白宿不敬长辈,对弟妹也刻薄,只求汤县令乱棍打死便罢了。 汤县令还不曾发话,罗老头却被姚氏气得几乎跳了起来,抖着嗓子对姚氏道:“大郎何曾对不住你,你要这般害他?” 姚氏见罗老头仍在护着罗白宿,也气不过当堂和他吵了起来:“你我都在,他要分家,这是不孝其一;他们攒了那么多银钱,却让我们一家子吃糠咽菜,这是不孝其二;他纵着自家闺女,和小姑打架,这是不孝其三。他既然做到这等地步,我是他娘,告他不孝是天经地义的。” 罗天都听得牙疼。这姚氏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这一套倒是用得越来越娴熟了,可恨就因为她仗了长辈之利,居然还让人不好轻易反驳她。 好在罗老头还是向着罗白宿的:“当初分家,也是我看不过去了,主持分的家;分家的时候,老大一家就只分了石粮,连一文钱都没有,全村人都能做证,老大一家起早贪黑,挣了几个钱,也没有忘了你,每回年节,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又哪里少了你一份。你我都是半截身子都要埋进土里的人了,说话做事要讲良心,老大哪里对你不孝顺了?要不是你处处偏心,对老大刻薄,我怎么会同意分家?” 【) 第77章 罗老头是个闷葫芦,可是现在罗白宿明显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自然不能让罗白宿就因为姚氏的几句话,就被冤死在公堂之上。()一辈子都只顾着干活的罗老头,头一回把心里对姚氏的不满也爆发了出来。 “大郎当年考中秀才的时候,才十六岁啊!要是太爷还在,早就送去了县学念书,说不好都中了个举人老爷了,他跟着咱们这么些年,日日在外辛苦劳作,供着弟妹吃喝,一句怨言也没有,晚上要点盏灯看书,你还要嫌费油不许,白翰屋子里却是燃的上好的蜡。” “大郎不是你生的,你就是偏心些我也不计较,做父母的都有私心,一碗水哪里能端得那么平呢?可是你怎么能狠毒到这个地步,非要逼死大郎呢?” 罗老头是真伤心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痛斥姚氏。 “这个时候,你又把自己当成大郎的亲娘看了?你不是口口声声骂大郎是野女人生的野种,平日也是一口一个贱种地骂的吗?你都不把他当儿子了,又来告他不孝做什么?” 本来罗老头为罗白宿辩驳的时候,看热闹的听众就有些奇怪了,怎么这做娘的和做爹的,说法却不一样,一个说儿子不孝要打死了事,一个却说儿子孝顺,是做大人的偏心。等到罗老头说出罗白宿不是姚氏亲生的时候,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我就就呢,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做儿子的就是有哪里不孝的,做爹娘的也只耐心劝导,哪里说告官就告官,说打死就打死,感情不是亲生的。” “说不好是眼热那不是亲生的,挣了几个辛苦钱,想寻个法子,把人逼死了,好霸占他家的家产。” “可不是,那家听说只生了两个闺女,连个儿子都没有。” “啧啧!就是小妇生的,那也是夫家的根,哪里能动不动就骂贱种的,不是把自己男人也骂进去了?可是这妇人在家里也不是个心慈的。” 外头的听众议论纷纷,说得热火朝天,里头的罗老头却脸色潮红,一颗脑袋越垂越低,几乎要垂到地下去了。 姚氏听了,气得一张脸煞白,到了这地步,她反倒豁出去了。她自是明白,闹出了这一桩,她和罗白宿一家,却是再没和解的可能,她也不愿意跟那个野女人生的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仍自强硬地道:“家中长辈尚在,他就闹着要分家,这就是不孝,既是不孝,我便可以告他。” 就在姚氏还在说狠话,一心一意要县太爷治罗白宿个不孝的罪 名时,外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这个毒妇,自己为人不慈,还要反咬一口,说我罗家的孩子不孝,今儿个我就要请县老爷做主,将你这毒妇休了回去,咱们罗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 罗天都精神一震,老族长来了。 汤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堂外何人喧哗?!” 就有衙役匆匆呈了一张状纸上来,汤县令展开一看,道:“传!” 然后就见里正和三叔公扶了一位老人进来,正是罗家村的老族长。 汤县令见老族长年岁已高,只好又赐了一张凳子给他坐。 老族长谦让一翻,方才坐下,道:“县太爷在上,小老儿却是为着自家孩儿罗白宿来的,当初分家也是立了文书,村中长辈皆默许了的,这不孝之罪确实冤枉了,如今小老儿手里也有一张状纸,告堂下妇人不慈不孝。” 老头儿话音才落,外头看热闹的就是一阵哄闹,又有人在那感叹,今儿县衙真是热闹,一会儿老娘状告儿子不孝,事情还没完,又来人告这个妇人不慈,告人的转眼间就成了被告的,案情跌宕起伏,一出接一出的,比那戏文子里唱得还热闹,整个晋雍县城就从没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姚氏不服气地反驳:“叔公,自打我嫁进罗家,一心侍奉公婆,从不敢有丝毫懈怠,敢问我如何不慈不孝了?” 老族长眼一瞪,道:“你公爹在世的时候,就时常在我跟前抱怨,讲你如何不孝敬婆母,那时就要休了你回去,还是我念在白秋姐弟年幼,需要人照顾,才勉强劝了下来。既然今儿个都闹到了衙门里来了,小老儿也就舍了这脸面,请县太爷做主,将你这恶妇休回娘家,自此我们罗家与你姚家两不相干。” 这已经不是老族长第一回威胁要休她了,姚氏第一回心里还有些害怕,可是次数一多,便渐渐麻木了,只当老族长是嘴里说说罢了,必不会真将她休了。 “叔公,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就是罗家要休我,也要我公婆发话才是,叔公你虽是罗家的老族长,却也管不到我家的家事上。”罗老太爷和罗老太太都过世好些年了,自然无法再从土里爬出去,将她休回家,姚氏这是有恃无恐。 老族长明显却是有所倚仗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漆盒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道:“当年你公爹就是一直担心他死后,会有人欺负我们罗家子孙,特地立下了遗嘱,从今往后你若是本份便罢,若是心怀恶意,欺压家中子孙, 便可由村中长辈做主,将你休回家去。” 姚氏一脸的不敢置信,嚷道:“这不可能,定是你捏造出来的。”那个老不死的,人都死了,居然还留了这么个祸害。 老族长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这遗嘱是你公爹当着村里老人的面口述,由我执笔写的,这事村里头的老人都知道,若不是你行事太过,我原本也不打算拿出来的。”说完将手中的遗嘱呈给一旁候着的衙役,由衙役交给师爷,再由师爷呈到县太爷手里。 罗天都听到这里,才觉得解气,不禁为那素未谋面的罗老太爷暗暗喝彩,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太爷就是死了,仍有法子将姚氏拿捏得死死的。老太爷这样有手段,身为儿媳的姚氏肯定憋了一肚子气,难怪姚氏如今心里的怨气如此之重。 县太爷便传了证人过来,皆证实了老族长的话。 那边姚氏口里还在念叨着不可能,在堂上就和老族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嘴来,把个堂堂衙门活生生地变成了菜市场。 汤县令有心庇护罗白宿,见此情状便道:“罗姚氏,本县看你们各执一辞,不过是些家家户户都会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称不上不孝忤逆,本县就着令你们回家好生反省,这状纸我且分还于你们两家,此事休要再提,日后一家人和和睦睦过日子罢。” 县太爷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有些头脑的,自然顺势下坡,可是姚氏固执起来,那也是不分时间、地点和场合的,她撕破了脸面,将罗白宿告上衙门,原本就打着让罗白宿一家从此不得翻身的念头,如何肯接受这样的结果。 “老妇人不服!县太爷这就是循私,谁不知道当初为了云薹籽油的事,你都亲自到罗家村来了,你这分明就是包庇!” 汤县令就算是一心图清名,肯放下官架子亲近百姓,却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挑衅,冷笑着道:“罗姚氏,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本官包庇罗白宿,那本官就在这公堂之上,审这两宗案子吧,到时丢了你们罗家的脸面,你可不要埋怨。” 当下提笔一挥,写了判决。 罗门姚氏,不孝不慈,今照罗家先辈遗嘱,发还姚家,自此姚氏与罗家毫不相干。 既然姚氏与罗家无干,那她所告罗白宿不孝,罗老头又执相反的说辞,自是不成立了。 写完,又吩咐皂隶,喊姚家人来将姚氏领回去。 姚氏听到判决之后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原本不 过是嫉恨罗白宿过得好,想要告罗白宿不孝,夺了他的功名,自己出口恶气,却不曾想闹到最后反而是自己落了个不慈不孝的名声,还由官府做主,休了她,当下几乎傻眼了。 她的爹娘早已过入土为安,兄嫂年岁已高,只能靠着家中小辈赡养,她要是被休回娘家,姚家哪里还有她的安身之处?且眼看着罗白翰就要有出息了,这个时候,她被赶出了罗家,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不是白费了? 罗天都听到这个判决,也是吃了一惊。她以为汤县令最多就是劝解一回,不曾想汤县令居然就当堂判了休弃,一时不由得十分解气。 姚氏这般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她想算计罗白宿,结果反而把自己绕进去了。 罗白宿也是愣了一下,看着罗老头涨红了脸,一副十分不堪的模样,又有些心下不忍。姚氏虽然对他诸般苛刻,但是对罗老头却是悉心照顾,不曾有丝毫怠慢。 于是便整了整衣裳,对着县太爷一揖到底:“学生还请县令大人看在家中尚有弟妹需要人照拂的份上,从轻发落。” 汤县令便点了点头,道:“罗姚氏,念在罗秀才为你求情的份上,本县便退让一步,是去是留,你自己决断。” 姚氏气过后,又冷静了下来,她自是舍不得罗白翰的,现在被罗家休弃,将来罗白翰有了出息,却是与自己无关了,她是怎么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于是咬了咬牙,毅然道:“老妇人愿留在罗家。” 汤县令便道:“既如此,你状告罗秀才却是无凭无据,当属诬告,本朝律法,诬告者当杖三十,刑求两年,本县念你年岁已高,免你刑罚,罚银十吊,以敬效尤;至于罗白宿,父母俱在,分家是实,虽情有可原,到底有违孝道,着你日后细心伺候老父老母,莫要污了读书人的名头。” 罗白宿点头称是。 汤县令处理完了案子,便高喊一声“退堂”,此案便算了结。 【) 第78章 姚氏这回算是偷鸡不成反倒蚀了把米,不但没捞着好处,反而惹了一身腥,罗天都只觉终于出了一口心里的恶气。 当下便和方氏一左一右扶着罗白宿往堂外走,她人矮,虽然有心要扶罗白宿,最后却是罗白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笑道:“小都胆子可真大,进了衙门见了官老爷,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罗天都心想,不也是两个肩膀抬一个脑袋,不多一只鼻子也不少一只耳朵,有什么可怕的。 因为官司解除,罗白宿心里也是难得的轻松,且他分家的事过了公堂,日后也不怕有心人再拿这事作文章了。 一家人还没走出大门,就见从旁边的侧门出来个青衣小厮,扬声唤道:“罗秀才,且留步,大人有请。” 罗天都趴在罗白宿的肩头,抬头看去,那小厮不就是以前汤县令时常带在身边的汤晗么? “半年不见,小娘子又长高了些啊,可是还跟以前一样,双脚连地都不肯沾的啊,哈哈!”汤晗这是在取笑她两回进县衙都让人抱着进来的。 说话间,又从过道进来个丫鬟,正是青梅。 汤晗看见青梅过来了,就道:“青梅姐且将方大嫂和小娘子带去见过老夫人和夫人,大人在前头等着见罗秀才。” 青梅应了一声,对着方氏笑道:“好久不曾见到方大嫂和小娘子,老夫人才念起过呢。” 那边汤晗自领着罗白宿去西群房见汤县令。 罗天都和方氏跟着青梅,进了宅门,这回的门子换成了个中年憨厚的男人,却是比先头那个要忠于职守得多,见了青梅,问明了方氏和罗天都的身份,才放她们过去。 彼时汤老太太正在午睡,罗天都和方氏在堂外候了一柱香时刻,方才着人掀了帘子,喊了方氏她们进去。 如果说上一回见到的汤老太太是个和颜悦色疼爱孙儿的慈祥老太太,这一回的汤老太太明显就是个严厉的婆婆了。 汤老太太几乎是让方氏站着,足足念了她一盏茶的功夫,没有一丝歇气的功夫,不外乎是要让方氏要做个贤慧孝顺的媳妇,上敬公婆,下育子女,让相公能放心地在外面拼前程,不至于为家里的琐事烦心,尤其是那个孝字,更是要做足本份,万不能让人拿了短去。 话里话外就是指责方氏没有尽到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媳妇的本份,闹得自家婆母告上衙门了。 方氏被念得几乎抬不起头来,直 到青梅过来,说罗秀才在外头候着了,汤老太太这才挥手放人。 罗天都和方氏出门,果然看到罗白宿站在院子外头,怀里抱了一只小箱子。 罗白宿当初可是被差役“请”到县衙里去的,自然没有机会带什么随身物品,且刚才分开之前,罗白宿身上都没有这只小木箱,不用想这肯定是汤县令送的。 罗天都好奇地问:“爹啊,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罗白宿似是心情十分好,笑着道:“这里面呀可都是些宝贝。” 罗天都更好奇了,只是碍于身在县衙,身边人来人往的,不好放肆,只得忍住了,直到出了县衙大门,再也按捺不住地问道:“到底是什么呀?” 罗白宿因为去了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心情轻松,就连性格也开朗了许多,见罗天都着急,反而还有兴致逗她道:“小都那么聪明,还猜不到吗?” 方氏便笑着责备了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急,还逗她做什么?快点告诉她不就完了,省得她一会儿闹个不停。” 罗白宿一想罗天都的性格,果然如此,也不卖关子了,道:“这里面的都是县太爷当年秋闱春闱时写的文章,让我拿来揣摩揣摩。” 罗天都听了恍然大悟,对读书人而言,这些前辈为了应考而作的文章,其作用大约就跟后世的参考作文一样,罗白宿有了这样的范文,自然能少走很多弯路,且这些文章多半都表达了作者对某些课题的独到见解,罗白宿多看一些触类旁通,对于学问的精进是十分有益的事。 这倒真是些宝贝。 方氏因为罗白宿平安无事,心里高兴,难得大方一回,特意租了辆马车回去,这也是体恤罗白宿无辜险些遭了一场牢狱之灾的意思。 方氏是知道罗天都不习惯马车的颠簸,是以一上车就将她抱在腿上坐着。 罗天都不喜欢动不动就被人抱起来,在方氏腿上扭来扭去就是不肯老实坐着。 方氏被她闹得烦了,将眉头一皱,对着她道:“还不快坐好,一会儿颠起来你又该不舒服了。” 罗天都便想起上回坐马车,颠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那滋味可真不好受,这才安分了些。 方氏就感叹:“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跟个皮猴子一样,总也不能安静一会呢?” 罗白宿摸了摸罗天都的小脑袋,笑道:“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地,就是皮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罗天都被他摸了两下,感觉脑袋上的小辫子又成了鸡窝了,便摆了摆头,问道:“爹啊,县太爷把我和娘支开,特意跟你讲了些什么?” 罗白宿顿了一下,然后道:“就是让我以后好好孝敬你爷爷奶奶,好好养育你和你大姐,刻苦用功,将来考个功名,让你风风光光嫁个好郎君。” 罗天都囧了,她才六岁好不好?就算是这年代早婚,六岁就开始筹划着让她嫁人,那也太早了吧。 说到科考,罗天都又想到一事,问道:“爹,你们考功名考进士,都考些什么?”她是真好奇,这种一纸定终生的官吏选拔方式,只看一篇文章就能看出这人是否有真才实学了吗?万一只是个眼高手低,嘴里夸夸其谈,却一丁实事也办不好的花架子怎么办? 罗白宿哈哈大笑:“小都,考科举可不光只有考进士科,还有很多种学科都能考的。” 罗天都这回是真正惊讶了:“那还考什么?” 原谅她对于科考的印象,还停留在电视里八股文上,书上电视上都是考进士,她还真不知道能考别的。 罗白宿并没有像其他大人那般因她年幼就胡乱敷衍她,反而细细解说起来:“虽然大多数读书人科考都是冲着进士科去的,却还有明经、墨义、进士、明法、明算、策问、诗赋、经义等许多科目,每一科注重的内容都不一同,比如明经,就是以经义取士,主考经学,考生大多通晓经学,当朝大学士朱轩就是以明经入仕;比如明法,就是主考律法;比如明算,主考算学,不一而论,而其中尤以进士科最受天下读书人的青睐,我大庆朝历代宰辅都是进士科出身。” 罗白宿一一道来,听得罗天都大开眼界,原来科考居然这么复杂,且这个时候的科考就已经开始了明确的专业分类了,只是进士科更容易出人头地,所以读书人就把进士科当做入仕的首选了。这就跟现代选专业一样,哪门专业就业容易收入高,自然成为那几年学生高考首选的热门专业。 她摸着下巴想,要是她是个男儿身,去混混明算一科,说不好还真能出人头地。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是不能科考的。 “那爹你要考哪一科?”罗天都被勾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 罗白宿就笑了一下,笑容居然还带着丝腼腆,似是很有些不好意思:“我自然也是想考进士科的。” 罗天都于是忧郁了。 她私下里其实 更希望罗白宿考明算科。如果考这科,罗白宿压根就不用花钱去书院,她自己就能教,且她有相当的自信,她能比这个年代任何先生都教得更好。 可是进士科? 考经学?不说别的先秦经籍,光是周易一本,她就只能光顾着干瞪眼了。 考诗赋?学生时代语文课上虽然也学了几首诸如“春花秋月何时了”之类的伤春悲秋的酸诗,那也是考完就立时交还给老师的,就她那闪存的脑容量压根就没记住几首,而且以她的那点薄得如同一张纸般的文学底子,就是让罗白宿来教她诗书,说不定罗白宿还要嫌弃她灵性太低。 考时务策?她连大庆朝都没听说过,就窝在罗家村这个小乡下,天天光是为了应付姚氏这朵奇葩,努力想法子赚钱让一家人吃饱穿暖就已经耗尽了全力,哪里知道什么时政利弊,难道让她教罗白宿去鼓吹何为“自由”,何为“平等”吗? 那是无端给罗家招惹呢!她是活腻了才会脑子犯抽干这种蠢事。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尽力争取一下,天下士子十之有九都考进士科,那竞争可想而知有多激烈,像明算、明字这类比较冷门的学科,考的人少,录取自然也比较容易了。 当然,她自然不能对罗白宿实话实说,爹,我觉得以你的基础,考举人都很难了,更不用说考进士科,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别的冷门专业,这样取中的机率更大一些。 她只能装成不懂事的小孩儿一般,好奇地问:“爹,我喜欢算术,你为什么不考明算,将来做我的先生,教我算术呢?” 罗白宿听了这话,倒是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半晌才答道:“小都,若是明算,就该是我做你的学生了。” 方氏听他们俩说得热闹,将罗天都下滑的小身子往上搂了搂,笑着道:“可惜呀,要是我们小都是个男儿身,将来必定也是要考状元的。” 罗白宿倒是在认真思索罗天都刚才似是无心说出口的话了。 他自是知道进士科有多难,明经科已是十之取一,十分艰难,进士科每次取中的人,却是明经科的十分之一,古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一说,可想而知,想要进士及第,一步登天,有多困难。 可是哪个有志气的读书人,不把进士科当成毕生追求的目标。就是罗白宿自己,心底里也藏了一个白衣公卿的梦想,可是,罗天都今日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让罗白宿头一回认真审视自己的定位了。 自古江南出文人,北地多豪杰。 论诗书,北地历来就不如富庶的江南,前朝甚至出现过一科取中的全是江南文人的尴尬局面,他虽幼时得名师指导过几年,这么多年来,却早已荒废了大半,又兼还要忙着农活,更是生出过丢开科考这个念头。论起念书的底蕴,却是万万不能跟南边的文人骚客相比,他或许真的需要认真考虑一下,放弃进士科,改取其他学科。 【) 第79章 罗白宿这边一场祸事消弥于无形,压在一家人头上的阴霾也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虽说头几天为了打探消息花了点钱,但是与罗白宿的安危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眼看着乡试在即,罗白宿更是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念书上面,关起门来将汤县令留给他的各式文章翻来覆去揣摩了许多遍,越看越不由得佩服汤县令的文采和见识,绝不是他们这种在乡下念过几年书的人可比的。 相反正屋那边的姚氏,却是一片水深火热。 刚从衙门回来,就被老族长叫到族祠里,狠狠地教训了一翻,被罚跪了一夜的祠堂。姚氏原本就有了些年纪,天气太热,暑气又重,在祠堂里跪了一晚上,第二天抬回家后就病倒了。罗白翰埋怨她多事,败坏了他的名声,误了他的前程,话里话外都是流露出对她的不满;罗白宁是个不管事的,除了吃就是睡,见到老娘病倒了,就是有心要照顾,也不知道从哪里着手;罗老头光顾着地里的活,就已经忙不过来了,更不要说照顾她。最后反而还要姚氏硬撑着做饭洗衣收拾家里,照顾一家老小吃喝。 过了两天,到底好些了,官差又上门来讨债了。 姚氏状告罗白宿,结果闹到最后反而是自己落了个不孝不慈的罪名,还被罚了十吊钱。 若是在五、六年前,十吊钱虽然也算多,姚氏却还能拿出来,然而到了现今,姚氏手里的现钱不过就是上次依着罗白翰的生辰摆酒,收的一吊钱人情,除此之外,家里再没有别的进项了,要不是因为没钱,她也不会把主意打到罗白宿一家头上,本以为这一回能告倒罗白宿,最好罗白宿这个贱种能和那个林秀才一样,死在监牢里才好,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占了他的家产,也不用为罗白翰这回赶考的盘缠发愁了,却不曾想,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文钱没捞着,反而还要罚十吊钱。 官府罚银,可不会管你家是贫是富,给你一个期限,期限一到,便有官差上门追讨,届时拿不出钱来,便要拿了家中的男丁回衙门交差。 罗家正屋这边男丁只有罗老头和罗白翰,罗白翰是姚氏最大的希望,姚氏当然不会拿儿子的前程开玩笑,罗老头却是她这辈子的倚仗,老族长本来就因为这回的事对她十分不满,老族长如今还允许她留在罗家,也是看在罗老头和罗白翰的份上,若是因为她交不出罚金,害罗老头被关进衙门,只怕到时她就是养再多的秀才儿子也没有用,老族长立时就要将她赶出罗家了。 姚氏知晓 其中的利害,自是不敢怠慢,少不得还要撑着病体挣扎着起来,将家中值钱的东西拢一拢,准备都变卖了,先凑齐罚金再说。 家里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几样,当年罗老太爷留下的几样值钱的家当,早就变卖的变卖,送人情的送人情,为罗白翰考秀才铺路了,拿得出手的就是当初扣下的颖儿身上穿的那件袄子和金钗。姚氏有些不甘心,继续翻箱倒柜,最后总算从箱子底下翻出了一块玉佩。 说起来这块玉佩还是她用一吊钱从李郎中那里赎回来的,据李郎中讲,能值几十吊钱。 太爷当年在世时,罗家还算宽裕,那也是相比一般人家,可就是太爷掌家的那几年,家里也没有能值得上几十吊钱的东西。姚氏做了罗家几十年的媳妇,罗家的那点老氏子她还是清楚的。最初她听到方氏手里扣了块这么值钱的东西,下意识地就认为是罗老太爷藏私,偷偷留给罗白宿的,可是这一回,她摩挲着那块温润的玉,头一回生出了疑问,觉得这不像是罗家的东西。 可是姚氏现如今急着找钱,都找红了眼,并不计较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只要能变钱就好。她将这些值钱的东西一包,抱在怀里就往镇上去了。 姚氏到了镇上,却并不直奔当铺,反而先去了学堂找罗白翰,结果扑了个空,罗白翰压根就不在,再一问,才知道罗白翰每天来学堂不过就是应个卯,随后就不见人影了。 姚氏心里气啊怒啊,一家人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几个钱来,给罗白翰交了束脩,就是指望他能好生念书,结果罗白宿却压根都没到学堂。 姚氏顿时就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在学堂里大吵大闹,说学堂收了束脩却不认真教学生,浪费她家钱财,一定要让学堂将以往所交的束脩还回来。 学堂里的先生也觉得自己无比冤枉,他也不过是落弟秀才,论学问,和罗白翰也差不多少,要是管得严厉了,罗白翰便会出言顶撞,说什么他们都是秀才身份,谁也不比谁的学问差,相互之间探讨学问也就罢了,若说以师生之礼相称,却委实不相宜。 先生开学馆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就是要教学生,也只认真教那些资质好又勤学的,对罗白翰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行径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横竖束脩是一文不少的,先生乐得少一个学生,他可以少省一份心。 不想今日却被姚氏撞破,在学堂里大闹了一场,那先生好不烦躁,暗骂一声晦气,当下将罗白翰预交的三个月的束脩就退还给了姚 氏,甩手道:“令郎学问已成,我也没什么能够教他的了,不若让他自在家里温书,准备乡试罢。”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再收罗白翰进学堂了。 姚氏顿时傻眼了,她的本意不过就是出一口气,也未尝没有让先生以后严厉督促罗白翰的意思,却不想先生趁机就将罗白翰赶出了学堂。 