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别动》 第一章 汪直是谁 弘治十一年六月十五,酷热难当。 坤宁宫东阁内摆放有两个半人高的冰桶。冰块的寒气通过箱盖上的小孔袅袅升烟,努力降低东阁内的温度,可依旧难解酷热之感。吸入胸腔的空气,都仿佛带着灼烧感。 八岁的太子朱厚照接过高他一个头的小内侍黄献递来的明黄色丝绸手绢,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 气温热得让人烦躁,坤宁宫内的低气压更是让人抓狂。自从三年前出生刚满14个月的弟弟病亡,如今年仅4岁的妹妹也生了重病。 朱厚照轻叹一声,把丝帕扔给小内侍黄献,“折腾些总比死了好。” 伺候一旁的黄献没听清,以为小爷闷热不舒服,从冰桶内取出一碗绿豆汤,“小爷解解暑气。” 朱厚照摆摆手:“没胃口。” 吃饱喝足能让他活下去吗? 不能! 来到这个晚上只有一轮月亮的异世界,一切对朱厚照来说都是新奇的。虽然这里没有连通亿万人的星网;没有飞车等交通工具可以四处浪;没有非富多彩的娱乐生活;女孩子们包得严严实实,更没有大长腿可以看;没有舒适的天气……等等一大堆的不满意。 但架不住出身好啊! 没网通讯不便?有的是人传话。 没飞车?有气派的八人抬大轿。 感觉无聊?一声令下上百人陪玩。 想看大长腿?这个……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压着,有点难。 天冷了烧炭暖被,天热了用冰降温。 生活水准不但一点没降低,还提高了一大截。 财富、地位?呵呵,一出生就有。 想要什么张嘴,不需要自己奋斗。 这才叫生活! 这才是过日子! 这样的日子,朱厚照过了整整七年。 美的他忘了原来的世界,原来的名字。 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死了还能带着记忆、换个世界再活一次。 宇宙真有这种好事吗? 怎么可能! 不管是哪个维度的世界,从来没有只收获不付出的好事。 “警告:关注度不足3万,只可以维持两日生存所需能量。” 灵魂颤栗,从脑海深处响起警告声。 三个月前,身为皇太子的朱厚照出阁读书。开启每日到文华殿报道,由千挑万选出来的詹事府官员教导,接受大明朝皇储的正统教育生活。正当他沉浸在踏出乾清门的喜悦中,被突然出现的“异世界生存系统”当头浇下冷水,结束了七年的无忧生活。 系统警告他:想要继续活下去,每日必须消耗一万关注度用以维持系统运转。 关注度,也就是关注你的人所散发出来的精神能量。“异世界生存系统”收集人们散发出来的精神能量,转化为可提供宿主生存下去的能量。 关注度就像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可一旦缺了它,马上会让他窒息而亡。 而“异世界生存系统”只是单纯的维生系统,没其他功能。 朱厚照就像刚出新手保护期的新手,每天在生死线上挣扎着。 经过三个月的摸索,他对获取关注度有了一定的了解。 被人看一眼、念一句,一人一天可提供1点关注度。 被人放在心里惦记,一人可提供10点关注度。 一人一天可提供的关注度上限为10点。 每日一万点关注度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皇宫里的内侍、宫女加起来两三万。光东宫伺候他的人都不止100位。朱厚照每天宫里到处溜达,在皇帝爹身边多待一会儿,一万关注度也就有了。 理论上,身为皇帝的儿子、紫禁城未来的继承人,一天获取一万关注度不难。 然而近些日子…… 北边的鞑靼小王子袭扰河套地区,明军屡战屡败,河套地区快丢了。皇帝爹都忙得见不着面。 屋漏偏逢连夜雨,唯一的妹妹生了病,皇后娘整日围着妹妹打转。 战事不利、妹妹病情恶化,每日都有犯错挨打的宫人。宫人们噤若寒蝉,埋头做事,不敢随意走动。就连朱厚照都被太皇太后派来的人拘着,不能随便乱逛。 关注度直线下降,到了危及性命的临界点。 朱厚照发愁。 在宫里搞点事? 可皇帝爹和皇后娘已经心力憔悴,他于心不忍。 出宫? 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帝爹都不能轻易出宫,何况他。 这时,嘈杂的脚步声出现在东阁外,隐约传来皇帝爹疲惫的声音。 朱厚照急忙跑出去。 身着红色丝绸衮服、头戴金丝翼善冠的弘治帝脚步匆忙。他边走边吩咐身边人:“去把汪直叫来。” 汪直?这可是抢他关注度的又一元凶! 朱厚照小脸一绷,疾步上前躬身问安,“孩儿见过父皇。妹妹的病可好转?” 为什么他一堂堂太子,还不如一个过气的老太监引人关注?如果放在夜空有两个月亮的世界,皇室成员在星网上发个惊叹号,能引起大批民众围观,各种猜测满天飞。别说每天一万关注度,一百万关注度都不在话下。 弘治帝放慢脚步,拍拍儿子的右肩,“太医还未诊治完毕。朕有政务需处理,照哥儿在此等候,一有消息速命人报予朕。” 话没说完,立刻加快脚步离去。 朱厚照脸色一僵。 残酷的现实教他做人。 他仅仅收获了5点关注度。 皇帝爹周围二三十号人,看到他全都毕恭毕敬拱手行礼。可把他当回事的,只有5人! 大部分人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大爷的! 朱厚照暗恨,异世界生存系统为什么没有后台数据,至少能让他查询哪些人给了关注度啊!假如让他知道了眼前的这些人中谁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一定给他们穿一辈子的小鞋。 “孩儿遵旨。”朱厚照扯着嗓子大叫。 他不死心,不相信平时对他笑脸相迎的人们不拿他当回事。 皇帝爹没有停留,越走越远。 只有与皇帝爹形影不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停下了脚步。 李荣转身,对朱厚照身旁的黄献呵斥道,“外头日头照,还不快带太子进屋。” 扔下一句话,李荣紧随皇帝爹匆匆离去,没有给朱厚照多余的目光。 关注度,没有变动。 朱厚照心里破口大骂。就算他只是8岁的孩子,但也是大明的继承人、未来的皇帝,他们未来的顶头上司!这群老货,不懂提前投资拍马屁?! “小爷进屋吧。”小内侍黄献不安地劝道,“您可别晒着让皇爷更加忧心。皇爷叫上汪督公,北边战事多半不利。” 汪直就那么与众不同? “黄献,汪直以前到底做过些什么事?为何打从父皇把他召回宫开始,大家都变得神情紧张?”朱厚照忿忿不平。 就算汪直以前是皇爷爷宪宗的心腹,但十几年前被赶去南京养老,早就退出众人视线。宫里这种人多了去,有什么好关注的! 黄献整个人一僵:“这……” 第二章 死谏? 黄献的犹豫让朱厚照气得倒仰。 贴身伺候他的小内侍不听他的话了! 他还是不是大明皇太子了? 还是不是未来的皇帝了? 都不想在宫里混了! 朱厚照捏了捏拳头:“不说?不说我就揍自己一拳。” 他就不信皇太子在皇宫挨了打会没人关注! 黄献吓得跪下,把知道有关汪直的一切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汪督公开内官掌禁军之先河,请开武举,善兵事。重创建州女真,令其至今未恢复元气。威宁海之战大胜鞑靼,扬大明军威。掌西厂之时,朝野上下莫不……” 朱厚照冷哼,黄献提及汪直时的语气,像极了另一个世界里的狂热粉丝。瞧瞧那两眼放光的崇拜样,脑残粉! “汪督公15岁掌西厂,西厂力压锦衣卫、东厂。” 有两个月亮的世界里,朱厚照15岁的时候在干嘛呢?上学?玩游戏? “汪督公17岁重创建州女真、掌管禁军;18岁在威宁海挫败鞑靼;20岁的时候镇守大同。” 朱厚照翻翻白眼。 那又如何?21岁的汪直被宪宗爷爷赶到南京雪藏了。 这一雪藏就是十五年。 人走茶凉。 15年,冻肉都可以扔了。 在两个月亮的世界,36岁的他,在直播界怼人怼出了名气,付了首贷买下60平的房。他骄傲了吗? “年初皇爷召回汪督公想要启用。朝堂和内廷……剑拔弩张。”黄献偷偷瞄了一眼小爷。小爷脸色如常,多半没有听出话中的深意。也是,小爷虚岁8岁,成天想着玩,哪里会懂得其中的道道。 朱厚照撇嘴。黄献的眼神什么意思? 以为他听不懂?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之争的地方就有刀光剑影。直播圈子里为了争流量赚大钱,同行们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买水军、爆黑料、举报、美人计套取情报、恐吓等等手段尽出。 吃不到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看过的八卦新闻比皇帝爹看过的奏章多多了。 正想着,西阁门打开,上了年纪的太医颤颤巍巍地出来。 “启禀太子,公主的病已有好转。痘疮会传人,娘娘有令不许太子探望。”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 又是一个不把他放眼里的。 他是没学过医,不知道痘疮是什么病,但基本常识还是懂的! 会传人的病首先要做好防护。宫人得传染病,会第一时间移出宫。可没见皇帝爹和皇后娘有什么防护措施,也不见坤宁宫的宫人有什么避讳。更别说看病的老太医连个口罩都不戴。 不过太医说妹妹的病好转,朱厚照还是松了口气。 他很喜欢听妹妹用软糯的声音喊他哥哥。 咦?关注度多了10! 朱厚照翘起嘴角。老太医还挺识相的,就不找麻烦了。 “那就好,本宫这就把好消息回禀父皇。” 既然有人不想让他见妹妹,他就不见了呗。现在最为要紧的是刷关注度。要不然不等妹妹病好,他先一命呜呼。 老太医望着离去的太子面容苦涩。 皇后娘娘不知道听了谁的胡言乱语,相信了太子和公主命格相冲的鬼话,阻止太子和公主相见。 老太医毕生研究药理,自是不相信这些。 可偏偏不让太子见公主,公主的病情真的有了起色。 唉,这座平静多年的紫禁城,又将迎来疾风骤雨。 …… 紫禁城内极少有树木,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 朱厚照从坤宁宫出来,一路走向文华殿,身上的丝绸夏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四季分明的世界,真好! “小爷走慢些。”黄献满脸焦急,“您上辇轿吧。” 朱厚照身后,四个强壮的内侍抬着辇步步紧跟。 朱厚照满不在乎:“本宫锻炼身体呢。身体强壮了才不会轻易生病。父皇挂心的事太多,不能再让父皇操心。” 大热天走路出汗算得了什么。想当年他为了增加粉丝,直播活火山喷发。差点被火山灰埋了。 奇怪了,今天宫里的禁军怎么少了很多?一路走来,他起码少了上百点关注度。 前方有争吵声! 朱厚照寻着声音走到左顺门。 一伙官员群情激奋地堵住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的路。皇帝爹不在附近。 朱厚照眯了眯眼。难得李公公不陪在皇帝爹身边。 “皇上为何又召见汪直?” “难不成皇上有恢复西厂的打算?” “西厂在时,百官不安于职、商贾不安于市、行旅不安于途,士卒不安于伍,庶民不安于业。此乃惊动人心,祸乱朝纲之举。” 原来言官们收到皇帝爹召见汪直的消息跑来谏言。 朱厚照摇摇头。偌大的紫禁城看似防卫严密,其实就是个筛子到处都漏,少有秘密能瞒住。 太不安全了! 不对! 既然消息瞒不住人,为什么宫外的人不关注他的消息?他每天数着关注度,没发现有额外数据增加。 气抖冷! 不把小孩当太子! 场上的李荣拉下脸。“胡御史在指责先帝开西厂乱了朝纲?” 一把山羊胡的胡御史胀红了脸:“李公公不要带偏话题。本官身为都察院御史,上谏乃本官职责所在。皇上继位初始恭勤不怠,近两年来宠信李广,痴迷斋醮,久不上朝、不参加经筵日讲。本官不仅要弹劾汪直,还要弹劾皇上身边的一切小人!” “就是,就是,哪怕被打入诏狱,我等也要面见皇上,弹劾尔等奸佞小人!” “我们要见皇上!”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言官们呼朋唤友,官员越聚越多。他们顶着炎炎烈日,高喊着口号不见皇帝不罢休。 朱厚照自我安慰。原来不仅是他见不到皇帝爹,官员们也见不到。 人一多,官员们的情绪更容易失控,被围在中央的头号大太监李荣已经衣冠不整了。 朱厚照目露遗憾之色,可惜大明朝弄不了直播! 平时在宫里冷个脸能吓死宫人的李公公,现在很狼狈啊。 大明最不能惹的是言官。 太祖皇帝曾给言官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等诸多的权利。开明的程度和另一个世界有的一拼。在那有两个月亮的世界,资本能控制舆论。在这里,皇帝如果抓言官下狱,不是被烦死,就是被史官的笔记上青史。 比如爷爷宪宗,为了躲言官,有段日子里罢了工。罢工的皇帝,自然而然会被骂成昏君。皇帝爹在位,朱厚照听不到类似的言论。可翻翻《宪宗纯皇帝实录》,能瞧出些影子。相比文人的笔杆,他怼人的水平属于幼儿园级别。 “皇上如若不出来见我等,本宫今日撞死在这宫门口!”胡御史突然抱着最左顺门的柱子爆呵道。 现场静一静。 “胡兄,弟与你一同上路。” “若我等死谏可让皇上亲贤臣远小人,死又何妨!” 在场年纪稍大的几位言官纷纷附和。 现场像煮沸的水一样,热闹纷呈。 朱厚照咋舌。 他很想给言官们点个赞,这些比他会刷关注度。 第三章 太子何意 言官要在左顺门死谏! 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播开。 在京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一窝蜂往左顺门聚集。 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堂官一个不缺。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五都督府的将军们也来凑热闹。 在家养病的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徐溥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来。 刘健、李东阳、谢迁内阁三阁老从文华殿赶来,好言规劝言官们不要把事情闹大。 司礼监大太监们全员到齐。他们接到弘治帝的授意,努力阻止事态扩大。 其他闻讯而来的科道、都察院言官们像一群疯狂的粉丝,助威、呐喊。 随着聚集的官员越来越多,宫里一再加派禁军驻守。 以胡御史为首的五位言官油盐不进,义正言辞地表达了今日不见弘治帝就撞死的决心。 朱厚照抱着手看热闹。 在这种情形下,他被无视很正常。 “小爷,快离开此地。”黄献急得团团转,唯恐局势失控伤及太子。 朱厚照挥手赶人:“一边去。” 弹劾汪直、言官死谏,多劲爆的话题啊! 他当然要……蹭热度! 任黄献怎么劝,朱厚照就是不离开。黄献只得站在朱厚照身前紧张地护着。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司礼监和内阁齐上场依旧劝不走官员。 李荣让内侍们送水送冰,生怕哪个上了年纪的官员中暑出事,连累皇帝爹的名声。 从没见过内官们对官员如此低声下气的。 朱厚照在廊下的阴凉处打起了瞌睡。 出乎他的意料,事情闹了大半个时辰,皇帝爹竟然没出现? 要知道皇帝爹脾气好到连万贵妃的家人都赦免了。万贵妃是谁?就是他爷爷宪宗的真爱,皇帝爹悲惨童年的罪魁祸首,或许也是他亲奶奶孝穆太后暴毙的元凶。一个比他爷爷大十七岁的女人。 相比老朱家的几位皇帝,皇帝爹就是大善人。 这次皇帝爹竟会无视言官死谏,没有像言官们妥协? 朱厚照沉思,背后有什么深意呢? 是言官们逼迫的行为触到了皇帝爹的逆鳞? 还是皇帝爹不惜代价也要护着汪直? 弘治帝久不现身。官员们也瞧出皇帝的意思。 胡御史凄凉一笑,老泪纵横。 “哈哈哈,自古忠言逆耳,皇上他……他真的要护着汪直那个阉人吗?” 李荣等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听到“阉人”,表情极为不悦,可又不能怎么着。主子仁厚,他们就得收敛这些。 胡御史高喝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低下头朝左顺门的门柱撞了去。 其他四位紧随其后。 马上就要血溅当场了。 黄献紧张地捂住朱厚照的眼睛。 朱厚照撇过头。 套路,都是套路! 以他从事直播多年的经验,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猫腻!官员们的演技有待提高,眼神之间的无声交流露出了破绽。 呵呵,真当禁军都是死人? 禁军们快速挪到门柱前,排成一堵人墙,拦住企图撞柱的言官们。 “胡御史此举想置主子与何地?” 李荣尖着嗓子大骂,如果眼神能杀人,胡御史已经被大卸八块。 李荣真的怒了。主子在文官们强有力的支持下顺利继位。投桃报李,一直约束东厂、停用廷杖,善待官员。可为了惩治汪直,官员们连死谏都用上了。 一旦死谏被记录青史,主子不是昏君也成了昏君! 官员们欺负主子仁厚! 真想要汪直死,先帝在世的时候,怎么不见官员们死谏逼宫?! 胡御史老泪纵横,挣扎着试图冲破人墙,“本官要用这条贱命唤回原来圣明的皇上!” 有人拉住了他。 “时臣,给老夫一个面子,别让皇上难做。”老首辅徐溥浑浊的眼睛露出恳求之色。 徐溥是当朝首辅。为官多年,乃四朝元老,当首辅的七年中提拔了众多有能力的官员,在朝中威望极重。 听到徐溥的话,胡御史一屁股坐在地上。悲鸣道:“徐公,下官也不想。但如今想见圣颜已是千难万难……” 众官员认同的点点头,满脸哀戚。 朱厚照呵呵直笑,瞧这悲戚的场面!他出场的时机到了。 朱厚照推开围住左顺门的禁军,背着手走到胡御史身旁。 “这场戏也该散场了吧?” 众人侧目。 +1,+1,+1……关注度猛升。 朱厚照嘴角一抽。敢情他在这站了那么久,官员们压根没注意到! 堂堂大明皇太子的存在感呢? 没这么埋淘人的! 等我当了皇帝,有你们好看! 李荣急得咬牙,这时候小爷来凑什么热闹。“小爷,您怎么在这!来人啊,还不快把太子送回东宫。” “本宫来找人。”朱厚照仰头看向双目流泪的胡御史,“胡御史,您老暂时别撞柱了。等鞑靼人彻底占领河套地区,铁骑南下,您还得学陆秀夫舍身弃辱,背着本宫跳海呢。” 不高不低的幼童声落下,现场一片抽气声。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七年里,朱厚照没少下苦功学习知识。从三皇五帝到唐宋元的史书、到诗词、歌赋、书法、乐器、骑马、射箭等等,通通......略懂。 陆秀夫是谁?算得上千古第一悲剧人物。南宋末年,元朝军队在崖州海战消灭了南宋最后的有生力量。大臣陆秀夫背着6岁的少帝与十万军民跳海殉国。想想那个场面,才是真的悲壮。 在场的,包括黄献,几乎没人不知道陆秀夫。宫里设有内书堂,专门教聪明伶俐的内侍读书。要从小内侍爬上太监的高位,无不是内书堂读书的佼佼者。 连被净身的内侍都要读书,大明皇太子的压力可想而知。 朱厚照心里苦。 不是他想认真读书,现实由不得他说不。 身边都是学霸。不多读点书,被人骂了都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胡御史的脸色变了又变。 徐溥用力抓了抓身旁家人的胳膊,直了直佝偻的身体,沉声问,“太子何意?” 官员们在短暂的目瞪口呆之后,窃窃私语起来。 朱厚照数着几个呼吸之内攀升的近1000点的关注度,吐了一口气,他终于找到大明皇太子的存在感了。 第四章 怼人不倦 朱厚照环视一周,沉浸在万众瞩目的感觉中。 这才应该是大明皇太子的排面! 比直播有排面多了! “诸位大人满腹经纶,定是知道河套地区对大明的重要性。得之则关中、河北稳如泰山,失之则整个北方震动。其余的不用本宫多说了吧?” “太祖打跑蒙古铁骑不过百年。诸位大人没忘记百年前汉家儿女是如何像猪狗一样被异族屠杀的?” “诸位大人担忧父皇启用汪公再开西厂。就不怕被后世骂你们妒忌贤良,挤走汪公和王越王大人,以至于河套沦陷,丢掉大明基业?” “太宗迁都京师,意在天子守国门。民间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俗语。但对列祖列宗来说,父皇最大的责任乃是守土!” “如诸位大人谁有能力战败鞑靼守住国土,别说杀一个汪直,就是要司礼监所有太监的命,想来父皇也会同意。” 要炒热度,还缺一个核心话题度。 朱厚照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哪位大人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可守住河套?” 大道理挤挤,总是会有的。 可是说着说着,朱厚照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 在有两个月亮的世界当社畜的那些年,他累死累活才买了套六十平的房,地皮还不是自己的。这群官员们到好,不把一整个平原的地皮当回事,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后腿不要土地。 你们内斗你们的,凭什么牵连他家的产业?! 朱厚照眼神一凛,关注度得要,自家的地皮也得要!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李荣等司礼监太监惊得不顾仪容张大嘴巴,这是他们认识的太子吗?谁在背地里教这些? 徐溥眼睛浑浊、心底清明。马上联想到有人要借太子的口化解危局。 和朱厚照接触不多的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内阁阁老对视。太子年幼,容易被身边的人误导。等此事事了,一定要向皇上谏言。 大部分人产生了同一个疑问:谁在太子面前说这些话的? 没人会认为这种话是8岁的小孩子自己想出来的。 朱厚照敲敲脑门,关注度呢? 他无力吐槽。 大明官员,文官爱打嘴炮,武官善混日子。都这样了,还不打算和他搞好关系?以为有世袭、荫官的潜规则可以不拿太子当回事? 胡御史再次站了出来。 “太子殿下舍本逐末!河套于大明乃癣疥之疾。无规矩不成方圆,无六律不正五音。朝纲败坏,才会至大厦倾覆。”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呵呵笑道,“从诸位大人的立场上来说,这话没错。改朝换代如日月星辰一样再正常不过的。不管谁当皇帝,天下那么大,总需要派官员治理。没了大明,诸位大人还可以去秦、齐、晋之类的其它国家效力。但父皇、本宫以及众多宗室子弟,是要为大明殉葬的。纵观青史,陆秀夫也只有那么少数几个。” 这话谁敢接? 胡御史浑身发抖:“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这个理。” 胡御史涨红了脸,求助地望向首辅徐溥。 年过古稀的徐溥患了眼疾,非常费力地盯着朱厚照瞧。就算是背后有人教,太子临场激辩的本事可圈可点。太子聪慧啊,希望不要学隋炀帝。 许久,徐溥慢声慢气地道,“太子言重了……” 朱厚照抢话:“徐老大人,宋人丢了燕云十六州的时候也觉得不碍事。直到太祖皇帝,我们才把燕云十六州拿回来。” “太子殿下危言耸听!”不知哪个年轻官员混在人群中喊了一句。 “哦?那诸位大人因为父皇召见汪直死谏,就不是危言耸听?双标,太双标了!” “双标?” “对同一事件抒发不同的观点。说难听点,是自私自利;说好听点,是只顾着自己屁股下的那张椅子。其实你们身为外臣,会敌视宫里的太监也正常。本宫理解。但你们不能拿江山社稷当筹码。” “……下官们没有!太监……太祖皇帝不许太监们干政。” “太祖还说过贪污六十两的官员剥皮实草。”朱厚照撇嘴。 “噗”李荣没忍住,笑了出来。看到众官员们难看的脸色,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有人不忿:“太祖皇帝不许太监干政乃是吸取前朝教训。太子殿下别忘了,唐昭宗被太监所废!” “本宫知道啊。”朱厚照轻飘飘地回道,“本宫也知道蔡伦造纸、张敏公公救父皇。还知道被大臣废掉的海昏侯刘贺、宋光宗。当然啦,也知道推翻旧主坐上皇位的唐高祖、宋太祖。还有谁来着?” 朱厚照拍拍脑袋,转向胡御史。“要不胡御史给提点提点?” 这是诛心之言。 “咚”一声,脸色潮红的胡御史晕了。 朱厚照心理不屑,这点斤两还想出头闹事? “+9,+9......” 朱厚照长吁一口气。加上刚才的关注度,他们每人终于贡献了极限10点关注度。 终于把他这位皇太子放在心里了! 不容易啊! “胡御史中暑了,快请御医前来救治。” 精明的李荣立刻指挥人抬走胡御史,并趁机驱散聚集的官员。 官员们小声讨论后迅速离开。 被太子一搅局,今日之事变得可大可小。不过他们没有太过担心。如果龙椅上坐的是先帝,他们肯定会为今日的行为付出代价。但今上乃仁德天子,一定会慎重考虑他们的谏言。 朱厚照迈开腿准备离开。心里猜测今日发生的事情传出去收获多少关注度。 “太子殿下请留步。”颤颤巍巍的徐溥拦住了去路,“殿下可随老臣面圣?” 朱厚照沉默着。 徐溥就这么站着丝毫不退让。 三位内阁阁臣、五府六部等众多三品以上高官慢慢站到徐溥身后。 朱厚照扯扯嘴角。 得,他惹不起。 他原本就要去文华殿。告诉皇帝爹妹妹病情好转的喜讯的同时,顺道还想见一见汪直。 从小到大,他都没怎么听人提起汪直。今日切身感受到了官员们对汪直的忌惮。一个远离朝政15年的太监能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让他面前的这群官员们如此同心!由此可证,汪直很牛逼。 文华殿是议政之地,没人会把里面发生的事传出去说嘴。去文华殿,他的关注度升不了几点。但能看汪直和这群老狐狸过招的现场直播。肯定很精彩! 朱厚照伸出左手作请的姿势:“老大人先请。” 于是,在徐溥、阁老、五府六部堂官们的“护送”下,朱厚照向文华殿走去。 李荣落后几步,在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杨鹏的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杨鹏飞奔离去。 第五章 禁足 文华殿是历代太子视朝的地方。弘治帝当太子的时那会儿,在这里接受储君的培养。现在则是皇太子朱厚照出阁读书的地方。 弘治帝像天下间所有的父亲一样,时不时过来了解儿子的进学情况。作为过来人,弘治帝深知皇子读书的无趣。每月只有初一、十五两天放假。一年之中,唯有元旦、元宵、冬至、万寿节等寥寥几天假期。原想着活泼好动的儿子会受不了枯燥无味的学习。事实出乎他的意料,儿子出阁读书以来,每天步行到文华殿报道,风雨无阻。说是要增长智力、强健体魄两不误。 今日十五,儿子放假。收到前方急报的弘治帝心情不佳,约上汪直,来到文华殿。 文华殿偏院内有一口井,名为大庖井。井水甘甜,享誉京城。 弘治帝不爱喝茶。但他知道,汪直在京师的时候,喜爱用大庖井的井水煮茶。 左顺门发生的事,弘治帝已经知道了。为了不打扰喝茶的好心情,他不让人通报左顺门的后续。 无需费心猜测,前因后果显而易见。弘治帝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皇上,京师炎热,奴婢还是喜欢待在南京。”白面无须的俊朗中年手持填白执壶,娴熟地把烧开的井水注入白瓷茶盏中。 青绿色的芽茶在水中旋转,顷刻间沁人的茶香飘出。茶汤渐渐变成绿色,衬得洁白的茶盏更加的雅致。 弘治帝把玩着手中的白瓷茶盏。 滚烫的茶水经由茶盏阻隔,传至指尖仅仅略有些发烫,让冰冷的手指有了那么一丝温度。 哪怕是酷热的六月,弘治帝的手依旧冰凉。手上的皮肤比他掌中的白瓷更加白,没有血色的苍白。这副身体啊! 弘治帝眼神暗了暗。细心等待中年人慢悠悠喝完茶,他放下茶盏,噙着嘴角亲切地道,“朕想喝伴伴煮的油茶。” 汪直苦笑。多年休养,磨掉了他的锐气。正值壮年,心已老去。若不是因为念旧,他不会踏足京师。再次回宫,大庖井水喝起来还是记忆中的甘甜。人,却非他熟悉的那些人。事,还是那些糟心事。 一旁伺候的内侍立刻出去准备一应事物。 汪直心中叹了叹,收回了执壶添加茶水的手,劝道,“天气燥热,油茶不易消化,不宜多喝。皇上万事因以龙体为重。” “朕知晓。朕只想和伴伴一起喝瑶族的油茶。若伴伴不在身边,便没了那股特别的味道。”弘治帝含笑。 望着弘治帝与记忆中人相似又迥然不同的温和目光,汪直有些晃神。 时光如流水,三十年一晃而逝。曾命如草贱、朝不保夕,也曾呼风唤雨、权倾天下。悲叹过命运不公,也庆幸能轰轰烈烈活过一场。直到曲终人散,伴随他的,依然是懵懂孩童时期的温暖怀抱。 汪直明了,他的心是真的老了。 在汪直感怀的时候。内侍们陆续取来炒熟的芝麻、黄豆、姜丝、虾米、米花等配料。 熬制油茶过程繁琐。弘治帝屏退左右,斑驳的树影下,唯剩两人。 汪直往火炉内添入木炭,铁锅内加入炒熟的茶叶、米花,注入井水。等井水煮沸,去掉茶渣,熬出的茶水倒入配料中搅拌,一碗热腾腾的油茶出炉。 弘治帝全程含笑看着,心平气和的等待。 汪直舀上一小碗油茶递给皇帝。 弘治帝小口喝着油茶,心满意足地笑了。是小时候娘做的味道。 “朝廷镇压叛乱历来不留情。孝穆太后应该与奴婢一样,都无亲眷在世。人生总有遗憾,就像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孝穆太后泉下有知,定能感到皇上的孝心。”汪直突然开口。 提及孝穆太后,弘治帝收敛笑意。 孝穆皇太后,弘治帝的生母。宪宗时瑶族叛乱,朝廷派大军镇压。孝穆太后纪氏为叛乱的士官之女,与汪直在内的乱臣贼子家眷一起押解进京。那时宪宗宠爱着万贵妃,有一日心血来潮临幸了纪氏。万贵妃善妒,纪氏有了身孕,差点被堕了胎。未免孩子遭遇不测,刚出生的弘治帝被宫人偷偷养在宫里。直到弘治帝六岁,宪宗才发现此事,立其为皇太子。孝穆太后被宪宗立为淑妃后不久暴毙,救过弘治帝的太监张敏吞金自杀。弘治帝磕磕碰碰长大,还得担心储位被废。 其中的诡秘波澜,层出不穷的杀机,非两三言语说得清。 世人都知道太监张敏的忠义,并不知道孝穆太后的同乡小老弟汪直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汪直掌权的那几年,是弘治帝孩提生活中过得最舒服的几年。汪直倒台后,宪宗废太子之心昭然若揭。 弘治帝登基后寻找过母族。兴高采烈地见到了两位舅舅,可笑的是两年后查出纪氏兄弟乃假冒。别提有多难受。 “朕......有数。”弘治帝极力平稳情绪。 弘治帝回答的太爽快,让汪直愣了愣神。不清楚皇帝是对找不到太后族人有数,还是对皇帝也不能事事如意有数。 汪直毕竟离开紫禁城多年,他对年轻皇帝的印象,仍停留在小时候躲在人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 有很多人夸弘治帝仁厚。可对于帝皇来说,仁厚并不是一个褒义词。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弘治帝不悦:“朕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 “启禀皇爷,太子、首辅大人领诸位大人请求面圣。”传话的内侍胆战心惊地道。 “照哥儿怎么与老大人一起来了?”弘治帝不解。 被人暗中嘱咐过的内侍说道:“太子说了些重话,首辅大人强逼太子见皇爷。” 弘治帝皱眉:“照哥儿说什么了?” “皇上,”汪直不等内侍回话插嘴道,“太子尚年幼。童言无忌。” 弘治帝一愣,回想起自己幼年发生的事,怒火像火山喷发一般压也压不住。照哥儿是他唯一存活的儿子。不能让他小小年纪牵扯入朝政,活得如履薄冰。 “立刻去传旨,太子禁足十日,没朕的允许不准踏出清宁宫半步。”弘治帝横眉冷眼,龙威大作。 内侍应诺,撒开膀子就跑。 弘治帝遗憾地道:“还想好好和伴伴说说话。” “奴婢随时恭候。有王大人在,皇上无需担心河套战事。奴婢先行告退。”汪直起身离开。 刚踏进文华门的朱厚照听到内侍的传旨整个人傻了。 禁足?让他怎么活下去? 皇帝爹不疼儿子了? 第六章 热闹的大家庭 天大地大,管不了父亲教训儿子。弘治帝的人当着诸多高品级官员面,把太子朱厚照请回清宁宫。 徐溥浑浊的双眼凝视殿内。明白了里面的人不想牵扯太子。 “首辅大人,太子关系国本。兹事体大,不可不察。”老成持重的刘健忍不住频频皱眉。 “是老夫的疏忽。”徐溥顺坡下驴,“希贤啊,老夫致仕后,你要多上点心。宾之,你多关心关心太子的学业。” 刘健、李东阳拱手领命。 徐溥年事已高,又患有眼疾,有段时间没处理政务。朝野内外都知道他今年会致仕。如无意外,刘健将会接任成为下一任内阁首辅。 大家心照不宣,当今皇上仁厚,不可能有意外发生。 五十有二的李东阳身形硕长、丰姿玉立、风度翩翩。他从年少起便是神童,诗文自成一派,书法造诣颇深。弘治帝特赐他为太子少保兼文渊阁大学士,负责教导太子。 李东阳知道太子聪慧,而今日太子言语大大超出了聪慧的范围。一路上他沉默不语,暗自思考会是谁给太子灌输言论,这有可能成为政敌攻击他的点。很多人盯着内阁阁臣的位置不放。今日之后,他必当把大量的精力花在太子身上。 徐溥侧身与右手边的英国公张懋通气:“今日面圣,主要商议如何安抚群臣。张英公以为如何?” “一切以首辅大人马首是瞻。”张懋拱拱手,神态谦卑。文官突然之间拿汪直说事,所谓何事他心知肚明。勋贵武官不能不插手,也不能插手过深。他心中自有计较。 文官以内阁首辅为首,武官和勋贵以英国公为首。这两人达成一致,满朝文武不会有二话。 太子的事不急,应徐徐图之。言官死谏才是要事。 朱厚照如果听到一定会气死。 事实告诉他,哪怕他是太子,但还年幼,没到能搅风搅雨的时候。 朱厚照虎着一张脸走回清宁宫。 一路上,禁军、宫女、内侍躲在暗处偷瞄他。 关注度一波一波小幅上涨。 可离每日所需的一万还差一大截。 朱厚照很后悔没有多说一些劲爆之言。应该直言战事不利是因为文官鸠占鹊巢,抢了武官的饭碗。当然武官自己也不争气。 他想不通,打仗明明是武官的事,文官为什么要插一脚指挥呢? 放在两个月亮的世界,无论是帝制还是联邦或是神国,军政分开是常理。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重文轻武、文官插手军务的宋朝,连皇帝都被人掳了去!侍读官教他要以史为鉴,官员们自己怎么不吸取教训? 朱厚照决定在禁足期间多看看书,找人问问。下次拿这个话题当噱头,赚他一波的关注度。 一路无话,迈入清宁宫。 朱厚照斜眼瞄去,身边的内侍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官员们能暂时无视年幼的他,内侍们可不敢。他们也不敢把他的事往外传。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清宁宫为太皇太后的居所,年幼的朱厚照居住在此。皇帝爹幼时同样也居住在这里,由太皇太后庇佑。 朱厚照一只脚刚踏入宫门,见到伺候太皇太后的桂嬷嬷领着一群喇嘛走出来。 “殿下万福。”桂嬷嬷低头行礼。 朱厚照歪着头一脸疑惑:“今日法会结束得真早。” 太皇太后跟着爷爷宪宗信密宗,皇帝爹追捧道教,不少老娘娘们信净土宗的。宫里妥妥的宗教信仰自由。 桂嬷嬷露出不失礼貌的微笑。 只信系统的朱厚照双手合十,对密宗喇嘛们露出同样不失礼貌的微笑。他见到给皇帝爹跳大神舞的李广,也是同款微笑。这是礼貌和教养。 回到清宁宫,先得和太皇太后问安。 朱厚照悄悄张望。伺候的宫人们呢? 苍蝇再小也是肉。关注度多一点是一点。 朱厚照弯下腰,给主殿里坐着的各位长辈一一请安。 “玄孙给太皇太后请安。” “孙儿给太后请安。” “给郕王妃娘娘请安。” “给太皇太妃请安。” “给宸太妃请安。” “给吴娘娘请安。” “给郡主姑婆问好。” 皇帝爹别出心裁的只娶了皇帝娘一个老婆。但后宫的规模还是很庞大。 爷爷的爷爷宣宗短命,曾爷爷英宗短命,曾叔爷景帝短命,爷爷宪宗也短命。与之相反,后宫长寿的女子较多。 惭了个愧。要不是曾爷爷驾崩前才取消宫妃殉葬制度,宫里说不定还能多出几位老寿星娘娘。 诸位长辈的身份,他就不详细说明了。怕被骂水字数。要不然光是郕王妃一人,能水几大章。 总之,身为独子的他有一个热闹的大家庭。 “本宫不安!”太皇太后没好气地道。 朱厚照抬起头,嬉皮笑脸说:“太皇太后见到照儿就安了。” “你这小皮猴又捣什么蛋了?东厂的人就差没把本宫的人抓到诏狱用刑。” 太皇太后保养得宜,年过古稀的脸上滞留着年轻时活力。除了陪曾爷爷在南宫遭过几年罪,几乎就没受过苦,是宫里唯一一位喜形于色的人。 “让父皇打他们板子!”朱厚照面上装做义愤填膺,心里充满了疑惑。如今的东厂是没了牙的老虎,不敢随意吃人。就算东厂张了牙,也不敢动太皇太后的人。 太皇太后啐了他一口:“去和你父皇说。” 现在可不比从前。太皇太后的婆婆孝恭章皇后孙氏,能在官员的支持下能两次册立皇帝。太皇太后可没想过插手朝政。 “父皇禁我的足了。”朱厚照苦哈哈地卖惨。他衷心希望太皇太后能在皇帝爹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正好休息几天。天天读书人都瘦了。” 朱厚照抓狂。不读书,他怎么能踏出乾清门刷存在感? “太皇太后说的是,太子瘦了。”一直闭门礼佛的郕王妃开口道。 皇太后笑呵呵:“他呀,都是皮的。” “男孩子,皮点好。” “殿下看着结实。” 一帮后宫女眷绕开敏感的话题,重新聊了起来。 “今年真热。幸亏钦天监提前示警,去年存了好些冰。” “热点倒没什么,不闹干旱灾就行。” “江南上供了不少丝绸,宫里连个年轻的妃子都没有。大家分了吧。”太皇太后带着情绪吐槽。 这也是个敏感的话题。 固纯郡主马上转移话题:“听说小公主的病有了起色?不知太医用了什么方子。民间有不少百姓得痘疮,方子能公开再好不过。” 太皇太后冷哼了一声。 皇太后不停地使眼色。 固纯郡主立刻知道说错了话。她是景帝和郕王妃的女儿。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婚,成天呆在郕王府礼佛。宫里有法事,才会出趟门,对外界的消息不灵通。 公开方子? 一直在想办法弄关注度的朱厚照眼前一亮。 “姑婆的提议好。小子愿出千两黄金、一座京郊的庄子,协助姑婆重金悬赏治疗痘疮的良方。” 固纯郡主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她今天为什么要出门? 第七章 耍小聪明 朱厚照在心里偷偷地向固纯郡主道歉。 攸关性命,别怪他耍心眼。 左顺门的闹剧散场后,他的关注度变动微弱,没有想象中的大爆。联想皇帝爹的禁足令,猜测热度被人为压下去。官员们的注意力放在汪直的身上,估计暂时没空管他。 他没捞到好处,还把身边的人坑了。东厂把伺候他的人全都叫去问话,至今未归。要不是他撒泼阻拦,黄献也不能辛免。 都是他的错。伪装太完美,里里外外都把他当虚岁八岁的孩子。 那些话还需要人教? 小瞧他! 禁足就禁足了,找俩面生的宦官时刻盯着他算什么事?连如厕都不放过。 小孩也有自由的权利! “黄献!”朱厚照大吼一声。 黄献从外急奔而来。 “干嘛呢!整天看不见你人影。” 黄献讪笑。东宫六局的几个管事太监没被放回来,他不敢离小爷太近。万一小爷私下吩咐他做事,东厂又得找上来把他带走。到时小爷身边没一个惯用的人。 “去问问禁足的期限。本宫不想关在清宁宫里听喇嘛念经。”朱厚照用力踹向书房的门发脾气。 黄献立马上前抱住朱厚照的大腿:“小爷别踢伤了。” 朱厚照瞪他:“让你去问。” 黄献一脸为难。 “哎呀呀!”朱厚照焦躁地走来走去。 “得想办法让父皇消气。”朱厚照戏精上身,认真地问,“可本宫错哪了?” 黄献摇头。不敢说。 朱厚照指着东厂派来的两宦官:“你们说本宫错哪了?” “小爷没错。外朝正闹着,皇爷怕吓到您,才禁您的足。”两人异口同声。 “切~哄孩子呢!不说?把你们头杨鹏找来!”朱厚照双手叉腰蛮横地道。 “厂公正忙着呢。” 朱厚照跳脚:“杨鹏不把本宫放眼里?本宫要找李伴伴告状!” “厂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太子殿下不敬。厂公真的忙。” “忙着审问本宫的人?” “不是,不是。奴婢们不能说。” “你们也不拿本宫当回事?” “噗通”两宦官下跪。 “殿下,奴婢们哪敢啊。” 朱厚照见火候差不多了,大手一挥,“算了。本宫另辟蹊径。你们去把固纯郡主高价收购痘疮方子的消息传出去。希望早日有人卖方子造福百姓。看在本宫做好事的份上,父皇应该会早日放了本宫。放消息是你们东厂的拿手活计,总不会再找借口推脱了吧?” 朱厚照气呼呼地看着两宦官。 “奴婢马上让下头的人办。”两宦官爬起来立刻答应。 只要这位小祖宗别再折腾,让他们干什么都行。不是东厂想要排查太子身边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东厂必须有个交代。 朱厚照在宦官们嘱咐属下办差的时候,嘴角不自主的上扬。 他敢笃定,一旦固纯郡主知道外头传的消息,马上会把他抬出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别人不知道真正重金悬赏的人是他。 谁让固纯郡主是景帝的女儿。 说起来,都是长辈做的孽。 曾爷爷英宗御驾亲征,打算解决北方瓦剌对朝廷的威胁。结果发生土木堡之变,曾爷爷反被抓了。和被俘虏的宋徽宗不一样,明朝还是很强盛的,曾爷爷在瓦剌的待遇还不错。 瓦剌想用曾爷爷换取好处。但大明帝国可不是偏居一隅的宋朝,以于谦为首的官员们不同意。 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曾爷爷的弟弟郕王被簇拥上了皇位,改年号为景泰。景泰帝废了爷爷的储君之位,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原来的郕王妃不同意。景泰帝废后。 明廷立了新皇帝,焉坏焉坏的瓦剌就把曾爷爷送了回来。一山不容二虎,国无二君,景泰帝顺从人性的本能,把曾爷爷软禁在南宫。 几年后新太子暴毙,景泰帝病重。曾爷爷重新当上了皇帝。景泰帝病逝后,被废去帝号。碍于面子工程,景泰帝的废后重新被册封为郕王妃,固纯公主降位成固纯郡主。 爷爷宪宗上台,宽宏大量没有计较曾被废去皇储的往事,正视了景泰帝的功劳,又给重新上了帝号。郕王妃和固纯郡主也受到了优待。 固纯郡主有一个曾经当过皇帝的爹,能不低调吗?她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决定终身不嫁。又怎么会让舆论把她推到台前! 朱厚照念了句阿弥陀佛。郡主姑婆大慈大悲,一定会原谅他的。 呃,密宗好像不念阿弥陀佛? “+10,+10……” 呃?东厂办事效率有那么高吗?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给他弄来了关注度? 朱厚照二丈摸不到头脑。 虽然明面上没人谈论朱厚照在左顺门的言论,实际上无数双眼睛聚焦到了清宁宫,关注太子的一举一动。 皇宫很难保守秘密。 东厂档头们刚收到上头下的命令,不少权臣同时得知太子最新的举动。 文渊阁里的四位内阁阁臣,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一批人。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东阳一语道破。 能混到权臣的人浑身长满心眼。朱厚照的小伎俩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谢迁大笑:“太子殿下聪颖。好事,好事啊!” 刘健不动声色地瞟了谢迁一眼,问,“真是太子自己想出的招?” 和宫里关系最紧密的谢迁正色道:“全程有人盯着。绝对没有人接近太子。确定是太子自己的主意。” “首辅大人,您看呢?”刘健问徐溥。 闭目养神的徐溥老神在在:“皇上从未懈怠对太子的培养。” 刘健眉头紧锁:“瞧太子在左顺门的言语,倾向汪直。” “汪直入宫后没有接触过太子。”徐溥呵呵一笑,“从宣宗起,有哪位皇上不偏向太监?重要的是立好规矩。规矩一破,想要改变,千难万难。” 御马监的直房内,汪直同样收到了太子的消息。 汪直但笑不语。 “督公,太子殿下是不是听到了宫里的风言风语,才想着表现一番?”御马监太监宁瑾弯着腰问。 汪直云淡风轻地道:“你在宫里的这些年,听到的谣言还少吗?我们是皇爷的奴才,皇爷说什么我们听什么。” 宁瑾拱手:“是。小的谢督公指点。” “首辅大人明着弹劾我,实际上冲着你手上的禁军大权而来。京师保卫战后,于谦夺了十团营的军权。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文官手里收回。你且小心。”汪直细细叮嘱。 “小的明白。” 汪直抚摸着他曾经用过的马鞍。这是宁瑾特意保留下来,摆放在御马监中。 “太子喜爱兵事,找机会教教他。”汪直突然道。 “是。” 第八章 太子很穷 “警告:关注度不足3万,只可以维持两日生存所需能量。” 睡懒觉的朱厚照从雕龙刻凤的黄花梨架子床上猛然惊醒。 在清宁宫内禁足三日后,他又听到系统的警报。 这三日持续有关注度进账,与每日消耗的1万关注度持平。东厂的办事效率还算不错,把重金悬赏痘疮方子的消息在京师铺开。朱厚照歇了找东厂厂公杨鹏的麻烦。 可郕王府就不太行。身边两东厂宦官没提及悬赏的风向有什么改变。三天了,郕王府还没把舆论搞大。难道是曾爷爷英宗当初把景帝的势力扫的太干净了? 朱厚照挠头。 按道理,悬赏热度没道理褪得那么快。这世界的娱乐业极度不发达。聚在一起瞎聊,是可爱的百姓们最大的娱乐活动。太阳一下山,绝大部分的人熄灯睡觉,为大明添砖加瓦。 难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文字语言没有实物具有冲击性? 把赏金招摇过市! 朱厚照快速起床,推开伺候穿衣的宫女,胡乱套上外衣。 “黄献!”朱厚照高喊,“人呢?又哪去了!” “太子爷,小黄公公被司礼监叫去问话。您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奴婢去做。”其中长得像个白馒头的东厂宦官热情地上前。 黄献也被叫走了!杨鹏明明答应黄献留在他身边伺候的。 朱厚照语气生硬地问:“叫什么名字?” “奴婢伍善,平日里给杨公公跑跑腿。” “午膳?这名字好。看到你本宫都饿了。”朱厚照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嫌弃地看了一眼宫女准备的早膳。腌菜、黄瓜、笋、燕窝粥烧出花来也没一点肉沫子。 伍善很有眼色地离去。 太皇太后讲究养生,清宁宫伙食卖相精致,口感清淡。朱厚照平时都让伺候他的东宫典膳局的人偷偷加餐。这三天可把他饿坏了。他没让伺候的宫人多备点心。深怕太皇太后追究缘由,再找东宫的人麻烦。 虽然他没任过领导职务,但他懂得体恤下属。封建社会,底层的人人命如草芥。但在两个月亮的世界,请一位全天候的保姆每月至少得花5000元,极少能有宫人一样尽心尽责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没给伺候的宫人发工资,至少能给他们尊重和体面。 皇帝爹也太大惊小怪了。他不过对官员说了几句大实话,竟然会认为他被有心人洗脑。在两个月亮的世界,经历过传销、电视购物、微商、看视频赚钱、看小说赚钱等等诱惑,有过多次热搜反转被打脸的教训,等闲人事糊弄不了他。 伍善动作很快。朱厚照在宫女的伺候下重新穿戴,洗漱完毕,伍善便提着食盒进来。 “太子爷,奴婢身无长处,唯有做得一手好菜。这几日冲撞了太子,奴婢做了些吃食,望太子殿下原谅奴婢的不懂事。” 朱厚照本能的从皮蛋瘦肉粥、羊肉炒、煎鹅、清蒸鱼等一众色香味全的菜肴中选了肉包子。咬开皮一口鲜美的肉汁,有点灌汤包的味。比光禄寺厨子的手艺好多了。 虽然在此间生活了七年多,他还是本能的把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习惯带入。两肉包、一份豆浆,省钱。不对,是简单又便捷。 又吃了其他。煎鹅入味、羊肉没有膻味,鱼肉入口即化。 朱厚照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嘴:“伍善,你很不错。” “谢太子爷夸奖。”伍善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 朱厚照吃得心满意足,终于看东厂派来的人顺眼了。 “陪本宫去书房。” 再顺眼,也不是生死荣辱系在他身上的东宫属臣。他虽没有独住一殿,但外人却无法探知他真正的脾气、秉性。皆因他谨慎,大事小事不轻易托付外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太监、女官各有所属,下头的内侍、宫女抱团过日子。哪怕是专搞特务的东厂厂公杨鹏,也不能确定手下的人会不会是别人的眼线。 翻开史书,有多少太子能顺利当上皇帝?他爷爷、他爹和他一样幼年立为太子,都遭遇了一番曲折。在往上数,景帝立的太子在后宫暴毙。 只是打工人、主播经验的他不懂政治斗争。但知道信息的重要性,懂如何刷热度、引导舆论。没有手机和网络的世界,想要信息畅通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支撑。他做不到耳目灵通,但至少能蒙蔽别人的耳目。 朱厚照翻开《兵法心要》,在伍善和另一个东厂宦官陪伴下看书。 几乎没人知道朱厚照有一个好头脑。一目十行,大半本书的内容印刻在脑海里。再看一遍,书本内容像数据存储在硬盘里一样。让人知道他聪明,让他多读书怎么办?或许从小看他长大的高凤能瞧出些苗头。但高伴伴一定不会说出去。 兵书大同小异,都是说怎么打仗的。他更想知道大明的军事现状,可一个兵部、一个五军都督府就把他搞晕。极需有熟知兵事的人给他解惑。还是等高伴伴回来推荐几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 “小爷,老奴来伺候您读书。您今要听哪一本?”高凤一如往常出现在书房。 朱厚照走到跟前细细打量。高凤仪表得体,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伤痕,衣服没有褶皱,脸色红润。看来被东厂带走的三天没有受苦。 “你们下去吧。高伴伴给本宫读书的时候,本宫不喜欢有外人在场。”朱厚照挥手打发伍善和另一个东厂宦官。 两人一脸犹豫。 高凤笑眯眯地道:“老奴看到小爷一开心,忘了杨公公现在就在外头等小爷召见。” 朱厚照非常有默契地摇头:“不见。”高伴伴怎么可能忘了杨鹏,明显想给杨鹏脸色看。 伍善见状,带头离去。 “高伴伴。可想死我了!” 书房内没有外人,朱厚照立刻扑倒高凤身上卖惨。 “高伴伴不在,我吃嘛嘛不香,浑身上下不自在。” 高凤微笑:“小爷可是馋了?老奴这就让典膳局的人做些好吃。” “东厂派来的一个叫伍善的,手艺还不错。”朱厚照埋在高凤怀里不好意思地说,“让典膳局做一顿好的给大家补补。这次因为为我的缘由,让大家吃苦头了。” 高凤摇头:“老奴等人没有吃苦头,只是被问了许久的话。听说小爷要找黄献,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那就好。”朱厚照心里的愧疚轻了几分。 “我想让人把一千两黄金、京郊庄子地契大张旗鼓送到郕王府。最好能敲锣打鼓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可是......小爷没那么多黄金,也没有能送人的庄子。” “啊?!”朱厚照傻眼。 他竟然没钱? 第九章 太监都是金主爸爸 朱厚照对自己没钱,一点ac数都没有。 在宫里,他花不出钱。想要什么直接张口,东宫的人都会帮他办妥。办不到,还有太皇太后、皇帝爹、皇后娘。从会开口说话以来,还真没有他想要得不到的东西。 时间一长,朱厚照对失去购买功能的金钱丧失兴趣,所得的赏赐通通交给总管太监高凤打理。 “父皇给的赏赐,各位长辈给的红包呢?” “长辈给的赏赐如何能送出去!” “我的份例呢?”宫里的主子每个月都有固定工资。 “小爷的一切支出从清宁宫走账。”高凤哭笑不得,“太皇太后对小爷很好。小爷一年的花销远大于份例。” “我记得名下还有两处庄子吗?”朱厚照绝不会遗忘自己的固定资产。 高凤解释:“小爷名下的两个庄子属于皇庄,无法当作赏赐送出去。皇庄的收成,一部分补贴给了佃户。余下的,您……您都赏赐给了东宫众人。” 朱厚照记起来了。每年过年,他会让高凤给底下的人包厚厚的红包。庄子前年遭了洪灾,他免了皇庄佃户的租子,还倒贴了银子补偿他们的损失。 他失策了。 以为当了权二代无无需忧愁金钱。手头得有钱啊!用不着收买官员巩固太子之位,至少也能搞彩票投注站买关注度。 朱厚照烦躁地大声说:“我当着一众长辈的面把重金悬赏的话放出去。也让东厂四处宣扬,弄得京师人尽皆知!万一有人拿出治疗痘疮的方子,我拿不出赏赐,岂不是把皇室的脸面丢尽了?!” 朱厚照想骂娘。 一千两黄金,相当于五千两白银。以白银的购买力估计,在两个月亮的世界差不多值一千万。可以在他的60平房子附近买套别墅。 堂堂大明皇太子,手头的钱竟然连十八线地级市的别墅都买不了! 朱厚照悲愤莫名:“我知道有人偷宫中的东西拿出去典当。干脆从赏赐里挑几件不起眼的东西拿出宫卖!” “哎呦!使不得!绝对使不得啊!”高凤直接给朱厚照跪下了。 高凤心里叫骂,是哪个多嘴的小子把偷东西的腌臜事告诉小爷。偷卖自家东西是败家行为。万一被外臣们抓到把柄让皇爷废太子、扩充后宫开枝散叶,可怎生是好! 朱厚照来回踱步:“宫里有人放利钱,不知借1000两黄金需要抵押些什么?” 高凤一脸无语,谁敢把放利钱放到太子头上。 “小爷,老奴还有些棺材本……”高凤一脸犹豫的地说。 高凤犹豫不决,不是因为舍不得银子,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银子的来源。 朱厚照被高凤的话点醒。瞳孔放大、鼻翼一动,立刻有了主意。 “人还能被尿憋死?办法总是比困难多。我怎么能动用伴伴的棺材本。”朱厚照扶起高凤,“不过还需伴伴帮忙。” 宫里除了皇帝爹,谁最有钱的? 绝对不会是后妃。老祖宗立下的规矩,皇后从良家子中甄选。这是为防外戚干政,皇后不从勋贵、世家女子中挑选。后妃娘家不富裕,手里的钱几乎都来自宫里。 那会是谁呢? 当然是太监! 宦官中高品级者才能称为太监。具体为二十四监的主事者,外派的守备、织造等。太监领的都是一等一的肥差,官员们争相巴结的对象。 不管在哪个维度,只要是人类社会,管理层中必有贪腐现象。朱厚照早就见怪不怪了。 如果要借钱,肯定得雨露均沾。为了打开局面,第一个借钱的对象很重要。 那么下一个问题,太监中谁最有钱? 当然是李广啦!皇帝爹最宠幸的太监。 朱厚照仗着年纪小,领着黄献等小内侍在宫里乱串。宫里关了两三万人,大家没事儿就唠嗑。他可是听了数不胜数的宫中趣事。 比如有人说他不是皇后娘生的。吓得他把《皇明祖训》翻了一遍。最后确定他的嫡长子身份记录在宗人府的玉碟之上,礼法上没有任何瑕疵。这才安了心。 那些嘴碎的无数次用羡慕妒忌恨的表情提到李广。 李广领了授予他人传奉官的美差。时不时在皇帝爹耳边夸赞某人,助其获得传奉官的职位。无法通过科举当官的人,争相贿赂李广。 估计宫里也就皇帝爹不知道李广收受贿赂。 那些嘴碎的还说,李广受贿的黄金有千百石。 往小了算。一百石,相当于两个月亮世界的斤。重达一百石的黄金值多少钱? …… 没有计算器算不出。 以前没觉得,等到要用钱的时候,朱厚照突然心里不平衡了。堂堂大明皇太子,竟然没太监有钱! “高伴伴,你亲自跑一趟把内宫监太监李广找来。”朱厚照坏笑地说。 高凤一惊:“李广?!” 刚在谈论凑赏金,怎么突然要找李广了?想让李广做法点石成金吗?小爷思路奇清,他是越来越跟不上了。 高凤虽然不明白,但照做了。他像另一个世界溺爱孩子的家长一样,无条件满足孩子的要求。 高凤把李广带往清宁宫。一路上引来众多宫人的注目礼。 深受弘治帝宠幸的李广不敢在太子面前摆架子。太子指明要见他,他一刻也没耽搁。 李广也不傻。他得罪了很多人,想要安度晚年,手有余财是不够的。要学老前辈汪直。汪直得罪的人比他多多了。汪直至今还能活得好好的,离不开巴结了当年的太子、现在的皇帝。 太子还小,李广一直苦于没有办法接近太子。现在太子要召见,他巴不得呢。 李广踏进清宁宫,缓慢变动的关注度突然之间急速上升。 朱厚照傻了眼。百姓们关注重金悬赏,还分时段?又或者,他召见李广的举动引来了别人的注意。 “见过太子。”一身道袍的李广作揖礼。 朱厚照看去。李广离仙风道骨,就差一把山羊胡。形象上佳,做直播也会吸引不少的粉丝。 朱厚照不由得地想:不知道家仙术能不能让胯下的二两肉长出来。 李广不知道太子为何要召见他。高凤也不知道。关注朱厚照的人同样猜不到缘由。 朱厚照住的偏殿外,清宁宫的宫人们探头探脑。 朱厚照敞开大门,他人窥视。能涨关注度的事他很愿意做。 朱厚照没叫李广起身。李广一直保持揖礼。 李广心里盘算,他应该没有冲撞太子才是。太子为何要给他下马威? 高凤寻思着:万一小爷让李广施法,该如何劝? 窥探的人竖起耳朵。 朱厚照慢慢靠近李广。突然一个虎扑,抱住李广的大腿嚎啕大哭,“老伴,一定要帮帮本宫。” 在金主爸爸面前还要什么形象、尊严! 第十章 太子借钱 此老伴非彼老伴! 称呼太监为老伴,是把其视为最贴心的人。 在另一个世界,老伴是另一半的意思。朱厚照改不了骨子里的习惯,只称呼从小陪伴他的高凤“伴伴”。 但是现在,以及以后,朱厚照打算缝李广必叫老伴。 李广脑子一懵。 太子抱他大腿! 太子称呼他老伴! 一个泥坑里过日子的鱼,容易相濡以沫。同理,皇帝对陪伴他一起长大的太监最为亲近。但千万别忽略了限制条件,起码得混过一个泥坑啊! 弘治帝哪怕极为宠幸李广,也从没称呼他为老伴。弘治帝口中的老伴专指一人,覃吉。 高凤心里一阵难受。他妒忌了。 覃吉是高凤的榜样。高凤一直在学覃吉,照顾小爷生活、督促小爷进学。就这样,小爷都没唤过他“老伴”。李广轻易的得到了这个称呼! “太子爷快快起来。小人无福消受您的大礼。”李广慌张地搀扶朱厚照。 朱厚照死抱着李广的大腿不撒手。“老伴不帮本宫,本宫就不撒手。” 李广大急,一屁股坐到地上,与朱厚照平视。 “只要太子爷开口,小人上刀山、下火海,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李广并不觉得8岁大的太子能遇上什么不好解决的麻烦。 高凤酸溜溜地跪在一侧:“小爷快快起来。” 高凤不是滋味地想:小爷不会真想让李广施法点石成金吧?除了这个,高凤想不到有什么是他办不成的。 其实赏金很好解决。高凤能轻易弄到盐引,然后把盐引高价卖给商家。根本用不到点石成金的法术! 朱厚照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哭诉道:“本宫见不到妹妹。老伴应该知道内情的。” 朱厚照话说得模棱两可。其实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见妹妹。那些嘴碎的没提过。 李广作为皇帝爹的亲信宠臣,大概率是知道的。 朱厚照观察李广脸上的表情,确认李广清楚内情。余光看瞄到高凤僵硬的脸,心下一沉。高伴伴也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事有点大啊! “这……”李广真难住了。 李广知道内情。钦天监有人说太子和公主命格相冲。 但李广不敢说。他只要告诉了太子,皇爷会立刻要了他的命。因为太子一旦深究下去,会出大事! 高凤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小爷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皇爷下了死命令封口,谁特妈活得不耐烦告诉小爷了? 门口装做扫地偷听的宫女浑身发抖,她是不是听了不该听的话?会不会被消失? 窗后手拿抹布的内侍双腿打摆。 朱厚照没有继续套话。他最头疼的是关注度不足,近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他一脸沉痛地道:“本宫只想妹妹的病好起来。特响应固纯郡主的号召,想拿出大笔赏金求得治疗痘疮的良方。但本宫一时嘴快,手上没财物赏出去。” “想请老伴借本宫一些钱财。”朱厚照举手发誓,“本宫立借据,一定会还的!” “呼~”李广长吐一口气。要不是他修炼有成,非得喷出一口老血。 借钱就借钱呗!吓掉了半条老命! 高凤瞬间收回了妒忌心。小爷……高凤一时间找不到词语形容。 偷听的人脸上的表情五彩缤纷。 朱厚照嘶声力竭地大吼:“老伴,一定要帮帮本宫啊!” 李广被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太子爷言重。皇爷赏赐了小人不少好东西,小人略有薄财。马上使人送来。” 李广回过神想了想,借点钱真的不至于让太子如此放下身段。 借钱应该是借口,太子的真实意图显而易见。 自从他得了皇爷的宠幸,钦天监的人处处找他麻烦。太子先求上了他,他正好借机报复钦天监。 李广打算大出血一次。 得了李广的准信,朱厚照眉开眼笑,殷勤得亲自给李广上茶。直接把李广吓走。 李广还没膨胀到让太子巴结的地步。宫里就这么一位皇子,太子之位比泰山还稳。 朱厚照前脚把李广送至清宁宫门口。后脚吩咐高凤,“麻烦高伴伴给李荣李公公打声招呼。待他有空,来一趟。” 高凤嘴角抽得像羊癫疯发作。 “小爷,真不至于!” “高伴伴,本宫都向李老伴开口借银子了。怎么能忽视李公公呢?李公公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本宫不开这个口,宫里人还以为本宫瞧不起李公公。”朱厚照大道理张口即来。 高凤一时无语,努力平复情绪,意图解释,“小爷,不让您见公主是因为……” 朱厚照眨着大眼睛反问:“我知道妹妹得的痘疮会传人。不让我见识为了我的健康着想。我关心妹妹,所以重金悬赏治疗良方。有问题?” “……没问题。” 杨鹏回到了东厂。 吃太子的闭门羹在他预料之中。 盘问了三天,没查出太子身边有不怀好意之人。太子在左顺门的言论,也不是负责教导太子的高凤所言。 杨鹏身上的担子一轻。如果真让有心人接近太子,他的厂公做到头了。 如若没有这次盘查,也不会发现8岁大的太子鬼精鬼精。 在宫里绝大部分人的印象中,太子只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所谓太子聪慧,是春秋笔法。调皮捣蛋的孩子至少不傻。 杨鹏反思,以前为什么没发现太子和普通小孩不一样呢? 想了半天摸不着头脑,杨鹏没时间多想。 前方喜报,王越在贺兰山大败鞑靼小王子。短时间内,北方边境无恙。 贺兰山大胜结结实实打到了官员们的七寸。看官员们还有没有脸始弄什么死谏!没有皇爷召回王越和汪直,这仗怎么可能打胜! 官员们怕汪直重启西厂,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要加派人手监视百官! 杨鹏有太多的事亟待处理,没精力去哄太子。 “报!”底下番子来报。 “说。” “太子召见李广,李广去了清宁宫?” “嗯?!” 杨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太子不见他反而见了李广? “太子为何要见李广?” “太子隐约提及坤宁宫不让他和公主见面。” 杨鹏头疼欲裂。 “然后太子开口向李广借银子。” “?” “李广走后,太子差人去请李荣李公公。也是为了借银子。” “?” “不久之后,司礼监的韦泰伟韦公公、萧敬萧公公、戴义戴公公等诸公公们相继被请到清宁宫。” “太子全都开口向他们一样借银子?”杨鹏觉得匪夷所思。 “是。” 杨鹏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太子为什么没找他借?还在生他的气?会不会让宫里某些人找到机会,把他从东厂厂公的位置上拉下来? “报。”又有番子来报,“东宫管事高凤带着太子的借条而来。” “?!” 第十一章 没把太子当太子 朱厚照美滋滋啃着肉脯,扳手指估算能借到多少银子。 上位者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下面的人。 他在典膳局太监面前夸了伍善的厨艺,尤其提到了美味的灌汤肉包。 典膳局立刻做出了蜜汁肉脯给他尝鲜。真材实料做出的手工肉脯,比他在两个月亮的世界吃到的流水线生产的好吃百倍。 “黄献,告诉典膳局,肉脯味道不错!”朱厚照又提高要求,“让他们继续研究延长肉脯保质期。” 黄献得令。 朱厚照已经知道关注度突然下跌的原因。 前线传来消息:王越在贺兰山打败鞑靼小王子,小王子撤出河套。 京师百姓争相报讯,暂时把他遗忘。 不怪百姓们。北方一次次战败勾起他们惨痛的记忆。50年前瓦剌俘虏曾爷爷英宗、打到京师城下,京师百姓死伤无数。王越的胜仗比官员们鼓吹太平盛世更让百姓高兴。 王越打胜仗,河套保住了。朱厚照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朝廷诸公不要河套的地,他要! 河套有盐、有矿,能种地、养牛羊,为什么不要! 那群目光短浅的官员只看到军费支出,就不想想办法创收? 他打算经营河套,用从河套赚来的钱还债。 京师附近的地土地肥美更能有产出,为什么不在京师周围拿地? 呵! 无知! 京师水深,能在大兴、宛平弄到土地的人不好惹! 现实已经告诉朱厚照,不是所有人都把他放在眼里。 他暂时也只能在皇宫里、在宫人们面前作威作福。 让皇帝爹下旨赏赐皇庄不是上策。 言官已经对皇帝爹大笔赏赐土地有微词。皇亲国戚土地一多,百姓可耕种的地就会变少,失地百姓会成为流民。 这点他绝对站言官。 他也觉得皇帝爹对宗室、外戚们太大方。土地说给就给,官职说赏赐就赏赐,犯错说原谅就原谅。 用他在两个月亮世界的人生经验来看,皇帝爹不是有把柄在他们手上,就是有所图。 世界规则不一样,经验未必通用。但他现在只是虚岁八岁的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小爷,李广让人送来20锭50两重的纹银。”高凤低头来报。 朱厚照停了手上的动作。 “多少?” “一千两银子。” 朱厚照发觉嘴里的肉脯突然不香了。 堂堂皇太子低声下气借钱,只借来一千两?! 朱厚照沉下脸,嘴角浮起讥笑,“李老伴真大方。一出手就是母后一年的份例。” 一千两很多。 大明的工资低得发指。皇后一年工资1000两。一品官员月俸87石,折白银43.5两。七品县官月俸7.5石,折白银3两7钱5分。 弘治朝大体太平,物价稳定。240斤大米1两,一斤猪肉1钱6分,一匹布2钱。京师一座百姓普通的小院100两左右。 一千两又不多。 宫里哪个太监的身家会少于一万两?谁能找出来,这太子让他做! 高凤试探:“小爷是觉得太少?” 朱厚照笑得龇牙咧嘴:“怎么会?如果李老伴借出的多,如何解释银子的来源?言官们大骂宦官贪污腐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爷相信言官的话?他们惯会夸大事实、打压宦官给自己捞名声。”高凤辩解。 朱厚照“噗嗤”笑出声:“太祖为了广开言路,抬高言官地位。为了不被人蒙蔽,设东厂启用宦官。其实太祖最终目的,是想看两方打起来!高,实在是高!” 帝王心术!牛! 高凤愣了愣。小爷不应该讨厌言官,趁机多骂几句吗? 看见高凤的反应,朱厚照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日子过得太舒服,求生欲消退了! 两个月亮世界里有两大要命题:爸爸妈妈更喜欢哪一个?老妈和老婆掉河里,先救谁? 想要过日子,两边都要哄好。 换到这个世界:宦官和官员更喜欢哪方?宦官和官员只能保一方,保谁? “言官沽名钓誉容易出成绩,升官快,可以少奋斗几年。”朱厚照一脸笑嘻嘻,“言官的话听一听就好听。”心里补充一句,当不当真看实际需要。官员和宦官都是皇帝的工具人。 高凤猛点头认同。 “那小爷是觉得1000两少了吗?”高凤再次探口风。 宫里的太监们委托他探清楚小爷的真实想法。别说他们头一次遇到太子开口借银子的奇事,翻翻史书也是仅无绝有的。没有任何参照! 朱厚照翻翻白眼:“借钱的有资格嫌弃债主?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不能太无耻。” 李广开了一个“好”头,朱厚照已经不指望别的太监拿出多少。 他这太子的面子,算是被人踩到脚底了。 还从他口里打探心理价位? 让太监们头疼去吧。 多头疼几天,能多长点关注度! 高凤被难住。1000两是多还是少了? “太子爷,皇爷在文华殿等您。”皇帝身边的跑腿宦官突然笑容满面地出现。 关注度加1。 朱厚照斜他一眼:“公公有余钱可以借本宫吗?本宫写借条,保证归还。” “!”跑腿宦官瞪大双眼。他没到太监级别啊!太子爷千万别对他另眼相待。 关注度加9。 朱厚照这才迈开腿往外走。 系统是一个照妖镜。照出了他的真实地位。 心灵受到重创的朱厚照给自己熬了一碗鸡汤。 这样其实挺好。证明大明足够民主,百姓没有生活在暴政统治下。只有邪教才不允许别人有自己的思想! 朱厚照很快被自己说服。 他拿出另一个世界总统游街的架势,向两旁的宫人、禁军亲切的微笑示意。 一路上关注度剧烈上升。 朱厚照后悔不已。 他做错了!应该向每个宫人借一个铜板。这样还会愁每天一万的关注度吗? 可惜不能! 太子的逼格不能再掉。 一路自娱自乐来到文华殿,顿觉气氛不对。 平日教导他的詹事府左中允杨廷和、几位侍读官神色肃地站在石阶下。 朱厚照整理一番衣物行头,与众位老师打招呼维护好尊师的人设,雄赳赳气昂昂进殿。 文华殿站满了认识和不认识的官员。 “儿臣见过父皇。”朱厚照行礼问安。 皇帝爹要在文华殿内议政吗?抢儿子地盘? 弘治帝招招手把他叫到身边。 “照哥儿越发调皮。朕让你禁足,你到把宫里搅得不太平。”弘治帝宠溺地捏捏儿子的脸。 朱厚照心领神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叫来,但皇帝爹已经定下了基调,小孩子调皮。 “儿臣冤枉。儿臣乖乖的禁足,哪里捣蛋了?一定有人诬告!”朱厚照喊冤的声音底气十足。 弘治帝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还冤枉你了!是不是你开口向几位公公借银子?” “是儿臣。儿臣给了借条,保证一定归还。”朱厚照一脸牙疼。 就为这事把他叫来?主子和奴仆之间的事,官员们也感兴趣? 一定是他们太闲。 第十二章 震惊,他们在文华殿竟然 弘治帝与太子的一番互动看得胡御史直摇头。 不肯纳妃开枝散叶的皇帝要把唯一的儿子宠坏,二十年后的大明朝令人堪忧! 身兼詹事府詹事的李东阳眉头皱成川字型。他站出来指控:“太子开口借钱,有以势压人之嫌。” 以势压人?朱厚照想骂人。 “李大人凭什么指责本宫以势压人?用脑子吗?”朱厚照怼人。 弘治帝瞬间脸黑,厉声道,“太子!不得对李大人无礼。”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朱厚照低眉垂眼:“小子一时气急,冲撞了李大人。望心胸宽的李大人看在小子年幼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照哥儿!你那是什么态度。” “儿臣被冤枉,说几句都不行吗?” 朱厚照脸颊鼓起,像只无助的小青蛙。激起了弘治帝泛滥的父爱,不舍得再说重话。 殿上的官员们暗叹,皇上对太子过于溺爱。 被心胸宽的李东阳好脾气地问:“不知太子有什么冤屈?” “本宫向诸位公公们借钱是真的想借钱吗?” “不是!” “应该有很多人和李大人一样,认为本宫以势压人逼得公公们拿钱出来。” “因为你们觉得本宫开口,公公们掏出家底都要满足本宫。” “实际上,本宫只收到一千两银子。”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公公们手头的钱财有限。” “侧面帮助证明没有受贿!” “有人说李广李公公有金银千百石。”朱厚照叉着腰凶巴巴地道,“压根没有那回事!李公公真有那么多金银,会只借给本宫一千两吗?” 胡御史觉得,太子说得好有道理。 李东阳细细打量太子。一时无法判断太子是在替李广说好话,还是给李广挖坑。 关注+1,+10,+10,+1…… 文华殿内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朱厚照抬起脸得意洋洋。直播界的怼人王,一开口自带清场特效。 “爱卿们还有什么要问照哥儿的?”弘治帝笑得相当僵硬。 李广有金银千百石的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弘治帝一定不信。从儿子口中说出来,弘治帝绝不怀疑。 弘治帝一直在在暗中培养儿子。当发现儿子像八卦的女子一样偷听宫人闲扯,弘治帝立刻把东厂培养出的好手安排给儿子当耳目。有意引导儿子如何善用消息,从宫中乱象中看清真相。 弘治帝精力不济,不可能事事把关。但能保证传入儿子耳中的消息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如果有谣言,也是有意为之。 内承运库、户部缺银子,李广有金银千百石! 弘治帝上心了。 李东阳与同僚们眼神交流,出列道,“臣等无其它疑问。” 朱厚照嘿嘿直笑:“那么胡御史有什么问题要问本宫吗?” 在左顺门晕倒的胡御史活蹦乱跳出现在文华殿,朱厚照对此表达深切的慰问。 朱厚照没有其它别的意思,就是想让胡御史牢记他的存在,每天心里骂一遍他,提供稳定的关注度。 被点名的胡御史身体晃了晃,突然想到了什么,坚定了眼神。 “总制三边都御史王越上报大捷,杀敌……42人。太子殿下以为该如何赏?”胡御史看向弘治帝。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明显。 弘治帝咳嗽几声:“把照哥儿带下去。” 朱厚照恍然大悟。 震惊!早朝从奉天门移至文华殿,竟然是为了此事。 “杀敌42人算作大捷报。”朱厚照摸摸下巴,“以前的边军将领得有多无能啊!庸才领兵,诸位大人在京师能安睡否?” 兵部尚书马文升脸刷得一变,成了猪肝色。 英国公张懋睁大眼睛盯着朱厚照猛瞧。 关注度+9,+9,+9…… “把照哥儿带下去吧。”弘治帝赶紧把儿子赶走。小混蛋折腾了后宫还想闹腾前朝。 朱厚照功成身退。 离开时,石阶下站着的杨廷和等侍读官纷纷侧目。 走到文华门,朱厚照突然转身往回跑。 “父皇,河套打了胜仗被保住了,儿臣能在河套建皇庄吗?御史们说不能和百姓争利。河套没多少大明百姓,儿臣可以把皇庄建的很。有了大皇庄,儿臣能尽早把问公公们借的银子还了上。”朱厚照扒着雕刻精美的大门探头问。 “嗡”,文华殿内爆出众多私语声。 弘治帝闭上眼睛,吸了几口气。 “立刻把太子带走。”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谢迁小声对李东阳说:“宾之兄这下总该相信太子聪慧了吧?” 李东阳盯着太子的身影发呆,没有回应谢迁。 朱厚照被强制送出文华殿。 文华殿又恢复吵嚷。一个多时辰后,弘治帝强制散场。 “朕被你们闹得头疼。把鞑靼赶出河套的确称得上大捷。具体如何封赏前线将领,内阁先定个章程。散了吧。” 朱厚照趾高气扬地回到清宁宫,没有猜测陪他走了一遭文华殿的高凤溜号的原因。 他只是翘起二郎腿,坐等公公们上门。 呵呵,让你们不把本太子放在眼里! 不久之后,朱厚照面前堆满银子。 “司礼监李荣李公公借出2000两。” “司礼监杨鹏杨公公借出2000两。” “司礼监萧敬萧公公借出2000两。” “御马监宁瑾宁公公借出2000两。” …… “乾清宫管事王岳王公公借出200两。” “两百两?谁?” “就是刚才来传唤小爷的那位公公。” “哦,是他啊。有眼色,有前途。”朱厚照很满意。 这才叫以势压人。 虽然借的是皇帝爹的势。 “高伴伴,把所有的银子送出宫。绕京师一圈广而告之,最后送入郕王府。本宫许下庄子的事,让固纯郡主看着置办。”朱厚照心疼地转过眼。 借钱的事情闹大。为了挽回几分太子的颜面,借到的银子一两也不能留! 好多的银子飞走了! 太监们真有钱! 不开心。 见小主子还在气头上,高凤一点都不敢耽搁。叫上人手,立刻把银子一箱一箱的搬出去。 夕阳西下,京师的百姓们结束一天的辛劳往家里赶。 大明门驶出一车队,高大地骏马拉着木板车缓缓前行。每辆木板上装有两个大木箱。木箱盖子敞开,五十两重的大银锭叠得整整齐齐。 好家伙,这得多少银子啊! 没见过世面的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车队的人面对百姓的询问一声不吭。他们安静地拉着马车绕京师一圈,对跟在身后的人龙视若无睹。 马车最终停靠在远离众人视线许久的郕王府门前。 第十三章 没有利用价值 固纯郡主自打从皇宫回到郕王府,天天处于焦虑不安中,吃不好、睡不着,一下子病倒。 床榻旁的郕王妃反覆宽慰女儿,丝毫不见效果。郕王妃轻敲床沿感慨万千:“你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郕王妃与徐溥同龄,都是古稀之年。郕王妃经历了50年前的京师保卫战、册封为后、废后、守寡,见识过风起云涌的皇权更迭,送走了身边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她心态变得极为平和。身体硬朗、精神抖擞,看上去比五十岁的女儿更年轻。 “父王若不当皇帝,女儿也不会如此。”固纯郡主压抑了多日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 郕王妃大声呵斥:“你父王是大明皇子,国朝危难之际,岂有退缩之理!此后种种皆是命。” 固纯郡主泣不成声。 郕王妃因为阻拦景帝废掉宪宗的太子之位被收回皇后宝印,也因为此举保住了两位亲生女儿。但大女儿英年早逝,小女儿终生未嫁。郕王妃也怨过。冷眼看了几十年,却发现不知道该怨谁。是不听人劝的英宗?还是窜掇英宗御驾亲征的王振?亦或是满朝文武? “当年兵临城下的瓦剌太师也先、守城的于少保、夺门之变中的石亨之流,没有一个好下场。”郕王妃突然笑了笑,“运道最好的反而是与娘争宠的杭贵妃。她死在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上,没能看到自己儿子暴毙,真幸运。” 固纯郡主打了一个寒颤。娘笑得好可怕。 “你有什么可担惊受怕的!”郕王妃教训女儿,“白活五十年。不如八岁的孩子。” “太子小小年纪心眼倒是多。刚说要重金悬赏,到了晚上整个京师都知道此事。悬赏的黄金半分也见不着。太子自己说错话得罪朝臣,有本事自己做好事弥补名声,为什么要拿我们郕王府做挡箭牌!还指望我们替他贴赏金?”固纯郡主气愤难当。 郕王妃点了点她的脑门:“幸亏你是女儿身!事情哪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身为皇上的独子,太子会缺那点黄金?会怕得罪朝臣?” “那就是肆意妄为!”固纯郡主不认为八岁大的孩子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你也说太子是皇上的独子了。” “如果多一位皇子,太子敢肆无忌惮?” 郕王妃摇摇头,不指望到了知天命年纪的女儿会懂皇帝的可怕。 “算了,你就在府上养病。把这场戏看全!” 郕王妃故意耽搁了几天,是想看宫里的后招。 “王妃,英国公送来亲笔信。”心腹嬷嬷从秘密渠道取来信。 郕王妃快速阅览,嘴越越张越大。半晌之后放下信纸递给嬷嬷:“烧了吧。” 固纯郡主从床上坐起着急问:“娘,英国公怎么说?国公愿意接手此事吗?” “英国公让我们顺着太子的意。”郕王妃自嘲地笑,“郕王府早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太子倒是出人意料。英宗的子孙倒是都比他强。” 固纯郡主再次打了个寒颤。 “王妃,不好了!东宫来人了!带了好多好多的银子!” 郕王妃脸色凝重:“宫中的后手终于来了。” 想起英国公在信中对太子的评价,郕王妃又加了一句,“或许单纯只是太子的计划?” 这话说的郕王妃自己都不信。 固纯郡主对朱厚照怨声载道,但得知来送银子是东宫总管高凤,拖着病体和郕王妃一起接见对方。 当看到院中一字摆开的银锭后,固纯郡主目瞪口呆。 “......以上共计六万五千两,用于悬赏治疗痘疮的方子。太子殿下不能出宫,许诺过的庄子,烦请郡主置办。”高凤把银两移交给郕王府管家。 固纯郡主咋舌:“六万五千两全部用于悬赏?” “回郡主的话,”高凤恭敬地回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治病良方未必只有一种。太子已经同太医院打过招呼,院判会亲自来王府甄别方子的真假。” 高凤又补充道:“太子说,不局限于治疗痘疮的方子。只要是救病良方,都可以收下。其它良方,可根据其价值定价。具体如何操作,都由郡主做主,院判协助。” 固纯郡主听得眼睛发直。 六万五千两银子就用来收购药方!京师除了有数的几家顶级权贵,能轻松拿出六万五千两银子的人家屈指可数。 郕王妃隐晦地瞪了女儿一眼。看到女儿没见识的样子,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曾做过皇后的郕王妃没把堆成半人高的银子当回事。英宗时期,宫里一日的花销在一万两左右。六万五千两,不过是6天的用度。 “太子还有什么吩咐吗?”郕王妃冷静地问。 暗中观察的高凤见王妃和郡主脸色尚可,从怀里拿出一张纸。 “这是太子禁足无聊时想出的广告词。郡主若觉得能用,可谴人按照广告词宣扬。” “广告词?”固纯郡主听到了新鲜词。 “广而告之之意。” “唔。” 固纯郡主瞄了眼广告词,惊得张大嘴巴、失了仪容。 “想要一夜暴富吗”、“人傻钱多速来”、“京师一套房不是梦想”、“不想奋斗的人可以来这里”、“皇室担保、全家无忧”…… 郕王妃越过傻掉的固纯郡主,一脸平静地回道,“郕王府一定照办。” 送走高凤,固纯郡主气愤地扔掉广告词。 “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话。太子想要我们郕王府丢脸吧?” 郕王妃让嬷嬷捡起广告词:“吩咐下去照办。王府名下还有些庄子,挑一个当赏金。记得,一定要把太子的名头放在王府前宣扬。” 固纯郡主扯着帕子坐立不安:“娘,这不妥吧?太子让我出面做主,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一切是他做的吗?我们大张旗鼓地把太子抬出来,太子会不会……会不会生气?” 郕王妃情绪低落:“傻孩子,哪有人会派自己人出去夸自己的?太子只要我们摇旗呐喊。” “摇旗呐喊?”固纯郡主石化。她担忧多日,想过无数种可能,没想到太子选上郕王府竟是这个原因。郕王府真的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吗? 英国公第一时间收到郕王妃的回信。 “景帝爷……”英国公唏嘘不已。 现在京师还会记得景帝的人怕是不多了。 第十四章 谁才是局中人 在一百两可以买京师一套院子的年代,六万五千两是一笔巨款! 夜幕降临也无法阻挡京师百姓的热情。前几日重金悬赏良方的消息再一次被人反复提及。 “郕王府真的花一千两黄金、一个庄子买药方?”路人甲震惊三连。 路人乙嗤笑:“你以为是普通药方?郕王府要能治疗痘疮的方子!” 有外乡人奇道:“得了痘疮除了命大硬挺过来,还能治?” 路人甲点头:“我好像听我表舅的邻居的外甥的二大爷提起过,宛平县有个大夫治好过他孙子。” 外乡人激动不已:“真的?在哪里!你好好想想?” 路人乙大笑:“呵呵,你想买下方子送到郕王府?别做梦了!宛平县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也不看看哪方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 外乡人塞给路人乙一两银子虚心请教。 路人乙在银子上咬了一口确认真假:“前几日东厂番子在大街小巷卖力散播消息。赏银也是从宫里送出来的。我叔叔在宫里当差,他说真正重金悬赏的其实是太子殿下。” 外乡人大惊:“太子为什么要重金悬赏?” “我知道,我知道!”路人甲争着回答,“因为公主得了痘疮不见起色。太子心急如焚!” 外乡人失望:“原来如此。” 路人甲搓搓手:“你给我一两,我把宛平县治好过痘疮的大夫家地址告诉你。” 外乡人猛摇头:“我不想知道了。我想多活几年。” 路人甲跳脚:“你怎么能变卦!” 路人乙瞅他:“没听到‘皇室担保、全家无忧’?有东厂番子盯着,谁敢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抢方子?” “哎,这可是能平平安安、一夜暴富的天赐良机啊!错过太可惜了!”外乡人失望三连。 路人乙看在一两银子的份上提醒外乡人:“如果你家有祖传的药方也可以去郕王府试试。太医院院判在王府亲自坐镇验方子。如果是好方子,也有赏金,但不会有痘疮的方子值钱。” “真的?!”外乡人惊喜连连,道了声谢匆忙离开。 路人甲、路人乙和周围的百姓聊了几句分别离开。 转过几个弯、绕过几条巷子,外乡人、路人甲、路人乙三人碰头。路人乙把一两银子还给外乡人,三人换了一个坊重复刚才的对话。 …… 类似的一幕在不少地方上演。剧本出自曾在直播界弄出名声的太子朱厚照之手。 当托的不止这几个,剧本也不单只有这一出。 朱厚照对郕王府的办事效率不抱太大希望。他一事不烦二主,找了东厂的伍善。东厂密探的演技经过血与泪的考验,绝对能唬住京师百姓。 “小爷,公主的病情已然大好,您无须过分担心。如果要收集方子,太医院有的是。”高凤一直没搞懂小爷重金悬赏的目的。 朱厚照瞬间变脸。 他用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深沉语气说:“我就秀荣一个妹妹。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兄妹都应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高凤骤然一惊,小爷已经知道公主的病另有原因? 小爷这般行事,不管公主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也只能是痘疮。小爷见不到公主的面,也只能是因为痘疮传人。什么命格相克的混账话,见鬼去吧! 小爷一夜之间长大了! 想到连续几日小爷被拦在坤宁宫外,高凤暗自叹气。 黄献喜气洋洋地跑来:“启禀小爷,皇后娘娘召见。” 朱厚照愣了一下,装出狂喜的样子赶往坤宁宫。 接着他真的狂喜了。 哈哈哈,十天之内不用愁关注度了! 在坤宁宫上演一出母慈子爱的同时,紫禁城各个角落都在谈论朱厚照。 一袭白衣的汪直,正在等待特意从大庖井打来的井水煮沸。 他的对面是便装出行的英国公。 两人坐在正阳门大街的茶楼二楼雅间。窗外时不时传来重金悬赏良方的讨论。 “多年未见国公爷不见老。”汪直笑道。 英国公看了他一眼:“你,老了。” “在北边的那些年落下了病根,将养这些年也不见好转。”面色红润的汪直轻声道。 英国公眼神迷离,想起了无数死在战场上的亲友部下。“行军打仗哪有不落下病根的。多少人连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有。” 英国公打开话匣子。 “大明已经熬过了最为动荡的时期,那段日子不堪回首。现在的年轻人不沉稳,北方出点小麻烦弄得像要亡国一般。” “老夫像太子那么大的时候,上城墙提剑杀过瓦剌人。” “五十年而已,瓦剌销声匿迹。” “现在的草原霸主是鞑靼。虽屡次扰边,但没有一次越过长城防线。不为惧!” “汪公觉得老夫说的在不在理?” 汪直很有耐心地听英国公说完。 “水开了,我给国公爷泡茶。” 英国公拒绝:“哪里用得着汪公亲自动手。张仑,还不快过来!眼色呢?” 缩在雅间墙角的半人高小孩闻言,立刻接过汪直手中的水壶,生疏地倒入茶碗中,溅了一桌子的水。 汪直打量张仑,温和地问,“这是国公爷的孙儿吧?多大了?” “九岁。”张仑拘谨地回道。他心中打鼓。对面问话的人可是汪直啊!能从爷爷手中抢走兵权的汪直! “和太子一般大,应该玩得到一起。”汪直亲切地说。 英国公眼神闪了闪。 “听宁瑾提起过鞑靼小王子。在他亲政后先后征服卫拉特部、火筛等部族,漠南蒙古马上就要被他统一。”汪直用桌上的水渍花了张简易地图,“国公爷仔细瞧,这些部落横在大明和漠北之间。小王子这是切断了大明和瓦剌的联系。” 汪直意味深长:“当年英宗和瓦剌关系和睦。” 英宗被俘的时候,瓦剌太师也先差点把妹妹嫁给英宗。 英国公“腾”地一下站起来,神色大变。 汪直笑了笑,端起茶饶有心情细品。 待英国公冷静后,汪直才慢声慢气地说,“太子殿下有一句话我很赞同。‘宋人丢了燕云十六州的时候也觉得不碍事。’没了燕云十六州作为屏障,北宋成了南宋。大明若没有河套,北方危矣。我这身子活不了几年,估计看不到北方危亡的那一日。可英国公与大明休戚与共,总会碰到的。” 英国公沉着脸一声不吭。 张仑又缩回角落。听上去汪直的军事眼光似乎……似乎比爷爷高了那么一丢丢。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从爷爷手里抢走兵权。 两人静静喝茶,安静地能听到底楼大厅的动静。 “我把我爷爷传下来治伤寒的方子送到郕王府。猜猜我领到多少赏赐?三千两!六十个五十两重的大银锭!中城兵马司专门派人护送我回家。今日我请客,所有人的茶钱算我账上,大家不用和我客气。” 窗外飘来各种恭贺声。 汪直端着茶碗轻笑出声。 到底谁才是局中人呢? 第十五章 适合制冰的冷宫 弘治帝听闻皇后见了照哥儿,母子俩亲热地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高兴地多吃一碗饭。 “皇爷以为今日的御膳如何?”乾清宫管事王岳小心翼翼地问。 弘治帝欣喜:“比往日可口。” 王岳堆笑:“今日的御膳出自东宫典膳局之手。太子爷觉得光禄寺的大锅饭不好吃,从宫里挑了几位厨艺好的内侍充入典膳局。” “照哥儿是不习惯太皇太后宫里清淡的口味吧。”弘治帝相当了解自己的儿子。 弘治帝问:“可有送去坤宁宫?” 王岳忙不迭点点头:“送去了。皇后娘娘也觉得光禄寺的饭菜不合胃口,正派人挑选厨艺好的。太皇太后也已在清宁宫偏院弄了小灶。” “不爱吃就不吃。用大锅饭形容光禄寺,倒也贴切。光禄寺每日消耗的食材不少,太皇太后、皇后、太子吃得都不得劲,该好好整顿整顿。”弘治帝自言自语。 王岳低下头,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弘治帝笑骂王岳:“你这老货,送出去200两还替照哥儿说好话,亏不亏?” “不亏,太子爷许诺未归还银子之前,每年给半成到三成不等的利钱。奴婢等着太子爷的赏钱呢。”王岳回道。 弘治帝起了兴趣:“借六万五千两,一年给出的利钱在3250两到两之间。本金用来悬赏,哪来的利钱?难不成继续借?” 王岳秒变苦瓜脸:“奴婢可再也借不出银子了。两百两还是皇爷给奴婢传旨的美差,各家给的赏银攒起来的。几位公公们,应该也拿不出了来。” 弘治帝被王岳逗乐,哈哈大笑。弘治帝压根不关心太监们手上有多少家底。要想马儿跑得快,只有马儿多吃草。弘治帝若想知道,东厂立刻能查出来。 王岳松了口气,这事算翻篇了。太子爷在文华殿的话可把公公们吓得不轻。 “李广真就给了一千两?”弘治帝眼神深邃。 王岳徒然一惊:“奴婢听到的的确如此。” 弘治帝没再多说,移步到御书房翻看内阁呈上的论功行赏章程。 王岳站在御书房门口守着。被汗水打湿的里衣,很快被炎热的天气烘干。 天可真热啊! 没多久,一身道袍的李广前来觐见。 王岳进去传话,弘治帝很快召见。 站在门口的王岳听到御书房的谈话声。 “奴婢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替皇爷画了一张太上延禧秘箓,祝皇爷延年益寿、万寿无疆。” “爱卿有心了。” 弘治帝对待李广一如平常的亲切。 “奴婢请了几位仙师,共同给公主算了一卦。公主病情虽急,但有转机。只要在万岁山上建一亭子镇压公主身上的邪祟,公主必能痊愈。” “当真?” 王岳站着一动不动,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 朱厚照热得脱去外衣,卷起衣袖啃着冰镇西瓜解暑。 “小爷,要加冰块吗?”黄献问。 朱厚照先点了下头,又摇头。 天气越发炎热,冰的价格一日三涨。他省着用,一天至少能省下二两银子。现在他身上可是背负六万五千两的债务,放两个月亮的世界属于限制高消费人群。 宋人已经懂得用硝石制冰。但硝石制冰需要大量的硝石,制出的冰极少。因此皇宫、权贵家里的冰,大部分是使人在严冬的冰河中凿出来放入冰窖保存。 紫禁城内有五处藏冰的冰窖。除了供给宫中,还会有相当多赏赐给文武官员。朱厚照翻阅史书得知,这项福利一直从2000年前的周朝延续至今。 虽然皇帝爹仁慈,经常有赐冰的举动。可京师有资格上朝的五品官员有千人之多,加上小吏等,根本分不过来。能得到冰的官员不多。 夏日饮冰,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不说官员、富商,家有薄财的百姓也热衷买冰饮显示生活水平高于常人。 今年夏季格外炎热。一碗拳头大小,加入牛奶、蜂蜜、碎冰的“冰激凌”售价五钱银子!好供不应求。 朱厚照看到了商机。 至于会不会被言官发现,弹劾他暗中经商与民夺利,朱厚照一点也不担心。没发现,偷偷赚银子,用银子维持他的关注度。若被发现,直接获取关注度,怎么有都不亏。 等制冰厂运转正常,冰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本宫要的东西都备齐了吗?冷宫附近清干净了没有?绝对不能把消息泄露出去。”朱厚照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黄献回禀:“一切办理妥当。伍善公公带上东厂的人守在四周。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有各位公公盯着,宫中无人敢嚼舌根。” 朱厚照嘿嘿直笑,心中默默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点赞。 有钱的不是大爷,借钱的才是。 送出去的六万五千两,把宫里实权公公们绑在他的船上。至少在做生意赚银子这一点上能保证同舟共济。 制出来的冰将送到寿宁侯的铺子出售。寿宁侯是皇后娘的大弟,他的大舅。再把皇后娘绑上船,宫里畅通无阻。 朱厚照把制冰厂选在无人居住的冷宫。皇帝爹只有皇后娘一人,后宫空出许多宫殿。放在宫里,能保证制冰技术不外流。制冰厂的员工由二十四衙门的公公们推举。所需建厂、制冰的原料,可从宫中任意拿取,货款无限期支付。银子他肯定会给,毕竟是自己家的东西。就算是左口袋倒腾到右口袋,那也是自家的。 朱厚照带上黄献悄悄前往冷宫。 宫里其实没有固定的冷宫,任何一处都可以是冷宫。朱厚照去的冷宫名叫北三所,位于皇宫北端的偏僻角落。听宫里嘴碎的说,这里处死过很多人。 死没死过人朱厚照不知道,冷宫的确比其他的宫殿阴冷。或许是院中两颗参天大树遮挡了阳光?环境条件很适合制冰。 主屋已被清理一空。 朱厚照命人用三层软木板打造三丈长、一丈宽的长方形无盖大木盒。大木盒内用修建陵寝用的三合土修出一尺厚的内层。内层外贴上烧制成一块块的瓷砖。工程花了五日便完工。 宫里一旦层层关系打通,办事效率比官员们只高不低。 “小爷,这个大木盒能制冰?”黄献转了一圈又一圈没看出名堂。 不止他,很多位公公到此一游也没瞧出什么。 朱厚照很肯定地点头。 黄献挠挠头:“那小爷是如何获知神秘的制冰术的呢?” 朱厚照扯开嘴角大笑:“从李老伴的贴身秘籍上看到的。” 李广可不能白当他的“老伴”,高伴伴会吃醋的。 正在万岁山开坛做法的李广猛打喷嚏。 第十六章 神奇的制冰术 朱厚照曾经是名主播,直播内容五花八门。有次大脑一抽,弄起了科普直播。带领喜欢看稀奇的老铁们走进科学,参观制冰厂。 看那期直播的人数达到历史巅峰,老铁们全程都在欣赏带领他参观的清纯漂亮的女助理。女助理火速进圈。他的很多老铁爬墙,成为女助理的第一批粉丝。 女助理也成为他一手捧出、比他还火的新锐网红。最后他才知道,女助理是厂长的女儿。制冰厂给出高额广告费,不是让他直播带货,而是直播带人!那一次朱厚照记忆犹新。 记忆深刻到,朱厚照现在还能清楚地回想起盐水制冰池的工作原理。 朱厚照依照记忆,指挥上百人齐动手。 “二十个水缸搬进池子,把烧开冷却的凉白开往里注到八分满。” “池子里加水和盐,每四桶水加入一桶的盐。” “池子四周放置满半尺高的瓷瓶。瓷瓶内装满冰块。冰块若化成水,倒出,继续加冰。让盐水一直处于低温状态。” “搅动盐水,使之保持流动。” 黄献心疼地瞧着一桶又一桶的盐倒入水中:“小爷,您把宫里一年的盐用了。” “宫里一年消耗的盐有那么吗?”朱厚照皱眉,“御医说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 朱厚照从不会让手下难做人:“告诉尚膳监,本宫会尽快把买盐的银子补上。” “尚膳监的陈公公交代过,用盐引补上也是一样的。” “你去回他,呵呵。” “奴婢没听清楚,小爷奴婢回什么话?” “呵呵。” “小爷,奴婢真没听清楚。”黄献快哭出来了。 朱厚照翻翻白眼:“就让你回‘呵呵’两字。” 官员们最近在找宦官干架。 河套打了胜仗,论功行赏愁坏了文官们。言官偃旗息鼓,暂时放过汪直。正好爆出公公们借出六万五千两银子的事,精神抖擞的言官们立刻把矛头对准有贪腐嫌疑的公公们。 户部以言官的弹劾为由,驳斥公公们索要两万盐引为宫中购买丝织绸缎的要求。经过一番扯皮,只给了五千引。宫里丝绸的采买一时陷入困局。 皇帝爹后宫清冷,理论上布匹需求低。但架不住宫里的太多,皇帝爹又是个厚道的,经常赏赐俸禄微薄的官员。 点火的朱厚照不准备参与灭火。 如果灭了火,维持他性命的关注度从何而来?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只靠重金悬赏维持热度是对自己生命的漠视! 遭受身体摧残的公公们或多或少有贪财的毛病,会对挡着他们财路的人牵肠挂肚。可惜系统没有后台数据注明每一分关注度的由来。要不然朱厚照能精准地培养出一批老铁,还是不会爬墙的那种。 黄献傻愣愣地望着朱厚照。 朱厚照绕过这位头号老铁,观察大缸中的凉白开结冰情况。 不到半个时辰,水缸里的水面结出一层厚厚的冰。 “哇,真结冰了!” “这就是仙家的制冰术?可太子爷没施法呀!” “你比太子爷懂?太子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用硝石制冰,全程除了盐什么都没放。不是法术是什么!” 内侍们一边站成一排搅动盐水,一边啧啧称奇。 朱厚照摸着下巴思索。大明没有生产钢的能力,只能用水缸蓄水。水结成冰后取冰是个大难题。没办法解决,就用最笨的办法人工凿冰。 他想了想,工艺应该还有改进的空间。内侍们中肯定不乏聪明人。 “本宫已经给池子念了咒语。池子变为可制冰的法器。只要把盛水的缸放入池中,时间一到便会结冰。但李老伴的秘籍上提到如何取冰。谁能想出好法子,谁就是你们的管事。”朱厚照拍拍腰间的玉腰带,“这条玉腰带也是他的。” 能挂在朱厚照身上的玉皆非凡品。玉带的等级更高,就是另一个世界的顶级奢侈品。二十四衙门的太监,都以能有一条玉腰带为荣。 内侍们迸发贪婪的目光。就和另一个世界在名牌包包面前走不动路的人别无二致。 朱厚照想起了不太友好的往事。脚底抹油溜回清宁宫,准备多啃几块西瓜安安神。 走到半道,竟然瞧见便服出行的汪直一行人。 朱厚照掩面而过。 皇帝爹还没撤销禁足令。被抓住正行,肯定得延期。 朱厚照闭上眼睛嘀嘀咕咕:“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打算上前行礼的汪直止步,哭笑不得地看太子从他眼前溜走。 “太子爷为何偷溜出门?”汪直问身旁的人。 有人离开打听。 “制冰术?”得知原委的汪直陷入沉思。 “太子爷......聪慧。” 自认为看懂太子意图的汪直长叹一口气:“李广要出事。立刻销毁我们和李广的所有往来痕迹。” 太子要弄制冰作坊的事在宫里不是秘密。 宫里的大太监们疲以应付追咬他们不放的言官,巴不得太子把精力转移到别处。 太监们有苦不能言。他们最近的麻烦是太子惹来的。财不露白这道理大家都懂。太子不光逼他们露财,还让京师百姓都知道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硝石制冰费力不讨好,还是顺着太子的意弄起了制冰作坊。生怕再因为怠慢太子,太子又故意给他们麻烦。 结果一转头,有人告诉他们太子用神奇的制冰术把冰制来。制冰术制得的冰比硝石制冰口感更佳,花费的时间更少、产量更多。 “李广好大的胆子!”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大怒,“竟敢私藏仙家秘术!” “不知道李广还有什么神奇的法术藏着不让皇爷知道。”韦泰冷笑。 “为何李广不告诉皇爷,独独告诉太子?”萧敬用最险恶的用心揣测道。 “……” 司礼监骂声一片。 李荣找来伺候在弘治帝跟前的王岳。 “王岳,李广和皇爷提过制冰术吗?” 王岳毕恭毕敬地回道:“在小的印象中没有。” “你听李广提过仙术秘籍吗?” “从未。” “下去吧。”李荣面色铁青。 王岳一回到乾清宫便把刚才的对话上报给弘治帝知晓。 弘治帝眼神一亮,兴致盎然地问,“真有仙术秘籍?” “奴婢不知。但奴婢离开的时候,见李荣公公和杨鹏公公关上门说话。想必不日便有消息。”王岳答。 弘治帝背着手来回踱步:“去北三所。朕想亲眼见见制冰术有何神奇之处。” 冷宫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都想来见识神奇的制冰术。 黄献把第一次制冰的成果反馈给朱厚照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冷宫的热闹景象。“皇爷去了一次后,皇后娘娘和几位老娘娘也去瞧了。” 朱厚照除了笑还能说什么。 伍善保证不让一只苍蝇飞进去,他的确做到了。 第十七章 忽悠人小能手 李广在万寿山做完法事,工部侍郎立即领人挖山动土修建毓秀亭,为公主镇压邪崇。 “李公公若有空,烦请给下官一个请您吃饭的机会。”工部侍郎放低姿态、态度热情。 李广诧异。大部分的官员看不起宦官,尤其是对他。他多次传旨授予工匠传奉官,官员们不好骂皇爷,所有的怒气都冲着他来。 工部侍郎刚开始接触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要不是有皇爷授意,正三品的侍郎根本不愿搭理他。 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李广扯了扯嘴角客套地笑:“一定一定。” 转身就让干儿子去打听。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尤其在宫里。一不当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比方说15年前如日中天的汪直,兵权在握风头一时无二。结果远离京师驻守边防,和先帝的感情淡了。被某位公公指使人在先帝爷面前嚼舌根,说什么“天下只知汪督公而不知皇上”。没多久之后,汪直获罪,被夺取一切权利,打发到南京养老。 李广有自知之明。他与汪直当年在宫中的地位天差地别,丝毫不敢松懈。 “干爹,宫里传遍,太子爷用从您处学来的制冰术制得冰块。”只比李广略小几岁的干儿子眼神闪烁,“干爹有仙家秘籍,儿子怎么从没见过?” 李广跳脚:“胡扯,咱家哪来的秘籍!” “太子爷说的。” “......” 李广决定找太子对质。太子怎么能空口白牙污蔑他!若被皇爷知道会怎么想!他哪里拿得出仙家秘籍!若真有仙家秘籍可学得仙术,他定会补全残缺的身躯,出宫逍遥人间。 除非逼不得已,谁愿意进宫当不全人。 朱厚照预料到李广会来找他。 没有《人权法》、《劳动法》保障,宫里的人各个活得小心谨慎。也幸亏他投胎投得好。若是投胎成了内侍,就算有生存系统,立马凉凉。 朱厚照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迎到宫门口。 “听闻老伴在万寿山开坛做法,替妹妹保平安。请受小子一拜。” 不待李广反应过来,朱厚照拱手深深一鞠,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李广连忙避开,不敢受这一拜。 “太子爷折煞咱家。咱家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李广惊恐,太子要害他!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太皇太后的清宁宫啊!让太子给他行礼,被太皇太后知道,非扒他的皮不可。太皇太后信佛,一直对皇爷信道颇有微词。 朱厚照上前一把扯住李广的衣袖,亲热地道,“老伴是得道高人,无需过分自谦。老伴辛苦了,快吃块西瓜消消暑。” 李广“扑通”一声跪下。 “咱家受老道点化,但法力微弱,哪称得上得道高人。” “哪的话!老伴有仙缘,与芸芸众生已然不同。今日本宫见到母后,得知妹妹已能下床,欣喜不已。” 朱厚照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亲自把李广搀扶起来。 心理安慰也是一种治疗手段。反正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甭管妹妹的病情因何好转,只要能康复,皇帝爹和皇后娘眉头舒展,让他求神拜佛他也干。 李广猛然惊醒。他怎么忘了公主病情好转的事。一定是这段时间被其他几位公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惊吓到,遇事沉不住气先乱阵脚。太子还是稚子,眼睛不会骗人的。太子明亮透彻的双眼透出浓浓的感激之情。 太子不是捧杀他就好。李广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洒脱样。 “只要万寿山上的毓秀亭修建完毕,公主便能与太子相见。” 李广接过朱厚照亲手剔除瓜子的西瓜,慢条斯理品尝。 朱厚照殷勤地递上帕子,服务周到。 一旁的黄献呆若木鸡。 高凤面色不善。小爷递去的帕子,李广竟也敢接! 朱厚照的举动打消了李广最后的顾虑。除了发自内心的尊敬,李广想不出太子以子辈之礼待他的缘由。 李广看了一眼高凤和黄献。 朱厚照立马会意。“你们下去,本宫要与老伴说说话。” 高凤僵硬着脸和黄献一起退下。虽然小爷事先交代过,但他还是很不是滋味。都是宫里混的,谁不知道谁。李广口称受老道点化蒙蔽皇爷,要不是皇爷愿意相信,早被东厂扒了老底。 两人一走,李广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太子爷从何处得来的制冰术?” 李广内心是很享受别人把他当做真正的仙师尊重。尤其是工部侍郎这样的三品大官。让他比喝了蜜还甜。只要不是太子故意害他,他就会顺手推舟默认此事,用以巩固宫中地位。 朱厚照摇摇头:“本宫哪会什么制冰术!盐水制冰的法子和硝石制冰类似。说破了也没什么稀奇。方子是寿宁侯无意间从民间获得。” “说起来,都是那群讨厌的言官害的!言官近来一直找宫里麻烦。从死谏到弹劾公公们,又老调重弹说母后包庇小舅混乱宫闱。” “大舅寿宁侯已经够低调行事。竟然有都察院的人私下调查侯府的产业。尤其是用超出盐引的规格取盐一事。老伴应该知道,皇亲国戚、权贵都这么干。1盐引折盐三百斤,实际领取至少五百斤。” “大舅怕给母后惹麻烦,贴了不少钱补平账。寿宁侯府底子薄,已然入不敷出。本宫便想打着老伴的旗号,和大舅一起合伙做生意。用仙术制冰低价售卖、造福百姓,想必言官们不会唠叨本宫与民夺利。” “制冰作坊赚得的利,宫里七分寿宁侯府三分。本宫会以利息的形式光明正大交到公公们手上。” “哦?”李广眉头一挑。 借钱的事失算了。原以为借太子1000两已是很多。没想到其他公公联手坑他,每人借出2000两,令他鸡立鹤群、下不来台。幸亏他反应快,给皇爷送去一张延年益寿的符禄做补救。 太子按照借钱的利息分红,他得到的又会比其他公公少。 李广看不上利钱,在乎的是脸面。 朱厚照嘿嘿一笑:“老伴与其他公公自是不一样。制冰术可是本宫从老伴那偷学来的。其他公公分得一分利,老伴独得三分!” 李广看到太子挤眉弄眼的表情,从容地笑了笑。难怪借条上许下的利钱不定。他对太子的区别对待相当满意。 “皇爷可知此事?”李广不放心地问。 “以父皇对母后的专宠,会不知道此事吗?”朱厚照说得模棱两可,“毕竟制冰作坊真正拿大头的是大舅。” 李广想了想,确实如此。 当清宁宫的宫人再次见到太子爷亲自把李广送出门后,制冰术的出处再无疑义。 第十八章 徐溥致仕 有许多道理任何世界皆通用。比如,家世好的人更容易获得成功。 朱厚照有过硬的制冰技术、宽广的人脉、强大的资金(内承运库)、富余的人手,制冰作坊轻而易举的成功运转,在情理之中。不成功才有问题。 也亏得言官们闹腾的厉害。在朱厚照印象中贪财的寿宁侯,竟会同意降低冰块售价。寿宁侯铺子里卖的冰,比市场价低了一半。开业当天被抢购一空。 冷宫制得的冰源源不断送去,硬生生把京师的冰饮价格拉低一大截。在去年冬日囤冰,想要在炎热的夏季大赚一票的商人欲哭无泪。 挡了别人发财的路,别管有什么背景,总会被人惦记上。但用得起冰的人本就不多。而冰块的降价让更多的人买得起。得利最多的当属京师低级官吏。哪怕贩冰的商人在言官面前哭诉,言官也不愿意管此事。 所以,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官员们深谙此道。 朱厚照洋洋自得。银子赚到了,每日一万的保命关注度也有了,他能悠哉悠哉躺在清宁宫的藤椅上啃着瓜子看戏。 朝堂诸官历经三百回大战,终于完成对贺兰山之战的论功行赏。 被夺去威宁伯爵位的王越,恢复爵位,并加少保兼太子太傅,左都御史一职如故。其余将领升官发财不一一列举。 而王越,竟谴信使拒绝朝廷封赏。 其中原因,朝野上下心知肚明。 爬得有多高,摔下来就有多疼。王越当年被科道弹劾,众多官员群起围攻。当时朝中上下,无一人为他求情。王越被下诏夺爵、以功荫得官的儿子们被削籍。差点令王越受不了屈辱自杀。 王越肯定是有恨的。 文渊阁,内阁阁臣的办公之所。 “王威宁不出一口恶气,是不会罢休的。”内阁首辅徐溥语气平和,“老夫上书致仕,应该能消他一半的气。” 刘健于心不忍:“首辅大人历经四朝兢兢业业。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致仕,有损清誉。他王越,当年也不无辜!饮食供奉模拟王者,狩猎声乐肆意享受。还哪有文人的体面!” 徐溥淡淡地道:“王威宁胜了鞑靼,守住河套。” “这......”刘健看向另两位同僚,“宾之,于乔,你们也说句话。” 李东阳摇头:“当年调走汪直、王威宁,差点丢了大同。百官联合起来隐瞒。先帝得知真相后大怒,却也没有启用王威宁。王威宁会不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心里会不明白被夺爵的真正原因吗?他明白,所以只要百官的服软。” 李东阳还有一句没有说。首辅本就打算致仕,舆论操作一番,未必会见得损害首辅的名声。 “我更担心英国公的态度。”谢迁面色凝重,“若不是英国公临时变卦,王威宁也不会加少保。” 少保、太子太傅是官职的顶峰,官员毕生奋斗的目标。王越既有爵位又有正一品官职。满朝文武又有谁人不羡慕? 刘健摸摸胡子:“英国公是勋贵武将之首。不赏王越,北边将领又如何升官?英国公改变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呵呵,希贤怕是不知道汪直找过英国公吧?”徐溥轻笑。 “什么!”刘健、李东阳、谢谦三人大惊失色。 英国公自己改变主意和被人说服,背后的含义不同。当年汪直、王越联手,北线防线稳如泰山。英国公为首的武将勋贵里子面子全部丢光。先帝起了更改武官世袭制之心。虽不了了之,但听从汪直的建议举办武举。利益冲突剧烈,两人不应该站在同一立场。 刘健愁得眉头能夹死蚊子。“汪直到底要干什么!” “不甘心吧!”徐溥笑道。 刘健轻叹。首辅致仕已成定局。 “首辅大人,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善谋的李东阳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王越和汪直,不但是鞑靼人的噩梦,也是他们的劲敌。这两人当年被百官和宦官联手拉下马。两人又都是龇牙必报之辈。一旦重新得势,会有很多人倒霉。到时内阁会首先对上两人。 徐溥浑浊的双眼露出精光:“等!” 于是徐溥上折告老还乡,弘治帝再三挽留,徐溥再上折。一来一回做好面子工程,徐溥正式致仕,由刘健接任内阁首辅。 徐溥致仕后,汪直频频出现人前,聚集起一群以前西厂的手下。京师暗潮涌动,百官们兢兢战战,生怕重启西厂,又回到在家不敢喝酒的不安岁月。 朱厚照吐出瓜子壳,他理所当然被大部分人忽视。关注度明显下降一截。 “高伴伴,你亲自去一趟郕王府。这么久了,连个过眼的方子都收不到吗?”朱厚照再一次吐槽郕王府的办事效率。 “黄献,催促账房尽快把账算出来。给各位公公的利钱一文不少交到他们手中。” 朱厚照不会坐以待毙。 他摸摸下巴,很快想到了一个馊主意。他跑到书房静下心抄写佛经,太皇太后、太后、皇帝爹,皇后娘人手一本。 收到儿子诚心诚意抄写的佛经,弘治帝乐不可支。 “照哥儿的字不错。”弘治帝对新任首辅刘健如是道。 刘健把大部分的精力用来防备汪直,对太子有所忽视。见太子给信道的皇上送佛经,再一次领教了太子的......聪慧。 “太子已经有段时间没去文华殿读书,恐耽误学习。不如皇上撤了太子的禁足令,改为增加功课?”刘健建议道。 刘健突然想到,如若汪直在宫中接触太子、赢得太子好感,官员们会更加被动。他打算让詹事府加重学业,尽量避免太子有闲余的时间玩乐。 弘治帝从善如流。新任首辅的面子要给。 朱厚照心满意足地回到文华殿上课。每日往返内宫外朝,接触的人一多,流失的关注度慢慢回流。 “太子殿下,今日学《论语》。”左中允杨廷和开讲。 “等等,”朱厚照疑惑地问,“千字文还未讲全。” “臣看了殿下抄写的佛经。臣觉得没有必要再学千字文。” 朱厚照嘴角抽搐,自搬石头压了自己脚。 为了当好学生,每日获得侍读官们的极限关注度,朱厚照开始了认真学习的生涯。 而朝堂却不会一直安静。 第十九章 晕乎的杨廷和 朱厚照每日一大早例行前往坤宁宫问安。 “孩儿给母后请安。妹妹是否好多了?”习惯性的开场对话。 张皇后笑得像一朵盛开的雍容牡丹:“秀荣今天精神很好,还央求母后带她四处逛逛。” 女儿身体的康复,让张皇后的笑容渐渐多了。她遭受过一次丧子之痛,唯恐女儿也有不测,这段时间以来对大儿子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哪怕有皇上劝慰,也消不了心底对大儿子不断滋生的埋怨。女儿一好,看儿子也顺眼了。 “孩儿能见一见妹妹吗?”朱厚照睁大眼睛露出渴求的目光。 在另一个世界是独子的他,很享受当哥哥的乐趣。妹妹有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当她用软糯的语气叫哥哥的时候,真想把天上唯一的月亮摘给她。 “照哥儿到时辰去文华殿读书了。”张皇后收敛了笑意。 虽然瞧大儿子顺眼了,可还是女儿重要。大儿子从小到大无病无灾的。而小儿子体弱多病,一岁不到便去了。大儿子一出阁读书,拥有了东宫的班底,女儿突然就生了怪病。 大儿子的命格真是贵重!她不会拿女儿的性命冒险。 朱厚照一脸失望。 “哥,我要吃冰冰。”朱秀荣稚嫩的声音在后堂响起。 “公主不能出去。”有女官阻拦。 “为什么嘛!我要和哥哥一起玩。”朱秀荣哭闹。 张皇后坐不住,催促着朱厚照立刻去读书。 朱厚照离开坤宁宫,脸上有怒气闪过。 母后竟然相信他和妹妹命格相克的鬼话。哪怕......哪怕谣言是真的,妹妹又不会抢了他的太子之位!他疼爱妹妹还来不及怎么会克她? “高伴伴,还没查出来到底是何人在母后耳边嚼舌根吗?”朱厚照怒气冲天。 宫里的妖魔鬼怪真讨厌。 高凤苦笑:“皇爷已经把人处理了。”奈何皇后娘娘听见了谗言。谗言拨动了刺在皇后娘娘心底的刺。皇爷也不好多劝。 心里烦躁朱厚照紧绷着小脸坐在文华殿上课。 “请太子把昨日的《学而篇》背诵一遍。” 左中允杨廷和想要考察太子昨日回宫是否温习功课。 “孔子说学习后要经常温习所学的知识,是很令人愉悦的事。有志同道合的人从远方来......”朱厚照用自己的理解复述。 杨廷和叫停:“请太子背诵原文。” 朱厚照横他一眼:“学习的目的在于深刻理解先哲的思想。而不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世上多的是人云亦云的人。左中允想让本宫成为那样的人?” 关注度+1,1,1...... 所有在旁的侍读官、陪读书的人侧目。今日的太子不太好说话。 杨廷和退让一步:“请太子默写原文。” “默写既能考察背诵,还可以检查书法。”杨廷和笑着解释了一句。 朱厚照皮笑肉不笑:“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花言巧语伪装出一副和善面孔的人,很少是仁德的。” 杨廷和窒息。他有得罪过太子吗? 关注度+9。 朱厚照撸光了杨廷和的关注度,不再刺激对方,提笔默写《论语》全文二十篇。 一边写一边感谢皇帝爹生了他一副聪明的脑袋。背书很痛苦,尤其是绕口的古文。有过目不忘的天赋,能节省下很多时间看杂书。 如果能允许他出宫就更好了。 皇帝爹默许他在宫里胡闹,却绝对不允许他私自出宫。他找了几年,一直没有找到皇宫安保的薄弱环节。 杨廷和见太子许久没有收笔,放轻脚步上前查看。 “殿下只要默写《学而篇》就可以了。” 杨廷和没想到太子正在默写全篇论语。内廷有诸多不足,但对太子的教育可圈可点。 朱厚照没理睬杨廷和,直到写完才收笔。 “如果各位师傅的教授《论语》的要求只是会背、会默写,那么本宫已经达到要求。”朱厚照扫视一圈,傲然地道,“本宫有几处不解,想要请教师傅们。”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孟子又说,食色性也。是不是说男子或女子爱慕异性,出于人的本能,而非好色?” 一众侍读官面面相觑。他们不是回答不了问题,只是不知道对八岁的太子应该如何解释。 朱厚照又问:“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孔子说做事过或不及都是祸害。那此前胡御史在左顺门试图撞柱死谏,是不是祸害?” 关注度+9,9,9...... 朱厚照心里默默打卡。今日在场人的关注度全部撸光。 文华殿的教学在异样的氛围中结束。 杨廷和等侍读官一同赶往文渊阁,找兼任詹事的李东阳李阁老问策。李阁老善谋,一定会想出把太子引入正道的方法。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太子过于聪慧,未必是朝廷之福。 几人在文渊阁门口驻足。 “周尚书操之过急。” “他事先找过老夫,老夫准了。” “老首辅说过,让我们等机会。” “再等下去,西厂的牌子就挂出来了。” “......” 三位阁老在争吵。 杨廷和找文渊阁内相熟的书吏询问缘由。 书吏据实以告。 “户部周经周尚书上奏,请皇上取回监督京通仓的右少监莫英,大太监宋玉。” 杨廷和瞳孔一缩。 莫英和宋玉以前在汪直手下办事。汪直失势后他们投靠了李荣,没有遭到清算。汪直走向人前,他二人最是卖力。 “周大人的奏折有说明原因吗?”杨廷和急促地问。 书吏小声道:“说是京通仓的粮数目不对。” “证据确凿?” “小人不知。” 杨廷和皱眉。 账本上很容易做手脚。运粮本就有损耗。尤其是通过大运河送到京通仓的粮,涉及了漕运。漕运的水深,汪直很容易找到由头把所有人拖下水。涉及面一广,此事便会不了了之。 内监气胸狭窄,到时候肯定会报复。若把投靠他们的官员扶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宦官的势力会大涨。 “我们走吧。不要在此时打扰阁老商议大事。”杨廷和识趣地走人。 太子的教育问题在权力斗争之下,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 放学的朱厚照很快收到朝堂的最新动态。 制冰作坊联通宫中各个势力,很多人趁机向他卖好,使得他耳目越发的灵通。 但是,有屁用! 他又出不了宫! 第二十章 晴天霹雳 官员们和汪直的斗争进入白热化。一天之内各路消息满天飞。 有说京通仓亏空数百万石粮食。 有说少监莫英、太监宋玉家财万贯。 也有的说太监宋玉发现实际运粮耗损远低于账目,户部勾结外人从京通仓偷粮食拿出去贩卖。 还有人看见户部尚书和京师的几大粮商经常去云霄阁放松。 朱厚照只有看戏的份。不管结局是官员胜或者汪直胜,皇帝爹稳坐钓鱼台。 他渐渐能明白祖宗们的迷之操作。宠信宦官有妙处。官员有大敌,便不会找皇帝的麻烦。 朱厚照歪了歪头。官员们又不傻,他们是全国最聪明的一批人,能看不出来吗?就像在两个月亮的世界,曾经有大老板宣扬996是福报的言论,最后换来离心离德。 摇摇头,不管了。 他还是孩子,还没到能和大佬们掰手腕的年纪。不管说什么,任何人都能用童言无忌遮掩过去。 突然想起另一个世界的一句话。“我奋斗多年,换来和你一起喝咖啡的资格。” 他不需要奋斗,只要耐心长大。 朱厚照想捶地!奋斗还能自己控制,但长大只能顺其自然。 二代一点都不好当! 又想起今早坤宁宫内母后拦着不让他见妹妹。 真烦背后挑事的小人! 好好过日子不香吗? “小爷,郕王府管家来报。有武林人士递上一张方子,说是华佗传下来的麻沸散。又不肯让太医院院判查验。对方提出收了赏金才给方子。固纯郡主问要不要收?”黄献传话。 朱厚照双手一拍:“收!5000两收下。一个多月,郕王府终于开张了。” 这里人人有保护知识产权的意识。很多秘方、技艺不轻易外流,自家人还分传男不传女。百姓们对重金悬赏的讨论乐此不疲,真正上郕王府献药方的,不是莫名其妙的偏方,就是大同小异的普通方子。 有东厂兜底,这人敢上郕王府,说谎的可能性不大。他要千金买骨。 如果对方空手套白狼,此事一定会成为天下的笑谈。 不就有关注度了吗? 固纯郡主很快等到了太子的回复。 “没有其他人跟来?”固纯郡主往管家身后张望。 管家一头雾水:“没有。” “太子就没让宫中高手前来压阵?那可是五千两银子。” “没有。” “太子不担心对方给假方子,骗银子跑路?” “应该......不担心。” 固纯郡主冷哼一声:“也是,孩子怎么会考虑那么多。” 固纯郡主让管家把五千两银子交给对方,拿到方子看也不看,直接派人送入宫中。等交到太子手里,再转交太医院查验,对方人都不知跑到哪去了。 华佗的麻沸散只存在于传说,哪怕是太医院也无法辨明真假。固纯郡主就等着看太子笑话。 朱厚照收到方子没送去太医院,直接让东宫典药局照着方子配药。管他是不是真的麻沸散,只要有极好的麻醉效果就行。 有大量的关注度傍身,朱厚照短时间内没有生存压力。 每天一早到坤宁宫请安,隔着门帘和妹妹说几句家常话。心情好,用惊人之语逗一逗侍读官们。心情不好,上课时睁着眼睛发呆。 按部就班的生活并不枯燥。每一次早朝就是一次热搜。官员干架,喜欢批评他人品行。抖出无数八卦新闻,他吃瓜吃的不亦乐乎。 “今天又在吵什么?”朱厚照问。 “回小爷,顺天府上告光禄寺。报官牛不存,而光禄寺索供乳如旧。” “怎么又扯上光禄寺了?” “汪公公和光禄寺少卿交谈甚欢。” “呃,好吧。” “官府还管养牛?” “是。顺天府三河、怀柔两县于永乐年间领养官牛二百五十余只。” “永乐年间?”朱厚照张大嘴巴惊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看来账本有问题的,不仅仅是京通仓。 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九月十五,比朱厚照大10岁的寿王叔要动身前往四川保宁就藩。 朱厚照不羡慕寿王叔分得到20万两安家银子。 真的不羡慕! 制冰作坊每月利润四处一分、打赏下人,他能有50两节余。存个33年,也就有了。 让朱厚照喜不自禁的是,寿王叔就藩前,一大家子人会聚在一起吃饭。 他终于见到四个多月未曾谋面的妹妹! “秀荣胖了,哥哥抱不动。”朱厚照刮刮妹妹的鼻子。 朱秀荣攀爬到朱厚照身上,双手环绕脖子,娇嗔着要哥哥抱着吃饭,然后全程不肯下来。 朱厚照求饶。 一家人哈哈大笑,其乐融融。 十八岁的寿王叔带着对京师无限的眷恋离开。朱厚照心里感慨了一下,回到清宁宫午休。两人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交集却不多。偶尔见面,寿王叔对他恭敬有余、亲热不足。 今日是十五,一个月两次的放假日之一。朱厚照打算下午找个人试验麻沸散的功效。 找谁呢? 就李广吧!毓秀亭建成,妹妹恢复康健。李广尾巴翘地就差上天,多次顶撞掌印太监李荣。把李公公气得够呛! “小爷不好了,公主又病了。” 正在午休的朱厚照被高凤的大嗓门叫醒。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朱厚照冲向坤宁宫。 坤宁宫里,皇后娘正在向皇帝爹发飙。 “皇上,秀荣是我们的女儿。你为何不多心疼心疼她!为什么要让他们见面!为什么!” 朱厚照从未见到皇后娘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样子。 朱厚照退到坤宁宫外,让高凤进去打听妹妹的病情。 夜已深,坤宁宫内外灯火通明。 朱厚照落寞地守在坤宁宫外,看着御医进进出出。 “张御医,专门接骨的吧?病急乱投医?”朱厚照很调皮,经常玩的脱臼。张御医没少替他看病。 “是。” 黄献不敢大声说话。公主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小爷在宫门外站了三、四个时辰。换在平时,皇爷早就唤小爷进去了。 朱厚照不知道等了多久,只听坤宁宫内哭声一片。 “公主......去了。”不知谁在他耳边说。 朱厚照像被雷劈了,呆立原地! “不可能!妹妹刚才还赖在我怀里不肯下来!” “这不可能!” “这不是真的!” 朱厚照在心里狂呼系统,想要把关注度加在妹妹身上,让妹妹活着。 系统毫无反应。 “啊~” 朱厚照痛苦地大叫。这一刻他也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坚持要见妹妹。 第二十一章 谁对谁错 “亥时女秀荣薨,上悲痛不已,停朝一日。公主聪慧娟秀,上所钟爱,追封太康公主,丧葬事宜皆从厚。” 李荣在奉天殿台阶上,面向奉天门,对底下的百官宣旨。 今日来的官员很多。 前日东厂根据太监宋玉的举报,抓获一名粮商。经一天一夜审讯,昨日粮商供出勾结户部员外郎,在运往京通仓的粮食损耗、折银上做手脚。三年中累计偷粮10万石,侵吞折银五万两。户部周尚书没能赶走监仓宦官,反而因管理不利被问责。 这是宦官集团的一次报复性反击。东厂已经和汪直站在一条船上。面对蓄势待发的报复,官员们毫不退缩。他们质疑粮商的口供,准备在今日早朝弹劾东厂厂公杨鹏对粮商屈打成招,要求三司会审。 “首辅大人,这可怎么办?”户部尚书周经面如死灰。 时间拖得越久,对户部越不利。如果东厂趁着公主落葬期间把伪造的证据做得天衣无缝,此案翻不了。宋玉会继续嚣张跋扈的插手京通仓。京通仓是朝廷最大的粮仓,关乎天下粮价的稳定,怎么可以让宦官们乱来! 刘健脸色僵硬,双手止不住地发抖,根本没有听到周经的话。 周经拔高声调又喊了一声:“首辅大人!” 神色凝重的李东阳轻轻拉了拉刘健的朝服。 刘健这才反应过来。 “皇上悲痛,我等不宜在此时让皇上忧心。” 周经一脸不安:“可是......” “放心,东厂当下没时间管这事。”刘健一口断言。 周经目光充斥着质疑。当年汪直掌管西厂之时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杨鹏或许会和稀泥,汪直绝对不会错过报复户部的好机会。 平日笑容可掬的谢迁,此刻脸上沉重难言。他只对周经说了一句:“昨日寿王饯行宴上,太子与公主同桌就餐。” 周经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前阵子太子大张旗鼓重金悬赏治疗痘疮的方子,同时从宫中传出的还有一则谣言。说是太子与公主命格相冲。太子与公主走得越近,公主的病情越重。两人不宜相见。 太子刚与公主见面,公主就薨了。皇后娘娘会怎么想?太子如何自处? “为何昨天没消息传出来?”周经忧虑地问。 按理说宫里有大事是瞒不了人的。领教过先帝时期西厂无孔不入的手段,汪直一回宫,差不多每一位实权官员宫里都有眼线汇报最新动态。更何况世袭的勋贵和皇亲们! “皇上怀疑公主之死,命禁军封锁宫闱,更不许御医们出宫。”李东阳心思细腻,从昨晚的变动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看来皇上真的不放心把禁军交给外人。” 宫中的禁军统领起先由勋贵担任,五十年前于谦于少保从勋贵手中接过,而汪直则开创了宦官掌禁军之先河。老首辅致仕之前,一心想让官员拿回禁军之权,本意是不想让被皇帝宠幸的宦官再有领兵之权,不想让大明出现第二个王振。 李东阳无奈苦笑。同僚们不想再闹出第二次土木堡之变。皇帝也不想再发生第二次夺门之变以至皇权更替。 “先把眼前的事挨过。”刘健捏了捏鼻梁。 他知道,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 太康公主朱秀荣的灵堂设置在坤宁宫东侧的永宁宫。一切规格葬礼类比亲王。 朱厚照傻坐在灵堂上。 他在另一个世界活了三十六年,自是知道人难免一死、每个人一生都会经历亲人的离别。但他绝没想到,在送走了弟弟之后,又要与4岁的妹妹死别。他们都是孩子。 弟弟夭折的时候太小,兄弟之间没有太多交流,弟弟去世对他的触动不大。但妹妹打从会说话起,就喜欢黏着他。每天起码叫上上百声“哥哥”。 妹妹是宫里少有的能让他敞开心扉接纳的亲人。 朱厚照掩面哭泣。 从此,身后再也没有小尾巴跟着。 明明宫里有最富足的生活、有最优质的医疗资源,为何治不了妹妹的病? 她才四岁啊!人生没有开始就结束。 “你为什么在这!你为什么没死!” 张皇后突破天际的女高音,把沉浸在悲伤中的朱厚照弄清醒。 张皇后哭晕后醒来,又冲到灵堂想要再陪陪女儿。看到女儿尸首旁的朱厚照,她彻底崩溃,骂出了隐藏在心里多年的怨恨。 永宁宫中负责丧事的神宫监太监腿肚子打颤。他刚才听到什么了?皇后娘娘质问太子为何没死?还好李公公先扶皇爷休息去了。 坤宁宫的女官吓得几乎昏厥:“娘娘您魔怔了,那是太子啊。” “本宫知道他是谁!本宫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谁!滚,滚出去!”张皇后双眼赤红,抓住身边任何可以扔的东西往朱厚照身上砸去。 高凤不敢上前阻拦,和黄献一起把朱厚照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神宫监太监撒腿就跑出去找人。 “够了!” 悲愤到极点的朱厚照,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护住他的的高凤和黄献。冲到张皇后的面前,打掉她随意抓取的瓷瓶,把她大力往妹妹尸首前拉。 身体精神双重疲惫的张皇后挣扎不过孩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母后!妹妹不在了,我的心痛不会比你少!”朱厚照挥舞双手神情激动,“神他妈的妹妹被我克死!命格相冲若真能克死人,这世上还会有皇帝?早被人克死了!” “母后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但不要说是我克死了妹妹!” “人会病死、撞死、打死、摔死,就是不会被克死!” “妹妹好端端的,突然亡故必有缘由!” “我一定会查出真相!哪怕耗尽一生!” 朱厚照有一度真的怀疑过命格相冲的鬼话。但是,另一个世界三十六年的人生不是白过的。 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死去。就算猝死也有心绞痛的前兆。 在皇宫无端暴毙的例子不少。比如,景帝的儿子。暴毙是因为没人想查下去。他用现在、以及将来所有的关注度发誓,一定会查明妹妹突然离开的真相! 处在发疯边缘的张皇后,被更加疯狂的朱厚照镇住。她抬头望去,稚气未脱的孩子脸上有说不出的坚定。 其余人等匍匐在地,恨不得挖个洞钻到地底下消失。 “秀荣睡着了,你们母子俩不要闹醒她。” 双眼布满血丝的弘治帝,扶着李荣的手,站在门口悲伤地望着女儿小小的棺椁,用哭哑的嗓子柔声道。 张皇后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 朱厚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第二十二章 总要有个理由 九月下旬对整个皇宫来说都是悲伤的。 宫里最爱笑的公主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皇宫里的笑声。 葬礼仪式繁琐、冗长。最耐不下性子的朱厚照全程参与,中途不发一言。 朱厚照遵照规矩,每天往坤宁宫给张皇后请安。没有妹妹在旁,母子两人淡淡交谈几句,面子上过得去便罢。再也不复往日的母慈子孝。 太皇太后几次在朱厚照面前欲言又止。 弘治帝找儿子谈了几次心,朱厚照还是老样子。 有些话说出来对内心的冲击,就像在木板上钉钉子。即便钉子可以拔除,木板上的痕迹依旧,补也补不全。 朱厚照像一个游魂整天浑浑噩噩。他迷失了生存的目标。不知道努力再活一世是为了什么。 权力、地位,还是金钱、美女? 尊贵如皇帝爹,也保不了自己的女儿。既然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权力地位又有何用? 更让朱厚照觉得他努力活着是个笑话的,是每日进账四、五万的关注度。 他在左顺门骂官员、推出重金悬赏、开制冰作坊,一圈折腾下来收入的关注度刚好与每日消耗一万的关注度持平。但都不如他和皇后娘在永宁宫吵一架! 吵架有什么好关注的! 妹妹的葬礼完毕,只等选日子下葬。 本应该前往文华殿读书的朱厚照,瘫在清宁宫的藤椅上。他抬头望天,从日出东方直至朝霞满天,一看就是一整天。 乾清宫内,弘治帝紧抿双唇,合上手头的奏折。 又是一本弹劾照哥儿不敬皇后的。 “云南边城缺官员治理。”弘治帝努努嘴,“打发出京吧。”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对视一眼,更改了奏章上的票拟,掌印太监李荣批红。上奏弹劾太子的官员瞬间被贬出京。 “还有一份弹劾。” 刘健有些手抖,已经有25位官员因弹劾太子被贬出京。有几份直言太子和皇后母子关系不和,实属活该。但大多数言之有理。 比如这一份。 “太子令人用蒙汗药迷晕了整座太医院。” 弘治帝摇头:“不是蒙汗药,是来自华陀古方的麻沸散。医术高明的院判醒来半天,竟查不出自己因何昏迷。朕又如何信他对公主没有中毒的判断呢?” 刘健张大嘴巴,一时无法辩驳。 公主的暴毙成了天家父子的心结。 弘治帝瞄了一眼奏章上的名字:“又不是科道言官,学什么风闻奏事!” “太祖成立惠民药局,想让看不起病的百姓免费看病。太医院一直懈怠,惠民药局名存实亡。让其调入太医院,专门负责惠民药局。” 刘健松了口气,好歹不是被贬到偏远的地方。再贬下去,不利言路通畅。 处理完奏章,刘健三人告退。 弘治帝满脸疲惫地靠在龙椅上,脸上不复刚才的云淡风轻。 “照哥儿在做什么?” “回皇爷的话,太子爷一直坐着发呆。” “今天没去光禄寺闹腾?” “太子爷瞧过光禄寺送来御膳验毒的整个过程,排除了饯别宴上下毒都可能。自然不会再去找光禄寺的麻烦。” 弘治帝动用了东厂无数的好手,没查出女儿病故有其他原因。弘治帝相信东厂的调查。女儿体弱,风寒没好透又着了凉,一下子就没了。民间因风寒夭折的孩子不计其数。 “这孩子要找出一个理由。秀荣就是那个命,还能找老天要理由吗?”弘治帝身心俱疲。 李荣偷偷看了一眼弘治帝,犹犹豫豫地道,“太子也想要个理由,皇爷可以找一个。” 李荣认为太子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太子内心深处还是相信他克公主的谣言。 “找一个?” 弘治帝敲敲御桌沉思。 “传钦天监监正。” 李荣给乾清宫总管王岳使眼色,王岳心领神会。 钦天监监正吴昊很快赶来。赶来的路上,传召的王岳屡屡提到公主死得突然,太子爷认定背后有原因。 吴昊秒懂。公主暴毙的原因肯定不是与太子命格相克。 “微臣参见皇上。” “吴监正快快请起。”弘治帝难得露了个笑容,“朕想请教监正,宫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平?” 吴昊摇头:“微臣每日观星象未变,一切正常。” “会不会有邪崇?”弘治帝引导。 吴昊眉头竖起、怒发冲冠:“何人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皇宫龙气冲天,邪崇绝对进不来。” “真没有异常?”弘治帝不悦。 “这……”吴昊不敢确定地说,“请皇上容臣到宫中查看。” “准!李荣,你亲自领监正去。”弘治帝相信钦天监会给他满意的答复。 把自己当木头人的王岳低头看御书房的地砖。 等待的过程中弘治帝无心处理政务。数次走到门口张望,来回踱步,显得心神不宁。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朕先歇息,监正来了立刻叫醒朕。” 弘治帝晚上天天歇在坤宁宫。陪同伤心欲绝的皇后回忆女儿成长的点点滴滴,没有一日不梦到女儿。多梦导致精神头不足。加上最亲的两人闹翻,弘治帝烦不胜烦。 王岳给弘治帝盖上薄毯。 进入九月,天气并没有比六月阴凉多少。御书房四周放上冰鉴,室内凉爽。公主的丧事花费几万块冰块,去年的藏冰捉襟见肘。得亏有制冰作坊在,宫里的用冰依旧能充足。 弘治帝小歇了半个时辰,李荣和吴昊还未归来。弘治帝有点烦躁,找一个理由需要这么麻烦吗? 吴昊在宫门落锁前姗姗来迟。 “回禀皇上,臣勘验过整个皇宫,的确发现不妥。万寿山刚修建的毓秀亭选址位置不对,冲撞岁忌。亭子不拆除复原,恐宫中再有灾祸。”吴昊脸色沉痛,表情悚然。 毓秀亭是李公经得弘治帝允许修建。一座毓秀亭耗资三万两,修建中屡次遭受朝臣非议。 弘治帝沉下脸,盯着吴昊冷冷地说,“监正确定没看错?” 李广和钦天监关系不睦。弘治帝下意识怀疑吴监正动机不纯,故意栽赃李广。 “臣不敢拿岁忌玩笑。臣确认三次,绝对没有弄错。今年为戊午,驮马命,天上火命。自旺之火,居离明之方,旺相之地,其气极盛,他水无伤,忌丙午,丁未天上之水。根本不可在万岁山动土!”吴昊信誓旦旦。 弘治帝对这个理由相当不满意。 李广手头握有仙家秘籍,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 第二十三章 顺天意尽人事 东华门外锡拉胡同有一幢不起眼的三进院落。 说它不起眼,因为门口未挂牌匾,大门紧闭、门庭冷落。在住满京官的锡拉胡同,遍地是尚书府、侍郎府的地方,显得不打眼。 但路过的行人无不知此处住着何人。 此为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前任首辅徐溥的府邸。门庭冷落,是因为主家闭门不见客。 徐溥致仕后,徐家人陆续返回南直隶宜兴老家。家什、奴仆少了一大半,看上去像家道中落似的。事实上徐溥四朝元老,居首辅之位多年,门生故吏遍地。不说仁厚的弘治帝向来优待老臣,就是现在的三位内阁阁老,都受过徐溥的提拔之恩。 “老太爷,刘阁老的管家送来拜帖。”徐管家声如洪钟。 徐溥皱皱眉:“说得轻点,老夫不聋,听得到。” 徐管家赔笑:“这拜帖收还是不收?” “退回去吧。”徐溥浑浊的眼睛看向管家,“记得下次要称呼刘首辅。阴晴圆缺、潮起潮落、权力更迭都是天道轮回,再正常不过。刘健是新任首辅,要保持恭敬。” 徐溥闭门谢客,一部分原因是希望首辅权利顺利交接。 “小的记下,小的一定不会再犯。”徐管家忙不迭点头。 徐管家是上上任管家的孙子、上任管家的儿子,在父祖过世后接力。人生七十古来稀。像徐老太爷一般高寿的,不多见。 “你和吴昊见面没遇到熟人吧?”徐溥一脸平静地问。 徐管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认真地回道,“绝对没有。小的乔装易容,哪怕有熟人在远处见到小的也认不出。” 徐溥道:“为防万一,你明日带着老夫多年的收藏返回宜兴。记得不要走大运河,走陆路。对外就说怕老夫珍爱的书画受潮。你收拾去吧。” “是。”徐管家退下。 徐管家一直关注朝堂,自然知道官员和宦官围绕京通仓吵了无数次,大运河上的漕运早晚会被牵连。老太爷做事谨慎,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徐溥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自从眼睛视物不清,他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刘希贤今日送拜帖,明日管家就回老家。想必刘希贤、李宾之、杨介夫三人会领会老夫的意思。刘希贤善断,一定会把握机会。皇上就算事后反应过来,也不会说什么。就是太子让他捉摸不透。 徐溥叹了口气。太子聪慧,不知对大明是祸还是福。他老了,管不了,下面的事情交给刘希贤了。 第二日,刘健收到徐府管家押送书画走陆路离京的消息。 刘健在文渊阁默然静坐。 李东阳和谢迁也都是聪明人。如果之前没瞧出来,现在也发现了不同寻常。 “公主死得太巧。”李东阳忧虑重重,“太子不会相信巧合的。” 李东阳一直想亲自教导太子,但近来朝堂没安稳过。从杨廷和口中得知,太子七窍玲珑、思维敏捷、性格刚毅。太子在永康公主灵堂前发誓要找出真相。如果被太子查出点什么,哪怕只是捕风捉影…… 谢迁喉咙发干、声音苦涩:“我们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顺天意、尽人事。”刘健打断两人,“我们问心无愧,做好我们分内之事。” 不管刘健本人赞不赞同徐溥的行为,身为内阁首辅,他必须做对大明最好的选择。 “让都察院弹劾李广吗?”谢迁问。 李东阳反对:“目的太明显。皇上不会轻易同意处置李广。反对的人多,皇上会更加护着李广。介夫忘了何文鼎的事了吗?” 太监何文鼎因为看到皇后二弟建昌伯张延龄在宫中行不敬之事,上书弹劾,被下诏狱。言官们纷纷上书解救。一向宽厚的弘治帝一改常态,处死了何文鼎。何文鼎是太监,处死他不需要经过内阁。 这事发生不久,李东阳记忆犹新。 从何文鼎一事中可以看出皇上对皇后的独宠,对宦官与官员站在同一立场的极度反感。官员弹劾宦官,少有能成功的。这或许是老首辅动用无奈之举的原因吧? “该如何做?” “京营!” 朱厚照把藤椅搬到大树下,继续躺下望天发呆的日子。 躺着就有关注度,他还奋斗什么!如果关注度累计五十万,够他逍遥一段时间。 他果然是不重要的!故意耽误学业大半个月,也没见皇帝爹和詹事府的师傅们找上门。 “小爷,今日早朝兵部尚书马文升上书,希望皇爷禁止工部使役京营士兵。马尚书直言,京营士兵荒废训练,战斗力日益低下。”黄献送来最新消息。 朱厚照撇撇嘴。马文升说得太对了!军队又不是泥瓦匠,军队平时不训练,等到拉上战场打仗一切都晚了。明明有土木堡战役的前车之鉴,怎么都不懂得吸取教训呢? 京师的禁军,是指京营加上直属皇帝的二十四卫。二十四卫一直在皇帝的掌控之下。京营有点复杂。 太祖吸取唐朝藩镇的教训,加强掌控兵马。全国精锐的兵马一半在京师,一半在北方守边。驻守在京师的精锐兵马分为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三大营统称京营。三大营由勋贵掌管。 土木堡之变后,于谦对京营进行改革,从三大营甄选好手成立十团营。曾爷爷就是用十团营的兵重新夺位的。 爷爷宪宗继位,废掉十团营,组建十二团营,由十二位勋贵掌军,挑选宦官当监军。其中,汪直因为辽东的战功总督十二团营。十二团营在宦官手上,就是掌握在皇帝手上。 哪怕在两个月亮的世界,军队也是各国的重中之重!不管是帝国、君主立宪还是联邦,军队哗变一定会造成政权变动。 朱厚照举双脚赞成兵部尚书马文升! 不对! 工部使役京营士兵? 朱厚照“腾”一下站起。最近工部差遣京营士兵,不就是指李广主张修建的毓秀亭吗?钦天监监正指出,妹妹正是因为宫中修建毓秀亭犯了岁忌才亡故的。 朱厚照不信命格,当然同样不相信岁忌一说。 在他看来,钦天监唯一的作用是修订历法,其他都是放屁! 钦天监知道宇宙大爆炸吗?知道太阳系是银河系中的小弟弟吗?知道行星会自转、膨胀移动的吗?什么都不懂看什么星相,说什么封建迷信的胡话! 官员们这是趁火打劫。朱厚照有经验,他在另一个世界没少做蹭热度宣传的事。 他们和妹妹的事是否有关系再议。首先要找到妹妹为何病故。 没有法医、科学的病理化检验,不好查啊! 朱厚照很无力! 第二十四章 李广问策 李广很慌!皇爷传召了。 太康公主的死影响很大。皇后和太子面和心不和,皇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前阵子皇爷忙着处理公主的后事没有精力考虑其它。老对手钦天监竟然趁机落井下石,把公主的死推到他头上。 都是在一个宫里混的,谁不知道谁!这任钦天监监正吴昊看星相、修订农历还行,风水五行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真正懂行的前任监正李华,因为帮皇后的爹昌国公选墓地,被言官弹劾下台。 怎么办,怎么办? 李广急得团团转。 “干爹,不如去找汪督公问策。”李广的干儿子眼神闪烁。 弘治帝会想到启用王越,离不开李广的建言。要不然以当初大半个京官抵制王越的情形,谁会举荐王越。李广会帮王越说话,正是汪直从中牵线搭桥。汪直对王越也是舍得下本,把一半身家给了李广。不过汪直赌对了。王越一打胜仗,针对汪直的官员们气势一泄。否则即便汪直有弘治帝的格外关照,也不太可能重拾十五年前的势力。 李广觉得有道理,立刻前往御马监,汪直回京一直住在那里。 “汪公不见客!”守门的彪悍军士把李广推开。 李广的干儿子跳起来:“大胆,你们知道推的是谁吗?这是内宫监的李公公!” “噌”军士腰间的雁翎刀出鞘。 李广和他的干儿子后退一大步。 李广骂骂咧咧离开。 御马监掌管二十四亲卫中最能打的腾骧四卫。当年西厂建立的时候,主力为御马监,与司礼监提督的东厂相抗衡,一度压得东厂喘不过气。李广只是在弘治帝面前得宠,能和掌握笔杆子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呛上几句,却不敢得罪宁瑾。 宁瑾一脸担忧:“李广找来。就算督公不见,等李广出事,很多人会用最险恶的心思把督公和李广牵扯在一起。” “皇爷不会相信。” 汪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但王威宁和李广有往来。我们把痕迹清理,可李广那里没有。立刻把李广记录每一次贿赂的册子、与王威宁往来的书信,找出来销毁。”汪直严肃地吩咐道。 制冰术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汪直就知道李广迟早要出事。他写信给王越,王越提到了书信的事。汪直派人潜伏,意外得知册子的事。 “是。”宁瑾准备退下。 汪直想了想又把他叫回:“派人告诉李广,宫里的铜缸经常无故发出声响,是何文鼎在喊冤。” 宁瑾眼睛一亮:“我这就去办。” …… 李广硬着头皮向乾清宫走去。皇爷传召,不可拖延太晚。汪直不当人子!忘了当初是谁把他和王越从犄角旮旯拉出来的吗? “李公公。”一位面生的小内侍气喘吁吁跑过来,“汪公有几句话要单独交代你。” “交代?放肆!汪直现在什么也不是!干爹可是内宫监的掌印太监。”李广的干儿子鼓出双眼,企图赶走小内侍。 李广赶走干儿子:“你一边呆着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身份?汪直在宫里的时候一手遮天,现在落魄成什么样子了?有了皇爷的宠信,才有身份和面子。 小内侍在李广耳边嘀咕几句,愁眉苦脸的李广立马喜上眉梢。 李广迈着从容的步伐前往乾清宫。 看到王岳的时候,李广想到了前一任乾清宫总管何文鼎。何文鼎也是蠢,竟会和官员们一起上书弹劾建昌伯自寻死路。何文鼎以为他入宫前举人出身,就能和官员们尿到一壶?都净了身,尿尿得蹲着,哪尿的到一起! “皇爷,请节哀。奴婢这些日子给您画了三道符,可保健康长寿。”李广屁颠颠地呈上道符。 弘治帝挥手让身侧的王岳收下。 “你可听到钦天监吴监正对建毓秀亭犯岁忌的言论了吗?”弘治帝面无表情地问。 李广义愤填膺,眼睛睁得差点脱框。“一派胡言!吴监正不善风水,根本分不清岁忌和太岁之间的区别。岁忌根据各地风俗各有不同。有忌讳岁数尾数369,有忌讳生肖属相,还有的忌讳数字。公主金枝玉叶,有皇爷的龙气护身,怎么可能会因岁忌故去。奴婢建毓秀亭,是要镇压有可能危害公主的邪崇,怎么可能危及公主!” “朕一直没问你,宫里怎么会有邪崇?有朕在,宫里怎么会有邪崇出没?”弘治帝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李广一脸挣扎:“这……” “说!”弘治帝没有耐心。 李广下跪:“是何文鼎。宫里的铜缸经常无故发出声响,有人听到何文鼎的声音在喊冤。何文鼎……何文鼎恨的人是皇后娘娘,公主在娘娘身边,体弱的公主先被何文鼎所害!” “砰!” 弘治帝砸了御桌上的所有东西。砚台碎裂,奏章撒落。 “李广!不要因为身负道术朕就不舍得杀你。”弘治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奴婢任凭皇爷发落。若奴婢有半句假话,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李广跪倒在地,说话的语气特别平静。他相信汪直的能力。汪直能给他带话,一定把一切安排妥当。 弘治帝盯着李广头顶的巧士冠。今日李广没穿道袍,换上了飞鱼服。是要表明宦官的身份,生死全掌握在他手里吗? 弘治帝想了很多。想到李广擅长的符箓,想到李广矢口否认的仙家秘籍,想到了动李广可能引起的各种后果。 御书房静得只听得到沙漏的声音。 王岳放缓了呼吸声。 李广强装镇定,内心慌得一批。唯恐被拖下去杖毙。到时候大量的金银不知道会便宜谁。只要皇爷不当场杀他,他就有免罪的机会。家中有一册,记录朝廷大大小小贿赂过他的官员。官员最是道貌岸然。别看他们人前起劲地骂宦官,私下巴结的时候身段放的要有多低就有多低。一旦他把册子的消息传出去,哪些官员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 “让杨鹏去查一查铜缸。”弘治帝最终散去了杀心。 弘治帝觉得,以何文鼎生前的执拗,死后极有可能做出危害皇后的事。 李广逃过一劫。 …… 朱厚照得知前因后果愣了大半天。 内里的弯弯道道真多。 从李广和李荣的争执,到李荣、吴昊嫁祸李广、汪直出招解围,一步步环环相扣。比另一个世界直播界的内斗复杂百倍有余! 而朱厚照会知道的一清二楚,全是对面乔装成小内侍的汪直一五一十告诉他的。汪直甚至告诉了他贿赂李广的事。 “汪公公为什么要对本宫说这些。” 朱厚照猜不到汪直的目的。 他只有八岁,怎么和成精的老狐狸斗。 第二十五章 要一个答案 朱厚照刚出生的时候,对科技落后的此间世界嗤之以鼻。认为这里的人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七年后他想自扇巴掌。 身边最不聪明的人,是他自己。比如说略长他三岁的黄献,拜得司礼监太监戴义学琴。戴义的琴技打遍天下无敌手,说一声天下第一毫不夸张。黄献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妥妥的古琴王子。 要不是有两个月亮世界培养的眼界、这具身体惊人的记忆力,朱厚照的表现绝对泯与众人。在科技、生活水平落后的时代,权力斗争是最血腥残酷的。身居至尊之位的庸才下场都不太好。 汪直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他这里煮油茶。 “汪公公是想告诉本宫谁害了公主吗?”朱厚照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管汪直的目的是什么,朱厚照现下只关心妹妹的死。汪直来之前,他正打算去御用监。皇后娘的坤宁宫众多器物都是御用监准备的。他在某本杂书上看到,以前有人把毒下在器物表面害人。顺道再去一次直殿监,问问专管各宫扫洒的宫人有没有发现异样情况。宫里人多眼杂,暗处的敌人不可能不露蛛丝马迹。 汪直往黑釉火炉添红罗炭的手停顿片刻。 “公主乃病亡,太医院院使、院判等人判断一致。东厂未找到有人谋害公主的嫌疑。” 朱厚照冷笑:“本宫不信汪公公是会信命格相克、犯岁忌等迷惑言论的人。” “我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汪直轻笑。 “本宫看过广西大藤峡的县志记载。大部分的瑶族人信道,也相信创世的密洛陀、盘古王。不知汪公公信的神明是哪位?”朱厚照语气冰冷地问。 汪直眼中闪过笑意:“太子爷特意让人查我的过往?” “不。”朱厚照冷笑,“本宫只想知道孝穆太后的过往。本宫的长得眉清目秀,不似老朱家的人,也与母舅不类,心有疑问罢了。” 关注度+1,+10,+1,+1,+10,…… 朱厚照撇撇嘴。近来随时随地都有关注度入账,让他无法判断汪直对他的反应。 “太子爷的眉眼、脸型长得像孝穆太后。”汪直深邃的眼眸饱含温情,“太子爷不信可去询问,宫里很多老人都说像。” 汪直温柔的眼神像极了朱厚照在两个月亮的世界看女神的模样。 朱厚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孝穆太后聪慧过人,可一目十行,有过目不忘之能。因此入宫后不久便被分派到内藏库当女史。我出入宫时,多受孝穆太后庇佑。”汪直似乎想起了往事,嘴角含笑,整个人沐浴在幸福之中。 朱厚照心里嘀咕:闻名不如见面。汪直越看越像陷入青春期的中二少年。真是这人建西厂、平定辽东祸乱、坐镇大同的吗? “汪公公可否看在奶奶当年几分香火情的份上,告诉本宫谁害了妹妹?” 朱厚照立马打蛇上棍,一改冷漠的表情,把据说和奶奶很像的脸怼到汪直面前。还不忘嘟起嘴、眨眨眼卖个萌。 中二少年应该很吃这一套吧? 太子爷在做什么?! 撒娇吗? 汪直惊得后退,打翻黑釉火炉,差点把手上的红罗炭送到朱厚照脸上。 “啪!”陶制的黑釉火炉应声而碎。煮了一半的油茶洒了一地。 高凤和黄献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厚照撇撇嘴。再次怀疑眼前的是不是汪直本人。能随兵出征、见惯西厂残暴手段的汪直,承受能力有这么差吗? 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现场一度相当尴尬。 “咳咳,铜炉结实,太子爷为何要用陶炉?”汪直尴尬地没话找话说。 “不管是铜炉还是铁炉、陶炉都是用来生火煮东西的。炉子的材质和火势无关,用什么都一样。” 黑釉火炉是实验的失败品。朱厚照原本想要保暖壶。他指明研究方向,让东宫的人想办法做一个出来。结果弄出了这玩意儿。黑釉火炉有双层,中间空腔。下层的炉膛烧炭加热。上层有孔,既可以搁炉子又可放入汤碗。用棉布包裹的木盖盖住孔,便可起到保温效果。 两个月亮世界的保暖壶既可以保温,也可以保持冷冻效果。朱厚照想要的是类似冰箱的冷冻效果。想要制冰作坊一直盈利,必须开拓新业务。改进保温方式,能开拓新市场。 不过双腔黑釉火炉用来烤红薯还是不错,再让下面的人做一个。 “太子爷很喜欢奇淫异巧?”汪直问。 朱厚照耸耸肩:“能改善生活质量的我都喜欢。” 皇宫的生活质量几乎都是用人工堆积出来的。此间科学技术发展的滞后,与儒家把工匠技艺定性为奇淫异巧有直接关系。如果再要考究,就要追溯到1900多年前儒家与墨家的对立。1900年的铁器都锈没了,思想学派的对立依旧。 最记仇的当属儒家的文人。粉丝会爬墙,黑粉矢志不渝。所以说,他的关注度还是要靠文人来维持。 改善生活质量的话,从大明皇太子口中说出来感觉怪怪的。有点肉食者鄙的味道。 朱厚照的回应总出乎汪直的意料之外。汪直无法顺利沟通下去。 汪直也不绕圈子了,直抒胸臆,“请太子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之后我再给太子爷想要的答案。” 朱厚照翻翻白眼,早该这样了。猜来猜去纯属浪费时间。时间就是金钱!汪直起码浪费了他二两银子。大热天煮油茶,导致降温的冰多放一倍。 “太子爷对勋贵武官,或者说对军队有什么看法?”汪直直勾勾盯着朱厚照问。 朱厚照诧异地上下打量汪直。 就问这? 是因为兵部尚书马文升上书工部使役京营的原因吗? 马文升和汪直的确有仇。汪直曾经弹劾马文升,让马文升蒙冤入狱。但话说回来,现在朝中官员除了当官没几年的,哪个和汪直没点仇没点怨的?刚入官场的,说不定家中长辈被汪直害过。 汪直见朱厚照不答,弯腰拱手诚心诚意地发问,“请太子直言。” “军队,维护皇权统治的暴力部门。本宫能有什么看法?” 两个月亮世界的基本政治常识:军队保护的是皇权还是人民,由国家的国体决定。朱厚照不知道汪直想要什么答案,给了一个附和时代特点的笼统回答。 汪直对这个答案似乎不满意,又问,“太子爷如何看待官员?” “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朱厚照顺溜地答道。 自古忠言逆耳。太祖不喜欢这段话,下令从《孟子》中删除,更是把在孔庙住了四百多年的孟子赶出来。朱厚照认为此话符合人性。 汪直似乎还不满意:“太子爷又如何看待宦官?” 朱厚照脸黑:“第三个问题了。不能白嫖啊!” 第二十六章 被放鸽子了 朱厚照又不傻。怎么会当着高凤、黄献、汪直等人的面指出宦官是工具人的事实呢? 随便糊弄一句?汪直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 朱厚照从汪直连问的三个问题中猜出一些端倪。在另一个世界当主播,得会点心理学。不然怎么忽悠粉丝们打赏、买货? 汪直眼神坚持,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提问的语气非常诚恳。“这三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 朱厚照叹息。估计心高气傲地汪直至今想不通,为何会受到宪宗爷爷的冷落。 朱厚照看了他一眼:“一切能维护皇权统治的都是好同志。” 不知道这个回答汪直满不满意。 汪直矗立原地沉思,几盏茶的工夫后拱拱手告退。 “本宫要的答案呢?”朱厚照追问。 汪直一脸遗憾:“公主真、的、是病死的。” 朱厚照脸部肌肉抽搐。 就这? 这就是汪直给他的答案? 他被汪直耍了! “小爷,公主真的是病死的。您别在胡闹让皇爷揪心了。”高凤关心地道。哪怕知道小爷神情不好看,高凤也决定劝说。 朱厚照一阵无力。连身边的人也认为他在胡闹。 “去制冰作坊吧。” 妹妹还有三日就要落葬。大热天保存遗体不易,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让人多做冰块让妹妹漂漂亮亮地离开。 冷宫现在是真的冷。进入制冰作坊需要披上厚厚的棉衣。 为提高冰块数量,朱厚照又让人搭建了三个盐水冰池。冰池建成的时候,李广毛遂自荐,搭起道台装模作样一番。 调派到作坊里的宫人按照不同的工位流水作业。调制盐水的、专职保证盐池低温的、调换、凿冰各司其职。 “现在这里的管事是谁?”朱厚照问。 他当了甩手掌柜,让能想出主意改进工艺的人当管事。管事想出了控制盐水低温的好法子。新建的冰池按照管事的法子多建了一层保温层,大大延缓降温用的冰块融化速度。 “奴婢汪莫见过太子爷。”有人粗声粗气道。 朱厚照费力的抬头。汪莫体格健壮、五大三粗,是他在宫里见到最高的人,目测有两米高,长得一点也不像内侍。 “你怎么想到用双层瓷墙建保温层的?又如何抽掉中间的空气?”汪莫长得就不像能想出保温隔热方法的人。 汪莫憨憨一笑:“汪督公教奴婢的。汪督公让奴婢今后死心塌地跟随太子爷。太子爷让往东绝对不往西。御马监掌管皇店。如果太子爷想要私下卖冰赚银子花,奴婢可以把冰偷偷送去皇店卖。赚来的银子都是太子爷的。” “……” “督公见过太子爷了?”宁瑾很好奇汪直对太子的评价。 “是个滑头,官腔比文官们打的好。”汪直笑了笑,“也是个非常通透的人。活的比我明白。” 宁瑾产生怀疑。这是对一个小孩子的评价吗? 汪直神态轻松,好像卸去了身上万斤重担。 “如若我出了意外,你们都跟随太子。太子会是个好主子的。” “马文升的奏折不能说明什么,兵部还管不了京营的事。我们以前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督公不必泄气,我等永远追随督公!”宁瑾单膝下跪表明心迹。 “自从于谦除弊革新组建十团营,给文官渗透军务开了先河。”汪直呵呵直笑,“有人想要仿效于谦,有意坐视十二团营糜烂,然后借除弊革新的机会重新掌权,把我们从里面踢开。没有机会他们也会创造机会。将来会很难。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多少日子能活。走之前把你们安顿好,我也就安心了。” 汪直回宫,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不是为了重回巅峰。而是想让安顿好忠心追随他的人。就像先帝,虽然冷落了他,却保了他下半生的平安。 太子说得很对。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宁瑾虎目含泪,不舍地叫了句,“督公!” “太子爷太任性,性子也张扬。会吃大亏的。不过吃吃亏也好。不吃亏,长不大。”汪直喃喃自语。 他没有骗太子,公主的确是病死的。但生病,有时也是人为。宫里的暗涌远比太子爷想象中的凶猛。宫里从来没有一手遮天的人,他做不到,皇爷也做不到。 朱厚照一直以为御马监只管兵符、马场、腾骧四卫。刚知道皇店、皇庄也是御马监管理。难怪以前汪直能叫板西厂。有钱、有兵,还真能为所欲为。 朱厚照把汪莫带到清宁宫。 那傻大个说话嗓门大,一开口整个制冰作坊都听得到。 “奴婢进宫前姓莫,被汪督公救了之后改姓汪。奴婢天生力气大,吃的也多。汪督公说奴婢小时候没吃饱,不然还能长的更高……” 朱厚照没叫停,汪莫就劈里啪啦说个不停。朱厚照知道汪莫一顿能吃五碗饭,睡觉打呼,衣服不耐穿等等。说汪莫傻吧,絮絮叨叨说了大半个时辰,没透露过有关汪直的任何消息。 汪直放了他的鸽子,是早就准备拿汪莫顶账吧? “御马监能弄到海鲜吗?西施舌、海参、鲍鱼、生蚝、海蜇之类的?”朱厚照问。 汪莫想了想:“应该可以。不过现在天气热,只能少量的从威海卫运来。太子爷想要敞开了吃,得等到秋冬严寒。” “用那个保温的方法做保温箱,海鲜里放冰块。还可以在中途周转的地方修建盐水冰池制冰,保证冰块供应。然后快马加鞭一路运往京师。能不能把海鲜大量运往京师?”朱厚照问。 汪莫眼睛一亮:“这法子好。奴婢怎么没想到呢!从福建运或许难成,但从威海卫运来肯定行。” “行就行。给银子吧。”朱厚照右手的大拇指搓搓食指,伸手问汪莫要银子。 汪莫鼓出铜铃般的大眼睛傻呆呆站着。 “本宫给御马监出了这个主意,御马监能多开一家卖海鲜的皇店赚银子。都说吃海鲜能壮阳,到时京师权贵官员趋之若鹜,定能财源滚滚。不该给报酬吗?”朱厚照眼神灼灼。 关注度+9! 突然冒出的9点关注度在1和10之间显得很突兀。一个人每日极限关注度为10,一般只有1、10两种情况。前者突然看到或想到他,后者把他记到心里。而9,就是看到他的人刚把他记到了心里。 看似憨厚的汪莫,这时候才把他记到心里。 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多一点真诚吗? 第二十七章 御马监的效忠 朱厚照示意高凤从御马监太监宁瑾手上,接过一叠厚厚大明宝钞。 宝钞面值一贯,一千张按照票面价值相当于一千两银子。 朱厚照拍拍大小和另一个世界a4纸差不多大小的宝钞。 “宁公公确定这叠宝钞能买到价值一千两银子的货物?据本宫所知,一百贯宝钞勉强能从东市换取一石大米。早有官员提过宝钞‘积之市肆,过者不顾’,现在还有人用?” 唬小孩呢!身体八岁,不代表头脑也是八岁。要不是看在御马监掌管的皇庄、皇店将来都是他的,他会把赚钱的点子说出来吗? 朱厚照很懂事,知道要关照自家生意。他刚在太医院转了一圈,和院使、院判等官员亲切交谈一番。临走前顺口提到御马监今后每天会用冰块把新鲜的海鲜运到京师,让御医们给需要壮阳的病人宣传宣传。 他做这么多,就换几两银子?光皇太子的品牌效应也不止这个数! 浓眉大眼的宁瑾爽朗地笑道:“太子爷的消息有所迟缓。现在一百贯宝钞只能换半石大米。根据大明律,宝钞与铜钱相兼并使,违者杖一百。” “原来宁公公清楚。”朱厚照瞬间平静了下来,“宁公公肯定不会没事找事寻本宫开心。说吧,到底什么意思。本宫不想猜别人心思,没必要也不需要。” 刚和太医院的官员们打交道很累心,他现在不想多动脑子。 皇帝爹喜欢用宦官,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皇帝爹可以完全不用猜测宦官们的想法,想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想用官员办某件事,需考虑其背后复杂的人脉网,对某事的看法,还要从官员的对答中听出弦外之音。 “只要御马监有的,太子爷想要什么直接开口。” 宁瑾突然抱拳单膝下跪:“奴婢率御马监上下见过小爷。小爷但凡有令,奴婢们肝脑涂地。” 朱厚照小心肝一颤。 这就是话本小说上写得“虎躯一震,天下英雄俱来投吗”? 呵呵。放在两个月亮的世界,这种中二的情节拍成电视剧会被观众骂成狗。想要属下们爆肝干活,工资、奖金、福利通通都得到位。老板只想要凭借几句高大上的人生奋斗哲理办到的,不是没前途的小公司就是传销公司。 “第一,本宫是太子。不单御马监,二十四衙门都得把本宫捧着。第二,本宫很穷发不出俸禄,也没有任命官员的权力。给不了你们想要的。” 朱厚照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说:“宁公公的效忠,本质上是对父皇的不敬。本宫若不是父皇独子,会认为宁公公想害本宫。” 宁瑾瞳孔一缩,关注度加9。 朱厚照笑意加深。汪莫如此,宁瑾也是这样。口头上的效忠没用。皇帝爹还是天下之主呢。 “宁公公还是起来吧。若让人知道因为汪公公一句话,整个御马监唯本宫马首是瞻。影响多不好!” 朱厚照亲切的把宁瑾扶起,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说话的口吻像沉浸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 宁瑾顺势站起,收起了忠心不二的忠犬相,单纯毕恭毕敬站着。脸部表情变化细微,深沉的让人看不透内心想法。 朱厚照心里吐了口气。幸亏没傻乎乎的收下宁瑾表面的效忠。 “小爷若需要银子使,奴婢那还有未入账的5000两纹银。”宁瑾用只有朱厚照听到的声音说。 朱厚照冷汗。当着未来老板的面,把小金库爆出来好吗? 宁瑾这是打定主意投靠他了。汪直离开十五年,在人一走茶就凉的宫中还有如此大的号召力,难怪会被官员们深深忌惮。 “本宫不想挖自家墙脚。”朱厚照翻翻白眼,“御马监才五千两银子,真穷!瞧瞧李广,家产起码百万贯。” 宁瑾辩解道:“养战马、练兵费银子。” “等海鲜铺子开起来,你们手头就富裕了。除了运海鲜,还可以运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南货北运,北货南卖,想要不发财也难。” 朱厚照兴奋地提出建议。他有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朝廷、宫里都缺钱。以他现在观察到的凤毛麟角得出,宫里缺乏有效的资源整合。 内宫二十四衙门几乎囊括生活的方方面面,把皇室生活精致到每一个角落。如果整合一下二十四衙门,一定能给宫里带来足够的进项。 “南货北运会涉及漕运。漕运背后各方势力混杂,单凭御马监无法搞定。如果西厂还在......”宁瑾的话越说越轻。 朱厚照有意避过这个话题。 “那就在驿路上开遍制冰作坊。制冰作坊开在海边最好。适当调整一下海水的浓度,取代盐水制冰,可以把冰块的成本降到最低。” “海鲜铺子赚钱后,反哺一路上的中转站。经营整合所有的中转站,将站点遍布全国,可以开车马行,做全国的物流生意。” “物流业一发达,带动商业,增加税收,国富民强。” 幻想着大明在他的带动下昌盛繁荣,朱厚照整个人兴奋地发抖。这可是现实版的模拟经营游戏。 “小爷缺银子吗?”宁瑾再次发问。 一盆凉水当面浇下。 朱厚照脸黑。 他缺的不是银子,是关注度!没有关注度就活不了。活不了意味着赚再多的银子,也不是用他自己身上。 “本宫缺的,是重视。”朱厚照一本正经地说。 宁瑾微微点头,这才说得过去。“小爷需要奴婢做什么?” 朱厚照移开目光,掩饰眼底隐隐的不安。“扣除置办海鲜货运的开销,用其余的银子招揽民间大夫。” “是。若小爷没有其他交代,奴婢先告退。”宁瑾没多问原因。 朱厚照挥挥手,放宁瑾离去。 在身后当背景墙的高凤幽幽一叹。他们劝了这么多,小爷依旧怀疑。公主的死让小爷一下子成长了许多。 朱厚照盯着高凤手里的宝钞发呆。 汪直莫名其妙地让御马监的人效忠,一定查觉了什么异常。反正不可能是因为他这张和亲奶奶有几分相似的脸。 系统的存在只有一个功效,就是维持他的生命。如果他的生命遭受威胁,理论上只要有充足的关注度,应该可以转危为安吧? “高伴伴去一趟寿宁侯府。就说公主下葬当日,只要去给公主送葬的人,都可以用一贯宝钞购买价值一两银子的冰块。” “我想让妹妹走得热闹一些。” 第二十八章 公主下葬 “大消息,大消息!值不了几文铜钱的一贯宝钞,能在太康公主下葬当日,去冰楼购得价值一两银子的冰块!” 茶楼、市集,京师的大小胡同传遍了让百姓喜闻乐道的消息。 有人兴奋地搓手:“我家箱子里有一大刀宝钞,不知有没有被老鼠啃了。” 有人想到了赚钱的法子:“一两银子买一大桶冰块。可以做多少碗冰镇酸梅汁?我家婆娘做酸梅汁的手艺很好,就是买不起冰块。有了冰块,咱也推出去卖。” “我家小子在他二姑家吃了一次冻奶糕,天天让我去给他买。二姑爷官职虽小,大小是个官儿,有冰可以免费领。我们哪买的起。这下好了,我可以用买来的冰去换冻奶糕。”有婆子精打细算。 东厂番子混在人群中提醒大家:“你们可都得要感谢太子殿下。” “太子和公主的感情真好。”百姓们叹息,“只是可惜公主福薄。” 除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得知消息后稍有不快,其余的勋贵官员无人在意此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 兵部尚书马文升上书工部不得使役京营,弘治帝经过深思熟虑,同意了马文升的意见。 于是,越来越多的官员上书谈及京营。 慢慢地,有官员从京营发生的诸多弊端联想到禁军,又有人提及腾骧四卫。终于这把火引到了汪直势力大本营御马监身上。 “刚才胡御史提到京营吃空饷的情况严重,兵部不同意。”马文升首先开撕,“吃空饷最严重的,当属腾骧四卫!御马监自以为腾骧四卫不属兵部管辖,挂空名领取军饷的情况极为严重。陛下若不信,可召集腾骧四卫,与兵饷账目核对人数。” 弘治帝抿紧双唇。他虽不善兵事,但懂得御下之道。 京营有勋贵、文官、宦官三股势力相互压制,没有一方可以独大。无数官员们上书京营战斗力低下,改革势在必行。弘治帝从善如流,京营改了也就改了,让三方扯皮去。但腾骧四卫不行! 腾骧四卫是禁军中的禁军,入选的军士人人体格健壮、强壮勇猛,是所有禁军中战斗力最强势的一支。。这支军队一直牢牢掌控在御马监手上。弘治帝不怕太监吃空饷,就怕领兵之人不可靠。夺门之变发生不久,景帝及其子女的遭遇历历可见。 “朕会让宁瑾去查。”弘治帝不想外人染指,偏向性极为明显。 马文升退下,刘健出列。 “京通仓贪渎案发生后,臣让户部粗略巡查各处,查遗补漏。户部官员路过马场时,发现战马数量与草料数目不符。战马关系到北边防线的安危,不可疏忽。臣提议彻查。” “请皇上彻查。” 百官异口同声,奉天门上空嗡嗡作响。 宫里靠近前朝的几大殿都听到了声响。原本受公主亡故影响的宫人越发小心谨慎。 汪直第一时间接到消息。 “别慌,稳住阵脚。”汪直邀心急的宁瑾坐下一起品茶。 见汪直胸有成竹,慌张的宁瑾立刻恢复了冷静。 “你啊,是将才,却不是帅才。打仗看的不是局部战事的得失。”汪直点评道。 宁瑾低头受教。 退朝后,弘治帝并没有直接召唤御马监太监宁瑾。三日后爱女下葬,弘治帝没有心情处理朝政。坚持每日上朝,已经是他的极限。偏偏很多人看出了他的虚弱。 “父皇,孩儿想把这些东西送给妹妹。可母后不答应。母后让人打了一套新的给妹妹陪葬。”朱厚照找到乾清宫御书房。 朱厚照眼神黯淡。魔方、会走路的兔子灯、滑板、都是妹妹一直想要的玩具。以前他没舍得给,因为这些是他根据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自己动手做的。新做的再精致,意义不同。 “放进去吧。”弘治帝捏捏鼻梁心累地道。 朱厚照关心地问:“父皇在烦恼官员弹劾御马监的事吗?” 弘治帝好笑地说:“怎么?照哥儿接了宁瑾的好处,想来给他求情吗?” 朱厚照一点也不奇怪皇帝爹会知道。东厂和御马监以前是死对头,哪怕现在暂时联手,该落井下石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而宁瑾也没想瞒着。 “孩儿的出场费很贵。宁瑾给的那点银子不够。”朱厚照狡黠地笑了笑,“孩儿是想提醒父皇宽心。汪直那只老狐狸一定想到应对的办法。” “哈哈哈!汪伴伴不老,宫里、朝堂的老狐狸多了去。”弘治帝大笑。 真要说治国的能力,朝中除了少数几人,很少有人比得了司礼监。有时召六部官员商量事,还不如找司礼监问策。汪直精于布局,能把计划精细到每一个细节。但和真正的老狐狸比,还是欠了点火候。 弘治帝从御案的奏折堆里挑出一本递给朱厚照瞧。 “王威宁的奏折?”朱厚照嘀咕,“王威宁远在甘州,怎么会扯入这件事?” 贺兰山之战让年老的王越再次位极人臣。皇帝爹并没有把王越调回京。因为河套刚平稳,西面的哈密又出了事。王越赴甘州经略哈密。 朱厚照挺发愁的。偌大的明廷,挑不出年轻人驻守边关。王越六十有四,还能守边守几年啊! “……哈密不可弃,陕巴也不能弃……” 朱厚照快速浏览,了解了大概。吐鲁番攻打哈密,抓了哈密忠顺王陕巴。迫于明朝的压力,又放了忠顺王。王越分析了哈密的地理位置,强调了哈密的重要性。 “哈密的瓜果不错。孩儿刚和宁瑾谈及用冰块把各地新鲜的瓜果送入京。”朱厚照嬉皮笑脸地把奏折还给皇帝爹。 王越在这个时候上奏说此事,是提醒京官们边疆不太平,不要轻易在军队中推行改革吗? “胡闹!”弘治帝拿奏折敲敲他的头,温和地指责道,“为口腹之欲劳民伤财不可取。天气炎热不下雨,北方多地有旱情。不知又要有多少百姓遭难。” “父皇,孩儿不是要自己吃。百姓受灾,皇亲国戚不照样歌舞升平。父皇不能阻止他们花钱,但可以从他们口袋赚钱啊!” 朱厚照猜的很对。 王越的奏折提到吐鲁番对哈密的虎视眈眈,官员们鼓动起的整顿军队之风暂歇。 先帝时期,官员们把王越和汪直调离大同,差点导致大同失守,北方的颓势十几年来没有扭转。一启用王越,鞑靼吃了大败仗。官员们的脸被打肿了。一次可能是意外,如果有第二次,官员们以后拿有资格谈论军务。大家都变得谨慎了起来。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十月十一日,太康公主下葬。 万民送葬,哭声一片。 朱厚照的关注度一日之内涨了十多万。 第二十九章 半夜起火 太康公主在西京山落葬。丧事完毕,宫中收起了白布,礼部官员开始布置太皇太后的圣旦。 太皇太后时年六十有九,按钦天监监正吴昊的话说,是岁忌。需要大办特办。 “奴婢替小爷准备了几份寿礼。小爷看看哪份比较合适?”高凤指向黄献端着的木盘问。 朱厚照摆摆手:“我没心情,高伴伴看着办。” 高凤有意提醒:“皇爷已经交代,太皇太后的圣旦节宫里必须热闹起来。” “知道了!”朱厚照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都怪吴昊提什么岁忌!大明以孝治天下,皇帝爹敢不重视吗!说妹妹因为冲撞岁忌死了,又逢太皇太后的岁忌,太皇太后心里能不膈应吗? “小爷,吴监正说若不拆除毓秀亭,宫里还会出事。您注意这些。”高凤见太子听不进劝告,干脆把话说开。 不准让他伤心妹妹?想要他强颜欢笑? 朱厚照心里憋了一团火想找地方撒! “本宫身为皇太子,连表达自己情感的权利都没有吗?”朱厚照用力踢了脚条桌案。 条桌案上的摆件“哐嘡”一下碎裂。 高凤赶紧让人打扫。 “小爷,上位者喜行不怒于色。” 朱厚照捂住双耳:“闭嘴,我不想听!” 两个月亮世界的心理学指出,人一直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会产生心理问题。适当的排解、宣泄是正当行为。 高凤作罢,让人关上窗门,省的小爷的话被传到太皇太后耳中产生误会。 太子少了一件摆件,东宫典服局的人立刻报损,从御用监挑了一对景泰蓝掐金丝瓷瓶补上。 宫中器物的损坏、领取需要登记在册。没过多久,关注太子的人都知道他打碎了一对瓷瓶。如果是宫人弄化,东宫肯定会有人受到责罚。 这在宫里是常态,人多口杂,在所难免。 可是隔日,十月十六,也就是公主下葬的第二天,朱厚照被人在早朝弹劾了。 胡御史跪在奉天门泣诉:“太子所服用者奇巧奢靡。祖宗以来只所未有况。太子方年幼,性未定,当示以恭俭朴。臣又闻太子使御马监快马加鞭从威海卫运送海鲜,从哈密运送瓜果。皇上!唐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太子也想学贵妃吗?” “大胆!”弘治帝怒不可遏,“风闻奏事不是让你们听风就是雨,毫无根据胡乱污蔑!昨日太子在御书房无意中看到哈密奏折,提到了哈密的瓜果,一日而已,竟传的如此不堪入耳?朕的御书房,是四处漏风的茅草屋不成!” “皇上息怒。”百官同道。 弘治帝拂袖而去:“退朝!” 走出奉天殿,走到乾清宫前停下,板着脸叫来管事王岳,“立刻查清谁把朕与太子的对话传出去。查不到人,朕拿你是问!” “奴婢立刻去办。”王岳急出一脑门汗。 弘治帝改道坤宁宫。途中对大太监李荣不满地道:“让杨鹏好好查查宫里。乌烟瘴气!” “杨公公也难办。几位老娘娘、王爷那里伺候的都是老人。东厂一个办不好,皇后娘娘的名声无端受累。”李荣替杨鹏说话。 弘治帝的头隐隐作痛。先帝多年无子,认了他之后接二连三纳妃生子。除了刚就藩的寿王,宫里还有四位弟弟没到出宫的年纪。最小的只比照儿大四岁。 “你亲自去一趟清宁宫找照哥儿,让他在太皇太后圣旦节前不要胡闹。明日,明日就去文华殿读书!李阁老私下找朕说过多次,照哥儿不能逃学。” 李荣应下。 弘治帝到了坤宁宫立刻忘记朝堂上的不愉快,换上温柔的面孔。皇后遭丧女之痛,又要为了名声张罗太皇太后的圣旦节,脸瘦了一大圈。弘治帝心疼。 李荣到了清宁宫先给太皇太后请安,提起了胡御史早朝弹劾太子的事,然后再去见了朱厚照。 “这皇后,都不知道怎么打理宫中事务的!皇上后宫清净,若皇上多纳几位妃子,她是不是要把皇后宝座让出来?”妃子出身的太皇太后对张皇后万般不满意。 “太子在清宁宫住一日,向太子下手,就是和哀家过不去。”在宫里说一不二的太皇太后放话出去。 当日,御用监从上到下的人换了一遍。 李荣在朱厚照面前碰了个软钉子。 “是本宫让御马监的宁公公从威海卫运海鲜。以后将成常态。本宫提了句哈密的水果,御史大人就惦记上了。怎么能让御史大人失望呢?本宫会让宁公公派人去一趟哈密。” 朱厚照摸着光洁的下巴嘿嘿直笑:“如果保温箱效果好,可以把威海卫的海鲜送到哈密换瓜果。哈哈哈,瞧本宫聪明的脑袋!本宫如果经商,一定是天下第一富商。” “……”李荣除了嘱咐高凤多看顾着些,还能说什么? 朱厚照听说了被弹劾的事后长笑不已。难怪中午未到,今日关注度已达2万有余。被官员弹劾还有这等好事。 “如果把朝堂比如成平台,大明还有比这更大的平台吗?” “如果官员每天弹劾一次,会少关注度?” “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朱厚照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 “小爷不气,言官就是有那么讨厌。”高凤劝慰的时候还不忘骂一句言官。 朱厚照伸出食指摇了摇:“我不生气,我很高兴。” “高公公,小爷气糊涂了吧?”黄献小声问。 “小爷是你能说道的?”高凤瞪了黄献一眼,细心交代,“让典膳局多做些好吃的,小爷一有美食心情容易变好。还有,今晚服侍小爷早些安睡,明日一早去文华殿。” “是。” 晚上,朱厚照先陪太皇太后吃了四菜一汤的清谈菜品,回到偏殿加餐解馋。在高凤的催促下早早睡下。 时间是把杀猪刀,没有什么不能改变。七年间,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另一个世界夜猫子的生活,仿佛只在梦中。 “警告:遭受不明气体危害,紧急扣除五十万关注度维持生命。” 半梦半醒间,朱厚照好像听到了系统的警报声。 “走水了!快救太子!” “砰!” 感觉有人踢坏了房门把他从床上抱起。 朱厚照打了个哈气,揉揉眼睛。 他怎么看到一脸横肉的汪莫了? 第三十章 清宁宫不存 朱厚照浑身酸软趴在汪莫高大的肩上。 汪莫两米高的个子发挥作用。 他能清楚地看到火光冲天而起,把深夜点亮。清宁宫里的宫女、内侍乱作一团。有提水灭火的,有高呼救命的。时不时有人向他们一行人冲来,被衣冠不整的高凤等人拦下。 关注度余下十五万,少了五十万。刚才的确是系统的提示音,不是他的错觉。 就算汪莫在火势烧起来之前救出他,如果没有系统,他已经一名呜呼了。 不明气体危害?毒烟吗?大明还有生化武器! 现在朱厚照可以很肯定,妹妹的死绝对有内情。 谁会杀他和妹妹?不怕皇帝爹灭九族、杀满门吗? “小爷,看到太皇太后了。我们靠过去。”高凤艰难地挤开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宫人。 朱厚照好像听到太皇太后气急的声音。 “太子在此,还不让出一条路!” 声音淹没在只顾着逃命的人群中。 平日里毕恭毕敬的人,面对生死危机,暴露出人性的本能。 朱厚照掐了手臂一下,让头脑保持清醒。 从六月开始京师高温不断,天干地燥,很容易出发火灾。京师大大小小发生数十起走水事件。没想到防备森严的宫中也会失火。 不知道清宁宫哪里起的火。入眼所及的每一座殿宇都被大火吞噬。晚风徐徐,助长了火势进一步蔓延。好在宫里树木不多,宫殿和宫殿之间有大理石铺就的道路相隔,清宁宫的火没有烧到其他地方。 他突然想起钦天监监正吴昊说过“今年戊午,天上火命”,“不毁掉毓秀亭宫中还会有祸事”。 李广活不了了! 幕后之人要弄死李广、顺带害他,还是想害死他嫁祸李广? 皇帝爹一下子没了儿子和女儿,会不会一病不起。 朱厚照第一次在身边觉察到宫斗的凶险。 “禁军他娘的终于来了。”衣不遮体的高凤骂骂咧咧。 这是朱厚照首次从高凤口中听到脏话。由不得高凤不气。哪怕太皇太后让身边人往他这里来,他们还是被时不时窜过来的宫人挤退。 领兵而来的做更将军拔刀砍去冲去的宫人,才顺利接近了他们。 “臣救驾来迟。”见到太皇太后和太子殿下无恙,守夜的做更将军激动地当朝哭出来。 太皇太后泄了一股气,瘫在搀扶她的嬷嬷身上。 “太皇太后!”朱厚照喊出的声音像猫叫。 他全身无力。而别人只以为他被吓着了。 没过多久,皇帝爹的御驾像飞奔的兔子一样冲过来。皇帝爹跌跌撞撞查看了太皇太后的情况,然后用从没见到的百米冲刺速度向他跑来。 “照哥儿,伤着没?”皇帝爹从汪莫怀里结过他。 电闪雷鸣之间,本想装做坚强的朱厚照突然嚎啕大哭。 “父皇!孩儿以为见不到父皇了。” 弘治帝心疼地脸直抽抽:“照哥儿莫怕,父皇来了。” 朱厚照用孩子受惊的一面迷惑敌人。 太医院至始至终没查出妹妹病故的真相。如果他死于不明气体,估计太医院依旧查不出来。他干脆装作毫不知情。 在御医检查过他除了惊吓没其他问题后,朱厚照被送到皇太后的仁寿宫中看护起来。御医还在医治受惊晕厥的太皇太后,皇帝爹要守着。 皇太后抱着他哭,差点把他脱光了从上检查到下。皇后娘亲自来了,脸上也是一片忧色。一直折腾到东方露白,朱厚照喝下安神汤,睡了个饱。 …… 清宁宫火势凶猛无法扑灭。大火烧了足足一夜,富丽堂皇的宫殿化为一片废墟。 清宁宫的冲天火光在夜间格外显眼。皇宫昨夜如临大敌,宫门紧锁。五城兵马司全员出动上街巡逻。京师内外城门紧闭。 天一亮,英国公和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内阁阁臣焦急地等候在左顺门。 司礼监随笔太监萧敬姗姗来迟宣旨。 “昨夜清宁宫失火,朕奉侍圣祖母彻旦不寐。今尚不敢离左右。欲暂免朝参,可乎?” 刘健等人当然无不可,立刻通知鸿胪寺免朝一日。 “太宗时期,三大殿被雷火烧毁,太宗下罪己诏。皇上是否有相同的打算?” 出了如此重大的事,身为内阁首辅的刘健先要与司礼监的“内相们”沟通。 萧敬摇头苦笑:“昨夜清宁宫走水,皇爷肝胆俱裂。万幸祖宗保佑,太皇太后与太子殿下皆安。皇爷精力憔悴,哪有空想这些。” 宫殿火灾预示着上天示警,又有太宗先例,司礼监连夜商议此事。但此事不仅是上天示警那么简单。想要深究,肯定会提及不该在万岁山上修建的毓秀亭和李广。 司礼监的大太监们也不是一条心,牵连李广也就牵连了。但在官员眼中,宦官都是要打击的对象。太监们担心官员们不止要动李广,还要动他们。 “请皇上保重龙体。”刘健点到为止。 萧敬又对英国公道:“皇上口谕,命英国公总领十二团营。” 英国公领旨:“臣遵旨。” …… 朱厚照一觉醒来,发现关注度多了十五万,一下子涨到27万。 虽然关注度很香,但他并不想以这种方式被关注。 “太医院没说本宫病了?”朱厚照问高凤。 两眼布满血丝的高凤摇头:“刘院判只说小爷受了点惊吓。” 呵,果然! “小爷不舒服吗?”高凤紧张地问。 朱厚照笑了笑:“不是。既然太医检查下来本宫没病,就得派人去文华殿向师傅们请假。礼不可废。”他已经逃学近两个月,短时间内估计又上不了了。 “奴婢这就去办。” “汪莫呢?” “正在院中等杨公公问话。” 朱厚照梳洗完,找到了在仁寿宫偏殿找东宫人一一问话的杨鹏。 东厂这次算客气了,没把人带去诏狱。实际上,要是没有系统,他已经死了。东厂,不太行。皇帝爹不应该拘着东厂。没有凶神恶煞的暴力机关镇着,妖魔鬼怪全都跑出来了。 正巧杨鹏问到了汪莫。 “你为何会出现在太子宫中?” 杨鹏对汪莫并不陌生。虽然很想让汪莫走一次诏狱,大刑伺候下把知道的一切招出来。但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不是怕了汪直!汪莫现在貌似成了太子爷的人,他还是客气点好。 汪莫不卑不亢:“昨夜太子爷有事传召奴婢,等事情说完宫门落了锁。奴婢便歇在了宫里。” 朱厚照呵呵一笑。昨夜初见汪莫时,身边还有一群孔武有力的陌生内侍。一晃眼的功夫人都走没了。 第三十一章 走霉运的李广 李广被钦天监监正吴昊摆了一道。幸亏得到汪直的指点,拿冤死的何文鼎躲过一劫。 “何文鼎已被咱家除去,今后不会再发生异响。” 李广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贴在会发出喊冤声的铜缸上黄纸,突兀地出现一个血色的小人。 “啊!真有鬼!” “原来鬼是这样的。” “李公公法力高强,区区厉鬼不在话下。” “有李公公在,哪有妖邪敢入宫捣乱。” 周围看热闹的宫人大呼神奇,用敬仰的眼神崇拜地望向李广。 李广含蓄地笑了笑,迅速把法剑放回剑盒中,迫不及待离开。 这两天他一直在花式做法,为了斩杀不存在的“何文鼎”。在知情的人眼中,他肯定像被耍的猴子。总有一天,他要让今日看他出丑的人付出代价。吴昊、汪直,你们等着瞧! 李广的干儿子偷瞄李广的表情,眼珠子转了转。 “干爹,为什么汪直离开宫里这么多年,御马监的宁公公还愿意为他卖命?儿子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因为他是汪直!”李广咬牙切齿。 李广时常陪在弘治帝身边,自然知道原因。当皇帝的都想把兵权掌握在手里。文武官员、勋贵都可能造反,唯独宦官不会。宦官中知兵事、能打仗的,都是皇帝倚重的心腹。尤其是体弱的弘治帝更需要懂兵事的人才。例如遇上边关战事,司礼监的萧敬拿出的建议比大多数官员靠谱。 李广深为懊恼。朝中能打仗的人越来越少,今后弘治帝倚重汪直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听说哈密那块又出了点问题。他短期内拿汪直没办法。 先收拾吴昊! “看咱家怎么把你弄死。”李广临睡前想出数十种收拾吴昊的办法。 睡到一半,干儿子冲进来把他吵醒。 “干爹,大事不妙!清宁宫走水了! 李广五雷轰顶。 李广滚下床,带着干儿子在清宁宫外探头探脑。见太皇太后和太子安然无恙,李广擦擦额头密布的汗水。“还好,还好,还有救。” 当夜,李广派出内宫监所有的人到宫里各处打探消息。左等右等,等不到反馈。 最终只有干儿子一人给他带回信。 “死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急躁的李广一脚把干儿子踹翻在地。 干儿子在地上滚了一圈,眼中闪过恶毒的光芒。爬起来的时候万分委屈地道:“干爹,下头的人都说您马上要倒霉,没人愿意在混乱的夜里跑出去四处打听。儿子去了好多地方探消息,这才回来晚了。” “这群小兔崽子!等咱家熬过这劫,非得打断他们的腿不可。探出什么消息,快说!”李广恨恨地道。 “他们都说......”干儿子偷偷瞄向李广,“都说建毓秀亭犯了岁忌,先克死了公主,又差点烧死太皇太后和太子。不拆了还会出事” 李广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这群无知的小人!听吴昊那老家伙胡扯!” 干儿子从他的骂声中听出底气不足。干儿子暗自高兴。等李广一倒霉,他就是下一任内宫监太监。内宫监管宫中物品采买、宫殿修葺,油水十足。 “干爹,要不再去找汪公公想法子?”干儿子眼神闪烁。 有人承诺过,如果能把汪直拉下水,司礼监太监中,必有他一席之位。 “不!”李广不想让汪直看他再次出丑,“去求太子爷!” 太子口口声声称呼他老伴,又想拿他当借口遮掩喜欢奇淫异巧的真相。李广有很大的把握太子会帮他。 “太子爷被送到皇太后的仁寿宫。只怕现在干爹进不去。”干儿子努力泼冷水。 李广冷哼:“只要不是犯会杀头的事,宫里没有金银开不了的路。”皇爷连谎报找到孝穆太后家人的太监都没舍得处死,犯点小错不会轻易被赐死。 仁寿宫外的禁军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出入都需要腰牌登记,唯恐太子再一次遭遇不测。 李广送出去数百个金锭,在午饭后,乔装混入制冰作坊送冰的队伍进入仁寿宫。 “糟糕,杨鹏的人怎么在这。”李广心里发苦。他到底得罪了哪一路瘟神,怎么就这么倒霉。 李广推着运冰车,低头躲避东厂的人。 可是越心虚,让人越让人怀疑。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陪杨鹏一起来的伍善察觉其中一位送冰的小内侍不对劲。 李广急的满头大汗。他想躲过盘问,但宫里哪有不认识他这张脸的。 李广还没想出办法,一起送冰的人先把他出卖。 “我们不认识他!他是新来的。” 李广咬牙切齿。来之前,这群只配干苦力的杂种每人要了他五十两金。早知道把黄金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声。 “锵!”守卫的禁军齐刷刷拔刀,一步步接近李广。 抖成筛子的李广痛苦地闭眼,完了!被杨鹏抓个现形,相当于裤裆里掉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早知道应该听干儿子的建议去找汪直。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脸! 宫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正在旁听杨鹏审问的朱厚照。 朱厚照眼神好,一眼瞧出被禁军围在中间的人身形很像李广。李广如果不傻,这时候也该想法子自救。 如果不是李广,救下来也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东厂找不到妹妹死亡的疑点,不值得信任。 “住手,你们想对本宫的人做什么!”朱厚照大步流星走去。 “来者身份不明,请太子爷留步。”伍善阻挡了一下。 朱厚照抬起头重重一哼:“制冰作坊里的人都是本宫亲自挑选的。本宫会不认得?” 伍善稍作犹豫,退后一步,紧跟在朱厚照身后。 朱厚照在离李广半米的地方停下。定睛一瞧,果然是李广。 “咦?”伍善发出短促的疑问。 朱厚照转头,露出可爱的笑容,“这位伍公公应该也见过,本宫新收的人。” 伍善哪敢戳破,悻悻地点头,还帮忙善后。“做事兢兢战战的像什么话。认识的知道你胆小,不认识的还以为你是刺客。你们跪着干嘛,还不快把冰送进去!” 李广如蒙大赦,混在送冰的队伍中绕到了侧殿。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杨鹏。”朱厚照用只有伍善能听到的声音说。 伍善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奴婢明白。” 第三十二章 李广作死 “太子爷救救奴婢。” 李广的额头砸在结实的地砖上,不一会儿便磕出血来。察觉到太子有救他的意图,他磕得心甘情愿。 朱厚照虚扶一把:“老伴快快请起。” “太子爷救救奴婢。”李广还是磕头。得不到太子确切的承诺,他就不准备停下。 临时充当朱厚照护卫的汪莫像捉小狗一样,捏住李广的脖子往上提。“太子让你起就起!” 李广双脚悬在空中惊恐地挣扎。 朱厚照嘴一抽,忙让汪莫把人放下来。 “老伴先喝口凉茶定定神。”朱厚照亲手把茶端给李广。还是像以前一样,看上去极为亲热。 关注度+9。 李广感动的痛哭流涕:“现在只有太子爷还肯相信奴婢。奴婢无以为报,今后任凭太子爷差遣。” 以前围着他打转的内宫监手下,现在处处躲着他。其他人看到他,像看到瘟疫一样躲开。唯有太子对他一如既往。这是他翻盘的最后希望! 朱厚照脸上笑嘻嘻心里mmp。李广到这时候了才把他记在心里。不能生气,还要靠李广替他冲锋陷阵、破坏幕后之人的布局。 “本宫不信有什么命格相克,同样也不信岁忌。”朱厚照直接表态,“天气干燥,清宁宫的火只是意外。本宫派人去打听,前阵子军器库、西七所、内宫监都走过水,只是规模没有清宁宫的大。” 这些消息是汪直通过汪莫转告他。 汪直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只是根据宫中种种反常迹象,推测出最有可能的情况。汪直一直派人密切关注清宁宫。在东宫众人有所懈怠时,及时赶到救人。 李广大惊失色,双眼露出深深的惧意。“其余的地方奴婢不敢肯定,但内宫监的走水绝对是人为!” 朱厚照眯起眼:“老伴怎么肯定?” “奴婢在现场闻到过猛火油的味道。” 李广咬了咬牙,为了加重太子救他的砝码,主动暴露装神弄鬼的伎俩。 “用猛火油点起的火遇水不灭。假道士一般用这种伎俩冒充三味真火。奴婢不想把事情闹大,谎称走水,偷偷地让人查。后来出了毓秀亭的事,耽搁了。” 汪莫恍然大悟:“难怪昨晚清宁宫的火用水浇不灭。” 深受两个月亮世界十几年义务教育的朱厚照,早发现清宁宫的火不对劲。当宫人们在讨论火扑不灭、断定是上天惩罚的时候,他就猜到有类似石油一样的助燃剂。不过昨晚他脑子昏沉沉,没有闻到类似石油的味道,不敢下定论。 李广以为找到脱身的办法,神情激动地离去,“奴婢这就把此事告诉皇爷去。” 汪莫看了一眼太子,见太子没有阻拦的意思便放人走了。 朱厚照不认为李广现在去找皇帝爹是个好主意。故意纵火点燃清宁宫兹事体大,没有证据,皇帝爹不会轻信。但朱厚照救下李广就是要让他去探路,所以没有拦着。 “高伴伴!让人传出话去,就说本宫相信李广的法力,不认为是修建毓秀亭引来的诸多祸事。钦天监监正于术法一道没有建树,本宫不相信他。” 朱厚照眼珠子咕噜噜直转:“再让人去问意图在左顺门死谏的胡御史。钦天监前任监正因为给外公选墓地被弹劾下台,这任监正故意在宫中散播虚假消息,又该如何?” 朱厚照不会错过任何刷关注度的时候。 故意提到钦天监前任监正,是想把官员们拉下水,把事情往大闹。 闹得越大,谈论他的人越多,关注度也越多。 闹得越大,幕后黑手受惊,要么露出破绽,要么蛰伏不动。另一个世界破案的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 彻夜未眠的弘治帝正在遭受太皇太后的责难。 “李广,李广!皇上左一个李广右一个李广,他就是个祸害!”病床上的太皇太后坚持要治李广的罪。 弘治帝眉头深锁:“皇祖母,事情还未查清......” 太皇太后破口大骂:“皇上想怎么查?请龙虎山的天师出马?天师无法让皇上长命百岁、万寿无疆,皇上会信天师?” 太皇太后一语道破弘治帝信道、宠幸李广的根本原因。 弘治帝双唇紧抿。他其实很清楚世上没有人能长命百岁。如果有,始皇帝和太祖、太宗早就做到了。他不想动李广,因为想要李广手上的仙家秘籍。长命百岁希望渺茫,但养生长寿还是有可能的。 弘治帝小时候身体受损,御医说他极难再有子嗣。照哥儿还小,朝堂还不安稳,他需要时间。万一和显宗一样英年早逝,照哥儿很容易成为第二位英宗,甚至还不如。 没见到皇上表态,太皇太后一脸失望。“皇上退下吧,哀家要休息了。” 弘治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乾清宫。司礼监众人恭候在御书房。 “官员们蠢蠢欲动,意图借助天灾逼皇爷下罪己诏拨乱反正。”李荣脸上忧心如焚。 弘治帝气不打一处来:“拨乱反正?!拨什么乱?反什么正?” “皇爷息怒。”萧敬条理清晰地分析,“太宗时期三大殿被雷火焚烧一空,太宗皇帝下了罪己诏。有先例在前,皇爷下诏无法避免。但诏书的内容,可以适当的改变。” “说下去。”弘治帝抬了抬头。 萧敬拱手道:“皇爷可以下诏大赦天下,不提及罪己诏。” 萧敬唱了红脸,自然有人要唱白脸。这个人选李荣当仁不让。因为李荣曾和张敏一起,偷偷照顾过未被承认身份的弘治帝。 “官员们一定会揪着清宁宫失火的原因不放。他们一定会把矛头指李广。寒窗苦读多年、通过科举当上官的官员们,最容不下传奉官的存在。李广收受贿赂,对多位不够格的人赐予传奉官。官员们早巴不得他死。”李荣指出事件的症结所在。 弘治帝无力地靠在龙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敲打龙扶手。 “李广还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弘治帝认真地看向司礼监的心腹们。 李荣等人心里松了口气。李广出不了事,就不会牵连到他们。李广对司礼监不敬,但想要收拾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皇上,奴婢李广求见。”御书房外,李广大喊大叫。 守在门口的乾清宫总管王岳命人阻拦李广闯入。 “皇上,清宁宫的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奴婢有证据......呜呜呜......” 王岳瞳孔一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广面前,脱下鞋子直接塞到李广嘴巴里。 弘治帝被喊声惊动,眼中充满杀气。 李荣心里咯噔一下。 李广这次是把自己作死了! 第三十三章 李广自杀 朱厚照经过社会的毒打,方知“异世界生存系统”的牛逼。 任何金手指都没有活着重要。只要有足够的关注度维持生存系统运行,他就能健康的活着。 青史和正在经历的诉说着一个道理:皇位宝座下是尸山血海。人不可能千日防贼,百密总有一疏。积累关注度,是一切的重中之重。 关注度+10,+10,+1,+10,+10...... 朱厚照咋舌。他力挺李广的风声传出,收获大部分人的每日十点极限关注度。指不定有多少人骂他有眼无珠。李广挺招人恨的嘛! “高伴伴,李广很讨人厌吗?” 朱厚照撑着头,打断正给他念《吕氏春秋》的高凤。 高凤放下书,低眉垂眼,“世上没有人会得到所有人都喜欢。” “呦,高伴伴也开始打官腔了。”朱厚照斜眼。 高凤干笑。 “皇爷有意调高公公入司礼监,使太子爷对朝堂的事耳目更灵通。关键时刻,高公公自然要严于律己,怕祸从口出。”突然造访的汪直笑道。 因为清宁宫刚遭了灾,仁寿宫加派人手日夜巡逻。朱厚照的住所是重点保护的目标。随时都数双眼睛盯着他。朱厚照干脆敞开临时用做书房的偏殿大门,令人站在院中,可清楚听到书房的动静。 朱厚照往屋外扫视。禁军尽心尽责护卫,仿佛没有人看得到汪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哪怕李广得到皇帝的宠信,也没有汪直进出宫中如无人的排面。 汪直行了一个大礼:“守在太子爷周围的禁军,乃是御马监率领的腾襄四卫。太子爷可绝对放心。” 朱厚照闻言,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有系统保命,他相当放心。 “汪公公有心了。看座,上冰奶茶。”朱厚照招呼客人,心里默默猜测老狐狸过来的目的。 汪直听到奶茶愣了一下。端起了抿了一口,皱眉,“甜的?还有......辅料?” 汪直在辽东、大同喝过草原上的奶茶,都是咸的。 朱厚照撇嘴,不甜能叫奶茶吗?奶茶不放珍珠、布丁没有灵魂。 高凤解释了一句:“小爷爱喝甜的。” “错,是甜的好卖!”朱厚照纠正。 “太子爷......喜好经商?”汪直不确定地问。 在两个月亮的世界,谁不想经商发财。 朱厚照呵呵一笑:“那倒不是。世人好财,愿为财死者众多。朝中大小事,六成以上与钱财有关。弄明白经营一道,手握财富,至少能差遣一半的凡夫俗子。” “太子爷思路清奇。”汪直边摇头边笑,“若让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员听到,太子爷耳根可得不到清静了。” “哈哈哈,为官者不是为名,便是为利。若让翰林院清贵的官员知道本宫私下经商,本宫不会有安生日子。但詹事府的,便不好说了。” 正常来说,给太子上课是个美差。相当于板上钉钉的升官。不过朱厚照有自知之明,轮到给他上课的师傅们都挺倒霉的,将来还会更倒霉。 “太子爷通透。”汪直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 朱厚照翘起二郎腿:“汪公公既然知道,那就不用兜圈子。上次来送人,这次不会是准备送财吧?” 朱厚照有在另一个世界36年的生活经验,自然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得到的关注度也佐证了,极少有人处处围着他转的事实。 汪直轻轻一笑:“我来是想告诉太子爷,李广......自杀身亡。” “什么!”朱厚照猛然站起,“确定是自杀吗?有没有可疑?会不会是他杀?” 李广好端端的怎么会自杀。就算打死朱厚照,他也不会信。 汪直不急着回答,有滋有味地喝完杯中的奶茶。 沙漏慢慢流动,朱厚照从开始的心急变得平静。 他在两个月亮的世界经常被社会现实毒打,很容易接受现实。既然李广已经死了,拿他做诱饵惊动幕后之人的想法,将永远都是想法。 李广死之前还为他赚了一波关注度,死得其所。 突然,朱厚照稚嫩的脸庞露出嫌弃的表情。什么时候起,他对人命如此漠视? 不过七年而已,腐朽的封建思想,竟然蚕食了他用36年培养出来追求自由、民主的先进思想。文明被野蛮击碎。 都是皇太子的身份潜移默化的! 身在统治阶层,身体和灵魂都会下意识维护现有的权力。这是人性的本能。 朱厚照喝了口奶茶,丝滑香甜的布丁滑入口中,真香! 暗中观察太子表情的汪直困惑了。 太子皱眉,是在遗憾李广的死吗?太子的情绪收敛的极快,丝毫不像8岁的孩子。 看不透朱厚照真实想法的汪直直言:“李广的确是自杀。李荣全程盯着。” “噗!” 朱厚照把口中的奶茶喷出。李荣公公全程盯着李广自杀,这还能叫自杀!被自杀吧! 朱厚照困惑:“为什么?” 皇帝爹为什么想杀李广呢? “明面上是因为太皇太后发火了,皇爷冷落了李广。李广在担惊受怕之下自杀。”汪直顿了顿,“真实的原因,是因为李广叫嚷着清宁宫的火乃人为,但他拿不出证据。” “如果诬告就要死,言官们早就死了一遍。”朱厚照嗤之以鼻。 汪直冷漠地道:“在乾清宫值守的内侍几乎都听到李广的叫嚷,除了总管王岳,全被灭了口。唯恐消息泄漏。对外则是说,他们中有人偷听皇爷和太子爷的对话,找不出主犯,所有人连坐。” 朱厚照目露不忍。在乾清宫值守的内侍起码有20多人。 会让仁厚的皇帝爹下死手,此事一定与皇位有关。 “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清宁宫的火是人为,不能以雷霆之力一击必中。就不可泄露丝毫消息,让幕后人之人有所察觉。是也不是?”朱厚照问。 汪直眉毛动了动,身体颤抖着大笑,“太子爷的确聪慧。我终于确信太子身边没有别有用心之人。” 关注度+9。 朱厚照嘴角狠狠一抽。看不起他呢! “接下来官员会围绕清宁宫灾、李广两件事大做文章。我和王威宁也不可能幸免。不管太子爷想从李广身上得到什么,请停手吧。不要牵扯进来。”汪直的语调比平常更为从容,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朱厚照不看好。 王威宁逞战胜之威,才与朝廷官员打个平手。在非常看重天灾示警的当下,清宁宫灾简直是送给官员们的一把神兵。 “本宫还是那句话,本宫相信李广。”朱厚照老神在在。 他要关注度。 汪直表情龟裂。 第三十四章 满意本宫的回答吗 清宁宫灾的第二日中午,李广自杀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从宫里向宫外传播。 李广的死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朝堂上三个月来的胶着。在官员们的眼里,比上天示警的清宁宫灾还要激动人心。仿佛是上天帮官员掣肘宦官的膨胀势力。 刑科都给事中张朝首先上书。 “内官监太监李广招权纳贿,其门如市。兹幸罪恶贯盈、自速其死,朝野闻之罔不称快。然李广所余金帛何止千万,皆嗜进之徒多方馈送。不惩何以示戒!臣请拘李广亲信任事之人,交予吏部重新考核。将嗜进之徒夺官禠爵,以清仕路!” 六科科道言官、都察院几乎所有在京的官员上奏声援。 陕西、山东、山西、河南等十三道监察御史的响应奏折相继送到。 国子监、有功名的士子纷纷响应,联名上书请求“清仕路”! 三个内阁阁臣在这件事上,当然和官员站在同一立场。 声势比左顺门死谏更为浩大。 朱厚照抓破脑袋也没想到怎么解局,遗憾地错过此轮的热度。 因为李广受到皇帝爹的宠信,除了不走科举授官的传奉官,朝中很多官员走李广的路子挪动官职。表面上看,是李广破坏朝廷正常的仕途升迁。实际上,是皇帝爹绕过吏部、兵部任命官员。 按照规矩,文官的升迁贬降由吏部掌管,武官的由兵部掌管。皇帝想要任命官员,需要和吏部、兵部商议。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皇帝因为个人喜好进行任免,让溜须拍马之辈晋升、有功之臣得不到升迁。 朱厚照以辩证的方法看问题,认为两方都没错。 一方面,连官员都不能随意任免,还是一言九鼎的皇帝吗? 另一方面,如果万事都随着皇帝的喜好做,没有一个公正的度量指标,官员们怎么能管理的好国家? 从个人角度看,朱厚照当然帮皇帝爹。只是没想到办法。 朱厚照前往乾清宫送冰奶茶孝敬皇帝爹。看到皇帝爹召集司礼监全员开会。 被称为“内相”的司礼监名副其实。他们想出了一个很损的主意。 第二日上朝时,皇帝爹让科道言官指名道姓,指出哪些官员贿赂过李光。 朱厚照拍手叫绝。宦官中大有人才啊! 朱厚照原本以为官员们会消停几天。没想到官员们中也有头铁的。 都给事中张朝用、监察御史丘天佑等复旨:“交结李广之人,武臣如保国公朱晖、恭顺侯吴鉴、遂安伯陈韶、成山伯王镛、宁晋伯刘福、都督孙贵、副总兵朱瑾;文臣如吏部尚书屠镛、户部尚书周经、礼部尚书徐琼、刑部尚书白昂、工部尚书徐贯、礼部侍郎程敏政、兵部侍郎王宗彝、工部侍郎史琳、林凤,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越、右都御李蕙、右副都御史彭礼、通政司左参议姜清、太常寺卿崔志瑞……” 好家伙,几乎把朝堂上三品及以上的文武官员报了一遍。三位内阁阁臣榜上无名,因为他们是皇帝爹亲自任命的。 朱厚照怀疑张朝用、丘天佑是不是被宦官们收买了。 “太子殿下?”杨廷和用戒尺敲了敲桌案。 朱厚照回神,他又在课堂上走神了。 杨廷和好脾气地重复问题:“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何解?” 朱厚照眼神诡异:“左中允是不是拐弯抹角问本宫对李广的看法?” 杨廷和的心眼提到嗓子口,太聪明的孩子不好教。是否认还是承认呢? “本宫不知道李广是否受贿,但本宫见识过李广的法术,并和他学了一招制冰术。本宫相信李广的道术。”朱厚照没给杨廷和退缩的机会。 他要关注度。 杨廷和淡淡地扫了一眼朱厚照,仿佛对他非常失望一般。杨廷和语气沉痛:“子曰‘才德兼备者谓之圣人,才德皆无者谓之愚人,德高于才者谓之君子,才高于德者谓之小人’。太子殿下应该亲贤臣,远小人。” 朱厚照马上顶回去:“唐朝眼里最容不下沙子的魏征也说过,‘乱世惟求其才,不顾其行。太平之时,必须才行俱兼,始可任用’。道德君子如同各路神仙,可仰望、可寄托希望,却无法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小人可用他的才。用的好,便是一治世能臣。况且人无完人,一个人身上既有道德君子的一面,也有小人的一面,不太好区分。” 朱厚照一脸沉重:“可惜孔子没有实际管理国家的经验,在用人这一方面的建议只能参考。位高者,最需要掌握识人、用人的本事。就像一把刀,握在柴夫手里是砍柴刀,握在屠夫手里是杀猪刀。本宫一定好好读书,争取今后不放过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才。” 在此间世界影响深远的孔子一生曲折。51岁才当上人生第一个官,中都宰。相当于现在的七品。最大当过鲁国的大司寇,曾有一断时间行摄相事。可惜鲁王提拔孔子的目的没达到,致使孔子出走。孔子做学问还行,当官就算了。 杨廷和急得憋红了脸,一时之间想不到反驳的话。 突然,年方三十,在官员们属于年轻气盛年龄的左春坊左赞善费宏站了出来。 “微臣斗胆一问,如果李广收受贿赂属实,太子殿下还坚持现在的看法吗?” 一时间,文华殿内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朱厚照。 詹事府对太子的教育相当的上心。不管今日何人授课,能来的侍讲官都会到场。 朱厚照十指交叉,用感慨万千的双眸凝视着费宏,好像要看近灵魂的深处。 “既然左赞善诚心诚意问了,本宫也就实话实说。” “大家对李广收受贿赂插手官员任命义愤填膺,说到底,是臣权和皇权的争执。” “轰!”高凤脑子一懵,小爷,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杨廷和心肝打颤。 费宏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太祖折腾了很久,终于取消了百官之首的丞相。结果呢?能亲力亲为处理政务的皇帝不多,慢慢有了内阁,渐渐的,内阁地位上涨,又重新掌握了部分丞相的权利。” “皇权受到掣肘要反击。努力百年重新拿回权利的臣权要扞卫权利。” “李广在其中算什么?小虾米而已!”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是也不是?” “大家满意本宫的回答吗?” 满堂寂静。 关注度+10,+10,+10…… 下课后不久,关注度疯狂暴涨。 第三十五章 有自己的地盘了 朱厚照又被关禁闭了。 这次关禁闭的架势更上一层楼。他被一纸诏令从皇太后的仁寿宫赶出来,搬到文华殿东北的端本宫居住。 八岁了,他终于有自己的地盘。 “皇上也真是的,端本宫刚动手修葺,一应摆设皆无。怎么就让照哥儿搬过来了。”皇太后用丝帕压压眼角的眼泪。 皇太后亲自带他来端本宫,见到略显破败的端本宫,眼泪真情实感地流下。 太皇太后受惊卧病,皇后娘需在身前伺候尽孝道,搬家的事全由皇太后主理。皇太后应该是宫里最疼他,希望他能一直留在仁寿宫。原因很简单,说穿了皇太后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宪宗爷爷册封的第二任东宫皇后,名义上的奶奶而已。皇太后想要下半辈子过得好,让娘家人过得好,需要尽全力保持和他之间的和睦关系。 这才是对待皇太子的正确方式。 “皇祖母宽心,孙儿缺什么会让御用监送来。宫里没人会怠慢孙儿。”朱厚照尽量哄着,压制着像脱缰野马一样的内心。 端本宫虽比不上乾清宫、坤宁宫、清宁宫、仁寿宫的富丽堂皇,宫中有几段宫墙皮脱落、地砖残破、门框窗栏陈旧,但这是他自己的地盘! 端本宫内有正殿端本殿,正殿左右各七间房。还有偏殿弘仁殿、供宫人居住的杂院。估计占地面积有四个足球场大。在两个月亮的世界奋斗一辈子,绝对买不了这么大的房子。 皇太后恋恋不舍走了,留下人手帮忙打扫。朱厚照找了几个借口把人打发走。能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久经考验的东宫众人,以及调派来保护他的百人腾骧四卫。 “高伴伴,去给文华殿的师傅们带句话。” 朱厚照不忘刺激侍读官们,日常捞足他们的关注度。 “本宫如果回答一切依照祖制、大明律,是不是大家都满意了?哎,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问问他们,今后师生之间还能坦诚相见吗?” 高凤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侍读官们便秘般的脸色。 小爷关于皇权和臣权一席话,让沸腾的朝堂为之一静。虽然安静了小半天,各种奏折又堆满内阁阁老们的案头,但官员们咬死李广的劲头松了不少。 小爷捅破了官员和皇爷间的那层纸,官员们转换方向,把清宁宫灾视为上天预警,各自阐述了对朝政的见解。 有官员比较客气地道:“天人之际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灾,亦未有已出而无应之变。前志有曰,‘积冤生阴,积阴生阳,阳生则火灾见。” 还有人不客气地指责:“上天降灾烧宫室,是因为皇上不辨贤佞,任由宦官祸乱朝纲,信道不笃,修邪门歪道!” 朱厚照的归纳总结:请皇帝拴好家养的狗,尊重朝廷法度,各司其职,别在意图从官员手中夺权了。 哎,让他们闹吧。反正他也管不了。 这次禁足不用为关注度发愁。 只要每天让东宫的人对外传扬他对李广的支持,关注度每日不会小于五万。朝堂、后宫虽见不到他的人,却一直会有他的传说。 …… 弘治帝稳坐御书房。 宝贝儿子把台面下的话放到台面上说,阴错阳差制止了闹到地方上的李广贿赂一事。地方官员安静下来,没再掺和到京官里头。 弘治帝很欣慰,儿子被他教导得很出色,一眼看破朝堂上的玄机。至少将来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但现在儿子太小,还不到冲锋陷阵的时候。 “杨鹏,清宁宫走水的原因是否查明?”弘治帝私底下更重视此事。 “大火是从东宫典膳局的小厨房烧起。小厨房内的人死在现场,无人知道内情。但据典膳局的人交代,当天晚上御用监曾派人送来全套新厨具。”东厂厂公杨鹏躬身回话,紧张地捏出一把手汗。 “那晚来送东西的人很面生。由于御用监此前因为透露太子宫里消息,被太皇太后一气之下从上到下全换了。典膳局的人就没起疑。事后奴婢把御用监翻得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晚送东西的人。” “没有找到人?”弘治帝紧握双拳,手背上青筋浮现。“继续。” “那晚要不是汪莫带着腾骧四卫及时赶到太子宫里喊人,后果不堪设想。当夜在太子宫中值夜的人,几乎都有嗜睡的症状,御医没发现他们中过毒。但是……”杨鹏偷偷瞄了一眼弘治帝。 “但是什么?” “太子爷让典药局配制的麻沸散不见了。药方不知道遗失还是被烧毁。” 弘治帝脸色阴沉,鼻子重重一哼。 儿子重金从武林人士手里买到麻沸散配方,曾成功迷晕过整座太医院而不留痕迹。为此还遭受到言官的弹劾。 一切线索都指向东宫六局。 应该是老对手。和以前一样,做事不留痕迹。 “把你调查到的,全都告诉照哥儿。让他吃一堑长一智。让他吃吃亏也好,省得总自视聪明做傻事。”弘治帝嘴角带笑,语气还算温和。 李荣凑上前添了句:“太子爷不傻,只是还小,没经历事儿。高凤说,太子爷打算按照自己的意思把端本宫修葺一番,让老奴来探探皇爷的口风。” “呵,这孩子想做什么何时在意过朕的态度?”弘治帝气笑。 就独苗苗一个,弘治帝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一切给儿子。把儿子惯得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修葺宫殿的小事还需要事前探口风吗? 难道是两次禁足关怕了? 弘治帝想,要不要去探视儿子表达老父亲的关心? “太子爷说,要把地挖开埋水管、建取暖管道,还要修净室、浴室、锅炉房,添小厨房。”李荣复述朱厚照的要求。 弘治帝嘴巴张了张:“算了,随他吧。缺什么让内宫监采买。” 李荣继续道:“太子爷说他已经长大,要自个儿赚银子修房。修建效果好,给皇爷、皇后娘娘、老娘娘们也修缮一下宫殿。” 弘治帝扶额:“照哥儿到底想做什么?” “太子爷想卖奶茶。想让上林苑监多养些奶牛。” “这孩子尽胡闹。经商哪有容易的。冰块卖的好,全是制冰术的功劳。”弘治帝摇摇头,“吩咐上林苑监多养些奶牛。” 像天下间所有的父亲一样,弘治帝大多时候不会拒绝儿子的需要。 说到制冰术,让弘治帝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杨鹏,仙家秘籍还没找到?”弘治帝眼神锐利,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一事无成的杨鹏伏地而拜:“奴婢掘地三尺,定会从李广府上找出仙家秘籍。” 第三十六章 认真回信 朱厚照真的想改建端本宫吗? 真的想。 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生活水平不能倒退太多,至少也要弄出水龙头和冲水马桶。 “小爷,李阁老让奴婢给您带封信。”高凤把李东阳的信交到朱厚照手中。 身为詹事府詹事的李东阳,终于从繁忙的公务中挤出时间教导屡屡逃学的太子。 “今年以来,江西南昌县等处暴雷雨、大风、火灾;直隶寿州、河南汝宁府等处雨冰雹伤稼、击死人畜、大风拔木;山西、陕西地震,天鼓鸣黑、雾四塞;直隶苏州府等处池港水溢。皇上仁爱之心,以免除天下税粮八百万石有余。清宁宫灾需重建,至少耗银二十万两以上。国朝艰难之际,太子殿下劳民伤财修葺宫室,不妥。唐太宗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殿下所食所用皆民脂民膏……” 朱厚照看不下去了。 他提笔回信:“李大人说得都对。但本宫修宫殿,并不是要自己享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本宫思来想去,为大明将来计,不计个人名誉,准备保下即将遭受迫害的工匠人才。李大人一定猜到,本宫要保的就是传奉官。李广羽化登仙,被言官们上下嘴皮一动说成畏罪自杀。传奉官也被打成过街老鼠,言官恨不得把所有的传奉官赶尽杀绝。” 蘸墨水继续写道:“传奉官不经科举、不经吏部选拔、廷推,在出身正统的言官们看来,就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本宫也不否认有些传奉官的确通过拍马屁、送礼等潜规则上台。但大部分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在这里就要谈论到士农工商的民籍划分。不管高低贵贱,四类人缺一不可。没有工匠高超的手艺,哪来的衣物、吃食、房屋、马车、兵器、火药?工匠的技术水平,能够让更过的百姓吃得饱、吃得暖。具体例子太多,不一一陈述。” “本宫有一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按理,商人的地位比匠人低。前朝甚至不许商人子弟科举当官。但本朝,不知道是因为商人有钱贿赂官员,还是因为官员科举之前受过商人恩惠,本朝商人的地位待遇越来越好。捐粮食甚至能弄到监生的资格!这和卖官有什么不同?卖粮弄到的监生资格,和传奉官有区别吗?难道就因为经过你们同意就是合法的,单纯父皇同意就不行?” “本宫让传奉官参与设计的东西关系千家万户的生活。如果成功,至少能提高京师的卫生条件。本宫听说京师的大小胡同都有人随意解手的现象,运气不好,每次出趟门都能踩到屎。一朝国都肮脏至此,丢不丢人啊?” “还有一事,清宁宫走水当晚,典膳局的麻沸散方子丢失。劳烦詹事大人帮忙想想,谁会偷本宫的方子?” 朱厚照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了回信。字迹虽然说不上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但也是工工整整,字面清洁。让人看得舒心。 信很快送到文渊阁李东阳手中。 李东阳打开一观。不久,双手抖得像七老八十的老人,眼神涣散,泥塑一样坐着发呆。 刘健从浩瀚的奏章中抬起头,活动肩膀松快松快。察觉见李东阳的神情不对,关心地上前询问。“宾之,出了何事?” 李东阳反应迟缓,慢慢把手中三页信纸递给刘健。 当谢迁一脸喜色地从外头回来时,看到太医院的院判刘文泰正在给首辅大人把脉。 “首辅大人怎么了?”谢迁赶紧问。他们等到了最好的时机,马上就要等到柳暗花明,首辅大人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院判刘文泰笑道:“首辅大人无大碍。只是思虑过重,有些头疼。下官开能安神的方子,吃上几贴药便没事。” 刘健按着太阳穴减轻头痛的症状,气息微弱地问刘文泰,“院判听过麻沸散吗?” “麻沸散!”刘文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太子殿下当着皇上的面,承认拿太医院的医者试药效。太医院所有人被麻沸散放到,他们醒来没查出中过什么毒。致使太子殿下对太医院的医术产生质疑,派人到民间寻找医术高明者。 麻沸散是太医院的耻辱! 李东阳紧接着问:“中了麻沸散之后真的查不出中毒痕迹吗?” “查不出。用量多,被迷晕者甚至不会发现曾经被迷晕过。”刘文泰黑脸。 “一点痕迹也没有吗?”李东阳不信,进一步追问。 刘文泰万般不情愿地回答道:“下官中了麻沸散刚醒来的时,精神涣散,像喝醉了酒一样。脑子迷糊糊的。” “清宁宫灾那晚,清宁宫的宫人有神情涣散的迹象吗?”刘健双眼鼓出,死死盯着刘文泰问。 刘文泰浑身一哆嗦:“不……不清楚。” “是或者不是,怎么可能不清楚!”刘健摆出首辅的气势威胁道,“刘院判应该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若让本官发现你有所隐瞒,你乃至家中族人,绝无可能在朝堂上立足。” 按照刘健在朝中的势力,这话说得出做得到。 刘文泰屈服了,哆嗦地道,“清宁宫的宫人从睡梦中惊醒,又突逢灾祸,六神无主之人众多。但……但……但下官赶去的时候,东宫之人迷糊的不在少数。而且……救下太子殿下的,是以前跟在汪直身边的大个子。” 清宁宫灾后,宫门由腾骧四卫接管,宫里人不能随意进出宫中。宫外极少收到宫里的消息。三位内阁阁老第一次听说太子是被汪直的人救下。 没见过信的谢迁从对话中听出了猫腻,沉默了下来。 刘文泰蹑手蹑脚准备离开。 “刘院判,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刘健双手按太阳穴,眼神冷冷地望向刘文泰。 “知道,知道。”刘文泰忙不迭点头,强装镇定地离开。 刘健把太子的信递给谢迁。 谢迁边看边吸冷气:“太子,太子……” 看到最后一段话时,谢迁抬头看向两位同僚。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约束言官,别死盯着李广的事不放。关于清宁宫灾,一定要强调天灾。”刘健一锤定音。 李东阳和谢迁点头认同。 “于乔,你刚一脸高兴的进来,有什么好事吗?”李东阳想要换一个轻松的话题。 谢迁苦笑摇头:“马尚书准备以清宁宫灾引咎致仕。本以为是一步好棋。现在,就怕弄巧成拙。” “也无不可。看样子皇上不想下罪己诏,臣子认错也是忠君。”刘健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皇上仁厚,定会体谅我们的苦心。” 皇上的确仁厚,但太子…… 刘健想到信里的内容,头更疼了。 而朱厚照,在端本宫数着脑海里的关注度吹口哨。 第三十七章 黄沙埋骨 狂风骤起,一行数十人的车队顶着飞沙走石沿着脚下的官道绕过一座山,映入眼帘的仍旧是黄土地。仿佛整个世界只有黄色,古朴而苍凉的感觉扑面而来。 “兄弟们,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下!然后我们一鼓作气赶路,天黑之前定要赶到兰州!”领头的大腹便便,大部分的脸用布包着,声音虽疲惫,露出的双眼倒是神色奕奕。 脸上有刀疤的魁梧汉子找地坐下,拿出水囊大灌一口水。“西北真他娘的荒凉,一路走来官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领头的嘿嘿直笑:“这还算好的。兰州因为有肃王府,通往京师的道路年年有人修缮,路还算好走。从兰州到哈密那一段,才是真的难熬。” “头儿,你当年跟随汪督公督军大同,什么时候来过这地儿?大同离兰州可不近。”刀疤好奇地问。 领头的拍拍大肚腩:“在汪督公手下日子过得可舒坦了。汪督公一失势,处处被打压,觉得没意思。让人顶替我当兵,我跟着商队跑这里来赚了不少外快。别看路不好走,这条道赚银子的机会多着呢。” 刀疤嘀咕:“能赚什么银子。也不知道太子爷怎么想的,一定要从哈密运瓜果。本都捞不回来吧?” “仔细你的皮!”马车上一直没露面的人尖着嗓子骂道,“把咱家当死人呢?” 领队大笑:“陈公公别生气,这混小子就是管不住嘴,不然也不会被人脸上留个疤了。” “汪督公费尽心思把我们交给太子爷。太子爷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哪那么多废话。”陈公公撩开车帘喊道,“每人喝完冰镇酸梅汁就动身。也不知道一车车的冰还剩下多少。在兰州休整一天,尽快赶到哈密。” 有白面无须、长相阴柔的年轻人从车里下来,拎着大铁壶给队里的每个人的水囊倒满酸梅汁。 路途虽累,车队的伙食却不错。太子下命他们前往哈密探路的时候,特意交代给他们的待遇一定要好。太子对手下的大方,大家也没什么不满。就是觉得太子和言官赌气让他们走这一遭,有点小题大做。 “车队有冰就是好,大热天一口冰镇酸梅汁下肚,神清气爽。”刀疤喝完,吹着口哨到背着人的地方撒尿。 “哎呦喂!”刀疤一个不察被脚下东西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车队众人闻声赶来,看到后哈哈大笑。 刀疤狼狈的爬起来,想要看清绊倒他的东西。定睛一瞧,黄土地里伸出一只手。 “我的娘哎!”刀疤吓了一大跳。 领队漫步走来,对此见怪不怪。“在外行商,尤其是西北,多的是马贼。有时候马贼还是附近的卫所将士假扮。” “马贼杀人还会好心的把尸体掩埋?”陈公公听到声响也下了马车走来看。 领队想想也是,随手点了几人拿出工具把尸体挖出来。 一具、两具、三具……八具。 “看样子死了有段时间。尸体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牙牌、腰牌,也没有路引。‘马贼’连人外袍都扒了,一点也不想别人发现他们的身份啊!”领队蹲在地上查看尸体。 陈公公好奇地一具具看过去,看到其中一具时突然浑身一震。 “老三?”陈公公尖叫着扑向尸体。 领队细看,老三的下巴和陈公公一样没有胡须。 陈公公反复确认尸体的身份,不可置信地道,“老三被汪督公派去给王威宁送信,怎么会在这!” “怕是出事了。”刀疤一拍大腿,“我们尽快赶到兰州去报信。” “不,我们绕道去大同。大同那里我有很多兄弟,能安全地给京师送信。”领队沉声道。 …… 朱厚照翘着二郎腿坐在端本殿主位上,等待客人的光临。 期间无事,询问高凤今日早朝的“战况”。 “还是那点事。科道言官揪着清宁宫大火,指责皇爷种种错处。”高凤气得不行,“他们就是欺负皇爷脾气好,仁厚!” 朱厚照更关心李广事件的后续:“上次有个言官指出一大堆官员走了李广的门路升迁,就没人说这事?” 高凤笑道:“那是个愣子。把五府六部堂官都牵扯进去了,谁信啊!” “在京师当官的能有愣子吗?那人应该是汪公的后手。汪公不出手了吗?”朱厚照摸摸下巴,好奇汪直会如何应对。 高凤愣了愣:“言官不好收买。” 朱厚照翻翻白眼没说话。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是给的诱惑不够。金钱、地位、美人、威胁,曾经的西厂厂公,总会有法子让其中一位言官折腰的。 “山东监察御史奏报,朵颜等三卫掳劫宁远、开原等处军民,杀死并掠劫数百人。另外抢走大量的牲畜、器械。监察御史请求出兵征剿,或者命卫所加强防御。”高凤知道小爷对兵事很感兴趣,特别留意了和战事有关的邸报。 朵颜三卫有点陌生。朱厚照想了想,从记忆的角落翻出他们。朵颜三卫是蒙古人的一支。当初太宗攻打建文帝抢皇位的时候,和朵颜三卫有过暗中交易。但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下,朝廷对朵颜三卫和对瓦剌、鞑靼的看法没什么不同。近一百年过去了,朵颜三卫渐渐脱离朝廷的管控。 “宁远、开原现在还在朝廷管辖下吗?”朱厚照讽刺地问了句。 他不蠢,有些话是真不能说。太祖给藩王兵权,让藩王镇守北边。那个时候,北面很多地方掌控在朝廷手里。哈密、河套、大宁等地,以前都在朝廷的实际控制下。太宗以藩王的身份抢到了皇位,和黄袍加身的宋太祖一样,打压藩王,收回藩王手中的兵权。加上土木堡一战朝廷实力大损,北方多地慢慢脱离朝廷的掌控。 丢了好大一片土地! 那可是土地啊!祖宗们怎么就不心疼呢?其他丢失的地方还不清楚,但从他收集到的河套资料上看,河套地区是塞上江南。同理可证,其他几处被异族夺走的土地,一定也是好地方。 朱厚照捂着胸口,心疼地直抽抽。他的地皮啊! 高凤答不上来小爷的话。他根本不知道宁远和开原在哪。 “小爷,瑞安侯来了。”黄献及时来报,化解了高凤的尴尬。 朱厚照立马出门相迎。 瑞安侯是皇太后的娘家侄儿,奶茶店将来的合伙人。 第三十八章 本宫是伯乐 虚岁八岁的朱厚照本应该无忧无虑。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岁月静好。享受了七年神仙般的好日子,也是到了为生活劳碌的时候了。 皇后娘在妹妹灵堂上的一席话,让朱厚照警醒。玉牒上,他是皇后的嫡子,有宗人府的认可,无可辩驳。大明以孝治天下,他对皇后娘永远都得敬着。 皇帝爹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皇后娘又受皇帝爹的独宠。这两家外戚飞扬跋扈,未必会把还是孩子的他真放在眼里。 朱厚照白给了大舅寿宁侯制冰作坊的三成利。也就要求在妹妹落葬当天收宝钞便宜卖冰,寿宁侯私下多有不满。前几日给皇后娘请安时,皇后娘说了一嘴。说他长在宫中,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这次奶茶铺子的生意不带寿宁侯了。带上小舅建昌伯就更不可能。太监何文鼎弹劾小舅属实,小舅狂妄到借着酒疯睡了 宫女,相当于给皇帝爹戴绿帽子。宫里的女人,不管皇帝爹愿不愿意睡,名义上都属于皇帝爹。小舅这类二代子弟,干坏事叫上他还行,正经事就算了。 皇帝爹虽然宠爱皇后娘,有孝道压制,赏赐给皇后娘家的,皇太后娘家也一定有。思来想去,皇太后的娘家瑞安侯是最适合的合作伙伴。 朱厚照无奈叹气。在皇宫里不长心眼,什么时候被人杀了都不知道。 “拜见太子殿下。”瑞安侯见到等在端本宫门口迎接的太子,诚惶诚恐。 瑞安侯今日进宫给姐姐问安,离开时被太子的人叫来。瑞安侯很慌,他不知道太子为何要见他。太子偶有出现在人前,但每次的言行都不像个孩子。瑞安侯交友广泛,自然知道三位内阁阁老和英国公对太子的态度极为不一般。大明朝的神童不少见。内阁中的李东阳,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年幼之时都有神童的美称。但如果太子是神童,必须要用最恭敬的态度对待。 关注度+10。 朱厚照笑意加深。虽然不确定突然蹦出来的十点极限关注度是不是瑞安侯提供的,但这是个好兆头。 朱厚照作揖,以小辈之礼回拜。“本宫应该称呼瑞安侯一声表舅公。皇祖母对本宫多有照看。表舅公进宫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别忘了也来端本宫走动,亲戚之间别太生疏。” 太子突然的热情让瑞安侯忐忑不安。 皇上对太子严加保护,太子从小由太皇太后照看,连建宁侯都没怎么见过太子几面。太子的为人秉性,只有从文华殿的侍读官口中透露一二。瑞安侯一想到“不好相与”四个字的评价,心肝都在发颤。 瑞安侯决定主动讨好:“殿下有何吩咐尽管说。瑞安侯府在京师虽说分量不重,但各个衙门都有熟悉的人,办起事还是很方便。”太子之位稳固,瑞安侯根本没有其它选择。 朱厚照很喜欢瑞安侯的上道。 “的确有事需要表舅公出面。”朱厚照嘿嘿一笑,“本宫想要修葺端本宫,李阁老认为本宫乱用民脂民膏。本宫没办法,只能想办法自己赚银子。但本宫做生意的事若传出去,言官们又要哭爹喊娘了。表舅公也知道,最近言官们挺忙的。本宫不能给他们再增加负担。” 瑞安侯立刻表态:“端本宫平日空置,的确需要修缮。微臣不能白让太子叫一声表舅公,微臣可出五千两,助太子一臂之力。” 瑞安侯既然决定和太子搞好关系,咬咬牙下了血本。皇太后不受先帝宠爱,和皇上毕竟隔了一层。瑞安侯府底气不足,行事向来低调,没有庆云侯、寿宁侯府家大业大。拿出五千两已经是最大的能力。 “哪能要表舅公的银子!”朱厚照昂首挺胸,“本宫就连父皇的银子都没要。决定凭本事自己赚银子。” 瑞安侯提了几次都被太子驳回,终于确定太子叫他来真不是要银子。 “殿下想要如何赚银子?”瑞安侯问。 “开奶茶铺子。”朱厚照招招手,“说了这么多,还没请表舅公尝过奶茶。” 瑞安侯面前摆了四种不同风味的奶茶。热的,冷的,布丁、珍珠,都是两个月亮世界常见的口味。 “大家会喜欢。”朱厚照相信风靡另一个世界的奶茶在此间也会收到欢迎。 瑞安侯细细品尝,尝出牛奶和茶的味道,还有一股让人愉悦的甜味。 “民间极少有人喝牛奶,倒是宫中常喝。宫里应该有办法弄到足够的牛奶。茶叶也常见。就是……”瑞安侯不安地道,“就是不知道需要用到多少糖。” 糖是比盐精贵的调料。普通百姓也就尝尝麦芽糖或者甜的果子,偶尔买点沙糖。而权贵之家会购买昂贵的糖霜,或是蜂蜜。奶茶喝完碗底干净,不像添加了沙糖。但糖霜价格昂贵,瑞安侯害怕奶茶成本太高,买得起的人寥寥无几。 朱厚照对瑞安侯越来越满意了。 “表舅公说到点子上。要不是本宫势力单薄,开的就不是奶茶铺子,而是卖糖铺子。”朱厚照拍拍手,让黄献把白糖拿出来。 白瓷罐中有像雪花一样白净通透类似沙子的物品。黄献拿了一把银勺舀出一点,递给瑞安侯品尝。 “甜的?这是糖!”瑞安侯惊起。 沙糖是甘蔗煮好后浓稠的汁。糖霜是沙糖用特殊办法结成一团微微带黄的块状物体。而白瓷罐中的糖细腻得如同沙子。 “传奉官中,有人呈上‘黄泥水淋糖法’,可从沙糖中熬出白糖。”朱厚照笑眯眯地道,“本宫保他官位、许他田产,并答应今后五十年之内,每年会给2000两银子。这份方子现在是本宫的。” 白糖的出现,肯定能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人不吃盐会生病。历朝历代的朝廷都把盐业牢牢掌控在手中。卖盐是独家生意,包赚不赔。皇亲国戚、勋贵、太监们想要捞钱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弄到盐引。白糖虽没有盐一样的巨额利益,却也是很可观的。 朱厚照想做独门生意,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的势力不足以吃下所有的好处。 瑞安侯指天发誓,不会把白糖的事传出去。 “听闻朝廷要取消传奉官。殿下不方便插手此事。如果殿下信任微臣,让微臣来安排那人,定会想法子让他有个官身。”瑞安侯好心提醒。 朱厚照摇头:“本宫答应保他的官位,就不会食言,也不会假他人之手。有人想要取消传奉官,本宫偏要保。世上不缺千里马,缺的是伯乐。本宫要让天下人知道,本宫就是所有有才之士的伯乐。” 他要赚钱,更需要关注度。 第三十九章 树立人设 端本宫从二十四衙门之一的酒醋面局调去了二十个内侍。 清宁宫灾中死伤55人,一半为东宫之人。各处的宫人很多想被选入端本宫,大家想尽法子在端本宫总管高凤面前露脸,被高凤一一拒绝。后来见御马监的人和太子走得近,以为太子会从御马监选人充入端本宫。没想到竟然会是毫不起眼的酒醋面局。 这事在宫里闹出一点小水花,很快平息。因为太皇太后的圣旦节到了,二十四衙门全力以赴,宫人们各个提起十二分精神,唯恐出了岔子被上头责骂。 “皇爷将在午门赐百官宴席。咱家已经和光禄寺沟通过,光禄寺会添一道珍珠布丁奶茶当甜点。每桌宴席上还会摆放糖果。将需要大量的白糖当调料,这些天大家要轮班干活赶产量。小爷许诺工钱三倍,大家吃完饭卖力干活。” 高凤在端本宫被改成制糖作坊的偏院里,给从酒醋面局调来的新人讲话,态度如春风般和煦。 新来的人紧张的神情为之一松。宫里当上一宫总管的太监,极少高凤这般脾气好的。中午的伙食很丰厚,有鱼、有鸡、还有大块的肥肉。还有不像光禄寺分到每人手里凉透的大锅饭。而且教给他们的白糖制作法很简单。只要用“黄泥水淋糖法”从沙糖中过滤出干净洁白的糖即可。大家吃饱喝足,以巨大的热情投入到劳作中。 “小爷一顿饭,比管事的鞭子还能让大家卖力干活。”高凤照常每日一夸。 朱厚照斜眼。若不是他有两个月亮世界三十六年的生活经验,肯定会被高凤夸出优越感。“驭人之道说穿了很简单,体恤对方就可。想要马儿跑得快,就得喂上好的饲料。高伴伴千万别学杨鹏,光会逼着手下人出力干活,遇到好处独占。” 关注度+9,+9……连续八个9。 朱厚照诡异地扫了一眼端本殿内的人,除了他正好八位。这也太巧了吧? “高伴伴,宫里出了什么事吗?你们的表情都不对劲。”朱厚照对着麦秸秆做成的吸管嘬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 为了推广奶茶,朱厚照让银作局用银子打成直筒长杯,分别用麦秸秆和竹管当吸管。大一些的竹管可以吸起布丁和珍珠。奶茶铺子将使用瓷杯,如果顾客有钱,也可以单独购买银杯炫富。一份奶茶暂定一两银子。银杯单价二十两,宫中银作局出品,就值那个价! “小爷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小爷。”高凤又送上一顶高帽。 朱厚照对他翻翻白眼。 高凤低声道:“东厂在李广宫外的府上墙壁内搜到一本册子。” “仙家秘籍?”朱厚照脱口而出。 想想不对啊,仙家秘籍是他胡诌出来当借口的。怎么可能真的存在!李广杀小鬼等把戏说穿了就是化学反应,算是魔术的一种吧。在两个月亮世界直播的时候,类似的把戏他玩过几回,粉丝们看多了都没什么兴趣。他懒得给深受封建迷信影响的众人科普而已。 高凤摇头:“不清楚。东厂封锁了消息。” “连你们都知道了,还能算封锁消息?”朱厚照嗤之以鼻。杨鹏的业务能力一般般。 朱厚照朝黄献勾勾手指,换成黄献的衣服,混在高凤身边溜去乾清宫。 “站住,把你的腰牌拿出来!” 朱厚照被乾清宫门口的禁军拦下,把属于黄献的腰牌递出。同时给了高凤一个“你很失败”的眼神。端本宫出来的人,一点排面也没有。 “锵!”禁军腰间的刀出鞘。“你不是黄献,你是何人?” “误会!”高凤赶忙护在小爷身前,从衣袖中掏出一把碎银子塞给禁军。“小声点,别闹大了。把王总管叫出来。” “误什么会!私闯御前乃是大罪!你们束手就擒,还可以免去皮肉之苦。”守门的禁军油盐不进,直接把银子摔在地上。 “出什么事?”值守的带刀官迅速赶来。 朱厚照眼前一亮:“原来是李清李将军。李将军高升了,可喜可贺。”朱厚照记忆力好,一眼认出带刀官是清宁宫失火时最快赶来的那队禁军的做更将军。 李清一愣,仔细打量被手下围在中间的小内侍。眼眉很熟悉,像…… “太子殿下?!”李清立刻上前行礼。他心里激动万分,太子殿下竟然记得他!太子殿下知道他的名字! “别……”朱厚照想阻止,眼看来不及了,宫里很多人看到了这边的动静。 朱厚照耸耸肩:“算了,大不了多关一个月。正好过年。”反正侍读官们近期应该也没脸见他,给他们一点时间把脸皮养厚。 李清这才想到太子殿下被皇上禁足,马上慌了神。下跪请罪:“臣万死。” 围住朱厚照的禁军们“唰”得一下都跪下了。 “李将军以及众位将士认真值守,何罪之有。”朱厚照扶起李清,哈哈大笑,“本宫向来调皮捣蛋,父皇也不会怪罪你们。” 这时候乾清宫总管王岳得到消息,小跑着赶来。“太子爷,皇爷让您进去。” 朱厚照向李清拱拱手:“本宫谢过李将军。那日若不是李将军及时赶来,东宫不知要死多少人。李将军若有空,来端本宫坐坐,尝尝典膳局弄到的好酒。” 李清在朱厚照恳切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应下。“后日臣沐休,打扰太子殿下了。” “好!本宫等着将军。”朱厚照爽朗大笑。 只要是人类组成的社会,人脉关系非常重要。朱厚照很清楚这一点。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以史为鉴,人设非常重要。这和做直播想红是一个道理。朱厚照出现在人前的时间,还不如另一个世界开直播的时间长。所以对他来说,树立礼贤下士的人设丝毫没有难度。 “恭喜将军得太子殿下看重。”拦住过朱厚照的禁军羡慕地望向李清,“太子殿下人很好,一点也不像外头传的那样不好相与。” 李清极力掩饰内心的激动,假装淡定地道,“官员们说太子殿下不好相与,是因为太子殿下看事通透,不容易被人蒙蔽。” 太子殿下在左顺门、文华殿说的话不对吗? 其实很对,只是不应该说破而已。 关注度+10…… 朱厚照很满意,意外收割了一波禁军的关注度。 第四十章 瞎说什么大实话 王岳领着朱厚照走向御书房。 朱厚照左顾右盼。乾清宫还是那个乾清宫,只是物是人非,除了王岳以外都是生面孔。李广在乾清宫闹了一出,不但害死了自己,也连累了很多人。 皇帝爹灭口,是不是早知道宫里暗藏着敌人? 御用监换人是当日太皇太后临时起意,而清宁宫失火的罪责全部指向东宫。幕后黑手对皇宫了如指掌,肯定是宫里的人。弄死他、击垮皇帝爹,绝对是冲着皇位去的。宫里除了他们父子,还有雍王、汝王、泾王、荣王和申王。 雍王18岁、汝王15岁、泾王14岁、荣王13岁、申王12岁,从年纪来讲,雍王嫌疑最大。而且雍王是邵贵太妃所生的第三子,邵贵太妃的大儿子兴王排名在皇帝爹之后。如若他们父子双双出事,按照大明“嫡长子继承制”无嫡立长,接位的应该是兴王。 雍王的嫌疑很大。 只是,他随意都能分析出来的事,皇帝爹会不知道吗?雍王也有可能是幕后之人故意推出来的靶子。 甩甩头,他还小,太费脑细胞会长不高。烦心事让皇帝爹操心。他只要存够关注度,任凭谁也没本事杀他。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日理万机,请千万要保重龙体。儿臣亲手做了糖果,父皇烦心的时候吃上一颗,保证能甜到心坎,烦恼顿消。”朱厚照一进御书房先声夺人,马屁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弘治帝失笑,目光宠溺地瞧着儿子,“照哥儿有心了。看在照哥儿一片孝心的份上,朕特准左中允杨廷和每日到端本宫教导你。” 朱厚照的笑容僵在脸上:“儿臣错了。糖果不是儿臣亲手做的,儿臣只是在一旁指导。儿臣的孝心不到家,儿臣会在端本宫中面壁思过。” “嗯?”弘治帝目光一凝,“李荣,给杨廷和传话,太子的课业加倍。” “是。”李荣憋着笑回道。 “父皇!”朱厚照面如死灰。杨廷和得了圣谕,不得报复他曾经的恶意刁难啊! 弘治帝无奈地摇头:“叫父皇也没用。照哥儿不好好在端本宫禁足,跑乾清宫来做什么?” 朱厚照瞄了一眼杵在一旁把自己当木桩的杨鹏,用意不言而喻。 杨鹏脸上肌肉一颤,太子爷哪壶不开提哪壶。 弘治帝脸色一僵,举起御案上的册子。朱厚照乐淘淘地上前接过。 “王越,黄米一千、白米三千。屠滽,白米五千。李蕙,白米三千……”朱厚照一一读书册子上的记录。 “原来是贿赂的账本。”朱厚照点着册子上的人名讥笑,“如若儿臣记得没错,吏部尚书屠滽原来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李蕙现在是右都御史。都察院的言官们大骂阉贼乱国,弄什么死谏的,他们估计想不到自家衙门的头头是走了李广的路子升迁。世上还有比这更嘲讽的事情吗?” 杨鹏匍匐在地请罪,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太子爷瞎说什么大实话啊!皇爷不信黄米、白米是金银,坚持认为册子中暗藏密语。 弘治帝眉毛抖动,脖子上的青筋鼓起,牙齿咬得咯咯响。 朱厚照后知后觉,朝自家爹挤出尴尬的笑脸。 弘治帝几个深呼吸,平静心情后问,“照哥儿想不想把册子的内容公布出去打言官们的脸?” “不想。”朱厚照不经思索、脱口而出,“传出去打的是父皇的脸。人们只会想朝纲败坏,才会逼得官员们给父皇的宠臣送礼升官。老朱家几任皇帝在民间的口碑不好,没有群众基础,吵架会输得很难看。” 关注度+9,+9,+9…… 司礼监太监们的脸上五彩纷呈,一时失了言语。 杨鹏面如死灰,皇爷如果责怪东厂监察百官动向不利而处置他,绝对是太子爷害的。太子爷也就仗着是皇爷唯一的子嗣敢胡说。 “啪!” 御案上的青花瓷茶杯被弘治帝砸碎。 朱厚照火上浇油:“父皇,忠言逆耳利于行!这些话都是儿臣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 朱厚照真心觉得把名册公布出去不妥。 言官虽然可恨,但也有可爱的一面。比如只要他不死,言官们一定会遵守祖制保他登上皇位。千万不能打击言官的积极性! 再有一点,李广一死财产充入内廷,皇帝爹将会有一大笔官员们不知道具体数目的大额进账。皇帝爹手头宽裕,他的日子会更好过。一旦公布出去,缺银子的户部肯定要咬上一大口。 别说他身为皇太子不关心大明百姓。大明百姓和国库关系不大。发生灾祸,朝廷赈灾银子有多少能分到百姓手里? 况且朱厚照真心觉得,大明的税收是有问题的,问题还相当的大!国库没银子,官员们要负上一部分责任,其他的责任前几任皇帝担。皇帝爹真的是好皇帝,老婆才娶了一个,超省钱!弘治朝的宫内花销真不能和前几朝比。 在门口等候的高凤拍拍胸口,还好没跟进去,不然现在他在里面都不知道如何自处。 王岳同情地望向高凤。乾清宫上一任总管何文鼎下场凄惨,死后还不得安宁。他上任一年多,差点也丢了性命。以为乾清宫总管的位置是宫里最不好做的位置,没想到端本宫总管更不好当。 弘治帝被儿子气得半死。 “马上把太子押送回端本宫,传信李东阳,令其一定要管束好太子的言行!如若不然,内阁的位置他不要做了,专职教导太子言行。” 弘治帝也知道管不了儿子,杨廷和估计也不行,直接把儿子推给善谋的李东阳。用官位威胁李东阳,逼李东阳想办法纠正儿子什么话都往外说的坏毛病。 朱厚照破天荒被禁军押送回了端本宫。 “李将军,本宫触怒了父皇。后日你暂时别来端本宫,省的被本宫牵连。等父皇气消了,本宫再请你喝酒。”押送回去的路上,朱厚照善解人意地替一脸纠结的李清考虑。 李清感动得无以复加:“殿下邀约,臣定会准时赴约。” “真不用。”朱厚照摆摆手。 李清把人送到端本宫后折回乾清宫。 没过多久,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黄献提了两大坛御酒房酿制的宫廷御酒寒潭香。御酒房不属于二十四衙门,是专门酿酒的地方。酿的美酒除了宫宴和皇帝赏赐,极少有人能喝到。 “太子殿下请李将军喝酒。如殿下有空,会下帖邀请李将军到端本宫一叙。”黄献转达朱厚照的意思。 李清嘴唇蠕动,半响没说出话。他想:古时士为知己者死,不外如是。 第四十一章 乞求致仕 宫里传出劲爆的消息。 皇太子擅自离开端本宫触怒皇上,被禁军押回,皇上令皇太子面壁思过直至年后。 溺爱皇太子的皇上生气了?这怎么可能? 消息传出,很多人都不信。直到身兼詹事府詹事的李东阳接到弘治帝的口谕,证实了事件的真实性。 “李公公可否告知,太子因何触怒皇上?”李东阳皱眉请教李荣。 谁都知道弘治帝宽厚,不会对犯错的官员斤斤计较,怎么突然就生太子的气了呢?李东阳压根猜不到太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因为太子做事一向出格。 李荣言简意赅:“东厂从李广府上查抄出官员贿赂的名册。太子不同意公布名册内容,说了些不敬祖辈的话。”李荣扔下一句话立刻离开,生怕阁老们会继续追问。 李东阳双目圆瞪,需要时间好好消化李荣的话。 谢迁其实很想问太子到底说了什么,但想想太子的口无遮拦,打消了这个念头。 “首辅大人,皇上得到了名册,我们会很被动。”谢迁眉心紧皱、神情冷峻。 都在官场上混,谁走了李广的路子升迁,其实同一层次的官员都知道。谢迁可以打包票,除了他们三个皇上亲点的阁臣,其余人或多或少都给李广塞过银子。身在官场,谁能独善其身?有些人未必是为了升官,只是随大流不想搞特殊。 事到临头,刘健反而相当镇定。 “明日你我三人乞求致仕。” 回过神的李东阳见刘健态度坚定,心里叹了口气,点头认同。 谢迁亦然。 三位内阁一同致仕,与言官要在左顺门死谏何异? 可一旦名册公布,朝堂必定动荡不安。朝堂不稳,地方人心涣散,不知要花多少精力平息局势。 “宾之,你现在就去端本宫,探探太子殿下的口风。”刘健语气生硬地命令。 李东阳垂首领命。首辅大人性格刚毅,决定的事很难听取他人意见更改主意。在紧要关头,李东阳不会置大局于不顾,和首辅唱反调。 …… 御马监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 打从汪直收到大同的飞鸽传书当场吐了口血,吃了多日的药一直没有起色。 “太子爷说得对,太医院的御医靠不住!太子爷派人在民间寻找了几位名医,瞧着还不错。督公明日出宫,让民间的大夫瞧瞧。”宁瑾端着黑漆漆的汤药,一口口小心喂汪直喝下。 汪直脸色灰白,见不到一丝血色。 “咳咳咳,不用麻烦,辽东烙下的老毛病。在南京的时候遍寻名医调理,偷活了许多年。” 撑着他活到现在的是一口气,现在这口气快散了。 宁瑾双手微颤,强忍住眼眶中的眼泪,“属下派了好几波人给王威宁送信,王威宁看到督公的信,一定不会偏信他人言语。” “那是朝廷邸报,王威宁能不信吗?”汪直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疲惫感,倦意袭上心头,很想睡过去不再醒来。 “药苦,尝尝太子爷送来的糖果。太子爷说会想办法过来探视督公。”宁瑾往汪直口中塞了一颗用带着桃子味的糖果。 糖果的甜味在口中散开,驱散了无尽的阴霾。 汪直眼睛含笑:“太子爷开糖果铺子,生意会比奶茶铺子好。” “太子爷说糖果不卖,只送给奶茶铺子买满十两银子的贵客。”宁瑾察觉到督公喜欢听太子的事,便多说了几句。 “太子爷还说,贵客们买的不是奶茶而是面子。奶茶铺卖的不止是奶茶,还有身份。奶茶的生意好,牛奶就算有了固定的销路,百姓们会愿意养官牛。不会再发生光禄寺一味索取而地方拿不出牛奶的尴尬。也省得言官抨击宫中用度奢靡。” “太子爷有心了。”汪直心情变得不错,调侃道,“太子爷不想卖糖果,是怕手里的白糖制作方子被寿宁侯府分薄利益吗?” 宁瑾凑趣:“督公,您怎么也和太子爷一样,瞎说大实话呢?” “我是快死的人没有顾忌。太子爷生性高傲,无所畏惧。”汪直笑了笑。 “督公!”宁瑾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宁瑾擦干眼泪,恢复成刚毅冷酷的御马监大太监。“什么事?” “太子爷乔装而来。随行的还有……李阁老。”传话人语气不安。 汪直起身,批上月牙白丝绸外袍,坐到外间的八仙桌前等候。心里寻思,李东阳怎么来了? 宁瑾到门口恭迎。 再次换上黄献衣服的朱厚照把手中的木盒转交给宁瑾:“本宫从太医院翻出来的好东西,给汪公补身体。” 宁瑾谢过朱厚照赏赐,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朝服在身的李东阳,在汪直的眼神示意下退走。 李东阳向汪直客气地拱拱手,汪直抱拳回礼。两人无声地招呼。 朱厚照在两人身上打转。 五十多岁的李东阳身形挺拔,仪表堂堂,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四十不到的汪直面色憔悴,精神萎靡,仿佛被艰难的生活压垮。而在十五年前,汪直也是鲜衣怒马的一代权臣。 朱厚照突然想起一句话:男人的帅气不在皮囊,而在于手中握有的权势。权势对男人而言,如同化妆品、美容针之于女人,有蒙蔽异性双眼的功效。哎,他早晚会成为大明最帅气的男人。 “太子爷乔装来见我,不怕再一次触怒皇爷吗?”汪直轻笑。 朱厚照摊开双手吐槽:“父皇嫌本宫说话没轻重、不分场合,打算让李阁老教本宫说话的技巧。本宫把李阁老带来此地,是想请教汪公一个问题。” “有些话,因为是父子,才会坦诚。父皇竟然……父皇伤了本宫的心。” 朱厚照挤出几滴伤心的眼泪。 “本宫问李阁老,父皇先是君,还是父?” “李阁老说,父皇先是君。” “汪公认为父皇先是君还是父?” 朱厚照可怜巴巴瞅着汪直:“如果先是君,本宫自然明白以后如何与父皇说话了。但……那还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父子吗?” 李东阳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太子的表述符合实情,但怎么听都有在指责他挑拨天家父子关系的意思。皇上要他教导太子言行。他觉得大可不必。 李东阳现在真的想致仕。 “咳!”汪直重重咳了一声,摊开捂住口鼻白色的丝帕,殷红的鲜血如朵朵梅花绽开。 汪直虚弱地撑起身体送客:“太子爷见谅。我要找御医去了。” “汪公一定要保重身体!”朱厚照无法,屁股没做热就走了。 第四十二章 我们做笔交易 朱厚照一走,宁瑾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督公为何吐血?药有问题?”宁瑾脑子里立刻浮现有人想毒害督公的念头。 汪直摆摆手,扔掉被血污的丝帕,“太子爷问了个要命的问题。我咬破舌尖血,避而不答。” “……”宁瑾眼角、嘴角一起抽动,心里像有一万头草泥马在狂奔。 “呵呵,太子爷会让阁老们很头疼的。”汪直想到什么自顾自笑了起来。 “但,”宁瑾不安地问,“李东阳误打误撞发现督公的病情,会不会落井下石?” 汪直轻叹一口气:“李宾之善谋,得知我病倒,此刻说不定已经想出十种办法削弱我们的势力。但这是迟早的事。杀人诛心!敌人一落子,我们这盘棋已经输了。王威宁年事已高,早前经历过因我的缘故被一撸到底的巨大挫折。得知李广的死又会牵连到他,心高气傲的他肯定一肚子的不甘,被人故意刺几下,身体又能熬多久?” 汪直仿佛已经看到王越的结局。手握重兵的王越是他的一道护身符。王越一旦出事,他翻身的希望彻底没了指望。 “好在我把你们托付给了太子爷。太子爷小小年纪城府深不可测,懂得礼贤下士笼络人心,未来可期。” 汪直很遗憾皇爷不喜兵事,御马监在皇爷手上只会是看门狗。国朝看上去繁荣昌盛,也有不少官员夸赞“弘治中兴”,实则已经显露衰败的迹象。北方异族蠢蠢欲动,国内灾害频发。实在不是好征兆。希望太子能做到皇爷做不到的事吧。 宁瑾鼻头一酸,涌起无力感。哪怕手中有千军万马,也防不住背后捅出的刀子。十五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哎,只希望看事通透、心机叵测的太子能改变现状。 “太子爷不想名册的事传出去,我们的计划要改变吗?”宁瑾问。 “不变。”汪直冷冷一笑:“想要咬下我们身上的肉,他们也要崩掉几颗牙。” 宁瑾点头。 汪直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容,看向宁瑾的眼神疏离,好像透过宁瑾看向另一个人。 “我们努力做好皇帝手中的刀。但千万要记住,我们毕竟是人不是刀。我们也有七、情、六、欲。” 汪直语气寡淡,但一字一句深深烙印在宁瑾心头。 宁瑾郑重地点头。 …… 朱厚照压根没想过汪直会病遁躲避问题。但汪直避而不答的态度很能说明问题。 “先是君还是父,是个要老命的问题。”朱厚照放慢脚步和李东阳走成一排,背着双手少年老成地说,“李阁老不想让父皇知道您刚给出的答案吧?” “臣不想。”李东阳回答非常爽快。 朱厚照脸色一喜:“那我们做笔交易。本宫不提此事,李阁老布置些简单的课业。” 过目不忘的朱厚照喜欢看书籍了解此间世界,不代表他喜欢写作业。或许是因为太祖皇帝小时候没书读,所以给后世子孙制定严苛的教育计划。他还是虚岁八岁的孩子,一月只有两天的假期!天天不是写字就是背书。他又不能参加科举,干嘛过的比两个月亮世界的小学生还累? 李东阳表情一言难尽:“殿下费尽心机设计臣,就为了少做功课?” 他在八岁的太子面前没有多加防备。说的话如过分解读,有挑拨天家父子的嫌疑。历来皇帝和储君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但当今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皇上说不定更想做一个好爹爹。 李东阳不会懊恼犯下的错误,他只会想如何补救。天知道他已经开始考虑致仕后如何避免同僚报复打击!结果太子想要握手联合?!难怪连博学的杨廷和见到太子都会发憷。谁能弄懂太子的想法! 尽管心里差点骂娘,李东阳面上处之泰然。“殿下的字笔力不足,需多练习。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司礼监戴义的书法享誉朝野,殿下可用他们的字帖临摹。” 朱厚照一下子明白了李东阳的意思,布置下来的功课就是练字了。 朱厚照马马虎虎同意了。在通讯落后的时代,往往见字如见人。他将来是要批奏折的。毛笔字写得不好看,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好。真心觉得太子不好当!还不如当个王爷,一辈子混吃等死多好。 李东阳也满意了。他可以借由太子练字,把教导太子的责任推给别人。他不像刘健、谢迁出身官宦世家。他从一个军户子弟千辛万苦爬到阁臣的高位,不想轻易致仕结束官途。 李东阳也没忘弘治帝的嘱托,非常敷衍地劝谏,“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朱厚照翻翻白眼。他看过《易经》,这段话大意是告诫人们谨言慎行。他如果谨言慎行,怎么去弄关注度,如何活下去? “李阁老是不是忘了本宫还是个孩子?”朱厚照指指自己那张幼稚的脸,“哪些到了知天命年纪的朝臣们都做不到谨言慎行,本宫能做到?本宫看过李广偷偷记下的名册,上面的官员,啧啧,平日里可都像君子!” 李东阳突然停下脚步,用微不可查地声音说,“太子殿下想不想和臣做笔能发大财的交易呢?” 朱厚照一脸狐疑,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视李东阳。 他像缺银子的人吗?他可是皇太子啊!不过好像宁瑾也问过他是不是缺银子。皇帝爹的内库没爷爷宪宗有钱,皇帝爹没钱,他也就没钱。 “说说看。”朱厚照在银子面前屈服了。 李东阳刚才灵光一闪,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几个呼吸的功夫,理清思路给出建议。 “殿下把名册上的官员名字以及贿赂数额告诉臣,臣挑几个人传出去。让他们以为皇上准备严肃处理此事。然后推出一人,对外说此人有能力把名字从名册内去除。曾贿赂过李广的官员定然会捧着银子上门。臣觉得寿宁侯适合当中间人。皇上独宠皇后,太康公主故去,殿下需找一人重新维系与皇后娘娘的关系。殿下以为如何?” 李东阳提出了一个朱厚照非常心动的交易。 朱厚照忍不住感慨:李东阳善谋,名副其实。 老奸巨猾! 第四十三章 佛祖错了吗 刚丧女又差点丧子的弘治帝恢复勤勉,每日按时出现在奉天殿廊内正中的金台上。 见弘治帝到岗,鸿胪寺官员大唱“入班”,文武百官分左右两班走进御道站在奉天门广场上,一拜三叩头高喊,“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出列,共同以清宁宫灾为由引咎致仕。这是在四朝老臣、兵部尚书马文升之后的又一波重量级“逼宫”。 朝臣们忍不住和左右小声议论。鸿胪寺官员急忙呵斥众人安静,极力维持早朝秩序。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内阁逐渐成为百官之首。没有内阁辅佐,皇帝处理政务会力不从心。除非迫不得已,皇帝不会轻易更换自己选定的内阁成员,尤其是内阁首辅。内阁首辅上要秉承圣意,下要有统领百官的能力,非常人能胜任。 弘治帝扫了一眼满朝文武。马文升、刘大夏虽然也是老臣,但两人相互不服,且朝臣中不服两人者众多。王恕已老,丘濬过世,刘健如若致仕,他短时间内难以找出能担此大任之人。 弘治帝的眼神又瞟到了曾任他侍读官的程敏政身上。程敏政和李东阳一样文采斐然、博学多才,但程敏政此人孤傲、不合群,没有李东阳面面俱到的能力。朝堂也难找出与李东阳、谢迁能力相似之人。 刘健虽是首辅,但如果李东阳和谢迁两人联手反对,刘健也没辙。现在三位内阁阁臣共同进退,说明官员们要借清宁宫灾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弘治帝很快有了决断,和声和气地回道,“卿等职居辅导,方隆倚任。正当竭诚修职共回天意,所辞不允!” 刘健、李东阳、谢迁再拜请归。 弘治帝后退一步:“朕还需爱卿们辅助。清宁宫受灾一事,朕想多听听诸司言官的意见。等太皇太后的圣旦节过后,朕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弘治帝亲口允诺听各方意见,心里做好了被骂成昏君的打算。他也深知要做出事实上的让步,平息清宁宫灾以及李广的死引起的反弹。昨夜与司礼监探讨,做好了撤走部分地方镇守太监的准备。 往地方上派镇守太监,一方面是要监视地方,另一方面是为了敛财。先帝在位打了几次大仗,重建承天门以及其它宫殿,购买宝石玩物,后宫充盈。弘治帝接过内承运库时,库银少之又少。宫中还有五位皇弟几年内需要就藩,营建藩王府、皇庄、赏赐都要一大笔银子。而为了与宗室保持良好的关系,也得花银子。 弘治帝百味陈杂。撤走镇守太监,用李广府上查抄到的百石金银解宫中的燃眉之需。李广几年内积累起的财富,竟比他这个皇帝还富有。 “今日太皇太后圣旦,中午午门赐宴,无事退朝。”弘治帝找了借口提早结束早朝。 早朝结束后,弘治帝率领朱厚照、雍王、汝王、泾王、荣王、申王,皇后以及一众老娘娘们到武英殿,给太皇太后恭贺圣旦。大病初愈的太皇太后免了命妇们的朝贺,只让在京的宗亲进宫贺寿。 被禁足的朱厚照今日特许放出。朱厚照乖巧地坐在皇帝爹的下手,看似打量武英殿重檐屋顶,实际上偷偷观察雍王。宫里的皇叔们怕磕着碰着他,和他玩不到一起,关系都不亲密。 雍王个头不高、圆脸,体态臃肿,笑容可掬,活像个弥勒佛。雍王比刚就藩离京的寿王大几个月,因昭贵太妃不舍小儿子,特意求了皇帝爹留到明年就藩。负责教导雍王读书的侍读官酒醉后说,雍王温和亲善、为人豁达,必会是一代贤王。 朱厚照想不明白,被套上重重枷锁,不准科举当官、从军入伍、经商赚钱,一辈子无诏只能呆在封地不能出去的藩王,能贤到哪里去?是减掉佃户的租子,还是把皇庄送给失地的百姓? 他曾在两个月亮世界努力拼搏,但事业成就有限。如果让被社会敲打过的他当藩王,他一定喜不自禁。但对没体验过社会艰辛的人而言,当藩王就像关在笼中的金丝雀一样,人生没有了盼头。换在两个月亮的世界,继承不了家业的二代们会混娱乐圈享受别人的追捧。而在此间世界,藩王名气太盛,是会被弹劾或被皇帝猜忌的。 谁让太宗以藩王身份造反成功当了皇帝呢! “照哥儿被关了些日子,话都少了!皇上可别把照哥儿关傻了。”太皇太后明着袒护朱厚照。 弘治帝发出清朗的笑声:“今日是皇祖母的圣旦,照哥儿那小皮猴哪敢捣蛋。他傻点才好,省的朕总是替他操心。” “是吗?”太皇太后明显不信,细细打量朱厚照,“照哥儿又长高了。照哥儿不在身边捣蛋,哀家一时真习惯不了。” 朱厚照起身双手合十,学着入宫讲经的喇嘛不急不躁地说话,“回禀太皇太后,玄孙在端本宫思过,闲来无事翻阅佛经,偶有所得。人生不过是一场修行,极尽繁华三千年,不过弹指一刹那。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这一世所有的相遇,都是上一世的重逢。我们都应该以平和的心应对人生中的悲苦离和,期待下一世的再次重逢。” 关注度+9,+9,+9…… 朱厚照顿时成为武英殿的焦点。 弘治帝头皮发麻,焦急地问,“照哥儿何时信的佛?” 老朱家佛道两家都信,信什么没有讲究。但身为皇太子若养出无欲无求、一切顺其自然的性子,还怎么当皇帝! 朱厚照小大人似得幽幽一叹:“从得知制冰术不是仙法开始。李广误我!制冰术明明是工匠们智慧的结晶,偏偏冠上仙法的外衣。” “儿臣欲从传奉官中调几位入端本宫,学习能创造财富的技艺,又被身边人阻止。说什么儿臣万金之躯,不可学低贱的手艺。可四书五经教不了儿臣如何创造财富、让天下臣民过上好日子啊!所以儿臣想看看我佛有什么指点。” 朱厚照说完,偷偷瞄了一眼皇帝爹的脸色。 弘治帝突然想把儿子拎回乾清宫暴打一顿。见他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明白了信佛就是借口。臭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把制冰术和仙法撇清关系,破除李广有仙家秘籍的传闻、坐实贿赂名册吗?想法一天一个样,真是小孩子心性。 雍王忍不住满肚子的好奇心,开口问,“太子殿下得到佛的指点吗?” 朱厚照双眼直勾勾盯着雍王,在雍王被他看得坐立不安时,哭丧着脸说,“佛祖普度众生、替众生苦。只有众生摆脱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佛祖才能功德圆满。佛祖说本宫与佛有缘,一定能想出办法解救众生,成就无上功德。可是本宫就是想不到好办法。雍王叔,你觉得佛祖是不是错了?” 雍王张口结舌。 第四十四章 生意被抢(感谢打赏) 朱厚照高举“让天下百姓吃得饱、穿得暖”的旗号,完全符合儒家经世济民的思想,符合官员们对储君的野望。 雍王脸色涨得紫青,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邵贵太妃咬着下嘴唇,头上金钗直摇,急得差点哭出来。 两人一点也不像步步为营的幕后之人。 朱厚照心里一叹。欺负18岁的孩子和柔弱的女子,好像显得他很没品。 “佛祖一定没错,是本宫没有找到致富的路子。”朱厚照给了雍王台阶下。 太皇太后不知道在想什么,宠溺地看着朱厚照在武英殿胡闹。 皇太后环视一圈,掩口轻笑,“所以照哥儿找上瑞安侯开奶茶铺子,学管仲治国之道?” 皇太后适时把话题引到奶茶铺子上。今日太皇太后圣旦节,京师的宗室近亲齐聚一堂,是给奶茶铺子背书的最好时机。 “是。”朱厚照晃着脑袋一本正经地道,“天气炎热,为防中暑,冰块是硬需求。冰块卖得好,不能说明什么。但香香甜甜的奶茶售价高,购买的顾客群体有限。若奶茶铺子经营的好,能从富裕之家口袋里赚银子,引导百姓养奶牛多得一分收入。” “一杯奶茶涉及到牛奶、茶、糖、鸡蛋、糯米、瓷杯、麦管、竹管等方方面面。别看东西小,一旦形成稳定的需求,百姓能多几分进项。” 朱厚照说的头头是道,看似真的在奶茶铺子上花了许多功夫。 除了端本宫以及弘治帝、瑞安侯、汪直等少数几人,没人会想到他只是轻飘飘交代了几句话下去,自有人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他唯一操过心的,只有初次得到“黄泥水淋糖法”时验证真假。 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做。 就像朱厚照在另一个世界当主播时,花大价钱请了写剧本编台词的专业人士、对家搭台演戏。不然直播怼人出不了效果,怎么吸引粉丝?本着爱岗敬业的精神,时间一长,他怼人的能力发生质的改变,可以自己编台词。 朱厚照花心思最多的地方,就是在宫里吸纳人才。他不能离宫,外头缺一个必要时有能力解决麻烦的管事。 武英殿不少人心里嘲笑太子眼光浅薄,花那么多精力弄的奶茶铺子能赚多少银子!但有雍王的前车之鉴,其余宗室不敢随意插话。 知道朱厚照只拉上皇太后的娘家瑞安侯做生意,太皇太后、皇后也没感到不悦。 太皇太后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捧了场:“哀家喝过奶茶,味道不错。大家有空照顾照顾照哥儿的奶茶店。” 朱厚照心里比了个耶。看他怎么把奶茶店做成此间世界的三星米其林店。以后开遍两京十三布政司。让人只要看到奶茶店就想到他,给他源源不断提供关注度。 私事办好,还有一件交易等待他完成。 联络感情最好的地方在饭桌。朱厚照在众人面前刷了一次存在感就闭口不言了,伪装成皇帝爹想要的谨言慎行作为。就等着宫宴开始。 弘治帝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几位皇弟、出嫁的仁和公主、永康公主、德清公主闲聊,眼神时不时瞟向儿子。 见儿子又开始装乖巧,弘治帝心里甭提有多都后悔让李东阳教导。李东阳才教导了一次,儿子就学聪明了,越来越不好管束。李东阳举荐程敏政教儿子书法,那就顺水推舟同意。程敏政博才,心眼可没李东阳多。 朱厚照不知道皇帝爹要把李东阳换掉。他还准备用三顾茅庐的感人行为把李东阳收入麾下。 宫宴一开始,朱厚照借着敬酒的时机,跑到庆原侯、瑞安侯、寿宁侯等外戚聚在一起地方。 “本宫有个赚大钱的胆大主意,不知三位长辈有没有兴趣?” 朱厚照没有厚此薄彼,和三人共同谈起李广的贿赂名册。 瑞安侯把头摇成拨浪鼓,借口尿遁离开。庆原侯举棋不定,找太皇太后询问意见,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只有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寿宁侯有兴趣掺和一脚。 “大舅,东厂抄李广家的时候,搬出的金银、器皿能把内承运库填满一半。”朱厚照擦擦不存在的口水,“名册上的官员勋贵加起来有一千多人,每人送一百两,我们就发财了。” 寿宁侯和皇后娘的面容有六分相似,丹凤眼、鼻梁高挺,面如冠玉。头上戴着代表侯爷身份的七梁冠加笼巾金蝉,绯色朝服在身。和朱厚照说话时,态度随意,没有瑞安侯的恭敬。 “太子殿下可担保皇上不会彻查名册上的官员?”寿宁侯一副只想拿钱不想担责的模样。 朱厚照呵呵一笑:“父皇的为人大舅还不清楚吗?此事牵连甚广,法不责众。”小舅建昌伯玩了宫女父皇都没计较,还会计较这? “寿宁侯府宾客盈门,一定逃不过都察院的眼睛。”寿宁侯端坐着,等待朱厚照领会他的意思想出解决的法子。 朱厚照撇撇嘴:“在朝堂当官的,哪一位没被都察院弹劾过。重要的不是弹劾奏章有多少,而是父皇的宠信有多少。大舅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父皇对母后的深情。” 寿宁侯玩味地笑起来:“这就是太子殿下想找本侯的原因?太子既然知道皇后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万不可当面顶撞皇后娘娘。” “那不是妹妹突然过世,本宫伤心嘛!”朱厚照委屈地瘪嘴,“本宫对母后向来孝顺,母后偏听流言指责本宫害死妹妹。本宫委屈。” 寿宁侯飘了!有一位当皇后的姐姐,年纪轻轻便拥有一般人一生得不到的高位。像一个暴发户,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了。想想因为军功赫赫被封为威宁伯的王越,折腾了半辈子弄到的爵位轻易被爷爷宪宗收回。沉寂多年,一把年纪再上战场拿回爵位。相比之下,寿宁侯的日子可好过很多啊。 寿宁侯似乎对朱厚照的回答很满意,前倾身体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太子爷来晚了。司礼监的韦泰韦公公已经与本侯商议妥当。午门宫宴上,已经有人把饵透出去,很快会有官员上钩。太子放心,大舅过年不会少了你的红包。” 朱厚照瞪出双眼,用尽所有的理智才把骂娘的话咽下去。 大单生意被抢! 他娘的,宫里人才真多! 第四十五章 寿宁侯好像不傻 朱厚照又遭遇了现实的捶打,以大明皇太子的身份。 司礼监三号人物韦泰与寿宁侯勾结,利用李广贿赂名册捞钱,背后多半有皇帝爹的默认。老子出手,小的肯定要退避三舍。 朱厚照摸摸下巴。司礼监、李东阳相继对李广名册出招,很有意思啊。 清宁宫灾让皇帝爹在朝堂上处于劣势,被官员们借此轮番“训话”。其中的重点在于皇帝爹宠信宦官,让宦官势力做大危及朝政和地方。司礼监大张旗鼓用李广名册敛财,有打压官员上书谈朝政弊端的意图。 而李东阳不惜把他拉下水,不想让李广名册公布于众,是为了保全官员名声、官场秩序。 两方势力都不想把事情闹大。 结论就是——寿宁侯过年之前可以大发一笔横财!皇帝爹吃得脑满肥肠!司礼监保住大部分利益!官员们安心过年! 看似几方双赢,必定有一个大输家。 大输家是谁呢? 李广身死,借助李广势力回到朝堂中心的王越,还有汪直。 朱厚照发现,李广死后,已经没多少官员担忧重建西厂了。 而王越一大把年纪,还能在战场上熬几年?汪直无法重掌西厂,就无法重回权利巅峰。 启用王越,有了贺兰山之战的胜利,暂时打跑了鞑靼小王子。王越和汪直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吗? 大赢家还是皇帝爹啊!头疼的北方问题解决了,再次博得仁厚的名声。 朱厚照感触良深:成人的世界太复杂。 他想到突然汪直病中苍白的脸色,心中百转千回。 汪直心里苦,带些甜品去安慰一下吧。有糖和明胶、果汁制成的果糖,鸡蛋、淀粉、明胶配出的,鸡蛋和糖做成的布丁,还可以指点典膳局烹饪奶油蛋糕。另一个世界中曾想学制作甜品找媳妇的他,只懂这些了。 朱厚照情绪低落,武英殿内也没人不知好歹地上前和他说话。他的周围只有伺候用餐的宫女。 宗室们首先要巴结的是弘治帝,而不是毛都没长齐的太子。况且太子不好相与,万一说了什么让大家下不来台,从身份和年纪上考虑,都只能吃哑巴亏。朱厚照便成了全场最不受待见的人。 全场除了被女眷包围的寿星太皇太后,态度温和与宗亲联络感情的弘治帝,周围聚集人最多人的是寿宁侯。 朱厚照刮了眼像主角一样被围在中间的寿宁侯,心里重重一哼。 哼!他已经撸光了在场所有人今日的关注度,就算过来巴结他也没什么用。 再看同为宪宗爷爷儿子的雍王、汝王、泾王等人,除了他们几位就藩后这辈子不能轻易见面的兄弟们围在一起聊天,也没别的宗亲过去联络感情。受欢迎程度不如没有实权的外戚。 朱厚照心态顿时平和多了。 他还有指望。只要时间一到,会有无数的人围着他打转。藩王们是真的没指望了! 差别还真是大!难怪有人想要皇位。 朱厚照用银勺喝完一小碗奶茶珍珠布丁,举目四望,其他人面前的奶茶几乎没怎么动过。大家都忙着聊天联络感情。 算了,一帮脸皮厚的会直接开口问皇帝爹要地、要官的宗亲,万一真喜欢喝奶茶,还不得到宫里白要方子!奶茶上了宫宴,就是镀上了一层金,身价倍增。奶茶铺子的目标客户,是想追求权贵高奢生活的富裕之家,不是在场的人。 “太子殿下还要痘疮的治疗方子吗?”固纯郡主踌躇再三,还是来到了朱厚照身前。今日太皇太后、皇上都在场,太子应该不会让她为难。 朱厚照从宫女手中接过丝帕,擦去嘴边的奶渍,举止优雅地向固纯郡主行了个晚辈礼,绝对让人挑不出礼节上的毛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宫说的话算话。” 大张旗鼓地把六万五千两抬入郕王府,难道还能再抬回来?虽说抬回来也会引起热议弄回一票关注度。但他现在每日有两、三万关注度进账,还不至于杀鸡取卵,弄臭皇太子的金字招牌。 固纯郡主紧张地东张西望,压低声音小声说,“有人找上郕王府,言有办法预防痘疮。但所谓的办法,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办法?效果如何?太医院怎么看?”朱厚照连发三问。 固纯郡主摇头:“听上去太不靠谱。要把得了痘疮的牛的牛痘浆涂在人胳膊上。宋朝有医者用人痘的脓疮涂抹未患病的人。运气好,十无一死。运气不好,十者八存。试验种牛痘的疗效,岂不是草菅人命?那人现在还在郕王府上,太子殿下看着办。” 朱厚照听懂了固纯郡主的未尽之言,郕王府不会担上草菅人命的名声。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姑婆天天念经,还是看不透。”朱厚照叹息一声,“能救千万人的功德,姑婆确定不要吗?” 固纯郡主福了福礼婉拒:“太子殿下正缺功德救天下苍生。” “那好吧。本宫会派人接管过此事。今后不再麻烦郕王府。”朱厚照也没有强人所难。 当初找上固纯郡主,只想让郕王府帮忙推波助澜。没想到郕王府胆子小、势力单薄,没帮上什么忙。不过想想也是,宗室被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活动,像金丝雀一样,还能指望金丝雀热爱劳动? 固纯郡主神色一喜,终于把麻烦送走了。她心情为之一松,和几位公主、郡主凑在一起谈论大家感兴趣的首饰衣物。 朱厚照忍不住吐槽,固纯郡主信佛的人设太假,不出门、不嫁人,纯粹是怕皇帝打击报复。 看着武英殿内其乐融融、笑语晏晏的皇亲国戚,他吐了口气。 “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啊!” “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发出这等感慨。果然心思通透。”寿宁侯凑到朱厚照身旁坐下,“难怪姐夫会担心殿下‘慧极必伤’。” 朱厚照收敛情绪,憨憨一笑,“大舅何时过来的?” “在固纯郡主来找殿下的时候。”寿宁侯开门见山,“我收到有人上郕王府自荐有预防痘疮良方的消息。郕王府不需要的功德,寿宁侯府需要。殿下出宫不便,宫外要有一有分量的人帮衬。大舅是最好的人选。” 寿宁侯府需要能求千万百姓的好名声护身?寿宁侯貌似不傻啊! “好啊,本宫求之不得。”朱厚照露出孩子应该有的纯真笑容。 “但本宫不能让大舅吃亏。花钱雇人种痘实验的坏名声,还是让本宫背了吧。” 朱厚照怎么说也是接受过12年义务教育,从小打过不知多少疫苗,自然知道把动物身上培养的疫苗移植到人身上会比“人痘法”更安全。风险小、热度高的事,他怎么会错过。 寿宁侯乐不可支:“殿下放心,万一事情有闪失,自然有人会出来顶罪。还轮不到殿下背锅。”也轮不到他背黑锅。 朱厚照暗中唾弃。 但出身好真的能为所欲为。 真香! 第四十六章 相继离世 被禁足的朱厚照又溜出了端本宫。 守在端本宫外的腾骧四卫听命于御马监。御马监为了不被司礼监蚕食,名义上投靠了他。他乔装进出没有障碍。 宫里最大的boss皇帝爹正忙着看折子。皇帝爹广开言路,京官和地方官员纷纷上书,对清宁宫灾产生原因进行各种分析。有劝解皇帝爹不要沉迷道家斋醮,也有陈述盐法弊端,相当大一部分要求召回镇守太监。皇帝爹近期应该是没心情管他了。 “汪公煮了茶,正好本宫带了典膳局新做的甜点。我们一起喝下午茶。”朱厚照多次来返御马监,对这里已然熟门熟路。 服下五百年东北野山参的汪直恢复了部分精气神。行礼见过朱厚照,见黄献打开食盒,一股奶中带着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食盒中装着一个雪白滚圆、比十个馒头还要大的糕点。糕点外层裹着一层类似奶酪的东西。 朱厚照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小刀切成小块,装在碟子中推到汪直面前。“汪公第一个试吃。如果觉得还过得去,本宫让人再做几个拿去孝敬太皇太后、皇太后、父皇和母后。” “喜甜食的皇太后和皇爷会喜欢。太皇太后会觉得太甜。皇后娘娘……更喜欢得到方子尝试做成其他口味。”汪直斯斯文文吃完,理智地点评道。 朱厚照撑着头问:“汪公以为如何?” 汪直笑了笑,敷衍道,“尚可,新鲜的吃食,放入‘皇家奶茶’铺子售卖,会大受欢迎。” “皇家奶茶”是朱厚照给奶茶铺子起的店名。他还用上撒泼打滚的手段,让皇帝爹提了店铺招牌。奶茶铺子开在京师最热闹的前门大街。 铺子刚开张,京师百姓们得知出现在宫宴上的奶茶对外售卖,蜂拥着排队购买。一两一杯的高昂售价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开张当日,银作局打造的200只银杯售卖一空。当顾客们知道买满十两银子会送一袋皇太后吃了都说好的糖果,竟然自发组起了团购!开张第一日入账近5000两,惊得瑞安侯入宫请示。 “什么都往外卖就不值钱了。”朱厚照嘿嘿一笑,“奏折上的天下百姓连年遭受天灾流离失所,事实上近百万人居住的京师富裕之家数量可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本宫真想出宫看看真正的天下。” 在两个月亮的世界网路通畅、信息发达,朱厚照也不能保证见到了世界的全貌。被关在紫禁城里,听着书本上和身边人的阐述,又怎能真正了解天下的真实情况。 “当年皇爷爷让汪公组建西厂,也是想看看真正的天下是什么样子的吧?”朱厚照问。 “咳咳咳!” 回答他的是汪直剧烈的咳嗽。 朱厚照轻拍汪直的背,给他顺气,“汪公保重身体,缺什么和本宫说,本宫去太医院取。将来还想让您领着本宫看大明的壮丽山河。” “可惜了~”汪直叹了一声。 一股淡淡的哀伤袭上心头。汪直的视线落在朱厚照稚嫩的脸上,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不忿和无奈。然后一点点的消散,最后恢复了淡然。 汪直坐直身体,凝视着朱厚照的双眼认真地问,“问一句逾越的话,太子爷认为武官和文官孰轻孰重?” “左右手都很重要。缺一不可。” 朱厚照终于察觉到了汪直的异常,严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太子就不怕以后有人握有兵权功高震主吗?”汪直再问。 朱厚照挑眉:“本宫会那么傻,让兵权旁落吗?”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英宗的前车之鉴,太子不可能有御驾亲征的机会。总要有国之柱石领兵在外坚守边关。” “唔,那可以设立讲武书院,就像国子监那样,专门教授学子行军打仗。本宫为书院院长,今后天下所有的将领都是本宫的门生。”朱厚照回忆另一个世界的军政体系,选适合此间国情的内容,“然后嘛,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兵和将每隔几年调动一次,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朱厚照补充道:“汪公曾提出武举的想法,那个也很重要。将来和科举一起举行,挑选能用的将领。” 汪直瞳孔放大,眼睛越来越亮。消瘦的身体突然得到了力量,双手紧紧抓住朱厚照的双臂,像是怕他会消失一样。 “哈哈哈~” 汪直笑着笑着,突然有流出了眼泪。 “太子爷将来一定是位勇武的帝皇。”汪直哽咽地道。 朱厚照歪着头奇怪地看向汪直,从哪看出他勇武了?“汪公今天是怎么了?” 汪直又笑了一会儿,然后含着泪道,“王威宁去了。” “啊?……啊!北方有危!” 朱厚照惊得跳起来。 王越进士出身,是大明朝开国一百三十年来第二位因功封爵的文官。有王越驻守北方,鞑靼小王子、吐鲁番不敢寸进半步。一旦鞑靼知道王越故去,养精蓄锐后必定南下。刚得意太平的边关又将有战事。 “太子爷想到的是北方有危,而有的人想到的是如何打压异己。”汪直嘲讽地笑了声。 朱厚照瞬间想到了朝堂上没有硝烟的战争。他拍着胸口保证:“汪公放心,本宫,不,父皇必会护你周全。” 皇帝爹不管于公于私,都不会让官员找汪直的麻烦。失去了一员震慑一方的老将,不能在失去一位让敌人胆寒的军师了。 汪直开心地笑了:“我早看淡了身死。能以残缺之身青史留名,此生无憾。太子爷,御马监就交给你了。愿您展翅高飞之日,大明再无强敌。” 听上去怎么像遗言呢? 朱厚照忍不住眼眶一红:“汪公放心,任何人别想从本宫手里抢走地皮!” 这一日,汪直破天荒地没有在意影响,亲自把朱厚照送回了端本宫。 关注度+10…… 当夜,朱厚照再次见识了汪直的影响力,关注度一夜之间涨了五十多万,能抵消一次“意外”。 第二日,上门讲课的杨廷和面色冷峻地大谈特谈“亲贤臣、远小人”,就差把远离汪直写在脸上。至于李东阳,来了一次之后送上程敏政的字帖,便再也不来了。原因很正当,阁臣公务繁忙。 没等朱厚照找机会去见汪直吐槽杨廷和,传来了汪直旧疾复发身亡的消息。 汪直让宁瑾送来了他曾经在战场用过的马鞍。 朱厚照愕然。 第四十七章 重建西厂先得…… 朱厚照相信汪直是病死的。 汪直的病,更多的属于心病。 能杀人的,除了刀还有流言蜚语、坎坷境遇等等。 汪直死讯传出,笼罩在京师上空的阴霾仿佛一夜之间消散。如果东厂刺探京官府中情形,会发现一半的官员广邀亲近之人举杯庆贺。 哪怕是宫中,东厂厂公杨鹏和几位司礼监太监也喝得酩酊大醉。 朱厚照不能及时获知宫外的消息,但马上得知杨鹏喝醉。他沉思片刻,乔装去了司礼监,亲自把加量的麻沸散下在酒杯中,灌入醉成一摊泥的杨鹏口中。也没忘了在抢他生意的韦泰口中灌了一大口。 伍善等几位公公的亲随们眼睁睁看着。 “转告杨公公,现在是多事之秋,宫里要和谐。不要给父皇生事!”做了坏事的朱厚照睨视众人,大摇大摆离去。 宫里的太监分为好几波势力。其中势力最大的是李荣为首的司礼监、宁瑾为首的御马监。汪直是御马监的灵魂人物。即使宪宗爷爷把汪直贬去南京,梁芳等人也没能彻底掌控御马监。汪直一死,司礼监肯定会动手巩固宫中不二的地位。 但朱厚照不同意。御马监整体投靠了他,他不护着,今后怎么让手下忠心办事? 司礼监相当于内廷,帮着皇帝爹处理政务。御马监掌管钱和兵马。不管内廷、外廷,只有军政分家,才能保证皇帝爹和他睡得踏实。 关注度+10…… 他猜这一波集中出现的关注度来自司礼监。 朱厚照把汪直的马鞍摆在端本殿最显眼的地方。 上过战场的马鞍磨损严重,加上放置了十五年,虽然有人精心养护,可看上去还是很破旧。 得知汪直死了,朱厚照没有哭,没有表现得特别悲伤。只是去了趟司礼监,话比往日少了些。 一向氛围轻松的端本宫,变得紧张起来。 高凤轻手轻脚地走到盯着马鞍发呆的朱厚照面前。“小爷,奴婢打听出来,汪公会被葬在顺天府宛平县磨石口。为了安全起见,墓地外只起了个小土包,不立碑。但皇爷御赐了二品飞鱼服、玉带、金银器皿下葬。” “人死如灯灭,这些都是虚的。汪公有文人的风骨,更在乎身后名。也不知史官会如何记载他的生平。”朱厚照语气格外冷静。 见过自己在两个月亮世界死亡现场的他,除了悸动年幼的妹妹早夭,早已看淡了生死。 朱厚照提笔,用只能算工整的书法写下了他最喜欢的一首现代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朱厚照吩咐高凤:“把皇太子金印拿来盖上。找人刻墓志铭,把这首诗刻上去,送汪公一程。” 与唯美动人的唐诗宋词自然是不能比,但非常贴切。像汪直这等英才,以太监的残缺之身存活,力压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说句文艺点的话,他死了,但他永远活在人们心中。至少成化、弘治两朝的权贵官员、太监们不会轻易把他淡忘。 高凤是东宫典玺局太监,皇太子金印由其专职保管。皇太子未成年前,轻易不会动用金印。他不免有些泛酸:“汪公能得小爷亲笔赠诗,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吗?不见得。”朱厚照皱了皱眉,“让宁瑾来一趟端本宫。” 高凤领命:“是。” 汪直一死,朝堂的僵持局面立刻打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宁瑾一收到太子爷要见他的消息步履匆匆赶来:“太子爷有何吩咐?” “别忘了监视朝堂的动态,必要之时暂时避让、断尾求生。有本宫在,不会让你们没好下场。”朱厚照担心官员们一心盯着宦官势力,忽视北方的军情。翻开史书,无数次边关险情,都是直接受朝堂势力倾轧影响。 宁瑾眼神一凝,没想到还是孩子的太子爷会替他们考虑。他心中一暖,并再次佩服督公的高瞻远瞩。 “奴婢暗中得到消息,皇爷已经决定撤回京通仓少监莫英、太监宋玉。” 朱厚照撇撇嘴。什么暗中得到消息,分明是皇帝爹故意透出来的。估计还是司礼监出的主意。毕竟莫英、宋玉是汪直的人。 “本宫不信就这些。官员们没那么好糊弄。” 朱厚照捅破皇权和臣权的矛盾。就算皇帝爹退了一步,官员们肯定不会装傻充愣。宦官再蛮横,也只是皇帝爹手中的棋子。打发走了人,等事件平息还能再派。 “皇爷打算陆续撤走地方上的镇守太监。” 宁瑾原本没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太子爷。皇爷已经决定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太子爷年幼,还不到掌权的时候。御马监投靠太子,几年内只能借着太子的名头保存实力,不至于被打压的太过厉害。 朱厚照好奇地问:“镇守太监属于哪几方势力?”宫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时时随着现状变更。 “都听皇爷的命令。” “呵。” 宁瑾听到太子爷的冷哼,进一步说道,“镇守太监从二十四衙门出去的都有,背景复杂。有人投靠司礼监,也有人投靠我们御马监,还有先皇身旁的老人,以及投靠老娘娘们的。” 听到最后几句话,朱厚照的耳朵竖起,陷入了沉思。皇帝爹要维持仁厚的人设。朝堂上除了更换内阁,并没有动宪宗爷爷的老臣,在宫中亦然。那些人中,一定潜藏着幕后之人的势力。 官员们借清宁宫灾的机会瓦解宦官势力,皇帝爹又何尝不是借他们的手清洗异己? 朱厚照一刹那间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 从妹妹的死到清宁宫灾、李广自杀、王越、汪直病亡,一件件事情看似关联不大,深入思考,隐隐约约能看到背后一环扣一环。除了智商平均水准的他能分析出来的这些,肯定还有很多他没瞧出来的杀招。 智商不够,关注度来凑。只要死不了,占据嫡长子继承制的正义一方,会有人主动维护他。 想想建文帝,好像关注度也不保险啊。 “宁公公,本宫要汪公手上曾经的西厂好手。本宫打算暗中重建西厂。” “啊?”宁瑾头脑宕机,好半天才回道,“现在并非好时机。” “本宫明白。所以先要披上商行的皮赚银子。” “太子爷是真的……缺银子?” “没银子怎么收买人心!用理想和福报吗?” 第四十八章 囚牛商行 弘治年十二月初五,王越死讯传至京师,弘治帝悲痛不已,辍朝一日。 经过朝臣商议,追赠王越太傅,谥号“襄敏”,并谕令以九坛告祭,荫补王越之孙王烜为国子生。王越一生起起伏伏,终于盖棺定论他的功绩,也算得逞所愿。 与王越隆重的丧事相反,汪直的后事从简。同日有十八具棺材抬出宣武门,让人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汪直真正的下葬之地。 初六早朝,弘治帝下诏书自省。“上天示戒灾异频,朕心惊惧、寝食靡宁。虑有愆违上干和气,修省数日,莫究所由,兹特斋心竭诚遣官祭告天地、太庙、社稷山川。尔文武群臣有官守言责皆与朕,共天职者,宜各省躬思……” 弘治帝认错,就要付出代价。 召回各地镇守太监,取消多地的进贡、削减宫中开销需要的盐引数目。并且承认李广收受贿赂,把四位不应授予侍奉官的人关入锦衣卫大狱。但没有同意撤销李广提拔的所有传奉官。 四位原传奉官入狱,寿宁侯府的门槛被各路人马踏破。侯府门口车水马龙,引来送往皆无白丁。 隔日,被都察院以贿赂李广猛烈弹劾的礼部尚书屠滽上书致仕,弘治帝不准,极力挽留。当晚,寿宁侯府灯火通明,只见一箱箱东西往府里搬运。 朱厚照听得龇牙咧嘴。姜还是老的辣! “我不要听这些!”朱厚照绝不承认他心里泛酸水。他撅起嘴抱怨:“高伴伴高升,没空替我做事了?” 高凤忙不迭摇头,就差跪下磕头表忠心。“小爷哪的话,奴婢能进司礼监,还不是因为小爷。” 司礼监那群老狐狸,在朱厚照用麻沸散迷晕杨鹏、韦泰等人力挺御马监后,把高凤弄进了司礼监。 司礼监可是个好地方! 他们帮忙处理内阁递上的奏折,朝堂有什么风吹草动绕不过他们。有些不在早朝上当众讨论的事,司礼监也会知道。有时候,不到处宣扬的事才是大事。 “小爷,英国公上奏,因恢复祖训,亲王嫡长子、嫡次子、庶子、亲王所生女及郡王嫡长子、长孙应该每年一次遣官赴各王府造册,不许推迟。”高凤把誊抄的奏折递给了朱厚照查看。 太祖时,宗人府宗令由宗室中人出任。太宗时期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改由勋贵出任。英国公身为勋贵之首、宗人府宗令,的确是上书的最好人选。但皇帝爹为什么看重宗人府玉牒名册? 想不通就不想了,皇帝爹一定不会无的放矢。 朱厚照奇怪地问:“‘皇家奶茶’生意兴荣,就没言官弹劾?”这不像言官们的作风。 “小爷,许多官员夫人、小姐光顾奶茶铺子,其中没少了六科、都察院家的官员内眷。”高凤笑道。 “言官的品级普遍不高啊!”言官官职不高,俸禄少得可怜。但言官升职要比其他衙门快。吸引很多官员争当言官。 “瑞安侯夫人会组织集会,专门给言官的内眷送奶茶铺子的优惠券。” 朱厚照把两个月亮世界的vip、优惠券类似概念说给瑞安侯听。没想到瑞安侯不用它来巩固客户群体,而是拿来“贿赂”。真有大明特色! “组建囚牛商行的事,你和宁瑾弄得如何了?”朱厚照坐镇端本宫,把安排好的事情交给手下办。 囚牛商行是他绞尽脑汁、翻阅典籍,从数十个备选名中选中的名字。龙生九子,囚牛乃长子。稍微动动脑筋,就知道囚牛商行背后的靠山是他。还有一个他说不出口的原因。在两个月亮的世界,两家和生活息息相关的庞大集团以动物命名。取个动物名,一定能有好兆头! “白糖是稀罕物。囚牛商行独家贩卖白糖,已经在京师引起了一定的影响。奴婢和宁公公商量着,暂且停止扩张到其他地方,瞧瞧京里的反应。如果反应不强烈,将在南京和十三布政司设立分行。” 高凤一边汇报一边观察小爷的反应。担心性子急的小爷反对他们稳扎稳打的计划。若被言官们知道太子经商,还不得把奉天门拆了。囚牛商行的名字取得太直白,好像深怕别人不知道是小爷的产业。可惜他和宁瑾反对无用。小爷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执意要取囚牛的名字。 朱厚照没有反对高凤和宁瑾的做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自认为很有领导者风范。 “高伴伴和宁公公不方便出现,还是要找适合的人打理囚牛商行。”朱厚照询问,“高伴伴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宫里头想调入端本宫的人很多。朱厚照看上的没几个。主要是他不放心东厂的能力,谁知道想要调来的人背后有没有藏着其他心思。他可不想端本宫被一把火烧了。 高凤想了想说:“内宫监要处理一批原来李广手下的人。李广得到皇爷的宠信,也是办过不少漂亮的差事。他手下的人中有几个能力还不错。” “那就找过来先瞧瞧。”朱厚照想,有后台的人肯定已经调走。会被处理的,不是李广的心腹就是没后台的,用着会放心些。 朱厚照心血来潮问了句:“现在内宫监的太监是谁?”内宫监油水丰厚,能当上内宫监太监的人不简单。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可小觑。 “李兴,李广原来的干儿子。”高凤笑得意味不明,“估计他做不了多久。小爷无须费神调查他。” 朱厚照干笑几声。高凤透露出来的内幕有点多啊。 身处权利的漩涡,处处都是宫斗现场直播。如果他还能回到两个月亮的世界,写本《我当皇太子那几年》一定能火。 朱厚照突然眯了眯眼。汪直一死,宦官的势力暂时被打压,官员们缺了共同对外的敌人,会不会内斗起来呢?或许又有好戏看了。 这时,黄献在门口禀报,“启禀小爷,寿宁侯来了。” 朱厚照眼睛一亮,大舅提前给他送红包!寿宁侯府的金银都快堆成山了吧? “大舅稀客,快快请!”朱厚照堆着笑脸,从内而外散发火一般热情。 寿宁侯不客气地坐在了端本殿的右手主位,一坐下便问,“囚牛商行是太子殿下使人开的?” 第四十九章 皇帝不好当 寿宁侯问起了囚牛商行。 朱厚照眯起眼睛,端详起寿宁侯脸上的怒容。 刚在太皇太后圣旦上答应和寿宁侯合作,转眼就把寿宁侯抛开,又被逮了个正着。寿宁侯一定觉得丢了面子。这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世界二十三岁的心境,希望得到所有人认可、想要被人重视。经过社会多年捶打,他早就抛弃了这种想法。能被所有人重视的,只有利益。 其次,囚牛商行独家售卖白糖,想要给张家多捞好处的寿宁侯一定也想沾些好处。 身体是小孩,思想很世故的朱厚照面对寿宁侯一点也不虚。 “大舅看出囚牛商行是本宫的,那有没有看出本宫想把囚牛商行打造成另一个西厂的意图?” 朱厚照自鸣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用在直播时忽悠粉丝的演技,开始摆平心理年龄比他小很多的寿宁侯。 听到朱厚照第一句话,寿宁侯脸色铁青,差点当场爆炸。听到第二句,寿宁侯整个人跳了起来。 “西厂?!”西厂风光的那几年寿宁侯还小,张家很普通。寿宁侯和大多数百姓一样,听着汪直和西厂的恐怖故事长大。哪怕有个当皇后的亲姐姐,也无法消除从小对西厂滋生的恐惧。 西厂恐怖之处在于探子的无孔不入。哪怕你关上房门夫妻间说悄悄话,都能传到西厂被记录在案。它的存在让人感到压抑和恐惧。 寿宁侯神情激动,滔滔不绝地说服朱厚照打消念头。“殿下亲眼所见文武百官对汪直重建西厂的抵触和反抗。殿下根本想不到,为了阻止汪直重新被启用,官员们做到了什么程度。朝堂和地方万众一心,五府六部几乎达成共识把李广的事闹大,故意营造出十五年前满朝文武对抗王越、汪直的场景。于是才有了……” 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宫里不会有人和他说这些。皇帝爹虽不会阻止他获取隐秘信息,但也不会像数学老师上课一样,把解题步骤一步步写出来。一切都要靠他自己领悟。 实情好像和他猜想的差不多 朱厚照猛翻白眼。寿宁侯说了一半,隐去最重要的部分,故意吊胃口呢! “殿下应该明白,西厂提都不能提。”寿宁侯用一个你一定懂的眼神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最讨厌在关键时刻断章的人,理直气壮地回道,“不明白的是大舅。因为不能提西厂,所以有了囚牛商行。大舅再问下去就是明知故问了。” 寿宁侯无声地张了张嘴。把对朱厚照没有把囚牛商行透露给他知道的不满,咽了回去。 “本宫准备让囚牛商行把白糖卖到河套草原之外。”朱厚照再放出一个重磅消息,“卖货的时候,让商行的人探探鞑靼的情况。王威宁一死,北方迟早会出事。” “殿下哪来的人手?当年西厂建立,从汪直从锦衣卫、边军调走了不少好手。”寿宁侯试探着问。 白糖刚开始售卖,府上的幕僚一眼便瞧出背后可观的利益。同时,瑞安侯承认皇家奶茶中使用的白糖,全部来自囚牛商行。囚牛商行掌握制作白糖的方子,并独家垄断。囚牛两字,以及瑞安侯的暗示,暂时吓退了京师中蠢蠢欲动的权贵。 在家收礼收到手抖的寿宁侯,听了幕僚的分析,故意中了某些人的激将法,装做气势冲冲得找上端本宫。他开始以为太子一定会给他留足好处。就像制冰作坊做出的冰只卖给他的铺子一样。 但如果囚牛商行是西厂伪装的,能避则避。就算太子直接把商行的干股送给他,身为外戚的他也绝对不能蹚浑水。 瞧见朱厚照一脸忧国忧民的认真样,寿宁侯一时之间不好意思问白糖的事。只能问问囚牛商行的情况,判断能不能把白糖方子弄到手。 朱厚照绷起小脸,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反复几下。然后咬了咬牙凑到寿宁侯耳边轻声道:“大舅也不是外人,本宫直说了吧,汪公死前把他手上的人都交给了本宫。汪公还提到了迁移到漠北没有消息的瓦剌。建议让商行打着行商的旗号入草原,早日和瓦剌取得联系。找机会联手逼退鞑靼。” 说话半真半假最能取信于人。汪直的确和他分析过联合瓦剌攻打鞑靼的可能。但那也只是汪直美好的想法,汪直也不确定是否可行。御马监投靠他,更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事实。扯入两件和囚牛商行无关的实情,让寿宁侯误以为设立囚牛商行是汪直死前定下的计策。 寿宁侯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囚牛商行是汪直想要让太子建立的。白糖方子也可能是汪直送给太子的。寿宁侯想要方子的心思彻底熄灭。20岁的汪直能玩转朝堂;在南京养老多年还能返回宫里让弘治帝另眼相待,差一点让他重掌权柄。这种人布的局,不是寿宁侯有本事下场参与的。 朱厚照摆出一副自家人无话不说的做派,羡慕地道,“囚牛商行卖十年白糖的盈利,也没有大舅近些日子收的礼物多。母后说本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接手御马监后发现,的确如此!手下人多看上去势力大、有排场,可喂饱他们、让他们忠心耿耿可需要不少银子。” “大舅能接济点吗?”朱厚照好像知道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 朱厚照一系列动作很自然,寿宁侯一下子就信了。 “大舅最多能包个一千两银子的红包。”寿宁侯露出爱莫能助地眼神,“各个官员的孝敬,一大半入了内承运库。” 朱厚照瞪着眼睛,明显不信。 寿宁侯嘴角挂上苦涩的笑容:“北直隶今夏旱情严重,京通仓的粮食比账面上少了三成。南方湖广今年同样遭灾,粮食欠收。现在市面上粮价有大涨的趋势,顺天府甚至出现了卖儿卖女的凄苦景象。皇上因清宁宫灾被众多官员指桑骂槐。为了不让形势进一步失控,皇上拿出内库的银子筹粮,压制上涨的粮价。从李广那查抄的银子填了进去。要不然,大舅怎么会打殿下生意的主意?” 皇帝爹想花银子买好评? 朱厚照不看好,现在不是大明建国初期,商人们的能量很大。粮商们如果联合起来,一个弄不好,皇帝爹把内库全填进去也砸不动粮价。 宗亲、权贵家倒是堆满粮食。可惜皇帝爹调不动。 皇帝不好当! 第五十章 奴婢刘瑾 朱厚照以为有了御马监宁瑾、入司礼监的高凤,能随时掌握朝堂动态。 他天真了! 连皇帝爹都是刚得知京师周围顺天、广平、顺德、河间、保定五府遭灾的真实情况。 想想也是,今年夏天特别热。京师从六月到十月都没怎么下过雨。此间世界又没有南水北调、人工降雨。庄稼缺水肯定长得不好。 制冰作坊的冰刚开卖的时候供不应求,京师的冰饮脱销。他怎么就没往深里思考原因? 官员们隐瞒皇帝真实现状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宪宗爷爷因为觉察到了被官员蒙蔽,才组建了西厂。刚弄走汪直、撤销西厂,大同战败的消息到了一年之后被言官捅出来。朱厚照很想知道宪宗爷爷一年后知道真相的心理阴影面积。还有皇帝爹刚登基的时候想要处置妖僧继晓,结果官员们欺上瞒下,硬是让继晓逍遥了一年。 当年文武百官被王越、汪直压制狠了,好不容易弄倒了他们,结果北方防线就被破。官员们自然不想宪宗爷爷知道他们的无能。皇帝爹刚登基的时候权力移交,出点差错能理解。但是现在为什么? 朱厚照想的脑壳儿都疼了,也没想到原因。 看了一眼端本殿上的旧马鞍,朱厚照想念起了汪直。汪直如果还在,还能请教请教。 “奴婢把人带来了,小爷要掌掌眼吗?”高凤前来询问。 朱厚照楞了一下:“什么人?” “奴婢前日和小爷提过,内宫监要赶出宫充入净军的人。”高凤提醒道。 “哦,带上来吧。”朱厚照想起来了。 不是记忆力不好,而是烦心事太多! 黄献身后跟着三个人。 即将被赶出宫的三人看不出落魄相,踏入端本殿的时候也没有诚惶诚恐之色。让朱厚照高看了一眼。 一人面容姣好、媲美女子,恭恭敬敬地站着;一人个头不高、尖嘴猴腮,一进来就打量殿内的摆设;还有一人眼睛细长、鹰钩鼻,长相普通看着很不起眼。 有两个月亮世界的眼界、见过宫里各式各样人的朱厚照,一点也不相信第一印象。有太多的方式能够糊弄眼睛。反正能被高凤挑中让他挑选的人,必有一技之长。 朱厚照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把三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用眼力没瞧出三人的本事。没瞧出什么也要装着看出点东西。他做足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三人站了半柱香的时间,不管心里想什么,面色上什么也瞧不出来。 高凤站在一旁,也没有介绍他们三人的打算。因为他也不知道神游在外的小爷再想什么,该不该打扰。 估算时间差不多,朱厚照回了神。从三人的表现中看出,他们是在宫里混多年的老油条。 “本宫遇到一个难题。”朱厚照开始出题,“官员们为什么要隐瞒北直隶旱灾的真实情况?” 囚牛商行的总掌柜,需要一副聪明的头脑,必要时能和人斗一斗智商。说穿了,朱厚照按照汪直的标准找人。他自己也知道,汪直那类人不好找。降低一下标准,至少也要达到李荣、韦泰、萧敬的老奸巨猾。反正一定要比东厂的杨鹏聪明。 三人面面相觑,搞不懂太子爷发问的原因。 “奴婢是李公公的账房,替李公公管账。”尖嘴猴腮首先站出来说话,“奴婢只会算账。最多出个把官员送礼记录在册的主意。其他的奴婢不懂。” 朱厚照笑了。原来李广藏起贿赂名册是此人的建议。 “你只要能出一个保证账目与实物相符的好主意,即刻留在端本宫。” 尖嘴猴腮要了纸和笔,一旁刷刷地写下章程。 “奴婢负责给李公公打探消息。”长得比寻常女子还像女子的人开口,声音婉转,与女子无异。 朱厚照脑子里顿时浮现一堆打码画面。 “你从李兴口中套出指使他的人是谁,本宫就留下你。”朱厚照是看实力说话的。 “司礼监萧敬萧公公。”对方回答地很快,“汪公当年是被前任东厂厂公尚铭和萧敬联手扳倒的。萧敬怕汪直东山再起,也怨恨李公公说服皇爷把汪直弄回宫。于是给李兴许诺了前途。清宁宫走水,李兴找到了机会。” “留下吧。” 朱厚照装得很淡定,仿佛很早就知道真相了一样。实际上心中震惊三连。 他根本不知道李兴背后有人指使。李广自杀而亡,树倒猢狲散,身为李广的干儿子还能坐上内宫监大太监的位置,其中肯定是有猫腻的。高伴伴说李兴做不了多久。他猜可能是皇帝爹后悔李广的死,特意留了李兴接班。而李广曾经的敌人们想办法把李兴弄下来。没想到真相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三人还在苦思冥想。 朱厚照不急,接过黄献煮的茶细细品茗。他原本不爱喝茶,汪直一去,突然喜欢上了茶香味。 一个时辰后,尖嘴猴腮写了满满十张信纸,列出一大堆规章制度。朱厚照粗略瞄了一眼,和两个月亮世界的会计、库存管理有些地方很像。大手一挥,收下了尖嘴猴腮。 朱厚照让黄献把通过考察的两人带下去休息。 第三人额头终于出现了密密的细汗。 “本宫喝完这一杯,你若想不出能让本宫信服的原因,出宫去吧。”朱厚照侧身交代高凤,“带走他的时候赏十两银子。” 朱厚照花了一天一夜也没想明白的问题,不认为那人短时间内能想明白。此人如果有其他能力,早和其他两人一样表现出来。给他十两银子,让他对今日的事念念不忘,算是买关注度的费用。 茶杯见底,朱厚照缓缓放下茶杯,准备让高凤把人送走。 “太子爷,如果奴婢推测的没错,官员们隐瞒旱情的目标是皇爷的内承运库。”第三人把握了最后一刻。 “哦?”朱厚照挑眉,“说清楚。” “太祖建国伊始,分内承运库和外承运库。内承运库由内臣管理,负责皇宫开销。外承运库由户部掌管,属于国库。但渐渐的,内臣接管外承运库。近几年,几乎没有听到外承运库的消息。所有的收入送入内承运库。” “官员们几次上书要求把外承运库交还给户部打理。” “今年多灾,户部无银,也就内承运库还有些盈余。京师附近的灾情,皇爷不能不管。” 对方胆大地抬头与朱厚照对视:“如果奴婢推断没错,此事很早就开始布局。他们或许……提前猜到李公公将会出事。” 朱厚照沉默片刻,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爷的话,奴婢刘瑾。” 第五十一章 定个小目标 朱厚照在两个月亮世界获得的教育告诉他:国家的管理本质上是社会资源的再分配。 不管什么类型的国家,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上层建筑占有大多数的资源。一旦分配不均,国家就会出现问题。 封建社会皇权至上,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皇帝按理应该占有最大头的资源。可皇帝一个人得到了多,分给其他阶层的人就少了。分配不均造成国家不稳定,又会导致朝代更替。所以要在两者间寻找一个平衡。 理论概念很简单,具体操作极为复杂。 比如存放税收等的国库。国库是属于皇帝一人还是朝廷的呢?皇帝管着朝廷,但朝廷里有各方势力的代言人,不一定和皇帝的意志统一。国库的收入如果都用于皇帝的私人消费,朝廷官员的俸禄哪里来?军费兵饷从哪里支出?可皇帝如果动用不了国库,那还是皇帝吗? 太祖想出了内承运库和外承运库。内承运库就是皇帝的私库,由宦官管理,户部可以查账。各地贡品、皇庄、皇店的收入等归入内承运库。若皇帝缺钱,可以把外承运库、太仓银等朝廷的收入调入内库。皇权之下,外承运库渐渐被内承运库蚕食,名存实亡。 而永远不会枯竭的内承运库,除了负担皇城开销、供养皇室之外,还会负担军费开支、赈灾之类的。但到底从皇帝私库里划出去多少,全看皇帝的心情。 说得简单易懂些,相当于一家公司董事长可以任意把公司账户的钱打入私人账户。不管公司会不会缺钱倒闭,不影响董事长私人财务状况。 在没有法律制裁的情况下,这是对人性最大的考验。 如果在两个月亮的世界,朱厚照是一家大公司的二代继承人。他会把公司的钱全转到自己个人账户,把公司卖掉。不但一辈子吃穿不愁,还不用操心公司管理。 管理很费神,没见三十不到的皇帝爹发量已经岌岌可危了吗? 现实则是,国家不是公司。朱厚照不想继承,只有死路一条。 朱厚照觉得,应该划分清楚公账和私帐,总是混为一谈不好。这点他是支持官员们的。 但仔细想想半年来发生的事,不免要怀疑宫里是否有人和某些官员勾结。妹妹的死是否有官员知情,或者直接是主谋? 朱厚照让人熄了端本殿的地龙。烧炭能让大殿入春天般温暖,也让他的脑子昏昏欲睡。脑子动力不足转不动了!他一定要保持清醒! “小爷,皇爷今日下令罢免68位传奉官。”高凤从司礼监回来,报上了最新消息。 皱眉沉思中的朱厚照抬起头:“牛西在不在里面?” 牛西是献上“黄泥水淋糖法”的人。朱厚照答应过要保他传奉官的官位。 高凤躬身道:“奴婢和李公公打过招呼。传奉官的变动中不会有他。” “哦。”朱厚照一点也不意外。 他能轻松接收掌管皇店、腾骧四卫的御马监,让司礼监退让,背后都不离开皇帝爹的默许。和皇帝爹当太子时如履薄冰不同,他的太子当的相当舒服。皇帝爹就他一个儿子,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给他,自然不会限制他的势力发展。 皇宫内外都说皇帝爹溺爱他,绝对是事实!他和皇帝爹提了囚牛商行,皇帝爹只是笑,随他折腾。 朱厚照随意地问:“怎么突然又要裁撤传奉官?言官们又弹劾了?” 高凤低下头:“马上要过年,皇爷不忍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遏令六部必须在年前做好顺天等五府之地的救灾。六科和都察院的官员前往监督,暂时没提传奉官一事。” “嗯?”朱厚照发生疑问。高凤罕见的答非所问了。 他站起身,屏退殿内伺候的人,让高凤抬起头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倒是没出什么事。”高凤挤出笑脸问,“小爷知道传奉官的由来吗?” 朱厚照抬了抬眼皮:“先皇继位伊始设立的官位。” 传奉官存在历史很短,官员抵触情绪很高。朱厚照佩服宪宗爷爷对朝堂的掌控。即使面临绝大部分的官员反对,宪宗爷爷依旧一意孤行。皇帝爹差了点火候。一旦皇帝爹遇到官员们集体抵制,多半是退让。 “是啊,先皇刚继位,便发生荆襄流民造反,川北赵铎造反。还有一直没有平息的大藤峡造反等。国库和内承运库都无法负担大笔军费支出。有官员提出纳粮捐监,先皇考虑再三没有同意。转而设置了传奉官。传奉官进献金银,可弥补军费不足。”高凤说起了前朝旧事。 朱厚照边听边点头。宪宗爷爷除了喜欢上大17岁的万贵妃,皇帝还是做得很称职的。把天下交给皇帝爹的时候,除了立国后一直没有解决的北方威胁,国内至少很太平。 “皇爷想效仿先皇,又不想增加传奉官的人数。于是减少了不必要的人员。”高凤继续道。 传奉官里有牛西之类的工匠、医者等有用之才,也有术士、僧、道、宦官亲属之流。裁了谁,背后肯定没少有利益交换。朱厚照摇摇头,还没轮到他当家,有些事他不能管。 高凤硬着头皮道:“皇爷想尽法子筹措财物赈灾,小爷想不想帮忙?” 朱厚照眼神诡异,盯着高凤问,“父皇的意思?” “不是,绝对不是。”高凤把头摇成拨浪鼓,“奴婢自己的意思。” 朱厚照从鼻孔喷出一股气:“哼!” 是司礼监的意思吧?皇帝爹肯定不会打他的主意。 司礼监是看上从郕王府转移到寿宁侯府的六万两千两银子?还是看上奶茶铺子?或是囚牛商行的白糖? 朱厚照懒得和他们计较。 两个月亮世界里有数不清的赚钱招数。不少招数连普通人都知道,就是没有后台和原始资金实施。 以朱厚照现在的身份,不考虑后果,这些招数大部分能使出来。寿宁侯提到顺天府出现卖儿卖女现象时,他已经想到了最适合的办法。迟迟没有动,是想看看官员们的后手。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搞事。现在皇帝爹开始撑不住,受灾的百姓也会被殃及池鱼,他不能继续袖手旁观。 “把刘瑾等人叫来。” 朱厚照活动双手,准备给皇帝爹和文武百官展现他力挽狂澜的能力。 顺便给自己定个小目标:过年之前关注度累积到一百万。 第五十二章 天助我也 刘瑾、秦霄、舒三3人被叫往端本殿。 尖嘴猴腮入宫前是个童生,有一个很文气的名字,秦霄。长得女气的是舒三,因家里排行第三,取名很随意。刘瑾再过两年就五十岁了,三人中他的年纪最长,而且高凤也是刘瑾搭上的线,他们自然而然以刘瑾为首。 “刘老哥,你猜太子爷叫我们去做什么?”秦霄边走边问。 刘瑾呵呵一笑:“赚银子。” 舒三目瞪口呆:“太子爷还要赚银子?” 李广敛财,为了老了以后像先帝的宠臣一样在宫外过上舒服日子。宫中只有太子爷一位皇子,太子之位稳当。将来天下都是太子爷的,哪里需要手下给他赚银子。 “你们记住,千万不能把太子爷当做普通孩子。”刘瑾半辈子钻营,摸透了皇爷、皇后、老娘娘们,就是看不透太子爷。说太子爷是孩子吧,看事通透。说太子爷成熟稳重吧,做事又很孩子气。完全摸不清太子爷做事的路数。 秦霄搓搓手小声嘀咕:“太子爷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孩子。先诓骗众人制冰作坊用了李公公的制冰术,借了宫里二十四衙门所有大太监的银子开作坊。现在大家都知道压根没有制冰术,制冰的法子简单易学,就是没人敢冒着同时得罪所有大太监们的风险,把法子透出去。这一手玩得太漂亮了!” 宫里的秘密瞒不住。要么像弘治帝一样杀光听到李广话的乾清宫宫人。要么学太子把大部分人绑在一条船上。能做到把知情者杀光的人很多,老朱家从来不缺狠人。但有能力做到后者的,极少。 舒三想不通:“太子爷要银子做什么?” “多做事,少说话。”刘瑾警告两人。 刘瑾三人到了端本殿,看到殿上坐满了人。 东厂厂公杨鹏、御马监太监宁瑾,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竟然还有英国公和寿宁侯。 不知道几人商议什么事,坐在主位的太子爷脸色不佳。 刘瑾三人忐忑地上前行礼:“参见太子爷。” 朱厚照不满地看了眼意外来客们,让黄献拿来纸和笔,把赚钱的想法详细地写在纸上。 什么法子来钱最快?卖彩票! 唐朝起民间有了类似两个月亮世界的彩票。大诗人李白写过“六博争雄好彩来,金盘一掷万人开”的博彩场景。但肯定比不上把彩票做成一条产业的世界。作为多年的老彩民,朱厚照对彩票有深刻的研究。彩票的买法,开奖的几率都是有讲究的。 朱厚照根本不需要思考,笔走游龙,刷刷刷写好了初步计划。 “刘瑾你负责此事,秦霄、舒三协助。本宫在纸上特别备注的几点,一定要注意。” 朱厚照让刘瑾接过计划书。他同时也在进一步考察刘瑾的能力。刘瑾用鞭辟入里的分析,成为了他心目中囚牛商行总掌柜的最好人选。选好关键岗位人才是成功的必备条件之一。朱厚照对此相当重视。 朱厚照又对寿宁侯说:“大舅,本宫要动用从郕王府搬过去银子,暂且先拿一万两。如果顺利,半个月后可以送还。” 卖彩票的永远不会亏钱,赚得少于本金的五成都算失败。 寿宁侯脸部肌肉紧绷,心中沉吟不快。 朱厚照眯起眼笑了起来:“不会是府上银子太多,大大舅忘了把赏金堆在哪个旮旯里了吧?” 英国公等人在,就算寿宁侯贪了银子也得吐出来。早有不畏皇权的言官弹劾韦泰、寿宁侯大肆受贿。只要顺势搞一搞,寿宁侯会很倒霉。朱厚照从左顺门死谏中看出一个道理:言官就是一把刀,想让他们成为水果刀还是杀猪刀,全看上位者的意思。 寿宁侯板着脸用长辈的身份质疑道:“殿下要银子何用?一万两不是小数目。” 朱厚照挤眉弄眼开玩笑:“李广有钱生钱的法术。不然东厂怎么会在李广的府上查抄到来源不明的巨额财富呢?本宫曾和他学过。本宫想施法一试,如果成功了可解父皇之忧。” 寿宁侯惊疑不定,张大嘴瞧着朱厚照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宁瑾和英国公纹丝不动。 牟斌一脸惊奇地看向朱厚照。 “世上真会有钱生钱的法术?” 杨鹏惊得站起,脑门上好像被人捶了一下,魂差点飞了。他一直没在李广府上找到仙家秘籍,皇爷对此很不满。如果仙家秘籍上记载了钱生钱的法术,皇爷一定会换个人做他的位置继续寻找。这可怎么办! 朱厚照无语地瞪了眼杨鹏。这位东厂厂公的智商真的不怎么样。 “当然……没有!”朱厚照翻翻白眼,“本宫说玩笑话,杨公公听不出来吗?” 关注度+9。 朱厚照又瞟了眼杨鹏。他自动把突然出现的关注度算在杨鹏的头上。随着京师周围灾情的实况传了出来,他的关注度每日下降。这时段才一个提示消息。 英国公清咳一声:“不如太子殿下把‘钱生钱’的‘法术’公布给我们大家知道。如果我们一致认为有用,便不再质疑囚牛商行北上卖糖的行为。我等还会全力支持殿下。” 英国公是被寿宁侯请来的。寿宁侯比杨鹏聪明,没有轻易相信朱厚照的话。寿宁侯把汪直死前想借囚牛商行北上卖糖打探鞑靼消息、联系瓦剌的事情告诉了英国公。当然也没把西厂势力伪装成囚牛商行的事说出来。 英国公又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带来。打探异族异动,一向是锦衣卫的职责。 杨鹏和宁瑾是被弘治帝塞来旁听的。朱厚照还在禁足,理论上想见他需要经过弘治帝的同意。英国公来端本宫前请示过弘治帝。 要不是汪直生前真的与英国公谈论过瓦剌,朱厚照拉大旗作虎皮的招数会被当场戳破。朱厚照寒着脸,不想和突然造访的英国公谈此事。 英国公不信年幼的太子能办好汪直的交代。太子不想谈,英国公也不能逼迫。刚见太子下笔有神,一定是事前做好了什么计划。瞧瞧太子正在做什么事,试探太子办事能力,能让英国公有个底。 朱厚照朝刘瑾努努嘴:“把计划书给他们瞧瞧。” 朱厚照心中暗爽。要想让彩票卖的安全,离不开武力震慑。锦衣卫、东厂、御马监的头头都在这里,又有武官勋贵第一人的英国公在,武力方面没问题了! 天助我也,万事俱备! 第五十三章 要的不是银子 在英国公一双虎目的注视下,刘瑾先是征询朱厚照的同意,然后双手捧着所谓的计划书,恭恭敬敬递给英国公。 朱厚照满意地点头,刘瑾很识相,比事儿妈的寿宁侯好用多了。难怪祖辈们都喜欢重用宦官。 英国公神情平淡地拿起计划书。彩票?哦,民间一种赌博的玩法。不稀奇! 心想着只要看得过去,不管真正起草建议的人是谁,他就顺水推舟认可囚牛商行北上的行动。 太子年幼,只要能听得进手下人的建议不乱指挥,当一个合格的人形印章就行。 艰难渡过年少登基、任意妄为的英宗时代,英国公打心眼里不相信嘴上没长毛的人。要不是土木堡之战让勋贵们伤筋动骨,武将勋贵也不至于被文官压制至此。 汪直提醒鞑靼有意切断朝廷和漠北瓦剌之间的联系时,英国公就上奏提出锦衣卫出关探查。奏折被内阁驳斥,内阁票拟的意见是驱虎吞狼之策不可行。不知皇上是被内阁说服,还是听从了司礼监的建议,没有同意他的奏折。 英国公很烦躁。现今军队的战斗力连五十年前都不如,边疆得用的将领屈指可数。鞑靼小王子一直在侵吞周围的部落,统一漠南之后野心勃勃。王越死讯一传开,鞑靼肯定会卷土重来。如果试探出军队衰弱的事实,到时就不止是骚扰边关了。 英国公气恼。文官们肯定是害怕勋贵从战争中重新掌握权柄,一直坚持北方保持守势,不同意主动出击。王越打胜仗的关键就是主动出击,伏击了鞑靼小王子。 如今太子殿下提出北上探察消息,皇上也没表示反对,如有天助! 想到这一切是汪直死前的布局,英国公心情低落。汪直是不可多得的帅才,只可惜...... “这......”英国公突然瞪出双眼,把计划书往眼前挪了挪。 “彩票玩法:从零到九十个数字中任选一个,一共选六次,最后从十二生肖中选出一个生肖。选定日期开奖。每张彩票二十文。” “中奖规则:购买的数字和生肖与开奖号码完全一致,即中一等奖,奖金五千两银子。六位数字完全相同,但生肖不同,即中二等奖,奖金五百两银子......只要生肖相同,即中六等奖,奖金五十文。” “注意事项:一,彩票纸张需特制,编号唯一,无法伪造。二,购买彩票敲上两份特殊数字印章,一份留底一份交给彩民保管。三,京师九大城门口各设一彩票站。四、认彩票不认人。五、担保中奖者人身安全。六、其他实施过程中发现的错处。” 以上的计划顶多说一句玩法新鲜,但后面的规定让英国公刮目相看。 “购买彩票须凭户籍每户,每户最多买一百份彩票。”这是防止百姓疯狂购买彩票,使彩票沦为赌博。 “第一轮必须保证开出一等奖。建议从受灾的凄惨百姓中择一户。暗中保证超过二成的人中六等奖。”这是要引更多的人入局。 “第二轮开始,可以接受用大米购买彩票。五斤大米换一张彩票,用大米换的彩票特殊标记,如果中一等奖,奖金升高到六千两。中六等奖,奖金提高到一百文。” 英国公看到这才恍然大悟。太子殿下不是想用彩票赚银子,而是要弄到粮食! 太祖规定一两银子买两石大米。但自从五十年前起,米价开始波动。英国公了解到,现在一两二钱银子才能买两石大米。皇上把内承运库的银子砸下去买粮,效果不佳。根据英国公的分析,皇上不忍痛搬空内承运库,无法让粮价恢复正常。粮价在这么涨下去,明天必出大事。 计划书在场中传了一圈,所有人都看懂了朱厚照的打算。 杨鹏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一旁的高凤。他想知道这是太子爷想出来的,还是东宫的哪位幕僚的主意。 高凤不动声色看上主位上的朱厚照。 杨鹏面露怀疑,质疑之色溢于言表。 “本宫揣摩多日,提出了些浅薄之见。具体效果如何,本宫也不清楚。”朱厚照高傲地抬了抬头,口中说得极为谦虚,“文武百官帮不上父皇,本宫若能帮上忙,父皇一定会撤销禁足令。” 杨鹏在太子爷眼中看到了不屑一顾。仿佛在太子爷眼中,文武百官都是没用的废物。 英国公扪心自问,如果他是普通百姓,会不会买彩票呢?一定会。 一等奖五千两!五千两能让十口之家过上三代人的富裕生活。如果子孙科举有成,改换门庭指日可待。就算是勋贵之家,能随随便便拿出五千两闲钱的不过超过二十家。十人中有二人中六等奖,他们卖彩票的本钱回来了,肯定会再次购买。 精准掌控人心! 英国公心里百味杂陈。那是汪直的拿手好戏。 寿宁侯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表情变幻不定。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朱厚照质疑道:“如果彩票全靠运气,殿下如何控制中彩人数。如果可以暗箱操作,如何取得百姓信任。” “这是概率与舆论导向问题。”朱厚照翘起二郎腿嘿嘿一笑。 “从十个数字任选一个,共选六次都要对,还要保证从十二个生肖中选中对的那个。中一等奖的概率是1200万分之一。根据弘治十年户部的统计,天下共有一千二十万五千三百五十八户。假设所有的人都买,只有一户能中。” “舆论导向就更简单了。打个比方,故意散布谣言,说第一轮开的生肖肯定是父皇的生肖,也可以是母后,或者为了纪念故去的妹妹。总会有人信。” 被彩票套路了很多年的朱厚照,闭着眼睛能想出上百种谣言。开奖趋势、单双号、连号等等。 “殿下连户部去年的户籍统计数字都记得?”英国公神情探究。太子殿下记这些做什么? “那当然。本宫还记得去年全国赋米一千七百九十八万九千六百八十七石六斗七升,麦八百七十九万六千七百九十八石六斗三升。朝廷减免税粮八百九十四万六千七百六十八石三斗。”朱厚照脱口而出。 “不过嘛,”朱厚照眼珠子转了转,对英国公笑得意味深长,“本宫不知道天下有多少流民。如果这次赈灾赈的好,能统计出顺天府等地真正的流民数量。希望到时父皇不会追究户部官员们的失责。” 流民不在户部登基的户籍黄册上。不少权贵隐匿流民,把他们当成奴隶榨取劳动价值。朱厚照也是刚知道不久。经商做生意能开拓眼界,暗中收集情报。 英国公呵呵一笑,到时倒霉的是文官,又不是勋贵。先帝都没能解决流民的顽疾,皇上更不可能解决的了。 第五十四章 操心的皇太子 寿宁侯离开端本宫时的脸色很不好看。 从郕王府搬来的银子所剩无几。 他接过试种牛痘法的摊子,想要给张家积累名声。虽然忙着收受贿赂,但一点也没有耽误牛痘法的验证。他把重金弄来的药人安置在宛平的田庄内。暂时还没有药人死掉,牛痘法似乎有效果。 他再贪财也不会动用痘疮方子的赏金。但为了让牛痘法更有说服力,他准备多招些药人。现在顺天等地等待卖子活下去的百姓太多,一石大米能买一个幼童。熬过牛痘法活下来的幼童,可以为张家出力干活。 寿宁侯还有一点说不出来的小心思。张家有弘治帝赐下的大量田庄,家中囤了几百万石粮食。但现在粮价不稳,还有上涨的空间。他不准备动用张家的粮食。反正太子拿出六万多两,除去给提出牛痘法医者的赏金,其余的银子都用来买粮食。就算粮食买多了,能送出去赈灾,让张家再收获一个好名声。 没想到太子出其不意给了他一个“惊喜”。 太子要一万两现银,回去得把刚埋在地窖里的银子搬出来。那可是张家的银子。太子说会归还,寿宁侯是不信的。就算太子归还,眼下皇上姐夫缺银子,银子拿出来怎么能收回!大明朝的外戚,不巴结皇帝能有好日子过? 寿宁侯浑身不爽,杨鹏正相反。杨鹏甩开牟斌,屁颠屁颠跑去乾清宫把太子的好主意禀告给弘治帝知晓。 “囚牛商行北上,如有用的到锦衣卫的地方,宁公公尽管开口。”牟斌客气地朝宁瑾打招呼。 英国公许诺:“我会写信给凉州卫、肃宁卫等地的亲朋故旧,让他们照应囚牛商行一二。” 正在为囚牛商行前途操心的宁瑾,忙不迭应承下来。 宁瑾迫切的想要重建西厂。但他知道阻力有多大,督公活着的时候都没办成。太子爷让他披着囚牛商行的皮把西厂骨架重新搭建起来,他激动地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御马监管辖的皇店无数,多建一个商行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他想苟着发展。等到商行壮大后在举起西厂的牌子。 但太子爷坚持要取名“囚牛”,一定要他把以前西厂的好手安排进去。一开张便吸引了京师各方的目光。宁瑾很担心囚牛商行会中途夭折!他心有不满,好几天没到端本宫露面。 没想到皇爷突然让他到端本宫走一趟。这一趟,他喝了几杯茶的功夫,太子爷就用一个“北上卖糖、暗中探查消息”的借口,让囚牛商行过了明路,同时还获得英国公、锦衣卫的支持。 宁瑾差点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大叫出声,恨不得现在跑去督公墓前把汇报这个好消息。好不容易等到英国公等人离开,宁瑾迫不及待地道,“太子爷,奴婢这就去安排人北上。” 朱厚照翻翻白眼:“以前的西厂遍布大明各地。现在呢?本宫说了多少遍,想要恢复西厂,先要恢复西厂各地的驿站和情报网。北上之前,先把从京师到兰州、哈密沿途的站点设置好。沿路站点设置好,除了买卖白糖,还能把各地物产送往京师贩卖。 “囚牛商行卖糖,总不能每次都跑京师拿货。”朱厚照背起手在殿中央来回踱步,“最重要的是,在兰州建立据点再建一座制糖作坊。多派人手严加保护制糖技术。顺便……打探王威宁过世前发生了些什么事。别学东厂,被人坑了还不知道哪里踩到陷阱。” “是!奴婢一定办好太子爷的差事。”宁瑾双膝沾地,结结实实给朱厚照行了一个大礼。太子爷记着督公的死呢。 朱厚照没想过给汪直报仇。汪直踏着很多人的尸骨爬上高位,能得以善终已是万幸。汪直一生,是时代的悲剧。宪宗爷爷为了稳固土木堡战役、夺门之变对大明造成的巨大伤害,做了很多的事。导致成化朝有许多灰色事件,无法追究谁对谁错。 他要囚牛商行在兰州建立据点,一是看上了草原丝绸之路的利润,一是监控哈密局势。 他让高凤完整地誊抄王越的几份奏折,结合堪舆图和皇宫里的藏书,了解到哈密的重要性。哈密归顺大明,皇帝爹赐哈密王为大明忠顺王,由此可证,哈密是大明的土地。 朱厚照低头看着常服上代表身份的金织蟠龙图案。他是大明皇太子,北方有无数人打他家地皮的主意,他不能无动于衷!他在另一个世界是一条有点小追求的咸鱼,在这里同样也是。他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只想守好家业,让百姓安居乐业,过舒服的日子。 “刘瑾,你需要什么人手可以问宁公公要。”朱厚照即刻当上甩手掌柜。英明的领导者不是事事躬亲,而是懂得知人善用。 刘瑾恭顺地朝宁瑾拱了拱手:“奴婢想要些年老心细的人手,如果是即将出宫又无处养老的更好不过。” “可。”宁瑾上下打量刘瑾。这人倒是聪明,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差遣得了宫里得势的人。 “小爷,彩票的纸张与防伪需司礼监帮衬,九个城门口的彩票点需要锦衣卫保护。”刘瑾不卑不亢提出要求。 朱厚照指了指高凤:“高伴伴,和司礼监沟通的事交给你了。”司礼监掌管皇宫内最大的印刷厂,可以胜任制作彩票纸张的差事。 他摸摸下巴,谨慎地道,“护卫的事,交给腾骧四卫。包括对中奖者的保护,也由腾骧四卫接手。如果出事,让东厂的人接应。由保护父皇的禁军护佑,可以用来做宣传的亮点。至于锦衣卫嘛,做什么全靠他们自觉。” 锦衣卫和东厂、腾骧四卫不一样。锦衣卫是朝廷官员,虽然听皇帝爹的,但成员极其复杂。朱厚照没有自大到能用皇太子的身份震慑住锦衣卫里的二代们。一等奖五千两银子的奖金,高得会让不少二代们心动。 “胆敢在彩票上动手脚的,立斩不赦。”朱厚照沉下脸命令道。 处置宫人、腾骧四卫不需要经过朝廷的五府六部,没那么麻烦。 刘瑾身子一颤,毫无惧色地领命。他按压住激动的心,从被人操纵生死翻身到可以决定他人生死,多年的努力终于看到了成果。 “宣传的事,本宫亲自操刀。” 禁足期间的朱厚照完成每日练习后无事可做,想了想还是给自己找了点事。 “高伴伴,让人把五千两银子的奖金堆到大明门口。” 世上唯有财帛最动人心。两个月亮世界的老板常用这招激励人心。 第五十五章 左右为难 弘治十一年看似没发生影响国运的大事,但京官们心知肚明朝堂里的暗涌多么惊险万分。京师里耳聪目明的百姓或许听到些风声,可对他们影响最大的还是年底不稳定的粮价。 京畿重地缺粮是不可想象的大事。 为了拱卫国都,京师和通州陆续建了很多粮仓。五十年前土木堡之战后瓦剌攻入京城,想抢通州粮仓粮食。于谦发动百姓用了几天几夜,方才把一千九百万石粮食运回京师。可见京通二仓的粮食储备之丰富。 弘治朝虽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天灾,北方几地闹过灾荒,却从没有短过京师的粮食。因为弘治初年几次整治水灾、兴建江南水利,保证江南粮仓不失。 等到京师附近的顺天、宛平等地缺粮,导致粮食上涨百姓饿孚遍野时,弘治帝一脸懵逼。 在普遍印象中,靠近京师的地方政治清明、百姓生活安乐。毕竟当地发生点不好的事,很容易传到京师的皇帝和百官耳中。 弘治帝想发火。 想要追究户部对京通仓管理的混乱,可他刚撤回京通仓的宦官,很容易让刚摆平的事又起波澜。 想要问责夏粮征收数额不足,让司礼监核对了一遍,今夏遭旱情的几地都免了税粮,免去的数目累计可观。 想要惩治顺天府等地官员,却发现最大的问题出在皇庄、官田等处。 “皇爷,顺天几地的皇庄、官田占了民田的七分之一。进来人口增长,外加上越来越多的流民涌进,民田不足以养活数百万人口。”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汇总了底下几波人的调查,揭开了此次旱情影响巨大的根本原因。 “今年夏天发生旱情时……朝廷发生很多事,没有及时救灾。没想到九、十月的时候天又热了,刚播种的禾苗枯死一半。” “管皇庄、官田的宦官们怕今年收的粮食数目减少,把佃租加到了六分银,又不许佃户们把事情闹大。当地官员管不了皇庄、官田,出于某种原因也没有如实上报。” “等到了冬季,百姓手中存粮耗尽。旱情影响了北方多地,南方今夏暴雨,税粮上缴不足。粮商们闻讯,偷偷涨了粮价。粮价一涨,百姓恐慌买粮,粮店售罄,粮价又涨了一波。如此循环,事情越闹越大。” 弘治帝胸口有一团火熊熊燃烧,但他只能憋着。 御马监负责管理皇庄。此前汪直一度有起复的希望,御马监暗中全力支持,底下人肯定不想把皇庄减产、百姓缺粮的事情上报。汪直一死,在他的默许之下,御马监投靠了照哥儿。皇庄的事情闹大,照哥儿免不了要背锅,底下人更是把事情捂得严严实实。 “那帮蠢货,京畿附近发生的事能瞒多久!”弘治帝现在就算把宁瑾杀了,也是于事无补。 旱情会发展到百姓饿死、卖儿卖女的地步,背后一定也少不了推手。 弘治帝憋屈着还得帮着蠢货们掩盖皇庄收租涨到六分银的实情。不但是为了照哥儿,还因为皇庄乃是先皇力排众议设立的。 皇室之前有过仁寿、清宁、未央等宫庄,但数量不多。先皇登基初,没收宦官曹吉祥在顺义的田庄,把其设为皇庄。至此,顺义等地的民田不断被并入皇庄。弘治帝心里门清,顺天几地不算皇庄,他送给庆云侯、寿宁侯、瑞安侯、几位公主的田庄数量也很可观。 李荣虽然内心很想借此机会把御马监压服,但知道现在不是他们内斗的时候。 朝堂衮衮诸公又不是瞎了,怎么会不知道距离京师几十里外发生的事! 皇爷召回多地镇守太监,让官员们误以为能再进一步限制他们的权利! 呵,想得到挺美! “皇爷,当务之急需要筹措粮食赈灾。不能让事情闹大。”李荣道,“等事件平息再惩处御马监办事不利不迟。” 弘治帝气呼呼地把御案上的账本扔向李荣:“几百万石粮食运到兰州,难道要让运回来吗?从粮商手里购粮要银子,银子从哪来?” 从李广府里查抄的金银,一部分留作重建清宁宫,另一部分全都拿出来赈灾。继续赈灾,得要掏弘治帝的家底。 养兵、打仗最消耗粮草。太祖施行开中法,招募商人运输军粮到边关换取盐引。随着纳粟中盐弊端丛生,弘治帝改为以银代米,不需要商人大老远把粮食运往边关。此举虽然让朝廷的税收增多,但也产生了巨大的破坏力。想要拿盐引的商人不再需要缴纳粮食,所以边地的盐商举家内迁,在边地屯的田渐渐荒废,军粮储备也因此大减。一旦遇到大战,需从其他地方调粮。 弘治帝顶着压力把纳粟中盐改为纳银中盐,现在更不可能改回来。哈密局势混乱,弘治帝同意王越生前提前屯粮的建议。朝令夕改只会折损皇帝威严。 看似顺天等地缺粮,深究下去实际上牵连到方方面面。 弘治帝在御书房焦急地踱来踱去。难道真的要同意纳粮捐监的方法吗?先皇曾强烈反对过,他并不想违逆先皇的意思。连年幼的照哥儿也清楚,纳粮捐监和传奉官无异。传奉官名不正言不顺。而如果让捐粮者获得国子监监生的身份,再捐来的官身就是过了明路、堂堂正正的身份了。 “皇爷,太子爷想了个法子,或许能解决缺粮问题。”杨鹏欣喜若狂地跑来报喜。 李荣身体一僵,淡淡地问,“说出来听听。” 杨鹏把彩票的规则和玩法,以及太子爷设想第二轮收粮食买彩票的计划一一道来。 弘治帝沉住气坐回龙椅,拢了拢龙袍,“你们议议。” 李荣、韦泰、萧敬等司礼监太监们凑在一起小声交谈,各抒己见发表看法。 “太子爷如何控制中奖人数?”心思缜密的萧敬问。 杨鹏磕磕绊绊复述了“概率”的含义。大家板着手指算了算,好像真的不容易中。 李荣一脸踌躇:“一等奖五千两是不是太多了?” “李公公,就算咱家听到五千两,都不由得心动。”韦泰绿豆般的小眼睛露出贪婪的光芒。 “可以留几张空白彩票,安排自己人中奖。”皱眉深思的萧敬相处对策。 杨鹏张了张嘴:“太子爷不会同意的吧?” “太子爷不会知道。”萧敬笑。 第五十六章 拆东墙补西墙 朱厚照为了达到震撼人心的效果,让高凤把用十两一个的小银锭堆出五千两银子。冬日的暖阳洒下,大明门前银光闪烁,亮瞎了所有进出皇宫人的眼。 忙了一天协调六部处理赈灾事宜的李东阳,疲惫地走出大明门。见散值的官员们围在一起大声讨论着什么,揉揉鼻梁,气定神闲挤入。 “大家都在瞧什么?”李东阳笑盈盈地问。 官员们讨论得太热烈,李东阳问了几次才有人作答。 “李阁老。”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杨廷和愁眉苦脸地挤到他身边,“太子殿下又闹腾了。我等是否要阻止?” 李东阳了解了前因后果,搓着有些受冻的双手沉吟不答。 夏天热了三、四个月,秋天转眼即逝,寒冷的冬季瞬间即来。文渊阁有地龙,从早到晚都是暖烘烘的。一出宫便发觉外头又冷了些。哪怕家人送来了皮裘,也挡不住四面八方的寒意。 李东阳可怜没有粮食的百姓。他们该如何度过饥寒交迫的冬日?或许把家中的儿女卖给大户人家也是一种办法。虽然入了贱籍,但至少能有口吃的、有衣穿,保住了性命。 “李阁老,下官反对太子推行彩票。彩票很可能会让百姓们沉迷赌博,带坏社会风气。”杨廷和见李东阳迟迟不说话,大声表达反对意见。 太子行为举止有失,教导太子的侍读官们必受牵连。教太子读书向来都是好差事。比如现今内阁三位阁老,曾都是弘治帝的侍读官。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最容易培养君臣关系。 杨廷和直呼倒霉。教导身为独子、骄纵着长大的太子殿下,让他头发都愁白了许多。 李东阳眉毛挑了挑:“杨大人可否说服太子殿下?或者说,你认为太子殿下会听我等的劝谏?” 李东阳在太子手上吃过暗亏,已经不把太子当场小孩子看。 杨廷和焦虑不安:“可是……” 李东阳打断他的话:“赈灾乃是当务之急,其它的年后再议。” 说完,匆匆离去。 杨廷和在大明门前徘徊,等到了首辅刘健和另一位阁老谢迁出宫。向两人表达他对彩票的担忧。两人的回答和李东阳大同小异,都决定作壁上观。 “杨大人。”在宫外盯着人发传单的高凤看了个全程,笑眯眯地上前递去传单。 “传单上有彩票的详细玩法。杨大人可以参与,替小爷查查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杨廷和的目光被彩色的传单纸吸引。画中含有黄、红、绿、青、黑五种颜色,像丹青画一样,非常吸引眼球。传单使用了雕版印刷,大部分是图画,文字寥寥无几。图画内容一看就懂,方便百姓直观了解彩票的玩法。 第一幅图上画了黄底黑字形似宝钞的彩票,旁边画了两枚折十的通宝。百姓们一看就知道每张彩票价值二十文。 第二幅图上画了本户籍黄册,旁边注明“壹佰”的字样。凭户籍黄册最多可买一百张彩票,也就是2两银子。唔,还能说得过去。京师百姓比大明其他地方的百姓富足,能拿出2两闲钱买彩票的少说也有上万户。 第三幅画了彩票的买法。 第四幅则画了东厂番子拿绣春刀砍人的血腥画面。一个仿佛流淌鲜血的“血”字,吓得杨廷和差点把传单扔掉。 太子玩得传单手法不新鲜。太祖曾刊印《大诰》普及大明律例,天下每户一本。至今不少人家中还能翻出祖上传下的《大诰》。 不远处有宦官叫卖:“传单都拿好了,谁不要可以退回。一张传单换宝钞一贯!” 有人高声问:“能用宝钞买彩票吗?” 宦官啐了口大骂:“哪个混球想让咱家挨鞭子?宝钞是太祖爷颁下的,能不收吗?但现在宝钞什么价大家伙也知道。大家伙都注意了!宝钞五贯才能换彩票一张。太子爷卖彩票赚银子赈灾,不是自个儿享乐。” 一听能用宝钞买彩票,原本还嫌二十文贵的百姓,立刻表达了购买欲望。宝钞有价无市,拿手里和废纸无异。 乔装出宫的朱厚照心里夸奖了自己有先见之明。 朱厚照推广彩票之前,叫来端本宫上下所有人,模拟了彩票购买全过程。在此期间,他询问了每一个人对彩票的看法。很多负责扫洒的小内侍表示,他们出不起二十文买彩票。 说实话,朱厚照根本就没见过通宝,通宝铜钱只存在他的概念里。但事实上,一文钱可以买五个大馒头。如果倒退两个月,粮价还算平稳的时候,一文钱能买八个馒头。省着些能让一家人吃一顿。 虽然朱厚照卖彩票的对象是手有余粮的富裕之家。但大明百姓们最会过日子,大部分人不会拿出三天的口粮买一份虚无缥缈的希望。就像他重金悬赏治病良方一样,很多民间大夫有家传的方子不愿意冒一点儿险拿出,宁愿护在手里。 彩票可不能像赏金一事那样雷声大雨点小。 朱厚照苦思冥想,终于给他想到了一个搬东墙补西墙的办法。 宝钞在民间不流通,但户部交税、官府内部依然流通。宝钞就是会计记账的符号,名声狼藉的宦官们定能用宝钞从户部换出货物。大不了还有御马监名下的各家皇店,把皇店里的银子换成宝钞,面值上不折损便可。 果然,当百姓们得知宝钞也能使用时,纷纷询问彩票何时开卖,买彩的热情如火如荼。 “太子殿下,该回宫了。”牟斌严肃的国字脸上满是焦急。 朱厚照在皇帝爹面前,再一次使用撒泼打滚神功,软磨硬泡弄到了出大明门二十步的机会。 为了他的此次乔装出行,大明门门口增加两倍的禁军。周围百米之内,围满了锦衣卫、东厂。李东阳刚才挤入人群看到的官员里,有锦衣卫的人。杨廷和拦住刘健他们说的话,即刻传入朱厚照的耳中。 朱厚照举目远望,远眺远处的正阳门,贪婪吸着人间的烟火气,万分不舍地回宫。等他权柄在手,一定周游天下好好看一眼属于他的锦绣山河。 “去司礼监。” 朱厚照没有直接回端本宫。他亲自赶往司礼监监督空白彩票的印刷。每张彩票用印章盖上号码,一式两联。彩票数量和号码相同。空白的彩票当场销毁。不给人在空白彩票上动手脚的机会。 要动手脚也只能他来弄。 东墙、西墙都是他家的墙,一块砖都不能给别人。 第五十七章 明修栈道 司礼监、内宫监、尚衣监等二十四衙门位于万岁山的东北面。 朱厚照神情复杂地穿过万岁山。万岁山上新建的毓秀亭已经拆除,原地栽上花木,人为抹除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经过内宫监门口,人来人往各个脚步匆匆。李广干儿子李兴当了半个月的内宫监太监,因为采办清宁宫石材时收受贿赂被举报,受到惩治贬去了净军。净军也就是宦官组成的军队,刘瑾三人就差点去了那。新任内宫监太监新官上任三把火,内宫监少监、监丞、奉御等又换了一批。 李广死了不到一个月,手下的人树倒猢狲散。他的势力如尘埃,一阵风吹过,随风而散。宫里仿佛遗忘了这个人,宫里一切照旧,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改变什么。 高凤带着朱厚照熟门熟路来到司礼监经厂。司礼监经厂应该是国朝最大的印刷厂,光雕版工匠就有三百多人,总人数超过千人。朱厚照读的书都来自此处。因为经厂印刷技艺高,民间追捧经厂印制的书籍。 朱厚照一直觉得皇宫就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二十四衙门能满足一切生活上的需求。而且每一项几乎都是当世最顶尖的技艺。朱厚照提了彩票宣传单,一日出雕版,又一日出传单。雕工精美、使用的纸墨精良,效率又快,经厂即便在快节奏的两个月亮世界也能拼一拼。 “奴婢见过太子爷,见过高公公。”负责此处的监丞疾步走来,远远便点头哈腰、态度恭敬。 关注度+10,+10,+10,+10,+10…… 朱厚照从踏入此地开始,关注度持续不断上涨。 “抬头说话。”朱厚照敏锐地察觉监丞在躲避他的目光。 监丞身子抖了抖,抬起头,身体前倾做出倾听状。被朱厚照对视了一眼,眼神立刻发虚。 朱厚照嘿嘿一笑,还以为宫里混出来的都是老狐狸呢。 他好似没察觉监丞的异样,检查了彩票的印制和防伪,兜了一圈走人。 宁瑾私下里告之顺天等地皇庄收租六成造成民怨。联想几地旱灾和缺粮实况,朱厚照猜到御马监在其中扮演了恨不光彩的角色。朱厚照多少知道遇到天灾朝廷的应对措施的重要性。百姓受饥一部分因为天灾,更多的源于人祸。他脑海中有了初步整肃御马监的计划。 司礼监和御马监敌对,以朱厚照对宦官们心性的了解,司礼监不可能错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宦官中有人品端正的,只是极少。身体的残缺、世人异样的眼神让大部分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扭曲。 想在彩票上做手脚?呵呵。 非常时期宫里需要和谐。朱厚照没打算和司礼监闹起来。那帮老狐狸知道皇帝爹宠溺他,明面上绝对不可能和他作对。 但他有一个大优势,就是经历过两个月亮世界的资讯爆炸,脑子非常活络。眼珠子转了转,几个呼吸之间便有了主意。 “小爷想去哪?”高凤见小爷漫无目的地瞎逛轻声问道。 朱厚照随手一指前方:“去御用监瞧瞧。” 御用监掌管宫中器物。曾在清宁宫灾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不过,朱厚照不是去找麻烦的。皇帝爹彻查御用监,那里不会留下调查可用的线索。 得知太子爷驾到,御用监太监李本快步走来请安。李本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暗中打腹稿如何应对太子的询问。 “本宫想看看大明宫灯漏。”朱厚照开门见山。 朱厚照在书上见过大明宫灯漏的记载。那是元朝郭守敬发明的计时仪器。按书上的说法,大明宫灯漏和两个月亮世界的钟表类似。 李本愣了很久才明白太子想要的是什么。他急忙命人把存在库房中的大明宫灯漏找出来。 “太子爷,此灯漏存放御用监上百年,还不知能不能用。”李本忐忑不安。他担心太子爷此次特意来找茬,故意为难御用监。 李本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心里想的都表现在了脸上。朱厚照横他一眼:“把东西交给本宫就行。本宫向来信奉‘打蛇打七寸,报复找主使’,不会难为无辜的人。” 日常维护人设中。 关注度+10,+10…… 很好,又撸光了御用监的关注度。 大半个时辰后,宫人才把大明宫灯漏擦干净抬出来。灯漏高一丈七尺,主体使用黄金和珠宝制作。即使百年后,仍旧金灿灿的耀眼。 朱厚照刹那间眼红,元廷真富有!江南是大明赋税重地,最多时能占全国七成税收。而元朝把江南税收大权交给当地士绅管辖,用了类似承包制的方法。明朝立国多年,重税之地江南士子还在感怀元朝的统治。收税收得相当随意的元朝皇室,为什么会比明朝皇室过得好?这是个问题。 灯漏上部有一道呈弯曲状的梁。梁的中心嵌入一颗云珠,云珠两旁有代表日月的球体,左边是日,右边为月。云珠之下再悬有一颗珠子。而梁的两端各装有龙头。按书中描述,龙的嘴巴能张合,眼珠子可转动。一张一转之间,显示灯漏内的水流流速快慢。 而在曲梁的下面还有一道中梁,一左一右又有两条戏珠的龙。它们会随着珠子的下降或上升而呈现俯仰状。 灯漏内部分共为四层,而它的上部有十二个手执时辰木牌的木人。当某个时辰来到,它们会在四个方向的门内执牌报时。门内还有木人用指着刻数。在灯漏的下部四个角的位置,各有一个木人手执钟、鼓、钲、铙响器,会在特定时刻报时。 神奇的是,让木人活动的机械构件隐藏在柜子里,由水来驱动。 改装一下,绝对是最炫最酷的彩票开奖器! “搬到端本宫。”朱厚照嘴角上扬邪魅一笑,在御马监的地盘咋呼道,“高伴伴,让人放出话去,谁能按照本宫的意见改装这台灯漏,本宫保他当传奉官。如果朝廷同意纳粮捐监,本宫出粮保他当上监生。” 传奉官、监生?一时间李本脑袋晕晕乎乎。太子虽年幼,说出的话丁是丁卯是卯。很能让宫里的人信服。 哪怕是宫里的太监,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替自家亲戚,特别是子侄弄到传奉官和监生的身份。李本眼热了。 大明宫灯漏被搬到了端本殿。成功把宫里人的目光吸引到了灯漏上。 同时,朱厚照让高凤低调地找来李东阳。 第五十八章 暗度陈仓(除夕赶更夜) 朱厚照的突发奇想引人瞩目。各方都在关注彩票的发展。 原因在于,曾让大家以为胡闹的重金悬赏,好似快要出成果了。 寿宁侯就差敲锣打鼓告诉天下人他在别庄实验牛痘法。言官们在监督六部赈灾的同时,不忘专门抽调人监视实验效果,生怕弄出草菅人命的丑事。 可喜的是,至今参与实验的药人没有一人死亡。 于是相信牛痘法能治疗痘疮的人越来越多。 痘疮困扰人们几百上千年。它死亡高,传染性强,尤其是幼童极易感染。一地有人得痘疮,一个不注意就会造成很多人感染,每次都会闹得地方官府提心吊胆。如果真能找到预防痘疮的正确方式,绝对是造福天下人的大功德。 被清宁宫灾闹得声誉受挫的弘治帝等待牛痘法的成功。官员们也在等待成功的消息。如果牛痘法成功,在春秋笔法的浓墨重彩渲染下,弘治朝的君臣都能在史册上留下好名声。 朱厚照的天马行空有了成果,不少人期待他弄出的彩票也能成功。 毕竟顺天等地的惨状赤裸裸摆在京官们的面前,不是地方奏报的文字,也不是道听途说的消息,而是一具具饿死的尸体。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连底层官员都察觉到异状。弘治帝登基十一年大体能算得上国泰民安。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官府懈怠渎职造成百姓死亡,是不被深受儒家礼法熏陶的士人阶层所接受。 彩票的推行并没有出现朱厚照预料中的朝堂阻力。 “彩票的事发展顺利,本宫要好好谢谢李阁老的暗中支持。”朱厚照屏退下人,在护卫严密的书房内接见了李东阳。 李东阳是在放衙归家途中被高凤召回的。一进端本殿便把身上的皮裘递给内侍,结果发现端本殿内并没有烧地龙。太子殿下见他冷,把会面地点改到了书房。 书房西侧有一铁炉,炉子上方贴在屋面处有一根管道直接伸到屋外。铁炉内烧制炉火,炉上煮着茶。因为炉火,整间书房十分温暖。书房内两侧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书籍。从四书五经到兵书,话本小说、地方志、游记等五花八门。书房内除了装饰用的名家字画,并没有特别昂贵的摆设,甚至不如他家的书房。 李东阳不动声色打量了称得上“简朴”的书房。一点也不像是外界传言喜欢奢靡生活的太子所有的。李东阳知道,端本宫很多地方都是太子亲自布置。 太子总是让人看不透。一点也不像小孩子。 摸不透太子传召的目的,李东阳干脆直截了当表态。“只要太子殿下做事是为了百姓福祉,臣自当竭力支持。” 朱厚照哈哈大笑:“本宫就等着李阁老这句话。” “本宫手上有一堆宝钞,妹妹下葬那日卖冰所得。本宫想让李阁老和户部打个招呼,让几乎没什么事做的宝钞提举司替本宫印制一批彩票,那些宝钞就当是加工费了。” 宝钞提举司专门负责印制宝钞。由于宝钞已经到了“积之市肆,过者不顾”,掉在地上都没人捡的地步,宝钞提举司名存实亡。但只要朝廷没撤销这个衙门,宝钞提举司应该配制的官吏还是足数的。 李东阳眼孔一缩,鼻子微微一皱,“殿下已经让司礼监经厂印制彩票。经厂纸墨精良,浪费了可惜。国库空虚,顺天等地还有百姓缺粮少衣。” “经厂印制的彩票是另一款,只能用粮食购买。那款中头等奖奖金低,但中奖率高。”朱厚照见李东阳有唠叨的趋势,马上阻止他的话头。“宝钞提举司印制的才是生肖彩票。” 李东阳盯着他的眼睛问:“经厂有问题?” 他想,太子殿下似乎并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宦官。 朱厚照无所谓地笑了笑:“彩票都没有开奖,经厂怎么可能有问题?只是本宫囊肿羞涩,奖金也是问寿宁侯借的,不想首次彩票开奖出差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杜绝一切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祖辈们弄掉了外戚、勋贵、宗室的势力,朝堂上官员一家独大。为了掣肘官员,又把宦官扶起来和官员打擂台。朱厚照没祖宗们那么会搞事,但他知道当领导的一定要平衡好手中的势力。他故意流露出对司礼监经厂的不信任,李东阳有七成的可能帮他。 李东阳呵呵一笑:“殿下谨慎,臣会交代户部。” “若有人问起李阁老今日本宫找您的原因,可告诉他们本宫是为了打听纳粮捐监的事。”朱厚照笑得像只小狐狸。 朝廷只要缺粮,总会有官员提出纳粮捐监。这个头能开吗?传奉官再离谱,也是由皇帝爹任命,授官人数和官职在可控制范围内。而成为监生,能不能当成官得看吏部分配。久而久之必定会酿成腐败窝案。 看看两个月亮世界发生过塌方式的腐败窝案,在科技信息发达的时代都属于难整治的事件,何况此间世界。再瞧瞧给传奉官授官的李广,只要皇帝爹真的想惩治,一句话的功夫全给处理干净。两相其害取其轻。 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 李东阳有一种错觉,太子殿下似乎看透了想要纳粮捐监者的心思。应该不会吧? “殿下有心了。”李东阳不欲多谈,他怕再被太子坑一次。 李东阳的办事能力很高,宝钞提举司印开印彩票的事情没有丝毫的风声传出去。真不愧是皇帝爹看中的阁臣。 在官位的巨大诱惑之下,能工巧匠再也不隐藏真正的身手。短短三日,内府一名老木匠把大明宫灯漏改成朱厚照想要的彩票开奖器。 老木匠又哭又笑当场中风!还是太医院的御医把人救了过来。 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真的很难感同身受。 因为太祖有一条不太合情的规定,匠人身份世袭,且不得脱籍。不止匠人,军户同样也不可脱籍。如果想要脱籍,除非像李东阳一样科举中进士,一路升迁位居高位,才可让全家变为民籍。 朱厚照给老木匠弄到了文思院副使的官位,老木匠包括他的三个儿子、五个孙子能从匠籍变为民籍。待嫁的孙女们也能嫁给身家清白的好人家。影响的是老木匠的世世代代。 老木匠的中风让朱厚照感慨万千。大明发展止步不前,与不合理的户籍制度有很大关系。 一切准备齐全,十二月二十三小年那日,彩票终于开售了。 当九个城门口的彩票站点拿出宝钞提举司印制的彩票时,司礼监经厂的人傻眼。 第五十九章 借东风(祝大家牛年大吉) 从旱情中发现朝施政诸多问题的弘治帝,在焦头烂额时不忘关心彩票的进度。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司礼监太监们一次又一次进出经厂监督彩票印刷。 小年前一日,萧敬按时带上散发墨香味的空白彩票来到端本宫交差。 朱厚照蹲下身子极为认真地检查彩票的印刷质量、每份彩票上的编号。 “本宫很满意经厂的办事效率。” 朱厚照一脸笑眯眯,并让高凤用宝钞支付印刷费用。萧敬哭笑不得捧着一匣子宝钞离开。一千贯宝钞很厚一叠,实际上都不够采买印刷用的油墨费用。 尴尬的高凤表情生硬地替朱厚照挽尊:“萧公公,这些宝钞只是小爷对经厂匠人们的赏赐。” “经厂刊印书籍只需要皇爷的批准。”萧敬躬了躬身,说的话相当给面子。 “小爷有意定期举办彩票活动,今后需要经厂的配合。以后还要多多麻烦萧公公。”高凤陪上笑脸拱了拱手。 任何地方都讲究论资排队。萧敬早高凤多年进入司礼监,高凤不会仗着兼任端本宫总管的身份压萧敬一头。尤其是在得知前任东厂厂督尚铭弹劾汪直背后有萧敬的身影后,高凤更不愿轻易得罪此人。 “好说,好说。说到底我们都是替皇爷办事。”萧敬又和高凤客套了几句,然后貌似不经意地询问太子爷召见李东阳所谓何事。 萧敬眯起眼注视高凤的表情,像一只观察猎物的老虎。 还是一只笑面虎。 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高凤一会儿摸摸嘴巴,一会儿跺跺脚,表情纠结,“小爷与李阁老在新华阁单独谈话。端本宫修缮的时候让工匠对新华阁特殊处理。新华阁隔音效果极佳,咱家守在门口未能听见只言片语。估计与灯漏改装的彩票开奖器有关。” 萧敬盯着高凤假笑:“是吗?高公公好像没说实话吧?” 高凤拿出手帕,毫无预兆地抹起了眼泪:“看着小爷一点点长大,小爷一天如厕几次我也清清楚楚。可现在小爷长大了,竟然,竟然有事避开我。我……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萧敬眼角抽抽,强忍着听完高凤的哭诉,僵着脸离开端本宫。 萧敬一走,高凤立刻收了眼泪。小爷主意大,这次怕要得罪司礼监了。 …… 小年那日,城门刚开,数不清的人朝京师内城九大城门口聚集。 直隶百姓不想错过用二十文或者五贯宝钞获得赢取五千两奖金的机会。 尤其是离京师最近、受灾最严重的顺天府,只要有户籍的百姓,几乎每一户都派人来买彩票。因为很多天前,前来施粥的几家富户反复提及彩票。顺天府下所有的村庄都有乡老组织人一起上京买彩。如果有人家不想参与,乡老会出面借其的户籍黄册,另派人买彩。 彩票店前排起长龙。每百人发一块号码牌,从御马监调来识字的人依次登基每个人想买的号码。直等午时一到,把记录下来的号码用印章盖在彩票上。 “来了多少人?用宝钞的大致有多少人?” 负责彩票事务的刘瑾在九个城门口来回巡查,想要提前摸清情况。太子每增多一个要求,他就要快速协调下面的人,力求给太子留下最好的印象。 “回刘公公,人已经排了一长溜,估摸着有上万人。几乎所有人手持宝钞而来。” 正阳门前的彩票点上,原来是皇店掌柜的管事已经急出满头大汗。太子对外放出话,彩票是为了赈灾。收了一大叠宝钞,有什么用啊! 内城九个城门口的情况完全相同。大大的出乎刘瑾预料,他紧绷着脸让人找舒三去打听,并让秦霄提前做好宝钞购粮的预算。 离午时还差一刻的时候,暴躁的舒三找到了刘瑾。 “皇爷发现赈灾的粮食总是不够的原因,是因为户部留存的户籍人数与现况相差巨大。皇爷想要知道顺天府人口的真实数据。其中最关键在于彻查流民。萧敬说,在遍布权贵产业的顺天府,查流民会遇到极大的阻力。他建议借用户籍买彩票的东风,让东厂暗中调查。” 舒三破口大骂:“什么借东风!萧敬那老阴货,根本不在意会不会搞砸太子爷的彩票。” “难怪来的人多。”刘瑾脸色阴沉,心里盘算着如何解局。太子爷只准备一万两奖金。万一开出两注以上的一等奖,怕是连奖金都发不出。 “要不,取消?”舒三小声道。 刘瑾否决:“会有损太子爷的脸面。” “那怎么办!”舒三急得跺脚,“司礼监明显想给太子爷下绊子。” 太子爷偏向御马监,如果不趁着太子年幼的时候改变现状,等将来太子继位,司礼监现在的这些人都会倒霉。 刘瑾面上强装镇定,心跳加速,急得快要跳出胸口。 这时,朱厚照派汪莫护送空白彩票到九处彩票点。冬天一到,冷宫中的制冰作坊关闭。汪莫留在端本宫听候差遣。 管事签字接收,拆开来一看,惊得大叫出声。 “彩票怎么换了?” 汪莫举起大手不满地揉了揉耳朵:“彩票本来就是空白的,换了影响你们售卖不成?该干嘛就干嘛!” “彩票换了?”对此一无所知的刘瑾上前查看。看到出自宝钞提举司,和宝钞所用纸张、样式雷同的彩票,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太子的应对招数。 不论司礼监经厂有没有偷留空白彩票,有没有提前和彩票点的人勾结做手脚,一切都作废了。 刘瑾不安的心顿时平静下来,呵斥管事的大惊小怪,让下头的人按照事先定下的流程一步步来。 彩票点一人接过买彩者的号牌和宝钞,一人根据登记的号码盖上相应数字和生肖。彩票一式两份,一份留在彩票点留底。 出于安全起见,彩票会在当天申时三刻于大明门前开奖。买好彩票的人,或三三两两找地方休息,或提前赶到大明门前等候。 来买彩的人实在太多,刘瑾又从端本宫内调了一批人,自己也亲自上阵帮忙。 街上出动了五城兵马司所有的衙役,锦衣卫在固定地点值守维持秩序,东厂番子穿插在大街小巷中巡逻。五军都督府临动用了两千京营士兵入内城。虽然当日进京的人数超过二十万,但一切都井井有条没闹出动乱。 当在宫外办事的萧敬拿到盖满印章的彩票时,脸色刷得变了。 第六十章 开奖盛况 朱厚照吹起口哨,最后一次测试彩票开奖器。 报时的灯漏外框架不变,保留了豪奢的黄金和珠宝。原本四层的结构,只保留最后一层到点敲锣打鼓的小人。上面三层改成两层,一层标注零到九十个数字。另一层标注十二生肖。 取下上面两层的面板,里面的木制转盘一目了然。朱厚照把刻有数字的十个木球随意装入第一层转盘的十个格子里。第二层放生肖转盘则有十二格。 拿起银质酒壶,把里面的水倒入侧面第一个注水口。在水流的驱动下,转盘转动。等注水口的水流完,转盘停止转动。 转盘转动时,随着水流速度不一,梁上龙的嘴巴一张一合,眼珠子转动。曲梁下中梁中央的珠子上下浮动,一左一右的两条龙的龙头会随着珠子上下动。十分具有观赏性。 转盘停止时,正对珠子的木格内的木球数字,便是中奖数字。中奖数字会随放入转盘的木球顺序,以及注入的水量有所区别。 “把开奖器搬到大明门外。” 朱厚照换上皇太子朝服,在腾骧四卫的重重保护之下走出宫门。和上次一样,他不能离开大明门外二十步。 这次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比上次更夸张,带上了大量的禁军围在朱厚照面前。 “牟大人,本宫不是闺阁小姐,可以露脸的!” 坐在撵轿上的朱厚照抬头,眼前一片白花花。别想歪,是禁军身上鱼鳞甲反出的光芒。 百姓们看不清他的脸,他也看不到百姓。能好好装逼的场面,硬是被牟斌破坏了舞台。 “回禀殿下,今日有几十万百姓涌入,为保护殿下安全,臣不得不出此下策。” 牟斌都想把这位小祖宗抬回皇宫!宫门口的禁军谁不是提心吊胆,唯恐开奖场面出现乱子。牟斌决定回去就写奏折,反对彩票开奖现场放在大明门,太不安全了。 五千两的奖金似乎把整个直隶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牟斌疑惑,直隶有这么多人吗? 朱厚照勾勾手指,召来汪莫,让他蹲下,骑在他的脖子上眺望。 “哇塞!”朱厚照一个激动爆出两个月亮世界的口头禅。 为了彰显皇家威仪,大明门外有一大片空白的场地。此地能容纳京营所有人集结。而现在,场上没有一片空白处,黑压压一片都是人。 难怪牟斌如临大敌。万一发生踩踏…… “你们看,坐在高个子脖子上的就是太子殿下!” 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于是现场“哄”得一声,朱厚照收到了无数双眼睛的注视,嘈杂的声音差点令他失聪。 从来没有经历过数十万人注目礼的朱厚照,脑子一下子空了。 他看到牟斌的嘴巴一动一动,具体说着什么听不到。 关注度+1,+1…… 系统后台的关注度提示让朱厚照回过了神。 朱厚照两眼放光,举起双手向看向他的百姓挥手。 “大家好!新春快乐!” 可爱的百姓啊,向这里看来! 多多益善! 朱厚照让汪莫在禁军的保护圈里走动,方便他和四面八方的百姓们打招呼。 百姓们见到皇太子向他们打招呼,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声。 牟斌嘀咕了声“殿下胆子真大。” 年幼的太子没有被大场面吓着,反而越来越兴奋真不怕百姓们冲过来吗? 一脸忧色的刘瑾费力挤进来,头上的巧士冠歪了,靴子不知被多少人踩过,脚趾生疼。 今日来的人实在太多。宝钞提举司送来的三十万份彩票卖的只剩几万张。 不待他阐明担忧,朱厚照新的命令下达。“去人群里找72位互不认识的五十岁以上老人。” 傻楞站着的刘瑾,沿着禁军们让出的道折返。一板一眼遵照朱厚照的命令行事。 现场人很多,稍微费了些时辰才把人找齐。 人一齐,朱厚照让人敲起临时找来的大鼓,一阵鼓声之后,鼎沸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他又让牟斌散出两列禁军,像击鼓传花一样,把他将要说的话一个接一个传到人群中。 一切准备就绪,朱厚照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开场白。 只见朱厚照抱拳:“小子朱厚照,给给位父老乡亲拜个早年。” 停了一阵,让临时充当传声筒的两列禁军原话照搬 “今年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但请相信明年会变好!” “在此,小子请大家见证,这期乃至以后所有的皇家彩票收益都会用于救济贫苦之人。小子绝不拿一分一厘。” 关注度+9,+1,+10…… 朱厚照被疯狂上涨的关注度刺激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嗷嗷大叫。 “人需要梦想,没有梦想连咸鱼都不如。” “彩票是小子送给大家的一场造化。” “运气好,一朝翻身。” “运气不好,你们付出的钱也是用于救助他人,给自己积福报!” “小子听下头的人反馈,大家觉得彩票卖的贵。” “小子准备再弄一种彩票,具体如何请留意彩票点的公告。” “废话不说,准备开奖。” “小子邀请72位宿老参与开奖,小子以皇家名号作保,保证开奖的公正性。” “先请十位宿老任选一数字木球放入转盘任意一格。由小子启动开奖器。” 向刘瑾摆摆手,刘瑾请出十人,依次放下木球。朱厚照为了现场演出效果,费力拎起一桶水灌入注水口。 开奖器上的龙和宝珠随着水流上下活动。一桶灌完,在请上来的72位老人注视下,转盘缓缓停止转动。正对宝珠的格子里是一个刻着“捌”的木球。接着,“听令哐啷”一阵音乐,最下面一排小人跳出来敲锣打鼓。 独特的开奖方式引来一阵阵叫好声。 依次开出六位数和一个“牛”字,大明首期皇家彩票出炉! 人人掏出彩票核对自己买的号码。不识字的询问身边识字的,再次确认结果。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 “啊!为什么不是虎!皇上明明属虎,为什么不开虎!开了虎,五千两就是我的了!” 朱厚照乐了。 如果不做手脚,按照概率一等奖哪那么好中,中个二等奖已经算运气好的。 临时换了彩票纸张,谁都来不做手脚。 五千两保住了,关注度有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六十一章 把场面热起来 随着彩票的开奖,数万人聚集的大明门前沸沸扬扬,如同战场上不间断的火炮轰鸣。 牟斌的右手按在绣春刀上,神情紧绷。现场的嘈杂根本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万一百姓情绪失控,他根本不知道禁军组成的人墙能不能坚持到把太子殿下护送回宫。 “首辅大人,下官久劝无用,百姓们不肯离去。”顺天府尹张宪急得团团转,“一旦有一处发生踩踏,伤亡无数。还是让太子殿下尽快结束这荒唐的闹剧。” 顺天府主管京师日常治安。张宪一大早就把顺天府署所有人派出去,撒出去的衙役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很多人被人群阻隔,失去了联系。 刘健吹胡子瞪眼:“张大人早干嘛去了!” 顺天府尹虽是三品官,但因为有对京师的管辖权,常常由二品布政司级别的官员担任。顺天府尹考核期满,几乎都能升迁为六部的侍郎级官员。在高官、权贵如过江之鲫的京师,顺天府尹也是有名有姓的实权人物之一。 此次顺天府尹冷眼看着东厂撺掇顺天百姓买彩票,招致刘健的极度不满。 “下官奉皇命监督预备仓放粮赈灾。”憋着一肚子火气的张宪不冷不热地顶撞了一句。 张宪六月起连续上了几分奏折反映旱情、弹劾皇庄涨租,却一直被人压着。现在爆出来多地百姓无米下炊,雪上加霜的是京通仓存粮不足!人为导致天灾变人祸,简直是丧心病狂! 和事佬谢迁上线:“大家消消火气。谁都没料到卖彩票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你们瞧瞧东厂的几个,脸色惨白、惶恐不安,看来就要大祸临头了。” 刘健斜眼看向李东阳,语气不善地道,“杨鹏处置不当,老夫必定弹劾他!” 李东阳也是无语。东厂想暗搓搓给太子使绊子,结果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屎盆子扣自己头上。连个八岁的孩童都不如。 彩票一等奖奖金吸引了百姓,也吸引了不少官吏。今日五府六部不少人偷偷跑去彩票店购彩。当拿到宝钞提举司印制的彩票纸张,他们马上意识到里头有事。 有些官员打算留下了看开奖,一部分人想留下了看热闹。当然也有的官员想准点放衙回家,不想乱凑热闹引火上身。 不管想留下还是想回家的,都出不了衙门大门。 大明门右侧是户部、兵力、吏部、兵部等衙门,左侧为五军都督府、刑部、都察院等衙门。 彩票开奖处选在大明门前,蜂拥而至的人群堵住了五府六部官员们放衙回家的路。 刚开始,有胆大的躲在禁军后面想看开奖现场。随着人越聚越多,惊得他们头皮发麻。如果现场的人一起往前冲,皇宫的墙都能推到吧?官员们吓得全躲回衙门老实呆着。 刘健为首的内阁、英国公为首的五军都督府想让人群散去,但效果微乎其微。 英国公已经在他的最大权限内调来了尽可能多的京营人马,此刻正同兵部尚书马文升入宫,希望得到弘治帝允许调更多的兵马入京。 相比忧心忡忡的官员,朱厚照正在兴头上。 他在两个月亮的世界直播的时候,顶峰时期有三十万人同时线上观看。线上和现场完全是两个概念。线上人再多,直播时对着镜头看个寂寞。现场有数万双眼睛同时盯着,会让人产生“我就是宇宙中心”的膨胀心里。 或许是他天生人来疯的性格,或许是受到系统的影响,总之朱厚照很享受被人关注的感觉。 要把场面继续热起来! “咚咚咚!”朱厚照骑在汪莫脖子上,抢过鼓手的棒槌,敲响了大鼓。 “一等奖,有没有人中一等奖?”朱厚照喊破嗓子,“本宫亲自给他颁奖!” 禁军忠实地把话传出去。 牟斌瞬间头皮发麻,惊得直接跳起来。 太子殿下,您还嫌现场不够乱吗? 牟斌大声吆喝,禁止禁军再替太子传话。 正在兴头上的朱厚照差点把手里的棒槌扔到牟斌头上。有这么扫兴的人吗? 朱厚照让汪莫尽量靠前,然后双手做喇叭状,向前排的人群喊,“没有一等奖,二等奖也行。第一期特事特办,二等奖一千两,中的人快来,本宫亲自颁奖!” 前排的人往后传话,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数万人中散开。 “太子殿下说了,二等奖一千两!中的那人快上前。” 开奖现场人太多,皇帝爹肯定不会在允许他出宫。等下次出宫门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为了让百姓们好好记住他,也为了完成年底百万关注度的小目标,朱厚照决定疯狂一下。 原本二等奖是要根据奖池和二等奖中奖人数来决定奖金。但情绪高涨的朱厚照不管到底有没有人中一等奖、中二等奖的有多少,直接定下了一千两的奖金。 对普通百姓来说,能有一百两就能让全家过上好日子。彩票中奖机会虚无缥缈,他们会从大老远赶来买彩,大部分出于能多领一份粮食的目的。看不到五千两大奖得主,如果见识一下二等奖得主,打听他是哪的人,确定彩票可不可信。如果彩票可信,下次开售他们肯定会来。 别人能中,他们也能中。这又不是凭十年寒窗苦读的科举,靠得都是运气! 之前造成小范围内骚动的二等奖得主跳起来,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朱厚照哈哈大笑:“中奖的别怕,本宫会派宫里高手中的高高手保护你们全家一个月。” 前排人群又尽责地把话传开。 平时稳重的牟斌气得原地跳脚。但又不能出面阻止,快把他急坏了。 因为人流等原因,离朱厚照有百步之遥的刘健等人制止不了他的发疯。刘健等人深深体会了什么是鞭长莫及。 顺天府尹张宪双手握拳、咬紧牙关,“太子殿下……就不怕现场失控吗?还越说越起劲!” 京师闹事的纨绔子弟在太子面前都是小儿科! 杨廷和等东宫侍读官们全缩在詹事府不出来。如果他们在现场,火大的张宪绝对能把他们喷死。 接着,人群中挤出第二位、第三位二等奖获奖者。 朱厚照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没等到其他人。 于是朱厚照亲自从堆在大明门前的五千两银子中搬砖,把一千两一锭一锭搬到二等奖中奖者面前。 “握个手,让本宫也沾沾你们的好福气。”朱厚照亲切地靠上去。 “咚!”其中一人受不了奖金以及和太子亲密接触的刺激,当场晕了过去。 第六十二章 简单的推论 京师一更三点开始宵禁,相当于两个月亮世界的晚上八点。而从彩票开奖到现场颁奖,结束的时候已经一更了。 从京师内城走到外城需要小半个时辰,更何况要在半个时辰内把数万人赶出京师! 朱厚照给五军都督府、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为赈灾忙碌了一天的官员已经饥肠辘辘,人群不撤走,他们也回不了家。 至于东厂嘛…… 东厂厂公杨鹏被弘治帝骂得狗血淋头。杨鹏再把手下的人大骂一通。从上到下都逃不了责罚。京师安稳,对他们的处罚会轻一点。如果京师出现骚乱,从上到下的官都别想逃脱,一股脑都撤职。 只有朱厚照,在颁完奖之后,由牟斌半押解半护送回了宫。 王岳等在宫门口,把朱厚照领到了乾清宫。 朱厚照像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迈着大步得意洋洋。见到值守的李清,还不忘打声招呼。 王岳忍不住回头瞧了眼。心里嘀咕:这位小爷惹不得。 英国公和马文升面圣后,被叫到乾清宫挨骂的可不止杨鹏。司礼监除了高凤,一个没落下都受了责难。 一向温和的皇爷,当场撤了杨鹏的职。甚至直言,如果京师出现动乱,杨鹏直接去先皇的茂陵守陵。 “父皇,发财了!”朱厚照还没踏入御书房,咋咋乎乎地叫喊起来。 乾清宫宫人侧目。 御书房内终有弘治帝一人。 弘治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堂堂皇太子,开口闭口发财,成何体统。” “父皇,现在只有我们俩父子,就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追求钱和权,不会听从父皇的话。” 朱厚照摇晃脑袋,准备给皇帝爹来一堂“人性本恶”教育。皇帝爹哪哪都好,就是太信儒家的那一套。就说在社会高度发达的两个月亮世界,有哪个国家领导人是绵羊属性?各个都是狼! 弘治帝手发痒,忍不住揪起朱厚照的耳朵,“照哥儿都敢顶撞父皇了?” “父皇松手!疼!疼!疼!”朱厚照夸张地呈现扭曲的面部表情,从皇帝爹的魔爪下逃走。 弘治帝恨不得把唯一的儿子含在嘴里,揪耳朵已经是体罚的极限,打屁股想都没有想过。 朱厚照把京师闹翻了天,宵禁时分宫外还是乱糟糟一片,唯一的处罚才是揪耳朵。 朱厚照心里嘀咕:幸亏他在另一个世界接受过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十二年义务教育,不然绝对被皇帝爹宠成“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顶级纨绔子弟。 “朕听闻大部分人拿宝钞买彩票,彩票点收到的通宝不足百枚。”弘治帝敲敲自家傻儿子的脑袋,“照哥儿哪里发财了?” 朱厚照摸摸后脑勺痴痴地笑:“原来父皇也知道宝钞不值钱啊?” 皇帝爹做事一板一眼,绝不会违逆祖制。太祖老人家又爱管东管西,弄出的祖制一条又一条。有时朱厚照也搞不懂皇帝爹怎么想的。明明太祖规定太监不得干政,皇帝爹和皇爷爷一样宠信太监。明明宝钞名存实亡,皇帝爹就是不取缔。 弘治帝又敲了一下脑袋:“还打花腔。这里就我们父子两人。” “嘿嘿。”朱厚照坏笑,老老实实把他的打算托盘而出。 “孩儿一发现有意向买彩票的人不过,马上允许宝钞买彩。这一放开,想要买彩的人便多了。于是孩儿故意把彩票点开业选在午时,开奖选在申时。算准了会有很多人无法在宵禁前离京。只要留下来,必定要吃饭睡觉。京师里的饭馆、客栈就有生意了。” 弘治帝“哦”了一声:“原来照哥儿是故意的。但照哥儿知不知道寻常百姓出门会带干粮,没地住会投宿寺庙?” 朱厚照摊开手表示不解:“彩票定价二十文一张,本就是剔除了贫苦之家。哪怕孩儿把福利彩票跨到天上去,本质还是赌博的一种。哪怕宝钞不值钱,5贯宝钞也能买上十斤左右大米供一家人吃几天。孩儿怎么会想到一天之内卖出份!” 不知道李东阳怎么和户部沟通的,宝钞提举司三天之内印出三十万份,共六十万张彩票。 朱厚照估摸着宝钞提举司以为只有这一次生意,把库存的原材料都用了。谁也没想到当日差点卖空!九个彩票点轻易统计出剩余的空白彩票,做道超简单的小学数学题,卖出的份数一目了然。 “那么多人留在京师离不开。总有人会留下花钱。孩儿交代过宁瑾,安排人做烙饼、馒头四处兜售。不打紧的店铺、仓库、庄子可以收留人暂居一晚。来京师数万人,只要在每人身上赚一文钱,除了二等奖之外其他的奖金出来了。” 朱厚照没做过生意,但看过两个月亮世界对流量变现的操作,依样画葫芦也学了个大概。 弘治帝张口结舌。 还能这般做生意? “今日人多,是因为东厂操作的失误。朕觉得撤下杨鹏,另寻有能者统领东厂。”弘治帝一脸尴尬地提及暗地里统计顺天府人口的事。 朱厚照瞪大眼睛一脸诧异:“父皇刚知道户籍黄册的数据不准吗?” 弘治帝虎躯一震:“照哥儿何意?你又如何知道?何时得知?” 一时之间弘治帝产生无数的念头。是侍读官故意透露消息?还是宫里有人要把照哥儿拉下水?照哥儿为什么从来不说?他们父子之间有了隔阂? “朝廷邸报啊!”朱厚照晃晃脑袋,“每年户部都有统计。多看几年的邸报,很容易就得知。” “朕怎么没看出来?”弘治帝回想历年的邸报,并没有发现异常。 “皇爷爷登基初,天下不平,光郧阳一处就发现流民百万。皇爷爷开始整治流民问题,虽效果不佳,但也能看到成果。成化元年天下人口六千多万,成化十五年七千多万。成化二十二年六千五百多万,而到了成化二十三年,也就是父皇继位当年,降到了五千多万!此后人口数一直控制在五千多万。” “但成化末年并没有大战争或者天灾,人口为何在八年间突然少了两千多万?成化二十三年发生什么事少了一千五百万人?” 弘治帝脸色凝重。 朱厚照大大咧咧地道:“可以做出一个很简单的推论,父皇太仁厚,底下的官员勾结权贵隐匿人口。” 第六十三章 第一次被吼 只要懂一点基础常识的人都知道,在没有天灾和战祸的年代,人口是呈稳定增长的。 夫妻二人孕育子孙,30年后二口之家会变成一个大家庭。但往前推三十年,大明人口几乎没有增长。 朱厚照不信邪,特意找出每一代《明实录》。按照规定,官府每十年重新核实编造赋役黄册。他把每次黄册上的人口数量列成表格,竟然发现大明朝立国一百三十年来人口数量呈现诡异的倒增长。 洪武十四年,立国第一次大型人口普查得出总人口数为,而弘治十年人口数只有。 发展一百三十年,人反而少了九百万?!这是什么神奇的国度! 单看数据,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明朝百姓百年来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官吏要造假,也不能把皇帝当成傻子啊! 伤害性很大,侮辱性更强! 呸!他的祖辈肯定不是傻子。至少统计出7000多万人口的宪宗爷爷肯定知道里面的猫腻。 想想人口最多的那几年,也是西厂存在的那几年。 啧啧啧,官员们恨之入骨的西厂,事实上还是很有存在价值的。 朱厚照偷瞄皇帝爹的表情。 那张仿佛打翻调色盘的脸,似乎表明皇帝爹……被人蒙蔽了双眼。 情绪波动巨大的弘治帝一回神,正巧与朱厚照的视线对上。 弘治帝察觉不对,为什么儿子看他的眼神和看杨鹏的眼神一样。 弘治帝脸上立刻出现不正常的潮红,一直延伸到脖子。他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咆哮的声音像决堤的水坝一样传得很远。 “滚回端本宫思过!” 朱厚照整个人一僵,长那么大皇帝爹还从来没有吼过他。眼珠子一转,瞬间想清楚原委,然后撒腿就跑。边跑边在心里抱怨:皇帝爹脸皮也太薄了些。只不过在儿子面前丢脸而已,发那么大的火干嘛! 在御书房门口守候的王岳,听到皇爷的怒吼声后身子一震。太子终于触怒了皇爷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还没等王岳反应过来,朱厚照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王岳,立刻把刘健、李东阳、谢迁、周经、闵珪叫来!”弘治帝嘶吼着。像一条被激怒的恶龙,现在只想喷火。 王岳不敢耽搁,立刻出宫找人。王岳不明白,明明是太子激怒了皇爷,为何要把三位内阁阁老和户部尚书、左都御史找来?要处罚做了错事的太子,至少也要找现任宗人府宗令英国公。 大明门外已经不能用混乱来形容。 人群挤在一起等着兑奖,对宵禁令视若无睹。 来买彩的百姓们也不傻,都是一个村一个地的人聚在一起。有人接他们来京师,肯定也要安排他们回家。现在找不到人送他们离京,他们就不走了。虽然宵禁令严格,但现场加起来起码有十万以上,肯定会法不责众。 这句话不是他们想到的,而是某个穿着彩票点黄马甲的公公提点他们的。 既然法不责众,也不舍得花大价钱住客栈,干脆等在这兑奖好了。朝廷肯定会安排好他们。 这话也是那位公公提点的。至于公公人去了哪,现场人那么多,他们怎么知道。 “太子殿下主持的彩票就是和赌坊的不一样。我们村来的123人,有10个人中了六等奖,能拿到五十文通宝。” 没中奖的人等候在乡老指定的地方,和邻村的人交谈。虽然他们没中奖,但来京师一趟能得五斤大米,拿出的五贯宝钞也是村里统一给的,他们也没吃亏。 “我们村只有三人中了六等奖,但有一人祖坟冒青烟,中了三等奖,五十两银子。”邻村的人双手比划道,“五个这样的小银锭。我还是平身第一次看到银锭。这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22岁了还没娶媳妇。这下可算翻身了。” 先前说话的那人欣喜若狂。从布兜里拿出一个夹杂野菜的大饼,殷勤地递给对方。“正好,我女儿还没许人家,兄弟给牵个红线。” 那人拍拍自己的布兜,“刚有人给我一个白面大馒头让我说亲我都没答应。”他看到来的乡老热情的拉着中奖的大龄未婚男子说过些什么。乡老家有好几位未嫁的孙女,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便宜外村人。 “让让,大家让让。我中了四等奖,要去那边兑奖。” 狂喜的第三人推开正聊天的两人,压根不担心手中的彩票会被人抢去。抢了彩票没用,买彩票前登记的时候,会把户帖信息和彩票号码登记在一起。谁敢来抢彩票,出个声,现场的官老爷们会给他撑腰的。 第三人明显误会了被他们堵着回不了家的官员们。 如果朱厚照在这里,一定会夸赞刘瑾的现场应变能力。 刘瑾不但偷偷给东厂挖了坑,还在大明门口的奖金、开奖器前,临时搭了九个挂有城门名字的棚子。外面堵着,所以棚子里的桌椅、宫灯都是临时从端本宫搬来。并重新安排人手等候在九个棚子里。 每个来兑奖的,找到买彩时的城门彩票点。先有人按照事先登记的册子核对信息,然后换一人核验彩票真伪,最后一人发放奖金。如果册子上记录信息与彩票编号、数字不同,会让人隔日再来。 “发现‘纰漏’了吗?”刘瑾询问到一个个棚子里翻查册子的秦霄。 獐头鼠目的秦霄此刻脸上布满阴霾。“幸亏我们收缴册子的速度快。北面的德胜门,东面的东直门两处,共有5条登基信息不全。只登基了户帖和彩票编号,没登基买的号码。” 刘瑾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上端本宫的牙牌。年近五十的他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翻身的机会,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可有人来兑奖?” “这倒未曾。”秦霄冷冷一笑,“太子爷临时替换了彩票纸张,对方肯定来不及弄空白的彩票。” “太子爷英明。”刘瑾呵呵一笑,“也证明我们出了纰漏。把人处置了吧。已经给太子爷留下我们做事不谨慎的印象,不能再让太子爷以为我们胆子小,连‘刀’都当不成。” “我去吧。”舒三掩嘴娇笑,“我会让他们在死前,把他们的命根子放哪的事都给挖出来。” 第六十四章 夜色入怀 如果朱厚照真是八岁的孩子,被向来疼爱自己的皇帝爹吼了,一定会难过的吃不下饭。 但在两个月亮世界对着直播镜头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的他,把脸皮修炼的比城墙厚。 回到端本宫,他让黄献瞒着高凤偷拿了小坛子酒,又让典膳局做了几个下酒小菜。两个半人高的小孩,躲在隔音措施弄得极好的新华阁里喝酒。 “小爷,戴公公传话,皇爷去了杨公公的职。现在司礼监正在讨论谁来接任东厂厂公的位置。”黄献打了个酒隔,脸色通红地说。 朱厚照狠狠鄙视了一下才喝了一杯下肚的黄献。以他的经验推断,宫宴名酒秋露白酒精度数在52度左右,和另一个世界的白酒差不多。黄献这酒量,怎么能在社会上混呢? 朱厚照摇了摇酒盅。皇宫出品,必是精品。如果把秋露白卖到北方异族手里,一定能捞不少钱。 “小爷属意何人接任东厂?”黄献又打了个酒隔。 朱厚照盯着黄献看了半天。 黄献目光迷离,露出八分醉意。 “谁让你来问我的?”朱厚照笑眯眯问。 黄献翻了翻眼皮努力回想:“奴婢去典膳局传膳的时候,新来的厨子问了句。秋露白也是他给奴婢的。还当场倒了杯让奴婢试喝。” 这傻孩子! 朱厚照把黄献杯里的白酒换成茶,摇着头警告他,“等你长大了替我出宫办事,绝对不许沾酒。敢喝一口,立刻把你打发去净军。” 黄献整个人一哆嗦,酒醒了一半。他很委屈,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 “光喝酒不吃菜容易醉,把你前面几碟菜吃光。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外头多少人吃不饱饭,不许浪费。”朱厚照凶巴巴地道。 黄献马上拿起筷子扫荡。 关注度+10,+10…… 百姓们实在太热情了,让他提前完成年前一百万关注度的小目标。 朱厚照夹起一块鹿肉,听着脑海里关注度入账的美妙提示音,有滋有味地抿一口小酒。 他是皇太子,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他明知道司礼监里对他偏向御马监不满,但笃定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可是一趟司礼监经厂之行,让他察觉出异样。监丞回答他话的时候,眼睛向右看,明显在思考编谎话。举止迟疑,在他离开后不停地搓手。和他以前在直播时说谎的表情一模一样。 高凤初入司礼监,打探不到重要信息。可司礼监并不是铁板一块。他立刻让黄献暗中联系戴义。戴义身为黄献的老师,明智地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萧敬不可能把做的事告诉戴义,但戴义去了多趟经厂,肯定了萧敬在彩票上做手脚。 他只是没想到,萧敬会多此一举地鼓动顺天府百姓进京买彩票。算是害他还是帮他呢? 萧敬是司礼监最为精通兵事的人,提出的建议能让兵部尚书马文升折服。是个人才!而且萧敬想让他在彩票一事上受挫,真正的目的是对萧敬怀有恶意的御马监,而不是他本人。人才难得,他不准备太过为难萧敬。 倒是想让他插手东厂厂公人选的人,真正的不安好心。 民间父子感情再好,儿子也不能替父亲做决定。更何况在帝皇家。 汪直让御马监的人投靠他,事前征得皇帝爹的同意。而且皇帝爹也想暗中培养他,让他学着打理皇庄、皇店、马场等。相当于让他尝试管家。毕竟他是家里唯一的继承人。 朱厚照要重建西厂,只是冲着西厂收集情报的能力。他懂得分寸。所以挂上囚牛商行的牌子,让原西厂的好手培养探子,没打算从锦衣卫调人,没往武力方面发展。 东厂就不一样了。 东厂是皇帝爹手上的刀。只能掌握在皇帝爹一人手里。 就像他当小网红的那些年,会花钱买剧本,但出现在直播间的脸只能是他的一样。 “真烦!” 朱厚照一口气连喝三杯酒,吃光了一盘鹿肉。两个月亮的世界也有野生鹿,但那是国家保护动物,吃上一口要坐牢。还是在此间世界当皇太子好!上林苑监养着无数的国宝,他还抱着熊猫玩了好几天。 哎,欲带皇冠,必受其重。哪有不劳而获的美事! 烦就烦点呗,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皇帝爹呢。 不过,皇帝爹……容易被人蒙蔽。 “我就是操心的命。”朱厚照长叹一口气。 相比皇太子的身份,付出的精力压根不算什么事。他很快振作了起来。 黄献打着饱嗝困惑地看向小爷。根本摸不清小爷现在在想些什么。戴公公说,摸不清也好,糊涂也是一种福。 朱厚照翘起二郎腿挥挥手:“黄献,来段《广陵散》。” 他把黄献留在身边,就是看中了那一手出色的琴技,就像一个可以随时播放纯音乐的app。 喝酒的时候怎么能少了音乐和舞蹈。 他这年纪别想养什么舞姬。太皇太后给他找来的宫女……年纪有些大,身材也不好,看她们跳舞辣眼睛。 看男人跳也是一样。 朱厚照从端本宫找了汪莫等几位上过战场杀敌的公公,让他们伴着旋律激昂慷慨的《广陵散》,展示一下他们的本领。 有舞长枪,有耍双刀,用棍、打拳、使鞭,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 “哎呦,我的小爷呐,您怎么在喝酒!”前往司礼监打听宫外情况的高凤一回来,马上变成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起了毛。 高凤抢走朱厚照手里的酒坛,点着黄献的脑壳大骂,让汪莫等人收起兵器,嘴里就没停过。 朱厚照打了个哈气懒洋洋坐着:“高伴伴,我想练武。看了一下,鞭子最符合我的审美。明儿让兵仗局送些鞭子来。我准备睡了。” 今夜星空璀璨,夜色入怀。可惜累了一天,外头天气太冷,不适合赏夜。 至于滞留京师的百姓如何安置,自有把他们送来的人操心。 朱厚照让人伺候着沐浴休息,酒劲上头,一沾床就睡。 等指挥人把新华阁收拾干净的高凤想起赶回来禀告的事,朱厚照打着呼噜睡得正香。 高凤摇摇头,只能明天一早再告诉小爷新任东厂厂公是谁了。 高凤抬头望了望星空。 今夜的京师,有多少人安眠呢? 户部、都察院所有官员今晚都回不了家了。 第六十五章 新任厂公陈宽 “听令哐啷!” “哎呦!” “乓!” 朱厚照迷迷糊糊从柔软的蚕丝被中坐起。 “房间隔音效果太差。得让工匠按照书房规格修葺寝宫。” 眯起眼,撩起重重明黄色床帷,但见地上的金砖上洒满冬日的暖阳。 朱厚照笑,难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在缺乏晚间娱乐活动的年代,自然而然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昨晚喝了点小酒,没上头,证明秋露白的确是好酒。有机会去御酒房多弄些出来。 “来人!”朱厚照喊了一嗓子。 他睡眠浅,不习惯房内有外人。断奶后就闹着不让奶嬷嬷跟着同房安寝。屁大一点,只允许内侍们在隔间守夜。伺候的人,只有听到他的传唤,才敢开门进来。 太皇太后生怕娇俏可人的宫女勾搭他坏身子,弄到端本宫的宫女都上了年纪。最年轻的宫女与他相差也至少有三十!朱厚照心里抱怨过宪宗爷爷,要不是爷爷看上了从小伺候他的万贵妃,他哪会遭这份罪。 朱厚照怕被人吃豆腐,没让宫女近身伺候。贴身伺候他的,都是眉清目秀的小内侍。 四个小内侍端着水依次进来,安静地伺候他洗漱,努力当好工具人。 朱厚照还有一个臭毛病,起床的头一个时辰里不喜欢开口说话。主要是起得太早,身体习惯了新的作息时间,可心里始终习惯不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当皇太子虽好,可还是难忘在两个月亮世界里的生活。这或许是他一直没有被腐朽生活腐化的原因吧。 “笃笃笃”,高凤轻扣房门,轻手轻脚入内拜见。 正在用精盐漱口的朱厚照给了一个眼神。 “小爷,东厂新任厂公陈宽陈公公求见。” 高凤不愿在小爷刚起床的时候打扰。可陈宽一上任便来端本宫请罪,高凤觉得小爷不好慢待了对方。 朱厚照扯了扯嘴角,皇帝爹换人的动作可真快。估计皇帝爹也早想把杨鹏换了。 陈宽吗?司礼监里的小透明。皇帝爹当太子时的东宫旧人,资格和李荣一样老,年纪和萧敬差不多。为人老实厚道,全凭资历混入的司礼监。 皇帝爹让老实人当东厂厂督? 是不是用人不当? 朱厚照推开小内侍递来的热毛巾,用冷水敷脸清醒头脑。早上脑子反应慢,需要外力刺激大脑转动。 陈宽性子好,当了东厂厂督一定不会故意为难人。 杨鹏护短、报复心强、目光狭隘。但杨鹏不敢违逆皇帝爹的命令。皇帝爹不让杨鹏主动招惹官员,杨鹏就不敢对官员下手。可以排除收敛东厂爪牙的意图。 难道是……不想东厂和御马监起冲突? 一瞬间,如潮水般的父爱差点把朱厚照淹死。 皇帝爹真好!在两个月亮世界只是孤儿的他,突然觉得那个世界不香了。 朱厚照在小内侍的服侍下,内里添了件蚕丝衣、换上内衬羊毛的软皮靴、戴上翼善冠、穿上皇太子常服,面无表情地来到端本殿接近新上任的东厂厂公陈宽。 “老奴见过太子爷,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陈宽笑得一脸皱纹,和往日一样,弯下腰对朱厚照行大礼。 朱厚照落座,虚扶一下。 陈宽在司礼监是个透明人,分到他手上的事不多。时常替皇帝爹跑清宁宫探望他。对他的臭毛病了如指掌。并没有介意他的冷漠。 陈宽先是简单阐述了昨夜对逗留内城百姓的安排,其次提到了东厂暗中鼓动顺天府百姓买彩不得已原因。 “太子爷明鉴,东厂岂敢做暗中坑害太子的事。”陈宽忠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杨鹏手下人办事不妥帖,没料到会闹出那么大的麻烦。” 朱厚照翻翻白眼。虽说京师就在顺天府,顺天府最远的遵化、大城离京师不过二三百里地。京师附近的官道平整,靠近北方草原又不缺驽马。但要组织十多万人同一日进京,组织能力算得上强悍。 东厂虽然收起了伤人的利爪,能量仍旧巨大。 昨日想让他插手东厂厂公人选的那位,其心可诛! 朱厚照摸摸下巴,老实人陈宽应该比较好套话。 “宝钞,何来?”朱厚照言简意赅。 卖冰块的时候已经收上来十多万贯宝钞。因为是他的主意,没想让入干股的寿宁侯和公公们吃亏,全折算成他的分红收在新华阁。 如今宝钞只在官员和朝廷手里流转,民间很少流通。京师的宝钞被他搜刮了一遍,为什么百姓手里还会有? 宝钞容易损坏,时间太久的保存不下来。近几年宝钞提举司停止印制,能大量握有宝钞的人显而易见。 这下陈宽更尴尬了。太子爷聪慧、通透,想必已经想通了七七八八。陈宽便没再替杨鹏隐瞒。 “朝廷收缴地方税银的时候仍旧保留钱钞并举。官员们的俸禄里,也会夹杂宝钞。”陈宽一脸羞愧,“东厂找了几位钞户。从他们手里弄到了大量的宝钞。” 朱厚照用手指轻扣茶几,盯着陈宽的眼神莫测。 陈宽心中一紧。不爱说话的太子爷给人的压力格外大。 “钞户是有门路专门倒卖宝钞的人。朝廷每年征的税里要求有一部分必须是宝钞,百姓手中又没有宝钞可以缴纳,所以专门有人从官员、军户手里收购宝钞,翻倍卖给百姓。”陈宽竹筒倒豆子一般劈里啪啦都说了出来。 有些事情约定成俗。百姓、官员、太监知道,全天下就皇帝不知道。 “地方官府可以拿宝钞分担财政开支,或用于采办商品。所以钞户背后,都有官员,而且是高官的身影吧?”朱厚照虽是疑问,口气却很笃定。 大明官员俸禄低,官员能捞就捞,他早习惯了。 所以东厂以及某些官员打算联手坑他。 结果把他们自己坑进去了? 朱厚照冷笑:“昨日卖出份彩票,每份五贯宝钞或二十文通宝。其中所得通宝不到千枚。宝钞不少于一百四十万六千贯!替本宫谢谢杨公公。” 陈宽赔笑。幸亏杨鹏自搬石头砸自己,要不然皇爷不止是让杨鹏去守陵那么简单了。 “杨鹏手下有一人名为伍善。手艺不错,让他来典膳局。” 朱厚照想起昨日典膳局中撺掇黄献让他插手东厂厂公人选的厨子:“典膳局……正好缺人。” 哪怕爱好和平,现在的他是大明皇太子。 “老奴知道了。”陈宽告辞。全程恭敬,没有一点东厂厂公的盛气凌人。 东厂和御马监,应该打不起来了。 朱厚照挑眉问高凤:“寝宫外什么声音,吵到我睡觉!” 高凤立刻变成一张苦瓜脸:“小爷,奴婢让黄献试了兵仗局送来的九节鞭。他挨了自己的几鞭子,弄得鼻青脸肿的。要不,您换一种兵器练着玩?剑不错,君子用剑。” 朱厚照嘴角抽搐:“本宫若成君子,大明早晚亡国。” 第六十六章 访客不断 今日的端本宫很热闹。刚送走陈宽,乾清宫管事王岳找来。 “太子爷,皇爷想让您写一份奏折,关于历年人口的。”王岳边说边偷偷打量太子爷的神情。 被皇爷骂出乾清宫的太子爷神清气爽,不见半点沮丧。估计是独子,体会不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苦涩。皇爷当太子那会儿,只要被先皇责备几句,或是听闻先皇夸奖兴王或其他王爷,一定寝食不安。 “等着。本宫去一趟新华阁。”朱厚照正愁找不到报复官员们的好办法,这下可撞到他手上。 王岳赶忙道:“太子爷不必着急,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交给皇爷。” “本宫昨夜打了一遍草稿,稍作修改誊抄一遍即可。”朱厚照厚着脸皮美化昨夜新华阁内的行为。 朱厚照已经想好了,以前针对人口列过表格,照抄一遍写上几句感悟就能交差。他才八岁,弄出一份长篇大论不符合人设。 朱厚照一离开,高凤马上凑到王岳身边。 “王公公,小爷点名要学鞭练武,还让兵仗局送来了兵器。您给皇爷通个气,让皇爷劝劝。” 皇爷就小爷一个宝贝疙瘩,练武容易伤到人。万一小爷受了伤,皇爷指不定多心疼。宫里盛传昨晚皇爷训斥小爷,高凤第一个不信。皇爷对小爷疼到骨子里,哪会舍得骂一句重话。 王岳一惊。昨夜皇爷到底在御书房骂了什么,太子爷怎么突然想练武? “为何不学剑偏要学鞭?”王岳想要探查明白。 高凤眉头纠结:“小爷说,鞭子符合审美?剑乃君子所用,小爷说他若成为君子,大明早晚亡国。” “咳~”王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差点断气。 关注度+9! 屏蔽了关注度提示的朱厚照,并没有发现王岳此前没把他放心上的事实。 昨夜发生太多的事,这位乾清宫总管几乎一夜未眠。王岳好不容易挨到下朝,打算到端本宫传完话回去睡一会儿。太子爷让他等,他不敢不等。瞌睡虫刚爬出来,被高凤的话吓得缩了回去。得了,这下一时半活儿也睡不着,拿上奏折继续到御书房值守吧。 朱厚照没让王岳等多久。 王岳刚喝了杯浓茶强打精神,朱厚照已经把一本字迹未干的奏折交给了他。 王岳急着赶回乾清宫。 刚出端本宫,撞见了前来的御用监太监李本。 “王公公。”笑容满脸的李本热情地与王岳打招呼。 王岳点点头,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声。他是乾清宫管事,皇爷身边的红人,对谁都能端一端架子。 朱厚照迎来了今日的第三位客人。 “李公公可是稀客。”朱厚照对李本的态度,可比王岳热情多了。“把本宫的蒙顶石花拿来,让李公公品鉴一二。” 蒙顶石花是四川上贡的贡茶。皇帝爹得知他改喝茶之后,赏赐了他一堆贡茶。冬日适合煮茶喝,顺带能取暖、暖胃。蒙顶石花属绿茶,得泡着喝。朱厚照不喜。正好能用来笼络人心。 朱厚照去了趟御用监找出大明宫灯漏后,李本又推荐了老木匠改造灯漏。老木匠隶属内宫监辖下十作之一的木作坊。李本趁着内宫监太监换人之际插一脚,让朱厚照起了点兴趣。 但让朱厚照另眼相待的,还是因为御用监手上的工匠。 二十四衙门看似分工明确,实际上有些功能重叠。兵仗局专门制作铠甲兵器和火器,但锦衣卫手里霸气的绣春刀确是由御用监制作。 李本双手捧着茶盏受宠若惊。以后谁敢在他面前说太子不好相与,他一定揍得对方满地找牙。 “好茶。”激动的李本觉得口中的茶水格外的甘甜。 朱厚照很大方:“高伴伴,把剩余的蒙顶石花都拿来送给李公公。” “使不得,奴婢怎敢抢太子爷的好茶。”李本立刻摇头拒绝。 “切!”朱厚照故作生气扭过头,“李公公是担心本宫故意结交你?你有什么是能让本宫看上的!本宫结交人只看眼缘,因为谁都没有本宫身份高。” 李本双手抱住茶罐不松手:“太子爷息怒。奴婢是怕直接收下显得不知好歹,故才推脱的。其实奴婢心里可乐了。” 朱厚照这才“消气”。 李本讪笑:“奴婢也不能白拿太子爷的好茶。奴婢有个消息想送给太子爷。” “李公公又要举荐能工巧匠了?”朱厚照眼神一亮。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发掘好第一生产力,还会缺钱吗? “太子猜对了一半。”李本神神秘秘地道。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哦?我们去书房详谈。” 李本被单独请进了新华阁。李本兴奋地搓手。听闻进过新华阁的目前只有李东阳李阁老一人。说明太子真的很看重他。 新华阁恢复清雅,昨晚放酒菜的长案上摆放了一个宣德炉,点上熏香,闻不出一丝的酒味。 “今早听闻高公公到兵仗局要了九节鞭,奴婢就想到了御用监刚进的一批好钢。本想来问问太子喜欢什么式样的鞭子,让匠人们打造。结果……” 李本顿了顿,身子前倾,吸引了朱厚照全部的注意力后说,“结果发现好钢的数量有点多。” 朱厚照毕竟是受过十二年义务教育的人,还是能分清铁和钢的区别。在冷兵器时代,打造武器的原料决定战力。手握钢刀的军队肯定比铁刀的军队厉害。禁军手中的绣春刀用花纹钢打造,能把普通武器砍断。 “铁治所提高产量了?”朱厚照问。 李本摇头:“如果只是提高产量,奴婢哪会来打扰太子爷。奴婢打听过,铁治所有匠人弄出了一种双联炼钢法,大大提高炼钢的产量。只不过,这事被人压了下来。” 朱厚照全身血液沸腾。钢铁是工业的支柱,工业是国家综合实力的强力保障。钢铁技术的进步代表了太多的东西! “李公公,此事如若属实,你想要什么赏赐?”朱厚照按压住激动地心情问。想让马儿跑得快,一定得喂上好的草料。 李本不好意思地搓手:“奴婢有一本家侄儿,读了几年书,磕磕碰碰考上了秀才。举人是指望不上了。如果有可能,奴婢想给他捐个监生,使点银子捐个小官。也让李家出个当官的。” 朱厚照一口应下。 朝中三品大员以上,谁不会自家子侄弄个监生当当? 李本在新华阁待了许久才离开。 巧合的是,李本在端本宫门口遇见了去而复返的王岳。 王岳来传旨,弘治帝把军中最善使鞭的指挥使调来侍卫东宫。 第六十七章 儿子给爹长脸 彩票余波未了,凭空又炸起一道惊雷。 皇太子要学武,弘治帝调去军中最好的老师侍卫东宫! 孩子要读书,家长想尽办法弄最好的教育资源,这是正常现象。 可放在大明皇室身上,就不怎么正常。 太祖坚持皇长子继承制,夺了侄子江山的太宗同样如此。于是,除了太子,皇帝对其他皇子的教育并不重视。并没有多少人希望藩王成才。 对太子的教育重视往往流于形式。虽然出台过东宫出阁读书的制度,但并没有约束力。毕竟太子出了文华殿,平日都和太监们混在一起,师傅们管不着。哪怕上课,也没多少侍读官愿意得罪将来的皇帝,对太子的功课并不敢较真。 看看前几位太子的教育情况。 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宪宗皇帝丢了太子之位,那时保命要紧,教育靠后。等英宗重新上台宪宗已经18岁,错过了最好的受教育时间。 弘治帝更不用说,6岁才和宪宗皇帝相认,小时候由身边的太监教导识字。当上了太子才开始正规的教育。现在的内阁,曾经都当过弘治帝的侍读官。可见他们当时都是“可爱可亲”的好老师。 换到朱厚照身上,那更是一团糟。弘治帝小时候吃过苦导致对儿子特别宠溺。朱厚照6岁的时候,马文升等上书要求加强对太子的教育。弘治帝请了饱读诗书的宦官、知书达理的女官教导。 年龄小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不想读书,家里的仆人敢对自家的小主人凶吗? 当学生的对老师没有敬畏,又如何读的进书? 也是因为朱厚照对此间世界的文化相当感兴趣,主动学了很多。 今年朱厚照出阁读书,被弘治帝禁了三次足。满打满算读书没超过4个月。朝臣们虽有非议却无人上书,无非是朱厚照聪慧、口齿伶俐,常把侍读官们问得一愣一愣。大家不想自找没趣罢了。 经常逃学的太子自动提出习武,詹事府一众侍读官们心中怅然若失。有三位阁老的前车之鉴,侍读官的位置被多少人抢破了头。他们凭借才华和家世抢到了香馍馍,结果发现是一坨裹了蜂蜜的…… “太子乃是皇上独子,刀剑无眼,习武时万一伤了太子,便是动摇国本的大事!”胡御史又在左顺门大喷特喷。 站在武官首位的英国公原地冷笑:“胡御史精神不错。可是找出顺天府户籍黄册纰漏的缘由?” 京师周围百姓人口不详,对于不提倡人口流动的大明朝是一个巨大的嘲讽。弘治帝不但让户部、都察院昨晚加班加点弄清情况,早朝时发了一大通的火。深感卧榻之侧不安全的弘治帝,又在左顺门午朝。 参与午朝的官员不多,都是五府六部等实权官员。午朝为了解决问题而设,礼仪规矩一切从简。更没有廷杖一说。君臣之间可以各予以见,争论激烈时与吵架无异。 “一码归一码!”胡御史吹胡子瞪眼,但不好与英国公计较,“太子事大。” 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惠安伯张伟嗤笑:“也没见武将家的子孙有人死在骑马、练功上。” “呵呵,在京的武将家能找出几位小公子上得了马、拉得开弓?”兵科给事中于宣当众嘲讽。 文官们一向看不起世袭的武将勋贵。但凡武将们有一两个能打的,也不会让王越和汪直压在他们头上二十多年! 英国公出其不意地点头赞同:“于大人说得太对!所以练武一定要从娃娃抓起。等身子骨长开那就迟了。本国公回府要好好谋划谋划,希望能把各家孩子们聚在一起练武!改改懒散的风气。” 武官们立刻附和。纷纷表态要好好监督自家孩子习武。 土木堡之变后,朝廷日益重文轻武。先皇在位时各地流民造反,相对而言比较重视军队。到了因文官保住皇位的弘治帝登基,近十年来武官们在朝堂上越来越没有话语权。 武官们见皇太子想习武,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首辅刘健站出来反对太子习武:“皇上,太子乃是千金之躯!不可轻忽。” “首辅大人,古之君子六艺,有射与御。孔子亦能佩剑杀敌。”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反驳。 朝堂上不乏有识之士。小太子在彩票一事上的运筹帷幄,让某些官员看到了未来英主的迹象。弘治帝虽是守成之君,但无力革除旧弊。大明开国一百三十年,里子已经千疮百孔。若无英主拨乱反正,再过一代人,王朝必然走向衰落。 顺天府内真实的流民数量,便是一个信号。 刘健双目一瞪:“孔子所处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天下纷争,才有射与御的要求。如今还用战车?需要学习御?程大人怕是读书读傻了!” 出身官宦世家、一生顺风顺水的程敏政极少被人当场羞辱。气得浑身哆嗦、眼冒金星。 如果换成别人,程敏政凭借礼部右侍郎的官位,做过天顺、成化两朝首辅的岳父李贤余荫,敢当庭骂回去。程敏政很自负,满朝文武中论才学,除了谢迁能与他一较高下,其他人给他提鞋都不配。还有那军户出身的李东阳,弄什么茶陵诗社拦文气,想遮掩钻营的痕迹。程敏政更是看不上。 但刘健是当朝首辅。自打刘健当了首辅之后,官威日盛,打压与他意见相左的官员。首辅是百官之首,权利极大。程敏政生生忍下奚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程敏政想到太子以他的字帖习字,打算与太子私下多来往。刘健太刚愎自用,让其一直当首辅非百姓之福。 “好了!”弘治帝看完手上的奏章,打断官员们的口水仗。 弘治帝露出老父亲的骄傲:“此事朕以决定,无须多言。若照哥儿因习武耽误学业,詹事府可报于朕知晓。照哥儿虽在禁足,每日功课不曾落下。至今以能把《论语》倒背如流。等年后读书,随众位爱卿考核。” “……” 文武官员们悻悻然。 事实胜于雄辩。明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胡御史,只能和程敏政一样憋气。 兼职教导太子的李东阳像个木头人站着,皇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太子的学业,比以往的太子们都强。估计连太宗偏爱的好圣孙宣宗皇帝都有不如。史书上明确记载过太子出阁读书,他的功劳总不会被抹去。 关心皇家大小事的官员们,谁不知太子遗传了孝穆太后过目不忘的本领!只怕太子没出阁读书之前就已经把《论语》倒背如流了。 弘治帝扫了一圈,见最爱打嘴炮的言官也熄了火,心里别提有多得意。儿子真给爹长脸! “说回正题。有关人口问题,朕收到的这本奏折写得很有意思,大家都瞧瞧。” 李荣把朱厚照的奏折递给官员们传阅。 第六十八章 太子殿下害我 朱厚照曾是个搞直播赚生活费的打工人。赚钱不易,为了直播话题度,必须事事关心天下大事、八卦奇闻、天方夜谭、魑魅魍魉。 两个月亮世界有完善的户口登记制度。并不会按照人口来收税,只要与钱无关,几乎没有遗漏。会漏掉一二个漏网之鱼,往往也都与钱有关。比如想把上户口的权利留给儿子,私生子上户口分家产之类。更有人千方百计想要弄到户口,比如偷偷花钱买来的代孕子女。 世界上的幸福都是相似的,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幸。但不幸的根源,很多与钱有关。 不同的社会制度和环境之下,与户口有关的争议,依旧离不开钱。 封建社会、资本社会的贵族靠什么发财?剥削劳苦大众的劳动力,以及劳动力创造的价值。 朱厚照饱读史书,发现明朝以前的朝代到了后期,总避免不了土地兼并的问题。土地兼并会产生流民,流民会带来社会不稳定,发展到后期就会出现农民起义推翻腐朽的王朝。权贵们获得大量土地,就需要大量的人力替其劳动。 流民一多,反证了明朝已经出现了土地兼并的现象。 太祖制定户籍黄册的目的是为了收税。每家每户除了要按户籍上的人丁交人丁税,还要服劳役。劳役也就是免费打工的意思。遇到的官员不体恤百姓,劳役不带要自带干粮还会有性命之忧。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各阶层想尽办法避免交税纳赋服役。 读书人有了功名可以免税、免役。比方说家中出了一个秀才,可以免粮二石,一户两丁的徭役,还可以拥有奴婢。如果中了举人,会有人自荐当奴婢,甚至一夜之间坐拥百亩良田。进士更不用说。 对于这个问题,朱厚照粗浅地分析过。 朱厚照消息来源单一,只有宫里的内侍。在宫里四处溜达,抓住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内侍聊天,三下五下套出来信息。挨一刀进宫的,大部分是家里过不下去。过不下去的原因,很多是因为严苛的徭役。繁重的徭役甚至会让富裕之家破产。 朱厚照没有深入了解下去,是因为里面水太深。 得知百姓深受徭役之苦,善于站在他人角度思考问题的朱厚照,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言官不容易。 堂堂大明朝好像处处都是水坑。言官们一个不查就会掉坑里。不是被淹死,就是被埋了。难怪言官升官快,应该的。 但言官制度似乎也出了问题。瞧瞧越来越糟糕的流民问题,以及李广贿赂账册上的都察院官员等等。 朱厚照乐了。他在另一个世界不过是小小主播,在此间七年长于宫门高墙之内,他都能看出的问题,为何官员们看不出来? 文官一家独大不是好事啊! 推出宦官与文官打擂台的招式玩了几代人,也该换一换。 所以,朱厚照用阿拉伯数字和表格列举洪武朝到弘治朝的人口、耕地面积、税收等一系列的数据后,用朱砂写下了一句大实话。 苛政猛于虎也! 其后略过分析过程,直接写出他的结论。 其一:藩王、权贵土地兼并造成大量的流民,同时隐匿人口养为奴隶。其二:徭役繁重。其三:官绅不纳税。其四:滋生的资本疯狂蚕食既有社会结构,再现春秋战国礼崩乐坏的局面。 字字珠玑,句句箴言,就为搞事。 朱厚照殷切希望官员们在过年休假的时候日日念叨他。他的下一个小目标是把关注度提升到千万。 说实话,弘治帝在看到奏折的一瞬间,想到了弄出《削藩策》的晁错。如果此封奏折是臣子所写,弘治帝会犹豫是关一段时间杀了,还是立刻就杀。晁错的削藩策带来了七国之乱。弘治帝还没有魄力敢让天下乱起来。 但写此奏折的是照哥儿,他唯一的儿子,大明的太子,意义就又不一样了。 照哥儿出生的时候,有高人曾说过他类太祖。这话弘治帝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张皇后。以前还看不出,随着照哥儿出阁读书,越来越显露出太祖刚毅果决的一面。 尤其是彩票一事上,利用官员和宦官之间的矛盾,让一方握有彩票印制权,一方登记彩票,自己掌握开奖器,避免一方暗中更改中奖号码。 这一手玩得比他厉害。 在流民的问题上,牵连的有功名之人免税、免徭役的弊端。弘治帝自知短期内不会有结果。就像文官们不赞同照哥儿习武一样。两者都会动摇文官一家独大的局面。 问题不好解决,不代表身为皇帝的他能不知情。 弘治帝眼中闪过杀机。 有些事他能当做没看见,但不能让别人把他当傻子耍。 李荣先把奏折递给刘健,密切关注刘健的反应。自打王岳拿到太子爷的奏折交给皇爷后,皇爷拿在手中紧握不放。李荣心里打鼓,不知道太子爷又出什么幺蛾子。皇爷把杨鹏贬去了茂陵,释放了不喜司礼监暗中使绊子的信号。李荣肯定不敢再偷偷摸摸做小动作。但他吃不准太子爷会不会报复。 “呼呼呼~” 左顺门廊下,刘健整个人气得发抖,更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众人侧目,奏折中到底写了什么内容,让首辅大人如此激动。 刘健“啪”一声合上奏折,先是扭过头恶狠狠看向李东阳,然后把奏折紧攥在手中并不打算递给下一人看。 “皇上,老臣以为这份奏折不宜宣扬。”刘健直视弘治帝,语气直白,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弘治帝皱了皱眉。 刘健拱手:“请皇上三思!写此奏折之人暗藏祸心,应凌迟处死!” “哇”,左顺门前一片喧哗。奏折上到底写了什么,让首辅说出凌迟之类的话。 弘治帝目光炯炯,面对咄咄逼人的刘健毫无收回成命的打算。 “刘爱卿还是给其他爱卿瞧瞧再说吧。”弘治帝笑得如沐春风,“这本奏折是照哥儿写的,朕很欣慰,吾家出了麒麟儿。” 李东阳脑子“轰”得炸开。 太子殿下又干了什么事! 他曾在新华阁与太子私下密谈,难怪会招致首辅的怀疑! 太子殿下害我! 第六十九章 祸水东引(感谢打赏!) 感谢书友再次打赏! ———————— 刘健迫于弘治帝的压力,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奏折递给了身后的李东阳。 今年夏季干旱炎热,冬日却比往年温暖。午后阳光明媚,少有的艳阳天。加之左顺门廊下摆着煮茶的火炉,脱去皮裘的李东阳觉得燥热不安,额头汗珠不断涌出。 而奏折中的内容、刘健渗人的眼神顿时让李东阳如坠冰窖。 李东阳不理解奏折上第四点“滋生的资本疯狂蚕食既有社会结构”的意思,但其余三点戳中要害。 土地兼并! 苛政猛于虎! 官绅不纳税! 太子殿下真敢写啊。 李东阳脑海中一一显现侍读官杨廷和、梁储、李杰、焦芳、王鏊等人的身影,甚至还想到了名义上的侍讲学士程敏政。这几点会是谁献给太子的呢? 很快,他又一一排除。光一条“官绅不纳税”,就不可能是以上这些人会提出来的弊端。其中最渴望、也是最有希望补入内阁的程敏政,父族、母族、妻族都是世家大族,不可能自毁根基。 宦官吗?司礼监中似乎没有此等眼力和胆识之人。会不会是汪直死前的提点?但汪直虽然在军事上有造诣,内政上差强人意,看不穿“官绅不纳税”的恶果。 会不会是太子自己想出来的?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野草滋生,再也无法根除。 “李阁老,可否先让本国公看一眼。”英国公抢在谢迁之前,从失魂落魄的李东阳手中抢过奏折。 然后,“这……这……”英国公口舌笨拙,词不达意。 看过奏折之人的反应,引起大家强烈的好奇心。惠安伯等武官们围在英国公周围一睹为快。 惠安伯瞄了几行字,立马站回原位盯着煮茶的炉火发呆。人头凑在一起,他没瞧见奏折中的内容。不知皇上煮的什么茶,真好闻。 看过奏折的武官们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瞧见。处理政务本就是文官们的职责。太子殿下起了习武的念头,回去后一定要让家里的小辈们苦练马上功夫。除了太祖、太宗等少数几位皇帝喜爱狩猎,其余皇帝不精通骑射。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喜好习武的太子,说不定子辈有机会上战场立功,或许还能因功封爵。勋贵家子弟多,但爵位只有一个。大明好多年没有封赏新的爵位了。 谢迁、六部等堂官们看完奏折后,也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向李东阳。能拨开层层迷雾、直指流民产生根源者,朝堂上寥寥无几,其中又与太子有瓜葛的,只有李东阳一人。 李东阳暗道不好。他军户出身,中了进士才改换门庭,在朝中并无助力。他位居天子近臣,才能续娶成国公府的小姐。又靠茶陵诗社在官场上笼络一批官员。若他被同僚排斥,李家瞬间会被打入原形。 “皇上,臣建议召左中允杨大人前来一问。”李东阳想出一招祸水东引。 李东阳除了奉旨去过一次端本宫,被太子请过一次,平日远离东宫之人。下了朝,让周经证明太子让宝钞提举司印制彩票乃是他牵的线,应该能洗清嫌疑。他曾指派杨廷和时不时去端本宫查看太子读书进度,杨廷和才学不比程敏政差。而且喜欢研究史书,了解民间疾苦,像是能提出奏折所述观点的人。 一无所知的杨廷和被召到左顺门。 太子禁足,詹事府无事,杨廷和好奇太子如何操控彩票,此前正在大明门前对着彩票兑奖点和开奖器瞎琢磨。 顺天府各地的百姓陆陆续续离开,太子又弄出时时乐彩票。 并申明时时乐彩票只能凭京师的户帖购买。时时乐需选三个零至九的数字,难度降低。每张五文,或一贯宝钞,每一个时辰开一次奖,中了奖金有一两银子。如果用一斤大米买彩票,中了奖金翻倍。 每个时辰都会有人中奖。根据杨廷和的观察,约莫一百人中有一人中奖。身穿黄马甲的彩票点小二不断鼓动,用大米购彩的百姓越来越多。 杨廷和甚至看到了老首辅在徐管家的搀扶下前来一观。杨廷和不知道老首辅致仕前布了多大的局。只知道那位徐管家是在汪直死后回的京。 突然,杨廷和瞳孔一缩。他看见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钞户找上徐管家。徐管家匆忙把人谴走。杨廷和见过钞户,因为杨府的宝钞就是由此人经手的。 好像撞破了了不得的大事。 “杨大人,可让咱家好找!皇爷召见,请立刻随咱家去左顺门。” 就在这时,宫里的公公把杨廷和叫走了。 杨廷和离开之前,似乎看到老首辅朝他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杨廷和打了个寒颤,老首辅双目近乎失明,应该认不出他的吧? 到左顺门面圣的时候,杨廷和依旧惊魂未定。 “杨大人,你曾去过云南。太祖、太宗曾多次命浙江等地豪族大姓迁徙云南。本官曾听你说过云南一行多见流民。可否详述一二?” 李东阳博闻广记,杨廷和进士及第入翰林院时两人多有交谈。杨廷和曾前往云南娶妻,一路上见识过不少人间疾苦。在攸关官途的关口,当年把酒小谈时的只言片语变得清晰可见。 杨廷和被老首辅无神的一眼看得心惊胆战,也没有细想李东阳的问题,一五一十作答。 当年云南之行的确让他感受颇多。上任英国公张辅曾在云南以南建立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宣德后革除。那块地方本就乱的很。先皇时期任命的云南镇守太监钱能以贪婪出名,弄得当地百姓民不聊生。云南之地多流民,大多是受不了官府一次次徭役逃离家乡之人。 “当地豪强与官吏勾结,用飞走、诡寄、影射、挪移等手段修改黄册,把他们应缴纳的税和徭役转嫁到百姓身上……逃走的不止百姓,更多的还是卫所中的青壮年军户。他们大多逃亡原交趾之地,靠在两地走私商品为生。” 哪怕事情过去二十年,杨廷和仍旧记忆犹新。如今流民不出现在远离京师的云南,顺天府内人数同样众多。朝廷真的需要革新一番了。太子性格强势、不好糊弄,或许很适合。 杨廷和只谈了苛政一点,但莫名与奏折上的观点吻合。 李东阳暗中松了口气。 第七十章 殿下要臣做什么 关注度+10…… 朱厚照一脸淡然。身怀百万关注度,已经不屑于骤然出现的几百点。也许是又多了一批熬过牛痘法的药人,也许是彩票中奖者又在谈论他。 也有可能被宫里的某一群宦官们念叨。 朱厚照瞟了一眼正在邀功的舒三。瓜子脸,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皙,兰花指翘着独具风情,笑起来眼神勾魂。 虽然舒三已经当不成男子,可也不用给他放电啊。他是直男!就算端本宫里的宫女乏善可陈,但他曾经也是看过海量动作片、拥有成人思维的男子。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没看出来舒三打探情报的方式如此……有特点。倘若在两个月亮的世界,他一定建议舒三去看精神科医生。 “……奴婢用竹签一根根插入厨子的指甲,他很快交代收了萧敬的金子,特意打探太子爷对东厂厂公人选的属意。” 舒三没有漏掉用刑的点滴过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可年幼的太子面无表情。没有表现出害怕,也没有厌恶,好像混不在意。哪怕茶楼听先生说书的茶客,关键时刻也会叫一两声好吧? 舒三看不透小太子的脾性。 “没了?”朱厚照眉梢一挑、微抬下巴,“以萧公公的为人,绝不会亲自出面。再问。” 朱厚照做出了很简单的推理。萧敬暗中坑汪直一把,瞒了汪直十几年。对他下手的时候,怎么可能露出破绽让他找上门报复?再者,萧敬已经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投靠他人也不可能获得更高的位置。 舒三眨了眨大眼睛,突然匍匐在地请罪。“奴婢下手重了些,对方痉挛而死。” “……”朱厚照扶额,他不想问下去,不想知道厨子痉挛的原因。 “舒三,你去找宁瑾,让他帮着弄出一份近三十年里所有宫人的名单。本宫需要知道每个人的年龄、户籍、出身、待过的地方、伺候过的人、家产情况。”朱厚照换了个思路寻找宫里的黑手。“此事宜缓不宜急,不能漏了一个,哪怕进宫不到一年死了的人,也得出现在名单上。” 皇宫守卫森严,初入宫闱都要经过几道检查。而在宫里搞事,一定要调动人手。宫人实在太多了,估计掌管后宫的皇后娘也未必知道宫里一共有多少人。 舒三领命退下。 朱厚照十指相合托着下巴沉思。应该派什么人去遵化冶铁厂弄到双联炼钢法呢? 刘瑾和秦霄在宫外打理时时乐。高凤要时时盯着司礼监的动静。御马监现在被人盯着,不能动。他现在手上能派出去的,只有刚来的伍善。遵化冶铁厂由工部管辖。伍善一直跟在杨鹏身边,现在脱离了东厂,遵化冶铁厂未必会给他面子。 不管怎么样,先进的炼钢法一定要弄到手! “小爷,左中允杨大人求见。”黄献来报。 朱厚照瞅了瞅端本殿内的小号灯漏,已经酉时,快要吃晚饭了,杨廷和怎么会来? 杨廷和? 朱厚照想了想他的履历,进士及第后入了翰林院,然后当了他的侍读官。 朝廷有一个很有趣的潜规则: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杨廷和今后有很大的可能会入内阁。一般情况下,官员们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朱厚照眯起眼笑了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 “让典膳局弄一桌好菜,去……去新华阁。” 朱厚照决定坑一把杨廷和。李东阳太滑头,很难继续忽悠。彩票事件过去了两天,外头竟然不知道是李东阳牵线让宝钞提举司参与彩票印制。 黄献踌躇半响,犹豫地问,“小爷要酒吗?” 朱厚照翻翻白眼:“与先生喝酒,是嫌弃我禁足的日子不够长吗?” 仪表堂堂的杨廷和眼眉之间蕴含着化不开的悲愁,给朱厚照请过安之后,局促不安地东张西望。吞吞吐吐地开口,想让朱厚照与他到新华阁谈话。 朱厚照挑挑眉。都不用他请君入瓮了。 当杨廷和步入新华阁见到一桌佳肴时,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有酒吗?” 朱厚照招招手,让黄献去取秋露白。端本宫里的酒被高凤锁起来,钥匙挂在高凤腰间。但太子会缺酒吗?黄献直接拿着端本宫的腰牌,随时可到御酒房取酒。锦衣玉食中泡着的朱厚照没有长歪,真的要感谢两个月亮世界的十二年义务教育。 朱厚照看着杨廷和一杯又一杯的独酌。黄献来送酒的时候,在他耳边提到了左顺门发生的事。 没想到他随手写出的奏折,把杨廷和坑了。原本坑的人应该是李东阳。李东阳大大的狡猾!果然不愧是善谋之人。 “微臣斗胆问殿下,奏折真的是殿下的肺腑之言吗?”杨廷和喝光一小坛白酒,仗着酒劲开门见山提问。 朱厚照捧腹大笑:“奏折上的每一个字都是本宫亲手所写。每一条总结,都是本宫的参悟。百官们这就接受不了了?明明把‘忠言逆耳’挂在嘴边的人,怎么会接受不了实话呢?” 朱厚照其实在打嘴炮。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手上一点势力也没有的他如果想改变官绅不纳粮的现状,反而是帮了火烧清宁宫的幕后黑手。改革哪有那么容易。别说有名的商鞅变法、王安石变法,就说太祖的海禁一条,能阻挡多少海商不下海? 远洋贸易利润惊人。缺钱的朱厚照已经在打海贸的主意。直等开春后海水化冰,御马监将派商队出海。 如果北上草原丝绸之路和海贸两条线做起来,他还会缺钱吗?朝廷如果不缺钱,百姓就不会有重税和繁重的劳役。 杨廷和露出苦涩的笑容。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先生在为奏折的内容担心?担心官员们排挤?担心官途到头?”朱厚照又开了一坛新酒递给杨廷和,“大可不必!只要本宫在一日,先生就无须烦忧。” 杨廷和接过酒坛,拧着眉、紧闭双唇,眼神飘忽不定,然后移到朱厚照稚嫩的脸上。 “太子殿下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不知太子殿下要臣做什么?” 朱厚照眼孔缩了缩。 他身边不留无用之人,是在考核刘瑾三人时所说。哪个大嘴巴漏了出去! 杨廷和知道了,那么其他人肯定也知道。 弄了半天不是他在瓮中捉鳖,而是杨廷和自投罗网。 第七十一章 假装什么都知道 朱厚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翘起二郎腿,面无表情盯着杨廷和。 经他观察,在他起床不爱说话的那一个时辰,端本宫上下噤若寒蝉。某天灌黄献喝酒,酒醉的黄献说他不笑的时候令人瘆得慌。说的文雅一点,就是不怒自威。 如果顺利接纳杨廷和的投诚,这将是他手下第一个小弟。此前的宁瑾、伍善、刘瑾等都是宦官,属于家仆。性质不一样,对待方式也不同。 以他上辈子混社会的经验,收小弟是一项技术活。上杆子不是买卖。越聪明的人越想自立门户。你以为对方是小弟,说不定对方拿你当临时靠山靠一下。比方说曾有位制冰厂厂长的女儿,踩着他的直播间出道。 人有失错,马有失蹄。在同一个错误上犯两次,那不是失错,那是失智! “本宫身边不留无用之人。”朱厚照虚伪地笑了笑,用不似八岁孩子的成熟语气说,“但也不是有用的人都要。除了能为本宫所用之人,另一些人适合当短暂的合作者,剩下的……适合当磨刀石。先生是否认同?” 杨廷和笃定的心,在朱厚照客套的笑容下土崩瓦解。喝酒壮胆之类的招数,只是为了让年幼的太子相信他的真诚。此前和太子之间有过几次不愉快的争执,他怕太子拿乔不愿意庇护。 “微臣一定是可以为殿下所用之人。” 没有退路的杨廷和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底。左顺门散朝后,他收到家乡成都商会的请帖。送他请帖的人,正是他家联系的钞户,也是找上老首辅的男子。钞户让他谨言慎行。 杨廷和怕了。他不想牵扯入老首辅布的局中。老首辅四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是江南官员的领军人物。官场上能不树敌就不树敌,更可况是与特别会抱团的江南官员作对。 朱厚照微抬眼皮:“那就告诉本宫,京师脚下的直隶顺义、河间等地从旱情发展到大面积缺粮的原因是什么。先生只有……一次机会。” “一次机会哦。”朱厚照再次强调了一遍。 朱厚照脑瓜子转了许久都没想明白京师周边为何会缺粮。 刘瑾给出的答案是内承运库。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感觉还缺一点。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皇帝爹虽仁厚,但毕竟是皇帝。在京师脚下动手脚就是宣战,皇帝爹不会允许有人冒犯皇权。况且天下真的缺银子,仁厚、爱民如子的皇帝爹肯定会把内承运库的钱粮挪为救民之用。为了内库、外库的归属,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 如果是他在暗中布局,先让言官弹劾,然后让钦天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爱惜好名声的皇帝爹动摇。正巧有人提出详细划分内外库的方法,允许宦官监察外库。事情一定能顺利解决。等再过十几二十几年,旧例成了祖制,心想事成。 就是比较费时间。 杨廷和脸色一白。上涌的醉意也被吓跑。 一次机会?太子殿下已经看穿把戏,试探他是否知情? 会不会在诈他? 太子狡猾多疑。形似西厂雏形的囚牛商行,在太子的伪装下,顺利在京师站稳脚跟;彩票开买前半个时辰内换空白纸张;彩票点明面收宝钞,暗地调查宝钞的来源…… 怎么办?要不要说实话? 杨廷和面临人生最难的一道选择题。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茫然的四处张望。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朱厚照没有催着要答案。急的一方落下成。 倏地,杨廷和在太子的书案上瞟到了传奉官的名单。再瞟一眼,看到朱砂划去的醒目名字。如果杨廷和记得没错,那是户部在核对顺天府户籍黄册中发现冒名顶替之人。经过锦衣卫、东厂连夜调查,今早才出的结果。那人贿赂李广、更改户籍、冒充同名同姓千户破格升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佥事。 重点不是太子信息的通畅,而是传奉官名单。 杨廷和瞬间想起了太子对传奉官的态度。太子多次把传奉官和纳粮捐监的监生混为一谈。言官们说要撤掉传奉官,太子就说要废去纳粮捐监。找了几次嘴仗,言官们偃旗息鼓。放过了借用李广一事废除传奉官的原本计划。 拨开云雾见青天! 杨廷和抬头重新注视太子,太子客套、虚伪的笑容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戏谑。那不是淡定从容,而是静坐一旁看你唱戏的无所谓态度。 太子早就知道了! 难怪一次又一次把传奉官与纳粮捐监划上等号。 杨廷和倒吸一口凉气,太子城府之深堪比李阁老! 李阁老一定探出了太子的真实面目。所以从刚开始打算接触,突然转变为避之唯恐不及。 被李阁老推出来挡灾的杨廷和苦笑。曾以为太子是和自家儿子一样聪慧的神童。是他走眼了。 “为了纳粮捐监。”杨廷和认命地吐露真相,“不少商贾之家想替自家子孙弄个监生名额。” 朱厚照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好像只是满意杨廷和的答案。 天知道他内心的小人狂喷卧槽、卧槽、卧槽…… 这是主播的职业素养,不管直播间界面上跳出任何问题,都要表现得从容、一切尽在掌握中。屏幕一黑,任你口吐芬芳,谁还能看得到? 纳粮捐监首次出现在景泰年间,那时大明风雨飘摇,无奈中的妥协。天顺朝天灾人祸,也破了几次例。到了成化三年,宪宗爷爷意识到纳粮捐监的危害,严令奏请开捐。但各地仍有捐监者出现。但此时有资格参与捐监的人选,至少是生员。也就是在府、县学读书,有资格参与考秀才的人。 成化二十年山西、陕西出现严重的饥荒,当时的首辅万安再次奏请开捐。规定廪膳生支付八十石、增广生支付一百石,可到国子监读书。一共一千个名额。 廪膳生和增广生是生员扩张之后产生的区别。生员本有规定的人数,后来增加了。能和没扩张之前一样,享受每月领粮食待遇的生员,称为廪膳生。 不能从官府领粮食的,称为增广生。 相当于两个月亮世界的大学扩招。原来成绩好的学生依旧能考上好大学,稍逊一些的人出点钱也能接受大学教育。 有些人能成为增广生,能捐粮到国子监读书,一定也能通过人脉当上官。哪怕只是七品的虚职,毕竟也是官身。 朱厚照说不出的愤怒。顺天府可是饿死过不少人! 第七十二章 假装很能干 高凤推来新华阁大门,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左右一张望,杨廷和已经离开。 “小爷,您怎么又喝酒了!”高凤大喊着准备抢走朱厚照手中的酒盅。 朱厚照冷冷瞟了高凤一眼。 高凤一哆嗦,立刻缩回了手。小爷的眼神有杀气,仿佛能射出夺命飞刀。 小爷动怒了?难怪黄献乖乖地守在门口吹冷风,也不愿进来蹭酒喝。 高凤关上门,降低呼吸声,静静矗立一旁。 朱厚照思绪发散。从户籍黄册的编制,想到了按职业分成民户、军户、匠户的不合理。从田赋和徭役,想到了流民以及净身入宫的宦官。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想到了科技是第一发展力。从世袭官职,想到了拼搏科举改换门楣。 这是一个等级差异巨大封建社会。 没有所谓的公平和正义。很多人一出生就注定了人生的道路。 朱厚照突然产生了一种打破旧例,重塑规则的龙傲天中二想法。 “乓!” 酒坛狠狠砸向地面,碎裂。酒水洒了一地,打湿了书案上重要的资料。 高凤蹑手蹑脚靠近书案,收起纸张、卷宗。 “高伴伴是顺天人?”朱厚照秀气的脸颊有了红晕,说话时带上醉意。 高凤微微一愣:“是的。” 朱厚照很少过问宦官们的亲眷,今日突然想了解一二。“我记得高伴伴有兄弟子侄?如今以何为生?” “有一个侄子得林有出息。在军中立了功,现在是都指挥同知。”高凤担忧地瞧了瞧小爷的脸色,担心小爷喝多了伤身。 朱厚照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果高伴伴没入宫,没在宫里混出点人样。你侄儿有机会在军中立功吗?功劳能发放到他名下吗?” 皇帝爹不喜欢习武,也不甚喜欢武官。皇帝爹屡次提到世袭的武官能力低下,还会抢夺下属功劳弄出不少丑闻。虽然皇帝爹不亲近武将的行为背后有文官的挑拨,但军队的问题确实很严重。汪直也感慨过几回。 高凤嘴角一动,苦涩地笑了笑,“奴婢家中原有良田五亩。后来……活不下去了,奴婢兄弟也多,便通过同乡入了宫。也不怕小爷知道,自从奴婢被安排到小爷身边伺候,家中的日子一日好过一日,再无衙役上门催粮、催人。” 小爷有主意,很少会受身边人的影响。但最近出了太多的事。而且小爷每日做了什么事、说什么话,皇爷比他都清楚。高凤懂得避开漩涡。小爷已经撕破盛世的伪装扒拉出苛政,他就专挑田税、徭役说事。 “得林是个好的,奴婢能帮的也不多,草窝里出了个都指挥同知,还不是借着小爷的势?”高凤谄笑,“小爷但凡有吩咐只管说,高家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意识到今日的小爷不对劲,高凤马上表明坚定不移的立场。 朱厚照呲了呲牙。 为了好好活下去,活的比普通人好,挨一刀入宫都能做的,贿赂官员弄到纳粮捐监的资格算什么? 朱厚照甩甩头。思维不能太发散。深究商贾想尽法子让朝廷开纳粮捐监的根本原因,结果很容易推导到制度问题。 皇帝爹坚持的祖制,其中到底有几条适应现在的发展? 做事要脚踏实地,坐什么位置操心什么事。他还是先把双联灌钢法弄到手再说其他。 “找过萧敬了?他怎么说?”朱厚照坐直身体,眼睛瞬间恢复清明,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高凤心里百味陈杂,幼龙也是龙啊。 “回小爷的话,萧公公答应帮忙。萧公公的侄儿萧是乃锦衣卫指挥使,手下有可用之人。他的两位从孙都是进士科,也能帮上一二。” 高凤不说嫉妒是假的。锦衣卫指挥使能凭皇爷的宠信得赐。进士确是要凭真本事考出来的。萧敬因为两位从孙,在官员眼中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哦。”朱厚照淡淡地回了句,“让李本派人带路,伍善带上几个好手陪杨廷和走一趟遵化。临行前通知一声萧敬,让他协助。双联灌钢法、想出这个技艺的铁匠本宫都要。万不可出岔子。明白了吗?” “老奴明白。”高凤弯腰领命。 在接触小爷风淡云轻的目光时,高凤心脏突然一紧。小爷是不是知道萧敬背后的萧家可用,所以才大方的放过萧敬,让他将功赎罪? 刚才小爷询问过高家的子弟。是不是暗示高家也要在此事情上出力?高凤心中有了数,打算明日派人给侄子送信,让他想办法联系遵化卫所的同僚暗中帮助。 装酷的朱厚照全然不知高凤的心思。让人把地上的碎酒坛打扫干净后,今晚住在新华阁。 他要想想如何利用杨廷和,尽早插手朝政阻止纳粮捐监。 当一个阶层失去流动性,底层的人没有正规渠道获得上升空间,早晚会出事。 明年弘治十二年是科举之年。科举完毕,国子监就会招生。一定要在此之前想到办法。 哎,大明就像一个浑身是病的老人,要大动手术才能续命。 …… 过年前,朱厚照让刘瑾增加京师各个坊门口的时时乐彩票点。尤其是京师内城,每过一个胡同就能看到彩票点。彩票开奖器还是放在大明门,开奖的时候,会由专门的人把开奖号送到各个彩票点。 京师大街小巷到处流传着一斤大米换二两银子的“大好事”。 为了尽可能多的获得粮食,朱厚照甚至取消了每户买彩的上限。 大明官员的俸禄很低,京师的物价很高。不少低级官吏生活拮据。但毕竟是官吏,并不会缺粮食。应该说现在的大明虽然局部地区受到干旱等影响粮食减产,但还不至于闹到饥荒的程度。直隶的饥荒,人为因素更大。 低级官吏们是朱厚照此次目标。各部门每日都会有五六人中奖,激起了大家买彩的热情。 很少有人估算,彩票点一日之内收获多少石粮食。 但弘治帝脸色的笑容多了,赈灾的粮食陆陆续续到位。能坚持到明年春耕。 “照哥儿真能干!”弘治帝不止一次在官员和太监们面前夸自家儿子。 暗中收到一大叠宝钞的户部尚书周经脸色晦暗。 第七十三章 悲催的周经 脸皮比城墙厚,精通打蛇上棍的朱厚照,无师自通学会了恃宠而骄的精华。 史书上,屡屡有受宠的妃子破坏朝纲。皇帝偏心时连朝纲都不顾,又怎么会顾后宫?所以朱厚照仗着皇帝爹的宠溺,把手伸到轮不到他管的地方,把后宫的宫人指挥得团团转,竟无一人敢有二话。 朱厚照原本打算让得来的宝钞从御马监皇店走一回账,在皇店采购货物的时候出手一部分。再让宦官们到户部换一部分米粮。得知直隶旱情变饥荒的原因是有人想要开纳粮捐监,凑了个整数,带上一百二十万贯宝钞找上户部。不是他本人,他本人正在禁足。 替他出面“买”粮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新任东厂厂公陈宽。 这两位明面上是被朱厚照指使前来户部闹事。实际上,天底下能命令这两人甘心情愿办事的,只有弘治帝。 萧敬给周经背了一通《大明律》有关宝钞的律法,强调了官员俸禄应该发宝钞。虽然民间百姓抵制宝钞,可宝钞是朝廷指定流通的货币,身为官员更应该以身作则。 萧敬直白的表示用宝钞购买户部的粮。户部把宝钞发放给官吏。双方一举两得。 把宝钞当俸禄发下去,周经怕被官员们戳脊梁骨。 萧敬常往来各衙门传旨,周经摸不清到底是不是皇上的本意。皇上厚待官员,极少强迫官员们做事。弘治朝的东厂、锦衣卫不敢把爪牙随意伸到官员身上。萧敬笑眯眯地训话,话里听不出一丝火气,倒是像皇上的语调。 “萧公公应该知道,冬季冰冻,大运河停航。户部无法把江南的粮食调到京师。如果粮仓有粮,户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直录百姓饿死。”周经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直隶粮荒,除了京通仓和受灾几地的预备仓空了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冬季交通不便,不方便把外地的粮调往京师。 正确来说,京通仓不是粮仓空了,而是除却供给宫中、官员们的俸禄,没有多余的粮食。不分皇帝和流民,只要没粮食吃都会饿死。京通仓肯定首先要确保皇宫和官员们的粮食供应。 萧敬微微一下,退下。 陈宽让手下的掌刑千户把一捆捆卷宗扔到周经面前。 陈宽眼角带着笑纹,脸上笑得一团和气,“户部油水充足,诸位大人们受的诱惑自然也最多。大家都在红尘世俗中,能把持住本心的人不多。皇爷还要仰仗诸位大人重新重编黄册、鱼鳞册,东厂也不好带走户部太多的官员,坏了皇爷的大事。麻烦尚书大人审核一遍,里面何人使得顺手,咱家就把人留在户部了。” 卷宗堆到周经的腰部。 周经面带狐疑,不相信里面都是户部官员犯事的证据。随手从第二捆中抽了一份,是三年前从都察院调来户部的右侍郎为官几年来的违规受贿档案。何时何地受何人好处,记录得清楚明白。周经不信邪,每一捆抽一份卷宗。有些官员犯的事他有耳闻,有些事未曾听闻但卷宗中记录的行贿者他见过。 若东厂把小事化大,户部还有几人留下? 赤裸裸的威胁! “两百贯宝钞换一石粮食。一百二十万贯可换600石粮食。” 周经妥协了。接下了萧敬手中的宝钞。六百石粮食不多,挤挤也就有了。 笑面虎萧敬递上宝钞的时候恭喜道:“此一百二十贯宝钞上盖有囚牛商行的印章。可以凭此到囚牛商行、皇家奶茶铺子消费。过年了,尚书大人发年礼的时候,可把宝钞加上。听说府上的女眷们喜欢喝奶茶兑换糖果。到时可直接到囚牛商行买糖果。” 周经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太子何意? “太子爷说,囚牛商行、皇家奶茶铺收入盖印的宝钞会销毁。不会让它们再次流入市场。”萧敬也不知道太子爷打的什么鬼主意,一五一十复述而已。 隔日,萧敬又来了。这次陈宽没来,来的是宁瑾。 周经见萧敬又把一百二十贯宝钞放在他面前,眼角不受控地抽了一抽。 宁瑾来谈官店的事。 皇店归御马监管,官店由户部掌管。但由于官店暗箱操作的内容太多,其中利润堪比盐引,引来很多皇亲国戚奏讨、请乞官店的所有。户部手中的官店越来越少。既定规矩被打破,派往打理官店的人得到的利也是越来越多。掌管官店,是无数人眼中的肥肉。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周经又妥协了。 周经检查过这次的宝钞,同样有囚牛商行的印章。他心下稍安。 家人真的用盖囚牛商行章的宝钞买到了白糖、、软糖,还有极为少见的蛋糕。周府送出去的年礼收到了亲朋好友们的喜爱。 周经奏请给在京的官员们发放年礼。吃独食危险。同僚们都拿了好处,就不会盯着六百石粮食不放。 原本为了节约钱粮取消除夕百官宴、上元灯节的弘治帝,大笔一挥同意了。 手中有二百四十贯宝钞。除了官员,也能给各衙门的小吏发放几贯。 又是六百石。 等周经第三次见到萧敬时,他的脸拉下来了。 这次萧敬除了宝钞,还带来了太子的亲笔信,以及一份会计手册。 “这份手册上记录先进的记账方式,能提高户部业务水平。”难得露出真切笑容的萧敬,报以同情,“皇爷说,今后每月户部都要按照手册上的表格递交报表。” 大明有阿拉伯商人,也有传过来的原始阿拉伯数字。但因为书写习惯问题,明朝商人更愿意使用接近汉字的苏州码子记录数据。 朱厚照拿出从两个月亮世界学来的粗浅会计知识,打算大力推广新的阿拉伯数字,提高做假账的难度。 朱厚照缠着皇帝爹几晚,成功阻止了皇帝爹前往乾清宫找皇后娘温存。皇帝爹很快松口,许诺率先在户部使用新阿拉伯数字。 “皇爷说,重新整理户籍黄册时,使用阿拉伯数字给每一户编码。今后每家每户的号码,将在各部通行,便于查找资料。” 想要知道怎么使用阿拉伯数字记账吗? 那就收下一百二十贯宝钞,换六百石大米。 关注度+10,+10,+10…… 朱厚照收到的,是一批忠实的粉丝,每日都会献上10点极限关注度。 第七十四章 一起加班过个好年 明太祖不是位对官员宽容的皇帝。大明朝官员的假期少得可怜。但往后几朝,官员们的福利待遇越来越好。 元旦从初一开始,文武百官能放假五日。处理几日政务后,又缝元宵佳节。元宵节从正月十一日开始,放假十日。 每年过年,是天不亮要上朝的官员们最舒适的时期。 今年年前京师脚下发现饥荒,还好在最后几日太子寻来了大量的粮食缓解,官员们忙到大年三十,准备好好过个年。 过年前,在京的官员们不论官职大小,每人得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 这让大家很惊讶。 弘治帝为了直隶百姓不饿死,不被京师脚下的百姓指着鼻子骂,把从李广处抄没的几百石金银洒出,还倒贴了不少。再加上要加班加点重修清宁宫,内承运库空了大半。 宫中不但取消了宫宴,甚至暂缓发放宫人们的月钱。 泾王过年满十五,按规矩弘治帝应该在京师附近赐下王庄,供泾王平日花销。但弘治帝没有另行赏赐。而是收回了刚刚就藩的衡王原先在顺义的王庄,转赐给了泾王。 祖制只要求给藩王建藩王府、赏赐就藩之地的田庄,没有要求皇帝在直隶给藩王留庄子。给不给都要看皇帝的意思。 衡王当然不敢有意见。除了衡王,已经就藩的兴王、岐王、益王派长吏回京,上交他们在直隶的王庄。 三家王庄加起来两百倾田地。一倾地等于一百亩,一下子多了两万亩地! 弘治帝在年三十当日,下旨赏赐给在以工代赈中表现最好的一万人。每人赏赐两亩地,并额外恩准每户在当地登记户籍黄册,三年之内免税、免徭役。 还有消息说,原本弘治十二年就藩的雍王,有可能会暂缓一年就藩。 原本米粮蔬菜瓜果敞开供应的光禄寺,迎来了东厂和御马监的双重人马监督。东厂和御马监不对付,虽然明面上不可能打起来,也绝对不会勾连。于是,光禄寺每日消耗的粮食锐减。 一系列组合拳打下来,缺粮的窘境和大量流民暗藏的危机化解。 大家都能过上一好年。 今年太康公主初丧,直隶有数百人饿死,朝廷没有出面迎新春,让京师的年味淡了不少。 年初三,各家各户开始走动。 尤其是在京的官员走动得更为频繁。尤其是在吏部当官的,家中人来人往,天黑之前上门拜年的同僚络绎不绝。吏部尚书屠滽家中,甚至完美还原了当初寿宁侯收百官贿赂时的盛大场面。仿佛没有人记得屠滽涉及李广贿赂名册一事。 因为弘治十二年乃是京察之年。京察是文官们的年终考核。吏部会根据各官员的表现给出考评分。考评优异者升官调动。考评差强人意者或会降职。原本是一年一次,后又改为外放官员三年一次,京官九年一次。又因为京师、南京两京并举,京察也分为南北京察。但是众所周知,京师的京察最为重要。 首辅换人,肯定也会有众多的京官换位置。而且李广一死牵连巨大。弘治帝虽然没有处罚在册官员,一定会让他们挪挪位置。京官变动大,地方官员入京的可能性也更大。 屠滽收到的年礼堆满了几间库房。 因为是京察之年,大部分的京官们都选择留在京师过年。 今年李东阳府上的客人少了一半。多半与流传出去的太子奏折有关。李东阳也没介怀,只要他还在内阁,人气早晚会回升。 但杨廷和府上门可罗雀。他虽然不是吏部官员,但在清贵的翰林院当差,又是太子的侍读官,是提前投资的热门人选。至少姻亲、同年之间走动频繁。 杨廷和倒也沉得住气。只要能替太子办事,将来不管是做宠臣、权臣、还是孤臣,总少不了权柄在手。他是太子的侍读官,太子想要留他,吏部和内阁都没办法弄走他。詹事府顶头上司李阁老,也不会给他穿小鞋。 “老爷,端本宫的高公公来了。”素来沉稳的管家脸上多了几分惊慌。 现在京师中,谁还敢小瞧太子殿下。每个坊门口的彩票点堆积的大米,寿宁侯别庄内活蹦乱跳的药人、客似云来的囚牛商行、皇家奶茶铺,每一个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讨论太子的秉性为人,一直都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百姓们还不知道奏折的事,听过奏折内容的官员,对太子殿下观感更加复杂。 高凤带上皇太子仪仗的大队人马而来。估计人还没到杨府门口,半个京师都知道了。 “杨大人,奴婢奉小爷之命送来年礼。”高凤把礼单呈给杨廷和。 杨廷和快速扫了一眼,都是白糖、糖果之类的物品,朴实无华,礼轻情意重。太子送礼,重要的是对外释放的信号。 “请公公转达微臣的感激之情。”杨廷和无喜无悲地放下礼单。这也是太子落井下石,亲自下场坐实了他辅导太子写出“浅析流民产生原因”的奏折。这很太子! 高凤笑呵呵地道:“小爷感谢杨大人教导有方。皇爷可把小爷好一顿夸。” “不知皇上又夸太子殿下什么?”杨廷和尬聊。谁都知道这阵子皇上把太子天天挂嘴边夸。大家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他虽然投靠了太子,但不想和宦官走的太近。文官们最抵触勾结宦官的阉党。哪怕是因功封爵的王越,因为和汪直关系紧密,受到文官集团的联手抵制。 高凤不在意杨廷和的态度,这次登门前小爷特意交代,一定要把话传到杨廷和耳中。 “皇爷夸小爷出的主意好。把衡王的王庄转赐给泾王,让其他几位王爷自动上交直隶的田庄。同时也让流民有了土地,一石二鸟。” 杨廷和眼角一抽,原来是太子殿下出的主意。他原先以为是李阁老。 “还有小爷弄出的阿拉伯数字,皇爷看户部的账目无须太过费神。” 杨廷和也听过一些消息。知道户部官员年初三就上衙假扮,为了在正月初六前把报表赶出来。 “小爷还和皇爷提了建议,今年的京察会收紧,清退尸位素餐的官员。”高凤笑了笑,“至少一千名。” “什么!”杨廷和惊起。 因为朱厚照的搅和,吏部和户部这个年过得不轻松。 第七十五章 苟着保命 弘治帝仁厚,没有提前透露今年京察从严的消息。希望大家过个好年。 等到正月初六百官在奉天殿上朝,弘治帝这才公布此项决定。 首辅刘健出面制止:“朝廷朝令夕改,会让各方恐慌。下一次京察可提前通知各地考核从严。” 首辅是百官与皇帝之间的桥梁,既要遵从圣意,也要为百官谋福利。 “直隶旱情变饥荒,顺天府户籍黄册不实,令朕大失所望。”弘治帝语气温和、态度坚决,“不称职的官员该罢黜的罢黜,该调任的调任。不能让大家以为当上了官就可以鱼肉百姓、怠政、渎职。” 弘治帝真的被直隶官员们欺上瞒下的事气坏了。所以照哥儿提议在京察上下黑手时,弘治帝爽快地同意。 这件事民间骂声汹涌,刘健不好替下头的人开脱。刘健打算退朝后找屠滽,商议一份既能让皇上消气,又能保下直隶一批官员的办法。 刘健善断,但是不擅长阴谋诡计。只以为皇上想处罚直隶的官员出气。 直隶是很多官员升迁前的跳板。直隶官员很多都能升迁成京官。而一般家世普通的官员,根本不愿意调到皇亲国戚、当朝权贵集中的直隶做官。 比如寿宁侯就曾在顺天地界与太皇太后的弟弟长宁伯抢田庄发生斗殴。当时发生冲突时,顺天府尹出面都未能劝说两家放下武器。寿宁侯府、建昌伯府从容下人为非作歹,百姓们报官官府视而不见。 能在直隶站稳脚跟的官员,多半和皇亲国戚、权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官官相护尤为严重。所以才能把旱情和饥荒的消息拖延大半年。 性格耿直的胡御史心里乐得开花。 胡御史对顺天府尹巴结权贵、无视百姓疾苦的软骨头行为十分看不上。尤其是寿宁侯和长宁伯斗殴一事,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胡御史撞了几次南墙也学聪明了。皇上会偏袒皇后家人,但不会偏袒顺天府尹。 胡御史跳了出来:“直隶灾情,有天灾也有人祸。顺天府尹惧怕皇亲国戚不敢据实已告,事后又没有能力调度粮食救助百姓。臣奏请皇上严加处置。” 话音刚落,同在朝堂上的顺天府尹张宪下跪请罪。“臣有罪。” 事实胜于雄辩。张宪心想:麻利地请罪还扭转在皇上心里的形象。反正直隶饥荒真正的原因,皇上应该已经知道。他顶多属于害怕得罪人、袖手旁观。 有人起了头,刘健也生出了推张宪出来顶锅的想法。谁让张宪过年走动期间,曾直言首辅要为直隶饿死的百姓负责。 “皇上,臣附议。”刘健看也不看请罪的张宪,提出了一个能让弘治帝心动的理由,“顺天府尹手上权柄太重。若有异心,能切断京师与外界联系。” 京师地处顺天府腹地。刘健话里暗示张宪有能力欺上瞒下,其它事情也能做得出。 杀人诛心! 张宪猛然抬头,看向刘健的眼睛目眦尽裂。他为何要无缘无故切断京师与外界的联系?造反吗?他造什么反! 弘治帝微微动容,瞟了一眼跪地的张宪,并没有让他起身。 朝堂上的气氛一时间比较微妙。 弘治十二年第一个大朝,按规矩只是接受百官朝拜。怎么突然就变了味? 谢迁目光在张宪身上转了一圈,出列道,“臣也觉得顺天府尹权柄太重。京师在顺天府管辖之内。不但能够管辖皇宫一二事,也能管理京师城防与治安。分权刻不容缓!” 张宪傻眼了! 张宪看不惯刘健的刚愎自用,两人之间有过小口角。所以并不意外刘健的中伤。但与他关系不错、能放衙聚在一起喝酒、两家常有往来的谢迁竟然也落井下石。 谢迁眼角一抽一抽,给跪地上发愣的张宪猛使眼色。见张宪还没反应过来,清咳了几下。 “臣附议分散顺天府尹手中的权利。”在京察从严一事上没有发表看法的李东阳紧随谢迁之后表态。 上朝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三位阁老同时对一件事情发表看法,六部尚书们没有出言反对,这事大部分情况下就定了。年还没过完,顺天府尹的权利就要被削弱了?是为京察从严做铺垫?明明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透出来。 有资格站在奉天殿内的官员们各自揣摩起来。 那些排到殿外站在奉天门场上的低品级官员窃窃私语,相互传递殿内的实况转播。维持上朝秩序的鸿胪寺官员们心不在焉,他们也想知道内情。皇上突然下旨京察从严,谁能不慌呢! 奉天殿内,一脸懵的张宪终于反应过来。好歹为官多年,当了顺天府尹每日游走权贵之间,非常懂得取舍。虽然不明白朝堂上为什么好好地从京察谈论到限制他的权利,但敏锐察觉其中有大事。又心里盘算了一番,张、谢两家近期并没有利益冲突,还有成为儿女亲家的可能。谢迁不可能无缘无故害他。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张宪重重磕在地面光洁的金砖上,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咚!” 高高在上坐着的弘治帝听到了张宪的磕头声,根据经验判断,张宪的头磕破了。弘治帝心中赞赏,张宪的态度比言官们认真许多。 限制顺天府尹权利,也不是因为张宪犯了什么大错。弘治帝虽然很生气张宪是欺上瞒下的其中一员,但张宪看到有百姓活活饿死,马上把饥荒提前捅了出来。没让事情发酵得更严重。 “你就调任户部右侍郎,协助周尚书做好重新统计户籍黄册一事。”弘治帝开恩了。 顺天府尹虽然是三品之位,但一向由二品官员担任。张宪在任前为从二品右布政使,现在成了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算是降职。但户部乃肥缺。只要简在帝心,早晚能升职。 张宪涕零,再次重重磕了一下以谢皇恩。 达到目的的胡御史很高兴。散朝后他会让都察院的同僚放出风声,下一任顺天府尹如再敢包庇权贵,等着被赶下台。 瞄了一眼奉天殿龙椅上威严的皇帝。胡御史想到因为弹劾寿宁侯、韦泰拿李广贿赂名册敛财而别贬官的同僚,暗自叹气。 皇帝耳根子软也罢,偏袒外戚也罢,这样的皇帝史书上有现成的例子,不稀奇。但为什么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不敢纳妾!皇帝要开枝散叶,皇室人丁兴旺国朝才会永葆。现在宫里只有太子一位皇子算什么! 陡然之间,胡御史血色尽退。他突然反应过来三位阁老支持他分权顺天府尹的原因。 第七十六章 稳如狗(感谢打赏!) 感谢书友,叶小枪的打赏。还有数位书友们的推荐票。谢谢大家的支持鼓励! ———— 朱厚照很关心奉天殿的进度。因为今日乃弘治十二年第一次大朝。官员们在奉天殿面圣结束之后,将会到文华殿向他朝贺。 当身穿霸气的皇太子朝服坐在殿中央,接受整个大明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恭贺,能体会到一种如同神明俯视人间的至高无上的感觉。每每想起,朱厚照总会心跳加速、血脉沸腾、飘飘然如同身处云端。 “百官怎么还不来?”朱厚照动了动坐僵的屁股。 王霸之气侧漏的朝服穿在身上并不舒服。朱厚照更喜欢穿常服。虽说曳撒穿在身上有点像两个月亮世界女性的裙子,不过看上去真的挺酷。 高凤前去打听,很快前来回禀。 “小爷,朝堂上正在商议分拆顺天府尹权柄的大事。” 朱厚照往宽大的椅背上一靠,整个人瘫了下来。“历年首次大朝走个仪式,怎么突然说起了朝政?因为京察吗?” 顺天府尹的权利是太宗赐予的,的确很大。朱厚照以前听高凤讲过永乐朝当时的顺天府尹冲撞太子朱高炽,太宗反而把太子骂了一顿,给顺天府尹撑腰。反正朱厚照出不了宫,从没放在心上。 刚入司礼监的高凤还没有接触到高层的机密,并不知道内情。 朱厚照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百官朝贺。再一次体会一把高高在上的感觉。 说实话,没上一次的震撼。毕竟是在大明门前面对过数万百姓,见过世面了。 散朝后,官员们各自散去打扫衙门重新开张。什么过完元宵节才算过完年!现在还有官员有过年的心思吗? 因为是京察之年,吏部、都察院、六科的官员们元宵节要加班。 户部要重新统计全国户籍黄册,前期需要做一大堆的准备工作。弘治帝要求尽快统计出顺天府的黄册,户部官员得在元宵节加班。 其余衙门的官员,见识了顺天府尹一日之内贬官的神速,识相地选择加班,随时监视京察动态。 瞧见朝贺的官员们强颜欢笑。朱厚照大度地放过了他们。 虽然过了年,系统需要的关注度涨了五倍,从每日一万涨到每日五万关注度。但他有百万存款,能抗。 杨廷和留在了文华殿。 散朝后,朱厚照应该在文华殿读书。读书时没有侍卫、内侍跟着,两旁站着侍读官。 朱厚照彬彬有礼地与各位先生们问好:“年前禁足,不方便备年礼。小小年礼不成敬意,各位先生一定要收下。” 众人看了眼太子殿下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眼毫无尴尬之色的杨廷和,谢过了“迟来的”年礼。 “本宫已经把《论语》学完,先生要考吗?”朱厚照对杨廷和和颜悦色,恨不得昭告天下这人是他小弟。 杨廷和拱了拱手:“殿下随意默写一篇即可。” 要求放得很低,其他侍读官也没有意见。 朱厚照提笔写下《劝学篇》。 “笔锋锐利有劲,书法初成。”杨廷和的马屁不要钱一样往外撒。 其他人相互对视,心中有数。 朱厚照翻出《大学》等待杨廷和讲课。小弟的面子一定要给。他今天准备了几个容易回答的问题,想在众人面前传达对杨廷和非常满意的态度。做给吏部、詹事府詹事李东阳等看,让他们考评的时候识相点。 “殿下,臣今日讲《尚书》。”杨廷和轻声提醒。 有人从旁提醒:“左中允,这不合规矩。” 朱厚照眉头一挑,皇太子读书有现成的规章制度。只有太子逃课不爱听的,还没有哪位侍读官胆大的敢破坏规矩。 “随便。”朱厚照合上《大学》换了一本,反正他都看过。“四书五经早晚都要学,无所谓。先生可加快讲课速度。朝贺耽误了些时辰。本宫午后还需习武。” 皇帝爹给他找来的“老师”已经到端本宫报道。朱厚照看过对方的九节鞭鞭法,使得出神入化。他迫不及待地想学。 “讲课之前,臣有一事要报。”杨廷和无视诸位同僚诧异的神色。 朱厚照突然发觉,因为想要节约时间没把朝服换下来是错误的。但愿今日不会拖堂。 “何事。”朱厚照不动声色,淡然以对。 面对无法掌控的场合,就一个字“稳”。只要他不流露出意外的表情,谁能断定他事前知不知情。 众位侍读官在太子与杨廷和两人身上打转,摸不清这一幕是不是两人事前沟通过的。 “过年期间,宗人府上报,兴王之子夭折。”杨廷和面露忧愁,“先皇血脉中,孙辈暂且只有殿下一位。殿下万事,请以安全为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学习鞭法护身尚可,骑射还是再等几年,可好?” 朱厚照嘴角含笑,浅笑着看向眉头紧皱、忧国忧民的杨廷和。经过半年的熏陶,他已经摸到权谋的一角。 杨廷和上述话中,重点不是规劝他暂时不要学骑马,而是告诉他,宪宗爷爷如今只有他一个孙子。孙女倒是有两位,但官员们显然不会把郡主放在心上。 眼前放佛有一道雷光闪过。朱厚照想起宗人府宗令英国公曾上奏要各藩王府每年更新一次玉牒。 两者不会有关联吧? 今日大朝忙不迭分化拥有京师、皇宫治安权顺天府尹权利,应该和这事没关系吧? 多年的直播经验让朱厚照稳如狗。 他轻轻地点头,笑得如同天真的孩子,“先生教导的是。学生受教了。学生只习武,不学骑马。” 杨廷和拱了拱手,开始授课。好像刚才的事微不足道。 在场的没人是傻子,肯定都听出来杨廷和真正的意思。但他们表情自然,没流露出一丝的异常。 朱厚照叹息,稳如狗的不仅只有他一人啊。 结束早上和平时无异的上课,朱厚照回到了端本宫。 上来第一句,就是让高凤私下找杨廷和,催促他尽快把双联灌钢法弄到手。 有了好钢,就有上好的武器。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势力面前都是浮云。 “小爷,老奴来讨个赏。”高凤笑眯眯地说,“老奴的侄儿知道小爷看中遵化冶炼厂,特意请示上官,从后军都督府调任遵化卫。” 从二品都指挥使同知去担任一个卫所的千户? 朱厚照侧目,得了,他身边都是一帮稳得住老狗。 第七十七章 忐忑的王钦 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王钦很慌。 王钦善使鞭,把家传的九节鞭法玩得使臂使指。老父早逝,世袭了应天卫都指挥使。南京虽为陪都,也有一套齐全的六部班子,但众所周知是官员的养老之所。应天卫的地理位置,决定他不可能获取战功升迁。 这辈子也到头了,只求大儿子将来顺利接位,再给小儿子弄个锦衣卫百户。 谁曾想到祖坟冒青烟,年前京师下了一道圣旨,调他年后侍卫东宫。传旨公公透露,太子殿下想学鞭法,皇上特意选中了他。 谁都知道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东宫旧臣就是下一任皇帝的心腹。家里门槛被亲朋故旧踏破。无需他通关系,两个儿子同时被赐予锦衣卫千户,只待有了空缺补上。 王钦为了在年后准时报道,收到圣旨后带上妻儿匆匆从南京赶赴京师。 到了京师,受到司礼监太监、端本宫总管高凤的热情迎接。高公公给他在靠近东华门的锡拉胡同弄了个三进院子,又得了太子赏赐的200两安家银子。王钦心情澎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锡拉胡同住的都是三品及以上高官,不是有银子就能住得进来。可想而知太子对他的看重。 太子还在禁足,王钦没能前往端本宫谢恩。为了答谢太子的提携,王钦特意从国子监找了位南京籍贯的监生。由他口述,监生整理,弄了一份详尽的九节鞭训练大纲。 在京师多待了几日,打听太子的脾性,激动的心情很快平复。王钦患得患失,整个年都没有过好,生怕现在得到的一切会是镜花水月。 京师百姓对太子夸赞的多。瞧瞧太子弄出的彩票,让不少人年前赚了笔小钱。还有太子重金悬赏治疗痘疮,马上就能有结果。 但官员们对太子的评价,大都是“不好相与”。请来的监生看在老乡的份上,告诉他太子在左顺门前对言官不敬的言语、宠信宦官、喜奇淫异巧、热衷经商,性格顽劣固执。并偷偷告诉他太子不喜文官,有意取消有功名之人免赋税的祖制。 王钦在文风鼎盛的江南长大,自是知道文官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太子妄图取消士子免赋税,岂不是与天下文人为敌!太子之位能坐得稳? 年初六到端本宫当差,见了年幼的太子一面。太子长得可真秀气,像个女娃子。对他客客气气,看不出哪点不好相与。 王钦心下稍安。监生没见过太子,或许听信了他人谣言,才会把太子形容的一无是处。 太子前往文华殿无须他护卫。王钦留在端本宫,拿出训练大纲,温习第一堂课的讲课内容。 “哪位是王侍卫?”威严的声音从端本宫门口传来。 王钦见到了国之柱石、勋贵第一人英国公。跟在英国公身后的,还有司礼监太监萧敬、御马监太监宁瑾。 王钦全身肌肉紧绷,拘谨的行礼。 犀利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眼,只听尖锐的嗓音愤愤不满地道,“身为太子爷的武学先生,岂可兢兢战战,堕了太子爷的威风!” 王钦不知道对方是谁。一时进退维谷,不知道应该认错还是挺直腰板。 “宁公公,皇爷吩咐下来,太子爷需要尊师重道的好名声。”笑眯眯的萧敬语气温和,“王侍卫安心做事,只要在宫里事事本分,定会平安无事。” 王钦听得戚戚然。宫里是本分就能平安的地方吗?第一日当值就被司礼监太监警告,感觉不太好。刚才说话的是御马监的宁公公,太子的人。虽然说话语气不好听,但一定不会害他。 王钦站直身体:“微臣必当竭尽所能当好差事,听从太子殿下吩咐行事。”太子殿下不是本分的人,注定他也不可能本分。 宁瑾这才露出满意的眼神。 萧敬呵呵一笑,到也不介意被王钦把话顶回去。端本宫里顶撞过他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英国公无视两位太监之间的暗涌,开门见山道,“王侍卫教导太子之时,本国公以及两位公公会全程作陪。直到太子乏了。” “是。”王钦没有多想。太子在文华殿读书,会屏退侍卫、内侍,身边留很多位侍读官陪读。习武时肯定也不止他一人在场。 但英国公一来,王钦的压力倍增。在他南京城时连拜见魏国公、保国公、成国公等勋贵的资格都没有,一到京师能天天见到英国公。时间一久,也能挤入京师的勋贵圈。县官不如现管,太子当政还需很多年。只要与英国公处好关系,给小儿子也弄一个都指挥使不是问题。 王钦像打了鸡血一样,又对教太子习武充满了激情。他把训练大纲呈给英国公等三人指导,三人看过后都觉得不错,让他照着教。王钦心中稍安。 在等太子下学期间,英国公与两位公公在端本殿攀谈起来。 内侍们想要烧地龙,让端本殿暖和起来。被英国公制止。 “太子殿下懂得悬梁刺股认真学习,我等岂能连个孩子都不如。” 王钦这才注意到太子的生活起居并不奢华。可太子明明热衷经商。京师谁不知道囚牛商行是太子开的。京师过年流行送白糖和糖果。王钦四处走动,提前与宫里的同僚处好关系。结果太子赏赐的搬家银子,有一半花在囚牛商行。糖果真甜,也是真贵! 又说了些场面话,突然宁瑾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听说兴王的儿子夭折了?” 英国公喝了口热茶暖身,眼皮子也没抬,无所谓地道,“不知哪位侍妾生的孩子,刚出生几个月没了,都没来得及上报宗人府。赴京的兴王府长吏转达兴王的意思,不记在玉牒上了。” 王钦以侍卫的身份没办法和三人坐在殿上。但带了个太子之师的名头,也有一席之位。他只坐了半个屁股,竖起耳朵闷头喝茶。 “那现在太子爷不但是皇爷唯一的子嗣,也是先皇唯一孙辈。总该安全了吧?”宁瑾似乎在探英国公的话。 “咳咳。”王钦差点被茶水呛到。他心中一颤,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叫苦不迭,太子的老师不好当。 第七十八章 本宫有说过吗 散朝后的官员们集体发愁。 皇上过了年三十岁。仅太子一位子嗣。兴王比皇上小一岁,至今无子。放在一般的勋贵家,三十左右的年纪早就有四五个孩子。某些藩王闲着无聊生孩子玩,最多的一位甚至生了100多位儿子。 “要不要劝皇上广开后宫。”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问首辅刘健。 刘健凉凉地瞪了他一眼:“闵大人很闲?皇上对官员们怠政很不满,口谕今年的京察至少罢黜一千名官员。闵大人有闲情逸致,不如好好查查该把哪些人撸下来。” 察觉到首辅心情不佳,郁闷的闵珪抿了抿嘴离开。 谢迁生怕别的官员也有这个意思,高声道,“皇上若想纳妃,宫里有的是姿色过人的宫女。不必大张旗鼓选妃,袭扰地方。” “谢大人有心情替皇后娘娘做事,就不劝劝皇上下一届再提京察从严!”刘健声音冰冷。他对谢迁暗中帮张宪一把很是不满。 谢迁拱拱手,彬彬有礼回道,“首辅大人以为京察从严不好吗?国子监多少监生排队等着当官。换下碌碌无为之人,能多给些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谢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总要有人当官牧守一方。一些人下去,自会有另一批人上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皇上想出口气就出呗。 李东阳不动声色地瞟了谢迁一眼。今年是科举之年,江南多文人,又会产生一批新科进士。朝廷里江南的官员不少。哪怕在京察中被罢黜,也有其他人顶上。江南又是商人聚集之地,想要纳粮捐监者众多。不管怎么算,江南官员总是不亏的。 谢迁说的有一定道理,刘健脸色稍霁。“于乔得空找兵部马尚书商议收回顺天府尹部分兵权的事。” 谢迁应下。 刘健转头对李东阳道:“宾之就别管烦人的京察。今年你和程尚书一起作为主考官,该准备的提前准备起来。赴京会考的学子年后会陆陆续续到达,别让他们在京师出事。” 李东阳自然不会有异议。主考官是美差,是所有进士的座师,一种强大的官场人脉资源。没有家世在背后支持的李东阳最缺人脉。皇上会把美差指给他,因为他是太子的老师。他的势力强大,也等于太子的势力强大。 太子虽然令人头大,但带给他的好处也是巨大的。杨廷和提到遵化冶炼厂。李东阳想,还是暗中帮一把吧。 —— 端本殿内,萧敬看到王钦端茶的手抖,笑得犹如弥勒佛,“王侍卫,你可要规规矩矩地教太子爷习武。太子爷磕碰不得。” 宁瑾皱了皱眉:“皇爷有令,太子爷不学骑马,只练射箭。”宁瑾很遗憾不能教太子骑马。原本他已经在御马监准备了一匹温顺的小马。 “其实也没必要过于保护。”英国公淡淡地道,“男孩子练武受伤乃寻常之事。有我们看着,会发生什么事?有什么好怕的!” 若太子不用心习武、不爱好军事,武官们何时才能翻身?英国公毛遂自荐前来,就是想要让太子重视武官。 萧敬心里呵呵,这话也只有地位依众不同的英国公敢说。太子受伤,皇爷不会责罚英国公,可一定会惩罚他们。他笑道:“国公爷,奴婢只是转达皇爷的担忧。没有其他意思。” 太子习武必然会导致和御马监走得越来越近。萧敬反对,别人只会怀疑他的本意。所以萧敬点到为止,不打算争辩。 忐忑的王钦听三人争辩,反而想开了。 心道:你们三人说什么都是白搭,最后还得听太子的。太子年纪小,主意多着。 正说着,朱厚照大步流星跨过门槛,嘴里高声抱怨。 “穿什么软甲!还在室内练?!练武除了强身健体,还能锻炼意志力。男儿大丈夫吃不了苦,将来怎么养家!” 朱厚照曾喝过无数碗鸡汤,到现在依旧感觉味道很好。 比如: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家世好,只能说明起点比别人高。要走得更远、爬得更高,离不开自身努力。 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家都把鸡汤当成毒鸡汤,出现了大批佛系的人。 他如果在两个月亮世界里不努力,凭什么出得起六十平房子的首付。在此间世界不努力,如何活着下去。对得起疼爱他的皇帝爹,守得住祖宗们留下的江山吗? 王钦疯狂点头赞同。大儿子能世袭他的官位,练武不上心。小儿子要靠自己拼搏,严寒酷暑从不中断练武。没想到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竟然比他大儿子还懂事。还是皇上会教孩子。 关注度+10,+10…… 朱厚照微微一笑。心里怎么想的没必要说出来,他义愤填膺的表情是装的,为了再立一个肯吃苦人设。现在每天需要五万关注度,他要比去年更加卖力。 “王先生,等本宫骑半个时辰马再向您请教。”朱厚照憨憨一笑,“本宫怕先练武会累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要把危险系数高的事情排除。” 高凤失声尖叫:“小爷,皇爷不许您骑马!小爷在文华殿明明答应左中允不骑马的。” 朱厚照切了一声:“本宫说过此话?本宫怎么不记得了?”他说的明明都是场面话。场面话,能信? “太祖在马背上打下来大明基业。从立国开始,北方草原的威胁从未停止过。本宫怕危险连骑马都不学,传出去让日日面临草原铁骑的边军们如何想!太宗迁都京师,后世子孙更应该牢记天子守国门!本宫身上流着朱家的血,本宫岂能不学骑马!” 朱厚照推开高凤,虎着脸走出端本宫,边走边指责萧敬,“父皇慈父,担忧本宫是人之常情。公公们怎么不劝着点?要你们何用?” “……”萧敬无语。谁敢劝?太子若在骑马的时候出事,当初劝的人能有好下场? 英国公嘴角翘起,脸上流露出喜悦之情。大明也是该出一位尚武的皇帝的。 宁瑾笑了起来。他给太子爷准备的马能派上用场。 王钦呆立原地,太子连骑马都要学,练九节鞭的时候被鞭子打到,应该不会找他麻烦的吧? 朱厚照小脸紧绷,气势汹汹前往乾清宫,身后跟着英国公一行人。 “太子爷这是怎么了?” 一路上宫人揣测不断,关注度蹭蹭上涨。 第七十九章 背锅侠 朱厚照畅通无阻闯入乾清宫,在御书房门口被乾清宫总管王岳拦下。 “太子爷,皇爷正与娘娘说话,您要不换个时辰再来?”王岳贴心地给出建议。 朱厚照歪头想了想:“母后很少到御书房找父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大舅抢田和人打起来?还是小舅又进宫闯祸了?” 皇帝爹和皇后娘过着平常百姓一样的夫妻生活,天天住一起。皇后娘要吹枕边风有的是时间。官员们对皇帝爹独宠皇后娘非议不断,御书房又是皇帝爹处理政务的地方,皇后娘怕被官员骂成第二个万贵妃,无事不会踏足御书房,连乾清宫都极少过来。反正皇帝爹常住坤宁宫。 “都没有。”王岳心中一乐,太子爷说话真毒。 “肯定出事了。”事出反常即妖,尤其是在宫里。 “真没有。”王岳弯腰屈身,“只是今日散朝后,有不少官员私下里商议着上书劝谏皇爷纳妃。” 呵,皇帝爹真幸福!官员们踊跃塞小三。小三越多,天下人越高兴。 真话不能说出口。朱厚照还得做个大孝子。 朱厚照交代宁瑾:“宁公公,你去打听一下是哪些官员吃饱了没事干。本宫出银子买下京师各家青楼里的头牌,送官员们家里去。” 高凤要在司礼监盯着京察的事,最近没空余时间出宫办事。 宁瑾抽了抽脸皮:“太子爷,头牌……费银子。囚牛商行筹集资金完善北上驿路,手头暂时没周转的银子。” 囚牛商行靠着白糖、软糖独家生意赚的盆满钵满,但架不住太子爷会花钱。搭建一条北上草原丝绸之路花费巨大。更何况还需在没有朝廷支持下,于兰州修建大型中转站。为了不和肃王起冲突,囚牛商行真金白金从肃王手上买土地和商铺。 跟随的英国公暴汗:“太子殿下如何知道青楼?” 宫里哪个嘴碎的太子面前胡言乱语。不是教坏小孩子嘛!国公府里有十几个孙辈,若有下人敢诱惑孙子们去勾栏胡同,英国公绝对一刀下去整肃家风。 朱厚照眼神怪异。食色性也,人性注定了只要是人类社会就会有青楼的存在。 “本宫不是无知小儿。”朱厚照一脸诚恳,“本宫不想和百姓们脱节,将来想做个好皇帝。” 王钦浑身发颤,皇上圣体健康,太子殿下此话大大不妥。 王岳等人习惯了太子的百无禁忌。弘治帝也常把“照哥儿以后一定是位好皇帝”挂在嘴边。 英国公心口有暖流流过。英国公府与国同休。勋贵中没有人会和他一样,把大明利益看得比自家利益重要。渐渐显露衰败迹象的大明,是该有英主现世。 王钦一震,瞬间觉得太子是个好的。一定要把太子今日之言告诉监生江瑢,替太子澄清谣言。 “那就从青楼里挑一些便宜的清倌儿。”朱厚照话锋一转,对宁瑾道,“正缝京察,又是本宫赐下的,谅哪些官员们也不敢拒绝。” “是。”宁瑾虽说内心相当无语,但也不会无视太子爷的命令。 刚刚被感动一脸的英国公、王钦目瞪口呆。 萧敬脸上依旧笑眯眯。英国公还不知道太子爷怎么对付户部周尚书的,如果知道了就不会这么惊讶。 等了小半天,御书房内动静全无。朱厚照禁不住想,皇帝爹和皇后娘在里面做什么呢。 “太子爷,您要不要先回去?皇爷一有空,奴婢立马来找您?”王岳恭敬地问。 朱厚照摇摇头,一鼓作气势如虎。没达成目的就放弃,不是他的性格。 “宁公公,从御马监找匹马牵来此处。” 朱厚照在两个月亮的世界学过骑马。有铁粉想用双眼体验一回草原上纵马奔腾的感觉。粉丝是衣食父母,朱厚照当然照办。在两个月亮的世界,学骑马很费钱,几乎是项贵族运动。那期直播得到的打赏,正好和付掉的骑马学费扯平。 宁瑾照办。太子爷也没说要自己骑,萧敬便没有阻拦。 在偏殿等了一会儿,东厂厂公陈宽也来了。 “见过太子爷。”陈宽卑躬屈膝,一点也没有历任厂公的嚣张跋扈。 朱厚照虚扶一把:“陈公公免礼。本宫丑话说在前头。先来后到,等一下本宫先去见父皇。” 陈宽眼神一滞:“那是当然。”谁会和太子爷争? 朱厚照估计陈宽会白跑一趟。等他见了皇帝爹,皇帝爹肯定堵心得不想处理朝政。 “外头有对本宫的非议吗?”朱厚照随意找了个话题聊。 他觉得一定有。上期数字生肖彩票整个顺天府百姓前来捧场,结果没有开出一等奖。时时乐奖金又不高。百姓们一定觉得被他忽悠了。他交代过刘瑾,元宵节当日举办第二期。怕再发生一次“捧场”事件,决定只提前一日宣布。 陈宽犹豫了一番,心下打了一遍草稿,慢吞吞地开口,“是有一些言及太子爷不好的言论。” 朱厚照笑了笑:“说来听听。” “怕太子爷生气。”陈宽实话实说。 “哈哈哈!本宫又不是金子,哪能让天下所有人都喜欢!”朱厚照爽朗大笑,“听不得坏话,将来怎么面对言官们的唇枪舌剑。” 越谈论他,关注度越高。他高兴还来不及,生什么气。 “因为制冰作坊,宫里冬季备的冰比往年少了七成。凿冰的匠人们少了一大笔收入,言及太子爷与民争利。”陈宽一五一十回禀。 朱厚照瞬间冷下脸:“陈公公莫不是寻本宫开心?工匠还有工钱?” 二十四衙门中手艺高超的工匠工钱不低。比如原属于内宫监的老木匠,每月可得3到4两银子。活越多给的越多。但是,低端没有含金量的工匠,每月只有米粮。特别是工部的工匠,还会被借往各权贵之家做工,除了无须烦心一日三餐,工钱微薄。 朱厚照可是知道,工部趁着直隶饥荒的时机,把部分流民弄成了匠籍。因为至少也能让活不下去的人有一口饭吃,大家都当没看到。 凿冰没什么技术含量,是苦活累活。应该不至于动用宫里的人。 “回太子爷,冬日凿冰虽累,夏日贩出去可得丰厚的回报。这活外头的人抢着干。也未必……也未必都是工匠。”陈宽陪笑道,“宫里每年的藏冰乃内承运库对外买入。今年内承运库周转不灵,宫里又有制冰作坊,便减少了买冰的数额。” “萧公公,你来说说里面的窍门!”朱厚照怒目而视。 萧敬笑道:“凿冰之人拿着宫里的工钱凿冰。凿出来的冰截留一半自己存着。宫里类似的事情很多,太子爷想管也管不过来?” 也就是说宫里出的银子,实际上只买到一半的量? “难怪宫里每日花销在五千两以上!”朱厚照怒从心头起,“外头传本宫奢靡,敢情本宫是背锅的!” 第八十章 纵马出宫 对比前几任祖宗,朱厚照真觉得皇帝爹是勤俭节约的好皇帝。皇后娘哪怕把脂粉当水用、每日一套新衣,花销也比不过宪宗爷爷的后妃们。 朱厚照喜欢实用的物件,并不追求奢华。 端本宫内最豪奢的装饰,当属贴满瓷砖的净室。其次是瓷制的人工抽水马桶、铺满进出水陶管水网管道、新华阁的铜制暖气管。其中,为了烧出能媲美两个月亮世界的抽水马桶,他没少折腾内宫监,废了不少人力,工匠们死了一堆脑细胞。花费倒是不多。 端本宫的修缮没超过两千两。还都是他自己掏的银子,源自皇家奶茶铺子的分红以及部分囚牛商行的收益。 外头说他生活奢靡,他也没反驳过。谁谈论都会上贡关注度,被人说几句不亏。 但他不想当背锅侠!替其他人背锅。 气呼呼的朱厚照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最生气的时候会跑步、打拳等剧烈运动,但绝对不会口吐芬芳。那是当主播养成的职业习惯。一旦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被人举报,平台会封直播间。再怎么样也不能和钱过不去! 偏殿里的人都能感受到朱厚照散发出的怒意。 生气时最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朱厚照养在深宫,外人很少能接触他更不可能见到他生气的样子。 英国公的目光跟着打转。见太子面有怒容,但能克制情绪不向身边的人撒气,顿时高看一眼。就算因为自己在场不想表露真实的一面,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一点也是难能可贵。况且太子在左顺门怒怼言官、奏折上直指无人敢说的弊政,也不像会掩藏真实想法的人。 “笔墨纸张伺候!”朱厚照暂时压下怒意,让王岳拿来笔墨。 挥毫泼墨,下笔如有神。 先阐述了一番皇太子教育的重要性。又谈到了实践出真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最后用《尚书》中“经邦有术,持之以理”结尾,提出他到宫中各处观摩、实习的要求。特别点出二十四衙门和内承运库。 “太子殿下想去二十四衙门?”英国公眉毛高挑、语气怪异。到内承运库还能理解,去二十四衙门做什么?二十四衙门除了司礼监、御马监、内宫监等重要场所,也有浣衣局、巾帽局、酒醋面局等微不足道的地方。 朱厚照沉痛地点头:“本宫好高骛远了!皇宫是本宫的家。本宫却连自家都不了解,谈何说什么将来当个好皇帝。” 萧敬嘴唇蠕动。 朱厚照先声夺人:“‘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本宫想先齐家,有错吗?” 萧敬闭口不言。先贤的话肯定是没错的。 陈宽抽气,他似乎给大家招惹了一个大麻烦。他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王钦呆呆地看着太子。再一次坚定了太子将来会是好皇帝的信念。 英国公对朱厚照的评价又拔高了一节。 “太子爷,马牵来了。您要看看吗?”宁瑾回来后,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对。 朱厚照顿时一喜:“本宫去瞧瞧。” 刚刚还是疾风骤雨,突然之间变成艳阳天。 萧敬松了口气。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便也没有阻拦,跟着一起出偏殿。他要给司礼监传讯,让宫里各处做好准备。以皇爷对太子爷的溺爱,一定会同意太子爷的要求。 朱厚照伸手摸了摸和他一样高的小马。小马儿全身白色,没有一根杂毛。眼神灵动。见他靠近,主动凑上前舔了一下。 “宁公公有心了。”朱厚照对宁瑾颔首。 宁瑾喜笑颜开。 小白马马背上配好了马鞍,朱厚照牵着缰绳,围着乾清宫的空旷之处绕了一圈。 没有皇爷的允许,宁瑾不敢让太子爷骑上马溜圈。 今日又是李清当值。李清上前夸了几句马好,朱厚照含笑着聊了几句。 一切看上去非常正常。仿佛朱厚照看到小马,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英国公站下廊下发呆,心里推演太子到宫里各处“观摩”将会发生的风暴。萧敬、陈宽忙着给其他人送口信。高凤早就被朱厚照打发到司礼监盯梢。黄献等内侍留在端本宫并未跟来。 朱厚照身边只有宁瑾和王钦。 “太子爷,小白马不是御马监最好的,但是最温顺的。等太子爷大些,奴婢一定从草原弄一匹汗血宝马。”宁瑾乐呵地夸下海口。 朱厚照露出灿烂的笑容:“是吗?” 宁瑾拍胸脯保证。 突然,朱厚照趁所有人不注意,翻身上马背,缰绳一挥,快速冲出了乾清宫。 能被宁瑾送出的小白马血统很纯,放在两个月亮的世界肯定属于名马。朱厚照“驾”一声,小白马撒蹄就跑。速度之快,连守在宫门口的李清等禁军都没反应过来。 “太子爷!”宁瑾尖叫。 王钦反应慢了一拍,等他追出去,朱厚照驾马跑得无影无踪。 这时英国公、萧敬、陈宽、王岳等人才反应过来。 “太子爷是第一次骑马吗?”萧敬双腿发抖。 堂堂东厂厂公差点被吓出眼泪:“应该是。太子爷至少在清宁宫中没有学过骑马。”陈宽经常往来清宁宫替皇爷探视太子爷,知道的非常清楚。 英国公大吼一声:“都愣着做什么!敲响传送铜铃示警各宫门口,立刻派人拦下太子。” 禁军们立刻通知各处守卫,陈宽飞奔着调集东厂好手。王岳马上敲门闯入御书房上报。 整个乾清宫都动了起来。 “当当当!”皇宫里响起了急切的示警声。 “哪里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禁军严阵以待。 宫人们惊慌失措。 等禁军敲响传送铜铃,朱厚照已经纵马闯出了大明门。 因为,人肯定跑不过马。 更加没人敢在宫里骑马! 当守卫宫门的禁军看到一匹马从宫内飞驰而来,还没做出拦截反应,又看清马背上的人是太子,顿时没了主意。 就这样,朱厚照在整个皇宫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骑着小白马,踏上了京师最热闹繁华的前门大街。还亲眼看到了皇家奶茶铺。 顺便遇上了对账完毕走出铺子的瑞安侯。 “太子殿下!”瑞安侯魂飞天外。 在朱厚照身后,是跑得气喘吁吁、成群结队的禁军。 第八十一章 你咋不上天 朱厚照出了第一道宫门大明门,一直往前便是京师内城的前门正阳门。 正阳门是御驾出行的必经之路,因此修建的特别宽阔。随着大明定都京师,正阳门大街,也就是百姓俗称前门大街成了京师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 朱厚照骑在小白马背上一眼望去,牌楼林立、建筑鳞次栉比。此地商贾云集,行人如织。甚至比两个月亮世界的商业街更加繁华。 大明商人也懂得包装的重要性。每一家店面装修得都像宫里的殿宇。雕梁画栋、飞檐点金,一看就很高大上。街上有珠宝市、布市等高档商铺,也有各地会馆和戏园。出入者大抵身份不差。在靠近坊市街边,则是鲜鱼市、肉市、果子市、粮食市等生活杂货。其中还穿插着工匠作坊、货栈、车马店等。 前门大街上,有一个最亮眼的崽,一家招牌目测有三层楼高的商行——囚牛商行。 站在大街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差不多和城墙等高的招牌了。朱厚照猜测,大舅寿宁侯猜到囚牛商行是他的产业,一定和招牌有关。 羞耻心作祟,朱厚照拉住马绳,没往囚牛商行所在的方向跑去。 “太子殿下?” 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一回头,看到了吓得魂不附体的瑞安侯。 “表舅公,真巧啊!”朱厚照瞟了一眼瑞安侯身后的铺子,“这就是皇家奶茶铺?有点寒酸。” 相比囚牛商行修有绿琉璃顶的三层楼阁、和城墙一样高的招牌,青砖黛瓦、风格清雅、面宽七间的平房没有任何看头。皇家奶茶铺挂着皇帝爹御笔提的牌匾,除了占地面积大,修得甚至不如隔壁的丝绸庄贵气逼人。 瑞安侯牙疼。 寒酸? 因为招牌上带着“皇家”两字,才有了面宽七间的超规格商铺。在前门大街找找,还有哪比皇家奶茶铺更大的地方吗?就因为地方大,门槛高,奶茶铺成了京师权贵之家女眷们小聚的地方。几位长公主都是常客! 囚牛商行为什么要建成三层?因为占地小啊!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响起了杂乱无序的步伐声。街上的行人,无论是官员、来朝贺的使臣,还是商贾、百姓,被身披鱼鳞甲的禁军用暴力分至左右两旁。中间迅速清出一条御道。 用两条腿追过来的王钦气息稍乱。见到无恙的朱厚照,调息稳定呼吸,抱拳上前沉声道,“殿下,属下护驾来迟。” 紧随王钦身后的宁瑾很狼狈。 “太……太……”气喘如牛,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头上的巧士冠歪斜,头发松散。宁瑾在宫里享福多年,许久没有锻炼过。比王钦晚一盏茶追上人,全赖从腾骧四卫抽调的精兵驾着他跑。 至于身后大明门当值的禁军,他们怕惊到马,一路上紧随其后,没抢先上前。生怕功劳捞不到反而召来麻烦。一切发生太快,最先追上的禁军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太子怎么会骑着马出宫。 朱厚照将左脚从马镫向外撤,左手握住缰绳,抬起右腿,打算在人前炫耀帅气的翻身下马姿势。 当初为了在直播时耍帅,大部分时间用来练习上下马的姿势。皇天不负有心人,收获一堆666。 “太子爷!” 宁瑾杀猪般的大叫,连滚带爬靠上来。 朱厚照被叫得心脏停了一拍。 小白马同样受到了惊吓,码头后仰,抬起前蹄。 这时朱厚照的左前掌还在马镫里未退出。 “啊!”女子的尖叫声刺破云霄。 悬在半空中的朱厚照见奶茶铺子里走出多位华服贵妇。 “这下丢人了。”他想。 危急关头,王钦如岩石一般的手臂稳稳环住朱厚照的腰,紧抱在怀里。 宁瑾身边左右两人联手制住小白马。 一场危机化解。 宁瑾扑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原本站在朱厚照前方的瑞安侯瘫坐在地上。当时,小白马的前蹄就在他头上。瑞安侯没躲,异想天开想用双手接住马蹄,不让太子摔下来。差点死于马蹄之下。 朱厚照双脚悬空,扑腾了一会也没见王钦把他放下来。 “快把表舅公扶起来。”朱厚照放弃挣扎,安慰起现场唯二的两位受害者。“宁公公摔了个大跟头,头破了,快去找御医。” 好端端的,宁瑾叫什么叫。吓死他和小白马了。不过宁瑾额头流血,朱厚照也不好说什么。 “长公主!”奶茶铺前的贵妇们慌成一团。 朱厚照定睛一看,原来是仁和姑姑晕了过去。 这也太不经吓了。 弘治帝的御驾姗姗来迟。御驾上还坐着张皇后。 弘治帝在李荣的搀扶中下了御驾,疾步走到朱厚照面前。见儿子被新来的侍卫抱住,浑身上下没受一丝伤。灵动的双眼还在骨碌碌打转。 “你这小皮猴!” 弘治帝指指身后面临突然清场而混乱不堪的前门大街。御道上散落一地靴子、帽子、布料、糖果、吃食,甚至还有一支金钗。再指指吓晕的仁和长公主、瘫坐在地的瑞安侯。 “孩儿错了,孩儿认罚。求父皇不要再罚禁足。孩儿要读书、骑马、练武!”朱厚照忙不迭插嘴争取权益。 张皇后气乐:“太子还想着骑马?你咋不上天!” “只要准备充足,上天也不难。”朱厚照实话实说。以大明的科技弄不出飞机、飞艇,做一个热气球还是可以的。 张皇后没好气地瞪他,不想白费骂人的力气。 “还想上天!”弘治帝火气噌噌往上冒,命令王钦,“把太子放下来。” 王钦遵旨放下朱厚照。 朱厚照双脚刚沾地,慈父弘治帝变了脸,在他的屁股上“啪啪”两巴掌。 “朕要好好管管你这皮猴!” 一点都不觉得疼的朱厚照佯装受伤:“父皇再打,孩儿真上天了!” “啪啪”,屁股又挨了两个巴掌。 “你这皮猴如果能上天,别说在京师纵马,就算到北方草原纵马朕也不拦着。”弘治帝越想越气,又拍了两巴掌。 听说第一次骑马的儿子狂奔出了宫,弘治帝眼前一黑,差点急晕过去。还是皇后让人准备御驾追了出来。亲眼看到儿子安然无恙,这才感觉到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回宫后一定要严加管教! “刘首辅、先生、谢阁老,你们听到父皇金口玉言了吧?只要本宫能上天,父皇就答应本宫前往草原纵马!”朱厚照张开双手,向慌忙赶来的三位内阁挥手,提醒他们刚才听到的话。 刘健眉头深锁,一脸沉痛地对李东阳道,“太子胆大妄为,最好由宾之亲自教导。” 李东阳叫苦不迭。 第八十二章 杀鸡焉用牛刀 朱厚照被弘治帝和张皇后带回宫。 前门大街混乱的局面自有司礼监出面收拾。该赔偿的赔偿,该送医的送医,该道歉的……没人提出道歉主张。 皇帝和太子同时出宫,英国公率领五军都督府全员着甲,守候在大明门前,以防万一。看到太子安然无恙,英国公忍不住夸了一句:“太子有骑马的天赋。” “本宫也这般觉得。”朱厚照嬉皮笑脸。一点也没有当众被打的羞耻感。 羞耻什么!就这一会儿,关注度攀升了+,等消息扩散还会更多。 弘治帝对皮厚的儿子束手无策。脸皮厚的也不知道像谁!难道是太祖?当街打了儿子,回宫后反而气消了不少。冷着脸在端本宫旁观王钦指导儿子练武。顺便细看儿子写得请愿书。 都骑马闯出宫门了,如果再阻止谁知道下次会骑到哪里去。但弘治帝不放心宁瑾一个人教儿子骑马,决定身边派一队人马围着。 到宫里各处观摩,特别是二十四衙门、内承运库?弘治帝精光一敛,内库就算了,他正养着硕鼠,怕儿子坏了局面。女官六局由皇后统领,儿子不宜插手。其他的地方,儿子想去就去。 弘治帝郑重其事落下御笔朱批。 正在扎马步练基本功的朱厚照,眼巴巴瞅着。 “照哥儿若能坚持一个月内每日扎一个时辰马步,朕就准你各处行走。内承运库就别去瞎折腾了。” 弘治帝内心还是愿意儿子习武的。习武强身,当皇帝更应该有一个好身体。如果宣宗皇帝没有英年早逝,说不定不会有土木堡之变。照哥儿还小,他也应该保重身体。李广一去,得另外找人替他画符延寿。 朱厚照的小嘴因为不满而紧闭着。皇帝爹竟包庇内库的人! 弘治帝斜眼,小皮猴脾气蛮大。 过了一会儿,朱厚照虎着脸问,“父皇金口玉言。如果孩儿真上了天,您会答应孩儿在北方草原策马狂奔的对吧?” “……”弘治帝无语,小皮猴还较了真。神话传说中的上古仙人能飞天遁地。翻翻史册,正史上未记录一人有飞天之能。他信道家养生之说,可不信世上有神仙。 “父皇要守信!”朱厚照抓着皇帝爹的气话不放。如果他上天,估计几年的关注度一下子都有了。顺便还能带动明朝科技发展。 弘治帝额头青筋跳动,扶额道,“照哥儿只要成功送一人上天后还能安然无恙落地,朕就答应你。” “照哥儿若瞒着朕上天……收缴小金库。”弘治帝在执拗的儿子面前妥协。虽然凡人上天是不可能的。但唯恐儿子做出疯狂的举动,改为送其他人上天。 王钦听得身心俱疲。一板一眼照着定下的修炼大纲教学。 皇上也太宠溺太子了,什么承诺都敢给。难怪太子敢纵马出宫不担心后果,都是被惯的。王钦看不透年幼太子的举动,更不懂弘治帝莫测的心思。如果换成是他家的两个儿子闯祸,他一定往死里打。只是他家的儿子们肯定没有太子胆肥。 劳累了一天的王钦放衙归家。 王夫人关心地问:“第一日当差可还适应?太子为人如何?” “太子……不好相与。” 王钦思虑再三,发现用“不好相与”形容太子最贴切不过。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詹事府的官员们会说太子不好相与。不是因为太子脾性差、娇生惯养、迁怒身边人等等,而是永远都想不到太子下一步会做什么、说什么。 “夫君多顺着些太子,别真当自家儿子教。”王夫人误以为太子性子不好,担忧不已。 王钦苦笑。若处处顺着太子,天晓得太子会做出什么事。 “半个月后,能用这些宝钞从囚牛商行买到便宜的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王钦从怀里掏出一叠加上囚牛商行印章的千贯宝钞,“皇上很满意为夫的训练大纲。再给江先生送去五十贯聊表谢意。” 王夫人接过宝钞犹豫地问:“再怎么样也是宝钞。便宜的东西会不会不好?”宝钞在大明百姓心中已经成了廉价品的代名词。 “妇道人家懂什么!囚牛商行里的东西都是皇宫出品!囚牛宝钞以后想弄都弄不到!” 王钦亲耳听到太子交代宁瑾公公如何运作囚牛商行。也知道囚牛宝钞和原来的不同。差不多也猜到了太子行走二十四衙门的真正意图。 一千贯宝钞是宁瑾公公私下的馈赠,感谢他及时救下太子。皇上身边的王岳公公向他暗示,等太子纵马出宫的风声一过,就给他升官。在太子身边当差好处极多,也少不了惊险刺激。 “那一贯囚牛宝钞会值一两银子吗?”王夫人眼神灼热。京师繁华,但久居不易。也没见添置什么,手里的银子就如流水哗哗流出。两个儿子还未成家、当差,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如果用囚牛宝钞买的物品与银子所购等值,能把俸禄全部省下来。 王钦拍拍额头疲惫地说:“御马监宁公公、囚牛商行的实际管事给出来的,你觉得会不值钱吗?太子殿下还嘲笑过年期间花光囚牛宝钞买白糖、糖果的官员。说他们马上会后悔。没其他事别来烦我,我要休息!” 端本宫当值一日,比他在应天卫一年都累。 感到疲惫的还有李东阳。 在收到太子纵马出宫前,杨廷和特意向李东阳告假一个月。理由是家中长辈身体欠佳,需要回趟老家。杨廷和找他之前,有位侍读官提前一步告之端本宫的高公公找过杨廷和。李东阳猜到太子让杨廷和去遵化办差。 李东阳翻查资料,没找到遵化冶炼厂吸引太子的地方。遵化冶炼厂是官办冶铁厂中体量最大的一家。但与江南、广东几处私营冶炼厂比,还是要差一点。毕竟是官办的,存在和朝廷一样的弊端。 太子不但派出杨廷和,还把高凤从二品的侄子调往遵化卫,萧敬一位进士当官的从孙调去了工部专管遵化冶炼厂。听说还从东厂挖了不少好手,让杨鹏曾经的得力手下带队前往。 杀鸡焉用牛刀! 李东阳准了杨廷和的假,想要看看太子的意图。 结果没多久太子弄出纵马出宫,李东阳后悔不迭。没了杨廷和,再出事没人替他背锅。 第八十三章 后悔了怎么办 大明的言官虽有种种不足之处,但脖子向来很硬。 年初七早朝,鸿胪寺官员刚唱“奏事”,朱厚照的老熟人胡御史抢在首辅刘健前开口。“臣弹劾皇太子纵马出宫,致使前门大街沿街商户遭受损失、惊吓行人无数!” “皇上教训过太子殿下。”李东阳出列维护,“商户损失已经赔付,受伤的行人送医医治、赔医药费。胡御史可是找到其它遗漏之处?有受害者报案?” “那到未曾。只是……”胡御史奇怪地看了眼李东阳,想不通李东阳为何要出面维护太子。 刘健重重一哼,语气生硬,透露出不满的情绪,“既然没有,胡御史且退下。今日要商议确定京察的考核标准。没有要事,改日再奏。” 太子纵马出宫固然有错,能放年幼的太子出宫的禁军错处更大。宫中每更值守的将军无一不是勋贵,追究起责任来,半个京师的勋贵都会遭受牵连。昨夜英国公为首的勋贵们到刘健、谢迁、李东阳、闵珪等高官要员府上拜访。 于是,太子纵马一事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启禀皇上,按以往京察,被评为‘不称职’者降。今年从严,是严厉考核标准,还是降职幅度?” 刘健一回归正题,官员们立刻全身心投入。 本来昨日应该在左顺门午朝,商讨京察从严的具体执行法度。弘治帝先是被张皇后找了去,又出宫找儿子,耽搁了正事。 刘健想要摸清弘治帝真实的想法,方便吏部把控京察的力度。 “标准依旧例。添一条,若发现上官包庇下属,上官判以‘不称职’。‘不称职’者,再按怠政影响程度划分123三等,划为3等者,连降三级。此次直隶官员,一律定为‘不称职’,具体等级划分,由吏部和都察院联合判定。” 稳坐金台的弘治帝说话不徐不疾。他早已考虑好直隶官员们的处罚。轻者降一级,严重者降三级。这届直隶的官员,一个也别想调任京师! “这……皇上,连降三级是否处罚过重?某些官员,或许面子上会过不去。”谢迁大吃一惊,弘治帝的惩罚措施比预料中的严重。 官位升迁有一定的规律,被降级的官员想升上去难上加难。弘治帝优待老臣,直隶有很多天顺、成化两朝的年迈老臣。让这些人降级,吏部怕也不好做。 而且整个直隶大小官员加起来有千人之多,和京师的权贵之家千丝万缕。这么多人一起降职,不亚于一次官场地震。 “面子?他们想要面子,那有没有想过饿死的百姓死得是不是有尊严!”弘治帝脸上笑得温和,龙袍下的双拳攥得死死的,“若有官员想要提前退休,哪怕不到四十不惑,朕也会准。” 不想丢人,那就内退,留个台阶下。 弘治帝昨晚失眠了。照哥儿第一次骑马敢跑出宫。做爹爹的办事瞻前顾后,会被儿子小瞧。绝不能在儿子面前丢脸!况且这次直隶官员欺上瞒下隐匿灾情,再不严加处罚,真当他这皇帝是面人。 朝臣们都感受到了弘治帝态度的强硬。 刘健心里叹了口气。本来简简单单开一次纳粮捐监就能解决的麻烦,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好像一切都从太子插手开始? 早朝一散,就到了朱厚照上课的时间。 杨廷和请假,今日轮到梁储讲课。梁储不知道杨廷和为什么会挑四书五经中最难学、迂涩的《尚书》授课。他正在和同僚们商量教哪一本,就见李东阳和程敏政连袖而来。 “本官内阁公务繁忙,恐不能教导太子。故奏禀皇上,改程侍郎为詹事,王鏊为少詹事。” 李东阳思来想去,决定把烫手的山芋扔出去。正巧,程敏政对进内阁、教导太子表现出强烈的欲望。李东阳一提,很快定了下来。 主要是李东阳善谋,能遵照弘治帝的意愿解决繁琐的朝政。弘治帝的确找不出更适合的人替代。而且弘治帝内心觉得,照哥儿被自己教导的很好,换谁当詹事都一个样。于是,欣然同意。 有了内阁的票拟和圣旨、李东阳的配合,程敏政迅速接掌了詹事府。新官上任第一日,程敏政决定亲自给太子上课。 “继续讲《尚书》。”程敏政认为,以太子的聪慧,《尚书》应该不难理解。 程敏政一上来就显摆:“镜湖扁字无今古,无古无今只此心。云入枕边堂署玉,月穷天外日熔金。楼台仿佛水墨画,烟雾空蒙岩壑岑。须信尚书最难读,人间无许大胸襟。” “难读的不是《尚书》,而是人心。”朱厚照笑道,“久闻程大人博闻广记,本宫想讨教一二。” 真实的意图当然是培养稳定的关注度来源。 朱厚照隐晦地观察过李东阳的神情。离开前很明显全身松懈,整个人神清气爽。被他坑过的李东阳,绝对每日雷打不动贡献十点关注度。这样的人越多,他活得越轻松。 程敏政和杨廷和一样,也是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官员选拔时,外形也是考量的一环。奉天门前站着的朝臣,各个身体健全、五官分明。 想到这,朱厚照忍不住吐槽。他曾在书上看到魏晋时期的士子喜欢攀比肤白貌美。搞得像两个月亮世界的选秀似的。昨日前门大街上,他亲眼看到脸上涂抹胭脂、举止打扮类似娇娘的年轻男子。朱厚照特意派舒三去确认过,对方几人绝对是男子而不是少一个器官的人。 他没出过宫见识少,原来大明朝的风气很开放啊! 说回程敏政。他眼睛细长,鼻子高挺,嘴唇薄看着很高傲不容易接近。实际上也的确目中无人。据朱厚照所知,程敏政在官场上没什么朋友。和李东阳是两个极端。 “《尚书》提到上古三坟的仁德君主,传播道德和礼仪。为何太子看到的是人心?”程敏政思索再三,也没有想到《尚书》和人心有什么关系。 “《夏本纪》中,所谓五帝禅位,不过是从黄帝后裔中挑选强者为帝。肥水不流外人田,岂不是人心所向?” 朱厚照生怕带给程敏政的刺激还不够,又道,“尧帝传给舜帝,不就是隋文帝和北周的翻版吗?还有太宗……那啥啥啥,放在上古就是仁德君子之间的禅位。人心啊,哪怕几千年依旧不变。” “也就儒家喜欢‘为尊者讳’!”朱厚照摇头叹息道。 关注度+10…… 程敏政发现自己后悔了。 第八十四章 大手笔 詹事府侍读官们再一次遭遇朱厚照的精神迫害。 当他们想要反驳朱厚照的狂悖之言时,朱厚照搬出历代禁书《竹书纪年》。詹事府集体失语。 可见,任何事情过了度都不是好事。 “不能放任太子胡乱看书。”上任第一天的程敏政跑到御书房告状。 在御书房守门的王岳讪笑,皇爷都拦不住太子爷骑马,还能拦得住太子爷看书? 朱厚照上午欺负了一把先生们后,下午规规矩矩学骑马、扎马步。为了不至于扎马步的时候太无聊,又让高凤在一旁读书给他听。 下了课,在新华阁完成程敏政忘了布置的书写作业。 练出一手飘逸的书法,相当于直播的时候开美颜,不可或缺。朱厚照都忍不住夸自己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陪都一下午的英国公双眉紧皱、神情凝重地去了趟五军都督府。 “国公爷,太子殿下又干了什么?”惠安伯一见英国公的脸色,心下一沉。 昨日太子纵马出宫,太子只是屁股上挨了弘治帝几下不痛不痒的巴掌。他们可是大出血了一回,连夜跑到阁老家中送礼平息事端。 加上去年贿赂李广想让子侄辈们升官、后贿赂寿宁侯消除证据,他们的家底缩水一圈。 本想趁着直隶缺粮大赚一笔,或是给小辈们纳粮捐监,太子弄出了彩票,又力挺传奉官。无意中又被太子搅和了好事。 虽然五军都督府的武官勋贵们没有直接和太子打过交道,但他们是真怕了小太子!只要太子一动,他们会下意识捂住钱袋。 “太子……好学。”英国公琢磨着怎么说才好,“扎马步的时候,让高公公从旁读书。不浪费光阴。” 大家松了口气:“那是好事啊。” 读书的事肯定和他们无关。他们消息灵通,知道太子上午在文华殿高谈《尚书》和人心的关系,把程敏政吓傻。话传到国子监祭酒耳中,直接气晕。 “高公公读的是《瀛涯胜览》。”英国公沉声道。 惠安伯一头雾水:“《瀛涯胜览》是什么书?兵书?怎么没听过?” 英国公问了一圈,五军都督府内竟无一人听过《瀛涯胜览》。 “……”英国公感到莫名的沮丧。一代不如一代啊!难怪武官会被文官们稳稳压制。 英国公负气而走:“多读读书。” 瞬间没了和他们说话的兴致。如果汪直或王越在,应该立刻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你们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孩子!” 英国公越想越气,走到半道折回,把五军都督府里的勋贵们骂了一通才消气。 惠安伯等人命下人找书,未果。因为大明印刷技术的提高,市面上有太多文人的着作,想从中找一本籍籍无名的小众书本,无异于大海捞针。直到隔日询问了翰林院的官员,惠安伯才弄到了《瀛涯胜览》。 《瀛涯胜览》是随郑和下西洋的马欢整理的出海经历。其中描述了沿途经过的二十国航路、海潮、当地风土人情、语言、气候、特色物产、货币林林总总。自从朝臣们反对郑和下西洋,海禁从未有过松动。除了藩属国上贡时期,已经很少人提及大明之外的世界。 惠安伯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海外很喜欢我们的丝绸、瓷器和茶叶。日本多金?这什么国有好多宝石!这个岛有上等木材!海外遍地都是发财的机会!” 一群人翻着书热烈地讨论着。 “太子为何要看《瀛涯胜览》?”终于有人察觉了异样。 英国公心累,你们刚想到啊! “去年御马监秘密在山东临清造了十艘郑和宝船。”英国公决定不为难他们了。 惠安伯“腾”地站起,一拍桌子大吼,“我说囚牛商行垄断白糖生意赚了一大笔银子,偏偏不见太子出银购粮!原来银子用来造船了。” “囚牛商行赚的银子花在西北!那里才是大头!”英国公指着惠安伯鼻子大骂,“御马监用来造船的银子,都是从你们身上赚来的。外面传言吃海鲜壮阳,尤其是威海的海鲜功效最好。你们统统跑去买了!太子就费了点冰块和人手、运费,赚了十艘郑和宝船!你们至今一无所知!竟然还在纠结粮价跌了!”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惠安伯不服气:“我们不知道,内阁和六部不也不知道吗?如果他们知道,早弹劾太子不遵祖制妄图出海。” 英国公沉默片刻。 太子高调做人、低调做事,的确瞒住了很多人。他会知道这些事,还是听皇上说的。皇上要他在军中找熟悉海事的将领。想必只等海面冰化开,太子就会派出船队出海贸易。 “本公决定掺和一脚。”英国公放弃了和他们商议的打算,直接说出了决定。 “可是,”惠安伯等人顾虑重重,“太子会允许我们插一脚吗?” 永乐朝郑和下西洋带回了很多值钱的东西,勋贵家或多或少都有赏赐。只要太子弄到当年郑和的航海图,出海铁定能赚银子。他们无意中和太子多次交手,都处于下风。 “会。”英国公一口断定,“太子缺银子。” “太子怎么会缺银子?不说囚牛商行,光皇家奶茶店的分红、内承运库的丝绸、茶叶等物品,足够太子装满十艘宝船。” “太子准备充实囚牛商行,想把商行弄成百货行,网罗所有生活必需品。今后在京官员的一部分俸禄用囚牛宝钞发放,可从商行买到比市面上价廉物美的货物。”英国公言简意赅。 英国公话中透露出太多的信息,惠安伯等人一时间无法消化。 “意思是以后同样的俸禄能买到更多的东西。实质上算是给京官们增加俸禄。”英国公摇头,为什么一定要他把话说透呢。 “太子大手笔!” “哎呀,我家婆娘把年前户部发的囚牛宝钞全花光了!败家的婆娘!” “我家也是!” “那些都是小钱!快去找太子入股海船。” 勋贵武将们纷纷出动,呼朋唤友一起给朱厚照送银子。 朱厚照在弘治帝面前自鸣得意:“父皇,孩儿的主意好吧?不需要孩儿开口,只让高伴伴读了一下午的书,英国公兀自揣摩,就替孩儿把银子的事情解决了。” 第八十五章 忠言逆耳 大明朝廷财政困难,大明皇帝同样缺银子,大明皇太子就更缺银子了。原本李广一死弘治帝能富有一回,谁曾想到钱财没捂热又洒了出去。 朱厚照搞出的白糖、奶茶的利润,远远追不上花销的速度。暗中接手御马监一个月,迅速花光御马监弘治十一年全年结余的15万两白银。其中兴建从京师到兰州、哈密、别失八里、蒙古草原的北上丝绸之路,新造郑和宝船重建海上丝绸之路,都是前期投入巨大、后期躺着赚钱的营生,砸锅卖铁都要做成的项目。 穷则思变。朱厚照想到来钱最快的海外贸易。 当朱厚照指着弘治帝御桌摆放的《大学衍义补》,大谈特谈“食货者,生命之根本也”。弘治帝有所动摇。 《大学衍义补》是弘治帝股肱之臣、已过世的丘濬,一生治国的心得。弘治帝继位初始黄河大水灾,正是丘濬想出了以工代赈的方法,聚集起十万人力治理黄河。年前直隶饥荒,也是用以工代赈的方法快速救援、安置百姓。除了以工代赈,《大学衍义补》还在军事、教育、律法、经济等方面有很贴近现实的想法和做法。 不止弘治帝把《大学衍义补》放在案头,朝中官员几乎人手一本。每当遇到束手无策的难题,翻翻《大学衍义补》找灵感。 朱厚照海贸赚钱的想法,也是源于《大学衍义补》废除海禁一条。来自两个月亮世界的朱厚照非常明白发达的商业对社会发展的作用。最强大的国家,也是海外贸易最兴旺的国家。 可是由于弘治帝对外树立“遵从祖制”的人设。被弘治帝格外推崇的《大学衍义补》,唯一被拒绝的主张就是废除海禁。 朱厚照头头是道分析了太祖皇帝坚持海禁的原因。 最后又拿出用统计表格、阿拉伯数字绘制的《弘治十一年十二月宫廷收支表》,十二月皇宫总收入减去总支付负债两白银。 鲜红的15万两负债狠狠刺激眼球。里面包含小公主丧事的花销,也有一部分清宁宫重建的费用。 一起生活在大明皇宫里的人太多太多。皇宫里有大大小小的势力,大家各守山头。如果谁要插足另一个势力的地盘,必定会遭遇激烈的抵抗。比如汪直率领的御马监挑战司礼监的地位,闹出无数的事。因此,从没有人统计过宫里一个月真正的收入和开支。 其实朱厚照统计的表格也不准。原始数据分别来源于二十四衙门、内承运库、御酒房等大大小小的部门。不说内承运库的账本有问题,哪怕是御马监当月的皇店收入,朱厚照也是不信的。 弘治帝两眼盯着《收支表》瞅了半天,就差双眼喷火把其烧光。 “父皇,孩儿原本不明白为何皇宫没总账。现在知道了。”朱厚照不怕死地撕去遮羞布,“大家都能稀里糊涂过日子。” 弘治帝手痒。心里默念“这是唯一的、亲身的娃”,才止住了想打儿子的冲动。 “太祖禁止民间海贸,没说禁止皇家海贸啊!父皇,内承运库一堆好东西堆在那没人用,不如卖到海外换金银宝石,补贴家用?”朱厚照使劲摇着弘治帝的衣摆撒娇。 他决定,如果皇帝爹不同意,再使出原地打滚的无赖招式。经过小半年的折腾,官员、宦官、百姓心中“皇太子”的分量越来越重。打滚的招式已经不太适合如今的身份了。御书房除了他们父子俩,还有司礼监的一帮老狐狸。 司礼监太监、内承运库掌印太监、韦泰,正一眼不眨地盯着皇帝爹的表情。皇帝爹虽然没允许他插手内承运库,但他执意要看内承运库的账本,韦泰敢不给?他拿了账本,韦泰三天睡不着觉。知道他弄出了《收支表》,拖来司礼监所有人员一起顶雷。 弘治帝颓废地靠在龙椅上,无奈地摆摆手,“照哥儿备好了出海的船、一切花费,朕拿什么来反对?” 弘治帝破罐子破摔。反正大明将来也是交到儿子手里。他坚持海禁的祖制,照哥儿继位后一张圣旨下令废除,他的坚持还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少赚十几年的银子。 “老奴多一句嘴。”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有不同意见。 “说。”论打嘴仗,朱厚照不带怕的。 “因为官员们强烈反对,在三保太监第七次下西洋后朝廷再也没有成规模地组织出海。当时官员们反对的理由是出海花费巨大。而且离最后一次下海已有六十六年,太子爷从兵部找到的《郑和航海图》还能用吗?周边的国家有没有发生变化?毕竟很多国家已经许久没有来朝贺了。” 弘治帝应和道:“朕也有同样的疑惑。”同意是一回事,如何操作又是另一回事。照哥儿毕竟年幼,未必能思虑周全。 朱厚照呵呵一笑,自信张扬地把双手放背后,慢慢踱步到李荣身前,胸有成竹地回答李荣的疑问。 “下海花费巨大,与此同时三保太监从海外带回的财富也相当可观。韦公公应该很清楚,内承运库积攒着不少西洋弄回的好东西。除了钱财,三保太监的出行扬我大明之威,震慑周围的宵小。永乐十九年大阅兵,二十七个国家来朝。号称和大明一样强大的帖木儿帝国,谴使朝贡。这是不能用钱财来衡量的。” 弘治帝频频点头,赞成儿子的说法。 “既然如此,官员们为何反对?”李荣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朱厚照嘴角向右边翘起,坏笑道,“永乐朝朝廷发不出俸禄,用下西洋弄来的胡椒发工资。以为还是唐朝吗?胡椒能当货币用?《瀛涯胜览》中清楚的记录下,船队在苏门答刺国的100斤胡椒价值白银一两。而发俸禄时,则折价每斤20两银子。都当官员是傻子吗?官员不反对,难道要他们喝西北风?” 弘治帝拿起御桌上《收支表》砸向儿子的后脑勺:“好好说话!” 薄薄的一张《收支表》无力地飘荡在半空中,最后……飘落在御桌边,慢慢滑落在地上。 “哦!”朱厚照瞄了眼可怜的表格,识相地用三言两语结束原本的长篇大论。 “除非沧海变桑田,各国的地理位置不会变。航海图只是提供安全可靠的航海线。至于沿途的国家嘛……虽然强大的大明在六十六年里倒退了不少。但体量摆在那,任凭周边小国发愤图强,也不会是我们大明的对手。正义在拳头大的一方。怕什么?!” 这下弘治帝忍不了了。 巴掌“啪”一下,狠狠打在儿子屁股上。 “父皇,忠言逆耳!”朱厚照捂着屁股大叫。 大明正在走下坡路,皇帝爹为何装聋作哑呢? 第八十六章 谁在暗中帮忙 初十的早朝气氛紧张,匆匆走了一个过场很快就散。 除了吏部、都察院、六科和倒霉的户部,其余官员从明日开始为期十天的元宵节假期。 元宵节应是大明最热闹的节日。 在这十日里,官员们不用奏事。如果遇到紧急政务,写明原因递到左顺门。同时京师取消宵禁,允许官员和百姓饮酒作乐,放花灯游玩。只要不生事,五城兵马司不会管。 但今年因为财政问题,朝廷取消官办的上元灯节。百姓们只能自娱自乐。又缝京察从严,休假的官员们未必有心情作乐。 程敏政心事重重地来到文华殿。他因为跑到文渊阁查看宫中藏书,被心情不好的首辅刘健当着很多人的面呵斥了几句。 侍读官们已分列两旁站好。他们应该是现在心情最轻松的官员。他们由弘治帝亲自考评,弘治帝给每人都打了上“称职”,官职没变,俸禄涨了一级。 梁储等侍读官们心知肚明,这是皇上对他们饱受太子精神摧残的补偿。 朱厚照站在黄花梨木大书桌前,复习昨日的功课。 “太子殿下请落座,今日讲解《舜帝代行天道》。”程敏政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尽量用亲切风趣的口吻讲课。 至于惯例的复习环节,程敏政刻意忽略。他不想听太子围绕周宣帝、周静帝、隋文帝三者,鞭辟入里地分析禅位的本质;更有意遗忘“建文帝禅位太宗”的言论。 朱厚照憨厚地笑了笑:“本宫从一本杂书上看到,站着听课效果更佳。本宫今日想试试。” 昨日说大实话刺激到了皇帝爹,屁股被打肿。 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忠言逆耳啊! 唯一的好处,宫里人人都在谈论打屁股的事。轻松获得宫里2万多人、20多万的关注度。也不知宫人们每天都在忙什么,如果天天如此卖力,还需要他担心关注度吗?绝对能让他长命百岁! 程敏政想问书名。一想到被刘健赶出文渊阁丢面子的事,便歇了心思。 “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 朱厚照老老实实听完课,老老实实站着练打字,乖巧地好像换了一个人。 程敏政感到奇怪,盯着朱厚照猛瞧。他在朝中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刚上任詹事府,不用担心京察,绞尽脑汁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并不知道昨日外界的传言。 还是少詹事王鏊点破:“太子殿下挨了皇上的打。” “为何?”程敏政更奇怪了。太子大大小小闯了不少祸,没见过弘治帝下死手。 “不知。”王鏊猜测道,“或许是与太子令人放出的囚牛宝钞有关。” 弘治帝、朱厚照故意把海贸的事情透露给英国公。英国公为首的勋贵们看到其中的利益,几乎每个府上都参与了。因为武官常年被文官压制,勋贵喜欢和文官联姻搞好关系。但在这件事情上,勋贵们口风非常严,没有让文官听到一点风声。 虽然太子与同龄人相比很出色。但太子从重金求痘疮方子,到彩票、囚牛商行、海贸等操作透露出一股老奸巨猾的味道。根本就不像一个孩子所为!经历过大风浪、阅英才无数的英国公,深深怀疑是弘治帝在背后指导。 再仁厚的皇帝也是皇帝,英国公从没有小瞧过在能先皇后宫安然无恙活下来的弘治帝。 英国公根本不信小小年纪的太子能想到海贸,还用撒泼的方式求弘治帝出手帮忙?丘濬生前提过废除海禁,弘治帝坚持祖制不同意废除。现在内承运库无银可用,清宁宫重建了一半。弘治帝肯定为了面子把太子推出来。 英国公把他的猜测一说,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瞬间认可。反正他们都被坑了,被弘治帝坑总比被孩子坑好听。 惠安伯举一反三。怀疑弘治帝坚持要京察从严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想牵制住文官的精力、让海贸顺利进行。于是勋贵们有样学样,把囚牛宝钞当一部分俸禄发放的消息透出去。给本就忙得分身乏术的言官们,再找点事情做。 流言本就越传越邪乎。一个传一个,每个人都会添加自己的理解。传到最后,成了囚牛宝钞会成为新的流通货币,只在官员、吏目、宫人之间小部分流转。并且能从囚牛商行直接换成银子。 “不可能!如果真这样,囚牛商行得倒贴多少银子进去!”程敏政根本不相信。 程敏政曾专门对比过交子和大明宝钞。交子有金银实物担保,而宝钞没有。宝钞提举司滥发宝钞又不收回,造成了宝钞的贬值。囚牛商行倒是会回收发出去的宝钞,但没有金银担保,早晚贬值。官员们拿到囚牛宝钞,肯定会全换成货物。到时候所有的亏损都在囚牛商行。 太子看样子也不像傻孩子啊! “或许太子是为了将来顺利取消有功名之人的免税、免役祖制?”王鏊妄自猜测。有识之士,同样看出官绅免税导致了土地大量被兼并,流民越来越多。 程敏政冷笑,鄙夷地看向王鏊,“就算太子傻,以为皇上会和你一样傻?” 王鏊脸色一僵。程敏政此人果然和传闻的一样。王鏊退下,不愿再和程敏政多说。 上课结束,好奇心膨胀的程敏政直接开口问,“听说今后我等俸禄用囚牛宝钞发放,甚至可以用囚牛宝钞直接从囚牛商行换到银子?” 王鏊气得倒仰。为什么说破!如果等流言再散播一段时间,形成大势所趋,哪怕太子殿下没那个打算,也得做出相应的妥协。程敏政出身江南大户,自是不在意俸禄多少。可京中多少官员和吏目指望着俸禄养家! “先生听谁说的?”朱厚照失笑,“谁给囚牛商行新拓展了业务?” 把囚牛宝钞和官员的俸禄划上等号,岂不是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囚牛商行不可动摇的商业地位。有了商业地位,还怕赚不到银子? 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忙! 程敏政笑:“我就说消息是假的。” 朱厚照摸摸下巴,打量了文华殿内侍读官们的脸色,问,“诸位先生们想要这个消息真还是假?” 自觉闯祸的王鏊弥补错误,高声回道,“希望是真的。” “那就是真的。” 朱厚照给出了承诺。 王鏊不自觉地瞄向他的屁股。 第八十七章 把囚牛商行关了 凭良心说,大明官员的俸禄少得可怜。 以一位七品县官为例。大明的俸禄按照粮食计算。七品每月俸禄七石,一年也就是84石大米。以明初太祖定下“钞一锭,折米一石;金一两,十石;银一两,二石”的货币政策,一年工资42两白银。 横向对比同时期其他行业的收入。马夫年收入40两左右,屠夫每年在36两左右。 官员除了俸禄,还有免田税、免徭役,以及家中可用奴婢等特殊权利。但朝廷也不会全用粮食发放俸禄。实际上七品官一年可得米12石、银子28两、钞360贯。其中的宝钞是真的坑人。如果朝廷财政透支,还有可能用其他东西发俸禄。比如永乐朝的胡椒。 如果大明有《劳动法》,触犯劳动法最多的必定是皇帝。 发给官员囚牛宝钞,且能直接到囚牛商行换成同等价值的银子,相当于官员拿足俸禄,谁会反对呢? 真这样,户部可以把一部分发放俸禄的压力转嫁到囚牛商行。 囚牛商行一定会入不敷出! 当然,以上结论来自于官员。毕竟他们搞砸了大明宝钞,也把大明的税收、财政等弄得一团糟。 “殿下,人无信而不立。请您在承诺前三思。”王鏊再拜。 王鏊代表了大部分侍读官们的心思。 太子的承诺听上去很假,但他们希望是真的。詹事府清贵衙门,他们没有多少额外的收入。家世普通的,哪怕爬到李东阳的高位,到手的俸禄银子也养不了家。 京师的官员几乎都知道李东阳生活节俭,府上几乎靠着续娶的成国公府小姐的嫁妆支持。没人笑话李东阳吃软饭。李东阳简朴,只能说明他为官清廉。京师的小官、吏目差不多都过着拮据的生活。 詹事府中如像王鏊、程敏政、杨廷和等大家世族出身的官员,并不在乎朝廷给出的俸禄。他们更在乎太子对官员的态度。太子上书《流民四要》透露的想法,让他们如芒在背。 “就因为本宫三思了,才会弄出囚牛宝钞。”朱厚照摊开双手耸肩,“本宫想要知道官绅死咬着免税、免役的福利不放的原因。结果发现大家的俸禄太低了。如果连让妻儿、父母过上好日子都办不到,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 朱厚照高举双手,发出阵阵悲愤的嘶鸣和呐喊。 “被金、辽打成落汤狗的宋朝官吏富足。我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竟为何发不出官吏的俸禄?这世道怎么了?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或是大明……生病了。” 朱厚照曾经最大的成就是靠直播赚出了房子首付。爆棚的成就感,致使直播事业几乎融入了他的灵魂。只要情绪一激动,容易陷入直播的状态中。用专业的心理术语表述,是一种后天形成的表演性人格。 如果在两个月亮的世界,一看朱厚照的样,都知道是表演浮夸的现场效果。可惜在习惯“哎呀伊伊”之类慢节奏唱腔的明朝,还没有出现情绪波动剧烈的戏剧表演。 朱厚照丰富的情绪传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士子们在学史的时候,都向往汉唐盛世。明明我朝做到了“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为何称不上一句大明盛世?是疆域没有汉唐大?还是人口没有汉唐多?经济没有汉唐繁荣? “大明,生病了。”程敏政眼眶泛红,声音颤抖。 情绪剧烈起伏的王鏊猛然惊醒。 如果程敏政是王鏊的儿子,王鏊现在一定当场打死他。诸如“大明生病了”之类话,太子能说,臣子打死也不能说!难怪程敏政有才、有家世,有李贤留下的官场人脉,还会被御史弹劾丢官,去年才升到礼部右侍郎的位置。 “小皮猴,又在胡闹些什么!”在外旁听的弘治帝实在听不下去,带头闯了进来。 弘治帝后悔昨日打了儿子,今日没有要紧的政事,跑到文华殿偷看儿子上课。当看到儿子站着读书写字时,弘治帝懊恼昨日自己下手没个轻重,把儿子打疼了。 但听到儿子最后煽情的话,又后悔没有打得更疼,没让儿子长记性。 弘治帝脑袋隐隐作痛。 自家儿子还不了解吗?儿子不是没长记性,而是又想到了赚银子的好主意。当初在大明门面对数万百姓,儿子同样是这样振臂高呼。煽动起百姓买彩票的热情。 但这次弘治帝没想明白。如果囚牛宝钞能在囚牛商行直接兑换银子,囚牛宝钞有何存在的必要?儿子如何保证囚牛宝钞不会像大明宝钞一样贬值? 朱厚照一见弘治帝,立马捂住屁股。“孩儿句句肺腑,哪有胡闹!” 死要面子的皇帝爹怎么来了! 朱厚照想要利用官员们的能量巩固囚牛商行的社会地位。他打好腹稿,准备说动“愣头青”程敏政冲锋陷阵,让侍读官替他吆喝。表演刚预热好,皇帝爹就来砸场。 “那你来说说,囚牛商行如何保证囚牛宝钞和银子永远能等值兑换?囚牛商行如何从中获取利润?”弘治帝真怕儿子把牛吹上天下不来台。儿子前日说要上天,也是打算用嘴上天吧? “嗯哼!”朱厚照整整腰带、衣袖,不紧不慢地道,“要不父皇把内阁、六部尚书等大小九卿召来。这里面比较复杂,孩儿没空重复第二遍。” 弘治帝抬起右手,见儿子虎目圆瞪丝毫没被吓唬到,又放下,搓了搓。“李荣,传召在京正五品以上官员,入文华殿听太子……胡侃!” “父皇!理越辩越明,道理越讲越清。孩儿一个唾沫一个钉,实事求是,说出的话都有依据,何曾胡侃过!”朱厚照忿忿不平。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胡侃的莫须有罪名。懂不懂说话的艺术! 弘治帝一声轻叱:“照哥儿今日若说服不了殿上所有的官员,就把囚牛商行关了。” 弘治帝想让儿子关了囚牛商行,也是为了儿子好。儿子毕竟太年轻。刚放出消息要把宫中一般品质的物品放在囚牛商行售卖,一日之内消息变得面目全非,竟成了“囚牛宝钞可兑换等价银子”。背后一定有人操控。不管对方什么打算,关了囚牛商行最为妥当。 “那怎么行。”朱厚照跳脚。 第八十八章 文华殿洗脑课 弘治帝了解大明财政糟糕的状况。 如果弘治五年没有推行叶淇纳银中盐的变法,朝廷真的会发不出官员的俸禄。 如果太仓库有银,弘治帝也不会让韦泰和大舅子联手坑官员们的银子。更不会舍得年幼的儿子费心思四处折腾。 弘治帝很支持囚牛商行。它只收集情报,而没有西厂血腥暴力的手段。尤其是此次直隶上下官员隐瞒旱情一事,让弘治帝意识到东厂的不足。 但如果有人故意要把囚牛宝钞绑架到囚牛商行身上。囚牛商行不要也罢。背地里再开一个也就是了。 纸币说穿了就是一张废纸。要不是顾念祖制,大明宝钞早该废除。如果囚牛商行和囚牛宝钞绑在一起,只怕儿子一辈子都脱不了这个坑。 显然儿子没察觉他的良苦用意。 弘治帝见儿子扳手指、转动眼珠,似乎正在打腹稿。真打算说服所有官员呢? 呵!弘治帝为儿子的过度自信点蜡。儿子怎么可能说服得了在京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 他当了十二年的皇帝。哪一天朝堂上议事没遇到反对的官员?官员身处不同的利益团体,要争夺各自利益,鲜有一致同意的时刻。内阁首辅的作用,凸显在强压朝堂上的反对声音执行政令。 弘治帝怕记忆出错,又想了想。确认除了立照哥儿为太子外,找不出一件没有反对的声音的事。 官员们陆陆续续到场。 最先赶来的是李东阳。他刚卸任詹事,最不想太子在这个关头惹事。上次把《流民四要》推到了杨廷和身上,但首辅偶尔看他的眼神带着审视。程敏政刚接手,太子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还是会算在他头上。 知道前因后果,李东阳私下劝谏,“囚牛商行关了,还会有睚眦商行、狴犴商行等等。官员们深受大明宝钞之害,万一殿下再搞砸囚牛宝钞,一定会引起官员公愤。到时哪怕有皇上维护,效果也有限。” 朱厚照心领了李东阳的好意。李东阳上了一次当之后,在朱厚照面前说话滴水不漏。能说出“官员们深受大明宝钞之害”,可见出于真心。 “李阁老觉得本宫是轻言放弃的人吗?”朱厚照笑得意味深长,“本宫早就说过,本宫不是金银,不可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把话反过来说就是,想要收获所有任喜欢的,只有金银!只要没有人特意和银子过不去,本宫自信能说服所有人。” 朱厚照拿出直播卖货的劲头。把囚牛宝钞视为产品,打算推销给现场所有人。 他要感谢背后“帮忙”的人替他拉关注度,还替囚牛宝钞造势。 李东阳见很多官员目光扫来,终止了继续劝说的念头。新官上任的詹事程敏政,正在用兴奋的语气向胡御史复述太子狂妄的言论。和胡御史多说无益,那就是个好名声的老头!李东阳突然怀念起责任感十足的杨廷和。让程敏政教导太子,或许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 官员们陆陆续续到了。 朱厚照把皇帝爹请到殿中央的宝座上。他则站到了左下手,一点也不憷官员们各异的神情。 人越多,他越兴奋。 “诸位大人想必听说了囚牛宝钞的传闻。” “本宫原只想把宫里次等的御用物品放在囚牛商行售卖。囚牛宝钞只发放给官员、吏目等小众人群。” “也不知道是哪位有才之人,想到了囚牛宝钞在囚牛商行等价换银子的好主意。瞧诸位都挺赞同这位的主意。本宫一思量,发现挺可行。现在本宫说说如何操作,诸位给找找漏洞。” 首辅刘健读懂了弘治帝看来的眼神,打算全程沉默不语。 胡御史兴致勃勃:“老臣洗耳恭听。” 朱厚照指着胡御史笑得直不起腰:“胡御史出师未捷身先死,你一开始就中了本宫的话术。找漏洞前提是,你们都同意本宫的计划。胡御史这都听不出来,如何能找本宫的漏洞?” “卧槽~”在五军都督府武将们扎堆的地方,有人爆粗口。 胡御史顿时丢了老脸,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好了,不开玩笑了。”朱厚照拍手,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我们先从财富从何而来说起。假如有一农户种了一亩地,地里一年的收成怎么算?农户养家一年的花销、田赋、徭役、种子、农肥、当然还要加上一亩地的本金和劳作一年的收益。因为无法确保一亩地出产的粮食多寡,为方便诸位理解,暂且记为每亩地出产两石大米。” “省略中途运费、粮商倒腾,按律法规定,两石大米市价一两银子。也就是说农户得到一两银子,扣掉上述的生活成本,估计不会余下一个铜板。如果农户家中有亲人生病,或者朝廷加派田赋等,农户一年到头一场空,还会欠债。” “同样是一亩地,如果种棉花,我们算一年收益二两……” 胡御史终于等到错处,急着点出,“殿下怎知棉花收入比种稻高。”胡御史想,再怎么聪慧的孩子缺少丰富的人生经验,不可能会比满朝文武思虑周全。太子仗着天赋聪颖,做事太横,该管束管束。 “江南的实况。江南本是鱼米之乡,为何现在粮食没以往多了?不就是养桑、种棉的收入更多吗?本宫还知道江南从事织布的人多,种田的人少,今后运往京师的粮食会越来越少。再过几十年,大明就要失去江南粮仓了。”朱厚照笑道,“如果诸位没问题,本宫就继续讲下去。” 弘治帝皱了皱眉头。 出生江南的谢迁神情一震。为何太子会对江南的事如此了解。 “如果农户的婆娘会织布。把一亩棉花都织成布,就算他们一年赚了五两。如果除了会织布,还会印染、做衣服,算他们一家赚十两。如果把十两银子全买茶砖,运到草原贩卖,可获利五十两。” 以上都是浅显的道理,朱厚照开始洗脑式传播干货。 “是什么原因促使一两到五十两的转变?” “你以为是能把茶砖买到草原的人脉?”朱厚照走到刘健身前,摇摇手指,“错!” “你以为是农户婆娘的手艺?”走到英国公身前,摇摇手指,“错!” “你以为是农户勤劳?”走到胡御史身前,摇摇手指,“还是错!” “根本原因在于农户思想的转变!在农户把一代传一代的种稻改成种棉花开始,注定了他的财富会增长。”朱厚照总结道。 “一派胡言。”胡御史总觉得不对,可暂时找不到漏洞,顿时急得脸红脖子粗。 朱厚照哈哈大笑:“因为农户只是种了棉花,所以胡御史看不透这点道理!如果农户在一亩地上修温室,冬日卖夏季才有的瓜果蔬菜。农户无需大老远跑到草原,也能赚50两。” “囚牛宝钞就和一亩地一样。诸位就是那个农户。你们思想不转变,就无从察觉囚牛宝钞的真正价值所在。” 朱厚照一番忽悠下来,不知道别人信不信。他先信了。 第八十九章 怎么算都是吃亏的 朱厚照泛泛地看一下,预估文华殿内五品以上官员的平均年龄在五十五岁左右。 其中,75岁的兵部尚书马文升、70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67岁的首辅刘健等老臣拉高了平均数值。如果算上养病在家的75岁礼部尚书徐琼,平均数还得向上增2岁。 朱厚照心里吐槽:朝堂上都是一帮上了年纪的老顽固,难怪皇帝爹坚持祖制不动摇。朝臣的反对声一大,皇帝爹立马退缩,原来是怕气死一两个老家伙。毕竟过了年,皇帝爹也才30岁。生在两个月亮世界,还是少年呢! 在五十知天命的大明,活过这把岁数的读书人不是老狐狸,就是老王八。用“老年人保健品销售员”的水平是忽悠不了他们的。他们更不会为了几个鸡蛋的蝇头小利破财。 朱厚照决定扬长避短。利用年轻人敏捷的思维、另一个世界迥异的价值观,绕到官员们不熟悉的领域。让官员们深厚的学识、精彩的人生经验化为乌有。 “百姓之家但凡有了些积蓄会做什么?买地!皇亲国戚、勋贵官员,甚至包括本宫在内,手头富裕了一定会想方设法买地。哪怕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很多朝代亡于土地兼并,依旧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因为什么?那是人性啊!就像食色性也,戒不掉的。” 朱厚照停在了胡御史面前,一边摇头一边摆手,活像个老学究。 “大家为什么趋之若鹜地买地?开国初年一亩地价值五两银子,约等同五贯宝钞。现在一亩地十两银子,用宝钞肯定是买不了地的。买地是最保值的投资。反例就是大明宝钞。保值与贬值、投资与撒钱,人们肯定选择前者。” 朱厚照停顿片刻。保值、投资顾名思义,官员们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其含义。 “田地的价值在哪?本宫猜你们会说肥力。如上等田、下等田、沙地、滩涂地之类;或是地点。京师和凉州的地不是一个价。但土地的本质是能创造价值。比如播种长出粮食,建商铺收租金。” 朱厚照遥指大明门:“大明门前有一大块空地,除了彰显皇宫的巍峨一无是处。但如果允许那里建商铺,房租就按前门大街的算。那块地能值多少?如果现在父皇一纸诏书不允许前门大街开设商铺,为了好看就让它空着。前门大街的商铺还值钱吗?” “宝钞也是同理。可你们要说宝钞现今不值一文了。”朱厚照抢在胡御史开口前把问题提了出来。 “因为宝钞是动产,土地是不动产。都是财产,又有本质区别。就像刻刀和毛笔都是书写工具,都能写字。但它们使用起来区别很大,用的地方也不一样。隶书适合刻在竹简上,瘦金体适合印刷书籍,毛笔什么体都能写。不同的东西赋予的定位不一样。你们总不能让司礼监经厂今后选用狂草印刷书籍吧?” 动产和不动产,比较容易区分。朱厚照举的例子很形象,大家能理解。 “宝钞是动产,而且不记名,管理起来更麻烦。其中涉及到磨损、以旧换新、折旧、溢价、坏账、净值、账面价值等等相当复杂的过程,在此不做展开。诸位大人只需要知道,大明宝钞除了印制发放,其他种种一项都没做到位。这笔烂账累计一百多年,财神爷亲临都算不清了。” 没展开最重要的原因是朱厚照也不懂。他只知道基本的常识。 朱厚照从怀里拿出一张盖上囚牛商行大印的宝钞:“这也是本宫让人另盖囚牛商行印章,区别大明宝钞的原因。” “本宫事先说明,囚牛宝钞不是宝钞。囚牛宝钞从诞生之日起就只会在小范围内传播。每年发一定的量,收到后销毁。有详细的账本。避免磨损、以旧换新、折旧、坏账等等环节的产生。” 大明宝钞是个天坑,朱厚照才不会往里面跳。之所以沿用宝钞,一方面为了祖宗和皇帝爹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节约成本。宝钞发行一百多年,市面上很多,印制的技术也很成熟。只要挑选出能用的加盖大印以示区别,省时省力。 说到现在,官员们都能跟得上朱厚照的思路。 “接下来本宫说的内容相当重要,请父皇和诸位大人们仔细听了。”朱厚照右脚点着地面,身体一抖一抖,显得相当嘚瑟,“听懂了,你们会转变思想,等着发财吧。” 见皇帝爹瞪过来,朱厚照收起脚站直,“等着……大明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之景。” 刘健、马文升、英国公等老奸巨猾的官员眼皮子微抬。 程敏政、胡御史等人竖起耳朵做倾听状。 还有的人,一直在察言观色。 “宝钞、金银、通宝都是动产。流通起来很方便。区别在于,金银、通宝本身就有价值,而宝钞就是一张特殊的纸,是朝廷赋予了它价值。囚牛宝钞不一样。今年本宫每发放十贯囚牛宝钞,就会拿出一两银子存在太仓库,本宫称之其为准备金。准备金任何人都不得动用。也就是说,一旦囚牛宝钞变成废纸,太仓库可用准备金换回余下的囚牛宝钞。至少保十分之一的价。” “当然了,等囚牛商行做大,准备金可以提到二两、三两甚至更多。每年年底将公布囚牛宝钞的准备金、市场流转数量、下一年发行量。本宫可以把囚牛宝钞每个月的账本放在文渊阁,供诸位随时查阅,让大家安心。”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户部尚书周经附近的官员们凑过去问话。一时间文华殿有些喧闹。 “囚牛宝钞另外90两,不对,是十分之九,不对,是扣除准备金的那部分去了哪?”胡御史不耻下问。 朱厚照笑得乐不可支:“囚牛宝钞当部分俸禄发放,当然是由户部提供啦。” 周经脸色一变。都由户部出,还需多此一举吗? “俸禄发钞,就是由于户部无法给足俸禄。所以本宫也不可能收全额,只收账面的……一半吧。”朱厚照眨眨眼、摸摸下巴,临时定了个比例。 “户部若要发放俸禄100两,只需要给太子50两?是这个意思吗?”周经激动地比划道。 “本宫是这个意思。但是事先声明,第一年只在京师的京官中试运行。” 俸禄分为粮食、银子和宝钞三部分。要赚出京官俸禄三分之一的一半,朱厚照自认还是有那个本事的。 “囚牛商行如何从中得利?”弘治帝忍不住发问。 弘治帝听得相当认真。对以上都没有疑义。准备金相当于抵押,先不提。但从户部只拿账面的一半,怎么算儿子都是吃亏的。 第九十章 论说话技巧的重要性 当朱厚照说出准备金的时候,程敏政等人刮目相看。至少说明太子知道宝钞贬值的真正原因所在。 如果控制在小范围内,并公布准确的发行量、流通量、准备金,还真的有成功推行的可能。 但太子说了大半天,最关键的一点始终没有说明——囚牛商行能从中得到什么。弘治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朱厚照笑:“囚牛商行肯定不亏。如果操作的好,能大赚特赚,和鞑靼到边界抢粮、抢财宝、抢人一样容易。” “咳咳!”弘治帝被口水呛到。 “话又要说回去了。把囚牛宝钞比作一亩土地,正常现象为农户一年收获2石粮食。本宫打算分两步走,第一步仍旧种粮食,但要使一亩一年收获20石粮食。第二步不种粮食,也不种棉花,具体做什么保密,但保守能得到200石粮食。” 第二步当然是玩金融。不过对一群连大明宝钞都玩不转的老头解释什么是金融,挑战度太高,朱厚照不准备尝试。 “在场的诸位都是科举取仕,家中都有田产,应该都知道点种田的门道。” 官场有官场的潜规则。潜规则是连皇帝都不能碰触的禁忌。比如“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比如不通过科举会试,用祖荫或纳粮捐监等手段弄到监生、传奉官等身份当官的,最高不过五品官。在场的都是五品及以上官员,很难找出一位非进士出身。 “种不出庄稼,土地就没有价值。而要让土地丰收,离不开良种、农肥、精心侍弄、老天爷赏脸四点。” “换成囚牛宝钞,同样如此。” 干货来了。朱厚照笑眯眯,等着鱼儿上钩。 “首先是良种。要选对种子。也就是要选对让囚牛宝钞增值的项目。诸位认为把桑蚕加工成丝绸赚的多,还是把甘蔗制成白糖赚的多?” 众人看向朱厚照。他们又不知道白糖的成本是多少。 朱厚照大笑:“按单价来说,当然是甘蔗做成糖果赚的利润最高。但按产量、投入、产出、市场供需关系、边际效益等等来算,白糖赚得多。” 虽然用了一堆让官员们听不懂的词,但朱厚照说的是大实话。此时大明没了草原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从丝绸获的利真比不过元朝。 “其次说说农肥。种地施肥,相当于作坊使用的技术。这就不以制糖为例了,本宫不能把家底透出来。比如用水磨坊磨面比用石磨快很多。提花机织的布卖的比一般织布机的贵。比如江南刚刚盛行起来的新式缫车和赶车,就比旧版效率更高。” 谢迁侧目。太子竟然连江南用上新式缫车和赶车都知道。 “接着说精心侍弄。也就是让人更用心的劳作,或者一天的活只花半天做完。例如宫里的制冰作坊,急需用冰的那几个月,作坊扩张。宫人们每日三班,一天十二个时辰日夜不停地赶工。其中还涉及到流水线生产、工序安排等。” “最后一条老天爷赏脸,在囚牛宝钞上得换成物流通畅。大明的官道、驿路、水路四通八达。只要不碰到像年前京师运粮不畅的现象就成。” 朱厚照不忘损官员两句。年前京师缺粮,没遭遇雪灾风暴之类的严酷天气,竟然从远处调不来粮。为了想让朝廷开一次纳粮捐监的口子人为制造粮荒,背后的人也是很拼了! 胡御史皱眉沉思,正在一句句消化朱厚照所言。 周经听着听着,感觉很像商人开作坊赚钱。但还没想明白囚牛宝钞如何赚钱。 “殿下似乎漏说了最重要的一环。”李东阳用火辣辣地眼神直视朱厚照,“囚牛宝钞从何而来?殿下先用了假设,又列举了种种,唯独隐藏囚牛宝钞的来源。土地不可能凭空出现。或是祖产分得,或是一生积蓄所购,或是嫁妆等等,总有一个来由。囚牛宝钞的来由是什么?” 朱厚照吃吃地笑了起来。他的话术竟然没有瞒过李东阳。也是,李东阳现在只有53岁。算在场中比较年轻、头脑灵活的一位了。 “本宫已经说过了啊,户部给的嘛!”朱厚照对着李东阳调皮地眨眨眼。 “啊?!”周经一片茫然,“臣何时给的?” “俸禄账目上的一半呗。户部每年会收到各地缴纳的大米、小麦、棉花、丝绸等不一的田赋。本宫知道户部缺银子,所以打算直接拿各地的田赋等产出充当本金。”朱厚照细长的眼睛眯起,双唇上扬,露出最憨厚、最天真无邪的笑容,“当然啦,还可以用百姓的徭役抵扣。只要不是银子,本宫来者不拒。” 如果一家刚开业的工厂,有免费的原材料、免费的人工,高超的技术(二十四衙门),甚至拉来固定的消费群体,能赚不到银子吗?简直是地上捡银子啊! 说到底,就是朱厚照发现大明财政运转中的漏洞,想归拢到手里把浪费的一部分价值捡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部分的人都听懂了。 太子只要实现给出十分之一的准备金,就能从户部手里赚出足够的银子补贴部分俸禄。 好像真的很可行。 也只有太子这样的身份,才能玩得转这件事。 弘治帝用衣袖遮挡住嘴型,微不可查的声音问李荣,“照哥儿是不是又弄到了什么好秘方?” 弘治帝想到了从蔗糖提取白糖的方子。一张方子替照哥儿赚了无数的银子。 “老奴并不清楚。” 李荣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说出来。事后皇爷反应过来,岂不会怀疑他暗中监视太子? 弘治帝换了个问题:“那照哥儿最近有没有举荐他人当传奉官?” “暂时没有。但自从太子爷举荐老木匠当传奉官后,司礼监、内宫监、御用监等各处的工匠经常跑端本宫。”李荣为难地道,“清宁宫灾之后,腾骧四卫把端本宫围的水泄不通。太子爷又是个做事有章法的。端本宫里发生了什么,外人极难窥探一二。” 有和弘治帝一样想法的官员很多。主要是这个年京师流行送糖果和白糖,官员们没少往囚牛商行送囚牛宝钞和银子。 “难怪殿下年前要把囚牛宝钞塞给户部!”周经一拍大腿。 太子也太能胡侃,为了向户部索要东西,硬是把囚牛宝钞说得玄玄乎乎。 第九十一章 一群爱瞎想的老头 文华殿散场。 所有人原则上同意试行“囚牛宝钞代发部分俸禄”的改革。 虽然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官员没弄懂囚牛商行赚银子的秘诀,但无损他们可从中获利。即便是不在乎那点俸禄银子的大家子弟,也不会冒着被同僚们仇视的风险反对。 大明官员明面上拿到手的工资实在是太低!能捞油水的官位不多,都被家世好的人霸占。 如果生活在其他地方,品级低等的官员生活条件比普通百姓们高。换在京师,不少官员过着不如普通百姓的清贫生活。俸禄暗涨,他们能不高兴吗?听太子的意思,囚牛宝钞只在小范围内流转,且囚牛商行部分宫中御制之物只能用囚牛宝钞购买。他们终于也能在某些百姓面前挺直腰杆,再次夺回官员的风光。 京师权贵多如牛毛。除了权贵,还不能忽视住土生土长的内城普通百姓。 他们大部分人背后都有大佬罩着。依靠强大的人脉关系,内城百姓时不时能捞到赚外快的活计。比如冬季挖冰、下雪天到皇宫打扫之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皇宫吃皇帝。有些内城百姓狗眼看人低,看不起调入京师的低品级官员。普通小官还不敢发火。万一嘲笑他们的内城百姓是宫里哪一位太监的亲戚,等着穿小鞋吧! “太子体恤我等,才有此惊人之举。”有礼部郎中喜不胜收。 礼部是六部中的清水衙门。弘治帝不愿意纳妃,让这个清水衙门的水更清澈了。如果囚牛商行像太子描述的一般运转,他们的生活水平能上升一个台阶。 不是因为俸禄,而是一条规定。囚牛商行特定的御制物品只能用囚牛宝钞购买。御制物品绝对会受到商人们的追捧。到时候…… 大明官员俸禄低。为了创收,因此和商人的关系比历代都紧密。官员们玩不好大明宝钞,不代表他们没有经世头脑。 胡御史重重一哼:“囚牛宝钞不知真假,尔等到先夸起了太子。你们的操行呢?五斗米都没看招,先折腰了?” 胡御史生平最见不惯官员们软骨头、巴结权贵,礼部郎中王纶全都踩中。胡御史打算回去后好好调查一下对方。如果对方靠溜须拍马升官,趁着此次京察把人弄下来。品行不端者岂可留任礼部! “做官先学做人。人要懂得感恩。”王纶身正不怕影子斜,理直气壮直面胡御史,“囚牛商行势必会得罪许多人。太子身份高贵,不是为了我等何须牵扯此事?下官当然要折腰。倒是胡御史年前中了时时乐,花一斤大米得了一两银子。就不感恩感恩太子殿下吗?” 都是进士出身的文化人,打嘴炮谁比不过谁啊! “本官那是在暗访!运气来了拦也拦不住!”胡御史一甩官袍,用一副不想与小人多言的架势掉头就走。 “王兄,您看出什么门道了?囚牛商怎么会得罪人?”王纶被一群熟悉的同僚围住。 王纶朝几人挤眉弄眼:“今日太子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其实就是商人常用的套路。搭上权贵,用最低价购得原材,再加工高价卖出去。中间一定会触碰别人的既定利益。你们想想,商人最喜欢和哪种人勾结?” 短时间内几人没有头绪。对象实在太多。从皇亲国戚、外戚、勋贵,到宦官都有嫌疑。甚至还有人往户部官员处张望。 “你们知道前几日有挖冰人状告太子殿下与民争利的事吧?太子发现背后有内承运库的人挑拨,想去寻麻烦。被皇上阻止了。太子一怒之下纵马出宫!”王纶压低声音向交好的几人传递二手消息。 过年期间要祭拜列祖列宗,还有各种礼节。往往是礼部最繁忙的时候。王纶多次出入宫中,从宫人们口中听到不少小道消息。添加一些想象力,很快就能得出一二三四种原因。 “是了!我有从兄弟在户部当差。常听他抱怨内承运库的人从户部库房索要好东西。” 王纶一本正经的猜测打开了几人丰富的想象力。 “我还想到了一点!先头因为李广……皇上从各地召回镇守太监,还免了多地的织造。陕西羊绒、福建彩布等都是好东西。地方不上贡,可宫里头有需求。囚牛商行可以从户部领了东西算是自己生产的啊!宫里拿走最好的一部分,次一些地摆囚牛商行卖。” “如果这般,地方上即完成了缴税,又没有额外的负担。户部只要从中一转手,大家都得利。宫里也没了不好听的名声。”王纶忍不住鼓掌。 几人围在一起,越发觉得囚牛商行可行。 王纶猜测道:“太子身边或有大才之人。” 朱厚照如果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定笑他们是一群爱瞎想的老头。 明确知道儿子身边没有谋士的弘治帝,当着刘健、李东阳、谢迁、英国公、六部官员面追问朱厚照。“照哥儿如何料定大家都会同意此举?” 经常被官员们反驳的弘治帝很闹心。一切太顺利了!显得作为父亲的他毫无能力。 朱厚照臭屁地摸了摸鼻子:“人往往都用屁股做决定,而不是头脑。孩儿的做法,于官员绝对有利,又没有损害朝廷的利益。” 弘治帝发呆。初听觉得很奇怪,细细一想确实如此。 李东阳眼睛一亮:“话糙理不糙。” “殿下年纪轻轻看得倒是透彻。”不假辞色的刘健难得夸人。 朱厚照呵呵一笑。此类装逼格言,两个月亮世界到处都是。 “殿下或许会损害不少公公的利益。”谢迁同样看出了里面的门道。 弘治帝身后的李荣装聋作哑、低眉垂眼。 “谢阁老可别挑拨本宫和公公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朱厚照激动地跳脚,“本宫不过是要把零散的资源整合在手中,打造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皇家商行!如果损害,损害的也只是蛀虫们的利益。” 皇宫里有许多免费劳力。朱厚照才不想和未来的最佳员工们离心离德。 朱厚照对宦官没有偏见,反而因为他们的伤残之躯报以万分同情。宦官们就像一把刀,用来杀人还是用来砍柴,全看握住刀柄的人。 刘健冷眼旁观朱厚照浮夸的表演。太子性子不好相与。针对的不仅仅是官员,还有宫里的宦官。 等朱厚照闹完,刘健轻飘飘地问,“殿下打算经营何种营生确保囚牛宝钞与银子等价?若老夫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老夫绝不容忍囚牛宝钞的存在。” 周经等六部堂官附和,摆出一副唯刘健马首是瞻的模样。 第九十二章 多读点书 大明的内阁首辅手中权利,远没有到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首辅号召力的强弱,端看个人人格魅力。上上任首辅刘吉“刘棉花”赖在首辅之位不下来,得了个“纸糊三阁老”的臭名声。上任首辅徐溥深受朝廷上下拥戴。此任首辅刘健一直在努力提高他的话柄权。 弘治帝扫了一眼身边能代表文武百官决定的刘健、英国公。朝儿子点了点头:“朕金口玉言,但凡有一人不同意,照哥儿就要关了囚牛商行。” 这不是逼他把底牌亮出来嘛! 朱厚照当然……不会和钱过不去。但也不能轻易妥协。 “孩儿未曾有一句虚言。”朱厚照两手一摊,“孩儿手上掌握了好的营生、先进的技艺、任劳任怨的手下,畅通的物流。只缺加工原料。年前派人去户部取粮,见到不少上缴的棉花。孩儿多了心,便想出了这个主意。刚开始的时候,绝对没想过用囚牛宝钞等值兑换银子。孩儿这不是被人逼上梁山嘛!” 程敏政见朱厚照一脸被逼的无奈,多有不解,“殿下当时答应得很快。臣还以为大家的提议正中殿下下怀。” 因为礼部尚书徐琼病重,平时都由礼部左侍郎傅瀚理事。程敏政仗着礼部右侍郎、詹事府詹事的身份,也参与了六部尚书才能参与的小朝议。程敏政戳穿朱厚照,也是为了詹事府的侍读官们着想。担心弘治帝不喜侍读官们的多言,影响众人的仕途。 朱厚照眼角抽了抽:“本宫不是答应的快。只是本宫的脑子比你们转得快那么一点点而已。” 朱厚照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张到最大。大有瞧不上詹事府侍读官们的架势。 弘治帝敲敲儿子脑门:“人可以有傲骨,但不可以有傲气。照哥儿心气如此之高,不妨更名参与二月的会试,与天下学子同堂竞技。” 詹事府放在汉唐,算是东宫属官,是太子心腹大臣的培养之所。每一个入选的侍读官,都由弘治帝精心挑选。弘治帝可不想儿子一句话得罪未来的股肱之臣。 “切,孩儿考了第一也当不了状元!”朱厚照可不想做无用功。祖制规定皇室中人不得参加科举。皇帝爹这次怎么无视起祖制来了? 家世太好,几乎没经历过大波折的程敏政欠缺人生阅历。见学生骄傲自满,耿直地道,“殿下虽聪慧但毕竟年幼,怕是进不了前三甲。” 朱厚照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哪怕本宫才学惊为天人又如何?宋徽宗创瘦金体,书画功底深厚。还不是被金人掳了去!太祖乞讨为生,常写错别字,不照样打跑了蒙古人?帝皇首要具备识人、用人的能力,其余都是次要的。” 弘治帝重重往朱厚照屁股上一拍。 朱厚照捂着屁股躲到刘健身后:“父皇,再打就笨了!” “朕打的是屁股!” “孩儿用屁股思考。屁股坐哪替哪考虑。现在屁股无处安放,孩儿决定当混吃等死、没有梦想的咸鱼。” “……”弘治帝手痒痒,又想揍儿子。揍儿子会上瘾,怎么办? 朱厚照无视在场的重臣,和皇帝爹耍起了无赖。 “请让老臣见识一下殿下的识人之名、经世之才。”刘健弯腰拱手,“若殿下真有管仲之才,老臣全力支持囚牛商行布局全国。” 朱厚照收起玩笑的嘴脸。他明明只让宁瑾借打通北上商路的旗号搭建西北驿路,还没有朝其他地方伸手,刘健是怎么看出他想布局全国的意图? 兵部尚书马文升替他解惑:“殿下,全国驿路归兵部车架清吏司管理。” 马文升占着兵部尚书,连战功在身的王越都只能挂上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虚职。御马监的人在驿路上做手脚,马文升还能看不透? 和老狐狸们过招好累。 朱厚照无精打采地把当朝重臣们领进家门。 好东西肯定都藏在端本宫。 端本宫四周由腾骧四卫把守,平日守卫严密。哪怕司礼监的大太监,没有朱厚照的允许都不能进入。就算是乾清宫、坤宁宫来人,身边都会跟着几位小内侍明目张胆地监视。 弘治帝忙于朝政,有一段日子没有驾临端本宫。 踏入端本门,所闻所见与其他宫殿没有区别。当高凤在前头带路,经过九曲连廊来到偏殿弘仁殿时,弘治帝愣在原地。 原本的弘仁殿是一座规制正常的院落。比端本殿略小,左右连房五间。如果有了太子妃,将会是太子妃的寝殿。 现如今的弘仁殿的左右连房被拆了三大间,中央的广场被挖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子。六丈宽的池面上立起六架巨型水车。水车带动池水哗哗不停地流入左右三间缺了大门的房屋。房中人声鼎沸,不知忙什么。 弘治帝一时间失语,儿子何时拆的家,为何身边的人没有上报? “父皇,端本宫太小了。孩儿找不到地方挖池塘,征用了暂时不用的偏殿。”朱厚照摸摸鼻子憨憨一笑,“房子拆了还能再建,池塘挖了还能填平。大不了费点人力。” 皇宫很大,但如果要求保密性,只能在端本宫找地方。 “那是什么!”弘治帝指着比一般农村取水大五倍的水车问。 朱厚照回答时神情凝重:“水车。” “……”弘治帝脸一黑,“到底是什么?” “水车。”朱厚照怕屁股受罪没敢再皮下去,“数个机械设备的动力之源。能取代大部分的人力。” 弘治帝好奇心膨胀,急不可耐地向改装过的连房走去。 朱厚照边走边介绍:“孩儿无所事事时……不,禁足期间多看了几本书。翻看到宋人留下的手札中介绍的几种水力机械。可惜很多技艺在元朝的时候流失。当孩儿亲眼见到大明宫灯漏的时候,萌发了恢复宋元水力机械的决心。” “父皇,那里是香粉房,类似水磨房一样,利用水力驱动木槌把香木捣成粉、制熏香。孩儿欠御用监一个人情,替他们设计的。不是重点。” 朱厚照挡在香粉房门口。这个设备没有技术可言,能被人轻易学去。 弘治帝瞟了他一眼:“照哥儿打算让我等看什么?”弘治帝打算等官员们离开后再来瞧一瞧。 “水力大纺车。”朱厚照藏在身后的手指勾了勾,让香粉房内的宫人挡住众人视线。“利用池塘上的大型水车,可驱动大纺车同时转动99个锭子。如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运转,可纺纱两石左右。” “两石?殿下没开玩笑吧?”家中经营布庄的谢迁惊呼。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谢阁老但凡多读点书,也不会如此惊讶了。” 第九十三章 谢阁老太坏了 26岁中状元的谢迁,生平第一次被人喊话“多读点书”。 谢迁脸上有点挂不住,从小培养的涵养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消散。 “若臣记得没错,水力大纺车最多同时运转四五十个锭子。达不到一昼夜纺两石纱的程度。”谢迁不再藏拙,说出了他所了解的水力大纺车。 “哈哈哈。” 朱厚照向谢迁挑了挑眉,叉着腰放荡不羁地大笑。 “谢阁老绍兴人士,离松江不远。本宫出不了大明门,也知道江南棉纺业发达。素闻‘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商人逐利,为了增加利润自发地改进生产工具。如去籽的搅车、弹棉的弹弓,以及本宫在文华殿提到的新式缫车和赶车。” “本宫还知道谢阁老到处托人寻找一本元朝木匠所着的《梓人遗制》。书中有提花织机、立织机、罗机子、布卧机子四大类木织机的型制。书里也提到了水力大纺车。《梓人遗制》当初只留下孤本,明初被收入《永乐大典》。可惜正统年间南京文渊阁大火,《永乐大典》原稿付之一炬。谢阁老寻找多年,也只找到半本《梓人遗制》。” “就算半本《梓人遗制》,足够聪明的匠人改制出新式缫车和赶车。东厂密报,‘松江地区家纺户织、远近流通。富商巨贾操重资而来市者,白银动以数万计、多或数十万两,少亦以万计’。江南商人尝尽技术改良的甜头。” “谢阁老太坏了。”个头到谢迁胳膊肘的朱厚照,努力抬起小脸直视谢迁的双眼,“本宫原以为您最能理解囚牛宝钞、囚牛商行如何得利。可您在文华殿为何不帮着本宫游说呢?您看破了,为何也不对其他人说破呢?反而让李阁老出头。” 谢迁脸色乍青乍白。 一时间,“太子不好相与”的念头同时涌入刘健、周经等人心头。 看到谢迁尴尬的想挖地洞,李东阳心里像喝了蜜汁一样甜。太子终于换了对象祸害了。首辅审视的目光也不会再针对他一人。 弘治帝不想让谢迁难下台,轻轻拍了下儿子的屁股,“照哥儿找到另外半本《梓人遗制》,改进了水力大纺车?” 朱厚照给皇帝爹面子,暂且放过了谢迁。他口里抱怨:“东厂太不给力!不但没能找到《梓人遗制》的孤本,也找不到遗存的水力大纺车。孩儿和手下的匠人提了水力大纺车,集思广益弄出了一台。也不知和宋元的水力大纺车有什么区别,反正比之现在的脚踏式纺车好用很多。” 说到这,朱厚照提及另一件事。 “父皇,孩儿要告钦天监瞎掺和!原本大纺车上装了150个锭子。机器做好后,老木匠想请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庆贺一下。可吴监正硬说什么大纺车上锭子数不吉利!老木匠就把多余的锭子取下,留下九十九个。效率大打折扣!钦天监吃饱了撑着来插手孩儿的事,他们是不是闲得慌?他们无所事事,孩儿可以帮他们找点事情做!” 木匠技术高超的老木匠不信鲁班,信什么神棍!“满百不吉”个屁!两个月亮世界的纺织厂里的锭子都满万了! 钦天监这一出打消了朱厚照推行科技兴国的打算。两个世界的思想差距太大。若像太祖一样用强硬推行实不可取。瞧瞧那名存实亡的大明宝钞。 没必要对外宣传提什么科技,只要囚牛商行大把大把赚银子,一帮人自会重视科技。 只要他保下传奉官,给出色的匠人授官、提高匠人待遇,定能网罗天下能工巧匠。 想在大明干大事,就得符合大明国情,走有特色的大明道路。 对付手长嘴碎的钦天监,得靠皇帝爹出马。 “父皇会派人去敲打钦天监。”弘治帝兴致勃勃地问,“也就是说水力大纺车的纺纱能力不止一昼夜两石?” “嗯。但老木匠偏信吴监正的话,死活不肯研究下去。” 打死朱厚照也想不到,他偷偷搞先进生产力,遇上的难题不是什么技术屏障,而是神学! 程敏政不由得笑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制冰作坊源源不断产冰的时候,大家都相信是制冰术强大,无人敢偷窥其中的技艺。”程敏政时刻记着詹事的责任,逮着机会教育朱厚照。 “待知道没什么制冰术,制冰作坊大批量制冰的秘密很快被人破解。今夏,各地不知道会冒出多少卖冰的铺子。” 朱厚照哼哼,他让宁瑾在威海卫、兰州开办制冰作坊的时候就猜到,卤水制冰术早晚会流出去。当初二十四衙门都有人参与,想要查是谁传出去的,得废不少功夫。 弘治帝敲敲儿子的额头笑骂:“别指桑骂槐。今日在场的都是朝中重臣,无人会透露弘仁殿内的所见所闻。” 朱厚照先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皇帝爹在暗中敲打在场的官员不要对外泄密。 还是皇帝爹疼儿子,知道儿子捣鼓技术不容易。 明白水力大纺车的重要性,弘治帝只是在门口站了站,没有近距离观察。 水力大纺车除了右侧的圆形绳轮,与常见的脚踏式纺车没有相像之处。水力大纺车的绳轮由水力驱动。连房后背开凿沟渠连通广场上的水池。沟渠中有木制龙骨。水池中高耸的水车带动木制龙骨转动,龙骨再带动绳轮,取代人力转动。 纺纱用的锭子全部垂直竖立,大纺车上加捻和卷绕同时进行,粗纱经过滚筒再绕到锭子上。锭子二十个一排,上下五排。最上面的一排缺了一个。如果仔细瞧,能瞧出锭子被拆除一部分的痕迹。 朱厚照让人取了一卷做好的棉线。 弘治帝瞧了一眼,递给刘健。刘健传给英国公,一位位传下去。 比较懂纺织的谢迁厚着脸皮扯了扯棉线:“粗细均匀,结实。就是太细了,织布费时。”如上等的松江棉布又细又密,染色后不易褪色。织布耗时长,价格也贵。 谢迁想,水力大纺车纺出的棉线再快,织布需要的时间没有变化,对江南织造业的冲击应该不会很大。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也是本宫自信能让囚牛宝钞不贬值的底气所在。” 朱厚照带他们前往下一间屋子。 “见见老木匠最牛的发明,飞梭织布机!” 第九十四章 见证奇迹的时刻 朱厚照全方位展示了跨时代的飞梭织布机。并不担心会被人学去技术。 先进生产力除了技术革新,还包括新材料的使用。比如大明火器种类繁多,但都是铜铸。朱厚照知道迫击炮作战时携带方便。但以现在大明铸铜打造的炮身,哪怕工匠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没办法缩成便携式。不过,等确认钢能大规模生产后,可以让工部试着打造钢炮。 神游中的朱厚照并没有关心众人的表情。如果传统织机上的木梭改成飞梭都不能说服刘健,只能说明刘健打算和他过不去。 飞梭纺织机比一般的纺织机多了一道滑槽。滑槽两端、也就是织机的顶端左右各放一个梭盒。飞梭和木梭很像,两端各有一根线连到织工手里。织工一拉一端的线,飞梭飞快地来回穿行。比手拿木梭穿在经纬线中的速度快上许多。 谢迁甚至做上织工的位置,亲手操作了一番。感受到飞梭织布机的效率,谢迁忧虑重重。不是江南籍的官员一脸笑呵呵。有了飞梭织布机,囚牛宝钞兑换等价银子一事稳了。尤其是周经,心里盘算户部能省下多少应发的俸禄。 织机房内蹲着一位老者。一直蹲在地上背对着所有人。 弘治帝好奇心起,蹲下身子和善地问,“老人家,您这是在做什么?” 老者身穿细密的葛布长衣,外面罩着棉甲。头上戴着冠上一梁的加笼巾貂蝉帽。弘治帝很快从此人不伦不类的打扮中判断出身份,儿子手下唯一得到传奉官位的老木匠。 老木匠暴躁地跳起来:“都说了莫来烦老子!老子刚想出来思路,让你给打断了。你不但打断老子的高官之路,还断了太子纺织厂的梦想,你……” 骂骂咧咧的老木匠突然看到弘治帝身上的龙袍,骂声戛然而止。 “皇……皇……皇上。”老木匠跪地伏拜,吓得整个人都成筛子,话都说不出来。 “父皇别生气,有大能者脾性多半不好。”朱厚照咧着嘴笑,“这老头从匠人一跃成为官员,像个没素质的暴发户,开口说话比孩儿都拽。孩儿让他在大纺车上装满锭子,死也不同意。也就是手上有真本事,不然孩儿哪能容他!” 弘治帝为人宽厚,更不会为难儿子手下的能人。免了老木匠的冲撞之罪,并让李荣把老木匠扶起来。“老人家刚提到纺织厂,是什么?” “回皇上的话……” 老木匠见高高在上的皇帝客客气气的同他说话,心气一下子就高了。顿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还倍有面子。老木匠忘了朱厚照的交代,不管能说的不能说的,统统一股脑说了出来。 “小官掉了一脑袋的头发,才想出用飞梭取代木梭。飞梭织布机织出的布是普通织机的两倍长,织布速度快一倍。也就是别人织一匹布,飞梭织布机能织四匹布。可小爷还不满意。” “小爷让小官把纺织机和织布机弄在一起组成个整体。” 朱厚照重重咳嗽了一声,“咳”,老木匠没在意,继续说道。 “还要求把织机改的和大纺车一样,都用水力驱动。小爷还想用水力取代人工驱动飞梭、综杆,提高织布效果。到时仓库里摆满水力织机,只需要少量的人力搬运、安装棉线。一天之内织布万匹。” “小爷又想用水力驱动搅车、弹弓等。从棉花到棉布整个过程都用上水力。” “皇上,小官愁的胡子都快拔光了,还没想出头绪。” 弘治帝听得乐呵:“照哥儿想一出是一出,他还想上天呢!” “小爷想得出,也做得出。真有人在试验飞天。小官看到他们把一只鸡送上了树。”老木匠一点保密意识都没有。 朱厚照气得哇哇大叫:“木老头儿,再多说一句扣你一个月工钱!” 弘治帝掏掏耳朵,不可置信地问,“把鸡送上了树?” “是……” 老木匠没说完就被朱厚照连轰带赶地弄走。 朱厚照拉着弘治帝到飞梭织布机面前:“父皇,孩儿给您讲讲飞梭。” 围在飞梭织布机面前瞠目结舌的官员们,听了老木匠的话犹如五雷轰顶。 “朕对能飞的鸡更感兴趣。” “父皇,飞鸡又不能卖大价钱。我们还是瞧瞧棉布吧。” “鸡真的飞起来了?” “唔。” “是照哥儿过年前招入宫的道士所为?” “父皇,孩儿让道士炼粪丹提高土地肥力,和飞天没关系。” “朕要去看能飞的鸡。” “不行,试验没完成!” 弘治帝遇上执拗的儿子只能妥协,最后无奈地道,“等鸡飞起来一定要通知父皇。” 朱厚照拍拍胸脯:“肯定的。孩儿还想到北方草原纵马呢!” 弘治帝呆了好大一会儿,这时才重视起曾经的戏言。不知道儿子用什么办法让鸡飞到树上,万一鸡真飞上了天,他要把戏言当真吗?北方草原上有鞑靼、火筛等大大小小的部落。太危险了。 首辅刘健听着皇帝父子的对话脸色开始发青,像被谁掐住脖子似的。太子到底在宫里弄了些什么!鸡怎么可能上天,皇上为何轻信他人之言? 英国公拦住正欲劝谏的刘健:“刘首辅,有此神物,囚牛宝钞必能大火。” 刘健勉强地点了点头。 英国公算是想明白了。太子想要户部国库中收缴上来的棉花。用水力大纺车、飞梭织布机生产出来的棉布成本肯定比市面上的便宜很多。太子把一部分差价补贴到京师官员的俸禄中,另一部分收入囊中。大明最大的棉织业在江南。江南官员遍布朝野,势力很大。但得了好处的朝臣们不会反对囚牛商行生产棉布。 英国公只是无法确定太子是针对江南官员弄出的飞梭织机,还是因为飞梭织机的问世对上了江南官员? 如果太子不傻,一定猜出弘治十一年发生的种种事情与老首辅徐溥有关。徐溥是江南官员之首。因为历史原因,江南田赋占大明田赋的六成以上。江南深受重税之苦久已。 英国公再一次动摇,一切真的都是太子亲自布的局吗?脑海里一一浮现端本宫内的人,没有发现谋士的身影。还是太子把人藏起来了? “殿下,梭盒内是否另有奇异之处?”程敏政和其他人注意的内容不一样。 朱厚照笑:“先生火眼金睛。但是,无可奉告。见证奇迹之旅到此结束。本宫就不留诸位大人用餐了。” 第九十五章 京察开始 大明朝廷的办公效率与皇帝的重视程度成正比。 弘治帝要求户部在十天之内议出“囚牛宝钞代发京官俸禄”的详细章程。周经暂且搁置顺天府重新登记户籍黄册的大事,与属下们商讨。并一次又一次求见皇太子,赶在放假前的正月二十一日之前拍定。反正元宵节假期早已与户部官员无关。 与过年期间官员到处串门走动相反,这个元宵佳节大家都安分地待在家中,等待二十一日开始的京察。 京察考核分两类。四品及以上官员,需主动向弘治帝自陈为政期间是尽忠职守;五品及五品以下官员,将由吏部、都察院会同所属部门的主官一同用“堂审”的方式进行考核。两类都相当于两个月亮世界的面试,只是面试官不同。 放假期间,吏部、都察院会对每一个在京官员做详细调查。也会提前准备五品及以下官员的面试题目。大明立国一百三十年,京察举行几十次,有门路的人早就和主官、相应考核官员暗中打过招呼。 一般有背景的官员,只要在任期间不发生重大责任事故,至少也能拿个“平常”的评价。但今年行不通了。弘治帝明确表示,一旦发现有主官维护不称职的下官,主官同罚。 刚开始还有人抱有侥幸心理。比如京通仓总督仓场衙门内的主事、仓使、攒典等小官。京通仓储粮出了问题,原先的主官们都已经受到查处,新调来的总督和下面的小官不熟。小官们或让夫人们和总督夫人交好,或找了七大姑八大姨拐弯抹角说情。结果,新总督还没给回音,统统被东厂报了上去。 此次京察,弘治帝出动了东厂! 先皇驾崩十二年之后,曾令官员们谈虎色变的东厂再一次露出了獠牙。 “首辅大人,总督仓场衙门中皇门四仓所有的主事、仓使、攒典等官吏,以及负责四仓拨粮的户部员外郎、巡仓的御史全部被东厂送到了北镇抚司。”周经一收到消息马上跑到文渊阁找刘健。 周经的京察结果已经出来,弘治帝亲批“平常”二字。不贬也不升。在他手上弄出直隶饥荒,这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弘治帝明确告之放其一马的原因,需要他要全力支持囚牛商行与囚牛宝钞。周经专注于囚牛宝钞的顺利推行,要不是东厂再次大批抓捕官吏,他也不会跑这一趟。 刘健四平八稳坐着,闻言只是淡淡地道,“周尚书只需做好本职,其他不用插手。” 周经一瞧首辅脸色沉稳,便猜到弘治帝出动东厂前和首辅通过气。安了心,拱手告退。 “周尚书,”刘健临时想到了什么喊住周经,“太子年前曾用囚牛宝钞从户部买走最后的存粮。江南的粮食运抵京师还需一段时间。暂停二月直隶功名之人的禄米,发放等值囚牛宝钞。二月官员的俸禄,只发银子和囚牛宝钞。” 周经左右思量,迟疑道,“不妥吧?京通仓的存粮尚可发放一个月的禄米。二月份水路恢复,紧急从江南调来的税粮也该到了。” 时时乐彩票从不间断。最大的购买主力乃是手中禄米充足的官吏。周经大致算了一笔账。以时时乐的中奖概率,太子殿下可用一两银子买到两石半到三石的大米。比直接从民间粮商处购粮便宜至少一半以上。购彩的粮食用于救济直隶灾民,减轻了朝廷负担。实乃大好事! 弘治帝登基十一年来,虽各地天灾不断,但总体还算平稳。朝廷征收的粮食充足。周经很容易从各处补上太子弄走的一千八百石粮食。周经觉得,除非必要还是不要和得罪太子为妙。囚牛商行暂未上架棉布,江南之地已经人心惶惶。 刘健浓眉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尚书别指望江南的粮食能按时运抵京师。湖广受了旱灾影响,去年减产一成。湖广布政使司调平仓粮入京,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 周经心中一惊:“江南可是……”他堂堂户部尚书,为何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周尚书忙你该忙的。”刘健不欲多言。 “是。”周经临走前瞥了眼,未曾瞧见另外其他两位阁老的身影。 周经摇摇头,江南的反应太快了些。元宵节刚过完,太子在文华殿提到囚牛宝钞至今不过十日,只够从京师到江南来回送一次信。明摆着京师有人在主导此事!是老首辅徐溥,还是谢阁老?反正不可能是程敏政。程敏政博闻广学,深受弘治帝信任,现今还是詹事府詹事。但其高傲自负,很难笼络他人。 周经暗叹:党争逐渐显露了端倪。如今朝中还有不少老臣,各方势力还算安稳。等老臣们相继故去,不知弘治帝是否能弹压各方。等太子继位…… “太子殿下还需操心吗?”周经突然觉得太子不好相与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经走后,刘健闭眼沉思半晌。 片刻,招手让心腹去礼部寻左侍郎傅瀚。 傅瀚一来,刘健屏退左右,开口询问,“皇上给出了称职的评定?” “回首辅大人,下官侥幸得了皇上一声‘称职’。”傅瀚京察前也是捏了一把汗。 清宁宫灾后,他多次上书恳请弘治帝下罪己诏。弘治帝最终只是大赦天下,并没有下罪己诏。事后也没了声息。弘治帝一向宽宏大量,傅瀚本也不担心。但弘治帝借京察报复直隶官员,并出动了东厂,让傅瀚不由得多想。万幸弘治帝的怒火只针对直隶饥荒一事。 刘健颔首:“前几日本官去探视了徐尚书。徐尚书……恐怕时日无多。礼部尚书一职若空缺,傅侍郎以为皇上会属意你还是程克勤?” 低沉的声音在空寂的文渊阁值房内响起,让傅瀚心里生出一股危机感。 首辅不会无的放矢! “下官是左侍郎,程克勤只是右侍郎。按例应当轮到下官升迁。”傅瀚不安地道。大明以左为尊,尚书空缺,往往由左侍郎填补上。 刘健同情地望向傅瀚:“傅侍郎今年六十有五,前段时间忙于太康公主的葬礼还病倒过。太子如今才九岁。太子成年后,傅侍郎还能替朝廷效力吗?别忘了,程克勤比侍郎年轻十岁。” …… “所以,刘首辅到底在文渊阁和傅侍郎说了些什么?”正在练马步的朱厚照斜眼瞧着黄献。 黄献摸摸后脑勺:“小爷,首辅大人事先把人都赶走了。傅侍郎出来时神情如常,肯定密谋着大事。” 朱厚照猛翻白眼:“以后不许你吃核桃。别学那群老头,总是脑补过度!” 第九十六章 本想共赢 正月二十一日元宵假期结束,京察正式开始。 朱厚照很有身为皇太子的自觉,派出各路眼线打探消息。 文渊阁位于文华殿北,藏有大量书籍,朱厚照常去寻书看。便专程在那里安排了人替他找书。文渊阁又是内阁的办公场所,同时还有宫里、宫外各路人马的眼线。京察还未开始,专门负责各殿扫洒的直殿监换了一批宫人。朱厚照有皇帝爹的准许,可行走宫中各衙门。他光明正大留下了自己的人。 周经找刘健谈话的时候,朱厚照派到文渊阁的人听了个全程。 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正在蹲马步的朱厚照立刻安排御马监的人出海前往占城。 按照《瀛涯胜览》所述,三保太监自苏州刘家河出海到达福建,再从福建五虎门扬帆,海上经过十余日便可到达占城。年前缺粮的时候,朱厚照提前让御马监的人赶到刘家河,在附近偷偷购买能出海的大船。占城离大明不远,海路安全。而且苏州一带有人暗中出海,把松江布卖到占城买粮。并用占城买到的粮上缴粮税。 东厂沉寂十一年,有才干者并未凋零。只是弘治帝一直束缚着东厂,东厂的番子被养得懒了些。为了海贸,弘治帝特意关照东厂厂督陈宽,沿海一地的番子们全部出动,暗中收集了很多人违反海禁的证据。在“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置之重法”的大明律之下,御马监以此威胁,不但弄到了海船,还弄到了了解占城、懂当地语言的向导,还有收缴的棉布等货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收到朱厚照的命令,在刘家河的人立马就能出海。 户部尚书周经还没有发布二月暂停禄米发放的消息,朱厚照已经做好了应对措施。 当然,朱厚照也承了一次刘健的情。 至于刘健如何收到江南的风声,为何要故意把消息透出来,朱厚照不想深究。报给皇帝爹,皇帝爹自有考量。他要忙的事很多,他优先选择涨关注度的事情做。其次是听八卦,给平静的生活增添点乐趣。最后哪件顺手做哪件。 每一次的京察都很“热闹”。尤其是在汪直去世、李广自杀,宦官势力蛰伏期间,官员们的内斗变得更加激烈。 把礼部尚书徐琼病重、谢迁找程敏政、刘健找傅瀚三件事搅和到一起,可以产生几种猜测。 蹲得两腿发麻的朱厚照,不想动脑,只想看戏。拒绝对此事做出猜测。 “王先生,本宫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练鞭法?”蹲了半个月马步的朱厚照还没摸过九节鞭。 一直把自己当成石像的王钦双手抱拳,谦卑地道,“殿下没有练武的底子,原本大纲上写的是练一个月的基础。但殿下若想练鞭法,今日就可以练。” 朱厚照无语:“王先生何时也学会了拐弯抹角说话?本宫一向认为专业的事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做。先生是使鞭的好手,本宫全听先生的。” “那……殿下半个月后练鞭法?”王钦好声好气地商量道。 “……好。”朱厚照无力吐槽。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啊! 扎马步的时辰一到,王钦狗腿地上前搀扶住朱厚照。“殿下今日还学吗?” 刚从弘仁殿外闲逛回来的英国公用炙热的眼神看过来。 朱厚照嬉皮笑脸地道:“本宫也该学学兵书了。” 宁瑾因为小白马的事被皇帝爹取消了教学的资格。一事不烦二主,皇帝爹命英国公教他骑马和兵书。小白马被送去了宫外的马场,而英国公借口骑马需到专门的马场,一直没教他。不教骑马,朱厚照也不愿意学兵书,宁愿自学。两人一直僵着。 得知江南税粮不会如期送达京师,朱厚照明白囚牛宝钞发行会有波折。于是决定和英国公处好关系,联合勋贵武将势力暂时对抗江南官场。或者说,对抗时日无多的老首辅徐溥。老头都快入土为安了,为何还要折腾一番。就不怕他将来报复吗? “殿下想学什么?《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还是《太白阴经》?”英国公摩拳擦掌。 朱厚照歪了歪头:“本宫把《孙子兵法》倒背如流。还是与时俱进,先从刘伯温的《兵法心要》开始吧。” “的确。殿下瞒天过海一招玩得厉害。本国公常出入端本宫,竟然不知道弘仁殿内藏玄机。”英国公似笑非笑。弘仁殿比乾清宫更难进。英国公在外徘徊很久,别说进去,连杂音都没听到一句。只有哗哗的水声。 朱厚照甩头,得意洋洋,“那是!在其位谋其政。本宫不学的聪明些,如何让大明万万子民过上好日子?” “万万子民?殿下夸张了。” “难道流民不是大明的子民?” “殿下慎言!去岁户部统计出人丁有5880多万。哪怕加上遗漏的流民,也不满万万。” “本宫倒认为大明绝对达到万万人口。不过国公爷为何要死咬人丁数不放?说的好像人丁没那么多,很多事情就不存在了一样。”朱厚照晃晃手指,“如果实际人口比户部统计的多一倍。大明的粮食早晚不足。不足的还有金银和通宝、土地、布匹等等。为政者要从最坏的情况出发制定政策。否则就与年前直隶饥荒一样,把父皇弄得措手不及。” 英国公笑问:“所以殿下弄出了飞梭织布机,让江南措手不及?” “飞梭织布机与江南有什么关系?人总要穿衣服,人口多需求也多。再者,开通了海贸还会嫌布匹堆积无人买吗?”朱厚照眨着眼表示很不理解。 朱厚照的解释无法打消英国公眼中的怀疑。 朱厚照敲敲脑门,耸了耸肩。如果有人能看到他脑海中不停出现的关注度提示,一定能明白他折腾江南的原因。 京师乃大明的心脏,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影响巨大的事件。京官和京师百姓经常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比如京察开始,他的关注度下降了一大截,每日不足三万,需要动用库存活命。 而江南鱼米之乡,经济发达、人口众多。因为历史、地位等诸多原因,江南一地的官员和百姓尤其关心京师的动向。纺织业是江南的命脉之一,朱厚照以摧枯拉朽之势插手,引起极大的动荡。 “本宫先计划发展海贸,然后才插手纺织。先把蛋糕做大,哪怕分蛋糕的人变多,也只是分了多出来的蛋糕。损害不到原先的利益。”朱厚照一脸鄙夷,“老家伙们死脑筋。只知道你死我活,不懂如何共赢!那就看看前浪厉害还是后浪厉害呗。” 自觉代入“老家伙”的英国公瞪着眼睛不说话。 第九十七章 普普通通的一天 初生牛犊不怕虎。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人惦记。 他拥有一个功能单一,却可以保命的系统;有一出生便是大明皇太子的高贵身份;有一个疼爱他的皇帝爹,却没有其他兄弟争宠、夺位。有着得天独厚优势的朱厚照,如果还没有生出一股傲视群雄的王霸之气,还不如当一条哈士奇! “小爷,今日早朝太仆寺少卿刘济因风疾致仕,皇爷同意了。”高凤正给早上刚起床还处于高冷状态的朱厚照通报奉天门新鲜出炉的消息。 高凤自顾自说道:“刘济一甲进士入的翰林院,得了老首辅的青眼招为孙婿。今年未到40已经是正四品大员。因病致仕,实属憾事。” 朱厚照面无表情坐在文华殿中的宝座上,等待侍读官们散朝后来给他上课。 “皇爷既没有让太医院瞧病,也没有挽留,直接同意了。朝堂上的大臣们略有不安。”高凤继续说。 “皇爷当朝宣布罢免福建右布政使李云。李云原是礼部郎中,如果此次京察考评称职,便可掉回京,至少也是六部左右侍郎。但谁知偏偏这时有人弹劾其在礼部任职时收受藩王贿赂。” 朱厚照终于给出了反应:“他做什么了?” “批了宁藩郡王违规纳妾的陈条。”高凤躬身道,“皇爷曾下旨规定郡王除了正妃,只可纳妃四人。宁藩郡王违例纳了第五位。” “往常不都是宗人府管的吗?什么时候礼部也管宗室的事了?”朱厚照不解。 “英国公任宗人府宗令,宗正、宗人空缺。宗人府其余官职也不过是个挂名。英国公不耐各王府纳名、娶妻等繁琐的杂事。早些年就把这些事移交给了礼部。” “如果藩王们想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或者选个良辰吉日成婚,不得给礼部官员行贿?”朱厚照原以为礼部是个清水衙门。看来也是有油水可捞的。 但凡手中握有权利,发不发财都是胆量和时间的问题。 这般一想,他用囚牛宝钞刮大明油水最后一丝羞愧也没了。 高凤哭笑不得:“小爷说笑了。官员们哪敢向藩王索贿。到是会有藩王向旁支索取好处费,再把要取名、成婚的名单送到京师。毕竟没有所在支系藩王的上书,未得到朝廷允许,宗室们不敢随意取名、成婚。” 朱厚照摇头。都是太宗挖的一手好坑,看把后世子孙坑得有多惨。 “从明天开始,与京察相关的官员内斗写在情报里,我空闲了会看,高伴伴就别报上来了。”朱厚照揉揉太阳穴,“说点别的听听,最好与我有关的。” 类似的八卦听多了腻烦。不管谁升迁,反正都是皇帝爹和他稳坐钓鱼台。 真难为到处趴墙角的番子们了。 高凤回道:“还真有。户部主事荣节上书,天津河西务钞关征收税银,钞通折收,其中每钞一贯折钱二文。荣主事直言河西务强取豪夺。原本多处衙门已不收宝钞。因彩票之故,京师宝钞供不应求。民间有钞户倒卖宝钞。现在连衙门都参与进去了。” “呦,竟然有官员维护起我来了。”朱厚照心情顿时变得极好。他相信只要官员中有人喜欢正大光明地挣银子,他们早晚都会站到他的身后。 “小爷打算管一管吗?”高凤眉头打结,“东厂欠钞户们一个人情,所以对钞户们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小爷想管,奴婢找陈公公去。” “东厂也会欠人情?怕欠的是银子吧!东厂到底在第一期生肖彩票上亏了多少?”朱厚照一脸坏笑。 杨鹏也不知道听了谁的忽悠,竟然鼓动顺天府百姓家家户户出来买彩。以为卖出去的彩票多他就会亏本?懂不懂什么叫概率啊!杨鹏丢了差事贬去守陵,他也就没在追究下去。毕竟没有杨鹏,他在彩票上也赚不了那么多。 高凤赔笑:“听说也没多少,三四千两吧。只是这账陈公公不认,底下的人又换了一批,大头都是钞户们贴进去的。钞户们血本无归,又不敢与东厂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东厂毕竟是坑了钞户们一回,便也不管钞户们倒卖宝钞的事。” “对小门小户来说,赔了三四千和天塌下来也差不多了。看来钞户里有富户。”朱厚照摸摸下巴。寻思着怎么再坑钞户们一回。 “让刘瑾把第两期生肖彩票的收支详情公布出来。”朱厚照命令道。 第二期生肖彩票在元宵节当日售卖和开奖。那天京师按例取消宵禁,原本朝廷停了上元灯节,以为街面会清冷。结果听说到内城买彩的人不比第一次人少。晚上开奖的时候开出了5000两白银的一等奖!大明门前锣鼓喧天,刘瑾还让人点燃了花筒、三级浪、烟花架等数十种烟花。百姓们陷入狂欢,一直闹到第二日。 可惜元宵节当日宫里有宴席,朱厚照抽身不得。好像错过了几十万的关注度。 “是。” 朱厚照翘起二郎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去探探,怎么今日早朝还没散。” 早朝拖堂肯定一定有大事发生。 上一次当朝削弱顺天府尹的权柄。事后顺天府尹丢了管理京师治安的权利。新出来了一个巡捕营,专门负责京师内外城的巡捕、缉盗问题。不但大部分职责与五城兵马司相同,又和五城兵马司一样在东西南北中五个地方建立巡捕营。巡捕营抓到了犯人交给五城巡视御史,但没有审讯权利。 朱厚照觉得,巡捕营的出现不但削弱顺天府对京师的管理,同样削弱了五城兵马司。又或许是牵制五城兵马司? 大明的朝堂就像冰山的一角。所能看到的只有十分之一二,大部分的博弈隐藏在冰面下。有时候一个微不足道的变化,会引起剧烈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啪”,朱厚照一拍大腿,他怎么把报纸忘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案头一堆的朝堂八卦消息,可以用来赚取关注度和银子啊! “高伴伴,先让刘瑾把两期生肖彩票的收支整理好。我会找更合适的机会公布。”朱厚照兴奋地坐不住,站起来转圈。 刚出去探消息的内侍向高凤低语,高凤惊得叫出了声。 “出什么事了?” “国子监监生江瑢弹劾刘首辅与李阁老。”高凤惊道。 朱厚照鼻子皱了皱:“江瑢的名字好像在哪见过。在哪呢?对了,王先生九节鞭的教学大纲!江瑢就是给王先生写大纲的人。”朱厚照的记性极好,很快回忆起很容易被一般人忽视的细节。 高凤急得跺脚:“这事不会赖在小爷身上吧?” 侍读官们陆续进来,高凤止住话头退了出去。今日换成侍读官中年龄最大的梁储授课,程敏政不见踪影。 “又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啊!”朱厚照感慨不已。 在大明权力的中心,不发生点事才是不正常。 第九十八章 得手了 大明在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四朝之后,内阁的地位与日俱增。 成化后期、弘治前期,刘吉还是首辅时,六部尚书尚且能与怠政的“纸糊三阁老”争一争高下。但徐溥一上台,充分利用内阁阁臣封赏的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职权,把诰敕房、制敕房里的中书舍人,以及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牢牢掌握在手里,六部只能奉承旨意行事。 刘健继任后,秉承徐溥加强内阁地位的方针,进一步巩固内阁百官之首的地位。 如今内阁既有票拟奏折的议政权利,又有行政权利。武官又被文官彻底压制。所以,说内阁首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也没有特别的夸大。 区区一位没有官身、在吏部候选做官的监生江瑢,竟然弹劾当朝首辅? 如果是言官也罢了。言官有太祖的祖制庇佑,连皇帝都不敢打杀他们。可监生算什么? 侍读官梁储用带着浓厚广东方言特色的官话讲完一堂课后,主动告诉了朱厚照此事。 朱厚照做出的一系列事情,已经不能让侍读官们把他视为小孩。侍读官们作为朱厚照未来的左膀右臂,天然地想要了解他的想法。 首辅刘健隐隐有百官之首的地位,和弘治帝的大力支持脱不开关系。刘健成功的关键,就在成为弘治帝侍读官的那几年。 “殿下以为,是谁给江瑢胆子弹劾当朝首辅、内阁阁臣呢?”梁储诚心诚意地发问。 朱厚照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敲打书案:“监生江瑢弹劾刘首辅与李阁老杜绝言路、嫉贤妒能,并请罢黜二人官职。最近有谁向刘首辅与李阁老谏言没有被接纳?又有哪位自认为有才却得不到重用?如果刘首辅、李阁老罢官,谁最有可能选入内阁?” 官员们内斗无非为了观念、利益之争。京察正在进行中,利益的可能性最大。 其中“杜绝言路”一条,朱厚照是不相信的。刘健或许能呼风唤雨,但绝对做不到只手遮天。瞧瞧胡御史那种硬骨头,只会被人当枪使,绝不会闭嘴。 “嫉贤妒能”更不成立。朱厚照和刘健接触的不多,但李东阳的才干绝对名副其实。谢迁能替皇后娘出头,硬生生拦住官员们不提纳妃一事,还不算有能力吗?若朝中有比此三人更有贤能者,早就名满大江南北了。若有人被三人中一人压制的名声不显,只能说明能力还不够。 明朝内阁成员人数不定,在三到七人之间。人数大于五人时,多为新老交替的过渡期。弘治朝的内阁人数常为三人。刘吉致仕前一年,内阁有四人。当时皇帝爹想让刘吉识相点自己致仕,刘吉装聋作哑。皇帝爹把强人丘濬塞入内阁。丘濬死后,李东阳入阁。后因徐溥身体原因无法承担繁重的政务,又加入了谢迁。那时内阁名义上四人,实为三人。 三是最稳定的数字。在没有阁臣将要致仕、重病的前提下,皇帝爹不会塞人入内阁。前有75岁依旧精神奕奕的马文升,67岁的刘健年纪还不算太老。朱厚照敢肯定,几年内内阁不会变动。 侍读官们面面相觑。显然朱厚照的三个问题直指同一个人。 “程詹事。”梁储一点也不含蓄,直接说出最有可能的怀疑对象,“江瑢是南直隶徽州府选拔入监的贡监,乃休宁人士。与程詹事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朱厚照双眼含笑,脸上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难怪天天在他面前晃的程敏政今日没有出现。 梁储试探地问:“殿下不认为是程詹事所为?” 杨廷和因《流民四要》被首辅刘健苛责之际,太子出面维护,强调《流民四要》一字一句都与杨廷和无关。侍读官们都想知道,程敏政出事太子还会维护吗? 朱厚照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双手撑着下巴道,“那个江瑢,和本宫亲兵侍卫队长王钦有来往。又碰巧与本宫的先生是同乡。要不是本宫没有兄弟抢太子之位,还以为有人要构陷本宫呢!” 刹那间,梁储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对!江瑢弹劾刘首辅、李阁老,唯独遗漏谢阁老。”朱厚照捂着额佯装头疼,“本宫在端本宫,貌似讥讽过谢阁老少读了点书。会不会让人误以为本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谢阁老又是大力反对父皇纳妃的。年前本宫冲撞过母后!哎呀,越想越觉得是冲着本宫来的。” 朱厚照模仿爱瞎想的老家伙们,瞬间草拟了百万字以上的一部明争暗斗宫廷剧。 紧张了不到一盏茶功夫的梁储,突然之间淡定了。和王鏊等侍读官们眼神交流一番,拱手行礼离开。 “梁兄,你猜太子为何事派杨介夫外出?”少詹事王鏊询问梁储。王鏊和梁储年龄相仿,又是同科进士,在翰林院同僚多年同时调入詹事府。两人关系不错,是能私底下说心里话的密友。 王鏊和梁储官海沉浮多年,看多了官场黑暗,并不关心何人弹劾首辅。刘首辅简在帝心,李阁老善谋,两人不会因监生的弹劾伤筋动骨。反而是太子的反应,再一次刷新他们的认知。哪怕是他们两家二三十岁有出息的子侄,也没有太子看人、看事的通透。 过犹不及!教导太子的重担沉甸甸的,两人不敢大意。 梁储曾经在吏部为官,在吏部有很多人脉。经常会知道很多一般人不知道的消息。“杨介夫去了遵化,几次往返与遵化冶炼厂。不知道闹出了什么事,甚至喊来遵化千户所团团围住了冶炼厂。消息很快被东厂的人封锁,锦衣卫也出动了。很多人窥探,但一无所获。杨介夫已经动身返京。” “能让太子大动干戈的事,小不了。”王鏊倒也不惊讶,“只希望不要再吓唬到人。” 彩票还好,《流民四要》、水力大纺车、飞梭织机让很多人寝食难安。 …… 朱厚照回到端本宫,随口和王钦说了江瑢的事。 虎背熊腰的大汉当场摔了个大跟头。 “王先生,您的下盘不稳。与本宫一起扎马步吧!”朱厚照笑。 正巧黄献小跑着来禀告:“小爷,小爷,左中允来消息,东西已经得手了。” “好!今日端本宫人人有赏!每人扎马步半个时辰!”朱厚照仰天大笑。 第九十九章 不好相与的太子 朱厚照一高兴,端本宫在侍卫头子王钦的带领下全员扎马步锻炼身体。 “王先生,明日带领大家继续扎马步。”朱厚照发现一个人蹲着锻炼需要强大的自制力坚持下去。但人一多,他的表演欲望自动触发,于是便不觉得辛苦。 与朱厚照面对面蹲着的王钦身体纹丝不动,但嗓音微弱发颤,“要不……要不小爷明日开始练鞭法?” “呵。王先生,只有端本宫里的奴才们才唤本宫‘小爷’。”朱厚照轻笑一声。 刚毅果决的王钦立刻表态:“若小爷不嫌弃微臣这个莽夫,微臣至今日起以小爷马首是瞻。小爷让微臣往东,微臣绝不往西。” 人都有盲从行为。当才智双全的杨廷和面临仕途中断危机时投靠了朱厚照,此后相当一部分人被逼到窘境时也做出同样选择。王钦只是有样学样。 朱厚照没有把喜色浮现在脸上,淡淡地道,“王先生的前途本就与本宫密切相关。‘小爷’两字是奴才叫的,王先生放心里即可。” 虽然很多人讨厌绿茶,但不得不说绿茶言行很能抚慰人心。王钦忐忑不安的情绪被朱厚照一句话瞬间抚平。被太子殿下收入麾下,就不怕被江瑢牵连。 “本宫说过,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做。不然本宫何必大费周章收拢有才之士?”朱厚照对自己人向来和善,“王先生既然认为本宫应该用一个月时间打熬基础,就听王先生的。” 王钦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每日一时辰扎马步连打熬基础都算不上。殿下毕竟是千金之躯,微臣思来想去,扎马步最是安全。下盘稳是所有武道的基础,而鞭法更重臂力。若练臂力,需在手上绑沙袋,扎马步双手不可挪动。家中二子年幼时,手脚绑上沙袋不除。每日扎马步两个时辰,打水一个时辰,劈柴一个时辰。” 绑沙袋、不能动、打水、劈柴…… 朱厚照抬头望了望天:“本宫练武只为强身。王先生制定的训练大纲极好,继续吧。” 他未来是当皇帝的人,又不是当什么武林盟主,练武意思意思就行。对比皇帝爹和宪宗爷爷,他愿意练武、学兵法已经把英国公乐得够呛。 “微臣遵命。”王钦当然不会有异议。连腹诽太子口是心非的心思都不敢有。 脸皮厚的朱厚照马上把尴尬的一幕从脑海中清除。 “今日怎么没见到英国公?国公府可差人来报请假之事?”朱厚照问黄献。 黄献摇头:“不曾。” 英国公昨日开始教兵法,今日断不可能不出现。可别像程敏政一样,卷入了什么是非之中。 “高伴伴呢?” “司礼监派人请去了。说是有什么事要高公公亲自处理。” 朱厚照撇撇嘴,他也不费心猜,等着事情上门吧。 一个时辰扎马步结束。朱厚照边吃点心边思考如何发行报纸。 利用过目不忘记忆力在大脑中存了大量资料文献的朱厚照,很快有了计划。历史上很早就有用纸张批量传递同一个消息的东西,那就是朝廷《邸报》。以前朝廷会把皇帝的谕旨、官员的奏议以及任免调迁等内容张贴在宫门,给方便官员们传抄。到了明朝由通政司专门管理《邸报》。因为是朝廷内部宣传,邸报的内容不多,都由小吏手动抄录后发往各处。 而在宋朝,每日早晨市集上会有卖报者卖报纸。报纸由民间私人刊办。用的是雕版,发行范围广。有新闻版面,刊印朝廷最新消息;有言论栏,供士人畅所欲言。可评论新闻版中的内容,也可针对热点事件进行分析。而根据《朝野类要》上的记载,宋朝的民间小报的有专门的爆料人。分为内探、省探和衙探等。 瞧瞧,是不是与两个月亮世界很类似! 报纸要讲究新闻的时效性。以京师三天一小事、五天一大事的变化速度,雕版报纸效率太慢。换成活字印刷。这个司礼监经厂经验最丰富,可以交给他们。但他不相信萧敬,怕萧敬在报纸的新闻和评论上做手脚。 朱厚照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道,“高伴伴在司礼监还没具体职务,不如专门负责经厂。” 司礼监有内相之称,确实有插手朝政的能力。但并不能名正言顺。他是大明皇太子,做事岂能藏头露尾!要插手朝政,要么有权要么有人。杨廷和毕竟只有詹事府左中允的头衔,办事还是要别人给面子。还是李东阳最好用啊! 消息来源要广,干脆找东厂合作。陈宽他很熟,在司礼监资历老,万事不争。是个老好人,也是个独行侠。不会像杨鹏一样看别人的眼色行事。杨鹏因为“满仓儿事件”被李荣抓住了把柄,凡事都听李荣的。以为他不知道吗? 卖报人找谁呢? “小爷……”黄献来报。 朱厚照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黄献闭嘴。他思考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搅。 之前从太监们手里借了两,用制冰作坊的分红还。停产了几个月,加上制冰技术外露,他直接从卖白糖的利润中划出一成,专门用来还钱。原本计划收购民间药方,多余的银子送养济院、惠民药局造福百姓。结果都被寿宁侯霍霍了。 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养济院内有老有小,挺适合卖报。但工钱要给足,不能让人贪了。 朱厚照把初步计划写在纸上,准备交给下头的人办。等杨廷和回来负责报纸的内容,高凤管刊印。刘瑾彩票打理的还不错,让他负责管卖报人。 放下笔,朱厚照吃了块蜜汁肉脯,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黄献,“什么事?” “英国公与遂安伯一同前来拜见殿下。”黄献道。 端本殿门口,英国公和遂安伯正在往殿内张望。 朱厚照立马擦手、放下翘起的腿,恢复成矜贵公子,起身相迎并笑得如沐春风,“大冷天的怎么不请英国公与遂安伯去偏殿?下人们失礼了。” “冒昧前往,望殿下赎罪。”遂安伯见识了朱厚照瞬间变脸的绝技,反应有些迟钝。 “本公不想去偏殿。想过来瞧瞧太子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英国公常来常往端本宫,摸清了朱厚照的脾性,平日说话随意了很多。 朱厚照彬彬有礼地请遂安伯入内:“遂安伯乃稀客也,快请!黄献,上最好的茶。”朱厚照给黄献使了一个眼色。 转头嬉皮笑脸地对英国公道:“本宫想到了一个富孤寡老人、失孤幼童的鬼主意,国公爷有兴趣掺和一脚吗?” 见到太子另一面的遂安伯风中凌乱。 遂安伯想:他们见到太子不好相与的一面,说不定都是太子装出来故意让他们看到的。 想到今日是来负荆请罪的,遂安伯的姿态放得更低了。 太子真的“不好相与”啊! 第一百章 坦白从宽 自从跟随弘治帝进了次弘仁殿,英国公再也没能踏入一步。英国公好奇弘仁殿内的东西,更好奇他们的小太子。 惠安伯等人压着海贸的消息,串联几十家勋贵仿佛要造反一样,密谋宝船船队携带的货物、途径国家等等。刘家河的船队已经出发前往占城买粮食。 而同时,江南百姓因官田、重税等不公的政令积累下来的不满爆发,正在闹事。江南官仓被围,原先打算运抵京师的粮食肯定无法按时送到。殊不知就在同时,东厂控制住了几个私底下违反海禁下海的商人,偷偷买了几船粮食,以运送棉花的名义送来京师。 小太子像看客一样,坐看风云起。 眼见太子在端本殿上苦思冥想,英国公哪能不好奇。 朱厚照把初步弄出的报纸计划递给英国公。此事没有隐瞒的必要。报纸要在京师铺开,绕不过新建立的巡捕营。巡捕营首任提督官,是英国公府的家将出身。五城兵马司受兵部和都察院管理,由文官们把持。巡捕营由武官负责。相互掣肘,挺好的。 英国公认真看了一遍:“殿下如何想起要办报纸?” 报纸和彩票一样都不是新鲜事物。英国公相信,太子能玩出新花样。但报纸与朝政无关,影响应该不大,英国公也没太在意。回去交代巡捕营一声,让他们多关照关照卖报人也就是了。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朱厚照眉头深锁作愁眉苦脸状,“弹劾刘首辅、李阁老的监生江瑢和本宫的侍卫长有些瓜葛。担心火烧到本宫身上,来一场大明版的‘巫蛊之祸’,本宫岂不是要死得冤枉?” 信口开河是朱厚照曾经吃饭的手艺。 汉武帝在位期间的一场巫蛊之祸弄死了太子刘据、皇后卫子夫、公主皇孙死了一片。以皇帝爹凋零的子嗣现状,类似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不在朱厚照身上发生的事,怎么调侃都是可以的。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只要利益足够,也是可以任人调侃的。 遂安伯把口中的茶水喷了。 英国公听多了朱厚照夸张的言辞,已经能淡然处之。英国公端起茶抿了一口:“蒙顶石花?黄公公拿殿下不喝的茶招待遂安伯,是何意?” 朱厚照抢在黄献前头回答:“端本宫里的人,当然都是遵照本宫的指令办事。遂安伯执掌后军都督府,管辖蓟州卫、山海卫、遵化卫等卫所。遵化卫里的军士没得到上峰命令却出卫所围困遵化冶炼厂。遂安伯是为此事来找本宫的吧?” 杨廷和到遵化冶炼厂索要发明双联炼钢法的工匠。冶炼厂不堪压力放人。遵化卫中有几个百户带上千名士兵乔装围困杨廷和一行。好在高凤的侄子高得林一直关注着,及时解围。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朱厚照的态度。朱厚照轻轻放过,这事估计都不会出现在弘治帝的案头。若朱厚照揪住不放,能把五军都督府、兵部相关人员拉下来一批。 土木堡之变、夺门之变的发生,渐渐让权利极大的五军都督府被兵部弄去了调兵权、任命权、军户管理、屯田经营等各种权利。五军都督府快成为招财猫,只是个门面了。没有权力在手,又要维持体面的生活。勋贵们想尽法子开源。 所以朱厚照很能理解遂安伯的做法。换成他是遂安伯,知道了双联炼钢法,肯定也会想办法掌控在手里,然后找商人合谋赚大钱。 遂安伯投了3000两入海贸,在22位出资的勋贵中排名第五。也算是为缓解朱厚照因筹措粮食出现的银荒出了一份力。杨廷和一行人轻伤12人,重伤1人,并无人员死亡。朱厚照没打算和其较真,让其赔点医药费后高抬贵手放过。 “殿下,臣错了!臣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妄图独占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人模人样的遂安伯跪在地上,哭得鼻涕横飞,“等臣得知高公公的侄子自愿降职调到遵化卫,猜到殿下可能已经知道了双联炼钢法。但臣还存着侥幸之心,想把人弄走。为此伤了殿下的人。臣该死,臣任凭殿下责罚。” 朱厚照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狂奔。 遂安伯吃错了药?前几日还下令袭击杨廷和,今日就坦白从宽!难道杨廷和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指向遂安伯?可信里没写啊! 朱厚照在摸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就会面无表情装出高冷范。 兵法有云:敌不动,我不动。 他用盖碗一下下刮去茶叶,眯着眼品尝蒙顶石花的茶味。眼神都不往遂安伯身上瞄。 遂安伯被朱厚照变脸的速度惊到,又无法确定监生弹劾首辅一事上有没有朱厚照的手笔,更是被朱厚照点破了拜访目的。遂安伯干脆下跪请罪,一股脑把做下的错事都说了出来。 说完,见朱厚照毫无意外之色。遂安伯松了口气,误以为朱厚照已经把遵化的事摸得清清楚楚。只要提前认了错,后果就不会太糟糕。 英国公惊得险些失手打碎茶杯。 英国公原先只以为遂安伯出于对太子的尊重才特意跑一趟请罪。五军都督府没有实权,遵化卫有人私自调兵也是和兵部有牵扯。英国公压根没有想到,命人派兵围困杨廷和的竟然就是遂安伯本人! 太子为了杨廷和跑到文渊阁与刘健对上。京师上下谁不知道杨廷和投靠太子?遂安伯还敢围困杨廷和?! 英国公让人了解了一番,围困杨廷和的人为了抢走工匠不惜下死手杀人。哪怕有人出示了东厂的令牌!要不是高得林的人及时赶到,杨廷和一行真的会出现伤亡。英国公还奇怪,卫所那帮农民也敢向东厂的人下死手?如果背后是遂安伯一切都说得通。遂安伯肯定出动了府上的家将。 都让家将下死手了,今日却跑到太子面前承认所有的错误。英国公很想问一声:遂安伯,你脑子被驴踢了? “殿下若不惩罚臣,臣今日长跪不起!”遂安伯哭得肝肠寸断。 朱厚照抿紧嘴唇语气发冷:“正一品的都督跪在本宫面前求责罚,传出去让人如何议论本宫?天底下能处置都督的只有父皇。” 怎么处置,朱厚照没想好。他还想扶起勋贵和文官们作对,不能一棍子打死。 第一百零一章 事关面子 大明刚立国的时候,与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勋贵们跋扈自恣,文官们每日上朝胆战心惊。 一转眼一百多年过去了,风水轮流转。如今勋贵们空有一个能世袭的爵位、好听的官职,再也不能肆意妄为。 想要做点违反乱纪的事情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要被抓到把柄。一旦有把柄被抓,言官们会像苍蝇一样围上来,赶也赶不走。皇帝很乐意趁机削去勋贵们的权。 别看遂安伯挂着后军都督府都督的官职,能捞油水的地方真不多。尤其是弘治帝更信任保他上位的文官,出了事会偏袒官员而不是勋贵。加上言官们总有事没事找麻烦,所以敢做出私吞盐引、抢占田产之类来钱快的嚣张事,只有皇亲国戚了。 遂安伯无意中看到遵化卫送上来的刀剑工艺精良,知道了双联炼钢法的存在。官员们向来看不起工匠,加上先帝弄出了传奉官捧起了不少当官的匠人,官员们就更反感工匠了。言官们不会把目光移到工匠身上。只要操作得当,把技术弄到手,再与南边开炼铁厂的商人合作,便可财源滚滚来。 没想到那个匠人听说太子把老木匠抬成传奉官、又到处在找能工巧匠,心思活络了,不肯交出双联炼钢法。 一步错步步错! “罪臣如果犯了律法,悉听皇上处置。但罪臣老迈昏聩冲撞了太子殿下,自当求取殿下原谅。”趴在地上请罪的遂安伯,暗恨匠人贪欲太盛毁了诺。等风头过后,他定然要狠狠报复回来。 朱厚照听的好笑。 “成化三年八月,遂安伯奉命任南京操江,巡捕盐徒。期间抓捕了60人,收受贿赂后把人都放了。后来被御史查破,三司会审后罢官罢爵发辽东边卫。成化四年,走通了万贵妃的路子重新复爵。”朱厚照一字不落地读出宁瑾随杨廷和的捷报一起呈上的情报。 “遂安伯,你年轻的时候一样昏聩。糊涂了一辈子,估计只有抢爵位的时候清醒过吧?”朱厚照不动声色地威胁,“遂安伯爵位出现过两次纷争。除了你这嫡次子一脉,还有嫡长子一脉。你说本宫要不要找个清醒的人继承爵位?” 以为把手脚弄干净,让遵化卫几个百户把调兵的责任揽在身上就没事了?勋贵爵位的传承需要皇帝认可。是降爵承袭还是夺爵,都是皇帝说了算。像遂安伯这种本身就有袭爵争议的更好处理。 遂安伯心想:太子定是启用了汪直留下的西厂人手,连陈年旧事都查了出来。遵化的事情肯定调查的一清二楚,幸亏认错及时。 “殿下,罪臣错了!请殿下责罚。”遂安伯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太子的《流民四要》剑指官员,囚牛商行又要和江南布业打擂台,总有用的到他的地方。借机当上太子手中的刀,也算一件好事。 朱厚照心中暗骂:滑不溜秋的老油条!请了半天罪没有主动割下一点肉。 威胁的话对这种老油条根本没用。他又不能抄家,也没权利夺爵。一时间真拿老家伙没办法。 愿意跪就跪着吧! 让他琢磨琢磨以后碰上老油条们该怎么处置。名利?地位?美人计?荫封子孙? 工匠们本身的社会地位、福利待遇低,要让工匠归心很容易。 勋贵们看多了荣华富贵。海贸上的利只可让他们暂时同心。利益的欲望没有阀门,以利诱之不妥。勋贵们最看重能世代相传的爵位。除爵的罪名好找,可无军功不得封爵。军功又从何而来? 正当朱厚照困惑的时候,风尘仆仆的杨廷和求见。 “杨先生可曾受伤?给受伤的弟兄们请大夫了吗?是否妥善照料?”朱厚照做足了面子工程,恨不得把“担心”两字写在脸上。 杨廷和假装很感动:“劳殿下记挂,臣一切安好。伤者留在遵化送医医治,高大人安排人照顾。臣幸不辱使命。” 你来我往虚伪客套一番,双双进入正题。 “匠人呢?”朱厚照终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被拦在宫外。”杨廷和道,“首辅大人拦人,臣不敢不给。” “事情闹大,消息肯定走漏了。杨先生认为首辅大人会如何反应?”遵化冶炼厂属于工部治下。人人皆知铁器乃国之重器。朱厚照不认为刘健会错过炼钢法。 杨廷和瞟了一眼跪在殿上的遂安伯:“那得看殿下想要技术,还是独享。匠人隶属于工部,殿下要技术,工部不会不给。要人,怕是难了。殿下知道,北边不安宁。西面的朵颜三卫也不安分。王威宁病逝前上书建议朝廷早做备战准备。首辅说,要给前线将士人人配一把上好的钢刀。” 朝中诸事繁多,官员们不关心工匠之事不等于会放任国之利器外流。即使遂安伯做成了事,事败之后也不会有好下场。 朱厚照撇撇嘴。刘健官威甚大,都敢在大明门口拦他要的人。 “小爷不好了,”高凤急得满头大汗,“吏部要罢免萧韶。” 萧韶,上一科会试中了进士的萧敬从孙。朱厚照为了稳妥,也为了打压萧敬,逼得萧韶从吏部调任工部虞衡清吏司。虞衡清吏司专管官办冶炼厂等官营作坊。正是因为萧韶阻拦,遂安伯没能顺利地把匠人从工部要走。 朱厚照往高凤身后看了看:“萧敬没来吗?” “没啊。萧公公让我来通知小爷。”高凤回道。 朱厚照嘴角上扬。萧敬等着看他如何处置。一旦他处置不好,今后真要厚脸皮逼人给他干活了。 他绷紧小脸,双手背在身后,在端本殿上来回踱步。 “要不小爷求求皇爷?”高凤提议。 朱厚照白眼:“按京察的规矩,父皇只管四品以上官员的考核。” 皇帝爹当然能出面保下萧韶,但那是用皇权开了特例违反规定,落了下乘。还不利萧韶今后的仕途。 朱厚照看向杨廷和。 杨廷和愁眉苦脸、苦思冥想。 你丫就装吧! 英国公和跪在地上的遂安伯,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一帮牛鬼蛇神! 没点能力,还真震不住身边的人。 事关面子,无关对错,他必定要反击的。 “刘首辅,李阁老,对不住啦!” 第一百零二章 御下之道 在社会混出过名堂的人,谁没玩过点小手段。 朱厚照当年做主播时,曾经挡过别人的路。对方名气大,以势压人要他主动退让。事关钱途的大事,岂能拱手相让!名气大有利,也有弊。朱厚照利用对方名气大的优势,演了一场戏送对方一场热搜。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击中对方的命脉。 朱厚照让黄献找来擅长逼供、套消息的舒三。 “你想办法接触江瑢,让他把和王钦的关系说得人尽皆知。最好让东厂的档头听到,当场把人抓到诏狱就更好了。”朱厚照和舒三耳语,“人可以多抓几个,东厂多关几天,但不要用刑。” 舒三秀气的鼻子皱了皱,面露难色,“奴婢不认识东厂的人。伍善公公留在遵化养伤,能否请刘瑾公公帮忙?刘公公和东厂厂公陈公公交情不错。” “刘瑾和陈宽很熟?”朱厚照惊讶地挑了挑眉。 舒三一个劲猛夸刘瑾:“刘公公进宫早,宫里认识不少人,就是点背一直没混出头。小爷让奴婢清点宫人名册,没少仰仗刘公公帮忙。” “好,你们一起办。办好了本宫有赏。” 朱厚照没想到刘瑾不但办事能力强,人际关系围的也相当好。这才多久,心灵中度扭曲的舒三竟然帮刘瑾说好话。 扫了端本殿一圈,朱厚照端茶送客。“天色不早,本宫不留诸位用餐。杨大人奔波数日,本宫替你请了半个月的假。回去休息吧。” 遂安伯没得到朱厚照的原谅,想赖着不起。朱厚照瞧了王钦一眼。 王钦用暗劲扶起遂安伯:“殿下要休息了。” 遂安伯无奈之下和英国公一同告退。 杨廷和离开端本宫前,得到了朱厚照丰厚的赏赐。宣纸、徽墨、湖笔、端砚之类的文房四宝满满一箱。人参、鹿茸、虫草等上好的药材三大箱。 八位腾骧四卫禁军抬着四个大木箱,尾随杨廷和出宫。 “太子殿下果然看重杨大人。”此刻正好是各个衙门放衙的时候,看到的官员无不眼红。 杨廷和面上带笑,心里泛苦。 尤其是在大明门外遇到舒三和刘瑾,这两人恭敬地向他行礼问安后,杨廷和心中的苦涩都快溢出喉咙! 满朝文武有多少清醒的人能看出,太子大张旗鼓赏赐,乃是对他把匠人交给刘首辅的惩罚呢? “找个机灵的小厮远远跟着舒三,看看他要干什么。”回到家中的杨廷和忙不迭交代下人。 做出同样反映的还有英国公和遂安伯。他们想看小太子会用何种手段应对刘首辅的反击。 反而是从孙京察被打下“不称职”评语的萧敬,处之坦然地做着本职工作,没有多余的动作。 以上是御马监太监宁瑾在酉时日落主动报上来的情报。 主动上报,并不是朱厚照的吩咐。 囚牛商行建立的初衷是恢复西厂的情报网。但在各方紧盯不放的情况下,只在西北尚有起色,京师的情报网依旧七零八落。 朱厚照相信,国之柱石英国公绝对第一时间发现宁瑾派出打探的人。 宁瑾是他的人,宁瑾做的事,别人都要算在他身上。 盯着每个人的反应,显得他格局小。 朱厚照盯着兢兢业业的宁瑾瞧了有一会儿,瞧得宁瑾开始不安的时候,缓缓道,“本宫打算办报纸,顺便亲自搭建京师的情报网。今后宁公公就别操心这一块了。先把本职工作做好。” 他原本想把报纸交给高凤负责。身边的一群牛鬼神蛇提醒他,有些事情还要是掌控在自己手中最安全。什么身份做什么事,现阶段的他只要控制舆论就行。报纸他还是亲力亲为吧。 “奴婢和周尚书谈妥,第一批囚牛宝钞已经备好,户部也将把丙字库的棉花送到密云。密云的纺织作坊正在紧锣密鼓地搭建中。皇爷已经同意把内承运库中积攒多时不用的物品拨给囚牛商行。皇爷说这批算是对太子爷的支持,免费送给囚牛商行。从下一批开始真金白银算账,不许赊欠。”宁瑾笑吟吟地交代最近的工作进度。 “哒、哒、哒”,朱厚照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有节奏地敲打桌面。 “宁公公是不是忘了您的身份?”朱厚照含着笑用打趣的口吻说,“御马监公公都不关心马政了吗?老首辅的孙婿、太仆寺少卿刘济病退,太仆寺少卿一职空缺。宁公公就不找个能相处融洽的官员推其上位吗?” 宁瑾有点震惊,表情跟着僵了一下,“太仆寺?太子爷对马政有兴趣?” “国家戎务,莫先于马政。京师保卫战过去才五十年而已!”朱厚照白了宁瑾一眼。 “那囚牛商行的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本宫对囚牛商行报以最殷切的希望,所以基石必须垒得结实,不可操之过急。”朱厚照语气温和,“囚牛商行、北上、海贸都是要事。但你要知道,你的首要职责是御马监。如果忙不过来,自己找人分担担子,别逼着本宫给你找帮手。” 人事管理是一门学问。朱厚照经历了制冰厂老板女儿踩着上位后,忍痛花了几万报了个mba培训班。 看着宁瑾警铃大作的样子,朱厚照觉得几万元花的值得。 宁瑾身子弯下一大截,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恭敬地问,“太子爷让奴婢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本宫让你瞧瞧彩票点的账本。秦霄记得不错。御马监下的所有皇店都照着做。”朱厚照用嘴努努桌上刘瑾送来的一叠账本。 宁瑾拱了拱手,拿起一本端详。试探着问了句:“用的都是阿拉伯数字,容易被篡改,怕是不妥当。” “说的好像现在的账本没做过手脚一样!”朱厚照制止宁瑾辩解的话,“御马监所有交上来的账本以弘治十一年十二月为界限。以前的事本宫不追究。但凡让本宫发现弘治十二年之后的账本有问题,从上到下全部撸了。万一到时……本宫看在汪公公的面子上,会让你留在京师安度晚年。” “奴婢一定会督促手下更换记账方式。奴婢一定会管好御马监,不让太子爷操心。”宁瑾单膝下跪表忠心。 给了大棒就要给甜枣:“今后御马监上下肯定会忙上许多。本宫和父皇说过,也给司礼监打了招呼,御马监所有人的月利番一番。每个月本宫会根据当月营收情况定下奖金份额。该赏给谁、赏多少,宁公公做主。” 宁瑾高兴地大笑:“奴婢替下面的人谢太子爷。” 太子虽然敲打了他,但也维护了他在御马监的体面。宁瑾能不高兴嘛! 第一百零三章 吃了个暗亏 京师的茶馆永远不缺话题。 昨日发生了监生弹劾当朝首辅的大新闻,今日马上换成能预防痘疮的“牛痘法”大告成功的消息。 “你们说‘牛痘法’可靠不可靠?会不会有药人死了,寿宁侯偷偷把人埋了?皇上独宠皇后,没什么事是那位爷不敢做的。”新事物产生总是会带来质疑。 寿宁侯安排的托立马道:“这事做不了假!寿宁侯买的每一位药人都在顺天府登过记,别庄里又有言官盯着。寿宁侯还请了几位致仕老臣和京师有名气的大夫作证。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死个人瞒不了。” “书上提过‘人痘法’,作用是有,就是得看运气。要么十个里死上一二个,要么都死了。”有国子监的士子质疑效果,“用了牛痘法的药人没死一个,效果会有传言的那么好吗?” “你这书呆子读书读傻了?没死人就没效果?只要不贵,我一定给我家的娃娃们中。” “应该很贵吧,不然钻到钱眼里的寿宁侯会花那么多精力搞牛痘法?”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皇后娘娘失去了公主,心疼所有得痘疮的孩子。皇后娘娘拨款,只要是八岁以下的幼童,都可以到惠民药局免费接种牛痘。” “皇后娘娘心善,不愧是国母!” “皇后娘娘真好!国之大幸!” “皇后娘娘一定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下凡,老婆子回去要给皇后娘娘立长生牌。” 在一片赞美皇后的声音中,有人弱弱地问,“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一开始是太子殿下提供的赏金促成此事?” “太子殿下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吗?” “太子殿下做的事,还不是皇后娘娘背后提点的!” “说到底都是皇后娘娘的功劳。” …… 朱厚照得知皇后娘和大舅的操作后,撇撇嘴默默吃下这个暗亏。 要不是他现在不缺关注度,一定……一定…… 妈蛋!孝道的大山压在身上,一定不能拿两人怎么着。 “高伴伴,从寿宁侯手里拿的一万两不还了。全投入到炼钢厂里。”朱厚照发了通脾气。 高凤问:“若寿宁侯府上再来催?” 寿宁侯从弘治帝处得知海贸的事,与建昌伯一起横插一脚。顺带提到了朱厚照弄彩票点借走的一万两银子。朱厚照一气之下,带上了瑞安侯、庆云侯、仁和长公主、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几位最亲近的皇亲国戚,象征性每家收了一千两的入股银子。 他警告他们,一旦有人把海贸的消息泄露给官员知道,他会把人找出来并告诉所有人。将来赚银子的营生都不带着玩。 哪怕是敢在皇宫玩宫女的建昌伯,也不敢与京师所有的顶级权贵作对。 朱厚照想借海贸的机会尝试一下聚集宗室、勋贵力量对抗文官的可行性。他认为文官一家独大,与祖宗们压制宗室、勋贵势力脱不开关系。皇权都对抗不了臣权了,推宦官出来有屁用! “找父皇去。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反正我手上的银子加起来不足一千两。还要养活端本宫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朱厚照打算当老赖。 那六万五千两银子是他舍了太子的面子从太监们手里借出来的。银子都要他还,他才到手一万两。他冤不冤啊! 高凤见他真的生气了,怕影响到脆弱的母子关系,劝慰道,“小爷,您要体谅娘娘。娘娘每次给老娘娘们请安,都会听到纳妃的事。娘娘身上的压力大。有了牛痘法的功劳,能分担一二。” “我懂。” 他为皇后娘争取一夫一妻权利的勇气鼓掌。皇后娘是一位可敬的女权斗士。但老天爷很公平。收获了这个时代罕见的权利,总是要承担相应的义务。 又或许,皇后娘已经付出了,只是他不知道? 朱厚照陷入沉思。联想弟弟妹妹们早夭,自己要靠关注度活下去,皇帝爹反常的不纳妃。 他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皇帝爹不行? 因为不行了,所以只会有他一个儿子,所以无条件的支持他的“胡作非为”? 越想越是这个理。 朱厚照抱头撞桌子。 皇帝爹从小到大把他捧在手心里疼,他怎么可以产生这种想法怀疑皇帝爹的真心!他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在权利的漩涡中心长大,为何学不会感恩! 不能因为身边有一群牛鬼神蛇而疑神疑鬼! “小爷,您……您别吓老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可以打老奴出气,可不能伤着自己的身体。”高凤被朱厚照撞桌子的举动惊得浑身颤抖,一把抱住朱厚照的头,不让他自己自残。 自责的朱厚照被高凤的尖嗓子一叫,吓得一个激灵。拍拍高凤后背安抚:“高伴伴,我没事!只是想到困扰的事,想开开窍。” 高凤的大嗓门引来了数道窥探的目光,可别传到父皇耳朵里引起什么误会才好。 “什么事值得小爷撞桌子!萧韶被降职还是没银子花?老奴都能替小爷解决!”高凤拍着胸脯保证。 朱厚照乐了:“高伴伴有什么办法解决?” “吏部尚书屠滽贿赂李广得以调到吏部。用李广的名册威胁屠滽改评定结果。老奴多年的积蓄有六千多两,足够小爷花一阵了。”高凤信心十足地道。 朱厚照大笑:“可别!高伴伴会越帮越忙。吏部给出评定,官员还有自辩的机会。刘首辅正等着本宫妥协呢。你一威胁屠滽,信不信刘首辅让萧韶连官都当不了?此事舒三、刘瑾去办了,不日就有消息。” “还有那个六千两,真不够我花几天的。想要取之必先予之。银子就像是庄稼,播撒的种子多,收获得也越多。别看我前期撒下去很多银子,以后会收回更多。” “那小爷在烦恼什么?”高凤不解地问。 在高凤心里,小爷智慧无双。宫里传言小爷克公主,小爷立刻反击;直隶缺粮,小爷很快想出了解决办法;还有囚牛商行、囚牛宝钞、海贸等等。说句不敬的话,先皇和皇爷在小爷这般大的时候,可没小爷有本事。 “如何产生大量的热能让气球升起来上天。”朱厚照随便找了个借口。打死他也不会说出怀疑自家皇帝爹不行的话。 高凤对上天一事真的爱莫能助。 “小爷,小爷!萧韶自辩成功,吏部重审,给出了‘称职’的评定。”黄献一路大喊着跑进来报喜讯。 朱厚照兴趣缺缺地点了点头。 高凤盯着朱厚照不让他自残,不甚在意其他事。 兴高采烈的黄献像被泼了一身冷水。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零四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健每日要处理大量的公文。除了通政司送来的奏折,还有六部的大小政务等零零碎碎事务。处理的每件事既要让弘治帝满意,又要让百官折服。碰上相互冲突的难题,要花费不少精力安抚各方。 为官几十载,见多风雨。被不知名的监生弹劾,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可岁月不饶人,担任首辅才几个月而已,刘健已然感到精力不济。李东阳、谢迁能力出众,可分担不少事情。但有些事,刘健不放心交给两人。 别看首辅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与丞相有天壤之别。废立只在皇帝一念之间。先皇文治武功略有小成,为何要立刘吉为首辅?为何刘吉屡遭弹劾而岿然不动?说穿了很简单,因为先皇不想让内阁束缚手脚,需要听话的内阁。 刘健心有不安。太子的脾性……类太祖。 收到杨廷和一行人抵达外城永定门,刘健离开文渊阁站到了大明门前。不知因为杨廷和带队,还是首辅的威慑力,刘健成功留下了太子要的匠人。 让工部尚书徐贯把人安置好,又让吏部尚书屠滽给萧敬的从孙萧韶定下“不称职”的评定。想让兵部尚书马文升申饬遵化卫代千户高得林,被马文升拒绝。刘健懒得和马老头吵架,暂且放过了高得林。 然后刘健待在文渊阁,静候太子出招。 太子会是找皇上求助,还是使手段逼迫徐贯和屠滽?亦或者像上次一样,直接找上文渊阁? 结果等了三天,等到了监生江瑢以及几位同窗被东厂下了诏狱的消息! “刘首辅!可是你命东厂档头抓了江瑢?”脾气暴躁的马文升打上门来。 刘健眼珠子瞪出、鼻孔涨大,喉节一上一下滚动,口中的怒火似乎要喷到马文升的脸上。“本官岂是会与东厂暗中勾连之辈!本官若想对付个毛头小子,还需要假他人之手?” 马文升不但质疑了刘健的人品,还质疑他的能力。刘健能不生气吗? “你向我解释有什么用!”马文升重重一哼,“很多人看到东厂的三个档头从你府上离开。你孙儿被仙人跳,也是东厂第一时间解围。你敢说你和东厂没有勾连?” 马文升语音刚落,文渊阁内惊呼声四起。谢迁、李东阳、中书舍人、文吏们睁大眼睛看向刘健。 “一派胡言!”怒火在刘健的胸中翻腾。 官员与宦官勾结乃是官场大忌。东厂恶名昭彰,沉寂十几年也洗不白名声。 “希贤,你应当知道当朝首辅与东厂勾结打压异己的罪名非同小可。”马文升语重心长,“受人弹劾实属正常,可用手中权势把人关入诏狱,犯了官场大忌!” 同朝为臣数十年,马文升自是知道刘健的为人做不出此等事。因此他才会在事情没闹大之前先点醒他。 刘健无力地靠在官帽椅上:“太子出招了。” “一招致命。你必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马文升接话。 勾结东厂还算小事。毕竟有成化朝首辅万安投靠万贵妃、勾结宦官的前例。但因言获罪的先例万万开不得。 刘健陷入沉思时,李东阳收到了在金吾左卫当差的叔父急信。 金吾左卫乃是宫中禁军之一,负责把守东华门。东华门靠近文华殿,朱厚照的很多消息都由李东阳的叔父提供。 “胡御史面见皇上弹劾在下贿赂国子监祭酒,打压国子监监生江瑢。”李东阳苦笑,“在下因在国子监读书的长子,有事拜托祭酒。与江瑢无关。” 谢迁诧异:“宾之从何得来的消息?”自从弘治帝处理了乾清宫人,乾清宫的消息少有流出去。 “还用说,定是太子故意传出。”刘健冷笑。 刘健统领百官,自然对几位重臣的家世、姻亲、交友了若指掌。李东阳有在东华门当差的叔父,随时可知文华殿的动态。能轻易得到乾清宫消息的非太子莫属。前后一联系,很容易做出判断。 马文升摸着胡子大笑:“咱们的小太子挺有意思的。为了一个匠人,硬生生把一件弹劾的小事闹大。把当朝首辅和阁臣逼入墙角。” 这次有英国公、遂安伯、杨廷和作证,亲眼看着朱厚照吩咐舒三反击。总算没人质疑朱厚照背后有高人指点。 “首辅大人,没必要为了一名匠人把事情闹大。”谢迁好声好气地劝说。 李东阳早有所料,反而不慌不忙。“绝不能把人交出去!太子年龄虽小,管仲之道上的见识不比我等弱上半分。一个匠人而已,太子动用手上所有能动用的人,以猛虎扑食之势寻人。绝非为了上等兵器那么简单。” 刘健发白的眉头挑了挑:“宾之,直接说出你的猜测。” “首辅大人可还记得飞梭?飞梭结构并不复杂,下官找过工匠仿制。起先飞梭来回穿梭与纬线中并无不妥。数十次折返后飞梭盒脱落。下官研究过,关键在于绑住经线和飞梭盒的‘铁丝’。但下官使用铁丝也能坚持几次,下官怀疑太子用的是钢丝。” 李东阳不确定地道:“太子没让我等参观的香木坊,很有可能是用钢所制。有人看到御用监挪用打造绣春刀的钢材,炼制成机器搬到端本宫中。我问过木匠,如果能把机器上的关键零件替换成钢铁,效率会更高。” “如果飞梭织布机也用钢材打造……”谢迁想到这种可能,为江南布商们感到悲哀。 马文升实话实说:“如果你们说得都对,那太子更不可能放过匠人了。你们不放人,遇到的麻烦会更多。” 几人关起门来商议一番,决定先放过萧韶,避免小太子再捅刀子。 弄出双联炼钢法的匠人被从工部转移到了兵部,由马文升负责看管。 为了应对朝廷上的物议沸腾,刘健、李东阳再次上书请辞以表清白。 弘治帝留人,刘健再请辞,直到弘治帝下令东厂放了江瑢等人,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事了后,在一个天黑风高的夜晚,被朱厚照坑了一把的刘健登上了老首辅徐溥的家门。 卧躺在床上的徐溥脸颊塌陷,皮肤苍白见不到一丝血色,真的成了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大人何时病了,为何不请御医医治!”刘健冲着徐溥的管家发火。 徐溥苍老的声音响起:“希贤,我已行将就木。请来御医又有何用。本想回老家等死,实在放心不下太子。” 刘健眼皮子耷拉:“傅瀚找监生江瑢弹劾我,妄图阻止程敏政上位。没想到太子插了一脚,事情完全变了味。”刘健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事到如今你也应该看出来,太子类太祖多矣!咳、咳、咳!”说到这,徐溥加重了语气,剧烈咳嗽起来。 “老大人有什么交代?”刘健俯身问。 第一百零五章 谁在惦记本宫 大明官员对明太祖的感情复杂。太祖废除丞相,弄出了锦衣卫、廷杖,对官员极为不友好。 太子类太祖,对官员们来说并不是一种好现象。 一听到监生江瑢被东厂抓到诏狱,遂安伯立刻携重礼登英国公府大门。 “请国公爷救我!”遂安伯一见到英国公便嚎啕大哭好不凄惨。 英国公淡淡地回了句:“遂安伯未犯死罪,何须本公救?” “太子使人让东厂把弹劾刘首辅的监生抓了。太子城府之深,定不会轻易放过我。”遂安伯膝盖一软跪在英国公面前。 英国公一脚把遂安伯踢开:“起来!瞧你这软骨头的样!你是勋贵!成何体统!监生被东厂抓与你何干?又不是你指使监生弹劾刘健。” 遂安伯再次爬到英国公脚边,一边哭着一边求情。 “当年刘吉恼了御史言官一次次的弹劾,兴大狱,结果百官反弹强烈。刘吉官声一朝尽毁,一辈子也洗脱不了污名。刘首辅又岂敢步刘吉后尘!必会妥协放人。” “当时你我都在场,太子殿下前后费了不过几盏茶的工夫,便想出反击的办法击中刘首辅七寸。我……我从头到脚都不干净,太子若想整治我,有的是办法。” “英国公,求您看在过世家兄的面上,拉我一把吧!” 英国公轻蔑地刮了一眼:“本公教导太子不过数日,与太子关系并不亲近。且看李东阳、杨廷和,太子对他们下手时也没手软过。给你指条明路。太子有言,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只要你有让太子看重的才能,太子定会手下留情。” “太子哪瞧得上我。”遂安伯老脸一红。 他原以为至少能给太子当刀使。结果连端本宫的宫门都进不去。高公公明言太子瞧不上他。太子说他连受贿都能被御史抓到把柄,还能办成什么事! 英国公指了指遂安伯送来的重礼:“把这些拿走!再加上半成送给高凤。高凤更了解太子,说不定能替你指一条生路。” 遂安伯无奈,带着礼物离开。 李东阳从后门踱入:“如果太子殿下重视遵化冶炼厂,说不得真会有用着的后军都督府都督的时候。” 英国公嗤笑:“待太子知道遂安伯的都督是走宫里的关系弄来的,未必会要他。京中勋贵几十家,不缺太子能用之人。” “你我至今不知太子用人的标准。太子启用杨廷和,也能用刘瑾、舒三等小人之流。太子更像是……唯才是举。”李东阳眉头微皱。 英国公笑笑:“小人和贤臣一起用,倒是越来越像太祖了。” 虽弘治帝曾极力掩盖太子真正的出生时辰,但弘治朝早年皇帝势力单薄,宫里有很多隐秘漏了出去。太子生于辛亥年甲戌月丁酉日申时,乃大富大贵之命,且与太祖类似。前代钦天监监正曾言“太子生时皇宫白气起廷中,以为兵象”。太子长大后,果然好武喜兵事。 京师听过太子类太祖之言的人不在少数。以前很多人以为是皇后为了巩固地位故弄玄虚,现在越来越觉得所言非虚。 “离立国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世道变了。哪怕太祖在世,某些事情也要妥协一二。太子乃皇上亲子,像太祖也像皇上。只要不惹怒他,性子还算温和。”李东阳实话实说。 英国公敛声屏气地注视对方:“李阁老今日找本公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李东阳续娶了成国公府的小姐,本身又是军户子弟,和勋贵圈能搭上一半的关系。但身为内阁阁臣,李东阳表面上和勋贵圈保持一定的距离。 “收到舅兄自南京的来信。南京某些人鼓动江南百姓围攻粮仓阻止粮食北调。我以为不妥。”李东阳深感忧虑。 江南乃是朝廷赋税重地。南北两京都在京察,消息不可能传不到京师。偏偏南京的奏折在路上耽搁了三日,东厂也好像聋了一样没有上报。暴风雨前的沉默尤其令人窒息。 英国公也在关注此事:“今早南京的奏折进了通政司,想必内阁很快就能收到。” 直隶官场因为年前瞒报的事大换血,南京最多也只敢往后压两三日送信。奏折送到,太子通过走私下海商人买的粮食同样运抵京师。如果一切顺利,一个月后占城的粮食大批运到,京师的缺粮危机彻底解决。 李东阳没有英国公强大的情报,可他从东厂的反常状态中洞察出一部分真相。他担忧地道:“这只是前奏。下官担心是之后的冲突。” 李东阳斟酌着开口:“太子类太祖,定会有人担心太子暴虐。我猜有些人会故意找事激怒太子。只要是人都有脾气。太子年龄尚幼,未必懂得控制情绪。下官想请国公爷在关键的时候规劝太子。” 在李东阳觉察到老首辅和太康公主的死有牵扯后,一直担心事情会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李大人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英国公急不可耐地催问。 李东阳打哈哈:“国公爷知道的应该比下官多。” 英国公烦躁地走来走去:“李大人既然担心太子反应过激,又为何不阻止?” “因为,”李东阳喉咙一哽,措词圆滑地说,“因为下官能力有限。” 英国公呵呵一笑,直接把窗户纸捅破,“谁不想在太子羽翼未丰之时彻底了解太子的脾气秉性呢?一气之下会纵马出宫的太子,暴怒之时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太子毕竟不是皇帝。万一太子暴怒结果不可控,还有仁厚的弘治帝。但若是等太子登基,一切就太迟了。 …… 朱厚照单手撑头做沉思做。 直觉告诉他必有大事发生。 脑海里有规律出现的关注度,突然在某一时刻之后大幅上升。 有一大帮人惦记他?! 囚牛宝钞吗?离二月俸禄的发放还有一段时间。 彩票?第三期生肖彩票二月二日开售。也还早。 飞梭织布机刚完成第二版的样机,密云的纺织厂没建好。一切只有谣言,江南的反应不应该很大才是。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是太子他怕什么! “黄献,随我去乾清宫。” 办报纸要大笔启动资金,奈何端本宫缺银子。等着大批家业继承的朱厚照,无奈之下又要提前营业了。 第一百零六章 好东西要藏着 弘治帝很忙,忙着罢官、贬官。京察是整肃官场风气的手段之一,也可以是皇帝惩治不听话官员的手段。 直隶的饥荒像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弘治帝脸上。他引以为荣的“中兴”,像泡沫一样消散。更是一盆冷水,泼醒了自以为是的弘治帝。 先皇过世前曾敞开心扉说出打算废他太子之位的缘由——担心生性软弱的他控制不了朝中官员。 太祖废丞相搞中央集团,要把天下大权收归于皇帝一人之手。太祖做到了,太宗也做到了。可之后几任帝皇总有欠缺。先皇扶持汪直建西厂,想收拢被蚕食的皇权。最终以失败告终。 弘治帝原以为做到了先皇做不到的事。残酷的现实告诉他,那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朝廷上下看似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刘健坐稳百官之首,以他的旨意行事。偏偏出了直隶饥荒。 后宫人员简单,一派和谐。但先有爱女离世,又有清宁宫火灾。 弘治帝想不明白,到底哪一环出了问题。 “皇爷,太子爷求见。”王岳在弘治帝停笔按捏鼻梁的时候适时的传话。 提到儿子,弘治帝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真切笑容。“让他进来。小皮猴不是忙着他的飞天梦吗,怎么有空来找朕?” 朱厚照一进来,弘治帝马上打趣,“朕可不知道刘首辅把人藏哪里了。照哥儿求朕也没用。” “孩儿已经得到双联炼钢法,密云的炼钢厂正在筹备中。孩儿觉得对方是人才,好好培养说不定还能想出更有效率的炼钢法。”朱厚照摊手耸肩,“刘首辅把人藏起来除了浪费粮食还能有什么用?年纪大了脑子就是不活络。” 弘治帝熟练地朝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臭小子,连当朝首辅也敢编排。朕还没找你算忽悠东厂抓人的帐。” “父皇,您应该奖励孩儿!”朱厚照皮厚,一点也不在乎屁股上挨的巴掌。 “太宗建立东厂就是为了威慑官员。官员们深陷权利的漩涡,每日与自身欲望做抵抗,一旦意志力薄弱,就会遗忘多年读的圣贤书。东厂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刀,帮助他们时刻警醒,让他们在有生之年离圣人更进一步。东厂蛰伏不动许久,都快失去了震慑力。偶尔动一动,对双方都好。” 弘治帝乐了:“照哥儿敢和侍读官们说这些吗?小心被他们的口水淹死。” “这些话当然只能和父皇说。”朱厚照咧开嘴巴笑,“孩儿还告诉父皇一个小秘密。孩儿让留在遵化的伍善又带出了一个匠人。此匠人发明了活塞式鼓风机,大大提高燃料的使用效率。” 弘治帝不知道什么是鼓风机,也不知道提高燃料的作用,尴尬地哦了一声。 “有了活塞式鼓风机,原本只能飞上枝头的鸡,现在能飞到空中了。下一次孩儿要人换上猪。等猪上天了,人也能上天。”朱厚照得意地晃着头。 古人讲究中庸之道。两个月亮世界流行枪打出头鸟。哪家有好东西不是藏着掖着!只有一种情况会提前说出来的,那就是融资。 就像囚牛宝钞一样,他还没建好纺织厂,没有支撑囚牛宝钞流传的实体经济。先把概念抛出去,从户部手上拿到免费的棉花等原材料。如果他不缺钱,又怎么会把水力大纺车和飞梭织布机的消息提前放出去! 如果大家都不知道,飞梭织出的布匹以低价突然出现在市场上,绝对能打得布商们措手不及,在极短的时间内占领市场。 大明的布商应该庆幸他是皇太子。他的目标是星辰大海,而不是区区一点银子。 弘治帝点点儿子的脑门笑骂:“就你鬼!” “那是!”朱厚照或许没刘健、李东阳他们才高八斗,但就玩金融上绝对比他们高一大截。 看着儿子得意的笑脸,弘治帝瞬间想通了。既然他完成不了先皇的遗愿,那就全力帮儿子,助儿子把皇权揽在手中。 弘治帝扬起嘴角:“通政司送来南直隶急奏,江南百姓聚众闹事,粮食无法在规定的时日内送抵京师。” 弘治帝会借助京察下狠手,也和此事脱不开关系。一个直隶缺粮闹饥荒不够,他们还想把江南弄乱。简直胆大包天! 朱厚照不放心上:“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让他们闹下去吧。闹大了再换一批官员。” 两个月亮世界因为房价上涨、暴跌闹事的事多了去,最后不还是不了了之。资本的力量大起来能践踏世间一切法律,皇权难道还比不上资本?如果比不上,他就让皇权和资本绑定。 “照哥儿比朝廷上的大小九卿更能帮父皇分忧。”弘治帝老怀欣慰。 朱厚照狡猾地笑了笑:“孩儿和父皇站在同一立场上。有时候咱们对面的敌人就是官员。父皇,孩儿急需银子周转,您帮孩儿一个忙呗。” “内承运库最后一点银子还留着给囚牛商行当储备金,再也挪不出多余的支援你。” 被缺钱困扰的明朝皇帝不止弘治帝一人。先皇时期内库缺银更厉害。先皇派出镇守太监四处捞银子,确实充实了内库。但同时也造成了很多不好的影响,加剧了官员和宦官的矛盾。 弘治帝一方面发现镇守太监横征暴敛只能饮鸩止渴,一方面为了维持仁厚的人设,召回了不少地方的镇守太监。于是内库的钱荒短时间内无法消除。 弘治帝甚至起了抄几个老太监家的念头。人选都已经选好了。只等时机一到便可施行。 “孩儿手下有人想出了提高海盐产量的办法。孩儿想租用盐场一段时间,会按照盐场以往的产量上交盐课转运使。只留下新晒盐技术增产的一部分。”朱厚照嘿嘿直笑。 弘治帝眼前一亮,此事大有可为。“能增产多少?” “相同的人力条件下,至少一半吧。” “多少?” “一半!” “朕这就把周经找来。前几日户部还在说盐场成本高,盐引卖的便宜。想要再次改革盐法。” “周经会同意吗?”朱厚照没想到皇帝爹的一关轻易地过了。 “去年山东和直隶一样遭遇旱灾。直隶官员隐瞒不报,山东也不敢上报。”弘治帝冷笑,“现在山东布政使司找周经麻烦。朕下旨免了山东的夏粮,周经一定会同意的。” 第一百零七章 灯火通明的囚牛商行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兴趣的书友请点收藏。觉得还能看的书友们,跪求你们的推荐票。抱拳谢过! —————————— 三更天的京师万籁寂静。临近早春,夜晚的寒气依旧砭人肌骨。 好在太祖大力推广棉花种植,寻常军士也有棉甲御寒。 二月有会试,各地举子已经赶来京师,不少人在前门大街的地方会馆落脚。又值京察,明里暗里的风波一直没停过。五城兵马司丝毫不敢懈怠,尽职尽责巡查大街小巷。 负责皇宫所在地的中城兵马司指挥王洵亲自夜巡,带人走在前门大街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三丈高的囚牛商行店招就像天际的北极星,指引方向。 “太子如此奢靡,也不见御史弹劾。”王洵盯着发出柔和光芒、驱散附近十米黑暗的招牌无所顾忌地说。身边的都是心腹,自是不怕把话流出去。 把店招弄得和城墙一样高简单,只要背后的东家势力足够强。但是要找到九颗龙眼大的夜明珠镶在店招四周,还敢挂出来示众的,也只有皇家了。 “招牌顶端最大的那颗是鼎鼎大名的成吉思汗夜明珠,其余八颗也都是元朝皇室珍藏。太子不忍珍宝在库房中蒙尘,拿出来让天下共赏之,算得上什么奢靡?” 有声音在幽静的大街上乍然出现。 “锵”,刀剑出鞘。 王洵喝道:“什么人!” “王指挥,在下巡捕营提督官张桐。”一行着甲佩刀的甲士从昏暗的小巷内走出。 领头的张桐年约四五十岁,从五品镇抚司官袍外罩着齐腰甲。身边的人也都是京营校尉的着装。有别于普通的巡捕营衙役。 “张提督亲自带队巡视?”王洵堆起笑脸抱拳招呼。 张桐回了一礼,语气淡漠地回道,“王指挥不也亲自带队吗?” 打过招呼,各自带队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巡捕营刚成立不久,夺了顺天府维护京师治安的职权,与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也有冲突的地方。上头划分不清,下头偶有纷争。平日两家人马碰上,总会互相讥讽几句。但往往五城兵马司的人占上风的时候多。 说到底,一个归勋贵武将管,一个归文官管。文官全面压制住了武官,巡捕营又是刚成立的,难免会吃亏。但张桐乃是英国公的家将出身。打狗也要看主人,王洵面子上总要客套一番。 囚牛商行的店招上镶嵌夜明珠,夜夜发出柔和的光芒。商行内每晚点灯,成为夜晚前门大街最亮眼的地方。仅是为了彰显它的与众不同。但今晚不一样。 囚牛商行空旷的三楼里临时摆放桌椅,五十名从内书房临时调来的小内侍们正在奋笔疾书。他们要连夜抄出一万份小报。 刘瑾和舒三一同站在三楼的窗前。借助店招的亮光,清清楚楚看到五城兵马司、巡捕营两方人马的身影。 “王洵,中城兵马指挥,其女为岐王正妃。乃是小爷圈出的黑名单中一员。”刚被朱厚照任命为《京报》金牌记者的舒三正在给刘瑾介绍。 舒三的腰上挂着一枚巴掌大的椭圆形铁牌,铁牌正面刻着“京报记者”,背面记下舒三的大名。铁牌由金边包裹,彰显记者的等级。 记者,不属于官吏,也不属于宦官序列,只是《京报》聘请的员工之一。舒三一领到就挂腰上,和另一块端本宫的腰牌分挂左右两边。因为《京报》登记在朱厚照名下,由他亲自担任报社社长。 刘瑾不负责情报,不知道黑名单的具体内容。他好奇地问了句:“王洵何处可疑?” “按照惯例,亲王妃父亲若没有官职,朝廷会赐予五城兵马司的虚职。但岐王妃之父乃是实职。”舒三细声细气地说,“小爷罗列了京中所有与藩王有关的人物。只要查到其中一人有反常现象,都归入黑名单。名单随着情报的详实逐渐增多。” 刘瑾很快想明白:“小爷对太康公主的病故存疑,还是怀疑清宁宫的火灾?” “小爷从未谈及。但,应当都有吧。反正我只管把小爷交代的事情做好。”舒三翘着兰花指道。 “傻!小爷让你用记者的身份四处跑动收集情报。我们人手不足,京师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小不了,总要有个先后。你要心中有数,哪些要费精力调查清楚,哪些只要知道个大概。记得时刻留意京师的大夫,或是谁家有人和公主同个症状暴毙的。”刘瑾细细指点。 舒三掩着嘴娇笑:“瞧我蠢的!亏得大哥提点。” 刘瑾、秦霄、舒三同时入的端本宫,本领各有千秋。在刘瑾的提议下,三人结拜为异性兄弟相互扶持。 这类情况宫里实属正常。舒三整理宫人名册的时候,被各种契兄弟、对食、干爹干儿子之类的关系弄得头大。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借助御马监的人手,又在刘瑾的指点下,舒三在一个月里整理出名单。但每个人的详情只理了一小部分。这份成果倍受朱厚照赏识,给了他金牌记者的新职务。 “小爷用人不看资历,只看才干。做事用点心,将来有我们的好日子。”刘瑾瞄了眼小内侍们正在誊抄的京报有感而发。 第一期京报上的每一则新闻都是由小爷亲自撰写。刘瑾不识字,如今刚开始学。他让舒三把报上的内容逐字逐句读给他听。揣摩之下,深感小爷的足智多谋。 等天亮,刘首辅拿到卖报人免费发放的第一期报纸,会气得心梗吧? 二月一日,随着晨钟响起,京师内外城门开启。京师养济院内可行动的老人、稍大一点的孩子换上刚得的新棉衣,等候在囚牛商行的后门口。 刘瑾让人把两千份昨夜刚抄写好的小报均分到每个人手里。每人提前指定散发报纸的地方。一般都在官衙、学堂、酒楼、茶楼附近。另有八千份将由快马送出京师,分发到顺天府内的各家皇店。暂且由皇店的人帮忙发放。等京报报馆正式成立,会有专门送报的队伍。 “大哥,皇店的人会尽心吗?”舒三不放心地问。 小爷还没定下报馆的各级负责人,只是让大哥帮着打理第一期报纸。彩票虽被百姓追捧,但没什么权。报纸就不一样了。虽然舒三也不知道报纸好在哪,但却是小爷亲自操弄。囚牛商行排场弄得十足,小爷也只是交给宁公公管理,定了大致方向没怎么插手具体事情。报社将来一定很重要。 刘瑾很笃定:“只要他们不傻。定不会坏了小爷的大事。再说了,御马监请二弟到每家皇店指导阿拉伯数字记账法。我已经拜托二弟,让他今日辛苦一些多跑几个地方。” 刘瑾对报馆总管一职势在必得。 第一百零八章 京报首秀 二月初一奉天殿大朝,今日将宣布京察的最终结果。有资格上朝的官员一个不缺全都候在大明门口等待入宫。文武百官分列左右两列,宫门一开,文官将从午门东掖门入,武官从西掖门入。 在禁军把手的宫门口,突然间来了一群百姓。 爽朗的卖报声打破了朝班的宁静。 “京报,为您送达京师第一手消息。” “朝政版块,权威报道,每一则新闻出自文渊阁。” “时事版块,紧跟朝堂大事,出自五品以上贵人之手。” “品读版块,本期会试主考官的读书心得。” “军事版块,了解天下大势。” “娱乐版块,八一八你所不知道的权贵高门。” “科技版块,带你领略另一个世界。” “京报京报,为官、从商、读书、生活第一指南!” 突发事故让文武百官惊疑不定。 守门的禁军在小范围内骚动后恢复威严,对接近官员队伍的送报者视若无睹。 首辅刘健从一个身高没他小腿高的幼童手里接过第一份《京报》。另一侧的英国公从头发花白、牙齿掉落、脸上皱纹多得能夹死蚊子的老人手里拿过第二份《京报》。 每隔五米左右,会有一个面色苍老、推算不出年纪的老者,或者不超过五岁的幼童向官员递去一张报纸。有胆大的官员接过,送报者退去。 送报纸年龄或老或幼,深受儒家礼法熏陶的官员对他们无可奈何。 李东阳排在刘健身后,隔了好一段才有官员拿到另一份报纸。 “首辅大人,可否先让我看看。我绝对没有把读书心得给过外人。” 由不得李东阳不着急。他和程敏政是此次会试主考官。主考官知道会试的考题。为避免麻烦,这段时间李府闭门谢客。据李东阳所知,程敏政倒是没避嫌,接见了不少同乡举人。这份《京报》用心险恶,以主考官的读书心得为卖点,必会受到举子追捧。不知是哪个胆大妄为之人弄出的。是想陷害他和程敏政吗? 被江瑢一事弄得头大的李东阳,不想在一个月之内递两次致仕折子。 刘健一言不发,只是微微抬起手。李东阳看着首辅克制不住颤抖的手,忐忑地接过《京报》。 《京报》和《邸报》很像。浓墨重彩的“京报”两字占据五分之一的报头。笔锋犀利、力透纸背,一撇一捺之间充斥着霸气。李东阳心一慌,好熟悉的字迹。 看到《京报》第一则消息标题,李东阳双眼瞪出,差点脱框。 “《谁说母猪上不了树》,俗话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今天以后,这句俚语要改。在遵化冶炼厂匠人邓乌发明的活塞式鼓风机的帮助下,岁半的母猪上树了……” 有拿到报纸的官员忍不住大声读出头条消息。 听到遵化冶炼厂,不少知情者情不自禁看向站在文官队伍首位的首辅大人。 兵部尚书马文升破口大骂:“好一招偷梁换柱!” 很多人想问:这是承认首辅被太子殿下耍了吗? 瞬间,官员们知道《京报》为何人所办了。 除了胆大妄为的太子殿下,还有谁敢当面挑衅首辅大人。 “亏殿下想出让一帮老弱送报的馊主意。难不成还怕我等会为难送报人?”胡御史不忿。难道在太子殿下心中官员的品行堪忧吗? 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重重咳了一下:“胡大人,这篇《浅谈言官的嬗变》可是你所着?” 胡御史愣了愣,有同僚同情地递了份报纸给他。 “本人曾与胡御史品谈言官。胡御史言,人有好坏之分,言官同样如此。立国之初,朝中不乏一批为了皇帝成为英主犯颜直谏,甚至能死谏的言官。但时至今日,多数言官对官场腐败、官员怠政的风气不敢过问。甚至不少派到地方的巡抚欺压良善、勒索受贿。李广的贿赂名册上,都察院多少官员在册!呜呼哀哉!” 暴躁的胡御史一把抱起送报的幼童,厉声呵斥,“是谁在背后编排本官!” “哇~”幼童放声大哭。 “胡大人消气,那么小的孩子知道些什么。”在同僚们的劝阻下,胡御史放了幼童。 但为时已晚。一个幼童哭了,其余的幼童跟着一起哭。年迈的老人也蹲下身子哭嚎。 大明门被哭声淹没。 一时间官员们手足无措。 “进宫!”一股气从刘健胸膛中炸出。刘健三步并作两步踏入宫门,像要把身后的哭声甩开。 李东阳收起报纸。品读版块上有一部分他的读书心得,他猜另一部分属于程敏政。粗粗一扫,其中有一处就是会试上的考题。李东阳怀揣着沉重的心入了宫。他打算散朝后和程敏政一起面圣。不能让太子搞乱会试。 遂安伯老脸涨得通红。他觉得前后左右的官员都在笑话他。娱乐版块上详细叙述了遂安伯府嫡长子一脉、他所在的嫡次子一脉为了爵位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遂安伯敢用身上的爵位发誓,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谣言。他绝对没有跪在梁兴面前叫干爹!谣言,都是谣言! “遂安伯别生气。”惠安伯指着报纸上的白纸黑字道,“以上种种都为民间附会,汇总只为博君一乐。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遂安伯暴跳如雷:“他娘的信不信老子揍你!” “够了!有胆散朝后去端本宫打一架。”英国公制止了一触即发的闹剧。 遂安伯丧着脸想哭:“国公爷,太子欺负人!” “遂安伯都敢向太子的人下杀手,太子小小报复已经算是手下留情。换成是我,非得让你掉一块肉不可。”混在勋贵中的建昌伯目露阴霾。 建昌伯是张皇后的幼弟,太子的小舅。因为在宫里闹出了不好的事,许久没出现在朝堂上。张皇后靠“牛痘法”获得了大把大把的赞美,建昌伯顺势回归人前。 《京报》上,在紧随《谁说母猪上不了树》之后,是一篇科普“牛痘法”的文章。文章后附上连环画,能让不识字的人轻易看懂牛痘法的好处。 建昌伯决定散朝后走一遭端本宫,瞧瞧许久未见的外甥。 《京报》在官员中引起剧烈震动,在民间的影响更是巨大。 百姓们对母猪上树一事议论纷纷。大部分都不信。 结果,就在囚牛商行门口,从端本宫出来的内侍们在过路百姓的见证下,把一头半岁大的母猪送上了三丈高的招牌。 这下,母猪和《京报》都火了。 第一百零九章 讨价还价 弘治帝落座于奉天殿坍台的金座。一眼扫去,发现今日早朝气氛不对。 首辅刘健的脸色像严冬腊月里的冰雕。官员之间“眉来眼去”,似在交流着什么。 “发生何事?”弘治帝轻声询问李荣。 李荣低眉垂眼:“皇爷,小爷一大早命人给等在宫外的百官们送《京报》。” 弘治帝讶然:“《京报》?何物?” 皇爷不知道? 李荣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小爷弄出传递消息的报纸。昨晚小爷从内书房借人。趁着宫门未落锁全都送去囚牛商行。小的们连夜抄了一万份报纸。今早城门一开,有八千份被送出了京。” 内书房专门给宦官中挑出的聪明孩子启蒙。就像非翰林不入内阁一样,没经过内书堂启蒙的宦官进不了司礼监。内书堂请的老师都是翰林,教学态度绝对比文华殿内的侍读官严厉多倍。在内书堂读书的小内侍放宫外,至少也是童生的水平。 “哦,照哥儿提过一句。朕没放心上。邸报而已,百官为何这表情?” 弘治帝哦了一声,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实际上昨日弘治帝和儿子两人在御书房关门商量一个多时辰,都是有关“租用”盐场的事,并没有提其它。弘治帝是真的不知道报纸的事。但见李荣把内书堂的人借了出去,猜儿子定是故弄玄虚糊弄了李荣。 弘治帝不得不装做事先知道报纸的事。谁让儿子是亲生的,就算坑了爹,弘治帝也要捏着鼻子认下。 几乎看着弘治帝长大的李荣,岂能听不出真假?李荣哭笑不得。小爷也真是的!宫里就这么一位皇子,就算不打着皇爷的旗号直接开口借人,他敢不借吗? 但若是小爷要人,李荣一定会留意借人的意图。也不会一大早被《京报》呛了个半死。 李荣拐弯抹角地说:“《京报》的内容……估计惊到了大家。” “你给他们讲讲这次京察的成果。”弘治帝迫不及待地催促,“拿一份让朕瞧瞧。” 李荣遵从圣意宣读此次京察结果:“罢免或调用官员1265人,杂职1303人。另有326人因年老、疾病等致仕……” 两京加上各布政使司的大小文官约在两万人左右。一次性贬官或罢免十分之一以上,其中又以京师脚下的直隶官员为最,实属罕见。 就在这奉天门,参与早朝的官员比正旦大朝的人数少了十分之一。 京师各衙门一、二、三品实权官员变动不大,下头的人动了再多也不怕。大明永远不会缺做官的人! 不说今科进士,光国子监等着做官的监生都有数百人。 此次空出不少四、五品官位,不管有资格的、还是没资格的,都想往上挪一挪。五品是一个分水岭。到了一定的年纪升不上五品,这辈子也别指望位列大小九卿。 李荣宣读的时候,有不少官员偷瞄正在读报的弘治帝。 有门路的人早已打听清楚京察的确切结果,他们更想知道弘治帝对报纸的看法。太子弄这么一出大戏,没人相信弘治帝不知情。就算太子瞒着,东厂的人也该报上去。 如果说太子弄出《京报》是为了挑衅刘首辅,那么弘治帝的目的又是什么?利用时事版块引导朝堂舆论吗? 先皇早期颇有明君之范,彻底掌握权力后建西厂、广开皇庄、任命传奉官、大肆派出镇守太监,令官员们寝食难安。登基十二年的仁厚皇帝,开始任用武官组建巡捕营、指使东厂抓人,会不会也是性格大变的前兆呢? 金座上的弘治帝把《京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甚至没遗漏纸缝之间的小广告。什么“白糖团购促销,一石起卖九五折”、“囚牛商行推出新式铅椠及配套纸张,可速写、易携带”,“买食盐去囚牛商行”,“买粮食别忘了去囚牛商行”……全都是推囚牛商行的。 最让弘治帝感兴趣的是最后版面上的彩票专栏,公布了彩票的收支。 彩票的本金是从寿宁侯手里均出的一万赏金银子。儿子通过彩票前前后后到手六千多石大米,一定程度上替弘治帝缓解了粮荒。第二期又有人拿走5000两巨额奖金。 根据以上三种情况,弘治帝推测儿子并没有在彩票中获利。因此弘治帝没过问彩票的收益情况。那一万两,就当买粮食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儿子反而从两期生肖彩票、多期时时乐中赚了2145两银子!本金没亏,还赚了?那上期中的5000两又是哪来的?东厂的人调查过,中奖之人的的确确从大明门前搬走了1000个50两的银锭,不是儿子请来的托。 散了朝一定要找儿子问清楚! “皇爷,皇爷……”李荣轻声细语地呼唤。 弘治帝收起报纸笑问:“宣读完了?” “是。” “再读这本。”弘治帝从龙袍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本奏章。 李荣翻开一瞧,惊得哑了嗓子。奏折上的字,分明是皇爷亲笔所书! “咳咳咳!”李荣清清嗓子,用比刚才更加洪亮的声音宣读奏折。 “不久之前,户部言长芦运司所鬻陈积盐课久而不售,是因为价太高的缘故,并请降价!原拟一等场每引价银二钱五分,降为二钱;二等场二钱降为一钱六分;三等场一钱五分降为一钱二分;朕已经从之。” “盐铁乃国库税银之根本。国库空虚,户部不思开源节流,反而贱卖盐引!朕越想越觉得此风不可长之!” “长芦有盐场二十。朕拟其一连同盐户一并出租。盐课转运司只管收租,租金以三年之内每月均产为基准上浮一成。产量增长,盐引降价,此长彼消,不影响税银收入。” 李荣刚念完,刘健立刻出列询问,“此奏折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打算租给何人?” 边说边把冰刀子一样的眼神射向寿宁侯与建昌伯。谁让国舅建昌伯突然出现在奉天门。 寿宁侯眼神无辜,天不怕地不怕的建昌伯回瞪。 “太子!” “……”刘健沉默片刻,“上浮两成。” 弘治帝还价:“一成半。” “两成。”刘健咬死不松口。 李东阳、谢迁被刘健忽视。 户部尚书周经一点也插不上话。 “如果产量上浮两成,至少租用两个盐场及其盐户。”弘治帝深思熟虑后道。 刘健同意:“租期一年,以观后效。” “此乃朝堂,不是市集!”听不下去的胡御史出言讥讽。 刘健爆呵:“鸿胪寺官员何在!整肃朝堂纪律!” 胡御史被首辅独断乾坤的气势唬住。 看在首辅今日情绪不佳的份上,胡御史放弃理论。 第一百一十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其实胡御史说对了,朝堂就和市集一样,有商有量。 弘治帝和首辅刘健在一问一答之间,开了从未有过的出租盐场一事。看似轻而易举,实则背后早就谈妥了交易。 山东布政使雍泰因为即将上缴的夏粮打上户部。山东和直隶一样遭遇了旱灾,粮食减产。如果按照往年的田赋纳税,山东百姓会与直隶一样饿死一批人。雍泰因为上头有人打过招呼,迟报了山东的旱情。此次京察血洗了直隶官场。上头的人原先给出的承诺作废,急得雍泰顾不上京察,闹到了弘治帝面前。 弘治帝原想把事情推给内阁。既然当初有能力鼓动直隶官员欺上瞒下,现在就应该有能力擦干净屁股。