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 序 对抗洪水的淹没 ——冯西海小说《背叛爱情》解析 米 泊 在深夜的斗室,窗外霓虹灯鬼火般摇曳着诱惑,街上汽车疯狂的冲向四面八方流淌着欲望的饭店,另一个房间妻小已进入梦乡,对面墙上的字画绉巴巴沉默。冲袋方便面,胃肠很听话的响着,我照例点灯熬油,窝在舒适的竹藤椅里,对着电脑发呆。洪水便很炫耀的向我压来,我似乎看见倒霉鬼李洋一身酒气从屏幕里要爬出来了! 李洋这小子可不敢小瞧。他是一个生活在城市的农民,虽然从大学毕业怀揣“非农业”户口本住进楼房,当上了企业的科长,却整天做自己虚无缥缈的文学梦,他拼命的干工作,可游戏规则无情的嘲笑了他。眼看小区楼下的小车一个都不是自己的,儿子的疑问使他又怕又气,又无可奈何。一个人走在繁华的城市,却落叶一样孤独。我有些同情又鄙夷的怀疑他的某些豪言壮语。 但他却遇见了彩票,而且遇见了自己少年时期暗恋的风情万种的女记者李婷,于是,膨胀的发财欲望和压抑的爱情风暴,立即洪水一样袭来,铺天盖地,不可阻挡,很快淹没了平平常常的生活,产生了惊心动魄的变革。为了在某个庸俗的方面证明自己,他两次爬上高层建筑广告牌,用死亡抗争不公正的社会。这个时候我就想,李洋命中注定不是一个平地卧的驴。他最终选择了血腥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别怕,这只是冯西海小说《背叛爱情》里胡编的一个人物。这个貌似窝囊的城市小人物,选择了极端的方式惊动了社会,让我们这些混迹尘世,忍气吞声,心情浮躁,没有追求的“男人”感到意外和刺激。本来生活尽管无聊,却比那些天不明开着电动三轮进城卖菜、挥着竹扫把扫马路的农民强,自己也颇有些低俗的满足着,冯西海土匪一样挥着他无遮拦的笔,硬拉着,让我走进他钟情的故事,以荒诞的笔墨,把现代生活扭曲的人性撕开,血粼粼,亮给你看。得,鲁迅先生对小说就是这么说的,给他个面子。 李洋的故事,照例发生在冯西海在他的小说世界里营造的周山,离省城不远的一个小城市。小科员李洋与公司经理高梦楼住对门。上班受气,吃不开,下班送礼的走错门,让爱占便宜的老婆周琼没少讽刺。他丢下自己的文学梦,拼命巴结高梦楼,因为不得法,处境一直不好。在老婆的催生下,李洋发疯的卖彩票,最后中了大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开回属于自己的“奔驰”,弄回50万,还意外的与初恋情人涉入爱河,享受了美丽如云的浪漫爱情。却发现妻子嫁给了高梦楼,高梦楼的财富似乎比自己得到的更多,他的在省里报社当头的弟弟更是呼风唤雨的能行人。连自己深爱的情人李婷,一个有理想的女知识分子,也因为“位置”的吸引,献身上司,说了再见。 金钱,使李洋铤而走险,面对彩票骗局,他不惜打官司,爬上广告牌给对方施加压力,善良的人们和公正的舆论只是给他开了一回黑色幽默,他回到人间,发现上帝其实是一个可怕的家伙,让你得到的一点点甜头,紧接着,给你更大的失落。 悲凉的李洋这才发现,所谓金钱、爱情,不过是命运女神的折磨。自己最终还是一无所有,甚至比开始更惨。他又一次,在夜半时分,爬上那个熟悉的广告牌。死亡,和金钱、爱情一样,表面美丽,其实充满令人掩鼻的肮脏。但,死亡同时是一种解脱。 我想起了堂吉诃德。这个西班牙伟大作家塞万提斯在与妓女混居的下等公寓里写出的天才小说《堂吉诃德》里的人物,与同样愚蠢的仆人桑乔,很失败可笑的周游世界,处处碰壁。 小说不是作者的忏悔,而是在世界变成陷阱时对人类生活的勘探。这样,我们似乎读出了这部小说包藏着一些东西。 冯西海在整部小说里埋下了一个结论:平淡的人想红火的过日子,到头来还是平淡的好。这平淡,也许并不浪漫,并不奢华,并不刺激,但是可以拥有人的尊严,可以让人卑微的人格得到释放。细雨虽然漫不经心,却可以宁静的滋润植物。但可悲的人却总是津津乐道那些涌动的洪水,认为轰轰烈烈才是生的极致。而一但呛了水,甚至被急流冲进危险的河床时,才挥着可怜的双臂求救。 面对洪水的淹没,因为人性已经被命运监禁,你这才发现欲望中的人渺小的如同蚂蚁般不能左右人生。 其实,人生在世,灯红酒绿,辉煌沉寂,高尚卑鄙,成功失败,无非是自己给自己挖开了陷阱。追求爱情,却遭遇更大的失落。向往财富,却收获了骗局。耕耘文学,却拥抱了空虚。李洋傻忽忽的苍蝇一样胡碰一通,用他的生命揭示了答案。平淡,虽然照例无聊,但经历大起大落的命运变故后,你会发现妻子的素面朝天一点不比风尘女子差,儿子的淘气一点不比哈佛小子可爱。 在今年有些怪异的冬天,太阳嘲弄人似的弥漫在城市的空中,雪很吝啬的躲着期盼的我。冯西海很朴实的抽着他与身份不符的劣质烟卷,硬缠着没名气的我谈对他小说的意见。我摆脱不开他故事的残酷和沉重,边跑边说:“你饶了我吧,我不愿意与李洋那样的人生活,他太真实,同时又真实的丢了性命!” 冯西海一脸真诚,一个人在原地发呆。小说存在的理由,是把生活的世界置于一个永久的光芒之下,保护我们以对抗“存在的被遗忘”。 这部小说让你卒读后觉得沉重而后怕。你可以不读,但一但翻开其中一页,你会被文字中游荡的欲望魂魄吸引。如同吸毒,明知道鸦片要命,但拒绝不了那种人间少有的气味,弄的自己狼狈不堪。但你读了,一定会被文字背后的启示所醍醐灌顶。 让人落泪的故事,因为悲凉,竟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但故事的结局却朴实的太阳一样简单。显赫的地位、浪漫的爱情、神圣的理想逐渐远去,只留下爱虚荣的老婆周琼抱着丈夫李洋已经发冷的尸体哭嚎。儿子不相信爸爸已经离开。 我突然看见,李洋突然从医院的白色床上坐起来,扶扶眼睛对老远关注的我说:“老哥,走,到家喝酒去!城固特曲,别嫌便宜,味道绝对好。” 我迟钝麻木的胸腔里分明涌起了热流。冯西海,你这家伙,玩笑开的太大了! 1 小说不是作者的忏悔,而是在世界变成陷阱时对人类生活的勘探。 ———米兰.昆德拉 这年头,一夜间爆富,住别墅、开豪车、养情人、穿名牌、抽高烟、喝名酒、吃西餐,成了不少周山男人趋之若婺的美梦。 逃离妻子奚落和谩骂的李洋,裹着件旧茄克,畏畏缩缩,没精打彩,一个人在车水马龙的滨河大道上走。正是秋风萧瑟的季节,一片片黄叶打着旋儿从树枝上飘下,滚个身,被吹到地上,遭到行人漫不经心地践踏。 老天爷演奏的四季交响曲高潮刚过,马上进入万象俱灭终曲的门槛,而这秋季乐章的过门多少令活的不顺心的李洋更觉得凄冷和无助。 街道两旁,来不及换季的少女们仍然穿着勾勒婀娜身段的裙装、裸着白玉似的大腿吸引男子眼球,一辆辆屁股冒着黑烟的名牌私家车,肠梗阻似的蠕动在城市发炎的胃道里,隔着变色玻璃依稀可见车主留着小胡子、叼着香烟的大享气派和副驾驶位上小鸟依人妖娆妩媚的都市靓女。慢行道上,骑自行车的、开摩托的、跑蹦蹦车的多是些衣着寒伧的下苦人,而人行道上李洋前后晃动着的,则是一些退休老人,象古董一样迈着历史的步伐缓缓演绎着这座千年古都亘古不变的节奏。 李洋脑子里一团乱麻,除过刚才那些他不快的琐忆外,只剩下这么一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支撑着他男人最后的人格。 “小姐,给我买一张”。 “先生,先给我,我来了好长时间啦。” “别急,别急,都有份……” 走到十字路口,只听见居福购物广场前人头攒动,正前方,一个巨幅的舞台背景电脑喷绘特别抢眼:走遍全省——《长平都市报》文艺演出。红色的背景下,报社的标志硕大无比,高高的舞台上,一群蓄着长发、奇装异服的城市新人类正在表演热辣火爆的街舞,围拥的观众里三层外三层,而人墙的外边,一张罩着白布的桌子四周簇拥着一堆人,后面的拼命伸着胳膊,向里面递钱。出来的人很兴奋地高举着一份喷发着油墨香的报纸,象是奥运健儿刘翔从雅典拿回一枚亿人瞩目的田径金牌,满脸自豪。 “师傅,这是干啥哩?”李洋魂不守舍地站在人群边沿发呆,象是一只正在冬眠的章鱼被汛风一夜间送到海滩上,弄不清汹涌的大海瞬间为什么发生了恶作剧的原因。 “买报纸,抽号中奖,还能免费看长平帅仔靓妹的表演,天上掉下的好事,你不知道?” 对方是一位穿着广告体恤的农村小伙,头发刺猬似的扎着,前面印着“长平都市报”,后面则是“订报限送5桶莫水牌新鲜扎啤”,手里捏着的帽子上却印着“周山商业银行欢迎你”的字样,一边说话,一边抖着手中的一卷新报纸,嘴里咬着名片般大小的小票,好久不刮的胡须在鼻翼下抖动着,几星在阳光下发亮的清濞掩饰不住满心的兴奋。 “不掏钱看节目,还有奖?”李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楞在原地发呆。对方却兴冲冲地挤进如潮的人群中。 在摇滚音乐浪潮的冲撞中,李洋这只沉睡的章鱼终于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对,买报纸,才5角钱,弄不好抽上一等奖,中500元,让周琼那势利庸俗的女人回家看看!发财的欲望一旦打开人的大脑,即使是榆木疙瘩,也会变魔术般开窍。 “同志,给我买一张。”李洋从裤子屁股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零钞,仗着个子高胳膊长,象是动物园里长脖子的长颈鹿,把自己的手伸过人头和肩膀构筑的防线,直接塞到坐在桌子后面正忙着点钱找钱发报纸和奖票的小姐脸前。 “你这先生,急啥?大家都在排队,遵守点纪律好不好?”小姐戴着一顶“李宁牌”太阳帽,一口普通话,和李洋的大秦方言比起来,立马让他觉得文明与野蛮的距离。 “我来了一个钟头啦,真的。” 李洋在人海浪潮的波动下一会儿被卷进来,一会儿又被冲出去,第二次把手伸过来时,他感觉自己手里揉的象核桃的钞票在汗水和阳光的炙烤下,简直成了可以改变家人命运一夜间大富大贵的阿拉伯神灯,更迷人的是小姐鬓间的栗色卷发偶而拂过手心,痒痒的,冰凉的体温和滑腻的皮肤虽然只是短暂接触,但一般电流霎时涌遍全身,麻酥的冲击波从手心传到大脑皮层和纵横交错的血管,那种要死的幻觉令人忘乎所以。 “求求妹子,快给老哥买吧。”李洋甚至放下机关干部的架子,低声下气地乞求,正在表演街舞的几个小青年正跳的起劲,一个穿着黑色“舞”体恤的小伙突然头朝红地毯舞台上一碰,一只胳膊一撑,翻了一个跟头,接着又倒立如松,黑体恤滑下来,露出精瘦的排骨和肚脐旁的纹身图案,在爆风雨似的音乐节拍里,观众们的叫好声和掌声也瓢泼而下。见小姐不理自己,李洋再次喊了一声,才抢到报纸和奖票。他赶紧把报纸夹在胳肢窝,捏着奖票挤进如火如荼的人潮。 “周山的父老乡亲,我是《长平都市报》记者李婷,很高兴主持这台节目。刚才是来自长平的”五人组合“表演的街舞,没想到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周山不愧是千年文明古都,从大家的掌声中我听到了你们对现代生活新时尚的理解和欣赏品位。咱们大秦是秦腔的发源地,而周山是秦文化的核心地带,我相信在周山听秦腔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下面,有请长平电视台戏迷大叫板冠军——程思远先生登台献艺!” 正说着话,只见李婷后面舞台左首入口处已站着一位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小光头上蓄着一根用红头绳扎着的葱似直立的辩子,上身穿着蓝色黑色花纹的古式戏服,下身是黑色灯笼裤,脚上是系着硕大白丝绒花球的麻鞋,特别逗人的是红朴朴的小脸蛋上闪烁着一双牛铃般大眼,小鼻梁涂着丑角白,主持人在前边讲,他的一双大眼启明星般眨个不停,虽然主持人李婷是《长平都市报》1000号记者中少有的美女,号称报社“一枝花”,但与程思远的魅力比起来,却吸引了包括李洋在内的众多观众的眼球。 李洋在茫然失意的情绪中,突然踅进这么一个热闹非凡的场合,还有可能中奖,本来就有些意外。当他看见李婷在几位跳罢街舞的新人类小伙退场之后象一阵风飘上台来,清秀可人的表情让人耳目一新,尤其是皮短裙下一双又白又细的玉腿惹得多情的男人陡生怜香惜玉之感,他认识她,而且一直暗恋的她。忍不住猜想自己与这个女人若发生一段啼笑姻缘肯定和周琼相处的感觉天壤之差,那种灵魂、肉体上的差异,就如同满头大汗在街道边小吃店消灭一碗刀削面和坐在环境悠雅的酒店包间里文文静静地抄着清蒸桂鱼吃米饭的差异。同样是吃,可胃的感受就显出超越物质低层次享受的精神高贵。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程思远的悄然上台,让他多少更有些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中年男人太累,虽然手里有一定的钱财可以支配,但上有老人,下有儿女,中间还有一个欲壑难填的妻子,比起化一毛钱就要向家长伸手仰人鼻息的孩子,自然疲惫不堪,所以,天真无邪的小演员让他感到久违的童真和轻松。 天生丽质的李婷似乎发现人的视线透过自己转移到后面的小演员,她自我解嘲地说:“看来大家都不愿听我罗嗦,思远,你看周山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哥哥姐姐都喜欢你,快站到前头来。” 程思远便站到前头。 李婷弯下腰,白生生的膝盖圆圆的,在阳光下闪着缎子般的光泽。 “思远,先试一下你的耳脉好用着么?”程思远低下头,向插在胸前白衬衣领口的小麦克风“扑扑”吹了两下,抬起头,说“好着哩”。 李婷说:“你这妆是谁给你化的?” 程思远:“我爷”。 “化的怎样?” “凑合。” “你爱你爷还是你奶?”“我太”。 “你今天给大家来表演什么节目?” “大秦快板”。 “你最喜欢中国哪个演员?” “胡兵。” “为啥?” “一块演过节目。” “你最喜欢中国哪个主持人?” “李咏。” “为啥?” “见过”。 由于美貌的李婷问话时一直笑着,语句象正常人一样完整,而小小的程思远却大人般沉稳,三两个字回答,与他滑稽的白鼻梁形成巨大的反差,全场掌声雷动。在欢乐海水的冲击中,李洋想起了自己童年一段久已遗忘的往事。 出周山县西去十里许,有一个靠近渡口的李家庄,李洋便诞生在这个村庄里的一户农家院里。他小时候不爱上学,老师布置的作业经常晚上回家来不及时做,却忙着和小伙伴们打面包,滚铁环,摔泥盆,砸皇上,在游玩的童趣中,忘掉一切,第二天上课时,班主任处罚他站在教室后面,听完半天课,别的学生放学了,他却和几个同样劣迹的被反锁在教室,强迫完成“任务”。冬天很冷,穿着棉裤的他想尿,爬在窗子喊,可班主任早就回村里的家吃饭,只好尿在裤子里,先是热乎乎的蜇腿,后来就变凉,棉花里衬的裤子铁皮似的摩擦皮肤,让人难受。 在这样的学习环境中,李洋对学校产生了特别强烈的逆反心理,早上从炕上爬起来,不愿意上学,被母亲用条帚疙瘩在街道上撵,才勉强走进那地狱般的鬼门关。 但李洋也有自己的天堂。 西庄瞎子爷的水浒故事他特别喜欢。 每年署假,连阴雨多,庄户人家没事,总躲在大队饲养室空屋里闲聊,西庄瞎子爷的故事便成了农村无聊精神生活一道鲜美的大餐。瞎子爷年轻时上过省立高中,满腹经论,怀才不遇,气坏了双眼,但肚子里的“水浒三国”却蝴蝶般缤纷,由于他居住的西庄离大队饲养室较远,往来不便,李洋便每天冒雨踩着泥路去接人。 他抬起瞎子爷的拐杖一端,另一端的瞎子爷戴着石头镜,仰着白胡须,头戴瓜皮帽,与村里一般男性农民头上包头巾的打扮迥异,在雨天的李家庄街道平添一种贵族气派。 到场时,等了一屋的人便催着瞎子爷快讲,说昨天讲到“扑天雕两修生死书,宋公明一打祝家庄”,宋江一伙在祝家庄被困,怎么脱的身啊。 瞎子爷不急,在“书童”李洋把他领上中间的石碌碡上坐定后,盘起腿,从腰里掏出烟袋,在棉鞋底上磕磕,又塞进烟叶绣包里装满,李洋接过老人的火石,双手一碰,火花四溅,引燃用玉米缨搓成的火绳,点着烟,在一股氤氲的气味中,瞎子爷“咳咳”两声,才开始讲道—— 《水浒传》真乃天下奇书,第五才子金圣叹评点时说《水浒传》旧时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闲事,却凭空使他胸中添了若干文法,他便《国策》、《史记》等书都肯不释手看,《水浒传》有功子弟不少。人生三十而未娶,不应更娶,四十而未仕,不应更仕,五十不应为家,六十不应出游,何以言之?用违其时,事易尽也。上回咱们讲到宋江宋公明带众将一打祝家庄失利,今天讲他如何金蝉脱壳,再新立功……。 此时的李洋,一点看不出劣玩成性的痕迹,他静静地席地坐在瞎子爷脚下,双手托腮,神情专注,全部思想马上集中到“一丈青单捉王矮虎、宋分明两打祝家庄”的故事中去。他长大后矢志文学的缘由,很大程度上与这时的影响有关。 李洋儿时的另一个乐趣,与小朋友过家家的游戏有关。 他家的邻居三叔在长平眼镜厂当工程师,膝下两个宝贝女儿。每年署假,一对千金回老家省亲,大女儿李婷性情敦厚,皮肤白皙,穿着长裙子,塑料凉鞋,黄毛大辫子垂在胸前,随走路一甩一甩,在穿着土气的一帮农村丫头群里显得鹤立鸡群。 农村孩子喜欢玩耍亲亲(又叫过家家)的游戏,学习不好的李洋由于匪气十足,加之又有打架出名的同族哥哥罩着,往往被奉上“新郎”宝座。姐姐李婷人漂亮,与乡下小子们打成一片,而妹妹李芳却不喜欢臭小子的疯狂,整天呆在家陪奶奶纺线,李婷这个城里女孩便成了一帮土生土长男孩心目中的“女皇”。 找个背人的墙角,先是拣来几块砖,做成“磨子”,仿照大人,用自己做的筛子过土面,在“磨子”上磨,然后用泥做成瓦盆、瓦碗、房子什么的,最后是结婚。 一个男孩在前边引路,四个男孩八双手交叉,分别抬着“新郎官”李洋和 “新娘”李婷,后面跟着两个女孩端着泥制的碗、盆、锅等“家俱”转一圈,两个新人便躺在用砖铺成的炕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撩起女孩李婷的裙子“生娃”。由于他们的年龄在五、六岁左右,对性事不懂,虽然小鸟和巢已融为一体,但不会构成伤风败俗的结果。 中年李洋清楚的记得,那时的李婷四仰八叉躺着,裸露着尚未发育的性器,双眼纯真无邪的闪烁,自己跪在她的面前,一丝不苟地履行“丈夫”的义务。 婚烟的不如意,一次次刺激着他的回忆,若干年后,已成为大学生的李婷出脱成绰约动人的少女,巧遇正在长平北郊一所中等专业学校读书的李洋。那时,李洋已对文学创作如痴如醉,在学校的刊物上发表了不少爱情诗篇,并难以忍耐生理发育的膨胀,对异性的向往经常充塞着梦境,暗恋上班里一位来自陕北、长相酷似李婷的女生。遗憾的是,有些害羞的李婷对儿时的事竟然浑然不觉。 在李洋遥远的往事回忆中,闻名大秦的丑星程思远正一本正经地表演着,他后面的李婷手执话筒,满脸阳光,在观众的掌声中注视前边惹人怜爱的思远小朋友,同时已接受着周山人热情的对自己美貌的觊觎。 李洋沉睡的回忆苏醒了,他注视着高高在上的梦中情人李婷,想上去打个招呼,可任他如何目光专注,却淹没在海水般茫茫的人头之中,而天鹅般的李婷,一会飞上来,报一个节目,然后飞回去,一场场精彩的节目走马灯的晃过,来自周山市公交公司、周山市公用事业总公司的嘉宾先后抽了两回奖,都没有李洋手中的“168”号。他自己在公交公司上班,本来不想见自己没水平的头头,可难以阻挡对财富的向往,只好捏紧手中的奖票,对李婷的情感欲望慢慢退潮,又一次回到现实中来。 你李洋凭什么喜欢人家李婷?人家可是长平大学的名牌大学生,报社记者,月薪3000元,长平市户口,而你却是中等城市周山户口,企业小职员,每月600多元,苦巴巴不够养活老婆娃。 同样四十上下的年纪,保养极好的李婷看着最多三十出头(比妻子周琼气质好十万倍),那身衣服全是名牌,相当于你半年的工资。再说,你是拖着油瓶子的主儿,和李琼结婚,她能便宜你么? 尽管婚姻质量不高,整天骂骂呱呱,但周琼对丈夫的骂似乎成了夫妻间增进感情的酶,白天或傍晚骂的越凶,上床后两口子的事便越湿润。那天不骂了,一上床那件让李洋如颠如痴的事情往往寡味,甚至被女人一脚踹下床来,半月萎靡不振,仿佛变成了太监李莲英的同类。 凭着你自费出版五本书?李洋从事业余文学创作二十多年,在周山市文学圈子小有名气,先后自己掏钱印了一本诗集、两本散文集、一本报告文学集、一本小说集,但每一本书的销售都让他颇费筹措,欠印刷厂一屁股债。老婆周琼结婚后独揽家庭财政大权,工资被全部没收,听人说他还有稿费收入没交账后,每次上床前伸手要“小费”,雄心勃勃的李洋尽管撑的难受,但想起堆在地下室一捆捆发毒的“著作”待字闺中时,便狼狈地败下阵来,周琼便骂他写书是赔钱赚吆喝。 尽管内心矛盾,但李洋还是抵挡不住对情人的向往 ,每当李婷迈着细腿上台时,他的双眼便雷达一样锁定目标。他看见李婷报完节目,从台角穿过人群,走向舞台下方正中央的嘉宾席上,与席位上坐着的一位大背头男人贴耳而语,从侧面看,此人生是李洋同村最大的官——曾任《周山日报》总编、现任《长平都市报》社长的李运麦,他的旁边,坐着另一位身份高贵的阔佬,只是手腕上戴着的看似笨重却设计精巧的手表,李洋估计相当于自己两个月的收入。 舞台上,一位曾荣获长平电视台都市女孩第一名的少女,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满身的带子、金属锁眼和扣子,扭来扭去,正模仿杨鈺莹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美妙的音乐中,李洋受难似的听着歌手的声音,虽然不时跑调,但一张好看的红嘴巴极为性感。旁边的那位“手表”看的更专注,以至于左手夹着的香烟烟灰已经有两公分长了,都顾不上抖掉,蚕蛹一般弯曲着,随时会弄脏雪白的桌布。 李婷俯在李运麦的耳朵上,一只小手卷成喇叭状,满脸微笑,老远向不时眺望的李洋隐约露出浅浅的乳沟。李洋心里极不舒服地捏了捏奖票,嗓子悬在喉咙眼。 “月亮代表我的心……”,都市女孩经于制造完了噪音,希望得到掌声,但观众席却冷如冬季,人人脸上特别平静。 “手表”却叫了声“好”,“啪啪啪”地鼓掌,见四周没动静,只好很尴尬地咽了口唾沫。旁边的李运麦忙瞧了眼嘉宾台后面报社发行部、记者站的几位部属,不满地撇撇嘴,嘉宾台上才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回到台上的李婷呤然含笑,鼓了下掌,站在她的旁边问:“关娅小姐,谢谢您为我们《长平都市报》周山热情的读者献上了一首动听的情歌。你人长的漂亮,歌也喝的好,大家说是不是”? 观众却没有回应。 李婷便向观众递过话筒:“我知道周山的读者热情好客,我是咱周山农村出来的人,乡党们,《长平都市报》办的好不好”? 她问话的时候正好向着靠东边人墙的地方,李洋夹在里面,以为李婷问自己,便用纯正的大秦方言说“好”,旁边四、五个人仿佛也受了他的感染,或者是没想到长平城来的这个美女主持 竟是自己的乡党,都跟着大声喊“好”,一时间,热情的潮波淹没了短暂的沉寂。 “那么,关娅小姐人长的乖不乖”?李婷又用大秦方言问。 关娅娅做过职业模特,趁机做了个侧面扭腰送胯的造型,一双长睫毛的眼睛满含风情,特别是稍嫌平坦的胸部之后,成流线弧型的阴部与翘起的臀部平行,别有一种风情。 周围的观众很少见过来自省城的美少女,尤其是聪明的女记者李婷活跃气氛的本领显然高出周山市那么几个蹩脚的女主持人的做作和笨拙,与其说是冲着关娅小姐,倒不如说是冲着高雅清秀的李婷吼道“乖扎咧”。 在巨大热情的吼叫声里李洋显得声嘶力竭。他知道,自己文人感情多变冲动的毛病又犯了,这一刻,他潜意识性成分的觉醒,导致他全身涌动着动物的血流,在“乖扎咧”的叫喊中充满关中狼的吓人气势。 喊完之后,李洋做贼似的瞧着继续鼓掌的李婷,心里通过一丝不安的成分,多少有些愧疚。 “那么,我们欢迎关娅小姐再为我们唱一首刀郎的《情人》,然后,我们开始今天最受关注的头等奖抽取的闪亮登场,好不好?” 李婷借势出船,因为演技拙劣的关娅仗着美貌一点也没有下去的意思,按照事先设计好的节目单,每位演职人员必须出两个节目。 观众席“好”的回应明显低落。 但不管周山人怎么想,自我感觉良好的关娅又开始在舞台上扭了起来。 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消魂。你是我的爱人,象百合花一样的女人,用你那淡淡的体温,抚平我心中那多情的伤痕。刀郎的歌声苍凉雄厚,带着新疆奇异的异域风情,让浮躁的城市灵魂洗耳恭听,像天主教徒接受洗礼一样,立即进入反思和平静之中,惊鸿一督,踏雪夜归,高山流水,发古幽情,一时洛阳纸贵,曲高和众。 一次偶尔的机会,李洋一个人加完班在夜市上吃了碗哨子面,抚着充实的肚皮正为精神世界的空虚而六神无主,刀郎的“情人”从一家很小的音像店的破音箱里透过夜色传过来,那种感觉,是他久违的精神世界的福音。 记得当年与周琼谈恋爱时,家境不错的周琼因李洋老家负担重,一年后准备分手,李洋喝醉了酒,又被经理派往长平送省建设厅的一位处长。酒精刺激着他的神经,坐在后排坐椅上翻江倒海,颇觉惆怅,只觉得精神之马被赶到一片无际的沙漠中,正为生命的危机和生存而绝望。从驾驶员方向盘闪烁着绿灯的音箱里,传来了来自内蒙古的大胡子藤格尔的《天堂》,那种无拘无束的粗犷和珍宝般稀少的民族曲调,让李洋为自己的低级庸俗和轻贼生命而自责,与其说是藤格尔在呼喊中解放城市人的苦闷,不如说活的窝囊的小职员李洋的灵魂终于挣脱藩篱,向自由的天空傲翔。倾听间,他泪流满面,刚才还鬼眨眼似的路灯在车窗外虽匆匆掠过,却情人的眼睛似的充满女性的温柔,甚至连把自己不当人看的经理高梦楼也变成一位和谒可亲的长者。 你年青,想进步,不辛苦一点能行?有为才有位嘛。别怪周琼嫌你家里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想过好日子?你李洋喜欢文学,可世界上那些有名气的大师级作家,除了在文学史上彪炳的声誉和精彩绝伦的著作之外,哪个家庭和睦、健康长寿?文学是愚人的事业,嫁给文人——用大秦方言说是傻瓜,除非脑子进水,谁愿意?你不主动追求人家,结婚后拼命赚钱能行吗? 听藤格尔,让我第一次明白经典音乐是药,是治疗精神顽疾的灵丹妙药。事后李洋在自己的一篇散文里写下了这样的句子。对刀郎的钟情,也是因为这个契机。 可惜的是,徒有美貌的关娅显然对《情人》这首歌理解不透,在台上很费劲地摆动着自己性感的肉体,但音乐背后那种品味却被她的拙劣糟蹋的兴味索然。 都市女孩第一名,长平电视台那些嫖客编导们吃了屎了,怎么相中了这么个玩偶?李洋忿忿的想,看看周围傻乎乎看“节目”的人们,他匪夷所思地摇摇头,那个戴广告帽的小伙子可能没听过刀郎,却被演技未流的关娅的风骚而倾倒,老年痴呆症患者似的五官僵硬,两眼发直。坐在嘉宾席上的“手表”手中的烟头已灭了,却把上半身向前弯成45度,张着厚嘴唇眼一眨不眨。李洋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舞台入口处一角的李婷,这才体会到人类的美好,咽了唾沫,再次捏了捏手心已攥出汗水的奖票,等待着噪音之后百灵鸟的歌呤。 在观众稀稀拉拉的掌声之后,李婷手持麦克风,又笑吟吟走了舞台,她的身后,四位穿着刺绣丝织布旗袍的模特小姐走上来,分别抬着一个抽奖箱和一个空托盘。 原来,凡是现场观众掏五角钱买了一份《长平都市报》的,奖票一分为二,一半存根由本人拿着备查,另一半放入箱中,由嘉宾在节目的间隙分别抽取一、二、三等奖,当场兑现。引人关注的一等奖价值500元,奖品为时下正流行的utsta小灵通1部和明年《长平都市报》赠报卡一份。 “现在,我们有请来自长平和周山最尊贵的三位嘉宾——长平市体彩中心办公室主任高梦鸿先生、《长平都市报》社长李远麦先生和周山市公用事业总公司总经理杨丽鸽女士,共同为我们揭晓今天的头奖大奖!” 在李婷的手势下,从台口上来了三名领导,多情却穷酸 的李洋一下子象产房门口等待妻子生产消息的丈夫紧张起来,他清楚的记得,儿子生产时的那晚,自己在医院几乎一夜没有合眼,满脸慌恐,一心紧张,直到 2 “大象”防盗门在锁孔转动后,很清脆地“噌”了一声,在外面灵魂饱尝酸甜苦辣的男人李洋终于回归家园。 商鞅小区地处周山市东郊莫河北岸,是全市目前最大最好最漂亮的住宅小区,绿化面积达40%以上。四季有绿,三季开花,里面银行、学校、幼儿园、文化活动中心、阅报室、地下停车场、健身广场、超市、美容院、洗车场等服务配套设套齐全。第一批接通天然气、宽带网络,用电、用气、物管收费均采用ic卡,全小区40多幢楼,三分之二住户是市建委机关和建设系统的企事业单位职工,其中全系统县处级干部21个,有10人住在这里。 领导多,便有一些随之而来的变化。比如,尽管物管部门为统一管理,投资上百万在小区学校操场地下修建了可泊车300辆的高档停车场,但那些车牌号带“秦o”或“秦u”的司机,没有一个愿意把车停进去,嫌开上开下不方便,牛皮轰轰在路上乱摆。物管公司经理虽然也是官,却只是正科级,在周山市建委机关科级干部屡见不鲜,那些个“衙门丫环”一样的司机自然把他不放在眼里,停车场虽修建一年,本来等着靠保管费收回成本的投资老板傻了眼,一堆钱闲在那里压着没办法。物管部门只好在本来就窄的道路一旁用黄漆涂了停车位,剩下的道路勉强只能过一辆三轮,如果会车,只能里面的车在园转盘互相退让,只可惜了那些在单位没有实权的小干事,下班后骑着自行车、摩托什么的,老担心被那些模冲直撞的“官家轿子”刮倒。 再就是小区门口商业街储畜门市四布,仅五十米之内,收购礼品的小店达十多家,经常见那些经理、总经理之类家属开着小车,从后备箱搬出几个大箱子,做贼似的四周瞧瞧,抬进店里玻璃柜台上,一堆普通老百姓一辈子也许见不了的名烟名酒让人眼花撩乱,仅掏出比批发价稍低的钱便可收购,然后再倒手卖给那些进小区给领导送礼办事的小人物。 如果你是外地人,从周山长平高速公路一下车,随便挡住一辆出租,说去商鞅小区,猴子般精明的司机马上“知道了”,接着在东驶过象征周山“一言九鼎”来历的城市雕塑过程中顺口说:“那里是咱周山的富人区”! 但商鞅小区的住户大多数是李洋这样的小人物,那些让小老百姓看不惯的事他不沾边,他也和大伙儿一样愤愤然。有时候,同学聚会,有人说:“李洋是咱们学校混的最好的,住在周山富人区,把礼收扎了。”他只能自我解嘲的摇摇头。 儿子睡着了。李洋在客厅却睡意全无,打开电视,香港一家电视台正演赛马节目,中央电视台幸运观众抽奖结果刚出来,一位山东的农民获得10万元的奖金。长平电视台“秦之声戏迷大叫板”正演到紧火处,一位来自扶风的5岁小女孩获最佳演员奖,得到了一辆价值5万的“长安”面包车。 他又翻开当天的《长平都市报》,在一大堆惹人眼球的社会新闻里,“大秦风采衷心地祝广大三秦父老身体健康……本月中旬3d上市敬请关注,各种玩法正在销售,正常开奖”发在价格昂贵的报眼位置,代替了“文革”期间毛主席语录,多少体现了这个欲望疯长年代西部中等城市的某些浮燥特征。 李洋掏出自己在《长平都市报》发行抽奖中意外获得的小灵通,银灰色流线型,翻盖,大号字体按键,中文操作,为自己守不住寂寞、随波逐流掠过一丝不安,随之又想起妻子对自己的责难,幼想到自己象“爱拼才会赢”那首歌里唱的那样,也许只有在风险的赌博中左突右冲,摆脱文人那种清高孤傲与市场经济合拍,再也不能小瞧“吃喝嫖赌抽”的庸俗活法儿,说不定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正胡思乱想间,铁板防盗门“咚咚咚”地响了一声。他打开猫眼下的小窗户,只见一个又黑又胖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两黑塑料袋鼓鼓囔囔的东西,满脸绽笑。 “高经理在不……你好啊……李科长。”李洋看见对方嘴张了半截又结巴着,才明白人家找对门的高梦楼。这个人叫黑狼,李洋认识,是莫水区关家庄人,原来是一个村的村长,办过歌厅,后来升任南川镇企业办办经理,因他的后台关韬被检察院起诉入狱,才下海在社会上闯荡,现在经营着一家私营建筑公司,周山市公交公司在李家庄抓典型的现代化停车场工程就是他承包的。 “黑经理,是你啊,你找高经理有事?”李洋忙拉开门,从门缝探出头,小声问。 高梦楼是李洋的上司。担任公交公司经理已五年多,当初排队分房时,按规定,高梦楼的级别应住四室两厅,李洋对面的三室两厅是副处级干部享受的待遇。谁知高梦楼不愿意住与建委副主任对面的位于四层的四室两厅,嫌不方便,最后一个搬进来。李洋有些后悔,本来按工龄,他在分房排队时应该下一批解决,赶上这趟只能住小户,而且是五层。但周琼图商鞅小区环境好,非要住过来,他只好勉强答应。谁料与自己的顶头上司对门住,实在心里不美气,经常有人晚上送礼敲错他家的门,弄得两家都尴尬,李洋便动员妻子在商业银行集资,再买一套房,想搬走了事。但周琼不答应,嫌银行家属院地处莫河南边新区,孩子上学、大人上班什么的路远不方便。李洋只好做罢。 看见黑狼本来就黑的猪肝脸通红,有些吭哧吭哧地喘气,额颅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心里觉得好笑,这家伙咋这么糊涂,整天和高经理打交道,却连家门都没记下。但表面却做出很理解的样子,嘴角朝对门噜噜,没敢说话,担心对门猫眼后高梦楼贪财的老婆王月菊也许正躲在自家的猫眼后监视哩,是非之地,不宜多舌。 “对不起,对不起”。黑狼很狼狈地低着头,向后面退去。李洋忙关了门,嘘了口气。几乎是同时,防盗门外又响起了一阵“噗噗”的声音,从走路的声音听起来,是妻子周琼回来了。 同样的女人,周琼喜欢穿平底休闲鞋,走起路来“噗噗”的,如同她价格昂贵却毫无韵味的打扮。六楼住着一位在市文化馆上班的舞蹈教员,与当司机的丈夫离婚三年,带着个两岁的女儿,一个人经常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一头披肩发随着走路在背后象旗帜飘动,闪烁着湿润粟色的光泽,凹凸合适的体型似风中杨柳,擦身而过时送你一鼻腔说不清名儿的香味,尤其是她一天换一双高跟鞋,鞋跟像模特穿的那么又细又长,上下楼梯“蹬蹬”直响,清脆,悦耳,紧凑,动听,象女人的小拳头撒娇时咂着傻男人灼热的胸膛。李洋有时想,女人的脚步弄好了,也是多情男人的福音,一个人若是有心,什么平庸的物件皆可以成为调情寄爱之灵物。王安石爱做官,“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根本不是陶醉在什么山水景物,而是希望权坛上自己永葆青春独沐恩宠的心迹展露。做为多情却弱小的男人李洋,只有偷偷倾听这来自单身女性的足音的胆量。昔我来时,柳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为听这“雨雪”般动听的声音,他经常早上故意装病,待妻子下楼后,伸长耳朵,听楼上的女人(她习惯晚睡迟起,总是八点一刻左右才上班)“哐”的一声关了门,用“噔噔噔”将一串如粉红拳头般的美妙送过来。 “晚上和哪个野女人鬼混来?”周琼在门口换着拖鞋,把又大又沉的背包摔到李洋正坐着的双人沙发扶手上,他的手背碰触了一下包,感觉冷飕飕的。 “给你说和高经理陪客人吃饭来着。” “骗三岁小孩都不会。我去人民广场咖啡屋和客人谈业务,见高梦楼正接待省文化厅的处长,处长还给我一张他的名片,在包里放着,不信你翻翻看。” “我就是陪省上来的记者嘛。” “陪你妈的屁哩!” 周琼猛地看见李洋白衬衣肩膀上一个红红的印痕,扑过来仔细瞧瞧,发现是女人的口红,便破口大骂。 她调入银行前是莫水区农机修造厂的工人,整天和农村干部打交道,深受粗野恶劣的大秦方言影响,如果动怒,骂起人来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省上来的记者,恐怕是妓女吧,给老娘说说,这口红怎么回事?” 李洋刚递过来的一杯热水被“哗”的摔到地板上,地板上一派狼籍。睡在里屋的儿子李周洋被吓醒,光着脚,穿着小裤头,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向厕所走,嘟哝,“没意思,还是家长呢,又吵架了。” “你小声点好不好?”李洋忙在茶几底下取出抹布,蹲下去,仔细擦着地板。偷眼看了一下肩膀,心想,都怪自己不小心,李婷也是的,瞎涂什么口红嘛,咱啥都没干,只是喝多了,让女人搀了回来,就蒙受这么大的冤屈。 “我真的没找小姐,是《长平都市报》李社长和李婷请我吃饭。李婷你知道的,现在是报社记者。” “我知道,她是你的梦中情人,我这个母夜叉怎么能和她相比?人家是天鹅肉,是七仙女,是安娜,你老在书房发神经,光是小时候和她耍亲亲的事恐怕写过不至三次吧?” 周琼气的发抖,坐在沙发上,语似连珠,环环紧扣。李洋擦完地,冲了杯雀巢咖啡,递过去,坐在妻子旁边,在周琼一连串的质问下只是讨好的笑,“我两个真的没啥,真的没啥,我那两下子你还不知道?我喝多了,李社长让李婷送我,她还请咱儿子吃了米线,你不信问儿子。” “谁相信你的鬼话!”周琼晚上和一个杂货店的老板谈存钱的事,被另一个税务局有关系的同事搅黄,心里不美,发了通火。见丈夫虽酒醉,却费劲地劝自己,喝了口浓香的咖啡,虽然嘴上还是生气,但火药味明显减弱。 李洋察言观色,为了调解一下夫妻上床前的气氛,掏出小灵通,很自豪地炫耀:“老婆,我今天上街参加《长平都市报》发行抽奖,中了500元一等奖,这是奖品,送给劳苦功高的你。” 谁料这句话又勾起了周琼的愤懑。 “羞你先人,500元就把你涨的?你看看人家对门的高经理,坐的桑塔纳专车,拿的厦新a8手机,家里的电器全是进口的,送礼的人象过会一样。你和人家比,连个拾鞋带的都不如。” 李洋的一身热血被盖头浇了盆水,使他男人的血性再次爆涨:“姓周的,你不要小瞧人,我不信我干不过姓高的,他都50多岁了,我才不到40,这次能中个小灵通,以后我还要买彩票,抓大奖,一次给你赚个几十万试试”。 “想的美,你要是成为百万富翁,我周琼跟你姓!”妻子“啪”的关了客厅灯,躺在沙发上,李洋一个人无聊的走进卧室,仰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一夜未眠。 第二天刚上班,他便被高梦楼派出去,去位于李家庄村口的现代化停车场工地,准备次日全省城市交通建设现场会有关事宜。 一边坐着车,出了市区向西郊走,一边为刚上班遇到的 不顺心事气愤,觉得自己做为小职员活的实在太窝囊。 与周琼生了一夜气,他在家里根本没睡好觉,早上爬起来匆匆走进办公室时,只见科室里的两名工作人员已经坐在桌前,一人一张报纸,看的津津有味,两杯玻璃杯茶满满的,晶莹剔透,冒着热气。脚下的废纸篓倒的干干净净,湿漉漉的水泥地板显然刚刚拖过。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他一边往自己靠里的办公桌走,一边蹩红着的脸向大伙儿点头。 “李科长,你咋搞的?当科长的迟到,让你的部下怎么遵守机关纪律”经理高梦楼站在门口,一脸正气。未等李洋解释,又说:“你到我房子来一下。” 周山市公交公司机关大楼有四层,7个科室,唯有营运科任务最重,全公司的站点设置、线路踏勘、票务稽查、基建工程都是这个科室分管,公司的成绩自然都出自这里,李洋虽然手下只有2个兵,但他认为在经理的心目中自己掌握着最要害的部门,多少有些面子。但自己偶而一次迟到,被头儿当众收拾,心里颇不自在。 他一边往经理办公室走,一边在心里骂:妈的,张狂什么?一个烂正处级,把弟兄们不当人,等老子当了经理,你恐怕早进了火葬场的烟卤,到时候我成了经理,你儿子想进公交公司,没门儿!可骂归骂,目前这份孙子气还得受,谁让自己的副经理都没当上,更何况掌握公交公司几百号人生杀予夺大权的“一把手”宝座呢。先当孙子后当爷,先喝泔水后吃肉,先拉长工后当地主,韩信当初都能忍受胯下之辱,更何况咱学府五车的李洋同志呢。这么一寻思,待走进高梦楼的房子时,心情已平静下来。 “李科长,坐”。高梦楼坐在自己舒适的大班皮椅上,叉着肥肥的双腿,保养极好的鳄鱼牌皮鞋油光发亮。 “经理有何指示?”李洋坐进经理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仅高度就比高梦楼低了半截,语气一下子少了阳刚之气。 “抽烟”。高梦楼见李洋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包金卡猴抽出一支,准备点燃。他知道,在公交公司干部中,喜欢爬格子从事业余文学创作的李洋烟瘾很大,与人谈话前不点烟,就没精神。见人第一个习惯动做便是摸烟,如碰巧忘了带,嘴上没根烟吸,便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神情慌惚,六神无主。忙递过去自己桌上放的一包“中华”烟,说道。 “我抽自己的,习惯了。”李洋斜视了一眼放在自己前面的“中华”,心想:一包烟六十多块,顶我一条,我抽得起么?把瘾惯上去了,你能招住,我可招不住。 “有肉就吃,何必慢怠自己 ”,高梦楼充满人情味的口吻与刚才在公众面前相差甚远。见李洋自顾自点燃“金卡”烟,才自己也抽着“中华”,接着自己的话题:“如说你带人前几天在1路车上发现查处了居福超市一位员工逃票的事”? 他的神情很是关切,说完话破例从转椅上走过来,坐在与李洋邻坐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显像两人一下子平等亲昵起来。 “有这么回事,把人带回的谈话笔录已交给内勤存档,对方没有带够罚款,抵押了身份证”。 李洋如实汇报。 居福超市是长平某集团在周山的分店,是周山市机关去年招商引资的挂牌保护项目,经营规模大,效益很好。但不少群众举报该超市部分员工仗着自己来自省城,在公共场合出口不逊,甚至有人乘坐公交车不买票,还和乘务人员吵闹,做为市公交公司营运科自然不能坐等,李洋带领了手下精兵强将,与公安、纪检、财务等部门一道,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 ,逮住了一位逃票的店长。 这个店长对工作工员说:“你们最好手下留情,我们可是省上市里有背景的企业。” 李洋冲到工作人员前面气愤的说:“你省上市里有人能咋?不要说你是省上的企业,就是港商甚至外商,在中国境内营业就必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和公交营运管理条例。你看看你的行为”,他把目光在满车厢的乘客脸上扫视一圈,义正言辞地说:“国家买一辆公交车、建一条线路投资几十万元,你们却不自觉买票,严重违反了公司制度,也与你们明星企业的规范格格不入,不按规定罚你,周山群众怎么支持公用事业,你们省城的人不带头遵守法规,还当众胡搅蛮缠,这能行吗?” 女店主说:“我又不是经常不买票,再说逃票的人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只和我过不去?” 李洋:“在我眼里只要是非法行为,就必须严查快处。” 他大刀阔斧地完成案子笔录,并当场下达了处罚决定。 当天下午,《周山日报》一位熟悉的记者打电话,说对方疏通了市公用事业总公司的杨丽鸽总经理,让他接电话,他不接。 那位记者当时就骂他不够朋友是个生生子。在众人面前气势汹汹的女店主跑到他家里,当着妻子周琼的面,掏出一个鼓鼓囔囔的信封,说是里面有自己让他给嫂子侄子还有李洋老家“伯父”买的营养品尽尽孝心,又诉说生意如何难做丢不起人之类苦水。 周琼想买一台与对门高梦楼家的45寸液晶电视正愁没钱,儿子有空就喊家里的21寸彩电音响太差,看见信封里的钱后,眼里便露出贪婪之色,不停的给丈夫传递眼色,让他高抬贵手落个实惠 ,谁料到一身正气的李洋“嚯”一下站起来,把信封给女店主包里一塞,把人家向外推,让人家“滚”。 周琼“哼”地一声进了厨房,“啪”的关了门。客厅里,李洋从猫眼里瞧见刚下楼的女店主又敲开高梦楼的门,王月菊把客人让进去后,探出鸡窝一样的卷毛头朝前后左右特务般扫描一番,才轻轻关了门。 李洋想:高梦楼整天强调严格执法,不逊私情,不可能收礼,否则他让自己加强管理,年底前给公司创收2万元办福利的任务便无法完成。 这会儿,当高经理亲切和自己 “通气”时,他才明白,高梦楼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天下没有不收米的仓,自己未免太天真了,只在心里说看你姓高的如何开口。 “你这次查处票务组织严密,行动快捷,公司党委很满意 .”高梦楼舒舒服服吸了一口烟,用舌尖一挑,那烟圈便从中间向外扩散出若干个环环相扣的云团,一时房间里仙气缭绕。又硬给李洋递了一根,看他用即将抽完的那根“金卡”换上“中华”后才继续说:“你能力强,过一段时间建委要选拨一批优秀干部,我准备推荐你当副经理,还给建委分管组织的副主任谈了两次。那领导你知道的,是我大学的同学,关系不错哟 .” “谢谢经理关心。” “我们要严格执法,同时要讲党性,中国毕竟是党一元化领导的政权,依法执政的前提是服从党的领导。” “经理的意思……?” “李科长,你是聪明人,居福超市的事惊动了市建委,刚才公用事业总公司的杨丽鸽总经理给我打了个电话 ,这个项目按部门领导分工包抓是由她联系的。” “高经理,要是我们办案一遇领导说情,就知难而退,那么以后的事恐怕没法儿干了。” “杨总经理可不是别的领导可比,她是市建委党组成员,别说你政治进步,就是我的职务任免她都有决定胜负的关键一票。再说,咱们公交公司属于建委系统协管干部范围,大小事都捏在人家手里。” “我哪怕不做官,都要有宁折不弯的骨气。她杨总经理咋 ,我不信她敢说居福超市人员违法是正当的,她敢三堂对质吗?她没收商家的黑拐才怪哩。” “嘘!”高梦楼把食指和中指放在嘴唇中间,不满地斜了一眼年轻气盛的李洋:“杨丽鸽同志是党的领导干部,她不可能看上那么几个小钱,这种不利于领导同志形象的话咱可不能私下随便说哟。我听说,昨晚店主去你处活动,被你骂出门,你这种拒腐蚀永不沾的高风亮节值得表扬。可是,这件事的牵扯政治,恐怕咱们得灵活一点儿。” “这样不太好吧?我一变卦,我手下的弟兄们可能不答 应。”李洋立即能想到高梦楼肯定收了女店主的“信封”,什么杨丽鸽,弄不好是他随手找来的借口。 有一次,高梦楼把李洋叫到房子,很神秘地贴耳说——这是我和杨丽鸽总经理请省建设厅领导的吃饭票,杨总经理垫着钱。李洋一看金额,乖乖,3000多元,在心里直吐舌头,高经理让他写个“经办人”和“招待省厅”的用途,将这张发票在会计中心报了,之后他将钱送到杨总经理处,对方莫明其妙,说“我没掏钱请人啊这个高梦楼日的啥鬼”,回到公司里被高经理骂的狗血喷头,说总经理掏钱也不会认,弄得李洋两头受气,搞不懂权坛的玄妙莫测。 “好我的兄弟哩,你体谅一下老兄吧?”高梦楼见李洋仍固执已见,表情更加真诚:“是这,你的手机费一直没报销,从明天开始,公司里面每月补助你200元,我让经理办给你再买个带照相功能的三星机子。” “那我科里的创收任务变不变?”李洋见高梦楼咄咄逼人,知道自己已没有选择余地,便步步为营 ,抛出一个小理由。 “这个嘛 ,”高梦楼见自己不听话的部下终于被降服,迈着八字脚,慢条斯理的讲:“科室创收我在公司机关全体会议上宣布的,咱们周山自商鞅变法时就有人讲诚信的习俗,所以你还得想办法完成啊。” 坐在车上的李洋回忆完毕,不禁为高梦楼的狡猾而气恼。当官的好处一点不少,下苦得罪人的事全让下级包了,这是个什么世道? 车子终于从吵闹的市区冲出来,驶入莫水区城郊结合部的公路上。买彩票中大奖的念头突然又冒上了他的大脑。他便问开车的公交公司司机小朱:“你抓过彩票没有?” 小朱笑着说:“我们司机都是粗人,不瞒你说,彩票买了三次,化了3000元,只中过三等奖,最惨的一次把一月工资都懂进去了,媳妇问,不敢说抓彩票赔了,只说半路让小偷弄去了,害得媳妇眼睛象个红灯笼,三天吃不下饭 .” “彩票是不是光赔?”李洋很虔诚地问。他自幼受父亲影响,说掷塞子、抽大烟不是过日子人的事,活了三十多岁除过多情外,别说彩票,凡是带输赢的扑克、麻将什么的,即使大伙在工作间隙玩“一半块”,也从不染指。 “咋不是哩?我买过期贷、股票,凡是能赚大钱的都弄过。就说彩票吧,福利彩票、足球彩票、体育彩票都买 ,他妈的真倒霉,从未中过大奖,别看我媳妇不让我赌,要是一夜间弄个十几万,她才乐意哩。” “抓彩票中奖的人多不?” “赌钱的妙处在于少数人在众多彩民的失望甚至家破人亡之中中奖,他坐着价值40万的高级车、旁边站着天姿国色的美女在大街上巡游,那才叫气派!咱就不信,同样是人,凭什么没有人家运气好,就一直买彩票,总是失望。妈的,咱当不上官,没钱买高档车,又没钱去嫖,只能把自己的媳妇翻过来倒过去的,对不起娃他妈哟 .” 小朱当兵复员后一直在公交公司开车,机关里有他的小学同学,大学毕业后进机关,工龄比他短,几个人却做了副经理,最差的也是科长,手下配几个人经常吃喝,不时有办事的人送来好烟好酒 ,这让喜欢吃喝嫖赌的朱先生心理很失衡,借故发起牢骚。 李洋的心思却集中在彩票上。 这个东西虽然他从未接触,但平时读报看电视,也了解到不少花边新闻。如福利彩票发行时,有个东郊来的农民向人借了两块钱,却意外中了十万元大奖,那个借钱的人想与他平分奖金,两家打架,借钱的由健全人变成了“单拐”。又如,一位大款提着一密码箱5万元现金到现场抓奖,每天50元报酬雇20多人帮着刮号,结果只中了不到5000元,还傻乎乎在秦朝宾馆请客。还有一件稀奇事:南川镇一个农村女子家庭贫寒,给市委某个离休领导看孙子。听说市中心的李斯广场现场发行福利彩票,便抱着嗷嗷待哺的三岁小公子搭 11路车也去撞大运,掏出两元省吃俭用的钞票让小家伙的小手在票箱里乱抓,却中了二等 奖8万元,立码辞了工作,自费到长平某高等学院去读书。“老革命 ”见孙子这么能干,当场把孩子的小手当成金香玉亲了又亲,儿媳、儿子、老伴也是如获至宝,家人凑了100元,让孩子再抓,结果全是“谢谢支持”,抱孩子的儿媳妇名牌衣服被娃尿的臭烘烘的。 生活是个万花筒,而财富便是魔术师手中的道具,让你哭笑不得。世人都说金钱好,有谁能超越这红尘欲望呢?自己几十年清高孤僻,一人只想正道,结果钱没挣下,官没当上,书写没 成,还受了不少窝囊气,何不在赌场上拼搏一次,就是鱼 3 周琼并非本性刁毒的女人,只是因为工作压力大,才对丈夫发火。 晚上又和客户谈业务,快吃完饭时,儿子在家里打电话说肚子饿了,她匆匆处理完应酬,往家里走来。