姚氏平日虽说精明,那也不过是对付村子里和她一般没什么见识的乡里妇人罢了,真正对于读书人的世界,她是一窍不通的,见到先生发怒,倒是自己先灭了心头的那股火气,直到被人请出了学堂,方才回过神来。 她一时没了主意,又兼近日打了一场官司,将心中的胆气磨灭了不少,也不敢真正和读书人闹起来,只得沉着脸一步一咬牙地到了罗白秋的铺子里。 罗白秋正在抹桌子,看到老娘抱着个小包袱过来了,很是吃了一惊。 姚氏在自家儿女面前,却是不用再掩饰本性,将手中的包袱往桌上一放,一脸严厉地问罗白秋:“你老实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兄弟哪里去了?” 罗白秋便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不是在学堂里念书么?” 姚氏顿时就怒了,一拍桌子骂道:“他每天不过就是在学堂里点个卯,根本就没在那里念书!你这铺子离学堂也不过两条街,难道都没有时常去看一看你兄弟?” 罗白秋便道:“我每日要顾着铺子,哪里走得开,再说就是我不去,二弟每日也会过来吃午饭,一文钱都不曾留,婆母因为这事已经发了好几回脾气了。” 姚氏一听,火气更盛了,指着罗白秋的鼻子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你亲兄弟,读书辛苦,过来吃你一顿午饭,你还要问他要钱是不是?在你眼里,钱就那么重要?连亲人都可以不要了?” 罗白秋被骂得也很难受,亲兄弟来吃个饭,她当然是不会说什么,可是现在家里却还是徐寡妇当家,那徐寡妇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小气爱财,罗白翰每日都来白吃饭,以徐寡妇的性子哪里会不计较?罗白翰是个秀才,徐寡妇不会将他得罪得太狠,可是对她这个媳妇,却没什么好顾忌的,整日里指桑骂槐,罗白秋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她的手臂上后背上全是徐寡妇掐的印子,一碰就疼。 “娘,你明知道我婆母是什么性子,如今却还要来寻我吵闹,平日里就是我多吃了一些,她还要骂一顿,二弟这样天天来吃饭,她心疼钱自然是找我出气了。”罗白秋也是满腹委屈,忍不住眼泪就落了 下来。 “你哭什么,被个老寡妇欺负,你还好意思哭!”姚氏一见她哭就更来气了,“你如今家里还有一个秀才兄弟,那寡妇敢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你还有娘家人在,你怎么这么没用?!” 姚氏一味责备罗白秋,罗白秋便不说话,半掩上门,躲在门后,一撩衣袖,让姚氏看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红印子,有些已经破了皮,红肿起来。 姚氏一看,再也忍不住,怒气冲冲地把袖子一挽,道:“那个老寡妇在哪?我去找她算帐。” 罗白秋一把拉住她,哀求道:“娘,你就省些心吧,她就要回来了,你找她理论,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她在你这里受的气,转身就发到我身上了,你就给我留条活路吧!”罗白秋说到最后,终是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姚氏也觉得心酸,摸着她手上的伤印道:“她在家里打你,长平就不帮你吗?”当初她有把罗白秋嫁过去,虽然主要是为了那几吊钱,可是也是看在苏长平人温厚老实的份上,应该是会待罗白秋好的。 “他怎么帮我呢?那个老寡妇是他娘,他还能为了我跟他娘闹吗?”罗白秋边哭边哽咽道,“娘要是真疼我,就让二弟少来几回,让他用心读书,考个举人回来,也好让我将来有个倚靠。” 姚氏何尝也不是这么想的呢?可是想想今天在学堂闹的那一场,姚氏就是再笨,也知道罗白翰这些时日都去干了什么。 【) 第80章 最后姚氏还是被罗白秋劝住了,并没有去找徐寡妇的麻烦,只是人有些浑浑噩噩地,出了罗白秋的铺子,一时竟有些辨不清南北。() 她在路边做了一会,最后才慢慢站了起来,去了镇上唯一一家典当铺。 在姚氏的心里,进质库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她一直认为只有那懒汉或是蠢妇,好吃懒做,又不会持家,才会将家里值钱的物什抵押了。以前为了给罗白翰凑盘缠,她也变卖过不少家什,但那都是乡亲们彼此之间的私下交易,我家缺这一样,你家正好有且一时用不上,两家商量好,或买或换,都不吃亏,姚氏心理上也能接受。 这还是她头一回时典当铺,因此心理甚觉羞愧,一直低着头,只想快些将东西当了,早些回去。 然而那典当铺做生意最是低买高卖,利息又重,去典当铺的人十个有九个是赔钱了的。 姚氏带过去的物什,当铺小伙只瞄了一眼,拿在手里掂了掂,才漫不经心地开了六吊钱的价。 姚氏就是再没见识也知道当铺这是欺生了,对着伙计道:“你是看我年纪大了,欺负我眼睛不好吗?这金钗这袄子这玉,怎么可能才值六吊钱?”当是那玉,就值二、三十吊钱了。 那伙计是被人这样说惯了的,脸上笑容不减,道:“大婶,咱们这家铺子在秋水镇都开了几十年了,最是诚信本分,这袄子看着是不错,可是您也得看看现在是什么天,这大伏天的,也没谁穿袄子,留到年底,这样式这花色又不时新了,说起来还是我们吃了亏,这玉看着像淮南玉,实际却不过是普通的石头,最多也就值几百文,上面还刻了字,我就是留着,也没法子卖出去,谁家也不会要一枚刻着别人家名讳的玉,你说是吧?这六吊钱我还是看在这金钗的份上给开出的价,算起来,我还倒贴了钱。” 姚氏听到小伙计说那玉上刻了字,不由狐疑地问道:“那玉是刻的什么字?” 小伙计是识字的,当下将玉举在太阳光底下,眯着眼睛看了一回,道:“好像是个顾字。” 顾?姚氏心里一格登,她还记得当初那个女人似乎就是姓顾。这么说来,这块玉果真不是老太爷留下的,而是那个女人留给罗白宿的? 姚氏顿时就嫌这玉留在手里嗝应,只想着将它快点脱手,拿在手里,哪怕只是想到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东西,就觉得心理不自在。 那个女人在罗家的时候,让人厌恶,人都走了还要留这么个东西来嗝应 人。 “二十吊钱,这玉就当了,死当。”姚氏抿了抿唇道。 那伙计便拣了玉,在手里抛了两抛,道:“一吊钱,再多就没有了。” 姚氏不信,骂道:“几十吊钱的东西,你们想一吊钱就拿到手,真当我们庄稼人不识货么?”姚氏一生气,将玉一收,也不当了,就往外走。 那伙计说了半天,结果没做成这桩生气,当下就嗤笑一声,骂道:“什么东西,拿了块云石充南淮玉,给你一吊钱还是看在做工精良的份上,还想要二十吊钱?二十吊钱我买你那块破玉,我又没疯。啊呸!” 姚氏又羞又愧,拎着包袱又灰溜溜地回家了。 罗天都看到她抱着一个包袱回来时,还有些惊讶,毕竟姚氏前两天还因为中暑,躺在炕上连地都不能下,这才过了几天,不好好在家休息,居然顶着大太阳往外头跑,这是想再病一场吗? 不过等她看到姚氏抱着包袱里面露出一小片缀着狐狸毛的领子里,就明白姚氏是干什么去了。 眼瞅着离官差给的期限越来越近,姚氏这是出去找钱去了吧?只是不知为何却没有把东西当掉。不过她对姚氏的事情丝毫不关心,毕竟对于一个一门心思想要害得她们家破人亡的姚氏来说,她能像现在这样,平静以对已经算是很宽厚了,若是照她以往的性子,那必是要打上人家的门的。 方氏看见姚氏进门,就将罗天都往屋里一拉,道:“外头太阳大,进屋坐着吧。” 罗天都应了一声,乖乖跟着方氏进屋去了。 在屋里坐了没多久,就见姚氏上门来了。 姚氏进来的时候,无论是方氏,还是罗名都都颇为紧张地站了起来,一脸戒备地盯着姚氏。 罗天都也是凝神以待,以往姚氏有什么事都是打发罗白宁过来叫她们去正屋商量的,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找上门,罗天都不知道这回姚氏又要耍什么花样,也不敢掉以轻心。 姚氏看着她的反应,也很不高兴,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的坏脾气也收敛了不少,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忍住了。 “我今天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当初给小都治眼睛,花了一吊钱,这钱却是拿的我的私房钱,今儿就是来找你们要这个钱的。”姚氏便慢条斯理地把来意说明了。 方氏拧起了眉,那钱是姚氏出的,可是当初那时候还未分家,小都受伤,本来就该公中出钱,姚氏现在 张口说是她的私房钱,无凭无据的,谁说得清?而且姚氏却是将罗白宿的那块玉扣了下来,这会儿姚氏又来算这笔旧帐,真是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来欺负她们一家吗? 罗天都也觉得格外气愤,她看不惯姚氏的做派,立时就反驳道:“奶奶,当初我被小姑推得撞倒在柴禾上,要不是大姐及时将我送到李郎中的草堂,我的眼睛只怕就要看不见了,那时我爹和我娘手里都没钱,一家人在草堂左等右等,就盼着奶奶拿钱来让李郎中给我治眼睛,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奶奶过来,后来还是娘翻出了家里的一块玉佩给李郎中,才算抵了诊金。奶奶虽然后来拿了一吊钱过去给李郎中,可是这玉却被奶奶收了起来。如今奶奶问我家要这一吊钱,钱是用在我身上的,我也不想赖,这一吊钱自是会还给奶奶的。” 姚氏听她这么一说,脸上便露出了一抹得色,觉得罗天都这是怕了,毕竟只是个几岁大的小丫头,就算胆子再大,进了一回衙门也就老实了。 罗天都没空去计较姚氏脸上的表情变化,接着道:“只是,奶奶想要我们将这一吊钱还给你也行,只是我家的那块玉佩还请奶奶还回来,那是我亲奶奶留给我爹的东西,好歹给他留份念想。” 姚氏原本还算和缓的脸色,这个时候又涨成猪肝色了,只觉得罗天都那一声亲奶奶听起来格外有刺耳。 她就说难怪罗天都这孩子跟她一点都不亲,原来就是因为罗白宿和方氏一直暗地里教唆罗天都,她不是亲奶奶。到底不是自己养的,就是不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短命的野女人。 姚氏想到这里,回来后唯一的那点愧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对罗白宿和方氏一家的仇恨。 “这块玉我拿在手里也没用,看着也嗝应,你们拿二十吊钱出来,这玉就还给你们了。”她算得刚刚好,十吊钱付罚金,还剩下十吊钱可以留给罗白翰做赶考用的盘缠。 今日罗白秋的那番哭诉,越发坚定了姚氏要将罗白翰培养出来的决心,要是以后罗白翰不考个举人出来,罗白秋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除非徐寡妇死了。可是看徐寡妇那活蹦乱跳,精力充沛到时不时骂罗白秋一顿的地步,必是个老祸害,还有好几十年可活。罗白秋不能这么一辈子被那老寡妇打压着过日子。 方氏原本听到姚氏要还玉佩,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罗白宿的亲娘留下来的,虽然罗白宿自打生下来就没见过她,可是有这么一个东西在,总是个念想。一听到姚 氏开口就要二十吊钱,方氏又为难了。 她要是手里有钱,自然不会小气,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亲婆婆唯一的遗物了,可是她家里统共就是当初卖油留的十几吊钱,买了头黄牛,这回去衙门又用了不少,算上出去卖油炸串的零零碎碎的几吊钱,家里一共也就十四吊钱了,压根就不够。 罗天都皱起了眉,她在猜测姚氏的心理价位究竟要多少钱,才会将玉佩让出来。看姚氏捧着包袱出去,又抱着原封不动的包袱回来,一定是当铺欺生,价开得太低,姚氏才不乐意换,又迫于罚金期限要到了,这才将主意打到她们一家的头上。 两家都撕破脸了,罗天都也不用再在姚氏跟前装孝顺,横竖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她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便道:“奶奶今儿去典当铺了吧,那铺子里的掌柜给奶奶开几吊钱?” 姚氏被说中了心事,脸上略有尴尬之色,皱得如同枯树皮般的手背上青筋鼓起,她扫了一眼方氏,刚想就罗天都不敬长辈的这一态度对方氏教训一遍,转念想到这回的官司,到底把这话咽了回去,道:“当初李郎中说了这玉少说值二、三十吊钱,我只开二十吊,还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你们家若是不要,我自找别人去。” 【) 第81章 看到姚氏也进入了状况,一副做买卖的架式,罗天都也笑了,她就怕姚氏倚着一家人的情分死要钱,便道:“奶奶且别急,总得让我看看这玉究竟值不值那许多钱,毕竟我们都是在你跟前长大的,我可从没见过我亲奶奶,就是有情分在,那也少得很。()” 姚氏想想也对,便将玉佩拿出来递给她:“老大家的,你在边上看着些,当心她一个没拿稳,把东西打碎了,我可是不依的。” 罗天都接过来看了看,她不懂玉,也不知道玉的好坏,她只是想看一看,这块据说是她亲奶奶留下的值二、三十吊钱的玉佩究竟长得什么样。 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明白个什么名堂,只是摸着雕刻在上面仿若珊瑚样的纹路及边上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顾字,陷入了沉思。 “五吊钱,再多没有了。”最后罗天都说出了理想中的价格。 姚氏便将玉佩一收,看也不看她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唉——”方氏在屋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拿不出钱来,心里愧疚,只觉得对不住罗白宿,连他亲娘唯一留下的一点东西都保不住。 “娘,你别叹气,奶奶手头紧,缺钱用,过不了多久,还是会过来找我们换钱的。”典当铺太黑,姚氏肯定是尝过苦头了,不会再去自找没趣。现在唯一会花这个钱换这块玉佩的也就是她们一家,姚氏没别的法子最后还是要找上门,只是不知道她要多少钱才能松口。 这事很快就被罗天都丢到脑后了,她又重新投入到了炸油串赚钱的买卖中去。 果然,姚氏寻了娘家人帮忙,寻了一户有闺女要出嫁的人家,因为未来的姑爷家里小有家财,这户人家担心自家备的嫁妆太过小气,咬牙花了七吊钱,找姚氏换了那件袄子和金钗,当做压箱底的东西,跟着姑娘抬进了门。 就算有这七吊钱,交罚金还少了三吊,姚氏眼看着再没有时间拖延,只得又拿了玉佩找上了门。 这一回双方都各让了一步,姚氏急用钱,便少了五吊钱,只要十五吊,罗天都却只愿加一吊钱,两方争执了许久,谁也不肯相让。最后因为姚氏在这边呆的时间久了,引起了罗老头的怀疑,跑过来看到姚氏居然拿着罗白宿的玉佩问方氏要钱,当下气得直发晕,喝斥着姚氏将东西还给罗白宿。 姚氏不让,只是一个劲地抱怨,说家里如今没钱,又要交罚银,又要给罗白翰凑盘缠。 罗老头气 得直哆嗦,对着姚氏骂了一句:“要不是你心肠狠毒,容不下大郎,到衙门里生事,哪里又会惹出这么多祸事?!真真是活该!” 最后在罗老头的干涉下,罗天都又加了一吊钱,到底将罗白宿的那块玉换了回来。 方氏便极慎重地将玉佩交到了罗白宿手里。 罗白宿摩挲着玉上那小小的篆刻顾字,低下了头。他从生下来主没见过那个据说是他亲娘的人,他早年是在姚氏跟前长大的,后来又被太爷抱去抚养,对他亲娘也说不上有多依恋,只是,好歹生了他一场,留个东西也算是个凭证了。 玉佩虽然换回来了,家里的钱又去了一半,罗天都看着方氏日益清减的钱匣,又犯愁了,这钱匣子什么时候能老老实实丰满一回呢?她还打算着秋天等罗白宿去赶考了,请人另修了房子搬出去的,这下子全泡汤了。 房子建不成了,谷仓却还是要建一个的,且还要赶在秋收以前建成,不然今年的粮食没有地方存放。 罗天都便打算等到罗白宿启程去省城的时候,再请人彻谷仓,谷仓就建在以前她和罗名都住的小房间里。那房间虽然不大,但是住她和罗名都两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分一半地方出来,彻出一个小谷仓,也能住人,只是空间窄了些,横竖这老宅她们是住不了多久,一定要搬出去的,就是窄些也能勉强将就了。 方氏就出门去找罗二叔商量盖谷仓的事,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娘,罗二伯说了什么时候来帮咱们盖谷仓了吗?”罗天都正在熬酱汤,见到方氏这么快就回来了,随口问了一句。 因为炸油串生意好,她又增加了好几种调味,辣的不辣,酸甜味的都有,小吃品种也由最单纯的炸油串,发展到了铁板烧。 所谓的铁板烧,当然没有后世那么讲究,不过就是在火上架块铁板,烧热了放上油、辣椒,香料和孜然等各种调味料,和食材一起烹熟,因为铁板烧味道和单纯的油炸食品相比,又略有不同,到底吃法新鲜,居然也颇受欢迎,只是这样一来,要调的酱料口味就更多了。 方氏进了门,就去帮忙,也不说话,显得心事重重的。 罗天都抬起头来,问她:“罗二伯没答应?” “我没跟他讲。”方氏叹了一口气,有些欲言又止,可能又觉得瞒不住,最后还是照实说了,“老族长可能有些不大好了。” 她刚才去的时候,里正两口子和罗二伯一家都已经 在商量去订棺木的事了,她见着那样一个场景,哪里还能够开口请罗二哥帮忙盖谷仓。 罗天都停下抬手擦汗的动作,顿住了:“会不会年纪大了,耐不住天气热,中暑了?”这个夏天委实热得有些异常。 方氏摇头:“我去的时候,他都已经认不清人了,连自家的小重孙也不认出来,我瞧着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方氏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十分愧疚。 罗天都心里也很难受,说到底还是为了罗白宿,老族长才拼着那么一大把年纪,又在这样热的天,硬生生地从罗家村赶到县衙,为罗白宿解了牢狱之灾。若是老族长因为这事辞世,那她们一家就是罗家村的罪人了。 “要不,咱们去镇上请大夫过来瞧一瞧?”罗天都又道。 不管如何,说她自私也罢,说她虚伪推卸责任也罢,她私心里总是希望老族长能撑过这个夏天,因为那样她还可以骗骗自己,老族长确实是到了天年,阳寿尽了;可若是这个时候,老族长有个什么好歹,她就是想骗自己,也说不过去。 这种因为自己的过错害得别人丢了性命的事,真的让人心里很不好受。 方氏就道:“镇里的大夫已经来过两趟了。”就是因为大夫开了口,里正两口子和罗二哥夫妇才终于相信老族长这回是怎么也熬不过去了,正着手准备该准备的物什。 因为老族长的事情,一家人心情都很沉重,哪怕是卖炸油串和铁板烧赚钱的喜悦也不足以振奋因为这件事带来的低落心情。晚上的时候,罗天都甚至因为过深的愧疚而无法入眠,头一回真正意义上地失眠了。 她知道自己当初并没有做错,要不然罗白宿如今就该下大牢了,甚至更严重点,说不好当堂就被汤县令打死了。在那样的情况,她唯一能找的说话最有份量的人,就是老族长一个人了,而她并没有考虑以老族长八十的高龄,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下来回奔波,会有什么后果,又或者说她想到了这个后果,只是因为太着急救罗白宿,被她下意识地忽略掉了。 说起来,她才是罗家村的罪人。 罗白宿许是猜到她的心思,好几次想安慰她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叹息了一声,回房接着读书。 一家人为了他能够参加这回的乡试,已经牺牲了许多,现在或许还要再添上老族长一条命,倘是他还读不出个前程来,也没脸见人了。 这种状况维持到第三天的傍晚,村里老榕树下 的大钟被敲响了。每回钟声响起时,就表示村里有重要的事发生,这一回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方氏是早得知消息的,当下就让罗天都和罗名都换上了素色衣裳,她自己则和罗白宿一人换了一身青衣,到老榕树下集合。 老族长从县里回来之后就病了的事,村里许多人都知道,姚氏也不例外,这回村里响起了钟声,大约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只推说自己子不舒服,并没有跟过来,榕树下只见到罗老头、罗白翰和罗白宁。 里正看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才宣布老族长已经辞世的消息。 老族长辈份高,在村里又有名望,他的后事办得格外隆重,村子里的人都十分自觉地过来帮忙。罗天都一家因为对老族长有愧,对于老族长的后事安排,更是格外用心,只是里正和罗二伯一家,除了里正娘子,其他人对她们的态度都是淡淡的,不冷不热。 罗天都知道人家这是在埋怨自己呢,不过她心理并没有什么不满,毕竟是自家理亏,里正一家这个态度也是情有可原。如果说里正一家对罗白宿的态度只是不冷不热,对待罗老头和姚氏,那就真正是秋风扫落叶般不留情了。姚氏是老族子的子侄辈,过来吊唁的时候,里正娘子和罗二嫂连门都没让姚氏进。 【) 第82章 姚氏虽不忿,却也不敢跟里正一有叫板,一来他家兄弟多,二来到底是里正,在村里头很有些威信。 等到老族长的葬礼忙完,七月已经差不多进入了尾声,罗白宿要准备启程去省城赶考。 因为家里如今的现钱并不多,罗白宿又是一贯节俭的,只说要提前几天,走着去省城。从晋雍县到省府,都是官道,每隔五十里就有驿道,倒是不能担心道路崎岖难走。 罗天都和方氏这几天也不去做买卖了,都在家里忙着给罗白宿收拾行李。 秋闱考的虽然是学问,可是外表、气质和谈吐也很重要,方氏便将家里两件压箱底的长衫取了出来,将缝线处加了一遍针线,务必要使衣衫结实耐用;鞋袜也要多带几双,走远路最是费鞋。一连许多天,方氏比罗白宿还要紧张,有时候都已经睡了,半夜惊醒过来,总要再起身点一遍行李,看看有没有遗漏。 等到要动身的那天,罗天都看到一身书生打扮的罗白宿,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平时罗白宿总是一身短褂,下地的时候,把袖子一挽,裤褪一卷,活脱脱就是个地道的庄稼人,如今只不过换了一身长衫,头戴纶巾,腰坠玉佩,眨眼间,就从庄稼人变身为实实在在的读书人了。 方氏将家里仅有的七吊钱拿了出来,给罗白宿当盘缠。因为铜钱重,携带不便,又惹眼,方氏便特地兑了六两碎银,只留了一吊铜钱给罗白宿路上花用。就是如此,罗白宿还是偷偷留了二两银子在方氏的枕头下,只取了五吊钱,背着包袱就上路了。 一家人送他出了秋水镇,仍站在原地目送着,直到罗白宿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方才回转身。 罗天都一家这边依依不舍,目送罗白宿进省府,罗家村里罗白翰却在冲老娘发脾气,原因无他,姚氏到如今还没有给他凑足盘缠。眼看着罗白宿都已经启程了,他却只能在家里干瞪眼,心里那个急啊,免不得要把姚氏好一通埋怨。 姚氏心里也急,可是却毫无办法。 头前当了十四吊钱,交了十吊钱的罚银,剩下的四吊钱,因为罗老头深觉是自己家人造孽,才害得老族长过世,心里有愧,捐了两吊钱到族里,安排老族长的后事。这一回,罗老头态度无比坚决,无论姚氏如何吵闹,也不肯松口,闹得狠了,罗老头便红着眼睛道:“若不是你这妇人狠心,叔公何必顶着那么大的太阳来回奔波,若不是他看在白翰和宁宁的份上,当日在族祠 里就赶你出罗家了,你还不悔改!” 姚氏见罗老头铁了心,纵是有万分不甘,也只能退一步;而退了一步的后果,就是罗白翰的盘缠也没有了。 罗老头是不管家的,家里的钱财都让姚氏拿着,到这个时候,就是着急,也想不出法子。 姚氏看到罗白翰日日在家里如同困兽一般,性情暴躁地踱来踱去,时不时还要捶两回墙,心里又疼又急。 可是,如今家里实在是凑不出钱了。 “你跟齐家公子要好,要不去找他家挪几吊钱,秋收后卖了粮食就还他。”姚氏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主意,只好把主意打到齐家上头去,怎么说罗白翰这两年同齐家公子走得都挺近的,上回罗白翰生辰,人家还特地来吃了酒。 提起齐家,罗白翰就有气,对着姚氏吼道:“齐家?现在还提齐家有什么用?齐公子早被你养的好闺女给得罪了,如今在背后还不知道怎么嘲笑我,找他借钱你也想得出!” 之前罗白翰刻意跟齐公子交好,未尝没有这一层意思在,只是他的苦心在罗白宁一番自作多情的举动下,化成了东流水。罗白翰因为这个原因,现在看到罗白宁就有气,要不是看在她和自己是同一个娘养的,掐死那丫头的心都有了。 一家人愁眉不展,毫无办法。 最后还是姚氏狠了狠心,同罗老头商量:“要不,卖两亩田地吧。”家里委实没有什么可以变卖的了,只有十几亩田地还能凑几个钱出来。 “一家人就指望这十几亩田地过日子,以后白翰娶妻,宁宁出嫁,都要靠田里的出息,现在卖了,以后怎么办?”罗老头沉默了好久,摇头反对。 他是庄稼人出生,一辈子也是跟泥土打交道的,自是知道田地对于庄稼人有多重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怎么也不能去卖地。这十几亩田地现在就是罗家唯一的依靠,若是这个时候变卖了,以后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 姚氏也知道田地的重要,可是罗白翰的前程也一样重要,她为了让罗白翰读书,将来能有个好出息,已经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家里也已经被败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更不可能半路收手,这样以前的花费就当真是打了水漂。姚氏当然不能这样半途而废,摆在她面前的唯有一条路,那就是坚定地走下去,只要罗白翰哪怕是能考个举人回来,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可是,这一回无论如何,罗老头都不同意卖地。罗白翰没有盘缠赶考,他心里当然 也着急,可是他考虑得更实际一些。这年头,功名也不是那么好考的,老族长当年考了一辈子,连个秀才也没考中,罗白翰虽说是中了一个秀才,可是将来怎么样却很难说。家里已经这个境况了,罗白翰将来若是有出息,能考个功名出来,那固然好,万事不用他担心,可万一罗白翰跟老族长一般,学问上再难进一步,他却不能不多一分打算。他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是个不事生产的,从没干过农活,看那做派,哪怕不念书了,也不像是个能安分种地养家的人,若是现在就由着他的性子,把家里唯一的几亩田地败光了,将来就要学那韩书生,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了。 在他心里,一家人能吃饱穿暖才是头等重要的事,凡事都要以这个基础为本。 “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你要怎么办?你若能拿出钱来,我又何至于打这几亩田地的主意?