三位内阁阁臣很冤,此事与他们无关,但他们职责所在不得不抗下所有。左右为难的当属户部尚书周经。他要听弘治帝,也要听内阁的。 弘治帝同意免去山东去年的夏粮,三方都有台阶下。周经也知道如今的大明其实不缺粮,粮食就像那啥一样,挤挤也就有了。 大佬们商定的事,自然没有下面的人置喙的地步。 盐引的价格降了下来,上交的产量多了两成。都察院怎么算,都没算出户部吃亏,更没人多言。只是派出胡御史盯住天津长芦盐场,怕太子苛刻盐户。 朱厚照原以为会花些时日才能搞定的事,两日内就有了结果。 朱厚照一高兴,借口肚子痛,单方面停了文华殿的讲课。 “张永,你来负责盐场。别忽略了盐户。用新式晒盐法能节省大量的劳力,多出来的盐户可以做其他事情。比如运输、调去榨甘蔗汁等。你要记住,劳力用好了也是一大笔财富!” 心花怒放的朱厚照一刻也不想耽误,恨不得手下的人今日就去接管盐场。 张永是宫里的老人。曾经在乾清宫伺候过宪宗爷爷。他调来端本宫没几年,一直挺低调的。朱厚照根据舒三整理出的宫人名册,把他找出来抬上去。不为别的,就冲着张永曾在宪宗爷爷身边伺候,熟悉很多成化朝得势的太监,尤其是伺候过万贵妃的人。 这宫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和成化朝得势的太监脱不开关系。当初有一部人与皇帝爹结怨,皇帝爹登基后为了仁厚的人设没有处置他们。他们光荣退休,隐居在京师继续发光发热。 突然被重用的张永一脸错愕,觉得难以置信。 “盐场增产,一是看风力水车,二是看盐池。你只需要听从本宫派去的工匠指导办事,并让盐户们乖乖听话便可。”朱厚照找了个借口搪塞。 不管在皇宫还是宫外,工匠的地位一如既往的低。张永还从没听说过宫里派出去管事的太监要听工匠的话。但小爷抬举匠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到解释了小爷为何会突然重用他了。因为他资历足,为人低调,平日和老木匠的关系处的相当不错。 不能叫老木匠了。应该称呼他为朱鲁班。老木匠是孤儿,之前的名字是内宫监一位少监给取的。老木匠根据朱厚照的描述弄出来水力大纺车和飞梭织布机。又根据朱厚照的异想天开,融合了风车和水车的概念,弄出了能把海水提取到盐池的风力水车。弘治帝一高兴之下,特赐老木匠国姓。 老木匠喜若癫狂。为了不负皇恩,特意以鲁班为名,激励自己赶超祖师爷鲁班的手艺。 这次朱鲁班与张永同行,指导盐场建风力水车。张永把朱厚照搪塞的话当了真,明里暗里都以朱鲁班为尊。在朱厚照不知道的情况下,匠人在端本宫的地位水涨船高,成了非常独特的一群人。 朱鲁班、张永刚离开端本殿,寿宁侯和建昌伯兄弟连袖而来。 “照哥儿一点也不像肚子痛的样子。”建昌伯当面拆穿朱厚照的谎言。 朱厚照脸皮超级皮厚:“刚蹲坑拉干净,现在不疼了。小舅不信可以去净室查看,里面味道浓郁得能熏死人。” 建昌伯皮肤白皙、俊朗非凡,看上去和长相秀气的朱厚照有三四分的相似。自打朱厚照出生,总有非皇后亲子的谣言。张皇后常召幼弟进宫,就为了甥舅两人待一起玩闹,以攻破谣言。建昌伯被家人宠坏了,又年轻气盛,很像两个月亮世界肆意的年轻人。朱厚照和他挺投缘,常能聊到一块去。 不过朱厚照非常鄙视建昌伯猥亵宫女的行为。不是因为冲撞了皇权,而是建昌伯做了身为太子的他做不到的事。宫里有一群水灵灵的小姐姐,他只能远远看着,连亲近的机会都没有。 都怪坑孙子的宪宗爷爷。宠什么女人不好,要宠从小贴身伺候、大了17岁的宫女!宪宗爷爷给后宫的女人们造成了无法磨灭的恐惧记忆。从太皇太后、皇太后到女官,那么多双眼睛全都盯着朱厚照,确保朱厚照接触不到一个小姐姐。在让朱厚照远离宫女这方面,深受万贵妃迫害的皇帝爹也是举双手赞成的。 建昌伯挑眉:“有段时间没见了,照哥儿嘴巴越发利索。” “那是,不看看我小舅是谁!小舅一张嘴,能把御史言官气吐血。”朱厚照拱手表示佩服。 “嘿嘿嘿,照哥儿气人的功力远在小舅之上啊。亏你想得出《京报》的馊主意。”建昌伯甘拜下风。 朱厚照眼角一抽,他急不可耐地弄出《京报》,是见不得皇后娘全揽了牛痘法的好处。《京报》一出,能抢下一点风头是一点。 毕竟他还欠着二十四衙门太监们六万五千两的本钱。 他真不是会为他人做嫁衣的慈善人士。 朱厚照仔细端详大舅、小舅的表情,发现他们都没察觉他的真正用意。 他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呢? 建昌伯打了半天哈哈终于暴露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照哥儿要租用盐场?” “制冰技术流了出去,今年卖冰赚不了多少。”寿宁侯幽幽地补充一句。 “我要在密云建纺织作坊。两位舅舅可有兴趣?”朱厚照丑话先说在前头,“盐乃是朝廷专营的营生,两位舅舅碰不得。” 寿宁侯惊起:“照哥儿舍得把你捂得严严实实的纺织作坊交给舅舅们经营?” “我早就说大哥想得太多。照哥儿是我们的亲外甥,有好东西肯定会想着我们。”建昌伯翘起二郎腿嘚瑟地道。 “大舅……”朱厚照用受伤的眼神看了眼寿宁侯,轻轻一叹。 独怆然而涕下的表情到位。 寿宁侯很自责,说了一通好话。 于是,甥舅三人围坐一起用了午膳,感情又进了一步。 最后,会面在友好的氛围下解散。 “小爷真的要把纺织作坊给寿宁侯、建昌伯经营?”亲眼看着朱厚照从无到有折腾出弘仁殿的黄献很不舍。 朱厚照无所谓:“纺织作坊交给谁管都一样。” 他有自知之明。他能无碍地租下盐场,和太子的身份脱不开关系。换个人要租,皇帝爹和刘健非得把对方整掉一层皮。 搞事业只是过程。 他搞《京报》、囚牛商行、奶茶铺子等等,主要是为了继承家业! 就像纺织作坊,真正的核心不在作坊,而是纺织机械。 只是看透的人几乎没有。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真香!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会无聊的太子 朱厚照养在深宫中,很难客观分析大明百姓、两个月亮世界民众之间的异同。片面地说,两者在面对未知事物时的表现相差不大。 大明百姓看热气球把猪带上天,和异世界民众看探测器飞向火星一样。普通人不关心猪怎么上天,只关心天上有什么东西。 朱厚照让高凤在人来人往的前门大街展示尚不成熟的热气球技术,很大部分为了关注度,一小部分为了推广科技。 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大明,大部分的聪明人跻身科举这座独木桥。负责科技研究的重担,落在位于社会中下层的工匠身上。除非为了生活所迫,寻常人不会选择当匠人。因为一旦入了匠籍除非祖坟冒泡,否则子孙后代都是匠籍。光这一项就能扼杀大明的科技进步。 朱厚照想用科技改变匠人的地位。想当然的以为大家看到母猪上天,会对弄出热气球的匠人报之以热情。为此,朱厚照特意让高凤给弘仁殿出去的匠人换上体面的新衣,身上穿金戴银。 结果全白瞎了。 就连受教育水平还算不错的皇帝爹,也跑来问他“热气球升上天,能不能见到天上的神仙”。 朱厚照真诚地回道:“天上没有神仙。如果有,‘玉皇大帝’在被人间帝皇宋真宗赐封的时候就该下凡发飙了。父皇,要不要孩儿送一个道士上天,让父皇册封一个活着的‘神仙’。从此之后,天上人间就真有‘神仙’了。” 两个月亮世界的航空局明确地告诉过朱厚照,天上没有神仙。风雨雷雪是星球表面云层、气流等的相互作用。 然而皇帝爹的反应让朱厚照伤心了。 屁股上挨了一顿打的朱厚照一脸悲愤:“民间供奉的神仙中很多都是后人敕封。像什么关公、门神之类的。父皇贵为人间帝皇,再封一个怎么就不行呢!愚弄百姓,不正是皇亲国戚、满朝文武的拿手好戏吗?” 弘治帝抬起了手又放下,再抬手再放下。反复三次后,撂下狠话,“太子禁足十日!不得踏出端本宫大门。十日之内,任何人不能探望。把门口的腾骧四卫都换上乾清宫守卫!谁敢把太子放出去,贬去守茂陵。” 朱厚照心中悲叹,这世道还让不让人讲真话了? 在大明推广科技之路任重而道远。 但朱厚照绝对不会退缩。 因为有一个偷偷翻身成功的伟大榜样珠玉在前! 士农工商四大阶层中,商人排在工匠之后。但大明商人已经凭他们的头脑和财富,抱紧士人的大腿,翻身后已经能做一小半的主,拥有了还算不错的社会待遇。 商人没有专门的商籍,属于民籍。商人子弟能参加科举。商人比普通人有钱。一部分成功的商人还是官员、权贵、宗室的座上宾。 “小爷,程詹事在宫外求见。”黄献小心翼翼挪到朱厚照身前。 被彻彻底底关了禁闭的朱厚照没好生气瞪他一眼:“父皇刚说不准任何人探视。君无戏言!让程先生回吧。” 程敏政定是为了他逃课找上门。或是为了刊登在《京报》上的读书笔记。反正不可能是来感谢他设计抓了江瑢。 “是。”黄献逃也似地离开。 “跑那么快做什么!本宫还能揍你撒气不成?过来!”朱厚照勾勾小指叫回了黄献,在他耳边小声交代,“让人打听一下寿宁侯、建昌伯进宫所谓何事。” 这一朝的宫里只有皇后娘一个女主人。以前皇后娘还把外婆接进宫中久住。两位舅舅更是宫里的常客。自打小舅做了坏事被前任乾清宫管事何文鼎打出宫,外婆和舅舅们无事不会入宫找不自在。何文鼎倒也不算白死。 …… 程敏政、李东阳、刘健、英国公、遂安伯等多人被拦在端本宫外。对于弘治帝终于舍得下手教训儿子,他们表示非常不理解。 “难道《京报》真不是皇上默许的?”李东阳猜测。 刘健拂袖而去。 在刘健眼里,《京报》上那篇《谁说母猪上不了树》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太子的手段放在官场并不算高明。刘健吃闷亏,因为他根本不重视匠人,不会在匠人身上费心思。刘健拦下匠人,是想让太子明白,朝廷的东西未必都属于皇家。例如皇宫奢靡花费过度,户部会拒绝弘治帝调太仓银的无理要求。 太子使手段得到想要的匠人,反而说明太子明白国家和皇家的区别。只要太子明白这点,哪怕让刘健把面子扔地上被万人踩,刘健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刘健来找太子,是想问清楚《京报》刊登的彩票收支。太子真的在一个多月内赚了两千多两银子、六千多石大米吗?太子又是如何做到的?如果有可能,刘健想看彩票点的账本。据他所知,太子非常重视账本,御马监甚至在太子的督促下完善账务登记。 《京报》以及母猪爆火了一日之后,第二日便少人有再提。 朱厚照经历了几次,早已看穿京师百姓“喜新厌旧”的本质,倒也没在意。 毕竟二月初二龙抬头,是大家社日祭祀的日子。皇帝爹率领百官在正阳门西南的先农坛祭祀先农神。 被禁足的朱厚照无缘参加。难得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出宫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小爷,江南的税粮不能送到京师的消息在百姓中传开。今日京师的粮店被抢购一空。是否暂缓囚牛商行出售粮食?”高凤在司礼监听到消息,马上赶回了端本宫。 无聊的哈气连天的朱厚照眼皮子微抬:“在父皇祭祀先农神的时候放出京师缺粮的消息,真当父皇是面团脾气?传我的话,让囚牛商行立刻开卖粮食。” “只接受囚牛宝钞买粮。按太祖的规矩来,两石一钞。”本想龙傲天的朱厚照怂了,马上补了一句。 高凤满脸担忧,忍不住多问了句,“小爷手上的粮食能顶得住吗?” 朱厚照盘算一番,年前送到户部的囚牛宝钞至少还有7000多贯没有收回。不知道户部手里捏了多少,官员手里又有多少。万一有人发疯拿出来都买了粮,他还真顶不住。 他伸了伸懒腰,起身舒展四肢,顷刻间变得生龙活虎。 太子的身份有个无可比拟的优势,永远都不会无聊。 “把宫里免费支援的物件都摆上。我就不信官员们能顶住诱惑。”皇宫里不缺名家字画、文房四宝、玉石把件、兵器等等。朱厚照针对文武官员的喜好,特意从堆在一旁积灰的物品里挑了不少摆到囚牛商行。 朱厚照打起精神,准备掏空官员们口袋里的囚牛宝钞。 可京师作为大明的政治中心,谁又能把一切牢牢掌握在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弘治帝晕倒 弘治帝在坤宁宫大发脾气,张皇后正用女子独有的温柔细语安抚。 二月初二祭祀先农神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结果当日传出京师缺粮的消息,内外城所有的粮店被抢购一空。哪怕弘治帝性子温和、胸襟宽广,此刻也怒发冲冠。 “他们故意挑今日散布谣言!怎么着?报复朕罢免一堆官员?天下什么都缺,缺银子,缺能打仗的将领,偏偏就是不缺当官的人!”弘治帝重重一拳砸向黄花梨桌面。 “佑哥!”张皇后一声娇呼,眼泛泪珠。她紧紧把弘治帝的双手捂在胸前:“佑哥是皇帝,谁让你生气就处置谁,万不可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类似的一幕十三年前发生过很多次。当时弘治帝还是太子,张皇后刚嫁进宫。万贵妃前猛吹枕头风,想让宪宗改立兴王为太子。万贵妃死后,悲伤的宪宗易储的念头更加强烈,更是在朝堂上提出改立太子。 在那段时间里,弘治帝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在外要保持储君的风度,不能让宪宗抓到一点错处。宫里到处是别人的眼线,回到东宫的弘治帝也要表现得体,不能流露出只言片语的不满。唯有关上房门,只剩下夫妻两人时,弘治帝才能用敲桌子、砸墙等自残的方式解压。每每这时,张皇后都会用身子当肉墙,阻止弘治帝的自残。 “当上皇帝又如何?依旧不能事事顺心。”弘治帝扯下头顶金丝绕成的翼善冠,“朕既不能让炜儿健健康康,也护佑不了秀荣。朕是个失败的皇帝。朕不如父皇!父皇至少护了万贞儿一辈子。” 弘治帝眼眶泛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提到早夭的儿子和女儿,张皇后的心都要碎了。她怀胎十月、付出诸多心血养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张皇后想嚎啕大哭,眼角余光却瞄到相公头顶秃掉的一块。她立刻振作,此刻容不得她矫情。相公虽贵为九五之尊,但在娘胎里便吃了大苦头。打小头顶有一块长不出头发。有人说是强灌堕胎药留下的伤痕。张皇后心疼死去的儿女,也心疼自家相公。 张皇后强忍眼泪和心中的酸楚:“佑哥,是炜儿、秀荣和我们有缘无份。我们还有照哥儿。” 不这么说,张皇后还能说什么?抱怨先皇当父亲不称职?还是…… 张皇后靠上弘治帝的胸膛:“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常有。就算做了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今生能遇见佑哥,已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气。妾身别无他求,只求此生能与佑哥常伴。” “秀秀!”弘治帝抱住皇后不再纤悉的腰肢,满心满眼都是温柔。只要怀里抱着秀秀,他就有家。皇宫因为有秀秀和照儿在,才是家。 “皇上。” 李荣洪亮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在殿外响起。 弘治帝徒然变色。没有要事,李荣不会跑来坤宁宫打扰他和皇后的私下相处。 张皇后自然也知道。她熟练得替弘治帝梳头,为他戴上翼善冠,送他出了坤宁宫。 等到望不见张皇后的身影,弘治帝一脸冷峻地问,“又怎么了?小舅子又闯祸了?”李荣不愿在坤宁宫开口,必是与皇后有关。 “与寿宁侯、建昌伯无关。而是……而是有人在大街小巷贴出揭帖弹劾徐琼徐尚书。”事发突然,李荣也是千头万绪。 弘治帝不得其解:“徐琼?他正在家休养,有什么可让人弹劾的?” 去年又是清宁宫灾,又是公主故去。身为礼部尚书的徐琼忙得脚不沾地,有一日上朝时当场晕倒。至今在家休养了小半年。 李荣低下头,恨不能把整个人藏起来。 “揭帖上直指徐尚书两大罪状。其一,尸位素餐。身为礼部尚书不规劝皇上纳妃;以蔚悼王的同等规格下葬太康公主。其二,得位不正。花甲之龄纳皇后庶姐为妾,以裙带关系入九卿之列。” 揭帖明面上弹劾徐琼,实质上直指张皇后。 “混账!” 弘治帝怒从心起。情绪一激动,全身血液直冲脑门,眼冒金星,身体软软倒下。 “皇爷!”李荣肝胆俱裂,“传御医!” …… 正在新华阁内纸上涂鸦,打着草稿琢磨如何掏空官员钱袋的朱厚照,被剧烈的敲门声惊起。 谁他娘的敢在端本宫撒野? 朱厚照气冲冲开门,但见萧敬和身披软甲的宁瑾一同站在门外。他们身后,是一群手持兵器杀气腾腾的腾骧四卫。 要不是高凤也在,朱厚照以为他们要劫持他造反。 “皇爷晕倒,请太子爷速速前往乾清宫主持大局。”萧敬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朱厚照惊得如五雷轰顶:“父皇!” 他撒腿向乾清宫的方向冲去。练了大半个月的扎马步初见成效,把体格健壮的腾骧四卫甩在身后。养尊处优的萧敬和宁瑾被远远抛下,侍卫长王钦和六尺高的汪莫紧张地护在左右。 乾清宫周围戒严,当值的大汉将军都围在四周。 朱厚照一路畅通无阻跑到安置在东暖阁的皇帝爹床前。 皇后娘六神无主坐在床头。 太医院院使、院判、御医等轮流把脉。时不时交头接耳。 但见皇帝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朱厚照心一慌,手搭上皇帝爹的脉搏上。脉搏有力,脉象……心跳每分钟在80上下。 肯定不会有大碍的! 他当然不懂医术。出于好奇翻看过几本医书,学了几天把脉便没了兴致。 “父皇得了什么病?”朱厚照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毛发炸开,以审问般的语气诘问御医。 他对宫里御医的感官非常不好。清宁宫灾当日他差点死了,御医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院使王玉谨慎地开口:“皇上有目眩之旧疾。诸风掉眩,皆属于肝。所患眩晕者,非外来之邪,乃肝胆之风阳上冒耳。六淫外感、七情内伤,皆能导致。” 能不能说人话! 朱厚照眯起眼,双目透出寒气。 “来人,把御医们分为三组,分开看管,不得相互交流。让他们分别给父皇诊治。每组各给出诊断和药方。哪组出问题,一组人连坐。” “陈宽,命东厂半个时辰内寻来京师所有大夫。分别记录他们每一个人的诊断和开出的药方。比对三组御医们给出的结论。” 朱厚照警告意味浓重:“太医院不留庸医。能力不足尚可全须全尾地辞官离去。若是出于明哲保身,整一些吃不死、也治不了病的药方,以谋逆罪论处。” 关键时刻,他也能杀伐果决。 这或许是老朱家骨血里自带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杀人诛心 人生的唯一依靠倒了是一种什么体验? 这得问一眨不眨盯着昏迷中的皇帝爹、整个人处于失魂落魄状况的皇后娘。 至于朱厚照? 以孤儿的身份活了36年,把自立自强刻入灵魂深处。从不会把任何人作为依靠! 事实虽然如此,但有人负重前行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地的感觉很棒。就像,就像花别人的钱大肆购物一样。皇帝爹事无巨细照顾了他八年,让他享受了被人关爱的滋味。往后余生,他会接替皇帝爹,撑起一家人头上的天。 “大夫辛苦了。事出突然,今日惊吓到了大夫,这是本宫的歉意,请老大夫收下。” 朱厚照双手递上尚服局绣娘缝制的精巧荷包。荷包里装着拇指甲大小的金豆子。每一位被东厂从宫外“请”来的大夫,在单独给弘治帝看过病、留下药方后,都会收到朱厚照亲手奉上的诊金。 进宫前胆战心惊的大夫,受到太子隆重接待,出宫后总不免脚步发虚、飘飘然。太子殿下明明是位如玉无双公子,哪有传言般的不好相与。 一旁急急赶来想主持大局的刘健,出神地凝视仿佛瞬间换了个人的小太子。 小太子和大夫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挂上文质彬彬的笑容;语气温文尔雅,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若是换成只见过弘治帝、未接触过太子的人,谁不说一声太子与弘治帝如出一辙。 但刘健已经和软禁在偏殿中御医交谈过,知道太子如何对待他们。也看到宫里禁军持刀把守在每一座宫殿前,但凡有人无故离开规定的地方,拔刀索命,毫不留情。 皇宫在太子一条条清晰明了的指令下,变得格外安宁和规矩。 完全无需刘健控制局面,刘健也根本插不上手。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还会卖首辅的面子,腾骧四卫压根不搭理除太子之外的任何人。 朱厚照的临场反应,让本就认为他或许能行的李荣、萧敬、宁瑾等人再一次刮目相看。李荣等宫人自觉地听从朱厚照的命令行事。 “太子爷,宫外请来的59位大夫全部就诊完毕。每份诊断、药方都在这。”萧敬毕恭毕敬地呈上执笔书写的卷宗,“这是三组御医给出的药方。” 朱厚照快速浏览。过目不忘的天赋此刻发挥的淋漓至尽。 “王院使手上还是有真章。就用王院使的药方。”朱厚照经过比对,从中挑选出一份方子。 “母后,孩儿想从坤宁宫、端本宫、司礼监各选一人一同煎药。母后认为可否?”朱厚照轻声细语询问张皇后的意见。 《史记》、《左传》、《三国志》、《晋书》、《宋书》、《隋书》等众多的史书警醒朱厚照,此刻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不为过。 张皇后茫然地抬头:“一切都以照哥儿的意思做。”她只想守着佑哥,其它什么都没心思管。 朱厚照给了李荣一个眼神,李荣亲自去办。 确定皇帝爹只是因为情绪激动引发目眩昏迷,朱厚照总算有心思管理其他事物。 在法制健全、社会发达的两个月亮世界,每一次政府换届或大型企业更换董事长,不可避免导致局势波动。更何况是没有人权、崇尚暴力的封建社会。 此生不用努力就能一步登天的朱厚照,岂可容忍有人把自己的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 “刘首辅,李阁老、谢阁老何在?”朱厚照问。 刘健是首辅,不是丞相。 皇帝爹倒下,朝政需要暂时交给内阁。 是内阁,而不是首辅一人。 刘健瞬间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他拱手沉声道:“皇上昏迷的消息传了出去。于乔与宾之两人正在安抚朝臣。英国公前往京营坐镇。” 朱厚照走出东暖阁,背着手站在乾清宫的坍台上极目四望。 乾清宫外,气氛凝重。空气里充斥着肃杀之气。 还有一丝的血腥味。不知道哪个宫里的人在乾清宫外张望,被一丝不苟执行朱厚照命令的李清当场斩杀。 “宫门关了?”他问。 宁瑾快步上前回禀:“已经关闭,除非持有太子爷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朱厚照凉凉地看了眼陈宽:“陈公公,好好查一查出事时出宫的人。明明封锁了消息还能传出宫外,人才啊!东厂可不能错过此等人才。” 陈宽躬身回道:“奴婢立刻去办。” “唔。顺便让东厂把父皇气病晕倒、本宫监国的消息张贴在揭帖的下方。别让人把揭帖撕了,本宫要它一直贴在那!”朱厚照不紧不慢地说道,脸上笑得如沐春风。 太子监国需要皇帝的首肯,也要有百官的承认。身为皇帝爹唯一的儿子,朱厚照不用在乎这等小事。至于有人站出来质疑,不过是诏狱多关一个人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陈宽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蹿到脑门。 “是。”陈宽一点也敢耽搁,马上小跑着离开。 不知道朱厚照要做什么的刘健眉头深锁:“殿下此番作为,不怕百姓们恐慌吗?” “信息不透明才会引起恐慌。本宫大张旗鼓召京师大夫入宫,又把他们放了出去。百姓们迟早会知道父皇无碍。”朱厚照自信地道。 呵呵!如果现在的他连操纵舆论都做不到,两个月亮世界一帮老铁的重金打赏,算是都喂了哈士奇。 刘健质疑:“皇上目眩而已,太子是否小题大做?” 他不赞同太子公布弘治帝的病情,更是反对请民间大夫给弘治帝看病。皇帝的身体状况一向是最高机密。有时候朝政不稳,皇帝归天都会秘不发丧。让人知道弘治帝体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朱厚照一眼微闭、一眼微睁,斜眼看向刘健,嘴角带上若无若有的笑容。 “刘首辅,本宫曾看过一则野史。说的是有人太讨厌范仲淹,又碍于刑不上士大夫的规矩杀不了他。于是把他多次贬官,每次都弄去环境恶劣的地方,让他活活累死。” “本宫还听过一句话:杀人诛心。让一个人长时间处于压抑、焦虑的环境下,用言语欺凌或是冷暴力,把人弄崩溃,造成生病或是自杀。” “杀人并未只有见血一个办法。” 朱厚照突然笑了,笑得肆意张扬。大笑声引得禁军们纷纷侧目。 “杀人诛心,本宫也会。” 这句话在乾清宫上空回荡着。 刘健与在场的很多人,多年之后依旧难以忘怀太子今日的笑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嘴狗粮 弘治帝在半夜短暂地醒过。见到身边的妻儿,交代李荣帮助儿子维持局面,又睡了过去。等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朱厚照不懂医,不知道“目眩”在两个月亮世界属于什么病。医术尚且说得过去的太医院院使王玉建议皇帝爹修身养性,今后情绪波动还会再次昏迷。神医华佗在世,也不敢确保下次昏迷时能正常醒过来。很有可能会中风。 越听越像爆血管。是高血压吗?的确需要注意。 皇帝爹应该早知道了。所以不纳妃,沉迷于道家斋醮。可身为帝皇,又怎么可能什么都在意呢? “佑哥你终于醒了。”张皇后喜极而泣,不顾朱厚照在场,紧紧抱住刚醒来还懵着的弘治帝。 弘治帝缓了缓神,语气柔和地安抚,“秀秀别哭,我没事。也不会让你有事。” 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朱厚照抬头凝视东暖阁的房梁。金丝楠木房梁上的彩画画得真传神。 “娘娘,是否要请院使给皇爷请脉?”李荣打断了夫妇俩的柔情蜜意。 张皇后擦干眼泪,马上让李荣宣王院使进来。 李荣看了眼朱厚照。 朱厚照继续抬头看彩画。龙爪劲道有力,龙眼透出神采,整条龙活灵活现,仿佛真的存在于世间一样。 李荣躬身后退,很快,王玉和他那组御医都来了。 看到清醒的弘治帝,担心受怕的王院使老泪纵横。 太子从几十张方子中选了他开的药方。灌了药的弘治帝醒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昏迷。太子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一样。今日弘治帝再不醒,他怕得横着出乾清宫了。 在清宁宫灾时救治伤员得力,和东宫多人关系深厚的御医刘文泰分在了王玉一组。在遭遇过被太子迷晕的尴尬情形后,再一次见识了太子的另一面。刘文泰戚戚然,不敢像从前一样找机会凑上前刷个脸熟。太子真的与詹事府众人说的一样,不好相与。 随和的弘治帝察觉御医们死里逃生的情绪,问了李荣缘由。 李荣挑了最重要的几点,三言两语叙述了一昼夜间发生的事。 哭笑不得的弘治帝数落儿子:“王院使医术高明,朕信得过。照哥儿别乱折腾。” 王玉听了这话,激动得又要哭一场。 朱厚照扫了一眼,语气冰冷,“孩儿觉得父皇应该好好整肃一下太医院。孩儿不相信巧合。昨日出现的巧合人为的痕迹明显。这场局的起点,必定是太医院泄露了父皇的脉象,让人寻到父皇的弱点。” 王玉和刘文泰听了双腿打摆子。京师的流言很多,其中一个提到“太子类太祖”的流言,他们已经坚信不疑了。 弘治帝脸上神情一凝。 张皇后责怪地看向朱厚照,毫不客气责骂,“你父皇刚醒,现在最重要的是调理身体。本宫见照哥儿指挥有度,此类小事就由你去操心,别打扰你父皇休息。” 又对弘治帝道:“朝政上有三位阁老担着。皇上安心养病吧。” 张皇后比任何人都关心弘治帝。尤其是知道弘治帝因为她气急攻心之后,整颗心都挂在弘治帝身上。夫妇俩平日关上门相处习惯抛去宫里的繁文缛节、身份规矩,忧心忡忡的张皇后此刻也顾不上其他,说话直来直去。 后宫不得干政。万贵妃在世时,不知道有没有让宪宗把朝政交给阁老、内务交给太子的胆子。 偏偏弘治帝就喜欢张皇后直白的性子。想什么说什么,不用费心猜忌。 “好,都听秀秀的。”眼里泛着柔光的弘治帝把闺房之间的昵称脱口而出。 张皇后羞红了脸。 被狗粮塞到撑的朱厚照一脸木然:“孩儿明白了。孩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母后。” 刚李荣提到他从宫外找来大夫瞧病、下令各宫宫人不得擅离岗位、腾骧四卫接管几处宫门,宫里死了十几个不懂规矩的人,皇帝爹神情不变。听到他让东厂保护好揭帖,嘴唇一抿、眉头微皱,这是不满了。 皇帝爹对他公示监国的事没表示出任何反对,却对不处理暗讽皇后娘的揭帖颇有微词。拥有察言观色特级职称的朱厚照,哪能领会不到皇帝爹顺从皇后娘的深意。 听到朱厚照直白的话,这下连弘治帝的老脸都红了。 “照哥儿别折腾得太过。”弘治帝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杀人诛心之类的话,从刚九岁的儿子口中听到,总觉得相当怪异。 朱厚照睁大真诚的双眼,指着一脸憨厚的小脸道,“孩儿做事,向来以理服人。现在是有人打破规矩做坏事,孩儿准备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算不上折腾。” “父皇,孩儿懂得‘规矩既是束缚,也是保护’的道理。大人们不可能不懂吧?”朱厚照笑问。 弘治帝大受震动,努力抬起上半身,在张皇后的搀扶下靠起。出神地望着自家儿子,幽幽一叹,“照哥儿一夜之间长大了。” 朱厚照拍着瘦弱的胸膛保证:“孩儿会努力长大,长成参天大树护父皇、母后周全。” 弘治帝闭了闭眼,把快要沁出眼眶的泪水收回。 妻贤子孝,夫复何求! “去吧~”口吻仿佛平日里允许儿子上屋揭瓦一样平常。 “父皇保重身体。”朱厚照作揖后退下。没有留下吃狗粮、继续刷孝子的声望。 他们父子之间不用这等虚情假意。 “李荣,你和韦泰去内阁盯着。让萧敬跟着照哥儿行事。” 以上这句,是王玉、刘文泰听到弘治帝醒来唯一一句可以和朝政沾边的话。此后一段时间,弘治帝真的专心养病,再也不过问朝政。 三天后,三组御医中有一组人全员被下了诏狱,又从民间大夫中选出三位充入太医院补齐御医人数。王玉、刘文泰再也没心情关心其他了。 尤其是被卷入过王恕、丘濬之争、善于钻营的刘文泰处处谨小慎微,主动留在乾清宫当值,不敢踏出乾清宫一步招人怀疑。 “揭帖区有人匿名举报宸太妃是扬州瘦马,被杭州镇守太监章寿收为养女送入宫中。” 从坤宁宫调来的贾司药一边盯着煎药,一边找话题和刘文泰、黄献、戴义聊天。 朱厚照规定每次煎药都要由司礼监、坤宁宫、端本宫的人同时在场。刘文泰正好轮值休息,不敢在乾清宫随意走动,主动给自己找事做。 刘文泰不敢接话,给快熬干的药锅里添水。宸太妃邵氏是兴王、岐王、雍王三位藩王的生母。先皇曾想改立兴王为太子。 “贾司药的消息滞后了,今日最劲爆的消息是有人贴出‘商税加半,田赋减半’。”黄献纠正道。 刘文泰手一抖,洒出的水差点熄灭炉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揭帖栏 二月二龙抬头当日,在京师百姓涌去粮店抢粮的时候,开在京师内城九门附近的彩票点,被同时贴上了揭帖。揭帖揭露礼部尚书徐琼的两大罪状。 至此揭开了弘治十二年黑色二月的开端。 京师热议徐琼、偷偷摸摸隐喻张皇后的时候,弘治帝昏迷的消息如惊雷一般传遍天下。 大明上下恐慌之情还没有蔓延开,彩票点被撕下的揭帖重新粘上,其后附上太子监国的重磅消息。 九岁的太子能监国吗? 朝野内外并不知道太子是否有履行监国的能力,但京师的局势并未发生动荡。皇宫稳妥,朝堂安稳,京师与平常无异。 一日后,弘治帝醒来。 官员们没有在奉天殿坍台上见到清醒的弘治帝,没有看到太子监国消息被撤下的痕迹。等了半天,等到了朝阳门有运粮队伍络绎不绝送粮入囚牛商行。 京师缺粮的谣言起源于户部的一则通告。户部通告京师官吏,二月俸禄取消禄米改发囚牛宝钞。直隶有资格食廪的生员、秀才、举人等同样接到官府通知,二月的廪米取消,改成囚牛宝钞。 不知怎么的,传出去变成了京师缺粮。年前缺粮饿死人的消息太吓人,造成了京师百姓恐慌性抢粮。 看到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运抵囚牛商行,人群中有人猜测户部取消禄米、廪米的原因在此。 很多人说,京师不缺粮。不然弘治帝也不会取消山东去年的夏粮。江南的粮食运不来,不还有湖广嘛! 百姓围观时,有一个麻袋从脚夫的肩上掉落,洒出一地的大米。囚牛商行装不下,紧急联系总督仓场,把大部分大米暂存在皇城四仓的东安门仓。有官吏能证明存入东安门仓都是货真价实的大米。 为了澄清虚假消息,彩票点宣布生肖彩票、时时乐不再接受大米和宝钞购买。 因为突发事件,购买生肖彩票的日期从二月二日延长到二月五日。从粮店抢米回家,手持一叠宝钞等候在彩票点期待中奖的百姓不满了。彩票点前围了数千人! 为了避免在特殊时期发生意外事故,彩票点马上收回新的规定,恢复大米和宝钞购买彩票的权利。缺粮的谣传下,几乎没人会用大米购买彩票。彩票点收到了全是大明宝钞。 一张彩票二十文,或者五贯宝钞。有钞户私下以十五文打包价出售五贯宝钞。相当于一张彩票只要十五文!不傻的人肯定用宝钞买彩票。 买彩票的同时,是不是看到蒙面戴斗笠的黑衣人贴上新的揭帖。 有人故意把影射张皇后的揭帖贴在彩票点。太子反其道而行,在彩票点旁树起一块一丈见长的木板,命名“揭帖栏”。提供浆糊,专门用来张贴揭帖。有东厂番子在揭帖栏徘徊,不是抓贴揭帖的人,而是撕去揭帖的人。 “我要揭发粮荒背后的真相。没听说京师的大小胡同里有饿死的人,只感受到年前回落的大米又涨价了。诅咒哪些缺德抄高粮价的商人,咒他们生儿子没**!” 揭帖栏的内容五花八门。有文绉绉的锦绣文章,也有满是脏话的大白话,还有讽刺连环画。无一例外,九门旁九个揭帖栏最上面的,都是最早期弹劾徐琼的揭帖。不过看多了揭帖,那张的内容也就那么回事。新的揭帖更有看头。 “瞧,又有人贴新内容了。” 人群中有识字的上前给众人宣读:“宸太妃曾为扬州瘦马,被杭州镇守太监章寿收为养女送入宫中。” “卧槽!” “扬州瘦马是什么意思?” “比青楼妓子高一级的那种女人。” “什么!青楼女子当上了先皇的宫妃!” “何人胆敢诽谤皇族!”特意赶来此地巡查的中城兵马指挥王洵听到有人议论,冲进人群中要把说话的人揪出来。 “朝廷命官无辜打人!” “救命啊!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巡捕营提督官张桐正巧赶到阻止:“王指挥,你在做什么!” “抓诽谤皇族之人。”彩票点人太多,王洵闹得鸡飞狗跳还没抓到人。 张桐沉声问:“证据呢?” “在场很多人都听到。”王洵吼道。 “没人诽谤。” “我没听到。” “……”人群一堆否认的声音。 王洵气得七窍生烟:“听到的站出来!本指挥重重有赏。” 结果现场没一人出来指证。 王洵知道议论的源头在哪,冲到揭帖栏准备撕下揭帖。 突然有人无声无息靠近:“王指挥想去诏狱住几天?” 王洵一抬头,眼孔一缩。刚混在人群中的一个大汉举着东厂腰牌。 “有人诽谤皇族!该撕。”王洵据理力争。 “诽谤还是事实得查实。”大汉抠抠鼻孔,“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破坏揭帖栏。太祖广开言路,允许言官闻风奏报。竟没想到会有人张贴揭帖弹劾朝廷命官。定是言官群体出了问题。殿下想知道民间真正的舆情。” 王洵大怒:“议论皇室也不管吗?” “王指挥没瞧见上面有大骂殿下与民争利的揭帖吗?”大汉浑不在意。 揭帖上骂太子的不止与民争利一点,还有纵马伤人、纵容宦官敛财、不敬师长等等。 也有骂弘治帝的。说什么皇上包庇寿宁侯欺压百姓。 骂当今皇上和太子的揭帖没撕去,骂一个宫妃的算得上什么。 王洵听人群中有人在问:“王指挥怎么发火了?” “王指挥的女儿嫁给了岐王。宸太妃是岐王的生母。” “原来如此。青楼……” “谁说的!”王洵整个人都要炸了,但现场人实在太多,他找不到罪魁祸首。 巡捕营和东厂一旁看戏,置若罔闻。 官员们对揭帖栏的出现褒贬不一。发现贴上任何内容东厂都不会抓人后,官员反对的声音并不强烈。弘治帝养病休朝,名义上监国的太子不见踪影,内阁主政。特殊时期没必要关注小小的揭帖栏。 三位内阁阁臣想管也没精力管。朝政的担子都压在他们身上。监国的太子粗粗扫一眼他们的票拟,再让掌印太监李荣批红,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太子只是说“谁批的奏折出了事谁担责”而已。 有内阁诰敕房舍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文渊阁:“不好了,揭帖栏出了新的匿名揭帖,建议朝廷‘商税加半,田赋减半’。” 刘健脸上布满阴云:“殿下,您在玩火!” 朱厚照噗呲一笑,这才哪到哪。 “首辅大人,这篇《大明财政困局》鞭辟入里,您一定要看。”胡御史手里拿着刚抄下的揭帖内容。 “写《论官绅一体纳粮》之人其心可诛,该杀!”周经飞奔而来。 马文升暴躁地杀上文渊阁:“岂能容忍《乞丐皇帝为何帮不了天下百姓》之类的东西出现在人前,内阁不准备管管吗?” 朱厚照抱着双手说风凉话:“规矩既是束缚,也是保护。有人打破规矩,就要承受反噬的后果。”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子怒,避之 大明朝财政的困局是什么? 朱厚照一眼看出了问题,奇怪的是满朝文武竟然无一人指出。 第一产业的农业是国民生存的根基,第二产业工业是民富国强的根本,第三产业则能提高国民生活水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两个月亮世界取消了农业税,没见对国家财政造成什么影响,反而粮食产量年年创新高。 大明财政的困局,源于大明税种之间的比例严重失调! 朝廷的税收分为十六类。分别是米、麦、丝、绵、绢、布、棉花、草料、户口钞、杂课钞、盐课、茶课、屯田收入、金银、水银、朱砂等。 杂课钞也就是杂税。例如番舶抽分、香税、矿银税、钞关税、门摊税、酒醋税、房地契税、竹木抽分、渔课等等。 如果简单一点划分,把米、麦归于田赋,户口钞为人丁税,其他归于工商业。 弘治十一年天下赋米1897万多石,麦869万多石。共计2766万石。按照1两银子购买2石粮食,折银1383万两。 再看杂课钞,有7392万贯多。听上去很多,但是注意,收入单位乃是大明宝钞!京师一贯宝钞兑换通宝3文,这还是朱厚照炒起来的价格。根据官方要求交税时“钱七文折银一分,钞一贯折银三厘”。也就是说每一两白银折换铜钱700文或是333贯。相当于22万两白银。一贯宝钞的官方兑换价为2.1文通宝。 盐课引。朝廷规定每引折盐300斤,或银六钱四厘。约莫131万两白银。 朱厚照核查过史料。宋真宗天禧年间的商税总额为2144万贯,其中盐税340贯。宋朝的货币以铜本位计算,宋真宗时期5贯约等于1两银子。也就是商税折银428.8万两,其中盐税68万。可见,武力值不高、国土面积缩减的宋朝,征到的商税比大明多多了。 如果按两个月亮世界的税收比例,关税占得比重也很高。这般计算,杂课钞中的钞关税属于关税。京杭运河南北贯通,商贾络绎,征收过往船只、商品的钞关成为杂课钞的最大头收入。哪怕是全算上,也不过22万两。 根据以上粗略的统计。田赋占朝廷税收的70%以上。盐税占了10%,工商税20%。其中关税占了不到2%。 田赋很重要,可它就像两个月亮世界的黄金,不管世界发生战乱、天灾还是瘟疫,都能保值。可是投资回报比极低。买黄金的人不会指望黄金暴涨发大财。 大明的财政收入全部压在田赋上,只能保证基本收入。就像人无横财不富一样。 立国一百三十年,开垦的田亩多了许多,田赋并没有增多少。朝廷要养的宗室多了,支付的军事开支多了,天灾多了,各种支出多了,收入没变。加上土地兼并严重、官绅阶级把税转嫁到百姓身上,所以百姓们感受到田税越来越重,导致很多人生活不堪重负。 但如果要说工商税低,也不全对! 不懂经济的太祖虽然规定商税三十税一。但没有列出具体税目。如果只针对一种货物,在现实生活中还要加收运输费、货税、门摊税,甚至经商途中官吏索贿等。说它是十税一也差不多。 这可不是朱厚照胡说的。叶淇把纳粮中盐改成纳银中盐,除了某些见不得光的原因,也是因为商人在把粮食送往北边军队或是屯田时,受到一级级官吏剥削,利润从被压缩到几乎没有。 还要提到知道官员贪婪、却不懂经济的太祖。制定《大明律》收税的漏洞太多。下面执行起来中间可操作的步骤太多。很多商税没有进国库而是落入各级官吏的口袋。 朱厚照曾在两个月亮世界生活过,知道靠死工资过不上好日子。有能力的人,谁不搞点副业赚外快?就像他,没有人脉背景、学历又不高,如果不做主播怎么付得起房子首付?官吏实际到手工资低,为养活一家老小能不得捞外快吗? 这是一个死循环。想要改变,只能两端同时改革。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揭帖栏上,几篇直指问题核心的文章全部出自朱厚照之手。 在《官绅一体纳粮》的文章中,他照办两个月亮世界的所得税。不但是考取功名之人、就算是宗室也要纳粮。但他们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享受一定比例的税收优惠。 他知道这篇文章的发表,相当于引爆核武器。对朝野中的影响会十分巨大。所以,别鄙视他认怂匿了名。 他不但匿名,还让宁瑾花钱从民间找来死士,加入“一体党”。所谓死士,真的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一旦被人抓住,甚至是被东厂抓了,朱厚照都不会让人出面营救。被抓的人直接服毒自尽。 但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大。 “一体党”,顾名思义就是要让朝廷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改革。死士们会同时在农村和县城宣传一体纳粮的思想。至于一体党之后的发展,端看朝臣们如何应对了。 话说回来,要不是萧敬、高凤等人看着他经过“苦思冥想”、翻看无数资料做出的文章,身边没有他人指点,绝对不敢让人把文章贴在揭帖栏上。 作为第一个看全所有文章,领略朱厚照从中表达意思的萧敬,像个花痴一样盯着朱厚照猛瞧。 “太子爷通透。”萧敬挤了半天,也就挤出五个字。 在听到朱厚照让宁瑾找死士加入一体党,萧敬和高凤瞬间处于脑死亡的状态。 高凤憋了很久,才颤颤巍巍地规劝他三思而后行。“至少也要事先告诉皇爷。” 要不是知道朱厚照反感,高凤就差死谏了。 “父皇让本宫放手去做的时候,萧公公在场。”朱厚照如此回答。 萧敬脸色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他想,皇爷一定想不到太子爷会做出此等之事。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的脸色可比萧敬难看多了。 《流民四要》算什么,揭帖栏上的文章,篇篇都是诛心之言! “杀人诛心!”刘健反复念叨着。 李东阳眼皮子猛跳:“太子的报复,会到此为止吗?” 在见到白花花的大米、听到各类抨击缺粮言论的双重打压之下,京师抢粮的风头被彻底掐灭。病榻上的徐琼听到揭帖内容的当日爬起来上衙。哪怕朝会暂停,徐琼也要拖着病体在六部之间到处走动。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已经没有多少官员再敢把矛头指向张皇后。尤其是都察院和六科,轮流接到各级大佬的反复警告。 太子怒,避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收大明宝钞 二月初五,第三期生肖彩票即将在申时三刻于大明门前开奖。 第二期彩票一等奖得主是顺天府下辖宛平县中一普通农户。突然喜得5000两银子,买了一千亩土地、建了大宅、重修祠堂。一下子从穷的差点饿死要官府接济的贫穷百姓,成了小有家产的地主。 此人翻身的事迹一传出,很多人大老远跑京师买彩票。为了方便远道而来买彩票的人,朱厚照下令取消了二月初五的京师宵禁。 这就是权利的一大好处。 虽皇帝爹虽没有正式下旨赐予他监国之权,但得到了内阁的默认。 往往开先例很难,萧随曹规很容易。皇帝不能处理政务,太子监国天经地义。再者,让朱厚照监国,总比司礼监一群太监监国的好。 英宗9岁登基为帝,按照宣宗遗命,朝政由太皇太后张氏和张辅、杨士奇、杨荣、杨博和胡谈五位顾命辅政大臣共同处理。实际上,朝政是由五人组成的内阁和王振为首的司礼监共同维持。也在那时,宦官势力达到一个新高度。刘健等人刚打压下宦官的气焰,当然不想再让他们嚣张起来。 说句题外话,也不是谁都敢担任监国重任。英宗御驾亲征前下旨命郕王监国。英宗出事后,于谦等扶持郕王登基。有这段黑历史在,没人敢冒然提起监国的事。 也是朱厚照胆大,在未征得弘治帝同意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弄了个监国的头衔。 换个人,当场就被刘健、李荣按上谋逆的罪名。 回忆起当时,朱厚照也是后怕的。 怕父子失和吗?当然不是! 在看到皇帝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想到了突然“病逝”的妹妹。那一刻,他心中满是杀意。 当了36年孤儿后获得亲情,根本无法再接受失去。以为得不到的东西突然之间拥有了,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就算与皇后娘之间母子情分淡薄,只要皇帝爹还在,他愿意保持一家的和乐,哪怕伤及自身利益。 那一刻要监国权利,是真的要杀人。 幸亏皇帝爹醒了。 他要找出暗中布局的人,也要开始保护家业。 “回禀小爷,截止到未时,九个彩票点共计售出75万多份彩票。此次收回大明宝钞370万贯,大米75石,白银19两4钱。”刘瑾的声音把朱厚照拉回了现实。 朱厚照笑了:“这时候还有人敢用大米买彩票?” 刘瑾一脸钦佩:“是奴婢鼓动端本宫、御马监、腾骧四卫、东厂陈公公,发动周围人用大米买彩票。奴婢本想为平息缺粮的谣言尽一份力。没想到小爷早有安排。” “你有心了。粮食的事不用慌,很快能解决。” 朱厚照只要联想到“一体党”成员趁江南百姓抵抗粮食的东风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思想,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真想给自己点个赞,夺走了全天下的笋,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 “370万贯宝钞还是用老办法处理吗?”刘瑾问。 朱厚照点头:“注意,别把所有的好处都占了,也得给别人留一点汤。今后彩票只要保本。主要是回收民间的宝钞。慢慢地,朝廷会停止发放宝钞,官员手里的宝钞也会逐渐减少。” 大明宝钞简直是大明经济上的癌细胞。刚开始只是因为大明缺铜钱,从交子中得到启发弄出了宝钞。然后朝廷缺钱,滥发宝钞掠劫民间财富。殊不知此乃饮鸩止渴,让朝廷越来越缺钱。民间不认宝钞,脸皮厚的朝廷强制用宝钞给官员、军士发工资。为了宝钞能有点用,强制征税的时候要收上一定比例的宝钞。 宝钞只在缴税的时候才有时常。于是诞生了钞户。钞户从官员、军士手里购买宝钞,再把宝钞卖到要缴税的百姓手里。朱厚照也是在第一期彩票的时候,知道钞户的存在。进一步了解大明宝钞的坑人属性。 现在朱厚照成了京师最大的钞户。把卖彩得来的大明宝钞卖给彩民,换成通宝。毕竟彩票的成本有限,20文一张彩票卖15文他还是赚的。 宝钞不能无限循环。收到手的宝钞只要磨损,送回宝钞提举司回炉,制成囚牛宝钞。折损的部分,就用官员、军户手中的大明宝钞填补。好处不能一个人占全,也得让别人沾沾光。 前几期的彩票他不会做手脚。五期以后,每隔一二期弄出一个大奖得主。大奖得主本人或家人必须给出一定的东西。相当于过了明路的暗中交易。 第六期的大奖得主已经安排上了。此人姓韦,居住京师北城灵中坊兵马司胡同。韦某人很不起眼,手下有四五十位粪夫,经营灵中坊的几条“粪道”。生活过的还算不错,但被人瞧不起。 韦某人将成为大奖得主,因为他的族叔韦兴。韦兴和汪直、梁芳一样,都是宪宗皇帝的心腹宠臣。皇帝爹上台后,三人消失人前。去年皇帝爹从南京召回了汪直、梁芳。朝廷闹出了不少事。韦兴有养子,曾被封为锦衣卫所镇抚。韦兴遭贬,养子的官没了、孝心也没了。韦某人乃韦兴的远亲,曾借助韦兴在京师立足。韦兴离京,韦某人送行并给了盘缠。韦某人的大奖,是韦兴给出的答谢。 而朱厚照愿意暗中收留韦兴,原因与众不同。 韦兴托御用监李本送来了玻璃的配方。 成本低廉的玻璃,而不是主料为丝、历经几十道工艺、成品率不高的琉璃。 韦兴手里的玻璃配方来自元朝瓘玉局的独门秘方。这份秘方,又是蒙古人掠劫遥远的西方时抢来的。据元朝时期西方传教士马黎诺里留下的只言片语,他们的教廷罗马全部用玻璃装点窗户。 玻璃窗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制作琉璃与玻璃的成本差异! 一贯废纸一样的大明宝钞换三文通宝,用的是朝廷税赋、卖彩票的高额利润贴补的。朱厚照想要加紧收回大明宝钞,还得用其他办法,其他暴利的产业。 玻璃制作原料是沙子,工艺也不复杂。把沙子做的东西卖到琉璃的价,类似于买卖两个月亮世界危害世人的快乐粉。 皇帝爹正在养病。他准备从玻璃作坊出炉的成品中,挑一些装到东暖阁的窗上。然后开始卖高价玻璃制品。 尤其是玻璃油灯。一定能为他带来丰厚的利益。 不过首先得让内阁下令,今后朝廷停止发钞。不然有朝廷拖后腿,哪怕他有金山银山也收不回天下的大明宝钞。 “小爷,太皇太后有请。”高凤在新华阁外道。 朱厚照问:“知道什么事吗?” “谢阁老找上庆云侯,庆云侯今日进宫。萧公公猜测,是为了揭帖栏。” 朱厚照无声地笑了笑:“刘瑾,明日发送第二期《京报》。把揭帖栏上所有的文章都刊登上去。也该试试活字印刷的效果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漂亮的小姐姐 昨晚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 每每下雪,直殿监会从宫外找来百姓扫雪。或雇佣,或算徭役。算得上是件轻松的活。近日由于情况特殊,禁军挥舞着竹扫把扫雪。 “见过殿下。” 他所过之处,宫人、禁军停下手中的活纷纷请安。 关注度+10…… 监国虚名在身的又一好处,关注度每日二十万以上。以这个趋势,很快能囤满一年所需。 朱厚照算是看明白了,想要获取关注度重要的不是不断搞事,而是掌握权利。权力在手,自有人时刻关注着。 皑皑白雪覆盖住流光溢彩的琉璃瓦,遮住了皇宫的富丽堂皇,赋予了肃穆之感。 朱厚照的目的地位于皇宫西北角的咸熙宫。咸熙宫偏僻,又由于各宫的禁令未消,往里走的小半段路几乎没什么宫人。 清宁宫焚毁后,太皇太后搬来了咸熙宫。尊荣无比的太皇太后暂歇的宫殿,也应是宫里极好的地方。 咸熙宫一直无人居住,却经常修缮,连院中开辟出的一小片橙树也被照顾的很好。每颗橙树树根用草绳包裹,防止天冷的时候冻死。橙树不适应京师的气候,但宫人们照顾得非常好。这些橙树每年都会结出大个头的甜橙,每次结果皇帝爹都会带他和妹妹来此采摘。 今年妹妹病了,他们没来。 明年,不知道他们父子是否有心情来。 咸熙宫本是没有橙树的。孝穆皇太后封为淑妃移居于此。因为想念家乡,儿子册封为太子,故有底气在此种下橙树。只是孝穆皇太后很快故去,没看到橙树长大结果。后来皇帝爹也搬去与太皇太后同住。咸熙宫便一直空了下来,空了整整25年。 “玄孙见过太皇太后。昨夜下雪,外头降温了。太皇太后一定要多加件衣服。” 朱厚照小嘴叭叭叭,关心的话像不要钱一样扔出来。“若是咸熙宫的地龙烧的不够旺,玄孙把新华阁的铜火炉全套搬来。” 太皇太后严肃的脸色绷不住,笑骂道,“好了,别给哀家灌迷魂汤。如果真孝顺哀家,就把那什么揭帖栏撤了。岂能让民间乱议宫廷,累及深儿名声。” “照儿听太皇太后的。”朱厚照爽快地给出回答。 太皇太后用帕子捂着嘴,满屋子都是她高兴的笑声。“好,好,好!” 都说太子发怒要回避。皇后忙着照顾皇上,内阁通过庆云侯找到了她面前。太皇太后深知玄孙执拗的脾气,原以为会废点精力开解。没想到玄孙那么好说话。毕竟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就是不一样。 “前日宫里处置了一些人,没惊吓到太皇太后吧?”朱厚照凑到太皇太后身边坐下,像以前在清宁宫时一样凑近了说悄悄话。 太皇太后拍拍朱厚照的手:“哀家经历过景帝登基,还怕这些小场面?照哥儿杀伐果决,像深儿。那时各地都是反贼,深儿也没手软过。荆襄之役死了数万流民,御史要追责领兵之人,深儿也没管。哀家不懂怎么当皇帝。只知道佛家里有观音菩萨,也有怒目金刚。” 什么太子类太祖。太皇太后更觉得朱厚像极了文治武功双全的宪宗。 太皇太后莫名其妙怎么提起了荆襄之役?朱厚照把疑虑藏在心中。 “儒家关于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争论不休。其实有争论就说明问题。暴力能压制人性丑恶的一面。”朱厚照大拍马屁,“外头很多人说我看事通透,其实都是太皇太后教的好。” “你这小滑头!”太皇太后笑骂,明显很吃这一套。 又说了一会儿话,朱厚照准备告辞,宸太妃邵氏在宫女的搀扶下来了。 朱厚照留意了太皇太后的神情。见太皇太后一脸意外,便明白这不是太皇太后的安排。宫里也就太皇太后和皇后娘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虽说他下的禁令对太妃等长辈约束力不大。但识相的都不会随意走动。连太皇太后、皇太后都取消了各宫的探视。邵氏知道他来咸熙宫,还敢赶来,也算是女中豪杰。 “太妃娘娘。”朱厚照行礼。 宸太妃邵氏慌忙地回礼。 搀扶邵氏的俏丽宫女屈身道:“奴婢见过太皇太后,见过太子殿下。我家娘娘患了眼疾,视物不清。” “既然视物不清,下雪天还出来做什么!”太皇太后语气不顺。 邵氏出现在此的原因,大家心中有数。说到底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被念叨几句而已。当年的万贵妃,现在的张皇后,被人念叨的还少吗? “我出身清白,绝不是什么瘦马!”邵氏只说了一句便垂泪了。 有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瞧着楚楚动人。邵氏已经四十出头,依旧能从巴掌大的美人脸中瞧出曾经的风采。 朱厚照想:宪宗爷爷都不在了,弱不禁风的样是想让谁怜悯呢? 太皇太后始终偏颇朱厚照,哪怕知道邵氏受了委屈,也没给她好脸色。“为了外头的风言风语跑到哀家宫里来哭诉!成心想让哀家闹心?” 哭泣中的邵氏跪下磕头:“臣妾冤枉!请太皇太后替臣妾做主。” 朱厚照顿时产生了一种他在欺负女人的错觉。 女子哭也未必是要怜悯,而是求得舆论同情。这招他在两个月亮世界的直播圈子见多了。有时网红们做错了事,梨花带雨哭上一回,粉丝们也就原谅了。不过这招放男人身上有点不好使。上次他没达到粉丝要求,没敢从1000米高空的热气球上跳下来。哭着求饶没用,下跪请罪才被粉丝原谅。 太皇太后见朱厚照不出声,把麻烦扔回给他。“太子怎么看?” 朱厚照直勾勾盯着跪地的邵氏。 “太子!” “照哥儿!” “太子爷?” 千呼万唤之后,朱厚照终于给了点反应。 “回禀太皇太后,太妃娘娘身边的小姐姐长得好漂亮。我看呆了。”朱厚照如是说。 太皇太后脸上阴霾密布:“宸太妃没养好眼睛之前,待在重华宫别出来了!” 宸太妃邵氏与身边宫女的面色变得煞白。太皇太后禁了她们的足,还没有准确的时限。 朱厚照忙道:“我不是看上小姐姐,我只是觉得小姐姐长得漂亮。” “还不快退下!”太皇太后气得胸口疼。 宪宗和万贵妃的事一直是太皇太后的心病。为此,清宁宫内一直没有容貌出色的宫女。慈庆宫和坤宁宫同样也没有。宫里的貌美宫女很多,极少会让朱厚照见到。 邵氏把貌美的宫女带在身边来见他们,居心何在! 朱厚照一脸懊恼:“小姐姐别怕。我会请太医给太妃娘娘医治眼疾。太妃娘娘很快即可痊愈。” 太皇太后就差派人把邵氏主仆二人押回重华宫。 第一百一十九章 算你们狠 大部分男子向往风流。 所谓风流,就是对每一位遇到的女子温柔以待。 如今有身份、有家世、有貌、即将有钱的朱厚照,具备绝大多数风流的条件,除了年龄。 自命风流的朱厚照跑了趟乾清宫,催促太医院院使王玉亲自去给宸太妃诊脉。又命司礼监特殊照顾重华宫的人,食膳、生活物品各方面不可亏待。 因为宫禁的存在,咸熙宫发生的事只在小范围内传开。弘治帝知道了,不过笑骂一句“小皮猴”。张皇后眼里只有弘治帝的病情。皇太后吃斋念佛祈祷弘治帝早日康复,不过问俗物。其他各宫,尤其是年幼藩王还留身边的老娘娘们,约束宫人、关起宫门过自己的日子。 没有质疑太子为何要针对重华宫。从成化朝过来的人都知道,宸妃的养父投靠万贵妃,宸妃入宫后倍受宪宗宠爱连生三子。至于万贵妃吹枕头份风让宪宗易储,宸妃和兴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二月初九,阴,大风。弘治十二年己未科会试今日开考。 弘治帝曾想让儿子与天下举子同场竞技。休养中弘治帝竟然没忘了这事。在开考当日,突然让朱厚照参加考试,并让礼部把每一科的卷子同时送到端本宫、命杨廷和监考。 高凤腾空了端本殿旁的偏殿,只留下一张书案、一把椅子、一张卧榻以及文房四宝。并备上在九天里吃的冷食,以及一个烧炭的火炉。偏殿角落的屏风后面,还摆着一个恭桶。会试连考九天,除了考场环境比贡院好,其它一切仿照会试进行。 偏殿大门落锁,钥匙由杨廷和保管。每场考试收发试卷的时候,才会打开这扇门。 被突然锁起来,没来得及吃早饭的朱厚照摸摸肚子,“想念泡面的味道。”等考完试,一定要把生产泡面提上日程。 扫了眼简陋的环境。朱厚照相当不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朱厚照有八年没遭这个罪了。 “为什么不多备点肉脯!”他边抱怨边咬了口肉脯,喝一口放在火炉上保温的茶水。 摊开杨廷和抄写的考题,粗粗扫了眼。考题都认识,也理解。需要在三天内做出三篇四书文、四篇五经文。如果不用写用说的,状元非他莫属。如何把握节奏、调动听众情绪都是他的拿手好戏。用写的……他真没兴趣! 朱厚照骂骂咧咧:“等我出去后,一定要查清楚是哪个王八羔子给父皇出的主意!” 以为把他关九天就能平息揭帖栏引发的全民热议吗?太天真了!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杨廷和在门外叹息。太子故意没控制音量,刚才那句话就是想让他传出去。 弘治帝把宫务交给了太子。进出宫门需要太子手令。能进宫的人总共只有三位阁老、英国公,还有他五人。连雍王请求进宫探病宸太妃都被阻挡在宫门之外。太子传话让他查找荆襄之役的全部卷宗。他拿着找到的卷宗进宫复命,没有接近过乾清宫。这次真的与他无关。 应该是李阁老的主意吧?也有可能是谢阁老的。 那也是被太子逼的! 揭帖栏拆了。在第三期彩票开奖的第二日拆除。买过彩票的彩民都看过、听过上面五花八门的揭帖内容。 参与会试的举子们几乎都买过彩票。甚至有一人中了二等奖。朝中有人担心举子们返乡后四下传播消息。在会试贡院检查每个考生的时候,专门让礼部官员警告所有人不得胡乱说话,以免影响将来的官员任命。 但谁又想得到,太子命人把揭帖栏的文章刊登在《京报》上。第二期《京报》先让人送往山东、河南、山西,最后才是直隶。等他在京师看到《京报》的时候,其他地方一片哗然。 把首辅气得不行的是,每份《京报》竟然售价2文,且只收钱不收钞!算每份赚1文,能赚1400多两银子。 太子发动司礼监经厂,使用活字印刷术刊印了一百万份。他们会知道具体数字,因为纸张用量太多,宫里存量不足。内宫监的人出宫采买时透出来的。 而给他们递话的采买公公,还没跨入宫门就被东厂请去了诏狱。 太子正大光明管宫务,他们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刘首辅快愁怀了。 “啪啪啪!”朱厚照拍窗户,“怎么把窗封了,还不快开窗!熏死本宫了!” 吃得太多的朱厚照出了次恭。密闭的偏殿到处弥漫着特别的味道。朱厚照受不了要吐了。 杨廷和朝门内拱拱手:“回殿下,这都是皇上的旨意。会试连考九天,考场里的味道更糟。会试考核的不但是举子们的才智,还有体力和毅力。” 朱厚照在门竖起中指! 他记得监考的只有杨廷和一人。他就不信杨廷和一连九天都能守在门口。只要给他找机会联系外面,一定要……一定要高凤再加印一百万份《京报》。把揭帖的内容传到天涯海角。 他让舒三等人以记者的身份采访了参加会试的举子。举子年轻热血,思想还没被官场染黑。出身寒门的举子很赞同官绅一体纳粮的提议,一部分家世不错的也有心动。再让一体党用小恩小惠发展成员,天下必会出现一股呼唤改革的呼声。两个月亮世界的传销、直销、邪教等组织能忽悠人,他肯定也能壮大一体党。 朱厚照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提笔无精打采地写文章。 朱厚照错了。 这九天杨廷和像中了邪一样,日夜守在门口。晚上搬来火炉、裹着五床被子靠在门口睡觉。一点也不给朱厚照接近外面的机会。 朱厚照仰天长叹,算你们狠! 九天后,朱厚照浑浑噩噩踏出偏殿,他身上馊了,脑子糊涂了。 黄献搀扶着他:“小爷?” “有屁快放,本宫要去泡澡!”朱厚照语气很冲。 “弘仁殿消息,您要求像蒸馏白酒一样蒸馏猛火油已经成功,得到的清油燃烧后没有毒烟。是否需要进行新一轮热气球实验?” “嗯,这次可以尝试真人飞天。注意安全!” “是。” 哪怕走出十米远,仿佛还能闻到偏殿内的“香气”。“让他们在大明门前试验。试验成功,如果有人想体验飞天,不论身份,一百两银子一次!” 现在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能安抚朱厚照幼小的心灵。 九天会试的滋味真他妈的不好受! 第一百二十章 他们不敢 会试九天里,朱厚照唯有睡觉睡得好。睡着以后,鼻子失灵、肚子不饿。 沐浴更衣完毕,如同再次重生,朱厚照神清气爽前往乾清宫探视弘治帝。 朱厚照拜见的时候,弘治帝正与张皇后凑在一块儿赏画。弘治帝瞧着气色好了许多。 “照哥儿,快来瞧瞧白石翁的新画《沧州趣图》。整幅画用笔沉稳,笔墨粗简豪放,画卷别有一番苍茫、豪迈之感。”弘治帝朝他找招手。 一米长的山水画轴平铺在紫檀书案上。那一山一水仿佛封印在画轴中,房内刹那间有了生机。 朱厚照顿感头疼。在他看来,山水画画面失真,没有两个月亮世界照片的还原度以及丰富的色彩。但山水画有一种独特的韵味,是照片所不具备的。 就是那股韵味,令他始终学不好画画。或许就是两个世界巨大的文化差异吧。他学不好的还有诗词,同样无法让文字排列组合做出那股子诗韵。 朱厚照扫了一眼:“画不错。”画肯定是不错的。能送到皇帝爹面前的画能差到哪去! “朕一时高兴,做了件对牛弹琴的蠢事!”弘治帝笑着敲敲儿子的脑门,“忘了照哥儿不好诗画。估计连白石翁是谁都不知道吧?” 朱厚照小半个时辰前刚听过白石翁的大名。于是臭着脸道:“白石翁原名沈周,字启南,号石田,晚年又号白石翁。南直隶苏州府长洲人。当代着名画家,吴门画派代表人物。与李阁老、少詹事王鏊等朝中重臣相交。李阁老送来这副《沧州趣图》博父皇一乐。父皇欣喜之下同意孩儿参与九天会试。” “李东阳不想点办法把你这小皮猴关起来,谁知道你还会折腾出什么。过犹不及!须知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治大国如烹小鲜,急是急不来的。”弘治帝没说几句又把目光放回到画上,显然是喜爱极了。 朱厚照撇撇嘴:“九天时间,足以让他们反击了。父皇,他们给孩儿送了什么回礼?” 弘治帝抬头,眉眼微皱。“都察院送来了山东、河南、湖广三地各藩宗室名下的田庄统计。直指宗室大肆兼并土地,导致农民失地沦为流民、当地官府征不上田赋。详细的,照哥儿去文渊阁走一遭便知。” 文华殿是太子处理政务的地方。可朱厚照嫌奏折送来送去烦,直接坐到了文渊阁,和李荣一起当场把内阁票拟好的奏折批复了。在朱厚照考试的九天里,需要批复的奏折全都堆在文渊阁。弘治帝闭关养病,李荣不敢做主,一直拖着。 “按祖制,宗室子弟不得当官、从军、经商,几乎断了他们所有的生路。闲来无事的宗室最爱生孩子,不多捞点土地,连娃都养不起。如果单纯地抑制宗室土地兼并而不给他们找生路,会把他们逼得犯蠢。都是朱家子孙,闹开了麻烦。还是言官胆大,说了孩儿都不敢说的话!”朱厚照翘起大拇指。 张皇后见弘治帝面色不虞,连忙挥手把朱厚照往外赶。“你父皇身体还未康复,别拿烦心事烦他。雍王进宫探视宸太妃,本宫特许那宫女出宫,雍王把人带走了,别再打宫女的主意。” “谁允许雍王进宫的?”朱厚照大为不满。 张皇后啐道:“雍王的亲笔信送到你父皇的手上,你父皇能不答应吗?” “乓!”朱厚照被关到门外。 “别在外头惹了事回头还要请你父皇出面收拾残局!有本事惹事,也要有本事把麻烦处理掉。”张皇后在门后嫌弃道。 朱厚照高声回了句:“请父皇放心,孩儿都没胆子做的事,官员们更不敢妄动。他们故意吓唬您的!” “嘎吱”,门开了。 弘治帝探头:“会试没考到前三百名,以后天天准点上课,生病了也不许请假。” “考三百名以内?放心,孩儿一定行。父皇您是不知道,出最后一道考题的人脑子被驴踢了。‘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试举其大者言之……’。以孩儿这种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才,也是想了许久才想起题干的出处。张载、杨时、陆九渊和许衡四人的文章,很多士子看都没看过吧?孩儿觉得这对寒门子弟不公平。这一题起码淘汰一半的人。孩儿的三百名有戏!”朱厚照得意洋洋。 回答他的是弘治帝重重的关门声。 “这孩子!才读了几个月的书,敢拍胸脯保证进三甲。”弘治帝摇摇头,用骄傲的语气和张皇后抱怨。 因为今年京察罢黜的官员众多,今科将取仕三百人。考入前三百名之人,不出意外都会成为进士。 张皇后对一脸得意的弘治帝翻白眼:“佑哥还是先使人去贡院打招呼。万一照哥儿真的被入取,那才是笑话。” 朱厚照的卷子被杨廷和亲自送去了贡院,和举子们一起参与阅卷。 弘治帝想想也是,让王岳给李东阳、程敏政传话。 被赶出门的朱厚照没回端本宫,转头去了位于皇宫东北角的司礼监。 萧敬闻讯赶来:“太子爷累了九天,不多休息一日?” “本宫睡了九天,该活动活动筋骨了。”朱厚照挑眉,“文渊阁那有什么大事发生?” 同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的胆子就没王振的大。李荣无诏不敢在奏折上朱批,但接受朱厚照的提议,把每本奏折的内容简化,登基在表格上。表格上罗列奏折上书者官职、时间、简要内容、针对事项、关键字等。并用红笔圈出重要内容。 萧敬呈上九天内的《奏章总览》,朱厚照先看红笔记号。 有都察院关于藩王田庄的奏折,南直隶关于江南百姓闹事的调查,朵颜三卫攻入辽东卫所,还有…… “文武职旁支袭荫递降法?!” 朱厚照呵呵一笑。他把日益严重的税赋矛盾推到官绅不纳粮、商税定的过低几点上,官员们肯定会反击,转移矛盾和百姓视线。 他早就猜到官员们不敢拿宗室开刀,武官是最好下手的目标。 文官不把武官逼一逼,武官怎么会乖乖跳到他的碗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努力赚钱养家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人性的恶极易在名、利、权的漩涡中心被放大。 在两个月亮世界,有主播为了直播间的人气、粉丝的打赏,做出虐待动物等违背道德、触犯法律、漠视生命的疯狂行为。但和大明武官的所作所为相比,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朱厚照手边放着一叠卷宗。是刘健从临近京师的几个按察使司调来,全是武官犯下的罪案。虐杀军户、***女、逼良为娼、抢劫杀人种种暴行罄竹难书。克扣军饷、放高利贷、霸占军囤、强迫军士沦为奴仆、受贿、索贿等不胜枚举。 “启禀殿下,武官世袭造成军队中下层武官阶级固化,他们一级级官官相护,所犯罪行不易被察觉。在驻地胆大妄为,军户深受其害。又有公主子孙、后妃娘家子弟、勋贵子弟寄禄锦衣卫中,世代袭承。锦衣卫武官多达数千人之巨。这群人毫无顾忌吞并百姓土地,民怨沸腾。” 刘健准备多日,手头的资料充足,说话理直气壮、铿锵有力。 “年前京师缺粮,虽有官员瞒报至饥荒加重,也与边疆屯田政策几近废弛有关。边关武官中饱私囊,把军屯化为私有。原本能自给自足的北边,现在需要从京通仓调粮食养活。不但加重了京师粮仓的压力,也增加了南方的赋税。” “修订《文武职旁支袭荫递降法》,起到类似推恩令的作用,打破阶级固化。” 朱厚照淡淡地瞟了眼刘健。“阶级固化”是他匿名发表在揭帖栏的几篇文章中的用词。若真要解决阶级固化的问题,只怕得先推翻皇家。他就不信刘健不明白,改朝换代、新势力上台才是打破阶级固化最好的办法。 朱厚照从中挑了一卷。卷中描述的是一卫所百户收受当地一富户雇佣,把富户邻居全族上下三十五口杀害,替富户拿下邻居的土地、房产。再翻了一份,一队士兵运粮的时候经过小村子假扮劫匪抢劫,真面目暴露,杀尽整个村子一百二十三口人。 合上卷宗,朱厚照掩下眼眸中的愤怒。人性中的恶,需要国家暴力机器强力压制。大明这台机器故障频出,如今的震慑力有限。欲带皇冠必受其重。今后继承家业,也要担负起重振家业的重担。任重道远啊! “本宫不反对。李公公批红吧。” 有了朱厚照的同意,李荣小心翼翼地在《文武职旁支袭荫递降法》的奏章上盖印。 有票拟和批红的奏章才能生效,六部收到后依章办事。如果没有批红,官员们万万不敢执行。若只有批红没有票拟,六科敢仗着规矩退回中旨。皇帝想要绕过内阁执行,先得更换内阁成员。 说实话,朱厚照觉得这套双保险系统比两个月亮世界的议会制好。 有能力压制所有者,或独裁,或成为权臣。能力欠缺者可得到辅助。都挺好的。 朱厚照轻易的同意,令刘健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太子一手揭帖栏,简单又粗暴,偏偏让他们投鼠忌器。原本用来密奏的揭帖,差点成为武周时期供人举报的铜匦。此风不可长!匿名举报的先例一开,朝臣们还怎么处理政务! 朱厚照笑眯眯地问:“首辅大人,本宫有个小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殿下请讲。”刘健挺了挺身子,严阵以待。 朱厚照给出小建议:“光节流不开源,也不是长久之道。不如开武举,从天下军户中遴选武官?” 武举起源于武周,元代废止。大明虽重启,但详细的制度在成化朝时才确定下来,还是汪直的提议。武举仿制科举,同样设乡试、会试。因为是选拔指挥作战的武官,需能文能武。先考策略,再考弓马。且策略不中者不得参与弓马考试。 与科举三年一次不同,六年一次的武举未必能如期举行。比如上一届是弘治六年,今年应该开武举,但朝廷至今没有音讯。 主要是,不重视。 以及,武官太多了! 虚职、实职武官众多,朝廷都快负担不起俸禄! 朱厚照心里嘀咕:皇帝爹为了仁厚的人设,赏赐出去太多武职。如果要搞武举,财政怕是有困难。 刘健没有马上回答:“臣需与马尚书等人商议。” “当然!以上只是本宫不成熟的小建议。诸位大人施政经验丰富,你们的考虑会更周全。”朱厚照露出弘治帝的同款温和笑脸。 他提出开武举建议,在收获武官人心时已经加分。成功不成功不重要。 钱是英雄胆。手中若有钱,他以太子身份担保今年能开武举。 没钱,先怂着吧~ 九天的奏折花了一下午看完。效率绝对杠杠的! 离放衙还有半个时辰,朱厚照勾勾手指,让随行的黄献取出铅椠和速写纸。朱厚照节选感兴趣的奏折内容抄了下来。比如在朵颜三卫攻入辽东卫所的奏折中,摘录官兵追出塞斩首149人,获得马匹2匹,奖励镇守太监、总兵官官绅一级、赐衣、钞一千贯。 朱厚照摸着下巴想了想,划去“钞一千贯”。京师一贯宝钞卖3文,一千贯宝钞3000文。700文折银1两。总共赏赐4两多银子! 难怪一直没取消官面上的大明宝钞。原来是为了赏赐的时候宣旨好听! 刘健气得嘴歪:“殿下!” 文渊阁的奏折属于机密,只有经过允许的内容才会让通政司登入邸报刊发下去。 “本宫心中有数。本宫用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誓,绝对不把朝廷机密要事泄露出去。”朱厚照信誓旦旦,“消息登在《京报》上能卖钱。第二期京报刊印一次赚了1000多两,交了30多两的商税。” 太仆寺新任少卿上书草场改革的几点意见。票拟、批红都全了,只等太仆寺落实。不错,之前让宁瑾上心马政,他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朱厚照打算在第三期《京报》上透露点消息,让佃种牧草的农户高兴高兴。 刘健能说什么?难道为了此等小事和监国太子吵架? 李东阳对朱厚照用来抄写的速写纸很敢兴趣。铅椠自古有之,只不过把夹住铅条的木板换成圆形而已。但速写纸明显与宣纸不同。李东阳要了张,用狼毫笔写下几个字,墨水晕开,字迹糊掉。李东阳皱眉。 “速写纸厚,但不吸水。弘仁殿为铅椠研究出的专用纸张。方便携带与速写。”朱厚照解释道。 刘健哼哼:“浪费!” “速写纸采用甘蔗渣为原料,是废物利用,不是浪费。看来阁老们没去过囚牛商行!速写纸成本低廉、卖价便宜。是囚牛商行里卖得最快的商品。”朱厚照耸肩。 花十文可以买一百张a4纸大小的速写纸,外加送一只铅椠。比笔墨毛边纸实惠多了,深受商人、小吏欢迎。 他可是一直在努力赚钱养家! 第一百二十二章 热气球和玻璃灯 朱厚照准备好了第三期《京报》的稿件,无奈本钱不够,暂且搁置。不过大明通讯落后,很多消息的时效性长达十天半个月,晚几天影响不大。 第二期《京报》第一刊卖疯,又加刊了一百万。 两百万份销售一空! 朱厚照怀疑销量作假。大明识字率在百分之一到二之间,天下识字的人全加起来不知没有没两百万。两文一张《京报》买回家糊墙吗? “小爷,东厂南直隶来报,官商一体纳粮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南京六部正在弹压。”伍善保留东厂的挂职,为端本宫和东厂专门联络人。 囚牛商行目标太大,暂时只往西北发展,短时间内无法在京师和南直隶立足。南方的情报还要依靠东厂。在老好人陈宽的协助下,朱厚照对东厂也能如臂使指。第二期《京报》就是借由东厂的渠道散发的。 朱厚照敲敲桌面:“卖报的利润取出三分之一,分给路上押送报纸的队伍。另三分之一让负责卖报的人分了。余下三分之一,赏你和刘瑾、舒三等报社的人。让账房记着,今后一直这么分配。” 世上没有所谓的忠诚,只是面对的诱惑不够多。给他卖命,说穿了都是为了活得更好。朱厚照给手下人的待遇一直都很好。不是针对一二人,而是所有人。往往赚的钱没捂热又分了出去。 他是要继承万里江山的人!不能短视。 伍善心里犯嘀咕,一脸犹豫地问,“小爷不准备留取一部分支付第三期印刷费吗?” “还有广告费呢。”朱厚照摆摆手,“你只要管好情报,其他不用操心。” “是。若小爷没其他吩咐,奴婢告退。”伍善俯首帖耳。 “那个铁匠还没找到吗?遂安伯出了医药费吗?”朱厚照被突如其来的会试打乱了计划,差点把遂安伯忘了。 伍善回道:“铁匠被兵部马尚书安排进了兵部大牢。我们的人不方便劫狱。遂安伯进不了宫,于是找到了刘瑾跟前。刘瑾没得到小爷指示,没搭理他。” “给遂安伯传话,让他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在半年内培养出一位策略、弓马功夫拔尖孙辈。如果不行,将来不会有遂安伯府。”朱厚照霸道地威胁。 维护皇权是世袭勋贵存在的唯一价值。《文武职旁支袭荫递降法》只针对旁支,对高级武官、勋贵的触动不大。关键时刻他要从背后推一把。 哪怕不能举行武举,也要想办法召集在京的勋贵武官子弟比拼一场。拳头大才是硬道理。武官里找不出几个人领兵打仗,能不被文官压着吗! 想让比拼有效果,必须推一位拔尖的人刺激大家。就像在两个月亮世界时,直播间的土豪打赏榜上有三个是他的小号。说得俗一点,是托儿。文雅的说法,抛砖引玉。 暂时闲下来的朱厚照,没忘了让王钦教他习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羸弱的人估计参加会试能挂掉。 “殿下先从最简单的正五花甩鞭开始。”王钦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动作要领。 朱厚照帅气地甩鞭,“唰唰”,钢鞭砸身上,疼得龇牙。 九节鞭不是皮制马鞭,而是用钢打造一节连一节的链子。可用作甩鞭中程击打,也可对折抵挡他人攻击。朱厚照看中九节鞭可缠在腰里、携带方便的优点。 大明文官领兵之人喜佩剑。佩剑和佩玉一样,都是君子的象征。朱厚照认为剑和他不相配。 “殿下小心些。”王钦双目紧盯,心脏咚咚跳动,大冷天手心底冒手汗。深怕一个不注意让太子殿下受伤。太子设计刘首辅还能算小聪明,宫禁、揭帖栏两事足以证明太子杀伐果决、运筹帷幄。面对太子,比面对弘治帝的压力还大。 朱厚照把九节鞭甩成叉字。按照王钦的教学大纲,得做满一千次。他挥舞着两斤重的九节鞭来回,四五次后气喘吁吁。手里捏的九节鞭好像突然变重了,多挥动一次、胳膊多吃力一点。他别的优点没有,唯有爱钻牛角尖。认定的事就算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从来没有嘴上吹几句牛就能走向成功。想要出人头地,要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小爷,快看,热气球飞起来!飞起来了!啊!”黄献抬头遥望天空,嗓门喊到破音。 朱厚照心无旁骛甩鞭,没有受到黄献影响。有了鼓风机、用煤油制成的点火器、足够的无烟煤,热气球肯定能飞起来。热气球算什么!见过航空器、做过飞机的他,根本没有坐热气球上天的想法。 他恐高,他会说吗? 而在王钦和有心人眼里,太子的专注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大明门前的热气球缓缓上天,宫中禁军、宫人忍不住仰头张望。有了之前把母猪送上三丈招牌的前例,到没有引起太多的恐慌。加之好奇心重的李东阳“破解”热气球升天之谜,朱厚照暗搓搓用飞天忽悠无知百姓的计划破产。当知道热气球飞天和孔明灯是一个原理,连皇帝爹都丧失了热忱。 知道原理与像神仙一样上天的愿望不冲突。当囚牛商行推出一百两一次半个时辰的飞天的活动,英国公、马文升、庆元侯、寿宁侯、雍王争相体验。 朱厚照结束一千次正五花甩鞭的时候,听到老首辅徐溥夺得头名体验的机会。 “老首辅有眼疾,飞上天又能看什么!”朱厚照不明白时日无多的徐溥为何要这么做。 都说落叶归根,徐溥不回老家待着,滞留京师不走。徐家子孙刚在老家南直隶宜兴安顿好,再次折返,守在徐溥身边尽孝。陈宽为此事专程找来,说什么“徐家五代以内男丁都来了,一个不少”。 什么意思?讽刺皇家人丁不旺吗? 朱厚照很快把此事抛之脑后,问黄献,“玻璃灯准备好了吗?” 黄献让人提上来:“十二盏玻璃灯,全加足煤油。” 韦兴提供的玻璃加工工艺比较原始,烧出的玻璃大部分是绿色的。烧了五大窑,一共得到十二个相对比较透明的玻璃罩。朱厚照准备全送给皇帝爹。皇帝爹只有皇后娘一人,但宪宗爷爷留下的后妃不少。把难题交给皇帝爹。 张永、朱鲁班刚架起灌水风力水车,盐场第一个月的不赔本就不错了。短期内,得靠卖玻璃灯来钱。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弘治灯 朱厚照来之前提前知会乾清宫,唯恐再塞一嘴狗粮。 正巧碰见太医院院使王玉来给皇帝爹请平安脉。 “皇上脉象弦细……肝肾阴虚,需要多调理,非短时期内可以见效。平日饮食注意清淡为主。情绪不宜……起伏太大。” 王玉苍老的声音从屏风后断断续续传出。 用一时辰能背下《黄帝内经》的朱厚照,始终对把脉、针灸等医术不求甚解。他凭借出众的记忆牢记草药药性,但也无法理解药方中的各种草药搭配原理。 妹妹的突然病故,让他本能的不相信太医院。要不要开办医院呢?医院每日接诊的病人多,可以锻炼大夫们的医术……等等一堆好处。问题在于——没钱。 朝廷没钱,皇家也没钱。 有小道消息说:宪宗爷爷指责梁芳、韦兴胡乱花钱,把皇室几代人的积累消耗一空。梁芳和韦兴一起叫屈,他们承认贪墨了不少金银,但发誓内库的空虚与他们无关。在宪宗爷爷病重、皇帝爹准备接位的特殊时期,内库丢了很多东西。 朱厚照目视前方眼神幽怨,当年留下的糊涂账还真多。 乾清宫总管王岳被朱厚照盯得浑身不舒服。他磨磨蹭蹭上前解释:“太子爷,端本宫派人传话的时候,正好被王院使听见。不是奴婢给王院使透的底。” 朱厚照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到王岳身上。 王岳很不安,脸皮紧绷、两手紧握。 “哦。”朱厚照应和了一声。皇帝爹醒了,何时停止三组御医轮班、放他们回太医院,他可管不着。 屏风后窸窸窣窣了一阵,似乎是皇后娘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听皇帝爹道:“朕的确觉得头重的情况好转了许多。让御医们都回去吧。不用留在朕身边。” 不多久,王玉出来,向朱厚照行了一礼离开。 朱厚照听到远去的王玉吁了口气,僵硬的背松懈了下来。 被两个月亮世界的法制观念影响,他做事向来以理服人,为什么都怕他? 朱厚照表示很冤。 “照哥儿,进来吧。”弘治帝温和地招呼朱厚照进去。 朱厚照行礼问安,命黄献等人呈上十二盏玻璃灯。 “弘仁殿捣鼓出了新东西。孩儿觉得夜间照明效果比蜡烛好,特来献给父皇母后。并想请父皇给新做的灯取个名字。”朱厚照憨憨一笑。 他要靠玻璃灯赚大钱。不想错过能让玻璃灯大卖的任何噱头。如果生在两个月亮世界的皇家,光凭王子的头衔就能吸引大量的粉丝。接接广告、发发软文可以大赚特赚。相对而言,大明皇室太保守了。不过,保守也有保守的好处。神秘感、高冷范十足! 弘治帝一听是弘仁殿出品的,立刻来了兴致。 “白色琉璃灯罩,景泰蓝镶边,看着挺普通的。造型也太一般。”张皇后虽说嘴巴上挑了几处毛病,眼中的兴趣藏也藏不住。她猜测着问:“是装蜡烛的手法巧夺天工吗?” 朱厚照心中大呼:额的皇后娘啊,一盏灯用上琉璃、珐琅掐丝工艺,才只是普通?难不成听高凤的馊主意用黄金打造灯座? 要不是高凤坚持,他都不想用景泰蓝点缀灯座。东西是拿来用的!华而不实的东西纯属浪费! “此灯不用蜡烛。烧的乃是从猛火油中蒸馏出来的煤油。母后请细看,底部灯座里装的就是煤油。” “此灯用棉绳当灯芯,灯芯固定在灯头。铜制的灯头又扭紧在灯座上。棉绳可以把灯座里的煤油吸到绳头。取下上方通孔的灯罩,用火折子点着绳头、罩上灯罩,灯就亮了。这里有一个可控制棉绳升降的齿轮。扭动它,能控制灯芯的长短。灯芯越长,灯光越亮。把灯芯拧进去,灯就灭了。” 朱厚照演示了一遍,道,“灯座里的煤油可以燃烧五天五夜。” 弘治帝盯着儿子猛瞧。 “父皇怎么了?”朱厚照大为不解。难道见多世间珍品的皇帝爹对玻璃灯不感兴趣吗? 弘治帝乐呵呵地笑了:“以照儿喜欢把好东西藏起来的天性,这灯上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还是当爹的了解儿子! 朱厚照鼓起脸:“真被父皇说着了。灯罩和灯座用的不是琉璃,而是玻璃。” 弘治帝提起其中一个端详:“有什么区别吗?” “孩儿只告诉父皇和母后,父皇、母后要保密哦。琉璃和玻璃外在的区别不大。只不过做同样一块东西,琉璃的成本是1两的话,玻璃只要十文钱。”朱厚照把手指放在嘴巴上嘘了一声。 “……”弘治帝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儿子。 张皇后一脸嫌弃:“那就更不值钱了。咦,这盏和其它的外形不一样,有什么说头吗?” “孩儿叫它为马灯。于风雨中不灭,可提着它骑马。”马灯是长方形的,灯座顶端有提手。玻璃灯罩上方闭合,与灯座之间只留了道细缝透气。 弘治帝了然:“照哥儿准备拿到囚牛商行卖,标价怕是不低吧?” “送给父皇、母后选取最好的玻璃。炼制出来的玻璃大都是绿色的,卖相不好,拿去囚牛商行卖的也不会太贵。预计5两一个吧。”朱厚照老老实实地回答。 弘治帝围着点亮的十二盏玻璃灯看了许久。又提上马灯到走廊上溜达了一圈。 回来后问:“如果灯座不配景泰蓝,1两一盏如何?” “父皇,玻璃还能做其他物品。定价太低,以后的东西卖不上价啊!”朱厚照一口拒绝。 弘治帝敲敲他的脑门:“朕拿私房钱从照哥儿手里买,不会有外人知道真实的卖价。” 朱厚照心里嘀咕:皇帝爹当着皇后娘的面说,那能算私房钱吗? “真不能便宜吗?”弘治帝眉头紧蹙,默算拿出的私房钱能买几盏灯。 朱厚照叹了口气:“父皇要买,孩儿当然得说实话。要不是孩儿手头没银子花,把灯送给父皇都行。只要此灯推广开,煤油将会和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成为生活必需品。到时囚牛商行会多了一项稳定的收入。” 大明有露天的猛火油。他开采猛火油只要人工费和运费。煤油成本不高,卖的不会太便宜。 “卖煤油?”张皇后楞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弘治帝的手掌重重拍向儿子的屁股:“臭小子真鬼!” 然后又道:“取名弘治灯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都瞒着他 大明继宣德炉、景泰蓝之后,又多了一个弘治灯。 熟读史书的朱厚照觉得明人很特别。别的朝代追捧古董,年代越久越受欢迎。明人虽然也喜欢古董,但更喜欢当朝的东西。如宣德炉、景泰蓝、青花瓷等物,还有沈度的馆阁体、沈周的山水画。 相比之下,造型粗狂质朴的弘治灯有点不够看。 朱厚照心疼自家爹。取名弘治灯,定是因为皇帝爹想留下个好名声,想做个好皇帝让宪宗爷爷瞧瞧。 清宁宫灾后,众多官员要皇帝爹下罪己诏,皇帝爹就是不下。去年直隶饿死人,今年龙抬头当日传出缺粮的消息,打破了虚假的弘治中兴。好面子的皇帝爹一定倍感丢人! “高凤,把朝阳门外的皇庄辟为玻璃作坊,技艺需严格保密。并加紧弘治灯、弘治马灯的生产,交代工匠们仔细着些。” 朱厚照最终没有收皇帝爹的私房钱,全当投入广告费了。制造弘治灯的本钱来自乘坐热气球的门票费。光第一笔定金就收了500两,足够应付一阵子的开销。 试飞成功后,朱厚照让弘仁殿加紧热气球制作。京师有钱人多,逮着机会使劲薅羊毛。 二月二十一,京师气温回升,晴空万里,风力小,适合热气球升天。 这天,大明门前车水马龙。 大明门前搭建了一排帷帐。帷帐里除了弘治帝、张皇后、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宫里的荣王、泾王、汝王陪同他们的母妃一起。弘治帝谴走了乾清宫的御医,解除了宫禁,允许老娘娘们今日出门透个气。 以仁和长公主为首的三位长公主,带上家人来给太皇太后等人请安。 庆云侯、瑞安侯、寿宁侯、建昌伯几位皇亲带上家人也到了。 僧录司、道录司的和尚、道士一个不拉都来了。从这里可以看出皇室信仰的大杂烩。太皇太后信喇嘛教,接见了大能仁寺、大隆善寺和大慈恩寺的喇嘛;皇太后信禅宗,召弘慈广济寺、戒台寺的僧人到跟前说话;弘治帝、张皇后信道,龙虎山的张玄庆天师从旁陪同。 说起这张天师,与朱厚照颇有渊源。张皇后请张天师开坛做法保佑她怀孕,被言官弹劾了。好巧不巧,很快就有了朱厚照。 “张天师法力高强,听说其父上一代天师坐化升天,当场留下了衣物,人不知所踪。”高凤用狂热的眼神看向帷帐中的张玄庆。 身为无神论者的朱厚照直接泼下一盆冷水。 “张玄庆奉皇命娶了上代成国公的幼女,无子后又娶了一位夫人,这才生了二子。如果开坛做法真能怀孕,他为什么没让原配夫人怀孕?难道是不满先皇赐婚?上一代天师张元吉家中置地牢,前后杀害四十多人,被先皇夺取真人封号,流放肃州。他若能‘羽化升天’,这天不敬也罢!” “小爷慎言!”高凤急得差点捂住朱厚照的嘴。 朱厚照向身旁的杨廷和努了努嘴巴:“先生以为本宫说的可对?” 杨廷和守在偏殿门口整整九天九夜,没让朱厚照找机会联系外面。他回家休养了很多天。今年来看热闹,被眼尖的朱厚照瞧见,拉到了身边。 “怎么没见雍王与宸太妃?”杨廷和顾左右而言他。天下信道者众多,龙虎山张天师乃道教首领。杨廷和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朱厚照翻翻白眼。 高凤回道:“宸太妃病了,雍王进宫陪侍。” 杨廷和提醒:“雍王从宸太妃的重华宫中带走了一位宫女。外头有些关于太子不好的言论。” “嘴长在别人身上,让他们说呗!”朱厚照哪会在乎这些。反正黑红也是红。他现在的关注度破了五百万,只够三个月的消耗。他不会嫌多的。 杨廷和又道:“民间百姓呼吁增加商税,商人们则哭诉各地苛捐杂税。首辅大人很头疼。” “就没人谈论官绅一体纳粮?”朱厚照拧眉。 官绅代表之一的杨廷和心累,已经不想说话了。 换成朱厚照问他:“大家又不是第一次看热气球升天,今日为何来了这么多人?” 今日热气球项目开张,老首辅徐溥乃首位登热气球升天之人。 来的人几乎聚集了各阶层的掌权权贵。朱厚照要端着太子的架子,都不好意思推广热气球门票。 “殿下竟然不知?”杨廷和眼珠子转了转。 “本宫应该知道什么?” “今日帝后将一同登上热气球。” 弘治帝要插在徐溥之前上天。张皇后拗不过,坚持一同登热气球。 朱厚照目瞪口呆:“高伴伴,我为什么不知道!” 第一个反应:皇帝爹和皇后娘好像没给门票费。 第二个反应:太皇太后、皇太后、刘健、英国公他们竟然没反对?! “皇爷不让说。”高凤面色为难,“皇爷交代,今日绝对不许小爷乱跑。”虽然几次热气球升天都没发生意外,但就怕有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还有小爷在。 朱厚照久久不能回神。 皇帝爹是想做第一个登热气球的?事实上,第一个上天的是只鸡,至今还养在弘仁殿。 朱厚照突然后退了三步。 除了高凤、杨廷和没反应过来,他周边一圈人同时后退。神情紧张的王钦甚至伸出手,想再次抱起他。 朱厚照一头黑线,喃喃自语,“何至于此?” “皇上想确认天上有没有神仙,并想好好瞧瞧大好山河。皇上说只要满足他的夙愿,此事作罢,今后不予追究。”杨廷和被朱厚照的举动吓了一跳。 “什么事?” “江南闹事、京师缺粮。” 杨廷和语气沉重地继续说:“徐老大人上书皇上,承认其鼓动江南百姓闹事。目的是想让皇上减轻江南赋税。老大人愿意承担起一切责任。皇上一直没表态,也没同意老大人的面圣请求。老大人准备登上热气球,在天下人面前自陈其罪。” 朱厚照掏掏耳朵:“然后纵身一跃,死谏吗?” 杨廷和默然。 朱厚照气结!一定是会试九天里发生的事,都瞒着他呢!难道怕他找70岁高龄的老头打架吗? 江南闹事,甚至年前直隶缺粮都可能是徐溥搞出来的。但徐溥绝对不会让人弹劾礼部尚书徐琼,进而剑指皇后娘、激怒皇帝爹。太祖因为江南百姓对张士诚念念不忘,对江南施以重税。徐溥肯定不愿意偷鸡不成蚀把米,再次给家乡父老招灾。 看来有人准备收手,而“官绅一体纳粮”也真吓到不少人。 但是,热气球是无辜的。 徐溥也太会蹭热度了!若真被徐溥跳下来,他还怎么拿热气球赚钱! 第一百二十五章 物有所值 钦天监测定的吉时已到。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最后一次核查热气球的装备。 看着神情严肃、认真检查绳索的牟斌,朱厚照很想提醒他,热气球最重要的部分是燃料和点火器。 还有那吴昊,热气球升天和你们钦天监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跑来刷什么存在感!不过吴昊选的午时这个时辰,是挺适合热气球升天的。 “高伴伴,下次谁敢请钦天监的人,我会把他调往钦天监。” 朱厚照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用和气的语气通知高凤。 高凤颌首低眉:“老奴谨记。这次乃吴监正毛遂自荐。” 高凤苦笑。水力大纺车关键部件换上钢制,小爷想要增加锭子数量。朱鲁班牢牢记得吴监正“满百不吉”的话,死活不同意。小爷找吴监正“亲切恳谈”,并唆使皇爷罢黜钦天监中能力欠缺者。再从民间找高人授予传奉官,补入钦天监。 吴监正怕了,当着朱鲁班的面收回了“预言”。自那以后,哪怕是高凤,也请不动吴监正为端本宫内的人和物测算。若不是皇爷和娘娘乘坐热气球,吴监正肯定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弘仁殿的宦官把明黄色的气囊铺开,连接好吊篮。然后搬出鼓风机将气囊吹膨胀。当气囊完全打开后,把安装在吊篮里的点火器点燃,封闭在炉膛内的煤炭燃烧。 弘治帝和张皇后在两位陌生中年太监的陪同下,跨入了吊篮。 “等热气球升高,请皇爷、娘娘披好棉衣。上头冷。”李荣捧来了四件大棉袄。为了保证安全,李荣亲自试飞过一回。高处不胜寒,差点把他冻死。 朱厚照想给皇帝爹、皇后娘打个招呼,让他们安心乘坐。热气球上的吊篮被绳子拴着,最高也飞不了一百米。绝对能保证安全。可是他被锦衣卫死死围着,不让他靠近热气球半步。 多此一举!最爱面子的他,绝对不会登上热气球丢人现眼。 帝后准备好后,一中年宦官拉动炉膛旁连着的另一个鼓风机,瞬间把燃烧温度提高,让热气球飞起来。 “快看,飞起来了!”哪怕围观了很多次,百姓们还是兴奋异常。或许是因为听了太多神仙飞天遁地的故事,几乎所有人都憧憬飞天。 朱厚照远远听见皇后娘的尖叫声:“佑哥!我们飞起来了。” 距离太远,看不清皇帝爹的面目。不过朱厚照猜,皇帝爹一定和皇后娘一定激动。活了三十年没出过京师、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的皇帝爹,一定很向往外面的世界。皇帝爹欣赏沈周的《沧州趣图》时,流露出向往的目光。换位思考,如果他被关三十年,一朝登基为帝,肯定会跑出京领略天下风光。 热气球缓缓上升,升到了皇宫的上方。朱厚照在吊篮外看到皇帝爹的金丝翼善冠。随着热气球进一步升空,肉眼中的吊篮和芝麻差不多大。巨大的气囊像一轮悬挂在半空中的月亮。 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一众宫中女眷们走出帷帐仰头张望。 环视一圈,除了身边紧跟他的锦衣卫,都在举目远眺。 系住热气球的百米长绳绷紧。操作热气球的宦官半掩炉火,降缓气囊里的热气。热气球悬停在半空。 “好想上一次天。” “从天上往下看会是什么样?看人像看蚂蚁吧?” “皇上会不会在天上见到神仙呢?” “一百两飞一次,太贵了。” “你少去几次青楼不就得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找个红牌留宿一夜不过五两银子,一百两可以去20次呢!” “……” 朱厚照心里吐槽不断。反响没想象中热烈。京师权贵云集,平日花销用度奢靡,怎么不肯花一百两飞一次呢。 朱厚照摸摸下巴,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将乘坐另一个热气球起飞的徐溥。他有了主意,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 唔,为了避免关禁闭。先把皇帝爹哄开心再说。 朱厚照打了个响指,有了!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突然振臂一呼,双眼凶神恶煞地看向围着的锦衣卫。 “万岁~”高凤、王钦、汪莫、锦衣卫等人陆续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喊。 朱厚照利用从众效应,左右移动,用激情感染身旁所有人。 渐渐的,大明门前近万人汇成同一个声音。 “万岁,万岁,万岁!” “万岁”声逐渐传开,所有抬头张望的人都忍不住加入,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皇宫各个角落都有宫人三呼万岁。 雍王扶着宸太妃站在重华宫的院中,头顶是高高在上的弘治帝,耳旁是饱含激情的“万岁”声。 “哎~”宸太妃一声叹息,拍拍雍王的手,“扶母妃进去。” 在封闭的贡院中阅卷的考官们也听到如海浪般的“万岁”声。在李东阳、程敏政的带头下,一帮考官们在门外仰望热气球里的弘治帝,应援般地喊了几声“万岁”。 小半个时辰后,热气球缓缓下降。 数十位宦官抱着一捆捆稻草,平铺在热气球停留的地上。以减缓吊篮坠地时的冲击。 吊篮顺利落下,宦官们收拢气囊。弘治帝携张皇后迈出吊篮。 热气球首次飞行之旅圆满结束。 弘治帝的喜色仿佛是从身体里溢出来的,止也止不住。 张皇后被太皇太后、皇太后等女眷拉过去说话。激动的手舞足蹈,失了国母的雍容气度。 弘治帝安全降落,朱厚照身边的锦衣卫总算散去。 “告诉徐老大人,钦天监的吴监正估计晚一些会起风。让徐老大人立刻上吊篮。”朱厚照让亲自负责热气球飞天旅行项目的宁瑾通知徐溥。 宁瑾照办。 徐溥在徐管家和搀扶下进了另一个吊篮。 徐溥的儿子们担心老父亲病弱的身体吃不消。但有了帝后的安全返回,他们都不敢把担心放在脸上。毕竟,他们的老父亲想登热气球的动机不纯。哪怕目的达成,他们还是觉得心慌。弘治帝仁厚,最多让老父亲失去死后哀荣。可太子不好相与,谁也不知道太子会怎么报复他们。 见又有一个热气球升天,现场的人又激动了一把。 就算让他们看一千次热气球升天,他们也不会生厌。那可是飞天啊!虽然飞得并不高。 热气球飞到百米的地方。 突然,地上的绳索松开,热气球继续上升,甚至飘离了原地有段距离。 “热气球飘走了!” “我的天啊!” “爹!” “爷爷!” “太爷爷!” 徐家人惊恐万状。 朱厚照掏掏耳朵:“慌什么!这才是真正的热气球之旅。本宫绝对会让一百两门票物有所值!”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意火爆 失去了束缚的热气球随风而动,在不断升高中往南方飘去。 “热气球会飞?” “飞得好高,都快看不清了。” “快去瞧瞧飞到哪里去!” 大明门看热闹的人群一片哗然。人群拥挤着向南面的正阳门、永定门蜂拥而去。 “徐大人放心,老大人不会有事的。我们绝对能热气球的安全。”宁瑾端着架子,面无表情地回应徐溥儿孙们的质疑。虽然他事先也不知道热气球会飘这件事。弘仁殿每次做实验都会用绳拴住。太子爷宣传热气球之旅的时候也没提过。 徐家人从囚牛商行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也不敢冲到太子面前质疑,只能赶紧找人骑马追热气球出京。 朱厚照理所当然被弘治帝叫到帷帐中。 刘健、谢迁、英国公、马文升、周经等朝中重臣也都找了过来。徐溥为官数十载,为人公平持正,提拔了很多有能之人,深受百官爱戴。 这也是弘治帝轻易绕过徐溥鼓动江南百姓阻拦税粮入京的原因。弘治帝没必要为了时日无多的徐溥,打破仁厚宽容的人设。 “照哥儿,怎么回事?”突发状况未能熄灭弘治帝的好心情,问询时眼中带笑、声音温和。 朱厚照先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等一众长辈行礼,再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启禀父皇,热气球根据孔明灯原理做成。孔明灯会飞,热气球当然也能飞。” “热气球飘动的方向由风向决定。京师刮西北风,热气球就会往南方飘去。热气球飘的高度,由燃烧释放的热气决定。燃烧的火苗越小,热气越少,热气球飞得越低。热气球上的导游会根据燃料调节热气球的飞行高度。” “降落的时候会抛下铁锚减速。吊篮底部装有一层弹簧垫,能形成有效的缓冲,不会把人摔伤。” “徐老大人年事已高,孩儿特意关照过导游降低飞行高度。” “孩儿可为热气球的安全性担保。” 至于不让皇帝爹的热气球飘走,想必所有人都会理解。 朱厚照娓娓道来,举手投足间的自信神态让刘健稍加心安。 “一百两能买200石大米,也可以在京师外城买一套四合院。更是能让普通百姓之家三代人过上好日子。孩儿能开出如此高价,自有其道理。体会过热气球之旅都会觉得值得!” 听了这话,刘健彻底安心。太子殿下想要靠热气球赚银子,绝对不会砸了招牌。 刘健摇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堂堂皇太子,天资聪敏、心智过人,偏偏钻在钱眼里。 “热气球能飞多远?”英国公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呼吸急促。 性子急躁的马文升插话:“热气球能同时搭乘几人?” 朱厚照平静地凝视两人,微微一笑,“本宫参考兵书,思考过热气球的军事价值。理论上,热气球能承载小规模军队快速调动。还可以方便斥候探查敌情。或是打仗的时候,从天上抛掷蒺藜陶弹。但是热气球受天气影响太大,且无法保证落地地点,估计实用性不大。不过,乘坐热气球绘制舆图,绝对能保证准确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两位大人要不亲身体验一回?”朱厚照搓动中指、食指,羞涩地看向两人,“两位大人已经支付了一百两的费用。如果再加五十两,能体验一把极限飞天。本宫还会提供望远镜,让两位看得更远、更清楚!” 做出了玻璃怎么能不配望远镜? 战国的墨子发现小孔成像原理。只要朱厚照说出望远镜的想法,心灵手巧的工匠就能做出实物。限于玻璃的透明度等问题,做出的单筒望远镜至多不过放大三倍,估计只能看清楚300米之外的东西。 聊胜于无,能多捞一点是一点。 “什么是极限飞天?”英国公一脸狐疑。 朱厚照随便估算了一下:“装载最多的煤炭,飞到热气球所能到达的最高处。看风速情况,估计一个时辰后能飞到固安,说不定还能飞越浑河。” “好!”英国公和马文升银子掏得非常爽快。 朱厚照让高凤回弘仁殿取来五个单筒望远镜。由于是首次尝试,工匠们没能把握住望远镜的倍数,五个的倍数各不相同。 当然先得给皇帝爹过目。 弘治帝左手握住黄铜制成的镜筒,按照朱厚照的教法右手转动目镜,一眼看到远处前门大街行走的行人的五官。 弘治帝倒吸一口冷气:“若朕刚才在半空中用此物,看清整个京师!” 遗憾爬上弘治帝的脸。弘治帝知道朝臣不会容忍他第二次乘坐热气球,尤其在知道热气球能飞之后。可惜了!可惜没能看清芸芸众生。 刚才在半空中听到排山倒海的“万岁”声,如棋盘一样的紫禁城就在脚下,瞬间激发了弘治帝内心深处的无限豪气。百姓的“万岁”呼声汇聚成一股力量冲击到灵魂深处,令他切身感受到帝皇肩上的责任。他是万民之主,享受万民拥戴的时候,也要替万民做些什么。他不能任性! 朱厚照拿出并不成熟的单筒望远镜,存着自己的小心思。想让皇帝爹后悔背后偷偷搞小动作。但看到皇帝爹脸上的落寞,马上心软了。“父皇站在万岁山顶用此物,也能看得很远。孩儿让工匠们继续钻研,争取望得更远。” “朕怎么没想到呢。”弘治帝再一次笑开了花,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喜气。 朱厚照叹了口气,皇帝爹还是个大孩子啊! 皇帝爹19岁登基,宪宗爷爷登基的时候18岁,曾祖父英宗登基的时候才9岁!可怜见的,都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担起养家的重担。 “嘶!”朱厚照惊觉能快乐玩耍的日子没多久了。等他登基,谁知道维生系统每日所需的关注度会是多少。 皇帝爹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英国公、马文升拿到单筒望远镜震惊三连,催促宁瑾加快速度安排他们上天。等徐家人在永定门外五里处找到浑身哆嗦的徐溥时,两人乘坐的热气球已经飞向高空,目所不能及也。 徐溥安然无恙的降落,使得热气球之旅的生意大爆特爆。 庆元侯、瑞安侯、寿宁侯、保国公、惠安伯等争相找宁瑾预约。像惠安伯之类的年轻勋贵,选择一百五十两的极限飞天。朱厚照笑眯了眼。办《京报》的本钱有了。 文官们也蠢蠢欲动。只不过一百两的巨额门票费用让他们裹足不前。哪怕能拿的出的官员,也要考虑出钱后会不会被言官找上门。 “老夫也想从高空一睹风光。殿下可否赊账?”刘健问。 朱厚照扯起嘴角,笑得张扬,“赊账谈不上。本宫出一百两,请首辅大人给《京报》写五篇稿。” 第一百二十七章 祝身体健康 由于人类对飞天狂热的向往,囚牛商行开办的“热气球之旅”连续五日蝉联京师热议话题榜榜首首。 但这只是表面上。 老首辅承认二月二日京师缺粮的谣言是他散布的,目的是为了让弘治帝看清江南百姓对江南重赋的深切痛恨。江南民怨沸腾,唯缺一股东风吹起反抗的号角。 钱包受损的京师百姓尽然觉得老首辅是好样的,就差万民请愿求弘治帝宽恕老首辅。 因为私底下关起门,大家都会对“官绅一体纳粮”发表一两句看法。 “我们的日子不好过,江南的估计快过不下去了吧?” “谁说不是呢!虽说江南鱼米之乡、沃土千里。但官田每亩租税最高的达三斗九升六合呢!收成不好,口粮都不够。” “哎,不纳粮的人越多,分摊到我们身上的田赋就越重!成化年间起义不断,军队到处平叛,赋税重也就算了。这些年官员们都在说中兴之治,可落在我们身上的税也没轻啊!” “今年又要多一两百位进士老爷,免税的地更多喽!” …… 朱厚照一脸坏笑,这才是蹭热度的正确方式。既然皇帝爹准备放过一只脚迈入棺材的徐溥,那就引导舆论同情徐溥。把徐溥、江南民闹和官绅一体纳粮结合在一起,把税赋改革的种子种在所有人心头。 他非常想看徐溥听到这些消息后的反应。 “臭小子,朕就猜到是你搞的鬼!”弘治帝拍了几下儿子的屁股,“照哥儿不是真想弄什么官绅一体纳粮吧?” 朱厚照抬头仰望御书房顶精美的藻井。吊顶样式不错。 弘治帝摸摸儿子的头敦敦教导:“照哥儿你要知道,为所欲为的皇帝多是亡国之君。治理天下要兼顾部分人的意愿。有时候,要懂得妥协。” “徐溥这般打父皇的脸,父皇就这么放过他吗?”朱厚照不忿。 “老首辅……还是于国有功的。人生七十古来稀。上位者要懂得宽容。”弘治帝眼神深邃,“父皇在位期间,徐家子弟不可能出仕。对官宦世家来说,处罚不可谓不重。” 毕竟,徐溥有从龙之功。 朱厚照吐槽:“物以稀为贵?朝堂上的老头们还少吗?” 弘治帝又拍了一下:“对老人家要敬重!天顺、成化朝政动荡,如今百姓更需要安宁的日子。老臣们老成持重,能让天下平平稳稳的。” 看来皇帝爹是想要和谐社会。 朱厚照用明亮有神的双眼认真地注视着弘治帝:“父皇,徐溥与妹妹的死……有关吗?” 这是朱厚照心中永远的痛。 他不相信妹妹是病死的。哪怕真是病死,也肯定有缘由。就像,汪直的郁郁而终;皇帝爹的昏迷。 “没有关系。哪怕有,关联也不大。至多听到些风声吧。老首辅的人品朕还是相信的。”想到早夭的爱女,弘治帝脸上布满了阴霾。 朱厚照瞳孔一缩。皇帝爹默认妹妹的死有疑点!皇帝爹不说,应该是不想让他插手。 “孩儿会让人停止煽风点火。”受害者都表示原谅了,朱厚照不会紧盯不放。“但徐溥的行为危及了至高的皇权。只要孩儿活着,徐家子弟休想出仕。” 弘治帝默默点头。 沉默半晌后,弘治帝突然吟起了诗。“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将心自医。心若病时身亦病,心生元是病生时。从半空中俯瞰皇城,朕感悟良多。就算为了照哥儿,朕也要打起精神治理好天下。” “孩儿终于可以不用去文渊阁对着刘首辅的老脸。”朱厚照长呼一口气。比起整天和人斗,他更喜欢赚钱。 弘治帝一脸无奈:“人前千万不能对老臣无礼,知道吗?” “孩儿明白~” “父皇,刚那首诗是哪个诗人所作?孩儿没什么印象。诗中表达了心情会影响病情,认识到位。不过诗写的真不咋的。” “你爹!” “……孩儿作诗水平有限,仔细品读,与平凡中见真章,好诗!” “嗯!明早记得去文华殿上课。课一堂都不能拉下。朕抽空会去旁听。” “……父皇,您都上天了,是不是该兑现承诺?” “耽误这些天,功课完成了吗?大字练了吗?书背了吗?九节鞭练得如何?兵法学的怎样?练了骑马,也该练习射箭了吧?” “父皇,孩儿告退!” 朱厚照仓皇而逃。 他很想去“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河套骑马,见见鞑靼心心念念想要霸占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回到端本宫,朱厚照让高凤带上上好的药材跑一趟徐府。算是徐溥给热气球打广告的报酬。 “祝徐老大人身体健康吧。”朱厚照如是说。 高凤躬了躬身应下,并道,“小爷,宁公公在端本殿候了有小半个时辰。” 宁瑾怎么来了?难道是热气球的门票费收到手软吗? 果然,宁瑾脚边放着两大箱银锭。目测不会少于一万两。 朱厚照心里美滋滋,脸上笑得像盛开的花朵,“宁公公不用着急把银子给本宫。” “回太子爷,奴婢不得不着急。”宁瑾苦笑,“户部周尚书突然来找奴婢,问京中小吏的部分俸禄能不能用囚牛宝钞发放。” “户部怎么了?缺粮还是缺银?”直觉告诉朱厚照,周经看上了他的门票银子。 “都有。皇爷突然要大办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户部一时抽不出银子。二是因为,江南真缺粮食了。怕江南的夏粮运抵不了京师。”宁瑾回道。 朱厚照一脸问号:“呃?” 徐溥都认罪了,江南还想闹?! “因为江南百姓闹事,都御史盘查了南直隶各府州县的预备仓。发现预备仓的损耗惊人!实际的粮食比账面上少了三成。江南棉纺织业繁盛,百姓把种粮的土地种上了棉花,粮食本就不怎么充足。盘仓结果泄露了出去,刚平息的事态再次闹了起来。周尚书有意找刘首辅商议,想减免一部分江南的税粮,平了预备仓的帐。” 朱厚照大为惊奇:“京通仓的粮食没了,江南预备仓的粮食也没了!难不成官员们贪污粮食都要组团?” “东厂已经展开追查了。”宁瑾透了个消息。 两京同时缺粮,的确很少见。 朱厚照摸摸下巴。父皇刚准备营业就碰到了棘手的事,不知会不会再次被气晕。当儿子的,能帮就帮一把。 “去占城的海船到了哪?”朱厚照问。 “还有五日就将抵达天津卫。” 朱厚照撇撇嘴:“那就同意周经的请求吧。” “那……那奴婢把银子带走。一部分当准备金。另一部分用来应付兑换的官员。”宁瑾小心翼翼地请示。 “所以,宁公公搬来银子,只是为了让本宫瞧上一眼解解馋?!”朱厚照气得直翻白眼。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上位者的无奈 朱厚照清点了账册,发现他大半年之内赚了不少,花得就更多了。 《京报》第三期再拖下去将丧失新闻的时效性。用来抵扣门票费的约稿收到了11份,足够刊登一期。其中包括刘健、李东阳、周经、胡御史等人。 朱厚照摸摸下巴,正在当主考官的李东阳没要求乘坐热气球,而是先把稿子送来,存着别样的小心思。瞧瞧稿件的题目《专精与过犹不及》,绝对意有所指。反正朱厚照首先想到会试最后一道偏门的题目。 舒三采访了多位应试举子,竟无一人看懂题目。举子中已经出现抨击此科会试不公平的言论。 “高伴伴,把本宫历年的压岁钱拿去熔了。让经厂尽快把第三期《京报》刊印出来。” 宫里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全是打造成有寓意的金锞子。几年下来,少说也攒下四五百两黄金。 高凤虎目含泪:“小爷可别委屈了自己。经厂可以赊账,奴婢这点权利还是有点。” “我赊账了,最后用的不还是父皇的银子?黄金而已,宫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就说镶嵌在囚牛商行店招上的夜明珠,宫里还有一匣子呢。但宫里的稀罕物件轻易出不去,出去了也能被人追查来源。唯有金银熔炼之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据韦兴交代,宪宗爷爷内帑里的二十万两黄金被人偷运走,不知所踪。宪宗爷爷有能力平定内乱、压服外族,会不知道私房钱被人偷走吗?宪宗爷爷不想管,反而把烂摊子留给皇帝爹,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高凤出去了一趟,半路大呼小叫折回,“小爷,出事了!” “京师哪天不出事!”朱厚照已经能很从容地面对各种突发情况。 “户科给事中华昹弹劾此次科举泄题、考官偷走考生试卷致其落榜,”高凤递上下头的人抄誉的弹劾奏折。 朱厚照快速浏览:“国家求贤以科目为重,公道所在赖此一途。臣闻士大夫公议于朝,私议于巷,翰林学士程敏政假手文场,甘心市井,士子初场未入,而论语题已传诵于外……” “立刻把这道弹劾添入第三期《京报》。”朱厚照背着手来回踱步,“让经厂加快速度,明日中午之前,必须见到《京报》。” 朝廷靠科举取仕,官绅靠科举延续地位,寒门靠科举改换门庭。科举一出事,绝对是震动朝野的大事。 洪武朝科举闹出南北之争,死了很多人,也造就了科举按考生户籍所在地以比例入取。 以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为北卷,以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及庐、凤二府等为中卷,其余皆为南卷。南方学子录取55%,北方学子录取35%,其他地方录取10%。 按比例取录取的方法,能平衡南北教育差异,但也带来了一个隐患。 以地域划分而成的朋党! 比如徐溥背地搞事,出身江南的官员鼎力协助。年前直隶爆出缺粮,则是另一帮官员的手笔。 这次泄题,又将产生什么后果呢? 朱厚照相当期待。 他为什么会期待?当然为了看官员内斗啊! 当皇帝的不怕党争,就怕诞生真正意义上的百官之首。 徐溥动员江南官员来了一出缺粮计,把皇帝爹吓出一身冷汗。幸亏徐溥还做不到只手遮天。他伪造缺粮的假象,没想到有黄雀在后真就偷了江南的粮食。 徐溥轻易认输,也和后院起火脱不开关系。 朱厚照有心情看戏,更因为想通了一件事。 除了皇帝爹,朱厚照想不到谁还能同时从两京粮仓中偷粮! 就算不是皇帝爹动的手,皇帝爹肯定在一旁冷眼旁观。 政治是个烧脑的游戏。朱厚照欠缺火候。他宁愿死脑细胞想法子赚钱,用超时代的金融知识碾压一众大佬。而不是被人碾压。 “小爷确定要把弹劾奏章刊登在《京报》上?”高凤一脸不认同。 朱厚照挑眉:“如何不行?” “被弹劾的是程大人,程大人不仅是礼部右侍郎,更是詹士府詹事。”高凤挑开话头直言,“程大人将来是小爷的助力。” 此科的进士都可以称为主考官的门生,这是官场上一种非常好用的人脉。程敏政有了门生弟子,相当于朱厚照多了一批簇拥的人。 “我为什么要官员的助力?我生来便是皇太子!”朱厚照横眉冷对。 “小爷,您都看到了,娘娘又去找了张天师。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小皇子出生!”高凤急的满地转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朱厚照心里像有一万匹草泥马飞奔。开坛做法能让女人怀孕,还要男人辛苦耕种做什么! 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会吃弟弟妹妹的醋! 朱厚照头疼,似乎他主动抢下监国权利,让端本宫上下兴奋过了度。 家和万事兴。 此风不可长! 朱厚照眯起眼:“高伴伴,记住,这话本宫只说一次。父皇在本宫眼里,先是父亲,其次才是皇帝。你听懂了吗?”权利失去了有夺回来的可能,亲情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曾是孤儿的他,心里永远把亲情放在第一位。 高凤脸色一白,身子抖哆起来。急忙下跪:“老奴知错。老奴保证不再犯。” 小爷的这个表情高凤太熟悉了。皇爷昏迷之际,小爷就是如此这般杀伐果决地下令。当时高凤还感慨小爷威势已成,如今轮到自己体验,顿时吓得六神无主。高凤比外头的人更知道内情。小爷类太祖,并不是某个人说的,而是命格决定。 “哎~” 朱厚照对从小陪他长大的高凤多少都有依恋。 但他更想端正端本宫上下的心态。 杀鸡儆猴! 朱厚照把心一横。 “高伴伴忙于司礼监的职务,又要打理经厂,无暇顾及端本宫。总管的职务,让人分担吧。黄献,就你来。” 黄献也是高凤看着长大的,和他感情亲厚。不会让高凤太下不来台。 “啊?”黄献用手指指自己,不敢置信地问,“我当端本宫总管?不行的!小爷,我今年也才11岁。” 宫里和宫外都一样,都是论资排辈。汪直镇守大同为什么会和宪宗爷爷离心,就是有因为宫中众多的敌人使绊子。汪直太年轻了,一飞冲天,把很多前辈踩在脚下。 “本宫说行你就行!”朱厚照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看着头上一簇簇白头发的高凤落寞离去,朱厚照心里也不好受。 这或者是上位者的无奈。 黄献突然之间取代高凤成为端本宫总管一事惊呆了众人。 甚至压过科举泄题的热度! 第一百二十九章 消失的试卷 科举取仕表明有新鲜血液流入官场,是朝廷的头等大事。但皇储关联着国朝未来十几二十年的盛衰。 个人表现已经不足以用亮眼、惊艳等词形容的朱厚照,早就成了各方的重点关注目标。朱厚照的一举一动,都有专门的幕僚分析、揣测。 “首辅,皇上并没有同意撤去程敏政的主考官一职。程敏政出的题目早就引起了考生们的不满。如今《京报》上刊登了消息,举子们围住贡院要朝廷给个说话。不管弹劾内容是否属实,至少先把人撤了平息事态啊!”散朝后,满面愁容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找到了刘健。 刘健不露声色打量闵珪:“程敏政是詹事府詹事,处置程敏政之前,皇上至少也会和太子通个气。太子当过家做过主,皇上已不把太子视为孩童。” “可……可《京报》率先披露科举泄题,定是太子的授意。”闵珪对朱厚照的举动敢怒不敢言。 都察院、六科经常弹劾官员、权贵,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程敏政泄题有待查证,太子却先把消息透露了出去。现在天下谁人不知《京报》由太子本人担任总编。泄题登上《京报》,不是真的也被人误以为是真的。要不然考生们也不会情绪失控,枉顾律法围攻贡院。 胡御史私底下说,“朝廷进退维谷的局面,实乃太子一手造成”。可惜胡御史坐了一次热气球,拿人手软,没敢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此话。头铁的胡御史不敢说,其他官员更不敢了。反观青年言官们,还觉得太子做的对。 对什么对!太子就没安好心!也不知程敏政怎么得罪了太子。 刘健抬头目视上空飘荡出京的热气球,慢声低语,“谁又知道太子殿下的真实想法呢?” 热气球的门票卖的极好!好到能单独支付在京官员、小吏、勋贵一月的俸禄。 弘治帝刚恢复身体,提出要给张皇后大办千秋节,刘健也不好明着反对。去年走了太康公主、出了清宁宫灾,宫里的确是该办喜事冲冲霉气。户部不宽裕,太子正好解了围。 不过皇后提前把张天师请了来,宫里内外出现了不少闲言碎语。 闵珪凑近了说话:“太子把端本宫的管事换了。首辅大人知道内幕吗?是高凤做了错事?” “太子看腻了我这张老脸,远远看到绕道走。又怎么会把端本宫的事告诉我知晓。”刘健是真的不知道内情。 这时,马文升凑进来加入话题。 “高凤的侄子高得林,马上要升任后军都督府正二品都督佥事,兼任密云后卫指挥使。高凤可不像失宠的样子。” 五军都督府的官职虽为流官,但多为勋贵担任,任命高得林算破了例。更何况卫所军官世袭。高家可是圣眷在身。 周经跑来凑了一句:“密云多河富水,适合水力机械。囚牛商行在密云置办了不少作坊。”此次囚牛商行增发囚牛宝钞,从丙字库拉走了大量的棉花运往密云。 “会不会是司礼监经厂太忙了?听说为了应付《京报》频发的发刊,经厂弄了铜活字印书。刊印的速度大大提高。”礼部左侍郎傅瀚见已经围了一群人,也加入了话题。 刘健瞟了一眼傅瀚,留了一句话转身离开。“散了,大家都忙去吧。” 傅瀚面红耳赤尴尬地站在原地。 闵珪意味深长地瞧着傅瀚:“此次弹劾程敏政,应该不是左侍郎的手笔吧?” 程敏政的同乡监生江瑢弹劾刘健,开始时谣传乃程敏政所为。被太子一搅和,程敏政很快脱罪。事后据说,真正让江瑢上书弹劾的是傅瀚。病恹恹的礼部尚书徐琼被人用揭帖贴出两个罪状后,每日坚持露面点卯。礼部尚书一职短时间内不会空缺。傅瀚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得罪了刘健和李东阳,得不偿失啊! “怎么可能!下官从未指使人弹劾过克勤!”傅瀚当然是死也不会承认。他是听到同僚们毫不避讳地谈论太子才加入的话题,怎么他一来又转回了弹劾的丑事上。 这人还没散完,徐琼疾走而来,“刘首辅留步!贡院又出大事了!华昹找到了被考官抽走的卷子。举子们争相传看,都说此卷前半部分中规中矩,后半部分观点犀利,至少能进三甲。” 会试由礼部主持,出了科举泄题的事,傅瀚因为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避嫌,礼部尚书徐琼亲自上阵。舆论关注的重点都放在了科举泄题,极少人提到消失的卷子。科举舞弊时有发生,但偷卷子简直闻所未闻。哪怕是《京报》,也没有刊登华昹弹劾的后半部分内容。 “不可能!李东阳、程敏政的脑子又没被驴踢!”闵珪根本就不相信。如果主考官在试卷糊名、誊抄之后还能认出试卷为何人所写,大不了给个差评打低分。没必要抽走试卷给自己找麻烦。 “可卷子已经在举子们的手里,上面还有几位考官的评语。此事做不了假!”徐琼很想病退。他今年一定水逆,碰到了都是什么事情!张天师来了京,找张天师弄张符箓避避邪吧。 走出一小段距离的刘健大概猜出是谁做的卷子。他把脸拉的很长:“还不快把卷子拿回来!不嫌丢人啊!” …… 得知事情发酵,朱厚照吹起了口哨。 他为了今后有逃课的机会也是拼了。亲自到御书房把几位考官写过评语的试卷偷了出来,让舒三等人混到闹事的考生中把事情传了出去。 根据考官的综合意见,他的试卷果然能进前三百。他诗文不行,但记忆力极佳啊!会试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要求作八股文作答。也就是按照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写文章,并且要“代圣贤立言”。答题死板,容易套路。这对经过两个月亮世界残酷的应试教育洗礼的朱厚照来说,几乎没有难度。 也是因为八股文的死板和无趣,朱厚照打消和举子同台竞技的想法。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还是被逼着参加了。 考不进前三百,天天都要上学,哪来的时间赚钱搞事呢? 按照两个月亮世界炒作的一半套路,先让考生们砸了贡院把事情闹大,然后出现反转证明卷子是他的。 结局一定是他收割一大波关注度! 第一百三十章 本宫膨胀了 朱厚照把多年攒下来的压岁钱熔了,得金470两。花去黄金两百两,在京师鼓楼、顺天府署的隔壁买下了一块地。又花了100两金雇人修建两层砖瓦结构的京师报馆总社。 选址顺天府署,为了今后报馆发生任何意外方便报官。建筑装修费贵,是因为他给总社每一间房按上了玻璃窗。 用沙子和黏土烧制的玻璃的确成本不高,但外人不知道啊!对外报价低廉,他还怎么赚银子!热气球飞一次100两起步,预定的人已经排到了400人以后。京师聚集大明的权贵,此地人傻钱多。 “小爷,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宫里部分暖阁换上玻璃窗,乾清宫没有更换。总管王岳说玻璃太脆,不安全。”刚刚上任端本宫总管的黄献一板一眼地照着手上的速写纸内容读。 端本宫总管除了要负责端本宫上下的日常秩序,还需要打理怪东西不断的弘仁殿。黄献表示他很慌!他把所有要做的事用铅椠记在速写纸上,定时定点汇报,唯恐出岔子耽误小爷的大事。 朱厚照点点头。 皇帝爹常住坤宁宫,和皇后娘同吃同住。乾清宫换不换玻璃窗并不重要。只要上朝的奉天殿换上玻璃就行。不过是皇帝爹一道手谕的事。不过皇帝爹竟然讨要广告费,让他给寿宁侯府上的外婆金太夫人住处更换玻璃窗。皇帝爹为了家庭和睦也是费尽心思啊! 黄献低头又报:“高公公想来谢恩,不知小爷见是不见。” “高伴伴应得的,没必要专程跑一趟谢恩。经厂的事,可直接到文华殿找我。” 朱厚照每天都会去文华殿打理《京报》的事。渐渐地,杨廷和、宁瑾、刘瑾、舒三等人也都到文华殿寻他。习武和兵法也改到了文华殿。就连东宫六局也移到了文华殿。 而端本宫的门禁越发森严,外人不可随意出入。高凤没了端本宫总管的差事,身上还担着东宫典玺局局郎的差事,他要去端本宫,也要按照规矩先来递话。 从黄献取代高凤成为端本宫管事短短几天内,端本宫发生太多的变化。有段日子没能进端本宫逛逛的英国公,一直在明里暗里套话,想知道端本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英国公觉得,弘仁殿连飞天的热气球都搞了出来,肯定又在弄什么惊天骇俗的东西。 能有什么事? 只不过弘仁殿地方狭小,卖身投入弘仁殿的匠人又多了。朱厚照把除端本殿、新华阁之外的地方都腾了出来。 没钱处处受掣肘!内库先紧着清宁宫的重建,连皇帝爹都要节俭度日,他好意思提出扩建端本宫吗?如果把科研机构搬出端本宫,另找人全天候保护也是一大笔支出。把端本宫腾出来,能凑合先凑合着。 “把匠人们安顿好。吃穿住都要安排仔细。”朱厚照交代黄献。 午休完毕,又逃了一上午课的朱厚照打算去文华殿,准备第四期《京报》的内容。会试试卷的成绩让朱厚照膨胀了,考中进士也不难,侍读官们也不见得比他厉害到哪去。 由于东宫六局莫名被移到了文华殿,被迁出端本宫的东宫老人们想着法子巴结朱厚照。朱厚照还没跨入文华殿,便闻到了令人胃口大开的泡面味。 他在九天考试的时候想起了曾常伴他左右的泡面,不过同典膳局的局郎邱聚提了一嘴,邱聚就做出了泡面? 朱厚照闻着味,兴高采烈地往厨房跑去。 “殿下,臣有事禀告。”杨廷和阻挡了去路。 朱厚照吸了几口香气,无精打采地问,“何事?” “今日早朝,巡视东城的监察御史上书,有人妄称天仙玉女托梦令各地信男信女布施钱财。又有角羊州的小吏李宁以妖术惑人,号称从桃花洞得到了聚宝盆于。都察院认为天下间妄言惑众者尚多,请求以左道惑众之罪严惩两人。” 杨廷和双眼闪烁:“皇上同意了。” “哦。”朱厚照不以为意。热气球都上天了几十次,不还是有百姓以为是神迹跪下磕头朝拜吗?大明识字率底、文盲多,这种事情很正常。 杨廷和急得咬牙:“殿下以为皇上为何会同意?”原本皇上是最信这些神神道道的。 “有脑子的正常人都不会信什么聚宝盆的好吧?”朱厚照耸耸肩,“本宫贵为皇太子都在为黄白之物烦心。真有聚宝盆,本宫有必要烦恼吗?还有什么仙女托梦,本宫能编出成百上千的故事忽悠人掏钱布施。父皇反对左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又不是国家大事,有必要特意站在通往厨房的必经之路拦截吗? 杨廷和咬牙切齿,用连跟在朱厚照身边保护的汪莫都无法听到的声音说,“当年皇上和皇后为了求子,对左道深信不疑。” 朱厚照送了个大白眼,又是一位因张天师替皇后娘开坛做法想多了的。 “唔~原来父皇诚心求子才有了本宫,说不定本宫还真是天上哪个神仙的转世投胎。”朱厚照臭屁地摸摸下巴,“难怪本宫天赋异禀、才智出众。” 杨廷和嘴角猛抽。太子不可能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这是故意装傻? “对了,本宫想问先生一个问题。”朱厚照突然整了整衣冠,一脸严肃地道。 “殿下请问。” 杨廷和眼神一亮,想来太子还是在意的。谁不想要从龙之功呢?老首辅徐溥气晕了皇上还能被免罪,还不是因为当年的从龙之功?太子因为独子的身份自以为皇储之位稳固,殊不知流民四要、官绅一体纳粮已经引起了权贵的不满。如若中宫再诞下皇子,易储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 “先生苦读了多少年才考取的进士?”朱厚照嘴角含笑。 “……”杀人诛心! 杨廷和脸一绿:“臣告退。” 朱厚照一脸臭屁:“先生不必自卑,本宫和尔等不在同一起跑线,和本宫比纯属自虐。” 气走了杨廷和,朱厚照屁颠屁颠冲入厨房。 “可是泡面做出来了?” 邱聚笑没了眼:“回禀小爷,典膳局幸不辱命,弄出了能延长面条保质期的手段。小爷要不要尝尝?” 朱厚照这才发现闻到的味道原来是提前准备好的高汤。顿时泄了气。 “泡面的精华在于料包,而不是面!”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本宫仁心 朱厚照生在一个好时代。宪宗用武力平定了内忧外患,弘治帝用仁政休养生息。此刻的大明虽谈不上盛世,槽点也多,但至少能被赞一句欣欣向荣。 朱厚照集中手上的资源努力做成某事不难,难的是如何普及。 比方说他正在吃的这碗泡面。 典膳局挑选直隶大名府的优选小麦,经过精磨等工序做成面条。再把湿面条煮熟、油炸、晾干。 汤底更是讲究。选取肉味鲜美、品质最佳的九斤黄鸡中的母鸡。加入大疱井的井水,放入红枣、枸杞、当归、山珍、冬笋。炖煮至少两个时辰。 朱厚照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一碗“泡面”的成本,能买两个月亮世界几大箱的方便面。 太贵了! 穷了36年,哪怕近8年来在金玉堆里长大,也难以消磨他骨子里的勤俭节约。 朱厚照假装自己在吃泡面,一吸溜面汤见底。放下碗:“如果把类似口感的面成本压缩到五文,本宫有重赏。” “五文!”邱聚差点哭晕。小爷知不知道,光是汤里放的一小把从宁夏进贡的枸杞,就不止五文了。 朱厚照背着手目光远眺,顾影自怜地道,“你们知道本宫创立弘仁殿的初衷是什么吗?” 朱厚照没指望邱聚回答,继续道,“使一切生活必需品价廉物美,让百姓生活得更好。” “真心希望本宫享受的一切,百姓们也能享受的到。” “盐水制冰推广开,让夏季的蔬果肉食更容易保存。丰富大家的菜篮子。” “水力大纺车、飞梭织布机的存在,势必会降低布匹价格。会有更多的人穿得起衣。” “煤油的存在,让万家灯火成为可能。” “本宫希望泡面诞生,让在外风餐露宿、行伍打仗的将士们,烧一锅热水就能美美的吃上一碗热汤面。” “本宫追求的是价廉物美,而不是个人极奢的享受。你们听明白了吗?” 成功收到邱聚等典膳局众人“心系天下、爱民如子”的夸赞,激起邱聚一腔热血、发誓绞尽脑汁降低成本的誓言,朱厚照飘飘然离去。 在维生系统面前众生平等,每个人每日提供的极限关注度都是10点。站在金字塔顶尖的永远都是少部分人,他想要获得关注度只能走群众路线。 他当然只会对价廉物美的东西感兴趣。 至于热气球,和航空器比,当然也算价廉物美! “啪啪啪”,掌声响起。 “太子仁心,大明的百姓有福了。” 刚给邱聚打了鸡血、忽悠人卖命的朱厚照,又收到李东阳的表扬。 朱厚照颔首,收下了表扬。 主播的职业造就了他面对任何的贬低、褒扬都能面不改色、虚怀若谷。唯有打赏,才能让他动容! 李东阳拱了拱手,言辞恳切,“殿下有一颗仁心,却为何要鼓动考生围攻贡院?殿下应知科举取士的重要性。会试不公的污名传扬出去,有损朝廷声誉。” 原来是来算账的! 朱厚照坐坏事前,肯定会事先准备好说辞。以防被爆出来口碑下降,吸不了粉。 他幽幽一叹,表情沉痛地问,“李阁老苦读多少年才得以进士登科?” “十四年。臣两岁启蒙,十六岁中举,一年后参加的会试。”李东阳比杨廷和老谋深算,回答的时候面不改色。 朱厚照暗骂自己一声蠢。他怎么忘了李东阳是货真价实的神童。反倒让李东阳在他面前秀了一把。 “本宫正式出阁读书至今仅有半年。本宫轻轻松松取得了好成绩,说明了什么?”朱厚照反问。 “请殿下赐教。” 李东阳就是不上当,不夸朱厚照机智过人。 “如今的会试答题方式有问题。八股取士,似乎……不太合理。”朱厚照一本正经地说,“李阁老应知本宫过目不忘,把看到的东西套入八股文中,轻易得到考官的好评。这等拾人牙慧之事,本宫原是不屑于做的。可……” “可本宫不这么做,如何能让满朝文武意识到科举的弊端。” “本宫也很好奇,科举取士到底是为朝廷选拔人才,还是禁锢文人的思想?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真的就成绝响了吗?” 李东阳原地矗立了许久,最后默默告退。 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完美的。仔细找找,总能找到缺点。 朱厚照做事的初衷没这么高大上,他只是想搞事弄关注度。反正祖上传下来的家底,可以让他折腾许久。 回首发现文华殿众人投来钦佩的目光,朱厚照一脸淡然。 既然是你们想多了,那就让这个美妙的误会继续下去。 …… 贡院前,参加此科会试的考生们聚集在此。他们原本情绪激昂,在贡院外高声呐喊,想让里边的考官、朝廷听到他们质疑的声音。 围攻贡院虽不对,但法不责众。他们手上可是有考官不公的确凿证据。 “你们看这试卷上的字,虽欠些火候,但工工整整,可见这位考生对会试寄予巨大的期望。” 哪个参加会试的举子不带期望的? “文章巧妙地引用圣贤之语,虽无点睛之笔,但在我等之中评个中等还是可以。” 八股文的要求之一便是引用圣贤语录。 “试卷被抽走,相当于没有来参加会试。等下一轮又是三年。三年又三年,能等得了几次?” 没见考生里有不少年纪大的老考生吗?别说会试,乡试不中一次又一次参考的人都很多。 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刘瑾摇摇头。舒三找的这个举子不行,达不到小爷要求把事情闹大的要求。 刘瑾低声交代了舒三几句。 第二日城门刚开了,出现在贡院前的考生出现在大明门前。 他们静坐在地,默默地注视着上朝的文武百官。 首辅刘健心口狂跳,恨不能破口大骂。 “又来!”声若洪钟的马文升拍拍大他一岁的徐琼,“先把太子搞定,再查什么科举泄题。” 身体看上去病病殃殃的徐琼头脑清明、目光咄咄逼人。 “一切自有皇上定夺。”徐琼不愿意得罪太子。 徐琼隐晦地看了眼站在百官之首的刘首辅。科举泄题的真假,应该没人比首辅大人更清楚了。上次太子出手,毁了首辅设的局。这次难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脸 日复一年日的早朝又开始了。鸿胪寺官员唱班完毕。早朝进入奏事环节。 一般来说,首辅会先开口凑事。如果其他官员想要出列,会预先咳嗽一声,给大家打个招呼。 刘健岿然不动,徐琼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好像他们两人都没看到大明门前静坐的考生。 奉天门安静的诡异。 弘治帝在金台上稳如泰山。 弘治帝当然听说了大明门前的事。此事影响不好,但与朝政关联不大。溺爱儿子的弘治帝,瞬间原谅了儿子的小胡闹。当然不会主动提及此事。 太常寺卿崔志端硬着头皮出列:“朵颜三卫屡次扰边,臣建议提督四夷馆驱赶朵颜三卫在京通事。” 朵颜三卫攻击边民,反被卫所将士所杀。此事虽称得上是边关军事,但对大明来说,连挠痒痒都称不上。 自打成化犁庭血洗女真之后,大明东北部再也没了威胁。朵颜三卫夹在鞑靼与大明之间艰难求生。朝臣们乍听到朵颜三卫袭击边民,百思不得其解。朵颜三卫的3个都督脑子应该被驴踢了。 按说崔志端的奏事很快就能被通过。偏偏被胡御史找了茬。 胡御史破口大骂:“竖子不过是一道士,懂什么国家大事!皇上,臣弹劾崔志端。皇上刚禁左道惑众,此人就把左道弄进太常寺。” “臣弹劾太常寺卿勾结左道。” “臣附议!” “臣附议!” 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纷纷应声支援。 言官们不是对赶走朵颜三卫的通事有意见,而是对崔志端这个人有意见。 弘治帝信道,把道士崔志端任命为正三品太常寺卿,又加了礼部尚书的衔。言官屡次弹劾,都被弘治帝压下。此次张天师进京,被张皇后召见。让人禁不住联想到当年的求子风波。言官们不好直接找掌教张天师的麻烦,加大力度打击左道。 左道往往会套着道士的外皮。偶尔把道士误为左道,理应情有可原。 崔志端也是冤。此次科举泄题的程敏政,乃是上一任太常寺卿。他念着旧情,绕了几个弯,想帮个小忙扯开话题。没想到招致言官们的疯狂抨击。 弘治帝明白言官们的小心思。除了照哥儿,皇后生的一子一女全部体弱夭折。一直有流言说照哥儿非皇后亲生,言官们认为皇后没办法开枝散叶。言官们想让他纳妃,他又不允。很多人便把矛头对准了皇后。 皇后召张天师开坛做法,并不是想要求子,而是让张天师给早夭的儿女超度。 弘治帝把这话传出去,可惜没人相信。人们总是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是他让皇后受了委屈。也连累了张天师和道士们。 出于补偿,弘治帝要给皇后大办千秋节。 “朕许了。停止与朵颜三卫的互市,并在五年之内不准让其踏入京师。”弘治帝做出了决定,匆匆结束了早朝。 散朝后,李荣手持圣旨,到大明门前宣旨。告诉所有的考生,程敏政暂停阅卷,委派李东阳彻查科举泄题一事。放榜延期,待查明真相。 对于这样的安排,考生们表示能够接受。 “丢失试卷的事就没个说法吗?”有胆大的考生起身询问。 李荣一打量,发现此人眼熟。原来是南京吏部尚书王华的儿子,被李东阳多次赞誉的才子王守仁。 王守仁才学不错,但两次会试都没有考中。今科会试也不知能不能榜上有名。 李荣收起圣旨,笑眯眯地回道,“太子爷去年出阁读书,皇爷想测试太子爷的学业,便让太子爷参加了此次会试。不曾想太子爷入了几位考官的眼,评价还算不错。皇爷担心太子爷的名讳上榜,便让人抽走了试卷。” “诸位学子们请回吧。今日第四期生肖彩票开奖,过一会儿此地将人满为患。” 李荣如愿以偿看到了考生们集体失态的表情。 王守仁嘴巴大张大,足能塞下一个鸡蛋。那份中规中矩,令人挑不出错的试卷竟是9岁的太子所写?听公公的言下之意,太子能入三甲之列?! 向来自傲的王守仁如遭雷劈。 同样觉得被雷劈的还有唐寅,此次科举泄题的主角之一。 唐寅出了贡院大门信心倍增,自认为能一举夺魁。某次喝酒,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妒忌他的人思想阴暗,查到他在考前登过主考官程敏政的家门,便有了科举泄题的说法。 唐寅要求朝廷调查,还他清白。他明明凭借的是自身实力,为何要被一盆污水抹去十几年的寒窗苦读。 唐寅对才名在外的王守仁、伦文叙、丰熙等状元大热门人选不屑一顾,自认为是此科考生中的第一狂生。没想到,还有比他更狂的。 “太子今年九岁吧?”有考生不可置信地道。 有人恍然大悟:“难怪一直没人站出来认领试卷。我先前还以为对方怂了呢。” 没人怀疑李荣的话,也没人怀疑太子事先知道考题。因为那是太子,根本不需要才名加身,也不需要天下人的追捧。 那些质疑此科举泄题的考生开始自我怀疑。他们看都看不懂最后一道题干,九岁的太子做出来了。难道真的是他们才学不足吗? 备受打击的还有詹事府众人。 “试卷是太子的?” 太子出阁读书后屡次被禁足,真正上课的日子并不多。詹事府脸皮不厚,不敢把教导太子的成绩揽在身。 而有能力考进前三甲的太子,还需要他们教导吗? 如果说詹事府上下头疼,那么户部尚书周经就是脸疼。 囚牛商行又来借粮仓了。此次入库一万石,说半个月后还会有两万石粮食运抵。此后每个月至少保证有五万石粮食入库。 管理天下钱粮的周尚书一脸懵逼,囚牛商行从哪里弄来的粮食? “周尚书,户部缺粮吗?太子爷交代,如果户部缺粮,囚牛商行可以把年前用囚牛宝钞换的1800石粮食换回。如果周尚书手中的囚牛宝钞不足,也可以用丝棉、麦子等抵扣。” 朱厚照不是故意要打周经的脸,实在是占城太热情了,哭着喊着要和他通商。要不是碍于海船吨位的限制,他能买下占城所有的粮食。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千秋节 京师的缺粮“谣言”已经被徐溥的认罪平息,囚牛商行没必要大肆招摇。 更何况海贸一事绝对不能让文官们察觉。 占城粮食到货,给已经认购了海贸份额的勋贵们打了一剂强心针。在他们的期盼下,准备了许久的远航商队,终于在东厂的掩护下从苏州府刘家港附近偷偷下海。 朱厚照当初看到“吕宋小国,产黄金”七个字,就定下了第一次海贸的路线。而第二个目的地则是安南、曾经的交趾。 安南曾一度归入朱厚照继承的家业中,目前属于脱离状态。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今的占城王乃是安南扶持起来的傀儡,虽然保持一定的自治权,但连个藩王都算不上。占城试图摆脱安南控制,恢复独立。这也是占城哭着喊着抱朱厚照大腿的原因。 “国公爷,安南敌视我朝。囚牛商行冒然接触他们,会不会被袭击?”朱厚照担心船队的安全,下午习武学兵法的时候虚心请教了英国公。 英国公带着自信的微笑睨视他:“呵,他们被攻击了自然会反击。” 各勋贵家都派出了家将,由英国公的族弟率领。英国公的爵位,还是当年老英国公平定安南叛乱得到的。老英国公四至交趾,至今在当地仍有余威。 “那为什么鞑靼攻击北边,将领们不反击,反而让一文官领兵打了胜仗呢?”朱厚照哪壶不开提哪壶,拿刀子往英国公心头捅。 英国公的脸在燃烧,磨着牙强撑道,“殿下怕是不知道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八荒,却三次打不下安南。蒙古人被太祖赶回草原,安南也在我爹和成国公合力下臣服。现如今鞑靼也只敢仗着来去如风骚扰边关。边将们不反击,还不是怕吃力不讨好反被兵部责难!” 不过朱厚照接触下来,朝堂上的老臣都不是糊涂的主。边军真打胜仗,文官们不至于弹压。就算文官责难边军,皇帝爹也不会坐视不管啊! 朱厚照鄙夷,说到底还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武官世袭的弊端! “威宁伯亡故,若鞑靼再犯,边军可有抵挡的能力?”朱厚照对边军比远航船队更不放心。现在的大明军队也只能虐虐南方小国。 英国公眼神黯淡:“殿下应该清楚,朝廷实际上已经放弃了河套。鞑靼进犯九边,边军依托长城自然可以固守,但若是再次攻击河套,边军定会袖手旁观。” 真是个令人沮丧的话题。 “河套周围三面阻黄河,土肥饶,可耕桑。密迩陕西榆林堡,东至山西偏头关,西至宁夏镇,东西可二千里;南至边墙,北至黄河,远者八九百里,近者二三百里。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朱厚照背诵查过的河套资料,心疼几十万倾的良田。 开荒了河套,囚牛商行何必跑船到占城购粮,改道吕宋买黄金不香吗? “土地又不会长腿跑了。殿下将来打跑鞑靼,河套就是殿下的。”英国公开解道。 有尚武的太子在,武将们还有点指望。就冲着这一点,哪怕太子再怎么招人烦,英国公也会坚定地维护太子的地位。 朱厚照撇撇嘴,还是不甘心呐! 鞑靼铁骑机动性强,善于游击。对付游击最好的办法是大规模驻军。但以朝廷现在的财政状况,还真支撑不了河套驻军。 还有安南,不对,是交趾。如果实力允许,拿下交趾,产粮的占城也能顺势收编。 而现在,朱厚照瞄了眼《兵法心要》,还是先用知识把自己武装起来。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朱厚照给自己灌了碗浓浓的鸡汤,立刻又变得生龙活虎。 “国公爷,本宫打算上书提议今年开办武举。国公爷一定要支持哦!”朱厚照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非常期待地说。 英国公非常想拒绝。 太子殿下暗中参加会试,取得的成绩能进三甲。不但打了今科考生们的脸,还引起文官对八股文的剧烈争论。听说国子监已经吵翻了天,士林大儒为此事差点打起来。 有太子插手的事总能一团糟。武举本就不受重视,可别直接被太子搅黄了。 “娘娘千秋节,殿下备了什么贺礼?可要老夫参谋?”英国公岔开话题。 朱厚照摸摸下巴:“本宫打算送一尊送子观音,家中多几位兄弟姐妹也热闹一些。国公爷觉得如何?” 英国公表示:殿下您高兴就好。 …… 二月二十八,原本应该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百姓们火热地讨论科举泄题的事,官员们围着八股取仕打口水仗。连第四期生肖彩票出了一位大奖得主的事都被人忽略了。毕竟会试影响太多人和家族的前途。 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就在此等“热闹”中隆重举行。 京师命妇盛装打扮,前往武英殿给张皇后朝贺。朱厚照套着厚厚的皇太子朝服陪伴在侧,笑得像个假人一样。每一位命妇恭贺张皇后的时候,总要带上一句“太子聪慧,皇后好福气”。 “是啊。本宫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有了个这么好的儿子。”张皇后一脸笑盈盈,看向朱厚照的目光充满骄傲。 朱厚照逗趣:“孩儿可是在太上老君跟前求了五百年,才有幸下凡来给母后当儿子。” 众位命妇笑做一团。 母慈子孝,一派和乐融融。 没多久,弘治帝携百官来到武英殿给张皇后庆贺。 弘治帝牵起张皇后的手,送上亲手画的画像。画中张皇后头上梳着未出阁女子的云髻、插着梅花簪,正在扑打杜丹花上的蝴蝶。粉色的襦裙衬得人比花娇。 “这是……”张皇后用手掩住惊呼声。 弘治帝含情脉脉:“朕一直没告诉皇后,朕在婚前曾偷偷出宫见过你。初见时的情景,仿若昨日。” 张皇后脸一红。夫妇俩相视一笑,羡煞众人。 朱厚照又被塞了一嘴的狗粮!脸上保持得体的笑容,不能流露出任何其他情绪。否则会被人揣摩出长达百集的宫廷内斗。 “在这喜庆的日子,朕准备普天同乐。赐文官弘治灯,赐武官弘治马灯。”弘治帝话音刚落,官宦们提着弘治灯鱼贯而行。 宦官演示如何操作弘治灯,众人看到不用蜡烛冒出的火光,各个像没见过世面一样瞪大眼睛。 “此物用琉璃打造?”胡御史不合时宜的出声。 朱厚照笑容满面:“父皇就知道胡御史会反对,怕给母后惹上不好听的名声。特意用存了许久的私房钱打造此批灯具,想贿赂众位给母后道几句吉祥话。不为过吧?” “恭祝皇后娘娘千秋!”礼部尚书徐琼抢先道。 …… 在宫里热闹举办千秋宴的时候,朵颜三卫的通事被赶出提督四夷馆。 “限二月底前离开京师,否则迎接你们的将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岁头上动土(明日上架) “砰!”绚烂的烟花在皇宫上空绽放。 因为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京师取消宵禁。为了与民同乐,宫里请了杂耍艺人在前门大街表演。又提供免费的宫中糕点供人品尝。时时乐加了一期特别大奖,中奖者可登上五十米高的系留热气球,引得百姓们踊跃参与。 前门大街的各家店铺在皇家奶茶铺、囚牛商行的带头下,搞起了促销。什么“满五百文,送五十文”、“满三件八折”,没见过这等仗势的百姓尝凑份子买东西,最后一算实惠了很多。于是,“拼团”在这一天流行了起来。 人潮中,被赶出提督四夷馆的朵颜三卫一行人提着匆忙打包的行礼,显得格格不入。 “去去去,我们不招待朵颜三卫的人。” 年轻的多扎沮丧地摇摇头,这已经是第七家拒绝他们住店的客栈。朝廷驱赶朵颜三卫的命令下达,他们在京师就像过街老鼠。过街老鼠这个词,是多扎今日才学会的。 他们这一行三人中,只有通事巴特尔大人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且让人听不出口音。可被赶出来后,大通事巴特尔一直阴沉沉着脸不说话。 “五年内都不准踏入京师。”多扎眼热地看着排队等上热气球的人。他本来在存银子,打算上天瞧一次。朝廷不准他们留在京师,哪怕有银子也上不了天。 “不来京师不算什么,不让我们互市才最严重。不互市,我们哪来的盐和武器,哪来的衣服和粮食?”年长的吉日格勒忧心忡忡。 多扎张了张嘴,又无力地耷拉脑袋。 辽东镇巡官李杲和监军联名上奏,指责他们朵颜三卫扰边、杀百姓抢牛羊。一百多年前朵颜三卫还有实力这么做,这几年在鞑靼的打压之下,他们生存的草场越来越小,他们要依靠明朝的庇护生存!怎么会去主动招惹明朝呢? 巴特尔大人去了五府六部,却没有一个衙门愿意接待他、听他诉冤屈。京师每时每刻都有大事发生,他们朵颜三卫根本不够格让朝廷大员上心。他们有冤无处诉,百口莫辩! “明明是他们杀了我们的族人、抢了我们的牛羊,冒功升官发财!既然他们栽赃给我们,我们干脆坐实了,入城抢粮去!”吉日格勒恨声道。 多扎指指热气球:“可是朝廷连上天的热气球都做出来,想灭了我们很容易。” 没来京师之前,多扎是瞧不起同样被鞑靼打的没脾气的大明朝廷。进了关见识了中原的繁华、京师的雄伟巍峨,多扎再也生不起和朝廷作对的念头。 他们都明白,偏居一隅的朵颜三卫,没有任何让朝廷重视的本钱。 那怎么办? 多扎和吉日格勒看向巴特尔。 “背水一战、放手一搏。”巴特尔一眼不眨地盯着囚牛商行和城墙一样高的招牌。 多扎茫然,什么意思? …… 千秋宴上推杯交盏,弘治帝和朝中大臣们亲切交谈,张皇后和女眷们在另外一处说话。朱厚照只能眼巴巴瞅着别人桌上的美酒,可怜兮兮地喝奶茶。 官员们宁愿找宁瑾打听弘治灯,以及今后煤油的购买,也不愿意来他问一声。 杨廷和陪着程敏政喝闷酒。被停职的程敏政也来了。他的出席表明弘治帝愿意力挺。但不洗脱污名,程敏政入阁的梦想必将夭折。 “程大人不去找殿下说说话吗?”杨廷和努力找话题聊。 程敏政自嘲地笑了笑:“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程某人大半是入不了太子的眼了。” 御史弹劾他科举泄题,全是捕风捉影。会闹得这般大,离不开太子暗中推波助澜。程敏政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太子。太子能因为某个原因赶走感情甚笃的高凤,他又算什么?自古君王多薄情。太子类太祖,薄情一项上也不逞多让。 杨廷和不知道如何宽慰,唯有当个合格的陪客。 朱厚照无聊地端坐着,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乱动,要保持皇太子的风度。他只能转动双眼,观察官员们平日里都与谁走得近。 “小爷,出事了!”刚被人叫走的黄献脸上难掩震惊。 朱厚照听多了这句话,反应相当淡定。“收敛你的表情,大家都在看你。” 虽然官员们不往朱厚照身边凑,但总会留余光关注他的一举一动。黄献的表情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黄献被人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打量。 黄献刚满11岁,从没有独立应付过大场面。察觉到盯着他的人越来越多,黄献紧张了起来。张了几次口,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朱厚照干脆抢过黄献手中递消息用的速写纸。 “囚牛商行店牌上的两颗夜明珠被盗!对方留下字条,指明要太子殿下亲至才肯把夜明珠交出来。”朱厚照一看就知道是舒三的字迹。 朱厚照想笑。 他是别人想见就能见的男人吗? 两颗夜明珠而已,他的出场费也太低廉了。 元朝皇室喜欢收藏夜明珠,太宗又让郑和从海外寻找夜明珠,因此宫里留下几十颗夜明珠。夜明珠除了发亮也没别的用。现在有了弘治灯,夜明珠的作用就更小了。 不过,妹妹很喜欢会发亮的夜明珠,经常拿在手里把玩。 朱厚照思维涣散,如果妹妹还活着,一定也会喜欢弘治灯的。 弘治帝差李荣过来询问。黄献在朱厚照的示意下如实禀告。 “五城兵马司、巡捕营是干什么吃的!要不让陈公公派人替太子爷把东西找回来?”李荣讨好般地问。 想起妹妹的朱厚照心情低落,无所谓的地摆摆手。 囚牛商行是御马监的产业,宁瑾肯定不会放过窃贼。太岁头上动土啊!朱厚照为窃贼默哀。 同样打听到缘由的官员们立刻转移了视线。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朱厚照把它刊登在第四期的《京报》上,成为京师茶楼的趣谈。 有人开出赌盘,赌窃贼能在东厂、御马监、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捕营的联合追捕中坚持几天。 结果,这场赌局庄家通吃。 窃贼竟然消失了十日,没让人找到。 十日后,提督四夷馆的小吏打扫的时候,发现了两颗被偷的夜明珠,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生还者,以及两个死去多时的人。 …… 明日上架,请书友们多多关照! 拱手作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大事了 长安左门外、翰林院旁的提督四夷馆被各方势力围得水泄不通。 提督四夷馆是专门的翻译机构,掌管翻译书籍、培养翻译人员。起初属于翰林院,挑选国子监监生学习翻译。宣德开始选平民子弟,由专员教习。有蒙古、女真、百夷、高昌等八馆。 这里平日根本没什么人。要不是崔志端在朝堂上提过一嘴,上了《京报》,很多京师的百姓也未必会想起。 朵颜三卫是朵颜卫、泰宁卫和福余卫的统称,隶属于大宁都司。朵颜三卫也是蒙古的一支,继承蒙古骑兵的骁勇善战。曾帮助太宗……那啥,和朝廷有一段蜜月期。 但因为种种原因,朵颜三卫屡屡犯边。若受到鞑靼侵袭,又与朝廷交好。成化朝中,始终保持着时叛时附的态势。直到成化梨庭,血洗了和朵颜三卫勾结的女真,朵颜三卫才安分了一些。 为了让他们归心,弘治帝特许朵颜三卫派人入京学习,受中原文化教化。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提督四夷馆少卿陪同顺天府理刑推官、刑部主事勘察死亡现场。中城兵马司指挥王洵、巡捕营提督张桐闻讯赶来。先他们一步的则是东厂的档头、御马监提督太监。锦衣卫也派出一名千户走个过场。 能有这么大排场的,当然不是因为朵颜三卫的人死了。而是那两颗被盗的夜明珠。 舒三亮了一下腰间的记者金牌,被围在外的衙役放了进去。 记者无官无职,但谁都知道他们是太子的耳舌,会给几分薄面。 “没有外伤,也没有明显的中毒迹象,排除他杀。两名死者的死因暂时不清楚。年纪最小的还在昏迷,请个大夫给看看?”舒三进去的时候,现场勘察已经结束。顺天府理刑推官征询御马监提督太监的意见。 提督太监收好两颗夜明珠,冷漠地道,“随意。”如果只是偷到御马监的头上,他一定把人扭送诏狱拷打一番。但囚牛商行是太子的,下手太狠会影响到太子声誉。便宜小贼了! 夜明珠找回,最大的麻烦解决,大家准备散去。除了职责所在的顺天府没人关心人是怎么死的。 舒三挤到唯一的生还者面前,见他皮肤发红,有微微的脱发,一旁有呕吐物,脸刹那间变了。 顺天府衙役准备把死者抬走。舒三推开他们,仔细端详两名死者的死状。见到同样的症状,顿时心沉到了谷底。 “谁都别动,保护现场!我立刻进宫去见太子。” 舒三尖细的声音刺入每个人的耳膜。舒三只是无名小卒,但论与太子的亲疏,远在他们之上。太子不好相与,连詹事府的人都无法接近,更何况他们。 王洵、张桐、东厂、锦衣卫纷纷紧张了起来。他们漏看了什么吗?此等小事为何要惊动太子? 太子插手的事能小的了吗! 尤其是中城兵马指挥王洵尤其担心。朵颜三卫的人盗抢夜明珠时和他有个照面。对方出手狠辣,不是砍手就是砍脚。王洵一退缩,让人给跑了。偷盗案归属巡捕营负责,王洵可不想无辜受伤。 提督太监微微皱起眉心,凑到尸体前瞧了瞧,迷惑地问,“怎么了?” “不想承受小爷的雷霆之怒,立刻保护好现场。”舒三没给高他好几个品级的提督太监面子,留了个后脑勺,撒腿飞奔。 抬出太子,提督太监立刻改变态度重视了起来。太子爷发怒是会杀人的,而且谁的情面都不给。当时太皇太后宫里的人违反宫禁,一样被砍。提督太监先让人给宁公公递话,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在提督四夷馆门口守着。 王洵、张桐对视一眼,也准备留下。 锦衣卫千户走了,他要去请示指挥使大人。 顺天府理刑推官和刑部主事商议了一下,准备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否通知上官。揭帖栏一事过后,上官们都怕了太子,尽量远离太子的事。 …… 朱厚照被困在文华殿。国子监祭酒出了道题,让他现场作答。 《帝王之心与帝王之政》?与以往的会试试题没有相似,侍读官们也没提到过。 难吗?也不难。先贤留下了众多对王道的讨论。 “帝王之心,清心明察。帝王之政,无为而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然墨子言,善为君者,劳于论人,而逸于治事。斯以为,帝王因事不躬亲,知人善用……” 半个时辰写完八百字的小作文。遵循儒家治国的套路,大杂烩炖一锅,可比写直播稿容易。 因为不用揣测观众想听什么。官员们想看的内容,他能不清楚?咋官员们看来,帝王最好无为而治、与士大夫共天下。 文章没有浮华的词藻、朴实无华,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入木三分。至少能给出一个中等的评分。祭酒一会儿看文章,一会儿看和他孙儿年龄相仿的小太子,自我怀疑地问,“八股文真的很容易写?” “萧随曹规、照章办事有什么难度!”试试两个月亮世界的高考卷,数理化一一体验,就知道什么是难度了。 祭酒一脸苦涩:“八股文定下写文的规矩,寒门子弟方有努力的方向。毕竟,天下读得起书的人不多。”这是当初定下八股取士的初衷。 “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朱厚照耸耸肩。教育不公平的难题一直存在。有些事没有对错,只有最合适。但这是官员烦恼的事,不应该由他操心。 “……”被用文章内容会怼的祭酒一时无语。 “小爷!”黄献在外探头探脑,小脸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懂了,肯定又出大事了! 朱厚照直勾勾盯着祭酒,硬是用眼神把祭酒赶走。他只负责点火,才不会管灭火。别指望他多管闲事。 祭酒走后,黄献马上把手里的纸条递给朱厚照,然后紧张地瞅着。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今发现有类太康公主病者三人。” 朱厚照抓着纸条冲出文华殿,“唰”得从忧心忡忡的祭酒身边擦身而过。 “让开!”朱厚照闯东华门准备出宫。 守门的金吾卫把头摇成拨浪鼓:“无皇上旨意,我等不敢放行。” “本宫也不让你们为难。本宫有急事必须出宫,挨本宫一鞭,你们也能向上交差。” 朱厚照抽出腰间九节鞭,抽打在金吾卫的锁子甲上。 金吾卫顺势后退,让出一条道。 太子年龄虽小,主意正着呢!弘治帝昏迷的时候,大家领教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有何难 朱厚照冲出宫,亲卫长王钦、汪莫护在左右,二十名身强体壮的腾骧四卫尾随身后。 守在东华门等待指示的舒三见到朱厚照亲至,惊了一下,忙抢下国子监祭酒留下的轿子,把朱厚照迎了上去。四个腾骧四卫挤走轿夫,抬起轿子。 朱厚照恨不得马上飞到现场确认:“立刻带路!” 祭酒气喘吁吁地追出来,看到轿子像张腿一样飞快地跑了。他忙让轿夫搀扶着追上去。 科举泄题一事未处置完,可别再出大事了! 越追,祭酒的心越慌。太子为什么往国子监的方向而去? 国子监肯定没招惹过太子!难道又有监生狂妄地呈上弹劾奏折?或是太子找到此前匿名张贴揭帖的人在国子监? 祭酒的心一下子堵到嗓子眼。国子监有各种渠道收入的监生,有些人经不起太子查。可千万别与国子监有关。 远远见轿子停留在提督四夷馆前,祭酒忙抚胸口松了一大口气。 出于好奇心,祭酒打算进去瞧一瞧,看看太子为何事上心。 护卫在门口的御马监提督太监把祭酒拦下。 “阉贼,何故阻拦本官!”祭酒对太监向来不假辞色。 提督太监气急,他在宫外办事可没被人当面骂过。“此处可不是国子监。太子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正在这时,舒三出来了,“让祭酒大人进来,做个证。” 提督太监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人。 护送朱厚照出宫的多位腾骧四卫也出来了。他们霸道地借来兵马司、巡捕营、东厂、锦衣卫的马匹,绝尘而去。 “这位小哥,侍卫们都离开了,太子爷的安全怎么办?”提督太监挂心地问。 “小子舒三给公公请安。事出紧急,刚多有得罪,请包涵。”舒三拱拱手,“里头顺天府、刑部、五城兵马司、巡捕营的大人们都在。而且侍卫们去太医院请御医,很快便会回来。” 竖起耳朵偷听的祭酒一脸犹豫。似乎真出大事了,他要进去蹚浑水吗? “祭酒大人请进,小的还要出去多请几位大人见证。”舒三很有礼貌地“扶”祭酒进去。 提督太监见势不妙,又让人给宁瑾带话,并强调了太子身边缺少侍卫。 宁瑾第一次得到信的时候,正在太子的朝阳门皇庄视察玻璃作坊。皇后娘娘千秋节赐下的弘治灯受到各方的好评,很多官员表达了购买的意向。弘治灯的关键在于隔绝烟气、不遮挡火光的玻璃上。宁瑾催促玻璃作坊加紧生产。 宁瑾把太子的话放在心上,他把重心放回了御马监。马政有了变动,御马监增加了战马的数量,人工和草料都上涨了。如今御马监也不富裕,急需回血。 一收到消息,宁瑾立刻往提督四夷馆赶,走到半路又收到了第二次信。得知太子比他更快达到现场,宁瑾知道那里发生的事不简单。立马赶回抽调精锐出宫保护。 等宁瑾带领一千骑兵赶到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东厂厂督陈宽提早一步达到。提督四夷馆被锦衣卫、东厂团团围住。顺天府的衙役缩一旁瑟瑟发抖。 宁瑾、牟斌、陈宽相互打了招呼一同进去。只见太子蹲在两位死者面前,御医刘文泰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回……回……回殿下的话,没……没有中……中毒迹象。”刘文泰全身战栗。死者的死状与太康公主一致。那就说明,太康公主很大的可能不是病故,也不是和太子命格相冲被克死的。 而是,而是被人用隐秘的手段害死! 刘文泰简直不敢想象此事确认之后帝后、太子三人的反应。 听到刘文泰的回答,朱厚照面无表情。 “下一位。” 又有一位御医被带了上来。此人名为薛铠,出身医药世家,熟谙医理,在京师小有名气。弘治帝昏迷时,给出了一份食疗方子,被太医院院使王玉盛赞。于是入征于太医院。 “有劳薛御医了。”朱厚照颔首招呼。 见太子面冷但依旧彬彬有礼,薛铠心下稍安。薛铠是被侍卫劫持而来的。这阵仗不亚于上次东厂“请”大夫入宫看病。 薛铠细心检查,翻看了两位死者的眼皮、四肢、闻了闻呕吐物。“回禀殿下,两位死者与一伤者病症一致。没有外伤、中毒等常见症状。据下官的经验判断,他们应接触了同一致病源。” 朱厚照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昂起头,嘴角上扬,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致病源?” 陈宽心一惊,上次太子在乾清宫也是这般笑的。到底出了何事? “小官曾在浙江平阳行医,接诊过一位皮肤变成蓝色的病人。病人呼吸困难,视力逐渐模糊,小官翻遍医书也找不到病因。询问病人得知,他们村里很多人的皮肤都变成蓝色。于是小官去了他们的村子,发现那里有一个银矿。水源被银矿污染,导致整个村子的人都得了病。可惜发现的太晚,得病严重的人陆续死去。病症轻的搬离村子,但……哎!那个村子的百姓太可怜了。” 薛铠叹了口气:“小官检查过,提督四夷馆中的人没有类似症状。致病源应该只是这三人接触了过!” “夜明珠!这三人偷了夜明珠,妹妹最喜欢把玩夜明珠!”朱厚照整个人被怒火吞噬。 他重重拍了下脑门,辐射,一定是辐射!自然界自身能发光的除了萤石还有放射物。他为何没想到! 朱厚照的话如一声闷雷在现场炸响! 祭酒以及被舒三请来见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胡御史一时间忘了呼吸。 陈宽、牟斌、宁瑾心神大震,如果此事属实…… 巡捕营张桐、中城兵马司指挥王洵、顺天府和刑部的官员一门心思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情不是他们能沾染的。 薛铠一愣,他好像捅了大篓子了。 “殿下请息怒。现在一切还只是猜测!”头最铁的胡御史恨不得冲上前抱住朱厚照,防止他做出过激的事。 太医院院使王玉被胡御史推上前:“王院使给公主诊治过,王院使怎么看?” 王院使一哆嗦,他的老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臣……不知道。” 朱厚照狰狞地冷笑:“这有何难!把夜明珠和死囚放在一起,十日后自见分晓。” 又道:“薛御医,尽全力救治伤者。太医院的药材任你所用,缺什么告诉本宫,就算是瑶池圣水,本宫也会想办法弄来。” 乾清宫装饰有夜明珠。 皇后娘有亮光睡不着觉,坤宁宫并未放置。 万幸皇帝爹和皇后娘感情好,常住坤宁宫。 第一百三十七章 应该和本宫无关 一大清早,京师百姓发现囚牛商行把三丈高的店招拆了! 拆下的三丈高的店招把前门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几位身着红色曳撒服的人慢腾腾取下店招上嵌着的夜明珠。他们一点都也没遮掩宦官的身份。 虽说大家全知道囚牛商行的东家是太子,但商行里的掌柜、小二待人热情,进了商行不管买不买东西都一视同仁,笑脸相迎。根本不像趾高气昂的皇店。这下总算穿帮了。 宦官们像八九十岁的老头,行动迟缓,每一步都像慢镜头。被堵在路中央的行人敢怒不敢言。人高马大的宫中禁军围在店招之外,一手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用狼一般的眼神留意四周的情形。 有位挑着担、性子急躁老哥急着到大明门前摆摊卖货,大着胆子想穿过去。 今天第五期生肖彩票开奖,会有很多人涌入大明门广场。仁厚的弘治帝不征收大明门的摊位费,只要在规定的地方摆摊即可。为了抢一个好位置,很多小贩内城门一开就去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进城的时候城门官查的格外仔细,耽搁了很长时间。 “别过去,耐着性子等。”换上便服的胡御史阻止急躁老哥前行。发现异动,禁军是会杀人的。 急躁老哥瞪出铜铃般的大眼睛气冲冲地骂道:“老子要赚钱养一家老小。耽误一个时辰,家人就少吃一碗饭,老子能不急!” “这一两银子足以弥补你今日的收入。”胡御史从荷包里掏出银子。 “难怪今天出门踩了堆狗屎,原来走运了!”急躁老哥咬了口银子确认真假,打定主意去彩票点买一注,不,买十注彩票。说不得能中个一等奖。倘若有了5000银子,他能像那些官老爷一样纳房小妾。 胡御史皱眉,急躁老哥咬银子的举动让他想到薛铠提到了银中毒。 害人的法子防不胜防啊! 皇上每日到刑部大牢、北镇抚司观察和夜明珠关在一起的死囚。脸色一日差过一日。那件事……多半是真的了。 太子和皇上当着大小九卿的面在御书房吵开了。太子又被皇上关了禁闭。 太子叫嚣着要把真相刊登在《京报》上,皇上不允。 太子说,天下人不怕重典,只要走司法程序、明正典刑,合理合规合法。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只会造成恐怖气氛,白担坏名声。 胡御史相当赞同太子的说法。但皇上却另有打算。甚至把太子关了起来。 左都御史担心太子做出过激行为,把都察院所有人派出去巡查京师内外城。 重点是大明门、囚牛商行、朝阳门皇庄、在建的报社。胡御史负责盯梢囚牛商行。 “都散开,别挤成一堆。”中城兵马司的人姗姗来迟,指挥堵在一起的百姓散开。 那天之后,京师像一潭死水,各个衙门自扫门前雪,半点也不想管闲事。这些天早朝都是走个过场,没人敢惹皇上不开心。 也不知道十日期限一到会发生什么。 随意扫视一周,胡御史忽的发现人群中有一女子很面熟。 他怎么会对陌生女子感到面熟呢? 但见陌生女子尾随中城兵马指挥王洵离去,胡御史打了个寒颤。那女子长得像京报的金牌记者。好像叫,叫舒三是吧?! 王洵有个女儿是岐王正妃?岐王是宸太妃的二子,兴王的弟弟,雍王的哥哥! 胡御史脑子“轰”的一下炸了。 一定是他想多了。 胡御史决定当好巡查御史,不管职责之外的事。 …… 端本宫上方飘着一个热气球。热气球被五根粗壮的绳索固定住,已经飘了有七日。热气球飞的不高,整个皇宫都能看到吊篮里的人影。 李东阳从贡院匆匆赶回文渊阁。华昶弹劾程敏政泄题给举子徐经、唐寅。经过他与礼部尚书徐琼以及一众翰林重新阅卷,两人的试卷不在三百名之列。 他向刘首辅汇报,打算了解科举泄题一事,早日放榜以安考生之心。 接下来京师说不定会刮起风暴。消息灵通的官员们,陆续把妻儿老小送出京。 端本宫上方的热气球太吸人眼球。李东阳忍不住抬头张望。 吊篮里有一玄色的矮小身影,双手持着单筒望远镜向他看来,现在正向他挥手示意。 哎,李东阳愁得直掉头发。 今天刑部大牢传来消息,已经有一个死囚死了,死状和朵颜三卫的通事一样。 更有三分之一的死囚出现了和皇上一样的脱发症状。 东厂带走了死囚,开始全权接手。刑部被排除在外。 皇上怕是要绕过朝廷,私下解决。 太子与太康公主感情甚笃,皇上把太子关起来只能拖延时间。有些事越拖爆发的时候越激烈。 李东阳步履沉重地迈进文渊阁。 文渊阁里,刘健单手撑着下巴正在小歇。谢迁趴在书案上睡着了。中书舍人们蹑手蹑脚,生怕打扰了两人。 皇上无心理政,司礼监几位公公各个忙得不见人影。朝政全部交给了内阁。这几日的批红相当敷衍,对票拟一字未改,这在以前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李东阳轻轻地把会试前三百名的名单放在刘健案头。 “会试的事忙好了?”刘健睁开眼。他睡得很浅,一有动静就会惊醒。 尤其是这几日。 谢迁同样醒了。 这几日,知道内情的官员没人能安然入眠。 李东阳把科举舞弊的处理结果告之两人。 谢迁点点头:“这样也好,最快速度解决,以免麻烦。” 刘健神色凝重地翻看进士名单,眉头紧紧皱着。“你我三人一同去见皇上。等皇上决断。” 李东阳担忧:“首辅大人对处理结果不满吗?” 李东阳觉得,让徐经、唐寅落第是最好的处理办法。科举的公正不容有失,官员内斗也不宜在此时扩大。 “皇上未必会满意。现在皇上风声鹤唳,总担心有人要谋害太子。我们知道是有人在背后针对程敏政,但皇上只会担心背后的人是不是冲着太子去。” 刘健疲惫地捏捏鼻梁。他对自己教过的学生知之甚深。 李东阳、谢迁一想,颇以为然。 “首辅大人,”一位中书舍人脚步匆匆,“徐府来人报丧,老大人归西了。” 朱厚照通过单筒望远镜看到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一同出宫。一打听,原是徐溥离世。 他摸摸下巴,应该和昨晚他让人送去徐府的口信无关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找茬 徐溥乃四朝老臣,门生故吏如云。徐溥的死讯一传开,官员们相继赶往位于东华门外锡拉胡同的徐府祭奠。 朱厚照打开铁炉出火口的钢制小门,热气球缓缓上升到五十米。举起单筒望远镜观察,穿着各阶官袍的小人从不同的衙门赶来,向同一个地方聚集。 这是上班时间,全都翘班了嘛! 没过多久,司礼监的人出现了。朱厚照翻翻白眼,以皇帝爹的仁厚,定然会给有从龙之功、扫除成化朝宠臣的徐溥死后哀荣。 门口接待的徐家人对宫里派出去的宦官点头哈腰。为首的宦官身材偏胖,不高也不矮。根据体型一一排除,应该是……高凤?! “皇帝爹怎么让高伴伴慰问徐家人?”朱厚照放下望远镜深思。按司礼监的分工,今日出现的应该是萧敬才对。里头有事? 原本他是不会浪费脑细胞思考此类无关紧要的事。但皇帝爹的反应太奇怪了。妹妹被人用有辐射的假夜明珠暗害,皇帝爹竟还能沉住气! 一盏茶功夫过后,朱厚照放弃思考。他不是玩权谋的料,暴力破局才符合他的人设。 朱厚照盖上出火口的小门,热气球缓缓下降。内侍们扯动绑住热气球的绳索,让吊篮稳稳落在端本殿屋顶的琉璃瓦上,有内侍推来梯子架上。朱厚照跨出吊篮,在王钦的护送下回到地面。 等半个时辰后,会有身材体型同朱厚照相近的小内侍披上戏服顶替他站在热气球上。 “东华门的金吾卫搞定了?” 朱厚照脱下显眼的玄色衮冕换上内侍穿的拽撒。从端本宫找出负责洒扫的年长宫女,帮他涂抹胭脂,遮住原本俊秀的脸庞。 黄献低下头不确定地道:“应该吧?” “嗯?” “奴婢打听过,皇爷没有处罚那天放小爷出宫的金吾卫。小爷乔装出宫的消息不能流出去,奴婢就想干脆不打招呼。奴婢凭端本宫总管的腰牌,进出宫从未被拦截。”黄献忐忑不安地道。 “有道理。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就得这么用!”朱厚照拍了一下黄献肩膀,“行啊,终于开窍了。” 黄献瞪大眼睛,真诚地发问,“小爷是夸奴婢还是损奴婢?”小爷喜欢嘲讽人,有时连饱读诗书的左中允都分不清小爷话中的真意。 “……夸你。”朱厚照严重怀疑黄献在骂他。 “小爷,”黄献磨蹭了半天,“我们早去早回吧。” “再说。” 黄献欲哭无泪,此刻非常怀念高公公。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此次出宫一共4人,常伴朱厚照身边的王钦、汪莫留在端本宫。另外两人年龄和黄献、朱厚照相仿,原本是弘治帝给朱厚照找的玩伴。 侍卫长王钦目送四人离去,显得忧心忡忡。他偷偷把太子要乔装出宫的消息透露给皇上。不知道太子知道后会不会生气。 端本宫上空,替身正在吊篮里尽心尽责演戏。 黄献在守卫东华门的金吾卫面前亮了亮腰牌,四人畅通无阻出宫。 出了东华门,四人笃悠悠地向南柳巷走去。 他们走在街上,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宫里的宦官经常出宫办事,京师百姓看多了也就丧失了好奇心。 这一路,他们频繁遇见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巡查御史,表面上的京师平静无波。偶尔也会看到拖家带口的车队离开京师。 南柳巷东有两座大宅。一座是护国永兴寺,对面的一座是钱能的府邸。 钱能,曾与梁芳、韦兴一道投靠万贵妃。期间镇守云南十二年,横征暴敛,民怨沸腾,差点逼反了当地少数。被御史弹劾后,调任守备南京。钱能比任何镇守太监胆子都大。根据朱厚照从东厂、御马监得到的消息,钱能在云南除了欺压土司、百姓,还花了六千两买下沐王府价值四万多两的古玩字画。 不过钱能比梁芳、韦兴聪明,在万贵妃离世后立刻退了休,跑到南柳巷修了宅子颐养天年。因为他的识相,所以并没有遭受皇帝爹的打压。也是朱厚照之前一直没把视线投到他身上的原因。 “好热闹。” 黄献惊叹此地车水马龙、人流量不逊于前门大街。较之今日的徐府还要热闹。 朱厚照淡漠地瞟了眼:“护国永兴寺香火灵验,不少人远道而来。”世间有太多人力无法改变的遗憾。世人只能寄托于求神拜佛达成愿望。 不过相比远道而来烧香的信徒,买下永兴寺对面的土地、建起大宅院的钱能诚心更足。也不知他在家每天对着对面庙里的佛祖求些什么。 “钱府门前进出的人也不少。”黄献一脸惊讶,“没听说钱能在宫里还有什么势力啊!” “呵呵。”黄献年纪小,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 一般而言,宦官除了老了伺候不了人,否则是不会放手权利离宫的。人一走茶就凉,没有权利的宦官晚景多半是凄惨的。得势时认得干亲,失势后很少会给他们养老。但一种情况除外,有钱! 有点小钱的,捐给寺庙,老了跑到寺庙里还有个照应。钱多的,比如钱能,不但能修三进的大宅子,还养得起海量的义子。 钱能除了贪得无厌,给朱厚照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领养了上百个孤儿。这里又不是两个月亮的世界,权贵们的心善都是有目的的。 领养孤儿,很大程度是为了培养势力。 东厂暗中领养孤儿。宁瑾为了重建西厂,也在收养孤儿,从小培养他们打探情报。 “端本宫总管黄公公前来拜访,还不快出门迎接!” 朱厚照当着门房的面,嚣张地踹响钱府气派的大门。 门房傻愣站着,没见过如此无礼之人! “妈蛋!”朱厚照骂骂咧咧,“黄公公乃太子殿下跟前第一红人,还不快滚出来迎接!” 黄献脸皮一抽一抽,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有上前阻拦。内心狂喊:我不是,不是我! 小爷戏过了!公公们上门宣旨都不带这样嚣张。 “嘎吱”,在朱厚照的叫嚣下,钱府中门大开。 “老夫钱能,恭迎黄公公大驾光临!” 儒衫老者带着爽朗的笑声,拱手出现。他身后左右两侧各站了五名年龄不一的男子。有穿着锦衣卫青绿色精绣服的,也有绿袍小官、棉甲武官,以及白皮靴褐衣的东厂番子。 朱厚照挑眉,秀肌肉?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吝啬 面对钱能的架势,朱厚照屁颠屁颠跑到黄献面前。 伸出右臂、弯下腰,谄笑,“黄公公,钱府的门槛高,小的扶您进去!” 黄献心肝颤,在朱厚照的眼神威胁下,僵硬地搭上手臂。 “呵呵,离开皇宫多年,宫里的规矩越发大了。”钱能一脸笑眯眯。 朱厚照冷声哼一声,趾高气扬抬头,“时代变了,皇爷召回很多地方的镇守太监。或许将来,镇守太监将被扫到历史的犄角旮旯。” 钱能脸皮抽动,眼里闪过一抹凶光。镇守太监属司礼监外派,曾是打破头争抢的肥差。如今竟被个小子轻视。 “小黄拜戴义学琴?老夫曾和戴义共事过。哎呀,一转眼已经过去十三年喽!”钱能感概万千,用长辈般的慈祥眼神注视着黄献。 黄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艰难地开口,“师傅说……他和你不熟。” 钱能把眼睛瞪成死鱼眼,被一次又一次地打脸,伪装的儒雅风范荡然无存。 “李公公、陈公公、萧公公、韦公公等和你也不熟。”黄献补充道。 钱能先是一愣,然后呵呵一笑。既没有忐忑不安,也没有暴跳如雷。“老夫年纪大,认错人,记差了喽。” 这能屈能伸的状态,才应是小人所拥有的。 黄献羞得脸都红了。平生第一次当面给人难堪,对方不尴尬,尴尬地反而是他。他并没有说谎。出事后,师傅特意把他叫到了司礼监。司礼监众人耳提面授,他们与“太子爷盯上的人”一点也不熟。 “钱老爷,别攀关系了。小爷是什么人想必你也听到过风声。小爷让黄公公来找你,黄公公哪敢讲什么情面。”朱厚照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太子爷和先皇的脾气挺像!”钱能伸手作请状,“黄公公,三位小公公,里边请。” 朱厚照想,这话挺有意思。创传奉官和西厂先例、扩建皇庄的宪宗爷爷,在不少人认知里,尤其是官员心中,不算是个好皇帝。 激发表演欲的朱厚照举平右臂,狗腿地低头哈腰。 黄献心中凛然,加快进门的脚步,一进门马上松了开手。 绕过影壁,姹紫嫣红的花卉争相斗艳,画眉、八哥抖动翅膀。 京师刚入三月,枝芽还未冒头。培养一院子的鲜花不容易啊! “钱老爷的宅子……”朱厚照满口柠檬,“修得比端本宫漂亮。” 端本宫现在只剩下端本殿保留下巴掌大的花园,其余的空地都成了试验场。 “这位小哥抬高老夫贬低太子,是何意?”钱能的某一位在东厂任职的养子差点拔出腰间的刀。 朱厚照淡淡一笑:“小子说的乃大实话。不信可以请厂公来评理。相信小子,小爷瞧见钱老爷的宅子,定愿意花一百两银子买下。” “一百两?!明抢呢!”东厂养子拔刀,被钱能拦下。 勉强维持鼻孔朝天的黄献看到对方拔刀的举动,上前抢刀,“你有种现在砍死咱家,小爷能省下一百两。” 朱厚照从旁冷嘲热讽:“此类似钱老爷又不是没做过!小爷说过,不守规矩的人,也不被规矩保护。” 明显被针对的钱能终于拉下了脸。别人都怕太子,他可不怕。他抓着太子的把柄,太子不敢拿他如何。 “黄公公到底为何事拜访?”钱能冷笑,“如果是太子爷召见,老夫即刻随公公进宫。如果不是……恕老夫闭门谢客!” 黄献扭过头。 朱厚照代为回话:“小爷有几句话询问钱宁。钱老爷养子众多,还记得钱宁是哪一位吧?” 不是找他?!钱能一脸狐疑:“太子要问宁儿何事?” 朱厚照给了个后脑勺。 其他两位小内侍有样学样,给钱能看他们的后脑勺。 钱能转动手上的玉镶金戒指,用眼神示意穿绿色精绣服的锦衣卫。 剑眉星目的钱宁站出来:“在下正是钱宁,不知太子殿下想问何事?” 朱厚照一向看不顺眼比他帅的男人。没好气地道:“不给我们上茶?这是钱府的待客之道。” 钱能挥手,让丫鬟上茶。 钱宁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钱能不加掩饰的杀意,笑了笑,问:“不知小公公如何称呼?” “老铁!”朱厚照答。 黄献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小爷把姓改了? “原来是小铁公公。”钱宁微笑。宫里想让一个人消失,容易得很。 “不,我姓老,名铁。一般我不占人便宜,直呼其名即可。”朱厚照一脸大方。 钱宁从善气其流:“老铁,进宫几年了?” “你在黄公公跟前同我套近乎所欲何为?”朱厚照防备地后退,“挑拨离间?” 黄献眼色不善。 钱宁心里想:真是个招人厌的臭小子! 表面上,他措辞圆滑地回,“我等巴结还来不及。太子身边的宫人谁敢得罪?” 钱宁不动声色地把一片金叶子塞入朱厚照手心。 黄献和其它两位也有。 朱厚照终于给了个好脸。 茶一上,黄献装腔作势抿了一口。“比端本宫的茶好。” “老夫在云南待了很多年,有些旧故。每年会送点茶来。太子不爱喝茶,只爱喝奶茶。如果太子喜茶,无数好茶会送到端本宫。”钱能淡淡地道。 朱厚照眼珠子咕噜一转:“徐老大人好茶。所以,钱宁偷会徐府管家只为送好茶?” “在下从未见过徐府管家!”钱宁眼神一闪,目光不自觉向左边看去。 用两个月亮世界微表情解读,钱宁在撒谎。 “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徐老大人过世前给小爷送了封信。信里说……” 朱厚照摊摊手:“不管信里说什么,现在死无对证。你得自证其说。” “你现在对黄公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等小爷禁足结束,小爷会亲自过问。” “想好了回答哦!”朱厚照幸灾乐祸地笑着。 徐溥已经死了。他和徐家人的话都是一面之词。这种情况下,最适合碰瓷。 钱能不愧是能把云南土司逼造反的能人。到现在还沉得住气。 “啪啪!” 钱能反应很快。一拍手,貌美的侍女们端着一盘金灿灿的金瓜子出现。 “老夫远离皇宫多年,不曾想到临老摊上事。老夫也不要黄公公通融,只想打听几件事。黄公公捡能说的说。” 钱能抓了一把金瓜子堆在黄献眼前:“徐老大人的死与太子有关吗?” 真是让人肉痛的问题。 朱厚照很忧伤。 钱能也太吝啬了! 黄献跟着朱厚照一同保持沉默。 第一百四十章 被动的内阁 司礼监公公高凤替弘治帝、皇太子祭奠徐溥的消息一传开,很多观望的人立刻赶往徐府。 徐溥主政时愿意提拔有能力的官员。无视他们的籍贯、何年的进士科、亲缘关系等外在因素。为人方面又面面俱到,处处与人为善。所以人缘特别好。但徐溥毕竟做过气晕弘治帝的错事,部分人开始疏远徐家。 宫里表了态,不管是于出对提携之恩的感激,还是怕被人骂白眼狼,不敢登门的人马上跑来送别。 每日上朝的朝臣几乎聚集到徐家祭奠。此时的徐府风头一时无二。 徐家人没有被表面的尊荣蒙蔽双眼。他们面带哀戚地接待每一位吊唁的宾客。有对老父亲离世的悲伤,也有对仕途中断的无奈,对徐家未来的忧虑。徐溥留下遗言,要求徐家众人辞去官职,孙辈、重孙辈不得参加科举,徐家进入蛰伏期。 丁忧三年后有起复的一日,辞官后除非皇帝征辟,否则无法再入官场。儿孙们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谁让太子怀疑老爷子与公主之死有关! “首辅大人,我爹只以为公主病情不容乐观,并不知道公主的病乃人为。” “对方抓住我爹的把柄,让他瞒下直隶的饥荒。我爹也是没有办法。但我爹肯定没参与谋害公主!” “爷爷做这一切都为了扳倒李广。皇上宠信李广的几年,几乎不上早朝。爷爷想见皇上一面都难。” 刘健对着信发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徐家人争先恐后的辩解之词。 谢迁出面安抚,向徐家人承诺,徐家避世期间谢家等江南世家都会照看徐家。谢迁还隐晦地表达了谢徐两家结为儿女亲家的意愿。方才安定了徐家人心。 不管徐溥做的一切出于什么原因,江南的民怨已经引起了弘治帝的重视。 弘治帝有意把民收民解的白粮赋役改为官收官解,甚至认为一部分徭役可以合并到田赋中,用折银的方式征收。只等内阁、六部制定出详备的流程,明年就可以推广改革。到时候苏、松、常、嘉、湖江南五府的百姓能够得到喘息。 所谓白粮,是指皇宫、光禄寺等衙门所用的白熟粳、糯米、芝麻、黄豆等粮食,以及京师各衙门官吏的禄米。是江南百姓身上最为繁重的赋役之一。白粮赋税则是指百姓要把缴纳的白粮运送到京师。迁都之后,白粮赋税经过沿途各衙门小吏的盘剥、勒索,送才能到京师。田赋加上运费,差不多是朝廷征收的两倍。江百姓们苦不堪言! 如果白粮改为由官府运送到京师,江南百姓至少能比往年少交一半。光凭这一点,徐家在江南的地位牢不可破。 李东阳心中感慨:徐家儿孙辈没有出色的人物,至今不明白徐老大人给他们留下了什么遗产。反而为了老大人临终遗言中断官途而耿耿于怀!他们更不会意识到,只要太子在一日,徐家不可能有人出仕。 吊唁的宾客发现了徐家诡异的气氛。 “徐老大人谥号‘文靖’。要不是为了江南,老大人一定能得到一个文正。” 范仲淹死后谥号文正。至此之后,谥之美者,极于文正。‘文正’是最牛掰的谥号,明朝立国一百三十年至今无人得此谥号。 “难道你没注意三位阁老听到高公公宣旨的表情了吗?阁老们和我等一起收到老大人的死讯,哪有时间讨论谥号。谥号似乎是皇上亲自定下的。” “靖有使秩序安定的意思。老大人助皇上安定了被刘棉花搞得一团糟的朝堂。这个谥号很符合。估计皇上突闻噩耗情难自控,才没和阁老们商议直接下旨。” “你难道忘了老大人气晕皇上的事?” “我到是从中城兵马指挥王洵的听到一件事。昨晚宵禁之后,《京报》的一个记者敲开徐府大门送进去一封信。然后……” “然后怎么了?别卖关子,你快说!” “然后老大人死了,你说然后怎么着了!” “不会吧,皇上都宽恕了老大人,太子为何要赶尽杀绝。” “太子现在哪里顾得上其他事。皇上为什么要禁足太子?还是不是怕太子找‘那些人’惹出大麻烦。太子找上老大人,极大可能因为太康公主。” “不会吧,老大人怎么可能牵扯入太康公主的事。” “你们也不想想,王越、汪直是怎么被吓死的!皇上逼死了李广,让走李广路子起复的王越惶恐不安。王越一死,汪直在外没有盟友,到头一场空。” “别再说下去了。越说我越怕。太康公主死后,钦天监直言李广修建的毓秀亭犯了太岁。皇上还不信。直到清宁宫灾,太子差点被烧死……” “我相信老大人的为人。老大人绝对不会做此等事。” “钦天监的吴昊是老大人提拔的吧?前任监正给国丈的坟地看风水,被老大人弄了下来。当时我还奇怪老大人的举动。” “刚得到消息,徐家明日送老大人回老家。” “天又不热,至少也要停灵三日吧?” “还看不明白?!” 知道徐家明日回宜兴,前来吊唁的官员作鸟兽散。 …… 刘健带上朱厚照给徐溥的亲笔信返回文渊阁。 “介夫,宾之,你们今日见到吴昊了吗?”刘健问。 谢迁和李东阳摇头。 情况似乎不太妙。 刘健忙命中书舍人打听。 “首辅大人,昨晚吴监正全族被东厂从家里带走,下官没打听出他们的下落。没有关在北镇抚司。” “全族?!”谢迁愕然。大明已经十几年没有官员全家被捕。 “我们不能急。”李东阳沉声道,“钦天监官职比较特别,相当于世袭。东厂抓人抓全族不能说明什么。” 内阁上秉圣意,下安百官。尤其在这种时候,更需要内阁维持大局稳定。 刘健按了按发胀的头皮,打发走所有的中书舍人,“我等三人立刻面圣。先用科举泄题案试探皇上的态度。到时借机行事。徐老大人和我们,都被对方利用!保下吴昊,才能保证我们三人不被牵连进去。” “那位对人心的了解,可真厉害。”谢迁冷笑连连。 李东阳摇摇头:“玩弄人心,小道也。落了下乘。倒是太子殿下……” 刘健当机立断:“除了让吴昊用犯太岁说动太皇太后处置李广,其他的事情我等没有参与。保下吴昊,其他的不管。”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方的刘健 刘健、李东阳、谢迁在乾清宫的御书房见到了弘治帝。 “回皇上,试卷重审结束,这是拟出来的前三百名名单。”李东阳把名单递给王岳,王岳转呈弘治帝。 一抬头,触及弘治帝尖锐、仿佛带刺的目光,李东阳不由心头大震。布满煞气的弘治帝前所未见。 皇上是知道了什么吗?吴昊说了不该说的话?种种念头在李东阳脑海中闪过。事关官途和身家性命,善于出谋划策的李东阳一时间乱了心神。 刘健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以为此时不适宜让事态扩散。” 刘健状似无意地瞟了眼李东阳。李东阳立刻清醒,此刻不是分神的时候。 “唐寅在苏州小有名气。以第一名补了苏州府府学附生,去年考中应天府乡试第一。唐寅酒后醉言‘此科必定夺魁’定是因为自信。年轻人太自负了。这次让他落第,也算给他点教训。”谢迁补充道。 弘治帝静静地听他们说完,漫不经心地浏览名单,“华昶、徐经、唐寅锦衣卫执送镇抚司对问,明白以问,不许徇情。” 刘健于弘治元年入阁,第一次见弘治帝驳斥内阁意见时没有解释一句。 “臣等明白。”刘健带头告退。没有提及吴昊半个字。 出了乾清宫,淡定从容的谢迁急得愁眉锁眼。“皇上正在气头上,是否要请皇后娘娘帮着说几句?” “事关谋害太康公主,只怕刚托了皇后娘娘,转头皇上就知道了。”李东阳以为不妥。 “去找太子。”刘健昂着头,远远看见朱厚照在悬停的热气球上向他们挥手示意。 李东阳皱眉:“太子只怕也不会愿意。” “太子若找到吴昊的把柄,早把人弄没了。”刘健一掷乾坤,“热气球只能在天晴时升天。吴昊擅长预测天气。把吴昊推荐给太子。好赚银子的太子会心动。” 李东阳、谢迁将信将疑。 …… 朱厚照从宫外返回,一路顺利,没被人识破身份。回宫马上卸了妆,和替身换了回来。刚登上热气球没多久,见刘健三人从乾清宫方向离开。他挥动双手热情地打了招呼。 这一招呼,把人招呼来了。 “小爷,刘首辅求见。见是不见?”黄献后怕地问。幸亏他死磨硬泡让小爷回宫,否则迟些回来被逮个正着,大家都倒霉。 朱厚照摸摸下巴:“见!” 刘健被请进了端本宫……的宫门。在宫门口、影壁前,没来得及进去瞧一眼,又被请上了热气球。 热气球升空。 “刘首辅有话尽可放心大胆地说,不会有第三人听见我们今日的谈话。”朱厚照故作神秘。 他不知道刘健为何事找来,但此时此刻,必定是要事。他创造了一个可以开诚布公的环境,把选择权交到刘健手上。刘健会说实话的概率一半对一半。 刘健俯身往下望。 一愣。 端本宫怎么,怎么,怎么变成这番模样?! 一个个顶子,除了端本殿外的小块空地,都找不到一处能下脚的。就像整个端本宫上方被什么东西罩住一样。 刘健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他现在心里像有只猫挠一样,非常想知道端本宫里藏着什么秘密。 朱厚照立刻打消刘健从天上刺探的念头:“别看了,本宫早防着有人乘坐热气球从上空观察端本宫。” “臣听闻热气球之旅的门票卖得极好。殿下不觉得大明门前的场地太小了吗?兵部在城外一里处有个马场空置。如果殿下喜欢,可以把热气球移到那里去。还能在那养马练骑术。马场离不远,也不会让皇上操心。”刘健把姿态放低,心平气和地说。 朱厚照挑眉:“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刘首辅先说何事吧,本宫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慌得很。” 刘健说得马场朱厚照知道。马场里只剩下几匹年老跑不动的马。宁瑾通过兰州的囚牛商行分部,从草原弄到了很多匹战马。一直想要找一个离京师近的地方养马。其余地方被朱厚照用来当作坊,于是宁瑾盯上了兵部的马场。但兵部不给。 马文升和御马监有旧怨。有那老家伙在,御马监休想拿到马场。 刘健比钱能大方! 难怪是干大事的人。 “钦天监监正吴昊擅长预测天气,有他在,可定下准确的日子放飞热气球。殿下如果对此人有兴趣,调去任凭差遣。”刘健沉声道。 “任凭本宫差遣?把他阉了送端本宫吗?”朱厚照哈哈大笑。弘仁殿那帮手里做着科研创新的大事,满脑子迷信思想的匠人,一定会欢迎的。 刘健脸一绿:“臣可以把人调到太仆寺。” 朱厚照摆摆手:“本宫说笑的。如果吴昊想跟本宫,辞官入囚牛商行吧。” 大明迷信的人太多,上至达官贵族,下至普通百姓。囚牛商行招一个正统出身搞天文的,当吉祥物摆着也行。 “殿下就不提点其他的要求?”刘健愣了半天。 “既然刘首辅诚心诚意地提出建议,本宫当然得虚心接受。刘首辅欠本宫一个人情,下次记得还哦。”朱厚照笑得奸诈。 世界上什么最贵?人情! 大明首辅的人情,别人求也求不到。当然,能让大明皇太子高抬贵手的人也不多。 刘健问:“殿下就不问一句为什么吗?” 朱厚照张大嘴巴:“难道刘首辅不打算告诉本宫?” 靠直播养家糊口的朱厚照嘴皮子利落,最擅长与人没有营养地胡侃。 刘健深吸一口气,然后把他们三人协助徐溥拉下李广的事统统说了出来。 “就这事啊?”朱厚照佯装不屑一顾,“吴监正敢与本宫对着干,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们给他撑腰。” 话虽如此,但朱厚照一直以为吴昊背后的人是徐溥,没想到还有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 朱厚照想打草惊蛇,先去给徐溥去了封信,吓得徐溥当晚离世。更炸出了背后偷偷搞小动作的三阁老。 今日惊了钱能,不知又能惊出什么出来! “殿下,徐老大人和我等三人绝对与谋害公主一事无关。若臣有半字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刘健举手发誓。 朱厚照翻翻白眼。真有关系,皇帝爹早就让人消失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路奠 摘下黑布,阳光刺目,吴昊立刻用手挡住阳光。 “吴监正,请入轿。”一个老得牙齿掉了一半、说话漏风的老宦官神情寡淡地道。 “公公请见谅,我想晒一会太阳。”在暗无天日、直不起身的地牢中关了一天一夜,哪怕阳光灼眼、此刻昏昏欲睡,吴昊就想站在太阳下伸展筋骨。 从地狱爬上来的感觉真好! 吴昊不知道老宦官的身份,只知道老宦官去了趟地牢,和牢头说了句话直接把他领了出来。 老宦官不紧不慢地道:“我不急,只是监正的家人现在还关在北镇抚司,怕是急眼了。” 吴昊瞬间清醒,马上进了轿子。轿子由前后两人抬着,里面只能容纳一个人,且没有轿帘。轿子一颠一颠前行,绕了无数的圈,超过十八个时辰没睡觉的吴昊在轿子里呼噜打的震天响。 “到了,下轿。”老宦官声音也不大,但就像一道闪电劈在吴昊耳边。吴昊猛然间醒过来。 吴昊下轿,北镇抚司四个大字印入眼中。从始至终,吴昊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审问他的全是宫里的老宦官,各个眼生的很。 一天一夜中,吴昊没有受刑,身上完好无损。 只是不让睡觉。 吴昊第一次知道不能睡觉也会让人生不如死。 “那不是吴监正吗?” “吴监正从哪里过来的?” “那位老公公是哪个宫里的?” “不清楚。” 吴监正一出现在北镇抚司大门口,马上吸引了大批人围观。 北镇抚司在大明门西面衙署后府胡同的后军都督府左手旁。平日里除了在左边的后军都督府、南面的太常寺任职的官吏,一般没有人经过。 进了北镇抚司想要出来极难。老首辅徐溥咽气的同时,吴昊全族被抓。除了吴昊,其余的吴家人被关在北镇抚司。于是,清冷的北镇抚司门前多了几丝人气。很多人想要第一时间知道吴昊的消息。 吴昊全须全尾出现在北镇抚司门口,可把大家惊着了。 吴昊火急火燎地冲进北镇抚司,被守门的锦衣卫拦下。要不是锦衣卫没收到抓捕吴昊的命令,吴昊现在又会被关进去。 吴昊的出现同样惊到了锦衣卫。昨天很多人通过各种关系询问在锦衣卫当差的千户、百户们吴昊的行踪。锦衣卫表示他们也不知道。 吴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瞧见老宦官遗世独立地站着,无视一切打量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上前请教。“敢问公公如何称呼,我又如何从北镇抚司把家人接出来?” “鄙人罗祥,弘仁殿管事。太子爷向皇爷求情,吴监正才能从‘黄泉不归路’折返人间。想要北镇抚司放了吴家人,还得太子爷递话。”罗祥说话时不急不躁。 诧异之色从吴昊脸上一闪而过。他还以为是三位阁老的其中一位把他弄出来的。但一听“黄泉不归路”和里面的老宦官,猜也猜得到关他的地方不一般。 老宦官罗祥没有避着人,很多人听到“弘仁殿”。顿时猜测太子殿下看重吴监正的才能,把人保下了。太子那句“本宫身边不留无用之人”流传甚广。 吴昊其实是不想和太子扯上关系的。吴家祖上曾是名气不小的相师,后被征辟入了钦天监。吴家给每一任太子、皇帝都相过面。 太子出身时,吴昊只敢说出“太子类太祖”的批语。不敢透露太子“空亡”的命格,更有短命关煞。十岁之前有一大难,未必能存活。空亡命格的人,不为人喜。且与吉神结合为凶,与恶煞结合出现吉兆。此生注定坎坷,艰难存活。 吴昊在人群中看到了曾替刘首辅传话的中书舍人。中书舍人给出暗示,表明刘首辅托了太子才保下他和全族的命。 “麻烦公公带我前往端本宫拜见太子。”吴昊认命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罗祥轻蔑地笑了一下:“以吴监正的身份,进不了端本宫。对吴监正有兴趣的是弘仁殿的匠人们。太子爷向来对他们有求必应。囚牛商行的人很快就到,只要吴监正和囚牛商行谈妥工钱、待遇,太子爷自会让锦衣卫放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囚牛商行京师分行掌事皮修小跑着赶来。 “罗公公万福金安。”皮修给罗祥恭敬地作了个辑。 皮修原是御马监提督太监,因在提督四夷馆里表现的好,被宁瑾看中,让他打理囚牛商行。皮修上任时,有幸被宁公公带进端本宫见了太子爷,与弘仁殿的罗祥管事有一面之缘。罗公公身份神秘,连宁公公也不是非常清楚。 罗祥淡淡地点了个头:“你们谈。谈妥了去端本宫递个话。” 罗祥在人前亮了个相,慢吞吞穿过后府胡同回了宫。 丧着脸的吴昊接受了囚牛商行开出的待遇。虽然囚牛商行给出的工钱比正五品监正的俸禄高三倍,但失去了官身意义不同。 吴昊递上的辞呈马上被吏部批复,吏部的速度前所未有的高效。成为平民的吴昊和囚牛商行签完二十年的“卖身契”,吴家人马上被放了出来。 “爹!”吴昊的儿子喜极而泣,“徐老大人死了,孩儿以为爹也……爹,这官咱家不当了。” “老大人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吴昊如遭雷击。 “就在我们下诏狱的当晚。听说是病逝。” 吴昊摇摇欲坠。 …… 全身缟素的徐家人找了逗留京师的张天师,算出辰时三刻乃吉时。吉时一到,徐家人扶灵走宣武门离京。 因为正值早朝,过来送行的人寥寥无几,与昨日上门吊唁的场面有天壤之别。 突然送葬队伍在宣武门前停了下来。 此处有一处路奠。徐家人疑惑不解,哪位亲朋会在城门前设奠? 设奠的杨廷和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他朝徐溥的棺材三鞠躬,涨红着脸转述太子的话,“下官替殿下送老大人一程。殿下由衷感谢徐老大人上的这一堂课。作为答谢,‘苏湖熟,天下足’将成为历史。殿下找到更好的粮仓。江南的那帮地主们可以放心大胆的种桑养蚕,把农田变为桑田。” “一石大米,乃殿下送给诸位返家的程仪。”杨廷和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老子是太子亲外公 一石大米五钱银子。 江南多个粮仓损耗惊人,存粮告急。 太子羞辱徐家人呢?! 徐家长子经过思想斗争,顾念全族身家性命,接下了屈辱的一石大米。 京师一直是热闹的。哪怕宣武门离陶然亭的墓地近,多是囚车和送葬队伍经过,此时也聚起来上千人看热闹。 托《京报》科普的福,大部人听懂了太子的意思。 太祖击败张士诚之后,江南有大批的土地被划成官田。而立国时的官田,现如今几乎置换到了百姓手中。部分民田又改成桑田,进一步加重粮田赋税的重担。 太子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江南重赋,和朝廷、当地官员乡绅都脱不了关系!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 虽是大实话,但在徐家人送葬的时候说这些,纯粹恶心人。 有的人认为太子不厚道,对老臣薄情。 有的人知道的多一些,理解太子想出口恶气的心情。 不管理解还是不理解,朱厚照收到了他们的关注度。 “这是占城米。”杨廷和轻声提醒徐家长子。 太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让杨廷和转达的最后一句话。杨廷和乍一听到,惊出一身冷汗。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子会从海外小国买粮。朝廷海禁多年,朝贡的名单中没有占城。杨廷和非常想装作没听见。 不少江南巨贾、世家大族的金银来路不明。如果徐家把太子送的占城米转送那些人,那些人得到示警会承徐家的情。 徐家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压根没把杨廷和的话听进去。 送葬队伍再次启程。 “可惜了。”杨廷和轻叹。 老首辅睿智过人,徐家儿孙辈却没出什么人才。如果五十年内徐家出不了进士,徐家也就落没了。 对下一代的教育绝对不能松懈!好在长太子四岁的儿子杨慎显露了不俗的才气。老父常夸慎儿是“吾家贾谊也”。太子……不提也罢。太子天天待在文华殿,就是不爱听侍读官讲课,快把詹事府众人愁坏了。 “徐家算什么东西!”前方粗鲁的骂声把杨廷和的思绪拉回。 杨廷和一脸疑惑。徐家就算落没也不是现在。老大人刚死,就算皇上心里不痛快,也会处置冲撞老大人的人。 “老子是谁?呵,说出来吓死你们!”粗鲁的声音道,“老子是当朝皇太子的亲外公!等太子登基,整个天下老子都能横着走!一个宣武门算什么!看你们谁敢赶老子走!” 杨廷和好像吞了一颗火弹,整个人要炸开了! “锤子哦,说你个铲铲!哪个耙耳朵、瓜批,嫌京师还不够乱!”气急的杨廷和爆了一口方言。 最崩溃的当属徐家长子。他深深怀疑张天师的能力。吉时?狗屁的吉时!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啊。 杨廷和挤进人群,看到挡着徐家送葬队伍的是一位喝醉的男子。脸上一把胡子,看不出相貌,整个人邋里邋遢的。 “不信?嗝,老子叫郑旺,老子的女儿叫郑金莲。你们去问万岁爷!说不定万岁爷还会封老子一个国丈当当!”叫郑旺的男子干脆躺在宣武门正中央的地上,挡住所有进出城门的人。 宣武门的城门官脑子嗡嗡作响,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郑旺。把人以闹事的罪名抓起来?万一郑旺说的都是真的呢?毕竟太子非皇后娘娘亲子的传闻出现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围观的百姓和囚车里的犯人听得津津有味。反正法不责众,仁厚的弘治帝肯定不会把在场的所有人灭口。今天发生的事,足以让他们吹嘘大半年。 “什么人在此闹事!”中城兵马司指挥王洵带着人及时赶到。 城门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把麻烦一股脑抛给了兵马司的人。兵马司本就有疏通道路、押送囚犯的职责,也不算越权。 王洵给手下人使了一个眼色:“带走!” 杨廷和眼孔一缩,立刻拦在兵马司的差人面前。 “如果本官记得不错,王指挥是中城兵马司的指挥。此地属于南城兵马司管辖范围,王指挥怎么来了?而且来的这般巧!”杨廷和大声嚷嚷,音量足以让城门官和周围的百姓们都听到。 围观群众眼前一亮。 二月以来京师的新闻层出不穷。皇城根脚下的百姓们多少嗅到了与众不同的味道。被杨廷和一说,马上意识到了里面有问题。 徐家长子再蠢也发现不对。有人拿老父亲的出殡做文章。他气得咬牙,但又无可奈何。 王洵一看形势不对,招呼手下一拥而上抢人。 杨廷和虽会些腿脚功夫,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差人们推开。杨廷和看着像个当官的,差人们也没下狠手,只往他身上招呼了几拳而已。 “老子是皇太子的亲外公,你们这群皂吏也敢抓老子!”男子继续咆哮。 直觉告诉杨廷和,邋遢男子说的是实情。到了这一步,对方没必要丢出一个假身份。 绝对不能让王洵把郑旺带走! 杨廷和一边冲向王洵,一边喊道,“王指挥是岐王的岳父。王指挥越权抓此人,就不怕牵连岐王被皇上猜忌吗?” “哇!”现场一片哗然。 围观的人没想到兵马司指挥还有这等身份。 徐家长子忙招呼下人把郑旺从差人手里抢下。把人抢下,说不定能让太子放过徐家。 城门官悔得肠子都青了,也让城门军抢人。 抢人大战一触即发。 “啊!”突然王洵一身惨叫,抽搐着倒地不起。 冲到王洵跟前的杨廷和傻眼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看指挥倒地,差人们离开放开了郑旺,团团围住王洵。王洵出了事,谁来兑现给他们的承诺?万一被太子报复,谁替他们出头? “抓住他!”中城兵马司的差人摁倒杨廷和。王洵除了是他们的上官,还是岐王妃的父亲,王洵出了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现场中杨廷和离倒地的王洵最近,杨廷和百口莫辩。他没有反抗,任凭差人用铁链锁住双手。太子肯定会搭救他。只是该拿郑旺怎么办? “本官乃詹事府左中允杨廷和。此人冒充皇亲国戚,立刻交由巡捕营处置。”巡捕营虽然受巡察御史节制,但提督官是英国公的人。以英国公的地位以及太子太傅的身份,一定能把人留在手里。 城门官醍醐灌顶,忙找来了巡捕营提督官张桐。 张桐带走了郑旺。 兵马司带走了杨廷和。 躲在暗处的舒三收回指尖的银针。赶紧跑回去报信。 徐家长子一脑门汗。送葬队伍该不该出城?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朝会口水仗 三月十五朔望大朝,朝臣们围绕科举舞弊案展开激烈的争论。 “回皇上,据臣调查所得,程敏政与徐径、唐寅两人都有旧。徐经乡试中举,程敏政乃当科主考官。”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往詹事府方向瞧了一眼,“去年南直隶乡试,梁储点了唐寅解元。梁储曾向程敏政推荐过唐寅的文章,此事詹事府多人能作证。” 被牵连进去的梁储默认下此事。唐寅的确是他定下的解元,唐寅也的确有才。虽明人不做暗事,但梁储还是有点慌。 詹事府少詹事王鏊给好友解围:“闵大人与下狱的华昹乃同乡,很多同僚见过你们二人一同吃饭、聊天。现在讨论的是程敏政到底有没有把题目泄露出去,不要把事情无意义的扩大化。” 被反将一军的闵珪没想好反驳之词,东厂厂公陈宽道,“三司会审审问华昹之时,华昹几次未能清晰地回答问题,旁听的给事中魏玒、林廷玉等人插话解围。此时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可以作证。” 科举舞弊向来是严重的事件。考生作弊发配边疆剥夺士籍,官员作弊贬官为民。程敏政与刘健一样,都教导过弘治帝。程敏政又深受弘治帝赏识,再加上程敏政负责教导太子,弘治帝有扩充内阁的想法,因此他入阁的可能性极大。 但华昹闻风奏事,拿不出证据证明程敏政泄题。且在三司会审时异常紧张,词不达意,与平日言行不符。联想到现在有可能在暗中存在针对弘治帝的阴谋,此次事件成了敏感话题。 就连东厂厂公说话都要拉旁人作证。 “将三思会审时无关旁听的众人下锦衣卫狱审问。”弘治帝倾向于相信东厂的判断。 闵珪急了。会审时都察院很多不在审案名单里的人都去了。如果全部下锦衣卫狱,都察院必将为之一空。 刑部尚书白昂同样急眼。他碍于情面放了很多同僚旁听此案。谁会想到皇上连旁听的人都要下狱。 “臣有错,不该放闲杂人等旁听。”白昂和闵珪一同请罪。 负责审理此案的大理寺卿王轼一见苗头不对,马上替两人解围。“启禀皇上,旁听者众多。全部下锦衣卫狱不妥。徐径拜访程敏政时给了500两润笔费,请程敏政撰写墓志铭。华昹说不清徐径给的银子是贿赂还是润笔费,情有可原。言官们帮衬,是不想让疑点反变成华昹诬告的证据。” 李荣附在弘治帝耳边,把参与旁听的官员一一道来。 弘治帝哭笑不得,五府六部每个衙门都去了七八位。看来大家对此事相当重视。想想也是,原定的会试揭榜拖了半个月,考生们等得心慌了。 “王轼、白昂、闵珪罚俸二月。”弘治帝轻飘飘地揭过,“插话维护华昹的魏玒、林廷玉等人降一级、调外任。朕不想再听到有人干预审案的消息。” 做了十二年的皇帝,弘治帝心里门清。此次泄题案乃是由扩充内阁引起的。 昏迷过一次的弘治帝醒来时察觉,内阁人数少容易串联。三人曾同心协力拉下过李广,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再做类似的事。照哥儿虽聪慧但毕竟年纪还小。万一他再一次昏迷,非常担心内阁三人联手让照哥儿吃亏。程敏政性格高傲,与三位阁臣关系都不睦,是合适的人选。另一位人选未定,程敏政就出事了。 弘治帝想:身边的人清洗过一遍,又要清洗了。 弘治帝直白地表述态度,令很多人打了退堂鼓。旁听过的人差一点下了锦衣卫,再也不想参与此事。 谢迁见势不妙,把程敏政身上另一个疑点说了出来。“程敏政曾贿赂过李广,又去过寿宁侯府送重礼。有段日子连续不停地接活赚润笔费,想必是缺钱。” 朝臣们侧目。当初搜到李广的花名册,弘治帝为了敛财指使寿宁侯收礼。结果在册送礼过的官员,很多在京察的时候明升暗降或者平调、贬官,一部分人被罢黜。当时大家都猜测吏部等堂官见过李广的花名册。今天实证了。 弘治帝沉默。 程敏政的确有疑点。但谢迁会揪住贿赂李广的事不放,表明谢迁也不想内阁添人。权利一旦沾上手,多少人舍得放开?朝堂上饱读诗书的衮衮诸公如此,天潢贵胄的念头就更强烈了。 正在此时,有宦官闯奉天门急步来报。李荣乍听之下魂飞魄散,赶紧把事情汇报给弘治帝知晓。 “退朝!”弘治帝匆忙离开。 朝臣们议论开,猜测又出了什么事。 二月后事情一件连着一件发生,很多人感觉这一个月过得比一年还长。大小九卿们愁得头发都白了。 英国公是弘治帝之后最先得到消息的人。 “有人喝醉,在宣武门堵了徐老大人的送葬队伍,口出狂言说……”英国公环视一圈心累地道,“对方说他是太子的亲外公。” “哇!” 无数朝臣失了仪态,当场叫出声。 刘建觉得,他又要老十岁了。 散朝的速度很快,鸿胪寺甚至顾不及纠正朝班礼仪。御史言官们撒腿就跑,想要获取第一手资料。 英国公找上兵部尚书马文升、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人现在在巡捕营。要交给两位处置吗?”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师治安,隶属于兵部。但若出了大事要交由巡城御史审理,或移交刑部,或上奏由朝廷定夺。 巡捕营同样只有抓捕权没有审理权。抓到人,同样也交给巡城御史审理。 巡城御史属都察院管。 被科举泄题搞得焦头烂额的闵珪没有精力揽事上身。 马文升想管。 “中城兵马指挥王洵凑巧在场,想要抓人,被杨廷和拦下。不知中间出了什么事,王洵倒在杨廷和面前。杨廷和被中城兵马司的人抓了起来。”英国公暗示马文升还有其他重要事管。 马文升眉头深锁:“王洵?岐王妃的父亲?我早就劝皇上不该同意藩王妃的家人担任实权。” 闵珪长叹一声,摇摇头离开。 马文升又道:“国公爷进宫劝说殿下三思而后行。别到时候外头流出皇家更多的丑闻。”以太子在揭帖栏贴文的尿性,说不定都能编出兴王非先皇亲子的谣言。 英国公深以为然,马上转向端本宫。可惜没见到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唯有亲情能让我妥协 朱厚照收到舒三送来的消息,立刻命侍卫长王钦带人前往兵马司抢人。刚安排好,太皇太后派人来召见他。 宫里皇帝爹的命令最大。但若与太皇太后的懿旨相冲突,一般而言以懿旨为准。这是皇帝爹对太皇太后的孝敬,以及感谢她自小的维护之情。 好不容易有光明正大地出端本宫的机会,朱厚照不准备放过。去咸熙宫之前,他要去一个地方。 朱厚照打娘胎出来,就有了记忆。很多事,他都知道。 曾是孤儿的他特别渴望亲情,也想过找亲娘。尤其在张皇后亲子、弟弟朱厚炜出生后。但从此间世界的礼法和历史可做出推断,找亲娘只会让亲娘的日子不好过。他的亲奶奶就是例子。 当然,如果亲娘厉害点,学太皇太后仗着生下宪宗爷爷,把曾爷爷的元后欺负得够呛,那又是一番局面。但皇帝爹和张皇后夫妻感情深厚,亲娘半点机会也没有。 或许因为皇帝爹有和亲奶奶生死离别的亲身经历,皇帝爹把他亲娘的消息瞒的很严实。一直营造出张皇后是生母的假象。假的永远真不了。张皇后对亲身儿女和对他的态度有天壤之别。 “太子爷,咸熙宫往左拐!”咸熙宫的公公喊住走错方向的朱厚照。 朱厚照加快脚步:“本宫多日未见母后,先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 公公惊得像木头桩子一样愣在原地。太子爷是不是知道了外头的消息?想想也是,背后掌控御马监的太子爷不可能被一道禁足令蒙蔽耳目。 朱厚照出其不意出现在坤宁宫。坤宁宫经过小范围的骚乱,很快有大宫女把他迎了进去。 “孩儿给母后请安。” “照哥儿还认本宫是你母后?”斜靠着让宫女按摩的张皇后无所顾忌地直接发问。 不管是皇子还是宫妃,最重要的是赢得皇帝的心。张皇后和弘治帝感情甚笃,根本不担心地位动摇。况且她是先皇指定的太子妃、弘治帝登基册立的皇后。就算朱厚照将来登基为帝,也得对她恭恭敬敬。 再者,张皇后相信以照哥儿的聪明劲,早该察觉到了真相。 “母后说笑了。就算外面的谣言属实,母后也是嫡母,孩儿永远的母后。任何人越不过您去。”朱厚照用玩笑般的语气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父皇善待皇太后,给孩儿做出了表率。” 在这件事情上,宪宗爷爷可不是个好榜样。 朱家的皇帝从没亏待过心上人。 太祖对马皇后、太宗对徐皇后、仁宗对张皇后、宣宗对孙皇后、宪宗对万贵妃都是相当不错的。其中宣宗的孙皇后不是原配,也有很大的可能不是英宗的生母。宣宗为了孙氏废了元后,弄了为嫡子出来维护孙氏地位。宪宗爷爷就更不要提了,为了万贵妃废了元后,冷淡第二任皇后一生。 “母后明白你的意思了。快去咸熙宫,别让太皇太后。皇太后等久了。”张皇后笑了笑,她的地位本就稳若泰山。 朱厚照没有离开,而是弯腰下拜,“孩儿有句话一定要说。只要母后善待某人,孩儿必会善待张家。” 张皇后脸一冷,挥退按摩的宫女,横眉冷对,“照哥儿威胁本宫?” 朱厚照站直身体,用傲视一切的目光直视张皇后,“父皇与母后都是重视亲情之人,孩儿也是。如果孩儿为了权势和地位牺牲亲情,想必母后只怕寝食难安。” 张皇后善待亲娘,他就会善待张家。两人手中各自抓住对方的软肋,今后一定会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亲娘虽没尊贵的身份,但这一生都能享受尊贵的待遇。 但凡皇帝爹对亲娘上点心,朱厚照还会帮一把。哪怕皇帝爹纳其他人为妃,朱厚照也会想办法帮亲娘要个名分。 可皇帝爹不把除张皇后之外的女人当回事,只愿守着张皇后一人过日子。还把亲娘交给张皇后照顾,甚至可能在她生下孩子后就不管不问。 朱厚照真的爱莫能助了。 拥有成人年灵魂的朱厚照懂得取舍,知道怎样做才能对大家都好。 “孩儿此生只认母后一人。只请母后善待某人。”朱厚照下跪长拜不起。 “哎~” 张皇后亲自扶起朱厚照,感慨万千地摸摸他的头,“照哥儿是位好儿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世上,也唯有亲情能让朱厚照妥协。 …… 朱厚照出了坤宁宫,又到咸熙宫发誓保证不损害皇家名誉。然后绕道乾清宫。 弘治帝召来司礼监众人商议如何处置郑旺。 一边是爱妻,一边是爱子,弘治帝左右为难,谁都不想伤害。可恨背后的人用心险恶,设的连环计处处针对他的软肋。 司礼监众人一时之间想不出稳妥的办法。如果太子爷只是寻常的小孩,他们能用各种花言巧语忽悠过去。甚至太子爷根本不会听到郑旺的名字。但……太子爷聪慧又不好相与。李荣、萧敬等人没有万全的把握,谁也不敢乱出主意。 优柔寡断的弘治帝一脸焦急,不断地来回踱步。正当他想要召见善于出谋划策的李东阳时,王岳敲门进来通报。 “皇爷,太子爷求见。” 弘治帝心一惊:“照哥儿怎么来了?” 此刻的弘治帝最怕儿子追问真相问。如果问起生母的情况,他该是答还是不答? 弘治帝感觉头顶又秃了一大片。 “太皇太后传召,太子爷出端本宫后先折去坤宁宫,再去咸熙宫。”王岳心思细腻,知道皇爷最关心什么,把太子爷和娘娘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好!好!好!”弘治帝连说三个好字。像是溺水的人浮上岸,有股死里逃生的感觉。 李荣等人胸口的大石落下。 朱厚照在弘治帝面前举报钱能蛊惑郑旺诽谤皇家,提议锦衣卫、东厂联合抓捕钱能以及他上百位儿子、宫中的同党。 弘治帝一口答应,根本没听清儿子说了什么。只要皇后和照哥儿今后能好好相处,让他做什么都甘愿。 “父皇,这是孩儿暗中收集的钱能同党名单。”朱厚照双手奉上。 司礼监韦兴、萧敬赫然在列。 两人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 徐家人在宣武门前等了一个多时辰,没等来任何消息。徐家长子猜测弘治帝又要装聋做哑,让郑旺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爹在世时说过“今上性子优容寡断、耳根子软,只可为守成之君”。 “走,晚了就来不及赶到码头。”徐家长子打算动身出发。 刚过宣武门,“踢嗒、踢嗒、踢嗒……”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回头望去,黑压压的一片骑兵。马背上的人穿着锦衣卫红色军服,看上去有些特别。 “锦衣卫缇骑!”徐家长子惊呼,一屁股坐在地上。 缇骑是锦衣卫最精锐的人员,总共加起来才六百人。这是全员出动了? 完了,抓他们的人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麻沸散? 一匹匹缇骑从徐家送葬队伍旁飞驰而过,没在他们身上投入丝毫关注。 “咳,咳。速速离京。”徐家长子捂住口鼻站起。缇骑所过之处尘土飞扬,希望遮挡住他刚才丢人的反应。 京师,风起了! 南柳巷钱府被锦衣卫团团包围。锦衣卫小旗喊了几次话,钱府大门依旧紧闭。 “负隅顽抗吗?”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眼神冰冷,“让护国永兴寺紧闭寺门。不可放一人入寺。” 牟斌收到的皇命是:死活不论,一个都不能少。太子殿下查到钱能与太康公主之死、清宁宫灾、郑旺妖言有关。今日就算拆了南柳巷也不能放跑钱府一人。 牟斌一抬手:“炸!” 从神机营调来的五门火炮出场。在炮兵操作下各发一炮。“轰隆隆”五枚炮弹炸塌了钱府一面两丈高的院墙,前院的数栋建筑成为废墟。 “啊!”火炮和倒塌的院墙重伤了躲在院墙后的弓箭手。 从炸毁的武器上判断,他们使用军制弩弓,而不是普通的弓箭。 钱府的人私藏管制军械!锦衣卫很久没碰到硬渣子了! 牟斌冷笑连连:“继续炸。” 等钱府的人受不了火炮攻击冲出来的时候,牟斌命炮兵退下。他想用雷霆手段收拾钱府,震慑潜藏在京师的鬼魅魍魉。今日锦衣卫的绣春刀要见见血! 锦衣卫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上前迎战。一方要逃命,一方要功劳,两方人马瞬间厮杀在一起。 钱府护卫每三人一组,不管是对上落单的锦衣卫还是一小队,统统都是三人背靠背一起出手。若三人中有伤亡,立刻与身边的同伴汇合。或组成新的三人组,或组成更大的三角形方阵。 由花纹钢打造出的绣春刀,坎在钱府护卫身上像砍在铁片上一样。钱府护卫带上头盔,就是标准的大明军队配置。反观锦衣卫防护不到位,出现大面积的伤亡。 正面拼杀之下,钱府护卫竟不落下风。他们不像护卫,更像……军士。 原本以为能轻松取胜的牟斌沉下脸:“弩弓、军阵、盔甲光!私自养兵一个罪名,就能斩了钱能。” “钱能花费二十年功夫,重金培养出的八百死士可不止是军队那么简单。” 陈宽也来了。他身边只带着两个岁数不小的大档头。 “钱能从云南带回很多奇能异士。有用蛊,也有用毒。太子爷请旨调来火炮,可不是让指挥使破个门。速战速决,省得夜长梦多。”陈宽好心提醒。 “锦衣卫也该磨磨刀了。”牟斌饱含深意地看向陈宽。东厂短短几天之内把钱能二十年内做过的事挖出来了?锦衣卫做不到,牟斌相信东厂也做不到。 陈宽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一直有人盯着钱能。只是没想到‘夜明珠’能杀人!”皇爷为此悔恨交加,更觉愧对皇后娘娘。 牟斌压下心里的震惊,不敢深想其中的原因。他是皇上手上的刀,刀不需要思想。 “陈千户,你带队上。”牟斌又派出500人增援,“半柱香攻不下,本官继续派人支援。尔等回去受罚!”牟斌不相信锦衣卫踏平不了一个小小的钱府。 看到陈千户上,第一队的千户急眼了。他手气好,抽到第一个出战。抓了钱能,他们队能拿到七成的奖励。但若是人被其他队抓到了,不但没有奖励还要受罚。 千户带头:“兄弟们,围攻。往他们脑袋上招呼!” 要功劳不要受罚的锦衣卫杀红了眼,不顾身上的刀伤,勇往直前。有了功劳才可以升官发财,弘治朝的锦衣卫难得能遇到功劳如此大的事。 但钱府护卫们以命相搏,打死也不让锦衣卫冲入宅内。 第二队陈千户带人上了。悍不怕死、装备精良的钱府护卫终不敌人数多一倍的锦衣卫,节节败退。 就在锦衣卫将要打破封锁的时候,钱府毁坏的前厅里突然散开一股股白烟,冲在最前的锦衣卫一个个倒下。钱府护卫同样倒下! “烟有毒!快撤!” 等锦衣卫撤下,钱府内宅出来一群用湿布遮面的人。把晕倒的钱府护卫拉走。顺手捅死倒在地上毫无抵抗的锦衣卫。 牟斌瞋目扼腕,咆哮道,“炮兵给本官轰平了钱府。”是他托大,害死了上百手下。牟斌后悔不迭。 “轰隆隆!”五门火炮忠实执行命令。 五十年前瓦剌打到京师,内城也没遭遇过炮火洗礼。今日的炮火把爱看戏的京师百姓吓得龟缩在家。 还没离开的官宦家眷,忙着收拾物品离京。一时间,京师城门口排起了长龙。可是大家惊讶地发现城门关闭。兵马司、巡捕营劝人离开。 “我家老爷是仁和长公主夫家的老舅!仁和长公主可尊敬我家老爷了。还不快放我们出城!”有权贵家的管家叫嚣。 城门官指指城门口张贴的告示。懒得说一个字。看了告示,就算仁和长公主亲至,怕也是不敢出城。 “出城门者需留下户籍信息,找保人担保。一旦发现重犯混在尔等队伍中混出城。出城者、保人与重犯同罪。”管家朗读告示内容,又问,“要抓的重犯犯了何罪?” “意图谋害皇太子。”城门官冷冷地道。这只是表面原因,真实的原因上官讳莫如深。 管家倒吸一口冷气,回去请示自家老爷。车队很快折返。 当然也有胆大围观南柳巷抓捕实况的。比如舒三为首的京报记者们。 “这烟……”腰间挂着铜牌的记者挠挠头,“这烟是麻沸散吧?” “小爷重金悬赏弄到的药方,后来有人趁清宁宫灾偷走的那个?你确定?”舒三暗喜,他又要立功了。 “典药局试验麻沸散效果的时候我在场。真的像。而且清宁宫灾当晚,我中过招。还是被人抬出来的。” 舒三呵呵一笑:“看来清宁宫灾和钱能脱不了关系。” 钱能唯一留下的把柄是挑唆郑旺胡言乱语。其他都只是小爷的推测。就连把夜明珠偷换成致病源的事,也只是怀疑而已。 一轮炮火攻击完毕,高墙大院、花团锦簇的钱府几乎成了废墟。 等硝烟散去,牟斌又把陈千户派了上去。在炮火攻击下,任何妖魔鬼怪都将伏诛。 “唔!” 变故再生! 陈千户等冲上去的人纷纷双手抓着自己脖子,倒在地上抽搐。很快嘴唇发紫失去了呼吸。一瞬间又倒下几十个手下。 “撤!”牟斌气的抓狂。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喊人撤退。 正在牟斌和陈宽商量如何对付看不见的毒时,钱府对面隔着一条街的护国永兴寺打开寺门。僧人们拿着刀从背后砍向锦衣卫。 舒三等人看得分明,锦衣卫背后受敌陷入困局的时候,有几条人影从废墟一样的钱府钻出。 “别让人跑了!”舒三大叫。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被人耍得团团转 牟斌灰头土脸回宫复命。飞鱼服割开几道口子,衣服上沾染了血渍和泥土。 走在皇宫里回头率百分之百。但无人敢多问。瞧了一眼立马低下头,步履匆匆离开。 牟斌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很吓人。若不是太子殿下接连派出三波人找他,刚出诏狱的他也想换身干净的官袍。 “牟大人别多想。您在南柳巷动手抓人的同时,东厂在宫里抓了不少人。现在宫里人心惶惶。”陪他一起进宫的陈宽道。 “厂公不在宫里坐镇,跑南柳巷督战,可是担心牟某人把事情办砸?”牟斌说话很冲。 为了抓钱能和他的108位养子,锦衣卫出动最精锐的缇骑出城追捕不在京的几人。他带去2000人围困钱府。缇骑还没传回来消息,但他这里折损了367人! 反观东厂,则在宫里轻轻松松抓人。 陈宽好脾气地解释:“太子爷拟的抓捕名单第一列,是韦兴和萧敬。他们两人为向皇爷表明忠心,从咱家手里借走了东厂的好手。咱家也想出出力捞点功劳,这才找上了牟指挥使。” 牟斌张大嘴不可置信。韦兴和萧敬可都是皇上的心腹! 不远处端本宫总管黄献迎了过来:“陈公公、牟大人,小爷在端本宫等了两位多时。” 在端本宫接待他们?牟斌和陈宽受宠若惊。高凤被“赶”出端本宫之后,再也没有外人进去过。端本宫弄得神神秘秘,外界猜测太子殿下又在里面捣鼓惊世骇俗的东西。 热气球暂且不论。就说户部租出去的两个位于天津的盐场。盐场简简单单挖出三个晒盐池。在海边竖起风力水车,利用海风把海水灌入晒盐池。盐户们不用辛苦熬盐,只需等海水逐层经过三个晒盐池,盐自己就出来的。 晒海水晒出盐,之前盐户辛辛苦苦煮又算什么!户部周尚书催促盐官跑去学习,听说太子派去盐场的管事收了他们一大笔学费,相当于两个盐场一年的租金。 密云的纺织作坊修建得差不多,不知到时又会带给大家怎么样的惊喜。 现在在官员们眼中,弘仁殿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只是由于近来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弘仁殿被暂时忽略了。等忙过这阵,窥探端本宫的人一定很多。 绕过端本宫门口阻挡众人视线的影壁,牟斌和陈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一只没有眼色的母鸡,飞到牟斌的面前。追来的内侍在牟斌的帮助下把母鸡关进鸡笼。 端本宫除了养鸡,竟然还种菜!原本应该是个花园的地方,开垦出一亩农田。内侍们正在小心翼翼地除草。 看到了鸡和农田,再看到小毛驴也不稀奇了。不对,这是小骡子吧? “太子名下有五个皇庄。卖了还是分给流民?”牟斌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皇上宠溺太子,太子提的要求一般都会答应。太子想要体验百姓生活,也不用把端本宫弄成这般……生活气息浓重。 陈宽摇头失笑:“皇庄都在太子爷手里。太子爷还在密云买了十倾的地。听说盐场这个月多出的收益又将拿来购地。” 到了端本宫,里面有人和太子回禀什么事。耳朵灵敏的牟斌听到了“醒了”、“朵颜三卫”、“边军冒功”几个断断续续的词。牟斌这才想起引出“夜明珠事件”的始作俑者。 听到边军冒功,牟斌大致猜到了发生什么。此类事见惯不惯。和京师发生狂风暴雨相比,只能算牛毛细雨。 朱厚照见两人到来,挥退了刘瑾。 “牟大人,毒烟的来源查清楚了吗?”朱厚照急吼吼地问。 毒烟?牟斌思维停顿了一小会,才想明白太子问的是何事。 “回禀殿下,毒其实就是‘麻沸散’。”牟斌抱拳回道,“此‘麻沸散’非传说中神医华佗的麻沸散,而是一种可致人昏迷的烈性迷药,从曼陀罗花中提取。最神奇的地方在于,用火烧它产生的烟有剧毒,且无药可解。” 说到这牟斌心头绞痛:“锦衣卫有203位兄弟死在这种毒烟上。”都是他指挥失误。从一开始就该用火炮轰平钱府。不给钱府放毒的机会。 朱厚照心神剧震。但做主播那些年锻炼出来的应变能力让他控制住情绪,先把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处理好。 “本宫会出一笔慰问金,请牟大人转交殉职锦衣卫的家人。人死不能复生,请他们节哀。以后若是他们遇到麻烦,牟大人可以来找本宫。本宫会尽所能帮他们解决。”朱厚照一脸认真。 “下官替他们谢殿下。”牟斌感激地道。 朱厚照不是在收买人心。他只要关注度,让更多的人惦记他,好好活下去。 他弄出重金悬赏,得到了“麻沸散”和牛痘法。他一直得意洋洋,为自己用超前的思维促使医学的进步而感到骄傲。结果何曾想到,“麻沸散”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针对他的骗局。 要不是有维生系统,他早就被毒烟弄死了。 清宁宫灾发生后,东宫六局彻查许久,没有找到勾连外人的内贼。虽后来发现了御用监横死的内侍有嫌疑,但总是有疑点无法解释。外人是如何找到放置麻沸散的地方呢? 现在水落石出了。原来迷晕众人的根本不是典药局做出的麻沸散,而是钱能一早就备好的。弄晕了他身边的人后,又在他的寝宫前点燃麻沸散想毒死他。 如果真被他们做成功了,他的死会被归入意外,像妹妹一样死得冤屈。 朱厚照悲愤莫名:“钱能交代是何人指使的吗?” 他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一直蒙在鼓里!对方像一条毒蛇一样潜伏一旁,随时准备咬他全家一口。 一定要找到这个人!他有关注度死不了。但皇帝爹身体虚弱,不能再受折腾。 自古情深不寿,皇后娘……她若出事,也不知皇帝爹会如何。万贵妃死了没多久,宪宗爷爷也随之而去。他不敢冒险。 “未曾。钱能嘴很硬。”牟斌冷冷地道,“下官一定会敲开他的嘴。” 朱厚照皱了皱眉头问:“给钱能定罪的证据充足吗?” “下官只顾着拷问,还没来得及收集。”牟斌一脸问号。钱能是太子要他们抓的,太子没有证据吗? 牟斌估计不知道什么叫钓鱼执法。 朱厚照咬牙切齿:“把证据收集全。对付鬼魅魍魉,就要用堂堂正正的手段,让他们在青天白日之下灰飞烟灭!” 第一百四十八章 照哥儿想说什么 三月十七日,弘治帝以身体有恙为由罢朝。 皇太子以脾胃虚寒、简称腹泻为由逃课。 弹劾杨廷和伤人、锦衣卫在内城使用火器、缇骑纵马伤人、会试放榜拖延,以及大明各地的大小政务等奏折堆在文渊阁的书案上。 中书舍人按照首辅刘健的要求,把提到“郑旺妖言”的奏折,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或影射,统统归在一类。此类奏折占了一半有余。 “你去司礼监找李公公。我等必须尽快想办法消除郑旺妖言产生的影响。”刘健命中书舍人即刻前去找人。 谢迁憋着一肚子气:“流民四要、揭帖栏导致朝野不少人对太子颇有微词。现下又出太子非皇后亲子的谣言,暗中有不少人推波助澜。那人以为这等低劣的手段能动摇储君之位?” “恐怕这只是前兆。当初先皇欲太子,宫里有谣言……有人质疑皇上的出生。后泰山地动,钦天监以天象示警打消了先皇废太子的打算。”李东阳摇头,“那人反其道而行,或许……” 李东阳擅长推演每一事件的可能发展,从结果反推过程,有针对性的对症下药。因此总给人留下善谋的印象。根据那人工于心计的个性以及以往的手段,很容易推算出点东西。 刘健嗤之以鼻:“妇人的阴司手段罢了!小人何能治国?!” 太子和皇子的身份差别巨大。皇太子身份一定,开始接受最正统的储君教育。弘治帝由倪谦、徐溥、丘浚、李东阳、谢迁、程敏政以及其他重臣教导,学的乃是堂堂正正的王道。因此君臣相得益彰,乃有中兴的局面。皇子的教育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才会做出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不久,中书舍人归来。 “首辅大人,司礼监众位公公都被叫去了坤宁宫。” “不会又出事了吧?”刘健愁得拽下一把胡子。 和宫中关系紧密的谢迁同样发愁:“昨日宫里不消停。没什么消息递出来。” “没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李东阳安慰两人。 …… 每天起床的前一个时辰,是朱厚照三省吾身的时间。大部分用来怀念三十六年的两个月亮世界。这是他没有被腐朽生活腐化堕落,没有被此间世界世俗同化的原因。 他是朱厚照,继承了老朱家的骨血,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 他是骄傲的,同样狂妄自大。 麻沸散一事打碎了他自大的心里。 他在新华阁独坐一晚。思考了很重要的事情。 是顺从血脉的影响,还是继续保持独有的灵魂呢? “小爷,皇后娘娘召见。”黄献敲响了新华阁的门。 朱厚照在黄献的帮助下,换上繁琐的皇太子衮冕,整理仪容后前往坤宁宫。 在两个月亮世界,除非做直播,他可以连续十天不洗头不换衣服。哪怕临时直播也不怕,直播间有美颜功能,隔着镜头谁也看不见他的邋遢。但在大明就不行了。尤其是皇宫,最讲究繁文礼节。 正在修订的《大明会典》详细描述不同身份的着装要求。在一层层穿上衮冕的时候,朱厚照深深体会到礼节的深意。礼节可以从言行举止等细微之处影响人的行为和思想,明确身份地位的差别。 他享受被人伺候、被人仰视的感觉。 让血脉和灵魂见鬼去吧! 他就是一俗人,要活、要钱、要权、要地位。一切阻挡他追求美好生活的,都应该被扫入犄角旮旯。 关注度+10,+10,10…… 换上只有在陪祀天地、社稷、宗庙、大朝会等重大场合才会穿出来的衮服,朱厚照理所当然受到瞩目。 通往坤宁宫的路上,宫人明显少了很多,禁军则多了一倍。昨日由韦兴和萧敬带头,抓了2189位宫人,分开关在空置的宫殿内。宫里的高压态势,令每个人呼吸沉重。 “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坤宁宫的人很有眼色,见到衮服立刻行大礼请安。 朱厚照微笑致意:“都起来吧。” 宫人们打了个寒颤。 太子在皇爷昏迷期间也是这般笑的。是不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朱厚照进主殿的时候,看到司礼监全员跪在外头。见到他,立刻趴在地上磕头问安。其中,高凤看向他的目光露出恳求之色。 怕他把2189人全部宰了吗? 朱厚照入主殿请安。皇帝爹负手站立赏画。一旁的皇后娘眼睛红红的,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又有人送画了吗? 朱厚照最烦这种弯弯绕绕,有话不能直说?!以后谁给他来这一招,他一定按照自己的意思曲解。 “照哥儿快劝劝你父皇!看了一夜画,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怎么劝都没用。”皇后娘眼里全是皇帝爹,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衮服。 哟,是什么画? 朱厚照起了兴趣。 上前一瞧。画的顶部有《御制一团和气图赞》,落款是……宪宗爷爷!作画于成化元年。 “一团和气?”朱厚照嘟囔着。猜测宪宗爷爷继位初始作此画的目的。 弘治帝仿佛刚瞧见儿子的到来。瞥了眼儿子身上的衮服,淡淡地道,“先皇临终时把此画赠与朕,希望朕能与皇弟们一团和气。皇弟们年岁还小,让朕好好照顾他们。先皇不想见到兄弟阋墙的场面。” 看来这就是皇帝爹迟迟不下狠手的原因。 “这话皇爷爷只交代了父皇,没有与其他皇叔说吗?”朱厚照眨着眼,佯装好奇地问。 张皇后双眼紧盯弘治帝,紧张地握紧手中的丝帕。照哥儿的话问的太扎心,深怕佑哥受不了刺激。 弘治帝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一屁股坐下,茫然若失。 “……不知道。” “父皇,”朱厚照双膝下跪,“孩儿有话要说。” 弘治帝慢慢地转过头,凝视着他,目光充满怀念,“朕在照哥儿的年纪,看到先皇腿肚子打颤,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利索。长大后,一直改不掉这个毛病。先皇应该是……看不上朕的吧。” “皇爷爷因为小时候的变故,落下了口吃的毛病。孩儿想,皇爷爷肯定能体谅父皇的。毕竟,感同身受过。”朱厚照语气温和地开导道。 皇帝爹的心结很严重。 打不开皇帝爹的心结,妹妹的仇怕是只能报一半。 弘治帝眉头微皱,表情有所动容。缓了缓神道:“照哥儿想说什么?” 跪在外头的司礼监众人竖起耳朵倾听。 皇爷若是下定决心惩治始作俑者,2189名宫人怕是性命难保。皇爷若是顾念先皇临终的交代手下留情,大部人能幸免于难。 太子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改变皇爷的想法? 第一百四十九章 孩儿有一策 朱厚照肯定不愿放过始作俑者。 今日隆重地穿上衮服,就是想进谏言。希望皇帝爹严惩凶手。 皇帝爹看了宪宗爷爷的《一团和气图》一夜无眠,内心深处也在做着斗争。 很多人,包括跪在外面专属皇帝的奴仆司礼监,都不想让事态扩大。毕竟妹妹已经死了。而且还只是位公主。公主的命肯定没有皇子值钱,更没有朝政的稳定重要。或许在父皇心里,也没宪宗爷爷的临终遗言重要。 更何况那人心机深沉,把很多人拖下了水。内阁三位老狐狸吃了亏,司礼监必定没逃过。毕竟相比朝堂,那人肯定更了解皇宫大内。 朱厚照不考虑这些。 妹妹死了,那人还想弄死他。他和那人之间不光有血海深仇,那人还威胁到了他的利益。 “父皇,民间私底下称呼英宗‘叫门天子’,古往今来只此一人。”朱厚照一开口,弘治帝就想一巴掌招呼上去。这是什么糟心儿子,哪能这般说祖宗。 张皇后捂住小嘴,险险地掩下惊呼声。挥挥手,屏退了乾清宫的宫女、太监。怕他们遭受池鱼之祸。 司礼监众人的脸色五彩缤纷。料萧敬等出名的智多星想破脑袋,也触摸不到太子爷想法的边边角角。 朱厚照继续语出惊人:“但英宗给宣宗废去的恭让胡皇后上了谥号,赦免了建庶人的子孙,免去了宫妃殉葬的制度。这三个仁政,让其御驾归天后得到英宗的庙号。” “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儒学渗透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儒家圣贤之言,成了为人处世的标杆。三个所谓的仁政,其实是官员们一直想要纠正,却又无法说服朱家皇帝撤销。英宗做到了,所以在官员中的口碑没有太坏。” 弘治帝沉默着听儿子的妄言。目光幽深,显然在认真思考话里昭示的意思。 “宪宗爷爷做了回逆子。下诏承认景帝‘勘难保邦,奠安宗社’的功绩。并给景帝恢复帝号。实足打了英宗的脸面。英宗可是毁了景帝营建的寿陵,贬为郕王,并谥号‘戾’。并且平反了于谦等被英宗冤杀的忠臣,召回贬出京的官员。几乎否定了英宗复位后一切报复举动。提倡以孝治天下的儒家,为何无一人说过宪宗爷爷的不是?还不是因为于谦是大明的忠臣,景帝的确保住了大明的江山!” 朱厚照说的太直白,连才学并不出众的张皇后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父皇,儒家存世千年,已经影响了天下人的价值观。而秦汉唐宋,没有一个王朝能超过五百年。儒家思想,非一人或一个朝代能够更改。但世间的事总有阴阳两面。有弊端,当然也有益处。”朱厚照拱手,沉声道,“孩儿有一策,定能保父皇百年之后被人赞誉。” 李荣闭了闭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命令大家,“事已至此,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办了。”最了解弘治帝的李荣知道,弘治帝心动了;那些人,保不住了。 “那可是2189人!”萧敬摇摇欲坠。人都是他和韦兴出面抓的。其中不少人和他们关系匪浅。 高凤惶惶不安,他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小爷。 “宫里一下子去2189人。将来宫人会如何看待小爷,如何肯为小爷卖命!经不起有心人的挑拨。”皇宫可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小爷杀戮太重离心离德。失了人心,附逆的人会更多。小爷不该轻视宦官的作用。夺门之变中,宦官起的作用很大。 “太子类太祖!太祖杀人的时候,考虑过这些吗?”韦兴心有不满。他经常出宫宣旨走动,所以他身边的人被拖下水的最多。太子爷若弄死所有被抓的人,几乎清剿光他的势力。 陈宽淡淡地瞟了一眼韦兴:“此话咱家会上报皇爷。” 这下韦兴再有不满也只能闭嘴。 弘治帝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 他从小生活在先皇的威严下,一直摆脱不了先皇的影响。先皇让他善待皇弟,他做到了。每一位皇弟就藩,他会给足银子、划出大片王庄。哪怕次次都会受到御史弹劾,他也没有妥协。皇弟们要地,要特权,他能给的都会给。可是为什么有人还不知足呢? 突然间张皇后呜咽地哭了。 “佑哥,秀荣最是孝顺,一定不忍心见佑哥为她左右为难,不饮不食的。一切都是命,秀荣和我们没有缘分。” 张皇后的话让弘治帝想到了从小捧在手心底养大的女儿,还有女儿过世前受到病痛的折磨。心里的天平一下子倾斜。 弘治帝温柔地为张皇后拭去眼角的泪水,拍拍张皇后的背小声安抚。 等张皇后情绪稳定后,问儿子,“照哥儿有什么计策?” 弘治帝问了出来,就说明已经决定惩治罪魁祸首。朱厚照见识到了女人眼泪的厉害。 “父皇下旨免去廷杖,给官员们体面。官员们自会知道感恩。以后发生些不太好说的事,定会‘为尊者讳’。”这可是朱厚照看完《大明律》、《皇明祖训》、几大本《宝训》后找到了点子。 人都要面子,官员们更加爱惜羽毛。朝堂上触怒皇帝就要被大庭广众之下廷杖,太损害他们的面子。而且廷杖内有乾坤。如果皇帝有心,可以让行刑的人下重手,把官员活活打死。廷杖对官员们来说,是屈辱也是黄泉路。 皇帝爹废除廷杖,将来若做了些兄弟阋墙的事,官员们肯定不会揪着不放。毕竟他们连“叫门天子”都忍了。 弘治帝张了张嘴,接受了儿子的献策。 “李荣,拟旨,申饬岐王!”弘治帝往屋外喊道。 “岐王?不是兴王吗?”朱厚照不解。 弘治帝目光深沉:“照哥儿的性子还是急了点。哪怕是皇帝,做事也不可师出无名。朕手上有证据证明岐王暗中偷盗两京粮食。朕想看看,岐王出了事,兴王会不会管!” 他牢记先皇的遗言对几位皇弟照顾有加。不知道兴王会不会为了同胞弟弟露出马脚。 杀人诛心,朕也会! 第一百五十章 皇上圣明 “小爷~” “小爷!” 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吵什么吵!”朱厚照烦躁地吼道,“本宫不舒服,今天继续病假。” 前日因为想杀人,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昨日顺利给皇帝爹灌了一碗“毒鸡汤”。解决了最大的障碍,没心没肺特别容易入眠。睡得正香被人闹醒,火大的很。 黄献在寝宫门口急得团团转:“小爷,上朝的时辰快到了。您快些起来。” 清宁宫灾之后,小爷命人给寝宫的门窗从内部加了锁,钥匙只有小爷才有。想要进去,除非破门。 “上朝?”朱厚照猛然惊醒,“什么时辰了?” 他差点忘了,昨晚临睡前皇帝爹派李荣传口谕,让他今日上朝听政。 “寅时一刻,文武百官已经跨过外金水桥。”黄献从丑时二刻开始拍门,愣是没有小爷叫醒。 朱厚照抓着头发抱怨:“那群老臣一大把年纪,每天半夜起床,凌晨三点上朝,怎么还能活到七老八十?不科学!”等他登基为皇,第一份诏书就是更改上朝时辰。 “小爷,真要来不及了。”黄献此刻非常想念高凤公公。高公公肯定敢砸开寝宫的门,他就没那个胆子。 朱厚照迅速爬起来套上简单的常服,让黄献帮他戴上乌纱翼善冠。 黄献不敢违逆,一边束发戴冠一边问,“小爷第一天上朝,不应该换衮服吗?” “没事。顶多被鸿胪寺弹劾。”朱厚照满不在乎。弹劾能涨关注度,他不介意的。 穿戴完毕,朱厚照来不及刷牙、洗脸,撒开脚丫子往奉天门奔去。幸亏每日坚持健身,在鸿胪寺官员出班对奏上朝人数、早朝奏事环节还没开始之前,挤到了刘健的上手处。 别致的出场方式引起全场瞩目。鸿胪寺官员一个出神,把人数报错了,发现没人注意到他的失误,马上改口纠正。 人多的场合容易激起朱厚照的表演欲。他用几个呼吸调稳了气息,侧头微笑,“刘首辅,早。今日上朝的官员好多。看样子京官都到了。出什么事了吗?哦,对了,2月份发放的囚牛宝钞回收了九成。没多少官员兑换成银子。大家太给本宫面子了!本宫准备加大优惠力度,一次性买满5盏煤油灯送5瓶煤油。一共送1000瓶,送完为止。刘首辅散朝了别忘了去囚牛商行订货。” 炼油作坊一次提炼了太多的煤油。保存不当,使得煤油挥发了。为了减少损失,只得搞促销快些把仓库里的煤油卖出去。早朝上打广告,效果肯定杠杠的。 刘健嘴角抽了又抽。发生那么多事,太子殿下竟有心情推广囚牛商行的优惠活动! “殿下,早朝开始了。”刘健语气冷淡,“殿下的玉带松了。” 朱厚照挠挠头,露出憨傻的笑容,当着众人的面重新系紧了腰带。 像极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弘治帝扶额。 鸿胪寺卿发愁,他到底要不要弹劾太子殿下殿前失仪之罪? 鸿胪寺卿望向头最铁的胡御史。胡御史瞪了回去。 “殿下,请移步。”李荣把朱厚照带到了奉天殿廊下、金台的右手处。 再丢人的儿子也是亲生的。弘治帝只当没看见儿子的失仪行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从今日起太子上朝听政。早朝结束随侍读讲士回文华殿读书,下午练习兵法、骑马射箭。” 朱厚照满脸拒绝。他不愿意每天起得比鸡早!他出来时,端本宫养的鸡还没打鸣。 弘治帝不给儿子开口拒绝的机会。 “奏事吧。” “臣有事起奏!”刘健率先出列,“臣弹劾中城兵马指挥王洵结党营私、越权执法、私自扣押朝廷命官三大罪名。请皇上从严惩处。” 五城兵马司直属上级、兵部尚书马文升道:“臣附议。” 马老头也有可爱的一面啊。舒三没下死手,王洵只是被暗器击晕。但他醒来后不肯放了杨廷和。还没等端本宫的人去,马文升把他削了一顿。朱厚照一脸嘚瑟地弹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太子的身份还是有点用处的。 弘治帝顺势而为,罢免了王洵的指挥一职。 “臣弹劾户部尚书周经擅自出租盐场!”户科给事中面朝朱厚照的方向严词厉色。 不痛不痒的弹劾,朱厚照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臣弹劾囚牛商行的热气球砸坏百姓农田。” “臣弹劾《京报》泄露机密、妄议朝政,望取缔。” “臣弹劾太子仗势欺人,为了密云河边的地,强逼人卖祖产。” “……” 随着六科给事中、都察院轮流弹劾朱厚照,关注度小幅涨了一波。朱厚照面露微笑,喜形于色。 “进来京中流传着郑旺妖言。信者众多!臣请治郑旺大不敬之罪,斩首示众,以儆效尤。”突然有正六品的礼部主事扯开嗓门大吼,打乱了言官对朱厚照的弹劾队形。 只要是在京任职的官员都会有一份证明身份的牙牌,都有资格参加早朝。但一般各部会把要奏的事交给上官,朝堂上只有四品及以上官员、言官奏事。正六品的官员排在奉天门偏后的位置,为了让金台上的弘治帝听到声音,把嗓子都喊哑了。 只要弘治帝下旨杀郑旺,立刻能证明郑旺所言都是谎话。反之,如果弘治帝不敢杀,谣言会越演越烈。 弘治帝再一次被推上左右两难的局面。 朱厚照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里呐喊着:让郑旺妖言案的流言蜚语传得更加猛烈!依托此则流言,接连多日的每日关注度超过五十万。关注度余额飙升到1500万,足够300日的消耗。 弘治帝暗暗留意儿子的表情。深怕儿子沉不住气,被官员们的连番弹劾激起怒意。官员们希望储君坚持广开言路,知错能改、有容人的雅量。儿子一旦做不到,肯定会被官员们天天念叨,灌输儒家思想,最后成为官员们希望看到的样子。 论应付官员的政治手腕,先皇棋高一筹。弘治帝回忆起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先皇总能利用南北官员的矛盾四两拨千斤达成目的。 而朱厚照表现得足够谦逊。像一位虚心受教的晚辈,没有在长辈们说话的时候插嘴,也没有对各种弹劾流露丝毫的不满。 只是他忘了,他现在的身体年龄只有九岁。 这等城府,令文武百官侧目。难怪能迅速反应,与张皇后摒弃前嫌,把郑旺妖言的影响程度降到最低。 “咳咳。”弘治帝清咳两声,拉回了百官们的视线。 “昨日朕梦到了太祖。太祖对廷杖百官深怀悔意,交代朕废此酷刑。”弘治帝不能杀郑旺,只能先用儿子的计策躲此一劫。 礼部主事还没反应过来,胡御史已经跪下三呼万岁。 “皇上圣明。”百官跪拜。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本宫猜的可对 早朝在“皇上圣明”的喊声中顺利结束。 朱厚照被詹事府少詹事王鏊为首的侍读官们包围,裹挟他前往文华殿读书。 早朝结束,该轮到处置宫里吃里扒外的人。但朱厚照被困在文华殿,显然是弘治帝不想让儿子的双手染上鲜血。 皇帝爹不要仁厚的人设了吗? 朱厚照不断走神,压根没在听王鏊讲的《礼记》。 “后王命冢宰,降德于众兆民。子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栉縰笄总……适子庶子只事宗子宗妇,虽贵富,不敢以贵富入宗子之家,虽众车徒舍于外,以寡约入。”王鏊照本宣科,讲到此处放停下。 王鏊移步到朱厚照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此段讲的是嫡子、庶子应该敬重全族的宗子、宗妇。哪怕嫡子即贵又富,也不能在宗子面前张扬。” 朱厚照回神,礼貌地微笑,“少詹事有心了。” 大明立国一百三十年,一直遵循立嫡立长的嫡长子继承制。皇帝想要易储,如太子无大过错,官员们都会力保。他们保的不是太子一人,而是宗法制度。王鏊是想告诉他,储君已定,就算皇后再次诞下嫡子也不会轻易更改。 朱厚照不信!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如果他坚持官绅一体纳粮,不可能有多少官员力保他的储位。官员们的保驾护航是要收费的! 他担心皇后娘生的弟弟吗? 让他担心之前,那位不知在哪的弟弟得先健康成长。皇宫的婴儿存活率可不怎么高。 在活下去这方面,他有先天优势。 王鏊和梁储对视一眼。他们看不透小太子的真实想法。是他们杞人忧天了? 上午的课结束,侍读官们离开了一部分,留下了一部分。王鏊和梁储留了下来。朱厚照开始上朝听政,身边需要有人教导如何处理政务。 朱厚照觉得,他们更像是留下来监视他的人。 但表面上,朱厚照热烈欢迎,并让典膳局准备美味可口的膳食、点心。闲谈之余,还向他们热情地推荐煤油灯。 王鏊和梁储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以为太子热衷于经营之道,对权谋毫不感兴趣。事实上谁都知道,宫里被抓的2189名宫人、炸平钱府,都由太子在背后推波助澜。 “小爷!”朱厚照派出去留意乾清宫动向的内侍跑回来禀报,“今日午时将在午门处斩100名偷盗宫中物品的宫人。” 王鏊和梁储倒吸一口冷气。午门一年到头也砍不了多少人的脑袋。一日之内百颗人头滚滚落下,也太耸人听闻。但因为处死的都是宫人,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只有一百人?”朱厚照皱起眉头表示不满。 想要从宫里把夜明珠置换出去,再把类似夜明珠的物体带进皇宫,还要在御用监的登记簿上篡改物件的描述内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甚至派人混到妹妹身边,引她喜爱上夜明珠,把夜明珠悬挂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等此类,需要经过很多道手。 或许2189人中有人并不知道假夜明珠能害人,但只要参与了,人人都有份! 皇位的诱惑实在是太大。重罚之下依旧有人飞蛾扑火。如果处置轻了,会让更多人心存侥幸。朱厚照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就要用太子的屁股考虑事情。 “皇爷说每日至少处决100人,赶在清明之前结束。”午门前真的要血流成河了。 不过,皇帝爹难得果决了一回。 朱厚照挑了挑眉:“宫里就没有反对的声音?” “太皇太后提了句太造杀孽。皇爷回道,事后请高僧念7天7夜的往生经。然后就没人替他们开口求情。” “没人在死前攀咬吗?”朱厚照问。害怕死亡是人的天性。为了求活,很有可能检举出他没查到的事情。 他毕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被他写上名单的宫人,大部分人都曾在重华宫呆过。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在成化朝活跃过。他们仗着宦官的身份没少做作奸犯科的事。尤其是出镇地方的镇守太监,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人命。 2189人听上去很多,其实则不然。 宸太妃邵氏由杭州镇守太监送入宫中,又投靠了万贵妃。万贵妃在世时皇太后靠边站,连宫务都掌握在万贵妃手里。几乎整个皇宫大半部分都是万贵妃的人。 皇帝爹登基时,从南京把老成持重的怀恩召回,再把韦兴、梁芳等大太监赶去南京。这才渐渐掌握了宫务。即便是这样,也不知道宸太妃手上掌握了多少人脉。 不把这部分人清除,紫禁城就是个漏斗。 “陈公公正处理着。” 王鏊劝道:“殿下还小,不应该过多过问宫里的事。” “那本宫应该关心什么?”朱厚照双手一摊,诚心诚意地发问,“听说本宫的会试成绩还算不错?” 王鏊心里一堵。 梁储解围:“殿下对会试有何看法?殿下不认为八股文能鉴别考生的真实水平?” 朱厚照斜眼:“科举取士乃朝廷大事。本宫还小,连家务事都不能管,如何能插手朝政!”这时候就不嫌弃他年龄小了? 两人无语,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不好相与。 “殿下认为程大人是否泄露了考题。如果没有,为何会遭人弹劾?”梁储干脆开门见山直接问。 他相信程敏政的为人,也了解唐寅的水平。科举泄题明明是一件冤案。唐寅一个大才子被下了诏狱,也不知今后是否还能参加会试,会不会影响他的仕途。梁储想帮他们,可现在朝堂上有更为重要的事,阁老们被牵扯住了精力,分身乏术。唯有深受弘治帝宠溺的太子能解局。 朱厚照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瞧他:“党争与皇子争夺皇位一样,都是每个朝代绕不过的话题。立国之初,有李善长为代表的淮西党、刘伯温为代表的浙东党相争。再翻翻内阁名单,有一半阁老出自江西籍。但现在的内阁,刘首辅是河南人,谢阁老浙江余姚人,李阁老祖籍湖广茶陵。” “本宫盲猜一个,有江西籍的官员想要取代程詹事的地位,为了几年之后内阁铺路。两位先生,本宫猜的可对?” 王鏊和梁储两人面面相觑。心里有种被人当场捉奸的羞愧感。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本宫不怕被骂 教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詹事府官员负责教导太子学识、为人处世之道,对太子的影响最为直接。 弘治帝倚重的重臣很多曾是詹事府官员,三位内阁都做过弘治帝的侍读官。因此,弘治帝为朱厚照挑选詹事府官员时尤为精心。弘治帝晕倒苏醒后宫里传出过消息,弘治帝有意增选内阁成员。大家分析,最有可能从詹事府官员中挑选。 一朝天子一朝臣。把教导太子的侍读官选入内阁,万一发生意外,太子可顺利掌控内阁,从而掌控百官。 程敏政即是弘治帝的侍读官,又是新上任的詹事府詹事,成了最大的热门人选。 明朝的会试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程序。主考官定有两人,基本上从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之类的官员中选择。虽然主考官的人选是朝廷机密,一般只有皇帝本人知道,在会考前几天揭晓。但会试前,已经有很多人猜到程敏政会是其中之一。原因如上。 主考官自动成为今科进士的座师,相当于皇帝把政治资源送到主考官手里。另一名人选李东阳也就不难猜了。无论是弘治帝还是太子,都对李东阳赞誉有加。 程敏政见徐径、唐寅,并收下徐径给的润笔费给其长辈写墓志铭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成为主考官。 但,局已经布下了。 朱厚照一脸无奈:“李阁老已经入选内阁,所以程詹事必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王鏊、梁储对朱厚照给出的分析结果表示拜服。到了朱厚照练习九节鞭的时辰,两人悻悻然离去。 朱厚照摇头失笑。 侍读官们总教导他:合格的帝皇,不能以个人喜好做事。 他是好学生,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所以哪怕喜欢程敏政的为人,也不能让他入阁。至于原因…… 古人含蓄,文章像《易经》一样,光看表面是读不懂内在思想。程敏政讲课时会旁征博引,揭开层层面纱,让朱厚照看清圣贤之言内里真正要表达的深意。程敏政教他的不是学识,而是一种思维方式。 比如今日《礼记·祭义》中有一句话。“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也就是说,具有普遍性的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朱厚照发散思维,想到了两个月亮世界打工人的求职手册。其中有一条很有意思。 如果想要追求事业发展,找一有潜力的新公司奋斗。等公司做大做强,作为公司元老回报惊人。比如大米、某宝、某鹅之类的。如果想要体面而稳定的工作,找一家老牌大型企业。企业经营得越久越大,弱化公司创始人,引进职业经理人。管理体系成熟,企业发展越稳定。 太祖的大明是前者,现在的大明是后者。 皇帝爹晕倒的几日内,朝政行之有效。这不是他的功劳!而是大明内部已经产生了稳定的管理体系,内阁充当职业经理人的角色。皇帝存在的作用其实和印章也差不多。甚至皇帝越有个性,给大明带来的风险也就越大。 一心想要权利集于皇帝一身的太祖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不用想,皇帝爹百年之后一定会成为青史上交口称赞的好皇帝。 而他,绝对不受欢迎! 大明施行的明明就是早已被两个月亮世界淘汰了的封建制度,为什么有些地方如此之先进? 真让人蛋疼!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绝对的权利只会带来绝对的腐败。深受两个月亮世界教育影响的朱厚照,能接受皇权被有条件的限制。 现在的问题是,大明畸形的制度导致国家经济出现问题。民间的资本日益强大,一步步渗透入官场。正在朝官商勾结,走向官商一体。年前直隶饥荒被他横插一脚,即将实施的纳粮捐监流产。这就是信号! 前任户部尚书叶淇改纳粟中盐为纳银中盐,一下子给国库增加了百万两的税银。更可以说“功在当代,害在千秋”了。囚牛商行开始行商,在民间已经发现晋商、陕西商人、徽商、江右商帮等区域性商帮的形成。 程敏政是徽州府人。 徽州有理学大家朱熹,也有徽商。 朱厚照自鸣得意:皇帝爹并不是位合格的老师。他凭自个儿瞎琢磨,慢慢触及到真正的帝王心术。他真聪明! “诶呦喂”,正练习九节鞭法的朱厚照一个失神,脸上挨了自己一鞭。 王钦小心翼翼地指正:“殿下,您还没练到如臂指使的地步,在练武时千万不可分心。” “唔!”朱厚照捂着腮帮子哼了一声。 “殿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王钦犹豫再三,防备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小声道。 朱厚照翻翻白眼:“王师傅是武人,能不能别学文人‘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王钦很纠结:“可是,这也只是臣的私下猜测。”这里是皇宫,不是他一手遮天的应天卫。皇宫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影响。 比如弘治帝在午门处置了百名宫人。有宦官,也有照顾太康公主的宫女。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皇宫的气氛陡然变了。 “猜对有奖,猜错了本宫就当没听过。”朱厚照收起九节鞭,围在腰间的玉带上。 王钦这下放心了。他道:“宫中有不少宦官精通兵法。比如侍奉过六帝的名将刘永诚,还有汪直、萧敬等。司礼监把犯事之人集中关在三座无人的宫殿内,似乎不太妥。” 朱厚照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王师傅也说萧敬精通兵法。萧敬不可能会忽视这一点。我们还是看戏吧。” 皇帝爹要名声,做事强调师出有名。没有证据也要创造证据。 朱厚照其实不太认同这一点。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哪怕有理有据,只要立场不同,肯定有人会说闲话。这事他当主播的时候……也做过。为了热度嘛! 就大明文人的嘴,以及爱着书的臭毛病,谁知道会在书里怎么夸大其词呢! 除非兴文字狱,不然肯定不会落下好话。 朱厚照才不怕别人骂他。越骂他,关注度越高,活得越久。 “小爷,不好了!出大事了!”黄献跌跌撞撞地跑来。 又是这句! 朱厚照无力地吐槽:“下次换个台词,行不?” 黄献自顾自说:“太祖的孝陵塌了!都说是您不孝,引发太祖不满。” 第一百五十三章 算什么大事 午时三刻,午门砍下了一百颗人头,染红了午门的地面。 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官员每日上朝的必经之地。也不知明日上朝,百官们走过时心里会不会发慌。 首辅刘健带上李东阳、谢迁旁观。同行的还有不少五府六部的官员。 “皇上仁厚,并没有逼迫宫人旁观。”谢迁沉默了半天,另辟蹊径维护弘治帝仁厚的人设。 刘健淡淡道:“上一次午门血案,还是正统年间。” 午门是颁发皇帝诏书的地方。每年初一,要在午门颁布次年历书的“颁朔”典礼。如果遇到重大战争大军凯旋,还会在午门举行“献俘礼”。如此神圣的地方,怎么能见血呢? 当年土木堡之变传到京师,百官们当着彼时还是监国的郕王面,活生生锤死了大宦官王振的同党、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等三人。事后于谦周旋,无人遭受处罚。 当时刘健只有17岁,听闻后不可置信。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亲眼再看一次午门流血。 弘治帝怕最想砍的不是宫人,而是那个人吧。 “该把会试的事终结了。”刘健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 李东阳看着刘健的背影疑虑重重:“如何处置……处置程敏政?” “搁置再说。”刘健言道,“该放榜了。” 他与弘治帝师生情谊深厚,深得信任。弘治帝任命他为首辅,他自当呕心沥血以报皇恩。朝廷需要稳定,皇帝需要各方势力保持平衡,如此才能使朝廷中枢的命令畅通无阻传达地方。明初“淮西帮”与“浙东帮”党争,弄得乌烟瘴气。此例不可再开! 从立国开始,一直存在“半朝江西人”的情况。宣宗、英宗朝开始遏制打压江西籍官员。但到了宪宗时期,又有了变数。宪宗喜方术,宠信李孜省,李孜省假传神降迷惑宪宗重用江西人。那时内阁首辅陈文、彭时为江西人,多位大小九卿也是江西人。江西帮一时势大。 弘治帝上台后,在徐老大人、他等人的帮助下,逐渐驱散了江西帮的势力。 可江西帮解散了,江南官员又有抱团的趋势。 江南经过百年的休养生息再次迎来了繁盛。江南人日益不满朝廷的重税政策。江南文风盛行每科进士人数居高不下,朝堂上给江南说话的官员越来越多。但朝廷每年的例行开支少不了,江南减赋势必造成其他地方赋税加重。 刘健是不会让朝廷出现什么“江南帮”的。这也是他愿意帮徐溥一把的原因所在。徐老大人一闹大,弘治帝断不会让大量江南籍官员位居高位。内阁中已经有一位谢迁了。 而程敏政,他不但有已故首辅李贤的门生故旧支持,背后还有徽商。 朝堂上不必再加上一个程敏政。 …… 官员们有时挺迷信的。他们把午门流血视为不祥。 但他们也知道处死的是宫人,又与太康公主的死有关。连御史也没有劝谏的心思。 出了不祥事就要冲喜。 于是,等了大半个月的会试考生惊讶地得知,明日将会放榜。而与科举泄题案有关的徐径、唐寅并没有被放出来。大家心知肚明,这两人应该是无缘此科进士了。 唐寅是苏州府有名的才子,但行事孟浪。竟放话自称自己能成为今科状元,招致很多人不满。他落榜了,为他可惜的人不多,幸灾乐祸占大多数。 考生们在各地会馆、茶楼、酒楼聚会,热烈讨论谁将成为状元。 “肯定是张兄!我看了张兄事后写出来的文章,绝对能夺魁!” “不不不,在下不才。”被称为张兄的考生慌忙摇头。 有唐寅的前车之鉴,谁还敢说自己是状元之才。他反而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夸他的同乡,思量自己有没有得罪过他。唐寅落难,大家喜闻乐见。但公道自在人心。 各处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因为科举泄题,谁当了此科状元郎心里总会感到不舒服。 考生们没有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能让开赌盘的庄家参考。随后又传来了一个噩耗。或许连噩耗一词都不能形容考生们崩溃的心情。 “上面故意传出话来,今科不会取庶吉士!” “此话当真!” “不公平!” “怎么可能!” “考了一甲的人够倒霉的!” 何为庶吉士?也就是可以进翰林院编修的今科进士。官场潜规则,非进士不可入翰林,非翰林不可入内阁。一般前三甲都可以入选庶吉士。如果当选不成庶吉士,这辈子都进不了内阁。 哪个当官的不想入内阁呢? 那可是内阁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听说科举泄题证据不足,徐泾和唐寅会用其他罪名处置。但有人担心真的发生泄题一事,为保公平所以取消了今科的庶吉士。”有消息灵通的考生向众人解释。 在场的没有傻子。“狗屁!朝堂上的人明争暗斗,为什么要牵连我们!” “沈兄,慎言!唐寅的教训还不够吗?” 倒霉的考生们,还不知道成绩,没有入官场,已经体验了一把官场的险恶。 京师永远都是最热闹的地方。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盏茶的功夫会传出什么消息。 在考生、权贵、官吏、百姓讨论今科没有庶吉士的时候,又传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太祖的孝陵塌了!” “听说是因为皇太子不孝,惹怒了太祖。” “没听说过皇太子不孝啊?皇后娘娘千秋节的时候,逢人就夸太子好。” 路人甲偷偷指向宣武门:“不是还有郑旺吗?” “你是说‘郑旺妖言’的那位!?难道郑旺说的都是真的?” “你是不是傻!” “可是,可是就算是真的郑旺也是外祖,太祖他老人家急什么?” “大明以孝治国。太祖的孝陵塌了,总得要有人承担责任吧?难道还会是今上的错?” 有人说到了点子上。 不过朱厚照对此嗤之以鼻。 “孝陵不过是太祖的衣冠冢。识字的人翻翻洪武朝的书籍,不知有多少人提过太祖的棺椁从南京13座城门同时发出。孝陵塌了算什么是大事!” 朱厚照要感谢喜欢写史的读书人,很多人可以作证,孝陵不是太祖真正的陵寝。真正的在哪里,只有皇家人知道。 不过,有很多人不这么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太子在那 “轰隆隆!” 紫色的闪电撕开了京师的天空。大雨倾盆而下,仿佛要把世间的一切污垢冲刷干净。 宫里各大殿台基上的蚣蝮口开始吐水。雨势太大,宫人们躲闪不急,被淋得全身湿透,双手抱胸打寒颤,紧赶慢赶跑回去换衣。 杨廷和在家总觉得心下不宁,担心会出大事。顾不得宫门即将落锁,急急赶往端本宫。 他甚至都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同意召见他。 凤阳的孝陵坍塌,民间立刻传出流言,人为的痕迹太过明显。与对方此前的巧妙布局截然相反。 反常既妖! 对方都敢用“夜明珠”害人命,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朱厚照看在杨廷和控制住郑旺没让事情进一步发酵的功劳上,把人放了进来。 进了端本宫,杨廷和看着宦官们忙着抢救地里的幼苗,差点忘了前来的目的。 巍峨的端本宫何时换成了一派田园风光? “殿下为何要在宫里种稻!”杨廷和瞪出双眼。 进士可免八十亩田赋,大明的官员名下几乎都有土地。他们多少知道点农事,并不是五谷不分之人。京师缺水,多种小麦。江南、江西等长江以南地区才种水稻。 “哦,本宫最近对农书起了兴趣,亲自试种瞧瞧。” 朱厚照隐瞒下最重要的信息。种子来自占城。虽说书上记载宋朝已经引进过占城稻,但他想试试杂交能不能种出新品种。 明朝的水稻亩产在两到三石。只是两个月亮世界粮食亩产的零头。 杨廷和摇头苦笑。农田的所在原是端本宫最大的一处花园。估计毁去的花木,值好几百石的大米。水稻生长时需要水,到时又得废去大量的人力。 太子折腾出了飞天的热气球,但杨廷和可不认为他能把水稻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杨先生,端本宫没有空余的房间,今晚你就在新华阁委屈一晚。”朱厚照打了个哈气,“天不亮就要上朝,本宫得早点睡。” 希望雨下得更大些,取消明日的早朝。 杨廷和不知道朱厚照是心大还是不重视,着急地道,“殿下应该召集幕僚想对策。孝陵坍塌只是前兆,肯定还有更险恶的后招。” “你是今日第五位跑到本宫跟前提这事的人。”朱厚照耸肩,“任何阴谋诡计碰到绝对的实力,只会烟消云散。” “轰隆隆!” 电弧在空中狂舞。把整个皇宫笼罩在其中。 “不知何方高人在此处渡劫。”朱厚照想起了一句玩笑话。 杨廷和眉头深锁:“宫中因加强戒备。太宗时期三大殿被雷击中烧毁,正统朝雷击中奉天殿。天顺元年也有雷击。都不是好兆。” 太宗时宫里屡次发生火灾。因为太宗得位不光彩,说什么的都有。 正统八年的雷击,正值张太皇太后过世、王振开始作威作福之际。 天顺元年更不必说。 朱厚照不置可否:“雷击也可人为。和这兆头可不太准确。本宫倒想端本宫挨一次雷击。” 紫禁城很容易糟雷劈。所以他在搬入端本宫的时候,让匠人在宫殿顶部鸱吻口中装粗大的铁丝舌头伸向空中,舌根直通地下。组成简易的避雷针。 如果端本宫被雷劈了没事,他就准备推广到各殿。 “殿下!”杨廷和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此刻如果宫里遭遇雷击,您会面临四面八方的指指点点。殿下回想清宁宫灾朝堂收到各地纷至沓来的奏章。到时弹劾您的奏章只多不少!有多少人反对‘官绅一体纳粮’,就有多少人反对您!” 朱厚照摇摇手指:“呵呵。杨先生,大明万万人口,反对‘官绅一体纳粮’的人肯定是少数。你不能因为大部分人没有话语权而忽略他们啊。不要因为少数人中大部分有官身,就认为事情很严重。千万不要小瞧庶民的力量。改朝换代的主力,向来是被你们看不起的庶民。” 朱厚照做主播的那些年,称赞的、骂人的,好话脏话听了个全,调节心态的能力一流。听到不顺耳的话,自动翻译成自己想听的内容。宁瑾、舒三把外头议论他不孝的言论一字不落传到他耳中,他全当听相声。 下午短短几个时辰,关注度又涨了二十多万!照这样下去,他估计能长命百岁。啧啧,祸害遗千年呐。 “轰隆隆!” 一道粗如婴儿手臂的雷电落到了端本宫不远处的南方。 朱厚照顿觉可惜。差一点就劈在端本宫了。可以试验大明版避雷针好不好用。 “太庙!殿下,那是太庙!快去救火!”声音如炸雷在朱厚照耳边炸响。 杨廷和像得了失心疯,不顾大雨磅礴,拉扯着朱厚照往太庙方向跑去。 黄献、汪莫也知道兹事体大,喊走了端本宫一半的人,打算前去救火。 雷击后必有大火,大火焚毁摆放皇家祖先灵位的太庙,用屁股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雨这么大,烧不起来的。”朱厚照被汪莫背在身上,头顶披着黄献临时脱下的外衣,潇洒地说风凉话。 即便如此,他还是被雨打湿了衣裳。看来杨廷和是真急了,都不怕把他淋湿感冒惹祸上身。 等他们跑到太庙的时候,牟斌调来上万的禁军灭火,李荣也召集了很多宦官前来帮忙。 太庙摆放祖先牌位的前殿被击穿。透过损坏的黄琉璃瓦庑殿顶,能看到里面露出的金丝楠木横梁。宦官们冒着殿顶掉落的风险,跑进去抢救象征朱家先祖的牌位。 “皇爷有令,绝不可让太庙焚毁。”司礼监几位太监往各个角落传口谕,监督众人上前灭火。混乱的现场很快变得井井有条,金水河打上来的水桶人传人接力,像水柱一样浇上起火点。 忙得晕头转向的李荣,不忘把朱厚照赶到最外边。“太子爷,您就别来添乱了。” 偏偏在这时雨势变小了。 朱厚照向天竖起一个中指。要不是以两个月亮世界的科技都无法操控老天爷不下雨,朱厚照真以为有人和他过不去。 “殿下,是时候澄清‘官绅一体纳粮’的谣言了。”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杨廷和异常坚定地劝谏。 朱厚照没有回答,他仰起头,盯着被雷劈了个正着的太庙前殿。任凭冰冷的雨水滴落在面颊上。他抹了一把脸雨水,想起了去年的清宁宫灾。 他想:这次身边上万人,总不会有人要害他了吧? “太子在那,劫持太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跳河逃生 朱厚照的背后、太庙的前门冲进来一大群人。 “抓住太子,我们就能活命!” 朱厚照想,他是不是太嚣张了,引得贼老天看不过眼了。 太庙遭雷击起火,宫中抽出一半的力量救火。被看管的2000多名犯案宫人借此机会一路冲到了太庙,还想劫持他打开宫门出宫逃命。 “前门被堵住了,我们去后门。”杨廷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都来不及害怕。 朱厚照气得抓狂:“是谁玩忽职守把犯人都放跑的!” 萧敬要钓鱼,总不会拿他当鱼饵。肯定有人在外帮忙把人放出来,他抓了曾忠于万贵妃、又和皇帝爹作对的宫人,个人拥有的财物超过应得百倍的,和重华宫密切相关的,收受钱能贿赂多年的。以为已经把能考虑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了。结果还是有漏网之鱼。 难道要把所有的宫人都撤换掉吗?可是又如何保证新入宫的宫人不会被别人收买? 朱厚照气得磨牙,他就不信找不到一个稳妥的办法解决家里的安全问题。 李荣为了朱厚照安全,把他推到了太庙前门。前门建在玉带河南岸,走过搭在玉带河上的汉白玉石桥,便是戟门。过了戟门,穿过大广场才是前殿。李荣也顾不上安排他,把人送到前门就没管了。 朱厚照不想离开,想要第一时间知道太庙的损毁情况。雷偏偏打在太庙前殿,杨廷和的危言耸听都将成真。 现在犯事的罪人们分出五分之四的人堵住了前门。他们用血肉之躯阻挡提水桶救火的禁军回头救人。给另外五分之一的人创造劫持朱厚照的机会。 而原本提桶救火的宦官中,有将近四五十号人堵在了戟门,不让人相救。 武力强大的禁军们分散四周,短时间内难以聚起力量冲破人墙。 汪莫放下朱厚照,打翻了最先冲上前的人。端本宫带出来的人有很多参与灭火,护在朱厚照身边的只余下十几人。他们非常艰难地挡下为求唯一活路而疯狂的犯人。 朱厚照解下腰间九节鞭,想上前助战。 杨廷和眼孔一缩:“殿下!兔子急了会咬人!日间午门砍下百颗人头,他们自知死路一条,现在什么事都做得出。有些人想要劫持您,不能排除其中有人要你命。” 杨廷和吓得双腿打颤。太子是他从端本宫拉出来的。如果太子出事,他肯定会背上同党的罪名。到时不止丢官,只怕还会牵连家人。杨廷和怀疑自己犯了太岁,连番遇到险境。 “可前后都被堵住了,我们怎么办?”黄献急坏了。 唯一能保持冷静地只有朱厚照。 他冷冷地看向靠过来的犯人,这些人表面看上去打的没有章法,实际上暗藏着军阵。三人成一组,很像钱府护卫的进攻方式。 朱厚照赞同杨廷和的看法,劫持他只是借口。被他们近身,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有关注度在,捅一刀不会死,但丢面子。丢面子事大! “你们躲在一边,自己保护好自己。本宫会水。”朱厚照毫不犹豫地从汉白玉桥上跳了下去。 速度快得让身边的黄献、杨廷和来不及做出反应。 游泳和骑马都是危险的活动,皇帝爹不可能允许他学。皇宫除了玉带河、金水河也没有适合游泳的地方。所以,朱厚照是不会游泳的。同理,犯人除非入宫前会,否则和他一样是旱鸭子。他在水里逃生的几率很高。 可是他有关注度啊。 憋气、抿紧双辰跳入水中,巨大的冲力让他张了下嘴,灌进了一大口水。紧接着耳朵、眼睛、鼻腔都进了水,呼吸困难得感觉要死掉了。 “噗通~” 生死存亡之间,朱厚照听到连续几下跳河声。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几个穿宦官服的人向他游来。 犯人被抓后好像没脱下工作服吧?根本无法判断跟着他跳河的是哪一方的人。 他毅然做出决定,放弃挣扎,沉入水底。 一千五百万应该能用一段时间。 “宿主溺亡,扣除关注度50万。” “宿主溺亡,扣除关注度50万。” “……” 他大爷的,人工开凿的玉带河到底有多深! 朱厚照不知道沉了多久,只知道他的关注度如瀑布一样哗哗的往下掉数据。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让他清醒过来,沉着不动早晚得死。 他努力地往前方游去,拉开和追兵的距离。在没有潜水装置的情况下,追兵根本无法下沉到河底抓他。 猛吸一口气挨到窒息,听到提示音在吸一口气,如此反复,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回头已经看不到追兵的人影。 他试探着上浮,看到了社稷坛游。原来已经游到了玉带河的另一端,完全出了太庙的范围。于是扒着河道上的岸堤,大口大口地呼吸。 生死间不断转换的滋味,绝对提神醒脑! 尤其是看到关注度只剩下100万多一点的时候,朱厚照是崩溃的。 大半个时辰丢了一千四百万的关注度!那以后被人长时间捂住口鼻,消耗完了关注度也会死;被捅一刀没有及时医治,熬完了关注度也会死。 关注度的消耗比他想象中的快。 朱厚照后悔自己的孟浪。今后不管到哪,身边还是带上一大群人吧。 爬上岸,警觉地四周张望。猫着身子踩在暗影中,像猫一样蹑手蹑脚走路。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掩盖他身后的水渍。 身上好重!朱厚照脱掉成为累赘的玄色外袍,一边往太庙方向赶去。 路上,一队队禁军向太庙疾跑。躲在阴影处的朱厚照没有被人发现。 朱厚照吐槽:“本宫等你们救命,尸体都凉了。” 禁军们的警觉性太差。禁军听上去很厉害,其实不少人是勋贵子弟,绣花枕头一包草。为了自己的小命,他决定一定要想办法提高禁军的武力值。 就这么偷偷摸摸,竟然让他摸到了太庙。 老朱家的祭祖之地,此时已经一片狼藉。由于突然的叛乱,太庙前殿救火不利,已经烧毁了大半。 地上黏黏糊糊,一脚踩下去全是血水。 远远看出,尸体一具叠着一具。 真正的尸山血海。 玉带河里像下饺子一样跳下去很多人,大声呼喊着“太子”。 杨廷和趴在桥上,一只脚已经跨出了栏杆。 想给他陪葬吗?一个糟老头,又不是漂亮的小姐姐,他嫌辣眼睛。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迎着天雷怒吼 距离朱厚照跳河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禁军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叛乱,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汪莫等数百人跳入河中没有找到太子的身影。 “殿下~”不会游泳的人拎着弘治马灯,沿着玉带河沿河寻找太子。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顾不上安置抢出来的朱家祖先牌位,甚至不敢把太子跳河的消息传到坤宁宫。 “萧敬,这就是你安排的好戏?!说,你是不是收了兴王的好处!”李荣气得双眼要炸了似的弹出,恨不能当场锤死策划这一切的萧敬。 萧敬双膝一曲,跪在雨中,脸上分不清是他悔恨的眼泪还是雨水。“茂春兄长,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皇爷的事。犯人们不是被我安排的人放跑的,我更不知道是谁向他们透露太子爷的行踪!” 萧敬避而不谈收礼的事。说实话,当初宫里稍微有点脸面的人或多或少都收过兴王的好处。 “轰隆隆!”减小的雨势又有增大的趋势。雷电好似不满刚才的袭击效果,又在蓄力准备给人间留下它曾来过的痕迹。 “别对我解释!太子爷若出事,皇爷不会听你我的解释。” 借着雷光,萧敬看到李荣惨白如纸、血色尽褪的脸色。也看到了他毫无生机的双眼。 汉白玉桥上,杨廷和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一句“殿下”,不出所料没有听到回应。牟指挥使已经组织善水的人潜入玉带河底寻找……打捞太子的尸身。 杨廷和把另外一只脚跨到石桥外。是他莽撞地把太子带出端本宫。太子出事,为保亲朋故友不受牵连,他宁愿随太子而去。 “杨先生,您说的对,此时不是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好时机。”朱厚照走到杨廷和身后,双手作揖诚恳地认错,“本宫在玉带河濒临死亡的时候,看到了太祖,被他老人家狠狠骂了一顿。太祖大骂本宫狂妄,一室不扫而已扫天下!本宫深受震动。本宫决定遵从太祖老人家的意愿,先从整肃宗室开始。还望杨先生助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索性他从来不是君子。 杨廷和看到完好无损的太子时内心狂喜。太子平安无事,他今天的举动就不是灾难而是未来的资本。固执、不听人劝的太子竟然也会听进他的劝谏!杨廷和觉得,未来的内阁必定会有他一席之地。 还没等杨廷和用美好的未来安抚今晚受到了心灵创伤,突然听到太子要“整肃宗室”!还要他帮忙!杨廷和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腿一抖,脚下打滑掉入了玉带河。 “太子爷!”陷入绝望的李荣看到朱厚照,黯淡的双眼瞬间迸出亮光。 朱厚照向他点头招呼了一声,瞟过激动地从地上爬起来的萧敬,面无表情地问,“韦泰韦公公何在?” 司礼监中韦泰与兴王来往最密切。萧敬收受兴王贿赂最多。今夜除了雷击太庙是意外,其他事情像掐着时机发生的。有能力获知消息又能做到这一切的,司礼监公公的疑点最大。 李荣、萧敬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老奴会给太子爷一个交代。”李荣很羞愧,是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做的不称职。 朱厚照摇头:“交代就不用了。只是要麻烦李公公劝劝父皇,对身边的人一味纵容并不是好事。升米养恩,斗米养仇。” 李荣两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如果说皇爷对他们纵容,那么太子……对他们是不是太过薄情了? “轰隆隆!”雷电又在太庙上空的区域聚集。 朱厚照眉头紧皱。按照他从两个月亮世界学到的自然科学,两个雷落在同一区域的概率极低。太庙里有什么引得雷公光顾。 朱厚照朝被雷劈又被火烧的前殿走去。 李荣、萧敬、还有被牟斌从玉带河里带出来的杨廷和、问询赶来的汪莫、黄献等人马上跟上去护卫。他们可再也不敢让太子出意外了。 路过戟门,几十具伤痕累累的残尸还没来得及收敛。 杨廷和、黄献第一次看到死状凄惨的尸体,脚都软了。根本不敢走上前。 朱厚照扫了一眼,平静地跨过去。心想着:两个月亮世界的化妆术真能以假乱真。 李荣见了朱厚照淡漠的表情,心下一凉。太子爷的性子不像皇爷,类太祖。 雷火毁去了金丝楠木横梁,前殿残破不堪的黄琉璃瓦顶摔裂在地上。 朱厚照靠近,在屋顶背脊的鸱吻口中,看到了冲天而立的铁丝。避雷针?却发现铁丝没有连接到地下。 “来人,检查前殿所有的鸱吻!”朱厚照厉声喝道。 禁军不明所以,但还是在听从太子的命令,用手中的绣春刀翻找落下来的鸱吻。 “锵!” 猝不及防间,几个走在一起的禁军手中的绣春刀脱手而出,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吸住。 朱厚照凑近一看,石头半人高,石头外层像长了一层毛。细看原来是吸附了碎屑。 “磁石!难怪招雷击。想找这么大一块还真不容易。”连雷击都不是意外呢。 朱厚照心底升起无名怒火。 皇权的斗争向来血腥,他能理解。可是对方一次又一次用挑拨人心的手段阴人,像一只拍不死、赶不走的苍蝇一样讨厌。 “殿下快离开,又要打雷了。”李荣担忧地望着天空。 朱厚照查看了一次关注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乖乖地随着李荣等人一起撤离前殿。 等快要接近戟门的时候,朱厚照转身撒腿往回跑。灵活地从身后的禁军中间穿过,甚至顺手抢了某人的绣春刀。跑到前殿的废墟前,他沿着残垣断壁爬到顶端。 举起手中的绣春刀,朱厚照嘶吼,“本宫上秉天意降生,尔等小小雷公可敢在本宫面前猖狂?” 下雨打雷天手持金属物品站在高处,浑身湿漉漉,会增加被雷劈的风险。 朱厚照带着怼天怼地的豪迈,心里有点发虚。如果贼老天不劈他怎么办?会不会显得他很二? “轰!” 老天爷做出了相应,一道天雷顺着绣春刀降到了朱厚照身上。 朱厚照全身酥麻,只来得及骂一句“贼老天”,马上又听到了维生系统的提示音。 “宿主雷击而亡,扣除关注度50万。” “太子爷!”李荣肝胆俱裂。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本宫给你们养老送终 太庙上空密布雷网,这一道,那一道,像是上面站着的天兵天将要下凡惩罚不听话的凡人。令人人心惊胆战,唯恐雷电再一次落到紫禁城中。 随着朱厚照一声怒吼,一道闪电长了眼睛一样,向朱厚照站立之地俯冲而去。 仓皇的众人尖叫连连。 闪电打在绣春刀上,瞬间就吞没了朱厚照。远远看去,朱厚照仿佛站在天和地相连的节点,四周闪着雷鸣。如同凡人举刀与天对抗。 人又怎么胜天呢!众人近距离接触,深切感受到闪电内含的巨大能量。粗大的闪电像要把大地劈两半,站在中央的朱厚照定不能逃脱。 李荣瘫在地上,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向皇爷交代了。皇爷肯定不信太子爷自己找雷劈。 闪电过后,隆隆的雷声尾随而至。在众人的头顶炸响。 太子爷活不了了。 大家都要倒霉。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年,也许只是一个呼吸,雷声消失了,闪电不见了。朱厚照站着的地方又塌了一次,不见他的人影。 “太子爷!”凄厉的喊声让朱厚照灵魂归位。 挨过天雷,朱厚照的灵魂颤栗,感觉整个人的灵魂升华了。 “宿主被砸身亡,扣除关注度50万。” 朱厚照抬头朝老天爷竖了根中指。 察觉头顶有什么流下,遮住了视线。朱厚照抹了一手的血。原来是额头磕破了。 瞧一眼只剩下三万多点的关注度,还不够明天一日扣的。要想办法引起讨论。 朱厚照快速从废墟中爬出来。 “哈哈哈,小小雷公岂敢劈死本宫!”朱厚照叉着腰对着老天猖狂地大笑。 “本宫顺应天命而降生,老天爷不收本宫,世间何人能要本宫的命!” “妖魔鬼怪尽管来,本宫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 哎,他本性低调,为了活命,不得不招摇过市。 李荣等人已经傻在原地。 在戟门徘徊的杨廷和揉揉眼睛,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根本不会相信太子遭了雷劈还能活蹦乱跳地骂老天爷。难道也老天爷也收拾不了太子吗?这一刻,杨廷和是绝望的,仿佛看到未来的“精彩”日子。 或许是被太子一次又一次的折腾锻炼出了强大的心脏,此时的杨廷和还有余力揣测太子要如何整肃宗室。 李荣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尤其是看到太子血流满面的罗刹样,心里七上八下失了神。 萧敬壮着胆子迈着小碎步靠近朱厚照:“太子爷,您……您没事吗?” 朱厚照一脸笑眯眯,声音却压得极低,“如果萧公公不把御医请来,本宫有理由怀疑你要谋杀本宫。” 萧敬张大嘴巴愕然。 …… 太庙前殿损毁,中殿、后殿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前殿两旁、隔了一段距离的左右配殿完好无损。配殿里点燃了火盆取暖,朱厚照在黄献的服侍下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典膳局的邱聚正双手捧上姜汤递到他面前。 “熬几大锅姜汤,分给今晚救火、找人的禁军和宦官。”朱厚照吩咐邱聚去办。 御医刘文泰正在给朱厚照处理头上的伤口。 朱厚照脸色红润,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就这一会儿工夫,关注度上升了五万多,还在不断上涨。雷劈不死他的噱头正在四处扩散。 “太子爷,皇爷召见。”这是李荣第二次传口谕。 朱厚照摇头:“大半夜的,父皇身体不好,让父皇和母后先休息。本宫要留在镇压一切牛鬼蛇神。” 宫中发生动乱的时候,陈宽带人围住坤宁宫保护皇帝爹安全。要不是他突然跑出来,他在端本宫也会很安全。朱厚照没有让人打扫遍地的尸首,怕吓到皇帝爹,以宫里还有危险份子为借口,没让皇帝爹出坤宁宫探视他。 “是。”李荣恭敬地聆听,“太子爷还有什么交代?” 现在在他眼里,朱厚照不但是太子,还是天上的某位仙君下凡投胎。他瞒下了朱厚照落水的险境,夸大雷劈而不死的“神迹”。按照朱厚照的意愿竭力阻拦皇爷来此。 “韦泰还没找到吗?” “在他的住处自缢而亡。” “麻烦李公公把二十四衙门、女官六局有品级的宫人都叫来。本宫有话要说。” 李荣立刻照办。 换在以前,他肯定会反对。马上就要三更天了,外头又一直在下雨。把人都叫来,纯属折腾人。 “还有,”朱厚照喊住李荣,“弘治马灯防风雨,今后宫里各处挂上马灯。不能让宫里有看不见的死角。”他能趁混乱和夜色的掩护摸到太庙,一定也会有刺客摸进皇宫。皇宫的安全必须要升级。 “是。”李荣乖乖照办。 杨廷和换上衣服捧着热乎乎的姜汤,边喝边听朱厚照和李荣说话。过不了多久又是上朝的时辰,他不愿去休息,打算直接陪朱厚照上朝。 “殿下为何要在此时召见宫人?”杨廷和心里偷偷猜测。此时训话,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朱厚照闭目养神,任凭刘文泰在他身上折腾。 全面检查过朱厚照身体的刘文泰像杨廷和隐晦地点点头,暗示朱厚照的身体很健康没有被雷电击伤。要不是有很多人亲眼所见,刘文泰是绝对不相信有人被雷劈了一点伤也没受。太子殿下额头处的伤口,明显是砸伤。 今夜宫里注定无人入眠。 在电闪雷鸣中,心惊胆战等着犯事宫人叛乱结束,又听到“太子仙君下凡历练,雷公拍太子”、“太子雷劈不死,是天命之子”诸如此类的流言。 至于“太庙遭雷火”的话题讨论的人不多。事先准备“列祖列宗不满太子故降下雷罚”的谣言胎死腹中。 李荣前前后后花了半个时辰,顺利地通知到各处去太庙集合。等李荣再次返回时,二十四衙门、女官六局的领头们都站在了前殿的广场前。满地的尸体、雨水也洗刷不掉的血腥味,让祭祖的太庙成了地狱。 不少女官们吐过不止一次,太监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的眼睛都不敢往尸体上瞄。如果朱厚照把人叫来只是为了立威,他做到了。 “本宫长话短说。”朱厚照急着要关注度没有拖泥带水,“只要在皇宫呆满30年的宫人,本宫负责给他养老送终。” 在缺少退休制度的大明,官员和宦官长寿会带来很大的隐患。朱厚照打算把两个月亮世界的社保制度引入皇宫。超过年龄的人,都可以退休享受老年生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坑子孙不手软 朱厚照在配殿廊下负手而立,表情淡漠,好似正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付出获得回报。你们只要服侍满皇家三十年,本宫就给你们养老送终。退休后每月按照品级、年限发份例,享受看病优惠、安排食宿、居家养老、临终落葬等服务。” “养老金每年调整一次,至少能保证你们饿不死。” “宫女若出嫁,本宫会一次性添嫁妆。” “当然,如果发现你们有违法乱纪、触犯宫规,按照严重情况取消或降低养老金、福利。” “本宫现在给不出一份详细的退休待遇。因为本宫翻遍了史书也找不到可以参考的例子。但本宫的秉性宫里早就传遍了,本宫说到就能做到。”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路。你们回去统计一下,有多少在宫里满了三十年想退休出宫的。本宫会好好安排他们,我们共同摸索出一条操作可行的路,把养老金和退休福利弄成完整的制度传下去。” “你们收了别人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明了价格,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本宫一直以为,世上没有所谓的忠诚,只是面对的诱惑还不够。本宫给出了买你们忠诚的价钱,记得以后收钱办事掂量一下是否值得。” “说得满口生花,不如看行动和结果。本宫话已至此,今后不会再和你们谈忠诚问题。散了吧。” 朱厚照没有慷慨激扬,也没有给出具体详细的承诺。宫里的人越老越成精,套着华丽外衣的谎言是骗不了他们。但这段朴实无华、没有添油加醋的讲话,给众人的震动不亚于天崩地裂。 有史以来哪有给宫人养老送终的皇家!最多得宠的几个奴仆离宫前得到赏赐,或者得势时给自家人弄个一官半职。 不干活了每个月还有份例?!这是不敢想象的事。 民间更没有养老的概念。老了过得好不好,全指望子孙孝不孝顺。亲身的孩子都未必能做到孝顺,宦官们认下的干亲更不可能在他们失势时对他们好。 “太子爷,所有的宫人都能享受养老待遇吗?”和朱厚照关系亲厚的宁瑾受众人委托,问出了大家不最置信的一点。 朱厚照点头:“是。满30年是一个标准,如果发生因工致残等情况,可以酌情减少工作年限。” 萧敬鼓起勇气问出致命的问题:“太子爷能贯彻执行养老制度,如何保证您百年之后此条制度依然运行?” 萧敬不是想找茬,而是想在朱厚照面前体现价值。他与韦泰关系好。韦泰自缢身亡,死了一了百了。可让他上哪说理去!他提出暗中假装放出犯人引出宫里同谋的计划,可是并没有定下具体日子。谁能想到韦泰会趁着太庙遭雷击的时候把人放出来?他是裤裆粘黄泥,不是屎也是屎。 皇爷就算不处置他,也不用留他在司礼监任用。投靠太子,是萧敬现在唯一的出路。 “有多大本事就养多少伺候的人。连伺候自己和家人的奴仆都养不起,又如何成为紫禁城的主人!真有那种情况,只能说明坐在皇位上的人无能。到时受罪的可不止是你们,还有全天下的老百姓。”朱厚照目视被雷火损毁的太庙,老朱家列祖列宗专坑子孙,应该不介意多他一人。 萧敬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朱厚照把子孙后代往死里坑:“你们想要养老制度传下去,记得以后逢人就说皇家的好话。如果有哪一任皇帝做不到,那就是这任皇帝无能。皇帝要面子的,为了面子也会养你们到老。” 一个人能要多少人伺候?实在养不起,学皇帝爹少纳妃少生孩子。 大明没有退休的概念。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大部分人一生工作到死,余下的少部分人工作到动弹不得。 当然,对皇帝、官员之类手握大权的人而言,不死是不愿意放权的。宦官身体残缺没有后代,喜欢到处认干儿子或者提拔自家子侄,但都不如抓紧权利更能保障晚年的生活质量。 本来也没什么,都是人之常情。可一旦遇到皇帝短命,事情就有点复杂。宣宗、英宗享年38岁,宪宗活到41岁。以英宗复位为时间点,至今才过去了42年。60多岁以上的,几乎都能算三朝元老。 华夏是人情社会,哪怕是皇帝想办事,都得顾及各种各样的人情。官员、宦官在任时间越长,培养的亲信越多,极易造成某一领域内的势力垄断。垄断滋生腐败,还能对皇权形成掣肘。宫里宫外,到处都是老资格,仁厚的弘治帝对谁都得手下留情。 于是导致皇宫像个大漏斗,什么消息都瞒不住。只要收买特定的几个人,可随意得知皇帝、太子、后妃的动态。别说藩王了,哪怕嘴上说耻与阉贼为伍的官员,私底下和宦官也是有交集的。 “殿下,您知道宫里有多少人吗?您哪来的银子让宫人们养老?太仓银捉襟见底,连边军军饷都要发不出了,朝臣们不会允许拨款养宫人。”杨廷和急得直搓手,在朱厚照说的时候他就想阻止。 杨廷和若是给杨府下人养老送终的承诺,保证下人们对他死心塌地。但花费的银子何其巨也?太子到底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不养家不知柴米贵! “现在宫里一共人。服务满三十年的有8000多人。”朱厚照让舒三调查过所有宫人的情况。对基本情况有大致的了解。刚才休息的时候,也想到了赡养年老宫人的银子出处。 朱厚照横他一眼,抬手露出一节小指节。“论赚银子的能力,你们加起来的本事也只有本宫的这一点点。本宫自己会养。瞧你们把国库打理的像什么样子!都是无能的表现。” “……”杨廷和想到了日赚斗金的囚牛商行,厚着脸皮问,“养宫人的银子不从国库支出吗?”这才是官职在身的杨廷和关心的问题。 朱厚照翻翻白眼。皇帝爹想从太仓银调银子入内库,或是让公公们问户部索要盐引,次次都被打折处理。 “本宫喜欢自力更生。”有和老家伙们纠缠的精力,不如开拓业务赚银子。 宫人们散去了。很多人都被雨水打湿。他们来之前抱怨太子爷不体恤人。离开时,经过一地的尸体,在想想太子爷的承诺,投向他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太子,不是凉薄的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换个要求 三月二十一日的早朝极为安静。 弘治帝已经落座金台,百官也已经到齐。今日不是大朝,但在京官员能走的都来了。唯独缺太子一人。太子缺席了上朝听政! 昨日太庙遭雷击,随后火光冲天。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的官员们群情鼎沸。这又是一个可以上书劝诫弘治帝纠正错误行为的好时机。 去年的清宁宫灾之后,弘治帝召回大部分的镇守太监。昨夜事出突然,他们还没商量好达成何种目的,又发现太子无故缺席朝会。年轻需要功绩的言官们像打了鸡血一样。 谁知道一上朝,还没等百官奏事,弘治帝让李荣先提了昨晚的事。 “磁石、和铁丝容易召来雷电。太庙的雷击乃人为。”李荣让锦衣卫把太庙发现的巨型磁石搬到奉天门。 李荣的话弄懵了满朝文武。 “哼!老天爷打雷还能有造假?”胡御史满含讥讽的轻哼了一声,“皇上也想来一次指鹿为马吗?” 这群阉贼一定是怕继续被限制权力,才找了荒唐的借口出来。 李荣向胡御史拱拱手,抬出了能让人飞天的朱厚照增加说服力。“太子爷说,他也可以在大明门给大家表演一次引雷术。胡大人如果还不信,太子爷可以派人在您家里的屋檐装铁丝、院中放磁石。” 一提太子,碰过几次软钉子的胡御史态度放软。 他梗着脖子嘴硬地道:“试肯定要试,但肯定不是在自家。”太子说的话乍一听荒唐,实际上还真没说错过。胡御史可不想让自家遭雷劈。 “可有找到主谋者?”首辅刘健沉声问。那人一次次地搞事,动静越来越大,皇上也该下狠手惩治了。 李荣欠身说道:“东厂已经查清,司礼监太监韦泰假借给清宁宫院子放置奇石,把磁石运进了皇宫。” “韦泰为何要如此做?背后受何人指使?”刘健厉声问。 李荣请示了弘治帝,弘治帝点点头,李荣再道,“据韦泰交代,乃是岐王。” 弘治帝因为两京粮食丢失的事申饬过岐王,听到是岐王,百官们反响不大。他们最多奇怪弘治帝怎么没把罪名套在兴王头上。 李荣连声叹息,悲叹一声,“韦泰勾结岐王欲行不轨。昨夜趁着太庙起火,韦泰使人放出宫里2189名犯人,指使犯人围杀太子。列祖列宗保佑,太子爷只是得了风寒,并未受伤。2189名犯人全部伏诛。敢问诸位大人,岐王何罪?如何处置?” 刘健失声喊道:“什么!” 李东阳往詹事府的方向看去,并没有看到杨廷和的人影。他收到消息昨日杨廷和在宫门落锁前进宫,一直没有出来。太子不会出事了吧?应该不会!太子如何出事,弘治帝不会如此平静。 谢迁心神剧震。除了惊讶宫里昨夜的惊险,还诧异没有提前收到一点音讯。 英国公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大家都和谢迁一样,都不明白昨夜宫里发生大事他们竟然连一条口信都没收到。宫里,变天了啊。 身兼宗人府宗令的英国公表态:“故意损坏太庙罪不容赦,应把岐王全家押回京师。” 在严惩岐王这一点上,百官达成一致。 甚至有官员落井下石。 礼部尚书徐琼气愤地出列:“岐王远在藩地,是如何勾连韦泰?宫中动乱不是一个韦泰能挑动的。宫里必定还有同谋,请皇上彻查!”徐琼就差说出宸太妃、雍王的名字。 徐琼的小妾是张皇后的庶出姑姑。徐琼开口,机灵的官员猜测是弘治帝的意思。他们争先恐后在朝堂上发言,纷纷要求严惩宫里的同谋。 “今日伤害太子,他日定会伤害皇上。皇上不可不察!” “雍王年满18,为何还不就藩?” “兴王、岐王、雍王乃一母同胞。臣建议一同调查三位王爷。” “……” 弘治帝见火候差不多了,抬了抬手,制止官员们的话头。“这事交给东厂和宗人府来办。说说今日会试放榜的情况。礼部可做好准备?” 每一科的放榜当日必定让朝野内外瞩目。然今日的朝堂,官员们的心思都不在会试上。他们想要知道更多昨夜的事情,奈何弘治帝并不准备把家丑公之于众。 “回禀皇上,一切安排就绪。”徐琼年纪大反应有点跟不上,经过右侍郎傅瀚的提醒,他才慢了一拍做出回答。 “殿试安排在三日后。今科进士会先到各部轮流学习三个月。各部缺人,从进士中挑选。如果人手还不够,安排国子监的监生做些吏目的工作。”弘治帝没有与内阁商议,乾坤独断了一回。 近来跑到弘治帝面前求情,希望赐子孙监生身份的官员越来越多。京察罢免了很多官员,六部里空出了很多位置。他们希望能帮子孙从今科进士手里抢走几个好官位,最好能留在京师。 弘治帝满足了他们部分的要求。在朱厚照的影响下,弘治帝越来越不愿意给监生授官。 这下连刘健都忍不住皱眉头。他替孙子求了一个监生的身份,如果监生只能做吏目,他有何苦替孙子求?地方上的小吏还能狐假虎威一把。京师的达官贵人太多,在京师当小吏的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唯恐当了别人的棋子。 “哒哒哒!” 早朝进行了一半,朱厚照头上包了厚厚的纱布,在杨廷和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出现在奉天门。 弘治帝惊起,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焦急地问,“照哥儿脚怎么伤了?”昨日只说照哥儿额头被砸伤,不知道他的腿还伤着了。 朱厚照瞧见弘治帝眼中真情流露的关心,心下微微一晒。 “父皇,孩儿也是回宫后才发现的。估计是跳水的时候磕碰到了。刘御史建议休息一……十天半个月。”朱厚照怕皇帝爹担心,主动把日子缩短了。 弘治帝朕心疼地道:“那还不快去休息。” “孩儿,孩儿是来向父皇要赏赐的。父皇当着很多百姓的面,承诺过只要孩儿能上天,您就答应放孩儿去草原骑马。”朱厚照老调重弹。 弘治帝嘴角一抽:“京师郊外也有草原。” “父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原来兵部的养马场不是已经归入照哥儿的名下了吗?” “父皇要食言?” 弘治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然不能食言,他头疼地道,“照哥儿可以换个要求。” “请父皇将河套地区赐予孩儿,作为孩儿的王庄。”朱厚照狮子大开口的时候还不忘给刘健去了个眼色。 刘健为了救吴昊,欠朱厚照一个人情。到了该还的时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把河**到手,他才能养得起整座皇宫的人。 第一百六十章 哪那么多戏 太子索要庄田? 言官们的血压当场飙升。 不断扩张的皇庄、王庄、宦官田庄一直是言官们的眼中钉。庄田的土地来源复杂,有部分属于百姓投献。言官就差指着弘治帝的鼻子骂:哪家傻子会把自家土地献出来。但仁厚的弘治帝偏偏在庄田一事上从没听过御史的谏言。 长公主要地,给! 藩王要地,给! 寿宁侯要地,给! 这样下去,直隶的田地都要成为皇亲国戚的私田。 顺天府的土地十之六七不在普通百姓手里。年前顺天府有饥民饿死,又被爆出大量的流民,大部分与民田成皇庄有关。 弘治帝收回已经就藩的几位藩王在直隶的王庄,分给流民缓解局势。但谁都明白治标不治本。 “臣反对!太子殿下名下已有五处东宫庄田。再加一处,数量上超过先皇和皇上。”胡御史在众人毫不意外的眼神中第一个出列反对。 胡御史并不是死脑筋。弘治帝不打算取消皇庄,老调重弹皇庄的危害等于放屁。还不如在“孝”字上动脑筋。但他也不敢把话挑明了说。 郑旺被巡捕营扣了很多天,既没有移交顺天府或锦衣卫,也没有给他定罪。暗地里不少人怀疑太子的身世,那位也在四处散播太子不孝的言论。 “臣同意。”首辅刘健紧随其后,不过态度完全相反。他同意的原因和简单,还太子一个人情。这个人情还起来远比他想象的容易。 胡御史眼睛瞪出,言辞激动地道,“刘大人!太子的庄田已然不少。为何还要添加?又是河套之地!只怕项公舞剑意在沛公!太子冒然染指河套,若是激起鞑靼反抗,边疆再起战火又该如何?” 这几句话节奏紧凑,一句高过一句,语气激扬。 “有一便有二,今日太子只是索要河套的庄田,下一次呢?此例不可开!”胡御史坚决反对。 “臣同意太子在河套建皇庄。”胡御史不提鞑靼还好,一提鞑靼英国公为首的勋贵全部向着朱厚照。 河套如果是太子的,朝廷一定会重视。打仗的时候不怕后背有人使绊子。河套之前被鞑靼占去,大部分原因是朝廷有意放弃。 惠安伯更是直接:“鞑靼敢来,我必请战!” “前年鞑靼都要打到大同了,怎么没见惠安伯出站!还得皇上召回威宁伯,尔等武官勋贵很是被太子瞧不起!”兵科给事中怼道。 “没你们这群言官弹劾威宁伯,鞑靼十几年前就被打跑了,还有前年鞑靼扰边的事?!”惠安伯一改在言官面前装怂的态度。 惠安伯瞧出了对面文官队伍的异常。首辅开口同意,其他两位内阁没有反对,响应言官的官员并不多。此事多半能成。 朱厚照听得直翻白眼。 朝堂议事怎么和两个月亮世界的论坛一样,歪楼情况严重! 还有刘首辅,这就是你还人情的姿态?放句话就好了?不找个小弟和胡御史打嘴仗? 言官一见勋贵们激动的模样,猜到他们渴望打仗获得军功。但战争一旦开动,所耗费的粮草和军饷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刚刚经历旱情、粮荒的大明还承受不了。于是两派人激烈地争执起来。 “归根结底不是你们武官不顶用!”胡御史说话口吻相当不客气,“平日里人五人六,打仗时各个像草包。为了点军功敢欺瞒皇上、杀平民冒功。你们这些人上了战场碰见鞑靼,只会逃跑!” 胡御史脸红脖子粗,越骂越起劲,“皇上,臣要弹劾太子殿下包庇开原卫!开原卫掠杀朵颜三卫无辜百姓冒功,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五岁孩童全没放过,毫无人性!臣请重罚冒功的将领和监军!” “你们御史有闻风奏事之权,但也不能平白污蔑人!朵颜三卫从成化朝起就屡屡扰边。边军若知道保家卫国的行为被朝堂上的大员污蔑,心里该有有凉!”惠安伯毫不犹豫地替武将说话。 胡御史冲着朱厚照拱了拱手:“殿下认为臣说错了吗?” 朱厚照一直想获得勋贵武将们的支持,用以对抗文官强大的势力。说假话,朱厚照做不到。他还不至于为了一群废物毁了太子的名声。 胡御史这么问,是故意让他为难吧? 朱厚照抬头,睨视全场,“提督四夷馆幸存的盗贼被救醒后,状告开原卫杀平民冒功。但这毕竟是一面之词,本宫将信将疑。近来事情太多,本宫并未太把此事放心上。既然胡御史提出此事,本宫提议派御史前往开原卫调查。” 朱厚照侧面证实了胡御史所言非虚,英国公、惠安伯等勋贵武将的脸色不好看。开原卫想冒功也要痕迹清理干净!竟让他们在文官面前丢人。 “但本宫不赞同胡御史刚才的话。”朱厚照讥讽地轻嗤,“胡御史应该多读书修身。永远不要用一种傲慢与偏见的眼光去看待一个人、一个群体。比方说言官,不是所有人都如胡御史一样人品正直。武将,也不都是冒功无能之辈。宦官也不都是王振、怀恩之流。国朝存亡之际,有文人甘为鹰犬为异族屠戮同胞。孔圣人的后人能背叛宋朝投靠金朝、蒙古人打来又投靠元廷。‘得道成仙’的前任张天师还虐杀无辜少男少女。” “胡御史,本宫说得可对?”朱厚照讥笑着反问。 胡御史涨得面红耳赤,嘴皮子哆嗦,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事实胜于雄辩,谁让文人自己身上也不干净。 朱厚照对烂泥扶不上墙的武将同样心生不满,他不怀好意地建议道,“国公爷,将军们似乎不太行啊!应该给天下所有卫所的武官们考核一次。瞧瞧有多少酒囊饭袋,有多少可用之才?废物就别占着位置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废物?! 朱厚照话音刚落,满朝文武侧目。太子和武将勋贵走得近,骂起他们来一点也不含糊。不过想想也是。太子对从小伺候的高凤、詹事府的侍读官们同样如此。 文官们扪心自问,他们为什么要担心太子亲近武官?以太子不好相与的性子,混账事一堆的武官们能得什么好? 胡御史马上表达支持:“臣附议。” 朱厚照一声轻叱:“本宫求父皇应诺,赐下河套之地。你们别歪楼!” “此事臣不同意!”胡御史急眼。 朱厚照掷地有声地问:“河套在朝廷管辖之下?可有卫所驻扎?可有布政使司管理当地百姓?可有大明百姓在河套生活?” “空口白牙可以实际控制河套地区,还要边军做什么!本宫询问父皇的意见,不是问你们意见!胡御史想反对,先用你的口舌之利吓退河套的鞑靼人再说!” “哪那么多戏!” “因为废除廷杖,所以胡御史更嘚瑟了?” 朱厚照一顿猛喷。 第一百六十一章 香馍馍 弘治帝当了十二年皇帝,除了驳斥,几乎没在朝堂之上骂过官员。宪宗皇帝有口吃的毛病,不想见官员就罢朝,连和官员吵架的机会都不给。 胡御史突然意识到,廷杖并不是最羞辱人的。太子的话比打在身上的廷仗更辱人。他呼吸急促,有当朝晕厥的征兆。 “殿下,您要尊重老臣。”搀扶朱厚照的杨廷和不得不出面制止。 朱厚照冷冷一笑:“老臣要给小辈做出榜样,展示广阔的胸襟。本宫年岁小,说出的话童言无忌。老臣应该不会放在心上。”他不但嘴皮子利落,而且年纪也小。 胡御史面红耳赤,身体摇摇欲坠。 弘治帝连忙同意赐下河套,让李荣先把儿子“搀扶”下去。省得留下一个皇太子当朝气晕御史的坏名声。 朱厚照离开的时候对首辅刘健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于是,回文华殿“休养”没多久的朱厚照,很快就收到了经过内阁盖章的中旨。 “奉天承命,皇帝敕曰,皇太子朱厚照敏而好学、目达耳通、孝悌忠信,故赐予河套一地作为皇太子封地,外卫边陲,内资夹辅。特许开太子府。钦此!”前来宣旨的萧敬笑哈哈地把圣旨双上捧上,“恭贺太子爷心想事成。” 朱厚照一脸讶然:“封地?河套太子府?” 他仗着皇帝爹的宠溺,加重受伤的程度跑到奉天门索要赏赐。皇帝爹为了圆他的面子,肯定会同意把河套赐给他。 但给皇太子赏赐封地、允许开太子府,简直闻所未闻!皇帝爹善守成,却不喜革新。真不像皇帝爹会搞出来的事情。 萧敬有意讨好,主动道明原因,“河套太子府是内阁与英国公商量后的决定。‘外卫边陲,内资夹辅’,是指太子府仿照太祖时的燕王府,可掌兵管民政。” 朱厚照眼睛一亮,也就是说朝廷默认他在河套开一个小朝廷? 这把玩得有点大啊。 胡御史也是凭真才实学考中的进士,说妄动河套会挑起和鞑靼的战争也没错。 鞑靼对河套草原惦记了很多年。英宗时期,瓦剌占了那里发现了肥美的草原和盐池。蒙古人尝过甜头,更加不会放弃河套。宪宗爷爷把人打跑了,但朝廷又无力实际控制河套。鞑靼人偷偷摸摸地占了一片又一片。威宁伯再一次把他们打退,但迟早会卷土重来。 盐在中原是硬通货,权贵们盯着盐引不放。盐在草原更是一种战略物资。鞑靼想要称霸漠南,肯定要掌握盐。河套可不止红盐池一处可以产盐。据北上的囚牛商行的商队回禀,河套的“居延泽有盐,取之不竭”。 那群文官不懂得经营,只顾着盯梢他。自从老木匠在汉沽盐池弄了风力水车,户部学了去,在各个海盐场推广。甚至还学他利用解放劳动力的盐户押送盐,减少运费支出。户部看到了运用新技术晒盐之后的产量,后悔把两个盐场租给他。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搞出幺蛾子收回盐场。 彻底拿下河套,他就拥有了河套的盐池开采权,也就有了源源不断的收入。有了固定的收入,养活一整座皇宫便不在话下。 但太子府的馅饼来的太突然,朱厚照不太敢下口。 英国公心心念念想让武官摆脱文官的束缚。英国公会同意朱厚照一点也不惊讶。 朝臣们都是老狐狸,内阁更是狐狸窝里的狐狸精,怎么会便宜他? 朱厚照摸摸下巴:“有猫腻啊!” “太子爷,前些年刘首辅给小孙子荫了一个监生。此次皇爷命吏部只能给监生分配吏目的职位。刘首辅有意把小孙子塞到太子府担任正九品的典簿。”萧敬讨好地道。 朱厚照眼珠子转了转:“就是刘家那位被舒三设计中了仙人跳的傻小子?” 刘健把弄出双联炼钢法的匠人劫走后,朱厚照为了往刘健身上泼勾结东厂的脏水,让刘小公子惹了事被东厂“救下”。当初刘健显得很绝情,连家门都不让小孙子进。没想到都是装出来的。 “太子爷记性真好。”萧敬狂拍马屁。 朱厚照上下打量萧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萧公公看上太子府什么职位了?” 以萧敬的才智和手段,肯定能很快摆脱和韦泰勾结的嫌疑。但宦官里的内斗不会比朝廷里的党争弱。萧敬有了污点,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怕是悬了。 萧敬老老实实地交待:“皇爷把河套给了太子,但一定不会允许太子爷去那。奴婢愿意为太子看守好太子府。” 端本宫有黄献,哪怕萧敬有唾面自干的厚脸皮,也不愿意屈居一孩童之下。皇爷知道他收了兴王的好处,面上不快。河套危险,去河套当太子府总管,也算是一种自我流放。等皇爷消了气,他还有回来的机会。哪怕他回不了京,留在太子手下做事早晚有重回司礼监的机会。 朱厚照想了想,身边的确没什么适合的人去河套的太子府当管事。刘瑾能力不错,但不识字。和萧敬比起来还差了些。河套肯定会打仗,是时候抽调腾骧四卫上战场实训。省得腾骧四卫砸了“禁军中的禁军”的招牌。 萧敬和御马监不对付。他对河套鞭长莫及,不能让派到那里去的人把他架空。萧敬从各个方面考虑都很合适。 没考虑多久,朱厚照笑眯眯地道,“河套太子府连个匾额都没有,一切都要从头建起。萧公公辛苦了。” 河套太子府是个香馍馍,不知道还会吸引多少人入瓮。 萧敬很高兴能得偿所愿:“奴婢谢太子爷信任!” 昨晚太子爷遭受犯人前后夹击,果断地跳入河中躲过一劫。他料想,太子爷必是个果决的人。今日一试探果然如此。 此时杨廷和也说到了朱厚照果断跳河的场景。 “当时那些人不要命地冲过来,下官吓得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太子就交代我们躲起来,直接往玉带河里跳。紧跟着就有犯人跟着跳河。” “……” “太子自称天命所归,雷公不敢拿他如何,然后举着绣春刀劈天。一道天雷劈下,太子被劈了个正着。下官那时魂都飞了。结果太子一点事都没有。” 杨廷和正在文渊阁,向阁臣和六部堂官讲述昨晚惊心动魄的场面。 “雷都劈不死太子,鞑靼人一定拿太子没办法。”马文升高兴地表态。 他们似乎都忘了会试正在放榜。 第一百六十二章 乖乖当好人质 拖了一个月,会试终于放榜了! 宵禁时间一过,明时坊贡院门口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放榜足足迟了一个月,考生等得心急。可辰时一到,贡院的人并没有出来张贴榜单。 考生们不由得心下打鼓。 昨夜太庙雷击起火,不会耽误放榜吧? 京师不愧为大明的都城。家离得远的考生年前赶到京师,眼见一桩桩一件件惊天大事发生。让来自一两年都发生不了什么大事的小地方考生,每天都是一惊一乍的。 后来,大家都知道一个道理。在京师,半个月不出点意外才是最大的意外。 “卖报了,卖报了!此科前三百人录为贡生。《京报》独家第一时间刊登所有贡生名单!另附有会试第一、第二、第三的试卷。两文一份,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报童、卖报翁在期待放榜的考生中穿梭。也有人专门跑到榜下捉婿的人堆里推销。 “给我来一份!一两银子,不用找了。” “我要!快给我!” “我先付的钱,先给我。” 口齿伶俐的报童大声嚷嚷:“大家不要急,此科考生4872位。我们几个人手上一共5000份报纸,保证你们人手一份。” 一早被好友拉过来的王守仁玩笑道:“延迟放榜不会是太子殿下故意为之,为了卖更多的报纸吧?” 好友大笑:“5000份报纸一万文通宝,折银不过14两。太子殿下还不至于为了几十两银子闹这一出。” 王守仁心想:延迟放榜总归没好事发生。虽然王守仁前两次会试都没考中,但他似乎并不担心此次的成绩。满脑子都在思考太庙被毁造成的朝堂动荡。 好友奇道:“伯安,你都不憧憬一下状元吗?伯父是状元,你若也中了状元,绝对是一段佳话!” “我是江南人,且此科不选庶吉士。”王守仁淡淡地道。 “哎~”好友叹气。 在京期间发生这么多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考生多少知道朝堂不太平。 徐老大人和江南官员给弘治帝来了一出缺粮计,虽令弘治帝把白粮赋役改为官收官解,但也恶了弘治帝。江南一地的考生压根不指望今科能中一甲。 王守仁笑了笑:“就算选入翰林也未必入得了内阁。以我们的年龄,等入内阁……太子可不好相与。” 不待好友劝他慎言,买了《京报》的考生惊呼,“太庙雷击起火乃人为!昨夜有贼人围杀太子,太子惊险逃生!太子遭雷劈而无恙!” 一连串的变故惊了所有人。 “雷击怎可能是人为!” “太子怎么会在宫里遇袭?” “假的吧,被雷劈了还能活?” “皇宫最近怎么总出事。有藩王想要造反吧?” 考生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妄议朝政是大不敬之罪。但考生们在京师的这一两个月里议论了无数次的朝政,也没见厂卫抓过任何人。京师百姓连皇家的八卦都会说上几句,也没听过有人被下大狱。 今上宽厚大量,太子乖张自傲,都不介意民间百姓谈论皇室。 “喂,你们就不关心谁中了会元吗?”终于有考生想到了他们应该关心的头等大事。 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刊登在《京报》首版贡生名单的首位,三十三岁的伦文叙只稍微激动了一会,马上沉静了下来。 不是怀疑《京报》的准确性,太子办的报纸准确性这点还是有保证的。只是一想到“被落榜”的唐寅和太子,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看过太子的试卷,除了书法尚欠火候、辞藻平淡直白两点不足以外,引经据典、思想深度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太子如果到了他的年龄,才学一定比他更出色。 还有唐寅,有人说唐寅如果没有牵扯入科举泄题,必定是会元。伦文叙心有不甘,很想和唐寅堂堂正正比一场。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会元,总感觉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等考生人手一份报纸,贡院的放榜姗姗来迟。 “最新一期的《京报》出炉。太子被雷劈而不伤!如何人为引雷火!” 贡院以外,卖报的人叫嚷的可不是贡生名单。京师百姓被层出不穷的朝政新闻养刁了胃口。区区贡生名单还不至于让他们掏钱买报纸。 “太子做什么被雷劈了?” “太子是不是找到避免雷劈的法子?” “我猜太子在研究引雷术。” “我二舅的小姑子的朋友的同村入了端本宫伺候太子,上次探亲回家,说起太子在研究避雷针。是不是研究成功了?” “猜什么,还不快买报纸看啊!” …… 本仁殿内传出泡面的香味。 本仁殿乃文华殿的左配殿。因为大庖井在本仁殿东面,为了方便起见,把东宫典膳局安排在此。 河套太子府的第一次议事,在本仁殿的饭厅内举行。 “大家别拘束,先谈起来。饭菜马上就好。”朱厚照吸溜了一口油炸面,还不忘招呼几人动筷。 他拥有屌丝的灵魂,折腾了一晚,就想吃一口没营养的泡面压压惊。再来一坛酒就更好了。 酒桌上最容易加深双方的感情。把初定的河套太子府人员聚在一起,邀他们同坐一桌吃饭亲近亲近。 被请来的程敏政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规矩呢?体统呢? 让他和刘首辅的孙子、李阁老的儿子一起吃饭没问题;和萧敬同桌吃饭,勉强还能接受。让他和浑身散发鸡屎味的奴仆一桌,是什么意思? 被突然叫到文华殿的刘成学、李兆先挺直腰板纹丝不动。又不能直勾勾盯着太子吃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往。 而特意洗澡换上干净衣服的林康一脸拘束,屁股不时地挪一下,十分地不安。尤其是察觉到程敏政的不喜,这种不安达到顶峰。 “小爷,小官还有事要忙,要不,这饭不吃了?”林康在端本宫时不时被太子问话,倒是没刘成学、李兆先一样害怕太子。 朱厚照哈哈一笑:“以后你们几个要在河套同心协力做事,还要对抗鞑靼的骚扰,生疏了可不行。这位是林康,原来是上林苑监良牧署的正七品典署。本宫把他挖到端本宫,开创了火炕孵鸡法。等一会上桌的鸡,全是端本宫养的。大家多吃点。” 刘成学、李兆先一头雾水。他们两人只是监生,还没轮到吏部选官,怎么被太子选中?又为何是河套? 朱厚照好心解释了一句:“本宫和内阁做了笔交易。你们两位,还有正在路上赶来的谢阁老四子,是本宫手上的人质。乖乖当好人质,你们的未来可期。”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泄露的消息 文渊阁内,杨廷和正在回答阁老和六部堂官的询问。很快,英国公带着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来了。 “国公爷也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吗?”刘健没有掩饰他的讶然。英国公是武将勋贵之首,众多勋贵子弟在禁军中当差。宫里的消息英国公应该比他们更灵通。 英国公苦笑:“昨日当值的禁军未换班,还在宫里留守。宫里表面看上去一切正常,实则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 惠安伯接着道:“雍王在宫门口想要进宫,被阻拦。” 雍王年满十八、未离京就藩,需搬离皇宫居住。雍王与衡王一起住在澄清坊的十王府。 “东厂的人已经前往德安押送岐王回京。”谢迁提醒众人道。 “皇上命宗人府协同办案。可我至今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故想来请教左中允。”英国公实话实说。 杨廷和便又重测了一次。 “真的是韦泰吗?”遂安伯一脸恐惧。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后军都督府都督一职是韦泰牵线搭桥帮他弄到手的。 不止遂安伯,都督们与韦泰都很熟悉。武官们如果犯了事要宫里通融,经常走韦泰的路子。比如这次捅出来的开原卫杀朵颜三卫冒功一事。如果韦泰还在,只要送足银子让韦泰高兴,韦泰一定能帮开原卫摆平。 可是今日他们联系不了宫中,唯恐韦泰出事把他们牵连进去。都督们央求英国公带他们来见刘健三人。想要三位阁老到时拉他们一把。 马文升嗤笑道:“遂安伯担心什么?难道你也参与了昨晚围杀太子的事件?” 谁都知道弘治帝把太子当眼珠子宝贝。昨晚发生种种,弘治帝肯定最在乎围杀太子一档事。就像太子不会放过气晕弘治帝的徐溥。弘治帝也不会放过想要杀太子的黑手们。 遂安伯吓得抖成筛子:“绝对没有!我卖了伯府一半的田地,用换来的银子入股太子的海船。指望海贸的利益把田地收回来,怎么会做对太子不利的事!” 惠安伯等人脸色狰狞,恨不得一刀捅了遂安伯。 朱厚照勾结勋贵严防死守的秘密,就这样被遂安伯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文渊阁为之一静。 马文升腾得站起,双眼瞪得有如铜铃一般,“海船下海?太子哪来的航海图?” “就是……兵部的《郑和航海图》。”遂安伯颤颤巍巍地道。 他已经得罪过一次太子,这次韦泰出事一定会牵连到他。因为他和韦泰把兵部发给后军都督府辖下卫所的军备,以旧军械的名义倒卖到了草原。如果东厂彻查韦泰,很快会查到他头上。遂安伯担心卖出去的军备具体的流向。韦泰怎么就让人围杀太子呢! 英国公冷冷地注视遂安伯。遂安伯缩了缩脑袋避开英国公的目光。 马文升愕然:“东南沿海出现倭寇,屡屡剿灭不了。兵部发现是因为沿海有人勾结倭寇。他们甚至打起了《郑和航海图》的主意。未免海图流出去,本官另找人保管《郑和航海图》。太子又是如何得到的海图?” 这下轮到英国公、惠安伯等人傻眼了。惠安伯一回忆,的确没看到太子拿出过传说中的《郑和航海图》。太子说的最多的是《瀛涯胜览》等书。 太子诓骗了他们?不应该吧? 认真研究过囚牛宝钞的户部尚书周经笑道:“只要海船能赚到银子,有没有海图重要吗?”周经猜测,太子又玩了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把戏。 “你们都忘了太祖、太宗的海禁了!”首辅刘健拍着桌子大怒。 之前太子和勋贵们走得近,他让人留意也发现海贸的事。完全脱离了他的耳目,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还没等刘健一展首辅的威仪,有中书舍人来报。“太子留首辅的次孙刘成学公子、李阁老之子李兆先公子在本仁殿用膳。” 刘健脸色沉了沉,收回了想要发出的怒火。 刘健沉得住气,李东阳可不行。李兆先是他的大儿子,也是唯一存活的儿子。李兆先对李东阳而言,就像朱厚照对弘治帝一样重要。 “首辅大人,下官去趟本仁殿。”李东阳火急火燎地离开。 英国公来回扫了几眼,笑道,“太子从未留我用膳。听说东宫典膳局的手艺不错,我得去尝尝。” 英国公前往本仁殿,刘健顿了顿,快步追上。谢迁、马文升、惠安伯等人紧跟其后。遂安伯慢吞吞跟在最后,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不远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领着一队带刀侍卫向他们一行人走来。 牟斌先同刘健、英国公等行礼,然后一挥手让带刀侍卫把遂安伯带走。“经查遂安伯与韦泰谋逆一案有关,遵皇上圣谕,即刻押其入北镇抚司。” “英国公救我!首辅大人救我!军备是韦泰负责卖的,我不知道卖往何处。我只负责从军中弄出去啊。”遂安伯哭着喊着求救。 英国公的脸黑如锅底:“你身为都督竟然倒卖军备!” 