楼梯感应灯坏了,她一个人用脚摸着一层层的楼梯,扶着铁管边沿,正低头往上攀。上面“咳”地一声,高梦楼边打手机说“领导我马上到”边往下匆匆跑着。她忙在黑暗处躲到靠墙贴着,让着这位权大财旺的邻居。 “谁啊 ?”高梦楼看见下面楼梯转弯处一团黑影,仔细看半天,不见端详,便停下来问。 “是我,李洋的老婆。” “哦,是周银行啊?才回来,日理万机嘛,看来在银行工作就是红火。哪象我那口子,在学校哄娃,一下班就呆在家里看电视。” “高经理你先走,你事多。” “女士优先。” 周琼听说过不少有关高梦楼的花边绯闻。据说这位经理掌 管着看周山市公交公司职工的的调动,每一位女售票员调进调出,没有他签字不行,都被借故压在办公桌沙发上干了,否则你再化钱寻人也没用。楼上的那位舞蹈干部,最近想把兄弟往公司调,据说也被高经理给“占领”了,有一天俩人正在家里偷情,防盗门反锁着,忘带一本书回家取的王月菊开了半天门转不开锁孔,半天才进了门,看见舞蹈教师坐在客厅脸红红的,便与丈夫撕打在一块,隔着门周琼都听见了男人粗野的喝斥和女人怨艾的哭声。 她紧靠着墙,想躲过这个外号“高大棒”的风流男人。可高梦楼也靠了墙,非让她先走。没办法,她只好低着头从他面前过去,高梦楼突然从背面伸过来一双手,在她胸前捏了一把,说:“妹子,穿这么单冷不冷?” 她脸腾的火烧火燎,抓开对方的手,“干啥呢”小声埋怨着,向楼下跑去。由于太急,脚底踩空,“啊”的一声,刚好倒在高梦楼的怀里,腰部、臀部又被捏了两下。 “不要脸!”周琼低声骂了一句,挣脱开去。正好高梦楼的手机又响了,这才甩下她,向楼下走去。 回到家,做完作业的儿子正坐在客厅,一边看电视连续剧《激情燃烧的岁月》,一边等她。 戴上围裙,给儿子做饭,炒菜锅里的油冒起了白花,听儿子说丈夫打电话说今晚有事又不回来了,她感到特别失望,为自己受的委屈无处倾诉而泪飞如雨,锅底溅了水,滋滋直响。 “妈,你哭啥?”儿子很懂事地从客厅跑过来,递过来毛巾,让她擦眼泪。 “没有啥,妈在外面着了凉,一会儿就好。” 她清了清鼻腔,用纸巾擦了,又掩饰了眼角的泪痕,对儿子笑笑。孩子尚小,大人的事给他说了与事无补。直到儿子坐在饭 厅,大口大口吃着她炒的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端着米饭,她的目光中才露出女性的喜悦。 “你爸晚上忙啥回不来?” “他说明天省上开会,在宾馆准备材料。” “但愿如此。” 周琼对李洋的忙于工作已有些半信半疑了。在机关工作的人遇见人找,如果不想见,其借口大多如出一辙,要么是“开会”要么是“吃饭应酬”,而夜不归宿最好的理由就是“开夜车写材料‘,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正事,无非是在外面唱歌喝酒。 正琢磨着,包里的手机响了,她一听,又是高梦楼,便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就想挂断,只听高梦楼那边放着音乐,喝酒的人很多,打机关枪似的讨好口吻: “妹子,不要生气,刚才哥跟你开了个玩笑,你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见怪个啥?我今晚和一个咱周山的大老板吃饭,准备在周山市商业银行开个帐号,你们单位不是在有任务吗?” “我的事自己想办法,再说,我老汉也给我操心,时间 不早了,我还要招呼儿子哩。” “别,我是真心帮你,我的好妹子,叫儿子接电话,他伯给娃说。”高梦楼不由分说,展开自己的攻势。 “妈,谁啊?”儿子扔下筷子,看着周琼瞧着手机犯愁,善解人意地问道。 “有个人喝多了,叫妈去。” “谁嘛?” “是咱家对门的高伯伯。” “是高伯呀?”儿子李周杰高兴的问。孩子喜欢看蝶片,当公交公司经理的高梦楼经常送给他一些国外大片,而且时不时把人家送给自己的饮料搬过来一箱,当然是在李洋不在的时候,周杰对高梦楼自然心存感激,听说是他的电话,便从母亲手里抢过来电话:“高伯,你尽管和我妈说事,我大了,一个人会照顾自个儿,我妈都一个礼拜完不成任务,成天犯愁,你一不定要帮帮她呀。” 周琼没办法,只好又换了身衣服,向楼下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李洋,此时已吃过饭,和司机小朱、李婷 、李远麦三人在秦朝宾馆房间里甩 “红桃四”。明天省上开会,李远麦没有回去,黑狼给他和李婷登记了两个标准间,便匆匆下楼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是参加工作后,李洋第一次和李婷近距离的消磨业余时间。 “红桃四”是周山人最常玩的一种扑克游戏,揭牌的只要是拿红桃四的,有最先出牌权和叫“对家”权,即在另外三人中挑选自己的合作伙伴,两人同赢同输。 本来,李洋对带有赌博性质的扑克牌很少参与,虽然每场仅1元钱的代价,但考虑到李婷的号召,他不好拂其美意,加之自己心里有了想 法,只好奉陪到底。活动地点在李婷的房子,十个平方米的小空间只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视一对床头柜和一张双人床,主人李婷 坐在床中间,李洋、小朱分别坐在她旁边的床沿,而李远麦则坐在对面的床头柜上。 李婷手执红桃四,先叫对家。 只见她调皮的闪烁着大眼睛,扫视三个男人一圈后说:“我叫谁呢?李社长肯定跟我不是一家子,小朱也不会和我合作,李洋怕看不上我的牌艺。” 她很费劲地翻动着扇形的牌。抽出一张,退回去,又抽出一张,又退回去,最后,终于说了声“红桃十”,李洋轻轻唱了一句“月亮代表我的心”,便觉得自己的胳膊拐被李婷很隐蔽地碰了一下,仔细一看,“红桃十”正好在自己手中,心里涌过一阵热流。 “弄啥哩,快出牌!”小朱是个急性子,显然没看见 其中端倪,急乎乎地催。 “谁拿的红桃十?”李远麦翘着二郎腿,看小朱脸红脖子粗,以为是他,忙打趣道。 小朱很怪地笑了一下,倒是鬼精灵的李婷闪着大眼撅着嘴说“不知道嘛 ”,掏出一张牌猛摔下来,眼睛却集中在手中的一堆牌上—— “小四一张。” 这句话令多情的李洋怦然心动。做为一个漂亮女人,因为小,她是多么需要男性伟大的怜爱啊,可李婷只比自己小一岁,至今仍孑然一人,她是咋样过来的? “黑桃7.”他抽出一张小牌,摔下去。 “3!”小朱扔出重磅炸弹,“砰”的掷地而生。 “坏敌人,气死我啦 !”李婷孩子一样埋怨着,小朱却冷面杀手般毫不动情,检阅着自己的军阵,“哗”,甩下四个连牌。 “过。”老谋深算的李远麦想也不想,打开城门。 “灭了你!”李洋毫不示弱,也甩出四张连牌。小朱的从7到10,他却从9到k,自然是大牌,无人能敌。 “好好好,谁笑到最后谁才会笑。”李婷立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惹得李远麦不满地扫她一眼,这才恢复平静。 正玩的高兴,李洋突然想起自己上午买的彩票,忙喊了一声,小朱便打开房间的电视,长平电视台“体彩之星”栏目刚插播完广告,戴着流行头巾的女主持人扭着细腰,迈着高腰皮靴和袖珍短裙之间裸赤的白腿从舞台上一角走到屏幕正中。 “各位电视机前和现场的观众朋友你们好!”显眼的是她握麦克风的右手食指上一枚惹眼的超大祖母绿戒指,另一只手在空中很懒散地挥一挥,现场立即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一片红、蓝 、绿、黄色交杂的纸花喷了四周,激动的女主持人象吃了兴奋剂一样蹦了起来,欢快的象只刚出窝的兔子。 “我买了张彩票,看看能否中奖。”李洋把手中的一堆 牌放在床上,眼球转移到电视台上。 “你还买彩票?”李婷发现怪物似的瞪着他,完全不理解似的:“我以为象你这样爱读书的机关干部与众不同呢,你不是连麻将都不摸的戒赌人士么?” “吃喝嫖赌抽,样样都得有。人生不会赌,白在世上走。”小朱正打的起兴,嘴里叼着香烟,仔细盘点着存货,准备东山再起,搬回颓势,顺着话题接了一句又说:“李科长,你肯定中不了,彩票的中奖率是万分之几,头等奖更是可遇不可求。” “李婷, 你做为记者讲的观点也太偏激了,”稍微年长的李远麦级别最高,城府也最深,阅历最广,慢条斯里地 说:“谁说文人不赌?据我所知,恩格斯就倒腾过股票,巴尔扎克的赌瘾就不小,一有钱就赌,输光了就写小说挣到酬费再去填那个黑窟窿,否则,他的巨著《人间喜剧》对那些嗜财如命的人物塑造不可能象现在这么栩栩如生。”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大伙的劝说下,李洋虽说又拾起了牌 ,轮到自己出牌时,总是心不在焉地甩一张或弃权,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电视上。 凭心而论,“体彩之星”栏目的女主持人,无论是从气质上还是长相上,都不如业余水平的报社记者李婷 ,她声音尖细略带沙哑,但由于她嘴里吐出的枯燥号码有可能是巨额财富的“引子”,她的红嘴巴也被充满期望的的观众看成是圣母一样高贵迷人。 三圈牌打下来,李洋赢 一次,输了两次,开始还自己掏钱,最后由于思想集中在屏幕上,便干脆把钱包扔在面前,让赢家“自动”取款,主持人终于宣布本期彩票头等奖,也就是16万元大奖号码将要产生了,只见一架搅拌机模样的机器的特写,一堆编着号的黄色的乒乓球随着机器的转动而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很象那些投注 的心急火燎的男男女女,逛荡一下,一只乒乓球从缺口处滚 了出来,影影绰绰露出半边号码,上面的一堆乒乓球还在运动 中你挤我撞,等待谁个幸运或倒霉的脱颖而出时刻的到来。 “第一组号码是02号,02号是一个吉祥的数字。我们中国人喜欢偶数,好事成双,双喜临门,夫妻双双把家还,七十代有个经典电影叫《李双双》。” 一个很普通的阿拉伯数字,因为它将与另外六组数字带来幸运大奖的光临,可以使某个穷光蛋一夜间身价倍增改变命运,便拥有了这么多张冠李戴眼花撩乱莫明其妙的说法。此刻的李洋,觉得女主持人嘴巴特别美丽,尤其是那枚祖母绿戒指把她衬托的和王妃伊丽莎白一样尊贵高雅。他掏出自己的彩票,发现第一组数字正是02,当时高兴地跳了起来。 “我要是中了头奖,这16万元钱先用10万元买幢和高梦楼那栋四室两厅一样的房子,咱也让老婆娃享受一下地师级干部的待遇。”他美啧啧的憧憬着。 “谁要是能成为你的妻子,是谁的福份。”忙着享受扑克游戏乐趣的李婷想着自己的情感历程,不由得心里发酸,叹道 . “李婷,要是不嫌弃,我住的也是四居室,而且是长平最高级的雅荷亲水小区,和我成家怎么样?”李远麦打趣道。 “社长大人又在取笑我小女子了。您是名人雅士,奴家怎么敢高攀。再说嫂夫人是酿造厂长,只怕我人没过去,早被 她煮熟做成了糖醋排骨喽。”李婷是长平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同样开玩笑的话,被她说的含蓄别致而不失自卫的味道。 “第二组是11号,李科长,看看你的彩票!”一直梦想发财换一个美女老婆的司机小朱经常买彩票,这时他身上赌徒 的血液涌动,眼睛发红。 看见李洋的彩票上第二组正是11号后,一拍大腿:“李科长,有门!11号,象是通往天堂的铁轨么,你的财富列车启动了,开局良好。甭急,叫我预测一下,你属羊吧?”他神神秘秘的打开手机,翻阅短信息,“今天是农历八月十八,喜神东南,财神正南,贵神正东,诸事大吉,利谋事求财,交际场合易遇贵人益友,爱情运上升。不错的征兆,今天打牌你正是坐在正南位置,这是老天爷的旨意么?” “人都说周山是神城,果然是神经兮兮,神经之城么?”李远麦岁出身农家,但对神秘科学视为封建迷信,他只相信权力可以带来实实在在的财富,看见小朱那么深信不疑地推测,很有几分不以为然。 “就是么,彩票纯靠瞎碰,与这些风水方位有什么关系?”李婷虽心里盼李洋获奖,但嘴里却附和着自己的上司。 “在周山这个地方不能胡说。”李洋一脸正色地开腔。 “我们李家庄自古尚武,侯向林的法术雄霸天下。有一天,他在莫河边老坟看守瓜地,碰见河中有位山里人正在打鱼,开玩笑用法术整得船在河中转圈圈。 “对方说:岸上的爷,我们打鱼人不容易,你高抬贵手吧?他不答应,蹲在岸上说:我的武术无人能比,就不饶你,若我奈何?鱼人说:你要是非这么欺负人,我就忍无可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三天后你会断头而亡。 “向林看对方又矮又瘦又穷,不信,但回家还是让老婆烙了三个锅盔把自己放在后院窨子里睡了三天三夜。心想,我躺在地下,不出去,你怎么割我的头。 “三天过后,他让老婆找人抬开窨子上的石磨扇,上了地,说:说三天割我人头,我不是好好的么?正说着头一偏,当场气绝而亡,老婆发现他脖子上早就留下一道血印,吓得尿了一裤子,一边哭一边埋怨他爱惹人召祸。 “丈夫死后,侯向林老婆以师娘的身份告戒他的八个徒弟(关中解放前有十大刀客,周山占了八个,均出自李家庄一带),出门练武人宽大为怀,只为自卫强身,为弱者打抱不平,武德是练武人的第一要素。自此周山这座城市便充满了一股神秘的氛围,你如果闲着没事,说谁谁谁长时间不见了,那人便从你背后走来,神的邪乎!” “是么?”李婷虽然也是周山人,又大学毕业,可对传统文化的研究显然没有以读书阅世为趣的李洋知识丰富,听他一番云山雾罩的议论,颇觉神秘。 “这些我也听人说过,作家冯西海在他的散文集《佛悟》里对此事做过专门论述,的确是个谜啊。”李远麦在一旁也做深思状,随口说道。 “李科长,你如果拿了什么16万,借我买辆跑车,我做梦都想拥有自己的一辆私家车。”小朱在旁边对李洋刚才一番故事显然兴趣不大,把话移到自己的兴趣上。 “这个主意不错,买辆私家车,虽然牌子没有高经理的靓,但他坐的公家车,用别人的沟子给自己做脸,而咱却是自己的,干巴硬正!小朱,16万能买个啥车?” “买辆现代车没问题,车型好,马力大,还有空调,一家人周未出游最合适……。” 很快,又有四组数字,均一一从搅拌器中弹出,李洋手里的票号全对上了。 “有门”,连神情一直不专注的李远麦这时也被吸引过来,认真看着屏幕。小朱扔掉手里的扑克,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弯着腰,似吐着舌头的狗盯着肉一般一动不动。李婷趁机偷偷从背后搂着李洋的腰,不知何时,她对这个儿时伙伴有了一种莫明其妙的冲动,而灵魂出窍的李洋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一片黄色的金子一样转动的乒乓球,虽然他只下了一注区区2元钱,可谁相信,正是凭着一个小小的支点,阿基米德却撬动了硕大无的的地球? 无心插柳的意外成功是人类情绪史上的奇迹,千百年来弥久不衰的赌徒们趋之若骛地前仆后继,谁个不是为了享受这天外来客铁树开花的惊喜?这便是赌博的玄妙和乐趣。有的人为了这个目标,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李白估计也是个爱赌的主儿,你想想,他喝多酒后说“我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不是把人生当做赌博又是什么? 李洋又幸福地想,我如果中了16万,房子不买了,车子也不要了,拿出10万一家三口出门逛一圈欧洲,剩下的钱用来出版一套6卷本李洋文集,普通的印1万册,另外搞1000册硬皮精装的。自己从事业余文学创作20多年了,周琼老是抱怨自己不识时务,不打牌,不挣钱,不跑官,活的窝囊,连对门高梦楼的一跟脚趾头也不如。这回,你李洋爷要让一帮势利小人看看,谁是条汉子? 想到这,他才感觉到背后李婷那质感极好的手偷偷抚摸自己身体的美妙,思绪又跑的更远。妈的,咱为啥这么苦了自己?妻子周琼无论气质、长相、学历、性格都配不上自己,如果与她离婚娶了李婷,自己暗恋了二十多年的情人,买一套三居室住房装修一番,该有多么甜美温馨啊!他甚至想到了与女人上床,周琼用大秦方言哼哼着,而李婷却在下面手拿《李白诗选》用普通话说“老公你真棒……妈呀爽死我啦……狂风吹我心高挂周……周……山树……我的哥哇。” “李科长,你的彩票最后号码是多少?”小朱抢过李洋手中的彩票,看一眼,在地上踩了一下脚骂:“太可惜了!你是27,而摇的号是26,差一个号,真是霉运!” 李洋这才从梦中苏醒,看见李远麦摇着头,略显疲惫地打着呵欠,李婷也用手捂着嘴张口,他来不及生气,又把彩票装进钱包,捅了一下正对着电视摇头晃脑的司机小朱,说,“李社长,时候不早了,我们走了,你先体息吧。” 李远麦点点头,对李婷说:“小李,明天还要开会,我也回房间去,祝你做个好梦。” 下楼后,小朱要开车送李洋,他却让小朱开车先走,说想一个人走走。 已是深夜十二时许的光景,走出宾馆后,滨河大道上行人稀少,孤独的李洋独自在夜风的吹拂中踽踽前行。 喧哗过后,所有的欲望纷纷破碎,他不得不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 明天召开的全省现场会,好大喜功的高梦楼无疑在众多的政要和记者面前出尽风头,妻子周琼对他的推崇虽然总不能让人舒服,这次会后的新闻一炒作,高梦楼头上的光环又比自己高出许多。 想起实惠势利的周琼,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过多的责怪妻子。做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周琼希望找一个风光富有的丈夫,每日吃穿无虞,下班后坐在电视前织毛衣吃零食相夫教子享受天伦之乐无可厚非。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李洋虽然在精神世界空有一腔抱负,但耕耘多年出书赔钱,没弄出贾平凹那样名利双收的大师级作家的成就,仅当一个文人就是失败的。 虽说是高梦楼仅做了个正处级官,实在算不了什么。做官与圣贤文人比起来,在历史上实在渺小的可以,连历朝的皇亲国威王孙贵族死后都被周山北原上的荒草掩埋,不如又穷又酸的李白、杜甫作品选入小学直至大学的语文课本那么声名远播,但是人家高梦楼不愁吃穿,门庭若市,连王月菊也跟着领导一样在人面前摆谱,这一点谁也不能抹杀。 他的头嗡地一下大了,百无一用是书生,捶了一下自己的头。走着走着,水泥路突成土路,路旁的野草在月光下湿漉漉,防洪堤下的蛐蛐时高时低的鸣叫,显得几分凄厉。 他又想起李婷的音容笑貌,不由得浑身臊热起来,接着又劝自己:你李洋一个周山户口的小人物,凭什么谋拾人家省城的记者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再用巴掌扇一下自己的脸,却打疼了近视眼镜下的鼻梁,一阵生疼。 手机响了,他低头一看,屏幕灯一亮,上面写着:“今夜思君不见君,与君共饮李洋水。” 是李婷发来的!当时满心的矛盾早丢到了爪哇国去了,拔通了对方的电话。 “你睡了么?” 他没象平日那样叫全名,而是用了暧昧的“你”。一般与女人有了那种关系才能这么叫的。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我睡不着嘛。一个人,觉得这床好大好大,象是地狱一样要埋葬了我。” “四星级服务设施那么舒服,你咋会这么想?” “门虽然反锁着,可我还是怕。” “是不是李远麦想占你便宜?” “那人虽然开玩笑,但在男女问题上一丝不苟,把官位看的比啥都重要。” “那你为什么这么……思君?” “你笑话我,真坏。” “我曾经问过你,你说小时候的事都忘的一干二净,我怎敢再有想法 ?” “你真傻,一点不懂女人的心!” “那我过来看你?” “不,我要你陪我去听音乐。” 这时,李洋的手机又响了。儿子在家里说发妈妈晚上出去一直未回,问他能否回家。他心里不放心儿子,又念着宾馆里牵心绕肚的女人,只好骗儿子说处理完材料后半夜一定回去,这才又挡了辆出租车去宾馆门口接了李婷直奔天堂迪吧。 迪吧里的气氛已进入高潮。两人刚坐下,要了两瓶百威。只见乌烟瘴气五颜六色的灯光下,一个外表酷似齐秦的男歌手,穿着皱皱巴巴有些过大的红西服外套,把落地麦克风当成枪,又当成拐杖,又当成锄头,很滑稽地模仿着流行十足的刀郎唱着——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带走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是留在乌鲁木齐难舍的情结 在白雪飘落的季节里摇曳 忘不了把你搂在怀里的感觉 …… 李洋没有想到,自己平日最瞧不起的流行音乐还有这么动听的旋律和富有诗意的歌词,看来音乐界也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视啊。 他装作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李婷,转眼功夫,她又换了一身休闲装,白色猎装里天蓝色的毛衣裹在胸前,形成了两个诱人的坡度,v字型的领口,雪白的肌肤在闪烁的霓虹灯很是迷人。但她的脸听歌时很专注,似乎没觉察自己的邪欲,一时又不好意思起来,也把目光转向歌手。心里却琢磨,今晚上要是能搂一下她甚至越过那条戒限就好了。随即又在心里否定自己,人家会同意么,再说,让周琼那女人知道了家里岂不闹翻了天?把他的,人活在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恼人的想法,活的太累,还不如在一头没有思想的猪那样混着好。 “各位观众,刚才来自大连的大卫先生唱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好不好?” 调音台上站起来一位手执麦克风的光头,声嘶力竭地问。 “好!”散落在四周的观众席灯光亮了,稀稀拉拉的一片叫声。 “我发现大家今晚不尽兴,给我个面子,活的野蛮一点激情一点青春一点好不好?掌声在哪里?尖叫声在哪里?砸桌子声在哪里?” 全场雷动,掌声、喊声、撞击声一片,李婷喝干瓶中的酒,把瓶底在园玻璃桌上狠砸一气,哈哈大笑。李洋也用手拍着桌面,嘴里大吼“好”,却被掩没在巨大的喧闹声里。 “下面是今晚最动人的狂欢迪斯科时间!”光头一声怪模怪样的拖腔,乐队的铜锣“哐”一下,全场便响出震憾吵闹的快节拍舞曲,一个又一个男男女女走进中间的舞池,很快黑压压一片。 舞台上,三位领舞小姐高高地表演,拼命摇头,披肩发左右甩,纤细的腰肢也夸张的弹着, 4 长(平)周(山)高速公路上,高梦鸿亲自驾驶“奥迪”载着年轻貌美的模特关娅娅狂奔。 “高主任,你们当官的真潇洒,开着公家的车,吃公家的饭,东游西逛,真爽啊!” 关娅娅坐在前排,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按一下开关,玻璃便无声地下降, 从八百里秦川吹来的风挟裹着两千年的历史,拂弄着她漂亮的一头长发。 “潇洒吗?”高梦鸿佯装听不明白她的话,白了她一眼。“其实我觉得活的最舒服的是你们这些天生丽质的少女,身体是人生最大的本钱”。 “什么意思?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你可不要胡乱往那方面想哦。”关娅娅也斜睨了她一眼,压了压在风中卷起的衣角掩住了露出半截的腹部。 “不是说你啦”,高梦鸿很轻松地伸过手来,在关娅娅胸前的工具箱里摸着。 她赶快用手背护住自己馒头样的酥胸,却见那双手没有乱动的意图,只是开了盖子,抽出盘磁带,塞进音响卡槽里,她忙顺手关了工具箱。 高梦鸿继续说:“我们长平市体育局分配了个女大学生,写的字像猪爬下的,但人长的好,参加长平电视台城市形象佳丽大赛,在预赛时穿着比尼基往t形台上一站,把那些长头发的艺术家和戴墨镜的官员评委们全电的眼发直,有个以画领袖像出名的美院教授当场吃了片‘心宝’才挺了过来,艳压群芳,总分第一,决赛时成为西北地区选送中央电视台的唯一选手,成为全国城市十大魅力大使之一,好多电视台、剧团、公司招聘人家,却自己下海开了家公司,两年挣了600万,比我混的强多了。” “是吗?她没有出卖自己的尊严才怪呢。”关娅听天方夜谈似的瞪圆双眼,看着专心开车的高梦鸿。 时速已高达120码,高梦楼小心地注视着灯光照射下的道路,根本没功夫看她。 “我问你话呢,高主任!”关娅被人忽视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不满的嘟哝。 从长平外语学院毕业后,本来母亲李素麦花钱寻人把她分配到周山市计生委,可一想起来在政府机关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最后因为政治斗争被人送进监狱的父亲,对这份工作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就一直拖着没上班,偷着参加电视台都市女孩评选,获奖后应约到各地巡回演出挣几个小钱,却一直想找机会想挣大钱。听见有人两年挣600万,自然兴趣很浓,车载音箱却弥漫着高梦鸿喜欢听的秦腔传统折子戏《苏秦激友》的唱腔,粗野豪迈的唱腔在豪华的车厢里狂风般激荡,唢呐、二胡、铙钹激烈的碰撞中,苍凉雄浑,令人回肠荡气。高梦鸿虽握着方向盘,也忍不住拍着横杆,随着节拍唱合—— 想当年云梦山同堂听讲, 写盟约发誓愿结为雁行, 十数载读兵书甘苦共享, 过函关入雍州献策秦邦, 把你的万言书用火焚葬, 貂裘氅黄金尽我助你还乡, 今日里在赵国身为宰相, 你何不手押胸自己思量? “他妈的,做个大秦人真美,吼秦腔,吃羊肉泡,敲牛拉鼓,真不明白你们年轻娃听那些流行歌曲有个啥劲?”高梦鸿完全被自己喜欢的地方戏曲陶醉了,想起关娅在周山舞台上拙劣的表演,不明白地问。 “你和我爸一样,堂堂一个南川镇党委书记,穿的名牌西服,却吃不下去西餐,非要回家下碗扯面才能睡着。大秦是埋皇上的地方,你们这一代人是守墓人,可永远当不上皇帝。因为周山人传统观念太顽固,光吃饭这一点就是致命的限制。”关娅想起自己的问题没得到重视,看着洋洋自得的高梦鸿,故意讽刺着他。 “我倒不觉得这不好。周山在秦朝曾是全国的首都,爱吃啥、爱听啥、爱看啥一直是全国流行的先导,如今虽然背气,但我们有自己的传统,自己做自己的主,迷恋历史的文化,有何不好,何必做流行的奴隶呢?”高梦鸿用舌头打着秦腔节拍,“当哩当”个不停,瞟了关娅一眼。 “出土文物!”关娅撅了下小嘴,故意把胸脯扭向车窗外侧。奇怪的是,她这么一骂,倒引起高梦鸿的重视。 他偷着用目光扫了她的胸部一眼,关小音量,问:“小关,晚上吃些啥?” “我晚上一般不吃,保持体型。” “这怎么行?这样好不好,就给在肯德基买两个汉堡包,我自己买碗扯面,提到到我办公室去吃,一块上会儿网,怎么样?” “这当然好,哇噻!但是天这么晚了,去你办公室上什么网的,不如去网吧。” “傻丫头,办公室舒服,再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个好网站,有好多赚钱的秘诀和捷径。” “是不是那个两年赚了600万的女同事上过这个网才由此发迹的?” “那倒说不定的。” “好,我先相信你这一回,但愿别上你这个老狐狸的当哟。”说完用眼角剜了高梦鸿一眼,惹的高梦鸿心里痒痒的。 沿途,高梦鸿到南门里的肯德基快餐店买了两份汉堡包,又开车转到鼓楼后面的饮食一条街,为自己搞了一塑料袋兰州牛肉拉面,才开上车驶进长平市体彩中心的大门。 二楼的办公室门全锁着,高梦鸿在前面一跺脚,楼道的感应灯才鬼火般亮了起来。打开门口挂着“办公室主任”的房间,他顺手压了下墙上的电源,两个电棒闪了两下很刺眼地照亮了屋内的一切。靠门里侧的是一张红木大班桌,拐角的台面放着液晶显示电脑,他跑过去打开电脑启动电源,黑黝黝的屏幕沉睡后梦醒一样开始闪烁着一个又一个画面。桌子对面,是两张黑色的真皮沙发,肥肥的、软软的、豪华型的那种款式。办公桌朝里侧竖着两个铝合金文件框,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大秦年鉴》、《毛泽东选集》、《邓小平文选》、《辞海》一类装帧精美的大开本精装图书。再后面,有一张席梦思床,上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被子、枕头之类。 “真羡慕你们这些当官的,办公室比家里舒服。” 关娅坐进沙发,打开汉堡包的盒子,小心地用嘴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发现一点面渣洒在茶几上,弯腰很细心地捡起来,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背部的衣服一缩,露出裤子之间的一线白皮肤。 “喝水。”高梦鸿从电脑旁走过来,在热水器下接了一纸杯开水,递过来,自己却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吃面条,由于太急,红色的调料水汁从嘴角流出来,急忙用手背去擦。 “太不雅观,给你!”关娅瞟了他一眼,从坤包里取块带香味的粉红色纸巾,递了过来。 接纸之间,他的手指与女人相触,只见涂红的指甲在日光灯下象血滚烫,心里一阵烦燥,偷看一眼女人,却没事人一样装作继续忙着吃完,才走到电脑前坐下去,打开网络转移情绪,以免自己失态。 “小关,快看这个消息有没有意思?” 这个网站内容以足球体彩为主,是高梦鸿经常光顾的地方。 “我看看是什么呀?”关娅蹦过来,爬在高梦鸿的肩膀上,发梢拂着他的耳根,痒痒的。转一下眼球,领口下的乳沟半露半藏。 黄金周莫忘投注 记者陆慧明北京报道 本周足彩恰逢国庆黄金周。根据以往经验,足彩的销量往往下滑一点,但最后的开奖成色却总让人吃惊。 老彩民肯定对这几幕记忆犹新:2001年除夕那期开奖是当天晚上18点30分,全家团圆的时刻,《足球彩报》宣布有10个幸运儿捧回了10个500万,足彩成色为黄金周最流行的词汇;2003年春节前夕,因为大小冷门犬牙交错,头奖干脆空缺。 国家体彩中心专家介绍,在升级为tot014之后,胜负彩的奖金成色一直位于百万以上,而进球彩头奖也是连续空缺,这满足了彩民的“要中就中大奖”的心理需求,也体现了彩票“博运气”的特点。目前胜负彩每期还有1000万调节资金的奖池注入,进球彩更是有2214万的奖池累积,彩民们应该抓住难得的契机。 “你的手真漂亮。”高梦鸿发现在阅读过程中,关娅嫌自己拖鼠标太慢,干脆抢过来自己控制,一双握鼠标的手背圆润如玉,秀气的红指甲熠熠发光,忍不住用自己的手压住那小手,一面装着一块移动鼠标,一边察言观色心惊肉跳地讨好。 “你干什么呀?”关娅头一次看彩票新闻,没想到几元一注的彩民即可获得500万的大奖,觉得太刺激了,这才明白高梦鸿说的女同事两年赚600万的奇迹。她肯定是做小本生意挣钱投资彩票什么的,才能实现资本的高速增值,没错。 正思考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压过来热烘烘的东西,仔细一瞧是男人的手,差点吓晕,听见高梦鸿喘着气的语言,急忙厌恶地抽回手,想挣脱开来逃出去,可是扭了下门里侧的锁子,不动。 她不知道,高梦鸿进来时已偷偷地反锁了办公室门,这会儿又放心地握着鼠标,点开了另一家网站。 “小关,这是一个模特网,你看人家欧美模特体形多绝?”他强拉着关娅的手,往自己腿上坐。关娅没办法,只靠将屁股靠在桌沿,任他搂着自己腰,想喊,怕夜深人静来位保安自己的面子全丢光,不好看,心想看看再说。 画面上也是千奇百怪的女性人体,只穿了一件裤头什么的。十几幅图片后,高梦鸿将网址点满,输了个地址,便出现了一排又一排英文。 “这是什么网站?”关娅疑惑地问。 高梦鸿头也不抬地继续操作,“好网站是天下最美的精神乐园”,说话间,一幅两性生殖器交叉的特写镜头。 “好恶心哇!”关娅头一次看见黄色网页,但黑人雄壮异常的男性生殖器勾起了她的好奇。 “你看,洋种女人的阴部毛特别多,啧啧,看起来就舒畅”。高梦鸿象是一个饿了一冬的狼面对久违的肥肉馋涎欲滴。 “你好不要脸?”关娅推了他一把,却被老鹰抓小鸡一样搂在怀里,强迫坐在他的大腿上,点开了一幅又一幅她闻所未闻的图片。 “我想和你好。”高梦鸿被欲望扭曲了五官,松开控制鼠标的手在她的乳房上乱摸,又把舌头放在她的脖子上舔。 “你流氓!” 关娅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她有些后悔。本来从长平来周山坐的是《长平都市报》的面包车,自己却想享受一下舒服的小车先回来,没想到这个陌生男人步步为营,引诱自己陷进了色情陷进。她拼命挡着他的手,开始两脚乱蹬,最后没了力气,在生气中感到一种虫子爬动的冲动弥漫自己全身,嘴却不停地骂着。 “我是流氓,男人不流氓女人怎么能得到爱情?你说,人活在世上,拼命赚钱为什么?男人倘若拥有了权力、金钱、房子,他完成了事业和经济上的领土占有后,就只剩下对女人的占领。同样是占领,土地只能使我们得到物质上的虚荣,而美女使我们肉体销魂荡魄,是没有生命的土地无法比拟的!李隆基遇到杨玉环后,不理朝政,迷恋女色,人们骂他昏庸,说明人们活的太累,谁明白他是真正懂得享受生命的聪明男人啊。如果,所有的男人在你关娅面前太监一样毫无生机,象和尚一样清心寡欲,象儿童一样天真天邪,象女人一样心无旁鹜,那你的美色岂不能了空壳?流氓,只有流氓才是女人美丽的开挖者和鉴赏者,他们活的真实,所以才更有生存的意义。” 高梦得不知从哪里得到的一堆歪道理,一泻千里地倾诉出来,听得关娅大开眼界。 她只想保住自己的贞洁,虽然早在上初中时就和一个语文老师偷尝过禁果,但她相信自己那块土地只能让心爱的男人去耕耘。这个高梦鸿认识才几个小时,未免太鲁莽了吧? “你松开我,松开我嘛”。她央求地看着他发呆的双眼,轻轻地说。 “我不。关娅,答应我吧?我可以帮你在体彩中心上班,月薪3000元,凭你的学识加上我的背景,咱们以后可以做彩票生意,我保证你不出一年挣600万,你信不信?”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拉开裤链,做进一步的探索。 关娅虽还是觉得别扭,但对方的承诺太诱惑人了,她的反抗自然没有开始那么激烈。 两人正争执间,关娅扔在沙发上的坤包响起了手机声,她就赶紧挣脱跑过去,掏出电话。 “妈,我是娅娅,你刚收车呀,我在朋友家玩一会,马上回来。” 原来,她的母亲开了一天车,刚进家门,不放心她的安全,专门打来了电话。父亲关韬被逮 后,人到中年的母亲李素麦为挣钱供女儿上学,在老家办了个养猪场,女儿考入长平大学后把养猪场承包出来,专门过来一边开出租车一边照顾孩子。 “高主任,我妈打电话让我回去,我走呀?”关娅背上包,急忙冲向门口,向高梦鸿说。 “我送送你。”高梦鸿走过来,又从后面抱着她,放在沙发上,很粗鲁地脱掉裤子。可总是在外面打游击,稀软的如同一堆蚯蚓在地上绕圈圈。 “我咋不行了?”他一边动做一边很着急的叨唠着。关娅没办法,任他折腾,最后高梦鸿颓丧地放开她,提起裤子直捣自己脑门。 “不怪我的,你不行”。关娅没事人一样收拾好零乱的衣裤,对着高梦鸿说。 桌子上,他看见一位法国女郎高翘着硕大的屁股,满脸绽笑 ,似乎在笑自己无能,“叭”地关了电脑,对关娅说:“谢谢妹子,你的工作问题我明天上班就安排。家住哪儿,老哥送你吧?” 奥迪车在长平城街道上疾驰时,高梦鸿的心却很快转移到单位的人事变动中,他明白:情场得失并非男人的唯一选择,只有事业上的突飞猛进才能为情场的胜负奠定雄厚的物质基础。 看着风骚十足的关娅扭着腰下车而去,他点燃一根烟,又独自回到办公室,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他望着曾经展露过关娅身体的沙发,心里却再也没有淫邪的念头,而是为自己官位的低微而气恼。 做为副处级体彩中心办公室主任,他独自享受一间20平方米的房子、液晶电脑之类,但若是做了中心主任,每年几千万的经营业务油水自然不少,单就办公室面积就是现在的两倍。也许在从周山进省城的关娅看来,自己目前的处境不错,但是与本单位的上司相比,自己的一切就是小巫见大巫,满足不得。现在老主任已到了离休年龄在家等待新的任免文件,三个中心副主任跃跃欲试,他头上虽挂了个助理调研员的虚衔也在竞争之列,但与两位对手相比,自己仍处在劣势,如何在这场权力角逐中取胜,成了他的头等大事。 他首先想到了《长平都市报》社长李远麦,这个人比较贪财,自己利用在办公室分管信息宣传的便利条件,每年给报社三个以上专版,按10%的折扣估计,李远麦个人收入至少每年超过9万元。而且,昨天上午李远麦打电话让他抽时间去周山为发行抽奖活动助兴,他牺牲休息时间跑过去,就是考虑以后在自己的提拔,才跑去轰摊子,以便关键时刻身为报社头头儿的李远麦能为自己说上话。 “李哥,”翌日晨,他处理完一上班例行的公务后,开着车赶到位于西郊的《长平都市报》社,走进李远麦带套间的办公室里间,坐下来扔过去一根“中华”,便开门见山的叫了一声,“小弟昨天和你刚分手,就想的不行,又来看望你啦。” “是吗?你兄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李远麦参加完全省城市交通现场会开幕式后匆匆从周山赶回来,准备审阅李婷采写稿件。刚走进门便听见了高梦鸿的电话,几分钟这家伙便一股风般刮进门来,不由为他的行动迅速而吃惊。 “说吧,什么事需要效劳?老朋友了,不用客气”。 “我有个伙计给我送的一套昭陵六骏金属纪念邮票,听说你喜欢集邮,专门跑过来请老哥笑纳”。 高梦鸿掩饰着自己,从文件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轻轻放在桌子上。看见李远麦不动声色地看台历上的内容,提醒说:“价值800元哩,你老哥别有眼不识金镶玉”。 “是吗?”李远麦仔细地打开盒子,看见邮票确实很珍奇,爱不释手,抬起头,注视了脸红耳炽的高梦鸿一眼,笑着开口,“但我不相信高大主任星期一撂下一摊子重要工作就专门给李某送邮票来了?” “你老哥真是孙悟空火眼金睛,我总是在你面前甘拜下风。”高梦鸿自嘲一番,考虑着自己的事如何开口,猛吸了一口烟嘿嘿笑着。 “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要求么,这不奇怪。有事快说吧,我一会儿要去会议室参加编前会哩。” “我听说你和市体委主任熟,我们单位是体委下属的二级单位,最近正推荐中心主任,三个副主任都在跑,我虽然不是副主行,但享受待遇,也想竞争一下,只怕没有你老哥的硬腰扛不动哩。”高梦鸿一口气说了半天,总算如释重负。 “这个事情不好办吧?”李远麦听完瞥了一眼桌角的小五星红旗,拉长面孔,表情高深莫测。 “按干部顺序,你在三个副主任后面,如果幸运的话,能谋个副主任缺儿就不错了,哪能一步转为正处级主任呢?再说,各县区、市直部门压了那么多干部,体彩中心主任说不定市委考虑从外面选干部派过去。” “李哥,咱弟兄们不讲客套话,”高梦鸿掐灭烟蒂,从沙发里站起来,掏出包里一捆用报纸裹着的现金,塞进李远麦的抽屉,贴耳说,“这是一点小意思,你老哥先拿着帮忙活动一下,不够再吭声。” “你这是干啥,拉我下水给我挖坑么?”李远麦把手伸向抽屉,装做很生气的样子。 “远麦兄,这就见外了。如今给人说事,干指头蘸盐不行。这不是给你的,是你请大家吃饭的钱,事成不成没关系,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兄弟,让我没脸从门口走出去。”高梦鸿压住他的手,一脸慷慨。 “这……这合适么?亲亲的弟兄们,你弄的这么生份,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李远麦明白,自己和体委主任交情不错,好几个县区副职都是自己推荐成的,每次最多扔2万元。看看这一包钱,估计最少十万,如果自己给高梦鸿帮成忙的话,便可赚7、8万元,确实是桩不错的生意,但嘴上却真诚地客气着。 “只要你收下,兄弟的事就好办了。”高梦鸿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腔,看见李远麦手重新放在桌面上,才放心地坐回沙发,继续说,“我还准备找一下市委组织部部长,他的表弟和我弟弟很铁”。 “你弟弟是周山市公交公司高梦楼经理么?”李远麦发现新的广告源似的心中一喜,看着高梦鸿。 “那是我亲亲的弟弟,在周山也算一个人物,李社长你认识?”高梦鸿不知李远麦的心计,只是着急,心急火燎地给李远麦辩白。 “是么?有机会介绍一下,多条朋友多条路嘛。” “那当然。部长的表弟叫黑狼,正给周山公交公司承包着一个项目,投资300万元的现代化停车场项目。” “真是巧哇!”李远麦拍一下桌子,差点跳起来,“这个项目不错,是全省一个大典型呀。我上午刚在周山参加省上现场会,只是觉得周山市公交公司领导有魄力,没想到经理还是你兄弟,而且同胞所生,真了不起,我得准备好好宣传啊。对了,那个黑狼也是个人物嘛。” “这就好了,老兄这么一说我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了。”高梦鸿表情放松,一脸的喜气。 “高主任,时间到了,我得去开会。你有时间,在这儿等一会咱们再聊?”李远麦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拿起公文夹,站起来问道。 “不了,我也有一堆子事,就不打扰了。”说完与李远麦一道下楼,开了自己的车,重新驶上车流如织的环城南路。 他对自己的事心里仍没底,长平市体彩中心主任是体委下属的二级单位,市委组织部不会抓得太死,分管的体委主任如果推荐自己,算是在成功的道路上迈出了重要的一大步。可是,市体委党组会讨论干部,然后由组织部派人考察,任命。必须在主任前面有一个替自己说话打招呼的人才能做到双保险,市委组织部部长是最佳人选,组织干部汇报完考察结果。部长做出一种很内行的样子,这个同志开拓精神强,懂业务,人品好,群众基础好。主任便在会议上说,高梦鸿同志在全市体育系统是唯一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体育系的高材生,如果我们不用,听说沈阳准备挖这个人哩,其他主任一听,是么,咱们长平体育成绩靠后,赶上沈阳必须先留住人才。主任接着说,我看这个事就定了吧,大伙看他环顾会议室一周,一个一个面无表情,有无意见?领导们便或点头或说同意,于是票决,全票通过。当然第一副主任走的是分管体委后勤内务副主任的路子,第二副主任和市委研究室主任是远房亲戚,第三副主任打通了市档案局局长的关节,可是因为他高梦鸿的人硬,因为市委组织部长一个电话,大老板一挥手,形势全朝着这边转过来,他高梦鸿最劣势的位置一下子柳暗花明又一村。 坐在车里,曾经有过几次向市体委党组会议汇报工作看到过领导讨论情景的高梦鸿想象着确定自己乾坤的历史场景时,不由得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想起了远在周山的弟弟高梦楼,组织部长这一关还得靠他,打虎离不开亲兄弟嘛。可拔了几次电话,高梦楼的总是“不在服务区内,暂时无法接通”,令他大动肝火。他只能不停地联系。 周琼乘着夜色坐在出租车赶到位于南郊的绿浪苑关中美食城时,坐在“五丈原”包厢的高梦楼、黑狼正一人抱着一瓶剑南春划拳,喝的人仰马翻。 黑狼一只手放在美食城领班丽丽小姐的大腿上,一只手象旗杆一样举的老高,“六六六一点点”, 他嘴里老是这一句,伸出的手指却女人眼睛一样变化天常,高梦楼很不服气这种风行在莫水区关家庄的拳法,眼瞪的象牛铃,聚精会神地追踪着黑狼变化莫测的五个手指,一会儿伸出一个指头“弟兄俩个好”,没逮住,又接着伸出三个指头“六六顺风”,没想到仍是“六六六一点点”的黑狼却变成一个指头“四季来财”,被迎头一棍,只得又气又骂喝下一大口,不服气,又向对方排战。 “高经理,这儿好热闹呀,”周琼被服务员领进门,站在门口笑吟吟的。包间里酒味很浓,靠墙根放着五、六十瓶已见底的莫水啤酒空瓶子,桌子上的菜被抄的五零八落,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啊是弟妹哟,”高梦楼喝了十几瓶啤酒,又喝了半瓶白酒,但大脑还是清醒的。忙站起来,把周琼让到自己旁边一张空位子上,对丽丽说:“经理,再给我这位银行的朋友续两个菜,倒上杯白酒。” 丽丽应声而去。 “高经理,我喝不成酒的。” 周琼看着黑狼长相酷似《水浒传》中的李逵,满脸怪怪的表情,倒了满满一玻璃杯子白酒,站在自己面前“敬高经理朋友一杯”,一时不知所措,忙看着旁边的高梦楼求情。 “对了,给大家介绍一下”,高梦楼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来,“这位是周山商业银行的周琼女士。我本人就不用介绍了,咱们三个喝个见面酒吧?” “高哥,”黑狼不满地抢白了他一句,“我对你重色轻友有意见。本来按咱周山酒场规矩来迟的人应罚酒三杯,最其码也得喝一杯入席酒。周女士来晚了,看你的面子,兄弟全免了,但我正在给周女士敬酒,你为什么横刀夺爱、英雄救美啊? 5 同样是女人,让男人李洋体会到两个天壤之别的境界。 慌乱的第一次交合后,他躺在席梦思床上昏然入睡。 会调情的李婷非要枕着他的胳膊,说没有男人搂睡不着。他便想起妻子周琼,两人有了孩子后,她总是对床第之事兴趣不大。有时候,一个月都不让丈夫近身。李洋实在忍不住了,经常在儿子睡熟后,从书房跑到卧室,想在她身上寻找温暖。 “你无聊不无聊,一天到晚不说一句疼人的体贴话,一上床就猪狗一样胡拾翻。”周琼刚睡着,见他钻进被窝便很生气地说了一句。 “我听医生说,男人性生活不正常,会导致心理障碍,最后导致阴茎癌的。”李洋三下五除二脱掉自己的衣服,一边很热情地抚摸着妻子丰满的胸。 “书上说?那么多叫人挣钱过日子的好书你不读,尽搞些歪门邪道,你以为人活在世上就象猪一样交配?家里这么紧张,儿子的家教费、房子的物业管理费、水电费,我还想上夜大进修计算机,指望你那么一点工资,把人能愁死,谁还有心思弄这个事?”周琼重新用被子包裹了自己,气哼哼地说。 “那也不能剥夺我做人的最其码的权力嘛!”李洋又拉开妻子的被子,把自己赤裸裸的腿压在她的腹部,用手在女人细腻光滑的大腿内侧抚摸,“萨特说,幼儿性状态的表露先于生理器官的成熟。因此已成为太监的那些人并未停止对性欲的感觉。许多老年人也是这样,利用性器官使其射精并由此获得快感这一事实仅仅代表了我们性生活的一个方面。但是,还有性生活的另外一些方式,并且如果我们考虑到这些方式,那么我们就不可能不承认,性状态将从生到死伴随我们的。” 他正在看美国人阿?;索伯的《性哲导》,随口将自已熟记的西方哲学大师萨特的一句话背诵出来,希望妻子对自己的生理冲动理解。 “萨特不研究他的存在主义哲学,胡关注什么性交的恶心事,这是你乱编的,不可能!”周琼不象李洋那样爱读书,除了金融方面的书籍其他的根本没兴趣读。但萨特她却在读高中时政治老师就讲过,多少知道一些。 “你不信?我书房里有,这就给你取去!”李洋光着脚取出那本书,跳上床,拉亮床头灯,塞到妻子手中。 “我才没功夫跟你费这些闲神。”周琼盯了一眼红色封皮的《性哲学》,心里颇意外,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类罕见的书,而且是农村读物出版社出的。看着丈夫振振有词的劲头,气不打一处来,索必将书一撕为二,向阳台上扔去。 但李洋对生理问题的需求显然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还别不信,有些重要观点我全背过了。”他又钻进妻子的被窝,手脚并用,“黑格尔说,男女之间能给他们带来性快乐的所有肉体接触都可以形成人与人之间多层次、相互意识的可能媒介。你我之爱抚,是增强夫妻感情的有效方法嘛。” “谁想信你的鬼话?你看人家对门的高梦楼,整天大包小包的好吃东西往家里搬,王月菊裙子一天换一身,光金项链就买了5条。人家还用增进夫妻感情?你要有高梦楼一半本事,我每天洗净净的满足你!”周琼按照自己的逻辑回敬着固执的丈夫,希望这个书呆子幡然醒悟,把心思用在过日子上。 “你太庸俗了,”李洋对妻子的观念有些失望,很激动的手停了一下,又忍不住生理本能的冲动,改用手心摸着她浑圆的屁股,“法罗门认为性活动在于说我们可以称为肉体语言的那种语言。它有自己的语言,只不过是以身体来描述的,它还有自己的以触摸和动作形式的语音学。它的意义单位,即句子的肉体等价物,是姿势。肉体语言本质上是表达性的,它的表达内容仅限于人与人之间的态度和情感。” “那你和你崇拜的萨特、黑格尔、法罗门做爱去,在我这儿浪费时间干啥?”周琼翻了个身,再次用被子裹紧自己的胴体。 害得李洋奔流的热血慢慢的变冷,很狼狈的捡起五马分尸的《性哲导》,回到书房,一边流眼泪,一边用胶水仔细粘接。 半天没有声音,周琼不放心,担心丈夫又一个人呆在黑暗的房子一个人流泪。他这个人容易伤感,天生的自卑,不顺心就孤独,而且不会排解自己的不良情绪。就轻手轻脚的,穿着红色睡衣过来看他,怕他想不开,用湿润的手 托着他的脸颊。 他的热情才慢慢地被唤起,两个人又回到卧室,很甜蜜地做完了事。李洋要搂着她一起入睡,使大海汹涌的波涛慢慢从海滩退潮。可周琼说累了搂着睡不舒服,背着身自顾进入梦乡,弄的多情的李洋心里空落落的,觉得自己确实与那些只知交配的猪狗差不多。 如今,终于遇见这个女人味十足的李婷,让他觉得自己的臂弯那么伟岸,成了保护弱女人安全的一道坚固耐用的防线。 “你抓住我的胸嘛,”房间里没有关灯,李婷的脸充满女人的柔弱和妩媚,“我喜欢这样被人搂着的感觉。我原来的老公虽然人差了点,但是他的双手象铁钳子,让我象小鸡睡在母鸡翅膀下一样踏实。只可惜,有两年我一人睡了,想起来,真是六百多个提心吊胆的黑夜啊!” 李洋便很动情的伸出另一只手,从她身子下面过去,一下子攥紧了。