难道非要眼睁睁地看着白翰因为没有盘缠而断送了前程才心里舒坦吗?”姚氏这回是真着急了,若是罗白翰没有出息,她这辈子就没指望了,不光如此,罗白秋也要被一辈子被那老个老寡妇踩在脚底下过日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的。 罗老头被姚氏吵得不安全,躬着身子出去了。他的本意是想去村里头宽裕的人家借些钱周转周转,然而村里头的人家,都是和他一样,指望着地里的几亩庄稼过活的,哪里有多少余钱,就是有些余钱,也要留着给自家人万一有个头痛脑热看病的时候用。 因此罗老头难得舍下脸面去借钱,在村里转了一圈,也只凑到了四百多文,给罗白翰当盘缠不过是杯水车薪。 姚氏于是又埋怨他:“明知道白翰要钱,老族长那个时候,你还要送两吊钱,当真是不掌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罗老头闷闷不乐,在村里借钱的事,罗天都也知道,可是她就算是想帮,这个时候也帮不上忙了。她不是小气的人,如果手边宽裕,看在罗老头的份上,她并不介意这个时候帮罗白翰一把。方氏如今手里也只有两吊钱,还是罗白宿硬生生地从给他预备的盘缠里省出来的,她们一家要买口粮,眼看着要秋收了,忙不过来还要请人,要建谷仓,她自己还嫌钱不够用,断不会借给别人。 她的善心和大方,是建立在自家有盈余的份上,若是自家人连饭都吃不上,却要打肿脸充胖子,去帮助别人,图个好名声,她是绝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更何况,她也觉得这就是姚氏自己作的孽,如果不是她闹了衙门那一出,再怎么样,罗白宿 和罗白翰的盘缠两家人都是能够凑出来的。 话虽如此,那几天买小吃赚的六百多文钱,罗天都还是让方氏给罗老头送了过去。 钱是直接给的罗老头,她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钱,她是看在罗老头的份上才给的,跟姚氏和罗白翰并没有什么关系。 罗老头想推辞不要,可是想到西屋里脾气越来越暴躁的罗白翰,终于还是收了下来。 罗白翰也是他的儿子,关键时候,他也想帮一把。 最后正屋那边还是姚氏卖了两亩良田,凑了二十吊钱,送了罗白翰去省府赶考。 罗天都听了这个消息,撇了撇嘴,觉得姚氏这么掌家,难怪罗家会败成这样。罗家又不是什么大门大户,罗白翰去省府赶考,完全可以像罗白宿一样,提早几天,靠着两条腿走过去,节俭一些,就能省下不少钱。可是姚氏和罗白翰却偏生认为,一个秀才老爷,赶考还像普通人那样,靠着两条腿,太掉身份,非要租辆马车送罗白翰过去才显得尊贵,白白浪费了不少钱。 在她眼里,有多少家底,就过什么样的生活,像姚氏和罗白翰那样打肿脸来充胖子的,最后只能是自己受罪。 【) 第83章 等到老族长的二七过去,再等不得了,方氏又再次上门,请罗二哥帮忙建谷仓。罗二哥虽说因为老族长的事有些怪罪罗白宿一家,到底乡里乡亲,抹不开脸,最后还是应了。 罗二哥是干惯了这个活的,第二天就带了灰桶和铲子上门了。 谷仓为了防潮,底下光用泥土自然不行,最好要隔一屋木板,这些活平日都是男人们做的,罗白宿去赶考了,方氏又是个要强的,不肯轻易求人,少不得借了锯子,自己锯起来,只不过到底因为手生,干起这个木工活来,十分不熟练,最后还是罗老头过来搭把手,锯了木板,又用刨子刨得平平的,铺在仓里。 等谷仓建好,且晾干了,田里的水稻正好熟了。十来亩田里都是金灿灿的稻谷,沉甸甸地压弯了腰,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层金色的波浪,看着就是一派丰收的喜庆,罗天都连着阴郁了好久的心情,终于放晴了。 方氏也是喜不自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了实处。她是真没想着这十来亩水田能被种活的,当初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打着的主意,不过是田地空着也是空着,大不了就是辛苦一场,只要能把洒的稻种挣回来就满足了的主意,如今却不曾想,十亩稻田居然还真能打不少粮食。 家里当初割油菜的割谷刀还在,农具都是现成的,方氏清早就拿了割谷刀出门去田里割谷,罗名都跟在后头将方氏割的稻子抱到箩筐里,等着方氏脱完粒,再挑到车上,一起拉回去,罗天都还小,帮不上忙,只在家里帮着洗衣做饭。 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脱粒机,就连比较古老的那种脚踩的打谷机也没有,脱粒还是用的原始的禾桶之类的方法,就是人们抱着割下来的稻谷,使劲摔打桶面,成熟的稻粒就掉进桶里,因为只能全造人工,所以格外费力气。 方氏才割了几分地,地上的露水还没干,罗老头就挽着裤腿光着脚到了田里,一声不吭地抱着稻谷帮着脱粒,等到桶满了,再把稻谷挑到车上拉回去。 方氏原本还担心十来亩地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罗老头来帮忙,也没有假心假意地拒绝。收庄稼最是讲究好天气,趁着天气晴朗赶紧将粮食收了回去,才是最紧要的事,尤其稻谷,又不像苞米,收回来了,略微晒晒,晾在檐下,有空掰下来就是了,稻谷却是要正正经经脱粒,晒得十足干,才能收进仓,不然就要捂坏,最是抢时间。 有罗老头帮忙,自然是比方氏一个人要强许多,两人一个割,一个挑,足足忙 了半个月,才将十来亩田收割完。 罗天都在家里除了帮忙做饭,还要晒稻谷。这晒稻谷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铺平了摊在地上就能晒干,要将稻谷分成一垄一垄的,垄与垄之间也隔一垄宽的距离,时不时地翻边,才能里里外外晒得干透。 罗老头是扎扎实实地帮着忙了大半个月,期间姚氏数次生事,想将罗老头叫回来,都被罗老头瞪了回去。 罗天都想起来,觉得罗老头实在是个不错的爷爷,虽然性子软了些,可是却待儿孙却还算得公平,只是摊上了姚氏这样一个自认精明,实则糊涂的婆娘,才会将日子越过越艰难。 等到稻谷晒干,再扬了两回场,收进仓时,罗天都特地借了个大秤过来,量了一回重,居然也有一千七百多斤,平均下来,就是一亩地一百七十多斤的产量。头一回种水稻,能有这么高的产量,罗天都已经很满意了,她家不用交赋税,打多少粮食都是自家的,一千七百多斤粮食,足够一家人吃还有剩。 方氏家头一回种水田,那个时候说闲话的人不少,都暗地里笑话她们一家,是异想天开,要知道北地向来就少有人种水田,都道方氏花了那么多银钱买稻种,人又吃了亏,到最后肯定是白辛苦一场,却不曾想,方氏居然果真收了一仓粮食回来,看罗老头拉了一车又一车,想是还收了不少,一时当初笑话方氏的声音全都消失无踪,不少人家也有田地置在村里小河边上的,不免有些后悔,当初不曾跟着方氏学,将田地改成水田,种一季水稻,少不得这个时候,也能收些稻谷,怎么都要比种小麦高粱要强。 不过,这议论的声音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各家各户也要忙着收粮食了。 罗天都家地薄,没有种小麦,稻谷又进了仓,地里只有些高粱苞米之类的粗食,比别人家要轻闲许多。 罗老头自家也有十几亩地的粮食要收,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谁,方氏刚刚劳动了一场,还不曾歇一口,又急急忙忙地投入到新的抢收当中去了。 等到地里的粮食都收进仓,八月已经过去大半,罗白宿秋闱也该考完了,只是不知道成绩如何。 方氏因为挂念着罗白宿,连日里收拾地里的柴禾时,都有些心神不定,时不时地朝村口张望,只盼着罗白宿有什么好消息回来。 只是等来等去,最先回来的却是垂头丧气的罗白翰。罗白翰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姚氏了,人才进门,姚氏就拉着他问长问短,又一脸希冀地问他结果如何, 中没中举。 罗天都心道,这还用问?只看罗白翰一副仿佛斗败了的公鸡的消沉样,就知道定然没中,要不然,若是罗白翰真高中了,恐怕还没进村,就早嚷得人尽皆知了。 罗白翰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没有中举,有些丢人,甩下姚氏,闷头闷脑地回屋去了。 姚氏再笨,这个时候也知道结果如何,不禁沉下了脸。 因着罗白翰脸色实在不好,方氏就是想找他打探罗白宿的消息,也问不出口。她跟这个小叔本就不亲,又有姚氏横在中间搅事,如今若不是有个罗老头在,两家就是说成仇人也不为过。 罗白宿比罗白翰足足晚了半个月才回家,到家的时候,一身的风尘,人也消瘦了许多,见到方氏和罗天都姐妹时,眼睛都红了,一脸的羞愧。 方氏在家日日等,夜夜等,罗白宿又足足拖了这许久才回家,中间并没有半个官差过来报喜,自然是明白他多半也是落榜了,不过心里到底还存着一分侥幸,直到这个时候,得到罗白宿的肯定,才终于确定这个事实。 虽然隐隐猜到这个结局,方氏心里仍是有些失落,可是看到罗白宿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到底还是心疼他多些,并没有多问,自去烧水让他洗漱,又去生火做饭。 一家人里头,反而是罗天都态度最为轻松,她是早料到罗白宿这一科会落榜,毕竟罗白宿重新捡起书本的时间太短,虽然后面两个月,有了汤知县提点,可是底子到底太薄,无论如何都拼不过那些自小就被名师教导的世家子弟。这一科她本就打着让罗白宿见识一番,开开眼界的主意,并没有真的指望他中举。 只有罗白宿本人,觉得辜负了一家人的期望,反而是最沮丧的。 罗天都纠结了,看来这玻璃心并不是只长在女人身上,男人也一样长玻璃心的。 罗白宿沐浴完,方氏的饭菜也做好了。他自打去省府赶考,为了省钱,一路都是吃的咸菜饼子,好些天没有吃过热饭,这回看到桌上方氏做出来的热腾腾的饭菜,一时不由有些鼻子发酸。他不想让妻女担心,忙低下头,端起碗来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罗天都看得也不由心酸,她自是知道罗白宿素来节俭,带去的钱又不多,肯定不曾吃过一顿好的,还不知道这些天在省府究竟是怎么过的。她虽然很好奇罗白宿的赶考经历,这个时候也强忍下了好奇心,并没有多问,只是时不时地帮罗白宿夹菜,让他多吃一点。 吃过饭 ,一家人都没有说话,方氏去帮罗白宿铺床,只催促着他先去休息,有什么话第二天再讲。 等罗白宿上床歇了,方氏去替他收捡衣裳的时候,居然从里面滚出约摸一两重的小块银子出来。 当初罗白宿上京赶考的盘缠,还是罗天都帮着方氏收拾的,因为怕罗白宿独自上省府,露了钱财被人惦记,罗天都还特意在银子上面做了印记,方便辨认。罗天都捡起这滚出来的一两银子,在灯下仔细瞧了瞧,当初做的印记还在,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记得方氏一共替罗白宿备了七两银子的盘缠,罗白宿临走的时候还偷偷留了二两银子在家里,如今回来还剩了一两,也就是说,从秋水镇出发到省府考完试再回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统共就用了不到四两银子。 罗天都不用想都知道罗白宿在省城是怎么过的日子。罗白宿比罗白翰足足迟了半个多月方才回家,必是因为一路靠两条腿走回来才耽误了这许多天。 这也节俭太过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都是贫穷惹的祸! 以后她一定要想法子再多挣点钱,务必要让罗白宿下次赶考的时候,不用这么辛苦。 【) 第84章 第二天,方氏仍旧早早地起床,做好了早饭,破天荒地没有去地里,反而留在了家里收拾,时不时地往罗白宿往的小房间瞅上一眼。 罗白宿大约是真的累得狠了,居然一觉睡到日上三杆,方才醒转过来,看到一家三口都穿戴整齐,等着自己开饭,神情颇为尴尬。 罗天都觉得家里这个落榜的人心结未免太重,举人如果真是那么容易考的,偌大一个秋水镇就不可能近二十年来都没有出过一位举人了。 吃过饭,罗白宿自觉地把碗捡了,然后换了衣裳,要去地里帮方氏的忙。 方氏连忙将他拦住了:“你才回来,好生歇两天,地里的活都干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将柴禾收回来,种云薹还要等上好一阵子。” 罗天都便决定今日一整天都赖在家里,做一回贴心的乖女儿,好生开导一回罗白宿,省得他想不开钻牛角尖。 罗白宿出去一个多月,自是十分想念家里的两个孩子,见方氏去忙了,就把罗天都一把抱起来,放在膝上,逗她道:“小都想不想爹爹啊?” 罗天都一脸黑线,做孩子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之一就是经常被人这样抱来抱去,这让她很不习惯。她扭了两回没有扭下来,只得作罢,回道:“当然想啊,爹啊,你给我讲讲你去考举人的事呗。” 提起赶考的事,罗白宿眼神就暗了下来,沉默了好久,才勉强道:“爹落榜了,让小都失望了。” 罗天都仍旧一脸笑嘻嘻地,满不在乎地道:“那就下回再接着考,总有一天能考中的。”后世的学生苦读十几年,就为了应付一个高考,还有不少失利的呢。 罗白宿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觉得自己委实还不如一个孩子乐观,当下笑道:“小都说得对,这回落榜了,咱们下回再来,总有一天能考中的。” “爹你给我和大姐多说一些省城里的事,街上热闹吗?铺子多吗?都卖些什么啊?爹在那里留了十来天,有没有碰上有趣的事啊?”罗天都瞬间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恨不能让罗白宿能将省城里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让她过一遍才好,看能不能启发她想出什么新的赚钱点子。 对于罗天都这点小小的要求,罗白宿自然是乐意满足的,当下便将在省城里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不过他在省城也只呆了十来天,其中有九天都关在贡院里考试,其余的几天他为了省钱都留在郊外的道观里,对于省府的热闹繁华,他其实也并没有看得太仔细 。 不过,说起有趣的事,倒真是一件,说起来算不得有趣,反而透着些古怪。 这回的主考官是翰林院学士左青之左大人。这位左大人是已故大儒顾子谦的学生,论学问当世已无人能出其右,由他监察的每科考试,其取中名额历来要比别处低上三成。而且这位左大学士,近十年来似乎对于担任秋闱的主考官十分有兴趣,一连不歇气地担任了四科秋闱主考官,且都在北地,第一科是在北境,第二科在亓阳,第三科在奉遥,第四科就在华溪府。这可就苦了北地的学子,原本论学问就比不得江南文人,又有左青之这一尊大佛坐镇,近十年来,北地通过科考入朝为官的文人硬生生比十年前少了将近五分之一,这也造成了如今朝堂之上南文北武的局面愈发严重,尤其是四品以上的北地文官,越发寥寥无几,不得不说其中很有一份左大人的功劳。 罗白宿头一回参加秋闱,就撞在他的手里,委实有些运气不好。 奇怪就奇怪在这左青之左大人,在毙了罗白宿的文章之后,居然又避了耳目,暗地里请了他去自己所在的驿馆见了一面,这可是连本科解元都没有的殊荣,虽然见面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且谈话的内容多是左青之批评他的文章没有新意,文辞干涩,甚至连他的字写得没风骨也批评了一翻。 罗白宿不知道这位左大人的举动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不想让妻女太过担心,便将这一细节隐了下来。 能被左大人私下单独召见,哪怕就是批评,看起来应该也不算是坏事吧! 罗白宿是个闲不住的,陪着罗天都姐俩说了一会话,觉得一个多月不曾见到孩子的心情得到了慰藉,仍然挽了袖子去地里帮方氏的忙。 罗天都见他神色之间开朗许多,目的已经达到,便由得他去了,自己去屋里又翻出帐本开始写写画画。 罗名都好奇地看了两眼,觉得小妹如今越发厉害了,头前写出来的帐本,她还能认得一些,今儿的她却是连看都看不懂了。 罗天都闷着头,把今年接下来几个月的花用列了一遍,如今家里粮食足够,油盐酱醋也用不了几个钱,耕牛也买了,唯一的大头就是罗白宿念书的费用了。 她打算来年就送罗白宿去县里念书,既然一家人铁了心都要罗白宿考个功名出来,那么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能送罗白宿去省城念书,没有名师教导,天天关在家里,自己琢磨是念不出什么名堂的,效率太低了 。 可是,这样一来,每年家里的支出少说都要再增加好几十两,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于是她又发愁了,不知道该上哪里弄银子去。 好在赚钱的事要慢慢来,急是急不出来的,罗天都只好暂时将这个问题抛开。 村里人知道罗白宿兄弟科考失利的事,大多都能理解,见了面都是善意地勉励一翻,也有那被罗家得罪,且又心眼狭窄的,少不得在暗地里偷偷笑话罗家,当初赶考的时候,大张旗鼓,一副必然高中的模样,如今却又能灰溜溜地回来,十足地嚼了一回舌头。 当然,罗天都是丝毫也没有将这些流言放在心里的,倒是方氏在家里生了两回闷气。 罗天都就安慰她道:“嘴长在别人身上,除了吃饭就是说话,她们爱说就让她们说去,咱们还能限制不让她们说话吗?咱们还是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才是正经。” 方氏细想了回,觉得有些道理:“可不是,日子到底还是自己在过,别人哪里又知道了。” 罗白宿为了省钱,在省城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回来瘦了许多,罗天都便琢磨着要好好给他补一补,要不然再等几天,又该种油菜了,势必还要辛苦一阵子。 她家收了一千多斤稻谷,粮食是不缺的,罗天都早吃腻味了粗粮,磨着方氏挑了一担谷子去舂米。 因为没有打米机,舂米还是用的最古老的人工办法去谷壳,就是将谷子放在木桶里,人们举着舂米杵一下一下砸着桶内的谷子,让谷壳和米粒分离。这样舂米,不但辛苦,效率也低,去了壳的米粒也是碎米居多。 方氏舂了一担米,累得两手都举不起来,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罗天都看着心疼却毫无办法,她又不能变出一台打米机出来,说不得只能撇开头去,咬着牙当没看见。 碎米收进了缸,罗天都望着剩下的谷壳米糠之类的皱起了眉,问方氏:“娘,这些米糠怎么办?要不咱们去买两头小猪崽养着?”米糠放久了容易受潮发霉,还是及早处理掉比较合算。 方氏也颇为赞同:“我也正琢磨着买两头猪崽子养着,现在咱们家又不缺粮食,不说别的,光是每回舂米留下来的米糠就有不少了,用来养猪正合适。”这米糠可是好东西,遇上荒年,都能拿来当正经口粮了。 “抓了猪崽来,养在哪里?”罗天都又问。 养猪就要猪圈,现在罗家 的院子里修了一个牛栏,再也腾不出空地修猪圈了。姚氏的猪圈倒是空着,可是想也知道姚氏绝不会那么大方让她们用自己的猪圈的。 方氏也皱起了眉:“要不,我去问问你爷爷,看他家今年还养不养猪,不养的话,咱们就借来养着,到杀猪的时候,多分他们一块肉就是了。” 罗天都想了想,觉得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虽然她心里实在不愿意和姚氏又扯上什么关系。 唉!没有自己的宅子真是不方便,就是想养点什么也没有地方。 罗天都暗暗想着,无论如何,明年定要攒些钱,盖间房子。 方氏便去问罗老头养猪的事,这些事罗老头是不管的,便让方氏自去找姚氏。 姚氏头前为了给罗白翰凑盘缠就已经将家底掏得精光,连地都卖了两亩,如今手边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买猪崽,这个时候见方氏过来问猪圈的事,便觉得方氏这是在她面前显摆嘲笑,当下脸就黑了,只推说猪圈自己要用,不肯借给方氏。 罗老头听她们说了半天,见姚氏说要养猪,就道:“你要养几头?” 姚氏原本说养猪只是为了塞搪方氏罢了,并没有真的打算要养,冷不防听见罗老头问,便道:“一头吧。”喂猪要大把的粮食,哪里还能喂很多头。 【) 第85章 罗老头又问方氏:“你要养几头?” 方氏一怔,道:“我就是想喂一头,养得壮了,好在过年的时候杀了吃肉,省得到时要花钱买。()” 罗老头便对姚氏道:“咱家猪圈那么大,喂三头猪都够了,现在大郎媳妇也只养一头,就一起养在猪圈里吧,猪粪还能肥田。” 罗老头开口,这事便这么定了。姚氏因为官司和老族长的事,心里越发把罗老头看得重,再不肯轻易违拗他的意思。姚氏的意思本来是想刁难一下方氏,顺便再多讨些好处的,不想罗老头这么横插一脚,现在她还得发愁上哪找银子去买小猪崽去。 只有方氏,因为想着两家要在一起养猪,颇有些不安。她算是怕了姚氏了,甚至有了放弃养猪的打算,还是过年时还是多称些肉算了。 罗天都想了想,便道:“没事,等咱们手边有钱了,就另盖间房子搬出去,就算是要跟奶奶合在一起养猪,也不会很久。” 而唯一对于要养猪这个消息感到高兴的人,只有罗白宁了,因为养猪就意味着有肉吃,不管是姚氏养还是方氏养,到最后都少不了她吃的。 九月的时候,县里张了官榜,朝廷下令在华溪、奉遥、亓阳三地试行云薹种植推广,凡是冬日闲置的薄田,可以补种一季云薹,良田仍以种植粮食为主,不能耽误春耕。 汤县令因为呈报云薹的事,颇受了上峰一番嘉奖,眼看着今年的科评是不用愁了,汤县令一时心下大悦,着实将罗白宿好一顿夸奖。刚巧县衙工房典吏因年迈辞了差事,如今县衙里正好缺一名主管蚕桑农事、兴修水利等事务的工房小吏,汤县令便当堂下令,请罗白宿暂代工房典吏一职,负责晋雍县云薹种植一事。 这可是罗家村几十年来,出的头一个当官的读书人,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县衙六房小吏,到底也是个官,身份地位都与普通人不一样了。 罗天都家里因为罗白宿落榜而冷落了许久的大门,又渐渐热闹起来,不时有村民过来找方氏说话,言语间隐隐都透着讨好的意思。 毕竟考举人中进士,对于村民来讲,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一样不真实,可是在县衙任职,那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好处可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着得的。 不讲别的,单讲每年户房工吏领着差役下乡征粮纳税时,罗白宿能跟户房的典吏打声招呼,差役称粮食的时候,盘剥不要那么重,就是庄稼人天大的福气了。 也有人不 由回味起前两个月的那场官司,不孝那是多大的罪啊,人家林秀才闹得连命都没了,罗白宿却完好无损,反而是告状人姚氏,赔了夫人又折兵,一点好处没捞着。虽然说主要是因为有老族长那里保着下来的老太爷的遗嘱起了很大作用,也少不得有县太爷偏袒的意思在里面,要不然罗白宿怎么关了几天,连头发都没有少一根呢? 总之,没出几天,罗家大郎攀上的县太爷的事,连村里最迟钝的老猎户都知道了。 一时之间,不管以往和罗白宿交好的交恶的,对待罗白宿一家的态度都格外亲热起来,就连罗七婶也摒弃了以往的成见,成天地往罗白宿家里跑,乐呵呵地恭维着方氏和罗天都姐俩,好像以前为了云薹苗的事闹上门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庄稼人最是实惠,明摆着交好罗白宿,就能占便宜的事,谁也不会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面子硬生生地拒绝,有好处不占的那是傻子。 就连里正,也似乎放开了因为老族长过世而与罗白宿一家生出的嫌隙,主动登门。 里正的来意十分简单,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秋收已经过去,眼看着县里就要派人下来收赋税了。 以往到纳赋的时候,都是县里派差役下乡,张贴告示,村民便将粮食挑到指定地点,由差役过秤收仓。遇上那心善好说话的差役,尚且好说,交足粮食便罢了,遇上那刁钻心狠的,少不得还要克扣份量,趁机讹诈乡民,额外勒索一番。 汤县令虽说为官清廉,可是却保不住下面的吏员个个跟他一般公正无私,尤其是那六房胥吏,并不在朝廷编制之内,不能从国库中支取俸禄,只靠着办公时派发的纸笔费、抄写费等微薄的收入维生,难免会行使手中的权利,额外捞些好处,而征收田赋则是他们滥用职权,以权谋私的最好时机。 里正来找罗白宿说项,希望他能同户房典史讲一讲情,到罗家村民收取田赋时,好歹不要盘剥得那么苛刻,该孝敬的他们还是会孝敬。 这是县衙书吏敛财的主要手段之一,罗白宿自然没有把握自己一介新上任务的工房小吏说话能有几分份量,只能答应尽力周旋。就是如此,里正也是十分高兴地离开了。 里正一走,罗白宿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罗天都也是一片默然。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算是有汤县令这样的好官坐镇,也难免底下的人阳奉阴违,盘剥百姓,若是遇上那贪赃枉法 的父母官,底下的百姓还不知怎么活呢! 在罗天都一家为着罗家村交田赋的事伤脑筋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一辆马车悄悄地从左青之府里出发,出了京城往华溪府的方向直奔而去。 罗白宿混了个工房小吏,负责晋雍县的云薹种植,其实事情也并不多。这云薹是家家户户都种的,只是种植面积多与少的区别,罗白宿这个工房小吏最多就是监督乡民,不要贪小利,将良田也拿来种云薹,占了良田,误了明年的春耕。 大约是看到了罗天都家今年卖了不少油钱,一时居然有不少人都跟着一起种云薹,只有村子里比较固执的老人,仍然还是坚持在地里种粮食。 姚氏忆起方氏今年收的几百斤油,也动了心思,也想在地里种一季云薹。 罗老头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地里依旧种碗豆和土豆,云薹只种了三亩,榨的油够一家人自己吃就足够了。 罗老头是个种庄稼的老把式,罗天都还是很信服他的,眼看着村里人都种云薹,罗老头反而返其道而行,仍是种粮食,不由问道:“爷爷,种云薹挣钱,你怎么还是种碗豆和土豆呢?” 罗老头正在给锄头重新装木柄,闻言就道:“今年开春早,天冷得又晚,怕是天气有些不对啊,云薹籽油是好,可毕竟不能当饭吃,还是多打些粮食能让人安心。” 罗天都在南方过习惯了的,并没有觉得今年春天来得迟与早,不过听罗老头这么说,也觉得今年天气冷得是比往年要晚一些,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已经换了单衣,可是今年都已经进入了九月份了,气温依旧很高,仿佛酷暑的余热并没有散去一般。 庄稼人就是靠天吃饭,像罗老头这样的老农户,自是格外关注天气冷暖,他会这么讲,必定不是空穴来风,罗天都不由也上了心。 况且今天种油菜的人多,明年华溪、奉遥、亓阳三地的油价必然下跌,若真如罗老头所言,明年天气不正常,势必会影响农作物的产量,那多储存粮食倒是当务之急了,毕竟在荒年,一斤粮食的用途可比一斤油的用处大多了。 