刘健一甩衣袖,加快赶往本仁殿的脚步。 遂安伯被拖走。 …… “火炕孵鸡很简单,不费钱,北方都可以推广。” “土坯修一个半人高的火炕。炕上铺一层黄土,黄土上再铺一层麦草和席子。在离炕面一丈左右高的地方,用木柱搭一个棚架,用来孵化快出壳的小鸡……李阁老。”正在给程敏政、李兆先等人讲解孵鸡过程的林康,看到李东阳来了马上起身行礼。 “哎呦,”朱厚照怪叫了一声,“李阁老可是稀客啊。河套太子府第一批官员再次联络感情。李阁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起用个膳,也帮着参谋一下?” 李东阳先扫视了自家儿子一眼,然后毕恭毕敬地给朱厚照行礼。“殿下做事总出人意外。殿下瞒着我等打造海船下海,又想绕过吏部任命官员吗?” 李兆先身体不好,李东阳绝对不会让他去河套冒险。但太子想要办成的事,等闲不会放弃。他主动提及海贸走漏风声,希望太子能高抬贵手放自家儿子一马。 朱厚照皱眉。他还没从海贸中得利,谁他妈的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勋贵也太不可靠了,朱厚照打算换合作者。 第一百六十四章 琥珀酒 本仁殿的饭厅又多了两桌人。 一桌文官,一桌武官。武官一桌的人数较少,朱厚照便把王钦安排上桌陪酒。 河套太子府的配置同王府长吏司,有左右长吏。他打算让程敏政任左长吏,负责民政。王钦任右长吏,负责军事防御。 王钦是他的武学师傅,有这个名分在能弹压勋贵子弟。 程敏政高傲,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为人又不知变通,说不定会让新成立的河套太子府人心涣散。但程敏政背后有程家、前首辅李贤留下的人脉。最重要的一点,能拉到徽商赞助! 能拉到赞助商这一条,弥补了程敏政身上所有的不足。 至于程敏政愿不愿意从正三品的右侍郎、詹事降职成正五品的长吏,答案是肯定的。哪怕程敏政不愿意,他也有办法说服。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果关注度能兑换银子,他也没那么难。昨晚事情搞得有点多,见底的关注度飞速回升。不到六个时辰又有了三十多万的关注度。等累计满50万,心情好又可以作一次死。 不过,能用钱解决的困难都是小麻烦。虽然河套太子府一穷二白,但他有信心短时间内筹措到一大笔基础建设基金。 “邱聚,上琥珀酒!本宫难得做东请客,怎可不上酒。”斗志满满的朱厚照一声大吼。 邱聚屁颠屁颠地捧上一瓶装在玻璃瓶中的金黄色酒。内侍小心翼翼推出一辆小车,小车下部的空格里摆放数十只透明的玻璃高脚杯。小车表面有六个盛满东西的玻璃壶。 囚牛商行推出一系列玻璃制品。在位的各位多多少少买了些玻璃杯、高脚杯、茶盏、玻璃壶等充场面。 尤其是玻璃杯,一套六只,售价2贯囚牛宝钞。能买得起的京官们几乎人手一套。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京师流行用玻璃杯泡绿茶。 玻璃杯晶莹剔透,透过它可以欣赏茶叶在热水的冲泡下舒展腰肢、茶汤由浅到深的变化。如同欣赏一位美女,见证她绽放的一生。 “诸位一起尝尝父皇、母后推崇的琥珀酒。”朱厚照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情况,给他们调制了不同口味的琥珀酒。 武将喜欢烈酒。夹一大块冰放入高脚杯中,沿着杯壁缓缓倒入琥珀酒。 “请国公爷品尝。随着冰块的化开,可以尝到从烈酒到清酒的变化。”朱厚照第一杯给给英国公。英国公品级最高,又是教他兵法的先生。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武将是酒类的消费主力。 “琼州送了一批水果进宫。沿途用冰块保鲜,直接用海船运,到了京师还挺新鲜。今后京师百姓都有口福了。”朱厚照把备好的椰汁倒入玻璃杯中,在加上三分之一的琥珀酒,“椰汁配琥珀酒后,酒味清淡柔和。适合老人家以及女眷喝。” 朱厚照把椰汁琥珀酒递给刘健、马文升、徐琼、徐贯、白昂、萧敬几位年纪大的。一旁的内侍忙上一小碟用白糖、草莓酱调味的椰子肉。 朱厚照补充道:“椰子琥珀酒搭配椰子肉,马上会在皇家奶茶铺推出。” 皇家奶茶铺不是京中女眷中最爱去的地方吗? 刘健脸一黑:“听闻殿下染了风寒,又伤了脚,请了半个月的病假。臣觉得应该请太医院的御医再来瞧瞧。” “原来刘首辅与本宫一样怀疑太医院的医术!太医院天天给皇家瞧病,可皇家一共才几人,再好的手艺也会生疏。本宫打算给太医院额外找点病人瞧瞧,再让他们多带些徒子徒孙。首辅大人觉得可好?”朱厚照眼睛亮闪闪,眼底充满了渴望。 刘健讥诮地冷哼一声。宁愿端起高脚杯尝一口椰子琥珀酒,替太子免费打广告,也不愿意被太子利用。 太子在太庙前承诺给宫人养老,又说让他们能享受看病优惠。刘健等着,瞧瞧太子如何圆许下的承诺。 马文升更直接,自个儿拿了一个新高脚杯放入冰块,让朱厚照往杯里满上琥珀酒。 “带劲!”马文升想一口闷,结果发现琥珀酒还挺烈,只能学英国公的样一小口一小口抿。 朱厚照一头黑线:“冰饮对肠胃不好。马老大人悠着点。”把70多的老头喝出问题,他还怎么卖酒。 小车上还有草莓汁、橙汁等多种口味。朱厚照选了去掉绿茶的茶水。 “父皇喜欢琥珀酒中掺绿茶。能同时感受到茶和酒的味道。”朱厚照给李东阳、谢迁、程敏政、周经、屠滽、杨廷和没超过60岁的中年人配了绿茶琥珀酒。 而他和李兆先、刘学成三位年龄小的,喝兑了一半水的琥珀酒,再往里面添上橙汁。生生把烈酒变成橙子味的饮料。谁让皇帝爹不许他喝酒,没练出酒量来。生怕在一群老狐狸面前醉酒,被他们套出不该说的话。 好酒的惠安伯每一种酒都尝过,最后喝了杯纯琥珀酒。“酒中有甜味,乖乖的。不像用粮食酿造。殿下,是用水果酿的吗?” 囚牛商行卖过琼州的水果几次。很甜很好吃,惠安伯家里中的孩子们喜欢吃。但琼州水果和玻璃器皿一样,只能用囚牛宝钞购买。惠安伯用等价的银子,和下属换了十贯囚牛宝钞全买了水果。 结果有曾在琼州卫所任职的千户说,琼州当地的水果价格不贵。囚牛商行用冰块和海船运到京师,价格整整翻了二十倍! 太子殿下真黑! 同时惠安伯也在期待海贸的回报。光从琼州拉水果贩卖就能得巨利,把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卖到海外岂不是抢钱? “用甘蔗酿的。”朱厚照连喝了两大杯,通体舒服,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让他尽情表演。 伺候大家吃喝的邱聚闻言,朝朱厚照挤眉弄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可惜朱厚照自顾自倒酒喝,没听见邱聚的提醒。 “你,再上一只烤鸡。还有鸡汤也不错,再炖一盅。鸡爪酱的不错,再去弄份鸡爪。”刘健颐指气使,把邱聚打发下去。 太子殿下一般不留人吃饭,难得请客上了顿全鸡宴。当刘健知道鸡是端本宫养的,脸色变得极为丰富。 抠门的太子会请他们吃这顿饭,目的必定不单纯。 第一百六十五章 鸿门宴 刘健趁着朱厚照“醉酒”,问出心中疑问。 “殿下准备的海船都去了哪?”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琼州,还有……” “还有哪里?”刘健追问。 朱厚照傻笑:“沿着郑和航行的海路走一圈。” 惠安伯想阻止刘健套话,被英国公阻止。杨廷和脑子高速运转,想要在满朝弹劾太子之前找出解决办法。而程敏政不可置信地看向朱厚照,想不通他如何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派海船出海。 “殿下不知道海禁吗?”刘健的语气徒然严厉。 朱厚照嘿嘿一笑:“禁令禁的可不是皇家。”这点大家心知肚明。 “再说了,本宫派人下海邀请周围诸国参加父皇的万寿节。太宗时期万国来朝。成化朝还有远道而来送猛兽的。相比之下,父皇的万寿节有点潦倒。近来父皇遇到太多糟心事,本宫想让父皇高兴高兴。这也不行?” 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他是不会承认的,找到了也一定是有人栽赃!朝中反对海禁的官员众多,他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出船已经下海,消息漏了出去,只会带给他关注度。就是第二次出海会比较麻烦。不过,他相信东厂的本事。 “殿下孝顺。占城、吕宋等小国也太不识相了,多少年没来朝贺……”惠安伯赶紧拍马屁。但在刘健的死亡凝视下,立马闭嘴。 刘健知道了,太子没醉。他准备静观其变,看太子又想搞什么事。 “海贸的确很赚银子。沿海不少人都靠海上生意发财。朝廷应该派水师多巡查海面,打击海商。到时本宫做独门生意会更红火。”朱厚照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刘健不上当,又问,“一瓶琥珀酒成本多少?”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比人和狗都大。在本宫的运作下,成本超出你们想象的低。” “甘蔗全身都是宝。甘蔗汁酿酒、制糖,甘蔗渣造书写纸。一亩甘蔗上赚的银子比一亩粮食多五六倍。再加上琼州的地便宜,请人也花不了多少。贵的只是路费。” 朱厚照大谈特谈用京师的田、户籍换琼州田地的事实。 “大兴、宛平一亩地可换琼州十亩地。琼州气候炎热,适合甘蔗生产。换地的地主们背里笑话本宫傻。那群大傻子才是真的傻!” 刘健眼神闪烁:“殿下在宛平、大兴哪来的地?”若太子庄田的土地被置换掉,他肯定能收到消息。 “本宫全身上下的银子加起来不足百两!当然是别人的投献。摸清哪些官员背地里不干净,用御史吓唬一二,他们会很识相的把土地送过来的。” 黑吃黑是以前西厂惯用的手段。朱厚照觉得在资本原始积累时很有用。 众人目瞪口呆。刘健对太子是否喝醉产生了动摇。这种事太子清醒的时候会说吗? “刘首辅气啥,本宫不说你都不知道有此事。官员身上不干净,你也不知道。糊里糊涂的,不挺好?”朱厚照把脸凑到刘健面前,一脸的不解。 刘健以为京察损了江南官员的实力,他已经能掌控朝堂动态。没想到他连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都不清楚。朱厚照捅到了刘健心窝。刘健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拿他没辙。 “本官乃大明首辅,岂可稀里糊涂任用贪官污吏!”刘健火冒三丈,“本官一定会彻查!” “刘首辅想错了!贪墨钱财不要紧,只要把事情办好,也是一种人才!”朱厚照仿佛回到了直播间。他挥舞双手,唾沫四溅,眼睛亮得像天上闪耀的星辰,开始他的表演。 “大明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天灾?鞑靼?流民?腐败?都不是!” “是缺钱!” “钱怎么来?靠盐引?靠银矿?靠税收?都错了!” “靠人才!人才是关键。” “你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读明白了为什么要靠官员治国的原因吗?我看你们没明白。” “以流民为例吧。庙堂之上的明白流民一多容易造成民变。胡御史之类的要寻找流民产生的原因,弹劾你,弹劾他,弹劾一切他们觉得做错的人。有能力者如成化朝的原杰,安抚了郧阳流民。无能者,如年前的直隶官员,让流民饿死。” “流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和我们一样一张嘴巴两个眼睛。” “你们只看到流民造成的坏处,怎么就没看费些粮食、财物安置他们,给他们找活干,收获的是一大帮廉价劳动力啊!” “瞧瞧林康。”朱厚照打了个酒嗝,拍拍林康的肩膀,“举人出身,走了点门路弄了个七品小官。走在路上遇见,诸位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不,你们压根都碰不到他。就是不起眼的他,因为本宫一句戏言,人为孵出了小鸡,增加了鸡和蛋的数量。” 朱厚照指指在场的人:“不知道火炕孵鸡法给百姓带来天大好处的,自觉点辞官啊!” “论知人善用,你们,不行!”朱厚照竖起根大拇指,对着刘健把大拇指往地上指。 再拍胸口:“本宫行!” “程先生被你们欺负的都要抑郁了。”朱厚照走到程敏政身后,“本宫却觉得程先生能把河套管理好。因为程先生读书读傻了,不懂背后搞小动作打压人才。只要河套聚集起大量的人才,早晚会成为塞上江南!” 程敏政满脸阴郁。他都不知道太子在夸人还是骂人。不过,太子想让他去河套? 程敏政心动了。 他现在是正三品詹事、礼部右侍郎。太子府官职最高的长吏才正五品。但一想到能证明自己的才能,程敏政冷却的心逐渐变得火热。他在河套做出成就,等将来太子上位,入内阁也不是不可能。 “李公子,你是愿意在你爹李阁老的阴影下留京当一小吏,还是愿意去河套从无到有建设出一个塞上江南?”朱厚照突然把话锋转到了李兆先身上。 李兆先边听朱厚照瞎扯淡边点头,突然间被朱厚照点名,楞了一下。李兆先想要回答,想到什么,看了眼李东阳。 朱厚照挡在了两人之间:“李公子比本宫大很多岁,至今一无所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知道有个词叫巨婴吗!孝顺父母和凡事都听父母的话是两回事!” 巨婴,很容易理解它的含义。李兆先感觉受到了侮辱。 “草民选择去河套!”不知是不是琥珀酒喝得上头,脸红脖子粗的李兆先撂下了狠话。 “有胆识!”朱厚照哈哈大笑。 李东阳闭了闭眼。他不是不想出言反对,只是这酒不对劲,一杯下肚舌头变大了,嘴巴张了几下硬是没说出话来。 太子弄了一桌鸿门宴啊! 朱厚照一夜没睡。把想拉拢的人拉到一条船上,目的达到了,感觉头晕呼呼的。 “呼~”朱厚照很快趴桌上打起了呼噜。 第一百六十六章 琐事一二 朱厚照在文华殿“养病”的几日里,弘治十二年己未科殿试落幕。 此科状元伦文叙、榜眼丰熙、探花刘龙的生平、家世、试卷等见于《京报》。三人会试和殿试的文章刊登天下,堵上了悠悠之口,终于平息了科举泄题的风波。且以《京报》在两京的影响力,三人的风头一时间无二。尤其是江南,对榜眼丰熙的追捧盖过了状元。 因为丰熙是浙江宁波人,祖父丰庆官至河南布政司。在二月的京察中,年过七十、清名享誉朝野的丰庆被弘治帝点名表扬,光荣致仕。在江南官员普遍受打压的时候独树一帜。虽然徐溥逝世后,弘治帝给了体面。但传言弘治帝恶了江南官员,屡次退回谢阁老草拟的奏章。更言此科一甲不会遴选江南籍士子。丰熙是弘治帝亲点的榜眼,江南人心里的大石落下。事实胜于雄辩,传言终归是传言。 “本宫可学不来父皇御人的手段。”朱厚照摇了摇头,问刘瑾,“伦文叙有没有同意替三黄鸡做广告?” “状元郎得知小爷的目的是要推广火炕孵鸡法,两话不说答应了。也没要代……代言费,只是希望能先在他的家乡广东南海县推广。”刘瑾欠身回道。 朱厚照摸摸下巴:“代言费还是要给的。你就对伦文叙说,可以拿代言费买小鸡仔,免费送给贫苦百姓。” 三黄鸡肉汁鲜嫩味美,出栏时间短,鸡蛋营养丰富,很适宜改善大明百姓的伙食。而且三黄鸡的名字还是太祖命名,用火炕孵鸡法大肆培育三黄鸡又能刷一波“太子类太祖”的言论。 火炕孵鸡法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朱厚照从一开始就打算从其中获得什么好处。坚持给伦文叙代言费,是想把代言费这件事炒起来。 大明的娱乐业匮乏,男人们只知道去青楼、赌场。教坊司的存在,又让大明的青楼产业朝气蓬勃。朱厚照打算插手娱乐业。也不全是为赚银子。主要是想分散百姓过剩的八卦心里。 几次请安,发现皇帝爹、皇后娘的脸色不好看。他们都在愁如何处置郑旺,也发愁宫里宫外的流言蜚语。朱厚照耸耸肩,毕竟像他这样经过直播间千锤百炼、脸皮比城墙厚的人不多,况且除了他也没谁需要用关注度过活。 “小爷处处为了百姓着想,可官员们怕是不这么想。”刘瑾横眉竖起忿忿不平,“不少官员私下里怀疑我们利用推广火炕孵鸡法的机会,暗中重建西厂。” 朱厚照挑眉:“有了东厂,本宫为何要吃心吃力地重建原本的西厂?本宫想要建的,是能覆盖到大明各个村庄的商业物流网络。希望能掌控各个地方的民情民生。” 宪宗爷爷建西厂,出于对东厂的不信任。可说穿了东厂的人也是从锦衣卫中挑选精英。寒门子弟能混成锦衣卫精英比较难,很多都是有家族背景的二代们。汪直看穿了这一点,所以选入西厂的都是没什么背景、与权贵圈无关的小人物。西厂专门检查百官,于是才有了人人胆寒的西厂。 囚牛商行走平民路线,触角将升到百姓中间,带动大明经济发展。收集的信息着眼经济与军事。只要不是去监视官员,官员永远都察觉不了“西厂”的重建。 “本宫也不是不可以把推广火炕孵鸡法的功劳让给他们。”朱厚照先要把自家的事情摆平,没精力和官员们过招。不多数的官员办事不行,使绊子倒是好手。 朱厚照让人笔墨伺候,在信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句,唤来授了从九品太子府教授一职的刘学成,让其递给刘健。 李兆先和刘学成都成了太子府的教授,暂且每日到文华殿报道,锻炼他们的能力。谢迁把他的四儿子谢亘过继给了当广东布政司的弟弟,给谢亘请了锦衣卫百户的虚职。朱厚照把谢亘要到太子府,给了正六品的审理正。太子府的官职高低并不重要。到了河套之后,从九品的教授不会比一地县令权限小。 在他强硬地把三位内阁的儿孙弄进太子府,程敏政以失察的罪名贬至太子府任五品左长吏后,其他人对调往河套太子府避之唯恐不及。 太子府缺人。 不过朱厚照不急,正等着刘健在直隶开展反腐大行动。能挨过二月京察的直隶官员,多少有点本事。收受贿赂置办田产而不被御史弹劾,手段应该不缺。很适合去情况复杂的河套治理民生。太子府能招到多少能吏,全看刘健的反腐力度。 吃了他的饭,总得卖力干活是吧? 让刘瑾移步到跟前,朱厚照俯身向前小声问,“乾清宫那里,有什么动静?”文华殿不比端本宫,很多耳目是他故意放进来的。他们都是关注度的固定来源之一,朱厚照只会壮大耳目队伍,而不会铲除他们。 刘瑾嘴唇紧抿,十分谨慎地答道,“奴婢只打听到皇爷已经动手报复。具体发生了什么打探不出来。” 如今宫里不比往常,等闲不会把皇爷和小爷的事透露出去。小爷在太庙前喊出“给大家养老送终”的口号打动了很多人。要不是知道他给小爷办差,乾清宫的那位老乡不见得会把这消息透露给他知道。 朱厚照撇撇嘴,皇帝爹什么都好,就是好面子、心慈手软这一点让人头疼。 见刘学成办完事折回复命,刘瑾问,“小爷还有什么交代吗?” “想办法缩短《京报》送往南京的路程。比如用热气球、信鸽之类的。”朱厚照给了刘瑾一个艰巨的任务。江南是大明的赋税重地。缩短两京之间的消息传递意义重大。如果找到适合的方法,还能尝试在京师与河套之间推行。 刘瑾退下,刘成学主动和他打招呼。刘瑾受宠若惊,连连拱手致意。 朱厚照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口橙味琥珀酒,玩味地打量刘成学。刘健对宦官的态度可不太友好。 “启禀殿下,首辅大人回话说一切依着殿下的意思办。还有……”刘成学拘束地说,“首辅大人催着要四月份囚牛宝钞的发行量。” 根据朱厚照和户部的协议,每个月都会核对囚牛宝钞的发行量和回收数量。囚牛宝钞推出两个月备受欢迎,极少有官员把囚牛宝钞兑换成银子。户部想提高四月份囚牛宝钞发放的比例。此等小事,朱厚照让户部去找宁瑾交涉。 朱厚照一脸诧异:“都到四月了,宁瑾还没给答复吗?” 正说着,宁瑾神情肃穆地找来。 “小爷,出大事了。” 朱厚照扶额。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河套有变 “出大事”这词,不是什么事都配用上的。反正朱厚照听到的大事,没一件事小的了。 但这件大事令朱厚照手足无措。 “鞑靼火筛部正在收拢兵力,不日即将攻入河套。说说你们的看法。” 本仁殿内,河套太子府召开了紧急会议。 程敏政、王钦、刘学成、李兆先、谢亘、林康、萧敬,外加上宁瑾和朱厚照九人绕着黄花梨八仙桌围坐。每人面前一只速写笔,一本速写纸。 朱厚照坐在朝南的主位,左右两边为程敏政和王钦,萧敬、宁瑾坐在朱厚照对面。如此近距离的谈话,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不自在。 “笃笃笃。”朱厚照用指关节敲敲饭桌,“圆桌上不讲规矩和礼节,大家畅所欲言。宁公公先来介绍一下情况。” 两个月亮世界的直播来钱快,行业竞争激烈,大家为了吸粉无所不用其极。丑闻、抹黑、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嫁祸、罗生门等等,朱厚照也是见多识广,锻炼出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遇事能不慌张,沉重冷静应对。 但打仗,他只会纸上谈兵。心很慌,怎么办?在线等! “现在的漠南几乎被鞑靼小王子达延汗统一。达延汗是黄金家族成员,天元帝的玄孙,瓦剌也先的外曾孙,前任大汗满都鲁的侄子。娶了满都鲁的遗孀满都海为妻。在满都海夫人的协助下,他先后征服卫拉特部、亦思马因、火筛、亦卜剌。草原人都把他视为中兴之主。贺兰山之战,满都海身亡,达延汗退回草原深处。威宁伯离世的消息传到草原,达延汗立刻派火筛打头阵试探我军虚实。” 宁瑾顿了顿继续介绍:“火筛是蒙古右翼蒙郭勒津部领主,娶了满都鲁之女。他骁勇善战,是达延汗的铁杆支持者和得力干将。蒙郭勒津部常驻扎在河套放牧,直到被威宁伯赶走。” “奴婢听过火筛的名字。辽东、贺兰山等鞑靼活跃的地区战场上,都有火筛的身影。火筛来了,达延汗肯定离得不远。达延汗很感激从小辅佐他的满都海夫人。满都海夫人死在我们手上,奴婢担心达延汗会疯狂报复。”萧敬是司礼监里的军事顾问,军事上的造诣不比马文升差多少。对大明的敌人也相当了解。 手里没银子、没人手的朱厚照一脸苦逼。达延汗为了给老婆报仇,谁知道会不会做出疯狂举动。比方说盯着太子府所在地打。如果太子府被鞑靼打跑,朱厚照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殿下可抽调多少军队?”程敏政问。了解手中的实力,他才能从容的安排退敌之策。这是他展现实力的机会。如果能像王威宁一样叱咤战场,别人就不会盯着他身上的科举泄题。 朱厚照伸出两根手指:“2000名腾骧四卫,战马500匹,军饷不到800两……” 边军不可擅动,充当免费泥瓦匠的京营战斗力“惊人”,朱厚照只能从禁军里挑人。太子府一切比照亲王府。藩王们的护卫不得超过1700人,朱厚照把2000腾骧四卫弄出宫还是皇帝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况且腾骧四卫人员不满编,总共不到一万人。可他们虽有禁军中禁军的称号,战斗力还留下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萧敬实话实说:“蒙古铁骑来去如风,河套地广人稀。2000人在河套,怕是连太子府都保护不了。” 程敏政闭嘴了。实力相差悬殊,孙子在世也于事无补。 “能……能募兵吗?”谢亘弱弱地开口问话。京师保卫战之后,发现募兵比军户的战斗力高。此后边军多有民间募兵。 谢亘、李兆先、刘成学三人中谢亘年纪最大,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谢亘毕竟有武职在身,还勉强能上战场。李兆先、刘成学两人完全抓瞎。他们连兵书都没看过。 萧敬摇头否决:“根本来不及组建军队训练。没经过训练的士兵就是拿锄头的农民。就算是腾骧四卫,冒然到了河套也要时间熟悉地形。火筛部常年在河套放牧,有地利之便。” “朝廷的方针是收缩北方的防御,依托长城御敌。别指望边军会入河套帮忙。”程敏政无情地把谢亘三人最后的希望戳破,“殿下,臣建议徐徐图之。暂缓建立河套太子府。” 朱厚照冷眼:“太宗定都京师,让天子守国门,可不是让后辈当缩头乌龟的。大明整体实力强于鞑靼,现在鞑靼掠边只为粮食、财物和女人。可是如果大明退缩,鞑靼早晚会出兵京师!王威宁打跑了鞑靼,我们不能让鞑靼卷土重来,否则怎么对得起战死的将士们。我们只能狠狠迎击火筛,把他打疼打走!” 朱厚照没有把自家土地拱手让人的胸襟。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索要了河套,鞑靼一侵入河套他就退缩,简直就是让他把自己的面子踩在脚底! 他是大明皇太子,他丢不起那个人! “御马监还能抽500匹上等的战马。”宁瑾咬咬牙,准备拿出用来配种的良马。鞑靼有入侵的迹象,战马肯定优先拨给边军。以前御马监忽视了战马的培养,能拿出的战马并不多。如果不是因为太子提点,这次或许连500匹种马都拿不出。 朱厚照把手中能拿出的筹码罗列在速写纸上。 打战需要人、粮草、军饷、军备等其他。真要急用银子,他能卖掉手里的优质资产,比方说玻璃、制糖等工艺。他开口,武器军备肯定充足。每个月都能从占城拉来两千石的粮食,粮草也不缺。独独缺人。能打仗的人。 鞑靼人占了地利、个人武力值高,其他肯定比不了大明。 “其他的事情本宫都能解决。可如何解决人手不足?”朱厚照头大地发问。 李兆先和刘成学相互对视。 “殿下觉得朵颜三卫如何?” “还有牢中的死囚。殿下开发河套,定然要迁入人口。河套不安全,寻常百姓估计不会愿意。死囚们如果能在战争中活下来,可赦免其死罪,强制留在河套。” 两人相互给出了意见。 朱厚照眼睛一亮:“可行!” “殿下不能饮鸩止渴。朵颜三卫在辽东经常扰边。直到近来屡次败于鞑靼,才不得不向我朝示好。且朵颜三卫是鞑靼的手下败将,要他们何用?再说死囚。河套极大,我等人手不足。被死囚们找到机会逃跑,哪来的人手把他们追回来?”程敏政有不同意见。 “也是。”朱厚照觉得程敏政说的不无道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捡漏 当事情陷入僵局的时候,就要看领导者的能力。 朱厚照在考察身边人能力的时候,也在被别人评估能力。明帝国经过一百三十年的运转,坐在龙椅上的人,可以是帝国的统治者,也可以是人形印章。 不过朱厚照的反应让几人二丈摸不到头脑。 只见朱厚照把问题、难点、两方意见罗列在速写纸上,然后宣布散会。既没有要他们给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也没有私下叫人进一步询问。 程敏政暗中观察,见太子他去了兵部。程敏政想,太子至少听得进各种意见、能集思广益。这是一个优点。 朱厚照一来,兵部如临大敌。 朱厚照笑容可掬,带着后学的进取心,真诚地请教马文升关于河套安全的问题。 “我们不是打不过鞑靼,而是做不到剿灭。他们只要被我们打败马上逃走,换个地方继续抢劫。鞑靼铁骑来去如风,我们追不上。草原广阔,很容易失去鞑靼人的踪迹,边军疲于应对。如果想要守住河套,必须大量驻兵。可军费开支太高,耗不起。因此,朝廷在那修筑长城。现在有长城依托,鞑靼铁骑休想跨过长城骚扰边民。” 马文升眉飞色舞,显然对支持修筑长城的功绩很是自得。 朱厚照原原本本记录下马文升的回答,嘴上恭维道,“修长城好。” 朱厚照一走,马文升立刻到文华殿打听出了什么事。宫里现在也只有文华殿的消息能传出一二。当得知鞑靼火筛部即将攻入河套的时候,马文升破口大骂,“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鞑靼打来了都不知道。” 锦衣卫直属皇帝,但也是军队。有专人乔装成商人混入草原打探蒙古各部族的消息。但显然,和东厂一样被压制狼性的锦衣卫几乎丧失了对外搜集情报的能力。他们连朵颜三卫扰边的正确情报都无法确定,又怎么会知道鞑靼要打河套? 马文升找牟斌的茬。 牟斌也是一肚子苦水。“囚牛商行拿糖、茶、水果、布匹等各种紧俏货物当敲门砖,把生意做到了鞑靼王庭,和察哈尔部的贵族们眉来眼去。马尚书可知囚牛商行在草原的白糖代理人是谁?就是前大汗的女儿、达延汗的堂姐、火筛的夫人!火筛部要攻打河套的消息,估计鞑靼其他部落的都不知道。” 锦衣卫没有囚牛商行强大的商贸实力,又怎能提前收到消息!据北方探子传回的消息,囚牛商行不但和鞑靼贵族关系处的好,还深入草原四处赚了不少的银子。只不过,囚牛商行在草原行走的商号名字有点…… 天猪网!真是奇怪的名字。是因为太子属猪吗? 朱厚照找上五军都督府。很遗憾英国公不在,他被众勋贵拉着询问《郑和航海图》的事。 “本宫没有找到完整的海图,所以只能去盛产银的吕宋,而没有尝试去满刺加国和阿拉伯人交易宝石。”朱厚照摊开双手倍感遗憾,“据《宣宗起居录》记载,梁庄王下葬时陪葬了郑和从海外带回的各种宝石一千余颗。每颗都有鸽蛋大小。诸位若找到海图,本宫算你们技术入股!” 惠安伯在白银和宝石之间来回切换,最后想,只要能赚银子就行。 “海图被马尚书藏了起来。”惠安伯一脸希翼望向朱厚照。勋贵武将们曾为了马文升整顿军务起过冲突,也设计陷害马文升的儿子杀人,可都被马文升暴力回击。他们拿马老头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朱厚照。 朱厚照耸耸肩:“元朝有很多阿拉伯商人往来,花点时间应该能找到其他海图。” 文官们反对开海禁,把海图藏了起来。防的是谁?还不是皇家!朱厚照没打算从他们手里拿回海图。海图可不止一张。现在他手上的海图能到满刺加国,暂时足够了。勋贵们胃口大、嘴巴不严,如果还没什么本事,朱厚照不打算和他们继续合作下去。 但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朱厚照送了几大箱冰镇琥珀酒。 等都督府里的人都喝高了之后,虚心请教众人,“诸位对河套驻军一事有什么看法?” “殿下,我们和你说一句实话,河套要了没卵用!”惠安伯爆了句粗口,“文官们只知道看书,不懂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上说河套沃土千里,牧草肥美夸,还夸什么‘塞上江南’。实际到河套走走,都是沙子!东胜卫外荒凉一片,军屯就是个屁!风沙大的时候,长城都能被埋在沙子里。那块地方有什么好!” “那里有几个大盐池,有露天煤场。”朱厚照一边记录下惠安伯的话,一边随口道。 惠安伯微愣:“红盐池吗?那块盐池开采不易,而且红盐有一股怪味道,不值钱。”身为武将,肯定知道成化年间的红盐池之战。东胜右卫附近好像是有一个露天煤场。 朱厚照皮笑肉不笑:“除了红盐池还有几个,其中一个蛮大的,估计上千年都开采不完。” 红盐不值钱?两个月亮世界有主播独家带货红盐祛斑产品。由于产品美容效果太好,把主播带火了。当时朱厚照妒忌得满口泛酸。京师的女眷购买力惊人,他都想好了怎么骗走她们荷包里的银子。 惠安伯等人一脸懵圈。河套有大盐池?在哪?为什么从没听人提过? 朱厚照去了兵部、五军都督府,当然也去了内阁以及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 总结各方意见,结合囚牛商行从草原探查出的情报,朱厚照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河套的地理范围认知问题。 文武百官们认为的河套,只是东胜卫附近的土地,曾经的西夏故地早已成了一片荒漠。 而朱厚照所谓的河套,是指汉书上记录的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定襄郡、上郡、西河郡等地,也就是堪舆图上黄河的几字湾囊括的地区。 东胜卫辐射的地区,仅仅只占了汉时云中郡不到一半的土地。 “根据囚牛商行在草原上打探出的消息,肥沃的土地都在后套平原。与大明的榆林隔着一个大沙漠。” 朱厚照大笑:“因为沙漠,百官只知道河套的战略地位,没发现河套的经济价值。难改没人哔叨河套太子府不合规矩。” 他算不算捡漏?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贱卖 朱厚照心情沉重地回到端本宫。 河套像一位带着丰厚嫁妆的美人,鞑靼和他都知道河套的好,哪一方都不会放弃。谁能得到,拼的是实力。 朱厚照缺的就是草原上的实力。 蒙古人被太祖赶回草原,又被蓝玉在捕鱼儿海端掉了王庭。一百多年后,草原还是蒙古人的天下。 华夏与北方草原异族的冲突持续千年。历史上异族南下的记录出现多次,五胡乱华时甚至差点灭了种。而北上攻打异族的记载寥寥无几。 千年来的惯性,让大明从上到下都下意识把草原划给了鞑靼。打心眼里就没把草原看成自家领地。所以大明官员能毫无压力地放弃河套。 朱厚照把自己关在新华阁。 囚牛商行北上新测定的堪舆图平铺在书案,一边放有写满五大张纸的意见集。 供他选择的方案不多。大部分人倾向于防守。就连脾气暴躁的马文升也不赞同出兵河套与鞑靼打消耗战。 再没有第二位王越,会信誓旦旦说御敌与国门之外。 朱厚照把目光停留在李兆先、刘学成不成熟的小建议上。许久没有移开。 …… 兵部下令九边各镇加强戒备,以防鞑靼人突然跨过长城掠劫边民。至于河套,那里没有一个大明百姓,没有一亩土地。满目的荒漠,鞑靼人想要就拿去。 而马文升那张大嘴巴,把鞑靼准备入侵河套的消息私下散播。各方都在等朱厚照的反应。见他迟迟没行动,以为他选择放弃河套。表面上夸一句“太子识时务,听得见谏言”,私底下笑得合不拢嘴。 看一个小孩子的笑话说不出去不好听。可大家是真的身心舒畅。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把太子与弘治帝放一起比较,大家只盼着弘治帝长命百岁。 时至今日,他们终于察觉太子办《京报》的险恶用心。 南京远离京师,但作为曾经的都城,南京人更加在意京师的动态。因为报纸上经常刊登连他们也未必知道的消息,南京任职的官员、权贵养成了看《京报》的习惯。 百姓们更是把听《京报》当成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活动。一张报纸知天下事,庶民们品头论足指点江山,酒肆、茶馆热闹非凡。 而习惯是可怕的。《京报》在悄然无声之间,在他们心里树立了威信。平时他们围绕《京报》的内容谈论,很少有人会关注《京报》上没有刊登的消息。 王守仁把他在京师的所见所闻写在信中,寄给在南京任吏部尚书的父亲王华。信中提到了“太子给宫人养老送终”、“新设河套太子府”两件不算大但影响深远的事情。 河套太子府一事记入在朝廷邸报中。邸报由人工抄写,每个衙门只有一份。报纸人手一张,不用抄录方便存档。南京官员习惯翻看《京报》上的邸报内容,不会去再去翻朝廷的。结果王华惊讶地发现,河套太子府的陈条并没有出现在《京报》的邸报版面。其他每一条内容都有,独独缺了这条。肯定不是疏忽! 各地官员心知肚明朝廷想要放弃河套,突如其来的河套太子府却指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让人摸不清楚是不是弘治帝改了主意。如果真是弘治帝的态度改变,除非内阁强硬,不然很多朝政都要跟着变。事关九边安危的大事,竟然没出现在邸报区域! 还有养老送终的话题,《京报》上没有只言片语。王华去问了留在南京皇宫的宫中老人。他们竟都知道太子要他们养老送终。而且南京皇宫里的宦官,几乎都把主动退休的名字报了上去。 王华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没收到儿子的信件,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两件事。 《京报》刊印不到六期,已经动摇了朝廷邸报的权威地位。太子不想提的事上不了《京报》。随着《京报》影响力的增加,太子竟能暗中掌控部分舆论。 在此之前,舆论是牢牢掌握在文官手里的。 王华想号召大家抵制《京报》,可《京报》在民间已经有了大量的粉丝基础。若他们不买报纸,剩余的报纸很快卖光。同时《京报》上还有不少高官要员撰写的时事评论。远离京师的地方官员哪舍得错过。 太子太鬼精! 能看到他出丑,谁还不多笑两声。 …… “郑旺还在巡捕营?”首辅刘健等不到的后续,把注意力换到另一件事情上。 朝廷连续爆出丑闻,为了修补朝廷的所剩不多的信誉,刘健收下了朱厚照给的大礼包。 太祖大肆号召百姓们种植棉花,哪怕冬天再冷,大部分的百姓们身也能有意见御寒的衣服。如果推广火炕孵鸡法成功,到时百姓们时不时能吃上一口肉解馋,还能用鸡蛋补身体。百姓们会对传授他们孵鸡方法的官员感恩戴德。 官员们得到美誉,而朱厚照希望尽善尽美地解决郑旺的事情。 “宫里派了位公公传话,让巡捕营不能亏待了郑旺。”打探消息的中书舍人道,“巡捕营出钱租了一个两进的院子,还买了两位水灵灵的丫环伺候郑旺,天天大鱼大肉地送进去。郑旺除了不能自由出入,日子过得比殷实的人家还舒服。但郑旺一直没有放弃见太子,天天把太子外孙挂在嘴边。” “呵。”刘健冷笑,“此地无银三百两。郑旺更有底气讹上太子。” 郑旺的真实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宫里的态度。 “把郑旺抓入刑部大牢,告他敲诈勒索。”刘健当机立断。把郑旺的罪名定了。再拖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谢迁不赞成:“这样做,万一……会不会……” 刘健冷酷地道:“太子殿下乃皇后娘娘亲子,哪来的郑姓外祖!重罚郑旺的事,皇上不方便下令。便只有我们从严处置了。” “严刑拷打,问出是谁告诉郑旺太子非皇后亲生。”刘健又说了一句。 “这不好吧?”善谋的李东阳也觉得不妥,“其实可以用比较温和的办法处理。比如换个地方软禁。” “按照《大明律》郑旺是要被斩立决的。判断妥不妥的,不是你我。”刘健向李东阳看了一眼,“此事一定要明正典刑,按照规矩办。” 第一百七十章 滑天下之大稽 两个面生的衙役把堵上嘴的郑旺送入刑部大牢。如同往常扭送的普通犯人,并没有引起人关注。 年老佝偻的狱卒没有把他们往牢房里带,而是带他们进了一间干净的房间。 房间有窗,宽敞明亮。没有床,只有一张躺椅、一叠纸、一桶水。 郑旺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还以为他们要把他怎么着,原来是换个地方过好日子。早说清楚的话,把两个丫环也带上。没两个丫环暖床,晚上他会睡不着。 这间房里没摆放家具,估计是想顺着他的喜好。其实他这人很好满足,黄花梨、紫檀反正什么贵放什么。他亲外孙是太子,迟早整个大明都是外孙的。外孙手指缝里省一点下来,足够他乐乐呵呵过下半辈子。 “知道老子是谁吗?竟然这么对老子,老子一定让太子弄死你们!”郑旺嘴巴里的破布一被取下,他马上抬出太子的名号吓唬人。巡捕营的提督是英国公府的家将,还是个五品官。可又怎么样?在他面前照样低头,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两瘦小精干的衙役一声不吭,左右各抓住郑旺的一只胳膊绑在躺椅上。五大三粗的郑旺挣扎,被两人死死摁住,空有一把子力气使不出。 “老子一定要弄死你们!连张桐和刑部尚书都不放过!”郑旺放大话威胁道。 其中一个衙役皱了皱眉,然后,从身上摸出一个小铁锤,往郑旺的蝴蝶骨上重重一砸。 “啊~”剧烈的疼痛让郑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两衙役无视郑旺的惨叫,把人紧紧绑在躺椅上。 带路的老狱卒不紧不慢的把一张纸浸入木桶中,打湿后覆盖在郑旺脸上。 “老头子干了这些年,享受‘贴加官’伺候的人少说也有一百。没有人能熬过二十张纸。‘国丈爷’会不会是例外?” 湿纸严丝合缝地盖住口鼻,郑旺大口大口吸气,可是越吸,感觉到越窒息。老狱卒喊他“国丈爷”,显然是知道他身份的。 郑旺惊慌未定,不等老狱卒拷问,先把偷偷联系他的人卖了。“我女儿叫郑金莲,乾清宫的公公刘山可以作证。太子真是我外孙。” 老狱卒“嘎嘎”地笑,像乌鸦的叫身一样难听。很快,又一张湿纸敷上。 郑旺死命挣扎,奈何越挣扎窒息感越强烈。随着湿纸一张接着一张盖上,郑旺越来越透不过气,脸部扭曲,感觉牛头马面就在他眼前,很快要勾他下地狱。 在郑旺翻白眼蹬腿前,老狱卒把所有的湿纸取走。 郑旺像被人救上岸的溺水者,大口大口呼吸。“我真是太子外公。”他倔强地道。 老狱卒嘴角挂上冷笑,又拿了一张湿纸盖住郑旺口鼻。 这次郑旺清楚地认识到,他若不改口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于是当老狱卒第二次把湿纸取走的时候,郑旺鬼哭狼嚎地承认拿了刘山五十两银子,特意选在徐溥出殡的当天到宣武门闹事。 得到供词的牢头老狱卒立刻上报,刑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郑旺定了妖言罪。一妖言乱世,秋后问斩! 被打入死牢的郑旺慌了神,只要有人经过他就喊冤。他只承认收过刘山的银子,否认冒充皇亲。一口咬定太子是他的女儿郑金莲所生。 刑部大牢不比北镇抚司,消息瞬间泄露了出去。 马上有言官在早朝时弹劾刑部尚书白昂对犯人屈打成招。白昂则拿出郑旺、刘山两人的供词,披露刘山受钱能的指使找到郑旺,妄图抹黑太子出身。 “钱能那貔貅贪财成性,他做这一切图什么!难道有人许诺给他金山银山?”胡御史强烈质疑口供的可信性。 钱能在云南逼反当地百姓,调回南京镇守又弄出与人斗富的大新闻。都察院弹劾了他一次又一次,都被先皇宪宗保了下来。后来要不是钱能急流勇退消失在官员眼前,弘治帝登基后的清算一定饶不过钱能。 白昂不遮不掩地道:“钱能做下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启禀皇上,刑部会同三法司深入调查,查清偷换夜明珠致太康公主早夭、清宁宫灾、郑旺妖言三案皆是钱能所为。”白昂沉着脸一脸严肃。 白昂的结论如惊天霹雳,震碎了所有人的三观。奉天门出现骚动,大大小小官员们连连发问。 “清宁宫灾也是人为吗?” “太康公主不是病故?” “就钱能一个失势的太监能做成?” “三法司的结案过于草率!” “……” “肃静!”无论鸿胪寺官员如何责骂,早朝依旧乱哄哄。质疑的话语一声高过一声。 百官们借清宁宫灾的机会上书弘治帝,提出各种各样的谏言,大有强逼弘治帝改正的意味。结果刑部调查清宁宫灾乃是人为,让上书的官员们如何下的来台? 消息不灵通的官员,如没什么背景的新科状元伦文叙,嘴巴张大,震惊公主亡故乃是人为。在皇宫里无声无息害死帝后嫡女,怎么可能是一个太监能干成的事。 谁都明白的事,偏偏刑部尚书咬定了全是钱能一人所为。 相比而言,三个案子中极少有人关注郑旺妖言案。按规矩过了明路,谣言便只是谣言。 太子上了皇家玉牒,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嫡长子身份。就像太宗的身世。两京的玉牒上全都记载了太宗乃马皇后所出,那便是事实。 “好了,先听白尚书把话说完。”神色哀伤的弘治帝制止了众人的喧哗。 “钱能四兄弟都是女真人,成化三年被俘后进的宫。成化十五年,汪直发兵进攻建州女真,几乎灭了族。只有少数年轻人逃进山里保下一命。” “钱能四兄弟的亲人全部死于那次战役。自此之后,钱能恨上了汪直,想方设法报复。” “汪直躲过了钱能派出去的杀手多次暗杀。直到皇上把汪直传唤回京,钱能终于找到了机会。” “钱能精心设局害死太康公主,想要嫁祸汪直,结果李广顶了罪。人算不如天算,汪直最后还是死了。” 伦文叙三观碎裂。一个老太监把整个朝廷搅合的天翻地覆,连公主都赔了葬,却只为了向另一个太监复仇? 滑天下之大稽!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本宫讨厌别人威胁 不管大家信不信,钱能一案到此为止。涉案人员全部下狱,秋后问斩。 岐王偷盗两京粮食、鼓动韦泰毁了太庙属于另一个案子。此案交由东厂、宗人府审理,无需三法司介入。 岐王犯了事,宫里的宸太妃哭着请罪,雍王屡次面圣替岐王辩解,但弘治帝都没有放软态度。 远在湖广安陆的兴王一急之下病倒,王府长吏上书恳求弘治帝派出御医医治。弘治帝除了指派御医刘文泰前往,同行的还有东厂番子。 东厂在岐王府找到三分之一被盗的粮食,有人举报另外三分之二运往了安陆。弘治帝光明正大派出厂卫调查此事。 朱厚照并不满意这个结论。钱能一个人肯定做不成所有的事。只是钱能嘴太严,上了无数种酷刑还是没能敲开他的嘴。 还有皇帝爹对宗室的态度。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几颗老鼠屎倒掉一锅粥。宗室经过太宗的打压已经不成气候。应该试着改变对宗室的态度。 有宗室的支持,才不至于处理某人束手束脚。 朱厚照试着让皇帝爹改革宗法。“父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宗室人口越来越多,总让朝廷养着早晚会成为负担。孩儿认为宗室中有才能者,亦可做官经商。” 结果是皇帝爹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成了乾清宫内的一景。 皇帝爹死咬着太宗传下来的规矩,绝对不同意朱厚照胡来。宗室改革的事只能暂缓。 于是,朱厚照亲至北镇抚司,想要最后见一面钱能。看看能不能挖出点消息。 大刑伺候下的钱能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散开的头发因沾染了血水凝结,大肚腩也消失了。钱能像路边的乞丐一样躺在稻草堆上睡觉,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保持锐利的锋芒。 “本宫很好奇,你是从何处知道假‘夜明珠’能致人死亡?”朱厚照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钱能的牢房前。 在钱能的牢房两旁的牢笼里,挤满了钱能的一众干儿子。不仅他们倒霉,和他们来往密切的人员同样受到东厂调查。北镇抚司前后抓了四百多相关人,其中甚至也有锦衣卫、东厂的人。 钱能用金钱开道,收买了大量的底层官吏。县官不如现管,底层官吏权力不大,事情都需要他们办。钱能随时获知他们的行为,就能监控朝堂的动向。 真是可惜了,钱能也算是个人才! 朱厚照的到来,让死牢内的人激动了起来。 “殿下,我知道钱府的财宝埋在哪里。只要饶我一死!” “我会杂技,我能逗殿下开心。” “我武艺好,九节鞭使得比王钦更好。” “只要殿下饶小的一名,小的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殿下。” “……” 朱厚照充耳不闻,盯着钱能长满皱纹的脸发呆。 钱能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双眼能平时朱厚照。“殿下要我回答前,请先告诉我你是何时怀疑我的。”钱能花了二十年完善复仇计划,把后手收拾地干干净净。钱能在牢里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他是如何被怀疑上的。 “本宫让人调查了皇宫三十年内所有的人员情况。你太完美了。在该隐退的时候隐退,晚年生活惬意。本宫本想研究一下你,参考着如何让宫人们也过上你的潇洒日子。查到最后,你的疑点越来越多。于是本宫找了机会亲自见了你。”朱厚照表示,一切都是凑巧。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钱能费力地睁大眼睛:“殿下何时见过我,我没有印象。” “老铁!”隔壁牢房的钱宁双手紧抓铁栏杆,目瞪口呆地盯着朱厚照。显然是认出了朱厚照。 朱厚照立刻切换成嬉皮笑脸地小内侍:“原来是老哥儿啊,念在老哥送我金叶子的份子,给你一个免除死罪的机会。你知道钱能哪来的‘夜明珠’吗?” “是你!”钱能目眦尽裂,“如果那日知道你就是太子,我一定不会让你活着走出钱府。” 朱厚照嘿嘿一笑:“可惜世间的事没有如果。” 钱能长叹一声:“明明就差一点点了。太子应该死在清宁宫的火灾里,为何没死?!” “本宫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朱厚照眯起眼睛。要是没有系统,他的确应该死掉。 钱能冷笑:“皇爷因为身体原因不可能再生孩子了,太子就是皇爷唯一的子嗣,太子若死了,会从宗室中选孩子入主东宫。收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宗室里会有很多人愿意把自家的孩子过继给弘治帝。 猛然听到钱能爆出的料,朱厚照大脑停止思考了片刻。他在后悔,刚才在乾清宫不应该逃走的,而是应该站好继续上谏。如果想达成目的,还能弄个死谏逼皇帝爹同意。 皇帝爹一定舍不得唯一的儿子出事。 “所以假夜明珠也是那人给你的吧?”朱厚照猜测。 钱能不屑于回答,转过头去,“太子肯定找不到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逮捕宗室。” 朱厚照摇头,钱能就差把罪名按到那人的脑袋山了。他有多见不得大明好啊! 朱厚照起身离开。他有很多事要处理,不想把时间费在一心只求一死的人身上。 “老铁,我知道钱能的私库修在哪。那里有钱能和湖广联络的证据。”钱宁好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股脑把老底爆了出来。 朱厚照在他面前站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慢悠悠地道,“如果你说的属实,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你如果在河套服役满十年还活着,十年后本宫放你回来。如何?” “我愿意。”钱宁想要活命,他没得选。 “殿下,我也愿意去河套。” “我去,我也去。” “……” 朱厚照向牟斌示意:“只要没有牵扯入夜明珠一事。想要免死必须到河套呆满20年。同意的人,牟大人把他们分开关押。” 至于他们去了河套会不会逃走,那就要看朱厚照的手段了。 钱能突然发狂地大笑:“太子,你就不想知道生母在何处吗?” 一直当背景的牟斌心提到嗓子眼里。就怕太子接话。 “有句话叫冤冤相报何时了。钱能,你想不想知道本宫将来会如何对付女真人?尤其是建宁女真一族?”朱厚照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不!”钱能嘶吼。 “本宫的脾气向来不好。”朱厚照笑了笑,“本宫最讨厌别人威胁。”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本宫心情好 当初嬴政统一六国后自认“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于是有了皇帝的称号。 一千七百年里皇朝更迭,血淋淋的历史回答了陈胜那句着名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的权柄至高无上,靠的不是天赋君权、子承父业、禅位等,靠的只有实力! 一旦皇帝势弱,便不再至高无上。轻则被人无视,重则皇帝换人坐。 出了北镇抚司,朱厚照不由得感叹:土木堡之后,朱家皇帝的威严已荡然无存。皇帝爹的好脾气换来了一团和气,也让别人轻易的把妹妹变成牺牲品。 朱厚照想要保护家人,定是要做太祖、太宗之类强势的皇帝。 想要成为一位合格的统治者,必先定下一系列的规矩,然后用一生的时间来维护它。 深受两个月亮世界价值观影响的朱厚照,深刻明白人才的重要性。他会用强权保证各阶层的人,在相对公平的环境下竞争。 孤单只影的朱厚照站在北镇抚司的门口怅然若失:“强势又想维护公平的上位者,风评肯定不好。” 如果此刻配上寒风萧瑟的背景,定能完美展现朱厚照的不易。可惜今日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天上有三个热气球在飞,隐约还能听到惊呼声。 奉上命跟着朱厚照出宫办事的牟斌一脸问号。 “去刑部大牢。”朱厚照淡淡地道。 牟斌不敢妄加猜测太子前往刑部大牢的目的。本着负责任的态度,牟斌提议,“殿下可要乔装?” 牟斌也是刚知道,太子殿下曾乔装出过宫见钱能。怕连皇上也不知道此事。 朱厚照白眼:“本宫做事向来正大光明,何须偷偷摸摸?” “……”太子殿下高兴就好。 朱厚照出现在刑部大牢并没有引起惊讶。反之,刑部尚书白昂收到内阁递来太子出宫的消息,一早便等在刑部大牢门口。 大明以孝治天下。在大义之下,天下无不是之长辈。哪怕郑旺为了银两卖女儿,郑旺的女儿也有救亲爹的义务。如果不救,会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首辅刘健背着有可能被报复的风险,明正典刑定了郑旺的罪。大家心知肚明,现在该轮到太子“暗地里”表达孝心了。 依照《大明律》,犯了罪可以花钱赎罪。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罪都能赎,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赎罪。“民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废疾犯流罪以下,收赎……过失杀伤人者,依律收赎。” 郑旺犯了死罪,斩立决。并不在洪武朝定下的《大明律》可赎罪的范围之内。但凡是都有例外。英宗时期的锦衣卫指挥使袁彬与门达争权败北,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判绞刑。袁彬花钱赎了死罪,并被英宗调往南京锦衣卫。 感谢一生立志于破坏规则的英宗皇帝。子孙们想要弄点法外特权,说服满朝文武之前,总能先从他身上得到突破口。 《大明律》除了过失杀伤人,没有其它死罪的赎罪条件。可有了袁彬的先例,脑袋活络一下可以解读成“《大明律》没有明确赎死罪的条文”。于是,刑部便可特事特办。给朱厚照表达“孝心”创造了法理依据。 当然,想让官员们在合理的范围内开特例,也不是太子,甚至不可能是皇帝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到的。其中必定会有利益交换。 哪一方强势,付出的就少些。英宗破坏了很多规矩,看似什么都没付出就让官员们让步。其实一切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需要朱家后世子孙偿还。 朱厚照感慨:老朱家有坑子孙的传统。他也必将这个传统发扬光大。 朱厚照去了死牢。或许是因为提前知道他会来,死牢里的空气尚可。并没有一进来就让人作呕的浊气。但除了某个把“太子是我外孙”挂在嘴边的死囚,充斥着绝望的气息。 朱厚照眼神在一脸横肉、油光满面、肚子大得像孕妇的郑旺身上停留片刻,打量起了其他人。 死牢里的囚犯和想象中的不一样。真正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并不多见。毕竟这里是京师,有厂卫在,鬼魅魍魉不敢轻易踏足。要出动厂卫抓的重刑犯,都关在北镇抚司。 刑部大牢里的死囚一没有背景,二没有被冤枉的。有背景的人早就想办法花钱赎罪。死刑需要核验,刑部官员不会给刑科给事中踩着他们上位的机会。 有一行人出现在死牢里,为首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身边有一群锦衣卫围着,还有刑部主事们作陪。结合某人天天挂在嘴边的话,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人,皇太子!宛如死水一般的死牢瞬间沸腾。 尤其是郑旺,双手扯着牢笼嘶声力竭大喊,“太子,我是你外公啊!快点救外公出去,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其他死囚齐刷刷盯着朱厚照。甚至有人胆大地说了句:“这可比戏园子里的戏好看多了。” “全是被判了死刑的人,说话没遮没掩的。殿下不用和他们计较。”白昂生怕朱厚照窘迫的下不来台,安慰了一句。 朱厚照呵呵一笑:“知微见着,牢里的伙食不错,想来白尚书把刑部管得很好。” 他会下不来台吗?那是不可能的。 慢慢踱步到郑旺面前:“老人家家中可还有子孙?” “外公只有你娘一个女儿。外公老了都没人养!”郑旺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 朱厚照啧啧有声:“都能把唯一的女儿卖掉,您老人家这一辈子过得……挺潇洒的。想不想过肆意妄为、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日子?” 白昂皱了皱眉,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味? “当然想!”一心只想过好日子的郑旺毫不犹豫地道。 “哦。”朱厚照淡漠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刚才说这出戏好看的死囚面前,笑眯眯地问,“你想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吧?” 小太子的笑容真瘆人。 死囚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咽了咽口水,外强中干地道,“能让老子出去,让我讨饭我都干了!” “你们也是吗?”朱厚照问其他人。 死牢出现短暂的安静。 “能出去让我们干什么都成!”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回了朱厚照的话。 “好吧。”朱厚照笑着点了点头,“今日本宫心情好。替你们都赎了死罪吧。” 白昂、牟斌目瞪口呆。 掩耳盗铃也不是这么用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是不是你们能力不足 有一边便有二。既然都能给犯了妖言罪的郑旺花钱赎罪,其他的死罪为何不能出钱赎? “白尚书,太祖出了花钱赎罪的规定,一是不想让律法过于严苛,二是增加国库收入。”朱厚照跷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坐在官帽椅上,“现在户部穷得连大家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刑部不该考虑替朝廷减一下负担吗?” “本宫瞧着死囚们的伙食很好。养他们还要费粮食,不如都卖给本宫。”朱厚照和气地商量道。 堂下的刑部官员一脸震惊,听太子的口吻好像他们都是人贩子! 牟斌完全摸不着头脑。出宫前弘治帝暗示这次出宫要解决郑旺的事。可看殿下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把郑旺一事放在心上。殿下对那些死囚更感兴趣。 现场唯一沉得住气的人当属尚书白昂。内阁和大小九卿私底下讨论过解决河套之危的办法。利用死囚打头阵的法子曾在50年前的京师保卫战用过,效果不错。但今时并非彼日。刑部大牢里的死囚,是些什么人白昂更清楚。 “殿下可翻阅卷宗,死牢里的都不是良善之辈。他们若上了战场遇到鞑靼人,只会成为逃兵。如果被他们流窜,还会成为当地的隐患。”白昂好心好意提醒。 朱厚照呵呵一笑:“国公也曾教导本宫,把没有受过训练的人送上战场就是变相杀人。本宫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本宫言出必行。答应放他们出去后,让他们过上自由自在、无法无天的日子,自然不会悔诺。” “本宫就是要他们流窜。” 朱厚照十指交叉,一副胸有成竹。 对付恶人最好的办法是以暴制暴。让一群非良善之辈在无水无粮的情况下往河套乱窜。是会被牧民杀掉,还是作奸犯科,为生存拼命? 不过显然重视刑律和规矩的白昂没有一个灵活的头脑。“殿下知道在做什么吗!那个讽刺比戏院的戏好看的马六,能为了抢一两银子杀害一家五口恶徒,还有强奸32人的采花大盗,骗光一村子人积蓄导致五人自杀的骗子。如果殿下想要能上战场的,去北镇抚司找就行!” 牟斌苦笑:“北镇抚司没有可被释放的死囚。”只留下如钱能一般罪无可赦的犯人。 朱厚照摸摸额头,头疼地道,“白尚书有没有想过,很多事情不是难以解决,而是办事的人能力不足?” 白昂脸色一白:“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太子是在骂他无能吗? 朱厚照撇撇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朝堂下所有人。 “我们一直觉得鞑靼人很烦。他们打得过就抢,打不过就跑。让边军疲于应对。至今最好的办法是像威宁伯一样打伏击,围困他们一举剿灭。” “贺兰山之战,鞑靼小王子没有护住自家婆娘。伏击他一定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今后怕是很难找到伏击他们的机会。似乎不能设伏,就没有对付他们更好的办法。” “难道殿下想到了对敌之策?”牟斌兴奋地问。 朱厚照抿了一口茶润嗓门,并给了牟斌一个大白眼。“本宫跟随国公爷学兵法至今不过月余。勋贵武将们几百个脑袋瓜子都没想出对敌之策,初学兵法的本宫怎么可能有好主意?” “如果本宫想出了对敌之策,让那些武将们如何自处?” 白昂心想:太子以幼学之龄取得进士资格,就没有想过给今科进士带去的打击吗?尤其是那些落榜的,很多人都绝了下科再考的心思。 牟斌略微有些失望:“那殿下要死囚何用?” 朱厚照吐了口气:“本宫不是说了吗,让他们出狱后无拘无束的发挥特长。” 牟斌一脸呆滞。 “还想不明白啊?”朱厚照摸摸下巴,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难道本宫真的是天赋异禀、智慧过人,有诸葛武侯之才?” “咳,咳!”牟斌被口水呛到。 朱厚照瞪了眼老实忠厚的锦衣卫指挥使。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牟斌到底是怎么当上锦衣卫头领的。 “插一句题外话。鞑靼是强盗,强盗只会抢对他们有用的东西。你们真认为河套除了战略地位没有其它价值吗?”朱厚照用奇怪的语气问道。 这里是刑部而不是兵部,朱厚照看到的只有一群木楞的脸孔。 没有捧哏的人,朱厚照顿时觉得无趣。“鞑靼小王子有重振黄金家族的宏大目标。事实上,马上就要一统漠南的小王子的确也有那个资格。作为一国之主,一定要考虑臣民的福祉。尤其是鞑靼,有好几个部落组成,有些甚至是近些年刚刚臣服的部落。下面的部落出现骚乱,鞑靼小王子不会坐视不管。” “如果本宫把只干坏事的死囚们扔到鞑靼人的家里。白尚书认为他们会继续作奸犯科,还是夹紧尾巴伪装成好人?” 朱厚照自己笑出声:“伪装成好人没用。元朝的时候我们汉人是三四等民。至今鞑靼王庭还有汉人奴隶。” 朱厚照自顾自地说下去:“草原很大,草原上的部落很分散。有时候方圆十里之内只有一户牧民。如果本宫给死囚们提供一份详细的地图,地图上以难易程度标明可生存点。你们说会发生什么事?” 朱厚照说着说着,又冒出了新的点子。 “如果本宫事前把武器和粮食藏在指定的地方。把补给点的位置告诉死囚们。死囚们一定会按照留下的补给点前行,一点一点接近……” “嘿嘿嘿!”朱厚照越想越觉得可行。 “不过,鞑靼吸收了捕鱼儿海的教训,王庭经常会换地方。死囚数量不够啊!”朱厚照死盯着白昂。似乎想让他想方设法变出死囚。 白昂身子一抖,打了个寒颤。 牟斌若有所思。如按太子所说,让死囚在鞑靼人的后方骚扰,以游击战对游击战。结果会如何呢? 牟斌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最大的问题,要有强大的情报支持。殿下如何能摸清鞑靼各部族的分布呢?” “指挥使大人,有没有听过有免费拿鸡蛋的好事?”朱厚照笑问。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找不出你们反对的理由 翘着二郎腿的朱厚照,提及收集草原消息一脸轻松,仿佛像喝水一样简单。 “指路党两个鸡蛋,带路党一个搪瓷杯。再给天猪网一些时日,能完整绘制出草原堪舆图和各部落分布图。” 鸡蛋的营养容易被人体吸收,向来受到大爷大妈们的喜爱。尤其是在看病难、看病贵的大明。朱厚照对太医院的医疗水平疑问连连,更别提民间了。如果家中有人感到身体不适,要么多喝热水,要么煮个蛋补补营养。 草原的生活条件远比大明差。牧民们难得能在草滩边抓到沙鸡、野鸡,运气好能捡几个鸡蛋改善伙食。指个路就能拿两个鸡蛋的事,没人不愿意干。如果有意外,也是仗着自家部落人多想要抢劫的。 被赋予一路北上贸易寻找瓦剌人任务的囚牛商行商队,以“天猪网”的商号行事,全是曾经的西厂骨干。搞定了鞑靼王庭和上层贵族,只要不出动怯薛军,“天猪网”的护卫队能摆平一切拦路的草原狼。 牟斌听到“天猪网”,嘴角抽搐了一下。太子对天猪网情有独钟。卖到草原的货物包装上都有“天猪网”三个大字。吐槽天猪网的商号名,已经成了锦衣卫暗探在草原上与天猪网接头的暗号。 白昂的关注的内容总是和朱厚照的不一样。 “搪瓷杯是什么?”白昂问。 朱厚照惜墨如金:“用搪瓷技术制作的杯子。搪瓷是弘仁殿改良珐琅技术出现的失败品。” “臣未在囚牛商行见过。”这是白昂最奇怪的地方。凡事能赚钱的东西,太子都要往囚牛商行放。白昂二月、三月领到的囚牛宝钞尽数花光。搪瓷杯到底是何物,为何太子不愿意在商行卖? 朱厚照义愤填膺:“囚牛商行只卖物美价廉的商品。失败品摆上商行的货架,是对囚牛商行金字招牌的亵渎!别把话题扯远,我们继续谈死囚赎罪。白尚书开个价!” 搪瓷杯摔不坏,哪有易碎的玻璃杯利润大。朱厚照是不会做拆自己台的事。 白昂气抖冷,他又不是人贩子! “臣以为此事应该交由内阁商议。” 白昂把事情推给内阁。他是直隶常州府人士,与吏部尚书屠滽、工部尚书徐贯都是直隶人士。弘治帝对江南籍官员不满。六部尚书有三人为江南籍,以弘治帝的稳扎稳打的处事手段,定会在一两年之内陆续撤换人。徐贯有治水的功绩。屠滽年龄比他小,又会钻营。先下来的那个很可能是他。如果再开死刑赎买的口子,言官一弹劾,他怕离致仕不远了。 早就猜到结果的朱厚照,立刻让人把三位阁老和户部尚书周经请来刑部。 “年前辽东屡次出现朵颜三卫扰边,户部拨下十万两银子用以辽东镇御敌。后发现朵颜三卫扰边一事存疑,可十万两银子追不回来,户部的帐难平。”朱厚照直捣黄龙,点破了户部要求增加囚牛宝钞发俸禄的原因。 那十万两银子的去向很成问题。朱厚照若能拿的出十万两经营河套,也不用死一堆脑细胞了。属于他的家产缩水速度,比股市大跌市值蒸发的都快。朱厚照幽怨地瞅了眼牟斌。暴力机器不再暴力,要你何用啊! 牟斌被朱厚照看得头皮发麻。他只是锦衣卫指挥使,边军的军饷真不在他监控的职责范围之内。 自从弘治帝要求户部每月用阿拉伯数字列出收支表后,周经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尤其在他再次把宫中索要盐引的数量打对折后,司礼监逐行逐句检查户部的账目表格。户部说不清楚十万两银子的去向,休得动用太仓银一分一厘。 辽东的事又何止十万两那么简单。就像“朵颜三卫扰边”的背后,如果没有守军、监军、地方官三方合谋,如何把消息捂得死死的。再有,朵颜三卫的人想在京师告状都找不到听他们说话的衙门。京官中也有袒护辽东的。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是被文官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武官们能办成的事。 内阁的想法朱厚照也清楚。无外乎“和谐”。直隶官场变动余波未了,皇帝爹留了余地,江南帮未被一巴掌拍死。朝堂上几方势均力敌,暂时和谐共处。短时间内,内阁不想再生波折。 周经为难地看向首辅刘健,等待他的决断。 “殿下如何保证死囚们不会成为又一股扰边的势力?”深思熟虑后的刘健问。 朱厚照耸耸肩:“很简单,把人送得足够远就行。草原之大,远超诸位想象。” “其中也包括郑旺吗?”刘健犀利地问。 牟斌、白昂、周经。谢迁几人屏住呼吸。 李东阳清咳了两声,提醒刘健太子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郑旺是死囚中的一位,暂时没发现他身上有其他能让本宫刮目相看的能力。他唯一的特别,是胆敢让本宫叫他一声外公。首辅大人,您说鞑靼人若抓了他,会相信他的话吗?”朱厚照笑眯眯地问。 刘健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蹿到天灵盖。汉高祖被形势所逼说了那句“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太子则是直接把郑旺送到鞑靼人手里。 牟斌又傻了。情况和弘治帝交代下的有出入,他该怎么办? 见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惧的眼神,朱厚照觉得很好笑。 “诸位的表情真逗。” “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宽阔的草原,谁又知道他去了哪里。” 众人松了口气。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借口。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又道,“谁都不知道陷入绝境的人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如果死囚们知道传闻中的太子亲外公也在草原,应该会对活着报有希望,不至于太疯狂。” 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郑旺一脸络腮胡,长相普通,很容易被乔装。谁又知道草原上的‘郑旺’是不是本人。”朱厚照托着腮道。 众人悬着的心放下。 朱厚照歪着头说:“捕鱼儿海之后,蒙古各部落成了散装。鞑靼小王子虽用武力征服了土默特部,但据本宫所知,土默特部中不少人并不是真心服从。如果把郑旺送到土默特部当人质,说服土默特部脱离鞑靼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众人已经不知作何表情。 “万事皆有可能。”朱厚照最后总结,“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总体上对大明来说,河套太子府用钱赎买死囚的利大于弊。本宫找不出你们反对的理由。”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觉得我挺坏 朱厚照运用谈判技巧,把人吓唬一通后,与官员们谈妥了赎买死囚的方案。 顺带解决了四月囚牛宝钞增发一事。 周经借机“太子心情好”,把原本只发放京官三分之一俸禄的囚牛宝钞,暂时提升到全额发放给在京所有官吏。也就是说,四月在京任职的官员和吏目的俸禄,全部用囚牛宝钞发放。囚牛商行需保证官吏们可用囚牛宝钞换等价的银子、粮食。 “殿下,官员俸禄包含一部分贬值的宝钞,户部结给我们的棉花、小麦等物价按照贬值后的俸禄算。可户部却要求囚牛宝钞实发。等于我们收到的物资贵了近一成五,几个作坊的成本涨了一大截。”御马监负责囚牛商行账目的中书舍人蒋连愁眉苦脸。 大明的中书舍人很有趣。中书舍人负责书写诰敕、制诏等文书工作,属于从七品,人数不定。 中书舍人有从进士科选拔的,替内阁做事,这种可以升官。 也有不经过吏部选官,从监生、儒士、布衣中挑选擅长书写的人担任。比如刘健的次孙刘学成,如果没有朱厚照横插一脚,现在就是从七品的中书舍人。 还有些是封荫成中书舍人的,属于不干活也能领俸禄的特权阶级。 最后是有门路的富家子弟。能越过纳粮、纳银捐监,直接捐成中书舍人。因为有进士科中书舍人的存在,自我介绍时还备有面子。 所以朱厚照是真搞不懂官员们为何要反感传奉官。中书舍人本质上和传奉官有何不同? 蒋连是宁瑾从此科落榜的考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他的中书舍人也是宁瑾花银子托关系弄来。读书人都不愿意和宦官走得近,怕名声有碍。与此同时,官职对读书人的诱惑力更大。 “周尚书又不是傻子。没好处户部怎么会愿意和囚牛商行合作。”朱厚照一点也没上位者的架子,亲自给蒋连倒了杯茶。 蒋连受宠若惊。素有不好相与之称的太子,亲自给他倒茶! 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太子一定欣赏他的才干。落第了又如何,会试用八股文取士,又不能证明他真正的才能!蒋连刹那间涌起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心中一腔热血的蒋连激动地道:“户部提供给我们的名录有缺。在京文官1671人,在职武官2192人,传奉官827人,吏目2481人。这些名单还没包括带俸祖荫的人员。” 朱厚照挑了挑眉:“在京的官吏人数超过本宫的预想。带俸祖荫的,不都属于武官行列吗?” 否则为何在京武官比文官多。据朱厚照所知,皇帝爹给长公主家的儿孙都封了锦衣卫的官职。除了皇帝爹,大家都太能生。光只领俸禄不干活的皇亲国戚,超过了一百人。 “文官也有。而且……”蒋连尴尬地道,“文官的虚衔比武官的更受欢迎。这些人没有统计在文官的名单上。” 他就是看上中书舍人的头衔。当然还因为能有机会接触太子殿下。 “呼~”朱厚照长吁一口气,“本宫会交代下面,按原计划多备三分之一的货。希望兑换银子的人越少越好。本宫可拿不出多少现银。” 蒋连脸上一喜。太子遇到麻烦,该是他表现的机会。“三月囚牛商行搞促销活动,大大降低了现银的兑换。四月可以换成另外一种活动,买满多少抽奖。奖品可以选最受文武官员欢迎的商品。” 朱厚照连连点头,大为赞赏,“这主意好,就照你说的办。” 蒋连喜笑颜开地离开文华殿。 “还是年轻人好忽悠。”朱厚照感慨了一句。只要在官场上混过一年,就不会被几句话打动。 大明官吏队伍中吃空饷的情况尤为严重。始作俑者是皇帝爹,还真不好处理。 朱厚照甩甩头,暂时把此事搁置。他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守住河套。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得尽快处理。 “建宁卫的人什么时候到?”朱厚照对钱能的威胁耿耿于怀。 刘瑾回道:“至少需要一个月。我们的人应该还没把信送到。” 刘瑾按照朱厚照的吩咐,正在研究用热气球送信。气极了的朱厚照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给女真所在的建宁卫去威胁信。建宁卫的都督必须要有朝廷的册封。新任都督想要册封,就必须跑一趟京师。朱厚照很期待钱能在狱中见到家乡人的反应。 当然,他也不会为了出口气耽搁大事。送信的使者会先去一趟朵颜三卫。他以河套太子府的名义,邀请朵颜三卫南迁。 朵颜三卫和开原卫闹到这种地步,今后两邻居该如何相处?还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朵颜三卫迁徙的地方他都给找好了。就在火筛部在河套的放牧地。那有一大片草滩,非常适合养牛羊。 为了能让朵颜三卫尽快做出明智的决定,朱厚照决定暗中添一把火。 “你们做个局,尽快让胡御史见到多扎。别忘了,先把开原卫请功的奏章透露给多扎知道。”朱厚照笑眯眯地道,“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多扎就是提督四夷馆幸存的小通事。刘瑾欠了欠身,悄然退下。 朱厚照也没闲着。跑了一趟乾清宫,哭丧着脸问皇帝爹借银子。同样不富裕的弘治帝,不知从哪抠出5000两银子,二话不说的给儿子应急。 朱厚照心里哭笑不得。大明的皇帝和太子为了银子彻夜难眠。而群当官的,为如何从国库偷银子失眠。 朱厚照一离开,弘治帝马上召来司礼监。5000两银子是张皇后的私房钱,弘治帝怎么好意思拿自家媳妇儿的银子!当然会想方设法把银子还回去。 可是没有户部的同意,根本从太仓银拿不出银子。司礼监紧咬着辽东的十万两银子找事。没有司礼监的同意,户部也无法从太仓银调银子。 于是,大明陷入了僵局,无论是朝廷还是皇宫,都没有银子可用。 户部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把难题扔给内阁。在刘建的建议下都察院派出御史前往辽东调查。务必要弄清辽东实况,找回丢失的10万两银子。 看着朝堂上天天吵吵嚷嚷,皇帝爹头疼欲裂,朱厚照自责地道,“我觉得我挺快坏的。” “宁瑾,想办法破坏开原马市。长痛不如短痛。”朱厚照一脸悲悯。 第一百七十六章 出远差 四月是京师最舒服的时候。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非常适合邀三四位知己游山玩水。情绪高涨时还能带上歌妓听曲、饮酒、吟诗。 刘学成有一位入了内阁的爷爷,有一位才学、仕途人人羡慕的大哥。只要不作奸犯科触犯律法,家人并不管束他。 他日子过的逍遥畅快。每到四月,他能收到几十份请柬,能几天不着家出入不同的地方游玩。在他爷爷成为内阁首辅后,递上来的请柬更多了。 “刘教授,天上冷还请披上棉衣。”囚牛商行京师分行的掌柜皮修客客气气地递来一件大棉袄。 刘学成抬头。此时日出东方,晨曦穿过云层洒在脸颊上。朝阳门皇庄里的人,正在用鼓风机给气囊打气。据专门负责热气球的匠人说,太阳升起的一个时辰内最适合起飞。 刘学成收回神思,彬彬有礼地谢过。 理论上,首辅之孙无需对一名宦官客气。但在他爷爷有意把他安排到河套太子府任职时,交代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能轻视太子身边所有的人。 爷爷说,“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刘学成没想到他进了太子府没几日便要出远差。而且出差的同伴会是皮修。他对皮修所知不多。只知道皮修在成为囚牛商行掌柜之前,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 “刘掌柜去过大宁?”刘学成想,这或许是皮修抛下囚牛商行四月代发在京官吏俸禄的唯一原因。 河套太子府筹备建府前遇到最大的麻烦,是鞑靼铁骑。太子决定派人前往朵颜三卫,说服朵颜三卫迁至河套以北,成为太子府的屏障。刘学成没想到太子会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 是因为他爷爷是首辅吗?可他爷爷不认为大明首辅的面子大到能让朵颜三卫甘愿彻底得罪鞑靼。 皮修笑得像个弥勒佛,轻快的语气毫不遮掩他的骄傲。“我曾在广元马市替御马监收购战马。有幸得朵颜卫的邀请去过他们的驻地,也就是曾经的大宁都司。永乐年大宁都司迁移至保定府,朵颜卫就占了那个地方。” “不过听说近些年来,鞑靼不断地找朵颜卫麻烦,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搬家。我们先去广元马市,找人问问。” 皮修会蒙古语,不但是向导还兼任此行的翻译。 “殿下有过什么特别的交代吗?”刘学成不自在地问。他发现此行皮修起到的作用比他大。太子派他来,或许是因为恼了他爷爷,报复在他身上出口气。 皮修笑容加深:“小爷行事向来有章法,刘教授大可安心。你我只需做好我们的分内事。” 小爷虽年纪小,但主意很正。就拿囚牛商行来说。开了短短三个月,赚得的银子比御马监所有的皇店都高。 但囚牛商行开设的宗旨并不是为了赚钱。在兰州开了个分行后,上个月又在南京开设了一处。西厂的势力在逐渐的恢复。 听宁公公说,小爷似乎打算在开原卫再开第三处分行,用以监视女真动向。西厂曾随汪督公远征建州,此处还留下几位昔日的同僚。公公把他派过来,也是要他联络上人打前站。 热气球徐徐升起,有人把行礼一箱箱搬上吊篮。刘学成数了一下,足足十大箱。 “皮掌柜,我们带的行李是不是多了点?”刘学成心里有点慌。一个热气球最多载5个人。放了十个大箱子还能上去几个?难道此行就他和皮修两个人吗? “刘教授没发现这个气囊比一般的大三倍吗?”皮修笑眯眯地问。 皮修不提,神经紧张的刘学成还真没发现。朵颜三卫和开原卫打了一架,双方各执一词。刘学成,生怕一到朵颜卫就被人打。他喜欢游山玩水倒是会骑马,骑术在同龄人中还算不错。但很大可能是跑不过擅骑的草原人。 “弘仁殿升级了热气球技术,用煤油替代了原本的木炭。不但载重提升,飘在天上的时间更长了。” 皮修直指眼前的巨型热气球:“曾有人坐着它,在天上飘了6个时辰,从京师到达南京。隔了一天顺利返回。” “京师到南京2200余里路,从京师到广宁只有一半的路程。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今晚就能到达广宁卫。” “不过由于这段路还没有人用热气球飞过。具体何时到就不能保证了。” 皮修每说一句,刘学成的嘴巴张大一次。张到最后,他的嘴能吞下自己的拳头。 “从京师往南京只要6个时辰!”这颠覆了刘学成所有的认知。 曾有好友花150两邀他同坐热气球。在他的印象中,热气球飞得很慢。而且热气球不能控制方向,只能随风飘动。 永乐朝迁都,从南京走到京师花了三个月。正常情况需要一个月。就算用八百里加急,至少也要三天。怎么可能只要六个时辰! “也不是每次都那么快。要看天气、风速,还要有那么一点运气。”招呼他们上热气球的老宦官轻轻一笑,“一般太阳下山的时候出发,等到第二天中午,南京也就到了。” 刘学成浑浑噩噩的,怎么上的吊篮都不知道。热气球顺利起飞,低头往下看,能见到百官在奉天门上朝。然后地上的人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只能隐约看见明黄色的紫禁城。 热气球上一共有四个人。除了他和皮修,另外两人负责操控热气球。 只见一人操控着出火口的阀门,让热气球飞得时高时低。还有一人通过滑轮移动吊兰下方的两个大沙包。 热气球经过他们两人的同时操控,沿着地面上的彩旗旗帜前行。估计是为了便于观察旗帜,热气球飞得并不高。但是速度与刘学成上次乘坐的不可同日而语。 刘学成在半空中瑟瑟发抖。他收拢棉衣衣领,又学皮修他们在脖子上围了一条薄棉被。终于又感觉活了过来。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脚下的风景很陌生,应该是出了直隶地界。飞过一座小县城的时候,能看到大量的百姓围观,其中有半数的人跪下磕头。 已经离京师很远了,刘学成终于相信,这次出差真的只有他和皮修两人! 刘学成内心抓狂,再一次断定太子派他出来就是为了报复他爷爷出口气。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塞的内阁 刘学成在天上飞的时候,他的爷爷刘健阴沉着脸坐在文渊阁。 又是一个争吵不休的早朝。辽东的事情进一步扩大,现在已经不是10万两储银无法追回的问题,还涉及到了辽东的军屯。 10万两储银有一部分是补贴军粮的消耗。军屯的数量逐年降低,已经不足以支养活辽东镇将士。自从弘治四年改良盐法,再也没有商人愿意把粮食运往辽东。除了朝廷运去一部分,还允许当地就近买粮草。 军屯数量逐年降低,不仅是辽东镇一地,九边各地都有发生。虽大家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也不愿意在鞑靼即将扰边的时候深究此事。 但朝廷送往辽东的粮草,有多次烧毁、被劫的记录。当地官员和卫所报上来的原因是朵颜三卫侵扰所为。因为朵颜三卫多次在鞑靼和大明之间来回摇摆,成化年间又屡次袭扰,朝臣们理所当然相信了地方的报告。 实际上随着鞑靼的强势,朵颜三卫有意与大明示好,已经安分守己了多年。据可靠的消息来源,烧毁被抢的粮草实际上被辽东地方官员盗卖。卖给了缺粮食的朵颜三卫、女真等其他草原部落。甚至还包括鞑靼。这不但是贪腐问题,还涉及到了资敌! “东厂的陈宽把消息递给我们,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迁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司礼监正与百官围绕太仓银僵持。东厂抓到了辽东文武官员那么大的把柄,为什么没有爆出来而是送到文渊阁? 李东阳猜想:“没有皇上的示意,陈宽不敢这么做。清宁宫即将建成,皇上想要修缮的比原来更好。但内库捉襟见肘。能让急需银两的皇上让步的,只有太子。” 李东阳朝刘健拱拱手:“首辅大人可知太子派远之前往开原马市的原因?” 远之是刘学成的表字。 “女真人经常到开原马市交易货物。太子殿下想要关闭开原马市,逼建宁卫的人进京。或许想要用建宁卫威胁钱能。让钱能交代幕后之人。”刘健沉声道。 “可是小儿说,远之有可能去的是广宁马市,而不是开原马市。”李东阳重重咬了广宁二字。 马市是控制草原异族的手段,单方面关闭容易挑起战争。太子定然知道朝廷不会同意,所以想借用囚牛商行在商人中的威慑力,把商人吓唬走。商人不愿意去,和朝廷无关。内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为此等小事和太子闹僵。 谢迁不解其意:“据我所知,女真也经常去广宁马市。广宁马市靠近喜峰口,去那里的商人更多,物资更丰富。” “但广原马市去的最多的是朵颜卫。朵颜三卫中的泰宁卫被鞑靼弄得元气大伤,举族迁到朵颜卫附近。福余卫远在开原,且实力不及朵颜卫。现在的朵颜三卫完全由朵颜卫做主。”李东阳眉眼间有浓浓的忧愁化不开。 “宾之的意思是,太子想说动朵颜卫对抗鞑靼人?”刘健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太子真的不肯放弃河套!” 河套太子府未必需要建在河套,也未必真要有河套。 多一个官署就多一批官员名额。河套太子府只要名义上存在,就得任命官员。 内阁同意太子荒唐的请求,弄出河套太子府,是为了满足部分人的心愿。太子之位稳固,不管大家面上如何,心里都想与太子搞好关系。但詹事府官员由弘治帝亲自点名,不是那么容易进。哪怕进去了没能力也坐不稳,比如程敏政。 但不好相遇的太子,一开始就让太子府变了味。弄得大家都不敢把人塞进太子府。 “首辅大人忘了太子在刑部大堂的表现了吗?”李东阳眉头深锁,“太子城府极深,我等根本猜不到他的目的。有时候太子表现出来的,就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 太子赎买死囚的事一出,“太子类太祖”从流言成为事实。不少官员对年纪轻轻的太子打心底里发发怵。甚至连刘健三人,都不太愿意直接面对他。 刘健揉了揉鼻梁:“把死囚送到草原,或是说动朵颜三卫,成了能打击鞑靼在草原的势力,败了也造不成什么严重的影响。如果真能顺利占领河套,是天大的好事。太子要做什么随他去吧。我们就处理辽东的事。” 让太子去祸害鞑靼人,总比让太子祸害他们好。才当了几个月的首辅,刘健感到身心俱疲。 李东阳一脸苦涩。他可不想把唯一的儿子送往河套。可他根本说服不了太子放弃河套。鼓动首辅给太子使绊子这条路也走不通。 “陈宽如果是为了太子,暗中偏向朵颜三卫。皇上是要我们彻查辽东的事吗?”谢迁感到了棘手,“辽东可是某些人的辽东。” 因为太祖建立的军屯、武官世袭制度,底层的将领被完全固化。辽东既偏僻又荒凉,太宗甚至主动放弃了大宁都司。辽东一地几乎被几家都指挥使所控制。甚至可以说是另一个云南沐王府。 真的要查清辽东的事,势必会造成辽东镇上下动荡,给鞑靼入侵创造机会。 “朵颜三卫受鞑靼地打击才倒向我们。他们有过好多次反复,并不值得信任。为了他们,寒了辽东将士的心,得不偿失。”李东阳努力地破坏太子有可能的计划。 “我们也不能坐视辽东镇做大。沐王府有一个就够了。”处在刘健这个位置,凡事都不能掉以轻心。唐朝藩镇的后果严重。 三个人心情沉重。似乎能预料到即将面临的压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候,通政司的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首辅大人出大事了!” 刘健心里咯噔一下:“辽东怎么了?” “不是辽东,是宣府!”通政司官员赶紧把急奏呈上。 刘健打开一看,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直接砸了茶几上的建盏。 “这帮武将,脑子里都是稻草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的分不清!”刘健气的来回踱步,“我们在也不能忽视边军的贪腐问题。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九边安全。” 李东阳、谢迁凑上看,原来是宣府巡查御史的奏折。 “宣府瞒报鞑靼杀人抢劫!”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扶不起的阿斗 朱厚照还未踏入文华门,詹事府以少詹事王鏊为首的官员排列整齐地堵在大门口。 他抬头望了望天,又望了望院中扩大版的大明宫灯漏,确定此时乃辰时中,两个月亮世界的早上八点。 左偏殿集义殿作为河套太子府的临时办公场所,已经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被撤去詹事府詹事、现任太子府左长吏的程敏政,搬了个椅子坐在集义殿门口,手捧紫砂壶,饶有兴致地观赏眼前的场面。 朱厚照眼睛一斜:“给程先生上盘瓜子嗑嗑。”看来他布置给太子府众人的任务还是少了些。 无论朱厚照的命令有多么奇怪,身边跟着的宦官一板一眼地执行。摔了一个大跟头的程敏政改变了不少,接过宦官火速找来的瓜子磕了起来,根本不在乎什么清贵高洁的形象。 朱厚照甘拜下风。 “各位先生今日未出席早朝?”最近早朝围绕调动太仓银的事天天打嘴仗,没有一两个时辰结束不了。 少詹事王鏊上前一步拱手道:“吾等有教导殿下之责。近几日殿下早出晚归,身体已然痊愈。吾等想问殿下何时听课?” 有竞争就有动力。随着河套太子府的设立,被朱厚照晾在一旁的詹事府官员终于坐不住了。 朱厚照眼珠子转了转:“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如今日先生们陪本宫出宫走走,本宫遇到不解可以随时请教先生们。” 朱厚照得了皇帝爹的特许,可随时自由出入皇宫。但若想离京,必先要请示,由专人陪同。今早朱厚照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得到允许离京前往密云视察水力织布坊。朱厚照本想带着太子府的人一起去,既然詹事府官员主动凑上来揽事,带上他们又何妨? 王鏊、梁储、杨廷和等人对视一眼。杨廷和问:“不知殿下想请教哪方面的问题?” 选入詹事府的都是饱读诗书、于治国理政颇有建树的官员,他们各有侧重。如成化十一年的状元王鏊,除了是少詹事,还是吏部右侍郎。梁储口才了得,曾出使安南传旨任命安南王。 “屠尚书号召百官学习《大学衍义补》。本宫闲暇时翻阅,对其中的内容多有不解。今日得父皇首肯,本宫欲往密云,诸位先生可一同前往。”朱厚照嘴含微笑,彬彬有礼地邀请众人。 帮他扩散消息卖货回笼资金,人当然是越过越好。 众人无不对神秘的密云作坊感到好奇,见太子邀请所有人,欣然同意。 程敏政嗑瓜子的手一顿,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 一行三四十号人骑马,在牟斌为首的锦衣卫缇骑护送下,向密云驶去。大明规定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以坐轿,所以哪怕是弱不禁风的文官也会骑马。詹事府的官员都是弘治帝留给朱厚照将来任用的人才,年纪最长的梁储也不过四十八,能经得住折腾。 …… 兵部尚书马文升大步流星走进文渊阁。虎步生风,一点也不像七十多岁高龄的老头。 王越之后,他是朝堂上少数能带兵打仗的文官。 “马尚书来的正好。鞑靼奇袭宣府,宣府众将竟然隐瞒不报。此事必须严肃处理以震军纪。”刘健声色俱厉,“兵部已经示警,宣府还敢懈怠!他们都忘了瓦剌兵临京师的教训!” 马文升冷笑:“首辅大人放心,我早已收到消息。边军不是懈怠是无能!鞑靼一小队人抢劫了一个村庄,致使百姓丧命、牲畜粮食被抢。卫所的百户竟然连拖了一大堆东西的鞑靼人都抓不到。” “我决定让百户降二级,从小旗当起,从底层学该怎么打仗。陕西都司都指挥使也该换人了。” 卫所的千户、百户大部分是世袭,能力参差不齐。而四品以上的武官为流官,由朝廷指派。兵部有任免武官、训练军队的权利。而五军都督府只有战时的统兵权,一旦战事结束,就要上交兵权。所以五军都督府的武官应该是朝堂上下最渴望打仗的。 刘健表态:“明知道鞑靼人要来抢劫,还把无能的属下派在边关。都指挥使识人不清,用人不当,该罚!但宣大总督竟然没有及时上报,唯恐宣府和辽东一样被武官世家把持。” 虽然内阁的权力已经高于六部,但三位阁臣对熟知兵法的马文升另眼相待。一旦有战争,三人必定要请教马文升。刘健也不会无故干涉兵部任免武官的权利。 “是我命宣大总督延迟上报朝廷。殿下和勋贵武官们走得近,我就是要让殿下看看,武官们就是一群扶不起的刘阿斗!”马文升直言不讳,大嗓门喊得震天响,一点也不害怕文渊阁有某些人的耳目。 直说,马文升就是说给朱厚照听的。 文渊阁坐落在文华殿北,有宫里的耳目在正常不过。但小太子竟然买通了五府六部内的吏目,随时掌握各官衙的动态。最让人生气的是,小太子一点也没掩饰此事。可每个衙门都有众多的吏目,根本就查不到谁投靠了太子。又不能把吏目们赶走,没有实际上操作办事的吏目,五府六部根本运转不了。 各部堂官现在做事小心谨慎,生怕被埋藏在身边的耳目探听到不该知道的事。这招比让厂卫监视还让他们难受。很多人甚至怀疑太子就是太祖的转世投胎。 刘健火气顿消。武官犯浑不是一日两日,越犯浑,武官的地位越低。只要文官没有和武官们同流合污,刘健也不想多管。毕竟文官一家独大的局面来之不易,刘健并不想打破先人抓住机会开创出的良好局面。 “马尚书前来所谓何事?”刘健淡定地坐下。他很信任马文升的军事才能。既然马文升知道宣府的事,宣府的防线必然不会被鞑靼人二次破防。 “首辅可曾领教过改进过的二代热气球的速度?”马文升一脸严肃。 用《京报》润笔费坐过热气球的刘健皱眉:“二代热气球?” “殿下派太子府的人前往开原卫,今早太子府的人乘坐热气球离京。离京的热气球体型比你我坐过的大三倍有余,速度更是有天壤之别。据囚牛商行内传出的消息,弘仁殿研制出的新式热气球前往南京,路上只需花六个时辰!” 第一百七十九章 银子何来 大明全国的驿路由兵部管辖。辽东驿路上多个驿承反映了太子府的一路插旗的奇怪举动。马文升花了不少心思打听,得到的消息惊住了他。看着和他当初反应一模一样的三尊“石像”,马文升心理平衡了。 刘健三人花了一点时间,终于接受了花六个时辰可从京师到南京的现实。 亲身体会过飞天,再接受从京师到南京只需要六个时辰的消息,也不是……那么……难以置信。 “天上的神仙日行万里,同样能飞的热气球飞的速度肯定慢不了。”见多识广的状元郎谢迁,很快找到了合理解释此事的理由。 刘健缓过神来:“殿下故意把消息透出来,目的何在?” 虽然《京报》一次都没有提及太子给宫人养老送终的事,宫里也没再讨论此事。仿佛太子只是在太庙前胡言乱语。但宫外的人明显体会到了不同。 宫里的消息再也不是那么容易打探。哪怕打探出来,也无法确定消息的真假。遇到出宫办事的宦官,发现他们规矩了很多,不会轻易接受他人的馈赠。 连宫里都这样,更何况是囚牛商行。刘健根本不相信马文升有能力收买囚牛商行的人。 “囚牛商行新开了一个业务——快递服务。能把信件或小包物品送往南京、江宁、句容、凤阳、扬州、宁波、苏州、常州、镇江、徽州等江南多个地方。根据地方远近,收费从两百文到五百文不等。如果想要回信,再加两百文。最贵的快递费不超过一两银子。” 马文升气呼呼地道:“如果把热气球的技术给兵部,兵部在全国驿路上推广,哪怕再远的地方发生的事,京师三日内便可收到。朝廷能更好的掌控地方。如此利国重器,殿下竟拿来牟利!” 如果朱厚照在这里,一定会大骂马文升无耻。 大明的驿路四通发达,在偏远的地方都有驿站。这些驿站,只供朝廷公干,普通百姓享受不到的。官员如果要出京办事。从兵部领到驿符,一路上会受到驿站的热情接待,无需花费银两。 一个非常先进的,集物流、连锁酒店于一身的系统,仅仅只对少部分人开放。驿站的便利,不是能用金钱可以达到的。时间一长,只能发给外出公干官员的驿符,渐渐流入民间。 就拿囚牛商行来说,虽然大后台是太子,但并不属于朝廷,不可能得到兵部的驿符。可偏偏从京师送往兰州、南京的商队,都是在沿途的驿站落脚。 把热气球技术交给兵部,鼓的是官员的荷包。抠门的朱厚照哪还会干这等傻事。 谢迁心动了:“一来一往只需一两银子,收费倒也不贵。” 派家丁从京师送信,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月。路上的交通费、食宿费加起来至少也要五两。那还是拿出他的名帖后,一路畅通无阻的情况。 “一两银子可买两石大米,可供一家5口人一年嚼用。只为了来回送信,不是普通百姓能接受的。殿下知道江南人富裕,盯上了你们的荷包。”李东阳一语道破。 况且一封信才多重!改良的热气球能运载更多的物品。 谢迁倒是无所谓:“若是能搭载人,来回一次十两也是合算的。” 真正重要的信件肯定不会放心让他人寄送。如果热气球能载人,便再好不过。四子谢亘入了太子府。瞧太子的架势,早晚会把太子府搬到河套。谢迁想与家中族老乡商议,尽量派人打探河套消息。 “谢阁老低估了太子殿下的黑心。载人送往江南各处单程30两,往返50两。”马文升又加了一句,“一次只有两个名额,得预约。” “……”三位阁臣无话可说。 谢迁提前绝了马文生的念想:“太子做的是独门生意,根本就不会有人抢。御史能弹劾太子与民争利,还是弹劾太子卖得太贵?别忘了体验一次飞天至少要一百两。至今为止已经飞了两百多次。太子是不会交出热气球的技术。” 马文升也非常明白这一点。他来文渊阁的目的就是想让三人想法子。 善谋的李东阳不发一言。唯一的儿子进了太子府,他就像被太子掐住脖子一样,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惟恐激怒太子。他可不想让儿子去辽东接触凶残的异族。 文渊阁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既然太子不可能把技术交出来的,为何我等不能找工匠仿造一个出来?”首辅刘健经过深思熟虑后问大家。 “就拿辽东开原卫和朵颜三位来说,太子的情报先于我们,我们就处处受到掣肘。明知是太子故意刁难,也要硬着头皮彻查辽东糜烂的官场。” 大家都知道情报及时的重要性。即时情报掌握在太子手里,谁也不知道太子会用它来干嘛。说不定哪天河套打起来,京官们会最后知道。 “宾之,你认为此计可行吗?”谢迁不确定地问李东阳。 李东阳一脸尴尬:“我并未坐过热气球。” 一百两的费用太贵,他也不想给《京报》润笔。从《京报》建立伊始,李东阳就看出它的可怕之处。 刘健一锤定音:“朝中对热气球有兴趣的官员都可以去坐一坐,费用让户部支出。大家集思广益,本官就不信弘仁殿能做出的东西别人做不出。” 首辅就要有首辅的魄力。有些事必须当机立断。 “可是,”李东阳轻声提醒,“户部现在应该拿不出银子。” 文渊阁一时间寂静无声。 …… “银子何来?” 来到密云的詹事府、太子府众人望着河岸边竖起地数百个水车,还有两岸大大小小六座作坊,进进出出密密麻麻的工人,震惊地问出心里的疑问。 朱厚照能告诉他们启动银子来自于勋贵们入股海船的投资吗? “羊毛当然出在羊身上。”朱厚照一脸惊讶,“《大学衍义补》中明确说过其中的原因,诸位先生们难道没发现吗?” 王鏊等人尴尬了。 “《大学衍义补》中提到,一切‘资于人力’的‘世间之物’的价值,是由生产所需的劳动决定的。且花费的精力越多,其生产的价值越高。比如同样是织布,丝绸就比棉布贵。” “水力织出的布,肯定比人力便宜。因为使用的精力少了。” “织布坊用比市面上低二成的价格卖布匹,但商人需提前交纳一半的定金。于是就有银子了。道理很简单的。” 第一百八十章 密云作坊 朱厚照口中的密云作坊,不单只是几家建在一处的作坊。更是一座人能容纳五万人口的“小镇”。 密云作坊离司马台长城不到两里,雄伟的长城就在眼前。同时紧邻密云后卫驻地。此处有潮河流过,很适宜架设水车。 朱厚照选在此地,除了可以让密云后卫守护作坊,也是因为这里的土地易得。密云作坊十顷的占地,全是密云后卫的军屯。朱厚照搞定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花一万两银子买下,不用担心征地侵占民田。 也难怪众人会震惊。朱厚照虽是第一次来,但他在密云作坊下了无数的心血。 由于潮河时常会发大水,他先请成功治里了太湖水患的工部尚书徐贯出面,指点通渠修堤。又自掏银子修建小镇,方便作坊的管事和雇工生活。 只要银两充足,在到处都是流民的大明,基建工程完成的很快。 朱厚照洋洋自得介绍起了密云作坊:“此地前前后后动用5万多人参与疏通河渠、修建小镇和作坊。这5万多人都是年前直隶的饥民。据《大学衍义补礼》以工代赈的思想,本宫给饥民提供粮食、支付少量的工钱,让他们出工修建。” “从平整土地、开窑烧砖到建城一共花了四个半月时间。”朱厚照用炫耀的口吻说,“一整个冬天本宫都让他们烧砖,没有冻死过一个人。” 站在高处眺望,新修的小镇处处都是青砖黛瓦的房屋。极少能见到贫民居住的土屋。小镇的道路纵横交错道,路旁栽了低矮的树木。孩童嬉戏声、商人的叫卖声随风飘来。潮河上往来的船只络绎不绝,显得一片欣欣向荣。 谁能相信此地在半年前还是一片荒芜? “敢问殿下,‘作坊区’造价几何?”王鏊的声音冷了下来。 谁会相信达到县城规模的小镇,是用作坊一半的定金修建而成的!怕是一半都不止! 其余人等神色各异。杨廷和欲言又止。谢亘和李兆先面面相觑。 程敏政看了一圈众人,笑道,“恭喜殿下君威已成。大家明明一肚子疑问,却无一人敢直言冒犯。” 朱厚照斜眼。说的是什么话!活该程敏政被人使绊子拉下马。 “长吏提醒了本宫。詹事府空缺一詹事,本宫以为胡御史不错。至少胡御史的人品值得本宫钦佩。” 也难怪大家会怀疑朱厚照以势压人、敲诈商户。 “未收到货而先付钱”在大明是一种比较罕见的付款方式。商人之间多为到货即付。还有一种是赊卖,也就是先收货延期付款。 预付定金是一件很冒险的行为。大明的商贸规模不逊于宋朝。但大明并没有完备的律法保护商贸行为。 究其原因,嗯,皇家要付大部分责任。 市面上除了有官铺、权贵铺行,还有锦衣卫铺行、皇店。特权阶级们从事商业行为,多是以把持行市、垄断为主。 朱厚照对他们嗤之以鼻。赚钱赚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他才不会干没品的事,那也太对不起两个月亮世界的教育。 “总共花去六万五千两。买地一万两,本宫另外补了三万两,余下的两万五千两是商人预付的定金。”朱厚照甩甩头,鄙夷地望向众人。“千金难买我愿意。诸位怎么知道商人们不情愿付定金?” “商人逐利。只要留给他们可观的利润空间,别说是一半的定金,就算让他们付全款都愿意。” “至于先生们不相信六万五千两能修镇子。看来是先生没有领悟《大学衍义补》的真谛。”朱厚照一脸惆怅,“良师难觅啊~” 赤裸裸的蔑视! 王鏊等人以黑如锅底。 谢亘、李兆先悄悄地后退。他们俩小辈还是不要看前辈们的笑话。 程敏政心塞,原来太子真的瞧不上他的才学!让他负责太子府,很可能因为……因为支持他的徽商。 太子以河套缺银为借口,让太子府的人负责变卖其名下的产业。程敏政一开始很感动,以为太子把如此重担托付给他,是信任的表现。但随着他会见的都是徽商后,感动已荡然无存。 程敏政只能自我安慰。至少他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 见把人打击的差不多了,朱厚照适可而止。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诸位先生可随本宫前往一观。说不得能领悟一二。”朱厚照趾高气扬地向作坊区走去。 关注度+10…… 朱厚照很惆怅。自从承诺宫人养老制度后,每日的关注度都在十万以上。每时每刻都有关注度入账,实在不好判断詹事府众官员的心情。 这群先生们在他遇到河套难题的时候,给不出任何建议。察觉到地位受到威胁,才一个个跳出来。他们教不了知识,又不听他指挥,要了何用! 首先来到了六家作坊中最小的一间。左右宽三丈,前后长约十五丈,门口进出的佣工极少。 在哗哗的水声地遮掩下,根本听不到作坊里的声音。无从猜测作坊里生产何物。 由于朱厚照没有提前知会。突然驾临后,连个接待的人都没有。但作坊区的规划图是他亲手所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每一个作坊的运转。 朱厚照充当起了导游:“这里是水磨坊。利用水车推动石磨,把小麦磨成面粉。30个石磨一昼夜不停的磨面,至少可得300石面粉。囚牛商行里的面粉,都是产自此处。” 小麦当然是户部提供的税粮。还有卖货郎行走于各个村庄,用一斤面粉换一斤六两的小麦。出粉率几乎和百姓手动磨的一样,不赚钱。水磨坊赚的是麦麸。麦麸可用来喂鸡。 “小爷?您怎么来了!奴婢该死,没有出门恭迎小爷。”典膳局的邱聚收到雇工的上报,和管事从镇子上疾奔而来。 朱厚照皱了皱眉:“把你嘴上的蘸料擦掉。是不是又吃白斩鸡了?你可别把河套要用的种鸡吃光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爷的眼睛!奴婢今个儿高兴,便拉了王管事去镇上吃饭。”邱聚嬉皮笑脸地道。 “哦?”朱厚照眉毛一挑,“泡面料包弄出来了?” “幸不辱使命。” “我等一路赶来也饿了,请先生们尝尝泡面!”朱厚照大方地道。 “本宫有意把泡面推荐给兵部当军粮。可以发到每一位兵卒手中。存储期长、方便携带、即时食用,不用担心被盗、被抢、被烧。”朱厚照诚心诚意的推荐。 第一百八十一章 密云小镇 朱厚照想给每人发一饼泡面,让他们捏碎泡面,把料包倒入就着吃。 邱聚可不想得罪太子将来的左膀右臂们。殷勤地邀他们到小镇上。找一家干净的饭馆,点上几个菜,再用热水泡开泡面。 程敏政、王鏊、杨廷和等人,很想到小镇里走一遭。 他们还是对小镇的修筑费用疑问重重。如果都是茅草屋的镇子也就算了,再大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是镇子里都是一幢幢砖瓦房,作坊也是用砖瓦砌成。耗费的砖石估计能再修两座司马台长城。 朱厚照只在图纸上见过密云小镇,见大家都有兴趣,便也从善如流。只要今天把他们带去织布坊就行。 走进密云小镇,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它的与众不同。 此处没有城墙,镇子外围修了一整圈的商铺。鳞次栉比的商铺组成了城墙。这门口有块两人高的巨石,上面刻着“密云小镇”四字。字迹熟悉,镇名简单,一看就知道出自太子手笔。 这里没有县衙,更不可能有衙役。但街上每隔一段时间会出现一队十人的护镇队。他们外穿白罩甲,手持雁翎刀,个个身上都有肃杀之气。 “他们都上过战场吧?”在南直隶卫所混过一段日子的谢亘,没有什么把握地问。 朱厚照点点头:“本宫以每月二两银子的高薪,从各卫所把金兵挖了来。” “殿下,那是军户!”杨廷和压低声音无奈地道。他在自省是不是最近去文华殿的次数少了,为什么密云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朱厚照噗嗤一笑:“从正统年起,每年都有大批的军户逃走。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朝臣们有能力早就处理了此事。” 军户逃跑之风蔚然成型,朝廷管也管不过来。已经证明了军户制度彻底失败。军户总想着逃跑,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能不低下吗? 朱厚照摇摇头,不想这些烦心事。如果把所有的糟心事都放在心上,他迟早得抑郁。大明到处都是窟窿,现在还维持表面上的中兴之势,得感谢蒙古人的衰弱。 “河间县的县城也未必如此热闹。”王鏊感叹了一句,“密云小镇的称呼怕是不妥。” 一个镇子最多也不超过1万人。容纳5万人的县,至少也是中县。 “这里是密云作坊的产业,小镇是作坊的工人集聚而成。小镇只是一个称呼,并不是行政概念。”朱厚照全身戒备,“先生们可别整出一个县城,到时有了县令,是本宫管他还是他来管本宫?” 朱厚照高兴了几天才发现河套太子府建立的初衷。不是为了协助他守住河套,而是官员们要多几个官职。 国子监一大群的监生如果做不了官,总要给他们找几个好去处。朱厚照偏不让他们如意。除了把三位阁老的子孙弄进太子府当人质,还招收了唐寅、徐经等几位今科落榜的考生。 他们被朱厚照秘密召纳,由囚牛商行北上护送到榆林卫,打点河套事宜。任命书还没下达,但已在皇帝爹那里通了气。 之所以没有让刘健他们知道,是为了隐瞒河套太子府的属地范围。朝廷一直以被动防御为主,肯定不会同意他在河套挑事。 “这地面用的是什么?既不是青石板也不是大理石?”杨廷和用力跺了跺脚。 “改良过的三合土加上一些碎石,容易清洗又防滑。”朱厚照独笃定地解释,让众人怀疑他不是第一次来此地。 李兆先摸了摸沿街商铺的墙壁:“房子好像不是用青砖砌起来的。” “青砖的造价太贵,烧制时间也长。本宫让人用红砖,在外抹了一层三合土。远看是不是挺像青砖的?”朱厚照得瑟地笑。 红砖古之有之。只是运用的极少。富裕人家都是用青砖。民间不用红砖造房子的理由很可笑。竟然是因为红砖属火,不吉利。大部分用木头搭建的紫禁城才怕火。 他的地盘他做主。朱厚照一锤定音,密云小镇所有的建筑都用红砖砌成。造价上又节省了一部分。 密云小镇修的比县城大,实际的造价超过15万两以上。朱厚照把话说得云里雾里,就是想让他们上套。 小镇上一半的房子和商铺已经卖出。房款抵消了一部分造价。买这里房子的人大部分是徽商。 他们用在大县城同等的房价购买此地,当然不是看中密云小镇将来的发展。就像朱厚照所说,这个小镇只是作坊的雇工聚集的场所。 微商们会买,是他让程敏政故意透露出去的消息。徽商们一听到他有意从关系好的合作伙伴中挑出几家,卖给他们水力大纺车、水力飞梭织布机。作坊才刚刚建好,一年里的货物提前卖了出去。徽商们想和他打好关系,就只能花大价钱买下房产商铺。 还别说,一半的房产所得,比松江布商付的定金高。难怪两个月亮世界的商人喜欢炒房产。 程敏政看到街上几家商号的名字很熟悉,掌柜的一口徽州话,幽怨地看向了朱厚照。 朱厚照报之以微笑。将来还需要徽商为河套的发展出力,他一定会善待徽商,绝对不会让他们吃亏的。 邱聚带众人去他之前吃的那家饭店,让掌柜的上了一桌的好菜。 然后再让小二给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个空碗,从油纸包里取出一块方形面饼,撒上调味粉些许酸菜。冲入热水。 “诸位大人稍等片刻,等泡面泡开了就可以吃。如果觉得清淡,可以往面里加各种蔬菜。” 朱厚照嘀咕:“本宫觉得捏碎了干吃也不错。” 邱聚弄的面饼保质时间长被带到了草原,天猪网的人野外生活不便的时候就干吃。据宁瑾说,大家的反响都不错。 泡面的香味充斥着饭馆。不少人闻味看来。 程敏政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尚可。不知道殿下准备如何对外卖?”程敏政好奇地问。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和铃铛声在小街上响起。 笑得如同弥勒佛的邱聚神情一顿,立刻放下众人跑了出去。朱厚照皱纹凝神,没了回答程敏政的兴致。 “端本宫特殊的传送铃声。”杨廷和轻声向众人解释。 很快邱聚把骑手带了进来。 骑手的眼睛下方有一道长长的疤,快速扫视一圈,单膝下跪递上信件,“小爷,北方八百里急报。” 被他瞧上一眼的人心里一寒,好像被猛兽盯上了一样。众人不由得猜测此人的身份。 朱厚照先是检查了信件上的红泥,拆开一看,脸上立刻没了笑意。 “草!”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请太子读书 上位者最忌喜形于色。 这一条和主播的职业操守类似。朱厚照向来做得很好。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他也能露出不失礼貌的微笑。 能让他当众爆粗口的事真不多见! 他没有心情重复密信的内容,只能说武官再一次刷低他的三观。武官没有文官的文化素养,在贪腐捞钱上的段位也低得令人发指。 朱厚照很快收敛情绪,对报信的刀疤脸道,“一路辛苦,先退下休息。邱聚,把人照顾好了。” 又笑问众人:“泡面的味道如何?”今日的目的是为了推广产品、快速回笼资金,其余的事情靠后。 李兆先、谢亘初见朱厚照快速变脸,看得一愣一愣。君心莫测啊!太子小小年纪城府如此之深,他们白白痴长十几岁。 “味道尚可。臣建议面饼与料包分开。如果在外打的猎物、或野炊,撒上料包可提味。只是不知售价几何?”杨廷和心知太子手头缺银子,主动讨好道。 在没有河套太子府前,杨廷和是太子身边唯一“亲近”的文官。有了太子府后,太子再也没有私下召见他。以他的资历当不上詹事。但如果王鏊顺利升迁,他与其他人争一争少詹事,成功的希望很大。今日也是他撺掇王鏊堵住太子。 朱厚照摸摸下巴。 在两个月亮世界,一包泡面与五个白馒头等价。在大明五个白馒头卖一文。一文都不够炸面饼消耗的菜籽油钱,至少得两文。加上利润,至少得买到五文一包。可卖得太贵,兵部也不可能买账。马文升那老头可不好说话。 等等! 看看辽东和刚收到的大同情报,朝廷拨出的军粮到了地方总会有损耗和缺失。途中会有很多人中饱私囊。与其朝廷的东西被底下的武官侵吞,为何不能让利给他?朝廷拿不出银子,可以直接用物资换啊! 售价还可以包括运费啊!皇帝爹只是让江南人缴纳的白粮赋税改为官解官运,江南百姓马上安分了。把朝廷税粮运输到京师一直是一件让地方官员和百姓头疼的事。如果他把运输也揽下,一定会让官员心动。他本就要建立全国畅通的物流体系,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吗? 朱厚照眯起眼,一手磨搓着塞入衣袖中的密信。好像可以利用一下。 “七文一包。买满100包另外送10包。”朱厚照很快做出决定。官方价700文兑换1两银子。1两银子110包,平均每包6文多。 “这……”杨廷和面露难色,“殿下开价似乎贵了些。七文能让一军卒一日三餐吃饱。” 朱厚照摇摇手指:“杨先生说错了。分到军卒手中的粮食每日只怕连五文都不到。” “……”太子殿下您知道啊? 朱厚照笑道:“本宫说得七文一包,是指把泡面送到大同、宣府、榆林、宁夏、兰州等接壤河套地方的军卒手中。也就是说,本宫负责送货。诸位先生应该知道,从京师送粮到北方,实际送达的只有原来的一半。更别提泡面的料包里包含盐,还能省下盐等香料。一斤盐就得十文呐!” 程敏政提醒:“王威宁在世时,从京师调了五百万石粮食运往北边。当地粮草充裕。”在遇上“岐王”从京通仓偷粮,导致年前京师缺粮,出了很多事情。 “呵呵。程先生确定?”朱厚照挑挑眉,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玩味地问。 很确定的程敏政被这么一说,突然就不确定了。他用眼神询问王鏊。难道北方和辽东一样出了事?太子府一切比照藩王府规格,太子府的官员没有上朝的资格。朝堂上或许出了程敏政不知道的事。 王鏊摇了摇头。太子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没人会把他当成无知孩童。太子会这么说必有其意。 王鏊问:“如果兵部采购泡面,是否可以用税粮等物资付款?”囚牛宝钞让众人明白以物换物的门道。太子把物资送到密云作坊,加工后能卖高价。双方让利可双赢。而且,以现在僵持的局势,万一北方真出了事,户部也未必能顺利从太仓银中取出银钱应急。 朱厚照合十的双手搓动大拇指,思考片刻后道,“又快到了缴纳夏粮的时候。本宫可以派人前往陕西各地帮助当地官府运粮。货款直接从陕西的夏粮中扣除,多退少补。交税的百姓可以少一笔杂税,陕西布政使司无须运粮抵京,本宫也无需从京师运粮到河套。此举对三方都有好处。” 太祖出身底层,制定的税赋并不算多。只是在征税过程中,地方官府会追加很多杂税。比方说夏粮,还会征收一笔运粮上京的费用,几乎占了夏粮的一半。对百姓而言是一笔不少的负担。如果真如朱厚照的想法推行,唯一伤害的是陕西的征粮官。 朱厚照想运粮到河套,再一次表露了对河套的势在必得。 程敏政不知是喜还是忧。从目前资料上看出,汉朝时期“风吹草地见牛羊的”的河套大部分地区已经成为沙漠。只有贺兰山一带还有成片的草原,那里也是鞑靼人经常出没的地方。 至今太子仍在废弃的东胜卫和贺兰山之间选择太子府驻地。东胜卫在大同已北,最接近鞑靼的大前方。但那里四周大部分是沙漠,粮食需要内地供给。贺兰山靠近宁夏卫,如果太子府建在此地,必将遭受鞑靼人的攻击。程敏政觉得,两个地方都不好,留在京师最好。 王鏊和詹事府几位同僚交头接耳了小半个时辰。 朱厚照面上装做不在意,耳朵竖起偷听。詹事府的人对他“病假”期间没落下英国公的兵法课耿耿于怀。想用帮他做事的代价,把他请回学堂。 原本他只想借王鏊等人的口给马文升递话。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不久后,王鏊直截了当地道,“臣愿出面与马尚书交涉。若此事办成,希望殿下每十日抽出四、五日进学。学海无涯,除了四书五经还有众多的典籍可以学。殿下不满意臣等的学识,臣会请皇上召来大儒。但请殿下不要荒废学业。” 太子王鏊等人为了让朱厚照好好读书,也是绞尽了脑汁。 “可!” 一顿饭吃得双方尽欢。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人力岂能相抗 饭后,朱厚照在闻讯赶来的密云作坊总管事罗祥的带领下,邀请众人参观了水力榨油坊、水力纺纱坊、水力锻造坊和织布坊。 众人见过了水磨坊,再看榨油坊没有初始的震撼。但到了水力纺纱坊,听到了纺纱机的轰鸣声,看到上万个锭子同时转动,棉线在空中快速飞舞,雇工在几台纺纱机前来回搬运。一行人在堆积如山的棉线团前唏嘘。 在织布坊又见到了传说中的飞梭织布机。五百台织布机在织娘的巧手中有规律的“咔嚓咔嚓”,就他们站得一小会儿,已经织了巴掌长的布。 “人力岂能相抗!”程敏政感慨万千。 难怪徽商们愿意花大价钱买房、买商铺和太子搞好关系。有了水力机器,雇佣的工人少了,产量增产,获的利可翻上一番。对太子而言,用低于市面上二成的价格卖布,肯定还能赚很多。 程敏政想:如果布价能相应降低,百姓们一定兴高采烈。只是,布商们肯定不会答应。布商们肯定会向太子示好。可太子的打算就不好说了。太子把赚钱像铸币一样的织布坊交给寿宁侯、建昌伯管,目的何在呢? 每次揣摩太子的意图,程敏政总要脑壳疼。 梁储趁朱厚照问话罗祥的间隙,小声对王鏊道,“我想去瞧瞧神秘的第六个作坊。” 密云修建六个作坊,唯独有一个太子不让他们参观。说什么还未建好。以为他们都是聋子瞎子,看不到从中搬出的一箱箱东西装上车送走吗?越不让他们知道,他们越是存疑。 “别去。我们今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王鏊阻止梁储的冒险行为。 见梁储不死心,王鏊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回去我二人请胡御史吃泡面。详谈此次密云之行时,可以提提神秘的第六作坊的事。上次胡御史还想我打听囚牛商行把什么货物卖到草原。听胡御史说,通政司收到弹劾太子把铁器卖到草原的奏折。皇上让通政司直接把奏折销毁。阁老们还不知道此事。” 大明有个官署叫通政司,专门接收京师以及外地送到中枢的奏章、密信等。明初的通政使位列九卿之一,有给皇帝递交奏章的权利。早朝时,通政使奏报各种事务。甚至言官之一的六科给事中,那时也是通政司的下属。一切都在英宗时代改变了。通政司很多权利被内阁所夺。 现在的通政司只是一个收件处。收到奏章先递给内阁草拟,再由内阁送往司礼监批红。通政司不能绕过内阁给皇帝递送奏折。当然,如果通政司偷偷扣下奏章,内阁不会知道,奏折也不会得到任何反馈。所以出于咽喉的通政司也很重要,往往都是皇帝的心腹。 “我不相信太子会做出卖铁器的资敌行为。”梁储回答得斩钉截铁,“太子念念不忘拿回河套,一心想在河套建太子府,又怎么会给自己找麻烦。” 王鏊小声说:“胡御史也不信。否则早把事情捅给内阁知道了。不过,囚牛商行能提前收到鞑靼扰边的情报,说明他们和鞑靼的那颜贵族们关系处的很好。说不定会卖少量的铁器给他们换取信任。这事詹事府不宜牵扯进去恶了太子。” 王鏊也很难做。詹事一职空缺,暂时由他负责詹事府。弘治帝命他一定要管束好太子,不能因为会试成绩不错耽误了学业。但同时,弘治帝对太子三天两头不上课置若罔闻。太子连李阁老、程大人都坑,又怎会听他的话好好读书。要不然他也不会揽下把泡面卖给兵部的差事。 “织布坊修建时期,寿宁侯只来了一次转了一圈就离开,建昌伯倒是经常来。密云小镇建好后,建昌伯在此购置了一套两进的院子,时不时来住几日。除了和下定金的布商吃饭,巡查织布坊,并没有打听其他事。奴婢特意派人在建昌伯面前提到第六坊,建昌伯丝毫没有兴趣。”罗祥一五一十回禀。 罗祥和高凤一样是看着朱厚照长大的东宫老人。原是典服局局郎。因他为人办事一板一眼,被朱厚照任命为密云作坊总管事。总管事只负责作坊生产和管理,不插手其他事情。 外人对罗祥很陌生,等闲见不到他的面,更别提送礼走后门通关系。在密云作坊,商人们找的最多的是小舅建昌伯。建昌伯的反应出乎朱厚照的意料。郑旺妖言案一出,皇后娘对他客气了很多,大舅很久没来找他哭穷,小舅也收敛了不少。有些关系,捅破那层纸后就不一样了。 “背地里弹劾本宫的人或许和建昌伯无关。”朱厚照摸摸下巴,“建昌伯常去织布坊,没有对织娘们动手动脚吧?” 罗祥脸皮一抽,缺乏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小爷,奴婢未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织娘只招四十以上有经验的女子。其实,建昌伯非礼宫女一事还有内情。那位宫女受太皇太后之命勾引皇爷,何文鼎把人放了进去。娘娘不好动手,建昌伯代劳。事情闹大,皇爷处死何文鼎给娘娘消气。十年前,太皇太后也用过这招。” 朱厚照静静地看向罗祥。 “那位……宫女……过得很好。”罗祥在朱厚照骇人的目光中磕磕绊绊把话说完。 朱厚照面无表情地问:“谁告诉你她很好?” “建昌伯。” 朱厚照想,该找个机会邀小舅喝酒联络感情了。 “邱聚把料包弄了出来。再建两个作坊,一个生产料包,一个生产油炸面。料包的作坊修得和织布坊一样大。本宫会把酒醋面局搬一部分过来。到时你把人安排好。” 朱厚照交代了几句,心情不是那么好地离开了密云。 回到文华殿才想起来,忘了给王鏊他们推荐水力纺车、飞梭织布机。卖机器才是回笼资金的最快方法。 于是第二日,朱厚照勉为其难地听了一上午的之乎者也。好不容易在与胡御史找来询问密云作坊相关问题时,无意中说出可以卖水力机器的话。 “殿下,臣愿意用全部家当买榨油机和水磨机!”胡御史激动地喷了朱厚照一脸的口水。 “?”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二十多万吧 朱厚照本身不缺银子,他要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宦官们自会把一切安排妥当。哪怕内库没银可用,卖官、赊账、资源置换,总会有办法。权利本身就是一张无限额的信用卡。 缺银子的是大明。大明持无限额信用卡消费的人太多,而透支的信用卡总有一天要连本带息地偿还。正是看清楚这一点,朱厚照才会自力更生,不愿加重老朱家的还款额度。 “胡御史,本宫潜心钻研管仲治国之道,是为了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朱厚照一脸坦然地道,“石磨坊、榨油坊于百姓有益,本宫着人推广还来不及,哪会卖机器?本宫让人把制作方法传授胡御史,胡御史备好木头,雇佣几个木匠就能做出来。” 胡御史拱手:“殿下爱民如子,实乃百姓大幸。但一座石磨坊、榨油坊的建造费用也非三五小民能够承担得起。臣以为,想要惠及各地百姓,需当地士绅资助。臣与各部官员愿带头出资建造石磨坊、榨油坊,惠及父老乡亲。” 朱厚照脸上保持不失礼貌的笑容,心里大骂胡御史十八代祖宗。他每个月省吃俭用,省下小几千生活费养一大帮“一体党”,如今一体党党员扩充至800多人。江南的各个村庄都在谈论官绅一体纳粮,当地官绅遭遇信任危机。宣扬已初显成效。 想的真美! 直接否决吗?不能! 阻拦官员刷声望,会显得他对官员有敌意。国家还是得依靠官员治理。官员的名声好了,发出“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疑问的人也会少。 朱厚照手指在案几上有节奏地敲打。 当初他从宫里大太监手里借银子弄重金悬赏,得到牛痘法的果子被皇后娘轻易摘走。世界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付出的一方未必是收获最大的。 人在社会飘,哪能不用刀。摘桃子、蹭热度的事,他以前又不是没做过。走个场、拍几张照,高调地宣布做公益献爱心,收割流量、名利双收。而真正日复一日的志愿者藉藉无名。 朱厚照嘴角上扬,瞬间燃起激情。到时候看,到底是两个月亮世界层出不穷的洗脑营销厉害,还是官绅对地方的掌控厉害。 “可。”朱厚照四下环顾,指了指杨廷和,“本宫出技术。具体如何操办,就由杨先生负责联络各方。” 杨廷和作为第一个投靠他的人,虽处处以内阁马首是瞻,但也做出过贡献。能刷名望的好事留给他,看他如何把握了。 杨廷和难掩心中的狂喜。如果做成此事有名望加身,少詹事一职指日可待。 胡御史摸着胡子欣喜不已。太子虽有种种令人难以言表的不足之处,却是一心为国为民。所以哪怕他总被太子气得倒仰,也愿意暗中维护太子。以太子今日的表态,打死胡御史也不信太子会把铁器卖给鞑靼人。弹劾太子向草原贩卖铁器之人不敢明示身份,谁知安的什么心。 “臣想去密云作坊一观,可否请殿下派人带个路?”胡御史语气轻快地问。事实胜于雄辩,待他去密云作坊查访一番,就能反驳无稽之谈。 朱厚照笑:“本宫……拒绝!” “哎呦!”胡御史没想到太子会拒绝,惊讶之下扯断了仅存不多的胡子。 “太子未做亏心事为何要拒绝!”胡御史急了。 朱厚照斜了一眼:“就因为本宫做了亏心事啊。” 知道秘密弹劾一事的王鏊、梁储目瞪口呆。 胡御史的脸渐渐的从着急,变成震惊,再变成震怒。变脸的速度与朱厚照有的一拼。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朱厚照装作不解,“虽然各家收容流民已成常态,但毕竟有违朝廷法度。本宫身为太子知法犯法,总是不对的。万一胡御史在早朝上参了本宫一本,本宫岂不是颜面扫地?” 胡御史深呼一口气:“就因为流民?” 流民问题和土地问题相牵连,是朝廷的顽症。皇上让户部重新核对直隶的户籍黄册。至今连顺天府下辖的大兴县都没弄清楚。户籍之事牵扯到家家户户的利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弄清楚的。都察院和六科在此事上不发一言。他怎么可能揪着密云作坊雇佣流民发难。 “这事还小啊?”朱厚照讶然。 胡御史一脸无奈:“殿下雇佣流民不算什么大事。给流民提供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算得上功德一件。”他不表态,太子是不会让他去密云作坊。 朱厚照畅快地大笑:“有胡御史这句话,本宫也就安心了。不然本宫隐匿二十万流民,还真不好向户部交代。” 文华殿一片吸气声。 “多少!”胡御史急得跳脚。 “二十多万吧,具体数字每日都在变更。”朱厚照耸肩。除了密云小镇,另建了数十个村落安置人员。村落一直从密云作坊延伸到古北口。朱厚照对他们另有安排,密云只是他们暂时的落脚点。哪怕流民们编入户籍黄册只是他动动嘴皮的事,他也不想让流民们落户直隶。 古北口多山,土地荒废的多,买地建房不需要花多少银子。村子里的房子多半是土坯房,除了人力也花不了多少。二十万人嚼用的粮食、蔬菜、肉食全来自于五处加起来不下十万亩的东宫田庄。 大明的劳动力真的很低廉。尤其在他提供免费食宿的情况下,一个青壮年一月只需要支付300文。五万多雇工一个月需要支出的工钱在两万两千两左右。听上去很多,实际上只是皇宫三日的开销。如果更加精确一些,应该只有两日半。 每个月支付的工钱并不多,可也把朱厚照榨干,让他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端本宫都没银子扩建。 皇家奶茶铺的分红用来偿还公公们的借款。 囚牛商行的所得三分之一用于维系北方联络网,三分之一人工、管理成本,另外三分之一用于囚牛宝钞的周转。 《京报》在不断拓展销售渠道。原本靠着两京的收入还能保持收支平衡,但自从他想让大同、河套也能买到报纸,又要投入一大笔银子。不得已开拓了热气球送信的快递业务。 而正在起步阶段的密云作坊,用来维系它运作的,除了彩票的收益,剩下的就是拿热气球的门票费垫上。 他是真的要卖机器凑银子发展河套!不然连给死囚赎罪的钱都拿不出来。 “若不是要养活二十多万的流民,本宫也不至于把生金蛋的鸡给卖了。”朱厚照一脸惆怅。 第一百八十五章 高超的卖惨手段 胡御史和杨廷和协商推广水力磨坊、水力榨油坊的事宜。辗转反侧了三日,最终还是决定去密云作坊探访。 他把户部尚书周经,户部右侍郎、前任顺天府尹张宪,以及现任顺天府尹韩重一起拉了去。虽然没有太子的人带路,找来顺天府的父母官,密云作坊的人也不得不放行。对户部、顺天府来说,想要统计出确切的户籍黄册,根本不可能忽视此处的二十多万人口。 张宪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傻傻地站在刻有“密云小镇”的巨石前。“两年前来此处时,这里只有密云右卫。” 古北口是草原攻入中原的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京畿要道。两天前的弘治十年,鞑靼小王子亲自率兵入侵古北口。剑拔弩张时,张宪也曾来此处督军。因将士守备森严,没有给鞑靼人找到破绽。也因为此地的重要性和危险性,方圆十里范围内除了卫所将士,没有村落。 “太子把二十万人安置在此地,我等竟然一无所知。”周经头疼欲裂。难怪年后找不到大量流民的踪迹。他让官吏闯入权贵府邸统计人口,人没找到还得罪了一帮子权贵。太子是存心难为他吧! 文质彬彬、儒雅稳重的韩重凝眉纠结:“太子与武官关系极好?”此处是密云卫的卫所,太子若想瞒过顺天府,必定有武官们的协助。 “英国公每日下午教太子兵法。掌密云卫的高得林,是司礼监高凤的亲侄子。”胡御史答道。 韩重忧心地问:“宣府、大同相继出事。不知太子会不会阻扰调查。” 韩重曾任陕西布政使司,对陕西都司的那帮武将的德性知之甚深。对于宣府、大同出的事一点也不意外。太子一意孤行保河套,必须要获得大同、宣府等地卫所的支持。韩重深怕太子横插一脚维护武将,让边军更加糜烂。一旦太子插手,皇上定然会站在太子一边。犯事的武将和督军被严惩的可能性不大。那些横死的百姓真的就白死了。 “大同出了事?什么事?”胡御史一脸惊讶。 韩重沉默了。武将们官官相护瞒下大同的事在意料之中,内阁和马尚书装聋作哑就很有意思了。他刚被调入京师不足半年,一上任就被巡捕营分走了顺天府的缉捕权责。京师水深,谨言慎行为上。 周经一声唏嘘:“三日前太子收到过一封北方急件,希望和大同的事无关。户部怕是追不回辽东的十万两预备银。也没银子应付其余的事。” 话虽如此,但周经知道一旦大同出了大事,户部砸锅卖铁也要把漏洞补上。五十年前瓦剌兵临京师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太子也知道了?”韩重把眉毛皱成倒八形。太子知道大同事也不声张,是准备包庇他们吗? 胡御史瞅了瞅韩重的神色,似乎猜到了他的担心。“太子心思叵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太子不会做出枉顾大明利益的事。我等先探查清楚密云作坊,商量如何处置二十多万的流民。” 二十多万的流民只有工作和暂时容身之所,并无一亩土地傍身。万一密云作坊养不起这些人,又会是一大隐患。真不知道太子是如何打算的。至于第六个作坊的秘密,能查就查,查不了也就算了。总不会比二十万流民的隐患更大。 “太子不会是想把二十万人安排到河套吧?”张宪突发奇想。不然无法解释太子为何要瞒着户部不给流民们登记户籍黄册。 张宪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胡御史失声大叫,“所以太子真有可能把铁器运到草原。不是要卖给鞑靼人,而是要装备流民?” “太子把铁器运到草原?”周经呆若木鸡,“难怪内府突然加大遵化铁冶的产量。” “二十万流民里肯定还有老弱妇孺,把他们送上草原不是让他们送死吗?”韩重紧紧握住拳头着急地道。 上任顺天府尹张宪犹豫地道:“年前兴王、衡王等藩王归还直隶的王庄,皇上全部分给了流民。这些流民都登记造了黄册,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本官那时还疑惑,流民中的青壮年去了哪里。” 失了土地逃到直隶讨生活的流民,很多都是青壮。体弱多病之人早死在逃亡的路途中。 “去探访一下就知道了。”周经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韩重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此事环环相扣,难道太子年前就在打河套的主意了?细思极恐!太子现在才多大啊! “哎,看来太子是真的缺银子了。”胡御史被朱厚照在河套付出的心血感动了。他心中一软,想着如何暗中帮太子一把。 泡面的事可行,兵部用夏粮交付,囚牛商行直接到百姓处收粮,于国于民有利。他们也不能平白地从太子手里拿走水磨坊、榨油坊的技术,不如让每家出一笔钱买技术。一家十两银子,聚少成多也是一大笔。 …… 胡御史他们还没接近密云作坊,朱厚照就收到了消息。 在商品经济发达、资讯爆炸的两个月亮世界,大部分人都有一颗灵活的头脑。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展开副业,是大部分人的生存之道。不然仅仅只靠工资如何发家致富。 朱厚照有身份和地位动用巨大的资源,更懂得用手段获得最大利益。 比如卖惨。曾经主播圈流行过一阵子通过卖惨博取他人同情心卖货。敬业的朱厚照当然不会错过。但以朱厚照现在的身份,装哭卖惨有损他的面子。为了能把密云作坊出产的产品卖个好价钱,他死了不少脑细胞。 “但愿有效。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的头发。”朱厚照愁眉苦脸地拽着几根头发。 最近用脑过度,脱发现象有点严重。他不会和皇帝爹一样秃顶吧? “小爷,宣府有捷报。” 被朱厚照打发到司礼监的高凤往他这跑得很勤,朝堂上一有动态就过来报信。 “宣府……捷报?”朱厚照笑得一脸玩味。 高凤兴奋地道:“鞑靼人又打来了。这一次卫所将士出城追杀,反抢了鞑靼人一百多匹战马!” “呵呵。”接下来就要爆出大同的事了吧? 武将们先给皇帝爹一个好消息,再把坏消息报上去,小心思不少嘛。 不过,马文升可不会继续看戏。 第一百八十六章 照哥儿怎么看 今个儿朱厚照起的时候天还蒙蒙亮,百官已经等候在宫门口 朱厚照在黄献的催促声中,不紧不慢地步入奉天门。晨风吹佛在脸上有丝丝的暖意。快进入五月了,气温开始升高。今年夏天或许又会迎来干旱。得找工部的人帮忙重新翻新的东宫田庄的灌溉系统。现在要养二十多万人,绝不可出一丝纰漏。 史料上记载,汉唐在河套挖有沟渠,灌溉农田。瓦剌、鞑靼人又只懂得放牧。几百年下来沟渠都成了遗迹。得从工部挖一些人过来。皇帝爹任用的虽说都是老臣,能力都算不错。尤其是工部尚书徐贯,是农田水利灌溉上的专家。可惜年纪太大,不然拐到河套去。 有了具体的奋斗目标,朱厚照整个人都变了。看到好东西或者人才,第一个想法就是拐到河套。 朱厚照身手矫健地蹿上奉天殿的坍台,躲在李荣的身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气。心里不无得意地想:他真是个天天向上的好孩子!新时代的楷模! “见殿下一面可真不容易。”朝堂上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哈气打到一半的朱厚照一愣,进了口冷气,直接打了个冷嗝。“嗝,当本宫不存在,诸位继续吵。” 朱厚照虽来的晚,但来得巧。朝会正进入高潮阶段。在惠安伯上报宣府成功御敌的成果时,马文升把大同镇隐瞒鞑靼掠边的事捅了出来。 就在朱厚照像耗子一样快速蹿上坍台时,马文升正在沉痛地讲诉事件的始末。 “兵部、五军都督府严令九边严防死守的命令达到各镇多日。大同都指挥使阎福、分守太监左敬为了获取马市的得利,枉顾军令,引鞑靼人乔装成商队入城。劫走马市上的无辜男女十五人,杀死卫所军卒二人。为掩饰罪过,阎福、左敬贿赂总兵神英及御史、武官数人,隐瞒此事。被劫百姓家人欲往官府报案,全都死于非命。” “臣以及都察院收到风声,派人前往大同打探真相。竟发现总兵神英及以下在大同马市大量出售铁器、粮食等物给鞑靼商人。” “神英等人罔顾国法、草菅人命。私通鞑靼,罪无可赦。臣请皇上处死神英及一众官员,以儆效尤!” 奉天门站在左侧队伍中的文官全都跪下,请求弘治帝处死神英。右侧的武官队伍骚动,注视着为首的英国公等人。 英国公被马文升打了个措手不及,此刻只能选择一力保下神英。 神英他们知道事情瞒不住多久,写信给五军都督府求饶。武官被文官打压多年,为了生存大家都会抱团取暖。神英世袭了延安卫指挥使的官职,因有军功充总兵官镇守大同。是北地武官中的佼佼者。五军都督府若保不下神英,只怕在军中最后一点威信也会荡然无存。 英国公只得硬着头皮上:“启禀皇上,鞑靼正四处扰边,企图寻找我们的防守漏洞。此时若重处了神英,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边军存在的目的就是守住防线、保护百姓。这两点神英都没做到。既然如此,要他何用!”脾气暴躁的马文升说话向来不客气。 朱厚照在此时出现,把众人的目光引走,剑拔弩张的局势出现瞬间的缓和。马文升担心朱厚照偏颇武官,不忿地出言。 “当本宫不存在。”朱厚照当场表态。他尊老爱幼,不和年过七十的马文升一般见识,也没有帮英国公解围的打算。 英国公深深看了他一眼,严肃地质问马文升,“临阵换将乃兵法大忌!况且神英一撤,何人能顶上?马尚书能担责吗?万一大同被破,鞑靼铁骑长驱直入,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这是英国公保下神英唯一的筹码。也是马文升拿大同守军开刀的唯一障碍。 “呵,神英的战功远不到功高盖主的程度。本官不止要换下他,还要把整个大同的武将都换个遍!眼里只知道阿堵之物的蛀虫,能有什么屁用!”马文升摘下官帽,“本官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大同不失。” “一旦大同破防,杀了马尚书又有何用?”惠安伯凉凉地道。 文官们长跪不起,在刘健的带领下附和,“臣等奏请皇上处死神英及一众官员,以儆效尤!” 金台上的弘治帝面沉如水。 朱厚照瞧着神色各异的武官队伍,尤其是站在前排的勋贵们,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照哥儿,你怎么看?”弘治帝把难题推给了儿子。 大同和偏居一方的辽东不同,大同临近京师,神英等人根本不可能把鞑靼入城掳人的消息瞒住。瞒住的只怕只有武官们自己。儿子几乎是和马文升同时得到了大同的消息。儿子到底什么打算,弘治帝也能猜出一二。 儿子在太庙遇雷劈而不死之后,弘治帝心潮澎湃。现在的弘治帝一心一意培养儿子,其他的都不放在眼里。哪怕事情处置不当真被鞑靼攻下大同,也无所谓。就当给儿子一个教训。大明虽然不是最强盛的时候,但鞑靼也不是战无不胜的元朝军队。以现在的军力部署,鞑靼打不到京师。 “启禀父皇,或许是因为儿臣储君的身份,儿臣与百官们的看法并不相同。”朱厚照深深叹了口气,“九镇中的辽东镇、大同镇出了类似的事件,据儿臣派人暗中探查,其他七镇或多或少也有此类事件发生,只是严重程度不一样罢了。如果只是一镇出了问题,能说是当地武官们的问题。可九镇都出了问题,只能说明制度出了差子。又或者……” 朱厚照悲悯地瞟了眼奉天门上站着、跪着的百官:“或者朝廷中枢出了问题。” “朝廷中枢制定出的制度极其重要。唐朝为了节制地方,从中央派出节度使,结果弄出了藩镇。宋朝贯彻文强武弱,活着是头肥羊,死了也是烤全羊。” “只要头脑还在,手脚四肢受了伤问题还不大。就如宋朝,从北宋到南宋,熬了三百一十九年。” “如果是头脑坏了,就算是四肢健全又有何用?就如元朝,从忽必烈定国号开始算,不到百年。” “儿臣认为军户制度要改、武官世袭制度要改、放弃河套防守九边的策略也要改。根源不改变,今日辽东,明日大同,后日宣府……永无安宁之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操心的爹 刘健、马文升代表的文官与英国公代表的武官下棋,朱厚照一出现,直接砸了棋盘。 能怎么办? 早朝无疾而终。 弘治帝把朱厚照叫到了御书房。 “照哥儿,变法会伤筋动骨!且福祸难料!王安石变法虽有一定成效,但造成了社会动荡、百姓蒙受损失。此时不具备变法的天时、地利、人和。”向来维护祖制、不喜变革的弘治帝并没有评判儿子的主张是好是坏。只是点出了此时时机不对。 朱厚照露出灿烂的笑容:“孩儿晓得。父皇安心,孩儿只是吓唬吓唬百官。”武官们最好识相一点。能听见他的意见最好,听不进去也无所谓。 “照哥儿就不怕边军反叛吗?你一直瞧不上京营的战斗力。边军再怎么腐败,也是经常与鞑靼人拼杀,肯定比京营强。”弘治帝板着脸吓唬儿子。 浑身是胆的朱厚照哈哈大笑:“武官们又不是铁板一块。哪怕是英国公,也没有一呼百应的能力。因为军户制度的不合理,军户普遍遭受武官欺压。武官们想要造反,心甘情愿跟着他们的军卒不会很多。况且监军和文官们也不是摆设。” “边军如果反,证明孩儿说的对。应该尽快改革。如果不反,在孩儿和文官的双重打击之下,也会稍许做出改变。” “孩儿最担心会有藩王和边军勾连,抬出什么‘清君侧’的旗帜。但那还不是有父皇嘛!” 朱厚照嬉皮笑脸:“孩儿敢这么做,说到底都是父皇治国有方,给孩儿攒下了胡闹的本钱。” “臭小子!”弘治帝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屁股。翘起的嘴角泄露了真实的心情。“人心叵测,别最后让武官投靠了文官。” “父皇放心,天下多的是热血的爱国青年。人言可畏,爱惜羽毛的文官不会与武官同流合污。” 只有当了上位者后才明白昔年汉武帝独尊儒术的良苦用心。放在两个月亮世界,没有几个国家的政客会因为顾忌名声而不去做某些事情。有个漂亮国,甚至都把官商勾结合法化。 但大明也越来越有向漂亮国发展的趋势。今科进士分别在六部实习,国子监监生们蠢蠢欲动。当得知皇帝爹不会给他们授官之后,多少皇亲国戚、老臣、太监跑到皇帝爹面前求情。国子监的监生至少有一半是通过纳粮、纳马、纳银捐监的。很多有名的豪商是皇亲国戚的座上宾。 弘治帝关心地问:“照哥儿打算什么时候把死囚送去草原?鞑靼人在各处扰边,只为了牵制住边军,让火筛部迅速占领河套。” 朱厚照眼睛一亮:“父皇竟然看破了鞑靼的意图。”有进步啊! “啪!”弘治帝手痒了,“什么话!”对兵法不感兴趣的弘治帝为了教好儿子,勉为其难地看了几本书,让萧敬剖析了一下局势。 “有时候暗中的战场比明面上的战场更重要。天猪网正在努力挑起土默特部对鞑靼小王子的不满。想让收到排挤的土默特部那颜贵族迁移一部分族人到贺兰山以西。到时候可以让死囚们冒充土默特部族人,在草原活动。进一步分化他们。” 两个月亮世界充斥着谍战片。朱厚照经受了经年累月的洗礼,对敌后战场相当重视。鞑靼小王子即将统一漠南,各部还算安分。若此时有人在草原上为非作歹,很容易被察觉出是明军所为。如果挑动鞑靼内乱,他们首先会相互猜忌。 但天猪网的进展缓慢。真要论分化的手段,文官们更在行。北元政权名存实亡,分解成瓦剌和鞑靼两大势力。五十年前瓦剌强盛,大军南下攻打大明。最后败于内部的分化,向北迁徙,让鞑靼壮大。这其中,就有文官们的手笔。 弘治帝扶额:“天猪网……他们当刺客还行,动脑的本事差了些。让锦衣卫去吧。”儿子什么都好,取名的才能真的无力吐槽。 “他们能行?”朱厚照表示怀疑,“孩儿想拉上仁和姑姑府上的几位表兄一起发财。派人暗中调查了一下他们,结果令人失望。就他们那样都能当上锦衣卫。劣币驱逐良币,锦衣卫的实力只会下滑。父皇,您就不能给他们换一个官职吗?从上十二军中找一个,专门用来养他们。比如羽林前卫,就挺好听的。可别霍霍了声名在外的锦衣卫。” 朱厚照当然知道锦衣卫中有好手。但锦衣卫的名声也是一年不如一年。锦衣卫里充斥着皇亲国戚中的二流子,哪怕挂的都是虚名,那也是锦衣卫啊! “朕还没找你算账呢!仁和哭哭啼啼地找上门,说你的人打了齐良,大夫说那孩子至少也要在床上躺半个月。”弘治帝气笑了。 朱厚照“切”了一声:“没事跑去密云作坊偷窥。要不是看在仁和姑姑的面上,孩儿还想让人把他打废呢!” 弘治帝皱眉:“你是不是真把铁器卖到草原了?” 儿子把第六作坊捂得严严实实,连弘治帝都不知道里面生产什么。只知道密云作坊每个月耗铁上万斤。寻常铁器也无需消耗那么多。很可能是私造武器军备。但武器最好使用百炼钢打造。有了双联灌钢法,钢产量每月稳定上升。儿子若要钢材,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孩儿怎么可能做出资敌的行为!”朱厚照坚决否认。 卖是不会卖的。不收钱的买卖能叫卖吗?敌人也肯定不是敌人。他脑子又没进水,怎么会给敌人铁器。 “据线报,火筛已经得知河套太子府的存在。现在潜伏在原来的东胜卫、偏头关等处,想要伏击你可能派过去的先头部队。”弘治帝摸了摸儿子的头,慈爱地道,“父皇能放手让你为所欲为。但你要知道,你每一个命令下达,都会有将士为之付出性命。上位者既要杀伐果断,也要有一颗悲悯之心。如同佛家,既有怒目金刚,也会有低眉菩萨。” 朱厚照一脸疑惑:“父皇信道,何时也信佛了?” “佛释道本就是一家!”弘治帝拍着儿子屁股怒吼,“鞑靼人信奉密宗。你爹为了你,近来没少掉头发!” “父皇,密宗和禅宗不同之处还是挺多的。” “讨打是不是!”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乡遇故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很简单的道理,可真要要做到也不容易。 草原太大,从已知最东面的捕鱼儿海到西面的吐鲁番就比大明三、四个布政使司大。自从瓦剌人内乱势力衰退被鞑靼驱逐出漠南草原,大明已经有四十多年没听到他们的消息。根据分析,瓦剌人应该迁徙到吐鲁番以北、元朝岭北行省的北部。 由于大明在北方设了九边重镇严防死守鞑靼南下。防御成了军事的重点,从此再也没有派大军深入草原突袭的军事意图。不是没有计划,而是朝廷中枢压根没那个想法。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锦衣卫再也没有踏足草原。 直到皇太子对河套有了兴趣。 翻过贺兰山,离开绿草如茵、一碧千里的草原,引入眼帘的到处都是单调的黄色。太阳高悬头顶,沙漠好像被点燃了一样冒起了烟。 “他娘娘的,连棵树都没有。沙子烫得吓人,都不知道到哪找个歇脚的地方。”用布蒙着头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八尺汉子骂骂咧咧地跳脚。脚上的皮靴开裂,总有滚烫的沙子漏进去。男人无奈地跳着脚走路。 骑在骆驼上的矮个子哈哈大笑:“牛二,谁让你把骆驼丢了。叫声哥哥,我把骆驼借给你骑。” “滚犊子!牛三,要不是你替老子挨了鞑靼人的一刀,老子现在一定把你拖下来打残。”跳脚的牛二狠狠地了骆驼上的牛三一眼。 “还有力气骂人,看来都不用休息了。继续赶路,按照元朝留下的堪舆图,以西20里处能看到黄河的支流。有水的地方一定有绿洲。”领头的牛大扯了扯胸口的衣领,露出结实的胸膛。 牛二哀嚎:“还有二十里啊!我马上要晒熟了。” “二哥,你还没熟,我已经熟了。快拉兄弟一把,扶我走路吧!”像麻杆一样又高又瘦汉子蹿到牛二身旁,半边身子靠在他身上。 “滚!我们九个人中就数老九你最年轻。”牛二嘿嘿一笑,“年轻人就该多锻炼锻炼,哥哥的行囊借给你遮遮太阳。” “连半滴水斗没有的行囊要了干嘛?扔了吧。” 在前方探路的牛五一手拿着单筒望远镜小跑着回来示警:“前方一里外有百人的队伍!拿着火器,全是汉人的面孔。怀疑是天猪网的人,但他们没有悬挂旗帜。” 牛大镇定地道:“不管是什么人,先躲起来,避免让对方发现。” 一行九人立刻找了一个沙丘隐蔽起来,最年轻地牛九折回掩盖沿路的痕迹。牛三在牛二的搀扶下下了骆驼,唯一的骆驼听话地蹲在地上,给受伤的牛三当靠背。 “这一片都是沙漠,行军困难,离最近的凉州卫还有上百里地。”九人中充当智慧担当的牛四头头是道地分析,“我们走了一路到处都是沙漠,没见到有牧民出没。按理说天猪网不可能在附近活动。” “说了和没说一样。”牛二小声嘀咕。 牛四没搭理牛二,自顾自说下去,“我们牛宿部接到的命令是探查贺兰山西麓五百里之内的情况。斗宿部探查东胜卫附近。为的是给河套太子府的府邸打前站。但直到我们出发,太子殿下依然没有定下府邸的确切位置。这与太子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不符。” “也是啊。太子虽年幼,可做出来的事情……啧啧啧,这的确很反常。”牛二点头。 牛九插进来道:“各位哥哥们是没去密云小镇瞧过。我可是亲眼看着小镇建起来的。我敢说大明没有一个镇比密云小镇建的快、建的好。年前百官们还在为直隶缺粮、流民饿死发愁,太子已经有意识地用以工代赈的方法把年轻力壮地流民集聚到密云开窑烧砖。” “老四,你到底想说什么?”牛大皱眉问。 牛四指指前方即将到来的车队:“如果确认他们是太子殿下派出去的人。我们可以去探探口风。太子要河套是为了给宫里的宦官们养老送终。根据我们玄武七部的探查,河套至少有七成无法耕种。仅凭剩下的三成根本无法养活两万人。更别提还要在河套驻军抵抗鞑靼入侵。或许,太子殿下压根就没想在贺兰山麓、东胜卫两处建太子府。” 牛二瞪大眼睛问:“那会在哪?” “你可以去问太子!”牛四剐了他一眼。 牛大问:“老四,你认为太子属意哪里?” “洪武十七年在亦集乃湖畔、原西夏的黑水城、元朝亦集乃路总管府设亦集乃城,原属于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牛四一字一句地道。 “不可能!”牛四猛摇头,“那里离河套十万八千里呢!” 说十万八千里有点夸张。实际上离大同只有2000里不到的距离。 “河套多大,哪里才算是河套?圣旨上可有明确河套太子府辖地?”牛四反问。 “太子殿下不会玩得那么大吧?”除了牛四,其他人纷纷表示质疑。 负责警戒的牛五低喝一声:“有人!” 九人立刻手握刀柄戒备。 一道光射向首先暴露位置的牛五身上。很熟悉的光芒,肯定是自己人了。牛五眯起眼,松开握住刀柄的手,举起阻挡强烈的阳光。 牛大从沙丘背面走出来,双手抱拳,“在下锦衣卫北方玄武牛宿部百户牛大,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对面数十人中的头领收起单筒望远镜:“东宫典膳局,伍善。远远看到望远镜的反射光,就猜到一定是故人。”太子一共没做多少个望远镜,不可能落在外人手里。 牛五惭愧地低下头。 “典膳局?”牛大愣了愣。 “伍善,上任东厂厂公杨鹏的左右手,后被太子收入东宫。于遵化卫受伤后,一直没在宫中出现。”负责情报记录整理的牛六向众人介绍道。 伍善笑了:“没想到在千里之外的沙漠上会遇到认识伍某的人。伍某这里还存了半桶的冰块,来一杯冰水如何?” “我等就不客气了。”牛大没有推脱。 牛二偷偷向牛四输了个大拇指。太子把东宫的人派到此处,很可能真被牛四猜到了。 “你们有人受伤了?”伍善惊讶地看向牛三。 牛大简单地道:“在前方二百里处遇到一队千人的鞑靼铁骑,幸亏有望远镜,逃过一劫。” “鞑靼出现在了这?!”伍善眯起了眼。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黄献在寝宫外喊起:“小爷,今日上朝吗?” “不去,和老头们吵架太没意思了。”朱厚照在床上打滚,“好怀念手机、网络啊!” “小爷您说什么奴婢没听清。”黄献问。 朱厚照把人打发走:“没什么,你退下吧。” 侵吞河套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中。除了在经营类网游中,他还从没有拥有过如此广阔的领土。从六十平方到六十万平方,是天与地的差距。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朱厚照步步惊心,唯恐走错一步丢掉六十万平方的土地。可惜派出去的人音讯全无,他都不知道要不要进行下一步。 死囚们被送往马场接受野外逃生训练。开垦荒地的农具已经打造完毕。给朵颜三卫的见面礼也送到了前方。 泡面作坊还没有建造好,可他已经让宫里的酒醋面局做好了数百斤的调料包。盐等调料也是草原上紧俏的物资。这批调料包和搪瓷生活用品将送给土默特部属下的蒙郭勒津部。也就是天猪网花了大力气要策反的部落。一直没收到前方的反馈,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朱厚照想了想在大明捣鼓出电信设备的可能性,然后无力地钻回被窝继续睡回笼觉。在梦中,手机会有,网络会有,想要什么应有尽有。 “草,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真要等前方的确切消息,黄花菜都凉了。欲成大事者,不惜小费!”朱厚照猛然爬起来。农具和兵器囤在大同。调料和搪瓷制品可以先运到亦集乃。 太祖在亦集乃大胜北元军队,巩固了西北边境。正统三年,兵部尚书王骥与宁夏、甘肃总兵在亦集乃附近的兀鲁乃池,差点抓了当时的鞑靼首领阿台汗。六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亦集乃情况如何。伍善前往亦集乃已经有三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没有消息应该是最好的消息吧。 把朵颜三卫和蒙郭勒津部忽悠到亦集乃,再把太子府设在后套平原,还有几乎在同一经度上的大同,三个地方如果连成一线,成为抵御草原威胁的第一线,绝对能保证北方边境的安全。 至少拿下亦集乃,玉门那一块就安然无恙了。《梦溪笔谈》描述猛火油“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说的就是那一片地方。据县志记载,除了玉门,酒泉也有猛火油。 弘治灯以京师、南京为中心向四周普及,速度之快能与八卦消息媲美。煤油的需求量也一日高过一日。自打弘仁殿的匠人发现用煤油燃烧能让热气球飞的更远,煤油的需求更加旺盛。玉门、酒泉离京师有些远,朱厚照派人寻找猛火油,至今未在京师附近找到。没有手机,至少利用热气球传信快捷很多。受两个月亮世界的熏陶,朱厚照对能源看得极重。因此把玉门一带的安全性列为最高。 此外,若是哈密局势有变,亦集乃的驻军也能快速支援。 在河套太子府出现之前,朱厚照打的是亦集乃的主意。说派人把哈密的水果运到京师孝敬皇帝爹,也不过是借口而已。刘健送了他河套太子府的大礼,他重新调整计划,把河套一地全部囊括进去。 朱厚照唤来内侍服侍他洗漱,依次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娘请安后,在晨曦的陪同下来到文华殿。快接近文华殿时,朱厚照驻足停留,派人先进去打探。得知詹事府官员全部上朝不在后,才放心大胆地走进去。 “殿下偷偷摸摸地怕什么呢?您在朝堂上放话改革军户制度、武官世袭制度的气势去了哪?”詹事府官员不在,换成程敏政堵他的门。 朱厚照耸耸肩:“本宫年幼不懂事,童言无忌惯了,想什么说什么。哪里需要什么气势。昨日先生们布置课业没完成,本宫担心先生们责骂。一大早来赶写功课。” 程敏政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朝堂是想什么说什么的地方吗!殿下可知昨日京师热闹得很。” 京报的记者每日在京师大街小巷出没。朱厚照哪里会不知道昨日英国公府的热闹。出现在奉天门的武官都去了英国公的府上,一个不拉。吓得英国公府中门大开,生怕别人不知道府里发生些什么。英国公甚至把牟斌、陈宽请去了府上。五十年前夺门之变之后,勋贵们又遭受了一轮打压。识时务的英国公可不想无端惹祸上身。 英国公府吵闹得如同市集。哪怕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东厂厂公陈宽在场,也无法让情绪激动的勋贵武官们口中留德。 “本宫知道。大家都盯着世袭制度,反而无人讨论军户制度改革。说实话,本宫很失望。”朱厚照叹了口气。 他昨日的关注度超过五百万,从未有过的流量。比提出官绅一体纳粮口号的那天还要高。京师流动人口在一百万左右,有一半的人谈论此事。 朱厚照能不知道他捅了马蜂窝了吗? 所以他非常英明地没有出现在早朝上。也不想碰见詹事府的人。 武官世袭,可不仅仅只涉及到武将们。锦衣卫的官职也属于武官世袭的一部分。皇亲国戚多有世袭的锦衣卫官职。连拥有实权的文官们也会给子孙恩请锦衣卫官职。比如徐溥的长子,谢迁的儿子谢亘等。 无军功不可封爵。除了爵位,也只有武官能够世袭。皇亲国戚、文官们争相给子孙讨要锦衣卫虚职,看中的就是世袭。不能世袭,要了有何用? 程敏政直言:“殿下若非皇上独子,今日早朝勋贵武将们必将撺掇皇上另立太子。” 朱厚照嘴角一抽:“如果本宫说,本宫的目的只是想改革军户制度,顺带提了一嘴武官世袭,程先生信吗?” “……”程敏政沉默以对。心道:朝野内外无人会信。 “计划不如变化快。是本宫低估了大家对子孙后代无能的认知。”朱厚照摊摊手,“为平息众人对本宫的怒火。本宫打算自掏腰包举办武举。号召所有武官家的适龄子弟参加。如果大家的成绩优异,本宫道歉并收回改革武官世袭的话。如果……” 第一百九十章 一切用实力说话 朱厚照有先见之明。今日早朝四品以下武官们络绎不绝地上弹劾奏章,弹劾皇太子朝堂上妄言、激起军心不稳。 弘治帝提前通过气的左都御史闵珪还未来得及驳斥,马文升第一个跳出来维护朱厚照。从糜烂的辽东镇骂到大同守军,又提到了几年前清理军中蛀虫时遭遇的伏击报复。开启了日复一日的奉天门骂战。 御门听政的场面很壮观,其实当过半年京官后就会发现徒有其表。真正的朝政根本不会在奉天门处理出个所以然。 上百份弹劾奏章能堆成半人高。看着挺热闹,却无一份有分量的。英国公等勋贵一个都没下场。 之所以是低品级的武官上场,不是因为勋贵们和高级武官想要谋定而后动,而是因为三更天的时候,他们收到了海船到达天津卫的消息,同时还有一份海船详细的物品清单。 海船第一次下海贸易换回的物资并不多。吕宋岛毕竟是小岛,岛上没什么特别的资源。除了白银,也就是回程当做压仓作用的红木值点钱。茶叶、瓷器、丝绸以及宫中清理出的无用旧物,大致换得白银32万两,红木5000石。当初二十多家勋贵一共投入五万多两,每家至少能收回5至6倍的收益。 哪怕是世袭罔替、家资巨富的英国公,也不可能对一大笔收益无动于衷。 虽说当初有契约,条条款款注明了应该如何分红。但毕竟海船掌握在朱厚照手里。朱厚照告诉众人需要花些时日清点,大家也只能留着口水看着属于自家的一箱箱白银搬入端本宫。 把自己当债主的勋贵们,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欠钱的才是大爷”。 看在银子的份上,勋贵们暂时不想和太子起冲突。就像辽东、大同发生龌龊事本意是武官们为了捞银子一样。 至于三品以上、官职无法世袭的高品级武官,他们大部分是有爵位在身的勋贵。勋贵之外因各种原因升迁上来的武官,得看勋贵们的脸色行事。 扎根于军队中的勋贵们也不能不管此事。早朝散朝后,英国公、惠安伯等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们汇集到文华殿。 被程敏政拖着没提前离宫的朱厚照,默默地看着王鏊等侍读官们收拾好讲课的书本,静静地矗立在他两侧。 英国公和王鏊等人对望了几眼,默认了王鏊诸人的存在。 见王鏊等人没离开,站在集义殿门口探头探脑的程敏政,立即拉上谢亘、李兆先两人过来旁听。 现场以朱厚照为中心,大有文武对峙的意味。 朱厚照和武官们走得近,文官们想着法破坏。朱厚照要打压武官,文官们自然一边掠阵一边拍手叫好。 英国公猛然发现,他只顾着教导太子兵法,忘了把优秀的勋贵子弟塞到太子身边。英国公一时间徘徊不定。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京师有哪家的勋贵府上有表现优异的子弟? 见文华殿又有再现奉天门争执的趋势,朱厚照敲敲桌子,先声夺人。 “本宫很忙,没时间和诸位浪费口舌。”他表情冷漠且不耐烦,“任何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若九边出现第三次破防,本宫定然会让父皇推行军制改革。至于武官世袭。呵呵,一切用实力说话。” “轩辕黄帝够厉害了吧?可现在的中原大地改姓朱。始皇帝想要传万代,结果二世而亡。本宫若是没本事,假使今后坐上了龙椅也未必能坐稳。本宫都如此了,何况他人!” 朱厚照用最平常的语气捅破遮羞布:“开国勋贵至今还剩下多少?开国公、曹国公、韩国公、魏国公、郑国公、卫国公、宋国公几个公爵,只留下魏国公了。在场的大部分是靖难功臣,夺门之变中的功臣也都不在了。‘祗看后浪催前浪,当悟新人换旧人’。想要永葆权柄,唯有硬实力。上不了战场、拉不开弓弦的武官要了何用?” 文官势大,朱厚照叫嚣着“官绅一体纳粮”之前还得披一层马甲。对武官们动手他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 他不是不知道改革武官世袭制度将要面临的危险。武官们不怕降级,就怕被罢黜后令子孙后代失去世袭官职的权利、辜负了祖辈们的血汗。当初马文升刚任兵部尚书整顿军务时罢免了一批武官。那几个被去了官身的武人多次行刺马文升,皇帝爹甚至派出锦衣卫贴身保护马文升。 无的放矢会寒了人心。趁着鞑靼小王子的崛起威胁到北境安危,辽东、大同武官们又做出了违背律法、道德的事,他站在道义的制高点提出改革,一定能得到官员和百姓的支持。如同站在他身后的詹事府。程敏政言辞不善,也不是反对他改革,而是觉得时机不对,认为他在添乱。 有皇帝爹、强势的文官弹压,武官们翻不起浪花。在这种时候,朱厚照更相信后者的能力。 英国公傻愣愣站着,一直保持着拱手欲言的姿势。太子不遮掩的态度,反而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就在朱厚照想要离开文华殿前往囚牛商行的时候,李荣一脸肃穆地疾步走来。 朱厚照想,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大事。只要他不折腾,还能出什么大事呢? “国公爷也在这呢?正巧了,皇爷想今年的端午节办得热闹一些。将在宫中举办射柳游戏。让国公爷把在京勋贵子弟召集在一起。拔得前三名着,皇爷有重赏。”李荣严肃的脸上硬生生挤出笑容,怎么看怎么怪异。 端午节除了喝雄黄酒、吃粽子、赛龙舟之外,最重要的是射柳竞技。 所谓射柳,就是将鸽子等鸟禽放在葫芦里,将葫芦高挂于柳树上,用弓箭射中葫芦,使鸟禽飞出,并且以飞的高度来判定胜负。军中在端午节时,也会有射柳比赛。更着重校场竞技的意味。在原有基础上还要求骑马挽弓射箭,把葫芦挂在百步之外。朱厚照听说九镇刚建立的时候,军中要求的射柳不是射葫芦,而是从柳枝到柳叶都有。当然现在军备废弛,能拉开工射准靶心的武官都不多,别提真正意义上的射柳了。 英国公等勋贵们的脸色不好看。勋贵子弟的实力他会不清楚吗? 通知完令勋贵们愁眉不展的消息,李荣凑在朱厚照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朱厚照脸色一变,急急往乾清宫而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怕兵变吗 朱厚照最喜欢快意恩仇。有了皇太子的身份,他做事一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报仇不隔夜。 皇帝爹经常教育他要谋定而后动,总想改正他的“鲁莽”。其实他快意恩仇的情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两个月亮世界独自奋斗时压抑真实的情绪太久。人是社会中的人,总会被社会中的条条框框所约束。 有了权二代的身份,他能无视大部分的条框。这一点不也是权势的美妙之处吗?! 若权势无法让人有别于他人的特权,怎么能吸引人趋之若鹜! 但皇帝爹不一样。虽是自家爹,他也得说实话。皇帝爹耳根子软、做事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这不就出事情了吗! 朱厚照沉声问:“岐王真的是病死的?” 别怪朱厚照太敏感,实在是因为“病死的”就和两个月亮世界的抑郁症一样,什么原因都能往上扯。好像病死了就不用承担责任一样! “东厂去岐王府的时候,岐王的身体就不大好了。皇爷派御医前往诊治,的确是生病。押解进京的一路上,岐王的病一直没有好转,但也没继续恶化。谁知好巧不巧,入了京就一命呜呼。”李荣愁眉不展。 岐王死了便死了,少一个藩王朝廷少一个负担。可岐王一死,很多事无法指证兴王。 皇家是要脸面的,不能无缘无故处置宗室。当年景帝把归国的英宗囚禁在南宫,英宗夺位后把景帝安置在幽静的地方养病。不管暗中有什么风波,表面并无错处。 没有证据,就不能治兴王的罪! 朱厚照撇撇嘴:“兴王叔和本宫挺像的,心肠该硬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这是成大事者必备的素质。” 在这一点上皇帝拍马不及。 但就是因为皇帝爹的仁厚,满朝文武选择维护嫡长子继承制的礼法。 太祖、太宗对勋贵官员下手毫不留情,宪宗爷爷也不逞多让。官员们应该是怕了老朱家骨子里的杀戮之心。 朱厚照心头闪过程敏政的话。但凡官员们有其他选择,他绝对过不上快意恩仇的日子。会和两个月亮世界一样,为了生存妥协,甚至还会更糟。 如果想要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给皇帝爹塞女人生娃。 朱厚照想,他真该去找小舅建昌伯好好聊聊了。 “记得让人在雍王叔面前添油加醋。至于说些什么,不用本宫教吧?”朱厚照压低声音交代李荣。 李荣犹豫地问:“要不要告诉皇爷?” “别告诉本宫李公公做事从没瞒过父皇。”朱厚照睨视。 自从韦泰暴毙,萧敬自请离开司礼监之后,李荣接手了他们两人的势力。此时李荣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内宫第一人。不该如此小心谨慎吧? 李荣赔笑:“咱家还想让小爷养老送终呢。” 朱厚照一向有自知之明。以李荣的身份地位只要不出岔子,肯定能获得荣养。这么说只是为了讨好他而已。朱厚照哂笑,李荣也会怕他? “人的精力有限。应该把有限的精力投入无限的强国富民中去。无伤大雅的事,父皇和本宫都不会在意。”朱厚照表明态度给李荣一颗定心丸。 李荣只要不触碰底线,根本用不着怕他。李荣怕的只有皇帝爹一人。 大明自有一套辨别人品好坏的标准。家中兄弟阋墙的人,人品肯定有所欠缺。又因为宪宗爷爷的临终交代,最爱面子的皇帝爹非常照顾弟弟妹妹。被人说一句对弟妹们不好,皇帝爹要难过很久。 好名声不容易维持。只要一个不妥人设崩塌,就再难恢复。可要是信息不畅通,做下的事不可能被传出去。 操纵舆论向来是朱厚照的特长。 朱厚照摸摸下巴,自言自语地道,“兴王叔在士林中的口碑很好。一旦外头传出他推同胞兄弟出去顶罪的谣言,一定会变得很有意思。” 李荣低眉垂眼,仿佛没有听见。 “父皇身体不好,不要让宸太妃跑到父皇面前哭哭啼啼。”朱厚照眼珠子一转,“太皇太后、皇太后信佛,宫里多招些和尚讲经,让她多去听听。没事儿念个经、抄点经书,给她找些事。很多人就是太闲了。” “老奴知道怎么做了。”李荣恭敬地答道。 两人暗中达成一致,瞒着弘治帝做下一系列的安排。 岐王死了,又是死在刚入京的当日。非常地膈应人。弘治帝越想越堵心,很快感到头晕目眩身体不适。 张皇后忙招来御医。御医老调重弹,让弘治帝控制情绪,不可起伏太大。 御医走后,张皇后一想到还要安排岐王的身后事、岐王妃等女眷,浑身觉得不对劲。 “佑哥,朝堂整天吵吵闹闹的没有一天的安宁。你的身体怎么可能休养的好!不如再让太子监国,你好好调养身体。”张皇后从不干涉朝政。即便知道朱厚照有意要更改军制,只要不改到她的头上,她压根懒得理。她现在只想当甩手掌柜,甚至不想在岐王的葬礼上装哭。 弘治帝摇头苦笑:“朕这个时候让照哥儿监国,怕是要兵变。” “谁敢!”张皇后怒道,“谁敢乱动就弄死他。照哥儿终有一天要上位的,现在出事了,还有佑哥补救。将来若是……” 弘治帝想想也是,认真思考了张皇后的建议。 朱厚照来到乾清宫问安,得知皇帝爹又犯了病,急得团团转。“父皇,天下那么大总有操不完的心。您可别事事放在心上。学学孩儿,脸皮比城墙厚。”上位者要有一颗强硬的心脏,否则早晚会被气死。 弘治帝定定地看着朱厚照,在把朱厚照看得发毛后道,“照哥儿说得对。” “?”朱厚照张大嘴巴。 “李荣,传旨刘健、李东阳、谢迁,朕需要养病,命太子监国。”弘治帝下定了决心。 朱厚照大惊:“父皇不怕兵变吗?” 此时让他监国,武官们不得炸! 弘治帝眼睛一瞪,把儿子赶出了乾清宫。 刘健等人一收到太子监国的圣旨,立马赶到了文华殿。 但见朱厚照伏案书写,王鏊等人围成一个圈七嘴八舌劝着。竖起耳朵一听,都是在劝太子不要鲁莽行事。 太子监国,怕是要兵变啊! “刘首辅来的正好。”朱厚照从容地抬头,敲敲书案让王鏊等人安静下来。“岐王勾结内官损毁太庙,罪大恶极!理应夺去王爵贬为庶人,刘首辅怎么看?”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皇帝把藩王贬为庶人的情况不多见。人数最多的一次引发了靖难,第二次是太宗废了作奸犯科的珉王,第三次是明宣宗废了造反的朱高煦父子。 第一、第三次都是当皇帝的侄子废了叔叔。朱厚照到好,皇帝都没当上就要废掉病逝的叔叔。 “殿下,岐王病逝,无子而国除。没必要做得太过。”刘健并不赞同。 朱厚照沉下脸:“做错了事不需要承担责任吗?” “‘深仁厚泽,遂有天下’。”刘健回道。 朱厚照撇嘴,没有文化都听不懂官员们要表达的意思。此言出自南宋文人陈亮之口,表扬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仁爱。朱厚照只想呵呵。 “仁厚是挺好的。不提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烛影斧声以不流血的……登上皇位,就说一场檀渊之盟令百姓获得休养生息。每年上贡的岁币不及军费开支,省钱!”朱厚照笑眯眯地点头应和。 刘健听得心塞。不过相对于其他事而言,此事并不重要。刘健不想和太子起冲突,推诿道,“殿下可与宗令、礼部商议此事。” “刘首辅找本宫所为何事?”朱厚照不喜欢拖泥带水。获知了刘健的态度立刻转换了话题。 刘健瞟了眼王鏊等人:“臣非是为了公事,而是为私事而来。” 王鏊等人很识相的离开。 朱厚照赐座,刘健坐下后开门见山,“殿下派刘学成前往广宁马市、开原马市接触朵颜三卫,可是有意让朵颜三卫南迁河套?” 马市上人多眼杂,朱厚照也没让皮修特意保密。大明首辅想要获知马市的动态轻而易举。刘健等人联系朱厚照对辽东一事的穷追不舍,很容易推断出他的意图。现在刀落在武官的头上,文官能从对国朝是否有利的角度考虑问题。 “南迁也好。朵颜三卫和开原卫有了摩擦,很难和平共处。但朵颜三卫迁走,必须谨防女真做大。”刘健道。 朱厚照点头:“本宫已经让建州卫都督亲赴京师自证与钱能无关。” “有了董山的前车之鉴,他们会来吗?”刘健疑虑。 成化年间,建州卫都督董山来朝,在朝贡的归途中被朝廷设计杀害。刘健认为建州卫的人不会奉召来京。 朱厚照嘴角一勾:“草原奉行强者为王。当年我们在土木堡战役、京师保卫战中元气大伤,董山也想来咬一块肉。如果先皇没有重拳出击血洗女真,其他异族包括朵颜三卫肯定会有样学样。只要我们强盛,草原的豺狼就会变成舔狗。优胜劣汰,自然规则。” 建州卫不敢来,证明他们心虚;建州卫敢来,说明他们能隐忍,有狼子野心。如何处置建州卫,得看钱能的口供。 “殿下看得透彻。”刘健恭维了一句又问,“殿下不怕朵颜三卫到了河套更容易勾结鞑靼吗?” 反复横跳的朵颜三卫在百官眼中没有信誉。要不是朱厚照在暗地里紧盯,朝廷不会严查开原卫擅杀牧民谎报军功一事。 朱厚照笑了:“本宫想请问刘首辅,北方战事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朝廷如临大敌?” “九边破防,鞑靼大军攻入紫荆关、居庸关等关隘。”刘健略微一思量。 “错!”朱厚照摇摇头,“研究蒙古人的历史、深入了解草原的生存现状,会发现他们比我们更喜欢内斗。散装的草原蒙古人不可怕。哪怕我们抵挡不了他们的铁骑,只要是散装,就不怕他们打入中原腹地。但万一草原上再出现一位如成吉思汗之类有能力一统蒙古各部落的枭雄,中原危矣。真被蒙古人第二次打入紫荆关,我们得学宋朝跑路了。” “殿下的意思是鞑靼小王子本人才是我们的威胁?”刘健问。 朱厚照一脸认真:“对方全名孛儿只斤·巴图孟克,蒙古帝国第32任大汗,尊为达延汗。成吉思汗的第十五世孙,被蒙古人称为重振黄金家族最后的希望。今后我们以达延汗称呼他。尊敬我们的对手,也是尊敬我们自己。” “从长远来说,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达延汗统一漠南。得给他找找对手。蒙古人内乱,就不会有闲心招惹我们。” “从短期看,要解决鞑靼一次又一次的扰边,可以从两方面入手。一是建立正规化的马市,二是拿下河套做战略缓冲地带。鉴于鞑靼人冒充商人掠劫大同,本宫倾向于取消关内马市,在河套多地修建马市。” 刘健眼神灼灼:“殿下打算如何拿下河套?” 在官宣河套太子府半个月后,首辅刘健终于问出了这话。此前,哪怕是推动设立河套太子府的刘健也不会想到,太子会为了拿下河套付之行动。刘健原本想,怎么着太子也要等成年了之后收回河套。 朱厚照拿出最近更新过的塞外堪舆图,向刘健一一说明。他可以漠视勋贵武官们,却不能绕过文官实施庞大的扩张河套计划。 “太祖把北元皇帝赶回了草原,并不代表蒙古帝国不存在。四大汗国之一、比邻大明西面的察合台汗国分裂成两部分。东察合台汗国也就是我们叫的亦力把里。在唐朝的高昌的地方,又建立了吐鲁番汗国。吐鲁番汗国想要对外扩张,不时地侵扰哈密。在这必须提及密宗!” “密宗是元朝的国教。达延汗自诣正统,鞑靼信奉的也是密宗。但察合台汗国改信了伊教。亦力把里和吐鲁番都信仰伊教。为了信仰,或是为了抑制瓦剌的势力,达延汗和亦力把里起过冲突。哈密为了自保从信仰密宗改为伊教,私底下和吐鲁番眉来眼去。我们可以利用一二……” 朱厚照和刘健一谈就谈到了天黑。两人关于应对鞑靼的攻势达成初步意向。 自愿留下加晚班的程敏政打听了两人对话的内容,直言不讳,“殿下,首辅大人未必会相信您的胡说八道。” “什么胡说八道!那是本宫思考了很久的成熟建议!”以上所述,皆为朱厚照参照两个月亮世界的中东局势畅想的行动计划。宗教战争打起来可比国战凶残。 占领河套需要文官们的支持。但朱厚照自知“官绅一体纳粮”的口号让文官对他十分警惕。为防止后院起火,他不可能把真实的意图泄露出去。哪怕程敏政也只知道一部分的计划。 心好累啊! 他要放松放松。 朱厚照撑着下巴想了想,派人询问原钦天监监正吴昊京师何时下雨打雷。 第一百九十三章 烽火戏诸侯 大明上下对乘坐热气球的热情不减。一百两高昂的门票阻挡不住大家想要飞天的心情。每日都会有人从外地赶赴京师,只为了预定门票飞一次天。 吴昊的任务和在钦天监一样,每天观测星象、预测天气。他的预测结果会刊印在《晨报》上,准确性十之五六。 《晨报》是报社为了赚银子新发行的报刊。每日一刊,只在直隶发行,不提朝政只谈吃穿住行。《晨报》有一版专门印刷有各家店铺的优惠券。把优惠券撕下,可凭此到相应的铺子享受比别人更多的优惠。比如囚牛商行的玻璃制品打折,或者某一日大米打八折,还有可能用六折的优惠券买彩票。总之,拿优惠券的确能享受实惠。因此与《京报》等价的《晨报》销量也不差,一开刊就能卖出5000份。 五千份卖报费扣除人工等成本,每日只能结余四两左右的银子。刘瑾都不好意思上报给朱厚照。但朱厚照认为只要《晨报》能养得起卖报童、卖报翁便达到了成立的目的。报社名下的卖报人数达到千人。说多不多,确是孤儿、老叟最后的依靠。 眼看太子建起密云作坊、河套太子府,势力越来越大。一心一意寻找机会力争上位的刘瑾想到了新点子。 他在彩票中添加了一个彩种,竞猜《晨报》的天气预报是否正确。彩票就刊印在《晨报》上一式两份,在是和否两个中任选一项打钩,填好后拿到彩票点在两份中间编号、盖章。撕下其中一份投入彩票箱。隔日开奖。答案正确地可以白拿一份当日的《晨报》,并且有资格参与抽奖。每日抽出一百份奖品,奖品包括弘治灯、玻璃杯、白糖、甚至还有盐等。 中奖的奖品价值不高,可只是买《晨报》附带的好处之一。刘瑾利用人们贪小便宜的心里,硬生生把《晨报》的每日销量拉升到了两万份,扩大了《晨报》的影响力。 “昨日的《晨报》预测会打雷下雨。”有茶客在茶楼眉飞色舞地对同伴说,“我偏不信。果然昨日只下雨没打雷。我不但白拿了今日的《晨报》,还抽到了一盏弘治灯。” 同伴问:“里头有煤油吗?” “没煤油怎么点亮!”茶客斜了同伴一眼。 同伴笑道:“你可以把里面的煤油卖了。皇后娘娘千秋节时百官们每人得赐弘治灯。一盏灯虽标价一两,但因为宫里时不时就赏赐,花银子买的人不多。可煤油是消耗品,买的人多。囚牛商行供不应求,想买的人要预定。” “能卖多少?”茶客问。 “囚牛商行一罐煤油卖五十文。现在缺货,估计七八十文也有人买。你可以去囚牛商行门口兜售,说不定有权贵之家的管家经过,花一两银子把你的弘治帝买下。” 茶客心痒难耐,付了两人的茶钱就想回家取灯卖。 “轰隆隆!” 此事天际一道响雷从天而降。 “运气真好!若是昨天打雷,我可得不到弘治灯。”茶客后怕不已。 同伴惊恐地指向皇宫的方向:“宫里起火了!怕京师又要出事!” 前一次太庙雷击起火,宫里运出上千具尸体扔到乱坟岗。这次又会发生什么? 茶客满脸担忧:“太子监国才没几日,闹出雷击起火会不会对太子不好?”《晨报》、彩票、弘治灯都是太子捣鼓出来的新鲜事物。京师百姓沾了不少光,也感念太子的好。 同伴义愤填膺:“肯定会有不好的影响。太子要改革军制,急得武官们就差拔刀造反了。也不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德行!守不了九边,还私通鞑靼贩卖铁器、贩卖人口、残害边民。要脸不要!” 同伴一期不落地购买《京报》,《京报》上每篇文章都会认真研读。上一期大篇幅报道了辽东、大同守军的“光荣事迹”。还有数篇佚名文章言之有物地抨击武官世袭制度的弊端。之所有佚名,因为谁都知道武官们的横行霸道,怕被报复。 和两人持相同看法的人很多。京师百姓想方设法联系七大姨八大姑,打听宫里何处的殿宇雷击起火。 由于是白天,宫门并未关闭。见到宫里起火,五府六部官员冒雨进宫。轮值休息的禁军全副铠甲,等待上官召集。东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如临大敌,上街维持秩序以防京师大乱。 文渊阁东檐遭受雷击,重檐起火。 朱厚照站在黄罗伞盖下,淡定从容地指挥宫人灭火。 “文渊阁内藏有珍贵典籍与朝廷公文!你们一定要小心,绝对不能让火势蔓延!” 一旁的刘健气得嘴歪,身子抖了半天,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被雷击惊吓到的谢迁跑出来时摔了一跤,官帽掉了,官袍湿了大半。 李东阳在外组织人手灭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急匆匆跑来的英国公等人面面相觑。不少人身上已经被雨水打湿。 “诸位怎么来了?下着大雨呢!你们都一大把年纪了,万一全都着凉生病,谁来处理朝政?”朱厚照佯装害怕,忙让人把大小九卿们送到文华殿避雨。 “走!我等一同去求见皇上。”刘健怒甩衣袖。 英国公望着靠在文渊阁东侧墙壁的巨大磁石,以及连通到脊兽口中的铁丝,震惊地久久合不上嘴。 马文升小声嘟囔了几句,然后笑问朱厚照,“殿下觉得这出‘烽火戏诸侯’演得如何?” 周经、白昂等人面色不佳。 朱厚照耸耸肩:“诸侯先有二心,才会忍受不了烽火的戏耍。烽火戏诸侯不过是诸侯们不尊周室的借口而已。本来就是演的!诸位难道也有二心?” “太子殿下!”刘健气得暴跳如雷,“你若对臣有意见可直说,臣立刻请辞致仕!” 朱厚照嘟着嘴满脸委屈:“开个玩笑而已,刘首辅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宰相肚里能撑船!你都能原谅岐王火烧太庙,就不能看在本宫年幼的份上原谅一下?” 刘健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乓!” 刘健没倒,年事已高的礼部尚书徐琼倒在了大雨中。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五连升 弘治帝心如油煎,双手紧紧攥着,在文华殿后殿的主敬殿门口来回踱步。 太医院院使王玉正在里面给徐琼医治。 虽然徐琼的妾室是张皇后的庶出姑姑,但弘治帝还不至于为了他的病情心焦。他担心徐琼出事影响照哥儿的声誉。戏弄官员不算什么,毕竟照哥儿年幼,调皮捣蛋了些。哪家的孩子不捣蛋的!与皇亲国戚家中同龄的孩子中比,照哥儿绝对是最懂事、聪明、孝顺的一位。他放低身段向众位爱卿赔礼道歉,也是过去了。 弘治帝一脸惆怅地想:身体不好是应该致仕回家颐养天年。但不能是现在啊! “回禀皇上,徐尚书年老体弱,近来过于操劳,晕厥乃旧疾复发。需得在家多休息几日。”王院使收到李荣的暗示,没敢说实话。反正徐琼晕倒已有先例,上次还是在奉天门众目睽睽之下。更何况徐琼未必想让人知道他是被吓晕的。 弘治帝舒了口气:“开副调理身子的方子,药材要选宫里最好的。命人一旁守着,等人醒了,用撵轿抬回府。好生宽慰徐尚书在家休养,礼部的事交给左侍郎处理。” “皇爷,左侍郎一职空缺。”李荣欠身回道。 弘治帝一窘,一着急差点给忘了。程敏政贬官后,礼部左侍郎、詹事府詹事两职空缺。 弘治帝快速回想了一下礼部的官员名单,又考虑到礼部打理宗室各项事务。便道:“拟旨,傅瀚升任礼部左侍郎,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杨廷和兼任礼部右侍郎。詹事一职,暂且空置。” “奴婢领旨。”李荣心下震动。杨廷和从正六品的左中允直接升为正三品右侍郎,连跳五级!弘治朝从未有过之怪事! 得知徐琼人没事,弘治帝移驾前殿好言安抚刘健等当朝重臣。并每人赏赐野人参一支、文房四宝一套、绸缎十匹、白银一百两。 刘健不满弘治帝一句也没教训太子。哪怕装个样子也好啊! “皇上,老臣请辞。” “哎呦,朕目眩的毛病又犯了。王院使建议朕静心休养。照哥儿年幼不懂事,朝政还需刘爱卿主持打理。刘爱卿可绝对不能撂担子啊!”弘治帝单手扶额,眉头微皱,看似身体不适。 李荣立刻捧哏:“皇爷,您的药还没喝,王院使吩咐按时喝药,喝完药需歇息一两时辰。有刘首辅在,朝政定然稳妥。皇爷尽可放心。” 弘治帝在李荣的搀扶下离开。 刘健气得胡子抖。 “皇上宠溺太子,首辅难道指望皇上训斥太子不成?”马文升笑道。 吏部尚书屠滽面色发青:“太子如此胡闹,长大了可还了得!”不管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还是大刀阔斧改革官制的隋炀帝,当太子的时候全都安分守己。 留在文华殿的詹事府官员各个都像背景板,无一人吭声。 “咳咳!”接任萧敬秉笔太监一职的高凤在文华殿外清咳。 刘健冷冷地看向门外。 高凤手持圣旨笑容可掬地走到刘健面前:“皇爷命礼部右侍郎傅瀚升迁左侍郎,左中允杨廷和兼任礼部右侍郎。请刘首辅过目。” 过目! 此乃中旨! “轰隆隆”,又打雷了! 刘健没有接过。他眼神晦暗,脸色比外面的天色更加的阴沉。 杨廷和突闻自己跨过正五品分水岭,一跃成为正三品重臣,表情错愕。紧接着狂喜之情涌向心头。马上,在太子身边培养出的谨慎让他理智迅速回归。立刻变得面无血色…… 按照规矩,侍郎以下及祭酒由吏部会同三品以上廷推。廷推是明朝官员一代接一代从皇权手上抢下的权利,所有人都会极力维护。对进士出身的官员来说,官职若不经由廷推产生,而是由特旨任命的话,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 就如同特旨任命的传奉官,被文武百官集体抵制。 杨廷和十九岁中进士,任命为翰林院庶吉士,接着授官翰林检讨,入选詹事府。他绝对的根红苗正,是未来内阁的热门人选。虽然现在只是正六品,可前途无量。特旨提拔到正三品,绝对有害而无益! 李东阳、谢迁、王鏊等人的视线移到杨廷和身上,见他不喜反忧,默默点了点头。可惜啊!大家不由得同情了起来。皇上任性一回,杨廷和的仕途黯淡。 “连升五级,是不是……有点过。”外面的声音洪亮,哪怕夹杂着雨声,殿内众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谢迁心脏咯噔一下。他听出这是过继给弟弟的四子谢亘的声音。他儿子虽多,对谢亘的关心仅次于嫡长子。 “估……估摸……着,”李兆先在朱厚照笑眯眯地注视下,艰难地念出分给他的台词。“皇上……感念……杨大人……拦下了郑……郑旺。” 李东阳和谢迁走到门口张望,见到了身穿玄色皇子常服的少年一闪而逝。 传闻杨廷和是太子的心腹。杨廷和到过遵化冶炼厂要人;阻拦过岐王妃之父、中城兵马指挥使王洵抓捕郑旺,为此还被中城兵马司扣留。 李东阳和谢迁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苦笑着摇头。 “徐尚书需要休养多日,礼部不可无话事人。正好六部堂官们都在。首辅大人,不如我们现在举行廷推。”谢迁给双方找了个台阶。 李东阳则道:“今日我等亲眼见证了磁石引雷,岐王毁坏太庙一事铁证如山。岐山此举犹如衣冠枭獍。又有嫁祸皇上之嫌。岐王又使人闹出了‘郑旺妖言案’,妄图动摇国本,实乃罪大恶极。太子殿下年幼,对岐王恨之入骨在情在理。昨日太子提出夺去岐王王爵,徐尚书似有不同意见。今日一见磁石引雷,恐心生悔意,于是急火攻心当场昏迷。” 李东阳压低声音又道:“听闻太子殿下单独见过钱能,用建宁卫威胁之。此事怕还有后续。礼部官员身为臣子若对宗室无礼,总会惹非议。把左中允安排到礼部,万一出了事,宗室们也不会矛头指向我等。” 杨廷和莫名感到凄凉。李阁老,文华殿的扩音效果是极好的。 刘健眼皮子抬了抬,见诸人面上松动,便顺坡而下。 主要是他也怕了敢弄出“烽火戏诸侯”的太子!出了事皇上肯定会维护唯一的儿子。最后还是要他们收拾残局! 刘健想要致仕的心情从未如此真诚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告宗室书 傅瀚越来越看不懂局势走向。 文渊阁遭雷击起火,内阁和六部堂官不去处置流言,竟然有心情围在文华殿廷推了礼部左侍郎和右侍郎的人选! 傅瀚虽然被推为礼部左侍郎,但他并无丝毫的喜悦。他兢兢业业做事,从没有出过大的纰漏。程敏政下台,他顺利升迁乃是常理。他甘愿充当棋子拉程敏政下台,为的可不是左侍郎,而是詹事的官位!杨廷和连升五级成为右侍郎,虽史无前例却是经过六部正式廷推产生的。杨廷和是太子的心腹,礼部的事不可能绕过他决定。 只要杨廷和在礼部一日,哪怕徐琼致仕、傅瀚按常规晋升礼部尚书,也不得不分权给杨廷和。当不上詹事,傅瀚几年内无望进入内阁。 但听了刘首辅的分析,他又觉得有杨廷和在,万一和宗室起了冲突,他无须为难。 礼部会和宗室起冲突吗? 傅瀚很肯定地点头。 “夺去岐王王爵,贬为庶人”的圣旨刚下,岐王设在十王府的灵堂被宦官拆除。灵柩和岐王妃等女眷被扔到大街上。岐王的同胞弟弟雍王上书弹劾宗人府、礼部不近人情。刚接任左侍郎的傅瀚,迎来了讲究礼法的言官们一顿痛骂。 傅瀚心中腹诽:有本事你们去骂监国的太子啊!一群榆木脑袋!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徐尚书是如何“病休”的。找礼部麻烦有用?彰显朝廷仁义? 被骂几句也就罢了。当官的人,尤其是正三品高官,哪有人没被弹劾过。 他绞尽脑汁地安排被贬为庶人的岐王家眷。既不能被人说道朝廷无情,也不能惹太子生气,他也太难做的。在左右为难之际,杨廷和转交了一份太子亲笔书信。 “《告宗室书》?江山大危!北有鞑靼枕戈待旦、南有倭寇骚扰、西有吐鲁番蠢蠢欲动、东有异族伺机而动。外部众敌环视,内部天灾不断。国库艰难,故需宗室解囊相助。本宫以皇太子名义向宗室的叔伯等众长辈借款,一年后以倍息偿还。万望众长辈慷慨解囊。” 傅瀚目瞪口呆。太子竟然想要向宗室伸手借钱! 太子殿下不要脸面了吗? “殿下希望礼部担保,发往各藩国。”杨廷和面红耳赤地说道。 太子不觉得丢人,杨廷和替太子丢人。太子明显要敲诈宗室。倍息算什么!海船出一次还,获利在五倍以上。太子只缺本钱。只要派人出海,一年的获利将相当可观。 看看《告宗室书》里写的都是些什么!好像大明四面楚歌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一样。 东面的异族指谁?被开原卫欺负得要哭的朵颜三卫,还是成化梨廷后实力大损的女真? 西面吐鲁番蠢蠢欲动,太子对吐鲁番就安了好心吗?在宫里“养病”的皇上多次召见在京密宗高僧。以大能仁寺为首的密宗寺院派出超过千人的喇嘛队伍前往北方。囚牛商行押送一车又一车的货物随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南面的确有倭寇袭扰,但规模极小,很快就被当地卫所击败。杨廷和在太子身边甚至听到太子命东厂拷问倭寇,打听日本的消息。当东厂回禀日本岛有黄金但缺盔甲、刀剑等兵器后,太子睁大两眼,发出比太阳光更耀眼的光芒。 “殿下还有事让下官处理,下官先行一步。”杨廷和扔下《告宗室书》就跑。所幸他身上还有左中允的官职在,把难题扔给了傅瀚。 傅瀚赶紧前往文渊阁请求内阁指点。 刘健抽搐着嘴角看完《告宗室书》,扔回,“礼部看着办。” 李东阳、谢迁无语望天,同样没给出任何建议。 傅瀚离开文渊阁的时候,远远见到了程敏政。程敏政双手抱胸,对他冷笑连连。似乎等着看他的笑话。 心虚的傅瀚快步离开。估计程敏政已经猜到了弄出科举泄题的人是他了。程敏政虽然丢了正三品高位,但成了太子府的左长吏,京中依旧无人敢小瞧了他。太子不好相与,有本事留在太子身边的都是能人。 有政敌程敏政待在太子身边,傅瀚迅速做出决定。在《告宗室书》的太子私章之后加上了礼部大印,并且让礼部文吏誊写多份发往各藩国。 有人嘲笑傅瀚没有骨气拒绝太子。傅瀚当场怼回去:“太子监国更改了无数规矩,尔等有骨气上朝时为何不发一言?” …… 刘健以文渊阁需要修缮为由,命中书舍人把奏章搬到主敬殿处理。每日下午,刘健三人在主敬殿票拟,朱厚照在文华殿上英国公的兵法课。 隔三差五逃掉上午文学课的太子,延长了兵法课的时长。而每每刘健遇到不好处理的奏章,直接到文华殿打扰认真上课的太子。每天的次数也不多,控制在五十次上下。 英国公正在讲解骑兵在草原上的优势,听到熟悉的咳嗽声,立刻识相地停下。坐到一旁端着茶杯看戏。因为岐王突然暴毙,太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宗室身上,并和文官们起了冲突,暂时不提军制改革的事。勋贵武官身上的压力一轻。 这段时间足够英国公从容安排各类事务,如端午节射柳以及北边的防御。太子对勋贵武官的态度很明确,一切以实力说话。勋贵武官展现出了相应的实力,太子就不会改制。可若九边出现第三次破防,军制改革势在必行。 原本认为太子年幼不会有魄力改军制的人,在看到“烽火戏诸侯”一幕后,不会再报有侥幸心理。 就算不惧怕太子层出不穷的手段,也要担心弘治帝的想法。“烽火戏诸侯”后弘治帝的态度很能说明一切。 朝野内外对宽和仁厚的弘治帝风评很好。陕西、山西、辽东等北地经常遭遇旱灾,弘治帝连年减免赋税,派出巡抚督察官府赈灾。被抓到的逃跑的军户,也在弘治帝宽恕下免了死罪和流放。北方几个布政使司任命的官员全都是老成持重之人,盯紧了各地卫所。边军想要造反,都找不到适合的借口和机会。 英国公希望一切平稳,千万别在闹出什么事刺激太子做出意想不到的事。 “殿下,派往辽东的巡查御史奏章。开原卫滥杀朵颜三卫已经查清。择日就会把人押解进京。”刘健一板一眼地问,“十万两预备金已找到,御史问如何处置。” 朱厚照呵呵一笑:“这就找到了?把如何找到的原原本本写下来,给户部找找茬。” 显然朱厚照不会轻易放过辽东的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骂架 不善理财的弘治帝从来没富裕过。哪怕身边只有张皇后一人家庭开支少,手头没有先皇宪宗宽裕。 弘治帝登基的时候,内库很多金银不翼而飞。弘治帝又是仁厚的,总会主动为受灾的百姓减免赋税,大方赏赐官员。所以内库一直没有充裕过。李广任内宫监太监的时候,宫里四处修缮,加上花费数十万两建造一个敏秀亭,内库差点见了底。意外又出了清宁宫灾,重建的费用不低。耗光了最后一点内库存款。 但刘健知道,几天前天津卫运了数十箱金银入宫。孝顺的太子搬了几箱充盈内库。有了银子,弘治帝大方地补偿被太子惹毛的重臣们。内库暂时有了银子不慌了。可户部无法太仓银中取出银钱,耽误了很多朝政大事。 “如今运往辽东以备战时之需的储银已经追回。可否请殿下召回公公们?”刘健并不在意朱厚照如何折腾辽东武官。 朱厚照呵呵笑出声:“刘首辅健忘了。十万储银中有一部分是要补贴去年的军粮。剩下的才是户部预支给辽东的钱款。辽东去年的军粮有三分之一遭异族掠劫。再有,辽东的军屯数量与户部记载有差错。应该拨下的军粮数目与实际出入极大。桩桩件件都没弄明白呢,怎么能算追回?” “何况,”朱厚照皮笑肉不笑道,“追回的十万两里不少是向马市商人们所借。借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还。户部收回去了,辽东如何把欠款还上?怕辽东又要多几支专门打劫商队、粮队的‘异族’部落!” 英国公手里的茶不香了。他放下茶盏凝神屏气,认真观察朱厚照的脸部表情。 太子似乎不比勋贵们知道的内情少。是勋贵内部有人告密,还是太子在辽东安插了眼线呢?英国公想到汪直统领的西厂曾在辽东打下的战绩,不免愁肠百结。辽东武官怕是得更换一大批人。 刘健瞬间变了脸:“殿下用辽东局势倒逼朵颜三卫南迁河套,那是殿下的手段臣无话可说。但殿下不能置朝政稳定与不顾。维持朝廷运转处处需要银子,户部官员去不了户部的太仓银,又是哪条律法规定的?” 朵颜三卫要南迁河套?英国公眼神一凝,看向朱厚照的眼神充满了疑虑。难道辽东的局势是太子一手造成的吗? “乓!”朱厚照猛然站起,重重击打书案。 丹田运气,一声爆呵,“刘首辅问本宫是哪条律法,本宫还想问刘首辅这大明到底是谁家天下!” 这是个要命的问题。 刘健沉下了脸。 英国公踌躇着要不要劝架。太子的脾气比女人还多变。刚才还笑吟吟的,一下子就变了脸。丝毫没有首辅脸面。 文华殿动静大得招致偏殿里的太子府众人伸头张望。守在文华殿的詹事府梁储,马上命人去詹事府喊人。留在主敬殿的李东阳、谢迁闻讯疾奔而来。 愤怒爬满了朱厚照的小脸。他夸张地舞动双手,忿忿不平地道,“本宫知道,刘首辅,不大明首辅内心都是向往公天下的。家天下也好,公天下也好,总要选出一个带头领导。皇室总归是不亏。” 外头听到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太子殿下真敢说啊! 朱厚照的思想在此,绝对是最为进步的。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管他是公天下还是家天下,只要皇位被老朱家霸着就行。没本事的皇帝当好人形印章,于国于民都好。 “国库的银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大明百姓辛苦劳作的血汗钱!你们个个冠冕堂皇,说什么‘国库的银子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反对把太仓银挑拨给内库。宫里都用不了库银,贪婪之辈就可以把库银搬回家传给子孙后代?” “户部拨给辽东十万储银之前,有没有做过预算?为什么要拨十万,而不是五万?十万两有多少用于养兵加强防线?当本宫是傻子好糊弄,看不出里面有猫腻!” 见跑来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朱厚照就越骂越起劲。 “别以为本宫之前骂武官就没你们文官的事!本宫也是饱读诗书、胸有点墨之人,岂能不知道每日读的圣人之言走肺不走心!嘴里念着‘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心里想着‘放你娘的狗臭屁’。” “辽东、大同的事,哪一件没有文官掺和进去?严格遵照太祖制定的律例执行,朝堂上站的都得是稻草人!” “不是你们比武官德行好,而是武官比你们更烂而已。” “大明比宋朝的日子过得好,是因为瓦剌、鞑靼人比元朝更烂。不是你们比宋臣更能治理国家!” 朱厚照一通话骂下来嗓子冒烟。余光瞄见刘健的脸黑如锅底,其他人也不逞多让。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猛灌了一口凉茶,收敛了夸张的表演,极快地平息了情绪。 一杯茶喝完,朱厚照又变回笑眯眯的模样。“刘首辅说得有道理,朝堂要正常运转的确离不开银钱。这样吧,让户部每个月出一份预算,本宫批复后让公公们从太仓银中拿银子。” “本宫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户部没有做过预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大家一起摸着石头过河。户部官员辛苦一下,先把急需花钱的事项罗列出来。如果遇到突发要款的事,随时可以到文华殿、端本宫找本宫。本宫承诺在半个时辰内给户部一个准话。” “刘首辅觉得如何?”朱厚照好言好语地询问。仿佛刚才在文华殿咆哮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变脸之快,令在场的很多人脑子转不过来。 刘健狠狠吐了几口气。 忍吧!难道要和太子撕破脸皮,让太子把朝堂上的贪官污吏一个个抓出来打脸吗? 被人暗中责骂刚愎自用的刘健,遇到脾气善变的太子也只能退让。不过屏蔽太子中间说过的话,最后的表态勉强能让刘健满意。 “臣告退。” “刘首辅慢走。” 刘健僵硬着脸离开。 朱厚照面带笑容语气温和地问英国公:“国公爷,刚才提到鞑靼人在草原来无影去无踪。若是用热气球侦探到他们的动向,鞑靼人的战力是否会折损?” “这……”英国公愣了许久,看到朱厚照一脸和煦的笑容,突然觉得有点凉。 “热气球从未出现在战场上,是否有效臣也不知道。” “这样啊。”朱厚照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国公爷,继续讲课吧。” 文华殿内传出英国公结结巴巴的声音。 围观的人相继退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别碍着本宫搞事 朱厚照不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只是每个人都有缺点,他也不例外。围观他的人一多,他就忍不住想要表演,想要吸引所有人的眼球。表演的目的只为了让生活变得更好而已。 所以上完课,朱厚照马上召见户部尚书周经、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详谈了每月制定预算、审核的一系列流程。朱厚照没有从政的经验,他不会贸然插手内阁的票拟。在做预算一事上,他和官员们都是菜鸟,倒是能管上一管。 “总觉得缺点什么,原来是审计环节啊!” 三人商议了半天,对审核的步骤各有异议。周经与李荣相互驳斥,谁都说服不了谁。朱厚照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被他瞧出了原因。审批预算的人相当于凌驾在户部之上。户部肯定是不愿意被宦官压制的。哪怕周经今日退让,刘健也不会同意。 凭借身份打打嘴炮还行,真动了官员们的利益,官员们立刻反扑。没见他一直放嘴炮,除了暗地里的小动作,明面上没有任何举动嘛! 真不是他怂!而是三思而后行中的思考时间长了点。 “把户科给事中叫来。”朱厚照吩咐下去。 他敲敲桌子:“本宫批复预算后,每一笔预算的执行情况交给户科审核。司礼监备份,又备不定期复核。” 户科本就有监督户部之责。户科给事中丛兰一到,与周经协商了几句两人很快达成一致。李荣接到上命,全看朱厚照脸色做事,甘为工具人推行户部预算施行。 “今日发俸禄,我等一同去囚牛商行瞧瞧。”朱厚照邀请三人同去。 此次囚牛宝钞全额发放在京所有人的俸禄。在京的官员、吏目、传奉官、勋贵,甚至是几位封了王的皇叔月俸都在发放的行列。这对囚牛商行来说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如果没有从吕宋贸易得来的三十万两白银,朱厚照还真没有那个底气。他真害怕大量的人把囚牛宝钞换成银子。 天地可鉴,他拖延发放勋贵们的分红不是用来威胁他们,而是想渡过此关。能不能顺利推行囚牛宝钞,再次一举了! 各官衙陆续放差,很多人拿着刚发到手的囚牛宝钞赶来囚牛商行。朱厚照一行人悄悄地从后门而入,被迎到了三楼的贵宾间。 为了一个中书舍人名头投靠御马监的裴连捧着账本恭迎大驾。 裴连难掩激动,捧着账本的双手颤抖。掌柜皮修不在,此次发放俸禄一事全由他包揽。与他一科考中进士的考生,还在六部行走。他却被太子委以重任! “启禀殿下,四月共发放囚牛宝钞五万六千四百八十二贯两百钱,5648两储备金已单独归入太仓银。在外流通的囚牛宝钞有3521贯。”裴连闭着眼睛也能把几个数据背出来。 朱厚照点点头:“兑换的银子可准备妥当?” “地下库存银六万两,足以应付兑换。”裴连信心十足地道。 为了引诱官吏们花掉囚牛宝钞,他没少做文章。《京报》、《晨报》连续刊印了半个月的广告。又与太子能直接掌控的几处负责人商议,给囚牛商行添加了很多付费业务。 “殿下,臣想去地下库瞧瞧。”户科给事中丛兰请示。 丛兰不是很相信囚牛商行准备了足够的银子。 犹如草纸的大明宝钞给所有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好不容易朝廷足额发放俸禄,不能让同僚们空欢喜一场。囚牛商行成立短短几个月,很多人好奇它每个月的收益。外头一直说很赚钱,但囚牛商行的账本从未公开过。真假未知。 上个月俸禄发放了2万多贯,外面流通的只剩下3521贯。扣除囚牛商行补贴出来的一部分俸禄,囚牛商行肯定也从中赚了不少。但让官员们困惑的是,他们从囚牛商行买回的商品质量好,对比市面上同类价格便宜至少一成。囚牛商行到底是如何从中赚钱的?密云作坊要养活二十万流民,光靠作坊加工产生的价格差也只能平衡贴补出来的俸禄而已。 丛兰听在户部当了二十几年差的文吏私下猜测,太子挪用宫中的财物贴补囚牛商行的漏洞。太子得罪了官绅、武官,现在又和宗室起了龌龊。如果不给京官们些好处,哪怕是唯一的皇子日子也不会好过。 丛兰认为有道理。不然为何仁厚的弘治帝突然让宦官们和户部掐架。 三楼摆放地都是皇宫里的精品。青花瓷、吴道子等名家字画、珊瑚树等常人买不起的贵重物件。除了皇亲国戚和勋贵,一般无人会买。丛兰扫了一眼,和上个月一样一件都没卖出去。下到二楼,丛兰一眼就看到堆了有一人高的银山。银山前排了不少前来兑换银子的同僚。丛兰上前询问了几句,发现大家现银兑换的并不多,最多也不过是俸禄的三分之一。 “囚牛商行开了刊印书籍的服务。请的是司礼监经厂刊印。我想每月存一些囚牛宝钞,到时把我的诗集刊印出版。”同为兵科的同僚不好意思地道。 “底楼有卖药材的。比药房里的便宜。留着给家翁抓药。” “囚牛商行卖出的布洗了不容易褪色。我家娘子让我多买一些。” 听得丛兰也心动了。太子要与周尚书密谈,他还是不去打扰了。丛兰找了几位同僚去地下室粗略查验了存银数量,然后加入花钱的行列中。 丛兰走后,朱厚照给裴连使了个眼色,裴连识相地离开。 “殿下有何交代?”周经忐忑不安地问。他真怕小太子给他出难题。 朱厚照笑道:“周尚书别紧张,是好事。本宫已让东厂的人秘密押解十万储银回京。周尚书寻个隐秘的地方安置。” 周经瞳孔一缩。太子下午大骂刘首辅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笔银子需要入账吗?殿下有用?”周经试探着问。 “本宫要银子自己会挣。不然也不会告诉你。迟些入账,不能让外人发现妨碍本宫搞事。”朱厚照笑得如沐春风。 周经苦笑着应下。 “殿下若没有其他交代,臣先退下了。” 朱厚照摆摆手,周经撒腿就跑。 “给伍善传信,本宫同意他的计划。”朱厚照一个人对着空气道。 有个阴沉的声音回道:“是。”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 夜黑风高的夜晚,端本宫新华阁内点起了一排弘治灯。把新华阁亮得如同白昼。 朱厚照在两个月亮世界从孤儿奋斗到有产阶级,在大明过了几年顶级权贵生活。从精打细算到豪奢无度,他有幸都经历过,体会过不同财政状况下的生活水平。 翻开专门记录囚牛宝钞收支的账本,其中有一册按照官吏名录统计。记录了官吏应得俸禄、购买的商品明细等。明细账并不精确,不排除有官吏委托家人购物、送礼等各种复杂情况。但结合官吏的出身,大致能推断出官吏的财务状况。 家世好的官吏,只谈风月不重实惠;家中贫寒的,买的都是价廉物美的生活必需品。家世、收入与实际购买力不符的,极大可能有“副业”。 朱厚照甩甩头、灌下一口橙味琥珀酒,把一连消费水准不相符的姓名暂时性遗忘。 换位思考,大明官吏俸禄那么低,要让一家老小过上优于一般人水平的生活,不搞些“副业”怎么可能办得到!寒窗苦读数十年,不就是要过人上人的日子嘛! 朱厚照都懂! 重新翻开明细册,找出四十二位收支明显不符的工部官员和吏目。 把名单誊写在纸上递给宁瑾:“让东厂查查他们。把其中善建城、修水利人挑出来。然后把他们贪污受贿的证据递给工科和都察院。将来安排他们去河套。” 宁瑾拿着名单一脸懵圈。 太子要人专门另立明细册的原因竟然是这! “此事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人知道。”朱厚照瞪眼威胁,“若传出去吓得官吏们不敢大手大脚花囚牛宝钞,本宫唯你是问!” 眼角不受控制抽搐的宁瑾无奈答道:“奴婢明白。” “伍善传来了好消息。如果一切顺利,可以现在原来的镇番卫搭起河套太子府的班子。天猪网还没传来消息吗?”朱厚照等得已经不耐烦,“如果无法分化蒙郭勒津人,还有永谢布十营。他们曾经忠于亦思马因太师,得罪过达延汗。总能找到机会分化他们。” 谁说河套太子府从一开始就要定好府邸?到了草原就要入乡随俗。牧民放牧会随牧草换地方。鞑靼王庭为了安全经常性迁移。太子府为了一步步蚕食河套,也会不断向草原深处迁移。朱厚照理想中的驻地是阴山南面的后套。但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搬到鞑靼王庭的隔壁。 宁瑾羞愧地低下头:“暂时没收到天猪网有进展的消息。但……奴婢碰见牟指挥使,牟指挥使说他找到了更适合的人选。等有确切消息立马告之小爷。” “锦衣卫的动作好快。”他们才刚接到皇帝爹的命令没多久吧? 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只是朱厚照不想让百官发现他膨胀的野心。 疆域辽阔的大明才不过一万万人口,哪怕是流民都不缺片瓦之地居住。大明人无法理解用一生,甚至三代人积蓄买房人的心酸。他能为了六十平的空中楼阁拼搏,又怎么会放弃努努力就能额外获得的六十万平方公里草原! 宁瑾回道:“锦衣卫刚刚成了专门刺探国外情报的二十八星宿。牟指挥使把所有人派往北方,从哈密到河套、辽东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每个人都是锦衣卫的好手。” 哪怕在东厂西厂实力最盛、斗得最凶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小觑了锦衣卫。毕竟锦衣卫是朝廷官署,人员构成复杂,在地方上更容易获取情报。 说曹操曹操就到,牟斌求见。 牟斌问安后难耐激动:“回禀殿下,锦衣卫在草原找到了巴步岱!” “巴步岱?”朱厚照回忆了一下,“是那位失踪了的亦思马因太师的儿子、达延汗同母异父的弟弟?” “……正是。”想要炫耀锦衣卫情报网能力强于东厂的牟斌一瞬间卡壳。 太子殿下竟然会知道巴步岱! 牟斌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宁瑾。天猪网的情报收集工作令他刮目相看。囚牛商行真的不是打着商行旗号的西厂吗? 朱厚照竖起大拇指赞赏道:“锦衣卫,很好!” 达延汗因身上的黄金家族血脉,召来了一大批投靠的小部落。想要对抗,最好另外树起一面大旗。亦思马因的旗子虽然不够大,但在河套足够用了。亦思马因的老家在哈密,他又短暂统治过永谢布,土默特蒙郭勒津部曾是他的盟友。有了亦思马因的儿子在手,比分化蒙郭勒津部效果更好。 牟斌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他骄傲地挺了挺身,锦衣卫终于在太子面前露了一把脸!太子殿下极少称赞人,杨鹏率领下的东厂曾被太子吐槽了好多次。太子接收西厂残存的势力,和东厂合作海贸,唯有和锦衣卫若即若离。牟斌安心了,不怕锦衣卫将来被轻视。 “玄武七部中的牛宿部传回消息,他们在距离凉州二百里开外的沙漠遇到了东宫典膳局的人。”牟斌趁着太子心情好试探道。 朱厚照眯起眼笑道:“哈密的瓜果好。本宫派伍善去哈密置办瓜果给父皇母后尝鲜。沙漠那么大,没想到会和锦衣卫遇上。缘分不浅啊!” 缺人手的朱厚照盯上了锦衣卫刚成立的二十八星宿。不管在商业还是军事中,情报的作用不可忽视。有本事的二十八星宿加上天猪网的物质腐化,定能随时掌握河套地区的动向。 牟斌默然。太子还是不够信任他。算了,太子说什么就听什么吧。 “典膳局似乎不太满意鞑靼人出现在他们的运输路线。牛宿部询问是否要配合典膳局的行动,臣同意了。殿下尽可调用锦衣卫的力量……安全把哈密瓜果送往京师。”牟斌想要示好太子。 锦衣卫指挥使不好做,好几任不得善终。牟斌有私心,他不予余力地展现能力,想在太子上位后能太太平平地致仕。 朱厚照鼓掌大笑:“有牟指挥使这句话,本宫就安心了。本宫需要二十八星宿相助。本宫就这去找父皇,把二十八星宿借调入太子府。放心,本宫不和牟指挥使抢人。他们还会挂着锦衣卫的身份。” 再怎么说锦衣卫也是正正经经的官职,能让皇亲国戚、官员们眼馋。朱厚照想挖人,肯定不会让他们的待遇降低分毫。 朱厚照不顾夜色已晚,拍响了坤宁宫的宫门,在皇帝爹半睡半醒间要走了二十八星宿。 牟斌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花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人才,动用锦衣卫大量资源建起的二十八星宿就这么被“借调”给了太子府。 还能要回来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 谁都别管 时间就像一把杀猪刀,毁去了曾经的美好。 伍善站在废弃的镇番卫前唏嘘。 距离此地二百里之外有一个白鸳鸯盐池,产盐量丰富。洪武年间曾在此设鹾司卖盐。后因镇番卫废除、路程遥远等原因废弃。 “伍公公,镇番卫卫所为风沙侵蚀。此地离凉州只有两百里,我们日夜兼程,三日便可到达。”牛大见伍善傻站了小半个时辰,开口提议道。 因伍善的提议,他们按照堪舆图找到了镇番卫,想要寻找城墙埋伏鞑靼人。废弃的镇番卫被沙石侵占了一半,再过几十年这里也会成为沙漠,抹去曾经的存在。虽然伍善一行百人各个配上了火器,队伍不缺马匹和骆驼、粮草充裕。但牛大认为正面对上千人规模的鞑靼人胜算不大。 牛宿部最年轻、精力最旺盛的牛九骑着骆驼前往凉州卫报信。指挥使大人为了二十八星宿的行动,在九边各大小卫所安插了锦衣卫的人。只要到了凉州卫,他们就安全了。 伍善固执地再一次拒绝了牛大的建议。“不,我们到附近寻找水源。此地东西北三面被沙漠包围,南面有石羊河流过。往南走,一定能找到安营扎寨的地方。” 人要活着离不开水、粮食和盐。太子府的第一个驻地很重要,决定了能否打开河套局面。作为先头部队的伍善担负重任。从上一次通信中得知,第一批太子府人员已经到达榆林卫。一旦清理了附近的敌人,马上就能把太子府架子搭起来。 “伍公公想在一览无余的野外和鞑靼人野战?”牛大嗓音徒然拔高。 伍善疯了吗? 智商担当牛四拉住想要上前理论的牛大:“老大,伍公公是太子的人。他一定带有其他任务。” 伍善温和地笑笑,并没有否认。“咱家让人匀出四头骆驼,诸位带上三天的干粮离开吧。今后若是有缘再见,咱家一定请诸位好好吃一顿。” 牛大神色凝重:“鞑靼人在马背上长大,每个人的骑射能力都在我等之上。正面对上,没有成倍的人数很难胜出。” “哈哈哈,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遇见我们腾骧四卫!”伍善身后的骑士们大笑。 腾骧四卫有禁军中的禁军之称,听称号就可知是大明最强大的军队。京师保卫战中,腾骧四卫坚守也先率兵攻打的德胜门,没有辱没他们的头衔。 “我们现在在沙漠,没有后援!”牛大几乎是咬着牙提醒他们认清现实。 伍善神秘一笑:“牛百户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后援?” 牛大鼓出双眼。 “找到驻地,后援也该来了。”伍善一脸自信。 …… 朱厚照明白信息不对称的重要性。哪怕诸葛孔明在世,没有确凿的情报信息,也无法再来一次空城计。为了遮掩他的目的,他把从两个月亮世界谍报战里看来的技巧用了个遍。加上灵活运用兵法里的声东击西,把文武百官耍了团团转。 挨了朱厚照一顿大骂,气呼呼搬回文渊阁的刘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再次询问周经,“太子真的说让户部把十万两放在隐蔽的库房?” “是。”周经再一次给出肯定回答。 “太子让东厂偷走了十万储银?” “……应该是吧。”周经不确定。 刘健的心头火又冒了出来:“辽东那帮废物没发现?” “并未收到辽东急奏,巡查御史也没有上报,应该是……不知道。”周经弱弱地道。 “乓!” 刘健砸了双手能触碰到的一切。 “太子兵法学得真好!一石二鸟的计谋玩得真顺溜!”刘健火冒三丈。 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应声而碎。溅出的茶水打湿了一叠奏章。 立刻有中书舍人上前收拾。 周经能体会刘首辅气愤的心情。 太子当着众人面不赞成把十万两储银运回京,故意大骂首辅。不会让人把储运丢失和太子联系在一起。辽东武官们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凑足了“丢失的”储银。吃进去的肉吐出来一定很难受。第二次丢失后,很可能导致他们内讧。内讧的时候相互攀咬,很容易给太子找到对付他们的证据。 除了以上两点,太子还过了一把骂人的隐。难道太子还在为首辅大人不同意削去岐王王爵而生气吗? 谢迁和李东阳苦笑连连。弘治帝明面上撒手不管,背地里处处帮衬太子胡闹。让他们做臣子能怎么办? “首辅大人,是否要提前警告山东布政司?”李东阳问。 辽东乃苦寒之地,军事上由辽东都司管理。而辽东都司又受山东布政司隔海管辖。隔海管辖,不过是名义上的。除了成化朝女真人反叛差点攻入山海关,朝廷向来不重视辽东都司的管理。不然也不会让当地的武官们有机会抱团当土皇帝。 刘健发了顿脾气还没消火。 “让太子去折腾!看他什么时候把大明折腾完!” 太子监国后,刘健的火气一天比一天大。闹了一出“烽火戏诸侯”,六部堂官病倒了四个!刘健也想染个病休假,谁想御医把他的身体调理得太好,硬是没染上风寒。 谢迁劝道:“至少给马尚书通个气吧?” 徐琼醒了之后上折致仕,马文升紧随其后。两人的奏折都被弘治帝发回。徐琼需在府上休养半年,马文升也要了半年的病假。兵部左侍郎张海并没有马文升统御的能力,未必能管束桀骜不驯的武官们。 “你们谁都别管!”刘健怒目圆瞪。 刘健正在气头上,文渊阁众人噤若寒蝉。 周经找了借口溜走。太子对户部不满,弄出了预算敲打户部。真希望什么时候让他致仕回家。如果一大把年纪被小毛孩当众大骂,太丢人了。 “首……首辅大人。”有中书舍人拿着一份书信颤颤巍巍地上报。 刘健冷声问:“何事?” “开原……开原卫来信。署名是刘公子。”中书舍人放下信急忙退下。 三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刘健着急地拆开信,半晌后冷漠地递给李东阳、谢迁两人。 “所有的商人全都离开了开原马市。” “建州卫新上任的都督决定来京。” “福余卫迁走了。” 第二百章 来势汹汹 辽东距离京师不算远,两地的路程比两京之间的距离近上很多很多。辽东距离京师又很远,经济上的差距与两京有云泥之别。 辽东在春秋战国属燕国。随着朝代更迭改过几次名字,辽东郡、幽州、河北道……此后大部分时间被辽国占据。因为复杂的历史原因,在辽东地区生活的民族众多,汉人占的比重并不大。 据户部统计,辽东大致有三十多万人口。其中还包括归化的女真族、高丽族和蒙古族等军户。整个辽东加起来不足京师三人之一的人口。朝廷喜欢把流放犯安置在辽东,辽东的汉人也不是温顺的性子。 被朝廷忽视的辽东,肯定与繁华两字搭不上边。 偏偏几处马市,热闹的如同京师的前门大街。 刘学成乘坐的热气球中途为了调整方向降落过一次,隔日才到的广宁卫。到达广宁卫的时候正好是四月十六,恰逢广宁马市每月的第二次开市。 虽然囚牛商行提前通知了广宁卫所,卫所也特意在内城清出一大片地方方便热气球降落,但能飞天的热气球还是带去了巨大的骚乱。 从各处赶来的异族以为天降神灵,把带来交易的马匹、皮草、药材等抛之脑后,统统往内城挤。还有的人以为有妖兽降世,骑马逃出城外。皮修搀扶着腿软的刘学成下吊篮,地上齐刷刷跪着一群奇装异服的异族人。等卫所和马市的人费尽唇舌解释热气球不是神迹后,大家又为寻找带来的货物大打出手。 最后为了平息闹剧,囚牛商行以高出市面价格一成的代价收走马市上所有货物。皮修没有拿出银钱,而是选用货物交易。如可以像铁锅一样煮汤的搪瓷锅、装水的搪瓷壶,还有白糖、弘治灯、布匹等。 皮修带来的棉布不多,很快被抢购一空。新颖、价廉的搪瓷制品深受异族的欢迎,其次是可以防风的弘治马灯,白糖等稀罕物。 刘学成甚至怀疑皮修故意弄出了这场的骚乱。 从异族手上收购货物带回内陆至少能赚三倍的差价。经年累月下来,马市被几大内陆商人垄断。商人们相互通气,把价格压得极低。囚牛商行不讲武德的行为让大商人们大为恼怒。 可相互一打听囚牛商行的来头,大家都熄了下绊子教训的心思。尤其是知道刘学成是当朝首辅的孙子后,全都上前来巴结。刘学成一边应付套关系的商人,一边看着皮修与前来卖货的朵颜三卫头目搭话。 马市会连开五天。附近的异族知道新来了个愿意出高价收货的囚牛商行,全都赶来卖东西。人挤人的场面让刘学改变了对辽东刻板的印象。 “累累椎髻捆载多,拗辘车声急如传。夷货既入华货随,译使相通作行眩。华得夷货更生值,夷得华货即欢忭。共夸夷驯斯人福,载酒招呼骑相殿。寒威懔懔北风号,不顾尘沙扑人面。” 刘学成当场赋诗一首,引来作陪的辽东都司大小武官们、商人们接连不断的掌声、叫好声。 “这诗比‘黄沙卷地,尘土飞扬’什么的好听。” “刘教授高八斗!” “可否请刘教授把诗作写下来,裱好后挂在卫所让我等沾沾文气?” 刘学成脸绿了。他如果真有才,爷爷不会顺着太子的意弄出太子府安排他。他的才气在京师排不进一万名! 刘学成尴尬地推脱:“随兴之作,不登大雅之堂。当不得诸位大人夸奖!” 他是从九品的太子府教授,在场的武官没有一人低于五品的。他何德何能接受众人献殷勤! “谦虚,刘公子太谦虚了。” “首辅大人家教好啊!” 商人们好话连篇,想着法夸他。 刘学成吸引众人目光的时候,皮修让朵颜三卫少数头目们登上热气球体验了一把飞天。 远远看着的刘学成心想:皮修为了和朵颜三卫拉近关系愿意放下身段,他要不要也折节下交这些人呢? “刘公子,在下听说京师乘坐一次热气球至少一百两。皮公公为何对朵颜三卫如此客气?”有精明的商人询问。 指挥同知恨声道:“别看朵颜三卫哭哭啼啼地骂我们欺负他们,那是没瞧见他们过冬前是怎么抢劫杀人的!” 刘学成打着哈哈道:“朝廷向来推行‘金元世仇,欲其蛮夷自攻也’的以夷制夷策略。鞑靼有崛起之势,太子殿下不愿见到鞑靼小王子一统漠南,便想要拉拢朵颜三卫。”爷爷偶尔会在家中谈及朝政,刘学成懂得一些浅显的道理。 “太子怕是不知道朵颜三卫被鞑靼人赶离了大宁地区。为了不被灭族,他们逃到卫所附近定居。这才变得温顺了些。”指挥同知一脸讥笑。 刘学成眼孔一缩:“鞑靼人占了大宁?” 大宁靠近辽东镇的防御线。太子如果把朵颜三卫迁走,辽东镇就要直面鞑靼人的压力。刘学成快速扫了眼身边的武官们,打心眼里不相信他们会是鞑靼人的对手。 “是啊,鞑靼人不好对付。指挥使大人本来想动用储银加固城墙防御。现在惹了一生骚,还有什么心情布置防线啊!”指挥同知试探刘学成的反应。 刘学成心中一慌:“指挥使大人岂能无视肩负的职责!” 有武官大声抱怨:“我们手下的兵也是娘生爹娘养的。军户们拿不到军饷,现在军中连购买军粮的银子都没了。没钱没粮,谁会给朝廷卖命!” “我手下的军户逃了不少人,人手不足。” “连自家娃都养不活,我这个官当了有什么用!” “官爷们的日子的确难熬。” “辽东苦寒,一年有一半的日子不适合种粮食。军屯养不活多少人。” “马市上收收税,还能养活手下的兵。税多少一点,朵颜三卫就要闹事。” “我们太难做了……” 刘学成脑壳疼,怎么好好的突然变成诉苦大会了。他向皮修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皮修笑吟吟地走过来:“刘教授,我们带来的十个大箱子空了。我们该去下一站。” 商人们愕然的发现,朵颜三卫等异族心满意足地离开马市。 “连点汤都不给我们喝?”有商人暴怒。 “一切以实力说话!”皮修笑道,“诸位似乎连喝汤的实力都没有。” 第二百零一章 经济手段 辽东苦寒,不仅大明知道,鞑靼等异族也知道。 为了安抚周边的异族,明廷允许鞑靼、朵颜三卫、女真等入京朝贡。 朝贡有两个好处。大明是礼仪之邦,客人送上礼物必定会加倍奉还。也就是说,哪怕送上不值钱的东西,也会收到明庭大量的赏赐。其次,能见识到中原的繁华。 不知道制定出朝贡制度的官员出于什么样的心境,反正朱厚照无法理解为何会有如此损己利人的制度! 从市场经济学的角度分析,朝贡国家、地区越多,朝贡的次数越多,大明亏得越多。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见识了远胜于自身的繁华,只会激起占有的欲望。大明虽然在土木堡之变后衰败,但成化犁庭、与鞑靼人的多次交手证明了大明还不是他们能够挑衅的了的。可这也只是暂时。等大明衰弱下来,异族们一定会群起而攻之。 朱厚照翻阅几十年内的朝廷邸报,发现在朝廷关闭马市的那几年掠边现象尤其严重。深入了解后又发现,当内陆商人和武官们联手压低马市交易价格,异族们又要反一次。 在两个月亮世界历史上,多次发生为打开另一国的国门而发起的战争。经济决定了任何社会的政治,政治对经济又具有巨大的反作用。在根据马斯洛需求定理推断,辽东地区的异族应该还处于生理需求阶段。 因此,朱厚照得出他们屡次攻打辽东镇并不是为了抢劫同样贫穷的军户,而是想要和中原通商换取生存所需。 眼前豁然开朗! 于是朱厚照尝试着用经济手段去解决辽东的冲突问题。 让囚牛商行扰乱马市,是朱厚照的一次试探。 皮修代表囚牛商行,私下与辽东的异族达成协议,以高于市场一成的价格包圆他们的货物。异族们见识到神奇的热气球,明白了他们和大明之间的差距,熄灭了一小撮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同时又能用心仪的价格换到所需的生活物品,没有不答应的。 短短半个月内,在囚牛商行大量货物的倾销下,广元、开原两处的马市停摆了。马市上几乎都是想要收货的大明商人,零星才会出现几个消息不灵通的异族。 也有商人想用高于囚牛商行的价格收购马匹等物。但是异族们不要银钱,他们只要以物易物。以倒卖为生的商人们根本没办法用低于成本的价格把粮食等商品卖给异族。 常在辽东活跃的商人,在两个月亮世界的金融手段面前丢盔弃甲。 想在大明把生意做大,背后一定离不开强有力的靠山。能在辽东经商的商人,谁背后没站着一位大人物!如果正当的手段打败不了同行,一般状况下会动用暗中的力量。 市场经济手段得在稳定的社会下才能发挥作用。想要破囚牛商行的局其实很简单。只要截断囚牛商行的货物运输路线,让他们没法把交易的货物运到辽东。 大明的市场秩序混乱,但朱厚照的身份弥补了一切。 和商人们合作的辽东武官正在评估得罪囚牛商行的利弊时,京师传出来太子有意更改军户制度、武官世袭制度的消息。 平地一声惊雷,这下谁都不敢动手了。 囚牛商行的背后站着有监国之权的太子!何必为了眼前的利益弄丢世袭的官职。 商人们当然不会轻易罢休。他们和辽东武官的牵扯极深。户部讨要的10万存储银,大多数都是商人们凑的。但在闹得欢的几个商人莫名失踪后,商人们偃旗息鼓离开了辽东。横行霸道的辽东武官手里的肮脏事多的数不胜数,并不介意再多几件。 但等辽东武官们发现商人们凑出的十万储银不翼而飞,商人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辽东武官们怀疑是商人们的报复,但他们没有证据。他们能在辽东作威作福,出了辽东不可能有人卖他们的帐。 辽东武官们犹如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囚牛商行插手马市的后果会如此严重。 …… 在辽东一片鸡飞狗跳的时候,大明百姓迎来了端午节。 由于官员们陆陆续续请病假,早朝“延期”了很多天。这是官员们用另一种形式表达对朱厚照的不满。 可朱厚照并没有官员们想象中的慌张。他借着端午节,干脆放了官员们十天大假。 当然,文渊阁的阁老们不在放假的行列。刘健三人也不敢真把朝政全部交到朱厚照手里。 “朝政得仰仗三位阁老了。”朱厚照嬉皮笑脸地出现在文渊阁。 收到却是刘健等人的冷脸。 得了大便宜的朱厚照并不在意。他又不是金银,不需要每个人喜欢。 他彬彬有礼地邀请三人参加端午节宫宴。三人言辞婉拒。 刘健冷笑道:“怕又是一场鸿门宴。” 朱厚照大笑,反问,“刘首辅是怕成为沛公还是项庄?或是曹无伤?” 刘健瞪眼。 “殿下见谅。户部正在查账整改,辽东局势又有些微妙。臣等真的没有时间出席宫宴。”李东阳苦笑着拉开了两人。 局势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朱厚照当然不能让百官们坏他好事。户部给出了5月份的预算,朱厚照对预算表中的数据产生质疑,希望户部提供历年的账目。 户部的账目和户籍黄册一样,到处都是漏洞。就拿发往辽东的储银一项来说,三个月前刚给辽东批了三十万盐引。朱厚照质询户部,为何朵颜三卫扰边就要多运一次十万储银。接着再查户部登基的辽东军粮数目。朱厚照质疑为何辽东的军粮要比成化年间多发三分之一?一个个问题下来,户部官吏被搞得头晕目眩。别的官吏放假,户部全员加班。 因为刘健等人不出席,参与宫宴的文官只来了三分之一,基本上都是些五品以下的小官。因为弘治帝特意关照勋贵子弟参加射柳比赛,勋贵武官们不敢不到。 “父皇,刘首辅的胆子还不够大。若是今日宫宴无一位文官出席,那才叫逼宫。”朱厚照不忘在自家爹展示宽广的胸襟。 “咳咳……”端起奶茶品尝的张皇后被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弘治帝白了自家儿子一眼。让儿子监国,兵变还没开始官员们先闹罢工。 第二百零二章 激昂的表演 不知《京报》是不是受到了《晨报》的影响,从不定期刊发变成了每日一期。近五期的《京报》连续关注端午节宫宴。记者们敲开了勋贵府邸的大门,实地采访受邀参加射柳竞技的少年们。时时乐彩票还弄出了特别活动,竞猜哪位少年英才会夺魁。 端午节的宫宴还未开始,人为制造的紧张感充斥着整个勋贵武官阶级。 不需要用脑子思考,谁都知道宫宴就是一场鸿门宴。 别说文官们不想来,皇亲国戚们也不想来。 仁和长公主借口身体抱恙,夫妇俩并未出席。大家心知肚明缘由。太子的人把仁和长公主的大儿子打伤,太子不但不登门道歉还重赏了打人者。 宸太妃病倒,雍王要给贬为庶人的二哥守灵。 永清长公主和德清长公主府上同时收到《告宗室书》。两人一合计,每家借出一百两,然后搬离京师。至于仁和长公主,当知道《告宗室书》不是弘治帝的意思,连一个通宝都不愿意借。 与雍王同住十王府街的衡王再三思量,也没有参加宫宴。《告宗室书》明示天下后,只有两位长公主意思了意思,暂时还没藩王当出头鸟。衡王没有就藩,只有可怜一点俸禄。借少了怕是要坏太子好事,他干脆缩在十王府街内不现身。 至于在宫里居住的汝王、泾王、荣王、申王只比太子大几岁。朱厚照还没到丧心病狂问未成年的小叔叔借钱的地步。几位小王爷在母妃的带领下围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叽叽喳喳,努力活跃气氛。 无论几位小王爷如何逗趣,太皇太后硬是笑不出来。看着清冷的席面,比贡院会试还要严肃的现场,太皇太后也想一走了之。她一点也不想给宠大的重孙面子。岐王和弘治帝一样,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孙子。岐王不但没有子嗣继承香火,死了连个像样的墓地都没!此事太子做得太过! “据《京报》透露,今日会有几个非常特别的表演。太皇太后好歹看完离席。”身边的庆云侯周寿连忙劝道。 太皇太后深深望了哥哥一眼,勉为其难地留下了。 弘治帝好奇地问儿子:“照哥儿如何请动庆云侯?” “十台水力纺车,十台飞梭织布机,还有免费修三个水磨坊、榨油坊。”朱厚照边说边吐血。庆云侯一句话值一万五千两! 水力纺车、飞梭织布机很容易仿制。所以朱厚照把专利费掺入卖价中。水力纺车500两一台,十台起订。飞梭织布机一千两一台,同样十台起订。哪怕出得起钱买,朱厚照还得控制名额。肯定不能让本就纺织业发达的江南更上一层楼。参观过密云织布坊的布商,没有不心动的。可惜水力机器有价无市。庆云侯如果把机器卖出去,翻一倍三万都有人要。 弘治帝很满意儿子安抚住太皇太后:“照哥儿懂得不能把所有的人得罪完,不错,不错。” “咳咳……”,张皇后咳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此刻她很想告诉那些妄图说服佑哥管束太子的官员,死心吧!太子在太庙前遭遇雷击而不死,信道的佑哥对太子的态度立刻改变。从宠溺到无条件支持,好像中了巫蛊之术。 设于午门的宫宴就在这种不热闹也不受期待的氛围下开始。 一阵激扬的鼓声下,少林武僧挥舞着木棍震撼出场。接着是踩着宫墙飞檐走壁的武当道人。紧接着是擅长掌法、腿法、鞭法、刀法等十八班武艺的武人一一亮相。 长达半个时辰的表演展示了民间各路武术流派。武人们英姿飒爽的表演得到了朱厚照的阵阵掌声。 朱厚照看得津津有味,心里还是感到一丝遗憾。他本想让人现场演示胸口碎大石等纯粹展示个人力量的表演,可惜被司礼监全员否决。 除了朱厚照,极少有人评论热血沸腾的武术表演。英国公极度不安,总觉得今日会出事。勋贵武官们严肃地吩咐身旁的子辈们。杨廷和询问在场文官品级最高的兵部左侍郎张海的意见,张侍郎举杯示意“今日只饮酒”。 宫中女眷看惯了歌舞、听多了唱腔,看到如此另类的表演无不目瞪口呆。 弘治帝和煦地说了几声场面话,并赏赐了所有武术表演者。 太皇太后忍了许久,等弘治帝说完话,正想打了个招呼退场。谁知朱厚照大笑着站到宴会中央。 “见识了武人真正的能力,本宫难掩激动,特此吟诗一首。”朱厚照单手指天,“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想要剑扫天下,没点真功夫可不行。本宫来一段开锣戏,给众位才俊们开个好头。来人,牵马、拿弓来!” 弘治帝张了张嘴巴,低声问李荣,“照哥儿何时开始练习射箭的?” “听说,就在这几日。小爷说不能让勋贵子弟们面上太难看。有小爷的箭法打底,万一有人脱靶也不会太难看。”李荣欠身回道。 除了九节鞭和骑马,朱厚照把大量的时候用来学习兵法。他确实没学过箭法。他更喜欢玩火器。所谓“开锣戏”,当然是表演了。为了兼具射柳难度与他的面子,他下了不少苦功夫,借鉴了好几类魔术表演。希望现场表演不掉链子。 兵部左侍郎张海小声问杨廷和:“太子的箭术如何?” 思考“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背后深意的杨廷和闻言,摇了摇头,“太子没练过弓箭。” 张海看向英国公,英国公同意摇头。 “太子何意?”张海不解。 杨廷和在心里嘀咕:肯定没好事。 宁瑾牵着小白马,从马背上取下弓箭交给朱厚照。戴头盔、着全身甲的五百腾骧四卫,举着带有箭靶的木牌鱼龙贯出。箭靶不同的位置上粘贴了数量不等的柳叶。 朱厚照来了个帅气地翻身上马:“今日射柳的规则很简单。现场共有柳叶一千。按照射中的柳叶数量排名次。” 勋贵子弟们松了口气,听上去并不难。这些天他们被长辈们关在府邸中苦练箭术,怎么说也能射中一两片。总比参加武举好,武举还会考策论。他们不少人都没看过几本兵书。 鼓声再次响起,朱厚照驾着小白马冲锋,举着箭靶的甲士也开始跑动。 朱厚照在马上稳住身体,手疾眼快地瞄准一块三米之内箭靶上的柳叶。 弘治帝激动地站起,等着儿子的开门红。 “嗖”一箭飞出,突然一个箭靶中途移位挡住了发射出去的箭矢。 “啪”箭矢留在了突然冲出的箭靶上,箭靶上没有任何的柳叶。 将要参加射柳的勋贵子弟惊起! 第二百零三章 被看出来了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午门中央的一人一马。 小白马驮着朱厚照在五百人中穿梭。甲士时而组成一字长龙阵,时而组成三才阵,时而组七星北斗阵。每次朱厚照拉弓,必定会移动军阵。他射出五箭,箭箭落了空。 “这……照哥儿没让他们放水吗?”张皇后不敢置信地问。 一脸紧张的弘治帝抿紧嘴,没有回答。他能看到儿子额头布满的汗水。万一没射中一片柳叶,对心高气傲的儿子打击会多大啊!弘治帝给李荣使眼色。 李荣苦笑:“小爷交代不能给任何一人放水。”小爷狠起来,连自己都坑啊! “佑哥看!”张皇后一激动,喊出了闺房内的称呼。 弘治帝抬眼望去,只见儿子跳下马,快速跑动起来,找准机会抬手射了一箭。 箭矢终于射在了一片柳叶上。 “好!”弘治帝兴奋地大叫。 场中的朱厚照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吹了声口哨召回小白马,再次上马。这次他没有急于拉弓,驾着小白马在军阵中左右穿梭,打乱变阵的节奏。瞄准一个脱离队伍的甲士,往箭靶上连射三箭,其中一箭射中了柳叶。 这时鼓声停止,朱厚照喘着粗气一脸沮丧地回道宴席上。 “本宫的骑术还是欠缺,箭法更是糟糕。”朱厚照自省道,“如果体能好些全程跑动,说不定成绩会更好。” 朱厚照对射中两片柳叶的成绩长吁短叹。勋贵子弟们则是一脸崩溃。 明明是射柳,为什么要弄移动靶,为什么箭靶之间还会相互掩护,为什么箭靶还会变阵!太子就是不让他们好过吧! “舍弃马匹,快速移动。别丢了英国公府的脸面!”英国公眼神严厉,让第一个出场的孙子张仑神色陡然一紧。 朱厚照听了直笑:“国公爷,张仑比本宫大不了几岁。万一他成绩太好,让年长一些的怎么下台?” 朱厚照说句心里话,这次的射柳的确是很难。腾骧四卫中强于骑射的前十人,在半柱香时间内最好的成绩是射中8片柳叶。以他真正的箭术……他有箭术吗?刚开场射中空靶的那箭,是空靶主动凑上来的。射中的第一箭上有磁石,第二箭也是举牌的甲士故意放的水。射空的几箭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这是一场很完美的表演。 跑动的甲士们干扰了观众的视线,至今无人看出破绽。不过这等低劣的手段也只有骗骗单纯的大明人。如果放在两个月亮的直播间,估计很快会被无所不能的网友解密。 鼓声又一次响起。背着箭囊的张仑跑动起来快如闪电,跑动时一直保持上弦射箭的状态,一支支箭矢漫无目的地射出。直到鼓声停止才拉弓。有的箭矢射空,有的设在甲士身上,只有极少部分射在靶子上。射在箭靶上的箭矢全部插在柳叶上,数了数一共4箭。 “哎呦喂,不错嘛!”朱厚照刮目相看。没想到只知道喝酒、逛窑子、闯祸的勋贵子弟中会混入异类。 张仑开了个好头,可之后连续二十三人都射了空。 气得惠安伯哇哇大叫,请示弘治帝后亲自上场。惠安伯的骑术很好,能和身下的战马合二为一,不管战马如何跑动,他都能稳稳地射出箭矢。最终射中了6片柳叶,算是给勋贵集团挽回了点颜面。 太皇太后看完惠安伯射柳后离开,皇太后、皇后等女眷跟着一起离开。年幼的小王爷们也被带走。 离开时太皇太后对弘治帝说:“别让照哥儿做的太过分了。”根本无须等待结果。还没上场的人大部分面如死灰、丧失了斗志。勋贵们的确是一代不如一代! 等参加的六十六名勋贵子弟全部比完,竟然只有九人射中过柳叶。其中一人射中了5片,一人4片,一人2片,其余六人射中1片。 成绩真是惨不忍睹! 英国公气得脸色发青,狠狠瞪向不成气候的小辈们。 出席宴会的文官们窃窃私语,对今日的射柳发表各自的看法。 弘治帝和李荣低声交谈。夺魁的陈鏸让弘治帝犯了难。 “不如问问小爷的意见?”李荣不敢做弘治帝的主,推脱道。 弘治帝想了想,招手叫来正与陈鏸亲切交谈的儿子。“陈鏸是被夺去爵位下了狱的遂安伯之孙。本不在名单内,求了英国公才得到了射柳的资格。朕本想赐予头名正五品千户,调往大同。照哥儿以为如何?” “遂安伯和韦泰勾结倒卖武备,与害死妹妹无关。遂安伯爵位被夺,已经付出了代价。陈鏸凭能力夺得头名,该得什么赏赐就什么。不过孩儿觉得他更想拿回遂安伯的爵位。不如孩儿去问问他是否愿意到太子府任职。”朱厚照笑道。 他曾让遂安伯好好培养后辈给他效命,遂安伯还真听进去了。将来河套肯定少不了战争,他要借用河套战场培养一批新贵。 陈鏸没有让朱厚照失望,他选择加入太子府。 弘治帝大手一挥,爽快地赐予陈鏸正六品千户,调入河套太子府。张仑和其余射中柳叶的勋贵子弟得了百户、经历等武职。 没有射中柳叶的勋贵子弟也有赏赐。赏赐进入武学学习一年。 射柳竞技落幕,成绩在朱厚照的意料之中。那几篇痛批武官世袭的文章明日可以在《京报》发表。不出意外,在京的勋贵子弟将来要接班父辈们在五军都督府的官职。他们能力欠妥,如何担起重任! 朱厚照真的为大明军队捉急!武官能力不足,底层的军户找机会逃亡。武官们还要冒功、倒卖军粮军需、把手下的军户们当成奴隶差遣。上下离心离德,打什么仗啊!现在鞑靼、女真、朵颜三卫等异族还没有恢复元气。等什么时候他们比明军强大了,轮到明军被他们单方面凌虐。 “臣有一个问题不得不请教殿下!”兵部左侍郎张海一脸严肃地出现在朱厚照面前。 准备散场的勋贵、官员们侧目而视。 朱厚照奇道:“张侍郎想问什么?” “甲士身上的盔甲制式臣从未见过,绝对不可能是工部制作的。敢问殿下何来?” 被看出来了? 第二百零四章 大明钢甲 张海的质疑引起了英国公等勋贵们的注目。之前他们只留意射柳忽略了甲士。被张侍郎一提醒,很快发现了违和之处。 “哈哈哈!甲士的装束是不是特别帅?张侍郎,马尚书的身体何时康复?要不要请御医瞧瞧?”朱厚照打着哈哈。 转移话题的行为太过明显。这下就来本来不太感兴趣的文官们也把视线放到五百甲士身上。 陈鏸、张仑等近距离接触过甲士的勋贵子弟不少反应了过来。各个神色诧异的相互对视,怀疑各自的结论。数次交流后,这才确定了心中所想。 弘治帝仔细打量午门中央站着的甲士,不确定地询问李荣,“铠甲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弘治帝也看出了不妥,却说不上来。 御用监替朱厚照打造钢制铠甲前向弘治帝报备过。别人私造铠甲武备有谋逆之嫌,皇太子当然不在此列。弘治帝连腾骧四卫都划拨给了儿子,哪会在乎区区几套铠甲。因此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儿子又偷偷做了些什么。 李荣在征得弘治帝的同意后,随意点了名甲士唤到身前。 “哒哒哒”,甲士每走一步发出金属相击之声。光听声音就能判断出和宫中禁军身着的鱼鳞甲不同。刚才被鼓声掩盖,大家都忽略了这一点。崭新的钢制铠甲被阳光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 光芒不耀眼,只显出铠甲拼接的纹路很特别。拼接出好像紧密贴在铠甲上,没有一丝一毫地凸起。打造铠甲的匠人的手比绣娘的手都要巧。 朱厚照摸摸额头,脑子高速运转想着如何忽悠过去。 甲士走的越近,违和感越强烈。 李荣奇怪地凑上前。 脸上的笑肌一动一动,好半天没有收敛住表情。 “看出什么了没?”弘治帝的好奇心被勾起。 他想不通儿子能在铠甲上做什么文章。明光铠从南北朝发展至今已经臻至完美。除了明式明光甲,还有鱼鳞甲、曳撒甲、齐腰甲、锁子甲、全铁甲、布面甲等,还有专业护具喉颈护甲等等。 李荣躬身回禀:“启禀皇爷,铠甲上纹路乃人为手绘。” “手绘?”弘治帝一头雾水。铠甲上作画?为什么要那么麻烦。为了美观吗?儿子注重实用,向来不喜欢虚头巴脑的。 “此乃钢制板甲。”李荣道破其中玄机。 弘治帝看了看甲士,再看了眼儿子,“原来如此。退下吧。” “皇上,臣可以试穿一下吗?”英国公急不可耐地抢在张海前问。 弘治帝用眼神询问儿子。 朱厚照傻笑:“一副下来有半石的重量。没经过专业训练不介意试穿。” 英国公用眼神回怼。好似再说:看不起谁啊。 “那就试试?”弘治帝不确定地道。 甲士依次脱下胸甲、头盔、护膝等。此刻大家才发现胸甲乃是一整片设计。内有软衬。并不是画上去的一小片铠片串起来的。 心中再次对太子殿下在铠甲上作画,以误导大家当睁眼瞎表示谴责。 “立国初年曾出现过全铁甲。每副约用好闽铁一百斤,四五担北地煤炭,或者十数担南方木炭。打造成一副,约重三十斤。因为全铁甲打造成本太高,花费的人力比一般的铠甲要高。对火器的抵御也没有特别强悍。所以渐渐被淘汰。至于全钢甲,为所未闻。防御力未知。”兵部左侍郎张海向众人科普。 张海再三观察场中的五百甲士:“如果每套真有半石重,哪怕是精锐的腾骧四卫也无法穿着它们跑动两个时辰吧?”射柳竞技时甲士全程都需要跑动。瞧甲士们也不像累脱力的模样。 人群中的胡御史大声嚷嚷道:“太子殿下的话听听就罢,千万别走心。” 朱厚照瞪眼。心道:等他登基后,一定要在《大明律》中加一条诽谤罪。 英国公摸了摸柔软的内衬,在孙子张仑的辅助下穿上铠甲。 英国公穿上铠甲后连续做了深蹲、跳跃、跑动,又打了一套拳。脱下头盔,看着朱厚照冷声道,“殿下怕是记错了。此套铠甲重量不会超过30斤。” “哎呀!”朱厚照拍拍额头,“的确是本宫记错了。第一代钢甲才重半石。本宫嫌弃太重,让匠人改轻了。” 此话招来了现场众人的沉默以对。 “防御力如何?”张海不想继续听太子胡扯。 英国公对孙子张仑道:“用三石弓向爷爷射箭。” 张仑惊恐地拒绝:“还是让孙儿着甲。”张仑天生神力,能拉开三石弓。可三石弓射出的箭能穿透坚硬的岩石寸余。张仑不敢让爷爷冒险。 “一般,弘仁殿都是用猪来实验的。”朱厚照低垂着眼帘道。 “……”英国公想骂人。 李荣赶紧让宫人抬来一头200多斤的猪,在猪身上绑上成片的胸甲。 张仑与五十步之外拉开三石弓,引来了一片叫好声。“嗖”得箭矢射出,五花大绑的猪猡吓得一哆嗦。但箭矢未能穿透钢甲。在钢甲上留下一个小坑。 “箭矢的箭头乃铁制。铁肯穿不透钢板。”朱厚照一旁解释。 英国公经过弘治帝允许,命禁军抬来双飞弩。双飞弩简化了宋朝的床弩,可装在木架,常用于守城。是仅次于火器杀伤力的武器。 朱厚照摊手:“要不别试了?弩弓强劲,肯定能射穿钢甲。成片胸甲返工麻烦。” 英国公一挥手,惠安伯操作着双飞弩向场地中央的猪猡射去。“嗷嗷、嗷嗷”的猪叫声听上去极为惨烈。 解下成片胸甲,但见弩箭插在胸甲上,却没有射透柔软的内衬。 “一定很疼。”朱厚照左手扣紧捂在嘴边,五官扭曲地道。 最后不信邪的英国公手持火铳近距离向可怜的猪猡射击。 “砰!”枪响后“昂里昂里”直叫唤的猪猡剧烈挣扎。 铁弹丸被内衬紧紧包裹住,子弹的冲击力让猪猡得了内伤。 “内衬里有丝绸,还有……这是纸吧?”英国公不确定地问。 朱厚照不在意地介绍道:“弘仁殿的匠人们改良了唐代徐商的纸甲,附在钢甲内侧。一来避免士兵在极冷的气候中贴身穿甲。二来可阻挡住冲击力对五脏府的伤害。” “国公爷,你站得太近了。如果是敌人,早被一刀砍了!将士不可能近距离遭遇火铳。况且根据威宁伯几次战报,鞑靼人手中的火器并不多。” 朱厚照得替钢甲正名。不是钢甲防不了火铳,而是实验不合理。 第二百零五章 孩儿也是要脸的 五月初六辰时初刻,《京报》准时在京师、南京两京发卖。 《京报》图文并茂描述了宫宴射柳竞技的场面,用大字标出了竞技的最终结果。并且此次报纸用三分之一的刊面吐槽勋贵子弟的无能。 镇守南京的魏国公紧皱着眉头放下手上的报纸。 不就,府上来了从京师赶来的客人。 “小侄拜见叔叔。”定国公之孙徐光祚在魏国公府私密度极高的书房内见到了魏国公。 定国公与魏国公都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后代。徐家一门两国公并不是因为徐达的功劳有多么大,而是因为徐达的一位女儿嫁给了太宗,还是仁宗的亲娘。 魏国公拍拍案几上的报纸:“得了第三名,总算没丢定国公、魏国公两府的脸面。其他几家估计得连夜揍娃了。” 灵通的消息、发刊越来越频繁的《京报》让魏国公对太子如雷贯耳。太子做事向来……向来很损。射柳结果在两京一宣扬,京中勋贵子弟起码得半年没脸出门了。 “小侄惭愧,仅与太子殿下成绩相当。”徐光祚羞愤难当。他长了太子一轮,这么多年的武艺白练了。为了躲避爷爷的责骂,他才抢下千里送信的活。 魏国公心情复杂:“太子以幼学之龄在会试取得不俗的成绩,武学上超过你们也没什么太惊人了。”民间越来越多人猜测太子乃太祖转世。魏国公想说,太祖未必能过得了会试一关。古来神童多矣,只是碰巧落入了皇家而已。不知是福还是祸。 “太子殿下不会把真正重要的事情刊登在《京报》上。昨日射柳最耀眼的不是我等,也不是太子,而是甲士身上的钢甲。爷爷想送小侄入太子府。特来询问叔叔的意见。”徐光祚奉上书信。 魏国公缓缓展开信件。信中例数朱厚照近来的种种举动。 “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魏国公神情凝重,“看来太子对河套势在必得。” “小侄也赞同收回河套。只要河套掌握在我军手中,甘州、宣府、大同压力骤减。”徐光祚道。 魏国公笑了笑:“看来《京报》的宣传还是很有用的。不止你们这群小辈,应天府不少卫所的将士也有调往河套的心思。” 毕竟只有军功才能封爵。而想要世袭,军功还需特别大。成化朝只封了武靖伯、伏羌伯、宁晋伯三个世袭的伯爵。武靖伯血洗了女真,伏羌伯、宁晋伯出城追击鞑靼数百里。 魏国公轻叹:“河套易攻难守。如果好守,太祖、太宗早拿下了。”太祖、太宗经历了尸山血海,他们不重视的地方自有不重视的原因。 “若太子真能守住河套呢?”徐光祚也曾问过爷爷同样的问题。他现在想听同宗叔叔的回答。 魏国公闭了闭眼:“更改军户制度、武官世袭制度势在必行。” 徐光祚一惊。魏国公的回答和爷爷的一样。 这也是勋贵武将们共同的认识。 要不要支持太子收回河套成了他们最困难的选择。 大明立国至今,除了几大国公等少数,勋贵圈子人来人往,换了一茬又一茬。想要与国同休,每一步都要走准。 “你与囚牛商行约好了何时返程?”魏国公轻易不能给出答案。定国公、魏国公两府共同进退,如果定国公派嫡长孙徐光祚加入太子府,魏国公也要从子孙中派出一人前往。 徐光祚拱手答道:“囚牛商行频繁往来京师、南京两地。只要银子使得足,天气好的每日下午酉时前赶到指定地点便可。” “听说热气球无法保证在同一个地点降落?”魏国公好奇地道问。南京的囚牛商行分行并没有贩卖热气球之旅门票。只有往来传信的下人们坐过热气球。 “是的。小侄此次前来降落在南京城外十里处。热气球降落后会放信号弹,囚牛商行会派车马把我们送到目的地。” “这样啊。那热气球用于战场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这……小侄不知。” —— 因为钢甲,众人再一次体会到太子对河套的势在必得。京师无数的府邸聚众推演,推断太子收回并站稳河套的把握有多大。 弘治帝也没坐住,亲临端本宫新华阁。“照哥儿,你实话告诉父皇,你有多大把握!” “尽人事、听天命。”朱厚照自己也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竭力调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财力、物力、人力、舆论、地利等等诸多因素。 “你送到草原上的也是钢甲吗?”弘治帝问。 “哪怕掺入纸甲的技艺打薄了钢板、运用了水力锻造技术节省人力,一副钢甲的造价也在四十两左右。吕宋之行的收益全投了进去。”朱厚照心疼再次缩水的小金库,“送上草原的是铁甲,加厚内衬的纸甲,防御效果能达到钢甲的四成,费用只有五分之一。” 当然,如果能拿回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一切的投入都是值得的。 “锦衣卫找到的巴步岱可还得用?”弘治帝又问。 朱厚照耸了耸肩:“他和朵颜三卫只能锦上添花,孩儿从不指望他们雪中送炭。草原毕竟信奉实力!只有我们的军队打出血性,他们才能发挥助攻作用。否则都是累赘!” 两个月亮世界的漂亮国暗中资助反政府武装,最后反噬了自身。朱厚照从一开始就拎得很清楚。 弘治帝慈爱地摸摸儿子的头。儿子考虑的比马文升预想的更加周到。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照哥儿忙吧,朕走了。”弘治帝抬脚想走。 朱厚照扯着弘治帝衣袖:“进来。我做事,没有任何一件需要瞒着父皇。” 黄献低头垂眼道:“启禀小爷,伍善已在距离镇番卫一百里外的绿洲寻好了第一驻地。诱敌计划启动。囚牛商行兰州分行已经把鞑靼引入甘州。朝廷不日就会收到甘州遭攻击的消息。” 弘治帝眼皮跳动。 “父皇放心,假使甘州卫抵御不了鞑靼铁骑,甘州还有先期到达的太子府护卫团。”朱厚照嬉笑道。他与皇帝爹和历史上所有的皇家父子都不一样。皇帝爹对他毫无保留的好,不但让腾骧四卫护卫东宫,还愿意调2000人前往河套护卫太子府。 弘治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甘州还是陕西行都司的所在地。兰州还有肃王府!” “说明甘州城防一定不容易破。”朱厚照小声嘀咕,“《告宗室书》发出去好多天,宗室一点动静也没有。孩儿也是要脸的。” 弘治帝扶额。 “当朕今夜没来过。” 第二百零六章 真不是什么大事 甘州的消息暂未传到京师,放于辽东都司的十万两储银不翼而飞的消息震惊了朝野。 不提端午节假期结束后的首次早朝炸成什么样,反正当官的各个都是演员,装的都像第一次听闻。 《京报》记者采访了几位京师百姓,如实的把他们的对话刊登在报纸上。百姓们不相信重兵把守的辽东都司能被盗贼窃去银两。辽东武官们都快被骂成臭狗屎。 储银丢失占了极大的篇幅。广宁、开原两处马市商人撤走的新闻只占了豆腐干大小的版面。有储银丢失引流,普通百姓不会关心远在边关的马市变动。被坑的商人主要是山西的晋商。虽然京师的巨贾多为晋人,晋商会馆在京中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但他们并没有闹腾起来。 因为晋商的靠山之一、山西籍户部尚书周经并不敢妨碍太子的河套大计。疯狂的太子能为了重惩岐王弄出“烽火戏诸侯”,谁能预料到太子会如何对付阻碍收回河套的人。 没个半年,朝廷对辽东武官的处罚不会有结论。 朱厚照了解朝廷的运转,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没答应朵颜三卫惩处肇事者的条件。为了安抚朵颜三卫,他宁愿多给一百套铁甲。 朱厚照习惯了两个月亮世界办事的高效率,打心眼里不喜欢大明的慢节奏。 远的不说,就说太庙雷击、他在宫中遭人围杀如此大事,发生快两个月了才刚了结!还是在他的强力干涉下才对涉案的岐王等相关人员严惩。至今雍王还在为岐王叫屈。认为仅凭韦泰死前的悔过书轻易褫夺亲王王爵显得极为不公。话中暗示皇帝无情。 天真!放在民主法治社会,如此办案自然很不公正。但大明是推崇皇权至高无上的社会,皇帝杀鸡儆猴,死的再委屈也得憋着。 ……好吧,他和皇帝爹一样掩耳盗铃了。上一句的下半句不符合实情。物极必反是自然规律!太祖想要皇权至高无上,太祖、太宗时期皇权的确到达了顶峰。但一百多年后,皇权已然被削弱。如果龙椅上坐着的是太宗,雍王哪还敢瞎逼逼! 按照规矩,雍王应该和同岁的寿王在去年就藩。因为宸太妃不舍,求了皇帝爹延缓一年就藩。雍王原本定的藩地挺不错的,位于湖广的衡州。藩王就藩需要朝廷出钱建造藩王府,皇帝还要赏赐田庄等。皇帝爹一直想当个好哥哥,哪怕重修清宁宫耗尽内库,也没有挪用留给弟弟们的开安家费。 河套要打仗了。以朱厚照现在和武官们微妙的关系,并不适合让边军暗中帮忙。 但有什么好怕的! 九边军户逃亡的也不在少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朱厚照怕手头的银两不足以支撑一场战争,就找自家爹借钱。毕竟打仗费钱!河套战事一起,怕是短时间内很难结束。 内库没有多余的银两,可预留着一笔计划之内的大额开销!也就是雍王就藩的安家费。藩王的安家费包括修建藩王府、购置田庄等硬性支出,大致在二十万两左右。如果和皇帝关系亲近,安家费用就高。比如仁宗宠爱的梁庄王,就藩时宣宗给了这位弟弟无数的金银珠宝,不下于六十万。每年又给禄米一万石、俸禄十万贯。绝对是皇帝“包养”宗室的典范啊! 插句题外话,朱厚照觉得梁庄王未必想接受宣宗的优待。那又是老朱家的一段沾着鲜血的八卦往事了。往前翻翻老朱家的历史,夺去岐王王爵压根不过分,皇帝爹绝对是最仁慈的皇帝。 在不听话的弟弟和唯一的宝贝儿子之间,弘治帝肯定偏向自家儿子。 朱厚照顺利从内承运库拿走了准备拨给雍王就藩的二十万两安家费。 未免让人怀疑,弘治帝赶紧派人前往十王府街宣旨。 得知雍王再一次推迟就藩,原本同样是今年就藩的衡王上奏祈求延迟就藩。今年准备成婚的泾王,借口身体不佳婚礼改为明年。 这样一来,朱厚照又多了二十一万两军费。 有四十一万两在手,还有手里扣押的剩余二十五万的海贸款,足以支持一场大战!就算用银子砸,也能把鞑靼砸出河套。 不过钱是借的,早晚要还。朱厚照立刻安排密云水力铸造坊昼夜运转,打造一批刀具和少量的铁甲护具。再让皇帝爹批个条子,从工部购买被淘汰下来的旧火统。 海船上次前往吕宋“洗劫”了他们多年的存银。毛不能光盯着一只羊撸,第二次的目的地改为日本岛。从海寇口中得知,日本岛正处于战国时代,几方势力打得天昏地暗,是贩卖军火的最佳时机。 任何生意都比不上军火赚钱! 衡王、泾王上道,朱厚照也不小气。送给两人此趟半成的收益。 “官员坚决反对开海禁。太子就不怕官员们群起而攻之吗?”衡王年轻的脸庞露出极为凝重之色。 朱厚照从衡王身上看到他一直羡慕却不敢拥有的单纯。心中叹息:毕竟是二十岁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年轻,把官员的反对声音看得太重要了。 “呵呵。”朱厚照笑了笑,“皇叔读过儒家典籍,可曾在典籍上发现任何反对海外贸易的圣人之言?能让儒学们群起而攻之的,除了维护儒家道统,还有一个‘利’字!海贸暴利非比寻常。上一次投入五万多,获利不下四十万。” “海禁,才能方便某些人垄断海贸利益。” “皇叔,世道变了。金银的号召力远比圣旨更强。” “皇权想要重回至高无上,打杀再多的人也无用。”现在衰弱的皇权也不能像太祖一样肆无忌惮地杀人。西厂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便是明证。 朱厚照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茶盖,小口喝了口湖广灵山的云雾茶。 “当皇家手上掌握的大量钱财、垄断了几个极重要的资源后,皇权才能再次做到一言九鼎。”明朝渐渐显露了资本主义的苗头,旧有的生产关系必将遭遇冲击。 衡王陷入深思。 朱厚照放下手中的茶,笑得如沐春风,“湖广灵山的云雾茶不错。皇叔爱喝的,宫里还有庐山云雾茶、云台山云雾茶、老山云雾茶几种。小侄回去就让人送来。” 衡王身子一僵:“兴王送来的端午节节礼,除了云雾茶还有一箱子的砂梨,都是当地的特产。” “衡王叔别紧张。亲戚间走动很正常。虽然宣宗不许藩王之间往来,但过了这么多年很多规矩都松动了。不算什么大事。”朱厚照笑眯眯地朝屏风后望了一眼,“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太多。说到底都是因为皇权的衰落造成的。侄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此侄儿有时做事急躁了点,还望王叔们见谅。” 衡王脸色瞬间发白。 “衡王叔别多心。这真不是什么大事。侄儿的心愿是剑扫天下,区区家务事不会放在心上的。”朱厚照给了衡王一颗定心丸。衡王自愿“借出”二十万两,这点小事可以通融。 衡王原地杵着,直到躲藏在屏风后的雍王现身才缓过劲来。 “雍王弟,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步了岐王兄的后尘。”衡王劝道。 第二百零七章 稍微偏离了计划 五月的京师冷暖适宜,五月的兰州也终于结束了碎沙卷地、遮天蔽日的糟糕天气。 又一个热气球起飞,已经是今日起飞的第十二个热气球了。 “王爷,又有热气球飞出城了。”肃王府内,王府护卫长向正在看《京报》的肃王汇报。 囚牛商行在兰州设立分行时给肃王府打过招呼。作为小辈的太子也很懂事,一见面给了肃王3000两的孝敬,并承诺每年都给这个数。肃王对囚牛商行在兰州的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囚牛商行卖得很火,但他们的货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肃王也只能眼馋地看着。 “没有热气球,本王还看不到《京报》。”肃王从第一期看起,看到有兴趣的地方还会让宦官剪下另外粘贴在书册上。 护卫长惊疑不定地道:“热气球的方向不是往东南,而是向北一直飞。” 京师在兰州的东南方向。兰州大风天结束后,每日都会有热气球起飞。隔个三四日会有从东南方向飞回来的热气球。虽然热气球降落的地方不一,有一次落到了黄河里,好几次落到了山上。但速度确实比陆路快许多。听囚牛商行的人说,三千多里路飞飞停停五日能到京师。 肃王翻开书册最新贴着的《告宗室书》,嘲讽道,“上面写着国朝危矣。太子殿下担心北方鞑靼南下,肯定要派热气球北上探查消息的。” 肃王不想知道朝廷会不会和鞑靼打战。这不是藩王能插手的事情。肃王府从前线甘州撤往兰州,就是不打算插手军务。作为曾经的塞王之一,肃王府原有三护卫,总人数超过九千。现在只剩下一护卫3000人。还是因为兰州在长城脚下,朝廷这次没有继续削弱肃王府的护卫力量。 “左有凉州卫,右有靖虏卫。鞑靼总不会打到兰州来。”肃王一脸轻松。《京报》有一期详细介绍过达延汗的丰功伟绩。就算鞑靼又出了个厉害的大汗又如何,总是与藩王无关的。 “砰!” “火统的声音?谁敢在肃王府外使用火铳!”护卫长立刻让护卫出去查看。 “砰!砰!砰!” 外头继续响起了接连不断地火铳声。 肃王震怒:“囚牛商行的人胆子不小,竟敢在王府外使用火铳!” 火铳被朝廷严格控管,肃王府也只有几只用于打猎。兰州卫肯定不敢得罪他,兰州城内只有囚牛商行有胆子冲撞他。太子无法无天,手底下的人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爷,鞑靼人正在攻城。少部分人打进城,被囚牛商行的护卫击毙。”气喘吁吁的护卫打探清楚消息马上回禀。 肃王瞠目结舌。 “鞑靼,还真敢?” 护卫长立刻护着肃王回后院,3000王府护卫把肃王妃、郡王等人护得严严实实。心焦的肃王让护卫长带少部分人支援兰州卫,顺便打听战报。 肃王府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偶尔才能听到一两声炮声。 哪怕是炮声,肃王也是第一次听到。五十年前瓦剌进犯后,兰州再也没有遭遇大规模的袭扰。偶尔会有少部分鞑靼人埋伏在兰州成为红柳滩等地掠劫商队。 肃王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口里不断念叨着,“凉州卫、靖虏卫为何没事前发现敌袭,兰州卫怎么让鞑靼人打到了城下?” 战斗一直打到天黑。 王府护卫长带着两个人拜见肃王。 “老奴陈云之、草民贺蒲见过肃王。” 肃王对两人不陌生。陈云之是囚牛商行兰州分行的掌柜,曾经在汪直手下做事。贺蒲是囚牛商行的护卫队长,手下的护卫功夫强于王府护卫。肃王猜测他们曾经是西厂的好手。 “免礼。陈公公有何事找本王?”肃王不敢断定他们找上门的原因。据京师传出来的消息,太子的人找上门绝不会有好事发生。 眼神犀利、精神抖擞的陈公公欠了欠身:“两个时辰前有甘州飞来热气球,五千多鞑靼攻占甘州,甘州卫险先失守。不久前凉州也传来急报,说是鞑靼洗劫了凉州退走。老奴担心鞑靼有计划的攻打陕西行都司,斗胆想问肃王爷是否打算撤出兰州?如果撤出,可以考虑乘坐热气球离开。” “什么!”肃王被陈云之带来的消息惊住了。鞑靼的野心竟然如此之大。攻打宣府、大同还不满足,还要袭击陕西行都司!“甘州战况如何?” 如果连陕西行都司所在的甘州都被攻破,肃王肯定选择撤走。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离开藩地,一旦朝廷怪罪下来,3000护卫军也保不住了。 陈云之自信地直了直腰:“河套太子府护卫军正在甘州整军。鞑靼人打上门,护卫军焉能不管。护卫军是从腾骧四卫中选拔出的精兵,武器装备一流。有他们在,甘州一定丢不了。” 一听到河套太子府,肃王满口泛酸。 肃王拿不定主意,又问,“兰州城外的鞑靼人退了吗?” “还没退。他们在黄河对岸驻扎了下来。卫所千户担心从凉州撤走的敌人会过来支援。”护卫长一脸担忧。 肃王直勾勾看着贺蒲:“囚牛商行的护卫队有多少人?”肃王一直装聋作哑,不代表他不知道囚牛商行兰州分行快要过万了。整个兰州才五万多人口! “护卫队人数不多,只有百来号。”国字脸的贺蒲给人忠厚老实的感觉。但他说的话肃王不信。 陈云之笑着接话:“商行的护卫不多。但商行遵照小爷的命令从民间广邀勇士入驻河套。现在招募了3247人。不瞒王爷,他们大部分是九边卫所的逃户,可以直接拉上战场打仗。只是这话老奴不好对兰州卫千户说明,今日便没让他们上城头支援。” “太子好大的手笔。”肃王毕竟住在长城边,对草原部落颇为了解。草原上十户牧民才能养活一名骑兵。能拉出五千骑兵的部落极少。太子凭借护卫军和招募的士兵,可以在河套立足。 但要收回河套,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二日,太子府募兵以普通百姓的身份上了城头帮助守城。看到他们配备的钢甲、火铳、火炮等远比兰州卫更好的军备,肃王打消了撤走的念头。 五天后,朱厚照收到了陈云之的密信。 朱厚照派太子府总管萧敬、左长吏程敏政、右长吏王钦赶赴兰州,并命在榆林卫的一部分人到兰州汇合。至于谢亘、李兆先、刘学成等人,等局势稳定了再派过去。 “敢问小爷,我等为何提前前往?”萧敬好奇地问。 朱厚照无奈地摊手:“鞑靼人的贪婪出乎本宫的预料,出了点稍微偏离了计划的事。鞑靼妄图攻打兰州。” 计划中,应该只有小部分鞑靼骑兵骚扰兰州,兰州分行再派人乔装成鞑靼人吓唬肃王。 “不狠狠虐他们一下,真把大明当成自家的后花园。” 第二百零八章 青土湖 距离凉州卫三百里、镇番卫一百里外青土湖旁,搭起了大大小小五十多顶蒙古包。 塞上的环境不亲眼见一次,内陆生活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左右两大沙漠的夹缝里,竟然会有一大片湖泊绿洲!此地在汉朝称为潴野泽,是匈奴左贤王的属地。汉武帝收复河西后划归为武威郡治下。随着时间的推移,青土湖的面积缩小许多。但足以让几万人在此生活。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五、六月是这里一年中难得的好天气,能用热气球传传消息。一旦到了八月谁知道会变成什么鬼天气。”伍善望着头顶慢悠悠飘荡下来的热气球道,“必须在沙漠中设立驿站。” 伍善把河套太子府第一驻地选在此地,消息已让信使送到京师。不出意外的话,头顶的热气球会送来太子殿下的最终答复。他在边外游荡了三个多月。翻过沙漠,草原生活没有在九边打探到的那样不堪。就像沙漠中神奇的青土湖,亦集乃、后套都有成片成片的上好牧场。土地肥沃,不放牧也可以种粮食。 也是。如果河套没有价值,鞑靼人何必一次又一次的骚扰侵占。 缺点就是离京师太远,交通不方便。不像两京之间虽路途遥远,但两地道路通畅、路途风景独好。 伍善侧身对牛大道:“真期待小爷把此地建为塞上江南。” 头脑清醒的牛大保持礼貌的微笑。太子手下的人和太子一样,眼里看到的与正常人不一样。眼前碧波荡漾、芦苇摇曳、水鸟低飞,让人产生一种来到江南水乡的错觉。可只要一想起穿越沙漠的时糟糕的体验,梦境立刻破碎。牛大并不看好这里。太子若要选块地方学习治国经验,辽东都比此地好。 热气球降落,经过一番捯饬,刀疤脸走下吊篮。 “伍公公选的地方真不错。”笑容令他连到眼皮上疤痕扭曲,像一条丑陋的毛毛虫。 牛大握紧了腰间的刀暗暗戒备。刀疤脸身上的血腥味比诏狱的那群刽子手还要浓郁。 伍善笑得容光焕发犹如老树开花:“河套是块宝地,沙漠里大大小小绿洲无数。咱家甚至选好了第二驻地。” 小爷说,选择河套就看中它不在朝廷的管辖下。便于开荒拓土、重订律法制度。河套将成为大明的先行者。如果成功,他们这批拓荒人都将青史留名。伍善全身的热血被点燃。他期待着和三保太监一样被后人铭记。有人会认为孩子的天真之言不能信。在热气球出世前谁会信人能上天! 刀疤脸眼光在牛大握刀的手上快速略过:“牛百户别紧张。今后都是给太子爷办事的兄弟。” 牛大尴尬地移开刀柄:“锦衣卫奉命协助殿下收回河套。”虽然太子是储君,但锦衣卫直属皇帝,只能听弘治帝的命令。 “你先看了这份调令再说。”刀疤脸把顺路带来的锦衣卫调令递给了牛大。 长期在危险地带潜伏的牛大有比女人更敏锐的直觉。还没打开调令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看完调令后牛大面容僵硬地告退,把调令的内容告诉了生死依托的队友们。 “从接到命令的一刻起,二十八宿借调入太子府,听从太子殿下的命令。借调期限,未知。” 牛宿部的暗探们面面相觑。 “二十八星宿成立了没几个月就被太子挖走。皇上果然宠溺太子。那个消息或许是真的。”牛四撑着下巴思索道。 负责对外沟通的牛六挠挠头:“什么消息?” “皇上很可能这辈子只有太子一个孩子了。”牛四挤眉弄眼,“孩子,而不是儿子哦!” 一根筋的牛二恍然:“怪不得皇上身边只有娘娘一个人。” “啪!”牛大一巴掌拍向牛四、牛二的后脑勺,怒道,“都闲得慌是吧!新任务来了,我们要协助伍公公守营。其他人的任务是招募勇士,河套太子府总兵力要达到一万。马上就要打仗了。都清醒点!” 伤养好了大半的牛三指指蒙古包方向:“老大,确实调令中只是让我们守营吗?” 百来号腾骧四卫牵出战马、擦亮战刀、检查火铳,一副整戈待发的模样。 牛大疾步追上正欲上马的伍善。“伍公公要去哪?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诸位……守营吧。一小支鞑靼掠劫了凉州,正在朝我们移动。我们决定先下手为强,半道伏击他们。”伍善扫了眼几人,“你们直属小爷,我无法指挥你们。”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是小爷对手下的硬性规定。手伸的太长、管了不该管的事,会像高公公一样被弄走。小爷给了高公公体面,可不代表会优待他伍善。 一旁的刀疤脸半蹲在地上重新给气囊打气。气囊飘起来后,他问了伍善多要了几把火统和铁弹丸,带着人准备起飞。 “老四,守好营地!”牛大远远喊了一声,跳进了吊篮。 刀疤脸递去一把火铳:“太子要求我们尝试在空中攻击敌人,阻碍骑兵的冲刺。如果效果不错,或许会推广到河套的战场上。” 牛大郑重其事接过火统。今日他将见证新的战阵诞生。好好表现,争取给太子留下好印象。太子之位牢不可破,此时不争功更待何时! “老大太……他娘的狡猾。”牛二羡慕地看着牛大和刀疤脸几人升天。 牛四抛来一块“石头”:“别愣着了,快在营地周围埋石炸炮。营地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老四!你想炸死我们啊!”牛二一个抱摔,牢牢紧抱内里埋着火药的石头。 埋于地下设伏用的石炸炮对付骑兵有奇效。营地连墙都没有,很没安全感。这批石炸炮是几天前由囚牛商行兰州分行的商队特意送来的。 牛二不确定地问:“老四,你说陕西行都司如果知道鞑靼人是囚牛商行故意引去的,会不会上奏朝廷告状啊?到时我们也会倒霉的吧?” 牛四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以为陕西行都司的人和你一样傻?” “他们不傻怎么会打不过鞑靼人?” “……军制需要改革了。” “改革会动很多人的利益。太子,能撑得住吗?” “傻!拿下河套,九镇稳了一大半。边军失去了作用,朝廷还会顾忌他们吗?” “草,太子太阴险了。” “那叫智多如妖!” 第二百零九章 热气球的军事价值 土木堡之变后,朝廷在边塞修起了连绵几千里的长城。 鞑靼顺利闯关掠劫的次数锐减。每一次成功绕开了望台进攻,都是一次狂欢。抢劫一次的成果比部族里所有奴隶劳作大半年的收获高。尤其是这次抢了村里十八口铁锅,足够他们换几百头的牛羊。 “呜~”马上的骑兵们挥舞着马鞭,高叫着向兰州方向进发。 “我原本看上一个皮肤和羊奶一样白的娘们!可惜不能带上。”枯燥的赶路中,相熟的人聊起了天。他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着马睡觉都没问题。 “我们百户说了,兰州比琼州繁华。天猪网的货都在兰州拿的。该死的商人,一个搪瓷壶要我十头羊!以为有夫人做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为了把东西卖更高的价,还妄图说服我们百户反叛领主!” “哈哈哈!我们蒙郭勒津部曾经是和达延汗打的很激烈。我阿爸死在了达延汗手里。可我们蒙古人崇拜英雄!达延汗能给我们更好的生活,我们为什么要反他。” “抢兰州,抄了天猪网那群可恶的商人老巢。让他们加倍奉还从我们手上赚走的牛羊!” “驾!呦哦!” “看,天上飘的是什么?” “黄色的云朵?难道是天神的礼物?” 五百多人的骑兵队伍放缓了速度停下。 “降了,降了!” “我看到了,云朵里有人!” “怎么像,像大明人!” 领队的百户意识到不妥:“四散躲起来!” “砰!砰!砰!”火铳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中弹的人和战马的哀嚎声。 刀疤脸对火统的威力感到不满:“离得太远,瞄不准,效果不好。” 他又换上了弓箭,朝人群聚拢的地方射去。射空箭囊中的箭,用单筒望远镜查看成果。还是不满意。 “再降五十米。”刀疤脸道。 操作热气球的青年尖着嗓子喊:“再降下去会容易被箭矢射中气囊。青土湖一穷二白,气囊坏了都没地修。” “鞑靼人没带弩弓,射不高!” “万一有射雕手呢?” 刀疤脸怒目而视,凶狠的表情能吓哭孩子。“你这阉人怕死!” “一条烂命死就死了,有小爷给咱家送葬,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死之前必须完成小爷的嘱托!我们要测试出热气球投放战场的威力。首先要保证热气球的安全,下降高度不适合大规模作战。”操纵热气球的青年冷眼相对,毫不退缩。 牛大这时才知青年是宦官。肯定是东宫出来的。东宫派出来的人都像被太子下了蛊,异常崇拜小太子。 “鞑靼铁骑最厉害的是集体冲刺。我们让他们分散就帮上地面军队大忙了。”牛大安抚互相瞪眼的两人。 “草!打的太兴奋忘了。” 刀疤脸打完了火铳换弓箭,射完了箭矢添加铁弹继续射击。和牛大两人硬生生把聚在一起的五百多骑兵驱散。 一团散沙的骑兵丧失了他们最大的优势。 “杀啊!”埋伏在一里之外的腾骧四卫骑着马成一条线,向鞑靼人横扫而去。 鞑靼百户想组织起骑兵队以硬碰硬。再次被半空中的刀疤脸和牛大阻击。气得鞑靼百户向天空放箭。箭矢飞出没多高掉落下去,反而射伤了他们自己人。 保护伍善出塞的这批人出去的太早,身上只有护住胸部要害鱼鳞甲,马匹也只披着一层棉甲。但他们是御马监培养出来最强大的战力,自信且无畏。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挥舞着百炼钢打造的雁翎刀,杀向五倍多的敌人。 从空中俯瞰,腾骧四卫像奔腾的潮水,吞没了无助又弱小的鞑靼人。一个冲刺,鞑靼人数减半。腾骧四卫两两相助,清空身边的阻碍后再次结阵冲锋。三个回合下来,鞑靼人溃不成军。 两军交战在一起,热气球只能飞到战场边缘,射杀意图逃走的鞑靼人。别以为鞑靼人都是铮铮铁骨!他们是出来抢劫的,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打不过就跑才是打家劫舍的真谛。 观察到威胁解除,青年宦官这才降下热气球。方便刀疤脸和牛大射杀逃走的鞑靼人。 鞑靼百户疯狂地挥舞马鞭让坐骑跑得快点、快点再快点。他知道明军以防守为主,极少追击远遁的敌人。只要跑得足够快,一定能逃走。逃回去要把明军有能飞的怪物上报给领主知道。领主想用伏击战术打退新成立的河套太子府。有会飞的怪物在,伏击战术根本行不通。 “不能留下一个活口!”伍善嘶声力竭地喊道。 驻地还没建起,不能让鞑靼人发现他们。发现得越晚,留给驻地建设的时间就越长。热气球的参战的事,也不能泄露出去。 腾骧四卫分成十人一组追杀逃走的人。腾骧四卫优先挑选从小会骑马的青壮。他们享受军队中最好的伙食,最优的后勤,最艰苦鞑靼训练。他们个人的战斗力不在鞑靼人之下。哪怕没有冲锋加持,零散的鞑靼铁骑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尤其在他们人人配上火铳的时候。 一个时辰不到,抢劫凉州的鞑靼人被全部消灭。花了点时间把敌人的尸首埋入沙土堆,带走了所有的战利品。包括火铳打出的铁弹,还有那十八口铁锅。 “青土湖暂时不宜暴露,捎信让囚牛商行补偿百姓们的损失。”伍善挥手带人返回。 一夜风沙后,战斗的痕迹将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刀疤脸等人返回就没那么方便了。热气球想在空中改变方向,得上上下下找准适当的风向。牛大还得帮忙移动吊篮四周的重物。伍善他们都快要回到营地了,热气球还在原地打转。 “只能打顺风仗。”刀疤脸对热气球参战的热情被无情地现实浇灭。 操控热气球的青年宦官同样失落。小爷还想借热气球重创鞑靼。 牛大愁眉苦脸地回到营地。 “老大,怎么打了胜仗不高兴啊?”牛二问。 “热气球没有想象地好使。” 牛二指了指牛四:“老四脑子活络。你们打仗的时候,他用空陶罐代替石头做出了地雷。说不定他能想出好办法。” 牛大对牛四提了一嘴。牛四眼珠子转了转,把新做的陶罐地雷塞到牛大怀里。 “从天上扔雷下去。” 第二百一十章 八百里急报 一更三点暮鼓敲响,京师内外城门关闭。夜禁开始,禁止闲杂人等在街面上行走。 此时晚霞已经散尽,月色下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除了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偶尔有加班晚归的户部官员经过。看到他们疲惫的面容,巡夜的衙役纷纷报之以同情。太子监国卯足了劲折腾户部官员。看那架势,户部若交不出一份清晰的账目,加班情况不会停止。 经过前门大街又是一番景象。有了弘治灯后,无论店铺大小都挂上了昼夜不熄的灯,囚牛商行更是灯火通明。拆除夜明珠后,三丈高的店招重新挂了上去。每一扇窗户外统一挂出两盏铜铸的弘治灯,把囚牛商行点缀成一个大灯笼。里面人头攒动,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哒哒哒!” 寂静的前门大街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巡捕营一队巡夜的见到后主动退让,并小声聊起了天。 “八百里加急。也不知道哪里又出了事。” “希望不是辽东。太子殿下盯着户部整理出近五年来拨给辽东的储银和军粮。账目问题大得很。户部几个主事并关进了刑部大牢,等着三司会审呢。如果辽东再出点事,太子能把辽东武官换个遍。”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京报》啊!我每期都看。” “《京报》涨价后我就没买了。每期要五文,每天一期一个月得花150文!我得凑钱送我家小子参加武学。明年开武举,希望我家小子争点气。” “老哥,记得你说过以前跟汪公公去辽东打过仗。太子府高价募兵,你为什么不去试试?过了直接可以领十两银子,每月兵饷至少2两。” “白花花的银子哪那么好拿!招兵条件苛刻,我这老胳膊老腿连第一关野外十里负重都没过!” “可惜限定有从军经验的人。不然我就去试试了。” “轮不到也好。河套那地可不好收回。万一死在关外,尸体都运不回家。” “……只要一年,我就能在外城买个院子接老娘来住了。” “哎,要不你去买彩票。哪天运气好中个5000两,什么都有了。” “还不如把粮店掌柜家的小姐娶了。粮店靠着国公府,有国公爷做媒,应该不难。” “你可真敢想!现在商家女都嫁官员子弟。” 底层的人闲着聊点国家大事,可真正在意的还是自家的生活。能在巡捕营得一份衙役的差事,在京师算混的不错了。但远远无法买房置业。反而是各地的大小商人们,只要找到权贵靠山,就能轻轻松松在京师置业。 朱厚照看到八百里加急,连夜把内阁、五府六部官员叫到文华殿。 文华殿四周点起弘治灯,亮如白昼。朱厚照让人挂上了九镇堪舆图,摸着下巴在图前来回晃荡。 半个时辰后,刘健等人陆续赶来。礼部来了傅瀚和杨廷和两人。 傅瀚眼神微闪。 杨廷和连忙解释:“殿下需要下官做会议记录。” “会议记录?”刘健皱眉问。 “殿下说需要把今夜廷议上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在案。”杨廷和低下头,不敢直视首辅大人锐利的眼神。太子说,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股肱之臣更应该谨言慎行。太子还交代,此话不要告诉别人。 “英国公可知出什么大事了?”马文升抬了抬眼皮子。太子的人硬是把他请来,肯定和军事有关。太子尚武,五军都督府开始骚动,渐渐不满被兵部弹压。兵部没收到的消息,说不定五军都督府提前知道了。 英国公摇头。定眼瞧着专注堪舆图的太子不挪眼。 在场的人都听不得“大事”两字。去年到现在发生了太多的大事。他们都上了年纪。再这样下去会折寿的。 朱厚照转过头扫了一眼:“人都到齐了。黄献,把八百里加急念给大家听。” “五月二十六,甘州、凉州、兰州、靖虏卫四地几乎同时遭到鞑靼攻击。” 马文升惊起:“鞑靼人疯了吗?他们要重启战争!” 朱厚照神色寡淡:“听完在发火不迟。” “甘州遭遇五千多鞑靼骑兵攻城;鞑靼抛弃战马徒步绕小道攻击兰州,人数在五六千人左右;攻击凉州、靖虏卫的人数较少。靖虏卫打退敌人。凉州破防,最靠近城墙的村子遭血洗,死伤者三百余人。”黄献快速读完,迅速闪到朱厚照身后。官员们神情骇人,他胆小。 马文升开骂:“哪个混蛋写的奏报!甘州、兰州如何了?是被攻破了,还是退敌了?” “甘肃总兵彭清的奏报。”朱厚照淡淡地道,“彭总兵觉得本宫比他更清楚战报,由本宫告诉诸位更确切一些。” 王越故去后,九边能打的将领有二。一位是大同总兵神英。此人触犯朝廷律法,人品不行,不在朱厚照招揽的范围之内。另一位是甘肃总兵彭清。彭清多次随王越出战鞑靼,从无一败。并且为人清廉,爱护麾下军户,深受士兵爱戴。唯一的缺点是——年纪太大! “为何殿下会比甘肃总兵还清楚!”刘健双目圆瞪、咄咄逼人。他甚至怀疑鞑靼人就是太子引去的。为了收回河套枉顾边民性命!哪怕会面临罢官和报复,刘健也要上书弹劾太子! 朱厚照嘴角勾起,点点堪舆图上的甘州。“太子府2000护卫军在甘州整军。甘州卫在城墙上防御,护卫军出城痛击鞑靼。刘首辅别问为什么要在敌人进攻的时候出城。兵法有云,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诸位应该知道为了建设河套,本宫在兰州开了囚牛商行分行。分行囤积了很多建设物资。为了将来运送物资,分行招募了3000多保镖。鞑靼突然出现在兰州城外,打的兰州卫措手不及。为了自保,分行把保镖们派上城墙帮助防守。” “最近北方天气好,适宜热气球飞行。热气球送信的速度比八百里加急快。本宫手里有最新的战报。” 朱厚照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甘州、兰州都击退的敌人。但甘州、凉州、靖虏卫三地的鞑靼骑兵正在向兰州转移。兰州城外的敌人偃旗息鼓,并未撤离。” “据探子来报,出现在四地的人只有少部分来自火筛部。目前火筛手下的八营动向未明。” “诸位觉得火筛的目标是哪里?宣府还是大同?” 第二百一十一章 谁能保家卫国谁上台 两个月亮世界通讯极为发达。天涯海角发生的事下一秒能传到世界各个角落。领导层能及时做出反应。 但在大明,由于信息的延迟、路途的遥远,很多事情都需要预判。这里就显现了老臣的重要性。有经验的老臣能事半功倍。 “宣府和大同离得不远,而火筛部隐匿在两地中间。探子不能靠近,无法判断火筛下一个攻击地点。” 朱厚照把难题丢给了他们。 面无表情的他其实心情很愉悦。根据几个活口的供述,他们虽然分散攻打四卫,但事前说好到兰州城集合。他们的目的是抢劫囚牛商行。而火筛则带领主力另选一地掠劫。突然的大规模军事抢劫,源于突然出现在漠南的瓦剌人。 达延汗把漠南视为禁脔,不愿意看到瓦剌人重返。可去年和王越一仗让他伤筋动骨。散装蒙古的几大部落被达延汗收复没多少年。凑一起打顺风仗还行,打硬仗必定会造成内讧。如果不额外补贴各位领主,不可能让各部出兵。达延汗盯上了大明这只大肥羊,想要撸上一撸。 朱厚照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在达延汗眼中,衰落分裂的瓦剌竟然比大明重要。同时兴庆收回河套的可能性又多了一分。 鞑靼人没料到兰州城内的囚牛商行有强大的武装力量。火筛的计划肯定要变动! 火筛骁勇善战,此前派人成功攻破宣府和大同。一定不会把两地的守军放在眼里。兰州出了变动,他肯定不容下一次的攻击有失。为了凑足军费,火筛必定会选更富裕的地方。 大同是个好地方。神英当了几年总兵捞了几十万两银子。银子一多,大同监军和御史都被腐化。先前大同被攻陷,五军都督府为首的勋贵们护着神英,让他代理总兵继续守边。如果火筛进攻大同,神英会戴罪立功吗?之前银神英失职死去的、被掠走的百姓就白白遭罪了吗? 以上只是朱厚照的个人见解。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朱厚照保持缄默。 文华殿一角,杨廷和正在伏案记录。或许因为他的存在,刘健等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商量,谨慎地没有胡乱发言。 傅瀚为了表现率先发言:“我不认为火筛会率大部队攻城。” “从前两次扰边出现的鞑靼人远少于往年。锦衣卫收集到的鞑靼被重创的消息比较真实。去年北方干旱粮食减产,草原也会受到影响。我认为火筛只是来抢粮食,不可能疯狂到攻城的地步。就算打下了宣府或大同有什么?现在的鞑靼不可能像当年的瓦剌一样打到京师城下!” 朱厚照点点头。如果没有他资助瓦剌打回漠南,傅瀚的分析还是靠谱的。傅瀚的能力还行,也比较识时务,挺适合接班徐琼。 马文升瞟了眼朱厚照,表情凝重地道,“傅侍郎忘考虑了一点。火筛如果只是想抢劫,为何把主力屯兵在一处。火筛部正在向河套迁移,而河套多了个太子府。火筛为了逼朝廷撤销太子府,势必要狠狠打一仗彰显武力。达延汗、火筛和我们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他们清楚朝廷的运作方式。来一次屠城之类的,御史们必定要上奏弹劾招惹他们的太子府。” “马尚书的意思是,火筛不但会攻城还会大肆杀人?”刘健赫然沉下了脸。 马文升点点头。 英国公开口道:“我认同马尚书的判断。” 刘健深深吸了口气:“宣府、大同有能力抵御火筛疯狂地进攻吗?” 马文升沉默。 英国公先是摇头,后又点头,“神英还是能打硬仗的。可要让边军放手一搏,得看朝廷如何承诺了。” 一个难题摆在大家的面前。 如果撤销对神英的处罚,朝廷的威严荡然无存,会让大同百姓心寒,也会让神英更加骄纵。杨廷和认真负责地记录下所有人的对话。这话谁都不好开口。 “太子怎么说?”刘健问。 朱厚照笑了笑:“本宫觉得围魏救赵的方法可以试一试。本宫派护卫军横扫河套。逼得火筛回援。” “殿下为何不干脆撤掉河套太子府?”刘健怒视。 朱厚照唰的一下拉下脸:“太祖把蒙古人赶回草原。后世子孙因为惧怕蒙古人就要丢掉疆土!难怪朝廷屡战屡败,原来是当朝诸公都有怯战心理!仗还没打,士气就丢了!” “土木堡之变打断了勋贵武官们的脊梁,于少保在京师保卫战上让文官顶替上去当了大明的脊梁。”朱厚照拍着桌子怒吼,“他娘的谁能守住大明江山谁就上台!” 杨廷和笔锋一顿,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话记录在册。 朱厚照夺下杨廷和的笔,亲自把“谁能守住大明江山谁就上台”写在了会议记录上。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都是本宫任用官员的标准。废物就在家里呆着,别污了本宫的眼!” 朱厚照说话如此难听,刘健竟出奇地没有动怒。 “臣举荐惠安伯充任宣大总兵,防守宣府、大同。”刘健平静地拱手道。 被突然点名的惠安伯看向英国公:“微臣从未带过兵打仗……” “臣附议!”英国公给惠安伯递眼色。 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全部赞成。 “是否需要调京营的军队支援?”李东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京营有文、武、宦官三方人马相互监督。京营的战斗力如何,在场的各位相当清楚。弘治帝时常调用京营士兵充当泥瓦匠,他们很少有充足的时间接受训练。 英国公沉声道:“二十万京营士兵,总能挑出一两万精兵。” 为了武官将来的地位,英国公决定调用各勋贵府上的家将。勋贵们带兵时喜欢把有能力的军户收为家将。到了战场,家将们就是他们的亲卫队。这群人的战斗力不会比鞑靼人差。 “本宫自掏腰包拿出五万两犒劳边军。”朱厚照表了态。 天猪网给火筛的夫人半卖半送了价值三万两的货物,连火筛想要吞灭天猪网的意图都没打探出来。他要把给天猪网的运营费拨给边军。 第二百一十二章 钟漏大派送 临时召集的廷议讨论告一段落。朱厚照透过新装的玻璃窗向外看去,天际已有晨曦洒下,外面一片阴蒙蒙。 “时辰不早了。请诸位移步本仁殿用餐。本宫会命人通知鸿胪寺取消今日早朝。今日由五府六部自行内部商议应对火筛大举进攻的章程。申时三刻,诸位带着罗列好的陈条再来文华殿召开廷议。三日之后,惠安伯必须率领不少于两万人的京营士兵开拔。粮草和军备都必须准备好。” “本宫希望申时三刻能看到各部的详细计划书。我们不知道火筛什么时候会发兵,必须争分夺秒。” 雷厉风行的朱厚照直接给众人定下了计划表。 “黄献,命御用监给五府六部各发一个钟漏。让官员们知道时间观念。” 如果有手表,朱厚照恨不得给每位官员发一块。朝廷办事拖沓的效率让他太难受了。 刘健瞟了眼文华殿中央空地改版的大明宫灯漏,眼角抽了一下。很多人背地里说他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不讲情面。钟漏一出,应该没人再说他不是了。 英国公谢绝了朱厚照留他们用膳的好意,向刘健等文官打了声招呼,带着几位都督疾步离去。涉及到武官能否翻身的仗,英国公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 朱厚照怕影响老臣们的胃口,没去本仁殿。 “小爷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黄献端来了热牛奶和面包,“首辅他们和小爷一样,也选择了吃面包。面包很受欢迎。” 朱厚照笑:“我要长身体,他们是怕频繁如厕。” 面包是皇家奶茶铺5月份推出的新品。典膳局根据小爷的描述,新弄出来的点心。面包口感松软,适合老人年。推出没几日,受到参加朝会的官员追捧。朝会开得早,时间不定,又不方便如厕。他们会在衣袖里塞几片面包,以备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吃完东西朱厚照闭着眼睛靠在文华殿中宽大的宝座上:“我先小眯一会儿,等坤宁宫开门通知我。” 弘治帝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看到穿枕边春光满面的爱妻,心情格外的舒畅。 自打儿子监国后,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出现在奉天门。前朝有儿子和内阁看顾,又有司礼监监督,弘治帝轻轻松松把控整个朝局。 或许是得到足够的休息,又或是心情开朗,弘治帝的气色好了很多。 帝后起床,宫女们进来伺候。李荣在寝宫门口侯着,把一个半时辰前发生的事详详细细禀告弘治帝知晓。 “昨日夜禁后,甘肃800里加急。鞑靼几乎同时攻击甘州、凉州、兰州、靖掳卫四地……” 李荣虽未出席廷议,却对廷议上发生了事了如指掌。 “火筛部在宣府、大同外按兵不动,小爷怀疑火筛会冲着某一地攻击,询问各位大人的意见。刘首辅问小爷是否能放弃和他,从而激怒了小爷。” “小爷放话,‘谁能保家卫国,谁就上台’。解散后,英国公召集京师中的各家勋贵,让他们各自派家将出战。” 亲手替弘治帝束发戴冠的张皇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秀秀为何发笑?”弘治帝并没有因为火筛的大举进攻感到惊慌。鞑靼扰边已经成为一种常态,见怪不怪了。 张皇后道:“我只是想起照哥儿在太庙前一番话,令宫里的氛围骤然改变。今个儿又用一句话激起了勋贵们的斗志。” “哈哈哈,朕教了许多,照哥儿就学了这么一招。”弘治帝很骄傲地道。 张皇后在弘治帝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大白眼。 弘治帝穿戴好之后,朱厚照过来请安。 弘治帝招手让他踏入寝宫。皇家规矩大,但弘治帝力争让一家三口和民间百姓们一样相处。 “父皇,昨夜有800里急报。孩儿召开了廷议,这是会议记录。记下每个人的发言,请父皇过目。”朱厚照递上册子。 弘治帝一目十行,粗粗看去内容与李荣汇报的一模一样。 “现在是照哥儿监国,按照你的意思办。放开手去做!办砸了,还有父皇在背后给你收拾烂摊子。达延汗七岁开始在马背上收拢各部落势力。我儿不会比他差!”弘治帝慈爱地摸摸朱厚照的头。 朱厚照嘿嘿一笑:“父皇,孩儿想讨个恩典。” “是要朕给河套指派名将领吗?”弘治帝知道自家儿子手中银、有粮。缺的是能指挥打仗的将领。 朱厚照摇头:“孩儿已经有了将领人选。孩儿是想让父皇准许河套太子府自行制造火药和火铳。” 火器在大明打退蒙古人的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大明一直把火器看得极重。因为火器的威力巨大,太宗明令禁止各地卫所下的军器局生产火铳。出了火铳有朝廷专们生产,火药的准确配方也由朝廷把控。只有内府的内宫监、兵仗局、工部的军器局三处有火药完整的配方。九边经常会遭到草原的骚扰,他们能少量制作火药。但由于配方由朝廷严守,他们生产的土炸药质量很差。 弘治帝立刻让李荣安排生产火药、火铳的内宫监、兵仗局派人手前往河套。 “生产火铳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只怕来不及。先从兵仗局调集一批火铳。”弘治帝对唯一的儿子相当大方。 朱厚照拒绝了皇帝爹的好意。“甘州城外5000多鞑靼人死伤过半。孩儿想让护卫军在后追击,让伍善派人半途伏击。前后策应吃下他们。前线提出手雷配合热气球作战,孩儿觉得可行性很高,让他们先用陶罐和火药做一批出来试试的效果。” 朱厚照皇太子的身份,让他能轻易获得皇帝的支持。打仗除了要皇帝点头,各部官员的协助也很重要。一旦战局处于胶着状态,得拼后勤了。 刘健在廷议中提及撤销河套太子府。当时的朱厚照很愤怒,放了狠话威胁大家。冷静后想,这应该不是出于刘健的本意。太子府是刘健主张设立,他不可能自打巴掌。 最有可能的是,不少官员私底下对设立河套太子府颇有微词。始作俑者刘健把问题推给了他。 这只老狐狸! 第二百一十三章 舆论战 大明朝廷会因为草原的威胁让步吗? 如果朝堂上没有一强势的人物压阵,朝议的结果很大程度会偏向于议和。 特别是那群“酷爱和平、重视经济发展”的江南官员。 当年京师保卫战,于谦要固守北京,出身江南的徐有贞提出迁都南京。两人各有支持者,吵得不亦乐乎。当时官至兵部尚书的于谦手中有兵权、且得到景帝的信任。于少保喊出“提议南迁的都应该斩杀”,这才定下了守卫京师的决议。否则大明要步宋朝的后尘。 当然,迁回南京涉及到各方面的利益冲突,不能说同意迁都的官员都是软骨头。他们只是更自私而已。 人都是自私的。或许放弃河套也能让大明边疆的稳定,但朱厚照绝对不会放手。那可是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弄不巧,还不止这个数。 对付这部分人,必须动用舆论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理对帝皇家适用,对官员阶级更适用。 没了好名声,闹不好是会丢官的。虽说现在是文官集团一家独大掌握大权。但他们只会在面临外敌的时候同仇敌忾。就如李广、汪直一死,李荣低调不出头,文官内部马上打了起来。官职就这么多,有时为抢个好位置,什么手段都使得出。 武官同样如此。 朱厚照面无表情地合上刚收到的情报。二十八星宿的密探与囚牛商行搭建的北方驿路一结合,效率大大地提高!天气好的时候,大同的情报半天就能到。 “是不是要在军中宣扬爱国主义?”朱厚照嘟囔着,命刘瑾安排紧急加刊。 端午节前,用砖石结构搭建的三层报社大楼终于落成了。底楼是印刷车间,人手和设备都是从经厂搬去的。二代创业就这么简单!《京报》终于有了自己的印刷厂,不用每次都麻烦司礼监经厂。 朱厚照又从落地的举子中选出12位撰笔人。官场讲究同年。朱厚照入乡随俗,启用了大批落榜的“同年”。除了报社,密云作坊、囚牛商行等处都有他们的身影。要效率、讲管理,总归离不开管理人才。朱厚照也不希望手下得用的都是宫里人。上位者需要手底下的几方势力总体平衡。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出来的举人,每个人的文笔都在朱厚照之上。半天时间,他们已经写出数篇“发人深思”的稿子。比两个月亮世界只有噱头没有逻辑的自媒体报道高上不止一筹。 “五十年前也先打到京师脚下,五十年后第二个成吉思汗会打到哪里?” 他们深刻理解朱厚照的意思。不但大肆宣扬鞑靼威胁论,把鞑靼描绘得比瓦剌更加可怕,还把达延汗描述成第二个成吉思汗。 一提成吉思汗,恐慌的情绪立刻蔓延到京师各个角落。毕竟现在的大明只占了蒙古帝国四分之一疆土。成吉思汗在世时,世上没有国家表示不臣服的。 宵禁前,内外城门又一次涌现出城潮。五十年前京师保卫战可是死了无数的百姓! 五城兵马司、巡捕营不得不加派人手,保证各勋贵府的人能顺利出城。 人员的频繁调动,更加加剧京师临战的氛围。恐慌情绪令不少大商人紧急撤离。 申时三刻的廷议上,周经对《京报》夸张的报道极为不满。 朱厚照横了他一眼:“都是京师一半是晋商。本宫这下相信了。本宫听东厂的陈公公提到,不少晋商偷偷地和鞑靼人做生意?怕两族打起来,没生意可做了?告诉他们,卖军备的利润最大。打起来才能发国难财啊!” 仗还没打起就想着跑的人,立场也太不坚定了! 这话把周经吓得都快抖成筛子了。 “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尽快商议。”刘健扯开了话题,“英国公,五军都督府能否给出确切的人数?工部、户部需要按照人数准备粮草和军备。” 英国公道:“请两部尽量准备二万五千人的东西。” “粮草就不必了吧?神英偷藏了很多。”朱厚照突然道。 “……”听了这话英国公心里一慌。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钟漏每个半个时辰响一次。响了五次之后,廷议才结束。 周经全程加起来没说满十句话。散会后立刻追上了刘健三人。 马文升和英国公留下未走。 “殿下如果有前方的最新情报,请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分享。” 两人都派了人盯着进京的热气球。今日有三个热气球从南京飞回。另有两个从北方飞来,起飞地不明。工部正在想办法复制热气球,他们卡在燃料一项上。弘仁殿防守严密,太子的嘴也紧得很。一直没找到煤油的来源。用木炭做燃料的热气球只能近距离飞行,煤油实用价值。 “两位不问,本宫也会私下寻个时间告诉你们。”朱厚照拿出刚收到的情报。“事先说明,情报没有经过核验。” 两个脑袋凑到一起,一盏茶的功夫后,马文升暴怒。 “神英和火筛私下见面!他想干什么!” 英国公面如考妣。 “密探盯着火筛动向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事出突然,他们启动紧急通道发给本宫知晓。具体神英和火筛谈些什么,还不知道。”朱厚照耸耸肩,“说不定神英是在问给多少银子能把火筛请走呢?” “明日就让惠安伯带上精锐部队率先处发。尽快抵达大同接管神英手下的兵。”英国公咬牙道。 “未眠夜长梦过,今晚就出发。”马文升瞪眼,“军中无法无天之辈多矣。必须多带人手,省的兵权收不回,命先丢了。” 马文升曾经只是罢免了校尉级别的武官,被他们追到京师行刺。神英犯了重罪,未免被朝廷处罚,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朱厚照摇了摇头:“本宫会让《京报》呼吁朝廷重视军队。尤其是不能把犯人充军,军队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藏污纳垢,一颗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以后若有流放,可以选择河套。还有,军中要开展爱国教育。将士们要有保家卫国的意识。不能成天想着赚银子。他们是军人,不是商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人为的光路 “梆、梆、梆”,夜幕如漆,打更的更夫敲响了四更鼓。 着甲的惠安伯行色匆匆,身后跟着同样全副武装的五名家将。巡捕营总督张桐陪同在侧,一路上一直在交代各种注意事项。 路过的夜巡人上前,几人一边出示身份铜牌,一边前行,没有停下脚步。此举招致了夜巡人不好的猜测。 惠安伯一行人与独自一人的都察院右都御史侣钟在紧闭的正阳门前碰头。 惠安伯抱拳:“此行还需要侣大人多多帮衬。” 惠安伯即刻担任宣大总兵。在一天以前,朝廷甚至没有宣大总兵一职。为了火筛的不明动向而临时增设的职位。宣府和大同是拱卫京师的重镇。除了镇守的总兵,还有权利不在总兵之下的巡抚。侣钟此行为了沟通两地的巡抚,让他们协助惠安。 正阳门城门官仔细核查几人的身份铜牌。身份验证后守门官兵合力打开笨重的正阳门。 等到惠安伯他们走到大明门前时,二十个热汽球已经把广场铺满。 空地四周放满了弘治灯。弘仁殿总管太监带领百多名匠人忙碌地来回穿梭,二十台鼓风机正在给气囊吹风。被深夜叫醒的吴昊举着小旗测试风速。 这时,刘健、马文升、英国公三人从宫门内走出。还有数位行人司官员捧着新鲜出庐的圣旨尾随。 “启禀首辅大人,今晚吹东南风,风速可达每时辰400至600里。如果一切顺利,惠安伯可在起飞一个时辰后到达大同。”吴昊毕恭毕敬地道。 马文升一脸惊骇:“一个时辰!今日午时送达的情报也只花了一个时辰吗?” “从大同飞往京师乃逆风而行,花了半天时间。”吴昊骄傲地道,“大同和京师之间多山。驿路要绕山而行。因此哪怕热气球逆风,也比800里加急的速度快一倍。” 吴昊现在每天充满激情的工作。太子殿下答应他,等河套一切稳定后,同意他坐热气球上天。能飞得多高就飞多高!吴昊想在夜晚升空,近距离观望星象。希望能看出前人看不到的东西。 吴昊这般模样,让刘健想要热气球的意志更加的强烈。或许能在河套遇到困难的时候帮太子一把,让太子透露煤油的来源。 地面上的二十个热气球有大有小。有些气囊一看就是新的。英国公环视一圈:“此行共十二人,用不着如此多的热气球吧?” 热气球载人数量有限。虽然惠安伯此行风险巨大,可身边也没带多少人。英国公为此焦虑不安。 “老奴会领着部分工匠陪同惠安伯前往大同。在大同设立热气球作坊,以助京师随时了解前方战局。”看上去年纪比马文升还大的弘仁殿总管欠身道。 刘健目光一凝。他是知道这位老太监的身份。夺门之变后,宫中多了一个神秘的组织,专门保护皇帝的安全。太子把老太监派到大同,定是为了保护热气球的技术! 刘健的脸色很不好。情报的滞后让他处处受到掣肘。他甚至不知道太子在河套做了些什么。火筛此次大举进犯有诸多疑点。几十年官场历练,让刘健敏锐的察觉到草原发生了变故。而这一定与太子脱不开关系。可是他没有证据。 二十个气囊腾空飘起。一切准备就绪。 本着人数越少越轻、速度越快的原则,惠安伯、侣钟以及两名家将上了最大的一个气球。加上操纵气球的两人,一共才六人。而同样大小的乘坐匠人的上了十五个人。 临行时,英国公看到热气球未满载,要求加人。神英私下与火筛见面,怎么看都不像会痛快交出兵权的样子。 老太监同意了。这次派往大同的热气球都是大个,能支持远距离飞行。此行的工匠除了制造热气球,还有几人专门制造火药。一旦大同开战,热气球必将助力。 英国公亲自爬上吊篮。张桐不放心,也挤到了工匠们的气球里随行。 “老头子没什么斤两,跟诸位大人同路吧。”老太监想了想,上了惠安伯的气球。 地面人员解开固定绳索。刘健、马文升,目送热气球远飞。 “首辅为何要推荐惠安伯?不怕将来太子重用武官吗?”抬头远眺的马文升问。 刘健笑了笑:“让我们拭目以待。” 派往守卫京师要塞的巡抚,都是百里挑一的。宣府巡抚许进、大同巡抚马中锡都能上马打仗。 随着热气球升起,惠安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何在漆黑的夜里辩别方向?”惠安伯有点慌,他怕出生未捷身先死。 老太监淡淡地道:“地面上有灯火指引。” 惠安伯愣了愣:“我们不从宣府飞,是要飞过山林直飞大同。山中如何点火?太子在那里修了烽火台吗?” 传旨的行人司兵分两路。一路跟随他们往大同,一路去往宣府。飞行队飞出没多远,两个飞往宣府的热气球离开了队伍。 “晚上看不到狼烟。”侣钟忍不住提醒。惠安伯从没有率兵打仗的经历,也不知道首辅大人为何会推荐他。 侣钟隐讳地看了眼英国公。英国公临行前突然加入,应该是担心会惠安伯无法掌控局势。 “小爷没让人建烽火台。但沿途造了几个弘治马灯。”老太监笑道,“巨型的那种。” 老太监手持望远镜,时不时提点控制方向的操盘手。 “哇!”惠安伯朝下面望去,夸张地吸了一口气。 地面星火燎原,像一条长龙一直沿向远方,为他们指明了方向。英国公倒不奇怪。京师和南京之间也有这么一条“光路”。 侣钟好奇地凑到吊篮的边缘向下张望,对太子的大手笔感慨万千。 “沿途点煤油,需要很多人手吧?”侣钟隐讳地询问。 太子正大光明地公开募兵,肯定不缺人手。侣钟想知道煤油的成本。一直在叫穷、花钱精打细算的太子,不像会铺张浪费。煤油的成本应该很便宜。 “也不知道小爷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经常会做出惊人之举。”老太监故意道,“这样的光路一共有六条。只要夜晚天气好就会全部点亮。最长的一条全程三千多里,最后一段还没有完成。” 侣钟惊:“一晚上需要消耗多少煤油!” 囚牛商行一罐能点5个昼夜的煤油卖50文。因常常缺货,黑市炒到了七八十文! 老太监呵呵一笑:“估计是挺费银子的。小爷顾及面子不涨价,于是让人把煤油放到黑市卖。以小爷的脾气,涨价后每日的消耗应该能抹平。” 侣钟身体一晃,差点掉下热气球。被惠安伯迅速伸手拉住。 “你老回去后不会被太子骂吗?”英国公很是无语。 老太监眯了眯眼:“近来很多势力想要找到煤油的出处。宁瑾做事不谨慎,留下了把柄。诸位早晚会知道。” 否则太子也不会让他去大同护着热气球作坊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精神食粮 神英的事让朱厚照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眠。 世界上的人各式各样,有不同的脾气秉性。人性本恶。大多数人为了维护个人利益,往往会做出很多损人利己的抉择。 两个月亮世界有地区常年战乱。反政府武装和部分政府军勾连演戏打仗。就为了拿到政府的拨款;有的地方海盗猖獗,当地政府屡次剿灭都未成功。最后发现…… 反正官匪一家亲的事情屡见不鲜。 神英未必有胆勾结鞑靼打开大同城防。但能肯定的是,他与火筛必定是老相识。要不然火筛也不会放他入军营亲自见面。 火筛为人狡诈,为了隐蔽行踪,经常更换地点。二十八星宿想要摸清火筛的动向,短短半个月时间内牺牲了十五人。朱厚照很心痛。他们可都是锦衣卫的精英啊! 在两个月亮世界时,他看到此类报道只会一笑付之。在直播时当做笑话讲给粉丝们听。如今他是大明的小主人,头疼着该如何杜绝此类事情发生。每个人都有恶的一面,想要消灭不现实。 睡不着的朱厚照叫开宫门连夜出宫,跑到报馆找人商议对策。他若询问李东阳、杨廷和、谢迁几人,应该得到不错的建议。但那样的话,抬高武官地位的计划估计泡汤了。 报社的十二位撰稿人,同时也是他的智囊团。 报馆灯火通明。今日临时加开刊了一期,耽误了明日的发行。报社朕连夜赶工印刷出明日的报纸。 朱厚照摸摸下巴:“我是不是把两个月亮世界的加班文化也带过来了?”在他监国前,五府六部极少有通宵加班的情况发生。 屁股决定脑袋。以前经常在直播间呼吁抵制加班的朱厚照,现在很喜欢大明刮起的这股加班风气。毕竟身为老板只要看到成果,又不需要自己加班! 副总编胡寄坦正在检查刚印出来的报纸。每一期的报纸都需要他把关。他点了头,刘瑾才会派人把报纸送出去。 胡寄坦是个年过五十的小老头。这年纪在朝堂之上还算“年轻力壮”。他三十岁中了举,考了7次会试都落了榜。今年被刺激了,所以才决定放弃会试。柳暗花明又一村。放弃成为进士的机会,却得到了太子的赏识!他也算苦尽甘来。 朱厚照被他屡败屡战的精神折服,点他做了报社的副总编。呃,这当然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实际上是因为胡寄坦做了一首对联,把它献给了朱厚照。让朱厚照在端午节宫宴的时候大大露了一把脸。 要不然对诗一窍不通的朱厚照怎么会做出“百二秦兵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的佳句呢? 见到朱厚照,胡寄坦两眼发光。 “太子殿下是不是遇到难题了?与鞑靼人有关?还是经常惹祸的武官?是不是武官又做了什么让太子生气的事?”胡寄坦边说边观察着朱厚照的表情。 朱厚照佯装一脸震惊:“胡先生料事如神!主考官没有点你入进士,是朝廷的损失!” 朱厚照曾经做过一期揭秘神棍的直播节目。说实话,胡寄坦伪装的失败。但偶尔给手下的人精神上的鼓励,能够让他们更加卖力。 精神粮食是无价的! 无价有时候和免费等同。朱厚照最喜欢输出精神粮食了。 …… 九边重镇之一的榆林卫还是一副萧瑟的模样。遍地沙化,很少有可耕作的土地。榆林很穷,穷到当地人都依靠打仗为生。同样,榆林的军户们最能打。 朱厚照盯上了榆林的军户,还有出生于榆林、具有统帅资质的年轻人。于是唐寅、徐经、东宫宦官谷大用,以及一小撮人很早就被朱厚照派到了榆林卫。 武官世袭有利有弊。因为世袭,长辈能把领悟到的打杖经验毫无保留的传下去。大明立国初年此举利大于弊。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代们越来越混帐。武官世袭已经弊大于利。 凡事没有绝对,在成千上万个世袭的家族,还有那么几个能入朱厚照的眼。 比方说老将彭清的族人。年过七十的彭清不适合去河套受罪。于是朱厚照让东厂打听。根据东厂得到的情报,彭清的家教很严,有位叫彭甲的年轻人被彭清另眼相待。 唐寅他们的任务是接触彭甲,并通过彭甲说服彭清暗中相助。 此事说难也不难。只要抬出皇太子的名头,有的是人投靠。 但此事又很难。强悍的军队需要军魂。朱厚照要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忠心、以及矢志不渝收回河套的决心。 喜欢口出狂言的唐寅、出生商人世家善于笼络人心的徐经很适合这个任务。这两人经历了科举舞弊,心里憋了一股气。说什么也要把朱厚照交代的任务完成。 经过唐寅的夸夸其谈,年轻的彭甲很快被洗脑。徐经利用他背后商人的势力,依托囚牛商行的路子,在榆林开了很多家平价杂货铺。以此和榆林的军户们打成了一片。朱厚照募集到的兵至少有一半来自榆林。徐经可谓功不可没。 现在就缺彭清明确地表态了。彭甲没有领兵经验,背后需要有人指点。 唐寅两人去凉州拦人了。 凉州卫被鞑靼攻破。甘肃总兵彭清气势汹汹到了凉州,把凉州卫的千户骂得狗血淋头,当场把人降职。 等彭清重新部署人手、修缮被鞑靼人破坏的城防,离开军营已是入夜时分。 唐寅和徐经在军营外整整等了一天。 彭清瞪向祖族孙彭甲:“老夫说过不会干涉你们的事。你们也别来找老夫。” “两位在榆林募集好了兵马,还来找老夫干什么!”若不是知道他们是太子的人,彭清必定把人偷偷处理。 这两个可恶的小子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榆林所有的年轻人。每家每户几乎都有人跟着他们去河套。河套必定会有一场硬仗。鞑靼人疯狂的进攻就是前兆。此去河套,多少人有性命回来?彭清不想见到家乡父老人人戴孝的场景。 京师流传出太子不好相与的传闻。彭清不敢过分阻挡。对唐寅两人避之唯恐不及。 “总兵大人是否听说过太子要给宫人养老的事?”唐寅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彭清脸皮抽动。此事虽没有写入朝廷邸报,也没有在《京报》上留有只言片语。但因为太过惊人,早就传遍了天下。 初闻时,彭清很心动。如果朝廷也能给将士们养老,他能率兵打到草原深处。 “听过。” “太子殿下许诺,在河套当兵满二十年,河套太子府会负责养老。若将士战死,太子府抚养他们未成年的孩子和父母。” “此话可真当!”彭清一把揪住唐寅的衣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说服彭清 “此话当真?” “如何养老?给地还是粮?” “确定包括士卒吗?太子府真的会抚养战死士卒的妻儿老小吗?” “......”激动的彭清像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彭甲惊呼:“三爷爷快松手!” “彭总兵,我们找个地点坐下说!”徐经使出浑身的劲掰扯彭清的双手,唯恐他把唐寅弄断了气。 唐寅双脚离地,脸已经涨得通红! 彭清讪笑着把人放下。 “老夫太激动了,没伤到唐公子吧?” “咳、咳,”唐寅虚弱地笑笑:“没事。小子能理解彭总兵的心情。当初我和徐兄听到太子这般说的时候,比您还要激动!” 他们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明初军户的日子过得尚可。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尤其在土木堡之变后,军户的日子苦不堪言。民籍百姓不愿与军户通婚,常有三四十岁的军户娶不到媳妇。除了武官们把军户视为奴隶外,还有一半的原因出于朝廷财政困难。 给将士们养老与给宫人养老是两回事。宫人再多总有一个上限。河套不比陕西行都司小。太子若想彻底收回河套,至少需要养十万的兵马。再加上军队出现死伤补充兵员,将来赡养的人数相会当可观。 这也是唐寅和徐经一开始没敢把这个承诺说出去的原因。 “我们去卫所谈。”难掩兴奋之情的彭清一手一个,把唐寅和徐经拽进了凉州千户所。 “军中无酒,老夫以茶代酒,替先前的无理向两位公子道歉。”彭清一口干掉了杯中的茶水。 “彭总兵此话严重。”徐经同样一口闷下茶水,“我们两位小子的确给榆林带去了不小的麻烦。” 唐寅接口道:“我们募得的兵源有很多是军户。军中发现军户逃匿会进行清勾,从族人中再拉一位充军。我们上报给了太子,太子答应会亲自去一趟五军都督府、兵部交代此事。彭总兵安心,有太子出面,朝廷多半会对榆林大量军户逃离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寅和徐经两人琢磨过彭清不待见他们的原因。清勾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只能把难题扔给太子。 太子派他们出来前特意交代,只做他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如果察觉完不成立刻上报。上官有义务解决下属无法解决的问题。这话让两人大受感动,这才冒险接受了河套太子府教授的职位。 彭清动容。原以为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受太子指派从榆林招兵。不曾想,他们会设身处地的替军户们着想。 “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彭清自嘲,“老夫早该想到的。太子把两位派出来,两位公子必有真才实学。哎,你们知道什么是最绝望的吗?” “人生看不到希望。”唐寅和徐经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 他们陷入了官员之间的明争暗斗,被关在北镇抚司时绝望过。此生科举无望,寒窗苦读,家人的殷殷期望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尤其是唐寅,更是收到了妻子的和离书。如果没有遇到太子招揽,他们两人这辈子都走不出科举泄题的阴影。 彭清一滞,咽下了想要说出口的话。这两人真没在榆林白待两个月。 “被认定军户后,人生就看不到希望。”彭清又灌了一口茶,眼底微微湿润。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残了,以前还能拿到一两亩田地。现在,什么都没了!如果战死家人还能分到半石的粮食。军户的命,不如一头羊值钱!” 虽然彭家世袭武官,日子比军户们好像千倍百倍。但他把手下的兵看成自家的孩子,为他们的遭遇感到心痛。要不是知道太子有意更改军户制度,彭清根本不敢说出这些话。 唐寅一脸正色:“彭总兵,小子不敢在您面前夸海口。只想说,河套不在朝廷的管辖范围。河套由太子说了算。” “太子给我们的书信上说,大明若庞然大物,不能贸然改革。太子会把很多改革放在河套先行运行,不断完善后推广全国。”徐经补充道。 “《京报》每一期老夫都没拉下。”彭清笑了笑。如果不是认同太子讨某些观点,他不会任由徐唐二人忽悠走榆林的年轻人。 “关于服役将士的养老,以及伤残、抚恤制度会不断的完善。现在无法给出具体的承诺。” “但是太子许诺,会用海贸的利润养河套的兵。” “海上贸易利润极大。京官们虽然一致反对开海禁,可是去沿海瞧瞧,有多少巨贾私下出海!这银子与其让他们赚,贿赂官员败坏朝纲。不如交给太子养军队保家卫国。” 彭清双手轻颤,心中动容不已。 他除了镇守甘肃总兵还是右军都督府的都佥事。听闻军中的勋贵入股太子的海船,貌似收益很是了不得。 太子扣押分红不给,逼得他们不敢轻言反对军制改革。勋贵的爵位是世袭,和武官世袭不太一样。太子此举,挑拨了勋贵和武官的关系。彭清得知时震惊太子年纪轻轻手段高明。 见到彭清彻底改变了态度,胆大的唐寅眼珠子转了转。他附在徐经耳边说了几句。徐经面色犹豫。唐寅又说了几句。徐经终于点了头。 彭清不动声色地喝茶。 “彭总兵若能抽出两三天时间,可随我们一起去河套见见太子府护卫军是如何剿杀来犯的鞑靼。”唐寅做出邀请。 彭清双目圆瞪:“鞑靼在哪?” “就是此前攻打甘州未遂的那部鞑靼人。他们准备和攻打凉州的鞑靼一起去兰州支援。太子府已经解决了攻打凉州的鞑靼骑兵,替凉州卫报了仇。即将半路伏击从甘州撤回的鞑靼三四千残部。” “带老夫去!”彭清二话不说地同意。 彭清意味深长:“太子殿下悄然之间做了很多准备啊!” 他先去的甘州,太子护卫军已经不见踪迹。原来是追鞑靼人去了。 打仗不但要靠将士们的勇猛,还有军队的后勤保障。他很想知道护卫军在河套如何得到补给。 王威宁死后,明军撤回长城,几乎把河套拱手让给了鞑靼。鞑靼人一路打来,身后的部族一路跟随。部族一边放牧找居住地,一边补给战士。在草原,鞑靼人打仗更具优势。 唐寅得瑟地朝徐经挑眉。仿佛在说:看,我成功把老彭清忽悠过去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深夜抵达 把视线转回惠安伯一行。 夜晚的风速如吴昊所预料的那样,在一个时辰之内顺利地把惠安伯送到了大同城外五十里。 这里是一处由皇家布坊出面买下的庄子。御马监经营的皇店,在各地都是螃蟹般的存在。不管是官府还是军队,都不会找他们的麻烦。此处方圆十里之内没有一个外人。 借着夜色的遮掩,十八个热气球在附近一里范围内相继落下。 半个时辰后,大家聚在了田庄里最大一处庭院的大厅内。庄头命人端上了饭菜,给大家接风洗尘。 庄头就是普通的庄稼汉。面容憨厚、双手粗糙,看样子经常干农活。 “你先下去。我们有要事相谈。”侣钟想把庄头打发走。 庄头身上庄稼汉的气质陡然一变,拱手道,“在下锦衣卫,斗一。负责探查大同宣府外的鞑靼动向。” 斗一今天上午,哦,不。应该说昨天上午,送出神英和火筛见面的情报。连他也没有想到京师这么快作出反应,收拾神英的人这么快就到了。太子雷厉风行的行事方式让他大开眼界。 身为锦衣卫最精锐的密探,斗一很快就认出惠安伯一行人的身份。老太监不用说,那是牟指挥使也得罪不起的人。右都御史侣钟,极有可能是户部尚书周经的接任者。别问他怎么知道的。 侣钟多看了几眼。外号斗一,必定是牟斌新组建、刚被太子借调走的二十八星宿。不愧是锦衣卫的顶级密探,潜伏在身边毫无存在感。 “本伯有幸被朝廷命为宣大总兵,统管宣府、大同防御。”惠安伯抱拳回礼,自我介绍道。 斗一露出疑惑的神色。作为密探经常身处险境,对任何事情抱有怀疑。宣大总兵一职闻所未闻。 行人司的官员拿出了惠安伯的任命诏书。 斗一这才上前拜见:“下官及手下几人短期内会在此地藏身。总兵大人有何差遣,尽可派人来唤。” 惠安伯侧身避过,打断了他的行礼。亲切地拍着他的肩头道:“是本伯要仰仗你们才是。” 惠安伯解下腰间的玉佩:“待本伯接管了大同,你可持此信物畅通无阻进出总兵府。遇到什么困难来找本伯,本伯能帮的一定帮。” “谢总兵大人。”斗一没有拒绝。 被太子招入麾下后,他们的待遇上了三个台阶。原来只能随地找个地方栖身,遇到难题只能暗中联系潜伏在当地卫所的同僚。现在他们只要找到任何一家皇店,出示身份铭牌,都能得到皇店的全力帮助。俸禄加倍,经费充足,后勤有保障。他们干得更加卖力了。 “说说火筛和神英的关系。”侣钟打断了两人的客套。 斗一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据查神英与草原商人密切来往了多年。才会不顾朝廷的严令继续开市引来了鞑靼人。但与神英一直联系的是不是火筛,下官还未查证。” “火筛派出小股部队骚扰了宣府和大同后,一直按兵不动。他让乜克力部的亦不剌攻打兰州等地,却迟迟不让自己手下大举进犯。意图不明!下官觉得有异常,一直派人在宣府、大同外寻找火筛部主力。” “前天下官才找到了火筛新驻地。竟然发现了匆匆离去的神英。走的时候,火筛走出了军帐亲自送了一程。” 惠安伯眉头深锁:“火筛的举动的确很奇怪。”事态紧急,没有时间查明神英有没有异心。总之先夺下神英的兵权,把人软禁起来再说。 “斗百户,乜克力部是鞑靼的哪个部落?为何此前未曾听说?”侣钟好奇地问。 “回侣大人的话,乜克力部属于永谢布,亦不剌曾是永谢布的领主之一。达延汗打败亦思马因太师后,亦不剌控制永谢布、并投靠了达延汗。但他和达延汗面和心不和,几次拒绝达延汗把人安插进永谢布。” 侣钟对鞑靼的局势表现出异常的关心:“火筛和达延汗的关系又如何?” “这……”斗一不确定地道,“火筛替达延汗东征西战,是达延汗的左膀右臂。火筛无子,把达延汗的第3个儿子养在身边。” 侣钟语调亲切地问:“你回答的时候为什么有迟疑?是有什么情报不方便说吗?” “并不是!”斗一慌忙否决。他可不想让未来的户部尚书对太子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太子现在和户部的关系很紧张。河套根本得不到户部的支持。 “我等监视的时候,曾听到火筛部下聊到此事。他们用非常担忧的口吻说,万一领主死去,他们部落将被达延汗收归帐下。” “达延汗急切得想统一漠南,在满都鲁夫人过世后,达延汗的行动越来越粗暴。吞并了很多部落。下官已经听到很多个小部落抱怨过。” 密探不能把不确定的情报送上去。他们对河套的渗透时日尚短,不可能知道火筛会不会有私生子之类的。但从既往的情报中可知,火筛对达延汗还是忠心耿耿的。 侣钟陷入了沉思。 “这庄子前有河、背靠山,易守难攻。选的不错。”英国公带着张桐从外面走进来。新到一个地方,英国公习惯先观察地形。 “国公爷?!”斗一愕然。 为什么连英国公都来了? 英国公笑眯眯地回道:“二十八星宿的小伙子们很不错!” 斗一受宠若惊。 “国公爷,下官先退下了。等到大同城门开启,下官带着行人司官员先去见大同巡查御史许进许大人。”侣钟道,“有许大人的支持,惠安伯能更容易地拿下兵权。” 英国公点头。侣钟等人先退下,没多久惠安伯几人也抓紧时间回房休息。城门开启后,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办。 老太监留下了斗一。 “小爷命咱家到大同找地建热气球作坊。小伙子能什么地方能推荐的吗?” “公公不满意此地离大同城太远吗?”斗一壮着胆子问。 老太监摇头:“此地已经暴露。现在很多人盯着小爷手上的热气球技术。咱家得替小爷看好了。” 斗一明了。“附近有个很隐秘的山谷,不过生活条件不如这里的好。” “明个儿带咱家去瞧瞧。” “是。” 斗一又试探着问:“公公,下官觉得……朝廷为何要派侣大人来大同?英国公为何也来了?” “文武之间的那些事。我们不必管。”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受欢迎的囚牛宝钞 “我们来投亲,请军爷通融一下。”侣钟诸笑着把衣袖里的一袋通宝滑入守城士兵的手心。 这已经是他身上最后的钱了。进个大同,竟然要一人五百文的入城费!侣钟甚至想:要不要抬出大同皇店的掌柜攀亲戚。自皇上招回大量的镇府太监后,皇店的掌柜都换上了宦官。他是御史,不方便与宦官扯上关系。 守城士兵掂量一下荷包的重量,皮袋肉不笑地道,“你们一行人没有路引,放你们进城老子要担责任的!”言下之意除了入城费还要小费。 侣钟纠结着眉头一脸为难:“我们在路上遇到劫匪,抢走了我们的路引和包裹。我们已经把藏起来的银钱都给了军爷。” “瞧你身上衣服的料子不错。”守城士兵像打量货物一样打量侣钟几人的穿着,“要么让你们的亲戚掏银子,要么把你们身上的衣服脱了!”入城费是上面拿的。多余的才是他们的收入。最近鞑靼人一直在大同城外徘徊,每天有上千人要进城。开了先例放过一个,其他的泥腿子们岂能善罢甘休。 侣钟额头青筋一跳。强忍着没有发怒。万般无奈之下,从鞋底掏出了两张囚牛宝钞。他想凑满十贯囚牛宝钞让司礼监经厂印书。好不容易瞒着夫人存下了两贯私房钱。 守城士兵“呸”了一声:“这年头宝钞掉地上都没人捡!” “这是囚牛宝钞。”侣钟争辩道。 “真是囚牛宝钞的的话可是好东西。”城门官听到动静过来,从侣钟手里抽过囚牛宝钞。也不嫌弃上面有脚臭味,举到头顶对着阳光辩认真假。 囚牛宝钞虽然只比大明宝钞多了一个印章。但此印章用特殊工艺印烫。印章无色,摸上去有凹凸感。对着太阳光会显出淡紫色。 城门官弹了几下囚牛宝钞:“放行吧!看他们长得像群弱鸡,不可能是鞑靼的探子。” 侣钟心里叹息:甄别敌方探子竟成了盘剥入城费的借口。或许太子殿下是对的,太祖推行的军制真的要改革了。 侣钟一行人凭借两张囚牛宝钞终于进了大同城。 “大同守军竟也认得出囚牛宝钞。”侣钟一脸心痛,“回去一定要报帐。”本想认不出就找宦官攀亲戚。 同行的行人司官员认同地道:“囚牛商行卖的布料质地上乘,洗过多次不退色、不显旧。下官的俸禄都被贱内买成了布。下官看上的砚台不知何时才能买到手。” 朱厚照用实打实的好处,让在京官吏们的认同使用囚牛宝钞发放俸禄。 比如司礼监专制的笔墨砚台之类的宫中御制之物,只能用囚牛宝钞购买。且囚牛宝钞发行量有限,商人们想买御制之物,也只能从官员手里高价购得。黑市上一贯囚牛宝钞已经炒到了二两银子!除非家中困难,一般无人愿意出手。 朱厚照一直向外输出“囚牛宝钞能买到金银买不到的东西”的理念。 黑市上大部分高收高卖囚牛宝钞的黄牛,是被他收在麾下的钞户。这种初级金融炒作手段上不了台面,只是赚些零花钱而已。 毕竟他要养几十万人啊!以前每天睁开眼都要回忆一下两个月亮世界里的生活。现在第一时间盘算着又要花多少银子出去。 所有的感伤,都是因为太闲!忙起来的时候,谁有功夫悲秋伤月。 侣钟找了家位置偏僻的客栈,用都察院的暗语写了封信,派眼生的随行人员送往大同府衙。在等待许进的时候,侣钟等人逛大同城,了解当地民生。来到东市时,还能看到半个月前战斗的痕迹。询问当地人,大家对谈论此事忌讳莫深。神英的威名可见一斑。 侣钟在经过总兵府的时候,碰见神英大张旗鼓地迎接英国公入府。 “大人,是否需要下官表明身份前去找许大人?”行人司官员怕耽搁了首辅的交代,急切地问。 侣钟摇头:“不急。英国公在明吸引神英的视线,惠安伯在暗准备动手。行人司出现在府衙,神英必会察觉不妥。大局为重,此时不可坏了他们的事。我们静等许大人。” 文武之间争长短,非一朝一夕之事。太子年幼,有的是时间纠正他对武官的错误认知。文官乃优势一方,不用和武官一样心急火燎的。 许进在入夜后敲响了侣钟的房门。 “许兄快请进!”披着衣裳借助油灯看书的侣钟立刻把人迎了进去。 “真的是侣兄你!”许进高兴地道,“我看到信的时候还不敢相信。神英昼夜派人监视,今夜还是借着给英国公接风洗尘装醉溜出来的。” 侣钟指指天上;“我们做热气球来,凌晨左右到了城外。除了英国公,惠安伯也来了。他是朝廷刚任命的宣大总兵,总领宣府、大同两地城防。” “出了何事?”许进脸色紧绷,神色肃穆。大同事发的时候英国公力保神英,突然之间改变态度必定有因。 侣钟徐徐道来:“昨日密谈亲眼看到神英和火筛密会!” “昨日?”许进一时没反应过来。昨日的密报,今日朝廷就做应对举措,效率是不是太快了些? “准确来说是昨日一大早。密谈用热气球把密信送到京师。太子通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当夜我们坐热气球来大同。因为顺风,路上只花了一个多时辰。” 许进眼神有点呆滞:“热气球真……神奇。有机会必要乘一次。” “马上就有机会了。太子要在大同建立热气球作坊,由弘仁殿管事亲自带队。首辅大人让你有机会留心一下。工部仿制热气球技术独独卡在了煤油上。至今没发现煤油的来源。不过切记,不可触怒对方。”侣钟粗略提了一句。太子脾气不好,刘首辅不想用强。找到机会双方可以坐下谈。 信息量有点大,许进消化了好一会儿。 “需要我做什么?”许进开门见山地问。如果只是来宣旨,不必动用都察院右都御史亲至。从《京报》窥看,太子搅乱了京师的局面。首辅大人也应该有应对举措了。 侣钟悄声说:“找机会带兵打退鞑靼。彰显我们文官带兵打仗的能力强于武官。” 呃? 文官终于开始明着抢武官饭碗了吗? 第二百一十九章 拿下 前往宣府宣旨的行人司官员比侣钟他们幸运。极为顺利地见到了巡查御史马中锡。 马中锡性格刚硬、百折不挠。成化朝两次弹劾万通、汪直等人,两次在午门被廷杖。七年前,铁面无私严查南京守备太监蒋琮,使之下狱抵罪。同时马中锡在士林以文采着称,朝中有多位官员是他的弟子。 马中锡如果在京,都察院“第一铁人”的称号轮不到胡御史。