与妻子周琼相比,李婷的胸部略显平坦,乳房很小,可抓起来却有一点盈手可握的妙趣。 “你以后在我面前别提你原来的老公,好不好?”李洋心里涌过一丝不快,似乎从女人的身上闻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味道。 “你吃醋了?多钱卖一斤啊?”李婷睁开好看的双眼,很调皮地眨了几眨,张开嘴巴鬼笑着。 “我有这个资格吗?一个户口在周山的小职员,官没当成,钱也没挣下,连妻子周琼都骂我是窝襄废。”李洋没精打彩地躺平身子,自潮着,却一点也不失落,感觉身边的女人象是一个宽阔的港湾,自己终于可以放心地在这里避风,获得短暂的体能补充。 “不要自己做贱自己嘛。”李婷很舒服地调整着睡姿,象个虾米似的弯曲双腿,头朝墙,黑色长发呈放射状掩埋了洁白的枕头,“你中专毕业后进了企业机关,住进全市最高档的小区,还利用业余时间写了几本书,是周山小有名气的才子哩。而我,在工厂浪费了几年时间,调进报社尽写些连废纸都不如的新闻稿,相比之下真是无地自容。” “你太谦虚了,如果你不行,那我自杀算了。” “你自杀,你李周杰咋办?我嫂子谁养活?” “……” “提起嫂子,我觉得咱们这样有些对不起她,我咋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别做贱自己!” 李洋象哄儿子睡觉一样轻拍着她的头,“是我先喜欢你的,再说你这样是体恤一个孤独无助的灵魂,是女性善良博爱的赏赐。要说犯罪,她周琼折磨人性才是罪过哩。再说,她一夜没回家,儿子在家给我打电话老哭,而她也许正搂着情人在外面鬼混哩。” “儿子没人管?”李婷猛然从床上欠起上身,劝道:“那你赶快回去照顾他去!我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幸福,让咱儿子受可怜,那罪就遭大了。” “他妈做好晚饭他吃了才出去的,都初中生了,一个人睡一晚上不要紧的。” 李洋想起儿子心里掠过一丝担心,但看见李婷楚楚动人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忍,便违心的安慰着她。 儿子打过一次电话说妈妈不在家后,他已偷偷给家里打过三次电话。他忍着,哄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时间的流逝中挣扎在亲情与爱情的裂缝中。 李婷诉说她在报社的生存滋味,他拼命装做认真的倾听,她累了。这才又一次打通电话,儿子接的,说妈妈已回来了,才放下高悬的心。 “那我先睡了?”李婷重新躺下去,很快进入沉沉的梦乡。李洋却怎么也没有睡意。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面容,鹅卵型的脸庞洁白细腻,高挺的鼻翼下棱角分明的嘴巴卸妆后有些发白,惹人心疼。长发遮掩下的耳朵像是两瓣贝壳,在灯光的照射下,细小而精致。 他忍不住轻吻着那薄薄的耳轮,那耳轮下长着茸毛的皮肤,那种略带咸味的味道吸引着他的舌苔,一任自己灼热的唾液湿润着她的土地,仿佛是农夫细心地浇灌撒进土地的种子,倾尽着自己全部的热情,已睡熟的李婷呢喃了一下,翻了个身,把正面转过来,用双手搂着他的头,他便轻吻着她灯光下微张的嘴唇,直到她与自己水乳交融。 李婷有些羞赧地说:“我想要你。” 她的手已很柔软地指挥着他埋伏在战壕的军队,直到一声号角,千军万马冲出地平线,出现千骑卷平冈的壮观场面,她骑手一样翻在他的身上 ,随着起伏,背后的长发猎猎飘动,在灯光下闪耀着迷人的色泽。 原来,柔弱的女人背后竟埋藏着这么大的活力,没想到外表温顺的李婷骨子里竟是一个野性十足的女人!李洋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望无垠平坦坦的八百里秦川,而李婷则如势不可挡的莫河波涛,一泻千里。上帝,你万能的造物主,世界多么广袤,又是多么丰富多彩啊! “你来吧,我的胳膊酸死了。”李婷终于很小声地叫了一声李洋,两个人才由他驾驶着感情的小舟向美妙的激情彼岸冲去。 清晨的第一缕晨曦终于射进宾馆的纱织窗帘。李洋睁开眼,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骂了句“大意失荆州”,急忙跳下床去,穿着昨晚丢在地板上的衬衣裤子。 “老公,起这么早干嘛?”李婷睡眼醒松,从白色被窝里伸出胳膊,粘乎乎地嘀咕了一声。 “已经六点半了,今天早上公司开现场会,我把照相机忘在家里。再说,得回去换身西服去,今天这个会议可不能马虎的。” 李洋说话间已穿戴齐整,朝卫生间走去。公交公司的各种活动,他除了协助经理做好后勤服务外,还承担着照相留存资料的任务。尽管平常打扮喜欢休闲一点,但正式场合他一定会穿上自己最得体的套装,刮净脸庞,并且给桀骜不训的头发打上摩丝,以为这样是对别人的尊敬,最其码可以增强自己的自信心。 “我不让你走,再搂我一会嘛!”李婷的头发很蓬松,说话的声音明显带着撒娇的味道。 “宝贝听话,”李洋在卫生间洗完脸,对着镜子用水打湿头发,仔细地梳着。听见女人很磁性的挽留,只觉得下面的河床又涌起一股浪潮,拼命咬牙克制着,“我真的要走。同样参加会议,你是省上的客人,而我是跑腿的执客,我可没有你那么轻松。” “说的好听,莫非是怕嫂子觉察出咱俩的蛛丝马迹,想赶回去赔情道歉啊?”李婷故意做出一副不可理喻的刁蛮状,想激他一下,看他如何下场。想起自己的恶做剧,说完后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做出一副滑稽的怪脸,只可惜他没有在跟前,看不见。 “你说的啥话嘛!”李洋从卫生间出来,已是容光焕发,对着女人却是神志庄重,“我回去看她?昨晚我连宝贝儿子都没顾上,这个你知道的。”当时脸上又流露出悲戚的表情,泪水在眼镜后面打转转。 “瞧你多没意思,开个玩笑嘛。”李婷见状,忙从被窝里跳下来,赤条条地,面对面搂着他。李洋从背后伸出胳膊,手心里她的脊背似九曲黄河,在发梢的修饰下风情万种。 “你谁都可以不相信,可我对你可是世界上最真情的男人!”他摸着她赤裸裸的她,柔软的肌肉浑似女人的一腔柔情,吸收着男人洋溢浪漫的爱情。 “你把我弄疼了。”李婷跺着脚丫子,嘟哝着,又猴子一样躲进被窝里,“我不怪你,也相信你。走吧,放你走行了吧?” “那就再见啦。”李洋转身向门口走去,却看见床上的李婷一脸灰暗,嘴巴紧咬,几根凌乱发丝成了她的出气筒。 “你不觉得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不用眼睛看他,却准备用耳朵倾听着即将远去的足音。 “我该拿的东西都拿了,没有什么嘛。”李洋莫明其妙地在房间扫视一周,看了眼女人。却见李婷手指朝着自己的脸颊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忙弯下腰俯在她的脸上,很轻地吻了一下。她抬起头,回吻了他一下,这才倒下,幸福地眯上眼睛。 坐着出租车驶向商鞅小区的路上,李洋的脑海里总晃动着李婷别样动人的举止。自己本来是一个在凡间行走的俗人,很会调情的李婷却带他踏云腾雾,享受了一回神仙的生活,真是终生难忘啊。同是女人,妻子周琼总把夫妻之间的事当成负担,甚至当做一种迫他就范的杀手锏,而聪明的李婷都很艺术地享受着这人间的乐趣,让男人在情感的交触中平添一种自信和雄心,神心俱醉地完成两个人爱情的涅磐。比如同样吃面条吧,周琼是在闹市的大排档和民工一样端碗很简单地完成裹腹充饥,而李婷却是在放着音乐的包厢,很文雅地吃着,不但满足了腹腔空虚的问题,而且使精神的大脑也完成质的飞跃。 开门后,周琼和儿子正坐在饭厅吃早点。 他心里很紧张,低头在柜子里找出自己的脱鞋,却听见儿子喊:“老爸,快来喝稀饭,我妈做的饭香的很。” “闭上你的嘴,饭都塞不住你的舌头?”妻子很生硬地用筷子敲了一下儿子碗边,他吓的心腾腾腾地跳了起来。 “我爸一天到晚那么辛苦,昨晚肯定没吃上面条,尽喝了一肚子酒。”李周杰很懂事地表白着自己对父亲的关心。 在孩子看来,李洋虽然晚上经常陪人在外边吃饭,可每次回家后总喊饿,不自己在灶上下点面条煮着吃就睡不着觉。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老妈也辛苦,你咋看不见?你老李家的人真是没良心!”周琼嘴里嚼着凉拌土豆丝,咕咚一声喝口稀饭,很可怜地骂着儿子。 “老婆,有我吃的没有?”李洋走过来,看见母子俩在吊型灯下很温馨地围在圆桌上,也厚着脸皮坐下来,却发现除母子俩的饭菜外,没有留给自己的碗筷。 “你心里还有我这个黄脸婆和儿子?”周琼一脸不快,“你和野女人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只可怜我们娘儿俩吃这猪狗都看不上的东西。” “娃在跟前胡说啥哩?” 周杰看见父母又在吵架,很懂事地抹了一下嘴,往自己的卧室走去。李洋看着妻子,忙小声叮咛着。 “你还知道在娃面前保持形象?你说说,昨晚是不是在宾馆和野女人睡觉来?那个李婷,算什么记者,谁不知道她是《长平都市报》的破鞋、公共汽车?不卖肉,她一个退休工程师的女儿,能顺利从工厂调到报社去?” 周琼昨晚坐出租车路过秦朝宾馆,老远看见李洋、李婷和一个男人走下小车,往里面走去。想起自己为生存受到高梦楼的污辱,便气不打一处来,一古脑儿地和盘托出。 “我昨晚是和李婷吃饭来,但有报社的李远麦社长和我公司里的司机小朱一块陪着,啥事也没有,不信,你给小朱打电话。” 李洋没想到妻子对自己的隐私那么了解,心想:坏了,是不是她看见了?又转念一想,俩个人上床的事在后半夜,又是房间里面,七层高的楼,她怎么能知道,莫非她是讹诈,便横了横心,很镇定的搪塞着。 “算了吧,你这种风流成性的男人能干啥好事,骗我老实疙瘩,我又不是被人骗大的!”周琼从餐巾纸塑料桶里撕下一截擦了下嘴巴,准备收拾桌上的碗筷。 “你怀疑我晚上在外风流,你半夜不回家干啥高尚的事情去啦?”李洋突然想起儿子给自己打电话告知的情况,带着恶做剧的心理,排衅地看着神情平静的妻子。 “我日你妈去啦!”周琼扔下摞在一块的碗筷,呜呜大哭。 “妈,爸,我上学去了。”儿子已背好书包,在门口换着鞋,开了门边出去边大声告别。 “杰杰,月票带了没有?书本带齐了没有?还有家门上的钥匙?”周琼胡乱擦了把眼泪,向门口跑去,儿子的脚步声已下了两层楼梯,她便站在门外望着向下延伸的楼梯,探着头问到。 “快回来,小心感冒。”李洋出门把妻子拉回屋,关切地说。 “别假醒醒地装模作样啦”。周琼的脸又吊的老长,口气冰冷,“你把风流事都做下了,还让我给你登电视宣传?” 李洋发现时间不多了,顾不上吃饭,便跑进卫生间,洗澡。 他反锁了厕所与盥洗室之间的小门,在浴帘里,打开喷头,一股热水便很温情地倾盆而下。外面客厅,周琼打开电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东方之子”。他在热水的淋沐中做贼似的揉搓自己的肌肤,用香皂仔细地洗,怕妻子闻出李婷留在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想,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只要周琼没有人赃俱获,那么自己就是拼命也要保住秘密,否则让李婷日后怎么活人呀?他知道,妻子周琼每天早上最迟七点一刻下楼去上班,只要她走了,自己就可以躲过被继续盘问的麻烦,就故意在里面磨蹭,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外面的电视已没有声音,才换了干净的衣服,走出客厅。 “李洋,”周琼坐在沙发一角,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吓了他一跳。他看见她两眼红红的,可能是自己长期忽视的缘故吧,以往容光焕发的妻子瘦了一圈,怪可怜的。“我看咱俩没感情,干脆分手算了。” “胡说啥哩!”李洋以为爱耍小性子的周琼又旧病复发,一边对着小镜子刮胡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咱俩结婚十五年了,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你知道吧,我们银行一块上班的姐妹,完成储蓄任务都是丈夫帮忙跑,可你不是单位加班就是忙着写作,我的话你只当耳旁风。” “我想过办法,但我们班分配在周山的同学都是小科长,没有一个在单位说了算的”。 “那我行里小艳的丈夫人家也是科长,老婆的存款任务咋完成了?我看关键是你心里没有我,家里说的事,出门就忘啦。” “周琼,我真的很爱你。再说,咱俩一块生活十几年,最起码象是兄妹一样亲吧?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到我对你们家的依恋,每天再忙,不回来睡就老不踏实的”。 “你只把家当成旅舍,把我当成佣人,给你洗衣服、做饭、照顾儿子。我是女人,我要一个真心爱我的丈夫。你不用骗我,其实你自己心里怎么想我不问都知道”。 “我每月工资奖金都上交了,难道这不是爱吗?最起码我对你和儿子是负责任的。每次出差,我一天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听听你和儿子的声音,就心里没底。韶州南去接宣溪,云水苍茫日向西。客泪数行先自落,鹧鸪体旁耳边啼。我想,我的内心世界你应该不会不懂的。” “李洋,你不用违心地解释了,”周琼从茶几抽屉取出一页纸,递过来,“我写了份离婚协议,你在上面签个字,我们好合好散吧?” 李洋没想到妻子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手,好像早就预谋好了似的。他看到,从儿子作文本扯下一页的纸上,周琼很举拙的字体十分扎眼—— 协议 李洋(甲方)与周琼(乙方)因双方缺少感情,自一九八二年结婚后经常争吵,给儿子成长带来很坏的影响,双方都活的太压抑。经双方友好协商,决定协议离婚,具体事项如下: 1.甲方向乙方支付感情赔损金10万元,要一次付清; 2.离婚前双方共有的房、家俱、存折等都归乙方所有,甲方在外租房, 费用自理; 3.甲方每月向乙方支付儿子教育、营养、生活等费用800元整,采取通 过乙方指定银行帐号汇款的方式支付。 4、甲方每月只能看望儿子一次,时间为三个小时,但不得在乙方的家里 过夜; 5、…… “你这个合同写的不错啊?”李洋仔细看看周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 成的“杰作”,扑哧笑了起来:“我赔你10万元,每月还再掏800元,房子啥都归你?” “你不愿意赔老娘10万元?”周琼嚯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声色俱厉地吼: “我一个黄花闺女跟了你,给你生娃洗衣服做饭,如今浑身是病,成了啥样子,你娃掏10万元算是捡了个便宜。每月800元是给你儿子的,你舍不得,把那狗 日的饿死算啦!” “那房子呢,我可有一半啊。”李洋故意语气平静,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不 懂事的大孩子在开玩笑,并非要认认真真。 “我活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套房子,这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周琼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只怕丈夫变化,自已在这场智慧战争中败下阵来。 “对了对了,不要犯神经啦,好好过日子,离什么婚?”李洋见玩笑开大了,这才一本正经地对着妻子,“都四十岁的人了,老说些离谱的话,不怕别人笑话?这个东西撕了算了,以后不许再提。我早上单位有事,下班回来再说。” 说话间将那张纸揉起来,装进自己衣服的口袋里,准备下楼扔进路边的拉圾桶中。 “不行,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不准你走!”周琼挡在门口,气得丈夫没办法。 “好了”,李洋宽容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亲昵地拍拍肩膀,“琼琼乖啊,别让大哥生气,你也赶紧下楼,现在都七点半了,再不走要迟到了,你们银行纪律严,你肯定又挨批评又扣钱。” “不行”,周琼拉着丈夫伸向门的手,仍是执拗不已,“你不同意协议,咱就去法院打官司去,今天这个事非办不可!” 他只好硬着头皮下楼,骑着自行车,后面座位上坐着周琼,向城内的莫水区法院走去,脚上下不停地运动,心里却想着现场会开始后,自己耽搁了,没人照相如何收场。 他故意把自行车停在距法院门口五十米外的李斯广场的一角。 “老婆,法院在哪边,我不知道呀?”李洋蹲在自行车旁,掏出根烟,故意装糊涂。 “你们公交公司的人不知道法院门往哪开?”周琼瞪了他一眼,跳车子喊。 “我真的不知道呀。市中级法院在市政府对面,区法院和我公司没打过交道,我怎么能知道啊?”李洋故意一脸委曲。其实,他的同学分配在区法院办公室做内勤,一但有人打官司他经常来寻人走后门。但妻子今天闹的实在太荒唐,只好这么与她拖时间。 “同志,”周琼明知丈夫心怀鬼胎,便朝着一个坐在水泥椅子上背着被子的农民问,“你知道莫水区法院在啥地方?”对方用一口四川口音说道歉,摇着头。 她又走近一位推着小孙子在广场散步的白发老太太,对方听了半天,指着自己的耳朵抱歉地摆摆手。 她还是不服气,又跑到一个坐在花坛上卖《长平都市报》的女报贩面前,叽咕半天,才跑回来,“她说法院在中山大街,离这儿三站路。” “夫人,那是周山市中级人民法院。”李洋对着气喘吁吁的妻子心平气和地说。 “妈的,这周山的人全是傻子,连个法院都不知道,怎么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还依法治市哩,真是可笑!”周琼看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车流和人群,脸气的铁青。 由于正是上班时间,广场四周年轻人几乎没有,她的事情便很难找到一个称职的向导。 “你找不到法院,我可要上班去了。不怪我不来,是因为你不知道打官司的门咋进去呢?”李洋看着妻子着急的脸色,察言观色的说。 正说着,周琼手里的手机响了。 “ 6 李婷开完会回长平去了,疲惫的李洋拖着灌铅一样沉重的双腿,坐着公司的小车回到商鞅小区。 儿子正在他的房间里做作业,他到橱房一看,不锈钢水池子里的锅、碗、盘子堆的老高,想接一铝壶水烧开,都塞不到水龙头底下。妻子周琼还没回来。本想发火,又怕影响儿子学习,只推了一下水池的东西,哐里哐铛一阵响,才接了一壶水,看着壶底在煤气灶火焰的滋滋响声中,由凉变热,心里却烦了起来。 开会时,听小朱说最近市建委要动用一批干部,公司暂缺一名副经理这次准备解决。李洋这时就动了心,考虑到自己做科长已经六年,公司机关里比自己年轻的一名副科长去年派到自来水公司做了副经理,论学历和成就,自己目前是周山市公交公司后备干部第一名,上头要求重点起用35岁左右的一批干部,这班车自己若是错过了,以后过了不惑之年就极为不利,便在路上琢磨自己的事情如何运作,一回到家见到这个乱样子,想起妻子的与自己整天无理取闹,情绪低沉,在客厅里用摇控开电视,压了几下没反应,问过儿子才知道前几天已坏了。又取了烧开的铝壶,往电壶里灌了水,剩下的倒进自己平日的喝水杯里,一不小心,却倒在茶几上,忙丢下铝壶找抹布擦干水滴。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科长回来的这么早啊?”周琼进了门,看见客厅正忙活的丈夫,冷言冷语地嘲弄。 “你就没迟回来过?”李洋也想狠狠地回击,瞅一眼儿子房间虚掩的门,便变了主意,声音降的很低。 “妈的,前辈子欠了你姓李的什么,让老娘整天老妈子一样干这些伺候人的事?”周琼走进橱房,看见冰锅冷灶,情绪甚是激烈。 这时电视正被李洋用手打开,正在播放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 “你声音小点好不好,”李洋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白开水,滋润着干了一天的嗓子,一边对着橱房里的妻子提醒道,“娃在写作业你不知道?” “嫌我声音大,你不会另找个文明一点的去,我就是这样爱喊叫。”周琼很响的拿出一个盘子,滴上“白猫”洗洁精,开始洗刷。 “没意思!”李洋听着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李瑞英介绍国际新闻,美国副总统切尼在大选中遇到了另一位竞选者,激烈地攻击现任总统发动伊拉克战争导致恐怖活动猖厥,政局不稳。对着妻子火药味十足的攻势,采取了掩耳盗铃的躲避战术。 “狗日的把我不当人,我凭啥给你姓李的一家的拼死拉拼活地忙活?”周琼很用力用一个已洗净的碗扔在地上,哔啦啦一阵响,气乎乎地跑到客厅,噘着嘴坐进沙发,也和李洋一块看电视。 李洋心想,池子里的碗都是你和儿子吃饭弄脏的,你洗碗有啥不应该呢。但看了一眼周琼清瘦的有些因生气而变形的脸,便有些心软,就跑进橱房自己干了起来,洗净锅碗后炒了个醋馏白菜,切了个凉拌黄瓜,还做了锅面糊糊,在客厅摆好后,开始叫妻子和儿子过来吃饭。 儿子李周杰先过来,不由分说端拿起碗,抓起桌子上的馒头吃了口,嘻嘻道:“妈,快来吃,我爸做的饭比你的好吃。” 李洋一般很少在家吃饭,同样的原料和调料,经他一捣鼓味道和往常下橱的妻子完全不同,儿子便说爸爸的手艺好,实际是换了个口味感觉新鲜而已。 周琼也坐过来,李洋忙递过去筷子,让她品尝自己的手艺。周琼的表情在儿子的感染下,也慢慢缓过劲来。 “没良心的,你爸爸只给你做了一次饭,你就这么夸他,我成天喂你,也在养不熟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狗。” 儿子便向她吐舌头,周琼吊着的脸扑哧一下,绽放着动人的笑容。 “爸做的饭好没有你妈做的好,人家是专业橱师,咱是业余客串的啊。”李洋见妻子表情阴转晴,便不失时机地奉承一句,想调解一下气氛。 “对了对了,少给我戴高帽子,好让我给你李家的人继续卖命。”周琼话虽然不好听,但口气听起来已没有刚进门的火药味了。 “我爸家是不是祖传醋馏白菜手艺,这么香?”儿子李周杰猛吃醋馏白菜,而那盘色、泽、味俱佳的凉拌黄瓜成了夫妻二人的专用品。 “儿子,吃慢些,都归你。”周琼脸上洋溢母爱的色彩,满脸温馨,把两盘采都推在儿子周杰面前,看着他狼吞虎咽,自己手里的筷子干脆停了下来。李洋也只好只喝稀饭,为目睹这难得的母子亲情而感动。 儿子吃饱了,擦了嘴回房子继续忙他的事情,夫妻二人这才吃着残羹剩菜,思考各自的事情。 “李洋,你昨晚没回家,到底干啥去啦?”周琼吃了口黄瓜咬口馒头,边吃边问。 “我给你说过和司机小朱一块陪报社的人吃饭,后半夜打碑玩来着,不信你问小朱嘛。”李洋经过一天的心理调整,重新谈起这件事时已面不改色,胸中有数了。 “但愿你没做对不起我娘俩的事。”周琼唉了一声,很奇怪地掠过一丝愁畅。 “咋了,发生啥事了?”李洋看她不对劲,忙焦急地问。 “我昨晚被高梦楼那个老流氓欺负了,狗日的不要脸,太不象话了!”周琼终于找见可以倾泄诉说委屈的爱人,眼泪刷刷流下。 “咋了,他把你咋了?”李洋很吃惊地瞪了瞪眼睛,看见妻子的表情立即坐卧不宁,用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心里却想起李婷那张脸庞,同是女人,李婷白皙如雪,而周琼皮肤黑而粗糙。 周琼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认为丈夫还爱着自己,便把昨晚发生的事一古脑地讲给丈夫听。 李洋听了,愤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门口方向骂,“不是人的畜生,你当个经理有啥了不起?把爪子伸到太岁头上动土来啦。” “神经病喊啥呢,”周琼见丈夫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里明白他还是在乎自己的,便一阵高兴,“高梦楼回家时在我前头走,这会儿他说不定在家,他听见不好的。只是摸了摸,啥都没有拿走的。” “摸?他咋不摸他妹子他姨她妈呢?猪狗不如的玩意!”李洋依然很激动,但引起这种情绪的并非象周琼理解的那种狭隘的爱情。一般来说,丈夫对于妻子,既便是没有丝毫的情份,却不允许任何别的男人染指,这种现象并很简单的生理现象。 “你不怕儿子听见影响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周琼眼角含情,很妩媚地嗔怒道。 “我……,”李洋拍了下饭桌,长叹一口气,重重地坐了下来。 “高梦楼昨晚虽然做了不仁义的事,却帮我联系到了一张300万元的存折,我受到行里领导表扬,成了今天的明星员工。”周琼喜滋滋的说,一脸的自豪。 “不可能吧?”李洋很怪异地看着妻子,“我们公司帐户在工商银行,他怎么会给你这么一大笔的业务?我给他下过话的,他总说弄不成,在工行是税务局的关系要求的,公司每年免税得靠人家,我想也是的。” “他让一块吃饭的一位叫黑狼的老板给办的。我早上给黑经理打手机,他马上安排我找他公司的财务科长,三下五除二就办成了,没跑一步冤枉路。” “好,只要你能发财,过好咱家的日子,算了就算了。只是你以后和男人打交道,一定要小心一点,别让坏人利用了。”李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对妻子叮咛一番,却想起自己与李婷的隐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你才应该小心,如今不要脸的女人比男人更可怕。”周琼一句漫不经心的闲话,李洋听后却如芒刺在背,浑身颇不自在。 “老婆,你放心,咱俩好好挣钱,给儿子创造好环境,非把日子过的比他高梦楼好不可。”李洋阵阵有词,鼓起了男人的勇气,自己觉得底气十足。刚说完又霜打的茄子一样低下头,“有一件事说出来你别生气,我买了回彩票,没中上奖。” “你花了多少钱?”周琼很紧张地问,忙走进卧室看存放存折和现金的抽屉,发现空好无损后才放心地坐回来。 “没用家里的钱,我自己掏2元钱买的啊。”李洋老老实实地回答。 “李洋”,周琼吃完了饭,离开座位时说,“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这辈子当官没指望,因为你不像高梦楼那样脸厚心黑。抓彩票,也不可能发大财,因为你前生就压根没有那种命。” “你总是瞧不起我,”李洋气咻咻地坐着没动,对看电视剧《啼笑姻缘》的妻子说,“我非要把事情闹大,让你瞧个娃样子!” “我才没功夫听你胡吹浪费时间哩。”电视里的婚外恋让周琼想起自己日后生活的某种危机,脸上又沉重起来。 李洋一看气色不对,赶紧关了饭厅的灯,坐进自己的书房,在电脑上写开了东西。 他正写一部解放前发生在渡口边土匪故事的长篇小说,断断继继已挤了5万字,可翻阅一下旧稿,却突然周琼一样刁蛮浮澡,让人不忍卒读。气愤地删除了,却猛然觉得丢了太可惜,打开“回收站”想“恢复”,空白的显示器却闪烁着嘲笑他的不安。便为自己的举止寻找更充足的理由,虽写了5万字,但与以往自己写长篇小说的感觉来说,那些土匪离现实太远,虽然自己也发挥了想象联想的天赋,可总是没有心灵彻骨透肺的律动,语言的弹性和典雅性也不够,有一种流于口语化的平淡倾向。于是准备另起炉灶,写了第一句话“只瞅晏家姨奶奶翠一眼,那水灵大眼和馒头般的酥胸,我八爷朱娃子不停咽唾沫,埋下了晏朱两大家族的种种祸根”,当时自己再品味一番,觉得言简意骇,自是不俗,于是骂“李洋狗日的真是金圣叹、罗贯中、施耐庵第二嘛”,再埋头写时,却肚子里没有一只文学的蝴蝶翻飞,心里不免焦躁。 周琼在外面喊:“李洋,儿子这道语文题不会,你给娃讲讲?” 他的脑子便嗡地一下从天堂坠落在地上,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烦恼,“我忙着哩,顾不上!” “你忙忪呢,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儿子的事,指望你再写小说,也不可能象贾平凹的《废都》那样红火,你先人的坟里压根就没有那股脉气!” 李洋索性不言语,想用沉默躲过这场灾难。 “咋,说你两句不高兴啦,还真以为自己成了大作家,看不起我这粗老婆和傻儿子了?” 周琼在客厅嗓音已提到了高八度,隔着门的李洋感觉自己像是桀骜不驯的萨达姆,尽管毫无杀伤力的反抗,布什强大的铁骑已经飞越大洋黑云压境而来。 “你再不出来,老娘非把你书房那些破书、破稿子撕了不可!” “神经病!” 李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从书房走出来,只见电视里正插播广告,几个人老珠黄的城里老女人模仿少女穿着红紧身衣,戴着登山帽,上到山中腰,一张核桃般的笑脸说某某营养品越喝越年轻,让人直倒胃口。儿子李周杰俯在妻子肩膀,周琼正为他送过来的习题发愁。 “请说出我国的《五岳》是哪五座山?其中唐代诗人杜甫写了其中一座山的诗歌作品的题目是什么?”儿子翻开课外练习册,一字一板地念道。 “大作家,给娃说说吧,快些!”周琼很信任地看着丈夫,满脸茫然和希冀。 “这还不简单,”李洋不假思索地:“西岳华山,中岳嵩山,东岳泰山,南岳衡山,北岳……北岳……,半天说不出话来。 “北岳是什么?”儿子李周杰迫切地问。 “北岳……北岳……,李洋一时语塞,由于自己正沉浸在创作的激流中,好久不能回归,实在想不出北岳的名称,急得脸红脖子粗:”我说不出北岳是什么,但是杜甫写的是泰山,其诗歌是《望岳》,乃诗史千余首诗中的上上品。“ “你真不知道北岳?”周琼很失望地看着丈夫,多少有些不满。 “还作家文人哩,丢人!”儿子也学着母亲的表情和口吻,摇着小脑袋,让李洋的情绪十分低落。 他又回到书房,翻着平时最喜欢看的《诗法举隅》,对着元稹的《行宫》发呆——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书上说,洪迈评价这首诗与白居易的《长恨歌》相比,同是写欢场与权坛女人的闺怨,却“语少意足,有无穷之味”,胡应麟说“王建《宫词》百首,不易此二十字也”。李洋又想起明朝诗人刘基的《宫怨》:“何处春风拂苑墙,飞飞片片入昭阳。多情尚有池边柳,留得莺啼伴日长”,花飞莺啼,一片春日融和景色,映衬了宫女寂寞的心情,更显得日长无聊,度日如年。掩卷遐思,客厅里妻儿仍在为语文作业之事在争执,关了门的屋子便有一种很遥远的墓穴感觉,让人捂着胸口很恐惧地听到愈来愈重的死亡足音,便越发埋怨自己的无能和窝囊,与其说自己是在读反映欢情失宠的宫女的悲怨诗,还不如说是读哪些在权坛失意的诗人的心情,于是便想起自己面临的政治升迁,真是道路漫长,苦不堪言啊。 对门高梦楼的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咚咚咚的,紧接着是门开后对话寒暄声,由于楼梯口回音缘故,双方的声音便显得刺耳。 “高经理,在家和夫人看电视啊!”声音有些吵哑,一听就知道这人是公司财务科那个又黑又胖的科长,此人从部队复转回来不久,便用一大笔转业费上下活动,弄到了公交公司里的“肥缺”,连几个副经理出差的票,如果不捎给其一些纪念品,便“不符合财务政策”难以报销。 妻子敲了一下书房门:“作家,人家财务科长都提着炸药包攻碉堡了,你还能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噢,是你老弟嘛,来了就来了,这么客气干啥?”高梦楼的门开了个缝,只探了个脑袋,看见科长手里用黑塑料袋装的鼓鼓囊囊的东西,满脸是笑。他的后面,一头红红绿绿发卡的王月菊正烫着头,也紧接着伸出半张脸,在楼道灯的照射下一脸的洋洋自得。 “瞧人家经理,”周琼把李洋拉到自家门口内侧,贴着猫眼,往外偷窥,啧啧不已,“同样是人,咱家门前冷落,人家门庭若市。” “你真是女人见识,等着瞧吧,没多长时间我就变成副经理了,别看有些人跑的欢,它公司离开咱实干家不成的。” “吹的争,我看你是凶多吉少,你这回能升副经理,我把头割了给你。” 李洋的头便嗡地一下成了真空,愈加委琐。猫眼外,高梦楼突然恍然大悟,做贼似的朝对面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王月菊也不失时机的戳了下他的太阳穴,他瞪了一下财务科长,那家伙也小偷一下环顾四周,便象晰蜴一样从门缝里侧着身子挤进去,“砰”地一声铁门关闭,震得楼道里的尘埃舞蹈起来。 “妈的,这次调整干部,我是公司里的业务骨干,后备干部排第一名,他驴槽里伸出个马嘴,胡扑啥哩,小心把裙子扑扯了!”李洋边往书房走,边低声嘟囔着。 “傻冒一个!”周琼回到沙发上,拾起茶几下面一年四季断断续续弄不完的毛衣,一边织一边骂小孩一样的口吻,“没听说人言‘不跑不送厚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真是的,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人,这么老实,根本不是当官的料!” “姓周的,”关了门的李洋听了妻子的奚落心里很不舒服,又伸出头说:“我这回非当上副经理不可!我在公交公司做了五年正科级了,他才上班一年,又没有大专文凭,咱走着瞧。” “对了些,对了些,人家用钱跑,你凭啥?” 周琼搭着二郎腿,手里乱七八糟的毛线与电视连续剧平淡无聊的剧情互相陪衬,自己却乐此不疲。 “他花钱我也花钱,他找高梦楼,我不会找市建委主任,你别忘了,我们可是文友呢?”李洋干脆走到妻子面前,理直气壮地抢白。 “问题是你这个书呆子有钱能不能送出去都让人怀疑!”周琼手握摇控对着电视换了个节目,刚才是国产的连续剧《啼笑姻缘》,这回又换上了正在热播的《血玲珑》,一个强奸过女主人公的老板,十年后又与漂亮绰约的女主人公搅在复杂的亲情与仇恨之中,很是热闹,忽闪忽闪的荧屏光映着她的脸,象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泊,让李洋觉察出一种不被人重视的轻蔑。 “谁说的?你给我3万元,我不信我攻不开这个关隘。” 李洋想起妻子存折上这几年苦巴巴攒的一点积蓄,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对权坛的钱权交易,他本是深恶痛绝的,参加工作十几年来,过年过节从未到上司家去,只把满腔心思用在工作上。 他想,权坛有两种人,一种靠拍,一种靠干,自己属于第二类人,任何一个领导都离不开实干家。但是,去年在调整干部中,自己科里的副科长尽管比自己能力弱,却因为有亲戚在市委组织部当副部长,提拔到市天然气公司做了领导,而自己却意外落选。 高梦楼安慰他,小李啊,他只是从副科转了正科,你是县处级干部苗子,我准备推荐你上个台台,咱公司里缺个副经理,我对干部问题心中有数。天然气公司刚筹建不久,暂时是正科级,但李洋再傻,也知道一个机关的副科长到下属单位做一把手有实权,天然气公司不久后要升为副处级,那个副科长下去正是奔着这一目标去的。 明知道经理哄自己,但他没有办法,事后才知道内情,只后悔自己出身农家,没有一个用得着的“关系”。财务科长的蠢蠢欲动,便他感到自己这一次战役又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继续清高肯定重蹈覆辙,想起建委主任经常和自己谈文学,两人关系似乎很合得来,于是硬着头皮向妻子开了口。 “休想!”周琼象被人割肉似地颤抖了一下,用高八度的嗓门吼,看了一下儿子卧室的门才压低嗓门,“那3万元是给儿子上大学准备的。你一个大男人,一个月挣那么点工资,不给家里贴钱,还想从锅里往出舀,让人为你害燥。” “不给就不给,你喊个什么?”李洋的脑子钻进了自己的心事中,像个泄气的皮球,很沉地滚回自己的屋子,点燃了一根又一根香烟。半小时后,他走出门,一件一件穿上外套。 “你干啥去?”周琼警惕地瞥一眼丈夫,怕他想不开寻短见,探询地问。 “自己想办法跑钱买官去!”李洋砰地关了门,下楼时,听见对门梦楼正与那个财务科长在家里面划拳猜酒,不亦乐乎。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从鬼子的碉堡前,象八路军一样迂回着,得想尽千方百计把高梦楼这座“炮楼”端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出奇不胜,才能让周琼这个势利的“汉奸”心服口服。 在路上,李洋大脑飞速运转,却不是为搞到手里急需的钱发愁,他知道自己办公室抽屉里锁着几天前一笔罚款,因为双休日来不及向财务科上交,正好可以挪用一下,事后补上就行,只是晚上能否见上主任,见面怎么说话是个关键。坐在出租车里,他拔通了主任的电话。 “领导,我是公交公司的李洋,您在家吗?” 他很小心地投石问路。建委主任爱好文学,经常把周山文坛小有名气的作家李洋叫到办公室,指着《人民日报》“大地”上发的作品,教训他的作品不经典,不大气,没有深度。因这个缘故,李洋自己感觉与主任很投缘。 “噢,是李科长啊,我在长平陪省上领导呢,有事么?”时值建委系统干部调整的关键时期,主任的语气中透着警惕,先放出一个很大的烟雾弹让对方无法近身。 “没啥事,我很长时间没看你老兄了,晚上读了本书《诗法举隅》,想和你交流一下。”李洋觉察出对方的矜持,投其所好绕着圈子说。 “是吗,改天行不行?我今晚实在没空儿啊。”主任在电话中说,身边却传来他女儿“爸——电话”的声音,因为李洋打的是手机,当时就猜到他在家里,座机响了。由于自己与别人竞争,时不我待,便对着电话说:“领导哥,这本书太好了,今晚不对你说我睡不着嘛,我去家里等你好吗?” “好我的兄弟,我赶回来得好长时间,明天行不行?” “老兄,请理解一个文学同道者的心情吧。” “你这个李洋,真把你没办法。好吧,你半小后过来,我想办法走高速路吧。” 李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进胸腔,关掉电话,让司机去了公司机关大院,把鼓鼓囊囊的信封放进西服口袋,这才坐着出租车在深秋的周山大街上,穿过鬼火般的路灯监视,只觉得自己卑鄙的像幽灵,从事着见不得阳光的勾当,向建委系统政要们聚居的团结路二号院走去。 下了车,刚从铁门旁边的小门踅进去,做贼似的瞧了一眼,怕门卫看见问“找谁”,自己回答是“主任”,肯定对谁都不好。 几秒钟内,想了若干冠冤堂皇的籍口,脚步象灌了铅似的沉重,眼睛只盯着前方,尽量缩着脖子,狠不得变成蚂蚁一样走过门卫室灿烂的灯光,跳进前面黑暗的楼道,一流烟消失。 门卫是戴着花镜的农村老汉,桌上的收音机正放着《周仁回府》,手里一张《周山日报》掩住了上半身,只从报纸版面的顶端透过来一丝关注。李洋紧张兮兮地望了他一眼,老汉却低下眉毛,哼起了“见嫂嫂直哭得……”的唱腔,一幅视若罔闻的神志。 李洋便想,行政科真是能干,从哪儿选了这么个精明的“门官”,让人少受一点难堪。在这个空当,他面部平静,脚下却健步如飞,感觉自己仍在老汉的余光中穿越,浑身万箭穿越,脸上火辣辣的,直到进入阴暗的楼梯口才从心里长吁一口气。 上楼时,生怕遇见熟人,只是低着头,轻声轻脚,怕吵醒了机敏的感应灯,让大家在楼梯上弄个大红脸。他听说过春节两个送礼二人碰见了,只是笑,谁也不问对方。谈话人一幅漠然处之的神情,但内心的不安肯定不能言传。今晚自己终于体会到这难言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嘛。 还好,他一个很顺利地来到主任家住的四层,敲了下门,感应灯很讨厌地亮了。身后的门,今他想起自己从猫眼偷看高梦楼家的情景,如芒刺在背。 “来来来,”主任夫人打开门,他在门口的地毯上搓搓皮鞋,往进走去。 “来,李洋请坐。这位也是你公交公司的,认识么?”主任穿着白毛巾做的睡衣、拖鞋,与白天在权坛上西装革履的行头大相径庭。 “认识么,认识。”李洋看见财务科长正坐在单人沙发上,见自己很怪地笑着,半欠起身,心里便很别扭地难堪起来。 “妈的,真是冤家路窄,他不是在高梦楼家喝酒么?”他不知道,科长去高经理家时,恰好遇见经理的一位熟人提了瓶好酒,便与其喝了几杯,高经理兴致高,要求划拳,便应酬了一会儿,见那位姓黑的朋友和经理贴耳说着什么,便知趣地和王月菊去厨房说了事,才赶到这边。 “那就好,我不用介绍了。”主任夫人倒了杯茶,放在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的李洋面前,朝里面的厨室走去。 这是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客厅约二十多个平方,正前方是一面大理石衬砌的电视墙,设计精巧的博古架上摆放着汉裸俑、瓦罐、奇石、耀州瓷器等工艺品,45寸的大彩电旁边是一株叶肥枝繁的发财树,硕大的花盆似乎很费力。靠外侧是一圈沙发,沿门的一排走道依次是四个卧室的门,主任夫妻住在最里面的一间。 “你们财务科长给我捎来一位甘肃战友送来的一蛇皮袋子的洋芋,”主任拿出红木茶几底下放着葡萄干儿、红枣、花生、葵花籽的果盘 7 下午下班后,周琼刚锁好抽屉准备回家为儿子做饭,高梦楼的电话来了。 “妹子啊,”高梦楼坐在车后排座里,黑狼双手握着方向盘,听见他与平日语气不同的温柔劲儿无声地笑着,“我和黑经理……对,就是上次给你帮忙的那位兄弟在你们的单位楼下边呢,中午约一个生意朋友吃饭,你能赏光一块与我辈共进晚餐吗?” “噢是高经理呀,黑经理也在?”周琼心里的弦立刻蹦紧。高梦楼这种人,不能得罪,因为他可以帮助自己揽到储蓄,自己的老公又在他手下做事,对这种操纵生杀予夺大权的人得表面应付,但她又讨厌他眼中那种贪婪的神气,尤其是不守规距的双手,一有机会便占你的小便宜,让人浑身不舒服。 她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我还要回家招呼儿子……靠他?晚上从未按时回来过,一月挣那么几个大毛还忙的不行,都不是你把我屋的人给整的!” “不可能吧?” 高梦楼对妻子王月菊已厌恶到极点,只是表面应付着,内心里却对年轻美丽的周琼魂牵梦绕,每天早上他听见周琼急匆匆的脚步声在楼梯口由强变弱,仿佛自己的心也被女人的温柔的小拳头敲着,砰砰直跳。 当他把这种感受说给前来办事的黑狼时,听说大哥那天晚上并未得手,黑狼当场表示晚上再次做东,要想办法完成他的心事。 面对周琼的婉拒,高梦楼显然准备充分,“我从来不安排干部加班,提倡大家在工作时间内提高效率。再说今下午公司里没什么大事,李洋好象请假在外面忙了半天自己的事,晚上应该能按时回家吧?” “他要按时间回窝,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得了,高经理,对不住了。”周琼走出办公室门,往电梯间走去。 “咳,别别别,我的车在你们商行大厦的门口停着哩,”高梦楼一看自己煮熟的鸭子马上就要飞走,忙乞求似的说:“再说我还不是给你妹子操心,我这位请我吃饭的朋友手里很有钱的,我估计上次他给你帮忙,只是完成了当月的任务,而以后的事你可能还没有着落嘛。” “高哥知道你的好意,儿子太重要了,恕我不能奉陪。”周琼突然又想到那天晚上高梦楼的手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情景,一种被人污辱的感觉浮荡在心中,对这个人便生出一种本能的厌恶和排斥,他的每一句话,即使再诚恳,也深埋着不可预测的淫邪陷阱和阴谋。 走出电梯口,老远看见高梦楼不住压喇叭,她关掉手机,独自转身而去。 “把他的,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是和假正经!”高梦楼的脸气成猪肝色,觉得很没有面子,恼羞成怒的骂。 “高哥,生啥气嘛?”黑狼安慰他说,“我觉得这女人没味道,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有啥稀罕的?不如兄弟给你介绍一个嫩一点的小妞……” “算了,又是歌厅里那些妓女!”高梦楼跟轻蔑的瞪他一眼,“你就象头猪,光知道拱垃圾坑里的臭白菜。咱是人,和女的见面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宽衣解带直奔主题,有什么意思?我就喜欢良家妇女,人觉得舒服,那些妓女,我瞧也不瞧!” “看来老兄对这个女人动了真情啦?”黑狼被当头训了一顿,因为有事求他,只好继续厚着脸皮顺着,“那她不给面子,咱总不能晚上不吃饭吧?” “不识抬举,我不相信,没有你求我的时候,到时候我再狠狠收拾你!”高梦楼掐灭烟头用力地扔向窗外人行道,向巴结自己的黑狼摆摆手,“走,咱先找个地方喝酒去。先提醒你一点,没有正儿八经的女人,少叫那些卖穴的鸡来恶心人。” “好勒——,”黑狼旋转了一下车钥匙,踩离合,挂铛,加油,象一只蜇伏在路边的黑乌龟,车子挣扎着向车水马龙的城市冲去。 周琼刚做好饭,门便响起来。她喊在房子闭了门写作业的儿子:“周杰,看你老爸回来了。驴日的,象个闻腥味的馋猫,迟不回早不回,锅刚冒气就进门,老娘好象天生是伺候你的老妈子。” “儿子真乖!”李洋进门后,爱怜地摸了一下长的飞快的李周杰的头。这小子才十二岁,个头却猛窜到一米六九,比他妈还高一公分。脚却达到四十一码,与父亲的一模一样。脚上穿着爸爸的拖鞋,见李洋爱怜的抚摩着自己,羞红脸挡着爸爸的手,头向外面扭一下。 “别碰我,你我都是男人,你摸我是耍流氓,同性恋么!” “这小子!”李洋见儿子转身向自己的房子走,摇摇头,满心里的温馨。 “饭好喽——,”周琼穿着硕大的围裙,头上包着防止油烟的纱织软帽,把盛稀饭的高压锅放在餐桌上,秦腔里角色上台前叫板一样高喊一声。 “儿子,吃完饭再用功,快来吃饭喽。” 李洋习惯性地坐在客厅沙发,打开电视,等着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后的《周山新闻》。听见妻子喜气洋洋地唤儿子,却故意向着厨房说:“老婆,有我的饭没有?” “没有!李周杰是从我肚子爬出来的,我给他做饭。而你李洋又不把我叫妈,凭什么我和你一样上了一天班,撑着给你做饭,你却地主一样看电视,我又不是你的丫环!” “那我给咱端菜可以吗?”李洋见妻子的口气里少了往日的火药味儿,虽是生硬的内容,但明显掺杂着对温馨家园的呵护,忙跟着走到身边,帮着把她已炒好的两盘菜端到餐桌上。 “我会掏钱买菜,会把菜炒熟,还不会端到桌子上?咱用不起你大作家,大科长的金手,看把你的名牌裤子弄脏了。” 李洋只是讪笑着。 妻子便满脸的笑,继续骂着他,他却从漂亮的大眼睛中的喜气里读懂了女人的世界。其实,女人虽然总是嫌丈夫穷,她们更需要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多聚一下,没钱日子紧一点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不禁为自己很少顾家而自责起来。 “儿子,快来品尝咱们家周大御橱的手艺!”李洋摆好三双筷子,又跑过去喊儿子。 一家人坐在一起,温暖的枝型吊灯下,周琼的脸上已是春色满目,自己舍不得动筷子,与丈夫看着正长身体的儿子狼吞虎咽,不停给小家伙夹菜,满心欢快。 李洋发现自己的影子倾斜地映在白色的墙壁上,十分高大,客厅里电视正播放他平日最喜欢看的《关中风》节目,此刻也味道寡淡,勾不起他一点的兴趣,脑了里一片天堂般的圣光,那么安祥,亲切,温情,平静,充实。 这就是让无数游子梦寐以求的港湾啊。什么华堂高屋,什么尊贵爵位,什么学富五车,什么红袖添香,什么风流倜傥,这布衣小民的幸福日子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洗碗!” 仿佛从云端坠入地面,短暂的遐思稍纵即逝,一顿晚饭结束了,桌子上杯盘狼藉,儿子周杰擦了下嘴巴,急匆匆回自己房子继续征服那些与他年龄很不相称的作业。周琼也解下围裙,坐进客厅沙发,对独自在餐果上神游八荒的李洋吼了一声,自个儿却换了个频道,张恨水先生十九世纪的名著《啼笑因缘》正演到欢势处,几个正走红的美女帅男拙劣地模仿前辈的作派,肥皂沫一样吸引着闲的无聊的城市灵魂。 李洋便很颓废地收拾着快乐幸福的片言枝叶,忍着性子,在水龙头的冲刷中一件件洗净自己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不能光用水冲,炒菜的盘子有油,要用白猫洗洁精,多擦几遍。”客厅里的妻子屈膝坐在沙发发上,偏着头欣赏电视,心思却分一半在丈夫这边,对他并不熟练的家务劳动进行场外指导。 李洋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劳动指手划脚,仿佛自己扛着麻袋往船上吃力地走,监工的只是持皮鞭嘴里却不干不净地骂别人笨,让人明显地感到社会剥削的不公平。但对方是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就是内心不快又有什么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往水里挤了一点洗洁精,把碗、盘、锅、筷子细细再洗一遍,擦干,细细地一一放好,这才满心轻松地关掉餐厅、橱房的灯,走进去客厅,自己也找个地方坐下来,与妻子一块看着电视。 “掌柜的,这月的工资呢?”