罗天都犹豫了许久,跟方氏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听取罗老头的意见,只种了四亩地的油菜,其他的田地,都深翻了,跟罗老头一样,种上豌豆土豆一类的作物。 这类作物耐放,闲时当菜吃,真到了荒年,也能当正经粮食。 家里的事情方氏如今很是听从罗天都的意见,罗 天都说种粮食就种粮食,并不会因为贪图菜油利高而盲目跟风。 罗白宿挂了个工房小吏的名头,日日在外面忙着云薹推广的事宜,家里的农活只能指望方氏和两个半大的孩子。 罗天都帮不上忙,只能在饮食上用心,让方氏和罗名都辛苦了一天,吃得好些。 罗名都一直跟着方氏在地里干活,嘴唇都开裂了,饭也不太吃得下,罗天都心疼她,放完牛回来,看到村头有人打了鱼,打算买条鲫鱼熬汤,给罗名都开开胃。 她提着篮子还没走多远,就看见村里几个老头老太太围坐在树下,正在说些什么。 罗天都向来对老人还是比较尊敬的,又兼罗白宿上回吃官司的事,多亏了老族长和族里的老人作证,才让罗白宿免了一场牢狱之灾,她心里是十分感激的,于是老远就打招呼:“二奶奶,五叔爷爷,你们在说什么呢?” 二奶奶向来喜欢罗天都,笑眯了眼道:“小都这是去哪里?” “我姐最近都吃不下饭,我去买条鱼给她开开胃。”罗天都扫了一眼,看见人群里还有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她仔细想了一圈,也没想起村里头有两号人物,明显就是从外头来的,问道,“二奶奶,五叔爷爷,这两位是你家亲戚呀?” 【) 第86章 五叔爷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黄牙,道:“我家亲戚都住在村里头,哪里还能有什么外头的亲戚哟!这两个是来寻亲的,可是咱们罗家村祖祖辈辈都住在村里头,哪里还有外头的亲戚。{}” 罗天都一想也是,罗家村总共就四十户人家,除了李郎中是外来户,其他都是罗家人,虽说关系有些远了,可是祖上那都是沾亲带故的,也没听说有哪家姑娘远嫁外乡啊。 “是不是找李郎中的啊?”罗天都就问。 五叔爷爷摇摇头,道:“我头前想的也是李郎中,不过他们说不是。” 罗天都挠挠头,就问那两人:“你们家的亲戚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了?是一直住在罗家村的么?” 这年头又没有电脑联网,户籍制度也不完善,几乎全靠人工手抄,若是有个什么远亲,失了联系,还真是不好找。 那两个中年男人当中有一个蓄小胡须的,打量了罗天都一眼,道:“其实我们也是二十多年前见过她,算算年纪,现在也该有四十多的年纪了吧,当年家里出了事,我这位表亲和家人失散了,自那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来过这一带,所以到处碰碰运气罢了。” “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怎么才想到现在来找人呢?”罗天都好奇地问。 小胡子中年男人望了同伴一眼,道:“家里老人一直记挂着,我们大——老爷这么些年来哪怕再忙也没忘记寻她,只是一直没有消息。” 罗天都“哦”了一声,觉得这事她帮不上忙,还是老实去买鱼做饭比较好,就道:“要不你们去县里找户房文书查查看,若真是搬到这边来了,定然是要落户籍的。” 五叔爷爷也点头,道:“正是,大郎不是正好在县里得了一个工房典吏的差事么,让他去问一声就好了。”上了年纪的人,大多心态宽和,心肠也比较软人又热心,见两个外乡人,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人,也出了个主意。 小胡子两人便互望一眼,道:“那感情好,不知道这位大郎人在何处?” 五叔爷爷哈哈一笑,指着罗天都道:“大郎就是她爹,不过他现在别的村里头监督村民种云薹,要晚点才会回来,不如你们且先去老汉家里坐坐,晚些大郎回来了再过去找他。” 罗天都皱起了眉,她向来是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这两个外乡人莫名其妙地过来找人,言语间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清楚,直 觉告诉她就不是什么好事,小胡子嘴里说着是来寻亲戚,谁知道到底是访亲还是寻仇。五叔爷爷这么开口了,她也不好反驳,只得拧着眉答应了。 小胡子跟着五叔爷爷去了村里,罗天都自去买鱼。她是吃惯了鱼的,挑了条个头较大的鲫鱼,央着卖鱼的人帮着去了鳞剖了鱼肚子,将苦胆鱼肠鳃剔了出来,方才拿回家。 她将鱼洗得干干净净的,用盐和醋腌了一会,去了腥味,才放到热油锅里,将鱼两面都煎热,然后放了姜片下去熬汤,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弥漫着浓浓的鱼香味,勾得人直咽口水。 罗天都自己闻着也有些忍不住,揭开锅盖闻了好几回。 正屋里姚氏也在做饭,大约也是闻到鱼汤的香味,时不时地出来倒个灶灰什么的,眼神直朝罗天都这边的灶棚瞟。 罗天都只当没看见,正屋里的那几个人,她就只认罗老头一个,其他的人诸如姚氏之类的,她能心平气和地当成陌生人对待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实在做不到像个圣母似的以德报怨。 因为今天有汤,罗天都也不用煮粥了,在锅里下了两碗米,蒸了一锅松松软软的米饭。 方氏和罗名都回来的时候,罗天都的饭也正好蒸熟了。 方氏和罗名都便去洗澡,等着罗白宿回来开饭。 罗白宿今日去的村子比较远,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罗天都点了油灯,一家人围坐着喝鱼汤吃晚饭。 罗天都便将下午的时候遇上小胡子的事说了一遍,又道:“五叔爷爷说等你回来要领着他们过来咱家。” 罗白宿饿极了,正大口吃饭,闻言便道:“这倒无妨,明日要去县里,正好带着他们去一趟县衙便是。” 罗天都还是觉得不放心,咬着筷子道:“问他们对方姓什么,又不说,言语间又遮遮掩掩的,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撒谎,也许他们不是来寻亲,反而是来寻仇的?” 罗白宿一愣,然后笑了,夹了一块鱼肚皮肉到她碗里,道:“你最近是不是江湖话本看多了,满脑子的江湖仇杀啊?若真是寻仇的,也只会暗暗寻访,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问到衙门里去吧。”罗白宿得了县里的差事,时常往县城跑,也寻了不少书本回来,教罗天都姐俩认字,其中还有几本话本,罗天都很是爱看。 罗天都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只要不是来寻咱们家的,管他是寻亲还是寻仇。” 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外有人哈 哈大笑:“小娘子你尽管放宽心,我们真的只是来寻亲的,不是寻仇家。” 天太晚了,五叔爷爷年纪又大,不适合走夜路,打发了他家的小孙孙带着小胡子两人过来了,说话的就是小胡子。 罗天都满脸黑线,做人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这不,她还是头一回在背地里嘀咕,就被人当场撞见了。 罗白宿忙起身让坐,又问:“两位吃过晚饭没?若是没有,就在舍下吃两口便饭。”又让方氏去拿碗筷。 罗白宿本是背对着门坐的,小胡子两人进门的时候,只看到个背影,这个时候,乍一见到罗白宿,面上都是一片激动之色。小胡子还好,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中年人,“咦”了一声,被小胡子不动声色地捅了捅腰际,方才收敛了神色。 罗天都看得分明,不由心里大感疑惑。 小胡子仿佛没事人一般,摆了摆手,对罗白宿道:“这位就是罗秀才吧,果然是年轻有为啊,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方氏拿了碗筷过来,小胡子也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下,自顾自地伸手舀了一大碗鱼汤,道:“好久不曾喝过这么鲜美的鱼汤了,罗大嫂端得一手好厨艺。” 罗天都看得有些肉疼,这是她特意给罗名都煮的,结果被个外人抢了先。 方氏被人夸奖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我家小闺女熬的汤,不瞒您说,咱们北地人少吃鱼,鱼汤我还做不出这个味道。” 小胡子尝了一口,眯起眼道:“有些凉了。” 罗天都立刻打蛇棍随上:“凉了腥,大伯吃不惯就不要吃了吧。”少吃一点,留着还能让罗名都多喝一碗。 方氏瞪了她一眼,道:“要不我再去热一下。”起身重新热汤。 小胡子摆手拒绝了:“不用麻烦了,这样正好。”说完,看了罗天都一眼,仿佛故意逗她似的,又舀了一碗递给自进门就一直盯着罗白宿没怎么开口说话的同伴,“来,你也尝尝小娘子的手艺。” 罗天都看得暗地里直翻白眼,她还从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 小胡子看得哈哈大笑,对罗天都道:“小娘子不要不高兴,今日吃了你的鱼,明日大伯再买条更大的来赔你。” 罗天都自己也觉得好笑,真是假装小孩子时间太久了,连行为动作思想都像个小孩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庄稼人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 规矩,因为平日忙,一家人难得安安静静聚在一起,反而是在饭桌上商量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的时候比较多,罗白宿看着屋外黑漆漆的一片,连丝星光都没有,问道:“两位贵姓?今日天晚,可有落脚之处?” 大约是农家饮食粗糙,小胡子似乎吃得并不习惯,喝了碗鱼汤,就放下筷子,道:“我姓季,这是我兄弟姓于,比罗秀才略大两岁,至于住处,罗老丈人心善,腾了间屋子让我们兄弟二个暂住,有劳罗秀才挂念了。” 罗白宿点点头,五叔公家里屋子大,空房间多,招待两个人住一晚倒是没问题。 “我听小都讲,两位是来寻亲的,不知道两位要寻的亲友姓甚名谁?明日我正好有公事要去县衙,两位可以同去,问一问户房的书吏,可曾在晋雍县落籍。” 小胡子沉吟片刻,道:“此事倒不用烦劳了,我们这位表亲的下落,我们兄弟已经打听到了。” 罗白宿一怔,随即笑道:“那倒是要说声恭喜了。” 小胡子也是笑得若有所思,道:“正是,也不枉家里长辈一直挂记,总算是得偿所愿。” 罗天都听小胡子话说得奇怪,明明下午见到他们两人的时候,要找的人一点眉目也没有,这才两个时辰不见,人就找着了。她总觉得这个小胡子说话行事鬼鬼祟祟的,像是一直在刺探着什么。 一时吃过晚饭,小胡子也没说要走,坐在屋子里和罗白宿说话,方氏便去烧了开水泡茶。 【) 第87章 罗天都不放心,趴在炕上翻开书本,一边等着罗名都,一边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说话。 罗白宿扭头看她这么安静地躺着,问她:“是不是困了?” 罗天都摇头,道:“今天大姐还没念书,昨天念的书也没有温习。”她每天都给罗名都设置了学习内容,不管有多累,学习任务都是要完成的。 罗白宿如今已经隐隐有些二十四孝老爹的潜质了,道:“若是困了,明天再学也是一样。”自家小孩爱念书,他自然是鼎立支持的,可是罗天都姐俩到底是闺女,他又不指望她们俩去考个进士出来,只要平平安安地成长就足够了。 可是罗天都在这上面却是十分坚持:“学习好比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中断不得。” 罗白宿便笑了,道:“那你先睡一会,等你大姐进屋了,我再叫你。” 罗天都便哼哼两声,眼神朝小胡子两人瞥去,那意思就是天都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识相地快告辞。 小胡子两人一直像尊菩萨样坐在屋子里,听他们父女俩说话,频频点头,哪怕一直被罗天都以眼神送客,也不以为忤,道:“小娘子居然还识字的?小小年纪就懂得读书如逆水行舟的道理,罗秀才教导有方啊。“ 罗白宿闻言摸了摸罗天都的小脑袋,笑道:“哪里,不过是平日念书时教她认几个字罢了。” 正说着,罗名都帮着忙完了厨房里的活,进来了。 小胡子看了罗名都半晌,终于起身,道:“天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罗天都巴不得他们快走,一骨碌从炕上跳下来,跟着罗白宿一起送客。 送至院门外,小胡子忽然转身,问道:“罗秀才,不知令堂如今人在何处?” 罗白宿一怔,好半天才道:“家慈在正屋歇息,季先生刚才见过。” 小胡子一脸的似笑非笑,道:“恕我直言,罗秀才并非姚氏所生吧?” 罗天都心里顿时警铃大响,盯着小胡子的眼神仿佛要将他那张脸烧穿。 好端端地问起罗白宿的生母是什么意思?她可不会认为小胡子只是心血来潮,觉得以罗老头和姚氏的相貌生不出罗白宿这般仪表堂堂的儿子来,要知道歹竹还能出好笋,父母长相普通,生出个俊儿子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小胡子问这话,分明是有什么目的。 就连罗白宿,此刻都一脸警惕地望着小胡子,道:“季先生 此话怎讲?” 小胡子身边一直装聋作哑,极少说话的那位于姓男子,便开口道:“罗秀才无需紧张,我们兄弟并非有什么企图,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事关自己的亲娘,罗白宿其实也并不太清楚当年的事,罗老太爷只是告诉他,说他娘生下他之后就走了,他当时还不过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一点印象也没有。可是这件事是罗家人都不愿提起的过往,罗白宿自然也不愿意在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面前谈论,便有些顾左右而言其他地道:“天不早了,我且送两位去五叔公家里歇息吧。” 小胡子仿佛也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才多嘴问了一句,并不追问,笑道:“有劳了。” 罗天都牵着罗白宿的衣角,仰头道:“爹,我跟你一起去。”这两个人实在太可疑了,让她怎么也放心不下。 平日里罗天都表现太老成,完全不像个孩子一样,偶尔这样撒娇一回,让罗白宿极是受用。当下就弯腰蹲在了地上,让她趴在背上,将她背了起来,然后才领着小胡子二人去村里五叔公家里。 方氏忙从家里摸了盏夜行灯点上,递给罗白宿,道:“天黑,带上这个。” 罗白宿背着罗天都,两只手都没空,罗天都便接了过来,举得高高的。 夜行灯是用青铜做的底座,拿在手里有些沉,罗天都举着还有些吃力,方氏在一边看得有些心惊胆颤,嘱咐罗名都看家,自己又把灯接了过来,索性送他们过去,横竖离得不远,一来一去也花不了多少时候。 一路上都有些沉默,没人开口说话。 罗天都老老实实趴在罗白宿背上,耳边听着青蛙在草丛里发出的鸣叫声,有些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好像小猫钓鱼一样。 快到五叔公家里的时候,小胡子停住了脚,转过身望着罗白宿,道:“罗秀才,令堂可是姓顾?” “叭嗒”一声,方氏手里的风灯跌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原本就十分微弱的灯光瞬间熄灭,四周一片静寂。 罗白宿整个人都僵住了。 罗天都这个时候也突然惊醒了,抬起头,打量着面前两道人影。 “季先生要寻的表亲不会也是姓顾吧?”她慢慢地问道。 黑暗里小胡子的声音也格外清晰:“正是。” 小胡子第二天就走了,罗天都虽然对这件事有些怀疑,但很快就丢在脑后了。 今年 家家户户都忙着种云薹,捡秋的事反倒是搁下了,等到云薹种完,已经进入到十月份,山里的果子都熟透了,有不少已经开始在枝头发烂。 眼看着家家户户都忙完了,里正终于敲响了大钟,将村人聚集到大榕树底下,组织捡秋的事。 今年捡秋,跟往年相比,略有不同。先是周围林子里的乌桕籽被人捡了个精光,往年最受欢迎的野果子等山货等反倒是很少人挂记去采摘,沉甸甸地压在枝头。 罗天都家里去年打的油还剩下不少,便不急着去跟人争抢乌桕籽,只背了箩筐去了山里,将那熟透的酸酸甜甜的各类果子捡了不少,野山椒、榛子、蘑菇等山货更是捡了一筐又一筐,屋子里都堆不下了。 村子里的猎户也小有收获,打了不少野兔、野山鸡、黄鼠狼之类的猎物,有几个手法好的,居然还打下了几只野雁等飞禽类野味。罗天都便缠着罗白宿去跟人说好话,将那些鸟类翅膀最外层的正羽拔了回来,储存着以后做鹅毛笔。 罗白宿是个宠孩子的,对于她这个小小的要求自然不会推辞。不光将羽毛要了回来,趁着休沐的时候,还跟着她一起动手做鹅毛笔,最让罗天都高兴的是,她一直都头疼的鸟羽硬化的问题,也在罗白宿那里得到了解决。 父女两个闷头忙了三天,终于制成了三十五支鹅毛笔。为了装罗天都这些宝贝的鹅毛笔,罗白宿还特地动手做了个木盒子。 罗天都摸着那一支支整齐码在盒子里的鹅毛笔,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这三十多支笔,足够她用很久了。 原本罗白宿督促着村民种完云薹,就没什么事了。家里人一度为他究竟是继续去县衙做那事多且杂还没工钱的工房文吏,还是回来念书,还认真探讨了一翻。 方氏的意思是家里今年收成好,也不缺钱,还是想让罗白宿回家认真念书的好,虽然县衙的差事也很好,到底事多,难免耽误念书的功夫。 她被姚氏和娘家人欺压得狠了,一心只想让罗白宿出人头地争口气。 对此,罗天都却有些不同的见解。 她一直认为罗白宿虽然很上进,可是窝在罗家村这个小乡下,所接触的人和事有限,见识未免太过狭窄了些,倒不如跟着汤县令身边,学些时务,了解一些为官之道,不比闷在家里死读书差多少。学以致用,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总要寻些机会,在实践中运用,才能理解得更透彻。 罗白宿觉得 很有些道理,于是便继续留在衙门里做着那没有工钱的书吏。好在六房小吏,虽然没有俸禄,衙门里却照管食宿,罗白宿又生性节俭,一个月下来,就是抄书费什么的也能赚个一两吊钱,也算补贴了一下家里。况且,人在衙门里,有汤县令这个现成的先生在,念书的时候,有些不通之处,向汤县令请教一翻,收获也很不小,学问上反倒有了更深的体会。 只是这样一来,罗白宿在家的时间更少了,虽说每隔五天便可有一日休沐假期,到底比不得以前日日在家里朝夕相处。因着县城离罗家村也要几十公里的路程,来回一趟也要花上不少功夫,罗白宿便将假期积攒在一起,到月底的时候,方才回家住上几天。 他头一回休沐,什么都没干,就陪着罗天都制作鹅毛笔了。 鹅毛笔做完,罗白宿的休沐也过完了,方氏替他收拾了替换的衣物,准备送他去县里。 罗白宿还在屋子里拉着罗天都和罗名都姐俩,有些舍不得孩子,爷三个在屋子里正在说话,然听院子外头,响起了马的嘶鸣声,然后有人高声叫道:“罗白宿罗秀才可在家里?” 罗天都听得心里一跳,紧跟着罗白宿出了院子,看到院子外头立了一辆马车,两匹高头大马,立在车前,昂着头,朝天直喷气。 四周已经围了不少村民,围着马车指指点点,不时发出羡慕的赞叹声。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骏马,在秋水镇,能有匹骡子或是驴拉的车,就是有身份的象征,何曾见过这么高大威猛的骏马,瞧瞧那红鬃,瞧瞧那有力的四蹄,一看就知道是千里良驹。 【) 第88章 “啧啧!这谁家的亲戚?看看这马车,多气派!” “你没听人问,这是来找五哥的呢!” “五哥啥时候攀上这么有来头的人物了啊?上回县太爷来村里头,虽然也坐的马车,可没法子跟这比啊。()” 罗天都也暗暗心惊。 这年头,私人是不允许购置马匹,就算有,那也是从战场上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这等高头大马,多数要被朝廷征用,充做战马。来人既然敢用双马拉车,至少也是朝廷有品级的官员。只是朝廷官员来到这个小乡下,是要做什么? 然后车帘一掀,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下了车,拉着罗白宿,忍不住老泪纵横:“老天开眼,老奴可算找到小少爷了。”边说边要朝罗白宿下跪行礼。 这是个什么情况? 罗天都看得一头雾水,这年头还流行随便扭着个人就冲人家唤小少爷的? “老人家,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罗白宿也十分尴尬,对方年纪一大把,看起来比罗老头还要老,他自然是不让,托着老者,不让他往地上跪。 那老者被罗白宿托住了,还在那捶胸顿足,好一通嚎啕:“老爷,你在天上看见了没有?老奴找着小少爷了,咱们顾家有后了。” 顾家?罗天都倏然一惊,联想起一个多月前,小胡子过来寻亲的事,心里猜测着,莫非是她亲奶奶家来人了? 那天晚上,小胡子肯定他要寻的表亲也姓顾之后,罗天都也是暗地里猜测,会不会是来找罗白宿亲娘的,可是第二天,小胡子两人就离开了罗家村,之后一直没有消息。 她便渐渐忘了这事,毕竟天底下姓顾的人那么多,不可能遇上一个就是来找她亲奶奶的。且小胡子两,看穿着打扮,说话谈吐,也知道必然小有家世,若当初她的亲奶奶家里真有这门亲戚,也不可能由得她一个女人流落在外,还借肚子给罗老头生了个孩子。 当初她的亲奶奶可是逃荒才来的罗家村,这事村里的人都知道。 正想着,车帘子又一挑,露出小胡子那张笑吟吟的脸孔:“罗公子,好久不见了。” 罗白宿还托着老者,看见小胡子,也是一怔,哪怕就是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他也未曾被人称过公子,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小胡子跳下马车,走到跟前,才回过神,道:“季先生,你来得正好,这位老先生怕是认错了人……” 小胡子摆了摆手 ,对老者道:“顾伯,可别光忙着哭了,罗公子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那老者果然抹了一把眼泪,拉着罗白宿道:“我是你外公的家仆,伺候了老爷一辈子了,老爷要是还在世,看到你长这么大了,一定很欣慰。” 当年罗老头借肚子的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顾伯这么一说,顿时引得一阵骚动。 罗天都当即立断:“爹,咱们先进屋再说。”一面在心里哀叹,这一回自家不知道又要给村里人添多少八卦的话题。 罗白宿也连连点头,道:“老先生,有什么误会咱们先进屋再说。” 顾伯擦了擦眼泪,揪着罗白宿的袖子,跟着他一步一挪地进了院子。 罗老头和姚氏听到动静,从堂屋里出来,看到这情形,罗老头就问:“大郎,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外头看热闹的还没有散去,有那好事的就在院门外大声回道:“四叔,是你丈人家来人啦。” 罗老头还未曾回话,姚氏倒先涨红了脸,冲到门口,插腰骂道:“混帐东西!乱嚎什么?!我爹十年前就过世了,哪里又钻出个腌杂货来冒充你四叔的丈人?你再乱说可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罗天都直觉麻烦大了。 姚氏本来就因为这事忌恨着她们一家,现在她亲奶奶的家人又找上门,岂不是当着人的面打姚氏的脸面,以姚氏的脾气,怎么会忍下这口气,还不闹得个天翻地覆才罢休。 顾伯和小胡子理也不理姚氏,跟着罗白宿进了屋。 方氏虽然满心疑惑,但来者是客,她还是压下了满腹的怀疑,去灶棚里烧水。 罗名都要跟着去帮忙,被顾伯一把拉住了,鼻子一抽,又哭上了:“这是小孙小姐吧?生得跟我们大小姐当初一模一样。”说完又重重地叹了一声,浑浊的老泪又流了下来,“要是老爷还在世,看到小孙小姐长得跟大小姐一样,一定十分欣慰。” 顾伯拉着罗名都夸了又夸,赞了又赞,弄得罗名都浑身不自在,直往罗白宿身后躲才肯罢休。 罗天都看着年纪比罗老头还要大的顾伯哭得不能自已,毫无形象,不由满头黑线。 这还没确定他们究竟是不是一家人,这就先哭上了。 顾伯在屋里哭,罗老头在屋外头听得却拧起了眉,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推开门进来,道:“老丈,这是我儿子和孙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看到了院子外头的两匹高头大马,就知道顾伯和小胡子只怕是有些来头的,罗老头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原本想着只要来人不是存了坏心,他也就不过问半分了,可是听了半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头,口口声声地称呼罗白宿为少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跟他抢儿子,抢了儿子不算,竟然还打算抢孙女。罗老头就算是再老实木讷,这会儿也忍耐不住,跳出来要个说法了。 顾伯便把眼泪胡乱一抹,冲着罗老头道:“罗全?”那语气十足地冷淡,完全不复刚才面罗白宿和罗名都时的亲热客气。 罗老头一怔,道:“正是,老丈怎么称呼?” 方氏见顾伯一大把年纪了,哭得眼泪鼻涕一齐流的模样,十分狼狈,便打了盆清水,绞了块洗脸巾,递了过去。 顾伯接过来,擦了擦脸,收拾了一下情绪,顷刻间,就从一个爱哭的老菩萨变成了精明的老管家。 “我姓顾,人都称我为顾伯,是我们老爷的老管家。” 罗天都心里还是一直向着罗老头的,看着顾伯一来就挤兑罗老头,心下有些为罗老头抱不平,便问道:“老人家,你口口声声说我爹是你家老爷的外孙,可是我们都不认识你家老爷呀?” 谁家上门认亲戚像他那样的,也不自报家门,上来就抓着人一通哭。 自进了门,就一直作壁上观看戏的小胡子,终于咳嗽了一声,为满屋子的人解惑:“顾伯说得没错,罗秀才确实是顾家的孙少爷。” 听小胡子提起顾家,心里忍不住一阵哆嗦,好半天之后才心翼翼地道:“你……你们是阿华的家人?” 顾伯立时怒了,跳着脚道:“住嘴,我们大小姐的闺名岂是你能叫的?” 他们顾家的千金大小姐,被迫给这么个又穷又普通的庄稼汉生孩子,想想都觉得这是顾家的耻辱啊!要不是当年出了那件事,顾家的子孙哪里会流落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 罗天都觉得这个顾伯就像是炮仗,一点就炸,倒是跟那姚氏的脾气有几分像。她听罗老头提到“阿华”,知道这必是罗白宿亲娘的名字。 真难得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罗老头居然还记得清她叫什么。 