胡御史关键时刻还懂得识时务,马中锡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弘治帝把他派往宣府,就想落个耳根清静。 宣府总兵马仪别说派人监视马中锡,路上远远看见都会绕道避开。 刘健他们都知道宣府的情况,很放心让马中锡一人挟制马仪。 马中锡得知神英意图不轨,气得胡子翘起。“岂有此理!九边岂能交给此等小人驻守!” 行人司官员默默点头:“起先朝廷还不知道神英私下与火筛见面。密探探得火筛几万大军在宣府、大同外驻守。英国公的意思是让朝廷赦免神英之前的过错,让他安心带兵对抗鞑靼。太子殿下不同意!甚至说出了谁能保家卫国谁上台的话。” “还有这事!”马中锡眼神一闪。终于明白刘健给他的秘信中语焉不详的背后含义。 “下官今日会乘坐热气球尽快返京复命。”行人司官员问,“马大人有什么话需要下官带给首辅大人吗?” “有!”马中锡立刻伏在案头奋笔疾书。 半炷香后,把奏章递给了行人司官员。 “本官要弹劾宣府总兵马仪贪腐!” 在即将打仗的节骨眼弹劾?还不知道惠安伯能否顺利接收神英的兵权,宣府这里再出点事……该轮到火筛纠结打哪了 行人司官员神情僵硬地接过了弹劾奏章,躬了躬身离去。 行人司官员没有穿官服,相当低调地面见马中锡。从始至终马仪都不知道他们来过,也不知道头上多了一位宣大总兵惠安伯。 “备马!本官要出去巡视各卫所!”马中锡中气十足地吩咐府衙衙役。 于是一连三天,宣府管辖下的各卫所迎来了突击检查的马中锡。巡察御史代天子巡狩,“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直言无避”。卫所根本无从拒绝。 卫所的武官们被马中锡渗人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寒,也不知道马中锡看他们哪里不顺眼。纷纷向宣府总兵马仪大吐苦水,唯恐被马中锡点名弹劾。 马仪向各千户百户们许诺,如果他们遭到马中锡弹劾定会全力相保。 “瞧瞧大同!违例开马市引鞑靼人入城,不也没遭到朝廷实质性的处罚吗?”马仪如此安慰诸将。 大家想想也是,安下了心。 结果三天后,马仪被朝廷一纸召回京师,等待都察院、兵部、五军都督府会审。 朝廷同时下令:宣府总兵空缺,由巡查御史马中锡暂代。 大家重新想起马中锡的履历。宣府各卫所的武官立刻夹紧尾巴做人,唯恐丢了官。 马中锡暂代总兵,首道军令便是革除总兵以下武官们的私军。 也就是说所有武官都要把私军交出来! 武官的私军其实就是军户中战场表现优异的人。宣府是京畿要道,时常遭受草原攻击。身边有一支强大的私军,更能保证武官们的安全。由于武官世袭,他们能轻而易举决定手下军户全家的命运。 被编入私军的军户几乎都是“自愿的”。不自愿又能怎么办?得罪武官,会牵连家人和子孙后代。何况当武官的私军,日子过得总比一般的军户好。 所以军中的现实是,士兵战斗力下降的很快。最能打的往往是武官身边的私军。私军的战功都是武官的。武官升迁,军户们凭战功翻身无望。如此恶循环,也难怪和鞑靼人交手九败难得一胜。 若说最支持朱厚照进行军事改革的,当属马中锡。彭清只敢心里默默赞同。而马中锡署名投稿《京报》摇旗呐喊。 “你名下应该有私兵120人,为何现在只来了40人?”马中锡拿着自己整理的名册一一核对,发现对不上,立刻找上门找事。 “你所在的千户所应有人数1120人,实际只有800人。朝廷发放的粮草和军饷按照1120人实发。要么把你的私兵全部交出来,要么补足被你吞掉的军饷。否则别怪老夫奏明朝廷罢了你们的官!” “若不是鞑靼一旁虎视眈眈,本官弹劾马仪的时候岂会漏了你们!”马中锡狠狠瞪向他们,话中的遗憾溢于言表。 闹得武官们差点给火筛立长生牌位。 就在马中锡收拢私军充实宣府防御力量的时候,焦虑不安的神英再次找上了英国公。 “国公爷救我!” 神英以为朝廷会顾及火筛饶过他。可没想到马仪的罪还没他重,被夺去了官职押送进京。看来朝廷不会轻易放过他。此刻神英甚至想让火筛马上进攻大同,能让他戴罪立功。或者让太子见识一下他领兵的能力,被太子收归帐下。 英国公在大同呆了三天,好言好语奉劝神英交出兵权、夺职闲住,等适合的机会再东山再起。神英热情地招待,就是不领英国公最后的善意。 马中锡都把马仪干下了,英国公不准备拖下去。惠安伯暗中准备了三天,时机已经成熟。 “本国公不想让你给武官丢人!”英国公冷声道,“我们一同去大同官衙找许进,让他不要弹劾你。” 神英因为上次勾结御史、私开马市的事,和许进闹得相当不愉快。听了这话以为英国公准备替他出头说服许进,立刻让人准备上厚礼登门拜访。 许进看在英国公的面子,倒是没把神英的礼物扔出去。 “神总兵到了本官的官衙还要带上几百号亲兵?”许进嘲讽,“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在本官身边安插眼线?” 神兵赔笑。在英国公的示意下,把大部分亲兵留在官衙外,只带上两人跟随英国公进府。 神英刚在正堂坐下,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没等他反应过来,连人带椅被英国公一脚踹翻。他身边的两位亲卫,则被英国公身边的张桐快速解决。 制服神英后,侣钟和行人司官员从后堂走出。宣布了惠安伯的任命以及押解神英进京的圣旨。 神英这才知道他中了英国公的缓兵之计。 “我手下的兵与我出生入死,他们只听我的!国公爷不怕军营哗变吗?”神英色厉荏苒。 英国公笑问:“哗变?就靠几位千户吗?惠安伯答应补足军户应得的田地。大同卫所九万多军户,无一人会为你反抗朝廷!” 第二百二十章 兔死狐悲 大同镇共有军堡60个,关口44个。惠安伯在三天里几乎跑了个遍。 得利于按察御史许进和锦衣卫的情报网,惠安伯避开了神英的几位心腹,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收拢了大部分的军心。他的手段其实很简单。武官们怕被神英的事牵连,毫不犹豫的站到了朝廷新任的宣大总兵身后。军户们得知可以分到土地,不加思索地效忠。 当神英毫无察觉跟着英国公踏入府衙后,惠安伯带着5名亲卫,以及迫不及待想要表现的三位千户,迅速解决了神英的亲卫队。 有压倒性的人数威慑,又有朝廷的圣旨在手,现场并没发生冲突。亲卫队里除了神英的族人,很多是被收拢为私军的军户,大部分人都没有反抗。 抵抗意志强烈的人,一定是神英的心腹或者参与了朝廷无法容忍的事。对这些人,惠安伯全部打残交给右都御史侣钟。侣钟会与按察提刑司的人审问他们。 明初的武官犯罪,轻罪交由卫镇抚、所镇抚处置,重罪交由五军都督府处置。武官内部处理时,除非是很严重的罪名,一般都会从轻处置。但随着五军都督府权力的下降,武官犯罪视情节轻重,交由五军都督府、兵部,或者三司会审。每一次高品级武官的审理,都会引发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的冲突。 这一次是特例。因为朱厚照的表态,神英已经被武官集团放弃。为了尽快稳定大同局势,文武官员各退一步相互合作。镇守太监左敬收到京师的密旨,立刻单方面撕毁和神英的攻守同盟,帮着一起稳住神英。 侣钟马不停蹄审问神英心腹,探查到了神英和火筛所有的合作内容。 “什么!为了不让火筛攻打大同,神英竟然把军粮送给了火筛!”惠安伯目瞪口呆。他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侣钟打破了他的幻想,无情地道,“已经有一批5万石的粮食送到火筛手里。火筛拿到粮食后,从大同外的偏头关向宣府撤离。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合作。神英不少军功都掺了水。火筛把镇压的反派势力的人头卖给神英。神英以此向朝廷索要军功。” “既然他们两人很早就有合作,为何此次火筛要洗劫大同马市?”英国公提出质疑。 为了避嫌和表达诚意,他们并没有参与审问。有镇守太监左敬在旁,想来侣钟也不会乱泼脏水。但神英向火筛买军功,实在是超过了英国公的想象力范围。 英国公现在恨不得把神英亲手打死。为了保住神英,这位在英国公眼中的将帅之才,英国公甚至恶了太子! “火筛加价了。要神英再送20万石粮食。神英拒绝,火筛派了小股骑兵毁坏了马市。”侣钟皱了皱眉,“我们现在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神英同意送粮,就定于明天。火筛等不到粮食,一定会觉察出大同出了事。” 现场诸人愁容满面。现在军心不稳,一旦火筛五万大军来攻,胜负难说。 “我潜入军堡发现很多处的城墙破损,鞑靼一攻即破。”惠安伯心里把神英骂的半死。身为大同总兵,竟然连城墙都不修缮。 “侣大人是何想法?”英国公问。 侣钟看了一眼许进。 许进表情犹豫:“我刚被调到大同不到半个月,对这里的情况掌握不充分。以下是本官个人的见解。大同马市的生意很好,这里的卫所将士把作生意当成了本分。战斗力堪忧。如果可能,尽量拖着火筛。” “继续给送给火筛送粮!”惠安伯猛然站起。 英国公沉下脸呵斥:“坐下!为帅者要统揽全局,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惠安伯忿忿不平地坐下。 “看来英国公也认同我们的缓兵之计。”侣钟沉痛地叹了口气,“本官现在就给宣府的马中锡马巡抚写信。让他务必严防火筛进犯。” “马巡抚事后知道了,一定会把我们所有人弹劾一遍。”惠安伯粗声粗气地道。 许进笑了笑:“首辅大人定会体谅我等的无奈。” 督察院的弹劾是否奏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弘治帝和内阁的态度。真以为原宣府总兵马仪是因为马中锡的弹劾下台的吗?马中锡弹劾马仪贪污,如果因为贪污就要罢官,所有的武官都得换个遍。 英国公面沉如水:“就按照许巡抚的意思办。20万石粮食分批运给火筛。这些粮食我们早晚会拿回来。” 马仪因为贪污的罪名被押解回京。真是连一点体面都不给了!他不在,五军都督府就没想驳斥兵部的意见?!至少也要让人革职闲住,而不是像犯人一样被押回京师。马仪虽然没有将帅之才,但在宣府多年有对付鞑靼人的经验,当个守城将领绰绰有余。现在把人押解回京,将来还有被启用的机会吗? 英国公隐晦的打量两位御史。刘健他们一定不会让武官得到重用,重新爬到文官的头上。那许进、侣钟毫无保留的帮忙,又是冲着什么目的? 许进道:“上一次交易由都指挥阎福带人前去。阎福愿意戴罪立功,前去送粮迷惑火筛。” “可。”英国公认同。 马仪因区区贪污的罪名被囚车押送回京师。消息经《京报》传开,让天下的武官们有兔死狐悲之感。 南京的魏国公看到当天的报纸后迟迟不语。他坐在魏国公府的大堂上,一直等到三更之后。听到下人们报两位少公子回府,立刻把人叫到堂上。 徐鹏举和徐光祚刚从秦淮河回来,身上带着浓郁的胭脂味。两人局促地站在英国公面前。 “爷爷为何不多点几盏灯?油灯太暗了。”徐鹏举谄媚地讨好,“南京的囚牛商行开业,孙子买了上百盏弘治灯,这就让人拿来?” 偌大的厅堂只在中央点着一盏灯。魏国公融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脸色。徐鹏举心里七上八下,猜测爷爷为什么事情动怒。是他赏给花魁100金?还是偷偷给徐光祚送了位妾室?那妾室虽是扬州瘦马出身,但是个清倌儿。反正养在外室,丢不了定国公府的脸。 “明日你跟着祚哥儿去京师,一同投靠河套太子府。若有机会去河套,一定要争取!不然......” 魏国公目露凶色:“以后魏国公轮不到你当家!到时没银子去秦淮河逍遥,别怪爷爷狠心!” 第二百二十一章 建成速度 “惠安伯秘密整顿军务,大同明面上的总兵还是神英。” “巡察御史许进监督都指挥阎福用军粮拖住火筛,顺便接管了阎福掌管的五千多兵马。” “宣府巡察御史马中锡加快整军的步伐,并且抓紧时间修缮各处城墙。所需费用由户部秘密拔款,来源于东厂此前交付的十万两辽银。” 牟斌受命于弘治帝,把宣府、大同的情报一五一十报给朱厚照。 牟斌按下微微的情绪。自从二十八星宿被“借调”给太子,锦衣卫单方面给二十八星宿提供情报,再也收不到二十八星宿收集到的草原消息。密云作坊派了一行千人前往草原,他都不知道干什么去的。 朱厚照勾起嘴角:“他们想试探本宫的态度。本宫不表态,随他们去。” 虽然十万两辽银交还给户部,但按照惯例还是派宦官管库房。朱厚照派去的人,不会插手户部如何动用此笔银子,肯定会把户部取银子详细名目汇报上来。户部偏帮马中锡,想要让马中锡与火筛交战时处于上风。朱厚照能理解。 他以前非常想抬高武官地位,现在也看开了。达延汗离统一漠南还有最后一程,草原的威胁暂时不算高。朱厚照打算一边给达延汗设置障碍延缓他统一的步伐,一边培养得用的将才。 他是太子且是唯一的皇子,根本用不着费劲拉拢某一派的人!只要公平对待文武官员的政绩就行。 “牟指挥使,二十八星宿为了探查草原动态折损严重,再补充百八十位好手给本宫。”朱厚照嘿嘿一笑。 牟斌瞪出双眼、满脸拒绝。“就算皇上答应了,下官也没人可供太子借调。” 二十八星宿是他抽调各地精锐组成的顶级密探队伍,一共252人。被太子要走后,锦衣卫在秘密侦查一处的实力大减。太子还要百八十位?让他去哪里找? 朱厚照摸摸下巴:“这样啊……那牟指挥使可知道东厂有哪些好手?本宫去问陈公公借一些。”东厂的人也是从锦衣卫抽调的。牟斌肯定熟悉。 “……” ———— 彭清听唐寅介绍了河套太子府的情况。当知道他们把驻地选在镇番卫的时候,眼底多了一份疑虑。被废弃的镇番卫并不适合当驻地。驻地选错,对今后的行动部署影响很大。彭清想不通,皇上为何不派几位有经验的将领辅佐太子经营河套呢? 几人从凉州卫出发,经过了一片草地之后,即将进入沙漠。 前方有一个光头骑在马上向他们招手,手上拿着天猪网的商号旗帜。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唐寅对出了暗号。 牛二调转马头:“我是牛二,诸位请随我来!” “那不是前往镇番卫的方向。”彭清没有动。 “镇番卫已经沙化,驻地搬去了青土湖。前方十里外修了条路,比较好走些。”牛二解释道。 听闻驻地在青土湖,彭清脸色变了变。 “那里有鞑靼千人的部落。”彭清跟随王越出战贺兰山,把靠近边塞的地形牢记在心中。 “他们搬去了亦集乃。天猪网出了让他们无法拒绝的价钱。”牛二笑道。 彭清愣了愣。 “太子做事讲求效率。”唐寅解释了一句,“不过小子就不知道他们如何在沙漠里修路的。” “附近发现了露天煤矿、石灰岩等不少好东西。弘仁殿的匠人们改进了三合土的配方,搅和煤里面的废料、石灰、沙子,硬化了路面。马走在上面一点也不颠。商队送货的速度都快了。”牛二对弘仁殿的技术只剩下膜拜。也不知道太子从哪里挖来的人才,连沙漠里修路都能办到。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彭清更懵了。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在硬化的三合土路面响起。两百里路跑了一下午。沿途还在简陋的茶铺喝了碗冰镇凉茶。 到了青土湖的时候,正赶上大家开伙吃饭。浓郁的香味引得几人肚子咕咕叫。 青土湖一片欣欣向荣,驻地到处都是正在搭建的砖房。建好的砖房并不多,更多的还是帐篷。 远处有几个正在冒烟的土窑,有人从那里推出一车车的红色砖块送到搭建的工地上。 一眼望去人数并不算多,估摸着和一个卫所的人数接近。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丝毫不像被强迫而来的。比卫所的士兵多一份精气神。 彭清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去年随王威宁经过的此地时,小部落望风而逃。留下的都是非常原始的生活器皿。 何时成这样了? “彭总兵这里请。已经开饭了,现在去饭堂,肯定连剩菜剩饭都没有。”牛二带着他们走向一座崭新的红色四合院。 牛二进去报信,彭清和唐寅等人等候在院中。 四合院并不大,和农家的房屋差不多。里面的家具很粗狂,大部分是藤编的。极少有木制家具。一切显得很简陋,又井井有条。 “彭总兵,久仰久仰。”一位儒雅的文士笑吟吟地出来迎接,“在下太子府左长吏程敏政,这位是右长吏王钦。这是总管萧敬。恭迎彭总兵大驾!” 彭清整个人一震。前詹事府詹事、前司礼监太监! 两人的身份还真配得上太子府的规格。 程敏政见彭清打量王钦,笑着介绍道,“王长吏是太子殿下的武学老师,侍卫东宫。” “彭某人见过诸位。”彭清把姿态放得很低。他们都是太子的心腹,今后还需仰仗他们。 萧敬笑眯眯地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出炉的汤面鱼肉馄饨。彭总兵尝尝伍善公公的手艺。” 伍善低眉垂眼地站在萧敬身后:“奴婢出自东宫典膳局,只有一手厨艺尚且拿得出来。” 牛二的眼角抽了抽。把人带到后,立刻端了一碗留给他的汤面鱼肉馄饨离开。 太子府首任官员们都很和善,都不怎么重视规矩。 他们只看重个人能力和效率! 十天修好两百里路的匠人被他们捧为上宾。囚牛商行送来的鱼肉先分给他们。 给改进三合土、红砖配方的匠人请功,一个传奉官的官位跑不了了。 牛四想出了手雷,竟然记了一大功,升了官还奖了五百贯囚牛宝钞! 这里的每个人都拼命卖力。 不说了,吃完他要去试验新制的手雷。争取在战场上立个功,也升个官。 以现在的速度,驻地半年后绝对能建成!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太子府的首位顾客 彭清抹了一把嘴,很是夸了一顿伍善的厨艺。 彭甲则吃上了第二碗。 唐寅和徐经也没少吃。他们在榆林二个多月,很少吃到鲜美入口的食物。 “汤面鱼肉馄饨味道鲜美。兰州最好的酒楼也做不出如此美味。” 彭清倒也不是巴结。民以食为天。将士们在外行军打仗远离家乡情绪难免低落。如果能吃顿好的,军心自然高涨。 太子把东宫典膳局的人派到河套,让太子府众人出门在外都有可口的饭菜。难怪此处人人热情高涨。 他想到了王威宁。每次开战前,总要杀羊宰猪让全军吃好吃饱。行军途中如果有条件,也会尽量让将士们吃一口热饭;打了胜仗后,从武官到士卒都能得到奖赏;朝廷的赏赐分给受伤、战死的将士及家属。主帅爱兵如子,将士们才会舍身忘死啊! 彭清不由得想:如果朝廷对边军更优待一些,管束武官将领不可欺压军户。边军的战斗力会不会更上升一个台阶? “哈哈哈,把料包拿来。”萧敬笑得像个弥勒佛,“彭总兵带回去让军中的伙夫做饭时放入,咱家保管彭总兵天天吃美味。” 彭清端详用麻绳扎起来的油纸包。油纸包外印着汤面调料海鲜味微辣的字样。 “这是《京报》介绍的泡面里的料包吧?”彭清笑了笑,“听报纸上报道,兵部有意大批量采购运往九边当军粮。”兰州有囚牛商行的分行,经常会把《京报》当做礼物送到总兵府。 程敏政笑容灿烂:“等太子府建好,会陆续在此地建设榨油坊、盐场。今后河套会成为京师油盐的供给地。” 想要在河套安营扎寨,除了安全方面,能否使当地成功地发展经济则是另一关键点。朱厚照察觉到商品经济渐渐成为大明暗中不可忽视一股势力。 或许是因为市场经济的原理放在人类社会皆可通行? 鞑靼来袭,九边关闭马市,双方马上和谈;如果马市的规矩限制太多、价格暴涨、货物稀少等等因素引起鞑靼不满,又会涌起一股掠边的风潮。 如果把河套建设成创造财富的加工厂,带动周遭的部族发展,到时达延汗攻来,周遭部族是听从达延汗的命令,还是主动维护河套安全呢? 本着这样的思想,朱厚照让太子府众人在建造驻地的同时进行产业布局。一边造土窑生产红砖,一边种植向日葵。 砖窑和向日葵是结合镇番卫周围土地、矿场等一系列的情报,经由弘仁殿专家们的反复论证得出的最优选择。十日硬化路面的三合土新配方就是实证,全部原料采自当地。 朱厚照又一次降维打击了程敏政、萧敬。“挖掘当地资源进行产业布局”的命令,完全超出两人的知识范围。 越不理解,越感到敬畏。就像“凭空出现”密云作坊,户部官员经常跑去参观,想要知道它是如何建起来的。 两人原本是高傲、目下无尘之辈。程敏政不满刘健,萧敬暗搓搓给李荣使绊子。而到了河套,他们被第一条任务弄懵,只能按照朱厚照预先定好的计划一步步行动。 首先,筹措驻地建造费用。朱厚照只管在京师无条件支援他们物资。准备的四十多万两银子仅用于军事。 萧敬想把驻地首位客人发展成顾客:“以朝廷的办事效率,甘肃镇最早也得等到八九月拿到泡面和料包。彭总兵可以先从我们这里交换。料包有海鲜味、鸡汤味、菌菇味、红烧牛肉味、排骨汤味,还分成微辣、中辣和重辣。热水里洒一点,就是一碗鲜汤!” “哎,将士们辛苦,每个月吃不上几顿肉。如果能让他们吃到美味的蔬菜,也是幸事。”程敏政微微一叹。他暂且做不到萧敬一样滔滔不绝介绍商品,但能轻飘飘一句说到对方的心坎里。 唐寅和徐经面面相觑。几个月不见,风光霁月的程大人竟然有了商贾气息。科举泄题一案,不但毁了他们两人的将来,也对程大人造成巨大的打击。 彭清双手轻轻一握,有些意动。 “不知价钱几何?甘肃镇不比其他几镇,没什么收入。” 其他几镇能通过马市弄点银子改善将士们生活。甘肃镇有甘州和兰州两个马市,面向赤斤部、鞑靼。 赤斤部在十几年前被乜克力部入侵,元气大伤。王威宁扫荡河套的鞑靼人,留在两地的都是人数稀少、生活困难的小部族。两地马市名存实亡。 囚牛商行来了兰州后,总兵府每月得到一千两孝敬。这钱彭清恨不得一文掰成两文花。 萧敬脸上的笑意加深:“我等驻扎在此,今后还需彭总兵多多关照。谈价钱多伤感情!” “不过我们这里缺人手。既要烧砖,又要建房。实在腾不开手。”程敏政接话。 王钦憋了半天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等打残了乜克力部,甘州、凉州、兰州一线会很安全。到时可以派卫所的士兵来帮忙。万一鞑靼人来袭,也能进行拦截,保证后方安全。” “不管来多少,我们三餐管饱!”伍善大方地道。 随着湖广的税粮进京,京师不再缺粮。海船远赴重洋从占城用棉布换来稻米,成本价只有一两十石!囚牛商行在京师卖占城稻,从兰州以一两二钱二石、比市场价高两成的价格采购大米、小麦。河套有兰州源源不断送来的粮食,足够喂饱凉州卫所有将士。 几人一搭一唱,配合默契。 “好!”彭清一口应下。没有战事的时候,士兵们也要被武官奴役。不如给太子府干活,至少能吃饱。彭清回想刚才汤面鱼肉馄饨的鲜美,士兵们肯定愿意。 搞定了免费劳动力,程敏政心情大好。带彭清参观了砖窑作坊。 烧砖过程需要破碎原料、压砖胚,这两环节费时费力。弘仁殿的匠人们从青土湖引了一条水渠,用龙骨水车把水引向高处,带动水车转动。用水力取代人力,加快烧砖的速度和产量。 “烧的煤来自二十里外的露天煤场。” “红砖没有青砖坚固,但烧制过程简单,半天时间就能冷却,所需的原料当地就有。” 彭甲跟在彭清身后,对驻地的一切充满好奇。 太子府并不像他设想中的一穷二百。榆林很多同乡还住窑洞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驻地缺苦力 一个地方从无到有发展需要大量的劳力。在驻地没安定前,不方便把京师的流民迁移过来。 驻地急缺劳力! “驻地的城墙、房屋都将使用红砖。红砖建墙比夯土快。”程敏政不忘提一句,“甘肃镇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我们这里买砖。” “银子没有,劳力很多。”彭清频频点头,只要不掏钱就行。 彭甲“嗯”得附和:“甘肃镇能赚工钱的地方少。如果给工钱,附近的军户、百姓一定愿意来做工。” “这里倒是有个赚钱的机会。”萧敬两眼眯成一直线:“海船从海外带回向日葵的种子。它的种子能榨油。上林苑监的林大人推荐在日照充足的河套种植向日葵。我们人手不足,只能种一部分。若彭总兵愿意,我们可以提供种子。成熟后以一斗七十文的价格收购。” “一斗七十文!一石十斗七百文,也就是一两!”彭清激动地呼吸急促,“一亩产量多少?” “当地人的产量在一石至一石半之间。不知道种在此地的产量能有多少。不过我们可以事先根据种植亩数谈妥价格。彭总兵只要出军屯和军户。” “几个月成熟?” “三至四个月。” “好!一亩一两,你们给多少种子,本官出多少军屯!”彭清心里一盘算:耽误一茬的庄稼,每亩换一两。太划算了!甘肃镇的军屯土地贫瘠,一亩收不了多少粮。彭清怕萧敬得知真相后反悔,忙不迭和他们敲定合作。万一种不活,可能是新作物水土不服,不是土地的问题! 彭清此行收获了免费的料包、军户赚钱的机会,此行不虚! 再次回到四合院,伍善给每人递了碗冰镇绿豆汤。里面放足了白糖。 好甜!彭甲眼睛蹭亮,一口气喝得底朝天。三爷爷经常帮助有困难的手下,日子过得清贫。他是彭家的旁支,日子只比普通的军户好上一点点。想要吃甜的,只能去外采野果或者拔甘草…… “囚牛商行兰州分行有卖白糖、布匹等。彭总兵可以赊账,记在我们账上。到时用劳力结算。” “这提议好!” 正喝着,负责搜集情报的牛大带着一身尘土前来禀报。 “程大人,乜克力部已经接近驻地二百里。护卫军跟在他们身后紧紧咬着。” “就等他们呢!王将军、伍公公,交给你们了。”程敏政摩拳擦掌。 只等把哈密到兰州沿线势力最强的乜克力部打残,驻地的建设才能上正规。彭总兵才能把免费劳力送来。 彭清这时才想起来,他是来围观战事的。 王钦召集驻地一百多骑兵,以及从京师一路保护他们的一千禁军。此仗打完,禁军就将折返京师。 禁军带队的将军是朱厚照的老熟人,乾清宫的守将李清。腾骧四卫不到一万的人马,被朱厚照分散到了各处。为了护送程敏政一行人,朱厚照向弘治帝借了一千禁军。守卫乾清宫的禁军可不是花架子! 一千一百人即刻动身,开拔到和护卫军联络好的指定地点埋伏起来。也就是原来的镇番卫。 “伍公公……督战吗?”彭清见素有弘治帝兵事内相之称的萧敬没有随军出发,而是让一个御厨监军,表示不解。 萧敬笑道:“伍公公在河套待了几个月,摸清了周围的情况,就连驻地都是小爷委派他选定的。伍公公比我们更了解地形。” 彭甲一脸惊异地问唐寅:“刚介绍的时候,我似乎听说伍公公是东宫典膳局的人?” “彭兄没有听错。”唐寅扯扯嘴角,“伍公公曾经是东厂的人。还是前任厂督杨公公的心腹。太子用人……不拘一格。”太子把人塞到典膳局,继续干着东厂的活。 彭清鞋底蹭了几下,急促地问,“不跟着吗?” 乜克力部原本是瓦剌的一支。后随着亦思马因太师成为永谢布的领主并入永谢布,如今名义上效忠达延汗。 乜克力部在蒙古人中也属于骁勇善战。在达延汗与亦思马因太师夺权时,乜克力部曾让达延汗吃了苦头。 亦思马因太师还有一支很能打的部下——火筛所统领的蒙郭勒津部。曾把达延汗打下马差点丢了命! 两部人如今都成了达延汗攻占河套的刀锋,还是最利的两把刀。 曾经赤斤部帮助明军打退吐鲁番护卫哈密。可是对上乜克力部,赤斤部被打残。 甘州卫和乜克力部交过手。在同等人数的前提下,甘州卫依托城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若不是太子府护卫军出城打退乜克力部的进攻,甘州城门就要破了。 彭清真的好奇太子府护卫军是如何把乜克力部撵成狗的。 “不急。”萧敬指指悬停在半空测试手雷威力的热气球,“我们有秘密武器。” 烧窑的、建房的匠人凑在一起,从建好的库房中拖出十个小型热气球。他们把土窑中的鼓风机搬出来,给热气球的气囊打气。又有人搬来煤油罐,不急不慢地给热气球装上。 牛二和牛三从一座远离人群、孤零零的蒙古包中抬出一箱手雷。 “木箱里多垫些芦苇!”牛四朝他们喊到。 彭甲跑到牛二跟前,询问能帮上什么。牛二对他解释了手雷用法。并忽悠他跟着共乘一个热气球,从空中打击敌人。 等到远处天空出现红色的信号弹,众人登上热气球整装待发。 萧敬拿了个新的单筒望远镜递给彭清,邀他一起登上热气球。 临行前程敏政给特意交待牛二:“别一扔手雷就忘了大事。驻地缺苦力,别把人都炸没了!彭公子,请看着点他。” 彭甲是朱厚照从榆林找的青年将领。准备把从“民间”招募的士兵交给彭甲带领。 程敏政教了朱厚照很长一段时间,摸清了他的部分想法。如果彭甲领家乡兵,彭清不会袖手旁观。即使战损严重,还能继续从榆林募兵。所以彭甲将是太子府重点培养的将领。 牛二在屡次手雷测试中表现疯狂。周围开垦出来的百亩左右的荒地,大半是他用手雷翻的土。程敏政真怕牛二会把彭甲带歪。同时也担心牛二炸伤太多的敌人,让驻地失去一批苦力。 热气球缓缓升起,沿着信号弹的方向飘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仓皇而逃 离地百米左右的绿色热气球缓慢地飘在空中。在一望无垠的黄色沙漠中显得而鹤立鸡群。 “什么鬼东西阴魂不散跟着我们!射雕手呢?快去把它射下来!”从甘州一路仓皇西逃的赛罕焦躁地朝身边的骑士大喊。 骑士苦涩地回道:“千户大人,我们没有射雕手了。明军盯着我们的射雕手打。十二位射雕手全部阵亡。” “啊!”赛罕疯狂地挥动马鞭,试图逃离天上绿色怪物的追踪。 “嘶~”累了五天的战马倒地了。 赛罕一个翻滚,避免了摔伤。 赛罕爱抚地摸了摸马头。这马已经跟了他三年,打了无数的胜战。 还是太师赏下的呢。 突然眼神一寒,拔出弯刀一刀了结战马的性命。低下头,凑在伤口上大口灌下还带着温度的马血。 错过了刚才的小绿洲,前方三四百里都没有水源。在沙漠中千万不能断水!他又饥又渴,不杀战马求生,坚持不了多久。 他赛罕何时要靠杀马求生! 赛罕被太师亦不剌赏识,提拔为永谢布最年轻的千户。太师带领亲族乜克力部攻打兰州,命他带上5600位巴特尔佯装攻打甘州,吸引甘肃镇的注意。 赛罕原本的想法很美妙:在他率领下永谢布勇猛的战士巴特尔们,一定能攻破甘州城防,抢回财宝和女人,让部落里的老家伙们好好瞧瞧。 小屁孩巴步岱毛都没长齐,想仗着亦思马因太师儿子、达延汗异母弟的双重身份,夺走太师之位! 那群老家伙们竟然动心了。 说什么跟着太师,日子过得没有以前好。好处全部被左翼3万户们拿去了,留给他们的都是残羹剩饭。 等亦不剌太师从兰州掠劫回大量的财宝,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巴步岱算什么东西! 就算是达延汗,也只能带人掠劫贫穷的村庄,骚扰一下明朝卫所。去年说是打下了河套,让他们右翼3万户迁往牧草肥美的河套。 狗屁!不还是被明军打的元气大伤,满都海夫人战死! 等亦不剌太师打下兰州,抢光明朝的肃王府、财大气粗的大商行,他定要跑到左翼3万户们面前炫耀。达延汗还想挤走太师掌控永谢不?让他做梦去吧! 甘州的惨败让赛罕怀疑起了伟大的天神。 天神是不是打盹了? 明军什么时候强大了起来! 明军身上的盔甲为什么砍了留不下印子!为什么连火铳都射不死! 明军的刀剑为什么变得锋利,能砍破他们的盔甲! 在“怪物”面前,巴特尔们丢盔弃甲,骑着战马逃也似地离开甘州卫的视线。 他没占到便宜,明军为什么要出城追击,还一直咬着他们不放! 赛罕被追了五天五夜,明明绕道沙漠也甩不开身后的明军! 草原、沙漠是蒙古人的天下。他们知道哪里有水源和部落补充军粮,知道如何在沙漠里辨别方向。这次他们丢下受伤的族人、跑死了上百匹战马,偏离常走的沙路。以为总算把明军甩开了。 河套极大沙丘长得都一样,失去了行踪很难再追击。 啊!啊!啊! 为什么明军会有能飞的绿色怪物!为什么还能找到他们。 5600位巴特尔,现在只剩下3000多人。 近一半的折损,让他回去怎么向太师交代!永谢布的老家伙们一定会嘲讽他! “千户,我们往哪里跑?”身边的骑士们停下脚步。他们的马全部要休息,再跑下去都会和千户据说有一半汗血宝马血统的战马一样。 去哪?赛罕也想知道。举目四望,周围没有援军可以让他们喘口气。头上是永远都摆脱不了的绿色怪物。 “前方有马蹄声!”有骑士发现了沙子的震动,贴在沙面上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 “明军追到我们前面去了?” “快逃!” “逃什么逃,我的马跑不动了。没马能逃去哪里。” 连日的交手、败逃让他们入惊弓之鸟。巴特尔们不怕血战,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想像狗一样被人撵着跑。但明军太狡猾了。每次交手砍杀他们数十上百人,在他们疯狂反击的时候快速撤离。没多少时间又追了上来。 连夜晚都不放过他们! 晚上明军会在离他们百十米的地方放置一圈透明的琉璃盏,粗粗数了下有两百多盏!灯火能亮一整夜。一发现他们有动静,立刻追上去。如果谁想打琉璃盏的主意,明军立刻打响火铳。 抢什么甘州、兰州啊!把两百多盏琉璃灯抢了,回到部落可以和那颜贵族们换牛羊和女奴。 赛罕迅速爬起来,前后张望了一下,“不可能是明军。他们一直在我们身后。可能是附近的牧民。整队!”他的战马死了,一路逃亡丢了备用马匹,又不能抢部下的失去军心。牧民来的正好! 一队十人的鞑靼骑兵看到他们后拉住了缰绳。 是自己人!赛罕心中一喜。 “赛罕千户?”有人远远叫了一声。 “我是。你是哪个部落的?”赛罕瞧着几人面生,多问了一句。 太师此次奇袭兰州是受到蒙古勒津部领主火筛的邀请。计划中佯攻的地方很多。凉州、宣府、大同都有各部落的人打头阵。归附右翼三万户下的小部落们也出战了。见到面生的人很正常。 牛九用地道蒙古话回道:“我们是跟着巴根百户的,从赤斤部投靠过来的。百户大人没等到千户大人的消息,派出好几队寻找你们的下落。” “巴根人呢?” “在明军废弃的镇番卫。”牛九忽悠道,“我们在凉州抢了东西就跑。本想去兰州和太师汇合,打听到太师遇到了麻烦。明军竟然派了一支秘密军队藏在兰州城。我们没打听到宣府、大同有大战发生。百户猜测,我们被火筛骗了!我们人单力薄,去了也帮不上太师的忙。就想先等千户大人。” 赛罕眼睛睁大。 太师在兰州也遇到了麻烦!太师为了掩人耳目,放弃了大部分的战马乔装成草原商队,绕到了兰州城外。明军怎么会知道?!一定是火筛!火筛就是达延汗的狗腿子!火筛想用明军削弱他们右翼三万户的实力。 “凉州没有伏兵吗?”赛罕问。 牛九摇摇头:“没有。明军很往常一样弱。我们换了断城墙攻打,等我们屠村抢了东西跑路,明军还没反应过来。” 赛罕瞪了眼天上的绿色怪物,眼神不由得发狠。 “先去和巴根会和。然后,”赛罕咬着牙恨声道,“再去抢一次凉州。把我们的损失补回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打鞑靼人很容易吗 两米大高个汪莫胯下的战马,明显比其他战马大一圈。是朱厚照交代御马监特意准备的。 汪莫在赛罕五百米外用单筒望远镜冷眼看着。 天上的热气球为他们指明赛罕的逃亡方向。追着热气球,他们才能一次又一次咬住赛罕。给驻地争取时间准备。 河套太子府在塞外的第一场仗一定要打的漂亮! 他不懂小爷制定的“分批吃掉亦不剌太师的人马”计划。只知道不能和对方硬拼,也不能放跑他们。 计划出了点意外,鞑靼人来得太快了! 王钦将军没来得及和他们会合。太子府护卫军暂时由他统领。 绝对不是小爷的计划出了错! 因为遵照小爷说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诀窍,2000护卫军除了在甘州城外损失了200多人、重伤100多人,在追击过程中只有轻伤员。反观鞑靼人,死了2000多,扔下无数的重伤员和战马。 护卫军的轻伤员由后面跟着的囚牛商行商队照顾。他们一路上的水源和食物也是由商队负责。 要不是小爷提前安排,商队怎么会正巧在甘州附近呢?小爷的计划肯定是没错的。 “鞑靼人已经按照约定进入埋伏地。”商队的领队谷大用把牛五刚送到的情报递给汪莫,“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咬住他们就行。”汪莫如实说。能用望远镜看到敌人就行。一群残兵败将,哪能和辽东的女真人比。他虽汪督公清剿女真人时,打的那个才叫激烈。 谷大用翻翻白眼。汪莫身先士卒,以宦官的身份冲在护卫军之前,的确激发了护卫军的士气。但在其他方面令人堪忧。到了驻地一定要提醒王将军,汪莫只能当监军不适合领兵。 谷大用原是东宫典兵局的局郎,武艺高强、精通各种兵器。他被秘密派往玉门负责把猛火油提炼成煤油送往京师。前不久收到小爷新的命令,命他去红盐池带回红盐。谷大用走到甘州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鞑靼攻城,太子府护卫军出动。 正好顺路,谷大用就跟着护卫军上路,顺便帮一把自己人。 汪莫脑子一根筋,就知道遵照小爷的原定计划拖住敌人给驻地争取时间。要不是他联系到了兰州分行,进而联系到了驻地,哪能配合驻地打伏击战。 东宫典兵局是舞刀弄枪的地方。可惜那么多兵器,小爷唯独喜欢他并不擅长的九节鞭。否则就是他搭档王将军监军了。看汪莫在前方打,他眼馋的紧,真想和护卫军一道上阵杀敌。 …… 赛罕跟着牛九等人向镇番卫移动。牛九把他的战马让给了赛罕,他和别人共乘一骑。一路上,牛九没少用二十八星宿探查到的赛罕信息取得信任。什么太师赏马、被贵女们追逐之类的。赛罕听得心情大好,连天上的绿色怪物都看顺眼了些。 “天上的是什么东西?”赛罕问。 牛九一脸迷糊:“听说叫热气球,太师没少吃它的苦头。具体原因或许我们百户知道。小子也是第一次见。就是看到它才找到的千户。” 赛罕听到太师也吃了热气球的亏,不安感消了一半。太师吃过亏,定能体谅他丢掉一半的人手的无奈。 “热什么球的,估计就和鹰一样,用来监视我们的。”赛罕故作轻松。 骑兵被监视可不是好事。他们经常在抢劫明人的时候全身而退,全靠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明军要守住的边防线很长,兵力被分散。出了草原茫茫无人烟,明军不容易找到他们。 一旦被明军发现围剿,善马战的他们就没多少优势了。捕鱼儿海、亦集乃、贺兰山等几次蒙古人的大败,都是源于明军的偷袭。百十年来,他们被明军偷袭的次数屈指可数。明人很难在草原发现他们的踪迹。 赛罕抬头看了看,掩饰掉眼中的担忧。 见到了塌陷一半房屋的镇番卫时,还能见到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散发着阵阵香味。 赛罕策马狂奔。好香的味道!巴根一定是从凉州抢了好东西。赛罕羡慕起这个幸运的家伙! “有吃的了!” “我要狠狠灌一大口水。” “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天知道明军什么时候跟来。” “……” 赛罕的人冲向了镇番卫,并没有留意到牛九几人放慢了脚步。 倒塌的卫所场地上,架着十八口铁锅。锅里正煮着香味四溢的面。 饿极了的赛罕没注意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拿起铁锅旁的碗,捞了一碗吃上了。除了赛罕和几位头目,其他人眼巴巴看着吞口水。 有头目在附近找水源。结果发现井水已经干枯。 “巴根,死哪去了?水呢!快送水来!” 赛罕打了个饱嗝。吃饱喝足了才发现现场情况不对,举目寻找,牛九几人不见踪影。 “不好!”赛罕想跑,突然发现脚上无力,头晕目眩。 晕倒之前,赛罕看到天上有多了好几个热气球。 “轰!” 怎么还有火炮声? 赛罕和头目们晕了过去,其余的人像无头苍蝇驱马逃跑。他们面对的是天上不断掉下来的火炮。 “啊!”有人感到一阵剧痛,发现,不知身上何时被铁钉扎了洞。 “轰!” 接连不断的炮声把鞑靼人的战马逼疯了。它们甩下身上的骑士狂奔着逃出此地。 有骑兵幸运地冲了出去,迎接他的是王钦和伍善的刀。 跟在后头的汪莫想要上前加入战局,被谷大用赶紧拉住。 “天上的东西不长眼。”谷大用边说边躲到汪莫的身后。 手雷爆炸后飞出的铁钉打到了领头的汪莫身上。 “蹭”得一下扎在了钢甲上。 汪莫费了不少劲才把铁钉拔下。钢甲穿了一个洞,里面的纸甲也破了几层,露出内里的丝绸。 热气球上的彭甲兴奋地往鞑靼人扎堆的地方扔手雷。看着他们人仰马翻,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一转眼发现木箱里的手雷少了一大半。突然想起程大人临行前的交代。 “牛二哥,别扔了!留活口当劳力。” “没事,放心扔。”牛二满不在乎地道,“老四在手雷里加了铁钉扩大杀伤力。留下活口也干不了活。程大人忽悠……说动了彭总兵,驻地还会缺人手吗?难道你想留着鞑靼人和你的老乡们抢饭碗?” 彭甲认为牛二说的有道理。学牛二一样,像天女散花一样往下抛手雷。 镇番卫彻底在地面上消失。 “这群小家伙们,都不知道给战友们留点战功。”天上观战的萧敬笑骂道。他几乎能想象打算领禁卫立战功的李清现在是什么脸色。 彭清则看得目瞪口呆。 打鞑靼人有这么容易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谁来领兵 赛罕是被骆驼踩醒的。 一睁眼,一双带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嫌弃地看向他。赛罕想做出拔刀的姿势防御,可手软绵绵地抬不起来,腰间的弯刀也不见踪影。 “哼哧、哼哧!”骆驼叫了几声,把用蹄子把他拨开,低头吃地上的嫩草。 我是谁?我在哪? 赛罕愣了好久,才想起自己的处境。 他在镇番卫吃了锅里散发香味的面,然后倒地不起。倒地前听到了火炮声! 他中了赤斤部的暗算!有牧民救了他。 他躺在骆驼堆里,前后左右都是骆驼。头顶是草棚,这群骆驼肯定是牧民养的。能养得起上百头的骆驼,一定是个人数超过千人的中型部落。但镇番卫附近荒芜了很多年,没听说有什么部落在附近。 赛罕扭动身体想要站起来,妨碍到了正在吃草的骆驼,又被踩了一脚。 赛罕目露凶光,等他恢复了一定要把这头骆驼宰了! 草!不管是哪个部落,到底谁救了他,他定要把刚踩他两脚的骆驼宰了! “宾塔、达楞、阿拉坦……”赛罕呼唤身边亲卫的名字。 没有人应答他。回答他的只有骆驼“哼哧”的叫唤声。 赛罕口干舌燥,他需要水。艰难地靠着墙壁坚固的骆驼棚坐了起来。看到了不远处的水槽。他像蚯蚓一样挪动身体,匍匐到水槽边,和骆驼抢水喝。 水喝了一半,又闻到熟悉的香味。 正是引诱他放下戒心的那锅面!赛罕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 “呦,醒了?”牛九端着面从草棚外探头张望。 赛罕眼孔一缩。他不是被救,他是被俘虏了! “你们赤斤部想灭族!快把我放了!等亦不剌太师追究的时候,我能勉为其难地收你们做附庸,给你们一条生路!”赛罕扯开嗓门大喊。 牛九撇嘴,端着面离开。 “二哥,你把人炸傻了。” “傻就傻了呗!只要人没废能干活就成。又不指望他干文书。老九,快帮二哥一把,一千字的奏报该怎么写啊!” 明朝官话! 赛罕徒然变色。袭击他的人是明军!他多次到马市交易过东西。明朝的官话能听懂几句。 赤斤部再次投靠明廷不可怕。可怕的是明军不关着他,也不审他,只要他干活?!他可是右翼三万户最强大的永谢布中最年轻的千户!他是亦不剌太师的心腹!他知道太师和火筛的计划! 未知让人恐惧。恐惧从心底蔓延。 ———— 在临时充当河套太子府的四合院中,程敏政、王钦、萧敬、伍善、汪莫、牛一正围坐在圆桌上开会。李清、彭清、彭甲、谷大用搬着凳子坐在一旁旁听。 程敏政很不满:“5600人除去半途逃走的一些人,俘虏的只有全须全尾的293人!受伤的人呢?一个都没吗?” 萧敬笑呵呵地道:“人多了也不好管理。大家都忙,谁有空一直看管俘虏。” “俘虏多了可以送京师。”程敏政看向王钦,“右长吏,你应该好好管束一下他们。” 程敏政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王威宁在贺兰山伏击达延汗,击毙四十二人受到朝廷重赏,恢复了威宁伯的爵位。河套大胜的消息传回京师,让朝臣们怎么下台?此前多少官员赞同弃守河套!多少官员想要河套太子府的笑话! “俘虏多了我们的帐篷也不够。”王钦一脸赔笑,“河套不讲究‘杀俘不详’。再者说,在河套也听不到朝臣们的议论。” 蒙古人崇拜强者。达延汗杀了亦思马因太师,手下的人能立刻改换旗帜投靠达延汗。太子在他们出发前暗中交代:一切以在河套立足为重。不把鞑靼人打服打趴下,鞑靼人是不会把太子府当回事的。从一开始,军队就没打算留俘虏。当然这话不能挑明了说。如果杀俘的事被御史知道了,肯定又是一大堆的弹劾。 “汪公公以为呢?”程敏政试探汪莫的态度。 程敏政算看出来了,军队不想留俘虏。河套的特殊性,决定了武官实权大于文官。他这位左长吏的话,没有领兵的右长吏的话好使。不过王钦为人低调,不爱出风头,性子也不强硬。河套到底是谁说了算? 萧敬只是总管,最多参与军机。护卫军出自御马监的腾骧四卫。萧敬使计把汪直拉下马。护卫军不会听萧敬的指挥。 伍善另有任务。他的人整休后会再次前往亦集乃。 汪莫是太子身边的人,会是他吗? 汪莫挠挠头:“鞑靼人不经打,我一刀拍下去很少有活口。成化梨廷的时候,没有杀俘不祥的说法。是刚兴起的说法吗?” 程敏政吸了口气。这是个憨憨。成化梨廷后建宁女真还在,董山的子孙依旧被朝廷赐予都督。以他们5600人留下293人的打法,鞑靼人能剩下多少! “接下来的仗诸位准备怎么打?”程敏政问。双眼注视众人的表情。他想知道河套到底是谁做主。 几人相互望望。 王钦耳根发红:“我没有打过仗。我是殿下的武学先生,名义上能约束不同势力的武人。”王钦很有自知之明。战场上不靠个人的勇猛。 “我只会冲锋打仗。”汪莫始终记得督公给他的忠告。他能当前锋,却不是帅才。 萧敬笑笑:“咱家配合你们。” “下官负责情报。”牛大忙不迭道,“据斗宿的情报,亦不剌太师是被火筛撺掇着攻打兰州的。他们两队人马都想让对方吸引朝廷的注意。亦不剌太师在兰州碰了一鼻子灰,率领一万乜克力部在兰州城外徘徊不肯离去。他是否继续攻打兰州,要看火筛如何行动。” 几人一齐望着程敏政,等待他的决定。 程敏政摸摸鼻子:“我也不懂打仗。设伏围攻还是参照王威宁的打法。”让程敏政背后使阴招,不,使计谋还行。领兵打仗,真的不行。 河套缺统帅的将领啊! 程敏政把视线移到了旁听席:“彭总兵有什么好建议吗?亦不剌太师在兰州城外迟迟不肯离去,也是甘肃镇的大患。不如河套与甘肃镇联手退敌?”太子定是看上了彭清。不然也不会命唐寅、徐径把人忽悠过来。 彭清一脸懵,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俘虏呢 战机往往转瞬即逝。 彭清看到了重创威胁甘肃镇安全的乜克力部机会。乜克力部实力大损,肃州卫、赤斤蒙古卫和哈密的一大威胁也将解除。 以河套军队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或许能灭了乜克力部! 没了强大的乜克力部,亦不剌太师还能坐稳永谢布领主的位置吗?永谢布为了争权夺势,势必没心思骚扰边境。 一想到这种可能,彭清呼吸乱了,全身血液快速流动。 哪怕心里清楚越权插手河套的军务不好,彭清也决定一条路走到黑了! “我们必须赶在赛罕部逃走的人把情报送到亦不剌太师之前动手。” 彭清指着悬挂在墙上的堪舆图:“从青土湖到兰州需要跨过沙漠,相距500多里,并不适合远距离作战。” “我的意见是,河套调动热气球和手雷飞抵兰州协助兰州卫破敌。” “护卫军清剿从青土湖凉州卫一线的散兵游勇。把永谢布的人全部赶出去。” 彭清眼热热气球,更眼热太子府的火器营。 河套太子府不受朝臣们待见,却受到了弘治帝的全力支持。 调到火器营的,全是兵仗局和内宫监专业匠人!他们打造的火药、火统甚至比工部发往九边的更好! 赛罕部的巨大伤亡大部分来自于手雷。彭清打算回去后让军中也学着做手雷。不能从天上扔,可以用手扔出去! 手雷不难造,难的是甘肃镇没有火药的正确配方,无法做出威力巨大的手雷。 甘肃镇没有,太子府的火器营能造啊! 背靠大树好乘凉。彭清决定绑上河套太子府的战车了。 程敏政等人和彭清热聊,商定详细的作战细节。 谷大用见李清眼里流露向往,凑上去问,“李将军何时带领禁军回京?” “尽快。”李清挤出难看的笑脸。本以为这次护送程大人他们来河套能有机会打一仗。 “可否同行?”谷大用低声道,“商队带着有小爷非常重视的东西。有禁军同行,一路上不会被各地关卡强制检查。” 囚牛商行名义上只是商行。各地城门、水路道口都有权检查运送的货物。不少人想知道煤油的来源,各路检查下初步确定与兰州分行有关。从兰州商行送往京师的商队遭受各路人马的重点关注。官吏们不敢扣押货物、索要小费,但几乎每个关卡都要检查一遍,耽误不少的时间。 商队经过红盐池的时候,携带了十二车的红盐。小爷来信说,红盐制成的面膏淡斑效果极佳。谷大用已经可以想象京师贵女们疯狂购买的样子。小爷肯定会把面膏卖的极贵,唯恐泄露了消息让面膏卖不上价。 李清当然不会反对。 想打煤油主意的人很多。 李清在离开乾清宫之前,多次遇见了请求弘治帝要煤油配方的皇亲国戚。弘治帝都给回绝了。就算是寿宁侯的请求也没有答应。为此帝后还闹了不愉快,弘治帝搬回乾清宫住了几晚。太皇太后一激动,一天派了二十波貌美的宫女给弘治帝送点心、带话、问安等等。也不知道这次帝后之间谁先低头。 谷大用笑:“商队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不如明日动身出发?” “可。”李清没意见。 会议结束,谷大用和李清立刻向众人辞行。 得知两人一起回京,程敏政笑问,“谷公公可需要人手?需要把293名俘虏带上推车吗?” 囚牛商队为了追求效率,运货的都是驽马、骡子、骆驼之类的畜力。不需要用人力推车。 谷大用想拒绝。 程敏政笑得如沐春风:“太子殿下对鞑靼人很感兴趣。或许想亲自询问一些事。” 说到底,程敏政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灰溜溜跑到河套,面子里子都没了。 把293名俘虏送到京师炫耀一番,狠狠为自己出口气。 东宫的人一切以太子为中心。谷大用想了想,与李清打了声招呼,愿意带走被俘的鞑靼人。 第二天,赛罕抵不住诱惑又把送到他面前的鲜美的汤面吃的一滴不剩。 等醒过来的时候,被人困住手脚塞在用骡子拉的板车上。板车旁跟着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宾塔,其他人在哪?”赛罕着急地问。 被叫做宾塔的壮汉脸色苍白地摇头:“活下的人不多,都死了。” “可恶的明人,老子要你们好看!”赛罕眼睛赤红赤红。 没了战士,他还算什么千户!族里属于他的女人、牛羊和奴隶会被人夺走! “千户,小声点。看看周围。”宾塔捂住他的嘴。 宾塔没被捆住手脚。出发前有人警告他们,逃走一个全部人陪葬。 四周的骑士各个人高马大,披着明晃晃的鱼鳞甲。每个人的腰间别着头目们才有的钢刀,另一侧是一把火铳。行军时默不作声,只能听到马蹄声。 宾塔在王帐也没见过如此豪奢军队。他们看上去比九边的边军强大,比追着他们一路的钢甲军更加有气势。 赛罕看向四周,倒吸一口凉气。 谷大用一行人走的很顺利。路上没有遭受任何刁难。有官吏设卡检查,往往李清一出面就放行。 赛罕等人的装束和容貌太显眼。沿途的经过的几个布政使纷纷给京师写信,过往行人也把消息散播了出去。 谷大用等人没到京师,几乎整个京师都知道河套打了胜仗。 具体战况如何,兵部不清楚,内阁也不清楚。甘肃镇并没有上报。 兵部特意派信使六百里加急询问战况。 总兵彭清回复称不清楚。 在商队抵达保定府的时候,朱厚照带上亲卫腾骧四卫相迎。 “李将军辛苦了。” “谷局郎辛苦了!” 朱厚照一一握手,给足了两人面子。 谷大用带回来的俘虏则被腾骧四卫接手了。 李清回宫复命,谷大用把货物放到了囚牛商行的地库后进宫。 京师百姓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到鞑靼的俘虏。 刘健质问到城门外侯着的中书舍人:“人呢?” “太子殿下去保定府把人接走了。” 难怪今日太子放了他们鸽子没上朝。 礼部尚书徐琼带着病容遗憾地摇头:“本想在万寿节上弄一处献俘仪式让皇上开心开心。” 傅瀚隐晦地瞟了一眼徐琼。想要和太子抢功?病糊涂了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能种地的都是好地方 被迫签下渭水之盟的唐太宗,终让突厥可汗在国宴上跳舞,一雪前耻。大唐挽回了面子。 七月初三是弘治帝的万寿节。鞑靼俘虏出现在万寿节上意义非凡,能写入明史彰显弘治帝的文治武功。 以上出自徐琼等部分官员媚主的想法。 朱厚照如果知道,定会笑他们小儿心态。 赛罕的身份不够,献上去只是丢大明的面子!哪怕俘虏了达延汗,送上京师跳个舞又有何用!草原迟早还会出现新的汗王,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扰边。北境始终会成为隐患。 把草原的土地抢到手里,慢慢消化成大明土地才是正理!面子什么的,哪有到手的利益香。 两个月亮世界商业氛围浓重,朱厚照在三十六年的潜移默化下,凡事会先考虑利益其次才是面子。让赛罕等293名俘虏给京师的权贵、百姓当乐子瞧,还不如送到辽东给朵颜三卫、女真等各部瞧瞧。 两千腾骧四卫带上赛罕等俘虏,沿着辽东驿路驿路向西。他们的目的地是开原。接手朵颜三卫撤走的地盘。 开原冷不冷的其次,主要是土地肥沃、五谷丰。 在朱厚照眼里,能种粮食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不止开原,辽东能种粮食的地方很多。朱厚照找到的最早记载是《竹书纪年》。上面提到长白山附近的肃慎国盛产“五谷、牛、马、麻布”。据说肃慎人是女真的先祖。汉朝、三国、隋、唐等多有类似的记载。尤其是唐朝,辽东的卢城稻成为了皇家贡米。 历史上辽东没被开发的原因,除了冷就是不安定。 太祖大力推广棉花种植。朱厚照可以调动足够的棉衣、棉被御寒。再者,从金朝开始火炕在辽东地区盛行。河套发现几个大小不一的露天煤矿。可以把河套的煤运到辽东烧炕。既带动了河套的煤炭产业,又改善辽东的生存现状。 至于安全方面,得益于宪宗爷爷的铁血策略,现在的辽东大明一家独大。 阻碍朱厚照发展辽东的,是辽东的现状。辽东武官军政一把抓,山东布政使司只是名义上管辖,除了巡抚山东的御史上奏弹劾辽东武官,也不管其他了。 政务上,朱厚照就绕不开内阁了。 朱厚照亲自到文渊阁请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阁老用膳。作陪的是从开原回来的刘学成、谢亘还有李兆先。 文华殿偏殿本仁殿的正堂上,摆放着一张可以同时做20人的大圆桌。即是吃饭的地方,又是河套太子府开会的地方。随着程敏政等人的离开,这里恢复成了饭堂。圆桌中间放了一个可旋转的小桌面,各式丰盛的佳肴美食一一上桌。 爆炒羊肚、胡椒醋鲜虾、烧鹅、鹅脆掌、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迎霜麻辣兔、椒末羊肉,还有一碗蒜醋白血汤。 刘健认真瞧着桌上的菜式:“殿下今日有要事与我等商议?” 太子大方的时候相当大方,请客吃饭却相当抠门。并且顿顿都是鸿门宴。凭借宴请的规格,能大致判断出事情的严重程度。自从弘治帝晕倒后,宫中饮食开始偏清淡。这一桌应该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李东阳在席面上没看到琥珀酒。不符合太子坑人的常态。事情怕小不了。 改军制? 开海禁? 官绅一体纳粮? 不管是哪个,都是棘手的问题。 “殿下但说无妨。”谢迁坐直身体做聆听状。 太子请客,谁不是先把肚子填饱、振作精神赴宴的。真的没人有吃东西的兴致。 偏偏朱厚照就喜欢边吃边谈。食不言?宫里谁敢哔叨他的规矩。 “大家快尝尝这道鹅脆掌,吃完了我们再说。”朱厚照大口吃了起来。 刘健三人不动筷。 刘学成三人坐着一动都不敢动。 朱厚照轻笑,吃完鹅掌抹了抹嘴。 “食色性也。本宫就很重视口腹之欲,本仁殿即是饭堂又是议事殿。” “民以食为天。老百姓吃不饱就会造反。” “粮食很重要。” “人在其位谋其职。本宫监国,不得不多思量一些。” 朱厚照勾勾手,让黄献把三份相同的文件分别放在刘健三人面前。刘学成他们就是凑数的,让宴席氛围不至于太僵硬。 “本宫让钦天监梳理了大明立国一百三十年来的天气变化,尤其是旱灾的情况。”农业科技底下的大明,粮食产量与气候密切相关。 “去年京师缺粮,除了人为因素,也与夏日的旱情有关。” “别的不提,就说直隶地区。弘治十年旱,弘治十一年旱。步入六月,京师的气温又开始走高。暂时看来今年直隶地区没有发生干旱的可能,但河南布政使司已经送上河南多地旱情严重的奏报。山东似乎也不乐观。阁老们应该记得去年河南、山东也遇上了旱灾。” “人力在老天爷面前……很脆弱。” 今年天气一热,朱厚照和顺天府尹韩重商议。由弘仁殿出技术、顺天府调动各地百姓,利用水车、水井、开河挖渠等手段,完善顺天的水利灌溉。保证遇到旱灾能更大程度上保住粮食收成。朝廷带头现在顺天府修建灌溉系统,完工后将推广到直隶其他几地。虽然费钱费力,确实必不可少的。 可总归治标不治本。 “最后一页是本宫根据钦天监的记录做的统计表。大家会发现近十几年天气异常的情况越来越多。” “笃,笃,笃。”朱厚照用指关节敲击圆桌,“别提什么天灾示警。如果整理史书上的天灾记载,会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频繁产生天灾。” 刘健认真地翻阅文件。拿起最后一页统计的天灾次数。统计表后,有一排正方形格子。太子在横线上逐一标上年份,纵线上标注天灾出现的次数。按照统计表圈出对应年份的天灾次数。再把几个圈用直线连起来。清楚地看出近些年天灾的频繁。 直观的图标让刘健心情变得沉重。 弘治帝仁厚,地方遭遇灾情总会酌情减免田赋。没人比刘健更清楚各地的情形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通报一下 刘健猜不透朱厚照的想法。 “殿下想怎么做?”刘健眉头深锁,“顺天府各地修缮水利花费十七万两。让各地官府带头修缮水利并不现实。朝廷仅有能力在几个产量地改善水利条件。” 十七万两银子全由太子掏,作为交换,顺天府几乎把密云的无主之地划拨给了密云作坊。太子出银子,刘健自然不会反对。但国库空虚,无法在其他地方推行。 “本宫想出任辽东总兵经营辽东。” “不行!”刘健斩钉截铁拒绝。 辽东和河套不一样。大明只是名义上占了河套,没有官衙和驻军。辽东至少有辽东镇,属于九边重镇。 刘健三人肯定不同意把辽东交给半大孩子。朝廷不曾拥有过河套,也就无所谓太子在河套瞎折腾。辽东事关京师安危,怎能让太子瞎胡闹。 刘健给谢迁使眼色。让他说服太子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谢迁大脑快速转动起来,思考着如何博征旁引。 朱厚照又加了一只鹅掌,从善如流地道,“好吧。” 刘健一噎。太子啃鹅掌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生气。 “哪怕开原一地也不行。”刘健生怕朱厚照搞一出以退为进。 一万多的腾骧四卫,如今宫里只剩下护卫端本宫、文华殿的3000人。太子又派了两千人出宫。刘健领教了朱厚照“先做事后开口”的行事风格。怕他派人去辽东抢权。开原卫因为冒功,从上到下都换了一批人。太子再把腾骧四卫派去是想干嘛! 朱厚照无所谓的耸耸肩:“好吧。” “殿下……” “腾骧四卫只是去开原城外接收朵颜三卫撤走后留下的土地。”朱厚照猜到刘健的疑惑,“永谢布的俘虏是本宫送给朵颜三卫的乔迁之喜。当年朵颜三卫是被永谢布赶到辽东的。首辅觉得本宫这个贺礼选的怎么样?” “殿下要那些地做什么?”刘健皱眉。 自太子监国后,他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 倒也不是因为太子胡乱插手朝政。太子在早朝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在记录官员的奏报;太子爷夜很少推翻内阁的草拟,扫一眼批复后让李荣批红。遇到重大时间,依旧是幕后的弘治帝做决定。太子更像一位管家,让弘治帝省心。 表现乖巧的太子才让人心惊。 朱厚照歪头:“种地啊!应对饥荒危机,储粮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办法。想要储粮,离不来提高产量、开垦荒地。本宫两种办法同时尝试。就算种了朝廷的地,本宫也不用交税。种朵颜三卫的地,能有什么问题呢?” 话中的意思是刘健管不着。 刘健几人勉强吃了几口,等朱厚照放下筷子结束宴席。 “爷爷,殿下今天单纯请我们吃饭吗?”刘学成觉得奇怪,今日宴席上爷爷没做出任何承诺,太子任何目的都没达成。 刘健扔出两个字:“通报。” “?” “殿下通知我们他要去辽东种地。”李东阳给三位小辈解释。 李兆先不解:“种地?太子不是想找辽东武官的麻烦吗?怎么又要去种地了?” 谢迁问谢亘:“亘哥儿,你觉得呢?” 谢亘低头沉思片刻:“如果河套吸引了达延汗的视线,两千腾骧四卫足以横扫辽东。”朵颜三卫迁走,女真不成气候,辽东武官也不会去招惹腾骧四卫。只要不遇上大规模的鞑靼军队,太子派去的人能在辽东立足。 “哦,我明白了。”刘学成恍然大悟,“资源最优配置!有河套在,太子经营辽东无须投入过多的成本。”资源配置是朱厚照场放在嘴上的词。 李兆先也想明白了:“太子命人在河套种向日葵。河套不安定,就算鞑靼人抢了向日葵也不知道用来干什么。把粮食种在朵颜三卫的属地,附近没有哪方势力敢去抢粮。太子考虑得真周到。” 刘健白了他们三人一眼:“通报就是字面意思。我等反对无效。你们在太子身边多日,就没看出太子的固执吗?” “程敏政去了河套没多久,彭清已经处处向着他们。假以时日,甘肃镇会成为河套的大后方。”李东阳叹了口气,“甘肃镇至少还有陕西布政使司盯着,辽东……山东布政使司可管不着。” “辽东武官世家根深蒂固,太子想得手不会很容易。兰州怎么样了?有消息传来吗?”刘健揉了揉皱得发酸的眉头。 在谷大用从凉州回京的半个月时间内,兰州城外爆发了一次规模巨大的战役。 战果、起因刘健一概不知。甘肃镇、陕西行都司都没有上报,报上来的是陕西布政使司。 看多了两京之间热气球传递信息的便捷,刘健越来越不能忍受迟迟不到的消息。虽然刘健明知道京师与兰州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二十天。 刘健问的是在太子府任职的孙子。 刘学成不确定地道:“应该是胜了吧?太子看了河套的信笑了一整天。”还能有心情布局辽东。必定大胜了一场。 “太子就没说让你们何时动身去河套?”李东阳满脸忧虑。他真不想唯一的儿子去河套。 李兆先摇头。太子让他们出发之日,必定是河套安定之时。 …… 亦不剌率领残部向向贺兰山撤退。 天上时不时扔一颗手雷下来。每一次都会带走几位乜克力部的战士。只有躲进树林中,才能躲开头顶的热气球。 “火筛为什么还不动手!”亦不剌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就不该听信火筛的话!火筛是达延汗的左膀右臂,怎么会突然找他合作帮助他壮大部族呢? 亦不剌想给自己一巴掌。火筛生不出儿子,和达延汗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轻信火筛要反叛达延汗! “太师,亦思马因太师的儿子找上门了!”亦不剌的手下慌乱地冲进蒙古包。 亦不剌咬牙切齿:“巴步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时候来想看本太师笑话?” “不,我只是来通报一下太师。”巴步岱在几位永谢布千户的簇拥下闯入了亦不剌的蒙古包,“从明天起,我才是永谢布的领主!” 年轻的巴步岱似笑非笑看着亦不剌:“太师老了。现在是我们年轻人的天下。” 第二百三十章 永谢布内乱 亦不剌瞳孔一缩。 巴步岱十七了。和先太师亦思马因一样都是大高个,个子和亦不剌差不多。他的两条手臂特别长,肩膀宽阔,就是瘦了些。好似皮包骨头一般。脸看上去像马脸,颧骨突出。眼睛细长,眉毛吊梢,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阴郁气息,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亦不剌非常后悔没在半年前巴步岱投靠的时候弄死他。那时他饿的奄奄一息,只求一口饭吃。而一个月后,差点饿死在草原上的巴步岱,竟然得到了永谢布一半千户的支持!永谢布共有十营,有六个营掌控在他手中。跟在巴步岱身后的布库,原本被他留在部落里监视巴步岱的。 难怪巴步岱能找到他。 为了躲避热气球的追踪,亦不剌换了装甩开大部队,让少许人跟着一路逃到了沙漠边缘的通格日。通格日的地名还是亦不剌亲自取的。有一次他被察哈尔部追杀无意中闯入了这里。此处有沙漠,有小片的绿洲,还有几座寸草不生的石山,环境复杂便于躲藏。同时距离贺兰山西麓有一百多里。万一遇到追兵,快马加鞭半日就能赶到藏进贺兰山之中。 外人是不可能知道通格日的位置。 亦不剌掩下对叛徒的杀意,避过巴步岱,矛头指向背叛他的千户布库。 “布库,你忘了达延汗要杀你,还是本太师把你救下的吗?” 此次奇袭兰州抽调了六个营精锐的一万六千人马。分兵前往甘州的赛罕许久没有消息,多半也遭了明军的毒手。其余逃过手雷屠杀的部下,四散在周围。眼下他身边不足百人,巴步岱能闯进来,外面守着的亲卫大概都被制服了。必须找机会逃走!落在明军手里他还有生机,落到巴步岱手里…… 一抹感恩在布库的眼底一闪即逝。 布库那短促而微妙的眼神,被巴步岱捕捉到了。自从阿爸战死后,他一下子掉入泥潭,在草原上挣扎求生。学会了低声下气,学会了察言观色。 “布库千户,想想你曾经杀了多少察哈尔本族的人。”巴步岱直指布库内心最恐慌的部分,“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就是为了给本部族人报仇才借口杀你!” 巴步岱满脸阴郁地走向亦不剌:“知道巴图孟克为什么不杀亦不剌,还让他接受阿爸的势力当太师吗?” “因为阿爸是亦不剌在战场上放冷箭杀死的!” “亦不剌是巴图孟克的功臣。” “阿爸如果没有被冷箭射死,死的人就是巴图孟克,现在一统漠南的就是我阿爸!族人们也无需忍饥挨饿!去年冬天,族里饿死了多少老人!” 亦思马因太师壮大了永谢布,深受不少人拥护。永谢布战败,当时巴步岱只有6岁。亦不剌以承诺保下永谢布族人性命为前提,才接任了亦思马因的领主和太师之位。永谢布迁离了原本气候温暖、水源充足的草原,生活条件一落千丈。这些年终于缓过了一点劲。但年初达延汗突然征税,拿走了永谢布三分之一的财富。偏巧这时巴步岱出现了,让族人更加怀念亦思马因太师在世时的风光。 要不是如此,亦不剌也不是脑子一热相信火筛,打起了兰州的主意。 亦不剌坚决不承认:“谁在你面前胡言乱语!先太师明明死于战场!他胸口中箭,箭来自前方敌军阵列!很多人都能作证!” “我亲眼看见的!”巴步岱咆哮道,“我想上战场,阿爸不许。我就想来找你,让你带上我。我亲眼看到你和身边的亲卫乔装成了你,然后你摸黑离开军营。直到双方开打都没回来!我阿爸死了,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巴步岱越说越激动,撩开右手,上面布满了鞭痕。 “为了查清真相,我离开额吉以奴隶的身份混入察哈尔部。挨了无数的鞭子和辱骂,终于从当年的知情人口中得知真相!” “亦不剌,你就是巴图孟克的一条狗!主人有吃的,赏给你你根骨头。主人饿了,杀了你吃肉!”巴步岱挥舞双手激动地问五位千户,“你们也看到了明军比以前更加强大。巴图孟克吃了亏,肯定要从我们身上弥补损失。” “难道你们认为为了权势能暗中勾结巴图孟克杀了我阿爸的人,会为了你们反抗结巴图孟克吗?” 亦不剌知道今日不能善了,抽出不离身的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巴步岱。 “铮!” 一把短刀挡住了亦不剌。 这是巴步岱身边带着白色面罩的神秘人。 亦不剌后退几大步。一番交手,已经获知神秘人手上的功夫远在他之上。其他五个千户的身手他清楚,神秘人是他离开的最大阻碍。亦不剌脸色变了,眼睛中杀意更盛,突然一把飞刀从他手中脱出,直射神秘人! 飞刀直面神秘人的心脏部位。飞刀使用精钢所铸,乃是亦不剌从天猪网高价购来的防身武器。 神秘人只要避开,让出身后的巴步岱,他就能挟持巴步岱离开此地。 神秘人单手持刀护在巴步岱身前,无视了飞刀的存在。 “当!”飞刀击中神秘人胸前,发出金属的敲击声。 飞刀划破神秘人的白色外袍,露出一小片银白色的光。 亦不剌目眦尽裂:“钢甲!你是大明人!” “不错。”神秘人开了口,“大明是不会跨出长城管你们的事。我家主人在大明有强大的势力。永谢布想渡过难关,只有投靠我们!” 永谢布被达延汗从阴山脚下往北方赶,赶到接近瓦剌人的地方。近十几年倒是没和大明九边发生什么冲突。比蒙郭勒津人更值得合作。 巴步岱抿了抿嘴。他知道神秘人的任务只是保护他,并不会插手永谢布内部的事。 “布库,为了证明你对我阿爸的忠心,宰了亦不剌为我阿爸报仇!” 布库咬了咬牙,对其他几位千户说,“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亦不剌。我主攻,你们从旁压阵!” 五人看了眼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睛的神秘人,同时向亦不勒攻去。 亦不剌曾是亦思马因太师手下最能打的人。在五人的围攻之下一时不显败绩。 神秘人偶尔挡住亦不剌突然刺过来的杀招。 巴步岱紧握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想要冲过去和千户们一起围攻亦不剌。 神秘人拦住了他:“我们看上了你的出身,只和你合作。也只会把建造好的亦集乃交到你手中。你若出事,和永谢布的合作立刻作废。” 布库几人听了这话,招式变得凌厉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亦不剌死 亦不剌倒下了。 布库一刀砍在他的头颈,这一刀很用力,刀死死卡在骨头里。亦不剌捂住伤口,可怎么也捂不住鲜血从血管里流出。随着血液的流出,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困,越来越无力。他慢慢摇晃着,摇晃着,“砰”一声倒在地上。就像一颗枯树在天雷的击打下轰然倒下。 亦不剌在意识消散前,拼命睁大眼睛,往西方看去。哪里有他十几年来打拼出来的一切,有妻妾、儿女、部下、牛羊、奴隶。还记得小时候,他骑着骏马在阴山脚下奔驰。山脚下有弯曲的河流,帐篷散落四周。草地像毛毯一样,成群结队的牦牛和数不清的白羊如同天上的星星。还有漂亮的女孩儿对他唱情歌…… “啊!” 亦不剌一死,神秘人白袍人不在拦着巴步岱。巴步岱冲到倒下的亦不剌前,用力爬出看在他枕骨的弯刀。 “咚咚咚”一刀又一刀,把亦不剌的头颅砍了下来。 满脸鲜血的巴步岱拎着亦不剌的人头仔细端详。 多日的逃命让亦不剌显得特别的苍老,面皮松弛,像只垂垂老死的雄狮。双眼像黑夜里不肯熄灭的火焰,倔强地睁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于慢慢失去了神采。 “阿爸,我做到了!”巴步岱深情地凝视着。 神秘人玄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巴步岱像极了东厂里某些变态的阉人。难怪和天猪网的马永成认识不到半个月,两人能成为拜把子的兄弟。 “领主!”布库五人不顾身上的伤势单膝下跪,在神秘人的见证下,向巴步岱效忠。 “诸位快快请起,身上有伤,先去包扎。天猪网商队有大夫,还有足够的伤药。今晚我们现在此地休息。”巴步岱一手提着亦不剌的头颅,一手扶起布库等人。 阳刚威武不亚于布库的壮汉揭开门帘,热情地请把布库等人请了出去,“大夫等候在外,请几位千户移步。酒菜已经备好,舞姬也画好了妆容。几位一边治疗一边看歌舞放松放松。” 马永成脸上露出大明皇宫里的宦官独有的谄媚笑容。配在刚毅的脸上,总会让玄武感到不舒服。 布库等人欣然离去。 马永成拍拍巴步岱,沉痛地道,“想哭就哭出来。这里没有外人。” 话音刚落,巴步岱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呜……” 蒙古包里,无头的亦不剌倒在地上。血流成一股,透过薄薄的一层地毯透了下去。慢慢地变得稠厚,凝而不固,像鸭血块一般。 白色面罩遮去了玄武脸上的惊讶。马永成是怎么从巴步岱扭曲的笑容里看出他要哭的欲望? “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亦集乃虽然破败了一点,但哥哥我一定帮你把他修缮一新,就像,就像大明的城池。” “亦集乃有三个大海子,湖里有鲤鱼、鲫鱼、草鱼等,到时哥哥给你做顿全鱼宴!湖上还有天鹅、鸭子等。烤鸭的味道不比烤全羊差。” “那附近有盐池,哥哥教你怎么提炼精盐。以后你们永谢布可以依靠贩盐积累财富。哥哥做主,刚开始能用盐和天猪网换商品。” “还可以赊账。哥哥给你二千,不,五千两银子的额度赊账。再多就不行了,家里的小爷要骂人的!” 马永成絮絮叨叨讲个不停。 巴步岱哭声越来越小,抬起阴郁的脸红着眼问,“为什么选我?” 草原上有很多势力。虽然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势力最强大,可愿意与天猪网合作的人也不在少数。 “扔通宝决定的。”马永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妈了个巴子,老子诅咒火筛一辈子生不出儿子。竟然不声不响打到了宣府,还得哥哥差点被我家小爷扔在草原不管了。” “天猪网虽然是生意人,但也是大明人。一家一档都在大明境内。若被人发现通敌,会死的很惨!哥哥也没别的要求。你一定要约束永谢布,千万别去骚扰大明啊!哥哥再犯一次错,真的只能留在草原给你当奴隶了。” 巴步岱扯起嘴角,露出大大的笑脸,“我绝对不会让哥哥难做的。现在的永谢布,也不是大明的对手。” “等永谢布强大了有异心,估计那时哥哥早死了。不管哥哥的事喽。”马永成哈哈大笑。直接道破了巴步岱未尽之意。 玄武眼神怪异。两人平时都是这般聊天的吗? 巴步岱担忧地望向玄武。 马永成咳嗽了一声:“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复命。我会把人带往亦集乃。” 明面上,两人都是天猪网的人。 “小爷派我们到草原打通西方通道。”玄武横他一眼,“瓦剌的卜六王出现,你不准备前往接触吗?” 巴步岱神情一紧,一只手紧紧拉住马永成的衣摆。 “瓦剌被达延汗打得四分五裂。卜六王在北面混不下回来抢地盘。接触他有用吗?”马永成挥挥手,“永谢布一直领导着右翼三万户。巴步岱如果能把其他两族统归旗下,还要怕瓦剌吗?” 天猪网进军草原的借口就是要西进开拓新的商路。也不算是借口,朱厚照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赚钱的营生。天猪网也一直再打听神秘的西方。自从大元帝国倒塌之后,很少再能听到西方的消息。元朝的时候,西方的商人经常往返。巴步岱倒也没怎么怀疑。 说完了事先约定好的台词,玄武招呼不打一声离开。 “天热容易坏。把头给哥哥,用石灰把它腌好。到时带到你阿爸的坟上祭拜。” “我阿爸,没有坟。我要带回去给我额吉看。” 玄武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牵了一匹马远去。太子身边真人才辈出! 夕阳将没,亦不剌的蒙古包外横七竖八躺着人。鲜血在落日的霞光下弥漫着红色流光。玄武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内讧的事情见过多次。像巴步岱这样让他浑身不舒服的人,极为罕见。太子想让巴步岱和达延汗争斗,玄武真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他要尽快把亦不剌败亡的消息传出去。火筛按兵不动,反而不断在调兵,实在太过异常。 第二百三十二章 请功 六月十五朔望大朝,隐身幕后多日的弘治帝高高兴兴地出现在奉天门。 弘治帝早早体会到养儿防老的好处。弘治八年因为种种原因开始减少上朝次数,时值徐溥为首辅,没少劝谏他勤于上朝。这次“休养”了一个多月,有照哥儿在前头看着,很少有官员念叨他。儿子在河套开了个好头,与甘肃镇的总兵彭清联手,送了他一份天大的万寿节贺礼! 不日前,兰州卫第二次击退鞑靼太师亦不剌的进犯,此次出城追击五百里,重创亦不剌的本部乜克力。亦不剌率残部向西北逃窜。此战剿灭敌寇6246人,俘虏2864人,缴获战马5000多匹。同时控制了跟随鞑靼军队行军的永谢布男女老少两万多人! 这是继正统三年于亦集乃几乎全歼鞑靼阿台汗兵马后,明朝对鞑靼的又一次大胜。去年的贺兰山之战虽然战胜了达延汗,但杀敌42人,并没有全歼某一部的人马。只是暂时把鞑靼赶出河套。贺兰山之战弘治帝龙颜大悦,不是因为战果,而是王越结束了十几年来对鞑靼的颓势,让弘治帝在位期间终于有了一个能说得过去的胜绩。 剿灭敌寇6246人,俘虏两万多人的战绩,能与另一场亦集乃大战媲美!那是洪武十七年,西宁侯宋晟大败北元残兵,俘虏近两万人。 相隔整整一百多年啊! 弘治帝收到战报之时,兴奋得一个晚上没睡。 这是一场足以与先皇媲美的战绩。 “诸位爱卿有何事启奏?”弘治帝容光焕发,抢了鸿胪寺官员的开场白。 马文升瞟了眼装聋的首辅刘健,思索片刻,没有出列发言。 英国公在大同未归,站在武将之首的是成国公朱辅。 朱辅很尴尬。他能感受到背后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弘治帝的视线扫过他多次。可他不能说! 虽然卖报人赶在他们上朝前四处吆喝兰州大胜的消息,可五军都督府没收到陕西行都司、甘肃镇的奏报! 朱辅一脸幽怨地望向乖巧地站在弘治帝下手边的太子。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此事。朱辅甚至怀疑亦不剌再次袭击兰州的真实性。上朝前五军都督府几人凑在一起分析战果,合理推断兰州卫奇袭亦不剌的临时军营,才会有惊人的歼敌和俘虏人数。 为什么要把奇袭说成反击?原因很简单,将士无军令不得离开卫所!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兵部有调兵权,甘肃总兵只有防御反击的权利。想要搞什么奇袭,除非是像王威宁一样有朝廷的旨意。 兵部刻意压制,军中再无“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说法。甘肃总兵彭清敢把奇袭说成反攻,背后必定有太子撑腰。闹不好弘治帝也是知情者。唯独漏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 弘治帝左看看右看看,皱着眉不悦地问刘健,“刘爱卿,无事启奏吗?” “回皇上,臣的确有事起奏。但怕说出来惊扰圣体。”刘健满脸担忧不似做作。 弘治帝摆摆手:“王院使今晨把过脉,朕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有事便说。” 刘健犹犹豫豫。 “朕恕刘爱卿无罪。” “南直隶遭遇水灾,请求免去税粮。” 朱厚照心里的怒气一下子串到脸上,上前一步正欲和刘健说理。 太湖流域的水利工程完工没几年,长江又发了大水。按说南直隶有疏通河道、应付水患的经验,为何频频遭灾?据东厂与囚牛商行南京分行的上报,长江两岸围湖造田、违规砍伐树木。当地官府和百姓都知道,就是不处理。 朱厚照不爱管这等破事,如果事事上心,他会长不高的。可刘健在今日提这个话题,明显是故意的!就是不让他们父子痛快一下。 “咳!” 弘治帝一声咳嗽。李荣赶紧把朱厚照拉回来。 “朕知道了。江南粮库本就缺粮,屋漏偏逢连夜雨。百姓苦啊!免了吧。” 弘治帝明面上不上朝不看奏章。实际上朱厚照会把每日会议纪要、奏章简报上报,司礼监、东厂也会把大大小小的朝政告诉弘治帝。江南的事很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朱厚照一半的心思在河套、一半的心思在赚钱,对江南的了解反而并不深入。 “皇上圣明。”群臣异口同声。 朱厚照冷笑:“父皇圣明的前提是国朝粮食充裕。若像去年一样缺粮闹饥荒,父皇是免还是不免粮税啊?弘治元年应天及浙江饥;弘治五年又是应天、浙江饥。弘治八年苏嘉松湖四府饥。什么‘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太湖熟,天下足’。是古人欺本宫,还是地方官员治理不善?” 众人请罪:“臣等无能。” 朱厚照翻白眼。以为他不知道官员们在骂他是吧?《京报》连夜赶印,在上朝前把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众人。从那时起关注度不停向上攀升。现在别说每日扣五万关注度,每日扣五十万关注度他都不憷!经过一个多月监国,关注度再次突破千万大关。 “报!兰州大捷!” 通政司官员把刚收到的捷报呈送上来。 弘治帝喜上眉梢:“李伴伴,念。” “臣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甘肃总兵彭清启奏,六月初二鞑靼亦不剌太师率永谢布一万六千多人攻打兰州、凉州。赖将士们奋力反击……” “好!好!好!”弘治帝抚掌大笑。 “父皇,”朱厚照躬身出列,“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则为善者日进、为恶者日止。儿臣以为应该给彭总兵封爵!” “肯定要赏!此等大功,值一个世袭伯爵!”弘治帝相当大方。 军功爵位分为世袭和不世袭两种。像威宁伯王越的爵位便是不世袭的。彭清的战果比王越的大,赐下重赏还能缓和照哥儿和武官僵硬的关系。一举两得! “哗~”奉天门上一阵喧哗。 “肃静!”鸿胪寺官员忙整肃朝堂纪律。 弘治帝在位十二年还没封赏过世袭的爵位! 武官队伍无不羡慕妒忌恨,彭清走了狗屎运抱上太子大腿! “皇上,前有开原卫冒领军功。臣以为应该等查清事实再做定夺。”刘健头铁地再次搅和了皇家父子的好心情。 第二百三十三章 等候天时 朝廷是最讲规矩的地方。一切行事都有一套合乎规范的流程。而朝堂规矩的树立,并不是一帆风顺,其中往往会经历一番波澜起伏。 就比如朝会的排班站位,什么样的品级站在哪个位置都有讲究。比如刚开始翰林院站在文武第一班。太宗时选翰林入文渊阁办事,内阁一开始站在御座的东面与锦衣卫相对而站。后来被移到了后方。成化朝时,内阁再次站到了六部之上。弘治朝初年,内阁、六部为了朝班的站位经常相争。非常有名的一次是时任吏部尚书的王恕、内阁兼任礼部尚书丘濬两人互不相让。最后丘濬站在了上首,此后多年,一直是内阁站在六部的上方。 可以看出,朝廷的规矩其实就是权力的分配。开国初勋贵武官压着文官,土木堡之变后,文官压着武官。兵部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在了五军都督府之上。试问没有兵部的调令,天下哪个卫所军队敢出动军队?! 彭清偏偏就做了! 哪怕用反击的借口掩饰,也无法抹除武官撬动听从文官号令的规矩。 刘健的坚持,是为了维护一代代内阁争取下来的权柄。此例一旦开了,武官们又会蠢蠢欲动。 “臣等附议。”内阁、六部、都察院相继表达了态度。 弘治帝终于从兴奋中清醒了过来。他瞬间明悟刘健反对的原因。弘治帝也非常清楚照哥儿给彭清请功的决心。 “哎呦。”弘治帝痛苦着捂着头。 李荣大惊小怪地跳脚:“快请御医!” 朝会虎头蛇尾地结束。 朱厚照佯装关心,跟着一起跑了。 对付文官,朱厚照又祭出了舆论风暴。 《京报》连篇报道,大肆宣扬兰州大捷。有请出了几位熟悉北边军务的老将,署名点评重创乜克力部的重要性。让百姓们对彭清的战功有直面的感受。 三天后,又有一条惊爆眼球的消息传到京师。 鞑靼亦不剌太师因伤情过重去世,由先太师之子、与达延汗有杀父之仇的同母异父弟弟巴步岱继位成为永谢布领主。 因为《京报》把达延汗宣扬成第二个成吉思汗的缘故,达延汗在大明的人气居高不下。巴步岱能不能接任太师的位置,成为百姓热议的话题。几大赌场甚至开了赌盘。 根据朱厚照对舆论的潜心钻研,狗血伦理剧更能吸引百姓们注意。于是,朱厚照聘请民间专长写艳俗小说的作者当报社撰稿人。用狗血、八卦的情感小说描述了达延汗一家跌宕起伏的人生,侧面展现了鞑靼内部的权势更迭。为了更具观赏性,还让宫里的画师画了连环画附在报道之下。 这则《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一经开登,《京报》连续刊印五次,创下三百万的销量。 大明名义上人口五千多万,天下识字的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万人。卖出三百万的销量实在令朱厚照费解。《京报》涨到了五文一张,扣除成本,这一刊给朱厚照带去了一万两千多两的收入!这让他看到了商机。 在外界议论纷纷的时候,朱厚照连忙组织人手创作连环画,摩拳擦掌准备赚银子。 “我是巴步岱,一定要打败达延汗为父报仇!” “我是达延汗,一定不会容许杀父夺母仇人的儿子当太师!估计达延汗现在很后悔当初没下狠心把异父弟弟杀了。” “鞑靼有的闹了!” “他们闹起来,我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彭总兵大功一件啊!” “如此大功,朝廷为何不赏?” “不可说,不可说!” ———— “砰!”进来火气越来越旺的刘健又砸了一个泡茶的玻璃盏。 “朝廷要办报纸,老夫下个月就要见到属于朝廷自己的报纸!” 刘健咆哮如雷。 “首辅大人,我们没有热气球,无法快速把报纸送到两千里外的南京……” “工部为何现在都没仿制出热气球?太子都让热气球上战场给彭清捞军功了!” “太子建议工部加紧制作手雷运往宣大。” “砰!”刘健一气之下砸了李东阳和谢迁的玻璃杯。 ———— 不提因为兰州大捷、永谢布易主在京师造成的影响,火筛收到亦不剌死亡、巴步岱接任的消息后,终于有了反应。他立刻命令军队待命,时刻准备行动。 火筛身经百战,久等不到亦不剌的消息,发现大同方有意拖延交付答应给的粮食,再次带人转移驻地隐藏了起来。 这次他们躲进了沙漠。沙漠昼夜温差大,又极少有雨,寻找水源极为不便。但一进沙漠,躲过了无孔不入的探子眼线。二十八星宿追踪了一段后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哪怕动用了热气球,也没找到火筛的人影。 火筛躲进了沙漠的帐篷。不错,沙漠里也能搭帐篷。那还是元军在沙漠中行军留下的法子。四角用木桩支撑,头顶用一层布当做篷顶,中间用两个交叉的木棍形成构成椎体。白天只有帐篷顶部的一张遮阳的布,如果遇到大风刮起黄沙,把顶上的布围在三面挡风。到了晚上气温低,把四角木桩取下,用中间交叉的木棍扣在地上,布就成了睡袋。 为了不被热气球发现,帐篷上使用的布接近黄色。鞑靼人布匹或许不够,手边有足够的羊毛毡子。把羊毛毡子往沙地里搓几下,马上和沙子融为一体。战马也用同样的办法藏起来。 火筛的部下白天休息,晚上行军移动。从天上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 哪怕鞑靼人能吃苦耐劳,也不愿意在沙漠吃沙子。听到火筛动员的命令,大家喜不胜收。熬着这么多天,终于可以动手了。 火筛带上了整个蒙郭勒津部的精壮,又鼓动本族的土默特部派来援兵。手下加起来有三万人手。别看人不多,与之前达延汗动辄十万的大军不能比。这三万人都是骑兵,不包含从旁协助的辅兵。 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战。火筛抱着必死的决心。 “哗啦啦~”一路向大同进发的途中,火筛终于等到了天时。 “满都海夫人,请您在天上保佑我。”火筛捂着胸口祈祷着。 或许是祈祷灵验了,这场雨一连下了三天。 热气球无法在下雨天出动。 火筛在大雨的掩护下,到达了大同城外。 第二百三十四章 优势消失殆尽 暴雨倾盆而下。黄豆大的雨点狂暴地撒落在大同城青砖城墙上。闪电像一条巨龙在云层上飞跃,暴雨仿佛天上的河水倾泻,老天爷要把大地吞没。在大同城驻守的官兵很多年不曾见过如此吓人的雨势。 雨势很大程度影响了士兵们的视线。当城墙上的守军见大雨中出现密密麻麻的人马身影时,狠狠揉了揉眼睛。 守城的将领拿出京师刚送来的单筒望远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确认城下的人马是鞑靼人。 “鞑靼人!快通报!” 不管是敲锣还是打鼓,在雷声阵阵的时候都失去了效用。 总兵府内,惠安伯和英国公围着《京报》小声讨论着。 因为几日来天气情况不佳,热气球无法往来京师,这份还是两天前的报纸。 “太子通过《京报》煽动民众,铁了心要给彭总兵封爵。彭总兵没有兵部的命令擅自出城突袭亦不剌,这仗赢得名不正。内阁不会轻易妥协,就怕此例一开,五军都督府重新越过兵部掌兵权。”惠安伯发表他的看法。 惠安伯尚且不到四十。袭爵以来一直在京师,凭借祖上的福报,顺水顺水地掌左军都督府。根本没有多少掌兵的经验。也没有和文官深交的机会。这小半个月来,巡察御史许进以修缮屯堡、查验军粮武备的名义,明里暗里、或胁迫或拉拢了不少千户、百户。如果没有行踪不明的火筛部,大同的文武争权将摆到明面上。惠安伯不是许进的对手,无奈之下英国公找了各种借口留在大同。 大同尚且如此,宣府更不必说。惠安伯名为宣大总兵,实际上手上只掌控了三分之二的大同兵马,三分之一的宣府兵马。这还是在英国公坐镇的情况下。 英国公摇摇头:“大明律中有‘失机罪’,不管主将、副将,还是参将等官统率军队杀贼,如果不能料敌制胜,轻率寡谋,而导致有损折军马,贻误战机的,则各官都要坐罪。只要彭清咬死了这一点,御史没有实证的弹劾是无用的。” 奇袭刚日,兰州卫真的遭遇一伙鞑靼装扮的人马攻击。肃王和当地军民、商人均可以作证。哪怕御史直指这伙人是彭清命人假扮的,根本就找不到证据。消息一刊登在报纸上,反而遭到了不少民间士人的口诛笔伐。兰州大胜收获了大明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战果,偏偏朝堂因为文武之争死命扣甘肃镇的罪名,吃相也太难看了! “国公爷,您说许进、马中锡会不会在火筛来攻的时候拖后腿?”惠安伯略有不安。他已经深刻领教两人的手段,论头脑他肯定不是两人的对手。 英国公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惠安伯一眼:“他们只会和你抢功!如果你打仗打不过他们两人,别回京师丢人了!”九边的巡察御史是真有提督军务的权利。 “报~” “轰隆隆!”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急报声,被雷声掩盖了下去。 “属下出去瞧瞧。”张桐拱了拱手出门查看。 英国公临时决定跟来大同,身边只带了张桐一人。英国公不回京没人追究,身为巡捕营提督的张桐不回去,马上受到御史弹劾。张桐成了文武相争的第一个牺牲品,丢了官,重新做回英国公的家将。 张桐匆匆回来:“国公爷,伯爷,鞑靼人已经打到了城下!此时正在攻城!” “什么!”惠安伯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们怎么来的?前方军堡为何不上报?” “鞑靼人突然出现在北门,估计已经攻下了得胜口。” 得胜口位于大同城北80里处,是外长城的一个重要隘口。和大同青砖砌成的坚固城墙不一样。得胜口以及九成以上的长城要塞都是夯土建成。夯土再坚固也不能与青砖相比,如果长时间得不到修缮,很容易倒塌。 几人快速着甲赶到北门城楼。许进得到了消息,几乎和他们同时达到。 磅礴大雨下,鞑靼猛烈的攻城声被雨声掩盖。透过望远镜,护城河外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鞑靼骑兵,只有少部分人马渡过护城河试探着攻城。 惠安伯倒吸一口凉气:“火筛怕是出动了两三万的兵马!” 大同陆续送了五万石粮食想拖住火筛。不知道哪里露了马脚,火筛起了疑,带领手下的数万人马消失在沙漠里。这次竟然趁着暴雨来袭,实乃出乎惠安伯的预料。暴雨严重影响了大同各军堡的消息传递,但也加重了攻城方的难度。雨天急行军很难,惠安伯找了一圈,只看到鞑靼方寥寥数架攻城云梯。 大同城墙高四丈多,没有充足的攻城器械,休想有人攻上城楼。火筛准备不足,大队人马连护城河都过不了。 “没有几万兵马一同进攻,得胜口不可能连示警都传不出来。”许进捏着太子送来的望远镜沉声道。 看热闹不嫌事大。朱厚照不但给了大同、宣府的武官们配了望远镜,两地的巡抚和文官也得到了配给。 听到许进没有追究得胜口的过错,惠安伯心下稍安。 “不好!”英国公大喝一声,“火筛不是来攻打大同的。” 惠安伯、许进再次远望,鞑靼骑兵在雨中调转马头绕过大同向西而去。 磅礴的雨势让箭矢失去了一大半的功效。城门上的守军根本留不下鞑靼人。 惠安伯把望远镜揣在腰间,快步向城楼下跑去,“留下一半人守城,其余人跟随本伯出城!” 大同十多万守军分布在长达六百多里长的防线,分散在六十多个军堡和四十四个关口上。若任凭火筛离去,各个军堡会被逐个击破。大同防线将成一片废墟。 哪怕雨天出城优势殆尽,损兵折将不可避免,惠安伯也只有出城一条路可走。 惠安伯以最快的速度调集城内一万兵马。 城门一开,即刻与火筛留在护城河外的五千骑兵正面交手。 战争在没有战鼓和呐喊声中爆发。 双方弓箭手首先交手。 万箭齐发,效果聊聊。箭矢在雨中失了力道,没能威胁到双方人马。 “杀!” 鞑靼军中满脸胡子的将军高举着弯刀硬着箭阵向守军冲来。受他影响,鞑靼骑兵们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畏死地冲向刚出城的明军。 第135章 两军以极快的速度缠绕在一起。弓箭手射了一轮便没了远攻的机会,很快变成了骑兵的战场。 鞑靼的将领冲在前线激起士气,惠安伯也不甘落后。惠安伯驱马抢了先锋将领的职责,手持一把雁翎刀身先士卒。身边的亲卫紧紧相随。 “还是太年轻。”城墙上观战的英国公叹息着摇摇头。哪有刚交战总兵冲在前头的。又不是三国时期的斗将。 许进到没说什么,只是举着望远镜盯着一处猛瞧。“国公爷,你瞧鞑靼将领像不像火筛?” 文官在情报收集上处于劣势。于是侣钟厚着脸皮重回斗一暂留的田庄,要去了很多情况。同时也要了火筛的画像。一份留给许进,一份被侣钟带去宣府。 “真是他!火筛想引兵出城?不对,这对他没好处。一旦雨停各地军堡援军到达,火筛立刻陷入包围。”英国公一脸郁闷,火筛到底有何意图?他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难道是他老了不会打仗了? 许进思索片刻,沉声道,“不管火筛的意图如何,鞑靼大部队已经转移。我们必须通知西路各军堡提高警戒。烦请国公爷坐镇大同,臣出城通知其他各处。” 火筛留在北城,许进带上阎福和他的5000兵马从南城追击鞑靼人。 英国公盯着许进离去:“张桐,你去守在惠安伯身边。” “可是……” “本国公守在有高墙保护的大同城,不会有危险的。” “是。” 北门外,雨水夹杂着血水冲刷地面。 火器无法在雨水中发挥威力,双方再现了冷兵器战斗的残酷。战马碰撞的嘶鸣声、兵器相交的锵锵声、战士受伤的惨叫声、战友死去的哀鸣声压下的雨声。有骑兵被砍下马,永远地倒在了地上。有的挣扎着起来,砍向身边敌人的战马,迫使敌人下地拼杀。 失去骑士的战马在战场彷徨地徘徊。地上有人类的残肢断臂,也有被砍伤等死的战马。双方的骑士们杀红了眼,用刀枪、用双手、用牙齿、用所有能重伤敌人的办法与之厮杀。五百米的范围内处处都是战场。地上的尸骸越来越多,战斗双方时不时会踩到战友或者敌人的尸体。 暴雨哗哗地下着,在战士的眼中天际间除了红色,其它一切都是灰暗的。 惠安伯没想到,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大仗会如此激烈。随他乘坐热气球来的五名亲卫已经倒下了两人。他的钢甲上不知道沾了谁的血,还有一团不知是什么的内脏。鲜血激起了惠安伯的勇猛。他忘了自己的安危,向鞑靼的将领不断靠近。如果说鞑靼是狼群,他们的将领就是头狼。要快速击退这股敌人追上前大部队,最快的办法是杀了头狼摧毁鞑靼人的意志。 惠安伯像老虎一样冲向被鞑靼骑兵保护得极好的鞑靼将领。他提刀将前来阻挡的人砍翻。惠安伯能毫发无伤地在混战中打了那么久,全靠太子特意让人送来的钢甲。鞑靼人最锋利的兵刃没在钢甲上留下痕迹。射向他的冷箭只会带给他稍微的痛感。一次又一次的举刀,让他的两臂渐渐发沉。每一次举刀需要花更大的力气劈下才能砍翻敌人。 突然左侧出现异于风雨的声音,常年坚持锻炼的惠安伯向右躲避。长矛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打下了他的钢甲上的头盔。袭来的力量之大,让长矛从中间折断,战马也跟着向右侧动了动。惠安伯双腿加紧马身,一手紧紧拉住缰绳,硬是稳住了身形没让自己掉下马。 火筛扔掉了断掉的长矛,接过部下递来的第二根长矛,再次挥向惠安伯。 明军的将领很好识别。小半个时辰的交战,战场上除了惠安伯身上的钢甲,没有人的盔甲还能完好无损。双手交手后,火筛立刻发现部下们的伤亡远胜以往。明军有钢甲护身,很难被砍伤。像羊一样的大同守军,打的比上一次勇猛。大雨拉平的两方军备上的差距,火筛还是感觉到了吃力。 难怪骁勇善战的亦不剌会被明军打的抱头鼠窜。 惠安伯受过一击,知道对方将领臂力的厉害。他双手持刀,气沉丹田,用尽全力劈向袭来的长枪。这把用500贯囚牛宝钞换来的雁翎刀削铁如泥,长枪的枪头被一劈两半。 火筛面露惊讶。心中对明军的军备火热不已。如果鞑靼也有明军的锻造技术,早就能把九边杀几个来回了。 在火筛进攻的时候,他身边的亲卫举弓射向惠安伯的头颅。 惠安伯冲的太猛,已经陷入鞑靼人的包围中,身边仅存的三名亲卫各自被人拖住。一力砍下枪头的惠安伯,一时之间脱力,没有力气避过此箭。电闪雷鸣之间,惠安伯翻身下马,狼狈的打滚避过了箭矢和鞑靼骑兵的几把弯刀。 十几位鞑靼人策马弯腰向惠安伯攻来。被纠缠住的亲卫努力向惠安伯靠近。 两方人马围绕主将展开更加激烈的战斗。 突然一颗手雷砸到了惠安伯的钢甲上,滚入他对面的鞑靼人马蹄下,就在离惠安伯不到一米的距离。 “卧槽!”惠安伯两眼发直,马上抱头往后翻滚,蜷缩在敌人的马肚之下。 “轰隆隆!” 地面出现了一个一米左右的大坑。 “啊!” 陶瓷碎片和里面包裹的铁钉不长眼睛四处乱飞。只有部分铁甲护身的鞑靼铁骑接二连三发生惨叫,和他们日夜相伴的战马也相继倒下。一瞬间,惠安伯身边的敌人一空。 惠安伯不断听到“钉钉”声,直到声音停止才试探地露出头。 惨了!多少手下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惠安伯社会性死亡。真想倒地不起。 “伯爷,带上。”扔完手雷清场的张桐捡起惠安伯被打落在地的头盔,很快护在了惠安伯身边。 惠安伯强装镇定带上头盔。太子说:只要他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惠安伯心里反复念叨这句话给自己打气。他不尴尬,他不尴尬。 “工部的手雷刚刚送到。”张桐解释道。 惠安伯吐了口气,真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夹缝求存 火筛撤退了。 受伤的鞑靼人拉扯着无主的战马,用性命给火筛创造了脱身的机会。 火筛含泪扔下两千多蒙郭勒津部的巴图尔,顶着手雷的威势且战且退。虽然可能的人手损失都在他的原定计划中,但留下的不少人跟着他从辽东打到了河套,在草原创下了蒙郭勒津部的赫赫威名。 大雨是鞑靼人最好的掩护。 鞑靼人的战马善于奔袭,哪怕连续作战也能带上骑士撤离。明军的战马稍逊一筹。在刚才的两军交战中,训练不足的战马或伤或逃。余下的远没有鞑靼战马的耐力和速度。就算手雷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了鞑靼死士,等惠安伯带上大部队追上去的时候,只有四散的马蹄印。 大同城北临草原,处于阴山、燕山、吕梁山、太行山北方四大山脉的交叉通道。西北有白登山、双山、二朗山、云门山、采凉山等;东南有恒山、太白山、六棱山等。鞑靼人分散离去,给追击造成了难度。 惠安伯点齐一万兵马,才出城门就折损了两千多人。想要活捉火筛,却在四通八达的路口犯了难。 分兵追击吗?可鞑靼人单兵战斗力强悍,如果少数明军碰到鞑靼人,那就是上杆子给对方送菜。 合兵追击的话,无法判断火筛具体的逃跑路线,很容易把鞑靼主力放跑。 “伯爷,火筛大部队向西往宣府方向行进。我建议大军同样一路往西,经过镇川口、守口堡、阳和卫、天成卫等军堡时分兵。以军堡为依托,清剿周围的鞑靼骑兵。并通知万全都司和宣府防备。火筛分兵,我等便各个击破。”张桐曾代表英国公府在成化朝四处镇压流民反贼。对兵法的运用远在惠安伯之上。 惠安伯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但一想到鞑靼沿途祸害村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惠安伯闭目沉思。太子认为,解决不了问题的人不配赖在位置上。火筛两万多人马虽多,但肯定打不到京师。火筛的目的不甚明朗,可他是宣大总兵,有保护大同、宣府安危的责任。 “本伯率2000人马追剿散兵游勇。其余人有千户支援西路的军堡,清剿周围的鞑靼人。”惠安伯只接受张桐部分提议,“火筛冒雨来袭,必定是怕了。若所料不错,等天气转好便是鞑靼人撤离之时。这段时间是最关键的时段!见到鞑靼人不管人数多少尽数剿灭。” 惠安伯扫了一眼前方的岔路口,每条道口都有被大量马蹄印踩过的痕迹。他也不管了,闭着眼睛选了中间的一条。 “领主,我们去哪?”火筛的手下的头目问。 火筛抹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脸:“驿路往左向宣府前行。尽可能重创大同、宣府两镇的有生力量。把明军打怕,让他们不敢轻易出入草原。届时我们蒙郭勒津的族人们才能有比较安全的日子。” 火筛的确分兵了。原本还想多堵一会儿大同的守军,让先头部队分散得更开。没想到领兵的将领当机立断追了出来。神英手下能打的只有阎福,可刚才的将领瞧着面生。看样子,明廷派来了新将领接替神英。 不希望明军强大,又不希望他们太弱。满都海夫人亡故后,火筛心里的苦再也无人能与之诉说。 蒙郭勒津属于土默特部,在他接任领主后投靠达延汗,渐渐被土默特部排斥。达延汗让火筛代为抚养他和满都海夫人的儿子,欲让其子接管蒙郭勒津部。满都海夫人死后,火筛丧失了给达延汗卖命的动力。达延汗打压异姓领主妄图把漠南各族统统掌控在手中。 火筛怕达延汗的儿子成为蒙古勒津部领主后,部族子弟会和他一样成为达延汗的刀锋。他心甘情愿为了满都海夫人效命,可部落里的年轻人不应该天天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达延汗挑衅明廷只想得到更多的物资垄断漠南,还真没南下攻明的野心。衰弱的鞑靼势力不允许达延汗有那样的野心。因此越靠近明廷的地方,达延汗越不可能攻打。 夹缝中生存的火筛,只想给族人留下一块休养生息之地。 鞑靼大部队绕过大同城分散着向西前进,一路上遇到村庄就留下一队人杀伤抢劫。鞑靼人有多次抢劫部族的经验,个个都是熟手。上次乔装商队攻击大同城时,已经摸清了进攻和撤退路线。这次各个带队的头目知道如何分兵,知道何时应该冲破城墙带上抢来的物资回家。明军有强大的火器,还能派出能飞的东西在天上侦查。大雨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大同城东有座马铺山,又名白登山。一千七百年前,刘邦在此被匈奴围困了七天七夜。马铺山往北是方山,方山北用夯土修了长城,长城的北面便是草原。方山南部的山峰极为平坦,适合热气球升降。这里是离草原最近的地方,平时除了卫所将士极少有人来。 二十八星宿四将之一的玄武,与手下的斗宿部暂时在此地落脚。等大雨过境后,再次乘坐热气球寻找火筛的踪迹。 “幸亏公公出面让大同的镇守太监调动匠人在山顶用青砖修了座庄子。不然按照我们的老办法掏个山洞,已经被淹死了吧?” “别自作多情,公公是为我们开口的吗?” “明白,为了热气球有个坚固的仓库。” “跟了太子殿下,我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潇洒了。” “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再找不到火筛,太子会把我们还给牟指挥使的。” 玄武和斗一把刚从京师送来的手雷稳妥地安置在庄子的一角。一身白袍蒙面的玄武见斗宿部的人无聊,让他们测试热气球在雨天的应用。 “热气球雨天又不能飞!”有人小声抗议。 玄武目光冷淡:“理论上只要炉火不熄,热气球能一直飘着。学学牛宿部的牛四,多动动脑子发开热气球功能。”玄武找不到火筛的踪迹,又被大雨困在方山,心里有火没处发。为什么大同连下多日的雨,囚牛商行还能准时把工部的手雷送到指定地点。身为锦衣卫精英的二十八星宿就不能克服困难把火筛找到? 斗宿部的密谈没办法,想尽办法打开了气囊系住了在风雨中飘忽不定的热气球。 “玄武大人,大同城升起了狼烟!” 冒死登上热气球随风飞扬的密探见到了狼烟。狼烟经受风雨的吹打,时断时续,要不是热气球上视野好,还真不一定会被发现。 “火筛!” 第二百三十七章 来自大同的战报 朱厚照很烦躁,一整日坐立难安。 或许只是因为习惯了热气球的情报传递速度,突然由于天气原因无法及时收到北方情报,心里惶恐而已。 河套太子府按部就班的建设,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大同、宣府提前很多日子做准备,哪怕遭受火筛突然袭击,应该也有反击的力量。密云作坊更不可能会出什么事儿。 难道是前往日本岛的海船在海上出了事?船上可是有几十万两白银的货物啊! “殿下,出事了。”刘学成疾步走来。 刘学成、李兆先、谢亘三人天天给朱厚照跑腿。因为给彭清请爵位的事,办事的六部官员对监国太子的命令时常推诿。 为了应付小儿科般的刁难,朱厚照让三人给他跑腿。没把口讯送到六部是三人的错,六部收到口讯不照办是六部的错。谁出错了朱厚照找谁麻烦。一旦责任认定清晰,事情就变得顺畅。 哪怕很多次六部以不符合章程为由拒绝他的提议,朱厚照也能气定神闲给人穿小鞋、使绊子。监国太子的权力大打折扣,四品以上官员任命、罢免需要经过廷推。但处理几个五品以下的小官、吏目,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朱厚照以各种理由开掉了户部三分之一的底层官吏,又撸掉了很多位不听话的工部官员,时不时给兵部找茬。闹得京师鸡飞狗跳,关注度每日噌噌往上涨。 底层办事的官吏人手不足,影响了六部的运转。吏部想从等待分配的监生中挑选适合的人选,被朱厚照否决。只允许监生出任吏目,并不允许他们当官。 吏部作出反击,再次抨击人数不断上涨的传奉官。 朝廷乱糟糟的,弘治帝又躲了起来。乐的在幕后观看儿子和官员们如何掐架。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一听发生了大事,朱厚照很是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心慌焦虑的原因了,因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什么大事发生。 朱厚照用眼神示意刘学成说话。 “云贵普安土司女首领米鲁起事!” “?” 就这? 成化朝几乎每年都有人拉起虎皮造反,弘治朝数量稀少不代表没有。 朱厚照一点不耐地转过头,挥手让刘学成退下。 刘学成不甘心道:“附近卫所将士被打败,地方官员请求京师支援。” “找兵部去。”朱厚照只会找兵部的麻烦,不会替兵部解决麻烦。 没多久李兆先找来:“兵部的马尚书让微臣询问太子殿下,应该如何治神英的罪?” “依照《大明律》处置。”神英不值得朱厚照为他破例重惩。 这次轮到谢亘出面:“辽东的事又该如何了结?” 朱厚照盯着谢亘很久。把谢亘看得满头淋漓。然后慢条斯理地道:“依照《大明律》处置。” 不久之后刘学成又来了。 “朝政由内阁处置,司礼监批红。本宫只是监国,不是替内阁打工。”朱厚照不等他开口说话先行回绝。 朱厚照给皇帝爹通报了一声,带上少数护卫出宫。刘学成三人行为反常,但报社和商行没有向宫里汇报任何消息。 内城逛了一大圈,看到好几场关于是否应该给彭清赐爵引发的口角冲突。一切风和日丽。 第二日,宫外送进来一张报纸。并不是《京报》,而是由礼部牵头、六部联手刊印的《大明报》。 《大明报》首页刊登了土司米鲁起事的内容。早于朝廷邸报,也不见《京报》报道。 朱厚照摸摸报纸的纸张和油墨,摸到了一手的墨迹。就这质量也想和他抢生意? 《大明报》的版面格局与《京报》类似。在时事评论栏有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大理寺卿,等几位高官的时事点评。因为是官府出的报纸,撰文之人又出自权威部门,看上去比《京报》更加了解朝廷态度。 “为了响应太子殿下的倡议,各地官绅踊跃出资购买水磨坊、水力榨油坊。共募的17万两白银。太子用这笔银子修缮顺天府的沟渠、水井。”《大明报》竟然对他做的好事大肆报道。 朱厚照瞟了一眼其他板块,见到爆料人说兰州之战内有疑点,所以朝廷一直没下定论。朱厚照笑了笑,把报纸扔到一边。 昨日三人不停的向他询问时事热点问题,是想在《大明报》很夸他一顿吗? 朱厚照并不在意。若要打舆论战,他经验足够丰富。 朱厚照对《大明报》的出现反应平淡,很是惊了一下刘健。 刘健原以为太子会牢牢把控舆论。 “越来越来越看不懂太子在意些什么了。”谢迁小声呢喃。 几天后大同的战报送到京师。这次是兵部比朱厚照更早得到通知。不管是二十八星宿还是囚牛商行,都被火筛的突然袭击打得措手不及。 “大同、宣府遭有两万多鞑靼人肆虐?鞑靼血洗沿路村庄,军队折损五千以前,被害百姓人数高达上万?还被人给跑了?!” 朱厚照差点把大同的军情扔在马文升脸上。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朱厚照暴跳如雷。大同、宣府准备了大半个月准备了个寂寞! “连敌人都留不下,要你们何用?” 马文升拱手道:“启禀殿下,惠安伯、许大人、马大人多日出兵清剿鞑靼人,火筛部余下逃走的人马不足5000。火筛实力大损,必定无法染指河套。” “那大同、宣府死去的上万百姓怎么算?!”朱厚照挥舞双臂咆哮如雷。上万人是什么概念! 发了一通火,朱厚照冷静了下来,“火筛呢?” “已失去踪迹。”马文升再次强调,“此战火筛部重创,惠安伯等人功大于过,” “……”朱厚照冷着脸不想说话。 大同离京师算不得远。焦急地等了三天才收到了完整的奏报和伤亡人数。 朱厚照听了一耳朵的理由。 雨势太大,火器无法发挥应有功效;长城太长,总会有兼顾不到的地段被鞑靼人砸开缺口奔回草原…… 关于对火筛的报复,宣大总兵惠安伯并未提及。只是提及大同镇损失严重,需要朝廷拨款重修。 大同损失惨重。朝中难免有人把河套太子府拿出来说事。认为建在河套的太子府招致了火筛部疯狂的报复。 对于这种人,朱厚照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朝廷不准备报复鞑靼人对大明子民的屠杀吗?”早朝上,朱厚照从头到尾只开口问过一句。 沉默的朝臣们让朱厚照心里堵得慌。 第二百三十八章 离家出走 弘治帝让朱厚照监国,是抱着让儿子了解朝政的目的。 如果早朝出现多位官员为某一件政务争论不休,朱厚照请安时,弘治帝会把前因后果、不同立场的官员背景一一分析给朱厚照知晓。 弘治帝根据多年的从业经验总结心得,认为朝政是各方势力角力的结果。处理朝政,就要摆平各方势力。 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朱厚照不赞同:“翻开史书参考,所有的朝政都能找到正确的处理方式。大明缺的是——钱!” 因此朱厚照拼命地赚钱,想让皇家掌控资本,在向商品社会转变时立于不败之地。 大同的事让朱厚照深刻意识到,他错了! 哪怕有兰州之战丰硕的战果,依旧无法让满朝文武拥有类似于强汉盛唐的自信。 文武百官比他更像二代,只想着维持祖宗家业混吃等死! 他们不羡慕元帝国的版图;不羡慕“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自傲心。哪怕知道世界很大,却总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若进一步分析,他们关心自己家族的利益远胜于国朝利益。 一个巴掌拍不响。变成今日的局面,老朱家的祖宗们得负上很大一部分责任。 涉及到观念、根本利益的事,根本不是动动嘴皮子、调用舆论能扭转的。 所以,朱厚照留书一封离家出走。 不忘拉着杨廷和、刘学成、李兆先、谢亘四人,伪装成囚牛商行的商队,在太阳落山前出了京师。一路披星戴月,于第二天一早出居庸关,第二天下午到达大同城外。 路上一帆风顺,身后没有追兵。 杨廷和昏昏沉沉地醒来,太子殿下心情不好强拉着他喝酒。没喝几杯他便醉倒了,醒来时头还疼着。 “这是哪?”杨廷和一脸狐疑。 他从炕上起来,身上仍旧穿着那套沾满酒味的官服。 窗框上糊着厚厚的窗纸,使得整个房间相当暗沉。细细打量简陋的房间,除了一张火炕、一张四方桌、四条长凳、一个厢笼再无其他。 四方桌上摆着一套烧制粗劣的茶壶。火炕上的被单和被褥摸上去有点扎手,是劣等的棉布。 这里不可能是杨府。难道他被太子扔到宦官的房间休息? 杨廷和一步冲出房门,看到院中一脸懵逼的刘成学三人。 昨日下午太子拉着他们四人陪酒。 “这是哪?” 李兆先咽了一口唾沫:“大同城外的王家庄。” “哪里?”杨廷和掏掏耳朵,以为自己的酒还没醒出现了幻听。 “确实是大同!”谢亘一脸苦笑,“我们三人去庄子里逛过,看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数十具鞑靼人的尸体。” 刘学成垂头丧气:“殿下也在。宫里应该乱了。” 杨廷和如遭雷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大脑空白了很久。 “四大人请去前厅用膳。”满头大汗的“庄头”斗一忙了一圈,终于想起了偏院还有太子带来的四人。 原本玄武大人带着他们在外搜罗火筛踪迹。突然王家庄的人找上方山,带来了令他们魂飞魄散的消息。 玄武大人立刻把他们招回大同,并通报了二十八星宿其他成员。分散在各地的同僚,见到最紧急的红色召令,会以最快的时间向大同聚集。 斗一甚至拿出惠安伯送他的玉佩,厚着脸皮问惠安伯借了1000兵马护在王家庄周围。 惠安伯倒是很给他们面子,没有问原因。如果问起来,斗一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杨廷和追问:“殿下何在?” “殿下说想要亲眼见见兵灾,在周围遭受鞑靼人掠劫的村庄巡查。”斗一没有隐瞒。 太子拒绝带太多的人,身边只有老太监和玄武大人保护。斗宿的人全部撒了出去,唯恐周遭残余鞑靼的小股骑兵。 太子胆子也太大了! 斗一的心脏从接到消息后一直剧烈跳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措。 “带本官去!”杨廷和摆出官威强硬地命令。 斗一不为所动:“杨大人请去用膳。没有殿下的命令,几位出不了庄子。” 哪怕杨廷和未来很有可能入内阁,斗一也没给他好脸色。太子若在大同出事,他们都没未来了。 杨廷和猛吸几口气稳定情绪:“皇上知道殿下来到大同吗?” 斗一面无表情:“我们没接到京师方面的消息。” 玄武大人用热气球把消息传回京师,现在消息应该还没进宫。 杨廷和四人心不在焉吃了碗刀削面。王家庄的人没心情好好招待他们。能派出去的人手都派了出去,留在庄子里的都是本分的佃农。 刀削面出自农妇之手,带着十足的乡土气息。对吃惯美食佳肴的四人来说,只是填饱肚子而已。 “爷爷应该不会怪我夜不归宿。” 放下碗筷刘学成,僵硬地扯开嘴角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他去了一趟辽东,见识了太子的人做事不择手段。是四人中最快接受现实的人。 从未离过家的李兆先心情忐忑:“太子把我们绑到大同,是逼着内阁把消息瞒下。或许我们要在这里一直待到太子把想办的事情办完。” 杨廷和顿时高看了李兆先一眼。他也是在吃面的时候才想通。李兆先看着一脸惶恐,心思却很缜密。 谢亘苦笑一声:“我把荷包塞给厨娘,想让她帮我向外头传信。厨娘把荷包扔还给我,头也不转的走了。” “京师官场私底下流传,太子请客必无好宴。”杨廷和悔不当初,“我就该拒绝的。” 虽然别人都说太子不好相与,但太子表面上不会强迫别人。 要强迫也是偷偷的。比如把他们灌醉! 四人都没有讨论太子来大同的原因。他们在太子身边也有段时间了,自然明白太子对百姓的爱护。大同、宣府数万亡魂死于鞑靼刀下,太子岂会咽下这口气! 只是没想到太子会从京师跑到大同! 弘治帝知道儿子心情不佳昨晚喝了酒,醉酒没参与早朝也在情理之中。他装模作样免了儿子的请安,也给太皇太后、皇太后打了招呼。 刘健几人最近与朱厚照闹得很僵,知道他心情不佳容易搞事。得知他醉酒没有参与早朝、也没到文华殿,念叨了几句作罢。谁也不想跑去端本宫无端招惹他。 等牟斌收到玄武送来的情报赶到宫里,这时大家才发现朱厚照不见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隐瞒消息 太子离家出走该怎么整?! 紫禁城的顶级权贵遭遇了历史上从没出现过的难题。 弘治帝倒在御座上扶额,张皇后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太医院院使王玉给弘治帝把过脉后,朝刘健微微摇了摇头,开了药方后躬身退下。 “请皇上保重龙体。”刘健干巴巴地道。弘治帝一被刺激身体又不适了。他只能按下心中的滔天怒火,想着如何收拾局面。 弘治帝摆摆手:“为了不省心的太子,朕也会保重身体。三位爱卿给个主意。朕现在心慌,脑子乱得很。” “绝不能让外界知道太子出宫。”李东阳同样乱了方寸,抢在刘健之前的话,“皇上私下派人把太子从大同接回来,决不能引外人怀疑。” 朱厚照和李兆先都是独子,在场的除了弘治帝,当属李东阳最为上心。 “就这么办。对外就说太子昨夜饮酒错过早朝,朕罚太子禁足思过。” 弘治帝一改优柔寡断,很快作出决定。他轻声交代了张皇后几句,张皇后点点头离去。 “这是照哥儿留下的书信。你们都看看吧。”弘治帝向李荣递了个眼色。 李荣把朱厚照的信递给三人过目。 “火筛杀我大明子民过万,孩儿不杀满蒙郭勒津部两万人绝不回京!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刘健平静地看完信:“臣早该意识到昨日太子情绪不对。” 刘健一点也不惊讶,这是太子能说出的话。他早猜到了太子对大同遭袭一事不满。以为太子会对武官失望,谁能想到太子竟亲自跑到大同! “这孩子脾气倔得很。哪怕撞南墙都不愿意回头。”弘治帝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达不成目的绑了回来也会再次逃出去。增兵大同吧!” 弘治帝已经被儿子搞得没了脾气。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满足儿子的意愿。 刘健三人呆若木鸡。皇上竟然如此纵容太子! 太子无法无天,全是被皇上惯出来的! 在此特殊时刻,三人知道不能提半个字的反对意见。 “臣会引导官员向火筛部发起报复行动。”刘健再次捏着鼻子认了。 这时候刘健体会到报纸的好。不需要他一个个向心腹手下传达意思,只需说服六部堂官在《大明报》上发表报复的意见,各部官吏自会领会上峰的意思。 于是,宫中传出太子被禁足的消息。弘治帝取消了太子的监国权,重新出现在朝堂上。 新一期《大明报》发表了三位内阁、六位尚书对火筛屠杀上万百姓的愤怒。《京报》全文转载,并利用热气球,把《大明报》发到了南京、兰州、大同、河套等处。 《京报》和《大明报》步调一致,被不知内情的官员揣摩成太子和内阁达成报复火筛的共识。 程敏政是两天之后才收到的报纸。北方天气不稳,延迟了信息的传递。 “内阁为了抗衡《京报》弄出赔不赚的《大明报》。两家岂会轻易共处?京师一定出了我们不知道的大事。” 程敏政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如果他入内阁,在《京报》早期就会组织人手创朝廷自己的报纸。刘健很晚了才想起这一点。刚腹自用的刘健有岂会在第2期就与太子说和。 收到玄武的通报,牛一心神大震,扯开嗓门就在简陋的太子府里喊开了。 “太子去了大同!” 一句话惊得程敏政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程敏政像女子一样歇斯底里大叫:“速给兰州送信。让兰州伪装成商行保镖的募兵前去大同支援。” 所有人都以为朱厚照太过冲动。得知朝廷改变看法的朱厚照,给自己多加了一碗面犒劳。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员们早晚会习惯他的行事方式。 “老板再来一碗刀削面。”朱厚照像一个刚进大同城的乡下小子,把普普通通的刀削面吃得津津有味。 他身边的两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胃口了。 “武叔,这面好吃。”朱厚照像个傻小子一样,一口气喝完寡淡无味的面汤。 打扮的像个说书人的玄武眼角猛抽。临走的时候扔下了三十文。多余的就当是小费。 食肆老板紧紧拽着通宝,一次又一次感谢他们,直到他们走远再也听不到为止。 “大同真萧条!”朱厚照走在人烟稀少的大街上。 整个大同西部被鞑靼祸害一空,重兵把守的大同城完好如初,没有百姓遭难。但大街上看不到往日络绎不绝的商队,行人们面容忧虑。 “老奴来过一次。原本不是这样的。”老太监解释了一句。 朱厚照嘴角挂着憨憨的笑容:“以后就会了。” 大同有不少晋商在此行商,当然不会萧条。但商人看中经商环境,大同接二连三遭遇兵灾,聪明的商人会选择离开。 朱厚照打算加重大同的萧条。在两个月亮世界,经济制裁比战争更加残酷。火筛所属的蒙郭勒津部高调地大同、宣府外驻扎。结合天猪网、二十八星宿收集到情报,朱厚照差不多摸清了火筛的想法。火筛想把大同、宣府打怕,让明军不敢出兵袭扰他的族人。 火筛错的离谱。朱厚照不但要让蒙郭勒津部惶惶不可终日,还要让他们生活拮据,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如果没有朱厚照,火筛的目的就算达到了。大同、宣府遭受重大损失,英国公、惠安伯送到朝廷的奏报竟然是捷报!根本没有提及报复火筛的计划。 不错,宣大的确留下了两万多鞑靼人。战果不比兰州一战少。 可让敌人在自家的地盘开战就已经输了!打战对当地百姓和经济会造成巨大的伤害。两个月亮世界的强国开战,什么时候会在自家的国土作战?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拳头大的时候说话才有底气。 “镇守府到了。”老太监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大同镇守太监的府邸。 朱厚照歪了歪头:“武叔,麻烦你进去找一下人。” 玄武绕到没有行人的小巷中,一个闪身翻越墙头进入府中。 老太监一脸平和地问:“小爷真决定要这么做吗?不怕物议沸沸吗?” “收了天下百姓的保护费,自然要尽到保护的义务。” 物议沸沸只会带来关注度保他不死,没什么不好。 第二百四十章 专程来骂人 大同城城墙高大,城池内兵马、粮草充足,算得上固若金汤。大同镇遭受多次袭扰,大同城破防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前鞑靼人乔装成商人冲击城东马市实属例外。 大同城中最气派的建筑当属仿南京皇宫而建的代王府。其次则为镇守府。 听闻镇守府是把两位极为富有的晋商院子合二为一,面积极大。这任镇守太监左敬出身江南,又有富商出资把一半的院子改成江南园林。听说改建足足花了五万多两。 说到这里都是泪。朱厚照如果有五万多两的闲钱,端本宫也不至于到处都是违章建筑。太子混的不如镇守太监舒服。 至于规模逾制的镇守府为何没有遭到御史弹劾,只因为弘治帝包庇。弘治帝不会小事处治派在外的镇守太监。 “把他们抓起来。” 朱厚照来来回回多次打量镇守府,引来了守门侍卫的注意。他们二话不说,先把可疑人员控制起来。反正对镇守太监来说,除了代王府一众宗室,在大同城不需要怕任何人。 朱厚照睨视众人,负手而立无视用刀围住他的侍卫:“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确定要把本少爷‘请’进去吗?” 心里则在嘀咕:“玄武不会在里面迷路了吧?” 有侍卫冷笑连连:“哪来的无知小儿敢跑到镇守府来撒野!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左敬公公的来头!” 朱厚照侧头询问老太监:“左敬有什么来头?” “大胆!竟敢直呼我们公公名讳!”侍卫气愤地涨红了脸。 “李荣的干儿子。”老太监语气平淡,没什么忌讳地直呼宫里权势最大的宦官。 “难怪左敬和神英勾结私开马市、倒卖军粮的丑事公开后也没被召回。”朱厚照撇撇嘴,“后台的确够硬。” 大明是人情社会,皇帝爹也信奉用人治理国家的一套,这类的事屡见不鲜。 “上!”侍卫不忿被两人漠视,招呼手下抓人。 老太监移步到朱厚照身前准备动手。 “砰!”朱厚照从衣袖中掏出袖珍版的火铳,朝天开了一枪,“谁先迈步上前,小爷先打残他的腿!你们伤残了,还指望左敬养你们全家一辈子吗?” 围着他的侍卫们打量身边人,各个畏手畏脚不敢上前。他们是从大同卫所调来保护左公公的士兵,军中对伤残者的抚恤几乎没有。他们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朱厚照神情寡淡地看向侍卫们,脸上像是冬日被冻住的瀑布,把鄙视冻在了脸上。大同的兵就这德行?难怪会在失去热气球、火器辅佐的劣势下被火筛痛殴。 突如其来的枪声引来了衙役和巡街的士兵。 “谁敢上前小爷先打谁!”朱厚照再次打响火铳吓唬人。 来人果然不敢动。 上百人就这么样被他吓唬住了。 “哪来的枪声?”正打算出城例行清剿鞑靼残兵的惠安伯听到枪声赶了过来。围住朱厚照的人给惠安伯让出一条道。 朱厚照瞟了眼惠安伯,吹了吹发烫的火铳。 惠安伯仗着身上的钢甲,策马来到朱厚照身前十米。 “呃?”惠安伯先是一愣,然后揉揉眼睛再次打量。这次愣的时间更长。他摸向腰间的望远镜对着朱厚照的脸猛瞧。 朱厚照翻白眼、吐舌头做鬼脸。 惠安伯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望远镜扔飞。 “太……太……”惠安伯由于受到强烈的冲击,暂时性失去语言功能。 朱厚照“呵呵”笑了两声:“惠安伯是不是觉得打输了仗不敢面对小爷?” 话音刚落,惠安伯打了个激灵,立刻反驳,“没,没输!大同、宣府将士们上下一心,留下两万多鞑靼骑兵,这是一场大胜!” 大同反攻战是胜利的。惠安伯送到京师的奏章写的就是捷报。 惠安伯不是想要军功,而是不得不如此上报。 此战宣府巡抚马中锡、大同巡抚许进带兵围剿鞑靼,每个人都豁出了性命,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来犯的鞑靼骑兵。更不要提战前文武之间暗中的较量。因此不管是武将还是文官,一致决定把大同保卫战按捷报上报。 朱厚照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带着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和四分的不怀好意。 “你们杀的鞑靼人比兰州大捷还要多。” “只要仗打赢了,死上成百上千的百姓算什么,毁了大同又算得了什么?” “是吧?” 朱厚照早就猜到大同一战会定下胜利的结论。朝臣们没心思报复火筛,也是因为这是一场“胜仗”! 这是一场文武双方都输不起的战争。 这也是朱厚照会离家出走的原因。 哪怕他是皇太子,也无法推翻文武官员统一定下的结论。 “鞑靼人少,物资不充裕。他们要培养一个出色的骑兵很不容易。杀了火筛两万多骑兵,火筛部怕十几年都缓不过来。”惠安伯据理力争。王威宁在世期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没杀足两万鞑靼人。 朱厚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损失的全是火筛的蒙郭勒津部吗?土默特部的骑兵至少占了一半!火筛借你们的手替达延汗削弱敌方势力,你还在沾沾自喜?脑子里装的是水吧?”土默特部投靠亦不剌太师,对达延汗的命令阳奉阴违。达延汗早就想杀了他们。 “防守、防守!一天到晚躲在乌龟壳里不懂主动出击。瞧瞧兰州!在草原上伏击亦不剌,没让兰州百姓受兵灾。你照抄也不会吗?如果宣大防线真是个乌龟壳也就罢了,结果是个纸壳!你们防住什么了?” “被人打了不想着如何报复回去,却沾沾自喜把人打伤,没看到背后的家和亲人都没了。你们丢不丢人!” “这种大捷多来几次,大明就快没了!” 朱厚照知道英国公在大同。这些骂惠安伯的话,也是骂给英国公和不思进取的武将们听。 惠安伯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为了剿灭两万多的鞑靼,军队付出巨大的代价。” “土木堡之变朝廷还损失了二十万军队呢!”朱厚照怼道。 惠安伯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左敬飞奔着出府。跨门槛时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跌掉了一只鞋。玄武跟在左敬身后出门,讶然地望着混乱的场面。 “奴婢接驾来迟,望小爷恕罪。”丢了三魂七魄的左敬顾不得仪容,赤脚跑来请安。 而围着朱厚照的侍卫早在朱厚照大骂惠安伯的时候悄悄撤走。 “爷专程来骂人,还没骂过瘾!走,一起进去。”朱厚照拽上惠安伯进了镇守府。 左敬双目圆瞪,小爷为骂惠安伯逃出宫? 第二百四十一章 武力不足 一踏入镇守府,朱厚照即刻收敛了愤怒的表情。迎面而来的是一大块影壁,阻挡了门外窥探的视线。影壁东西各有一扇门通往不同的地方,而影壁前则摆放着一株二尺高的红色珊瑚树盆景。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打量珊瑚树。珊瑚树价值连城,历史上常有人用此斗富。宫里也有十几株,但像这么大的似乎没多少。 “晋商商会送的。”左敬赔笑,“北元皇室当初逃亡草原时携带了不少东西流了出去。晋商和草原交易的时候,鞑靼人送的。他们也不敢要,便送到奴婢这里。” 左敬的视线一直粘着朱厚照。亲眼见识了不好相与的太子在跨过门槛瞬间的表情变化。左敬立刻想起干爹李荣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忠告:不可把太子视为孩童。太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少说话多做事! 左敬一见朱厚照的面就把晋商,盖因为囚牛商行在开原、广元马市把晋商们坑惨了,又出言威胁过山西籍的户部尚书周经。宫里已经传出话,明年户部尚书换人,皇爷连接任的人选都定好了。 “兔子逼急了会咬人。草原上除了牛羊也没别的物件。若断了贸易,草原人必定会闹。”朱厚照幽幽一叹,“只希望商人们别被金银迷了眼,向草原贩卖粮食、铁器以及……情报。” “那不会!商人们哪有那个胆啊!”左敬看在晋商们孝敬的份上,冒险说了几句好听的话。 朱厚照瞟了眼左敬笑得意味深长:“商人们没有,其他人不好说了。巨大的利益会让人铤而走险。身份的优势会让某些人以为能逃过惩罚。” 左敬心下一沉。太子爷想要追究他违例开马市倒卖军粮的事? “左公公,火筛多次逃脱追捕,可见对大同、宣府的地形相当熟悉。你镇守大同,可有几个怀疑对象?”朱厚照笑问。 左敬心一凉:太子爷指责他勾结火筛? 左敬立刻下跪磕头赌咒发誓绝没有私通火筛,不一会儿就把头磕肿了。 朱厚照恶趣味爆发,欣赏了一段左敬的表演,然后不紧不慢地道,“问你怀疑对象,左公公先把自己怀疑上了。左公公和晋商关系好,就没听到圈子里谁靠着鞑靼把生意做大的吗?” “山西最大的粮商王元明。”左敬想都没想直接把人抖了出来。 朱厚照掏掏耳朵:“这人听着耳熟。” “启禀殿下,镇守府东侧的江南园林造景便是由王元明拆资打造。王元明差人四处购买名花异卉、怪石奇峰落成东园,总花费两6钱。”玄武一旁补充。 左敬心头一紧,太子身边的人竟然把修园子的造价都打听的清楚明白!东厂的人?还是,西厂? “这座镇守府呢?看样子不像是朝廷出资修建的。”朱厚照又问。 “这原是两位晋商的私宅。”左敬抢在玄武面前回答,“奴婢来大同后,两位晋商把私宅联手送上,拆了中间的围墙稍微一修葺就成了一座镇守府。” “这样啊……”朱厚照眼神幽深,瞧着就像不怀好意的样子。 左敬的心堵到了嗓子眼。这位爷不知发什么疯来了大同找上门,想来不折腾点事不会回京。瞧瞧这位爷惹的麻烦,没一件小的了。折腾就折腾吧,千万别在大同出事!若是受了伤,皇爷不罚他干爹也要要他一层皮的。皇爷……皇爷被道士忽悠瘸了!太子爷跑到大同也不急着把人带回去。真以为天雷劈不死太子爷,太子爷就会长命百岁了? 过了许久,朱厚照缓缓道,“囚牛商行售卖的布色泽鲜亮、不褪色,因为掌握了独特的染布手艺。左公公联系一下晋商商会,他们出二十万两买下染布技巧,有些事本宫就不追究了。” “啊?!”左敬一时没反应过来。 “记得提醒他们,要现银,全搬来镇守府。”朱厚照淡淡地道。 左敬弯腰:“奴婢这就让人传话。” “顺便贴出告示,就说有爱国百姓捐出家资收购蒙郭勒津部人的人头,一个人头十两,限额两万个,先到先得。”朱厚照云淡风轻地补充了一句。 “!”左敬和惠安伯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老太监重重咳了一声:“没听明白小爷的话?要咱家重复一遍?” “奴婢这就去办!”左敬颤颤巍巍地道。太子爷这是要搞事啊!鞑靼人少,蒙郭勒津部加起来也没几万人。两万颗人头,是要蒙郭勒津部灭族吗? “这等小事需要你出马?走,带爷逛逛。爷还没见过江南园林是何等模样。”朱厚照背着手嘴角勾起,显得心情不错。 左敬忙交代下面的人去办,伸手往左边在前头带路:“小爷这边请。” “悬赏不限年龄和男女吗?”惠安伯不合时宜地插嘴。 “你找到罪魁祸首火筛了吗?”朱厚照瞪他一眼。 惠安伯局促不安地搓搓手:“暂且没有。火筛藏了起来。” 朱厚照抬起眼皮子嗤笑道:“找到火筛,死活不论,爷就捏着鼻子认下你们的捷报。” 惠安伯瞪大眼睛。想不通刚在门外就差骂他无能的太子怎么轻易放过了? “还不快去找?”朱厚照翻翻白眼。 惠安伯犹豫了一会儿才准备离开,放弃追问刚才的问题。 “从后门走。”朱厚照笑眯眯地提醒,“代本宫给英国公问好。提醒国公爷动身返京。反正他留在大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回京打打嘴仗。” 朱厚照还记得尊师重道,所以没在镇守府外头骂这话。 一开始他就是故意用枪声引起他人注意,希望好事者能把他在镇守府门口骂人的话传出去。没想到引来了惠安伯,让计划更加完美。 惠安伯真是个好用的工具人。 浑身僵硬的惠安伯听话地从后门离开。 十两银子能买什么? 也不多,二十石大米而已。只够十七八个人饱腹一年。 大明人很少会冒巨大的风险去草原杀人拿百十两银子。 从今天开始,九边不会有一颗粮食流入草原。 哎,军队不争气,武力不足,只能拿银子来凑。 记得两个月亮世界里有个富有的小国家,能打的军队都是国外请来的雇佣兵。 为了提高战斗力,缺人手的朱厚照也只能这样做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银子来凑 朱厚照没隐瞒行踪。身负五千多万关注度的他安全有了一定的保障。 镇守府东园占地五亩。在东北角挖池塘,引文莺湖的湖水入院。池子四周摆放造型奇特的山石,池上建了九曲桥横贯。水池的西侧有亭,亭外有长廊,一直连接到假山上的观雨楼。观雨楼有两层,底层是个大平台,有茶室。两层则只有十来平,最多容下四五人。打开二楼的窗户,可纵览东园景致。 东园内楼台高峻、庭院清幽,一步一景,处处都透出着雅致。简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书上所描绘的江南景致。 “是个好地方!”朱厚照一锤定音,决定在镇守府住下。 左敬让出了东园。东园有主院一座,偏院三座。可朱厚照偏偏选中了观雨楼的二楼。左敬把府上最好的家具、摆件搬了进去。朱厚照只留下黄花梨的罗汉床、一张不大的圆桌,其余都让左敬搬了出去。同时朱厚照找来木匠按照房间尺寸打了一个双开门、有穿衣镜的小衣橱。 镜子还是从大同的皇店调的货。 二楼很小,老太监便住到了底楼的茶室里。 左敬惶恐不安。唯恐被人瞧了去已经他慢待太子爷。 朱厚照闭上眼,躺在四尺大的罗汉床上回忆过去。在两个月亮世界,刚出社会的他曾租借在类似的二层阁楼上。条件简陋,屋里同意也只有三件家具。打开窗,也能看到一条河。 那时的他,连杀两万只蚂蚁都不敢。 现在的他,轻飘飘几句话,就将夺走两万草原人的性命。 身份、环境的转变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唯一不变的,是他内心对亲情和家的渴望。为了给皇帝爹减负,为了重振家业,他还能做很多。 “希望世界和平。”朱厚照真挚地发出感慨。当然,这个前提必要是大明掌控着绝对的优势。 左敬寸步不离地守在二楼台阶的转角处。他竖起耳朵听到太子爷在里面说了什么,可惜没听清。 “小爷有什么吩咐?”左敬问了句。 朱厚照睁开眼,马上收回思绪回归现在的身份。“在大同城找一处空地建一座纪念碑,纪念死去的百姓。等人把蒙郭勒津部的人头送来,堆在纪念碑前忏悔。” 悬赏人头,是因为草原人和大部分百姓的长相有差异。他心里很清楚,即将送来的两万人头不可能都是蒙郭勒津部的族人。 左敬左眼一跳,把人头堆起来不就是京观?!京观的存在是为了彰显战功、吓唬敌人。把京观堆在纪念碑前,吓唬到底是谁? “是。” 左敬虽在心里腹诽不已,但对朱厚照交代的事绝对是不折不扣地完成。 他让人给晋商商会递了话,生怕他们不从,还派兵扣押了大同城几家与鞑靼交易密切的商铺。商铺的背后有代王、也有朝中权贵。 十天之内,晋商商会陆陆续续送来了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朱厚照也遵守承诺,把囚牛商行的染布工艺给了对方。染布的配方在弘仁殿手上,献上配方的人如愿以偿得到传奉官的官身、一万两银子、京师内城的户籍黄册。 在惠安伯离开之后,英国公马上来拜访。朱厚照没有见他。听玄武说英国公第二日搭趁热气球回京,留下张桐辅佐惠安伯。 而在十天之中,朱厚照没去拜访代王,也没接代王府的拜帖。 他向宗室借银子,代王置之不理,别怪他不给面子。被兰州城外的鞑靼吓了吓,肃王倒是借出了一年的俸禄和一万两银子。兰州不比其他,肃王手头并不富裕。朱厚照很满意肃王的识相。不像众所周知身家富裕的蜀王,才借出了五千两。不过总比其他的藩王好,至今主动借钱的只有八位。 大同、宣府两地的官员、巡抚都请求面见,朱厚照都推了。明面上他被皇帝爹禁足,怎么能大摇大摆出现在大同城打皇帝爹的脸呢? “殿下,朵颜三卫已经到了独石口。”玄武送来了最新情报。 二十八星宿除了在河套的牛宿,其余散布在大同、宣府各地,寻找火筛以及能威胁太子安危的敌对势力踪迹。 “告诉他们赏银的事了吗?” “说了。” “永谢布呢?” 玄武马上想到让他浑身不舒服的巴步岱。他忧虑地道:“巴步岱为了收拢亦不剌的势力,把亦不剌的死推到了火筛头上。宣称火筛故意用我们打击永谢布。他早就在找蒙郭勒津部的麻烦。此时巴步岱带上数千军队驻守在东胜卫,说是要拦截火筛,替亦不剌太师报仇。可微臣担心,他是在探查大同的虚实。” 火筛带了三万的人马死伤大半。但是在暴雨骤停前及时撤离的人带回了丰硕的战果。别人只看到活着并且一夜暴富的人,看不到留在宣大的尸体。草原几大部落又开始蠢蠢欲动。只是为了应付瓦剌再次西下,达延汗从各部调走了一部分兵马,而且亦不剌的惨状也让他们警惕。他们暂时不敢乱动。 二十八星宿深入草原,了解草原人对强者的顺从和强盗心理,他们不认为朱厚照悬赏人头的行为有什么错。但在京师,每日都有弹劾大同府悬赏榜的奏章。《大明报》一期专门提到此事。很多人私下把太子与隋炀帝相提并论。 右都御史侣钟见不到太子的面,随英国公回京。大同巡查御史许进派人把悬赏榜撕了。许进的人刚撕,左敬的人马上贴上。京师报馆的印刷厂赶印了数万份送到大同,能让许进撕很久。两方暗地里交手,场面上大同府衙没和镇守府撕破脸。镇守府张贴的悬赏榜得到大同、宣府百姓的拍手欢迎,府衙明面上不敢违逆民心。 “巴步岱啊,暂时不成气候。”朱厚照不会掉以轻心的。两个月亮世界的漂亮国经常做养蛊反噬自身的事,他才没那么傻。 “朵颜三卫行动了,也该把死囚们放出去。”朱厚照不厚道地说,“给惠安伯递个话,宣大军队可以带着新斩杀的敌人项上人头来镇守府领赏银。” 思来想去,朱厚照仍觉得缺了点什么。 “去方山,本宫坐热气球出去看个热闹。”朱厚照决定亲临现场找找灵感。 玄武满脸拒绝。 第二百四十三章 贺礼有了 从地理战略上看,东胜卫相当重要。它在黄河几字形湾的东北角,可以连接山西与陕西沿边卫所,扼制住了河套的头颈。所以当初很人多以为朱厚照会把河套太子府选在此地。 这里所说的东胜卫是指太祖建立的那个,不是太宗上台后因为忌惮塞王而遏令内迁的东胜三卫。 把北元赶走太祖战略眼光一流。对东胜卫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卫所附近屯田、屯堡村落应有尽有。明朝弃守之后,蒙古人时常到此溜达,经常性驻扎在遗留的屯堡村内。在巴步岱领着五千多永谢布战士与牧民来到东胜卫时,还有火筛此前留下不方便带走的一些用品。 巴步岱住进了屯堡村里保存最完好的一座院子。当初的砖石铺就的地基十分结实,哪怕原主人撤走时搬走了墙面的青砖、房梁等,经过后人简单的夯土修缮还是留存了下来。马永成让人从最近的大同采购了一批上好的家具,把此地布置了一番。 这是明人很传统的四合院,尤其在北方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这个模样。穷人家用夯土建,富裕些的用青砖搭建,官绅家会建由多个四合院组成的大院。巴步岱兴致勃勃地围着马永成眼中磕碜的院子打转,似乎以此为蓝本,在脑海中勾勒繁华的大明。 “大明的京师到处都是这种房子吗?”巴步岱像个好奇宝宝,时不时问一声马永成。 马永成摇头:“京师内城除了高门大院便是青砖黛瓦的四合院。外城也极少有这等夯土房。” “京师是怎样的?比元大都对繁盛的时候还要大吗?” “这……我没去过元大都。”马永成想了想,“如果有兴趣,眼前正有个机会可以去京师。七月初三是皇上的万寿节,如果有小爷牵线,问题应该不大。” 巴步岱眼睛快速转动,认真思考马永成的建议。跟着他的布库使劲朝巴步岱眨眼睛。 “布库千户有什么话想说?”巴步岱嘴角飞扬,像草原上看到客人后的热情少年。 布库露出渴求的目光:“领主,明廷给朝贡的回礼很丰厚。” 旁听的马永成想起了去年万寿节小爷对外族朝贡的嘲讽。别人送点土特产和虚假的臣服,朝臣们就像败家子一样,恨不得回同等重量的重礼,与暴发户出钱请客装门面有什么区别。因为小爷一句话,去年的回礼少了三成。依然让朝贡的使臣欣喜若狂。 用十文换一百两黄金的事,谁不愿意做呢?瓦剌在也先死后,依然坚持朝贺,也就在和鞑靼冲突比较激烈的这几年没有出现。鞑靼每年都要攻击九边,达延汗也不忘派使者送上牛羊贺寿。 “我怕是,没那个身份吧?”巴步岱瞅着马永成不确定地道。 哪怕巴步岱恨不得杀了达延汗为父报仇,表面上也不得不对达延汗臣服。他虽然受到永谢布仅存五位千户的“拥护”,但想要成为其他部落同样承认的领主,需要达延汗的认可。达延汗在漠南的势力,已经远远强于他阿爸亦思马因太师在世时。 马永成亲和地笑道:“你可以作为小爷的朋友参加。华夏是礼仪之邦,一向最讲礼。”至少礼部为了朝廷颜面肯定会礼尚往来。如果今后小爷主政,那就不太好说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隐瞒天猪网和大明皇太子之间的关系了。 马永成把大同张贴出来的悬赏榜送到巴步岱手中,巴步岱当场就问马永成他所谓的“小爷”是不是明朝太子。在场的永谢布千户们虎视眈眈,士兵们杀气腾腾,仿佛马永成一承认就要被斩于刀下。 马永成很镇定地承认了。巴步岱和永谢布离不开天猪网的物资支援,也离不开明太子虎威的保护。明眼人都能看出现在的达延汗不具备和明廷抗衡的实力,达延汗最大的威胁是西方的瓦剌人。达延汗一直想要处理掉漠南的异姓领主,连娶了满都鲁大汗之女的火筛也不打算放过,还会放过谁?不想被达延汗彻底控制的永谢布人,只能找外援支持。 马永成的判断正确。他立刻成为永谢布的上宾,而不仅仅是巴步岱的朋友。 巴步岱还在犹豫。 “届时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的都督们也会去。朵颜三卫把一半族人迁移到了亦集乃,今后大家都是邻居,应该像蒙郭勒津和土默特部一样和睦共处。”马永成呵呵直笑,“阿弟说是不是?” 马永成和巴步岱歃血磕头成为拜把子。巴步岱成为永谢布临时领主后,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更加亲密了。 巴步岱两眼笑成弯月:“哥哥说的是。送给大明皇帝的礼物不能寒碜。蒙郭勒津部族人一颗人头十两,让人杀上十个凑贺礼吧。” 马永成笑而不语。送价值百两银子的贺礼,真的算很大方了。至少比达延汗大方。 布库连忙把好消息告诉其他几个抱着妖娆舞娘走不动路的千户们。天猪网神通广大,总能给他们送来草原上没有的好东西。 “大明太子派哥哥到草原,真的是要打通通往西方的道路吗?”巴步岱神情忧郁,又变成了马永成初见时的神经质少年。 “如果西方不富裕,成吉思汗为何要远征西方?毕竟大明只是北元的四分之一。”马永成微微一笑,“小爷酷爱经商,草原可没什么油水好捞的。” 在大明人眼中,草原除了能养战马,真没什么其他值得花力气经营的地方。 巴步岱将信将疑。不过就算不相信,他还是会选择和大明太子合作。曾经打到大明京师也先,最后也选择和明朝合作。脱离明朝的生活物资供给,草原上的生活会相当艰苦。 还有大明太子花二十万两买蒙郭勒津部两万族人项上人头的手笔,也让巴步岱忌惮不已。 现在蒙郭勒津部就是移动的赏银。而草原上,到处都是狩猎他们的狩猎者。等待蒙郭勒津部的,将会是无尽的绝望。 巴步岱心里抱怨,火筛派人给他送信,怎么就没多派一些人来呢?十个哪够!希望布库聪明点,能从信使口中探查到蒙郭勒津部的位置。 第二百四十四章 自身为饵 跨入热气球吊篮的瞬间,朱厚照涌起了对自己敬佩。明明恐高,却为了大明的将来甘愿克服心理的恐惧。 他真是个爱岗敬业的好孩子! “殿下若真要飞去草原,请将臣双臂砍下。”大同巡抚许进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掐着点一样在起飞的关键时候扑到系住吊篮的绳索上。 朱厚照看了眼自愿守在身边保护他的老太监。 “老奴只负责殿下的安全。”老太监很光棍地道。 朱厚照指着许进用嫌弃地口吻道:“玄武,把他带走。” “殿下,许大人乃一方巡抚。没有上谕,微臣无权冒犯他。”玄武表示爱莫能助。玄武毕竟挂在锦衣卫体系中,需要遵守锦衣卫的规矩。不能随意对高官要员监视、问罪,是弘治帝对扶持他上台的文官的一种回报。 左敬倒是龇牙咧嘴佯装拖走死扒着绳索不动的许进。 “呼呼呼,”左敬喘着粗气一脸无奈,“许大人力气好大。” 朱厚照假笑以对。你们演的也太假了! “许大人,你就没看出被人当出头鸟了吗?”朱厚照蹲在许进身前好奇地问。 许进义正言辞:“殿下之安危关系国本。臣就算被人算计,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冒险!” “截止到弘治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皇家玉牒上的男性人数为8236人。”朱厚照慷慨陈词,“许大人还怕没人当皇帝吗?” 许进双目圆瞪:“殿下此言可曾想过皇上的感受!” 新一期《大明报》围绕教育子孙开展讨论,首辅刘健激扬陈词,抨击溺爱子孙的长辈鼠目寸光。就差没大骂弘治帝过于溺爱太子!首辅不敢大不敬当面指责,弘治帝就能装傻充愣。弘治帝就是不派人把太子接走,做臣子的能怎么办? “许大人,本宫就是明白父皇的感受才会这么做。父皇子嗣艰难,而宗室太能生。本宫要做出成就,让天下人知道生得多不如生的好!量多不如质优!”朱厚照睁着眼睛胡扯。 许进气得喷出一口唾沫子:“殿下惹祸的本领的确厉害。整个宗室加一块也不是您对手。” 许进没少从京师同年、好友的信中看到他们对太子的满腹抱怨。以前不太能理解,甚至怀疑太子惹的每件事背后都有皇上的布局。这次和太子接触了十多日,终于感同身受了。 敲诈晋商也就算了,还要在大同垒京观!用的还都是敲诈得来的银子。 大同百姓看到悬赏榜马上奔走相告、放鞭炮庆祝。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民间的舆论已经定了基调。许进提出反对,立刻收到大同百姓的烂菜叶子。看着残忍的京观在他治下垒起来而无能为力,许进感受到从所未有的力不从心。 朱厚照嘿嘿一笑:“那还比不上汉武帝、唐太宗、太宗三人。本宫以他们为目标,宗室早晚也会有你的感触。” 许进惊恐地瞪大眼睛。太子还想干什么! “许大人真不松手?”朱厚照笑问。 许进被太子笑得背后一凉,扒紧绳索、宁死不屈。 朱厚照叹了口气从吊篮上下来。 “天上不能飞,地上总能走吧?”朱厚照没见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风光,说什么都想出去兜一圈。 许进大义凛然:“除非从臣身上跨过去!” 反正太子休想出关去草原。 许进阻拦朱厚照的行为,收到老太监、左敬、玄武等人的一致支持。朱厚照骑马到长城的关口,收到惠安伯、许进、左敬共同下达的命令,没有人敢放朱厚照出去。 朱厚照遗憾地回到大同城。 为发泄不满情绪,朱厚照进行了疯狂大采购。许进怕朱厚照动歪脑筋,寸步不离地跟着。 “把你们店里的大米、高粱等粮食都拿出来!爷包圆了。” 朱厚照一口气买下大同所有粮商店铺里的存货。马市暂停,粮商们正愁粮食囤在手里,遇到冤大头大主顾立刻全部倾销。 “先后送给火筛的十万石粮食还没追回吗?”朱厚照例行询问。 他们连火筛都找不到,怎么找得到粮食呢?最近几年大明的天气多变粮食减产,草原也好不到哪里去。草原对粮食的需求更甚以往。九边马市暂停后,粮食在草原上水涨船高,马上接近一两一石。草原上没有银子,银子只是一个衡量单位,最终是以战马、牛羊成交。 “未曾。”六十三岁的许进回答的语气中气十足,丝毫不觉得羞愧。这件事文武官员都有责任,又不是他一个人担责。 “挺好。”朱厚照笑得像只小狐狸,“囚牛商行有任何时候通关的权利。此时是最好的时机,相当于垄断了草原的粮食供给。把粮食高价卖去草原,把赏银赚回来。” 许进抿了抿嘴。反正太子祸害草原人,他没必要干涉。 “别忘了让囚牛商行把火筛藏起十万石粮食的消息散播出去。粮食暴涨,十万石粮食就是个金疙瘩,人人喜欢。”朱厚照一点也不避着粮店的人,嘚瑟地把计划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于众。 许进扭过头。得了,京观怕是小不了了。 也不知道朱厚照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整许进,他连续五日在大同城闲逛。他身边总会陪着许进与左敬,不远处有总兵府的侍卫跟着保护。大同百姓对他身份的猜测多了起来。 五日后的傍晚,许进看着朱厚照走入镇守府听雨楼,打算回去吃点东西就睡。陪太子逛街比打仗都累。 “许大人。”朱厚照突然叫住许进,“明日开始你别跟着本宫了。” “微臣是大同巡抚,殿下还没有限制微臣出行的权利。”许进沉声回道。 朱厚照脸上露出怜悯之色:“话虽如此,但是……许大人,你是个好官。” “?”许进一头雾水。太子怎么突然夸起他来了? “本宫实话对你说吧,大同城里有火筛的探子。火筛已经知道本宫的身份,也知道本宫对蒙郭勒津部的赶尽杀绝。火筛身为领主,一定不忍见族人遭殃。本宫以自身为饵,火筛肯定藏不住。跟着本宫会遭受无妄之灾。”朱厚照一脸不忍。 “小爷!” 先崩溃的不是许进而是左敬。 第二百四十五章 蛊惑人心 左敬把朱厚照引诱火筛的计划告诉了惠安伯。 惠安伯带上张桐带上兵马火急火燎赶到镇守府规劝。太子的脾气两人心知肚明,太子决定的事弘治帝都未必能阻拦。他们来,主要是留下张桐和总兵府兵马保护太子。 只是没想到,太子竟然在镇守府大门的影壁前等他们。 “参见太子殿下。”惠安伯、张桐行礼问安。 朱厚照颔首,背着手踏出镇守府打量惠安伯带来的兵马。 “有些人本宫似乎在京师见过?” 朱厚照过目不忘的本领人尽皆知。惠安伯便也没隐瞒:“不少人是京师各公侯伯府的亲兵。” “唔,算得上我大明的精锐兵马了。也是这次追杀鞑靼的主力吧?”朱厚照不动声色地问。 惠安伯老实回答:“是。” 九边将士的平均战斗力在大明名列前茅,但和草原上的战士比,还是相差一大截。因为朝廷抚恤、将领能力、训练强度、军户待遇等各种各样的原因,边军面对凶残不畏死的鞑靼人常常处于下风。不然前次鞑靼百人骑兵也不可能横扫东城的马市,掳劫百姓后能扬长而去。 火筛带来两三万人马,能留下两万出头的敌人,下放到各军的亲兵们功劳甚大。有他们带头和压阵,边军的战斗力才能超长发挥。 火筛带来的人留下三分之二,京师凑出来千人的亲兵和大同、宣府两地的边军战损也极大。朝廷对胜战和败仗的抚恤和赏赐差别很大。为了死去的将士们能瞑目,朱厚照也得默认这场仓促的守卫战胜利了。 “大明最强的战力!又有足够的时候防御,结果呢?我方死伤三万多人,几乎是鞑靼人的两倍。”朱厚照表情沉痛,“三万多人啊,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大部分是百姓。”惠安伯小声指出。去除百姓伤亡,军队的伤亡比鞑靼人小很多。如果和以往的战绩比,相当不错。但前有兰州大捷,便显得有点不够看。 朱厚照的脸色渐渐变了,眉毛拧在一起,大吼一声,“你怎么不说宣大兵力加起来有二十万!” 兵力足够多、又占了主场优势,还能被打成这样,朝廷从上到下怎么都不觉得羞愧呢? 土木堡之变打断了大明的军魂了吧? 惠安伯低下头,避免和太子冲撞。 朱厚照明白他心里定是不服气的。 “哎,不提这些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军队战斗力低下原因多种多样。” 朱厚照叹了口气,瞬间失去了指责惠安伯的精气神,像个暮年的老者一样。 “火筛率领的蒙郭勒津部战斗力在鞑靼也是屈指可数。达延汗能有今日之威,火筛功不可没。除掉火筛,就是砍掉达延汗的左膀右臂。”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对一支军队的作用极大。同样的屡战屡败的兵马到了王威宁手中,能打的达延汗丢盔弃甲。” “火筛必须死。能征善战的蒙郭勒津部必须消失。” “虽然本宫以自身为饵比较下作,贴出悬赏榜胜之也不武。但只要能打击鞑靼人的信心、让他们不敢轻易扰边杀害百姓,本宫被骂也值得。” “战争应该是政治的延续。”朱厚照闭了闭眼,“用政治手段结束战争则是军队的无能。大明没成为宋朝第二,真要感谢瓦剌、鞑靼的内讧。” “惠安伯,你应该能懂本宫的意思。把他们撤走,可别把火筛吓跑了!”朱厚照最后道。 惠安伯嘴巴动了动,千言万语尽在一躬,“是。” 朱厚照此番发言没有动用激昂的语气,只是沉痛地摆出事实。除了惠安伯,在场听闻的人无不动容。贴心的话语,永远是站在对方立场的讲话。几位大同将领原本不满太子否认此战胜利的说法。听了朱厚照一席话,从心底涌起了感动之情,有几人甚至虎目含泪。 一场胜战不能说明什么。鞑靼人依旧会攻来抢劫杀人。但如果鞑靼人看到残害大明百姓的蒙郭勒津部几乎被灭族、领主火筛被杀,下次攻来必得掂量掂量。哪怕来了,也不敢肆意屠杀百姓。大同的百姓军户为多。死于兵祸的大部分是他们的手足、父母和妻儿。 朱厚照高看了惠安伯一眼。惠安伯把兵撤走,也是冒了巨大的风险。万一朱厚照出了点什么事,全族上下都会跟着一起倒霉。勋贵中有如此担当的人不多了。 “末将留下保护殿下。”张桐自动请命。 惠安伯用眼神征询朱厚照的意见。 “留下五十人足够。” 左敬直拍大腿。他叫来的援兵竟然被小爷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他一定要写信给干爹,参惠安伯一本! “小爷~”左敬想劝。 朱厚照瞟他一眼:“左公公先把本职工作做好。火筛能悄无声息地躲在大同,离不开大同军中某人的庇护。左公公和神英以及他的部下走得近,剔除军中害群之马的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办妥!若是让奸细把火筛放跑,哪怕李公公求情也保不下你的命。” 左敬吓得立刻去找奸细。 火筛还在大同,是基于二十八星宿搜罗到的各种情报得出的结论。 火筛没有出现在蒙郭勒津部的大本营,现在那里名义上由伊锡克公主掌管。火筛无子,与夫人伊锡克公主感情不好。火筛和伊锡克公主抚养了达延汗和满都海夫人的四子阿尔苏博罗特,火筛对这位养子异常疼爱。 据天猪网打听到的消息,火筛临走前把蒙郭勒津部交到了五岁的阿尔苏博罗特手中。达延汗在漠南清除异姓领主,把四子交给火筛的用心想必火筛本人很清楚。马永成从伊锡克公主身边的侍女口中得知,火筛已经不想给达延汗卖命了。火筛很有可能不会再回部族。虽然朱厚照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火筛为什么不带上族人反了达延汗。 “不管殿下说什么,微臣寸步不离。”许进强硬地表态。 京师传出太子巧舌如簧,善于蛊惑人心。许进算是大开眼界。寥寥数语,不但消除大同将士们的不满,还得到了他们的感激;惠安伯也被忽悠的冒险一搏。怕丢命的左敬也离开了。 朱厚照微微一笑:“许大人确定吗?本宫本来有件事关九边五年内安稳的大事交由你去办。既然许大人不愿意,本宫便让杨廷和去办吧。” 许进浑身一震。 第二百四十六章 欺人太甚 朱厚照学过粗浅的心理学,懂得些人心。但他还真没蛊惑人心的本事。他能让持反对意见的人遵照他的意愿办事,不过是依仗手上的权利、人脉、资源。 大明皇太子的身份是朱厚照最大的金手指。 许进最终离开了镇守府。 朱厚照让他去见了一位老熟人——瓦剌太师手下最强大的领主卜六王。 弘治八年,吐鲁番俘虏哈密忠顺王占领哈密。马文升和许进用重金聘请外援,让和吐鲁番有旧怨的瓦剌出手教训吐鲁番,最终夺回了哈密。朱厚照想到用瓦剌牵制达延汗统一漠南的脚步,就是源自这件事。 也是因为这件事,达延汗这几年一直发兵把瓦剌往西赶,意图切断明廷和瓦剌的联系。前几年瓦剌连年派使者进京朝贡,近三年不见人影。朱厚照先后投了近十万两扶持天猪网在草原发展,得到的唯一回报就是瓦剌的消息。 瓦剌在也先死后四分五裂,渐渐落于由成吉思汗后裔达延汗领导的鞑靼。瓦剌强势的时候,鞑靼被打压的很惨,两部虽同源却如死敌。而瓦剌、鞑靼和吐鲁番的矛盾源自宗教信仰。吐鲁番出自察合台汗国,同样背弃了蒙古人信仰的密宗。但随着瓦剌被鞑靼驱赶,瓦剌为了生存,有部分部落改了宗教信仰。屯驻巴思阔的卜六王是坚定的密宗信徒。 弘治帝一改笃信道教,向密宗连连示好。背后支持密宗回草原抢回信徒。人力干预瓦剌人转变信仰。同时确保鞑靼不会与吐鲁番联手。如何哈密被吐鲁番抢走,玉门、嘉峪关一代危矣。 卜六王收了朱厚照给出的定金,出兵攻击鞑靼,牵制达延汗。 朱厚照看到了成效,想要继续深度合作,为他在国内改军制争取时间。 说起来也是胸闷。 一场宣大战役的背后,投入了大明多大的精力! 战果……用差强人意挽尊吧。 朱厚照能吃下这个亏?! 朱厚照的思考方式倾向于商人。他罗列了宣大战役大明和鞑靼投入的成本、战损比。让玄武把结果送到内阁手里。 不能让他一个人感到丢人是吧? “殿下,您确定火筛会来吗?”张桐问。 “那就要看京观的效果了。”朱厚照站在听雨楼二楼眺望远方,“上位者有保护臣民的责任。” 朱厚照已经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在大同看到遍地白布、处处哭啼,军民对未来的浑浑噩噩都刺痛了他。在京师永远看不到真实的大明。或许大明灭国的那日,京师依然歌舞升平。 ———— 大同得胜堡。 在总兵府、大同府、镇守府三府合力之下,得胜堡被鞑靼攻破捣毁的城墙和军堡被修复了。用的既不是夯土也不是青砖,而是红砖和三合土。囚牛商行在大同城外王家庄旁要了块无主的地建了作坊区,红砖和三合土就是从那里生产的。 “我家表弟被招入作坊。听他说从建窑到第一块红砖出炉只用了十天。”新派到得胜堡的守军看着还没干透的新城墙闲聊。 “能不快吗?作坊一半的人是老手。太子殿下在密云秘密养了二十万人,往大同迁徙了五百户只能算小菜一碟。” “你都知道的事能叫秘密?” “刊登在《京报》上,肯定是太子故意让人知道的。” “那叫广告!听说河套也建了砖土作坊,甘肃镇的军堡陆续翻修。” “不做生意太子哪来的银子悬赏蒙郭勒津部两万个人头建京观!” “《大明报》上把太子骂得很惨。那群酸秀才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之类的狗屁话。如果他们的父母妻儿被鞑靼人砍杀,看他们还能不能有仁德之心!” “呦,你小子也会拽文了。想去考进士不当兵了?” “百户挂在嘴边一天骂八百遍,听也听会了。看我们百户的样子,好像想去河套混出头。” “别说,我也心动过。只是河套招人要求太高……” “什么人!”聊天的守军们看到一支数百人的商队向城门驶来,立刻戒备了起来。 宣大关闭各地马市,禁止商队出入草原。现阶段怎么会有商队出关? 守军们想起火筛还在大同的流言,各个握紧了手中的刀。 商队的领队笑眯眯地递上出关文书。 “囚牛商行?” 守卫得胜堡的百户一脸讶然。囚牛商行有弘治帝颁发的特别通行文书,可在任何时段出关。尽忠职守的百户冒着得罪囚牛商行的风险,坚持让商队接受盘查。 商队处处透出诡异。 没携带交易的货物,只要随行人员的包袱里有为数不多的干粮。 商队的成员高矮不一,有些身强力壮,有些看上去弱不禁风。甚至罕见地有女子。 每个人随身携带兵器,不管是雁翎刀、手刀、匕首都是用百炼钢打造。军中也只有百户、千户这级别的能配备。 领队在百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百户脸变了变,一一观察每个人的相貌是否易容,排除是鞑靼人后让他们出关。 “百户大人,他们是什么人?”守军们难掩心中的好奇。 “死囚。” “囚牛商行为什么要把死囚送出关?” “悬赏榜。” “啊?!” “太子殿下,真……真……” 囚牛商行出了关,守军立刻关上了厚重的城门。城门在坚硬的木门外包了三层铁皮,用铁钉卯住。城门和城墙之间涂抹了厚厚一层三合土。再也不会被鞑靼人轻易破开。 “各位军爷,小的走了。”把货物卖空的卖货郎挑着担子离开,临走的时候往百户手里放了二十文。 卖货郎常年往来大同和得胜堡。军堡里的将士们需要什么,会让卖货郎捎来。百户等人新调来,也不好更改以前留下的规矩。百户把卖货郎给的抽成甩给守军们分了,回到军堡继续翻看每期的《京报》、《大明报》。 离开得胜堡的卖货郎行色匆匆。离开得胜堡十里之后,在不起眼的茶铺重现补上货,七弯八拐地来到附近的山村卖货。由于他时常来,卖的货品种多也便宜,见到他的山民们友好地打招呼。 卖货郎来到一户四周没有邻居的猎户人家,用暗号叫开了大门。 “领主,得胜堡防卫严密,找不到机会闯出去。还有……囚牛商行把国内的死囚放出关,说是……说是拿赏银。” “大明太子欺人太甚!” 第二百四十七章 忍功 跟着满都海夫人南征北战、奠定鞑靼如今基业的火筛已经到了快知天命的年纪。 他体态魁梧,剃掉了满脸的络腮胡露出了棱角分明的脸。眉毛浓厚,两眼闪着凶光。他穿着青布短衣襟、蓝布裤,头上戴着网巾,脚上是一双刚编制好的草鞋。火筛五官尤为立体,眼珠子呈褐色,看上去就不像大明人。但大同靠近草原,有不少归化的蒙古人,还有父母一方是鞑靼人的混血儿。他的打扮和猎户的身份很符合混血儿的生活习惯。如果官府让山民辨认,只以为他是住在这十几年的老猎户。 的确有这样一位老猎户,和长相偏向于明人的卖货郎一样,都是鞑靼潜入大同十多年的细作。火筛原本想借用猎户的身份在大明隐居下来。随着满都海夫人的离世,火筛一腔的豪情壮志也化为云烟。他想把能征善战的蒙郭勒津部战士平稳地留给阿尔苏博罗特。大同一战,应该是他铁血峥嵘一生的完结。 火筛和明廷打过无数的交道,知道明军被文官压制的现状。甘肃镇总兵彭清是个好对手,但他受掣肘太多。亦不剌的乜克力部也相当能打,就算他对上最多也是胜负对半。亦不剌被彭清打得很惨。但彭清不会有机会了。火筛脚下扔着张被揉碎的《京报》。彭清打了胜仗朝廷至今没有封赏。 彭清今后未必还有领兵的机会。而文官中除了刚死的王越,还剩下七十多的兵部尚书马文升能打。没有好的统帅,再能打的士兵也发挥不出一半的实力。火筛算准了大同一战会让明军胆寒,再也不敢跨出长城防线一步。 大明太子为什么会来大同! 悬赏榜一出,火筛功成身退的计划彻底作废。 “今日有人道镇守府领赏吗?”火筛发了一通火很快冷静下来。 卖货郎低头:“巴步岱命永谢布千户布库送去了十颗人头,应该是……” “我派去的信使!”火筛双目喷火,“巴步岱那小子铁了心要投靠明廷。明廷都是一群老狐狸,他早晚会被他们坑死。” 也先的死,甚至瓦剌分裂、鞑靼崛起背后都有明廷的手笔。现在鞑靼强大了,明廷不满足收买瓦剌残部,又想故技重施在内部分裂鞑靼!不过巴步岱比诛杀也先的阿剌知院聪明,可没那么好控制!算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火筛毕竟是一代枭雄,能理智地看待现实。大明太子悬赏榜一出,蒙郭勒津部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明人,还有同宗同源的族人。被他带到大同坑了一把的土默特部,首先不会放过族人们。 唯一的解局是—— “我要去大同!”火筛平静地把决定通知几位心腹手下。 卖货郎猛摇头:“大同戒备森严,长相偏异族的人哪怕有大明的户籍也不允许入城。领主一出现就会被人注意。”大明太子在大同,大同文武官员齐心协力维护治安,城门官不敢收受贿赂,根本找不到机会混进城。 “那就引大明太子出城!” ———— 十两银子一颗人头的赏银并不高。可问题是没注明性别和年龄。普通的牧民会独门独户选在一处放牧。全家老小,怎么说也有四五口人。五十两能在大同城买下一座小院。由于权贵和富裕人家逃离大同,大同的房屋和土地越发便宜了。说不定四十两就能买下,剩下十两还能置办得体的家什。重兵把手的大同城对军户和普通百姓来说非常有吸引力。 大同各卫所接到清剿辖区内的鞑靼残兵的军令。但卫所人手不足,不可能地毯式搜索。卫所只能和附近的军户们商量,让军户帮忙留意异常。如果发现鞑靼残兵,会分出一部分赏银给军户。军户热情高涨,陆陆续续抓出了上百人。 卫所的士兵哪去了呢?他们收到消息,偷偷地出关截杀蒙郭勒津部族人。马背上长大的牧民拼不过兵器精良,双眼赤红的职业军队。短短十日之间,大同城北外二十里处新修的纪念碑前垒起了一层人头。同时,大同城不少空置的房屋和周围的土地被卖了出去。 今日正好是死难者的五七。有百姓自发地带上香烛和黄纸来到纪念碑前扫墓。纪念碑下埋葬的是无人收尸的遇难者,或许他们的亲友也都在兵灾中遇难了。 有人看到人头中有不少年幼的孩子目露不忍之色。马上会被人指着纪念碑说道,下面埋葬的孩童也有很多。 战争对战败方来说是残忍的!大同一战,在朱厚照的搅和下没有胜利者。 戴着斗笠的火筛远远看着,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愤怒情绪。他背着从山里猎到的野猪,摆在北城门外卖。 因为大同城限制百姓进入,很多附近的村民、山民把蔬菜、水果和猎物拿到城门口卖。价格比城里市集卖的便宜。火筛抗来的一百多斤的小野猪很快卖完。 接下来几日,火筛天天来这里卖打到的猎物。有时是一窝野兔,有时是野鸡、蛇之类的,偶尔也会带着狼皮等皮毛来卖。每次经过纪念碑,火筛会故意移开眼。他怕见到熟悉的人。 ———— “太子爷,明日就是七月初一了!”左敬屁颠屁颠地跑到朱厚照面前提醒。 朱厚照白他一眼:“左公公准备好给父皇的寿礼了?” 七月初三是皇帝爹的寿辰,朱厚照怎么样都得出现。不过朱厚照已经让吴昊算好了近日几天的天气,他准备七月初二晚上乘热气球回京,七月初三晚上返回大同。他就是和火筛卯上劲了! 左敬一下子泄了气,搭着头道,“就是那株摆在影壁前的珊瑚树。”他把太子在大同的一举一动通报给宫中的干爹知晓。干爹得知太子爷注意到了珊瑚树,特意嘱咐找机会把珊瑚树送入宫中。 “本宫看上镇守府了,打算今后常来。那株就放那儿。”朱厚照又给左敬找事,“左公公换个寿礼。” “啊?”左敬一脸为难。哪有临时更换给皇爷的寿礼!要不是寿礼将和太子爷一起回京,现在珊瑚树早出现在皇宫了。而且只有两天时间,让他去哪找适合的寿礼。 左敬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下头有人来报,“左公公,北门外有猎人猎到了白虎!” 第二百四十八章 恶作剧 白虎是神话传说中的天之四灵之一。星相上,白虎主兵事。民间有谣传,宋仁宗上朝时曾有一白虎飞来叫了一声消失。人们认为君王贤明、实施仁政的时候会出现白虎。 白虎是吉兆。如果把白虎当寿礼送到京师,左敬一定能大出风头。 “活的吗?”左敬兴亢奋地问。 “是一张白虎皮。据说猎人的孩子生病了需要请大夫看病医治,才会把珍藏的白虎皮拿出来卖。” 左敬一脸遗憾:“虎皮啊!” “左公公还想给父皇送虎鞭吗?”朱厚照大手一挥,“本宫还没见过白虎皮呢。去瞧瞧!” 朱厚照见过白虎,不过是在两个月亮世界的网上。他不相信什么祥瑞之类的说法。但不会错过任何的反常。在万寿节前卖白虎皮,也太巧合了。 老太监出言提醒:“请小爷把软甲穿上。” “不用!” 朱厚照换上富家公子哥儿流行的穿的银白色长衫。袖口上用银丝绣着云纹,在阳光下反出亮光。腰间系上一块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头上戴着有银丝暗纹的瓜皮小帽。如果依照明初制定的律例,这一身装扮处处违例。但随着时代的改变,弘治朝很少会纠正百姓服饰上的违例。在大同,此等穿着随处可见。 朱厚照摇着扇子出城大摇大摆出城,玄武和老太监紧随左右,身后明面上只有张桐等二十来个护卫跟随。 白虎皮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大同北门城外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一百两,我家老爷买下。” “一百两?马市关了王老爷是不是没银子进账了?我家老爷出五百两!” “五百两买张白虎皮?都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我出一千两!” “我可拿出去一千两。老头,我出一两银子让我摸下白虎皮可以吗?” 火筛摇头:“不买不能摸。” “真热闹啊!”朱厚照“啪”一声收起扇子。 左敬马上大声吆喝起来:“镇守府前来采买,无关人等退下。” 镇守府在大同可谓是鬼见愁的存在。一亮名号立刻吓走普通百姓。敢留在现场的,是仗着出入过几次镇守府的管家们。其实不止是大同,有镇守太监的地方,不管官员还是百姓都会退避三舍。 “怎么是左公公亲临!” 留下的人看到左敬,立刻变得恭敬,打了招呼马上退下。离开前隐晦地打量朱厚照,猜测他的身份。 一瞬间,火筛面前就剩下朱厚照一行人了。 “大同百姓对左公公真热情。”朱厚照夸了一句。 左敬面红耳赤一阵尴尬。 人全部退走,能瞧见地毯上摆着一张没有丝毫破损的虎皮,虎皮是白色的,有黑色的条纹。细细打量,白虎生前足有四五百斤重。狩猎它的人要准确地射入老虎的眼睛一箭毙命,才能得到如此完整的虎皮。 玄武、张桐端详了几眼猎户的长相,立马堤防起来。张桐让侍卫们分散围住猎户,360度无死角监视。张桐甚至毫不客气地给火筛搜身,确保他身上没有弓箭、匕首等兵器。 火筛举起上手一动不动,等张桐搜完身用娴熟的大同话恳请道,“小老儿这幅长相进不去城里。各位官爷行行好,开个高价买吧。小老儿家里的婆娘刚死,就给我留下一根独苗苗。不给银子,请大夫给药材也行。” 朱厚照蹲下,从衣袖中抛出一两纹银,“老人家能让我摸一下虎皮吗?” 火筛犹豫了一下,瞟见左敬威胁的眼神,无奈地答应了。 朱厚照伸手碰触。 久违的维生系统发出警报:“发现不明毒素,扣除关注度一百万。” 朱厚照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小少爷如果喜欢,一千五百两卖给您。”火筛一改脸上的愁苦,目光充满了希望。 “没银子,买不起。”朱厚照摊开双手实话实说。 朱厚照退后,把位置让给左敬,“左公公,您请!” 左敬进退维谷。太子爷没银子买虎皮而他有,这算什么事! 刚才竞价的管事见左敬为难,高声道,“一千五百两我出,算我们福泰昌孝敬左公公的。” 朱厚照摸着下巴对着福泰昌的管事猛笑。福泰昌的管事被他笑得毛骨悚然,立刻缩了头钻入远处的人群中。 晋商们刚被敲诈走了二十万两,对性情捉摸不定的太子忌惮得很。 “小爷,奴婢要买还是不要买?”左敬诚心诚意地发问。 “有银子就买喽。”朱厚照笑道,“买到手了让我摸摸。” 朱厚照过好了眼瘾,挥挥手,带着张桐等人离去。 张桐等人撤走的时候,有一半人背身后退,防止远处有人放暗箭。 火筛平静地目送朱厚照离开,然后壮着胆子向左敬提出带儿子进城看大夫的请求。 左敬自掏腰包拿出一千五百两拿到白虎皮后欣然应允。 回城了的朱厚照四处乱逛,沿街买了一路的小吃。 “殿下,猎人看上去不像是火筛。火筛会不会不出现了?”玄武和左敬一样,都想早日把朱厚照送回京师。 “他就是火筛。”朱厚照笃定地道。 “为何?” “他看本宫的目光像看死人。”朱厚照随便找了个借口。 他真没想到火筛会用毒。一点也不像鞑靼人的风骨。 火筛拖着板车上的卖货郎,用左敬的手令进了城。进城时守卫仔细检查了板车的里里外外才放他们进去。 偷偷跟着火筛的玄武看到火筛把板车推进了医馆,在里面逗留了很长的时间。这家医馆在大同开了十几年,算是老字号了。短时间内查明了猎人的身份,也没有任何异常。 玄武心想:太子殿下估计是看花了眼。他留下人继续监视猎人,他则回到朱厚照身边保护。 “殿下,您说过如果对方不是火筛,你今晚就回京师。”玄武确认。 朱厚照笑了笑:“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瞟见医馆对面有座茶楼。朱厚照故意坐到二楼靠的窗户,让掌柜上了壶好茶。 玄武和张桐在四周戒备。 突然,一支箭以极快的速度从对面的医馆射出,直指朱厚照的太阳穴。 朱厚照在丢掉一百万关注度后,恶作剧般的倒地不起。 第二百四十九章 疑点重重 左敬实打实拿出一千五百两买了白虎皮。他让身边的小宦官把白虎皮送回镇守府,他则继续跟在太子身边。太子在他的地盘上绝对不能出事!好在刚出城的时候火筛没出现。如果火筛突袭伤了太子,左敬怕自己小命不保。 逛了一天,左敬脚跟肿胀、两腿发酸。终于等到太子愿意坐下歇歇了。左敬坐在隔壁桌喝茶歇息,一手放在桌下轻轻捶着。 “蹬蹬蹬”,镇守府的人喘着粗气寻来。来人茶楼二楼楼梯口看到安然无恙的太子拍了拍胸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镇守府的人出场方式特别,招致玄武、张桐等人多瞧了几眼。 左敬瞪了几眼也没见来人起身,小声骂了句跑上前。来人在左敬耳边一阵嘀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左敬双腿打颤,死死瞅着太子,然后一个不留神软趴趴地跪倒在地。 朱厚照侧头,微微挑眉。玄武和张桐等人也都把视线投向左敬。 就在这时,朱厚照耳边传来箭矢急速飞来的破空声。 “啵!” 老太监扑过来。可箭矢速度之快,让功夫了得的老太监都反应不过来。 “太阳穴受到重击一次,扣除关注度一百万。” 剧痛之下朱厚照捂住左额顺势倒下。 好疼! 朱厚照能感受到指缝中有粘稠的液体流出。 “小爷!” “太子爷!” “殿下!” 茶楼同时响起了几声悲鸣,还有桌椅倒地等乱糟糟的声音。 电闪雷鸣之间朱厚照突然涌起了恶作剧之心。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太监用豹子的速度冲上前查看他伤势。 朱厚照眯着眼上下嘴皮子一动:“本宫死了。” 朱厚照声音不大,可就像按下暂停键,让嚎哭的左敬、惊慌的侍卫们、吓得手脚冰凉的玄武和张桐同时愣住。 “卧槽,继续哭啊!别露馅。”朱厚照小声哔哔,“本宫死了,你们应该觉得天塌了。” 见惯风浪的老太监一颤,僵硬的手指轻轻挪开朱厚照捂住伤口的手。 玄武和张桐凑上前。 “弩箭擦破头皮,留下八九寸长的伤口。伤口较深,需要尽快止血。”常在生死边缘游走的玄武声音疲惫,好似经过了一场大战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朱厚照淡定地道:“你们俩是不是该去抓火筛了?如果想留下就给本宫哭丧!” 玄武和张桐瞬间从二楼的窗口飞身跳下。他们宁愿和火筛火拼。 “太子爷!”左敬惊慌失措地爬到了朱厚照身边。 老太监用干净的帕子捂住朱厚照出血的伤口,踹了脚左敬,“还不快去找大夫!” “找什么找。”朱厚照翻白眼,“本宫死了要什么大夫。” 老太监的脸抽搐到变形。 朱厚照冷笑:“本宫相信鞑靼会派细作混入大同城探查情报。但他们绝对没本事在大同建立起庞大的势力。谁帮火筛把弩弓带入大同藏在医馆?鞑靼人会开医馆吗?” 从医馆射出的弩箭牢牢钉在茶楼的梁柱上。 张桐带来的护卫们轻易认出这是大同军中配备的弩弓。 鞑靼强大是近五六年前的事。之前达延汗的最大敌人一直是瓦剌和亦思马因太师。鞑靼人和大明人长得不像,极难混入大同发展庞大的势力。大明也没衰落到汉奸遍地走的地步。 “太子爷,奴婢把神英的同党全都抓了!军中绝对不会再有勾结鞑靼的将领。”左敬又惊又怕,跪在地上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如果因为他的失职让火筛联系到大同军中的叛徒拿到弓弩,左敬不认为干爹愿意保他。 朱厚照横他一眼:“刚才听到了什么吓死人的消息?” “回禀太子爷,白虎皮上抹了牵机药。保管虎皮的宦官全身抽搐而死。”左敬心脏狂跳,两次强烈的刺激差点让他一命呜呼。 “估计火筛没把毒药抹匀。”朱厚照眉头紧皱,“又是毒药!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吗?” 左敬没起疑,立刻表态道,“不管太子爷怀疑谁,奴婢拼了这条命也要咬对方一口。”左敬清楚地知道宫里发生一系列的事,也猜到了太子爷怀疑的对象。 朱厚照望着左敬发笑:“左公公先去找代王麻烦。代王架子大,一点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是。”左敬忙不迭应下。太子爷见血受了伤,皇爷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现在太子爷说什么都是对的。 “蹬蹬蹬”,又是一阵慌乱的爬楼声。 朱厚照给左敬使眼色,左敬和来报信的宦官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太子爷~奴婢可怎么向宫里交代啊!” 匆匆赶来的惠安伯听到哭声脚下一个琅跄,被身后的亲兵扶住。惠安伯脚下犹如千斤,万分艰难地爬上楼。太子殿下座靠在墙壁,老太监抱着不撒手,左敬跪在地上不停地哭,身边的侍卫如丧考妣。 惠安伯的心沉到海底。他们全族都得给太子陪葬了。 “殿下!臣救驾来迟!”双目含泪的惠安伯跪爬到朱厚照面前,心里想到家中年幼的儿女。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就得为他的失误葬送一生。还有贤惠的夫人,为夫对不起了。 惠安伯带来的将领纷纷跪下哭得稀里哗啦。男儿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他们能预见将要面临的重罚,也知道妻儿老小都会受到牵连。茶楼顿时陷入一片哭声中。 朱厚照见火候差不多,拍拍左敬,让他挪开遮挡视线的庞大身躯。 “本宫听到众位的忠心了。”朱厚照扔了染血的帕子,露出左额狰狞的伤口,“本宫这伤不能白受。你们继续哭下去,让外头的人误以为本宫被刺身亡。本宫想知道谁勾结火筛要害本宫性命。” 惠安伯的哭声戛然而止。眼泪横流的脸上露出震惊。 “有什么好惊讶的!本宫连老天爷的天雷都劈不死,还能被宵小害死?火筛英雄迟暮了,没毒死本宫,又想补一箭。原以为他会奇袭大同城呢。”朱厚照一脸遗憾。 惠安伯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祸害遗千年吗? “砰!” 对面的医馆突然爆炸,震得茶楼抖了三抖。 朱厚照偷偷地探出窗口,但见医馆已经夷为平地。张桐和玄武一左一右拎着猎户打扮的火筛,三人灰头土脸,险险地躲过爆炸。 “又是弓弩,又是火药。左公公,你确定大同军中勾结火筛的将领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吗?”朱厚照质疑。 “太子爷,奴婢敢用人头担保!” 第二百五十章 秘密回京 这一天,大同城百姓亲眼看到镇守太监左敬扶着担架的人哭得死去活来。惠安伯失魂落魄,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医馆射出的弩箭和爆炸被人绘声绘色地传开,太子殿下遇刺身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 弘治帝只有一个儿子。 太子若真死了,将来谁来继承皇位? 最好的局面,弘治帝现在广纳后宫,明年诞下皇子。但弘治帝身体虚弱,大明是不是又将迎来幼主?上一个幼主弄出了土木堡之变,差点葬送了大明江山。 许进不在,大同府官员扣不开镇守府的大门。询问惠安伯,惠安伯丢了魂一样呆坐着,对外界一点反应也没有。 太子不露面,越说明流言真实可信。 大同官场慌了。官员立刻上报山西布政使司。没有见到太子,大同官员不敢越级上报京师。若太子平安无事,他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大同距离太原府有五百多里,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天半。代王再也坐不住。 代王找上镇守府,不但没见到太子的人,反而和左敬爆发激烈的争执。 “神英押解进京,他的党羽也被咱家清洗干净。为何大同城里会莫名其妙出现弩弓和威力巨大的火药?除了代王府,谁还有那个本事!”左敬指着代王的脸破口大骂,唾沫全溅在代王脸上。 一口大锅砸到身宽体胖的代王身上,代王不顾藩王体面和左敬对骂。代王怎么承担得起谋害当朝太子的罪名! “血口喷人!明明是你收受贿赂放过鞑靼奸细!想把犯下的错推到本王头上?休想!本王现在就上书朝廷弹劾你勾结鞑靼害死太子!” “太子爷到大同半个月,代王可曾出面招待过?代王一开始就无视太子爷,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谋害太子?” “放你娘的狗屁!太子被皇上软禁在宫中,本王怎么知道出现在大同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咱家、英国公、惠安伯、侣右都御史、许御史都认出了太子,我们几人会串通别人假扮太子?图什么?” “你……本王要见太子。” “王爷不是说太子在宫里吗?怎么就要见太子了?”左敬就差让人把代王抓起来了。 代王何时被人如此慢待! “王府侍卫,给本王闯进去!” 哭丧脸的代王府长吏立刻上前拦人:“王爷使不得。皇上追究下来,王爷百口莫辩啊!” 天下人尽皆知弘治帝溺爱太子。突遭丧子之痛的弘治帝一定会勃然大怒。不管代王和大同文武官员是否无辜,所有人都将承受弘治帝的雷霆之怒。 如果代王此时冲击镇守府,左敬反咬一口太子是被代王弄死的,哪怕代王身份高贵也只有陪葬一条路。 代王负气而走。 ———— 朱厚照给正在赶赴大同250里外集宁海子的杨廷和、许进写信。 怕他们听到大同的风言风语耽误了和卜六王的进一步合作。为了让瓦剌卜六王部跋涉千里骚扰鞑靼,朱厚照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差点搬空了乾清宫。现在乾清宫除了御书房和主殿,没什么值钱的摆件。他还胆大包天应下和卜六王联手攻击吐鲁番的合作,到时还得找合理的理由让彭清出兵吐鲁番。 “太子爷,奴婢把代王骂走了。”左敬屁颠屁颠地来邀功。 朱厚照竖起大拇指:“本宫今晚回京师,大同这里有很多事要交给你处理。” 朱厚照怕皇帝爹听到流言惊厥,决定尽快动身。此次大同之行,不管是京观还是遇袭,都注定了他几年内出不了京师半步。 玄武和张桐及时抓住了火筛,火筛巴不得大明内乱,把主动联系他的人交代得底朝天。但对方收尾工作做的好,短时间很难查到有用的证据。但弓弩、火药、毒药的来源都是线索。他临时绝对到大同,对方也没有充分的准备。一定会露出马脚。锦衣卫查案若能得到地头蛇镇守太监帮忙,会事半功倍。 还有二十万银子弄出的京观,朱厚照不希望半途夭折。虽残忍,但有巨大的震慑作用。朱厚照一走,官府肯定会想方设法捣毁有违儒家仁德的京观。能抵抗文官的只有宦官了。 大同新造的砖土作坊也要镇守太监一旁护着防止技术外泄。 除此之外,永谢布的巴步岱、朵颜三卫、死囚都要妥善安排。幸亏朱厚照身份摆在那,只要动动嘴皮子指定相关人员负责,自会有大把的人按照他的意志行事。 交代好了一切,朱厚照带上刘学成、李兆先、谢亘三人回京。老太监则留在大同盯着热气球作坊。 热气球上还有一株二尺高的珊瑚树,是左敬拿来慰问受伤的朱厚照。至于左敬的寿礼,只能写信让他干爹李荣帮着准备一份了。 朱厚照打算把珊瑚树放到囚牛商行卖。大明买的起珊瑚树的豪商很多。他们主要是不敢在家中私藏犯忌讳的东西。经过囚牛商行洗白,他们敢光明正大把东西摆出来。 为了避人耳目,热气球又是天黑出发,天没亮就到了京师。 刘学成三人被朱厚照安排在朝阳皇庄暂住。朱厚照则换乘小型热气球,飞进了端本宫。看到热气球的禁军收到封口令。朱厚照悄悄地回宫了。 七月初一一大早,朱厚照出现在坤宁宫门前请安。 朱厚照从小到大从没有这么长时间离开弘治帝。弘治帝还没拉着儿子嘘寒问暖,一眼见到额头的伤,立刻大动干戈叫来御医。 初一的大朝理所当然地罢朝了。理由是百用不爽的身体不适。 朱厚照跑到大同,朝野上下无数目光聚焦到大同。其他人虽没有热气球,但大同离京师也不算太远,消息一日之内就能送到。 京师城门一开,从大同而来的各路信使进了京去向不同的府邸。 时辰一到,刘健等京官们在宫门口依次入朝。 初一乃是大朝,在京官员几乎都出现了。太子在大同弄出了耸人听闻的京观,文官们联合在一起说什么也要让弘治帝下旨撤销。 可惜他们的一腔热情被一盆冷水浇下。 “皇上龙体欠安,今日罢朝。”李荣匆匆宣旨后离开。他收到左敬的信,用脚趾想都知道官员听到流言的反应。他可不想沾一身骚。 刘健脸色阴沉。无数的官员围在身边要让他进宫上谏。官员们都以为弘治帝缺席是不想听撤销京观的话。 “首辅大人,大同急件。” 刘健展信一阅,身子一软缓缓倒下。 信纸飘到李东阳手中,李东阳惊骇得无以复加。 谢迁凑上前一看,差点和刘健一起晕倒。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各有心思 刘健晕倒也无法制止朝臣们对朱厚照的口诛笔伐。 “太子又在大同折腾出了什么?” “能残忍地杀害老弱妇孺,还有什么是太子做不出的?” “太子杀心太重!” “首辅大人、两位阁老,皇上不上朝,我等就跪死在奉天门。” 朝臣们为了让弘治帝撤去大同遇难百姓纪念碑前的京观,已经和弘治帝耗了十多天。 弘治帝向来从善如流。假如奉天门站着的三分之二朝臣反对某事,弘治帝大部分情况下会尊重朝臣们的意见。可一旦反对的事与张皇后、太子有关,弘治帝极少会让步。 而且脾气好的人固执起来,会超出大家的想象! 六月十六,在朱厚照指使左敬张贴悬赏榜的时候,曲阜孔庙突发大火被烧毁大半。善于用灾祸联系天下大事的御史们,围绕阙里孔庙大火一次次上奏弹劾太子不仁。维护儿子的弘治帝把弹劾扔到一边看也不看。 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五位御史在朝堂上接连发出激烈的言论,把朱厚照描绘成刽子手。结果,弘治帝以扰乱朝会秩序为由,罚五人廷杖。 这是弘治帝继位后首次动用廷杖。 廷杖一启用,像踩了猫的尾巴,不单是朝臣,六品以下的京官们也站了出来。原本中立的官员,也倾向于撤销京观。官员们众志成城,倒不是因为京观,而是暗中抵制廷杖。 七月初一大朝,能来的都来了。弘治帝缺放了大家鸽子。 面对官员们想要逼宫的行为,谢迁颤抖着道,“皇上万寿节在即,各路使者齐聚京师。诸位想让外人看笑话?” “谁敢看大明笑话!”有人阴阳怪气地说,“有铁血无情的太子在,藩国们敢蹦跶?不怕一则悬赏榜灭族灭国?” 向来温文儒雅地李东阳猛然间发飙:“说这话的人站出来!鞑靼死了两万你们天天叽叽歪歪,大同、宣府无辜死去的一万多百姓谁为他们叫屈了?你们到底是大明的官还是鞑靼的官!想去护着鞑靼人,本官不拦你,现在就去!” 刚说话的官员缩了一下头。 李东阳从人群中把人揪出来。 “兵部李介?近几年大同的军备是你负责的对吧?神英卖了多少军备给鞑靼,你也脱不了干系!”李东阳扯着嗓子喊来值守的锦衣卫,“本官怀疑此人勾结鞑靼,让你们牟指挥使好好查查!” 在谢迁和醒来的刘健默认下,李介被锦衣卫拖走。 “心疼鞑靼人的脱下官帽,本官给你们开通关文书,统统出关去!”刘健放了话,点了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等三品官员,头也不回地走向文渊阁。 群龙无首的朝臣们只得四下散去。 人一死,对活人造不成什么危害。往往会让活人记起他的好。 得知朱厚照遇刺身亡,刘健脑中闪过种种,最后停留在“皇室中谁还能与达延汗相抗”的念头里。 太子能折腾、做事方式极端,但平心而论事件结果对大明最为有利。 兰州一战重创乜克力为主的永谢布,大同反攻战几乎剿灭蒙郭勒津部、削弱了土默特部。鞑靼实力折损,达延汗只能收缩势力,几年内无法大规模扰边。重振大明失去王威宁之后的掉落的军威。 最像太祖的太子损落,朝廷几十年内都无法革新弊病,也没有人会大刀阔斧地整顿战斗力下滑的军队。 囚牛宝钞还能坚挺下去吗?还会有热气球、火炕孵鸡法、风力水车晒盐法、水力纺车、飞梭织布机等一系列能改变百姓生活的技术出现吗? 刘健最后才想到空悬的储君之位。 文渊阁门窗紧闭,打杂的宫人和中书舍人都被赶了出去。刘健把大同的急件递给众人传看。 “消息确定可靠?”英国公心神剧震,动作幅度之大,直接弄翻了身下的官帽椅。 马文升不信:“祸害遗千年。太子没那么容易死。” 太子虽然在驿路、军备、军制等多方面和兵部有摩擦,但马文升真的很欣赏尚武的太子。京观算什么!军队打看胜仗才能让文官在朝堂上找茬,若打了败仗,就该考虑丢脸的和谈与妥协了。 刘健直言:“没人在大同见到太子。” “太子遇刺,惠安伯定会上报。镇守太监也肯定会向宫里传信。”英国公经过短暂的失态后指出疑点,“本国公没听到惠安伯和宫里的消息。” 马文升冷静地道:“以热气球的速度,昨晚应该有消息入宫。” “所以今日皇上罢朝?”礼部尚书徐琼猜测。 户部尚书周经眼神闪烁:“太子会不会受了重伤不方便见人?” “周尚书是山西籍人士,大同方面没给你送信吗?”徐琼问。 周经和晋商的关系,在位的众人心知肚明。晋商在大同的势力,不比官府差多少。 “没人见到太子。”周经重复刘健的话,默认收到过大同的消息。 “囚牛商行昨夜有异动。”周经又添了一句。 京师一半的商人为晋商。只要是商人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囚牛商行的动向。 在场的一下子分为两派,一派质疑,一派盲目地相信。 李东阳能理解。质疑的内心支持太子,相信太子遇刺的都是坚定的反对太子之人。 周经把太子是否遇刺的话题转移到应对措施上:“我等上书请皇上纳妃吧。” “皇上年纪也不小了。若真的……可以过继。宋英宗、宋孝宗、宋理宗都是宗室过继的。”徐琼发表不同的看法。 徐琼勉强算的上张皇后的姑父。他肯定要为张皇后打算。英宗钱皇后无子,宪宗继位没几年抬了生母周氏的地位。现在周氏成了太皇太后,周家满门享尽荣华富贵,谁还记得钱皇后。 “越说越不像话!”刘健制止了众人的胡言乱语,“不能让消息泄露。两日后便是万寿节。到时自见分晓。” 刘健尽了人事。三品高官们都有各自的人脉圈,他们或早或晚都会收到大同的消息。刘健把人召集在一起,主要是想关照大家稳定局面。现在看来,是他乐观了。 太子太能折腾,想要大明换个太子的人数可观。 第二百五十二章 感化失败 皇宫不比以往。经过太子遇袭和养老制度的诱惑,宫里的消息轻易传不到宫外头。 加上恶作剧之心爆棚的朱厚照特意关照,他回宫的消息只有少部分人知道,知道的人不会乱嚼舌根让别人知道。 文渊阁闭门商讨时,弘治帝带着检查过伤口的朱厚照来到奉慈殿。 奉慈殿位于皇家祭祀先祖的家庙奉先殿西侧,乃弘治帝登基时改建。 无须弘治帝提醒。朱厚照跪在团蒲上,结结实实给供桌上孝穆太后的牌位磕头。孝穆太后是朱厚照的亲奶奶,在皇帝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虽然得以祔葬茂陵,却不能送入太庙受子孙后代祭祀。 “孙儿错过了祖母的忌日。孙儿给祖母多磕几个头,祖母别生孙儿的气。” 弘治帝拍拍朱厚照的肩膀:“起来吧。你祖母是很温柔的人,一定不会生照哥儿的气。” “有民谣道‘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弘治帝摸摸朱厚照的头,“照哥儿也这样认为吗?” 弘治帝一开口,李荣立刻识相地退下。奉慈殿方圆半里之内见不到人影。 这话问的…… 气氛有点浓重。 朱厚照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嬉皮笑脸地道,“父皇的‘也’字用的很灵性。可以指百姓们相信,也可以指父皇相信。” “小滑头!”弘治帝敲敲他的脑壳笑骂。 朱厚照哪敢正面回答。这话就像父母一方问“最喜欢爹还是最喜欢娘”一样,没有正确答案。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这里就你我父子二人,父皇没什么不能告诉照哥儿的。” 弘治帝背对着朱厚照:“父皇宁愿和你祖母艰辛度日,也不愿当什么皇帝。父皇埋怨过先皇,无论是幼时还是现在。从你祖母暴毙那日,心中的愤恨从未平息过。” 朱厚照心头一堵。 “父皇一直想要超越先皇,想让先皇为他曾经的犹豫后悔!” “父皇善待皇弟们,即想要维系皇家虚无的亲情,也是做给先皇和天下人看的。” “哪怕父皇拥有了天下,心里总是有个伤口无法治愈。” 弘治帝声音哽咽,听得朱厚照异常难受。当过三十六年的孤儿,突然间有了疼他宠他的亲爹,哪怕没有来自娘亲的关爱,也足以让他满足。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孩儿一出生便拥有了别人几辈子也奋斗不到的东西。父皇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孩儿,让孩儿无忧无虑长大。孩儿如果还妄想其它,老天爷会看不下去的。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人要知足常乐。” 朱厚照摸摸后脑勺尽力开解:“父皇拥有了天下,才会轻飘飘地说不重要。如果让终日为温饱奔波的百姓知道,一定会认为您矫情。求之不得心常爱。有些人想要发财,一辈子都要要饭。有些人想当官,却连秀才都考不上。如果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就不要纠结求之不得的东西。” 弘治帝问:“照哥儿有什么求之不得的事?” “多了去了。比如希望世界和平,不再有战争。希望天上掉金砖,不要为缺钱发愁。希望官员们多做事少说话。希望军队骁勇善战,别整天盯着钱。希望官绅提高素质自愿纳税。希望商人安分守己,别总和官员勾三搭四。希望可以随时随地出宫……” “臭小子!你是不是天天想在宫外浪!”弘治帝听到这,酝酿出的低落情绪瞬间消散。 朱厚照眨巴眼睛。感觉承认的话会有不好的后果。 弘治帝怒从心头起,他指着儿子大发雷霆,“父皇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儿子!既然你没埋怨父皇不让你见亲娘,那就让父皇安安心心活到老。父皇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以身做饵很伟大是不是?一个火筛算什么?就算是达延汗也不值得你冒险。父皇宁愿丢掉万里江山,也不愿你出事!” 自家儿子自家知道,儿子吃软不吃硬。弘治帝本想用亲情提醒儿子注意自身安全,听了儿子的话,实在没忍住。 “孩儿命硬,连老天爷都劈不死孩儿。火筛算什么!”朱厚照安抚暴跳如雷的老父亲。 弘治帝冷笑:“照哥儿不是不相信命格之类的说法吗?” “呃,”朱厚照一滞,“都说孩儿类太祖。太祖活到七十多,孩儿一定也能长寿。” 弘治帝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臭小子扯开话题,死活不答应不做危险的事。火筛的毒和弩箭没药了臭小子的命,臭小子越发膨胀了。真以为能躲得了世间所有的明枪暗箭? “朕没宾天不准……离京。朕两眼一闭,也管不了你去哪。”弘治帝下了通牒。 原本想说不准出宫的,终是心软不忍儿子像他一样关在宫里像个井底之蛙。 朱厚照双眼发直。 “嗯?”弘治帝瞪眼。 “只要父皇长命百岁,哪怕要孩儿一辈子不出宫孩儿都愿意!”朱厚照狗腿似得笑着,好话说了一箩筐。 “噗”弘治帝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知道儿子乱说,可这话听得暖心。 “好,父皇长命百姓。照哥儿就一直留在父皇身边尽孝。”弘治帝慈爱地摸摸朱厚照的头。 朱厚照继续表态:“只要父皇长命百岁,孩儿就不和不长眼的官员计较了。”骂他的官员他都记在账上,以后再慢慢收拾他们。 “父皇替官员们谢谢照哥儿!”弘治帝没好气地道。 父子俩亲热地离开奉慈殿,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 回到端本宫继续“禁足”。朱厚照把自己关在新华阁中。 刚才父子谈话中,有句话被朱厚照故意忽略。 皇帝爹说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这话钱能提过。皇帝爹一定也知道。是什么伟大的力量让男人向别人承认自己不行? 皇帝爹亲口承认,是在给他定心丸,承诺将来的皇位一定是他的。皇帝爹希望他平安,不要不顾自己安危。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黄献,让人把刘学成、李兆先、谢亘放回家。”朱厚照为了让皇帝爹能过个舒心的万寿节,终止了他的恶作剧。 ———— 刘学成三人在七月初一的晚上终于回到了家。 “太子昨晚回的京?”刘健双眼赤红,很想揍人。 谢迁烧掉了准备寄回江南的信。 李东阳收起了计划书。 第二百五十三章 妥协 朱厚照到底得罪了多少人?这里所指的得罪,不是指一般的摩擦,而是触碰到某些利益集团根本利益、往死里的得罪。若是想要统计,哪怕是锦衣卫和东厂联手也理不出详细的名单。 大致来说,在有资格上朝的朝臣中,三分之一想要另立太子,三分之一摇摆不定,另外三分之一保持中立。可惜弘治帝没给朝臣们另立太子的机会。 所以朱厚照有可能遇刺身亡的消息未经确认,已经让对他心生不满的官员狂欢。 有聚在一起商量选妃人员。他们鼓动自家夫人四处走动,从小官、吏目或者有举人功名的普通人家中挑选易生养的人选。户部尚书周经回户部提了一嘴,放衙前已经有七位户部小吏报了名。谁家女儿能给弘治帝诞下皇子,谁家就有可能成为国戚。愿意送女入宫的人家不在少数。就像郑旺妖言案一出,多少人内心羡慕郑旺的好运气。 希望选妃的官员与从宗室中挑选继子的官员不分伯仲。像徐琼等屈指可数的官员多少猜到一点弘治帝子嗣艰难,其余人却是担心出现第二位少年继位差点葬送江山的英宗。 不过从宗室中挑选过继名单碰到一个尖锐的问题。先皇宪宗除了太子朱厚照没有其他孙辈。若弘治帝有个万一,到底是传位给血脉关系最近的皇弟,还是从宗室中挑选子辈过继?徐琼府上针对是从弘治帝兄弟中则一人选,还是从英宗从孙辈中遴选继子展开激烈的争辩。 也是徐琼仗着有张皇后的关系头铁。不管朱厚照有没有出事,弘治帝健在时商量这种事和找死没什么区别。周经等人还会藏着掖着些,徐琼府上的来宾一点忌讳也没有。 弘治帝不让锦衣卫、东厂监视官员,不代表监视的事情不存在。只是不会把官员在府中的私语放到台面上说而已。 当刘健得知朱厚照只是额角受了点伤,立刻派出府中的下人四处传信。刘健不用派人打探也能猜到官员们现在在做些什么。刘健有一丝庆幸。幸亏他的孙子、李东阳和谢迁的儿子在太子手里攥着使他们不敢异动,这场恶作剧还不至于把内阁牵扯进去。 徐琼府上讨论最热烈的时候,徐府管家呈递了刘首辅的亲笔书信。 徐琼展信一看,额头冷汗直冒、头发根根竖起。恐惧笼罩在他头顶。徐琼四下张望,感觉梁上、屋顶到处都有眼睛。他的心脏揪起,害怕今日所言被东厂番子记录在案。 徐琼立刻中断了府中聚会赶走客人。 “老夫病倒,向朝廷告假。” 管家一脸犹豫:“后日是皇上的万寿节,老爷这时候告假会不会有麻烦?” 七月除了弘治帝,也是皇太后的寿诞。宫中库银有限,两场宫宴花费巨大。大明以孝治天下,皇太后的圣旦节不能草率。弘治帝为了节约钱财,取消了万寿节的百官宴。只在宫中招待在京的宗室皇亲、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者。哪怕万寿节规模缩小,也是需要礼部主持的。 徐琼比马文升还大一岁,如果不是官迷早就致仕回家养老。徐琼因为身体原因经常告假,御史隔一段时间就要弹劾他一次。上次揭帖榜贴出他的几大罪,差点没把他吓死。缺席万寿节,御史们肯定又会旧事重提让他下台。 “能平安致仕老夫就谢天谢地了。”徐琼不敢继续当官了。 徐琼急躁地跺脚:“不行,得让张氏回一趟寿宁府。太子可不是什么大肚的人!” 徐琼不知道的是,他这句话不折不扣地被躲在暗处的人记下。 ———— 七月初二的常朝缺席了不少官员。 刘健的传信经过一层层传递,到了某些人手中已经很晚了。不少人做出让他们后悔不已的举动。怕事的人先被自己的妄加猜测吓倒,或真或假地告了假。 弘治帝如往常一样挂着温和的笑容。甚至因为儿子的归来,双眼带着喜悦。 “朝鲜、吐鲁番、撒马尔罕、占城的使者已安置妥当。”鸿胪寺卿启奏,“泰宁卫都指挥使鬼里赤、永谢布代领主巴步岱受邀来京,应用何种规格接待?” 来京的使节应由鸿胪寺接待。但此次鬼里赤和巴步岱由太子的人全程陪同,他们入京也没到鸿胪寺上报。鸿胪寺卿决定上奏让弘治帝定夺。鸿胪寺卿可不想与太子为敌。太子故意闹一出遇刺身亡瞧尽京官百态,指不定事后怎么收拾不安分的官员。太子城府太深,让人慎得慌! “鞑靼和瓦剌都没派使臣过来?”弘治帝问。 “至今未曾见到使臣。” 弘治帝沉吟片刻:“让邀请他们的太子接待,鸿胪寺无须过问。” “是。” 鸿胪寺卿禀报完毕,朝堂上出现短暂的停顿。朝臣们面面相窥,大家手上都有弹劾京观残忍的奏章,却没人愿意站出来首先开腔。 弘治帝怀顾四周,心下了然。他语气沉痛地道:“兰州、大同两场胜仗结束多日。朝廷至今没有给将士应得的赏赐。再拖下去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在朕寿诞之前把事情解决。不然朕心里总觉得堵了些什么,寝食难安。” 大同一战若不是朱厚照横加阻拦,早就能封赏下去。但朝堂上对兰州之战有疑义的多矣。 “皇上,兰州的胜仗还有些地方没弄清楚。”刘健不赞成封赏甘肃镇的将领。 都察院派御史到兰州调查,兰州方面拿出的证据齐全,让御史抓不到一丁点的错处。兰州百姓一口咬定是鞑靼人先攻的城门,然后才是军队反攻。兰州城常驻人口五万多,流动人口两万有余。一万多人在替囚牛商行做事。得到的证据都不能信。 弘治帝怒起,从金台上走下直面刘健,“刘首辅亲自跑一趟兰州,把你认为不清楚的地方搞清楚。今日变动身。内阁人手不足,就让英国公代为帮忙写日子。” “非翰林不入阁”是官场的潜规则。皇帝只要下狠心,也是能打破不成文的规则。毕竟皇帝才是规则的制定者。刘健拦着给彭清封爵,是为了维持文官弹压武官的局面。一旦英国公进入内阁,武官翻身指日可待。哪怕只是暂代几日,也打破了文官几代人精心维系的规则。毕竟有一便有二。 刘健妥协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倍给面子 七月初三,弘治帝寿诞。当日早朝在奉天殿内举行。 被传遇刺身亡的朱厚照穿上隆重的衮服出现在弘治帝的下手处。他似笑非笑地向众人行注目礼。尤其在周经脸上逗留的时间最长。可惜徐琼告假,不然朱厚照能用眼神吓死他。 在大同丢掉的两百万关注度一天之内回炉。 昨日的京师像烧开的油锅一样热闹,整个京师的白布一个时辰内卖空。让朱厚照倍感欣慰的是,不少京师百姓为他的“遇刺”痛哭流涕。他还是很得民心的嘛! 惭愧的是,官员中为他哭泣的只有一人——胡御史。相爱相杀吧?朱厚照视线掠过胡御史,再次看到熟悉的、愤怒满满的目光。搞得他像个始乱终弃的人渣。算了,看在胡御史为他流泪的份上,不和他斤斤计较了。 “恭祝皇上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殿外,朝臣们喊得中气十足,说的情真意切。 在场的人九成九希望弘治帝长命百岁,喜欢耍人的太子越晚继位越好。一个“遇刺身亡”,多少官员心惊胆战唯恐被秋后算账。京观的事也没人敢出头提起。叫嚣最厉害的几位御史,不是赞同选妃就是支持从宗室中过继子嗣。 衡王、雍王、汝王、泾王、荣王、申王几位王爷也到场朝贺。住在十王府街的衡王、雍王心里直呼好险,昨日有好几波官员到访探听他们的口风。雍王打心底里怕了皇侄朱厚照,明智地把官员赶走。如若不然,很难收场! 万寿节从简。朝贺完毕,马上进入正题。 弘治帝下了三份很有意思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右军都督府署都督佥事兼甘肃镇总兵彭清剿除大患、尽忠报国,劳绩可嘉,特加封为世袭靖远伯,以昭公义。敕命,弘治十二年七月初三。” 另外两份圣旨言辞简洁。 “升大隆善护国寺国师着癿领占为西天佛子。” “升司礼监冠带匠人十人为文思院副使。” 圣旨经过内阁草拟。一项反感密宗、反对传奉官的内阁会通过,显然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宣读完圣旨,早朝散会。弘治帝移驾文华殿。 奉天殿需要一番布置。尚宝司需在奉天殿设御座等席位;教坊司把乐器搬入殿中,将会在国宴上奏响九奏乐歌;光禄寺要在御座下的东西两侧设立膳亭、酒亭,宫中佳肴美酒陈设其内。 来朝贺的国家不多,但在最近的北边急转直下的局势前来,凸显的很重要。 弘治帝来到文华殿,朵颜三卫的代表泰宁卫都指挥使鬼里赤、永谢布的巴步岱已经等候在此。鞑靼是明廷承认的国家,朵颜三卫和永谢布在级别上差了一截。他们将作为朱厚照邀请的贵宾出席国宴。弘治帝为了支持儿子搞事业,很给面子接见了两人。 “外臣参见大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用生硬的官话行礼。 因为时间仓促,两人只学会这么一句。鬼里赤身边有在提督四夷馆学习的唯一生还者多扎翻译,巴步岱则由朱厚照亲自翻译。 朱厚照除了过目不忘,在语言学上也有天赋。腾骧四卫中有不少蒙古达官的后裔,朱厚照跟着他们学会了蒙古话,还会不同部落的口音。除了蒙古话,朱厚照还在学吐鲁番、哈密一代的话。女真话排在其后。打仗不是战场上的你来我往,备战工作也尤为重要。语言是了解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便捷的方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你们两族都是大明的朋友,都将迁徙到亦集乃定居。大明马市永远对你们两族开放。希望你们和太子府同舟共济,平稳河套局势……”弘治帝友好交谈了几句离去。 短短几句话,让鬼里赤、巴步岱两人荣莫大焉。 弘治帝负责场面话,朱厚照来点实际的。他用蒙古话阐述了对两族的安排。 “亦集乃周围有足够的地盘供你们两族生活。具体如何划分你们看着办。太子府将负责修建亦集乃城,建成后由三方人马组成城主府管理。你们的族人想住城里,可以掏钱买地买房。城主府受的税用于继续投入城池建设和维护商队。” “离亦集乃不远的地方有盐池,太子府将派人指导永谢布开采食盐,我们不会干涉食盐的买卖。当然了,大明盐铁由朝廷管控,你们不能把食盐卖到大明。” “朵颜三卫放牧、农耕并行。你们选好驻地后,太子府会指导你们挖渠修水利。也会提供良种、施肥、田间管理等一系列的耕作技巧。” “若遇到粮食危机、天灾人祸,太子府都是你们坚强的后盾。当然,你们也要付出武力确保一方太平。太子府会根据你们付出的武力提供相应的军备。” “……”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按照两个月亮世界的营销套路,朱厚照会给两族人春天般的温暖。 朵颜三卫会耕地,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迁徙的。把盐池给了永谢布,用利益把他们拴在一处,定居了的游牧民族危险性骤降。 巴步岱被热气球接到京师。眼中的景色一下子从风沙卷地的荒凉之地变成了楼台琼宇遍地的繁华京师,让他陷入仿佛进入天界的错觉。亲切的大明皇帝、丰厚的物质给予,让巴步岱逐渐丧失了理智。 “宣府外,蒙郭勒津部选的驻地挺不错的。在那……”见识了中原的繁华,巴步岱想离得中原越近越好。 鬼里赤惊悚地看向巴步岱。真以为大明太子年纪小好说话吗?朵颜三卫在大明官员手上吃过很多亏,而大明太子露出了手段更让他们忌惮。要不是在辽东越过越惨,朵颜三卫至于迁徙到千里之外吗?火筛曾带兵横扫漠西,朵颜三卫为了避开鞑靼的锋芒迁到了靠近大明的大宁。靠大明太近,没少被欺负。大明太子就差把火筛所属的蒙郭勒津部灭族,永谢布还敢往前凑? 朱厚照笑眯眯地打断巴步岱:“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如果领主愿意,可以归顺大明。大明有很多蒙古裔的达官,他们和明人通婚,子孙后代和明人无异。” 巴步岱垂下褐色的眼眸。如果归顺大明,他对大明还有利用价值吗? “是我冒昧了。明军在兰州外俘虏两万多永谢布族人,可否归还?” “当然可以。两万人吃住是个不小的问题。等永谢布在亦集乃安顿下来,太子府会把人送到。”朱厚照笑得像只小狐狸。 俘虏由囚牛商行照顾,对他们很是优待。在他们逗留兰州期间,至少也能教化上百个对大明有好感的公知。 第二百五十五章 避之如蛇蝎 朱厚照没在两个月亮世界混出头,没能见识顶层圈子的纸醉金迷,不知道最隆重的宴席是什么规格。大明最讲究礼节。大明的顶级国宴初见很让人震撼,见多了……挺无趣的。 万寿节从简,受邀参加国宴也只是五府六部、五寺、詹事府、都察院等衙门正四品以上的实权官员。礼部尚书徐琼犯了大忌告假求饶。傅瀚卯足了劲,以礼部左侍郎的身份主持国宴,力求尽善尽美,顺利接任尚书一职。 宫女给每位入席的贵客斟满了用中药炮制、把岐黄之术融入酒中的鹤年贡酒。教坊司奏响《《炎精开运之曲》。乐起,弘治帝举起酒杯饮酒。皇亲国戚、使臣、官员等宾客随着伴奏饮下第一爵酒。喝完酒众人才正式入座。 宫女继续倒酒,教坊司换成《皇风之曲》。饮完第二杯,光禄寺上鲥鱼羹和小菜。待弘治帝喝完羹汤,宾客再喝。等弘治帝举筷品尝美味佳肴,宾客才开始吃点小食垫肚子。殿中央由舞姬踏着《清海宇》的步调舞一曲《平定天下之舞》……这样往复需喝九次酒。 等九爵酒进罢,席上的酒盏依序收回。光禄寺这才端上正餐,宾客们才能正式开吃。 不过参加国宴是一种荣耀,讲究的是排场和身份,没人真在意国宴上的美食。巴步岱除外。 巴步岱在喝第一口酒、第一次听到风雅的金石声已经醉了。他顾不上抓紧机会和大明的顶级权贵攀交情,一边欣赏歌舞一边横扫席上的美食。 在场的都是人精,没人会流露出巴步岱想要的鄙夷目光。 “殿下要小心此人。小小年纪懂得韬光养晦,不简单。”马文升拉住朱厚照闲聊。 国宴的场合是交际的最佳舞台。以往的太子会抓紧难得的机会与朝中大臣中维系感情。放在朱厚照身上,不但没必要也没那个机会。朱厚照想找小舅建昌伯谈谈。建昌伯见他靠近,忙拉上寿宁侯找张皇后联络姐弟情。朱厚照走哪,哪里就会空出一片。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官员都离他三丈远,避之如蛇蝎。 朱厚照失笑:“巴步岱刚在文华殿提出进驻宣府外的草场。被本宫给怼了回去。” 朱厚照才懒得想巴步岱是不是故意表露出没见识的一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马文升用嘴努了努鬼里赤方向:“朵颜三卫的人怎么那么老实?” 鬼里赤接触不到弘治帝,他只能找到首辅刘健,用生硬的官话努力表达对明朝的忠心。马文升听他蹩脚的官话听得心累。 “本宫几乎掐住了朵颜三卫所有的命脉,粮食、军备、财富。”朱厚照微微一笑,用云淡风轻的表情在马文升面前装逼。看,你们搞不定朵颜三卫,本宫几下就给搞服帖了! 不过平心而论,搞定朵颜三卫最大的原因是他们受到中原文化熏陶已深。他们觉得耕作和放牧同等重要,族人想要和大明人一样过上安定、丰衣足食的生活。 马文升左边的嘴角不自然抽搐。深吸一口气,道,“去年大明北方受旱灾粮食减产。辽东各族和鞑靼好像也受了灾?草原是不是很缺粮?” 《京报》上有很多关于鞑靼、朵颜三卫、女真的专题报道。有佚名士子专门谈过草原单一的畜牧业经济无法支持草原人的生存。草原人一旦面临生死危机,首先想到掠劫大明渡过难关。佚名士子甚至宣称,只要在边关开设公平、稳定的马市,北方之危可解。 马文升对“马市能解兵灾”的言论报以怀疑态度。但太子的确用输送粮食等经济手段扭转了河套的局势。马文升也重视起了粮食。大明本来有充足的粮食储备。去年各方角力,消耗了大明三年积累下的存粮。户部预估今年的粮食不会富余。但奇怪的是,太子手上永远会有消耗不完的粮食。户部查了很久找不到原因。 占城的使者一来,大家都弄明白了。原来太子让海船从占城不间断地购粮! 朱厚照狡猾地笑了笑:“草原缺不缺粮达延汗不会告诉我。不过据天猪网的观察,粮食在草原属于硬通货。” “其次是鸡蛋!”朱厚照俏皮地眨了眨眼。 九边沿线的村庄、县城用火炕孵鸡法养鸡下蛋。天猪网总是能收到足够的鸡蛋运到草原。用粮食和鸡蛋奖励天猪网的线人,哪怕被鞑靼王庭驱逐,天猪网也能快速收到草原上的风吹草动。如今天猪网放弃收买鞑靼那颜贵族,把经费用来巩固底层牧民与永谢布的关系。 提起鸡蛋,马文升就忍不住怒火上升。明明是官府出面推广火坑孵鸡法,百姓们全都感谢起了太子!当初为了从太子手上换火炕孵鸡法,刘首辅答应……不提了,提了就冒火! “占城国王派王孙沙不登古鲁朝贺,提出让朝廷派兵解决威胁占城的安南军队。太子以为如何?”马文升迅速进入主题。不能和太子多谈,容易情绪波动。 朱厚照惊讶地张了张嘴:“还有这事?”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顾了大同顾不了其他地方。他一回京忙着处理北方的事,真没关注占城的动态。占城国王终于不想做安南的傀儡了? 朱厚照大脑快速转动起来。占城估计已经意识到他不代表明廷,所以向朝廷提出请求。朝廷出兵,今后占城粮食肯定卖给户部。若他组建一支雇佣兵长期驻守占城;港口准备一艘海船以备危急时刻送走占城王室和贵族。占城会不会更想与他合作? “殿下现在知道了。”马文升追着问。 朱厚照不厚道地道:“太祖下令禁海,大半的朝臣反对开海禁。马尚书好像反对的尤为激烈?”都把《郑和航海图》给藏了起来! 马文升就知道朱厚照会这么说。他是反对开海禁,但朝廷的面子更重要!现在粮食是拴住草原狼的绳子。朝廷也要握住绳头,不能真让太子一人独立收复河套。以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的性格,将来朝堂上还有官员们说话的地方吗?太子彪悍的战绩,只会显得他们这些人无能。 “朝廷暂时不宜和安南起冲突。兵部能交出《郑和航海图》,还能调派有作战经验的将领远征。”马文升一脸真诚,“太子出人、出船,我们以囚牛商行的名义帮助占城摆脱安南控制。粮食,对半分。” 朱厚照挑眉。这条件很吸引人。海船要远航就缺航海图。 正在两人谈话的间隙,黄献急步寻来。 “小爷,出事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出了点小意外 朱厚照快速打量黄献。但见他眉头舒展、不见忧愁;语调平和、气息平稳。 朱厚照初步判断:应该出了点事,但事情不大或者已经有人解决。 “什么事?”朱厚照不紧不慢地问,脸上保持淡定的笑容。黄献一来,殿内大部分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黄献读出密云作坊送来的急件内容:“蒙郭勒津部五十余骑兵奇袭密云,冲入作坊辖下的村子掳人想要带出关。被闻讯赶去的护卫队处决。作坊死了11位雇工,护卫队折损了5人。” 朱厚照咬着牙,脸上努力保持得体的微笑,“密云守军是干什么吃的?” “密云多山,很多地方的城墙用夯土垒实,年久失修有豁口。小股敌人容易混进来。”马文升脸上微微发红,努力辩解道,“九边防线实在太长了。” “呵呵。” “兵部会处置失职的将领。自总兵官定西侯以下全都重罚!”马文升拍着胸脯表态。 密云距京师只有二百里。密云关切到京畿安危,把鞑靼人放进来实属不该。今天又是万寿节,若是被鞑靼得手,皇上脸上无光。 朱厚照摸摸下巴:“蒙郭勒津部还有闲工夫跑来密云?是达延汗送来的万寿节贺礼吧?本宫代替父皇送点什么回礼好呢?” 如果没有朱厚照横插一脚,达延汗已经顺利把能打的蒙郭勒津部收入麾下。 “土鲁番速坛阿黑麻派使者来朝贺,请求放回弘治九年被抓的一百八十一名俘虏。”马文升说道,“土鲁番、哈密远离中原,朝廷在那的掌控力极为薄弱。一场战争很难改变局势。留下战俘逼对方认清现实,比杀掉战俘、加重双方冲突更有益处。” 进士出身的马文升十分反感朱厚照不留战俘、设京观报复等疯狂的战争行为。短命的元朝证明,血腥屠杀无法让一个部族或是国家屈服。 朱厚照淡淡一瞥:“一百三十年的大明北方兵灾表明,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对待战争的态度不一样。游牧民族适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他们臣服与强者。” 马文升瞠目结舌。心道:他一定是老了,脑子不活络,才想不出驳斥太子的言论。 “九边马市都停了吧。粮食只卖给永谢布。鞑靼人想买粮,找永谢布去。”朱厚照决定加大对巴步岱的支持,给达延汗找点事做做。 马文升眉间挤出川字型:“占城粮食运到草原路上消耗巨大。得不偿失!” 朱厚照翻白眼。马文升连成本和卖价都不知道,怎么判断出得不偿失的? “本宫没那么傻。占城粮食就近卖。供给草原的粮食找晋商们合作,收购时加个一两成当运费。出了关属于独门生意,亏不了。”垄断是最好的生意。身为权二代的朱厚照不会浪费自身优势。 朱厚照说的直白,马文升瞬间想明白。更加坚定了拿下占城一半粮食的念头。朝廷照搬太子的方法,能从草原挣一大笔。与其让奸商勾结边军赚银子,不如朝廷出面。 “占城国无时无刻不面料安南的欺压。解决不了占城之患,不能保证占城的粮食能源源不断地运来。臣的提议殿下以为如何?” 朱厚照满口答应:“好啊!占城能种一年两熟的稻。靠近占城的安南地区粮食产量应该也挺高。顺便拿下我们自己种点。” “安南是不征之国!”马文升拔高音调提醒。 朱厚照满不在乎:“太祖托梦给本宫,把安南从不征之国的名单中剔除。”不适应时代的规矩就得淘汰。 马文升为了健康着想决定终止与太子的对话。他突然觉得劝谏弘治帝纳妃是不错的主意。 万寿节在低调又不失庄重的氛围下落幕。 朱厚照出于别样的心思,在七月初四的《京报》中附送了一份信。信中要么是一张手掌大小的速写纸,要么是一张200文到一贯不等的囚牛宝钞。 别人以为朱厚照撒钱出去是想让皇上与民同乐,忽视了报纸上专门介绍囚牛商行三楼珍宝厅的广告。广告采用彩色雕版印刷,卖品画的栩栩如生,并附上明码标价。信刚好粘贴在广告版面,使得每个买报的人都不会忽视广告。 搞事情是要银子的! 计划外的出征占城动用的银子绝对不是小数目。 开发大宁等朵颜三卫原来的驻地投入不小。 筹备了几个月的养老院亟待资金到位开张。 皇叔们的安家费也要抓紧还。 …… 左敬送的珊瑚树、晋商送的见面礼、李广、韦泰、钱能府上抄出的从宫中偷走的珍品都能卖出好价钱。二代的优势就体现在这里。 ———— 京师、南京两京的权贵巨贾们忙着让下人们擦拭从库房搬出的银锭与通宝。太子终于同意用银钱购买宫中珍宝!大家猜测:定是太子拿不出收买两万颗人头的二十万两才会变卖宫中财物。 《京报》送达大同,引来了骂声一片!无数人看了报纸才知道太子根本就不在镇守府!太子早在万寿节前秘密回了京。 大同官员关上门骂娘。他们给京里的后台写信传递消息。谁知道太子来这么一出。害的他们被后台骂,甚至还断了京师的人脉。 晋商气得吐血。报纸上说他们为了钱没有底线,情报、兵器、女人什么都能卖。然后,广告上出售的珍品有不少他们非常眼熟。正是他们送给太子的礼物! 太子为了筹钱把礼物卖掉,谁比谁更没有底线! 大同的将士们倒是挺开心。大同一战终于定下胜利的基调。很多人的官阶得到提升,抚恤金也到了位。报纸还说,朝廷将拨款五万两银子,赏赐大同、宣府两地的有功将士。 代王在王府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弹劾镇守太监左敬对宗室不敬、收受贿赂。又弹劾太子不知天高地厚。言语之间没少埋怨太子,想把太子遇刺的责任推给太子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啊!”代王唯恐弘治帝给他穿小鞋。 最后在王府长吏的建议下,响应《告宗室书》,借出三万两给太子。同时还让长子进京,试探弘治帝的态度。 老朱家根本没有大肚的人。外头都把朱厚照说死,选妃、挑继子一起弄上。弘治帝会不生气吗? 第二百五十七章 宗室出游 宗室无诏不能离开封地。从代府长吏递上代王长子离开封地入京的奏章,再到礼部批准,等代王长子朱俊枤入京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 朱俊枤在大同威风八面,只要不做谋反的事,就是土霸王一枚,文武官员都管不到他头上。似乎过着人人羡慕的锦衣玉食生活。但三十多岁的朱俊枤却是第一次踏出大同地界。他像一个小孩子,看到什么景致都让他感觉新鲜。一路上山川地貌,哪怕是一个小水潭都能让多瞧几眼。来到永定门前,站在巍峨繁盛的京师城下,顷刻间觉察到大同城的渺小。同时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悲凉。宗室,是一群关在笼中的金丝雀。 朱俊枤先去礼部报道,然后住进了入京藩王的临时住所十王府街,与衡王成为了邻居。由于代王识相地借出三万两,朱厚照委托衡王代为接待,让很会来事儿的刘瑾跟在两人后头买单。 衡王领着朱俊枤走遍京师的大街小巷,见识京师风土人情、品尝各种小吃。打听到弘治帝近几日不会召见后,刘瑾安排他们搭乘热气球去往南京游玩。先是祭拜了明孝陵,又去了狮子山的阅江楼、朝天宫等风景名胜领略江南风光。当然更不会错过“一池春水胭脂色”的秦淮河。 别说朱俊枤是第一次来江南,衡王同样如此。两人在南京流连忘返,直到囚牛商行送来弘治帝五日之后召见的消息,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回京。 因为天气晴朗时间充裕,热气球只在白天飞行,让衡王和朱俊枤好好看一眼大江南北迥异的风景。 “刘公公,太子可有用得着本王的地方?”衡王在热气球快抵达京师的时候开门见山地问了。 一个王爷、一个郡王不值得太子用心巴结。更何况朱俊枤进京带着任凭处罚的认罪之意。除了帮太子吆喝几声,衡王也想不到他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 “代王府以太子马首是瞻。” 朱俊枤抱着躺平任罚的端正态度来京。《京报》刊登了一则从锦衣卫打听到的消息:火筛刺杀太子受到了未知势力的支持。很多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到差一点夺了弘治帝太子之位的兴王身上。分封在大同的代王也摆脱不了嫌疑。代王为此焦虑地寝食难安。朱俊枤倒觉得以太子的聪明劲,肯定不会怀疑代王府。 同住十王府街的雍王就不同。身为兴王同胞兄弟,雍王闭门谢客。朱俊枤连人影都没见着。 “衡王爷说笑了。太子在大同受到代王的热情招待。于情于理,太子都应该好好招待郡王。如今宗人府和礼部逐步放宽对宗室行动范围的限制,太子便趁机让衡王和郡王出京透透气。最近的京师……可不太平。”刘瑾不紧不慢地解释,话里话外透出很多讯息。 朱俊枤心下一晒,父王可没招待过太子。太子那他和衡王当广告,传递朝廷放宽限制宗室的信号? 衡王讶然:“放宽对宗室行动范围的限制?本王为何没听到只字片语?” “朝廷邸报上有,衡王爷大概没留意吧?”刘瑾笑道。 衡王撇嘴,藩王根本不应该关心朝廷大事。他看《京报》也从来不会看时政版面。 朱俊枤也知道衡王不清楚京师的动向。他是到京师认罚的,上心地向刘瑾询问了些消息。 刘瑾随意地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皇爷退回了几位大人荫蔽子孙入国子监的请求。” 这还不是大事?连不关心朝政的衡王都知道此事的影响有多大。无法在会试中脱颖而出,想要当官就只能入国子监,然后通通吏部的路子得一低品级的官职。官宦世家的子弟哪怕不是进士出身,也有可能凭借家世升到五、六品。入不了国子监,只能和成千上万的落榜举子一样等待八九品的官职空缺。大部分人是等不到授官的那一天。 这一切和宗室无关。朱俊枤顺利地见到弘治帝,听了几句和善、宽宥的话语,魂不守舍地捧着全套四书五经回大同。 临行前,朱俊枤向衡王辞行。 “皇上赐下四书五经,说宗室的年轻子弟应该多看点书、多学写知识,将来才能为大明出力。”朱俊枤不敢置信地问衡王,“宗室如何为大明出力?” 宗室不得当官,不能入伍参军。怎么出力? 衡王从南京回来一直在思索弘治帝放宽限制宗室的原因。思来想去,最可能是太子的主意。太子打什么主意连老奸巨猾的官员们都猜不透,衡王也就不费那个力揣测。 “到时候总会知道的。听皇上的话,没事多读点书。” 因为宗室什么都不能做,很多人从小不学无术,连字也认不全。弘治帝对弟弟们的学业比较重视,衡王也只有熟读四书五经的水平。 朱俊枤带着不可对人言的期望回大同。代王得知长子有幸去了趟南京,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代王试探着让长吏呈上去南京祭拜明孝陵的奏章,礼部竟然批了!批复中竟然还夹着一份价目表。详细注明租用热气球全程的费用。代王选了最悠闲的线路,在支付了两千两的巨款后,乐淘淘地出行了。 ———— 傅瀚以礼部尚书的身份批复了代王出行南京的奏章。 万寿节后,宗人府悄然之间拿回了宗室的管理权。弘治帝任命英宗之女淳安公主的夫婿、驸马都尉蔡震接替英国公掌宗人府。但由于宗人府官吏寥寥,暂时仍由礼部负责具体事务。 与此前唯一的区别是,宗室事务不用经由内阁。 弘治帝放宽宗室出行的限制起先遭遇到御史地坚决反对。反对的理由单一:此举有违祖制。内阁同样不赞成。 弘治帝失去一向的好脾气,直接绕过内阁下中旨。按照历代官员们立起的规矩,各衙门的官员可以不遵中旨。但弘治帝给宗室的下的中旨本就不用官员们遵从。宗人府的官员从皇亲国戚、勋贵中挑选,同样无需官员集团的承认。 这件事让官员嗅到了危机。 没过多久,礼部尚书徐琼致仕。礼部左侍郎傅瀚经过廷推成为礼部尚书。傅瀚刚当上礼部尚书,立刻无视内阁的意见,批复了代王出游南京的请求。 而这只是弘治十二年官场动荡的开始。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换血 朱厚照撺掇皇帝爹放宽对宗室出行的限制,当然不仅仅是要开发大明的旅游业。 他用建宁女真新上任的都督敲开了钱能的嘴。钱能和兴王往来的书信上没有任何兴王府的痕迹。钱能在兴王就藩后,一次也没见过兴王的面。兴王不亏是被宪宗爷爷看中的儿子,做事滴水不漏。除非皇帝爹想要栽赃,否则定不了兴王的罪。 皇帝爹不知道暗中做过些什么,根本不着急找兴王报仇。反复强调一定要拿出确凿的证据定兴王的罪。 身边有条毒蛇昼夜盯着,实在让人不舒服!如今宗室只要上报就可随意出行,给兴王兴风作浪创造了有利条件。抛出了鱼饵,不知道鱼什么时候上钩。 “小爷,今儿你想听什么书?”高凤勤快地往文华殿跑动。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给朱厚照念书。 七月的烈日让朱厚照发呆无精打采。就算文华殿放满了冰鉴,朱厚照只要透过玻璃窗看一眼太阳就不想动弹。他瘫在藤制躺椅上发呆,听到高凤来了,给面子地转过头。“这几日用脑过度,就不听书了。说说今天有什么有趣的奏折。” 高凤入司礼监的时间短,但因着朱厚照的关系,他成为继李荣、陈宽之后司礼监的第三把交椅。内阁送到司礼监朱批的奏章,高凤都能过眼。有时候涉及到朱厚照的奏折,李荣还会特意告之一声,让高凤过来送个信。 “今日大同巡查御史许进许大人请求荫庇孙子许儒为国子监监生。皇爷同意了。” 朱厚照茫然地坐起:“许进何时回了大同?本宫怎么没收到消息?” 许进和瓦剌的卜六王有过合作。朱厚照便让他以及杨廷和,到集宁海子与卜六王的使者见面。要说服卜六王为大明驱策并不容易,双方会扯皮很久。朱厚照至今没收到两人的回复。 高凤嘿嘿一笑:“正因为许大人在草原未归,没牵扯到……那件事。所以有人拿许大人当探路石,想要试探皇爷对荫庇监生的态度。想来如今大家都摸清了皇爷的态度。” 朱厚照了然。别看皇帝爹笑眯眯的,这次可真是被朝臣们气着了。 不给暗中支持选妃、过继继子的官员子孙监生身份,只能算是小小的报复。 如果不是张皇后护着徐琼,主张从宗室过继继子的徐琼会被流放到辽东。 朱厚照一点也不同官员们。因为他诈死官员们的反应,皇帝爹限制他的行动,不能随意出宫,更别指望出京师了。 “囚牛商行珍宝厅卖了不少东西。本宫先把借走的四十一万两归还内库。泾王叔的婚礼改准备起来,衡王叔、雍王叔也该就藩了。” 社会地位低下的商人对宫中的东西尤为追捧。得知能在囚牛商行用银子购买宫中之物,徽商、晋商、粤商、浙商、江右赣商等相继来京争相购买。 钱能在云南、南京当过镇守太监,家资过百万。韦泰深受皇帝爹器重,经常在外宣旨跑动,受到的贿赂极为可观。李广除了金银,还有很多别人巴结送的古玩字画。除此之外,还有从太庙雷击夜作乱的宫人住所搜刮出来的财物。这些东西封存在内库,宫里根本不会用,全被朱厚照搬到珍宝厅售卖。 外头的人不清楚内情,都以为他周转不灵需要卖宫中典藏。朱厚照顶着败家的骂名一边收银子一边收关注度,小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如果能出宫就更好了! “雍王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就藩。”高凤笑道,“雍王是聪明人,不想步岐王后尘。” “清宁宫就快落成。崇王等诸多王爷会来京给太皇太后请安。兴王有没有上书来京?”朱厚照摸着下巴问。 “暂未。” “唔~” 文华殿外有司礼监的宦官探头探脑。高凤把人叫进来:“怎么了?” “内阁收到几封御史的弹劾,内阁没有草拟,原封不动送到了皇爷手上。皇爷让李公公妥善处理。李公公找高公公回司礼监商议。”报信的宦官抬头偷偷看了眼朱厚照。 朱厚照门清。李荣找高凤商议是假,让他做主是真。 朱厚照懒洋洋地问:“什么弹劾连内阁都不敢处理?” “监察御史余濂、燕忠,科都给事中涂旦等,劾奏刑部尚书白昂受贿、户部尚书周经累经弹劾厚颜不愧、吏部尚书屠滽平庸无能、工部尚书徐贯衰迈,请求罢黜四人。” 朝廷六部,除了刚上任的礼部尚书傅瀚、兵部尚书马文升,其余四人都被弹劾了?! 难怪内阁不敢处置。 都察院如果没有皇帝爹的授意敢这般行事,只有所有人一同发疯一种可能。 朱厚照只想把账目都理不清的周经换掉,没想到皇帝爹比他下手更狠。 “当然是不允了。”朱厚照翻翻白眼,“哪有御史一次弹劾就能成功的!” 接下来几日,四位尚书被人接连弹劾。除了江南治水名臣徐贯弹劾的罪名较轻,其他人的罪名一条接着一条,真真假假让人难以辨别。 在“物议沸沸、群情激愤”下,吏部、户部、刑部、工部四位尚书主动致仕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一下子去了四人,参加廷推的九卿官员少了大半。 很快,弘治帝钦点倪岳为吏部尚书、侣钟主管户部尚书、闵珪掌管刑部尚书、曾鉴接替徐贯。 短短一个月间,六部尚书换了五人,实乃罕见。 一朝天子一朝臣。尚书换了,衙门里的官吏同样需要换人。 七八月间,京官们频繁调动,有的从京师调往地方,有点调到南京养老。空缺的职位抽调地方上考评好的官员入京。 ———— 人在大同、刚下热气球的许进一脸茫然地看着调令。 他怎么就成了户部左侍郎了? 杨廷和满脸喜气的下来,见许进呆滞的模样忍不住问,“许兄出了何事?” “京师大换血。定是出了大事。”许进很担心都察院的同僚们。年初的京察换了不少人,正常来说三年内不会出现大变动。他调到大同可没几个月。 第二百五十九章 震动 新官上任三把火。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侣钟对户籍黄册、鱼鳞册的记录不详产生质疑。建议进行全国人口清查、田亩重新丈量。很快获得弘治帝和内阁的支持。这两件可不是轻松的事。侣钟又提出一个一个布政使司核查,先从南北直隶开始。 马文升也来凑热闹。他对武官子孙直接承袭父辈的官职提出异议。赵国名将赵奢之子赵括,熟读兵书却没有临阵指挥的经验,冒然上任葬送了赵国数十万的军队。没有作战经验的小辈应该从下层军官坐起,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军功后再一步步升迁。什么样的能力担任什么样的官职。如若没有相应的能力,建议退贤让位。 朱厚照拍双手赞成马文升的提议。明知道马文升此举有敲打武官之嫌,他还是在《京报》上大肆吹捧马文升有见底。 武官们想当然的反对。尤其是勋贵们反对更为激烈。马文升提出承袭爵位和官职分开,指出无能者当个闲散的勋贵得了,别瞎指挥军队白送将士性命。 “所有五品以上武官参加考核。”马文升冷笑,“只要有一半的人能合格,本官把奏折吃下肚!” 英国公没同意:“谁出题?谁监考?如何保证公平?一切都由兵部说了算?” 马文升死咬住不放:“太子出题,锦衣卫负责监考。规则皇上说了算!” 原本朝政由内阁决议、六尚书执行,文官势力牢不可摧。六尚书换了五人,权利层出现松动。新尚书们并不全听内阁的决议。文官们内耗,是武官们夺权的好时机。马文升当然不能给武官们翻身的机会。弘治帝保守,一切以稳定为主,肯定不会妄动武官们的利益。太子就不一样了。太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做事只看眼前不顾身后。考核武官的建议一定能得到太子的支持。 朱厚照的反应果然在马文升等人的预料之中。 “干脆和重修户籍黄册、鱼鳞册一样,一个个都指挥使依次考核。先从南北直隶开始。”朱厚照找到御书房,举双手赞成马文升的提议。 弘治帝眉头紧皱、神情犹豫。害怕动作太大造成局势动荡。六部刚换血,朝政运转出现不畅,不是改革的好时机。 “父皇,遭遇贺兰山大败的达延汗接连被砍去了乜克力、蒙郭勒津部两大战力,又遭遇瓦剌的反击。鞑靼接连作战消耗了鞑靼大量的粮食,鞑靼几个小部落已经出现缺粮。朝廷关闭九边马市,只把粮食买给永谢布,让永谢布从达延汗手中夺权。焦头烂额的达延汗定然没有攻击九边的精力。” “从达延汗指使几十人骚扰密云就能看出他已经外强中干了。” 朱厚照见弘治帝意动,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劈里啪啦说个不停。 “土鲁番使者刚带走俘虏现在应该还没回国。从哈密传来的消息说,土鲁番交界的亦力把里发生内乱,波及到了土鲁番。在亦力把里局势没稳定之前,土鲁番不会有功夫骚扰哈密。” “朵颜三卫大部分人马迁往亦集乃,辽东只有不成气候的女真。几年内不会有变故发生。” “只要这三处不出问题,其他的都是癣疥之疾。” 弘治帝眉头松开,微微点了点头。 朱厚照再接再厉:“贵州土司叛乱,当地卫所接连吃败仗。土司手下的人马装备落后,为何会把装备精良的军队打得连连后退?” “大同一战几乎投入了大明最精锐的力量,战果差强人意。百年前,太祖可以把蒙古人打回蒙古的!现在的明军还有当年十分之一二的英勇吗?五十年后呢?等鞑靼或者瓦剌强盛了,再来一次京师保卫战吗?” “父皇!此刻外敌蛰伏,真是国内改革换血的好时机!” 朱厚照咬咬牙,用英勇就义的表情表态,“孩儿愿意捐出全部家当充内库支持朝廷换血!” 弘治帝闻言哈哈大笑:“囚牛商行开到现在才七八个月,大半财产属于御马监。照哥儿能有多少家当?” “父皇,做生意最难的当属第一桶金和门路。孩儿起步初期就有了钱、人、资源。站在权利的顶峰,又垄断了几个行业,七个多月赚得的钱财比别人一辈子的都多。”朱厚照抬头挺胸。 弘治帝乐不可支:“父皇能不清楚?河套、密云两地占去了大头。没银子修端本宫,贿赂瓦剌财宝还是从乾清宫搬走的。难不成照哥儿还藏着私库?” “《郑和航海图》!马尚书刚给的。”朱厚照笑容灿烂,“海船第一次去吕宋赚了三十多万,第二次去日本赚了十万多两黄金。孩儿把从日本赚得的黄金全部给父皇。父皇,我们手上有个聚宝盆!” “日本不是很穷吗?”弘治帝一脸疑惑,又低声询问了李荣几句确认。 不怪弘治帝有这个印象,日本被允许每十年一次朝贡。每次朝贡送来的贺礼都是土特产,对朝廷的回礼尤为在意。弘治帝至今仍记得上一次日本使臣赤裸裸、不加掩饰的贪婪目光。 “日本有金银矿,价格比大明低……”朱厚照突然想到被他忽视的问题。 大明没有足够的银矿和铜矿,银子和通宝值钱。如果外国有大量的银矿和铜矿,国外人拿银子从大明买东西,大明岂不是亏大发了?不行!一定要让大明在海外贸易上占主动地位。 巧舌如簧不如真金白银。 当弘治帝看到十万多两黄金堆在他面前的时候,哭得老泪纵横!他的儿子小小年纪已经知道挣钱养家,虽然他只有一个儿子,但比别人生出的一打孩子加起来还要厉害! 儿子有本事,当爹的怎么能拖后腿! 不能把四处漏风的天下交给儿子。 弘治帝拍板同意了军制改革。不单是重订武官世袭制度,卫所、军户、军屯一起改了! “户部彻查田亩的时候,把军屯的也算上。”弘治帝语出惊人,“土地飞不走。若和明初屯田数对不上,一亩亩地查!被人私吞的都给朕吐出来!” 军制改革就在猝不及防间展开,天下震动。 连始作俑者马文升都没想到,这下玩笑开大了! 信奉以和为贵的弘治帝,为何有魄力改革? 户部尚书侣钟差点哭晕在文渊阁。他原本的目的是清丈权贵的土地,比如寿宁侯府上,用以遏制抬头的土地兼并趋势。怎么就把火烧到军屯上了?军屯是那么好查的吗? 第二百六十章 搞事业的弘治帝 成功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好的家世只能提高容错成本、让人更容易成功,并不意味着一定能成功。 纵观青史记载的上百位皇帝,称得上成功也没几人。因此几乎所有的皇帝都会广纳后宫多生子嗣。子嗣多,选择余地也多,培养出成功者的概率也高。 诚然,在坚定执行嫡长子继承制的大明,皇嗣的能力并不重要。然而只有一根独苗苗的弘治帝,有个非常能赚钱的儿子。 在大明财政问题日益加重的背景下,儿子能赚钱就代表了成功! 儒家喊着仁义道德,但其实谁都知道财富才是最重要的。皇帝手中没有足够的财富对天下的掌控力都会降低。皇帝要赚钱并不容易。因为财富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老朱家的三代积累的财富被英宗败了不少。宪宗为了揽财,派镇守太监搜刮民脂民膏、圈皇庄,留下了不怎么好听的名声。弘治帝想要维持仁厚的人设,没学宪宗,所以手中一直紧巴巴的。连修个宫殿都要扣扣索索,哪还有帝皇的威仪! 儿子会赚钱,且赚钱方式不是与民夺利。有子如此,不下于手握百万大军!还是那种不怕反叛的。 弘治帝很骄傲!他恨不得宣告天下他有位好儿子。 儿子成功就是老子成功。以后没人能说他不行。 但弘治帝也不想被儿子比下去太多,更不想连宪宗都不如。弘治帝对先皇宪宗再怎么有怨言,也不得不承认宪宗把一个四海升平的大明交给了他。 弘治帝心中多了一股气,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一样,一改平和的性子拼命地要改革。 “兰州、大同两场大胜不代表军队实力上升。反而是密云轻易被破防,贵州卫所节节败退,说明军队战斗力下降。一两个卫所这样还能找借口,天下所有的卫所都这样,证明军户制度出了问题。” 御书房的御桌前,像学堂一样摆着一张张桌椅。桌椅上摆上铅笔和速写纸,方便开会的官员记录。桌上还有茶水和点心。会议每隔一段时间休息一刻钟。官员可以到净室如厕,移步左直房小歇。 以上是弘治帝从儿子的集义殿临时太子府学来的。 商议朝政大事费时费力。让一群上了年纪的官员长时间站立并不妥,大家坐着商谈也不会损伤帝皇威仪。不止是御书房,文渊阁、五军都督府、六部等内部都设立了座谈的场所。 改革的第一步就从改变开会习惯做起。 “军中逃兵现象严重,因为军户们活不下去了。朕想问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知道原因吗?” 弘治帝平视的目光令英国公一阵不自在。英国公站起,离弘治帝只有三米不到的距离。作为顶级权贵的英国公以前极少有如此靠近皇帝的机会。 “坐下回答。站着朕还要抬头看,脖子累。”弘治帝挥手让英国公坐下。 英国公不自在地道:“应该分给军户的屯田没了。军户像奴隶一样被武官奴役。打战伤亡没有抚恤。没有收入的军户养不起一家老小。” 不是英国公不想给武官们遮羞,《京报》连篇累牍报道军户们的悲惨生活,相瞒也瞒不住。 “英国公说的都对。臣没有可补充的。”脸上有伤的马文升臭着张脸。 叫嚣着改革军制的是太子,结果首先提出的是他,弘治帝像吃错药的一样同意。马文升成了武官们发泄不满的对象,昨夜归家时不知道被哪里飞来的石子击中面部。弘治帝赐下宫中最好的伤药,又派了锦衣卫贴身保护。马文升总觉得被皇家父子俩坑了。最气热的还是他主动跳坑的。 “皇上想废除军户制度?”刘健问。 弘治帝笑着摇头:“那倒也没必要。只要废除对军户强制从军的命令即可。今后军户想经商、做匠人、考科举都行。愿不愿从军,要看军队能不能留下他们。募兵而来的士兵能打,因为兵饷能让他们养家糊口。募兵是大势所趋。但朝廷一时间拿不出足够的兵饷。先清丈军中屯点,给留在军中的军户划拨田地,造鱼鳞册。” “造鱼鳞册!”户部尚书侣钟难以置信,“分给军户的土地能传给子孙?”军中屯田本质上还是朝廷的。武官私吞屯田,会贿赂官府造鱼鳞册把土地划拨自家名下。 “五六亩地,换一个军户二十年的从军时间,折算成兵饷根本没多少。”弘治帝事先听取过儿子对军户制度的意见。经过司礼监的重新整理,在会上直接抛出初步改革意见,让官员们在此基础上修改。 “等国库缓过来,要给将士们发兵饷。平时的兵饷至少要保证一家六口人吃饱。战时的兵饷翻倍。同时提高抚恤金,至少让伤残死亡者的家眷能过得下去。” “今后不管是勋贵袭爵还是武官任命都需要经过考核。” “袭爵的考核由朕亲自来,考核未过之人降爵承袭。” “武官的考核由兵部主考。军中武职必须从小旗、总旗、百户、千户一步步升迁,父辈的官职做参考。在考核通过的情况下,父辈有官职者优先提拔。” “勋贵想领兵,同样要从小旗做起。” “必须规定每月军中操练的时长,操练科目和程度。” “京师的武学也要重新利用起来。武学分两种,一种培养将才。一种培养帅才。军中表现优异的将领可以送到武学深造。” “……” 弘治帝念着司礼监整理的条目,与会的官员拿起铅笔在速写纸上“唰唰”记录。 等大家记录好了,姗姗来迟的李荣捧着一叠类似报纸的纸张,在每人面前发了一份。摊开一看,就是弘治帝讲话的详细版。 “今日朕把初拟的意见告之诸侯爱卿,明日开始一项项详谈。朝廷拟出统一的章程,下头的官员才好办事,大家说对吧?” 弘治帝口吻一如既往和善:“接下来谈谈如何普查人口、清丈田亩。” “先从北直隶顺天府开始。顺天府登记人口有段日子了,有些经验值得推广。比如每户除了户籍黄册,登记在黄册上的每一人再发一份身份凭证。无身份凭证者一律当流民处置,流放河套。鱼鳞册绑定户籍和身份凭证。今后土地所属以此次编纂的鱼鳞册为主。比如登记在秀才、举人名下的土地,无论发生什么就一定属于他们。” 弘治帝笑里藏刀。 现在轮到文官们眉头打结了。 谁来阻止想搞事业的弘治帝! 把张天师找来斋醮如何? 第二百六十一章 避之唯恐不及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擅长玩平衡、收买人心的弘治帝适合处理繁琐的改革细节,朱厚照负责赚钱。 世上九成的事能用钱解决。改革同样如此。 没钱可以用等价物代替。 在军制改革中,稳定天下上百万军户为重。大明国库空虚,只能拿出土地稳定人心。逃跑的军户没有身份沦为流民。如果造反,他们就是流民中最难对付的一帮人。所以普查人口、清丈土地、军制改革三者像三角形的三条边,缺一不可。 朱厚照做梦也没想到文官会把三者同时送到他面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是鹬蚌也没相争啊!哪怕六位尚书撤换了五位,兰州、大同一战提拔了不少武官,文官也还是一家独大。 想不通就不想。前头还有皇帝爹盯着。朱厚照全身心投入赚钱大业中去。在金融领域,他能独领风骚。 端本宫弘仁殿,皇宫中守卫力量仅次于乾清宫、坤宁宫的地方。 弘仁殿的地盘越来越大,除了端本殿、新华阁等少数朱厚照活动的地方,弘仁殿占据了大部分的地盘。弘仁殿外五步一岗三步一哨,想进入的人必须经过层层身份核验。 随着朱厚照对能工巧匠的要求越来越高,匠人不止有宫中手工作坊名下的,还有民间各地来投奔的。朱厚照会让宦官从东华门把工匠接进端本宫,每三个月出宫休息一个月。在宫里工匠们出不了端本宫一步,也没有混乱宫闱的可能。 被弘仁殿选中,渐渐成为大明匠人们的毕生追求。七月初三万寿节当天赐官的十位传奉官让这把火愈演愈烈。 “小爷,红盐面膜已经制成。”囚牛商行京师的管事皮修呈上红木盒,“小爷说的古书奴婢没有找到。是一位民间大夫想法弄出来的。找了一百名女子试过,淡斑祛斑效果极佳。定会受到贵人们的欢迎。” 用红盐制成面膜除斑是两个月亮世界的美容产品,朱厚照借口古书上看到的,当然找不到。还真有人能制出来! “分别送到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老娘娘们那,在京的公主、郡主也别拉下。囚牛商行别亏待了那位大夫。”朱厚照推开红木盒。他可没什么亲近的女子能送。 皮修低眉道:“大夫想入弘仁殿。” 朱厚照愣了愣:“弘仁殿只收匠人。” “大夫听说小爷找道士炼制提高土地肥力的粪丹,他也会。奴婢的确见他炼出来,比道士们还熟练。” 皮修倒不是因为收了大夫的好处才帮着说话的。朱厚照看重匠人,他身边的人自然对匠人也很尊重。 朱厚照摸摸下巴:“入弘仁殿是假。想当官是真。告诉他,本宫在一本古书上看到海水晒盐多出的苦卤能肥田。书上没介绍具体方法,他若是制出来,本宫许他一个传奉官。” 土地有限,提高肥力增产是短期内见效的收买人心的好办法。朱厚照打算在密云再开一个肥料作坊。他听过钾肥是从海水制盐余下的苦卤中提炼的,草木灰、骨粉能补充磷肥,尿素补充氮肥。但也只懂得这点了。具体怎么弄他是不清楚的。他故意把炼制粪丹的消息放出去,想钓出精通农事的人,结果钓出个大夫。黑猫白猫只要能抓老鼠都是好猫。 “奴婢会转告他的。”皮修接着请示,“三楼珍宝厅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物品没卖出去。奴婢见商人们对那些没什么兴趣,要不要收起来让海船下次出海的时候带出去?” 珍宝厅的东西附加上宫中出品的标签,价格开的比寻常物件高上五六成。豪商巨贾们眼尖,一般的玉器、摆件入不了他们的眼。 “不必了。下次海船出海回去更远的地方。没被儒家文化影响的国家不会喜欢那些东西的。收入内库,赏赐官员。珍宝厅撤了吧。换上父皇不喜欢的古玩字画摆上去,给官员们饱饱眼福。” 珍宝厅卖货的次数不宜多。放上内库藏品是为了提高珍宝厅的逼格。两个月亮世界的奢侈品营销手段说明,逼格一高价格才能卖的高。 “关于在占城建立海港一事已经和占城使者谈妥。到时囚牛商行聘用的雇佣军可以无限期驻扎在海港,保护两国航道。”皮修汇报完最后一件事离开了新华阁。 不能出宫的朱厚照只能让宫外各处的管事们随时汇报。真怀念能通话视频的手机。通讯手段落后,也难怪大明皇帝会重用宦官。他手下得用的人也都是宦官。谁能把手机弄出来,封爵都成!朱厚照也只是想想而已,在连基础工业都没有的大明,拿什么造手机。不过电话、电台有没有可能? 突发奇想的朱厚照让黄献给刘瑾传话,从民间征集可提高通信手段的技术。要钱还是要官位任凭对方狮子大开口。 英国公忙着改革军制,下午的兵法课暂停。不能出宫、无所事事的朱厚照拿出《郑和航海图》,一手翻看《瀛涯胜览》,寻找海船下次的目的地。现在海贸有两处固定的航线。粮食富足的占城和金银存量大日本岛。航线越多,财富也越多。 珍宝厅的收益弥补他的财政空缺,海船两次收益已经分发下去。衡王、雍王、泾王拿到分红时嘴巴张的很大。每人白得一千两黄金而已,看把他们惊的。不知道哪位皇叔大嘴巴,在京宗室都知道了海船丰厚的收益。都想在第三次下海中分一杯羹。 在利益的吸引下,宗室们开始主动接触他,建昌伯犹抱琵琶半遮面约他在端本宫见面。朱厚照抬头看看新华阁里的灯漏,建昌伯已经迟到了半个时辰。太没时间观念了! “小爷,杨廷和杨大人在文华殿求见。”门外有人传话。 朱厚照去了趟文华殿。杨廷和一身素服,因为祖母过世来向他告别。官员家中祖父母、父母过世需要丁忧三年。朱厚照赏赐了些东西,并暗示保留他的官职。 “有没有觉得杨廷和特高兴?”杨廷和离开后,朱厚照问耷拉脑袋的刘学成。 “回殿下的话。皇上改革力度过大,官员们避之唯恐不及。”刘学成一脸哀怨,他爷爷刘首辅没少被人埋怨。连带他现在都没人递请柬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上杆子往前凑 所谓的改革,只是回归制定黄册、鱼鳞册、军户制度的初衷。怎能说改革力度大?! 朱厚照喜欢和刘学成聊天。刘学成没有李兆先、谢亘两人心眼多。就像别人对朱厚照避之唯恐不及一样,朱厚照也不喜欢和太聪明的人相处。说出口的每一句都要在心底打几遍腹稿,太费神。 “把埋怨刘首辅的人记下。跳脚的人只想到自身利益受损,却没想过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就违反《大明律》!让东厂收集证据,绝对一抓一个准。”朱厚照露出笑容可掬的脸。 刘学成猛然一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进入戒备状态。“微臣无端推测,当不得真。” 刘学成真怕太子找东厂抓人。文华殿有太子故意留下的眼线,刚才的对话肯定被很多人记在心里。如果真有人被抓,他绝对会成为官员排挤的对象,爷爷说不定都会被牵连。 “本宫又不监国,也只是说说而已。你抖什么抖?殿内冰块放多冷了?”朱厚照坏心眼地让人撤下一半的冰鉴,“撤下的搬去文渊阁。天气炎热,涉及改革的政务繁琐,别忘了每日给文渊阁添补冰块,超过月例的算端本宫账上。” 刘学成脸色一白,爷爷马上会知道他又在太子面前胡言乱语,回去免不了一顿“竹笋炒肉”。 “殿下仁慈。”抱着一堆文书进来李兆先赶紧替刘学成开口谢恩。 朱厚照皱了皱眉:“河套的公文?”他最不爱看这些枯燥无聊的东西。 李兆先取出最上面的一本递给朱厚照:“微臣对所有公文做了归纳总结,请殿下阅览。每一组数据标注了出处。” 职责在身的朱厚照勉为其难地翻开瞧。请求物资的总清单,各作坊的投入和产出、第一驻地近况等统计在几张表格中一目了然。 “做的不错。”朱厚照大笔一挥,签下了大大的“阅”。 聪明的人用起来顺手!可聪明人懂得审视夺度,不容易驱使。果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这时朱厚照收到建昌伯入端本宫的消息,马上折了回去。 “下次我不敢在太子面前说话了。”刘学成背后的绿袍被汗水打湿。被吓的。 李兆先微微一笑:“不用太担心,殿下比你我都知道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如果东厂真抓人,也不会因为刘兄几句话,而是时机正好。”实际上三位阁老对太子的能力评价很高。但对他的脾性头疼也是真头疼。 ———— 朱厚照在殿门口处被人拦下。 “殿下,这是许大人、杨大人和瓦剌的协议。内阁已经过目,并无异议。”容光焕发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詹事府侍讲武卫、太常寺少卿焦芳接手了和瓦剌的沟通工作。 许进升迁为户部左侍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礼部右侍郎杨廷和一回京就被朱厚照拉着交代对宗室的新政策。原本瓦剌的事交给杨廷和,现在杨廷和需要丁忧,焦芳便主动接过瓦剌这摊子事。和瓦剌的合作是以太子的名义进行的,朝廷虽知道却不支持也不反对。詹事府没人想揽事。焦芳不怕麻烦。替太子做事虽然麻烦,但升迁也快。五连升的杨廷和就是个榜样。 朱厚照颔首:“辛苦焦先生。焦先生如果有空,可以帮报馆写几篇佚名文章吗?” 《京报》为改革充当口舌,已经有段时间没收到投稿了。光凭报馆十二位举人无法应对。朱厚照向詹事府王鏊、梁储等熟悉的先生约稿。除了杨廷和勉为其难地写了几篇还算凑合的文章,其他人都没答应。焦芳属于詹事府年纪较大的人,偶尔讲课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朱厚照极少注意他便没向他约过稿。 愿意向《京报》投稿,相当于表态支持改革。杨廷和已经上了他的贼船下不来,不得已支持。内心怕也是反对的。 焦芳激动地满脸通红:“殿下所求,岂敢不从!” “你,不错。”朱厚照嘴角上钩,露出满意的目光。 “恭送殿下!”焦芳下弯九十度,态度极为谦卑。 文华殿文吏们见到此景十分不屑。翰林院竟有如此不要脸面的官员! 朱厚照摸着下巴走了一段路,在踏入端本宫前停下。招来身边的宦官交代:“去司礼监找高公公,把焦芳的名字递上去。” 杨廷和丁忧,礼部左侍郎空缺,肯定要有人接替。焦芳六十多岁资历足,身上有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向上升一级阻力不会太大。 有人避之唯恐不及,也会有人上杆子往前凑。 朝堂上永远不会缺做官的人! “哟,小舅对弘仁殿有兴趣?”朱厚照见建昌伯在弘仁殿门口徘徊。没有他的首肯,别说建昌伯,张皇后来了也进不了弘仁殿。 建昌伯嘿嘿一笑:“里面可是聚宝盆。天下想入弘仁殿一观的如过江之鲫。” “弘仁殿正在进行极为重要的试验,暂不接待外客。我们去新华阁。”朱厚照亲热地拽住建昌伯。 “什么试验?” “秘密。” “这么神秘?” “当然!一旦成功,草原可定。” “真的假的?” “外甥还能骗小舅不成!小舅怎么晚了一个多时辰?” “还能为什么!户部找上门了呗。” 两人在新华阁坐定。紧闭的新华阁内摆着两台冰鉴,冰鉴后放着用小型水车驱动的大蒲扇。蒲扇把自带寒气的风吹响两人。 “这小东西挺有趣。”建昌伯围绕水力扇看了几圈不痛不痒夸了句。建昌伯府中有娇俏的婢女扇扇子,自是看不上丑陋的水力扇。 水力扇放在囚牛商行没卖出一台。权贵们不缺伺候的人,自是不喜欢水力扇。百姓家也不舍得花一贯买个扇子。水力扇成了囚牛商行难得一见的滞销货。 朱厚照接了一句:“是挺有趣。特适合放在书房等不方便有第三人存在的密室。” 建昌伯心中一动:“小舅走的时候带一台。” “请便。”朱厚照无所谓地笑笑。 想把产品卖出去,关键看营销。在这方面,朱厚照难求一败。 “照哥儿,小舅为支持改革吐出百倾良田。你可得给小舅留一个参与海贸分红的名额。”建昌伯单刀直入。 “好说,好说。” 又是一个上杆子往前凑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小人得势 寿宁侯和建昌伯兄弟在密云纺织作坊拿到可观的利润,可观到能直接忽略田地的产出。 他们和无数江南商人一样受市场经济引导,有脱离土地走向实业的趋势。土地在两兄弟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所以他们才愿意舍弃违规获得的田地。 不得不说大明的外戚挺不好做。外戚差不多和宗室一样,除了身上的爵位不能当官重用。除非本身有军功,否则很多外戚的爵位传袭不了几代。外戚除了仗势欺人揽财也没别的壮大家族的办法。而打击为非作歹的外戚一直是历代御史的使命。无数双眼睛盯着外戚,把他们身上的错处放大并闹上朝堂。 寿宁侯兄弟身上的弹劾就没消停过。自从接管密云纺织作坊,建昌伯难得过了段没有御史嗡嗡叫的自在日子。冷眼看了许久的戏,建昌伯偏向于亲近朱厚照。建昌伯认为朱厚照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皇帝。 寿宁侯却对朱厚照越来越忌惮。英宗无子的钱皇后晚年过着什么日子,和宪宗生母如今的太皇太后不可同日而语。寿宁侯怕弘治帝宾天后姐姐没好下场,想要撺掇张皇后弄死朱厚照从未见过一面的生母。 兄弟俩为此爆发激烈的争吵。这也是建昌伯偷偷让罗祥传话的原因。直到朱厚照花二十万两悬赏蒙郭勒津部两万人首级建京观,寿宁侯才彻底放弃愚蠢的想法。建昌伯本想和朱厚照亲近一二,又闹出改革的事。 一听普查人口、清丈土地,寿宁侯两兄弟马上知道自家要倒霉了。皇帝要改革,首个倒霉的肯定是外戚。寿宁侯气得不行,再次动摇和朱厚照亲近的心思。 以上内情,朱厚照一概不知。在他看来,就算张皇后犯蠢,皇帝爹也不会让生母出现闪失。 不管中间有过什么波折,最后的结果和朱厚照预想的一样。 张皇后是皇帝爹的软肋。寿宁侯、建昌伯不出幺蛾子,张皇后不会插手朝政,皇帝爹能坚定地推行改革。 当朝廷重拳出击,又有其它种类的稳定投资超过土地时,权贵们会减缓兼并土地的脚步。只要让改革顺利推进,海贸中分出的利益不值一提。 京中别说寿宁侯,公主、郡主、公侯伯子男,几乎都有违规霸占良田的不良历史。要说例外,也只有新任宗人府宗令的驸马都尉蔡震、皇太后王氏家中的瑞安侯、崇善伯等少数几人。 愿意主动退还田地的人,朱厚照都会把他们加入海贸分红的一份子。想要两者兼得的,不好意思,还是回家做梦去吧。 ———— 想要拿视财如命的寿宁侯、建昌伯开刀的户部尚书侣钟,算盘再一次落空。早知道两兄弟好说话,侣钟也不会起清丈田亩的头。现在侣钟已经被架在火上烤,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把“普查人口、清丈田亩”办好。 侣钟认命了,其他人可没。都是进士当官,谁家没个上百亩说不清来源的土地!朝臣知道皇后、太子是弘治帝的两处软肋。要阻扰弘治帝改革,先从软肋下手。太子动不起,没有实权的皇后娘家好欺负。就算寿宁侯、建昌伯吐出上万亩良田,御史也能找到抨击的点。 一日早朝,户科给事中弹劾寿宁侯。 “宗室勋贵庄田征收佃户每亩三分银,寿宁侯、建昌伯征银五分!身为国戚不体恤百姓,恳请皇上处置。” “给事中确定佃户是民籍吗?说不定都是流民。”有五品官阴阳怪气地道。 “寿宁侯曾与庆云侯为了庄田大打出手。对同为国戚的庆云侯都敢如此,对百姓肯定更加恶劣。臣恳请户部仔细核查寿宁侯、建昌伯名下庄田来源。” 龙椅上的弘治帝抿了抿嘴,把不悦显露在脸上。小舅子们支持改革,主动退了万亩良田,竟还要被官员追着骂!除了他们,哪家权贵主动退田了? 可有些话不能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弘治帝给新任左都御史戴珊使眼色。 还没等戴珊站出来充当和事佬,刚被提拔为礼部右侍郎的焦芳跳了出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真要论土地来源,在场诸位清白的有几人?如果都是正人君子,也不会明里暗里抵制清丈田亩!翻翻史书,哪一个强盛的朝代没有清丈田亩!土地兼并严重,天下烽烟四起,这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当官!”怒火冲冲的焦芳一语道破同僚们龌龊的心思。 焦芳虽然进士出身入了翰林,秉性却更像无赖。宪宗朝,万安、彭华为阁臣时认为焦芳的才能不能当学士,没让他按例升迁。焦芳直言是彭华的算计,甚至叫嚣“当不上学士,就在路上把彭华杀了”。弘治朝,刘健、谢迁、马文升都因为阻了焦芳的升迁而被他骂过。焦芳是文官中少有的滚刀肉! 刘健侧目。 焦芳的语气和太子有七八分像!太子腰板硬不怕,焦芳就不怕被敌对吗?不过从正四品升到正三品而已,值得如此? 户科给事中跳出来:“庄田不提,征五分银怎么说!” 焦芳轻蔑地扫了眼对方:“你这给事中怎么当的?都不问一声寿宁侯、建昌伯为何敢收五分银?本官从《京报》上看过一则消息,囚牛商行能提供良种和肥料,首期买一送一。听说寿宁侯、建昌伯买了不少。如果地里的种子和肥料都是主家提供的,收五分银有错吗?” 给事中气短。谁会仔细瞧《京报》上登的广告! 焦芳鄙夷地道:“闻风奏报和学妇人嚼舌可是两回事!” 弘治帝用手捂住嘴清咳了一声,遮掩嘴角止不住的笑意。难怪照哥儿会举荐焦芳,这的确是个妙人。 官员中出了“叛徒”。对张家兄弟的弹劾夭折。 看着迅速接替杨廷和升官的焦芳,朝中不得志的官员们好像看到了希望。 散朝后刘健沉着一张脸独自离开。 “首辅大人留步。”李东阳追了上来。 现在文渊阁天天有会议要开,两人也只有散朝的短暂时刻能说几句悄悄话。 “宾之有事?” “小人得势君子危。若皇上提拔焦芳之类的小人,您会后悔促成改革吗?”李东阳问。 刘健淡然而笑。朝中总会有聪明人看出改革是他有意促成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官员百态 以大明现行的制度,皇帝要甩开文官独立改革绝对是行不通的。 官员如若阳奉阴违,再好的政令也无法推行到地方。懂点历史的都知道,很多损害百姓利益的政令制定的初衷是好的。王安石的青苗法便是很好的例子。 “任何改革都会触及既得利者,他们抱团反扑会极为凶残。”李东阳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说出真心话,“有些流言,皇上登基前流行过一阵。再被翻出来给皇上泼脏水,‘帝统不纯’将会是很好的借口。” 李东阳愁云满面:“皇上在此时放宽对宗室的活动范围限制,相当不明智。” 若问普查人口、清丈田亩、军制改革三者哪个扎手,很多人认为会选军制改革。都认为当兵的蛮不讲理,被夺取田地的武将振臂一呼,会给朝廷带去巨大的麻烦。例如几年前马文升撤了几位武官世袭的官职,被人喊打喊杀。实际上相反,军制改革反而是三点中最容易成功的。 一是由于武官被文官弹压多年,五军都督府手上留存下的实力十之一二。根本无法团结天下所有卫所武官反对改革。 二是经过朱厚照几个月来的造势,底层的军户对军制改革殷切期盼,不会有很多人响应武官的叛乱举动。 三是军制改革让低级武官看到了升迁的希望。没有血气的人当不好兵。底层打拼的最看不得依仗祖辈荣耀的上官。让什么都不懂的上官胡乱指挥,再多的命也不够用。兰州、大同诸多的低级武官们升职,让底层军官看到不一样的新气象。 四是……没钱。没人会一无所求跟着一起闹事、造反。想要驱策别人卖命没银子可不行。内库没银子,地方卫所怎么有! 刘健知道李东阳的顾虑。当官的永远都不想碰清丈田亩的苦差事。 朱厚照是个鬼精的,一直在宣扬官绅一体纳粮,却从来没提过吞并田亩最严重的乃宗室。喜欢讲事实摆道理的朱厚照不可能没调查过各藩王属地土地的情况。但凡有藩王分封的地方,往往都是流民最严重的地方。 成化朝,宪宗皇帝赐德王寿张地四千余顷。弘治朝,弘治帝赐周王五千余顷。1顷等于100亩。藩王所在地方至少有三成良田被划入王府名下。除了藩王王庄,皇庄也是侵占田地的大头。北直隶有五处皇庄,土地面积达顷,也就是128万亩。如果弘治帝想再给太子弄快皇庄,北直隶又要有百姓失去土地成为流民了。哪怕弘治帝用等价的银子购买土地,最后落到百姓手中的银子不会有多少。 刘健等有识之士一直反对宗室对土地的侵占。可一直在扮演好哥哥角色的弘治帝,极少会拒绝宗室扩张田庄的请求。就算刘健等反对,只要弘治帝同意,宗室是不会搭理朝廷的意见。宗室手下有的是人帮忙从百姓手中无偿或者低价弄到土地。 刘健让宗室退还土地的意愿本来不怎么强烈。听了朱厚照对近些年气候、天灾变化的分析,又从钦天监查阅过记录资料,刘健焦虑了。粮食不足会造成什么灾难,史书上清清楚楚记着。 虽为首辅,但在没有弘治帝支持下彻查宗室田庄情况纯粹找死。 舍不到孩子,套不到狼。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满足舍弃掉官僚阶级的部分利益。用满足太子愿望,换取弘治帝对改革的支持。 在太子、刘健双方没有商议的情况下,非常有默契地推动改革地进行。弘治帝定然也知道,但他没有说破,顺势而为。 刘健轻笑:“定国公、魏国公、英国公、成国公等勋贵府上都把嫡子嫡孙或者重点培养的子嗣送到了太子府。他们悄悄去了河套。” “爵位和武职的确会分开,但勋贵子弟获取军功的机会远胜于低级武官。皇上心中敞亮,改革革不到顶级勋贵头上,不会让军心动摇。军制改革最主要的目标改善普通军户、低级武官的生存状态,从军队中革除蛀虫。” “军权牢牢在手,谁敢跳出来马上就能收拾。倒一个藩王腾出的土地能养活数万百姓。” “至于小人得势……水至清则无鱼。朝中总要有几人替皇上做一些触及官僚利益的事。” 刘健会在背后默默布局,引导局势发展。但绝对不会走上前台。他可以被人骂无能,但不敢冒着让全族老少陪着他成为官僚集团的眼中钉。有时候来自同僚的报复,比诏狱还可怕。在这一点上,刘健是非常佩服焦芳,焦芳一点也不怕连累子孙。 善谋的李东阳对刘健的回答半信半疑。他做到了及时提醒,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余下的只要配合皇上和首辅便可。 回到文渊阁,各部堂官七嘴八舌谈论起囚牛商行卖良种和肥料的事。有焦芳在,大家也不不敢提一些忌讳的话题。除了焦芳,谁能确定关系亲密的同伴是不是值得信任?!在改革期间,唯有利益一致的人才能深聊。 刘健一来,所有人目光投向他。 刘健则看向户部尚书侣钟。 “户部一边修改改革的章程,一边先从北直隶还是清丈田。先从皇庄、公主府田庄下手。” 刘健神态自若:“皇上一意孤行,总得先以身作则。” 谢迁直勾勾地盯着刘健。判断刘健此举的意图。 在官场上混不能独善其身。每个人背后总代表的一方的利益。徐溥逝世,屠滽、徐贯、白昂致仕,谢迁成了江南官僚集团的靠山。虽然江南官场也分为好几派,在利益一致时大家能摒弃前嫌共同应对改革。谢迁自然也看出刘健暗中的小动作。他不会点破,也不会把怀疑告诉背后的江南官僚集团。他除了是江南籍官员,还是内阁大学士。在国朝利益与自身利益之间,谢迁会根据不同的情形做出不同的选择。 “仁和长公主府上刚得200倾土地,有被迫卖地的百姓不服,在顺天府前鸣冤。”顺天府尹韩重接话。 焦芳好似没听到似的,没有像在奉天门一样咬着韩重不放。弘治帝又不在,焦芳也必要做戏。 “这是一场拉锯战,诸位要做好心理准备。”刘健幽幽一叹。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分不清敌我。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三年一晃而逝 时光如流水,一晃已经进入弘治十五年。 十二岁的朱厚照个子一下子蹿高,到了弘治帝肩膀处。单看背影,像极了十七八岁的青年。 三年之内朝堂上的变化不大。高品官员除了故去的两位尚书,其余人未变。中低品官员流动性大。有门路的官员想办法调离京师,京官成了吃力不讨好的代名词。 一心想要入内阁、心满意足成为礼部尚书的傅瀚带着遗憾撒手人寰。礼部尚书由左侍郎张华担任。焦芳理所当然升迁为礼部左侍郎。兵部尚书换成了刘大夏。七十七岁的马文升并没有病逝,反而身体健康、神气活现地成为了吏部尚书。上任一年多的吏部尚书倪岳病逝。丁忧的杨廷和起复,成为吏部右侍郎。 改革的推行就像预料中的那样遇到重重阻力。 三年时间,仅仅只完成了南北直隶两地的人口普查、清丈田亩。南北直隶聚集了大明一半以上的权贵,清丈田亩的过程并不轻松。 弘治帝破了好哥哥的人设。公主、郡主的身份讨要京畿附近的土地很容易。弘治帝每次都会同意。结果原本是同意拨给200倾,实际上却弄到手1200倾。户部追回用不法手段得到的1000倾,公主的眼泪就没停过。太皇太后、皇太后一一出面说情,弘治帝坚决不松口。弄得与仁和长公主、德清长公主等皇亲关系紧张。 期间的阻扰方式层出不穷,把户部官员逼走了好几批人。户部成了六部最不好呆的地方。 让耳根子软的弘治帝坚持改革信念不变的,少部分是因为朱厚照时不时吹的耳旁风,大部分是因为改革的成效。 仅仅北直隶一地,统计出流民有七十七万人,土地多了倾。 相对而言,军制改革一步步依照原定的章程顺利进入尾声。 武官世袭制被改写;对军户的限制被解除;武学改为三年一次,五品以上武官必须经过武学考核。 军制改革过程中除了对军屯的丈量出现过多次小型暴动,其余举措倒没怎么受到阻力。有东厂、锦衣卫协助,犯错多的武官都被提前解决。武官们闹不起多少浪花。 现如今,还有些地方的军户没有妥善安置、局部地区卫所缺乏百户等低级武官等收尾工作没做完。 军制改革离不开底层将士们的大力支持。分给军户的土地,稳住了绝大部分的军心。 就是屯田数比原来上报的少了一半。少掉的屯田、从武官手中夺回来的土地,分给赐予卫所的将士。从弘治十五年起,不再增加军户。除非立战功或者伤残,不会给在给将士们划拨土地 军屯数量的减少并没有影响将士们的军粮。户部拨下囚牛宝钞,各地卫所拿着囚牛宝钞到就近的粮店采购粮食。 三年时间,足以让囚牛商行成为大明最大的粮商。囚牛宝钞能在大明各地的粮店内通行。 囚牛商行手上有足够的粮食平衡国内的粮价。辽东、河套的粮食种植上了规模,琼州也被开发的很好,加上占城国运来的粮食,不但军粮不缺,还能起到粮价平稳的作用。在此前提下,各地卫所采买价格公开透明,武官无法在军粮采购上钻空子。 支持军制改革成功的另一必要因素是银子。 被革除的不称职武官只要没有触犯律法,会收到朝廷贴补的银两供下半辈子生活。军户制慢慢转变为募兵制。被选中当兵的,每个月有军饷领取。 三年间投入到军制改革中的银子不下百万两。这笔银子大部分来源于海贸的收益。 不过朝廷除了不限在近海处捕捞,依旧禁止民间出海贸易。 禁止海贸的目的倒不是因为朱厚照想吃独食,而是想名正言顺地抄海商的家。海贸收益大,但来回一趟时间间隔长。海上又不是很安全,遇到海难和抢劫连本都捞不回来。前期改革需要用到的银子,多半来自于对海商的抄家。 本本分分做生意,总没有旁门左道来财快。锦衣卫和东厂多了一项打击经济犯罪的任务。再对付不法商贩的同时,也有效制止朝廷官商勾结的风气。有利便有弊。商家们不敢轻易做大招惹来东厂、锦衣卫。刚冒出头的资本力量被打压,商帮的发展受到了影响。 但这一切和小商贩无关。只要年收入未满500两,执行三十取一的低廉商税,官府不得给小商贩随意征税。 这样一来,小本经营的菜贩子、卖货游郎等个体经营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从事小商贩的,很多是名下没有土地的流民、军户在囚牛商行的扶持下所为。 比如海鲜贩卖。因为众多的海船和制冰技术的推广,海鲜的保质期延长,海产品走向内陆百姓的餐桌。哪怕是远在辽东和河套,也能买到冰冻海鲜。在新兴的海鲜买卖背后,养活了无数的小型制冰作坊,运输船队、车队,海鲜贩子。 “民间的制冰作坊已经能满足市场需要。今后囚牛商行制冰坊不对外营业,只用来满足商行自己的用冰需要。” 欠宫里二十四监的银子已经还清,宫中只保留了小型的制冰池。民间被授予制冰技术的,其本人或者家人或多或少给朱厚照带去好处。没必要和他们夺利。渐渐成为庞然大物的囚牛商行,是时候退出制冰行业。 囚牛商行已成为朱厚照调节大明经济的重要手段,赚钱排在第三要素。第二要素是在各地安插人手。 因为囚牛商行在大明各处行商,又坐大了一个运输业。驿路也在囚牛商行的资助下不断完善。维护驿路的资金大头来源于商贸活动,少部分来自兵部拨款。再也不用地方官府额外从百姓手中征杂税养活。 囚牛商行对大明的改变不仅于此。它的规模远超当年的西厂,它的作用比西厂更重要。再也没有人担心西厂借壳囚牛商行死灰复燃。朱厚照舍得,官员们也不舍得这个贴补财政的“大善人”。 御马监大太监宁瑾毕恭毕敬地应下。见朱厚照没有其它交代,小声道,“南京发生了大事,怕是要小爷出面替皇爷解围。” “嗯?”朱厚照挑眉。 囚牛商行因为牢牢把控热气球、打造出专属的运输路线,传递消息的速度无人能及。锦衣卫、东厂遇到紧急情况,还会借用囚牛商行往京师递消息。 “南京地动,孝陵坍塌一半、损毁严重。估计八百里急报今日太阳落山前送到京师。” 太祖的墓塌了? 朱厚照眉头微蹙。此事棘手,但不至于让他乱了方寸。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大事。几年锻炼下来,他已经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第二百六十六章 讨债 大明地域广阔。地方一大,天灾也多,地震并不稀奇。 地震是一时之患,天灾里官员们最怕水灾和旱灾。后两类直接影响粮食收成造成饥荒。 可官员们总喜欢拿天灾言事。尤其在皇帝爹的皇位靠泰山地震保住的前提下,每每发生灾祸总免不了让官员找借口抨击朝政。 最激烈的一次是两年前的弘治十三年,也就是改革刚满一年的时候。先是7月京师地震,有官员把地震和改革联系在一起,被《京报》用民间支持改革的舆论掩盖。三个月后,京师、南京、凤阳三地同时地震,震感强烈。朱厚照还记得那时搭帐篷在空旷的室外睡了一晚。地震第二日,奉天门前乌泱泱的一大片官员跪地请求皇帝爹终止改革。 清丈田亩由户部为主、都察院督察、锦衣卫压阵,检查地契核对户主身份,一条条记录在案。若记录与户部留存的鱼鳞册登记的相差巨大,会展开详尽的调查。如果地契的田亩数与实际田亩数不符,还要追究当时经手中人、官吏的责任。更别提《京报》有专门版面公示每家的田地情况,如果发现不妥举报,举报属实后会给出不同的现银奖励。一条条举措联合施行下,在南北直隶置业的权贵家损失惨重。 群臣跪求的场面震撼人心。后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帝爹关系亲密的仁和长公主、顺义郡主也在闹腾。一时间皇帝爹被前朝后宫吵得头疼。朱厚照还真怕皇帝爹坚持不下来。 但也不知是哪个愣头青直指改革的罪魁祸首是他。要他在《京报》上登报道歉并且撤去《京报》、解散囚牛商行。 原本开始动摇的皇帝爹立刻把愣头青贬出京师。再把朝臣、勋贵每家隐匿的流民、兼并的土地数据砸在他们脸上。并放话谁还跪在奉天门,锦衣卫、东厂联手调查其背后家族的田亩数量,从严清查!在朝当官的,谁屁股底下干净!大明是人情社会。户部清丈田亩时也不是一五一十,只要不是太过分,户部、都察院、锦衣卫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从严查处,谁都不敢放水。 皇帝爹霸气侧漏,百姓的议论又是一边倒,朝臣借三都地震终止改革的意图破灭。 见朱厚照眉头紧皱迟迟想不出办法,宁瑾小声出主意,“其实说到底太祖的孝陵也不是因为此次地动造成的。八月江水倒灌,南京、凤阳遭水患。尤其是凤阳前有长江后有淮河,整个都淹了。孝陵定是在那时受了损。” “有区别?”孝陵地面建筑塌,甭管是什么灾都是皇帝爹的锅。 宁瑾再道:“要不要找杨廷和、焦芳两位大人出主意?” 朱厚照撇撇嘴:“这次除了凤阳,还有哪些地方地动了?” 杨廷和、焦芳会说些什么,朱厚照猜都猜得到。杨廷和太滑头,焦芳能力欠缺,都不可能提出两全其美的好建议。 “这……此次地动范围很广,送信的人只说南京也同日地动。具体有哪些地方受波及暂且不知。” 朱厚照点点头,挥手让宁瑾退下。 他已经有主意了。当主播那些年锻炼出的随机应变、危机处理、舆论引导能力,让他受益至今。人生真奇妙!曾经的磨难竟成为未来成功的基石。 朱厚照走到书架前,取出一叠账本抱在手中。悠哉悠哉走向文渊阁。 文华殿和文渊阁之间就隔着一条御道,但三年来两殿极少走动。改革涉及到的条条框框繁琐,事多且杂。朱厚照是最不耐、也最不擅长处理此类政务。他宁愿把精力投入他擅长的赚钱领域。 “殿下万安。”中书舍人上前行礼,“阁老们和六部正在里面开会。” 以前他个矮,就算别人弯腰行礼也得抬头看人。现在别人弯腰,他能看到对方的头顶的乌纱帽破了个洞。 朱厚照面无表情地颔首点头,越过中书舍人闯入会议,寻了个后排空位坐下。 不是他高傲不理人,主要是最近进入变声期,用公鸭嗓子开口说话失了威严。为了渡过变声期,他决定塑造高冷的人设,在外惜字如金。 朱厚照的到来让刘健主持的会议出现短暂的停顿。 众官员起身向他行礼。 “继续”他摆摆手让他们坐下。 刘健继续刚才的话题:“……去年顺天、永平、河间、河南、辽东出现饥荒。辽东的饥荒延续到今年。粮食供给不足、粮仓存粮告罄。我等必须重视起来。湖广的粮食占了全国五分之一,那里是大明的粮仓。本官决定选湖广为下一个改革点。” 朱厚照想到了湖广安陆的兴王府。兴王手上有4000倾田庄,都是皇帝爹曾经努力当好哥哥的铁证。 “章程、陈条大家都清楚。本官再次强调,湖广籍官员或亲朋有在湖广的主动避让。万一到时被锦衣卫揪出来,户部和都察院一道没了脸。” “首辅大人,湖广武昌有楚王、荆州辽王、武冈珉王、襄阳襄王、蕲州荆王、长沙吉王、安州兴王、衡州雍王八位藩王。户部请求宗人府一同前往。”户部尚书侣钟聪明地把宗人府拉下水。 雍王在两年前就藩。朱厚照听说他一次都没去安州找同胞哥哥兴王。兴王也没去衡州看望弟弟。其他几位藩王之间走动频繁,也会相约去其他地方旅游。他们表面上都和兴王疏离,暗地里的事就得要问东厂了。 “本官会找宗令相谈。”刘健侧头和左右两边的谢迁、李东阳低声交谈几句,三人都赞同侣钟的意见。 会议结束,朱厚照拦住准备离开的户部尚书侣钟,把账本扔在他面前。“还、账。”朱厚照一字一句,尽量表现得凶神恶煞。 侣钟不用翻账本也知道账本最后的数目:“98万石粮食。但户部没粮,没银。还望太子宽裕几年。” 98万石是户部欠囚牛商行的粮食数量。去年多地闹饥荒,京师差不多也缺粮了。户部写下欠条,承诺还粮或用一两银子两石的价格买下。拖了大半年,户部毫无半分想还粮食或银子的举动。 “加、息。”朱厚照言简意赅。 “国库紧张,请太子通融。” “辽、东。” “?”侣钟一脸问号。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太祖发怒 太子不知从何时起不爱在人前多言,总是两个字两个字朝外蹦。说话又跳跃,常常让听的人摸不着头脑。侣钟求助地看李东阳。 在场能也只有李东阳能毫无隔阂的与太子说到一块去。 李东阳拱手问:“太子想要户部出让辽东的土地吗?” 刘健忍不住扶额。有的太子喜欢字画、美人、蛐蛐、好马,而他们的太子独爱土地。太子接连占下河套、辽东不少土地,连占城和安南都有小块地在太子的实际掌控之下。听随海船出海的人提起,似乎马六甲、琉球、日本都有太子的地。 “它有?”朱厚照语气鄙夷。 朝廷不要辽东苦寒之地的土地。去年北方大部队地方干旱。辽东的河道干涸,粮食绝收。彼时朝廷的救济粮调往河南府等缺粮的地方。于是户部求到囚牛商行头上,借去了大量的粮食。 辽东大半部分是军户,是军制改革最具代表性的地方。朱厚照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会对辽东放任不管。他养了辽东大半年,前后一共投入98万石粮食。辽东的军户们救下来了,朱厚照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私房钱没了。饥荒的危险解除,辽东的军户们恨不得隔日就完成辽东的改革。 辽东的军屯分给了军户们大半。剩下能方便耕种的地方被百姓们瓜分。朝廷在辽东的确有大片的空地,但是想要耕种的需要投入大笔资金开荒,不划算。 “堪舆。”朱厚照使人拿来地图。 先是敲敲大宁都司的所在地,然后点了点潢水的两条支脉。又把大宁都司周边圈了起来。“河、地。” 现在的辽宁境内没有可耕种土地。为什么不把洪武朝曾占有的大宁拿下呢? “朵颜三卫离开,鞑靼人偶尔过去逛一圈。大宁周围地势平坦,不好防御。”李东阳耐心地解释。丢弃洪武朝好不容易抢回的土地也是没办法的举动。 刘健头疼:“殿下把河套的地全部开发起来,不也一样?” “浪、费!”朱厚照指责刘健。 李东阳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辽东耕地少,为何不把水源地封地的地方纳入朝廷板块。可朝廷要顾虑很多方面。 辽东镇花了几十年搭建防御体系,如果把防线北移,之前修筑的城墙、军堡岂不是浪费?辽东苦寒,越靠北越冷。从关内迁移到辽东的人不适宜当地寒冷的天气,更别指望去更远的北方。如果扩大辽东镇版图,朝廷也找不到百姓填充空地。再说了,以辽东的天气,一年只能一熟。哪怕把大宁都司都占了,也多不了太多的粮食。 朱厚照派人开发辽东,效果斐然。他并没有把肥沃的辽东土地和农肥能成倍提高产量的事说出去。南方双季水稻亩产四到五石一亩,北方在一石到三石之间。收成的好坏与土地肥力相关。大宁种一季稻能得到五六石一亩,不比双季稻的产量低。朝官们年事已高,思维僵硬,绝对想不到辽东是一片沃土。 刘健不想和陷入叛逆期的太子争辩,示意大家散会。 朱厚照偏偏紧跟侣钟,用出两个月亮世界逼债的文明手段。侣钟不还钱,他就不准备放人离开。刘健懒着打理行为古怪的太子。如果闹得太难看,请出弘治帝便可。太子乖张,胜在能听弘治帝的话。 侣钟不断解释户部的难处。朱厚照就像被抛弃的怨妇一样,直勾勾盯着侣钟不说话。侣钟差点给朱厚照磕头。两人一直僵持,直到凤阳八百里急电送到了文渊阁。 “凤阳等多地地洞,明孝陵地面建筑倒塌。”刘健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朱厚照。太子定然是提早收到消息来文渊阁刺探态度。拿出户部欠囚牛商行的账本,是想逼内阁安抚百官吗? “孝陵!朱厚照故作惊讶。 然后又道:“太祖发怒。” “殿下请不要胡说。地动很平常。”李东阳马上纠正朱厚照的口误。眼见军制改革马上完工,清丈田亩的官员挣脱权贵的泥潭,李东阳不想让改革功亏一篑。 两年前李东阳和官途到头、已满六十不能更上一层的愣头青交易。愣头青把朝臣们的怒火引向太子。逼得护子心切的弘治帝一条道走到黑。但再次用同样的招数很容易露馅,李东阳要时间考虑如何破局。 朱厚照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来表明态度,可不是来争辩的。现在的公鸭嗓让他失去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给舆论战的深喉《京报》报馆传信,让他们把南京、凤阳遭遇水灾、地动形容成太祖发怒。 太祖为何发怒?因为后世子孙都是败家子!把肥沃的土地割让给敌人。 朱厚照在舆论还没发酵之前把事情的性质定了。以现在《京报》的洗脑,哦不,是影响力,百姓们会更倾向于相信《京报》的论断。朝廷刊发的《大明报》成为另一种形式的邸报。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全和朝政有关,每位官员必买。可百姓们就不买《大明报》的帐。 户部欠囚牛商行98万石粮食不还,成了《京报》最有利控诉朝廷浪费耕地的铁证。 “三年来太子殿下在大宁城开荒,没收到朝廷一文钱的支持。朝廷缺粮找到太子。他们可知道98万石粮食有多少来自于大宁?” “朵颜三卫迁族,辽东外敌只剩下鞑靼。达延汗被瓦剌拖着束手束脚,没精力招惹大宁。就这样朝臣们还担心自身安全,不替百姓解决生存难题。” 第二日,都察院的御史们衣袖里塞着弹劾奏折,没想到《京报》早一步发报,硬生生替太祖“火”了一把。 百姓们听闻朝廷丢掉的土地极为肥沃,统统骂朝臣们是“败家子”。哪怕御史从弘治帝身上找到不足之处猛烈喷击,百姓们的关注点依然放在被朝廷舍弃了大宁。 “大宁的土地真的很肥沃?”刘健被朱厚照打了一闷棍,现在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侣钟摇头。河套和凉州往来密切,还能打探到河套的真实情况。而大宁没有人知道那里的虚实。 朱厚照小小撬动了一下,弘治帝头上的锅顺利扣在刘健为首的朝臣身上。 第二百六十八章 字数越少事情越大- 琢磨朱厚照性情的人比研究弘治帝的人多。 弘治帝仁厚,只要不碰触他的逆鳞,一切好商量。天下皆知弘治帝的逆鳞是张皇后和太子朱厚照。朱厚照就不一样。性格乖张、不好相遇。连官场沉浮几十载的老油条都摸不准他的想法。 经过多年分析,大家总结出一条朱厚照的行事风格——重要的事藏在人后偷偷干。如果结果令他满意,会暗戳戳地刊登在《京报》上炫耀。 炫耀的时候,字数越少、事情越大! 明孝陵地面上祭祀的殿宇塌了一半,朱厚照先声夺人,指责朝廷丢弃辽东土地。除了孜孜不倦尝试让弘治帝终止改革的官员,其余人把目光锁定辽东。 朱厚照并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认为辽东的土地能让大家放弃或者减少对改革的抵制,一定有其依据。正在这时,《京报》刊登了一篇短小的文章。 “《决定粮食亩产的关键因素》,土地肥沃?精耕细作?天气?肥料?不,是种子!” 一篇在士人眼中绝对算不上的文章,登在《京报》头版的底部,只有指甲缝大小。眼神不好的人根本看不见。 这篇短句的上方连篇累牍报道了河套的向日葵。向日葵成为河套的支柱产业,盘活了河套、凉州一代的经济。 京师上下都没见过向日葵,但都吃过瓜子。瓜子一斤五文,对百姓而言也不算便宜,可咬咬牙也能买几斤充面子。开始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上几斤边唠嗑边吃,后来逐渐在茶楼、酒肆推开。 根据报道,向日葵亩产在一到二石之间,每亩收益在三两左右。以炒熟的瓜子一斤五文算,加上运费等成本,户部精于算数的吏目怎么算都算不出有三两利。但肯定是比种粮食赚的多。 “辽东那块也适合种向日葵?”户部尚书侣钟找上李府询问李兆先。 青土湖红砖三合土房屋建好后,刘学成、李兆先、谢亘以及勋贵家的子弟们都去了那为河套的建设添砖加瓦。李兆先染了风寒,得了两个月的假期回京休息。李兆先在河套的工作类似于户部主事,理应对向日葵十分熟悉。 李兆先和其父李东阳一样,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侣钟一开口,便猜到了前因后果。 “向日葵需要向阳生长,阳光越充足长得越好。辽东应该……不适合。南方种稻北方种麦,山川地理不一样,适宜耕种的作物也不相同。太子手上应该有更适合辽东的作物。” 侣钟皱眉深思,喃喃自语道,“哪怕有适合的作物,每亩3两的收成还不足以抵消清丈田亩带来的损失。” 太子一直叫嚣着官绅一体纳粮。很多人担心鱼鳞册重订后,将来会依照鱼鳞册上的田亩纳税。如果少报土地,朝廷会把多余的土地纳入官田。把土地转入他人名下万一出现纠纷,朝廷只会认鱼鳞册的主人。愁容满面的权贵们把成片的土地划入子侄名下,就当提前分家了。几乎每家的土地都缩水了。到也有“推恩令”的效果。 “太子喜欢把口袋里的钱财捂紧。囚牛商行、彩票、报馆开设以来,谁知道过真正的收益?”李兆先似笑非笑,“单凭三两一亩的收益无法养活河套。” 河套奉行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策略。一年中有三百天在打仗,好战的河套将士清空了青土湖千里范围内敌人。打仗耗费财物的数目巨大,前两年都是太子掏腰包抹平太子府的亏空。今年瓜子油大卖,才能勉强自给自足。单凭炒瓜子的收入,连路都修不起。 侣钟瞪大眼睛愣住。说的也对。三年里太子拿出一百多万两银子用于军制改革。前不久还借了户部98万石粮食,折银的话是49万两。去年国库杂七杂八的税收加起来不到250万两。其中至少有30万两是和囚牛商行上交的商税。反正刘首辅已经放弃摸清太子的财政状况。改革能顺利走到现在,太子功不可没。 “贤侄有可透露的消息吗?”侣钟客客气气地询问。 李兆先低下头佯装咳嗽,遮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太子府正在商议搬迁到第二驻地。只是太子迟迟未定向西还是向东拓展。” “东宫典膳局的伍善又去了一次撒马尔罕。天猪网和撒马尔罕的商人在亦集乃频繁交易。” “据二十八星宿传来的消息,达延汗有意调集大军再次进驻河套。” “太子在琼州有5000倾土地。原本打算再次购入,突然取消了计划。貌似有更好的耕地选择。” “咳咳咳~”李兆先弯下腰剧烈咳嗽,“小侄……知道的……就这些。” 侣钟识相地告辞。 晚上敲过一更鼓,李东阳踏着月色回府。一进家门马上使唤病中的儿子到书房议事。 “青土湖向西已经脱离河套的范围,太子想做什么?”李东阳一脸疲惫。 他和谢迁两人忙着安抚因灾言事的官员,唯恐太子折腾出什么事再次打朝臣的脸面。侣钟在晚间会议上把从李兆先口中得到的消息一公布,大家一致认为河套牵住了太子大部分精力,所以太子才打算把辽东大宁交给朝廷打理。辽东那必定有什么好处。不过李东阳关心的地方和大家不一样。 在李东阳面前,李兆先一改大病未愈的虚弱,两眼炯炯有神。“撒马尔罕商人带来一个消息。土鲁番的速檀阿黑麻出事了。土鲁番即将内乱。太子或是动了心思。” 太子想干嘛! “呼!”李东阳长吁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撒马尔罕的商人怎么会知道土鲁番速檀的消息?仔细道来。” “去年一个自称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后裔的人,打败了帖木儿王朝亲王占领撒马尔罕。并在撒马尔罕定都,建起昔班尼王朝。昔班尼王朝向外扩张进攻东察合台汗国。阿黑麻率兵支援其兄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马合木。撒马尔罕的商人带来的消息是两兄弟大败被俘。不知东察合台汗国、土鲁番是否收到。” 李兆先猜测:“太子让伍善去撒马尔罕行商,应该是打探消息去的。草原商人的消息十分灵通。” “何止草原上的商人!晋商们已经前往辽东买地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大家吃饭 用一个瓜掩盖另个一瓜,是两个月亮世界转移舆论的手段。在朱厚照的一番运作之下,弘治帝没有被各种谏言狂轰滥炸。 弘治帝表示:朕很窝心。 “命工部立刻修缮孝陵。谴成国公、驸马都尉扬伟祭告。”弘治帝在奉天门理直气壮地骂道,“太祖发怒,两京官员理应修省。反省一下尔等为官可曾公权私用、收受贿赂、鱼肉百姓、懒政懒政!” 刘健等人很糟心。 刘健带头请罪:“臣等有罪。” 群臣在奉天门下跪逼宫,弘治帝一定憋了一肚子气。让弘治帝出出气也好。万一弘治帝气坏了身体静养命太子监国,大家就要过上倒霉日子。 朝臣认错的态度让弘治帝犹如灌下一大碗冰镇绿茶琥珀酒一样舒服! 见弘治帝心情好,刘健出列上奏,“辽东多次闹饥荒,臣请求在辽东设府管理。能给辽东都司减轻负担,军政分离才能专心管理军队。” 虽然不知道辽东有什么好,但官员们还是愿意相信太子的赚钱的能力。不管如何,先在辽东设置州府派遣文官打理,方便今后行事。军制改革时,辽东都司清走了不少贪财无能的高品级武官,从其他地方调去不少武官冲淡辽东武官世家的话语权。分去辽东都司的政权阻力不会很大。 弘治帝大致同意刘健的提议,先让内阁列出章程。 “辽东人口不多,大部分的军屯整顿完毕。臣提议先让户部登基辽东的户籍黄册和鱼鳞册。”侣钟道。原本计划先去湖广,现在只能先让宗人府先行做好八位藩王的思想工作了。 弘治帝点头同意。 散朝后弘治帝召来东厂厂公陈宽:“照哥儿在大宁弄了些什么?” 陈宽面露难色:“大宁在长城之外,不在东厂探查范围之内。牟指挥使应该也不怎么清楚。”东厂、锦衣卫协助改革推进,真没多余的人手去大宁打探。 弘治帝来回踱步,最后按捺下好奇心准备旁观。 被朝臣们猜对了,朱厚照现在是真没精力关心辽东。偏偏有丰富的水资源、土地资源的辽东连年有饥荒。朱厚照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着协助朝廷好好经营辽东。朝臣们也不算太傻,没把他的好意往外推。 “留在大宁的腾骧四卫有两千人,雇佣兵四千人,流民一万。建小镇一座,开垦出十五万亩良田。”宦官张永正在汇报大宁的情况。 张永原本管理从户部租来的两处盐场。租借合同到期,侣钟说什么也不愿意续租盐场。朱厚照无奈,只能召回张永派往大宁。 大宁毕竟在关外,发展速度缓慢。三年时间也没达到密云小镇四分之一的规格。不过在关外,异族的贵族喜欢住进大宁新镇。那里的房屋、商铺的价格不比京师便宜。朱厚照不舍得白白把大宁交给朝廷。光给15万亩良田投入的灌溉设施、木牛、稻车等花了不下十万两银子。 “雇佣兵都愿意跟着离开吗?”朱厚照需要人手,万一朝廷接手就不需要了。 张永笑道:“一半的雇佣兵属于女真族。他们留在族里连饭都吃不饱,都愿意跟着去河套。一半为辽东当地的军户子弟,他们中大部分人也想去河套。毕竟大宁没什么战事,他们捞不到仗打积累军功。” 达延汗失去了乜克力、蒙郭勒津两部的打手,又被瓦剌挑衅,收缩了手上的兵力。辽东三年没打过仗,让等着军功升迁的将士们叹气连连。现在有机会经常交战领军功的,只剩下河套地区。 朱厚照敲敲书案:“给朝廷开价20万,到时候你去谈。”朱厚照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开嗓。 “这……朝廷怕是没银子给。”张永惴惴不安。户部已经赖了很多帐,张永生怕户部债多不愁继续赖下去。 家业只会传给朱厚照,朱厚照不会和自己斤斤计较。“总归要朝廷帮忙。没朝廷的旨意,至少靖远伯彭清不能帮我们太多。朝廷给不出银子就要给予优惠政策。” “小爷还有什么交代吗?”张永一条条记录下朱厚照的要求,急着赶回大宁开始安排撤离。 朱厚照摸摸下巴:“从女真族招募雇佣兵。越多越好。” 朱厚照真的动了去土鲁番咬一口肉的心思。养活雇佣兵的费用是同等大小普通军队的三倍多。一分价格一分货,雇佣兵的战斗力比一般军队强大许久。土鲁番以前碍于大明,伪装成土匪抢劫哈密。朱厚照能用雇佣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永走了,留下了辽东种植成熟的玉米。 玉米,撒马尔罕商人从西方带过来的新品种。经过两年的摸索,玉米的作用被挖掘得彻底。玉米磨成粉揉成面,也可能直接煮,是一种新的主粮。玉米杆能饲养鸡鸭牛羊。最重要的是,每亩玉米的产量可达到十石!不是最高产量,是均产! 辽东黑土地肥得流油,弄好了灌溉,再配上肥料,只要种下种子农民不用费太多精力就能收获粮食。 “让典膳局把玉米煮了,再弄些玉米面,简单配点小菜。”朱厚照很正式地亲自撰写请帖,邀请刘健等人到文华殿本仁殿用午膳。 刘健费力压下朝堂上的异议,又招致一波骂他刚愎自用的流言。他耐心等太子的反馈。没成想竟然等来了太子的宴席。 刘健派人打听,得知弘治帝也会出席后很是松了口气。有弘治帝在,太子应该不会出幺蛾子。 弘治帝是不请自来。太子越来越稳重,丝毫没有少年的急性子。弘治帝想看儿子会在午宴上说什么。弘治帝一来,午膳被光禄寺接手。谁都知道太子请人吃饭相当抠门。 刘健等人一个不拉出席。本仁殿开了两桌,囊括了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 焦芳很激动,这是他第一次来本仁殿吃饭。太子很少请人吃饭,受邀最多的只有三位阁老。 没有什么餐前小点,每年面前一小碗面。光禄寺的佳肴被扣在典膳局。 弘治帝看向儿子。 “父皇请、用餐。”朱厚照招呼大家,“大家、吃饭,别看、本宫。” 第二百七十章 种子即是权利 “父皇、用餐。大家、吃饭。别看、本宫。” 朱厚照还是那样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弘治帝望着面前一小碗面沉默。宴请吃面也不是不可以,可最低也要鸡汤起步吧?由于火炕孵鸡法,宫里尤其是端本宫最不缺鸡。几根葱和酱料拌一拌算什么?贫苦百姓待客也没这般……寒碜。 弘治帝反思,是不是他花了儿子太多银子,让儿子没银子花了? “葱油、拌面。廉价、好吃。”朱厚照竟然读懂了弘治帝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解释了一下端出这道菜的原因。 不解释还行,一解释弘治帝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见气氛紧张,负责午宴的典膳局局郎邱聚主动站出来解释。 “小爷请皇爷、诸位大人吃的事一种用外藩来的粮食做成的面。上面的一层乃是典膳局最新研发的拌面酱。任何面条只要煮熟、捞起来过一遍凉水,淋上拌面酱马上变得可口。定能受百姓们欢迎。” “外藩粮食做成的面条?”弘治帝仔细端详,才发现面条微微发黄,和平时吃的不一样。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尚可。” 见弘治帝一口一口吃得欢快,刘健也尝了。 “不错。”除了少数一位不吃葱的,其他人都认可了葱油拌面的味道。 侣钟把碗里的面吃的一根不剩。“口感还不错。是什么粮食,亩产如何?” 所有人都猜到朱厚照宴请的目的,推测新粮食和辽东有关。 朱厚照拍拍手,邱聚立刻命人上菜。 玉米烙、玉米羹、玉米甜汤、松仁玉米四道用玉米为主料做成的菜肴。每人面前一份。每道菜都不多,但全吃下来,大家的肚子饱了七八分。 “饱腹感不错。”侣钟对新品种粮食兴趣盎然。 朱厚照朝邱聚点点头。 邱聚推出小车,上面一次放着玉米杆、生玉米、熟玉米。“此物名为玉米,可烤熟直接吃,也可以剥下玉米粒磨成粉做成面条,或者做成菜肴。” 粮食的重要性对大明毋庸置疑。众人对玉米产生浓厚的兴趣。多一种能让百姓吃饱的粮食是大好事,就是不知道对土地、气候是否有限定。 “喂猪。”朱厚照突兀地冒出来一句。 邱聚的脸赫然一僵,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恢复笑容。“玉米也能用来喂家禽,丢弃的玉米杆切碎能做青料喂牛羊。” 弘治帝重重敲了下朱厚照的脑袋。在他们刚放下碗筷的时候说玉米能喂猪,有骂人之嫌。 朱厚照的脾性大家都了解,没人有闲情和他置气。刘健沉声问:“敢问太子殿下,玉米的亩产是多少?” 产量如果和稻谷差不多,就要看适宜种植的土地有什么讲究。大明能开垦的荒地不多。 “十石。”朱厚照面无表情地说。 弘治帝愕然,拔高声音问,“多少?” “十石。”朱厚照依旧平静无波。两个月亮世界还有亩产三十石的粮食。有什么可惊讶的。 “最大亩产?”侣钟颤抖着声音问。不同条件下的亩产不一样。稻谷有的地方只有一石的产量,有的高达五石。不能相提并论。 朱厚照依旧言简意赅:“均产。” “均产每亩十石!”弘治帝往儿子后脑瓜子轻轻一拍,“好好说话,说清楚点。” 朱厚照瞪圆眼睛死活不开口。失节事小,面子事大。 弘治帝气得直翻白眼。转头问邱聚:“太子手下谁负责管理耕种?” “小爷亲自负责。”邱聚低头回道。 “粮食、钱财、舆论!”朱厚照每说一个翘起一根手指,“一世、安稳。” 皇帝爹在,朱厚照不好意思加上“军队”。只要手上掌握了军队和三样中的任意两样,绝对地位稳如泰山。 弘治帝思索。儿子赚钱的本领绝对是老朱家最强的,引导舆论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如果手握均产十石的良种,的确很难有人撼动儿子的储君之位。等几年儿子羽翼丰满,想要篡位都没问题。如果他当太子的时候手中有如此势力,先皇也不会动易储的心思。或是想办法提前弄死他? 弘治帝再看儿子的眼神露出慈爱。一千多年来,如他们父子亲密无间的皇家父子绝无仅有。儿子少也有少的好处。弘治帝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英国公隐晦地瞧了眼朱厚照。以前除非是涉及军事,否则朝中大事不会喊上他。现在只要是六部尚书出席的会议,也都会喊上五军都督府。虽然英国公等人一如既往不会在朝政上轻易开口,但代表的意义不一样。军制一改革,改善了生活的军户们把弘治帝父子奉若神明般尊敬。太子在军队的威望,也是不弱的。 明显从朱厚照口中听出自夸之词的刘健立刻把话题转回玉米。 “南方、北方、山区、旱地,都可,不挑。”不同的土壤和气候因素对产量有影响,但朱厚照不准备说得太多。玉米试种才两年,弘仁殿的老农们未能完全摸透。 竟然不挑地!众人有发现了玉米的一大好处。 “为何要选在辽东?”刘健趁弘治帝在场开门见山问朱厚照缘由。既然玉米不挑地,大明有很多山区可以播种,太子为何偏偏要种在辽东。 朱厚照和刘健对视,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对于这位看似讨厌实则比任何官员都看重大明利益的首辅,朱厚照给予一定的尊重。 他把小车上的玉米棒抓在手心:“我、的。” 理由很简单。玉米种子在朱厚照手里。他要朝廷种在辽东大宁,朝廷只能拿回大宁得种子。要种其它地方也可以,等明年朝廷自己培育出种子。 赤裸裸的真相令在场的官员无言以对。 朱厚照看向手心中的玉米棒再次强调:“种子,权利!” 他手上不止有玉米、向日葵,还有囚牛商行从各地收来的小麦、稻谷、高粱、棉花等农作物的良种。各地良种交由专业农人打理,经过一茬茬培育能得到更优的种子。端本宫太小,有一处东宫田庄专门用于良种培育。只是知道的人极少而已。 刘健深深地叹了口气。弘治帝提前让人传出“太子类太祖”的言论实在太明智。太子太妖孽,显得他们这群老臣无能。 朱厚照也不管众人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对邱聚道,“送酒,散场。” 邱聚送了每人一小坛玉米酒,午宴落幕。光禄寺准备的佳肴都入了文华殿内东宫六局的胃。 第二百七十一章 无声抵制 京师囚牛商行一楼出现了卖玉米的摊位。有按照每斗玉米粒七十文卖,也有每石玉米棒500文的卖法。每人限购一石,且只收囚牛宝钞。 “玉米粒颗颗金黄饱满,比大米大许多倍。每斗70文,也就是每石700文或1两。比大米贵一倍。太贵,不划算!” 玉米宴一结束,世上有每亩均产十石的新良种的消息像龙卷风一样席卷京师。十石啊!是稻谷产量的三倍。对种植的土地要求不高,可种在山区荒地。能让同样的土地增收三倍!这和天上掉银子有什么区别! 若朱厚照没有皇太子的身份,现在早被各路人马索要种子。囚牛商行有玉米卖的消息在《晨报》上刊登,马上引来了众多的求购者。 “玉米是新鲜事物。刚开始卖的贵很正常。咱们的太子殿下可不会错过任何赚银子的好时机。” “哟,听王掌柜这话是对太子殿下有意见?太子是为何拼命赚银子你就没点数?辽东饥荒大半年,囚牛商行调去98万石粮食养活了整个辽东。户部至今拖着还债。没银子哪来的粮食?” “草!别歪曲我的意思。我再傻也不会在囚牛商行诋毁太子。” “两位,不买玉米去别处聊天,别挡着后面客人的道。”囚牛商行的小二客气地制止两人的争吵。 朱厚照从不介意别人谈论他,甚至暗中鼓励百姓关心国事多多议论,所以囚牛商行不会找两人麻烦,东厂、锦衣卫也不会在意此等小事。大明民间议政的习惯逐渐养成。一旦养成,除非有类似东厂、西厂之类的暴力机构强权干涉,否则很难阻止。 排队买玉米尝鲜的人络绎不绝。买满一石的客人,小二会送一份玉米菜谱。会一石一买的,大部分是商人和少数权贵。官吏们大都花个70文买一斗见识一下玉米。虽然囚牛宝钞只在朝廷内部流转,架不住人情和商人们的神通广大,囚牛宝钞有少部分流了出去。 朱厚照要囚牛宝钞的价值保持坚挺。很多罕见的文房四宝、字画古玩、特殊物品都只能用囚牛宝钞购买。囚牛宝钞的发行和回收有非常严格的规定,以至于权贵内部对囚牛宝钞的需大于供。囚牛宝钞在民间比金银等更稀有。 能拿的出囚牛宝钞买玉米的都是大商人,其中不少是晋商。 在玉米横空出世半个月后,囚牛商行京师分行的掌柜皮修到文华殿汇报情况。“小爷,一共有12位山西籍商人对玉米产生浓厚的兴趣。他们想问小爷卖不卖种子。” 半个月内,朝堂按部就班地商议在辽东设置州府县,划分管辖范围、任命官员。都摆出一副对玉米不在意的神情。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下,没有官员们讨论重开大宁都司一事。 朱厚照明了。这是朝臣们对他的“掌控种子、把控权柄”无声的抗议。呵,粮食虽然是朝廷的关注的重点,但估计没有人认为掌控良种能换取政治上的权利。朱厚照不会因为朝臣们的短视、没有大局观而轻视他们。毕竟没人能像他一样经历两个月亮世界资讯爆炸的洗礼。 皇帝爹曾问他是否需要暗中推动辽东防线北移。朱厚照拒绝了。南北直隶的改革消耗了皇帝爹无数的精力,皇帝爹现在要养精蓄锐。养足精神才能全力应对湖广的人口普查、清丈田亩,彻底毁去兴王暗中聚集的力量。他不想皇帝爹在此事上费神。 不过说来也奇怪,费神费力的改革竟然让皇帝爹的身体有好转的迹象。难道与人斗其乐无穷,皇帝爹乐在其中? “卖!有银子干嘛不赚。”朱厚照微微抿起的嘴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本宫要和他们亲自谈。明日午时晋商会馆,本宫去见他们。” 上午有课,提督四夷馆回回馆的通事要来教回文。活到老学到老,知识就是财富。朱厚照一刻也没懈怠对知识的获取。只是他学的东西比较杂。朝臣们不放心,遏令詹事府轮流派人跟着他读书。除了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佛经、道学,朱厚照都有涉猎。 曾有段时间从民间召来老农教他学种地。当时刘健等人只觉得他胡闹,现在才明白他不是胡乱学知识。也不知道大家私下里偷偷想些什么,他学回文的时候,兵部官员、英国公等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总会凑过来一起听课。 “小爷要出宫?”皮修偷偷抹汗。三年前大同出现刺杀事件后,皇爷把小爷关在宫里不让出门。突然出宫是不是得先征得皇爷的同意? 朱厚照点点头。三年未出门,快把他憋出病来了。他在物流、资讯发达的两个月亮世界还没创造过三年不出门的记录。之前南北直隶改革,局势出现过混乱。有流民流窜作案杀害了好几位派出去清丈田亩的官员。虽然他不怕,但皇帝爹低声下气求他不要出宫。吃软不吃硬的他乖乖听话。 皮修绞尽脑汁阻止:“皇爷会不会不同意?” 朱厚照笑了:“明日父皇不会有时间管本宫。” 朱厚照手上有一份密信。由东厂厂公陈宽亲自送来的。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终于发现囚牛商行私下从盐户手中购买苦卤的事。两年了才发现,报上去不怕被刘健迁怒吗? 风力水车把海水送上盐田,经过阳光晒盐,剔除盐意外的就是苦卤。苦卤对盐场无用,盐户们还要把它们送到专门的地方排放。但有位民间大夫从苦卤中找到了能增强农作物抗虫害的钾肥。囚牛商行只要出点小钱就能把苦卤弄走换成钾肥。 明日朝堂上爆出囚牛商行愿意花钱买无用苦卤的消息,天知道朝臣们会怎么烦皇帝爹要求知道原因。刘健找了两年没找到煤油的出处,卑鄙地在撤去皇庄一事上加压,最后从皇帝爹口中知道煤油是从猛火油中提炼的真相。 第二日早朝,当长芦盐场的奏章一爆出,果真如朱厚照预料的那样引起了轰动。 朱厚照再次乔装,换上一名和他长相相近的内侍腰牌、衣服,跟着黄献大摇大摆出宫。 弘治帝则被刘健等人围堵在御书房。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再出宫门 “京师没变。”朱厚照来到熟悉的大明门,这里还是三年前的模样。 一出宫黄献像护着小鸡的母鸡,随时观察周围的状况。晋商会馆距离大明门不远,开在前门大街很显眼的位置。地处京师最繁华的地方,经常有巡捕营、五城兵马司的人走来走去。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们和出宫办事的宦官一样,随行的人员并不多。身边连个人高马大的护卫都没有。 听朱厚照感慨,黄献正好看到巡捕营经过随口说了一句,“变化也是有的。比如巡捕营全换上京营的士兵,和兵部彻底分离,正式归五军都督府管理。” 夺门之变让皇帝对勋贵、武官们有了防备。武官被文官压制也是几任皇帝有意为之。现在军制改革,武官世袭制度被套上几个限制条件,勋贵袭爵需要经过皇帝爹考核。皇帝爹对勋贵武官的掌控更胜从前。皇帝爹有了自信心,也就不怕五军都督府闹出第二次夺门之变。 京师的街道建筑极少会变,京师的势力分布每时每刻都在改变。 “卖清油喽,最后一天促销!买两桶送一斗米。”高大尚的前门大街上出现了不和谐的叫卖声。 “清油由有实力的商家组建的大型榨油坊榨出,成本比自家榨油低。每升只要20文,实惠又卫生。” 只见有人推着油车兜售河套的葵花籽油。朱厚照在推车上看到荣盛堂的商号标记。为了掩盖瓜子能榨油的秘密,葵花籽油没有用囚牛商行的渠道售卖。而是让程敏政联系徽商,通过他们的商路卖出去。对外宣传,清油是用新工艺从茶树油提炼而出。 朱厚照好奇地上前:“这位小哥,你跑到前门大街卖清油,会有生意上门吗?” “小公公,您这就不懂了。这叫广告效应。小的多走几次,来这的人都会知道我们荣盛堂拿到了清油的独家销售权。清油最大的敌人是私人榨油坊。”推油车的解释了一句继续吆喝。宫里的酒醋面局也有榨油坊,宫里的人不在他的推销范围之内。 朱厚照突然对荣盛堂的老板起了兴趣。商品经济遇到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最大的依仗是集约化生产带来的成本降低。荣盛堂的老板是位明白人。 “走,去荣盛堂瞧瞧。”朱厚照改变了目的地。今日本打算在外吃饭,出宫的时辰早,时间充裕。 估计荣盛堂来京发展的时间不长,店铺的位置在前门大街的末端,一眼看不到正阳门高大的城门。这里的人流量明显下降,左右的店铺卖的都是附近坊市百姓的生活物品。 朱厚照笑道:“难怪要用推车广而吿之。” 黄献左右观望,见巡逻的军士少了,考虑要不要惹点事出来把巡捕营找来。 五城兵马司都是寻常的衙役,身手肯定没京营士兵好。现在京营可不是三年前的泥瓦匠。当兵每月有兵饷可以拿,又能免家中一人徭役。连不少身家清白的百姓都投了军。参军的标准高了不少。很多衙役们达不到当兵的水平。 朱厚照在荣盛堂的门前停了停。门前摆着一个大米缸,门口排队的客人很多。朱厚照把手伸入米缸抓了把大米。大米颗粒极小,轻易辨别出来自占城。河套太子府以内部价拿了囚牛商行的一批占城米。没有运到河套,而是放在京师让别人提货。 “懂得利用运用手头的资源,不错。”朱厚照给了河套太子府很大的自主权,也有许久的优惠措施。只要账目没问题,不需要在意太子府和荣盛堂的协商内容。 朱厚照进了荣盛堂东看看西摸摸,他身上穿着宦官服,也没人拦他。朱厚照在荣盛堂看到了羊毛线,只有那么一小把。旁边没有悬挂成品的羊毛衣,也不知道卖的如何。 在两个月亮世界,羊毛能纺成毛线织衣。羊毛衣保暖,很适合寒冷的北方。太子府在青土湖站稳脚跟后,朱厚照命弘仁殿研究羊毛纺线织衣的技术。大明的纺织技术很发达,把羊毛纺成线没花多少时间。推广羊毛衣却一直没什么进展。 朱厚照听说过两个月亮世界工业革命中“羊吃人”的故事。如果羊毛能换钱,草原上的那颜贵族们一定会努力养羊,最终导致羊吃人,让草原乱起来。理想很美好,现实相当骨干。羊毛衣竟然在大明不受欢迎。哪怕就是河套太子府的人,也很少有人穿羊毛衣。他们更喜欢臃肿的棉衣。 “贵客,小店的毛线卖脱销。下一批运来至少也要一个月以后。要不给您登记,您一个月后再来?”小二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见朱厚照抓着毛线久久不放,小声商议道。 朱厚照挑挑眉:“卖毛线?不是毛衣?” “贵客要毛衣也可以。可以让小店合作的织娘替您织一身。宫里头不少公公都喜欢我们这里的毛衣。但是现在没毛线,也得一个月后才能来。” “你们店里一共卖出去多少毛线?”朱厚照斜眼。他相当怀疑小二在打肿脸充胖子。他可是没见宫里有人穿羊毛衣的。 “也不多。”小二骄傲地挺胸,“一千斤左右吧。” “……”朱厚照回忆了一下河套送上来的公文。羊毛作坊总共也没纺出一百斤线吧? 他三年没出过宫,底下就有人阴奉阳违了?除了有程敏政、王钦、萧敬,还有刘学成、二十八星宿等人。按道理应该不会达成一致隐瞒他的。 朱厚照冷下脸:“让你们的掌柜出来见我。”他要问清楚一千斤羊毛线的出处。 “这……我们掌柜很忙。”小二上下打量朱厚照。见他年纪轻轻,也没当大事。自从三年前宫里出过事后,宫里出来的公公们规矩了很多。如果被出宫的公公们欺压,可以到《京报》报馆投稿举报。宫里很少有人出来作威作福。 “小公公,看你年纪小长得唇红齿白的,好心提醒你不要做错事。太子殿下可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主。”排队打油买米的客人好心提醒。 朱厚照笑了笑。没想到他在民间的名声这般的好。 朱厚照取出端本宫的腰牌递给小二重复道:“我要见你们掌柜。” 一看是太子的端本宫出来的公公,荣盛堂的小二立刻请出了“很忙”的掌柜。 “这些毛线哪来的?”朱厚照问。 “凉州的毛线作坊。” “凉州?不是河套?”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对熊猫眼 荣盛堂店铺内,六位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宦官半围着一位张大嘴巴的同伴。同伴的脸上稚嫩未退,呆愣的样子更显得年纪小。不过个子很高,和掌柜差不离。 “掌柜,打一百升油,一石粮食送老地方!”有人趾高气扬地跨入店铺,无视正在排队的客人。身后跟着两个挑担的。扁担左右各挑着一个巨大的油罐子。 有客人不满:“没长眼睛啊,排队!” “老子是光禄寺的厨子,来着买油是看的起荣盛堂,还需要排队?!”一脸横肉的厨子嚣张地站到让他排队的客人面前。 说话的客人缩了缩头不敢说话。厨子拍拍腰间的腰牌,对着那个客人冷笑。 客人抱头鼠窜,马上脱离队伍离开。掌柜的忙给小二使眼色,让小二追出去给客人赔礼道歉。 “张大厨,请里屋坐。屋里有茶点。小老头马上让小二把油打满。”掌柜对着厨子赔笑脸。厨子斜着眼,朝追出去的小二冷笑。掌柜从衣袖中拿了几个碎银塞到厨子手里。 厨子这才收起了冷笑:“掌柜的拎拎清楚,老子才是你们的大主顾!这些穷酸们一年到头也打不了十桶油。” 说完朝队伍投去轻蔑的一笑。 排队的客人忍气吞声,有些胆小地当场离开。光禄寺的厨子是份油水充足的美差。厨子背后定有人撑腰。在京师过日子,总是会遇见招惹不起的人。 难听的公鸭嗓不合时宜地响起:“穷酸?呵呵,说的好像你打的一百桶油是给自家用的。” 短暂的冲突中,朱厚照终于消化了河套太子府对他的命令阴奉阳违的消息。虽然不能听掌柜的一面之词,但朱厚照已经信了七七八八。 刚开始气得想让东厂彻查此事,确认后把程敏政等人召回京臭骂一顿从重处罚。不过三年来看多了南北直隶的权贵在改革中闹出的事,朱厚照已经学会控制情绪。几个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到河套所有人都瞒着他,估计背后还有其他原因。强迫自己暂时搁置这件事。 “哪个宫里没长眼睛的小崽子?”后台强硬的厨子并不怕出宫采买的宦官。他在光禄寺看多了。今时不同往日。明面上出来采买又不能拿回扣,一般都让没权没势的宦官出宫办事。背地里的大宗采买,依旧是那些得势的大太监经手。 “啊!”回答厨子的是朱厚照的拳头。 厨子猝不及防之间被殴打,反应过来马上拔起拳头打回去。“小兔崽子竟然打老子!” 厨子没练过武,用的都是蛮力。朱厚照身子往右一偏,轻巧地躲过。避过厨子的一拳,趁厨子来不及收回拳头,给另一个眼睛再来了一圈凑成一对熊猫眼。 “啊!老子非得把你打得跪地求饶。”两眼乌青的厨子发狂了。 “别打了!两位贵客有话好说。”掌柜在一旁疾呼。 伺候朱厚照多年的黄献知道小爷心里憋着气想要发泄。在宫里的时候,小爷对着挂在树上、装满沙子的布袋打。现在刚巧碰到能出气的对象,黄献等人守在一旁并不上前劝架。 黄献淡淡瞟了眼挑着油罐子的两位挑夫,挑夫们缩在一角不敢上前。都是宫里的人,寻常百姓得罪不起。 厨子追着朱厚照打,拳拳用尽全力,却总是扑空。朱厚照灵巧得像猴子。厨子虽是身强体壮的成年人,但毕竟没练过武。坚持习武多年的朱厚照点到为止,除了眼睛上的两拳并没有再攻击,只是逗对方玩。 边打边在想:三年前假扮宦官出宫,宫外的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何时宦官的地位降低了,连光禄寺的厨子都敢上前欺负了? “知道老子是谁吗?”一直够不着朱厚照的厨子暴跳如雷地自报家门,“老子的女婿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礼部左侍郎、詹事府侍读讲士焦芳!怕了吧?!怕了就给老子跪下,给老子磕20个响头!再让老子打你一顿。否则捅到太子面前……” 朱厚照听不下去,快速闪到厨子背后一个手刀把人劈晕。 “这人最多四十,他女儿几岁?焦芳……也快七十了吧?”朱厚照不可思议地咋舌。 黄献回道:“焦大人上个月刚过六十八岁大寿。顺便纳了第十二房小妾。” 朱厚照羡慕妒忌恨,小声嘟囔,“我连小手都没摸过。” 焦芳自从投靠了他之后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杨廷和起复后,没少在他耳边唠叨“亲贤臣、远小人”。 厨子晕倒后店内的客人一股脑散去。有人临走前同情地看了掌柜一眼。倒下的人可是“滚刀肉”焦芳不知哪房小妾的爹。焦大人不刮下荣盛堂一层皮岂会罢休。把店开在这,多半是只有钱没什么靠谱的后台。 掌柜围着晕倒的厨子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 朱厚照一脸笑眯眯:“怎么办,当然是按照律法办呗。” 打发人去找附近巡街的,他则问了掌柜很多关于卖毛线的事。 掌柜一五一十告之:“我们东家说,羊毛线是刚兴起的,想要推广必有有卖点。现在纺纱织布的效率比以前高,布匹便宜。一件棉袄降到了四五百文左右,和羊毛衣卖的差不多。不如让大家花两百文买毛线自己拿回家织。现在天热,还能打个折,一百五十文就能织一件和棉袄一样御寒的厚毛衣。” 朱厚照恍然。他走了思维误区。两个月亮世界很少人会手工编织毛衣,他都忘了毛衣可以人工织。便宜又实惠的商品才能受欢迎。 小宦官报官归来,来的不是巡捕营而是五城兵马司。京师治安有两个不同属的官衙负责,双方都会抓对方的错处,下头的办差不敢徇私枉法。又是端本宫和焦芳的姻亲起了冲突,厨子除了昏过去没什么大碍,很快罚了朱厚照银子了解此事。 黄献把十两银子扔在厨子身上,一并留下他的腰牌。 朱厚照又问黄献要了二两银子,给厨子带来的挑夫,“把焦芳的‘爹’送到焦芳府上去。如果要找回场子,让他去晋商会馆找小爷。” 挑夫们装好银子扛起人就跑。 第二百七十四章 买地送种子 京师风气果然好了。 掌柜见打人的小宦官没把烂摊子推给他,心里对端本宫的印象又好了一成。他们东家旁支出身没什么大后台。见京师经商环境好了才敢把店开在这。虽然经常有像张大厨一样的人来耍威风、占占小便宜,还真没人敢上门索要保护费或者赖账不给的。 “掌柜的,你们家东家在京师吗?”朱厚照和气地问。 掌柜摇头:“东家在徽州老家。” “那你跟我走一趟。”朱厚照笑眯眯地引诱对方,“只要你跟我走一趟,我会想办法让光禄寺到荣盛堂采买清油。” 光禄寺负责京官的伙食和宫宴,每日消耗的食用油至少五十升以上。大客户啊!小宦官出自端本宫,说不定真有门路能说动光禄寺。 掌柜被天降大单诱惑,屁颠屁颠跟着朱厚照来到晋商会馆。 提前收到通知的在京十二位山西籍大商人早已恭候多时。虽然没说是谁负责商量购买玉米种子,但明显派出来的必定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晋商会馆整个清空,门前用鲜花装点,扫榻相迎。就连晋商会馆前本就干净整洁的街道,又被扫洒了一遍,还夸张地铺上了红毯。生怕不知道今日会有贵客光临。 开在靠近正阳门的店铺后台背景强大。隔着五个店铺的皇家奶茶铺,经常有公主、郡主光临,也没见高调、大张旗鼓地迎客。晋商此番举动,是在昭告天下他们要和太子殿下合作。三年前太子在辽东、大同与晋商们发生了点“误会”。三年来晋商们在京师一直小心谨慎,唯恐再让太子惦记上。现在有机会破冰合作,晋商们恨不得天下皆知。 京师有大量的闲人。晋商会馆的举动引来了很多人围观。他们堵在路的一旁,往正阳门方向张望。朱厚照一行人走来,被堵在人群外进不去。 “请让一让。”随行的小宦官客客气气地向堵在前头的人打招呼。 前面的人转头看了眼,没搭理。在京师那块砖头往下扔,定能砸到可以让朱厚照记住脸的权贵的七大姑八大姨。 朱厚照对宦官如今的低调有了深刻的体会。难怪朝堂上很久没有御史弹劾宦官。官员们都忙着内斗呢。想起四年前汪直还在时的剑拔弩张,朱厚照嘘唏不已。 他清了清喉咙:“端本宫办事,请诸位赏个脸让一让。” 抬出端本宫,前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们将信将疑地把朱厚照一行人放过去。 朱厚照踏上晋商会馆的台阶,迎来了众多打量的目光。晋商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太子会让年幼的宦官前来。太子身边可用的人很多。光囚牛商行就培养了一批善于经商的好手。怎么会让小孩子过来?玉米种子可是大事,太子都用它威胁朝廷北移辽东防线。 晋商们把目光移到荣盛堂掌柜的身上。认为此人才应该是主事。可是荣盛堂掌柜畏畏缩缩,身上一点也没有上位者的气度,又让晋商们犹豫不决。 “不欢迎?”负手而立的朱厚照挑眉问。 投在他身上众多的眼神点燃了体内的热血。朱厚照现在表演欲爆棚。今天一定要好好演一出,让朝臣们知道他们不是不可替代的。原本只是想到晋商在辽东经营多年,想把大宁城交给他们打理。在发现手下人并不怎么老实后,朱厚照立即改变了想法。除了晋商,他要把徽商、江右商帮、陕帮等众多的大商人拉下水。打造一座关外商业之都。 “公公请。”为首的王元明伸出左手,热情地邀请朱厚照进去。 朱厚照猜想朝臣们得知他和商人合作后的表情,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大摇大摆入内。 围在外打算收集第一手资料登报的舒三见到朱厚照,发现他身边只带着六个小宦官,惊得差点忘了呼吸。宫里知道小爷出宫了吗?现场人这么多,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三年前大同的刺杀把他们吓得不轻。可不能再来一次。舒三撒腿跑向皇宫报信。 “王掌柜手上的粮食不比京通仓的少。吃得太多不怕噎着?”朱厚照落座后翘起二郎腿马上进入主题。 他认识王元明,山西最大的粮食商人。曾送了株两尺高的珊瑚树给左敬,左敬又孝敬给了他。最后放在珍宝厅,冠上元朝离奇的宫廷秘闻,卖出15万两的高价。 王元明手心出汗,面上笑呵呵地保持镇定,“没有人能抵御每亩均产十石玉米种子的吸引。” 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小公公会知道他不意外,但能知道他手上握有的粮食超过百万石,唯有东厂专门查过。一想到东厂王元明心里就打颤。九边马市关闭,粮食只能通过永谢布卖出去。达延汗为了阻止永谢布做大,派人和他们接触过,给出了丰厚的利润。王元明和达延汗做过几次生意。 三年来南北直隶改革再一次重振了东厂的威名。从公主府、到国公府私藏的田亩,没有被东厂遗漏的。听说东厂厂公陈宽被仁和长公主往身上泼茶,结果齐驸马还是老老实实交出侵吞的200倾农田。被东厂查出来他和达延汗做生意,会不会被投入诏狱? 瞧小公公的年纪和太子相仿,王元明怀疑对方是端本宫总管黄献。由于黄献一次也没在宫外露过脸,认识他的人不多。 “敢问公公贵姓?”做了亏心事的王元明把姿态放得极低。 朱厚照抖了抖脚:“免贵,姓老名铁,直接称呼我老铁就行。” 竟然不是黄献?老铁的名号从未听说。 王元明七上八下地问:“老、老铁公公,太子殿下真愿意把玉米种子卖给我们吗?” “呵呵,想买玉米种子必须买地。”朱厚照扬着眉道,“买大宁城100亩地,送一石玉米种子,可播种200亩地。” “大宁城的地!可大宁城不在关内。” “大宁城在太子手上。”朱厚照抖抖脚,朝王元明凉凉地看去,“因为不在关内,不在《大明律》管辖之内。所以没人会追究走私的罪名。” 走私这种事很难杜绝,堵不如疏。两个月亮世界的免税地发展迅猛,把大宁发展成免税之地,也不知会成什么样。左右不在朝廷管辖之下,出了事也影响不大。 玉米种子被鞑靼夺去也没什么大问题。草原可耕作的土地不多,而且鞑靼人种田后不在飘移不定,会更好对付。再者玉米种子本就是撒马尔罕商人带来的。鞑靼想要很方便。国家动荡的撒马尔罕商人只跟钱做生意。 朱厚照的条件超出晋商们的设想。他们三三两两商议着。朱厚照也不急,哼着五音不全的小调等他们商议出结果。 跟来的荣盛堂掌柜胆战心惊地被晋商们捧为上座。都是在一条街上做生意,很快就会认出他身份。他该怎么办?这位小公公叫他来做什么?会不会给东家招来麻烦? 第二百七十五章 资本建城 朱厚照提出买大宁城的地送玉米种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要朝廷北移防线碰了个软钉子的事。 “小公公说提到‘大宁城不在《大明律》管辖之内’,是不是第二个河套的意思。我等可以参与建城吗?”王元明激动地心潮起伏。 朱厚照给出肯定答案。 “朝廷大员们都很忙。不在意孤悬在外的大宁。太子爷精力有限,顾了河套顾不上大宁。大宁城的框架已经搭起来,荒废也太可惜。太子爷打算在大宁组建市政厅。平日里由市政厅的成员共同开发和保护大宁。太子爷将在市政厅成员中任命市长,每三年进行一次换届。” 朱厚照参照两个月亮世界漂亮国的城市体制规划大宁。打造第一座资本运作的城市。也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 “换届的市政厅成员将由议会选出。而议会,”朱厚照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商人,“将会由出资购买田地的人组成。” “议会同样每三年选出一任议会长。议会长在每年年初或紧急状态下召开议会会议。审议每年市政厅的工作,并表决通规下一年的预算。” 朱厚照打响指,让黄献拿出印刷好的计划书。“初步是设想在计划书中罗列。现在唯一没确定的是市政厅的人数。将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十二位晋商和荣盛堂掌柜人手一份计划书。议会、市政厅、议会长、市长……对他们来说都是陌生的词汇。但计划书白纸黑字、明明白白表达了由商人们参与管理大宁的意思。 太子有意让他们建城! 王元明心砰砰跳。比从达延汗使者手上接过二尺高的珊瑚树还要激动。 河套太子府建立三年,已经在青土湖旁建起了青土城。谁能想到青土城会比甘州、凉州、兰州的城还大!且围绕青土城陆陆续续出现村庄,成了西北继兰州之后的第二大商业中心。 王元明去过青土城。青土城到处都是平整的道路、琳琅满目的店铺、川流不息的人流,和关内的县城差不多。关内有点东西,都能在青土城买到,价格相差不多。最大的不同处在于,青土城很多房屋、包括城墙都是用红砖和三合土砌成;城里除了汉人,还有相当大一部分异族人。 而最让王元明印象深刻的,是路上昼夜不停的车马和人流! 从凉州卫到青土城有条250里长的三合土路。路旁种有能在沙漠上生存的胡杨树,每隔一段距离竖起木桩挂起煤油灯。来往两地的商队、行人在煤油灯和月光下的指引下行路,黑暗无法阻止他们的步伐。为了让半夜赶到城外的商队、行人有落脚的地方,青土城和凉州卫外还设有规模不一的客栈,按时收费。等两地城门开启,歇息在客栈里的商队和人能第一时间入城。 估算一下每日来往的商队,可知青土城内遍地是商机,没有商队在那赚不到银子。如果大宁发展的成青土城的规模,那就是一只能下金蛋的鸡。 “老铁公公,我们东家也能买大宁的地吗?”荣盛堂掌柜咽了口口水眼巴巴地望向朱厚照。 朱厚照点头:“当然。太子爷会组织一次土地拍卖。拍卖所得的钱款留下一半给大宁建设。” 终于有认出荣盛堂掌柜的人上报给王元明。王元明听罢直截了当地问:“除了晋商,老铁公公也想让徽商参与大宁土地买卖吗?” 朱厚照笑笑:“经过太子爷考察合格的人,都将收到大宁土地拍卖会的请柬。不仅限于晋商、徽商,太子爷还想给三位阁老发请帖呢。” 资本参与大宁建设管理,可不单指商人。 朱厚照还打算给宗室、勋贵们发请柬,辽东都司的人也不能落下。为了保证大宁在一定程度上可控,其中将会安排他的人入议会,甚至市政厅。 荣盛堂掌柜呼吸急促。得赶紧让东家来京师。东家在徽商中不起眼,若知道突然得到参与拍卖的机会,一定会重重奖励他。 “计划书上有和不懂的现在可以问。”翘着二郎腿的朱厚照笑呵呵地道。 王元明指着计划书中的一条提出疑问:“购买满100亩土地者自动成为议会成员。大宁城一共有多少可卖的土地?” “呵呵。”朱厚照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现在大宁城周围五万亩土地被发展,且没有遭到异族威胁。首次卖出五万亩。将来能卖多少土地,得看市政厅的能力。” 资本逐利。朱厚照也想知道将来的大宁管控地会有多大。 “自卫军只听从市长的命令调动,市政厅没有调动权力吗?自卫队从哪来?”又有晋商发问。 朱厚照耐心地给出解释:“市长只是确认要不要让自卫队出动以及出动的目的。具体如何行动全看自卫军军长的调配。自卫军由市政厅组建,市长任命军长人选。大明不缺雇佣兵,大宁城原先的雇佣兵还有女真、鞑靼人。” 给市长军权,让市长有足够的权利凌驾众人之上。而市长由他从市政厅成员中选出。能有效保证大宁还在他的掌控下。这些都是两个月亮世界玩熟练的政治手段。