周琼调整了一下坐姿,换成很舒服的二郎腿,一边注视着平淡无味的剧情,一边睨了一眼丈夫。 “看这个没意思,周山电视台的《关中风》还没演完呢。”李洋从她面前的茶几上拿过摇控,压了几下,电视屏幕上便“刷刷”地闪动着,最后定格在周山一套,性感活泼的女主持人正站在唐代民居前介绍发生在这座城市几千年前的浮华和古老的事件。 “没出息,现在谁不看《啼笑因缘》?整天就知道研究那些破庙破房子,白天上班忙了一天还不知道乏味?”周琼很霸道地夺过摇控,那个很帅气却缺乏书卷气的男主角又很扎眼地占领着屏幕,说些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很奶气地与同样轻薄的女主角浪费着人们的时间。 “看个电视都弄不成,没意思。”李洋很扫兴地离身,准备进书房写自己整了半截的小说。刚走到半道,只听周琼在身后喊:“我问你这月的工资呢?我去超市买菜又垫了我二百多元!” “知道了知道了,一天到晚就知道钱,俗不俗?”李洋没好气地关上书房门,不满地嘟嚷了一句。 “我俗,你高雅?我不相信你们这些文人雅士不吃不喝不屙?给你娃说,今晚不交钱,我踢烂你的门!”周琼在门外头“咚咚咚”地擂门,还愤愤地踢了两脚。 “等一会给你行不行,让我先清静一会儿。”李洋口气变软,坐下来,从包里掏出那一包彩票,摊在桌子上,仿佛看见了二十多万白花花的钞票对着自己妩媚的舞蹈。 “开门!”周琼象是索命的无常,在门外用脚踢的更用劲,仿佛觉得力度不够,稍带着用力拍着门,催命似的连着喊。 李洋没办法,只好开了门。 周琼风似的刮进来,原以为这个书呆子丈夫埋头在烟雾中写他永远发表不了的小说,没想到他写字台上摊放着雪片似的东西,心里便狐疑开来。 “神经病!”李洋对妻子的胡绞蛮缠极不满,翻着从报箱取回的当天的《长平都市报》,查阅“彩票天地”前一天开奖的结果,以便做个预测。 “你是不是把工资都买了彩票啦?”周琼瞪圆鸡蛋似的双眼,吃惊地看着低头阅读的丈夫。 “你说呢?不放手一搏,我李洋恐怕永远成不了你周琼眼中的英雄。”李洋突然想到开奖结果应该是明天的报纸才刊登,要尽快得到结果,应该看长平电视台的节目才是,便想从站在面前的周琼身边越过去,到客厅看电视,弄清自己此举的成败结果。 “你疯了,这个月我和儿子吃风喝屁啊?”周琼扑向他,桌上的彩票掉到地上,他想弯腰去拾,可妻子变形的五官显得有些可怕。 “我把工资全放进去了,肯定会中特等奖的,估计弄个十几万甚至二十多万不成问题。咱不可能总那么背的。”他拍拍妻子的肩膀,捡起一张最近的彩票,充满希望地说。 “你个傻瓜!彩票的风险太大,只有万分之几的中奖率,多少人为之倾家荡产,我们银行的人知道资金风险,很少有人去凑这个热闹,你脑子进水了,把一月工资都搭进去?”周琼象面对着那个征服风车的堂吉诃德,声嘶力竭地吼。 “我不傻,”李洋弯腰专心收拾自己一片片散落在地上的梦想,有一张彩票被妻子踩在脚下,他找不出来,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小腿,“我不但把工资全放进去,连身上的零花钱也塞进去了。这叫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懂不懂?” “我懂你的头!”周琼气愤地踩了下他的手,疼的他呲牙咧嘴,他却不气不恼,依然笑着。 “老婆,结果一会儿出来,你陪我看电视对一下中奖号码行不行?我这回是志在必得。”李洋整理好凌乱的彩票,对气的发抖的周琼说。 “这日子过不成了,咱离婚算了。”周琼跺了一下脚,蹲在地上号淘大哭。 李洋心里急,忙从她身边饶过去,打开电视,叫出儿子和自己一块看电视。 “各位彩民朋友,新一期的彩票节目又和大家见面了。今天我们开奖是新推出的3d玩法,中奖率高达千万之一,我们看看今天有哪位彩民朋友能够成为财富幸运儿。” 女主持人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羊毛衫,下面是高腰休闲皮靴,紫红格子袖珍裙下方依然露出一段白玉般的大腿,象那些魔幻般美丽的彩票一样吸引着观众的眼球。 儿子在李洋的安排下,把几百张彩票号码按顺序抄在一张白纸上。 周琼哭了几声,无可奈何,听着电视里女主持人悦耳的声音,无声无息地靠在客厅门口的墙壁上,看着那期冀财富的爷儿俩正满怀希望地对着电视发呆。 电视上先是摇三等奖、二等奖的号码,搅拌机中的黄色乒乓球,象是运转无序的命运车轮,在一双无法看清的上帝之手操纵中,很自由地上下翻滚,令人眼花瞭乱。 李洋的眼球随着黄色小球的翻动而游移,虽然不是自己日思梦想的一等奖,但从这些微小的奖项中可以预测出大奖的规律。他突然想起那年妻子生娃时,一产房的大肚子女人,其实是与这彩票搅拌机一样在产床上翻滚。送进产房,女人在里面呻吟,门外等得焦急的丈夫们也一样坐卧不宁。护士出来喊一声某床生了,他便问是哪个病房,据说一个房子如果第一个生男孩,那么其他的产妇一律也是男孩,很灵的。他暗地希望自己哪怕也中个小奖也好,虽然钱少,弄不好是大奖的前兆啊。 “三等奖产生一个,是267号。”女主持人看着变魔术般令人眼花瞭乱的黄球,很悦耳地说。 “爸爸,这是267号!”儿子拿过一张彩票,对焦急的李洋说。 “是吗?”李洋接过那张印制普通的电脑打印彩票,仿佛十几年前在乡村收到来自省城长平的录取通知书,双手发抖:“真的,是267号!老婆,我说今晚会中奖的,你还不信,快来看!” 周琼便半信半疑地坐过来,坐在丈夫、儿子身边,表情变得专注起来。 “三等奖,中多少钱?”她崇敬地看着满脸喜气的丈夫,怯怯地问。 “不多,20元钱,但咱们这张彩票只是花费了2元钱的成本。”李洋彩票专家一样很内行地向妻子介绍。 “那你花了1000元只中了20块,是不是太少哇?”周琼有些不快,质问道。 “这你就外行了,”李洋眼睛继续看着女主持人,只瞟了一眼满脸求知欲的妻子,说:“三等奖中一个,是头等奖中奖的好兆头。古人不是说,万事开头难。如今咱开了个好头,只要老天爷睁眼,我相信好戏在后头,中个十几万元应该没问题。今天我买彩票,别的人最多买100元,气魄太小,能中大奖吗?风险越大,回报越高,这是资本运营的基本规律。” “但愿如此吧。”周琼捏着那张彩票,嘴上不满,心里却乐滋滋的。 终于等到一等奖的公布时刻,李洋不再说话,周琼手里的彩票已攥得出汗,儿子李周杰干脆把脸贴在电视机旁边,狠不得钻进去,把开奖现场的事实看个清清白白。 女主持人依然那么漂亮,可公证员拿着麦克风宣布结果时,李洋的发财梦彻底破灭了。 “一千块钱中了二十块,羞你的先人哩!”周琼气恼地摔下那张已经发皱的彩票,很夸张地摔了一下卧室门,将自己反锁在里面,蒙头大睡。 “这是咋回事,苍天,你为何不向我心诚的李洋睁开你的慧眼?这是寄托着我梦想的彩票吗?”李洋推开面前无声无息依然似雪般美丽洁白的彩票,软泥一样瘫坐在沙发里,叹道。电视里,那位女主持人依然美丽的笑着,李洋却从她的脸上读出了欺骗虚伪的内容,“啪”地用手压了下电源开关,半天缓不过神来。 儿子见事态不妙,无声无息地溜回自己房间,偌大的客厅被黑暗埋藏着李洋曾经灿烂如花的希望。 他半天缓不过神来,最后无力的回到书房,翻开平日喜欢看的《周山文物志》,那些古老发黄的历史,又无声无息地跳到他的眼前—— 德业寺亡七品尼墓志铭并序 法师圆流挺俗,方松含珍,入选彤阁,弗评氏族。属黔黎仲福,上仙以哀,出家修道。九月弗遇,奄逝东川。千月遽周,俄沉西日。春秋五十六,以龙朔元年十二月十三日,卒于德业寺。即以其年其月十八日,葬于□□□。恐桑田变,陵谷贸迁,勒石玄门,永传不朽。其词曰:百川弗息,千月遽周。奄辞鹫岳,永存山丘。下泉日暗,长垅云愁,勒兹玄石,以表芳猷…… 这是从摆旗寨村北原上出土的一批唐高宗武则天时代的亡尼墓志,志与盖同大,正书文字粗劣,行文不循定格,碑文中“唐”字与“周”字叠刻,“亡”字与“尼”字连笔,颇为奇特。 发黄的记载,遮掩不住又一桩冲破欲望的人生经历。这位出身贵州的女人,也许是为了逃脱皇室失宠的阴影,也许是为了淡化渴望爱情的痛楚,也许是为了避循尘世浮化的诱惑,也许是为了抑制体内肉体的本能反应,不到六十岁的人生硬是结束在遥远的北方,长满荒草的坟堆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碑石存在周山博物馆墙角的阴影与苔藓为伴。书里记载的,分明是人性与欲望搏杀后的叹息,自己为金钱,女色、权力奋斗的过程,与这个寂寞的尼姑有什么区别呢?人啊,是世间最灵动的物种,同时又是万物之中活的最累的一群,是自己给自己掘挖欲望的陷阱,永远在无尽的挣扎中消蚀着自己的一切。 “看你妈的x呢,我叫你看!”正当李洋在失意中企图把自己埋葬在历史的反思之中时,现实的妻子踢开门,一声怒骂把他惊醒。 “骂人干啥,钱是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么?”李洋满脸沉思,看着凶神恶煞的妻子嗫嚅着。 “骂你,我还要你的破书见鬼去!”周琼夺过他心爱的《周山文物志》,从中间一撕,摔到地上,又重重地踩了一脚。 “你怎么撕我的书?”李洋气愤地攥紧拳头,从座位上抬起半个身子。 “千金散尽还复来,你真是穷酸到家的头号傻瓜蛋!我不是李白,就知道没钱买不成吃的、穿的、喝的!从明天开始,家里的一切开销由你管,我回娘家凑合去。”周琼按着自己的逻辑,继续发泄着他对丈夫的不满,说话时已是泪流满面。 “我不对,我改还不行么?”李洋见自己闯了大祸,忙讨好他搂着妻子的背,哄小孩一样耐心,“我晚上好好写文章,多挣些稿费给咱过日子行不行?” “凭你这两下能挣钱,鬼都能还魂呢。”周琼很轻蔑地撇撇嘴。 “这不,”李洋捡起自己心爱的《周山文物志》,用胶水认真贴着,指指电脑上写了一半的小说,“这部长篇小说北京一家出版社急着要,我奋斗一个月就脱稿了,稿酬怎么着也在一万块以上,不够咱一家之口一年的伙食?” “但愿吧?”周琼不相信地斜睨了恢复自信的丈夫一眼,“你读的书多,说的总是镜中月、雾中花、画饼充饥,让咱这粗人饿着肚皮听音乐。我倒要看你把我娘儿俩骗到什么时候,才露出你狐狸的尾巴。” “老婆,我要写作,没烟抽了,借我五十块,下楼买条烟去,行不行?”李洋以为妻子听信了自己的计划,借坡下驴,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 “真是臭不要脸!写不成文章,穷讲究还不少,回家不带钱,还想让老娘给你倒贴钱,没门!”周琼的嘴里象弓箭,一句句刺击着丈夫的自尊和人格。 妻子和儿子进入梦乡,李洋却象孤魂野鬼一个人在夜晚的周山街道游荡。翻翻羞赧的钱包,只有皱皱巴巴十五元钱,他到一个小卖部犹豫了半天,要了三包最便宜的“钟楼”,准备用剩余的钱应付生计。老板看他一身西服和腰间的手机,眼神怪怪的,弄得他脸上发烧,做贼似的离开,吐了一口烟,才平静地调整着自己的脚步,往家里走来。 烟草,如同文学一样深入到他的骨髓,只要是读书或者写作,若是左手不夹着点燃的香烟,他的大脑便迟钝和烦燥,妻子儿子多次说抽烟不利健康,劝他戒烟,但他却总是无法从这种怪圈中解脱出来。 重新坐在电脑前,活在他童年记忆中的人物、故事、情节洪水一般袭来,却想起那堆恼人的彩票,再也进入不了创作的状态,浑身胀痛,四肢无力,只好回到客厅看电视,成吉思汗的那帮野性十足的弟兄们为女人和草地争的不亦乐乎,尽管怕影响家人休息关小了声音,但白色字幕仍把那些胡须疯长披头散发的蒙古首领的疯狂解读得淋漓尽致。 “狗日的不是人,”卧室里虚掩的门传出周琼骂他的梦呓,便满心里沉浸在恼人的思绪中。 早上到办公室还是烦的不行,听说公用事业总公司已内部确定了财务科长为副经理人选,自己的当官梦可能泡汤,便想起长平城的李婷来,寻思换个环境也许会冲淡自己倒霉的一切。 “你怎么来啦?”刚走进她的办公室,李婷喜出望外地看见他,双眼流露出久违的渴望。 “烦的不行,来你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李洋坐在她对面的一把空藤椅上,李婷接一纸杯子茶,他握在手心便感激女人送过来的一丝温暖。 “我把这个稿子弄完,咱们再找个地方聊,好么?”李婷穿着一件白色西服上衣,披肩发撒在后面,仿佛从耳根泄下一道黑色瀑布,愈加衬出白暂的皮肤。 李洋傻乎乎地想,同样是女人,见到周琼他面临的总是吃呀穿呀喝呀的物质困惑,而李婷却让他忘掉了生存的无聊,极力享受精神世界的浪漫。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噢,这句电视广告屡见不鲜的滥词让李婷赋予了诗一样的内涵。 “好,你忙吧。” 李洋随手从一堆报纸中拽出一份刚出版的《长平都市报》,翻开第一版,一大堆刺眼的社会新闻标题外,还有一则某新开张的旅行社的广告引人注目。 “旅游出行选择xx旅行社,可以使您安心、舒心、放心!!!”在大秦省质量信誉最高等级aaa旅行社的小标题下,是一排散客暑期游的价位:银川、沙湖、西部影视城双卧四日游每人750元,青岛、威海、烟台、蓬莱双卧六日游1380元,昆明、大理、丽江、双飞双卧六日游1780元,南京、黄山、千岛湖、杭州、上海双卧八日游,港、澳双飞七日游2580元……。 他看见那五花八门的内容和多少不等的价钱,一下子败了胃口,如诗的闪光景点变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令人多少有点不太舒服。“丈夫只愁功名不成,何在区区银两乎?唉,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围倒,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心里便响起《苏秦激友》张仪的凄凉唱段,想起自己因彩票而翻船的遭遇,五味俱全。 偷瞧一眼李婷,正锁着眉头,对着电脑思索文字,看见他的目光无声的笑了一下,又陷入思考。无聊中,又翻到其他版面,依然是寡味无聊的新闻被抢眼的广告笼罩:寻求合作或转让、酒楼转让、出租、情感聊天室、娱乐双响炮,前世爱人今生寻,专治腰椎间般突出,凯德华又有新惊喜,锦宜演艺广场,山水温泉浴场,创西部诚信品牌婚介……,五花八门的广告挟裹着这个城市的欲望,象一群黑头巷蝇扑向他的视野,而每一个天花乱坠的语言后而总很高明地准备着一只伸向你钱袋的手,欢乐和幸福必须用价格不菲的货币换取。 正当李洋六神无主地阅读报纸时,李婷提起背包,说了声“走吧”,带着他走下办公楼,在环城路上搭了辆出租 8 周山市公用事业总公司终于宣布了对周山市公交公司副经理的任免。 会议结束后,财务科长的身边却少了往日应有的红火,人们围着李洋又是递烟又是让座,让他讲讲获大奖的经过。 “李洋,我可是向组织推荐了你啊。”高梦楼经理也赶过来,坐在一张椅子上,被天荒的礼贤下士。 “你老兄不让我当经理,算了,咱命中注定没有那份缘份嘛。”李洋也从兜里掏出“软中华”,给周围的人一人一根,还走过去给高梦楼点着。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骂:妈的,老子为当官,给建委主任送3万,谁料那位财务科长不仅给高梦楼2万,还给建委主任送了5万元。这些他本来不知道,是一位在市委办公室的同学偷着打电话给他说的,说财务科长在组织考察后,喝醉酒时对一个知心朋友说的,当时这位复转军人对社会的复杂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而此时,我们的李洋还沉浸在他站在领奖台上,风光八面地接受女主持人访问的热烈场面。 “请问李洋先生,能谈谈你获奖的经过么?”关娅娅握着麦克风,先放在自己性感的嘴上,再把自己的香喘送到他的嘴边,脸上笑容很是妖媚。她的旁边,长平市体彩中心主任高梦鸿热情地伸出手表示祝贺。 “我对获奖没有什么要多说的,”李洋接了个手机,没想到命运在关键时刻向他开了个不太幽默的玩笑,总公司组织部门在公司正组织人对副经理人选进行考察,那位比他能活动的财务科长鹊巢鸠占,但他一点不觉得失落。苍天有眼,自己在连续的失败后,意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财富,事业却同时与自己擦肩过而过。 “60万元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曾经做梦都想要一辆高档轿车。我家对门住着经理,他上下班总坐着单位的小车,连礼拜天和老婆孩子逛公园都是专车接送。儿了问我:”爸爸,小区楼下那么多小车,哪辆是咱家的?为什么别人上班坐小车,你和妈妈却搭公交车呀?‘我明知道那是当权者揩国家的油,搞腐败,但是这种不公平现象还是刺激了我对财富的渴望,发誓要改变这种现状。我对彩票开始是一点不懂,最后硬着头皮入门,再孤掷一注拼了一场,弄的焦头烂额。今天和朋友路过,本来没有抱什么希望的,只花了2元钱买1注的,谁料上帝却和我开了个太大的玩笑,这个玩笑太大啦。“ “各位彩民朋友,我们听了李洋先生的话,不禁想起古人一首诗: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彩票玩的就是心跳,就是这种扑朔迷离的玄奥,就是白云苍狗的刺激。李洋先生,您说我的话对么?” 女主持人关娅用自己极富煽动性的语言调动着现场的气氛。 李洋却在台上费力地寻找着自己钟爱的李婷。黑压压的人群中,这个曾经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女人毫不起眼,好不容易看见她的白色上衣,他急忙向她挥了挥手,她赶紧向他摇手。由于个子太矮,拼命地喊“李洋你是最棒的”,往上跳着,更多的人以为幸运儿向大伙挥手,便用众多的手臂掩盖了这爱情的呼应。 “您说的对,我中奖纯属意外,可以说是我人生的一次跨越。” 他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口气变的平稳。没当上副经理并不重要,人都说千里做官为了吃穿,自己当经理还不是为活的更好吗?如今有了60万元,一切都会随之改变,些许的不快又算得了什么?看着有些风骚的女主持人,不禁涌上一股男性的自信,口吻立即坚定了许多。 “李洋,你身边的这辆奔驰车现在就属于你了,想咋摸就咋摸,想咋样动就咋样动。你走到车子旁边,好吗?” 舞台的正下方,一辆崭新的绿色奔驰车静静地停放着,关娅娅笑眯眯地给李洋说。 “是吗?”李洋兴冲冲地走上前去,先是摸了摸车头弧型的添皮,滑滑的,细细的,如同情人美妙的肌肤,那均匀的漆皮颜色墨绿,倒映着他的身影,象李婷那张浅静的女性面庞。 他忙再次向李婷招了招手,坐进驾驶室里,一个长相酷似唐仕女的模特穿着紫红色旗袍,含笑地站在车窗外,四面围上来的电视台记者、报社记者便不由分说包围了他。看见人群外的李婷,他冲破那些长长短短的镜头,想拉她进来,李婷却摸出采访本,与其他人一样认真地记录着他的言行。 “李洋先生,”一位戴眼镜的女记者手持贴着“长平电视台”字样的麦克风递了上来,“你拥用这辆价值48万元的奔驰后,打算怎么用它?” “我想拉着我的爱人去周游全国。”李洋不加思索地回答,他这句话是对李婷说的,但发现她只低头飞快的在采访本上写着什么,长发遮住了容颜,看不清她的面容。 “你的妻子听了这话肯定会高兴的发疯,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顾家的模范丈夫。” 女记者自作主张地下了结论,急得李洋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让我的儿子享受更好的教育,准备让他到全省最好的西高新中学读书。” “是吗?你这是为这座重点中学做广告嘛,校长先生应该邀请你做他的形象代言人,付给你报酬喽。”又一位在场的新华社记者很风趣地说。 “我没有那意思,那是你们媒体说的。” 李洋拼命想往李婷身边挤,大量的记者却争相挤过来提问,她被人群挤在一角,总是不能靠到前头来。 “李洋先生,听说你是一个业余作家,你对体彩与赌博的关系是怎么认识的?”从背后挤上来一位烫着卷发的男记者,把采访机伸到他的嘴边,贴着耳朵急匆匆地问。 “我认为体彩与赌博的最大区别是二者目的不同。体彩是为发展体育事业敛积资金,而赌博纯属一种商业行为,二者的共同点是投资者要冒巨大的投资风险。” 李洋一边说,一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李婷,想喊她,却被晃动的麦克风堵寒着,急得没有办法。 这时,他看见台子上,和高梦鸿站在一块的关娅娅正老远低头看着自己,便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说,“高主任,主持人,既然这车是我的,我现在开走行吗?” 关娅看看高梦鸿,高梦鸿点点头,便用麦克风大声宣布:“李洋要求现场开走奔驰,已得到组委会的确认。让我们欢送这辆奔驰跟着它的新主人离开现场。” 众人的目光立即集中在走向奔驰的李洋身上。 高梦鸿赶紧向关娅娅耳语了一下,只听关娅娅继续说:“奔驰车已属于李洋先生了,我们请求李洋支持一下我们体彩中心,能开着车在市里转一圈帮我们宣传一下吗?” 学过小车驾驶准备自己开车的李洋只好停住了脚步。 高梦鸿亲手给他戴上大红花,一位工作人员坐进驾驶室,那位仕女模特扶着他坐进后排座,打开顶棚,从车顶中探出身子,在美女的陪伴下,他象国家领导人阅兵一样站在车上,向沿途的人们挥手致意。说是转一圈,当车在长平大街小巷转完时,整整过去了五个多小时,回到体彩销售现场时,已是下午快下班时间了。他给李婷打电话,她说自己正在报社处理今天奔驰新闻的稿件。这桩事件她碰上了,一个记者的职业敏感不容她稍纵懈怠,必须发一大版深度报道,否则就是失职。 他便急着回周山的家,那位开车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负责销售的经理姓黑,交待说他必须先交3000元的公证费什么的才能开车离开。他想起自己身上没有现钱,便按要求留下电话,回家取钱后明天再来办提车手续。体彩中心派了辆专车,送他回到周山的家。刚进门,儿子李周杰便扑进怀里,迎接凯旋而归的大将军一样热情。 电视新闻里,正播放他接受记者采访的热烈场面。他发现自己在电视上,比平日萎琐的形象富态了许多,不太讲究的夹克衫,倒比西服革履的高梦鸿官员的打扮虚张声势洒脱许多,站在妖冶风骚的关娅旁边,让人不禁想起“帘卷春风啼晓鸦,闲情无过是吾家”的诗句来,无论是衣冠楚楚的气派,还是卖弄风情的轻荡,比起洗尽铅华的风度,都非同日而语能比。 “爸爸,你真有本事啊!”儿子看见他胸前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形色各异的镜头、话筒挤成一团,想起了自己崇拜的歌星周杰伦,偎在父亲的肩膀上,满脸的崇拜。 橱房推拉门里灯光朦胧,周琼正在灶台“滋啦滋啦”地炒菜。 “你妈高兴不?”李洋吐了吐舌头,朝着橱房挤挤眼,压低嗓门问儿子。 “我妈说你是越王勾践,终于卧薪尝胆,剿灭吴王,弄了个人事。” 儿子似懂非懂地重复着妈妈的话,看见站在李洋身边的关娅,岔开话题:“这个阿姨特象《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哇塞,真是爽呆了。” 李洋听完儿子的话后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临去长平前妻子对自己声色俱厉的漫骂余音绕耳,回到家里总有些怕河东狮吼,奔驰车的意外青睐能让贪财的妻子变的温柔,细想起来很有些戏剧性的效果。情绪松驰后便心猿意马起来,在纷杂的电视画面中寻觅李婷的影子,好不容易露出半边脸却被那些讨厌的记者遮住,让他心里直想骂娘。 “儿子,吃饭喽——”,推拉门一开,周琼肩上搭着毛巾,端着两盘菜放在饭厅圆桌上,枝型灯“啪”地亮堂起来,她的声音金箔似的灯光一样温暖。 李周杰扔下李洋,向餐厅跑去。 “妈妈,我饿死了,这么香的饭啊?”捉起筷子,拿起馒头,张嘴便大口嚼了起来。 “傻瓜,把你老爸饿死你不心疼啊!”周琼坐着,边用毛巾擦脖子上的汗,边爱怜地看着儿子天真的吃相,娇嗔地责备。 “爸,我妈让你来吃饭,快来!”儿子埋头吃个不停,抽空朝客厅喊了一声。李洋却还在费劲地寻觅被汹涌人群挤挡着的李婷,十分吃力,儿子的喊声显然没有这个重要的寻觅富有吸引力。 “李科长,中了奔驰车看不起我这半老徐娘做的粗茶淡饭啦?” 周琼的嗓门比儿子高,手里也拿起馒头,朝着客厅喊。 李洋便很快地走过来,坐在妻子和儿子中间,桌子上破天荒的放着四凉两热六盘菜,每人面前一只玻璃高脚杯,稀饭、馒头冒着热气,比长平城那些徒有虚名的西餐不知要好吃多少倍。 “这么丰盛啊?”他接住妻子递过来的馒头,吃了口最喜欢的凉拌豆芽,看着这会儿正对着基尾虾不停嘴的儿子一脸馋相,感叹不已。 “你现在把事整到省城成为电视明星了,这种下苦人的饭只怕不合你的胃口喽。”周琼语言虽仍残留着往日的尖刻,但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让人听起她的话心里根本生不起气来。 她给丈夫、儿子和自己斟满红葡萄酒,和两个人一一碰杯:“李洋啊,自打和你结婚后就一直让娘家人瞧不起,你这回让我长了脸,老公辛苦了,我敬你!” 半杯红酒被她一饮而尽。 “妈妈,真是女中豪杰。”儿子很有眼色地又给她倒了半杯,说:“你整天为全家洗衣服,做饭,儿子敬你一杯!” “真是傻瓜,”周琼很高兴地又一口气喝完,埋怨着他:“今晚你老爸是主角,你灌你妈是哪根神经出岔子了?” “先敬你妈,世界上最伟大的是女人,因为女人最辛苦。”李洋看着儿子无所适从的窘迫样,急忙给他解围。 “爸爸,我祝你今年多写一本书!”儿子很认真地思考半天,站起来和李洋碰了下杯,红着脸说。 李洋很豪爽地一饮而尽。 “真不会说话,”周琼已开始吃饭,瞪了儿子一眼:“你不会说让你爸再买彩票给咱家抓个花园洋房?写什么书,越写越赔钱,尽说不吉利的话。” “儿子说的也对,大作家写书赚钱不见得少,比如写《深牢大狱》的海岩,据说身价过亿呢。”李洋给儿子帮腔。 “对对对”,李周杰很快地接住话茬,“我语文老师说了,海岩白天是一家国际饭店的老板,晚上写书,《便衣警察》、《玉观音》、《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这些很火的电视连续剧都是他写的。” “骗人呢?”周琼听见天方夜潭似的看着他爷儿俩,不相信地说:“作家还有挣大票子的,不可能吧?” “这是真的,”李洋语气肯定地说:“前几天中央电视台刚采访过他。” “老公”,周琼话题一转,给他夹了口菜,“你中了奔驰,对门的王月菊一下班就嚷着让我请客,我们单位的姐妹们都羡慕我,你把车开回来没有?” “人家要3000元公证费,我身上没带钱,这你知道的。”李洋见妻子急匆匆地盘问自己,只好如实回答。 “我给你取钱去。”周琼离开坐位,很快从房子取出一叠钞票,放在丈夫面前:“明天一大早咱俩一块去领车。” “谢谢老婆”。 李洋为妻子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而高兴。当天夜里,周琼摧他洗澡,自己也在卫生间“刷刷刷”地半个多小时,两个人后半夜在床上折腾了半宿。李洋没想到自己的妻子也一样给了自己飘飘欲仙的享受。这种感觉俩人刚结婚时曾短暂的拥有,生儿子后周琼一直冷淡他。未料心情愉悦的妻子,也懂得女性的阴柔,让男人在自己光滑的身体上尽展雄性的力量。 第二天,李洋和妻子周琼没搭长途车,破例包了辆出租车,直驱长平城体彩发行现场。 “关小姐,”他看见关娅娅正坐在舞台后面的工作人员座椅上休息。销售活动已经结束,一些人正在拆卸现场的舞台上设施。直接走过去说:“我把3000元公证费带来了。” “李洋啊,”关娅吃惊地叫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惶恐,很快镇定情绪,对旁边正对几个人指手划脚地的高梦鸿说:“高主任,周山的李先生来交钱取他的奔驰来了。” “欢迎欢迎!”高梦鸿伸出手热情地招呼李洋夫妻俩。 “你的事有些变化,我安排咱们销售处接待你吧。黑经理”,他对远处一位正背着打手机的胖子喊了一声,“你过来一下。” “这不是黑老板吗?”周琼见是黑狼,忙对李洋叽咕的一句。李洋也看此人面熟,只是一时想不出在那儿见过。 “这位李洋先生昨天中了特等奖,今天来办手续,你接待一下,省上领导让我去汇报工作,我先走了。”高梦鸿说完话,急匆匆钻进旁边的一辆“凌志”,向大门外疾驶去。 “到办公室去吧。”黑狼朝周琼点了点头,面部十分严肃,让人弄不清其中奥秘。 夫妻俩只好跟在他的后边,往前走去。 黑狼的心里卷起了滔天浊浪。高梦楼介绍自己给其荣升长平市体彩中心主任的哥哥高梦鸿出力,承包了全部彩票销售业务这个肥差,让他欣喜若狂,但同时又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黑老弟,你是自己人,我客气话就不讲了。”坐进长平市体彩中心主任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黑狼想起自己在周山办的那些歌厅、文化旅游和停车场项目时,感到第一次见到了大世面,听着新官上任的高梦鸿的计划,仿佛“文革”中那些云涌到天安门广场的红卫兵,在太阳初升时激动的举足无措。 “你当哥的说咋说,我咋办。”他只有点头哈腰地份儿,等着高梦鸿金口里吐出圣旨。 他听自己的朋友高梦楼介绍,自1998年以来,大秦省共开展即开型体育彩票销售活动185次,发售总额高达1.83亿元,涉及全省十个地市和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小小的彩票,等于是一个产值惊人的新型产业,比那个令周山人挤破头皮往进钻的“彩电”厂还要效益骄人。据说今年彩票发行6000元,实在是一块令人跃跃欲试的“肥肉”。所以,当高梦楼把这座发财的金桥铺通后,他总是每周回去请他吃饭娱乐,以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也没有太多的事,”高梦鸿端起磁化杯,份量有些轻,摇了摇,准备起身去接水。 黑狼忙屁颠屁颠地从了手中接了杯子,去盛满又双手摆在他的面前。高梦鸿满意地呷了口水:“我有个亲戚大学毕业没事干,想介绍当销售宣传的主持人,平时在你们销售部给你做个副手。” 他很轻松地把自己猎艳的食物关娅娅的工作交待完毕。 “这有啥说的,你高主任一句话,我能不照办?”黑狼拍着胸脯,表白着。觉着不妥,又恭恭敬敬给高梦楼递上一根烟,点着,自己也叼了一根,抽一口,“一月工资5000元,主持费每场1万,咋个象?” “黑老板果然有气魄!”高梦鸿满意地点点头,轻松地摇着转椅,又站起来:“她叫关娅,是长平电视台都市女孩第一名,省上一位领导的亲戚,多蒙您老弟关照喽。” “没说的。”黑狼看着他的脸色,讨好地说。 “体彩销售生意争的人很多,我只所以给你,是因为你知根知底能靠得住,你可要多操心,别给我添乱哟?” 黑狼很机警地走到门口,看看楼道空无一人,便关了门,从包里抽出一个大信封,放进高梦鸿办公桌的抽屉里。 “你这是给老哥行贿嘛?我是党的干部,快拿回去。”高梦鸿把手伸向抽屉,被黑狼很坚决地挡住。 “高哥,不瞒你说这是13万元现金,你要是不收,兄弟就没有脸面。听说你最近买房,这点钱还不够装修的。” “那你给我那几个副手房子也去去,人多眼杂,我不好管的。” “这你老哥尽管放心,我会考虑的,不过,我心里明白,只有你永远是我黑狼的生死弟兄!” 从高梦鸿办公室出来,黑狼便忙的昏天黑地,印制彩票,招聘人员,搭建舞台,邀请演员,广告宣传什么的,雄心勃勃地干起了自己的一番大事业。 “黑经理,”这天他刚从长平电视台广告部出来,手机便响了,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说你兄弟把事干大了?” “你是谁?”对方的电话显示的是周山地区的区号,黑狼一时想不起来是哪路神仙和自己通话,便很不耐烦地问。 “我是你哥……想起来了吗?”对方打着哑谜,让他半天缓不过神来。长平堵车严重,他的“桑塔纳2000”在环城路上淹没在几排臭气乱冒的车流里,心里本来就烦,对方却很悠闲地调侃着,刚要发火,突然拍了下脑壳。 “是关韬关书记么?”他这才听出了对方是南川镇原党委书记关韬,因经济问题被检察机关送进监狱,只是不明白这老兄怎么又从那戒备森严的高墙里脱出身来。 “早都不是什么书记啦,如今是平民百姓一个,想跟你兄弟混口饭吃。” 关韬入狱后因为认罪态度好,妻子陈冰托外面的朋友担保,办了保外就医手续回了家。此刻他正在周山市东郊的河堤路上蹓跶,脚踩着路边发黄的扒地草,眼望远处的斜拉大桥,玩世不恭地说。 “只要你老兄不嫌小弟这庙门低,我有啥可说的?当初没有你关哥栽培,我怎么也当不上镇企业办主任,一步一步混到今天。”黑狼是个讲义气的主儿,听到关韬有难,立即很痛快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俩人便在周山市防洪渠边的一座茶秀里见了面。 “关哥,我承包了长平市体彩中心的彩票生意,想让你给我负责库房这一摊子事。” 他见往日不可一世的关韬,大背头毡片一样撒在头上,不再因摩丝的作用而威风八面,来时骑着辆自行车,放在自己小车旁边的小树身上斜靠着, 心里便扎起老板的势来,表面却做出谦恭的样子,进屋要了壶龙井,开门见山。 “你兄弟信任,我只好舍命保主喽。”关韬很识相地为黑狼砌了杯茶,讨好地说。 “这次彩票销售特等奖是奔驰车,社会关注率特别高”,黑狼呷了口茶,挺着肚皮,做出胸有全局的姿势,“给现场拿的票你收好。我准备两个表,每组一共12号装在12个信封中,彩民选一个号,划掉一个,这里面可能有奔驰,也可能没有,这是对外面不知情的彩民看的。我让正常抽奖,你就发这种票。” 关韬深谙权坛的欺诈,没想到黑狼在商业操纵中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为所欲为,立刻瞪大了双眼。 “另一组表,是给咱内部人看的,也是每组12个信封,自己人抽奖几号是奔驰,我会告诉他,不用划掉,就可以蒙混过关,让咱们的人多捞奖,记住了么? “这行吗?弄不好会砍头的。”关韬胆怯地看着黑狼,有些担心地问。 “要不怎么让你来干,明给你说,想在这里来的人多的很,我都没答应,却给了你天大的面子。自己的人一块发财,不做弊能挣个屁钱!”黑狼吐出一根茶梗,不倘地斜视了他下一下,“就像你们党政领导,不收人东西光靠干工资不穷死才怪哩。” “那我不是让刘智祥落井下石身败名裂了嘛。”关韬提起往事,立即象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 “咱把事做细致些,绝对不会出事”,黑狼很自信地说:“我给你每月3000元工资,另外你再找两个对劲的托儿,帮咱们领奔驰,得了钱咱弟兄们分。” 第三天,李洋抓特等奖的那天,关韬正在库房值班。有一位工作人员进来说:“关主任,黑经理让我来领票。” “哪种票?”关韬听外面自己的女儿关娅娅正百灵鸟一样主持着节目,心里乱乱的,顺嘴问道。到体彩中心上班后,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在这里,而且是销售部副经理,等于是自己的上司,他很高兴地问候她,没想到关娅娅很陌生地扭头而去。 他明白,自己与陈冰结婚后伤透了妻子李素麦的心,长大懂事后的女儿也一定会恨死了自己。可不管怎么说,与自己亲生的女儿共事,这种人在对面不相识的痛楚,总是令他五内俱焚,心乱如麻。 “正常抽奖”。工作人员是个刚走上社会不久的小伙,外面摧要的电话不断,急匆匆地摧他。 他便给了一套信封,办了手续后一个人在房子里发呆。 几分钟后,黑狼气哄哄地闯了进来。 “老关,你咋搞的,今天怎么整了两个草花k?”原来,有个叫李洋的抽了头奖正在台子上接受记者采访,而黑狼安排的人——一位来自关家庄的农民马小兵也抽了辆奔驰车。 “我按你的要给的是正常票嘛,不信你看出库记录。”关韬急忙从烦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摊开桌子上的表格递了过去。 “妈的”,黑狼这时才明白,原来是那位工作人员搞错了。今天下午他安排“内线”马小兵领奔驰,提前把“草花k”的获奖号告知他,让工作人员去库房领“内部号”,未料那个毛头小伙也取了“内部号”,一下产生两个特等奖,误了大事。 “怪了,怪了!”黑狼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圈,“谁介绍的那个工作人员,妈的,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我非得把你千刀万剐不可!” “我真的不知道咋回事嘛。”关韬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吓的不住小声呢喃。 “真是磁锤!”黑狼骂着站在门口的马小兵,“你是草花k,为什么主持人叫你不上台去?” “我看孙存蝶演的《拾黄金》好有意思,想和他合张影,听见宣布中奖时正忙着和名角说话。”马小兵是个第一次来长平城农村青年,平时靠在村里帮人家盖房子搬砖和灰赚钱,关韬介绍他来的。只是在电视上见过秦腔名丑,没料到能见到真人,便忘了自己的使命。 “吵啥哩,”长平市体彩中心一位副主任路过,听见了里面的事情,忙厉声喝斥:“声那么大是要让全 9 高梦楼没想到,周琼竟然拒绝了自己,让堂堂大经理被黑狼那样的人耻笑,心里很不痛快。 他想治一下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便想着法儿推荐那位财务科长当了副经理,让周琼的丈夫李洋再次落空,仕途轮空。 “你个臭女人,这回知道我高某人的厉害了吧?”坐在家里,静等住在对门的周琼求他,没想到穷酸的李洋中了奔驰车,在长平电视台大出风头,到单位一副志得意满的做派,自己的恶作剧竟然没起作用。虽然表面上为部下祝福,可骨子里头却沮丧极了。 回到家,没眼色的王月菊却心情正好。 “掌柜的,今晚我烧的红薯稀饭,就等着你回来享用呢。”一边替丈夫脱下外套,挂在门口衣服架上。 “女子咋没回来?”高梦楼看见客厅不见女儿的书包,有些担心的问。 “我让她放学直接到我家去了。”王月菊跑进厨房,忙着给餐厅端饭,大屁股很夸张的变化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字,但好色的高梦楼看着却有种想吐的感觉。 “你不让娃回来,在她姥姥家能吃饱?再说她都上高中了,功课很重要,耽搁一晚上也许会影响娃学习的。”高梦楼坐进客厅沙发,点了一下电视遥控,只见周山电视台正播放“周山新闻”,杨丽鸽正带着一帮部属去北边偏远的金洲县视察农村交通建设,站在她旁边的自己,大肚子腆着满脸堆笑,多少有些得意。 “我的亲娃我不操心?”王月菊摆好菜,饭,馍,筷子,在餐厅高声说:“我把娃都给我爸交待好啦,不会误事的。你一回来不吃饭,看个啥破电视嘛。”︽︾ “各位观众,现在播放由本台和周山市商业银行联和主办的专栏节目金融风姿。今天,给大家介绍全省金融系统业务标兵,市商业银行营业员周琼的先进事迹……”表情呆板的男主持人象一位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一点引不起人的兴趣,显然与凤凰卫视的“名嘴”窦文涛“说”新闻的生动相比,周山电视台“讲”新闻的风格如同城中心博物馆的明代门楼一样缺乏生机,但是他乏味地导语引出了高梦楼暗恋很久的周琼,电视里的她一身职业装,满脸风情地穿梭在市区繁华的大街小巷与储户交谈宣传,完成任务名列行业前茅,真是光彩照人,令有些厌恶老婆没精打采的高梦楼两眼一亮,很快集中精力,上身倾向电视,象是一粒准备射向荧屏的子弹。 “你烦不烦,吃什么饭,我看完电视再说。”高梦楼的语气生硬,很让王月菊感到唐突。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丈夫动静,便好奇地走到客厅,终于看清了吸引男人目光的电视,“啪”地一声切断电源。 “你端着饭碗老瞧人家的碗,”她破口大骂:“对门那个婊子是你婆,值的你这么丢魂丧魄的?” “干啥哩?”高梦楼忙跑到电视机旁压了下电源开关,电视上却开始播放广告,一位全国有名的女小品演员一本正经地缩着有些短的舌头说某某减肥药吃了不反弹,让人浑身不舒服。他的情绪立即烦躁起来,狠狠的瞪了王月菊一眼,又赌气坐到沙发上。 “老汉生啥气嘛?”王月菊用关中农村称呼丈夫的口气叫了他一声,揉着他的肩膀:“你整天不能按时回来吃饭,今天咱俩口子一块进餐,人家可是好心好意的对你好,别伤老婆的心嘛。” 同样是女人的手,她的手肥的象熊掌,压在肩膀上生硬沉重,不似周琼的手那么娇小绵软,让人怜惜和陶醉。 “我再看会儿电视。”高梦楼急忙换台,但三十多个有线电视频道全播放着无聊透顶的节目,一时心里空落落的。 “看啥呢,小心稀饭凉了不好喝了,吃些,吃些。”王月菊撒娇地拉着吊着脸的丈夫,终于坐在餐桌旁,递给他一双筷子。 “老是稀饭馍菜,你就不知道晚上做些别的,喂猪呢?”他咬了口又白又软的馒头,抄了口妻子炒的鸡蛋,吞咽着。本来饭菜很香,由于心情不好,一切便显得乏味,发着无名之火。 “咋?盐淡还是没味精?”王月菊埋头尝了一口,自己觉得调料合适,便“呼噜噜”喝了口稀饭,有些不理解似的看着旁边的丈夫。 “我不吃就饱了。”高梦楼丢下筷子,眼睛不由自主向门口看看,想起住在对面的周琼,满脸向往。 “你不吃,我喂给你。”丈夫的心思王月菊这次没看出来,只是以为他吃惯山珍海味,为自己拙劣的橱艺生气,讨好似的用筷子夹了块凉拌黄瓜,递到高梦楼紧闭的嘴边。 “弄啥呢?”高梦楼躲瘟疫似的扭了下头,沾着红色调料水的黄瓜便掉到地板砖上,弄脏了一片。 “没良心的臭男人,我辛辛苦苦做了半小时的饭,你就不心疼?”王月菊忙取来抹布,弯腰爬在地板上擦净脏物。 由于太胖,腰部的赘肉在灯光下闪烁,高梦楼便想起书里对丑女人“滚刀肉”的讽喻,只扫了一眼便把视线移向别处。重新坐下时,王月菊的眼眶汪汪的,也气的不吃饭,僵持在那里不动。 “我吃饭还不行?”虽然对妻子没有感情,但高梦楼明白,在权坛混,要把这个自己法定的女人哄睡着,否则稍有差池,这个缺乏智慧的女人捣腾起来,自己的荣华富贵就会烟消云散。想到这里,他大口吃起来,很快将桌上的东西吃掉一大半。 “这还差不多。”王月菊破涕为笑,也陪着风卷残云的丈夫,小口吃着。 她看过书,说吃饭快堆积脂肪,只要细嚼慢咽,才能使胃均匀地吸收食物中的热量,保持苗条体型。发福的身体令她头痛,每天晚饭后坚持到小区的健身广场和一帮四、五十岁的女人跳操,就为了能栓住自己花心男人的心。 吃罢饭,高梦楼重新回到客厅沙发,长平电视台播放的电视连续剧《长征》吸引住了他。 毛泽东在长征初期,被排挤在无能的“三人小组”之外,为红军的前途和德国军事顾问李德争论,遭到对方训斥,这位后来在中共党史上执行四十一年的政治家的经历对高梦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洗完碗的王月菊也坐过来,硬着头皮看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按了一下遥控,电视上便出现中央八套正热播的《啼笑因缘》,长相很奶油的男主人公令正统的高梦楼没了兴趣。 “看《长征》吧?”高梦楼拿起妻子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摇控器,不由分说又调到长平电视台,穿着破烂旧棉军服的毛泽东垂头丧气与贺自珍告别,他们的儿子阿毛少不更事地撒娇,令一脸苦楚的毛泽东脸上绽放出舒心的笑容。 “那些土老冒有什么意思,累不累?”王月菊很执着地把电视又调回《啼笑因缘》,在海岩电视里火起来的女主角袁泉贴在奶油小生肩上,与陆毅亲热时格外投入。 “神经病,没意思!”高梦楼掏出烟,在旁边很生气地吸了起来,王月菊不住地挥着手,制止吹过去的烟气。 正无聊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王月菊穿着拖鞋走到门口,又“哼”了一声,坐进自己的卧室。 提着一个“中国商业银行”纸制提包的周琼站在门口吟吟含笑。 “是小周啊,欢迎,欢迎!”高梦楼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站起身,向门口的周琼说。 “高经理,不打扰您和嫂子吧?”周琼嘴上客气着,低头在地上寻找拖鞋,准备换掉皮鞋,以免弄脏主人辛辛苦苦擦的锃光发亮的大理石地板。 “快进来,快进来,自己人换啥鞋呢。”高梦楼干脆抢到门口,侧着身子指着柔软高档的沙发,做出迎接贵客的待遇。 “咋不见嫂子呢?”周琼把包放在电视柜靠墙一角,走过来坐在单人沙发上,见高梦楼很舒服地在中间的双人沙发上落坐,很客气地问。 “忙了一天,已睡下了。”高梦楼漫不经心地解释,忙拿起茶几上果盘里的苹果,右手握着,左手持刀,很熟练地旋转一圈,把一条长长的果皮放进盘子,用刀尖插着削净皮的苹果,递给周琼。 “我没睡。你当个破经理,又没在长平抓彩票给我弄个奔驰,能睡的着么?” 王月菊听见外面的对话,很不放心,就走出来带枪带刺地说,坐在周琼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 “嫂子,你最近年轻苗条了许多,真有点不敢认喽。”周琼看见王月菊满脸的不高兴,忙笑着向她问候,高梦楼见状,忙把苹果放回盘子,坐在两个女人中间,左右为难。 “我年轻,苗条?”王月菊吊起脸,很不高兴:“你是夸我还是讽刺我?你年龄轻,又苗条,我是个又老又胖猪嫌狗不爱的黄脸婆,眼看守不住门了,自己的男人让别人抢走了呢。” “嫂子,你这是啥意思嘛?”周琼脸一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啥意思?你心里明白。”王月菊毫不客气。 “她妈,有礼不打上门客,你这是干啥?”见周琼做出要走的样子,高梦楼只好对妻子呵斥了一声:“人家周琼走的端行的正,又是咱家对门子,人常说远亲不如近邻,你要注意一点。” “高经理,”周琼很拘谨地欠起身:“你别怪嫂子。我过来没有别的事,就是想求您帮帮我娃他爸的忙,我李洋抓了奔驰,可人家省上不认。我听说体彩中心高主任是你亲戚,再说销售部的黑经理又和你是朋友……。” “噢,是这事呀?”高梦楼很豪爽地变换了一下坐姿,不假思索地说:“月菊,你给妹子倒杯茶去!” 王月菊却动也没动,还不满地注视着周琼,令她浑身不自在。 “高经理,你要是为难就算了。”她站起身,看着气哼哼的王月菊和满脸笑容的高梦楼,无所适从地说。 “为难啥?我这就给黑狼那狗东西打电话,到了长平就忘了咱周山的人啦,我给他小子十个狗胆也不会的。” 高梦楼示意她坐下去,取出手机,熟练地拨了几个号,便质问起黑狼来。 王月菊见状,生气地离席而去,坐在卧室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黑狼你忙啥哩……指示?谁还敢给你堂堂的黑经理指示……我给你帮了大忙没有我就没有你的今天还知道这一点……肯定有事说,昨天我们公司的李洋是不是抽了个奔驰?……两个草花k,调查?那就快一点,多操点心,误了事我拿你小子是问。” 高梦楼对着黑狼吆三喝四,貌似厉害,其实从黑狼的口气中听出“调查”不过是循词,李洋的奔驰车肯定是没指望了,但表面上却让黑狼“操心”,是为了应付一下旁边满心盼望美梦成真的周琼,落个人情。 “黑经理答应了吗?”周琼见他挂完电话,神情紧张地问。 “他小子敢不答应,这事没问题,两天内调查完毕就可以把车开回来。你李洋呢?”高梦楼把真实情况封锁在心里,脸上装出成竹在胸的表情,同时又假惺惺地关心起周琼的家事来。 “早上我们一块去长平领奖,他气坏了,让我先回家给儿子做饭,自己找市司法局的律师同学去了。我到门口不放心,就登门求您老兄来帮忙的。” 周琼见高梦楼三下五除二替自家疏通了关系,才轻声解释着发生的一切,“高经理,时间不早了,我回家了。” “急啥呢,”王月菊从卧室走出来,接住周琼拿在手里的纸袋子,“来就来了么,拿啥东西呢?” “对不住嫂子高经理,”周琼轻轻接过纸袋子,羞红着脸说:“这不是我的礼物,里面装着我们李洋买的报道他中奖的几份报纸。事情办成后,我一定重谢你们。” “砰”地一声门关了。王月菊骂丈夫:“你眼睛让灯草戳了,看上那个公共汽车了?” 高梦楼:“你无缘无故凭啥说人家是公共汽车,周琼中是正儿巴经的女人。” 王月菊:“还正儿巴经呢?听说她结婚前,和一个纺织厂领导的儿子谈恋爱打了两回胎,结婚后和银行行长睡觉才调出了工厂。你和黑狼请吃饭,你两个是和尚没占她便宜?” 高梦楼:“胡说!” 王月菊:“胡说?那你没收她一毛钱的礼,凭啥一进门就给她帮忙呢?” 高梦楼:“你这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王月菊便气恼地捂着脸跑进卧室爬在床上哭,高梦楼打开电视,拍摄精良的连续剧《长征》此刻也变得寡然无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高梦楼在客厅沙发上眯眯胡胡进入梦乡。不知怎么,周琼和他钻在一个被窝,他热热地摸着她缎子似的皮肤,最后到了女人那个神秘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周琼光着身子披着睡衣去倒水,回来时下面的东西却象小婴儿的鸡鸡,怪怪的。他搂着她,两人重新进入鱼水之欢。 “周琼,我这样不太正经吧,”一边很笨拙的进入女人的王国,一边忐忑不安地问。 周琼却红着脸,很大方的说:“没有啥,这都是男人正常的要求,你对我好,我应该用自己最精美的果子报答你。” 他便很感谢她的善解人意,如脱缰的野马一日千里,狂奔在一望不垠的草荀子上,痛快淋漓,希望这小小的被窝最好变成天地苍穹,好与仰慕很久的佳丽天长地久,长睡不醒,也懂得了当初唐玄宗李隆基那么一个曾经很精干的政治家,遇到天姿国香的杨玉环,莫明其妙地抛弃社稷和显赫的地位,从此君王不早朝,一定是那荔枝似的白女人聪明透顶,男人软肋一样体贴入微吧?