屋子里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孩罗名都,被大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吓住了,偷偷挪到罗白宿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悄声问道:“爹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顾伯对罗名都似乎格外偏爱 ,听到罗名都这么问,都不瞪着罗老头了,转过身来,对着罗名都一张老脸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小孙小姐不用怕,以后只要有顾伯在,绝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罗名都便拿眼直朝门外瞟,屋子外头,姚氏立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小胡子见顾伯此刻已经半点指望不上,只得又咳了一声,道:“顾伯,你且冷静下来,我看罗公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接着,小胡子就讲起了一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大约就是家族遭难,高贵的千金小姐流落他乡,身无分文,为了活命,只得给一户生不出孩子人家借肚子,生了个男婴,这个男婴不用说,就是罗白宿。 小胡子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让一本正经准备听故事的罗天都大为失望。 “你才见过我爹一回,怎么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呢?”她好奇地问,这么贸贸然地认亲,就不怕认错了人吗? 顾伯便横了她一眼,气哼哼地道:“孙少爷长得那么像老爷,简直跟老爷年轻时一模一样,小孙小姐也长得很像大小姐,怎么可能会弄错?” “天底下长相相似的人也不少吧?怎么就能凭这个一口断定我爹就是你们家的孙少爷呢?”罗天都怀疑地问,若是就凭这个来认亲,那也委实太过草率了些,难怪后世电视小说里会出现那么多冒名顶替的桥段,原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小胡子一脸的似笑非笑:“小娘子疑心很重啊?” 罗天都一点也不否认:“那是你们举动实在太可疑。” 【) 第89章 不怪她多心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再说小胡子虽然三言两语讲了事情经过,可是对很多事情却并没有交待清楚,比如,当年顾家遭了什么难?是天灾还是人祸?如果是人祸,是顾家自己惹事生非,还是被奸人所害?就算遭了难,明明顾家还有人在,为什么还会放任罗白宿的亲娘独自一个人流落在外?最为重要的是,既然这事都过去了这么多年,顾家突然又找上门,究竟又带着什么目的? 小胡子笑笑,道:“小娘子放心,我和顾伯既然千里迢迢从上京赶到罗家村,必然是有十足的证据,不然也不会贸然登门相认。()”说完,又问罗白宿,“敢问罗公子当日参加秋闱,佩戴的玉佩可在?” 罗白宿和方氏互望一眼,然后道:“玉佩倒是还在,由内人收着了。” 小胡子又转向方氏:“在下斗胆,请夫人借玉佩予在下一观。” 方氏被小胡子这一声夫人叫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抖了抖衣袖,佯装没听见,进里间取了玉佩过来,递给小胡子。 小胡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最后肯定地道:“没错,这玉还是当年我挑的,这个‘顾’字是我看着师兄亲手刻上去的,绝对错不了。” “仅凭着一块玉佩就上来认亲,这也太草率了吧?”罗天都不赞成的开口道,“也有可能这玉佩是半路捡来的,或是抢了原主人得来的,更甚者,若是有人以前见过这玉佩,寻块材质差不多的玉石,模仿你师兄的笔迹,刻上字冒充也是有有可能。” 要知道造假可不是现代人才有的专利,山寨货可是有着漫长悠久的历史,若真有人有心,造假刻块玉佩那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小胡子深觉有理,摸着下巴深思起来。他可是跟自家老爷打了包票,这要真是认了个西贝货回去,他也没脸见人了。 罗老头闷了半天,这个时候也出来作证:“这块玉佩我见阿华戴过一次,真是她的。” 顾伯也回过神来,哼哼道:“东西可以作假,孙少爷和小孙小姐的相貌却是作不得假的,如果不是流着顾家的血脉,怎么会长得跟老爷和小姐这般相像。” 罗天都真想说,顾伯那是因为你太天真了,其实人也是可以作假的,只是你孤陋寡闻,不曾见识过整形手术这门技术的神奇罢了。不但丑的可以变成美的,美的可以变成丑的,男的还可以变成女的,女的也能变成男的,要把一个人整成另一个人的模样,那真是小菜一碟啊。 罗天都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是小胡子和顾伯上门认亲的目的,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起了她家亲奶奶这个不小心流落在外的大小姐,认一认罗家的大门,以后逢年过节偶尔走动一回也就罢了,若是还藏了什么别的心思,少不得要好生思索一番,摆平了两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外人了。 “这亲也认了,大叔你和顾伯有什么打算呢?”罗天都又问,最好是认完亲,就哪来的还回哪里去吧。 小胡子还没回答,顾伯倒先嚷嚷着说出来了:“那还用问,自然是让孙少爷认祖归宗,然后好好念书,考个功名,才不负老爷一世的名声。” 认祖归宗?罗天都深觉这个顾伯实际年龄一定比看起来要大,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糊涂的话来,要是没记错,罗白宿可是姓罗的吧?去顾家认什么祖归哪门子宗?还有,顾伯口口声声地称呼老爷老爷的,哪位顾老爷究竟是谁呀? 每回问起这个,小胡子言语间总是躲躲闪闪,顾左右而言其他,一见就很可疑。 提起顾老爷,顾伯那是一脸的骄傲:“我们老爷姓顾,字子谦。”那语气那神态,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尤其是看到老实巴交的罗老头,那种高人一等的气势就更加强烈了。 满屋子的人,都一脸茫然,只有罗白宿,面上虽然还能保持平静,心里却早已经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一般,十分不能平静。 顾子谦那可是有名的大儒啊,天下读书人的偶像,他这辈子都只能在心里默默仰望的人物。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跑到家里来,告诉他,他是顾大儒的外孙。 罗天都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好奇地问:“顾子谦是谁呀?”怎么顾伯一副骄傲得不行的神色。 顾伯被她气得差点昏倒,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咱们老爷可是当世大儒,天子恩师。”果然是个穷乡含壤的小地方,连他家老爷这样的大人物都没有听说过,孙少爷呆在这个小地方,难怪学问不济,连个举人都没考中。 一时之间,只觉得罗白宿无比可怜,更加觉得自己这一趟任务重大,怎么也要把孙少爷弄到京里去,窝在这么个小乡下,能有什么出息呢? 罗天都转向罗白宿,一副让他解释的模样。 她是不知道顾子谦是什么人,不过但凡能被世人冠上大儒这个名头的,那必定是学识渊博,据说那个有名的封建卫道士朱熹也是个大儒来着。 她顿时觉得麻烦了。 原本她以为顾家不过是普通大户人家,最多也就是小有家产罢了,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么有来头的人物。若是别人,听到自己有这么个有名望的外家,只怕会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可是,罗天都却只觉得麻烦。 罗家不过是拥有十几亩田地的庄稼人罢了,就能生出这么多糟心事,要是高门大户,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她家里的这几个,罗白宿沉默寡言,为人太过老实正经,方氏本分有余,见识不足,罗名都是个小孩儿,不提也罢,就这么些人,战斗力渣渣,要是真贸贸然应下了顾伯的要求,跟顾家扯上关系,指不定就在什么时候碍了人家的眼,随便被人下个绊子阴一把,就够他们折腾的。 这边顾伯见一屋子的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了,以为罗家人被顾家的名头吓倒了,也对,哪个读书人听到自家老爷的名字,不是这般恭敬的神色。 “顾家虽然没落了,可是老爷还有许多门生在京里,孙少爷且收拾一翻,过几日就跟老奴去京里念书书吧。”顾伯也是一翻好意,顾家的外孙连个举人都没考中,说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话死的,再说这么个乡下,连个有见识的先生也请不到,罗白宿在这里念书,能念出个什么名堂出来,自然是要带到京里,请名师好生教导。 罗白宿心里还没有从顾家外孙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听到顾伯这么说,只得出言婉拒:“顾伯,我姓罗,是罗家的子孙,而且我如今兼着县里的差事,怕是没有进京的打算。” 他是个实在的人,哪怕也想着出人头地,那也是想靠着自己的努力,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往上走,就算顾伯现在告诉他,他是顾家的外孙,有那么一个有名望的外公,他也没有想过要搭上顾家这条大船,有些东西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更何况,顾家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又知道呢?他绝不会为了外人的两三句话,就抛掉自己的家和亲,去千里之外的上京,博那未知的前程。 没有顺利将罗白宿拐到上京去的顾伯忧伤了,尤其是得知罗白宿不愿进京的原因居然是舍不得妻小和县里兼着的差事,顾伯心里愈发难受了。 他们顾家的孩儿,居然沦落到了去一个穷乡下任个不在朝廷编制以内的县衙六房文吏,说出去,顾家的列祖列宗都要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 顾伯当下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罗白宿弄到上京去,老爷的门生如今在朝中为官的也有不少,任谁活动一下,弄个国子监的名额,好生读两年书,再出来考个进士,才不枉顾家一世的名声。 顾伯主意已定,立时也不纠结了,横竖人找到了,有什么事以后都可以慢慢商量,便去车上取行李。 当年顾家出了事,活着的人没几个,可是顾家偏支却有不少,这些年来那些人没少寻借口,想要图谋顾家的家产,还好朝中有不少顾子谦的学生在,在他们的偏帮下,顾伯硬是以一己奴仆的身份守住了顾家的财产,没让那些偏支占去多少便宜。 他来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要接着照顾伺候罗白宿的,因此自己的家当几乎都带来了,四季衣裳,铺盖行李,至于这些年顾家攒下的银钱,都被他兑成了银票,连同田地房契一起锁在箱子里,存在左青之家里。 除了这些,车上还另有三口箱子,是他准备的给罗家众人的见面礼,可是自从他打听到了罗白宿在罗家这些年的遭遇后,对罗家人那是半分好感也无,又兼罗白宿并没有立时跟他去上京的打算,这三口箱子里的东西自然被他扣了下来,留着给罗白宿了。 【) 第90章 第一口箱子里装的便是笔墨纸砚之类的文房四宝,这还是得知罗家另有一个秀才的时候,临时添置的; 第二口箱子里的装的则是上京的一些特产小玩意,吃的、用的、玩的都有。 第三口箱子装的是上京最流行的布匹锦缎,打开一看,花花绿绿的,在太阳光底下一照,霞光四射,十分漂亮。罗白宁当场就看直了眼,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漂亮的织锦绸缎,不舍得眨一下眼。 姚氏向来宠她,每年不说别的,新衣裳是必要置两身的,还尽挑的当季流行的花布,比起村子里别的女孩儿,她已经是娇贵许多,只是那些花布跟顾伯带过来的这箱子绸缎比,那简直就成了一堆破烂抹布。 罗白宁当下两只脚就跟生了桩似的,扎在地上,怎么也不肯移一步,一双眼睛贪婪地直盯着那口箱子,一直到罗白宿和小胡子把箱子抬进屋里,还不舍得收回来。 罗白宿将顾伯的东西抬进屋,便赶着要去衙门。他原本打算让罗老头帮忙招待顾伯的,无奈顾伯对着罗老头就没有好脸色,听见罗老头说话,就要刺几句,两人压根不合,罗白宿只得托了里正两口子帮忙安顿一下顾伯。 小胡子便自告奋勇地驾车送他,罗白宿想了想,也同意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靠两条腿明显是不行的,哪怕是镇上的马车,那也走得太慢,赶不及了。 方氏和罗天都顾伯一行人,目送着马车出了村口,方才回转过来。 顾伯不愧是在顾家伺候了多年的老仆,罗白宿一走,他也不用人吩咐,持了扫把,就开始帮着打扫屋子。罗白宿一直在县衙里忙着,家里就只有方氏一个大人在,方氏又要照看地里,又要忙着家里,难免有些照顾不到,屋里屋外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但是床底墙边等死角都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罗白宁原本以为罗白宿家抬了三箱子东西进来,怎么都该有自己一份的,结果方氏和顾伯送完了罗白宿,干活的干活,打扫的打扫,竟然没有人一个人主动提起开箱子分东西,顿时不高兴了,揪着姚氏就道:“娘,我要新衣裳。” 姚氏原本因为罗白宿亲娘的家人找上门来,且对方来头居然这么大,眼看着一直被他看不起的罗白宿就要脱离她的掌控,飞黄腾达,将罗白翰远远地甩在后面,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罗白宁又还在边上歪缠,不由十分恼怒地道:“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要什么新衣裳!” 罗白宁在家里横惯了,看上什么东西就非得要到手的,更何况还是搬进方氏屋子里的,她更是非要不可了。在她心里,罗白宿就是一个被她娘嫌弃的贱种,罗白宿和方氏的东西以后都是她和罗白翰的。自从上回她和罗白翰打了一架后,她也多了个心眼,特别是上回,姚氏为了交罚银,将家里唯一的一样金首饰和皮袄子给当了出去,一样也没给她留,便越发觉得大姐说得对,家里的东西要攥在手里才是自己的,不然以后都要被姚氏夺了去给二哥罗白翰了。 不过她素来就是个不爱动脑子的,就是多了个心眼,那聪明也有限,只一心想多霸占些东西到自己手里,以后谁也不给,至于那东西怎么来,从哪里来,她是一概不管的。 如今她看上了顾伯带过来的那一箱子绸缎,早就一门心思盘算好了,红的做袄子,绿的做夏衫,黄的做褥裙。可是她连什么颜色的料子做什么衣裳都盘算好了,却没料到顾伯压根就没打算拿出来送人。她鼓着脸瞪方氏,方氏装作没见到;她又拧起眉瞪顾伯,顾伯眼光压根就没扫她一眼,她站在院子里,脸色变换了好几回,硬是没有一个人理她,不由气哼哼地跺了跺脚,奔进屋子里继续找姚氏吵闹了。 罗天都看得很是无语。她真心不理解姚氏究竟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养出来的三个孩子,罗白秋表里不一,罗白翰好虚荣又无赖,罗白宁好吃懒做,脾气还坏。算算年纪,罗白宁今年也该有十四岁了,照这边的规矩,都可以嫁人了,还像这么不懂事,真让人替她发愁。 她想想罗白宁,又想想如今才九岁,却懂事又乖巧的罗名都,越发觉得孩子果然还是自家的好。 小胡子大约在上京还有事,将顾伯安顿好之后,没过两天就回上京了。 顾家没有多余的房间安置顾伯,方氏只好将铺盖卷一卷,都搬到里间的小屋子,她带着两个孩子住在里面的小屋子,外面让给顾伯住。 顾伯虽说年纪大了,到底不是一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人说闲话。方氏就算自己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却不能不为两个孩子考虑。一家人便商量着还是趁着现在没下雪,出去盖间屋子。 方氏手边还留有三吊钱,罗白宿这一个月领了两吊钱回来,再加上近些日子摆摊卖小吃的钱,凑起来也有七吊多钱了,俭省些盖间屋子倒是绰绰有余。 至于顾伯带过来的钱,一家四口没有一个想着要用的,都自觉地当成了顾伯的,平日连望都不多望一眼,生怕顾伯瞧见了,以 为自己想要。 方氏想得很简单,哪怕顾伯口口声声唤罗白宿为孙少爷,可是顾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弄得明白,顾伯到底只是个老仆,并不能代表整个顾家,就算是顾家人承认了罗白宿的存在,顾家的钱他们也是不肯动用分毫的,在方氏的眼里,只有自己挣的钱才能安心地花,别人的钱哪怕再多,那都是别人家的,自己花起来别扭。 至于罗天都,更是压根就没打那三箱子财物的主意,她自己有手有脚的,凭什么要花别人的钱。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平白花了人家的钱,以后肯定是要加倍偿还的。 罗白宿要盖房子,里正便将祠堂边上那一块空地让了出来,当做屋场,让罗白宿将屋子盖在那边。 因为家里添了人口,以后孩子渐渐大了,都要各自分开住,方氏便决定将屋子盖得大一些,前后两进,前院盖了门房,东边盖厨房,柴火屋,西边盖着牛棚、猪圈,后院便只住人,格局跟罗家老宅一样,正屋两间,东西两边各盖了两间厢房。 商量好了房子的格局,方氏便去请罗二伯来盖房子。 罗二伯是村子里的瓦匠,上回方氏屋子里盖谷仓,也是请的他。因着罗白宿跟户房文书说情的关系,今年县里的差役下乡收租赋,并没有刻意为难村里人,那差役也只管老实称粮,足斤足两的,也没有刻意挑刺,就是有几户家里人口多的,一时粮食不够,也是和颜悦色,许了日期要人将粮食补足便是了。 今年交赋税不仅比往年顺利许多,还少出了不少粮食,着实让村子里的人松了一口气。 罗二伯也沾了一回光,省下了每年都必出的额外孝敬,因此对罗白宿一家人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听得方氏要盖屋子,二话不说就应了,自去约了帮工和相熟的工匠一起过来帮忙做活,方氏只管出木料便是了。 乡下盖房子多是土墙,一来青砖贵,秋季盖房的人多,就是要买砖,还得排着队等;二来方氏手边钱也不宽裕,若是盖砖瓦房,钱便不够用了。再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土砖房,她们也不好太出格,省得人嫉恨。 顾伯还因为方氏盖房子,不肯用他带来的钱,而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嚷嚷着要自去寻砖瓦匠,重新构建,势必要将罗白宿新建的房子盖成一座美仑美奂的宅邸。 罗天都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拿话稳住他道:“顾伯,我知道你心疼我爹和我大姐,可是咱们一家才几口人,建上那么大一 座宅子,先不说里正大伯给我们划的地够不够,我们也住不了,屋子空着还容易落灰受潮,还得多费心思打理,实在是浪费。” 顾伯很是理直气壮:“多买两个人打理就成了,能费多大的劲?” 罗天都很是无语,才刚要搬离姚氏,又来了一个顾伯,两人虽说一个憎恨他们家,一个向着他们家,可是跟他们说话一样地艰难,不过跟姚氏不同的是,顾伯有个软肋,只要戳中了还是比较容易说服的。 “顾伯你是不知道,夏天的时候,奶奶才去县里告我爹忤逆不孝,好不容易这官司平息下来,若是咱们家真的盖上砖瓦房,住着大院子,爷爷奶奶却住着土屋,传出去,又该有人说我爹不孝了。” 顾伯顿时就气哼哼地道:“谁是你奶奶?那个乡下蠢妇人哪里配让你叫奶奶。”话是这样说,声音却下意识地降下来了。 他虽然不把姚氏和罗老头放在眼里,但是罗白宿名义上却还是罗家的子孙,只要姚氏和罗老头还在一日,便要依着礼教,恭敬孝顺他们俩个。想到这里,顾伯就气得牙疼。 【) 第91章 他们顾家的儿郎,居然要唤那两个没见识的乡人为双亲,尤其是那个蠢妇,居然还敢将罗白宿告上衙门,虽说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可是这事到底是在官府留了档,不免成为罗白宿以后仕途上的一个污点。()他一辈子跟在顾子谦身边,后来顾家蒙难,他又一直和顾家偏支斡旋,那见识自然不是罗老头姚氏这些人可比的。若是罗白宿一生平遂,就窝在这穷乡偏壤尚好,若是一旦入仕,无论他再怎么谨慎小心,也不免什么时候会挡了人家的道,那个时候,有心人提起这场官司,少不得就要让罗白宿栽个大跟头。 只要一想到姚氏这个刁妇,居然在罗白宿身边埋了这么大一个陷阱,他晚上连觉都睡不着,一时越发讨厌罗家人了。 “照你说,这是手里有银钱还不能花了?”顾伯无比憋屈。 罗天都便道:“在村子里还真是这样。” 总归一句话,孝道压死人,为人子的若是过得比父母还好,那就是不孝,罗白宿在是县里挂了号的,愈加要谨言慎行,万不能再授人以把柄了。 顾伯一听,心里又活泛开来了,既然在村子里不能太招摇,那去上京总没有关系了吧?于是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定,怎么都要将罗白宿弄到上京去,总窝在这么个小地方算是什么事呢?有钱还不能花,还得藏着掖着,真不痛快。 家里盖房子,方氏自然要留在家里招呼,小吃摊的事只能落在顾伯身上了。 顾伯在这上面表现了相当的职业操守,也不嫌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将锅呀炉子什么的往车上一放,和罗天都推着车先去了镇上做买卖,罗名都则留在家里放牛喂猪。原本顾伯是想让罗名都跟着一起到镇上,这样他也能时不时地买点好吃的,给两个孩子开开小灶,只是家里实在短人手,罗名都虽然也有九岁大了,但是家里人也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到镇上,是以罗名都只留在家里帮着方氏照看屋子。 开始摆摊后,顾伯又发现问题了,那就是他家的小孙小姐,居然对商贾之事十分精通啊,那算术学得比他还好,这让他内心又开始煎熬了。 顾家是书香门第,事关银钱的事,顾子谦虽说并不反感,却也是个不通俗务的,家中的事多半都是由顾伯来打理的,如今孙少爷家里居然养出了一个十分不务正业的小孙小姐,他究竟是该支持呢还是该反对呢? 顾伯又纠结了。 罗天都可不管顾伯怎么想,每天乐呵呵地出摊。说实话,跟顾伯一起上街卖东西 ,比和方氏还顺当,顾伯虽说年纪大了,却收拾得十分利索,对做买卖比方氏还圆滑,人又健谈,大约是经历得多,见的世面广,还会说许多故事,哄得那一条街的小孩儿没事就蹲在摊子前头玩耍,一天下来,生意居然比方氏在时好许多。 顾伯是真心疼爱罗名都的,每回收摊时,必不会空着手,总会带点小东西给罗名都,有时是几颗糖,有时是一包卤肉,有时是半只烧鸡。时间一长,方氏晚上都会刻意让罗名都少吃点,留着肚子等着顾伯带来的吃食。 顾伯对于方氏的这种识时务很是赞赏,破天荒地对着她也不摆冷脸了,偶尔还会刻意多买些,罗名都吃不完,他再装作漫不经心地留给方氏。 方氏是个疼孩子的,往往是拿到手里后,转个身,又收起来了,第二天再拿出来热给两个孩子吃。 一个多月后,罗家的屋子终于建成了。 就像预想的那样,前后两进,前头门房左右各两间,一边做厨房杂屋,一边作牲口棚。后头正屋留着方氏一家四口住,东屋留给了顾伯,西屋两间,一边当谷仓,一间收拾出来当成了客房。 罗天都望着新建成的屋子,感慨万千。 想想这一年多来的辛苦,到今天终于能摆脱姚氏,自立门户,心情十分激动。哪怕这只是一座土砖盖成的房子,那也是家啊。以前住在罗家的大院子里,感觉就像是住在别人家里似的,完全没有现在这种激动的心情。 新建成的屋子是不能立时搬进去住的,还得要等到砖墙晾干,屋子里没有潮气了才能住人。 一般说来,乡下盖了房子,必要找一天,摆了酒贺屋,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热闹一回,以示喜庆。 方氏便选了个罗白宿休沐在家的日子,摆酒贺屋。 家里的钱,盖房子的时候买木料这些用了不少,剩下的给帮忙盖房子的人开了工钱,也没有余下多少,摆酒的钱还是罗天都将这一个多月卖油炸食品得的钱贡献了出来,才算解了方氏的燃眉之急。 因为银钱不宽裕,方氏也没有那么讲究,仍是将北地最有特色的酸菜炖肉炖了一锅,又兼此时鱼便宜,买了几条,连头带尾整条红烧了,再将缸里腌好的榨菜取了几棵出来,切成细细的丝,混着肉丝炒了一碗,剩下的都煮了汤,然后再多炒了几道小菜,再打了几坛黄酒,便算齐活了。比照着以前别人家里的,并不算丰盛,也不显得寒酸。 照理,去吃贺屋酒,多少都要送 些钱礼,寓意新居红红火火之意。罗家因为上次官司的事,得了村里人的照拂,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好生答谢村里人,特意提前讲明了不上礼,只摆酒请村里人热热闹闹吃一回,意思一下便是了。 此时秋收已过,年关又尚远,大家都很久时间没沾荤了,听得罗家讲不上礼,村子里四十几户人家,居然都来了,有的还是拖家带口,全家齐上的,好在罗家虽然酒席备得不甚精致,量却是足够的,只是临时多摆两张桌子,多添几张凳子罢了。 罗白翰的那些几个同窗,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罗家摆贺屋酒且不上礼的消息,居然齐齐地过来了,不仅如此,那小半年不曾见到的齐大公子,也带着一个粉嫩嫩的小正太一同前来了。 罗天都对这群道貌岸然的所谓读书人真是彻底无语了。 罗白翰那几个牛皮糖的同窗也就算了,那是远近都有名的爱打秋风,有一口好吃的,就能把个读书人的脸面骨气通通丢得个彻底干净,谁家有事,只要沾得上关系的,必然会来蹭一回酒。那个姓齐的算是个什么事啊? 明明四月底的时候,才和罗白翰闹僵了,小半年没来往,这个时候又跑过来凑什么热闹?最最重要的是,这些酸腐书生也罢,齐公子也罢,那都是罗白翰的好友,跟她们一家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啊,她们家摆酒,他们这些滥竽跑过来充什么人数? 罗天都懒得管,将这几个书生连同姓齐的,分了一桌,让罗白翰自去招待,省得他们跟村里的人坐在一起,说不上话,弄得双方都尴尬,场面不好看。 罗白宿自去招呼村里的同乡,至于罗老头和顾伯,则被请去陪着村里几个辈份较大的老人了。