朱厚照也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操作经验。今后肯定会碰到矛盾和冲突,细节规定可以在其后补充。 荣盛堂掌柜兢兢战战地问道:“议会制定法规条款、确定大法官人选又是何意?” “人类社会总要有法律和维护法律的人。大宁在关外,律法肯定和关内不一样。只能由议会制定法律,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确定条款。大法官如同大理寺,按照议会制定的律法审判。大法官的权利在计划书第三部分……” 朱厚照话还没说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带上身穿飞鱼服、腰间挂绣春刀的锦衣卫包围了大堂。 牟斌大步流星走到朱厚照面前躬身抱拳:“皇上命太子殿下立刻回宫。” 朱厚照撇撇嘴,收起二郎腿端正地坐好,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摆出一副威仪的面孔。牟斌来得太快,打断了他的表演。 “太子殿下!”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元明等人激动得手脚发抖。竟然是太子殿下本人亲至! 荣盛堂掌柜幸福得快要晕过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太子还是太子 “大宁土地拍卖会的请柬,本宫会让人送到你们13家手里。” 朱厚照给在场的人吃下定心丸,随着牟斌离开晋商会馆。 在一片恭送声中,朱厚照跨过晋商会馆的门槛。然后,收腿站定。 “焦大人演的是哪一出戏?卖身葬父吗?” 焦芳不顾官员的体统,双膝跪地堵在晋商会馆大门口。旁边横躺着还没醒或者又晕过去的厨子。瞧着厨子胸膛起伏,看来并无性命之忧。 焦芳已经是正三品高官,非大礼不下跪。除了朔望大朝或者严肃威严的场合,一般官员面圣都不需要行跪拜礼。像前一段时间百官在奉天门下跪请愿,算得上逼宫了。还有一种情况是犯下大罪需要下跪。可厨子只是仗势嚣张,贪小便宜而已,御史都懒得弹劾。焦芳连个小罪都称不上。 “臣的姻亲冲撞了殿下,请求殿下宽恕。”焦芳磕头请罪。 朱厚照绕到焦芳身侧,避过磕头。 他嘶哑着声音面无表情地道:“第一,张厨子冲撞本宫,本宫教训过他,也因为街市上殴打他人罚了款。第二,妾的爹娘还称不上焦大人的姻亲。焦大人身为礼部左侍郎,可不要乱了礼法。第三,在焦大人心中,本宫是不讲理、会迁怒的人?” 前门大街上人山人海,让人怀疑京师百姓是不是全来了。原本晋商会馆弄出的阵仗聚起很多人来看热闹。等焦芳跪在会馆门口,外头围得人就更多了。锦衣卫出现围住会馆后,围观的人把前门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变声期的公鸭嗓很难听。朱厚照在外人面前能不说就不说话。大宁建城是大事,躲不掉。焦芳弄出下跪请罪,逼得他不得开口维护自身形象。 “臣……有错。”焦芳匍匐在地懊悔不迭。这三年来太子很少召见他,他以为太子还是易怒易暴的脾性。谁知道马屁拍在马腿上。这下真得罪太子了!怎么办是好! 见焦芳爬在地方快抖成筛子,朱厚照扶额叹气,做无奈状。朱厚照心中不满,但也没太生气。毕竟闹了一出,此刻的关注度蹭蹭上涨。 他放柔语气,态度温和地扶起焦芳:“本宫没生气,起来吧。别堵了大家的路。” 焦芳浑身紧绷,颤颤巍巍起身。太子语气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太不像太子本人了! 牟斌丝毫不掩饰脸上诧异的表情。许多时日没有接触过太子,太子何时改了脾性? 躲在暗处担忧朱厚照安危的舒三掏掏耳朵,怀疑刚才的太子温和的语气是他的幻听。太子留了一个身量、外貌、年龄相似的小宦官在身边,利用小宦官的身份出的宫。舒三怀疑起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太子。 “回宫。”朱厚照才不会管别人怎么想,率先离开现场。 回宫后刘健他们一定堵路指责他偷溜出宫。趁他们都在,把计划书让他们过目。出宫前还只是想让晋商们接手大宁城。去了趟荣盛堂看出暴露的缺点,朱厚照立刻推翻原有的想法,打算多拉拢一些人管理大宁。计划改变,原定的计划书肯定有不足之处。正好可以逮着刘健等人免费修正。 牟斌一直把人送到乾清宫。 弘治帝焦急地等候在乾清门。身后是一群以刘健为首、脸色凝重的官员。 “照哥儿可在宫外磕着碰着?”弘治帝见到儿子立刻上下打量,唯恐看到儿子受伤。至于儿子偷溜出宫要受什么处罚,弘治帝还没想到这一茬。 刘健心中一叹:皇上对太子十年如一日溺爱。太子没养成骄纵的性子,是朱家祖坟埋得好。 朱厚照含笑着行礼问安,和众人依次打招呼。整个人浑身上下刻满了温和有礼,仪态上像极了弘治帝。一套礼仪做下来行云流水,乍看就是一位行事有度的贵公子。丝毫没有被抓到犯错证据的尴尬。 和以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模样大相庭径。也和半个月前请客吃饭的冷漠相去甚远。 刘健等人啧啧称奇。太子是打算服软,收起不可一世的乖张,好言好语和他们商量大宁的事吧? 弘治帝很满意亲自教导有了成效,便不准备追究出宫的事。“下次出宫前告之父皇一声,多带些人出宫。”半个月前的午宴上,儿子对官员们的态度很成问题。弘治帝耳提面授,一定要儿子在场面上给足股肱之臣面子。儿子还算听话! “今日为何出宫?”弘治帝好奇地问。 朱厚照恭敬地从黄献手里接过计划书递上。并用眼神示意黄献给在场的每人发一份。 朱厚照实话实说:“尝试、摸索。”但并不准备用公鸭嗓再解释一遍。让黄献开口,把他曾对晋商们说的话复述一遍。 计划书内容不多,一千来个字。弘治帝很快看完,却什么也没看懂。议会、市政厅、自卫军等,都是陌生的词汇、陌生的制度。哪怕听黄献讲述,弘治帝脑子也是糊涂的。 “照哥儿为何要弄出市政厅、议会放权?”虽然没看懂,弘治帝还是敏锐地察觉儿子的目的。大宁为什么要放权给外人?官员们不同意把大宁纳入管辖地,他可以帮忙!儿子没有人手管理,他可以给! 朱厚照压低声音:“儿子要、看、资本、力量。” “?” 朱厚照不准备在刘健他们面前解释什么是资本。囚牛商行是他打造出的一股资本力量,已经在慢慢带动大明经济发展。朱厚照想瞧瞧资本在大明能做到什么程度,作用力和破坏力各是多少?需不需要压制?又如何压制。 刘健等人也不懂什么是资本力量。但他们看着计划书头脑里同时闪现:太子又要搞事。 刘健、谢迁、李东阳用眼神交流。太子要在大宁搞的和朝堂的构架完全不同,让他们想起太祖撤去丞相和中书省的往事。就因为朝廷没有遵照太子的想法做事,太子就要弄出一个小朝廷对抗吗? 太子还是太子,骨子里爱搞事的坏毛病一点也没变! 朱厚照在黄献耳边嘀咕了几句。黄献对刘健等人转述:“小爷会给诸位大人派发大宁土地拍卖会的请柬。有兴趣的大人可以参与大宁建设。” “没银子买地。”刘健气呼呼地道。 侣钟比较实在:“殿下可否先告知苦卤有什么用处?”一百亩地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侣钟可以找人代表户部参与进去。他也想看看在太子胡乱折腾下,大宁会变成什么样子。 “肥田。” “?!” 弘治帝沉思,他是不是该和儿子一样多读些杂书。为什么儿子弄出的东西他都不懂! 第二百七十七章 我们没错 弘治帝不会追究朱厚照擅自出宫,牟斌和陈宽可不敢不重视此事。尤其是得知朱厚照在宫外与人动手打架。最后,他们两人一合计,把端本宫内所有和朱厚照年龄、身量相仿的腰牌全换成琥珀牌。 明太祖制定了森严的等级制度,腰牌根据佩戴者的身份也有不同的等级。比如武官。指挥佩金牌,千户为镀金银牌,百户乃银牌。守卫和普通宫人都是铜牌,官员佩戴用象牙制成的牙牌。 琥珀价比金银,是皇室、权贵才能拥有的珍宝。用上琥珀牌,外人难以仿冒,又可提醒守军们注意。海船出海多次,从海外带回大量的琥珀蜜蜡,一共做了九块巴掌大的琥珀腰牌。牟斌和陈宽特意交待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看到宫外佩戴琥珀腰牌的宦官要格外注意。锦衣卫和东厂更是把朱厚照的乔装装扮记在心里,以备不时之需。 “小爷,出宫的手续多加了一道。”黄献低头道,“需要多回答几个问题。” 朱厚照横眉冷对:“看来是专门对付我的。” “小爷准备何时举办拍卖会?设在何地?奴婢替您跑腿。”黄献的年纪比朱厚照大两岁,也是正好动的时候。别看端本宫总管在宫里的身份仅次于司礼监、御马监、乾清宫总管,走到哪都有人奉承。但天天守着端本宫,最多到文华殿走动一下,真的很无聊。一年到头也出不了一次宫。 朱厚照撑着头,有气无力地道,“还没想好。” 桌上摆着一份他发往河套太子府的命令备份。上面清楚记载“筹备建造羊毛作坊”。一如既往,是一份很简单的政令,没有添加任何形容词。更没有规定一定要从草原牧民手里收购羊毛。 “羊毛作坊建造完毕,产出毛线一百斤”还是半年前的消息。他从囚牛商行处得知羊毛衣不好卖,以为百姓们一时接受不了,暂时搁置一旁,没有继续关心。 从政令上看,太子府没做错。只是有意或者无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朱厚照固然可以强令羊毛作坊从鞑靼牧民手中收购羊毛,除非规定具体数量,否则底下的人还会“曲解”。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会找到其他办法抵制。 朱厚照终于体会到皇帝爹的不易。 “小爷,李兆先李典宝在文华殿求见。”有人来报。李兆先从九品教授升为八品典宝,放在关内是无人会在意的绿袍小官。在青土城,他可是管着所有作坊、田庄、农场的税收。 朱厚照歪着头想了想:“本宫乏了要歇息。让他把想说的事呈上来便是。” 朱厚照在两个月亮世界生活了三十六年,那是一个质疑权威、个性张扬的时代。他不会把任何人的话奉为圭臬,同理,也不觉得所有人都会对他言听计从。能让太子府大部分人抵制收购鞑靼牧民的羊毛,就一定有其原因。朱厚照要找到原因,对症下药。如果…… 如果他找到原因还准备继续原先的计划,就只能把太子府的人统统换了,任命听话的人上位,就和老朱家的祖宗们一样行事。 当然那样也会有后遗症。新换上的人肯定只敢一板一眼施行他的计划,让远在河套的太子府失去了自主性和灵活性。到时他会越来越忙,若想偷懒几天,河套的政务将陷入混乱。朱厚照并不想那种事发生。 管理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啊。 朱厚照静静地望着某处发呆,片刻后轻声交代,“黄献,让大宁的张永立刻开办羊毛作坊,从牧民手里收购羊毛。收购价……越低越好。” 成本越低越有竞争优势。等资本进驻大宁,毛线、毛衣的销路无须他发愁。本来光靠玉米种子也不能支持大宁的发展。 一切让市场来说话吧。 李兆先的未能如愿见到朱厚照。他愁容满面地等在府邸,等待他爹李阁老回家。 李东阳拒绝了几位同僚的宴请,拖着一天的疲惫归家。 “爹~”李兆先焦急地开口。 李东阳伸手阻止他说话,先狠狠灌了几口浓茶打起精神。 他双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道:“太子殿下抛出一份针对大宁发展的计划书。刘首辅拉着爹和谢阁老谈了一天。爹已经精疲力尽,未必能帮到你什么。”李兆先在太子府述职,遇到最麻烦的事肯定与太子有关。李东阳无法揣摩太子的行事,这方面真的帮不了儿子。 李兆先自从得知朱厚照去了荣盛堂,一直提心吊带唯恐毛线的秘密被察觉。他没有关注过计划书的内容。“大宁不就是种地的地方?太子应该没有精力打理大宁。” 大宁发展三年,哪怕常驻囚牛商行的商队、买卖公平、童叟不欺,大宁连青土城的十分之一都不如。李兆先只知道太子的人在大宁开荒五万亩,种了很多粮食。太子府的人也从未把大宁放在眼里。 李东阳淡淡地扫了李兆先一眼:“病好了早些回河套,把计划书带回去交给程克勤。” “计划书有问题吗?” “自己看吧。” “爹,太子想干什么?” “摸索一种全新的、适合远离京师掌控的城市的管理方式。” “?孩儿没听懂。” “太子心中怕是认为现在的太子府并不适合搬迁到河套深处。” 李兆先相当不赞同:“让商人管理城市简直荒唐!大宁顶多成为大些的马市!那群为了财物什么事都敢做的商人,不得把关内的东西肆无忌惮地卖到草原!” 河套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李兆先亲眼见识过鞑靼铁骑的厉害。论单打独斗,大部分的明军不是鞑靼人的对手。如果鞑靼人得到充裕的物资,明军必定会遭受巨大损失。 “太子也邀请爹参与大宁城管理。 “!” “太子想让朝廷接管大宁,朝廷没给出满意的答复。太子弄出计划书越过朝廷、撺掇他人接管。朝廷现在骑虎难下。”李东阳疲惫地道,“不管河套太子府做了什么招致太子反感的事,及时纠正吧。” 程敏政是刘健、李东阳等人的手下败将,曾被朱厚照坑过多次。李东阳不认为程敏政有和太子掰手腕的能力。 李兆先道:“太子有意让羊毛作坊收购鞑靼牧民的羊毛。可凉州、甘州等地伸长脖子盼望卖羊毛的牧民太多。程大人肯定先顾着大明百姓。程大人没做错什么。” 李东阳轻蔑地笑:“就你们太子府也想与太子阴奉阳违?” “我们没错。” “太子会让你知道到底有没有错。”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太天真了 大明门前有一片同时能容纳十万人聚集的空地。如果开发成商业街,绝对能寸土寸金。 大明门前成了彩票开采的固定地点,每到开奖日人头攒动,带出了一个客源巨大的市集。仁厚的弘治帝不想赚百姓的摊位费,特许在大明门规定的地方摆摊无须交税。户部想在此处打造商铺一条街的计划夭折。 朱厚照拿上新到手的琥珀腰牌,打算再次混出宫。 “你家有几口人?老家在哪?说出老家有名的小吃。”出宫的人都要接受盘问。问的问题相当随机。 朱厚照被难住了。如实说三口人,可谁会把家里唯一的孩子送入宫。瞎编吧,会被皇帝爹揍。如果回答老家在凤阳,分分钟暴露身份。 朱厚照抬头微笑:“请把牟指挥使叫过来。” 牟斌来了,李荣也跟在身后。 “太子爷,您出宫怎么也得告之皇爷一声吧?”李荣苦着脸哀求。 朱厚照挑了挑眉:“本宫就在大明门逛,不走远。无须打扰父皇。李公公既然来了,麻烦你替本宫传个话。苦卤直接浇在田里会烧死农作物的。” “哎呦!”常伴弘治帝身边的李荣常常能听到外人不得而知的事。户部尚书侣钟得知苦卤能肥田,命长芦盐转运使送苦卤浇灌顺天府的官田。顺天府官田少说也有几千亩。小麦刚种下,如果被烧死了,还得重新补种耽误农耕。 李荣急忙跑回去报信。除了户部,皇爷也让人在皇庄里浇苦卤。 朱厚照呵呵一笑:“麻烦牟指挥使陪本宫出去一趟了。” 牟斌还能如何!太子的恶作剧太多,怕了怕了。 朱厚照这次出宫带了不少弘仁殿的工匠。他和工匠们对着大明门前的空地指指点点。牟斌护在周围保护朱厚照的安全,没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听进去。不是他不感兴趣,而是怕着道儿。 “可以办到吗?”朱厚照提出要求,询问工匠们的意思。 工匠们一脸为难:“殿下为何不修成戏台呢?”殿下要他们在大明门修一个露天演讲场。需要台下的每位听众都能听到中间演讲台的声音。还要求讲话的人声音再小也能被听到。这只能用神仙手段达成吧? “戏台有距离感。可以把演讲台放在这,后面坐听众的台阶一级级升高。这样有利于声音一级级传出去。你们不试怎么知道不能成?”朱厚照鼓励工匠们用于创新,“做成了本宫赏赐5000两,你们内部分。” 两个月亮世界有没有音响设施的露天剧场。朱厚照不知道原理,但既然有实物,一定有办法能达到天然音响扩音的效果。 朱厚照打算把拍卖会设在露天演讲场。让大宁市在世人的见证下成立。不用费嗓子。 朱厚照给工匠们鼓励的时候,看到乾清宫眼熟的公公骑马出宫而去,不多久从户部街奔出几匹快马。他无声地笑了笑。 用了囚牛商行出品的农肥,田间能增产一成左右。因此卖得特别好。销量远超玻璃制品。很多人买了农肥回去想要摸索出配方,可惜都没成功。估计是被他以前请道士炼制粪肥有关,他们请的都是道士而不是有丰富种田经验的老农。 他是会把下金蛋的鸡往外赶的主吗?苦卤和农肥差别很大,他们怎么就认为直接浇灌苦卤有用?蒸馏猛火油能得到煤油,不代表农肥的来源也很简单啊! 还有囚牛商行发行的玉米。多少人天真的以为把玉米粒买回去就能当种子!玉米粒的确是玉米种子,但必须是杂交的玉米粒。普通的玉米粒种下去长不壮,基本不会结出玉米棒。 当初为了从撒马尔罕商人口中买下玉米种植方法,他可是送出去几百车玻璃制品!亏得不是瓷器,否则他非得心疼死。 谁把从囚牛商行买回去的玉米当种子种下去,等着来年粮食欠收吧! 朱厚照给工匠们布置了艰巨的任务,然后拍拍屁股回宫。留下工匠们在广场上怀疑人生。 朱厚照回宫受了弘治帝一巴掌,笑骂他是小滑头。 朱厚照表示很冤枉。“父皇,若不是得知你想把苦卤用在皇庄上,孩儿绝对不会点破。皇庄要农肥可以到囚牛商行买啊。内承运库小有积攒。” “农肥是好,贵也是不贵。但它限购啊!你是不是都用到大宁去了?” “父皇冤枉!大宁土地肥的流油,哪需要很多农肥!孩儿都用在青土城。那里毕竟靠近沙漠,土地贫瘠。” 朱厚照拍拍额头。太子府拿囚牛商行的货物都用成本价。如今太子府翅膀长硬了,也该让他们独立行走。 “黄献,交代宁瑾取消太子府购买特权。”朱厚照让黄献马上去办。太子府求购需求量极大,青土城有一半是靠囚牛商行让利建起来的。 弘治帝当了多年皇帝立刻瞧出了端倪:“底下的人阳奉阴违了?” 儿子把河套的事放在第一位,河套要银子给银子、要特权给特权,几乎是无所不应。弘治帝隐晦地提醒过儿子人心容易不满足,手下的人需要定时敲打。 朱厚照笑笑没说话。 “湖广有八大藩王府。在湖广清丈田亩遇到的阻力不会比南直隶小。照哥儿也加入吧,学学如果和下头的人掰手腕?”弘治帝提议。 朱厚照猛摇头:“父皇您就饶了孩儿吧。孩儿还小,不想早生华发。” 弘治帝摇摇头,便也随儿子去了。儿子还小,不急着教。等他撞几次南墙就知道了。 河套的事好解决,给予经济制裁,他们马上会看清楚自己的地位。宗室们比焦芳还像滚刀肉,有的好闹了。三年来,愿意借钱给他的宗室依旧少之又少。给他们行动自有权,也没有让他们大方一回。朱厚照决定给借钱的几位王爷发拍卖会请柬,让他们有机会参与大宁建设。 苦卤的事闹得有些大。有时候官员们比无聊的妇人还要八卦。当日听闻苦卤能够肥田的官员,把消息传给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很多人迫不及待地从盐场要苦卤浇田。清丈田亩给南直隶的权贵们予以惨重的打击。他们想尽量回点本。 可是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 太子故意的吧! 还有一些把玉米种在田里的人起了嘀咕。太子不会在玉米上动什么手脚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好事从来不易得 又是一上午的回回文。经过六个月的学习,朱厚照已经能流利地对答、看懂大部分的文字。 过目不忘在学习语言上没什么优势。朱厚照看了一上午的回回文头有点发胀。不过看看身边上了年纪的英国公和刘大夏,朱厚照深感佩服。 “刘尚书,学回回文费神。万一真有冲突要打仗,可以找通事翻译。”朱厚照学起来都费力,想劝两位老人放弃。 刘大夏是个干瘦的老头,年纪比马文升小十来岁,脸上的皱纹比马文升多了至少一倍,瞧着竟然比马文升还大。刘大夏为官多数时间在地方任职,朱厚照对他不甚了解。只知道他知兵事,曾在军制改革前整顿过宣府的军粮买卖。是官员中少数几位明确表明支持改革的官员。 刘大夏躬身回道:“臣以为可趁西北局势动乱彻底解决哈密的威胁。哈密是西北的大门。一旦被其他势力夺取,西北只有嘉峪关一道险关。如果嘉峪关失守,河西走廊危矣。臣还认为,西域势力全都改信绿教,抑或会威胁大明。” “达延汗对父皇册封的西天佛子捧为上宾。不过佛子在土鲁番就不怎么受待见。哈密……暂时不敢对佛子不敬。” 朱厚照现在知道皇帝爹大力推荐刘大夏出任兵部尚书的原因了。刘大夏和他对西北的想法一致。通过羊毛作坊,朱厚照对君臣一心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如果下位者无法理解认同上位者的想法,命令的推行会不畅。 刘大夏瞧了一眼朱厚照的神情,揣测道,“哈密有二心?” “据二十八星宿在哈密探得的消息,哈密忠顺王陕巴与都督掊克诸部、阿孛刺等交恶。阿孛刺坚定信仰绿教。土鲁番速檀阿黑麻失踪后,阿孛刺似乎想把阿黑麻的幼子迎到哈密。”朱厚照甩甩头,“不过我们不用急。乜克力部受创后,赤斤蒙古卫缓过一口气,必要时可以让他们向土鲁番移动。” “兰州、大同两战重振大明国威。西北与草原各族不敢轻易与大明翻脸。”英国公适时插嘴拍马屁。 朱厚照小声嘀咕:“如果大肆收购羊毛,他们才真不敢翻脸。” 刘大夏竖起耳朵:“臣没听清楚,殿下可否再说一遍。” “没什么,本宫抱怨几句。”朱厚照摆摆手不想再提糟心事。 刘大夏和英国公告退离去。跨出文华殿,刘大夏问英国公是否知道羊毛有何妙用。刘大夏看上去年纪大,其实在高品级官员里算是年轻的。他身体非常健康、耳聪目明,没错过朱厚照的自言自语。在官场上,身体也是一种本钱。 英国公心头百转千回,笑了笑道,“弘仁殿研究了草原的羊毛织毯、羊毛编织品等。工匠们改进纺车把羊毛纺成毛线。毛线编织的衣物可以御寒。太子把羊毛纺织送给河套,想让河套开设羊毛作坊收购草原的羊毛。但程克勤似乎另有想法,单单只收购凉州的羊毛。太子不满,取消了河套在囚牛商行的购物特权。” 刘大夏若有所思。 “程克勤此人自负才高八斗,做事一向很有主张。河套太子府成立有三年。也不知道太子是否想要换一批人。”英国公试探道。 刘大夏呵呵一笑:“朝廷京察六年一次,太子府又是刚设立,这个……不过以皇上对太子的重视,太子府终究是太子做主。” 英国公眼线遍布朝野,轻易把内幕消息告诉他,怕是想让某位勋贵成为太子府左长吏。太子虽年幼,可有皇上精心培养,对人心的把握非常精准。他曾任佥都御史核查宣府的兵饷,知道边关武官糜烂的程度。军制改革有紧有松,抓住高级武官放过低品武官,补偿士兵和军户,一套组合拳下去,让军队安稳地渡过改革。 “河套关系到西北和北方的战略布局。河套应该任命一位精通兵事的左长吏。刘尚书以为如何?”英国公直截了当地说。 刘大夏笑呵呵地重复刚才的话:“太子府始终是太子做主。我们的意见,做不得数。国公爷常伴太子左右,应该比本官更了解太子的脾性。” “都说太子不好相与,其实太子礼贤下士,非常重视他人的意见。特别是被太子认定的有才干者。”英国公拍拍刘大夏的肩膀,“马尚书也认为河套的左长吏应该懂兵事。” 说完英国公潇洒地离开,独留刘大夏一人思考。 刘大夏回头望了眼文华殿,失笑着离开。京师水深,他身处其中难以独善其身,还不如直接投靠太子稳妥。他上午散朝抽空来文华殿,可不仅仅是为了学回回文。 朱厚照准备回端本宫午休。詹事府今日负责陪读的梁储清咳几下:“殿下,胡御史想见您。” 朱厚照眼皮一抬:“本宫不想接受《大明报》的采访。” 《大明报》虽然由礼部负责主发,主编却是内阁指定。三年里《大明报》一直想要取代《京报》的地位,主编换了一茬又一茬,始终被《京报》压一头。胡御史接过主编的位置,独树一帜接受苦主举报官员,核实后会登报揭露违法作恶的官员丑态。《大明报》如今在民间的讨论度逐渐高涨。 “胡御史说,只要您愿意回答他一个问题,他就把《京报》里吃里扒外的人员名单送给太子。”梁储道。 朱厚照一愣:“吃里扒外?”为什么他没听说过?《京报》他每期都看,广告收入没有出入。 “《京报》每期都会用热气球送往各地,热气球上除了报纸,有时会偷偷带人,有时带货。” “……” 朱厚照突然意识到竞争的好处。难怪皇帝爹会有意培养朝堂上不同势力。党争对上位者有好处啊! 朱厚照最后还是见了胡御史。他只要用心查,肯定能查出吃里扒外的人。但给胡御史一点甜头,让报社知道有对家时刻盯着他们,做事会规矩很多。 “殿下,囚牛商行对外卖的玉米能直接播种吗?”胡御史把名单呈递给朱厚照的时候直接发问。 朱厚照邪邪一笑:“可以是可以。只要运气好,一亩地里总能结出上百个玉米棒。好事从来不易得,世间无有不艰难。” 第二百八十章 板桥皇庄 第二日《大明报》用“好事从来不易得,世间无有不艰难”为标题,引用了朱厚照的讲话,明确表明囚牛商行卖出的玉米无法当成种子播种。 一时之间,到前门大街晋商会馆拜访的高门大户的管家络绎不绝。除了朝堂上正三品以上官员,朱厚照明确表示会派发请柬参与买地拿种子的对象只有十三人。的荣盛堂的东家程穆在徽州老家被绊住脚步。晋商成了权贵们拿种子的最好人选。 英国公、成国公、定西侯、彭成伯、襄城伯、惠安伯等手握兵权的勋贵们另有打算。诸如因为考核不过关被罢去武职、被边缘化的平江伯、安远侯等人,想要用权利压迫晋商们交出即将到手的种子。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安远侯柳景触犯律法,因和太皇太后有远亲关系求了弘治帝免于罢爵。平江伯骑射、武略、胆识都是垫底的存在。他们的子孙在武学中的表现同样非常糟糕。按照弘治十四年颁布的《文武职袭荫法》,安远侯、平江伯两家很可能降爵承袭。对于他们,晋商表面上客客气气接待,触及到利益的地方,晋商们毫不妥协。 未免被京师权贵不胜其烦地骚扰,晋商们请出英国公、李荣替他们出面挡去麻烦。随着前任户部尚书周经的致仕,京师中不少位居高位的山西籍官员被调出京师。大明商人没有后台在商场寸步难行。晋商们找上了曾在大同短暂停留过的英国公,同时由大同镇守太监左敬牵线,联系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 英国公出面替晋商们拦住上门找麻烦的勋贵,自然有他的打算。李荣愿意出面,少不了朱厚照的说和。没了晋商们雄厚的财力支持,开发建设大宁市将会纸上谈兵。 弘治帝对玉米种子格外好奇。在朱厚照的陪伴下,带上张皇后来到位于北直隶顺义县安乐里板桥村的东宫皇庄。 此处皇庄原为大太监曹吉祥所有,宪宗没收后改为皇庄,又被弘治帝赐给朱厚照作为东宫皇庄。原本只有三十五倾,后侵占民田四十倾,扩张到了七十五倾。清丈田亩时,为了改革顺利推进,先对皇庄进行核查。板桥皇庄出银子并按利息赔付侵占的四十倾土地。不少土地的原主人过世,有些人的子辈都已经离世。孙辈们分配这笔赔偿金时闹出很多官司。 “当初大家都被殿下给出的赔偿金吓了一跳,目光聚焦在赔偿金的给付上,没人把视线转向皇庄内部。”寿宁侯在标有“玉米实验区”的指示牌前感慨。 “皇庄内所有人都是全家签了死契的流民。哦,现在都是在民籍的百姓。”朱厚照笑道,“他们用毕生的劳作和自由换取下一代的幸福生活。哪怕外人知道此地培育良种,也得不到想要知道的秘方。” 当朱厚照看到寿宁侯兄弟俩出现在随行队伍中,马上就明白皇帝爹为何一定要出宫参观玉米种子。朱厚照带大家参观培育在实验区里的良种,并没有暴露杂交授粉的关键技术。 “玉米的种子不能留种,最大的原因是我们从撒马尔罕商人手里得到的种子也是培育出来的。为了拿到育种技术,囚牛商行送出了两百多车玻璃制品。想要得到可以留种的玉米种子,至少要经过三年不断的培育良种。” 当初撒马尔罕商人说了一堆玄而又玄的话,通事满头大汗地翻译也没完全搞明白。朱厚照倒是听明白了一点。和两个月亮世界农作物杂交、自交技术类似。杂交得到的种子下一代不稳定,但它能保证高产。可真要朱厚照解释,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用两百多车沙子制成的玻璃制品换最低级的授粉杂交技术,朱厚照觉得还是挺划算的。 “难怪玉米种子不易的。”张皇后笑的一脸慈祥,“不知可有多余的种子给照哥儿的两位舅舅沾沾丰产的光?” 朱厚照恭顺地躬身道:“母后见外了。舅舅们支持改革放弃到手的田地,有了好处怎会忘了舅舅们。早就给两位舅舅留出种子,等到了播种的时候,板桥皇庄会派出农技人员上门指导种植。” “谢殿下。”寿宁侯和建昌伯异口同声道谢。他们两人有自知之明,不会抢大宁城市政厅成员的名额。只要弄到种子便可。 朱厚照偷偷告诉弘治帝:“父皇,孩儿给庆云侯、瑞安侯也留了一份。” “别忘了给崇善伯也留一份。”弘治帝提醒。 崇善伯是皇太后王氏的又一位弟弟。都说弘治帝独宠张皇后,除了按例给皇后娘家侯爵位,又多赐了一个伯爵位。当初建昌伯赐爵,朝中官员强烈反对。反观皇太后,后宫前朝都没什么存在感。宪宗在时不受宠,弘治帝继位宫中又有太皇太后压一头。可弘治帝偏偏在两年前再一次赏赐王家一个爵位。 自那以后,朱厚照前往皇太后仁寿宫请安时,总会见到一位神情激动的宫女。宫女长得很秀气,模样周正。朱厚照眉眼之间和其有三四分的相似。皇太后把宫女妥善安置在偏殿,照顾得极好。 弘治帝在板桥皇庄逛了一圈。皇庄的七十五倾地全部用来培育种子,被分为各个实验区。 在小麦实验区,现在轮种上了大豆。朱厚照老老实实交代:“玉米用特殊的培育方法能够得到高产的种子。孩儿便想着稻谷、小麦是否也能用此方法培育高产种子。北方不适应稻谷生长,孩儿便在琼州也建了一座皇庄当实验田。琼州那,有点眉目了。” “有点眉目是什么眉目,均产提高了?”弘治帝立刻警觉。儿子喜欢把好东西攥在手里不让人瞧。 朱厚照稍微透露了一些内幕:“琼州可以像占城一样种植三季稻。江南一代可以推广双季稻。” “哦。囚牛商行以后还会卖种子?”弘治帝没有细问,猜测着儿子的下一步打算。“种子即是权利”的宣言给弘治帝的冲击极大。 “不,孩儿会成立皇家种子铺。孩儿不会让种子铺的权利旁落。” “照哥儿看着办。” “孩儿想在南京皇庄种植琼州培养出的新稻。” “好。” “为了方便管理,父皇能把南京的五处皇庄交给孩儿吗?” “……好。” 朱厚照顿时眉开眼笑。几句话之间,他手里多了南京一万多倾土地。寿宁侯、建昌伯拿走的那点玉米种子算什么! 第二百八十一章 灰溜溜逃回来 想致富先修路。还发展海贸,先造船。早在永乐朝,大明就能造出容下五千料的郑和宝船。中间因为禁海,造船业一度萎靡。随着囚牛商行远航队扩张,浙江、湖广、江西、苏州等地的造船厂恢复原有的规模,源源不断地建造海船。 至少有二十艘两千料的海船长期停留在琼州港。这里有通往南京龙江关、天津卫的专门航线。琼州产的棉花、甘蔗、稻米、水果等经由海船送往两京。 琼州原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因为离开琼州岛需要船只,交通不便,琼州一直没有很好的发展。也是因为出了撰写《大学衍义补》的丘濬,琼中才入了皇帝和朝臣的耳中。 琼州的气候适宜生长棉花,种植棉花成了当地人主要的收入。后来朱厚照到处找适宜甘蔗种植的地区。荒地多、土地廉价的琼州入了他的眼。朱厚照先后在琼州购入5000倾土地。随着他的到来,权贵们也陆续跟进,琼州渐渐热闹。整座海岛都被开发,极少有荒地闲置。 时间是一把杀猪刀,能改变很多事物。三年里,囚牛商行从白糖中获利良多。随着囚牛商行的规模越来越大,朱厚照开始逐渐放开垄断民生行业。先是制冰业,其次轮到白糖。 在《大明报》刊登玉米粒不能直接播种导致报纸热卖的第二天,朱厚照以囚牛商行的名义在《京报》公开了黄泥水制白糖法。 一时间《京报》有价无市,此期刊印的五十万份全部售空。囚牛商行里白糖价格每斤跌掉十文,只卖30文一斤。与之相应的,甘蔗的购买价格上涨了两成,每亩可获利三两到四两银子。 在朱厚照的调控下,沿海适宜甘蔗生长的地区即将迎来经济上涨。琼州的土地价格理所当然地上涨。 朱厚照还嫌不够。把琼州可以大面积种植三季稻的消息散播出去。琼州的土地翻倍暴涨。 土地上涨,值得出手。 “小爷,琼州的上等良田已经从三两一亩涨到六两一亩。已经接近京师上等良田的价格。为何要卖!不种甘蔗,也可以种棉花、种三季稻啊。”御马监大太监宁瑾火急火燎地追到文华殿。打断朱厚照和刘瑾等《京报》一干管事的会议。 因为宁瑾的闯入,文华殿中的古怪气氛暂时消散。 朱厚照挥挥手,让刘瑾等人退下。“把名单上的人员辞退,今后永不录用。登报招聘,家中有在河套、九边当兵者优先。尽快把人招满,不要耽误报纸的发行。还有,琼州也要设立卖报处。随海船走海路。至于内部监察处部成员,本宫亲自招收。他们直属本宫,与总社平级,不相统属。” 《大明报》对《京报》的敌意浓烈。刑部专门派出查案好手调查报社成员。从刘瑾、舒三、到十二位撰稿人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问题。刘瑾管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他们犯的错误虽大,却没有一人违反报社的规定。朱厚照挑出问题最严重的几人,让刘瑾辞退了事。 朱厚照重新补充了报社规章制度。打算新建内部监察部,监察报纸上下是否违反规章。同时提高报社人员一半的工钱,用高薪养廉的方法杜绝他们为了小利与人方便。今后一旦被监察部抓到,会被辞退丢掉高薪的工作。 刘瑾、舒三等人得知胡御史把一份名单交给朱厚照。忐忑不安地等待朱厚照的怒火降临。没成想等来了加薪!每人提高一半工钱,舒三这位王牌记者每个月可以拿到三十两!相当于正二品的月俸! 舒三二丈摸不到头脑:“这是惩罚还算是奖励?” 主编胡寄恒背着手摇晃脑袋:“太子殿下此招高!” “说了等于没说。”舒三翻白眼。 胡寄恒低着头自言自语:“如果此招用在官员身上……不行,俸禄太高国库支撑不起。宋朝俸禄高,贪污受贿官员一样没少。或许可以用在极个别的官职上。比如六科给事中、都察院?” “又来了。”舒三一脸无奈。他已经习惯了胡寄恒有事没事指点一番朝政的癖好。小爷尽量避免参政,更不会听从落榜举子不成熟的小建议。胡寄恒也没指望他的建议会被接纳,可每每总是要忍不住指点江山。也幸亏东厂、锦衣卫不再因言抓人。否则胡寄恒定要到诏狱走一遭。 刘瑾面沉如水,提醒大家,“今后行事大家都小心点。” 眦睚必报的刘瑾已经想好了如何报复《大明报》。派人跟踪他发现了他和晋商会馆之间心照不宣的配合!最重要的是还在小爷面前给他上眼药。欺人太甚! ------------------------------------- 文华殿中,宁瑾千方百计想要阻止朱厚照卖出琼州土地。三季稻只能在琼州、广东、福建等少部分地方种植。三季稻的种子由弘仁殿的匠人培育,宁瑾十分看好三季稻的前景。琼州的土地价格只会涨不会跌。 宁瑾低眉垂眼:“小爷手头上周转不灵吗?按照计划,前往古里的海船即将归港。如果小爷急需用银子,可以从皇店挪一挪。” 在朱厚照的带领下,囚牛商行花了三年时间成为庞然大物。隐隐可以和庞大的晋商、徽商、江右商帮等大型商会抗衡。朱厚照在囚牛商行内的威望极重。此次公开白糖制糖法,连名义上的东家宁瑾都不敢公开质疑。 “琼州的土地再贵也不能比顺义的贵。此时卖出去,还能招个好名声。”朱厚照对身边的老人很给面子地解释,“本宫决定开发东番岛。东番岛和琼州岛环境类似,同样能种植棉花、甘蔗、三季稻。同样盛产水果。” 最主要的是:土地不要钱。 东番岛荒芜一片,岛上只有少量的土着,偶尔会有福建沿海的老渔民违反海禁出海到此打鱼。东番岛比琼州岛还要大。岛上有海盗和贼人,那是一片目无法纪的原始土地。别人开发要费一番劲。对于他来说,都是小事。 虽然东番岛的土地不要钱,但要开垦荒地、搭建灌溉系统、造房建城都需要财物。朱厚照做过预算。如果卖掉除实验田之外所有琼州的土地,换得的银子正好可以开发东番岛。 在宁瑾还在思考东番岛在哪里的时候,负责海贸版块的东宫典兵局局郎魏彬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魏彬“噗通”下跪,膝盖重重砸在地面的金砖上。 “小爷,奴婢灰溜溜逃回来。给小爷丢脸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该歇歇了 囚牛商行的出远海的宝船上搭载了火炮、船队人人都有火铳,还有密封保存的手雷。巨大的船只、火力强大的热武器以至于囚牛宝船在海上属螃蟹横着走,剿灭过上千徘徊在沿海地区的海匪。 朱厚照重视兵事。担任东宫典兵局局郎的魏彬虽没有汪直、萧敬在兵法一道上的造诣,但也绝对不会比寻常领兵的武官差。 “你们被海匪打败了?”朱厚照觉得不可思议。在大明周围海域,没有势力不知道囚牛宝船的底细。远远见到只会加速逃命,谁敢正面撩虎须。 魏彬哭诉:“古里国勾结色目人,想要置我等于死地。” “色目人?!”朱厚照惊起,“长什么样?” “他们的眼睛是蓝色的,一头像鸟窝一样的金发,皮肤很白。鹰钩鼻,眼窝深,个字……比北方人还高一些。”魏彬双手比划着。 朱厚照高兴地双手鼓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总算找到西洋人了!快把经过详细道来。” 两个月亮世界由一张星网连接大小国家,地理概念被弱化,想要知道异国消息网上搜一下便可。大明可没什么网络。朱厚照了解世界的粗浅知识来自于元朝留下的典籍。 元朝把色目人划分成第二层,文史中记录了不少西方国家从草原一路东行拜见元大汗的真实内容。随着北元势力衰退,大明闭关锁国,大明境内再也见不到西方国家的来客。只有京师还留有当年天主教教堂遗迹,以及来自意大利萨莱诺的教皇特使孟德高维诺留下的《书信》。 西方是一个与大明完全不同的世界。朱厚照对西方充满好奇。他想知道大明所处的维度有多少个国家,每个国家各有什么文化。但西方的资料随着时间一步步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船队在沿海地区打听到宋元时期阿拉伯人经常往来东西方贸易。通往西方的海路只有阿拉伯人知道。船队在满勒加打探到,和西方经商的阿拉伯人经常出没在古里。 古里与满勒加之间隔着海洋,船队从满勒加航行到古里至少需要两个月。魏彬带上先头部队沿着从马文升手上得到的《郑和航海图》找到了古里。可没想到古里对大明如此不恭敬! 人走茶就凉,何况距离郑和第七次下西洋已经过去了八十年。曾经对大明毕恭毕敬的满勒加,首次接待囚牛海船的态度也极为不恭敬。最终,海船上的财富和武力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八十年里,航海图上的小国有的已经覆灭,有的被侵吞只保留下文化,有的扩张成了区域性大国。 东西方交汇之地的古里,竟然被西方人占了!朱厚照立刻警觉起来。 他对兵事一知半解,还是初学者。但他对经济规则了解,绝对在大明中排前三。中间商最容易从买卖双方中赚取差价。尤其是在交通不便的时候,有能力沟通中西方的阿拉伯人起码要在货物上赚十倍价。如果换成朱厚照是阿拉伯人,肯定也不会把东西方的航线告诉别人。现在古里和西方人勾结,远在东方的大明肯定要吃亏。 有人认为大明不会吃亏。古里和大明离得远,西方人总不会打到大明来。就算来了,大明军队会让他们知道厉害。 但大家必须要认清一点:军制改革的顺利源自海贸的丰厚回报。没钱什么事都办不成! 皇帝爹还等着银子在湖广大干一场呢。 商场上一旦信息不对称,很容易落于下风。古里这座东西方桥头堡不能丢,至少不能让西方人全占了去。 “色目人的火力很强大?”朱厚照追问。 “他们手上的火铳和我们不一样,比我们的好用。他们也有火炮,比我们的攻击距离远。我们有艘靠岸的船中了炮弹,留在了古里。船上装了不少的布匹、丝绸、瓷器、茶叶和玻璃制品。” 魏彬一脸羞愧:“先头部队只有三艘船,不到500人。虽然被他们用火力压制,也还有还手之力。可是打了一阵子,他们突然疯狂地喊‘狗的’、‘狗的’,并像疯狗一样抓我们的人。抓到一个人立刻欢呼雀跃,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奴婢看着心慌,于是……” 魏彬抬头偷瞄了一眼朱厚照,伏在地上大声请罪,“奴婢枪杀了被俘虏的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奴婢愿受一切处罚!” 宁瑾睁大眼睛认真端详跪倒在地的魏彬。没想到东宫六局里能出如此狠辣的人!印象中魏彬不属于西厂,也从没在东厂任职。 魏彬杀了自己人!朱厚照的大脑瞬间空白。他知道海上不安全,哪怕在方方面面都很发达的两个月亮世界,海上依然有海盗,海洋遵从丛林法则!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和锡兰起过冲突,差点被锡兰团灭。最后郑和把锡兰国王绑到大明,太宗让锡兰另立贤者为王。但朱厚照没想到…… “小爷,那群色目人不对劲。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充满占有欲。留下活口恐怕会暴露航线。被色目人摸到家门口会很危险。奴婢这么说绝对不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奴婢恳请小爷千万要重视出现在古里的色目人。”趴在地上的魏彬一腔赤诚。 朱厚照曲起指关节敲敲额头。航线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魏彬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战死者几人?”朱厚照心情沉重地问。 “加上奴婢打死的九人一共八十一人。另有十五人伤势过重,死于航行中。” “此九十六人每人给予……500两抚恤金,双亲和妻儿列入抚恤名单。派人告诉船员们,囚牛商行将奉养战死者双亲、送家中未成年孩子读书。家中长子成年可入囚牛商行。”朱厚照给出优厚的抚恤金。抚恤金虽多,但同海贸产生的利润相比只能算零头。 魏彬声音哽咽:“奴婢替战死者谢恩。” “你在海上漂了三年,也该歇歇了。”朱厚照免去了魏彬海船船长一职。抛下船员的船长,继续留在船上会影响船队凝聚力。 魏彬松了一口气:“奴婢遵命。”结局比他预料的要好。 “你以前随军打过仗?”朱厚照突然发问。 “奴婢曾随成化朝兵部尚书项忠镇压过荆襄起义。” 宁瑾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下手狠辣无情。 朱厚照轻叹一声:“歇息好了去河套。和萧敬换一下。” 第二百八十三章 御敌于国门之外 朱厚照是除了家务事其他情况下绝对不吃亏的主。鞑靼杀了大同一万多百姓,他能用20万搞死蒙郭勒津部。 色目人打死96人的帐一定不能轻易揭过。 不过魏彬等人连古里都没登上去,他们对古里、色目人一无所知。满勒加不喜欢古里的阿拉伯商人,也没有古里最新的消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一点朱厚照耿耿于怀。魏彬说色目人的火铳、火炮比海船上的先进。朱厚照虽然惊讶但也不意外。火器在太祖赶走蒙古人时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立国后火器被朝廷严家管控防止流散到民间。严管的同时又没有投入人力、物力继续研究,火铳、火炮的研发停止了几十年。现在用的火铳还是宣德朝的技术。 科技是不断发展的。大明不发展,自有其他人发展。火器原先由宋朝人发明,元朝把火器发扬光大,一路打到西方。西方定然有火器技术。过了一百多年,如果西方一刻不停地研究火器,定然比大明的火器先进。 落后就要挨打! 一场仗失利不算什么,怕的是场场失利。 元帝国消亡后,中西方中断交往一百多年。当初元朝把西方按在地上摩擦,谁知道西方人会怎么想东方。他们肯定分不清鞑靼和大明人的区别,就像他分不清撒马尔罕和土鲁番人有何不同。 朱厚照在堪舆图前驻足。他想找人商量,一时间竟然找不到适合的人选。 英国公……心思大了。 刘大夏嘛,骨子里反对开海禁。马文升把《郑和航海图》交给他保管。要他拿出来的时候推三阻四的。况且对海战也没什么经验。 焦芳和杨廷和,并不精通兵事。 宁瑾连东番在泉州对面都不知道,告诉他古里他都找不到地。 他手上的人才还是太少了。 朱厚照一时间陷入困局。 打发走宁瑾,他背着手漫无目的地乱窜。 “殿下,阁老们正在开会,您有事什么事吗?”文渊阁的中书舍人毕恭毕敬地拦住了他的路。 朱厚照一抬头,发现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文渊阁。朱厚照打了个寒颤。难道他潜意识中认为阁老们能帮他? 朱厚照犹豫了一会儿,走入东南角的凉亭,半倚在立在凉亭中央的钟漏上。这只钟漏还是他让人送来文渊阁的,想要内阁注意时间观念。内阁处理政务越来越利索,反而是他这里各种问题接连暴露。 不久之后,文渊阁大门敞开,开会的官员陆续离开。 朱厚照立刻把头四十五度上扬,凝视天空,露出少见的迷茫。 侣钟正和左右户部侍郎商量快速推荐辽东的土地清丈,突然被刘大夏拍了一下肩膀。侣钟顺着刘大夏的手指看到东南角处的迷茫少年。 “太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侣钟情不自禁地道。 刘大夏咳嗽一声提醒。 被苦卤、玉米坑坏了的侣钟并不想收回他的话。户部管着许多的官田。最近花钱雇人重新翻土、浇灌、播种。都是太子害的。 侣钟走过朱厚照的时候躬身行礼,不等朱厚照叫起快步离开。身后两位户部侍郎有样学样。 有心投靠朱厚照的刘大夏只好一个人上前询问:“殿下等在此处有事吗?” 朱厚照摇头。 刘大夏想了想,作了个揖离开。 朱厚照气得翻白眼,就不能多问一句?! 擢升为吏部尚书的马文升瞧了一眼,远远地行礼后离开。 其他几位尚书、侍郎同样如此。 朱厚照不禁扪心自问,他的人缘很差吗? 半天没等到刘健、李东阳、谢迁出来关心一下他。朱厚照厚着脸皮走进文渊阁。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殿下。” 刘健三人问安后忙起了自己的事。都没有主动关心一下朱厚照来此的目的。 朱厚照磨磨蹭蹭走到刘健身前。 “咳咳。”朱厚照用咳嗽声提醒刘健,“刘首辅,假如有一支异族军队打到大宁。我方不知道他们的虚实,该如何应对?” 刘健慢吞吞从座位上站起:“不是达延汗?” “不是。现在可以假设达延汗和异族勾结。”朱厚照眼巴巴瞅着刘健,想要听他的建议。 “死守山海关。命前方广宁卫等试探性进攻以探虚实。” 朱厚照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如果探得对方很强大呢?” “……”刘健面无表情看着朱厚照,“比大明更强大的国家还没有立国。” 朱厚照对刘健的回答并不满意。如果西方一百年间发展出比大明更强大的国家呢? “殿下,土木堡之变后,于少保命各地关隘严防死守。同时调动京师一切力量防守。最终大明渡过劫难,瓦剌分崩离析。”李东阳补充。 谢迁进一步分析:“再强大的对手总有弱点。抢占时间,总能找到战胜的办法。大明的实力足够拖到对手暴露弱点的一天。” 朱厚照从他们三人语气中,听出了强大的自信。 他为何不自信呢?古里离大明还很远,有足够的时间御敌于外。 朱厚照双手握拳用力对碰,一下子信息爆棚,“三位阁老说的对。” 扔下话立刻屁颠屁颠跑回文华殿。 对着堪舆图,朱厚照做出重大决定。 “暂停日本、占城、吕宋、爪哇、旧港的航线。集中所有宝船装备火炮,紧急集合所有船员。命所有人员和船只十五日后在太仓刘家港集合。全员抵达满勒加!” 朱厚照要集中所有力量,在满勒加筑起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在占城。接着还有吕宋、东番。总能把敌人抵挡在国门之外。 “招萧敬、彭甲、陈鏸、钱宁……回京。”朱厚照把在河套表现出众的将才招了回来。没人擅长打海战,那就在战场上表现突出的人中选择将才培养。战场是最好的老师。 下完命令,朱厚照赶往坤宁宫,他要找皇帝爹要工部最好的火炮。 ------------------------------------- 刘健三人看上去慢待朱厚照,其实内心非常重视他的反常。朱厚照一离开,三人马上派出自己的心腹外出打探情况。 “大宁短时间内不可能遇到强大的异族。太子定是在其他地方面对强敌。”李东阳断言,“西北也不可能。听说土鲁番速檀已死。最近那一代乱的很。” 刘健没发表意见,耐心地等待消息。 “海船在海外遭遇敌手,死伤了不少人。太子光抚恤金就付出去5万两!” “什么!”五万两抚恤金,那得死多少人。 第二百八十四章 急死太监 有人看到囚牛商行从总行地库搬出五万两。很快有消息从文华殿泄露,海船在海外遭遇强敌,损失惨重。五万两是支付战死者的抚恤金! 消息一经传出马上引起京师权贵们的震动。 不为别的,他们很快收到消息,赚钱的航线暂时停航! 停航意味着没有分红! 海外贸易的利润有多大?除了弘治帝和朱厚照,没有人知道。就连张皇后也只知道每个月的收入大于5万两而已。张皇后当然不相信。统计一下朱厚照贴补在军制改革的银子,还有青土城的拔地而起、大宁开荒、开发琼州等一系列前期投入巨大的事情。其中还不包括雇佣人消磨达延汗势力的花销。 在以上种种之外,还要扣除给支持改革的权贵们的分红。也不会,三年共计50多万两而已。说没有银子封口,权贵们岂能轻易允许户部的人丈量他们的土地。 “太子不是能吃亏的主。这次被海外敌寇袭击,不把对方打得灭国,怕是不会收手。”坐等分红的代表人物寿宁侯在张皇后面前表示忧虑,“听闻船队在古里遭到攻击,大明前往古里需要三个月,打一仗前后至少得停止海贸半年以上。我们大家少分10万两呢。” 张皇后摆弄景泰蓝花瓶里用各色宝石制作出来的十二枝花朵。宝石花朵璀璨夺目、常开不败。多彩宝石的魅力,天下女子无有不欢喜的。郑和下西洋弄回的好东西分散在太祖的几位子嗣手中。留在宫中价值连城的宝石、黄金等易于出手的贵重物品,也在宪宗朝末期失踪。张皇后佩戴的,坤宁宫摆设的,都是近几年从锡兰、阿瓦等过购得。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金钱能解决很多人生烦恼。因为有钱,朱厚照对张皇后向来大方。母子两人相处融洽。弘治帝对得来不易的和谐局面相当维护。在寿宁侯进宫诉苦之前,已经提醒张皇后不要干涉囚牛商行的海外行动。 张皇后劝大弟放弃眼前小利:“照哥儿已经求了皇上让兵部军器局、内府兵杖局内加紧生产适宜安装在船只的五百门火炮。并拿走了军器局、兵杖局库存的58门火炮。海贸利益丰厚,照哥儿肯定不会放弃的。眼前遇到拦路虎,以照哥儿的脾气肯定是杀虎。大弟还指望照哥儿忍吗?” “可这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船队损失了多少?对方有多强?”见张皇后表明态度,寿宁侯转化话题试图打探其他内幕。 张皇后摇头:“照哥儿神神秘秘地不肯说。皇上也没刨根问底。” 寿宁侯心里一咯噔。太子支出大笔抚恤金,同时低声下气问计内阁。可见在海外碰到了难缠的对手。每个月三四千两的分红什么时候才能够恢复! 见寿宁侯脸色不好,张皇后啐了他一口。“密云织布坊的分红还不够府里花销吗?” 用新式飞梭织机织出来的密云布,已经和松江布齐名。密云织布坊是一块巨大的肥肉。除了寿宁侯、建昌伯,没有其他人能尝上一口。 “……够了。”寿宁侯有资格查阅织布坊的账本。看过账本后,怎么甘愿只分一成利呢?只是密云所有的作坊有严密的会计章程、监察程序,寿宁侯无法从中多拿不属于他的一文钱。 权贵们担忧海贸暂停时限太长,普通百姓们则在关心船队损失有多少。大明军队中的抚恤金金额很低。开国初会补贴田地,后来只是补贴战死者家属口粮。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还会有克扣。在军制改革后,战死者家属可按不同地区田地产出分得2~5亩地,以及金额不等的抚恤金。 “给出5万两抚恤金,至少得死2000!”有从军队退下来的老兵道。 消息灵通的人添油加醋:“我看还不止。听说有船被击沉,丢了不少货物。没看天津卫外的海船少了很多艘吗?” “太子都调走了往来占城的运粮船。肯定吃了大亏。” “占城的粮食送不过来,粮价会不会涨?我要不要提现屯粮?” “傻了吧?每亩十石的玉米都出来了。还担心粮价?户部都在讨论制定最低收购价,防止谷贱伤农。” 突然有人慌慌张张举着《大明报》冲进来:“天津卫、南京龙江关的海船都不见了。现在2000料的大船,只剩下琼州往来的5艘!囚牛商行从南方雇佣大量船员。还从军器局、兵仗局弄出上万只火铳、两万把战刀。” “嘶!太子好大的阵势。” ------------------------------------- 朱厚照一直坚信“低调是王道”。不会把手下产业的内部消息泄露出去。佣工们每人都会签一份保密合同,一旦违反罚款、坐牢、永不录用。尤其是海贸这一块。专门从东厂借了人安插上每条海船。所以外界根本探不出海船的遭遇。 “首辅大人,囚牛商行已经发出71份抚恤金。家属不肯透露抚恤金金额。”接管《大明报》的胡御史也干起了打探消息的行当。 刘健近来深感朝廷情报的落后。锦衣卫直属弘治帝,些许小事还能让锦衣卫打探消息,可涉及到太子锦衣卫必定不帮忙。每月俸禄都拿囚牛宝钞的小官小吏,很少会愿意透露与太子相关的消息。刘健仿效《京报》,《大明报》的卖报人成为朝廷在民间的眼线。 刘健皱眉沉思。太子到底遇到了哪方的敌人? “出海的船队配备精良的火器,船上都是骁勇悍将。领队的魏彬当年和项忠在荆襄杀了几万流民。船队会死很多人定然遭遇强敌。”李东阳很担心。尤其是太子问计时不确定的语气,那是极为少见的。 谢迁叹了口气:“太子把在河套表现优异的统兵人才召回京师,交代了他们几句马上送走。显得非常焦急。” “太子在忙些什么?”刘健问派到文华殿的眼线。 眼线是文华殿里不起眼的文吏。他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是刘健等人放在明面上的探子。眼线能打出来的消息一定是朱厚照想让他们知道。 “太子正在用玉米秸秆制作请柬。”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派发请柬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朱厚照集结手上的力量,拉出一支不亚于郑和下西洋的船队开赴满勒加。 京师离古里有万里之遥。色目人见到被毁丢弃船只上的货物,必会起贪婪之心。从双方枪战过去了5个月,他们也应该摸到了海外大本营满勒加了吧? 不管官营还是私营的船厂都接到了囚牛商行的大单子造船。每艘海船的造价以及配备的火器不少于三万两。三万人的远征军在海外每日的开销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宽裕了没多久的朱厚照又遇到了财政危机。 此外,朱厚照还担忧和色目人的第二次碰撞。如果第二次对敌失败,色目人的胆子会更大。说不定会摸到大明家门口。 全球化的进程充满血腥!两个月亮世界记录了无数固步自封的族裔被外部侵略者残杀的历史。元帝国时代,东方碾压西方。不知道百年之后会是何等情况。 朱厚照不敢把他的担忧告诉皇帝爹。唯恐皇帝爹和他一样吃不下睡不着。 心静不下来的朱厚照来到弘仁殿。观看匠人们用玉米秸秆造纸。 卖地来钱快。手头缺银子的朱厚照等着大宁土地的拍卖款。想要把拍卖会办好,各个细节都不能忽视。 请柬别出心裁地使用玉米秸秆,在制作的过程中还会洒金。为了体现请柬的独特,朱厚照还让玻璃作坊生产比普通请柬宽半尺的玻璃盒。玻璃盒中装入洒金请柬、上百年的野山参。 大宁能从女真、鞑靼等异族手里交换到人参、鹿茸、貂皮等关内罕见之物。用野山参提醒受邀者大宁的独特。 放野山参还有一个目的。万一拍卖会上他的开价把人吓死,还能用野山参吊一口气。 “太子爷,露天演讲场修好了。” 老木匠神气活现地出现在朱厚照面前。老木匠自从风力水车之后没有惊世之作,愧对弘治帝的赐国姓荣恩,处处躲着人。朱厚照想要有扩音效果的演讲场,其他人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法子。老木匠运用戏台上常见的藻井、戏台下埋水缸等法子,结合朱厚照要求的阶梯型坐台,终于了弄出来。 唯一不足之处在于,为了达到坐在最后一排也能听到演讲台清晰声音的效果,露天演讲场不大,只能容纳500人左右。 心情沉重的朱厚照没有出宫的兴致。让刘瑾组织报社的人办一场土地如何高产的演讲,试试实际效果。也算是拍卖会的热场。 “效果验证后,老先生到端本宫领5000两,给发大家。”朱厚照穷,可再穷也不能穷技术。人只会在金钱的诱惑下保持前进的动力。就像他坚持走向大海一样。 朱厚照的一举一动牵动八方。 锦衣卫在大明门和正阳门之间圈出一块场地。弘仁殿的匠人们拉起巨大的圆形帷幕遮住大家的视线。他们在帷幕里不知道捣鼓什么。由于有锦衣卫看守,好奇的百姓没能入内一观。 突然有一天下午帷幕被撤下。露出一个奇怪地建筑。石材呈扇形搭建出一条条台阶。台阶一共七级。第一级最矮,长度也最短。第七级最高,长度最长。前方是一个像戏台又不是戏台的亭子。亭子很矮,站在第四级长阶就可以看到亭子的顶。 京师好奇心的百姓聚在外围指指点点,和身边人分享自己的推测。 刘瑾站到矮亭中间清喉咙。 “咳咳。”咳嗽声向外扩散。站在百步之外的百姓也能清晰地听到。 “今天会由《京报》的主编胡寄垣先生给大家普及如何提高土地产出。想进来听的人依次坐上七级坐台。听完讲课后,每人获送一张彩票。仅限500人!” 刘瑾原本想每人给一斤大米。送大米是百姓们最喜欢的促销手段。但现在占城航线停止,大米能省就省。至于问为什么要送东西,没东西拿谁愿意听种田的知识。在京师内外城生活的人,很少有种田的农民。刘瑾觉得请说书先生上演讲台,也比胡寄垣聊什么提高土地产出吸引人。不过最近小爷心情不好,刘瑾可不想上前找骂。 听到有东西送,哪怕是一张彩票也足够让人心动。一盏茶的功夫,七级坐台500个名额很快坐满。 胡寄垣换上儒袍站到了矮亭中央。他很不习惯地抬头,让坐在最上面的听众看到他的脸而不是头顶上的四方巾。 “今日的主题是太子殿下定的。不过鄙人并不认为在座的会敢兴趣。不如我们聊点其他。有住在京师,家中有一方小院种花、种菜的吗?” “有!”看台上有不少人举手。能有闲情看热闹的,大部分人家中必有薄产。 胡寄垣用比平时说话声高一度的音调说话,但见第七级上不少人举手。 “弘仁殿弄出的露天演讲场正好。看来鄙人今日演讲无须废嗓子了。”胡寄垣开了一句玩笑,“我们先说如何让花开得更美,小院的菜更肥沃。” “这也和囚牛商行的农肥配方有一定关系。大家可要留心鄙人的每一句话哦。” “……” 胡寄垣是个风趣地演讲者。短短几句话就让听众入了迷。周围没散去的百姓也认真听了起来。如何谁从中听出了农肥配方,发财就在眼前。 换下官府的侣钟站在人群之外。哪怕他前方密密麻麻的脑袋,压根看不到露天演讲场的全貌,也不耽误他听胡寄垣说书。 “演讲场的扩声效果的确非凡。”侣钟不得不佩服弘仁殿的能工巧匠。 侣钟听完,马上到文渊阁上报。“太子打算在露天演讲场进行大宁土地拍卖。演讲场声音效果极佳,站在外围也能听清讲话的内容。恐太子没有保密的意思。” “不止不保密,还想搞事。”刘健恶狠狠地把刚得到的请柬扔在桌子上,有意避开放置玻璃盒的地方。里面有一支百年野山参,卖到药店至少能得500两。 侣钟拿起玻璃盒端详里面的野山参:“大宁的土地卖的不会便宜。只怕户部准备的银子不足。” “太子把请柬发给了衡王、泾王、肃王、代王等几位王爷。还有人看到一份请柬上写了达延汗的名讳!真不知道太子安的什么心!”刘健头疼欲裂,“户部多备些银子。拍卖会上见机行事。” 第二百八十六章 给达延汗送请柬 朱厚照要广撒网捞大鱼,于是给很多人发请柬。 从借过钱给他的宗室王爷,到皇亲国戚、勋贵高官,人数最多的还是家资充裕的豪商。请柬写到最后,他突发奇想,给达延汗写了份。 三年前鞑靼失去了能征善战的蒙郭勒津部、乜克力部。并在搅屎棍巴步岱的带头下,使得永谢布、土默特部不遵达延汗政令。外有瓦剌卜六王时不时骚扰一番。称得上内忧外患。但鞑靼在漠东的实力依旧强盛。能威胁到大宁的也只剩下鞑靼。 当年朵颜三卫还在潢河放牧的时候,经常被鞑靼人侵扰。他们只有向大明靠拢,在大宁附近安家。哪怕到了大宁,还是不断地被鞑靼人偷袭。自从腾骧四卫接手大宁广袤的荒地之后,鞑靼人变得极为克制。他们只会出现在大宁马市,偶尔会因为生意上的纠纷与人动手,却再也没有领兵骚扰过。 这背后一定有达延汗的交代!鞑靼暂时不宜和大明动手。大宁背后是朱厚照,大宁出了事朝廷也许会息事宁人,可朱厚照不会。达延汗已经从大同一战中吸取了教训。 不过鞑靼能忍多久?弘治十四年辽东大旱闹粮荒,今年旱情没有缓解。辽东所需粮食全靠外运。辽东如此,更北方的草原也好不到哪去。老天爷可不会在意地上的势力划分。没吃的,必然要抢。战争只是时间问题。 朱厚照敲着桌子盯着将要送给达延汗的玻璃盒发呆。他不知道达延汗会不会派使者过来;愿不愿意出真金白银购得大宁土地。 5万亩地以100亩为一份,一共拍卖五百份。朱厚照定了一个极高的价格,哪怕达延汗集鞑靼全族的财力也吃不下四分之一。 给达延汗送信的使者身份不能低了。朱厚照思来想去,派人把司礼监的高凤请来。当高凤得知朱厚照要以私人名义邀请达延汗参与拍卖会时,惊得两眼差点脱框。 消息报给弘治帝,弘治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也同意了朱厚照的胡闹。司礼监全员持反对意见,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消息散播了出去。《大明报》第一时间报道了此新闻。胡御史还亲眼见证高凤带上请柬乘坐热气球飞往大同。 “谁说本宫胡闹了?大明和蒙古人纠缠了100多年,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牙齿和舌头还会打架,两方肯定冲突不断。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如果能用政治手段解决,何须大明男儿们血洒战场!”朱厚照看到《大明报》主编胡御史对他的抨击,忿忿不平地把白话文刊登在《京报》上已于回应。 结果自然是关注度蹭蹭上涨。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日消耗的关注度变成了三十万。也就是说每日至少要三万人特别关注他。放在刚开始的时候,朱厚照会慌得睡不着觉。现在完成任务就像喝水一样简单。北直隶找出流民七十七万,他上书恳请朝廷把部分官田以极低的佃租租给流民且五年内不收税,并协助朝廷把人员妥善安置。光这一举动就拿到了每日所需的关注度。 报纸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是对现实低头。三年时间让朱厚照深刻地认识到一点:以大明的交通和情报传递速度,根本无法彻底掌控整个草原。收复河套,在大宁建立缓冲带,已经是朱厚照能预见最好的结果。 亦集乃在青土城、天猪网的帮助下已有内陆城镇的模样。常年生活着数万人。永谢布在粮食独家经营的光环下越来越强大,隐隐有与达延汗亲领的察哈尔部正面较量的力量。而根据天猪网马永成送回的消息,巴步岱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 瓦剌卜六王在他多年的资助下同样壮大。从撒马尔罕商人口中得到没有经过确认的消息,卜六王正在争夺瓦剌太师的地位。当初签订的盟约期限为五年。时限即将到来,朱厚照不想培养出个也先第二。 北直隶的流民好找,京师的好事者清不净。京师的各家正规或者不正规的赌场都开出了相同的赌盘。赌达延汗是否会派使者出现在拍卖会,是否会参与大宁土地的拍卖。 就连弘治帝听闻后,都让宦官出宫替他下注。弘治帝赌达延汗会派使者来,也会拍一份土地和大明修补关系。这是以一个皇帝的视角分析鞑靼现状推导出来的结论。 随着《京报》、《大明报》的传播,大明上下把视线聚焦到了大同。高凤带着请柬来到大同。将由二十八星宿中的玄武负责联系鞑靼人,然后高凤才能到指定的地方拜见达延汗。 大同有热气球作坊。只要天气晴朗,方山上会出现成群结队的热气球飞向草原打探消息。鞑靼王庭迁徙了一次又一次,二十八星宿已经失去了鞑靼王庭的踪迹。玄武还是靠和鞑靼那颜贵族们往来密切的天猪网,才把口信传到鞑靼王庭。收到反馈后,鞑靼使者约高凤在东胜卫见面,带走了玻璃盒。承诺于十日后返回东胜卫给出答复。 高凤在大同镇守太监左敬的陪同下留下东胜卫。 “草原地广人稀。鞑靼使者承诺十日后回复,是否意味着达延汗就在附近?”左敬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脑中似乎有什么大胆的想法。军功可封爵,左敬是有追求的宦官。 高凤瞥了他一眼敲打:“没了达延汗还能有其他汗。坏了小爷好事,你干爹也保不了你。” “鞑靼在试探我方诚意。”玄武和鞑靼人接触的多,很容易猜到鞑靼人的意图。兰州、大同两场战尽显热气球的威力,鞑靼人避之如蛇蝎。为了表示诚意,二十八星宿最近暂停了热气球监察的行动。 宣大总兵惠安伯和大同巡抚有不同的看法。奈何热气球作坊、二十八星宿只听从朱厚照一人调遣。 十天后,鞑靼使者如约返回。 第二百八十七章 达延汗亲至 被废弃了几十年的东胜卫在囚牛商行接手后,成为大同关外的一处补给站。 囚牛商行日进斗金,有它独立兴建的补给站与众不同。说是补给站,不如说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密云小镇。除了里面保存完好的夯土房,其余已经用红砖瓦房替代。 红砖房成本低,已经在甘州、凉州等地流行起来。红砖房不少见,少见的是人为沙漠绿洲。囚牛商行大同分行的掌柜陈云之严格遵从朱厚照的指示,在被沙漠侵染的东胜卫外,用草方格的方法种起了树。朱厚照还把精通水力的人员派驻到东胜卫,用古时流传下的沙井技巧,在东胜卫挖了一条长长的暗河。 东胜卫的独特不在于地面,而是底下! 只要有水就活人活物。东胜卫方圆五里之内,每隔三尺的距离种下一棵树。虽然时间还短,树苗只有半人高,可已经顽强地在沙地里存活。一片黄沙之中看见成片人为的绿色,在这个时代也是一种神仙手段。 “云之兄好手段。”望着黄沙中的点点绿意,高凤夸起了调派到大同的囚牛商行掌柜。陈云之在西北待了好几年,也能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话。高凤把朱厚照的命令看得极重。为了以防万一,把居心不良的左敬赶走,找来了陈云之陪同。 陈云之不敢居功:“全是小爷的主意。咱家只是奉命行事。” 陈云之原本在兰州,因为能力强,被朱厚照调到了大同。他是西厂的老人,也是一路见证囚牛商行崛起的老人。陈云之在,刀疤贺蒲也同行在旁。在二十八星宿划入太子府之前,刀疤负责西北的情报网。现在有了二十八星宿,刀疤仅负责囚牛商行在西北几地的货运队安全。 “云之兄一人抵得上青土城那帮人。”高凤撇撇嘴,“小爷把萧公公调往海外,让魏彬接任太子府总管。魏彬行事狠辣果决,再加上没了囚牛商行支持,接下来程克勤可没什么好日子了。” 陈云之笑了笑并没有接话。高凤明着说程敏政,实则在敲打他。他一手搭建了兰州分行,又手把手建起大同分行,在囚牛商行算得上功勋卓着。小爷有意让囚牛商行与御马监分离,要提拔一位总行大掌柜。有兴趣的人很多,有资格的寥寥无几。 陈云之不能确定高凤敲打他的目的,但能确定绝对不是小爷的授意。小爷要敲打人不会只放出轻飘飘的几句话。青土城没了囚牛商行的特别采购权影响不是太大,对他们影响最大的是大宁刚建起的羊毛作坊。 陈云之始终记得他离开京师前小爷的交代。成立囚牛商行的第一要旨是让大明强盛。永远都不是为了赚钱。就像东胜卫外的人工树林和沙井地下河。 “鞑靼使者来了。”刀疤看到前方手下的示意,提醒两位站在风沙里聊天的公公。 高凤立刻迎上前:“希望他们会出席拍卖会。”小爷已经有三四年没给他下派任务了。高凤不想被遗忘。 出自西厂的刀疤习惯性观察鞑靼使者一行。他们没有进补给站,而是站在外面欣赏人工树林。他们仍旧是八人,但里面出现了一个生面孔。虽然和替换的那人身形差不多,眼神更为犀利。如果之前那人是狼,此人就是虎。 刀疤对此人特别留心。 只见此人半蹲,从一旁的沙井中接过水喝了一口。盯着流经沙井的地下河出神。 刀疤心道:是个识货的。能看出地下河工程巨大的人可不多。 越走进,刀疤越觉得此人眼熟。身材高大、皮肤紫红、一脸胡子,看似和其他鞑靼人没什么不同。可刀疤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陈公公,我觉得此人好像在哪见过。”刀疤小声告之陈云之。 陈云之定眼瞧出,突然间心间巨颤。他也是西厂的老人,对人过目不忘是基本的功底。刀疤觉得熟悉却没认出对方,那是因为他们的确没见过对方本人。他们见到的是画像。王威宁生前亲手画的。 “外臣拜见大汗!”陈云之绕过高凤给达延汗躬身行礼,一口标准的蒙古语。 半蹲在地上的达延汗愣一愣。他还没从震撼中清醒,又被陈云之的一嗓门喊懵。说好的掩饰身份一来就被明人识破?! 达延汗从七岁开始辗转战场,很快收敛心神,调整原先计划。 他缓缓站起,优雅地从使臣手里接过丝帕擦干净弄湿的右手。 “你是何人?”达延汗用大明官话回答。 “外臣陈云之,东宫典兵局局丞,囚牛商行大同分行掌柜。”囚牛商行的老人明面上都有东宫六局的职位。 一问一答间,刀疤把达延汗的身份告之了高凤。 高凤愕然。根本没想到会是达延汗亲至! 达延汗本人前来,难道只是为了过来看一看?不怕被扣押在此吗?二十八星宿没有放出热气球,不代表东胜卫周围没有暗探。如果鞑靼大军埋伏在周围,暗探早就示警了。达延汗没带军队来吗? 高凤太过惊讶,以至于忘了给达延汗行礼。鞑靼赶跑瓦剌取代北元建国是得到朝廷认可的。 达延汗没计较高凤的失礼。爽快地表达了亲自去京师参加拍卖会的意愿。甚至表明愿意乘坐热气球前往京师。 高凤的脑子里好像有一口大钟在不停地响着。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 达延汗要……要……要去京师?! “外臣一定给大汗安排好一切。”陈云之越过发呆的高凤,秉着尊重的原则用蒙古语问,“大汗是休息一日,还是今日就前往京师呢?” 达延汗问:“从这坐热气球到京师需要多久?” “今日顺风,傍晚可达京师。” “现在就走。”达延汗当机立断。 现在就走,东胜卫根本来不及给京师送信。以他对大明朝廷的了解,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对他的意外到来做出统一的意见。大明太子敢用私人名义邀请他,肯定会护他周全。 可不管如何,达延汗此行冒了极大的风险。他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十岁。如果他出事,鞑靼必将与瓦剌一样分裂。可他不得不走这一趟。 第二百八十八章 心态崩了 达延汗收到的玻璃盒中除了请柬还有一份大明太子用蒙古文写给他的心。信中提到大明三年来的水灾、旱灾以及粮食减产的现状。同时问候了鞑靼存粮状况。 如果心中文字充满幸灾乐祸,达延汗或许不会把请柬当一回事。但大明太子在信末提出以大宁市为纽带,在双方之间建立一个稳定的贸易渠道。并承诺若鞑靼拍得大宁土地,将与其他人一视同仁,同样会送上能亩产十石的玉米种子。 让达延汗触动更深的是用蒙古文、汉文两种文字刊印的《大宁建市规划书》。大宁竟然不由明廷管控!大宁的律法、税收等大事都由议会决定。大明太子仅保留任命市长的权利。这其中能钻的空子太多了,大明太子就不怕大宁失控吗? 不愧是敢用蒙古勒津部族人头做京观的太子,胆子的确大! 达延汗亲自赶赴京师出席拍卖会,正是由于大明太子戳中了他的软肋。鞑靼没粮食了! 这三年来他的日子很不好过。失去了辅佐他的满都海夫人和火筛只是一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是草原冬天寒冷、夏天干旱,族人们缺少足够的粮食。与此同时,九边马市同时关闭。只能在东胜卫、大宁、亦集乃、青土城这四地买到粮食。且粮食的买卖受到极为严厉的限制。在亦集乃定居的永谢布明里暗里用粮食收买人心。 换做以前,达延汗一定会攻打九边抢粮食。但是现在鞑靼人心不稳,外有瓦剌虎视眈眈意图重回漠南,宿敌大明兵强马壮。四面楚歌之下唯有和大明握手联合。 热气球渐渐升高,东胜卫越来越小,像蚂蚁一样渺小。像棋盘一样的大同城在脚下。而在背后,草原没能有一座城诸如大同的城市。亦集乃或许是,但它身上有浓烈的大明烙印。 达延汗第一次近距离打量热气球。不过打量了也没用。他看不懂热气球如何飞起来,是用什么点火。鞑靼想要拥有热气球,唯有从大明购买。据鞑靼深入大明的细作答复,明廷官方热气球去年刚成功飞天。热气球技术掌握在大明太子手中。 达延汗把视线移到脚下。从天上看人间,一切都显得渺小。无法翻越的崇山峻岭如同纸糊了一样。从另一个视角里看去,人类集居地只是山川、河流上的一处疤痕,那样的微不足道。 脚下如画的江山,曾经只是孛儿只斤家族的打下的领地之一。 逝者如斯夫。达延汗深切了理解这句古话的含义。 由于达延汗催的急,鞑靼八人分乘三个热气球向京师飞去。同行的还有一个热气球早他们一步往京师送信。 高凤陪同达延汗上了同一个热气球。全程顺风也要两个时辰以上。高凤原想和达延汗客套几句,暗示他和小爷亲密的关系。可是他不会蒙古语。随行的通事只能和达延汗的随从搭上一两句话。达延汗全程沉默。好不容易等到小爷给他布置任务,竟然被张云之抢了风头!高凤急得想骂娘。 达延汗冷眼看着身后追着他们的热气球。那架热气球更小,从气囊的颜色到吊篮的样式都与他们乘坐的不同。达延汗推测,应该是明廷官方的热气球。 达延汗无声地笑了。请柬上的落款是大明太子的私章,他算是大明太子的贵客。就是不知道明廷和大明太子是不是一条心,大明太子能否保证他安全地返回草原。三十多年前,明廷伏击了进京朝贡的女真部落首领董山。 达延汗年少时继位。二十八年的人生里经历过多次死里逃生。草原上信奉武力,没有多少人有汉人的弯弯肠子。很多时候,他们更相信狭路相逢勇者胜。 夜幕渐渐降临,四周陷入灰蒙蒙的一片,凭肉眼已经无法辨明方向。这时地面有一条跳动的长龙。长龙在给天上的热气球指引方向。 达延汗默默算了距离,长龙至少长达上百里。为了让热气球夜晚飞行,大明太子下了好大的本钱。 京师越来越近了。京师就像一个大火笼,在夜间“燃烧”,聚起万众光芒。达延汗能从地面火光中勾勒出完整的京师面貌。“万家灯火”四个字跳入达延汗脑海。达延汗心中倍感悲凉。草原上的族人为了果腹的粮食愁眉苦脸,大明京师每日浪费烛火勾勒出一幅盛世。 难怪巴步岱去了一次大明京师信心暴涨,敢和他正面叫板。 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明太子邀他前来观看盛世大明,还有摧毁鞑靼对抗大明野心的想法吧? 达延汗不由得心颤。他的确放弃了重振祖先荣光的野心,仅仅只想统一漠南而已。就是这一个小小的野心,怕也是……天方夜谭。 此刻没人知道达延汗内心的活动。因为他的一次豪赌,很多事情不受控制地偏离方向。 囚牛商行和朝廷的信使拼了命想要抢在达延汗一行人之前往京师送信。热气球的速度由风力控制。想要抢跑,唯有选择不同高度的风速。乘载达延汗的热气球稳妥地飞行,给信使们争取时间。 虽然在控制热气球飞行方面囚牛商行拥有更多的经验,朝廷秘密派往大同的信使也晚了一步收到达延汗进京的消息。但为了抢占送信先机,朝廷派出的热气球冒着夜晚风大的危险,硬是生生提前了半个时辰到达京师。 为了等大同的消息,户部官员们自愿加班,每晚都有人值守在户部。信使把消息送到的时候,值夜的官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达延汗本人亲至?搞错了吧?” “囚牛商行的张云之、刀疤辨认出,又有二十八星宿的玄武确认。应该不会有错。” “达延汗脑子被驴踢了!” 值夜官员心态崩了。他不敢按照原计划给京师各大赌场报信。户部尚书侣钟清廉,家中在外城离得远。刘首辅就在离东华门不远的锡拉胡同。 左右一思量,值夜官员顶着有可能被尚书穿小鞋的风险,找上了刘健府邸。 第二百八十九章 达延汗住哪 朱厚照多年养成的夜猫子习性深入灵魂,改了一时又复发。京师的一更鼓打响,他丝毫没有睡意。穿着宽松丝绸上下衣,身旁摆着一架水力风扇,悠闲地躺在庭院中乘凉。黄献就着煤油灯的亮光,深情并茂朗诵明初流行起来的小说《三国志演义》。 听着有声小说的朱厚照渐渐思维涣散。他不由得想,如果大明像汉朝一样衰弱,是否也会陷入三国彼此争斗的局面?如果没出现一个强人,难保不会变成五代十国的百年动乱。 欲戴皇冠必受其重!就算是为了黎民百姓,他也要坚强!也要腹黑!也要皮厚!他要不择手段让大明变强。周朝800年、汉朝400年,大明怎么说也不能比汉朝存在时间短。 “小爷不好了!”囚牛商行京师分行的皮修跌跌撞撞跑来。 朱厚照下意识看了一眼黄献。事实证明并不是黄献的五行不好、容易招麻烦事。 “小皮子,你现在怎么说也是独当一面的掌柜。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京师一年到头出的大事还少吗?出去从来再来报一遍。” 朱厚照觉得手下们的心理素质有待提高。瞧瞧他,几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海外遇到了火器比大明更先进的敌人他都没慌!他在不知道对手的情况下,敢抽空所有大型海船迎难而上,守住大明外部的第一防线。现如今还能笃悠悠在此纳凉。这才是成大事者应该拥有的心态! “小爷别重来了,真出大事了!”皮修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朱厚照凉凉地瞟他一眼:“什么事?事情不大你今晚绕着皇宫外墙跑一圈再睡。” “达延汗来了!” “什么?” “达延汗来了,即将抵达京师!” 朱厚照掏耳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谁来了?” “达延汗!” “到哪了?” “就在我们头顶!” “妈了个巴子!”朱厚照从躺椅上弹起,“高伴伴怎么也不提前来个信!” 朱厚照拖着木底拖鞋向外走去。 “小爷,换衣裳。”黄献在后头追。 朱厚照低头看了眼和两个月亮世界同款的短袖睡衣,无奈折返寝宫。 “小爷,换哪套?” “哪套换的最快穿哪套。” 换衣服中途,朱厚照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黄献,快去给父皇报信。” 达延汗是鞑靼的大汗。身份上和皇帝爹同级。但达延汗又是接到他的私人邀请而来,应该用何种礼仪规格接待? “黄献,快去把焦芳叫来。” 刚交代完下头的宦官拿哪套衣服的黄献,出了门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左。他不知道是先去坤宁宫报信,还是先去到宫外找人。被紧张气氛影响的黄献一时忘了可以交代其他人。最后是皮修接了传唤礼部右侍郎焦芳的任务给黄献解了围。 换上常服的朱厚照匆忙赶到午门想要叫开宫门。这次没换装,宫中守卫死活不让他出去。朱厚照急得当场跳脚,都解下腰间的九节鞭想要穿宫门。 “殿下,没有皇上的手令,就算您打死臣等,臣等也不敢放您出宫。”守将抵死不从。 “本宫有要紧的事。”朱厚照急道。 “殿下哪次出宫不是为了要紧事。” 朱厚照欲哭无泪。他终于领教了狼来了的后果。 反复沟通无效,朱厚照又想到他让黄献报信的时候没提醒他拿手令。朱厚照只能又派出一人去坤宁宫。等拿到手令出宫,已经耽误了很长的时间。刚出宫门,朱厚照就得到达延汗一行人已经在永定门外降落的消息。还有前方接待处发来的灵魂问题:“把达延汗安置在何处?” 为了京师的安全,除非提前沟通好的特殊情况,城门关闭后所有的热气球只能在城外降落。当达延汗一行人经过将近三个时辰的飞行走下吊篮心安地踩在大地上,安排接待的人员傻眼了。 他们事先准备好了接待鞑靼使者的住处,是城外的一处庄子。这处庄子还是太子出面像建昌伯借来的。太子喜欢买种粮食的地,在城外没有一处像样的地方能接待客人。建昌伯城外的庄子虽然金玉满堂,但也没到接待鞑靼大汗的级别。 鞑靼不是大明的属国。要以对待弘治帝的隆重礼节对待达延汗。可是一时间,让接待处到哪里找适合达延汗落脚的地方? 高凤也懵了,一路上他只顾着懊悔没学好蒙古语和达延汗交流,怎么也没想到接待达延汗的住所问题。 让他们手忙脚乱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谁也没想到会是达延汗本人亲至。 朱厚照也懵了。哪怕就是开城门让达延汗进城,他也不知道让达延汗住在哪里啊!皇宫外没有皇家别院,他也没有适合人居住的庭院。 达延汗瞧着发愣的两帮人笑了笑。看来他的到来让大明太子猝不及防。达延汗对身边人交代了几句。 “我们大汗饿了,也不摆宴席招待我们。这就是你们太子的待客之道?”鞑靼使者咄咄逼人。 高凤心道:做使者的竟然还没达延汗的官话说的好。这使者也太不够格了。 接待处挑选的人都懂蒙古语。硬着头皮和鞑靼使者解释,想让他们先到庄子上歇息。 鞑靼使者不同意,不管怎么劝都要让大明太子出面宴请他们。 按礼节,以达延汗的身份仅仅只要求太子接待并不过分。接待处无奈,只能让永定门的城门官向宫里送信。 没有圣谕谁敢开城门。上一个擅自开城门的蓝玉被太祖剥了皮。 达延汗想给朱厚照来了个下马威。让朱厚照明白大明现在还不是他这个太子做主。就算弘治帝宠爱太子,太子要开城门设宴接待他要好好折腾一番。 “嘎吱。”没让达延汗等候多久,厚重的永定门慢慢开启。 城门一开,高凤和接待处的人呆若木鸡。 “外臣刘健、谢迁、李东阳,恭迎大汗大驾光临。”官服在身的刘健三人毕恭毕敬地把达延汗迎入城内。 达延汗眼神闪了闪。这三人的大名如雷贯耳。明明是大明太子的私人邀请,竟然使得大明三阁老出面迎接。 三人应该反对大明太子邀请他参与大宁土地拍卖会的吧? 第二百九十章 初次交锋 随着京师外城门永定门的开启,鞑靼大汗达延汗被迎上辇舆,在三位阁老的簇拥下入城。 此刻已是京师夜禁时段,禁止出行。京师内外城中官居三品以上的官员府邸陆续开门,大家打起精神、换上朝服,以最隆重的礼节前去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哪怕官员们私底下对太子有很多的怨言,此时也不会让太子掉面子、给鞑靼人看热闹。这是给太子殿下撑面子,更是为了维护大明的体面。 宫人们手提煤油灯从宫里鱼龙惯出。他们在御道两旁挂上煤油灯,为贵客指路。从永定门经过正阳门,一直延伸到大明门,一条火龙在达延汗眼皮子底下被点燃。御道被快速清扫,宫女们在辇舆前方撒花。匆匆赶来的教坊司乐者吹响迎宾乐曲。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达延汗在辇舆里吟出了贴合此情此景的宋词。 大明人从不知道,达延汗从小接受汉文化的教导。鞑靼王庭有不少被掳劫到草原的汉人。大部分被当成奴隶,少数有才学的被要求传授汉文化。这还是满都海夫人的一力主张。尤其是汉人的兵书,达延汗几乎一本都不会拉下。火筛曾陪同达延汗一同学习兵书,所以火筛是鞑靼中最难以对付的将领。 巍峨宏伟的京师以另一种肃穆、低调的奢华场景徐徐展现在达延汗眼前。达延汗从来没来过京师,但他对京师熟悉异常。在被灯火勾勒的明皇宫下,是曾经元朝的皇宫。 原来的丽正门变成了大明门。曾经大元权利的中心大明殿,已经被明人拆得彻彻底底。 到了大明门,达延汗从辇舆下来,他想看看明皇宫还有多少元皇宫的影子。 “贵客远道而来,本宫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朱厚照在大明门前恭候达延汗大驾。从东胜卫送来的信中特意说明达延汗精通官话,朱厚照就没多此一举用蒙古语招待。如果说鞑靼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大明就是鞑靼心口上永远的伤痕。就像朱厚照要学回回文的道理一样,达延汗肯定也学习了汉字,说不定还熟读四书五经。 达延汗给了朱厚照一个猝不及防。囚牛商行接待豪商巨贾、藩王还行,接待鞑靼大汗差了不是一点两点。连朝廷都没有接待鞑靼大汗的先例。皇帝爹出面收拾局面,避免朱厚照在待客礼节上出丑。 重新换上衮服的朱厚照还是从中插了一脚。点灯、撒花、奏乐等就是在焦芳的建议下捣鼓出来的。朱厚照猜测焦芳纳妾经验多,从婚礼中获取的灵感。能力有限,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达延汗的落脚处也有了着落。陈宽正带着宫中御用器物赶往十王府街。把雍王曾经居住过的王府腾出来,以供达延汗歇息。 达延汗上前几步,在距离朱厚照身前半米的地方驻足。“大明太子朱厚照?” 人高马大的达延汗像一堵墙,挡住了朱厚照身前所有的光。个子仅只到达延汗胸口的朱厚照,需要把头抬得高高的,才能迎上达延汗打量的目光。 草!年幼人矮不能怨天,气势上输了一节! 刘健夹紧眉头,恨不得搬椅子上前让太子站上面。 “正是本宫。本宫神往大汗久已。”朱厚照上前一大步离达延汗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他用手比划一下和达延汗的身高差,兴奋地挑眉,“大汗六岁继位就被满都海夫人带上战场渡过峥嵘岁月。十三岁亲政,屡战强敌声震漠南。真乃一代枭雄是也。本宫以您为榜样,却处处被官员们责骂弹劾。希望待本宫二十八岁的时候,也能如大汗一样,让天下臣服。” 听了朱厚照的话,鞑靼使者们一脸傲然,在草原上谁不钦佩他们的大汉。把大汗作为榜样的大明太子眼光还行。 达延汗目光沉了沉。他不会听不出“一代枭雄”、“天下臣服”饱含的讽刺意味。“太子与本汗的大儿子年龄相仿。你们一样天真烂漫、单纯可爱。” 朱厚照心下一乐。达延汗说他天真、单蠢?! “等我们长大了,脱去稚嫩,会和大汗一样的威猛。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历史就是这样一代代更迭。”朱厚照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 达延汗脸往下一拉,多年征战沾染上的杀气弥漫,让周围的禁军紧张地把手放在刀柄上。 朱厚照笑容可掬,丝毫没受达延汗气势的影响。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气势是一个人自信心的体现。身为顶级权贵,一出生注定成为将来的天下之主,朱厚照的自信心爆棚。 李东阳默默注视气势上不相伯仲的两人。心想:《京报》夸张的说法或许是对的。能遏制达延汗的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太子。 “大汗请入宫。皇上和皇后正在奉天殿恭迎大汗大驾。”刘健适时插入谈话,邀请达延汗入宫。他忘了他们的太子口齿伶俐,从不会在语言上吃亏。刘健生怕再说下去两人会在宫门前打起来。 达延汗看了眼四周神情戒备的禁军,笑了笑。大步流星入宫。 一行人以竞走的速度前行。朱厚照从旁陪同,迈着短腿小跑着没有落后半步。幸亏他每日练武不绝,身体素质好。不然得和礼部尚书张升一样气喘吁吁了。 弘治帝和张皇后盛装出席,以高调的姿态在奉天殿迎接达延汗的到来。英国公、定国公、马文升、刘大夏等官员精神抖擞地矗立两旁,任谁也看不出他们半个时辰前还在床上安睡。 如果要论才干,宫人的能力普遍比官员们高。半个时辰不到,奉天殿张灯结彩,摆上夜明珠、珊瑚树、奇珍异宝,把奉天殿装扮的美轮美奂彰显大明盛世。光禄寺已经备好宴席所需汤食,教坊司歌舞乐器一一就位。一场明面上不输万寿节规格的宫宴成型。 初次交锋,大明隐隐压了鞑靼一头。 而达延汗的反应,让老奸巨猾的官员们有了不一样的念头。 第二百九十一章 青土城的困局 达延汗出人意料的到来惊扰了京师一干权贵的美梦,同时也影响到了京师百姓。 百姓们一大早根据各自的习惯购买《京报》或《大明报》。从报纸上惊闻达延汗亲至,一下子京师哀鸿遍野。谁都没有料到达延汗本人回来,没有一个人压中宝。各家赌盘都由庄家通吃。 庄家一网打尽权贵和百姓,赚的赌资多到拿在手里发烫。各家赌场的老板们慌了。不知道谁给他们出的主意,他们找上户部尚书侣钟,把得来的一半赌资捐给户部。只求户部买得大宁土地后,送他们一些玉米种子。 也是由于达延汗收到请柬亲至拍卖会,拍卖会的请柬水涨船高成为千金难求之物。先批提出和太子合作的12大晋商成为香馍馍,谁都想要他们手上的请柬。收到朱厚照请柬的徽商不多,只有和密云作坊合作过的六家而已。荣盛堂的东家程穆差一点走不出休宁府。还是求助远亲程敏政,得了他的撑腰才能摆脱各路人马的纠缠来到京师。 经两家报纸的传播,消息传到大明各处。《京报》的影响地域与热气球的辐射范围、囚牛商行所在地一致。而《大明报》依托兵部四通八达的驿路,虽失了时效性,胜在送达的地方多。《大明报》从正面报道此事,隐隐表露一种朝廷有意借机和鞑靼握手和谈的倾向。 有了京师保卫战的先例,鞑靼瓦剌一直被大明视为头号大敌。达延汗虽然是受太子之邀前来,却也从侧面透露出鞑靼已经势弱的迹象。对于朝廷想要和鞑靼和平共处,南方各布政使司的反应还算平和。北方的几个布政使司、都司反应激烈。军制改革刚完成,武官们摩拳擦掌等着封妻荫子,如果没了鞑靼这股敌人,他们去哪获取战功? 朱厚照暂时还不知道此事引发的连锁反应,他全部的精力都投在拍卖会上。拍卖会定于十月初十未时举行。收到请柬的人正在陆续赶往京师。 程敏政收到《京报》得知消息已经是达延汗达抵达京师的一天之后。 “达延汗到了京师!”程敏政最后的希望没了,他瘫坐在椅子上,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深深的后悔。 他在青土城重拾信心,想要重回朝廷核心。三年了,设计害他的傅瀚病故,而事情没有按照他想要的结果发展起来。太子要他开设羊毛作坊,让草原原本不值钱的羊毛变成宝贝。他以为不妥,此举恐怕会助长草原的财力。 程敏政暗中联络曾经看不顺眼的刘健。刘健认同他的看法,建议他把羊毛作坊搬到凉州。他照办。同时用义正言辞的姿态,说服太子府没什么官场经验的官吏瞒下此事。河套的军、政、商三者分离却又相互依靠。其他人不会多管闲事。羊毛作坊只收大明百姓家的羊毛,与太子的设想南辕北辙。 程敏政没想到太子立刻给了他反击。太子推出了大宁。为了把大宁建设起来,太子甚至邀请了达延汗。最神奇的是,达延汗竟然亲自出席。如果达延汗拍得大宁土地,程敏政敢断言,大宁十年内都不会遭受战争波及。 程敏政经营了青土城后才知道为何会有商人甘冒极大的风险也要和草原交易。草原的皮子、药材、牛羊、马匹一转手卖到关内就是几倍、十几倍的利。比让权贵们争得头破血流的盐引的利还大。 青土城光是倒卖粮食,三年来从中获利不下30万两。别看获利大,青土城的获利有一大部分需要补贴军队的开销。青土城的繁华吸引了草原上无数贪婪的豺狼。加上达延汗对河套的在意,青土城周围有剿灭不尽的敌人。倒是让远道而来的勋贵、武官子弟得了不少的军功。 大宁同样建在关外不受朝廷控制。如果大宁有达延汗的加入,定会省下军队的巨大开支专心经营。大宁将会削弱青土城的重要性。程敏政不是商人,他的追求是进内阁官至大学士。如果大宁模式成功,太子用同样的方法在河套靠近鞑靼势力范围的地方建第二座大宁。河套太子府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他还能赚足资历重回朝堂吗? “左长吏,囚牛商行正式通报从十月初一起停止太子府的采购特权。”典宝李兆先送来了有一个糟糕的消息。 “没有了采购特权。粮食从一两三石恢复到了一两二石。布匹的采购价也和市场价一致。琼州的棉花也没了优惠价。进入十月青土城的气温将会骤降。需要准备冬衣冬裤。因此军队的开销会随着布匹、棉花上涨而上调四成。” 谢亘愁眉苦脸地补充:“还有一点,红砖作坊产量增加,需要大量的蜂窝煤。囚牛商行一直不肯提供蜂窝煤的制作方法。我们也不好意思仿制。一直用原煤换蜂窝煤。现在没了采购特权,红砖作坊的成本上涨。左长吏,我们干脆自己生产蜂窝煤吧。蜂窝煤没什么技术含量。” 程敏政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挥手让他们两人退下。 没过多久,刘学成用玻璃杯泡了一杯枸杞茶送到程敏政跟前。玻璃杯下压着一份信。送完茶,刘学成不想被其他人察觉,转身离开。 “左长吏还在闭目养神吗?”李兆先见刘学成出来问。 刘学成点点头:“我见左长吏心情不好,没敢把大宁羊毛作坊在草原低价收购羊毛、低价卖羊毛线的事告诉他。” 谢亘下意思摸摸官服下穿着的毛衣毛裤:“降低羊毛采购价,能用一套棉衣的价做两套毛衣。” “羊毛被又轻又软,比棉被盖着舒服。”李兆先无奈地叹气,“可凉州、甘州几地的羊毛哪里能满足青土城的需要。收购价居高不下。成本比大宁高,以后还怎么卖到关内。” “太子殿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三两下让我们陷入困局。或许我们应该遵从太子的意愿。”谢亘泄气地垂下头。 第二百九十二章 搬银子 权力是迷人的毒药,引得一代代天骄折腰。 朱厚照身处大明权力的漩涡没多少年,已经看多了一幕又一幕的争斗。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天骄的损落。它不会终止,也没有结局。 摊开了说,和他曾混过的主播圈也没什么两样。也就是过程更血腥,造成的影响和破坏力更大而已。 万变不离其宗,所有的斗争都是为了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政治的背后是经济利益。他并不是玩弄政治的好手。但他操控经济的段位,远在刘健等人之上。 拍卖会在多方联手举办下一切就绪。在新华阁躲清静的朱厚照用龙飞凤舞的笔墨在宣纸上写下每百亩土地的拍卖价。吹干后装入小叶紫檀木盒中,并在盖子上贴上封条。 他对谁都没透露土地拍卖价格。哪怕不让东厂的人去打探。他也能猜到的此刻京师到处是盟约和权钱交易。他没那精力管,他也不需要在意。他只要牢牢掌握最核心的部分。 “小爷,宁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朱厚照把木盒随意丢弃在案头。从冰鉴中取出冰块,给自己弄了杯冰水,翘起二郎腿。毫无形象地坐在躺椅上。 金秋十月的京师迎来了秋老虎。一离开冷气十足的屋子马上就出一身汗。朱厚照身娇体贵,可做不到达延汗那般天天在外头溜达。 当初胡御史和杨廷和四处游说,各地官绅主动凑出17多万两,购买水磨坊、水力榨油坊的技术。朱厚照把得来的银子全部投入改造北直隶的灌溉设施,还倒贴了二十多万两。 投入巨大的水利基础设施没白搭,北直隶熬过了连续两年的干旱。今年应该也能安然度过。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毕竟投入巨大,超出了地方官府的承受能力。朝廷也没有足够的库银贴补地方。天灾不断,粮食就是硬通货。希望玉米能多救一些百姓。 “小爷送出去的一百零八份请柬的主人全部抵达京师。除了几位藩王和达延汗,其他的请柬主人背后都有势力支持。有不少中小商人投靠了户部,刘首辅大概想要在大宁横插一脚。”宁瑾汇报外头的局面。 朱厚照撇撇嘴:“当初让他们接受不愿意。”只怕他们想的太好了。 “他们是一群蜡烛,不点不亮!”宁瑾顺手损了句。 “中小型商人为何要投靠户部?难道户部不打算提高商税了吗?”朱厚照语气充满了讽刺。 囚牛商行无可挑剔地成为大明头号商行。朝中出现声音,要求提高商税以弥补国库空虚的窘境。外面有很多流言,听上去好像囚牛商行依仗有后台逃了不少的税。要不是他在外撒了不少钱,更是把海贸的大头全部投入军制改革中,他能提前预定一个贪图享乐的昏君名号。 “户部似乎只想提高大商户的税收。”宁瑾低着头进言,“小爷干脆把囚牛商行纳入御马监名下。没人敢收皇家的税、查皇家的账。” “囚牛商行冠上皇店的名义百害而无一利,只会拖垮大明经济。此事无需再提。”朱厚照沉下声神情肃穆。 宁瑾有情绪他能理解。谁甘愿把口里的肉吐出来给别人吃。但从市场经济角度来说,皇店、官店等都是阻碍经济发展的毒瘤。朱厚照让皇店纳税,刚开始还能执行。时间一长,大家对借贷记账法熟能生巧后,各家皇店各显神通。 他想管,皇帝爹说水至清则无鱼。他懂了,为了皇帝爹能偷藏小金库,他当做什么都没瞧出来。囚牛商行绝对不能这样! “奴婢明白了,奴婢今后绝不再提。”宁瑾哀叹。有了囚牛商行,御马监稳稳弹压司礼监的气焰。一定是李荣在背后向皇爷说了些势力平衡之类的话,皇爷找了小爷,小爷才会把囚牛商行独立出去。 朱厚照不关心宁瑾在想什么,只要他听话就行。“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多交点改善基础建设也好。不过,想让本宫出血,其他人至少也要弄个半残才行。哪个大商人背后没后台?那些后台不能光捞钱不纳税吧?” 宁瑾可猜不出朱厚照心里打什么坏主意,他道,“达延汗在京师每日都会参加不同的宴席。尤其是晋商会馆,他屈尊降贵去了五次。” “达延汗难得来一次京师,随他去吧。注意多派人手保护,别让人冲撞了他。” 宁瑾狂拍马屁:“达延汗亲自来京,已经向我们低了头。一切都是小爷的功劳。” “呵呵。谁告诉你达延汗来京师是向我们低头的?短视!他是来给本宫添麻烦!想要给鞑靼回复元气争取时间。在他踏入京师的时候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朱厚照认为强大、统一的鞑靼可怕。鞑靼同样认为朝政稳定的大明可怕。鞑靼如果示弱、朝廷很有可能作出和平相处决定。那时河套太子府就尴尬了。武官们找不到获取军功的捷径。 朱厚照脑子拎得清楚。不过这些他都不关心。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如果事事关心,像太祖一样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手中,他一定会早生华发、英年早逝。 “小爷决定好了大宁土地的定价了吗?”宁瑾终于问出此行的最大目的。 “决定好了。”朱厚照手指轻叩木盒,“拍卖会由本宫主持。你走的时候把这个木盒拿走,让账房先生们用这个价格算一下地下金库是否能够容下这笔钱。” 宁瑾恭恭敬敬地捧着紫檀木盒离开。 ------------------------------------- 待到第二日,东厂厂公陈宽来报,昨夜京师各大府邸都在从库房搬银子。 “各家家主的神色如何?”朱厚照笑问。 陈宽一愣,想了想回答,“都挺……乐观的。” 朱厚照很不厚道地大笑。 陈宽又道:“小爷,皇爷也想要一份请柬。”听到朱厚照的笑声,陈宽总觉得心里不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哪里需要请柬!司礼监随便派出一人,拍卖会现场有人敢拦吗?” 朱厚照怕被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皇帝爹派人参加。不过皇帝爹想要参与,他也不反对。算算皇帝爹现在的家底,想要参与拍卖估计有点困难。清宁宫是修好了,但前一阵子孝陵塌陷,皇帝爹一定大出血。 陈宽带着不祥的预感离开。他回去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一商量,决定先盘算一下内承运库能抽出多少资金。 第二百九十三章 卖的是土地吗 在盘算库房数额的,还有户部尚书侣钟。太子要拍卖大宁土地,朝廷肯定是要出面的。但购买多少份额,在议会中取得多少席位,至今没有定论。侣钟只能盘库、做预算,看看能挤出多少银子。 文渊阁紧闭门窗,三位阁老正在统一意见。如果内阁都无法统一,如何让百官遵从?别看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搭配默契,他们背后各有各的支持者,政见、观点并不一致。他们很多大事上能保持团结一致,离不开背后的各种权力交易。毕竟刘健只是首辅,而不是丞相。 “太子把大宁当做商品拍卖。首先肯定得赋予商品价值。光玉米种子、羊毛作坊两点,就能支撑大宁发展下去。”谢迁正在与李东阳争执。 李东阳明确表示减少购买大宁的土地:“于乔别忘了,太子府名下也有羊毛作坊。太子没有刻意让人保守羊毛作坊的秘密。只怕几年后北方到处都是羊毛作坊。还有玉米种子,要不要发售在哪发售还不是太子一句话的事!” “就算是这样,一万两一百亩地还在朝廷承受范围之内。总不能最后被鞑靼人抢了大头去。首辅大人以为如何?”谢迁以及他背后的江南商人准备多拿土地。朝廷拿的越多,此项投资越保险。太子孝顺,坑谁都不会坑弘治帝。 刘健很谨慎:“让侣钟准备好银子。拍卖会上见机行事。” 太子在经商上是一把好手,囚牛商行、密云作坊、青土城都是非常成功的例子。刘健至今没有找到能在经商一道和太子并驾齐驱之人。太子邀请鞑靼参加,真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刘健总觉得其中有他摸不清的内幕。 谢迁眼神闪了闪:“我的请柬给了一位世交。” “我的请柬也送出去了。”李东阳随后道。 “……”刘健直冷下脸勾勾看向两人,“知道太子一直对官商勾结很有意见吗?”把背后的势力暴露给太子,他们的胆子真大! “均产十石的玉米种子,哪能不吸引人呢?”谢迁苦笑。他怎么会看不出太子送官员请柬的险恶用心呢?只是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如此。反正太子早就摸清了他的底。只要弘治帝在一日,太子不会让他下不来台。 江南的土地很多变成桑田、棉田。粮食不足以供给江南一地。只要遇上粮食减产,势力要把银子白白送给江右商帮。江南的大小纺织作坊受密云作坊冲击,利润大不如前。加上琼州棉花更受欢迎,卖价更低,江南的棉花卖的不好。如果得到玉米种子,把棉田变为玉米田,能抵消世交们的损失。 刘健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一脸无奈:“还人情。”他没有家族背景,一步步登上高位受了很多人的人情。人情总是要还的,越早还越好。 刘健沉思片刻。召集拥有请柬的三品以上官员到文渊阁开会。 一番了解下来,除了刘健、侣钟、左都御史戴珊等少数几人,其余人的请柬都不在手中。 “如果请柬要看人入场,看你们怎么收场!玉米亩产十石,于国于民有利。太子总不会一直抓在手里不放。现在限量,只是种子数量不足。”刘健气道。 “法不责众。太子给我们,就是让我们转交别人的。不单只是为了玉米种子。成为议员,在进一步进入市政厅,可以参与管理大宁。如果鞑靼不攻打大宁,大宁聚集的财富绝对超过青土城。”马文升老脸一红,他的请柬被不孝子“卖”了。 在场人不说话。马文升把不该说的都说了。很多人对能参与管理大宁非常感兴趣。 青土城内有各方人马。从关内一年间流入青土城的银子超过五十万两。还不算被青土城占去的超大盐池和露天煤场。青土城成为一块人人眼馋的肥肉。青土城有自己的军队,太子肯定不能让他们分一杯羹。青土城不能,大宁能啊! “太子怎么会把好东西给你们!”刘健恨铁不成钢。他们是不是忘了太子喜欢把好东西紧紧捂住的貔貅性格了? 刘大夏不同意:“太子给出的好东西不少。白糖、孵鸡法、制冰、水力大纺车、飞梭织布机、煤油……” “别说了!”刘健拂袖而去。刘大夏提到的东西,都是对大明、对百姓有利的。开发大宁只对一部分人有利。不过太子这一闹,辽东的荒地也有人购买,也是好事一件。 算了,他们愿意被太子坑就坑吧。 原本刘健还不确定太子不安好心。见到大部分的请柬都不在官员手中,刘健才敢断定。 大宁这事把程敏政闹得心慌。程敏政肯定会收敛,不敢像以前一样听话。 永谢布的巴步岱越来越猖狂,太子就转头找上达延汗合作。鞑靼的两股势力又会不消停。 大宁建城后,不受朝廷管控。肯定会不满足现在的土地,如果对外扩张,会挤压东北其他异族的生存空间。这是太子最想看的局面。 ------------------------------------- 十月初十,老天爷赏脸难得出了阴天。 京师戒严,临时调京营五万将士维持京师安全。大街小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大明门中央的露天演讲场外站满了维护现场秩序的禁军。百姓们被肃穆的气氛吓到,没事不敢上街乱逛。 拍卖会一事闹得很大。除了收到请柬的肃王、代王、衡王、泾王来到京师,弘治帝的叔叔崇王、吉王、德王打着看望太皇太后的名义进京。兴王也来了。没有请柬的崇王、吉王、德王、兴王入不了场。宁瑾赶紧命人在演讲亭的背后搭了帷幕,把四位藩王请进去。 连藩王们都进不去,其他没请柬的也只能望洋兴叹。身份不够的,被禁军拦在外头。脸皮不厚的,不想站在圈外看戏。在禁军外圈围观的,只有胡御史、谢迁、李东阳、马文升、刘大夏等人。 演讲场只认请柬不认人。送掉请柬的人同样不能入内。 人员依次入场。七级石阶上摆放软垫,没有席位,随意就座。大家都很识相,离演讲台最近的第一阶留给达延汗一人。刘健坐在第二阶。自认身份不够的主动坐到第七阶。 最后入场的是弘治帝和朱厚照。 弘治帝的到来把气氛推到高潮。弘治帝没有搞特权,和达延汗一起坐在了第一阶的软垫上。 “诸位好,今日的拍卖由小子主持。”为了大局,朱厚照舍弃了面子,独特的公鸭嗓经过声音的传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声音很清楚。” “这演讲场有意思。” “我坐最后一排听得也很清楚。” 看台上的人对演讲场的扩音效果感到惊奇。 朱厚照无视看台上的骚动,调高语调亢奋地道,“今日拍卖大宁土地,每百亩为一份,一共五百份。但小子要说,今日卖的不仅仅是土地,是……” “每百亩卖几钱?”达延汗打断朱厚照声情并茂的演讲。 朱厚照笑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分价钱一分货 人越多,朱厚照的表演欲望越强。朱厚照为了今日的表演,费心费力搭建扩音舞台。结果被达延汗一句话打断。 在兴头上被人打断,心情肯定不会好。朱厚照心情不好,定然不会让别人心情好。 朱厚照笑眯了眼,视线从看台的左边扫向右边。 “大宁每百亩土地底价……十万两白银!” 达延汗眼睛微睁。弘治帝睁大眼睛瞪着儿子。看台上一片寂静。场外的贵宾观礼席和站票席同样鸦雀无声。 重建的清宁宫穷尽奢华,造价二十万两;刚就藩的泾王花了十五万两建成一座仿制皇宫规制的王府;京师最肥沃的土地每亩卖价12两,十万两能买8300多亩。 如果此次拍卖成功,大宁将创下华夏历史上最昂贵的地价买卖。 朱厚照也不等众人消化,头头是道地公布游戏规则,“为了让大宁市政厅更好的管理,每一份土地拥有一个议员席位和一张投票权。由议员投票选出市政厅人员。至于人员数量……按票数从高到低排列,截止到累计背后支持的票数超过250张为止。” “也就说说,如果有人能获得250票,就算小子不任命,他也是唯一的市政厅成员,唯一的市长。大汗,您有兴趣吗?”朱厚照露出春花般灿烂的笑容。 别说达延汗,连弘治帝都拿不出2500万包圆大宁城。不过如果弘治帝下场,在座会超过一半的人会投弘治帝。 人不能把便宜都沾光。自己吃肉也要让人喝汤。朱厚照诱惑众人:“如果拍卖会成功,最低能得到5000万两卖地款。按照建城条例,小子拿走一半,另一半留给大宁市政厅。大宁今后怎么发展,看市政厅如何管理了。” 一时间现场响起急促的呼吸声。 2500万的建城基金!户部尚书侣钟心动了。太仓银都没存入过如此巨款! 2500万能办什么事?再建十座京师都不成问题。 弘治帝蹙眉,内承运库能动用的银子最多不超过三十万两。连他都只能买三份,500份能卖的出去吗? 高昂的卖价打退了所有人的热情。 朱厚照不慌不忙:“一分价钱一分货。小子敢开十万一份的天价,大宁自然要值那个价。” “先介绍一下小子给大宁选定的两个支柱产业。玉米和羊毛作坊。” 玉米大家都见识过了。羊毛作坊不少人也有耳闻。 朱厚照拍拍手。有一队人推着装有玉米的小车上了七阶看台展示,另有人搬来纺车和编织机、羊毛被。同时织娘甲把洗净晒干的羊毛纺成线。织娘乙拿出织了一半的毛衣,用三根细小的圆棍展示如何把羊毛线织成衣服。织娘丙把羊毛装配在编织机上,像织布一样,把羊毛织成片状物。 玉米没什么好说的。没人真正见识过一亩十石的收成现场,现在单凭朱厚照的声誉作保。 羊毛是可以大书特书的内容。朱厚照原本准备了一大推变废为宝之类的夸夸之谈,可达延汗打断了他的演讲兴致。 朱厚照言简意赅:“羊毛和棉花一样,可做成被子、衣裤御寒。羊毛线出了能像棉线一样纺织。也能用简单的工具织衣,动作快的一个月一套不成问题。用编织机,十二个时辰可织两三套。” 达延汗贪婪的目光随着织娘的动作而移动。不用朱厚照特别说明,他也能意识到羊毛作坊对草原的深远意义。大明太子光明正大地把织机搬出来,到底有什么目的!羊毛纺车看上去和普通纺车没什么两样,很容易仿制。大明太子是故意让他看见的吗? 现场很多人都想知道朱厚照的居心。 “李阁老,太子打什么主意?”胡御史百思不得其解。囚牛商行的保密手段了得,太子不想传出去的技术绝对不可能流出只言片语。当初各衙门出动也没高清煤油的来处,最后还是弘治帝透露的消息。 李东阳兀自猜测:“羊毛换粮食,让鞑靼人安分守已?” 达延汗留下了展示用的羊毛衣裤和羊毛被。他打定主意参与,可要获得市政厅成员资格并不容易。达延汗眼神闪了闪,和坐在身边的弘治帝攀谈起来。 弘治帝诧异达延汗能说一口流利、听不出口音的大明官话,头脑中瞬间想了很多。他态度温和,两人相谈甚欢。 “小子知道,光凭玉米和羊毛没法让诸位失去理智用天价买大宁的地。”朱厚照保持微笑。 朱厚照如果有读心术,能听到现场众花样百出的吐槽声。 他向后招招手,黄献推了一辆小推车出来。小车用红绸缎盖住。 “刘爱卿可知小车上摆了何物?”弘治帝扭头问身后坐着的刘健。 刘健僵着脸回道:“臣不知。”皇上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大宁是法外之地,朝廷鞭长莫及。 “只怕连宁瑾宁公公都不知道。”侣钟补充道。 囚牛商行明面上是御马监大太监宁瑾打理。前几日从宁瑾处传出大宁每百亩一万两的假消息。要么是宁瑾配合着太子骗了所有人,要么就是连宁瑾也被太子骗了。侣钟更相信后者。想来囚牛商行真的要换大掌柜了。 “殿下为人谨慎。”刘健一语双关。 弘治帝笑着认同:“照哥儿的确成熟很多。” 达延汗无语。大明官员与太子的关系让他看不懂了。首辅能维护太子的脸面,也能当着弘治帝的面吐槽太子。到底是好还是坏? “这就是大宁每百亩地值十万的原因。”朱厚照缓缓拉开红绸缎,笑得像只偷吃了鸡的小狐狸。 小车上是一块块颜色质地不一的矿石。“大宁周围有丰富的金矿资源,还有铁矿、煤矿、石灰矿等,对了,附近还有一座大型铜矿。矿多到山石都红透了。” 朱厚照坏心眼地添了一句:“大宁可不算在大明朝廷的管辖之内。无主之地,先到先得。”至于有些地方有了主,想必以后的大宁市政厅会想办法拿回的。 败家子!弘治帝立刻想收回刚才的话。恨不得现在冲上去把儿子打一顿!大宁找到铜矿为何不上报!大明缺铜所以才不得不推广宝钞。如果他知道有铜矿,哪怕换一批朝臣也要把大宁收入囊中! 同样想打人的还有刘健和侣钟。这都是什么事!太子明说了朝堂早就会同意北移辽东镇防线的计划。 而狂喜的人更多!什么生意会比占有金矿、铜矿来钱更快! 第二百九十五章 能赊账吗 趁着群情激动的时机,朱厚照介绍了拍卖会的规则。 朱厚照敲响铁木制成的拍卖锤:“第一份起拍。” “本汗出价十万两。”达延汗率先叫价。 本着远道是客的美德,没有人和达延汗争抢。知道了大宁附近有丰富的矿产,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达延汗能参与进来。大宁的敌人越少越好。 “十万两第一次,十万两第二次,十万两第三次。成交!” 黄献在写有名册的本子上找到达延汗的名讳,从旁添了一横。 “第二份起拍!”朱厚照再次落锤。 弘治帝杀气腾腾地喊价:“十万两。” 同样没有人会同弘治帝争抢。 “第三份起拍!” 这次报价的是刘健。刘健代表的肯定是朝廷。也没有不长眼的会来抢。 “第四份起拍!” “十万两!”依然是刘健。 朝廷肯定不会只买一份。刘健想继续要也正常。 “第五份起拍!” 刘健第三次报价:“十万两!” 侣钟开始神色陡然一紧。户部每个月都要向弘治帝报账,每笔钱都有预算。大宁的地价超出预期十倍。户部拿不出更多的银子了。 “第六份起拍!” 刘健第四次抢下:“十万两!” 侣钟握紧拳头。他小声在刘健耳边嘀咕:“首辅大人,户部再也拿不出更多了。” “没事。太子拿一半留一半。太子那我们先赊着。”刘健面不改色。 侣钟想想也是。便不再开口。太子虽然爱折腾人,却从不说大话。大宁周围若真有矿,买地参与大宁建设定然不会亏。朝廷势必要在市政厅占有一席之地。 “第七份起拍……” 刘健一连拿下八份。一直没有人能竞价。现在的气氛开始凝重。500份土地,108张请柬。如果平均购买,每人可拍下四又五分之三份。刘健一人拍八份,加上事前已经表态投靠朝廷的商人,朝廷将要占大头。 太子要朝廷接手大宁朝廷拖着不愿意,现在花钱买上杆子要。什么意思! “十一份起拍,底价十万两。”朱厚照举起拍卖锤重重落下,精彩的拍卖即将开始。 “十万。”刘健第九次举手。 手心攥了张纸条的代王出声:“十万零一百两。”他受关系好的晋商委托,出面和刘健争抢。现场敢和首辅呛声的,也只有肃王、代王、衡王、泾王四位王爷了。 代王敢出面,也和朱厚照暗中的交代有关。拍卖会肯定少不了托儿。朱厚照找了四位和他关系维持的比较好的藩王当托儿,势必要把价格炒起来。四位藩王得到的好处也不少,他们拍到的土地只需要支付一半钱款。不过哪怕只要付一半,四人也只打算各买一份。大宁太烫手了!到时他们的票会投给弘治帝。 “十万零二百两。”泾王抢拍的气息不足。别都看他,他心慌。 朱厚照和煦地笑:“只要出价比前一位高就行。高一两都可以。”话虽如此,现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谁会几两一加价。朱厚照这般说,只是认为一百两加一次价太少。 “十万一千二百两。”肃王报价了。自从兰州来了个囚牛商行,兰州成为西北贸易中转地,商业氛围浓重。肃王日夜熏陶,很快领悟了朱厚照的潜台词。 朱厚照非常满意,拍卖价终于涨上去了。“十万一千二百两一次,十万一千二百两第二次,十万一千二百两第三次。成交!” “十二份起拍。” 朱厚照的拍卖锤还没落下,刘健已经报价十万。 “十万一千两。”晋商王元明壮着胆子出身。 朱厚照激动地问:“十万一千两一次。有人抢拍吗?” 看台上的人见刘健和藩王们没有生气,马上开始抢夺。他们已经瞧出来了,越到后面拍卖价会越高。 “十万二千两。”荣盛堂的东家程穆下手。 “十万三千里!” …… “十一万。”最终王元明以十一万两抢下了第十二份土地。 弘治帝心里默算一场拍卖会下来儿子收到的银子,手抖。再看儿子给出去的108份请柬,几乎囊括了大明数得上的豪商巨贾。论赚钱的能力,儿子绝对是老朱家最厉害的一位。 2500万两银子该怎么分呢?有这么多银子很多不能办的事情可以计划了。黄河需要治理,北方的灌溉设施需要完备,南方需要治理河道防止水患,九边的长城需要修缮,惠民药局、养济院、漏泽园需要拨款完善…… “第五十二份起拍!” 一份份土地被拍卖出,侣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紧紧拽着刘健的官袍:“首辅大人,银子……” 侣钟不敢想象2500万两银子充盈太仓库的场面。他只想向太子借银子! “看下去。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拿的出银子。”刘健是现场难得清醒的几人之一。商人富有也有个限度。他们哪怕真拿的出几十上百万,也不敢暴露他们的财富。刘健根本不相信一场拍卖会能聚起5000万两银子。整个大明可动用的银子也未必有那么多。 场外的胡御史呆若木鸡。光是卖出去的52份土地的售价,已经可抵大明一年的国库税银了。土地还能这么卖? “宾之兄,你认为太子会把得来的银子用于何处?”花了半天时间稳定情绪的谢迁兴奋地问李东阳。 李东阳的视线从场外贵宾席拉回:“太子得到的银子不可能超过200万两。”现场的气氛凝重,十万一份的价格超出很多人的预算。但大宁是一块金疙瘩,谁都不想错过。太子必定还有后招。 谢迁循着李东阳的视线看到了兴王失魂落魄的模样。“听说兴王妃又流了一胎?” “兴王纳了很多妃子,后院不太平吧。”李东阳语气平淡。 “呵。”谢迁想,兴王哪怕生一百个儿子,怕也找不出一人与太子相争。 “第五十三份起拍!”朱厚照热血沸腾。第五十二份拍到了12万的高价。 “殿下,能赊账吗?”至今只抢下一份的程穆硬着头皮问。他身负重任,至少要拿下十份。可是拍卖价格越来越高,手头的钱两负担不起。 朱厚照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以大明的资本,一场拍卖会拍得5000万两是不现实的。他之所以定价高,是看好大宁以后的发展,他不想贱卖。 “可以按年数缴纳土地费用。也能使用大宁每年的分红还债。”朱厚照抛出了两个月亮世界分期付款的概念。今后这些人将和大宁牢牢捆绑至少十年时间。东北稳矣! 从一开始,大宁卖的便不是土地。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套路和反转 “当场最少支付2万两,余款加上利息分十年还清。利息说贵也不贵,如果借十万最后总共换十二万。如果按照小子给出的规划,大宁第一年开挖铜矿卖给朝廷,就能回不少本。” 变声期的公鸭嗓经过露天演讲场的特殊构造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拍卖会的热度再一次燃起。 朱厚照看着众多陷入财富神话美梦的脸孔,露出畅快的笑容。 两个月亮世界追求财富神话。每日从一睁眼开始,随处都充斥着金钱的诱惑。朱厚照曾经做过金融投资发大财的美梦。可惜……或许是智商不够吧,到头来一场空。看多了各种财富风云人物的跌宕起伏,普法栏目的一则则实例,发现还是脚踏实赚钱最安稳。 所有上天的馈赠,老天爷都已暗中标好价格! 往事不堪回首,把血汗钱蒸发的经验教训深深印刻在灵魂深处。各种金融手段就像一把刀,是要砍柴还是杀猪都看握刀的人。朱厚照从被被套路的几招中选了一个看上去最无害的”套路贷”,给拍卖会来了个锦上添花。 只要有本金,配合上他的身份,他一定能让大明的繁荣更上一层楼。根据两个月亮世界专家的研究,社会的安定与经济发展成正比。经济上去了,大明能更安定。大宁十年后后肯定比现在强百倍,他用老朱家的名誉起誓! 当议会席位每份实付金额降到2万,让现场众人的手头宽裕了很多。达延汗一口气喊了10份。也不知道两位皇帝私下达成何种协议,弘治帝明示刘健不要和达延汗抢拍。在场的便没有人不长眼地与达延汗抢。 在刘健探得弘治帝没有继续拍的想法,于是把朝廷的8份涨到了20份。在巨额的财富面前人人平等!朝廷为了新拍到手的12份也是大出血。最贵的一份以15万、高出一半的价格拿下。要不是刘健最后怒气腾腾站起,用死亡注视死盯着敢和他抢的人,价格还会往上涨。 从100份开始,就没有一单低于15万的。单看账面金额,已经超过6000万两。幸亏今日清场,场外没有普通百姓观看。不然现场能吓晕几人。胡御史已经捂着心口,任凭刚被叫来的太医刘文泰把脉。 在给出的108张请帖中,除了4位藩王学着弘治帝只拍了一份外,其余人最少抢了2份在手,在拍卖到底第478份的时候,累计排名前22人手中的份数已经到了248份。第22名和第23、24名三人的票数相近,只差了一票。也就是说,谁拿下最后两票谁是最后一名市政厅成员。 现场气氛莫名紧张起来。最后一名市政厅成员,似乎即将徽商、晋商、江右商帮三股势力中诞生。看似只是商人们之间的争夺,实际上背后牵扯到三股官场力量的角逐。钱很重要,可有时钱又不是那么重要。 “晋商已经占了三个名额,绝对不能让他们再多占一个。” “我们江右商帮崛起的时候,晋商、徽商还在吃奶。那些家伙靠盐引和走私发家,还想和我们抢最大商帮的名号!这次我们不占大头,还以为我们江右商帮被他们压制了。” “我们的势力一直插不到北方。如果能在大宁立足,对我们有不尽的好处。最后一个名额势在必得。” “第499份起拍!” “15万!” “16万!” “17万!” 三股势力抢得面红耳赤。好似报出的不是银子而是不值钱的大明宝钞! 朱厚照嘴角上扬,出言制止了三方给他送钱的愚蠢行为。“诸位是不是没有手册?市政厅成员要由议员投票选出。与其把价格报高,为何不欠人情找人帮忙呢?” 最后两票哪怕不赚,朱厚照也是盆满钵满。前赚够了,他就想要看戏。想逼着他们把背后的结盟放到台面上。 看台上的人在拍卖前已经约定好了同盟关系,同盟关系的背后牵扯的不仅是经济利益,不可能轻易瓦解。 朱厚照给看台上的几位“托儿”使眼色。 “本王的票肯定投给皇上。”代王狗腿地表态。 肃王、衡王、泾王相继表态。 这也没什么,大家一开场就看出来,弘治帝、达延汗、朝廷肯定要占三个市政厅名额。太子为了避嫌,肯定也不会选他们的代表成为市长。他们就是起监督作用。也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让商人们敢吃下熊心豹子胆投资大宁。 抢票的一位徽商出其不意地说:“得了,我也不抢了。我干脆把票都投给程穆。” “对对对,都给程穆。”徽商们一个个表态。 经过统计,程穆得到了52票,一下子从第12位排名升到第一位。由于多位徽商的票数少没排进前22,他们把票数投给程穆,排名19的人累计票数已经超过了250票。 “拍卖暂停一下。”朱厚照一脸憨厚,“不如大家先投票吧。” 演讲亭所处位置最低,朱厚照只要抬头就能瞧见看台上飞来的鄙视目光。好像在质问他为何不早点说。早知道徽商们把所有的票集中到一人名下有意减少市政厅人员数量,他们也不会疯狂的买地!原来30万能买3份,现在只能买2份! 被徽商们一搞,所有的同盟都面临崩盘的危机。大家也顾不得暴露关系,利益勾结深的凑在一起商谈。 朱厚照走到程穆身边,微笑着拍着他的肩,“如果你当选市政厅成员,本宫必选你当市长。” 程穆浑身僵硬,脑子再一次宕机。从刚才徽商长辈们把票全都投给他后,他就没清醒过。他赶到京师的时候比较迟,没见到太子本尊。没能感谢太子帮忙弄到光禄寺的清油大单。他获得52票,板上钉钉进入市政厅。 拍卖会没结束,市长先选出来了!现在谁都看出来了,徽商们投靠了太子。 徽商投靠太子? 侣钟有点懵:“太子不久前才敲打了程敏政。” 程敏政背后站着徽商,青土城里徽商占了四成左右。大家都以为太子是看上徽商的势力才会选程敏政当左长吏的。程敏政惹怒太子,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换自己人上去,赶走徽商,吃下青土城这块肥肉。 侣钟内心崩溃,他们不是又被太子套路了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走不完的套路 暗中和程敏政有书信往来的刘健脸色铁青。他不想知道其中的内幕!他更愿意相信徽商撇开程敏政直接投靠太子。 “首辅大人,我们怎么办?我怕30张票不牢靠。”侣钟很担心。 如果己方势力共同推举出一人,票数涨得会非常快。每一个商帮背后几乎都有本地官员的支持。那是非常牢靠的官商同盟。刘健上台后,先是打击了江西籍官员集团,江南集团也进行了大洗牌。现在的朝堂呈现微妙的平衡。商帮们绝对不会选择朝廷。他们能争取的只有散票。 但散票们……都朝着弘治帝去了。难得弘治帝身边为了一大帮人护驾,胆大的商人早就跑到弘治帝面前献殷勤。弘治帝也很给面子的与他们寒暄。弘治帝甚至还把有些人介绍给达延汗。看样子是要保达延汗进入市政厅。 刘健身边,没人往前凑。 侣钟感觉相当不妙。朝廷何时成为了弱势群体? “太子为何不把大宁有大型铜矿的消息告诉我们。”侣钟现在怨念丛生。太子赚钱赚得风生水起。反观户部税银税粮每年都在减少。为了推行改革,甚至欠下太子大笔银子。光是户部的欠债,太子的储君之位就牢不可破。太子若要追债,谁换的了?! 刘健语气生硬:“太子知道大明缺金银矿,大老远跑到日本、吕宋做生意。既然如此,大宁有大型铜矿,太子为何会主动放弃?朵颜三卫、女真、鞑靼都在大宁附近盘桓过。他们从没发现过铜矿的踪迹。今日当着如此多势力的面,太子不可能说假话把自己的脸面踩在地上。其中必有蹊跷。” “矿不好采?会打仗?”侣钟猜测。 刘健沉默不语。他在小太子手里吃了几次暗亏,已经不敢轻易猜测太子的目的。 下午的拍卖会进行了两个时辰没有结束,一切都在朱厚照的意料之中。他让典膳局的邱聚把事先准备好的自助餐推了上来。场外的贵宾席和站票席也有一份。 胡御史一看到各种玉米主食和鸡肉便倒了胃口。太子准备的食物永远都是那几种。抠门! “酒比菜贵。”李东阳言简意赅。 谢迁舀了一碗海鲜粥:“太子准备的海鲜品质上乘。” “从日本岛返回的海船用海鲜冰块压仓。日本的海鲜比山东的便宜很多。”胡御史吐槽。在外面卖的有些小贵的海鲜,成本真的很便宜。 身处草原的达延汗极少吃海鲜。唯有的几次都是天猪网的上贡。但达延汗尝了每一种玉米餐,心里的评价更高了一层。他在京师参加了不少宴席,还没有哪个权贵把玉米做成食物给客人品尝。 “这是从日本运来的海鲜。大汗尝尝。”弘治帝亲自给达延汗端来一盆满满的海鲜杂烩。 达延汗笑纳。日本他知道,元朝打了几次没攻下的海外小岛。大明有日本的海鲜,又不代表大明攻下了日本。 简单的自助餐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夜幕降临,广场上灯光点点,与天上的银河遥相呼应。晚风徐徐吹来,吹不走大家身上的烦躁。 朱厚照正在长身体,今日心情又好,胃口大开。看他马上吃完第二只烤鸡,即将向第三只烤鸡下手。弘治帝及时制止。“晚上少吃点。” 朱厚照乖乖放下烤鸡,打算回去泡碗泡面垫肚。宫里的食物太精致,吃多了没劲。“有不少人谈判破裂。希望不会影响他们今后的合作。” 弘治帝一脸无语。他已经不想数落儿子的恶趣味。“达延汗要选上市政厅似乎不容易。照哥儿准备好后手了吗?” “父皇多虑了。十票足够。”朱厚照信心百倍。真以为万众一心的成就很好达成吗?光晋商内部起码分成三股势力。没有他的萝卜和大棒,徽商怎么可能愿意把票都投给程穆这个晚辈。 弘治帝选择相信儿子。 自助餐结束,第一轮投票结束,拍卖会重新开始。 程穆以52票牢牢占据第一。其次是江右商帮41票,刘健30票,王元明的25票,另一位晋商21票,粤商18票,秦商18票,宁波商帮18票,弘治帝13票,达延汗10票,英国公9票。十个名额占了一半的票数。 而在英国公之下,还有占了8票的湖广商人以及7票的松江商人。 朱厚照脸上闪过兴奋的神情。最后两份拍卖有意思了! “等最后两份拍完后,进行第二轮投票。”朱厚照宣布好以后,重启第499份的拍卖。 “20万!”来自湖广的商人一口价传下全场最高。 朱厚照知道他,兴王的门客。请柬还是特意送到他手上的。 “21万。”英国公脸青的难看。刚才他废了半天劲,没拉来一张票。平日里商人们巴结勋贵,事到临头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晋商会馆找他做靠山,竟然连一张票都不投给他。 “22万!”松江布商不缺钱,他们掺一脚是为了羊毛作坊。 “25万!”湖广商人咬牙报价。 “26万!”松江布商咬死。 英国公想骂人。他干脆放弃拍卖,恶狠狠盯着晋商们看。如果第二轮投票晋商不投他几票,他保证晋商会馆在京师开不下去。 “30万!” “31万!” “35万!” “36万!” 最终499份被松江商人夺走。 第500份,松江商人以40万的价再次抢走了。 英国公和松江商人都拿下了9票。 “第二轮投票一刻钟后开始。这是最终投票。诸位可要考虑清楚!”朱厚照友情提示。最后两票再创新高,有点出乎朱厚照的预料。松江布商……还得起欠款吗? 英国公冷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欠他一张票的样子。达延汗端着玉米酒,饶有兴致地观察在场每一人的表情。湖广商人和松江商人到处游说。 “皇上,殿下弄出来的投票规则很有意思。”刘健冷眼旁边,看出了不少东西。 弘治帝笑得合不拢嘴:“朕就这么一个儿子,也就有点小聪明。” 刘健僵硬地笑了笑。 最终投票开始。 朱厚照看到投票结果愣了很长时间。 第二百九十八章 错综盘桓的关系 点票开始。 代表徽商、江右商帮朝廷的票数没有变化。 弘治帝把得到的13票全部转投给了达延汗。现场也只有弘治帝敢把票给达延汗。弘治帝主动退出市政厅的行为让所有的人感到诧异,包括朱厚照。不过其他有意竞逐市政厅的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有弘治帝派出的代表在,大家做事肯定会缩手缩脚。 在看角逐激烈的英国公和松江商人。王元明和另外一位晋商各减持5票,各为20票和16票。相应的,英国公多了10票,变为19票。松江商人拉来了10张零散票,同样变为19票。 从21票减持到16票的晋商脸色赫然惨白,他已经被淘汰了! 点票继续。秦商和粤商各多了5票,涨到23票。对排名影响不大。 最令人吃惊的一幕到来!宁波商帮的票数从18票变为40票,一下子多了22票! 英国公腾得站起,脸上的怒容不遮不掩。英国公如何明示暗示,始终拿不到票。英国公代表的不是他个人,而是背后的勋贵武官集团。能阻扰他入选市政厅、排除出大宁建城的,不可能是一两个人,只有以刘健为首的文官集团能够办到。 青土城中文武势力并驾齐驱。左长吏程敏政根本干涉不了右长吏王钦,战事紧急时,程敏政反而要协助王钦做好军队的后勤保障。程敏政能与刘健摒弃前嫌暗中合作,也有感受到武官威胁的部分原因。毕竟青土城只是太子府选定的第一个驻地,武官势力不及时被遏制,将来的第二、第三个驻地还将会如此。 文官们怕的不是太子府上文武各占半壁江山。怕的是将来太子继位后,武官在朝堂的势力也会如太子府一样,能和文官并列。百年来几代前人的步步为营终将化为泡影。 刘健肯定不容许大宁步青土城后尘,不容许武官势力再次崛起。哪怕在朝廷管辖之外也不行。 “英国公无需动怒。三年以后换届,英国公可争取三年后加入市政厅。”弘治帝一脸和气。 英国公坐在第二阶的最右边。刘健坐在第二阶最左边。刘健目视演讲亭树起的大黑板上的票数,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完全感受到英国公的怒气。 达延汗不动声色打量弘治帝。怀疑文官压制武官是不是出于弘治帝的授意。大明朝堂远比细作传回的更加复杂。 市政厅成员名单出炉:程穆依旧以52票牢牢占据第一。江右商帮41票,宁波商帮40票,刘健30票,达延汗26票,粤商23票,秦商23票,王元明的20票。累计票数255票,占了500张议会票的一半。第一届市政厅成员共8名代表。 朱厚照随后公布了第一届市长人选:程穆。 松江商人心如刀割,离入选只差一票而已!为了入选,他花76万买下两张票!他个人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他背后代表了松嘉杭多地的布商。入不了市政厅肯定拿不到权柄,得不到羊毛作坊的合同。 不过松江商人很快一扫阴霾。端本宫总管小黄公公邀请他吃宵夜!这是给他机会提出诉求!76万没白花! 从头到尾只有自己8票的湖广商人一脸沮丧。到不是因为无法入选市政厅。而是此次投票反应出来的现状。 湖广是兴王的藩地所在。湖广不止有兴王一位藩王。可就是因为湖广商人来自湖广,表面上从未与兴王有联系,也无人敢与他结盟。连小孩子都知道,弘治帝和兴王兄弟阋于墙! 坐在外围贵宾席上的兴王瞧着从容淡定。他不得不淡定。李东阳、谢迁时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隐藏在暗处的东厂番子肯定也在关注着他。为了拍卖会,兴王冒险踏足京师,甚至厚着脸皮拉太皇太后的亲儿子崇王同住。拍卖会是一次试探。试探的结果让他心凉。 宁波,唐朝称之为明州。大明立国后,为避国号改为宁波。它一直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太祖海禁“寸板不许下海”,后多有波折,唯独宁波对外开放。日本十年一次朝贡,登入地点便是宁波。无论海禁松还是严,宁波海商总有办法对外交易。 海贸得利多寡朱厚照最有发言权。看着朱厚照一次又一次散财,无数人人盯上海贸利益。朝堂上坚持海禁的官员越来越少,还出现了废除海禁的呼声。可不管是提倡还是废除,弘治帝都当耳旁风置之不理。 宁波商人以“宁波市舶司即将恢复”的爆炸性消息,一下子拉来了22票!宁波商人嗓门大了些,弘治帝听到了付之一笑,刘健也没有驳斥,增加了消息的可靠性。 英国公幽怨地望向朱厚照。朱厚照耸耸肩,他为了赚钱忙得晕头转向,有段时间没关注朝廷局势。 朱厚照不知道宁波市舶司重开的消息。如果朝廷同意宁波港对外贸易,日本商人可以往来做生意。威胁了囚牛商行日本航线的贸易利润! 忍不住想插手反对!垄断的独家生意、躺着搬金银的日子要一去不复返了! 朱厚照忧伤地看了眼即将收到了卖地款,叹了口气。算了,最近手头不缺银子,有时间寻找新的航线。好不容易让刘健等人动摇了海禁,不能为了眼前利益前功尽弃。 500份土地每份最底缴纳2万两。108人一致选择最低付款金额。理论上一共能收获1000万两。属于大宁市政的500万,暂且存放在户部太仓库中。等市政厅搭建完备后转交。 余款放入囚牛商行地下库。朱厚照应得500万两,实际上朱厚照只拿到418万。朝廷的60万、达延汗的20万以及弘治帝的2万挂在账上。 朱厚照保守估计,那将会是三笔烂账。 达延汗明确表示用羊毛和牦牛支付。 “本宫要战马。”朱厚照直言不讳。 达延汗冷笑:“本汗还想要大明的钢刀、钢甲、热气球。” “本宫打算去哈密替大汗清理异教徒。大汗就不支持吗?大汗不支持,本宫只能让佛子给鞑靼国师写信了。”朱厚照抖着脚,活像个市井流氓。 “……” 第二百九十九章 打打杀杀多没意思 朱厚照让黄献出面,许诺松江商人以最低采购价采购毛线,并送上毛线编织法以及10套钢制编织机。同时朱厚照还告知英国公,他准备调集太子府的军队前往哈密拉练,途中说不定又会奇遇。 最终,拍卖会圆满落幕。大部分人达成所愿满意而归。 达延汗留下了6位使者,只身带着两人乘坐热气球安全地返回东胜卫。离开之前,又参加了一次隆重的宫宴。这次的宫宴在白天举行,顺带看了一场有两支禁军表演的武力对抗。达延汗全程冷脸,看不出喜怒。 达延汗容易打发,来京的藩王们就不好打发了。自从崇王就藩,太皇太后隔了30多年没有见过小儿子。哪怕崇王常居京师一年有余,太皇太后也没有看够儿子。 都是成年人,崇王也没有强烈的恋母情结。之所以久居京师,其目的昭然若揭。宗人府现今只任命了一位宗人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4个位置空缺。崇王盯上了左宗正的位置。 以崇王先皇同胞兄弟的身份,理应不难。但弘治帝明显另有打算。弘治帝装聋作哑的功夫日益深厚,此事一直拖着。 而兴王来了京师,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弘治帝以宸太妃身体不好为由,让兴王留下尽孝。 藩王中的哈士奇辽王,趁着京师聚集的亲戚多再次找来,想要拿回原有的待遇。 而宁王世系下的两位郡王再次被御史弹劾,宁王府一大帮子人找过来哭诉。 允许藩王随意走动后,老朱家的鸡毛蒜皮全找上京师了。朱厚照两手一摊啥事不管,弘治帝一股脑丢给宗人府。宗人令、驸马都尉蔡震一个脑门两个大,天天想着致仕。 满朝文武谁也不知道弘治帝和太子的打算。如果只是想让兴王上钩,那么此举肯定是失败的。兴王滑不溜秋,不露半点把柄。 再看大宁。商人的办事效率远远高于官府。 拍卖会后三日内组建市政厅,很快通知各议员集会,把属于大宁自己的律法弄出来。与此同时,市政厅成员从民间募集雇佣兵。所谓的民间,几乎都是从有战场经验的军户中挑选。军制改革淘汰了一批年龄在四十岁以上的底层士兵。大宁开出每月20两的高薪,短短半个月内招募了5000人。 大宁律法出炉的速度也相当快。除了税收一块,大部分照办《大明律》。商税十中取一,每个议员在一定额度内可以退税。带有两个月亮世界风格的“退税”,是朱厚照给程穆支的招。花大笔银子拿下议员席位,总是要给他们好处的。 一切准备就绪,程穆立刻组织人手接管大宁,并从太仓库领走了500万两现银。户部尚书侣钟万分不舍地目送银子离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程穆来到囚牛商行三楼秘密会见朱厚照,拿到各类矿场的确切地址。 程穆首先寻找大型铜矿。 “这个地址……好像是建宁卫的地盘?” 三十而立的程穆身上有秀才功名。几次落第后才接手家业。靠着出了五服的远亲程敏政,积累了一份家业。他虽然做着生意,平日总以读书人自居。穿得也是朴实无华的儒生服。自打程穆莫名其妙成为大宁市长后,以应对科举的高姿态做足功课。把大宁、辽东能找到的相关资料背的滚瓜烂熟。 矿产的确都在大宁周围,有不少在建宁卫。 “建宁卫是朝廷册封的。建宁女真自然也是大明人。自己人打打杀杀多没意思,大宁又不缺银子。可以花银子让女真搬家。辽东地广人稀,可以容纳很多人。正巧户部在统计人口。”朱厚照拍拍程穆的肩膀,大笑着离去。 程穆从朱厚照的双眼中看到了赤裸裸、不加掩饰的野心。朝廷不方便动手,所以弄出一个大宁。以矿场为诱饵,让大宁自愿遵从太子的计划行事。 商人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既然出银子雇了私兵,在花银子让女真搬家显得非常不划算。可是程穆以读书人自居。读书人不喜欢成化梨廷般的血腥镇压,更喜欢教化异族。程穆再次翻看议会定下的市长权责。他觉得他有能力办成此事! 玉米种子陆续发下去,弘仁殿的专精耕种的技师天涯海角地到处跑,赶在天冷之前辅导各地播种。 朱厚照给囚牛商行大同分行的陈云之去信,让他催促达延汗把答应的两千匹战马交出来。陈云之何时催款成功,何时可以动手来京接管囚牛商行。 囚牛商行家大业大,不能让管理层长时间掌权。朱厚照下了调令,各分行掌柜、账房、采购管事互换。 比如,朱厚照对京师的掌柜皮修比较了解,把他调往还没有影的哈密分行。在大宁的张永被调回了京师。收了418万两银子,囚牛商行非常爽快地交出大宁以及辽东一地的生意,所有的人全部撤走。在大宁苦挨了三年的人调到京师享几年福。待在京师享过福的人,很多即将跟着皮修到哈密吃苦。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朱厚照手下做事,三年就是一个分水岭。朱厚照手腕尽出,压下了各处蠢蠢欲动的心。囚牛商行几乎全换了个遍,太子府的人员变动相对较少。作为朱厚照耳目、咽喉的报社,则是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 明弘治十五年壬戌科结束,朱厚照再次招收落榜考生进入报馆。上一届12个撰稿人有3人在报馆的熏陶下更近一层,成了今科进士。有了他们做榜样,报馆招人更加容易。撰稿人一下子扩招到24人。至于报馆的记者,在编560人,编外无数。主编胡寄桓、总管刘瑾全部被调到朱厚照身边伺候。 主编和总管登报招聘。《京报》上明确注明,总管仅限于在籍宦官。民间经常有过不下去的人自行阉割想要入宫,屡禁不止。可是,在朱厚照收到《大明报》主编胡御史的应聘文书后,《京报》的招牌启示上又添了一条备注。 “主编不招收在职官员。”胡御史看到后马上递交了辞呈。 刘瑾接过高凤典玺局局郎的重任,成了朱厚照身边的左膀右臂。刘瑾从司礼监得知胡御史的致仕奏折,立刻上报。 朱厚照撇撇嘴:“择优录取。主编既要有学识,又要有眼界。” 朱厚照没把此等小事放在心上。注意力再次被满勒加的来信吸引。 萧敬带领庞大的船队到了满勒加。摸清了盘踞在古里的色目人底细。 “葡萄牙,达·伽马。” 第三百章 诱饵和前锋 “落后就要挨打”是一条跨越时空、放之四海皆准的原则。出于对未知敌人的防备,朱厚照调动手头所有能调动的船只和人手。 当萧敬带领62艘各类海船、两万七千人抵达满勒加的时候,满勒加苏丹以及首相率领,众贵族热情迎接。 苏丹马末沙更是自称有四分之一大明血统,对大明皇帝极尽恭维之词。 首相瞒着苏丹,私下里送了一匣子珍贵宝石给萧敬。 在大明宫廷混了几十年的萧敬,一眼便瞧出苏丹和首相之间的矛盾。满勒加没有多大,带足火器的大明商队足可以扭转满勒加局势, 魏彬在满勒加留了3000多人,他们居住在三宝山,是满勒加的汉人聚集区。萧敬一到,不到一天便了解了满勒加的现状。苏丹被首相的势力压制,满勒加王国岌岌可危。 古里有未知的敌方势力。从大明到古里有万里之遥,大明必须在海外有一个稳定的基地。100年前郑和选择了满勒加作为海外中转站,在不知道现今海外局势的时候,照着先辈的脚步前行才是明智之举。 当地传说太宗把汉宝丽公主嫁给了第六任苏丹,三宝山正是由公主带来的500名随从和宫女发展而成的汉人聚居地。 满勒加虽都信仰伊教,因为虚假历史的原因对大明存在好感。 大明立国130年,还没有嫁公主和亲。但为了大明的利益,萧敬捏着鼻子认下。皇室有这样一位远嫁的公主。 船队虽然军力强盛,可毕竟远离大明后续补给极为困难。萧敬不想在满勒加消耗军力,于是当晚暗中联系了苏丹,得到了苏丹的手令。 第二日一大早,大明远征军在苏丹指派的心腹引导下,突袭首相的势力。强横地瓦解首相的武装力量。然后表面听从苏丹的指令,攻击不服从苏丹的贵族势力。 事后,萧敬明面上没有插手满勒加的势力洗牌。任凭苏丹重新把控满勒加。 仅过了两天时间,满勒加的局势就被改写。远征军只是付出了五十多人轻伤的代价。 “他们的刀都是纸糊的吧?”性格有些脱跳的彭甲无精打采。满勒加的军人一看到远征军攻来,恨不得抱头鼠窜。丝毫没有对抗的心思。这仗打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萧敬白他一眼:“你怎么一点都没学到靖远伯的稳重!” 朱厚照为了把彭清绑上太子府的战船上,大力提拔了彭家旁支中最有潜力的彭甲。朱厚照又给了榆林不少的优待,让彭清教导彭甲的时候把太子府的年轻将领也带上。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在一群小年轻中,学到靖远伯彭清五分真传的,反而是被夺爵的遂安伯孙子陈鏸。 彭甲有些不服气,他怎么就不稳重了!但他不敢和萧敬顶嘴。萧敬就是一只笑面虎。他能一手收满勒加首相的好处,另一手拔刀杀人。青土城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都对萧敬敬而远之。 彭甲以前以为萧敬是宦官里最厉害的那拨人,毕竟那是司礼监太监,弘治帝的内相之一。等到了满勒加,得知上一任名不经传的船长魏彬枪杀了被俘的自己人,觉得还是萧敬比较温柔。太子殿下手下都是一群牛人! 面色沉稳的陈鏸归来,身后跟着盔甲上染血的钱宁。 “启禀公公,一切安排就绪。” 萧敬含笑着点头:“钱宁,你留下负责紧盯他们。谁敢异动立刻处决、换人!” 钱宁点头应是。 彭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最受不得萧敬笑眯眯说着杀人的话。 他看了一眼钱宁,转头低声询问陈鏸,“萧公公让你们干什么去了?” 钱宁是被流放出关的死囚,以前是一个叫钱能的公公的养子。也不知怎么的投了萧敬的眼缘,留在了太子府。彭甲总觉得萧敬把钱宁当成东厂番子培养。但他没有证据。私底下,彭甲更愿意和陈鏸玩闹。可惜陈鏸整天面无表情,无趣的很。 “稳固大后方。”陈鏸回答简洁。 彭甲挠挠后脑勺:“我看苏丹就差把我们当成再生父母,满勒加军队更是像纸糊的一样。后方不会有问题!” “等把敌人消灭,咱家立刻把你塞去京师武学洗洗脑。” 萧敬恨不得劈开彭甲的脑袋,把兵不厌诈四个字塞进去。太子爷已经决定了第二驻地,有意提拔彭甲驻守青土城。萧敬怕只会向前冲的彭甲丢掉他们三年来的心血。 三人忽视掉彭甲,商量起对古里的探查。 “我们要不要先派小型商队前去古里侦察?”陈鏸问。 钱宁道:“根据满勒加商人给出的情报,葡萄牙人已经扣押了好几艘从其他地方途经古里的商船。他们甚至烧死了一船300多人,包括大量的妇女和孩子。” “女人和小孩都不放过!让我去派兵砍了他们!”彭甲抽出战刀脸上义愤填膺。 萧敬想了想,微笑着赞同,“就让彭甲领上3000人,伪装成商队靠近。务必抢登上岸,联系到古里的阿拉伯商人。” 彭甲往后退了几步:“萧公公,他们有射程更远的火炮。” 他又不傻!葡萄牙人抢了他们的海船,到处在打听东方商人的消息。他们的船只明显和周围的国家不一样,怕是一靠近就会遭到攻击。 “装上满船玻璃制品。打白旗,说要和他们交易。”萧敬已经打定主意。 彭甲眼睛一亮:“萧公公简直是诸葛再世。”玻璃制品看上去璀璨夺目,实际上不值钱。葡萄牙人必定不舍得毁去一船的玻璃。只要能靠岸,彭甲有信心击退敌人。 “船上要装满火炮。”彭甲提出要求。 萧敬一点都没有被恭维的感觉。就这能算诸葛再世?他决定回去就建议太子打消让彭甲驻守青土城的任命。第二驻地远离青土城,青土城发生点什么回援不及。 钱宁忍不住提醒:“装了火炮那叫战船。” “我会率领战船在你身后随时支援。”陈鏸道。 “原来是让我当前锋。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彭甲拍着胸脯保证。 萧敬叹了口气,这傻孩子。那叫诱饵,不叫前锋。 第三百零一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满勒加和古里一样,都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形。他们所在之地是中西方交融的必经之地。阿拉伯商人守着这两个地方,数百年来取得了数不清的财富。 为了独享财富,他们与威尼斯商人合作,严守海路秘密,垄断东西方贸易。 如果葡萄牙人没有打败了古里的统治者,驱赶阿拉伯商人,并且击败了阿拉伯的船队,满勒加并不会热情的招待远道而来的大明。 毕竟大明也是要来和他们抢生意的。 大明船队虽强悍,但总有一天会走。80年前郑和出现了几次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明廷的船队到来,往来的只有私人船只。三宝山有不少近几十年因各种原因到来的明人,通过他们能从每隔一段时间往来的商船上获知大明的消息。 阿拉伯商人知道大明有严格的海禁。大明的船队看上去威风凌凌,实则是私人武装并不是朝廷派遣。满勒加苏丹已经想好,等利用完他们打退葡萄牙人,派汉人偷偷往大明报信。举报有大型私船出海贸易。 萧敬带上充足的补给,带走所有的人手扬帆起航。留在满勒加的还是之前的那批三千人。 满勒加苏丹偷笑:这三千人在三宝山乐不思蜀,可以用女人和财宝继续迷惑他们。以为三宝山是汉人后裔就会和他们一条心吗?来的人估计想不到,三宝山很多的汉人是被明廷逼得活不下去逃过来的。 钱宁混在人群中目送船队离开。看着笑容灿烂的苏丹,钱宁也露出由衷的笑容。 萧敬离开前偷偷地对他说了一句话:“有人爱美人,有人爱财富,我们的太子爷独爱土地。” 钱宁明白萧敬的意思。在辽阔荒凉的草原待了三年,他非常想念繁华的京师,那里有黄金屋,还有温柔乡。他想回去。死囚重回京师要足够多的功勋。 满勒加是个小国,收拾起来一点也不费劲。古里则另当别论。按照郑和航海图上的记录,古里只是一大片土地上其中一个海港而已。当年郑和下西洋另有目的。并没有深入古里所在的国家探查。囚牛商行的团队出海为了贸易,必须要把每个国家的情报收集到手。然后用贸易手段,温和地获取他国财富。 “我们从三宝山的汉人口中得知,阿拉伯商人中也分为好几派。古里所在的港口贸易量最大,所以在那里的阿拉伯商人抱团排斥所有外人,包括临近几个城市的同胞。因此马林迪、坎纳洛尔、科钦三座邻近城市会帮助葡萄牙人对付古里。”陈鏸摊开手绘地图。 “古里信仰印度教,却让信仰伊教的阿拉伯商人垄断港口贸易?”萧敬用手指点点地图,脑海里开始布局。 深具政治眼光的萧敬知道,不管对满勒加还是古里来说,他们和葡萄牙人一样都是入侵者。要打破阿拉伯商人垄断的旧的经济秩序,总会避免不了战争。 萧敬笑眯眯地道:“太子爷说了,大明缺钱,已经缺到了威胁皇权的地步。” 西洋来的入侵者葡萄牙人要打,垄断贸易的阿拉伯商人也要打。所以和葡萄牙人的战斗不能顺了阿拉伯商人的愿。 落后彭甲几百海里的萧敬、陈鏸为登录古里以后的行动制定计划。彭甲则在商船上做战前动员。 “葡萄牙人残暴,他们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他们从小看一本《马可波罗游记》的书长大,认为我们大明遍地是黄金。葡萄牙人的目的地不是古里而是大明!看看现在的古里被葡萄牙人侵占,我们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在大明吗?” “不能!”船员们异口同声。 彭甲抽出钢制战刀:“本将不知道你们以前跑的海路、交往的异国人是什么样。本将只知道在青土城,凶神恶煞能吃人的鞑靼也变成和气生财的商人。在外什么狗屁话都是假的,拳头大的一方就是道理!” “揍他丫老母的!”船员们嗷嗷叫。 彭甲掏心掏肺地说:“打虽然要打,但自己的命也很重要。你们跑海路,不就为了多赚点银子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嘛!太子给的抚恤金再多,你们多跑几次海船也可以赚到手。待会儿骗了他们靠岸,有钢甲的兄弟们先随着我往前冲。” 彭甲拍拍身上的定制钢甲:“若这身钢甲挡不了葡萄牙人的子弹,太子殿下只能大出血一次,赔我们一大笔抚恤金了。但本将不相信葡萄牙人的子弹,会比我们的子弹威力更大。” “他们的火铳不是威力大,而是射速比我们快。论火药,我们才是老祖宗。”有参与上一次交锋的人道。 彭甲大笑:“那就更不用怕了。” “本将带领3000人敢在草原上突袭鞑靼王廷。葡萄牙人和鞑靼人比什么都不是。两百年前,他们的老家差点被蒙古人抄了。火器的技术还是从蒙古人手里传过去的。老师傅还能被徒弟干死!”彭甲不停地给手下人打气。 主将能影响手下的兵。彭甲自信满满,船员们也被他影响。 彭甲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将,但绝对是一位深受士兵爱戴的将领。他们几人临时从青土城调来,船员们肯定会对他们不服气。彭甲平日里经常和船员们同吃同住加深感情,战前用几句话拉近了和船员们的距离,保证一旦交锋船员们会听从他的指挥。 面对未知的敌人,大部分人都会害怕。彭甲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偏偏就不知道一个怕字。他对钢甲、对大明的火器盲目信任。 在航行了一个月后,作为前锋部队的商船终于看到了古里港口。 彭甲举起单筒望远镜,看到港口上架着葡萄牙人的十门火炮。 “火炮架的有点近。只要船能靠岸,挟带手雷冲上去把火炮炸了,我们的胜算还是很高的。”彭甲瞒着萧敬装了好几箱手雷。 萧敬不让他带火炮他就只能带手雷防身。他一点都不怕葡萄牙人的火炮把商船上的手雷点燃。如果都要死,他选择死的轰轰烈烈。 “彭将军,葡萄牙人要求上船检查。”伪装成船长、精通回回文的通事道。 彭甲低头看了一眼全身着甲的自己,让他们上船肯定会暴露。 “上来的是葡萄牙人还是当地人?” 彭清教导了很多,彭甲记得最深的一句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当地人。” “放他们上来。” 第三百零二章 突围 葡萄牙人来的很快。有10艘装了火炮的三桅帆船呈半圆形阻挡在彭甲的商队面前。三桅船有巨大的弧形船尾,船首处有巨大的斜桅。除了10艘外形有别于古里、满勒加的海船,还有数十艘小船零零散散分布在周围。 船队的速度为避免葡萄牙人发现彭甲身后的主力船队,特意挑了天蒙蒙亮海上还有雾气的时候。彭甲此时距离海港还有20海里,在天色、雾气多种因素影响下,单凭肉眼理应无法发现船队的。 彭甲不擅长用诡道,一根筋、不爱胡思乱想。可是再怎么单纯的人在青土城的“狼窝”待了三年,肯定会变得极为警觉。没有事先得到情报,葡萄牙人怎么可能出现的如此及时! 彭甲心道:葡萄牙人被《马可·波罗游记》蒙了心智,心心念念东方的黄金。敌人的船都到了港口,还没死了抢夺货物的心思。殊不知只有最后的战胜者,才能自由支配战败者的财物。 青土城有批从京师来的勋贵子弟最爱用财宝诓骗敌人搞伏击。贪财的人往往都会丢了夫人又折兵。弄得在河套地区看到无主之物,大家都绕着走。葡萄牙人看到悬挂白旗、没有战舰随行的商船,竟然不开炮进攻反而让当地人登船检查。真是利欲熏心! 彭甲是前锋,下达给他的命令是“靠港登陆、抢占港口”。他只要成功占领港口,其他诸如没有遵命“伪装成商船”不在处罚之列。最多时候被萧敬骂几句。彭甲被骂了三年,脸皮早就比青土城的城墙厚。 葡萄牙人的三桅船上最多六张帆。作为前锋的彭甲,带了三艘没有安装火炮的宝船。这三艘船以前专门跑琼州专线,只是货船。船上有九桅,挂了十二张帆。这三艘仅供货物运输的宝船又是少见的平底船。平底船在海面上受到的阻力小、航速更快,调转风帆能走八面风。如果拼速度,宝船独领风骚。 而且当年郑和会选择古里停靠,也是因为这里的港口适合44丈长、18丈宽的宝船停靠。 唯一的难题是,宝船太大,加速的时间比较慢。 幸亏彭甲有个从榆林老家带到战场上的习惯,战前会做好最坏的打算。彭甲在航行的一个月里,早就做好了被葡萄牙人发现的反制措施。他挥手让旗手打旗语,命大家按计划进行。 葡萄牙人的船上没有望远镜。在他们的小帆船靠近发现大明的船队没有安装火炮后,葡萄牙人的十艘帆船贴近。彭甲用肉眼看到皮肤白皙、眼珠子和天空一个颜色的葡萄牙人。 在当地人费力登上四层楼高的宝船时,三艘宝船上的船员同时从船舱搬出木箱。把一套套外形精美的玻璃器皿摆放在甲板显眼的位置上。 明人孜孜不倦地搬出木箱。五颜六色的玻璃盘、玻璃碗、玻璃杯、玻璃壶摆出了百米长。璀璨的光芒夺人眼球。不管是葡萄牙人还是古里人,看得口水直流,恨不得立刻闯入商船占为己有。 东方有极少数的琉璃器皿流入西方,连小贵族都没有拥有的资格。玻璃作坊的技艺来自元朝征伐西方时得来的秘方。西方早就有了玻璃。可玻璃在西方被意大利人把持,玻璃作坊建立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制作工艺被严格保密。玻璃在西方同样是稀缺品。 所以,不管宝船摆出来的是琉璃还是玻璃,在葡萄牙人眼里都是闪闪发光的金子。 只是他们不知道。在运到葡萄牙能换成堆金币的玻璃器皿背后,还有几架小型投石车。投石车的原料来自沿途补给时购得的压船红木。用红木做投石车的确有点奢侈,但还是那句话,只要彭甲占领港口,一切损失都是战损,无人能借口找麻烦。 热气球配手雷是对战鞑靼的神兵利器。手雷经过三年的实战运用,已经被兵仗局制成不同的类型。其中有一款“万人敌”手雷,周身有很多孔,点燃后各个孔火力不一样,“万人敌”会四处转动烧敌。用投石车投到帆船上,效果会比火炮更强。 当地人终于上了船。一上船近距离看到玻璃器皿,马上上手检查,露出贪婪的目光。为了拖延时间,各船通晓回回语的通事把成套的玻璃器皿不要钱一样塞给当地人。 “帮我们给葡萄牙人带话,还会有更多的礼物。这三船货物算得了什么!我们还有丝绸、茶叶和瓷器。好处绝对少不了你们的。”通事塞过去一个金锭,勾起了对方的贪婪。 当地人把金锭塞入囊中。先大声和葡萄牙人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然后提出要彻查整条海船,防止船上有武装力量。 通事忙不迭点头。把人带入放货物的船舱。船舱内有数位船员埋伏,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当地人扣押起来。 “没有我报平安,葡萄牙人会对你们开炮!”当地人一点也不憷,明人只有三艘没有火炮的船,葡萄牙人有十艘。港口还停靠着19艘。 听了通事翻译,彭甲冷笑一声,“问他是不是已经有人给葡萄牙人报信了?” 太子下过一条铁律:在青土城,不管是你永谢布、土默特部、赤斤部还是瓦剌人,只要取得青土城户籍就是自己人。只认户籍不认皮肤。 萧敬用这条铁律纠正了彭甲错误的认知。满勒加三宝山的汉人能向他们报信,肯定也能向葡萄牙人报信!如果大明能过好日子,怎么会离乡背土跑到满勒加!跑出来没了户籍,就不是大明人了。 当地人眼神躲闪不承认此事。 囚牛商行船队最早的一批大部分都是西厂留下的老人。此后随着船队的壮大,东厂在船员中安插了很多人。船队有个公开的秘密:每一条船上都有太子的暗探存在。彭甲找来了早已暴露身份的探子。其中就有严刑拷打的专家。 在一系列血腥的手段后,当地人上半身完好无损,下半身没有一处的皮肤完好。为求死的痛快,当地人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并承诺给葡萄牙人传递假消息。 “都准备好了吗?”彭甲询问船员。当地人和葡萄牙人之间不用回回语对话,没人能确保当地人说了什么。彭甲还没蠢到把3000人的安危系在一个外人身上。 等得到肯定答复,彭甲才让人把当地人拖出去。 “xx。”当地人上了甲板,嘶声力竭大喊。 当地人一开口,宝船上的投石机立刻发动,缓慢行驶的宝船突然加速。 突围战打响。 第三百零三章 都是疯子 哥不在江湖,江湖却有哥的传说。大明虽然有近百年没出现在这片海域,但大明的强大一直深入人心。尤其是见到了传说中的海上巨无霸——大明宝船。一艘宝船足能抵上两三艘三桅船。 葡萄牙人眼馋宝船上的财富,但也没有放松对大明的戒备。当地人一给出“有诈”的警示,火炮立刻开火。 百米间的距离让宝船逃无可逃。 “砰!”加速行驶的宝船不可避免中弹。炮弹落点周围木屑纷飞,躲避不及的船员重伤或者死亡。击中的部位起火。在关键时刻,航行的一个月里的急训发挥效果。没受伤的人立刻救人、提水救火,检查船舱是否中弹漏水。漏水的地方立刻用备用的木板封堵。虽然慌乱,但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投石机集中火力。”主将所在的主力船负责开路,其余两艘负责断后。 平时蠢萌的彭甲上了战场就是铁血无情的将军。为了达成战略目的,适当的战损是无可避免的。他忽略了伤者的哀嚎,指挥投石机向堵路三桅船发射。 宝船巨大,承受力强,哪怕挨个两三发炮弹也还不至于立刻沉船。如果沉船,船员机灵点抱着木板在海上漂一段时间,等待后援。 他们是前锋,没有怕死的! 在葡萄牙人开炮的同时,投石机也把“万人敌”投放到了葡萄牙人的船上。投石机的上好红木材质保证了它能精确投放。万人敌对准船帆,十艘三桅船一艘不拉。 “万人敌”的陶制外壳有大小不一的孔,每个孔放置的火药用量不一,燃烧时会产生旋转。“万人敌”落到船帆上没有马上爆炸,四处点火后才结束使命。爆炸时内里藏的铁钉四散。在炸药的推力下,每一个铁钉就像火铳发出的子弹,能射穿人体。 第一轮发射,不但十艘三桅船的船帆失火,船上惨叫不断。 第一轮发射结束,主船换上蒺藜状铁弹,向挡路的船只船舱发射。铁弹内装的是加了烧酒的颗粒状火药。颗粒状火药能提高爆炸威力。这项技术还是在太子得知葡萄牙人火器威力大后,让弘仁殿昼夜不停研究出来的。 “砰!”主力船又挨了两颗炮弹,有一根风帆折断。彭清感觉头被重物打到。他抖了抖头,有钢盔护着没砸伤。转头一看,护着他的几名亲卫被掉下的船桅砸伤,甲板上一半的投石机被炸毁。 彭清撇撇嘴:“炸甲板有什么用。要炸炸船舱啊!投石机发射!投弹手投弹,弓箭手就位,火铳队自由射击。” 主帅悍不畏死,带头拉开点燃火箭的弓箭向敌人射去。没受伤的亲卫组成箭阵向前方不足五十米的敌船发射。受伤的亲卫也没下场,还能动的帮忙装箭矢点火。在亲卫队的带领下,主力船展开疯狂的进攻。 “葡萄牙人的火铳能快速连发,比弓箭的速度都快。”钢甲上挨了几枪的彭甲揉揉受伤部位。他们的火铳发射速度快,威力还不够大。还没破了钢甲的防。不过也快了。太子送给他的钢甲上已经坑坑洼洼,有了好几个弹孔,修补也没什么用。 那可是太子送给他的钢甲啊!彭清一气之下扔了弓箭,挤走了投石机的操作手,对准敌船的火炮发射。 近距离交锋,拥有大量手雷、火箭、火铳的大明持续火力输出,暂时压的葡萄牙人抬不起头,连火炮都哑了。 “小气的萧敬,连门火炮都不给我。”彭甲嘴里嘟囔着。 手雷威力再大也不如火炮。如果现在有火炮,对面的敌船早就七分八裂。十艘三桅船各个冒烟,甲板上的葡萄牙人乱成一团,但船还是稳稳停泊在海面上。而三艘前锋宝船,有一艘已经漏水正在下沉。 彭甲马上打旗语,让快沉的宝船驶向最近的三桅船,抢船! 此事主力船离对面的船只不到十米。主力船的人能清晰地看到对面船只上敌人的面部表情。宝船比三桅船高,对面抬头也看不到甲板上的人。 舵手疾呼:“将军,要撞了!” “撞上去!”彭甲面不改色,“投弹队别停!炸了他们的火炮。别让他们把我们打沉。” 宝船的风帆调整到顺风方向,船底的船工们卖力地划桨,失去风帆的葡萄牙人根本来不及转向。 “砰!” “啊!” 两船撞击。挡路的三桅船受到巨大的冲击从中间断裂。 彭甲抓住栏杆,稳住身体。瞟了一眼,主力船的船头部位受损严重,但还能航行。 “所有人调转方向,继续进攻,掩护兄弟船。” 主力船疯狂的撞击开路,另一艘紧随其后。两艘宝船朝港口飞速驶去。他们还将面对另一场激战。 而那艘即将沉没的宝船盯上了附近的三桅船。以自残的代价贴近三桅船,居高临下发动攻击。压制了对方之后,宝船上的船员一手刀一手火铳,从甲板上跳到对方的甲板进行抢夺。葡萄牙船队从里斯本出发,纵横海上数年,还没遇见如此凶残不畏死的对手。 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打死所有的敌人抢下船只后,这伙人把三桅船驶离下沉的宝船。然后把大量的手雷甩上宝船。起爆正在沉没的宝船,用宝船炸出一条火带,阻挡其他三桅船的进攻。 “都是疯子!”萧敬通过望远镜看到了前面的激战。造价五万两的宝船已经有一艘成为木头,其余两艘怕也要报废。“陈鏸,毁掉的那艘船是谁在指挥?” 萧敬是船队的正使,陈鏸、彭甲、钱宁三人为副使。陈鏸、彭甲、钱宁三人听命萧敬,又有各自的权柄。萧敬不能越过三人给他们的直属卫队下令。陈鏸、钱宁都受过彭清的教诲,在外会礼让彭甲三分。加上彭甲有太子的偏爱,萧敬真不知道彭甲出发前带了些什么装备和人手。比如手雷,就不是船队的物资。 “定国公的嫡孙徐光祚。太子调令下达,徐光祚领着一帮勋贵子弟们找彭甲打马吊。彭甲输了,同意把徐光祚几人带上。另一艘船上是张桐。临行前英国公塞进来的。”萧敬问了,陈鏸就答。萧敬不问,陈鏸不会多嘴。 萧敬嘴角抽了抽。张桐被撤去巡捕营提督后一直留在英国公府。估计要不是英国公的儿子早逝、孙子们还小,英国公会把亲孙子塞来。他就知道勋贵们不会甘心错过海战。 “全速前进!”萧敬无奈地道。让一群疯子当前锋,过程定会和他推算的南辕北辙。 第三百零四章 登陆 两艘伤痕累累的大明宝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古里港口。在港口有十门火炮、19艘战舰用炮口“热烈欢迎”他们。 疯子般的自杀式行为让葡萄牙舰队船长达·伽马陷入迷茫。半年前与明朝的短暂交锋,让他见识了对方的果决。在隐匿海路上,明朝和阿拉伯商人一样狠辣。达·伽马意识到了东方霸主不好惹,派人回国请求支援。还放缓了打压古里商人的力度。为了遏制明朝,达·伽马甚至写信给葡萄牙国王,建议与威尼斯商人、阿拉伯商人联手。 不出所料,半年后明朝率62艘海船、两三万人来势汹汹。达·伽马以切断西方海路威胁,把周围的几座城市牢牢绑上他的战船。港口里埋伏了上万人,绝对能再次打退明朝。达·伽马不惜一切阻止明朝船队登入,拖到国内来援。 挫败了明朝的威风,才能让明朝通商贸易。东方丝绸、瓷器等运到西方价值连城,除了海路被人为垄断,还因为明朝实施的海禁。达·伽马从合作的阿拉伯商人口中得知,现在的这支明朝船队仗着他们无法联系到明朝其他商人,把商品价格开的很贵。短短三年时间,从明朝到满勒加途径的大小国家,被这支明朝赚走了百万两黄金。 葡萄牙十年财政收入也达不到百万两黄金。葡萄牙国王穷的只能和贵族们凑钱才组了一只船队进行对外贸易。 阿拉伯商人还说,明朝连元朝鼎盛期间十分之一的实力都不如。明朝的国都差点被分裂后的元朝残余势力占领。现在的东方霸主徒有其名。 达·伽马看着朝海港冲来的大明宝船摇了摇头。他高估了明朝!他盘算着,如果国内支援船队到来,他们可以联军攻打明朝。达·伽马眼神一寒,等大军到达,一定要逼问出通往大明的海路。那时他达·伽马的名字将响彻西方,代表荣誉的公爵和权势的总督唾手可得! “船长,那是什么!神迹吗?”达·伽马身边的士兵惊掉了手中的火绳枪。 只见边航行边有东西掉落进海里的大明宝船上,有一个巨大的东西慢慢起飞。 “东方龙?!” “东方人的仙术?” “它向我们飞来了!” “又出来了一个!” “1,2,3,……一共6个!” “大明的船上还养怪兽吗?” 别说葡萄牙人惊讶,当地人也没见过热气球。 “减速!”主力船上的彭甲一脸遗憾。相比领兵作战,他更喜欢登上热气球往下方扔手雷。 彭甲脑子还没坏。两艘宝船可挨不了几炮了。前锋可不是敢死队。他还想留着小命回去替太子打下河套呢! 宝船缓慢前行,始终保持在炮火可攻击范围之外。6只热气球有两只飞向港口,4只飞临敌舰上方。经过几年摸索,操控热气球的人已经可以根据不同风速控制好热气球方向。 彭甲举着望远镜观察。“敌舰装备的火炮不足。多为三门,有5艘上只有一门火炮。啧啧,还有阿拉伯商人的帆船呢。” 对面宝船上的张桐打来旗语,询问等一会是否直接冲港。 “张副将是怕本将无的放矢,忘了此次的作战目标吗?”彭甲向身边的亲卫抱怨。 出自同族的亲卫无奈:“伯爷如果知道将军把仗打成这样,估计会气晕过去。” 彭甲撇嘴:“当地人受了东厂的拷打依然坚持给葡萄牙人报信。形势对我们很不利。真按照萧敬计划的伪装成商船放弃抵抗,以葡萄牙人的凶残肯定不会留我等性命。” 他和密探牛宿部的牛二关系好。没少听宫里、朝堂上的争斗。太监和文官一样,到处喜欢给人挖坑。尤其和萧敬接触了三年,对那只笑面虎瘆得慌。 连他都能看出来葡萄牙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迎接他们,萧敬怎么会看不出!萧敬肯定知道他不会规规矩矩按原定计划备战。萧敬此举是想给他上眼药,让他在太子面前留下不遵将令的印象。 一切都被左长吏程大人猜到了!程大人说:太子为了给靖远伯面子、也为了将来的布局,属意他接手青土城。青土城这块肥肉太大,肯定有很多人想咬上一口。 不过程大人让他安心打仗,太子虽年幼却不是能被身边人左右得了的。彭甲没把话和亲卫说透。因为他也没怎么弄明白。 “轰隆隆!”热气球得达预定地点,给葡萄牙人送上了回礼。 港口、敌舰上对宝船威胁最大的火炮被手雷摧毁。第一次面对从天而降的空袭,达·伽马束手无策。热气球飞的高,火绳枪的子弹打不到。火炮口无法往上空发射。在地面上的他们只能被动挨打。 “跑啊!”因利益结合联军打打顺风仗还行,遇上无法对抗的敌人早就四散逃亡。 达·伽马想要稳定葡萄牙军队的军心,想要藏起没被炸毁的火炮应对大明宝船。结果士兵们惊恐地指向海面。 阳光普照,海面上的雾气散尽。海面上出现一艘又一艘的大明宝船。新出现的大明宝船对准派出去拦截的几艘三桅船一阵炮击。眨眼间三桅船消失在海面上。仅存一艘被明人抢下来的。 炮击并没有阻挡船队的航行。他们以无敌的雄姿向古里港口驶来。 “撤!”达·伽马无奈下达撤退命令。这片大陆很大,除了古里还有其它几处港口。明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占下所有的港口。现在撤退保存下有生力量才是明智之举。 “阉贼真坏!”彭甲低声骂了句,忙命令船只加速。如果在船队抵达前拿不下港口,就是他的失职。 有热气球在上空骚扰,敌舰上只有一两门火炮能骚扰到他们。 有颗炮弹在彭甲的眼皮子底下落入海中。爆炸引起海浪,打湿了彭甲的钢甲。炮弹离船不到十几米,他差点就没了命。 彭甲气得牙痒痒:“小爷要写信状告萧敬统军能力差!” 气呼呼的彭甲让所有人登上甲板,由着受风力推动失控的船只冲向港口。张桐所在的船只紧随其后。硬着陆后,彭甲一马当先,以极快的速度占领了被葡萄牙人仓皇丢弃的古里港口。 第三百零五章 又折腾了 葡萄牙人剩下的19艘战舰在大明船队抵达港口前撤离。萧敬没有下达追击命令。 彭甲脱去了破破烂烂的钢甲。谁能想到只能当废钢卖掉的钢甲,在两个时辰前还油光蹭亮。彭甲脸色阴沉,心情极度不佳。除去不知战损情况的徐光祚,他和张桐两人损失了283人,有538人不同程度受伤,其中重伤31人。 “没有地利、人和,把登陆战打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应该知道,这场仗我们输不起。”陈鏸拍着彭甲的肩膀安慰。 第一次和葡萄牙遭遇败退可以用准备不足、轻敌、中计各种借口搪塞。但如果第二次交锋还落败,会让海域周围的国家看轻大明,让远道而来的葡萄牙人起不该有的心思。彭甲出征前萧敬虽没有明说,可大家都明白只许胜、不许败。 “以前和鞑靼人交手,我们败多胜少。一场仗打下来,死的人没现在多。”彭甲心情沉重,“火器造成的伤亡太大了。” 鞑靼人缺少火器,边军分配到手的火器也不多。和鞑靼对战,大多数用的还是冷兵器。葡萄牙人人数不多,火器比他们好。如果没有热气球从空中打击,想要攻占港口至少还要死十倍以上的人数。 陈鏸拿起缴获的火绳枪看了眼:“把它送回去。再呈上一份你的心得。殿下会重视火器研究。” “我还要写信骂萧敬。”彭甲磨牙。 陈鏸发出无奈的叹息:“靖远伯的身体越发不好。殿下把第二驻地定在了哈密城外100里处的绿洲,偏离河套千里,朝堂上的反对声很大。” 彭甲身子一颤。别人要争的不单是青土城,还有甘肃总兵。萧敬再可恶,偏向于对太子有利的一方行事。他的能力欠佳,让自己人也不放心不下? “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陈鏸忧虑的不止于此。如果青土城的利益是块肥肉,那么海贸就是一个巨大的金矿。朝堂上要开海禁的呼声越来越大,太子忙着赚钱贴补改革,在朝堂上没有培养像样的势力。太子能扛得住吗? 彭甲甩甩头,想把恼人的烦恼甩掉。“不乘胜追击吗?” “不。殿下除了要葡萄牙人的新式火器,也要通往西方的海路。我们的敌人还有阿拉伯商人。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陈鏸回答他。 彭甲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别说了。你们指哪我打哪!” 这时,差点沉船的徐光祚凄凄惨惨戚戚地瘫在两人的脚边。 “葡萄牙人的火炮可以调整方向,一门火炮甚至能打出不同的射程,精度比我们的高很多。如果鞑靼人手上有他们的火炮,我们早被打趴了!”徐光祚大叫,“有没有缴获他们的火炮?一定要送到弘仁殿让那群能工巧匠好好研究。” “港口上留下的都是当地人的土炮。葡萄牙人连个鬼影都没留下。你的人伤亡如何?”彭甲踢了踢徐光祚。 徐光祚沉默片刻:“他们会得到足额的抚恤金,囚牛商行还会照顾他们的家人。他们死的很有价值。我们不能让葡萄牙人接近大明海域。” 出身定国公府的徐光祚在河套历练了三年,早就不是对兵事一知半解的纨绔子弟。出征前家里交代了很多,让他出海是想为将来开海做准备。他是世子,有义务为家族打算。 但与葡萄牙人交手后,徐光祚更重视从西方冒出来的葡萄牙人。定国公府与国同休,大明好,他们才好。赚钱的机会今后多的是。 从元朝留下的记载可以看出,西方不知葡萄牙一个国家。葡萄牙的火器比大明先进,那其他国家呢?现在他们还没找到正确的海路来往,但以后呢? “我又不是娘们!知道伤亡情况不会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彭甲咬牙切齿。 徐光祚嗤笑:“你这副哭丧的样子还不像?掩耳盗铃知道吗?还记得殿下送给我们所有人的话吗?御敌于国门之外!我们在保家卫国呢,死了也其所!你刚才就应该命令张副将不惜一切代价抢下葡萄牙人的三桅船,保留一门完好的火炮。” “你抢的那艘船上的火炮呢?” “那艘船如果还有能发射的火炮,我还能完好无缺地站你面前?” “找不出一门能修的?” “打仗呢,你以为过家家!我让家将里的神射手对准火炮的炮管扔。” “要不咱们抢艘船去追逃走的葡萄牙人吧?” “还想抢船?扣除福船、运船、快船,45条宝船被你弄毁了3条。你等着萧公公削你吧!” “说得好像你没份一样。” “……” 陈鏸笑着摇头离开。钱宁不在,彭甲一根筋,还需要他出面和当地人打交道。 “怎么样,安抚好了那只牛犊了吗?”萧敬在港口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闭目沉思。他专程等陈鏸回来。他们在外作战,最忌讳将帅二心。 陈鏸笑道:“彭甲心里明白公公的苦心。他就是嘴欠。” 若战败,彭甲肯定不适合接管青土城。如若胜利,即将失去靖远伯支持的彭甲有此军功在身,能让反对他的人闭嘴。 “也不知道咱们的太子爷怎么想的!一天到晚折腾。”萧敬很头疼。按照计划拿下河套什么麻烦事都不会有,偏偏要去哈密插一脚。有了通往西方的海路,哪还需要打通草原丝绸之路。 ------------------------------------- 朱厚照打算把太子府从青土城移到距离哈密100里外的绿洲,提出反对的不止是官员,还有一直很支持他的皇帝爹。 拍卖会让弘治帝看出了达延汗的窘境。作为皇帝,弘治帝也想要文治武功。河套对西北防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时就应该趁着鞑靼势弱把河套牢牢掌控在大明手里。儿子偏要去哈密那干涉东察哈尔汗国的事。 “父皇,我们不能让土鲁番做大。”就因为朱厚照对掌控河套把握极大,所以才想借东察哈尔汗国分裂掣肘土鲁番。 河套生活着人数众多的草原人。朱厚照想用时间慢慢地让他们靠近大明,接受大明,最后同化成大明的一份子。两个月亮世界的世界史教会他,文化侵略比武力更加持久和有效。 怎么这次最喜欢教化四夷、反对血腥屠杀的官员们会和他唱反调? 果然,决定头脑的不是脑子,而是屁股。 第三百零六章 谈钱促进感情 太子府搬迁一事遭遇极大的反对声。让朱厚照最没预料到的是,一贯支持他胡闹的皇帝爹明确表达了反对。背后没有谁吹枕头风,也没有谁嚼舌根,仅仅是不赞同他借哈密插手土鲁番。 朱厚照几次三番和皇帝爹谈心,结果探查出皇帝爹对开疆扩土兴趣缺缺。皇帝爹认为大明地大物博,哈密、土鲁番都是可有可无之处。若不是关系到边疆安危,皇帝爹连河套、哈密、辽东都不想要…… 以大明现在的交通能力要管好万里之遥的地方确实费时费力…… 云南有个黔国公世代镇守。大明也只有一个黔国公而已。黔国公日子过得谨小慎微,当初连钱能都能讹诈他一笔。 大明的驿路修的相当不错。要提高交通能力,重在改善交通工具上。飞机?汽车?连个发动机都弄不出来!滑板?自行车?如果突破了轮胎技术,很快就能问世。 自从灌钢法提高钢产量有了弹簧,马车的减震性能提高。他让弘仁殿想办法改进木轮,让马车行驶更加平稳。弘仁殿想出皮革里裹蒲草的土法子,效果比木轮好,但还是达不到长期行驶的要求。不是技艺不够,而是没有适合的轮胎材料。 朱厚照往脑门上一拍,手书一份征集令,征集有弹性、能防水的物质。命人送到印刷厂批量印刷,让名下所有势力四处派发寻找。连在外征战的远征军船队也没有放过。大明没有的东西,有可能海外有。 派船给船队送征集令的同时,附带送去了令萧敬抓几个葡萄牙人回京的命令。皇帝爹觉得大明足够大,朱厚照举双手双脚反对。农业社会能养活的人口有上限。以南北直隶清理出77万流民的计算,大明实际人口应该突破了一万万。要养活更多的人,让百姓们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还是要靠工业。 工业依赖资源。大明可以不占有他国土地,可绝不能放过资源! “刘瑾,去文渊阁找汉朝、唐朝、元朝的堪舆图,送到父皇处。现在的东察哈尔汗国,西汉时划在西域都护府。告诉父皇,自古以来属于华夏的土地,本宫不会放弃。” “黄献,把这份图呈给父皇看。记住,只能让父皇一人看。” 朱厚照往探查消息的二十八星宿中塞了很多采矿、探矿的工匠。探矿工匠们在西域哈密一线,探出了猛火油、煤矿、铜矿、铁矿等作坊生产必备的矿产。朱厚照手上的矿产分布图中,甚至还标出了好几座金矿。北方草原有金矿,鞑靼只发现了其中的少部分。 刘瑾弯腰应诺,离开前隐晦地看了眼被朱厚照贴身藏好的图。文渊阁内有众多的藏书,但更重要的是内阁的所在地。朱厚照让刘瑾来此地找前朝的舆图,也是要告诉内阁他的态度。 刘瑾不卑不亢地找出所需的舆图离开。途中也会和主动与他打招呼的官吏聊上两句。在报馆待了三年,刘瑾也染上了一丝文气,谈吐显得有些不凡。哪怕这样,宦官毕竟是宦官,总会被官员瞧不起。 “和船队冲突的是葡萄牙人。小爷从元朝留下的典籍中找到一份葡萄牙人朝见元定宗的文书。当时葡萄牙人是从陆路到的元朝。现在葡萄牙人从海路找到了门前。小爷对葡萄牙所在地兴致浓厚。” 刘瑾回答中书舍人对朱厚照动向的询问。中书舍人面上装着和善,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饰。刘瑾全当没发现。 刘瑾回完中书舍人的问话,又待了一刻钟,见没人询问他拿堪舆图的原因,只得走人。 李东阳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下已经精通回回文,为何还要从民间寻访精通回回文的商人?” “阿拉伯商人都说回回文。他们垄断了中西海路。导致沿途很多国家有不少回回人,或者干脆是回回人建的国。想要和他国沟通,用回回文交流最方便。但回回文和我们的方言一样,不同的地方有差异。殿下想多学几种方言。” 刘瑾知无不言。这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小爷号召身边的人学回回文,他也想学,可惜嘴巴笨总是发不对音。 “原来是这样。”李东阳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殿下让你来拿堪舆图,有没有交代其他什么话?” 刘瑾拱手赔礼:“那些话是小爷要奴婢转诉给皇爷的,奴婢不能外泄。” 在宫里想要把消息传出去,也是一个技术活。不能别人问他就答。 “正好本官也要去乾清宫找皇上,同去。”李东阳也不顾忌别人骂他勾结宦官,正大光明和刘瑾走在一起。 “殿下真的要把太子府搬去哈密?”李东阳偷偷往刘瑾手里塞了几张囚牛宝钞。 因为李东阳唯一的儿子在太子府任职,李东阳经常打探太子府的消息。他的小动作哪怕被别人看到了,也不会引人怀疑。 没有人不喜欢钱。奉命泄露消息的刘瑾,坦然自若地把囚牛宝钞塞进衣袖。“小爷找到了那地方有铜矿。搬去太子府就是个借口,方便挖矿并把矿石运回来。” 李东阳对十贯宝钞套来的消息持怀疑态度。朱厚照尽出幺蛾子,李东阳怀疑这个说法是曲线救国。 刘瑾再接再厉:“李阁老,哈密那地打汉朝以来就是咱们的。” 李东阳依旧迟疑。 等到了乾清宫,刘瑾当着他的面呈上前朝的堪舆图,并转述那几句话。 弘治帝揉着太阳穴叹息不止:“照哥儿就是个倔脾气,让他撞一撞南墙吧。” 持反对意见的弘治帝轻易地同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存私房钱的皇庄、皇店的收益在囚牛商行面前微不足道。弘治帝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已经靠儿子塞零花钱才能过上宽裕的日子。弘治帝也是要脸面的人。 儿子说要把哈密铜矿一半的收益分给他,弘治帝经过几番思考便同意了。不过弘治帝对河套很上心,要求儿子同时把第三驻地建起来。 朱厚照手上有一大笔卖大宁的土地款,咬咬牙能同时建两座驻地。 四百十八万两银子,朱厚照已经花去了大半。得省着点用。 第三百零七章 种子的魅力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弘治帝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很快同意儿子在哈密外设太子府驻地。 铜矿的所在地只是靠近哈密,并不属于哈密忠顺王的领地。实际上是鞑靼人地盘。准确来说以前是乜克力部的放牧之所。随着亦不勒死亡,他率领的永谢布迁往亦集乃,那里已经成为无主之地。自打发现铜矿后,马永成把天猪网一半的人迁往那里,先把地盘占了。 能不能在那建太子府驻地,最有发言权的人应该是达延汗才对。大明官员的反对声太远,连个响都听不着。 朱厚照冷处理了此事。所谓冷处理,就是没和官员们吵架,自顾自行事。 “李阁老,听说太子府的驻地改为贺兰山北麓。消息是不是真的?”自以为发出的反对声让太子改变主意的中书舍人,兴奋地向李东阳打听。 李东阳斟酌着说:“小儿的确接到了迁往贺兰山北麓的调令。” 不止李兆先,刘学成、谢亘接到了同样的命令。 但李东阳也知道,一直负责草原水利工程的官员、工匠们,有一半前往哈密。想要在草原、沙漠上建城,水源是重中之重。 东胜卫的暗河和人工林让人叹为观止,那么以亦集乃湖为源头的万亩土地灌溉系统,则让草原人认识到水利的重要性。 谁能想到亦集乃可以种水稻呢!在太子府农人的指导下,亦集乃在稻田养鱼,每亩每年的产量有3石左右。成为真正的塞上江南。在亦集乃种田的朵颜三卫,已经能用自己种的粮食养活自己。 现在朵颜三卫拿到了玉米种子,应该有余粮用来交易。 同在亦集乃、喝着亦集乃湖水的永谢布,就没那么高兴了。原本他们得到了盐湖,靠卖盐与倒卖粮食,很多普通牧民过上了那颜贵族的生活。但大宁城一出现,向他们买粮食的人越来越少,收入直线下降。他们转头羡慕起了能种田的朵颜三卫。巴步岱想要太子府帮忙修建水利、开垦荒地,被太子府拒绝。亦集乃的情势有了些转变。 亦集乃变动,太子府更换驻地的计划将会被拖延。先期派了李兆先等年轻官员前往贺兰山北麓做建城的前期工作。 李东阳从儿子口中收到的消息完美,毫无破绽。可他就是不怎么相信。 “宾之,太子府的事暂时别管。”刘健给了李东阳一个新任务,“琼州儋州七坊峒黎族起事,已经攻占儋州,知府张桓被杀。老夫希望你亲自去琼州处理此事。” “何时发生的?为何等攻占州府再来报?太子是否提前获知?”李东阳有一肚子的疑问。 刘健摇头:“太子卖了琼州5000亩地,只留下一些实验田。哪怕太子真的知道,他也不会插手朝堂上的事。” 李东阳从琼州府上报的文书中没有看出缘由:“黎族为什么要起事?” “强征税粮。张恒那个蠢货,以为琼州所有的地里种的都是三季水稻。他按照三季水稻的收成收缴税粮,当地百姓不反了才怪。”刘健冷笑。 李东阳沉默。一旁的谢迁不自在地扭头,逃避刘健的目光。 虽李东阳不知道当地具体情况,但以他浸淫朝堂多年的经验,此事背后肯定没那么简单。为何要在太子的势力大批撤出后才爆发此事?为什么会愚蠢地用三季稻来征收普通百姓的田税? 三季稻的稻种被牢牢掌握在太子手中。想要三季稻只能花银子从种子铺买。有了玉米不能直接播种的前车之鉴,很多人老老实实地掏钱买种子。有老实人,必定也有动歪心思的人。 李东阳无奈苦笑,前往琼州处理此事肯定会沾上一身麻烦。 “宾之出发之前,先去文华殿和殿下谈谈吧。”刘健建议。 “没用太子装着不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插手。想要种子的人还是花钱买吧。”李东阳已经想清楚了,黎族闹事就镇压,没必要深究背后原因。 刘健笑道:“想要尽快抵达琼州,从天津港坐船出发最快。想要搭顺风船,还是得经过殿下的允许。” “殿下不是把能调用的船全调走了吗?” “殿下手里有了钱立马造船。各地造船坊加起来的订单超过500艘。都是两千料以上的大船。” “殿下手上的银子……所剩无几了吧?” “那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也不是我们管得着的。” 李东阳去了文华殿,没有碰到朱厚照。倒是刘瑾给了他一块腰牌,能无限制搭乘囚牛商行的车船行里所有的交通工具。 “殿下知道琼州的事吗?”李东阳又塞了10张囚牛宝钞。 刘瑾收下:“听说了,没在意。” “殿下去了哪?” “被太皇太后、皇太后叫走了。” ------------------------------------- 站在重建的清宁宫中,朱厚照顿感五雷轰顶。 “照哥儿到底想找什么模样的媳妇?”太皇太后打趣地问。 朱厚照瞟了一眼皇太后右手边和他有三分相像的女官。太皇太后竟然把她都请出来了,不怕张皇后小心眼吗? 再说了,给他说媳妇到娶上手三年起步。不如先给他派几位年轻宫女伺候着实在。 朱厚照笑嘻嘻地回道:“肤白、貌美、前凸后翘、大长腿。” “……”太皇太后、皇太后的表情不太好看。 皇太后强调:“妇德重于妇容。” “孙儿看人喜欢看脸。”朱厚照大言不惭。 皇太后的笑容有些勉强:“可以纳些貌美的嫔妃。” “道家认为修身养性方可长寿。房事贵精不贵多。”朱厚照嬉皮笑脸。 给他娶妻是大事。没经过皇帝爹同意,太皇太后、皇太后怎么突然开了这个口?朱厚照在宫中有无所不在的眼线,他能肯定太皇太后私下里没有询问过皇帝爹他的婚事。 太皇太后一脸幽怨:“几年前照哥儿信佛。” “玄孙几年后说不定还会信基督。”朱厚照耸耸肩。 “小滑头!”太皇太后笑骂,“不少人对照哥儿手上的种子很感兴趣。争先恐后想与你结亲。” 朱厚照一脸呆滞:“种子花银子能买到手。就算塞媳妇来,也得给银子。大不了从聘礼里扣。如果想要良种培育技术……玄孙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有才有貌、有权有钱,哪用得着倒贴!” 第三百零八章 相当诸侯王吗 朱厚照走出清宁宫,脸上的混不吝的笑容消失。浓密的眉毛皱起,放慢脚步慢慢走回文华殿。 如果朱厚照是女子,估计就要来一番“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激情演讲。赤裸裸的现实是,大明的一妻多妾家庭模式是男人们的天堂。两个月亮世界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心生向往这一幕。在婚姻和爱情上,朱厚照占尽优势。 文学中的爱情或许很美好,然而朱厚照却没什么憧憬。想什么呢!12岁的身体想男欢女爱,还能好好发育吗?而且在两个月亮世界,朱厚照刚完成财产积累的第一阶段,没有谈恋爱的资本,一直是一只单身狗。单着单着,也就习惯了。 他知道种子培育技术很重要。但没想到有些人为了得到它,会惊动从不插手政务的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婚姻上。 粮食是大明这类农业大国的命脉。想要得到育种技术掌控国之命脉,想与他抢家业?谁伸手剁谁! “让陈宽查清楚哪些人找上的太皇太后、皇太后。”朱厚照神情冷漠,“本宫要让他们掉层皮!” “是。”身后的一名宦官离队远去。 “兴王还在京师?”朱厚照脸上阴霾密布。 “回小爷的话,兴王暂未离京,崇王也没离开。其他的王爷早早地回了藩地。” “兴王和崇王都在京里做什么?” “崇王三五天设一场宴席,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官员都收过崇王的请柬。兴王除了入宫见宸太妃,平日不出门。偶尔会参加崇王的宴席。但官员们没谁敢和兴王交谈。” 朱厚照撇撇嘴。皇帝爹做事真……让人瞧着干着急。 朱厚照驻足原地。他不喜欢身边一直藏着条毒舌。东察哈尔汗国分裂在即,西域政局变动巨大,葡萄牙人找到了家门口,美好的新世界正在向他展开。冲事业的好时机,他可不想被不长眼的绊住脚步。 “传话给崇王,问他想不想去海外海岛当个诸侯王。”朱厚照语气平缓,表情淡漠。好像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啊?诸侯王?诸侯王?诸侯王!”黄献嘴巴大张能塞进一个拳头,双眼鼓出差点脱框。 朱厚照不耐烦地吼了句:“啊什么啊!周王室分封七十一诸侯国,始有华夏今日之版图。黄献,你现在就去问话。” “小爷,您不多考虑考虑?”跟着朱厚照从未中断读书学知识的黄献表示,史书上还没有哪个太子问叔公要不要当诸侯王的。崇王如果胆小,说不定得活活吓死。 崇王可是太皇太后的亲子,和先皇是同胞兄弟啊! 朱厚照斜眼,呵斥道,“还不快去!” 朱厚照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练九节鞭或者打沙袋出气,排解不良心理的能力一流。尤其是身边时不时出大事,他的抗压能力也是一流的。虽外头的流言都说他不好相与,可他其实很少对身边的人发火。 黄献跟在朱厚照身边多年,被大声呵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清。黄献吓得转身就跑,跑得有点急,脚下一踉跄摔了个狗吃屎。他也顾不上端本宫总管的面子,爬起来继续往宫外头跑。好似身后有吃人的妖怪。 黄献的慌张引起了宫里宫外强烈的关注。各处眼线们眼见黄献去十王府街找崇王。半个时辰不到,崇王轻车简行离京。来不及收拾行囊,更没有进宫向太皇太后辞行。离开时驾车的车夫把马车驶的飞起,像极了逃亡。 宫里的消息原本不好打探,但不知为何太皇太后要给太子选妃的消息迅速地传了出去。联想崇王的反常,大家都在猜测太子是不是生太皇太后的气,转而把怒火放到了崇王身上。 崇王走了,他带到京师的下人们还在收拾行李。住在一起的兴王近水楼台先得月,很快打探到了消息。他在宫门落锁前进宫辞行,待到第二日京师城门开启的时候离京而去。 朱厚照派人传话询问崇王“想不想当诸侯王”的消息经由兴王的辞行传到了太皇太后耳中。当天晚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相继病倒。 气炸的弘治帝把朱厚照叫到清宁宫,让他在病床前跪了一晚上。 朱厚照表示很冤。要不是他被太皇太后一手带大,他怎么会诚心诚意邀请崇王去海外当诸侯王。崇王的胆子也太小了,怎么吓跑了呢?左宗令难道比不上诸侯王? 不服气的朱厚照让《京报》连夜加刊,印发了从藩王中寻找愿意到海外当诸侯王的消息。 在路上看到《京报》的兴王脸上顿时五彩纷呈。兴王还没准备好拿太子不孝做文章,太子竟然登报寻找诸侯王!天大的笑话! “父皇你怎么就不多生几个弟弟。”朱厚照对宗室的寂静表示非常的不满。 弘治帝气得想打儿子:“臭小子你到底想干嘛!” “找信得过的自己人抢占先机。父皇你知道葡萄牙在哪吗?知道有个叫哥伦布的意大利人发现了一块新的大陆吗?” 朱厚照觉得自家老爹眼界格局太小,瘪着嘴气呼呼,“父皇肯定不知道。父皇连意大利这个国家估计都是第一次听说。” “啪!”朱厚照的屁股结结实实地挨了弘治帝一巴掌。 “你知道,为何不告诉父皇!”弘治帝气啊,竟然被儿子轻视了。 朱厚照无辜地摸了摸被打的屁股:“父皇,孩儿也不知道葡萄牙、意大利在哪!只在元朝留下的文书中看过这两个国家的记载,连郑和留下的航海图都没这两个国家的标记。而这两个国家已经开着船到处走,快找到我们的家门口了。孩儿急啊!” 任何事情都要抢占先机。大明已经落后了一步。想要扭转国内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小农思想,唯有以重利诱之。天下没有比当诸侯王更能诱惑人心的。 既然宗室连个屁都不放,朱厚照直接放了大招。 “想当诸侯王吗?”《京报》头版占据三分之一的版面上印了这样的一个标题。 弘治帝看到报纸,气得差点血液倒流!立刻下令官府、锦衣卫、东厂收缴所有卖出去的《京报》。并下达了《京报》停刊的命令。 第三百零九章 先派个总督去吧 民间一直存在阴谋论,尤其是非常有个性的大明文人,特别喜欢关注朝廷刻意隐瞒的事。弘治帝下令收缴《京报》、报馆停刊,反而加速了“太子寻找诸侯王”的消息传播。 天下震动! 震动连个字已经无法形容朝野的反应。 不少朝臣以为朱厚照中邪,上书建议弘治帝请大德高僧、道士、萨满给太子驱魔。有人说宫里不干净。还有的指责太皇太后干政。有抨击弘治帝让报馆停刊禁了言路。 少数指责太子穷兵黩武、无缘无故侵略他国的,都是难得的明智之辈。 刘健已经不想发表意见。 “海外不归朝廷。”刘健替朱厚照把想说的话说了出去。 首辅的这句话像按了暂停键,给天下所有的议论声消音。 很久没被禁足的朱厚照一高兴,送了刘健一木箱的宝石。木箱不大,就是普通百姓人家装衣服的箱笼。 大明很少有宝石矿。但海外好几个国家盛产宝石。虽然贵,但经过贸易折算成丝绸布匹的话,这一匣子宝石也就一万两左右。 一下子收到十年俸禄的刘健脸皮抽搐,似乎能看到被太子一句诸侯王搅浑水的局势。 朱厚照让亲卫敲锣打鼓,像送嫁妆一样打开木箱呈给天下人看。以十里红妆的夸张行事,表达了他真的想要找诸侯王的心思。 这下,什么太子气病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子选妃、黎族起事、各地兴建海船、逼迁建宁女真、满勒加苏丹暴毙之类,在“寻找诸侯王”事件下被所有人无视。 盯上了种子、种子培育技术的势力缩手缩脚。他们找上的皇亲国戚和权贵,都对诸侯王起了心思。 被关在端本宫的朱厚照,让人联系了想要进入报馆当主编的胡御史。现在的胡御史已经致仕,改称他胡老先生了。 胡老先生为了当《京报》主编把官都辞了,肯定愿意替朱厚照办点力所能及的事博好感。 在胡老先生的运作下,《大明报》,刊登了一篇介绍爪哇顺塔国的文章。在海外岛屿爪哇岛建国的顺塔国,全都是南宋后裔。当年。南宋左丞相陆秀夫背着幼帝跳海。他的小儿子陆自立和其他南宋遗民逃到爪哇岛建了国。永历年间顺塔国曾经派使者向明王朝朝贡,被记录在史书上。 经过《大明报》的科普,大明上下对海外诸侯王有了全新的认识。 弘治帝对儿子的几番骚操作哭笑不得。他再生气也没用。海外的满勒加,自古以来就不是华夏的地盘。 满勒加苏丹在家族斗争中暴毙,没有留下子嗣。弑君的同族被钱宁处决。满勒加王室死的死,逃的逃。 失去苏丹的满勒加面临周围国家的侵吞。满勒加被远征军扶持上来的丞相,给大明递上国书,请求大明庇护。 国书送达的时机很微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诸侯王”。 弘治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早朝,非大朝的日子里,朝会临时改在了奉天殿。被禁足的朱厚照出现在朝会上。 “礼部,满剌加的国书可有先例?”弘治帝打破了奉天殿内的沉默。 礼部尚书张升张口结舌。中原朝代更迭的时候此类例子有很多。南唐后主李煜、吴越国的钱俶等等。但从未在海外不接壤之地收到他国请求归附的国书。 张升看向朱厚照。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奉天殿虽大,也容不下所有在京六品以上官员。能站在奉天殿的,都是五府六部的实权官员。他们都是脑子清醒之辈,在朱厚照加派海船反击敌人的时候就看出他对海外诸国的侵吞之心。或者说,在朱厚照要求拿回河套的时候,就看出他开疆扩土的野心。 太子年纪虽小,心倒是大。老朱家上一个野心家是英宗。可惜才能有所欠缺,差点丢了祖宗基业。老臣们很担忧太子会成为第二个英宗。结果就是…… 奉天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朱厚照。 管教儿子失败的弘治帝没好气地问:“太子学富五车、读书万卷,定然知道吧?” “回父皇的话,永乐五年设立旧港宣慰司。可惜只存在了33年,就被满者伯夷国吞并。正统年间,定下满者伯夷国三年一贡。但他们好像已经停止朝贡了很多年。据本宫的船队反馈,满者伯夷国还在使用永乐通宝。对了,囚牛商行最近刚上市的檀香就是从满者伯夷国购得。” “不好意思,本宫忘提了一点。满者伯夷国已经被东爪哇国灭了。现在是回回统治的国家。《大明报》上介绍的顺塔国,也没了。现在也属于东爪哇国。” 朱厚照见众人表情麻木、反应迟钝,好心地科普,“诸位都不知道旧港在哪里吧?离满勒加不远,也就隔着占碑。唐代的高僧曾前往占碑学习梵语和佛法。宋朝与占碑贸易往来密切。占碑现在也被回回人统治。” “我们的海域原本信佛的国家都已经物是人非。诸位若是得空,可以学学回回文。说不得以后会用得上。” 弘治帝深吸一口气:“现在讨论满勒加国书一事,别把话题扯开。”弘治帝怕儿子再说下去会提议恢复旧港宣慰司。 “殿下以为应该如何回复满勒加的国书?”刘健开门见山地问。 远征军有二万七千人。人数一多难免消息容易外泄。萧敬一到满勒加,协助苏丹弄死了首相。苏丹之位牢固,怎么好好的会有王室成语攻打皇宫抢夺苏丹之位。最可疑的是,事后王室无人。 刘健怀疑朱厚照想在满勒加分封一位朱姓诸侯王。 “本宫觉得,还是先派一位总督去吧。”朱厚照义正言辞,“满勒加的地理位置优越,注定成为大明海外的第一道国门。不能掌握在外人手中。” 朱厚照此言,差不多承认了满勒加的政局变动是他在幕后一手策划。实际上朱厚照是给下面的人背锅。他真没这个想法。能用贸易牵制的小国,何必要动用武力呢?镇压当地人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不过,朝堂上有不少人精通此事。让朝廷派遣总督,能省不少的事。 “不派诸侯王?”弘治帝笑骂道。 朱厚照冷哼:“孩儿又没孩子,哪愿意把打下的土地分给外人。天上不会掉黄金。想要当诸侯王,当然得靠自己。孩儿只是提供他们机会。” 刘健心头一颤,怎么觉得海外诸侯王的事越来越靠谱了呢? 第三百一十章 人选是个问题 明朝海禁的原因多种多样,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巩固朱家王朝。 如今朝廷文强武弱,打仗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不多。但要找脑瓜子灵活能守好家门的,就像棉花田里的棉花一簇又一簇。 大明爱面子,对上贡的附属国都要多花几倍送回礼,按理说是不愿意擦手他国事务。还是一个远隔万里之遥,不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岛国。按照先例,明廷一般会扶持他国倾向大明的势力上台。再定下几年一次的朝贡次数,维持两国的友好关系。 但这次可不一样。朱厚照把海贸利益死死的捂在自己手里,少部分的拿出来分给勋贵和皇亲国戚,文官集团连肉汤都没喝到。 朱厚照从海贸中获利有多少,户部官员知道的非常清楚。天津卫只为囚牛商行开设的市舶司每年收到的关税稳定在30万两。弘治帝以私人名义向囚牛商行借款120万两专用于军制改革。户部还欠下囚牛商行九十五万石的粮食。 满勒加是朱厚照选定的中转港,远航的船队要在此补给、货物在此中转。谁到此地任总督,他背后的势力就能在海贸上吃上一口肉。 尤其是官员们探口风得知朱厚照没有扶持新苏丹的打算。太子难道真的在满勒加弄一个诸侯王出来?如果总督在满勒加站稳了脚跟,那是不是决定诸侯王人选时也有一定的话语权呢? 一时间无数人上窜下跳,其中以礼部右侍郎焦方为甚。 第一个投靠朱厚照的官员杨廷和没有躺此次浑水。朱厚照已经与他私下谈过,希望他带领一部分流民前往古里。建起忠于大明的势力。 “照哥儿属于谁出任第一任总督?”弘治帝询问儿子的意见。 没有儿子的认可,朝廷派出去的总督是站不住脚的。弘治帝自得地想:幸好就一个儿子,父子俩没必要争权。否则换个人手上有凌驾皇权的力量,又会是一场兵不血刃的政治较量。 “父皇与哪位皇叔的关系好?” 朱厚照总觉得大明对遥远之地的控制力太弱,原有的模式不适合朝廷彻底管控。不论是旧港宣慰司还是交趾承宣布政司,都只是昙花一现。建宁卫、朵颜三卫、蒙古赤斤卫,都只占个能听的好名声,大明的实际管控几乎为零。 朱厚照还是觉得太祖设立的九边塞王制度挺好的。在交通低效的时候,以血缘为纽带的统治最为牢靠。 “朝廷派往满勒加的第一任总督必须要有能力掌控当地。仅仅只靠官员,无法让满勒加臣民服气。他们对大明由衷的崇拜。第六任苏丹娶了个所谓的大明公主,才坐稳了苏丹之位。” “为了让当地人归心,大明可以派去一位王爷娶他们的公主为妻。二三十年后水到渠成,立拥有大明王室血统的人为诸侯王。” “也就不怕断了几十年的朝贡,疏远两国的关系。” 朱厚照一本正经地提出最为稳妥的方案。 两个月亮世界,很多小国靠着血缘关系,吞并对方国土、在政治上拉拢同盟。海路沿线国家很多,大明的宗室成员更多。朱厚照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很妙。 “啪!”弘治帝用巴掌掐断了儿子荒诞的想法。 “皇族血脉岂容混淆!” 弘治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朱厚照想以理服人,被李荣笑呵呵打断。 “皇爷,太子爷和您开玩笑呢。外出就藩的王爷们都成了婚。宫里几位小王爷还未成年。想找也找不到符合条件的王爷啊。” 弘治帝想想也是,脸色稍齐。 弘治帝在兄弟们之间反复考量,最终摇摇头。“他们的能力都差了些。” “难道宗室就没挑不出一位能力出众的吗?”朱厚照不死心地问。 弘治帝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宗室不需要出色。” “父皇,此一时彼一时。若不改革现行宗法制度,百年后朱家玉牒上会有10万不事生产之人。这些人光靠朝廷养,如何养的活!” “清丈田亩一事未了,还想改宗法制度?想活活累死朕是吧!” 弘治帝四下张望,从御书房外正在用鸡毛掸子擦窗框的宦官手中抢下鸡毛掸子片,对着儿子的屁股一顿猛抽。 朱厚照撒腿就跑:“父皇跟你商量国家大事呢,你怎么能动手!”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弘治帝举着鸡毛掸子在乾清宫场地上追逐不听话的儿子。 “一天到晚给朕折腾事。闯了祸拍拍屁股走人,要朕替你收拾。真以为朕不舍得打你是吧!” 朱厚照领着皇帝爹小跑三圈。见皇帝爹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跑不动,加快速度跑出了乾清宫。回道端本宫继续禁足。 心里也明白了皇帝爹的顾虑,现在还不是动宗室的时候。只能不断的给点小恩小惠,让宗室们有意愿突破牢笼、不当金丝雀。 李荣狠狠盯着打扫窗框的宦官。趁皇爷和小爷在御书房谈话的时候打扫卫生,明目张胆地偷听!自打宫里实行起新的养老制度后,还没谁有那个胆子。 被抓了个现行的宦官跪地请罪。“李公公,小的也不想。是太皇太后让小的来的。” 因为有太皇太后撑腰,此人面上并无惧怕之意。太皇太后一病,太子爷在病床前跪了一晚上。皇爷和太子爷都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 “有些机会转瞬即逝,崇王没抓住,就说明没那个命。”李荣挥挥手,让禁军把此人带下去。在李荣眼中,此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此人只知道皇爷和太子爷孝顺太皇太后,忘了太子爷诈死的时候,崇王拼命想把自己的孙子过继给皇爷。太子爷心大不记得此事,皇爷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回太皇太后!”李荣冷声警告故意放人接近御书房的王岳。 “小的谢李公公指点。”乾清宫总管王岳低头认错,态度极为恭敬。 弘治帝眼见儿子一溜烟跑得没影,气喘吁吁地回来。把鸡毛掸子扔给李荣:“把梁储叫来。” 焦芳小人心性,放到满勒加恐生事端。梁储德才兼备,同样是詹事府侍读讲士,又有出访安南的经验。弘治帝比较属意梁储。满剌加请求大明庇佑不是出自朝廷的手段,弘治帝指派谁前往不需要经由内阁同意。 又见王岳低眉垂眼,指了指他,“你跟着梁储一起去满勒加。把照哥儿的产业照看好了。” 官员们对镇守太监意见很大,他也答应不再派驻镇守太监。但满勒加不是大明国土。 第三百一十一章 播撒友好之旅 挨了一顿打的朱厚照很有钻研精神。他不懂为什么让藩王娶满勒加人会混淆皇室血统。按照两个月亮世界的杂种优势理论,混血的下一代优秀的比例更高。 “太祖下旨把王保保的妹妹嫁给马皇后嫡子秦王。虽然他们没有子嗣留下,但也说明太祖不是不同意后代娶异族女子啊!”朱厚照一脸困惑。 说出“为尊者讳”的孔子,还提出华夷之辨。合于华夏礼义者并与诸夏亲昵者为华夏,不合者为蛮夷。文化的认同大于血脉。真要论血脉纯净,北方有不少人祖上有异族血统。 朱厚照依旧认为让子嗣繁盛的藩王、郡王们娶他国公主,是最为便捷扩张大明势力的办法。老朱家子嗣是真的多! “小爷,奴婢个人猜测,皇爷或许是怕外人重提太宗的身世。”刘瑾轻声回道。 朱厚照和黄献用困惑的脸对着刘瑾。 刘瑾微抬眼皮,在黄献脸上没有发现丝毫不悦。他心下一晒:毕竟年纪小,连争宠都不懂。可偏偏最受小爷信任! 心里腹诽,嘴上没停。“皇家玉牒记录太宗、周王同为马皇后之子。但在民间和明初文人的记载中并不是如此。高丽皇家更是记载了太宗乃高丽美女李氏之子,有高丽血统。” “……” 朱厚照很快想明白了。现在的大明在周围国家的眼中就像是两个月亮世界的漂亮国,想方设法的拉近关系。好似和霸主国搭上关系就多了一张保命符一样。天真啊! “有了!”朱厚照双手一拍,兴奋地问黄献,“下一批海贸船队的分红名单中可有宗室?” 黄献摸摸后脑勺,一时想不起来打算翻阅相关文书。 “回禀小爷,暂停的分红名单中有代王、衡王还有几位驸马都尉。”刘瑾插话。 黄献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刘瑾眼中一闪。 “代王……年纪太大估计身体折腾不了。就衡王吧!” 朱厚照眉开眼笑,兴奋地提笔给衡王去信。朱厚照对愿意借出二十万两银子的衡王印象很好。朱厚照打算邀请他去满勒加游玩。 不过直接去满勒加的目的太明显,连带把占城、吕宋、爪哇、旧港都算上吧。希望衡王叔能给力些,沿途播撒种子,给各地留下美丽的传说。 领略各国美女的风情,多好的美差啊!朱厚照只恨年龄太小。不然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别人来。 弘治帝一言定下梁储出任满勒加第一任总督。弘治帝选人的眼光向来不错,梁储的资历足够,和太子、内阁的关系都不错。朝堂并没有出现反对意见。 焦芳倍感遗憾。回去就把自家爹和太子起过冲突的小妾休了。张厨子顺带丢了光禄寺的肥差。张厨子带着女儿到焦府闹事,好巧不巧把出宫去青州给衡王送信的黄献给堵在路上。 乔装成富家少爷出宫的黄献很快被人认出了身份。黄献哭丧着脸,带着一大群尾巴到衡王府。 衡王胆小,很快把朱厚照给他的信件内容透露了出去。 消息传出去,宗室人心浮动。崇王差点悔青了肠子。 太子都派心腹送信邀请,衡王敢不去吗?为了避免身上聚集太多的目光,衡王把除了兴王之外几个成年就藩兄弟都邀了去。这几位都是弘治帝的亲弟弟,血脉关系最近的人。朱厚照当然求之不得。 于是梁储、王岳带上官方指定的人手,和衡王、益王、雍王、寿王、汝王五位王爷在天津卫一同出发。这是朝廷海禁之后,第一次的官方出海活动。首辅刘健亲自送行,随行的有很多官员和权贵。 梁储不可能孤身前往满勒加,除了朝廷指派的官员,还带了很多有家世背景的监生。朝廷连续三年没有任用监生出身的官员。国子监逗留着一大批找不到出路的监生。这一下子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问题。 朝廷肯定要派一支护卫队留在满剌加保护总督。护卫队乃是豪华配置,家中长辈不到四品武官轮不到进护卫队。 送行队伍浩浩荡荡,差不多凑齐了京师一半的权贵人家。另一半正跟着远征军大海战呢。 由于海船全部都被囚牛商行买下,朝廷出海用的宝船还是花银子从囚牛商行租来的。刘健看着船身上绘有囚牛图案的船只全身上下都不得劲。 “命工部造海船。朝廷不能连一艘海船都拿不出。”刘健觉得丢脸。 中书舍人提醒他:“隶属工部的造船坊全都接了囚牛商行的订单。两年之内应该……没空。” 朱厚照可不是随随便便花200万两定金订购海船的!大明所有能造出海大船的造船作坊,两年内只能生产囚牛商行的订单。其他人想要插队,得准备好一大笔的违约金。 哪怕朝廷解除海禁,两年内只有极少数提前准备了海船的人家才有条件出海。真想要出海也行。可以用三倍的价格从囚牛商行购买海船。或者花大价钱租赁海船,就像朝廷一样。 ------------------------------------- “控制资源,掌控财富命脉。”朱厚照又给刘健上了一课。 刘健眼皮子耷拉:“所以殿下不会让出育种技术?” 刘健请旨,到端本宫求见被禁足的朱厚照。 想要良种培育技术的权贵把注意力转向大海,朱厚照可没忘了他们。 囚牛商行把能肥田的农肥分割出来,划拨给种子铺。种子铺贴出告示,由于购买人数众多,采用限购。购买种子和农肥前,需要出示登基田地数量的鱼鳞册。每户购买的种子不超过一石。佃户想要购买种子和农肥,需要出具东家的申请书。申请书上必须写明东家拥有的土地田亩。 南北直隶还算好,刚完成清丈田亩,也不怕种子铺勘验。其他地方可就不敢了。谁都知道种子铺背后是太子。太子极力促成了改革。 朱厚照盯死了撺掇太皇太后给他选妃的几户人家。太皇太后的娘家庆云侯首当其冲。庆云侯在湖广有上千倾土地。其中一部分是兴王送的。朱厚照正等着庆云侯入套呢。 庆云侯还没入套,官员们先坐不住。进士出身的官员,谁名下没个成千上万亩的地? “本宫不会让出育种技术,就像不会让出太子之位一样。”朱厚照给了明确的答复。 第三百一十二章 殿下惹的祸 “殿下不可放出育种技术,总可以放出造船、海上航行、蜂窝煤、沥青路面、新式三合土、玻璃等技术吧?殿下想要换土地还是官职,一切好谈。” 刘健代表朝廷,想从朱厚照手中拿走一部分技术。其中蜂窝煤技术很早被破解,但因为技术出自弘仁殿,民间只敢私自仿造。其他的几项都是朝廷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的。 朱厚照挑眉:“这就是今日早朝御史抨击传奉官人数太多的原因?怎么着,本宫不答应,你们还想取缔传奉官不成?” 论对知识产权的重视和保护,大明绝对强于两个月亮的世界。 民间的祖传的技艺或秘方,有“传子不传媳”、“传媳不传女”等各种保密规定。匠人们宁愿让技艺流失,也不愿意传给外人。 朱厚照能建起汇集天下能工巧匠的弘仁殿,仰仗的是他太子的身份、传奉官官位、以及许处的优厚待遇。但就算是这样,入选弘仁殿的匠人也不会把所有的技艺交出来。除了能用来换官位或者钱财、前途等好处,很多还是牢牢捏在自己手里。他们会教会自己的儿子,继续占着弘仁殿的肥差。 弘仁殿的差事有多肥?匠人仿制官员品阶分为九品。每位进入弘仁殿的工匠都要从最低等的九品做起。匠人升迁不看资历看技艺和贡献。四品以上都要朱厚照亲自定级。九品匠人年俸100两,八品和七品各加100两;六品500两,五品和四品各加200两;到了三品年俸1500两,二品2000两,一品年俸3000两!除了俸禄,每月还有不等的福利。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应有尽有。 四品匠人以上都会得到传奉官的官位。只要表现好,九品匠人也能把家里下一代的匠籍变变更为民籍。有人想当官,可官位又不能世袭。更多的人还是冲着变更户籍交出祖传技艺。 朱厚照一直想对户籍进行改革,但改革哪有那么容易。以两个月亮世界的先进社会生产力下,改个革都需要定几个五年计划,何况是上下都习惯一成不变的大明呢!虽说军制改革受到所有军户们的簇拥,说穿了也只不过是废除军户必须当兵的硬性规定,放宽了军籍变更民籍的条件。 就算是这样,军籍还是比民籍苦。每家能分到足够田地养活一家老小的军户,大部分靠近九边,危险性比较大。如果内陆地区的军户,每家分得的土地少,身体条件不足无法选入军队的,很可能活不下去。 军制改革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保证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并不是要救军户们与水深火热之中。不过幸亏朱厚照弄出了囚牛商行,开拓了海路扩大外需。囚牛商行旗下大大小小作坊无数,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尤其像海路,需要大量的随行护卫。囚牛商行赚得多,舍得给底下的雇工较高工钱,所以看上去改革之后的军户们大多数都能过上好日子。否则以军队去劣存精的减员方针,划分出去的军屯数怎么可能满足大明成百上千万的军户。 军籍苦,匠籍更苦,尤其是在各都司卫所管辖的军器局中服役的军匠。朱厚照给了匠人们希望,匠人们回报一个又一个技术革新。 朝廷想白要怎么可能?! 如果朱厚照没有太子、弘治帝唯一皇子的身份,朝廷还真有办法搞到手。要不然“巧取豪夺”的成语哪来的!现在的朱厚照手里有太多垄断技术,这些技术给他带来了巨额的财富。已经到了所有权贵眼红的地步。但凡弘治帝有第二位儿子,朱厚照一定会被拉下马。 “殿下手上能下金蛋的鸡太多。放出去些,能让殿下做事遭遇的阻力减少。殿下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实业上。”刘健也没遮着掩着,打开天窗说亮话。 朱厚照也没遮掩内心的想法。他哈哈大笑,笑得狂妄不羁,“道理掌握在拳头大的人手中。凭他们收拢的那些被军队淘汰掉的无能将领,还想和本宫掰手腕?” 军制改革动了武官们的奶酪。没有士兵拥护、后勤保障的武官是无牙的老虎,连造反都造不起来。武官世袭搞了一百多年,军中无能的将领太多。军制改革时大刀阔斧,革除了很多武官。贴补进去的银子大部分用来补贴他们。 朱厚照不关心琼州府的儋州被占,不代表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乌七八糟的事情。 善谋的李东阳去了琼州,没让局势变好。昌化、临高两县陆续被占。琼州西路一千余里道路不通,耽误了棉花的收购。自从水力纺车、飞梭织机出现,布匹生产效率大大提高。没有琼州棉花,就没有足够的布匹。 琼州棉花品质好,价格低廉。密云织布坊三分之二的棉花来源于琼州。儋州起义已经导致密云织布坊停产。这是成立三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不过最近货运海船被征,海贸也停了。这些损失早在朱厚照的预料之中。 朱厚照血厚能撑,布商们可撑不下去。尤其是江南、徽州大肆使用水力纺车的地区。 儋州起义虽说是源于税粮征收。实际上背后的支持者是不满朱厚照垄断他们财路的那些人。能让半个琼州沦陷,还有不少权贵暗中支持。 就连户部清丈田亩的脚步都给停了下来。御史上书道:儋州知府迫于户部压力才强征税粮酿出大事。各地都怕过早的轮到清丈田亩,加大税粮的征收。户部明知鱼鳞册出入极大,为何要各地官府依照鱼鳞册征税? 朱厚照知道后在端本宫破口大骂:“不去责怪把民田改成官田的混蛋,反而指责改革。脑子被驴踢了!” 刘健不想让局势恶化下去:“说到底儋州黎族的与殿下有关。殿下为何不放出部分技艺,让权贵们不要总盯着土地打转呢?殿下惹的祸,殿下总得想办法解决。” 朱厚照被刘健说懵了。 仔细想想,刘健说的有道理。 为什么儋州黎族要按照三季稻征粮税?不是因为知府无知,而是他们的田都被改成了官田。官田的税高! 第三百一十三章 想让本宫低头? 官田的来源多种多样,总之官田属于朝廷。官田自然需要百姓耕种,官田征收的税粮包括佃租,自然比民田要高很多。每个地方的官田田亩数有明确的记载。户部会特别核查各地官田数量。 核查田亩数方便,核查官田具体所在就费时费力了。因此,朝廷无缘无故不会核对官田位于何处。这就给了当地官府钻空子的机会。要知道官田肯定比民田肥沃。各地权贵们喜欢把别处的民田和官田对调。心黑的,更改百姓手里的鱼鳞册,把属于他们的民田变更为官田。让他们不知不觉中丧失了家传的土地。 土地是百姓立身之本。丧失了土地就是要了他们的命。能不反吗? 明朝立国一百三十年。土地差不多都被分配完毕。朝堂上没什么大事,没了遭难的勋贵、官员贡献土地,谁家都没法大量买地。以前还能趁着天灾的时候买入遭难的百姓之地。自从有太子从海外购来的粮支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作坊,只要人勤快些,总能熬过天灾活下去。卖地的百姓锐减。 大明百姓的生活好了,民田变官田的现象反而多了起来。 北直隶因为地缘政治的原因,官田数量不多。南直隶因为官田众多,粮税过重,被前任首辅徐溥死前闹大,情况好转许多。两地都没在清丈田亩上暴露此事。 其他地方的百姓可就没那么幸运。以前的琼州还算好,毕竟和陆地隔着海,往来不便,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有琼州这个地方。自从朱厚照在琼州大肆买田,推广棉花、三季稻种植,琼州成了很多人眼中的香馍馍。民田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变为官田。 当琼州每日有十多艘囚牛商行的海船往来时,权贵们有所顾忌都收着手。朱厚照突然抛出琼州土地,大批人撤出琼州后,权贵们再也按耐不住了。儋州有大量的黎族。少数民族读书人少,牵连的势力少,所以更好控制。于是儋州黎族便成了牺牲品。 “人心不足蛇吞象。本宫是无辜的。”朱厚照干巴巴地叫屈。 儋州起义闹大的原因不止如此。朱厚照门清,刘健也心知肚明。可他们谁都不能宣之于口。 在太子之位待久了,哪怕朱厚照不想插手朝政,身边人总会打探朝堂动向然后想着法子告诉他。 弱势的黎族为何能短时间内攻占半个琼州?毋庸置疑,背后肯定有人支持。放眼整个大明,但胆敢站出来干这种事情的,只有一个兴王一人。兴王连续夭折了几个儿子,年近三十还没有一个后,小动作越来越大。 恨不得把整个东厂派到兴王身边监视的弘治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兴王在背后做的这些小动作?只是弘治帝为了面子和声誉,铁了心要抓到兴王的把柄才会处置他。儋州成了两方势力的角逐之地。 为了要拿到兴王的把柄,在弘治帝的放任之下,儋州的事越闹越大。 跟在兴王背后兴风作浪的权贵们目的也很明确,他们要育种技术、要赚钱的机会、要朝廷撤销清丈田亩的改革……要维护已经到手的利益。让他们陪着兴王造反肯定是不敢的。让黎族出面闹事,正和他们的心意。 指点黎族攻占县城的那群“谋士”就更不用提了。被夺走世袭的官位,谁对朝廷、对弘治帝、对朱厚照没点意见?他们背后有权贵们撑腰,前面有黎族顶着,一旦事情败露马上遁走不牵连家人。如果成功,权贵们会保他们的后代继续当上武官。 身为首辅的刘健有过猜测,所以才让李东阳去琼州打探情况。刘健今日找来,怕是李东阳在琼州已经看清了局势。之所以今日没邀谢迁同来,是因为刘健猜测琼州的事谢迁也插了一脚。否则内阁不会在儋州被占后才发觉琼州有变。 谢家早就采购好了足够的棉花,不会耽误家中的织布作坊赚银子。至于谢迁是因为不满太子行事,还是因为弘治帝的秘密交代,只怕只有谢迁自己知道了。 在刘健任期内鞑靼人安分了,怎么能让黎族闹事坏了他执政期间的政绩。弘治帝为了抓住兴王把柄明显已经放弃琼州。刘健和户部尚书侣钟面圣,详细说明琼州棉花对纺织业的影响。可弘治帝依然我行我素。想要安定琼州,内阁无能为力。所以刘健找到了朱厚照。 要瓦解兴王背后的力量其实很简单。就像让南北直隶的权贵放弃手中的土地一样。只要朱厚照肯出让部分利益,那些人马上会离开兴王。 可惜刘健对朱厚照的了解不够彻底。朱厚照愿意主动让出利益,因为那是他提出的利益交换。别人想逼着他让步,绝对不可能! 在两个月亮世界因为势弱处处让步、忍气吞声。成了大明皇太子还要让步,他还不如回两个月亮世界还房贷呢!一样都是受气,一样都是宅家里,那边的生活条件更好。 “想让本宫低头?”朱厚照嘿嘿直笑,“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不过是一个琼州,有什么搞不定的! 还是那句话,道理掌握在拳头大的人手里。太宗抢了侄子的皇位,英宗废了景泰帝。虱子多了不痒,老朱家多一个丑闻还能让名声变得更坏? 朱厚照当场写了封信,让黄献亲自送出宫。 古里传来了好消息,朱厚照去了最大的一个心病。在他一系列的改革、发展中,确保海外贸易畅通是重中之重、支撑一切的心脏。其他的都在可以随意折腾的范围之内。 刘健一脸戒备:“殿下有何打算?” 朱厚照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偷偷地道:“本宫养了一支私军。派他们去琼州免费帮忙。” 刘健眼皮子一跳。 除了太子府护卫军和远征军、太子还有其他私军?养在那?为何他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殿下说笑了。大明境内绝没有超过5000人的不明武装。”刘健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各地的卫所也不是摆设。远征军很多属于临时雇用,回到大明必须就地解散,哪怕是太子也不能触及护卫人数的底线。 朱厚照翘着二郎腿嘚瑟:“本宫养在东番,不在大明境内。” 东番又是哪里?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东番岛上的海盗 东番是一座海岛,与曾经繁华的贸易港泉州府隔海相望。东番和琼州两座海岛大小差不多,相隔的也不是特别远。唯一的区别是,东番不受明朝管制,甚至没有健全的管理机制。 在朱厚照在注意到东番之前,东番还处于原始的部落形式。先期暗探传回“无酋长,子女多者众雄之”、“冬夏不衣,妇女结草裙,微蔽下体而已”、“不冠不履,裸以出入”等东番情报时,朱厚照瞠目结舌。换在两个月亮世界,东番能冠上非物质遗产的名号被保护下来。 朱厚照学两个月亮世界的漂亮国,用亮闪闪的玻璃和每户一幢红砖三合土四合院,买下了东番所有的土地。 现在他是东番的土皇帝了。 原来的部落住所保持原样,部分原住民被分配到原址,假装过着原先的生活。骗过偶尔摸过来的泉州百姓。 就这样,东番被他悄无声息地掌控了两年。 基本上琼州能种的东西东番也能。琼州的土地需要买卖、纳税,地里去批农技人员都要被人关注几日。东番部分区域开荒后,一半种上了水稻,一半种上了织布需要的棉花。 此棉花的种子非江南、海南之地,而是来自遥远的东察合台汗国。那里早在唐朝时就种植棉花,织出的白叠布在当时还是珍贵之物。从东察合台汗国弄来的棉花花绒长、品质好,织出来的布单独供应宫中。 朱厚照卖了琼州的地,想用卖地款发展东番。东番要发展,肯定不能寂寂无名。趁着琼州府儋州闹起来,是该让大家见见和他之间的差距了。 人类追求权势和利益的本性深植在血脉深处。 大明权贵的嘴脸朱厚照可太熟悉了。他所指代的权贵,既包括英国公之类的勋贵,也包括进阶官身的新贵们。或许是因为资讯不发达的缘故,他们的手段没有两个月亮世界花哨。但想要汲取利益的想法如出一辙。人无横财不富,横财的获取方式离不开权利。 这一点在大明更加赤裸裸、明目张胆。 不过大明比两个月亮世界更加野蛮。层层剥析所谓的权势,去掉高大尚的伪装,最后露出……一双拳头。 朱厚照的拳头够硬,不用皇帝爹出面也能保护好手上的产业。 “汪总管,小爷来信。” 专门养信鸽用于东番对外通信的信差,检查完信鸽脚上信桶的五道完整无缺的印记,把信桶送到了汪莫的面前。 大高个汪莫已经很久没出现在端本宫里。由于朱厚照不断调换河套太子府的护卫军,宫里保护东宫的腾骧四卫经常性调动。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禁卫和花架子用肉眼可以分辨。弘治帝认为腾骧四卫的精神面貌好,经常抽调宫中禁卫出京集训。时而剿匪,时而协助户部清剿地方顽固势力和流民。宫中禁军变动很大,时间一长,没多少人还惦记着汪莫去了哪。 汪莫看着身强体壮,早已年过四十。是宦官中少数多次上战场的一员。他为人憨厚,亲眼见证了汪直的人生起伏,并不想卷入政治斗争中去。河套太子府三方势力的斗来斗去,汪莫看着头疼。在太子府待了断时间后,得知太子要开发东番,毛遂自荐带队前往。 太子府虽不伦不类,可有弘治帝和朝廷的正式册封,是正儿八经的衙门。入了太子府的人都有朝廷认可的官职。太子府总管的品级也与端本宫总管并列。东番完全不一样。真正属于朱厚照,完全独立于朝廷之外。 汪莫迅速看完信,留下一千人护岛,召集与其的4000人集聚港口向琼州西海岸出发。 东番岛原有住民人口不超过2万,从附近的泉州等地骗来了2万流民,琼州撤出的七八千人也来此安家。除此之外,岛上有一支人数始终不低于5000人的“鬼刹”雇佣军。 “鬼刹”的成员有当地原住民、日本人、吕宋人、爪哇人、安南人、鞑靼人,偏偏就没有大明百姓。“鬼刹”架势着福船改造的海盗船,经常在附近海域游弋,抢劫不属于囚牛商行的商船,因此获得了“鬼刹”的“尊称”。 如今的东番岛自给自足,种植的水稻、棉花、蔬菜、瓜果等都不对外售卖。养雇佣军的银子都是朱厚照自掏腰包。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到了出动他们的时候。 二十艘2000料的中等福船驶向琼州。船上并没有安装火炮。“鬼刹”的武器来源于青土城。弘治帝允许青土城造火铳、火药、手雷、炼铁、炼钢,并没有允许制造火炮等威力巨大的火器。“鬼刹”的装备除了钢甲、重型火器,其余都不会比太子府护卫队差。 船只经过改建,用上宝船九桅12移动帆的技术。船只速度很快,第二天下午抵达琼州西海岸。打探到黎族起义的大本营在儋州县衙。“鬼刹”此行的目的就是把黎族从县衙赶出去。 “别让人发……发现。” 汪莫呲了呲牙,越说越小声。“鬼刹”人员太杂,很多人听不懂官话,只能通过翻译传达命令。人多,干的又是刀头舔血的活,不可能像军队一样令行禁止。才刚在人口稀少的渔村上岸就被渔民发现。 无奈之下,汪莫带领“鬼刹”向儋州县城前行。为了出其不意,除非有人拦路阻挡,否则不会有人停留。他们是一群拿月俸的海盗,不会随意杀人丢掉长期铁饭碗。 当地的黎族响应起事,琼州西部几乎都是叛军。对付叛军朝廷军队不会手软,更何况是海盗。前行不到三十里,很快受到第一波阻击。 阻击的人中没有会说官话的,汪莫听不懂黎族话,黎族人不会说八国语言,造成两方叽里呱啦,谁都听不懂谁说的。“鬼刹”成员也不管,按照出发前的规定,遇到阻击就反击、杀死眼前一切反抗者、放过丢掉武器跪地求饶之人。 在一路披荆斩棘之下,很快接近儋州。 在儋州城前又碰到了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人。“鬼刹”正在分发手雷,准备破城。还别说,来自占城、爪哇、吕宋、安南的雇佣兵从长相上来说和黎族还有那么几分相似,反正不像是大明人。 对了说了一会儿等不到回音,换上官话又说了一遍。 “愿意加入推翻暴政的都是我们的兄弟!投靠朝廷的鹰犬都得死!” 汪莫裹了裹袍子,扔出第一颗手雷。 第三百一十五章 胡萝卜和大棒 “鬼刹”是一群朱厚照豢养的暴力机器。放出去个个都是当杀手的料。每个“鬼刹”成员加入前会得到等值500两银子的卖身钱。如果战死就是白死。活下来每月能领俸禄、拿奖金。挨过十年或者受伤致残,可以留在东番岛养老。 所以“鬼刹”的成员非常自爱。他们上了战场对阻挡在面前的敌人毫不留情。军队要顾及军令,士兵要忍受无能的将领以及一系列扯后腿的事,但“鬼刹”不用。 汪莫下达命令、发下补给,“鬼刹”完成任务。中间怎么处理任凭大家自由发挥。“鬼刹”是一个群体,又是各自为战。关系好的会凑在一起,相互守护。独行狼会像幽灵一样在战场上神出鬼没。像养獒犬一样的培养下,“鬼刹”自动选出最合适的头目。 每一场战斗,“鬼刹”总会有人死亡。未必死于敌手,有可能是被自己人嫌弃拖后腿处理掉。久而久之,“鬼刹”团体的战斗力惊人。比大明任何一支正规军队都凶残。 如果萧敬带领的远征军对抗不了葡萄牙人。朱厚照打算把“鬼刹”扩大到两万人,和葡萄牙人死拼。萧敬胜了最好。“鬼刹”可比西厂更可怕。人数一多,朱厚照担心别人会害怕他。 琼州落后,哪怕卫所里都没有几把像样的火铳,县衙里也只有几把还过得去的钢刀。资助黎族起义军的权贵们留了个心眼,给钱给人,就是没有提供兵器。不论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还是哪些被军队淘汰出来的人,在“鬼刹”面前能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什么差别。在火药与凶残的进攻之下,儋州县城很快被破防。 把县城里的反抗者杀得血流成河之后,汪莫没有停留,带着“鬼刹”返回船只消失在海上。他们从凌晨上岸,摸着夜色返回船上,一天的时间解决了儋州。让久攻不下的朝廷兵马颜面无存。 “鬼刹”在海上获得足够的休息后,又出现在琼州西海岸,起义的大本营中。他们上岸后抢走邻近村子的粮食,只伤了反抗的百姓,极少杀人。没了粮食可是大事。西海岸人心惶惶,不少人开始后悔支持起义军。起义军被神出鬼没的海盗们搞得头疼欲裂,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朝廷兵马也摸不清“鬼刹”的底。他们想借机反攻。集结军队分5路征剿,结果大跌眼镜。在丢下3000多条性命后,败退。 阵前督战的李东阳面露冷色。手忙脚乱的反贼竟能埋伏在5路征剿的必经之地。 有人泄露军情!当地兵马已不可用。李东阳连夜给朝廷去信,提议调动两广兵马消灭起义军。 ------------------------------------- 朱厚照派出“鬼刹”,摸清了琼州反军的虚实。一场突袭损失了329名成员。相当于损失167万两!当初很多人要了物资,实价虽没有那么多,但也是一大笔物资。 朱厚照放弃武力夺回琼州的计划。一边弹劾兵部、五军都督府荒废军队训练、镇压反军不力。再次把琼州的局势推上浪尖。 与此同时,他调动刚下海的新船到琼州朝廷控制区收购棉花。收来的棉花送到急需棉花的江南。然后……封锁整个琼州。 把“鬼刹”当军队浪费,用来封锁海岛更适合不过。 “殿下,民间缺棉花。”这次换成户部尚书侣钟找来。 刘健头疼朱厚照手下又多了一支有能力奇袭儋州的神秘武装。派人调查东番,初步得到的结果让他更加头疼。当皇帝的不在乎一座远离内陆的岛屿。当太子的只要是土地都想要!刘健需要时间自愈,短时间内不准备见朱厚照。 朱厚照笑眯眯问:“缺棉花还是缺布?” 侣钟一愣:“都一样。” “不一样。” 因为海贸停止,囚牛商行的仓库内还存着大量布匹没有出手。朱厚照让刚上任的大掌柜陈云之分批售出手头的棉布,暂时缓解了市面上的用布需求。 紧接着,东番岛揭开神秘面纱,欢迎江南布商们参观荒岛。囚牛商行能给参观荒岛之人优先解决棉花原料问题。 东番岛就在朝野上下猝不及防之间出现在大家面前。 “东番岛不比琼州小。” “琼州能种的东番也能种!” “东番的土地少说有万倾了吧?” “如果种上三季稻,光东番一地能收多少粮食!” 《京报》停刊,《大明报》不轻易报道他的消息,朱厚照也只能让东番在商人口中发酵。 正在大家围绕东番讨论的时候,“鬼刹”又频繁出现在西海岸,再一次抢走了沿海渔村的粮食。反军只要救援,他们继续抢。琼州被围,外面的物资进不来。秋收刚结束,大批粮食卖到岛外。反军的粮食早晚坐吃山空。 沿海对“鬼刹”防不胜防。很多沿海的村子人去楼空。“鬼刹”就去更远些的村子抢劫。只要遇到激烈的反抗,“鬼刹”必定会杀人。不反抗,只抢粮食而已。反复一个月,当地黎族已经不敢轻易反抗。 黎族甚至提出用棉花换回粮食。“鬼刹”成员表示: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都以为朱厚照会想办法从琼州把棉花弄出去。结果迟迟等不到他动作。 一直拖到了十二月底过年前,布商们才收到迟来的棉花。百姓们也终于能在过年前做一件棉袄新衣或者弄一套棉被。 “这些棉花是哈密的?” “还有土鲁番!” “天啊!那里也能种棉花!难怪棉花跌价了。” “棉花便宜,我们合起来买棉花织布吧?” 过年期间不能下地,布价贵了、棉花降价,于是各地每家每户再次响起了织机声。 当织布坊出品的布匹价格无法保持低位时,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复苏。海贸断了,囚牛商行不再收购他们的布。布商傻眼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继续关停作坊,还是继续生产。 这么一搞,棉花和布匹的价格急剧下跌。 琼州百姓哭爹喊娘。黄道婆曾流落到琼州府的崖州,向黎族学习纺织技术。黎族妇女向来擅长纺织。他们的棉花和织出来的布卖不出去,放在手上一日一个价。琼州府开始出现缺粮,粮食涨价。让他们可怎么活! 琼州这个年肯定是过不好了。 “大棒已经把人敲晕了。是时候给胡萝卜。”朱厚照给李东阳去信。 第三百一十六章 风雪无眠夜 朱厚照对黎族反军并对不反感,反而报以同情。 黎族人活不下去,才会造反。活不下去的部分原因和朝廷的统治能力有关,部分与图谋不轨者煽动有关,最根本的是他们的生活水平太低。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囚牛商行没入踏入琼州之前,琼州各族百姓过着相似的贫苦日子。囚牛商行一来,部分琼州百姓生活水平飞速提高,其余人一对比,发现自家过得水深火热。已经心生怨恨。后来因为玉米、水稻、棉花,黎族好不容易看到生活的希望,权贵又用龌龊手段抢走本属于他们的土地。 如果朱厚照是黎族的一份子,也会跟着反。放在两个月亮世界,早就示威游行了。 不过站在朱厚照的立场,他肯定会支持朝廷镇压反军。但他出于同情,也不想让反军影响到琼州所有的黎族百姓。他给李东阳写信,希望李东阳用经济手段说动黎族平定局势。 例如朝廷在琼州清丈田亩,一份鱼鳞册保存在京师户部,确保今后民田不会变官田。例如制定棉花最低收购价,派遣专业农技人员指导种植,给予黎族种子优惠价等一系列措施,确保黎族的基本生活水平。 这种事情就不需要朱厚照出面了。大宁要顺利交接,东番要发展,太子府护卫军要去哈密,海外远征军要关注……在不插手朝政的情况下,他每天都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除了每日坚持学习回回文、固定一个时辰习武,连每天四个时辰的睡眠都无法保证。 任何一地发生变故都能影响到方方面面。一旦前方传来紧急消息,他需要尽快处置及时给前方反馈。运气不好的话,睡个觉会被打扰好几次。难怪两个月亮世界网上到处都有霸道总裁谈恋爱、周游世界,在现实中一个都找不到。到了总裁那级别,一天能抽出多少时间逍遥的!如果有,不是公司规模不够大,就是总裁身份水分足! “哐哐哐!小爷,琼中急报!”黄献在寝宫门前敲响铜锣。 清宁宫火灾没有改变朱厚照一个人反锁睡觉的习惯。他的寝宫内无人伺候。被铜锣声闹醒的朱厚照伸手拧开煤油灯。“嘶!好冷。”朱厚照立刻把胳膊缩回温暖的被我。借助昏暗的灯光,把目光投放在计时灯漏上。 朱厚照瞪大眼睛:“丑时三刻!凌晨二点多!” “我真是可怜的打工人!幸好是为自己打工。”朱厚照嘟囔着起床。寝宫温暖如春,踏出门寒风凛冽。 今年的京师夏天炎热冬季寒冷。蜂窝煤卖的极好,土鲁番、哈密收来的棉花同样很快售光。大明的蜂窝煤被他一人垄断,一半以上的棉花掌握在他手中。也难怪会惊动刘健、背后很多人瞧不顺眼了。 为了守护家业的朱厚照吭哧吭哧爬出被窝。打开寝宫大门,迎面扑来的寒气让他直打哆嗦。 “琼州又怎么了!”朱厚照抬着望着被乌云遮挡的漆黑夜空长须短叹。明明出生那么好,为什么要向打工人一样12个时辰连轴转!为什么不能吃喝玩乐好好当个孩子!他到底是哪里想不开? 家业太大,舍不得断舍离也是一种罪! “回禀小爷,昨日李阁老和反军停战谈判。反军突然反悔,重伤李阁老,撕毁停战协议,占了感恩县,还杀了朝廷驻保吉的官军五千余人。” 朱厚照皱眉:“他们不想好好收场!” 他们当然不是指作为工具人的黎族,而是指兴王以及临时和兴王站在统一战线找茬的权贵们。 朱厚照打了个哈气:“去司礼监。” “小爷,外头正在下雪。您有事可以召见司礼监。”黄献道。 “下雪了?”朱厚照再次打量漆黑的夜色。还犯着困,没瞧出正在下雪。 “雪很大,没过脚背。走路不方便。还是奴婢把司礼监的值班公公唤来吧。” 朱厚照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今年冬天真冷。备上东西,我们划着雪橇去。正好醒醒脑。” 晚上下一夜的雪,明日打开窗户,红墙黄瓦上富贵一层皑皑白雪,显得皇宫庄严又秀美。白雪覆盖天地间一切尘埃,把权利漩涡下的龌龊装点成圣洁。 不过会苦了百姓。雪大容易压塌他们的房子。家中冬衣、柴火不足的人家会有人冻死。不知道养济院的孤寡们有没有冻着…… 思索间,黄献给朱厚照披上了厚披肩,换上羊皮靴,戴上防风镜,套上皮手套和皮裘帽。朱厚照跨过端本宫高高的门槛,上了雪橇向司礼监划去。 北风呼啸、白雪纷飞的夜晚,在宫里划雪是一件很特别的体验。宫墙上的煤油灯被白雪覆盖,只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天上漆黑一片,风雪下若没有防风镜怕是眼睛都睁不开。 雪橇比走路省时省力。朱厚照很快到了司礼监。司礼监内灯火通明,被雪覆盖的道路时不时有宫人清扫干净。不少人在走动,脸上急匆匆的。朱厚照估计司礼监也得到了琼州的情报。 自从有了煤油灯,五府六部加班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朱厚照不厚道的想,类似煤油灯的这种有助于剥削的工具应该越多越好。他都抽不出时间享受权利带来的美好生活,其他人凭什么逍遥自在。 “太子爷万安!”朱厚照的突然到访让司礼监一阵兵荒马乱。 今日值班的戴义是黄献的干爹。满头白发的老宦官大半夜还精神抖擞。案头摆着一尺多高的公文。朱厚照眼尖,在其中一份公文上看到琼州几个字。 “本宫想知道琼州一事有多少人插手。”朱厚照没有拐弯抹角,“大晚上的本宫需要睡眠。小孩子睡眠不足,不容易长个。” 朱厚照不奇怪司礼监为何会比他更早收到琼州公文。戴义也不奇怪朱厚照为何会知道琼州有变。 戴义弯腰垂眼:“太子爷想要哪部分的名单?皇爷的人手,还是兴王的或是浑水摸鱼的?” “都拿来让本宫瞧瞧。”朱厚照吐了口气。真是够乱的。琼州也是大明土地,黎族也是大明人。折腾来折腾去,伤的还不是大明。怎么不去海外闹事呢? 第三百一十七章 逼着本宫发火 戴义从一个带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叠楮皮纸交给朱厚照。 朱厚照目光一凝。 楮纸洁白如玉、表面光滑,吸水性强不会晕染,是一种非常高级的书画用纸。司礼监记录重要公文通常使用薄而有韧性的开化纸。锦衣卫、东厂则使用竹纸。 朱厚照知道皇帝爹最近迷上了丹青。楮皮纸的制作工艺不是秘密,制作过程繁琐需要大量的人工。日本人工便宜,离南京也不远。因此朱厚照在日本开了几个费人工的作坊,压低了成本。宫里不缺楮皮纸,御桌上摆放的都是楮皮纸。 纸上的字迹同样眼熟的很。有几个名字下笔很重,下笔时的心情应该不是太好。 朱厚照一眼扫去。名单中几乎没有在朝当值的勋贵、武官,顶多有一些他们的姻亲。大部分是朱厚照不太熟悉的致仕官员。 和他猜想的一样,名单上大部是文官。和兴王站在一条船上的,很多是致仕多年、家中子弟没什么出息的官员。他们在任时官职不高,如果理理他们的姻亲,会发现不少朝中重臣。比如生了六个儿子、两个女儿的谢迁。朱厚照能够想象打算毕生维持宽厚人设的皇帝爹写下名单时的郁闷心情。 “逼着本宫发火啊。本宫看好了,收回去吧。”朱厚照没有再看,带上防风镜、皮帽、和手套,划着雪橇返回端本宫。 “戴公公,太子爷就扫了一眼,把三份名单上的342人记全了吗?”有宦官咋舌。 “或许吧。”戴义也吃不准,更吃不准朱厚照为何特意跑一次。只要传个话,他会把名单送到面前。 “要不要问问小黄公公?” 戴义冷冷地刮了眼说话的宦官:“你有几条命敢打听太子爷的事?”打听了也没用,黄献就是个傻的。 第二日早朝,朝堂上没有朱厚照的身影,散朝后詹事府官员也没在文华殿见到他。朱厚照第一次缺席回回文的课。 升任詹事府詹事的王鏊心中大急,忙打听太子的去处。当得知太子此刻正躺在寝宫里呼呼大睡时,背脊一寒。王鏊连忙发动詹事府的各侍读讲士打听昨晚发生了何事。事情没打探清楚,满朝文武已经哗然。 文渊阁中收到了一份奏折。奏折夸奖贵州都指挥使王宁在镇压土司叛乱中表现优异,推荐其总督山东。 总督是一个临时官职,常用于解决某地某些棘手问题而设立的,可掌握地方的军权和财政大权。往往由尚书、侍郎等三品高官以上担任。事情处理完便撤职。派往各地担任总督的官员往常都是文官,他们主要为了掣肘地方上都指挥使等高品级武官。 突然要在山东设总督,并不是因为山东有事。而是属于山东管辖的辽东将要分出去另建辽东布政使司。原本辽东由辽东镇实际管控军政。然而即将成立的辽东布政使司马上要接管辽东政事。为了平稳过渡,内阁提议派人总督山东,先把辽东实际政事掌控权从辽东镇抢回到山东手里。简而言之,就是要从朝廷高官中派一人去山东,从辽东武官手中抢权。也可以说是文官抢武官的权。 “荒唐!只有文官调武职的,还从未有过武官出任文职的!哪个不长眼写的奏折?” 刘健看得火冒三丈。一看落款,竟是礼部右侍郎焦芳!焦芳善于专营,一心一意投靠太子。只是太子很少插手朝政,焦芳平时没什么用武之地。让武官出任文职如此重大的事,没有太子背后暗示,焦芳绝对不敢上书。 “这位小祖宗又想搞什么?”刘健瘫在椅背上,烦躁地捏着鼻梁。 谢迁无法回答他,只能道,“辽东布政使司是在太子殿下建议下设立。皇上会重视太子的提议。” 弘治帝对太子无比溺爱。朝中反对河套太子府迁徙到哈密搞事,弘治帝原本也是不赞成的。结果太子闹一闹,弘治帝竟然打掩护,让太子府部分人在贺兰山北麓活动,以蒙蔽官员们的耳目。谢迁相信,如果太子在弘治帝耳边多吹几次风,武官任总督将成定局。 刘健直接驳斥了焦芳的奏折。奏折进了司礼监,李荣等人看到也是一惊。马上把贴上内阁草拟驳斥的奏折呈给在坤宁宫为皇后画眉的弘治帝手上。 弘治帝先是皱了皱眉,看到落款的官员,眉头皱得更深。撇下画了一半眉的皇后,在御书房冷静思考了许久。 “准了吧。”弘治帝定下基调。 李荣用朱批通过了焦芳的奏折。内阁再次驳回。司礼监太监戴义跑到吏部、兵部下中旨,命兵部尽快把王宁调往京师,再让吏部派其前往山东。 中旨一出,京师像沸腾的油锅一般。都察院、六科言官纷纷上书,要退回不经过内阁批准的中旨。 第二日早朝,奉天门千人请求弘治帝收回成命。弘治帝不允。 第三日再次请求,弘治帝再次不允。同日,琼州事变传入朝堂。文官哀思、武官哗然。英国公为首的武官要求加派兵力镇压反军。弘治帝应允。命广东都司调集十万大军镇压儋州反军。 第四日,焦芳府上被人为纵火。焦芳死里逃生,跪在乾清宫嚎啕大哭。弘治帝赐下锡拉胡同一座三进大院,并命五城兵马司、巡捕营缉拿嫌犯。 从始至终,吏部、兵部均为有所行动,也没有明确表态。弘治帝难得大发雷霆,命锦衣卫把圣旨送到贵州都指挥使王宁手中,干了兵部该干的事。 吏部尚书马文升去了趟内阁。 “等王宁到了京师,哪怕吏部不同意,皇上也会让人去山东任职。辽东已经被收拾了一遍。大宁城又牵扯了无数人的利益,辽东武官们早就被各路人马摆平。况且武官们好不容易等到皇上削弱文官势力的机会,一定会暗中协助王宁。吏部反不反对都无足轻重。” 吏部顶不住缴械投降,内阁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马文升的资历不比内阁任何一人差,内阁可逼不了他。 事后刘健问马文升:“老货收了殿下多少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只是还想做官,不想这么早致仕。”过了年77岁高龄的马文升如是说。 第三百一十八章 入冬京师一二事 太祖后半生一生致力于集天下大权与一身。对大明、后待子孙来说都是好坏参半。坐在龙椅上的人如果没有能力,迟早成为人形玉玺;有大能力者,一言九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弘治帝仁厚,臣子归心。朱厚照有钱,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父子俩只要亲密无间联手,百官只能无可奈何,一腔愁绪酒难移。 一口酒下肚……草!杯中酒还是囚牛商行独家经营的,主动给太子送钱,你说气不气人! 任凭官员们闹腾,贵州都指挥使王宁总督山东已成定局。为了给百官一个交代,首辅刘健只能查漏补缺。把总督这个临时官职弄成正式官职,加入廷推的行列。又因为总督主要涉及军务,司礼监提出廷推时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也要在场。又是一番唇枪舌剑,在腊月之前终于定下了总督人选任免的各项细则。 武官出任总督开了先例。勋贵武官们开始蠢蠢欲动。可惜弘治十五年刚渡过三年一次的官员调动期,想要把原属于武官的武职夺回手还得再等个两年。 “终于闹完了?”刚从外头回来的朱厚照伸手,在小内侍的伺候下脱下棉袄和内里的羊毛衣,换上了薄衫。 黄献毕恭毕敬地托举酸枣木托盆:“都闹了半个月,朝廷马上要过年封笔。再闹下去也没意思。” 朱厚照捧起上面的红糖姜茶一口饮尽。又把双脚泡在热水中泡了小半个时辰,冻僵的四肢终于有了热气。 朱厚照舒服地吐了口气:“外头可真冷!” 寝宫暖烘烘,室内像是温暖的春天。不比两个月亮世界的空调和地暖差。 “各宫的暖气用起来都好吧?大过年的可别闹出岔子,不利宫外推广暖气。”朱厚照又问。 皇宫整个宫殿都有火道烧地龙的不多。除了清宁宫、仁寿宫、乾清宫、坤宁宫的底下全是火道。其他宫殿只有一小间暖阁用于冬日取暖。 宫里任何生活物资发放都是有定例的。夏日的冰块、冬日的炭火,需按照不同的品级领取使用。烧地龙需要很多木炭。不同等级的木炭分不同身份的人使用。皇帝爹的后宫清净,可奈何宫妃们长寿、先皇的后宫人数也不少。 朱厚照怕热不怕冷,拒绝浪费不必要的银子在端本宫改建火道。往年殿内放几个火炉子也够用了。谁知道今年气温骤降,刚入冬宫里的金水河就结了冰。 木炭贵,且烧炭要浪费不少的人力。朱厚照算了笔账,各宫烧煤通暖气的费用比用木炭省,受益的人还多。河套发现好几座大煤矿,宫里烧煤可以敞开了供应。 于是朱厚照自掏腰包,给各宫殿都装了暖气片供暖。现在宫里各个宫殿,包括宫人住的地方也都如端本宫一样,室内各个角落都暖和。 说到暖气片不得不提到大宁。 大宁有铁矿。朱厚照为了支持大宁的发展,买下大宁开采出来三分之二的铁矿石。买下的铁矿石加工成暖气片和烟道。满足了皇宫之后,还余下不少。另外三分之一被达延汗“抢购”。 京师冷,辽东和北方草原更冷!鞑靼的冶铁不行,被达延汗抢购的三分之一铁矿石交给大宁城内刚建起的炼铁作坊。炼铁作坊炼出铁,然后仿照囚牛商行售卖的烧煤用火炉样式打造。火炉不但能取暖,还能放在上面煮东西,是冬日居家必备之物。往年因为明廷盐铁专营,达延汗可弄不到足够他收买人心的火炉。 大宁周围还有丰富的煤炭资源。朱厚照为了不让人说他白拿500万两的卖地款,以一文的专利转让价,把蜂窝煤的制作技艺转让给大宁市政厅开办的蜂窝煤作坊。蜂窝煤作坊产出的蜂窝煤被达延汗包圆。 没办法,谁让达延汗除了送去黄金,还派出一万铁骑运送火炉和蜂窝煤。 辽东天寒地冻,大宁获益良多。不但铁矿、煤矿大卖,武力反抗拆迁的女真族也放下武器乖乖搬到大宁城居住。实在太冷,缺衣少食的女真族再也抗不下去了。女真族一搬,市政厅在年前商议好来年开春开采铜矿的计划。 花了大价钱在大宁买地的人都很开心。花费最多的松江商人一点也没后悔。他在大宁开了家羊毛作坊。天冷的时候羊毛卖的很好。弥补了布价下跌的损失。 京师连续好几场大雪,不少京师百姓遭了灾。 哪怕朱厚照把火炉降到成本价500文一个出售,蜂窝煤一文两个,还是有人被冻死在街角。正值总督的事文武暗中较量。隶属兵部的五城兵马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冻死之人掩埋。而隶属五军都督府的巡捕营上报,数落户部和顺天府没有及时救援受灾百姓。 大明疆域辽阔、人口众多,肯定有不少路有冻死骨。可在京师出现实属不应该。京师是皇城根,也是囚牛商行的大本营。密云作坊常年缺人,有手有脚的人总能找到一份饿不死、冻不死的活计。京师有收留孤儿和老人的养济院,朱厚照每个月都会按时捐款捐物。巡逻时发现受难的人扔到养济院,总能挨过这个冬天。 朱厚照没有管朝廷如何处罚顺天府尹和五城兵马司。而是出暖气片、管道和蜂窝煤,在京师每个坊修了一幢暖房。坊市中有百姓家中暖气不足,可到暖房居住。这一举动收到京师内外城百姓拍手欢迎。 朱厚照刚才就在宫外巡视各个暖房的情况。并带上腊鸡、咸蛋、米面、豆芽、大白菜等实惠的年礼四处派送。 刘健在文渊阁大骂朱厚照狡猾。朱厚照散银子改善底层京师百姓的生活,得到无数人的叫好。朱厚照让焦芳上书武官出任总督,难免会让某些官员心生不满。官员们难免酒后失态说上几句大不敬的话。锦衣卫、东厂不会因为言论抓人,可百姓们会揍人啊! 百姓们把醉酒骂朱厚照一肚子坏水的官员打的鼻青眼肿!事后一窝蜂散去。因着法不责众以及过年不生事端等种种因素,参与揍官员的百姓没有被责罚。于是,只要官员说上几句朱厚照不好的话,除非不被人听见,否则必定逃不过一顿打。 不过,朱厚照最狡猾的地方官员们竟然没发现! 第三百一十九章 瞒着 暖房修在哪呢?京师住房紧张,各坊市不会总有空房子能卖。朱厚照找了户部,花银子征用属于朝廷的院子。朝廷能为这收朱厚照租金吗?肯定不能!院子给囚牛商行租用,实际上被百姓们使用。户部再也收不回这些院子了。 朝廷的院子放租给赴京任职的官员。少了房子肯定要想办法弄,否则家中贫寒的官员根本无法在京师居住。京师的房价和房租又是居高不下。怎么办? 朱厚照提出扩建京师。 随着大明商业繁荣,京师的人越聚越多。内阁没有意见,户部也同意了朱厚照的提议。朝廷没多余的银子扩城,到头来还是需要朱厚照出银子。户部盯上了朱厚照卖大宁的银子,巴不得他主动花掉。总比再付定金造船,把别人的财路弄没了好。 一开年就要扩建京师了。朱厚照建房、卖房搞房地产的宏大心愿即将达成。 更别提百姓们每日提供给他的关注度了,能让他死好几十个来回。 好人有好报。朱厚照打算以后一有空就做好事。 临近年关,斗了一年的京师各方势力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需要休息,来年重整旗鼓。 琼州在南方,没有北方寒冷。广东都司的十万兵马在囚牛商行车船行的帮助下抵达琼州。琼州的这个年会很“热闹”。可再怎么热闹也终有消停的一天。武职出任总督一事打在文官们的七寸之上。有些人被吓破了胆,想要退出。但想脱身可没那么简单。 胸口挨了一刀身受重伤的李东阳被汪莫接到了东番岛治疗。朱厚照替御医刘文泰请了长病假,刘文泰带领一群民间不知名的大夫留在东番岛,一边给东番岛岛民看病,一边传授医术。琼州没什么名医,离京师也远,把李东阳送到东番岛是最佳的选择。 同时,朱厚照心心念念想把李东阳收入麾下。虽然不少人暗中骂李东阳是墙头草,各方势力都能搭上点关系。但就像朱厚照信佛、信道什么都信一样,和哪方都没有紧密不可分的联系。朝中很难找出几个背景不深又身居高位的官员。 弘治帝属于李东阳将来接任刘健的首辅之位。朱厚照也是赞同的。他与刘健暗中合作了几次,效果斐然。和百官之首的首辅搞好关系,今后行事会方便很多。 嘿嘿嘿,李东阳去了独属于朱厚照的东番岛养病,任他有八张嘴也撇不清和他的关系。 弘治十五年虽然发生了很多糟心的事,但各种事情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朱厚照心情还是相当愉悦。他准备过年好好休息,明年再战! “太子爷,皇爷请您立刻去清宁宫。” 传话的李荣面沉如水,声音阴沉的比屋外的冰雪还要渗人。 朱厚照挑了挑眉。在内侍的服侍下快速换上厚棉衣。是太皇太后生病了还是又要商议他的婚事?他还小,急啥子呢! 李荣一声不响地在前头带路。黄献试探着问缘由,被李荣冷冷地骂了句。黄献缩着头不敢说话了。朱厚照猜测,皇帝爹和太皇太后在他的婚事上起了争执。 “太子爷万安。” 朱厚照嘴角勾起,颔首回应。 一路上扫雪的宫人看到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行礼。朱厚照给各处安装暖气片的时候,大手一挥给每个宫人多发了一个月例钱当做年终奖。扫洒的宫人见到他都会露出真挚的笑容。 朱厚照也没忘了退休养老的宫人。他征用了钱能留下宅子、藏匿贼人的护国寺,买下了剩余南柳巷的院子。把整个南柳巷改成退休宫人的养老院。其中一部分还算年轻能动的,征得他们的同意后搬去了东番岛养老。按照承诺,青土城上交的税银全部用于南柳巷养老院。退休宫人在此颐养天年。有了他们的前车之鉴,宫里混在底层宫人都对朱厚照忠心耿耿。 “太子爷留了多少腾骧四卫在宫中?”走到无人处,李荣出人意料地小声问,脚下却没有停留。 黄献眼孔放大,警觉得四下张望。跟在后头的端本宫禁卫戒备了起来。 朱厚照脚步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跟上。“不多。不过宫外可供差遣的人呢不少。加起来一万人左右。” 年前正是年货最好买的时节。囚牛商行生意兴隆。尤其是车船行,要把各地分行的物资送到京师孝敬朱厚照。朱厚照准备腊月二十四小年的时候请大家吃一顿年夜饭。光聚起来的护卫队不下3000人。能护着商队各地跑的,不乏武林中的好手。 玻璃作坊所在的朝阳皇庄有千人左右的护卫。板桥皇庄保护良种的护卫也有2000人。 加上囚牛商行总行里的护卫,朱厚照在京师能调动一万武装力量。可别小看了这一万人,操作得当是能够杀进皇宫的。哪怕是京营和皇宫,没皇帝命令谁敢调动超过2000人。 李荣微不可查地点头。 接近清宁宫的时候,朱厚照看到了不少生面孔。李清带人在周围巡逻,装出外松内紧的样子。朱厚照垂下眼帘,心脏突突直跳。虽然不喜欢他的人很多,但绝对没有人有能力发动政变又不被他察觉。 唯有可能……皇帝爹出事了。朱厚照加快脚步。 今早他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皇帝爹还笑呵呵的。太医院每日请平安脉,也没听说有何不妥。 进了清宁宫,持刀站在左偏殿门口牟斌打开殿门,把朱厚照放了进去,拦下了黄献等随行之人。朱厚照竖起耳朵,听到殿内有细碎的哭泣声。 他三步并为两步上前。但见太皇太后、皇太后、张皇后围在罗汉床前抹泪。床前跪着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崇王。 太医院院使和几位御医围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见到他来拱手行礼。每个人的眉宇之间都有化不开的忧愁。 “照哥儿快来看你父皇。” 太皇太后红着眼睛移开身体,露出躺在罗汉床上的弘治帝。 “父皇!”朱厚照连忙跪在床头,低声呼唤。 张皇后哽咽着道:“院使弄不醒你父皇。” 朱厚照猛然抬头犀利地看向太医院院使。 “回禀殿下,皇上……皇上可能……中……中风了。”新上任的院使孙泰颤抖着回道。 朱厚照暴怒:“父皇上午还好好的,怎么会中风!” 崇王吓得把身体缩成一团。 太皇太后赶紧道:“皇帝昏迷,宫里宫外可都得照哥儿支撑。照哥儿先想个办法如何稳定人心。” “瞒着。”朱厚照冷眼看向崇王,口气极为不善。 第三百二十章 孩儿只想当太子 弘治帝中风后,朱厚照才确定皇帝爹之前得的是高血压。高血压在两个月亮世界很常见,哪怕是脑梗、中风也容易治疗。但在大明,是非常凶险的疾病。 朱厚照让瞒着宫里宫外。皇帝爹还未醒来,不知道中风的程度如何。腿脚不便、手抖、嘴歪口齿不清任意一种都有可能。 “让各宫守好宫门,不要随意走动。然后把父皇送到坤宁宫治疗,父皇肯定希望母后在身边照顾。”朱厚照曲指敲敲脑门。压下内心高涨的无名怒火。 皇帝爹才33岁,正是壮年,壮志未酬。他和皇帝爹双剑合璧,扭转局势,开创了良好的局面。皇帝爹昨天还说有机会要去东番岛,见见大明之外的广阔天地。现在…… 太宗之后,老朱家的皇帝都短命。仁宗享年47岁,宣宗37岁,英宗37岁,宪宗40岁!皇帝爹…… 朱厚照烦躁地原地转圈,就想喷火。 李荣下去安排,太皇太后等女眷完全听从朱厚照的决定。崇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崇王叔公,你是长辈,先请起。”朱厚照用不容置辩的口气说道,目光冷冷的,脸上却挂着和弘治帝有七分相似的和煦笑容。 少年特有的公鸭嗓配上诡异的笑容,看得人血液倒流、心跳加速。崇王真想晕过去!太子的秉性朝野皆知,一旦太子发怒,部分人的结局肯定相当惨烈。 太皇太后心一慌,整个人摇摇欲坠。皇太后马上扶住婆母,张皇后迟了一步上前伺候。太皇太后红着眼,眼巴巴地瞅着朱厚照。 朱厚照毕竟是在太皇太后宫里长大的,从小得曾祖母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无奈地吐了口气:“玄孙不会迁怒崇王叔公。”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朱厚照最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崇王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让注重养气的皇帝爹气到中风。 “照哥儿,外头的流言都是没影的事。哀家可以用性命担保。”太皇太后哪怕得到朱厚照的承诺也没宽心。 太皇太后手抖的厉害。上一次如此惧怕,还是在景泰帝把先帝和她们关入南宫的时候。 朱厚照不屑地撇嘴:“又是传言这等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他让《京报》造势,除了宣传就是恶心人的。还从未真正指望过流言能达到目的。 “太子,‘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流言的威力不可小觑。”从不开口妄议朝政的皇太后一反常态,严厉地批评朱厚照的轻敌。 朱厚照眼神闪了闪:“孙儿受教了。” 这次的流言恐怕不简单。不过朱厚照并不想现在讨论此事。他要等皇帝爹醒过来。他不相信片面之词。他也要根据皇帝爹的身体状况决定对幕后之人的惩处。 朱厚照让东厂厂公陈宽去查。希望在皇帝爹醒来后,流言的前因后果呈上他的案头。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负责管好宫门。没有准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宫中。 李荣安排好了一切,用遮的严严实实的软轿把弘治帝抬到坤宁宫中。太医们按照旧例,也就是弘治帝上次昏迷的应对之策,乖乖留在坤宁宫的偏殿内随时等候传召。 朱厚照向院使孙泰问了很多中风醒来的治疗方案。都不怎么乐观。 “殿下,皇上醒来后必须静养。万万受不得刺激了。”孙泰华不敢点破,只能婉转地提醒。 朱厚照有了心理准备。一切听天由命,看皇帝爹爆了几根血管。 “只要父皇长命百岁,本宫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皇帝爹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亲情。没有的东西一旦拥有了就不想放弃。朱厚照贪恋皇帝爹无微不至的关爱,这是他唯一想要永远攥在手里的东西。 朱厚照握着皇帝爹的手,安静地守在床头。 等待是最难熬的。尤其是不知道弘治帝醒来会如何。张皇后心中戚戚然,不停地往最坏的情况考虑。张皇后一会儿和昏迷的弘治帝说话,一会儿让宫女准备汤水,一会儿又让宦官把地龙烧得再热一点。一刻都不肯歇下来。 太皇太后瞧过御医后,让皇太后和崇王扶着她到坤宁宫等弘治帝醒来。他们一进来,便看到面色沉静如水的朱厚照。朱厚照出了名的爱折腾,极为难得能看到他安静的模样。 崇王悔得自打巴掌:“本王为何要进宫提此事。”他就该避得远远的。万一弘治帝有个三长两短,小太子非撕了他不可。 ------------------------------------- 弘治帝是晚膳的时候醒过来的。这次比上次醒的早。但情况糟糕了很多。 “照……照……照……”弘治帝歪着嘴巴,讲话已经不利索了。想握紧儿子的手,可惜手上使不上力,不停的颤抖。 见早上还好好的皇帝爹变得这样,朱厚照眼眶中蓄满眼泪。 朱厚照紧紧握住皇帝爹的手:“父皇,孩儿在。” 弘治帝歪着嘴,艰难地把完整的话说出口。“天下……交……交……给……你……” 收到弘治帝的注视,一旁的李荣擦擦眼泪,哽咽地道,“老奴现在就去写传位诏书。老奴一定会辅佐好太子爷。” 李荣看懂了皇爷想要立刻传位给太子爷的心思。皇爷讲话都不利索了,又如何打理朝政!太子爷虽年幼,可文武百官没几个有胆小觑的。 “父皇,大明的天下是您的。孩儿会帮您守好,您安心养病。”朱厚照铿锵有力地表态,拒绝登基。 “孩儿只想当太子,一个上头有父皇压着的太子!” “照……照哥……儿~”弘治帝满眼不赞同。 朱厚照含着泪道:“孩儿性情冲动、做事莽撞,需要父皇在身边看着。父皇要好好的,我们父子俩继续联手,势要打下一个不属于元帝国的基业让老祖宗们瞧瞧。” 弘治帝手抖得使不上一点力气。嘴巴蠕动还想说什么,口水不争气的从歪嘴里流下。 张皇后用帕子擦拭嘴角的口水。见到好好的夫君口不能言,张皇后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 “父皇,好好养病。您还没看到孩儿长大成家生子。为了孩儿,为了母后,为了天下,您一定要把病养好了。”朱厚照跪在床前连磕三个响头。磕得额头青紫流血,殿内的金砖上沾上了血迹。 弘治帝想把儿子扶起来,可惜颤抖的手已经无力。他恨恨地捶打床铺,眼角沁出眼泪。 第三百二十一章 皇上何时康健 有朱厚照异常的坚持,司礼监没能在传位诏书上盖印,他依旧是大明太子。不过司礼监、陈宽、牟斌还是向朱厚照下跪效忠,表达了臣服之意。 弘治帝在坤宁宫被张皇后和太医悉心照顾。朱厚照被弘治帝打发走,让他坚守承诺,把大明打理好。 皇宫以乾清门为界,分为前朝和后宫。李清率领金武卫牢牢把控乾清门。没有朱厚照的准许,任何人不能出入。三大殿以及文渊阁、文华殿都在前朝。此举并没有让朝臣们察觉不妥。 宫中经过多次整顿,变成铜墙铁壁。何况有李荣、陈宽的高压监视,任何人一有异动会被就地斩杀。再处理掉几个行迹可疑的宫人后,后宫之内无论是不到出宫年龄的王爷,还是最底层做杂活的宫人,各个紧闭门户、只在自己的范围内打转。明知宫里发生事情也不敢多打探一句。 第二日早朝,弘治帝没有出现。朱厚照在李荣的陪同下,坐在了奉天殿坍台金座的左下手。 “父皇偶感风寒,年前都会上朝。众卿家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朱厚照阴冷地看向站立在奉天门的朝臣。 虽说在京的六品官都有上朝的资格,但随着弘治帝要求各衙门提高办事效率,每日只有个衙门内的主官才会上朝。低品级官员如果有奏折,可以让通政司转呈。奉天门前也终于不用站一帮人。 今日没有足够的人手扫雪。接管前朝护卫任务的腾骧四卫,只清出了奉天门中间的地方。扫下的雪堆在两侧,也没来得及运走。 朝臣们也没有起疑。昨夜雪大,地面积得很高。宫中人手不足,也不允许外人进宫清扫。宫里不怎么走人的地方甚至没人清扫。宫里这般,他们的府上同样如此! 昨夜大雪压塌了很多百姓的房梁。爱做好人好事的太子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派人敲响了他们的家门,挨家挨户借用人手为百姓修补屋顶。冠上大义的行为值得被所有人夸奖。朝臣们有苦说不出口,捏着鼻子认下。 “本宫近来心情不佳,诸位还是少惹事为妙。”朱厚照语气不善。 太子在朝会上开口威胁百官! 朝臣们瞬间思念起仁厚的弘治帝,内心祈祷着弘治帝早日康复。也幸亏弘治帝早早定下腊月二十三朝廷封笔放假的规定。朝臣们只要忍三天便可。 刘健被朱厚照阴冷的目光看得汗毛竖起。不知道又是谁惹毛了太子。刘健思索着今日打算报上去政事,去掉繁琐的小事,只剩下儋州战事、北方百姓受冻两件事。 刘建清了清嗓子出列:“回禀殿下,伏羌伯毛锐以优势兵力清剿反军。前方战事有起色,反军已经退缩到感恩县内。” “让三法司前往儋州调查当地官兵。找出军中勾结反军之人。若三法司过完了年还找不到内鬼,就让东厂接手。”朱厚照没有征求朝臣们的意见,直接说出了他的打算。 百官们面面相觑。不管是文是武都不喜欢东厂插手朝政。 “锦衣卫负责缉拿办案,若三法司查不出来,此事应交给锦衣卫更稳妥。”谢迁表达不同的看法。 “本宫刚才说了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做事没什么耐心!谁再逼叨一句,本宫马上派东厂前往儋州。”朱厚照一点也没给谢阁老面子。 朱厚照再次威胁:“顺带让东厂查查黎族手里的土地都变成谁家的。明知朝廷在清丈田亩,还敢把民田变官田!他们藐视朝廷、目无法纪。三代之内别想当官。在家反思个几十年,醒醒脑子!” 百官瞬间噤若寒蝉。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近来天气寒冷,北方缺大量的棉衣、棉被御寒。琼州有大量没被收购的棉花。但周围有海盗活动,影响了货运。不知道殿下可否想办法把琼州棉花送往北方?”刘健硬着头皮道。 土鲁番、哈密的棉花源源不断流入大明。买不起低价哈密棉花的北方百姓,更加买不起琼州棉花。北方百姓受寒只是一个借口。有些人顶不住,想让太子解除对琼州的封锁。 刘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太子肯定不会同意。这事本来是要告诉弘治帝,让弘治帝规劝太子。没想到弘治帝生了病。刘健心知琼州的封锁还将继续。 “棉衣没有,毛衣、羊毛毯有的是。一样都是御寒穿什么有区别!”朱厚照没好气地道。 “如果没钱买御寒之物的,可以向囚牛商行以及与囚牛商行合作的商家赊账。等开了年,赊账的可以打工还债。有本宫担保,赊账之人不用担心利息高昂还不了账。”朱厚照针对受寒的百姓,给了更好解决之道。 朱厚照扫了眼户部尚书侣钟:“或者也可以让百姓到当地县衙借钱,开年后结转。户部欠了本宫不少的账,也该还一部分了吧?” 侣钟坚定地拒绝太子“好意”:“北方各衙门穷,根本没什么库银。殿下就别难为他们了。” “朝廷总得为当地百姓做些什么。官府没库银,总有人手。让他们打欠条出面收购百姓的羊毛,交给囚牛商行指定的商户。百姓可以凭借欠条到指定商户购买东西。或者等明年开春抵扣税粮。侣尚书以为如何?”朱厚照挑挑眉。 侣钟想咆哮:不觉得怎么样! 朱厚照没等到答复,刹那间勃然大怒,“百姓受冻,你们就无动于衷?!” “要知道你们的俸禄来自天下百姓的辛苦劳作!你们以及你们的家人,都是百姓赡养的!你们读了多年的圣贤书,连‘为天下人请命’都做不到?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同意本宫的建议也行。户部倒是拿出一个过得去的方案啊!瞧瞧你们一张张冷漠的脸。是不是想等天气回暖,让老天爷把买不起保暖之物的百姓冻死,让你们少操几分心?” 早朝在朱厚照劈头盖脸的怒骂下结束。朝臣们都知道太子手里有银子,宁愿挨骂也不愿意同意朝廷贴补受寒百姓。 “刘首辅,不如您入宫打探一下皇上何时康健?”侣钟苦笑着说。 还有两天朝廷就要封笔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过不了年,看样子户部也别想过这个年了。侣钟再次想起太子监国时期五府六部加班加点的忙碌日子。 第三百二十二章 甭过年了 弘治帝不朝,参加早朝的官员人数又少了一部分。与其听太子谩骂,不如早点把手头的事做完,省的被太子找到借口拉着加班。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为了不让太子出动东厂,派出各部的侍郎和有查案经验的几位主事,今日一大早搭乘天津开往的琼州货船离京。为了能回家过个年,参加朝会之前,官员们相互串气,检查对方要上奏的内容会不会引发太子小题大做。想要给政敌下绊子的人全部收了手,唯恐引火上身。 腊月二十二日的早朝相当和谐。朱厚照听了一耳朵诸如“五城兵马司雇佣临时工打扫京师内外城街道”、“官员请假新规”、“驿路关碟管理条例”等繁琐的小事。 朝会快结束之前,朱厚照冷声问,“昨日的‘北方百姓受冻’的议题怎么没下文了?内阁没出对策?户部尚书装死了吗?” 刘健直言:“老臣无能。” “户部真没什么办法。大明有五千万人口,朝廷哪能人人都顾得过来。”侣钟躺平任嘲。心里暗骂那几个收了布商贿赂、打算让朝廷出面运出琼州棉花的官员。应该让太子找他们要对策。 “大明可不止五千万。朝廷不能人人都顾上,可年年都收百姓的税,也总得在百姓落难的时候做些什么。今日的天气比昨日又冷了些。” 朱厚照走下坍台,心平气和地和刘健商量,“昨晚本宫想了很多。南方水灾、北方干旱,年年如此。百姓每日为了吃饱穿暖劳作,一年到头手头没有盈余。百姓要是没人脉、没能力,根本赚不上钱让家人过好日子。本宫想统一安排全国的徭役,试试看能否改变这个现象。” “殿下打算如何安排?”刘健面色沉稳,倒没有直接反对。 史书上出了名的昏君,都有让天下百姓苦役的污点记录。朝廷压榨百姓太过,很容易逼人造反。不过官员们私底下称呼太子散财童子。每次折腾虽然让人劳心劳力,但总会有人受益。如果太子的建议合理,刘健愿意一试。 刘健至今懊悔朝廷没听太子的建议收回大宁。虽然大宁正式运作才三个月,但借助天气寒冷的时机,创收极好。大宁市政厅决定给每一个席位发市价一千两的年货。羊毛衣、蜂窝煤、铁炉、皮子、高丽参、党参、黄芩、穿山龙、五味子等一大堆东西。 都是辽东特产,用发现的煤矿、铁矿换来的,实际上大宁市政厅没花多少。朝廷拥有20个席位。刘健做主把20份年货卖了,换回2万两银子。打算分拨给内阁、五府、六部、都察院、翰林院、詹事府、通政司、五寺各个官衙。让各衙门自己决定怎么用。 朱厚照笑道:“秦朝征徭役,用200万人修长城。不提死了多少无辜百姓,长城防线的确能拦住南下的草原人。如果当初秦朝用工钱雇佣200万劳工、监工不得打死劳工,修长城不会成为秦暴政之一。” “殿下想以工代徭?”刘健思维很活络,马上联想到了《大学衍义补》中以工代赈的实用举措。 “不错。本宫在全国弄几个大工程。比方说拓宽、新辟驿路,延长运河、重修长城、修河堤等。劳工按照不同的工种和劳作时间获得工分。把劳役折算工分从最后的总工分中扣除。朝廷省下一部分工钱,百姓也能获得一份临时工。” “同时夺了地方官府征徭役的权利。防止地方上利用徭役的机会搜刮民脂民膏。”朱厚照呵呵一笑,“地方上有大工程,花银子雇人吧。也少折腾百姓了。” “这……”刘健一脸肃穆,“我等需慎重考虑。” 朱厚照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理应如此。” “全国性的大工程需要工部统一协调,户部核算工程成本,吏部要安排好各地的人手调配。内阁要出一份详细的章程有备无患。希望年后能看到成型的初步规划。此事于国于民都有利,大家上点心。早日实施。” “说回正题。北方的事本宫是这么打算的。北方的驿路太少,车船行驶多有不便。为了发展北方的经济,需要新辟驿路。开年后,本宫想组织人力干起来。可以先让有需要购买御寒衣物的百姓赊账,来年以工还账。” “朝廷还没有通过以工代役的方案。这件事可以当成先行试点,看看效果。诸位爱卿总不会连试都不愿意试吧?” 朱厚照带上弘治帝的招牌笑容。看得朝臣们心里发慌,每个人下意识的躲避他的目光。 “没人有异议,本宫就当大家都同意了。”朱厚照耍无赖。 这种对百姓有好处的事谁敢带头反对!万一登上《京报》一宣传,会被士林指指点点,家里会被愤怒的百姓砸了!朝臣们被逼着同意了此事。 朱厚照有个优点一直被他发扬光大。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既然朝臣们都同意了,他直接拿出方案,省下相互扯皮的时间。 “土鲁番、哈密有棉花,草原有羊毛。北方的御寒物品其实很充足。只是百姓们没钱买而已。要让百姓们在过年期间不受冻,先期朝廷肯定要投入大笔的银子购买原料。但国库不充盈。” “本宫主张朝廷、宫里停止一切宫宴和活动。比如年夜饭、上元灯节等。按照往来过年期间的开销估算,能凑出阁10来万两银子。朝廷卖了大宁的年货,得了2万两。买大宁议会席位,朝廷还欠着本宫40万两的本金。本来这2万两应该还给本宫的。现在本宫做主,都用来买棉花和羊毛。算是朝廷对北方百姓的一点心意。” 已经安排好怎么用2万两意外之财的官员们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满脸笑容的朱厚照看上去面目可憎。 朱厚照继续道:“宫里和朝廷停了年底来年的一切活动。但该要的祭祀之类不能省,礼部提前安排好,一切从简尽量省钱。” “哎呦,看本宫这记忆。还忘了一点。北方要开辟新的驿路,选在哪,驿站如何安排都需要规划。兵部需要尽快拿出方案让本宫过目。” 朱厚照含笑着问:“大家看看,本宫还遗漏了什么?” 不少人心道:还漏了没给刑部安排事情。 不过刑部也不轻松。三法司调查琼州勾结叛军之人,刑部是主力。 六部尚书各个脸色发黑。今年大家都甭过年了! 他们内心同一个心声,弘治帝什么时候恢复。 第三百二十三章 本宫不在乎身后名 想要老黄牛们干活,不能只挥鞭子不给草吃。 朱厚照整了一大摞的事让官员们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过年。在腊月二十三,弘治十五年最后一日的早朝上,朱厚照宣布不论官职大小,在京的官吏每人发一贯囚牛宝钞用于采购年货。 也许是因为囚牛宝钞的出现让官员们拿足了俸禄,大家拿到一贯补偿金也没有动容。朱厚照没从朝臣们的脸上看到感激之情。 可关注度短时间内暴涨。 朱厚照自我安慰:朝臣们都爱面子,不好意思因为拿了一贯囚牛宝钞感激他。他们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本宫了解到,有些官员住在京师外城。需要四更天起床准备上朝。众爱卿的年龄都不小了,一大早起床太遭罪。本宫想了想,觉得可以延迟早朝时间,让大家睡个好觉。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应付繁琐的朝政嘛!” 朱厚照压根不听朝臣们的意见,拔高嗓门,“辰时、巳时乃人一天中精力最充沛的时候。本宫决定,弘治十六年开始早朝改为辰时三刻开始。” “殿下岂可随意更改祖制!” “我们不觉得四更天起床辛苦。” “没有先例啊!哪朝哪代会在辰时三刻开朝会!” 奉天门上反对声不绝。 朱厚照都当听不到:“朝会开的晚还有一个好处。你们各部可以先关起门来讨论需要禀报的事项。做到有的放矢、节省所有人时间。反正现在有了煤油灯,各部有完不成的工作可以留下加班。官衙用的煤油本宫无偿提供。诸位不要太感激本宫。” 刘健脸青一阵白一阵。 “首辅大人不出言反对吗?”谢迁低声问。 刘健沉下脸:“等皇上定夺。大过年的,懒得吵架。”吵肯定是吵不过的。太子擅长耍无赖。唯一能制住太子的唯有弘治帝。刘健苦中作乐,他干了几年致仕,让下一任首辅去操心特能折腾的太子吧。 有了权力自然要让自己方便。刻在灵魂中的夜猫子习性恢复。夜猫子都有早起困难症。朱厚照不想以后每一日生活在痛苦之中。放在两个月亮世界,每天8点开会已经是很早了。 “好了,退朝吧。本宫给大家拜个早年!望来年五谷丰登、事事顺利。”朱厚照拱拱手,脸上笑得像个年娃娃。 朝臣们沉默以对。 理应封笔的腊月二十三,京官们忙得脚不着地。各部主事全部取消了回乡过年的计划。打算争取在年前完成太子安排下来的任务。 虽然官员们见不到弘治帝,但能在文华殿随时看到太子。官员们也没起疑。官员们一得空就聚在一起抱怨太子不厚道,以此疏解心中的郁闷。有人到太医院隐晦打探弘治帝的病情,得到弘治帝病情有所好转的消息。官员们别提有多高兴了。 京师各家的女眷们也忙碌了起来。囚牛商行搞了特殊的优惠活动。深受女子追捧的红泥面膜、香水、口红、雪花膏,任意一项只要买满1000两此项可以不限购。以前想买都买不到的东西,竟然可以敞开了买! 不过一千两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就算拿的出,贵妇们也要担心太子会不会趁机问他们家里借银子。太子的骚操作太多,皇上又病着,大家都怕太子搞事。但是美颜效果极佳的护肤品有强大的吸引了。不知道谁给女眷们出了一个主意,让他们拉着长公主、郡主等皇亲,庆云侯、瑞安侯、寿宁侯等国戚家的女眷一起。女眷们忙着采购,没空关注宫里的事。 由于朱厚照放出话要节省银子帮助北方百姓过冬,宫里缩减了过年的花销。京师见不到往常大量出宫采购的宦官们,如此反常也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 朱厚照还让宗人府给各地藩王送去了邀请函。邀请他们年后去海外旅游。联系之前闹出的海外诸侯王,藩王们坐立不安。兴王府一反常态,去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都想问他的打算。兴王无一日耳根清净。 大家都忙!对宫里的关注下降了很多。 朱厚照站在坤宁宫外,远远地朝弘治帝请安。弘治帝抬了抬手,把他打发走了。弘治帝中风后腿脚不便、双手颤抖、嘴歪口齿不清。弘治帝不愿意见外人,尤其不愿意让儿子看到他没用的一面。 “父皇今日如何?”朱厚照命高凤留在皇帝爹身边伺候。 高凤愁眉苦脸:“孙院使给皇爷施了针。短时间内看不到效果。皇爷一刻也离不开娘娘。只有娘娘能看懂皇爷的眼神,知道皇爷需要什么。皇爷连……如厕都不愿意宫人帮忙。” 朱厚照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内心沸腾的怒火。 他直接去了东厂,屏退所有人,只留下陈宽和一大叠调查报告。 朱厚照缓慢地翻阅调查报告,一个字一个字看,牢牢印刻在大脑中。 陈宽低下头,不敢直视朱厚照越来越灿烂的笑容。 “说父皇是祖母与崇王的骨肉。说的倒是有板有眼的。”朱厚照合上报告,笑容不达眼底。 皇帝爹出生在成化六年。成化六年崇王只有16岁。太皇太后不舍得小儿子过早离开,一直拘在宫里没让去十王府街。那时祖母还是女官,谁都说不清有没有私下见过崇王。 谣言在宗室传了一段时间。宗室没敢说到外头去。所以百官和民间都没有耳闻。崇王无意中惊闻,入宫赌咒发誓绝无此事。结果把皇帝爹气得中风。 他说动皇帝爹放宗室自由活动,想抓住兴王错处。兴王反而借机传谣,动摇皇帝爹的帝位正统。 兴王倒也聪明! “崇王府上留有……一块绣帕,上头还有……闺名。崇王派人千里迢迢去了大藤峡纳了一妾。据宫里的老人说,和……有几分相似。那位妾生子和皇爷……挺像的。崇王不但给请了郡王,分家时还给了一半的家产,惹得世子不满。”这些事陈宽可不敢记录在报告中。 “那又如何。能说明什么?”朱厚照冷笑。 他在两个月亮世界见多了娱乐圈泼脏水的手段。自然知道流言可贵、曾参杀人的危害。辟谣者跑断了腿也洗脱不了脏水。 朱厚照取下腰间的九节鞭把玩:“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琼州反军手里一定会有兴王造反的证据。没有证据也要制造证据!” “可是,”陈宽紧锁眉头,“皇爷一直想得到牢不可破的铁证。兴王手里有先皇留下的一份遗诏,没有铁证治不了兴王的罪。皇爷也不想留下不好听的身后名。” 兴王曾和弘治帝争夺过皇位。此事即是索命符,也是护身符。 “那就让兴王没机会拿出先皇遗诏。”朱厚照冷冷看向陈宽,“本宫可不在乎什么身后名。”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明门前的流水席 囚牛商行南京、大同、太原、兰州、西安、济南、开封、台州、福州、广州、南宁、哈密12个分行按照惯例,到了年底把最后一季度一半的盈利拿来采买年货送入京师。 入京师的年货经由囚牛商行总行清点,全进了皇宫。除了用来封赏皇亲国戚、简在帝心的官员、大太监们,其余分赏给各宫。今年依旧如此。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封赏的名单由朱厚照定夺。 和往年一样,年三十司礼监的太监们往各府送年礼。无数双眼睛盯着看。宫中的年礼不在贵重,而在荣耀。没收到年礼的人,来年未必还能得到重用。 司礼监戴义、黄伟、伏安、徐智、范亨五位公公分别去了皇亲国戚府送礼。送完了礼……回宫了。 “刘首辅没得到宫中赏赐的年礼?” “没,谢阁老、李阁老府上也没收到。” “英国公府上中门打开,等了一上午都没等到宫里的人出现。英国公都傻了!” “别说英国公,勋贵们都傻了啊!没一人收到年礼的。你说今年宫里是怎么了?对文武百官都不满了?” 如果只有几家没收到,没收到的官员会心慌。现在所有人都没收到,大家只是好奇心重了些而已。 “快看,宫里又出来人了!”专门有好事者在露天演讲场待上一天,的专门盯着宫里的动向。 天气好的时候,露天演讲场会请国子监祭酒、名士大儒讲学,是士子们交流之地。过年期间露天演讲场向百姓们开放,会请戏班唱戏、各类杂耍、戏法,是京师百姓的公共活动场所。 这次宫里出来了上百个宦官,瞧着都挺面生。百姓们大胆地跟在他们身后,见他们到养济院、各坊市的暖房、京中各寺庙、道观、喇嘛寺、回回教寺院、土地公、娘娘庙等地送年礼。 同时东厂、《京报》记者大肆宣扬,酉时初刻,太子殿下在大明门广场宴请年过六十的老者吃年夜饭。 没有收到年礼的刘健换上蓝青色棉衣准点步行到大明门前。广场上摆了五百桌流水席。外围没有人检查身份,一桌坐满了八人即可开席。每桌上八菜一汤,鸡、鸭、鱼、肉、海鲜、素菜都有,还有一壶温热的黄酒。吃完后客人带走自己用过的碗筷和勺子,宫人会把动过的菜撤下,换上一桌新菜等待下一轮客人。 刘健看到了几位熟人,微微一笑上桌。 “刘首辅来的正好。”马文升哈哈大笑。 见这桌满了,立刻有宫人过来摆碗筷上菜。菜从保温桶中取出。保温桶内有夹层,夹层塞了少量的棉花和靰鞡草。菜上桌时还散发着热气。 靰鞡草有很好的保暖效果,是女真族带到大宁的新事物。靰鞡草在辽东随处可见。女真族提前晒了干草到冬天塞入冬鞋,借助大宁的销售渠道向外售卖。听说赚了不少,至少全族能凭借靰鞡草渡过这个寒冬。 “殿下对我等向来吝啬,请百姓们吃年夜饭倒是大方的很。”侣钟对着一桌菜肴无奈苦笑。鸡鸭鱼肉和海鲜倒也还好,冬日里一盘油炒小青菜在酒楼能卖到一两银子的高价! 好酒的马文升摸了摸有余温的黄酒壶:“光有酒没有酒杯,让我们怎么喝?” “想要?给我们每人五十文带走。席上没人愿意出钱买酒,就把黄酒留下。”程敏政指指隔壁坐满勋贵的一桌。他们那一桌就没拿,给了另外一桌需要的人。宫里的酒,哪怕是普通的黄酒也有百姓愿意掏钱买回去。 “五十文能买六两肉。太子殿下还想给大家拿回去添个菜?”工部尚书曾鉴失笑。 马文升摸摸腰间:“没带银子,算我欠诸位的。”说完对着嘴灌了口黄酒。 刑部尚书闵珪瞅着程敏政问:“程长吏似乎没满六十吧?” 程敏政微笑:“明年就58了。今晚过来蹭一顿,还望各位大人包庇,别把下官赶下桌。” 之前太子暗中打压青土城,调走了不少人。都以为程敏政会下台,不少人想方设法接任太子府左长吏一职。却没想到太子竟然没动程敏政。 “程长吏不回休宁老家过年吗?何时来京?”刘健笑问。 程敏政放下筷子恭顺地回道:“殿下紧急召下官来京。今日才到,没来得及进宫见殿下。” 程敏政去青土城磨砺三年,磨掉了他的清高和不忿,变得像正常的京官一样为人圆滑。不然他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此和各部堂官联络感情。 刘健点点头:“大家快吃,难得可以敞开了吃太子一顿好的。”太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把程敏政召回京。但太子心思太难猜,谁知道打什么主意。 “程长吏回京,青土城谁做主?右长吏王钦?”隔壁桌的英国公听了一耳朵,不顾礼节地插话。文武变动是英国公最在意的事。 程敏政摇摇头:“殿下命总管魏彬总理青土城。” 宦官? 大家忍不住皱眉。不管是文还是武,都不喜欢宦官当道。不过太子府以藩王的规格设立,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魏总管是个狠人。青土城由他总理不会出岔子。”程敏政打量众人的神色后多提了一句。 魏彬不如萧敬擅长兵事,但为人是出了名的狠。太子突然把他调入京,又给魏彬去了密信。他上京之前魏彬从凉州、甘州多地扩招护卫队。给出的月俸极高,但要求他们大过年的入营集训。 程敏政说不出的焦虑,总感觉出了事。可是京师歌舞升平,也没见朝中高官们露出异常。 “当初魏彬和项忠在荆襄驱赶百万流民。‘流民不前即杀,戍者舟行多疫死’。有说死了几千,有说死了几万,还有说死了十几万人。因为项忠和汪直不对付,汪直拿此事弹劾项忠。先皇保下了项忠。因此荆襄流民到底死了多少至今仍是一个迷。”闵珪想起往事唏嘘不已。当时他还在都察院,知道的内情不少。 刚满六十的礼部尚书张升瞟了程敏政一眼:“好像囚牛商行大掌柜陈云之也是西厂出身?” 刘健瞬间想到了太子养在东番的海盗“鬼刹”。太子手下都是狠人,令刘健不免心惊。 “项忠和汪直相继离世。大过年的,往事不便再提。大家吃菜。”喝的微醺的马文升岔开了话题。 大明门广场热热闹闹,谁都没在意有一群人从东华门悄然离开。 第三百二十五章 皇宫被炸 冬日的暮色来的早,天色渐暗。大明门前点燃了上千盏煤油灯。热热闹闹的流水席还在进行中。京中只要年满六十的老者,抬也要小辈们抬着来吃这顿太子请的年夜饭。 不少桌已经换了五茬客人,刘健、英国公等官员霸着的几桌一动不动。广场上人多,间隔几桌放了取暖用的火炉,倒也不觉得冷。 马文升厚着脸皮又要了一壶酒。伺候的宫人没有赶人,还把已经冷掉的菜撤下换上热菜。 “来了五六千人了。京师有这么多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吗?”闵珪皱起眉头。 侣钟不太自信地道:“北直隶的老人挺多。”北直隶是大明权利中心,权贵聚集。年老者是有不少。但今日才传出太子要在大明门前宴请老者,来的人应该不会多才是。 程敏政大笑:“或许不少人是和下官一样过来混吃混喝的。殿下应该命人检查身份凭证。” “如此热闹,皇上不露面与民同乐?”刘健等人会干坐这么久,大部分是抱着见一见弘治帝的心思。今日无人得到宫里的年礼虽说大家面上不在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乓!” 一声巨响惊扰了众人。抬头,一大朵盛开的菊花在空中绽放。 “乓!乓!乓!”接连不断的炮竹声中,大明门上空被五彩缤纷的烟花占据。广场上的人纷纷抬头,惊呼烟花的绚烂。 在流水席上伺候的宫人面上茫然一片。没人告诉他们今晚还有烟花可看。 事先收到太子警告的牟斌全副武装守在大明门前,以防现场出现骚乱。烟花炸开的瞬间,他立刻意识到有敌袭。按例发出红色信号弹。可红色信号弹淹没在大片烟花爆竹声中。牟斌让人敲响了示警铜锣。连连爆竹声下,铜锣声根本就起不到警示作用。 朱厚照命李荣把帝后转移到皇太后的仁寿宫中。他留在坤宁宫,想看看兴王有什么手段入侵皇宫。 虽然朱厚照把弘治帝中风的消息瞒的滴水不漏。但崇王进宫的时候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兴王散播皇帝爹和崇王的虚假关系,不可能只为了过嘴瘾。 从“麻沸散”到“夜明珠”,可以推断出兴王身边有精通医药的能人。懂点医理的人知道,有眩晕的毛病的病人不能受刺激,否则很有可能中风。朱厚照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兴王。怀疑从崇王听闻谣言开始,已经入了兴王的局。他越是隐瞒消息,越是让兴王确定皇帝爹已然出事。 琼州的局势对兴王越来越不利。皇帝爹天真的要找到确凿的证据,兴王未必相信皇帝爹会光明磊落。万一皇帝爹捏造假证据诬陷,兴王人单力薄,很可能被清算。兴王势必要提前动手。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朱厚照特意请来了龙虎山的张天师,借他的口提议举行千叟宴给皇帝爹冲喜。朱厚照选在年三十,弄了一出流水席。还特意拖到当日才散布消息。张天师进京、光禄寺准备流水席都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朱厚照一直在等兴王动手。他不屑地撇撇嘴:“烟花虽美,但停留人间的时间太短,如昙花一样转瞬即逝。放烟花除了浪费银子,还有什么作用?” 朱厚照是实用主义者,最不喜做浪费钱的事情。烟花放了小半个时辰,浪费的火药能做不少手雷。他虽有实力放足一晚的烟花,却从未允许手下人如此糟蹋银子。 了解朱厚照抠门本性的人有很多。 “彭甲、徐光祚他们曾经让青土城的兵仗局制了一批烟花放着玩。太子知道后写了万字长信责骂我们。太子绝对不会允许下面的人浪费银子。北方百姓受冻,宫里停办宴席,太子又怎么会让人放烟花呢?”程敏政惊慌地看着头顶的烟花。他能用头上的乌纱帽担保,烟花绝对不是太子的手笔。 英国公所在的一桌人冲向宫门:“宫门外有禁军增兵,一定出事了。” “大家镇定。”刘健制止了打算跟去宫门前瞧的同僚,“先把流水席撤了。把通往城外的道路清空。” 烟花一放,大明门前聚集的百姓越发的多起来。宽敞的御道站满百姓。此刻宫里发生意外,哪怕立刻调动京营也无法顺利地抵达皇宫救援。 “都散了,散了!人多容易踩踏,大过年的大家都不希望出事吧?” 侣钟等人纷纷行动起来,效果十分的不好。老者们吃的好好的,百姓们拖家带口地出来看烟花,又是大年三十的特殊日子,谁愿意败兴而归。 “烟火结束了,大家都请回!” 一直等到放了半个时辰的烟火结束,百姓们才骂骂咧咧地准备离开。 牟斌和禁军们全神戒备意外发生,没让英国公等勋贵靠近宫门。面对英国公的诘问,牟斌沉默以对。气得英国公跳脚。 “看,热气球!谁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把热气球飞到皇宫。”回到京师过年的惠安伯也被牟斌的守口如瓶弄得火大。他无意中抬头看到天上飘来的三个热气球,气得口不择言。 拥有热气球的只有囚牛商行和工部。天色漆黑,无法从热气球的形制瞧出是哪方的。不管是哪一方,都不能把热气球飞到皇宫上方。也只有太子端本宫里的一个气球有此殊荣。 牟斌面容扭曲,嘶声力竭地大吼,“放箭!把热气球射下来!” “没用的。鞑靼人用数次失败证明箭矢和火铳对高飞的热气球没有任何作用。”惠安伯嘲笑牟斌的异想天开。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引得大明门广场人人侧目。这次不是烟花,而是有热气球飞临皇宫上空,正从上面扔手雷! 惠安伯暴跳如雷:“放箭!”他终于体会到鞑靼人对面热气球无可奈何又恐惧的心理。 第一颗手雷准确的落在了乾清宫。一个热气球停留在乾清宫上方,不知有多少手雷扔向乾清宫,乾清宫主殿在手雷轰炸下倒塌。 坤宁宫也没能避免。第二个热气球停在了坤宁宫上空,坤宁宫响起十几声爆炸声,殿宇相继倒塌。 最后一个热气球停留在端本宫。 第三百二十六章 男人哭起来要命 飞临皇宫上空的三个热气球几乎是同时到达目标宫殿的上方,先后投下手雷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弘治帝与张皇后伉俪情深,宫里宫外都知道两人平日居住在坤宁宫。乾清宫只用于办公之所。投入坤宁宫的手雷起码比乾清宫多了一半,坤宁宫在满天手雷的突袭下很快化为废墟。 如果说坤宁宫遭受了七级地震,端本宫就是遭遇了毁天灭地的打击。手雷像暴雨一样从热气球上倾泻而下。端本殿、弘仁殿只要能用肉眼看得到的地面建筑都成为打击目标。甚至因为扔手雷的人一个大意,把一颗手雷扔进了隔壁的文渊阁。 大明门广场上的人看不见宫里的情形,只听得“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比刚才燃放烟花的长江还要热闹。 刘健、英国公等人顿觉天都要塌了。如果皇上、太子出了什么事……不!说的难听一点,皇上出事了还有太子。太子如果出事……不但国朝没了正统的继承人,大明如今铮铮向荣的局面立刻就会崩塌。囚牛商行只受太子管控,皇上也未必能调动囚牛商行一切资源。 “快把热气球射下来!工部军器局就找不到一个能对付热气球的武器?”刘健嘶声力竭地吼道。 寒冬腊月天,工部尚书曾鉴惊出一声的汗。他颤抖地道:“首辅大人,热气球在天上,现在真没有什么武器能把热气球打下来。” “用床弩试试!”惠安伯给出了不确定的建议。 军中也想过对付热气球的办法。把床弩架在高处,等热气球降低高度的时候有机会能射中气囊。前提是热气球得下降。但看皇宫上方飘荡的三个热气球,似乎是怕被射中,飞得极高,肉眼只能看到3蹙火苗和气囊。 被挡在宫门外的英国公朝牟斌咆哮:“把宫里的灯火灭了。”因为是年三十,宫里灯火通明,照亮皇宫的每一个殿宇。灯火就是指明灯,让热气球准确无误投下手雷。 牟斌咬紧牙关坚守岗位,坚决不放任何人进宫。另一边调来射程可达500多米的床弩,想方设法要击落三个热气球。太子交给他的任务是守好宫门,宫里的动乱有其他人负责。 牟斌心乱地想:太子毕竟年轻,应该没猜到兴王会用热气球和手雷轰炸皇宫。猝不及防之下宫里会不会乱作一团?皇上和太子躲开了轰炸了吗? 宫里的确已经乱了。 “小爷!” “太子爷!” 陈宽、宁瑾不顾天上时不时掉下来的手雷,发疯一样搜索着坍塌的坤宁宫。太子爷留在坤宁宫想要兴王耍什么花招。可是事前谁都没有想到兴王会弄到热气球!坤宁宫被炸宫墙倒塌,倒塌前太子正站在宫墙之下。 陈宽已经从废墟里发现在端本宫伺候的内侍,那个和太子有几分相似、经常被顶替身份方便太子出宫的人!从墙体下把人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陈宽不敢想象太子爷遇难后皇爷会如何,宫里和朝堂会发生什么!这一切他像满天神佛祈祷,祷告太子爷安然无恙。 但,可能吗? 坤宁宫满目疮痍,尘土满面,地上到处是残破不堪的尸体。 宁瑾用血淋淋的双手挖出黄献的尸体时,已经颓然瘫坐在地上。 宁瑾或许是太过绝望,根本没注意到他坐在黄献的腿上。 “啊!”挺尸的黄献突然惨叫了一声。 这一声在嘈杂的现场弱不可闻,却比轰炸声更为响亮。 宁瑾从地上跳起来,陈宽跌跌撞撞地冲上前。 “太子爷在哪!”陈宽大力摇着刚刚醒过来的黄献。 黄献两眼发懵:“小……小爷,下……下面。” 宁瑾和陈宽马上跳开。“来人,把这里清空!” 被掩埋在废墟中的朱厚照忍不出吐了口血。 天上掉手雷时,朱厚照只来得及把身边的黄献推到墙角。根据地震三角形安全地带原理,墙角也许会安全一些。 下个瞬间,有东西砸向他的脑袋。 “警告:头部遭受重创,紧急扣除五十万关注度维持生命。” 紧接着宫墙倒下将他掩埋。 “警告:胸部遭受重创,紧急扣除五十万关注度维持生命。” “警告:身体遭受重创,紧急扣除五十万……五十万……五十万……” 关注度能抢救回小命,却无法消除疼痛。朱厚照疼得死去活来,整个人不断抽搐。 “警告:氧气不足,紧急扣除五十万关注度维持生命……” 朱厚照的意识昏昏沉沉。脑海里既有不断扣除的关注度,也有不断新增的关注度。他开启了维生系统的提示音,不间断的嘟嘟声让他保持清醒的神智。 怎么还没人来救他?! 他就不该装逼!想留在坤宁宫看别人的戏,结果被别人看去了。 做人,不能太飘。 “唔!”正在认真反思的朱厚照突然感觉身上被人踩了一脚。 “警告:胸部遭受重创,紧急扣除五十万关注度维持生命。” 终于有人来救他了。 “警告:头部遭受重创,紧急扣除五十万关注度维持生命。” “警告:头部遭受重创,紧急扣除五十万关注度维持生命。” 又是连续两个暴击。朱厚照吐出一口砖土轻斥:“疼死老子了!谁踩的!”不是不想大骂,实在疼得没力气了。 “砰砰砰”不绝于耳,压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有混和着尘土的空气进入鼻腔。 提示扣除关注度的警示音终于停止了。 “太子爷!我的太子爷啊~奴婢来迟了!太子爷,您不能死啊~” 朱厚照关了系统提示音,马上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哭丧声。 耳朵嗡嗡直响。 宁瑾等人挪掉了一块又一块被火药炸裂的墙砖。宫墙用的都是结实的青砖。青砖沉甸甸的,倘若砸到人身上……宁瑾不敢往下想。 挖了足足有一米深,宁瑾再次绝望。谁能在这种情况下生还? 好不容易挖到了玄色绣金丝衣袍。正是太子今日身上所穿的冕服。小心翼翼搬走周围的砖石。但见太子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冕服破破烂烂,头上、身上、四肢都有明显的血迹。 宁瑾立刻痛哭,身边参与救援的宫人们以为太子遇难,跟着一起大哭。 朱厚照被哭声刺激得非常清醒。男人哭起来要命!好像耳边放了一圈破了音的喇叭,恼的人想要撞墙。他的魂要被哭没了! 朱厚照实在忍不了,奋力爬起来咆哮,“闭嘴!” 瞬间现场寂静无声。 第三百二十七章 像是地狱爬出来的复仇者 哭声让朱厚照的火气蹭蹭上涨。脸上的表情难免凶狠了一些。 宁瑾双眼鼓出,眼中满是惊恐。若不是周围人太多,他一定尖叫。 当你看到一个被埋在一米厚砖石之下的人,突然坐起骂人。表情估计不会比宁瑾好到哪里去。 宁瑾瞬间想到了夺舍、妖魔附身等一系列怪志异谈。 和宁瑾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应该很多。 陈宽抽出匕首猛然攻向突然坐起的朱厚照,堪堪停留在脖颈上的大动脉上。这把匕首杀了很多人,传闻有戾气之物能镇压邪魔。 “何方妖怪竟然敢……” “本宫连老天爷都劈不死,还能被火药炸死!这世上有妖怪吗?东厂给本宫找一个出来,”朱厚照指着陈宽破口大骂,“还不快去传太医,本宫浑身都在痛,骨头肯定碎了。” 陈宽看着差点戳进他眼睛里的手。手掌、手臂上有无数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袖口露出被染成红色的羊毛。视线转到脸上。一张灰蒙蒙看不清的脸,有血正从头顶流下。或许是因为沾了血,双眼通红。看着和妖魔也没什么区别。 “右手应该没碎。”朱厚照动了动指着陈宽的右手。 在压抑的宁静下,朱厚照接着试了试双腿和左手。然后尝试着慢慢的站起。他心想:关注度扣的虽然多,但效果还不错。 生怕散发诡异气息的太子爷受到二次伤害,陈宽命东厂善于接骨的档头上前查看。 档头抖着手壮烈地上前摸骨:“殿下未伤到骨头。” “那就好。”朱厚照也不希望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没时间躺床上养病。 陈宽和宁瑾大脑一片混乱。无法用语言描述他们从绝望到狂喜、再到惊悚的心路历程。 开始以为太子爷遇难,结果太子爷坐了起来;以为太子爷重伤,但太子爷生龙活虎。 被压在碎石下的四肢除了看上去凄惨、有无数的挫伤之外,太子竟然还能利索地走动! 陈宽的视线再次投向地面。确认太子躺的地方没有形成可躲避的空间。太子真的是被轰塌的宫墙结、结、实、实压在身上! 现场的反常让所有的人沉默。 朱厚照没发现众人的异常。他抬起头,冷着脸看着三个热气球准备撤离。 被打脸的愤怒让他暂时遗忘了身上的痛楚。 “弘仁殿研制出一种新型火箭可对付热气球,为何不用?!”朱厚照暗骂身边的人脑子僵硬。情况特殊之下还要等他下令才敢动用火箭!他非撤了端本宫上下所有的管事。 “太子爷,端本宫……没了。”陈宽小声道。 朱厚照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兴王最想杀的人是他。他死了,受过一次打击的皇帝爹熬不过第二次。皇帝爹和他同时遇难,只要朝廷找不到兴王谋害的证据,最有可能上位的便是兴王。 可惜啊!可惜他身上还留存1200多万的关注度,想要杀他还要加把力才行。 朱厚照沉默了半天,在宁瑾等人以为他会暴怒的时候平静地道,“幸亏匠人们过年放假不在宫中。” 人,才是关键。东西没了就没了吧。正好他嫌端本宫小,可以扩建。 太医院院士孙泰被人扛着来到残破的坤宁宫。见到朱厚照的模样,孙泰心肝直颤。 他先是检查了朱厚照后脑勺上的伤。血流了很多,口子却不大。 “太子殿下福大命大,这一击避开了致命点。”孙泰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他没有说太子身上的伤口和出血量严重不等。好像在他来之前用了什么神药,伤口愈合了大半。 孙泰又检查了朱厚照的身体和四肢,发现了很多理应造成致命伤的伤口。现在都变成了表面伤,竟然没有伤及内里。 孙泰斟酌地道:“殿下的头部遭受重击。现在还看不出脑中是否有淤血。半个月后复诊才能确定。” 孙泰把脉观察时,朱厚照一直用冰冷的视线瞧着他。见孙泰在他死亡凝视下没有胡说话,朱厚照满意地点了点头。 朱厚照环视一圈,迟钝地发现宁瑾以及所有参与救援的人表情异样。 “本宫有苍天庇佑,就算天崩地裂也会安然无恙。”朱厚照卖弄玄学。如今也只有玄学能够解释一切。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 “父皇母后可有受惊?”朱厚照冷静地问孙泰。 孙泰躲避朱厚照的目光,低着头回道,“皇上和娘娘一切安好。” 朱厚照又问陈宽:“宫外现在情况如何?” “皇宫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百官守候在宫门外,坚持要进宫。”陈宽回答时屏气凝神,心中有惧意。 “净添乱。”朱厚照大步流星向宫外走去。他要出面安抚百官。 “殿下,臣先给你止血。”孙泰在后面喊着。 朱厚照置若罔闻,他还有关注度,流点血也死不了。 宁瑾和陈宽对视一眼,避开朱厚照身后的位置跟了上去。 朱厚照路过乾清宫,粗粗一看发现除了主殿其他地方损伤不大。 端本宫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废墟上看不出曾有建筑的痕迹。端本宫的宫人逃出来的寥寥无几,废墟上死一般沉寂。 朱厚照眼中闪着怒火。握紧了拳头,一下子牵动了手掌上的挫伤,他疼得呲牙。余光看到周围的禁军们露出惊恐的表情,立刻恢复高冷。 朱厚照并不知道,随着他的前进,身上不断有血液滴落。血迹一直从坤宁宫延伸到大明门。朱厚照像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复仇者,见到他的人无不胆寒。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孙泰跟在身后,已经慌得六神无主。 “开门。”随着朱厚照一声令下,宫门被缓缓打开。 他的眼睛盯着不断远去的热气球。他知道兴王一定又把所有的线索掐断。只怕东厂费力查找,也只会找到崇王身上。 “殿……” 宫门一开,刘健、英国公抬脚就想入宫。见到堵在门后的朱厚照,两人受了一惊,一时间失声。 “父皇很好,本宫也很好。今日年三十,大家不在家守夜,来宫里干嘛!都回去!有事正月十一再谈。”朱厚照撂下话,又让人关闭了宫门。 刘健风中凌乱:“殿下他……真的好吗?” 若不是朱厚照开口,刘健误以为站着的是一具尸体。 自以为经过大风大浪、官海沉浮多年,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官员们,此刻陷入恐慌。他们说不清是恐慌有人竟然轰炸皇宫,还是恐慌看上去非人的太子。 “快看,热气球被射下来了!” 三个热气球最终没飞出京师。被人射了下来。 茫然的百官们矗立在寒风中看着三个“火球”坠落。 “要出事。”刘健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本宫摄政 朱厚照终于听到一条好消息。 热气球在逃离京师前被打了下来。替朝廷挽回了面子。 打下热气球的是“一窝蜂”,也就是弘仁殿最新研制出来的新式火箭。 端本宫被毁,研制出的的样机全没了。但研制的人还在。说来也巧。弘仁殿的工匠全都回家过年。其中被朱厚照定为三品之上的工匠,会得到朱厚照赏赐的京师内城两进宅院。离皇宫比较近、地段也好。以木匠活渐长的老木匠朱鲁班、对火药有深入研究的赵延正巧住在隔壁。 年过六十的朱鲁班在大明门吃流水席。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回家找赵延,两人发动周围的匠人们,合力造出一架新的“一窝蜂”。使用的火药是在宫外过年刘瑾拿着端本宫的腰牌,从恭王厂紧急借出的。 “三人记一等功。年后再赏。” 在宫门前露了一面,让百官安心的朱厚照面无表情站在已成废墟的端本宫前。他已经在废墟前站了小半个时辰,从身上流下的血已经在脚边汇成成一小滩。 孙泰想要上前医治,被朱厚照用凶狠的眼神吓得不敢动弹。 ------------------------------------- 陈宽、宁瑾心中惶恐。无奈之下上报弘治帝,由传口谕的李荣把朱厚照请去文华殿了文华殿医治。 李荣、宁瑾、陈宽等司礼监、御马监、东厂叫的出名的大太监,还有牟斌、李清等禁军将领们在文华殿等候差遣。愤怒和不安占据所有人的心头。此刻哪怕朱厚照让他们拆了五府六部,他们也会照办。 只是,朱厚照异常的沉默。从废墟中出来朱厚照,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妖魔。 太皇太后、皇太后、张皇后、太妃以及三位未成年的王爷来探视,被面沉如水、盯着他们不说一句话的朱厚照“吓走”。 若不是孙泰上药的时候又检查了一次,确认朱厚照的身体除了擦伤没有其它问题,太皇太后差点哭着请出中风的弘治帝。 直到安放在文华殿的钟漏敲响了新年的一个次钟声,朱厚照才恢复了正常。 “黄献如何了?” 站得两脚发软的孙泰提起精神回道:“黄总管运气好,墙角底部一段没有坍塌,正好形成空腔让黄总管躲过。只是右脚压伤骨折,需要将养三四个月。” 孙泰小心翼翼瞅了眼朱厚照。心道:黄献是运气好。而太子……算是神迹了。 朱厚照轻轻“嗯”了一声。 “伤者尽量救治,死难者尽快掩埋。宫里的事,李公公负责安排。其余的……等过完年再说。”朱厚照挥挥手,打算把所有的人遣走。 李荣、宁瑾、陈宽、牟斌面面相觑。皇宫遭遇轰炸,太子竟然还想让他们过年?! 东厂厂公陈宽问:“太子爷,按理热气球掌握在囚牛商行和工部两方手中。是否需要奴婢查清三个热气球的来源?” “你看着办。”朱厚照语气冷淡,似乎毫不关心。 “能生产手雷的作坊不多。仔细盘查定能找到手雷从哪里流出。”陈宽又道。 “你看着办。”朱厚照还是这句话。 宁瑾脸色阴沉:“今晚谁放的烟火也该查一查。” 朱厚照一脸厌烦:“你们想做什么在各自的职责范围内行动,无需征求本宫意见。” “这……太子爷不想找出幕后之人吗?”宁瑾替其余人问出了他们的疑惑。 “呵!”朱厚照冷冷一笑,轻拂手掌上的伤痕,“本宫不和死人计较。” 大明从上到下都讲究体面。太祖体面的让嫔妃陪葬,太宗体面的成为马皇后嫡子,景泰帝体面的把英宗送入南宫,英宗复位后体面的让景泰帝养病。可他不讲究!他决定做的事,不在乎有没有遮羞布,更不会在乎什么身后名。 大明是封建社会,皇权至上!又不是法治社会! “破坏规矩的人,别指望能被规矩保护!”朱厚照已经不记得这句话他说过多少遍。可重视这句话的人不多。 “有什么过完年再说。”朱厚照打发走了所有人。 李荣诸人一步三回头,想要多看朱厚照几眼,试图摸清他内心的想法。不过一切都是徒劳。连中风的弘治帝此刻都猜不透儿子的想法。 等人走完之后,朱厚照召见刘瑾。 ------------------------------------- “刘瑾在文华殿待了一个多时辰,出宫后拿着太子手令连夜坐热气球离京。看方向似乎是去了南京。” 朱厚照没有让刘瑾隐藏行踪,在万众瞩目之时也做不到。以上这条消息被李荣、陈宽、刘健、英国公等很多人获知。大家都猜到太子会迅速采取报复,但谁都不知道太子会如何报复。 刘健始终忘不了站在宫门后浑身布满血迹又出奇冷静的太子。连夜召集各部堂官,提心吊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混乱局面。 整个京师在惶恐不安中迎来了弘治十六年的大年初一。50多年前瓦剌打到京师城下,皇宫始终安然无恙。而弘治十五年的年三十,皇宫竟遭轰炸,皇上的乾清宫、皇后的坤宁宫、太子的端本宫瞬间被毁!世间还有比这更耸人听闻的消息吗? 《京报》用匮乏的文字描述年三十晚惊心动魄的轰炸皇宫景象,结尾处还不忘恭祝大家新年好。报纸传送到各处,引得天下人心惊。出了这种大事,谁还能过个好年!从京师一直蔓延到天涯海角,所有人好像有了默契,暂停了一切活动。人们忐忑不安待在家中,极少人敢走街串巷、走亲访友。除了已经张贴好的门联和福字,这个年没有丝毫的喜气。 然而从年初一到年初十,宫里平静的反常。京师的确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朝廷和东厂查找线索也是在暗中进行,没有惊扰寻常百姓。 朱厚照的异常吸引走了大部分的目光,很少人会在意弘治帝为何不在人前现身。 终于到了正月十一大朝会。这一日天上下着小雪,糟糕的天气没能阻碍官员们焦急上朝的心情。虽然延迟了早朝时间,但很多人依旧三更天起床,一大早来到衙门互相交流。 百官一直等到辰时二刻才等到宫门开启。六品以上的京官全部出现在奉天门。辰时三刻,钟鼓司奏乐,朱厚照在李荣的陪同下坐在奉天殿龙椅的左下方。 等朱厚照坐定,李荣示意鸿胪寺鸣鞭,百官步入奉天殿。 左列的文官以刘健为首,右列的武官以英国公为首。百官没在龙椅上见到弘治帝,各个震惊不已。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李荣高声道。 “为何皇上不上朝?”首辅刘健诘问。 朱厚照一脸淡定:“父皇圣体欠佳,今后将由本宫……摄政!” 第三百二十九章 哪来的兴王 朱厚照一说要摄政,奉天殿上众人面露疑惑,却也没太激动。亲眼看见乾清宫、坤宁宫、端本宫被炸,百官们自认已经没什么事能让他们激动。 “殿下可有皇上的圣旨?”刘健平心静气地问。哪怕是中旨也成,内阁和百官肯定会认。 如果不是因为弘治帝只有朱厚照一个儿子,如果不是因为朱厚照太子之位名正言顺,如果不是因为朱厚照是朝廷的大债主,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朱厚照近来心情不好,刘健肯定要利用首辅权利定朱厚照一个乱臣贼子的身份。 哪怕皇上身体抱恙,朱厚照也该是监国而不是摄政。太子监国已有前例,百官们很快能适应,对大明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摄政……”朱厚照抚掌轻笑,“需要圣旨吗?” 监国和摄政有何不同? 翻看史书,监国属于临时性,摄政的时效长。皇太后、皇后、臣子任何一个手握重权之人都可摄政。比如吕后、霍光、王莽、曹操、武则天等。 再数数史书记载过的历任摄政王,摄政者窃国的比例极高。史上不少太子没熬成皇帝,不少摄政王成功改朝换代。还是当摄政王的好! 朱厚照要当摄政王,一个叛逆、不遵祖制、不讲体面的摄政王。 再者,太子凭的是投胎技术,摄政王凭的是权势。摄政王比太子好听,也更有威势! 奉天殿出现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百官们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子。奉天殿不是开玩笑的地方。弘治十六年第一次朝会更不应该是太子戏弄百官的日子。很多人再想:太子回宫会被皇上追着打吧? 刘健视线移向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李荣低眉垂眼安分地站在太子身后。刘健再望向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斌矗立在太子身侧守护。两人任凭太子胡言乱语! 英国公嘴角使劲上翘,露出一个尴尬无比的笑容,“殿下,这个玩笑不好笑。”太子也是唯一的皇子,摄什么政? 朱厚照把手肘撑在双腿上,眯起眼、弯下腰,从上往下扫视众人,“本宫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 不少人变了脸色。 紧接着他笑眯眯地道:“不赞同本宫摄政之人,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正月还没过完本宫也不为难他们。摘下乌纱帽、脱下官服离开皇宫,本宫保证不会打击报复。” 奉天殿静得一根针掉下地上都能听得见。 百官们瞪着双眼呆若木鸡。不少人还没有弄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为何太子要摄政? “皇后娘娘可是有孕了?”得知京师变故顾不得养伤立刻回京的李东阳唐突露骨地发问。 李东阳在琼州和反军谈判时被太子的人所救,又去了太子的东番岛养伤,已经被划归到太子的阵营之中。现场只有他才敢问这个问题。李东阳敢问,也是看出太子已经控制皇宫。以太子当前的势力,登基为帝怕也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 朱厚照满头黑线:“没有。”想象力真丰富! 很多人看向出现在朝会上的寿宁侯、建昌伯。兄弟俩一脸茫然,别看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年三十发生那么大的事,宫门紧闭,谁都无法入宫。皇帝姐夫身体不好,又怎么可能让皇后姐姐怀孕? “臣焦芳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朱厚照在朝堂上的头号狗腿焦芳三拜九叩,率先承认朱厚照摄政王之位。 奉天殿上响应焦芳的只有三两人,站在殿外的官员此时还摸不着头脑。 朱厚照露出皇帝爹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叩拜的退下。请反对本宫摄政的出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过了今日,对本宫阴奉阳违之人本宫可不会心慈手软。” 活脱脱篡位者的嘴脸。 刘健气得抓狂。心里疯狂地大喊:你是太子,国之储君!以现在的局势,哪怕皇后有孕诞下第二位皇子,太子之位也不会更改。 李东阳、谢迁、英国公等人脸上五彩缤纷。 “没人反对吗?”朱厚照又问了一次。 刘健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太子务实的性格,就算来一出烽火戏诸侯,也是为了考察诸侯是否效忠,而不是戏耍众人。 回想年前皇上不上朝,年三十出了天大的事也没见着皇上,皇上极有可能……病重。如果皇上病重,才能解释为何眦睚必报的太子会按兵不动。过年期间,也足够太子控制住宫里和京营。 朝堂上没有傻子,不少人已经反应过来。太子要摄政是假,试探百官是否支持他才是目的。 皇上怕是出事了。 朱厚照舒心一笑:“看来真没人反对了。”希望百官今后不会后悔。他将摄政不是照本宣科的监国。 学焦芳的官员不多,但站出来反对的人也没有。百官看向刘健,让首辅定夺。 朱厚照心中有数:他在朝堂上的威望不足。今后做事怕有不少官员扯后腿。 “臣等想见见皇上。”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共同出列。 朱厚照向李荣点点头,让李荣带着三位阁老离去。 半个时辰后,三人面色凝重的回来。 这半个时辰中,朱厚照撑着头用目光一个接着一个的扫视百官。看得大家汗毛直立。不少人暗暗叫苦。不管太子是监国还是摄政,只要皇上身体没康复,他们就要过不停加班的苦日子。 “皇上重病需静养,口谕将天下交与太子。”刘健板起脸神情肃穆、表情庄重。 百官看向李东阳和谢迁,两人没有异议。便知道此事已定。各自猜测了起来,皇上是病重还是年三十那晚受了伤? 宗人府宗令、驸马都尉蔡震绷着脸问:“既然皇上能下口谕,为何不正式颁下圣旨?请刘首辅给出合理的解释。” 刘健看了高高在上的朱厚照一眼:“皇上已颁下传位圣旨,但太子拒不接受。”因为如此,所以刘健并不在意太子是要监国还是摄政。遵照皇上的本意,今日他们拜见的将会是新帝。 话音刚落,奉天殿内议论纷纷。 “皇上尽已重病至此?” “宫里头怎么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 “肃静!”鸿胪寺的官员马上维持秩序。 朱厚照轻笑:“诸位爱卿都言本宫不好相与。本宫是君,诸位是臣。有父皇压着,诸位岂不是更有安全感?” 好一个安全感! “臣等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次百官们心甘情愿的三跪九叩。忤逆摄政王总比忤逆皇帝强。 一番折腾后,朝会终于步入奏事环节。 “启禀……殿下,”宗人府宗令蔡震抢在刘健之前奏事,“兴王失踪。” 奉天殿又是一阵骚动。鸿胪寺官员赶紧让众人安静。 朱厚照敲敲脑门一脸疑惑:“哪来的兴王?本王怎么不记得藩王中有兴王这个封号?” “?” 众人再次陷入混沌中。 第三百三十章 不欢而散 “藩王中没有兴王封号”是何意?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蔡震重复道:“就藩与湖广安陆州的的兴王失踪了。” “本王怎么不记得宗室有兴王。宗令,要不你回去翻玉牒查实一下?”朱厚照放缓语调、咬字清晰,唯恐蔡震还听不出言下之意。 “兴……怎么……玉……牒?”蔡震结巴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蔡震求助地看向同僚。 奉天殿上的同僚们一个比一个呆滞。 还陷在弘治帝重病打击下没回神的寿宁侯,又挨了一记闷棍。难道因为他不是进士,所以听不出暗藏的玄机吗?其他皇亲国戚缩着头什么都不敢说。尤其是和兴王往来密切的庆云侯,根本不敢向朱厚照的方位张望。 “本王念在今日是年后上朝的第一日,宗令或许还没睡醒。就不追究宗令的胡言乱语。下一个议题!刘首辅可有要事启奏?”朱厚照笑容可掬地掠过兴王的话题。 被点名的刘健本来有很多事情要上奏。比如工部“被废弃”的气囊和鼓风机、丢失的点火器,青土城外流出去的火药方子。还有出现在京师燃放烟花的雇佣兵,伪装成六十以上老叟打算随机应变的白莲教信徒等。这一切随着消失的兴王而失去意义。 “乾清宫、坤宁宫、端本宫被毁,开春后需同时重建。银子和木材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凑齐。是否择一宫殿先重建?”刘健马上提及了其他事。 朱厚照不在意地摇摇头:“这事朝廷别管了,本王会想办法解决。” 东厂在兴王府找到了十六年前宫里消失的黄金,加上兴王府的财富,足够同时重建三殿。过年期间出借银子让贫苦百姓能买几件御寒之物,等天气回暖,有一批做工抵债的劳工。 户部穷的他都看不上那点银子! “户部总是叫穷总不是办法。未时初刻,内阁、户部主事及以上官员到文华殿,本王要与你们好好聊聊,指点一下你们。”朱厚照面带鄙夷冲着侣钟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朱厚照除了金融理念和眼界,其他方面肯定不是老狐狸们的对手。朱厚照卯上了户部,打算用三把火把户部烧的浴火重生。 受到巨大冲击的百官们晕晕乎乎,除了刘健谁都没再开口。原本新年第一场朝会除了三跪九叩大礼参拜皇帝走个流程,也不会谈什么朝廷大事。再说了,天下还有比皇宫遇袭更大的事吗?太子不主动提,他们也识相地不提。 “既然诸位无事可奏,那本王说两句。”朱厚照背着手走下平台。 因为他个字比大部分官员矮,见他下来,所有人立刻低头。 “本王做事喜欢先做规划。希望在二月初一大朝的时候收到各部新年计划表。”朱厚照走到刘健身边,“规划有长期规划和短期规划之分。超过一年才能完成的属于长期规划,归内阁管理。如南方治水、北方防旱。” 朱厚照停留在马文升身边:“人才是一切的根本。吏部责任重大。马尚书应该知道,本王不喜欢任用无能之辈。” “兵部要计划的事多了去。拟定新驿路、整训军队、武学的教育、火器改良,还要防备鞑靼、安南、土鲁番等边界的异动。最重要的是,查清楚为何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几次三番闹造反!是当地官府无能,还是当地卫所无能。”朱厚照笑眯眯看向刘大夏。刘大夏是个有趣的小老头。他愿意多提点几句。“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望周知。” 刘大夏躬身听命。 听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英国公为首的武官躁动不安。 朱厚照翻翻白眼:“脑子不够用就别多想。在本王心里,没什么文官、武官的分别。只有英才和庸才的区别。世上哪有什么事能非黑即白的,只有偏科的说法。不管是文职还是武职,都要选用适合的人。朝堂上找不到本王需要的人才,本王不介意从内廷和民间寻找。” 朱厚照的内心独白引来了齐刷刷的关注目光。朱厚照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显得与百官们特别疏离。朱厚照才不管文官、武官内心的波动,他坚持他的看法。想要改变他的看法,至少得有超越两个月亮世界的知识积累。 以摄政王的身份亮相的朱厚照,让百官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太子身上既有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冲敢撞、不守规矩的特点,也有一双看破迷障的慧眼。太子不好相与,也不好忽悠。 瞟向奉天殿的钟漏,朱厚照见时辰不早,该去陪皇帝爹用午膳。他直接略过礼部、工部和户部,走到刑部尚书闵珪面前。 “有一个问题憋在本王心中两年,一直困扰着本王。本王每当想起,总会牵肠挂肚、夜不能寐。本王时常追悔莫及,当初为什么不问!如今本王大权在握,本王迫不及待地想问闵尚书……” 闵珪瞬间汗毛倒立。太子这语气似乎应该去问年轻貌美的女子,怎么来找他这个七十多岁的糟老头? 刘健神情戒备,生怕太子使什么幺蛾子。今日发生太多事,他怕再来一个冲击,他得病退了。 朱厚照清了清喉咙:“根据《问刑条例》第一条‘凡军民诸色人役,及舍余审有力者,与文武官吏、监生、生员、冠带官、知印、承差、阴阳生、医生、老人、舍人,不分笞、杖、徒、流、杂犯死罪,俱令运炭、运砖、纳料、纳米等项赎罪’。本王如果杀了看不顺眼的人,真的只要纳米就能赎罪是吗?闵尚书应该知道,本王手上不缺粮食。” 试想一下在两个月亮世界花钱就能抵偿刑事犯罪,甚至连死刑都能免。世界就会是有钱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两个月亮世界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法律,大明竟然有赎刑! “殿下,赎刑最早可以追溯到尧舜。《尚书·舜典》记载‘金作赎刑’,秦汉时期……”闵珪心慌地辩解。 “够了!”朱厚照呵斥,“尧舜时期‘但知其母,不知其父’;施行偶婚,男子、女子都可以有多个伴侣。闵尚书是不是也想尝试一下尧舜的风俗?时代在进步!元朝四大汗国都快灭光了,还提什么尧舜!” “退朝。父皇一定是被尔等气病的。想气本王?信不信本王先把你们气死!”朱厚照拂袖而去。 摄政王露脸的第一天,大朝不欢而散。 第三百三十一章 反派范儿 京师总下雪,雪见多了也就没什么稀奇。可若是在透明、温暖、满是花香味的暖房中坐看飘雪,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朱厚照来到御花园的玻璃暖房时,张皇后半依在皇帝爹怀里,指着暖房里只在夏日开放的君荷兰花说笑。火炉上正煮着茶,奶茶,是皇后娘娘最爱喝的。好一口狗粮! “父皇,母后。孩儿下朝了,中午吃什么,孩儿快饿死了。”朱厚照喜气洋洋,脸上哪有生气的模样。 张皇后马上招呼宫女上菜。朱厚照瞟了一眼。这么多年,皇后身边的宫女依旧是相貌平平,令人起不了半分情欲。 “好?”经过孙泰施针,弘治帝嘴歪的情况有明显改善。因为口吃不清,弘治帝说话时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朱厚照怀疑皇帝爹学他。只是他经常需要与人沟通,让别人了解他搬自两个月亮世界的想法,高冷的人设维持了没几个月。 朱厚照大笑:“好,大好,非常好。孩儿现在是摄政王了。” 弘治帝想笑。可是因为脸部肌肉不受控制,更像是皮笑肉不笑。 “用膳吧!”张皇后怕朝堂上的事加重病情,打断父子俩的交谈。 午膳很清淡。连肉都是水里煮一下捞起来,蘸酱吃。不过朱厚照吃的很香。不但表情陶醉,嘴巴还说个不停。身边也没人会上前指正“食不言”的规矩。 “宫里的御厨手艺本就好,加上从海带、鸡汤、菌菇中提炼的鲜味料,一碗青菜汤也能喝出鲜味。越是弥足珍贵的美味,外表看上去,往往越是平常无奇……” 看到儿子吃的欢快,弘治帝在张皇后的服侍下多吃了半碗饭。 朱厚照乐滋滋地想:这次吃播效果不错。 “要让本宫说,这顿饭照哥儿的功劳最大。没有暖房,冬日可吃不到满桌绿菜。”张皇后抿着嘴笑。 年前宫里建起了玻璃暖房,京师刮起了暖房养花、种菜的风。一个秋冬季,囚牛商行靠着玻璃赚了不少银子。张皇后听说朱厚照有意出售玻璃配方,不免有些心动。一朝天子一朝臣,照哥儿不是皇帝胜似皇帝。张家过的肯定不如佑哥当政时期舒服。张皇后不留余力给张家捞好处。 朱厚照听明白了张皇后的言下之意,他开门见山,“母后,孩儿拿玻璃配方想钓朝廷这条大鱼。孩儿不止要废除海禁。还准备重开市舶司,独立一部,并成立海上巡捕营。” 张皇后哑然。 弘治帝把颤抖的手放在张皇后手背上安抚。 “父皇,母后,据孩儿统计,郑和七次下西洋共带来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千万两的收益。囚牛商行跑了三年海船,赚了500多万两。海上贸易利润可观,必须施以重税。国库入不敷出。向百姓加税容易人心离散。向市舶司收取重税,针对的只是小部分人。” “朝堂上官商勾结蔚然成风。市舶司若不独立在各部之外、没有武力依靠,无法顺利地收到税款。” “同时借此事,孩儿还想打压一下官商勾结的不良风气。商人重利,若商人插手朝政,国将不国。” 弘治帝急得“啊、啊、啊”,嘴歪得又严重了些。 朱厚照苦笑:“父皇,您又不允许孩儿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孩儿不让市舶司收税,朝廷只会越来越穷。” “孩儿得到确切消息,土鲁番、哈密今年必定出事!战争一响,黄金万两。国库拿的出银子打仗吗?” 朱厚照拿起空碗摆开龙门阵。月即别最西,紧挨着帖木儿王朝,再往东分别是东察哈尔汗国、土鲁番、哈密、肃州。 “蒙古术赤系后裔昔班尼汗带领月即别灭了帖木儿王朝,正在逐步蚕食帖木儿王朝的土地。亦力把里也就是东察哈尔汗国,不想让月即别做大。东察哈尔汗国、土鲁番虽然分裂,但土鲁番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速檀阿麻黑支援其兄、东察哈尔汗国速檀马哈木抵抗昔班尼汗。虽然他们暂时保住了东察哈尔汗国。但两兄弟被俘,消失了一段时间。可没想到昔班尼汗放归了两兄弟。” “东察哈尔汗国在速檀失踪期间争权夺势,速檀马哈木大权旁落,东察哈尔汗国正在闹第二次分裂。阿麻黑返回土鲁番很快病倒。土鲁番被其长子满速儿控制。” “满速儿为了巩固权势杀了亲兄弟镇压异己,同时勾结达延汗,剑指瓦剌。卜六王在满速儿、达延汗双重攻击之下败逃至哈密。满速儿要哈密交出卜六王,否则血洗哈密。” 朱厚照又在肃州的东侧添上了青土城。 “达延汗本想攻打河套。孩儿捣鼓出大宁,让他得了不少的好处。达延汗投鼠忌器,不敢明着对河套出手,先处理掉卜六王。没有卜六王的瓦剌军牵制,达延汗可放开手脚肃清漠南。永谢布的巴步岱……搬出亲娘,私底下写信给达延汗,打算双方握手言和。” 朱厚照勾起右边嘴角邪邪一笑:“一旦时机成熟,哈密、青土城两边同时开战。” “满速儿想拿下哈密,扩大土鲁番建立威信,并避开东察哈尔的乱局。漠南极少有适合耕作的土地。河套是一块大肥肉。加上草原的冬季一年比一年难熬,达延汗想拿下河套的心思一天比一天迫切。” 朱厚照眼孔放大,笑容越发的邪魅,“殊不知孩儿……也想搞死他。” 气候越来越冷,鞑靼一穷二白的连族人都养不起。草原和大明的冲突会愈演愈烈。达延汗一死,鞑靼分裂。分裂的草原更好控制。至少北边压力骤减,他能把精力投入到南边。 朱厚照笑得张皇后心头一颤,反握住弘治帝虽然颤抖但依旧能给她安全感的手。 “他……呢?”体贴的弘治帝换了话题。 朱厚照秒懂。 “毒酒一杯,裹了张草席埋了。除去幕僚等帮凶处死,其余人送至东番岛挖矿。世上不会再有兴王。史书上不会有他的只言片语。如同他,从未存在过。” 弘治帝抬手,把儿子赶走了。有儿子在,弘治帝倒也能安心养病。只是苦了百官们。 时间还早,朱厚照回文华殿小歇,下午和户部还有个会要开。 文华殿矗着一个人。 “殿下,《宪宗实录》中兴……好改。可文人有编史的癖好,禁不了民间的书。”杨廷和接了更改《宪宗实录》的差事。为了不留痕迹,把出现兴王的实录重新誊写。原版书稿已被付之一炬。 朱厚照笑了笑:“传出话去,不想朝廷重开文字狱,不想东厂、锦衣卫因言抓人,让他们都老实点。想改书的,可拿着原稿到囚牛商行免费刊印百本。不想改,又被发现的,呵呵……东番岛正缺人。” 摄政王的反派范儿十足。 杨廷和当时想:希望皇上长命百岁。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太能说了 摄政王的名头令朱厚照表演欲爆棚。 “你们每个人用铅椠在速写纸上精练概括户部存在的意义。“ “这就是你们眼中的户部,掌管天下土地、户籍、税收、财政?” “你们都是十年寒窗苦读,于千万之民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仅仅只是干管家的活,你们部里的文吏都可以胜任,还需要你们?!” “再给你们大家一次机会。如果没一个人答对,每人抄一遍《大学衍义补》。丘濬丘文庄是大家公认的文臣之宗。让你们抄他的着作没人有意见把?” 抄书可不是下马威!仅仅只是略施薄惩而已。 一朝大权在握,不报复昔日的“宿敌”对不起自己。 朱厚照和户部之间的恩怨情仇,从上一任户部尚书周经时代已经结下。每日抱怨一句朱厚照不好相与,是户部衙门的特色。 户部还是六部中使用煤油数量最多的部门,谁让他们总是被逼加班。加班的罪魁祸首大部分情况下是朱厚照。 主观题哪有正确的答案。内阁和户部官员的第二次回答依旧被朱厚照驳斥。 朱厚照可算能开骂了:“说你们是猪脑子,还侮辱了猪。” “收税不是户部的主业。定制导向性政策引导国朝经济健康发展才是户部存在的真正意义。你们是精英,要带头教导百姓如何把日子过好。而不是生搬硬套前人定下的规矩。老老实实照章办事也算了,还净想着偷懒。就算要偷懒,也得动动脑子吧?瞧瞧你们按规矩每十年制定的户籍黄册和鱼鳞册,数据连编也编不好。” 别看朱厚照露出一脸的嫌弃,好似恨铁不成钢,实际上就是找机会骂人。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去年九月应天府大水,把玄武湖上的黄册库毁了。水淹不到十分之一,人为毁坏了十分之九。那时正好太祖的孝陵塌了,百官们追着想让父皇下罪己诏。可让你们有时间把事情压下。“ 朱厚照冷冷一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王那时还是手中无权的太子,哪怕知道了真相也只能憋着,让你们心想事成。现在……算你们运气好。本王刚当上摄政王,为了名声和局势稳定,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这件事就算了。把黄册库搬到皇宫,放入重新编制的黄册和鱼鳞册。清丈田亩时也只能依仗留存在当地官衙的那份底稿。” “不过,本王警告你们,如果地方有人因为不服清丈田亩闹出事情来,户部相关人等从重处罚。最低也是免职不再录用。” 南北直隶清丈田亩花了三年。按这效率,到孙子辈也摸不清大明的人口和土地情况。 朱厚照吓唬一通后道:“湖广的清丈田亩拖了很久,辽东整到现在还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本王觉得你们都是吃干饭的。