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己是凡夫俗胎,只要拥有周琼这样美貌的女人,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便想起唐朝诗人宋之问,见到姿色绝伦的西施,为美人献诗,自己就借花献佛,给周琼念到:“艳色夺人目,效颦亦相夸。一朝还旧都,靓妆寻若耶。鸟惊入松网,鱼畏沉荷花。” 周琼一边很温润地迎合他柔软的进出生命之门,一边搂着他亚当一样刚劲的后腰:“高经理,怪不怪,同样吟诗做文,你这样功成名就的男人怎么就不酸,还有几分可爱?我家那口子也给我读过李白写西施的诗:香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我听了为什么没有你读的宋之问动人啊?” 高梦楼便周身汹涌着久违的冲动,象是与大地融为一体膂力巨大的安泰,准备撬动硕大无比的地球,很卖力地竭尽全力伺奉自己美丽的夏娃。 快要山崩地裂时,只听见厕所里“哗哗”响个不停,妻子王月菊很响地洗澡,喷头的水冲到马赛克地板上,啪啪的响,夜静时分显得十分刺耳。 高梦楼便烦燥的厉害,翻个身,眯着眼睛想拼命再回到梦境中去,越是念头强,那水声便赌气似的越是刺耳,满肚子的火气便积攒着,本想冲过去骂几句,又怕街坊邻居听见了笑话,只好用手捂了耳朵,努力回忆着与白天的冷漠大相径庭的周琼的举手抬足。 “老公,”王月菊穿着白色丝绸睡袍走出来,打开客厅顶灯,头上包着白浴巾,衣服上一朵硕大的玫瑰花绽放着夜色的欲望,一边用浴巾角擦拭着脖子,一边推醒高梦楼:“快起来洗个澡去,浑身汗味你不嫌臭哇?” 高梦楼闻见她身上一股清香的洗液味道儿,透着女人在某种时刻特有的气息,便明白妻子晚上又要做那件事了,头立即大了起来。 高梦楼与王月菊的婚姻有些离奇的故事。 刚参加工作不久,他和三个刚走出学校大门的青年干部住在单身宿舍,青春的燥动令几个小伙子魂不守舍。一下班,其他人都到外面猎艳或扎堆打牌,他常常一个在周山市通往兰州的国道与中山路交叉的什字路徘徊,这里水泥边沿花园中央,栽满松树和四季青,一通与北京人民英雄纪念碑一个样子的标语牌四周,摆满卖锟钝、凉皮、肉夹馍、米线、哨子面的小吃摊,长长的铺着蓝或白色塑料布的桌子后面,小贩们戴着白帽子,忙着烹调,脸上一律情人似的亲热周到,而外面则坐着来自附近周山纺织厂的织女们。 在麻雀一样唧唧喳喳的女工堆里,他看中了一位长相酷似电影《人生》中刘巧珍的女工。总是没有机会,他每次遇见她,总是与工友们在一块,吃完饭又结伴回去,终于有一晚,她独自坐在小摊前吃凉皮,高梦楼忙紧挨着坐,狼吞虎咽地吃完,等她低头很小心地从钱夹子里取出钞票,很大方地掏出两元钱,向老板说:“两碗,一块清了。” 她却很吃惊地瞥了一眼,嘴动了动,发现小伙子喷火的眼神,掏出拾元钞票,也放在桌子上:“老板,我的帐自己清。” “有零钱刚好,拾元钱可化不开。”老板是一位来自宝鸡乡下的胖女人,收好高梦楼递过去的钱,把她的钱给挡了回来。 “嘿嘿,谢谢嫂子给我帮忙。”高梦楼很得意地向饮食摊老板送去感激的笑容,可转眼一瞧,她已转身向家属区走去。 “到处流浪,啊……”高梦楼嘴里哼着当时很流行的《拉兹之歌》,跟在后面,进了纺织厂福利区。 “你跟着俺干啥?”她用河南话质问他,突然站在路边,让跟踪的他十分狼狈。 周山人大多讲大秦方言,但纺织厂的流行语却是河南话,以致于讲河南话成了城里人与乡下人区别的明显标志。后来有位祖籍河南的先生做了这里的市委书记,一些拍马屁的政治小爬虫为了出人头地,想着法子用河南话与书记套近乎,被刚正不阿的领导骂个半死。 “我没事,在这里散散步嘛 .”高梦楼语无伦次地为自己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脸却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你要继续跟着我,我就喊公安处的人。”她低着头,不大的声音却透露着恐怖的气息。 高梦楼立即便站在路边。 周山纺织厂是女儿国,男人便成了稀罕物件,车间那些歪瓜裂枣似的修理工,遇到那个女工机器坏了,不给点小便宜就不及时给你拾撺,急得那些天生丽质的小妹妹怕完不成计件影响工资跺着脚直哭,聪明的老工人就买包金丝猴烟塞进他们的口袋,有点姿色的姑娘会亲昵地捅着他的胸膛任对方趁机抓一把自己肥突突的屁股只是含笑,这才解决了迫切难题。再值钱的就是看门的那些土匪一样的公安处披着警服的家伙,每天围在炉子或电扇闲片,专门处理厂里的流氓混混,自己瞄住一个漂亮妞,先斩后奏,还时不时在外头闹花边新闻。据说,周山市有知识的大中专学生往往讨不上漂亮妻子,即使个别偶有艳遇的,也被这帮坏小子搅得鸡犬不宁,而大街上搂着美女转游的,多是些胸无点墨却生性强悍的地痞,直到近几年这些地痞因为女人贪财的缘故,才被一些靠黑社会支撑的小老板们代替。 眼看她扭着肥臀婀娜而去,高梦楼不甘心地只是徒唤奈何。他当时又高又瘦,找对象只是喜欢丰满肥硕的异性,她的出现几乎是苏醒了他沉睡二十三年的粉色梦呓,从此坐卧不宁。 同宿舍的朱高贵是纺织厂的子弟,听到他的痛苦经历后,自告奋勇去打听这个姑娘的下落,才让他如释重负,重新看到成功的希望。二十后,当仍是公司总务科一般干部的朱高贵求他给刚复员的儿子小朱安排工作时,他动用了公交公司行政首长的权力,直接将小伙子要到机关开车,算是报答了患难之交的大恩大德。 “梦楼,”第二天晚上,刚吃过饭的朱高贵喜气洋洋地找到高梦楼。那时,痛苦不堪的高梦楼被单相思折磨得茶饭不思,别人去食堂吃饭,他却一个人捂着被子在床上昏睡。看见救星似的高贵,才睁开眼睛,“我打听到了,那姑娘叫王月菊,是前纺车间的团支部书记,在女工楼五层二号房间住。” “是吗?”高梦楼掀掉被子,坐在床头,精神了许多。 “她刚下常白班,现在回宿舍了,我陪你找她去。”朱高贵很义气地承诺着。 纺织厂的女工楼严禁男士进入。起初是没有这么严格规定的,知青刚进城那一年,一些已谈婚论嫁的男女进了厂子,由于情人分不到房子,男的便半夜偷偷溜进女友的被窝,一个宿舍八个姑娘,偏偏一张床整夜“咯吱”个不停,有个胆量大的男人与女友办完事趁她睡着后,又爬进另一个欲火攻心的女工被窝,被女友发现后三个人扭在一块,女友受了重伤,男的被关进看守所,那位红杏出墙的少女也声名狼藉,成了人人侧目的“破鞋”。为避免类似伤风败俗的事件的再度发生,女工宿舍楼才换了个正统保守的中年妇女日夜把门,男性公民拒之门外,只要是女的,则可以大摇大摆直出直入。那些住在宿舍的女工便方便多了,经常在楼道有下班的女工穿着裤头赤裸着大腿端了盆换洗衣服向水房走去,再也不必担心色狼的侵略了。这制度保护了女性的安全,却让追求爱情的男士们倍感困难。 高梦楼与朱高贵来到女工楼下,大门进不去,便站在楼下面,向五层开着的窗户,将手卷成喇叭高声喊话。 “王月菊!王月菊!”高梦楼喊了两嗓子,底气明显不足,偷眼看看路上走来露出会心笑容的行人,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窗子口探出一个黄毛丫头:“王月菊晚上回她父母家去了,不在。” 高梦楼立即没精打彩的低下头。 “王月菊肯定在,我听看门的老婆说她下班后回宿舍一直没出来,她这是给咱使的诈术。你继续喊。” 朱高贵虽然书读的少,脑子里歪点子却不少,给一脸茫然的高梦楼打气。 于是高梦楼又向上面喊“王月菊”,窗子却“喔”地关上了。 “你声太小,这样不行。王月菊,快下来!”朱高贵用高八度的嗓门展开强大的攻势,四周的女工听见,纷纷从窗口探出头,看楼下的这两个被有情欲烧昏脑子的二杆子。 这段经历,即使今天坐上公交公司经理宝座的高梦楼仍记忆犹新。看张艺谋拍的电影《过把瘾》,里面由姜文扮演的小伙子爱上美貌的安红,也是在对方楼下面喊,不见效果后又重金雇来张艺谋扮演的民工,用大秦方言喊“安红我爱你,没有你我睡不着”,结果被女人浇了一盆洗脚水。高梦楼想起朱高贵帮助自己呼唤爱情的动人故事,为人生的荒涎叹息不已。 “弄啥呢?”王月菊终于气鼓鼓地开了窗户,对着楼下问。 “想请你吃饭呢。”高梦楼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满怀期待地说。 “我已吃过了,改天再联系吧?”王月菊一脸愠怒,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式。 “那咱们去莫河公园也成嘛。”高梦楼讨好地改变着主意,眼睛向上仰视,脖子都酸了。 “我不去,”王月菊准备重新关上窗子,底下的高梦楼急了,但是他不是麻雀可以飞上半空,只能在地下干着急。 “这是我的哥们,你不下来和他谈朋友,我就喊一晚上你的名字!”朱高贵显然久临沙场,对着楼上的姑娘步步为营,发起攻击。 “你喊,我让公安处把你俩个带走。”王月菊停下动作,继续把吓跑高梦楼的杀手锏又一次抛了出来。 “公安处?吓谁呢,我同学就在里边上班,我不信他们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朱高贵不卑不亢地与楼上对峙。 “不要脸!”王月菊拧身进屋。 “王月菊,下来!”朱高贵便在楼下呼口号似的不停嘴,还动员高梦楼也“王月菊”个不停,惹得楼上其他窗口的女工笑个不停。 “我跟你们走,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两人正朝上头用劲,没想到换了毛衣,牛仔裤的王月菊已站在旁边,顿时不好意思地互相对视,露出会心的笑容。 从此,高梦楼与王月菊频繁来往,当他第一次与她亲吻时,她的舌头很柔软地进入他的口腔,那股薄荷味调动起高梦楼平生的好奇心,拼命地吸吮,月菊生气地捶着他的脊背:“傻瓜,把我 10 李洋在梦境中,又一次看到自己终于开着那辆美丽豪华的奔驰,穿越热闹的长平市区,驶上宽敞的长(平)周(山)高速公路,然后踏上再也熟悉不过的周山市,停在商鞅小区自家的楼前,引来一单元的邻居围观。 那个楼上面的女演员摸着弧线型的车首,对他说:“李科长,啥时候我借你的车用去太白山玩,行吗?” 他咧着嘴:“自家人客气啥,行!” 妻子周琼便撅着嘴,噔他一眼,不满地拧身而去。 高梦楼从他的桑塔纳里钻出来,立即被眼前奔驰的气势慑服,装作没看见,想从人群后面绕过去。 李洋追上前掏出一包特意高价买的“中华”,抽出一根递过去:“高经理,你刚下班?” 大家轻蔑的眼光便汇集在高梦楼的脸上,弄得他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奔驰,而缺心眼的王月菊从后面跑到奔驰前,用手摸着光滑的车门,啧啧不已。 “我家里有客人,先走一步。”高梦楼心里不美,编着借口想溜。王月菊象没有长耳朵一样让李洋打开门子,坐进驾驶仓象模象样地握着方向盘,两眼写满羡慕。 高楼梦只好很孤独地只身上楼,外面的人又洪水一样围着满脸自豪的李洋,变着法儿的巴结他。 正高兴间,长平来的体彩中心小车“ 嘎”地刹车,走下来一帮人,说李洋的彩票给错了,不是那张草花k,奔驰必须开走。他的脑子嗡地一下大了,满屋子地翻箱倒柜,终于找见那张珍贵的彩票,如获至宝。 醒来时,摸着满头沁密的汗珠,李洋想起彩票已交给黑狼,便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周琼在厨房给儿子做好早饭,经管他吃罢饭,“砰”地关上门下楼后,丢下餐厅一桌子吃了一半的饭,一声不响回到卧室又钻进窝。 睡在客厅沙发的李洋明白,妻子仍在为昨晚的口角生气。但今天必须去长平要奔驰车去,自己不缓和夫妻关系,出门便少了贴心贴肺的同伴。 他只好掀开卧室门,讨好地问:“老婆,你为啥不吃早饭?” “气都吃饱了”。 “天上下雨地上流,两口子吵架不记仇。我都忘了,你还计较个啥?” “我没有你李科长肚量大,我是破鞋,公共汽车么?” “那是无聊闲人的谣言,又不是我说的,我相信你是很正派的女人,真的,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你昨晚把我染成黑布,今天又想染成白布,恐怕弄不成了。好事坏事让你一个人干了,想让我原谅你,这可能么?” “我是你丈夫,你应该相信我。” “相信你?亏你能说出你是我丈夫!” “对不起还不行么?” “我和你认识到现在,你说对不起都能装一火车啦,我累的很,想再睡会儿。” “好我的老婆,”李洋讨好地坐在床头,拍着周琼的肩膀,她赌气地翻个背给他,他又抚着她的头,跟着过去,蹲在床头:“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心直口快,缺乏城府,其实心里什么也没有。给我个面子好不好?今天陪我去长平取奔驰车,你要是不去,我心里发虚,要是出了事身边没有个出主意撑腰的……。” “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下屎,原来是有事求老娘了才这么嬉皮笑脸。不去就是不去。” “给个面子好不好?下来吧,我律师同学大鹏说了,今天要是弄不成,让我回来准备起诉,非把体彩中心拿下不可。” “……” “起来吧,老婆。不为我,也为咱李周杰的明天,咱也得硬着头皮拼一回,是不?再傻的人也不会让到嘴的鸭子飞了,那辆奔驰车我都坐了五个小时了,凭什么不给我?” “真是的,昨天我总寻思黑狼那狗东西表情怪怪的。人常说,有个再一再二,没有个再三再四,咱们为奔驰车已往长平跑了两次,今天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老婆,起来走吧。” “告诉你个没良心的,我和你去不是看你这个臭男人的面子,而是为我儿子才忍辱含垢的。” 两个人搭长途车,又来到长平市体彩中心。办公楼里空荡荡的,高梦鸿、黑狼均锁着门,一问才知两人都去市体委开会去了,只好走进副经理关娅的办公室。 “关经理,我们今天来取奔驰车。”李洋站在关娅的对面,开门见山,口气里透着一股愤懑和不快。周琼跟在他后边,也睁着喷火的眼光。 “李先生,急啥?先坐下喝口水。”关娅脸上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慌,自己镇定片刻,忙起身指着对面的沙发说。 “不坐,咱周山人坐不起你长平人的软沙发。水也不喝了,只要你给我奔驰车,我用自己的钱回去买汽水喝,又甜又气长。” 李洋嘴里火药味十足。 “领导开什么会?”周琼也跟着丈夫的思路,咄咄逼人:“弄不好是做了亏心事害怕了吧?凭什么宣布了我的奔驰车又不承认,未免太不讲信用嘛。今天拿不走奔驰车,我两个就晚上住在这儿不回去。” “嫂子,你跟着搀合啥?有些事你不懂。”关娅忙走过来很亲昵地搀着周琼的胳膊,想拉她坐下,被拒绝,只好接两杯水放在茶几上,但李洋仍气哼哼地站着,呼吸也变得有些起伏。 “昨天黑经理说让我把彩票留下来,连夜让北京做鉴定,结果出来了吗?我倒要看看你们又会捣什么鬼?” 关娅站在办公室窗口,朝外面看了半天,心里涌起涛天浊浪。什么送北京鉴定,完全是高梦鸿一手筹划的缓兵之计,支走李洋夫妻后,中心连夜召开小范围的会议,紧急研究应对方案。 高梦鸿:“黑经理,这里面到底有问题没有?” 黑狼:“高主任,兄弟这人你还不相信,一切环节都按规定操作,绝对没问题。” 关娅:“那明天把奔驰给人家李洋不就结了?我在现场宣布车是他的,还说想怎么摸就怎么摸,想什么时候开走就什么时候开走,电视放了,报纸也登了,如果这中间有什么变化,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黑狼:“这不行。人家马小兵是周山的一个农民,也抓了草花k.凭什么奔驰车不给人家,这不是欺负农民么?” 高梦鸿:“不是每组只有一个草花k吗?你们怎么搞的,还说没有任何问题。” 黑狼:“领导,绝对没问题,李洋这张票是假的!” 说完掏出李洋那张彩票,关娅一瞧与自己见到的一模一样,但经黑狼一说心里便奇怪起来。 黑狼:“大家看,这张彩票不清晰,我叫人检验密码时,发现有伪造的痕迹。” 关娅:“这怎么可能呢?黑经理,你不会偷换了一张吧?” 黑狼:“小关,你说的啥话?连咱自己人也不相信啦?” “黑经理,你这样行吗?不是说让北京鉴定,再说这彩票在你手里后发生问题,人家要告恐怕不好收场……。” 黑狼:“老板,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 应该说,对彩票内幕并不了解的关娅虽参加了会议,按照约定的由她出面接待,而高、黑二人幕后操纵,多少让她有点缺乏信心。 看着李洋夫妻焦急的眼神,她心里有些软,但不断提醒自己要注意身份,在李洋的一再摧促下,才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你的彩票是假的。” 尽管她的语气很轻,声音不大,但李洋却不亚于听见平地惊雷,吃惊地瞪大双眼,连旁边的周琼也吓的华容失色,肩上的挎包掉在地上都顾不上捡起来。 “你再说一遍?”李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死死的看着关娅。 “你的草花k是伪造的。”关娅索性板着面孔,挺着胸膛,一字一板地,语气这才镇定了许多,“我们黑主任连夜亲自乘飞机去北京,专家鉴定的。”李洋本来有些不祥预感的脑子嗡一下天旋地转起来,仿佛一个登山者,眼看着金顶,一步步忍受着腰酸腿疼在苔藓密布的石径上挣扎攀援,想加把劲儿一口气到达梦寐以求的目标,居高临下对着云海长吁一口气,象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般聊发英雄的壮志,使自己郁闷的小人物生活划上圆满的句号,尽管他也曾从体彩中心这帮家伙身上看到与高梦楼一样政客的不守信用的珠丝马迹预先清了律师以防不测,但没有料到噩运还是不邀而至,而且由性感妖冶的关娅腥红的嘴巴里罂粟花一样开放,那个所谓的金顶,不过是旅游部门精心设计的欲望陷阱,真正你走上去之后,印制精美的指向牌告诉你离最知名的终点还有相当漫长的路程和价钱不菲的门票开支,尽管你大呼上当,但又徒唤奈何。 “你说什么,”他用劲地擂了一下关娅的桌子,一堆文件包括那个据说来自北京的鉴定报告复印件被推到地上,象是自天而降美丽无比,倾刻又一文不值的雪片,在无言地刺激着他曾经灿烂耀眼的希望星辰,满腔的怒火使语气紧凑,声音有些颤抖: “你们这是明火执仗的招摇撞骗嘛!一个堂堂的长平市下属权威机构,出尔反尔,你们难道不怕正义的达摩克斯之剑刺穿你们黑暗污浊的灵魂么?你们在公众面前承诺的话,象秋风扫落叶一样无影无踪。那些枯黄的叶片在大地上渴望生机的痛苦呻吟。她们很不情愿地离开高枝,在风中翻滚着身躯任路人踩踏,被清洁工人扫进垃圾车,但她们的梦却隐藏在地下的树根里,尽管秋之后不管冬天的西北风肆虐,但她们捱过这最后的地狱磨厉,还会在春天的风里重新发芽,把更加沁绿的叶子献给曾经打击自己的敌人,再簇拥又一树充满诗意的绿色风暴,以德报怨,用自己顽强的生命理念告诉那猖狂的秋风,邪恶只是暂时得势,而正义永远是无法消灭怠尽的事实。” “哟哟,看不出来,你的文学天赋不低嘛?”关娅在一阵慌乱之后,看着慷慨激昂的李洋一番陈辞,有些嘲弄的撇撇嘴,把脸转向窗外。 一棵法国梧桐在深秋季节裸露着丰硕的枝桠,只剩下几个稀少的叶子在凄风吹拂下可怜地抖动,拼命诠释关于生命的最后宣言。 “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周琼终于忍不住满腔怒火,看着关娅冷若秋霜的作派,从丈夫旁边也冲上去,朝着她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听说你也是周山长大的人,难道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吗?我们的彩票肯定货真价实,怎么在你们手里过了一夜就成了假的,我不相信朗朗乾坤之下你们这一帮小人敢冒天之下大不违,指鹿为马,瞒天过海,把我们的彩票还给我,我要告你们这帮小人!” “没错,中央一再强调以法治国、依法执政,你们的黑暗之举一旦曝光在法律的阳光之下,倒要看看你们这几个蔑视法律的跳梁小丑如何向世人交待!”李洋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妻子在大是大非面前,与自己是那样的唇齿相依,荣辱与共。 “对不起,你那张草花k被锁在保险箱里,做为犯罪的重要依据,也可能上法庭,到时候弄不清法庭上怎样判你弄虚作假诈骗国家和彩民的巨额财富呢。”关娅很象窗外那棵粗壮的法国梧桐,由于有高梦鸿、黑狼那些粗大的“根节”支撑,在狂风刮吹下纹丝不动,并反守为攻,很令被愤怒扭曲的李洋两口子无法接受。 “才是咄咄怪事,我的东西真假由你们说了算,没有我同意能行吗?我要我的彩票,在那里放着,你告诉我。”李洋几乎是对着关娅吼,上身倾斜着,双手撑着桌面,女人被他凌厉的气势包围着,他的语言便象雨点,瓢波似的倾泄而下。 “就是,今天拿不到彩票,开不走奔驰车我们绝不离开!”周琼夫唱妇随,也向关娅瞪着杏眼,整个房间的局势可谓剑拨弩张,紧张到极点。 “你们这不是逼宫吗?”关娅感觉自己又变成一棵孱弱的小草,在强大的石磨扇的研磨中快要粉身碎骨,流出生命血液一样的绿汁,然后灰飞烟灭。 她在心里骂:狗日的高梦鸿、黑狼,你们精心筹划的陷阱,让我一个小女子做挡箭牌,这简直不是人干事嘛。 当初,在周山抽报纸发行奖的李洋,还曾经是那么淳朴,仅仅500元的大奖就心满意足,谁知道人的欲望闸门一旦开启,瞄上了60万,其胃口也狮子一样可怕庞大,憨厚的性格变的刁钻粗野,贪婪可怕,加之又有他贪心的老婆推波助澜,自己如何阻挡得了? 上班时,高梦鸿、黑狼告诉她别人问就说领导去开会,让她先挡挡,投石向路再说,其实两人是在办公楼不远处的金典咖啡屋猫着静候佳音,随时相机行事。她当时不假思索,以为凭李洋那种畏琐卑微的小职员脾性,大体上发点牢骚、再摔个万把元即可将其打发,谁料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不但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而且抱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必胜信念,一次又一次向自己发起猛烈的攻击,让自己独木难撑,节节败退。 她擦了下李洋溅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很不厌烦地表达着内心的愤懑:“你今天要是来吵架,我就不奉陪了。我打个电话,让保安处理你,因为你的行为已经影响了我正常办公,我们只好请君出门,你要是来说事的,就应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 “放屁!”李洋终于按捺不住满腔怒火,破口大骂:“你说的啥混帐话?我的60万元彩票一夜间成了假的,这不光是财富上的损失,对我人格上也是巨大的污辱,我能平心静气吗?要得公道,打个颠倒,这事要是你遇上了,弄不好早就大打出手了。我能在这里据理力争,没有太大的冲动,相信是给你们这帮骗子天大的面子了。” “士可杀不可辱,今天我们不光是要一个说法,非要看一个公正的结果不行!”周琼气哼哼地在一旁帮腔。 关娅旁边的电话响了,她似乎对两人的辩解和责难闻所未闻,只对着话筒呵呵笑个不停,听得出来她是和一个很熟悉的朋友在开玩笑。李洋无法容忍自己被人忽视的处境,冲过去压了压电话插簧,关娅花朵一样的脸立即挂上冰霜,不满地站起来,也拍了一下桌子,忽地站起来。 “干啥干啥?你们这是干扰我公民的正当权益,已构成了法律犯罪,知道吗?” “别以为我们是小地方来的平民百姓好欺负,你吓乎谁呢?什么法律犯罪,你们出尔反尔才是诈骗,才是犯罪,不但要负经济责任,而且要走上庄严的法庭站在被告席上向全省人民认罪!”李洋没有私毫怯色,振振有辞。 正当三个人吵成一锅粥时,门口一声胆怯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领导,这是体彩中心办公室吗?”只见马小兵颤惊惊站在门口,一身洗的发白的米黄色工作服,皱皱巴巴,脚上的黑皮鞋落满尘土,已有些变形,与洁净高贵的大理石地板形成反差,让人哭笑不得。 “这是体彩中心,你有什么事?”关娅重新恢复威严,坐在转椅,右手食指和中指敲着桌面,左手扶正被李洋拉动的电话机,居高临下地问。 “我是周山市莫水区南川镇的农民马小兵,前几天抽了个草花k,你们领导说有两个彩票一样,说等北京鉴定完后让我来看结果……”。 在李洋、周琼关注的目光下,马小兵尽管心里发虚,被阳光晒黑的脸却不易察觉,很笨拙地踅了进来,一眼看见地上一堆零乱的文件,心里更七上八下地敲起小鼓来。 “哦,是咱们彩票发行的幸运得主嘛,快进来请坐!”关娅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很轻盈地接了三杯水,两杯放在李洋、周琼面前的桌角,一杯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给萎琐谦恭的马小兵指指正前方的真皮沙发。 “咱是下苦人,可不敢享受那城里人的高级东西。”马小兵很拘谨地搓着手,只看了下高贵华丽的沙发,又瞄了眼一脸怒气的李洋夫妻,最后把目光落在那堆如他心情一样紊乱的文件,蹲下来,一一捡起,码齐,恭恭敬敬地放回桌角,这才讨好地对着关娅点头哈腰:“请问你是这里的领导吗?” “我是体彩中心销售部的关经理,”关娅发觉自己在马小兵这样低水平的人物面前才恢复了官员的自尊,心里多少有些虚荣的满足。 马小兵她只见过一次,知道是黑狼的一个什么熟人,父亲关韬在南川镇做党委书记时,这家伙曾经提着一包麻纸包着的点心到家里送礼,想让关书记给村上打招呼给自己划一院庄基,被廉政的关韬骂个狗血喷头,吓的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但在办公室,她只能装作不认识似的,公事公办。 “你的名字我听说了,那天抓奖的事听说你也抓了个草花k,经过鉴定,你的彩票是真的,今天办完手续就可以把属于你的奔驰车开走。” “是吗?”马小兵虽然智商不高,知道自己的工作只是帮着领奔驰车,事成之后关韬答应给辛苦费3000元,而且此事一旦泄密自己一家大小的安全会受到威胁,心里怕的不行。但为了那3000元,要知道自己仅仅跑三、四天的路,就可以得到苦巴巴在工地干半年脏累活计的收入,实在是在吸引人的美事一桩。 良知的折磨固然残酷,利益的驱动却魔鬼一样改变着他的思想,从里到外伪装得天衣无缝,实在是那副穷酸憨朴的外表的功劳。他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忙掏出口袋里皱皱巴巴的一包“金钱河”,抽出一根已压缩成猪肠子一样的烟,颤颤抖抖地递给关娅,对方厌恶地耸了下鼻翼,又讨好地递给李洋,对方愤怒扭曲的五官吓得他不敢作声,这才自个儿很笨拙地夹在耳根,恭恭敬敬地问:“车在那里?” “你先去财务处交公证费,这是你的彩票。”关娅打开锁着的抽屉,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又问:“带身份证了吗?” “带着呢带着呢,”马小兵忙把手伸向上身衣服的里侧,由于外衣撩开,里面的白衬衣久未洗涤领子有些发黑,透出一股刺鼻的汗味,傻乎乎地问:“财务处在哪里啊?” “出了门往西拐,正对着厕所安铁门的那间房子”。关娅捂着鼻子,看着马小兵屁颠屁颠地向门外走去,才挥赶苍蝇似的摆摆手,一脸痛苦的表情。 “姓关的,你今天要是让这个人开走奔驰,咱们试个子?”李洋看完这意料之外的插曲,不禁怒火中烧,对着很不耐烦的关娅娅威胁着。 “听说你是周山市公交公司机关的科长,还是一个文人,说话为什么这样粗野?”关娅自己端起印着蜡笔小新卡通画的瓷杯,很优雅地呷了口茶水,不屑一顾地斜眈了气势汹汹的李洋一眼。 “科长咋咧,文人咋咧,比起你们这帮喝人血、不放人屁的人渣好十万倍!?”周琼见关娅娅攻击丈夫的人格,本来看不惯这个妖冶风骚女人的女人就有些不满,此刻对所有女性的不满汇成一股洪水,直向关娅冲去。 “你骂谁你骂谁?”关娅对李洋的漫骂可以忍耐,毕竟是异性之间的争执,古人说:“好男不和女斗”,反过来也可以说“好女不和男斗”,可是没料到这个女人也泼妇骂街一样对自己恶语相加,立即斗鸡一样恼羞成怒,又一次站起来,冲着周琼连珠炮似的进攻,一时火药味十足。 “我骂你,咋啦?”周琼咄咄逼人,与关娅几乎鼻子对鼻子,毫不示弱。 “你要是让那个姓马的傻瓜把车开走,我抱走你办公室所有的值钱的东西!”李洋脑子突然跳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喊了一声,朝着关娅桌子一侧的液晶电脑走去,伸出双手动了一下显示屏,却找不见主机位置。 “很好,你看上啥抱走好啦,我早就想谁拿走这个破玩意,也弄一台时兴的手提过过瘾呢。”关娅干脆也不理,在房间里背着手踱起步来。 “关经理,我手续办完啦。”这时,马小兵手里捏着几张花花绿绿的发票之类,不适时机站在门口。 “走,咱们下楼给你发车去。”关娅索兴扔下脑子发热的李洋俩口子,带着马小兵向外面走去。 “妈的,堂堂的长平市体彩中心竟然公开诈骗,真是无法无天!”李洋象雄狮一样在空旷的房间里冲动,两只手在空中毫无目的地挥舞,满脸的五官全变了形,声音嘶哑,象是到了最绝望时分发向世界的声讨。 “掌柜的,这可怎么办呀?”周琼慌乱无主地看着丈夫,眼睛随着他的身影不住游移,为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六神无主。 李洋的手机“嘟嘟”响了三声,他低头一看,是李婷发过来的一则短信:“恭喜你已被青蛙大学野蛮系没文化班正式录取,请带身份证、痴呆证到北京傻瓜路缺心眼街250号报到,到门口傻笑两声即可!名额有限,望珍惜!” 要是平时,这种充满爱意的调侃会令他周身温暖幸福,但此刻,金钱大厦突然易主的骗局使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可怕的愤怒,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光顾这些无足轻重的爱情?杜甫《天末怀李白》“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虽然是文人之间的惺惺相栖,充满着水乳交融的同病相怜,而此刻的李婷却位于雍荣高贵的云端,他倒霉的李洋却被可恶的政客打到了十八层地狱,情人这种本来善意博他一笑的礼物却成了讽刺的恶做剧,他没好气地摁了下通话键,只听见李婷在那边嘻嘻哈哈地嚷:“亲爱的,得了奔驰车,啥时候请我嘬一顿哟?” 他没好气地说:“嘬个辣子,你好象是从小饿大的?” 周琼很警惕地凑过来看手机:“是谁的电话?”李洋不耐烦地转了下身,甩开她继续吼:“狗日的体彩中心说我的草花k是假票,不让我活啦,我就轰轰烈烈给他们死个样子看看,用我腥红的热血证明正义的纯洁和邪恶的卑鄙!” 李婷:“李洋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吧?你在哪里……” 李洋很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又是那个臭婊子来勾魂来了吧?”周琼心里的醋意不合适宜地泛上来,对着李洋翻白眼,“真不要脸,扔下儿子不管,陪那个骚情货吃米线,真不要脸!” “你没看现在是啥时候?还顾上生什么陈芝麻烂套子闲气?真是的!”李洋很生气地训斥了妻子一句,向楼下冲去,周琼只好气鼓鼓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不知道他去干什么可怕的事情。 “谢谢关经理,那我走呀!” 马小军雇了个出租车司机帮自己开着奔驰,在车库门口与关娅及工作人员握手,坐进后排,一身寒酸的衣服与高档的车极不协调,只有脸上掠过的一丝自豪点缀着矛盾的一切。 “走吧,伙计”,他拍了一下前面司机的肩膀,事先说好把车开到西郊汽车城,黑狼事先安排的人在那里等着,说是见面给他3000元报酬,连雇司机的钱也不用自己掏。本来在小车外面他还记着自己不过是一个替人应付差事的主儿,可坐进豪华的车里,那种超值的享受使他暂进忘掉了自己卑贱的身份,多少有些颐指气使。 “急啥嘛,高主任,黑经理马上过来,还要亲自送送你,正式向你祝贺!”关娅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对他的轻狂表示自己的一丝不快,“我刚才给领导打电话了,他们马上到。” “搞这么隆重干嘛?咱农民就喜欢办事利索来实的。”马小兵听说两位彩票中心的大老板亲自送自己,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岂不知两人是因为听说李洋两口子闹的太凶,不过是找借口过来看看事态的发展。 “走不成,这奔驰是我们的,我看谁敢开走?”李洋老远看见一堆人围着奔驰车,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用手拍着车头说。 “这位乡党,咱下苦人吵个啥,是你的,还是我的,这都由领导定,由不得咱们是吧?”马小兵见关娅冰冷着面孔一言不发,忙上前拍李洋的肩膀,用讨好的口吻息事宁人。李洋气愤地推开他的 11 高梦鸿走进办公室,尽管又一缕崭新的晨晖又不无妩媚的照在办公桌上,途经一楼大厅时,关娅换了一身灰色亚麻布风衣,在行色匆匆的急着上班的人群中无声地向他笑笑挥了一下右手,并调皮地伸出大拇指小拇指做了个打电话的方势,性感的嘴有些夸张的笑着,让他清晨冷静的体内涌过一股热流,掠过一丝成功男人的喜悦。 想起昨天发生在自己单位门口为彩票寻死寻活的场面多少让他伤尽面子,心情却一直不能轻松。 习惯性地打开电脑音响,在主机光盘卡槽里放进秦腔磁盘,房间里又响起令他平日心情舒畅的《苏秦激友》唱段…… 我张仪生世来心雄胆壮 视王侯和将相实在平常, 有一日握权栖身居虎帐, 管教小人骂不敢气扬! 这个秦腔故事来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有名的合纵和联横的外交战争典故。与张义曾有同窗之交的苏秦,发挥他自己的聪明才智,形成齐、楚、燕、韩、赵、魏等六国合纵组织,以六国之力团结起来抗衡雄蛮强大的秦国,从而阻止其扩张主权、开拓雅士的野心。苏秦受到以赵国为首的六国信任,官至显赫的武安君、合约长,兼佩六国相印。为了使自己的计划更加滴水不漏,他又煞费苦心邀请任职楚国未被重用的张仪,准备说服其打入秦国,里应外合,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在谈话中故意显示自己的荣华富贵,巧妙地刺激穷困嘹倒张仪强烈的自尊心,以促使其焕发到秦国干一番事业的雄才大略,可谓用心良苦。 做为在政治上苦心积虑终于谋取到长平市体彩中心主任宝座的他,功成名就后,充分享受权坛的得意的心理满足,每当听起“有一日握权柄身居虎帐”时,总是六月天喝了杯雪水似的浑身清爽,刚上班习惯性的享受会给每天的生活增添无数乐趣和信心。 在他看来,秦腔艺术不只是简单的唱唱打打,如果和听众的精神生活合拍,那豪迈粗犷的唱腔无疑成了人生冲刺的号角和鸦片。 在打击乐的碰撞中,高梦鸿为自己冲了杯碧罗春,看着杯子冒出一股温暖的白气,坐在转椅上一边拍着桌角应合一边享受人生这难得的惬意和满足。 “领导,今天的《长平都市报》您看了吗?”电话铃很曼妙地响了起来,关娅在那边说,嘴里似乎嚼着绿箭口香糖,语气便显得暧味和慵懒:“你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有心情听那些土的掉渣的秦腔戏?” 报纸每天上班前由收发室提前放进每个领导的案头,由于忙,高梦鸿很少有时间仔细翻阅,每天一厚沓子《人民日报》、《大秦日报》、《经济日报》、《长平都市报》什么的,他总是三天才粗略地浏览一次,只扫一下标题,便丢在墙角的报纸堆上。 关娅一提醒,这才想起昨日发生的假票风波,心里涌过一丝惊动,顺手抓过来当天的一卷报纸,《长平都市报》头版头条特大号标题特别醒目,尤其是一张篇幅很大的照片上,李洋骑在广告牌顶,脚踩那个大红大紫混血儿歌星,反差极强的表情吸引住了读者的眼球—— 真票一夜之间假了? “奔驰假票案”疑点调查 (本报讯)记者李婷 9月23日,在大秦省长平市的6000万即开型体育彩票销售现场,一位名叫李洋的中年人持草花k图案的彩票上台要求兑取特等奖,经公证处当场公证,女主持人关娅当场宣布这位来自周山市的李先生中得特等奖,一辆价值48万元的奔驰车和12万元现金。随后主办方请李洋坐上奔驰车,进行巡游宣传。24日,长平市体育彩票管理中心对李洋的彩票真伪提出质疑,认为其交来的彩票为假票,表示暂缓为其兑奖。25日上午,李洋再次到体彩中心要求提车,遭拒之后情绪失控,爬到楼顶高耸的广告牌顶端索要“奔驰”,场面一度相当混乱,一位送记者回报社的长平“的哥”主动聊起他对“奔驰假票案”事件的看法:“彩票在你体彩中心搁了一夜才说是假票,那就说不清楚了。人家一个周山人,我看挺老实的,一定是体彩中心有在里头‘捣鬼闹棒槌’”。 …… 魔术的成功在于隐藏了细节,于是有了“大变活人”的新奇。如果披露细节,魔术就失去了游戏的神秘感。彩票也是一种游戏,它与魔术表演的区别在于,彩票游戏需要公开细节,细节的真实构成了它的公信力。 细观这一事件,彩票有假,已是不争的事实。人们迫不及待想知道的是:“究竟谁在造假?该由谁为假彩票埋单?长平体彩的信誉该拿什么做保证?在警方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人们之所以宁可选择相信李洋无辜,除了对弱势方先天性的同情心外,更重要的就是,体彩中心怎样对媒体拿出可令人信服的细节。 …… “妈的,这些记者真是太讨厌了!”高梦鸿短暂的好心情被残酷的现实打破,拨通电话,很粗鲁地骂了起来:“黑狼,你个猪脑子,还说没事,这下可好,不光是《长平都市报》,全国几乎各大报纸都盯上了奔驰彩票,乱成一锅粥,你快过来!” 扔下电话,电脑音箱里苏秦对受了污辱的张仪“休怪兄今日里将你小量,都只为西秦地兵多将强”正劝个不停,听起来像是说那些神通广大的记者,便满心的烦恼,“啪”地切断电源,一个人在房子里生气。 偏偏这时,电话又响了。他很不耐烦地提起听筒,以为是黑狼,本想对着听筒再痛快淋漓地骂几句解气,对方却说是市政府办公厅,市长在今天的《长平都市报》做了重要批示,让体彩中心火速派人去取。他忍着性子听完那些语气盛气凌人的秘书的一阵居高临下的溪落,低声下气地“好好行行”个不停,放下话筒又安排关娅坐车立即赶到市府,自己在办公室浑身无力地叹着浊气。 昨天,李洋来领奔驰车,他很小心地叫来黑狼,确信他的草花k是假的、马小军的彩票没问题后,仍不放心,便商量让销售部经理黑狼在附近咖啡屋静听事态进展。谁料,火燥脾气的李洋不但恶语相向,而且当场爬上广告牌给体彩中心施加压力,闹得自己十分被动。 当天晚上,他把黑狼请到办公室,还打电话叫来自己的弟弟高梦楼从周山赶过来。一块商量对策。 “黑经理,你们的工作到底有问题没有?人家那个叫李洋的小伙子都急的要跳楼了,我老预感这里有什么问题。”高梦鸿满脸狐疑地吸了口烟,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黑狼,忧心重重地问。做为体彩中心主任,许多问题他一般只是听听汇报,具体的操做过程不可能面面俱到,只是凭感觉提醒自己的下属。 “高哥,你放心,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咱们任何问题都没有。梦楼兄和我共事时间长,你不信问他。”黑狼背着高梦鸿做了不少手脚,但不这样哪有银子向他“进贡”,心想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便没事人一样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表态。 “黑经理阅历丰富,见的世面也多,我想不会出岔子的。” 从周山赶来的高梦楼也是刚刚听说李洋俩口子在长平上演的活剧。心想,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凭你小子那两下子妄想搬倒我弟兄的大树,真是自不量力。收了黑狼的好处费,他便替对方打着边鼓,至于兄长万一出事他也不怕,再敲黑狼这狗日的一杠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兄长的位子肯定会保住的。 “我看未必”,高梦鸿在屋子里背着手踱步,深思熟虑地说:“这李洋也是的,一个国家职工,还是你们公交公司的科长,为个奔驰跳楼,都不怕人笑话?惹得公安局、记者、群众围观,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这怕啥?咱黑道红道朋友多,案子到了公安局还不是咱说了算?至于群众议论,都是些街上看热闹的闲人,成不气候的。” 黑狼正盘算着由马小军当托儿领回的奔驰,除给有关方面“送”外自己又能得多少好处。听见高梦鸿絮絮叨叨地叮咛,觉得当官活的太累,还不如自己做生意自在,心里不满,嘴上却若无其事地替主子宽心。 “怕什么记者?没听人说,记者是条狗,有馍跟着走。咱花些钱,塞住他的嘴,看他能写个啥?”高梦楼经常接待报社、电视台的记者,其中不乏借批评之名要钱的,他总是安排下面人陪其吃饭洗脚,送别时塞个信封,双方便安然无恙,见兄长担心,就很有经验地支招。 “今天那个《长平都市报》的女记者李婷很活跃,做总编工作让她配合恐怕不是易事。我听李远麦社长说她不好对付,至今老李连手都没拉过。”高梦鸿站在窗子前,看着锅底般黑的苍穹,时值深秋,白天还艳阳高照的老天爷却被夜的阴谋遮掩,若大的天空没有月亮,连半盏星辰也看不到,令人不由得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听说她和那个李洋还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两人感情很深。” “李洋的老婆周琼也是个波辣的女人,没有她推波助澜,老实巴交的李洋恐怕不会做出跳楼的异举。”黑狼想起周琼,原以为这个女人自己帮其完成储蓄任务不会为难,没料到她总是跟在丈夫后面三番五次地跑到长平闹腾,有几次他都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觉。 “周琼的情况我了解,我可以保证她不再跟着闹。”高梦楼见黑狼提起对门的女人,心里涌出一种占有的欲望,同时万花筒一样闪烁着无数引诱女人上钩的鬼点子,心想,为了自己,更为了兄长度过难关,这次自己无论如何要做出实质性的举动,不假思索地给高梦鸿说。 “这就好,这就好,”高梦鸿紧锁的眉头平展了许多,转过身,满怀期冀地看着黑狼,“那李婷那边咋办?我老担心她的文章和照片见报,咱们就陷入被动。” “你不是和李远麦社长是铁哥们吗?”黑狼给高梦楼经理扔了根烟,自己点燃一根,略思片刻:“你和高经理现在就去报社,大不了我再出些铜板,咱花钱买平安,划来。” “你光知道花钱!”高梦鸿不满地扫了黑狼一眼,又向高梦楼投来征询意见的目光。 “黑经理话丑理端,我看这样可以。”高梦楼将头靠在沙发后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那凸型的灯罩却幻化出周琼满月般的脸庞,他摇着两只交叉在一块的脚掩饰着自己,一脸平静。 “这样合适么?”高梦鸿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们两人,拿不定主意。 “我替你拨电话,通了后你直接约李远麦不就结了?”黑狼自告奋勇拿过高梦鸿的手机,拨打李远麦的手机,总是“暂时无人接听”,又拨其办公室和住宅电话,也是毫无结果,一脸的沮丧。 “你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高梦鸿气乎乎地训斥着忙碌无功的部属:“早干啥去了?临死抢佛脚,还瞒怨佛不灵验,事情就是让你给耽搁完了。” 夺过手机,自己又拨了几次,还是“无人接听”,便骂:“平时没事总打电话,用上了却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只好拨通报纸上刊登的新闻热线。 “《长平都市报》吗?我是长平市体彩中心啊,今天你们有个叫李婷的记者写的奔驰假票一稿能否让我们领导审一下?” “对不起,我们的新闻稿件一般由部主任和值班总编签发,没有让各单位审阅的义务。再说现在版面都定完了,想撤稿是不可能的”,一位声音冷冰冰的男工作人员很不耐烦地答复,“您还有什么新闻线索吗?” “那你能不能提供一下李婷记者的手机?”高梦鸿放在架子,很客气地说。 “对不起,我们夜班编辑和记者部的人不在一起,你明天打她办公室电话吧,报纸上公开印着的。” 三个人议论到半夜,没有结果,早上起来却发生了让人吃惊的事实,让高梦鸿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 阳光很温情地折射在桌面上微型国旗上,他觉得是嘲笑自己的执政水平,恼怒地起身拉上窗帘,可怜的太阳只在外面把厚厚的白布照的发亮,强烈的光线变成淡淡的光影。 “高主任,早上起来发啥脾气嘛?”黑狼提着一塑料袋子包子,嘴里鼓鼓地正咽着,急火火地跑进来。 “发脾气,还不是让你整得鸡犬不宁?”高梦鸿用手在报纸上点了两下,站起来独自面墙,气吁吁地铁青着脸,两手插腰,甩给他一个背影。 “这个记者李婷简直是胡说嘛!”黑狼硬着头皮看完报纸,抖着那份《长平都市报》给上司说:“明明李洋的彩票是假的,她不调查凭什么说我们在中间做了手脚?如今这世道,像李洋这种人动不动就以跳楼威胁机关,是刁民嘛,哪有什么出租司机同情他,简直是胡编乱造,记者没收那个坏小子的红包才怪呢。” “那你说这摊子如何散场?市长都关注此事了。”高梦鸿看着没事人一样的黑狼,心里火急火燎。 “老板,我都不怕,你担心个啥?”黑狼又吃了个包子,腮帮子一鼓一鼓,把剩下的塑料袋放在高梦鸿的桌子上,见高主任脸色铁青,便继续满不在乎地说:“我准备主动约见那个他妈的李婷记者,和她澄清一下事实。《长平都市报》不管咋说,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新闻单位,不能不负责任的乱说。” “你真的有把握吗?”高梦鸿看着他,还是半信半疑。 “绝对有把握!”黑狼拍了下胸脯,面不改色地许愿。 “那就好,那就好”,高梦鸿这才取出一个包子,细细咀嚼着,喝了口茶,觉得自己有些急速的心跳终于平稳了,“我可以放心地向市长汇报了。” “高主任,报纸!”关娅风摆柳似飘进来,把一份报纸放在他的案头。高梦鸿站起来,只见市长在当天的《长平都市报》关于“奔驰假票案”那篇报道处用笔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堆批示—— “奔驰彩票案”严重损伤了政府机关公信力,与目前正在实施《行政许可法》的大环境格格不入。这个事件对机关职能部门触动很大、很深,引发的思考也很多,其中最直接最迫切的问题是机关部门如何依法行政,树立便民、诚信、高效的机关形象。请市纪委组织专人调查此事,市体委要欢迎各级新闻单位发挥舆论监督的作用,长平市体彩中心要认真反省,给全社会一个满意的交待。 “黑经理,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高梦鸿把市长批示的报纸又看了一遍,这才抬起头望着黑狼。 “没我的事我走了哦?”关娅见两人抽烟,房间里有一股刺鼻的烟草味,用手捂着鼻子,耸着鼻翼,准备离身而去。 “你协助黑经理接待新闻单位,我准备亲自去市政府和市体委汇报此事,争取领导支持。”高梦鸿对她交待着,一边在市长批示旁写上“此件由销售部黑狼、关娅两同志慎重处理,确保事态不再扩大。” “放心,”黑狼安慰着高梦鸿,又斜瞅了一眼不了解内幕的关娅:“这件事我一定让它软着陆,你等着看明天的报纸吧。” 黑狼刚回到办公室,真是大秦地方邪,说曹操曹操到,他最想见到的《长平都市报》记者李婷不请自到,坐在沙发上等他。 “你是销售部的黑经理吗?”李婷站起来,递出一张香喷喷的名片,又不卑不亢地坐回去,“我是《长平都市报》记者李婷,今天我报关于李洋彩票案的报道你们看了吗?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哦,是李大记者,久仰久仰!”黑狼热情地给李婷倒茶,自己也递出名片:“咱们在周山全省城市交通建设现场会上见过面,李小姐的文章可是名不虚传嘛。” “过讲过讲,我不过是一个忠于事实的普通新闻工作者而已。” “你关于李洋彩票案的报道基本属实,但文章说我们在彩票中做了手脚,与事实不符,希望你下笔慎重,刀下留情,我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同志可是不容易啊。我这人毛病不少,但有一个优点爱交朋友,听说报社给每个记者都有创收任务,李小姐如果看得起,以后要完成创收任务尽管开口嘛 .” “新闻和广告是两回事,今天我只是想问一下,贵中心的彩票真的没有差错吗?” “李洋是一个骗子,这个问题昭然若揭,他跳楼那一套把戏已暴露了他做贼心虚。我今天可以这样对李小姐说,他的奔驰彩票绝对是假的,我可以用自己的人头担保!” “你这些话可以见报么?”李婷很认真地在采访本上记录着,待黑狼讲完,才抬起头征求他的意见。 “当然可以。”黑狼为自己慷慨激昂的陈述满意,坐在自己舒适的座位上,多少有些洋洋自得。 “黑经理,我听说李洋先生已正式向长平市南郊区人民法院提出诉讼,将贵中心彩票诈骗一事诉诸法律,周山市律师王大鹏免费为其提供法律援助,你对此事怎么看?” “他的草花k是假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有什么律师想出名,在这里面凑什么热闹,我也只能宣布他们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黑经理,你认为自己的话见报后对公众舆论负责任吗?” “当然”。 “那我能否采访一下贵中心的高梦鸿主任吗?” “我受权全盘代表处理此事,我的话正是他的观点。” 看着李婷出门后,黑狼想象自己大刀阔斧的举动生效后产生的良性循环,不禁有些得意洋洋,又拨了个电话,让处理那辆奔驰的汽车老板赶快结帐,为自己腰包又一次招财进宝而洋洋自得起来。 从市政府挨了一通训的高梦鸿却并不轻松,市长批评他给自己添乱,要是再出漏子就“准备换个同志加强班子建设”,坐在那位本市曾与张学良将军发动西安事变的东府名流的黄楼会客厅宽敞的转圈沙发上,高梦鸿觉得自己的尊严象萝卜干晾在窗台上。 市长的话不象下面干部那么直截,多少有些云雾缭绕。说近一个月来大秦省几件事让中央媒体曝光,其中宋月市发生的煤矿瓦斯爆炸,长平啤酒厂产品让顾客喝出苍蝇,省直机关幼儿园一名女教师殉情自杀(对象是省长的一位秘书,抛弃大学时的女友追求副书记的千金)影响甚坏,市委宣传部正四处疏通解决问题,刚忙出点眉目,几乎是一夜间电视、报纸又捅出全国少有的“奔驰假票案”,而且发生彩民跳楼寻死觅活的闹剧,刚上班看到《长平都市报》有些炒做味道的文章,立即批示。又听市委宣传部说这篇文章被国内十几家网站转贴后,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记者下午将到达长平专程采访,一时火冒三丈。 高梦鸿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市长来说,一辆奔驰车原本不算什么大事,关健是稳定的大局,自己要是不妥善处理此事,恐怕头顶上费劲周折才弄到手的乌纱帽会很快易主。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想起冒冒失失的黑狼,担心他会闹出新的差错,误了自己苦心经营的锦绣前程,忙拨通了远在周山的弟弟高梦楼的电话。 “梦楼,你那边的事办的怎么样?”他的语气凝重,只有此刻才觉出生死关头同胞血缘的重要。 “哥,你放心,周琼,就是李洋的妻子昨晚答应不跟着闹了。李洋有些嚣张,不过我已准备对他采取措施。”高梦楼刚走出会议室,坐进自己经理办公室,对兄长汇报着自己的情况。 昨晚从长平与高梦鸿、黑狼分手后,他驾车回周山,一路上脑子里总晃动着周琼的影子。同是女人,妻子王月菊胖而黑,而周琼丰腴而白皙,更讨厌的是王月菊一口大秦方言,虽然总在拼命装得文雅,用些成语之类,却老让高梦楼生厌。他近年有些发福,对体型丰满的女性充满欲念,平时和黑狼去那种地方,他总是看中那些脸如盈月、肥膂如盆的小姐,觉得自己的犁铧碰到肥沃的土地享受那种深厚的肉欲,是人间神仙般的境界。卧室里,坚持挂着唐仕女像,那半裸半露似的酥胸白如精粉馒头或烤面包,饱满的脸发涨似的雍荣华贵,下颌还产生弯月形的肉沟,每每端祥便想到肉的海洋,幻想自己在里面遨游的美妙,煞是享受。王月菊几次把自己的化妆彩照换上去,说那仕女像是坟墓里的壁画,挂在夫妻卧室不吉利,不如每夜欣赏丰满的老婆。高梦楼给妻子说这是艺术,你不懂,还是每天望着仕女图发呆,直到对周琼产生了那种冲动后,才对仕女图淡了许多,脑子里晃动着她的身子,特别是她一口清脆动听的普通话。 车停在商鞅小区时,他老远看见周琼一个人坐在楼前的怪石上,背后盛开的菊花毫不吝啬自己的美艳,开了一片,与她落寞无助的表情格格不入。 “小周,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已是深夜十二点左右,自己心仪的女人在花园里独自静坐,使高梦楼有些诧异,“你李洋和儿子在家吧?” “他这几天总想着奔驰车,每天往长平跑,我把儿子送娘家去了。”周琼手里有一朵折下来的菊花,在夜色里花蕊肥硕,枯萎前的美让人心动。 “那他这会儿在哪里?你一个人在外面不怕受凉?”高梦楼弯下身子,蹲在她的对面,关切地问。 “回来的路上,我觉得为个奔驰车在大庭广众之下爬广告牌太扎眼,劝他别丢人显眼,他骂我窝襄废,自己直接去他当律师的同学家去了,说是连夜写状子,要告体彩中心。我回到家越想越不对头,咱一个平民百姓告当官的,有几分反握?再说,他不好好上班,万一那奔驰车弄不上,我和儿子以后的生活就没有保证了。” 周琼忧心忡忡地把那朵菊花掐成一瓣瓣,撒了一地,又用脚尖轻踏着,花瓣金黄的颜色依旧,没有了刚才整体的华丽,瘫在一堆有些凌乱。 “妹子,你的想法很切合实际,”高梦楼听说李洋俩口子在彩票案上产生分歧,她家晚上又没人,不禁暗自高兴,“我为你的事今天又去长平找黑狼和我哥了,你知道他是体彩中心的头儿。你李洋的彩票确实有问题,你想想,你家又没惹过体彩中心,人家何心冤枉你的呢?” “想想道理也真是的”,周琼抬头看看高梦楼,这个她心目中事业成功又会体贴的男人,比李洋那种又穷又酸的文人强一百倍,他的话听起来是那么有人情味和道理,不象李洋根本不懂人情世故,非要不顾一切碰个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同样是男人,高梦楼不声不响,不知道已挣回几个“奔驰”,而李洋穷的叮当响,却满世界张扬,让自己走在人面前也颇不自在,她又担心地看了一眼楼上,怕王月菊看见又出什么乱子,“高经理,夜深了,你快回去吧,嫂子弄不好早等急了。” “你千万要想开些。我已给黑经理说了,他和长平高新中学有门道,让你儿子下学期到那里读书,每年3万元的学费都免了,他办不成这钱就由他出。另外,如果你们家李洋不闹腾,我想办法尽快让他当副经理。你知道,他越闹,记者跟着瞎掺合,我哥在体彩中心就被动,尽管啥事也没有,但人面子上总不太好看嘛。” 高梦楼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对矛盾中的周琼宽着心,一名罗圈腿的保安小伙,腰里别着黑警棍,从前方走过来。两人便低头沉默,待保安走后,周琼只好站起来。 “高经理,我有些累,先回家去了。” “我还有话对你说。”楼道里,感应灯亮了一下又黑了,高梦楼小声贴在周琼耳根火辣辣地说。门已开了,周琼半个身子已跨进去,装作没听见准备关门,高梦楼往进挤,她想推他,感应灯又亮了,怕对门的王月菊瞧见,忙松开手,高梦楼便鱼贯而入。 “夜深了,咱们在一块儿不太好?”周琼坐进客厅双人沙发上,高梦楼跟过来坐在她的旁边。 由于急,蹬掉皮鞋后连放在门里侧的塑料凉鞋都没来得及换。周琼从内心深入喜欢这种有钱有势的男人,加之丈夫又在他手下谋事,但与其作个露水夫妻,却并不愿意。 12 周琼觉得意乱情迷中,被高梦楼占了自己便宜,多少有些轻率。可感情这种事,原本并没有什么严格的逻辑和章法,平时你总是头脑理智,但处在特定的环境里,谁都会不知不觉放松警惕和矜持,事后嗟叹不已。 但冥冥之中,她却为自己攀上了高经理这个高枝而庆幸,因为与他有滋有味的生活毕竟讲求实惠的女人梦寐以求的目标,既然两人有了那层关系,那么在李洋之外自己又有了一个更隐秘更强大的靠山,这未尝不可。 人人都诅咒第三者插足、婚外恋的道德沦丧,谁不知连革命导师恩格斯老头都说没有感情的婚姻才是不道德的,而偷情正是你弥和焊结这不道德婚烟的“锡”,也许那些声讨第三者的弃妇或怨男们之所以义愤填膺,是因为他们没有艳遇的机会或勇气,夫妻双方一旦在乏味婚烟之外各有一段寄托“爱”的栈道,那么这婚姻的“陈仓”岂不更加保险? 周琼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后半夜丈夫回家钻进被窝,一身冰冷地贴着她的肉体,尤其是那双不安分的手滑过她的全身,象蛇的身段冰凉刺骨,才把她从混乱心思绪中惊醒。 “干啥呢?都不看看几点了,还让人活不?”她不满地嘟哝着,翻个身,给他一个屁股,用被角裹紧自己有些招凉发冷的身子。要是在平时,丈夫如果主动伸出爱的橄榄枝,周琼不管自己有没有反应一般总是半推半就,让他满足。她明白,男人的那种欲望如果不及时满足,对心理和生理都没有好处,做为妻子这个义务还是要尽的,所以俩个人尽管不时闹着别扭,在床第之事上却从未发生芥蒂。可今夜,她对丈夫的主动亲昵却平生产生一种厌恶,只是搞不清是因为自己心中已有了另一个男人,还是因为时间已到下半夜太疲惫的缘故。 “我想的很么。”李洋殷勤地把手从妻子身上伸过去,握住女人最柔软的地方,俯在她的耳根,“我同学答应了我,明早去长平南郊区法院申诉,不告倒高梦鸿、黑狼他们就不吃律师这碗饭了。状子都打印好了,在我包里放着,你要不要看看?” “你松开我,你啥时候想来就来,都不和别人商量一下,把我当成动物一样发泄,这样有啥意思?做爱做爱,有爱才能做。你一上床就直奔主题,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周琼拨开丈夫的手,用双手护住胸部。 黑暗的卧室里,李洋在夜色中睁大眼睛,仿佛看见一道无形的鸿沟已悄然横卧在自己面前,他不明白谁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欲念刺激着他的手,又把全身贴向女人背部,向女人两腿间的那个部位摸索着伸去。“我为了你和儿子挣回奔驰车,爬广告牌寻死寻活,四处奔波,你都不体谅一下我,是不是太过分?夫妻的事,又不是公家办事,还商量个什么?真是的。”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象锋利的犁铧,在熟悉的生长着葳蕤草丝的土地里耕耘,只是这往日丰润的土地缺乏水分,多少有些干燥和生硬,缺少曾令他心旌摇曳的滑湿和温暖。 “为60万你在众人面前不嫌丢人,我都有些脸烧,你还好意思说?同样是挣钱,人家高经理又体面而实惠,哪像你?啥没见啥,八字未见一撇,你就涨的不行,跟人家比,你连个脚趾头都不如!” 周琼夹紧双腿,干脆爬在床上,很生气地数落着丈夫,李洋一腔热火被他冷不丁一盆水浇灭,手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感觉强烈的自尊心被人刺激,一切欲念顷刻化为乌有。 “又是高梦楼,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他有钱,可那钱是昧着良心挣来的黑钱,这种人要钱不要脸,是人渣。我李洋再穷,也不羡慕他,人活在世上要有人格!”李洋气乎乎地也给妻子一个背身,牙咬的咯嘣嘣直响。 “人家是人渣,可人家房子比你大,车比你高级,工资比你多,你不服气,总说些大话,穷酸不穷酸?”周琼转换了个睡姿,平躺着,对着天花板,眼眯着,却偷偷想象着善解人意又有钱有势的高梦楼的音容笑貌,嘴里诅咒着丈夫,心里多少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我穷酸?如果我因为正直而受穷,那么这种穷酸是高贵的,他富贵,如果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而得到的,那么他的富贵就是庸俗的。我和你做夫妻之间的事,你老提别人干嘛?”李洋觉得自己滚烫的一切被妻子浇凉,坚硬的犁铧被钝了刃,心里颇为不快。 “你也可以找别的女人嘛,你不是总念叼那个长平市的李婷么,这次李婷为你的奔驰车前奔后走,不停摇尾巴,我可听说她一个人过,正闲的慌呢,你去满足她,人家可是念过大学的高级女人,比我这没知识的歪女人有档次哟。”周琼想用话刺激丈夫,引起他对自己的不满,好躲过自己并不情愿的祸事。 “找别的女人就找别的女人,别以为离开你这个张屠夫,我就吃不成连毛猪!” 李洋赌气地丢下一句气语,心里却很不舒服。妻子很快又进入梦乡,均匀的鼾声传过来,令他窝了一肚子火,越想睡觉越睡不着,李婷会说话的眸子扑闪着在想象的空间吸引着他。没办法,只好披了衣服,又坐进书房,在发黄的古籍里寻求灵魂安歇之处。 ……至正大初,密国公寿 ,赞云:全真道东,四子传化,四子谓谁,丘刘谭马。德其亚者,王郝典孙。共成七贤,赞我真人。玉阳长春,大启其门。遭遇圣朝,□王之宾,瀛海渺然,仙踪宛存。细玩此赏,其师资道业,概可见矣。仆适承乏翰林,与提点嘉祥观冲虚太师李志源,及提点中太一宫冲虚大师于善□无欲子李志远为方外友。历李鄙文,以征重阳仙迹。仆往年从事□亭,密迩灵虚,宿闻真风,故就为之说,使后之学者,知师出处之迹,其功用及物,若是之大,得以考观而推行焉。若其出神入梦,掷馓投冠,其他腾凌灭没之事,皆其权智,非师之本教。学者斯闻大道,天溺于方计,可矣。是不得以固陋辞。天兴元年九月重阳日,嘉仪大夫翰林修撰同知制诰上轻车都尉彭城郡开国伯食邑七百户赐紫金鱼袋刘祖谦谨记。王府□书兼提举安西路学校事刘汾以至元已丑五月琢宾日题额并书。大元国至己丑七月中旬住持天圣宫保和大师杨志纯立石。 …… 他吃惊地发现,在欲望的空间里,几乎看不出什么干净东西。这通元朝立的碑文中,虽然文字记载着重阳祖师为创建全真教清心寡欲的感人事例,但碑文后面注着的几个碑石组织者,“嘉仪大夫翰林”、“食邑七百户赐紫金鱼袋”等常有炫耀职务之嫌的头衔多少与挖地为穴苦行僧的王仙人的事迹格格不如。 与其说这方出土千年后的“重阳王祖师仙迹记”记录着王重阳超越欲望的艰难历程,倒不如说几个被欲望笼罩的达官贵人借此庸俗地实现他们光宗耀祖的良苦用心,高尚的宗教信仰一旦沾上世俗的污垢,其可信度倒真的令后人怀疑。 他又翻开自己喜欢的古典文学著作,曹植在他的名篇《吁嗟篇》里也仿佛难以忍受尘世欲望的折磨,痛苦地吟到:“长去本根逝,宿夜无休闲。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泉。”恍恍忽忽中,那些在声色犬马中苦吟的诗人,在孤独的旅途中餐风露饮,仰天长啸,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臭肉上爬满绿头苍蝇,而刺目的白骨上却是密密麻麻的黑乎乎一片蠕动的蚂蚁,毫无诗意可言。 人的思想消失了,世俗的小动物却得到了美味佳肴,它们卑微的生命因为人类的毁灭而获得了新生,大自然的轮回因为残酷而美丽无比。“我要紧紧扼住命运的咽喉”,他象那个奥地利又聋又哑的音乐家一样,创作了后世侧月的《生运交响曲》,自己却凝固成汉白玉雕像,供更多为艺术梦痴想寻觅的后人们瞻仰…… 李洋天快明时才蜷缩在客厅沙发上很疲惫地睡下,醒来时周琼已下楼,他一看表,匆匆刷牙洗脸,朝单位跑去。刚下电梯,公交公司机关楼道已刚拖过,他低头走过经理室,高梦楼房子的白门帘遮着,有客人似乎正在谈事,便做贼一样踅进自己办公室。 “李科长,司机小朱把一卷新报纸放在他面前,这几天你成了咱周山的名人了,今天《长平都市报》又是你的消息。” “是吗?”李洋尽量镇定自己,故做平静:“我怎么不知道,让我先喝口水再瞧瞧。” 小朱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倒了杯开水,恭恭敬敬递过去:“李科长,我早预感到你会得到奔驰车,同是买彩票,你和我每这些粗人气质明显不一样,有机会可一定要给兄弟过过招。” “那我上回不也是差一个号码?”李洋见小朱巴结经理一样奉承自己,心里窃喜,嘴上却故意自己做贱自己,“再说我这次的草花k人家说是假的,60万元能否到手还说不定呢。” “李科长,我敢和你打赌,你这次肯定能得到奔驰车!你看这报纸上的文章,没有一个地方不为你说话,社会舆论都向着你。” 李洋这才翻开《长平都市报》,头版头条又是一排显眼的标题—— 奔驰假票案扑朔迷离 体彩中心:要是做假用头做证 彩民李洋:不得到奔驰绝不罢休 …… 李婷动用她的如椽巨笔,以敏锐的视角和多方位的思考,对体彩中心高梦鸿、黑狼等人百般辩解的言行充分展示,入木三分,同时又将李洋决心通过法律渠道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律师王大鹏免费为其提供法律援助,同时援引奔驰彩票第一次见报后国内外上百家媒体、网站转载,许多网友发贴子声援弱势群体李洋、对体彩发行黑幕无情批驳的消息,形成凌厉的高压态势。 他从内心深处很感激这个在关键时刻改变自己命运的女人,听一位在长平电视台的朋友说她因为在宣传周山系列活动中表现突出,已被破格提拨为采访中心主任,并有希望竞争《长平都市报》副总编时,他不禁暗暗地替她高兴,读起文章心里格外温馨,手机响起《我只在乎你》的乐曲,他觉得胸膛里涌过一阵热流,知道情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低头一看果然是李婷。 “李洋,你的事情见报后引起全国各地媒体和记者的关注,体彩中心坐不住了,昨天到我这里塞红包,被我骂走了。你欠我的情太多了,可要请我的客哟?”李婷象一只欢快的麻雀,言语中夹杂着笑声,使刚起床不久的李洋有些吃惊。 “那当然那当然,我在上班,咱等一会儿联系好不好?”李洋偷着瞧了一眼科里的几位同事,除小司小朱对着他讪笑外,其他人冷漠地低头忙着,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他绽开的笑容收缩许多,自己出名了,周围的人看着不舒服,这是嫉妒在做怪。 “我一小时后和北京、成都、兰州的几位同行要去周山采访你,你等着找个地方请客。”李婷没事人一样快人快语,令李洋觉得自己一时招架不住。 “我可能单位有事,你们不要来好不好?再说,高经理不一定给我准假的?”他压低嗓音,用手捂着手机,弯着头,仿佛躲避飞来的子弹一样。 “他高梦楼昨天也一块来长平求我,量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放心吧,我的李大才子!”李婷撒过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让平时灵牙利齿的李洋一时膛目结舌,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门口一位从高梦楼房子出来的干部对他说:“李科长,高经理叫你过去一下,他便紧张不堪地出门,担心自己的举动让高梦楼的哥哥面对巨大压力,做好挨上司训的思想准备。 “噢,是李洋啊,请坐。”高梦楼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起身让坐,让他手足无措,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高经理,我这几天因为长平彩票的事给您和单位添了麻烦,都有些不好意思。” “看你说的,”高梦楼自从与周琼成了好事后,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看见自己的部下李洋很拘谨的样子,想象着他凌乱的头发上由于自己戴上了一顶无形的绿帽子,成功感和犯罪感交织着,汇集成由衷的喜悦:“你出了名,是宣传咱周山市公交公司么?我有啥麻烦,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吗?”李洋喜出望外地看着高梦楼,对方却一脸平静,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他小心翼翼地说:“高经理,我私事多,对工作有一定的影响……。”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高梦楼站起来立在窗口,右手插腰,左手握着不锈钢杯子,呷了口茶水,目光却望着窗外深秋季节只剩下少许黄叶的法国梧桐树冠,“要奔驰与打官司重要,咱公司里的工作也重要嘛,年底到了,你的科室的创收任务可是一点没进展,到时候不兑现小心我打你的尻板子哟。” 李洋的心咚腾一下,终于明白道貌岸然的高梦楼从骨子里对自己的愤懑,嘴上一团和气,可语言的背后却暗藏杀机。他想起李婷的电话,不由得矛盾起来。偷窥高梦楼的背影,斑驳的阳光耀着他半张脸,弄不清什么明确表情,偏巧这时李婷的电话又响了,《偏偏喜欢你》的音乐很刺耳地回荡在空间,高梦楼虽然动也不动,李洋在无形中感受到这位心胸狭窄的经理大人厌恶和憎恨。 “李科长,我们已经到你们公司机关楼下了。怎么样,到你办公室谈,还是其他地方?”李婷语气轻松,电话那端传来一帮男男女女的说笑声和车载音乐的混响。刀郎正沙哑着嗓子为2002年的第一场雪伤感不已。 “我正在经理房子汇报工作,你等一会儿好不好?”他捂着手机地说,又红着脸看看依然背着身的高梦楼经理,“经理,有几个记者要采访我,你看…… “又是那个李婷么?”高梦楼转回身,坐进自己的转椅,双手交叉,两个大拇指上下翻转,平静地注视自己有些不安分的部下。 “她和北京、西安、成都、兰州的几家报社的记者在下面要采访我。”李洋想着高梦楼刚刚谈过的任务一事,时间是够紧张的,应该尽快去搞,但自己的奔驰彩票官司又处在关键时刻,这些记者明显是来帮助自己这个弱势群体呼吁的,心里不免斗争激烈。 “这样好不好?”高梦楼嚯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尽管去接受采访,中午咱公司里招待记者吃顿饭。你是工薪阶层,就那么一点死工资,我这个当领导的替你分一点负担。” “这……这得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才行。”李洋犹犹豫豫地说,他明白高梦楼对李婷邀请新闻单位曙光体彩一事不满,他的哥哥是主要责任者,不愿意直接命令自己拒绝采访,想利用吃饭时间堵住记者的嘴。自己是他手下的一个棋子,直接交锋肯定形势不利,只好想出退一步的招数应付。 “那你征求她们的意见吧?”高梦楼充满期冀地注视李洋,“中午安排在秦朝宾馆,吃香港鲍翅,吃完饭每人送一份500元的礼品,有时间的体验一下咱周山的足疗。” 李洋硬着头皮对李婷如此这般地讲一通,李婷和几位记者商量后说啥也不愿意赴这个“鸿门宴”,说饭钱她们自己掏,不让李洋为难,他只好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高经理,人家不答应。” “不答应?”高梦楼脸上马上露出愠色,“几个小记者给脸不要脸,架子还不小?她不答应,我也不同意你接受采访!” “高经理,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全当我请半天假好了。”李洋急切地乞求着高梦楼,对方却把水杯在桌子上重重地摔了一下,语气粗重。 “不行!你要是走了,算你旷工一天!” “高经理,这就是你不对了,”李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冷冷地对上司说,“我给你说我有事,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李洋,你是国家公职人员,现在又是上班时间,你搁下工作去接受什么记者与工作毫无关系的采访,你近人情吗?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自己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你看着办吧。”高梦楼打开电脑,低头浏览网页新闻,扔下李洋旁若无闻。 “姓高的,你之所以为难我,还不是因为你哥高梦鸿在长平市体彩中心当主任,怕我闹事影响他的前程?我今天必须下楼,哪怕你立即开除我。”李洋气呼呼地站起来,对着假惺惺的高梦楼破天荒地吼道。 “你随便说什么好了”,高梦楼的脸被显示屏闪烁的蓝光映耀着,“不过我得提醒你,我哥的职务是长平市委组织部任命的,可不是什么记者弄成的。” 下电梯后,李洋铁青着脸,进了李婷和那几个记者开来的“一汽佳宝”,经直朝自己居住的商鞅小区驶去。一路上,几个记者商量怎么采访李洋,其中搞文字的要求找一个咖啡屋什么的,只要气氛安静就行,而搞摄像的则要求放在室外,光限好,四周绿化、建筑什么的要美,但必须远离街道没有太大的杂音。车进入小区后,停在中心花园入口处,迎面一尊汉白玉雕塑引人注目,两个巨大的手相握着,中间形成一个园状的空间,一位年轻母亲和父亲怀中躺着婴儿,温馨极了,底座是鸡血石花岗岩,与白色的主题雕塑形成反差。四周分布着高低杠、秋千等李洋叫不上名儿的健身器材,全注明“由中华体育总会体彩基金会捐赠”字样。高低不平的花园里,竹子、柳树、椰子树等均透露出破败不堪的样子,唯有一簇又一蔟菊花,红的、白的、黄的,费劲地打扮着这个萧杀的季节,与一年四季忠实举着绿色旗帜的冬青树相融衬,让打不起精神的人们略感到生命的些许亮色。 摄像记者看了,还是不满意,提议继续找地方,因为广场上有一些锻炼的老人和孩子,过路的行人不少,多少有些噪闹。其他记者只好跟着,大家都采访李洋,摄影记者顺利满意,其他人都可以一同进行,李洋不可能分几拨应付采访的。几个人陆续沿着弯曲的小院往里走,花园的中心地带有一个水泥做的房子和长廊,坐在亭子上的石椅上,远处的背景绿色掩映中红白相间的住宅楼煞是漂亮,远处的老人孩子虽然仍能看见,但那种悠闲的吵杂却几乎听不见声音,采访活动才正式开始。 在场的记者中,只有李婷一个人采访过,其他人第一次接触这个新闻,面对黑洞洞的摄像机,李洋的脑子一片空白,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忘的净光,他想尽量用简短的话回顾总结奔驰彩票案的过程,什么条理性、层次性、逻辑性都在与记者沟通时仔细想过了,但一旦镜头上红色的rec灯亮了后,心里却不由得咚咚跳个不停,一段简单的话说了几遍,满头冒汗。李婷不声不响买来一瓶矿泉水,他喝了一口,觉得她那种无言的关心理解悄然化成了一股动力和提醒,这才镇定了情绪,勉强回答了电视台记者的提问。 “大家辛苦了,到家里坐坐吧?”李洋掏出包烟,刚开始充大方买“中华”,由于事情进展,不得已又换成低档次的,抽出来烟,递给几位记者。男士们都很自然地接过去,尽管李洋的烟是最便宜的“金丝猴”,两元钱一包,都无人嫌弃,只有李婷用责怪的眼神瞟了一下李洋,挡住了他递过去的烟。 “这合适吗?”电视台记者是个络腮胡的胖小伙,大肚子上束着带钱夹子的腰带,头戴与众不同的礼帽。上身西服外面套着满是小口袋的马夹,一幅墨镜显得有点威风,美美吸了一口烟解除着疲乏,调侃地问李洋,眼睛却瞟着佯装没听见的李婷。天气虽然有些冷,她却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套装,上身敞着,红色紧身保暖内衣勾勒着曲线,由于短,露出没系裤带的腰部,一时吸引了男人的目光。 “算了,城里人进门要换拖鞋,李先生家又住在五层,太高了,咱不去了,我回长平还要赶稿子呢。”李婷扫视四周,装出很着急的样子,推着大伙。 “这可不行,”来自成都某报的是一位风流倜傥的中年记者,他的头发模仿着台湾歌星王杰的样式,很酷,穿着流行的黑皮休闲西装,与里面的高领黑毛衣相配套,一副很绅士的风度,“我听说李洋先生是一位已出版几本书的作家,已到了他的楼下,不上门造仿,岂不可惜?弄不好他不小心又会成为文坛上的又一个贾平凹、莫言呢,几千里跑来不求他本人亲笔签名的著作,我回去肯定睡不着,爱好文学的女朋友弄不好会和我吹灯拨蜡,又让本人变成钻石王老五哟。” 几个人走出花园,向附近李洋住的那幢楼走去。李婷曾来过这里,因为是晚上,加之未上楼,本来心里对自己情人的家充满向往,只是在贫嘴的记者面前不能过于外露而已,一边走着,一边想象李洋书房的品位和气派,又担心万一碰见他厉害刁钻的妻子怎么办,心事重重地跟在一帮人的后边,七拐八拐,仿佛在自己复杂的心灵世界里穿梭。 李洋走在最前边带路,刚到单元门口,只见一个留着大背头的男士倚在白色的小车前,怪怪的看自己,那辆车引起大伙的目光,那位电视台记者小声嘀咕:“啧啧,一看就是个有钱的老板,这是目前价格不菲的凯迪拉克嘛,咱哥们啥时买一辆,在街上兜风,该有多棒!”李洋觉得那人看自己,可转念一想,两人并不相识,兴许是记错人了,便低头朝后面的一群人说:“到了,在五层西户,楼层有些高,咱是这个小区的高级知识分子,住高些正好与咱的知识水平般配,我们周山市的领导想的很周到啊。”自顾自往里走。 那位大背头男人却恭恭敬敬跟过来,点头哈腰地问:“你是周山市公交公司的李洋先生吗?我是吉龙国际汽车贸易公司的王良,这是我的名片。”李洋接过设计精巧的名片,才知道此人正是西北地区屈指可数的大集团老板王良,经常赞助长平电视台春节文艺晚会在屏幕上露面,怪不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有什么事吗?”他停下脚步,几个记者也好奇地围观。 “我们董事会想让您做我们企业的形象大使,至于报酬嘛,年薪20万,怎么样?” “你有没有搞错,我一个小人物,身价能值那么多吗?”李洋有些不相信地瞪大眼睛,问。 “这是真的,我们是生意人,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如果嫌少,咱们还可以再商量的。”王老板毕恭毕敬地瞧着李洋的脸色,满脸堆笑。 “这可以理解,你本来只是个普通人,可是奔驰彩票案引起媒体和公众关注,凭你的知名度走到哪里都会轰动。生意人很精明,这么一来他们不但宣传了企业,而且可以节省一大笔广告费的。”李婷见多识广给蒙在鼓里的李洋解释,令愚钝的他茅塞松开。 “我的身价真的能值这么多钱吗?”他仍半信半疑地搔着头,不相信自己一夜间变了个人似的奇迹。 “只要你愿意,比这更好的事多的是。”李婷有些不满他的忘乎所以,“王老板,一块上李先生的家谈谈好吗?” “对对对,”李洋这才想起自己怠慢了其他朋友,忙不迭声地邀请大家,“快,上楼,家里有烟、有茶,有请!” “谢谢李先生的盛情款待。”王老板一脸感激涕灵的表情,与他先前靠在小车前的气派极不相称。 上到五层楼梯转弯处时,门口蹲着的一个农村老汉挡住了去路。见李洋上来,忙很费劲地站直臃肿的身子,虽然是秋天,但农村老人却过早地换上棉衣棉裤,他们没有穿毛衣、毛裤的习惯。老人满脸皱纹里疯长着乱乱的胡茬,一双混浊的眼睛谦卑的注视着李洋,手里很显眼地提着用白色手帕包裹着的十只鸡蛋。这个老汉李洋认识,是同村自己一位小学同学的父亲,在田间地头街巷见过,只知道自己叫对方“叔”,可关系是一般乡亲,从未来往,老汉这么远跑来让他实在想不通什么原因。 “李洋,你是咱村在外面干事的能行人,叔有事求你呢。”老汉笑着说话,语气里有些拘促,李洋明白这句话他肯定和老伴昨晚 13 高梦鸿没有想到,一个小女子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他非但不觉得伤自尊,反而对这位有个性的女人生出一份奇怪的感情,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在遇到李婷前,他对异性的认识总是肉欲成仿居多,在领土的开拓上总是以金钱和暴力(其中不乏诱骗的技俩)取胜,但这些佳丽中唯一的《长平都市报》记者李婷却使他栽了个大跟头。 从报社出来,黑狼“臭婊子装什么正经”,一脸生气,弟弟高梦楼虽心里窝火嘴里劝他“我另外想办法运作,不相信有钱还送不出去”,他却暂时忘了自己身陷奔驰彩票案的险境,对李婷这个女人生出强烈的爱恋来。 在他看来,同样是女人,邂诟关娅娅吸引自己的只是年轻胴体的肉欲,而李婷单薄的骨子里透出的气质和干事业的执着傲骨却是自己与生以来一心向往的东西,这份感觉压抑得太久太久,以至于打开缺口,情感的洪流便一泻千里,无法收拾。 回到体彩中心后,黑狼他们被新闻单位搅得一团粥,他却吟诵着“何处春风拂苑墙,飞飞片片入昭阳。多情尚有池边柳,留得莺啼伴日长”,觉得自己多情的如那个红楼里痴呆的贾宝玉,而想象中的李婷曼妙如倾国倾城的林黛玉,什么关娅娅,这个时候倒成了鸡肋,让人倒胃口。 “哟,高主任,好雅兴啊?”正当高梦鸿一边浮想联片地沉沿着窗台上含苞露放的扶桑时,《长平都市报》社长李远麦不期而至,大不咧咧坐进沙发,热情地打着招呼。 “请问您是何方贵客哟,我怎么不认识?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别以为离开你这位权高位尊的报社老总,一帮记者鸡飞狗跳,利用彩票案想把我搞臭。我还可以寄情花草,你看这娇嫩的扶桑,虽然几个月开一次花,我每天为剪枝施肥浇水,那如醉的花蕊却远胜过俗不可耐的牡丹,她毕竟比不通人性的女人男人强么!”高梦鸿看也不看他一眼,手里拿着喷壶,忙着自己的活计。 “真对不起老兄,我出一趟差,刚回来,市委宣传部就把我叫去了,你的事不能再炒做了,这是上面的指示。”李远麦自顾自接了杯水,喝了一口,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高梦鸿猛地转身,拼命压抑着内心的喜悦,脸上波澜不惊,一双眼睛却透露着烁烁的光芒。“这是真的,市长不是说要新闻单位跟踪问效、一追到底么?” “这你就不懂了。在长平市这个大盘子里,市长只是个干具体工作的,而市委书记负责全局,站的高,他骨子里虽然不少考虑具体工作,但总是政治的成分居多。如果这件事让全国新闻媒体一炒做,咱们长平的对外形象成了什么样子,他在这里岂不白干了,靠什么政绩回北京去?”李远麦高深莫测地分析着形势,使忙得焦头烂额的高梦鸿茅塞顿开,忙递过来一支“软中华”,张着口专门听他云山雾罩地一通议论,心里感概隔行如隔山。 “那你们报社那个厉害的女记者李婷听你的吗?听说你已提拔她做了采访中心主任了哇。年龄不大,还牛的很嘛。”他看着一本正经的李远麦,故意使个激将法,看他的反应。 “不满你说,李婷这人业务能力强,又和那个彩票案的主角李洋私交甚笃,难说话的很。”李远麦面露难色,随之词锋一转:“但我是《长平都市报》的社长,她写的再多,我不签发,啥用没有!只是她毕竟是我的部下,硬压对以后工作不利,我意思你老兄能否出面从中间协调一下,毕竟是你的事,这样比较好。” “我可是个情种,弄不好会横刀夺爱的?”高梦鸿戏谑地开着玩笑,原以为李远麦会恼怒,不料对方没听见似的,“再说我去了她能配合么,我可是刚在她那里碰了回钉子,至今都额颅疼噢。” “这不难,我知道这个人特重感情,她明天过三十岁生日,估计李洋会送他什么礼物,你可以趁机表示一下,弄不好会峰回路转化干戈为玉帛的。”李远麦吸了口烟,徐徐地吐着烟圈,淡淡的话却引起了早有企图的高梦鸿重视。 “那李主任她丈夫不吃醋?”他小心翼翼地问。 “李婷早离婚了,一个人过,是我们报社少有的单身贵族。对了,我听说那个周山的李洋刚刚和妻子也离了婚,会不会想和李婷结婚,那样你就惨了。”李远麦象个太监讲述宫女与皇帝的红尘恩怨,依然一脸平静。 “那你老兄何不趁机把她发展成地下情人,男上司和女部下桃色绯闻,可是天设地造的好事啊?”高梦鸿故意再次试探,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他认为自己与李远麦虽是朋友,多少有点酒肉铜臭的血脉相连,貌和神离,勾心斗角,但为女色闹翻,多少有些得不偿失。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本人在男女饮食问题上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娶个好妻子、养个乖儿子都够劳心的,报社那一摊子累的身心俱瘁,偶而招花惹草解解闷足矣,你是我的哥们,说个实话,对李婷不是没有想法,但如果俩人在工作中掺入感情的因素,很难把握,让下面人看出蛛丝马迹,也不好管理的。用你们这些话的洒脱的男人话讲‘远嫖近赌’,这点我还是懂的。” “远嫖近赌?”高梦鸿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一脸玄奥莫测的李远麦,重复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的品味。 “你老兄怎么是个土老帽啊?”李远麦吸了口烟,看着表情费劲的高梦鸿,继续着自己的高谈阔论:“人常说色是刮骨钢刀,和女人玩最好不要是身边知根知底的。兔子不吃窝边草,狡兔三窟,是说明兔子的聪明,人也一样,你要是和女下属沾上说不清的关系,一旦工作中翻脸,她会恼羞成怒,让你在单位下不了台。至于赌吧,和上司下属打麻将,挖坑,是当下最流行的社交方式,有利于政治进步,下属何乐而不为,而上司又可以借机与群众打成一片,由上班时间的上下级关系变成无话不谈的我们感情。” “你不别说,你老兄还讲的真有道理哟。”高梦鸿恍然大悟地拍着大腿,谋划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细节。 “我可以利用特殊的身份地位,给你创造机会”,李远麦很笨拙地吸了口烟,只觉得嗓子口里似乎爬进一只虫子,痒痒的难受,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赶忙端起杯子“咕咚”一声润润,这才蹩红着脸强做镇静地说:“我相信征服一个女人对你这位风月老手不象彩票大生意那么难吧?何况有吾老爷的背后帮衬。” 一桩阴谋很诡秘地织下了罗网,只可怜正一门心思做新闻监督的李婷一点没有觉察。对长平“奔驰”彩票案的连续报道,使她从一个普通记者成了名闻全省的“名记”,不但省上有重大活动省长点名让她代表《长平都市报》参加,而且她自己也不小心成了“新闻人物”,中央电视台新闻会客厅采访事件主人公李洋时,她也被特别邀请,做为特邀嘉宾参加节目录制,在报社中层竟聘中,她因为业务成绩突出,全票当选为采访中心主任,为下一步竞争报社副总编铺下一条坦途。在事业征程中一路绿灯之中,她明白这一切与自己的努力和报社同事们的推荐分不开,也不可忽视偌大报社“一支笔”的李远麦总编的慧眼抬爱。平日里,她总是单位百十号人来的最早的,中午猫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吃着同事捎回来的肉夹馍或米线之类,爬在电脑上写呀编的,忙的不亦乐乎。她总是鼓励自己,命运之神总是垂爱那些实干吃苦的生命,目前的一切只是牛刀小试,真正的登上命运颠峰仍需自己百倍的努力和汗水。 下午,她处理完当天的稿件后,又去了趟长平市中级人民法院,采访“奔驰”彩票案的审理情况,完成任务后又马不停蹄赶回报社,爬在电脑上写稿子,窗外已是夜幕降临,她却一点没有觉察。 “李婷啊,你还在忙活哟,要注意身体啊?”身后传来有些吵哑的声音,李远麦不知何时走进来,俯在她的肩膀上看闪烁着的液晶屏幕上文采飞扬的作品,让正聚精会神的她吓了一跳,忙很尊敬地站起来,看见平日不苟言笑的上司绕了一圈,坐进桌子外面的沙发上。 “噢,是李总?”她取了个纸杯,接了杯纯净水,递过去,仍站在椅子旁边,瞧了一眼屏幕上写了半截子的文章,说:“我今天刚采访回来,正忙着赶写稿件,想晚上交给夜班的。” “是么?”李远麦呷了口水,硕大的喉咙动了一下,脸部却波澜不惊,风平浪静。 “今天法院民事审判厅的王庭长接受了我的采访,他说彩民李洋状告长平市体彩中心奔驰假票案院,党组和审委会高度重视,已正式立案。我想,这个新闻太重大了,必须立即写出来,听说您今晚值班,正准备找您审核呢。” “噢,我猜肯定又是彩票的新闻,”李远麦翻了翻茶几上乱七八糟的一沓报纸,深有感触地说:“你这次率先报道的奔驰彩票新闻,为咱们《长平都市报》争了头功,因为咱们是全省第一家报道此事,而且在后面的连续报道中深度和份量明显高出其他兄弟报刊,报纸发行量扶摇直上,我代表报社谢谢您呀。” “这是我应该做的。” “因为你的突出表现,我力排众议,提拔你做了采访中心主任。要知道,报社的记者是藏龙卧虎,论资历、学历、贡献,咱单位比你突出的人可谓不少,再说,下面对你的生活问题可是有些传闻的。为了提拔你,我可是没少顶往压力哟?” “我凭自己的业力和贡献拼到今天,这是事实,李总编,我取得进步的确没有给你送过礼,可是这两年来我整天忙着工作,每一件毛衣胳膊肘都被桌子磨了个洞,直到今年报社配备电脑才好多了。那些个人不满意,他们敢用自己因为写稿弄破的衣服和我比吗?我敢说,如果有人比我多,我主动辞职!” “这些我都相信,可是还有人提到你的生活作风,说你之所以在彩票新闻上投入,是因为你和那个李洋关系不正常。” “李总,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个问题不想解释,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的清白。” “我肯定相信你,”李远麦没料到平日文静娴淑的李婷这么激动,他心里为她的胸无城府而感到好玩,只是表面没有流露出来:“我能力排重议提拨你,并且下一步准备推荐你当副总,都说明我相当赏识你。” “谢谢李总的理解和支持。” 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艰苦的远足,山路两旁的原始丛林和清澈溪水掠眼而逝,状若厄运的石阶忽高忽低弯延曲折,连同那些散落在山涧角落的动物白骨,让李婷从内心深入体会到一个弱女子要成就一翻事业的艰辛滋味,半天缓不过神来,直到听完李远麦肯定的结论后,她方才长长吁了口气,很疲惫地坐下来,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句。 “你给我这么卖命地工作,客气个啥?”李远麦翘起二朗腿,很舒服地用双手勾着脑后,靠近沙发上,双眼望着天花板。 “不过李总,”李婷感到自己坐着不妥,又站起来:“我对当什么副总编兴趣不大。我只是喜欢新闻这个行业,只要干好本职,写几篇全国叫响的好稿件,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我知道,咱们报社有那么几个人,平时不琢磨业务,老是往上司房子跑,削尖脑袋想往上爬,你不如让他们当好了,我目前能干好这个采访中心主任都感到吃力。” “李婷啊,你真是个好同志。”李远麦仿佛受到感染,也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说实话,咱们报社和整个社会大环境一样,不少人很浮燥,老把当官儿当做人生的目标,很不正常嘛,你能这么把心思用在业务上,说明你正直。你这样的同志,越是不想进步,做领导的越要倾斜,要不咱们让那些投机钻营的家伙都人模狗样的上来,当记者的谁还把心思用在业务上?说穿了,当记者和作家一个理,写好作品才是正经事!” “李总不愧是党的高级干部,你能说这番话真让我从内心深处佩服!” 李婷看着李远麦的侧影,奇怪的是,往日里威严古板的男人,此刻竟增添了某种因思想而赋予的温情气质,她偷偷将其与自己钟爱的李洋对比起来,虽然比作家缺少书卷味,但政客身上的哲人味却是同样引人注目,她潜意识地觉得,其实自己完全应该和李远麦这种身居要职的男人成为朋友关系,他们也是人,也同样有普通人具有的善良真诚的一面,与李婷的想法相同的是,李远麦此刻想的也正是这个,他要用自己的谈吐打削这个不听话的下属的戒芥,为自己给高梦鸿的政治承诺拆除最的的樊篱。 “做官也是一门学问,”李远麦又坐回原处,并示意李婷也坐下来,继续着自己新闻业务以外的宏论,“我觉得自古到今,官吏分四个层次,一是悟官,这种人把友谊和信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其最大特点是能用唯物辩证法的方法统一思想,配合工作,处理关系,二是智官,注重民主集中制和分工负责制,其最大特点是发挥集体领导的优势,但看问题处事上不到哲学 的高度,搞不好会议而不决,决而不行,行而少果;三是勤官,喜欢个人说了算,该拍板的拍,不该拍板的也拍;四是俗官,当面说得好,背后做小动作。我当一把手这些年如果说有些成绩,其秘决就是在于对四类官吏区加别对待,与‘悟官’真诚配合,与‘智官’配合默契,与‘勤官’合作离谱时拉拉袖子,与‘俗官’合作允许做小动作小心提防着点”。 “哇,没想到当官也有这么高深的技巧?” 李婷听完上司的津津乐道后,心里不由得格登了一下,瞪大新奇的眼睛,上身向他弯成四十五度,露出了内衣里的半隐半藏的乳沟。 “有一门大学课程叫《领导艺术学》专门研究这个的。”李远麦无意识地扫视了女部下的胸部,心里波涛滚滚,又拼命压抑着自己的生理冲动,他知道,此时虽然办公室只有孤男寡女两个人,但是自己如果把握不好,栽进这个女人的芳裙之下,以后工作上会很不方便。 况且,表面风情万种的李婷,骨子里却蕴含着东方女子的刚烈,自己如果贸然跨越雷池,只能是自讨没趣。 “是吗?”李婷见李远麦的目光游离了一下,低头看见自己的胸部,立时耳跟发烧,急忙下意识地捂住,对李远麦讲的“学问”的兴趣却丝毫未减。 “所以说,做官和咱们做记者一样,也是需要钻研的一门技术活,政治家也是一种专业成就的称号,与作家、书法家、歌唱家一样要付出智慧和汗水的代价。有些人坐着位子,是他大半生努力的结果,得到了终生幸福,若失去了后半生便失去依靠,他的人生会由幸福的天堂跌入痛苦的地狱。” 李远麦觉得自己的一番理论铺垫成功,眼看水到渠成,柳暗花明,心里有些紧张,脸上却依然象平日那么神秘莫测,道德岸然,高梦鸿那可怜兮兮的表情掠过脑际,觉得自己立刻变成了普渡众生的神灵,一股成就感让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被他很艺术地掩饰了过去,用右手食指和无名指轻敲着茶几桌面,口气也变得洒脱轻松。 “总编今天给我上了一课,真是收益匪浅”。李婷开始有些糊涂,等到李远麦话音一落,方才明白他真正的意图。 她想自己的工作惹怒了长平市体彩中心高梦鸿、黑狼一伙,等着满口原则的总编把话说透,同时思考着自己如何不失智慧地回绝,既保住人格的底线,又不让这位大官人伤了面子。 “所以嘛你要正确认识我们这些领导,和大小官员从原来的工作关系变成亲密无间的朋友关系,这样更利于做好工作哟。”李远麦并未点透自己的意图,恢复居高临下的口吻。 他想,自己不能让部下听见自己恳求的意思。那样的话,自己要么满意,要么失望,而且影响了自己的威严和形象。仿佛一场战争,自己应该是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负责制定战略计划和方向,至于短兵相接应该是高梦鸿那帮人的事情,血流成河也好,兵不血刃也好,个人的地位永远高不可撼,当战场上拼命嘶杀时,军事家却戴着白手套端着高脚杯享受清闲,战争结束他却成了最大的赢家。 “那我岂不是有些高攀啦?”李婷在李远麦高深莫测的交谈中突然找不见北,把目光又集中到是电脑上的稿件上,腾出半边脸瞧着一脸沉思的李远麦。 “看你说的,”李远麦站起来,手里端着那杯水:“我们在上班时间是上下级关系,下班了完全可以成为朋友关系嘛。咱们中国虽然受封建儒教文化影响几千年,三纲五常,伦理道德,孔子定的这些规距流传至今,可谓等级森严,不能逾越。但是,咱们关中农村有人结婚,闹洞房时却讲究三天不记大小。这说明政策有原则性,更有灵活性嘛,我觉得人际关系也应当这样才对。” “那就谢谢总编大人的抬爱了。”李婷三下五除二改好稿子,点了一下“打印”键,看了一眼高谈阔论的上司,觉得平日里两人之间的距离感不翼而飞,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很愉快地说。 “又是总编,还大人什么的,以后叫李哥行不?”李远麦顺势壮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微笑着说。 “那不行,让人听见了认为咱俩关系有猫腻,我可受不了。” “当然不能在上班时间乱叫,我是指在朋友圈子聚会。” “那行,我也愿意这样,最近我出去,老有人叫我李主任,好象我在报社拼命忙活为戴‘主任’这顶乌纱似的。李洋那人虽然貌不惊人,说起话来却蛮逗。他说有人叫他‘李科长’,让他想到仕途不顺,叫他‘李作家’,让他为自己在文学上的荒废自愧,只要人家叫他‘李洋’,才想到自己做人还算正直而庆幸满足。人的称谓虽是生活琐事,其折射的东西是整个社会的价值取向。” “不错,李主任说的真有水平。” “看,你还说人家,自己又来啦 ?” “哦,对不起,你李婷讲的真叫有层次嘛。”李远麦虽然被部下抢白了一句,心里却愉快的不行,脸上绽放少有的笑容:“老哥给妹子说句私人话,听说你明天过三十岁生日,我准备以私人的身份为你庆祝一下,能给一个薄面吗?” “这……,”李婷很为难的嗫嚅着。 本来电脑已打印出来她刚写好的稿子,准备顺手交给李远麦审阅,但听到他出人意料的想法后,多少有些张不开口。下午去法院采访时,巧遇和律师来办事的李洋。虽然在人面前谈笑自如,但李洋下意识的闪烁其词中让她猜到他遇到了假票之外的麻烦事。李洋提出要陪她过生日,而且为弄清她的生日四处打听,让她好生感动。多年来,她忙于生计,很少有心情享受生日的乐趣,如今有人记着,不由得幸福万分。没想到李远麦也冷不丁提出为自己摆宴,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看了一眼注视自己的李远麦,她硬着头皮说:“我真的太感谢李总,可是我已另约了别人。” “是李洋么?”李远麦又变的特别平静起来:“咱们可以放在一块搞嘛,你们吃是自己掏腰包,我好坏是个头儿,吃饭可以报销。况且李洋我又很熟悉,彼此都是朋友,大家一块聚聚多好,省得别人说你的闲话,他毕竟是有妇之夫嘛。” “这合适吗?我得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李婷若有所思地说,手里的稿件悬在半空,再无谈工作的兴趣。 “你看你这个人,你自己是寿星,和他商量什么?就这样定了啊。”李远麦有些不满地嘟哝了一句,撂下一句话,拧身向楼上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上帝没有免费的午餐,”李婷呆在原地,琢磨着权大位尊的李远麦为何请自己吃饭的事情,想起这么一句名言。 “李洋是个明白人,几个人在一块吃饭应该没有什么,自己应该当断立断,给总编一点面子,毕竟李远麦掌握着自己的饭碗,况且这个工于心计的男人还暗示自己可能做什么”副总“。 凭心而论,她李婷不是一个官迷心窍的女人,可到《长平都市报》上班快十年了,遇见同学或者熟人,问她干什么,她如实回答后,对方总是张着嘴说“你怎么还是个记者呀”,当主任后自以为有了点成就感,别人还是不满的说:“你什么时候当总编啊,咱们班四十五人处级干部可占了三分之一,你在大学可是数一数二的哟”,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如果说,当官不是你最大的追求,可处在这么一个以仕途为事业标准的大环境下,迫于舆论你不能不考虑自己下一步的进步,况且那些扶摇直上的同学或同事庸才居多,让她为自己的前程增强了若干信心和欲望,这么想着,才接受了李远麦的心意,肚子开始咕咕响了起来,急忙上楼请李总审稿,对方回答:“市委宣传部有指示先放一放”,她只好很灰气的收拾东西下楼,骑着自行车,向自己家里赶去。 次日下午,快下班时,李远麦打电话说晚上六点半在南二环小海螺酒吧聚会,让她自己打的先过去。她虽然对这个变化莫测的上司压稿有些不满,想着将要见到自己心仪的情人时,满含期待地坐进报社门口停着的一辆“夏利”。红色的车拐上快车道,司机打开音响,刀郎依然是操着他那风格独具的噪音,“2002年的第一场雪”浓罩着有些凄冷无助的她,音乐象是男人体贴之语,让她莫明其妙地眼眶潮湿,前排开车的司机虽然夹克衫皱巴巴的,却变成自己捻熟的李洋哥一样可亲可爱,一个人靠在后背上享受着难得的旋律。 这时,提包里的手机响了,李洋在那边说周山家中出了麻烦事自己来不了啦。她很生气地质问他,他只是道歉,并不说其中准确的原因。李婷觉得自己乘坐的车辆此刻变成不可控制的命运之舟,满心茫然,四处飘荡,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而下,车窗外冬日的城市灰蒙蒙的,行人均脸色冷漠,那些讨厌的司机开着飞车超过自己,似乎急着去三兆公墓给先人送埋,又有谁知道一个孤独女子内心的凄凉! 路上塞车严重,好不容易才赶到小海螺酒吧,门口穿着白色毛毡披肩的引领小姐很热情地弯腰道了声“欢迎光临”,扭着高挑的细腰,把她领进二楼的包厢,进门,她傻眼了! “我走错门了吗?”她看见里面的包厢大约五十多个平方,博物架隔断的左侧是一个硕大的铺着红色台布的园桌,冷菜上了一大圈,折成各种造型的餐巾插在玻璃杯中,两瓶酒放在靠里的正中位置,隔断的右侧是一圈休息的沙发,一台45寸的平面直角电视正播放“新闻联播”。 看见她出现在门口,里面坐着高梦鸿、黑狼、关娅三个人刷地起立,大声问候着她,里面穿着毛衣裸着半个胸膛的关娅浑似一个风尘女子,碎步跑到跟前,亲昵地搀着她的胳膊叫她“李姐”。她以为自己搞错了,忙往后退。 “没错没错,”正和关娅拉扯着,李远麦从外面进来,回自己家一样把大衣放在沙发靠背上,转身对他说:“李婷,都是朋友,大家都是为你的生日赶来助兴的。” “我晚上还有事,失陪了。”李婷瞧见梦鸿,便想起这个高官曾经为自己采写的体彩假票新闻送自己3万元“红包”的事,猜到晚上他们为自己过生日不过是个漂亮的籍口,这些人肯定想拉自己下水,只是没想到平日一本正经的李远麦怎么做了这帮人的“内线”,她觉得有些恶心,仍然挣脱着关娅的手,坚持向外走。 “你有什么事,咱不说好了吗?”李远麦跑过来,横在门口问她。 “我不知道今晚人这么多,恐怕有些不方便。我坐下行,但绝对不能谈彩票案的报道。” 她见李远麦在人面前挡自己,觉得在公众场合应该给这位报社领导一个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提了一个条件,看他们如何表态。 14 李洋觉得妻子周琼有些异样。 做为合法的丈夫,妻子拼死拼活不让自己挨身,从情理上是如何讲不过去的。以往两人也闹过别扭,周琼在那种事上也试图反抗过,但事情的结局往往以男人的死乞白赖而达到目的,除非他因为心情太糟效果不好。 他早上下楼去单位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儿,老预感会发生什么。因为心里老想着与长平市体彩中心打官司的事情,从长平回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单位,在机关一楼大厅,看见公司里的几个熟人望自己的眼神有些游离,连平日喜欢与自己开玩笑的司机小朱也目光惊恐地看他,他抬头与其对视却旁故而去。 “小朱,是不是咱公司里出大事了,莫非我李洋苦尽甘来,被组织提拔了?”他追到小朱的车上,这家伙似乎急着发车,可面对破门而入的他,脸色煞白,显然没有充足的思想准备。 “不是的,”小朱摇着头,寻求同伙帮忙解围似的朝窗外看。 已是夜幕降临,初冬的天气黑的早,机关大楼四周的绿色背景灯闪亮,放眼望去,后面的大楼亮着绿光,附近的冬青树在有些黝暗的光线里暮气沉沉,三三两两的下班人群,有的步行,有的骑车,有的坐着小车,全匆匆忙忙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操心这辆车内发生的一切。 “我就说嘛,提拔我组织部门为啥为给咱打个手机。那么,是我的官司判决书来了?也不对,我今天才把状子递了上去,长平市中级法院刚立案,不可能没开庭就出结果的。是不是高梦楼经理因我为私事跑了趟省城,扣发了我的钱?”李洋满心焦急,连珠炮般一通瞎猜,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小朱的表情,显得十分不安。 “不是这样的,你说的全不着边儿。”小朱有些为难地望着他,“李科长,你真的啥都不知道,你家里发生了件大事,全周山都在传呢。” “啥事嘛兄弟?”李洋忙从夹克衫里摸出今天到长平办事专门掏三十多块钱买的一包“芙蓉王”,抽出一根递去,又很亲昵地给他点着。 “看来你够糊涂的,真的蒙在鼓里。不过,我告诉你,可不许生气,更不许让外人知道是我给你透露的。我只是一个开车的,还想继续在公司里混饭。”小朱无奈地用一只手拍打着方向盘,四周毛刺的护套有些扎手,却让他感觉一种实实的存在。 听完小朱关于妻子周琼与高梦楼有染、高妻大闹的传闻后,李洋的肺都气炸了。 他发疯似的冷峻着脸,一个人向大门口跑去。这时,远在省城长平的李婷打来手机,说自己晚上过生日,他很烦燥地说了声“我今晚有重要的事实在抽不开身”挂了电话。 小朱跳出驾驭室朝他喊“李科长你要坚强点可别想不开啊”,仿佛是地上四处飘荡的口香糖纸被轻轻一踢,又在暧味的夜色中飘落得更远。 公交公司门口有一条斑马线,横穿马路,每天下班专门安排着一个长着发酵面团一样的交警,专门指挥交通。 他要穿过去,向滨河大道走,那是周山市区一条比较偏避的街道,痛苦的李洋这时候谁都不想见,只想找一个自由的私人空间,发泄自己的愤懑。他目光茫然地向前跑,站在路当中的交警向他摆手,意思是等车辆过后才能通行,他根本没有看到。 交警便喊:“那位公交公司出来戴眼镜的同志听到了没有,请你退回去。” 他所见身后有些威严的呐喊,但内心同时滋生出抵触念头。妈的,高梦楼那个狗官夺妻欺人,你一个烂警察也来盛气凌人的指责我,什么东西!头回也不回,仿佛前面是一片精神的海洋,自己穿越干渴荒凉的沙漠后便会九死而生,心旷神怡。 “嘎”地一声,一辆绿色捷达出租车停在身边,刹车声十分刺耳。 “妈的,你小子不想活啦?长着双眼出气呀?”司机自然卷的头发梳成大背头,一幅与气候不太协调的墨镜盖住半个脸,露出被茶垢染黄的牙朝他大骂。 “你他妈的才不想活啦!开个破捷达,以为你开着奔驰,扎那门子势啊?老子是公交公司机关的,好车见多啦”。他被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便复仇似的一反平日温文尔雅的风度,也来了一通以血还牙的反击。 “狗日的四只眼还不讲理,看老子收拾你!”背头出租司机刚在一个什字违章被电子警察拍照,正为205元的罚款生气。看见文质彬彬的李洋蛮不讲理的态度,当下跑下车,挽起袖子向他扑来。 “我没见过啥,怕你这个半吊子?”李洋也抡起手里的提包,朝出租司机的脸上砸去。 自己的打击还未奏效,对方的一记直拳直捣前胸,接着又挨了一脚,肚子疼的无法忍受。司机正准备踢蹲在地上的李洋,那位交警跑过来,抱住张牙舞爪的他。 “还有没有人性,在咱周山的大街道上行凶,不想开车啦?” 见对方被控制,李洋挣扎着站起来,奋起一脚,正中其要害,立时捂着交裆跪在地上,他顺手又扇了其一巴掌,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出租司机又捂着流血的脸,四处躲闪,有些狼狈。 “你干啥呢,瞧这样事象是一个机关干部,怎么和社会闲杂一样水平?工作证拿出来!”交警见围观的人挤了一圈,两边堵车不少,喇叭声响成一片,忙严厉地制止双方的争执,朝五官变形的李洋喊着。 “交警同志,咱开车的和旧社会拉人力车的一样,到处受人欺侮,你可得为咱做主哟?”出租司机一反平日飞扬跋扈的匪气,可怜巴巴的求情。 “呸!你和下贱的猪狗有什么区别?”李洋这时才平缓着自己的呼吸,扫了一眼干脆坐在水泥马路上的司机一眼,觉得长出一口恶气。 “咦,这不是那个电视上报道的得奔驰车的彩民李洋?”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眼尖,尖声叫了一声,大家全齐刷刷把目光集中过来。 李洋这才想起自己的失态,与其说自己和执行公务的交警抵抗,和粗鲁的出租车司机厮打,还不如说是因为高梦楼经理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导致,他同时回忆起妻子周琼平日老在关键时刻提到“高梦楼”这三个字,一个好端端的女人因为权和钱的诱惑变的利欲熏心。长平体彩中心那伙狼狈为奸的狗男女也在他的心上刺戳,多年来文学创作的窘境,自己工作上诸多的不平事,此刻一骨脑冲昏理智,这个倒霉的出租车司机成了出气筒,尽管他活该挨打,但自己今天这样不加节制地动粗,万一让机关的人瞧见,以后怎么进出富丽堂皇人心叵测的机关上班?他有些害羞地暗地理怨着自己,掏出工作证递给一脸冰冷的交警。 “你还真是那个抓了彩票头奖的李洋?”交警看了一眼工作证上的照片和姓名后,脸上的表情由怒转着喜:“听说你在市公交公司上班,还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 “交警同志,”出租司机见事态可以逆转,挣扎着爬起来,摇着交警的手,渗出的血染红了交警的白手套,“你是执法人员,可得秉公办案,为咱平头百姓出气啊。” “你喊什么冤?打架是双方引起的,都有责任,何况你还是一个驾驶员,为个鸡毛蒜皮的事在马路当中打架,影响交通,我看你应该加重处罚。你的手续?”交警伸出手,向出租司机吼,又转过头朝人解说:“大家该忙啥去,不要看热闹了。” 很快,事态平息。李洋一个人象从坟墓钻出来的幽灵,在滨河大道上漫无目的地徘徊。交警要求双方先去医院瞧病,然后去队里接受处理。出租司机怕耽搁自己挣钱,人群散后变了主意,说自己只是皮外伤,有些冲动。冷静下来的李洋也向对方道歉,并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交警只好睁一只眼眯一只眼,还了两人的证件,我们的李洋便恢复孤独的状态,隔在感情的泥土里不能自拔。 “喂,你是高经理吗?”他拔通高梦楼的手机,在一阵有些耀武杨威的《西班牙斗牛士》音乐铃声之后,高梦楼应了声“哪位啊”,他厉声说,“我是李洋,想给你阁下汇报一下。”李洋拼命控制着自己有些变形的神气,以平和的语气试探着对方,想再欣赏一下这个道貌岸然的权坛败类的表演。 “是李科长呀,我正在去长平的路上,晚上省文化厅有个项目洽淡,要求我去参与一下,争取留在咱们周山。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把你妈和你一家子杀完!”李洋听到高梦楼依然象平日一本正经的谎话,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话筒狠狠地嚷,“你狗日的吃人肉吐猪骨头,和牲口有何区别?我弄不明白,中国六千多万党员,怎么让你这么一个衣冠禽兽混了进来,你在公司里沾花惹草,贪财舞弊,我都不说啦,你夺人妻子下流无耻,与自己领导的形象相符么?你以后还有啥资格冠冕堂皇地教育部属?你还算是个人吗?你真是一堆臭狗屎,我和你讲话都嫌恶心,你准备一副棺材吧!” 李洋正双眼喷火地打电话,不小心被人行道上的一块鹅卵石踩倒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爬在地上,然后又滚了一下,整个身体把两只手压在下面,手机扔出好远。 滨河大道不象周山的其他主要街道那么平坦亮堂,由于地理位置不佳,人行道上的地砖多年失修,坑凹不平,路边电杆上虽然也有路灯,却有一半左右变成瞎子,仅存的也被尘土遮盖,望上去仅存光晕,根本起不到照明的作用。李洋本来近视,走在这样的路上颇为吃力,加之情绪全集中到白天发生的不快上面,这个打击当时令他全身散了架似的,半天失去知觉,眼泪洪水一般冲出来,忍不住号淘大哭。 好在行人稀少,他的样子只有那些昏暗的路灯知道,情绪稳定后才挣扎着起来,大衣、裤子全是土,用手拍了几下,白色的污渍十分刺眼,摔疼的手心针刺一样钻心。他又想起无法容忍的耻辱,拾起手机,但是高梦楼的手机却“暂时无法接通”。他明白是对方内心恐惧故意躲避,对李婷的思念代替了愤怒,又让他百感交集,不可自抑。 “你今晚不来陪我过生日,我很失望,你应该明白你在我心中的份量。”他突想起刚才自己因为愤怒而冷淡李婷后她郁郁寡欢的声音,有些后悔起来。 “亲爱的人,你现在和谁在一起?我不是不愿意陪你,而是有人不让我有这么浪漫的心情,我现在跟谁都成了仇人。平生第一次在大街上和痞子一样失态,不光是因为那个出租车司机野蛮粗鲁,与他绿色的车颜色有关系,让我下意识想起来咱们中国在特定环境下对男人某种帽子。那可是任何血性男人都无法忍着的轻蔑啊。” 他又挣扎着给李婷打电话,可是她不知忙些什么,总是“无人接听”,一种巨大的空虚和绝望,象是千万柄刀,暴风雨般向他的心口扑来,李洋的胸口冰冷疼痛,只好用一只手捂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踱去,转眼到了沙滩入口处,这里是城市排水管道到莫河的尽头,潺潺的流水倾泄而出,扶着岸边的水泥栏杆,脚踩栏杆之间的铁绳,李洋觉得自己的经历也与这里的景观相似,那个高梦楼不是也把一股脏水泼向他的头上,让他河滩一样在北风中赤裸着纯洁的胸口,在萋萋的荒草的摇曳中无可奈何。 不远处的居民区楼下,两三家美发屋发出幽幽的玫瑰色灯光,玻璃门紧闭。那是痛苦的都市人放纵心灵的港湾。推开门,里面的空调把屋子烘得暖暖的,永远穿着薄如蝉翼的衣服裸露着如雪肌肤的风尘女子会向你献媚,和你在简陋的包间小床上情人一样涉入爱河。 外面太冷了,是该找个温暖的地方焐一下冻坏的身子了。李洋迈着沉重的步子,感觉自己在命运的打击下,正一步步向地狱走去,那个梦幻般绰约的爱情故事如天堂一样遥远。虽然他一直向往这个境界,有人斩断了自己飞翔的翅膀,只好落架凤凰一样自甘堕落。 他有些机械地迈着脚步,感觉地狱之神正露着挣拧的面孔,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自己男人的良心。 “先生,欢迎您的光临,您要点什么?”刚选择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一位穿着红色绣边上衣的女服务员端着蓝色封皮的菜谱走过来,粉脸含春,先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原以为,这里是一个色情娱乐场所,没想到进门后幽幽的灯光下,两排大理石园桌和精致的竹椅子静谧等候的情人似的,屋子里低迥着刀郎动人心魄的曲调,用水泥雕凿的带刺的墙面绿色塑料藤叶掩映着,一盏盏红蜡烛透着惹人怜爱的光晕。原来,因为周山对卖淫色情查的金,不少挂羊头卖狗肉的美发屋改弦更张,成为酒吧。 李洋惊喜地爱上了这个外表粗陋的小酒吧。他接过菜谱瞧了起来,与自己相邻的是一位单身女性,正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百无聊赖地双手托腮想着什么。 “我要两瓶莫水啤酒,一份凉拌木耳,一份夫妻肺片,先上这些,不够再续吧。”他偷偷望了身边的女人背影一眼,刚才还万念俱灰的心底莫明其妙的翻起了浪漫的波澜,也许无情的上帝眷顾自己这颗苦旅无助的心,把一个美丽如梦的萍水缘份送到跟前,让自己获得一份安慰吧? 这时,不安份的脑子里便蹦出“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警音”,“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飞花两岸照船江,百里榆堤半日风。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车”等一系列古人关于如诗如云美梦的暧昧句子。 酒菜上齐,先自斟满一杯,一口气饮完,喉咙便流进香油一样的滋润,伸箸夹了口黑蘑茹入口,清爽如鲤鱼过江,脑子里又跃出“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的句子,美美的猜想,那个官至宰相的宋朝文人王安石写这首飘逸的诗,肯定是端了一杯美酒,呷一口,在气派的院子赏石榴(旁边陪伴着一位粉脸如榴花的丫环)获得灵感的。只觉得自己沉重的心灵魔术般变成鹤羽,在一阵拂面醉人的春风里扶摇直上,慢慢升上仙界太空,俱体清爽,很幸福地斟满又一杯酒,准备再次享受那种难得的轻妙曼舞。 “小姐,给我再来一瓶半斤装的小糊涂仙。”身后的女人尖声地喊了一声,他听起来耳熟,伸长脖子瞧去,对方也看他一眼,两人都“啊”了一声,原来这个女人是他最不想见到的妻子周琼。 “李科长,我没脸见你,只有喝酒解脱。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潇洒,那个长平的关系怎么没陪你?” 周琼让服务员把自己吃的东西移到李洋桌子上,坐在对面,端起他面前的一杯酒咕咚而尽。 “我和你在一块吃饭感到恶心,你的身上充满着高梦楼遗留的污味,让我看见你就想起那个猪狗不如的男人。你离我远一点!” 李洋接过服务员送来的白酒,旋开瓶盖,对着嘴吹了一下,一股辛辣的液体如同面前这个女人带给他的刺激和污辱,让他刚刚解脱的大脑顷刻间灌铅一般沉重,他很恼怒地用手背擦了一下溢出嘴角的酒汁,恶恨恨地嚷。 “我正准备永远滚远,和你骂的猪狗高梦楼睡去。你可能听说了,我早就和他好上了,今下午他家那个女狗上门咬我,我本来准备跳河死掉算了,可梦楼劝我,答应娶我。李洋,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别在骂我了,其实我心里也很难受,求你谅解我吧?”周琼夺过男人手中的白酒瓶,自己倒了一杯,准备再干下去,酒杯刚到嘴边却掉了下来,顺着桌沿往下滴,爬在桌上,拼命用手掌托住脸部,看着满面怒容的李洋。 “我知道,你嫌我穷,一直有这个心,也许你骨子里边根本就瞧不起我。”李洋呷了口啤酒,觉得刚才还美妙的味道变的格外生涩,头脑木然地回应了一句。 “李洋,咱俩做夫妻都快上十年了,你总是对我有偏见,”周琼等服务员揩净桌面后,自己用餐巾纸又仔细擦了一遍,对面前的男人耐心解说:“我不是老嫌你穷。说实话,高梦楼比你有钱,但我并不是只看重他这一点。他比你心细,有耐心,重要的是不象你总在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折磨着自己。你想当作家,但古今中外但凡成名的大文豪如李白、杜甫、普希金等,哪一个生活殷实家庭幸福?梦楼是俗,不象你有远大理想,但女人没有一个不讲实惠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连你们文人的老祖宗孔夫子也说饮食男女,米面夫妻是人生存的根本所在呀,请你能够理解。” “照你这么说,我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疯子?我到长平抓彩票,眼看60元万元的奔驰车到手了,这难道不是让你过的实惠一点?你可以不管儿子,寻找自己的所谓幸福,但是你虚荣世俗的内心迟早会让你备尝命运的考验。” 李洋没想到平日絮絮叨叨的妻子还有一通能够自圆其说的理论,让自己一时理屈词穷,只是又机械地闭着眼睛吞下又一杯啤酒,清醒的脑子开始混沌起来,面前的妻子直晃荡,让他难以捉磨。 “你是知道过日子,但是你骨子里边文人的虚荣依然作祟。你老是喜欢四处张扬,奔驰车没拿到手,电视、报纸满天飞,连法院都成了你每天必去的地方,长平还有咱们周山的熟人生人都以为我周琼富有的很,我有时候连给儿子找个重点学校的借读费都交不起,平时穿的衣服没一个名牌,全是一、二十元的处理品。你别看对门的王月菊腰粗如桶,她的一双皮鞋比我的一身衣服都值钱,人家女儿在长平上私立学校,下一学期准备到澳大利亚读书,每年光学费几十万,这些你考虑过吗?” 周琼头脑清醒,没事人一样雄辩,令快要崩溃的李洋暗暗吃惊。他听着妻子铜臭味十足的谈话,仿佛成了智力低下的痴呆患者,想起平日在周山酒场上关于“三种人”(女人、戴眼镜的、脸红的)不可小视的传说,不禁大吃一惊,看来周琼比自己酒量大,尽管自己平日老在这种场合厮混。 “你似乎成竹在胸,我本来不同意离婚,怕影响儿子李周杰的心理健康。再说,咱俩当初结婚时,一贫如洗,我答应过你妈让你日后过上好日子。如今,咱好不容易住上三居室的楼房,有吃有穿了……。”他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周琼,有些矛盾地自言自语,脑子却联想起和李婷结婚后的若干场面,一个旧世界破坏之后,同时诞生新世界,得与失永远唇齿相依,利弊互补。 “我和梦楼沟通过了,我养儿子,他已在莫河南郊的帝都花园买了一套200平方米复式结构的四居室,咱周杰跟我肯定不吃亏的。咱家的房子留给你住,另外,我再给你两万元,那是咱们夫妻这些年仅有的积蓄,家里东西我只拿走我和儿子的日用东西,剩余的都留给你。” 周琼的目光咄咄的,令来不急应对变化的李洋措手不及。 “那么一切都成定局,覆水难收喽?”李洋觉得自己全身被人抽筋剥骨般无力,夹了口肺片,又干又苦,寡味十足。 “看来咱俩要注定有一场夫妻缘份可又不能长久的。我本来准备等你晚上回家后和你摊牌,又怕咱们吵起来吓着儿子,一个人来这里解闷,没想到碰巧遇见了你。谢谢你,没有和我大吵大闹,你我本来是两条路上的马车,咱们从此都轻松了。要说般配,那个李婷比我更适合你,我只是一个很真实又有点势利的女人,你能成全我,就当是为咱李周杰好嘛。儿子一人在家写作业,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监督他上床睡觉。就这样了,李洋?” 周琼一边说一边取下椅背上的外套穿好,“帐我结,你不要意气用事,快点回来,不管怎么说你仍是儿子的亲生父亲。” “周琼,我最后送你一句话,”李洋碰了下即将离去的妻子一下,“你以后会后悔的,我领回奔驰后一切都会改变,可惜你看不到了,你这条路的尽头绝对是一个陷阱,咱们走着瞧吧。我并不是罪过的说教人,不过我愿意作高尚的悲惨命运的回音,在无论什么地方听到这种命运的哀诉的时候。” “看看,你又酸起来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的选择不会错的。” 周琼显然没听懂李洋送给自己小仲马在《茶花女》结尾的一句名言的内涵,背着包,头也不回地冲出这间充塞着压抑的酒吧,钻进一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享受着滨河大道的阵阵夜风,仿佛告别一段让她生厌的生活向另一段灿烂的明天奔去。 有些失落的李洋坐在原地未动,拔通了为自己辩护的律师的手机,商量明天长平市中级法院关于奔驰假票案开庭的事情。 他繁忙的同时,根本没想到,正是同一时刻的长平一家餐厅,自己感情最后支撑点的李婷,却在一场男人操纵的阴谋中被高梦楼的兄长高梦鸿当成猎物,这高氏兄弟象动物园里挣破铁笼的老虎,一个吞噬了他的家庭,另一个则咀嚼着他的爱情,让他只守着唾手可得“奔驰”,在命运悬崖的边沿苟延残喘。 律师传来的消息是料想中的顺当。这位律师毕业于长平政法学院,现在是周山市第一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律师,曾经打赢过许多全省著名的大官司,这次他承接李洋的案子,完全是冲着新闻关注的因素,没有预收一分钱代理费,只是这“免费代理”的举动便被《长平都市报》等国内十多家报刊报道,他本人名声大震,许多当事人纷纷上门慕名相求,更坚信了他打赢这场官司的决心。 据律师讲,他晚上接到《长平都市报》采访中心主任的电话,告知因省委宣传部通知自己不便明天到市中院采访彩票案开庭的新闻,令其大惑不解,焦急地拔通另一家媒体——央视“新闻会客厅”摄像记者的电话。 那天,这帮记者在李婷陪同下采访李洋,又专程采访律师,经李洋介绍成了朋友。他有些担心地询问,对方说上次采访的片子播出后已引起国家彩票中心的重视,台领导听说明天开庭,准备派两名摄像要全程现场实拍,做为重点新闻来做。 “你们陪同的官员打电话甚至来京,劝说我们不要做这个新闻,他们只能管住省内的小台小报,新闻事年的真相捂是捂不住的,只能是欲盖弥彰。不把这个天字号大案监督个水落石出,是我们电视人的失职,你们《长平都市报》那个李婷主任据说准备竞争副总,她丢掉这次机会不光是一个简单的好稿件,而是从此失去一个优秀记者理应具备的业务操守,中国新闻史上,人们记住范长江的名字不是因为他是某个报社的总编——这对一个有出息的记者并不重要——而是他的名作《在西北这片土地上》!我们已买好飞机票,明天准时赶到。” 律师兴高采烈地对李洋诉说着这一切,似乎黎明后庄严的法庭里,危言耸听的审判长正肃立在国徽下,宣布最后的判决,李洋坐着失而复得的“奔驰”车,在阳光下再次被长枪短炮的记者们围追堵截,在此起彼伏的镁光灯中手捧一束玫瑰花,接受人们久违的艳羡目光。 在李洋接听电话后,继续享用剩下的酒时,省、市宣传部门即使在夜间也从未歇息。省委宣传部一名处长带队,省电视台、长平电视台各一名副台长和体彩中心派去的工作人员马小兵带着十万块钱在首都“活动”,从各个渠道托关系“扑火”,当他们遭到拒绝后,又连夜拔通事件当事人李洋的顶头上司——周山市公用事业总公司杨丽鸽总经理的电话,要求她给“奔驰”案的主角“做工作”,以避免闻讯赶来的新闻单位把事件搞大。 李洋的手机刚挂断,律师传来的消息没让他高兴片刻,又传来睡眼醒松的杨总经理的声音:“是公交公司的李科长吗?我是公用事业总公司的杨总经理,对不起,有件重要的事情,打扰你休息了。” “杨总经理,您大人半夜想起我这个臣民,真是不甚荣幸哟?”李洋没想到位置低微的自己半夜被这个高贵老女人的关照,带着恶作剧式的语气哼哼着打趣。 “我听说你一直忙着和长 15 周琼没想到,婚后生活并非当初想象的那样被期冀的幸福包围。她似乎越来越觉得,世界上并非存在彻头彻尾的幸福,仿佛是味精,放轻了你品不出菜肴的妙处,而一旦放多后则多少有些致癌的元素让你不胜其烦,而且一想起来就有些后怕。 婚后两人自然如胶似漆一个多礼拜,周琼却对高梦楼的多情有些害怕起来。 在外人看来,高经理为人严肃,但这种公众人物一旦回到家庭却孩子一样率真。周琼所在的周山市商业银行在闹市区,他们共同的爱巢位于南郊,中间横亘着一个跨越莫河的大桥,由单位到家里,高梦楼有专车接送,交通方便,而以自行车或公交车代步的周琼来回往往一个多小时,加上中午做饭、就餐,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下午上班便总是头昏脑胀。 时令虽近年关,做为经理的高梦楼相对轻松,每天中午都要回家,周琼单位的工作很忙,以往中午一般不回家,在街上随便吃点便饭,在单位休息,高梦楼的电话象逼命无常一样打了过来。 “亲爱的,”他在家里傻坐在客厅沙发上,“我在家里肚子饿得慌,你为什么不回来?” “你中午回去干嘛,冰箱里有面条,你自己煮一碗吃吧。”周琼正爬在桌子上想眯一会儿,儿子在学校寄宿,中午大多数不回家,她正好借机养养神。 “你不回来,我一个人啥也不想吃,你不回来我一个在家没意思。”高梦楼有些生气地嚷。原来,因为讨厌老婆,下班老找机会在外面吃饭。如今,终于有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所有的应酬全部推掉,想和自己的爱人厮混,享受这迟到的爱情。 周琼没想到这个在部下面前威严高大的男人人性中竞隐藏着鲜为人知的软弱,象个需要呵护的婴孩。 “我中午不休息,人受不了的。原来,我们家李洋也是中午在外面凑合,晚上一家三口聚在一块用餐的。” “你说啥?你现在是和我过日子,提你的前任丈夫李洋干啥?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爱的女人,我要每时每刻享受家庭的温馨。李周杰不回来,那咱俩中午不刚好再享受一下两人世界的滋味。瞧,我下面有些胀了,老婆快回来吧。” 周琼只好打的回家,在天燃气灶上给高梦楼煮面,男人便在后面搂住她,两只手捂着她的胸,又搓又揉,接着把手放在她的皮带上摸索着解她的裤子。 “你干啥,清天大白日的,咱们中国人不象洋种人那样做爱不分时间场合,晚上再说吧。” 周琼扭动着腰肢,腾出一只手拉男人伸到自己内裤的肥掌,有些别扭地劝阻。“我才不呢。我爱自己合法的妻子,管他别人怎么看!再说,人家俩口子的事都关起门,你又没有火眼金睛,如何知道人家大白天怎么过?”高梦楼抱起妻子往客厅沙发走,周琼喊“快关火,面溢了”,他才踅回身关了灶,在沙发上扯掉她的裤子,匆匆进行肉体的交合。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亮的耀眼,他爱抚地摸着她的脸颊、鼻子、嘴唇以及下面裸赤的大腿,象蜗牛一件笨拙地蠕动,周琼只好任他为所欲为,眯上漂亮的眼睛。 “纸呢?”周琼见梦楼稀泥一样爬在自己身上喘气,有些厌恶地质问。 “我去卫生间拿,你燥个啥?”高梦楼在亮光光的视线下翻了下来,提着裤子边跑边嘟哝着。 他此刻浑身血液象电流一样快速,兴奋的打了几个激灵。周琼的身子是一台高马力的发电机,给他无限的生机和快感。 他不明白,同样是女人,自己以前和王月菊差不多半月才一次,尽管女人经常妩媚地示爱,那种事总是索然乏味。可周琼的身体仿佛磁铁的阴极,自己的阳极刚与之接触,便悸动着使人销魂荡魄的激情,只有深层次的融合才能完成生命的冲刺,在涅槃中享受那种人类经久不衰的动荡。每晚两次,连中午这一次“加班”也充满着乐趣,太让人难以忘怀了。 “亲爱的,你满意么?”高梦楼几乎是跪在女人旁边,替她擦拭着带着扑鼻腥味的排泄物,吻着她的脸蛋、眉毛、鼻梁、嘴巴,象是不知疲倦的蜜蜂,继续呤唱收获的音乐。 “我不知道你的意图,你便洪水一样淹没了我,你涨的快,也落的快,我能有什么满意不满意,只要你高兴就行。”周琼夺过他手中的纸,折成一团,匆匆提了裤子,向灶房跑去,担心一锅面条煮糊造成白白浪费。 面条端来时,高梦楼倒在沙发上,口角滴着涎水,呼呼大睡,她只好把饭放在茶几上,一路小跑下楼,骑着车子向单位赶去。 一月下来,周琼浑身无力,而高梦楼却换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为了躲避这种近乎病态的生活,她主动请缨去长平参加全省商行系统培训会议,想用短暂的分离放松一下自己崩紧的神经,让高梦楼这团烫手的火苗降一下温度。 高梦楼也似乎从妻子无言的拒绝中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周琼之所以虚与委蛇地承欢,并非她自身的荷尔蒙激素分泌的需要,而是怕伤他男性的尊严,给他一点面子,因为每次他总是满怀春情,仿佛正月里挂满灯笼四处红色的街巷,而她则半推就,冷冷清清,恰似年气愈来愈淡的路旁一排排叶子稀落的秃树枝。 第一晚,周琼的电话没响。 和她住在一块的同单位的一位女同事接完老公的电话,有些奇怪地问“周师,你们高经理忙的恨呐,老婆不在家刚好逮住空,在家会情人,忘了你这块金镶玉吧?” 周琼:“那样更好,我不但不怪人家,弄不好还得感谢人家做了回雷锋,我才受不了他那种不知厌足的劲头。” 女同事翻看手机上的短信,边念边说:“一个情人没有是废物,二个三个不止是人物,十个八个不够是动物。你们家老高肯定不是废物,他有权有势,是动物不可能,但至少算个人物。” 周琼撇了下嘴:“我看他是个废物,别的官员风流不风流不说,我们那口子老象吃不饱的孩子,光在家里狼吞虎咽,不是他没有那份野心,只怕在外面胃已胀的不行啦。” 女同事:“你这么信任他,我真羡慕你们这劫后余生的真情啊。” 第二晚,周琼又相安无事。她躺在被窝里开始检讨自己的任性,也许高梦楼这么粘着自己,是太爱自己的缘故。 他并非那么精力旺盛,莫非是为了讨自己高兴才“老夫聊发少年狂”,自己累,也许他到单位后更累。自己是一位快四十岁的“豆腐渣”女人,有男人爱应该珍惜,总比遭到冷遇守空床好嘛。一个晚上尽做些浪漫的梦,忍不住“咯咯咯”出声笑着,吓得女同事跑过来捅醒她,才羞郝地摆手搪塞。 第三天晚上十点,培训班正在开会,安排明天去法门寺、乾陵、秦兵马俑参观的事,由于路程太远,计划早上五时出发,负责组织培训班的有关领导连夜开会讲解注意事项及出行安排,周琼的手机却不失时机地响了。 “喂,谁啊,有什么事呢?”来电显示明确是高梦楼的手机,周琼赶紧低头小声问,故意装出接听一个陌生电话的样子。她身边坐着的女同事敏锐地发现出其中的珠丝马迹。 “亲爱的,我都忍了三天啦,我实在无法忍受了,我浑身都在往外冒着蒸汽,每个汗毛孔都在呼唤着你,每一极头发都在渴望着你,每寸肌肤都在等待着你,我是你月光下的凤尾竹,不能忍受寒夜的冷风,我是你高山脚下流过的涧水,需要母亲的呵护,我是你大河岸边的渔草不能没有船的陪伴,我是你树林里的云雀祈求绿荫的追随……。” 高梦楼显然是看了不少书,精心摘抄了不少断章取意的句子。在电话的这端,周琼听着他牛唇不对马嘴的表白,甚至可以想象他也许一边电话一边看着打印好的一份“讲话”,象是那些貌似满腹经纶的政客在主席台上照本宣科,其实肚子里胸无点墨,只是依靠秘书的浅薄思想消磨光阴,演员一样来回穿梭。 她觉得他的可爱,便更多的觉得无奈、苍白和滑稽,不由得会议起自己原先痛苦却真实的夫妻生活,一边听一边想笑,只是拼命忍受着,脸上地装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哦,李洋,你这个又傻又穷的男人,只有离开你才知道其实距离和平淡才是爱情的最高境界。咱们三五天一吵,经常闹别扭,但两人心里时常荡漾着稍纵即逝的感动,婚姻只是枷锁,一旦添加了太多人为的贪婪,便因缺乏自由的空间而令人畏惧。 “对不起,我正在长平开会,咱们过半小时再说吧。”周琼内心翻江倒海,但在身边同事的目光关注中还是很含蓄地应对着周山方面的纠缠,“啪”地一声,轻轻挂断电话。 “大家注意,开会期间不能接听手机,这是对别人最其码的尊重。好了,我下面宣布一下明天咱们培训班出行参观的分组安排……,”正在讲话的是省商业银行的一位副书记,不满地看见低着头接电话几个,其中有一个来自榆林的男同志显然是和对方在商谈销售生意,讨价还价,不少人侧目而视,便旁敲侧击地捎带说了一下。 周琼的脸有些烫,尽管她明白领导批评的茅头并非指向自己。 “宝贝,来电话呀!宝贝,来电话呀!”正享受片刻的轻松,周琼坤包里的手机又响了,而且这种独特的接听铃音是高梦楼特意帮助她从网上下载的,平常的确好听,但此刻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四周的目光刷地集中过来,她羞恼地押了一下拒听键,没过几秒,来电指示灯又固执地闪了起来,“宝贝,是我呀,快接电话!宝贝,是我呀,快接电话!”她起初没有接听,但录音铃声响个不停,主持会议的副书记是位五十多岁的黑脸男人,本来准备再申斥几句,见对方是位女同志,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继续口惹悬河地讲话,把大伙火苗般的目光吸引过去。 “周姐,快接电话嘛,你老公的。”女同事替周琼押了下接听键,那种肉麻的铃声才告一段落,小声摧着脸色发青的周琼。 周琼从会场后门蹓出来,边往自己房间走,边对着电话嚷:“你有病啊,我告诉你正在开会,等半小时会死人吗?真是的,让头头又把我当众奚落了一顿,丢人显眼的。” “你们头头若是个男人,肯定是感情生活空虚,要么他根本就是个太监,怎么能明白恩爱夫妻之间的秘密。”高梦楼对周琼的不满毫不介意,兴致很高地为自己的执着而洋洋自得,不知怎的,他的最后一句话曾经重感情的周琼听起来有些反胃。 她到这个时候才明白,和高梦楼生活,最明显的是物质生活的改观,房子大了,钱多了,儿子的教育条件好了,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穿名牌服装,使用最时髦最流行的手机,可是他却理直气壮地凭着这一切企图主宰她的一切,让人有些后悔和惧怵。 “好了,我离开会场了,你说吧。”周琼在电梯口等着回房间,硬着头皮准备领受一场甜蜜的“征服”。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你记得吗?”高梦楼这才心平气和起来,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 “什么日子,元旦刚过了,春节还没到,难道你准备过农历腊八节让我陪你吃‘腊八饭’不成?”因为脑子乱的如麻,周琼没好气地应付着,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 “我今天过生日,等不来你,自个儿买了蛋糕,红蜡烛都插满了,只盼着和世界上自己最亲的人一块许个愿然后吹灭”。高梦楼的语气又变的认真起来,周琼甚至可以想象他眼角会同时闪烁着若干晶莹的泪花。 “临来长平前我不是已经给你提前买了身西服,陪你吃了顿生日饭吗?真是的。”周琼感到电梯里的暖气热烘烘,耳根有些烫,捂在耳眼上的手机也炭火一样灼热,出了电梯门没好气地嘟哝着。 “我是和你说好了,但一到今下午心里就发虚。长平城好男人多的是,你莫非遇到比我更优秀的男士了吧?开什么会,都不看看几点了,我猜你肯定和一位才大气粗的老板幽会。别把我高梦楼当三岁的娃哄,我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啥事没经过。” 高梦楼在客厅转着圈子,状若困兽,回忆着自己这些年和无数女人的风流韵事,那些不想花钱把肉体当礼物行贿的雌性让他占了不少便宜,倘若自己深爱的周琼也那样动辄轻易就范,是他如何咬牙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便带着一些恶做剧的念头,想用语言刺激试探一下女人。 “你这人咋这样心胸狭小,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周琼在自己住宿的708房间用ic卡开门,本来一插进去片刻门锁上方的绿灯一闪便“咣”的一声启开,可讨厌的红灯之后“磁磁”不停,很烦燥地又插了一回,这才显示正常。 高梦楼明显挑衅的语气却令她无法忍耐。 “我和别人幽会,我还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了,我生性就是一个放荡随便的女人,和李洋刚离婚了,还睡了几次,刚才就是他和我在一起亲昵。这下,你乐意了吧?” “啪”地挂了电话,扑倒在床上唔唔大哭。女同事回来了,见她伤心的样子,忙问“怎么了”,她明白自己和高梦楼结婚后,周山人不少背后骂她水性扬花攀附高枝,那个刁钻泼赖的王月菊却成了大众同情的“陈香莲”,女同事虽则表面安慰,弄不好心里嘲笑她自讨苦吃,高兴的不得了,便哭声更大了。 手机又响了,她看也没看,听着肉麻的“宝贝”声她用又软又厚的忱头盖住头,那种声音却酷似高梦楼油一样的投入渗透她的每一处骨缝。 好不容易手机停了,女同事拍着她悸动抽搐的背安慰着,她庆幸自己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不一会儿,“宝贝”声又让人又气又恼地响起来。 “你咋回事,还让不让人活啦?”周琼抓过手机,在床上埋着脸,有些嗡声地嚷。 “亲爱的,我求求你可怜我这个爱情的俘虏,我的心象冰块一样凉,不信你回来摸一下嘛。”那边的高梦楼声泪泣下,好象是跪在地板上,令任何人看见都不禁动容:“我刚才的话是和你开玩笑的,我其实绝对相信你是个恪守妇道生活严谨的人,什么和李洋鬼混,全是我惹你生气,你说的是气话,我只想向你表白我很在乎你,离开你我就活不成了,真的,你一定一定要回来呀。” 墙上的时针已向晚上十一时许,周琼没办法,只好下楼央求省行的一位司机把自己连夜送回周山,第二天车队出发时,她高价乘坐出租车风风火火地跑到宾馆大门前,虽然精心化妆,但细心人仍能看见她两眼红肿,略露疲倦之色。 此后的家庭生活让周琼不胜其烦。春节前,银行经常晚上加班对帐,每过晚上八点,高梦楼的电话便准时打到单位营业大厅,十多个女同事听见有人叫“周师你老公电话”便偷着捂嘴笑。 周琼拿起听筒,便听见高梦楼很不耐烦地说:“你们银行的领导真是有病,都不看看几点了,还让人加班,我高梦楼又不在乎那几个钱。” 周琼忍着性子:“你再等一会儿,在家看看电视,我加完班就回家。” 高梦楼象在经理办公室训部下一样口若悬河:“加班是单位领导艺术优劣的验金石,是工作效率不高的问题,我就不提倡加班。” 周琼换了哄小孩的口吻:“我们金融单位是服务单位,跟你公交公司机关的性质不同,请你理解一下行吗?” 高梦楼便气哼哼挂断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直接给行长打了电话。行长是高梦楼党校的同学,两人本来关系很熟,在周山这块不大不小的地盘上高梦楼也算一方诸侯,当下答应以后加班不再安排周琼。 可周琼回家后,却连续一周不见高梦楼准时回来,她拨通他的手机。 “掌柜的,你不是说加班是工作效率不高的体现,你自己这几天怎么下班了也不沾家啊?” “我在长平给我哥帮着找人。他们的官司打输了,李洋不依不绕,把他告到省纪委和检察院了,形势很不好,弄不好他会丢乌纱帽。打虎还得亲兄弟,打仗要靠父子兵,我得帮他啊。这不,我们正请一位省院的离休领导吃饭,现任检察长是他亲自推荐的提拨的。” 听着高梦楼那边热闹的猜拳行令声,周琼不知如何是好,想着单位自己手里积压的一大推事,当时坐不住了,匆匆下楼赶到。 那位一块在长平开会的女同事奇怪地问:“周师,不是行长都特批你不加班了嘛,你有福不知享,咋又跑来和我们一块受罪来了?” 周琼启动着桌上的电脑,“人家忙着,咱自然就清闲了,谢天谢地。” 晚上回家,却发现李洋在客厅里坐着,儿子李周杰在新奇地玩一台崭新的“联想”笔记本电脑。 “你回来了,娃他妈?”李洋有些拘谨地站起来,惴惴不安地摸着周杰刺猬一样的新潮发型:“我想儿子了,过来看看。” “妈妈,”周杰高兴地抬起头,脸上洋溢着少有的气色,“我老爸给我买了台笔记本,你试试,这键盘的感觉比台式电脑简直相差几万倍,我都读高一了,你老舍不得给我买笔记本,我班好几个同学都有,还是老爸对我好。” 很久没见,李洋的脸瘦了一圈,人却更加有精神。同样一家三口人,但人是境非,少不更事的李周杰哪里知道,两位除缺巫山不是水的男女心里正翻江倒海,在儿子面前只能没事人一样。 “你瘦了。”李洋接过周琼无声地递过来一杯茶,双手捂着,一股热流温暖着冰凉的手,她的声音很小,却比什么天籁妙音都让他享用,眼眶变的潮湿,忙低头向别处扭去。 “你脸上的皱纹原来没这么多啊?”周琼见李洋装做漫不经心地端祥自己,一句情真意切的话却冲开积压不快的心床,当下捂着脸哭了起来。 “妈妈,你咋了?还不赶快给我老爸做饭去。他爱吃宽扯面,多放些肉。”李周杰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掩面而泣,从茶几下面扯了张面巾纸递过去,又看见一脸难色的父亲,以为他饿了,摧着母亲。 家庭变故后,周琼怕影响儿子李周杰的心理健康,很策略地给儿子解释自己因感情不合和李洋“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虽然和高梦楼同居,由于周杰长期住校基本上没发现什么异样。在儿子看来,李洋还是自己的父亲,而高梦楼虽然经常和母亲在一块,他以为两人原来是对门经常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每次只是叫高梦楼“伯伯”,对李洋的似海深情一直未变。 “看你,儿子在你都不注意一点。”李洋见周琼很伤感,心口也随之紧缩。 刚见她时,他本来已被怒火攻心,准备离去,可仔细一看她有些苍老憔悴的脸色,就有点于心不忍起来。 与周琼分手后,自己深恋的李婷又投入高梦鸿的怀抱,那天从李婷的家下楼时他痛不欲生。开着费尽千辛万苦才获得的“奔驰”回周山时,越来越觉得命运在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我李洋孤掷一注得到了六十万,却失去了价值无限的家庭,更与自己用生命都可以换取的爱神失之交臂。回以家里,他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包接一包地抽烟,吃了一个多月的方便面,这时才怀念起与周琼过日子的种种充实。 在家里,妻子的唠叼有时是丰富人生的佐料,你拥有完整家庭时不觉得什么,仿佛你健康时不觉得自己浑身的部件,一旦什么地方发生病疼,这才明白生命中没有多余成份的道理。 翻看一家三口的合影,自己生命的又一次美丽绽放后的儿子李周杰,象一把利刃扎着的心脏,常常在半夜哭醒。他想儿子,更想念以往其乐融融的日子,但是迈进那个他们母子生活的新家,对他却是莫大的折磨和煎熬。不知压抑了自己多少次,还是战胜不了血缘的挑战,犹豫着敲开这幢比原来的家更大、更豪华的铁门,他庆幸屋里高梦楼和周琼不见踪影,只有日思暮想的儿子兔子一样扑进怀抱,把别人的家当成自己的家。至于送儿子上万元的笔记本,对他目前来说,犹如以往不眨眼买回百元的高档礼品书给儿子一样。 只是后悔,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有钱了,却很难与原来捉襟见肘时的充实相比。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不知身是客,习惯性地伸手去替周琼擦眼泪,她下意识躲避时才恍然大悟。 “我来看看儿子,小家伙又长了,比我高。” “他吃的很多,一顿饭两个肉夹馍,还老嚷饿着的,”周琼看看埋头摆弄最喜欢的电脑游戏的儿子,两眼爱怜,扫了一下李洋:“怎么样,和心上人过的舒心吧?你以前可是老向往那种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的生活,她肯定比卓文君有品位,你这个司马相如也随心如愿喽。” 李洋便轻描淡写地讲了自己这段日子的生活。关于和高梦鸿一伙的继续较量,他没有提及,因为高梦楼总借着茬整他,他已通过熟人借调到周山市文联《莫河》编辑部上班,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文人。 “哦,对不起,我无意伤害你了。”周琼听完李洋的故事,觉得世事无常、因果难料,联想自己的种种遭遇,叹了一口气:“往前看吧,咱周山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人多的是,你想办法另找一个,可别太作贱自己。” “谢谢,”李洋听着周琼的安慰,惊奇地发现她身上竟潜藏着那么多女性温柔善解人意的品格,被粗心的自己忽视,,“我现在心灰意冷,哪有这种打算,只想调整一下,多写几部自己满意的长篇小说。换了工作环境,时间有了,只是为什么总静不下心,真让人烦!” 正说着,防盗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高梦楼回来了!”周琼弹簧一样崩起来,脸色紧张地看看李洋。 “那我走呀?”李洋见周琼的表情,不想自己的唐突造访给她添麻烦,也跟着站了起来:“儿子,跟老爸说再见。” 李周杰抱住准备转身的李洋,死活不让他走。 “哟,李大作家来了啊?”高梦楼开了门,一边脱掉外套挂在客厅墙上,一边回头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我只是看看我儿,外面还有事呢,走了呀。”李洋硬拉开儿子的手,向门口走去。 “这就不对了,”高梦楼换上拖鞋,“我一回来就走,好象我打扰你们什么事情似的。好不容易来一回,再坐一会嘛。” “我真有事情。”李洋和高梦楼礼节性地握了下手,却在心里骂着对方。 周琼傻在原地,李周杰却绕过去站在门口,朝正下楼梯的李洋“爸爸别走”个不停。 李洋尽量控制着自己风卷云涌的儿女柔情,向上面挥手:“快回去,关上门!小心冻感冒了!”一蹓烟地向下跑去。 门关了。高梦楼脸上的笑容变成狐疑,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抽烟。 李周杰见状,很聪明地蹓进自己的房间,自然提着他如获至宝的手提电脑。 周琼:“你吃了没有?” 