罗老头是罗白宿的爹,这种时候自然帮忙招呼客人,顾伯虽说自称奴仆,罗天都一家可都是拿他当正经长辈看的,没一个人拿他当奴仆使唤,再说他从上京来的,见多识广,年纪又摆在那里,用来招呼村子里的老一辈最合适不过了。至于女客和孩子,原本该是姚氏帮忙招呼的,可是姚氏领着罗白宁自入了席,便像尊菩萨一般,动也不动,方氏也不指望她,请了相熟的长辉娘帮忙照看着。 大人还好,坐在一起喝酒吃菜,小孩子却不好招呼,他们吃得少,才上席,大人帮着夹了一碗菜吃下肚,差不多就饱了,又不肯规规矩矩坐在席上等大人吃完,捧着碗你追我赶,不时发出一阵阵尖叫声,间或还能听到饭碗掉在地上打碎的声音,闹得人头疼。 罗天都看着真心疼,就算是陶碗,那也是钱买 来的,打碎一个就是四文钱,要是任这群熊孩子闹下去,等到酒席吃完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碗碟。 她想了想,便叫方氏烧了炉子,支起了铁板,开始做铁板烧。 果然,那些打闹的孩子闻到铁板烧的香味,又兼看着新鲜,都停下来,聚在炉子跟前流口水。 “一人一串,不用挤,当心烫着啊!”罗天都熟练地烧着几串白菜,嘴里还不忘叮嘱那些小破孩离铁板远一点,要是烫到了,就算不起泡,也要红肿好半天。 不一会儿,铁板烧熟了,罗天都便一人一串,打发了那些小孩儿。 都是农家孩子,家家日子都过得节俭,哪里会像罗天都这样,搁了许多油,又下了各式调料,就为了焖熟几串青菜。见了这些好吃的,都把碗放下了,抓着竹签子“叭嗒叭嗒”吃起来。 【) 第92章 等到方氏去撤吃完的菜盘的时候,连同那些饭碗,一同收下去了,也不用再担心那些孩子闲得无聊祸害碗碟。 罗天都的铁板烧业务,不仅让家里的碗碟免受了一场灾难,还吸引了另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一个是罗白宁,另一个就是齐公子带过来的那个小正太。 原本齐公子进来的时候,罗白宁看得眼睛发光,结果姚氏死死地将她拘在身边,不让她离开半步。罗白宁初时还有些不乐意,等到饭菜上桌,倒是安份了。 罗白宁好吃,不顾姚氏的白眼,一上桌就踮起脚尖将汤里的炖肉挑到自己碗里吃了,让同桌的女客都在心里偷偷翻白眼。 谁家没有三两个孩子啊,来吃酒席,多数都是带着让孩子好生吃一顿的念头,罗白宁倒好,一个人就将肉挑着吃了,惹得其他小孩儿哇哇直叫。 不少媳妇就在心里嘀咕:真是没见过这么馋的丫头,眼看着就要说亲事了,就这样的,谁敢娶到家里去? 罗白宁可不管这些,等自己吃饱了,肚子里实在再也装不下了才丢了碗,跑到罗天都前面,伸手就要。 罗天都可不想在这么喜庆的日子因为这个没眼色的丫头闹出什么笑话,取了两串给她。 罗白宁本来已经很饱了,可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硬是撑着吃光两串,又伸手要。 原本铁板烧味道就重,吃多了口干上火,要喝水,罗白宁在席上已经吃得撑了,又吃了两串铁板烧,罗天都怕她吃多撑着了,到时姚氏又找麻烦,就道:“小姑,这个吃多了上火,你少吃两串。” 罗白宁自然不肯理会她的好心,还道罗天都小气,不肯给她吃,当下把眼一瞪,道:“废话那么多,快点拿来。” 罗天都懒得跟她争辩,又烧了两串递给她,道:“一会肚子不舒服你可不要怪我。” 罗白宁肚子实在胀得慌,委实吃不下了,可是她可以放着等到晚上再吃,当下举着两串铁板烧,高高兴兴地转身,准备拿到灶屋放起来,不曾想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小少年,她手里的两串铁板烧眼睁睁地就戳到人家的衣裳上去了,上好的锦缎上面顿时多出了两个油污印子。 罗天都一看,乐了。 那个衣裳被戳了油污的人可不正是齐公子带来的小正太? 她猜着这小正太八成是齐家的小少爷之类的,不然也不会被姓齐的带出来到处跑。 罗白宁撞了人,不是先关心人家昂贵的衣裳,首先是心疼自己的铁板烧,这么一戳,居然掉了一串到了地上去了。她眉毛一拧,就要开口训人,一抬头,冷不防见到了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立时脸红了,一双眼直愣愣地盯在人家身上,怎么也扒不下来。 罗名都一直在帮着方氏端菜摆碗筷,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歇一会,看见罗白宁站在罗天都的炉子前面,生怕罗白宁欺负小妹,“噌噌”地跑了过来,一双眼警惕地瞪着罗白宁,双手也在衣摆下握成了拳头,只要罗白宁有个什么举动,她立时就冲上去,护着小妹,必不让她吃亏。 小正太低头望着沾了油污的衣裳,本已有些不高兴,这可是前些日子才新做的,就这么毁在了这个丑丫头手里,想起长兄的告诫,还是忍住了,脸上终于憋出一个勉强称得上微笑的表情。 罗白宁被这微笑晃了神,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上略带娇羞地道:“弄脏你的衣裳了。”说完就要替他去擦。 小正太看着罗白宁满手的油污,还有举着那串铁板烧,忍了又忍,才终于压下了脾气,忍下了将罗白宁一脚踢出去的冲动,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也不是故意的。” 罗天都看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她分明看到小正太额上都冒青筋了,嘴里还要装大度。 罗白宁可不管这些,她在村里日日玩耍,遇见的不是拖着两管鼻涕的小屁孩,就是黑不溜丢脏兮兮的皮猴子,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少年,比上半年见过的那个齐公子还要好看,顿时一颗芳心“怦怦”直跳,一对眼珠子死死地黏在人家身上,都不带眨一下的。 在罗天都眼里,罗白宁那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霸王,压根不知道文雅二字怎么写的,没想到今天居然一反常态,扭扭捏捏地倒还真有点大姑娘的架式了。 她在边上看了半天,然后悟了。 罗白宁不会是又看上这个小正太了吧? 经历了罗白翰生辰,罗白宁给齐公子送茶的事,她对于罗白宁的喜好倒是稍微有所了解。她的小姑,罗家的小霸妞喜欢面容俊俏的公子哥儿,只要有副好相貌,不管那人品性如何,都能轻易博得罗白宁的好感。 说起来罗白宿也称得上是优质俊雅男子一枚,然而罗白宁面对着罗白宿却是一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态度,以罗白宁的喜好,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可想而知,姚氏在其中下了多大功夫。 不过她也不耐烦应付齐家的人,她虽然跟 齐家的人并没有怎么来往,可是前有颖儿的那件糟心事,后有齐公子那种唯利是图的待人处事的态度,让她对齐家也没有什么好观感,罗白宁缠上了齐小正太,正合她意,省得姓齐的还要来打她们一家子的主意。 罗白宁也回过神来,看着齐小正太,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到你跟着齐公子一起来的,你也是二哥的好友吗?” “齐锦。”小公子抽了抽嘴角,按下心中的不耐,道,“我只是跟着大哥过来吃酒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认识罗白翰了。 罗白宁这个时候便觉得有个秀才老哥很有些用处了,比如,她可以跟这个才见面的长得十分好看的小公子吹嘘:“我二哥就是跟你哥坐一桌的那个穿青衣的,你知道不?他是个秀才,我娘说他以后要做大官的。” 齐锦便垂下眼眸,装作不经意地往罗名都身上瞟了一眼,道:“我今年也考中童生了。”那语气隐隐有些骄傲。 十三岁的童生,已经很了不起了。 罗天都不自觉地皱起眉。 她眼睛利索着呢,自打罗名都一出来,这个齐锦就自以为很隐悔地朝罗名都望了好几眼了。罗名都还没察觉什么,罗天都倒先在心里琢磨开了。 这个齐锦跟罗白宁说话,眼神老往她家罗名都身上瞟是个什么意思?她家的罗名都今年不过才九岁,在她眼里,那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儿童。原本她委实不会这么多心,可是罗白宁的陡然开窍,让她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个时代,跟她以前所处的年代完全不一样,十三、四岁就正是嫁人的好年纪,不少忧心儿女亲事的,在自家孩子八、九岁的时候开始物色合适人选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这个齐锦,不会是看上她家的罗名都了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觉得一阵哆嗦。不管齐锦看罗名都究竟是别有用心,还是单纯的好奇,她觉得都不是好事。 “姐,你去看看灶上还有什么菜,每样给我留一点,热在锅里,我一会再吃。”她想也不想就寻了个理由打发了罗名都,不让她在齐家人跟前晃。 罗名都看了看罗白宁,又看了看罗天都,觉得这么多大人在,罗白宁就算是想欺负小都也该有大人帮忙,应该不会吃亏,便极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去灶棚里烧水热饭菜去了。 齐锦眼看着罗名都走到灶棚里去看不见了,他又不好跟过去,只得恹恹地打算重新回到席上。 原本大哥要带他出来吃酒,他还 很不情愿的,乡下人的酒席有什么好吃的,无非就是些炖肉,既不精致,味道也不好,酒也是劣制的黄酒。尤其是大哥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还要让他去讨好一个乡下的丫头,就更让他反感了。 罗白翰他也见过两回,虽然顶着个秀才的名头,骨子里却不过是个无赖,一天到晚巴着他大哥,不过就是为了蹭吃蹭喝。有这样的叔叔,那罗家的小丫头是个什么德行就可想而知了。 而大哥的意思,不光是要讨好,以后极有可能还要将她娶进门,就让她彻底没有好脾气,若不是看在大哥事事为他打算的份上,他根本就不会来走这一趟。 他们家在省城有些关系,有个从上京退下来的世伯,认出了小胡子,知道他是翰林院学士左青之府里的长随。左青之那可是大儒顾子谦的学生,上京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这样的人派了自己的亲随来罗家村,还来了两趟,要说左青之跟罗白宿没有什关系,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罗家攀上了这样的大树,日后必然飞黄腾达,他的大哥一向好算计,自然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趁着还无人知道这个消息,抢在别人前面,想要跟罗白宿交好,又兼知道罗白宿有两个闺女,大的也有九岁了,便隐隐透出结亲的想法。 【) 第93章 齐锦知道大哥这般,也是为了替他将来科考做打算,所以哪怕不愿,也还是过来凑了个热闹。{} 只是,这个罗家的丫头跟他想象中有些不一样,长得跟她那个无赖二叔大不相同,眉清目秀,还挺漂亮的。若是将来要娶她进门,也不算太讨厌吧? 齐锦想着,又朝那个灶棚望了两眼,只可惜罗名都蹲在灶间,任他踮起脚,也看不到半点人影。 罗白宁装了半天淑女,对着齐锦说了半天话,只得了人家两句不咸不淡的回应,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在齐锦身边跟前跟后,又看齐锦襟口上那两块油污着实有些惹眼,便好心拿出帕子要替他擦。 罗白宁确实是一翻好心,哪怕她见着长得俊俏的小后生心里喜欢,那也仅限于有好感,到底也没想到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去,只是那场景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这个时候,除了几桌素来爱吃酒的还在你一杯我一杯就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吃酒外,女客们其实都吃得差不多了,只是并未散席,坐在一块说闲话。有人眼尖瞧见了罗白宁和齐锦正在一边拉拉扯扯,就朝同桌的人抬了抬下巴。 姚氏也看见了,顿时一张脸就沉了下来。 大庭广众之下,姚氏并不想打骂罗白宁让她没脸,她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又不是个有涵养能忍耐的,就道:“宁宁,这么多婶婶姑姑吃完了酒,还不去泡茶来。” 罗白宁打从生下来就没做过什么伺候人的活,哪怕罗家后来只剩下个空壳子了,姚氏也没有让她干过活,现在姚氏指使她,罗白宁自是不愿意。 她眼珠子一转,朝灶棚后面的罗名都喊:“娘叫你去倒茶。”她是小姑,指使侄女干活是理所当然的事。 罗天都可不想罗名都再出来,将手里的锅铲一扔,道:“我去。” 说完果真到灶棚倒了两碗茶端到席上,有心怀不轨的人在,她自然是要将自家孩子藏得死死的,才不会让罗名都抛头露面。 齐锦瞅了瞅罗白宁,又瞅了瞅胸襟上那两块污渍,勉强维持住了笑容,退回到席上,坐在齐公子身边。 罗天都一看他人走了,心里才隐隐松了口气。 她料不准齐家突然带这个么小少爷过来是想干什么,不怪她这么多心,只是想到按照当地的习俗,罗名都十四、五岁就要嫁人,就让她心里憋闷,以致于现在她只要看到个年纪差不多的,往她家的罗白都身上多瞟两眼,都 要疑神疑鬼了。 虽说农闲了,家家户户还有不少事情要安排,多数人吃完了酒,或是跟罗白宿讲一声,或是跟方氏道了别,三三两两地都回去了,最后就连吃酒的男客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罗白翰那一桌,酒喝得兴起,还嚷嚷着要方氏重新上菜,再喝两盅。 方氏只得将特意留着准备晚上给家人打牙祭的那块肉也炖了,给罗白翰端了上去。 顾伯和罗老头吃了酒,早躺到屋里歇着去了,只有罗白宿还在外头应酬着。 齐公子等了这许久,才终于等到那群庄稼汉散了,特意持了酒杯,给罗白宿敬酒。 罗白宿本就喝了不少,这会儿脑袋里还有些晕晕的,齐公子头一回给他敬酒,也不好推却,一口饮了,道:“方才人多,场面乱,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不要见怪。” 齐公子笑笑,道:“罗秀才多虑了,我跟白翰相识数载,甚为相投,你是他的兄长,就跟我的兄长一样。”说完,又拉了齐锦过来,道:“这是舍弟齐锦,自小被家里长辈娇惯,还好品性不坏,读书也甚用功,特地借了这个机会带他出现见见世面。” 齐家好歹还是华溪府搬过来的,真要见世面,哪里用得着来罗家村这个小地方,罗天都垂下眼睛,故意慢腾腾地收拾铁板,一双耳朵却竖得老高,就想听听这姓齐的打什么主意。 要知道上一回这个姓齐的过来罗家,压根就没把罗白宿放在眼里过,这一回却刻意交好,罗天都直觉地认为姓齐的是在图谋什么。没办法,姓齐的给她的感觉就是一副唯利是图的嘴脸,若是没有好处,他是肯定不会凑上来的。 罗白宿刚才陪了席,喝得有点多了,这个时候脑袋有点晕晕的,见状,免不了要拣两句好听的话夸一夸齐锦,不过罗秀才口才有限,翻来覆去无非也就是那两句,什么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之类的,并没有太大的新意。 齐公子暗地里皱了皱眉,委实有些不能理解,罗白宿好歹也在县衙里混了两个多月了,却仍是这般木讷不通人情世故,真不懂县太爷居然还会这么器重于他,一时居然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这回打的主意究竟是好是坏。 再一细想,左青之的长随来过两回罗家村那可是千真万确的消息,他私下问过罗白翰,罗白翰虽并不知晓其中始末,只道是罗白宿的亲娘那边来了人。他是知道罗白宿和罗白翰并不是一个亲娘生的,听到这话难免会想,莫不是左青之跟这罗白宿之间真有什么瓜葛吧,若 左青之真是罗白宿舅家的人,那日后的前程自不必他操心,现在正好趁着罗白宿没有发迹,将人拢络了,日后罗白宿真有什么出息,两家有个姻亲关系,少不得以后也能关照齐锦入仕。 他们齐家子孙虽多,也就齐锦还有两分读书的悟性,这么些年来,他才会费心思到处笼络些家境贫寒的学子,为的就是日后能给齐锦铺一铺路,只是真正有才学的却少,多的是些扶不上壁的滥泥。 齐锦也走了过来,对着罗白宿行礼。 齐公子自是明白兄弟的意思了,当下唇畔含笑,道:“我记得罗秀才家里还有一位小娘子,怎么没有见到。” 罗天都听了,心里怒火腾腾,果然是冲着她家罗名都来的。 她睁眼一瞧,看到罗名都已经进屋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无论如何,她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要罗名都出现在这齐家兄弟跟前。 一来齐家的人品,真不是良配,二来罗名都也太小了,在她眼里,现在就打罗名都主意的人,那就是恋童癖啊,以法制年代,是要把牢底坐穿的啊。 罗白宿明显也不喜欢别人提到自家闺女,当下应付了两句,就道:“你们自便,我实在喝得有点多了,先去醒醒酒,恕我失陪了。” 他并没有轻视齐公子的意思,相反,齐家相比罗家,只有罗家高攀的份,齐公子是罗白翰的好友,却不是他的,见了面客套两句就好了,他并没有刻意结交的意思。 自家兄弟是个什么德行,他也是知道的,跟罗白翰交好的那几个书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品,他也看得很清楚,要真是有那出人头地的打算,就该刻苦攻读,勤俭养家,而不是放着妻儿老小不管,整天缀在别人身后,就为了图两杯黄酒。 再者他就算木讷,也并不是蠢笨的人,齐家无缘无故带了个小公子过来,哪怕他再老实也能猜到一二,原先他以为齐家跟罗白翰交好,罗白宁又到了年纪,以为是冲着罗白宁来的,等到齐公子刻意提到罗名都,罗白宿也有些琢磨出味儿来了。 他家孩子才九岁,怎么都太早了。 罗白宿在家呆了三日,休沐过了,又回县衙办公去了。 再过几日,气温陡然降了下来,头天还艳阳高照,第二天就纷纷扬扬飘起大雪来。 好在冬袄都是现成的,罗天都又趁着镇上卖小吃的机会,收了不少鸡毛,给家里每人又添了一件新袄子,连换洗的都有了。 雪下得大,自然是不能出摊,顾伯大清早的就背着手出门了,中午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一块五花肉,一条鱼,两根大骨头。 因着明面上不能招摇,顾伯只能私下想法子贴补一下,整日里思索着怎么给家里的两个孩子弄些好吃的,好生补一补身子,便问了方氏的意思,时常去买些鱼、肉之类的,在家里开开小灶。 瞧瞧罗名都那小模样,长得漂漂亮亮的,却比当年大小姐瘦小了许多,定是吃得不好的缘故。 顾伯一开始问方氏的时候,罗天都还有些莫明其妙,钱是顾伯带来的,怎么花却还要问方氏,况且自打进了罗家开始,顾伯那眼里就只有罗白宿跟罗名都,她和方氏早被人当成壁花一般晾起来了,后来旁敲侧击问顾伯,结果顾伯却道,罗白宿是孙少爷,方氏自然是孙少夫人,罗白宿不在家,他自然是要过问方氏的意见。 罗天都顿时汗颜了,第二回领会了这个时代礼教的含义,哪怕顾伯不喜欢方氏,甚至有些看不起方氏,可却还是承认了方氏的身份,大面上也要过得去,有什么事都要知会方氏一声。 “肉一半包饺子,一半红烧吧,上回的鱼汤不错,小孩子多吃鱼好,人聪明。”顾伯将鱼和肉交给方氏,道。 罗天都不想吃饺子,饺子皮厚,一点也不好吃。 【) 第94章 “包馄饨吧,比饺子好吃。”刚好榨菜也腌得十分入味,用来下汤煮馄饨最好了。 这个时候馄饨跟饺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皮薄一些,方氏想着横竖都是吃,只不过费些力气把面皮斡得薄一点而已,也就应了。 不得不说,方氏虽然做菜并不擅长,斡面皮却是一把好手,在罗天都刻意叮嘱下,那馄饨皮斡得薄薄的,真个就如纸张一般。 至于馄饨馅则是猪肉香菇馅。猪肉不用说就是顾伯带来的五花肉,剁得碎碎的;香菇是捡秋时捡到的,洗得干干净净了,切成细沫,和肉糜拌匀了。 自家包的馄饨,自是皮薄馅大,并没有偷工减料。 罗天都用猪骨头熬了高汤,煮了一锅馄饨,捞出来的时候,肚子鼓鼓的,又将榨菜切成细细的丝,用猪油浇了汤,盛在碗里做汤底; 鱼便依着顾伯的意思,做成了红烧鱼,剩下的半块五花肉,用罐子焖熟了,红亮红亮的。 一顿饭吃得一家人十分开怀。 大约是伙食变好,营养跟上的缘故,罗天都觉得罗名都最近脸色水嫩了不少,原本巴掌大的一张脸,似乎也开始长肉了,这让她十分高兴。 虽然大多数食材是顾伯弄来的,可是掌勺的却是她。罗名都养得一日比一日好,不枉她每日绞尽脑汁做些新鲜又有油水的饭菜,总算有了成效。 方氏吃着馄饨,又想起在县衙里的罗白宿,有些担心地道:“我们在家里吃肉,还不知道你爹在县衙有口热饭吃没。” 罗天都正在给罗名都挑鱼刺,闻言头也不抬,道:“上回爹说了,要是再照这样下几天雪,他就从县里回来,到时他想吃什么,我给他做。” 因为方氏烹调水平有限,现在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是罗天都下厨。她们现在还住在罗家老屋,灶棚是方氏自己搭的,灶也不高,罗天都烧饭做菜倒也方便。 方氏看她光顾着给罗名都挑刺,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到她碗里,道:“你自己也吃。”别人家都是大的照顾小的,她们家是反过来,小的照顾大的。 罗天都转手就将那块鱼肚子肉夹到罗名都碗里去了。草鱼刺多,特别是鱼背和鱼尾,只有鱼肚皮那一块,除了几根大刺,倒是干干净净的,小孩子多半是吃这一块,不容易被鱼刺卡到。 方氏见了,将鱼翻了个身,夹了另一半鱼肚子肉要给她。 罗天都端着碗侧过身去,道 :“娘,你自己吃,我吃鱼头,鱼头吃了聪明。”说完,果然将那颗大鱼头夹在碗里。 方氏这个时候觉得这孩子又懂事得过了头,看着让人欣慰藉又心酸。 五岁大的孩子,哪有不馋好吃的,又不是富贵人家,吃腻了大鱼大肉的。以前跟着姚氏过活,一年到头见不到荤,家里倒是养了几只老母鸡,下了蛋,姚氏都要背着她们,偷偷蒸给罗白宁和罗白翰吃,自家两个小的从来没有份,如今分了家,总算宽裕些,做点好吃的,这孩子也舍不得自己吃,总是省着给罗名都。 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体贴的孩子了。 于是方氏更加觉得这个家分对了,哪怕最后闹上了衙门,只要想着日后自己挣的钱,都能攒着留给两个孩子,就算并不多,只够买两斤肉给孩子尝尝,都值得了。以前她和罗白宿两个,累死累活,挣几个辛苦钱,还落不到自己手里,两个孩子也只能跟着喝最稀的南瓜粥,连口蒸鸡蛋都吃不上,现在想来,都觉得自己好傻。 罗天都可不管方氏怎么想,正埋头专心啃鱼头,忽然听到有人在外头使劲捶门。 因为天气冷,风正对着她家的大门吹,方氏便关了门在屋子里吃的饭,这个时候,听到有人捶门,方氏就去开门。 长辉娘冒着寒风缩着肩膀进来了。 屋子里烧着炕,很暖和,长辉娘一进来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笑道:“你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吃什么好吃的?” 早上烧了姜汤,方氏让长辉去舀碗喝了去寒,长辉娘也不客气,自己动手取了碗倒了姜汤喝了起来。 因是熟人,方氏也就不再招呼,又坐了下来吃饭,边吃边问:“你吃了没?要是没有,坐下来吃一碗馄饨吧,刚包的,鲜嫩鲜嫩的。” 长辉娘已经吃过了,但是闻着挺香的,忍不住舀了半碗汤,慢慢喝起来,道:“你家腌的这个菜头吃起来味道挺好的,一会回去的时候给我拿几棵。” 方氏也不是小气的人,道:“行,回去的时候,你多拿几棵,我家腌了一缸。” 一屋子的妇道人家,顾伯跟她们没有话讲,吃了饭,又背着手出去了。 长辉娘喝完了汤,人也热乎起来了,就搁下碗,坐在炕上开始掰苞米,一边掰一边道:“顾伯以后就住在你们家了?” 方氏想了想,道:“应该是吧。”顾伯来的第一天,就明确表示了,罗白宿在哪,他就在哪里。 长辉娘倒是觉得十分好奇:“我听我娘讲,当年你婆婆,我是说,五哥的亲娘,生下五哥就走了,村里的人都以为她是跟着逃荒的人来的,原来是有家人的。你说这都多少年了,就是仆役,主家没人了,早就去谋生路了,这顾伯倒是忠心。” 方氏不太想提这件事,便道:“这都是上辈人的事了,我们做小辈的也不想管那么多。” 长辉娘倒是有些羡慕,当初顾伯来罗家村,带了三箱子好东西,这件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全村,惹得村子里的人羡慕了好一阵。 顾伯只是个失了主家庇护的老仆人,都能攒下这么大的家当,可想而知,当年顾家也是富贵人家,只可惜落到这么个境地,不然罗白宿有个富贵的外家帮助,必定能有大出息。 罗天都闷着头啃了半天,将一个鱼头啃得干干净净,又喝了半碗馄饨汤,觉得有些撑了,这才放下碗,问长辉娘:“长辉今天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长辉娘道:“他姥姥想他,我就把他放到娘家去了。” 长辉的姥姥就住在边上五里地外的村子里,两家往来得十分勤快,有时长辉姥姥睡了一觉醒来,想外孙了,着人说一声,长辉娘乐得将孩子扔回娘家。她娘只有一个兄弟,前年才成亲,只生了一个丫头,因此舅家十分宝贝长辉这个金孙。 罗天都就道:“天气冷了,我家也不出摊了,婶婶没事可以时常带长辉过来玩。” 长辉娘一听,正合心意,道:“我早就想带他过来了,只是你家这段日子一直忙,又要出摊,我就没过来打搅你们。”她正愁今年都到冬月末了,去年的时候,长辉已经跟着罗白宿念了一个多月的书了,今年还一直在家里摸泥巴。 方氏也在一边道:“有什么打搅的,三个孩子玩得好,正好有个伴,大人也放心些。” 长辉直点头,道:“可不是,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了,等会我回去就让他爹把孩子领回来。” 她是看中了罗天都这个不要钱的小先生了。别说罗天都人虽小,长辉去年跟着她学了一个冬天,居然也会算数了,虽然只能算一百以内的,但已经让长辉娘喜出望外了。要知道长辉还小啊,比罗天都还要小几个月,别家这么大的孩子,成天只知道摸泥巴玩,连个一二三四都分不清,跟他们比,长辉已经算得很聪慧了。 罗天都也打算趁着冬日大雪封路,出不得门,正好在家里好生教罗名都读书认真,她知道长辉娘的意思,也没反对,一口答 应了,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她在教罗名都的时候,顺便也教长辉,也不费多大的功夫。 长辉娘解决了一直挂在心里头的这桩事,顿时轻松了许多,也有闲心拉家常了:“对了,这几天四婶忙着给白翰说亲,有相中的姑娘家没?” 罗天都并不知道这回事,颇有些惊讶,不过想想也是,罗白翰今年都十九岁了,放在别人家,孩子都能满地跑着打酱油了,罗白翰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以前还能拿考举人当藉口,现在罗白翰两兄弟都科考失利,姚氏是该考虑给罗白翰娶一门媳妇了。 