猪不干活还能养肥了过年宰了,难道要朝廷养你们抄家填补国库窟窿吗?“ 过年期间,文华殿右偏殿集义殿重新装修。运用了露天演讲场的经验,越光滑并且坚硬的物体声音反射效果越好,因此在集义殿大量使用了天然大理石石材。同时还利用木材聚声、地下水缸扩音等手断。使得集义殿的会议室主席台上的扩音效果极佳。朱厚照每骂一句,能清晰传到与会者耳中。想装聋都做不到。 坐在一起挨骂、受恐吓还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侣钟和户部官员面如死灰。 刘健、李东阳、谢迁窃以为太子专程让他们来挨骂的。不过太子能轻易放过黄册库,和他以前表现出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大相径庭。太子城府之深,远比他们预想的更甚。 …… “把表格送到湖广、辽东布政使司,让当地官府填写。户部派人下去核查,都察院复核。遇到争议由大理寺初审,不服上述后本王会亲自审理。因清丈田亩出的命案,不管死亡人数多少,都由刑部出面调查。” 朱厚照已经是摄政王,君无戏言!他说出的话将由秉笔太监温祥记录在案,经由朱厚照确认用印之后传至相关部门施行。温祥还会在一段时间后提醒朱厚照,朱厚照指派相关人等前往各部检查进度。 朱厚照把司礼监当成董事会秘书,把内阁视为总裁,六部是部门经理,地方布政使司则是分公司。董事会就他和皇帝爹两人。 “清丈田亩、统计户籍人口虽是户部主要负责,内阁也要关注。户部搞不定的事递给内阁,内阁无法做主来找本王。都清楚了吗?”朱厚照拍着桌子大声问。 开了将近三个时辰的会,朱厚照仍旧精力充沛。当自身手握大权时,才会明白为何两个月亮世界的领导喜欢长篇大论。那种指点江山、天下唯我独尊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好似炎炎夏日灌下一口冰可乐全身舒爽。 “臣等遵命。” 回答声有气无力。这是内阁和户部官员参加过最长的会议。得亏有座位,不然他们中要晕倒一半。 会议结束前,朱厚照还不忘抽查众人的会议笔记,检查是否遗漏他的讲话重点。 “你可以去太医院请太医瞧瞧耳朵。若是有耳疾,早日致仕。若是无耳疾,明日下午到文华殿报道,本王找人教你如何概括总结要点、记笔记。” “这笔记……有够乱的。明日下午来此地报道。“ “本王怎么不记得说过’市舶司重税‘的话?再说了,市舶司独立一部,和户部无关。想调去市舶司先去吏部申请。” “馒头画的惟妙惟肖,饿了?下次本王会让宫人备好点心。” 等刘健、侣钟等人走离文华殿最近的东华门出宫时,天色已经全黑。一下午光听太子训话! 太子也太能说了! 宗人令蔡震揭开停靠在东华门前软轿的轿帘:”总算出来了。“ 天气寒冷,蔡震在外头等了半个多时辰差点冻僵。这台安装有烟道烧炭取暖的软轿,还是办差回宫的端本宫太监刘瑾留给他的。 皇上重病、太子摄政、兴王消失都是顶天的大事,百官们私下需要沟通。大家都在等首辅和内阁。只是没想到,等了一个下午都没等到太子放人。各官衙灯火通明,没有一人放衙回家。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还在养伤的李东阳脸色苍白。坐了三个多时辰,他感觉病情又加重了。散朝后官员们缠着他们三人询问皇上病情,三人还没机会坐一起交谈。和百官们谈话前,至少内阁三人要达成统一意见。 刘健一脸疲惫:“让大家都去演讲场。我们吃了好就来。”演讲场容纳人数多,说话不累人。在大众场合谈话,官员们说话会收着点。坐了一下午,刘健已经没精力说太多话。 第三百三十三章 让不让人休息 温祥整理完会议纪要,等朱厚照用完晚膳请他过目。 三个时辰的训话,去掉无意义只是故意刁难的内容,实质性的内容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湖广、辽东清丈田亩安排,如何制定新年计划,流转税和退税、小额低息贷款等实用性财政政策。以及下出的鱼饵——市舶司。 “命人盯着谢迁,他一定特别关注市舶司。让宁波和泉州的人手警醒着点,别让当地豪族把手插进市舶司和海上巡捕营。”朱厚照在会议纪要上签字用印,并把需要注意的事项交代下去。 温祥在笔记本上“唰唰”记录。 朱厚照又问:“《京报》发往全国各布政使司的水路、陆路、空路是否全部贯通?“ “除了三宣六慰,其余十四个布政使司的线路全部贯通。送往最远的云南府一般需要十日,最快也得五日。“温祥多言了一句,”胡总编建议送报的时候连带《大明报》一起送。能让《大明报》分摊路费。“ 前《大明报》主编胡御史致仕后,顺利当上了《京报》主编。温祥是自荐后被朱厚照选用的《京报》主管。朱厚照见温祥能力出众,把他收入司礼监任用。 温祥是朱厚照掌权后送入司礼监的第一人,第一个不是内书堂出身的宦官!司礼监,内廷中的内阁,都是从打小在内书堂读书的聪明人中选择,比“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还要严厉。而且司礼监又不同于内阁,每任皇帝在位期间很少变动司礼监成语。因此每一朝仅有十人左右能进入司礼监。 与此同时,温祥不是东宫旧人,上位前也没在太子面前献殷勤。 温祥的上位,再次给朱厚照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用人标准添上浓重的一笔。 朱厚照交代完事,摆摆手让温祥离去。在门口等候汇报的刘瑾见到温祥,立刻拱手谄笑。司礼监太监,一直都是宦官毕生奋斗的目标。哪怕刘瑾跟在朱厚照身边比温祥久,平时表现出色深受重用,面对温祥还是需要恭恭敬敬。 刘瑾回望温祥离去的身影,眼里有藏不住的羡慕。 “别羡慕了。本王在司礼监给你留了个位置。等你什么能有考取举人的学识,本王马上让你进司礼监。认不全字、听不懂别人的暗讽,去司礼监就是受罪。” 没了观众“欣赏”摄政王的王霸之气,朱厚照的表演欲消失。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抖脚。 今日一天的关注度突破一千万。足够让他再被手雷炸一次。年三十被炸后,钦天监的人恨不得把他脱光了检查。李荣还偷偷请来了高僧、老道辨别他是否是妖魔附身。在一大堆玄学大佬的认证下,他有苍天庇佑的名头传了出去。今后万一在遇到类似的事,不会造成恐怖气氛。 刘瑾先谢了恩,然后说起了百官在演讲场聚会的事。 “他们在露天不冷吗?”朱厚照心疼百官一秒钟。 刘瑾欠身道:“过年期间百姓很喜欢看在演讲场演出的戏剧。奴婢做主,让人用羊毛毡和铁架围着场子搭起了蒙古包。还在里面摆上了几个大火炉。很受百姓们欢迎。” “你做的不错。”朱厚照夸了一句。 刘瑾一脸喜色:“小爷心系百姓,奴婢帮不上忙,锦上添花的事还能做一些。” “有人提了海禁吗?”朱厚照在两个月亮世界的直播间被人夸上天,也曾喷成屎。他对一切骂声与称赞无感。他只关心关注度。 “今日给百官的冲击太大,暂时无人提此。”刘瑾知道小爷对马屁的无感,说了句好话立刻进入正题。当初汪直在外多年,担心不在先皇身边恩宠日薄。小爷重视才能,身边人倒是没有这种顾忌。 朱厚照十指交叉,心里打着算盘珠子。“给焦芳传话,让他晚上分别去找刘瑾和侣钟。谈一下玻璃作坊和海禁的事。” 萧敬强占了古里港。附近有分属葡萄牙人、阿拉伯人的港口。出海都是为了贸易。三方在古里国一边打仗一边贸易。交易量反而上涨了。囚牛商行名下作坊虽多,可和朝廷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朱厚照打算把玻璃作坊让利给朝廷,充盈一下国库。 囚牛商行以后不对外卖玻璃器皿,只做全身镜、玻璃窗、玻璃房等大件。赚的钱专门用于进一步发展玻璃技术,比如让玻璃承重力更强、开发钢化玻璃等。 让户部感受被大佬带着发财的快感。希望户部以此为榜样,带领更多的百姓发财。第二句不过是个标语,不作数的。朱厚照可没那么天真。根本轮不到底层百姓被户部带发财。 朱厚照就想给个甜头,然后可以pua户部。 大宁土地拍卖会上,商人的势力发展已经极为明显了。勋贵武官平时看着对商人耀武扬威,可他们根本不是制定政策的决定层,事关利益商人们不会向他们退让。从叶淇当户部尚书改革盐法开始,官商勾结已经成为大明朝堂上的毒瘤。 ------------------------------------- 刘健回到家泡了澡解乏。囚牛商行给刘府免费装了暖气片,每月送的煤足够家中消耗。小孙子还从青土城寄回来大量的毛线和毛衣。冬日虽冷,家里人倒也冻不着。 太子的确让很多人过上了好日子。北直隶只要勤快点的人,哪怕家无薄产,也能从囚牛商行借到钱过个不受冻的年。光凭这一点,足够支撑刘健明里暗里维护太子。 今日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摄政还是监国没什么区别。但皇上是在年三十之前还是之后中风,区别还是很大的。 年三十后不提,年三十前皇上为何会被气得中风? 三年前岐王被废,死了还能有一个过得去的葬礼。而兴王,直接消失在玉牒上。别说葬礼,只怕连墓地都不知道在哪。兴王妃以及兴王的其他几位妾室被人送回了娘家。有人特意留下话来,让她们再嫁往事不咎。 太子做得真狠!皇上的中风是否与兴王有关? 刘健在浴桶内安静思考的时候管家来报。 “老爷,礼部右侍郎焦芳焦大人有急事找您。” 焦芳?太子的人! “太子还让不让人休息!”刘健火大。 第三百三十四章 稳定为先 早朝改到辰时三刻,朱厚照每天都能睡饱。吃的好、睡的好,个头不停的蹿高。 早朝推迟,不代表官员就能晚起晚上衙。 刘健昨日精神疲惫,晚间还接待了替太子传话的焦芳。太子做事走一步看三步,时常有深意。且常喜欢给官员挖坑!焦芳离开后,刘健几乎一夜未睡。 刘健要摸清太子的愿意交出玻璃制作工艺换取朝廷同意开海禁的深层次原因。想的头疼了,又忍不住猜测弘治帝中风的原因。两件事都让刘健摸不着头脑。且看后续吧! 睡不着的刘健一早就进了皇城。大明门还是老时间开启。入了大明门,在跨入端门。在端门和午门之间有百间朝房,称为六科廊,分别是六科的官署。刘健来的算是迟的,他一现身,六科官员围上前再次询问弘治帝的身体情况。 刘健被六科烦的不行:“太子允许每日有一位官员进宫探视皇上。今日便由六科派一人前往。皇上搬去了御花园后中的钦安殿休养。尔等都知道皇上信道,钦安殿供奉真武大帝,皇后将派御用监送玄武像前往武当山修斋设醮,以保皇上康健。提醒你们,一切人员往来费用由太子私库出资。别多话!“ 昨日面见皇上时,皇后提出此事并让内阁撰写祝文。皇上是万民之表率,生病就该积极医治,烧香拜佛有何用!还要劳师动众、劳民伤财!刘健想要拒绝,被李东阳及时制止。事后刘健才知道,费用由太子一力承担。 当时刘健若阻止,定会让皇上心生不满。再看身旁不动声色的谢迁,刘健哪还有不明白的。谢迁和寿宁侯走得近。李东阳是太子大力拉拢的人。他已经当了五年的内阁首辅,如果太子摄政要换首辅,也是理所当然。若没有李东阳提醒,刘健下了台还以为是太子赶他走的。 从六科官员们脱身,刘健进了阙门南的大学士直房。此处左右各有五间是近侍衙门进宫前落脚的地方。直房内随时提供早餐、茶点。 “首辅大人早。今日的早点乃是东宫典膳局送来的,要不要来一些?“谢迁笑脸相迎。 刘健抚掌大笑:“太子殿下素来‘节俭’的很,送来了些什么?” 两人如往日一般说笑,好似谁也没把昨日钦安殿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菜包、肉包、馄饨、鸡粥、豆腐脑、油炸果、煎饺、肉夹馍、蛋饼、油条和豆浆、牛奶。挺丰富的。”谢迁推荐了一道,“肉夹馍用的事半肥半瘦的五花肉,浇上肉汁鲜美。 李东阳笑道:“还可以试试肉包、煎饺,都不错。东番岛有金矿,听说开采量比山东招远金矿大。第一批金子已经运到皇宫。殿下吃肉,我们只不过顺带喝点汤而已。” 刘健脸皮抖了抖。东番岛不属于朝廷管辖,太子爱干嘛干嘛。“于乔,宾之,昨晚焦芳来老夫府上谈起了开海禁一事。还提到殿下愿意把玻璃制作工艺教给工部。按太子的行事风格,开海禁前必要先定下章程条例。娘娘交代的祝文,就有劳两位了。” “这两年没少人提开海禁的事。宁波那帮商人在宁波港附近买地修仓库,正等着朝廷的文公。祝文我昨晚写了份草稿,还请首辅过目。”谢迁从寿宁侯口中得知玻璃的事,该安排入工部的人已经安排好了。 刘健粗粗看了一下:“于乔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老夫自认不如。给宾之瞧瞧,你们两定下。” 李东阳眉头皱了皱:“官员和商人牵扯过深。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能把军器局的手雷偷出去。工部守得住玻璃?” 年三十袭击皇宫的热气球、手雷都是经由商人联系的。处置相关商人时,一个扯一个,牵出很多拿商人好处的官员。如果皇上要深究,牵连人数不会比胡惟庸案少。东厂查出的官员肯定比他们更多。宫里始终没有表态。内阁暂且把此事压下去,想等开年皇上心情好的时候再提。没想到,开年等到了太子摄政。 三人同时沉默。他们还不确定太子会追究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趁机换上一批新的官员。 ------------------------------------- 卯时三刻,在早朝开始的一个时辰前,几乎所有的官员们都赶到各自衙门。昨晚光听刘首辅在演讲场讲话,各部还没有时机商议如何应对摄政的太子。 虽然弘治帝还在位,可中风的皇帝还能有多少精力掌控朝政? 昨日被太子训了一下午的户部: “太子是个早慧能干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上面变天了,下面还不知道怎么变动。”有官员内心焦虑。太子可不像弘治帝好说话。办砸了差事,太子定然不饶。混日子?那还不如辞官安稳些。 也有心大的。“去年吏部三年考满,该变动的官职已经变动过了。六部尚书换过了几人。算来算去,太子应该不会动我们。过年期间,太子在宫里也只在往司礼监安插了一个温祥而已。” “就算太子不动我们,布置的差事要让太子满意可不容易。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我已老迈,可折腾不了几日。” “寻个由头外放?” “谁不想啊!” “你们是不是忘了年三十的事还没过去?弄到手雷的那个商人在京师四处撒钱找关系。虽说主要针对工部,可据我从都察院听来的,我们户部很多人也拿过商人的好处。这万一……怕是辞官都无用。”正己守道的户部右侍郎王俨环视左右。 王俨一席话吓得户部众人噤声。 左侍郎许进安抚大家:“太子善于用人,有才能者何惧之有?湖广有8……7位藩王,清丈田亩怕是会遭到很多抵制。大家好好表现,太子自会看到。” 侣钟哭笑不得。许进这话不像安抚更像恐吓吧? 户部尚书侣钟清咳了两声:“昨日焦侍郎半夜找本官。传达太子有意把玻璃制作工艺送给工部的想法,以及……开海禁。今日早朝必定谈及此事。诸位有何见解?” “有很多要紧的事没有处置好先谈开海禁,是否太急了些?” 王俨忘不掉年三十那日太子如地狱恶鬼的样子。兴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太子怎可能轻易放过其他人? “国库空虚,开海禁的好!” “让工部的匠人把玻璃制品制作的更精致一些。海外定能大卖!” “皇上重病,太子摄政,需要用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稳定人心。此时开海禁正好!” 刚才还在担忧的户部官员顿时眉开眼笑。朝堂安定为先,太子肯定不会大动干戈牵连无辜。 第三百三十五章 终于能腾出手了 “太子类太祖”不是说说而已的! 当年太祖一年给官员们三天假,春节、冬至、万寿节!朝臣们每日上朝还要担心是否有命回家。 弘治朝的官员假期还是很足的。从腊月二十三放到正月初十,元宵节还有三天假。要注意,以上是弘治帝定下的规矩。瞧瞧太子摄政后发生了什么。 正月十一,朝臣们的神经从早紧绷到晚上。 正月十二,朝堂上谈及开海禁。无数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散朝后热烈讨论工部得到玻璃工艺应该生产什么拿去海外卖。这天朝臣们比过年更开心。 正月十三,海禁谈着谈着谈到了漕运。太子说要整肃漕运乱象,取消各地胡乱拦截收取过关费。当即就有御史反对。 反对无效!摄政太子一意孤行! 内阁劝阻。结果……文官和武官打起来了。 谈到漕运绕不开历经正统、景泰、天顺、成化朝的王竑。就是那个率众在左顺门活活打死锦衣指挥马顺的王竑! 漕运虽然挂靠户部,但由于漕运需要官兵护送,又涉及到军粮、安全等问题,专门设漕运府总兵官。建立初始便置于武官实际管辖的军事系统中!平时由户部和总兵府共同派人管理。但土木堡之变改变了一切!景泰二年,始设漕运总督,与总兵官同理漕政。第一任漕运总督王竑,大力整治漕运,从武官手里拿走了漕运权。开创了文官总漕的先河。 当初王竑能借大势拿走漕运权,武官们也能依仗好武的太子夺回漕运权! 漕运专供朝廷运输官粮、军粮、各地贡品,京杭大运河是漕运的主要地点。贯通两京的漕运带动沿途多地的经济。不提漕运方便南北货售卖,只要运输时偷偷替人携带货物就能捞一笔不少的好处费。漕运可是一块大肥肉。武官、文官谁都想要! 坐在坍台摄政王座上的朱厚照脸上面无表情,保持一贯的高冷。心里不断吐槽文武官员记性不好!他在正月十一大朝的时候刚说过,在他眼里没有文武职的区别,只有适合与不适合。 现行的漕运政策确实要改。或者更精确地说,太祖定下有关经济方面的政策都要改!太祖满脑子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思想,根本不适合市场经济发展。现在的大明都快有资本主义经济的雏形了! 通畅的交通是经济发展的必要保证。大明的驿路和漕运都属于朝廷专有,需要百姓交税养活这两个系统。久而久之,驿路和漕运快成为权贵们的专属特权了。想要全国旅游,走驿路住驿站免一切交通、食宿。做南北货物买卖生意,靠漕运省去一大笔运费。既加重百姓的负担,又阻碍了经济发展。改!一定要改! 正月十五,在开海禁未定下、整治漕运受质疑的前提下,官员们又得知太子要改革盐法! 我勒个亲娘嘞! 叶淇改革盐税造就了无数发家的盐商。这才过去十年而已!又改?! 皇亲国戚、勋贵武官、宦官就爱拿盐引到盐商手里换钱。改了之后,大家怎么捞钱? “盐税是朝廷税收的大头。哪能说改就改!”反对声一浪盖过一浪。 摄政王座上的朱厚照掏掏耳朵,对反对声不屑一顾。 正月十五元宵节,按照弘治帝的意思放假三日。 放什么假啊! 开海禁、整顿漕运、改革盐法哪一件能让官员安心过年? 对官员,特别是京官,弘治十六年的春节和元宵节全在不安中渡过。 朝廷为了资助受冻百姓取消了上元灯节。上元灯会也不是第一次没有举办,朝廷不办还有民间。今年却显得特别落寞。 从年三十开始,京师风云突变。前来朝贺的朝鲜、土鲁番、占城、安南等使臣在会同馆等了多日,直到元宵节都没等到礼部官员通知他们朝贺。他们找礼部官员没收到回音,干脆到囚牛商行寻求帮助。 囚牛商行面对几位大客户连袖而来,自然是热情接待。使臣们到京师会带足金银,每次都会买上几十车的物品回国。大掌柜陈云之把事情捅到了朱厚照面前。 正月十六,朱厚照把礼部官员叫到集义殿大骂一通!礼部主事及以上人人记过。收到记过处分的官员,一年之内不得升迁和平调,丧失奖金待遇。 正月十七,朱厚照叫来了吏部,在官员考核标准上又增加处分。处分分为警告、记过、记大过、降级、撤职、开除七类。不同的处分惩罚条件不一样。处分也将成为官员考核的参考之一。 这种算大不大的事情,内阁和吏部捏着鼻子认了。 正月十八,朱厚照在奉天殿接见了各藩属国的使臣,弘治帝只露面了一盏茶的功夫。弘治帝重病、太子摄政的消息经过确认传到国外。 朝臣全都见到了需要人搀扶走路的弘治帝,心里凉了大半截。太子折腾劲十足,他们不可能事事请求弘治帝出面阻止。 正月十九,在官员们决定联手在朝会上杀杀太子少年锐气的时候,朱厚照提出重拳出击整治官员贪污腐败。 在东厂的大刑伺候下,涉嫌攻击皇宫的商人交出了账本。账本上记录所有收过他好处的官员名单。账本原本另有作用,因此记录特别详细。时间、地点、事情、经过、见证人、经手人写的清清楚楚。 朱厚照让三法司拿着名单抓人、会审。 正月二十,出现在奉天门的官员少了一多半。很多人停职接受三法司审查。而三法司自身处于缺人手状态,审查速度其慢! 官署缺少官员阻碍了朝廷运转吗? 没有! 朱厚照发布政令:从各部吏目中择优挑选低品级官吏补充人手。 各部文吏们卯足了劲表现,除了必须经过上官批复才能落实的事,其余琐事不折不扣完成。 《京报》、《大明报》如实报道每日朝堂动态。开海禁、整漕运、改盐法、清吏治哪一项不是利国利民?民间有识之士吆喝,百姓大力支持!反对的官员们不管是出于顾虑还是立场,都会被百姓们归入贪官污吏的行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官员们有苦难言。 朱厚照打光一套组合拳,朝臣们身心俱疲。各个觉得度日如年! 官员们安分了,朱厚照也消停了。 “本王留了一大摊子事,足以让百官们脚不沾地忙上几个月。终于能腾出手关注哈密局势。”朱厚照召来程敏政,准备对付土鲁番的满速儿和达延汗。 第三百三十六章 环境改变人 朱厚照在文华殿接见了程敏政。 在青土城待了三年的程敏政变化很大。 风度翩翩、执扇吟诗的文弱老美男成熟了。身上带着守牧一方封疆大吏的沉稳气度。程敏政瘦了,柔和的五官变得棱角分明,显得冷漠;皮肤又黑又粗糙,没了文人气质,反而像是武官。原本清高的像一把随时拔出刺人的剑。现在内敛的像一把藏在衣袖中的匕首。 “左长吏依旧风姿卓绝,怪不得能引得青土城无数女眷芳心暗许。”朱厚照大笑着上前抱了一下程敏政,以示亲密。 程敏政身子一僵,显然没料到会有此殊荣。 放在摄政之前,朱厚照不会这么做。两个月亮世界资讯发达,人们喜欢晒各种活动上的合照,彰显照片上的人关系密切。或为面子、或为背后的利益、或为舆论导向。私底下的关系却不见得有多好。朱厚照为生计,没少做卖笑、晒友情之类的事。类似事情做多了,心里会格外厌恶。作为大明皇太子,朱厚照能处处表露真性情。 摄政之后,别人会放大他的一言一行,揣测他的用意。他依旧可以展现真性情,只要能承受消息提前泄露后的损失。 确保消息不对称、偷偷摸摸发财向来是朱厚照赚钱的不二法门。他怎么舍得莫名其妙损失钱财。好在他有旺盛的表演欲。不管心里是否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都能装出非常亲近的样子。让别人猜去吧! 程敏政沉默了片刻,估计在心里揣测朱厚照异常热络的原因。半晌后道:“殿下说笑了。外人看上的下官身上太子府左长吏的权利,而非下官本人。下官受欢迎,源于殿下的信任。” 程敏政去年,也就是朱厚照打压青土城以后,在任上纳了一房美妾。朱厚照还没八卦到关心手下官员的私人感情生活。只是姻亲关系在大明人情社会中举足轻重,太子府总管魏彬特地写信告知。妾室彭氏,是彭甲的远房堂姐,叫彭清一声叔伯祖。 朱厚照起了一声鸡皮疙瘩。狗腿的话从至情至性的程敏政口中道出非常的违和。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彻底改变了程敏政!程敏政到底知不知道刘健在舞弊案中也插了一脚呢?程敏政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投靠刘健的。 “靖远伯身体可好?”文华殿外说的话,很容易传出去。朱厚照一边找不太重要的话题闲聊,一边把人带到集义殿。集义殿除了有扩音效果极佳的演讲场,也有隔音好的小型会议室。 程敏政声音低沉:“不太好。靖远伯让下官代呈奏章恳请致仕,并请殿下另选贤良出任甘肃总兵。” 程敏政从衣袖中拿出奏疏双手呈上。 朱厚照不是第一次收到彭清的奏章。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东察哈尔汗国动乱之后,他和达延汗都插手了哈密的乱局。再加上皇帝爹中风、大明权利交接,达延汗势必起兵打击大明。接任的甘肃总兵除了为人可靠、有能力,还要有和内阁叫板的胆量。 朱厚照冷眼旁观了多年,早就看出了朝廷不是皇帝爹和他父子俩的朝廷。从两个世界的民主角度来说,限制皇权非常正确。可这又涉及到一个关键性问题。老朱家是谁的保护神?谁又站在背后护住老朱家无上的至尊权利?勋贵?武官?文官? 不擅长动脑的朱厚照决定遵循祖制,学太祖。太祖出身贫苦,颁布了很多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制度。出发点是好的,可惜局限于时代和眼界,很多制度适得其反。 总之,朱厚照掌权的最终目标是要让大明万万百姓过上好日子。这和现今的朝廷背道而驰。朝廷要保护官绅的利益。商人以财富为手段渐渐融入官绅阶级。 清洗朝廷是个超级大工程。皇帝爹也还在位。不宜大刀阔斧地动手。今后清洗成功,还是需要官员治理。想要让朝廷脱胎换骨,关键还在于用对人。人才需要锻炼。朱厚照想方设法寻找没有朝廷势力渗透的地方锻炼人。 更重要的是,新地方能创造财富。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 刘健暗中支持了他很多。可一旦涉及到广大的官员集团利益,刘健一定会站到他的对立面。 河套太子府的出现是个意外,内阁肯定不允许哈密成为第二个意外。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和内阁纠缠上。甘肃总兵官以及未来朝廷派遣的总督,必须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朱厚照头大了。以前此类用人的事情都是皇帝爹替他考虑的。 他真的、真的不擅长内政啊! 怎么办呢? 朱厚照双眼迷离陷入沉思。瞥见一旁的程敏政,朱厚照突然有了灵感。 “刘瑾,口谕兵部刘尚书,让他推荐甘肃总兵官的人选。口谕吏部马尚书,让他推荐总制陕西、甘肃、延绥、宁夏三边军务的总督。” 都清楚他要动哈密。甘肃总兵必须擅长指挥作战。而第一任三边总督是王越,第二任至少要有王越一半的能力。 朱厚照把人选的难题抛给别人。他只需……“策反”! 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以势压人,把个把官员弄上手还不容易?实在不行像程敏政一样,利用官员之间的党争把人弄下去。然后他在对方最失意的时候伸出手,十个有九个能手到擒来。 宫里的殿宇重檐两层,里面是挑高的平层。不过朱厚照让木匠在集义殿西侧辟出一间方便官员们如厕的净室。净室的上方用直条状的钢材搭建一间小会议室。 程敏政从木楼梯上楼时见到了散发檀香的净室,脸部肌肉抽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见朱厚照回头看他,想到了被罢免礼部右侍郎时的绝望,这才压下堵在喉咙口的圣人之言。 朱厚照住不惯屋内没有洗手间的房子。可在大明,谁会充满污秽之物的净室修在屋内!寻常百姓都把茅房建在远离房屋的地方,日常在屋内放置马桶。宫殿同样如此。任何一座宫殿都没有净室,只有恭桶以及专门收夜香的宫人。 朱厚照偏偏让人在文华殿挖排污管、水管建净室。净室仿照两个月亮世界的卫生间标准建立。 刚看到集义殿的净室时,刘健等人的表情和程敏政一样。等开了三个时辰的会,体会到净室的便捷之处,官员们没有多一句废话。 也是因为此事,让朱厚照看到官员们还有被拯救的希望,他有“策反”的空间。有时候官员们昏庸,是因为他们的眼界窄。朱厚照自认为可以帮大家开眼界。 每个人都会随着环境改变。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下官做不了主 身心疲惫的程敏政踏出文华门。 不提太子对河套太子府提出的要求到达新的高度,光听到太子打算重建乾清宫、坤宁宫、端本宫时都修上净室,已经让他想面见弘治帝了。 为了弘治帝健康着想,每日只允许一人探望。探望名额囊括宗室和皇亲。除了内阁每隔五日有一固定名额,其余人想要探视都得排队等,现在已经排到三月份!以程敏政现在正五品的官职,排队明年都轮不上。 “程大人,三位阁老有请。”守在文华门的内阁诰敕房书舍人躬身道。 程敏政回头望了一眼,跟着中书舍人去了文渊阁。 刘健、谢迁很忙。太子执拗地坚持摄政,还不爱看奏折。他们不但要负责草拟,还需要摘录每份奏折的重点,方便宦官读给太子听。摘抄的事他们也可以不做,到时宦官读什么,太子听什么。刘健岂能容许宦官有干涉朝政的机会!哪怕工作量大增,刘健也要大包大揽。 李东阳重伤未愈,除非遇上特别难处理的政事,其余时间李东阳都在太医院待着,无法分担政务。得知太子召见程敏政,李东阳回到文渊阁,提议刘健见一下。 “首辅大人,还是让下头的人别递请安折子了。皇上不看,太子也不会看。” 程敏政等候通报时,在门口听了这么一句。声音温润,听上去像谢阁老的。 “权利交接的特殊时刻,我们不让他们也不会听。尤其是太子喜欢别人毛遂自荐。阻了他们的青云路,他们会记恨上我们。请安折子无须摘录,记下人名和官职报给太子即可。”刘健的声音听着比年三十的时候苍老。 程敏政思绪飘远:除了太子用行动强硬招揽的李东阳,刘健和谢迁的位置怕是要不保。太子何时更换内阁?他的机会有多大? 如果弘治帝能一直坐在龙椅上,程敏政会努力争上一争。可是换上不好相与、捉摸不定的太子,程敏政不敢轻举妄动。他怕到时连太子府左长吏都做不了。 中书舍人得到首肯把人迎了进去:“程大人请进。” 程敏政想提议内阁把办公之所搬到三楼,像集义殿的二楼会议室一样,不容易把谈话内容外泄。不过想想,对话外泄对此时的他们也是一种保护。太子动怒时不近人情、不看佛面。一样是致仕,是荣养还是不体面的离开区别很大。 “首辅大人、李阁老、谢阁老。”程敏政一一请安。 谢迁很热情地招待:“克勤快坐。尝尝殿下特意为皇上准备的玉米须茶。太医说能减缓眩晕之症。” 年前程敏政回京,京官们对他只是面上客气。待到太子摄政,谁见了他不是热情笼络的。外头都猜测他能进内阁。和弘治十二年科举前的情形一样。 不同的是,当年弘治帝的确给过他承诺,因此才招来了莫须有的科举舞弊。太子可没承诺过什么,一点让人误会的暗示也没有。 “玉米的确是好东西。去年凉州一代干旱,玉米的长势还算不错。弘仁殿的农技介绍说,玉米耐旱,除了出苗的时候其他阶段对水分的要求并不是高。殿下让我们种的向日葵也是耐旱的。不止耐旱,还不怕土地贫瘠。凉州百姓靠着种植向日葵和玉米,过好了这个冬天。” 程敏政故意炫耀太子府的政绩。这不是出于他的本心。内阁管不了太子府的。太子要求程敏政把向日葵夸到天上去,还准许透露瓜子可榨清油的消息。太子想要让哈密忠顺王求着太子府到哈密种向日葵。 “克勤怕是忘了提羊毛。囚牛商行向凉州的羊毛作坊下了大单。不过老夫怎么听囚牛商行的陈大掌柜抱怨凉州的羊毛卖的比大宁的贵?是不是克勤受了美人恩,一时失策了?”刘健说话时带着嘲讽。两人明面上失和多年。 程敏政长叹一声:“凉州百姓穷啊!全家六七口人,只能凑出一套出门见人的衣衫。下官瞧着不忍。好不容易让他们能有个养家糊口的生计,不忍剥削太甚。大宁从鞑靼人手里收羊毛是压了价的。达延汗也是大宁的议员,早晚会知道羊毛作坊的得利,他们也不怕激怒了达延汗。” “以在下的看法,殿下弄出大宁是为了告诉百官土地不可废弃,种不了地的地方还有矿能挖。百官们受了大宁土地拍卖的刺激,不会轻易把土地拱手让人。只要哈密忠顺王归顺朝廷一日,哈密就是朝廷的。”李东阳代替内阁三人向程敏政表达他们的意见。 虽然不知道太子和程敏政说了什么,但瞧瞧太子对土地的狂热占有欲上,大家猜也猜得到。太子一下子抛出开海禁、整肃漕运、改革盐政、查办贪渎,就是不想百官们拖他的后腿。 “太子是大明的储君,再怎么样也不会动朝廷的利益。太子想动的,一直是鞑靼人的地盘。”程敏政笑道。 刘健重重一哼:“太子摄政,太子一举一动代表朝廷。太子动了达延汗的利益,达延汗岂会罢休?鞑靼的使臣刚离京。等达延汗知道皇上病重不理朝政,定会趁机发兵。到时针对的只会是朝廷,而不是小小的青土城。” “首辅大人说得对。哪怕太子不动达延汗的利益,达延汗也会发兵的。”程敏政不为所动。他除了紧紧依靠太子已经没有其他路可选。太子一心要哈密,他根本劝不了。唯一能劝的皇上又中了风。 谢迁用平和的语调中和刘健和程敏政之间的剑拔弩张:“太子府名义上隶属朝廷。一旦达延汗发兵,希望太子府能协助朝廷,出一份力。” 谢迁的意思很直白。哪怕达延汗选择攻击哈密,对抗的主力也是朝廷而不是太子府。 青土城和大宁让朝廷看到了北方草原隐藏的巨大经济利益。太子和撒马尔罕商人关系密切,玉米就是从撒马尔罕商人带来的。而哈密是撒马尔罕、土鲁番、东察哈尔汗国、瓦剌等通往大明的必经之地。朝廷必须控制哈密! 等海禁一开,以朝廷的名义与海外诸国通商,囚牛商行再也不能垄断海上贸易。没了囚牛商行,太子没有本钱张牙舞爪。 朝廷真的不能再让太子为所欲为了! 百官们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折腾。 刘健几人更接受不了庄严雄伟、雕梁画栋的皇宫有净室的存在。 “下官做不了主。三位阁老可以和殿下商议。”程敏政一脸为难。 程敏政心想:刘健和谢迁敢开口,太子就敢让他们致仕。 第三百三十八章 睡眠质量降低 近来朱厚照的生活习惯很规律。 早上辰时起床,辰时三刻参加朝会。中午陪皇帝爹用膳,打听一下又有谁来告他的黑状。下午听取各地呈上的奏折。顺带处理再处理一下囚牛商行、东番岛等个人资产。心情好的时候会招一两位官员到文华殿问话,询问各项政务的进度。 他倒也不是真关心朝政。只是为了加重官员们的紧张感,改变京官做事拖沓的坏习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习惯了两个月亮世界的高效率,朱厚照看不惯大明上下做事懒散的风气。 用完晚膳后,是铁打不动的习武时间。他的九节鞭现在已能使得出神入化,能轻易的夺取靠近他一米之内的兵器。 别说习武应该早起,吸收天地间的精华运气周身。他练成天下第一高手有毛用吗?他练武只为强身! 就算身边没有能使君王不早朝的杨贵妃,也别指望他早起!他还是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长身体。 临睡前,他会让人给他读书。游记、兵书、农书、小说都可,他不挑。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也只能听听书解闷。如没有意外,二更天按时睡觉。 虽然是如此安排,但他没有一天能从二更天一觉睡到辰时的。 比如现在。 刚躺下没多久的朱厚照被刘瑾从文华殿的暖阁叫起。端本宫被毁,他直接住在文华殿。黄献还在养伤,暂时由刘瑾打理内务、跑腿传话。不过刘瑾投靠他的时候不认识字,现在也只能认出一些常用字。他从司礼监挑了一个颇有才名的书办段聪,专门给他读书、读奏折。 “小爷,儋州的反军已被扑灭。” 壮大起来的囚牛商行让朱厚照最满意的不是每个月源源不断进账的钱财,而是快于朝廷的传递速度。先朝廷一步得到前方消息,能留给他充足的准备思考应对之策。 还可以在朝堂上装出一副思维敏捷、反应快速的假象。有助于立稳少年英主的人设。 “没了兴王支持,反军就是乌合之众。没了背后支持,败亡只是早晚的事。还有其他消息吗?” 如果只是一个必胜的战报,刘瑾不会特意把他叫起来。刘瑾跟了他一段时间,知道他不爱处理琐碎的政务。诸如反军如何处置、是否要惩罚支持反军的所有黎族等收尾工作,他必定推给内阁处理。内阁不能给他分忧,他何苦忍受处处掣肘他的内阁! 朱厚照揉揉太阳穴,压下情绪上的不满,尽量保持声音平和,不要吓坏刘瑾。他不是对刘瑾有意见,只是生理上的起床气发作了而已。“有大事随时上报”是他对下面人的要求。他不能自己破坏自己建立的规矩。 他曾经花了好几万参加的mba管理课上教过管理的四大原则。为了几万块花的值,他牢记知识要点,换了身体都没忘。 “有反军找到能够防水、具有弹性的材料。但此人要求朝廷宽大处理所有参与叛乱的黎族,否则绝不吐露材料在哪。” 刘瑾用眼角余光关注朱厚照的神色变化。人会随着环境改变。如果以前刘瑾只想当个太监,捞足钱辞官归养。那么现在他的目标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现在是太子近侍,随意透露出一点太子的真实想法,就会有人围在他周围。 朱厚照眼前一亮,睡意全无。琼州竟然有解决车轮问题的材料!他让囚牛商行广发悬赏榜至今没有丝毫反馈,原以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海外。儋州的事情涉及三州十县黎民,遍及大半个琼州府。能把黎族百姓逼到这一步,首推当地官府管理不当!他本来就没想报复黎族百姓。 不过也不能轻易放过。不然以后有样学样,一不满官府就反叛,大明会战火纷飞的。当官只要求会读书、出身好,真正会当官的人可不多。现在的官员普遍和商人勾结,损害的肯定是百姓的利益。 “本王知道了。”朱厚照打了个哈气准备回去继续睡。他会把宽恕的底线透露给内阁,让内阁头疼去吧。 刘瑾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小爷,奴婢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厚照翻翻白眼:“不当说你就不会在本王面前提了。有话直说,别婆婆妈妈绕弯子。” 自打朱厚照摄政后,听了太多次的“不知当说不当说”。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难怪皇帝爹耳根软,都是长期环境造成的。 “以刘首辅为首的很多官员对小爷在宫中修净室非常有意见。今日宗人令面见皇爷的时候提到了此事。皇爷好似有点不高兴。” 刘瑾自知才学上有缺。想要在朱厚照面前露脸,就要从其他地方找补。另外,还能给高凤上眼药。何乐而不为?高凤是他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最大的障碍! 朱厚照脸色一僵。中午到钦安殿用膳的时候,他怎么一点都没发现皇帝爹不高兴了?高凤也没和他提此事啊! 如果换了别的时间段,朱厚照估计要猜测高凤有二心了。但睡觉期间大脑运作迟钝,也没有外臣在场要他维持早慧的人设,他决定明天直接问高凤。朱厚照做事雷厉风行,下的决定很少会更改。就算明日脑子清楚了觉得直接问不妥,他也不会更改。又不是涉及朝政、钱财的大事,哪里需要三思而后行。想得太多容易早生华发! “在自家建个净室还需要听取别人的意见?笑话!”朱厚照压根不放心上。 他堂堂太子不能在家里用上厕所太丢人!满朝文武反对他也会坚持的。愚昧不是邋遢的原因。回想前几次出宫在小巷子里看到的“便便”和尿迹,他觉得脸上无光!堂堂京师都是如此,其他地方更不敢想了。 百官们最好不要闹起来。如果闹起来他会在全国引发一场厕所革命。虽然会花不少银子…… 别小看一间净室,那可是聚集了弘仁殿所有的能工巧匠的智慧结晶。先说排污管,既要保证不漏水又要不堵塞。试了很多办法,最后采用外用铁管、内里陶瓷内胆。再说水管。整套进水、出水系统相当复杂。光是给铁管上镀层防锈就让弘仁殿所有工匠停掉手头的一切研究,花了整整三个月才搞出来的。更不提陶瓷坐便器、水龙头、水箱之类的了。 朱厚照再一次进入梦乡。他的睡眠质量一直不错,沾床就能睡。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暖阁的隔音不好,朱厚照很快就吵醒。 这次闹醒他的不是刘瑾,而是东厂厂公陈宽。 等陈宽离开,朱厚照发现他睡不着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抢了你们要说的话 朱厚照辗转反侧。试过了数羊、打沙包锻炼、看《易经》,始终没能入眠。 他一脸疲惫的起床,还多了一双熊猫眼。 “哎,大老板不好当啊!” 朱厚照宁愿皇帝爹身体健康,他当一辈子的太子。然后把儿子培养好。等皇帝爹宾天,直接让儿子继位。可惜,天不遂人愿。 不过虽然被扰了清梦,但他差不多能猜到早朝的议题。他也有了底气。 偷偷说句心里话:看到奉天门上站着的一排又一排老狐狸,他心里也是发怵的。 想想昨日他找来程敏政,下午文渊阁就透露出朝廷想要霸占哈密的意图。他想让官员们自乱阵脚、没工夫干涉他的事,现在看来是他想当然了。老狐狸们不好对付。 挺糟心的!每个人的精力有限。被老狐狸们拖住手脚,他没精力亲自打理私人产业。 这不是逼着他培养职业经理人嘛! “给本王涂粉,把眼底的青色遮了。”朱厚照让内侍给他化妆。掩盖疲惫的样子。 再次发出叹息:大老板不好当。 刘瑾频频看向朱厚照,非常想知道半夜陈宽为何事找来。他和陈宽关系虽好,陈宽也不会把不该说的事情告诉他。朱厚照又是个能管束自己情绪的人,刘瑾瞧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代管东宫的刘瑾不用陪朱厚照上朝。朱厚照换上朝服前脚刚走,刘瑾后脚就让人给焦芳报信。 辰时三刻,朱厚照掐着点准时出现在奉天门。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群臣请安。 朱厚照笑得像个二傻子:“众爱卿免礼。” 再累再苦,吐槽了再多,每每受百官恭贺的时候,总能让他爽得起飞。那种身心的愉悦无法用语言表达。飘飘然,好似在云间。 军事相关的事会在早朝一开始之前奏报。 ”启禀殿下,儋州以七方峒黎首符南蛇为首的反军已被被伏羌伯镇压。匪首符南蛇中箭,所以参与人等已被拿下。“兵部尚书刘大夏道。 ”内阁、兵部、五军都督府共同商量该赏赐、处置等事宜。最后报给本王定夺。“朱厚照哀叹一身,做悲天悯人状,”黎族百姓几乎都支持反军。一定要深究背后的原因。本王不得不认为,当地官府要负上大部分的责任。百姓们有好日子过为何要闹事起义?内阁酌情处理,别再让黎族百姓离心离德。“ 打算上谏的御史们哑了。朱厚照说了他们想说的话。 “臣等领命。”刘健等人应道。大家并不惊讶太子会轻饶黎族。太子身上有再多的不足,在爱民如子这一点上受到官员的一致肯定。 “三法司可查清琼州军中有何人勾结反军?”朱厚照换上了冷漠脸。 刘健心下一晒,太子对官员可就没那么爱护了。 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三人互看了一眼,由左都御史戴珊出列回禀。不为别的,太子对戴珊格外礼遇,经常召见戴珊。 朱厚照也经常召见刑部尚书闵珪。大多时候是闵珪单方面挨骂。朱厚照嘴皮子利索,闵珪经常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戴珊沉声道:“已查出共计23人。从都指挥使、都指挥佥事到百户、小旗都有。他们都是受了商人卢安福贿赂。卢安福把得到的军事情报告诉符南蛇。造成前期朝廷围剿失效。” 卢安福此人便是从工部弄到热气球、手雷的人。他已经被北镇抚司收押,东厂查封了他名下所有的产业。兴王很多不为人知的产业正是挂在此人名下。 “按国法处置。别在流放辽东,可以让他们去挖矿。本王记得云南布政使曾经上过奏书,提到云南银矿矿工经常闹事。还和派去的镇守太监起过冲突。本王提议,今后让犯人去挖矿。人手不足之时,可以花较高的工钱从民间征用矿工。” 朱厚照敲敲座椅的扶手,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谢迁。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黄土,率土之滨莫非皇城。银矿如此重要的矿产,归朝廷所有天经地义。怎么能让私人开矿呢?哪怕私人交税,那也是偷朝廷的银子!” “矿工造反,只能说明矿场管理不力!” “本王丑话先说在前头,谁敢开口提议朝廷允许私人经营银矿,本王会让他们后悔当官!” 陈宽半夜送来的便是关于部分官员们聚众商议私人开矿的事。其实说到底,私人开矿也是小事。不值得东厂厂公大半夜打扰朱厚照睡觉。主要是私下聚集的官员数量超过五十人。按照朱厚照最新下达东厂的命令,官员超过五十人聚会东厂必须监视。 东厂是皇帝手里非常重要的力量。新皇即位,一定会更换东厂厂公。此外还有锦衣卫指挥使。但朱厚照的情况特殊,他直言不会更换陈宽和牟斌。陈宽能不卖做事吗? 谢迁摸了摸衣袖内袋里的奏疏。那是一份私人开银矿的提议。只要他提出来,朝堂上会有不少官员响应。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在离开内阁之前极力想要推动的政令。为了减少阻力,他甚至没把透露给刘健、李东阳二人知晓。 话未开口,已被太子堵住。 谢迁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厚厚的棉衣也无法抵挡从心底透出的寒意。 太子让东厂监视他了?还是太子秘密组建了西厂? 刘健皱眉思考太子提到银矿的用意,并没有留意到谢迁的异常。 眼光四路耳听八方的李东阳发现了,心思剔透的他很快想通前因后果。 朝堂上出现短暂的安静。除了少部分谢迁事先联系过的官员,其余人都在揣摩朱厚照的言下之意。 英国公见无人奏事,便站出来道,“启禀殿下,据甘肃总兵靖远伯上报,土鲁番陈兵2万,驻扎在哈密边界。同时,固原方向发现鞑靼铁骑踪迹。臣建议早做应战准备。” “下午五军都督府、兵部到集义殿议事。内阁可旁听。”朱厚照淡定地道。 某人曾建议朱厚照削弱内阁的权柄。这个某人不是别人,正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内阁凌驾于六部之上统帅百官的时间不长。六部之中又以吏部为首。马文升会有此打算也属正常。 但朱厚照不是个有耐心坐几个小时处理奏章的人。他需要人管束百官。 他要加强内阁的权力。 在内阁权力达到顶峰时,再换一批阁臣。 第三百四十章 到底有什么 早朝结束的格外顺利。在朱厚照主动挑事、来者不善,朝臣三分之一缺席的情况下,不到半个时辰散朝。 朱厚照讲究效率,他主持早朝着重解决问题。和弘治帝主政期间重要政务由大小九卿小范围内廷议商讨大相庭径。今日早朝暴露出的暗涌,值得另外三分之二的朝臣好好思量。 鸿胪寺宣布散朝,朱厚照前脚离开,后脚左都御史戴珊便找上刘健,“首辅大人,一下子停掉所有受商人卢安福贿赂的官员是否不妥?不少人只是象征性地接受商人孝敬,从未与……那人之事有牵连。” 卢安福贿赂的官员工部为最,都察院次之。 都察院具体办事的经历司、司务厅、照磨所、司狱司官员很多被停了职。牵扯进去的文吏占了一多半。都察院留下一群靠嘴皮子办事的御史,做事效率几乎为无。被停职的官员要经过三法司联合审查后才能复职。都察院拖了三法司后腿,审查的速度非常缓慢。为此,戴珊急得团团转。 朝臣们没有离开,目光投向刘健。不提停职中有他们的同年、好友,缺了人手他们整天忙得像陀螺一样。当官最忌讳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们竟然连银矿发生了点什么都不知道。太子不喜欢有人在朝会上空谈,背后绝对有事! “左都御史可以直接向殿下反应。”刘健抬了一下眼皮子,“都知道殿下不好相与。热气球轰炸皇宫,差点炸死了殿下。殿下为了大局没有把人送进诏狱。难不成还指望殿下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拿商人好处在官场上司空见惯。刘健也不是两袖清风之人。但起码要会辨别什么人的银子好拿、什么人不能接触。 卢安福从弘治帝登基那年出现在京师,十五年中真的没人知道他和兴王的关系吗?兴王又为何会对朝政了如指掌?弘治十二年京师、江南缺粮,粮库告急,到去年儋州造反,又有多少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旁看戏? 刑部尚书闵珪也道:“殿下常召左都御史议事,左都御史上谏更方便。”都知道太子几乎不去文渊阁,内阁草拟的奏折都让宦官段聪读给他听。 戴珊觉得很冤:“殿下开了话匣子,本官只有回答的份。多一个字都不让提啊!之前认为殿下会换内阁,就没叨扰首辅大人。现在看来,都是我等妄加猜测,殿下无意更换内阁。还请首辅大人替大家说说好话。” 太子和六部谈事,处处让内阁旁听。重视内阁的意思很明显。 戴珊拱手,向刘健深深一躬。太子向他打听了都察院御史、地方提刑按察使的风评、政绩等。总让他觉得不怀好意。太子做事天马行空,为达目的手段层出不穷,比都察院更能占据大义的高地。戴珊是真发憷。 当场被人说破窘境,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脸色不好看。不过戴珊都把话说到这地步,想来也是束手无策了。 “下午本官会和殿下提此事。”首辅有了统领百官的权利,也要处处维护百官的权益。刘健当仁不让。 别人担心太子会换内阁,刘健却从无忧心过。太子纯孝,不会在弘治帝在世时抢权。 中午,钦安殿传出的风声证实了刘健的推测。太子承诺给宫人养老后,宫里的消息极难泄露。不过为了安定天下,中书舍人、行人司等低品级的近侍衙门跟随在弘治帝身边,方便弘治帝随时询问朝政。他们不经允许不能和弘治帝说话,但他们带着耳朵,能把钦安殿发生的风吹草动带出皇宫。 太子陪同弘治帝用膳时,突然向高凤发难。质问高凤为何没有上报宗人令用琐事叨扰弘治帝。当弘治帝慢慢说出“朕不允”之后,太子偃旗息鼓。 弘治帝认为净室不宜出现在玄武像周围,明确拒绝在钦安殿修净室。至于宫里其他地方,弘治帝并没有发表意见。大有一种“爱去哪折腾去哪,别在朕的地盘上瞎折腾”的意味。 通过修建净室一事,大家也看出来弘治帝真的是彻底放权给太子了。 ------------------------------------- “本王不喜欢婆婆妈妈,说话做事都是开门见山。可为何你们都不信本王说的话。喜欢从微不足道的小事揣摩上意呢?见微知着不是这么用的!” 下午的军事会议上,朱厚照借题发挥,把众人骂了一通。 集义殿内的气氛非常凝重。 关于哈密出兵的主力,双方始终谈不拢。 “朝廷在陕甘的兵马需要防备鞑靼突袭固原。哈密周围几大势力,瓦剌卜六王、赤斤蒙古卫已经和太子府结盟,听太子府号令。” “这三年来,太子府护卫队在河套和鞑靼多次交战,战斗力大幅提升。就算没有热气球的空中打击,护卫队还有其它秘密武器弹压土鲁番。” 朱厚照主导哈密战事的决心不动摇。 “土鲁番和鞑靼还未挑起战争,朝廷和本王倒先起了冲突。回想三年前朝廷意图放弃河套的态度,本王差点为自己的丰功伟绩流下热泪。不容易啊,三年了!尔等的格局终于大了。”朱厚照连消带打,试图激起众人的羞愧心。 刘健老神在在:“看样子殿下对哈密势在必得。臣可否问一句缘由?” “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理由还不够吗?”朱厚照笑问。 朱厚照反对越是强烈,刘健越要插手哈密。“三年前火筛敢突袭大同。三年后,达延汗站在背后,借助土鲁番之手才敢和大明硬碰。臣不相信土鲁番敢染指大明国土。在土鲁番眼中,哈密不是大明的。” “在蒙古人眼里,大明还是元帝国的一部分。可是……”朱厚照走到刘健面前与他四目相交,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拳。 李东阳、英国公、刘大夏紧张地上前,担心两人起冲突。 “元帝国四大汗国,不提存在时间过短的窝阔台汗国;伊尔汗国已被帖木儿帝国所灭;察哈尔汗国分裂成如今的东察哈尔汗国、土鲁番,他们身边有月即别虎视眈眈,离灭亡不远了;金帐汗国分裂成无数小国,去年被莫斯科大公联合克罗地亚灭亡。” “历史的年轮正在滚滚向前进。大明不能坐井观天!走出去,世界就在眼前;走不出去,大明是全部的世界。掩耳盗铃骗的只有我们自己。” “大明既要有首辅般的老成持重之人,守好祖宗基业。也要有本王般开拓进取的年轻人,开创盛世强国!” “蒙古人都能打到西方,打跑了蒙古人的大明难道做不到?!” 朱厚照留下热泪。先要感动别人先要感动自己。 “所以,哈密有什么是有助于殿下开创盛世强国的?”刘健腾一下站起。他的脸差点贴到朱厚照脸上。 第三百四十一章 许你盛世繁华 同样的招数用多了对老狐狸不起作用。 朱厚照眼神闪烁。在刘健补补紧逼之下,他有那么一瞬间动起了更换内阁首辅的念头。李东阳有足够的才能胜任,他的个性偏弱,做事不会像刘健一样强势。 为官几十年,刘健练就了一双过人的眼力,也练出一身自保的功力。 “臣为大明有殿下而高兴。臣也相信大明会在殿下的带领下成为不亚于元的强国。臣更知道殿下想去外面看看,尤其想去东番岛。臣不才,但也能替殿下守国。若殿下愿意告之哈密的……重要性。臣定会在皇上面前力保殿下出宫。” 刘健抛出朱厚照难以拒绝的条件。 “首辅大人!” “皇上重病,殿下岂能离宫!” “万万不可啊!” 集义殿出现此起彼伏的反对声。 朱厚照挑衅的表情瞬间龟裂。天知道他困在皇宫有多难受。他在两个月亮世界很宅,可是有网啊!以大明的科技,哪怕他打下整个世界,也倒腾不出网络。他想出去走走。只是他身上有太多的束缚。 朱厚照再次吐槽:大老板不好当啊! 刘健的建议朱厚照照单全收! 朱厚照心想:到底是皇帝爹用人的本领更上一层楼。刘健比李东阳有魄力和担当。李东阳决定不敢让他出宫,更别提做海船去东番岛了。首辅还是刘健当更合适! “哈哈哈!”朱厚照乐不可支,举起右手,“击掌为誓。” “啪!”两个巴掌相击。 心情激动的朱厚照表演欲又上了头。 刘健的个字不高,朱厚照伸手能勾到他的肩膀。朱厚照一手勾着刘健的肩,一手拍向心脏位置,“待我金戈铁马,许你盛世繁华!” “乓!”谢迁一时激动,砸了桌上的玻璃杯。 英国公瞠目结舌。 刘大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李东阳扶额,开始思考太子离京后布置。不能让太子在外面出意外,还要保证朝廷正常运转。同时还必须确保大明能挡下鞑靼的挑衅。开海禁的事水到渠成。但漕运、盐法都是轻易动不得的,惩治贪污不在一日之计。希望能说动太子暂时把几件事束之高阁。 刘健严重闪过一丝狂热,很快被他压下。哪个臣子不想流芳百世!他成为不了于少保,至少可以成为唐朝贤相姚崇。 “殿下现在可以告诉臣等哈密有什么好东西吗?”刘健一脸严肃。 朱厚照轻笑:“哈密的战略位置,以及……以及一座超过大明现有任何一座铜矿的超级大矿。比大宁的小铜矿大了几十倍!” “日本有金银矿,吕宋的银矿也不小。海外新大陆发现巨大的银矿。现在银矿和铜矿都有了。本王打算收回地方铸币权,由京师统一铸造。整治大明货币乱相,为发展保驾护航。” “哈密的铜矿已经开采,本王决定今年铸弘治通宝,缓解民间铜钱不足的困境。一座铜矿,足够抵消发动战争带来的损失。” “等海外白银抵达,将来大宗生意可以用白银支付。铜钱尽量在百姓中间流通。” 朱厚照没有丝毫隐瞒。铜矿的位置既不在哈密,也不在大明堪舆图之内。他有霸占的实力。 刘健身子向后仰,远离朱厚照的手臂。他义正言辞地道:“哈密忠顺王早就归顺朝廷。弘治八年,朝廷还从土鲁番手中营救出忠顺王。哈密一失,肃州危矣。一旦嘉峪关丢失,西北一地将陷于敌国铁骑之下。朝廷不会眼睁睁看着哈密被土鲁番攻占!” 刘健向刘大夏、英国公猛使眼色。两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表态。 铜矿被太子府抢了,朝廷肯定需要花银子买下铜锭。涉及到赤裸裸的金钱利益,朝廷不可能会退缩。 朱厚照耸耸肩,无所谓地道,“大家各凭本事呗。”太子府护卫队已经占了铜矿。吃进他嘴里的肉怎么可能吐出来! “刘爱卿请放心,本宫把手头上的政务处理好才会动身。不会不告而别让尔等为难的。”朱厚照体贴地说。 “……”李东阳等人面如土色。真是令人窒息的话题。 刘健打蛇上棍:“被停职的朝臣数量过多。耽误各衙门日常办公。殿下可否放宽底线,宽恕收受五百两以下的官员?” “立国时太祖规定贪渎六十两的官员剥皮。本王只是让他们停职,他们就受不了了?三法司的办事效率太感人。这样的确不行。算了,让所有人复职。每人的档案上详细注明此事。一个一个部门审查。先从都察院开始。” 朱厚照抬抬下巴:“把陈厂公找来。” 再一次哥俩好的与刘健勾肩搭背:“本王让东厂查了都察院所有人的家财、亲族、子女、姻亲故旧各方面的状况。收入和开支不符的人优先审核。查出问题,记过、处分、罢免按规矩来。审核都察院的事,交给内阁和东厂了。” “挖出都察院里的蛀虫,让都察院调查大理寺官员。都察院、大理寺调查刑部官员。最后三法司一个个官衙查过去。查完京师查地方。派专人到包括辽东布政使司在内14个布政司巡查。” 朱厚照把计划竹筒倒豆子一样倒的一干二净。 “盐引太诱惑人了。父皇让本王加封几位国戚为太傅、太保。结果庆云侯和寿宁侯提出想要盐引的请求。父皇、母后、太皇太后、皇太后都在场,本王也不好意思反对。河套有盐池,让户部开两万盐引,让商人去青土城拿盐。” 刘健听了这话心脏一跳。太子想要让青土城从盐业中分一杯羹吗?河套盐池取盐方便,成本更低。只是以前路途遥远又不安全,久而久之被废弃了。 “本王地位够高,脾气够破吧?不还是捏着鼻子同意给盐引吗?所以盐法必须要改!”几项改革里,朱厚照想要更改盐法的迫切之心高于官绅一体纳粮。盐业养出了几个商帮,商帮有钱了勾结官员,造成恶循环。 刘健深吸一口气,他觉得太子这辈子都离不了京了。当年叶淇改革盐法废了多大的力! “殿下想怎么改?” “还记得本王曾经租过盐场一段时间吗?”朱厚照眼神哀怨。户部得到风力水车、晒盐法,反悔不租了。 “取消盐引。让商人竞拍各地盐场五年的所有权。五年后再次竞拍。并规定地盘划分,某个商人只能在某地售盐。朝廷一次性得到盐税,节省人手,从根本上杜绝盐业上的贪腐。” 朱厚照挑眉拍拍刘健的肩:“刘爱卿是不是觉得本王的法子很好?” 刘健陷入沉思。 第三百四十二章 坐着开的朝会 弘治十六年二月初一是一个值得记入史册的日子。 有了朱厚照的开恩,被停职的官员暂且复职。朝会有了人气,众官员的心情松快了许多。只要太子不因皇宫被炸迁怒大家,哪怕被记过了、挨点罚也没什么。 “都2月了还在下雪!”户部尚书侣钟冲着左右侍郎嘀咕,“希望不要耽误了春耕。” “这几年天灾不断,夏天干旱、冬天极寒,全国粮食减产。若没有占城、安南输入粮食,户部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户部左侍郎感慨。 侣钟看了他一眼:“放心,海禁是一定会废除。梁总督从满勒加送来消息,囚牛商行和另一个色目人国家谈了一笔大生意。那个国家原本属于葡萄牙,百多年前独立出来,两国之间关系不好。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囚牛商行和对方的合作相当紧密。” 给手下们透了些消息,侣钟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户部官员和商人的关系最为亲密。他给出的消息会有用。 户部右侍郎恍然大悟:“难怪囚牛商行到处在联系布商,想大肆购买棉布和丝绸。原来是接了一个大单!” “前几天囚牛商行大掌柜来找我们尚书,想让工部作坊加紧制作玻璃制品。我们尚书没敢答应。”旁边偷听的工部右侍郎压低声音小声说。 工部不少官员实实在在牵扯到皇宫被炸的惊天大案之中。尚书曾鉴又是湖广人,虽然暂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曾尚书与此事有关,但曾尚书每日过得兢兢战战不敢有任何差池。海禁还没有明文废除,就算工部拿到了玻璃制作工艺也不敢用。曾尚书又怎么敢轻易答应大掌柜。 “海禁废了,朝廷两年之内都没有足够的船只出海。你们乐呵些什么呢!” 有支持开海的,自然也有坚决反对废除海禁的。除了挂在永远都找不到错处的“祖制”,令顽固派坚决反对的原因不外乎防止宦官势力大涨。 弘治帝做了退让,除了九边等寥寥几个地方,撤下了其余地方的镇守太监。宦官的势力大减!但随着囚牛商行海贸兴起,宦官有做大的趋势。 囚牛商行派出去的远征军几乎由宦官萧敬说了算。梁储想在满勒加做些什么,需要一个宦官点头答应!占城港同样如此。吕宋、日本同样是宦官做主。 这让敌视宦官的文官绝对无法容忍的。 但是朝堂上至少有七成的人和商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反对开海禁的人只占了一小部分。兵部尚书刘大夏极力反对,多次找太子上谏,可每次都未能说服太子。 辰时二刻到了。“啪”一声,鸿胪寺打响了朝鞭。 百官整理仪容,有序走过金水桥步入奉天门。 “那是……帐篷?忘了收拾?” 百官惊讶地发现空旷的广场上,由几个铁架子撑起一个巨大的帐篷顶。帐篷占了奉天门广场一半的面积。 帐篷下是一把把会议专用椅。 鸿胪寺官员如是说:“殿下命人准备了帐篷和座椅,从今日开始朝会不用站着。” 今日是大朝,除了高品级官员能够站在奉天殿上,其余的官员只能露天站在广场上。有了帐篷大家也不用担心散朝后变成一个雪人。 但为什么要坐椅子?官员们表示亘古未闻。也没人敢坐下。 奉天殿内,同样摆放着椅子。 朱厚照落座后,官员们三跪九叩行大礼。等仪式结束,朱厚照挥挥手让百官坐下。 ”启禀殿下,自古以来只有少数年迈、体弱的国之柱石有幸被皇帝赐予坐位。臣等不能坏了规矩。“ 礼部尚书张华见首辅和内阁没有站出来反对,跳出来当了出头鸟。谁让他是礼部尚书!太子专爱监督官员是否尽责地完成本职工作。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本王坐着开朝会的先例,会有后人跟随。“朱厚照状似憨厚,”皇权也不是靠礼仪树起威信!“ 朱厚照真的是出于好意。今日的朝会预计要开一整天。让官员们在下雪天站一整天,第二日会有一半的人请病假。朝廷还如何运转! 朱厚照话音刚落,刘健带头坐下,李东阳、谢迁依次落座。 有内阁带头,其余官员老老实实坐下。法不责众,若是万一引起弘治帝不满,大家一块儿犯事罪责会轻。他们在有暖气的奉天殿内站着不碍事。也得考虑站在广场上的其余官员。 朱厚照嘴角上扬,笑得开怀。昨日在集义殿和刘健勾肩搭背交流感情挺有用的。 刘健是纯粹不想受罪。他昨日松口愿意助太子出宫,太子一定会加紧脚步处理政务。今天又是大朝,是宣布新政最好的时候。定然不会像之前一样不到一个时辰过早结束。 奉天殿里的官员都坐下了,外头的低品级官员不敢不坐。奉天殿平台上的太子瞧不见他们,他们能放肆地靠在椅背上。 上朝体验坐着的殊荣,足以让他们写入个人传记中。太子摄政以后,他们的传记内容会将会非常丰富。随着在囚牛商行出书的同僚越来越多,竞争相当大。 ”座椅右侧的那块板可以转动到胸前,方便众爱卿书写记录。“朱厚照特意提醒,想给百官一个较为温和的开头。 其实会议专用的折叠椅大家都不陌生。无论是前往文渊阁开会,还是在各衙门内开会,用的都是这种椅子。只是在奉天殿用上,让大家显得很拘束。 朱厚照向李荣使眼色。 李荣宣读诏书。 弘治帝把玉玺交给了朱厚照。朱厚照没有拿走,放在了掌印太监李荣处。李荣深感责任重大,每次都会当着弘治帝的面落印。 以下几份诏书自然是在弘治帝面前过了目。 ”进外戚庆云侯周寿为太傅,瑞安侯王源、寿宁侯、长宁伯俱为太保,建昌伯张延龄为建昌伯。“ 几位皇亲国戚出列谢恩。正常情况下是在新皇登基的时候嘉封皇亲国戚。现在嘉封,也没什么区别。 “玄武像送武当山斋醮。令内宫监于朝阳门外修建延寿塔。命内阁撰敕令。” 虽然不少官员不喜皇家铺张浪费,可这两项事先声明由太子出资,不会动用国库分毫。官员们也不会没眼力劲反对。 “免除天下岁办物料十分之五!” 各地需要把特产上贡入京。以前由镇守太监督办,除了很多逼死百姓的恶性事件。此举减轻地方上一半的负担,御史们就差举双脚支持。 第四份诏书有关废除海禁。海禁的事提了多时。反对的少部分官员只能服从支持的多数官员。也没多少出人意料。 第五份诏书直接宣布《盐法条例》条款! 第三百四十三章 开卷考试啦 《盐法条例》!盐法改革也才没多少年吧? 奉天殿内窃窃私语。鸿胪寺官员在朱厚照的示意下没有上前阻止喧哗。 户部尚书侣钟先找内阁确认。 惊慌地发现这份诏书竟然事先经过内阁的同意! 李东阳认真解释:“盐法条例后有试运行三字。先从长芦盐厂开始试行。如果试行期间遇到棘手的问题,会更改条例。若真的有大问题,也不过浪费试运行三年的时间。” 内阁会迅速同意《盐法条例》,倒也不是因为朱厚照催的急。去年旱灾范围不大,可冬季受冻的百姓数量众多。爱民如子的太子不但慷慨解囊,还催促着国库赈灾。现在国库空虚,根本无法应对一场大战。 商人通过拍卖获取盐场三年的开采权。拍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大宁土地拍卖状况。那场拍卖会筹得一千万两白银! 想要挟制太子势力扩张、得到哈密超级大铜矿的刘健,轻而易举地同意速来银子的盐法新政。 李东阳深知现行盐法的弊端。皇亲国戚、权贵、宦官常用不正当手段得到盐引,撸朝廷的羊毛。虽然无法推断《盐法条例》是否对防止盐税外流有成效,试试总没错。至少商人支付的拍卖款能实打实进入国库。当初暂时放入国库的一千万两白银,可把大家眼红死了。 谢谦因为打算提倡允许银矿私人开采,被朱厚照惦记上了。又因为事前没有和刘健、李东阳二人商量,被两人隐隐排斥。刘健一点头,他马上跟进。从另外一个角度想,如果盐场能拍卖出开采权,将来银矿不也有机会吗? 侣钟震惊的是,有关盐法的事他这位户部尚书竟然事前一无所知!太子难道不准备提升六部权力压制内阁吗? 百官的反应让李东阳动了动眉头。昨日与会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竟然没把消息传出去?!李东阳转头注视英国公与刘大厦等人,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和其他人一样的惊讶表情。 李东阳心想:以英国公为代表的勋贵在前次的大宁土地拍卖上吃了个大亏,这次怕是要扳回一局。五军都督府默不作声能够理解,兵部又是为何不与其他六部通气呢? “敢问殿下,诏书中的条例并没有说明何人拥有拍卖资格。是所有人都能参与拍卖吗?” 朝廷在大宁拍卖会上占了便宜,侣钟立刻接受了新条例。国库有了银子,他这位户部尚书不会为了凑点银子急得掉头发。太子不但擅长给自己搂银子,还擅长替户部花银子! “任何人,甚至包括外国人!当然前提是要有足够的银子支付。朝廷的拍卖会可不像大宁拍卖会能够赊账。” “长芦二十个盐场拍卖,每个盐场对应一块指定的食盐售卖区域。朝廷会制定最高零售价。不能把盐放在规定之外的地方卖,也不能高于最高售卖价。一旦触犯,可都是重罪!” “忘了告知众位爱卿一点,本王已经和内阁、刑部达成共识。颁布下去的《问刑条例》不做更改。保留用粮布等赎罪手段,但任何特赦必须由父皇亲自点头。此一点不做明文规定,属于潜、规、则。” 朱厚照一脸笑眯眯:“望众爱卿暗中转告亲朋好友。父皇身体不适,能不去打扰尽量不要去打扰。” 特赦什么的,比三跪九叩更能彰显皇权!他把刑部一通恐吓,硬是把官员截留下来的权力收回到皇帝手中。 在这件事情中,他没有和内阁商量,只是让刘瑾去通知了一声。内阁的意见不重要。案件都要由刑部处理。只要让办事的刑部官员牢记这条潜规则就行。 敢阴奉阳违,他就敢让人三代出不了仕!前任首辅徐溥的家人就是例子。丁忧期已满,徐家人还在家待着无所事事。 奉天殿内只是小声交谈,奉天门广场上就是茶话会。 就像废除海禁一事大部分官员支持一样,从盐法条例中看出巨大的经济利益的官员,反对之人寥寥无几。 想象中会遇到巨大阻力的《盐法条例》,推行时竟然会很顺利! 是因为羡慕妒忌恨吧。 商人地位卑微,但成为巨贾的商人、能号令商帮的会长,连寻常官员都要巴结一二。一般的官员哪能得到盐引并从中牟利。拍卖就不一样了。得到的款项直接进了国库。国库有银子,各部做事手头也能宽裕些。还不用看着皇亲国戚和勋贵们捞钱而束手无策。 早朝进行到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平时已经散朝。 这时鸿胪寺通知百官有一刻钟的活动时间。一刻钟之后朝会继续。 “端门和文华门都有修了净室。想要如厕的请注意时辰。”鸿胪寺官员红着脸匆匆扔下这句话走人。 …… 从来没碰到此等情况的百官们面面相觑。 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百官们吃顿午饭,然后解决个人卫生。 当然,有不少官员趁机给宫外递话。把盐法新政的消息送了出去。这部分官员认为,太子给他们一刻钟休息的时间就是让他们传话,好把盐场开采权的价格炒起来的。他们可没太子是如何操控大宁拍卖会的。 朝会再次开始。 “今日二月初一,本王先前让各部准备新年计划。现在从内阁开始,本王一个个部门听过去。” 朱厚照一开口,吓得百官魂掉了一半。 除了正月十一提出各部要写新年计划,此后太子再也没有谈及此事。前几日不少人被停职。各部门人手不足忙着处理紧要的政务,哪有什么闲心思撰写新年计划。 被点名的内阁三人好像被下了定身术。李东阳养病,其他两人忙着收拾太子各项骚操作,哪有什么规划计划的时间! “内阁,难道你们没准备好吗?你们可是百官之表率!还是,你们并不认可本王下达的命令?”朱厚照眼神危险,心里乐开了花。这场开卷考试百官们的成绩一定不合格。 李东阳左右看了看:“我在养病期间琢磨了一些,要不先谈谈?” 刘健沉痛地点了点头。形势比人强。他不敢肯定理动员会说些什么。哪怕这是太子和李东阳联手做的一个局,他也得认。 什么新年计划!内阁不是给太子收拾烂摊子的嘛!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刺头多 坐在奉天殿摆放龙椅的七级平台上,向下望去是一丁丁乌纱帽。在平台上,由内而外完美诠释何谓“高高在上”。 这么远的距离,换做两个月亮世界近视五百度的朱厚照,连坐在最前排官员的脸都看不清。 朱厚照踩着用木头底和羊皮制成的粉底皂靴下了平台。 “踏、踏、踏……”脚步声很重,很慢。 这不是为了烘托庄重的气氛自带bgm出场。因为雪天路滑,他为了防止滑倒让尚衣监在木质鞋底开了波浪形的木槽。尚衣监把木槽开得比较深,有穿木屐的不适感。朱厚照万分怀念两个月亮世界舒适的鞋底。希望琼州上报的材料能解决车轮,也能解决鞋底问题。 宦官上前搬来一套造型简单的桌椅,摆放在官员们面前。 简单到用料稀疏平常,桌椅上没有任何雕花,丝毫彰显不出内监工匠的手艺。唯一的亮点是和椅子连成一体的坐垫和靠垫,坐垫蓬松凸起,坐上去一定很舒服。桌上摆着和官员椅子上相同的铅椠和速写纸。与朱厚照呈现给官员的抠门形象相符。 “内阁开始吧。”朱厚照握着铅椠,做好记录的准备。 各部主官们心情沉重。太子从帐篷到座椅做足充分的准备,今日不好过! 李东阳从座位上站起,朱厚照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坐着说。太祖定下繁琐的礼仪凸显皇家威仪。他是最不相信这些华而不实的虚礼。哪怕有人在他面前出言顶撞,他也不会觉得被冒犯。但如果有人意图分走他的权利,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李东阳从善如流坐下:“内阁计划今年修整北方容易干旱地区的水利,推广玉米种植,加大从占城港购买粮食的数量。甚至还可以出面,替附属国讨回公道。” 虽然在大明干涉下安南已经默默撤出占城,但还霸占着占城一半的领土。那都是能一年种三季稻的好地方。被粮食减产困扰的大明,是时候显露獠牙了。 李东阳的意思在场众人心照不宣。连清正廉明的御史也没有表达反对。朱理程学的那一套受众越来越低。文人士子更接受白沙先生提出的“天地我立,万化我出,宇宙在我”、“静坐中养出端倪”等心学思想。 大明官员也变得越来越有个性。 “儋州黎族叛乱一事发人深思。囚牛商行仅仅只花了三年时间就让琼州良田价比京师。琼州百姓生活改变巨大。囚牛商行撤走不到三个月,为何会出现席卷半个琼州的动乱?有三季水稻、长绒棉、品种丰富的水果,明明能过上好日子的琼州百姓为何被逼的造反?” “臣以为地方官府还是少插手商业为妙!囚牛商行用四年时间积累的资产过千万,可不仅仅是因为权力垄断。” 朱厚照放下手中的铅椠。他歪着头打量李东阳。李东阳到底在夸他会做生意,还是暗示他起了一个用权力垄断商业不好的头? 刚还觉得李东阳性子软弱,有随风摇曳、谁强倒向谁的墙头草风范,现在怎么就强硬起来了? 朱厚照轻笑:“权利的本质是利益。读过史的人都明白一条潜规则,垄断行业最容易聚拢财富。盐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大明立国一百三十多年,很多年盐税占了全国税收的一半以上。” “诸位爱卿看不惯勋贵、皇亲国戚、宦官,本王看不惯官员贪腐。本质上都是反感他们权力寻租。近距离接触皇权的人更容易运用权利得到别人几辈子都无法得到的财富。” “道理大家都懂。人性的劣根性还是交给圣人、大儒们去忧心。本王想声明的是,囚牛商行的资产来源于技术垄断!本王的身份也只能最大幅度保证囚牛商行的技术不会被人白嫖。” 朱厚照摊摊手做无奈状:“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朝廷还是拿到了煤油的提炼技术。还被人钻了空子差点要了本王的命。只看到煤油让囚牛商行赚大发,没看到背后本王投入了多少人力和物力!从技术垄断中获取利益符合天道,天经地义!” 别想打他囚牛商行的主意! “笃笃笃”,朱厚照曲指敲敲桌面,“时间有限。我们就不要在无意义的争论中浪费时间。各部阐述新年计划的时候,不要用导向性明显的语句。“ “你们代表了朝廷,不是白莲教那种诱惑无知人的邪教。” “懂?” 朱厚照用鄙夷的眼神扫视全场。你们读的书再多,没有赚钱的格局和眼界还不是被他压制?好好感受降维打击带来的挫败感。本王可以保证,你们的不良体验会持续很久。 全场寂静。 太子宣布摄政二十天,他们挨的骂比弘治帝登基十五年都多。太子不好读书,误国;太子太好读书,误臣。 被回怼的李东阳顿了顿,改变措辞道,“民生方面,朝廷需要引导百姓精耕细作。同时做好清丈田亩的工作……适当放宽对军户、盐户、匠户等户籍的限制……军事方面,昔日商人在边界开垦的屯田日益荒废,朝廷出面处置杜绝耕地浪费……” 朱厚照边听边记,频频点头。能当阁臣的人,手上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下面轮到六部,哪个部先来?” 李东阳拖堂计划失效,精简后的内容只花了小半个时辰阐述完毕。六部为首的吏部尚书马文升仿佛成为石像,一动也不动。兵部、户部同样装死。礼部、刑部、工部相互望望,工部尚书曾鉴主动回禀。 “刚殿下说的技术垄断臣感受颇深。工部今年最重要的计划是解决技术保密与匠人流失问题。总有同僚提出借用工部工匠,今后工部会统一拒绝。想要聘用匠人,请支付劳务费。” 曾鉴把朱厚照拖下水当挡箭牌,用来竖起新规,杜绝人情往来。 朱厚照大笑:“本王‘不好相与’的名头传至大江南北。今后各部有什么不好推脱的人情往来,统统踢给本王。本王很愿意当‘恶人’!”让关注度来的更猛烈一些! 不喜矫揉造作掩饰的曾鉴打蛇随棍上:“内府针工局报请招收幼匠一千人。往年尚衣监收匠千人,而兵仗局效之,收至二千人。军器局、司设监又效之,各收千人。弊源一开,其流无已。臣会让针工局报请殿下!” 又是一刺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少管闲事 朱厚照笑容僵了僵。 曾鉴明着请示,实为上眼药吧?曾鉴就不怕宦官掌管的东厂找他麻烦吗?工部捅出大篓子,尚书本就要担责。 狐狸窝里藏着为数不少的刺猬。想要掏狐狸窝,扎手啊! 不过,他喜欢! 和老狐狸们过招,是平淡的宫廷生活为数不多的乐趣。既涨关注度,又能骂人解压。 朱厚照敲敲脑门思考片刻:“盘活经济有一招称为‘提高内需’。内需,是指国内需要。相应的也有外需,就是指海外贸易。详细来说,就是想要大明商业繁荣,宫里和朝廷要学会花钱带动国民经济。” 曾鉴面沉如水,眼眉间出现川字纹。一双眼珠子向左上看,表示正在认真思考。朱厚照又抛出了一组新词汇,足够让“静坐中养出端倪”的官员消化一阵子了。 “宫中有四司八局十二监,基本能满足皇宫自给自足。差不多和大明各地村庄的现状类似。越闭塞的村庄生活物资越少,百姓也越穷。“朱厚照一点也没有觉得把皇宫比作村庄有什么不妥的。一样都是封闭的小社会。 “宫里两万人,不包括禁军,每月开销在三十万两银子左右。”比先皇成化时期用度紧缩很多。 “其中每月有十万由八局的收入相抵,本宫每月贴十万两。朝廷实际负担十万两左右。” 勤俭的太祖朝宫内费用都没这么低过!官员还要盯着宫里不放! 朱厚照突然爆出宫里的收支和开销。宦官管着内承运库,账本做的眼花缭乱。百官们对宫里的用度了解的不多。只有殿宇需要新建或者修缮时,工部、户部会知道所需费用。皇宫开销由国库承担。花销大,自然会遭受非议。 李广任内宫监期间,先后修缮建造寿安宫、钦安殿、毓秀亭、神乐观等,耗资百万两。当时百官弹劾不断。百官并不知道朱厚照为了建净室,前后一共投入了四十多万两,还将继续投入。若是知道,肯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八局中专门掌管瓜果蔬菜的司苑局,用玻璃暖房种蔬菜。上个月除了供给宫中、赏赐皇亲国戚等,多余蔬果卖到民间酒楼。赚得两万三千两。” “京师乃至北直隶的酒楼,在冬日有新鲜的瓜果供应,生意更上一层楼。这点诸位应该比本王更了解。司苑局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各地开始有人有样学样修玻璃暖房。沾光赚钱的人少说也有一千吧?” “八局中的酒醋面局,卖出去的调料每月固定收入在五千两左右;面点因为要扣除提供给诸位爱卿的部分,只有一两千两的收入。酒醋面局的人手有限,原料加工都是外聘民间作坊。诸位可以调查一下,间接提供了多少百姓营生。” “还有曾尚书提到的针工局。本王出资助让年过二十五的绣娘出宫开绣坊。绣坊挂靠针工局,上缴四成利。宫里给各绣坊派发宫人的成衣订单等不重要的活计,助其经营。绣坊从地方招收女眷。如果绣坊招收孤寡、家庭不幸的女子,针工局还会返利。你们可以去民间打听一下,绣坊帮助了多少活不下去的女子。” “就是不起眼的宝钞司,民间也有千人附庸其下养家糊口。囚牛商行十文一大捆皱纹草纸,诸位都没少买吧?” “其他就不一一举例了。八司带动了多少行业,给多少百姓提供饭碗。这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 “人手招的多,作坊做的大,民间财物顺向流转,经济在一定程度上盘活了。” “在此,本王不得不批评工部。新式三合土出现了多久,你们就没注意到?修堤岸、修路、造房哪一样用不到三合土?!三合土费用低廉,凝固后坚硬度不比石头差。就因为会减少石料消耗,损害和工部关系紧密的石料商人利益,你们都当瞎子视而不见?!” “知不知道青土城的三合土作坊雇佣了多少人手?大同的作坊又用了多少人手?说出来吓死你们!想要让百姓有好日子过,就要给百姓们提供卖力气的地方。百姓们有了盼头,民间的治安都好了很多。你们去凉州看一下就能有深刻的印象。” “李阁老提到修缮长城。知不知道运用新式三合土,能省多少开支?” “正事不干,天天盯着哪呢?!” 曾鉴被朱厚照骂得头也抬不起来。工部不是不知道新式三合土,而是正在研究三合土配方,打算工部自己生产。 “还有,东胜卫用人工成功植林的消息你们都知道了吧?东胜卫把古人智慧的结晶‘坎儿井’与干旱、沙化地区相结合,弄出了‘沙井’地下灌溉技术。北方干旱,粮食减产,你们只会让朝廷免税减赋!你们就不知道让干旱的地方弄沙井减少损失吗?!” “当官要替百姓谋福祉。多动动脑子!别像八婆们一样整天总盯着东家长西家短!” 朱厚照用皇帝爹的温和语气伪装。虽然开口说出的话侮辱性极强,但一点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乍听之下不会认为他在骂人。 “曾尚书,去年南直隶再一次遭遇水灾。你们说说该如何着手处置?”朱厚照尤觉得没骂过瘾,随机出了到题。 被奉天殿的暖气熏得满头大汗的曾鉴深思熟虑后道:“命沿河百姓清淤泥,夺回被占据的河滩地,加高两河堤坝,在经常发洪水的地段挖河渠导水。” 曾鉴想:以上是前任工部尚书徐贯治理太湖的经验之谈,受过弘治帝嘉奖。太子总挑不出错了吧? 朱厚照一脸笑呵呵:“说的都对。不过……” “以上是你一位工部尚书管得了、处置得当的吗?如何统筹安排是内阁的事。处理侵吞河滩地又涉及到当地官府。治水是一项系统工程,要各个部门配合。” “工部要做的是,储备善于治水的人才、备好治水方案、研究最安全、快捷的修堤方法……等等。”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太多的声音只会干扰决策层。内阁每天要处理一堆的奏折。剔除无意义的,能有三分之一管用都算好的。” “吏部管吏部,兵部管兵部,分工明确才能更有效率。你们要是真忍不住唠叨,可以调去都察院或者六科。” 有了曾鉴的前车之鉴,接下来的汇报工作进行的无比顺畅。都是三言二语、长话短说。新年计划内容虽短,条条一针见血直指弊端。 虽然和朱厚照预计的结果南辕北辙。但官员们的乖顺还是让他很有成就感。 戴着钢手套,还能撸不了刺猬? 退朝后已经是黄昏。坐了一天的百官痛苦不堪。 没想到坐着会比跪着更难受。 朱厚照揉揉屁股。弹簧坐垫还是缺了点什么。希望琼州上报的新材料有普及实用的价值。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投怀送抱 朱厚照给了官员们20天的适应期,二月初一的大朝会只能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中最不起眼的一把火。原本还想烧的另外两把火,在刘健支持他出宫以后被搁置下来, 散朝后处理了囚牛商行运营中比较重要的收付款问题。让典膳局准备两荤、两个偏辣的菜式,吃了五分饱。皇帝爹的饮食已经清淡到连个咸味都尝不出了。他一点也吃不习惯。留给李荣充分的时间向皇帝爹汇报,他算准时间慢悠悠踱步到建在御花园中的钦安殿。 钦安殿不大,只有一间主殿。临时在后殿隔出一间二十平左右的卧室。中风加上皇宫遭轰炸,以至于皇帝爹夜夜失眠。失眠时在前殿玄武像面前静坐,才能让皇帝爹感到放松,渐渐入眠。 朱厚照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年三十那晚他表现的太过惊悚。把皇帝爹吓到了?要不要让原钦天监监正、被他搞进囚牛商行充当天气预报员的吴昊想个办法,弄个什么神迹,证明他是气运之子而不是妖魔? “小爷,那就是‘紫禁龙卫’。”刘瑾指着一队禁军一人肩膀扛着的龙头样式的长竹筒。 长竹筒分为两节。底部第一节的筒外绑着火箭。点燃后,像烟花一样借助火药推力飞起来。第一节火药燃烧完毕会产生微弱的爆炸,并点燃第二节上的导火线。第一节爆炸增加了第二节飞行能力。第二节内装着二十枝火箭。导火线燃尽,二十枝火箭向目标射去。 “紫禁龙卫”是在年三十击落热气球的“一窝蜂”上再次改进得到的。利用风速,“紫禁龙卫”的最高射程可达2里,专打空中目标。虽然目前的对手只有热气球,但朱厚照升朱鲁班、赵延为弘仁殿唯二的一品匠人。 那可是大明版的二级火箭啊! 朱厚照授权兵仗局利用二级火箭技术改造有翼火箭。武器效果类似于迫击炮。由于火箭选用竹筒为载体,属于一次性远程武器。优势在于便于携带、不受环境影响。哈密那地方气温高、有沙子,火铳和火炮很容易出故障。兵仗局正在加班加点制作,希望它在哈密战场的首次亮相能震慑四方。 “呜呜~”黑暗中有细碎的哭泣声。 护卫们立刻警觉,团团围住朱厚照。“什么人!” 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坤宁宫废墟中窜出来,跪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很害怕。 “奴婢见过太子爷!今日是奴婢的姐妹生辰,奴婢忍不住来坤宁宫……悼念。奴婢不是有意冲撞太子爷的。” 跪在地上的宫女抬头,摆出最能展现容貌的45度角。刘瑾手持煤油马灯,让朱厚照看清女子的面容。幽暗的灯光下,杏仁大眼梨花带雨,清纯的脸庞像沾着雨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让人心生怜爱。 朱厚照不禁想到两个月亮世界的拍照技巧。刘瑾的灯光效果打的真好! 皇宫貌似平静。其实年三十的空中轰炸给紫禁城造成了物理和精神双重伤害。各宫殿熄灭了夜晚的灯光照明。只在几条主路上保留煤油路灯。夜晚恢复提灯出行。万岁山上将建起一座望月阁。名义上方便钦天监观测天象,实际上是昼夜监测是否有不明物体接近皇宫。热气球遭到了比火器更严密的技术防范和管理。 “太子爷恕罪~”声音婉转如黄莺。 朱厚照的目光在跪着的宫女身上流转一圈。他不是恋童癖,对身体没发育的小女孩不感兴趣。经过两个月亮世界各种整容、骗照的洗礼,很少有美人能让他看直眼。单看第一印象,没有几个天然美女能比得过整容后的大美女。后宫容貌最美的宸太妃想要成为吸粉百万的大主播,脸上也得动几刀。 朱厚照第一次遇到女子投怀送抱,心情还算不错。他伸手虚扶,让宫女起身,笑得一脸温和,“小可怜哭得可真惨,本王心疼得紧!看你样子肯定不在坤宁宫当差。最近宫里不允许串门。违者仗责二十。本王数到二十,你只要消失在本王面前,本王就恕你无罪。” 小宫女眼角噙着泪珠,听了前面半句一脸羞涩。听到让她消失,刹那间樱桃小嘴大张。 刘瑾全程弯着腰看不到表情。唯有提灯的手在听到“消失”时颤了颤。 朱厚照微微一笑:“十一,十二……” 小宫女提起衣裙夺命狂奔。 数到十八,小宫女消失在夜幕中。 小宫女跑得很及时。看来他已经在宫里树立起说一不二的威信了。 “应该从十五开始数起的。”朱厚照一脸遗憾。 总是不留痕迹拍马屁的刘瑾这次没敢接话。 “刘公公,”朱厚照亲切地唤了声刘瑾,“本王喜欢年纪大上一轮的。记住了吗?” 刘瑾倏地跪下:“奴婢有罪。” “你不了解本王的口味,本王恕你无罪。下次找个二十出头肤白貌美、胸大腿长的来。”朱厚照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 “奴婢再也不敢了。”刘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刘瑾于成化年间入宫,亲眼见证了万贵妃后宫独大的场景。皇爷还在呢,谁敢给小爷找大一轮的女子! 朱厚照顿觉无趣:“起来,再晚父皇要歇息了。” 朱厚照到暖房请安的时候,弘治帝和张皇后已经用完晚膳。 “吃过了,还来陪父皇?”针灸治疗开始起作用,弘治帝的嘴歪现象已经不明显,语气放缓,能保持口齿清晰。 朱厚照脸皮厚,嬉皮笑脸道,“半大的小子吃穷老子。孩儿一天至少五顿。来人,上碗葱油拌面。” 朱厚照一点也不惊讶皇帝爹知道他来之前偷吃的事。也肯定第一时间就得知他刚才的艳遇。皇帝爹手脚不便,又不是伤了脑神经。 “真的要去东番岛?”弘治帝没提艳遇的事。那在皇宫很正常。 朱厚照点点头:“孩儿想去南方瞧瞧。如今大明最大的困局不在鞑靼,而在粮食。” “十一年至今北方年年干旱。十四年辽东大饥。十五年辽东全年依靠占城粮存活。鞑靼和瓦剌比大明好不到哪里去。去年卜六王不收金银,只要粮草。说是部落饿死了不少人。若没有大宁作为缓冲,达延汗肯定会南下抢粮。钦天监推算今年的形势也不好。“ “安南、占城毕竟是小国。大明多年购粮,粮食库存见底,粮价也开始向上浮动。琼州、云南、两广、东番岛因为气候原因能种植三季水稻。孩儿要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官员会争取在孩儿面前表现。“ “臭小子!”弘治帝笑骂。 第一百四十七章 幸亏还有皇上 二月初二照例需要祭祀先农神。弘治帝行动不便,由皇太子朱厚照代劳。祭祀回宫,按例文武百官要在奉天殿行庆成礼。弘治帝不出面,太皇太后、皇太后也没有出现。 朱厚照提倡朝廷裁撤一切不必要典礼,再一次取消庆成宴。 祭先农神为祈求五谷丰登。弘治帝觉得不妥,命司礼监在左阙门宴请四夷使者。 安南、占城、琉球、朝鲜的使者在四夷馆中并未离去。明朝是个庞然大物,首辅的权利交接都能牵扯各国,更何况是皇权。每次皇权更迭朝堂上肯定要大换血,外国使臣会逗留很久。 弘治帝坐着轮椅出现在左阙门。尤其和占城使者笑谈了几句,以安占城。又向安南传递希望和睦相处的讯息。 安南在历经两任少帝的动乱之后国内稳定、国力大涨。先后攻打占城和南掌,扩大了国土。虽然安南再也不是大明交趾布政使司,但安南依旧无法顶住大明的压力。大明为占城出头,强逼安南放弃占领的占城中部毗阇耶地区。 安南并不是安分守己的属国。云南和安南交界地常有摩擦。若大明权利交接的时候出点什么事,见风使舵的安南必定会再次夺回占城中部地区。 弘治帝使了正规的外交手段。如果安南不给大明皇帝面子,大明肯定也不会给安南面子。安南显然不敢让大明皇帝没面子。 这事本应该朱厚照来做。礼部尚书张升劝了许久,朱厚照仍旧不愿意和安南使者好生说话。 因为种种原因,海贸乃是确保大明国库充盈的根本。朱厚照强势插入远洋贸易。处于和平时期的两个月亮世界都有海盗出没,更别提大明了。囚牛商行养着远征军护卫航线。可航线太长,远征军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这个时候,就要看大明在周边国家的威慑力。 宣德朝撤销交趾,相当于向安南认输,动摇了明朝的宗主国地位。此后的旧港宣慰司被灭,更是沉重地打击了大明在周围海域的声望。 在哪跌倒就要在哪爬起来! 朱厚照对安南的不安好心朝野皆知,安南也知道。这几年安南乖顺,唯恐被抓到错处。大明太子可是做出过悬赏两万人头建京观的主! 朱厚照认为,堂堂大明皇太子何必向敌人虚以蛇尾! 张升觉得,朝廷此时不宜和安南开战,以和为贵。 论辩才,满朝文武找不出一人能辩过朱厚照的。和他讲道理,他跟你讲情怀;和他讲情怀,他又跟你讲道理。还总是满口仁义道德,站在大义的高处指责你。 于是,内阁出面,请出了弘治帝。左阙门宴请只是一个契机。 ------------------------------------- “幸亏皇上的身体有所好转。”谢迁拭去额头的汗珠。 刚才太子突然出现在文渊阁,亲口确认朝廷近期不会向安南动手。太子大有不给个说法就不走的架势。刘健抬出弘治帝,总算把太子给弄走。 刘健头疼,他特后悔说服弘治帝放太子出宫。太太平平去东番岛不好吗?非要插手安南和占城的事! 若不是梁储从满勒加送来急件,内阁根本就不知道此事。只怕又是打起来后给太子收拾残局的份! 安南占领占城大部分国土后,不少占城人躲到了满勒加等地。满勒加的占城人用钱财贿赂了萧敬的人。想要让大明替占城把国土都夺回来。占城王甚至还承诺收复北部阿摩罗波后,租借给大明五十年。大明可以派驻总督管理。 三分之一的占城有一半的琼州岛大吗? 大明还缺这点土地? 可惜酷爱土地的大明太子不这么认为! “刘瑾不应该给太子送美人,应该送地!”谢迁吐槽,“送足够多的土地,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必是刘瑾。” 刘瑾给朱厚照塞宫女的事传遍宫里宫外。皇宫消息密不透风,能传出来,代表宫里有人想警告刘瑾。 朱厚照向刘瑾索要年龄大一轮的女子成为笑谈,都以为他在警告刘瑾。谁又知道那是朱厚照的肺腑之言! 李东阳苦笑:“太子身边人都知道太子喜好土地。所以萧敬才愿意接受占城的建议。当初太子从南方水师抽了不少官兵入远征军,朝廷还能控制远征军一二。青土城的护卫军、东番岛的’鬼刹‘都在宦官的掌控之下。就怕他们投太子所好……” “宾之怕太子身边出现第二位王振步英宗后尘?”刘健揉揉太阳穴,“皇上健在,我等无须过虑。先把开春后北方以工代徭挖沟渠引水的事前工作准备好。” 谢迁忧虑重重:“还记得弘治十四年辽东大旱吗?从春到秋,全年有8个月未下雨,河沟尽涸!不管是’坎儿井‘还是’沙井‘,本质上都是储存雨水。劳师动众真的有用吗?还不如修路,方便把粮食运送到北方各县。” “老天爷也不知道怎么了,南涝北旱,不给百姓们一点活路。也难怪太子要把目标移到海外。没有占城米,干旱饥荒两年的辽东早就饿殍遍野。”李东阳说了句公道话。 刘健抽出一份奏折:“诺,这是南直隶刚递上来的折子。去年池州府铜陵县水灾严重,希望朝廷免去税粮五千一百八十七石,马草八千二百九十五包。” 在朝廷不缺粮的情况下,一般都会同意免去遭灾地方的税粮。朝廷缺粮,但太子不缺。大明总有一天要由太子接手,内阁向来不心疼太子的财物。刘健在奏折下方草拟了一个大大的“诺”。 “如果今年南直隶再来一次大水,户部欠着太子的95万石粮食,后年都还不上。”李东阳摇头。 谢迁想了想,道,“占城一年三季稻。地方不大,产出的粮应该够养活半个南直隶吧?” “想什么呢!达延汗枕戈待旦,北方不稳。南北两线作战乃是兵家大忌。一切等安定北方再议。”刘健道。 ------------------------------------- 朱厚照摸摸下巴:“刘首辅真这么说?” “回小爷的话,千真万确。不过兵部刘尚书反对开海禁,未必会同意。”被李荣教训一顿的刘瑾做事越发积极了。 “协调百官是内阁的事。”朱厚照满不在乎,“去催一下兵部,关于甘肃总兵、总督的人选。还有事关组建海上巡捕营,让他们给尽快给一份名单。本王出海时顺带瞧一瞧宁波、泉州、广州三处市舶司和海上巡捕营。” 他难得有机会出趟宫,当然不能浪费。 第三百四十八章 老骥伏枥 吏部衙门。 仗着年龄大的优势,马文升从文华殿搬回来一把沙发椅。就是太子在奉天殿坐的那把,坐垫和靠背加了弹簧和棉花。 装了暖气片的衙门班房温暖如春,身体陷入柔暖的沙发椅内,疲惫的马文升慢慢合上眼睛打起了呼噜。 近期政务太多,又正逢太子全面掌权的关键时期,马文升不敢有丝毫懈怠。吃过年夜饭他已经七十七了,本该在家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奈何就是咽不下一口气!他十几年前就应该成为吏部尚书,可就因为党争,被压了多年。太子喜欢任用敢为天下先的年轻官员。他这个吏部尚书快下台了哦。就算厚着脸皮不致仕,紧张、繁重的政务能压垮他的身体。多来几次长达四、五个时辰朝会,他这条老命要交代在奉天殿。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门外的人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轻手轻脚推门而入。熟睡的马文升一无所查。 “尚书大人?”王鏊低声呼唤。 年纪渐长的马文升耳背,王鏊只得把他推醒。 被吵醒的马文升双眼困顿,眼前有一模糊的人影。戴上挂在脖子上的眼镜,这才看清了来者是詹事府詹事兼吏部右侍郎王鏊。“王侍郎有事?” 王鏊和南京吏部尚书韩文走的近。小道消息说,曾经多次弹劾过他的韩文有可能接替他成为吏部尚书。马文升打心底不喜欢被韩文举荐到吏部的王鏊。但王鏊身上还有个詹事府詹事的头衔!虽然太子没表现出对王鏊特别看重,可詹事府出身,铁打的太子党。马文升也不敢打压王鏊。 “刚才刘瑾到兵部传太子口谕,让兵部三日之内把甘肃总兵、三边总督、市舶司下海上巡捕营的名单报上去。” 兵部的事让王鏊不惜吵醒马文升,是因为马文升从中插了一脚,举荐兵部左侍郎张海成为三边总督。太子让兵部推荐,应该是属意有作战指挥经验的武官担任。张海虽然在兵部多年,但没有上过战场。太子隐晦地拒绝。同时,送了一副能帮助马文升看清东西的眼镜。 二月初一大朝,太子警告百官做好分内事、少管闲事,可不仅仅是针对曾鉴说的!马文升能倚老卖老装傻充愣,吏部可不敢在太子树立威信的时候挑衅。 听到太子向兵部索要名单,马文升眼睛不花、耳朵也不聋了。 他大拍桌子激动地道:“首任三边总督是王越!又不是武职!武官可以抢总督,文官就不能吗?太子自己都说用人不看文武,能力胜任为重!” “尚书大人,刘首辅势必要拿下哈密的大铜矿,甘肃总兵、三边总督人选不能有差池。张海侍郎真的不适合!”王鏊苦口婆心劝解。王鏊及时通报是让马文升死心,不是让马文升继续纠缠下去。 王鏊心里着急。马尚书官海沉浮几十年,怎么就看不透呢?想要把他弄下台的可不是李阁老和刘尚书。 马尚书和首辅刘健关系莫逆,因此前几年皇上没同意他升任吏部尚书。首辅如果和吏部尚书穿一条裤子,很容易架空皇帝!马尚书得偿所愿,那也是因为年事已高、离致仕之日不远!皇上念旧情,虽然一直压着马尚书,但迁任吏部尚书的同时,赐下三孤之一的少师兼太子少师!又有多少官员能得此殊荣? “张海不合适,另一个肯定合适!”马文升自信满满。 “请尚书大人指教。” 王鏊默默地把在任的文官过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有九边任职且表现出众的文官不多。太子赏识的许进现在是户部左侍郎,户部清丈田亩的事也很重要。 “秦纮!” 王鏊愣了愣:“秦大人于成化年间两次击退过达延汗,又有多年总督两广军务的经验。合适是合适,不过秦大人已经致仕多年。“ 马文升大笑:“秦纮弹劾与太皇太后有亲的安远侯柳景惨遭罢官,虽有王恕作保转为南京户部尚书,但已经心灰意冷,才会托病辞官的。太子不是耳根子软的皇上,从不给人留情面。不会因为秦纮的坚持原则冷落他。” 王鏊猛烈的咳嗽。在吏部官衙抱怨弘治帝耳根子软?不怕被人听去传给太子?太子多次容忍马尚书,只因为太子不会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一旦涉及原则问题,太子谁的情面都不给。 崇王还是太子的叔爷爷呢,太子不照样申饬崇王巧取豪夺,削夺俸禄三分之一吗?太皇太后求情都没用。 “可是……秦大人和尚书大人同龄吧?”都是77岁高龄之人! 马文升哈哈大笑:“年纪大怎么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太子用人重能力,可没提过年龄。难不成还需要三边总督上战场?被太子重创过的鞑靼,已经不是当年越过大同防线横扫百里的鞑靼了。三边总督绝不能让武官占了去!” 王鏊认同。如果换成秦纮,吏部可以争一下。“下官亲自去太子面前举荐。” “等一下,兵部不会这么快把名单报上去。刘大夏做事思虑太多,有的要思量了。”马文升笑呵呵地说,“焦芳来找过本官,言下之意想让本官在廷推的时候支持他升任工部尚书。焦芳同样出自詹事府,现在爬的比你这位詹事高。你没点想法?” “下官从未听闻曾尚书被罢官。焦芳此举孟浪了!下官只听过太子敲打身边人,未见过太子因为亲疏关系故意抬举某人。” 王鏊想说,太子在用人方面简单粗暴,重视能力胜于一切。焦芳没有水利、屯田、交通建造方面的出色履历。太子不可能把焦芳塞到工部。 马文升轻蔑地撇了撇嘴。太子不就是因为刘大夏有意巴结,才处处抬举刘大夏的吗!按理,他从兵部尚书调任吏部尚书,兵部左侍郎张海接替兵部尚书。谁知刘大夏横插一脚!刘大夏仗着和李东阳是同乡、同年,摸清了太子性子投其所好! “你去找太子的时候,顺便告诉太子有几位传奉官也想入市舶司。探探太子的口风。”马文升把主动申请入市舶司的几张申请表递给王鏊。 《官职调动申请表》,太子捣鼓出来让吏部发放到京师各官衙和地方、在籍官员人手一张、且印着吏部大印的表格。是毛遂自荐的专用文书。 马文升坚持认为,太子让弘仁殿替他配眼镜是为了方便他翻看《官职调动申请表》。 呵,韩文比他更见不得传奉官。看到时韩文那个不输胡御史的硬石头如何膈应太子! 第三百四十九章 建个新衙门 当大老板不容易啊! 朱厚照伸了个大大懒腰,把三份传奉官送到吏部的《官职调动申请表》扔在书案上。 传奉官人数在1500左右。除了300多人在弘仁殿表现优异外,其余人都是皇恩恩宠之人。光从先皇时期留下的就有600多位。他们虽然受恩宠,但身份普遍不高。真正的皇亲国戚、权贵子弟都荫封成锦衣卫或监生。 在朱厚照眼里,传奉官、荫封的锦衣卫和监生没什么区别。 “让东厂查查这三人。”朱厚照让刘瑾办事。 又道:“把秦纮的履历读给本王听。” 段聪翻开王鏊拿来履历档案:“小爷,似乎全是马尚书的字。” 能被朱厚照看重留在身边的,在某一方面有过人之处。段聪任司礼监文吏期书办期间看了很多书,知识渊博涉猎广泛,能陪朱厚照唠嗑。他还能认出朝堂、地方众多官员的笔迹。 “马老头不服老啊!”吏部有足够多的文吏能差遣。马文升亲力亲为,显然是非常想让秦纮出山。 “秦纮,宣德元年生人,字世缨,山东单县人。景泰二年进士,最初被授为御史……天顺初年人任雄县知县,王府奉御杜坚捕天鹅暴横,纮执杖其从者,坐下诏狱。百姓为其鸣冤……成化十三年巡抚山西,上疏揭发庆成王之子罪行,诬告下狱,三法司查核其无罪。内臣抄家,仅得破衣几件……后改任巡抚宣府,整顿边备素有成效。成化十七年,鞑靼……“ “别读了,接下来本王都知道。” 朱厚照对秦纮并不陌生。弘治七年,他年仅四岁,每日被太皇太后带在身边。秦纮弹劾太皇太后娘家侄女婿安远侯,安远侯进宫哭诉的时候他在现场。秦纮御史出身,为人正直、不畏权贵。长期在边疆担任巡抚、总督,文武兼资。 唯一的缺点,年纪太大。 朝中的能臣年纪都偏大。但是他们历经天顺、成化朝的风风雨雨,都是国之栋梁。 老骥有老骥的好。青土城的年轻将领,经过彭清的调教,战场上指挥的有模有样。尤其是勋贵子弟,简直脱胎换骨。 但官位就那么多,年长者长期霸着,怎么能让年轻官员有锻炼的机会呢? 想要解决这种矛盾其实也不难,全看皇帝的个人喜好。有些皇帝喜欢任用老成持重之人,比如皇帝爹。有些皇帝就喜欢任用敢于冒险的年轻人,比如先皇。他嘛,只要是能人都行。 “不能浪费人才啊!”朱厚照毫无形象的躺在布艺沙发上嘟囔。 他不喜欢硬邦邦的木制家具。但他也没有把布艺沙发放在囚牛商行里卖。上等木材制成的家具能卖上高价,海外的好木材便宜,一进一出赚的差价能抵皇宫大半年的开销。 布艺家具摆在文华殿,官员有兴趣想要,他会很大方地送,反正不费几个银子。目前为止,仅有马文升一人开过口。 段聪低眉垂眼,他在太子身边听到的话,出了房门便会忘记。端本宫总管黄献养病,刘瑾上蹿下跳、不放过丝毫机会表现。他却没什么野心,只想满了六十辞官回家养花看书。他做梦也想不到太子会看中他,并留在身边。 太子又不爱留很多人在身边,能当太子近侍比进司礼监都难。段聪在宫里的地位一下子水涨船高,虽然身份上还是小小的书办,现在连掌印太监李荣都要高看他一眼。 “去问问午门那的官衙还有没有空的?”躺在沙发上的朱厚照突然道。 段聪有片刻的迷茫:“啊?” 朱厚照挥挥手打发人:“你去六部那逛一圈就知道了。” “奴婢遵命。”向来只读读东西的段聪硬着头皮接下。 真是奇怪任务!段聪压根不知道太子的用意。老实本分的他只有认认真真办事。 段聪几乎和朱厚照寸步不离。拿着腰牌独自出午门的时候,引得不少人留意。太子让他逛一圈,他真的把皇城左右两侧的官衙都走了一遍。宗人府、吏部、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大理寺、都察院,连太医院和会同馆都去了。 皇城旁哪里会有空置不用的衙门!段聪扶额,只能用铅椠在速写纸上把各官衙的位置记下来,把能建新衙门的空地标出来。段聪字写得还成,画技就差了点。他看过弘仁殿交到太子手上的图样,横是横竖是竖、圆形规整,画的非常规整。 段聪又逛了一次,用脚丈量距离。改了几版,好容易把官衙地形图按照弘仁殿的规格画好。 书办的宦官服不起眼,段聪也面生的很。刚开始没有官员注意到他。见他在好几个衙门口东张西望,有官员警惕地问了段聪的身份。瞬间,段聪出现在各官衙外的消息传遍五府六部大小衙门。官员们看着段聪来来去去,手里记着什么,恨不能凑上前去偷看。 有官员想上前套近乎。段聪收起速写纸,不冷不热的用“三字经”回应。 段聪画完地形图径直回到文华殿。官员们开始四处串门,打听消息,纷纷猜测太子是不是派段聪来的原因。推测理由五花八门。 段聪奉上地形图:“小爷,没有空置的官衙。奴婢瞧了,会同馆周围还有空地新建一座。” 伏案书写的朱厚照收笔,吹干刚写好的奏疏,塞进衣袖里。 “走,去瞧瞧。” 出于安全考虑,朱厚照出宫前前后后至少跟着一百人。当一行人浩浩荡荡经过礼部时,吓得窜门的官员差点躲到桌底。 朱厚照在会同馆周围逛了一圈。会同馆是接待藩属使者的衙门。为彰显大明威仪,四周很空旷。会同馆右手边是太医院,左手边隔着一条河是詹事府,与翰林院南北遥遥相对。 “在会同馆和翰林院之间修一座官衙。规格样式照翰林院修,一定要有花园。”朱厚照指着段聪找的空地道。身边会有人把他的命令传下去,将会由负责修缮殿宇的内宫监负责。 朱厚照又加了一句:“安排在重修乾清宫、坤宁宫、端本宫之前。” 下边的人立刻重视,小跑着回宫通知内宫监。 “去吏部。” 朱厚照又在吏部和马文升关门谈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宫。 据吏部官员描述,朱厚照走后马文升又笑又哭,还唱起了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第三百五十章 三从四德 在科学不发达的时代,要树立至尊无上的威严,必须保持神秘感。尤其不能让人揣摩出行为规律。如同太祖和太宗,都留下喜怒无常的评价。 这一点上,朱厚照做的很到位。至今无人摸透他。马文升的癫狂,引得百官议论纷纷。什么样的猜测都有,同样无一人猜对。 “官员们都猜了些什么?”朱厚照翘着二郎腿,手中翻看刑部整理出来的《海运法》。 宋元两朝都有远洋贸易,宋朝已经把市舶司规范化,从现实发生的远航贸易摩擦中摸索出条条框框,比较着名的有《广州市舶司条法》。明初的市舶司,基本依照宋律运转。刑部稍微修改内容,大明首部《海运法》出炉。 朱厚照没学过法律,装个样子查阅,只是为了表示对海运的重视而已。 刘瑾把百官的推测当笑话讲出来:“有的猜,小爷点名马尚书出任三边总督。” “呵呵。” “还有的猜小爷说了一箩筐好话安抚马尚书。马尚书在吏部还能留任三年。” “呵呵。” “兵部有官员探奴婢口风,问小爷是不是同意了马尚书上报的人选?” “呵呵。” “更夸张的是,有人说小爷想给马尚书封爵位。马尚书曾经从土鲁番速檀阿麻黑手中救下哈密忠顺王。也算得上军功。”刘瑾用余光观察朱厚照的表情。 朱厚照曲指敲敲沙发椅扶手,脸上收敛了笑容。刘瑾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偷偷观察刘瑾。刘瑾的功利心很强。这种人如同一把双刃剑。用的好所向披靡,用的不好伤己。刘瑾特别留意他反应的地方,恰恰也是百官最关注的地方。 百官们身处权利的漩涡,一有风吹草动准会一惊一乍。之前反对太子府迁往哈密。现在看出哈密的军事、经济双重价值,不但改变态度还想和武官一起从战争中分一杯羹。 无军功不封爵。王越以文官的身份封爵,罕见之极。虽爵位不世袭,但彪炳史册,万古流名。哪怕王越在世时被帝皇冷落了十几年,被同僚们骂阉党,留给后人的也会是好名声。马文升如能两次平定哈密,继王越之后封爵的可能性的确不低。 爵位是一方面,官职是另一方面。见他有抬举六部削弱内阁的意图,吏部尚书显得更加重要。 觉得他会换内阁,暗中蠢蠢欲动;觉得马文升年老可以腾位置了,流言四起。 再想到东厂和锦衣卫分别送到他手里情报,朱厚照很想大声问官员们一声——你们累不累啊! 朱厚照仿佛听到物体刺耳的摩擦声,心里窜出无名怒火。想想类似的事情还要遭受几十年,他烦躁地想撞墙。 皇帝爹肯定是被年复一年的糟心事折磨的血压居高不下! 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一定要保持头脑冷静!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兼养家糊口的重任!怒火只会吞噬理智! 朱厚照越来越理解太祖、太宗监视百官的行为了。 草! 不能让他一个人堵心。 朱厚照腾的从沙发椅上弹起。“唰唰”在宣纸上龙飞凤舞。 “把这两份内容分别送到《京报》和《大明报》。让他们必须刊登在明日的头版头条上。”朱厚照讥诮地冷哼一声,“让《京报》发布‘一千两一篇润笔费’的征文活动。主题就围绕官员的‘三从四德’进行。” 官员的……三从四德? 段聪压制不住好奇心,往宣纸上瞟了一眼。 “服从大局、遵从律法、顺从民意。修为人之德,修为事之德,修为学之德,修为官之德。” 真的是三从四德。 朱厚照冷笑道:“官员们要学习女子,把‘三从四德’刻在骨子里!” “奴婢立刻去办。”刘瑾逃也似的离开。刘瑾压根想不到几句话能激怒小爷。小爷到底生什么气呢? 朱厚照眯起眼斜视段聪:“想办法让官员们知道,刘瑾从中挑拨本王的百官之间的关系。” “另外找机会提醒刘瑾,本王不喜欢内臣和外臣关系过近!父皇仁厚,处置何文鼎的时候毫不留情。更何况本王!” 段聪愁眉苦脸地接下这两个差事。 《大明报》由礼部负责日常刊发。焦芳把这差事牢牢捏在手里。刘瑾来找他时,他还以为升任工部尚书的事有眉目了。 “难怪今早听到喜鹊在叫。刘公公快请进!刚拿到一罐从云南送来的好茶,刘公公一起品品?”焦芳殷勤地迎接刘瑾到来。 焦芳需要刘瑾打探太子动向。刘瑾需要焦芳替他分析太子言行的背后的深意。政治上是同盟。私底下两人还狼狈为奸,从商人手里捞走了不少好处。尤其在长芦盐场的拍卖上! “你听到的是乌鸦才对!小爷发火了!咱家都不知道哪句话触怒了小爷。”刘瑾急得团团转。 焦芳闻言楞了一下:“公公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转述百官对马文升疯癫的猜测。小爷知道后,让咱家把官员的三从四德送到报馆。命报馆必须在头条头版上登出。” “三从四德?”焦芳耳朵嗡的一下,被雷到了。 逐字逐句看完后,焦芳笑道,“公公安心。太子不是生您的气。百官不消停,太子不高兴了。” 刘瑾松开眉头喜道:“真的?” “千真万确。工部尚书一职,很快会空出来。”在焦芳眼里,工部尚书曾鉴犯了“三从四德”中的多条。致仕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就好。咱家先要去一次《京报》。今晚咱家不当差,晚上见面再聊。”喘喘不安的刘瑾整个人松快了。 焦芳把人送出去:“今晚醉香楼不见不散。” 刘瑾把“三从四德”送到《京报》立即离开。现在京报的总编是最看不惯宦官的胡御史。胡老先生见一次刘瑾敲打一次。刘瑾最不爱和他打交道。 胡老先生在都察院任职多年,和朱厚照也有过几次“交手”。从未发现朱厚照有单纯发火泄愤的时候。 “太子发火,必定有所大动作。快去司礼监把温公公找来。” 胡老先生已经辞官,又在太子的产业《京报》当主编。没有不能联络内臣的顾忌。温祥现在身兼司礼监秉笔太监,消息一定很灵通。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本王想哭 润笔费高达一千两的征文,以及“服从大局、遵从律法、顺从民意。修为人之德,修为事之德,修为学之德,修为官之德”的三从四德一下子引爆了南北直隶官场。 随着《京报》、《大明报》流转到更远的地方,甚至还惊动了整个大明文坛。 女子们要遵从三从四德,官员们竟然也有“三从四德”要遵守!百姓们大开眼界! 挂着三从四德的噱头,天下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能背出官员的三从四德。 如果放在两个月亮世界,一定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营销。 三从四德乍听之下很荒谬。大儒们却可以引经据典,把三从四德、君君臣臣的伦理纲常化为等号。这几篇文章被《京报》发表,执笔之人收到报馆给出的一千两润笔费。 不吹不黑,不算格外赏赐,正一品官员年俸500两左右。一千两一篇的润笔费给的相当高! 高到刘健都想投稿《京报》了。一千两从太子私库中支出,《大明报》隶属于朝廷,没本钱高家收稿。《大明报》成立到现在,只有在《京报》停刊的那段日子有过短暂的辉煌。自从太子摄政,《京报》复刊后势如破竹。《大明报》还要借助《京报》的专用运输渠道往地方发卖。 “太子的心已经飞出去,在宫里坐不住了。现在的太子最需要朝堂稳定,不希望看到内斗。希望有些人清醒一点。”刘健说话声不大,只有办公房内寥寥数人听见。 最近很安分的谢迁苦笑。银矿的事提不了,盐场拍卖的事差点让谢府的门槛被踏破。被小太子警告了一番,他连寿宁侯府上都不敢踏足了。 谢迁对首辅刘健还是很服气的。一句支持太子出宫,保下内阁三人的位置。 谢迁不由得道:“只怕脑子清醒,但身处漩涡之中已经抽不开身了。” 身处高位的人都能感受到朝堂上的暗涌。马文升是刘健巩固首辅地位的最好帮手。在太子没开口赶人之前,刘健必定不会让马文升离开吏部。同样,扳倒马文升或者以老迈的名义逼其致仕,能削弱首辅的权柄。首辅话语权变小,内阁势弱,六部就能和内阁分庭抗衡。 在到手的权势面前,太子能不能出宫又有何要紧的。那些人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太子是国之储君,在皇上病重时不宜离京。 “‘修为人之德,修为事之德,修为学之德,修为官之德’,太子选的四德还挺贴切的。”刘健笑道。 两人笑谈着,李东阳步履匆匆归来。 “于乔,寿宁侯是不是和长芦盐场有什么牵连?”李东阳大口喘气,眉头深锁、心如火灼。 刘健给李东阳递了杯热茶:“宾之,喝口茶坐下慢慢说。别急!我们急不得。” 弘治帝病重,太子毕竟年幼,内阁一点也不能慌。 李东阳粗鲁地灌下一口茶喘息:“钦安殿传了太医院院使孙泰。我从司礼监打听到,寿宁侯进宫看望皇后娘娘,不知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病情又加重了!” “什么!”刘健狠狠一拍桌子,“寿宁侯知不知道轻重!气坏了皇上,哪怕皇后护着,太子也不可能饶得了他!” 没了弘治帝,还有谁能在关键时刻拦住太子发疯?! “我等立刻进宫。”谢迁忙道。 李东阳摇摇头:“太子收到消息已经去了。我认为,我们晚一点再去比较妥当。” 如果太子要打寿宁侯,他们三个去了也拉不住。 “商承庆,你去宫里守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刘健嘱咐身边最信任的中书舍人。 能在内阁当中书舍人的,才学、文笔、家世都不能低。商承庆,成化内阁首辅商辂的曾孙。官宦子弟对官场、宫廷变故更为敏感。想要收买此类人难度很大。 商承庆一踏出文渊阁,面上的焦急之色消失无踪。看到熟识的人,还能停下来聊几句。让人瞧不出一点异常。 刘健严肃地询问和寿宁侯关系密切的谢迁:“于乔,事情闹大了,立刻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太子宣布长芦盐场拍卖后,寿宁侯坐立不安。多次邀我过府,都被我推脱了。买盐引的商人找上了门。我猜测……”谢迁顿了顿道,“寿宁侯用特殊手段得到的盐引应该超发了。” “超发了多少?”刘健当然知道盐引超发的现况。只是因为朝廷垄断食盐,盐引超发的恶果很难显现。盐引和已经停发的大明宝钞唯一的区别在于,盐引能拿到盐。用太子的话说,盐引背后有必不可少的实物支撑,不会轻易崩盘。 谢迁苦笑:“我真的不清楚。” “去户部问。”刘健脸色铁青。 商人得到盐引要通过户部支取。户部肯定清楚内情。侣钟没有告诉他们!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都在挑战内阁的权威。哪怕太子想抬高六部,只要太子一日不继位,内阁就一日压在六部头顶! 李东阳叹息:“没必要了。侣钟如果要说,早就说了。现在逼他说出来,只会把麻烦带进文渊阁。先看太子如何处置。” “有皇后娘娘在,太子还能怎么处置!就是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取消《盐法条例》。”谢迁眼神幽深。 太子摄政后多次试探内阁。内阁也想了解年轻的太子,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我们三个赌一把。”刘健脱下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我赌太子不会取消。” 太子平时很抠门,大方的时候又格外大方。囚牛商行从海外交易中换到了很多宝石,内阁已经重臣们或多或少都得到过赏赐。蓝宝石是太子送的,包戒指花了10两黄金。 谢迁取下腰间的羊脂白玉佩:“我也赌太子不会取消。” “我也认为太子不会取消。这盘赌局开不成了。”李东阳摊摊手。 三人相视苦笑。在外力压迫之下不会取消新政的太子,可不好辅佐啊! ------------------------------------- “再说一遍,多少!”朱厚照撸起衣袖,气冲冲走到寿宁侯面前。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皇后抱住朱厚照:“照哥儿,先瞧瞧你父皇吧。” “解决不了此事,父皇假使醒了也还是会晕的。”朱厚照气得想抓狂。皇帝爹竟然诈晕!有这么坑儿子的吗? “35万引!”在奔溃边缘的寿宁侯抱头痛哭。 朱厚照吐血:“大舅哭什么,该哭的是本王才对!” 第三百五十二章 盐引超发 在两个月亮世界经常点外卖的朱厚照不记得,或者从没认真了解过一包食盐多少钱。在他印象中盐很便宜,至少没一包泡面贵。 大明的盐相对很多物价来说是偏贵的。大米2石白银1两。一两白银等于10钱银子。八斤猪肉白银1钱六分左右。不用地区的盐价不一样,在北直隶,一斤盐1钱5分,相当于八斤猪肉。 这也就是为什么七文一包的泡面在民间一有货就抢购一空的原因。百姓们除了喜欢油炸后能存放时间久的面饼,更看中添加食盐、香料的料包!买一斤盐和13包泡面的价格一样。只论做菜,料包省点用和一斤盐使用时间差不多,还白得13个面饼。 随着泡面受欢迎,泡面的价格也从七文一包涨到十文一包。朱厚照让作坊把料包的量加大一半,因此即便涨价百姓们也没什么不满之情。 百姓们想买的是料包,朱厚照想卖的也是料包。毕竟盐是朝廷专营,就算是他也不能破坏规矩。河套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盐场,采盐成本很低。吕宋、爪哇等地的香料价格也不贵。对他来说,十文一包的泡面利润至少有五文。 再说说盐引。盐引分为大小两种,大的每引折盐300斤,小的200斤。寿宁侯之类的权贵,指的肯定是大盐引了。 从朝廷专管的盐场拿一引300斤盐,需要支付粮食等等价实物或者银六钱四厘。在叶淇改革后,几乎都交银子。除此之外,还要付税银3两,公使银也就是运费3两。对商人来说,300斤盐的本钱是6两6钱4厘。卖盐时只能运到朝廷指定允许销售的地方。做道数学题,百姓买300斤盐需花费45两。实打实7倍的利。 卖盐是包赚不赔的生意!不管哪种社会,最优的资源只会掌握在一小撮人手中。盐商和官员、勋贵、皇亲国戚勾结是必然的事! 权贵得到盐引的成本几乎为零。只要皇帝允许便可!要盐引等同于要钱! 朱厚照除了翻白眼还是只能翻白眼。皇帝爹一向很大方!皇爷爷在官员面前很强势,除了盐引,还有其它途径让身边的人收益。成化朝白给出的盐引还不算多。皇帝爹不敢和官员们死磕,除了盐引和土地,也拿不出其它东西让身边人得利。 别说,朱厚照还真不信寿宁侯报出的35万盐引。 绝对少报了! 据寿宁侯私下亲口所说:“一引白得银六钱,积而千引,则坐致六百金,万引可得六千金。”别问寿宁侯私下说的话朱厚照怎么知道。朱厚照是绝对不承认他听过此话! 35万引才21万黄金,不过105万白银而已。寿宁侯、建昌伯两个府上加起来才一百多万两?连李广家资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骗鬼吧! 朱厚照皱着脸,对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张皇后露出相当无奈的表情。 皇帝爹装晕,已经是对张皇后最大的惩罚。他还能咋办? 只能为了家庭和睦,干了这杯苦酒! “母后且安心照看父皇。孩儿会圆满地解决此事。”朱厚照向张皇后做出承诺,“不会为难大舅。” 张皇后连声说好。眼泪朦胧地看了眼跪下请罪的大弟,给了个安抚的眼神,在女官的搀扶下去了后殿。 朱厚照慢吞吞给前殿供奉玄武像的空位上了一炷香。玄武像已经被御用监送去了武当山。路费加上给武当山斋醮,将近十万两。为了买皇帝爹一个安心,十万就十万吧!不过钱不能白花。 朱厚照一边上香一边心里默念:“只要道士们能把接连出现的天灾说成百年未有之大变革前兆,变革之后,百姓们能过上丰衣足食、手有余钱的好日子,大明也将迎来万国来朝。他不但会给玄武像塑金身,还将再捐一万……两万……金吧!东番岛的金矿储量丰富。” 跪在地上的寿宁侯偷瞄朱厚照。全程屏住呼吸,十指紧握,心脏咚咚跳动。《盐法条例》颁布,手上的盐引将成废纸。他急得团团转,一得知皇帝姐夫病情好转,马上找上来。可未曾想到往低报的盐引能把皇帝姐夫气晕。皇帝姐夫千万别出事!如果一出事,张家全族会跟着陪葬的。 得到消息赶来钦安殿随时听从召唤的司礼监全员静默,认真注视朱厚照给空无一物的神坛烧香。 钦安殿气氛诡谲。 “立刻召户部所有正六品以上官员到集义殿议事。让他们带好盐引相关的账本。大舅,和本王一起去集义殿等着吧。”朱厚照等香烧掉一半后道。 李荣亲自跑了一趟户部,其余人陪着朱厚照来到集义殿。 回到文华殿的偏殿集义殿,朱厚照不急不慢地上了次净室。拧开水龙头洗手完,还不忘让段聪记下“水龙头漏水,让弘仁殿改进”的工作备忘。端本宫被炸后,弘仁殿的匠人们搬到朝阳门的皇庄。沟通起来,没有原先方便。 朱厚照坐上摆在戏台样式的演讲台左侧的沙发椅上。闭着眼睛小歇了一会,户部左右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员在侣钟的带头下进殿行礼。 司礼监坐在演讲台左下手,神情焦虑的寿宁侯坐在演讲台前第一排。闭眼沉思的朱厚照让寿宁侯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弟弟张延龄死活不来,说是怕面对摄政王。寿宁侯原本不明白,现在隐隐有些明白了。 坐上主讲台,朱厚照挂上皇帝爹的招牌笑容。“侣尚书准备的很充分嘛!大家找地方坐下。待会儿点到谁发言,请站到这里来讲话,让所有人都能听清。” 侣钟抱着一大叠文书。其他官员手上只拿着速写本。 “侣尚书,告诉本王一个明确的数据,盐引超发了多少?”笑得如沐春风的朱厚照直指核心。 太祖不懂经济学,所以盐引和大明宝钞一样都有超发的严重问题。所谓超发,是指朝廷发放的盐引数量远超全国盐场的产量。从一开始朝廷故意拖欠盐商食盐,到后期盐引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国债”。除了商人,权贵手中也掌握着大量的盐引。 朱厚照想要废海禁,用了三年多的时间“腐蚀”百官,才有了二月初一的顺利推行。朱厚照想要改革盐政,事先没有铺垫,内阁竟然也同意了。原因就在与盐引超发的现实性问题上! 多少官员伸长脖子等着《盐法条例》引爆这个问题! 第三百五十三章 本王能怎么办 “臣粗略地统计,盐引超发三百万引左右!” 侣钟捧着初步统计表格走上演讲台。 扩音效果能和音响比肩的演讲台,把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到集义殿每个人耳中。 “三百万!”耳朵好使的朱厚照听到了温祥的倒吸声。 毕竟温祥调到司礼监的日子太短,不知道大明财政糟糕到什么地步。司礼监其他人的反应就不大。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太糟糕,当初皇帝爹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年幼的他折腾海运了。 朱厚照是最不耐烦看公文的。他连内阁草拟的奏折都让段聪读给他听,哪会有事没事翻户部的账本。他虽然听说过盐引超发现象严重,但还真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 300万引折算成钱可是一大笔! 朱厚照顿觉心绞痛,痛到笑容扭曲。“先不提百姓何时能吃完九万万斤盐。朝廷能从一张盐引上杂七杂八收到6两6钱4厘。侣尚书告诉本王,超发三百万引可得税多少?银子呢?” 侣钟停止腰板保持沉默。双目直视朱厚照,和以前想在奉天门死谏的御史一个表情。上一个视死如归的胡御史成为《京报》的胡主编。 “三百万引,1992万两!” “银子去哪了呢?” 侣钟还是不说话。 “本王第二次问侣尚书,银子去哪了?”朱厚照笑容顿失。 侣钟倔强地盯着他。 朱厚照轻轻一呵,手指敲敲脑门,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杜丹花。 “本王最后一次问户部的侣尚书,1992万两银子去了哪。” 侣钟紧紧抿着嘴,不发一言。 台下有年轻的户部官员想要出头替侣钟说话,被身边的同僚死死摁住。 朱厚照双手撑在主讲桌上,目光一一扫过台下所有户部官员的面孔。 “朝廷取仕为了寻找适合的人协助皇上管理天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只能证明不适合这个位置。“ “如果觉得自身没能力做好本职工作,可以申请官职调动。吏部应该把《官职调动申请表》发到你们每个人手上了吧?” “如果觉得不适合当官,可以请求致仕。父皇在弘治十二年重申了过这一点。” “侣钟担任户部尚书期间懒政、怠政、不作为,勒令致仕,永不录用。立刻执行!” 朱厚照当场宣布对侣钟的处罚。永不录用,断了侣钟将来可能的起复。 殿外进来了两名金吾卫。腾骧四卫都被朱厚照调去朝阳皇庄保护弘仁殿的匠人们。文华殿由金吾卫负责值守。 侣钟朝朱厚照跪下大拜,打算解下头上的乌纱帽。 “戴着吧,等归家了再脱。这是本王留给你最后的体面了。”朱厚照挥挥手,让金吾卫把人带下。 背影佝偻的侣钟离开了集义殿,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大明权利的漩涡。再也没有归来的机会。 朱厚照看了眼户部左侍郎许进,垂了垂眼,“本王举荐南吏部尚书韩文接任户部尚书。让内阁主持廷推。廷推通过,用热气球把人接来。别误了朝廷大事。” 刘健一定会让廷推通过的。 韩文原本是很多人心中接任马文升吏部尚书的人选。把韩文安排在户部,让人暂时别把目光聚焦在马文升身上。说实话,朱厚照还是挺放心刘健、马文升的组合。不过前提也是因为两人年纪一大把,揽不了几年的权。 直接推举韩文的举动,让殿内不少人偷偷抬头打量他。 侣钟上台的时候寿宁侯还有胆量用眼神威胁侣钟。现在嘛,寿宁侯噤若寒蝉!太子连官员们私下议论韩文接任吏部尚书都知道,会不会也知道他们几个威胁侣钟的事? 朱厚照抿了口茶:“左侍郎,告诉本王,银子去哪了?” “其中80万引左右用在了九边。其余220万不在朝廷手里,也不属于朝廷‘主动’超发。二月初三开始,庆云侯、寿宁侯多次到户部要求兑现他们手上的180万盐引。户部拿不出盐,被侣尚书所拒。” 许进一五一十回答。对于朱厚照直接指定韩文接任没有任何不快。在他心中,有能力掌控朝堂的太子比个人前途更重要。 朱厚照深深看了眼寿宁侯:“大舅,还好你没告诉父皇真实的数据。否则不止是气晕而已了。” 寿宁侯坐如针毡。心想:太子还愿意称呼他“大舅”。是不是代表太子会替他收拾残局? “皇上晕了?”许进等人群情激动。 “太医正在救治。安静点,别把本王压下的火勾起来。”朱厚照不痛不痒地威胁了一句。 转身吩咐李荣:“把庆云侯找来。” 在庆云侯没来之前,朱厚照说了些题外话。 “户部有时真得像商人们学学。盐引和大明宝钞都是一张纸,为何大家愿意留着盐引?你们知不知道盐引在民间一本万利?三百万引、接近二千万两,在民间可当金银使用,每年可生息六百万两!” 听了朱厚照这几句话,原本在台下几次三番想要站出来说话的年轻官员安静了下来。 许进代表大家问:“殿下知道?” 户部官员当然知道。但有本事拿到盐引的都是权贵,没皇上点头,户部怎么敢把超发的盐引开给他们。超发的盐引没惹出大事,也是因为权贵们留在手上生利。《盐法条例》逼得庆云侯、寿宁侯挤兑失败,才捅进了皇宫。只是他们没料到太子知道的清清楚楚。 “你们不会一直以为囚牛商行是凭借本王的身份取得今日的规模吧?”朱厚照一脸鄙视,“算了,本王懒得说你们。没有了解现况,本王也不会贸然颁布《盐法条例》。” “回去转告那群等得看戏的人。本王只是年纪小,不是傻。别总是做一些侮辱本王智商的蠢事。” “关于盐引超发的事,本王想了很多。本王有办法让即得利者把银子吐出来。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有些人就是聪明,把庆云侯和寿宁侯顶到风口浪尖,逼得本王退步。” “本王能怎么办呢?” 朱厚照摊摊手,一脸无奈。 许进等人像猫爪子在心里挠一样,等待朱厚照的解决办法。 “别急啊,等庆云侯来了再说。解决以后,让庆云侯顺道去清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自古忠孝两难全,本王已经做了很多不孝的事,最近都不敢去清宁宫请安,愧对太皇太后啊!”朱厚照假惺惺抹了把没有眼泪的脸。 去清宁宫干嘛?听太皇太后替崇王求情吗? 等忐忑不安强装镇定的庆云侯赶到,朱厚照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300万超发,算本王头上!” “户部超发的80万引,用你们欠本王的95万石粮食顶。没问题吧?” 呆滞的许进傻愣愣地摇头。 “另外220万引嘛……” 第三百五十四章 谁吃了亏 寿宁侯慌张地扯了扯庆云侯的衣袖。 卖出一张盐引可得窝本银六钱四厘,80万盐引就是51万2千两。95万石粮食价值47万2千两。朱厚照垫了大头! 朱厚照所谓“算本王头上”,是想要吃下300万盐引吗?根据寿宁侯对朱厚照的了解,肯定不是! 这是想把户部超发出去的盐引统统作废啊! 他们手里为什么捏着盐引没有转卖给商人的原因,朱厚照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把盐引当现钱拿出去放贷!能拿到盐引的权贵,缺的其实也不是现银。他们要的是钱生钱的渠道!盐引如此,土地如此,作坊如此,想插手海运也是如此。 而且看样子太子不会依照原价补贴。 “殿下,要不我们私下再谈。”庆云侯仗着是朱厚照的长辈,厚着脸皮道。 没办法,虽然寿宁侯名义上是太子舅舅,实际上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寿宁侯不相信朱厚照会打心眼里关照他。以前朱厚照还没长大之前,寿宁侯敢和庆云侯抢地,闹到皇帝姐夫面前也不憷。等朱厚照大了些,他不敢了。他找庆云侯示弱,两人一起串谋拿盐引放贷。万一出事,也有庆云侯在前头顶着。 比如在户部官员都在场的场合,庆云侯出面堵朱厚照话头最合适。 朱厚照微微一笑:“私下谈庆云侯在湖广伙同地方官员,趁天灾借贷百姓,低价夺人田地,甚至还逼死几条人命的‘家事’?庆云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身体已然不好。您还是……积点德吧!” 明晃晃的威胁!太皇太后七十有二,朱厚照还年轻。庆云侯此刻嚣张,很容易将来被报复。 庆云侯身子晃了晃,被寿宁侯及时扶住。 “湖广的地是兴王……”庆云侯想辩解。 朱厚照徒然变脸,阴沉沉地问,“庆云侯刚说什么本王没听清,再说一遍!” 朱厚照当然知道湖广的地是兴王送给庆云侯的。拿到那块地之前发生的事,和庆云侯无关。但世上已无兴王此人。地在庆云侯手里,那些肮脏事也只能算在庆云侯头上。 朱厚照故意提及此事,是让户部在湖广展开清丈田亩的时候秉公办理。 他不爽庆云侯很久了。周家背靠太皇太后,平日嚣张跋扈也就算了,触犯国法的事都干过无数回。也难怪当初会定下皇后从普通人家选取的规定。张家以前也没好到哪去,这几年低调了很多。不过一高调,就是让人头疼的大事。 寿宁侯赶紧道:“庆云侯是说湖广的地是下头人的购置的,庆云侯并不知情。” 哪怕到现在外头也不知道皇帝姐夫是为何被气中风的。宫里把消息捂得严实,连他也不知道。兴王肯定做下了无法无天的事。兴王存在的痕迹被人为抹去。此人不可再提。 朱厚照立刻恢复了笑意:“土地的事,户部、三法司会找上门。清丈田亩关系到大明基业能持续多少世,庆云侯是皇亲,到时一定会以身作则的吧?” “会……会。”庆云侯都要哭出来了。南北直隶的清丈田亩是弘治帝主持的,手段还算温柔。以后换成喜怒无常、手段强硬的朱厚照做主,不得亏大发了! 朱厚照朝户部官员抬了抬下巴:“庆云侯如此忠君爱国,到了湖广尔等可要查清楚点,别让庆云侯担上误国的骂名。” “臣等遵命。”户部官员齐声道。 “朝廷的盐场产量不足,在《盐法条例》试运行期间,朝廷会按量发行盐引。超发的盐引本王吃下,你们可以到青土城拿着盐引领盐。朝廷每引收税银3两,运费3两……” 朱厚照佯装为难,背着手来回踱步。 “青土城有些远,本王也不能让大舅等皇亲国戚吃太多亏。这样,青土城每引只收银三两。也不需要盐商去青土城,只要指定交货地点,哪怕是云南,青土城也会派人把盐送到。“ “送货上门只收3两,商人省了运费得利更多。大舅的盐引更容易出手。怎么样,本王没亏待大舅吧?”朱厚照走下演讲台,凑到寿宁侯面前卖乖。 不是很想断了放贷这条线的寿宁侯笑得一脸僵硬。 河套有盐场。把300斤盐送到拿3两,估计刚够人工和运费支出。不过能给不少人提供赚工钱的机会,还能壮大车船行,也不是白做工。 许进、王俨等脑子转的快的已经反映对来,太子找了机会把河套的盐卖回了国!朝廷又管不了河套的盐场,也没从超支的盐引上拿到一厘银子!但220万盐引不是一个小数目,朝廷的确无法平帐,只能一代代烂账烂下去。这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太子清了95万石粮食的债,户部也不好说什么。许进和王俨对视一眼,只能认下此事。内阁有九成的可能默认这个结果。韩文当上户部尚书,刘首辅还能有什么不满的? “太子爷,“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神情复杂,对司礼监的同僚们小声道,”一下子长大了。” 太子爷以前专心壮大囚牛商行,对朝政一点也不在意。皇爷中风后最担心太子爷搞不定百官。对付官员可不能像对付鞑靼人一样狠辣。没成想,太子爷玩权衡之术也是一把好手。 高凤引以为傲:“小爷打小就聪明。以前是不上心,现在上了心这就不长大了嘛。” 高凤带大了朱厚照。光凭这一点,足够他吹嘘一辈子。自打被朱厚照赶到司礼监之后,高凤也只敢嘴巴上吹嘘吹嘘,不敢做逾越的事。 庆云侯、寿宁侯虽然对结局不甚满意,但他们也只有接受的份。不接受能怎么办? 请出太皇太后吗? 朱厚照都说出自古忠孝两难全的话了!太皇太后若敢指责朱厚照不孝,信不信言官们能追着太皇太后、周家骂。 “庆云侯去探望太皇太后,父皇病了,本王也忙。只能拜托庆云侯替父皇、本王尽尽孝心。” 朱厚照伸手请寿宁侯:“大舅就和本王去钦安殿,守着父皇醒来。” 他脸上虽然笑眯眯,态度不容置疑。司礼监分别把庆云侯、寿宁侯请进了宫内。 “本官与王大人去文渊阁静候皇上醒来。其余人等回户部。任何人不准把皇上昏迷的事传出去!”许进警告了下属一番,和右侍郎王俨离开。 王俨眉头紧锁:“许大人,户部用什么补偿超发的80万盐引?”借太子的95万石粮食能无限期拖欠。商人们可不会吃下这个闷亏!能从户部拿到盐引的商人,背后都是有人的。 “让他们去青土城。每引少支付3两,又能送货上门的好事,商人们会同意的。”许进平淡地道。 王俨愣了愣,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吃了亏。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太子从不吃亏 在朱厚照完美解决户部300万引超支盐引的同时,弘治帝掐着点醒来。 “秀……秀……”弘治帝艰难地呼唤张皇后的闺名。 看着原本能把话说清的弘治帝再次口齿不便,张皇后心痛地大哭。见到寿宁侯归来,找了个鸡毛掸子狠狠抽在寿宁侯身上。 朱厚照不但阻止女官上前劝架,还坏心眼地请太医院院使孙泰给寿宁侯治伤。据孙泰所说,寿宁侯身上青青紫紫伤的不轻。 朱厚照趁着张皇后没留意,偷偷给皇帝爹竖大拇指点赞。 然后,理所当然地被赶出钦安殿。 回到文华殿,东厂厂公陈宽已经等候在此。 “太子爷,寿宁侯给侣钟的儿子设了个套,侣钟的儿子手上有5000盐引。寿宁侯用此威胁侣钟,让侣钟想办法破坏《盐法条例》。侣钟到家除去乌纱帽和官服,绑着儿子到刑部投案。” 朱厚照捏捏鼻梁:“大舅也太抠门了,手里拿着上百万盐引,才拿出5000设套。本王都罢了侣钟的官了,他还把儿子送什么官啊!” 大老板不好当啊!手下的人就没一个省心的。 陈宽躬身道:“侣钟中进士后一直留任都察院。文人最看重名声。侣钟失去了起复的机会,侣家想要在士林中立足,只能靠名声。就如同徐老首辅一家。” “侣钟为官还不错。可惜有个坑爹的儿子。”朱厚照朝门外喊话,“刘瑾,进来。” 陈宽来的时候,除了极少数情况会让段聪离开,大多数时候段聪都在朱厚照身边充当木头架子。 刘瑾就没这待遇。刘瑾可没少吃段聪的醋。只是,刘瑾字还认不全,除了眼红也没什么法子。 “小爷有何吩咐?”刘瑾毕恭毕敬地问。 朱厚照让段聪拿了份空白的圣旨。写下“特赦令”三字后,让刘瑾去司礼监找李荣盖玉玺。 “念侣钟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多年,特许侣钟用粮食赎买儿子的罪责。”法理不外乎人情,上位者偶尔也要施恩于下。《问刑条例》中最大漏洞被朱厚照用特赦令堵上。 记得罢去侣钟官职的时候,户部不少官员替他打抱不平。 “今日在集义殿,几次三番想要替侣钟出头的官员都是哪些人?”朱厚照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没有意愿记住所有官员的长相。 没资格去集义殿旁听朝政的刘瑾暗自伤神。 陈宽道:“有李梦阳、伦文叙等人。” “原来是他们啊。”李梦阳曾弹劾过寿宁侯,被关入过诏狱。伦文叙是弘治十二年的状元郎。 朱厚照又给刘瑾添了个任务:“通知他们两人戌时去‘酒中仙’甲子一号,本王请他们喝酒。” “酒中仙”是囚牛商行开的酒楼。酒能卖上高价,酒楼又是消息传递最方便的地方。除了众所周知的“酒中仙”,囚牛商行在各地开了很多规模大小不一的酒肆、茶楼、客栈。 刘瑾应声离去。 “是否要奴婢派人提前清场?”陈宽问。 朱厚照摇头:“不必。现在京师还有敢行刺本王之人吗?”关注度都上5000万了,他想死也轻易死不了。 “可是……” “刘瑾这么大一个活招牌去找李梦阳、伦文叙。很多人肯定会把目光投向‘酒中仙’。本王还愁消息传播的慢达不到效果。再说了,本王连老天爷都收不了,人间还有能收了本王的人?”朱厚照翘起二郎腿,一展王霸之气。 陈宽对年三十的“地狱恶鬼”形象记忆犹新。宫里很多老人也认同太子爷的说法。他提及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蒋氏对故人念念不忘。嘴里长喊着要去找人。” 朱厚照吐了口气,曲指敲敲案几。蒋氏是兴王妃。大明的有连坐的律法。但在危害不到朱厚照利益的时候,他暗中喜欢遵照两个月亮世界的法律行事。兴王没有存活的后代,他便放过了兴王府里的女眷。 “女子有了孩子便有了新的人生希望。给蒋氏找一个过得去的婆家吧。一切从头再来。”朱厚照一点也不希望世上还有人惦记兴王。 他把兴王的骨灰埋在东番岛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除了骨灰盒,没有竖碑,没有陪葬,没有祭祀。别说他残忍。如果让兴王得手,他和皇帝爹的下场会更惨! “本王要小歇片刻养精神。没事都退下吧。” 文华殿以及后殿主敬殿、集义殿、本仁殿、甚至宫里空置的宫殿有很多房间摆放单人床。朱厚照每天换地方睡。倒也不是出于安全考虑。虽然宫里很多人以为他在狡兔三窟。 “有很多套房子,可以经常换地方睡”是他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现在宫里宫外几乎是他当家做主了。他不稀罕在朝堂安插自己的人手,皇帝爹看人的眼光还是蛮准的,没必要折腾别人,也折腾自己。他最稀罕房子啊! 不过时间一长便觉得没趣了。也不知道是他给刘瑾传递的意思不到位,还是上头的长辈发话,没有一个肤白貌美前凸后翘的小姐姐爬他的床。如果每换一个地方能有一段艳遇,生活会过得更美。 还是睡觉把,梦里会有的! 朱厚照在文华殿的暖阁打起了小呼。 ------------------------------------- 商承庆打听到弘治帝醒来、晕倒的前因后果,第一时间回到文渊阁。赶在许进、王俨找上文渊阁之前。 刘健、李东阳、谢迁想了很多方法,始终想不出妥善解决300万盐引超发的大事。他们轻易通过《盐引条例》,也是想给朱厚照出个难题。 解题的速度超乎想象的快。 “下官没去过河套,不知道河套的盐场是否足够支撑300万盐引的兑现?”许进叙述完毕后问。 三位阁老的子孙都在太子府任职,许进相信阁老们知道河套的详情。 “足够。”刘健阴沉着脸。他没想到太子不但解决了盐引超支的问题,还能从中捞一笔。 谢迁思来想去觉得其中有漏洞:“原来盐商除了支付窝本拿盐引,支取盐的时候还需支付银6两。还要自己承担运费运往制定销售地区。现在支取省了一半,还省下运费。那超支的盐引在民间岂不是含金量更高了吗?太子就没规定支取期限?” “河套哪能一下子开采出300万引盐。”刘健道。 李东阳笑了笑:“或许太子还有后手。做生意上,太子从不吃亏。” 第三百五十六章 加班的廷推会议 朝廷各部常被朱厚照骂办事效率底下。与之相对的,是囚牛商行从掌柜、小二、货运到采买、作坊的高效率运转。 刘健深入研究过囚牛商行,想要知道规模壮大的囚牛商行为何还能保持初期的办事效率。 囚牛商行初期只是在京师、南京和北方数地活动。随着吞并、收购各地的布庄、车马行,囚牛商行像老鼠生崽一样扩张。截止到正月三十,14个布政使司的州府都有囚牛商行分行的存在。最后设立的云南分行,根本就是出钱租下黔国公家的酒楼,从京师运去些紧俏的货物匆忙成立的。 一番研究下来,刘健总结出两点。一是职位竞争,一是奖金的激励。 囚牛商行从上到下工钱比普通人起码高十倍。当上《京报》主编的胡御史,拿到的工钱已经和他这位首辅一样高了。胡御史现在恨不得每天住在报馆,做事比在都察院任职更加积极。 刘健带头加班了。 “内阁草拟了一份《京官奖金发放条例》。大家看一下,瞧瞧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在朱厚照小睡期间,刘健叫来了吏、兵、工、刑、礼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九卿,廷推户部尚书人选。 朱厚照推荐的唯一人选韩文全票通过。弘治帝授予太子摄政之权,廷推此类事无须报给弘治帝知晓。廷推通过,刘健立刻让吏部下发公文,并吩咐工部调用热气球。 从侣钟被朱厚照罢免到廷推出韩文,不到一天的时间!此前大家只是猜测工部、吏部两位尚书要换人。没想到竟然会是户部! 罢免、接任的速度太快,让九卿们一时半刻神情恍惚。大家还没适应变化,首辅又拿出了本该属于户部负责的《京官奖金发放条例》。 难道其中还有他们不曾摸清的内幕吗? 不是九卿们疑心病重。全怪户部尚书换人速度太快,让他们失了安全感。 “诸位无须多虑。接下来各部工作量大增。早日颁下每月增发奖金的好消息,能让底下的官员更有动力。京师居大不易,别让下面人像牛一样卖力又不给草吃。”李东阳给各位服下安心丸。 谢迁也说:“现在户部300万超支盐引、95万石粮食的大麻烦解决了。又有市舶司的关税保证。给经常需要加班加点的官员们多发一些也是应该的。” 三位阁老意见一致,九卿们也就没什么意见。 别看内阁只有三人,三人背后有三股不同的势力支持。三人意见相同的情况下,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不会超过五分之一。这也是此前众人猜测朱厚照会更换内阁的原因。换内阁,就是朝堂势力的大洗牌。 九卿各自发表了对《京官奖金发放条例》的支持。 “明日这份奏折会呈给太子。最快诸位能拿到二月份的奖金。”刘健相信涉及到切身利益时朝廷的执行效率不会差。 刘健又道:“还有,太子找马尚书商议建立‘智囊阁’,请某些致仕官员出山为预判局势出谋划策。各自回去管束下属,别让他们胡说八道。” “致仕官员?预判局势?出谋划策?不太妥的吧?”兵部尚书刘大夏一脸警觉。 朝堂上有无数官员可以给太子出谋划策,又何须惊动致仕官员。如果致仕官员与朝臣们意见不一致,太子相信哪一方,另一方必定陷入尴尬局面。况且致仕官员在朝中的关系网无数,是内阁最大的威胁。朝堂上若没有强势的内阁,或者内阁不稳定,容易陷入党争! 顷刻间,刘大夏罗列出一长串的不合时宜。 看向同乡兼同一个老师门下的李东阳。 李东阳对他笑了笑。 “智囊阁着重预判国外局势对大明的影响。太子让马尚书给前任吏部尚书王恕王老大人、吴宽吴大人、谢铎几人去信。问了‘海外诸多强国吞并土地扩张领土,大明是否效仿’的问题。太子会根据各人的回答决定是否聘入‘智囊阁’。”刘健解释道。 也就是,智囊阁是太子从一众致仕老臣中选出意见相同之人。商讨的都是国外局势,不插手国内朝政。 “太子想要扩张的心思昭然若揭啊!”通政使王玉张口结舌半日,哭笑不得地感慨道。 王玉,上一任太医院院使。九年考满后,被弘治帝提拔到通政使司。通政使司负责各地奏折传递,由皇帝的心腹担任。王玉任太医院院使期间,太子多次表达了对他的不满。太子摄政,别人猜测太子会更换内阁,王玉却觉得他会第一个被换。可没想到,第一个下台的竟然是侣钟。 马文升道:“实际人口超万万,粮食每年都缺,天下失地的流民无数。扩张也没什么不好。” “军制改革后,军中将士请战情绪高昂。”刘大夏最近很头疼。请战去哈密出战的人数众多。太子要他上报的名单拖到最后一天。通关系走人情,恼人得很。 刘健揉揉太阳穴:“时辰不早了,都散了吧。” “在下做东,请诸位去‘酒中仙’吃顿宵夜如何?“马文升打趣道。 刘瑾去了趟户部找李梦阳、伦文叙。很多人都知道太子今晚宴请二人。 “我就不去了。不过我可以做个庄,赌太子请客是否会超过10两。赢得没有翻倍。”刘健笑道。 谢迁打趣:“首辅大人大概不知道,‘酒中仙’雅间最低消费50两起。” “太子请我等用膳,哪顿超过50两的?‘酒中仙’属囚牛商行,不可能对太子要求最低消费。我们就赌桌上的酒菜。我赌不会超过十两。”马文升从衣袖中摸出十张一贯囚牛宝钞。 “太子要笼络年轻官员,怎么也得大方一回吧?我赌超过十两。”谢迁同意拿出十贯囚牛宝钞。 众人纷纷下注,去除户部尚书缺位和坐庄的刘健,十人下注各占一半。 刘健从中抽出五十贯递给马文升:“这顿输的人请客。少喝点酒,明日事可不少呢。” “五十贯,最低消费有了。谁和‘酒中仙’里的人熟?我们定太子隔壁的雅间。”马文升甩了甩手里的囚牛宝钞。 王玉站出来:“我和他们熟。囚牛商行几位掌柜、管事不少人私下里找我看病。”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该来的都来了 离约好的戌时不到半个时辰,刘瑾忙把朱厚照叫起。 “小爷,廷推结束,确认韩文调任户部尚书。”刘瑾躬身道,“廷推时,刘首辅并没有叫上五军都督府任何一人。” “唔。”朱厚照喉咙里满是睡意回了一声。 如果反对内阁居于六部之上的王恕王老大人同意来“智囊阁”,刘健会多一位强大的对手。刘健还怎么可能愿意让武官重新和文官并列,失了朝中的支持呢? 刘瑾犹豫了一下,把九卿们的赌局也说了出来。 朱厚照翻翻白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本王白白给出95万石粮食才吃下了300万盐引。银子能省点花就省点花。” 朱厚照在两个月亮世界短暂的求职生涯中,和同事们一起吐槽抠门的老板是忙碌的工作中少有的乐趣。被人吐槽几句能得到关注度,他又不吃亏。 “瞧瞧庆云侯、寿宁侯,拿盐引放贷,躺在床上都有银子。本王想要银子,还得吃心吃力跑到万里之外赚。本王真是苦命人!” 朱厚照思来想去,也只能找这两人吐槽。如果只有段聪在,他还能吐槽当皇帝爹妻弟比当皇帝爹儿子舒服。心眼像筛子一样多刘瑾在侧,有些话不能说。 哎,大老板不好当啊! 刚进来准备听候吩咐的段聪听到“苦命人”三字,脸上的表情非富多彩。 朱厚照在两人的伺候下换上太子常服。偷偷摸摸出宫会让很多人担心受怕。光明正大的公布行程,禁军、东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捕营、京营都会派人护卫左右。要在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刺杀他,难度不宜于从草原找到鞑靼王庭。 自从有了热气球,达延汗估计转到地底居住。二十八星宿很久没有达延汗的消息。只能从鞑靼左右翼三万户的动向推测达延汗行踪。 马永成也有三四个月没有见到巴步岱的面,是时候把天猪网召回。日本室町天皇和管领细川政元矛盾冲突加剧,已经影响到囚牛商行在当地的倾销。需要派一能把局势搞得更乱的人去。一个混乱的幕府,最符合大明的利益。 为什么刚醒来就忍不住思考局势?! 朱厚照决定今晚敞开了大喝一场,犒劳自己连日来的操劳。 ------------------------------------- 财大气粗的囚牛商行花了大价钱买下前门大街黄金地段的三间商铺,改造成“酒中仙”酒楼。“酒中仙”位于皇家奶茶铺对面。常有权贵夫妻共同出门,到了此地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参加不同的集会。 朱厚照瞟了眼晚上还灯火通明的皇家奶茶铺。这些年来,皇亲国戚里也只有瑞安侯安安分分的。一门心思经营奶茶铺,把奶茶铺弄成了高档会所,几乎大明所有的高门女眷都以参加奶茶铺的茶会为荣。 “当初取名奶茶铺有点掉档次。应该叫奶茶殿。”朱厚照自我嘲讽了一句。院使孙泰判断皇帝爹手抖的毛病不太可能治好。“酒中仙”是皇帝爹最后一幅御笔题字了。奶茶铺的名号不响亮,牌匾含金量十足。 皇家奶茶铺装修成普通的江南园林。虽说用玻璃暖房在冬日也维持了红花绿叶。但在五层高的“酒中仙”面前,显得不值一提。酒楼建造时用上了钢筋、三合土的新造房技术。楼层间用了钢筋三合土石板,没有木制楼板踩在上面的咯吱声。 “酒中仙”的高度甚至超过了皇宫内的不少宫殿。当初建造的时候,朱厚照没少被御史弹劾。五楼弄成了天台,象征性在中间修了个屋檐。年三十正是在五楼天台,用“一窝蜂”打下轰炸皇宫的罪魁祸首。现在的五楼禁止客人上去。锦衣卫包有一队人专门拿着改造后的“紫禁龙卫”驻扎在上面。 “酒中仙”如同高高耸立在京师的白玉京。哪怕站在三楼的阳台上,也能越过重门深锁的宫门看到皇宫。 外来的客人,就算不冲着酒楼里五花八门各类酒,为了一睹京师全貌也要去一次“酒中仙”。 “今晚客人真多,他们不赊账吧?”朱厚照一路登上四楼雅间,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他会在明日的早朝上再次见到他们。 囚牛商行大掌柜陈云之亲自来接待他。听了这话不由得笑道:“赊账的没见过,倒是有不少官员提出兑换囚牛宝钞。奴婢没让掌柜答应。” “你做的很对,囚牛宝钞受人欢迎,就在于保值。”朱厚照夸了句。 “今日本王出宫的目的,想要摧毁盐引的价值。应该成为金融媒介的大明宝钞成了废纸一张,明明只是拿盐凭证的盐引,却成了另一种货币。在经济领域,哪怕是朝廷也要遵守经济规则。除非……” 朱厚照无意中扫了眼雅间隔壁敞开的大门,看到喝得醉醺醺的马文升,语气顿了顿。 “除非朝廷能一直强势。” 朱厚照再次决定今晚要不醉不归。岂能让打工人日子过得比老板逍遥! “臣李梦阳、伦文叙参见殿下。” 李梦阳、伦文叙两人恭恭敬敬守在雅间门口。看到朱厚照,马上提高嗓门,试图压下隔壁醉鬼们说的醉话。 “太子来了,谁去守在门口盯着小二上菜。”马文升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显然还没喝醉。 朱厚照扒在隔壁雅间门口:“掌柜的,今晚甲字号的消费全算在这间。” “好的,客官。”陈云之大声回应。 “诸位爱卿敞开了喝,想知道本王消费几何,看账单便是。”朱厚照哈哈大笑着进了甲字号雅间。 马文升不服:“金口玉言,岂能更改!” 朱厚照隔着房门吼:“本王摄政,又没篡位。” 很强大的回答。隔壁消停了。 李梦阳、伦文叙两人尴尬地站在雅间门口。来之前两人囫囵吃了碗葱油拌面。否则在百官们注视下,两人怕是连一口酒都不敢喝。 尤其隔壁几乎凑齐了九卿。 “小爷,建昌伯在丙字号雅间。建昌伯原本定下的是乙字号雅间。”陈云之提醒道。 朱厚照微微一笑:“不错,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的人,估计今晚也进不了“酒中仙”的门。 第三百五十八章 奴婢想去苦兀岛 囚牛商行的人都知道,太子除了给手下人发工钱、奖金、福利、抚恤大方,其他地方抠门的紧。 报销、采买、生产等与银钱挂钩的地方都要依规办理。没有合理的名目、没有事实依据不给报销。而且囚牛商行内部人员购买货物,同样没有折扣。 以上几条对太子本人同样适用! “酒中仙”甲字号雅间从开业伊始便是留为太子专用,没什么最低消费的规矩。但,今日宴请与囚牛商行事务无关,酒菜钱都需要太子自掏腰包。 京师消费比其他地方都贵。普通酒楼三个人点六菜一汤以及一壶酒,大致花费在两三两左右。朱厚照身上就带了六两银子。不多,却也足以让三人把琥珀酒喝到饱。 现在帐记在隔壁桌,他能更加大方一些。 “把招牌菜上齐活了!酒嘛,上西班牙人的啤酒、莫斯科来的伏特加。”朱厚照一点也不替隔壁省钱。 大掌柜陈云之赔笑:“小爷,伏特加后劲足。换成葡萄酒如何?从土鲁番弄来的。” 朱厚照想了想:“伏特加至少上一瓶尝尝味,再把葡萄酒加上。” “好嘞。” 陈云之出去传菜。京师分行的掌柜张永,端着酒楼送的餐前小点进来。 “小爷,听说您最近睡得晚嘴巴上了火。奴婢亲自弄了盘凉拌鱼腥草。”张永把一小碟子鱼腥草摆在朱厚照面前,“鱼腥草性寒,吃多对身体也不好。” “有心了。大宁近来都没什么消息,一切都好吧?”朱厚照微笑以对。 最近羊肉火锅吃多了,上火的小事没让人告诉皇帝爹,司礼监也不知道。除了喜欢用他的消息卖人情的刘瑾,张永不可能从其他渠道知道。张永到底是关心他还是暗中给刘瑾上眼药,就无须他费心思了。一天到晚琢磨这些,他怕到未老先秃、早生华发。大明可没有植发、染发。 张永摆上八碟小菜,恭敬地站在一侧道,“大宁的冬季可冷了,除了待在有暖气的房子里,什么都干不了。往年会挤聚在一起打吊子牌。今年他们喜欢围在火炉上烤玉米,天南地北瞎聊。他们听到一个消息……” 张永凑到朱厚照耳边小声道:“迁来的女真人说,在更北面的苦兀岛,找对地方能挖到黄金。” “苦兀岛?奴儿干都司?就是宣宗时期废止那个?等雪化了找人瞧瞧去。”朱厚照摸摸下巴沉思。 他倒是想开疆扩土,可惜周围一圈都是被祖宗丢掉不要的地方。拿回来只能称为“收复”。等到他一一收复,再谈开疆扩土吧。 朱厚照双眼像被点亮的煤油灯一下炯炯有神。李梦阳、伦文叙对视一眼。得了,这位太子殿下又有了新目标。 陈云之返回,热菜被小二一一端上桌。炙蛤蜊、炒大虾、田鸡腿、笋鸡脯、三事、烹河豚、酒糟蚶、烧鹿肉、烹虎肉…… 目测一桌下来不下百两。 “这些海鲜是从日本送来的吗?”朱厚照挑眉问了句。 冬天很多海港结冰不能使用,天津港同样如此。日本和海外来的船只停泊在更远的秦皇岛港。从永平府秦皇岛港到京师要五六百里路途。冬季海鲜价格比夏季要高三成。冬季的运输成本高,前两年冬季前往日本的航线会停航。今年幕府增加了兵器铠甲的订单。 海鲜有可能是买武备的海船返航时带回来的,更有可能还是幕府免费送的。 掌管囚牛商行一切事物的陈云之当然听出了言下之意。他哭笑不得:“小爷,这桌给您打六折。这是老顾客才有的最低价了!” 来过“酒中仙”无数次,从来不知道老顾客有六折优惠价的李梦阳狠狠咳了几声。 “本王倒无所谓。就怕隔壁到时赖账啊!”大明的官员很有个性,私底下未必会给朱厚照面子。尤其是马文升那老头。 陈云之唯有苦笑:“若是隔壁赖账,小爷可留下一幅墨宝。偶尔也有名家大师会用墨宝充当酒钱。” “哦,那隔壁谢阁老的书法、李阁老的诗文和篆隶都是一绝。”朱厚照瞬间没了负担,笑着招呼李梦阳、伦文叙两人用餐。 张永给朱厚照倒了杯葡萄酒,舔着脸笑,“小爷,苦兀岛也有冬季不结冰的不冻港。” 朱厚照放下刚拿起的筷子,认真瞧着张永。 “你想去苦兀岛?留在京师享几年福不好吗?” 张永剖心剖腹地道:“奴婢还年轻。奴婢想趁着年轻多出点力。临老再回京师享福到底。”京师任职三年也是要往外调任,不如拼一场。 “写份计划书,列出需要的人手和物资。”朱厚照并不吝啬给手下人拼搏的机会。 张永躬身抱拳:“谢小爷成全。奴婢告退。” 张永乐滋滋地退下,陈云之掩上雅间门守在门口。 朱厚照心情低落地摇晃倒上葡萄酒的玻璃脚杯:“一时间也不知道把谁调回京师。怎么都爱往外头跑呢?” 李梦阳、伦文叙根本接不了话。 朱厚照也只是嘴巴上抱怨而已,他巴不得下面的人到处找到别人家抢地盘。 他把玻璃脚杯中的葡萄酒一口干完:“两位爱卿敞开肚子吃。吃完我们再聊。” “早知道殿下请我俩吃大餐。我们来之前就不吃饱了。”伦文叙对着一桌美味心无旁骛。隔壁九卿付账,他还真没胆子吃。 李梦阳点头。 海鲜和肉吃腻的朱厚照叫来陈云之:“把热菜送到隔壁去。给我们上几盘下酒菜。” “其实这桌里最贵的是这道凉拌藕片。不是因为从江南运来的莲藕。而是做这道菜用到的辣椒。一种从海外刚引进的调味料。辣椒比茱萸的辣味更能刺激舌头。本王就是天天吃辣锅羊肉涮火锅吃上火的。” 见两人拘束,朱厚照换了个比较轻松的话题。 “陈大掌柜,来一个毛血旺。给隔壁也送去一份。”朱厚照又把陈云之叫来。 毛血旺是朱厚照在两个月亮世界最难忘的一道菜。为数不多的一次相亲在毛血旺的重辣之下丑态毕出。收到满勒加送来的辣椒,朱厚照马上想到这道菜。 曾被毛血旺辣出一脸鼻涕的陈云之无奈地道:“小爷,菜谱上没这道菜。” “现在有了。记得给隔壁的来份大的。”朱厚照露出招牌式微笑,“这道菜本王买单。”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一箩筐的大道理 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酒桌上最容易把话聊开。 李梦阳、伦文叙在朱厚照面前放不开。朱厚照亲自给他们捞了一大碗毛血旺,一口鸭血下肚,几杯啤酒解辣,再矜持的人也得抛开包袱打开话匣子。 “殿下,寿宁侯真不是东西!”曾因为弹劾寿宁侯的李梦阳开口就是说出让伦文叙喷酒的话。 几乎独占了整瓶伏特加的朱厚照喝的也有点上头。 “这个嘛,和同样属于外戚的瑞安侯比,的确不是东西。和庆云侯拉在一块儿,半斤八两。但与汉朝的外戚们比,小巫见大巫。” “每个家族中总会出几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只不过扯上皇权,破坏力更大而已。” “但有什么办法呢?但凡是男子,总会娶妻生子。这是一条连圣人都无法驳斥的真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除非本王的肚子能生出孩子,否则将来本王的岳家会接寿宁侯的班,成为新一代的百官公敌。” “女子进宫,除了名义上的尊荣还有什么?母后命好,如父皇般痴情的皇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瞧瞧皇太后,守一辈子活寡。孝庄睿皇后钱氏,啧啧,不提也罢。” “能舍得把闺女、姐妹送进宫换几代荣华富贵,男子躺在床上享福的,能会是什么好人家!”朱厚照完全依照两个月亮世界的观念看待这件事。 “噗!”李梦阳酒喷了。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酒都醒了! 伦文叙摔碎了手里的酒杯。很想倒在桌上装醉。 “乓”,“哐嘡”,“哎呦喂”……左右隔壁雅间同样很热闹。 朱厚照没让陈云之把门关严实,他说话的时候又特意提高了嗓门。 陈云之遇到人生中最艰难地抉择,到底要不要把甲字号的门关上呢? 好在朱厚照扯开话题,没有继续蹂躏大家脆弱的心脏。“离本王娶妻还有好些年呢。换个话题。谈谈如果你们有一千两,都会怎么用?” “臣自幼家贫。如果有一千两,会买地置业,让双亲过上好日子。”李梦阳道。 伦文叙同样道:“臣也会买地置业。” “两位爱卿都是家贫、没有家世背景、拥有满腔热血之人。不像官宦子弟,虽说从小接受更好的教育,却也受官场不良风气的熏陶。能选出你们,这是科举取仕的幸事啊!值得一大浮!”朱厚照灌下一口啤酒。伏特加太烈,事情没办完前他还是悠着点。 “一般人,包括不少权贵,有了钱都会选择买地置业。所以任何一个王朝末期都会遇到土地兼并的难题。与食色一样,都是人性。” “清丈田亩不是要纠正买地置业的风气,而是要遏制权贵们无限制、不择手段地置地。给百姓们一条活络。” “权贵们还有很多种能来钱的路子。百姓们除了地里刨食,极少有其他养家糊口的本事。” “商人们可就不一样了。有本事的商人能把一千两变为一万两,甚至一万金!” 朱厚照把椅子往李伦两人身边挪:“士农工商,商人一直被排在最底层。官商两字,有表明商人是和官员往来最深的人群。一个老农勤勤恳恳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一位九品官。你们说,商人的地位到底是高还是低?” “这……”两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以朝堂现在的风气,商人地位处于高位。 朱厚照给两人倒酒:“本王瞧过人性百态,总结出来一点,任何行业、身份都有好人和坏人。官员有贪官,也有清官;宦官里有忠义,也有奸诈;百姓有老实,也有贪婪。商人一样,有好的,也有坏的。” “大商人,特别是晋商商会、徽商商会等商会的会长,怕是你们见了也要给三分面子。” 李梦阳脸红:“朝廷缺粮、缺银的时候会找大商会周转。” “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吕不韦知道奇货可居。一千七百年后的大明商人怎会不明白背靠官员的好处?他们不但知道,还懂得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 “两位爱卿家贫,如果读不起书,有位面善的商人愿意资助你们继续当官。待到你们当官后,肯定会还商人人情吧?不还人情,名声不好听,官途有限。” “别的不说,只要你们想办法让朝廷允许流民、逃户、行商等在异地寄籍暂居及附籍的权利,家资丰厚的商人很快就能在异地附籍。你们都是参加过会试之人。应该明白南北榜难度的差异吧?南方读书优异的商人子弟成为北方举子参加会试,中进士当官的概率是不是更高?” “几十年后,官场上有多少和商人关系密切的官员?” “那时候商人的地位肯定会很高。” 朱厚照并不是在耸人听闻。这是东厂从江南暗访得到的消息。不止江南商人资助有天赋的家贫学子读书,晋商同样如此。 伦文叙试探地问:“殿下想禁止商人子弟科举?”宋代之前,商人子弟是不允许科举的。 “商人也是大明百姓。通过科举改换门楣是所有大明百姓应有的权利。不能因为有风险,让科举制度倒退。”朱厚照笑道。 已经从朱厚照描述中看出商人势力渗透官场的李梦阳,一脸严肃地表态,“殿下有何吩咐,臣等万死不辞。” 朱厚照拍拍他肩膀,敬了杯酒,“放轻松,别把事情想得太糟。商人地位上涨,也是社会变革导致的。” “臣不明白。” “大明人口越来越多。以土地现在的产出和层出不穷的天灾,已经无法养活所有的人口。既然千百年来的农耕习惯已经不能让大明自给自足,大明必须找到新的道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我们再也不能把财富的增长寄托于土地。要转移到商业上。朝廷税收同样不能依靠给只会土里刨食的百姓加税增长,而是要靠商人,准确来说是从事商业活动的从业者。” “举个简单的例子。密云作坊里的雇工给朝廷交的税,是同样人口百姓的五六倍,甚至更高。囚牛商行从商业中获得的财富,是本王手中几十万倾土地的产出的近百倍。打理几十万倾土地的佃户,不比囚牛商行的人少。” 伦文叙陷入朱厚照拥有几十万倾土地的震惊中。 李梦阳困惑地问:“殿下找我们所谓何事?” “商业行为需要限制,让其健康有序地发展。本王想成立大明钱庄,两位有兴趣替本王打头阵吗?”朱厚照笑问。 朱厚照抛下一箩筐的大道理,不信两人不从。 第三百六十章 对钱庄的设想 大明宝钞崩盘,朝廷连发给官员俸禄的银钱都不足,哪有有与两个月亮世界银行同概念的金融机构。 钱庄是相当陌生的词语。 “殿下所说的钱庄,是指钱铺吗?” 现在的市集上有钱铺。除了只在朝廷内部定量发行的囚牛宝钞,大明没有像交子一样的纸质货币。百姓们用银子去店铺买东西,如果要找零,店家会用剪子从银子上剪下多余的。而钱铺就是把碎银子铸成整块银子的店铺。 “营业范围比钱铺更广。铸银只是钱庄最不起眼的一个业务。” 朱厚照坐到李梦阳、伦文叙两人中间,把两人视为直播间的托,真正要说服的观众在隔壁偷听。 “本王设想中,大明钱庄将独立在户部之外,受户部、都察院、锦衣卫三重监管。” “大明钱庄有四大功能。第一,管理统一国内流通的通宝和银锭、金锭等货币。第二,开出信用委托证,方便异地大额交易。第三,低息向百姓小额放贷,助面临困难的百姓渡过难关。第四,也就是钱庄的基本业务,支付利息吸纳存款。” “钱庄用一年五厘的息吸收民间存款。存款的人称为储户。钱庄把储户汇集的大额银钱用于投资。赚得的一部分作为给储户的利息。举个例子。钱庄许诺十两银子存一年取出可得十两五钱。有一万个人存了十两,钱庄拿十万银投入海运。一年后拿出得利的一部分分给储户。” 虽然李梦阳、伦文叙都是聪明人,但让他们瞬间接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也太难为他们了。两人陷入沉思,慢慢消化朱厚照给出的观念。 朱厚照先自曝其短:“你们应该也听出来了,其中有风险。这点遵循商场上高风险、高回报的规律。钱庄许处的诺必须兑现。哪怕投资失败,答应给储户多少按期就要拿出多少。” “朝廷在大明宝钞、盐引超发上已经失去了金融方面的威信。所以先期,大明钱庄将拿囚牛商行的资产担保。一旦发现储户无法取现的情况,由囚牛商行代为支付储户的存款和利息。” 这话说的两位户部官员羞愧万分。现实是,囚牛商行在民间的信誉的确比官府好。 “关于统一货币。地方有各自的铸钱,哪怕是不同时期的制钱成色也不一样。市面上私钱庞杂、铜钱的轻重不一,银子的含银量也是各有差异。制钱、私钱、白钱三者之间的兑换比例常有波动。以前朝廷没有足够的银矿和铜矿支撑统一铸币。现在有了这个条件,本王将会与内阁商议,收回各地的铸钱权。” “不是本王要把铜矿、银矿等拿捏在手中不放。没有它们在手,本王根本没有本钱弄什么钱庄,整治大明商业乱相。” “本王还是那句话,银矿矿工闹事,只是管理不善。金银铜铁等重要矿产就应该归属朝廷所有。煤矿、猛火油倒是能允许民间开挖。” 听墙角的谢迁脸色变化莫测。 李东阳好心提醒:“太子几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叨银矿不能私有。于乔好自为之。太子于管仲治国一道天赋异禀,一直把我等耍得团团转。” 谢迁默默点头。可有时,认清形势、迫不得已是一对同时出生的双胞胎。 朱厚照把重要的部分介绍一遍,然后逼着李梦阳、伦文叙陪他喝酒。钱庄涉及到金融秩序,急不得。在钱庄建立前,他还得想办法从盐商口袋里把流出去的家产捞一些回来,用作钱庄的启动资金。 户部,是别指望了。从韩文的履历以及官声来看,能做好清丈田亩的差事,玩不转到处是坑的钱庄。前期还得他亲力亲为。 钱庄不急,市舶司迫在眉睫。至今三个市舶司的主官还没有选出来。 哎,大老板真不好做啊! “如果百官能像女子遵从三从四德一样,遵从官员的‘三从四德’就好了!” 朱厚照一口干下半杯伏特加,打了个酒咯,发出一长串感慨。 “人都是自私的。每个人都在用高标准要求别人,对自己的要求能放得多低就多低。官员中私德不修的大有人在。穿上官袍人模人样,脱下官袍,啧啧……” “时辰还早,要不我等去见识见识?”朱厚照突发奇想。 李梦阳有点懵:“见识什么?” 朱厚照露出一副猪哥样,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嘿嘿笑道,“本王刚听说京师除了青楼还有南院!男妓之风在官场中盛行,南院的客人十有五六是官员。听闻头牌比女子还要妖娆。上一个头牌甚至被寿宁侯用十万银买下。咋仨一起去见识见识?” “噗!”伦文叙又把满口的酒给喷了。 李梦阳脸白了。 “想什么呢?本王的意思是见识一下官员们私下里的另一面。朝廷规定官员们不准去青楼,又没规定他们不能去南院。本王就是去看看。”朱厚照酒醉的眼中露出万分憧憬之色。 估计这话没什么人信。 陈云之闯了进来:“小爷,天色不早了,您该回宫了。” “夜晚才是男男女女醉生梦死,最容易显露真性情的时候。”朱厚照抱着椅子不撒手,“本王就是想去。” “小爷,皇爷会担心的。”陈云之忙把东宫禁卫喊来。谁敢让太子去南院啊! “谢阁老、马尚书、成国公、怀宁侯、镇远侯……他们都能去本王为什么不能去!”朱厚照耍起了酒疯。 谢迁和马文升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一个皇宫。 “看什么看,别人请老夫去的。”马文升狠狠瞪了眼瞟他的戴珊。 左都御史戴珊笑得意味深长。 谢迁还能保持风度。毕竟官员好男风和官商勾结一样,都是官场上人尽皆知的事。 马文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跳三丈高:“老夫在南院碰到不少都察院的人。南院一晚费用一两起步,左都御史好好查查都察院。” 戴珊的脸黑了:“三风十衍,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 戴珊大步走到隔壁,不管朱厚照如何闹腾,强令“酒中仙”派人把朱厚照送回皇宫。 “我明日必要弹劾寿宁侯教坏太子!诸位何如?”戴珊冷眼扫向其他九卿。 马文升当即表态:“弹劾!” 在一墙之隔的雅间,建昌伯满上酒独酌,默默替自家大哥点蜡。早就提醒过大哥别出头惹太子。太子心眼比牙签小。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本王想去南院 刘健也在“酒中仙”。不过不是消费高昂、没预约去不了的四楼。而是二楼的普通包间。喝的也不是异国美酒,只是普普通通的黄酒。 刘健拎起温在火炉上的黄酒壶,给对面的人倒满。今日他约了人。 “酒喝多了都一个味。此地的菜肴颇有特色。天南地北只要能运进京师,都能在此一见。吃过的都说,味道还挺正宗。” 桌上四菜一汤,大半是地道的西北菜。手抓羊肉、烤羊肉、羊肉焖饼、素炒青菜、当归鸡汤,还另外加了一份白馕。 对面之人头发稀疏,掩在瓜皮帽半遮半掩,银发若隐若现。眼窝微微下陷,一双深褐色不显浑浊的双眼,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脸上留下岁月刻磨的皱纹。 “五年未见,希贤怎么看上去比我还老?”秦纮开玩笑道。 秦纮大了刘健七岁,精神头可比还有几缕黑发的刘健好上许多。 刘健哭笑不得:“一天之内换了位户部尚书,解决了户部300万超发的盐引。老哥,小弟的办事效率如何?” “高!不管是景帝、英宗、宪宗、还是当今皇上,都做不到一天之内办成。”秦纮笑了。 户部尚书为九卿之一,手中权力巨大。又正逢改革期间,人员变动能让朝野震动。外头刚收到侣钟罢官的消息,不到半天时间后得知韩文将接任。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秦纮刚进京,就出了这么一场大戏。深刻感受到小太子的与众不同。 “几位先帝谁也办不到三年间,在不妨碍百姓利益的前提下,赚银500万两!”刘健平心而论。 秦纮尝了口青菜:“《京报》早已卖到山东济南府。民间有专门的商贩把报纸卖往各县。我虽在单县,也能日日看到《京报》。希贤说的500万两,应该不包括大宁卖地所得款项吧?” “1000万两听上去太吓人。”刘健笑道。 “吓人吗?”秦纮摇头,“江南家财千万的巨贾不在少数。不说这个了。希贤明知道我牙不好,还点专点羊肉。换菜!这里有日本的海鲜,我倒想尝尝。” 出任过南京御史的秦纮非常了解民间的情况。他几次弹劾权贵,几次被迫害入狱,最终病退致仕。如果不是太子的言行让他重新燃起希望,哪怕首辅刘健亲自上门请,他都不会出山。 “山东不也有?”刘健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小二上了几道海鲜。 “几道哪够!把招牌菜都上上来。银子没带足,手上的宝石戒指怎么也抵得了一桌菜钱!”秦纮很不客气地多叫了几个菜。 刘健心疼的直抽凉气:“太子手下很会做生意,鼓吹日本来的海鲜生产环境独特,特别有壮阳的功效。以至于日本海鲜价格居高不下。这一桌菜,两个月俸禄没了。” “太子的酒楼,还能真让首辅付账?”秦纮一脸鄙夷。 刘健摇头:“太子在钱财往来的账目上抓的很严。连太子吃饭都要给钱。” “真好!”秦纮满意地点了点头。 “……”刘健不想说话。 “确定哈密会打起来吗?大军往西北调动。万一达延汗攻击宣府、大同又该如何?”秦纮突然正色问。 刘健自顾自喝酒,半晌后说,“太子类太祖,是个狠人。太子做好两手准备。如果达延汗真的往宣府、大同去,宁愿陪上周围二十万军队也要把达延汗留下。西北有土鲁番支援,反而不太容易围歼达延汗。” 秦纮想了想道:“唔,还成。看来太子想一举解决北方。” “太子认为大明最大的危机不是鞑靼而是国库空虚。甚至认为大明社会正在历经转型,以农耕为主、商业为辅的新模式。”刘健暗自低骂了一句,“都是什么鬼话!” “我挺认同的。叶淇盐法看似让国库的税银多了,实际上呢?在军制改革之前,军屯荒废,北方连年缺粮。盐法改革的好处都被权贵们截留了。超发300万盐引!按我说,户部历任尚书都有罪!”秦纮怎么看太子怎么顺眼。 刘健盯着秦纮看了很久,看得秦纮头皮发麻。 “你那是什么眼神?”秦纮不解。 刘健揣测道:“《京报》是百官公认的太子咽喉。单县很偏,怎么会有商贩专程跑到你那卖报?我很怀疑是不是太子有意为之。当初太子为了收买靖远伯彭清,没少花心思。” “太子信任老臣的能力,希贤倒还不满了!” “算了,不提朝政。喝酒!”刘健顿时明白,太子很早就属意了秦纮。让兵部推举,只是个过场而已。马文升不提秦纮,也会有人举荐秦纮。也不知太子会怎么安排刘大夏推出的杨一清。 秦纮不但愿意担任三边总督,还属意进入顾问阁给太子出谋划策。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起海外诸国的风貌。 “放开本王!本王要去南院!” 惊天一声吼,吓得想倒酒的秦纮扔了手里的酒壶。 声音太熟悉了。刘健立刻推门出去看。但见锦衣卫带人抬着抱着椅子不撒手的太子! “什么南院!”如果现在刘健手上有兵器,一定会把在太子面前提南院的人当场宰了。 忙着安抚朱厚照的陈云之见到刘健,马上上前行礼,大致说了一下雅间里发生的事。 “到底哪个嘴快的敢在太子耳边说这些污言秽语!东厂还是锦衣卫?”刘健怒气腾腾。 刘健方知近来忙于政务忽略了太子的教育。太子年幼,很容易被身边人带坏。胆敢纵恿太子去南院者,该千刀万剐! 陈云之一脸苦笑。这话让他怎么回答。哪怕他知道了,也不能说啊! “这酒不喝了!”刘健气冲冲地留下秦纮,跟着朱厚照身后离开。 被丢下的秦纮大急:“我可没银子付酒钱。” “这桌算咱家请客。”陈云之扔下一句匆匆离去。 喝醉的朱厚照还在胡搅蛮缠,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谁都别拦着本王!本王要去南院!” 刘健听了脸色又黑了一分。 秦纮反而端坐在包房内,让小二再添一壶酒,美滋滋尝起了日本运来的海鲜。 他心灰意冷离开官场,同意重新出仕的唯一条件是整治一下权贵。 看来,太子已经开始出手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无辜的谢迁和马文升 朱厚照被锦衣卫半强制性送回文华殿的时候已经清醒了大半。 陈云之肯定在伏特加里灌了水,一瓶下去只让他喝了半醉而已。借着一半的酒意,在路上吵吵闹闹,给外头的人看足了笑话。 “本王没醉,嗝~”朱厚照打了个酒咯,“拿酒来!” 惊动了李荣,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小爷,酒来了。喝完咱就睡啊。”高凤还像小时候一样哄他。 朱厚照抿了口醒酒茶,皱眉,“这酒不行。放坏了~” “这是新出的酒。越喝越有味。”高凤哄孩子的手段太低级。 为了醒来不头疼,朱厚照佯装无知儿童,硬是喝完醒酒茶。“本王困了,等本王醒来,一定要去南院瞧瞧。” “高凤,你今晚守在太子爷门前。”李荣语气低沉,满口冰渣。 朱厚照撑开眼缝,见李荣的脸色和刘健有的一拼,为自己今晚的出色表演点赞,然后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彭清私下里向他举荐过秦纮。他经过多重考量,其中最大的顾虑是秦纮的年纪,最终定下了秦纮。 但秦纮提出了一个挺为难人的条件:整治权贵。 最近他需要权贵们帮他做事,一时间良心遭受谴责。他又不是太祖,能一边利用人再一边整人!思来想去,从生活作风上整治权贵最为妥帖,影响面不会太大。 为了左右为难时拉掉的头发,也为了更多压榨秦纮的价值,朱厚照让刘大夏另外推选人员。还特意注明要比较年轻的。让秦纮带带人,也不至于文武全才之人青黄不接。 他倒是想一步到位,让文官做文官该做的事、武官做武官的事。奈何文官势大、武官扶不起,总要让一两位文官霸占武职,好安文官的心。杨一清不错,年轻(年轻是相对于马文升这种老臣来说的)、有野心、懂进退,在信念和权势面前更容易选择后者。 朝堂上正直的官员不能太多,太多的话他容易心肌梗塞。 大老板真的不好当啊! 思维混沌之时想:今晚有溺爱他的高凤守着,应该能睡个不被打扰的好觉。 果然,一夜无眠。 等他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完美错过早朝。高凤为了让他睡个好觉,打了催他起床上朝的刘瑾一巴掌。 望着一脸委屈的刘瑾,朱厚照只能给个甜枣,“刘瑾兢兢业业,即日起升任钟鼓司太监。” 四司中的钟鼓司正好缺一位头。他身边得用的大部分都想往外跑,难得刘瑾一心要留在他身边。把刘瑾提拔成二十四监太监中的一员,也对得起刘瑾的忠心。 刘瑾喜极而泣。入宫三十多年,终于熬成了大太监。 ------------------------------------- 上午的早朝旷工,不能没一点表示。皇帝爹不上朝还得事前请假呢!朱厚照老老实实去文渊阁向三位阁老道歉。 去的时候竟然发现只有刘健一人在。 “昨晚殿下送了一大份毛血旺,吃的八人中有五位今日请了病假。正好殿下喝醉未起,臣便做主停了今日早朝。”刘健突然像换了个芯子,善解人意地主动替朱厚照开脱。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瞪出双眼:“刘爱卿还没醒酒呢?” 刘健脸一黑:“臣可喝不起十两一瓶的伏特加!” 昨夜哪怕是给甲字号打了六折,也花了60多两。好酒的马文升也叫了瓶伏特加,这时候估计还没醒。两个雅间的费用加起来,除了拿出所有人的赌本,刘健还倒贴了20多两。 “草,一件毛衣换来的酒卖那么贵!”朱厚照大怒,想到什么马上转了口风,“酒中仙的装修花了数万两银子,不贵点本王连本都收不回来。” 顿时刘健的脸色像调色盘,五彩缤纷。 “殿下,这有多位重臣的弹劾奏折,您看一下。”刘健生硬地道。又恢复成原先总板着个棺材脸的样子。不是刘健想如此,只是和太子多说几句,火气就蹭蹭上涨。 奏折弹劾寿宁侯等勋贵私德不修。内容在意料之中,只是数量在意料之外。 看到一叠比他手臂还要长的奏折,朱厚照愣在原地,“这些都是弹劾……同一个内容?” “是。” 朱厚照想,一夜之间能收集到如此多的奏折,看来各衙门的办事效率还有上升的空间。 “食色性也,人之本性。朝廷不许官员去青楼,总要让官员们有生理发泄的渠道。不能治标不治本。嫖娼总比有人用性贿赂的手段收买对吧。” “而且吧,又不是勋贵私德不修。到时候勋贵们反咬,不少官员也得没脸,连带着朝廷的威信降低。” “因为商人卢安福的事,三法司已经处置了68名官员。内卷下去,各衙门主官又要抱怨人手不够了。” 朱厚照挤出招牌笑容,姿态放低,学着皇帝爹的口吻和善地说话。刘健软硬不吃,他一改强势想让刘健高抬贵手,刘健肯定会反其道行之。 “‘修为人之德,修为事之德,修为学之德,修为官之德’是殿下对百官提出的要求!”刘健阴沉地道。 朱厚照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借口尿遁跑了。 小半个时辰后,中书舍人商承庆急急来报,“首辅大人,太子把刘瑾提拔为钟鼓司太监,并……并让刘瑾从宫中找寻漂亮的小宦官……” “砰!”怒不可歇的刘健摔了一桌子的奏折。 ------------------------------------- “我也猜不透小爷要找漂亮的宦官的目的。或许是因为钟鼓司里的杂耍艺人不合小爷心意。”挨了一次骂的刘瑾很识相地找上李荣。昨日脸色就不佳的李荣这下的脸色更糟了。 李荣冷声道:“你很好,仔细办差。”这是认可了刘瑾。 刘瑾识相地退下。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能插手的。 于是,在李荣和刘健默契地联手下,宫里宫外展开一轮整风运动。 超支盐引、气晕弘治帝都没收到惩罚的寿宁侯,被罚了一年俸禄,收回督同知的官阶。并被收走了可随时进宫的腰牌。 俸禄不算什么,虚职丢了也就丢了,可是被没收腰牌代表着皇帝的荣宠不在。 外戚没了荣宠还能剩下什么!慌张的寿宁侯立刻让太夫人进宫让皇后姐姐想办法。 没成想,等到的竟然是收回御赐清河500倾田庄的圣旨!还是弘治帝亲口颁下的。 那一日弘治帝大肆批发圣旨。“私德有亏”的权贵们都收到弘治帝劈头盖脸的怒骂,罚俸、罢职、记过,全套凑齐。 权贵们被罚的一脸懵。 被“致仕”的谢迁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伸冤。 还有突然之间“重病”的马文升。 第三百六十三章 打起精神来 这把玩大发了! 朱厚照表示他也很无辜,他真不知道皇帝爹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突然少了一个阁臣和吏部尚书,让他短时间内找谁补上! 朱厚照不喜欢谢迁,对马文升那老家伙也没多少好感。或者更贴切地说,他对所有当官的都没啥好感。 在两个月亮世界直播的时候,粉丝们要的很少,只要他能带给大家笑声和欢乐,打赏少不了。可官员们所求的多种多样。有的要明君,有的要权势,有的要名声。官员们不但不给打赏,带来的只有压力和他不停拽头发的苦恼。 但也要平心而论。谢迁和马文升本职工作做得非常出色。短时间内哪能找到适合的人选接任他们! 如果有,他早把人换了! “怎么收场啊!” 朱厚照背着手在文华殿里来回踱步,把地砖都快踩塌了。 “小爷,哈密急报!”陈云之罕见的进宫,送上了哈密分行送来的急件。 朱厚照双眼放光:“终于等到了。” 如果哈密的布局成功,大明又将多一大块土地。可转念一想,他出宫的行程又将被搁置。 大老板真不好当! 朱厚照恨死了兴王!皇帝爹如果健健康康的,他还是无法无天的权二代,哪用得着如此劳心劳力! 抱怨归抱怨,事情还要做。 “一切按计划进行。让马永成临行前把达延汗去哈密的情报透露给巴步岱。”朱厚照匆匆交代几句,跑去钦安殿请求皇帝爹收回圣旨。 ------------------------------------- 没了玄武像和访客的钦安殿显得空旷寂寥。 弘治帝在张皇后的搀扶下,站在玻璃窗前发呆。钦安殿建在御花园中。因为弘治帝的入住,御花园姹紫千红。有用绢做成的假花,也有暖房培育出的反季节花卉。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如果锦绣繁华的大明一样。 朱厚照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神情落寞的弘治帝。 正值壮年,却要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活着,皇帝爹心里肯定不好受。 “父皇,孩儿有事要求您。”朱厚照扯着弘治帝的衣袖撒娇。 弘治帝用眼神示意张皇后避让。张皇后带走里钦安殿内所有的宫人,只留下父子两人。 弘治帝静静地看着自家儿子,等着儿子开口。 朱厚照嬉皮笑脸,想让父子间的谈话显得不那么冰冷。“父皇,哈密一仗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这时候朝堂必须平稳,前方才能安心打仗。谢阁老和马尚书虽然私德有亏,但能力尚可。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只是,这个?”弘治帝慈爱地看着儿子,难掩一脸失落。 朱厚照被充满父爱的眼神看得有点慌,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寿宁侯的确有点不像话。父皇替你出气了。”弘治帝如是说。 朱厚照一惊,想要违心地说几句漂亮话。面对皇帝爹温和的表情,话到嘴边变成了,“孩儿也没吃亏。” 弘治帝轻轻一笑。 “朕与你母后在危难之中相扶相持,说不上情比金坚,至少也是相濡以沫。朕身体不好,肯定会先你母后一步离去。” “后宫若有两位太后,总有一人要吃亏。” 朱厚照心里一跳。 “朕不想你母后下半辈子像英宗的发妻钱皇后一样孤苦无依。除了给你生母名分,其他的朕都能答应照哥儿。” “孩儿从未想过给生母要名分!”朱厚照赶紧表明心迹。 弘治帝轻轻摇头:“朕没有问你。朕只是想告诉你……” “好男风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别给自己泼脏水,污了名声。” “朕能帮你的不多。以后受了什么委屈,可以找朕倾诉。朕虽不中用,还是能为照哥儿出出气的。” 突然之间,朱厚照眼睛酸酸胀胀。他眨眨眼,压下了涌出的眼泪。 “父皇,孩儿明白了。”朱厚照低下头,承认一切都是他的算计。有他对秦纮的承诺,也有他要出气的心思。还有他对大明钱庄的憧憬,以及将要送给盐商的“大礼”。 一时之间,父子俩在空旷的轻安殿里相对无语。 “是朕没有尽到身为人父的责任。”弘治帝带着无限的内疚。 朱厚照借机说出了满腹委屈:“父皇,孩儿吃心吃力赚银子。到头来发现,赚得还不如别人仗着身份捞得多。孩儿不停地往国库里扒银子,国库却四处漏洞,银子都往别人的口袋里流。孩儿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 “辛苦我家的照哥儿了。”弘治帝抱住了朱厚照,像往日一样摸着他的后脑勺。只是颤抖的手表露出今时已不同往日。 一声辛苦,让朱厚照再也控制不住受地心引力吸引的眼泪。 以前有皇帝爹在前头撑着,他只要心无旁骛地赚银子。摄政以来要考虑方方面面,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造成不可预测的危险后果。他几乎没有一天能睡安稳觉,每天都要掉不少头发。面对满朝心思各异的百官,只能强打精神,用最强硬的态度回击所有的试探。 说不出的累人! 可是这一切,在一声“辛苦”中烟消云散。能为皇帝爹遮风挡雨,被亲人需要着,没有比这个更能让他骄傲、有满足感! 朱厚照像个孩子一样在,弘治帝的怀里大哭一场,哭掉了身上所有的压力。 “天下的荣华富贵不是皇帝一个人独享。若觉得现在这些人不行,换一批吧。”弘治帝对儿子这样说。 握紧大权不松手?对弘治帝来说不存在的。 有时候,亲情的抚慰和精神上的支持,能支撑一个人走得很远。 朱厚照打起了精神,恢复昂扬地斗志,重新投入到扩张领土的伟大事业中。 因为和皇帝爹一番长谈,朱厚照丢掉了心里负担。 被致仕的谢迁和马文升被朱厚照留用,并让他们担任原职。其余被撸去官职的权贵,朱厚照只留下了几个有能力的人。 朱厚照对寿宁侯是真气。哪怕都督同知只是虚职,朱厚照也不准备给恢复。 伸长了脖子左等右等等不到体面的寿宁侯,这下子真的低调了。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留人心。别看这一次和史书上老皇帝罢官、新皇重用的套路一模一样,效果杠杠的! 百官经此一事,变得老老实实。谢迁没了一番又一番的试探,马文升也安安分分做他的吏部尚书,不该插手的事情不管。 甘肃总兵、三边总督的人事命令下达。虽然与兵部提供的人员不符,百官们也没有提出反对声,全力支持备战哈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寒食节 阳春四月,枯木逢春。 进入四月的京师结束了雨雪纷飞、朝局突变的恼人日子。熬过了年三十晚的惊天轰炸、太子摄政的权利交接,京师的大街小巷又恢复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京师百姓错过了新年、元宵、二月二,把寒食节当成盛大的节日来过。街上的食肆备上青团、凉粉、凉皮、炒面、鸡蛋清明果、寒食粥、润饼菜、清明螺等多种多样的冷盘美食,一点也没有亏待大家的胃。 高门大户的俏丽女郎、俊俏郎君也被长辈放出来。郊游、野炊、诗会、茶会、看戏,三个多月没见面的朋友们有说不完的话题。 在年轻人嘻嘻哈哈的聚会之中,谁都没有提没能出现在场的朋友。今年虽不是京察和考核之年,京官调动之频繁远胜往昔。 在热闹之中,大家都也发现向来趾高气扬、天不怕地不怕的庆云侯、寿宁侯府闭门谢客。家中的小儿女推掉了所有的聚会,安静地待在家中。还有十几家被弘治帝罢去官职、太子没有挽留的勋贵府上,同样安静如鸡。如果这十几家的子辈们没有出息将来降爵承袭,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加班狂人太子大方了一回,给京官们放了三天假。放假前,还让户部根据《京官奖金发放条例》,一次性发放二月、三月的奖金。平均下来,奖金发的比月俸都高!吏目们同样也拿到了奖金。可把大家高兴坏了。 尤其是六品以下的小官,捏着囚牛宝钞藏入钱匣子中。他们要存钱买房! 囚牛商行与海外西班牙签订了一份高达500万两银子的大单子。太子一高兴,买下了明照坊、居贤坊、南熏坊、仁寿坊、金台坊五坊共500套一进院、两进院的民居,将分别以三十两、五十两的低价卖给官员。按照官员的年限、考评、平日表现等综合原因筛选人员。500套的数量,足以让大部分本本分分的官员分配到低价房屋。 有了栖身之所,他们能把家人接到京师。月俸加上奖金,小官们也能养得起一家老小。 至于五品以上的官员,有更光明的前途,大都在更靠近皇城的东城有了住所。一进院、两进院的小院,应该配不上他们的身份。 刚被吏部提拔为正五品户部主事的李梦阳、伦文叙两人请同僚们喝酒。酒中仙消费昂贵,他们包了家小酒馆,卖的是自家酿造的米酒。 “50两的两进院我也想要啊!这官升的真不是时候。”李梦阳抱着酒坛抱怨声不断。 户部左侍郎许进在伤口上撒盐:“太子这回真大方了。不止以半价卖房,还命内宫监把500套房子都修缮了。听说囚牛商行到时还会推出红木的优惠购活动。运气好,还能低价买回红木打造家具。” “侍郎大人,求您别说了。”伦文叙也觉得这官升的不是时候。 “太子信奉高薪养廉。大明钱庄的官员将来天天和钱打交道,俸禄另算。肯定比同品级的高几倍。”刚上任的户部尚书韩文有意透露口风。 韩文到京师不足月,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今日沐休,正好趁李梦阳、伦文叙请客与户部下属们交流感情。他还没到京师前,收到前任户部尚书周经的来信,提醒他“户部尚书要的不是刚正,而是圆滑”!一到京师,晋商会馆把收集到的太子性情交到他手上,生怕他遭到太子厌弃。 韩文是山西人,是九卿中唯一个山西籍官员。在太子明知“京师半晋商”的情形下还会提拔山西籍官员担任户部尚书,让晋商们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今日一定要多喝几杯!掌柜的,上街多买些寒食来,李大人、伦大人不会缺了你的银子。”户部官员们起哄道。 要说不羡慕是假的。但是要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干活,别人的妒忌也有限。自知能力不足的,不会往前凑。胆子小的,更不敢上前。混在户部的,哪有糊涂人。大明钱庄一定便是是非之地。李梦阳、伦文叙或许真会一飞冲天,但肯定会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一个不好,容易死无丧身之地。比如,程敏政。 太子府左长吏程敏政已经抵达哈密二百里外的东天山。在朝廷还来得及调派就近军队驰援哈密时,太子府已经和“沙盗”交过手。据奏报,那一战地动山摇,异常激烈。程敏政差一点身首异处。 哈密处于土鲁番、大明、鞑靼的三面夹心之中。真正的沙盗早就远遁,哪敢扯入三方战场。攻击太子府的“沙盗”身份极大可能性是鞑靼人。 鞑靼人配备上大量火炮的事,让兵部、五军都督府在集义殿争论了很久。户部只知道要提高哈密一战的预算,已经开始催地方提前上交夏税。 尴尬的是,夏税没催着,先免了山西的税粮。因朝廷能从占城、安南大肆购买粮食,弘治十五年北方旱灾的严重程度被人为降低。北方的灾情在一众朝政中被忽视。山西晋商因为屯粮卖往草原的事被太子明里暗里埋汰,山西布政使司未敢上报免税一事。韩文空降户部,山西布政使私信告之山西百姓受灾情况,才有免税一说。 “太子忙着筹备大明钱庄。甚至不惜从勋贵手中购买产业让扩大钱庄的占地。提了好久的市舶司怎么还没搭建好?泉州的朋友来信说,海上巡捕营已经成立了。在海上抓了两批来历不明的海商。没有市舶司,只能把人关在府衙里。“ 酒喝高了,什么话都会往外说。再有朱厚照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官员们也喜欢在酒桌上故意透露风声。任何一个衙门都会和户部有交往,户部官员的消息有时堪比东厂、锦衣卫。 “海禁虽然开了。但全国上下有多少艘能出海的海船?头两年市舶司最大的主顾是囚牛商行,太子当然不急。那些有海船下海的,多半有猫腻。前一阵江南沿海不是闹海盗吗?朋友告诉我,那是从日本来的。日本的幕府和天皇正在闹呢,咱们的太子想要浑水摸鱼。” “囚牛商行京师分行的掌柜张永从秦皇岛港下海了,说要去什么苦兀岛。我去兵部窜门,偷看了眼堪舆图,才找到苦兀岛在哪。太子在哈密、日本、古里三地折腾,又要去苦兀,还得及吗?” “太子每晚不到四更天不睡。最近每天一碗芝麻糊,说是有白发了。听得我都替太子觉得累。年轻人,性子就是急!” 李梦阳被人敬了很多杯酒,脑子浑浑噩噩的。听到有同僚在谈论太子性急,争辩道,“太子一心一意给盐商设套圈钱支撑哈密战场,步步为营,哪里是急性的人!” 酒馆为之一静。 第三百六十五章 针对盐引的骗局 朱厚照从不会亏待自己。哪怕是寒食节,他也没遵从世俗吃寒食。 天气回暖,宫里停了供暖。养好伤的黄献避着人,在火炉上把典膳局昨日熬好的鸡汤热了热。再用热水泡了碗芝麻糊。 朱厚照一大早起来打了一套五禽戏。把东西全吃了之后,又让黄献给他煮了两个鸡蛋。绝对是天然草鸡蛋,营养丰富!毕竟是寒食节,他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让人给他做热食。吃冷东西不利于养生。 自从在头发里发现一根羊毛,还以为是白发,把他吓得够呛。即便是一场虚惊,也让他引起重视,开始了长久的养生生涯。 “小爷,锦衣卫送来西北急件。”段聪道。 “念。” “西北方发现金帐汗国残余势力。” 朱厚照舒了口气:“搞半天,原来火炮来自于金帐汗国。” 程敏政一行人在东天山遭遇强大的火力攻击。幸亏他早就派人在东天山偷偷挖铜矿,建起了完备的工事。突袭之下,死伤人数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鞑靼人常在草原上奔驰,他们的优势在于行踪不定,极少用到火炮之类的大型火器。突然之间拥有火器,吓得朱厚照差点改了所有的计划。震惊程度绝对不亚于误以为自己有白头发! 莫斯科公国联合克罗地亚击溃了金帐汗国,但金帐汗国还有一部分残部在苦苦支撑、意图复国。毕竟距离太远,朱厚照没有心思关心他们的去向。没成想他们竟然勾结了达延汗!难不成鞑靼还能帮金帐汗国复国?! 还不如求大明呢! 朱厚照也不会小瞧金帐汗国残余的势力。当初元帝国继承宋朝的火器后发扬光大。而大明只顾着严防死守,并没有发展火器。从伍善从前方得到实战情报,两国之间的火器威力相差无几。 不过金帐汗国已是昨日黄花,拼后勤和武备绝对不是大明的对手。 但现在,他们针对上了太子府。他倒不怕,只不过打仗烧钱!他需要雄厚的资金应付哈密战场。 眼下大部分资金投入作坊的生产,西班牙人的单子可不能怠慢了。还要靠他们套取新大陆的情报!西班牙人交易的白银来自新大陆的开采,白白换得大明的物资,朱厚照能不眼红? 哈密战场的钱从哪里凑? 当然是……盐商口袋! 在两个月亮世界,朱厚照真的是一个老实人。勤勤恳恳工作,不敢奢望天上掉馅饼。死死捏着钱,没敢加入回报丰厚的理财产品。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他对金融诈骗的套路略有耳闻。 骗子利用人的贪欲骗取不义之财。大部分情况下,骗子先会假冒各种各样的官方身份,以获取受骗人的信任。 朱厚照是什么身份,他哪需要假冒! 在韩文到户部上任之前,朱厚照让许进给他弄出100万假盐引。假盐引无论是纸张,还是款式、印章,都与真正的盐引一模一样。都是户部出来的,能不一样嘛! 唯一的不同在于,假盐引没有在户部登记在册。 卖盐是一本万利的事。因此朱厚照并没有在假盐引上做任何标注。只要拿到河套,他都会让人支盐。盐引只是商人事先付了窝本而已,拿盐的时候又不是白拿的。 他没有卖盐的许可证,朝廷也会允许不在管辖之内的河套卖盐。卖给超支盐引,是河套唯一卖盐的机会。朱厚照绝对不会错过。 一百万引还不够啊! 在皇帝爹敲打了寿宁侯之后,朱厚照假惺惺的微服上门,用1引6钱4厘的窝本原价买下寿宁侯手上的三十五万盐引。 寿宁侯其余的盐引已经出手。或者说,已经高价放利出去。朱厚照也没计较,念在皇帝爹的面子上,提醒寿宁侯放出去的就别拿回来了。寿宁侯身边日夜有东厂监视。朱厚照并不怕他给盐商透露消息。况且皇帝爹下狠心敲打,张皇后也没有帮腔,寿宁侯这次是真的怕了。 用同样的办法从庆云侯手上买回五万引。太皇太后性子护短,没舍得骂自家弟弟。庆云侯还抱着最后捞一票的打算,手里捏着大量超支盐引,打算在价高的时候出手。对此,朱厚照只能笑眯眯恭贺他心想事成。 手上有真假盐引一百四十万引,足够他做一场大局。 首先是把舆论抄起来了。这一步根本无需他的人出手。《盐引条例》一出,盐商死死盯着京师动向。朱厚照给出的补偿条件比原先的更丰厚。每引支取时不但少花三两,并且省下了一大笔运费。在外流通的超支盐引,在原来价格的基础上又上浮了一成。 见时机差不多,朱厚照又主动放出利好消息。比如安排小盐商到青土城,上交盐引留下送货地址。车船行真的把盐送上门。同样的卖价,盐商少了三成的成本。 民间又传出小道消息,说拍下长芦盐场三年的采盐权,至少需要50万两!50万两永久买下盐场不亏,但只能开采三年绝对血亏。 超支盐引又悄悄涨了。 涨了一成半的时候,朱厚照安排人买下市面是所有流通的盐引。涨到二成的时候,一边放出10万假盐引,一边买入真盐引引起抢购。涨到三成的时候,放出20万假盐引。 朱厚照本不想这么早放出假盐引。谁让他手头没银子!40万引窝本花了26万,抄高盐引又用了20万两。本钱是挪用囚牛商行的货款和员工工资款,一个月内必须还回去。 于是,盐引在历经一个月的震荡后,从每引1两,涨到了每引1两3里。比窝本高了一倍。 进入4月后,盐商们发现朝廷大夫削减了新的盐引发放。首先,权贵们受了一次打压,不敢打盐引的主意。其次,朝廷缺打仗的银子,想要让采盐权买个好价格。再次,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韩文认为市面上的盐引太多,需要市场消化一段时间。 不开盐引,盐商们就不支取盐。没有支取,盐户们拿不到工钱。盐商们试图发动盐户闹事,逼得朝廷出盐引。可没想到,朝廷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囚牛商行暗中收购盐户煮出来的盐。 新盐引拿不到,超支盐引的价格又往上浮动。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冤大头 在哈密爆发内乱,忠顺王陕巴仓皇出逃到大明沙州避难的时候,市面上盐引已经炒到1引一两六厘。 价格还在正常的范围之内。朱厚照真正的后招并没有使出来。 黄献欢快地道:“小爷,刘首辅来了。” 黄献腿伤恢复后回到朱厚照身边伺候。而刘瑾则高高兴兴去做他的钟鼓司掌印太监。朱厚照在学会了回回语之后,迷上了伊教。一个人读经枯燥,拉着年龄相仿的黄献一起看经书。黄献看经看得生不如死,看到刘健来了,恨不得让其在文华殿多待几个时辰。 朱厚照一脸不耐:“刘爱卿怎么又来了?” 每日早朝见一次,事多的时候午朝再见一次。刘健还总爱时不时来文华殿串门。在盐引价格炒高之后,刘健来的次数更加频繁。比第一狗腿刘瑾的见面次数还多! “殿下,哈密阿孛刺迎真帖木儿入主哈密。此乃朝廷插手的好时机。殿下以为如何?” 真帖木儿是土鲁番速檀阿麻黑与上一任哈密忠顺王罕慎之女的儿子。罕慎无子,大明立了陕巴为现任忠顺王。而罕慎则是被他的好女婿阿麻黑诱杀的。哈密内部也有人十分反感真帖木儿为王。 “本王以为,哈密人根本没把我们大明放在眼里!我们立的忠顺王在他们心中根本不是名正言顺的。刘首辅是否觉得朝廷对哈密的管控失效了呢?”朱厚照反问。 现在阿麻黑重伤,土鲁番的朝政被长子满速儿把持。满速儿可不是对兄弟仁厚宽容的弘治帝!满速儿一上位便排除异己,杀死了几位亲兄弟。和朱厚照同年的真帖木儿,怎么敢回土鲁番呢?大明就算明确表明反对立场,真帖木儿也是要赖在哈密的。只要真帖木儿不离开,哈密哪些明着支持他,实为反感大明插手哈密事务的贵族们就会有二心。 哈密从正统八年开始到弘治十二年,70年里三次丢失、三次收复。反反复复没个消停。朱厚照的脾气可不好,他才不愿意一次次迁就哈密。尤其是在哈密200里外的东天山发现超大铜矿之后。 刘健笑道:“臣愚昧,还望殿下点明。” 现在满朝文武还有谁不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酷爱收集土地?早朝奏报哈密政变时,太子满不在乎的表态,已经让百官们看清楚太子的意图。太子才不打算第四次收复哈密,太子是想要哈密真正成为大明的国土。 如果想要拿下哈密,军队将要选在非常关键的时机长驱直入。内阁召集兵部、五军都督府开会,众人一致决定等哈密贵族内乱、阿孛刺杀了所有反对者之后在入场。 “忠于陕巴的人都跟着逃到沙州了?”朱厚照挑眉。刘健明知故问嘛! “应该是。” “等真帖木儿坐稳了哈密之后,军队再动手。其实早点动手也没什么,本王是不在乎什么名声的。不过爱卿们要脸,本王迁就一下你们吧。” 朱厚照嘴硬。陕巴归顺大明,态度一直很好。在陕巴没有彻底失势前大明把哈密夺走,今后依附大明的小国都将胆战心惊。名声和利益能兼顾的时候,还是争取一下名声吧。 “只是这样一来,设在东天山的太子府将会两面受敌。”刘健终于说出他此行的目的了。东天山铜矿,太子府想要,朝廷也想要。 “阿孛刺、真帖木儿没那个胆子!倒是……”朱厚照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刘首辅可要沙州看好陕巴。” 锦衣卫虽然是朝廷的力量,但锦衣卫直接向皇帝汇报。朱厚照摄政之后立刻收拢锦衣卫。按照星宿的规格扩充二十八星宿,各宿星宫满编。他眼馋哈密,西方白虎奎宿9个星宫105名暗探提前一年混入哈密。在请报上,太子府可比朝廷更有优势。 刘健皱眉沉思,太子此言何意? 黄献小跑着进来:“小爷,南京急件。” 朱厚照看向刘健,刘健一点也没有避让的自觉。朱厚照撇撇嘴,还是让段聪当众念了出来。 “盐引商人已经入局。四月二十,醉月轩拍卖。” “醉月轩?”刘健直勾勾望向朱厚照。 醉月轩可不是青楼,也不是酒楼。而是一处江南的知名会所。经常会举行盐引拍卖。 大明的盐引政策继承宋元,又有明显区别。宋朝的盐引有时限,长引一年为期,短引一季为限。太祖要用盐引弥补北方军队缺粮的问题,所以要求商人把粮食运到北边换盐。运粮去北方,又要运回内地卖盐,有时需要三年周期。再加上朝廷自身因为超支等原因,无法让商人及时支取盐,所以大明的盐引没有规定时限。 朱厚照彻查盐引的时候,查到永乐年间发出的盐引子孙三代继承,到正统年间方才支取完毕。盐引就是老朱家祖辈给后辈挖下的另一个坑!若这次朱厚照没解决300万引超支的事,信不信会祸害到他的孙辈! 没有时限规定的盐引,相当于两个月亮世界的期货!在江南,有很多类似醉月轩一样的盐引期货拍卖场所。 有锦衣卫、东厂两大杀器在手,朱厚照的人很容易抓到醉月轩背后东家的把柄,让醉月轩为他服务。 朱厚照不厚道地笑:“刘首辅有兴趣看场大戏吗?如果刘首辅能把看到、听到的事守口如瓶,本王让弘仁殿把仿制的佛郎机炮技术无偿提供给工部。如何?” 其实朱厚照也是很好面子的人,估计是老朱家的通病。他大肆宣传和西班牙人500万的大单,稳定国内经济。其实在这单上,他是吃了大亏的。大明付出丝绸、布匹、瓷器、玻璃、茶叶等实物,西班牙人则用从新大陆挖来白银以及佛郎机炮、火神枪交易。按真正的成本算,西班牙人的成本比大明更低。 一台佛郎机炮价值五万两!一把火神枪5000两!西班牙人把朱厚照当冤大头! 冤大头朱厚照表示:十台佛郎机炮、一百把火神枪共计一百万两,当做支付给西班牙人的专利权。并下死命令让弘仁殿仿制!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刘健获得意外之喜,坚定了以后常来文华殿的决心。 第三百六十七章 庞氏骗局 位于东天山的临时太子府驻地很危险。在陕巴逃离哈密之后,危险又加强了。“沙盗”每日打卡,偶尔加个夜班。太子府众人随时都处于神情紧绷状态。 而让太子府压制敌人,稳稳扎下根的,全赖比鞑靼、金帐汗国残兵更先进的火器——佛郎机炮、火神枪、热气球轰炸器。 太子府也不是孤军作战。有赤斤蒙古卫、朵颜三卫的帮忙。外援能一直顶着敌人强大的攻势坚定不移站在太子府身后,也全是相信大明火器的威力。 朱厚照鞭长莫及,唯一能做的只有从经济上支持。佛郎机炮笨重运输不便,弘仁殿仿制的火神枪、手雷、紫禁龙卫源源不断往东天山运输。 而这一切,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火器每发射一次,费的都是银子啊! 醉月轩位于南京最为繁华的北市街。碧瓦朱甍的醉月轩内部装修同样富丽堂皇。与人来人往的酒楼茶肆不一样,醉月轩采取会员制,南京城能踏入醉月轩的人不超过五千。每位会员只允许带上三位朋友进入。而想要成为会员,必须在醉月轩至少拍下一件拍品。 在朱厚照举办大宁土地拍卖会前,拍品原本称为“寄唱”。类似拍卖会模式的“唱卖”在唐宋已经有雏形。在大宁土地拍卖会达成千万两交易之后,所有的唱卖全部改为拍卖。拍卖行也从地下转为地上,光明正大开门营业。 醉月轩每十日举办一次拍卖。有拍卖字画的,也有拍卖美人的。大多数的时候还是以拍卖盐引为主。 这次拍卖,醉月轩一反常态没有提前宣传。反而来了不少的人。 “国公爷哪需要出示会员腰牌。快请!快请!”醉月轩的掌柜殷勤地把魏国公迎入内。 商人弄出的会员资格什么的,在顶级权贵面前一文不值。大明真正高档的会所、连权贵们都不敢撒野的地方只有一个——皇家奶茶铺。 醉月轩的掌柜快要晕了,今日除了守备南京的魏国公,南京守备太监傅容也来了。一场拍卖,能让南京城最有权势的人一同捧场!东家这次交的朋友来头很大啊! 被醉月轩掌柜认为来头很大的人,正在与傅容饮茶。他们听到魏国公到来的消息相视一笑,都没有上前见礼的打算。 “今年江南雨水少,得到的明前龙井不多。往宫里送的,相应也少了些。”傅容笑着解释了一句。 如果魏国公在此,看到与南京守备太监平起平坐的人一定会很惊讶。对方老态龙钟,面容富态,乍一看是位上了年纪的富家翁。他就是囚牛商行南京分行的掌柜。南京城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却极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魏国公在囚牛商行买了不下5万两的好东西,一次都没见过对方。 韦兴失笑:“太子爷给老夫找了南京这个养老之所,老夫也就看看家,照着京师的意见行事。在太子爷面前可说不上话。傅公公向老夫解释了也没用啊。” “韦老太过自谦,太子爷让您坐镇陪不换人,足以证明太子爷对您的信任。咱家离京多年,那时太子爷还小,也不知道太子爷的性情、爱好。韦老可得帮咱家在太子爷面前说说好话。”傅容往韦兴手里塞了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荷包。 傅容一点也不敢小看韦兴。韦兴和梁芳、汪直一样,都是先皇身边的宠臣。三人一直被弘治帝忽视。现在汪直死了,梁芳去了京师销声匿迹,韦兴竟然能得到太子的赏识!囚牛商行南京分行一直低调,没什么亮眼的成绩,可太子从未嫌弃过。囚牛商行内部高层三年一换,韦兴是唯一的例外。 韦兴来南京四年,平时深居简出。这次竟然会与醉月轩合作搞拍卖?!傅容闻讯马不停蹄赶了来。魏国公估计也是收到消息匆匆来的。 韦兴把荷包退了回去:“老夫老了,无家小拖累。太子爷会替老夫养老,晚年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傅公公有心,送些孤本让老夫解解闷就行。太子爷最近迷上八宝茶。皇爷和娘娘对龙井并不上心。明前龙井送去宫里,多半也是赏赐出去的。太子爷喜欢什么天下人都知道,对其他真不太在意。” 傅容心安了几分:“韦老这次出山,是……太子爷的意思?” 韦兴笑笑没说话。 傅容识趣地没再问。 在南京见过韦兴的人很少,知道他身份的人更少了。韦兴不表露身份,傅容和魏国公都不会说出去。太子出手,必有大事。他们来此,也是想知道太子会如何折腾南京。万一出了事朝廷追究,他们也有说辞。 “哐哐哐”拍卖会的铜锣敲响。 能说会道的掌柜出场:“小的在这谢过各位爷捧场。今日拍卖的物件比较特殊。虽然也是盐引,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盐引。大家都知道现在盐引的价,每个人都想手里囤一些。可拍卖行不比其他地方,弄不好价格能直接翻一倍……” “掌柜别废话了,说说怎么拍吧!”参加拍卖的人急不可耐地喊道。 来魏国公、傅容公公都来了,不管是什么价与会者都会拍一件到手。 “庞先生要成立庞氏商行,欲意收购市面上七成的盐引,以控制盐引价格。现在庞先生手上已经买下九十万引!手头资金有限,想要借醉月轩寻找志同道合之人。庞先生承诺,事成之后会给合作者4成的报酬。”掌柜道。 “这……我等拿了银子,对方跑了怎么办?”有人问。 掌柜拿出厚厚一叠盐引:“庞氏商行拿出90万盐引抵押在醉月轩。诸位可上前查验真假。” 辨别真假后,又有人提出,“谁知道什么时候事成,庞氏商行决定的吗?” “就是!” “给我们一个准话啊!” 掌柜无奈,请出气度不凡的庞先生。 庞先生挥挥手让大家安静:“这样吧,以一月为一期。每期结束,庞氏商行归还本金和四成的利息。如果庞某,诸位大可继续投入。” 比较精明的人问:“分出四成利。你们如何挣钱?” 庞先生呵呵一笑:“在下手上有一份合约。一份和囚牛商行签订的对赌协议。” 第三百六十八章 无懈可击的理由 “庞氏骗局”是两个月亮世界对金融投资诈骗的统称。骗子手中的筹码有限,对受害者会有一个初步的筛选过程,以防被人提早破局。 朱厚照设的骗局不同。不但要面向所有的盐引商人,破局后还得不让脏水泼上身。他拥有的资源无可匹敌,以至于设的局几乎能以假乱真。 “在下投献了2000亩上等良田,获得了见太子殿下一面的机会。”庞先生语出惊人,“这份对赌协议上印有皇太子金印、太子府印章,诸位大可上前一观一辩真假。” 傅容眉头一跳,困惑不解地问,“韦老,太子爷真和此人见面了?”2000亩就能见太子一面?是不是门槛低了些。 “哎,太子爷就好这一口。苍蝇再小也是肉!皇爷没精力管此等小事,御史们也不知道该骂什么,我们做下人的还能管到太子爷头上不成?太子府的事,更没有人能插手了。李荣李公公让老夫多关注此人。老夫特意跑这一趟,想看看此人的路数。” 韦兴唉声叹气、一言难尽地摇头。把无奈的情绪演绎的淋漓尽致。还故意略过了对赌协议的内容。 众人不懂何为“对赌协议”。出现一个赌字,也能想象这份协议必是不同寻常。 傅容非常理解地点点头:“咱家替韦老验验真伪。可别人此人把协议换了,打着太子爷的旗号坑蒙拐骗。” 傅容对此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太子爷酷爱土地,有人为了见太子爷一面投献土地,太子爷竟然没让人在《京报》上大肆宣传?不像太子爷的作风。傅容没从皇宫听到半点有关此事的消息。对赌协议到底写了些什么能惊动韦兴出山? 与傅容同样感兴趣的还有魏国公。这两人上前验证,被醉月轩特意请来的应天府府尹也得避让一旁。 两人相互谦让,最后一同查验对赌协议。 扫了一遍,没看明白,又瞧了一遍。 “国公爷可看懂了?”傅容小声问。 魏国公一脸茫然:“未曾。” 庞先生笑着拱手解释:“傅公公、国公爷,其实是这样的。在下自告奋勇去河套挖盐,无须太子府出人出力。只要在下能在一年之内解决200万引盐,太子府以2两银子1引的价格收购。如果在下办不到,太子府则以1两银子1引价格收购盐。” “虽然太子府没得到盐引的窝本,可盐商支取盐的时候每引需支付3两银子。哪怕在下完成对赌协议,太子府不费人力物力得到食盐。余下每引1两银子,也足以抵消送盐的运费。两位也知道,太子府最缺的是人手。” “而对在下来说,如果完成对赌协议,每引支取的成本只要1两。比其他盐商支取价格低了三分之二。只要盐引别在疯狂的涨价,多付四分利息真的不算什么。” 傅容听着听着,突然两眼射出愤怒的光芒,身子向前倾,气愤地拿手指戳到庞先生脸上。“姓庞的,好狗胆!竟然给咱家玩文字游戏。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着‘解决’二字,并没有一定要求你挖出200万引食盐!你只要从市面上收了200万盐引,岂不是直接完成了对赌协议?!你一边挖盐一边卖,一点都不耽误事!” 幕后的韦兴笑着拍打手背。傅容脑子转的挺快,用不着安排道破此事的托儿上场了。 庞固在醉月轩抵押了90万的假盐引,对赌协议只是一张纸。从市面上另外收购110万引,得靠今日参与的人慷慨解囊了。 “傅公公,在下从市面上高价收购盐引投入了也不少啊!为此在下把家产都变卖了!盐引价格一日高过一日,在下也是没办法才找上醉月轩广邀志同道合的朋友投资庞氏商行。”庞固自辩的话实实在在、入情入理。 傅容轻轻一哼。虽然怎么算太子爷不吃亏,但总觉得不划算。不过太子爷已经签署了对赌协议,此事也不能追究下去。 魏国公听懂了,总结下来就是投入庞氏商行不亏。魏国公眼珠子转了转,问,“傅公公,你看?” “龟纽、篆书‘皇太子宝’,的确是太子金印。”傅容一锤定音。 傅容和魏国公回到各自座位后,拍卖场里的人排着队瞻仰对赌协议。找庞固解惑的人络绎不绝,差点把庞固淹没了。 有的想要入股庞氏商行,有的提出用盐引入股。有的想要和庞氏商行合作,一起到河套挖盐。拍卖会为此中断了半个时辰。 “傅公公有兴趣投资庞氏商行吗?”魏国公试探着问。 傅容轻笑:“送银子的事,谁不愿意!再说了,谁敢吞了咱家的本金。咱家准备投2000两,一个月后多拿800两利息!咱家想多投一些,可是怕东厂找上门。” “就怕姓庞的收购不满200万引。”魏国公很心动,甚至想要姓庞的手里的对赌协议。顾虑太子会关注此事,魏国公只能熄了心思老老实实参与投资。 傅容扬起眉毛带着似笑非笑:“4成的利,哪能那么好赚。姓庞的之所以到醉月轩找人投资,还放出消息引得你我二人出场,就是想让投资他的人越多越好,让手里捏着盐引的人不敢坐地起价。南直隶这地知道你我投资了庞氏商行,谁敢为难?” “傅公公高见!”魏国公越想越有道理,打定主意至少投他个十万两。 一个月后白拿四万两利息!比海贸的利都高! 魏国公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感觉像是吃了人参果,整个人年轻了十岁。 两人的贵宾间在隔壁。魏国公和傅容一起回到二楼。傅容开门进去的时候,魏国公盐眼角余光看到里面还有一锦袍老者! 好面熟! 韦兴没有起身,向魏国公颔首示意。 魏国公双言瞪出差点脱框。韦兴!成化朝的司礼监太监!把玻璃技术送给太子,得到宽恕。又协助太子找出兴王从宫中盗出的金银,深受太子信任。 韦兴到南京养老后万事不管,为何会出现在醉月轩? 魏国公内心惊涛骇浪。联想到太子几次手段,决定减少对庞氏商行的投资。一万,还是多了。和傅容一样,投两千吧。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本王绝对是无辜的 庞氏商行、对赌协议的消息被两京之间每日往返的热气球传到京师。 江南乃至所有收到消息的商人都沸腾了!哪怕是市舶司发放海船许可证、提供海船租赁业务都没能引起商人们的关注。 手握大笔盐引的晋商也坐不住了。在京的晋商有一多半乘坐热气球赶往南京,试图参加庞氏商行的投资。 可惜庞固在醉月轩收到第一期近40万投资后,暂停接受新的投资。醉月轩贴出告示,庞氏商行将在五月二十进行第二期融资。 庞固手上有了投资款,大张旗鼓收购盐引。朱厚照又命人佯装小盐商,分散出手了十万份真假不一的盐引。庞固只拿出少量的投资款用于购买真盐引,大部分的投资款运回京师,投入火器的制造中。 “殿下,若一个月后第一期投资者想要拿回本金、利息,银子从何来?”刘健不赞成朱厚照把所得投资款全部投入火器制造。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冲到文华殿。 正在处理哈密急件的朱厚照抬起头呵呵一笑:“当然来自第二期的本金。第二期的利息来自第三期,一期套路一期。” 这可是庞氏骗局的精髓。前批的人得了利,会引更多人投入。最后聚拢的资金池会越来越大。 但为了保住皇太子的声誉,朱厚照决定捞满180万两就停手。明面上的180万,在盐引停在每引1两6钱4厘的价格下,差不多能买下110万盐引。 等捞满之后,让庞固取消4成的投资回报,以实际获利为准。然后,引爆市面上有假盐引的消息。让盐引价格暴跌。这时候才是收购真盐引的好时机。 庞固花了“180万买到假盐引“上京击鼓鸣冤。最后一批人血本无归,跟着庞固一起倒霉。至此,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假盐引在高价出手做假账套取现银。等真盐引降回窝本价或者更低时,套取真盐引。再把真盐引和庞固用来抵押的90万引假盐引互调。 “总会有崩盘的一天,殿下就不怕盐价暴跌吗?”从没领略过金融泡沫的刘健胆战心惊。 朱厚照停下手头的事务,奇怪地问,“到现在为止,刘首辅都不知道盐业的真实情况吗?不管刘首辅信不信,本王绝对是无辜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立国初年太祖定下粮食换盐引的开中法。盐商们展开合作分工,有专门的运粮商人,有只拿盐引的商人以及手握卖盐许可证的真正卖盐商人三者。在叶淇变法后,运粮商人消失,转变为手握真金白银的资本。 能从朝廷得到盐引的商人,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官商,背后都站着权贵。或者干脆直接是权贵。这些人中,宗室也占着很大一部分比例。在弘治十二年岐王出事之前,宗室时常上书索要盐引。皇帝爹通常都会答应。其中又以崇王所得者甚。查抄兴王府时,朱厚照就白得了25万引。崇王手里还有更多的盐引。 其实哪怕是户部,也不知道市面上到底有多少还没支取的盐引。这也是朱厚照敢设局的原因。户部烂账一堆,查也查不出所以然来。 朱厚照设局套的是资本背后的大商人,以及官商和权贵。没了盐引,卖盐的商人从盐场拿不到盐。 若真有人怀疑到庞固头上,他们查到最后只能查到他和白莲教、兴王有关。庞固,湖广籍举人,当地有名的乡绅。屡次不第后被兴王所惑。卢安福是兴王放在明面上的棋子,庞固就是暗中替兴王赚银子打造私兵的钱袋子。 兴王做事谨慎,庞固的身份还是靠皇帝爹还是太子的时候安排到兴王身边的暗线提供的。朱厚照也是那时才发现,皇帝爹也不是真正的傻白甜。要不然兴王也不会年近三十还无子了。 哪怕刘健知道,也只能装傻装到底。朝廷专营盐业,盐业背后的利益链何止盐引一处!甚至可以直白的说,在大明立国一百三十多年后,有资格和盐业沾边的商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小商贩早就被清理出场。 “刘首辅也别替比你有钱有势的人物心疼了。”朱厚照曲指敲敲书案上的密信,“我们来谈谈忠顺王吧。” 朱厚照用盐引撸羊毛能叫欺负人吗?假使最后败露,亏钱的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宽慰自己花钱消灾。 “不,殿下。我们还是来谈谈南京皇庄内即将收获的麦子!” 按理说首辅的手插不到皇庄。皇庄有宦官打理,盈余入内承运库,专用于皇宫支出。可自打太子捣鼓出的种子铺培育出高产良种、三季稻之后,刘健特别叮嘱南北直隶皇庄所在地的官员密切关注。 也就是庞氏商行吸引了很多权贵的视线,否则前来打听消息的人会更多! 因为气候、地域等原因,长江以北种小麦,长江以南种水稻。长江以南除了少部分地区能种三季稻,其他都能种单季或双季稻。北方小麦一年一收。因此稻谷的收成强于小麦多矣。 不管南方种单季还是双季稻,10月都会收割。10月后田里种豆类或者油菜。待到开春3、4月种水稻或者棉花。 然而,多位南京官员上报皇庄即将收割小麦!正常状况下南方春节左右种小麦,也要7、8月份才能收割! 南京五个皇庄一万多倾土地要收获了?!如此违反常理的情况,刘健能不重视吗? “麦子?本王忙得很,只管到处捞无主之地,种田的事有宦官们负责。刘首辅问错人了。”朱厚照双手一摊,一脸无辜。 刘健急得跳脚:“殿下许老臣‘盛世繁华’,希望天下百姓吃饱穿暖。现在殿下手上有让小麦提前成熟的办法,为何要藏着捏着!” “刘爱卿瞧瞧,本王忙着处理哈密,真的没空管皇庄。种子铺也没上报培育出缩短成熟时间的小麦种子啊!刘爱卿别急,先让本王找人问问。”朱厚照推诿。 刘健还不知道他让许进开了100万假盐引。等盐引事情闹大,刘健肯定会查到这件事。那时候才是拿出“冬月种谷法”的最佳时机。 第三百七十章 新时代来临 庞氏商行独一无二、开创历史性的投资操作,把大明上下的目光聚焦到了南京。 白天,走在南京最繁华的南市街、北市街,一路上停下行礼作揖交谈的人无数。只要是商人,在此走几步就能见到同行。仿佛大明的商人都跑了来。 晚上,这群人又重聚秦淮河。软玉在怀、温香盈齿,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口上谈着几万、几十万的生意。 好一副虚妄盛世! 齐聚的商人、权贵们相信,河套盐场的对赌协议是继大宁土地拍卖会后另一个聚宝盆。 商人们盯着北市街上的醉月轩,南京六部官员则紧盯南京五处皇庄。 弘治十二年起清查南北直隶的土地。经过调查,南直隶的兼并问题比京畿更为严重。陪都南京天高皇帝远,又留着一整套小朝堂,在南京养老的权贵不比京师少,还都是资格特别老的那批! 仁厚的弘治帝既要名声又要政绩,只得真金白银掏钱买单。南直隶无法追究责任、溯源的土地统统划入皇庄,由宫里统一负责赔偿失地百姓。在洒出去金银五六十万、搬空一大半南京皇宫珍宝后,皇室得到了南京五处加起来一万多倾的皇庄。 这五处皇庄来源清清白白,彰显弘治帝全国清丈田亩的强大决心! 朱厚照一开口,直接成了南京城最大的地主。 原本被百官们认为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的五处皇庄,愣是被朱厚照弄出了个惊天大瓜。 五月二十,醉月轩开始庞氏商行第二期投资。同日,五处皇庄热火朝天开始收割去年冬日种下的小麦。 南京官员很想进去一观。不说原本应该7、8月份成熟的小麦为何提前2个月收割。皇庄种了小麦,耽误了水稻、棉花等播种季节,岂不是得不偿失吗?以太子的为人,官员们绝不信太子是为捡芝麻丢掉西瓜的人。 是不是培育出高产、早熟的小麦了? 官员被阻拦在皇庄外。各处皇庄外都有应天卫的将士把守,还有锦衣卫、东厂明里暗里护着。外人根本无法混进去。 “老哥儿,你们都在忙啥呢?“南京户部尚书王轼换上麻衣,蹲在距离皇庄三里外的村庄口支起售价便宜的琥珀酒摊子,试图找皇庄佃户探听消息。 在小酒摊前驻足的老农一脸戒备:“还能忙嘛,都是田里的事。你的酒怎么卖的比外头便宜?” “我家儿子、孙子都在囚牛商行办差,琥珀酒是他们每月都有的福利。家里人不喝酒,干脆拿出来卖,存钱给孙子到南京城里买婚房。” 王轼挺直腰板,装出一脸骄傲。现实是王轼有五子,除二子早逝,其余都是国子监监生。监生越来越难当官后,四子五子去了青土城卖身太子府。将来的官途如何王轼无法预知,福利待遇是真好!中了秀才的孙子加入囚牛商行,体验太子富国强民的理念,日子过得也不差。 “你家孙子相看了吗?我家孙女是村里一枝花,人还勤快,我这就叫她来让你瞧瞧眼。”老农立刻变得热情起来。 在民间,谁家的小子给囚牛商行做事,媒婆能把家里的门槛踩烂。 王轼在村子口摆了7天的摊,甚至叫来自家孙子到摊子上帮忙。在村民们确认王轼的孙子在囚牛商行报馆当记者后,才把皇庄内的情形说了出来。 “冬小麦的种子特殊处理过?棉麦套种?4月份已经在麦田预留的田垄上中上了棉花苗?”略懂农事的刘健表示闻所未闻。 文渊阁收到王轼出卖孙子色相换来的详细情报,在放衙后,又把九卿全都请了来。这次无关朝政,也请了五军都督府。 文武高产官员再一次自动加班。 刘健把王轼的密信公之于众:“收完麦子,皇庄会对农田进行施肥。在收完麦子的地里种上瓜果蔬菜。等十月份采摘棉花后,又可以种麦。错开一年一熟的小麦、棉花生长和成熟期,让同一块土地做到一年两熟。” 这次连善谋的李东阳也一问三不知了:“套种,会影响产量的吧?” “据说,不会。原因,不明。”刘健眼皮下垂,眼神中露出困惑的神情。太子怎么总能创造匪夷所思的成绩。 并不想参加谋夺太子手上技术的英国公装傻充楞:“管它怎么种,皇庄增长试验成功,太子肯定会向其他地方推广。我们现在应该关心哈密的局势。大明是哈密的宗主国,哈密王位更迭,竟然想绕过大明!哈密必须严惩!” 成国公也道:“朝廷应厉兵秣马,在沙州屯兵威慑哈密。” “若朝廷大军一到吓跑了达延汗,成国公独自面对太子的怒火吗?”兵部尚书刘大夏平静地反问。 成国公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太子发怒,他还真怕! 英国公淡淡地道:“朝廷夺得哈密铜矿,太子一样会发怒。” “对啊,这次我们的对手还有太子府。”成国公后知后觉地道。 见现场文武剑拔弩张,谢迁劝和道,“诸位应该都明白,表面上是朝廷和太子争夺哈密铜矿。其实暗中是太子与朝廷不同的守边政策的较量。太子不满的何止是哈密,还有九边、南方的安南或者应该称为交趾、沿海等所有的边疆。一旦太子赢得哈密铜矿,到时将会彻底改变朝廷的守势。“ 李东阳附和道:“无军功不封爵。武官们肯定希望能统统快快地打几仗封妻荫子。可攘外必先安内!国内正在进行改革,改革没有结束前,不宜对外强势。” “好了!”刘健拉回话题,“今年朝廷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何在天灾不断的情况下提高粮食产量。大家来谈谈,太子是否会公布早熟小麦种和棉麦套种方法?或者说,我等在何事上退让才能换取太子手上的技术。” 在产量没有变化只有增加的情况下,同一块土地种两种作物,相当于多了一倍的土地。怎会不诱人呢? “首辅大人,下官有一点很疑惑。为何弘仁殿每一次都能弄出大动静,工部、户部只会拘守成规?朝廷是否应该学太子善待匠人和一技之长者?”新任户部尚书韩文直指问题核心。 又是一个打击官员们传统思想的尖锐问题! 文渊阁一片静寂。 太子摄政的新时代来临,官员们内心并没有做好准备。 第三百七十一章 年轻人无所畏惧 庞氏商行第二期很成功,一次性圈得二百多万两。银子由车船行护送入皇宫。朱厚照手上又有钱了。 他恨不得对天下的骗子仰天长啸:“人傻,钱多,速来。” 钱太好骗也是麻烦。要及时抽身需要强大的定力。 朱厚照对着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咽口水。内心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决定按照原计划执行。只骗180万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都想给自己光辉的人性一面点个赞。 宫里不缺聪明的人。一下子多了二百万银子,前后一思量便知道其中的猫腻了。 “小爷,治国如烹小鲜!有赖先皇强势弹压内乱、皇爷修生养息官的国策,国朝日益富足。商人做大、官商勾结是历朝历代都避免不了的事。宋朝官员直接参与经商的比比皆是。小爷想要一刀切除官商勾结的弊端,显得急躁了些。” 宫里的头号大太监李荣火急火燎找来。 原因可不仅仅在于宦官经常讨要盐引。 弘治帝提拔的叶淇把开中法改为折色法,短短十几年间养出了徽商。可以说,盐引是官商勾结的重灾区。如果朝廷允许私人开采银矿,银矿就是下一个重灾区。 朱厚照从盐引下手搞事,含括质疑弘治帝为政举措不妥的意思在内。 “本王却银子打仗。从盐引上捞一笔怎么就让李公公如坐针毡了呢?在商言商,投资回报丰厚,自然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如果有人投资庞氏商行亏了,那只能证明他们不是做生意的料。” 朱厚照没有心思、也没有必要向李荣解释什么。 “还有,正因为宋没有制止官商勾结,才会憋屈地向辽纳贡!” 难道他要告诉李荣大明已经有了官商一体的转变趋势?估计李荣听都听不懂! 论官商一体,两个月亮世界的漂亮国是其中的典范。有钱的商人可从政掌握权势。官商一体的优劣,自有漂亮国民众切身体验。反正朱厚照是不想大明走到那一步的。 江南地区文风鼎盛,徽商重视后代教育。据东厂暗中调查,徽州地区秀才、举人、进士中有三成出自徽商家族。长此以往,商人和官宦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朱厚照还没有想好如何防范官商一体。科举为了取仕,商人把儿孙培养成栋梁之才,总不能拒之门外。 想不出办法,不妨碍他先从因官商勾结而崛起的商帮身上刮油水。 朱厚照打发走了李荣。也不在意他为何要到他面前说这一席话。 做为执棋手、输出全新理念的先驱者,朱厚照不用揣摩别人的目的。 投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本也用不着他揣度、顾忌别人的想法。但老天爷是无情的,也是相对公平的。尊贵的身份一旦配不上手中的权力,会被权力裹挟、反噬。 就好像皇帝爹一样。依靠文官坐稳帝位的皇帝爹,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文官隐形中从操控。 在皇帝爹溺爱长大下的独子朱厚照没有这层顾忌。他既能不向百官妥协,也能甩开宦官的感情攻势,甚至……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朱厚照无所畏惧的行事作风,让很多人暗中捏一把汗。 ------------------------------------- 青土城、哈密东天山、亦集乃三地形成类似与等腰三角形的战略位置。亦集乃前往青土城需要横穿沙漠,到哈密反而更方便。 三角形是最牢固的图形,如果亦集乃全心全意支持朱厚照,东天山就算三面临敌,也能及时得到支援屹立不倒。哈密离瓦剌、鞑靼、土鲁番本土力量都有一段距离。亦集乃和赤斤蒙古卫是距离哈密最近的势力。 在青土城、天猪网的大力支持下,亦集乃发展远远超越大元时期的亦集乃路。修建不满一年的亦集乃城,是现今草原最大的城市! 新修成的亦集乃比青土城占地面积更大,更雄伟。 人高体壮的巴步岱龙行虎步登上亦集乃的城墙。 在巴步岱的坚持下,亦集乃城墙仿造大同城,全部用青砖垒砌。巴步岱甚至能在一丈宽、两丈高的城墙上跑马。 站在城头登高望远,目之所及的草原,仿佛都在他的股掌之中。每每来此,巴步岱特别想找一个地方抒发他的满腔雄心,让草原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巴步岱的名字! 他的愿望很快就要达成。 “太师,天猪网所有人撤出城。”永谢布千户之一、巴步岱的心腹布库前来回禀。 巴步岱成了永谢布领主之后长居亦集乃。他一直隐忍,没有自大到接管亦不剌头上鞑靼太师的头衔。太师,是与达延汗谈妥合作后,达延汗亲封的。虽然手下人称呼他太师,可巴步岱并没有沾沾自喜。草原上只认实力。他的实力还不足动摇达延汗对鞑靼的统治。但,只是暂时的。 对于马永成的离开,巴步岱是愤怒的。哪怕马永成把天猪网的离开说的天花乱坠,都无法抹灭大明太子不把他、不把亦集乃放在眼中的事实。 “日本能给大明带去什么利益!大明太子会后悔他的决定!”巴步岱脸色阴沉。 哈密忠顺王逃走,土鲁番大军即将抵达哈密。太子府在东天山的驻地遭到达延汗多次强攻,已经是强弩之末。明明需要亦集乃支援,程敏政的来信依旧字里行间充斥着傲慢。 巴步岱自认是草原上的雄鹰,不是大明太子喂养的家禽。他替青土城挡了达延汗三年,青土城帮他建城,这是利益交换!他不欠大明什么! 当然,自认把大明兵法学了八成的巴步岱并不是目下无尘的人。他的实力拼不过达延汗,也不是大明太子的对手。他只能在两者的夹缝中艰难求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贸然给太子府背后一刀。 “搞定了陕巴的人?” “已经搞定了,陕巴就是个软蛋!还不如他夫人有种。” “一切照计划行事。”巴步岱站在城墙上制定反噬大明的计划。让他有一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错觉。 “不过……” “不过什么?” “朵颜三卫并不听我们的。” “那群鼠目寸光之辈,先留着。事成之后,腾出手教会他们识时务!” ------------------------------------- 曾经亦不剌的心腹、被抓后以俘虏的身份送给朵颜三卫的赛罕闯入朵颜卫都督阿儿乞蛮的军帐中。 “都督,巴步岱竟然和亦不剌的女儿、哈密忠顺王的夫人勾结,企图假装救援攻占东天山太子府!”赛罕气喘吁吁报上刚打听到的情报。 阿儿乞蛮愣了愣:“年轻人,真无所畏惧啊!” 第三百七十二章 发愁的皮修 草原与城市林立、村落遍布的中原不同。千百年来,无论是中原朝代更迭,还是草原雄主们更替,永远都是一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就连一代霸主成吉思汗都没能改变草原人的生活习性。 在历史长河中,曾经有几座城市矗立在草原上。汉云中城、辽上京、元上都等皆留下在草原人世代相传的传说中。大宁都司孤悬在外,当年明朝用四省财政辛苦支撑,最终内迁废弃。 阿儿乞蛮走出军帐,遥望远处的亦集乃城。“没有大明背后支持,草原上起一座空城有什么用?” 阿儿乞蛮已经年迈,无法像年轻人一样征战四方。他留在亦集乃看家,由泰宁卫都督孛来罕带领三卫铁骑驻守东天山。 当初大明太子大费周章把朵颜三卫迁来亦集乃,就是为了掣肘永谢布。朵颜三卫半牧半农,大部分居住农田、牧场。极少人留在亦集乃城。但并不意味着亦集乃城独属于永谢布! 三年前大明打残了战斗力强悍的乜克力部,助巴步岱接管永谢布。把俘虏的赛罕等人送给朵颜三卫。草原崇拜强者,哪怕被俘虏的赛罕,也是永谢布的巴图尔。巴步岱能掌控永谢布,一是因为其父亦思马因留下的人马支持,一是因为背后站着大明太子。 巴步岱已经被大明太子放弃,还以为凭那群五六十岁连牦牛肉都啃不动的老家伙们还能牢牢控制住永谢布? 以巴步岱马首是瞻的布库,三年前能背叛亦不剌,怎么看都不是忠心的人。巴步岱重用此人,真不知道是布库马屁拍的好,还是马永成忽悠的好。 “我们有水稻、玉米、棉花,还有朝廷册封的官职,怎么看都比只有一个小盐场的永谢布强大。巴步岱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太子与我们朵颜三卫有隙?”赛罕极为纳闷。 曾经是永谢布的千户的赛罕,现在安心留在朵颜三卫,拿着青土城的户籍归化大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归化大明后生活在草原,与在草原上生活有云泥之别。去年冬日,他随阿儿乞蛮回青土城过冬。不用抢,他过上中原人有吃有喝的好日子。老了就回青土城养老,不用像在部落里等死。 阿儿乞蛮不在意地回道:“认为我们好欺负吧。” 永谢布对朵颜三卫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们被火筛打的抱头鼠窜、又被明军欺负的画面上。却忘了当年火筛率领的蒙郭勒津是唯一能和乜克力部掰手腕的强大部落。没了最强战力乜克力部的永谢布,真以为能压着朵颜三卫打? “我们要做什么准备吗?” “不用。” “万一巴步岱想要清剿我们……” “凭他?”阿儿乞蛮有自信的资本。朵颜三卫的装备比永谢布强上太多。同样都是马背上的长大的,胜利属于装备厉害的一方。 “都督为什么会拒绝达延汗招揽?”赛罕问的直爽。一点也没觉得以他的身份不该开口问。 阿儿乞蛮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披肝沥胆地道,“达延汗只会要命,大明能让我们生不如死。” 不提拿他们的人头当政绩的大明武官,大明太子勾勾小指就能让他们一夜回到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远古时代。 没经历过经济封锁、生活一夜倒退的赛罕不太能理解阿儿乞蛮的话。他陪阿儿乞蛮,一直等到永谢布的人马出城前往“支援”哈密东天山。 “快看,带头的竟然真的是……布库!”赛罕大呼小叫。 周围各自忙碌的朵颜三卫族人看了一眼,继续手里的活。青土城送来了新一季的玉米幼苗,需要尽快移苗入土。 亦集乃虽然有湖泽,但种水稻还是太费水了些。他们少量种稻,粮食作物还是以玉米为主。况且玉米杆也是牛羊的饲料。吃腻了玉米,可以拉到青土城换白面。哪怕有牛羊,朵颜三卫还是保留族中必须种植粮食的习惯。那是他们被大明太子诓骗过,留下的心理阴影。 当年他们全族被大明太子派来的皮修忽悠,被拿捏住了经济命脉。困在鞑靼与大明之间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巴步岱被马永成教导了三年,忽悠成傻子也正常。 “都督,别来无恙啊!”圆了一圈的皮修笑得像个弥勒佛,来给阿儿乞蛮见礼。 哪怕皮修胖成熊,阿儿乞蛮一眼也能认出他。阿儿乞蛮整个人跳了起来,和年轻人的身手一样灵活。“你怎么来了!” “来送玉米苗啊!咱家去年被调到了哈密分行。孛来罕都督没告诉您吗?”皮修笑得眼睛只留下一条缝。 阿儿乞蛮粗声粗气地道:“没有!送玉米苗用得上囚牛商行的掌柜亲自出马吗?你到底来干嘛的!我们可没东西卖你,也没银子买你的东西!你去亦集乃城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阿儿乞蛮打定主意,等哈密平定了也绝不前往哈密。 “哈密分行暂时停业。咱家无事可做,特意来看望老朋友。亦集乃城又没有咱家的朋友。”逼迫朵颜三卫搬家是皮修履历上光辉的一笔。皮修真把当初热情招待他的阿儿乞蛮当朋友看待。 阿儿乞蛮铁定不会再相信皮修的鬼话。不过皮修是大明太子的得用之人,阿儿乞蛮哪怕心里膈应死,也不能把人赶走。 “我这就让人给公公新搭一个帐篷。赛罕,你好好招待公公。”阿儿乞蛮就差夺命而逃了。 囚牛商行分行掌柜相当于布政使司、锦衣卫千户,负责监控地方经济和情报工作。皮修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来朵颜三卫。 朱厚照花了三年时间没把巴步岱扶植起来,放弃巴步岱不意味着放弃永谢布。从亦思马因,再到亦不剌,永谢布领主换了几茬人。不介意再换个巴步岱。 另外,朵颜三卫从根源上不属于成吉思汗后裔,融入不了鞑靼本部。朵颜三卫归顺大明百多年,虽然并不怎么听话,但族人已经深受中原文化影响。朱厚照不会轻易放弃朵颜三卫。 达延汗有意把唯一的女儿图鲁勒图格根公主嫁给阿儿乞蛮之子花当。朵颜三卫中以朵颜卫最强盛,阿儿乞蛮老年,已经向朝廷请旨让其子花当接任左都督一职。 图鲁勒图格根公主被达延汗送到了亦集乃城。皮修得保证花当不中美人计。 皮修摸摸鼓出的大肚腩发愁,让他怎么和娇滴滴的小女孩比啊!小爷找错人了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不要面子的太子 朱厚照觉得世界对他充满恶意。 因为皇宫桃色往事,他身边没有漂亮的宫女伺候;因为叫嚷着去南院,身边相貌清秀的宦官换成了大老粗。目之所及,宫人的颜值触目惊心。 为了拯救岌岌可危的审美观,朱厚照把相貌英武的禁军调到文华殿驻守。结果……牟斌又给换防了! 达延汗想用唯一的女儿联姻,第一人选竟然不是他! 鞑靼虽然国力差了点、领土小了点、人口少了点,也是周边一一数过去,也只比大明差了一点。29岁的达延汗,女儿也不多才11岁而已。花当是30多的老男人了,妻妾一个帐篷住不下! 花当难道比他对达延汗更有吸引力?! 在家世上,朱厚照有十足的底气。在婚姻由父母之命决定的时代,他很不服被人比下去。 “太皇太后、皇太后就没再提过替本王选妃吗?”朱厚照突然问道。 虽然每个月至少要支出5万两用于宫人养老、看病、福利等支出,回报也是丰厚的。皇宫到处是朱厚照的眼线。皇宫是铁桶还是筛子,全凭他一句话。 他已经能在宫里做主了!皇太后宫里的那位,虽然这辈子得不到名分,可朱厚照能保证她的生活比肩皇太后。 黄献咽了口唾沫:“小爷处置了老娘娘们看上的女子长辈。又在酒中仙放话‘舍得把闺女、姐妹送进宫换几代荣华富贵没有好人家’。现在有点骨气的,都不愿意把女儿送进宫。礼部官员也不会在这个档口给小爷选妃。” 黄献心里吐槽:太子妃从你争我夺的金疙瘩沦为“炙手可热”的烫手山芋。全都是某人折腾的后果! 段聪低眉垂眼,把自己当成木架子。有些话只有和小爷从小一起长大的黄公公能说。 “真不会说话!就不能学学刘瑾!”下不来台的朱厚照气道。 黄献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奴婢才不上当。小爷如果喜欢刘公公那一套,又怎么会把人赶到钟鼓司去?师傅说奴婢木讷,不管是调往四司八局还是十二监,都不会有好下场。一辈子跟在小爷身边才能平平顺顺。” 朱厚照翻翻白眼。可怜他除了黄献,至今没有其他的同龄朋友。他交朋友真的从不看家世!大明哪有家世比他更好的。怎么就混到没朋友的地步? “朵颜三卫和大明唇齿相依,还是从太宗传下来世交!本王不能让达延汗从中搅和。”朱厚照双手相击,“黄献,你准备准备,一个时辰后前往亦集乃,向图鲁勒图格根公主求亲,希望大明和鞑靼永结秦晋之好。” “要准备聘礼吗?”黄献傻乎乎地问。 朱厚照大笑:“送封盖有皇太子宝印的信件就行。你大可放心,本王不会放你出去自毁‘本王身边不留无用之人’的人设。” 鞑靼是不会和大明联姻的。老朱家夺了天下之后,仅有秦王娶了元末名将王保保的妹妹,下场还不好。就算达延汗愿意嫁女,也成不了他的太子妃。 他真带聘礼去求亲,还被达延汗拒绝,那是把大明的面子往地上扔!百官们能把他撕了!朝堂上很多官员都上了年纪,生气容易折寿。老臣们只要转变思想适应时代,能力远不是年轻官员能比的。 让黄献去,与其说求亲,不如说警告朵颜三卫。 做人做事要把握尺度,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朵颜三卫在辽东混不下去,被逼得远去亦集乃。短期内绝对不能再让他们寒心了!否则不用达延汗拿出女儿,朵颜三卫会主动追随。 他去求娶达延汗之女,手段温和,效果斐然。就是会丢面子。 达延汗为了让大明在哈密吃亏,连唯一的女儿都舍得拿出来。他丢点面子不算什么! 黄献听话做事,不会思考多余的事。他出去准备出远差需要带的路引、符验、腰牌等。等段聪绞尽脑汁写好求婚书,盖上皇太子宝印,黄献带着两个东宫侍卫拿上信就走。 “用火牌。别耽误事。”朱厚照提醒。 官员来往驿站需要凭借符验才可以在驿站白吃白住。驿丞不会核对持有符验者的身份,只看符验不看官身。因此只要有背景的商人、官宦子弟身上也有符验。朱厚照没有制止白蹭朝廷好处的不良风气。锦衣卫、东厂、囚牛商行明里暗里出门办事都需要用到符验,符验滥用才能保护好他们的身份。 火牌只允许边关传递紧急军情使用。拿着火牌到驿站,一切优先。 黄献拍拍屁股走了。独留段聪苦苦思索是否要把求婚书的事告诉李荣公公。此事可大可小。万一达延汗同意嫁女又当如何是好? 朱厚照倒也没放在心上。达延汗真愿意嫁女,只要不当太子妃,他就娶呗。娶异族女子有先例。太祖、太宗后宫里有不少朝鲜国上贡的美女。如果一场婚事能让北边安定几十年,省下的军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不亏! 谁让他是大明皇太子,肩负天下! 不过金帐汗国和鞑靼之间隔着瓦剌。金帐汗国连大汗都死在了战场上,余部苟延残喘,大部分国土被莫斯科公国吞没。达延汗为何要收容他们?中间隔着瓦剌,金帐汗国残部败逃,瓦剌人不可能不知道。 卜六王又是否知道呢? 卜六王依靠大明壮大实力拿下瓦剌太师之位。是瓦剌内乱?还是瓦剌也参与了? 朱厚照习惯下抓了抓头发,又掉了一把头发。 “立刻派人传太医!”朱厚照抓狂。他可不想像皇帝爹一样秃顶。 太子急召太医的消息如同龙卷风一样席卷皇宫。宫里一番人仰马翻,弄清“病情”,紫禁城又恢复了庄严肃穆。 李荣命人泡了败火的金银花茶。他为了庞氏商行的对赌协议焦虑了很多天,一听到太子爷生病,立刻上了火。 还好是白担心一场。 皇爷要养身体,只能他多关注太子爷了。 “李公公,大事不妙啊!”负责盯梢宫门的人顾不得规矩体统,急急闯入司礼监。 李荣一口茶喝了一半,淡淡地瞟了眼报信的人。 经过了无数大风大浪,在他面前极少有事称得上一个“大”。 第三百七十四章 李荣急眼 宫里除了老朱家,当属李荣最有排面。 李荣看顾弘治帝长大,又一手把朱厚照带到能跑能跳。李荣当了一年半的奶妈子,却从不提自己的苦劳。朱厚照出生时自带成熟的灵魂,亲眼所见李荣如何小心翼翼照看幼小孱弱的他。他对李荣面上不亲近,暗里总会敬着几分。因此不管宫里如何内斗,李荣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向来牢不可破。 司礼监虽向朱厚照效忠,可弘治帝还在,平日司礼监和朱厚照来往并不密切。除非朱厚照点名,否则司礼监只负责和文渊阁对接奏章,不会插手文华殿的事。 文华殿为首把握大局,文渊阁处理朝政,司礼监监督文渊阁每一项政令。朱厚照从繁重的朝政中解脱,内阁统帅百官,宦官守着本分。三股势力各自找准定位,达到诡异的平衡。 以上仅针对国朝大事。 在太子宣布摄政混乱了三个月之后,达到现在的平衡是三方都愿意看到的局面。李荣和刘健努力维持着,想要把这种双赢的模式一直维持下去。 黄献拿着代表军情传递的火牌出宫,搭乘热气球往西北方而去。 司礼监把第一手消息送到文渊阁,等候文渊阁给出反馈。 首先,东厂并没有收到相关消息。其次,锦衣卫负责军事情报,可弘治朝的东厂并没有凌驾锦衣卫之上,无权问询锦衣卫。再次,如果司礼监绕过文渊阁,从通政司寻找西北地方送上的军情相关奏折,内阁会先把宦官伸向朝政的手打断。 李荣手上捧着泡上金银茶的茶壶,被刘瑾邀请到钟鼓司,检视钟鼓司为六月十三日灵官王天君圣诞准备的节目。 钟鼓司戏台上正在表演喷火的表演。 “喷火可是秦腔的绝技,怎么不见唱腔,只有喷火?”李荣津津有味看完表演,对着壶嘴喝上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问刘瑾。 刘瑾赔笑:“秦腔太闹腾。恐皇爷不喜,小的便让人只学了喷火这一项。” 李荣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刘瑾老家陕西,秦腔是当地的特色。刘瑾安排族亲学秦腔的绝技,还抬举人进宫表演。虽然不地道,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大事。不过敲打还是要敲打的。太子爷太惯着身边的人了。 “可是给足了拜师费?太子爷捂着技艺不放,反复强调专利权。你是太子爷得用的人,可别拆了太子爷的台。” 刘瑾压下心中的不快,一脸恭敬地回道,“小的明白。” “嗯,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李荣又说教了几句。 刘瑾低着头认真听训。乖顺的态度令李荣满意。 这时,司礼监来人在李荣耳边低语。李荣手一抖,摔了手中的紫砂壶,白着脸转身即走。 刘瑾多留了个心眼,拿了套外头送上来的白瓷茶壶,偷偷跟了上去。 跟到隐蔽的宫墙角,但见段聪和李荣说了些什么。李荣整个人摇摇欲坠,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刘瑾眯起眼。想着如何把段聪和李荣私下会面的事情传到太子耳朵里。 ------------------------------------- 李荣辞别段聪,步履蹒跚地来到文渊阁。 内阁正召集户部商议要事。传出“种子”、“秧苗”、“肥料特别”等零散的语句。猜也能猜到和南京早熟小麦、棉苗有关。百官不知道皇庄内部的事,李荣清清楚楚。 李荣招招手,中书舍人高承庆上前见礼。 “咱家有要事找刘首辅。把刘首辅叫出来。”李荣急促地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前来,刘健不敢慢待。交由李东阳继续主持商议到关键时刻的会议,出来迎接李荣,想把他请到二楼说话。 李荣一把扣住刘健的手腕,把他拉到文渊阁前的场中央,压低音量,用周围人绝对听不到的声音道,“太子爷私下命人给达延汗之女送去求婚书。这可怎么办是好!要不要派人追回来?” 朱厚照什么脾气,李荣比其他人更清楚。哪怕是李荣也不敢私自阻拦朱厚照要办的事。所以李荣来找刘健,把他拖下水共担风险。 “什么!”刘健以为自己幻听了。 李荣又重述了一遍。 “皇上可知道此事?” “皇爷上个月又晕了一回。咱家哪敢告诉皇爷!” “公公确定太子送出去的是求婚书?” “确定!还有盖上了皇太子宝印!”李荣急得团团转,“太子爷,太子爷……太子爷的婚事哪能如此随便!” 刘健拉了拉仅存不多的胡子,刺痛感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幻听。深吸几口气努力稳定心神。 “确定是求婚书?”刘健又问了一次。如果是真的,太子没疯,他要疯了! 焦急的李荣顾不得保密:“段聪亲笔所写,不会有错!” “呼哧,呼哧”,大口吸气的刘健脑子依然处于混沌状态。如果太子是他孙子,他现在已经抽上去了。 高门权贵选择未来主母至少需要考察三年。何况是太子妃的人选! 百官们绝不接受异族女子成为未来的国母! “散会!”刘健粗暴地打断正在进行的秋粮种植安排,“本官要在半个时辰内在此见到所有的九卿,通知五军都督府速来,把国子监、翰林院、詹事府、锦衣卫也叫来!” 户部官员面面相觑。离开时见到衣角上沾上茶渍的李荣,意识到又有大事发生。 被认定为太子心腹的李梦阳、伦文叙遭受到了同僚们的轮番询问。两人双手一摊,表示什么都不知道。想来,也不会与第一家皇家钱庄设在南京城有关。刘首辅不会为已经确定的事跳脚。 “会不会是‘对赌协议’出了问题?”有户部官员猜测。 第三期庞氏商行取消了4成利息,改为入股以实际收益分钱。根据醉月轩传出消息,募得投资额近600万两!庞氏商行如果出了问题,绝对能让各商帮伤筋动骨。司礼监和晋商们的关系紧密,不少公公们的养老钱在晋商手里放着。 “别瞎说。对赌协议是文华殿的事,司礼监根本触碰不到。他们的消息不会比我们户部快。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庞氏商行和庞固,有变动我们还能不知道?” 又有人推测:“难道司礼监得知太子手上有高产种子?” “就算司礼监知道,你觉得他们会告诉我们吗?” “太子府在哈密战败了?” “哈密丢了,李公公都不会皱一下眉。毕竟和他们司礼监无关啊!” 第三百七十五章 城府极深的太子 习惯了两个月亮世界迅速发达的资讯网络,朱厚照一点也不喜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高冷腔调。 两眼一抹黑哪比得上现场直播来的痛快! “算算时间,满速儿大军应该抵达土鲁番了吧?”朱厚照仰望文华殿顶的藻井自言自语。 满速儿是留着异母弟真帖木儿,还是杀了了呢?阿孛剌是保真帖木儿还是投靠满速儿呢? 满速儿会不会和“沙盗”联手攻占东天山呢? 土鲁番、鞑靼的冶炼业都不发达,他们应该对采矿炼铜没什么兴趣吧? 朱厚照急得都想插上翅膀飞到哈密。哪怕全程都能用热气球传信,哈密发生的事至少也要五天后才能传到京师。 “小爷?”刘瑾站在外头朝殿内东张西望。 朱厚照不喜欢身边留很多人伺候。黄献出宫,段聪去文渊阁找有趣的书,致使朱厚照身边空无一人。 “进来。”翘着二郎腿坐没坐相的朱厚照懒洋洋地喊人进来。 刘瑾屁颠屁颠捧着从民间收集来的戏本进来:“宫外有几出戏蛮有意思的,奴婢找来给小爷解解闷。” “放下吧。”朱厚照抖着脚。 “若小爷对哪出戏有兴趣,奴婢使人排上一场。” “再说吧。”唱戏的又没女子,看了能干嘛呢? “奴婢让段公公掌掌眼。瞧瞧哪本戏本写的好,让写戏本的写一本类似三国的战争戏。咦,奴婢刚见段公公和李公公说完话就离开了,段公公还没回来吗?”趁朱厚照身边没人,刘瑾赤膊上阵直接给段聪上眼药。 朱厚照翘起的脚顿了顿,半抬眼皮,换了个躺下的姿势,“回家的回有几种写法?” “啊?”刘瑾愣了愣,一时间没能接下朱厚照的话。 朱厚照双手枕在脑袋下,望着刘瑾勾了勾嘴角,“你书都没读透,干不了段聪的活,给段聪使什么绊子呢?难道想取代李荣?本王都不敢坐龙椅,你胆子比本王大嘛!” 刘瑾噗通一声跪下。刹那间脑海里闪过入宫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四年前被李广连累,差点入了净军。这次还能好运的躲过一劫吗?他非常后悔亲自跑来挑拨离间! 太子竟会护着段聪!明明高凤做错了事太子都舍得把人赶走!段聪到底哪点入了太子的眼! “行了,戏本本王收下了。等陈宽退下,本王会考虑让你接管东厂。现在嘛,你去忙你的分、内、事!”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朱厚照觉得刘瑾很适合东厂厂公的位置。东厂是暴力机构,应该让百官骇然起震慑作用。陈宽心慈手软了些。不过心慈有心慈的好处,卑鄙有卑鄙的好处。刀具各式各样,怎么用,全看拿刀的人。 刘瑾瞪大眼睛,像玩了一回失控的热气球。心情从谷底一下子攀升到天上。然后又跌落谷底。他爬起来,迅速消失在朱厚照眼前。 见多了主播圈、娱乐圈的人性百态,以刘瑾现在的手段还不至于被朱厚照扫到角落里搁置。 “排在刘瑾上面的人还有不少。刘瑾有往上爬的动力。李荣、陈宽等司礼监的老人爬到头了,只想安安稳稳的交班。” “朝堂上同样如此。很容易区别官员们的立场。” “宗室……兴王也是没退路了。其他人,逼急了也会咬人。还是得温水煮青蛙。时机不成熟,多煮一会儿吧。” 朱厚照没什么从政的经验。玩政治手段一定是玩不过老狐狸们。但朱厚照对人性有一定的了解。两个月亮世界见识到人性的复杂,不会比老狐狸们见识的少。从人性着手分析利弊,赢面更大。 “等等!”朱厚照猛然坐起。 “元帝国四大汗国几乎囊括了中西方之间所有的土地。四大汗国相继灭亡,说明蒙古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鞑靼以西是瓦剌,瓦剌以西是金帐汗国。现在莫斯科公国抢了金帐汗国的地,瓦剌无法西扩!” 朱厚照找出二十八星宿粗略画出的大明西北方堪舆图。 “莫斯科公国在鞑靼的北面!” “莫斯科公国阻断鞑靼、瓦剌向西、向北扩张的路。” “月即别占了撒马尔罕,阻断撒马尔罕商人和西方通商的路。所以撒马尔罕商人这一两年除了玉米种子,没拿出什么像样的和囚牛商行通商!” 朱厚照会把天猪网从草原撤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巴步岱不听话。最大的原因是草原已经无利可图。一是亦集乃、大宁有了固定的集市,二是撒马尔罕商人得到达延汗支持取代天猪网在草原上的地位。撒马尔罕商人学天猪网收买草原牧民的手段,到处送玻璃制品! 奶奶的,他们手上的玻璃制品还是用玉米种子从囚牛商行换去的。 “因为玉米种子,让达延汗接触了撒马尔罕商人。果然是福兮祸所依啊!” “撒马尔罕商人一定希望瓦剌、鞑靼、金帐汗国联手再次打通西方商路!” “蒙古人在外部压力下联手了!” “不止巴步岱不能信,卜六王也不能信!” 朱厚照急招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允许牟斌动用一切渠道,尽快通知东天山防备卜六王反叛。 “世界真变了!连曾经强大无比的蒙古人都快被挤压的快没生存空间。金帐汗国、撒马尔罕、东察哈尔汗国接连被揍,会不会是因为月即别、莫斯科、克罗地亚手里有比我们更强大的火器呢?尽快摸清!”朱厚照给牟斌下了个艰巨的任务。 别小看了撒马尔罕!撒马尔罕的大汗帖木尔差点率兵20万打到西北!当时太宗闻讯,立刻“敕总兵官宋晟严束之”。当时太宗刚夺得帝位,大明内部不稳,若不是帖木尔死的及时,大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现如今,撒马尔罕也没了! 牟斌心事重重离开文华殿。正好撞上气势汹汹来找朱厚照的刘健等人。 刘健开口问。朱厚照没让牟斌保密,牟斌一五一十说了。 “如果永谢布、卜六王倒戈,东天山太子府危矣!”马文升眼神闪了闪,“太子这时候提出娶达延汗的女儿,或许是一个稳妥的办法。” 英国公不满:“太子府倒了还有朝廷!就算瓦剌、鞑靼联手,我们还会怕了他们不成!太子妃岂能是个鞑靼人!” “以太子的城府,求婚书或许只是挑拨离间的攻心之举。” “是啊,太子城府极深,连我等都难免被坑。怎么可能真想要和鞑靼联姻呢?” 也有不少官员坚信朱厚照的为人,不信他会做出吃亏的事。 刘健深吸一口气:“若达延汗同意联姻,我们的太子殿下会不会推诿我等不同意,让达延汗之女成良娣呢?” “以太子的城府……会的!” “太子私下写信,说不定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想出来练武强身的朱厚照听到各部主官对他的评价,脸色五彩缤纷。 他哪来的城府! 那明明是睿智! 第三百七十六章 习惯就好 有社交恐惧症的人最害怕空气突然安静。 做主播、靠嘴皮子养家糊口的朱厚照不在此列。 位列官衙主官、官海沉浮多年的官员们也不在此列。甚至他们面临“顶头上司亲耳听到背后议论”的社死现场,依旧能面不改色、不知悔改。 朱厚照不信邪,双手抱胸死死盯着众人瞧。他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直播翻车现场,终脱胎换骨练成唾面自干的厚脸皮技能。哪怕是这样,在别人当面拆穿谎话时也会心里慌一下。 刘健为首的官员沉默是金。等待朱厚照主动解答他们的疑问。 场面就这样沉寂了下来。文华殿广场上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开口说话。 在宫里值守的大汉将军来了三拨。即是职责所在,也是好奇心驱使。到底会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呢? 升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的李清站在文华门向内张望:“我家几个儿子踢天弄井、上房揭瓦、调皮捣蛋。但只要我回去一瞪眼,各个像鹌鹑一样。你们瞧刘首辅等大人们怒目切齿,太子殿下眼皮子都没眺一下。太子龙威以成,大人们压不住了!” “总算知道太子为何要摄政而不是监国了。‘摄政者,代行天子之政也,如王莽者,是为皇帝自隐也。’”抱着一堆书的王华凑在李清身后道。 李清闻言一脸无奈:“王大人,这话换个朝代说,您这官也就到头了。” 李清无时无刻不在拍朱厚照马屁,因为他想调往太子府。乾清宫重建至少需要一年,宫里的防卫体系已经从皇宫蔓延至城门,他在宫里无所事事。去哈密东天山赚战功,能有机会封爵。把太子哄开心了,说不得能到调令。 在王鏊成为詹事府詹事、吏部右侍郎之后,翰林学士王华被提拔为詹事府少詹事,成为太子的专职文吏。太子摄政,詹事府官员并没有大肆调往六部等重要部分。太子更喜欢让他们干一些基础的事。比如王华,就在参与编纂《大明会典》。 王华是成化年的状元,其长子王守仁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大明每三年出一个状元,但状元的儿子能中进士的不多。同时王守仁的能力在新科进士中又很出名。弘治帝看中了王华教育孩子的能力,想让王华改一改朱厚照怼天怼地的躁脾气。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王华接了个苦差事。弘治帝中风,王华歇了掰正朱厚照性子的心思。见识了太子与肱股之臣们对峙的名场面,王华庆幸自己识时务。当初他就觉得太子坚持摄政的背后意义不简单。 “既然心知肚明,就别杵在这浪费双方时间。”最后是朱厚照败下阵来。本着尊老爱幼的良好品德,厚脸皮给老顽固们让步了。 刘健上前一步质问:“殿下可知皇家无家事?!婚事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相授受不可取。” 礼节上让步可以,打嘴仗没有谦让一说。朱厚照反问:“大明和鞑靼之间能属于家事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大明的礼节。想要娶别人辛苦养大的女儿,入乡随俗是根本。彰显对对方的重视。” 刘健气得甩袖:“诡辩!” “诸位来找本王要解释。本王给了。刘首辅认为是‘诡辩’,本王还认为刘首辅倚老卖老!” “若达延汗同意嫁女又如何?”马文升接档刘健站出来问。 朱厚照大言不惭:“本王直接写信给图鲁勒图格根公主表达爱慕。若是公主有意,才轮到达延汗出场。” 朱厚照的信肯定会送到达延汗手里。没达延汗的允许,公主怎敢私相授受!不是顾忌风俗,而是政治。 谈政治,是老臣们的主场。朱厚照不会让自己处于劣势。求婚书是他一拍脑袋决定下的,除了丢他自个儿的面子,没实质性坏处。在封建男权社会,婚事上吃亏的只可能是女方。他把球踢给达延汗,需要头秃的是达延汗! 马文升气得脸红脖子粗。在场的有傻子吗?这话谁信!就没见过如此无赖之人! 刘大夏把话题引到正事上:“如果鞑靼有意与我朝联姻,殿下会中止哈密冲突吗?” “怎么可能!历史上没少老丈人抢女婿家业的例子。不把达延汗打服,联姻是祸不是福。打服了达延汗,就算让鳏夫达延汗入赘大明都行。”朱厚照一拍脑门,“本王还有没嫁人的姑姑吗?” 这话回的刘大夏服气。 这话也证实求婚书是实打实的离间计。得知大明太子有意要和达延汗联姻,满速儿、瓦剌、巴步岱肯定会起疑心。 “若鞑靼意动。臣等定不拦着殿下!”刘健气道。 兵者诡道也。太子若事前与他们沟通,他们能理解,不必大动干戈地跑来质问。 太子偏偏要瞒着他们!刘健最气不过这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次次都是事后收到消息。刘健非常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同意成立太子府!太子明明能名正言顺执掌朝纲,偏要弄出一个小朝廷!还竟做出一些挑战他神经的事。 朱厚照猛摇头:“那可不成!哪怕诸位爱卿心里不反对,在朝堂上也要装出强烈反对的姿态!让达延汗见识到本王渴望北方安定的强烈意愿。‘尧幽囚,舜野死’都能被被当时官员描绘成圣贤明君。要求诸位爱卿们合力把本王打造成忧国忧民、爱民如子的高大光辉形象,不过分吧?” 现场一片吸气声。 刘健觉得,他的宰相肚已经能撑船了。 李清瞠目结舌,思来想去没想到什么言语能夸赞这段话。偷偷招呼手下的大汉将军们离开。 王华摇头失笑。向来都是君王做错事臣子担责。太子只不过把话挑明了而已。脾气急躁、怼天怼地的太子,小小年纪过于通透了些,不屑于人情世故。其实,挺好相处的。 “殿下,宋濂所着的《孝慈录》是否要收录《大明会典》中?”王华及时上前,生怕太子当场气死几个老臣。 朱厚照奇道:“朝廷礼仪多为宋濂制定,只要有关典章规范书籍,都收录进去。不用特意询问本王。”宋濂是开国文臣之首,他的书朱厚照无聊时翻过。 “殿下,宋濂被扯入胡惟庸案。”王华小声提醒。 朱厚照唔了一声,想了想,“经过那么多年,是非曲直已有论断了吧?着三法司、锦衣卫联手调查。若宋濂是冤枉的,赐谥号、恢复其官职。” “臣替太史公谢太子!”王华兴奋地大吼一声。 朱厚照挥挥手把人打发走了。 被气得倒仰的刘健突然之间消气了。冷着脸、背着手离开。 太子的话只能走肺不能走心!走心,容易早亡。 习惯就好!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有些事经历多了,能淡定应对。 刘健回文渊阁把户部官员叫来,继续商议安排秋粮播种的事。各部堂官也相继回到各自岗位忙碌。自觉多虑的李荣把求婚书的事瞒着弘治帝。 太子头角峥嵘,他们没办法改变,只能努力适应。太子做事看似荒唐,总能找到说服他们的理由。有时候,刘健甚至希望太子能笨一些。 文华殿的事很快传了出去。因为朱厚照并不介意百姓议论,反而搬出太祖“广开言路”的祖训,让《大明报》、《京报》争相报道。把鞑靼和大明联姻顶到话题榜第一的位置。 鞑靼除了使臣,在大明还有很多的眼线。哪怕是撒马尔罕商人、巴步岱、土鲁番、哈密都有派人以通商的名义打探大明虚实。他们并不知道朱厚照在哈密东天山发现铜矿,也不知道朝廷改变了放任哈密的政策。否则,遭受月即别重创的土鲁番不会选择侵吞哈密壮大自身。 朱厚照死活要拿下哈密,也有气满速儿惹不起月即别来惹大明的原因。看他不崩掉满速儿一口牙,反咬土鲁番一口! 土鲁番阳光充足、气候干燥,非常适合种棉花啊! 求婚信还没送到亦集乃,大明上下已经为此打了不少的口仗。 但不管是反对娶异族的士大夫,还是支持联姻求和平的百姓,一致认为“太子岳父将会是大明最难以自处的人”。想把女儿送入宫的又减少了一大半。 弘治帝万事不管,不代表他眼盲耳聋。朱厚照忙着捯饬无主之地的时候,弘治帝发愁地给儿子挑媳妇。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对挑太子妃避之唯恐不及。张皇后甚至对弘治帝直言:“那是得罪人的事。” 不早点相看,弘治帝怕儿子娶不到媳妇。 -------------------------------------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勋贵武将们更在意哈密的局势。 局势已经越来越明朗,哈密孤悬在西方,最近的沙州卫离哈密有800多里。况且沙州卫在正统年间被废,虽然成化朝置罕东左卫,但罕东部与相邻的赤斤蒙古部不和,罕东左卫并没有前去东天山镇守太子府。 如果刚当上瓦剌太师的卜六王真的有二心,东天山太子府危矣! “王将军,满速儿率领的一万大军离哈密不到一百里。万一满速儿绕过哈密直逼我们,你有信心挡住吗?” 程敏政被“沙匪”的火炮炸伤了右手。他拒绝回青土城养伤,坚守东天山。平日让唐寅执笔代为处理文书。唐寅把二十八星宿收集到的军事情报整理后呈给程敏政。现状对他们极为不利。 王钦中气十足:“有信心!” 王钦在河套三年间经历各种军事挑衅和冲突无数。沙匪的进攻也在5000人之下。还真没经历过万人以上的战役。不过彭甲他们能在古里打胜仗,身为太子武学老师的他不能落了下风。 而且,此地还有老将坐镇。他不慌! 靖远伯彭清卸任甘肃总兵,没有回家养身体而是来到了东天山。身体时好时坏的的彭清已经老态龙钟。虽上不了马作战,指挥防守还是能办到的。 彭清摘下眼镜,指了指唐寅整理好的文书。“消息上说,土鲁番速檀阿麻黑和东察哈尔汗国的六万大军都被月即别打没了。用的是火神枪?就是小甲他们在古里遇到的火力更强大的火铳?” “是。月即别有西方过去的威尼斯商人。威尼斯商人就靠买卖火器和东方的香料赚钱。太子送来的新式火铳,就是仿火神枪而造。能连续发射,子弹威力也比以前强。”王钦赶紧回道。 彭清记忆力下降,很多时候需要对一个消息反复确认几遍。或许他也是担心没把东天山守好给朱厚照丢人。“好几次沙匪偷袭都是被护卫队用火神枪打退的吧?” “是的。” 彭清又问:“沙匪们会把我们有火神枪的事情告诉满速儿吗?” “这……”王钦被难倒了。 程敏政思索片刻:“皇上册封了不少喇嘛教的西天佛子、国师,让他们到哈密传教。土鲁番信仰伊教,鞑靼信仰喇嘛教。哈密本土两个教都有百姓信,不相伯仲。皮修说,两派教徒们经常发生冲突。鞑靼和土鲁番的合作,不可能亲密无间。” 打仗不是说打就打。从派喇嘛打头阵,到囚牛商行入驻,二十八星宿收集情报,再到太子府上万人迁移,武备支持,投入的心血相当大。彭清刚来东天山的时候,还不习惯指派各种势力为战场服务。在九边对抗鞑靼的前线,是从没有过的殊荣。 “让二十八星宿打探清楚满速儿的营地所在。我们也来一次偷袭!军心一动摇,哪怕来百万大军都无用。”彭清当机立决,拍板决定东天山太子府的第一场伏击战。 达延汗选在哈密,而不是进攻更靠近京师的大同、宣府,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一筹。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一般人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 布库率领永谢布8000骑士“支援”东天山后,巴步岱连睡觉都待在亦集乃的城楼上。 亦集乃城巍峨壮丽,比之鞑靼王庭更具有王者气派。亦集乃城的城主由永谢布、朵颜三卫轮流担任。巴步岱没有把真实的情况传出去。朵颜三卫放下草原人的放牧传统,傻乎乎地只知道种地,不在意草原各部族对亦集乃城的误解。 可事实永远就是事实。达延汗一定知道真相!否则不会把唯一的女儿送来亦集乃生活,还试图把女儿嫁给朵颜卫阿儿乞蛮的儿子! 永谢布防守力量大减,巴步岱要防着朵颜三卫趁机夺城。 不过朵颜三卫是傻的,竟然忙着移植玉米苗!巴步岱想大笑,土地又带不走!等在达延汗的支持下彻底掌控亦集乃城,朵颜三卫种的玉米地也将属于永谢布! “太师!明廷来人了!直接去了公主府!”手下慌慌张张上报。 巴步岱神情一凝:“为何我没看到!”亦集乃城只有一个城门,明廷使者是如何避开他进城的? “他们被撒马尔罕商人送进城!”天猪网撤走,亦集乃需要新的商队维持城里体面的生活。反叛大明后,也要做好青土城暂停贸易的打算。撒马尔罕商人成为达延汗、巴步岱的座上宾。在鞑靼和亦集乃城拥有很多特权。 巴步岱没想到,撒马尔罕商人会向明廷使者献殷勤! “来的是何人?” “听说是东宫总管,大明太子的心腹。” 巴步岱如临大敌。 第三百七十八章 没好处的事不管 黄献到亦集乃,别说巴步岱惊恐万状,阿儿乞蛮心惊胆战,皮修也是忐忑不安。 皮修不能让巴步岱知道他在此。只能让阿儿乞蛮接触黄献。 “黄献和太子爷从小一块长大,情分深重。”皮修催着阿儿乞蛮入城打探黄献来此的目的,“但黄献年龄小,几乎不出宫办差的!太子为何要让他来亦集乃?这没道理啊!” 皮修自认为工作努力。领导哈密分行在当地签订棉花采购合同、提供价廉的生活物资,在哈密一带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难道是因为收了奄克孛剌的好处?他的部下阿孛剌把真帖木儿迎到哈密,如果皮修没有收其贿赂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哈密分行也不可能在此刻开门营业,给二十八星宿打掩护。 皮修在军帐中焦急地等阿儿乞蛮回来。阿儿乞蛮还没回来,先等到了其子花当。 “皮掌柜,我有事要去青土城。你有什么要我带口信的吗?”花当问。 朵颜三卫在农田附近没有建房舍,依旧住在方便游牧的帐篷中。万一有事发生,方便族人尽快转移。他们离亦集乃城很近,但更喜欢去青土城居住。花当决定离开,妻妾们正在收拾帐篷,一个时辰后便能直接动身。 皮修困惑地摇摇头。青土城是兰州分行的势力范围,他去那里会让人误会哈密分行需要支援。花当着急去青土城,难道是因为太子收到鞑靼人攻打青土城的情报?那也不应该是黄献来通知!太子最讨论手下人手伸得长。 花当跑了,阿儿乞蛮喝的酩酊大醉留在城内。心虚不安的皮修失眠了一夜,第二天见到了找来的黄献。 “代表太子爷替图鲁勒图格根公主送求婚书?图鲁勒图格根公主……是天仙?”皮修差点脱口而出“她也配”。 御马监的老人看着太子如何把囚牛商行一步步做大。在他们心中,太子是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的少年英主。能与太祖、太宗相提并论。太子爷发话他们才尊一声达延汗,以前都是小王子、小王子的称呼。在他们眼中,鞑靼就是比朵颜三卫强大一点的草原部落! 太子爷是毫无争议的下一任皇帝。大明储君立嫡立长,难道下一任储君要有一半鞑靼血统?!哪怕是宦官的皮修也不能答应啊! 只想按部就班做事的黄献从不在外人面前非议朱厚照。黄献努力绷紧小脸,端着上位者的架子,一本正经地对皮修说,“撒马尔罕商人提到他们流亡在外的亲王巴布尔。巴布尔比小爷大8岁,说他和小爷一样年轻有为。问我有没有兴趣见一见。我该怎么回答他们?” “……”皮修有一肚子话想吐槽。他只是御马监监丞、分行掌柜,黄献可是东宫总管,两人相差几个级别。论亲疏,黄献也比他和太子爷亲近。问他,是想害他不成? 黄献轻轻退了皮修一下催促:“吱个声啊!小爷夸你骚主意最多。你一定有办法。”宫里最讲等级身份。黄献在宫里除了李荣等少数几人,可以对谁都端架子。 皮修不知道这是夸他还是骂他。 “撒马尔罕被月即别攻占,领土丢失。况且撒马尔罕与大明不接壤。太子爷看不上!秦纮已经到任三边总督。如今正在甘州,可以把事情推给他。” “撒马尔罕商人说亲王巴布尔也有个妹妹。” 皮修苦笑:“黄公公,鞑靼公主说不定能带着土地嫁给太子爷。撒马尔罕的郡主能带来什么?他们连国家都没了。” 黄献天天跟在太子爷身边,怎么就看出太子爷求娶的目的!太子爷“身边不用无用之人”,留下黄献,肯定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种人能不巴结吗?!皮修亲自指导如何给秦纮写信,又如何应付撒马尔罕商人。让黄献满意而归。 黄献也没让皮修白做工,把撒马尔罕商人送的绿松石转手给了皮修。 皮修抱着宝石匣子哭笑不得。 “殿下身边的总管,有意思。”做鞑靼人装扮的鹰钩鼻老者揭开帐篷门进来。 皮修失笑:“是啊,宫里不会有蠢人的。何况是太子身边。白虎,让你的人尽快把信送到秦总督手里。撒马尔罕商人会和达延汗勾结,估计也是为了复国。咱家还以为那群商人眼里只有金银呢!” “撒马尔罕的商人地位很高。” 白虎乃二十八星宿负责北方情报的千户。在朱厚照要求下,对曾经元朝四大汗国的历史做过深入了解。月即别、东察哈尔汗国、土鲁番等信奉伊教的国家,商人地位都很高。太子对这类情报很敢兴趣,让他着重留意他们国内经济发展、人民生活等各方面的情报。那几个国家混战,商人没少从中兴风作浪。 “拿去当活动经费。”皮修把一匣子绿松石递给白虎,一脸苦恼问,“太子爷不是真想和鞑靼联姻吧?” 都知道太子爷爱地。鞑靼有广袤的土地,如果达延汗给的陪嫁足够多,真怕太子爷会不顾国内的反对声。 “那是阁老们该头疼的事。撒马尔罕亲王巴布尔在月即别攻占之前,力压一众堂兄弟、堂侄,能力还是有的。就是太年轻,刚满20岁,缺乏军事作战经验,不是月即别的对手。满速儿和达延汗年龄相仿。这世道真的是年轻人的天下了!”白虎笑道,“我们的太子这样,挺好。” ------------------------------------- 甘州陕西行都司,三边总督秦纮、甘肃总兵都督刘胜都在此地坐镇。 “土鲁番满速儿一万大军抵达哈密。陕巴从沙州撤到了肃州卫。为何太子府的谷大用不去东天山,要尾随陕巴呢?”刘胜摸着胡子百思不得其解。 刘胜是彭清的爱将,也算是朱厚照的嫡系。朱厚照排除兵部提供的一系列人选,把刘胜扶持上来,目的昭然若揭。如果东天山的太子府发求援信号,刘胜会毫不犹豫的出兵解救。哈密的形式看着危机,只要太子府没求援,刘胜就认为一切还在可控之下。靖远伯彭清坐镇,没什么可担心的。 眉头深锁的秦纮道:“估计陕巴不老实。” 他正在发愁报纸上刊登太子有意和鞑靼联姻的新闻。真担心此事成真。 “秦总督,二十八星宿送来急件!”手下人上报。 秦纮一惊,快速打开信件,盯着内容瞧了半天,然后破口大骂,“没好处的事甩给朝廷!和太子一个德行!” 第三百七十九章 年轻人都狠啊 满速儿大军驻扎在哈密河岸。 土鲁番乃至东察哈尔汗国都是干旱少雨之地。看着流淌的河面、农田里绿油油的作物,让满速儿侵占哈密的心思更坚定了! 大明的确强大,但大明在西北的军事力量主要防备鞑靼,分不出兵力进驻哈密。在他眼里富庶的哈密,是大明可有可无的地方。离大明足够的远,不值得大明大动干戈。 “大明在哈密的商行情况打探得如何了?商行的人信什么教?”满速儿相当谨慎。 也由不得他不谨慎。土鲁番的精锐部队在和月即别交手时损失惨重。经不起二次消耗。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大汗失踪,汗国国内权力争夺,都忘了身边的月即别虎视眈眈。那群没出息的堂兄弟!也不想想昔班尼为何要俘虏大汗和父汗又不下杀手! 汗国危矣。汗国一灭,接下来就是土鲁番。拿下哈密,才有土鲁番的未来。哈密和大明太接进了,月即别一定不愿意往哈密渗透。 “商行的人什么都信。也不忌讳新招的人信什么。只要求内部不能因为信仰问题打架,谁打架开除谁。商行就是做生意的。去年年底,囚牛商行从我们那买了价值9万金的棉花!要没他们的生意,我们没钱给战马批甲。”手下打听的很详细。土鲁番一直视哈密为禁脔,若不是大明横插一手,哈密早就是土鲁番的。 “父汗不愿意得罪大明。现在大明皇帝重病无法理政,太子年幼,是我们的好机会。大明比汗国繁华数倍,真希望以后土鲁番也能如大明一样兴盛。” 满速儿面朝大明方向喃喃自语。前年他随使团去了大明京师,被深深震撼了。大明……也会有像汗国一样衰败的一日。在哈密站稳,说不定有生之年有机会…… “今晚让大家好好休息,明日入哈密城!”满速儿根本不把阿孛剌、真帖木儿放在眼里。他们的意见也不重要。真帖木儿识相的话,满速儿会看在兄弟已经死了不少的情况下留他一命。 此处是平地,哈密河静静流淌,夕阳西下,美不胜收。满速儿检查了军营外围的防御情况,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入梦。 魏国公之孙徐鹏举披着草扎的披风趴在地上。右手边躺着“一窝蜂”。改进后的“紫禁龙卫”朝天上打,此刻更适用一窝蜂。 “小张子,你小子来的真凑巧。一来就能见到大场面。”无聊的徐鹏举压低声音和躺在左侧的英国公之孙张仑说话。 张仑年纪小,没赶上远征军。英国公觉得不能再错过哈密之战,把刚满16岁的张仑扔到了东天山。 “我更想去古里。徐大哥来信说,没有海图,船在大海里航行3个月都能见不着陆地。那得有多大啊!三个月,能从大明最东跑到最西了。” “我差一点就能去了!”徐鹏举抓阄输给徐光祚,每每思及此,令他痛不欲生。徐光祚给他的信上详细描绘了一番海外女子的风情,那身段、那技术,光看文字就能使他激动。哈密女子长的也不赖,希望早日打退敌人,能让他好好逍遥一番。 徐鹏举小心翼翼爬到张仑身边:“小张子,太子有意娶鞑靼女子,我带回去几个哈密女子不过分吧?” 大家族最重视血统。身份不高的女子生下的庶子都不受族人待见。更何况是带有异族血统的了。以前徐鹏举不敢想。有了太子打头阵,他的心思也活络了。 “出来前我爷爷耳提面授,如果我敢把异族女子带回家,英国公的爵位与我绝缘。徐二哥,魏国公给你请封爵位了吗?”张仑不客气地戳破徐鹏举的幻想。 徐鹏举顿时像霜打的茄子:“哈密女子的眼睛多漂亮啊!不带回去也太遗憾了。” 张仑不厚道地出主意:“或者等太子娶了鞑靼公主,徐二哥再试试?” “太子妃如果是异族,估计奉天门前要撞死一堆人了。” “达延汗给的嫁妆足够多,也不是不可能。” 徐鹏举打了个寒颤:“别说的那么渗人!” “啾!”天空炸响红色的烟火。 徐鹏举从草披风中一跃而起,用火折子点燃引火线,把一窝蜂对准土鲁番军营放向。 徐鹏举的军事才能、身体素质、服从意识在太子府中都不是拔尖的。但他好歹出身守备南京魏国公府,王钦给面子的让他带上500人从侧面进攻。此次突袭营地事关重大,彭清不放心徐鹏举,把刚来的张仑塞了进来。 果然不出彭清所料,徐鹏举放空了手里的一窝蜂就想带人往军营冲。张仑忙把人拉住:“靖远伯说了,等到绿色信号弹再出击!” 徐鹏举怏怏不快地停下。他想在张仑面前好好表现,一时心急才忘了靖远伯的交代。 一窝蜂火箭携带的炸药量不大,仅仅点燃军帐让土鲁番人惊慌。满速儿还能沉着冷静地组织起人手准备应对袭营。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后,传来地动山摇的炮火声,还有熟悉的火神枪连射声。 “月即别的火炮!月即别的火枪!月即别人!”从月即别手下逃脱过的土鲁番人大吼大叫,让他们的恐慌在军营里蔓延。 “噗、噗”几刀下去,炸营的人被砍掉了脑袋。 鲜血从满速儿手中的刀尖低落。 满速儿当机立断:“月即别的人不可能绕开汗国来到这。情况不明立刻撤离!火炮不方便移动。能上马的全都上马!回撤!” 满速儿并没有第一时间撤走,他组织起受伤无法逃脱的人断后,又把所有的火药堆积在一处,然后在炮声中从容不迫地离开。哪怕事出突然,至少有4000多人被困军营,也没让他离去的步伐有多少停顿。 炮声停止。绿色信号弹升起,隐藏在河对岸的太子府护卫队渡河清剿敌人。 徐鹏举和张仑在侧翼,他们还没渡河,厮杀声已经响起。 徐鹏举催手下的兵加紧速度游过河,想要抢一抢功劳。 “轰!” 还没等他们游上岸,威力巨大到能揭翻整个军营的爆炸把他们震翻在哈密河中。 两人被亲卫从水里捞起。耳朵嗡嗡直响,听不到军营方向的声音。 留下的土鲁番人和太子府先锋部队一起炸上了天。 东天山太子府首次出现500人以上的伤亡。 “现在的年轻人,都狠啊!”在远处观战的彭清叹了一声。 第三百八十章 太子好做作 大明人讲究皇家气度。夜袭土鲁番由太子府护卫军独立抗下,没让前来支援的赤斤蒙古卫、朵颜三卫、卜六王的人参与。 护卫军一半人出自腾骧四卫,另一半人从边军退下,一同在河套磨砺了三年,是战场的老手。而且他们装备精良,配备的火器质量和数量能在哈密一代横着走。在东天山占据地理优势,依靠手上的火器,能以一当十痛击来犯“沙匪”。 老将彭清亲自制定的夜袭计划,囚牛商行哈密分行冒着风险把火炮送到制定地点。强大的火力第一时间摧毁了土鲁番军的斗志。结果…… 下山参与夜袭的两千人,只回来了1328人。太子府的将士每个人都接受过彭清的教导。彭清站在东天山山脚第一道防御工事前,端详每一张回来的脸孔。数来数去,只回来了1328人! 彭清吐了一口气:“老夫没替太子带好兵。” 折损的每一人,都是太子花费巨大培养出来的。如果分散安插到国内各卫所,能替太子迅速掌控各地军队。一下子,折了那么多人! 右手被绑带绑着的程敏政前来宽慰:“按常理,两轮火器攻击后土鲁番军会军心大乱。没想到他们不但能有序后撤,被抛下的弃兵竟还能拼死断后!协同作战的能力,不属于我们。土鲁番人的狠劲,连鞑靼都比不了。” “伯爷无须自责。是我们小看了满速儿。护卫军在河套碰见的都是想不劳而获的鞑靼人。来抢东西的鞑靼人打不过就跑,从没遭遇过硬仗。土鲁番军连年征战,经历了几场灭国大战,塑造的军魂是护卫军比不了的。” 简而言之,护卫军太嫩了。不止是护卫军,哪怕九边面对的也只是鞑靼的骚扰,很久没有大规模的国战。三年前打败火筛、亦不剌的大胜战,大部分是依靠比鞑靼更强大的火器。 彭清沉默。 程敏政苦笑:“其实本官从没有理解过太子坚持要在西北闹腾的原因。太子一直说时代发生巨变,国际形势变了,本官都以为是杞人忧天、少年不识愁滋味。在东天山这段日子,本官见识到了‘变’到底是何意。太子……是对的。” “沙匪”们屡败屡战从不气馁;土鲁番军悍不畏死;商人地位特殊;今日的朋友也可能是明日战场上敌人;大国小国不断地泯灭、立国…… 前半生自命不凡、立志入阁的程敏政,换到哈密忠顺王的位置未必能做的比现在的陕巴好到哪。 哈密以西的地区太乱了! 暮气沉沉的彭清此刻满斗志:“让囚牛商行的人活动活动,别让阿孛剌投靠满速儿,让土鲁番人占了地利。” 这里太乱了!以哈密的状况,哪怕这次挡住了土鲁番人,陕巴迟早也会丢了掉。即便朝廷掌控哈密,一旦经营不善,丢到也只是时间问题。待到那时肃州就危险了。让他在寿命终结之前,给大明再争取几年安逸的时间,给年轻人成长的机会。 护卫军的折损远远超过彭清的预估,但夜袭的战略效果达到预期。 打下了土鲁番人的气焰。赤斤蒙古、朵颜三卫、卜六王更加坚定地站在太子府一方。哈密本地势力对太子府更加恭敬。“沙匪”的骚扰暂时停止。东天山得到了一段时间的喘息。 在遵循丛林法则的战乱地区,拳头大才是立身之本。 ------------------------------------- 五天后,京师的朱厚照收到了东天山的战报。 他像一尊雕塑,站在挂满一面墙的巨大堪舆图前矗立许久。 满速儿及时止损、扔下一半兵力的魄力让他心惊。朱厚照自认无法做到! 哈密以西地区,像极了两个月亮世界混乱的中东地区。那里的混乱,阻断了中西商贸的来往。现在海上丝绸之路已被打通,并不一定非要打通路上商路。 “保下哈密后,本王有必要反咬一口土鲁番吗?”朱厚照也怕遇到疯子,像两个月亮世界的漂亮国一样被陷在战争的泥潭里抽不出身。 黄献离去,又只留下段聪一人。段聪比黄献还木。 朱厚照哀怨地瞟了眼段聪。他想找人说说话啊!刘瑾虽然也不会搭话,但至少会拍他马屁! “小爷要听戏本吗?”段聪拿起刘瑾送来的册子。 朱厚照翻翻白眼:“本王去文渊阁,你别跟着了。” 找来找去,也只有首辅刘健能和他多说几句。 文渊阁又在开会。 自从他推广更有效率的座谈会后,文渊阁三天五头召集六部官员商议政务。内阁镇压六部的心思都不知道遮掩! 不过有了下午针对性的会议,每日上午的朝会越开越短,效率杠杠的!减了负的朱厚照便当眼瞎心盲不知道。 “殿下!”中书舍人商承庆上前见礼。 商承庆心里嘀咕:太子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又有麻烦事找上内阁了?能告诉太子刘首辅现在不想见他吗? “又开什么会呢?”朱厚照随口问了句。 商承庆脸部表情卡壳,顿了顿道,“商人庞固上京到顺天府击鼓鸣冤。他从市面上高价收购的盐引有假!” “什么?有假盐引!”朱厚照跳了起来,鼓出双眼、眼睛喷火,演的真像刚得知一样。 商承庆低下头,深怕脸上的表情暴露内心真实的想法。“是。户部查验过盐引所用纸张和上面的印信都对。但假盐引没有户部留下的暗记和记录在册的编号。” “户部是怎么办事的!盐税关系重大,不容有失!刑部、锦衣卫,还有东厂都要派人查!”朱厚照背着手原地转圈,表现得很窝火。 “首辅大人召集六部正在里面紧急商议。” 商承庆腹诽:开会初始,大家一致认定此事是太子的手笔。只是找不到证据。里面商议的不是如何解决假盐引、南京城里商人闹事,而是在讨论太子的下一步计划。 “不行,得让报纸尽快刊登,让大家有所准备,别被假盐引骗了!”朱厚照急匆匆派人去《京报》、《大明报》通知。毫无破绽地进行下一步计划。 刘健阴沉着脸解散会议。 “刘爱卿,太子府在东天山损失惨重!又来了假盐引!本王什么时候才能抽出时间去东番岛!”矫情的朱厚照就差扑到刘健怀里哭诉了。 刘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太子好做作! 第三百八十一章 被将军了 经过《京报》、《大明报》代表朝廷、太子咽喉的宣传,“市面上出现假盐引”的消息瞬间传到大江南北。 炒到2两1引高位的盐引瞬间崩盘! 总共投了600多万两参股庞氏商行的商人们抑郁了!在庞固上京鸣冤之前,他们已经在高位抛出了将近十万引的假盐引。可庞固手上的假盐引还有30万,还不算抵押在醉月轩的90万引! “太子也……,庞固胆子太小!就不能等我们把手中的假盐引全放出去在去京里吗?”崇王在醉月轩内大发雷霆。 醉月轩闭门谢客。里面都是投资过庞氏商行的人。他们聚在一起想应对之法。崇王没投银子,他以手上的盐引入股。他拿出的盐引可都是真的!是他无意中发现外头收购的盐引和他手上的一模一样,才戳破了市面上有假盐引的惊天大幕。 因为不可说的原因,崇王被弘治帝父子厌弃,太皇太后现今只能保他平安。太子没把他如何,只是专门派东厂和户部的人清查了崇王府名下所有田庄和产业。收回来路不明的部分。留下英宗和宪宗明文赏赐给他的产业。 崇王府整整丢了三分之二的家当!崇王儿子不少,将来几个儿子分家,还能分给他们什么!崇王有不敢胡乱伸手敛财。庞氏商行手上有和太子的对赌协议,这不,崇王投资了!没想到会遇到假盐引的事! “我们投入的600多万两还在醉月轩内!我去盘点过,没问题。万一情况不对,让庞固退还。”到现在他们都没往庞固参与假盐引的方面想过。 朱厚照没挪用600万两,商人们看到银子还在,反应还不算激烈。只是天天派人到应天府闹,要朝廷给个说法。 普通商人闹,官员能给好脸就算不错了。投资庞氏商行的人囊括南直隶大部分权贵,还有崇王这尊大佛在,官员也只能受着。 南京户部尚书王轼也不是没怀疑过庞固和太子联手做了这么一出,可是,没证据! 最主要在于,“受害者”们压根不信庞氏商行是一场骗局。 王轼给囚牛商行做事的孙子被爷爷烦的头疼,直言“若真和太子有关,以太子的能量和本事,上当的人只能吃哑巴亏。” 一切都无懈可击。除了假盐引的来历。 前任户部尚书周经、侣钟被扯入此事,所有在户部当过差的官员都成为怀疑目标。 但户部到处是烂账。连都察院出身的侣钟都没能幸免,其他户部官员又能有多干净?要么不查,一查所有人都有问题。在户部任职的官员人际关系网庞大,查下去会牵连到所有的京官。调查刚开始就逼迫中断。 另一边,庞固就差住到顺天府衙门了。变卖家产得来的机会,眼看就要成功,结果功亏一篑。他的遭遇被很多人同情。谁都不知道,庞固在背后遥控人四处收购跌到6厘1引的盐引。可比窝本还要便宜4分! 第一期、第二期得到的银子明面上全部用来购买假盐引,实际上被朱厚照抽走大头后,其余用来低价收购真盐引。戴罪之身的庞固毕竟胆小,没敢把盐引炒上3两1引。否则光是一进一出,就能大大捞一笔。 朱厚照只要每天上朝的时候发发火,表达对彻查假盐引的重视。没有此事上费神。 但他也没有时间嗑瓜子看戏。东天山缺人手,青土城防御不能松懈,古里又打了起来,日本不安定影响到了贸易。他手下缺人! 大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口。囚牛商行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招人。依旧是老兵、军户有优先录取权。 招人看似简单、不重要,其实就像金字塔底。朱厚照用人的方针遵循“高薪、能力”两点,从一开始就做到精简人手。这和大明的人情社会背道而驰。 君不见朱厚照反复强调,国子监、锦衣卫还是有一大批蒙荫进编制的人。有弘治帝答应的,还有看中的臣子相求。比如朱厚照启用秦纮,秦纮给孙子要了个国子监监生。 朱厚照差点忙疯! “小爷,奴婢回来了!”黄献喜滋滋地报道。 “怎么没多留些日子。替本王在鞑靼多找些养眼的美女?”忙得时候日子过得飞快,朱厚照只觉得黄献出门办差还是前日的事。 黄献嘿嘿直笑:“美女有,不过离得远,在撒马尔罕。” “还行,等美女来京师,本王也成年了。” “只要小爷愿意派兵去撒马尔罕把人带回来,您要什么样的都有。特别是肤白婀娜的大长腿,那里有很多。” 朱厚照撇撇嘴:“撒马尔罕商人要求的?接美女还是帮着打仗啊?当本王是败家子呢!” “秦纮秦总督答应了。” “……” 朱厚照觉得他百年之后史书上必定会留下荒淫无度之名。 “这是秦总督让奴婢转呈的信件。”黄献送上了秦纮的私信。 只是私信,不是奏折。秦纮出于私人原因,替太子府接了个麻烦事。至于秦纮会不会告诉刘健,只能问东厂了。 朱厚照一边拆信一边问:“永谢布、朵颜三卫他们对本王的求婚书怎么看?” 达延汗去了哈密,也不会那么快给他回复。他有意联姻鞑靼的消息传到哈密,达延汗首先得考虑如何向盟友解释。 “朵颜卫的花当避嫌去了青土城。巴步岱……很紧张,永谢布好像出了点问题,朵颜卫的阿儿乞蛮让奴婢提早回京以防遇险。”黄献一脸憨憨。 朱厚照大笑:“不错,目的达成。” “殿下!殿下!” 就在此时,文华殿外传来文渊阁高承庆急切的喊声。 朱厚照歪歪头,示意黄献把人带进来。 “殿下,鞑靼使者到了。首辅大人请您尽快去奉天殿。”高承庆没进来,在门外大声回话。 朱厚照掏掏耳朵:“鞑靼使者来做什么?” “呈递达延汗的国书,同意与我朝结秦晋之好。但希望由朝廷礼部负责和亲一事。也希望得到皇上下达的正式和亲圣旨。” 朱厚照脑子嗡嗡直叫。 达延汗是不是傻了?明知道他没诚意还答应? 这时候应该坚贞不屈的士大夫上场了! “都察院、六科知道了?言官们没反对?”朱厚照问。 “没反对。大人们说要在友邦面前给太子留面子。” “……” 第三百八十二章 别开生面的出场方式 这一朝的官员年纪大,所以气性也大。 朱厚照记得他们在上次达延汗突然来访时给他撑面子,也就没计较这次的“给面子”。 用屁股想也知道官员们现在正伸长脖子、翘首以盼他出丑。 那是不可能的! 被激起表演欲的朱厚照选择万众瞩目的出场方式。 “来人,把自行马车搬出来。” 儋州反军首恶被诛。朱厚照借祈求皇帝爹身体健康的借口,赦免跟随反军的黎族百姓。从琼州找到的具有弹性的材料送到朝阳皇庄、新的弘仁殿所在地。朱厚照去看了看,送上来的白色的浓稠液体,可不是橡胶嘛! 琼州竟然有橡胶树!朱厚照立刻命弘仁殿里的种植高手前往琼州和东番岛,命他们克服一切困难培育橡胶树。 有了橡胶,就能有鞋底和车轮了。朱厚照当然知道橡胶的应用很广,但他最想要的就这两样! 当你穿过木制、软皮、千层布、蒲草各种鞋底,出行只能坐着慢悠悠的轿子或者防震效果极差的马车,就会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大明的道路状况能让你哭! 这也是为什么新三合土能修出又快又平、且不容易积水的道路后,一直没有对外售卖的原因。都用在九边、通往哈密的地方,连京师都没份。生产的没有消耗的快! 橡胶车轮一出来,朱厚照马上让弘仁殿把人力车升级到自行车。自行车技术不难突破,难得是创造想象力和材料。三年来炼铁、灌钢技术又有了重大突破,以至于朝廷都不担心鞑靼拥有铁矿,也没阻拦鞑靼在大宁购买铁器。朱厚照描绘了自行车的大概样子和功能,很快大明版的自行车出炉了。 皇家讲究礼仪,首先问世的是双人自行马车。就像两个月亮世界旅游景点的双人自行车。 朱厚照换上厚重的皇太子冕服,登上了半敞篷式车座。两个强壮的宦官坐上骑椅,以相同的频率骑行。为了出场效果,两人把自行马车骑出了马的速度。 太子仪仗队同样换上了自行马车。不过后座上没坐人,站着英武的禁军。 仪仗队出行,如同春秋战国时代的战车,浩浩荡荡、气势恢宏。朱厚照很是遗憾,文华殿到奉天殿路途太短,亮相时间不长。找个好时机带着自行马车队出宫,在京师转一圈。 保证自行马车能卖上好价钱! 到达奉天殿,自行马车减速、刹车。停在李荣等人面前。李荣瞪着没有马匹的马车,寻找马车上仙术的痕迹。等朱厚照蹬蹬几步下车,李荣才发现无人伺候太子下马。 朱厚照出场方式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让等在奉天门的百官、鞑靼使者各个呆若木鸡、万众睢睢。 鞑靼使者是老熟人,前次陪同达延汗坐热气球来过。朱厚照大笑着上前,用蒙古话亲切地道,“桶哈,本王的新坐骑如何?虽然没有达延汗的战马奔跑速度快,但能全军配备,轮流换人可保证昼夜维持骑行状态。很了不起是吧?” 朱厚照从来不具备谦虚的高贵品质。 桶哈迷茫地看向朱厚照。出使之前达延汗交代了什么事?他怎么突然记不起来了? “可惜自行车不适合草原。不然就送达延汗一个军!”朱厚照表现得非常大方。反正不可能,牛皮吹得多大都行。 桶哈不知道怎么接话。兵部尚书刘大夏激动地上前:“草原用不上,车架清吏司需要!” 刘大夏一眼就看到了自行马车在行军、物资运送上的便利。大明没有足够的马匹、骡子等用于运输。很多地方都需要人力拉车。如果有自行马车,运输效率会有很大提高。 朱厚照礼貌的微笑:“刘尚书,在典礼上使用的大多中看不中用。你可以去弘仁殿参观一下自行单车、三轮车。”还有弘仁殿年轻匠人突发奇想用水力带动的“自行”车。不过实用性极低,中看不中用,被废弃了。 自行马车中看不中用?桶哈再次迷茫了。不用马拉的车哪里不中用了!草原上要培养一匹战马不容易。奴隶倒是很多。 刘大夏恨不得现在就去弘仁殿。 还是刘健清咳几声提醒众人:“先处理国事。” 朱厚照登上奉天殿平台,百官位列两班,鞑靼使者进献国书。 “大汗已收到太子言之恳切的求婚书,特谴我等而来商议公主和亲一事。两国联姻,双方互换国书方显郑重。”桶哈用大明官话一板一眼地道。 朱厚照脸上笑嘻嘻,心里吐槽不断。段聪写的求婚书内容空洞、词汇匮乏,毫无雕章琢句的痕迹。达延汗到底哪里看出来“言之恳切”?而且信送到亦集乃,达延汗如何收到?亦集乃到哈密少说也要500里,难道达延汗没在哈密附近猫着? 刘健为首的百官视木目旁观,没有帮衬朱厚照的意思。 朱厚照挤出和善的笑容:“这点上,是本王小瞧了达延汗。一开始以为只有本王才有渴望和平、努力发展造福百姓的大局观。原来并不是本王一人有寻找两国和平相处道路的意愿。给公主的婚书是本王的一次试探。效果斐然!不知达延汗对聘礼有何要求?” 婚姻从诞生开始就与爱情无关。尤其是朱厚照的身份!婚姻深受社会环境的影响。在大明,他可以同时爱很多女子,同时给她们丰厚的物质生活。当一个快乐的海王,还不会遭受舆论谴责。 大明严格执行嫡长子继承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从制度施行至今,嫡子继承的寥寥无几。皇帝不喜欢,可以冷皇后一辈子,比如皇太后。哪怕朱厚照娶了鞑靼公主,不喜欢可以放宫里养着。在这方面,男子福利优厚。 所以,百官们别想从他脸上瞧见半点不自在。 “第一,殿下在草原建十座城,座座要比亦集乃城大。”桶哈狮子大开口。他们的想法和朱厚照一样。把聘礼要求抬得高高的,不管大明答应还是反对,鞑靼都不吃亏。 只是…… 朱厚照张了张嘴巴,惊愕地回道,“建城不难。别说十座,达延汗愿意,本王甚至能让鞑靼没百里拥有一座城。只是……” “城市会彻底改变游牧的生活方式。贵方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和隐秘性。若本王没记错,元末贵方祖先决定退回草原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让蒙古人回到草原恢复野性和战斗力吧?” “贵方确定要建城吗?” 第三百八十三章 你们高兴就好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若男女双方真心结合,不会纠结聘礼与陪嫁。 朱厚照心不诚,拿求婚书当政治手段。达延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索要高昂的聘礼。 在百官眼中,这是一场上不了台面的戏。 不过往回翻历史,昭君出塞又何尝上得了台面。只要政治成果丰厚,自有文人“为尊者讳”。笔杆子的威力还是很大的。 建城要很多银子。亦集乃城仿大同城而建,城墙用的都是寿命更长、更坚固的青砖。十座城的投入不会少于三四百万两。 这条件一提出来,百官就知道太子不会答应。 可以不相信太子的金口玉言,但必须相信太子的抠、门。也就是太子对俸禄和福利大方,否则百官能把“太子抠门”贴在脑门上。 朱厚照答应了。 但一席话说的鞑靼使者脸色大变,变得并不是那么想要十座城了。 “外……外臣会把太子殿下的意见回馈大汗。”桶哈不顾仪态地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听了大明太子一席话,让他妒忌眼馋的亦集乃城成了毒药,早晚让永谢布堕落的毒药。 大明太子心真黑! “第二个条件,大明九边全线开马市,必须收购牧民们的羊毛。大明要制定最低收购价,不能让牧民们吃亏。”桶哈在提出来前,先在脑中反复思量。此条件肯定对鞑靼有利。 朱厚照眉毛一挑:“呦,达延汗还知道最低收购价。看来大汗关注本王很久了。我们成为翁婿的可能性不低哦!” 刘健脸皮抖动。对自家太子爱嘴上占便宜的“优点”无可奈何。千万别把大明的脸丢到国外去! 朱厚照呵呵一笑:“达延汗只听过最低收购价,估计没听过羊吃人吧?” “绵羊本来是很驯服的,所欲无多,现在它们却变得很贪婪和凶狠,甚至要把人吃掉,它们将会踏平草原、田野……” 朱厚照放慢语速,用低沉的语气缓缓道来。配合他脸上从温和到扭曲黑暗的表情,生生让庄严肃穆的奉天殿带上恐怖气息。 “这点本王现在就可以答应下来。甚至可以在使者返回前就让九边开马市,让羊毛纺织作坊开遍各地。本王甚至能把羊毛纺织技术、成套纺织机让使者带回草原。如果达延汗想要推广,本王还能派人教导。” “如何?本王的诚意满满吧?” 朱厚照冲着桶哈来了个帅气的挑眉。 桶哈又擦了把汗。“羊吃人”听得心慌。他们世代放牧,羊怎么可能吃人呢!但话从大明太子口中说出来,桶哈又不能当作玩笑看待。 朱厚照在让青土城开设羊毛作坊的时候,和程敏政提过“羊吃人”的话题。只是……凉州太穷,有疆域庞大的大明支撑,“羊吃人”在琼州不会上演。程敏政还是选择收购当地羊毛培养青土城的铁杆支持者。这一点有好有坏吧。至少在太子府谋求哈密的时候,凉州、肃州、甘州等地大力支持。 朵颜三卫都懂得要半放牧半耕作,达延汗不会傻傻的想要让草原人都投身于养羊大业中去吧?达延汗愿意,朱厚照肯定举双手赞同! 朱厚照强令九边马市关闭。现在只有大宁城会收购鞑靼人的羊毛。那是因为这三年来大明一直有粮食危机。自家粮食都不足,没有余粮操控草原。现在有了三季稻、玉米,明年的粮食缺口应该会得到缓解。是时候重启“羊吃人”计划。 不过这个计划竟然是达延汗主动提起,到时让朱厚照挺惊讶的。 思索再三,朱厚照还是决定把丑话说在前头。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东察哈尔汗国倒了,乱局过去定会出现另一个强大的国家。初生牛犊不怕虎,新生的国家有极大可能会对上大明。两个月亮世界的经济发展告诉朱厚照,世上没有无用的土地。如果现在无用,只怪科技太落后。 海贸进行了三年,大明的纺织业犹如新生!棉花、羊毛都是纺织业的原材料。哈密、土鲁番炎热的气候适宜棉花生长。朱厚照找到了对付土鲁番的理由。或者东察哈尔的土地上另有让朱厚照着迷的因素。 鞑靼还是别太弱了。太弱了以前连刀都当不了!只要大明的交通和信息传递技术没有飞跃性的变革,朱厚照是不会去打草原的主意。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 桶哈支支吾吾给不出一个确定的回答。朱厚照也没难为对方。挥挥手问:“下一个要求是什么?” 桶哈直愣愣瞧着朱厚照。不知道要不要把第三个条件说出来。说出来了,怕大明太子又要反将一军。 “别害羞。我朝对外戚向来大方。本宫刚替外戚们补上180万盐引的大漏洞,对自家岳父会更大方的。”朱厚照一脸真诚。 户部尚书韩文想把各地弹劾户部的奏折扔太子身上。太子有脸说这话!到底是哪来的脸啊!他在南京任职时对太子充满好感。近距离接触太子后,对“不好相与”一词有了深入的了解。终于明白为何很多京官想要外放了。 刘健向朱厚照射眼刀。破案了!假盐引就是为了太子弥补180万盐引亏空的!刘健有一肚子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鞑靼有长期潜入大明的暗探。桶哈听闻大明最近闹出的假盐引一案。难道假盐引的背后主谋是大明太子?! “对自家岳父更大方”这句话是威胁吧? 桶哈硬着头皮一口气说出达延汗故意为难人的条件:“允许铁器买卖、允许鞑靼人定居、允许两国通婚、不限制鞑靼商人经商。” 朱厚照狂喜,飞奔着跑下平台,“就这些?本王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们!” 李荣、牟斌忙追到身旁,一左一右护住人。 朱厚照回答的太过爽快,表情太过真实,惊得桶哈连连后退。桶哈也不敢离大明太子太近,万一大明太子晕倒或者出什么事,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本王把武器卖给日本人换金子。达延汗用什么换?” “定居、通婚都可以,不过必须遵守大明律法。在大明境内犯法,不会因为是鞑靼人而轻判,也不会引渡回鞑靼!” “鞑靼可以来大明经商,相应的,大明商人也要有在草原自由同行的权利。” “还有什么统统提出来,你们高兴就好!” 朱厚照乐得嘴巴都裂开了。鞑靼人高兴,他会更高兴。 达延汗格局还是太小了。 火神枪大大改进了火铳不便的缺点。将来的战场必定以火器为主。冷兵器的威力大大下降。 人往高处走。大明的生活条件明显优于鞑靼。定居、通婚更方便大明把儒家文化传播到草原,用文化把鞑靼人同化。 而通商,听过贸易顺差吗? 第三百八十四章 嫁妆很丰厚啊 朝臣们习惯了朱厚照与他们南辕北辙的脑回路。能弄出“假盐引”,集百官之力没找到证据和犯罪手段的,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脑子! 鞑靼使者桶哈来之前有过心理准备。甚至达延汗做好了大明借口出兵鞑靼的最坏准备。 大明太子的反应让桶哈芒刺在背、惴惴不安。 决定回四夷馆后一定要拜访大明名士,询问他们的看法。对了,还要买报纸!《京报》、《大明报》、《晨报》、《商报》、《壹周刊》、《半月刊》……京师的报纸多种多样。报纸上经常刊登很有见解的文章。说是每份报纸大明太子都是看,想要出人头地的文人士子会投稿报社,争取被大明太子赏识。 “桶哈,说说达延汗给公主准备了些什么嫁妆?”从平台走到殿中央的朱厚照仗着会蒙古语的便利,小声和桶哈说起了悄悄话。 身旁的李荣和牟斌都不懂蒙古话。站在前排的刘健听懂了!他的孙子在青土城给太子当差,会蒙古语是必备技能。刘健也粗粗学了一些。还好他学了! 正在怀疑人生的桶哈一时没反应过来,用蒙古语回道,“大汗准备陪嫁从阴山 一直到狼山以南的草原。” 朱厚照眼睛蹭亮! 那可是太祖时期明军辐射到地方。只是辐射,如同河套一样,没有建立官府有效管控,后逐步被朝廷放弃。范围比河套广! 这嫁妆不错! 虽然那片地区是鞑靼人的放牧区,并没有彻底占下来。可达延汗能时不时派兵骚扰,安全问题得不到保证又谈何发展! 太子府在青土城三年,只清空了贺兰山一代的鞑靼人。鞑靼人时不时去肥美的后套草原放牧。入驻东胜卫的囚牛商行,随时准备好鞑靼攻来撤退到大同城。河套靠近边界的地方沙漠化严重,朝廷没有决心拿回河套并建立官衙管理。光凭太子府一点点占领,不知要花多大的代价。 后套有黄河水滋润,适宜水稻生长。如今那片地方荒废,每年至少损失几十万石粮食啊! 朱厚照想确定达延汗是否真能约束部下不骚扰阴山以南地区。那里不属于达延汗本部势力,而是永谢布、土默特部经常放牧的地区。“本王……” “殿下,请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礼部。”刘健虎着一张脸把朱厚照挤开。 朱厚照懂蒙古语、回回文,想要更进一步的官员们也会私下抽空学习。在场的官员能听懂蒙古语的真不少。朱厚照轻声说话,有些人没听清楚。桶哈那一嗓门,站在殿外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礼部尚书张华立刻上前认领任务:“下官定不负使命。” “殿下还未告之皇上,于理不合。” “不能慢待了使者!殿下还是让礼部忙碌吧。” “殿下的婚事不可操之过急,有既定的礼仪。” “……”朝臣纷纷发言,不给朱厚照说话的机会。 唯恐朱厚照为了土地把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宝座给卖了! 朝臣们都明白,他们的太子殿下真做得出此等不要脸的事! “不是,本王……”朱厚照打算把话问完。 被告之刚才对话内容的李荣脸都黑了。给牟斌使眼色,一起把朱厚照“送出”奉天殿。为了让朱厚照听话,李荣硬生生挤出眼泪:“呜~太子爷,皇爷可经不起再一次的刺激了!” “李公公别哭啊!本王是男子,这事吃不了亏!”朱厚照手忙脚乱地摸出帕子给李荣抹眼泪。这位给他把过屎、把过尿,也算是长辈了。 就算在风气开放的两个月亮世界,在两性关系上女子也是吃亏的一方。如果联姻成功,该哭的也应该是鞑靼公主而不是他! 李荣眼泪掉的更凶了!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年皇爷差点被先皇废了储君之位,李荣都没着急上火掉眼泪。 这次是真被吓到了!他们的太子爷,也太不讲究了!大明未来的皇后怎么能是鞑靼公主呢!绝对不可以! 偏偏太子爷心动于达延汗给出的嫁妆。除了皇爷,天下间还有谁能改变太子爷的想法! 这事告诉皇爷,皇爷会不会当场气死?! 李荣捶足顿胸:“哎呦喂,我的太子爷啊!鞑靼公主岂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母后在朝野的名声不见得比鞑靼人好听到哪里去。”朱厚照实话实说。 不管有再多的外在因素,皇帝爹专宠张皇后一人乃事实。“忠于妻子”在两个月亮世界是男德的基本守则。换在大明,以皇帝爹的身份,张皇后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对象。哪谈得上什么“母仪天下”! 李荣倒吸一口凉气:“太子爷想气坏皇爷吗?” “只要大明和鞑靼联姻,两国边界至少保持十年的安定。本王就能腾出手来增强国力。”朱厚照一脸愁容、恍然若失,“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两个月亮世界都有政治联姻、商业联姻、官商联姻,某些国家还能把此宣传成爱情的典范。大明怎么就接受不了带来甚多好处的异族太子妃呢? 弄得好像他将来能娶合心意的女子为妻似的!起点太高,绝对吃不了亏的朱厚照在婚姻上显得很淡定。 接待鞑靼使者的事自有礼部负责。朱厚照离开奉天殿后,把自己关在文华殿里,反反复复打草稿,写了一篇“经济决定政治,政治对经济又有巨大的反作用”的洗脑性宣传文案。 他绞尽脑汁,把以前学到、看到的相关点知识都添加在里面。甚至用“羊吃人”解释了如何用经济手段、用春风细雨般的温柔手段,把别国塑造成本国的生产资源供应国,并加以控制。 一声令下,全文一字不改地刊登在《京报》、《大明报》两份最权威的报纸上,落下朱厚照的署名。 洗脑文章的最后,没忘了提一句“大明、鞑靼两国联姻,利大于弊”。 在朱厚照的描述下,鞑靼给大明提供土地、人力、生产资源,还有安定的外部条件。就差直呼:达延汗是个好岳父! 看到文章的桶哈,花了两锭金子的高价让人把报纸送到亦集乃城。 实锤了,达延汗就在亦集乃城附近! 第三百八十五章 暗中较量 朱厚照要杀达延汗的心思,和达延汗要杀朱厚照的心思相同。两方明面上谈着互相都不认为能达到的联姻,暗地里一点也没耽误给对方找茬。 不过,自从草原出现了热气球和天猪网、二十八星宿等大明密探之后,达延汗的行踪成谜。连他唯一的女儿图鲁勒图格根公主也不知道具体的下落。达延汗藏在亦集乃城附近,抱着想让朵颜三卫反叛大明的意图。 在达延汗看来,成功率应该很高。朵颜三卫在辽东没少被大明守将们欺负,又被迫迁徙,得到了又没有永谢布的好处多。只要他多给点好处和尊重,朵颜三卫很快会掉头投靠他。 没想到,大明太子送到女儿手里的求婚书把朵颜三卫吓退三丈远。 朵颜三卫不敢投靠他,不是因为对大明有多少忠心,而是太怕大明太子了! 巴步岱正在做鞑靼太师的美梦。但达延汗并不看好的。巴步岱顶多是草原上盯着牛粪不放的苍蝇,让大明太子恶心一下。达延汗更看好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的满速儿。 但是满速儿刚进入哈密就吃了败仗。 达延汗惊讶了一下,也乐见其成。和三方谈合作的时候,满速儿高傲自满,不把鞑靼放在眼里,想要指挥联军作战。折损一半军力的满速儿,这下总该老实了,能乖乖听他指挥。 也不是达延汗想让“沙匪”一直攻击东天山太子府,而是三方联盟一事谈妥,主导者一直没定,各自为战而已。 “大汗,桶哈急件!”潜伏在亦集乃城的探子把桶哈急到鞑靼公主处的包裹带给了达延汗。 伪装成商人护卫的达延汗杀气腾腾。这次找的大明商队有问题,不是做买卖的,竟然想倒卖人口。从草原上抓牧民卖到大明腹地当奴隶!达延汗的人都给解决了,准备立刻撤离,以免引来大明的二十八星宿。桶哈的信晚一日送来,就送不到他手上。 “桶哈才去京师多久,怎么就送来急件了?” 等达延汗看完桶哈送来的信和报纸,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大明太子很会蛊惑人心。一座拔地而起的亦集乃城,引得草原上人心不稳。连他娇养长大的女儿都渴望住到城里生活。以鞑靼的现状,是不可能建城市。达延汗提了建十城的条件,抱着一丝丝大明会答应的期望。 大明太子答应了!却也回了个让人难以抉择的难题。 远的不说,就拿察哈尔汗国举例。察哈尔汗国分裂成东西两个,就是国内想要守着游牧传统的一方与想要过城镇生活的一方之间的撕扯。两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冲突,不仅发生在贵族中,也存在牧民之间。 大明真的给建十座城,鞑靼怕是要步察哈尔汗国后尘分裂了。 这就是大明太子提到的“经济决定政治”? 达延汗迷茫了:“大明太子真的只有12岁吗?”他在12岁的时候已经在战场上杀进杀出,也征服了好几个部落。可那个时候,他懂什么经济! 没人能回答得了达延汗。教导过朱厚照的李东阳、程敏政、杨廷和等人也不知道太子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知识的。乍看离经叛道,细细琢磨挺像那么回事。在署名文章刊布后,大明上下的文人同样陷入了迷茫。武官?看得懂朱厚照文章的人寥寥无几。 “敌袭!”在最外面的警戒的暗哨传来撕心裂肺的提醒。 达延汗把信件和报纸往怀里一塞,一个驴打滚从隐蔽的帐篷中冲出去,钻入事先挖好的沙坑里把自己埋起来。 被大明密探发现先躲起来,是鞑靼人经过三年实战的总结。大明有威力巨大的火器,还有能空中侦查的热气球、有千里目功效的宝贝,一旦骑马逃离,很快能被找到并遭受攻击。 一旦发现大明小股密探,第一时间全部歼灭,方可有时间撤离。 “砰!” “锵锵” 刀剑击鸣声和火器对撞声过后,达延汗的亲卫把他请了出来。 “都解决了?”达延汗淡定地问。只要达延汗离开本部,大明密探会像豺狼一样尾随在身后。此类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没有活口。大汗,我们去哈密吗?”大部队在哈密外严正以待。大明密探无法在军营中向达延汗下手。 达延汗目视前方:“去亦集乃!光明正大地入城。大明太子总不会在两国商谈联姻的时候向我们动手。”背地里发现,肯定不会留守。哪怕婚事真成了,达延汗也不认为“女婿”会轻易放过他。 大明太子某些方面就是那么的没人品! 达延汗一行人换上符合身份的衣服,上马向亦集乃城驶去。 沙地上留下多具残破的尸体。有大明密探,也有鞑靼护卫。尸体上的伤痕都是战斗中留下,没有特意伤害。鞑靼人甚至舍弃了割耳朵当战利品的习俗。 达延汗并不想激怒大明太子。 草原上少了蒙郭勒津部,大同城内留着一座2万人头的京观。残酷、冷血、眦睚必报的大明太子,给草原人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 因为大明太子的强势,求婚书一爆出来,鞑靼内部有不少人持支持意见。达延汗没有在大明太子接管权力的特殊时刻攻击大同、宣府,也是因为意识到了内部的惧战。大明或许灭不了鞑靼,像灭掉蒙古勒津部一样灭掉一个部族还是很容易的。 达延汗离开半个时辰后。收到情报的白虎赶到密探遇难现场。 白虎用满是皱纹的手合上9位密探的眼睛。 “让囚牛商行准备棺材和冰块。送孩子们回家。” 只要条件许可,囚牛商行会尽量把遇难的密探送回家,让他们的家人见最后一面。 皮修安排好人手,叹了口气,“达延汗进城了。” “太子真的会同意联姻吗?”白虎没有指望皮修会回答他,“如果联姻,两国修好,死去的孩子们和边军将士的仇报不了了。如果联姻,更多的孩子们不用战死疆场。” 皮修只能道:“放心吧,太子爷不会亏待手下的。” ------------------------------------- 朱厚照没把希望放在成功暗杀达延汗上。军队强大才是硬道理。 于是,他让仪仗队骑着双排自行马车前往朝阳皇庄,检阅弘仁殿的火器研发进度。 自行马车一出场,引得惊呼声连连! 当场有人喊出购买欲望。 喊声有点大,超过事前安排的托儿数量。看来自行车能卖出好价钱。 第三百八十六章 新兴的机械术 以前的大明百姓对机械技术没有丝毫的概念。风车、水车、推车攻城器械之类都归入木匠、手艺,高深一点叫机关术。 炼钢产量上来后,朱厚照让匠人们把器械关键部位换成钢制,比如现在带动纺织业飞速发展的飞梭织机和水力大纺车。于是,弘仁殿专门开辟了一个新的专业:机械术。用螺母、钉子替代木工上的榫卯工艺,用齿轮和链条代替水车。机械术站在大明木工技术的肩膀上,出现了跨越式的发展。 自行车的诞生,代表着大明机械术正式登上舞台。 以朱厚照的观念,机械术出现应该比大明、鞑靼联姻的消息还要举国震荡。它的影响将会非常深远。事实上,意识到这一点的,至今只有兵部和武官们。 英国公、刘大夏等人把弘仁殿的样品自行车骑回家。隔天给他上了厚厚一本奏折,罗列了自行车在战争、运输中的巨大作用。英国公甚至提出“自行车军”的概念,想要打造步兵、骑兵之外的另一种作战方式。刘大夏想要给驿路系统内的所有急递铺的铺兵骑上自行车,加快朝廷邮递的速度。 朱厚照很遗憾地告诉他们,样品的轮胎是用纯橡胶制作,刚开始是用还好,多骑几天轮胎磨损严重,产生颠簸,还不如换成家了铁皮的木车轮。 英国公等人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 不唬他们不行!很多人知道弘仁殿从琼州带回一种树木的白色汁液。工部蠢蠢欲动,想要把橡胶抢走。朱厚照必须让他们明白,休想! 第一批生产的车轮是实心橡胶,在橡胶中添加了炭黑等东西,让轮胎耐磨。炭黑又是从猛火油炼制煤油后的废油上收集而来的。工部还处于国内各地找猛火油阶段。要他们一次性提高水准有点难。 他们的意见还不错,等车轮、自行车可以扩大生产在考虑。 朱厚照为了广告效应,60以上官员人手送了一辆双排自行马车,60以下的五品官员每人一辆自行车。京官太多,不设个限定地主家会被掏空的。 刚升到五品的李梦阳、伦文叙错过了低价买房,迎来了自行车。两人每天骑自行车招摇,引得京师的权贵子弟伸长脖子等着囚牛商行开卖自行车。 但他们注定失望了。现在鞑靼使者在京,朱厚照让弘仁殿天天在前门大街表演。自行车运送火炮、弹药、武备,把家家户户都有的推车的木轮换成橡胶轮胎…… 几天后,囚牛商行大掌柜陈云之到四夷馆找鞑靼使者桶哈,询问他们购买车轮的意向。牧民搬家用的木轮车换上橡胶轮胎,再把转轴换成钢制的,推车的承重、推力等效果会更佳。 “太子爷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后两国会经常走动。好东西当然不能忘了贵方。” 陈云之说话客客气气,态度殷勤,好似真把鞑靼使者当成贵宾。一点也看不出朱厚照让他推销给鞑靼人,测试橡胶轮胎在草原、沙漠、戈壁等场地的实用效果。原本朱厚照是想送的。但陈云之觉得送的东西鞑靼人未必会珍惜,高价卖车轮换取到的实验结果更接近真实。 桶哈想骂人。 大明太子让人天天在四夷馆前骑着装载火炮的三轮车来来回回。他以为是武力威胁,想要让鞑靼自觉收回大开口的“聘礼”。没成想,是想要推销车轮! “多少一套?自行车能卖吗?”达延汗关心大明出现的任何新东西,尤其是将可能出现在战场上的。陈云之不上门,桶哈也会主动打听如何购买。 陈云之伸出五根手指:“一套四个车轮50两。一年之内损坏包换,三年保修。贵方可以凭购买凭证到亦集乃城、青土城、大宁城找当地铺子。至于自行车……草原上不方便骑自行车,若是使者坚持要,可以按出厂价500两一辆的价格低价卖给使者。当然,如果一切谈妥,你我双方之间无须谈钱,可以直接拿走!” 桶哈支付了1000两,买了一辆自行车,十套车轮。又让陈云之送了十套钢制车轴,还答应派技术人员前往亦集乃城安装调换。 双方都觉得自己赚了。 “如果在聘礼上谈判能如此顺利就好了。”朱厚照听了陈云之的汇报后如是说。 陈云之不知怎么搭话。 黄献嗤笑:“小爷,礼部官员和鞑靼使者卡在了第一轮,为了是娶还是纳吵了好几架。”黄献觉得,联姻没戏。 “鞑靼好歹还有能力常年骚扰九边。鞑靼公主怎么就配不上太子妃的位置?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定下了后宫女子从小家中挑选的潜规则。本王娶了鞑靼公主,用屁股想,都知道无外戚专权的顾虑。也不用担心外戚横行霸道本王袒护了。”朱厚照对礼部找的推诿借口很有意见。 直说鞑靼公主的陪嫁不值得百官退后一步认下这位太子府不就得了! 机械术的概念新起,匠人们都想成为宗师定义机械术。弘仁殿近来的新技术井喷。造什么的都有。朱厚照划拨给弘仁殿的研究款项没有上限,不限制他们的任何研究。但研究出来的新东西要不要投产或者进一步改进,需要朱厚照本人签字同意。 有人弄了台水力冲压机床铸币。在备好金银铜币板材的前提下,利用强大的水压带动冲压机,重击板材和模具,得到精美的钱币。 冲压铸币完全颠覆传统铸币方式。别的不说,外面包括工部都无法假造铸出来的钱币。 朱厚照手上有一套小平、折二、折三、折五、当十五种规格的弘治通宝。除了正反面与以前如出一辙的记号外,铜钱圆形四周有无法用铸造工艺做出的细腻花纹。 除了一套铜币,还有金币和银币。因为金银币材质比铜钱柔软,金银币的图案更加精美。金币上铸有弘治帝的侧面像。 朱厚照和陈云之说话的时候,把金币在十指指缝之间来回转动。陈云之的视线在钱币上一扫而过,不该他的知道的他不敢多问。 “亦集乃城怎么说也是本王投钱修建的。达延汗去了亦集乃城,本王也要有所表示,否则被人说道一句不懂礼数。让宗人府、礼部各派一名会蒙古语的官员跟着一起去,打个招呼全一下礼数。”朱厚照向黄献示意,让他去礼部、宗人府传话。 “就这样吧,本王还小,有足够的时间议亲。”令百官们急上火的事,朱厚照不是特别在意。 他现在在意朝廷是否能收回铸币权。假盐引引爆了盐业,接下来轮到假币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太子又做坏事了 刘健和李荣一样急得嘴角溃疡,换上了金银花茶清热消火。 刘瑾倒不是因为能闹得持不同观念两派人打群架的联姻,也不是越打越大让盐商资产缩水的假盐引,而是天气! 进入六月后,北方又是高温不断。北直隶又有干旱的迹象。好在辽东经过两年大旱,去年一整年在兴建水利、挖井、挖河道,今年旱情有所缓解,粮食应该有所收成。去年大宁城玉米、水稻的丰收,刺激得辽东全境堵上囚牛商行的大门要玉米种子。也不知今年收获成果如何。 “又是干旱之年,京通仓又要空了!”刘健发愁地叹息,“给太子递个话,别让太子大方地给鞑靼送粮食。” 中书舍人高承庆笑道:“首辅大人,太子应该比我们更清楚粮仓的情况。太子的人以500两一辆自行车的价格卖给鞑靼使者。4个车轮50两,都可以换几十辆推车了!鞑靼人也舍得。” “太子对未来的‘岳父’还真大方!”刘大夏吐槽了一句。 “车轮和自行车的成本很贵?”高承庆愣了愣。太子大方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本官不知道成本几何,只知道弘仁殿没橡胶继续生产轮胎了。别指望囚牛商行买得到东西。”刘健的消息很灵通。 在朱厚照许他盛世繁华后,两人之间似乎有了默契。刘健见证了假盐引的前世今生,百官中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里面的门道。唯一不知道是谁帮朱厚照造了假盐引。许进还是王俨呢? 高承庆目露失望之色。真的想要一辆自行车啊!在前门大街骑车兜风,行人的眼睛都能张你身上。圈子里谁骑着自行车出场,绝对能迎来一群“强盗”。李梦阳的自行车被建昌伯借走了。一个月租金100两! 对了,这次太子只把自行车、自行马车送给官员,没有分一两给皇亲国戚。是因为皇亲们聚在宗人府反对太子娶鞑靼公主吗?高承庆不动声色地观察刘健。刘首辅焦急干旱粮食不足,怎么一点都不在意联姻呢? “首辅大人,太子爷命奴婢送样东西给您过目。”段聪捧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子找来。 高承庆想要接手,段聪双手抬了抬避开。 刘健挥手示意高承庆退下,亲自接过段聪手里的木匣子。 放在红木雕花书案上,打开。 刘健脸色一白,挥退班房内的所有人。等人都出去后,拿出里面的铜币看了起来。 “每一枚都一样。看着不像铸造。”刘健把当十通宝举在眼前端详。 段聪低头不语。问了他也不知道这些通宝是如何铸造的。段聪也没有提朱厚照手里还有更为精美的金币。 “一日能铸造多少?”刘健又问。 段聪摇头:“太子爷只命奴婢拿给首辅大人看,并没有交代任何话。” 刘健脸一绷,抿紧嘴唇。只是拿给他看,告诉他收回铸币权、建皇家钱庄的进度! 太子知不知道全国上下为了鞑靼公主快要打出人命来了! 区区一篇《经济决定政治》的文章,就能说服年轻的文人士子站在太子身后。就一篇不知所谓的文章,能让国子监监生不顾前途与意见相左者大打出手! 始作俑者竟然在忙铸币的事! 好吧,铸币也很重要。太子布了个大局,不就是要哈密的铜矿嘛! “本官知道了。”刘健一脸无奈。太子告诉他要对铸币动手,提前做好心理准备,防止和弘治帝一样急火攻心中风。 文渊阁内有三位阁老,太子拿了东西只给刘首辅看。没有告之另外两位阁老。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五府六部,都在私下猜测太子给刘首辅看了什么。 “不会是聘礼吧?” “瞎说什么!皇上明确表示鞑靼公主不能当太子妃。” “宫里的消息连大人们都不知道,你哪里听来的?” “我家嫂子的隔壁的……” “别谁了,肯定是假消息。宗人府今日还在吵架呢!宫里真有定论,也不会有藩王挨了宗人令的打。” “哪个藩王挨打了?为了什么?” 京师百姓的业余生活丰富。永远都有说不完的八卦新闻的。 宗人府,一群皇亲国戚围着。门口看热闹的官员被驱赶。 挨了20下板子的衡王卧躺在榻上,宗人令蔡震气呼呼地来回踱步,嘴巴里不停地数落,“把人留在当地,你爱生几个生几个!带回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乱的?你是太子的皇叔,万一太子有样学样,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蔡大人息怒,这事到底要不要报给皇上知晓?”泾王不安地问。 过年前受朱厚照邀请登海船周游列国的衡王等五位藩王回京。 一回京,被等在码头的王府属官们告之一系列震惊的消息。太子摄政,兴王消失,大明鞑靼联姻…… 衡王带回来一位大着肚子的异域女子。大着肚子也就算了,大家都能当眼瞎,问题是衡王还想让未出世的孩子上玉牒! 上玉牒!一半的异族血统! 宗人令当场把人打了。哪怕没有一条律法明确表示不允许。 “姑父!琳达是满勒加的贵族。本王不给一个名分,怎么给满勒加一个交代!会影响太子吞并满勒加的计划!”屁股开花的衡王不但要未出世的孩子上玉牒,还要纳琳达为妃。 蔡震快被气疯了:“闭嘴!太子何时说过要吞并满勒加!” 陷入爱情泥潭的衡王咆哮着表达自己的心意:“本王答应给琳达一场盛大的婚礼。” “衡王!你长没长脑子!”蔡震恨铁不成钢。在这个节骨眼上纳什么异族女子! 几位藩王原本就都是手足兄弟,出去转了大半年,感情还不错。但谁知衡王会碰上太子有意和鞑靼联姻的档口上,谁也不敢胡乱开口。 尤其是雍王。一母同胞三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了。兴王消失在皇家玉牒之上,今后半个字也不能提。 衡王准备找大侄子帮衬了。琳达一个月内就要分娩,他实在等不了了。“本王要进宫,找……找太子!” 蔡震也不能拦着藩王进宫。衡王进宫求援,蔡震找内阁诉苦。自从允许藩王随意走动后,京师成了藩王们的聚会场所。蔡震被宗室们闹得头大,生怕他们惹出麻烦不好收场。这次更麻烦了! “宗人令别急。太子做下的坏事,让太子收拾。”刘健给蔡震倒了杯金银花茶去去火。 蔡震喷出一口茶,眼睛越瞪越大,“太子?” “满勒加是海贸的重要中转港,直接吞并的后果严重。让当地亲近大明才是上上之选。”刘健已经能很淡定地面对朱厚照的各种骚操作。 第三百八十八章 出宫一日游 衡王进宫的时候,朱厚照不在文华殿。 衡王等了小半天,等到朱厚照传唤来的太医。太医瞧过衡王屁股上的伤势,强烈建议他回府休养十日。 宗人令蔡震也是气狠了。衡王的孩子还未出世,吵着闹着要上玉牒,还不是想给满勒加的女子琳达上,想要宗室承认琳达的身份!皇帝的后妃都未必能人人上玉牒,藩王的妾上什么玉牒! “王爷,太子爷忙完会去王府找您。您还是先回府养伤吧,太子爷指不定什么时候忙完。”留在文华殿值守的段聪劝道。 朱厚照去了弘仁殿。有资格去弘仁殿的人极少。段聪能翻阅机密文书,却没资格进入弘仁殿。就连黄献,非必要也不进不去。 衡王一步三回头离开,非常担心太子到王府找他是拖延的借口。他能不知道要宗室承认琳达的身份有多困难吗?琳达如果是从大明逃难的满勒加的汉人还简单些,琳达祖上无丝毫汉人血统,长得和南北汉人都不太像。要宗室接受很难。 为了给琳达一个名分,衡王拖着受伤的身体,厚着脸皮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母德太妃张氏请安。看到衡王的惨状,宫里的人没再说什么重话。 ------------------------------------- “衡王在钦安殿外请了安,没敢打扰养病的皇爷。最后与汝王在德太妃处用了午膳。母子三人屏退宫人说起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奴婢们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如果太子爷想知道……” 朱厚照摆摆手:“不必了。本王心中有数。” 当初颁布勋贵降爵传袭,是利用百官、社会舆论对勋贵子弟的极度反感而推进的。勋贵袭爵添加的考核内容不难,骑马、射箭、兵法、策论考的都是基础。只要用心读几年,要通过不难。没通过的安远侯、平乡伯之子是勋贵子弟中不学无术、放浪形骸的典范。爵位的含金量还是看军功,朱厚照提供大量的机会,勋贵的反弹并不激烈。 但他有意放出去宗室降爵传袭的消息,让宗室们炸了锅。 衡王就藩较晚,算是藩王中比较了解他的。衡王从传言中看出了他的意图,想为子孙后代图谋更稳定发展也是应有之意。 琳达的父亲是暴毙的苏丹弟弟,也是害死苏丹的嫌疑人之一。琳达是萧敬权衡利弊、精心挑选后送到衡王面前,衡王接受了。衡王和琳达都清楚他们结合的意义。 