高梦楼:“你应该问你前任老公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周琼本来笑容满面,听到丈夫阴阳怪气的反唇相讥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坐到另一张沙发上,冷颜以对。 “你还有资格生气啦,”高梦楼心想女人光宠不行。也许自己的柔情使周琼真的以金镶玉自居,若是一味讨好,势必使这个女人飞扬跋扈,成了把自己当软柿子提的母夜叉,不使用家法,她便不知道狼是麻的,打下的媳妇揉到的面,不能把女人当人看。 他想起自己一位老上司讲过的故事:说是周山市北部的甘亭县有个农民,年轻时和媳妇甚是恩爱,有一年巧逢一位山东窑客干多年活,准备回老家途径本村,借宿在其家。男人半夜睡不着, 16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被心怀鬼胎的高梦鸿沾了便宜,远在周山的李洋唐突造访,看见让人难堪的一幕,听着他“咚咚”的下楼声,李婷的仿佛被挖空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站在外面干嘛,过堂风那么冷,不怕把自己冻坏了?” 高梦鸿赤裸着身子站在门口,探出头朝外面的李婷嚷,“一个又穷又愚的酸秀才,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 “你知道个啥?我俩自小青梅竹马,好不容易萍水相逢,那种美酒一样香醇的深情岂是你这等贪色之徒可比!”李婷无可奈何地闭了门,对着身后的高梦鸿表示着不满,“我以后如何见他啊?为做一个副处级的副总编,竟抛弃了曾经海誓山盟的情人,丧失了新闻记者应有的人格尊严,与你这等蝇苟之徒肮渣 一气,做官算是成功了,可做人绝对失败。唉——!” 听着李婷的叹气声,高梦鸿搂着她的肩,轻拍着,“李总啊,你不要把当官看得太神圣。古人讲,千里做官,为了吃穿。若是按照正常渠道,凭你的资历和条件,这辈子也许能上去,但绝对不能这么快。有多少埋头仕途的人,穷首皓经,但是象范进那样六次会考才中举的只能在《儒林外史》那本虚构的笔记体小说里找到,而真实的情况是作者吴敬梓读了一辈书,只是一个清未的小秀才,他只是把自己学而优则仕的梦想在作品中实现了。” “可我这样做官,有点象用金钱和色相换来的,心里没底。”李婷低头整理着垂在地上的睡衣腰带,喃喃地说。 “李婷,你这么想说明你还不成熟。职务说穿了只是谋生手段的方式之一,职级直接决定谋生质量的高低。至于说买的或者换的,别人议论又能怎么样?卖官鬻爵自古而然,你没听《苏秦激友》的戏文里熊贾对张仪说:”先生果有此心,小弟愿助你黄金三千两,彩缎百匹,相伴先生入仕秦邦,秦王若还重用先生,还则罢了。假若不用,有这些金帛上下打点,买也买一个官职去做‘。虽则只是高台教话的一句戏词,但至少说明卖官的事民间认为从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就开始了。“ 见李婷不语,高梦鸿自以为谈锋甚键,便顺着思路过去阐释自己的观点:“用肉体换官也无可厚非。秦之后一千多年的唐代,杨玉环因美色颇受玄宗厚爱,他的哥哥杨国忠官至宰相,尽管那些李白之类穷父人嫉妒得又骂又恨,可一点不能影响杨门‘鸡犬升天’的繁荣景象。” “你这种人心黑脸厚,真让人恶心。”李婷很反感地反击了一句。这时高梦鸿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他迅速取过来:“坏了,你那个宝贝李洋上午宣判后在法院门口给记者说要继续告我,直到把我们‘送到该去的地方’,有个记者朋友听说了给我透露消息,我得去见他。 “急啥?”李婷故意揭开睡衣,模仿三十年代黑白电影里那些卖弄风骚的女特务,露出里面洁白如雪的酮体,“难道我对你失去魅力了吗?” 谁知高梦鸿如丧考妣地穿衣提裤,边忙边说:“都没看啥时候了,火都烧到尻子上啦,眼看乌纱帽都让人端掉了,谁还有那份闲情逸致”。 高梦鸿的薄情寡义令李婷不寒而栗。确信他离开后,她急忙拨通李洋的手机,对方却已关机。 “这家伙,真是!”她很失落地坐在客厅里,一个下午再没有享受生活乐趣的心情。 她想起孩提时代,每次寒署假回到那个莫河边古老的祖居村落,自己象安徒生的童话里的小公主,被李洋等一帮臭小子围着,特别是两人象模象样的地“过日子”。想起自己离婚后,多情大胆又粗枝大叶的李洋不时造访,关键时刻畏葸不前让她生气,想起自己在周山的发行抓奖演出中主持节目,与暗恋的李洋(事后知道李洋也同时倾慕着自己,上帝,这世间红尘男女的心灵合拍多么美妙啊)萍水相逢,紧接着的频繁接触到共涉爱河,一幕一幕,爱恨交织,却流若逝水,一去不返。她多想象莫河上空的燕雀扑腾着翅膀飞到他的身边,向他解释自己矛盾的心情。 亲爱的,其实我虽然把庸俗的肉体交给了高梦鸿,但绝对和曾经也把肉体交给你不一样。只有和你忘情交合,我的灵魂也同时在你广袤无垠的心海放飞,才能享受我的心灵和身体的同时律动。我不是圣女,只是一个有点私欲的凡尘女人而已。我不配你纯真的爱情,可是我向往和你比翼齐飞的日子。如果世界上有一种药水可以洗去我肉体上高梦鸿那种宦海色狼的痕迹,哪怕让我忍受再生的千般折磨,我也愿意。我对你的一颗心却永远是百分之百的纯净啊,亲爱的! 一夜的辗转反侧,李婷觉得自己象是热锅上的蚂蚁,五内俱焚,痛苦不堪。虽然是明明确确睡在床上,但思绪却腾云驾雾,不知梦醒何处。 “你看起来冰清玉洁,骨子里面与庸俗虚荣势利浅薄的周琼没有区别。我可能是前辈子欠你的,你的背叛让咱俩从此两不相欠,谢谢你的提醒!”她仿佛是坐车,又仿佛是乘飞机,又似乎是步行,又似乎是被一阵风狭裹着,从高楼林立的长平天空,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摔到周山的河滩。 往日梦境般美丽的莫河水,腥臭难闻,李洋驾着一页扁舟沿水而溯。看见岸上充满愧疚的她,他象那个在泊罗江衅吟唱的绝望诗人,一脸冷漠,任河风吹起身上的鹅毛大敞,捋着银须,仰天大笑。 “不,你靠岸来吧,我要渡河到对岸去。”李婷几乎是跪在莎草丛中,向着河中的情人,双手托着自己殷红的心脏,阳光下新鲜的血顺指缝滴下,在柔软的河床上形成了一个图案——那是她憧憬的浪漫爱巢的茅屋。 “我要离开这讨厌的周山,要冲破城市腐烂的空气,到蓬莱岛去透透气,直到把生命交给无拘无束的黄海,与连接世界胸襟的太平洋融合,让大洋彼岸自由女神的长发拂着我的脸庞。” 李洋摇着长长的竹篙,在河心不停寻找着有力的支撑。但换了不知多少地方,他的竹篙只是在柔软的水流中试探,河底没有一块石头能满足他的夙愿。他只好鞭笤丑恶一样击打着混沌的臭水,把漂浮在水面的鸡呀、鱼呀、猪呀、鸟儿呀等散放臭味的尸首擂的乱飞,刚才还仙风道骨的面部恢复平日的模样,只是四处是伤,瘀痕刺目。 “李洋,你怎么啦?”李婷奋不顾身地跳入水中。船儿在河床里转悠,近在咫尺,可她走了半天,却总是不能抓住晃来晃去的船帮。 “我被上帝闪了一下腰,脸上的伤是犹太人的阴谋,他们只能伤害我的肉体,可是我的思想如同黑暗中的太阳,他们永远不能得逞。” 李洋象鹰一样离开船首,飞向岸上,捧起她颤抖不停的心脏。 李婷这才明白,自己接近不了向往的情人,乃是因为胸中的魂魄仍遗留在河岸上,自己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如今,看见自己了孤独的心脏在李洋的手掌里鱼儿一样跳跃,刚才流动的血却变成了腥臭的河水,淋湿情人的手背胳膊、胸膛和瘦弱的双腿。 “我已经遭受了良心的遣责,你为什么还要在流血的心口上扎一把刀?”她近乎绝望地质问李洋。 他躲避温疫一样丢掉手里的肉团,又鹰一样飞到河中心的船,一阵唱着《2002年第一场雪》的风儿吹来,一直打旋的小船象是接受了某种魔鬼的力量,向东方轻盈而逝。船首所到之处,划开一道又一道白花花的浪波,涌动着茉莉花儿、玫瑰花儿、月季花儿、扶桑花儿、迎春花儿等五颜六色的香潮,而船尾后面依然是又黑又脏的臭水,把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吹过来,她面前成千上万只苍蝇乱飞,面临世界末日一样狼狈。 “等等我!我是爱美的,我并不愿意这样苟活于世啊?”她想顺着河岸追赶,但李洋的小船已瞬间杳无踪影,她拼命喊啊喊啊,直到自己身上的血和肉被那群疯狂的苍蝇吸干啄净。…… “李总,报社开编前会,就差你一个啦”,手机铃声惊醒了她,总编办主任有些着急地摧促。 一缕蝉翼一样透明的太阳破窗而入,卧室里的一切显得煞白煞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头,白色的被褥,白色的枕头,这些她平日最喜欢的象征纯洁的颜色,此刻却恍若隔世的嘲弄着她的心情。 “糟了!昨天宣布副总编任命后,李远麦总编找我说话,说清楚每周五上午开编前会,可是雷打不动的例会,我上任头一天怎么能迟到?真是的。” 她匆匆洗梳后赶到报社,会议室里一正三副四位总编正襟危坐,负责记录的主任见她进门,用眼角喽了下旁边空着的空椅子,又担心地瞧瞧一脸铁青的李远麦总编。 “好了,现在开会。请各总编汇报一下上周工作和本周打算,我最后讲几点意见。” 李远麦并没有当场批评让李婷难堪。听着几位副总编例行公事的汇报,李婷心情才略略平静下来,她第一次参加这种高规格的会议,多少有些好奇,细心观察每一位发言者的表情,看着别人驾轻就熟的样子羡慕不已。 “李副总,你准备做些什么工作啊?”李远麦含笑望着不和举措的她,见她神情茫然,又接着说:“我差点忘记了,你今天刚上任,自然是有个适应过程。这样好了,我先明确一下分工,其他领导分工不变,我原来兼管的广告发行业务以后由李副总分管。李婷,报社的工作分编采业务和广告发行而大块,编采搞不好,报纸就不好看。广告发行搞不好,那么咱的‘产品’就躺在编辑的抽屉里,大家的福利水平很难提高,报社的前途命运我可是一半交给你喽。” “我没有经验,这么重的担子我可挑不起哟?”李婷望了其他几位总编一眼,她发现这几位平日与自己友好相处的仁兄表情怪怪的,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她明白,报社分管广告发行的领导可是肥差,副总们对李远麦以往独掌大权一直不满,多次在背后流露不满,如今却让自己独享这份“特权”,并非自己能力出众,肯定与高梦鸿巨大的广告投资有关。 正寻思着,果然听到李远麦的声音:“长平市体彩中心承诺每年在咱们报纸上做五百万的广告,这件事由李婷副总落实。广告部准备在春节前筹划系列发行有奖公益活动,希望你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可要烧得旺旺的哟?“ 散会后,李婷坐到自己的办公室,想着李远麦的安排,不由得想起自己又恼又恨的高梦鸿来了,“狼心狗肺的东西,”她很不情愿地拨通他的手机,“你在忙什么呢?” “我正在朱雀大厦和省纪委的领导谈工作呢。有事吗?” 高梦鸿的口吻是有些颇不耐烦,但话筒里却听不到旁的男士声音,倒是有女人正在小声哼哼着陈琳的《爱就爱了》。 “你答应我们报社的广告,李总让我落实呢,我想见你一下。”李婷觉得自己的事应该十拿九稳,口气便显然十分随意。 那边女的声音虽然很低,“她烫了新头发,电话也换了号码”的唱词依稀可辨,她敏感地多了个心眼,孤疑地等着他的回应。 “我正跟领导喝茶,晚上回来再说,行吗?你也知道,李洋不停地折腾,非要告倒我不行,我一是定要把这件事摆平。”高梦楼在那边多少有点不耐烦,奇怪的是刚才的《爱就爱了》嘎然而止,没有任何声音。 “那我先忙其他的,下班等你,一定哟。”李婷装做信任地挂了电话,但心里却对高梦鸿的花言巧语犯起嘀咕。 和什么领导在一块喝茶,明明是和女人鬼混,我听的清清楚楚。《爱就爱了》茶秀里经常做为背景音乐,但她听到的女声显然不是正宗的陈琳,那种带有鼻腔共鸣的音色很难模仿,对方的唱腔粗听有几分味道,但仔细琢磨,却多少有些跑调。她多了个心眼,先给长平市体彩中心关娅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便下楼挡了辆出租,经奔朱雀大厦,在前台咨询处查到高梦鸿先生订的是1408房间后,让服务员拨通电话,没人接。 她说自己是高先生一个单位的,高先生让她来拿一份紧急文件,央求服务员开一下门。服务员见她的风度气质,几乎是未加犹豫地答应,跟着上楼,慢慢开启房门,出现了她预想的场面:高梦鸿赤着上身躺在床上,那个妖治风骚的关娅刚用床单裹着一丝不挂的胴体傻站在那里。 “你怎么不打招呼来啦?”高梦鸿坐起来,没事人一样点燃香烟,吸一口,看着五官变形的妻子。 “我的老公和野鸡鬼混,我为什么不来?难道等着你这个西门庆和潘金莲下毒药害死我才成,这就是你说的省纪委的领导?”开门的女服务员见状,匆匆而溜,而李婷看见高梦鸿厚颜无耻的做派,气不打一处来。 “李姐,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和你过意不去……只是我一直爱着他的。”关娅弯着腰找了件衣服穿上,“我以后再不敢了。” 李婷没有象拙劣的电视连续剧上戴了绿帽子的女人那样,冲上去打了她一巴掌,而是继续把满心的愤怒集中在没事人一样的高梦鸿脸上。 “夫人不必生气,”他欠了欠身子,弹掉指间的烟灰,“小关是我的铁嘴子,我俩好了大半年了。我今天和纪委的哥们谈完正事,就和送钱的她趁机叙叙旧情,晚上请客时还准备让她作陪。你吃什么醋啊?男女的事就那么回事。我和你结婚,是图个面子的气派,你当上副总编陪我出门多让人羡慕啊。可是关娅她也是女人,我不能没有她,和她上床,就图个肉体上的愉悦。她可不象你们知识女性那么尊严呀尊重呀感受啊什么的,我咋样舒服她咋样配合。你知道吗,刚才我们俩做爱,小关在小面象个发情的小马驹一样,哪象你大总编躺在底下象个死人。 “你真不要脸!”见关娅低着头蹓走,李婷冲着动也不动的高梦鸿,发疯地想挥动双臂撕碎他的嘴脸。 “我不要脸,你要脸,你风光好看的脸面是谁给的?”高梦鸿吐了口烟圈,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人们只知道女人的痛苦,这世界上有几个人知道男人的隐痛?” 面对李洋的穷追猛打,久经风浪的高梦鸿虽然表面平静,内心深处却风起云涌。 他明白,在他的风云人生里,也许李洋卷起的只是几乎看似限险的浪花,但是阴沟里翻船的事不能不防,自己能干到目前这一步,毕竟是终生奋斗的结果。想当初,自己为了平步青云,四处烧香拜佛,加上弟弟高梦楼和李远麦等一帮弟兄的帮衬,花银子不说,光是心灵遭受的煎熬令他记忆犹新。对李洋来说,他上下活动只是为了讨一个“说法”,而对他高梦鸿来说,这可能发生的丢官意味着万劫不复的考验。 由于李洋的继续告状,省纪委领导已在有关材料上批示,省检察院正开展外围调查,那个自己平时依靠的黑狼已闻风而逃,负责彩票保管的关韬更是借故休了病假,他的身边只剩下关娅娅一个忠心耿耿的女部属。从种种迹象表明,黑狼曾信誓旦旦“用头担保”的彩票很有可能是体彩中心内部出了猫腻,而此案一旦查处下来,他这个行政首脑誓必首当其冲。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在宴请省检察院某离任领导并将其搞掂后,他又马不停蹄地约见省纪委一位与自己有过几次私交的副书记,这位伙计负责案件受理,平时没少得到他高梦鸿的好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很巧妙地用车将其接到朱雀大厦,进了包厢,先是喝茶,再喝啤酒,最后一人喝了半斤“人头马”,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仁兄被他事先发动四位靓亮服务员的轮番劝酒而弄的语无伦次,拍着胸脯表示愿交这个朋友。 他不失时机地让等在外面的关娅进来,把装着40万钞票的黑塑料袋放在他的脚下,说是“给嫂子买了些海鲜”,并承诺自己已在美国华旗银行预存二百元,以保证其学习较差的儿子留学之需。看见副书记摇摇晃晃钻进门口的出租车,他搂着关娅上了上已开好的房间。 “你松开手,把我当成衣服了,啥时想脱就脱,一点也不值钱。”关娅进门后脸色陡就,企图掰开高梦鸿钓子似的手指。 “谁把你当成衣服啦,你是我的心肝。我饿了,让我尝一口吧?”高梦鸿象是一个关了好久刚放出铁笼的狼,伸着舌头,径直往关娅桔肉一样香嘴伸去。 “我这件衣服不是你御寒用的,你冷了才想起来再穿,另外三个季节把我挂在黑暗的衣橱里。高主任,请你尊重我好吗?”关娅陌生人似的偏了下头,让高梦鸿扑了一个空,在倾倒的瞬间关娅又用弱小的肩膀支撑着他肥硕的身躯。 “你是我的亲女人,什么衣服冷啊热的,莫明其妙!”高梦鸿在女人的搀扶下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嘴里嘟哝着。 “你不是和那个《长平都市报》的副总李婷结婚了嘛,还和我这个俗人来往个啥?”关娅用手指穿过垂在耳际的长发,头很有风度地甩甩,让半醉半醒的男人不由得打个激灵,为她的妖艳而心悸。 “她只是我做大做强事业的一个筹码而已,而你”,高梦鸿挣扎着坐起来,搂住女人凹凸有致的细腰,“才是我醉生梦死的爱情死海啊!” “真的吗?”关娅喜悦地端祥孩子一样任性的男人,有点不相信地瞪大眼睛,“我是电视台评选出来的‘都市女孩’,追求的帅小伙都排成加强排,却义无反顾把自己的女儿身给了你,你和那个假正经女人李婷眉来眼去倒还罢了,最后还和他入了洞房,真让我伤透心了!” 那晚在二环路海鲜酒楼吃饭,关娅本以为饭后高梦鸿会按照惯例开车送自己,那样她会很陶醉地享受这个成功男人给自己一夜物质和肉体的盛宴。没想到在酒店门口,他却很贴周到地搀着有些不胜酒力的李婷,往自己豪华“奔驰”走去。 她很生气地想朝他吼,旁边的黑狼却笔嘻嘻地接她,并朝前面的高梦鸿摆手示意。 “你拉我干嘛?我会走!”她很生气地挣脱黑狼熊掌一样的手,迎着有刺骨的夜风,一个人沿着落满树叶的人行道,气鼓鼓地走。 “小姐,”黑狼厚着脸皮开着车跟在后边,伸出脑袋:“主任让我送你,怎么,怕我是狼吃了你不成?你好歹是我的副手,从阶级兄弟最朴素的感情上来讲,我也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哟?” 她本来还想坚持,一个人在空旷的城市街道上冷静冷静。她受不了男人当面抛弃自己的污辱,一个与你水乳交融、朝夕相处的男人,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掉转船头,让你刚才还热闹非凡的世界成了空港,唯有不知疲倦的失望之水无情地拍打你人格尊严的岸,旁人的流言如倒影水中的灯盏,闪烁晃动,令你五内俱碎!她突然想起“军港的夜啊静悄悄,白浪把海滩轻轻地攉。年轻的小兵,头枕着波涛,夜梦中露出幸福的微笑”,那种童话船境界,简直是神经质的作家胡编乱造!倒是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和更早一些”,此刻哼起来,才明白歌手略带沙哑忧伤的风格为何一夜间风靡全国,创下票房奇迹。 她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经不住黑狼的软缠硬磨,自己被冷风一吹胃里不住的翻腾也不允许她在外面糟贱自己的身体。 黑狼见她进来,便得胜将军般的喜形于色,车子开的飞快。他被窗外掠过的灯光扰乱着思绪,昏昏沉沉看见高梦鸿穿着崭新的燕尾服,上衣口袋别着一支玫瑰,在《婚礼进行曲》中抱着一身仙女一样美丽纱裙的婚纱的她,接受着四周参差不多的祝福目光,踏着红地毯,向着一个巨大的红喜字缓缓行进。她的母亲,那个在婚姻废墟上靠自己尊严重新崛起来的伟大女性,象圣母玛丽亚一样面容圣洁,迎接女儿的福祉。 “我爱你”,高梦鸿的嘴唇象圣子一样含着仙草气息,慢慢向她移过来,移过来…… “你干什么呀”,她闻见一股难闻的大蒜味,拼命睁开眼,黑狼正可恶地搂着她的头企图亲吻,立即神经质地推开他的头大骂一声。 “你这人,哥爱你才这样嘛,你又不是和男人头一回这样?”黑狼悻悻地坐回驾驶位,瞥了气鼓鼓喘气的她一眼。 “你要不好好送我,我自己下去打的走”,见她的口气不容置疑,黑狼只好把她送到楼下。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几乎是爬到家里,关上门便唔唔大哭。 “娅娅,我娃这是咋了?”母亲李素麦刚收车,在家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女儿进屋痛苦欲绝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惊恐,忙扑上来爱怜地捋着她的头,问道。 “不要脸的高梦鸿,他和我好,又瞄上了一个女的,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啊!”关娅扑进母亲的怀抱,放声而泣。 “没出息的女子!”李素麦怒狮一样推开女儿,正色道:“你怎么这样软弱?女人要让世人瞧得起,必须挺起腰杆,活出个样子!我不知数落过你多少次,你应该有自己正常的家庭生活,找一个年龄般配的小伙子,你却和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说不清道不白,还口口声声说为了自己,那样的男人有几个好货色?你爸关韬鬼迷心窍,让比他小七岁的陈冰弄的神魂颠倒,我很平静地让他在外面乱折腾去,凭着自己的双手办猪场,开出租车,一样把你养活的婷婷玉立,而他遭了报应,娶了陈冰正是错上加错,偏又挂搭上风尘女子丽丽,最后进了监狱,活的跟狗一样。即使出来了,也成了我娃手下的临时工。高梦鸿也一样嘛。对这样的男人你最好敬而远之,他看上别人正好,你脱离他的阴影享受自己正常的人生,这是好事嘛,难过个什么?恐怕我死了,你也不会哭的这么伤心,真是的!” “妈,你不知道,感情这个东西,根本不能理智的看待。我每天梦的是他的音容笑貌,他简直生活在我的梦里肉里了。我可不愿意别的女人把我的心上肉挖走,你帮帮我吧?妈啊。”关娅不顾一切再次扑进母亲怀里,撒娇地摇着她。 “和你那个老子一样,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滚!”李素麦仿佛看见丈夫离婚前跪在自己面前涕泪倾诉。她就不明白平日老实憨厚的男人遇见雅通文墨的女人后走火入魔地这么快,什么感情,还不是对方年轻貌美惹的祸。 感情这东西和山水一样,美丽只是相对一个瞬间,所谓韶华易逝,沧海桑田,只有理智的选择才是永恒的。 她没有想到,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女儿又一次犯了类似的低级错误,而对方又是丈夫一样的花心男人,心里甚是恼火。 “傻孩子,你这么痴迷感情,你妈没有人爱不照样挣钱把你从一匝长养到这么苗条美丽的姑娘。感情能吃还是能穿?听话,咱明天不去彩票中心上班了,跟妈一块干,咱办个运输车队,我娃当经理,我就不信凭我娅娅的聪明混不出个人样子?男人是靠不住的,女人只有自己养活自己才能从男人那里找回尊严。” 关娅见母亲满脸是泪,便在心里想起她一个中年女人的不易,只好表面答应不再和高梦鸿来往。 可是第三天,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鬼使神差地赶到单位。由于风闻上级将继续查处彩票案有关人员,黑狼不打招呼溜走,父亲关韬也请了病假,而自己心仪的高梦鸿的办公室大门紧锁,偌大的楼里只她自己的灯火闪亮,心里多少有些悲壮的感觉。 “我这辈子认定自己的命运,虽然梦鸿心有另属,但我绝不变卦。梦鸿兄,我的站台里虽然没有你的车身了,但你在外面游荡一番后,你累了,喝了,还得回到我这里休息的。我等着你,对,一辈子等你。” 想到这里,一串晶莹的泪珠落下来,她为自己的真诚而感动,面前的墙壁地幻化出高梦鸿那高大魁梧的体魄。 电话铃响,听见单位只有关娅一个人死 17 李洋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先点了一盘芥茉三丝,一盘花生米和一瓶太白佳酿。 “先生,您还要点什么?”穿着红缎旗袍的女服务员长相酷似李婷,双手交叉于小腹,满面春风地婷婷玉立。 “谢谢,一会儿门口有人姓李的女士,麻烦您领进来好吗?”李洋咽了口涌到嗓子口的涶沫,赶忙把目光从小姐的手背(洁白肥润的四个肉坑象是欲望的陷阱勾引着男人)移向窗外,那里停放着红的、灰的、黑的、白的、蓝的、黄的各色款式不一的小车,犹如欲望之海漂浮着的片片帆影,把这个城市的浮燥尽情渲染。 窗外的人行道台沿上一位穿着皮大衣的都市丽人正眺望远处煞白着脸打电话。 “她肯定是等自己傍的大款情人请自己夜宵吧?”李洋捏了颗花生米,在嘴里细嚼慢咽,又忍不住注视那位皮衣女郎,在有些麻麻黑的夜空中,她脖子束着的淡黄色丝巾在风中很浪漫地飘舞,显得煞是动人。 左等右等,包厢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圆桌的尽头,九张空椅子象是被尘事困扰许久的心灵,让人怵烦。他启开瓶盖,先自倒满了一杯子,后爱怜地拿起为李婷准备的空杯子,只倒进去三分之一。 “你是女人,胃又不好,少喝一点吧?”他对着她的虚席在心里表白,继续等,习惯性地抿了一口酒。 当姗姗来迟的李婷被服务员领来时,他面前的那瓶酒已喝的见底。 “你来啦?快请坐!”李洋下意识地站起来,只觉得头有些昏,拼命平衡着自己的身体,挪开紧挨着自己的那张椅子,让着女人。 “对不起,路上塞车,我来迟了。”李婷低头自己拉开相隔的另张椅子,先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不假思索地坐了下去。 李洋的手傻在准备好的椅背上,心里有些别扭。服务员把他倒好的那杯酒以及筷子、盘子什么的挪过去,悄声而去。 “我不喝白酒,这个你早知道的,”李婷挪开面前的酒,再次让李洋略略发红的脸挨了耳光一样发疼。 “你似乎从心底里瞧不起我?”李洋给自己倒满酒,一口喝下去一半,脸色很不好看。 “话不能这么说,”李婷见他生气,扑闪着大眼睛一脸笑容,“你怎么选这么个地方吃饭?那晚若是你赶到这里,我就不会被那帮男人捉弄。这里让我没有一点享受吃饭的心情。” “是吗?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李洋听到女人的解释心里才略略平缓,“那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黑狼让人在周山袭击我,瞧,我脸上的伤疤现在仍可以看见。” 他取下眼镜,撩起前额的头发,偏着头让李婷看自己缝了十几针的伤口。 女人没象他幻想地那样用玉手抚摸,只是老远张着口瞧了一下叹了口气,他多少有些失落。 “我终于能够看到那些彩票大腭的下场,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象以前一样温馨地吃一顿饭。” “我这不是来了吗?”李婷面对他的咄咄目光,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喃喃地说。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来的路上,脑子里老跳跃着汉乐府《上邪》这首诗,它一定是一位古时痴情女拉住情人的手倾诉着的心声,我希望这些如珠如矶的佳句从你的嘴里莲花一样盛开,真的!”李洋拉着李婷放在桌沿的一只手,整个上身倾斜着,一颗心砰砰不已,“我知道周琼虽然别我而去,却变了个人似的爱我,可我的爱神却只能是你啊!” 李婷的脸煞白,下意识地躲开。 “李洋,咱俩以前好过,但我如今已是高梦鸿的人了,不敢这样。” “那你做我的情人吧?”李洋听见她的话更加伤感,强忍着发自内心的悲凉,又喝完杯中残余的酒液,只觉得从里到外翻江倒海,“我如今已卖了奔驰车,帐户上存款成了六位数,再不似你在周山主持节目时的那么穷酸。但我失去了妻子,连个情人都没有,是不是活的太没有价值?” 他挣扎着走过去,从后面搂着李婷,银镜后面晶莹闪烁,有一种欲哭无泪的绝望袭上心头。 “我可不是关娅娅那样处事随便的女人,”李婷挣脱他的怀抱,又温柔地哄他坐回自己的位置,递上一杯茶水,“你和梦鸿一样都是我生命中的重要男人,能放弃告他吗?我希望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接二连三的阴差阳错,令李洋热气腾腾的心彻底崩溃。“好!”他提起半瓶白酒,一口气回肠荡气地灌进腹腔,当时觉得天地间一片苍茫,指着李婷“我感谢你对我的一切情义……哈哈……”着,随着倾倒的椅子和酒桌,躺在富丽堂皇的地毯上哇哇大哭。 …… “你这个李洋,真是和你们同门同宗的那个太白一样让人操心。” 他的灵魂飞到唐朝战火四起的年代。 只见那个祖籍河南的杜甫,头顶儒士帽,一身绣服随飞而舞,捻着胡须,站在与周山毗邻的长平少陵原上,仰天吟诵,回忆起自己三十三岁时在洛阳遇见了大自己十一岁的李白同志的心情:“‘二年客东都,所历厌机巧’。李洋啊,你们的祖先虽然才高八斗,与当今皇上三百年前是一家,可是他不会与人勾心斗角,又缺乏附庸攀援的本领,却四处奔突,让人讨厌。‘世人皆缴杀,我独怜其才’,你和他一样可爱,也和我文人的骨气如出一辙。” “杜老师,”李洋拿出自己刚杀青的一部长篇小说:“我酷爱业余文学创作,可以前总出版不了,自己掏钱印刷债台高筑。如今我手里有六十多万,这本书我可以印他十万二十万的全国发行,我觉得自己活的比青莲居士强。” “你只是比我物质上富有,但我不价钱的茅屋却成就了千百年不灭的诗章。你们周山原上陵墓里埋的武则天生前多么富有,但她连自己的爱情生活都没有,守着病恹恹的老公皇帝守活寡,偷着找相好的解闷,死后却留下难以启齿的‘无字碑’,任荒草埋没了曾经的辉煌!再看看李白兄,‘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我赞赏他醉情仙道和诗学的精神。虽然他也曾经与你一样梦想着尘世官宦的雍荣华贵,但他不象你把金钱看的太重,所以他的坟墓虽然比帝王将相渺小,但他的文章留芳百世,超越了一切尘埃浮华。你啊,得到了金钱,却失去了家庭和爱情,‘破胆遭前政,阴谋独秉钧;微生沾忌刻,万事盖酸辛’。小伙子,我有点冒犯,对不住了。” 杜甫言毕,神话般的肩膀一缩,变成成都杜甫草堂里的一块洁白深园的卵石,爬在草丛中让若有所思的李洋半天沉迷。 他似乎回忆起自己去浣花溪衅的那个被都市喧嚣包围的院落,一旦进去,那尊诗人清瘦的铜像和满院子四处可见的茅屋在绿色掩映中,让心烦气燥的自己羞愧不已。临出门时,正是那块沾满泥土的卵石,让他眼前一亮,爱怜地洗净放进行襄,回到周山后放在巴尔札克、柏里美、莫言、海岩等文坛巨子著作云集的书架里,陪他子夜走笔。没想到,这块石头今天变成满脸正色的杜甫,对他如雷贯耳地一通训斥,让人如闻天籁。 正寻思间,他又孙悟空一样踩着头顶飘来的一朵祥云,飞过王宝钏守望爱情八年的寒窑上空,落脚在周山郊区的大魏村一座荒塚上。 “乡党呀,你还是被自己心中的邪恶战胜了,可惜可惜!”王重阳一身道服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垂在胸前的鹅毛掸子纤尘不染,“人战胜自己的欲望何其难也?我是凡人嘛,村里的红男绿女不可能视若无睹,可我想着平生创建全真教派普救众生,自然要冲破凡人的封锁,这其中的代价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重阳大师,”李洋跪下双膝,屏住呼息,尽力调整着起伏不平的呼吸:“我读过后人纪念你的碑文,说是你‘少读书’,家境殷实‘财雄乡里’,但你为什么自从在甘河边遇见了高人‘饮以神水’后,尽做些‘尽断诸缘’、‘掘地为隧’、‘复焚其居’的傻事,乡亲帮你灭火,你自己却‘婆挲舞于火边’?” “李洋啊,万恶淫为首。人生最大的敌人便是欲望这个十恶不赦的鸦片。我如果和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封官享乐,那么我死后能这么让后人尊敬么?我抛弃了凡人的荣华富贵,却收获了思想的庄稼,那些经卷被书法家题字、让匠人刻成碑文,所以咱周山才涌现出大文学家班固,彪炳千秋的《汉书》是我的脉气衍生的,是我的精神摧化的。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得到了可以吃可以穿的金钱,你的肉体死后只配给地里的庄稼做肥料,你说是也非耶?” “大师,”李洋觉得自己的意志快要崩溃,变形的灵魂在接受先哲的无情审判,狠不得变成周山原上的枯草,“我并非贪图享受的凡夫俗子。只是我的儿子教育需要钱,我和情人幽会要花销,更要命的是我的妻子整天和我闹,嫌我又穷又酸。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看来你还是欲念太重,竖子不可教也!”王重阳有些生气地摔了下袖子,跺了下脚,那片黄土便冒出一股白烟,变成一座轿子,被风扮演的轿夫抬着,向四川的青城山飞去。 “大师,我的问题你没有回答,你不可以走啊?”李洋觉得自己的膝盖生疼,快要裂开,向着穿越太阳金箔包围的王重阳背影大喊。 “李洋先生,你的事情交给我司汤达男爵来解决,行吗?”正着急时,仪表堂堂的金发作家司汤达很优雅地捊着八字胡从云端下来,站在他的面前。 只是他弄不明白,开始与自己一般高,刚说完话司汤达却魔术般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而自己在他面前犹如大象脚下的小狗,不免有些委琐。 “太荣幸了,我读过你的原著《红与黑》,那个大胆冒险的于连?;索黑尔征服了全世界多少有志青年?但我的问题你没法回答,我拥有一个苏格拉底式贪婪凶悍的妻子,把我逼上绝望的迷宫,而你一生未婚,拥有几个情人,其中只有几个与你偷欢,你知道妻子的可怕吗?” “李洋先生,我虽然没有妻子,但你因家庭而体验的窘迫滋味我都体会颇深。” 司汤达从怀里摸出本名为《罗马散步》的书,“你知道吗?1828年我生活困难,靠借钱谋生,没办法写了这本赚钱的游纪之类的小书,偿还欠裁缝400法郎的恼人债务。你们中国的杜甫因诗而穷,我在十九世纪中期的法国经受的磨难与他异曲同工。”“你这样的大文豪也有这样的经历?”李洋很感兴趣地听着,如闻天书。 “可不是吗,我虽然腰里穷的叮噹响,可要追逐女人,她们可是我创作激情的源泉,没有漂亮衣服怎么行呢?还得每天和巴黎警察局高级官员马莱斯特在德?;卢昂咖啡店用早餐,然手穿过杜伊勒宫去他的办公室聊天,了解波旁王朝的种种内幕——对了,你们看到的我写于1830年的《红与黑》里面的许多情节就是这样起根发苗的。可当我谈到波旁王朝很快跨台时,这家伙就不高兴,怕支持我他丢掉饭碗。他每年有笔2.2万法朗的收入,而我却因为手头紧心里矛盾,不再跟他一块混饭,自己偷偷在价钱便宜的郎白利餐厅吃完午饭后再去他的办公室与他辩论,他竟然说‘但是你没有财产’,多可气啊!” “但你写出了令全人类视为文学精品的名著《红与黑》,这个因贫穷而蒙受的屈辱划来呀?”李洋倍觉新鲜,瞪大眼睛看着脸上掠过一丝忧伤的司汤达,充满羡慕地说。 “《红与黑》出版后只印了七百八册,并没有大红大紫,带给我丰厚的版税,我在精神上却蒙受着更大的压力。梅里美说,你充满着如此多令人作呕的真实。文学评论家朱尔?;雅兰说,这本书是‘解剖恶德败行的手术观察间’和‘对人类心灵的诽谤’,连雨果也不给我说好话,好不容易卖出去一千五百多本就残遭当局查禁。但是五十年后《红与黑》却象埋在地下的珠宝大放异彩,丰厚的报酬我无暇享用,我的白骨却被授予盛誉。” 李洋马上想起他阅读过的《司汤达传》那本一位美国作家写的著作,当六十岁出头身躯肥胖的司汤达猝死后,只有三个人为他送葬,小墓碑上刻着奇怪的简单铭文:阿里果?;贝尔,米兰人/写作过,恋爱过,生活过“。 “李洋先生,创作只是实现自己对生命极限挑战的过程,如昙花一现的绝美,你有点太虚荣太势利太急燥太庸俗。你的悲剧不是旁人造成的,正是你自己心灵深处的魔鬼戕害了你!” 司汤达的身边多了位匀称迷人的克莱门蒂娜伯爵夫人。这位三十六岁的丰韵女人令刚步入不惑的作家神魂颠倒很快堕入爱河。 “司汤达大师,我真羡慕你的艳遇,你能和我讲讲自己的爱情生活么?”李洋望着准备扭身而去的作家,急匆匆奔跑着,喘着气朝着他的背影大喊。 “你去读《红与黑》吧?那个德瑞拉夫就是这么产生的,我的肉体也许会腐烂,可我侵淫在情感狂飙的思想却沿着地层衍生成大树,华盖遮天!” 言毕,李洋的四周又恢复五陵原的空旷,脚下桔干的扒地草里猛不丁跳出一只踅伏受惊的灰兔子,箭一边穿过他的双腿,飞驰而过。他吓了一跳,而那警觉异常的小东西瞬间消失在更远的沟壑里。 …… 眼皮又痒又麻,仿佛枯井。他揉了揉,酸涩的泪水滋润着,第一眼便看见墙上挂着的镜框里一副书法作品。“我多长卿病,日夕思朝庭,肺枯渴太甚,漂泊公孙城”,不知何人录用杜甫的这首饱经沧桑的作品,刚好与他的心境吻合。雪白的墙壁象是短暂的人生。 浑身酸疼,他挣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宾馆房间里,记忆里的小海螺酒店和李婷仍模糊存在。 “怎么回事”,他光着脚在房间转,写字台上放着一张便条,过去取时,硕大的水银镜中的他头发很乱,一夜间又多了几根白发。 我已给你办好一切手续。你还是不成熟,咱们有情无缘,我会在心里记着你的,他又摧我回去,我只能丢下你。 没有落款,纸上的泪渍依稀可辩,“《长平都市报》稿纸”几个绿色宋体字做着无言的注释。他明白,自己酒后是李婷送自己到这里,而且她肯定坐在自己身边良久,留言条里犹豫矛盾的心理独白说明了一切。 看看表,正是子夜零点许。街上的鞭炮声发疯似的撞击着他的耳膜。打开电视,他看见屏幕上一帮盛装艳服的男女正在富丽堂皇的舞台上又蹦又跳,男的穿着兵马俑式的仿古衣服,而女的一律把头发弄成环状的仿唐样式,绿纱上衣随着悠美的舞蹈不时露出光洁平滑的腹部,工艺品一般的肚脐眼迷乱而过。 主持人出来时,他才知道电视里正播长平市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时间的车轮已驶入农历猴年的腊月二十九,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年关的喜悦中享受天伦之乐。 隔壁房间,几个通霄打牌的客人,“哗哗哗”地推着麻将豪赌,男人爽朗的大笑,而零星传来的女人尖叫更是让他倍觉凄凉。 “我这辈子都成了些啥经?” 他端祥着一身名牌的打扮,揣了揣鼓鼓襄襄的钱夹,在静寂空旷的房间自问。 梦中的经历,愈发使人觉得生如秋花的脆弱,在这样的时令,是谁让自己改变物质上的窘迫后成了精神的乞丐?边想边整理衣服,出门,向街上走去。 回头,只见他住的宾馆楼顶“都市夜归人”几个霓红灯大字鬼眼睛一样闪烁着,街上不时有红白相间的鞭炮花碎沫铺盖。踩上去,脚底下有些生疼。欢乐的人们,此时大都进入梦乡,温暖的卧室大床上女的如鸟钻在男人巢一般的怀抱里,白天车车水马龙的大街,此时却冥无人迹。市体彩中心大楼,那位他曾经呐喊的广告牌在夜色中很刺眼的矗立半空,上面的巨幅影星笑容依旧,似乎嘲弄着他的一切。他鬼使神差地攀越上去,象那天抗议骗局一样踢着影星的脸蛋。凌厉的风吹来,令人瑟缩,当初地面那么多焦急的警察、周琼还有李婷,一个也不见影踪,只有街边的冬青树和生硬的水泥地品读他的回忆。 路灯依然桔黄,淡淡地照着四周的一切,这种暖色调平日让他产生若干温馨甚至有些肉欲的念头,此刻却变成令人恐惧的灵堂烛影。 他拨打李婷的手机,拨打周琼的手机,甚至拨通高梦楼、高梦鸿、黑狼、关娅娅、李远麦等所有恩怨交织的人的手机,如同这坟墓一样的城市,竟然没有一个人开机。 好不容易看见五十米外的什字路口,一位穿着桔色马夹的环卫工人慢悠悠地打扫马路,唤起了他生命的雄心。他朝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挣破嗓子朗诵着平日喜欢的诗句,希望得到世界的关注。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时开”,便想象着自己成了当年那个揭竿而起血刃长平的黄巢,对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城市发泄愤懑,索兴站在广告牌顶,脚下有些飘摇,却没有一丝胆怯,依然更加大声地背诵:“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如同一片落叶,他把自己从高空毫无悔意的坠落,翻滚着送给这片让他爱恨交织的土地,迸溅的血水如诗歌般的绚丽,在一种断魂的撕裂中才听见远处传来惊叫声。 那位环卫工人抱着他,“我以为你是一个疯子,谁知你是大名鼎鼎的李洋呢,你快醒醒!” 当李洋在弥留时睁开睛睛时,满脸是泪的周琼和儿子李周杰爬在他的身上。 又一天的太阳在医院病房的窗户上不乏往日的热情,还是往常那么温暖。 周琼摇着他:“娃他爸,都是我害了你!早知道是这样,咱平平淡淡一样活,你这样想不开,让我无地自容,你饶恕我吧?” “老爸,今天的《长平都市报》发表了对市体彩中心的最新处理结果消息,我念给你听—— 曾引起全国关注的奔驰彩票案公审昨日开庭。长平市中级人民法院经过认真调查,当庭判决:市体彩中心主任高梦鸿犯玩忽职守罪和受贿罪判决无期徒刑;市体彩中心销售部经理黑狼指派社会闲杂人员马小军(已另案处理)造假骗取国家资金高达1000多万元,判决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市体彩中心销售部副经理关娅娅……儿子有些稚嫩的声音令奄奄一息的李洋心中滴血般痛苦。他朝儿子摆摆手,周琼却贴在他耳朵说:“高梦楼被咱们周山市反贪局逮去了,是黑狼在受审期间检举的。” 李洋的眼角溢出泪花。 “李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周琼看着身旁的蓝色氧气瓶斜在墙上,连着他身体的塑料桶冒着一个又一个水泡,桌子上的心电测控仪闪烁着参差不齐的绿柱,小声地问。 “对了,你的相好,那个《长平都市报》的李婷已被免去副总编职务,现在辞职在咱周山的秦朝宾馆夜总会做领班。我们行长陪客人唱歌时见过她,我也是才听说的。 “傻老婆,我并不需要这些呀!”李洋拼尽全身的体力,向她吼了一声。周琼从这雄浑的呐喊中第一次品出他体内蕴含的男人气派,特别是他愤怒的眼神毫无原先的软弱,利剑一样刺穿所有尘世的误解。她看见他紧紧抓住儿子的小手,在病床帮上撞击自己缠满绷带的头,然后訇然倒下,一双眼睛却如炬的睁着。 “李洋,你醒醒!”医生、护士一阵忙碌后,摇摇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周琼仆倒在他的身上大哭,“你不能死,你走后丢下我娘儿俩可怎么办呀?” “妈妈,我爸没死。你摸,他的手心还热着呢。”李周杰拉着李洋的手,平展开来。 一缕破窗而入的阳光映着他有些苍白的手,倾斜的光注里许多尘粒翻滚着,象他一生经历的若干故事。 2005年2月27日初稿 2007年元月再改 后记 证明自己的存在 2004年2月,我28万字的长篇小说《欲望罂粟》改完了,便筹划接着写已动笔两年写了5万字的《渡魂》。看着当初自己认为鲜和有趣的文字,竟有些青面獠牙、惨不忍睹。自己明白这是因为已写了两部长篇,又读了些书,听了太多的意见,审美情趣便水涨船高。于是全盘否定,重新鸣锣开场,谁知一晃七个多月过去才乌龟似的爬了一千多个格子。9月下旬一个偶然的机会,成都的朋友约稿,长篇小说《背叛爱情》的情节、故事、人物什么的立即鲜活起来,二十天竟洋洋洒洒写了10万字,很高兴的告诉朋友我的第三部长篇小说《背叛爱情》即将诞生。 但紧接着的事多少令人沉闷。每有随笔之类的文章发表,总有个把人指指戳戳。自己本是很看重身边的文友,但一次文友聚会有人提议“叫冯西海来”,有人便莫名其妙地梗着脖子“不叫那货”。他们似乎很热衷于文学之外的勾当,而认真写字的时间并不太多,发出的文章也看不出“著名作家”的水准。 我承认自己的散文缺乏思想的积淀和哲理的提炼,书读的太少太浮,应该在美学、哲学上下工夫。对小说也一直似懂非懂,只是跟着感觉一路写下去,没有写出平生最好的作品,还和以往一样与文友们争论,导致别人的误解,说我“讲话太大”之类。这才明白,自己的写作让文友们无形中有了“压力”,别人挑你的骨头寻求平衡,你还象以往一样谈论别人的文章长短,肯定会导致不满,这是文人圈里很奇特的现象。 朋友说:“你在身边有几个文学知音?”自己便一时语塞,一个礼拜坐在书房发呆,冷了写作的冲动。 记得有一天早上看湖南卫视《真情》,说一位长沙老人与当年在北京上大学的女生恋爱闹了矛盾痛苦至今,四十年过去了仍在日夜思念难解的初恋疙瘩,便一个人在客厅抹眼泪,觉得孤独不已。想起路遥用生命的代价创作出洋洋200万字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他死后多年还有人戏说“《平凡的世界》太平凡了”,不知他的灵魂听见后怎么想。还想起《怀念狼》进入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初评,得过两次外国文学奖却始终没被国内文学界承认的贾平凹兄遭到攻击的事,很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看他的《怀念狼》后记,浅浅的文字,翻出了这样几句:“我自以为文章是人间的事,不敢随便的糟蹋纸和字……有的人十年磨一剑,有的人倚马千言,不可一概而论……写作在于自娱和娱人,自娱当然有我的存在,娱人而不是去迎合,包括政治的也包括世俗的。”于是,在压抑的心境里对自己打气:只有不停的写下去你才能真正站起来,只要读者不遗弃你就证明你的存在。反复鼓励自己象那个刺杀皇帝的荆柯悲壮的走进书房,铺开稿纸,靠烟卷和咖啡支撑疲惫的身体,接着打断的文思,继续自己的征程,直到2005年2月27日中午才划上句号。 我高兴的冲出坟墓一样的书房,在客厅里大呼小叫,为自己又一次的里程碑而得意忘形——我明白,23万字的长篇小说《背叛爱情》之后,包括业已给我带来荣誉和争议的《爱恨无奈》(有些朋友以为我因此变了瞧着不顺眼)以及正在出版社襁褓中的《欲望罂粟》,我雄心勃勃的“周山爱情三部曲”终于完成了。当然,这只是我给尊贵的小说艺术交的“学费”,以后,从零开始,读书,先写短篇,中篇,地名一律是“两寺渡”之类,最后是我梦想了20多年的文学高峰、长篇小说《咸阳情仇》(原名《渡魂》)。 在以后的日子里,只是告戒自己,尽量避免与圈内人的交往,特别是虚心听别人的批评,少轻易藏否别人作品。要不然,真的没有文学朋友,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靠权坛和商场的朋友捧场,对庸俗重物又浪漫重精神的我,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面对的结局。以后写什么,读什么,正如父亲种庄稼,一茬一茬不停耕耘、撒种、浇水、收获,收成的好坏任由别人评说,我只是文学沃土上的一介农夫,只要能一本一本的写下去,自己感到舒服,当是人间最幸福的事情了。 《背叛爱情》开笔前,单位又换了位很能干的头儿,自己对以往寸头的形象不满,一边写书一边蓄发,如今又恢复偏分头的“秀才”形象,对用了二十年的“清静居”书房雅号咋看咋不顺眼,一激动改成“正堂”,是旧时衙门县太爷办公的地方称谓,自己推掉写小说的笔、纸,铺上毛毡,写了两个笨拙稚憨的大字贴上墙,立时蓬荜生辉,书里的众多人物灵魂在我重新购回的十支“飞雪”圆珠笔下暴露无遗。 铁笔刻出众生像,纸上现出鬼神形,便以为自己平庸的写作是在“审判”灵魂,不知不觉当了大官似的神圣起来。平凹老兄将“静虚村”改成“大堂”,而今我的“清静居”又易名为“正堂”,事先并无模仿之意,半月后方才恍然大悟,大体上文人之气相通吧? “晴空看鹤去,雪地抱琴归”的日子一去不返,新的小说里多了些世态炎凉的人间烟火味,便很惭愧的想起曾经很崇拜的青莲居士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身在权坛的自己对文学六根未净,成了芸芸众生的异类,还自得其乐的左奔右突,希望新的气象云蒸霞蔚,多少有些白日做梦的痴迷。 故事讲完了,李洋的悲惨结局其实是欲望之神的孽障,乞求读者不要把这罪名挂在弱小的我头上,我可是连杀鸡都手抖的没出息主儿。 书是2005年春节期间杀青的,一年多时间修改了两次。2006年3月,自己终于离开原单位,不仅职务搬正,而且是自己奋斗了20多年喜欢的工作。2007年春节前夕,又一次修改,自己无疑和倒霉的李洋压抑孤独甚至悲伤了一回。深深的感到,读书、写作是难得的享受,而作品的修改则是折磨。有什么办法?既然你中了文学的毒,天堂也好,地狱也好,你不钻进去,由得了你吗? 说实话,心里没底,紧张的厉害。越写越不会写,越写越不敢张狂,越写越害怕小说了。出版社会接受她吗?读者会喜欢《爱恨无奈》一样喜欢她吗?惴惴的心情,其实是对文学和读者的真诚。这一点,似乎毫无疑问。 在这本书的写作出版过程中,反复阅读了时瑞宝、邓霞编著的《咸阳文物志》和林东海的《诗法举隅》,只是想增加一点地域文化色彩,多少显得笨拙。更多的朋友提供了直接或间接的帮助和鼓励,都是迂拙的我感怀的,一并鸣谢。 墙上的莫言先生在烟雾缭绕中看伏案疾书的我,总担心太多的烟草会突然夺走生命,每到写作间隙总看着僵硬的右手害怕它发生故障影响自己的奋斗目标。妻子听说了骂神经病,自己却忍不住总是神道道的,直到完成创作才恢复正常,但愿老天莫负我这虔诚的后生。 2007年1月17日深夜于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