方氏显然也不知道,有些讶异地道:“我没见马三婆上门啊。” 长辉娘放下手里的活计,瞅了罗天都一眼,见方氏没有刻意支开她,就道:“四婶压根就没叫马三婆,她特意去镇上请的万牙婆。” 方氏“啊”了一声,有些怀疑地道:“怎么去请的她?” 万牙婆是官媒出身,身边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后来年岁大了,被她侄儿接了回来,在镇上养老。万牙婆在县里做了几十年的官媒,跟县城里大户人家的女眷走得比较近,消息十分灵通,因此哪怕她已经辞了官府的差事,镇上仍有不少家底丰厚的人家,愿意花重金请她出山做媒,就为了她手里大把的人脉。 长辉娘扫了扫门外,撇撇嘴道:“依我看四婶子这是打定主意想让白翰娶县城里有钱人家的闺女。” 【) 第95章 方氏如今对姚氏的态度很明白,只要姚氏不鸡蛋里挑骨头,没事生事,她基本都拿姚氏当空气,对她的事不关心不过问,听得长辉娘这么讲,就道:“那也行,白翰好歹是个秀才,想娶个县城里的闺女,也是人之常情。” “我听人说能请万媒婆出山说亲,那礼钱少说也得这个数吧?”长辉娘边说边将一只手摊开,五指伸直,啧啧直咂舌,“五吊钱,都够咱们说门正经亲事了,请得起万媒婆,四婶这些年也该攒下了不少家当。怎么八月份的时候,白翰去赶考,四婶还卖了两亩地呢?” 长辉娘想不明白了。 罗天都听了也不禁皱起了眉。 长辉娘是个外人,不明白罗家的家底,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上回罗白翰要去赶考没钱,姚氏在家里急得团团转,那可不是做假的。下半年虽说收了粮食,可是家家户户都是晾干了直接收进仓,等来年春上或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卖个好价钱,罗老头也没有卖出半颗粮食,照理说,姚氏手边应该没有多少钱才是。 她十分好奇,姚氏究竟是怎么说动万媒婆的。 其实姚氏说到万媒婆的法子很简单,她只是找上了万媒婆的门,话里话外隐约透露出齐公子跟罗白翰交好,齐家有个小公子今年十三岁了,她家又有个年纪正相当的闺女。当然姚氏话说得很有技巧,她只是把罗白翰过生日和罗白宿贺屋的时候,齐公子都上门吃酒的事说了一遍,又称赞齐家小公子长得好,年纪轻轻就取了童生,又说她家闺女都到年纪了,因为是家里头最小的,她看得眼珠子一样,唉声叹气直发愁以后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婆家。 万媒婆做了多年人贩子的生意,心里门儿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齐家是秋水镇的大户,万媒婆自然是刻意交好了的,至于罗白翰,她虽然并不认识,可是也禁不住夏天姚氏起头打的那场官司实在太过热闹,万媒婆衙门里有人,自然打听得一清二楚。 她当时还暗地里耻笑姚氏眼皮子浅,为了那么点家私,生生地把个有出息的儿子逼成了仇人。她从几个走得近的老姐妹那里打听得知,罗白宿如今在县衙颇得汤知县的器重,又是个会读书肯吃苦的,日后少不得有出息,以后有得姚氏后悔的时候。 不过就算她再怎么看不上姚氏的为人处世,人家求上门来,她也是本着乡里乡亲,能帮忙就帮忙的态度,若真能撮合一对小儿女,倒也算是美事一桩,也能为她积些阴德,抵一抵前半生造的孽。 她辞了官媒 这个挣钱的差事,说好听了是年迈,精力比不得从前,走不动了,其实真正的原因却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一辈子买卖别人家的儿女,也不知拆散了多少家庭,造了多大的孽。年纪大了,心肠便越来越心软,实在受不得每回去办差事时,那些瘦巴巴人扒着她的裤脚哀哀哭泣的惨样。她这辈子男人死得早,先后养了三个儿女,都没有养大,焉不知没有这个缘故在。 万媒婆越想越觉得是因为自己强拆别人的家庭,造下的孽太多,老天才罚她孤独终老。她念起当年三个早早夭折的孩儿,一时不由有些心灰意冷,恰逢她的内侄来看她,她想着这么些年攒下的钱财不少,便索性辞了官媒的差事,跟着侄儿到秋水镇养老去了。 这几年她最多就是帮人撮合姻缘,别的造孽的事是一点也不肯沾了,名声倒是越发好了起来,又因为她手里头握着不少县里人家孩子的生辰八字,不少大户人家反倒央着她做媒,给的谢媒钱也不比当初做官媒时少。 所以当姚氏在那说齐家跟罗白翰关系如何友好,两家关系如何亲近,说得天花乱坠,她也有些心动了。 若是以往,她自然是满口答应了,哪怕齐家看不了罗家的闺女,她也能想个法子,造个谣什么的,把罗家的闺女送进齐家的大门,至于进了门之后,罗家闺女是死是活,就跟她无关了。只是这几年,她对钱财虽然一如既往地看得重,到底多了几分良心。前几天她才过了一趟齐府,齐家上上下下,压根没人提起过罗家这一岔,自是知道这事八成是姚氏臆测想的,成不了。 因此齐有的事她并没有松口,只是罗白翰的事,她倒是答应愿意替姚氏去寻访寻访。 姚氏本来就是为了罗白翰的亲事来的,见万媒婆应了,只道万媒婆是看中了罗白翰的秀才身份,心里油然生起了一种优越感,免不了将平日掌家的那份精明发挥了十成十,把个自己的儿子当成了天上仅有,地上无双的人物,列了一长串对女方的要求,听得万媒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险些维持不下去。 等到姚氏一走,万媒婆便把笑脸一收,“呸”了两声:“好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枉费我特意烧了一壶茶水,瓜子都吃了两斤,连一文钱都没有把我,这样的人家,谁家有钱有地愿意贴老本上门做你家的媳妇,真当自己养的儿子是文曲星转世呢!” 自己一文钱没花,就让万媒婆答应给罗白翰说亲,姚氏心里自然得意得很,这几日在家里都是春风满面,连脾气都好了不少。 姚氏心情很好,屋子里另一个人却是气得直咬牙。 罗白宁自打去了几回清泉乡,被罗白秋明里暗里提醒了几回,要她自己多长些心眼,多少为将来做些打算。提的次数多了,罗白宁倒是真留了几分心眼。 有些事不留意则罢,真要留心起来,就能发现平日许多视而不见的地方。比如,一家人现在天天吃咸菜稀粥,她要蒸个鸡蛋吃,她娘姚氏都不许,还骂她嘴馋,可是转个身,她却见到姚氏将卖鸡蛋的钱给了二哥罗白翰;比如,罗白秋给她置的几件好衣裳,也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件,她以为是被姚氏收起来了,结果过几天却看到被二丫穿在身上了。罗白宁也是个暴脾气,气得当场就和二丫打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大人们过来拉架,她向姚氏告状,却被姚氏扇了两耳光。 这类的小事越来越多,直到听得姚氏为了给罗白翰说亲,找上了万媒婆,罗白宁再也忍不住了。 她不知道万媒婆是谁,可是村里人人都在讲,要万媒婆说亲,起码得是五吊钱。 她大姐说得果然对,在她娘眼里,她们姐俩加起来都不如二哥罗白翰一个人重要。 想通了这一点的罗白宁,觉得自己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处处听姚氏的话,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二百五,她得给自己好生谋划。 等到姚氏回来,罗白宁就一反常态,问姚氏要钱。 姚氏心情好,并没有计较,只是呵斥了一句:“天天要钱,你钱世钱冤啊!” 小孩子历来忘恩负义,罗白宁一直被姚氏宠着,光长个子不长脑袋,性子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她对姚氏起了逆反心理,以往姚氏对她的好便立刻被她抛到脑后,只看到了姚氏的偏心。 “二哥是你儿子,我也是你闺女,以后二哥有什么,你也得给我什么,你在二哥身上花多少钱,也得给我多少钱。”罗白宁理直气壮地道。 她虽然蠢,这个年纪该有的心眼倒是有,她的年纪也要说亲了,她得自己攒几个钱在手里,不然家里的钱都被二哥用了,到时她两手空空地嫁人,多没面子,夫家也会看不起她。 姚氏似乎没料到这个她一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闺女,会说出这种话,一时竟然愣住了,好半天才骂道:“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我就不姓姚!” 罗天都在屋子里听方氏和长辉娘八卦。没办法,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电影院,娱乐匮乏得让人叹息的年 代,八卦就成了人们最好的消遣。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看见罗白宁箭一样的冲了进来,还一迭声地嚷着让她们快关门。 罗天都看到罗白宁就头疼。 好不容易这些日子姚氏消停些了,罗白宁却一再挑事,在家里上窜下跳的,惹得姚氏大动肝火。 她们母女吵架也就罢了,罗白宁却偏喜欢往她们家里钻,看得罗天都真想掐死这个惹祸精才好。 方氏不愿意搭理罗白宁和姚氏母女俩,当没看见一样,催着罗名都快点吃完馄饨,她好捡碗。 罗白宁进屋就闻到了一股肉香,抽了抽鼻子,使劲闻了闻,道:“你们吃什么?我也要吃!”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罗天都暗地里翻了翻白眼,觉得罗白宁这辈子就这点出息了。十四岁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怎么这性子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成天就顾着一张嘴了。好在如今家里宽裕些了,罗天都也并不小气,锅里还剩了几颗馄饨,便去盛了来,递给罗白宁。 【) 第96章 她心里也在猜测,罗白宁最近老喜欢往她家跑,八成也是因为最近她家伙食开得好,隔两日必能吃上一回荤的缘故。() 那汤是一直热在锅里的,有些烫,罗白宁便将碗搁在桌上,低下头,慢慢吹凉了吃起来。 长辉娘见她开始像被鬼追一样冲进屋,这会儿又像没事人一样吃馄饨,不由好奇地问:“宁宁,你慌慌张张地跑什么?难道后头有鬼在追你吗?” 罗白宁“哼”了一声,道:“我娘嚷着说要打断我的腿,我不跑,难道真站在原地挨打吗?” 长辉娘就笑道:“你做了什么事惹你娘不高兴了,不然好端端地她打你做什么?” 罗白宁撇了撇嘴,嘀咕道:“我娘心都长偏了,眼里就只有二哥一个儿子,压根不把闺女当一回事。” 罗天都一听,乐了。 姚氏偏心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可是姚氏的心偏向的是自己生的三个儿女,平日里姚氏对罗白宁几乎算得上是溺爱了,要什么给什么,长这么大都没让罗白宁下地干过活。看看罗白宁那双手,黑是黑了点,可是却细细嫩嫩的,一看就知道那双手没拿过比筷子重的东西。姚氏这么宝贝着罗白宁,反过来却被罗白宁埋怨偏心,也不知道姚氏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正说着,院子里又传来姚氏气急败坏的骂声:“你个死丫头,没长脑子啊!被人挑唆几句就当真了,整天在家里闹,把你娘老子和你哥当仇人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生下你这么一个讨债鬼,早知道这么不省心,当初生你的时候,就该一把掐死……唉哟……” 罗天都在屋子里听到姚氏骂人骂得正欢,忽然听到姚氏“哎哟”一声,然后院子里传来一阵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了。 连着下了好几场雪,虽然罗老头和顾伯每天清早起来都会将雪铲出去,可是院子里仍有些残雪没扫干净,都结冰了,十分滑溜,姚氏不会是摔了吧? 方氏和长辉娘几乎是立刻就掀帘子走了出去,罗天都慢了半拍,随即也跳下炕,跟在方氏身后,出了门,果然看到姚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方氏忙和长辉娘上前,七手八脚地要将姚氏扶起来。 方氏和长辉娘两个一个抬肩,一个抱腰,刚才用力,就听姚氏叫了出来:“哎哟!哎哟!你个蠢婆娘,粗手粗脚的,疼死我了!” 姚氏估计是真疼得厉害了,嗓音都有些变了,一脸的冷汗。 罗天都一看姚氏的脸色,就觉得不好。平日里姚氏虽然蛮不讲理,骨子里却是个要强,轻易不会喊痛,这会儿连声音都变调了,可见是刚才摔伤哪里了。 “娘,奶奶怕是摔到哪里了,你和婶子快些将她抬到屋子里去,我和大姐去草堂请李郎中过来。”罗天都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进屋穿上小棉袄,戴上帽子,小手套,又套上了顾伯特意编的防滑草鞋,全副武装好了,正准备要出门,转眼看到罗白宁躲在门后,像个没事人一样的,捧着一只碗吃馄饨。 罗天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罗白宁道:“小姑,奶奶摔伤了,你还有心情在这吃馄饨?!还不快些去地里,把爷爷叫回来。” 这个罗白宁就算不懂事也该有个限度,外头摔倒起不来的可是她亲娘! 罗白宁三下五除二,将碗里多的馄饨倒进肚子,把嘴一抹,一溜烟跑出了院子,也不知道是出去玩,还是去叫罗老头。 罗天都懒得理她,正打算去草堂,罗名都也收拾好了,取了墙上挂的蓑衣往身上一披,道:“我去就好,你就留在家里。” 才亲眼瞧见姚氏摔了,她可不敢让罗天都在这个天气跟着出门,要是不小心磕着摔着了,她还不担心死。 方氏也道:“让你大姐去就好,你留在家里,省和添乱。” 罗天都想了想,同意了,只是不放心地叮嘱罗名都道:“你路上小心些,走慢点,记得走路中间。” 罗名都“嗯”了一声,转眼就出了院门。 姚氏眼见得是摔到了腰,使不上劲,方氏和长辉娘两个正商量怎么把姚氏抬到屋里去。姚氏本来个头就不小,又兼冬日穿得厚重,份量不轻,方氏便和长辉娘试了好几回,都没有把姚氏抬起来,折腾了半天,把个姚氏疼得几乎晕过去。 罗天都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挪地走到长辉家里。长辉他爹今日没有去摸牌,正在屋里掰苞米,看见她过来,就笑了,道:“小都,你怎么过来了?快些进来烤火,我去给你拿瓜子。” 罗天都忙道:“我奶奶在院子里摔着了,都站不起来,幺叔快过去帮把手。” 长辉爹一听,立时就下炕,换了鞋,将她一把夹在胳膊底下,快步走到了罗家院子里。 男人的力气到底大些,有了长辉他爹的帮忙,方氏好歹将姚氏抬到了正屋炕上。 长辉他爹帮着将人抬进屋,气都没有歇一下,道:“叫人去请 李郎中了没?若是没有,我就去一趟草堂。” 方氏道:“名都已经过去请了。”说完,就去揭姚氏的衣裳,想查看她的伤势。 长辉他爹忙避开,到堂屋坐着了。 姚氏却因为摔得厉害了,碰一下就疼,嚷着让方氏不要管她:“你又不是郎中,看了也没用,没得白折腾一回。” 方氏一想,也对,就停手了。 过了一会,罗名都领着李郎中过来了,罗老头和罗白宁依然不见踪影。按理说罗家的地离得比草堂要近,李郎中都来了,罗老头和罗白宁仍不见人影,想也知道罗白宁肯定是蹦出去玩了。 姚氏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瞪着门口,喃喃地骂了一句:“真真是白眼狼一个。” 长辉娘就去堂屋唤长辉他爹:“你去地里帮着把四叔叫回来吧,四婶子都摔成这样了。” 长辉爹应了一声,就去地里了。 长辉娘见该叫的人都叫了,自己在这边也帮不上忙,就对方氏道:“家里没个人,我就先回去照看着了,有什么事,你就过去叫我一声。” 方氏应了一声,道:“行,你只管忙自己的去,有事我再叫你。” 罗天都不关心姚氏的伤势,她的注意力全放在罗名都身上了。罗名都出门时一身干干净净的,回来的时候,一边的裤子都浸湿了,新做的袄子也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上面还溅了不少泥印子。 不用说肯定是罗名都去请李郎中的时候也摔了。 她忙拉着罗名都回屋重新换了干净的衣裳,一迭声地问她:“不是叫你小心些,慢点走吗?有没有摔到哪里?” 罗名都摇摇头,道:“就是在路上滑了一下。”她倒是有些心疼衣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罗天都被她气得脑门疼:“一件衣裳而已,破了有什么打紧,补一补也能接着穿,就是补不了,再新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摔伤了才是大事。” 罗名都低着头,闷声道:“那不一样,这件袄子是你给我做的。”虽然是拿方氏的旧袄子改的,可是却是小妹亲手做的,这才穿一冬,就划了一道口子,她看着心疼死了。 所以说罗名都哭鼻子,只是因为那件袄子是她做的,所以才会舍不得? 罗天都先是一愣,然后眉眼弯弯,最后忍不住笑了,摸了摸罗名都的头,道:“没事,姐,等以后挣钱了,再给你做更多漂亮的衣裳,让你 每天都穿新衣裳,上午一件下午一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带重样的。” 罗天都笑眯眯地望着罗名都,觉得自家的孩子真是无比贴心,能有这样的亲人在,就是家里穷一些也无妨。 傍晚的时候,方氏才从正屋那边出来,一进门就瘫在凳子上,发了半天的愣。 罗天都看得好奇怪,问她:“娘,你这是怎么了?奶奶伤得严不严重?”受伤的是姚氏,怎么方氏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方氏转过头,看着她半晌,道:“好像是伤着骨头了吧,李郎中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懂。” 罗天都皱起了眉,伤到了骨头?照当时姚氏那个姿势,不会是伤了股骨,或是坐骨吧?这年头又不能拍片子或是做磁共振检测,要不然姚氏伤到了哪里,程度有多严重,便能一目了然。 方氏抹了把脸,振作了下精神,道:“这几天我要过去照顾你奶奶,你们姐俩照顾好自己。”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姚氏摔到了骨头,免不得要休养几天,方氏是媳妇,过去照顾她也在情理之中。 罗白宁当天并没有回家,过了两天,还是罗白秋拎了一盒糖把罗白宁送了回来。 也不知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还是因为被罗白宁伤了心,姚氏那几天情绪十分消沉,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苍老了许多。 方氏忙着照顾姚氏,顾不上家里两个小的,就托了长辉娘过来照看。长辉娘自然是乐意的,每天吃过早饭,就抱着小长辉过来,坐在炕边上掰着苞米粒,一边看着三个小的在那嘟嘟囔囔地认字算术,面上神情十分高兴。 【) 第97章 罗天都每天领着罗名都和小长辉认一上午的字,到下午的时候,决定给两个小孩放放风,活动活动四肢。() 顾伯这几天从杂货铺买了两包糖,家里只有罗名都这个正儿八经的小孩喜欢吃这种硬邦邦又粘牙的糖,现在加上一个小长辉,也吃不快,还剩下不少。 罗天都便寻思着用这糖做点什么新鲜东西尝尝。她的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簸箕里的玉米粒上面,顿时有了主意。 她决定试着做一锅爆米花糖。 做爆米花糖就得有爆米花,做爆米花就得有高压爆米花机,虽然用炒锅也可以炒,可是那样做出来的爆米花炸得不完全,硬硬的,最多只能叫炒米花。 她是个行动派,有了主意,立时就要去做,不然晚上睡都睡不着。 她给罗名都小长辉布置了作业,找方氏拿了钱,就出门去寻顾伯。 没办法,家里总共就方氏和顾伯两个大人在,方氏要照顾姚氏,只有顾伯每天闲闲的没事干,到处溜达。 顾伯听她说要去镇上,以为她馋嘴了,道:“小小孙小姐,你想吃什么,告诉顾伯一声,顾伯去给你买,路上滑,镇上等过两天天气好了再去。” 罗天都心道,等天放晴路上雪化了,她就要开门做生意了。 磨到最后,顾伯还是拗不过她,带着她去了一趟镇上的铁匠铺,定做了一个手摇的老式爆米花机。 其实就是个葫芦型的简易高压锅,炸爆米花的时候,将锅横放在炉子上,用手摇着,让锅均匀受热,等锅里的爆米花快好了的时候,用火钳轻轻敲击葫芦的锅身,锅的盖子因为压力会自动脱落,然后爆出松脆饱满的爆米花粒。 因为上回炉子的事,让铁匠师傅很是赚了一笔,现在秋水镇大街上已经流行用车拉着小炉子,做小吃买卖,而不用像以前那样,固定找个摊位搭土灶,每天要多交十来文税钱。 铁匠师傅看到她时,也是笑呵呵的,道:“小娘子今日要来打什么?” 罗天都便将自己的要求仔细说了一遍,老师傅听了半天,仍然是一头雾水,就道:“不如你像上回那样,画个图样给我看看,我就明白了。” 罗天都确实是带了图纸过来的,只是她上回给铁匠师傅的炉子图样,没有收回一文钱,有些赔本了,这回便不肯便宜他,怎么也要捞个本回来,就道:“这图纸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按理是不能给家人以外的人看的,虽 说是要请你打造这个器具,可到底是家传的东西,也是不能这样白白给人看的,对吧?” 老师傅有些莫明其妙,道:“你不给我看,我怎么知道要打出个什么样子呢?” 罗天都狡黠一笑,道:“大叔,如果你只打这一口锅,我照全价付你五百文,如果以后还有人要大叔来打这样的锅,那每口锅大叔要返我十文钱,如何?” 老铁匠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这笔买卖值不值。 罗天都就道:“反正你又不吃亏,我也是为了祖传图纸的保密,只果你不给别人打这个锅,我又不少你一文工钱,反之,你给别人打了一口锅,收价五百文,我只取十文,等于你白赚了我的图纸做买卖。” 老铁匠一想,也对,只要他不再打这个铁锅给别人,他还是能收回工钱,便同意了。 罗天都笑道:“口说无凭,我们还要立个文书才行。” 老铁匠有些不以为然:“都说好了,还费那个劲立什么文书?” 顾伯倒是点点头,道:“哪怕再小的买卖,那也要立个文书有个凭证才好。” 于是借了隔壁掌柜的纸和笔,写了一张契约书,罗天都刻意在纸上标明了,要是老师傅日后替别人打造了铁锅但是却隐瞒了,便要付给罗天都十吊钱的赔偿金。 罗天都写完了契约书,又请了掌柜做证人,双方画了押,这才爽快地付了定金。 老师傅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只是打一口形状奇怪的铁锅怎么会弄出这么多麻烦,又是文书又是证人的。 罗天都可不管他怎么想,定好了三天后来取,就准备和顾伯溜达着回去。 顾伯还颇为惊奇地道:“这就回去了?都到镇上了,不去买点糖回去吃?” 罗天都笑眯眯地道:“我今天就是来打这个锅的。” “你打这个铁疙瘩要做什么?”顾伯十分不解。在他看来那就是个加了许多零碎的釜罢了。 罗天都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颊,含糊不清地道:“做吃的。” 顾伯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乐得牵着罗天都的小手又去了杂货铺。到底是个小镇,卖的物品物类有限,顾伯里里外外看了三遍,最后还是只挑了一包糖出来。 有银子也花不去的感觉真是太忧伤了。 罗天都捧着糖,跟在顾伯后头,正要回去,一辆马车正好从她身边驶过,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 下来。 罗白宿撩开车帘,冲他们俩招招手:“顾伯,小都,你们来镇上买东西?” 罗天都高兴地对顾伯道:“是爹回来了。”说完拉着顾伯一路飞奔到马车前,“爹,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罗白宿将她一把抱上马车,笑着道:“爹爹想小都了,所以回来了呀。” 罗天都上了马车,才发现车上多了好几口大箱子,把个不小的马车塞得满满当当的。 顾伯也跟着上了马车,看到那几个箱子,满意地点点头,道:“我猜老季也该差人把东西送过来了。” 罗天都望望顾伯,又望望明显心情很好的罗白宿,皱起了眉,好奇地问:“顾伯,什么东西?” 顾伯哈哈笑起来:“让爹考进士的东西。” “整整四口箱子的书?”罗天都来了兴趣,不知道有没有她用得上的。 到了罗家村,罗老头帮着罗白宿把箱子从马车上搬了下来。 罗老头和罗天都一样,对这整整四口箱子的书表示了敬畏,搓着手对罗白宿道:“大郎,这……这都是考进士要读的书?” “是啊,爹,都是考进士要读的书,要很用心去读的书。”大儒顾子谦曾经仔细阅读,还做了批注的书,自然是值得一字一句敲碎了吃进肚里。 这四箱书对读书人而言,说是无价之宝也不算夸张了。 “那你现在怎么办?”方氏问。 顾伯大手一挥:“还能怎么办?有了老爷留下的这些宝贝,孙少爷只管专心读书就成了,春他的都不用管了,将来中个进士入朝为官,比什么都好。” 方氏点点头:“这样也好。”县里的差事虽然每个月能多几吊钱,可是这样罗白宿就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呆在外面,两个孩子想见他一面都难。 罗白宿想了一想,道:“我还是想继续在县衙里当差,虽然平日忙碌些,可是却能学些实务,另外,读书的时候,遇到什么难题,也能就近请教。一味闷在家里死读书,对学问也没多大精进。” 罗天都正蹲着身子,在书箱里挑来拣去,闻言头也不回地道:“就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理论也要结合实践嘛。” 方氏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道:“就你聪明。” 罗白宿在家里呆了三天,最高兴的莫过于罗名都了。她虽然嘴上并没有说什么,可是无论罗白宿去哪里, 她都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前跟后。 罗白宿休沐完了,去县衙的时候,罗名都还红着眼睛,跟在他身后好久。 小丫头这么伤心,罗天都心里也很难受,好在之前定的爆米花机已经做好了,罗天都想着等下炸出一锅爆米花,应该能让罗名都高兴一点。 方氏见她花了五百多文,换了一个铁葫芦回来,也没有说她,只是笑着骂了一句:“就你这丫头鬼点子多。” 罗天都嘿嘿一笑,道:“大姐,我今天给你变个戏法玩。” 因为大米精细也贵,罗天都打算第一锅用玉米粒炸爆米花。苞米粒是现成的,之前方氏和长辉没事的时候掰了不少,罗天都算了算锅身的大小,她量了一斤苞米粒,然后拧了盖子,再将炉子横架在炉子上,指使顾伯摇着摇手,让锅身均匀受热。 全家人都对这个奇怪的黑葫芦十分好奇,顾伯一马当先地蹲在炉子边上,摇着摇手,一边享受着方氏等人羡慕的眼光。 自打分家之后,罗名都的性子也渐渐活泼了许多,这个时候,她蹲在顾伯身边,双手撑着下巴问道:“小都,你这是要做什么?”“爆米花。”罗天都眼睛眨也眨地盯着锅子,心里算着时间。 摇了接近十来分钟后,罗天都叫顾伯将炉子立了起来,取了早就准备好的长长的麻布袋,套在了铁锅外面,驱赶围在周围的小鬼到远一点的地方,然后捂着耳朵退到老远,示意顾伯用烧火钳敲一下锅子。 顾伯也被引出了玩兴,举起烧火钳朝胖胖的锅身敲了一下,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因为锅内的压力,锅盖被冲开,里面的爆米花从锅子里飞射到麻布袋中。 【) 第98章 罗天都奔到跟前,一连声地问:“怎么样?成了吗?” 顾伯抹了把冷汗,不想承认他也被刚才的响声吓了一大跳。 罗天都一把揭开麻布袋,拈起一颗爆米花,有点糊了,不过吃起来仍然很香。看来下一锅时间还要再短些。 爆米花要趁热吃才香,凉了就有点硬了,她不太喜欢。她将袋子里的爆米花倒在筛子里,让罗名都端到屋子里去吃,她自己和顾伯则忙着炸第二锅。 第二锅火候又不够,有些苞米粒还没有炸开,到第三锅的时候,才真正刚好。 顾伯炸了三锅,就道:“这些尽够了吧,这些东西不能久放,什么时候想吃了再来炸。” 罗天都已经量了小半盆糯米出来,道:“顾伯,炸这个做糖。” 顾伯本来觉得有些费粮食,不肯答应,被她缠着说了几句好话,心里一软,又架起了锅。一直炸了三锅糯米爆米花,罗天都才让顾伯收工。 顾伯在寒风里忙了半天,不但不觉得冷,反而出了一身汗。 苞米做的爆米花留着给罗名都当零嘴吃,糯米炸出来的则用来做糖。 米儿糖是她家乡一带的特色食品,她小的时候,每回过年,她家老奶奶都要颠着小脚熬一锅米儿糖给她当零嘴吃,制作的方法也不复杂。她小时候嘴馋,每回她奶奶熬糖的时候,不管多晚,都会留在厨房里帮忙烧火,美其名曰,其实是为了尝到出锅的第一块米儿糖。 想起以前总是笑着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黄牙,将她抱在腿上“乖孙乖孙”唤个不停的奶奶,罗天都都有些心酸了。好在奶奶在她十六岁那年过世了,要不然她穿了过来,奶奶不知道,一定以为她死了,还不知道多伤心难过。 罗名都见小妹神色有些不好,蹲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她:“是不是累了?” 罗天都看着罗名都一脸担忧的表情,心情瞬间被治愈了,摸了摸她的头,道:“没事,姐,你等着,我给你熬糖吃。” 米儿糖的制作方法其实十分简单,锅里放糖,再放上适量的水,熬成糖浆,然后再倒入炸好的糯米爆米花,等糖浆和爆米花充分混合后,再将米糖压平切片就成了。 这样制成的米儿糖,又香又甜,只要保存得当,能放很久,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很喜欢吃。其实不用爆米花,将糯米在锅米炒熟,也一样可以制作米儿糖,只是那样的米儿糖,因为糯米受热膨胀不充 ,吃起来有些硬,口感不如爆米花制作的那么好。 因为家里芝麻和花生都收了一些,又有长辉娘送了不少晾干的果干,罗天都做的花样变多了……将花生米拍碎,用热锅炒熟,又炒了两碗芝麻,熬米儿糖的时候,将碎花生和芝麻加了进去,等糖熬好出锅后,盛在筛子里,用干净的板子压平,再趁热切成巴掌大小的块。 米儿糖熬出来后,果然让罗名都十分喜欢。 罗天都怜这孩子十分懂事,平时难得吃一回糖,这一回尽可吃个够了,只是她吃完糖,记得提醒她多刷两次牙,要不然吃坏了她那一口小白牙,她可没法子给她变个牙医出来。 罗名都虽然很喜欢吃,可是也只吃了两块,便克制着不再吃了。 罗天都是知道这孩子的性子的,有什么好吃的,罗名都总是要留着给她,如果她不吃,就留着以后慢慢吃。 “大姐,这些都是给你做的,你喜欢就多吃一些。”她家今年打了不少粮食,熬几斤米儿糖不在话下。 罗名都瞟了瞟那些才出锅热腾腾的糖,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吃两块就够了,多的小都拿去卖钱。” 罗天都便笑了,道:“姐,你喜欢吃尽管吃,咱家不缺糯米,这东西想吃多少就能做多少。”说话的同时,又觉得十分欣慰,自家的小孩就是这么乖巧又懂事。 “嗯。那我多拿两块。”罗名都说着果然又拿了两块,然后坚决不肯再拿了。 罗天都也不再多劝,留了一小半自家吃,其他的都拿到杂货铺卖。 现在已经冬月底了,家家多少都要买些糖给家里老人小孩解解馋,倒是很受欢迎。 顾伯对这个新玩意十分好奇,每天没事都要炸两锅爆米花,方氏家里没有那么多粮食让他折腾,他就去帮左邻右舍炸爆米花,两文钱一锅,居然有不少人端着木盆过来,生意十分繁忙。 顾伯忙得不亦乐乎,只有姚氏还在养伤,每天听着外面“砰”“砰”“砰”的响声,无比烦躁,在屋子里捶着炕边恨声骂道:“一天到晚在家里不做正经事,吵得我头疼。”骂完又扬声喊罗白宁,“宁宁……宁宁……你这丫头死哪里去了?” 这两天天气转晴,方氏事先跟姚氏讲好了,要和长辉娘相约着去了镇上添置年货,罗老头不在,顾伯虽说年纪大了,到底是个男人,而且因为罗白宿亲娘的事,对姚氏和罗老头十分不满,自然不可能去照顾姚氏,罗名都和罗天都 还小,只有罗白宁还能凑和着在跟前端茶倒水伺候姚氏。 只是罗白宁一向娇养着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又因为钱财的事,跟姚氏起了隔阂,别说心里压根就不太乐意照顾姚氏,就算她想照顾,也不知道从哪着手。方氏出去了半日,罗白宁只在罗天都这边给姚氏端了两碗热饭过去,便什么都不管了。 姚氏唤她的时候,她正捧着一个碗吃爆米花,听见姚氏叫她,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一边走一边回头对着罗天都道:“给我留着。” 罗天都挥了挥手:“少不了你吃的份。奶奶在叫你,你快去吧。” 唉!这么大的姑娘家,成天除了吃就是玩,眼里再没有别的了,那躺在炕上不能动的可是她亲娘,也不知道在边上端茶倒水照顾着。姚氏也是前世作孽,生出了这么个不懂事的丫头,当初还真不如生块叉烧。 姚氏在屋里不知道跟罗白宁说了什么,一会儿后,罗白宁出来了,鼓着脸颊对罗天都道:“娘叫你们去外边炸去,在家里吵得她头疼。” 罗天都望了望天色,对顾伯道:“顾伯,要不咱们今天不炸了吧?”都炸了几十锅了,算起来光是工钱就有一百多文了,可以收工了。 顾伯点点头,对周围的孩子道:“今儿收工了,要炸的明儿赶早来。” 他摇了一天的锅子,也有些累了。 正说着,方氏推着车回来了,罗老头一脸怒气冲冲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揪了个人。 罗天都睁眼一看,那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跟在罗老头身后的,可不正是罗白翰。 罗老头想是在路上就已经发过一回火了,罗白翰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还没消褪。 罗天都偷偷拉了拉方氏的衣角,悄声问道:“娘,这又是怎么了?” 罗老头不比姚氏,那就是个闷葫芦,半天也打不出一个屁出来,能让他这么生气,八成是罗白翰做了什么极其惹人生厌的事情。 方氏忙对她使了个眼色,道:“你让开点,我把车推进去,当心溅你一身的泥水。” 罗天都听话地让到一边,再要说什么,就听到刚进屋的罗老头破天的怒吼声:“你这个小畜牲,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省得你在外面丢人现眼!” 罗白翰冷不防进门就被罗老头一根扁担拍在身上,痛得他差点跳了起来,抱着头就往外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分辩道:“爹啊,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啊? ” 罗老头追着他到了院子里,眼看着罗白翰要跑出去,对着方氏道:“老大家的,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院子门拴上,看我今天不揍死这个小畜牲!” 方氏默不作声地把门拴上。 罗白翰一见无法,只得满院子乱窜,被罗老头几扁担打在身上,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姚氏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罗白翰被罗老头打得鬼哭狼嚎,着急得不由也跟着喊了起来:“老东西,你在外头听人挑唆了些什么,一回来就打白翰,把他打坏了,你以后还能指望哪个养你。” 罗老头仿佛没听见一样,扬起扁担,对着罗白翰又是几下。 姚氏急了,罗白翰那可是她的命根子,要是不明不白地被罗老头打坏了,那还不是跟要了她的命一样,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你个蠢东西,你爹要打你,你不会跑啊?那么老实站在院子里挨打!” 罗白翰向来养尊处优的,从没吃过苦,挨了罗老头好几扁担,也有些恼了,道:“爹,我可是有功名的,就算见了县太爷,都不用下跪,你这样打我,就是以下犯上,要见官的。” 罗老头一听,更是气从心来,骂道:“混帐东西!我是你老子,你做下了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我就是把你打死了,看哪个敢出来说声闲话。” 方氏看罗白翰挨了好几下打,罗老头虽然上了年纪,可是种了一辈子庄稼,别的没有,力气却还是有一大把的,她也怕罗老头一时在气头上,把罗白翰打坏了,便出言劝道:“爹,二弟他是年轻人,一时耳根子软,被人拾掇着做下了什么事,你好生教导他便是了,要是真把他打出个什么好歹来,过后爹回想起来还不后悔?” 【) 第99章 方氏本是好意,只是她口拙,说出来的话反倒让人觉得像是挑拨离间。 姚氏在屋里听得分明,更加确定是方氏在中间挑唆着说了罗白翰的坏话,这才让罗老头这么火大,一回来就打人,便骂道:“姓方的,你是什么意思?你个黑心肝的,当初挑唆着老大分了家,现在又挑唆着你爹打白翰,是不是要让我们老罗家家破人亡你才高兴?!” 方氏一番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也不想再去做那好力不讨好的事,住了嘴任由罗老头继续追着罗白翰打。 姚氏越发着急,看到罗白宁站在檐下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而又骂她:“宁宁,你瞎了眼了,站那看着你爹打你哥,也不知道上去拉一把?” 罗白宁正因为姚氏把家里的钱都攒着给罗白翰花用,心里不痛快,这会儿见罗白翰挨打,只觉得痛快,恨不得罗老头能多打罗白翰两下给她出气,哪里会想着拉架,听到姚氏骂她,转头对着姚氏道:“爹拿着扁担,我要是去拉架,打到我了怎么办?” 说完转过脸,竟是一副继续看戏的表情。 姚氏气得浑身直发抖,捶着炕沿骂道:“丧天良的!一个个都是白眼狼,一点都不让人省心!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你们的时候,就该一把掐死,省得这个时候来气我。” 骂完,到底不放心罗白翰,挣扎着爬了起来,慢慢地扶着墙壁走到外头,看到罗白翰正被罗老头追得抱头鼠窜,眼看着罗老头扬起扁担,又要朝罗白翰打下来,她救人心切,也顾不得身上骨头疼,跑了几步,扑到罗白翰身上,对着罗老头骂道:“老不死的,那不孝顺闹着要分家的你偏袒着,一直跟在你身边的白翰你反而有事没事要打他一顿,我告诉你,你要打他就先打死我,把我们娘俩都打死了,你一个人去过痛快日子吧!” 罗老头痛打了罗白翰一顿,气也消了不少,见到姚氏这个模样,转而又骂她:“你知道这个小畜牲都干了些什么?他居然……”大约是接下来的话实在难以启齿,罗老头到底没有说出来。 姚氏一听,又不乐意了:“你骂谁小畜牲?白翰可是秀才老爷,谁家儿子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能取中秀才?这样的儿子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罗老头被她气得直翻白眼,恨声道:“慈母多败儿,这小畜牲变成今天这样,还不就是你纵出来的?现在不生管教,难道真要等他将来犯下大错,连累得一家人也跟着遭殃你才心里舒坦吗?” 罗天都看着罗老头 气成这样,不由悄声问方氏:“娘,二叔到底做了什么,让爷爷这般生气?” 其实事情还要从年初颖儿从罗家跑了说起,当初颖儿怀孕的时候,跑到齐家以肚子里的孩子为要胁,要进齐家的门。 刚过门的齐大少夫人,却是华溪府和齐家交好的世家之女,家里有钱有势,齐家自然不肯为了颖儿这么一个低贱出身的狐媚子得罪新过门的儿媳妇,再说颖儿又到罗家呆了几个月,那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谁也说不清楚。 齐家不承认颖儿的身份,齐公子倒是对颖儿还有几分情谊在,面上装做对颖儿不闻不问,暗地里却用私房钱,另置了一处小院,将颖儿安置了进去,只当养了一处外室。 那齐少夫人却是个有手段的,不出三天就探到了颖儿的住处。齐夫人得知自己的夫婿养了个狐媚子在外头也不恼,反而好言相劝:“颖儿姑娘是你心爱的,按理说也该将她接进家里来,只是爹娘气恼得很,且她又在外头跟个秀才不清不楚的,在人家家里住了好几个月,挺着个大肚子上门硬说是我们齐家的孩子,爹娘自然是不肯信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缺钱,你的朋友只要说明白了,将孩子放在咱们家养着,那也不过是饭桌上多双筷子,逢年过节多费两尺布的事,并不碍着什么。只是,我们愿意养是一回,被别人赖在头上替人养孩子又是另一回事,齐家的脸面到底还是要顾的,照我说,颖儿姑娘人还年轻,只要进了门,以后想要多少孩子没有机会?”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让颖儿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再将人接进门来。 齐公子倒觉得少夫人说得在理,一边又懊恼早知道自家娘子是这般大度的人,当初就不该为了避嫌,将颖儿送给罗白翰,只在家里坐享齐人之福罢了,哪里还会闹出今日这样的乱子。 他一边懊恼着,一边去药店抓了两副药,哄着颖儿喝了,打下了一个没成形的女婴,便乐滋滋地回家等着自家娘子劝着爹娘消了气,再将颖儿接进门。 不曾想那齐少夫人却是个假装大度贤良的,等到颖儿打胎了,只把好话哄着齐公子,又托娘家人寻了笔大买卖,让齐公子跟着去了外地。等齐公子一转身,她就使了钱,雇了几个地痞混混,日日放话威胁颖儿,要是她敢再缠着齐公子不放,就要划花她的脸,将她卖到最低贱的窑子里去。 那最下等的窑子岂是个好去处,颖儿本就是画舫出身,自然知道进了那等地方,断然再无生路,又打听得齐公子已经去了外地,不在齐家 ,只得连夜离开了秋水镇。 她被齐家赶了出来,罗家她自然也不会再回去了,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之下,只得重操旧业,以卖唱为生。她生得貌美,又有一副好嗓子,娇滴滴地十分会哄人,倒是又勾了个有钱的富商,做了人家的外室,只是好景不长,那富商也是个有家室的,家里的娘子善妒又凶悍,一日趁着男人不在,带着家丁打上了门不算,将那屋子里的金银细软收了个一干二净,打听到她的来历后,转手又将她卖给了秋水镇的一个泌皮。 那泼皮平日就是个喜欢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手中无钱了,便将主意打到年轻貌美的颖儿身上,时不时地邀了人上门,做那私窠子的行径,他自收几个钱。 罗白翰偶有一回,被同窗相邀着去了一回,发现竟然是颖儿。昔日的美人居然沦落到私窠子的地步,罗白翰也只能感叹一声时事无常。 他是个好美色的,哪怕颖儿如今操持了下贱的行业,却仍时不时地过来坐一回,少不得将姚氏把与他的钱财一并贡献给了颖儿。 说来也巧,因为姚氏手里不宽裕,罗白翰攒了好几日的钱财,方才去颖儿那里坐上一坐,就被上街买年货的罗老头撞见了,这才引得罗老头大怒。 这些内情方氏当然是不能跟罗天都这个小孩子讲的,只得随口编了个理由,只说罗白翰在镇上吃酒不认真读书,被罗老头看见了,所以才发了脾气。 罗天都对罗白翰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毕竟罗白翰是姚氏生的,又深得姚氏的器重,罗白翰的事她们一家子最好少沾惹为妙,不然过问太多,哪怕她们一家是好心,也要被姚氏疑心成别有用心。 罗老头在外面狠发了一回脾气,将罗白翰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哪怕是姚氏胡搅蛮缠,也没有让他软下心肠,直揍得罗白翰趴在地上哭爹喊娘,方才停了手,将罗白翰往西屋一扔,道:“我看你日日在镇上也并没有认真读书,那学堂你也不要去了,老实在家里歇着,等明年开了春,就跟着我下地种庄稼吧。” 罗白翰被揍得狠了,趴在炕上,听罗老头这么说,便不服气地反驳道:“种庄稼种庄稼,种庄稼一年到头糊个嘴巴都难,能挣几个钱?” 罗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操起扁担又要打过去,被姚氏拦住了:“你再打下去,好好的孩子都要被你打坏了,真要把他打出个好歹来,难道你我将来要养着他一辈子吗?” 罗老头被姚氏闹得心烦,一把推开她道:“就是你这么惯着 他,才养成他如今这样的脾性,这么多年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正经事不干,偏生往那私窠子里去,那种地方岂是去得的?我这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养出这么个混帐东西出来,真真是丢人现眼!” 姚氏听了,眼睛一鼓,瞪着罗老头就骂道:“老东西,你听谁嚼的舌根,这么编排白翰?他可是堂堂的秀才老爷,岂会往那腌臜地方去?那等造谣生事的无耻小人,别让我知道是谁,不然非要拔了她的舌头不可!也省得总是嚼人是非。” 姚氏边说还边往方氏的门口望去,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指责方氏在罗老头面前嚼是非,才惹得罗老头大动肝火,打了罗白翰一顿。 罗老头听她还在袒护罗白翰,便瞪了她一眼,道:“我亲眼看到的,难道还能冤枉了他!我说你这个婆娘,一天到晚正经事不干,就知道在家里惹是非,养出了这么一个混帐,还有脸说别人!” 【) 第100章 姚氏顿时不干了:“我在家里正经事不干?你天天不用吃饭?每天不用换洗衣裳?儿子是我一个人的吗?养成什么样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再说了白翰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当初他中秀才的时候,是谁乐得嘴都合不上,只顾着在那傻乐?这个时候你倒是好意思来嫌弃他!” 在姚氏的眼里,罗白翰那是千好万好,没人敢当面说罗白翰半点不是,哪怕是罗老头也不能,要不然她能冲上去跟人拼命。 罗天都听到这里,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着罗白翰什么好事不做,非要往那等下贱腌臜的地方去,难怪让一向老实好脾气的罗老头发这么大火。 她正想着,又听到罗老头在外头大声唤方氏。 方氏再三叮嘱罗天都就呆在屋里,不要出去,这才去了院子里,道:“爹,你找我有什么事?” 罗老头显是还没有消气,粗声粗气地道:“你兄弟如今这般年纪,再不说亲就晚了。你帮着打听打听,看谁家有合适的闺女,不拘什么样的人家,给他娶门亲事便罢了。” 罗天都听了暗暗点头。 对罗白翰这等不懂事没有责任感的儿子,唯有给他娶一门媳妇,让他担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反倒有可能让罗白翰真正成长起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方氏一听,也是连连点头,道:“行,爹,回头我着人四处打听打听,若是有那好人家的闺女,打听得仔细了,再来告诉爹和娘。” 罗老头就道:“你娘这些日子行动不便,这事你千万要放在心上,也不用挑什么条件,只要人家闺女勤快本分,又愿意嫁过来,我们立时就下聘,将人娶进门。” 罗老头说完,又对姚氏道:“你左右无事,在家里收拾收拾,该准备的也准备好,等白翰成了亲,也让他分了家出去单过。” 姚氏便白了他一眼,道:“这事我早有打算了,不用你来操半分心,早前我就跟镇上的万牙婆打过招呼,让她帮着留意合适的闺女,想是这几日就能有消息了。” 如今她身边只有罗白翰和罗白宁一儿一女,罗白宁是个闺女,备份嫁妆也就是了,至于罗白翰,分不分家,也没什么区别,横竖家产最后都是罗白翰的,也就不计较罗老头这正在气头上的话了。 罗白宁在边上听得着急,她见罗老头也跟姚氏一样,现在只顾着罗白翰的亲事,不由开口道:“爹,我听人讲,请万牙婆说亲,谢礼钱都要五吊,咱家有那么多钱吗? 我听二丫说,她小姨嫁人,聘礼也才四吊钱。” 罗老头便瞪起眼睛,对着姚氏喝道:“你这个败家娘们,万牙婆那等人,是咱们这种人家请得起的吗?你早点寻个日子去镇上推了这事,把钱拿回来便罢了。”说完重重地哼了两声,几乎是咬着牙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五吊钱都能娶进来一个媳妇了。” 罗老头如今越发觉得姚氏不会过日子,尽做些只图虚名,打肿脸充胖子的蠢事,真不知道以前她是怎么掌的这个家。 姚氏于是很有些得意地道:“我一文钱没花,万牙婆就答应了帮白翰做媒了。”她觉得这是十分有面子的事,要知道万牙婆可是有名的媒婆,就是有些大户人家,想请她说媒,那也是要花好几吊钱才请得动的。 罗老头却不肯沾这等便宜,烦躁地道:“要你去你就去,罗嗦这么多做什么?!” 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轻易不肯接受别人的恩惠,再说自家不过是平常庄稼人,又没有什么家底,就是娶媳妇,也只娶个同等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才合适,万牙婆相熟的那些人家,他们罗家实在高攀不上。 见罗老头正在气头上,姚氏便不再反驳,只得嘴上应了,推说她如今受了伤不便,等哪天能下地了,自去镇上寻万牙婆。 罗老头解决完了这件事,想起罗白宁刚才说的话,又对姚氏道:“宁宁如今也大了,你也要多留意一下,办完了白翰的亲事,也要给她说亲事了。” 姚氏深恼刚才罗白宁乱说话,几乎坏了罗白翰的事,她不能对罗老头发脾气,对罗白宁这个她从小养到大的亲闺女却不用那么客气,瞪了她一眼,道:“听见你爹说的话了没?你也不用盯着你哥看,你和你二哥都是我生的,家里的这些东西,将来都是你们俩的,你们是亲兄妹,以后再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罗白宁亲耳听到姚氏答应要给她说人家,于是也放下了心,到底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下头,算是同意姚氏的说法了。 姚氏见状,不由恨恨地瞪了罗白宁一眼,拉着她道:“你也不用以为我偏心,只顾着你哥,上回去镇上,我还特意跟万牙婆说好了,让她给你仔细留意一下,有那家境富裕,年岁又相当的,到时我遣了媒婆上门给你提亲,你也别埋怨说我不疼你。” 罗白宁被姚氏也说活了心思,嘟着嘴做出了点小女儿的娇态,望着姚氏撒娇道:“娘,也不用别人,上回来的齐小公子就很好,二哥不是跟齐大公子相熟吗?到时遣二 哥去齐家说一声不就行了?” 姚氏一把捂住了她嘴,瞟了眼正屋的方向,发现罗老头已经回屋歇息了,方才放下心,对着罗白宁骂道:“作死呢!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出口的?要是你爹听了,少不得也要赏你一顿扁担炒肉。” 罗白宁被骂得有些不耐烦了,姚氏总是这样,有事没事骂她两句,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明明她哥在外头惹出的事情才多,姚氏偏生不闻不问,只一味地偏袒。 姚氏见罗白宁的表情,知道这丫头定是将她的话又当做耳边风,半点没有听进去,不由叹了口气,换了种语重心长的口气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偏着你哥,让他花家里的钱了,也不想想,要不是你哥有个秀才身份在,你哪里能过得上现在这么消停的日子?村子里像你这么大的闺女,谁不是忙完了家里忙地里,晚上还要熬夜做点绣活,补贴家里。这么多年,我从没有让你干过一点重活,还不就是指望你哥有出息,知道将来哪怕你到了婆家,家里也有个有出息的兄弟给你撑腰,可以不受婆家欺负。” 罗白宁皱起眉,细细想着,似乎有些被姚氏说动了。 姚氏横了她一眼,道:“你是我养的,我总是希望你这一辈子顺顺遂遂的,你要记住,只有你哥有出息了,你这一辈子才有好日子过。” 罗老头发了话,方氏自然不能随便敷衍了事,少不得常往那相熟的人家来往,打听哪家有合适的闺女,又托相熟的人家把姚氏给罗白翰结亲的消息散了出去。倒真有两户人家找上了门,只是一户人家是个破落户,家里穷得只剩两间破房,还有个小兄弟才十来岁,一看就知道还指望着两家结亲后,还指望着罗家帮扶一把的;另一户倒是家境优渥,那姑娘却是家中独女,要招人上门入赘。 这两户人家,方氏打听明白了,压根就没打算在罗老头和姚氏跟前提。 虽然罗老头提前说了,并不在乎女方家世,只要人家闺女老实本分,肯嫁来就成了。可是方氏却深知,以姚氏的脾性,是断不会随随便便让哪个女人进罗家的门,给罗白翰做媳妇的,要不然,罗白翰也不会到了十九岁也没成亲。要是方氏真信了罗老头的话,随便找了个人,别说姚氏本就跟她们一家成了仇,就是没仇,也要彻底把人得罪了。 罗天都知道罗白翰的亲事姚氏压根就没指望方氏,便暗地里提点了方氏几句,让方氏做做样子便罢了,要是方氏真一门心思打算给罗白翰做媒,赶在万牙婆前头,给罗白翰相中了哪家姑 娘,反而不美。 “娘,二叔今年都十九岁了,别人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奶奶一直压着不给二叔娶亲,不就是想等着二叔中举后,再替他结门贵亲吗?你这样忙前忙后,帮着二叔做媒,当心最后吃亏不讨好。” 罗天都是最反对方氏给罗名都做媒的。自古媒人难做,好不容易撮合一对姻缘,小两口若是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并不一定会感谢媒人,可要是两人被撮合成了一对怨偶,两看两相厌,那日子压根过不下去,第一个被埋怨的总是媒人。更何况如今方氏是做媒给姚氏看媳妇,那更是难上加难。 “那你说怎么办?你爷爷要让担着这事,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方氏也是很伤脑筋。 她不喜欢姚氏这个婆婆,可是对罗老头这个公公,她还是打从心里尊敬的,罗老头特意嘱咐她帮忙,若是办得差了或是不尽心,又怕伤了罗老头的心。 罗天都也皱起眉,想了又想,只得出了个不算好的主意:“娘,要不你去寻几户家境好,又不怎么乐意嫁进来的人家?二叔的婚事,奶奶是一定不会让你做主的,要是你相中了一户人家,人家又乐意嫁进来,爷爷赶在万牙婆头前去提了亲,奶奶岂不要恨你一辈子了?” 方氏想了想,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