从宫里出来报信的人悄然退下。 “小爷,去十王府街吗?”等候在朝阳皇庄外的黄献问。 今日办事,不为出风头、打广告,两人都是做轿子来的。黄献虽然极少出宫,但他的画像在京师传的到处都是。 朱厚照扫了眼黄献的打扮,浅蓝色丝绸直身交领袍服、腰间系着玉带,头戴瓜皮帽,唇红齿白,瞧着像是哪家勋贵子弟。不过看黄献低头躬身、低眉垂眼,没有一丝的气度。 “本王想静静,走着去。” “哦。”黄献让轿夫们离开。 朱厚照刷一下打开扇面,扇着扇子悠闲漫步。 “本王想静静!别跟着。” 黄献傻眼了。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被扔在大街上。 朱厚照心情不佳。刚去弘仁殿看了水力压铸机。原本是想亲自给发明铸币机的匠人颁升为七品文思院副使的圣旨,并想把人升到二品匠人。但看了现场才发现,和他想象中的机械铸币有很大区别。 金银软,无论是用水力手摇机压板,还是用水力带动钢制的齿轮等传输结构件冲压模具,可以做到纯粹的机械压铸。金银币大规模生产不难,难在原料问题。 可铜币使用的是紫铜,紫铜很硬。根本不可能直接冲压。先是浇铸成一枚枚方孔圆形,然后再次熔炼,等材质软化后冲压。中间使用的人力不提,单熔炼、冲压中模具的损耗能让朱厚照咋舌。灌钢法炼钢材时,偶尔会出现材质比钢材更坚硬的特种钢。模具是用特种钢融化后经过浇铸、精雕、抛光等多道工序制成,非常难得。为了铸出一套铜币用坏了30个模具! 朱厚照砍掉了铜币生产,全力投入银币机械生产中。 命弘仁殿职工技术支持,在密云作坊铸造一钱、二钱、三钱、五钱、一两五种规格的银币各一万枚。 金币被朱厚照用在了特殊用途。他让从银作局要来的匠人在金币的基础上添加上景泰蓝工艺,制成金质胸章。用以表彰为大明付出生命的英烈。英烈家属拿着金质胸章可以要求与朱厚照见一次面,提出一个要求。只要要求不过分,朱厚照都会答应,并收回金质胸章。诸如能要求给犯法的人花钱赎罪等特赦。 朱厚照一边摇着扇子装逼一边感慨:“工业化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我相差了!”他的坏心情来自于前后巨大的落差。 前面走过去两位红杉女子。在半透的纱衣下,婀娜的身材若隐若现。朱厚照忍不住回头多瞧了几眼,腰很细,腿很长。其中一位脸上有泪痣的美女朝他嫣然一笑。朱厚照心神荡漾,皇宫招收宫女,应该照这种长相找。 看着美景,心情都能变好了! 不过民间的风气何时开放了起来,连女子都能穿半透的纱衣出门了?朱厚照低头瞧了眼身上的衣服,嫌弃地卷起衣袖,露出比女子更白的皮肤。那么热的天,明明套一件背心就可以了。 朱厚照想:既然民间接受度高,或许可以找个机会恢复唐朝服饰。 “站住!把身份证明拿出来!”露出痴汉笑的朱厚照被中城兵马司的人拦下。 朱厚照甩了甩头,合上扇子理直气壮地道,“户部没给我办身份证明。等小爷去户部要!” “你以为你谁啊!哪怕是英国公家的公子遇到巡查也得出示身份证明!”拦截他的中城兵马司衙差没给好脸,“小孩子不学好,看到异族女子就走不动路!想学太子娶个嫁妆丰富的异邦女子?把祖宗的脸都给丢了。” 挨了骂的大明太子给暗卫们打手势,准备随衙差到兵马司一日游。 “大叔你这话就说错了。你全家在京师从不要担心出门会不会丢命。九边百姓就不一样了。太子明明是出卖身体换取两国和平,要怪得怪……朝廷没用!百官都是吃干饭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改文中……) 经过职责划分,巡捕缉拿盗贼的事给了巡捕营。五城兵马司负责疏理街道、沟渠、严查火禁、盘查身份等小事。用两个月亮世界的术语来说,巡捕营相当于警察,五城兵马司则为城管。 五城兵马司丢了缉拿盗贼的活,说到底是因为它隶属于兵部。朱厚照想把兵部转变成交通部,让五军都督府接管起兵部的事,让文武权责分开。实际操作中发现骄兵悍将欺负起来比文官更难。毕竟一方只敢用嘴,一方敢用拳头和刀剑。分拆兵部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朱厚照还是大力扶持五军都督府。相同品级的俸禄一样,五军都督府的人不能光拿俸禄不干事。 中城兵马司在东安门外的仁寿坊。自从上一任指挥使牵扯入岐王一案后,中城兵马司指挥的人选十分慎重。现在兵马司指挥是……朱厚照没关心过。 “从哪来的?”吏目正在盘问被衙差抓进来的人。 “满勒加。” “怎么来的?没人给你们登基身份?” “没。” “砰!以为我是傻子啊!还不老实交代!异邦的人官话怎么会说的如此地道!” “我祖上是逃难去的满勒加。” “祖上?洪武朝还是永乐朝?” 来自满勒加的人不说话了。这两朝逃去海外的祖上都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 朱厚照打量对方。身量很高,方脸浓眉,大胡子一把,身上没什么浓烈的味道。走在大街上,和大明百姓无异。 “大明派总督去了满勒加,礼部就没做两国百姓往来的应对措施吗?”朱厚照扇着扇子摇头,“就说百官不行!” 吏目横眉怒对:“你行你上啊!” “我想上啊,说不定以后你见了我得行礼。”朱厚照嘚瑟地摇着扇子。 吏目气得磨牙,碍于朱厚照浑身透着贵气,不敢胡乱发火。京师的权贵多如牛毛,经常有宗室弟子来京师,哪怕记忆再好,也记不住所有的权贵。 “哪来的混小子!”吏目悄声问衙差。 “这小子没带身份证明。两眼快长在朝鲜女子的身上了。被我给逮回来了。瞧瞧这身打扮,还要腰上的玉佩,估计哪家的高门子弟。万一看上了朝鲜女子,再闹一出算怎么回事啊!”衙差瓮声瓮气地道。 不是衙差忧国忧民。而是衡王大闹宗人府后,上头严加要求五城兵马司随时注意权贵子弟的男女大防! 衙差又添了一句:“命令下达不到两个时辰,被我抓了个典型。这个月奖金能得不少。 朱厚照低头瞧了眼随手抓的佩玉,嗤笑了一声。青玉,市面上不过超过五十两,是他没事练手用的。全身上下的装扮都没黄献的一件纱衣值钱。怎么看出来他身份的?! 吏目唉声叹气:“太子有意和鞑靼联姻,消息传出去,朝鲜、安南、琉球、日本都送了美貌的女子进京。有事没事在大明门广场、前门大街溜达,以为能碰上太子。碰上了又怎样?她们有土地当嫁妆吗?” “嫁妆少点没事,祖宗律法又没禁止太子纳多少妾。”朱厚照凑到他俩面前好奇地问,“她们漂亮吗?” “……”吏目和衙差无语。 朱厚照摇着扇子唏嘘不已:“领邦有所行动,百官们还在打嘴仗。真是不行啊!” “敢问这位贵姓?”满勒加来者拱手客气地问。 朱厚照颔首示意:“叫我老铁就好。” “小铁兄弟。” “叫我,老铁。您贵姓?” “免贵,在下严明,祖籍福建。祖上离开大明有百年之久。这次搭乘衡王的船来京师,想着随便逛逛,没想到还需要身份证明。兄台,敢问身份证明是何物?在下被抓来此地,挨了半天骂也不知道错在何处。”严明无奈地问。 朱厚照摄政后,给了自己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只要不出京师,百官们对他出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宫频繁,安全成为棘手的问题。为此京师城门严加盘查出入人员。为了更大可能地降低危险,顺天府尹想出了“身份证”的招。 北直隶完成人口清查,流民要么到密云附籍,要么遵从安排迁往青土城、东番岛、辽东等地。顺天府依据户籍黄册的登记信息,管辖地的百姓颁发巴掌大小的铁牌,铁牌上有阿拉伯数字编号。 除了铁牌还有一个小册子。小册子上的编号和铁牌对应,册子上粗略地描绘了相貌、家世、生平等信息。册子使用印刷,一式三份。身份铁牌、册子遗失必须到衙门报备、补办。 针对外来者,有居住证明或是临时身份木牍。 总之,在京师出入,哪怕是外邦使者都要随身携带“身份证”! “鞑靼好歹还有能力常年骚扰九边。鞑靼公主怎么就配不上太子妃的位置?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定下了后宫女子从小家中挑选的潜规则。本王娶了鞑靼公主,用屁股想,都知道无外戚专权的顾虑。也不用担心外戚横行霸道本王袒护了。”朱厚照对礼部找的推诿借口很有意见。 直说鞑靼公主的陪嫁不值得百官退后一步认下这位太子府不就得了! 机械术的概念新起,匠人们都想成为宗师定义机械术。弘仁殿近来的新技术井喷。造什么的都有。朱厚照划拨给弘仁殿的研究款项没有上限,不限制他们的任何研究。但研究出来的新东西要不要投产或者进一步改进,需要朱厚照本人签字同意。 有人弄了台水力冲压机床铸币。在备好金银铜币板材的前提下,利用强大的水压带动冲压机,重击板材和模具,得到精美的钱币。 冲压铸币完全颠覆传统铸币方式。别的不说,外面包括工部都无法假造铸出来的钱币。 朱厚照手上有一套小平、折二、折三、折五、当十五种规格的弘治通宝。除了正反面与以前如出一辙的记号外,铜钱圆形四周有无法用铸造工艺做出的细腻花纹。 除了一套铜币,还有金币和银币。因为金银币材质比铜钱柔软,金银币的图案更加精美。金币上铸有弘治帝的侧面像。 朱厚照和陈云之说话的时候,把金币在十指指缝之间来回转动。陈云之的视线在钱币上一扫而过,不该他的知道的他不敢多问。 第三百九十章 各自飙戏 朱厚照庆幸自己是见多识广之人。故意制造巧合这等低级的手段早就被两个月亮世界的影视剧用烂了。也就是他没有其他兄弟,不然能弄出上百场手足相残的戏码。 朱厚照一屁股坐在吏目面前的桌子上,扇着扇子,露出邪魅的笑容,赖在中城兵马司不走了。 黄献可怜巴巴地望着朱厚照。 “去户部,让他们把爷的身份证明开出来。”朱厚照把黄献差遣走了。 朱厚照笑问:“你俩说道说道,为什么反对大明、鞑靼联姻?血统问题吗?父皇有一半瑶族的血统,太宗的血统……大家都知道。唐朝李氏皇族也是异族,怎么就没见儒家名士作天作地地闹呢?” 黄献一出现,吏目和衙差就明白太子殿下已经看破了他们设的局。他们只知道太子殿下不好相与,没想到太子会格外聪慧。 “臣中城兵马司指挥周通,臣兵部员外郎费瑄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衙差和吏目下跪请罪。 朱厚照扇着扇子问:“费瑄,左春坊左赞善费宏的伯父?” “正是。殿下竟然知道微臣。”费瑄神情错愕。大侄子费宏二十岁中状元,随后入了翰林院、詹事府。教导了太子不到半年,弟弟和弟妹相继离世。费宏至今还在家丁忧。太子竟然还记得大侄子?! 朱厚照呵呵一笑:“左赞善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本王有老天爷给的过目不忘的天赋,当然记得他。最近正好想摸清朝臣们之间的亲缘、姻亲、同年等各种关系,省的得罪了一个惹出一窝的麻烦。” 一股寒气瞬间从费瑄的脚底遍布全身。 “你们是凭实力考的进士,怕什么!”朱厚照弯下腰给冒出一头冷汗的费瑄扇扇子降温,“人活在世上,总会沾惹人际关系。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世上能坚持本心、不为外物所惑的守正之人屈指可数,绝大多数人遇到选择时会选择站在熟人身后。这个时候他们的判断需要打个折扣。” “你们为了名声、人情或者其他什么的,只要吧唧吧唧上下两嘴皮子一动就行。本王呢?一个命令传下去,会影响到多少百姓!本王的命令下错,百姓跟着受苦,揪心、懊恼的只会是本王,而不是你们这群动嘴皮子的人!” “‘你行你上’,真要那么简单就好了。” 朱厚照对费瑄刚才说的那句“你行你上”耿耿于怀!当年他当键盘侠搅乱舆论的时候,没少听别人这么说他。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百感交集! 费瑄“噗”一声,额头在地上重重连磕三下。伴君如伴虎!太子年幼,身上比弘治帝多了股令人胆寒的威势。太子不是弘治帝!大明的天真的变了! 押解朱厚照时指桑骂槐的周通跟着一起磕头。心道:终于明白为何说太子“不好相与”了! “起来吧,本朝不会因言获罪。就算本王心眼像牙签一样小,看了这些年的弹劾,也有能容人的胸襟了。”朱厚照用扇子拍拍两人,让他们起身。 “老铁兄弟,您这是?”严明胆战心惊地问。现在的一幕可把他看傻了。今早在天津卫上岸,刚入京师想在外逛逛,竟然…… 朱厚照哈哈一笑:“诶呀呀,让友邦的朋友看笑话了。本王朱厚照,大明摄政王。朝内反对本王和鞑靼联姻,闹这一出变着法上谏呢。本王在外一直自称老铁,刚才对你说的话都作数啊!” 严明大惊失色、荡魂摄魄,连忙下跪行礼,“外臣严明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等礼部、户部办好了你的身份证明,到京师好好逛逛。荣盛堂的线,就当是本王替百官给你压惊的赔礼。百官脑子死板了些,本王正在调教。”朱厚照每说一句总免不了要损百官。 没道理只许百官吐槽他,不许他怼回去的。 严明咽了口唾沫。这个大明和祖辈口中的大明很不一样。官员做错了事要剥皮楦草,怎么现在都敢当面责骂摄政太子了? 朱厚照猜到严明在想些什么。他微微一笑:“时间是治疗一切的良药。一百年过去了,很多事情失去了追究的意义。让当初逃出国的人放心回来经商。只要准守大明律法,这里有你们发财的机会。” “黄献,让司礼监经厂刊印《大明律》、《问刑条例》。给每一位办理身份证明的外邦友人发一份。”朱厚照笑眯眯地说。 这时的华侨对大明肯定不友好。不管心里怎么想,在大势面前,再多的不满也得憋着。只要不在大明的地界触犯律法,双方面上笑呵呵地赚钱。 礼部、户部来的速度很快。礼部左侍郎焦芳、户部左侍郎许进亲自带人前来。 焦芳得了朱厚照的令,把严明请走了。并且给随同衡王回来的外邦友人开出证明,协助户部办理身份证明。 朱厚照从许进手上接过了“老铁”的身份证明。闻了闻身份册子上还未干透的油墨味,笑问,“微型印刷机效果不错吧?户部要不要多下点单子?” 微型印刷机的效果类似与两个月亮世界的打印机。大小和一张凳子差不多,配上小号的铜章,挑选出相应文字排版后现场就能印出想要的文印三次,一式三份。 大明不缺人,朱厚照让弘仁殿研发微型印刷机可不是替官吏们减赋的。完全是为了降低更改文书的可能性。灵感来源于那个被人利用洪水毁去的黄册库。 一发现有权力寻租的漏洞,朱厚照想法设法地补上。朱厚照自己都觉得挺可恨的,不知坏了多少官员的好事。 “殿下,臣送您回宫。”许进恭敬地道。许进受兵部尚书刘大夏委托,要把朱厚照弄走。 朱厚照等了半天没等到躲在窗后的人出场,兴趣缺缺地道,“本王还要去十王府街看望衡王。离这里也不远,许侍郎陪本王走走。” “是。”许进陪着朱厚照离开中城兵马司。 周通和费瑄等人走的没影了,才敢站起来。 “太子,不好相与啊!”周通揉着膝盖苦笑。 户部官员哭丧着脸:“周指挥才知道!” 这时谢迁才现身:“你们做得很好,受惊了。” “谢阁老,下官的伪装并没有瞒住太子!”费瑄一脸沮丧。 谢迁微微一笑:“目的已经达成。太子已经明白太子妃之位奇货可居。鞑靼给出的区区嫁妆不值一提。” 70 第三百九十一章 百万雄狮 (改文中……) 越接近十王府街,街上的行人越少。藩王行事无度,哪怕上京收敛了不少,普通百姓也不想碰上。 等周围几米无人,许进道,“谢阁老也是无奈之举。” “谢阁老没想瞒着身份。应付父皇而已。”朱厚照笑了笑。 朱厚照从没有问过皇帝爹关于联姻的看法。不用问,皇帝爹肯定反对。 官员和民间的反对早在他预料之中。联姻成不成不在他,而在达延汗。看达延汗能给出什么! 许进小声汇报:“户部被假盐引弄得晕头转向。吃了大亏的盐商们不会善罢甘休。崇王带头吵着要从庞氏商行退股。殿下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呵呵。现在就慌了?等发现银子也有假的之后,岂不是会跳湖?”朱厚照大笑。 许进的心脏扑通扑通快速跳动。别说盐商们想跳湖,如果市面上真出现假银子,户部官员都得跟着跳! “殿下!”许进差点哭出来。自从在大同上了太子的贼船,还能有机会下船吗? “别这么看本王!假银子不是本王的手笔!”朱厚照翻了翻白眼,“无数人猜到假盐引和本王有关。无效的手段本王连用两次,本王是不是傻?” 说是假的也不完全对。只能说银锭里含银量不足。这和民间私人铸币坊有关。敢偷偷开铸币坊的,背景都很大。这批分量不足的银子来自江南的几家银铺,背后的东家从勋贵、官绅到太监都有。 许进急红了眼:“殿下,悠着点!” “给,赏你玩的。”朱厚照拽下腰间的荷包,全扔给了许进。然后趾高气扬地让衡王府门卫通报。 许进目送太子被衡王府的人迎进去。太子的安全不用担心。太子每次出宫,明里暗里保护太子的不下百人。打开太子给的荷包一瞧,许进大叫一声“我的娘啊”,吓得把荷包摔在了地上。 许进捡起荷包,想快步走回户部,走了一半停了下来。掂了掂荷包,拐了个弯回家先把荷包藏在暗格里,再回户部交差。 荷包里是一包精美的银币。文字清晰、龙形图案上的龙鳞清晰可见。每一枚都很精致。不可能每枚都是母钱。太子之前去了弘仁殿,许进猜测弘仁殿研究了新的铸币技术。如果推广银币,民间应该无人有仿造的能力。 太子已经布局好了一切,许进又何必横插一脚坏了太子的好事。荷包了少说也有五十两,等银币推广后可以拿出来买根高丽参压压惊。跟在太子身边,情绪波动太大,容易折寿。 ------------------------------------- 等朱厚照从衡王府离开已经到了夜禁的时段。牟斌带队在王府外侯着,护卫太子回宫。 “晚上很闷。明日若不下雨,今年又会干旱了!”夜晚无风,每呼吸一口都像把热气吸进胸腔。 耐不了热的朱厚照轻轻挥动马鞭,让小白马快速跑了起来。缇骑整齐地跟在身后。“踢踏、踢踏”寂静的街上响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啊!”一声女子尖叫声响起。 朱厚照及时拉住缰绳。小白马不满地刨着蹄子,对挡路的女子喷着热气。 半透的纱衣滑落,惊涛骇浪的美景突兀地呈现在朱厚照面前。“咻咻”,朱厚照吹了声口哨,赏完了美景,恋恋不舍地把视线往上移。 面熟! 白日里回眸一笑的美女姐姐。月光下,真像一条魅惑人心的九尾狐。 朱厚照露齿一笑:“谢阁老怎么把工具人忘了。送她去谢阁老府上。别忘了索要谢礼。” 说完,拉起缰绳避过女子返回皇宫。 他是一勾引就能上钩的人? 上钩了也带不回去! 家里不让。 朱厚照望月兴叹,这具未成年的身体不能碰。一碰至少十年起步。 金银软,无论是用水力手摇机压板,还是用水力带动钢制的齿轮等传输结构件冲压模具,可以做到纯粹的机械压铸。金银币大规模生产不难,难在原料问题。 可铜币使用的是紫铜,紫铜很硬。根本不可能直接冲压。先是浇铸成一枚枚方孔圆形,然后再次熔炼,等材质软化后冲压。中间使用的人力不提,单熔炼、冲压中模具的损耗能让朱厚照咋舌。灌钢法炼钢材时,偶尔会出现材质比钢材更坚硬的特种钢。模具是用特种钢融化后经过浇铸、精雕、抛光等多道工序制成,非常难得。为了铸出一套铜币用坏了30个模具! 朱厚照砍掉了铜币生产,全力投入银币机械生产中。 命弘仁殿职工技术支持,在密云作坊铸造一钱、二钱、三钱、五钱、一两五种规格的银币各一万枚。 金币被朱厚照用在了特殊用途。他让从银作局要来的匠人在金币的基础上添加上景泰蓝工艺,制成金质胸章。用以表彰为大明付出生命的英烈。英烈家属拿着金质胸章可以要求与朱厚照见一次面,提出一个要求。只要要求不过分,朱厚照都会答应,并收回金质胸章。诸如能要求给犯法的人花钱赎罪等特赦。 朱厚照一边摇着扇子装逼一边感慨:“工业化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我相差了!”他的坏心情来自于前后巨大的落差。 前面走过去两位红杉女子。在半透的纱衣下,婀娜的身材若隐若现。朱厚照忍不住回头多瞧了几眼,腰很细,腿很长。其中一位脸上有泪痣的美女朝他嫣然一笑。朱厚照心神荡漾,皇宫招收宫女,应该照这种长相找。 看着美景,心情都能变好了! 不过民间的风气何时开放了起来,连女子都能穿半透的纱衣出门了?朱厚照低头瞧了眼身上的衣服,嫌弃地卷起衣袖,露出比女子更白的皮肤。那么热的天,明明套一件背心就可以了。 朱厚照想:既然民间接受度高,或许可以找个机会恢复唐朝服饰。 “站住!把身份证明拿出来!”露出痴汉笑的朱厚照被中城兵马司的人拦下。 朱厚照甩了甩头,合上扇子理直气壮地道,“户部没给我办身份证明。等小爷去户部要!” “你以为你谁啊!哪怕是英国公家的公子遇到巡查也得出示身份证明!”拦截他的中城兵马司衙差没给好脸,“小孩子不学好,看到异族女子就走不动路!想学太子娶个嫁妆丰富的异邦女子?把祖宗的脸都给丢了。” 70 第三百九十二章 银子分量不对 朱厚照绝对是大明开国以来争议最大的皇太子。 很多人都说,若弘治帝再多一位皇子,太子绝对会被废。 三年前,朱厚照撒出20万两在大同垒起京观。因其中有老弱妇孺,被文人士子骂得狗血淋头。当时呈递给弘治帝的弹劾奏折堆满一间屋子。一间屋子不是比喻,是事实。那些弹劾至今封存在司礼监的房舍内。 能对付魔法的还得是魔法。《京报》把所有难听的辱骂刊登出来,煽动被火筛重创的大同、宣府百姓和文人们对骂。百姓们骂大明文人吃里扒外,不先心疼心疼死于火筛之手的自家老弱妇孺。文人骂朱厚照有多凶,百姓就骂文人有多凶。同时血腥报复恫吓了嚣张跋扈、把大明边民视为圈养牛羊的鞑靼人。此后鞑靼人掠边,多以抢东西为主,非必要不会杀人。更不敢做出屠村之类的暴行。至此,文人很少再提京观的事。 三年后,朱厚照意图与鞑靼联姻,遭受了百姓和文人联手反对。哪怕朱厚照口生莲花,把联姻的好处吹到天上去,大明上下反对此事的人远远大于赞同的。哪些赞同朱厚照,甚至愿意为他和别人打架的,不是花钱雇的水军,就是已经被朱厚照忽悠瘸了的年轻人。 借助衡王纳异邦女子的由头,文官弹劾,武官弹劾、宗室弹劾,最后甚至有李荣带头几百名宦官联名写血书恳请朱厚照顾念祖宗家法。随着万寿节的日子越来越近,不止是弹劾了!进京祝寿的官员、宗室当着朱厚照的面明确表示反对皇室与异族联姻。 面对滔天民意,朱厚照又是如何自处? 他面带微笑,唾面自干。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当然了,没人敢打骂摄政太子。该辩驳的都刊登在《京报》上,别人想装瞎朱厚照也没法子。 “殿下今年大办万寿节,各地布政使、都指挥悉数到场,宗室各藩都派了代表进京,十二个外邦派来了使者。到时出现不好的场面,皇上定会很难过。”刘健又劝朱厚照先服软、安抚臣民。 心情极佳的朱厚照笑了笑:“一时没注意,万寿节竟然快到了。”他心情能不好吗?全国上下骂他,关注度突破九位数,正向着十位数发展。 刘健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年谁说太子性子急躁的?急躁个屁!太子稳如老狗! “是时候让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一下。这次鞑靼公主会来京给父皇祝寿,可别把小姑娘吓着了。”朱厚照嘴角勾起,幻想着百官们看到鞑靼公主时的表情。 刘健眼睛差点脱框:“鞑靼公主要来?!” “首辅无须担心。本王又不是变态,不会对9岁的女童起什么心思。”朱厚照举手发誓自证清白。 刘健咬紧后牙槽,一字一句地问,“殿下真的想要和鞑靼联姻吗?” “元帝国已经亡了,蒙古人的势力正在被扫出中亚。”朱厚照避重就轻,“大明最艰难的时刻也没有选择联姻。” 当初也先俘虏英宗,想要把妹妹嫁给英宗,以获取明朝支持绰罗斯家族取代“黄金家族”。景帝和于谦反对联姻,英宗同样拒绝。不过也有传言说英宗实际上娶的是伯颜帖木儿的女儿,还生下一个儿子留在瓦剌。可不管怎么样,正史中大明拒绝与瓦剌联姻。 “殿下没这个打算就好。”刘健大松一口气。太子终于给了个准话了。 朱厚照呵呵一笑:“刘爱卿,时代变了。元帝国消亡,该是明帝国崛起的时候了。” “殿下到底何意!”刘健发觉自己老了,跟不上太子的思路。 “本王与刘爱卿透个底,希望刘爱卿关键时刻站在本王身边。”朱厚照凑在刘健耳边小声嘀咕。 每天喝牛奶有助于长高,小小年纪的朱厚照已经和刘健一样高了。百官们被朱厚照的身高和“城府”所惑,把他视为同龄人对待。 刘健诡异地注视着猛蹿个的朱厚照:“殿下的想法……真大胆。” “本王才12岁,离18岁成婚还有6年。6年的时间,什么都可能发生。”朱厚照自信满满。 “殿下不提,老臣都忘了殿下的年龄。”刘健苦笑。 刘健相信,哪怕弘治帝有百位皇子,朱厚照依旧还会是太子。集精明、果决、狠辣、自制力于一身,别人加起来也不会是他对手。 ------------------------------------- 南京醉月轩,庞固被崇王带人堵在了里面。 “当时投资入股的时都签了合同的。合同怎么能说撕毁就撕毁!如果太子单方面撕毁大宁城土地买卖合同,你们也支持吗?”庞固脚步虚浮、色厉内荏,被逼祭出太子的大旗。 崇王双目闪过一丝慌乱。转念想到股份退回来堆在醉月轩的600多万两他至少可以拿18万两,立刻压下对小太子的惧意。 “你花了银子故意拿假盐引骗我们!我们拿回投资天经地义!”崇王喉咙扯的震天响,仿佛说话声代表了胆气似的。 庞固涨红了脸,激愤地双臂挥舞,“天地良心!庞某人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做过亏心事!押在醉月轩的90万盐引你们也查了,最后来南京收的7千盐引有问题,北方带来的盐引一点问题也没有!你们南方人坑壑一气给庞某人挖坑,还想把污水泼回给我?!别做梦了!走,我们去太子面前理论。” 庞固在京师逗留了一个多月没等到朝廷明确的答复,被崇王派人半拉半推带回南京。崇王带头,要检验抵押在醉月轩的盐引和入股银子。逼着庞固把入股银子退给他们。 京师一直传言假盐引是太子的手笔。盐商们也不敢追究太深,想先把巨额投资拿回来,其余当做花钱买平安。拿回银子,加上此前两期得到的四分利,各家也亏不了多少。亏得最多的还是庞固,被太子坑得家败了, “别拿太子压本王。就算太子来了,本王该骂的还是得骂!” 崇王大手一挥,两个强壮的护卫硬押着庞固在解除股份投资上签字画押。守备太监、魏国公的代表冷眼旁观,没有上前帮助的意思。 他们当初围在庞固周围大拍马屁、称兄道友。现在谁也没想过买到假盐引、丢了投资金的庞固下场会如何。 醉月轩开门做生意,两面都不敢得罪。没有庞固的签字画押,醉月轩不敢把股份银拿出来分了。掌柜一个个掰开庞固扣得紧紧的手指,收起签字画押的解除书,让人把入股银子还给大家。 “这银子里掺了铅粉,分量不对!”有人急得拍大腿。 庞固气得五官扭曲,挣脱护卫的手指着一个个逼他放手入股银子的人大骂,“你们南方人真厉害!坑了庞某人的盐引不说,还想坑银子!幸亏银子没经过庞某的手!” 第三百九十三章 转移话题的技巧 盐商和江南商人欲哭无泪。醉月轩的一场庞氏商行股份拍卖,让他们荷包缩水,元气大伤! 换到一手假盐引,还不知猴年马月能追回损失。现在又出了成分不足的假银锭事件! 当初要不是庞固答应在没有完成300万盐引收购前,把全部入股银放在醉月轩抵押,大家也不会放心大胆地慷慨解囊。 投入股份最多的几位要求派人和醉月轩的护院一起守护入股银的安全。里面有守备府、魏国公府、成国公府、长公主府、应天指挥使,还有几位在大明有头有脸的人物。无数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有人有本事替换掉入股银!哪怕东厂也不行!他们想再次把污水泼给庞固也行不通。 “如果入股银没有被替换,说明当初压银子的时候出了问题。一共六百零九万两千两银子,检查出含铅粉或者银锭内部注铜的有三百五十万两!你们一半人给的银子有问题!”深受刺激的庞固癫狂大笑。 “活该,你们都活该!这是黑吃黑啊!” 银子混在一起,谁知道哪些银子是自己亲手送出去的! “我生意做了几十年,一直本本分分的!手上哪来的假银锭!” “我家老爷三代为官,哪怕为了头上的乌纱帽,也不会拿假银锭骗人!” “我拿出的银锭全是从银铺里兑换出来的,我有票据你们可以查!” 现场乱的比菜市场还热闹。几帮人说着说着吵了起来,吵到最后甚至打了起来。 混乱中,有人想搬银子。 “我是长公主府上的,谁敢打我!” “你敢找太子给你们长公主撑腰吗?放下!” “崇王,您给大家出个主意!” 崇王脸一绿,恨不得拔腿就跑。假盐引还能找上户部要个说法,而且他手上的肯定不会有假。但假银锭又该找谁算账!一半人给的银锭都有问题,现在谁也不承认自己拿出来的是假银锭。市面上出现假银锭,朝廷肯定会出面。最后说不定会惊动太子。崇王现在最害怕面对太子。 一场混战下来,醉月轩被砸了个稀巴烂。最后惊动了南京守备太监和魏国公。 “事情没解决之前谁都别想把银子拿走!”傅容脸色阴沉得能滴水,“报京师。” 慌的不止是损失大发的投资者,还有整个江南! 应天府随机抽查了市面上的流通货币。除了发现不少银铺的银锭有问题,还发现市面上的铜钱的大问题。官铸的铜钱含铜量甚至不如私铸!意味着,有人在官铸铜钱上动手脚! 铸造铜钱时允许加入十六分之一到二的锡。但据查,只有京师铸币厂铸造的铜钱达到这个标准。各个地方的官铸含铜量都不一致,在铜币中添加铁、铅不一而足。 以江南为例。用京师铸币厂铸出的通宝700文兑换1两。而地方通宝需要800文或者更多才能兑换1两。有经验的掌柜会根据不同地方铜币给出不同的兑换价格。 “韦老,民间百姓熟知的事情,太子爷知不知道?”傅容跑了很多地方,衣服贴在了后背上,整个人湿漉漉的,像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百姓都知道的事,守备太监竟然不知?太子绝对不会相信傅容的借口。傅容的确知道江南有很多私人开的铸币坊。他收下别人的好处,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傅容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百姓手里很少有机会用到银子。假银子流通与大宗货物买卖。江南又是纺织业中心,天南地北的商人来此采购布匹丝绸。假银子的事闹得很多人生意都黄了。不少布商回家清点银库,竟发现了不少假银锭! 一份又一份急件、奏折通过热气球送往京师。 韦兴慢悠悠烧水泡茶,欣赏嫩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绽放的身姿,深吸一口清新的茶香。 “太子爷把重心放在商业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傅容被茶的热气熏出一头热汗,像水渍一样摊在地上,“韦老,救救小的!” “又不是就南京一处,你慌什么!”韦兴半抬眼皮子,“我们是皇爷、太子爷的奴才。乖乖听话办差就是了。你还想还天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傅容眼神一亮,感觉背脊骨又回来了。他猛然爬到韦兴脚边抱着腿大叫“干爹”。 “干爹,教教儿子该怎么做!太子爷让儿子向东,儿子绝对不会向西。”傅容为了保权势,什么脸面都不要了。守备南京是项肥差,太子爷身边肯定很多人想要取而代之。 韦兴笑出一脸皱纹:“当然是把假银锭、铜钱乱相的事情闹大。天下人借着衡王纳异族女子的事指桑骂槐,也该让他们换个话题关心关心。听说你也跟着李荣上血书了?” 傅容结结巴巴地说:“儿子这,这不是……太子爷是主子,哪有奴婢管主家的事。儿子下次绝对不和李荣公公同流合污了!” ------------------------------------- 假银子的事情一捅出来,简直像捅了马蜂窝! 这时候谁还有心情关心太子啊!离太子娶妻还有好几年呢! “不法分子在银锭中间挖了个洞,注入铅粉封起来。只是检查银锭四周的成色、掂分量等手段,不会轻易发现。反而民间的碎银子很难造假。不过铜钱的问题存在许久,这一年愈演愈烈而已。”户部尚书韩文在朝堂上上报初步调查结果。 朱厚照冷笑:“铜钱的问题存在许久?本王怎么不知道?父皇知道吗?要不本王现在去钦安殿问问?” “哐嘡”,朱厚照把从集市、坊市上换来的铜币甩到韩文脚下。 “假银锭的事交给锦衣卫,户部先把官铸铜钱质量差的问题解决!百姓宁愿用私钱、假钱也不用官铸!户部竟然不以为意!“ “吏部、兵部,给各地官员下令。命所有人提交一份铸币改革意见。把此项加入官员考评中。” “本王希望能从百官中挑出有才干者委以大任。本王用人,不看资历,只看才能和品性,望周知!” 朱厚照露出春风化雨般的微笑。心道:你们那么喜欢抒发意见,本王自会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弹劾,看本王不让你们写小作文写到吐! 第三百九十四章 路要一步步走 每当朱厚照折腾,大明总会变得很热闹。 太祖广开言路,同时也搞血腥镇压。大明真正的言论自由始于弘治朝。 自打取消了因言获罪,畅谈朝政成了文人士大夫、乡野乡民聚会交谈的主题。《京报》头版刊登的新闻,谁说不出个子丑寅会被人笑话。 以前,有人实在找不到话题和别人聊,就说说对官绅一体纳粮的看法。现在话题更加高大上。开始谈论与异族通婚的看法。由于元朝把汉人视为低等人、色目人为高等人,汉人在蒙元时期备受打压。历史遗留的问题,导致大部分的百姓对异族通婚持反对意见。当年太祖不许色目人族内通婚,会有不少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娶色目人。弘治帝仁厚、太子会赚钱,百姓日子相对好过很多。但凡日子过得去的人家,都不会同意娶异族。尤其是蒙古人! 假银锭案一出,官员、权贵、商人们慌了。百姓们反而很淡定。百姓们等闲接触不到银子,就算拿到手也是碎银子。假银锭案牵扯出官铸通宝的问题,百姓们希望案子越闹越大,让太子管管心肝黑透了的官营铸币坊! 朱厚照把《铸币改革意见》纳入官员考核中,并打算从奏折中挑选可用之才。百官们忙着完成作业,对联姻的事关注少了。 一体党表现的时刻到了。朱厚照每年会支出一笔固定的花费养宫人。别人不知道的事,这其中有一部分用来投入一体党运营。 运营,可不止是宣传。策划、组织、实施、控制各方面都有严密的规则。朱厚照把从主播圈的运营带头换面用到了一体党上。 一体党呈现金字塔形,底层成员众多。组织构架外松内紧,从不强制别人加入。负责实施的一体党成员,有事没事组织村上的老头、老太嗑瓜子聊天,时不时发布零散活让百姓们赚赚小钱,逢年过节送点清油、大米之类的生活实用用品,换取百姓对一体党的好感和支持。 经过三、四年的发展,一体党和白莲教并驾齐驱,成为民间影响最大的两大组织。历来被朝廷打压的白莲教又牵扯入儋州反叛一事。朝廷加大了打压力度,白莲教蛰伏起来,越发的隐秘。一体党趁机做大,几乎能在每一个村庄、山寨找到一体党成员。 朝廷不可能容许不在控制下的组织做大。一体党能发展到如今,全靠背后站着的朱厚照。甚至南北直隶清丈田亩时东厂拿出与真实数据无异的情报时,权贵们私下猜测其中有一体党的功劳。 东厂、锦衣卫都掌控在弘治帝手中,调查一体党成了刑部的秘密任务。但谁都知道太子不好惹,很多衙差佯装出力调查,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至今都没找到由谁负责一体党。 名不经传的温祥突然进了司礼监。刑部私底下调查了他好久。没发现他和一体党往来的证据。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温祥用让小麦提前成熟的“冬月种谷法”换来了一步登天。 南京五处皇庄收获小麦亩产一石半,还不包括套种待收的棉花。户部对“冬月种谷法”虎视眈眈。刘健用彻查假盐引威胁,让朱厚照拿出能造福万民的农技。因离冬月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户部被假盐引、假银锭弄得晕头转向,推广冬月种谷法、套种技术延期。 “想不想知道如何让小麦早熟吗?初十晚间大柳树下集合。” “想不想知道棉麦、瓜果套种技术?晚上来祠堂听讲。” “中午不午睡来凑人数、帮我完成任务的,每人送你们一斤瓜子、两个鸡蛋!” 各地一体党组织者不惜拿东西惜蛊惑百姓听讲,让百姓尽快学会套种与冬月种谷法。大明疆域辽阔,想要推广新技术、新知识很费时间。朱厚照被京师又一次的干旱刺激,等不了各地官府磨磨唧唧地推广。 有官吏发现上报,地方主官大都没有引起重视。前有火炕孵鸡法,后有水磨坊、水力榨油坊等惠民之举,太子的一体党如此做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就算有主官认为此事不妥上书告之,奏折被扣押在通政司,到不了内阁的手上。 就像商人有钱了会让家族子弟奋发读书考进士当官一样,目光远大的宦官也会从家族中寻找合适的子弟培养。其中的萧敬是佼佼者,有两位族孙考上了进士。此两人是天然的阉党,不被各个圈子认可。朱厚照重用了他们,把他们安插在干活最多、接触面最广的底层中。其中一人在通政司,联合里面倒向朱厚照的官员神不知鬼不觉扣押奏折。连通政使王玉都不知道。 新技术想让很多人了解不容易,一体党的农技普及课上了一堂又一堂。除了刚开始用物质诱惑引来了很多人,随后都被普及课上满满的干货吸引,自愿上课学习新知识。 除了老农和给大户人家世代种田的佃户,很多人不懂什么叫套种。随着深入浅出的技术普及,以及各种效果明显的种田小技巧分享,普及课的讲师给百姓留下了知识渊博的印象。他们很容易相信、接受讲师们的观点。 鱼饵下了十成十,收获的时机到了。 “和异族通婚就像套种一样,看着奇怪,其实没什么不好的。现在朝廷放宽了户籍,只要缴纳一定的税银或者让乡老提供十年的常住证明,允许在当地附籍。能跑到我们这来的异族,都有点能耐,娶了或者嫁了不亏。管他什么族的人,只要孩子生下来能拿到我们这的户籍,就是自己人。” 讲师刚说这话的时候,会有顽固的乡老辱骂诸如“混淆血统、死后无颜见祖宗”的话。讲师多说几次后,不管百姓心里认不认同,至少态度上反对的不是很强硬。 与此同时,民间出现了五胡乱华、唐朝多异族、宋朝南北汉人分裂、洪武朝山西移民等历史科普。百姓们知道原来汉家血统早就不纯了。 一体党又安排归化的朵颜三卫、鞑靼人娶亲或嫁女,聘礼和嫁妆普遍给的很高。首批通婚的相貌堂堂,收入很体面。引得民间改观了与异族通婚的看法。 礼部拖着鞑靼使者桶哈,一直不给个确定的答复。在桶哈耐心耗尽之前,朱厚照提出先让部分人联姻的提议。 “路要一步步走。京师有来自草原的新娘、新郎。到时候你们公主嫁过来,也不会觉得寂寞。” 提议很吸引人。鞑靼方同意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给你们开开眼界 大明立国一百三十多年,不提有世袭爵位的勋贵,单是官宦世家就有很多。三位内阁,除了李东阳祖上行伍出身,刘健和谢迁都是官家子弟。詹事府官员,至少有一半人祖辈就当了官。 弘治十二年、十五年科举取仕,寒门的数量比之弘治元年低很多。 众所周知,家世好更容易成功。 官场的上升渠道越来越窄。 朱厚照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用人看重能力。他让无数高官权贵气得跳脚、抓狂,也让寒门出身的官员看到了仕途的希望。有一大批人坚定的围在朱厚照身边。《京报》报馆是他们的集会场地。报馆里的撰稿人、记者,都是一群可用的热血青年。 达延汗亲笔写信提供了首批通婚的名单,名单上的女子各个出身那颜贵族,男子在鞑靼的身份地位不低。朱厚照也不能弱了气势。他让刘瑾放话,和鞑靼通婚之人会受到重用。 刘瑾接手了组织人和鞑靼集体相亲的差事。大明首批通婚的对象从举人、国子监监生中挑选。随着朝廷任用官员的门槛越来越高,监生只能从事文吏的工作,很难当官。举人想要当文吏难上加难。举人和监生的社会地位不低,只是没有体面的工作。只要他们和鞑靼通婚,保证能拿到七品官! 不过报名通婚的大明女子寥寥无几。通婚的鞑靼男子有达延汗本部察哈尔的千户,有年轻的那颜贵族。女方的家世不能太差。要让通婚达到积极正面的导向作用,女方还要心甘情愿。这可是一个大难题! 刘瑾把难题摊在了朱厚照的书案上。 “你的字越来越像样了。”朱厚照把目光从一堆奏折中收回。翻看刘瑾写出来像模像样的文书。 刘瑾抿了抿嘴:“奴婢想给小爷分忧。一日都不敢懈怠读书习字。” 朱厚照笑了一下。忽略刘瑾近期胆肥下犯下的小错。 “工部因贪污罢免的官员在青土城、亦集乃干的不错。”朱厚照说的那些人,是三年前从囚牛商行购买记录中排查出的贪官。 “前阵子商人卢安福牵连了不少官员吧?”卢安福买通不少京官弄出了皇宫轰炸的惊天巨案。此案处罚极重。直接经手流出火器、热气球的官员秋后问斩,收过其贿赂数额巨大的入狱重罚,失职的罢免。与卢安福有过联系的官员陆陆续续被查,有的被外放,有的贬官,有的终身升职无望。 朱厚照点了一句。有些官员为了升官没有下限。牺牲女儿的幸福算得了什么呢。 “等有了适合的人选,让瑞安侯把人介绍进奶茶铺聚会中。找人灌输为国为民的崇高理想。再让人教她们蒙古语。本王会给她们诰命、添妆,让她们有尊荣。” 通婚也是安排细作最好的机会。现在大明和鞑靼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大,朱厚照有底气,不会给新郎、新娘特殊任务。 朱厚照是真的想让民间通婚。通婚是促进民族交流、让汉文化影响到周边其余国家最有效的办法。可不能让伊教把大明包围了。 “奴婢得令。”刘瑾讪讪一笑,“小爷,焦侍郎纳了很多妾室,庶女有8位。奴婢可以试试说服焦侍郎以身作则。” 朱厚照眉头一皱:“为结秦晋之好,通婚者必须心甘情愿。” “这是当然,奴婢不敢坏了小爷的大事。” “你认为焦芳想要什么?” “焦侍郎一心一意为小爷效力,哪会有额外的要求!” “本王不能冷了忠臣。” “这……焦侍郎在礼部并不顺心。焦侍郎不但府邸被人烧了,还得罪了官场上很多人。” 朱厚照让焦芳上书把武官任命为总督,很多文官看焦芳不顺眼。但因为焦芳是给他办差,也有很多官员围在焦芳身边。 “笃笃笃”朱厚照曲指敲着桌面,凝神思考对焦芳的安排。 刘瑾大气不敢出一声。段聪就是个人形木架子。黄献守在文华殿门口无聊地打哈气。 朱厚照经过深思熟虑后许诺:“本王会把焦芳调入吏部。不过……“ “届时你可得和他保持距离。内外勾结向来都是大忌。听懂了吗?”朱厚照面无表情地警告刘瑾。 刘瑾心口狂跳,恭顺地应下。 段聪忍不住咬了咬牙。如今吏部尚书马文升老迈,等哈密局势稳定,太子爷必定要换人。把焦芳调去吏部,岂不是说太子有意让焦芳升任吏部尚书?焦芳小人也!怎能把持天下官员的任免!但段聪不敢指明,更不敢把消息透露出去。 朱厚照捏了捏鼻梁,做了套眼保健操。看了几本奏折,眼睛累了。“你来念吧。” 段聪随意拿起一本:“河南右布政使王琼奏,臣闻太子殿下有意设立大明钱庄,臣建议由大明钱庄监督各地铸币……” “这本留下。”朱厚照闭着眼睛淡淡地道。 刘瑾悄然退下。 ------------------------------------- 司礼监、内阁死死盯着文华殿的动向。为了防鞑靼,李荣给刘健提供了不少宫里的消息。 朱厚照私下和桶哈达成协议很快传入两人耳中。刘瑾知道李荣在宫里的地位,提了朱厚照打算把焦芳调入吏部的事。 刘健得知后,呆坐了很久。古往今来,圣贤书和当世大儒都会教导皇帝任用贤臣。但刘健清楚地知道,太子是不会相信这种话的。不管贤臣还是小人,太子都能物尽其用。刘健心中彷徨,不知道大明的未来会何处何从。 “太子又绕过我等做主了。”谢迁苦笑。 李东阳一脸困惑:“太子为何如此?” 弘治帝宠溺太子,内阁也总是纵容太子,百官对太子的容忍度也是奇高。太子看不惯官商勾结,朝中也有守正的官员,不见太子对他们额外重用。太子受不了朝廷办事拖沓,官员们拼命加班。礼部在应对鞑靼使者时有礼有节,太子为什么要打礼部的脸? 七月初一大朝会的时候,朱厚照亲口说出了答案。 “马上就是父皇万寿节,本王不想让父皇看到朝政乱糟糟的样子。假盐引、假银锭一事本王亲自接手处理。” “先说假银锭。” “本王收到739份《铸币改革意见》。思路清晰、言之有物者十分之三,其中观点偏激者一半有余。真正能入眼的不足十分之一!” “你们……本王能骂你们蠢笨如猪吗?” “如何防止假银锭再次发生?加大打击力度?重典惩治?你们就只会说这些!若是如此,本王翻翻史书就知道,还要你们何用!” “如何防止?当然得要从预防入手!如何预防呢?当然是提高铸币水平,真假用肉眼可辩。让别人无路可走!” “来人,把东西抬上来,让你们开开眼界。” “你们打嘴仗,本王做事。真不知道要你们何用!” 朱厚照给每一位朝臣发了一套五枚银币。 “本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重新写一份《铸币改革意见》。这次本王加一个前置条件,建立宝泉局铸币,大明钱庄负责发行。” 第三百九十六章 侮辱性极强 朝会上被骂“蠢笨如猪”的朝臣们垂头丧气退朝。倒也不是被骂的抬不起头。从弘治十六年第一次朝会开始,他们挨骂的次数不胜枚举,早就习惯了。 再说了,太子每次骂人有理有据,他们找人抱怨还容易再被骂一次。做错事挨骂时,最好躺平任嘲。 “这银币……铸的真好看。”户部尚书韩文时而皱眉、时而苦笑,语气中满是苦涩。 假银锭案一出,他和户部官员会议开了一次又一次,集思广益也没想出尽善尽美的应对办法。户部官员呈递上去的《铸币改革意见》,每一字都是心学。他们拼尽全力办不到的事,太子不动声色地办成了。 银币一面是字,一面是一枝傲雪的梅花。最小的一枚“1钱”的银币只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在如此小的地方,同一枝丫上的9朵小梅花清晰可见。 如果单以银匠技术来说,银币上的花样并不算出众。可问题是每一枚都一样!没有一般铸币版面模糊的正常现象。每一枚都像母钱! 让民间银匠铺仿造一枚或许可以。大批量仿造,只怕工费都要比银币价格高。 刘健脸上毫无波澜。他看过一次精美的铜币花纹,私下找了匠人打听,传统铸母翻砂铸钱肯定无法铸出细致的花纹。在见识过热气球之后,本该不惊讶弘仁殿捣腾出的技艺,可每次都能让他失态。只是为何太子不拿出铜币呢? “后天是皇上的万寿节,诸位多多注意,可别让人在万寿节当天闹出事情来。”刘健严正警告百官。 马文升当即拆台:“只怕很难。” 约束官员很简单。太子有任免官员的权利。当官的哪个屁股下真正干净,太子要罢免官员前会先让东厂收集证据。在铁证面前,内阁和吏部想保人也保不住。况且国子监有一堆等着做官的。 但大明文人很有个性。朝野内外不服朱厚照之人如过江之鲫。和鞑靼联姻以及假盐引的事,让部分德高望重的名师大儒提前来到京师。他们或是致仕老臣,或是众多官员的师长,他们这群人可不会乖乖听话。 “不怕流氓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马文升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留意动静的人都能听到。只是无法确定马文升骂的流氓是太子还是别人。 各人有各人的理解。马文升这话说到了相当大一部分人的心里。身兼詹事府詹事的王鏊收到无数白眼。王鏊表示很冤。太子绝对不是他们教导出来的。内监……算了,假盐引、假银锭还不知坑了多少宦官。 朝臣逗留在奉天门上没有散去。头顶有遮阳帐篷,晒不着他们。太子事多,经常为难大家。每每遇到难办的事,朝臣们在围在一起商议,回到各衙门关起门开小会,有了办事章程差事好办多了。 说实话,现在朝廷的办事效率比去年提升一倍以上。就这样太子还不满意! 也难怪太子要先增加俸禄再磨搓他们。 “有文化的流氓真可怕。”现场不知谁来了一句,立刻得到所有人的应和。 集体吐槽太子,是官员们为数不多、众志成城的光耀时刻。 “首辅大人,今日的报纸!”中书舍人高承庆快跑而来,心急如焚的把《京报》塞进刘健手里。 礼部尚书张升啧了一声:“卖报者今早没拿到《京报》,还以为今日停刊了。” 礼部是六部里的清水衙门,职权最小。朝廷有样学样刊发《大明报》,礼部把刊印《大明报》的差事从通政司手里抢走。胡御史致仕后,张升接手管理《大明报》。 云贵等偏远地区需要用空运才能提早把报纸送到。今日《京报》没有按时印发,暂停了热气球空运。导致搭顺风车的《大明报》堆积在空运场上。这期《大明报》有五篇署名文章抨击太子。张升不敢耽误发售。上朝前,张升批准花钱雇热气球送报。送一次云南府500两,跟抢钱一样! “《科举利弊我之浅见》?”《京报》头版上只有一个标题。文章很长,占了满满两大版。 “从举孝廉到九品中正制,再到如今的科举、南北榜,朝廷取仕越来越制度化、规范化。科举为朝廷从民间遴选了一批有才能者,护卫着大明王朝。然……” “靠一味读书选出来的进士真的能治国吗?外放地方,有多少进士老爷依靠师爷办差?官员有能力,造福一方。官员无能,一方百姓受难。” “要在府试、会试中添加实务应用题删选不合适的人吗?” “不可以!那样对没有条件增长见识的寒门子弟又何其公平?科举强于举孝廉、九品中正制的地方,关键在于给寒门子弟同样的机会。” “为何要寒门机会?朝廷博爱?不!是因为固有的权贵阶级容易滋生权臣和腐败,不利于王朝统治。新鲜血液的加入,能打破固有阶级。如同曾经的‘王谢堂前燕’飞入了百姓家。” “官宦子弟比寒门子弟天生带有优势。有些人的起点,是另一部分人的一生追求都未必能达到的终点。有人统计过历次科举官宦子弟上榜人数吗?本王关注了,但为了国朝安定,为了让寒门子弟仍抱有希望,本王不打算公布。” “历代施行重农抑商政策。很多朝代规定商人子弟不可当官。本朝太祖贤明,取消了此条。商人有更多的钱用于教育,子孙的学识远在寒门之上。商人子弟当官形成气候,就不是官商勾结,而是官商一体了!” “等到朝廷颁布的政令成为生意的时候,大明离亡国不远矣!远的不提,三年前的直隶粮荒历历在目。始作俑者至今被部分地区奉为救世英雄,可谁还记得饿死在街头的尸骨?哪怕是喊冤,万人声音比不过一介商人。” “要制止商人子弟当官吗?不可!每一个大明子民都拥有改换门楣的资格。这是老朱家坚守的红线。” “重回话题,科举选出来的官员大都能力不足,该怎么办?” “本王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唯有卑微地倡议百官兢兢业业,儒家自上而下改革以适应时代变革。” “最后质问《大明报》,到底是朝廷的报纸还是某些人的喉舌?你们的办报宗旨只是为了和《京报》唱对台戏?短视!” “朱厚照亲笔,于弘治十六年七月初一鸡鸣时分。” 张升看完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侮辱性极强! 70 第三百九十七章 鞑靼公主到了 (改文中……) 《京报》的顾客群体很稳定。每日早朝看报成了很多文人士子的固定习惯。七月一日,早上他们没等到卖报者送来报纸。除了弘治帝遏令报纸停刊,《京报》还没中断刊印过。 过了午时,京畿地区陆续收到迟来的报纸。 “送晚了,此期免费。”卖报者赔笑道歉。 拿到报纸的人瞪着头版上太子着名的文章,心思全然不在省下的五文上。 最好的营销是什么?把好话、坏话都说完,让路人无话可说。 朱厚照揭露了科举的优劣,当权者的目的,还有他的焦虑。每一句话都能说到某一部分人心坎上! 状元的年纪越来越轻。从谢迁、费宏再到去年的状元康海,哪个不是官宦子弟?伦文叙出身贫寒,可他夺得状元时已经36岁了! 为什么弘治十二年用“科举舞弊”就能把前途光明的程敏政拉下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觉察到考取进士的不易。 这些年没有家世支撑爬到阁臣高位的只有李东阳一人!而李东阳在别人口中的人品评价并不好,是个两头不得罪的骑墙派。寒门要出头,何其难也。 无数人对《科举利弊我之浅见》的内容感同身受。 大明万万子民,寒门占有大多数。万人的声音抵不过一介商人,那么万万人呢? 当科举的弊端赤裸裸展现在天下人面前,上京意图闹事的名士大儒偃旗息鼓。尤其是抨击朱厚照的五人,被爆出喜欢招收权贵子弟为学生、打压寒门学子等劣迹。一时间从人人敬仰的大儒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一日之前,朱厚照饱受文人士子物议沸沸。 半日之后,京师安静如鸡。 ------------------------------------- 顾问阁建在会同馆与翰林院之间。从外看去,完全仿翰林院而建,沉稳大气。内里雕栏玉砌、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深得江南园林的精髓。 朱厚照宁愿耽误乾清宫、坤宁宫、端本宫的重建也要先修顾问阁。顾问阁落成后,被朱厚照请来的顾问们陆续抵达。七月初一,也是顾问阁的乔迁之喜。只是不管是朱厚照,还是顾问们,都不想把事情闹大。 顾问阁中门紧闭,大家从侧门进入。朝臣谁都不知道顾问阁开张了。 顾问团人数不多。王恕、谢铎、屠滽、周经、王宗彝五人,少说都是历经成化、弘治两朝的老臣。光王恕一人,就能让内阁礼让三分。其中屠滽、周经两人,是弘治十二年被同时罢免的。两人与朱厚照之间多少有些不快,没想到还是收到朱厚照的邀请。 五人面前各摆着一张《京报》。 “太子还是老样子。”被整到罢官的周经摇头苦笑。 九十高龄的王恕耳背,专门跟来照顾他的孙子凑到他耳边把周经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恕摘下弘仁殿特意为他定制的眼镜:“太子看事透彻。一句也没说错。皇上把太子教的不错。” 王恕在官场地位崇高。一把年纪还来京师当顾问,九成是冲着朱厚照而来。另外一成是受不了老家消息的延迟。 “太子让儒家自上而下改革。莫不是指心学吧?”当过国子监祭酒的谢铎喜欢开学院教学生,学生遍布朝野,在士林中声望极高。振臂一呼,比丑闻缠身的孔府更有号召力。 王宗彝翻着报纸又看了一遍。太子如王老所说,把朝政看得极透,难怪汪直生前的信中对太子赞赏不绝,希望他有机会能助太子一把。 “我等还是不要插手朝政了。谈谈鞑靼吧。真担心太子看眼馋阴山以南的土地和鞑靼言合。”王宗彝开了开玩笑。 周经直言:“今年北方又缝旱灾。鞑靼的情况同样不好。我甚至怀疑达延汗能不能支撑一万铁骑助土鲁番攻占哈密。” “达延汗在亦集乃。土鲁番满速儿不愿意听从他号令,达延汗或许会袖手旁观。” “金帐汗国和瓦剌闹什么呢!我不信卜六王敢撕毁和太子府的盟约。太子殿下的爆脾气在草原上也是赫赫有名的。” “太子暗中偷偷地让蒙古人和百姓通婚。其中有卜六王手下的几位千户、百户。他们几人已经归化大明,拥有大明户籍。只要子女出生在大明,将来有资格参加科举。太子这招釜底抽薪厉害!” “青土城到底有多少归化的外族?” “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外族!应该称呼为大明蒙古族人。” “说起这,我听说太子同意伊教在京师修建寺庙?还想拜阿訇学习知识?” “太子……什么都信。” 其余四人聊的热火朝天,王恕佯装愠怒,“别偏离议题了。一个时辰一百两,想要打劫太子也不能这般无耻。议议,到底要不要往土鲁番派兵。” 朱厚照请教顾问团的时候,每小时支付一百两。五人就是五百两!内阁知道了估计得哭。 “大孙子,去前面会同馆瞧瞧土鲁番使臣到了没有。”王恕把孙子打发出去。 “哈密易攻难守,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太子送来的土鲁番堪舆图上有山脉?诸位以为在西面修条长城如何?” “似乎……可行。” ------------------------------------- “父皇能过个祥和的万寿节了。万民贺寿的节目可否安排妥当?”朱厚照笑问刘瑾。 刘瑾头如捣蒜:“小爷放心,奴婢都安排好了。” “和异族通婚就像套种一样,看着奇怪,其实没什么不好的。现在朝廷放宽了户籍,只要缴纳一定的税银或者让乡老提供十年的常住证明,允许在当地附籍。能跑到我们这来的异族,都有点能耐,娶了或者嫁了不亏。管他什么族的人,只要孩子生下来能拿到我们这的户籍,就是自己人。” 讲师刚说这话的时候,会有顽固的乡老辱骂诸如“混淆血统、死后无颜见祖宗”的话。讲师多说几次后,不管百姓心里认不认同,至少态度上反对的不是很强硬。 与此同时,民间出现了五胡乱华、唐朝多异族、宋朝南北汉人分裂、洪武朝山西移民等历史科普。百姓们知道原来汉家血统早就不纯了。 一体党又安排归化的朵颜三卫、鞑靼人娶亲或嫁女,聘礼和嫁妆普遍给的很高。首批通婚的相貌堂堂,收入很体面。引得民间改观了与异族通婚的看法。 70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连夜赶来祝寿 皇宫外有一条御河,在元朝时称为通惠河。京杭大运河上的粮船能直接驶入通惠河运进元大都。到了皇城,码头卸下粮食引得百姓前来买米。因此,形成了一条江米巷。五府六部等官衙就在江米巷与宫墙之间。 会同馆在江米巷东段,隶属礼部,专门接待外邦使节。不过基本只接待安南、鞑靼、朝鲜、缅甸四个藩属国。因此朝廷的对外翻译部门被称作“提督四夷馆“,由太常寺管理。常来往的外邦少,究其原因归于海禁,这四个国家与大明接壤。 弘治十六年大明重开海禁,来的外邦使者当然不止这四个。还有占城,八百里、暹罗、满勒加、锡兰、真腊、爪哇、柯枝、渤尼、南巫里、小葛兰、古里等海船途径小国。会同馆征用了五座勋贵别院,方才把使者安顿好。四夷馆派出懂翻译的通事跟随在使者身边。 在所有外邦使者中,鞑靼一行人格外引人关注。尤其在桶哈在京师城外接到一路乘坐热气球从亦集乃飞到京师的图鲁勒图格根公主。 热气球成为彰显大明势力的必备工具,在此次接待外邦使者时狠狠刷了一回存在感。不管是从泉州上岸,还是搭乘囚牛商行的宝船到达天津港,使者们都是乘坐热气球进的京师。把人送上天,在高空俯瞰大明万里江山,谁能不折腰! 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图鲁勒图格根公主,小小年纪已被称为草原第一美女。还未张开的容颜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能让成年男子恍神。朵颜卫的花当明知不能娶鞑靼公主招致大明太子疑心,在亦集乃见了公主一面,幻想着大明太子不会介意。收到朱厚照求婚书时,公主还以为大明太子听闻了她的美貌想要求娶。听了父汗一席话后才明白,大明太子只是权宜之计,并不会真的娶她的。 图鲁勒图格根公主自负美貌,不屑于嫁给不爱慕她的男人。一路乘坐热气球,见识了大明的繁荣和强大,对比十年如一日的草原,她心中彷徨不安。拼国力,鞑靼绝不是大明的对手。如果联姻能让族人的日子好过,哪怕是当妃子也不是不能接受。去年冬草原又没了粮,冻死了一些人。父汗把她送到亦集乃,日子才好过很多。 “见不到大明太子吗?”公主让桶哈想法设法见大明太子一面。见了她,或许大明太子会激起联姻的欲望。 桶哈给刘瑾送了十斤金子,刘瑾都给退回来了。“万寿节当日公主定能见到大明太子。”桶哈一脸为难。 “这样啊。”公主指指《京报》,“报纸上说了什么,为何街上的大明人突然间不谈论联姻了?” 公主喜欢逛街。来京师的几天里,每日不玩到夜禁不会回四夷馆休息。鞑靼和大明“往来”频繁,达延汗也请了文人教子女大明官话,公主在京师没有语言交流上的障碍,但还看不懂有小万字的《科举利弊我之浅见》。 “大明太子善于掌控舆论。只要大明太子愿意,肯定能说服大明的官员和百姓。先前……都是做给我们看的。”桶哈算是大明通,这些年没少可怜倒霉的大明官员。 “明白了。本公主买了不少胭脂、香粉,京师流行的首饰、丝纱罗衣物。明日换上大明服饰梳妆打扮。” 9岁的公主从小耳闻目染部族内的争权夺利,知道何时该给自己争取权利。不管在草原还是中原,婚姻为统治服务。父汗为了重振黄金家族,7岁时与母后成亲。 桶哈嘴巴张了张,想了想还是闭上了。他想说大明太子爱土地更胜美人。公主想试试美人计也无不可。万一大明太子看上了公主,联姻真的有戏。草原连续4年寒冬,也就去年有了大宁城的粮食和火炉好过了些。蒙郭勒津部、乜克力部被灭了,永谢布贰心,土默特部旁观,大汗选择收缩势力。而大明蒸蒸日上,令人妒忌。 ------------------------------------- 朵颜三卫派出花当进京贺寿。朵颜三卫全员归化,拥有青土城的户籍。花当住进了遂安伯胡同的住所。遂安伯犯事后被撤去爵位。府上分家,把偌大的伯府分成12座大大小小的院子。太子买下了其中一座院子送给了朵颜三卫,族人进京也有了落脚的地方。 花当一直在关注局势。太子求婚书一出,他死了娶鞑靼公主之心。哪怕联姻不成,他也不敢。若是联姻可成,永谢布失去了大明拉拢的意义,朵颜三卫是时候向恶邻下手。那个巴步岱实在太恶心人! “右都督,巴步岱来京了!”手下突然来报。 “什么!”花当惊得鼓出双眼,“他的胆子很大啊!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时辰前。幸亏今晚取消夜禁,否则都入不了城。后脚土鲁番的使者也来了,他们住进了四夷馆。” 花当焦躁地来回踱步:“巴步岱、土鲁番都急着连夜如今等待祝寿。肯定在哈密吃了大亏!孛来罕都督也不送个信回来。” “哈密的信定会先送到亦集乃。如若没有热气球,从亦集乃把信送到京师至少也要一个月。” “也是。阿爸不会让人送信。信刚启辰,说不定报纸已经大肆报道了。我们坚定站在太子一边,倒也用不着太担心。对了,巴步岱住哪?” “四夷馆,和鞑靼一起。” “……脸皮真厚。” ------------------------------------- 巴步岱是鞑靼永谢布的领主,和达延汗同母异父,也算是公主的叔叔。巴步岱厚着脸皮住到四夷鞑靼馆中,桶哈也不能把人赶走。 “哈密忠顺王陕巴要把哈密献给大明!大明五万军队已从肃州出发进驻哈密拨乱反正。陕巴秘密进京,想要在万寿节当着众多使者的面呈献土地!”巴步岱送来了最新消息。 不过巴步岱故意遗漏一件事。他派出去的千户布库在与土鲁番、金帐汗国、瓦剌联合作战的时候中途倒戈,从背后偷袭满速儿,导致围攻东天山战役再一次失败。消息传到亦集乃,永谢布的那颜贵族们立刻给他脸色看。巴步岱的领主之位摇摇欲坠。 桶哈很冷淡地回了句:“哦。” 图鲁勒图格根公主出于礼貌见了面巴步岱,闻言准备早睡养足精神在万寿节上露脸。 70 第三百九十九章 传国玉玺? (改文中……) 朱厚照私下拿出十万两,让礼部把万寿节弄得热热闹闹。万寿节是广而吿之最好的场合。让天下人、邻邦、海域诸国看到大明传位有序,繁荣昌盛! 皇位交替永远都是一个王朝最危险的时刻。不管是内部还是外部的矛盾,都会在此时爆发。朱厚照很骄傲,这一条铁律遇到他就拐了弯! 奉天殿的平台上,弘治帝坐在镶金的轮椅上笑得温和。 “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恭贺。 站在弘治帝身后的朱厚照,看着殿上跪着的乌泱泱一群人,顿时意气风发。 唯一的皇子,是他的护身符,也是大明的幸事! 他的权利来得名正言顺,动了权贵的改革又使军民归心。哪怕不少权贵在背后偷偷支持兴王,兴王不还是云消雾散了吗?现在谁还敢提兴王两字?他抹去兴王的痕迹,不止是报仇,也是警告! 真以为一个商人能弄到足够的手雷和热气球?真以为东厂、锦衣卫是吃干饭的?皇宫被炸,何尝不是一次苦肉计呢!反正他又死不了。 呸呸呸!他在想什么呢!这事皇帝爹不知道。乾清宫和坤宁宫都炸没了,只能烂在肚子里。这辈子都不能说! “平……身!”弘治帝放慢语速,几乎看不出口齿不清的模样。 百官朝贺后,轮到各友邦。 “恭祝大明天子万寿无疆!” 华服在身的移动宝库抢在所有人面前出列。 朱厚照被其头上的黄金晃花了眼,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鞑靼的图鲁勒图格根公主。因为公主几乎靠近了平台,朱厚照能看清她的容貌。纯洁、可爱的像两个月亮世界的秀兰·邓波儿。 漂亮是真漂亮,可他不是恋童癖。 心无波澜! “尊敬的天可汗,我代表父汗献上传国玉玺。”娇俏的图鲁勒图格公主黄莺般的声音响彻奉天殿。 朱厚照第一个反应:大明官话说的很溜。 第二个反应:天可汗? 第三个反应:传国玉玺?! omg! “父皇,身体为先。”朱厚照安抚激动地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的弘治帝。 急促的呼吸声让朱厚照感到不安,很担心皇帝爹会晕过去。他歪了歪头,对鞑靼公主的露出凶光。她是来祝寿的还是想明谋害死皇帝爹? 图鲁勒图格公主被眼刀子一射愣在当场。大明太子没被她的美貌吸引,反而厌恶她?是看不上她,还是讨论鞑靼? 弘治帝胸口起伏,好半天才平复情绪,恢复了平和的面目。哪怕这样,搁在扶手上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朱厚照目光移到百官身上。心中兴庆百官都好面子,不会在外邦使者前丢面子。刘健为首的百官纹丝不动,只有不时抖动的眼角、嘴角显示他们的激动。 不满的质疑声从朱厚照口中传出:“公主可知天可汗的意思?“ 接着又问:“史载传国玉玺一角缺失,用黄金补上。公主呈上的是一整块玉石。” 传国玉玺失踪了几百年。朱厚照才不相信会被鞑靼人拿到。如果当初元朝找到传国玉玺,早就大肆张扬了。 图鲁勒图格公主从小被捧着长大,达延汗和她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被朱厚照冷眼瞧着,委屈地想要大哭。不过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不可在大明面前丢了鞑靼的面子。 “大明太子认为您的父皇、大明英明无双的天子配不上‘天可汗’的尊称?”图鲁勒图格公主怎么说都是满都海夫人的亲女儿,跟在强势的满都海夫人身边,也学到了她强硬的一面。 朱厚照嘴角勾了勾,想要确认天可汗只是表达尊敬而已吗。 “太,子!”弘治帝怕儿子欺负领邦使者,及时叫停。 有了弘治帝偏帮,图鲁勒图格公主挺直了腰板嘴硬地道,“是不是传国玉玺太子派人检查不就是了吗?” 话音刚落,一位老翰林院像打了鸡血一样,抢在刘健前面接过鞑靼公主手上的“传国玉玺”。 桶哈恭敬地站在公主下手。他能说什么呢? 大汗很想大干一场,可现状逼得大汗不得不对大明臣服。哪怕大汗想尽办法捂住鞑靼冬季遭受的损失,大明或者说朱厚照还是很快知道了。 这已经是鞑靼连续四年受灾!大明人怎么懂得他们的苦。在接连忍受干旱,牧草减少、牛羊死去、粮食减产,已然很绝望。再遇到寒冬,简直是雪上加霜。 都说雪中送炭更能感受到别人的好意。大汗和他们从大宁获得的粮食、蜂窝煤强烈感受到与大明之间巨大的差距。 从小在战场上长大的大汗尤为不甘心。大汉说,哈密战场是他内心的一场困兽之斗。如果助满速儿拿到哈密,说明大明没看上去的那么不可战胜。如果失败了,大汗会停止南下的脚步,修复和大明之间的关系,保持商贸往来。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们才呈上额外隆重的寿礼。 桶哈的心情说不上有多好。 不可以!那样对没有条件增长见识的寒门子弟又何其公平?科举强于举孝廉、九品中正制的地方,关键在于给寒门子弟同样的机会。” “为何要寒门机会?朝廷博爱?不!是因为固有的权贵阶级容易滋生权臣和腐败,不利于王朝统治。新鲜血液的加入,能打破固有阶级。如同曾经的‘王谢堂前燕’飞入了百姓家。” “官宦子弟比寒门子弟天生带有优势。有些人的起点,是另一部分人的一生追求都未必能达到的终点。有人统计过历次科举官宦子弟上榜人数吗?本王关注了,但为了国朝安定,为了让寒门子弟仍抱有希望,本王不打算公布。” “历代施行重农抑商政策。很多朝代规定商人子弟不可当官。本朝太祖贤明,取消了此条。商人有更多的钱用于教育,子孙的学识远在寒门之上。商人子弟当官形成气候,就不是官商勾结,而是官商一体了!” “等到朝廷颁布的政令成为生意的时候,大明离亡国不远矣!远的不提,三年前的直隶粮荒历历在目。始作俑者至今被部分地区奉为救世英雄,可谁还记得饿死在街头的尸骨?哪怕是喊冤,万人声音比不过一介商人。” 70 第四百章 贺寿要送就送土地 外邦使臣亲眼目睹了弘治帝糟糕的身体状态,太子朱厚照年幼。放在他们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朝政不稳的诱因。然而大明的现状令所有人摸不着头脑。 政局的确很乱。官员和百姓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太子的不是。刚恢复和大明往来的几个小国,听着派给他们的翻译明里暗里指责大明太子,怀疑大明是不是要废太子了。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议论声消失,大家欢欢乐乐地庆祝万寿节。 万寿节上,竟然还有把土地当寿礼的!小国使臣表示很惊悚。暗中庆幸他们和大明隔着大海,并不接壤。小国使臣们以为重病的弘治帝在国内声望巨大、权柄牢牢握在手中。却发现哈密主动要求成为宣慰司时,百官们同时看向大明太子。 “宣慰司?唔,忠顺王想当大明的土司啊,这事好说。明日再议吧。”大明太子示意宦官收下忠顺王的印玺。 朝鲜王子眼皮一跳。至少也要来个三推四请彰显礼仪之邦的风貌吧?这就收下了?朝鲜王子的老师乃是大明的举人,他对大明非常了解。忠顺王有权拥有军队,土司连行政的权利都少之又少。与亡国无异啊!不过想想哈密的局势,没有大明插手,估计早亡国了。哈密忠顺王也是无奈之举。朝鲜用不着学哈密。 陕巴退下。朝鲜王子打算上前。 “外臣奉日本天皇之名前来恭贺大明皇帝万寿无疆、寿与天齐!天皇陛下奉上虾夷岛百年统治权,以求两国友谊长存。”日本使臣三步并作两步挤在朝鲜王子之前拜寿。 朝鲜王子翘起舌头久久不能放下。朝鲜和日本隔海相望,朝鲜王子知道虾夷岛。虾夷岛大概占了日本五分之一的面积,有四分之一的朝鲜大。日本天皇把五分之一的国土送给大明统治百年?!一百年后,虾夷岛还能是日本的吗? 谁能告诉他,为何今年寿礼都送土地了! 别说朝鲜王子震惊万分,刘健也是瞠目结舌。哈密事先有过传言,虾夷岛闻所未闻! “宾之,虾夷岛在哪?”刘健轻声问李东阳。 “日本第二大岛,在日本的北面,与苦兀岛隔着一条海峡。如同,琼州岛之于广东。” “苦兀岛啊!”刘健想起了自告奋勇去苦兀岛的宦官张永,“是太子的授意还是宦官私自做主?” 李东阳摇头。这谁知道呢。 谢迁叹了口气:“就算宦官私自做主,也是揣摩过太子的心思。” 话音刚落,朱厚照猖狂大笑。 “哈哈哈,大明与日本必定会世代友好下去。” 礼部尚书张永闭了闭眼,面如考妣。他想大吼,求太子殿下弄快遮羞布。 朝鲜王子手脚发寒。又是轻易收下了! 五百年高丽参的寿礼怎么见人?! 哈密战事一了,大明会腾出手对付安南。接下来呢?大明太子尚且年轻、精力旺盛。下一个就会是朝鲜了吧?大明太子身边的宦官已经把主意打到耽罗岛上了。 朝鲜王子转动眼珠子,不动声色打量面如土灰的安南使者。心里计较了一番,胆大妄为地道,“小侄祝皇上早日康健、寿比南山。小侄代父王送上耽罗岛百年统治权,聊表心意。” 朝鲜王子心想:父王不止他一个儿子。送上耽罗岛换取大明支持他,他不亏。现在大明国力昌盛,鞑靼都要送出国玺避其锋芒,何况朝鲜! 弘治帝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除了笑,不知道如何是好。照哥儿也太……太……算了,这是自家儿子。 朱厚照讶然地挑了挑眉。他看过所有寿礼的单子。记忆中朝鲜的寿礼除了500年的人参罕见,其余并不贵重。朝鲜王子被内卷了,临时改的主意? 朱厚照当然,只能笑纳了!希望朝鲜王不要气死。 “大明、朝鲜两国一衣带水、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两国的友谊必将地久天长。”朱厚照连客气一下的心思都没有。生怕脑抽了的朝鲜王子反悔。 弘治帝很好奇儿子会拿什么当回礼。打算让李荣亲自盯着。可别真白拿别国的土地,失了礼数。 刘健就显得很不客气了。他叮嘱礼部、户部朝贺以结束就把哈密、虾夷岛、耽罗岛收归朝廷。 “一定要抢在太子的人收下前抢下!如果太子有异议,立刻找皇上做主。绝对不能让太子白拿三块土地!宦官们的德行大家都清楚。他们投太子所好,惹得四周小国怨声载道,最后还是我等收拾残局。” “吏部,立刻遴选派往三地的官员,不能让宦官抢占先机。梁储在满勒加被宦官掣肘,连港口的货运清单都瞧不了一眼。以此为鉴,一定要挑选能压制宦官的老臣!” “明白。”马文升领命。 其他国家的贺礼就没什么看头了。在土地面前,哪怕锡兰、暹罗、缅甸等几国送上的宝石比婴儿的拳头还大,也引起不了大家的兴趣。 最后轮到和大明远征军有摩擦的古里。古里国的使臣学朝鲜王子的样,当场更改了贺礼,把科钦送给了大明。 朱厚照依旧是笑容满脸收下。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英雄,以后的都是东施效颦。除了柯枝、小葛兰、锡兰等临近国家知道内情,其余外邦都没在意。 说起来,科钦并不属于古里,以前只是古里的附属品。科钦是个离古里很近的小港口,葡萄牙人来了之后,科钦人联合葡萄牙人与古里为敌。古里曾派兵包围科钦长达7个月,没有击垮科钦。 古里想借大明的手出气。也不想想一旦大明得到科钦,科钦还能是小港口吗?朱厚照也不挑,只要是土地他都要。就算地要他亲自讨要,也算师出有名。 朝贺结束后还有宫宴、歌舞等丰富的节目。晚上还有大型的烟花表演。万寿节当日花团锦簇,把蒸蒸日上的大明展现在大家眼中。 在歌舞和欢笑声的掩盖下,六部与东宫之间的“寿礼”争夺战悄然上演。 ------------------------------------- “衡王殿下,我女儿快生了。您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拉姆·维德,也是衡王未出世孩子的生母琳达的父亲,代表满勒加前来。满勒加苏丹死于家族内乱,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满勒加苏丹之位空悬。满勒加有3000名大明远征军驻扎,古里港、占城新州港随时能派海船增援。加上与囚牛商行的贸易额占了满勒加五成以上。经济和军事双重威胁下,满勒加请来大明官员任总督。 满勒加最关心大明政权的稳定。但满勒加也最看不懂大明。满勒加有很多汉裔,对大明的描述多种多样,没有一个说法与拉姆·维德见到的相符。 但大明的强盛是铁一般的事实。拉姆·维德希望衡王助他当上新苏丹。 70 第四百零一章 都来给本王打工 (改文中……) 衡王不能给便宜岳父拉姆·维德一个准话。便宜岳父并不知道大明王爷空有头衔而无实权的实权。 大明的阴影笼罩在满勒加上空,又有万寿节各国家“争相送土地”的事在,拉姆·维德是真急眼了。衡王不给女儿一个身份,他就把大着肚子的女儿带回四夷馆。衡王不是不想拦,只是因为藩王们同样住在十王府街。动静稍微一大,左右邻居闻讯赶来。衡王比朱厚照要脸。不想家丑闹得人尽知。 衡王入宫想找朱厚照出面稳住拉姆·维德。瞧了一眼排队请求见面的人,垂头丧气离开。进宫当然得给长辈们问安,顺便再把衡王妃接回王府。衡王四下请安,又收到一箩筐的数落。 “王妃,若孩子成为满勒加的苏丹,今后我们的儿子不用担心没银子花、日子过得不舒坦。”衡王理直气壮地解释。 衡王妃小声啜泣:“王爷以为叔伯们看不出来吗?王爷难道没想过叔伯们为何不争呢?一个满勒加,有虾夷岛大嘛!” 衡王冷笑:“日本很穷,都没开发过虾夷岛。虾夷岛怎么能和占据天然航道的满勒加比?” “可是就在刚才,皇上让泾王总督虾夷岛。并许诺百年之内虾夷岛一成的税收归泾王及其子女所有。”衡王妃泪流满面,“满勒加有苏丹,有朝廷派过去的总督,有囚牛商行,王爷能捞到什么好处?” 衡王呆若木鸡。 内阁与朱厚照争夺哈密、耽罗、虾夷,最后只得了哈密宣慰司。耽罗归太子,虾夷岛便宜了泾王。 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泾王焦急等候在文华殿。衡王原以为他遇到了麻烦求到太子处。万万没想到…… ------------------------------------- 文华殿内,朱厚照正在接待朝鲜王子。 “这是大明给贵国的回礼,请王子过目。”朱厚照客客气气地把“大作坊区”合作计划递给朝鲜王子。 朝鲜的寿礼出乎朱厚照的预料。因此此份合作计划完全照搬给日本的计划书。或许并不适合朝鲜国情。朱厚照做好了修改计划的准备。 日本虽然国力弱、虾夷岛落后的同原始森林无异。但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把五分之一的国土借给大明百年。在马永成的牵线下,朱厚照私下答应支持细川澄元对付国内的敌对势力。同时,大明和日本展开深入合作。大明会把部分海贸订单交给日本生产,同时传授相应的技术。比如养蚕、种桑贩卖缫丝。都是一些原料种植行业,以弥补大明土地不足。 为了名声上好听,细川澄元借由天皇的名义把虾夷岛租借给大明百年。百年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朝鲜王子捧着计划书潸然泪下,双膝跪下谢恩,“太子殿下对朝鲜情意深重!” 这就答应了? “王子快快请起!朋友来了有酒肉,本王怎么会亏待朋友呢!但本王对朝鲜不熟悉,王子还是瞧瞧哪里需要改动。” 朱厚照忙把人扶起来。虽然大明是宗主国,对朝鲜也不能太慢待了。隋唐出征高丽的败绩是一个警示。如果征服不了,那就做友邦。有利的经贸往来,能让两国的关系情比金坚。 “太子殿下思虑周全。我国与日本一样,都有丰富的金矿资源。大明把技术卖给我国换黄金,我国可以养蚕、种棉,大明要多少我们卖多少。”朝鲜王子很激动。大明愿意带着朝鲜一起发展,这是朝鲜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这份计划书拿回国,他能稳稳地把太子之位拿到手。 朱厚照笑了笑:“我们先喝茶,边喝边谈。” 大明的纺织业发达,丝绸和布匹在海外极为畅销。在经济刺激的作用下,国内可能要疯狂的种桑养蚕、种棉花。 如今江南的土地至少有一半变成桑田。江南从鱼米之乡沦为需要从其他地方买粮食吃的地步。天气状况一年比一年糟,没有好转的趋势。百姓赚不到钱还能忍,没东西吃会造反的!朱厚照怎么让粮田变桑田呢! 再者,土鲁番、哈密、琼州、东番之类天气炎热的地方更适合种棉花。种棉花很伤土地,还不如种粮食。其他地方真没必要大批量种棉。 但是儋州造反耽误了棉花采摘、断了江南纺织业后,江南商人对在江南种棉、种桑田更加热衷了!朱厚照总不能把刀架在商人的脖子上让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该种粮食吧? 没办法,朱厚照只能另找地方采购纺织原料。日本生产缫丝,是经过多方论证得出的结果。瞧朝鲜王子着急的样子,没太多替朝鲜寻找适合的作物。 朱厚照问了不少朝鲜的现状,曲指敲着茶几沉思半日。 “本王会让人传你们种桑养蚕的技术。同时还想提供你们高产水稻种子和先进的耕作方法。养蚕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得会、学得好。种田就不一样。王子也应该知道,大明缺粮食。如果朝鲜粮食产量提高,能大量卖给大明,本王求之不得。有多少收多少!” 大宁城在商人手中,关键时刻找他们买粮不会便宜。辽东布政司刚建,需要时间对付当地作威作福的武官世家,辽东短时期内发展不起来。如果朝鲜的粮食运到辽东,能给朱厚照减不少麻烦。今年干旱,辽东肯定又要缺粮。又需要朝廷救济。 祸兮福所倚。如果辽东不是连年干旱需要朝廷救助,辽东镇那帮人也不会老老实实地让辽东布政使司运转起来。边军听话,和北方干旱粮食欠收也有一定关系。 大明真是个甜蜜的负担啊! 一旦大明强盛起来,不会比元帝国的辐射影响力差。 朱厚照滚烫的目光流连在元帝国国玺上。 巴步岱是鞑靼永谢布的领主,和达延汗同母异父,也算是公主的叔叔。巴步岱厚着脸皮住到四夷鞑靼馆中,桶哈也不能把人赶走。 “哈密忠顺王陕巴要把哈密献给大明!大明五万军队已从肃州出发进驻哈密拨乱反正。陕巴秘密进京,想要在万寿节当着众多使者的面呈献土地!”巴步岱送来了最新消息。 不过巴步岱故意遗漏一件事。他派出去的千户布库在与土鲁番、金帐汗国、瓦剌联合作战的时候中途倒戈,从背后偷袭满速儿,导致围攻东天山战役再一次失败。消息传到亦集乃,永谢布的那颜贵族们立刻给他脸色看。巴步岱的领主之位摇摇欲坠。 70 第四百零二章 都挺着急 论说服人的功力,朱厚照排第二,满朝文武没人能排第一。除了学识以外,还少不了运用心理学以及……厚脸皮。 泾王不敢接受弘治帝的好意,倒也不是因为一成的虾夷岛税收。日本使者介绍的虾夷岛时注明当地未曾开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的上税。泾王害怕的是被任命为总督一职。 总督,官职名,手握行政、军事双重大权,往日非二三品官员无法胜任。 宗室不能当官! 朱厚照笑容可掬:“泾王叔,您先坐下。别急,听小侄慢慢道来。” “距离太祖赶跑北元过去一百多年。可四大汗国近些年才陆续灭亡。西北塞外的那些小国,不管到底是不是黄金家族的人,还是打着黄金家族后裔的名头建国。相比之下,现在谁还记得宋朝赵氏。” “治理国朝依仗什么?文武官员。云南有黔国公还算好些。辽东呢?几乎被世袭武官家族把持。琼州,官员治理的好也不会有儋州反军存在了。最西面的乌思藏宣慰司,朝廷几乎没有干涉他们。” “在通讯、交通的限制下,皇权有边界。超过一定的区域,皇权的控制力下降。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是三皇五帝、圣人再世也攻克不了这个难题。” “世界很大很大。泾王叔瞧着大明安定,出去兜一圈是不是发觉外面的小国朝代更迭速度很快?西方的葡萄牙、西班牙已经找到我们家门口,我们却连他们在哪还不知道。” “以前的争的陆地上的权利。大明除了鞑靼,没有其它对手。如今的鞑靼,翻不起什么大浪。现在的争的是海洋上的权利。大明只有水师没有海军。小侄私自武装的远征军到古里已经是极限。葡萄牙人比我们的航线更长!” “泾王叔以为派官员到海外任总督是小侄的主意吗?不是!小侄学葡萄牙人。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征服,把当地财富运回他们的国家。他们到古里的时候,人手一本《马可·波罗游记》。书中把大明描绘成遍地是黄金的地方。泾王叔觉得他们来大明的目的是什么?” 朱厚照把司礼监经厂刚刊印出来的游记中译本递给泾王。 “泾王叔拿回去看看。看完了如果依然不想担任总督,小侄会请父皇任命他人。” 泾王捧着书晕晕乎乎地离开。 “对了,”朱厚照叫住即将跨出门槛的泾王,“其实,日本正处于战国时期,虾夷岛也不是日本的。虾夷岛上的原住民没有建国。笼络好他们,今后……” 泾王浑身一机灵。 租借虾夷岛百年其实很亏!但朱厚照也很无奈啊!日本离大明实在太近。兔子不吃窝边草。吃了窝边草会让安南、占城、朝鲜、缅甸、暹罗等国不安的。世界那么大,眼界不能局限于周围一圈。 攻占安南?谁造谣说他要打安南!他只想拿回交趾承宣布政使司而已。和安南有什么关系! “后头还有人吗?”朱厚照忙了一整天,想休息了。 黄献回道:“代王、肃王、周王、秦王等几位王爷等着一起见您。户部韩尚书、左都御史等的都挺急。瑞安侯也来了,侯爷说他不急等小爷有空了再召见。衡王来过又走了。” 朱厚照趴在桌上瘫成一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哼哼唧唧了一会儿,郁闷地道,“把几位王爷请进来吧。” 朱厚照望着窗外的月色心情沉重。他现在连抱怨“打工人苦”的资格都没了。以前还能偷跑出京,现在想来个微服私访,还得把事情安排好。 等了小半天也没见人影。朱厚照找了出去:“怎么回事?” 原来兵部尚书刘大夏拦住了几位王爷索要过路费。 “回禀殿下,车驾清吏司整理了各位王爷的账单,王爷们置之不理,臣只好追过来了。”刘大夏手持账单,回答的有理有据。 朱厚照笑了笑:“刘尚书追债辛苦了。诸位叔伯、叔爷的账单本王付。黄献,带刘尚书去库房取银。” “不,不,不。我等进京给皇上贺寿,哪能让殿下支付运费的道理。显得我等祝寿的心不诚。刘尚书,本王明日一早让人把费用交到兵部。”肃王一把抢过刘大夏手里的账单,依次分给几人。 谁敢让太子付账!太子的银子是好拿的吗? 被朱厚照坑过的肃王深知某人的秉性。当初为了算计鞑靼人,肃王府上下被折腾了一番,兰州城墙都快打没了。此后为了帮衬青土城,兰州城涌进数万移民。他大爷的,全是囚牛商行的人。每年3000两的分成买断了肃王的威信。现在肃王的命令出不了肃王府。其中冷暖自知。 朱厚照呵呵一笑:“本王收到不少地方官员弹劾王爷们出行扰民的奏折。如果王爷们一路上自掏腰包,给当地创收,地方官们就不会抱怨了。本王说的可对?” 允许藩王离开封地自由活动已经有违祖训。这是一项给藩王们的福利,而不是提供他们公款吃喝的借口。 “想要出行由朝廷买单也不是不行。弄个官身吧!父皇已经答应下一科取消限制宗室参与的规定。只要考到举人,弄个监生身份,本王一定会提拔宗族兄弟。”朱厚照平地起惊雷。 刘大夏瞪人。 朱厚照很淡定:“只要是大明子民都有参加科举的资格。宗室也是大明子民。” “难怪殿下会在《科举利弊我之浅见》篇中正义凛然地提及此句!”刘大夏气闷地问,“阁老们知道科举资格放宽一事吗?” 朱厚照摸摸下巴:“本王似乎提过,有似乎没提。哎,最近太忙,不记得了。” 拥有过目不忘记忆力的人说不记得了? 太子太气人了。 等着被召见的户部尚书韩文一脸悲愤:“殿下能不能先把假盐引一事了结?” 朱厚照眨眨眼:“哦,本王记起来了。本王承诺过亲自解决假盐引案。不过韩尚书,今日万寿节,你催的也太急了点!” “盐税乃朝廷国库收入的大头。假盐引案引发盐商对朝廷出具的盐引不信任,臣急得睡不着觉。”韩文怒怼。 朱厚照笑容可掬:“理解,理解,都挺着急的。不过盐是朝廷垄断,卖方市场。不用太担心。程长吏说好要给万寿节锦上添花,现在都要过子夜了,捷报还没传到。本王也着急上火啊。” 听闻有捷报,刘大夏、韩文等人没感到意外。如果太子府没在哈密战场取得胜利,土鲁番使者不会连夜进京,鞑靼也不会送上元帝国国玺。 70 第四百零三章 兵不厌诈 一部华夏史几乎就是战争史。哪怕目不识丁的大明兵卒也知道三十六计。周边邦国近邻,不管是鞑靼、安南还是朝鲜、占城,谁家没几本大明的兵书?小道消息说,达延汗随身携带《孙子兵法》。 别人都在学大明兵书,那为何早些年正统嫡裔打不过瓦剌、鞑靼? 因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一旦有问题,军队的战斗力肯定要大打折扣。这一点,所有的兵书都不会白纸黑字的写出来。华夏几位赫赫有名的军神,多少人死在政治斗争中? 能看出这一点的人极为罕见。 哈密反攻战给友邦们补上这一课。 太子府驻兵5000余人守卫东天山铜矿。他们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当地,让周围几方势力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土鲁番军抵达哈密的当夜,靖远伯彭清冒险发动夜战,折了土鲁番一半的兵力。在短暂的缓冲之后,土鲁番、鞑靼、金帐汗国再一次轮番攻击太子府。 在太子府兵力不足岌岌可危之际,永谢布援军到了。结果援军在协助防守第一道防御线的时候倒戈,让联军攻上了山。满速儿马上就要冲垮太子府最后一道防御线的时候,永谢布再一次临阵倒戈!满速儿腹背受敌,仓皇而逃。 满速儿再一次领教了明军的狡诈。他狠狠指责鞑靼背信弃义,在敲到一笔丰厚的赔偿金之后屡败屡战,再次攻打太子府。 这次攻打过程中,瓦剌卜六王突然从背后袭击太子府护卫军。万般无奈,彭清只能下达撤退命令。太子府丢下已成规模的铜矿,带着伤员狼狈的撤走。 待到此时,鞑靼、土鲁番才知道太子府选在此地的用意。 “铜矿我要一半!”满速儿势在必得。为了抢下铜矿,土鲁番军队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这是他的嫡系。补充兵马需要大量的钱。 卜六王不满土鲁番人一开口就占一半的贪婪面目,坚决要把土鲁番人赶出东天山。“等拿下哈密,再谈分割铜矿不迟。” 鞑靼、金帐汗国的主事人同意卜六王的建议。满速儿坚持要把太子府开采出来的铜运回土鲁番。几方闹得很不开心,差点打起来。导致对付哈密军队的时候,几方各自为政。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府败逃后哈密军队会放下武器归顺。他们的忠顺王抛下他们跑了,如何有动力保家卫国。 谁承想,哈密军队在彭清的指挥下挡住了他们的进攻。得到太子府火器支持的哈密军队,把多年来的欺辱发泄了出来。满速儿仅存的不到2000人军队,在哈密巷战、偷袭中损失殆尽。在城市中,铁骑的威力打折,火器的破坏性成倍增加。鞑靼军队也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此时,肃州方向传来大明五万大军出嘉峪关的消息。 “增援!你们他娘的都去叫增援啊!”气急败坏的卜六王发狂。 气得血液倒流的满速儿回国又叫来两万增援。打光了一万精锐还占不了哈密,并要遭受大明报复的话,他在国内的地位绝对会受到动摇。 鞑靼同样如此。埋伏在东天山50里外的三万鞑靼铁骑倾巢而出。鞑靼连年遭灾,内有永谢布巴步岱挑衅,达延汗不得不削减军队用于民生。此前损失了5000铁骑已经让达延汗处死了领兵的千户。这次率领三万铁骑而来是火筛死后达延汗又重用的大将,察哈尔的千户吉台。 “真可惜!没把达延汗从亦集乃吸引过来。”甘肃总兵刘胜举着弘仁殿改进后的双筒望远镜,看着鞑靼铁骑进入预定埋伏圈。 “自从满都海夫人死于威宁伯的伏击后,达延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前线了。”彭清一阵猛烈咳嗽后道,“太子登报大谈特谈鞑靼没了达延汗的糟糕结果,吓得鞑靼内部也不敢轻易让达延汗上战场了。” 刘胜赶紧扶住彭清:“大帅您下去休息吧,此战布局多时,末将一定能重创他们!” “没事。让我这身老骨头最后为大明尽一丝绵薄之力。战场才是将军最好的归宿。” 彭清不放心地交待道:“战场上,军心为上。古时将军身先士卒,便是这个道理。达延汗不在,又是替土鲁番打下哈密,鞑靼军士气不足。一旦遭遇强攻,他们必定会退。这3万军队估计倾尽达延汗的家底了。已经处死了一个领兵将领,吉台势必不敢冒进。如果鞑靼军要逃,让他们离开。” “达延汗不在,杀死再多的鞑靼人也没用。千万、千万别让将士们白死。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场上的胜利不是最重要的。这次我们目标是消灭土鲁番的有生力量。明白吗?” “末将遵令!”刘胜抱拳,郑重其事地应下。 彭清在他胸口打了一拳:“放心,太子不会让甘肃镇死去的将士牺牲的毫无意义的。” “末将知道。”刘胜老老实实受教。 “万一,老夫说万一啊。万一太子真决定和鞑靼联姻,一定有深意。你们这群老粗不许骂骂咧咧。相互打了百年,给子孙后代提供一个平平安安长大的环境也很好啊。别担心没仗打,瞧太子做派,你们可能没仗打吗?” “末将……明白。”刘胜虎目含泪。彭老将军面色苍白,跟随的太医说他已经时日无多。 彭清拍拍刘胜:“现在你是甘肃总兵。今后甘肃镇由你来守卫。现在这里是你展现实力的地方,哈密、土鲁番一代少雨,适合空地联合作战。去吧。” “末将定不负大帅栽培。”刘胜含泪抱拳单膝下跪。他在军中默默无闻,大帅看中他熟读兵书、能快速接受新事物,力排众议把他的名字推荐给太子。他会接过大帅的帅旗,守护大明西北大门! 五万明军形成包围圈,像包饺子一样把土鲁番军、鞑靼军围在中间。天上是如繁星点点的热气球,地面上有火炮、一窝蜂精确打击。火器像雨水一样洒到战场上,炸起一朵朵用鲜血浇灌的鲜花。 明军放过宿敌鞑靼军,猛盯着土鲁番军打。这时,卜六王的瓦剌军加入明军追杀土鲁番军的队伍。 联军瞬间瓦解,恨极了满速儿命土鲁番军混入鞑靼军中。 明军在身后猛追,依旧追着土鲁番军打。最后迫使鞑靼军调转刀口朝盟友下手,硬生生砍断尾巴突围出去。 满速儿狼狈逃窜。 以为就这样结束了? 天真! 刘胜命一小部分瓦剌人伪装成土鲁番溃败士兵向土鲁番急速行军。 70 第四百零四章 急躁的朱厚照 刘胜率领5万大军出嘉峪关时,三边总督秦纮用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 正常来说,调动军队的程序相当严格。先要让皇帝决定打不打,然后经由内阁发出征讨诏书。兵部根据旨意,使用专门调兵的“天子信宝”颁布调兵命令。五军都督府根据旨意出任统兵将领,挂印出征。 三年前,彭清在兰州的封爵没有以上流程。所以朱厚照死咬着鞑靼攻城兰州卫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战。不这样说,彭清等将士不但无功反而犯了重罪。当初文官反对彭清封爵,用的也是程序不当的原因。 哪怕兵部接受囚牛商行的赞助升级了北方各条驿路,朝廷的邮递速度远非囚牛商行能比。工部仿制的热气球数量稀少,仅安置在两京之间,方便南北两个六部之间交流往来。地方想用需要提交申请,往往没个一年半载不会有回应。 通政司收到秦纮的奏疏正好七月初三。而在三天前,朱厚照已经得知哈密反包围圈成功摧毁敌方联军斗志。朱厚照在等土鲁番的消息。按照原定计划,刘胜会派人假扮土鲁番溃军,骗出柳中城、火州两地守军,然后……夺城! 柳中城曾是丝绸之路的必经重镇。唐朝西州的东大门。也是汉朝的西域军事重镇,班超最小的儿子班勇曾在此驻军。 而火州则是旧时高昌国的国都,现今还有残余建筑。最重要的是,火州往东三十里便是安乐城。安乐城,土鲁番的王城。 如果计划一切顺利,明军将在土鲁番王城30里开外驻兵,直面威胁土鲁番!到时别说土鲁番威胁哈密,土鲁番应该考虑迁不迁都的问题。 火州北面是传说中的火焰山,与成化年间消失的别失八里比邻。据二十八星宿的白虎上报,别失八里被东察哈尔汗国所占,但现在已经被废弃。火焰山附近生存环境如何比得上土鲁番盆地? 火州的主要威胁主要是安乐城。安乐城再往西就是天山山脉。当初阿麻黑为了和东察哈尔汗国划分清楚,可是找了个好地方。就算东察哈尔汗国想帮忙,赶到土鲁番盆地的速度还没哈密快。 “一旦哈密通往安乐城途中最重要的两个重镇柳中城、火州被拿下,土鲁番就是瓮中之鳖。怎么消息还不来啊!按照这份奏疏所书,刘胜把土鲁番的有生力量彻底留下哈密。再加上土鲁番此前和东察哈尔汗国攻打月即别的损耗,他们国内不应该还有反击力量啊!”朱厚照背着手在文渊阁急躁的踱步。 离计划送来喜报的日子过去两天了,朱厚照连根毛都没看到。他一个人在文华殿越等越心急,于是把司礼监一起拉到文渊阁,三方一同处理政务。顺带和缓解急躁的心情。 刘健一脸淡漠地递上公文:“殿下,请过目。” 朱厚照扫了一眼:“没问题。李公公,用印。” 很多人着急假盐引的处置,在万寿节骚扰皇帝爹,逼着他做决定。朱厚照冷笑:就没见过官员、权贵对哪条政令如此上过心。资本的力量真大! 他的解决办法很简单。 第一,从弘治十六年八月初一起严禁任何形式的盐引买卖行为。从今往后,朝廷卖盐既要看盐引,也要核查持盐引者的身份。盐引就是盐引,坚决杜绝一切炒作。以为炒期货呢! 第二,持有与真盐引放在一起几可乱真的假盐引,可在青土城购盐。每引支付三两,运费自理。 什么?想和真盐引一样享受免运费的待遇? 听到有官员如此为盐商们说话,朱厚照当场反问,“他们拿盐引挣银子的时候给本王分利润了吗?不贪心能把手里的真盐引变成假盐引?上当的有多少家面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困境?” 受害者有罪论是不对的。不过假盐引案是朱厚照精心设下的局,入局的可都不是什么傻白甜。 朱厚照等喜报等的心焦,说话比较冲。 “你们急什么!是你们的荷包扁了吗?你们只要当官,会有无数的人巴结,至于在乎那些个盐商吗?以权寻租可不缺租户啊!急得应该是本王!一下子少了一大截盐税,来年的军费都不知道从哪里挪!” 几句话把朝臣们骂得哑口无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别怪他捣鼓出假盐引,官员们屁股底下也不干净。谁再哔叨,狗咬狗一嘴毛。 恶人还需恶人磨! 假盐引的事到此为止。引起的非议声明面上平息。朱厚照给河套的盐场又拉了一个大生意。 不过,刘健见了他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朱厚照也不在乎。谁还没有点压力了?两个月亮世界的大公司会用专门的方法给高管们解压。如果给他脸色看、吐槽他能缓解百官的压力,他何乐而不为。毕竟,他也不亏。 李荣仔细核对一遍公文,郑重其事盖上大印。此公文是盐法新政的补充条例。弘治十六年八月初一开具的盐引需要添上兑现人信息。今后皇亲国戚弄到的盐引想要转给盐商,必须先从盐场购买盐。朝廷每年会制定一次食盐最高价格。盐商的利润被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转卖盐引的得利空间被打压到最低。 “太子爷,这样一来盐场的采购权能拍卖到好价钱。”李荣见文渊阁气氛紧张有意缓解。 朱厚照大笑:“朝廷的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垄断、专营都是轻松来钱的法子。朝廷在垄断中占有大头、稍微留给别人喝口汤才是正常的现象。一项朝政让盐商们发大财腐蚀百官,才是不正常的现象。” 刘健冷着脸问:“长芦20个盐场的三年开采权何时拍卖?” 朱厚照讶然:“刘首辅是在问本王吗?本王只会下命令,事情都是你们办的。要本王把韩尚书请来,让刘首辅当面问吗?” “哼!”刘健重重一哼。心里默念:太子的话走肺不走心。走心早晚被气死。 李荣尴尬地笑:“《盐法新政》已经查漏补缺,拍卖会估计快了。” 很多人猜测拍卖会拖了五个月没举行,就是为了等他手里刚盖章通过的公文。拍卖价格肯定又往上涨了。 朱厚照用左手狠狠拍了自己右手一下:“一场仗打下来刚……那啥弄到的200万两又没了。本王怎么一点都留不住银子呢!” “送客!”刘健气得手一抖,碎了一只玻璃杯。 刘胜出兵没走程序。户部本就不该出军费和抚恤金。太子叫屈何意?不想拿200万出来,那就别绕过内阁、兵部啊! “刘爱卿,那是上等的明前龙井!一两茶市价50两!本王舍不得喝送来了文渊阁,您老可别浪费啊!”朱厚照心疼流淌在地面的茶渣。 “!”刘健脸都黑了。 李荣怕朱厚照把刘健气死,拖拽着人离开。“太子爷,老奴有事想问,要不我们先去文华殿?” 70 第四百零五章 盐税不行茶税补上 李荣找朱厚照真有事。 盐引只是购买凭证,买盐时还需支付费用。超支的300万引,以及此次市面上的“假盐引”都去青土湖兑现。朝廷的几大盐场卖不出去盐,国库可不就空了? “太子爷,这也算是您变相从国库拿银子了吧?国库的银子您可以拿,但不能这么狠!万一真把土鲁番的柳中城、火州打下来,在那驻兵开销也大。哈密建宣慰司,也是一笔支出。虾夷岛开发,前期投入少不了。如此这般,明年的预算国库恐怕支撑不了。”李荣说出司礼监的担忧。 朱厚照乐了:“司礼监不负内相之名。先天下之忧而忧,比户部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员敬业多了。本王怎么只记得给官员们涨俸禄,忘了给诸位公公们添些呢!”户部至今没有官员向他反映此事。 “奴婢等不敢居功。户部官员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方便提。”李荣不以此为荣。遇上经常折腾的太子爷,司礼监私下和内阁互通有无。 提前说了,万一太子爷撒手不管,超支盐引怎么解决?就算盐场能变出大量的盐,市面上的盐足够百姓食用,多余的量谁买?再者,谁知道太子爷没有没想到国库税银不足的事。与银子相关的事,太子爷从未失算过。 如果有,大家拍手欢庆,有机会给太子爷上一课。 朱厚照心里嘀咕:不是应该落井下石吗?何时与文官关系变好了? “其实很简单,学宋朝的便是。宋朝有专门的茶税,宋高宗时期茶税高达450万贯。我朝把茶税列入杂税。各种杂税加起来每年也没超过百万两。” 朱厚照肯定不会忘了国库税收。国库没钱,还得他贴。他是唯一的皇子,想要卸担子甩锅都找不到人接盘。 “对我们来说,茶知识消遣之物。对北方种不了蔬菜只能靠茶叶吸收营养的草原人来说,茶比盐还重要。以前茶税收的少,一则是税收低,二则是贸易量低。” “朝廷弱势,想和北方保持和平,不敢把茶税征的高。朝廷一防御九边为主,根本保护不了深入草原交易的商队,茶叶生意仅能在马市上完成。两大原因决定了茶税少。” “现在形势不一样了。部分瓦剌人归化、鞑靼人服软,土鲁番人……呵呵。西北各方,只有大明一个声音。本王将大力支持甘肃的茶马古道。如果有需要,朝廷可以派兵护送出关经商。” “对了,还有云南的茶马古道。如果要交界的安南、暹罗、缅甸有什么不敬的举动,大明可以……” 朱厚照一连坏笑。 “太子爷心中有数就好。”李荣从容退下,不想再听下去。 朱厚照叫住李荣:“李公公不忙的话,陪本王一起等消息。” “回太子爷,老奴忙。”李荣步履匆匆。 ------------------------------------- 李荣再次来到文渊阁。 “果然不出所料,太子爷对税收锐减有对应之策。”李荣来找刘健沟通,把朱厚照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太子爷做出的决定需要下头的人执行。太子爷总是给他们意外之喜,弄得他们手忙脚乱。提前收到消息好做安排,别事到临头办不好事又被太子爷嫌弃。太子爷精力充沛,每天像有用不完的力气。百官和宦官们精力有限啊!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各自发表看法。最后刘健总结:“收茶税是个好办法。百姓喝不起茶碍不着什么事。就这样吧。” “太子骗了盐商的银子支棱起哈密一战。强势平定西北,加征茶税。一环一环相扣,看似精妙。但万一哪个环节出问题,全盘皆输。难怪太子急躁地等火州的捷报。”谢迁摇头叹气。要内阁掣肘太子,他们恐怕有心无力。弘治帝在还好些,万一弘治帝有个闪失,真怕刚愎自用的太子成为第二个隋炀帝或是……明英宗。 李东阳也是皱眉不止:“太子身边的那帮人都像冒着绿光的恶狼,想把看中的土地都变成大明的。也不想想土地要经营,经营有成才有用!火州在火焰山附近,能有什么?当地人信伊教,不听话怎么办?总不能都杀了。” “至少土鲁番、哈密都适合种棉花。虾夷岛能打捞海鲜、种稻种麦,大量树木可以造船。耽罗岛有什么我真想不出来。如果要中转站,虾夷岛不也一样?”李荣跟着一起吐槽。 朝鲜侍奉大明极为恭敬。朝鲜王子把耽罗岛百年租期当作寿礼送给弘治帝,弘治帝拿了觉得烫手。 “你们忘了还有东番岛。太子又要移民五万定居东番岛。看来东番岛的粮食大丰收啊。” “太子心心念念想去东番岛瞧瞧。哈密土鲁番的战事一了,怕是要准备动身了。” “真的要放太子出去吗?” “太子为了出行,已经命鬼刹处理掉近海周围的海盗。” “要不走陆路吧。海上总觉得不安全。” 内阁三人开始讨论朱厚照的出行安排。琐碎的政务很多,但难题都被太子一人解决,内阁除了打下手也只能打下手办些“小事”。 “咳咳,”李荣清咳了几声。 刘健、李东阳、谢迁中止话题,视线聚焦到李荣身上。 李荣缓缓说道:“皇爷说……想去东番岛。那位……葬在那。” “皇上的身体可否支撑远行?” “坐船问题不大。院使说出去散散心或许能让病情好转。” 刘健沉默了一会儿,深思熟虑后道,“等火州捷报传来,李公公见缝插针地向太子提此事。皇上出行事宜让太子安排。海船、海军都在太子手上。” 刘健和弘治帝师生关系处的很好。弘治帝偶尔会同刘健吐露心声。一直以来,兴王是弘治帝心中的一根刺。弘治帝中风也和兴王脱不开关系。再者,国不可一日无君。弘治帝出宫远行,太子就必须留在宫里坐镇。太子惹下很多麻烦,别总是让他们来收尾。 “让户部、行人司、中书舍人也跟着去几位。摸清东番岛的情况。我养病的时候没有走的太远,对东番岛了解的不深。”李东阳提议。 东番岛早晚会回到朝廷手里,提前做准备总没错。朱厚照喜欢土地,百官除了平时吐槽吐槽没真正反对过。因为大家都明白,太子的地,也是朝廷的。 正说着,文渊阁头号探子高承庆火急火燎进门汇报,“有一份急件刚送入文华殿。” 70 第四百零六章 丧钟为谁而鸣 朱厚照放下哈密战报,双手捂脸。 “段聪,把战报再读一遍。”手掌遮掩下声音低沉、嗡嗡作响,看不清朱厚照脸上的表情。 段聪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火州没有打下来? “臣太子府左长吏程敏政自哈密泣血叩拜:六月十四日土鲁番、鞑靼军在哈密遭受重创。满速儿被围堵在东天山进退不得。六月十八日,甘肃总兵刘胜率兵3万骗走土鲁番柳中城守军,并占领之。六月二十日,刘胜骗走火州守军,占领之。六月二十二日,消息传到东天山,满速儿强势突围,被击退。六月二十三日夜,白虎快马来报,达延汗出现在哈密百里之外,率5万左右铁骑攻向哈密。” 段聪读到这,用眼角余光瞟了眼朱厚照。朱厚照的双手从脸庞上挪开,眼角湿润、微红。 “靖远伯命太子府、甘肃镇2万多将士从东天山、哈密连夜撤退。边退边战,一直退往哈密西南300里处的大峡谷。带到大峡谷后,靖远伯带兵阻敌,同时让士兵埋地雷、布地雷阵。” “六月二十六日,两军在大峡谷交火。将士浴血奋战,把鞑靼军挡在峡谷口一天一夜。折损八成兵力后,退回地雷阵。鞑靼军踩中地雷,重创!达延汗生死不知,鞑靼万余残军退回草原。” “六月三十日,我军重新夺回东天山。满速儿行踪不明。” “激战中,靖远伯阵亡。” “六月三十日酉时与东天山太子府。” 段聪读完,轻轻把沾着血的奏报搁在桌前。 “给文渊阁过目。”朱厚照压抑着情绪道,“都出去,本王想一个人静静。” 段聪拿上奏报,黄献带上门。 偌大的文华殿只有朱厚照一人的身影。 朱厚照撑着头,不敢回想此战的损失。 在科技不发达的大明,统帅的能力决定战场走势。如果没有彭清在哈密坐镇,达延汗打回马枪的时候,留守哈密的2万多甘肃镇将士或将不存。鞑靼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达延汗带出来又是巴图尔组成的精锐。二比一对战下,大明根本不占优势。哈密守军被灭,刘胜留在柳中城、火州的三万大军将腹背受敌。 甘肃镇5万人马出关,那时候有几人能回? 这仗,险胜! 让年事已高的靖远伯战死沙场,是他战略布局上的失误。不应该给达延汗留三分面子让他开染坊,也不应该让达延汗安稳地待在亦集乃。 朱厚照站在占据一整面墙的堪舆图前,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 两个月亮世界的军事评论一般都怎么评论战场的?军力、军备、后勤…… 兵书上怎么写的?天时、地利、人和…… 靖远伯深受甘肃镇将士爱戴。甘肃镇用2万兵力、火器辅助,和达延汗的5万铁骑打一天一夜…… 战机稍纵即逝! 疆域庞大的大明,冒得起险! 朱厚照搜刮脑海中所有的军事知识,反反复复思考利弊得失。最后下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决定。 “嘎吱”一声,推开门。 刘健、英国公为首的文武重臣候在文华殿外。 “即日起,我朝与鞑靼进入战争状态。暂停一切商贸往来。责令鞑靼使者以及所有境内的鞑靼人于十日之内离境。” “调动国内一切力量,各地官府支援北方战争。” “传令天下,取达延汗项上人头者,授以公爵!” “命刘胜攻破安乐城。” “命昌平镇、真保镇戒备,蓟州镇防线向西移动。太原、榆林、固原镇三镇防线向北移。宁夏镇、山西镇、大同镇挑选精兵强将,向草原进发!把鞑靼人赶到阴山、大青山以北。留者归化大明,不愿意者杀之!” “命弘仁殿协助各作坊生产铁丝网栏,在北方筑起钢铁长城。” “命军器局、兵仗局昼夜不停生产地雷。在钢铁长城外埋下3里地雷区。” 朱厚照冷眼扫视全场:“诸位爱卿有什么意见现在就提。过时不候!” 文武官员们面面相觑。 刘健苦笑,就知道太子不会吃下这个亏。三年前火筛进攻宣府、大同造成万名百姓伤亡,太子悬赏人头报复。三年后,直接发动国战!现在他劝,太子会听吗? 谢迁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和声和气地问,“殿下,大宁城和亦集乃需要停止与鞑靼的贸易往来吗?” “不必。两地不属于朝廷管辖。再者,草原不仅是鞑靼的草原,鞑靼也不止达延汗一股势力。我们要联合一切可以合作的势力,以分化敌人。散装的草原最符合大明的利益。”朱厚照摇头。 刘健轻笑:“殿下能说出这番话,看来没有被气昏。”笑得一脸温和的刘健表明他的态度。 紧跟着英国公表态:“哈密战场鞑靼出动5万5前多铁骑。根据前方情报,为鞑靼所有主力部队。鞑靼主力仅存一万左右,没有反攻的能力。臣赞成殿下的调兵。” 取达延汗项上人头者授以公爵!公爵啊!武官们热血沸腾! 刘大夏同兵部左右侍郎低语了几句后道:“土鲁番接连损失军队,满速儿形如丧家之犬。东察哈尔汗国已是强弩之末。攻打安乐城,拿下土鲁番地区,可!” 仗打到这种程度,还能反对吗? 大明高高兴兴过万寿节,鞑靼起兵。 太子好土地,又好面子。 如果真能一举拿下土鲁番和河套地区,阴山、天山、火焰山将成为北面与西面天然的屏障,中间隔着几个大沙漠,重新建立北方防线可行性很高。从战报上看,地雷战效果斐然。结合铁网,或许效果不会比长城的防御差。 综上所述,文武重臣们不会反对朱厚照的决定。这一仗,至少能让北方安稳二十年以上。 朱厚照泪流满面:“嘉封靖远伯彭清为靖远侯。宫中鸣钟9下,以示哀悼。” 老将彭清为了他的梦想战死沙场,朝中重臣们关键时刻与他携手共进。他这摄政太子做的很轻松。在他当政期间不为大明闯出一片新天地,怎么对得起背后支持他的所有人? 钟鼓司掌印太监刘瑾亲自敲响了9下丧钟。 皇宫丧钟一响,京师震动。以为是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皇太后,或是身体不佳的弘治帝不妥。 一数,九下丧钟。 这是什么情况? 70 第四百零七章 全国备战 (改文中……) 京师各衙门在朱厚照的荼毒下办事效率提高一大截。彭清战死,内疚的朱厚照勃然大怒发动国战。谁又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上一次举国应敌还是在五十多年前的京师保卫战。 《京报》连夜加刊,公布大明和鞑靼进入战争状态。主编胡老先生找上文采好的谢迁谢阁老润笔,把哈密大战描绘的惊险连连,把大峡谷退敌战的艰险、将士们的无畏描述的淋漓尽致。 焦芳携带笔墨未干的圣旨到四夷馆鞑靼馆中向鞑靼公主、桶哈宣读。严令他们必须三日内离京。 “我朝与尔等断绝一切往来。你们不能乘坐热气球回去。三日内不动身,无法在十日内离开大明。超过时日,喜峰口、独石口等关隘会施行扣押。到时被押到战场或是下狱,别怪大明失了礼数。”焦芳疾言厉色。 桶哈惊怒交加。 图鲁勒图格根公主愕然。一日之前,宣读圣旨的这位大官还对她献媚,怎么一日之内变的天翻地覆? 不止焦芳,本来对鞑靼公主释放善意的大明权贵全部变了脸。鞑靼人上街,招呼他们的是鸡蛋和烂菜叶。若不是有离京时限,身边随时跟着巡捕营的人,没有一个鞑靼人能活着走出京师。 鞑靼使者还有心情留在京师探听详细情报。万寿节前赶到的土鲁番使者闻讯立刻回国。生怕回去晚了,土鲁番已不复存在。 国战令一出,官衙、作坊全部进入紧急状态。在弘仁殿的技术指导下,御用监率先炼出带倒刺的铁丝网。内阁、兵部、五军都督府在郊外视察了铁丝网、地雷区的紧密结合新型长城。 一群被驱赶的羊闯入雷区,爆炸声声声入耳。 “本想每隔十里设一个了望台。但防线太长,太过耗费人力。所以我们结合张衡地动仪的结构,每隔百里设一台测地仪。一旦发生地动,测地仪会吐出口中龙珠。守边将士可上热气球查看敌情,释放信号烟花。及时通知后头的戍边军队。”朱鲁班向众人介绍新型警报系统。 英国公一脸发愁:“宽三里的地雷区是不是可以缩减些?太耗费地雷了。万一将来,也不方便挖出来。” 弘仁殿玩火药高手、二品匠人赵延解释道:“硝石、硫磺是火药最重要的配方。硫磺国内有多地都有开采。硝石矿的话,土鲁番柳中城附近就有很大的硝石矿。” “……”众人无语。太子到底是从何时打土鲁番的主意?到底是先占城后发现矿,还是先发现矿再决定占城的? 户部尚书韩文摇头失笑:“太子连打仗都不做亏本生意。” “青土城有皇上允许设置的军器局。和青土城商量,扩张军器局,大量招收凉州、甘州一代家中有当兵的军户家属。在那里大规模配制地雷火药。在其余地方生产地雷的陶制外壳。工部一定要精诚合作。”刘健认真交代工部尚书曾鉴。 赵延插话:“首辅大人,地雷内添加铁钉效果更佳。” 刘健没有对赵延的插话感动不满,弘仁殿的匠人都是太子的宝贝。他和气地问赵延:“北方防线需要大量的倒刺铁网。遵化冶炼厂是否有足够的铁矿石可供生产?” “琼州有一个质地非常好、储量丰富的铁矿。还是露……露……露天铁矿场。”赵延被刘健死死瞪着,音量越来越低。 刘健朝曾鉴大吼:“工部为何没上报琼州有露天铁矿一事!”盐业上,太子府插了一脚。铁矿上,太子也想插一脚?! “下头的人不曾上报。”曾鉴表示很冤。 李东阳满眼无奈:“我去琼州时听闻太子卖了琼州所有的土地,只留了一大片山地。当初还觉得奇怪。原来如此。” “反正是太子买下的矿。用!用到铁矿挖空为止!”刘健气呼呼地离开。 “现在最缺的是人手。让冶炼厂、作坊统计需要的人手。命各地官府统计愿意到各地打工的百姓名单,做好最初的筛查,别让鞑靼细作混进去。”李东阳和六部尚书商量各项安排工作。 户部尚书韩文道:“可以先问问太子银币的铸造速度。如果可能,雇工的工钱发放银币。这样能以最快的速度推广银币。各冶炼厂专注铸造铁网,流通的通宝大概会不足。此刻闹钱荒,太子会发火的。” “这建议不错。” “……” 京师各部门像齿轮一样运转起来。 一夜之间,报纸上到处是雇工广告。有手有脚的人,都能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 “取达延汗人头者公爵”的吸引力比《京报》的各种宣传都要高。兵部被众多的武官围堵。他们纷纷要求调入宁夏、山西、大同三镇上阵杀敌。边军的请战意愿尤为强烈。武官调职需要兵部同意,兵卒们的调动只需要各卫所自行其是。其他协防的几镇把精兵们调入三镇,使得三镇的兵员大大超编。每一镇最多十万士兵。三镇现有士兵三十五万。 英国公赶往大同坐镇的时候,哭笑不得。三镇武官超编正好配上超编的士兵。 ------------------------------------- 鞑靼使团出独石口的时候,大明正在如火如荼地备战。 朱厚照讶然:“刘首辅是在问本王吗?本王只会下命令,事情都是你们办的。要本王把韩尚书请来,让刘首辅当面问吗?” “哼!”刘健重重一哼。心里默念:太子的话走肺不走心。走心早晚被气死。 李荣尴尬地笑:“《盐法新政》已经查漏补缺,拍卖会估计快了。” 很多人猜测拍卖会拖了五个月没举行,就是为了等他手里刚盖章通过的公文。拍卖价格肯定又往上涨了。 朱厚照用左手狠狠拍了自己右手一下:“一场仗打下来刚……那啥弄到的200万两又没了。本王怎么一点都留不住银子呢!” “送客!”刘健气得手一抖,碎了一只玻璃杯。 刘胜出兵没走程序。户部本就不该出军费和抚恤金。太子叫屈何意?不想拿200万出来,那就别绕过内阁、兵部啊! “刘爱卿,那是上等的明前龙井!一两茶市价50两!本王舍不得喝送来了文渊阁,您老可别浪费啊!”朱厚照心疼流淌在地面的茶渣。 70 第四百零八章 牢不可破的关系 曾有人说,攘外必先安内。不同的外部环境,不同立场的人持有不同的见解。 以此时的通讯和物质条件,要发动一场国战需要长时间做准备。一旦开战,打不到朱厚照在堪舆图上划下的国境线,大明军队不会收手。因此,战争持续时间也是一个未知数。 一手准备备战的朱厚照没忘了同时安抚国内的情绪。身为一位合格的统帅,把一切影响因素考虑进去是基本功。新的国境线比太祖老人家当初设定的边界还要往北推。也就是说,如果国战胜利、达成战略目的,大明的国土将会多出五十分之一。 开疆扩土的荣耀,朱厚照除了皇帝爹谁都不给! 此战将把战线拉长,以拉网式向北推进的打法驱赶鞑靼人。这是对付草原游击战最好的办法。就是费时、费力、费人、费钱,历史上极少被使用过。一旦胜利,将于官渡之战、淝水之战、赤壁之战一起被记录在战争史中。参战将士将记入史册。 武官和兵卒们谁都不想错过。武官有爵位的想更上一层楼,没有爵位的想给子孙后代拼一个。兵卒们也想积累战功军升官。原计划动用三镇的计划出现人为因素的偏差。 军队请战情绪高涨,已经出现为了出战名额大打出手的恶劣情形。朱厚照不得已更改计划,不已军镇为作战单位,而是分为五大军团!分别从青土城、兰州、宁夏、榆林、大同五路出发进军草原。五路大军由前、后、左、右、中五个都督府率领,每个军团十万人,兵强将广。朱厚照统筹全局。 如此一来,军队中你争我夺的形势才告一段落。 为了火上浇油,朱厚照从私库拿出50万两现银。许诺除了正常的朝廷奖赏外,战果最丰厚的一个军团额外获得三十万两奖金,排名第二可得十万,排名第三得五万。最后两名分享五万。 何时工部配齐盔甲、战刀和火器,五路大军便何时出动。 大军没出动,囚牛商行先协助户部把粮草送达五地。五个都督府分别制定不同的行军计划,分批把将士送到预定发兵地点。 因此,每一天京师都有军队出城。如果乘坐热气球在大明上空飘荡,低头会看到一队对人马赶往北方五地。 安南使者待在四夷馆中瑟瑟发抖。生怕多年以后安南也有遭此“礼遇”。安南和大明的过节,只比鞑靼轻一点。 满勒加的拉姆·维德已经不敢奢望当苏丹了。大明随随便便就能拉出50万大军!为了参战名额还需要打一架!如果大明有足够多的海船,满勒加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衡王殿下,太子是不是不允许满勒加再立苏丹了?”拉姆·维德脸上堆着笑容,询问抱着孩子傻乐的衡王。 琳达等不到衡王给她一个名分,肚子里的孩子在七月初十这一天出生。是个男孩,除了皮肤黑一些,长相和其庶兄出生的时候差不多。衡王妻妾成群,一直没敢要孩子。去年在出远门前卖力了一下,归来喜得一子。琳达给他生的孩子排名第二,非长子,实在是太好了! 衡王把刚出生的孩子交给奶嬷嬷,细细叮嘱,“好生照顾。” 照顾孩子的四位奶嬷嬷是德太妃从宫里精心挑选的。产婆也是宫里派出来的。衡王得了宫里的暗示,天天笑得像朵菊花。 安顿好孩子,面慈的衡王才道,“埃米尔,我国太子怎么会随意插手满勒加的内政呢?派出总督是为了方便两国贸易往来。毕竟满勒加市场上几乎都是大明的商品。” 埃米尔是满勒加等很多回回教国家的贵族称号,相当于公爵。宗人府一直没认下琳达的身份,衡王私下也不敢称拉姆·维德一声岳父。 拉姆·维德笑得尴尬。衡王的话比总督梁储还假。总督府几乎控制了满勒加的军队和港口,梁总督大大方方承认来帮他们平定内乱。 “琳达她……” “本王一定会给琳达名分。”衡王信誓旦旦,像极了陷入热恋的青年。 衡王妃撇撇嘴。衡王府即将要多一位身份复杂的成员,衡王妃为了自己的地位开始学回回语。还特意买了一位精通回回语的婢女在身边伺候。婢女把刚才的对话一字不落翻译给衡王妃听。 拉姆·维德忐忑不安。如果衡王吃干抹净不认账,女儿也只能自认倒霉。大明和满勒加之间的实力有天壤之别。同样是公爵,衡王的封地比满勒加都要大。 突然,衡王一脸狂喜地奔出。 没过多久,拉姆·维德见一位穿着红色镶嵌金丝龙纹袍子、头戴三山帽的老者在衡王的陪同下看了新生儿一眼。衡王对着那人格外热情。比对拉姆·维德热情百倍。老者离开前只对拉姆·维德颔首示意。连句话都没说。 锦袍老者离开后,衡王府热闹了起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都是能在满剌加卖上高价的好东西!拉姆·维德眼热地瞧着衡王妃收下送给他女儿和外甥的礼物。 明明孩子不是衡王妃生的,为什么衡王妃笑得比他这位正牌外公还开心? 拉姆·维德涌起了从四夷馆找人教导的念头。他想要学习大明知识,至少要搞懂大明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三天后的洗三,拉姆·维德呆滞地再一次看到大批前来送礼的客人。目测两次收到的礼能装满他们的商船。拉姆·维德开来了满勒加最大的商船,不过在大明宝船面前只能算孙子。 “琳达生个娃,可以直接成为满勒加最大的富翁了。”拉姆·维德感叹大明的富有。难怪西方国家像疯子一样找来东方。 洗三宴邀请了还没离开大明的几国使者。满勒加海贸发达,和很多小国都有贸易往来。小国使者们向拉姆·维德大拍马屁,希望能跟着满勒加一起和大明有贸易往来。 “我的全部身家换不来匕首刀鞘上的一颗红宝石。埃米尔家族将会更加兴旺。”爪哇国使者像吃了柠檬一样发酸。 不是所有的国家都能和大明保持紧密的联系。与满剌加隔海相望爪哇岛不知怎么不找大明待见,大明宝船一年最多两次光临他们。他们想要大明的精美货物,只能跑到满勒加来买。满勒加出面收购爪哇岛的特产,再倒腾给大明。 拉姆·维德哈哈大笑。 这时,喝的醉醺醺的衡王跌跌撞撞地走来,口中喷着酒气说,“埃米尔,本王助琳达成为满剌加的苏丹可好?” 拉姆·维德脸色一变:“衡王殿下醉了,女子怎可当苏丹!” “那就让我们的儿子当苏丹!” 拉姆·维德傻眼了。 “埃米尔,今后满勒加和大明的关系将牢不可破。”衡王笑道。 “满勒加和大明的关系牢不可破!”宴席上响起翻山倒海的声音。 70 第四百零九章 最成功的一次抱大腿 (改文中……) 大明和鞑靼进入战争状态,联姻万万不可能。宗室们没了反对的强大动力,自然不会为难衡王的女人和孩子。 宗人府召集了上京给弘治帝贺寿的所有藩王,对宗室娶外族女子达成统一协定:混血儿不可成为世子、世孙。也就是说,衡王刚出生的儿子今后不能继承衡王的王爵。 宗室承认了琳达的身份,并把她写入皇家玉牒中。毕竟她的孩子是满剌加的苏丹,这点体面要给的。 弘治帝亲自给新生儿取名朱厚焻。间接确认了孩子的身份。弘治帝重病,等闲不会费神地给藩王的子孙赐名。 朱厚照给刚出生的小堂弟送了五艘大明宝船。 喜得衡王对敬酒来者不拒。醉到第三天才醒酒。 衡王烂醉如泥的时候,内阁已经商议好如何把朱厚焻推上满勒加苏丹的位置。大明上下的全部注意力在北方战场,没多少人关心满勒加的事。满勒加地理位置很好,可他们又没船队,才不想望洋兴叹。还不如发一笔战争财来的实在。 短短几天之内,内阁搞定的不止满勒加,还有古里。 内阁笑纳了古里送上的寿礼——科钦城。把丁忧期满的杨廷和派往科钦城担任总督。杨廷和将带着科钦总督府的百名官吏,与古里使者一起回国。 “介夫,你到了古里一定要和萧公公打好关系。科钦总督府能不能扎稳脚跟,全得看萧公公的本事。”刘健当着朱厚照的面叮嘱杨廷和。 趁着丁忧逃过一劫的杨廷和苦笑。丁忧复职后还是逃不过内阁和太子见的争斗。太子用大价钱养着2万远征军,远征军在古里投入了无数的心血。内阁派出一百官吏就想夺下远征军的成果?痴线妄…… 朱厚照一脸笑呵呵:“本王会给萧敬去信说明情况。先生尽管放手去干。大明必须在古里所在的大陆上拥有一块我们的土地。那是大明的千里眼、顺风耳、桥头堡!” 古里港的繁华比满勒加更甚。古里国当权者把敌对势力拥有的科钦城送给大明,主意打的啪啪响。古里所在的大陆离大明实在太远,如果能用比较温和的方法解决落脚问题,大明愿意当一回古里的刀。 “古里是中西方贸易的必经之路。古里的回回人和西方意大利商人垄断贸易,赚得盆满钵满。古里不想葡萄牙人压在头上,也不想大明压在他们头上。那面局势极其复杂,先生多多保重。” 朱厚照为杨廷和掬一把同情泪。他给杨廷和留了一个油水丰厚的职位,没想到内阁会把他调往科钦。满剌加离大明两三个月的航程,那里又有大批的汉人。梁储去了满勒加没听说有什么水土不服。古里、科钦可不一样。海上来去一回需要一年,气候、环境、饮食和大明差异巨大。远征军有很多人在古里水土不服。萧敬信上说,远征军内部已经用宝石换泡面了! “殿下没意见?”杨廷和诧异万分。 朱厚照奇道:“大明迟早有一天是本王的,本王为何要有意见?”古里国会帮着远征军一起攻下科钦,并将负责说服周围邦国承认大明对科钦的占领。到时候迁过去一批移民,把科钦变成大明海外飞地。比他原定的计划好。 到时候能缩减远征军数量。养海军太费银子了!他都想尾随西班牙人去有银矿的新大陆抢银矿了! 刘健没好气地道:“殿下应该提议宗人府把犯了大错的宗室流放到古里。” 国战是一个契机,让内阁和太子关系缓和的契机。朱厚照铁了心要抢鞑靼人的地,势必在很多地方让步。内阁为了大明安稳,适当放宽尺度,允许朱厚照胡搞。 朱厚照交出海外的利益。内阁在异族归化、通婚上高抬贵手。别看这两件事情不大,涉及到了华夏人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血脉观念,朱厚照遇到的阻力比清丈田亩都大。 大明和鞑靼闹起来,最慌的应该是刚被朱厚照忽悠着通婚的年轻夫妇、以及他们的族人。内阁也是在朱厚照放弃古里、提出交换条件时才得知了此事。百姓通婚也就算了,还偏偏都是有点身份的人。刘健逮着机会,批评朱厚照思虑不周。 朱厚照认真受教,坚决不改,“朝廷和鞑靼打仗是一回事,百姓间通婚又是一回事。婚姻是传播华夏文明最好的办法。等把鞑靼收拾的服服帖帖,本王再当一次红娘,给两族青年牵线。” 出口罩挑了三对典型。进行物质和名誉奖励。 泰宁卫都督之女。嫁给凉州卫千户的儿子。朱厚照让青土城。站在青土城的。送去了百两黄金,以奖励泰宁卫,守卫哈密之功。 另两位世仆六王刚提拔起来的两位年轻的千户。他们分别取了甘州城内,一举人。一县尉的女儿。两人都是归化蒙古族人,在掩护与鞑靼铁骑铁奋战一天一夜的甘肃镇将士撤退时居功至伟。没有他们,奉命守卫哈密仅存的2000多将士也将埋骨战场。 “不必。两地不属于朝廷管辖。再者,草原不仅是鞑靼的草原,鞑靼也不止达延汗一股势力。我们要联合一切可以合作的势力,以分化敌人。散装的草原最符合大明的利益。”朱厚照摇头。 刘健轻笑:“殿下能说出这番话,看来没有被气昏。”笑得一脸温和的刘健表明他的态度。 紧跟着英国公表态:“哈密战场鞑靼出动5万5前多铁骑。根据前方情报,为鞑靼所有主力部队。鞑靼主力仅存一万左右,没有反攻的能力。臣赞成殿下的调兵。” 取达延汗项上人头者授以公爵!公爵啊!武官们热血沸腾! 刘大夏同兵部左右侍郎低语了几句后道:“土鲁番接连损失军队,满速儿形如丧家之犬。东察哈尔汗国已是强弩之末。攻打安乐城,拿下土鲁番地区,可!” 仗打到这种程度,还能反对吗? 大明高高兴兴过万寿节,鞑靼起兵。 太子好土地,又好面子。 如果真能一举拿下土鲁番和河套地区,阴山、天山、火焰山将成为北面与西面天然的屏障,中间隔着几个大沙漠,重新建立北方防线可行性很高。从战报上看,地雷战效果斐然。结合铁网,或许效果不会比长城的防御差。 70 第四百一十章 都赶出城 火州,土鲁番的腹地,距离土鲁番王城安乐城只有三十里的距离。守在城中的甘肃总兵刘胜只要下达攻击命令,不需半个时辰便可兵临安乐城下。 为了这场大战,御马监、囚牛商行在西北大肆收购战马,加上青土城养的战马,甘肃镇出动的5万都是骑兵。一人一骑,为了长途奔袭打闪电战做准备。囚牛商行为让哈密成为满速儿、达延汗的坟场,不惜成本占据了哈密一半以上的商业活动,用三倍工钱笼络住哈密人。太子府为了说服把真帖木儿迎来哈密的阿孛剌,金钱腐蚀、美人计、离间计都用上。 一切原本很顺利! 谁知达延汗竟然让四万铁骑带上一家老小乔装成牧民,分批迁到哈密。导致大明对鞑靼兵力判断失误,暴露出巨大的防御漏洞! 大帅应该在家中安详的离去,而不是……马革裹尸还! “呜呜呜……”刘胜对着早已经揉烂的战报大哭。战报最后有大帅用自己的鲜血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站稳火州!” 大帅临死前还念念不忘此战的战略目标。 “大帅,末将有生之年一定要打到草原,替您报此血仇!”太子上位,朝廷的边军防御策略渐渐改为主动进攻。等太子再大几岁,一定会转守为攻,让大明出出这些年遭鞑靼掠边的恶气。刘胜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此刻并不时复仇的好时机。鞑靼人在草原上来去如风,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踪影。王威宁伏击鞑靼军打了胜仗后,鞑靼人轻易不会上当。 刘胜握紧拳头,暗暗发誓早晚要替大帅报仇。 “我要找你们的主将!” “我认识囚牛商行的皮掌柜!” “我是大明的朋友!” 城防外围,有戴帽子、穿大袍貌似学者的老人在大喊大叫。回回善于经商,太子让囚牛商行打着做生意的旗号到处接触可以被拉拢的朋友。那人喊得真实性很大。 刘胜擦干眼泪。他现在不是只负责打战、防守的将领,而是总揽全局的统帅。要维持好后方安定。 土鲁番三面被天山山脉包围,只要防守一面就能守住。彻底截断混乱的西域通往大明的道路,保证大明西部安全。大帅不止一次强调过此事。还说如果能把鞑靼赶到阴山以北,凉州、甘州、榆林等北方多地百姓才能真正过上安定的日子。 刘胜拉长了脸问:“你有什么事?” 大明很久没有在外面驻兵的经验。刘胜一时还真拿当地人没办法。 大军刚拿下柳中城的时候,被当地人烧了随军携带的十天干粮。刘胜不是后台很硬的朱厚照,惹不起御史言官,不敢在外大肆杀害手无寸铁之人。他下令把柳中城里的原住民赶到城外,没拦着他们收拾家当。边军虽然也不富裕,但也瞧不上当地人的破铜烂铁。 火州离安乐城很近,居住当地的人并不多。刘胜收到大帅的死讯,没心情下达驱赶令。不知道又闹什么了! “贵方的士兵强占年轻女子,请给我们一个说法!不惩处罪犯,老朽恐怕压不住大家的愤怒。”老者情绪激动,不标准的大明官话中夹杂着口音。 刘胜听起来很费力。但他听清了两个字,强占! “贼你娘的!大帅尸骨未寒,有心情玩女子?二锤子,老子非把你的蛋打出来不可!”刘胜怒容满脸,一把提起佩剑大步流星走向出事方向。 案发地围着很多人。有女子哭泣不止,有卸了盔甲、裤子都没提上的明军士兵。当地人叽里咕噜地怒吼,虽然听不明白也知道肯定不会是好话。同一小队的士兵抱着战刀冷漠地盯着犯错的人。 大帅赏罚分明、爱兵如子,愿意提拔有能力的人。在朝廷对边军待遇极差时期,经常帮助家里有困难的将士,在甘肃镇受广大将士的爱戴。大帅遇难,竟然有人……那人犯了众怒。 那人也是精虫上脑,在同伴鄙夷的眼神中瑟瑟发抖,求他们替他说好话。得到了周围一群冷漠的脸。 “本帅下过令,轮值防守者不许卸甲!”刘胜找了一个理由,一剑刺向那人的胸口,“督军公公,把此人记为战死吧,那样他的家人还有得到朝廷的抚恤。” 刘胜好声好气地和随军太监商量。辽东镇曾经出过杀良冒功的事,太子命随军太监专门负责记录军功。督军并不干涉将领打仗。 督军太监很好说话。很痛快地把那人记在战死簿上。太子爷看重的战事,太监们绝对不敢拖后腿。太子爷对手下很大方,从不打骂手下,但也从不宽恕犯错的人。 刘胜低头擦干净佩剑上的血迹。“烧了,把骨灰带回去。” 看了一眼哭泣的女子,掂了掂荷包的分量,把荷包扔在女子脚边。太子在军制改革时曾说过,能用钱解决掉的事就别怕花钱!反正太子有赚钱的本事。 给了补偿,杀了犯事的人,当地人的情绪立刻平复了下来。但眼中闪烁着仇恨,就像他们看掠边的鞑靼人一样。程长吏当时就说了,打下土鲁番容易,要想和信仰不同的当地人处理好关系很难。后续就要看太子用什么方式统治土鲁番。太子府不适合,最好是朝廷管辖。 刘胜心情烦躁。让他打仗没问题,若要他思考上头的想法,还不如给他一场硬仗。以前还有大帅在前面顶着。 老人看到领兵将领两话不说杀了犯事的士兵,心中一喜。明军想要在此扎根,肯定需要他们当地人配合! 以他的商队和囚牛商行的往来,他应该可以得到明军的礼遇。满速儿在国内残害手足,把可战之兵调往哈密,结果一败涂地!国内已经抽调不出足够的士兵反击了。归顺大明才是出路。大明距离此地很远,不可能直接管理。大明封了哈密忠顺王,一直当甩手掌柜。如果……他是不是能扶持一个土鲁番忠顺王出来? 老人满脸笑容地上前套近乎:“将军……” 刘胜连个眼神也没给,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老人被刘胜的亲卫拦下。 “让城里的人带上家什出去!”刘胜下达了驱逐令。 懂大明官话的老人大惊失色。 刘胜在等太子的下一步命令。在命令到达之前,他不准备为了后方的糟心事烦心。军粮被烧,要从哈密调粮食过来。运粮队怎么还不来!再不来他要去安乐城抢粮食了! “八百里急报!”插着红骑的信使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来到了城外。 70 第四百一十一章 土鲁番亡 (改文中……) 信使一来,明军将士的目光全都聚焦而来。 “太子会如何决定?” “肯定让我们坚守。还能找达延汗报复?鬼晓得躲到那个犄角疙瘩!一个大汗,号称要一统漠南,如同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像什么样!有胆子就露头啊!” “只要达延汗敢露头,二十八星宿就能把人解决了,哪还轮得到我们去给大帅报仇。” “都去找达延汗,谁来守边!达延汗能趁我们分兵的时候增兵突袭,就不怕在我们满草原找人的时候抄了我们的家?” 又有人道:“太子至少也要让我们把安乐城打下来吧?就差一口气了。” “所以说你就是个大头兵。打下来不难。仗打到这一步,该考虑怎么站稳脚的事。土鲁番后头还有一个东察哈尔汗国,还有众多的当地人。你以为真能把所有人从这里赶出去啊!” “不会让我们退回哈密吧?留守哈密的2万人只剩下2000人了。”有人边说边哭。 “不知道……” 刘胜焦急地接过急报,越是心急越是拆不开火漆。 满头大汗地拆开,看到急报中的内容,不可置信地把急报拿近了瞧。揉揉眼睛,确定没看错上面的内容。 “主帅,急报上说了些什么!”将士们等着急了。 “主帅!” “主帅你倒是说话啊!” 刘胜抖着手泪流满面:“太子宣布大明和鞑靼打国战!调动天下兵马,不把鞑靼人赶到阴山以北不停战!” “嗷~”现在将士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和鞑靼打国战!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太子竟然为了战死的大帅发动国战! 刘胜大喊:“太子还命我们攻下安乐城,确保侧面战场安稳。兄弟们,迅速准备进攻!攻下安乐城,本帅要申请调到北线战场,替大帅报仇!” 将士们不管全线开展的困难有多大,也不考虑拿下土鲁番后的管理和防守问题。太子做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乐得将士们高呼“太子万岁”。 五十多年前瓦剌打到京师城下,瓦剌走了又来了鞑靼。这些年边军死在鞑靼手上的不计其数,鞑靼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抢走财物、杀死边地百姓。忍了这些年,终于可以痛痛快快打一场了! “太子万岁!” 安乐城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吓得正在收拾行囊的当地人加快了速度。 “太子千岁,是千岁!”监军太监原地跳脚,“不准乱喊!改口,都改口。” 一扫郁闷之情的将士们哪还听的进监军的话,他们有的驱赶火州城里的当地人尽快离开,有的擦拭战刀、维护火器准备战斗,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安乐城前。 “主帅,要不要把城里的当地人驱赶到安乐城前?我们找些人混进去打开城门?”有将领出主意道。 刘胜一拳打在对方钢甲上:“不把人打服,让以后接管的守军时不时遭到骚扰?接下来重点是北上,若侧方不安稳,你还想让分兵过来守城?” “土鲁番还能抽出多少防守力量!让大家把一窝蜂、手雷往同一段城墙上扔,城墙塌了我们一起上。淹都把安乐城里的人淹死。” “攻下城,记得第一时间把当地人赶出去。”刘胜一颗心已经飞回甘州,不想在此地浪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刘胜根本用不着战前动员。等最后一个火州人踏出城门,将士们立刻上马,向安乐城奔袭而去。三十里路,当先头军抵达安乐城下时,还有骑兵没出火州城门。 火州人甚至来不及给安乐城通风报信。 朱厚照一脸笑呵呵:“本王会给萧敬去信说明情况。先生尽管放手去干。大明必须在古里所在的大陆上拥有一块我们的土地。那是大明的千里眼、顺风耳、桥头堡!” 古里港的繁华比满勒加更甚。古里国当权者把敌对势力拥有的科钦城送给大明,主意打的啪啪响。古里所在的大陆离大明实在太远,如果能用比较温和的方法解决落脚问题,大明愿意当一回古里的刀。 “古里是中西方贸易的必经之路。古里的回回人和西方意大利商人垄断贸易,赚得盆满钵满。古里不想葡萄牙人压在头上,也不想大明压在他们头上。那面局势极其复杂,先生多多保重。” 朱厚照为杨廷和掬一把同情泪。他给杨廷和留了一个油水丰厚的职位,没想到内阁会把他调往科钦。满剌加离大明两三个月的航程,那里又有大批的汉人。梁储去了满勒加没听说有什么水土不服。古里、科钦可不一样。海上来去一回需要一年,气候、环境、饮食和大明差异巨大。远征军有很多人在古里水土不服。萧敬信上说,远征军内部已经用宝石换泡面了! “殿下没意见?”杨廷和诧异万分。 朱厚照奇道:“大明迟早有一天是本王的,本王为何要有意见?”古里国会帮着远征军一起攻下科钦,并将负责说服周围邦国承认大明对科钦的占领。到时候迁过去一批移民,把科钦变成大明海外飞地。比他原定的计划好。 到时候能缩减远征军数量。养海军太费银子了!他都想尾随西班牙人去有银矿的新大陆抢银矿了! 刘健没好气地道:“殿下应该提议宗人府把犯了大错的宗室流放到古里。” 国战是一个契机,让内阁和太子关系缓和的契机。朱厚照铁了心要抢鞑靼人的地,势必在很多地方让步。内阁为了大明安稳,适当放宽尺度,允许朱厚照胡搞。 朱厚照交出海外的利益。内阁在异族归化、通婚上高抬贵手。别看这两件事情不大,涉及到了华夏人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血脉观念,朱厚照遇到的阻力比清丈田亩都大。 大明和鞑靼闹起来,最慌的应该是刚被朱厚照忽悠着通婚的年轻夫妇、以及他们的族人。内阁也是在朱厚照放弃古里、提出交换条件时才得知了此事。百姓通婚也就算了,还偏偏都是有点身份的人。刘健逮着机会,批评朱厚照思虑不周。 朱厚照认真受教,坚决不改,“朝廷和鞑靼打仗是一回事,百姓间通婚又是一回事。婚姻是传播华夏文明最好的办法。等把鞑靼收拾的服服帖帖,本王再当一次红娘,给两族青年牵线。让他们下一代接受汉文化教育,把友谊天长地久传播到草原的各个角落。” 70 第四百一十二章 打仗费银子 冷兵器时代,男人们骑上战马、挥舞战刀和敌人拼杀的场景,能让所有见到的人热血沸腾。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宏大的场面,在两个月亮世界没个上亿的视频后期制作投入出不来那个效果。可这不是“game over”后可以再开一局的游戏。战场上的残肢遗体和一地鲜血,也不是刷新后一切清零的数据。 朱厚照放下哈密大峡谷的战损文书,幽幽叹了一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朱厚照不擅长诗词。诗词考验文学素养和艺术细胞,不是单单记忆力好、博采众长就能下笔如有神。然此时此刻,看到列出的个死难者名单,千头万绪下吟出这句诗。这只是大峡谷一战的战损,还不包括东天山、哈密、土鲁番的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战斗。 战死者背后是无数个父母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 再加上战马的折损、炸毁的哈密城、东天山太子府,军粮、盔甲、火器弹药的损耗,估计吞下土鲁番、平定哈密一系列操作下来至少要200万两银子。拿下土鲁番,立马要建铁网长城、修路搞基建、建设哈密宣慰司,肯定又要花上个百万两。 朱厚照瞅着粗略罗列出花费清单发愁。 五十万大军北上,又要投入庞大的军费。 也难怪文官们会反对战争。太费银子了啊! 今年出动远征军,很多海船变战船,海贸收入锐减。囚牛商行国内的盘子庞大,每月的收入额看似很多,刨去开支也结余不下多少银子。盐税降低,国库今年的收入也少了。 在举国动员北上、群情高涨的时刻,千万不可泼一盆冷水下去。浇灭了大家的热情,下次再想鼓动起战争狂热会千难万难。朱厚照有预感,在他当政期间,战争不会少。不是他想要发动战争,而是世界的局势倒逼大明不得不扩张。瞧瞧大明周围,近十年来消亡了多少国家、又出现了多少新兴国家! 战死者的抚恤金不能少,官员的俸禄不能少,兵饷不能少还得增加。哪方面都不能节流! 只能开源了呗! 朱厚照十指相扣,靠在椅背上沉思。 抢劫来钱最快。假盐引弄得盐商们乃至商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宜再撸他们的羊毛;私下下海赚暴利的海商,早两年就被东厂刮掉一层油投入囚牛商行的扩张中;和日本连续贸易了三年,货物价格趋于稳定,他们国内的采金、采银也到了一定的极限。 和西方贸易赚的差价最多。远征军在古里站稳,海船把周围国家跑了一个遍,短时间内不可能突然弄出一笔银子来。北上草原丝绸之路耗费时间太长,他派人和月即别联系,想要合作通商,还没得到反馈。估计等大明占下土鲁番的消息传出去,月即别就会有回应。 朱厚照可算体会到了缺钱的难处。也难怪先皇会弄出传奉官卖官、卖监生的名额等诸多昏君才有的举措。先皇其实国内四处造反,军费开支也是巨大的。他有皇帝爹打下的基础,手头算是比先皇宽裕。 为今之计,只能……借钱了! 三年前《告宗室书》统共借了不到50万两,其中还得扣除衡王、泾王的开府费用。宗室可是把朱厚照好生羞辱了一遍。朱厚照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低声下气,借不到钱。关键时刻,还得靠两个月亮世界包装高大上的金融投资理财项目。甚至还可以采用民间集资模式。 操盘的工具,朱厚照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大明皇家钱庄只筹备了一两个月,银币的铸造速度也还赶不上消耗,但架子搭起来了不是!是时候展现钱庄的作用了。 “啪!”朱厚照双手一拍,找到了贴补财政赤字的办法。 “黄献,传伦文叙、李梦阳。” 黄献高亢地答道:“是。” 黄献心道:小爷终于想到来钱的法子了。总算不用偷卖宫中馆藏之物。他真怕今后小爷无颜见列祖列宗。 北上作战的备战要投银子。户部东挪西凑拿出了50万两,余下的不少是通过黑市把皇宫里的宝贝卖出去。 神龙不见神尾的东厂厂公陈宽不是在暗地里调查不轨者,而是替朱厚照处理“赃物”。朱厚照暂且只卖了郑和从西洋带回来的东西、元朝留下的宝贝,还没向祖宗遗产下手。主要也是因为很多东西都是大件,少了太引人关注了。字画等价高的宝贝都在皇帝爹手上,不方便偷。 为了打仗,朱厚照拖延了乾清宫、坤宁宫、端本宫的重建。不好意思再抢皇帝爹的心爱之物。 “臣伦文叙、李梦阳参见太子殿下。” 两人在黄献的带领下,来到了神秘的集义殿二楼小会议室。这间会议室只有太子府左长吏程敏政去过一次。程敏政之后去了哈密东天山,才有了哈密的巨大变动。太子在此召见,吓得两人手心出汗、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 “坐。”朱厚照招招手,笑呵呵地招呼两人。 黄献转身关上小会议室的门,兢兢业业守在门口。留下做会议记录的段聪给两人泡好茶,安静地回到书案前提笔做准备。 会议室很简陋,只摆着一张圆桌、八张铺上坐垫的靠背椅、一张茶几、一个烧水的火炉、四只制冷的冰鉴。隔音效果极好。李梦阳透过二楼会议室的玻璃木框窗,能看到文华殿空场上来来往往的官员,却听不见丝毫的声音。 “找你们是想告诉你们,钱庄开张的时机到了。” “发行银币只是基本业务。这个让文吏们操心就成。” “本王要你们把控融资项目。” “别急,本王知道你们不懂。你们只要坚守本王定下规矩即可。和钱打交道的项目不需要你们有多灵活,只需要你们向言官一样刚正不阿。本王接着还会从都察院、六科往钱庄调人。你们注意照章办事。” “什么是融资项目?类似江南为了拍卖盐引而出现的醉月轩等拍卖会。唯一的区别是每一期每份售价公开透明,到期按照承诺支付钱款……” 朱厚照和李梦阳、伦文叙在小会议室聊了很久。聊到夜黑风高,一众朝廷股肱之臣忍不住睡意在文渊阁东倒西歪睡着了。 “看来太子想到办法,我们拿不下囚牛商行了。”谢迁谢阁老一脸遗憾。 70 第四百一十三章 烟草税小道也 (改文中……) 三位阁老摒除一切杂念促膝交谈,得出“太子手中不可有钱,一有钱就折腾大家”的结论。 文人向来不在意商人。以前他们小瞧了经济对政治的影响,对太子经商没有太过反对。他们甚至在看到东厂收集的一大摞官店违法乱纪、欺压百姓、偷税的证据后,收回所有官店并交给太子。 那时还觉得太子收回官店、提高天下官员的俸禄是一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大好事!谁知道原本的官店、皇店都成了囚牛商行的下级门店,加速了囚牛商行的扩张。 乃至于让囚牛商行成为力压各大商帮,成为大明最庞大的商行,影响到了朝廷和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囚牛商行可不是什么下金蛋的鸡,而是能赚钱的西厂! 只不过现在的囚牛商行绝非阁老们一句话就能拆分了事的。囚牛商行招收了众多官宦子弟、国子监求官不成的监生,搭建了一套仿造朝廷的事业编制。在囚牛商行服务满25年的人,和宫人一样享受每月领取养老金的待遇。官员们还没养老金一说呢!弄得各衙门缺少吏目办差。吏目们都跑去囚牛商行,不为别的,就为了临老不干活白得一份工钱的福利。 北上作战、建立长达几千里的地雷铁网长城需要投入大量的财物。太子从何处捞钱?假盐引、假银锭让百官和商人伤筋动骨。牵动到各方利益的事,谁都不能袖手旁观。 守在文渊阁的官员们和三位阁老一个意见。朱厚照留李梦阳、伦文叙的时间越长,越显得事情严重性。他们让工部送来了折叠行军床,铺在文渊阁、文华殿各个角落休息。就算太子让两人守口如瓶,他们加一起连番盘问也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一直等到天际鱼肚白,集义殿的会还没散。股肱之臣都是一帮年事已高的老头,习惯性早起。他们一夜没睡好,各个焉了吧唧的。 “诸位大人是否要用餐?”东宫典膳局的邱聚笑盈盈地给官员们请安。 官员们立刻警觉。东宫里没好人!别以为典膳局就是负责做饭的厨子。太子给手下安插职位和他们从事的事情关联性不大。典膳局的伍善打着为太子寻访美食的棋子在西北方活动,听说几个月前去了撒马尔罕。 邱聚的职位比伍善高。虽然邱聚是东宫老人,可太子用人只看能力不看资质。邱聚肯定比伍善更能干。不少人怀疑邱聚专门负责情报网。从种种迹象看出,太子在西北方的消息来源不止锦衣卫的二十八星宿一个。 刘健处之泰然:“麻烦邱公公替我等备餐。” 他们守在这,摆明了给太子压力让太子公布交代李梦阳两人的内容。太子需要百官全力支持北上驱赶鞑靼,不会在此时和他们撕破脸。刘健能心安理得享受邱聚服务的另外一个关键因素是,弘治帝还在呢! 邱聚马上让东宫宦官摆上各色餐点。米粥、包子、面、馄饨,牛奶、豆浆、奶茶等南北小吃应有尽有。 东宫大方的让官员们心有戚戚。 一定没好事。 “邱公公有何事不妨直说。”李东阳笑道。 邱聚笑呵呵:“请诸位大人先行用餐。饿肚子的时候头脑也是不灵活的嘛。” 刘健冷笑:“邱公公这般说,我等安能吃得下?”皇上从宫里精心挑选宦官伺候太子,怎么都选了一群老阴货! “快说吧。除了太子现在还想发动海战,本官没什么接受不了的。”马文升可太怕朱厚照两线开战了。他催促着立刻封赏哈密大战的将士、让兵部给他们留了调往北线的机会,就是抱着督促他们尽快解决土鲁番的念头。 邱聚一脸堆笑:“看诸位大人说的。奴婢只是小小的宦官,哪能插手国战这等大事。” 邱聚得到一群人的白眼。文官和宦官向来不对付。有王振的前例在,文官们一直害怕太子的好战是受到宦官们的影响。也就是太子实在太能折腾了,折腾到连司礼监都怕,文官们才打消了这个想法。但他们还是认为太子折腾的性格受到宦官们的影响。 “奴婢瞧诸位大人精神不济,是否要尝尝国外提精神的玩意儿?”邱聚让人捧来了烟斗和烟丝。 困得哈气连连的左都御史戴珊先行尝试。这是在宫里,难道还会怕太子谋害他们吗?弘治帝还在呢。 在宦官的指导下,戴珊用力从烟斗里吸气,嗓子一阵难受咳了起来。咳了几声,感觉人精神了些。于是吞云吐雾一番,浑浊的双眼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的确能提神。” 邱聚一阵大笑。笑声刺耳,脸上止不住的讽刺。 “这东西不但能提神,长时间吸食还会上瘾。不过上瘾的念头没有罂粟壳、五石散强烈。大致上和有茶瘾、酒瘾一样。本质上还是看个人的意志力。” 戴珊脸色一变,瞬间把手上的烟斗摔在地上,怒骂,“阉贼!” “左都御史大人稍安勿躁。短短几次不会上瘾,也不影响您的健康。烟草和酒一样,能起到解压、暂时麻痹人的功效。”邱聚蹲下,捡起地上的烟斗,用衣袖擦拭后强塞到戴珊手上,“酿酒糟蹋粮食,种植烟草却能提高百姓的收入,增加朝廷的税收。” “估计几年以后,诸位大人到处都能瞧见吸烟的人。虽然小爷让奴婢等人先卖给西北的外族,不过销售的时候,也不能保证大明百姓不会吸食。” “大家准备撤离。”满速儿沉痛地对安乐城的居民道,“明军不会滥杀手无寸铁的人。他们也留不了多久。大明开国时打下了很多地方,甚至达到捕鱼儿海抓了元朝贵族。最后呢?不还是退回九边,把地方还给蒙古人了。你们留下,当本汗的眼睛和耳朵。待到时机成熟,本汗定会夺回安乐城。本汗相信,这一天……” “轰隆隆!”安乐城城墙塌了。 满速儿给安乐城居民灌下的希望之光被轰鸣声打断。 仿造中原筑墙技术而建的王都城墙,经不起一窝蜂、手雷的集中攻击。如果明军有耐心等待火炮推来,城墙会塌陷的地段会更多。 70 第四百一十四章 狼来了的招数无用 朱厚照曾经也是个老烟枪。一个月的烟钱和饭钱持平。 吸烟有害健康,但人遭受生活、工作压力的时候需要排解。喝酒容易在直播的时候口嗨,砸掉自己的饭碗。 以前朱厚照戒烟失败的时候骂过发现烟草作用的人、骂过故意传播赚钱的人。没想到很多年后,他成了自己曾经骂过的人。 人啊,永远都是用屁股决定脑袋做事。 以他现在的身份,能轻视的了那点烟草税吗? 他还想建烟厂,把战场上伤残退伍的弄到烟厂去。 不过,场面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烟草是一种野火烧不尽的植物!国外已经有了,本王总不能冲到别人的地盘把所有的烟草毁了吧?既然烟草能挣银子,这银子还是大明自己挣。” 朱厚照转而拉下脸,不悦地道,“邱聚,本王交代你尽量不要把烟草卖到国内,你怎么拿给拿出来了?往国内卖的烟盒上,一定要印上‘抽烟有害健康’几个大字提醒大家。” “奴婢知错了。”邱聚老老实实认错。 他是皇宫里第一个抽烟抽上瘾的人。清楚烟草开卖后根本拦不住人抽烟。聪慧的小爷也明了,因此定下专设烟草铺售卖、对内不宣传的策略。邱聚有自己的小心思,先和官员们通气省的最后成为背锅侠。小爷身边能人不少,可最终,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只有一个。 朱厚照扫过刘健等人手里拳头大小的和田玉,拍了下额头,“看把本王忙的,都忘了给顾问们送去美玉。黄献,挑一些好的送去。” 刘健告诉自己不气。太子重用新人,也愿意请教老臣……就挺好的。 “你们也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上朝。本王会在朝堂宣布钱庄明日开业。散朝后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日有你们几个忙的。” 朱厚照没一点架子,拿起一双没人用过的筷子,端了碗鸡丝米粥喝了起来。 “邱聚,驻守土鲁番的将士说送去的酱黄瓜、辣椒肉酱不错。拿去放到囚牛商行卖。如果卖的还不错,让密云再建一个酱料作坊。” “小爷,”邱聚一脸为难,“密云作坊怕是没什么空地了。您前不久才让那里建铸币厂。” “是吗?那就让陈云之买地呗。”朱厚照在脑子里算了一下,这三年里陆陆续续开了不少作坊。密云作坊好像真没空地了。以后不能什么都往密云一地建,得把不同的产业分开。 邱聚小声提醒:“密云已经没空地了。” “不是吧!本王记得三年前那片偶尔会有鞑靼人骚扰,几乎都没什么人。20万流民安顿在那小半年都没人发现。”朱厚照往粥里倒了小半碗辣椒肉酱,看得刘健眼角直抽抽。 满剌加送来的辣椒配菜在“酒中仙”大受欢迎后,坊市上一把辣椒卖到了一钱银子,还经常买不上。种子铺也见不到辣椒种子,打听下来,只有板桥皇庄一处有种植。辣椒产量上不去,唯有宫里、军队有少量配给。一瓶手掌高的辣椒酱流到外头,卖价在5~10两银子之间。太子吃的不是酱料,是银子! 邱聚轻笑:“小爷威名远播,哪还有鞑靼人敢去密云。” 密云作坊周围的地,先是被攒下工钱的雇工们买下。随着密云作坊规模越来越大,人口流动越来愈多,商人、权贵接连来此买地。他们或是置产业,或是出租、或开作坊占着位置便利方便接密云作坊吃不下的单子。密云成为继顺天府之外,北直隶第二热闹之地。 “既然这样。就把酱料作坊开到古北口外。今后鞑靼更没有贼胆来。”关外可是有大片没有开发的土地。 刘健忍不住出言数落:“万一鞑靼在北伐之前袭扰,金贵的辣椒岂不是都会遭殃!损失太大。”自古以来调料、香料都是很金贵的东西。刘健想当然的认为辣椒很难种植且产量不高。 “呃,刘首辅,辣椒其实不贵的。价格是本王让人炒上去的。辣椒肉酱卖的贵,军中当奖励赏赐将士,才更有鼓舞人心的作用。又要打仗了,自然得多做一些方便军中赏赐。将士可以省着吃,不舍得就卖掉。拿出去容易换银子。”朱厚照露齿憨笑。 把吃看得极重的大明百姓,一旦有条件愿意在吃上面花钱。找到辣椒,当然得先垄断、捞一笔!其次才是推广种植,给饭桌多添几道名菜。 朱厚照愿意和有战功的将士们共享垄断辣椒的利益! 刘健无话可说。太子在赚银子上的天赋无人可及。 朱厚照吃完,大步流星走向司礼监。钱庄的事,需要司礼监和户部一起盯着。他有些话要交代李荣他们。 朱厚照一走,刘健等人没有给李梦阳、伦文叙吃饭的空闲。 “太子都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李梦阳人有些恍惚,一夜未睡,反应有点慢。“照……规矩办,不得徇私。我们只是托管钱财。赚的是托管费。业务办完,一旦离柜概不负责。” “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官问的是太子要你们办什么事。” “开钱庄,收银子、发银子,就这样。”李梦阳看上去不太清醒的样子。 伦文叙同样是一脸呆滞:“太子交代了很多规矩,让我们按照规矩来。规矩定下,哪怕是太子殿下亲至都不能破例。” “具体到底是什么!”刘健问的火大。这两人到底是真傻了还是装傻! “卖能让钱生钱的金融项目。收了钱,到期按照合同数额还给客户。”一整晚,伦文叙耳边都是朱厚照不停的念叨。反反复复念叨相同的内容。太子不休息,他们也不能休息。太子说,钱庄关系到大明能否再现汉唐盛世的关键,一点都不能有闪失。 刘健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什么项目?”太子打算用假盐引坑人的时候,好似提过玩金融他是高手之类的话。 “一种是存款。1000两起存,根据存款期限有不同的利息。一年的话,到期支付1050两。三年期的话,到期支付1200两。未到期之前银子无法取出。” “还有一种是购买铁冶基金。同样1000两起买。一年后能拿多少,看铁冶作坊一年的收益情况。铁冶基金会拿着大家投资的银子扩大铁矿开采、铁器铸造,把产品卖到日本换金银。当然,如果铁冶作坊亏了,到时返还的银子也会减少。” “听着怎么那么像醉月轩庞氏商行投资再现。到现在那帮人还在扯皮。狼来了的招式,不可能再生效。”刘健不认为还会有人上当。 李梦阳、伦文叙摇头。两人听了一晚上还是没懂基金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们只需要按照太子制定下的规则办事,也不必弄懂。 70 第四百一十五章 管用就行 (改文中……) 让刘健大跌眼镜的是,早朝上太子刚宣布钱庄明日开业、开通储蓄、基金购买,立刻受到勋贵们的欢迎。散了朝,勋贵们围堵李梦阳、伦文叙,想要提前购买。 “你们都忘了庞氏商行的教训了?”刘健大声呵斥勋贵。 建昌伯哈哈大笑:“庞氏商行让投资人重新募集资金凑够了200万盐引。和太子的对赌协议生肖。太子府将根据协议,以1引2两银子价格收购庞氏商行从河套开采盐。由于要北伐,太子府肯定一时间拿不出银子。经过双方协商,太子府允许庞氏商行在河套盐池开采200万引盐,庞氏商行自行运出。太子府不支付挖盐钱,也不收卖盐钱。” “庞氏商行花了不到700万两,把200万引盐弄到手上。等北伐一起,河套也算安定下来。算下来每引窝本加上买盐的费用不足3.5两。卖到百姓手里他们至少能赚5倍的银子。”英国公都感到眼红,“不过当初募得的600万是用于投资河套建盐场的投入,以及弥补庞固投入的本金。现在600万两里有一半银锭掺了铅粉,他们还在继续撕扯。” 随着朱厚照承认对赌协议,白白交出河套200万引的盐,市面上的谣言变了风向。很多人相信朱厚照在全民激愤中忏悔,默默吐出用假盐引骗的银子。如果没有假银锭的出现,当初投资庞氏商行的人投入的银子能翻五倍。 刘健听了窝火。 愚蠢! 明明是北伐缺银子,太子又打上扣在醉月轩中的百万两银子。哪怕是灌了铅粉,那里的银子至少也值400万两。太子有铸币厂,很快能铸出银币支付雇工工资、支付前期的军备开支。 全程太子实打实拿出了些什么?不过是河套的盐,河套盐池产量巨大,根本不在乎少200万引的盐。最多还有盐商们的骂声。太子脸皮比城墙厚,压根不在乎。 太子用一块没开采的盐田,已经拿到了200万,即将到手400万。投银子的人,还得等盐开采出来、卖到百姓手里才能拿回五倍收益。 这不就是长芦盐场三年开采权的另类版本吗? “日本的幕府和大名之间正在混战。和我们历史上的战国时期很像。把武器卖到日本,绝对不会亏本。估计太子要给不在计划内的北伐筹军饷,否则不会拿出来让我们投资。去年囚牛商行从日本换到48万黄金、24万白银。铁器交易占了一半。听我的,一定要买铁冶基金。基金只有100万份,每人购买上限为1000份。最多卖给一千人。明日一大早让下人排队。”建昌伯不予余力地撺掇百官购买。 到时没人怀疑他的动机。投资庞氏商行的权贵很多,太子想使诈也得估计大家抱团反对。事情是太子提议的,又有白纸黑字。大不了最后找弘治帝哭诉,至少能拿回本金。 “李主事,每份基金卖多少?”户部尚书韩文关心地问。 刘健立刻对他吹胡子瞪眼。 “首辅大人,户部刚收到大宁送来的近半年分红。当初户部买了大宁城不少席位,真的很实惠。”韩文身在其位,不得不为银子折腰。 户部东拼西凑凑出50万投入北伐,拖延了其他一些不重要的政务上的拨款。大家都在关心北伐的准备工作,谁在意山东的旱情?韩文把大宁送来的分红都换成了玉米。五万石玉米可以缓解山东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他已经和大宁市长程穆打过招呼,如果旱情进一步严重,提前支取下半年的分红,也都换成玉米。 玉米产量高的很,大宁5万亩地收获了六十多万石的玉米。达延汗用分红和黄金买走了20万石玉米。说明鞑靼同样遭遇了危机,开始囤粮食。不过鞑靼怎么接连拿出黄金,是不是在境内发现了金矿?要不要…… 韩文猛然打住,他是守正的官员。怎么能受太子影响竟想着搬空别人家的好东西。 刘健想了想。好像也没错。买基金的银子最后还是要投入北伐战场,朝廷从左手倒入右手,不亏。于是他哼了一声背着手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一份一百两。”李梦阳在众人的催促下慢吞吞地道。他东张西望,没找到伦文叙的身影。一定趁着他被人围住的时候溜走了。 英国公轻笑:“还行。还以为太子又要狮子大开口。” 英国公起了头,朝臣们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吐槽太子宰人厉害,酒中仙消费高、囚牛商行又上了一批价高的好东西云云。 “等等,大明钱庄开在哪?”在场少部分清醒的官员问。 李梦阳一囧:“太子正在安排。” “……” 朱厚照正在安排的不但是钱庄的位置,还有存款证明、基金购买凭证等相当重要的营业工具。 朱厚照想到一出是一出,事情办的的确有些急。他还美名其曰临时准备无法让人钻空子。东宫的人忙得脚不沾地,要在明日之前把重要的单据准备好。 朱厚照所有的细节交代清楚,打算回寝宫补觉。 临走前面无表情地道:“危机关头方能展现诸位的能力。本王之间没发现一人可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班。” 邱聚为了酱料作坊的事。 “用宝钞的纸张吗?” 满速儿轻而易举地混出城。心中对明军统帅的能力鄙夷不已。大明只不过仗着火器多战胜了他们。等时间一长没了补给,明军会暴露出众多的缺点。 “本汗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满速儿恋恋不舍望了眼混乱的安乐城。 等满速儿在野外找了个地方隐藏下来时,发现所有的安乐城居民大包小包、拖家带口被赶出城。明军快速修好了毁掉的城墙,在城里驻扎了起来。 柳中城、火州、安乐城里的明军连成一线,确保运输道路的畅通。明军的一切物资都由囚牛商行哈密商行负责,丝毫不需要依靠当地人。 土鲁番人被明军从城里赶出来,他们四处投亲找地方安顿,把大明灭亡土鲁番的消息传向周边各国。 “奸诈的明军!”满速儿气得差点儿吐血。 70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为了银子没下限 只要人性中有贪婪的因子存在,包装精致的投资理财总不会少了市场。 大明钱庄设在东安门外东南十王府,由临街的三处院落合并而成。昨日临街的方位开了钱庄大门,今早院墙门的三合土还没干。门口的一对石狮子,还是从顾问阁门搬来凑数的。 十王府并不是指十座王府,而是一整座由多个四合院组成的大院落,总共五六百间房。“十王”泛指所有的皇子,并不是数字。十王府的规模,足够同时住下二十多位成年但暂未前往封地的皇子。因此它也是宗室来京落脚的地方。 藩王有各自的封地,整座十王府街都是皇家产业。太子要三处院子另做他用,住在里面的宗室只得搬出去。 说句题外话,宗室成员有富得流油,也有穷的身上拿不出百十两银子的。宗室能在外随意走动的代价是一切费用自掏腰包。京师居大不易。长住一年的费用不会少于1000两。十王府能提供免费食宿。自打宗室“禁足令”作废后,十王府几乎常年住满了人。衡王等五位王爷回京能住的进十王府,还是因为他们和弘治帝血脉最近,宗室们主动腾出来的。 因万寿节的缘由,十王府六月的开销占了宫里一半的花销。要知道宫里有将近2万人!宗室总人口加起来还没满1万。七月的花销也不会少。宗室们没有离京的打算。 腾空的三个院子原住客,一位为蜀王,一位为辽王。蜀王不差钱,花高价买下了一位致仕官员的三进院,在东宫的协助下连夜搬了出去。辽王府的人占了两个院子!为了让辽王搬出来,东宫出面租了一幢大院子安置他们,还要负责整个王府在京的所有生活开支。 “辽王把一家老小带上京,看着不像来给皇爷贺寿。”布置完大明钱庄内部摆设的几位宦官坐下休息,顺便聊起了皇家八卦。 “明显是逼着小爷恢复辽王一脉的俸禄。” “咱们小爷不好相与,辽王痴心妄想吧!” “谁知道呢。不过藩王的年俸还有不同的吗?” “这得从初代辽王说起……” 说的正在兴头上,黄献带上府军前卫的卫士伴着两大箱子东西进来。“那边的五个,别聊了。把箱子里的单据摆在柜台前。“ 五人挤眉弄眼,抢着上前干活。宫人们不敢把宫里的消息随意传到宫外,但宫里头传就没什么限制。朱厚照在手下们面前交代的一番话早就传到所有宫人的耳中。大家很想知道,哪位公公有机会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 “呦,黑、绿、红、黄四色彩印!哇,还有压花呢!黄公公,这位哪位公公弄出来的单据?”五人追问黄献。黄献地位高、年纪小、看上去傻乎乎的,宫人们很乐意亲近他。 黄献撇撇嘴:“刘瑾。他找了位能多色套印的民间雕版大师。又让弘仁殿临时弄了个手摇压花机。”黄献特看不上刘瑾的人品,奈何此次脱颖而出的会是刘瑾。早知道他也参与。 “哎呦,说曹操曹操就到。刘公公您来了,有什么事要小的们办吗?”刚围着黄献的五位宦官全围上了刘瑾。 刘瑾一脸笑眯眯:“小爷让咱家兼任钱庄掌印,维护钱庄的运行。咱家过来瞧瞧。钱庄每日需要两人值守,如果你们几位有意,可以申请调到钱庄当差。” 黄献四处溜达,装着没听到刘瑾的挑衅。派到钱庄帮忙的自然都是东宫可信任的老人。刘瑾胆大的来他手下挖人。当上钱庄掌印就嘚瑟了起来,以后岂不是想飞? “哟,那可真不巧了。小的们得给小爷收拾书房。小爷就认定我们五个。”五人四散而走。 刘瑾不在意五人给不给面子,在意的是黄献的反应。刘瑾心想:还真是个小傻子,要不是有和小爷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脑子哪能在宫里混出头。 手下们的明争暗斗朱厚照全都看在眼里。就在身边,像直播一样,想装瞎都不成。竞争的结果是诞生了四色印刷的印花单据。朱厚照还……挺满意的。 单据上的日期、金额都采用蓝色印章,单据上留下客户的私人印章、签字以及填好后封印的密码。看上去正规、安全。 到期可本人拿私章、单据取款,也可委托他人手持单据和密码取款。方便客户把基金留给特别的人,或者转增他人。 密码服务只有小部分人知道。 可别小看密码服务!那可是增加存款的手段之一!在允许男人拥有三妻四妾的时代,哪个权贵家没上演过夺产大戏。爵位继承需要皇帝指定,这倒还好。家产分割的时候,在顺天府大打出手的多了去。 “想让爱妾、庶子得到家产吗?可以给他们留一张带有密码的大明钱庄存款单据。”这句话在很多面临妻妾争端难题的一家之主耳边想起。 为了扩大钱庄的存款,朱厚照发动东厂调查豪商权贵的私宅,有针对性投放钱庄存款密码支付服务广告。 朱厚照为了凑钱打北伐大战,已经没有下限了。 只要想到能增加五十分之一国土面积,一切都是值得的! 基金业务有几个托在,根本不用担心。 钱庄正午时分正式开业。百官们午时午休,不耽误他们进钱庄送银子。 钱庄三处院子,前院办业务,中院招待贵客,后院存银子。后院另有侧门出入,方便运送银子。 开业半个时辰。 “小爷,基金卖了1240份,存款有两。”刘瑾屁颠屁颠报喜讯。 来存款的不少人冲着钱庄保管的目的,短时期内不会取走。1240份基金就是12万4千两!基金最短也要一年后兑现。 加上庞固赶赴南京醉月轩,和崇王一群投资者争吵真假银锭的归属。这样一来,北伐的前期投入就够了。火药一定要多多益善。三年前的兰州大战,三年后的哈密大峡谷之战,都靠着强大的火药扭转战局。 朱厚照五指有节奏的击打桌子,边想边得意的眉毛乱飞。 “小爷,户部尚书韩文正守在侧门等着支取15万两银子。”黄献不合时宜地打断朱厚照的美梦。 朱厚照跳起来:“本王什么时候欠户部银子了?是户部一直欠着本王的银子没还!” “韩尚书说,今日朝会上小爷答应过会借银子给朝廷囤粮。北直隶、江南一代干旱,粮食欠收……”黄献越解释朱厚照眼珠子瞪的越大。 朱厚照烦躁地挥挥手:“拿去、拿去!” 总拖后腿的老天爷! 70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本王已经坏透了 (改文中……) 在北伐面前,炎热的气候和干旱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连续几年干旱,朝廷的救荒程序十分完善。户部追加15万两银子从爪哇岛、暹罗等国进口粮食,不断地充盈京通仓。只要有粮食,各官衙有序地进行拨粮救济。户部官员下地方记账,都察院明察暗访,五军都督府调动附近卫所运粮、送粮。 朱厚照被刘健请到集义殿。 “从弘治十年开始,旱情一年比一年严重。今年连遍布河道的江南都发生了干旱。大家说说各自的看法?”刘健主持六部主事以上的会议。这等动摇民心的朝政,不会在奉天门举行。集义殿大门一关,主官们可以畅所欲言。 朱厚照托着腮看着官员们热烈讨论。思绪飞到了土鲁番。刘胜占领土鲁番的消息传回,朱厚照立刻动用顾问阁事先拟好了的计策。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土鲁番有统一的信仰,管理起来一个不小心容易出事。两个月亮世界尚且没有一个妥帖的办法。也不知道王恕他们的对策有没有用。 “殿下、殿下!” “啊?”朱厚照困惑地抬头。 刘健脸上乌云密布:“殿下有何看法?” 朱厚照眨眨眼。刚刘健问他什么了? 焦芳赶紧帮衬:“以往江南洪水肆意,年年清淤河道。农业灌溉水利系统绝对没问题。老天爷不下雨,找殿下有何用?难不成还让太子殿下祈雨不成!” “天佑太子。太子殿下祈雨说不定老天爷真给面子呢!”刘健气道,“殿下,国家大事不止兵事一件。殿下一个疏忽,受苦受难的同样会是百姓。请殿下不要荒废了农事。” 刘健知道朱厚照手下有专门培育良种的人才。不知道有没有培育出抗旱的作物。 “如果本王说江南的干旱是大量种植棉花导致的,诸位信不信?”朱厚照摊摊手,“本王一直说,江南就该种粮食。哈密、土鲁番更适合种棉花。你们又不听本王的。本王能怎么办。” 刘健沉声问:“殿下的说法有依据吗?” 朱厚照翻白眼:“刘首辅可以去问老农,种了几年棉花的土地是不是普遍产量下降、变的贫瘠。种棉花特别容易的招虫害。连种时间越长,情况越差。别说遇到干旱,就算天气正常,中过棉花的田再种粮食也会欠收。江南的地下水系丰富,问问井干了没有。如果井水没干……啧啧,让户部、都察院派官员下去探访。” 刘健陷入沉思。 朱厚照眉头一挑。还真信了他的信口开河了?!板桥皇庄早发现接连种棉花会让土地肥力下降,所以对棉田特别要加大施肥力度,保证土地肥力。户部为了保证粮食产量,遏令江南棉田变稻田,又倒霉催的碰上江南罕见的干旱天。用脚指头向,也能想到江南出现很多不好听的流言。什么老天爷发怒了之类。 最近东厂的人忙着给妻妾成群的老爷们发传单,倒是没那么关系江南地区了。 “每次天灾人祸,白莲教总要出来亮个相。江南又是思想风气最开化的地方,你们多注意注意那。别北伐没打,江南先乱了起来。” 以上纯属朱厚照的经验之谈。一体党在民间和白莲教争夺信徒,对他们的套路相当了解。 刘健神情肃穆,用力抿了抿嘴角。 朱厚照拍着桌子大笑:“哈哈哈,被本王说中了吧?” “殿下怎么能笑的出!”刘健一脸悲愤。 “户部强制下令江南棉田变稻田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日。韩尚书是从南京六部调来京师的,怎么可能不清楚江南那帮官绅的德行。” “如果现在让那帮人知道种植烟草的利润是种棉养蚕的十倍,信不信江南遍地都是烟草?” “多大的事啊!” “本王会让《京报》刊登囚牛商行和日本、朝鲜达成采购缫丝的协议。他们能提供多少,囚牛商行收购多少。这样一来,江南缫丝业必受打击。纺织业是江南的支柱产业。京布的存在已经动摇到松江布的地位。缫丝再受到打击,江南一地的损失会非常大。” “本王掐住他们的脖子,江南官绅会愿意约束当地百姓,与本王坐下好好谈。” 建昌伯哈哈大笑:“庞氏商行让投资人重新募集资金凑够了200万盐引。和太子的对赌协议生肖。太子府将根据协议,以1引2两银子价格收购庞氏商行从河套开采盐。由于要北伐,太子府肯定一时间拿不出银子。经过双方协商,太子府允许庞氏商行在河套盐池开采200万引盐,庞氏商行自行运出。太子府不支付挖盐钱,也不收卖盐钱。” “庞氏商行花了不到700万两,把200万引盐弄到手上。等北伐一起,河套也算安定下来。算下来每引窝本加上买盐的费用不足3.5两。卖到百姓手里他们至少能赚5倍的银子。”英国公都感到眼红,“不过当初募得的600万是用于投资河套建盐场的投入,以及弥补庞固投入的本金。现在600万两里有一半银锭掺了铅粉,他们还在继续撕扯。” 随着朱厚照承认对赌协议,白白交出河套200万引的盐,市面上的谣言变了风向。很多人相信朱厚照在全民激愤中忏悔,默默吐出用假盐引骗的银子。如果没有假银锭的出现,当初投资庞氏商行的人投入的银子能翻五倍。 刘健听了窝火。 愚蠢! 明明是北伐缺银子,太子又打上扣在醉月轩中的百万两银子。哪怕是灌了铅粉,那里的银子至少也值400万两。太子有铸币厂,很快能铸出银币支付雇工工资、支付前期的军备开支。 全程太子实打实拿出了些什么?不过是河套的盐,河套盐池产量巨大,根本不在乎少200万引的盐。最多还有盐商们的骂声。太子脸皮比城墙厚,压根不在乎。 太子用一块没开采的盐田,已经拿到了200万,即将到手400万。投银子的人,还得等盐开采出来、卖到百姓手里才能拿回五倍收益。 这不就是长芦盐场三年开采权的另类版本吗? “日本的幕府和大名之间正在混战。和我们历史上的战国时期很像。把武器卖到日本,绝对不会亏本。估计太子要给不在计划内的北伐筹军饷,否则不会拿出来让我们投资。去年囚牛商行从日本换到48万黄金、24万白银。铁器交易占了一半。听我的,一定要买铁冶基金。基金只有100万份,每人购买上限为1000份。最多卖给一千人。明日一大早让下人排队。”建昌伯不予余力地撺掇百官购买。 70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一切按照戏本演 朱厚照比正常人多了35年的阅历,有非常厚实的家底、更没有兄弟争家产,身边人不是每一科的状元就是人精中的人精,耳闻目染之下成精是早晚的事。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朱厚照摄政半年的变化会如此之大。三年前的冲动少年城府一下子变得极深,让老狐狸们都要背后一凉。 在世界变革、局势风云既变之际,大明有一位心黑手辣的太子,终归是利大于弊。 至少,甘肃总兵刘胜就不用头疼如何有效地管理土鲁番。 “北伐的战前准备需要一段时间。总兵调走前还需要在土鲁番驻守一两月个,等朝廷任命的总督到任。”来宣旨赏赐战功的高凤没心情留下土鲁番,想要尽快赶回京。 兵部新修了哈密通往京师的驿路。一路上的驿站配给足够的驽马,派来的铺兵人数也是正常的三倍。此外,囚牛商行把大量的热气球和操控手投入此线。只要天气许可,热气球可停在驿路途中的任何一个驿站,也可以在任何一个驿站起飞。空中传送与地面交通完美结合。安乐城拿下后,此条驿路又多了柳中城、安乐城两个点。 高凤和兵部左侍郎张海抵达安乐城后,受到了刘胜的热情接待。高凤难得出宫,用学了皮毛的回回语出城找当地人唠嗑。当地人中想和大明搞好关系的一部分像看到了救星,不断往高凤怀里塞黄金以求大明给他们更好的待遇。高凤摆足了大太监的谱。 但当一个热气球降落在安乐城,把信送到高凤手中时,高凤态度立马天翻地覆,着急着想回京。哪怕张海明确表示短时期内不离开,高凤坚持先行撤离。 西域一直流传着大明有“能在天上飞行的仙器”。土鲁番人刚见到热气球的时候,和大明百姓的反应极为相似,跪在地上大呼小叫。由于人都被赶出城,明军也没有和当地人当朋友的打算,并没有否认不靠谱的传闻。 急着回去巩固地位的高凤,把收到的黄金平均分为三份,一份自己拿,一份给张海,一份给刘胜。他拿着自己的黄金做热气球走了,把送礼的人一股脑塞给了张海。 张海能怎么办?能从宦官手里分一杯羹已经是西边出太阳了,身上又有朝廷给的秘密任务,只能当和事佬缓和甘肃军与土鲁番的关系。 土鲁番一年半内经历了两任大汗的失败。战争又导致商路断绝,除了和囚牛商行交易棉花赚了些钱,几乎没有其它的赚钱途径。同时,后勤军备通过囚牛商行车船行送抵安乐城,物资充足。张海和刘胜协商后,腾出部分物资和当地人交易,得来的钱财平分给将士。 当地人用比商行售价低一成的惊爆价购买明军物资。紧张的关系瞬间扭转,表现了一把军民鱼水情。 “军爷,天上飞的卖吗?”有胆大的土鲁番商人忐忑不安地问。 明军的哈哈大笑:“哪怕你有金山银山,也别想买到热气球。有机会去我们京师,可以花100两体验一下飞在空中的感觉。其他的你就别奢望了。”皇宫遇空袭后,热气球的管制比火器还严厉。 “那,我们还能住回城里吗?”几次交易在城里进行,细心的商人发现明军并没有全部住在当地人家中,他们更喜欢住在军营里。 说话的明军啧了一声:“等我们撤走后肯定行。我们主帅怕你们在背后使诈,把所有人赶走一劳永逸。主帅一劳永逸,却害得我们连个洗衣婆娘都找不到。” “你们要撤走?” “那是当然。我们还要北上把鞑靼赶到阴山之北。朝廷会派官员治理你们。” 土鲁番人伸长脖子没等来交接班的大明官员,竟然等来了喇嘛! 距安乐城30里外的火州,曾经是高昌国的国都。高昌国信佛。后来占领此地的蒙古人信佛教的其中一脉——密宗。元帝国瓦解后,四大汗国陆续更改了信仰,才有了当地人改信伊教的一幕。哈密一直在伊教和密宗之间摇摆。在弘治帝派出册封的西天佛子之后,哈密信密宗的人越来越多。 喇嘛们比交接班的总督来的都快。刘胜和喇嘛们闭门交谈之后,下达了信仰密宗之人被允许居住在安乐城、火州、柳中城中的军令。土鲁番还处于军队占领状态,自然要听从军令。 更改信仰有时候比夺家产还要人命。这一军令招致土鲁番人抵抗。谁敢改信仰就在内部处决,绝不让允许此事发生。 见到了能飞天的热气球,明白土鲁番和大明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投靠大明得到丰厚的生活条件,很多人还是心动了。况且这片土地到处都是佛教的踪迹。比如火州城中有寺庙遗址、附近有佛塔遗址之类的。而密宗也曾是元朝的国教,在蒙古人心中有一定的地位,长辈们以祖宗家法威胁小辈时总缺了点底气。 有一个人心动,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守在城里的明军冷眼看着土鲁番人内乱,城外打出狗脑袋他们都不管。只要跑到城门口愿意改信密宗之人,明军就把他们放进城,提供少量的生活物资以及力所能及的工作。再怎么样也比生活在城外好。 喇嘛们除了传教也会看病救人。明军守着城不出,哪怕城外有土鲁番散兵游荡,只要不攻城明军也是不管他们的。哈密、东天山几场战争消耗了大明一年的火药,打的那是个天崩地裂。命大逃离战场的土鲁番士兵各个带伤,很多人伤口溃烂危在旦夕。没有医疗救治,哪怕明军不杀他们,他们也很难活下去。喇嘛们出手救治。慢慢地,改信密宗的人越来越多。 在刘胜收到原南京户部尚书王轼成为土鲁番总督的时候,刘胜下了一个令。 “土鲁番中所有人必须改信密宗,不愿意改信仰的限期十日离境,十日后刀剑无眼。” 此军令一出,土鲁番人差点暴动。他们能去哪?西面、北面都是山,东面的哈密和他们关系紧张,前往东察哈尔汗国需要跨过南面的山路。并且东察哈尔汗国比他们更乱, 商人们想请张海说和,而张海躲进了安乐城。 刘胜更不负责任。不管城外怎么乱,明军依旧执行原来的禁令——攻击城墙者死。 王轼一路又是快马又是热气球,赶到安乐城匆匆上任的时候,看到城墙前斑斑血迹,还有未处理的尸体。 王轼没有慌。来之前收到太子殿下的亲笔书信,让他一切按照戏本演。戏本作者,顾问阁王恕等人。 70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吃猪肉是多大的事 (改文中……) 刘胜唱了黑脸,王轼赶来复命正好唱红脸。 王轼在人前装模作样大骂了一通刘胜,把土鲁番德高望重的老人请进了安乐城开恳谈会。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协商,最后定下只有密宗信徒才能在城里居住,但不禁止任何人进出城、找工作的协议。协议有效阻止了到安乐城前找死的殉道者。 王轼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便是赔偿原有城中百姓的房产。房产折价换成囚牛宝钞。可以持有囚牛宝钞在安乐城新开的囚牛商行购买物品,或者兑换成银子。 哈密大战前,皮修常出现在安乐城街头,商铺里也会出现囚牛商行的商品。没有了中间商赚差价,土鲁番人发现商行的商品比他们本地的都便宜。尤其是大明的京布,织的又密又软。一尺布比他们买棉花自己织布还便宜。还有搪瓷杯、瓜果干冰块之类向来畅销的商品也没有涨价。开在安乐城的囚牛商行让皮修今年的业绩又高了一截。 商人是战争期间最好的间谍,也是最好的和事佬。囚牛商行一边做生意和当地人熟稔,一边宣传和平思想。 “好好过日子大明都欢迎。” “大明百姓信什么的都有,我们太子殿下还请了阿訇当老师。怎么可能排斥伊教呢!” “跟着大明才有好日子。不然跟着你们的大汗被月即别抱头痛击吗?” “等你们拿到大明户籍,生意更好做喽。” 王轼一来搞“信仰自由”、“搁置争议”,比刘胜更富有人情,一下子收获了土鲁番人的好感。 与此同时,总督府提供的大量的工作机会,能让土鲁番人做苦工养活家人。那便是铁网长城的建造。此地的长城主防东察哈尔汗国的增援,其次为了减少民间的往来,并不需要布置地雷区。工程难度不大,需要劳力众多。 弘仁殿派出的匠人经过实地考察,根据当地条件灵活更改工程图。 “此地多石,可用火药炸山开采山石。再用三合土把山石浇筑成统一的石柱。铁网缠在石柱上。把原先两两相距三米的石柱改为一米。双层铁网之间间距一米,两列石柱的位置错开。万一铁网阻拦效果不佳,深入底下半米、参差不齐的石柱能有效阻挡铁骑的冲刺。柳中城南端有沙漠,那块地方倒是可以修建雷区。“ 工程图一出,王轼和刘胜都没表示反对。在大明士农工商的阶级观念里匠人的地位地下,弘仁殿匠人是特例。一般情况下,没有官员会驳斥弘仁殿匠人的意见。 弘仁殿匠人千里迢迢来土鲁番,可不仅仅是为了长城一事。朱厚照的手下到一个地方首先要把当地矿藏了解透彻,挖掘当地潜力。柳中城的铁矿,艾丁湖的硝石矿、煤矿都很丰富。根据当地的地貌,安乐城附近肯定有更大规模的矿产。 王轼哪能不清楚朱厚照的路数,派人时刻盯着匠人的举动。王轼脾气硬、性子直,在官场上得罪不少人。调往南京六部,就是让他养老直到退休的意思。没想到在致仕前,得到干实事的机会,私下又有老尚书王恕的指点,王轼的工作热情空间高涨。他不但要让土鲁番安定下来,确保北伐战场西面的安全,还要让土鲁番恢复高昌国时期的繁盛! ------------------------------------- “哈哈哈!”朱厚照看着弘仁殿地质考察的头号大将写信吐槽王轼的信乐不可支。他就知道老年人一旦重燃热血,引海水倒灌都浇不灭。 户部东拼西凑凑出50万投入北伐,拖延了其他一些不重要的政务上的拨款。大家都在关心北伐的准备工作,谁在意山东的旱情?韩文把大宁送来的分红都换成了玉米。五万石玉米可以缓解山东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他已经和大宁市长程穆打过招呼,如果旱情进一步严重,提前支取下半年的分红,也都换成玉米。 玉米产量高的很,大宁5万亩地收获了六十多万石的玉米。达延汗用分红和黄金买走了20万石玉米。说明鞑靼同样遭遇了危机,开始囤粮食。不过鞑靼怎么接连拿出黄金,是不是在境内发现了金矿?要不要…… 韩文猛然打住,他是守正的官员。怎么能受太子影响竟想着搬空别人家的好东西。 刘健想了想。好像也没错。买基金的银子最后还是要投入北伐战场,朝廷从左手倒入右手,不亏。于是他哼了一声背着手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一份一百两。”李梦阳在众人的催促下慢吞吞地道。他东张西望,没找到伦文叙的身影。一定趁着他被人围住的时候溜走了。 英国公轻笑:“还行。还以为太子又要狮子大开口。” 英国公起了头,朝臣们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吐槽太子宰人厉害,酒中仙消费高、囚牛商行又上了一批价高的好东西云云。 “等等,大明钱庄开在哪?”在场少部分清醒的官员问。 李梦阳一囧:“太子正在安排。” “……” ------------------------------------- 朱厚照找了几位有分量的托忽悠人买基金。还安排了一部分人明日抢买基金,造出一个大家抢着买基金的虚假市场。 手段很老套,管用就行。 钱庄的事情安排好,朱厚照突然想起来忘了让人准备存款、基金的购买凭证等单据。 他想了想,召集在京的所有手下。把单据的细节交代清楚,面无表情地道,“危机关头方能展现诸位的能力。本王至今没发现一人可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班。希望在此次考验中有人脱颖而出。” 刚去司礼监才知道,李荣有了退下的打算。难怪身边人进来表现的很奇怪。邱聚每天换花样做膳食,刘瑾天天围在他身边,陈云之有事没事进宫汇报,外头的几人恨不得天天送来一份请安折子。 朱厚照被他们闹得心烦。 其实做好登记,手写单据也是可以的。他的信誉就是最好的背书。 放完话,朱厚照回寝宫补觉。丢下一群表情精彩纷呈的人。 “用宝钞或者彩票的纸张吧。”邱聚实在不知道如何在一日之内弄到小爷要求的钱庄专用单据。 囚牛商行大掌柜陈云之也是束手无策。给他十天时间,他一定能做出符合要求的单据。但短短一天,精确来说只有8个时辰…… 黄献根本不参与,跑到寝宫前守门。 段聪像个木头桩子立着。 70 第四百二十章 太子的帝王心术 皇太子要让天下不吃猪肉的新闻登上了《京报》、《大明报》、《邸报》的头版头条。 以上三者《京报》的覆盖范围最广。只要有囚牛商行的地方就有《京报》。虽然生活枯燥无聊能用八卦当调剂,可五文一张《京报》换成大肉包子能买十个。经常买《京报》的人,更看重它透露出的政策导向,能跟着囚牛商行后头喝一口汤。 大明的经商风气浓厚,商人的地位比明初高了一大截。太子成立囚牛商行后,权贵们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谈论各自在外的生意。现如今的士子,落榜放弃仕途转为经商,内心抱着有朝一日被太子重用的期待。经商做什么?看《京报》啊! 结果《京报》上说太子要天下人不吃猪肉。不吃猪肉,此前看了报纸兴办养猪场、肉脯作坊的人怎么办? 随着商业兴起,民间也冒出了各种各样的商会。豕商会就是由养猪、屠夫、肉脯作坊主等相关商人组成的行会。豕商会的会长是位几次进士科落榜的举人,自负有点学识,串联商会的成员把猪肉价格从每斤1钱6分涨到3钱。最受明军欢迎的肉脯也从每斤1两,涨到了3两。消息一出,豕商会的人立刻就急了。 等到地方官员收到朝廷邸报证实新闻的真实,豕商会雇佣人手跑到地方官府门前抗议。可把地方官吓的不轻。不少地方官甚至自掏腰包把带着奏折的信使用热气球送往京师。 刘健黑着脸,一股脑把相关奏折送入文华殿。 朱厚照禁止天下人吃猪肉的圣旨在内阁被拦下。没有内阁的点头,只能算是内廷颁布的中旨。中旨的效力和皇帝的威信直接挂钩。 朱厚照折腾官员时下手一点也不轻。不少京官争相外放,把“不好相与”的标签彻底打在朱厚照的额头上。虽然没有内阁同意,相当数量的地方官员选择听从中旨,停了市集上的猪肉摊、强令肉脯铺子下架猪肉脯。猪肉卖不掉,养猪场也不敢宰杀猪,使得猪皮鞋、猪毛刷、猪饲料等不少小众行业受到影响。到官衙抗议的百姓数量一日高过一日。 京师更不用说了,都知道朱厚照心血来潮会出宫考察,哪个商家敢当面不给太子面子。囚牛商行率先停止了猪肉脯、咸肉、腊肉、火腿肉等几种商品。让习惯拿着囚牛宝钞到商行买肉的京官们苦笑不得。 京官们能怎么办?每日上朝每日提猪肉的事,太子就坐在平台充耳不闻。御史言官轮番上阵,口水都讲干了,太子神态自若。 京师最大的酒楼“酒中仙”里每天都是针对此事的吐槽声。 “内阁就没找皇上反应此事吗?” “皇上为了养身本就饮食清淡。太子找了喇嘛、和尚、道士,蛊惑宫里的娘娘们吃素斋替皇上祈福。宫里也不吃肉。” “这……太子殿下不干人事!当初鼓励北方等粮食欠收的地区发展养殖业。还亲自给猪肉脯站台,逢年过节都把肉脯当作礼品送给官员。这一下子不许大家吃猪肉,让听了太子号召养猪、做肉脯小生意的百姓怎么活?“ “太子说了,不想养猪的百姓可以把猪卖给囚牛商行。而且养殖业主推养鸡。以普通百姓家里的条件,养猪的数量根本不多。” “那你怎么不说囚牛商行把收猪价格压低了三分之二。” “太子说了,和涨价前一致。猪肉涨价不符合市场经济规律,明显背后有人炒作。” “那就让东厂把炒作的人抓起来啊!下什么禁止猪肉的糊涂政令!” “那个,李兄,你是不是忘了禁止吃猪肉并不是为了逼豕商行把肉价降下来。” “那为了什么?” “土鲁番、伊教啊!说是太子要改信伊教。” “哦~那又怎么样!百姓吃不到肉多惨啊。” “李兄,李兄,能吃到肉的百姓本就不多。吃得起肉的,没猪肉,还有牛羊鸡鸭。”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怜的是养猪户。” “要我说啊,最该骂的是地方官员。太子不让吃猪肉,地方官应该安抚好养猪户、想办法处理他们手上的猪,不让他们亏太多钱也就是了。粗暴地停了猪肉摊有什么用!地方官员水平差啊!” “也是!不干人事的地方官!” ------------------------------------- 朱厚照操控舆论的能力一流,在一体党成员的搅局下,民间的舆论从骂他转为骂地方官员。在一片骂声中,掩盖了十分尖锐的宗教矛盾。 “把民间的舆情写入邸报,刊发各地。”刘健的脸黑的能滴墨。太子颠倒黑白的能力令他叹为观止。“其后紧接一条土鲁番的现状。连情况都搞不清楚就胡搞,白白读了几年的书!告诉吏部,所有遵中旨禁吃猪肉的地方官考评全都为‘不称职’。” 可怜的地方官,不但要被地方上的养猪户等人围着衙门骂,还要被上头认为能力不行。朱厚照可把他们坑惨了。 “首辅大人,您这样做今后中旨无人敢从。会让太子误会我等想要掣肘皇权。”谢迁赶紧拦住火气旺盛的刘健。 谢迁是真怕了朱厚照。囚牛商行从日本、朝鲜购买缫丝,明显要插手丝绸业。弘仁殿出品的水力纺织器具让“京布”轻而易举打败“松江布”。江南唯有靠着丝绸、缫丝稳固纺织业。现在合作的消息传出去,种子铺同步进行“买一送一”的买高产粮种送农肥的促销活动。太子想要保江南粮食的用心显露无疑。 谢迁让家里人砍掉一半的桑树改种水稻。江南不少大户人家也行动起来,恢复了部分稻田。太子见江南一地的官绅识相,让囚牛商行的陈云之找松江商人谈缫丝的生意。太子愿意把日本、朝鲜的缫丝份额让五成给江南。 太子借陈云之的口传达了想法。 “只要有地、有人手、有相应技术,缫丝到处都能有。而丝绸,海内外只认大明。丝绸重要的是技术,不是原料缫丝。本王承诺,江南的布匹、丝绸永远会是海贸的重要部分。诸位也要守着江南粮田的红线,不能为了发财连粮食都不种了。” 于是乎,江南和太子达成了口头协议。江南保耕种,太子保江南纺织业。双方各以信誉作保,竟比白纸黑字满是套路的文书更具有权威性。 协议以达成,拖拖拉拉了许久的市舶司飞速成立。宁波港上等着拿到许可下海的船队排成长龙。 江南稳矣。 谢迁把此事写信告诉土鲁番总督王轼时,王轼只回了四个字——帝王心术。 黑着脸的刘健反问:“内阁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 朱厚照真正高明在于,让内阁意识到他们的权利来自皇权。 第四百二十一章 生意照做 (改文中……) 土鲁番人不懂什么帝王心术,他们看到大明太子下达禁止吃猪肉的命令后陷入狂欢。狂欢过后,他们开始听从土鲁番总督府的命令,生活秩序慢慢恢复正常。 从肃州来了一支工程队,专门接建房、修路的工程。无法居住在城里的土鲁番人,在前往总督府办理户籍文书后,可在周围几个制定范围选地盖房。拿着总督府赔偿给他们的囚牛宝钞,雇佣工程队建房。 一套红砖三合土大平房最贵不超过三十贯,豪华些的大院子造价也不超过一百贯。每家每户还有统一的供水、排污、茅厕。区区一个造房,让他们见识了与大明之间的差距。城外的新住所比他们原先在安乐城的住房条件只高不低。 工程队还修缮了废弃的寺庙,喇嘛教在当地扎根。 虽然总督府明面上对伊教徒没有歧视。在实际生活中,密宗信徒的工作机会、当官升官的机会、商业合作方面都要比伊教徒多很多。与土鲁番人同根同源、一直坚守信仰密宗的卜六王手下的瓦剌人入驻安乐城。让这种差别更加清晰。于是,更改信仰成为土鲁番年轻人快速改变目前生活的便捷途径。 土鲁番夏季虽热,却有着绿树成荫、波光粼粼的赛江南之地。安乐城被阿麻黑建的很好,甚至比大明肃州、甘州还要强一些。卜六王住进了土鲁番原来王公的豪华府邸,达到了当初谈合作时他提出的所有要求。得到大明封赏的西宁伯爵位,卜六王很愉快到土鲁番上任,和刘胜一起驻守。 “王总督,你说本伯爷要不要在野外搭个帐篷?游牧是我们蒙古人的传统,在城市定居是伊教的传统。本伯爷一直住在城里,下头人有非议啊。”抛下徒有其名的瓦剌太师成为大明真金白银的伯爷,卜六王遇到了新的难题。 卜六王的官话说的磕磕碰碰,王轼不懂蒙古话,刘胜给两人当翻译。 王轼正在堪舆图上比划。想要弄清楚弘仁殿的匠人又在打哪块地方的主意。闻言,不苟言笑的王轼憋了一眼,“西宁伯的困惑,也是东察哈台汗国的困惑。东察哈台汗国正是由于相同的争执产生分裂。可不管如何,东察哈台汗国立国的根本是承认黄金家族的统治,这才得到各部落拥戴。达延汗是黄金家族最出色的后裔。伯爷要防着达延汗与东察哈台汗国勾结。” 卜六王嘀咕了一阵,刘胜咳嗽了几声,翻译道,“西宁伯想请王总督说人话,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原话当然没这么礼貌。 “太子殿下命令西宁伯驻守土鲁番。不管是住城里还是在野外扎营,都要以任务为重。太子殿下善罚分明,眼里容不下沙子。”王轼冷哼了一下,出于维护双方和睦的目的还是做了回答。 卜六王和大明合作期间在青土城、肃州等地都生活过。在卫所学过不少的口头禅。“他娘的!正是这个理。文人花花肠子真多!” 这几句话王轼听懂了一大半,他瞪了眼卜六王。 “总督大人,太子认为学习语言从骂人的话着手效果最佳。我们边军学蒙古话、回回语都先学骂人话。瓦剌人同样也是。”刘胜尬笑着解释。 王轼吐了口气。还不如不解释呢。刘首辅信上说,太子殿下因为他平定过贵州普安州米鲁之乱调他来土鲁番。这话他越来越不信了。土鲁番用不着他平定,太子在千里之外布局,就能让土鲁番局势稳定。 见王轼气得不说话,刘胜呈上最新军情转移话题。 “满速儿在阿速打着大汗的旗帜想要反攻安乐城。但遭受东察哈台的异密阿巴巴吉儿趁机攻击,只怕阿速很快要落入异密阿巴巴吉儿之手。” 隔着天山余脉,在土鲁番盆地以南还有一块盆地,阿速是不亚于安乐城的城市。只是由于安乐城和东察哈台汗国离得远,土鲁番才把王都建在此地。天山余脉是天然边墙,明军再往南就要陷入和北方草原一样的窘境。所以明军没有进攻阿速的计划。 “户部强制下令江南棉田变稻田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日。韩尚书是从南京六部调来京师的,怎么可能不清楚江南那帮官绅的德行。” “如果现在让那帮人知道种植烟草的利润是种棉养蚕的十倍,信不信江南遍地都是烟草?” “多大的事啊!” “本王会让《京报》刊登囚牛商行和日本、朝鲜达成采购缫丝的协议。他们能提供多少,囚牛商行收购多少。这样一来,江南缫丝业必受打击。纺织业是江南的支柱产业。京布的存在已经动摇到松江布的地位。缫丝再受到打击,江南一地的损失会非常大。” “本王掐住他们的脖子,江南官绅会愿意约束当地百姓,与本王坐下好好谈。” 惊讶、错愕、难以置信……在这一刹那刘健看朱厚照的目光全然是陌生的。好像从来不认识朱厚照,又好像朱厚照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看着朱厚照侃侃而谈、混不在意的架势,连被称为小人的焦芳都惊讶了。被某人的不要脸惊到。 刘健咽了口唾沫:“日本献虾夷岛、朝鲜献耽罗岛,都是为了拿下囚牛商行的缫丝生意?”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不然呢?刘首辅以为大明抖一抖身上的王霸之气,周边小国就要臣服吗?只有把人打趴下,才能逼着人干点没好处的事。不能动武,只能以利诱之。还有一点刘首辅说错了。日本、朝鲜不是为了缫丝生意,而是想让本王和他们一起发财。不仅仅是缫丝哦!” 韩文耷拉着脑袋,差点垂到桌底。 朱厚照挑挑眉:“别告诉本王户部着急借15万两买粮食,是为了避免江南有可能出现的粮荒。谁告诉你们江南没粮食的?” 刘健觉得这话题不能再谈下去了。 “哪个傻帽说江南、没、粮、食、的!”朱厚照猛然站起,咬牙切齿地问在座的众人。 也不是说那个官员不好。三年前徐溥已经江南粮荒的事让朱厚照见识到江南官绅的手段。那位官员一定是被人忽悠了。他现在无意追究15万。买粮食总归没错,北伐也需要军粮。他现在……土鲁番缺人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 哪来的狼烟 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步入八月。 嘉峪关里的守军几乎都登上了城墙,在稀稀拉拉的小雨中欢快的手舞足蹈。连续三年夏季干旱,今年的夏天河水沟渠水位下降,大家以为又是一个干旱天。雨势虽然弱,却也能浇灌干涸的土地。 以前军屯归属于卫所,大部分被世袭的将领家族霸占。现在军屯分给了军户,军屯的产出关系到每个家庭的收入。一场夏雨和天上掉通宝一样令人高兴。 喜得大家唱起了秦腔,高歌声能传三里。“娘啊~下雨了啊~” “兔崽子们,别鬼哭狼嚎的。玉米耐旱,不下雨也干不死,唱什么唱啊!”百户卫华跑出来呵斥道,“都给我警醒着点,被被人摸到边墙下来。” 有脸上稚气未退的守军大笑:“雨水少,收成也少。玉米产量高,俺家人多地也分的多。我娘说把多余的玉米卖了给俺娶媳妇。” “你小子毛长齐了?” “滚!” 有年纪大的守军问:“卫百户,甘肃镇占了哈密和土鲁番,谁还能跑到嘉峪关来闹事。等北伐成功,卫所得北迁了吧?” “这里是通往西域的要道,每天来往商队近百个,不可能撤的!”卫华轻笑着反驳。 太子看重商贸,有消息说上面要在嘉峪关另外修东西两楼,囚牛商行或许还会来此地开个店。如果囚牛商行在嘉峪关开个店,想办法把家里的小子送进去,也享受吃皇粮的待遇,也方便将来娶上一条件不错的媳妇。 军制改革后家有余粮、手有余钱,腰杆也挺直了,日子有盼头了啊! “狼烟!卫百户,南方烽火台点燃了狼烟!”突然有守军大惊失色,指着前方不知所措。 正在美滋滋畅想未来的卫华傻眼:“前方?第一墩!” 嘉峪关南接天下第一墩,北连锁掉黑山入口的石关。第一墩建立在高山山峰上,前方乃是祁连山脉。怎么想此刻也不可能有敌人入侵啊。 第一墩离嘉峪关并不远,此地经常大风狼烟效果并不是很好,现在已经改用信号弹传递紧急军情。第一墩怎么可能点燃狼烟了呢? 但不管如何,卫华还是让守军点燃狼烟通知后方。 卫华用望远镜观察没有看到敌军,哈密也没有传来紧急军情,二十八星宿、夜不归都没有相应的情报。百户思来想去,准备带人前往第一墩询问情况。 “夜不收军的留下几人,其余随我去第一墩。” 夜不收军是边军中专门刺探情报、战时负责劫营、烧荒、劝降的特别军队。每个卫所都会配备相应的人员。锦衣卫成立二十八星宿后,吸收了不少夜不收军里的人。万一在第一墩获取到有用信息,可以让夜不收军找二十八星宿把情报传出去。二十八星宿直属于太子,情报传输渠道比军队好上太多,危机时刻还能够调来“空军”支援。 一行人顺利赶到第一墩,讨赖河水静静流淌,没有在附近发现任何敌军踪迹。卫华拿着腰牌登上了山顶的第一墩。 第一墩百户杨军,以前和卫华同在肃州卫当兵。军制改革后,杨军武艺突出、卫华策论写得好,两人都被提拔为百户成了守军,就在前后关隘,两人关系不错。 杨军不见外地指着前方的狼烟道:“我们这地势高,视野广。第一时间看到前方起狼烟。我派夜不收去了,让他们去了后发了信号弹。可是规定的时间过了还没看到信号弹,估计前方真有情况。于是点了狼烟,就知道你会带人来。我不敢离开,拜托兄弟你了。” 第一墩是西北长城的第一站。遇到敌袭才能点燃信号弹,现在没有发现敌袭,守军不敢点信号弹。可前方出现可疑信号,派了一部分人过去没个回音,自然不敢再轻易派人了。 卫华眉头紧皱:“那是威虏卫的方向吧?威虏卫不是早就废弃了吗?” 明初明军打到元朝的亦集乃路。在肃州与亦集乃之间见了威虏卫、白城子守御千户所、威远守御千户所。在嘉峪关建起长城后,一卫二千户所都被废弃。 “亦集乃城建成后,有不少商队会去那里。商队有时来不及赶路,会在废弃的卫所休息。开始我也以为是不是哪个商队恶作剧点燃了狼烟。直到夜不归迟迟不发信号才发现或许有问题。”第一墩杨百户道。 卫华当机立断,派一人回嘉峪关传消息,带上其余人往废弃的威虏卫赶。 “兄弟,多带些火器。”杨军想把第一墩的火器分出一半给卫华。 卫华拍拍腰间鼓鼓囊囊的单肩包:“手雷、子弹,满满的。” 又指指后面的夜不归军:“一窝蜂也带上了。”嘉峪关地理位置很重要,守军配备的火器种类繁多、数量充裕。 “兄弟准备工作做的充分!难怪能在陕西都司里考策论第一。”杨军笑道。杨军相信,不管威虏卫发生什么,以卫华的应变能力一定能发弄清楚。 经过急行军,卫华到达威虏卫附近的时候天已然全黑。一行20人把马匹留在一处小沙丘后。靠着月光,慢慢摸向威虏卫。能被选入夜不归的都是军中的好手,卫华喘着粗气停下休息的时候,夜不归军各个气息平稳。 卫华用望远镜观察前方。漆黑的夜色下,已经看不到破败的烽火台上的狼烟。夜晚的戈壁气温较低,周围也没见到火堆等升火的痕迹。 卫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加快速度进入废弃的卫所中。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没看到第一墩夜不归留下的痕迹。里面有几件没有被风沙侵蚀的房间被打扫的很干净。因为过往商队偶尔会在此落脚,很难说明什么。 卫华来到西南角的泉眼。他看过史料,当初威虏卫因这口泉眼在此选址。如果有人在此居住,必然会在泉眼此处留下痕迹。 用火折子点燃煤油马灯,在泉眼四周一寸寸检查。泉眼四周土质湿润,显然今日还有人暂住。可是周围太干净了!寻常的商队不可能把所有的痕迹抹去。至少也会留下抽完的烟草。上个月突然出现了一个卖烟草的商行。烟草瞬间在北地蔓延。卫华多次在通往亦集乃、哈密、土鲁番商队里看到烟草。商队的人腰间人手一个烟斗,只要一停下就拿出来抽。 卫华沿着未干的水渍寻找,发现了未被冲刷干净的血迹。大拇指、食指沾了些血渍闻了闻:“人血!” 卫华立刻召集人手:“两个两个一组,在周围寻找刚被翻过的地。” 一个多时辰以后手下来报,在西北一里之外找到了埋尸地。除了第一墩的夜不归外,还有东厂的人。 “东厂的人?”卫华看着手中的东厂腰牌陷入沉思。 70 第四百二十三章 猝不及防 (改文中……) 太宗成立东厂后,大部分时间内东厂一直压着锦衣卫,成为大明最谈虎色变的衙门。 锦衣卫会在关外收集军用情报,东厂在国内活动从不出关。 更何况弘治帝仁厚,东厂行事有所收敛。卫华在边关从未见过东厂的人活动。东厂的腰牌怎么会出现在废弃的威虏卫呢? “在埋尸地做记号,放红色信号弹。放完我们立刻撤走,此地不宜久留。”卫华立刻做出决定。 “卫百户,我们去哪?”手下问。 卫华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去二十八星宿最近的公开据点。东厂从未出过关,他们要行动必然会与二十八星宿联系。” 东厂和二十八星宿全都直属太子,两者一定会有合作。能让东厂出关的事必定小不了。卫华仿佛看见了千户的官位在向他招手。 嘉峪关一线出现的狼烟让陕西都司、甘肃镇紧张了起来。威虏卫又升起红色信号弹,导致这片区域成为大明各方的焦点。 三边总督秦纮收到线报:青土城的魏彬派出城中一半的兵力往威虏卫方向急行军。 秦纮当机立断,命肃州卫、凉州卫各派出2000人向威虏卫方向扫荡。虽然他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何事。威虏卫离嘉峪关不远,大不了抽调兵力重开威虏卫。反正北伐已成定局,迟早都要收回威虏卫。 西北的局势顿时紧张了起来。附近的商队飞快地进入青土城、亦集乃城,不敢停留在外。 卫华作为边军代表,跟着二十八星宿中的牛宿在威虏卫周围搜索了整整十天!十天来一点线索也没有。风沙掩盖了未知敌人的踪迹。除了发现的埋尸坑,周围没有一点异常。 “没见到外人来过?”笑眯眯的牛四问了几句,从牧民帐篷中离开。 卫华在牧民家的四周兜了一圈,暗暗给牛四使了个眼色。 牛四和卫华带上其余人撤离,没有表现出任何任何异常。牛四、卫华脑子活络,被大家推举出来探路。牛大等人侯在一里之外,以防隐藏的敌人。 “怎么样?”牛大问。 牛四浅浅一笑:“主家有青土城的户籍。” “那我们去下一家。”牛大不做他想。有青土城户籍的都是归化蒙古人。经过青土城的初步筛查,倒向大明的立场不会有问题。 “老大,这户人家户籍上有暗记。”牛四慢吞吞地道。 主管青土城的程敏政、萧敬、魏彬能力不可小觑。不会随意接收蒙古人归化,给出户籍时一定会详细调查对方。程敏政还算好,萧敬、魏彬两个宦官坚定不移地遵照太子的指令行事。哪怕对方身上有疑点,只要能炸出油水他们也会发放户籍。只不过会在户籍册不起眼的地方做标记。 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只有留守青土城的牛宿最清楚。连程敏政都不清楚。 卫华也说:“这户牧民养的牦牛很多,羊却很少。我特意看了看,堆着的羊毛比羊群产毛数量多。应该是在短时间内杀了大量的羊。对了,我还在在灰坑里发现了黄芪。” 虽然现在是炎热的夏日,但北方已经开始为过冬做准备。再加上北伐时长不确定,军队需要大量的冬衣。青土城开始大量收购羊毛,每十斤可换一石大米。去年冬天草原格外寒冷,下雪的时间比往年长。家中粮食储备不足、没有躲进城的牧民饿死了很多。现在家家户户都想用羊毛换粮食,平日根本不舍得宰羊吃肉。要吃也吃牦牛肉。 “黄芪能说明什么?”光头的牛二把帽子压实,以免被风吹走。 牛四笑:“黄芪羊肉汤补血养气。” “他们家有伤员。”卫华接了句。 牛大耸了耸肩:“老规矩,盯梢吧。卫百户知道该向秦总督上报什么吗?”牛大还没告诉过卫华他们再找谁。 卫华笑了:“虽然我还没搞清楚为何东厂的人会出现在这。但你们找的应该是达延汗。朝廷邸报上记录达延汗在哈密大峡谷一战中受伤,此后行踪成谜。” “卫兄弟很聪明,在嘉峪关守官浪费了。有兴趣来二十八星宿吗?我们待遇好,升职快。”牛大诚恳地招揽。 卫华笑问:“二十八星宿有空余的星主吗?” “有,我们伤亡很大,迟早会有的。”牛大练收敛脸上的笑意,“为了寻找达延汗,我们已经死了很多的兄弟。” 卫华抱拳,正色道,“我会认真考虑。” 谢迁是真怕了朱厚照。囚牛商行从日本、朝鲜购买缫丝,明显要插手丝绸业。弘仁殿出品的水力纺织器具让“京布”轻而易举打败“松江布”。江南唯有靠着丝绸、缫丝稳固纺织业。现在合作的消息传出去,种子铺同步进行“买一送一”的买高产粮种送农肥的促销活动。太子想要保江南粮食的用心显露无疑。 谢迁让家里人砍掉一半的桑树改种水稻。江南不少大户人家也行动起来,恢复了部分稻田。太子见江南一地的官绅识相,让囚牛商行的陈云之找松江商人谈缫丝的生意。太子愿意把日本、朝鲜的缫丝份额让五成给江南。 太子借陈云之的口传达了想法。 “只要有地、有人手、有相应技术,缫丝到处都能有。而丝绸,海内外只认大明。丝绸重要的是技术,不是原料缫丝。本王承诺,江南的布匹、丝绸永远会是海贸的重要部分。诸位也要守着江南粮田的红线,不能为了发财连粮食都不种了。” 于是乎,江南和太子达成了口头协议。江南保耕种,太子保江南纺织业。双方各以信誉作保,竟比白纸黑字满是套路的文书更具有权威性。 协议以达成,拖拖拉拉了许久的市舶司飞速成立。宁波港上等着拿到许可下海的船队排成长龙。 江南稳矣。 谢迁把此事写信告诉土鲁番总督王轼时,王轼只回了四个字——帝王心术。 黑着脸的刘健反问:“内阁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 朱厚照真正高明在于,让内阁意识到他们的权利来自皇权。 70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临阵吵架 秦纮和魏彬的碰面场面完成能用“干柴烈火”形容。 “分兵包围这里,等达延汗露头后进攻。”秦纮抢先说。 魏彬当场反驳:“不!调来热气球直接从空中地毯式轰炸。省时省力。” “根本没人见过达延汗本人,若只是一场虚惊呢?被炸的牧民何其无辜!” “青土城会补偿牧民的亲属。” “在魏公公眼里,人命像野草一样轻贱?” “咱家可不敢视人命如草芥。太子爷定下丰厚的抚恤金,妄动抚恤金者死。每一条人命至少要支出100两银子。咱们太子府的人死不起。动用火药能最大限制度的保证手下人的安全。” 秦纮大怒:“魏公公的意思是指边军的人命不值钱?” “秦总督明知道边军的军饷是太子爷掏腰包,边军与太子府护卫军的待遇相同。当着将士们的面胡言乱语,是想要挑拨将士们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吗?“ 在土木堡之变之前,大明遵照太祖的屯兵制,无限制压榨军户,朝廷每年的军费开支占税收的比重极少。 正统之后,朝廷察觉到军户逃跑的情况严重、兵员质量堪忧。于是在九边启用募兵制。募兵之后每年军费开支在四十三万两左右,让本就不富裕的国库雪上加霜。 朱厚照主张军制改革,提高将士们的月俸、抚恤金、残疾补助等。户部做了估算,每年的开支起码得在150万两左右。朱厚照为了军制改革的顺利推行,承诺至少负担起边军十年的军费。 说边军都是朱厚照养的绝对是实话! 事实上,以一个普通边军一个月5钱银子来算,九镇六七十万的将士每年的军饷开支在500万两左右。 听上去很多,但与普通农户一年20两的收入比起来,边军的月俸很低。虽然边军有资格以低价买入布匹、粮食等生活物资,可随时会丢命的工作拿这么点的确很少。 朝廷只给了朱厚照边军军屯收税的权利。这几年北方大旱、粮食减产,军屯分给了军户们。收的田税减半,每年收上来的税折合成银子不足30万。 哪怕是海贸的利润也无法填平九边兵饷的窟窿。朝廷一直很好奇朱厚照从哪里弄来的银子养兵。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以朝廷官员的死板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朱厚照成了边军的金主,边军当然会偏向于他。九边马市全线禁止,通往西域、草原的商路被朱厚照把持。商队想入草原,需要聘用军队护送。朱厚照没少做鞑靼、瓦剌的生意。 这几年西域打得火热,朱厚照也没少往西域卖兵器。尤其是撒马尔罕,有丰富的金银铜矿。每一次交易的收益不会少于50万两。还有战乱的时候很多贵重物品在当地卖不上价,比如和田玉、宝石、羊毛毯等。 军制改革之后,底层边军日子越过越好,朱厚照在军中深受拥戴。如果说朱厚照和朝廷起了冲突,边军帮谁毋庸置疑。万幸朱厚照的太子之位名正言顺,边军永远不需要做出选择。 秦纮和魏彬都是朱厚照的人。他们两人起冲突,手下的兵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说秦纮是一位长着聪明面孔的倔老头,那么魏彬就是一副方正君子模样的刽子手。两人的丰功伟绩,各自属下如数家珍。一位爱较真,一位冷血无情,手下们谁都得罪不起。 “我们到底听谁的?” 牛大左右为难。二十八星宿直属太子,不管是秦纮还是魏彬都无权命令他们。可达延汗总是要抓的。单凭二十八星宿的人力无法在广袤的草原逮住达延汗。 牛四问:“玄武星主呢?老五不是说星主已经到了吗?” “躲起来了。”牛大面色不好看。估计玄武和他们一样不知道现在该听哪一方。 “卫兄弟有什么高见?我们打探消息还成,打仗真的不行。”牛四不耻下问。军制改革时太子革去了一大帮无能的基层将领。卫华在边军统一考核中脱颖而出,从一介小旗一跃成为正百户,牛四相信卫华的能力。 卫华蹲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子简单画了几笔。“我们在这,就在黑河边。左右两边都是沙漠,只有在黑河边才有草原,才有牧民放牧。此地离威虏卫有200里左右。青土城、亦集乃城离此地不下千里,魏公公行军五日才赶到此处。” 卫华丢掉小石子继续道:“我们在周围守了八日,牧民每日宰杀一头羊,确定帐篷里肯定藏了人。如果里面的人真是达延汗,不可能没发现我们。就算没发现我们,秦总督、魏公公带兵来了总会察觉。可还是没动静。” “我怀疑达延汗在等援兵。” “虽然这里超过了青土城的辐射范围,但出于肃州卫和亦集乃的商路之间,几年来也没听说过鞑靼军在此地出没。”牛大很肯定地道,“如果附近埋伏军队,我们北方玄武七宿一定会发现。达延汗能把3万多骑兵隐藏在哈密周边,那是因为受到了哈密人的掩护。在这里绝对不可能。” “牛百户忘了亦集乃。哈密大战时,永谢布的人马临阵退缩退了回去。你说永谢布是怕达延汗秋后算账,还是更怕太子报复?”卫华反问。 牛大一拍大腿:“巴步岱跑了。永谢布可以把所有的错处都推到巴步岱身上。达延汗损失了本部精锐人马,这时候一会用最大的诚意招揽永谢布。哈密一战战死了近2万兄弟,太子不会善罢甘休。太子册封了最后关头相助的卜六王西宁伯,给了瓦剌人一系列的优待。太子对瓦剌人有多好,对鞑靼人就有多恨!” “亦集乃还有朵颜三卫在。朵颜三卫和甘肃镇共同进退,在哈密大峡谷损失很很大。永谢布异动,朵颜三卫肯定会上报的吧?再说了,那还有我们的眼线在。”牛四托着腮道。 卫华笑了笑:“朵颜三卫巴不得永谢布做出些触怒太子的事,把他们赶离亦集乃城。朵颜三卫仗着哈密大峡谷的坚守,此事上稍微松懈一些,太子还能怪他们?永谢布也不是铁板一块,肯定有一部分人会选择留下。监视的人又搞不清哪些人是鞑靼的死忠。” “啪啪啪!这位兄弟很有见地。有兴趣加入二十八星宿吗?”全身白衣蒙面的玄武突兀地出现在他们身边。 牛大眼睛一亮:“星主,我还以你躲起来了。” “滚犊子!我刚收到情报,永谢布一万多人正在向此地聚集。” “那您还不快向秦总督、魏公公汇报。” “不急,让他们先吵出个所以然来。” 70 第四百二十五章 新式武器试验场 (改文中……) 一山不容二虎。打仗的时候只能有一个人发号施令。 秦纮是朱厚照亲自请来的三边总督,性格刚毅不畏权贵,在朝中官声极好。他曾巡抚宣府,做过修城、练兵等一系列后勤工作。也不是一点都不懂兵事,但就是没有领兵的经验。 魏彬身为宦官,仅仅只是太子府总管,两个监军都不算。但魏彬和项忠在郧阳对抗过几十万流民,海上打海盗、在古里和葡萄牙人交锋。统兵经验丰富。 他们对面的是达延汗,一旦活捉或者杀死达延汗,足够在他们的履历上浓墨重彩添一笔。 两人争了大半天,谁都不服谁。 玄武没想到两个老头的脾气都那么倔,谁都不肯退让。终于在永谢布先锋靠近百里的时候上报了永谢布的异动。能被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四大星主,头脑和身手同样灵活。 魏彬和秦纮的争执,也代表了文官和宦官的争斗。太子重用宦官的程度比先皇更甚,朝中早有不满的声音。玄武可不想扯入这种事情中。临战关头,两人总得要有人退让。不然让达延汗逃走,不止要面临太子的怒火,还有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永谢布的都是骑兵?”魏彬在青土城待过一段时间,对草原局势有所了解。达延汗砸锅卖铁凑出4万多铁骑攻打哈密有可能,永谢布再怎么也不可能有一万骑兵。 玄武抱拳作答:“永谢布一分为二,部分人留在亦集乃。来的一万人中精锐不过两三千,其余都是没怎么授勋的牧民。骑得也不是受训的战马。他们身后拖家带口的,估计最快也要过两个时辰才能赶到。” “这样啊,正好能实验从西班牙购得的新式火神枪的威力。还有什么三段合击的战术。若永谢布来者不善,太子府愿上前拦截。”魏彬勾了勾嘴角,对秦纮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秦纮面部一僵,大声命令三千边军包围帐篷,不让达延汗逃出包围圈。 “我们一共才五千人,分成两路人马对付永谢布也太狂妄了!哪怕是没有接受训练的牧民,他们也比我们更善于骑射。”卫华显然不赞同两位主将。可他人言微轻,起不了什么作用。 主将下了命令,下面的人只能遵从。 玄武和牛宿几人一商量,决定在四周看看。达延汗曾经有过从地道逃跑的例子,想要先排除附近有地道的可能。哪怕这里的地形不适合挖地道。玄武带人隐藏了起来。不管战果如何,他们会把今日的战局情况如实汇报给京师的朱厚照。 卫华被分配了正面监视帐篷的任务。监视的时候,他开始认真考虑加入二十八星宿。 蜿蜒曲折的黑河给附近的草原和牧民带来了生存必须的水。黑河两端地势平坦,很适合骑兵冲刺。 魏彬让护卫队用火药炸开了附近的小山,把石块搬到黑河旁,每隔五十米垒成一道石墙,一共三道,可以有效地减缓永谢布骑兵进攻的速度。 魏彬也没忘了在护卫队身前搭建石头墙防御。防御墙不高,比阻挡骑兵的石墙矮。刚够挡住护卫队蹲下的身影。 护卫队成员从马匹上解下用油布包裹着的火神枪。新式火神枪比火统长了三分之一,枪管也和仿制葡萄牙的那款火神枪不一样。 只见枪管为八棱形,枪管搁在护卫队另外取出的三脚架上。没架枪前有两个人,一个人负责瞄准,另一个人负责填装火药。总共有十把枪,二十个人操纵。 秦纮在一旁插话:“再把一窝蜂架上。一窝蜂对付横冲直撞的骑兵效果很好。” “朝廷的邸报咱家一份也不会错过。”魏彬冷冷一瞥,并没有听从秦纮的建议。 秦纮冷笑:“太子太纵容你们了!本官必将上奏太子好好约束尔等!” “请便。”魏彬没再理睬秦纮,仔细视察了临时搭建起来的防御工事。“忘了背几袋三合土来。三合土混合着水,能让防御墙变得坚固。下次记得提醒咱家。” 跟在魏彬身边的徐径立刻在速写纸上记下此条。徐径和唐寅受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牵连失去了会试资格。两人跑到太子府当官。唐寅去了哈密。善于经商的徐径留在青土城。徐径对朝廷的官员都没什么好印象,也不在意秦纮的怒目而视。 秦纮冷哼一声,折回边军队伍。并且收缩边军的包围圈,以防太子府没有抵御住永谢布牵连了他们。卫华把一切看在眼里,忧心忡忡。 玄武在远处示警不到半个时辰,防御在帐篷千米之外的护卫军听到“踢踏、踢踏”的马蹄声。 慢慢地,骑兵出现在视线之内。 魏彬放下望远镜欢快地笑出声:“果然是永谢布的人。这三年来太子把他们喂得太饱,一个个肚子大的像孕妇。还能骑马打仗吗?” 经过急行军,卫华到达威虏卫附近的时候天已然全黑。一行20人把马匹留在一处小沙丘后。靠着月光,慢慢摸向威虏卫。能被选入夜不归的都是军中的好手,卫华喘着粗气停下休息的时候,夜不归军各个气息平稳。 卫华用望远镜观察前方。漆黑的夜色下,已经看不到破败的烽火台上的狼烟。夜晚的戈壁气温较低,周围也没见到火堆等升火的痕迹。 卫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加快速度进入废弃的卫所中。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没看到第一墩夜不归留下的痕迹。里面有几件没有被风沙侵蚀的房间被打扫的很干净。因为过往商队偶尔会在此落脚,很难说明什么。 卫华来到西南角的泉眼。他看过史料,当初威虏卫因这口泉眼在此选址。如果有人在此居住,必然会在泉眼此处留下痕迹。 用火折子点燃煤油马灯,在泉眼四周一寸寸检查。泉眼四周土质湿润,显然今日还有人暂住。可是周围太干净了!寻常的商队不可能把所有的痕迹抹去。至少也会留下抽完的烟草。上个月突然出现了一个卖烟草的商行。烟草瞬间在北地蔓延。卫华多次在通往亦集乃、哈密、土鲁番商队里看到烟草。商队的人腰间人手一个烟斗,只要一停下就拿出来抽。 70 第四百二十六章 分段式射击 十把新式火绳枪一开火,永谢布重金打造的重甲骑士倒地不起。 哪怕秦纮、玄武用了望远镜,也无法判断从新式火绳枪射出的是什么子弹。一般如药丸一样的铅弹、铁弹根本不可能射的穿钢甲!尤其是在五十步之外! 大明钢甲一经推出,在多地实战中证实了坚不可摧的防御力。特别是哈密大峡谷一战,如果没有全员着钢甲的太子护卫队拼死拦截,彭清没有足够时间组织两万掉头布防,成功抵挡五万鞑靼一天一夜。 战场上需要一支最精锐的部队,如同尖刀一般捅破敌人的防御和战线。永谢布打造了重甲骑士;达延汗培养了三万铁骑;朱厚照则让彭清打造太子护卫队。 经过三年的发展,两千太子护卫队只扩充了一倍。人数虽不多,但各个都是好手。朱厚照本打算把他们分散到各地卫所起到星星燎原的作用。然而,三年打造出来的精兵,其中一半被派往东天山的护卫队和彭清一起战死。 魏彬拉走另一半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把青土城的防御托付给凉州卫。太子护卫队跋涉千里而来,只为给彭清和战死的袍泽报仇。 他们的老师、亲人、朋友、兄弟倒在了哈密大峡谷,再也回不来。他们要亲手敲响鞑靼人的丧钟! 护卫军每一百人组成一队,魏彬共派出九队手持火绳枪的火枪兵。其余千人盯着达延汗躲藏的帐篷死死不放。 永谢布的重甲骑士倒下了,后面还有他们的轻骑兵。 10架新式火绳枪把子弹打光,20名护卫军抬着枪从两侧撤离。躲在防御墙后面的一百护卫军起身,把火绳枪的枪托搁在肩胛骨处,按照“瞄准”、“射击”的命令行动,迫不及待迎头痛击冲上来的骑兵。 第一代仿制火绳枪的威力没有新式火绳枪威力大。但胜在数量多,单人操作的射击精度比火铳高。乱枪之下,冲在前头的轻骑兵跟随重甲骑士共赴黄泉。 后面的轻骑兵马上调转马头,想要离开射击范围。 护卫军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在第一队火枪兵半蹲着身子从防御墙左右两侧退离时,第二队百人立刻补位,在同样的口令下扣动扳机,把枪管内的铅弹朝轻骑兵们发射。 第二队发射完撤离,第三队从身后站起射击……等到第九队打完子弹后,射程范围内的战马背上没有了骑兵。 九轮射击发的子弹比牛毛细雨密集。枪声不绝于耳,在震耳欲聋的枪声掩盖下,永谢布人的哀嚎声、求饶声和战马嘶鸣声全部消音。 此时秦纮才知道,三堵石墙主要目的不是减缓永谢布骑兵的冲刺,而是为了给他们逃跑时增加难度! 一个交锋,甚至称不上交锋,永谢布骑兵的弯刀都没砍在护卫队身上,成百上千的骑兵倒在了三道石墙内。 “魏公公,要不要追击?”拿着速写纸笔统计战果的徐经问。 魏彬笑看撒腿逃跑的永谢布人,笑意不达眼底,“一个冲锋没完成选择逃跑,这种人根本连战士都称不上。永谢布已经被小爷养废了。留着他们,让他们把小爷的威名传到草原各个角落。等北伐的时候,看有多少部落敢和我们动手。” 护卫队没追,边军也没追。他们有更重要的目标在此。 从永谢布的重甲骑士冲锋到结束,只有短短小半个时辰。比边军遭遇小股鞑靼骑兵扰边的战斗速度还快。 卫华擦擦眼睛,再次看向硝烟弥漫的战场。火铳使用时需要一人瞄准一人点火,在野外打仗极为不方便。只有守城的时候能派上用处。火绳枪只需一人操作,分段式射击的效果比手雷还可怕。 其实在第三队射击完毕时,第一队人已经完成子弹装配。火绳枪装弹的速度也比火铳快。如果军中配备火绳枪,只要分成三队人分段式射击,就能有效地阻断骑兵的冲锋。如果能在马上开枪……卫华眼神都亮了! “救救我!” “疼!” “杀了我吧。” 遭遇战结束了,可战场上还有受伤哀嚎的伤者。 “大夫呢?把伤者带下去医治。”魏彬不带感情地扫了一眼地上疼得打滚的伤者,挥挥手大发慈悲让随军大夫治伤。 朱厚照在护卫队身上投入巨大,连随军大夫都是太医院培养出来、未通过太医院考核的医者。 秦纮大步流星走来,不无讽刺地道,“魏公公竟也有了慈悲心肠?” 魏彬瞥了一眼:“枪伤难治。如果铅弹留在身体里,更难治。让大夫救治,能积累治疗枪伤的经验。以后我们的将士可以少遭罪。” 秦纮脸一僵。根本不该对能冷血见数万流民死去的魏彬抱有幻想。 秦纮走到尸堆中间,让人把数十具重甲骑士的尸体翻出来。看着面目全非的残肢断臂,秦纮忍不住恶心皱了皱眉。 “西班牙的新式火绳枪比葡萄牙的火绳枪厉害?”秦纮板着脸孔一本正经地问。 如果是,真应该提醒朝廷注意西洋诸国的动向。如果边军遇到火枪队,结局也不会比永谢布的人好。葡萄牙人摸到了古里,找到通往大明的航路只是时间问题。根据古籍记载,元朝时远道而来的西洋国家明明各方面都很落后。 哎,百年前横扫天下的蒙古骑兵,如今会在战场开打时逃跑了。 时代真的变了! 魏彬阴森森地盯着毫无动静的帐篷,闻言冷漠地道,“火绳枪结构差不多,不过是使用了霰弹、火药量加大,子弹的威力更大了而已。” 秦纮沉默了半响,轻声问,“葡萄牙人是不是很难对付?” 魏彬笑出声:“秦大人是太子爷请来的三边总督。海边离这远着呢!秦大人应该关心达延汗在不在这里。” “本官猜,应该不在了。”秦纮抿着唇淡淡地道,“以大明现今的军心、民心和武备实力,达延汗根本成不了气候。达延汗如果在这,太子殿下还能用什么借口北伐?” “既然如此,那就……”魏彬突然举手示意护卫军,“投弹!” 在秦纮还没反应过来前,守在帐篷周围的护卫军立刻抛出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手雷。 “轰轰轰!”在数十枚手雷的爆炸中,牧民的帐篷四分五裂。牧民养的羊群和牛群早在枪声大作时四散逃离。 有边军躲闪不及,被炸出来的东西砸了一下眼冒金光,捡起来一看吓得立刻脱手。 不管帐篷里躲着多少人,不管达延汗在不在里面,这一下全都丧命了。 “魏彬!”秦纮气得大吼! 第四百二十七章 战机转瞬即逝 太子府护卫队绝对是朱厚照的宝贝。但凡有点好东西,朱厚照都往护卫队手里塞。 在古里海战中,远征军发现葡萄牙人的火药比大明的火药威力大。经过弘仁殿的研究,发现加了鸡蛋液等材料制成的颗粒火药比粉末状的火药好。而且颗粒火药运输也比粉末状安全。配给护卫军的手雷,都是采用颗粒火药的新式手雷。 也就意味着,秦纮根本在帐篷原址上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只能从断肢中判断帐篷里有九人。而牛四和卫华探查时只发现牧民一家四口人。另外五人的身份无法判断。 “还两个孩子在!朝廷灭九族也不会杀没车轮高的孩子!”秦纮对着魏彬又是一阵猛批。 魏彬冷笑:“那又如何?如果东厂的情报无误,里面有毒医在。咱家可不想护卫队再有损伤。” 三年前朱厚照在大同遭遇火筛射杀。射杀的肩上有毒。东厂的人根据残存的线索,发现兴王和达延汗秘密往来。兴王府覆灭,未找到毒医的行踪。东厂番子再次前往大同探查的时候发现了毒医去过的痕迹。一路北上探访,得知毒医用铃医的身份在青土城定居。番子出关追捕毒医的时候失去联系。 二十八星宿和东厂档头碰头,拿出各自的线索比对,做出了最可能的推测。毒医出关给受伤的达延汗医治,正巧被番子看到。番子临死前点燃狼烟通知边军。 事到如今,一切也只能是猜测。除非达延汗再次露面。 “不遵国法行事,早晚出祸端!” 秦纮和魏彬不欢而散。 不过秦纮并没有让边军归队。反而让他们在废弃的威虏卫驻扎。指了卫华作为威虏卫的临时千户。 “你们监视多日没发现异动。要么达延汗伤重无法移动,要么就是里面的人是达延汗抛出的诱饵。派人密切注视周围,发现可以人等一律抓捕。”秦纮细无巨细交待卫华。 卫华明白,秦纮内心对达延汗身亡一事依然抱有怀疑。 卫华考虑的更多:“末将遵令。末将每日早晚用狼烟向第一墩汇报安全。若那日没看到狼烟,请总督大人派兵前往。” “本官差点忘了。威虏卫孤悬在关外,的确要特别注意安全。等等。” 秦纮带上亲卫追上了离开没多久的魏彬。打着朱厚照的旗帜向魏彬讨要一百把火绳枪。经过讨价还价,护卫队留下了五十把枪和各一千的火药壶、铅弹。秦纮把火绳枪和手雷等留给卫华,约定了相应的后勤补给,这才带着少数亲卫返回甘州。 得知卫华留在威虏卫,牛宿的九人脱离护卫队暂且留下。 “卫兄觉得达延汗在不在帐篷里?”牛四等卫华安排好一切,心急火燎地把人拉到一旁说话。 卫华想了想道:“能让永谢布离开亦集乃城营救的,不是达延汗也是身份贵重之人。” “北方白虎的消息说,达延汗去哈密的时候把与太子同龄的儿子带在身边。” “哪个儿子?” “长子和次子,他们是双胞胎,同为满都海夫人所生。” “那个牧民的户籍上标注有一个儿子。我们看到的那个孩子,也在13岁左右吧?” “尸体里发现两具孩子的尸骨。” “……” ------------------------------------- 魏彬收敛了帐篷里的尸身,带回青土城。 青土城到威虏卫有千里之遥,一路上他们靠着囚牛商行的补充线补充后勤。囚牛商行到草原行商必带保温箱和冰块。一是为瓜果蔬菜保鲜,二是为了降温消暑。偶尔还能拿冰块保存尸身送回关内。 秦纮并没有对尸身的身份刨根问底。 太子和朝廷在北伐上投入了很多。太子让50万军队北上,也是一次大型的阅兵,检视军制改革的成效。北伐需要大量的军粮、军衣、武器等方方面面的物资,朝廷大量采购带动社会经济发展。光是甘州、凉州一代百姓卖羊毛、织毛衣就赚足了全家一年的花销。 就像秦纮对魏彬所说的。不管达延汗到底死了没有,北伐只能继续。 见识了火绳枪分段式射击的威力,秦纮对北伐的信心更足了。他毫不吝啬笔墨,把遭遇战用文字详实地记录下来,以奏折的公开方式送到了内阁的案头。 除了遭遇战,秦纮还写下了他和撒马尔罕商人碰面的结果。其中着重叙述了月即别如何使用西方传过来的火炮和火枪打败帖木儿帝国、东察哈台汗国和土鲁番的联军。 同时附上边军的火器配备情况。边军还用着天顺年间的火铳,火药质量也不高,数量也不多。 来自海外的新式火器威力吓到了朝廷重臣。这一次不用朱厚照在屁股后面催促,内阁严令工部研制火器。一定不能让大明火器败于西洋火器! 刘健带上内阁和九卿找上文华殿,软声软语请求派弘仁殿精通火器的匠人指点工部工匠。 朱厚照正等着官员们认怂,甩给他们一份上百人的传奉官名单。 刘健捏着鼻子认下。 先皇宾天后,弘治帝在百官的强烈要求下撤裁了一半的传奉官。如今到好,传奉官的人数比先皇在位期间还多。如果全是弘仁殿的匠人也还罢了,刘健竟然看到了程穆的名字。程穆,荣盛堂的东家,大宁城市长。 “殿下……卖官了?”不怪刘健阴阳怪气。 官员们根据规则恳请弘治帝赐与子孙国子监监生,被朱厚照说成索要官职、要搞文官世袭。如今吏部不敢给监生授官,监生只能当吏目或者去囚牛商行找一份月俸高的工作。弄的官员们浑身不舒服。不是所有人的子孙都是读书的料,能中进士科的毕竟少数。 朱厚照大笑着摇头:“本王只是让程穆帮点小忙。想办法逼出达延汗而已。” “这样啊。”刘健点点头。把眼光投放到更远的地方,和大明交手百年的蒙古人还真称不上难对付。 “还有一件事本王觉得应该同爱卿们商量一下。”朱厚照眯起眼睛一脸无害地道。 刘健立刻绷紧了神经:“殿下请讲。” “你们看啊,威虏卫附近发生了这事,草原上不太平。战机转瞬即逝。不如把北伐提前,让边军先动手北移防线吧?” “!” “本王让太子府第三驻地贺兰山先动手了。爱卿们看着办啊。” “!” “忘了说一句,刘学成、李兆先、谢亘都在贺兰山驻地。” “!” 第四百二十八章 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年刘健提议成立太子府有自己的私心。 弘治帝听了太子的蛊惑暗示吏部减少给监生授官的数量。官员爬到一定的高位,致仕前不忘向弘治帝讨个赏,选一子孙赐予监生名额,好让后代有个当官的维系家族地位。不少老臣找刘健诉苦。刘健把握住太子对河套的志在必得,新弄了一个能安插不少低级官位的太子府。 在储君手下当官的美差谁不愿意干呢?倘若不是弘治帝亲自挑选官员入詹事府,像梁储此类在京师没有关系的官员根本入不了詹事府。太子府的官员虽然都是些八九品的小官,大家趋之若鹜。等太子登基大宝之后,他们也算是东宫旧臣,官途可顺风顺水。 刘健在太子府内塞了很多同僚的子孙,三年来太子从未有过任何不满。 当初太子府选在距离凉州卫三四百里外的关外,为了自家子孙的安全,朝廷各衙门没少给凉州等地开绿灯。甚至顶着各方压力关了九边马市,人为造就了青土城的辉煌。 太子府的官职都很低,在那里当了三年官升个一二级还是芝麻官。但经过历练的他们一旦有机会升职就能一飞冲天。比如宁波、泉州、广州三个市舶司,哈密宣慰司调派官员时先从太子府中选人。 刘健一直对提议成立太子府暗自得意。这算他少数几个获得太子、官员一致认可的操作。 但此刻他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比刘健更后悔的是李东阳。李兆先是李东阳唯一存活的儿子。李兆先生过一场大病,身体比常人虚弱。战争一起,万一儿子出点什么意外,李东阳非得急疯了不可。 “当初我们反对太子在哈密附近设立第二驻地,在皇上的调解下,太子把第二驻地改在贺兰山东麓。最后呢?哈密还是被太子给拿下了。说要北伐的时候,我心里还嘀咕贺兰山太子府存在的目的何在,为何太子还不把人撤回来。原来在这等着我们呢!太子一定是故意的!说不定提出北伐的时候就准备拿贺兰山开刀!” 才思敏捷、卓尔不凡李公像一个内宅妇人一样,六神无主地在文渊阁打转。没人比他更清楚太子的执拗,除了弘治帝很少有人有本事说服太子改变计划。 囚牛商行在北边经营三年多,投入巨资打造交通网、急递铺,消息传递速度比朝廷的八百里急报还要快。说不定这个时候贺兰山烽火已起。 贺兰山太子府选址在贺兰山北段腹地的东侧,一个叫做汝箕沟的地方。那里地处贺兰山深处,自然条件恶劣,但是有煤矿!而且还是烧起来无烟的优质煤! 李东阳讥笑,如果没有好煤矿,太子怎么可能在那选址。 如果真的偏僻也就算了。距离汝箕沟不到百里的地方,有一座永乐年间筑成的平虏城。朝廷防线南移、固守九边后,平虏城成了蒙古人的定居之所。平虏城位于黄河中下游,是一大块平原。儿子写信来说“平虏城土地富庶,有信心将来把它建成塞上江南”。 建城是一回事,打仗是另一回事啊! “平虏城就在附近,战争一触即发。哥儿的身体不好,怎么经得起马背上颠簸。”焦虑的李东阳根本静不下心思考其他。 “宾之,你要冷静。”刘健拉李东阳坐下,给他沏了杯茶,“你擅长谋略,好好分析一下突然北伐的利弊。” 李东阳口吐芬芳:“在太子面前,谋略有个屁用!” “宾之兄,你儿是文官,在后方支应。我侄儿谢亘乃武官,要上战场的。太子虽然性格固执,却并非没有成算之人。相信他们能行的。”谢迁出言安慰。 谢亘是太子做主调往太子府的。去之前谢迁给他弄到了锦衣卫百户的虚职。太子咬定锦衣卫是军队,把谢亘塞到了军中。谢迁把谢亘过继给了无子的弟弟,虽然弟弟谢迪在兵部职方司任职主事,但那也是文官。 书香门第的谢家,出了一位武将!谢迁心里的苦又有谁知! 刚缓和些情绪的李东阳又激动了。“贺兰山太子府哪有兵!都是雇的镖师保护煤场安全。凭什么挑起战事?” “那里有宁夏卫。你我心中有数,九边将领更听太子的话。”太子也不是一次两次绕开内阁、兵部直接向九边下令。 李东阳横眉冷对:“可是……秦纮不知道!秦纮还是太子亲自找来的三边总督!” 三边总督始于威宁伯王越,总督陕西、甘肃、延绥、宁夏军务。 秦纮最近的来信中并没有提到宁夏卫出动的消息,以秦纮坚守朝纲的性子,知道的话不可能不给内阁通气。想来秦纮又要背一次锅。 “商承庆,通知兵部、五军都督府到开会。”刘健没法,又得开始给太子擦屁股。粮草、军械、战马、救护、安抚蒙古人、后方管理等一系列的问题都要考虑到。刘健心累,整个朝廷又要围着太子转了。 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来的很积极。因为他们一收到消息立刻等在文渊阁外。 受太子诱惑去往贺兰山“建设塞上江南”的官员子弟不在少数。李东阳脑子里过了一遍儿子的同僚,还发现了秦纮、马文升、屠滽、侣钟、刘大夏、焦芳、成国公、保国公、镇远侯等家的子侄。对了,前不久韩文把大孙子塞了过去。也不知道韩文此刻是否后悔。 “宁夏卫出动了吗?”火冒三丈的英国公一进门扯开嗓子问。 按照北伐计划,掌中军都督府事的英国公负责在宁夏集结十万兵力北上。中军都督府的人还没到宁夏,宁夏卫竟然动了!谁都知道太子府护卫军一半折在哈密大峡谷,一半在青土城,贺兰山没几个兵。太子亲点贺兰山太子府当北伐先头兵,只能是调动附近的宁夏卫。 刘健沉声道:“朝廷暂未收到前方军情。” 英国公嘴皮子上下蠕动,没人听清他在念叨什么。 肯定在骂太子。 因为在场的官员无人不在腹诽。 “大家别慌,汝箕沟、平虏城地理位置优越,左边为陇山山脉,右边为贺兰山。平虏城在宁夏卫监视之下,蒙汉回混居。宁夏也没收到鞑靼大军南下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兵部尚书刘大夏给众人打气。 第四百二十九章 我们成了大明人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此话放在关外很适合。 宁夏前卫、左屯卫、右屯卫、中屯卫五卫设立在贺兰山西麓沿黄河一带。而平虏城在长城之外。那里有星罗棋布的湖泊湿地,沟渠纵横,地势一马平川,并不适宜守城。平虏城虽是永乐时期明人修建,但毕竟在关外,在那里开荒种田的大明百姓不多,回回和蒙古人占多数。 明廷的官员不会跑到平虏城收税,除了一年难得几次遭受鞑靼铁骑的掠劫,在平虏城的生活还算不错。自打威宁伯王越在贺兰山伏击达延汗、致满都海夫人死亡后,这里的人三年多没看到鞑靼人。 平虏城土地肥沃,可耕种可放牧,当地人不缺粮食。不过油、盐、茶、布匹等生活物品还需要从关内获取。山脉另一边的青土城筑成后,有不少的行商会深入草原贸易,他们偶尔会绕过贺兰山来平虏城。 时间一长,有不少关内的商人跑来平虏城定居开店。客栈、茶楼、杂货铺、布庄、粮铺等关内县城有的,都能在平虏城买到。当地人甚至还能在杂货铺正大光明买到盐,盐的价格比关内低上三成!谁让杂货铺掌柜拿不出明廷卖盐的许可证呢! 平虏城安逸的生活招来大量的关内百姓跑来开荒种田。陕西的旱了几年,在关内种田收成低还要交税,哪有在关外的日子快活。 一晃神之下,汉人的人口加起来超过的回回和蒙古人。平虏城外能看到的荒地都被汉人种满水稻,湖泊里养满了鱼。平虏城的人口也达到了一万,城里都快住不下了。以前只要10两就能买下的院子,现在涨到了40两!听说京师的院子也只要50两而已! “俺去过关内,见到他们的县城外修了附郭县。我们如果也修个附郭县,把地卖给行商们,马上就能发财啊!” “你想的倒好!谁来建?明廷花银子修我们不得交税?况且……你我又不是汉人,入不了籍,连鱼鳞册都办不下来。” “学学买买提吧,把自家两个院子卖给行商,到青土城买了房、租了地还入了籍。” “我们的土房子能和人家的青砖瓦房比?卖也没人要啊。” “……” 不知什么时候起,当地茶楼卖起了烟丝。买烟丝送烟斗。花十文钱,能在茶楼抽一天的烟、喝一天茶唠嗑,还有茶点垫肚。茶楼里还有冷气,在炎日的夏季是个好去处。偶尔还提供冰镇绿豆汤等冰饮。如果没钱,花个两文钱也能待上一个时辰! 卖掉一斤羊毛得30文。羊毛和牧草一样都能长,因此当地人很乐意到茶楼消磨夏日时光。 穿着湖蓝色丝绸夏衫、腰系白玉、手持折扇的李兆先踏入茶楼的时候,茶客们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倒也不是李兆先富贵人的打扮惊了大家,平虏城经常有行商出没。有些行商身上挂满宝石饰品,比李兆先的派头足多了。 大家惊讶的是李兆先身后的两人。两人穿着皂靴、直身褐衫、头顶戴圆帽,大明东厂番子的标致性服饰。平虏城靠近关内,也经常能听到东厂的威名。 “掌柜,这四桌我们包了。”其中一个高个子番子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下一枚1两银币扔在柜台上。 三人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周围一圈人识相地换桌子。 那些只付了2文钱的茶客,喝光掌柜送的冰镇绿豆汤,轻手轻脚地离开。心疼十文钱的人,坐得离东厂番子远远的,压低了说话声。 “掌柜的,我入关的时候在《京报》上看到银币的图案。让我掌掌眼。”有人招来淡定自若的胖掌柜。 “是假的你敢找人算账?”有人嘀咕。 胖掌柜笑呵呵拿出银币,任凭茶客们传阅。 “一点铸造的痕迹都没有。到底是什么造的?” “这也太精致了!我家婆娘的银饰都没这般精致。” “你们北面的龙纹,龙鳞片片可见。这不是铸的,是雕刻的吧?” “每一枚都雕刻,得用多少人造币啊!” 哪怕茶客们初次摸到银币心情激动,也不敢大呼小叫惊扰了东厂番子。 两个从当地雇的小二不敢上前端茶送水。胖掌柜笑呵呵地接过茶水,又端了三碗绿豆汤上前招呼。 “李大人,您的这碗绿豆汤凉气散了,我给撒了不少糖。您放心吃。”胖掌柜压低声音,熟稔地招呼李兆先。 胖掌柜在两年前由太子府派往此地探查情况,当初在青土城曾和李兆先共事过。 被像病人般照顾的李兆先一脸无语,再次重复无数次说过的话,“我身子骨好的很。” 李兆先有一位神童父亲。以前困在京师无所作为,心情非常抑郁导致三天两头生病。去了青土城有了干劲,生病的次数越来越少。贺兰山深处气温低,他来了半年没得过一次伤寒。不过是拿下平虏城而已,太子竟然派了两名东厂番子保护他。 刚见东厂番子的时候李兆先腿发抖,以为在京的大学士爹触怒了太子被下诏狱了呢。 “喝冰的对肠胃不好。两位差人,需要烟吗?”胖掌柜嘿嘿一笑。 李大人是李阁老唯一的子嗣,以太子的性子突然格外照顾李大人,必定想在李阁老身上打什么主意。李大人当然得当祖宗一样供着了。 胖掌柜心里叹息。太子的重视有时也不见得是好事。靖远伯深受太子大恩,临老了战死沙场。 高个子番子笑着回绝:“殿下不许我等抽烟。” “嘘,轻点。别给他们听见了。烟草在北地卖的极好。”胖掌柜小声提醒。 李兆先失笑:“约定的时辰快到了,关门吧。” 李兆先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此。他们接到太子的密令,要求尽快拿下平虏城。贺兰山太子府虽成立只有短短半年,但先期混入平虏城的前哨有很多。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只要等谢亘带人处理掉三五家大族的私兵,平虏城也就到手了。他和刘学成的任务是安抚当地人。东厂番子护在他左右之后,刘学成把他打发到安全的茶楼。没办法,谁让大学士爹在京师逢人就说他身体不好。刘学成成了贺兰山太子府的话事人。 掌柜关上门后不久,城里响起了腰鼓声。茶客们想往头去瞧个明白。 李兆先示意高个番子:“他们更怕你们。你们说话比我管用。” 高个番子无奈,用力在桌上拍了拍。 “都安静!从今天起,不管你们是回回、蒙古人或是外逃的流民,你们都能领到大明户籍。” 茶客们目瞪口呆,一瞬间涌到高个番子身边七嘴八舌地问,“我们咋成为大明人了?要不要交税?能不能给我们分地?羊毛的收购价能和青土城一样,35文收一斤吗?” 高个番子被烦的差点拔刀。 李兆先恶作剧得逞,高兴地大笑。 第四百三十章 三日七折优惠的新人待遇 刘学成等人没费多少力气把平虏城划为贺兰山太子府的地盘。 流窜到平虏城生活的人,总有些令人闻者流泪的往事。在威宁伯王越痛击达延汗之前,鞑靼人经常出没在贺兰山下的这片肥美土地。甚至一度还是鞑靼王庭的临时之所。这几年平虏城内的人能过上比关内相当多百姓更好的日子,依靠的还是明军对鞑靼几次战役的压倒性胜利。 鞑靼铁骑的数量有限。一百多年来,每次明军占有优势时,蒙古人总会选择往更北的地方迁徙,避开明军的攻势。平虏城离宁夏卫太近,早在四年前就被鞑靼放弃。此地只有豪强,而无独霸一方的势力。汉人、回回、蒙古人混居之地,凭借豪强根本无法把所有人团结在一起形成有效对抗。连对抗新都不强,谈何反抗? 再者,伍善在寻找太子府驻地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那时候起平虏城便是朱厚照眼中的肥肉。一万多人的平虏城有一半和太子府、囚牛商行相关人员常驻,当地人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平虏城收归太子府名下后,开始户籍统计和鱼鳞册的登记。 “户籍黄册和鱼鳞册即是收税的依据,也是太子府发福利的依据。平虏城一穷二白,太子府能在你们这群穷鬼身上榨的出什么?光为了吸引商队绕来此地太子给的补贴,都够重建两三座平虏城。” 李兆先站在平虏城唯一的戏台上讲话。刘学成带着谢亘回汝箕沟继续趴窝。汝箕沟的煤矿比平虏城重要。太子手头缺银子,煤矿的开采一日都不能停。他们用半年时间建好了煤场。拿下平虏城后,可以正大光明的把山里的煤从平虏城运往关内。 而戏台也是近一年才建起来的,总共没唱过几处戏。 戏台根据集义殿的扩音原因而建,效果没集义殿好,但扯开嗓门吼几句至少能让一两千人听清。为政一方的时候,最怕下面的人误解政令。尤其他们还有一位经常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 曾经言行举止处处模仿神通爹的李兆先不见了。现在的李兆先很接地气,一口带着北地口音的官话、偶尔夹杂几句回回语、蒙古语,能很好地拉进和当地人的关系。李兆先站在当地人角度的讲话内容更能让大家接受。 “种地、放牧需要技巧。太子府能让农技师、兽医帮你们解决难题。能以市场价收购你们的粮食、羊毛、牛羊等。看看青土城,想不想让平虏城比青土城更繁华?” “以前怎么过活,现在还是怎么过。太子府对你们就三点要求。别给太子府添乱,别给敌人指路,遵纪守法。” “有矛盾和摩擦先来城主府调节,如果城主府来之前你们先斗起来,参与闹事的全都抓起来。” “太子给平虏城优待,触犯律法的不坐牢、不砍头,全部流放北地。” “现在都散了吧。从今天开始的三日内,平虏城绝大部分商铺打七折卖货。新加入太子府地区的福利。要买东西或者要卖东西的都抓紧了。唯一此次折扣优惠,今后不再有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围在戏台前的当地人作鸟兽散。 太子府的人时刻记得太子的教导,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叫事。生活物资七折优惠的力度,足以让他们暂时遗忘被太子府统治的事实。三天时间一过,大家就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不接受的人太子府也指了一条明路:往北迁,到阴山北麓。 稳定5000人人心对久经考验的李兆先来说就是举手之劳。青土城刚建成的时候,城里人口复杂,很多人刚离开草原上的游牧生活,不习惯城里生活。李兆先被授予的第一个重任是教会居住在城里的人保持个人卫生。那段日子不堪回首,却也真真切切地改变了他。 “太子想让我爹做什么?” 回到用一袋子银币从一蒙古人手里买下的“城主府”,李兆先终于忍不住询问左右两位东厂派来的门神。 高个番子顾左右而言他:“我有八成的把握确定房子原主人是鞑靼的细作。” “刚拿下城杀人会成倍增加治理的难度。我们也要让人把北伐开始的信号让人带到草原深处。尽量避免军队伤亡。”李兆先话音一转,“太子想让我爹接手北伐打下的新地盘吗?” 一直未曾说话的瘦子上下打量李兆先:“不愧是李阁老的儿子。” 李兆先呵呵一笑:“以前在京师的时候,我最讨厌别人这么说我。” 用心想一想其实很简单。刘学成、谢亘他们估计也都明白。朝廷多一座太子府不算什么。明初前三任太子都会在皇上出征的时候监国,有一套东宫属官。直到宣宗英年早逝,英宗年幼方才结束皇帝主外、太子主内的局面。 难以处理的是河套。河套在九边防线之外的时候,朝臣们冷眼看着太子府折腾。如今要动用50万军队把北方防线向北移动。今后土鲁番、哈密、亦集乃、阴山南麓以及贺兰山下的平原,将连成一个整体。刨去几块沙漠和山脉,余下的土地是一块大肥肉。朝臣们肯定不会让太子一人独吞。 太子在北地投入巨大的心血,也不会甘心让朝臣们瓜分太多的利益。 在火器成规模消灭鞑靼有生力量后,鞑靼的反抗能力肉眼可见的下降,达延汗生死未卜。北伐的胜利几乎已成定局!最大的危机反而是内部。 “李大人想开点。太子很欣赏李阁老,李大人这辈子做定了李阁老的儿子。”瘦子说话极其直白,“太子给李大人做媒,女方是王恕王老尚书的小孙女。一旦婚事说成,太子会把李大人调往泉州任市舶司市舶使。” 李兆先瞬间明了。李家是军户,神童爹中进士后全家才脱籍。背后没有得利家族能够依靠,继母是成国公的妹妹仕途上助力不多。靠着茶陵诗派和左右逢源,神童爹才成为内阁大学士。想要爹出任地方官,先要给爹一份安全感。爹在官场上的对家不少,离开朝廷中枢福祸难测。 老尚书王恕有五子十三孙,大都德才兼备、进士入仕。和王家成为姻亲,能给李家一份很好的助力。 “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不像是太子殿下的手笔啊。”李兆先沉思。 第四百三十一章 内阁人选名单 当朝太子朱厚照是什么人?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答案。 不管认为朱厚照心黑还是手辣的,都无法否认他的大局观。朱厚照做事往往从大局出发,能给百官讲一堆的大道理。连阴人也能讲个头头是道。一般来说,朱厚照定下大方向,会由其他人补充细节。 当京师传出太子做媒、让李东阳的儿子要娶王恕孙女的时候,很多人是不信的。 高承庆上报流言的时候,刘健嗤之以鼻。“北伐仓促进行。太子哪来闲工夫给人做媒。” 不但他们无法确定达延汗身死,鞑靼内部也不能确定。趁着鞑靼群龙无首的时候发动北伐,能提高北伐胜率。但同时也让百官的工作量大幅提高。刘健忙得脚不沾地,连续十天住在文渊阁没有归家。 李东阳和谢迁同样也没回家。英国公等五军都督府等不及兵将到位,已经乘坐热气球赶赴宁夏等多地。内阁三人忙着调集军粮、武备、物资等忙得团团转。 现在已经八月,北地即将降温。五十万将士的冬装又是一件头疼事。羊毛、棉衣肯定要大卖了。太子一手采购,一手制造,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刘健对朱厚照赚银子的本事佩服不已。会赚银子,但更会花银子。京官哪一个不是人累心累! 李东阳协调兵部、工部之间的火药运输大事回到文渊阁歇息的时候,刘健把王李两家联姻的消息当笑话说了出来。 李东阳沉默半响,清咳了一声,“首辅大人,此事千真万确。下官已经与王家交换了庚帖。” 刘健震惊地摔了鼻子上挂着的眼镜。 谢迁猛然抬头:“为何?” 太子给臣下的儿子做媒,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谢迁宁愿相信这是弘治帝的手笔。可事实上弘治帝天天跟着老道修身养性,许久没接触朝政。宗人令把太子仓促北伐的事告到弘治帝面前,弘治帝也没发表看法。 既然消息已经传出去,李东阳也没瞒着的必要。“太子想让我离开内阁,出任北地布政司。” 都是官海沉浮多年的佼佼者,李东阳不用说的太透两人也能想明白王李两家联姻的好处。在朝堂上,如今能和刘健唱对台戏的也只有老尚书王恕了。谁让王恕太能生,也太会教养子弟。 “婚事是王恕的提议,还是太子的意思?”刘健问。 “王老尚书主动提及。” 刘健顿时挺直身板全身防备:“内阁少人,必要补充人员。王恕想做什么?难道想入阁?” 太子初摄政的时候,表露过对李东阳的赞赏,默认李东阳是下一任内阁首辅的人选。突然决定把李东阳从内阁调走,实在太出人意外。 王恕是九十岁的高龄老人,出奇地保持敏捷的思维。当初王恕在朝为官时始终没能入阁。以王恕为首六部尚书挑战内阁地位,那时闹得很凶。 太子一心想削弱内阁实力。刘健得知太子把王恕招为顾问时,最担心两人会联手对付内阁。 “太子有意往内阁添人。”李东阳苦笑不已。 谢迁保持沉默。北伐需要大量的军需物品,太子需要江南商人支持。他的阁老身份暂时很牢固。可今后的内阁还是他熟悉的内阁吗? 刘健沉声道:“鸿胪寺通知明日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全部上朝。有什么事明日见分晓。” 刘健心态很好。北伐诸事繁多,太子正要他卖力干活,不会在此时换了他。选谁补入内阁能反映太子对内阁真实的想法。到时也方便他见机行事。 ------------------------------------- 八月初八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京官们为了至今没能就位的五十万大军连轴转了10天。各官衙分成三班倒,保证官衙昼夜有人值守。快到八月十五中秋节,百官们奢求能腾出晚饭时间与家人吃顿团圆饭。 太子摄政后,为了朝会的效率尽量缩减参与朝会的官员。通知全员上朝的时候,百官也没多想。以为是要讨论北伐相关事宜。贺兰山一代被太子府年轻官员们轻易拿下,没遭遇鞑靼人的抵抗。不懂军事的官员也知道,这时候要趁热打铁,加快北伐步伐。 百官在奉天门几顶用铁架搭建的移动帐篷下站定。朱厚照出现在坍台上,落座。“啪”一声,鸿胪寺官员打响朝鞭。朝会开始。 “宁夏卫在卫所中按兵不动。太子府汝箕沟驻地夺下平虏城。驻地主官刘学成上奏,请求改平虏城为平昌城。”通政司先通报了北方军情。 由于宁夏卫没动,朝臣们没有立场指责太子府的胆大妄为。但北伐在太子的裹挟下骤然拉开序幕,百官们也是有气的。哪怕改城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折的还是刘首辅的孙子,百官们也没给面子。 御史言官集体反对。刘健没出声,朱厚照耸耸肩也没下场辩论,改城名的提议被否决。 “下面本王有事要宣布。”朱厚照挥了一下腰间的九节鞭,让百官保持安静。 “北伐以狼山、阴山为天然界限。留下包括后套平原在内的众多可耕种、放牧的土地。众位爱卿应该知道,北伐除了要扬我国威、挫败鞑靼外,最主要的是拿下土地再造塞外江南、让朝廷多一个粮仓。北地需要派官员管理。” “然而自唐朝中后期以后,几百年间北地没有好好发展过。因此本王想调李东阳李大学士打理北地。大家是否有异议?” 朱厚照单手挥舞着九节鞭,用不经意的口吻叙述着把内阁阁臣外放为官的破天荒大事。 百官心累。内阁退下来只有致仕一条路,太子又要打破规矩胡乱折腾了。 联想到京中王李两家联姻的传言和一脸淡定的李阁老,百官们还能有什么意见?!李东阳外放,内阁不就空出一个名额了? 百官顿时两眼放光。谁不想入阁! “北伐消耗了爱卿们不少精力。本王也不想为了内阁名单闹得大家没心思干活。本王拟了一份名单,名单下各有‘赞成’、‘反对’、‘弃权’三个选项。以不记名方式投票。最后统计票数。如果一半赞成,名单定下,诸位今后要和内阁通力合作。如果一半反对,本王会重新拟名单。” 朱厚照笑眯眯地环顾左右,见百官们对匿名投票有异议者不多,抬抬手让李荣把印有内阁人选的名单发下去。 内阁人选向来是皇帝所定。朱厚照给百官投票的权利,哪怕投票中有猫腻,百官也认。百官们只是想不通,为何太子要多此一举?直接宣布名单不就可以了吗? 拿到名单的人迫不及待打开。 “天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 后面的官员急得团团转,恨不得从宦官手里把名单抢到手。 第四百三十二章 投票吧 人类的惯性很难改变。尤其在一个制度施行千年后,哪怕用强权抹去它的存在也无法改变人们习以为常的惯性。 人具有群居性,一大群在一起肯定要选出头领。没了丞相,还有其它。太祖废除丞相,一百年后内阁首辅隐隐有取代丞相的趋势。 朱厚照对类似于中书省的内阁持中立的态度。人无完人,皇帝不可能永远不犯错。留下内阁草拟的权利,可掣肘无法无天的皇权。况且皇权能决定内阁阁老的去留、官员内斗激烈,内阁威胁不到皇权。 朱厚照反对是一家独大的文官。纵观青史,无论是文官、武官、外戚还是宦官,只要一家独大必有灾祸。当然,来自两个月亮世界的朱厚照还能用进步的思想添上一句——皇权独大必有灾祸。所谓帝王之术,其实就是制衡之术。 由此可见,朱厚照把保国公塞进内阁有多么的理所当然! 但对朝臣们来说,让武官勋贵成为内阁是极为荒唐的事。 进士出身的官员,只要没有入过翰林院,很难被推选为内阁。不是文官们瞧不起勋贵武官,实在是勋贵们一代不如一代。土木堡之后,大明勋贵在朝中地位全无,平时也只能负责皇家祭祀一类的事。想当初太子从勋贵们找了许久,勉强选出惠安伯出任大同总兵。 “砰!” 保国公朱晖看到自己出现在内阁名单的瞬间惊起,起身幅度大,带倒了身下的会议椅。力度之大,砸飞了侧面可翻起当书案的桌板。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压了压手,示意场上的宦官换椅子。在太子爷把拟好的内阁名单送司礼监经厂印刷成名单前,先给皇爷过目。皇爷看完,让张天师从今日开始连做三日斋醮,期间不接见任何人。 原本打算甩手不干、陪着皇爷去东番岛散散心的李荣,暂时收起了养老的打算。权利交接总会引起一定范围内的动乱。内阁不稳,司礼监再出点什么乱子,真怕皇爷出去转一圈回来大明没了。 “太子让国公爷卸任右军都督的时候,就没和国公爷打过招呼吗?”宗人令蔡震严词厉色地质问保国公朱晖。 五支北伐军各由五军都督府都督们统帅。英国公等勋贵已经离京赶赴北方。朱晖身兼神机营和右军都督。临行前卸去了右军都督一职,留在京师没有北上。 朱晖从小跟随父亲四处出征,是勋贵们寥寥数位懂兵事的人之一。太子要留一位带兵打仗的统帅镇守京师,大家都觉得正常,并没有深究此事。反而羡慕起突然接任右军都督的宁晋伯有军功可挣。没想到留下朱晖还有另一层意思! 太子想让武官入内阁给朝臣们巨大的冲击。除了刚看到时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奉天门上只能听到揉捏名单的纸张声。蔡震的声音不大,可看到名单后的朝臣把目光聚焦在朱晖、蔡震身上迟迟没有离去,不少人都在伸长脖子等朱晖的回答。 朱晖又尴尬又委屈。要不是场合不对,他差点诅咒发誓自证清白!“太子说今后火器决定了战争的成败,要我专心致志管理好神机营。我真以为是那么一回事。怎么会想到还有这一出!” 蒙古人仗着草原的宽阔大明纠缠百年。当热气球空中扔雷、手雷、火炮等新式火器成片成片灭掉鞑靼人的精锐骑兵、战马,西域其他国家用火器灭了四大汗国,蒙古人颓势已现。火器的威力和数量已经能决定一场战争的成败,掌神机营的朱晖身上压力很重。神机营的火器没有太子府的威力大,战术也没有太子府多变。朱晖根本没有怀疑太子卸去他右军都督的动机。 蔡震一声叹息:“我也没想到。我能用蔡家声誉作保,太子从未在我面前提过此事只言片语。” 蔡震也出现在内阁名单上。 蔡震生性醇谨,友善敦厚,同不少文官相交莫逆。可他是武官之子,又是驸马都尉,沾着外戚和武官双重身份,比保国公更不适合成为内阁。 单数更容易在决策表决的时候出结论,因此内阁人数往往都为单数。朝臣们看到如此荒诞的内阁名单还在犹豫要不要投反对的原因,在于第五位内阁成员。 如果说朱晖、蔡震两人让朝臣们掉了一地眼珠子,第五人则让他们集体风化,人都丢没了! 朱厚照! 名单上第五人的名字! 弘治四年十月十三日,皇长子朱厚照的名字昭告天下。从此天下就没同名同姓的! 太祖为了皇权集于一身杀了不少人。他们的太子更厉害,都和臣下抢官位了! 太不要脸了! 刘健一脸平静。最近他学弘治帝,同样也在修道,否则他怕成为大明第一位被气死在任上的首辅。至少他的首辅之位还保留着,他气什么呢!!! 李东阳很淡定。看了太子拟的内阁名单,他对将来能重回内阁的信心爆炸式增长。 谢迁在名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没有立场、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朱厚照见朝臣们全拿到名单,表演欲上线。 他让黄献送上来一个比脑袋还要大的海螺,用嘴对着螺口说话,坐在前排的刘健、朱晖等人被响到差点震碎耳膜的声音吓死。 “喂喂喂,坐在最后几排的,听得到本王说话吗?”朱厚照拿着海螺型扩音喇叭试音。 刘健捂住双耳,生怕被太子活活喊聋。 分发完名单守在最后一排的宦官举手示意听得到。 朱厚照拍拍海螺,海螺传出难听的噪音。朱厚照不厚道地笑了:“弘仁殿改造了海螺,可让声音传的更远。新技艺不成熟,大家包涵一二。” 黄献堆起笑脸,给坐在前排的股肱之臣每人发了一副棉耳塞。 离朱厚照最近的李荣也得到了一副。李荣脸色难看,太子明显知道离海螺越近的人耳朵越受折磨。 “本王简单解释一下今后内阁的成员构成。内阁五人至七人,必要一位宗人令、一位通军事的武官、一位精通商业的官员、两位能力出众的大学士。” “满朝之中,本王找不到一位精通商业的官员,本王只好勉强顶上去。希望众爱卿自我深造,早日让替本王减负。” “至于为何要把宗人令和懂军事的武官加入内阁,众爱卿也应该心里有数。本王就不多说了,大家投票吧。” 刘健捂着头,被喇叭吵得头疼、耳朵疼、浑身都疼。 投票?名单之中他还是首辅,当然是……投“弃权”! 第四百三十三章 当场点票 宣宗早逝后,由杨士奇、杨荣、杨溥组成的三杨内阁大放异彩。正五品的内阁大学士步入权力中枢。说穿了,内阁和司礼监的权利都是皇帝给的。而这还要感谢把皇权收拢在手的太祖。 中了风的弘治帝撒手不管、太子摄政,按理说选谁入内阁都是太子的权利。太子强势,能掏银子养边军、做生意充盈国库,也敢绕开内阁下中旨,令很过官员不敢不听。太子想打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朝臣们还真说不出什么。潜规则并没有收录《皇明祖训》。 朝臣们都知道,以朱厚照的秉性,和他掰扯下去,强闻博记、过目不忘的他能把丞相、内阁的来龙去脉解释一通。还会点名内阁只有“票拟”的权利,采不采纳还要看皇帝的御批。 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其实地位很尴尬。内阁本身的官职不高。为了抬高阁老们的身份,皇帝会赐予内阁三孤的官衔。刘健与弘治十一年任首辅,同时加至少师兼太子太师。刘健百官之首的地位不是来自内阁,而是三孤之一的少师! 一般而言,大明没有活着的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头衔大都用于权臣的死后追赠。从一品的三孤才是百官中地位最高的。 不过,朱厚照也不会天真的以为百官会听从他所任命的内阁。内阁要号令百官、要组织百官对抗不经过内阁票拟的中旨,可不单单是从一品的官职能办到的。不被百官信任、在意的内阁,那只能算是机要秘书,对不起从一品的高位。 于是就有了今日奉天门上的投票。经过半数以上朝臣投票同意的内阁,才能真正发挥内阁的作用。 “武官进入内阁”的巨大含义,比明军灭掉鞑靼还要让武官们兴奋。出席朝会的武官,哪怕和保国公有血海深仇,都会一致投赞成票。 由于不少武官去了北边。人数上武官不占优势。武官们开始撺掇相熟的文官头赞成票。刹那间,奉天门吵吵囔囔像极了市集。 刘健黑着脸让鸿胪寺官员整肃朝堂纪律。 朱厚照微微一笑,没有阻止刘健拉偏架。他两脚分开、身子前倾,左手肘撑着左腿、手掌托腮,锐利的丹凤眼从文官身上一位位扫过去。 朱厚照要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他的名字也在名单上。 虽说投票号称匿名,在赞成、反对、弃权旁的空格内打钩无法辨认笔记。可朝臣们敢信吗? 这是逼朝臣们表态! 秦朝赵高在朝堂上指鹿为马,不是不认得鹿,而是意在辨别政敌。 朱厚照是什么样的人,朝臣们很清楚。 太子类太祖! 大家相信,只要投下反对票,官途也就到头了。 难道要让文官们同意武官入阁? 不少人手心急得出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落笔。 “选好的人,把名单投入铁箱。投票完毕,由礼部、都察院、司礼监共同监视唱票。”朱厚照又拿出巨大的海螺喊话。 焦芳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手中的铅椠掉落摔断。 立刻有宦官送上崭新、削好露出墨芯的新铅椠。 焦芳一愣神,手里被硬塞了支铅椠。他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朱厚照似笑非笑的脸。 焦芳的头顶仿佛炸了个响雷!他浑身一震,立刻握笔在“赞成”旁的空格内打钩。对折名单,快速塞入放置在场中的铁箱中。 返回座位的时候,焦芳不敢看同僚们的表情。他虽是小人,被一部分官员不耻,却也有一部分想要往上升的官员围在他身边。但他是文官!从今之后,士林中人会不耻以他为伍。 但是,只要太子重用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蔡震叹息不已。终是在“赞成”旁打了勾。他倒不在意能不能入内阁,因为他曾为想过此生能入阁。他犹豫是否要支持太子抬举宗室的举动。瞧瞧住满员的十王府,太子还看不出宗室们的野心吗? 现场的文官们神情各异。经过深思熟虑,做出选择、投了票。谁都没问他人的投票结果,也不相信别人口中所说。等到时看太子抬举谁、罢黜谁,才是最真实的。 刘健闭了闭眼,已经能猜到投票的结果了。 “太子殿下把帝王之术运用的炉火纯青。”谢迁了无生气。继续留在内阁,不见得是好事。但他不能退。 李东阳苦笑:“太子一得空便往顾问阁跑。和顾问们聊一个时辰给一百两顾问费。王老尚书把这些日子赚的顾问费存钱庄,把存单给孙女当陪嫁了。” 王恕还特意给李东阳看过,三千两的存单!闹的李东阳不知给王家送什么聘礼。李东阳的俸禄要养活一个大家族,平时过的很节俭。儿子又是续娶,原本就高攀了王家小姐。这些天快把他愁坏了。李东阳都想立刻致仕给太子当顾问。 刘健胸膛剧烈起伏:“看来太子小金库又满了。” “大宁城的程穆得到了传奉官,喜得他四处催议员支付分期田款。拿不出的人,可用半年分红抵上欠款。”程穆催款前先给江南商人通气,谢迁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大宁的煤、铁卖的很好,金矿、铜矿同时着手开采。太子又有百万两入账。” 尤其是鞑靼得到明军北伐的消息,几乎把大宁城的打铁铺扫荡一空,铁匠铺打造铠甲排到了一年后。鞑靼生怕大明会关闭亦集乃、大宁城,疯狂地囤粮食、布匹、糖、茶叶等物资。大宁城赚得盆满钵满。 三人交谈间,投票完毕。 黄献开铁箱点票。铁箱前搬来一块涂抹成黑色的木板。段聪用特制粉笔在黑板上并排写下赞同、反对、弃权。黄献每唱一票,段聪在对应的下方落下“正”的一笔。唱好的票传递给礼部尚书张华、左都御史戴珊、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三人检阅。 点票过程公开、透明,绝对没有猫腻。 “赞成1票。” “弃权1票。” “弃权1票。” “反对1票。” “弃权1票。” “……” “今日出席1259名。投票票数1259张。其中赞同630张,反对289张,弃权340张。赞同票超过半数。” 黄献少年般朝气蓬勃的声音透过海螺放大,放大,惊晕了几位岁数不轻的官员。 朱厚照摸摸下巴:“1259人,630张赞成票。刚刚够半数。本王还是年轻了些啊~” “咚!” 正在修身养性中的刘健也倒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内阁的第一次会议 重生或者再活一世能让人变得聪明、无所不能吗? 不能! 朱厚照的满腹经纶得益于亲奶奶传给他过目不忘的天赋。他的眼界、性格在两个月亮世界已经定型。皇帝爹私下教授的帝王之术凑合着还能用。大明皇太子的教育……就挺失败的! 詹事府充斥着大明最聪明的一帮人,可身份的差别、文官塑造“明君”的心理,注定教不出什么好学生。文官们理想中的皇帝,真心适应不了时代的巨变。 朱厚照亲自拟定内阁名单。现场投票也是他的主意。 可投票结果不在他的操控之下。 一时辰一百两的顾问费,造就了戏剧性的投票结果。 王恕曾开门见山对他说:“内阁越来越像中书省,有违太祖本意。改革后的内阁,或许更适应大明。” 说的话很动听。但王恕的真实想法应该是:改革后的内阁能让他所代表的皇权安心,那就按着他的意思改。若内阁一直被他警惕,迟早要玩完。 王恕的出发点和刘健一样,为了稳固文官的执政权。 至于王恕如何在背地里操作,朱厚照并不想知道。在他决定启用顾问阁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让致仕老臣参谋大明的国外布局而不插手国内政治,就像男人对女人说“我就蹭蹭”一样的不可信。 权利比美女对男人更有吸引力。这一点朱厚照深有体会。 “怎么一次性就投票成功了呢!”朱厚照坐没坐相的倒在集义殿二楼小会议室的沙发软椅上感慨。 他做好了和文官们长期抗战的准备。没想到一次成功。他从王恕想到了徐溥。难怪皇帝爹重用老臣。老而不死是为贼,人老成精,不得不佩服! 启用顾问阁的主意太棒了!朱厚照给自己点赞。 刘健不动声色打量小会议室。身为大明首辅,他却在程敏政、李梦阳、伦文叙之后才得到踏足此地的资格。刘健不想深想背后代表的意义,他怕再晕一次。 “给阁老们每人来碗冰镇绿豆汤消消暑。”朱厚照拿起沙发座椅旁的竹筒,对着竹筒口说了一句。 “奴婢立刻就来。”突兀的声音从竹筒里传出。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小会议室只有新一任五人内阁,没有外人。 宗人令蔡震紧了紧衣襟问:“太子同谁说话呢?” 小会议室里有鬼,所以一直不准外人进入?一瞬间蔡震脑补了很多内容。 保国公朱晖左右四顾。会议室不大,一眼见底,透明的玻璃窗外没有可落脚的地方。如果人站在屋顶,声音不应该很清晰地传进来。暗卫到底躲在哪里呢? 朱厚照甩了甩手上一端蒙上牛皮纸并在中间穿上细钢丝的竹筒:“通知楼下的内侍。弘仁殿研究声音传播的时候捣鼓出来的新东西。制作非常简单,能在百步之内对话。你们可以把它想象成‘顺风耳’。” 朱厚照提了一嘴,弘仁殿很快弄出了实物。用两个杯子、一根棉线制作土电话是两个月亮世界的幼儿园手工课内容。用细钢丝替代棉线,传音效果更佳。 皇宫里不缺跑腿的人,土电话传音距离受限,以前朱厚照压根没想用土电话。现在他把自己弄进了内阁,不能像之前一样三五天去不了一次文渊阁。但每天文华殿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现阶段他最看重囚牛商行的吸金能力。有了银子,万事才好办嘛。 文渊阁遇到不好决断的事情,可以用土电话联系他。50万军队北伐有大量的后勤工作要处理,阁老们也很忙,土电话能省出双方跑来跑去的时间。 四人看着不起眼的竹筒陷入沉默。弘仁殿里出来的东西再一次震撼了他们。 正说着,段落端着五碗绿豆汤进来。放下汤碗退了下去。有了土电话,里面不需要人伺候。等候在楼下的人,也只有段落、黄献两人。 小会议室没什么特别。只有隔音效果好。里面说的话外头没人听的到。皇宫消息外泄的情况比几年前好很多。可人多嘴杂,想要真正保密还是有难度。 刘健摇着汤匙,并没心情吃什么绿豆汤。让御医说他是中暑晕倒,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他是被气晕的! 630票赞成票,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 “刘首辅,喝一口装装样子吧。绿豆非常耐旱,适宜北方干旱地区种植。尤其是榆林,低温缺水、土壤瘠薄,只能种绿豆等杂粮。榆林种出来的绿豆粒大、粒重、色鲜,本王选其为贡品。”朱厚照卖力地推销绿豆。 “呵呵。”刘健发出凉飕飕的叽笑声,“臣并不觉得太子殿下喜好吃绿豆。” “哦,本王向靖远伯保证,会让榆林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贡品的名头能抬高榆林绿豆的身份,让榆林百姓卖个好价钱。他们卖了绿豆才能有钱买粮食果腹。”朱厚照嘿嘿一笑。 贡品是大明最好的广告位。缺银子的朱厚照把贡品的份额卖了。根据贡品的产值,每年收费在一千两~五千两不等。朱厚照也不是丧心病狂的人。贡品里也有诸如榆林绿豆、青土城瓜子等可助当地发展的免费名额。 五千两很贵?笑话!茶叶有了贡品的名头,能卖上黄金的价格。 刘健还能怎样?勉强喝下一口,算是为榆林百姓做点实事。 榆林很穷,不是一般的穷。因为穷,榆林出身的兵将很能打。甘肃镇有很多榆林兵。榆林兵将替太子卖命,太子扶持榆林发展。 “几位爱卿现在已经是内阁成员了,肩负天下苍生。”朱厚照一本正经端坐,神情肃穆地道,“在外记得多提提榆林绿豆,还有绿豆凉皮、绿豆糕、绿豆酥、绿豆沙。” 刘健翻白眼。 谢迁温和地笑。 朱晖郑重其事地应诺。 蔡震点点头。 “接下来我们谈点正事。原本没准备提的。还以为投票没那么容易出结果。没想到,没想到……”朱厚照摇头晃脑。 刘健脸一黑。 “据可靠消息,达延汗与双胞胎长子、次子亡故。由养在火筛膝下的三子子巴尔斯·博罗特继承汗位。但是火筛的蒙古勒津部已被消灭,支持其的势力并不强。左翼三万户与右翼三万户永谢布、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不睦。左翼三万户簇拥着巴尔斯·博罗特向迤都以北迁移。” 四人相互交换了眼神,难掩喜色。 70 第四百三十五章 并不想得知真相 (改文中……) 达延汗死了! 被蒙古人誉为中兴之主、差一点统一漠南蒙古的达延汗死了! 大明的心腹大患死了! 北伐刚开始,四人已经能看到成功的美好结局。 喜悦过后,刘健再次黑脸。太子刚让贺兰山太子府贸然挑起北伐,一定是得知达延汗的死讯。 太子秘而不发,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想要勋贵武官和开国初年一样,骑在文官头上吗? 刘健瞟了眼保国公朱晖,脸色黑的发紫。 太子…… 朱厚照眼皮耷拉,咬了咬下嘴唇,一脸沉痛地开口,“达延汗死了。他生前发现了个储量巨大的金矿,具体地址现在只有一个人知道。” 朱厚照环视五人:“那就是图鲁勒图格根公主。” 四人心里一咯噔。 “公主提了一个要求,令本王很为难。”朱厚照摊开双手,垂头丧气,显得很无奈。 刘健心想:他要不要再装一次晕? 宗人令蔡震提前表态:“太子殿下是储君,太子妃绝对不能是异族女子!这是宗室王爷们一致意见。鞑靼公主只能是侧妃。” 朱厚照眼珠子一翻,皮笑肉不笑道,“本王害死了鞑靼公主的父亲和两位哥哥。就算鞑靼公主想嫁,本王也不敢娶啊!” 蔡震手作拳状,放在嘴上干咳了几声掩饰尴尬。 “公主提了什么要求?”保国公慌张地问。 朱厚照盯着朱晖看了一会儿,缓缓道,“就是国公爷担心的那样。鞑靼自动退到阴山以北,本王保证不伤害留下来的牧民,给他们一条活路。还有,图鲁勒图格根公主今后会定居大宁城。大宁城永远对鞑靼开放,不限制鞑靼人采购任何物品。” 蔡震愣了愣:“北伐,不打了?” 这叫什么事! 刘健、谢迁面色凝重。 朝廷、太子投入大笔银子武装北伐军,各地都在筹措军用物资。如果北伐不打了,前期投入都要打水漂。 “那怎么可能!本王大笔资金投入社会,想带动各行业发展,让百姓的荷包鼓起来。北伐一停,还怎么操作!” 朱厚照肯定不干啊! “北伐凝聚了军心,将士的热血不该被冷水浇灭。”朱厚照义正言辞。 话锋一转:“北伐是将士们最后一次狂欢。捞足了军功,好……光荣退伍。北伐结束,本王打算裁兵。” 朱晖腾得站起:“殿下何意!” 朱晖脸色惨白如纸,如坠冰窖。今日他被选入内阁,不少武官在奉天门喜极而泣。武官被文官压得抬不起头。四品武官在七品文官面前要作辑行礼,放下身段。终于让他们看到翻身的曙光,太子竟然要裁兵。给一个甜枣,再来一个大巴掌?朱晖气得微微发抖。 刘健三人惊愕地看向朱厚照。他们以为太子要扶持武官,没想到…… 朱厚照眉头一挑,神色寡淡地道,“诸位看到了屯田制的弊端,采用募兵制才能保持战斗力。众所周知,募兵制养兵很耗银子!思来想去,本王打算……推行军队职业化。” “?”四人一头雾水。什么是军队职业化? 八月初八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京官们为了至今没能就位的五十万大军连轴转了10天。各官衙分成三班倒,保证官衙昼夜有人值守。快到八月十五中秋节,百官们奢求能腾出晚饭时间与家人吃顿团圆饭。 太子摄政后,为了朝会的效率尽量缩减参与朝会的官员。通知全员上朝的时候,百官也没多想。以为是要讨论北伐相关事宜。贺兰山一代被太子府年轻官员们轻易拿下,没遭遇鞑靼人的抵抗。不懂军事的官员也知道,这时候要趁热打铁,加快北伐步伐。 百官在奉天门几顶用铁架搭建的移动帐篷下站定。朱厚照出现在坍台上,落座。“啪”一声,鸿胪寺官员打响朝鞭。朝会开始。 “宁夏卫在卫所中按兵不动。太子府汝箕沟驻地夺下平虏城。驻地主官刘学成上奏,请求改平虏城为平昌城。”通政司先通报了北方军情。 由于宁夏卫没动,朝臣们没有立场指责太子府的胆大妄为。但北伐在太子的裹挟下骤然拉开序幕,百官们也是有气的。哪怕改城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折的还是刘首辅的孙子,百官们也没给面子。 御史言官集体反对。刘健没出声,朱厚照耸耸肩也没下场辩论,改城名的提议被否决。 “下面本王有事要宣布。”朱厚照挥了一下腰间的九节鞭,让百官保持安静。 “北伐以狼山、阴山为天然界限。留下包括后套平原在内的众多可耕种、放牧的土地。众位爱卿应该知道,北伐除了要扬我国威、挫败鞑靼外,最主要的是拿下土地再造塞外江南、让朝廷多一个粮仓。北地需要派官员管理。” “然而自唐朝中后期以后,几百年间北地没有好好发展过。因此本王想调李东阳李大学士打理北地。大家是否有异议?” 朱厚照单手挥舞着九节鞭,用不经意的口吻叙述着把内阁阁臣外放为官的破天荒大事。 百官心累。内阁退下来只有致仕一条路,太子又要打破规矩胡乱折腾了。 联想到京中王李两家联姻的传言和一脸淡定的李阁老,百官们还能有什么意见?!李东阳外放,内阁不就空出一个名额了? 百官顿时两眼放光。谁不想入阁! “北伐消耗了爱卿们不少精力。本王也不想为了内阁名单闹得大家没心思干活。本王拟了一份名单,名单下各有‘赞成’、‘反对’、‘弃权’三个选项。以不记名方式投票。最后统计票数。如果一半赞成,名单定下,诸位今后要和内阁通力合作。如果一半反对,本王会重新拟名单。” 朱厚照笑眯眯地环顾左右,见百官们对匿名投票有异议者不多,抬抬手让李荣把印有内阁人选的名单发下去。 内阁人选向来是皇帝所定。朱厚照给百官投票的权利,哪怕投票中有猫腻,百官也认。百官们只是想不通,为何太子要多此一举?直接宣布名单不就可以了吗? 拿到名单的人迫不及待打开。 “天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 后面的官员急得团团转,恨不得从宦官手里把名单抢到手。 70 第四百三十六章 心累的刘健 新内阁组阁当日入集义殿二楼小会议室闭门开会。 会议内容连李东阳都不得而知。 司礼监除了掌印太监李荣和东厂厂督陈宽,其他人也不知道。 出动五十万大军的北伐只是一场过家家,说出去有谁能信! 北伐涉及到数十万、上百万人的利益,不是下令就能拦下的。只能瞒下达延汗的死、太子与鞑靼公主的约定。 鞑靼公主在大宁城等候回音。内阁需派一位有分量的人前去停战和谈,获知金矿的具体位置。 大明整体经济结构有问题,缺银子已经成为大明朝廷的常态。金银铜等矿场的发现,能快速弥补财政缺口。 甚至为了提高金矿开采效率,弘仁殿伙同神机营研究出地雷定向爆破技术,可人为控制地雷的爆炸范围。现在此项技术同样运用于铁矿开采。冶炼厂昼夜不停炼铁、炼钢,锻打成军备武器送到前线。裁军之后,多余的武器转卖到日本、朝鲜、西域等地,捞回成本外还能再赚一笔。 把打仗当成生意,还不是最让刘健崩溃的地方。 刘健一直关注着朱厚照的成长。他了解朱厚照聪明、有胆识、有责任心等诸多优点,也知道朱厚照碍于年龄缺乏政治经验。 比如军制改革,改革时分下大量的军屯、百万两银子,三年内又投了五六百万两。花了七百万和无数的土地,太子终于反应过来被坑银子了。军中吃空饷的现状超乎太子的想象。太子急着给底层军户改善生活,一大笔冤枉钱进入武官口袋。太子要依仗边军,只能暗自吞下苦果。现在想借着裁员的名义及时止损,维持双方的合作。这笔学费付的有点多! 没有弘治帝助力,太子稚嫩的政治手段还不足以让朝臣投出一半赞成票通过新一届内阁名单。背后一定有王恕等人的帮忙。 王恕对内阁凌驾于六部之上向来有微词。把未经进士科洗礼的宗人令、武官塞入内阁,以此削弱内阁的权威、增强六部尚书的话语权。 刘健不会让权。官场上从来少不了党争,此乃常态也。 刘健崩溃的是朱厚照最后说的那段点到为止的话。 “海贸的利润让皇室看的都眼红。不过运输成本高、往来一次耗时长。如果能开发大明四周的市场,便再好不过。“ “没有市场,就开拓市场。鞑靼北迁,势必和灭了金帐汗国的莫斯科公国起冲突。满速儿率领土鲁番残存势力回到东察哈台汗国,扯入内斗之中。月即别想独占中西商路,定会与西边的邻国动手。还有,留恋帖木儿帝国的撒马尔罕商人估计会闹事。而占城和安南,迟早也有一战。” “军火买卖的利润,不会比海贸少。总之,兵器多多益善。别怕做多了没用。” 刘健真想冲进司礼监刨根问底,到底是谁把太子教成这样的!为了赚银子,竟然挑拨周边小国乱斗。华夏礼仪之邦、四书五经教不出这等……祸害。 但刘健已经管不了了。只能暗中联合礼部、提督四夷馆、锦衣卫的力量,成为加剧周边诸国混乱的幕后黑手。这事一定要保密!泄露之后,他一世清誉难保。 “乒、乒、乓”文渊阁不时有工匠发出的噪声。 刘健命人关了门窗。班房内摆着多个冰鉴、冰块管够,内部清凉袭人,并不会让人感到闷热。 谢迁见刘健脸色不佳,出言安抚,“六七月总共下了五场小雨,北直隶又干旱了。近期囚牛商行放弃了海贸,调动宝船在周边国家买粮食。大量进口粮食投入市集,守住了1两二石的粮价。北地刨去沙地和山区,也有不少能耕作的土地。” “呵。于乔忘了提太子的名言‘没有无用的土地,只有无用的官员’。青土城三面是沙漠,照样靠种向日葵、辣椒、茴香养活十万百姓。本官想反驳,也反驳不了。”刘健自嘲道。 看着班房内空下的书案,刘健闭上了眼。 李东阳搬离了文渊阁,暂时留在文华殿办公。等准备好手头上的事后,奔赴前线搭建北地布政使司一套班子。 谢迁顺着刘健的视线望去,苦笑道,“辽东、哈密、北地三个新行政省的成立,增加了大量的官位。太子抽调了京中表现优异的官员稳住三地,京师难得出现官位空缺。放以前,京中出现一个空缺会有一群人找来走关系活动。现在……都不想到京师当官。六部天天喊缺人,手头上事越积越多,官员们天天加班。马尚书正头疼着。” 内阁变动乃大事。《京报》、《大明报》、《邸报》特别加刊,用最快的速度昭告天下。等早朝投票结果传出去,京官们定会被文官、士林指着鼻子骂。骂人的人嘴皮子一张,张口闭口“风骨”。换成他们,投票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动。 谢迁自己也投了弃权票。 不在漩涡中心,如何能体会到京官的无奈! “放宽心,人手总会有的。”刘健单手扶额,闭着眼轻声道,“让文吏多搬两张书案进来。以后内阁五人办公,还得添几名中书舍人打下手。于乔认为是从监生中选拔,还是从小官中挑选?” 蔡震、朱晖一开始未必会留在文渊阁办公。他们两人没有处置奏折的能力,定然不敢冒然票拟。有多大的权利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阁臣可不好当!太子就更别提了。奏折连看都不想看,专门找一段聪读给他听。又怎么可能每日坐在此处理奏折文书! 定要多选几名能干的中书舍人打下手。刘健霸道惯了,以前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由他一锤定音。内阁来了新成员,不方便得罪,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刚愎自用。趁着人还没来,刘健先与谢迁商量。两位“老人”的决定,“新人”们不会贸然反对。 “我认为都可。首辅大人决断吧。”谢迁可不敢在此时把亲近的人安插到文渊阁。刘首辅现在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轻易招惹不得。 刘健道:“那就从户部调几位有经验的官吏。户部被太子折腾的最惨,留下的能力都不差。” “就依首辅大人的。”谢迁从善如流。 中书舍人高承庆从外头开门进来:“首辅大人,您去外头瞧瞧。下官以为把军事沙盘安在文渊阁外不安全。” 刘健不想动,努努嘴,“于乔,你去看看吧。” 70 第四百三十七章 奉天门乱斗 (改文中……) 新一届内阁开完了会,奉天门还在为新内阁的名单吵架。 内阁成员本就由着皇帝定夺,点票过程公开透明,也没人敢提什么重新投票。大家一致骂投赞成、弃权票的文官。因为匿名,谁也不知道谁投了什么。只能根据平人为人处世风格强下定义。 除了焦芳,所有人都不承认自己投过赞成票。 焦芳是个能狠下心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既然朝会上做出选择,他便大摇大摆承认投了赞成票。反正从他上奏推荐武官当总督开始,就被很多同僚排挤。 “其实武人参政也没什么不好。武人多有勇无谋,很好对付。反而是出自文风鼎盛的南方官员,仗着朝中同乡遍布欺压我们北地官员,抢走我们不少的机会。南方官员更可恨。”焦芳聪明的转移矛盾点。 他的这套说辞竟然也说动了部分北地官员。这些人与他同仇敌忾,和不赞同宗人令、保国公入阁的官员吵得不亦乐乎。 焦芳另一段话点燃了火星。导致滞留奉天门的文官们上演武斗。 “头反对票的只有289张!瞧瞧骂本官的人有多少?本官是小人,做婊子立牌坊的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七百多文官打成一团。 五十多年前的一场朝会也上演过类似的一出。文官们用拳头,把王振的同党、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活活打死。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急得团团转,生怕再闹出命案丢光朝廷的脸。忙喊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调集禁军把人给分开。 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是知道一出宫门就要被士林骂成狗的京官!不管投了什么票,他们让非翰林、非文官入了内阁,他们就是罪人。强大的负疚感让所有人都疯狂了。 高大威猛的禁军们遭了大罪!他们又不敢对朝臣们动手,只能忍着不知道从哪边砸来的拳头,硬生生把人分开。 才消停一会儿,被打的鼻青眼肿的焦芳又开始骂骂咧咧。 “你们不服,可以找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就在文华殿。死谏、万人上书、长跪不起,各种手段都上啊!不敢的人都是孙子!” “草!大家一起上!” 混战再次开始。 马文升、戴珊等年事已高的官员可不敢和一群小年轻拼拳头。他们远离混乱中心站着,相顾无言。 焦芳说的很有道理。他挨揍的原因是捅破了大家的遮羞布。 如果今日换成弘治帝坐在坍台上,朝臣们早那么干了。弘治帝仁厚,不会做大部分官员反对的事。 太子就另当别论。敢在太子死谏?死了也是白死。在太子面前长跪不起?信不信太子命人撤了遮阳帐篷,让大家活活晒死! 大家怕太子,是因为太子真做得出这些事。 毕竟是太祖、太宗的子孙! 老朱家对官员们的狠,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 “马尚书,前两日你去拜见过皇上。皇上身体如何?”户部尚书韩文脸皮紧绷、忧心忡忡地问。 马文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还那样。” 刘大夏说出众人的心愿:“希望皇上身体康健。” 没有成年的太子把朝臣们逼得上演全武行。等太子成年…… “老夫想致仕了。”马文升突然说。 众人沉默。 谨言慎行极少开口的工部尚书曾鉴突然冒出一句:“马尚书致仕,信不信太子能提拔焦芳成为吏部尚书。” 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天然压了其余尚书一头。众人想到焦芳曾为吏部尚书的场景,打了个寒颤。 马文升小声骂了几句娘,不自在地道,“老夫应该还能坚持几年。” 大家松了口气。 高承庆盯着大太阳快跑到奉天门的时候,被场上的“比武大赛”吓没了三魂六魄。好半天才回魂,找到了躲在一处的几位尚书、侍郎。 “首辅大人请诸位大人去文渊阁一观。”高承庆边说眼角边往混战中心瞄。盘算着回去要不要让刘首辅来一趟劝劝架。 匠人们搬着玻璃在文渊阁进进出出。空地场上,摆上了一进房子般大小的沙盘。大型沙盘由一个个固定在八仙桌上的小沙盘凭接而成。匠人们正在沙盘外围搭建玻璃暖房。 马文升一眼认出了沙盘内容,跳着脚大叫,“地形沙盘!此乃军事机密,岂可放置在人来人往之地!” 因为养兵需要消耗很多国力,不懂经济学的太祖一拍脑袋弄出了屯田制。让军户一边种田一边当兵。种田要纳税,打仗要自备武器干粮。入了军户没有皇命不得改籍。民间百姓们调侃,“上辈子杀人放火、十恶不赦,这辈子才会成为军户”。 任何时代养兵都是一件费钱的事。从经济学的角度分析,职业军人才能让效率最大化。就像民间的手艺人,一辈子干同一件事磨炼手艺。手艺能不好吗?老有所依是百姓们最美好的梦想。 军人退伍可以领取养老金,光这一条就有足够的吸引力。 朱厚照给宫人养老,宫人安分守己,宦官违法乱纪的事大大减少。囚牛商行给效力满25年的员工发放养老金,落榜士子、吏目纷纷来投,瞬间补足了识字人数不足的短板。 “朝廷要留精兵。处理不好大量将士解甲归田的事,极易造成社会动荡。所以北伐不能停,此乃其一。至于其二、其三、其四,想必诸位心里比本王更清楚。” 无非就是利益的事。过冬军服、军粮、兵器各个环节都能捞钱。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保证质量、贪的不多,朱厚照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殿下,臣想知道这三年来您往九边扔了多少银子?”以前刘健不想问,怕自找麻烦。 朱厚照淡淡一笑:“不多,五六百万两而已。” 弘治朝每年能收到200多万两税银。全部用来养兵,官员都要喝西北风。 刘健摇头苦笑。难怪九边军队会听太子号令。内阁输的不冤。 朱晖消化着朱厚照的话。新式火器的威力巨大,的确会改变今后的战场局势。在足够的火器攻击下,敌人人数再多也不用怕。 “北伐肯定要打。混乱的鞑靼肯定也组织不了像样的反击。我们现在要讨论如果来打这次仗!不能白花冤枉钱!” 70 第四百三十八章 名声被黑 两个月亮世界的知识并非无所不能的。 至少朱厚照找不到有效完成清丈田亩的方法。没有科技的硬性支持,所有数据都需要人为填写,过程中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哪怕沙盘中各地耕田数据取自东厂、锦衣卫、囚牛商行三方平均数值,朱厚照也并不是十分相信。 往好里想,丈量田地的时候总会产生人为误差。 “四年前父皇提出清丈田亩,命令执行下去,光南北直隶就花了三年时间。这几年也不算白费。户部明面上统计,东厂和锦衣卫暗中摸清各地具体情况。随着囚牛商行旗下各类商铺开设到各地,本王也得到了不少消息。” “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本王也没要求他们递上确切的数据。你们在沙盘上看到各布政司的耕地、人口、矿场分布、农作物、商业等情况只是初步数据,并不精准。正确的数据还需要看户部统计。沙盘可以慢慢修改,统计数据可以不断更新。反正本王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待。” “本王天天听你们叫国库没银子。瞧瞧,光湖广登记在册的土地比实际耕地少了一半,如果全国都是如此,朝廷收的田税少了一半!” “光封地‘消失’本王还能理解。史书上土地兼并、隐匿耕地和人口的例子比比皆是。人性贪婪,偌大的大明总会有一些眼里只容得下黄白之物的人。但粮食呢!难道那些被瞒下的地全部荒废了?”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年囚牛商行一共从海外收购多少石粮食?” “三年将近一千万石!去岁全国赋米一千八百九十六万五千四百九十六石八斗三升,麦八百九十七万八千九百六十九石八斗三升!” “一年至少购进三百万石粮食才能填补国内巨大的粮食缺口!” “再去想想被瞒下的一半耕地,本王都替地主们着急上火。” 粮价稳定,百姓们就能心安。粮价越稳,地主们得利空间越小。巨量的海外粮食流入,闹得很多大户人家粮仓年年堆满。把耕地改成棉田、桑田等,又碰上了大明拿下哈密和土鲁番、开发琼州、引进日本、朝鲜的缫丝。这几年已经也没获利太多。 “黄献,去奉天门把所有人叫过来。让他们全来参观一下万里江山。”朱厚照骂骂咧咧,“一个个扭扭捏捏,有话不敢直说。一群人加起来上千岁了!心里不舒服,学小孩子打群架!他们不敢说本王敢!让大家瞧瞧本王知道多少他们瞒下的事。再闹下去,本王就要求百官公示家产。一旦有人举报隐秘家产,查实后全部查办。” 刘健一看到沙盘上的耕地数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可是几人全盯着北边和矿产!刘健也是心累的不行。北边常年遭遇蒙古人袭扰,牵扯到军事方面,土地人口反而是最透明的。军改的时候,太子能轻易拿到数据逼武官们把贪墨的军屯吐出了来。反而是越往南,隐瞒土地情况越严重。 黄献很快把奉天门参与群殴的官员都喊了来。 领头的焦芳眼眶被打青,一侧脸肿的好似含了个大馒头。朱厚照格外关注的年轻官员如李梦阳、伦文叙等人,也是皮青眼肿。朱厚照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投了哪方的票。他以为投票不可能一次成功,没让人在投票的名单纸上做手脚。也不知道焦芳脸上的伤他们有没有分。 朱厚照懒得和他们废话。 “来瞧瞧你们参与管理的大好河山。” “现在各自回官衙,把今日发生的不愉快都忘记。本王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装傻充愣。” “如果你们还为着今日的事闹腾,别怪本王撕破脸皮让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朱厚照怕给的刺激还不够。让司礼监经厂临时加印他私下命人收集起来的各地耕地数据统计表,人手一份、一个不拉。甚至把躲起来看戏的武官也叫了过来。武官勋贵们在南北直隶的地瞒不住,去外地用家人、远亲的身份购地。隐匿田地的事,无论文武、宗室、皇亲,全都有份!如果算上东番岛,他才应该是整个大明瞒下土地最多的人。 刚开始,文官们看到沙盘很激动。山脉、河流、矿场、耕地尽在眼前,南北地理风貌一览无余。接着看到标出来的矿产,不少人默默记在心里。尤其是大宁以北的那块地,被不少人惦记上。虽然那不是北伐的地方,可等到北伐成功鞑靼人被赶跑,大宁以北不就空出来有操作的空间了吗? 拿到各地耕地面积,户部的官员率先冷静了下来。紧接着,所有人都安静了。 在太子给他们看的统计表上,不提其它,已经清查过的南北直隶耕地面积比户部的数据多出了一两万顷。统计表数据正不正确,户部几位高品级官员应该心知肚明。 户部被清丈田亩搞得一个头比两个大,各种人情关系乱如麻。敢情太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炎热的八月天,户部官员们背脊生寒,畏惧地看向朱厚照。 “行了!收起你们的小心思。都回去忙活。”刘健给大家台阶下,赶走了所有人。 朝臣们作鸟兽散。武官、宗人令入了内阁是文官集团的大事,清丈田亩涉及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他们想起了四年前太子叫嚣着要官绅一体纳粮。太子摄政初期,他们害怕太子会旧事重提,等了半年见太子没动手以为太子打消了想法。事实上太子从未死心。现在谁还有打架挑事的心思! 朱厚照摇摇头:“都是什么事啊。害的本王想装聋作哑都不成。” 朱厚照自知清丈田亩比对付鞑靼难多了。将来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甚至可能迎来起兵造反。他想等手上的实力雄厚后徐徐图之。没想到朝臣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那些打在焦芳脸上的拳头,实际上想打的是他!当面反对也就算了,大明文人有个性的多。当面不敢,背后又不服算怎么回事!他是暴君还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啊! 朱厚照认为,今日是他的名声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70 第四百三十九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改文中……) 宫里的混乱很快平息。 由于内情实在是太丢人,不管是朱厚照还是参加朝会的朝臣都不想提。但出宫的官员几乎人人脸上带伤,看着还相当惨,瞒都瞒不了人。 在官衙办差的吏目没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朝臣们的家人也不知道具体内情。报纸上更是没有只言片语。《京报》故意不想提的事肯定相当严重,引起了众多的关注。民间的消息越传越离谱,哪怕朝廷取消了因言获罪,大家提及此事也是遮遮掩掩。于是,朱厚照宣布新一届内阁名单的八月初八,被隐喻为“太祖现世”。 太祖原名朱重八。民间又传闻“太子殴打朝臣,逼迫他们承认新内阁”,听上去太子很有太祖的风范。 内阁名单刊登在报纸上昭示天下。京官们被太子“打服”,不怕死的地方官员、士林学子纷纷上奏疏反对武官、宗人令入阁。 朱厚照很欣慰。 他的关注度一日过亿!哪怕关注度每年以5的倍数增加,今年每天需要消耗25万关注度他都不怕了。 把所有的奏疏扔到一边,堆积起来搬到宝钞司废物利用。宝钞司是内宫二十四衙门之一。别被它的名称迷惑,它不是制造宝钞的地方,而是生产草纸的。擦屁股的那种。奏疏的纸张材质都不错。勤俭节约的朱厚照命司礼监把所有无意义的弹劾奏章交给宝钞司处理。还把再生产出来的草纸放到宫里提供给官员如厕的净室。净室每日消耗的草纸是个大数目。除了用掉的,大部分被官员塞在官袍中带回去。算是……皇宫纪念品? 不过令朱厚照想不到的是,宗人令蔡震拿着各地耕地统计表去了趟十王府。客满为患的十王府短短三日内人去楼空。辽王一家全跑了。这个月宫里的开销能缩减一大截。 朱厚照让十王府再腾出三座院落划拨给大明钱庄。鞑靼的金矿在哪是未知数,以鞑靼人的技术能力一定没有好好经营金矿。等打好地道挖矿出黄金,不知道何年何月。朱厚照让大明钱庄再推出一款金矿基金,每份一百两,期限十年,一共出售一万份。或许是看到沙盘北上角标注出来密密麻麻的矿场,哪怕大明钱庄无法保证金矿基金十年后的收益,还是有很多人蜂拥而至把基金抢购一空。腾出来的院落全部用来装现银。 大明总是会闹“钱荒”,导致太祖自以为聪明地弄出了大明宝钞。大明钱庄开业后,刘健、韩文等朝中重臣时不时来视察。他们对钱庄堆成小山的银锭表示困惑。朱厚照只能强调,进钱庄的所有银子经过专人检验,不会混入假银锭。 官员们好像对百姓喜欢囤东西的秉性一无所知。 货币需要流通。全都藏在家里不舍得用,就算有数不清的金山银山也不够用啊! 朱厚照把银锭送入密云铸币厂打造成银币。用支付工钱、货款等方式返回到百姓手中造成流通。再推出各种物品诱导消费,骗出百姓手中的银币。让货币体现真正的价值,达到社会财富再分配的目的。在再分配过程中,社会整体财富增加,百姓幸福感上升。 其中过程很复杂。一句二句解释不清,朱厚照没有多费唇舌解释。反正他的名声已经被黑,再多一条“财神爷下凡”的流言也洗不清。 内阁变动没让京师乱起来,朝廷中枢一切运转正常。北伐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中。当然,他们是按照朱厚照的步子来的。 保国公朱晖和宗人令蔡震每日风雨无阻到文渊阁报道。处理不来奏折就翻阅刘健、谢迁的草拟揣摩、学习。可怜蔡震一把年纪还要刻苦学习。 阁老们其实各有分工。以前刘健主要处理吏部、工部的事,李东阳负责户部、礼部,谢迁办理兵部、刑部的事。现在刘健和谢迁一同处置吏部、工部、户部、刑部相关的大小事务,蔡震礼部,朱晖兵部。朱晖蔡震两人拿不定主意的事,四人一同开会讨论。 朱厚照呢?他会每天一大早跑到户部衙门听户部官员开小会,上完朝后用膳、午休。下午听完户部相关的奏折,捡出他感兴趣的处理,其余扔给刘健和谢迁。他经手草拟的奏折,内阁和司礼监重点关注,指出处置不当的地方。也算是另类学习。 天下各布政使司、宣慰司等都归户部管,还有农业、商业、税收、人口、土地、矿产等一切和经济活动有关的事。朱厚照有很多要学习,也有很多想法想要实施。 比如他决定把北直隶定为继江南之后的第二个纺织业中心,尤其重点发展天津。土鲁番、哈密的棉花、北方的羊毛运送到江南费时费力,在北直隶生产还能通过天津港出海。在资本冒头的大明,京师不能只是权利中心,也要成为经济中心。 京师汇集天下物产,再通过土鲁番——京师的商路运输到西域。频繁的贸易交流能扩大大明在西域的影响力。还能给商路经过的每一个北方城市输血。这条全程五千里的商路修起来也不太费劲。北地可有五十万大军需要供养。每一次朝廷给大军补给物资,就是给商路添砖加瓦。 朱厚照的提议很快被内阁通过、户部大力支持。其实大部分人并没能看出北直隶成为纺织中心带来好处。大家同意,完全是想让朱厚照有事可做,别找百官麻烦了。 至于朱厚照为何没有插手北伐相关的军事行动,大家都以为他想让朱晖抛头露面、增强武官的话语权、提高武官地位。 内阁商议了许久,最终推选户部尚书韩文出面和鞑靼公主“和谈”。 曾经他需要打工半生还清60平的房贷,如今他有万里江山!再苦再累,看一眼自己即将继承的家产,感觉什么都值得了。 众人沉默。 朱厚照耸耸肩:“好吧。诸位爱卿都在。我们聊聊湖广吧。户部在湖广的清丈田亩展开的很不顺利。湖广一地户部统计在册的耕田有32万顷。为何实际丈量出来了88万顷?土地都飞了?” 70 第四百四十章 姜还是老的辣 土鲁番拿下的很漂亮。 这个漂亮不是指军事战斗。以大明的火器、完备的后勤、朝气蓬勃的军心,在压倒性兵力的前提下如果打不赢,朱厚照该承认军制改革失败了。 四朝老臣王恕在朝廷中枢为官多年,于“中枢管理地方”的统治难题上有诸多管理心得。朱厚照欠缺经验,王恕几位顾问正好弥补他的短板。 土鲁番与大明迥异的宗教、风俗给统治管理造成极大的隐患。攻占下安乐城后,大明军队和总督府一红一白、一唱一和很好了安抚了土鲁番人的情绪。为接下来的统治奠定了基础。 在万寿节当日悄然启用的顾文阁,用优异的成绩证明了老臣的能力不减当年。以微弱票数通过内阁新名单一事,更是让在职官员切身体验了一把“老成谋国”四字的真实含义。 建在翰林院与会同馆之间的顾问阁平日大门紧闭,就算太子莅临也走侧门。顾问阁门前罗雀可见,但京师上下无人敢忽视此地。 今日顾问阁来了一位特殊的拜访客人。顾问阁中门大开,拒绝外人拜访的五位顾问共同出门迎接贵客。 一直在钦安殿休养的弘治帝,由李荣推着轮椅到了顾问阁门口。 弘治帝出宫的时候没有避着人。遇到官员行礼问安,会稍作停留交谈几句。官员们见到弘治帝脸色红润、思维清晰,也就说话的语速慢了些,无不喜极而泣。遭受太子精神摧残后的百官再见到弘治帝,顿时感觉比自己亲爹还亲切。甚至还有人问弘治帝何时上朝。显然是被祸害了不清。 “让诸位久等了。”弘治帝笑的如沐春风,“王公年事已高,还要劳心劳力替朕教育太子,朕惭愧不已!” “皇上言重了!教导太子是老臣的福气。太子聪慧英明,必将成为一代雄主。是老臣沾了太子的光。”王恕笑道。 弘治帝神色一沉,眉头蹙起,叹息道,“朕倒不指着照哥儿成什么雄主。只盼他别成为隋炀帝,葬送大明基业啊。” 美玉代表美好的品德,有“君子如玉”的美称。明朝从上到下,从权贵到商贾,只要有条件都会购一美玉系在腰间。有事没事把玩一下,誓把玉盘出温润之感。别人腰间系玉。朱厚照则把元帝国的国玺揣在手心里,时不时盘一下。在文华殿如此,在文渊阁如此,哪怕坐在奉天殿上依旧如此。谁还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啊! 儒家思想在脚下的土地上根植千年。文人从骨子里反对穷兵黩武,边境摩擦也以防御为主。朱厚照多次绕过内阁挑起战争,让文官们多有不满。只是朱厚照聪明的把战争和经济捆绑在一起。和商人势力牵连极深的官员被裹挟进了战争。明面上朝廷上下一心,背面的裂缝越来越大。朱厚照把保国公朱晖安插进内阁,让背面的裂缝穿透到了明面上。 孩子是父母一辈子的债。跳到场外的弘治帝看出了隐藏的危险。特意找到顾问阁来问策。刘健、李东阳、谢迁同样是聪明绝顶、政治智慧超群之人。可是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儿子死死捏住三人的死穴,让三人围着他打转。弘治帝也是哭笑不得。 “皇上多虑了。隋炀帝登基前只是晋王,为了取代先太子杨勇造势成名声极好之人。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登基之后原形毕露。太子殿下在百官、内监的密切注视下长大。太子的秉性皇上最清楚。”王恕一脸笑呵呵。 先皇为了镇压各地叛军,开皇庄、卖传奉官、命镇守太监无底线捞银子,惹得朝野不满。太子极力推行北伐,把一场北伐打成北方经济的翻身仗,牵扯进无数人的利益。北伐一起,全国上下响应。在王恕看来,太子最危险的举动不是穷兵黩武,而是万般皆生意的做法。 李荣见周围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和声和气地道,“皇爷,进门说吧。” “不进去了,就在门口说几句。朕还要去吏部、户部等其它衙门瞧瞧。”出宫一路上百官的真情实感令弘治帝不安,他临时改变了原定计划。唯恐在顾问阁待的时间太长,让如惊弓之鸟的百官更加惶恐不安。 王恕等人人老成精,瞬间明白了弘治帝的顾虑。 王恕见机会难得,上谏道,“囚牛商行日益庞大,近一年来收纳无数落榜士子与吏目。给太子助力良多,却也成为百官的一块心病。囚牛商行也是时候改革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就太子整天把改革放在嘴上。为官者最怕改革,每一次改革造成的创伤都比一场重大战役的影响力大。 幸亏太子做事脚踏实地,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激进。就拿军制改革来说。太子分三步走。先去武官世袭,强调能力,有能者居之。再分军屯,坚决贫苦的军户生活艰难问题。最后才解决军中空饷、纪律松散作风不良等关键性问题。三步走环环相扣,避免激化矛盾。 但也是由于太子坚韧执着、做事循序渐进,让百官更担心官绅一体纳粮的实施。 文渊阁外的沙盘,让百官害怕了。 囚牛商行出售的货物以物美价廉闻名,深受百姓的喜爱。囚牛商行有遍地各村庄的游商、收费不高的车马行、如行政区域划分一样的分行布局等等,以前没有把他们联想在一处并不觉得什么。沙盘一出,京官和地方官员无不一身冷汗。 太子打破了“皇权不下县”的政治传统。县以下自秦朝实施郡县制以来,是乡绅们自治的地方。这举动真真切切打到了官绅的七寸!王恕甚至收到了老家三原用热气球送来的急信。短短数日,连西安府都受到波及。可见沙盘出现在民间引起的轩然大波。 在“武官入内阁”与“打破‘县下惟宗族’局面”之间,百官选择保后者。 这在太子的预料之中。 王恕帮太子拿到占半数的赞成票。想考验太子如何安抚朝野不满情绪。太子交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王恕判定太子会成为一代雄主,并不是当着弘治帝的面故意夸赞。 弘治帝听了王恕的谏言,慢慢抚摸轮椅上龙头形状的扶手,片刻后道,“朕会说服照哥儿。” 当百官从侧面打听到王老尚书建议皇上改革囚牛商行后,无不伸长了脖子等待。这是他们在遭受一系列打击后,难得听到的好消息。 姜还是老的辣! 70 第四百四十一章 奇怪的拜访 安乐城下来了一行三十人的大明商队。在甘肃镇拿下土鲁番后,类似的场面每日都会出现很多次。无论是明军还是当地人都见怪不怪。 城门官一一检查商队众人的路引或者户籍凭证。随着取消海禁,朝廷刺激商业活动,朝廷放松了对人员流动的管控。如果没有路引,也可以凭户籍一类的凭证入城。其中京师推行的“身份证”广受好评。不少商人会特意去一次京师办理长期居住证明,弄一份身份铁牌。拿着顺天府颁发的铁牌,到大明各个地方都不会被为难。 “你们商队怎么没带货物?” 毕竟安乐城占领没多久,城门官不敢大意。哪怕商队都是明人,又拿着身份铁牌,也要多问几句探探虚实。 领队笑:“我们是纺织厂派出来专程来采购棉花的。不是行商。” “你们是哪个纺织厂?” “密云。” “密云,那不是太子的……”城门官警惕了起来。 太子一手建立起密云小镇,迁徙到青土城、凉州一代安家的流民很多在密云小镇待过。甘肃镇将士对密云并不陌生。 囚牛商行哈密分行的皮修皮掌柜每天在城内外来来回回。他没听皮掌柜提过密云纺织厂要收购棉花的事。 城门官打了个手势,守军立刻把商队扣下。 领队感到莫名其妙:“这位军爷为何要扣下我们?我们真是密云纺织厂派来采购的。” 城门官冷笑连连:“别以为我们不懂。密云小镇的物资采购,向来都是囚牛商行负责。” 领队沉默了一会儿:“军爷怕是不知道现在规矩改了吧?密云纺织厂现在与囚牛商行平级,独立经营,各负盈亏,互不相干。” 城门官没反应过来,排在商队后面等着进城的一支队伍里一位年轻人先开口询问。“何时改的规矩?” “回这位小哥,在我等出发来之前刚改了。正因为改了,我们才要大老远跑一趟。” “让囚牛商行帮着采购很方便。为何要改规矩?” “我等也不明白。太子爷下令改的,想不明白也要改啊。” 一说是尽出幺蛾子的太子所为,城门官也不敢那么确定了。他派人去哈密分行问个明白。 商队暂扣一旁,城门官检查下一波人的身份。 “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城门官读着路引上的文字,立刻陪着笑脸把王守仁迎进城。“不知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下官马上命人给王大人安排客栈,王大人可先往食肆用餐。王大人可吃得惯西域菜?下官知道一家的羊肉做的及其地道……” 王守仁推却了城门官过分的殷勤:“此次来安乐城并非公事。王某会自行安排,不牢您费心。” “那咋成!远道是客!” 兵部武选司专门负责武官们的升迁,还负责武举相关事宜。哪怕王守仁不为公事而来,城门官也不敢有所怠慢。 “王某此来拜访长辈。” “王大人长辈住在何处?下官派人送您过去。” “总督府。” “那就更应该送您了。” 王守仁推却不下,在守军的护送下来到了总督府拜见总督王轼。 军制改革后,当兵的门槛高了、武官地位有所上升,兵部武选司成了肥差。王守仁能当上武选司主事,除了过得去的能力,离不开父荫。王守仁之父王华是詹事府少詹事,天天在太子面前行走。王守仁到哪都会受到优待。 王华与王轼曾为一殿之臣,两人有交情,但交情不深。王守仁打着拜访长辈的旗号远道而来拜访,令王轼倍感莫名。 “小侄拜见王总督。下官奉命到哈密大峡谷收拢遇难将士遗骨,顺道来此拜会王总督。”王守仁做出了解释。 还不如不解释呢。哈密大峡谷中死了2万左右甘肃军将士,驻守土鲁番的甘肃军第一时间抽调人手替袍泽收尸。根本用不着朝廷从京师派官员来收敛尸骨。 “哦,你父亲近来可好?”王轼尬聊。 王守仁一板一眼地道:“父亲当上少詹事后事务繁多,小侄多日未能谋面。” 在太子身边做事的人没有一个能轻松。詹事王鏊身兼吏部右侍郎,詹事府的事全落在王华身上。太子无须詹事府教导,可需要詹事府处理公文。除了朝廷公文,偶尔还要替太子处理其他事。王守仁又不能在外说他爹过的不好。只能含糊其辞。 王轼听了越发生疑。 两人寒暄了几句了,王守仁提出此行真正来意。 “小侄难得有机会来此,想一趟阿速增长见闻。王总督可否派几位当地人帮忙带路?” 王轼沉默了。土鲁番汗满速儿在阿速,正在与异密阿巴巴吉儿抢夺地盘。这时候去阿速? 王轼劝了几句,见王守仁铁了心要去,便先安排王守仁住一晚,给他时间找靠谱的向导带路。 留在安乐城的当地人要么改信密宗,要么和大明眉来眼去。满速儿是极端伊教徒,在阿速处死了前往重建寺庙的喇嘛。愿意带路又靠谱的向导不好找。 王守仁谢过王轼,在王轼安排的随从带领下在安乐城周围闲逛。 刘胜和西宁侯卜六王问询赶来。朝廷及时给予赏赐,兵部左侍郎张海离开土鲁番不到半个月。年轻的兵部武选司主事又来干嘛? 王轼此前在南京任职。京师和南京之间每日有热气球往来传递消息。王轼对京师的情况比较了解。尤其是太子相关人员,他都曾留意过。 “会不是王华让其子来的?” “除了其父王华是太子身边的人,王守仁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与太子有同科之谊。太子很喜欢提拔同科进士,大明钱庄的其中一位主事就是那科的状元。”王轼介绍道。 卜六王一拍胸口:“我从手底下挑几个熟悉阿速的,小王大人的安危交给我!”卜六王打定主意死死抱住太子的大腿。王守仁有可能是太子秘密派来的人,他不能错过巴结的机会。 刘胜眼睛一亮:“太子会不会想要拿下……阿速?” “奉劝你们不要妄自猜测太子的心思。朝臣们天天琢磨,也没见谁猜准过。说正事,已经有商人提前来土鲁番购买棉花。等棉花采摘下来,总督府准备收税了。到时需要军队协助。” “包在我们身上。” 70 第四百四十二章 生意的门道很复杂 棉花从西域传入华夏。土鲁番种植棉花的历史比国内更长。 如今现在在外只听过大明的京布和松江布,何曾听过土鲁番布匹? 究其原因,很复杂。从地区局势、商路多寡、产业链形成等。刨根问底,商业繁荣基础取决于当权者的执政能力。 哪怕商人生意做的再大,也离不来朝廷的扶持。 比如说大明。太祖用政令强令在全国推行棉花种植,乃至于棉布很快取代葛布、麻布等成为大明百姓最主要的衣物用料。要知道在交通不便的时代,新物种自然传播需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南北朝的时候边疆已经有棉花种植,却到大明才推广到各地。大明棉布密实、价格实惠、出货量还大,在国外从未遇到过竞争对手。这离不开纺织工具的改良运用、朱厚照拓宽多条商路。 土鲁番被纳入哈密宣慰司,自然而然被大明列为棉产地之一。当然了,此时已经没必要考虑哪个是因哪个是果。总之,土鲁番坐上朝廷扶持建立北直隶纺织业中心的顺风车。投靠上大明的好处凸显。 有好日子过,谁还会不想不开呢?生活条件好了,极端宗教主义者自然就少。毕竟人性有很多弱点,极少有人把信仰看的比性命还重要。说到底,蒙古四大汗国陆续改信伊教,也是为了生存和统治。 安乐城的情况比王守仁想象中的还要好。 两年前开始,囚牛商行拿着真金白银来此和种植户签订种棉协议。棉花苗还没到地里,已经被预定了出去。种植户只要安心种棉花,遇到土地肥力不足、棉苗虫害等头疼的问题,找囚牛商行便是。优异的条件使者囚牛商行拿下土鲁番八成的棉花。当地人也因为家业在此,没有选择跟随满速儿汗流亡。就算不改信密宗,也不会对异教徒喊打喊杀。 “张领队也要去阿速?”王守仁又遇上了城门口那支来自密云纺织厂的采购队伍。 安乐城一切都好,王守仁留了两天便要动身离开。为了保证王守仁安全,总督府贴出告示,组了一个由十几个小商队组成的大商队共同前往阿速。商队是总督府组织,自然也有总督府派兵护卫。就冲着免费的军队护送,无论是当年商人还是远道而来的大明商人,纷纷踊跃报名。 王守仁怎么也想不到密云纺织厂的人也会冒险去阿速收购棉花。 由于来土鲁番买棉花的商人太多,棉花从每斤十文的收购价涨到十五文,可商人依旧还是收不到。原因就在于囚牛商行和种植户签订的协议。协议只写明最低收购价,市场行情好以市场价为准。卖同样的钱,种植户肯定愿意遵守协议卖给囚牛商行。囚牛商行吞了土鲁番八成以上的棉花,竟然不分点密云纺织厂? 领队的张广抱拳回道:“王公子直接唤我张广便可。如今密云小镇和囚牛商行拆分,各自为政。我们给不出每斤二十文的高价,皮掌柜自然不会卖给我们。” “可是囚牛商行没了作坊,要棉花有何用?总不会把棉花放到商行里卖吧?自己买棉花织布比买布还贵,做棉被也消耗不了那么多。”王守仁可太好奇了。 因为父亲王华时常要帮太子处理“私事”。忙不过来的王华拉王守仁当免费劳力。王守仁比很多人更了解囚牛商行的运作。囚牛商行之所以卖的货物物美价廉,与它控制整条产业链、从源头控制成本有关。 就拿京布来说。琼州的气候更适宜棉花生产,每亩收成比江南高上三到五成。棉种、农肥以及其他技术支持也出自囚牛商行。另外囚牛商行有自己的车船行,把琼州棉花送往密云加工的运费也不贵。每个环节的成本降下来,哪怕京布卖的便宜利润也不少。 现在拆分作坊,成本不就升上去了吗? 张广一脸无奈:“囚牛商行不卖棉布,改卖棉花。他们的顾客除了散户还有各纺织作坊。只要出得起二十文一斤的价格,囚牛商行能和任何一家纺织作坊做生意。”密云纺织厂如果能接受,也不会派他来采购降低成本了。 “囚牛商行以后不卖棉布了?”王守仁惊得拔高声调,引来商队众多的注目礼。 因为囚牛商行有价廉物美的棉布可买,广受百姓们欢迎。才能让囚牛商行把分销店开到县城,手下游商遍布各村庄。 “不,囚牛商行还卖布。代卖!卖别的作坊生产的布。” 向来自认为是聪明人的王守仁糊涂了:“囚牛商行不赚钱了?”太子依靠囚牛商行这只吞金兽,才能让百官无可奈何、眼睁睁看太子这改革、那改革的。 “哎呦喂,王公子啊,咱太子爷是财神爷下凡,哪能做亏本生意!要让囚牛商行代卖得给钱。布卖出去了,囚牛商行再结算货款。从头到尾不用押货款。” “布商自己也能卖货,会愿意掏钱让囚牛商行代卖?还延后结款?”王守仁觉得不可思议。江南布商把货卖给上门大批买货的商贩,直接结款 。怎么看也比让囚牛商行代卖划算。 张广笑:“布商们卖货拘于一地,最大的布商不过是在江南几地铺开。囚牛商行的销售渠道遍布大明上下、海外多地,需求量极大。更何况囚牛商行收的费用低于布商让利商贩的价。王公子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把自家作坊的布让囚牛商行代卖。” 听到这个消息的小商人们狂喜,都不住地点头。他们围在张广身边,详细打听如何让囚牛商行代卖货物。 王守仁一脸懵逼。他还是没搞懂。做生意里的门道怎么比《易经》还要复杂难学!难怪伦文叙每天大把大把掉头发。得亏他没被太子弄进大明钱庄。 他还是想想到了阿速如何完成任务吧。 “我们要不要也学囚牛商行在阿速搞种植协议?” “囚牛商行家大业大,不在乎亏本。我们都是小生意,可不敢冒那个险。收购时按照市场价,如果市场价低于最低收购价,则按最低收购价来。那是做生意?是菩萨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囚牛商行乃太子的利刃。当初敢这么做,无非就是知道太子会把土鲁番收入囊中。多花点银子获取土鲁番人的好感,百利而无一害。太子常把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是小事挂嘴边。我等可没那个本事。” 王守仁浑身一僵。 他终于明白太子为何要派他出使阿速执行秘密任务! 连小商人都瞧出囚牛商行在土鲁番的操作,西域哪个势力不防着一二! 草! 70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太子的生意经 (改文中……) 大明有很多聪明人。王守仁算是一个。谢迁、王守仁的父亲王华、伦文叙三位状元郎肯定也是。 朱厚照过目不忘的本领没引起宫里的震动,也是因为皇室见过太多有过目不忘本领的人。王华就是其中一人。 王华把朱厚照罗列出的《囚牛商行初步改革方案》倒背如流,思考了十天十夜也没弄懂其中的门道。于是王华去文渊阁找好友谢迁商量。 “哼!”同在文渊阁的焦芳看到两人,冷哼一声,抱着要呈给太子的奏折离去。 八月初八“太祖现世”闹僵之后,焦芳对谢迁等人的不满摆到了明面上。 王华虽然为人随和,与焦芳没有冲突,也被焦芳视为政敌。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王华和谢迁从读书起就是好友,同在一个学堂读书。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状元。就算王华因少詹事的身份不站队,也会被划为谢迁一党。 焦芳敌视南人的心情朱厚照非常理解。把成化朝的状元列出来就会明白了。 成化二年状元罗伦,江西永丰人;成化五年状元张昇,江西南城人;成化八年状元吴宽,南直隶长洲人;成化十四年状元曾彦,江西泰和人;成化二十年状元李旻,浙江钱塘人;成化二十三年状元费宏,江西铅山人。 成化一朝,状元不是江西人就是江南人。状元的仕途会比其他进士顺利。位居高位后,更愿意提拔同乡好友。北方人焦芳把仕途上的不顺都归结为南人占了重要官职。 如果只是官员个人情绪的不满,还不要紧。偏偏焦芳拿南北地方官员仕途说事,转移他投赞成票造成的影响,闹得朝堂上有南北对立的趋势。 谢迁很腻歪焦芳。平日根本不想和他碰面。偏偏太子忙了几天开始偷懒,让焦芳替他处理户部呈上的部分奏折。焦芳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断出入文渊阁。在外也摆出阁老的架势。 谢迁宁愿太子让权给司礼监,也不愿意看焦芳小人得志的脸。 “太子又不糊涂,怎么会瞧上焦芳!”谢迁气呼呼地道。 大明处于变革的高发期,此时党争将会造成极大的危害。现在内阁把大部分精力用于平息南北官员对立一事。太子好像瞎了一眼看不见,还抬举焦芳! “呃,”王华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许太子想培养焦芳成为户部尚书。” “什么!”谢迁差点跳起来。户部尚书也什么,有内阁压着,焦芳翻不起浪。问题是太子说过,内阁一个位置留给擅长经济的官员。太子真的属意焦芳入阁?!谢迁第一个不答应! 想到太子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谢迁顿感无力。 “估计太子觉得户部尚书这位置不适合君子当。”王华耸了耸肩,“太子定下了《囚牛商行初步改革方案》,我看不懂,但觉得里面有门道。于乔或许能看出一二来。” 谢迁瞪了王华一眼:“结合德辉兄刚才的话,我觉得你在骂我。” “呵呵。”王华干笑。谢迁和江南官绅走的近,与商人往来频繁,心眼可比他多多了。 “太子真的打算改革囚牛商行!还是皇上出面管用。德辉,说几条出来听听。”刘健负手站在两人背后,把他们的对话听全了。 蔡震、朱晖同样看向王华。 他们好奇,太好奇了!太子竟然愿意改革囚牛商行!那与自断一臂有何区别! 王华当着几人面提此事,就是想要告诉大家。囚牛商行太过庞大,一举一动能牵连到朝堂。官宦之家出身的王华,自然要先和内阁交代一下。这是太子重用却不信任他的原因,也是太子抬举焦芳的原因。 王华当着四位阁老的面默写出《囚牛商行初步改革方案》。 “囚牛商行宗旨,掌握定价权、引导市场积极向上发展。” “囚牛商行必须成为渠道商,挤走专门赚差价的中间商,迫使商人通过提高工艺水平、研发新产品赚钱。” “囚牛商行必须掌握重点行业至少一半的原材料,以拿到定价权。” “……” 刘健表示他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无法理解。 朱晖从记事起就在战场上,蔡震连自家产业也不管,同样看不懂太子写了些什么。 谢迁倒是能看懂一些,但也不是很明白。 朱厚照再一次降维打击了大明的聪明人。 ------------------------------------- 曾经朱厚照在六十平按揭贷款的小家里畅想着:如果他有良好的家世能走到哪一步。 老天爷给了他一次实践的机会。 朱厚照用大明皇太子的身份,短短几年内打造出一个可怕的囚牛商行。 囚牛商行可怕到涉及行业太多,多到能满足普通百姓从出生到死亡过程中所有的需求。在囚牛商行快速膨胀,从民间攫取利润的时候,逼得很多商贩、作坊主关门歇业。长此以往对经济发展不利。朱厚照已经有了调整囚牛商行发展方向的想法。 皇帝爹提出来改革囚牛商行建议,他顺杆往下爬,顺便立一波孝顺的人设。 人设立的很成功。皇帝爹愉快地决定携太皇太后、皇太后、张皇后以及几位老娘娘去坐船东番岛开开眼界。 压在他头上的几位长辈离宫,他岂不是能上屋揭瓦了? 朱厚照马上调集两艘宝船、十艘战船到天津卫待命。并命令宁波、泉州、广州三地市舶司开展清海行动。密令东番岛的鬼刹清剿周围海域上的不稳定份子。不稳定份子指的是因日本流窜到海上当海盗的浪人。 军制改革后,当兵的门槛高了、武官地位有所上升,兵部武选司成了肥差。王守仁能当上武选司主事,除了过得去的能力,离不开父荫。王守仁之父王华是詹事府少詹事,天天在太子面前行走。王守仁到哪都会受到优待。 王华与王轼曾为一殿之臣,两人有交情,但交情不深。王守仁打着拜访长辈的旗号远道而来拜访,令王轼倍感莫名。 “小侄拜见王总督。下官奉命到哈密大峡谷收拢遇难将士遗骨,顺道来此拜会王总督。”王守仁做出了解释。 70 第四百四十四章 出门带脑子 朱厚照打算在沿海地区捞一笔,令敌视南人的焦芳十分高兴。首先推荐了江南的苏松常嘉湖五府。 朱厚照眯着眼打量他。 “殿下?” 焦芳被瞧得心慌。太子的目光如同上林苑监饲养的狮子打量猎物的眼神一样。万寿节的时候,撒马尔罕又进贡狮子。以前多次被朝臣所拒,这次太子做主收下,并私人承担撒马尔罕的回礼。焦芳一时好奇,去上林苑监瞧过,赶巧遇到狮子进食。吓得他搂着小妾聊了一晚上的天。 “今天出门带脑子吗?”朱厚照挑眉问。 焦芳额头还是冒汗:“带了?” 朱厚照冷笑:“看来本王要重新考虑升迁你的事。” “没带!”焦芳立即改口。 朱厚照扶额。带脑子的不会无条件执行他的命令。不带脑子的,能力有所欠缺。世上怎么就没两全事呢! “今年江南有旱情,民间对朝廷多有不满。再去江南搞事,不是给自己找事嘛!地方官执政能力天差地别,如果所选之地的地方官是个糊涂蛋,非弄得民怨沸腾!父皇还能安心玩下去?!捞钱有技巧。如果只为了捞钱,本王大可像先皇一样,派镇守太监到地方为非作歹。” 真遇到了先皇那样逼不得已的时候,朱厚照肯定也选择保皇位而不要名声。感谢皇帝爹修生养息十几年,攒了一份还算厚实的家底。仓禀实而知礼节。此话对皇家同样适用。 焦芳咬牙切齿:“皇上爱民如子,殿下处处替百姓思考。江南百姓遇到点困难就怨朝廷,必定是当地官绅说了些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焦大人,别让你的仇恨蒙蔽了双眼!把脑子找回来了再来文华殿。”朱厚照一脸不耐地把人打发走。 同样是背后说人不是,状元郎谢迁就会说话多了。 皇帝爹此次出行,朱厚照定下的路线会绕过江南。等皇帝爹返航的时候再去江南送温暖。 江南也没出什么大事。只不过苏松常嘉湖多地在张士诚生辰7月30日举行盛大的烧香活动。比万寿节隆重数倍有余! 东厂甚至密报“当日江南各寺庙烟气冲天,远看如同火烧一般”。 张士诚败亡后,其妻妾、二子于齐云楼自焚而亡。朱厚照不得不做深想。 也有一些官员奏报江南七月三十的反常事件。但此事很敏感,小官根本不敢在奏折中提张士诚。奏折进了内阁,谢迁批复“江南烧地藏香,去晦气、求平安而”。 七月三十日烧地藏香到底祭祀谁,只有当事百姓清楚。 那时他一心想要北伐,内阁大而化小、小儿化之,司礼监抱着同样的想法。因此此事并未闹大。朱厚照也对刘健给南京六部、魏国公写信提醒他们一事装聋作哑。 南宋诗人范大成写过“天上天堂,地下苏杭”的诗句。 江南的秀丽风光、江南的富庶被人津津乐道。丘浚在《大学衍义补》中提到“韩愈谓,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观之,浙东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苏、松、常、嘉、湖五府又居两浙十九也。”可见江南地区在税赋上的重要性。 同时,南京作为六朝古都,又是大明的陪都,另有一套六部班底运作。每科进士,江南人总能占三成或者更多。朝中做官的江南籍官员无数。 江南地区在大明政治、百姓生活中都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而,江南百姓对大明的感情……复杂。这要从大明立国之初太祖弄死张士诚说起。 张士诚对江南百姓极好。 什么好能让江南百姓惦记一百三十多年呢? 赋税! 朱厚照看过成化朝吏部左侍郎叶盛的《水东日记》。大明文人很有个性,又喜欢着书,特别是记录下当代事件。《水东日记》用数字很直观了反应江南百姓对大明的复杂感情。 “元耶律楚材定天下田税,上田亩三升,中田二升五合,下二升,水田五升。我朝天下田租亩三升、五升、三合、五合。苏、松后因籍没,依私租额起税,有四五斗、七八斗至一石者。苏在元粮三十六万,张氏百万,今二百七十余万矣。” 朱厚照已经不是第一次感慨太祖于经济一途上的无知和幼稚。吐槽的话就不多说了。他对江南也没多好。他多次打压江南布业。估计在江南商人眼中,他和太祖属于一个档次。 大明冒出资本的萌芽。在文人和商人还懵懵懂懂的时候,江南商人已经懂得投资学子为未来铺路。官商勾结的风气在江南尤其盛行。资本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但倘若让资本掺和进了政治,老朱家的日子不会好过。朱厚照不打压江南商人还打压谁啊! 纺织业是江南的支柱产业之一。朱厚照出于实际考量,也出于报复,要在北直隶再弄一个纺织业中心。谢迁竟然没当场表示反对,事后也没下绊子添麻烦,完成出乎朱厚照的意料。 ------------------------------------- “囚牛商行必须掌握重点行业至少一半的原材料,以拿到定价权。”谢迁反复念叨此话。 太祖为了推广棉花种植,曾下令“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又税粮亦准以棉布折米”。棉布能折米!江南田赋又是大明之最。江南人肯定选择种棉花!四年前徐老首辅闹了闹,江南的田赋开始逐年下调,可依然比其他地方高。 一道政令,使得“鱼米之乡”江南自产的粮食无法养活江南人,年年需要从外地购粮。太子反复强调粮食的重要性,今年用缫丝逼迫江南同意恢复部分耕地面积。并许诺稳定粮价,向江南地区投放充足的粮食。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今年江南地区长时间高温无雨,棉花提前吐絮,棉花产量受到严重影响。此刻正值棉花采摘。棉田减产,棉布产出必将减少,交了税后百姓所得无多。 同时布商们又想到去年琼州被太子封锁,无法购买到足够的棉花投入生产。心中戚戚然。 再有白莲教煽风点火,江南人对朝廷怨念深重。 谢迁对着刘健几人苦笑:“若囚牛商行真掌握一半以上的棉花,江南必会出事。” 70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一出精彩的戏 朱厚照面对沙盘,能感慨“疆域辽阔、物产丰富”,为自己能继如此庞大的家业感到自豪。可当他对面成堆的奏折和吵吵囔囔的朝堂时,又悲愤家业太大,连个懒都不能偷。 地大人多,事情就多。小事不处理,积累成大事不好处理。一偷懒准得出事! 朱厚照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头,腻味地看着朝臣千变一律地争吵。 他的坐姿引得宗人令蔡震频频侧目,礼部尚书张升目光浮动,李荣不停清咳提醒。 “李公公嗓子不适,可先行退下。”朱厚照微微抬头,懒洋洋地道。 李荣立刻停止假咳:“太子爷,皇爷还没出宫呢。” 李荣都能想象皇爷出宫后太子爷上天入地折腾所有人的场景。李荣要替皇爷看好家,此次遗憾地不能随行。不止是他,司礼监全员严阵以待,并招收了多位文吏,等待“天塌地陷”的到来。 “本王又不能堵了朝臣的嘴。只能用行为表示抗议。可……屁事不管用。朝臣们光顾着吵架,把本王无视了。”朱厚照睁眼说瞎话。 李荣能说什么?说朝臣们不是无视,而是不想在些许小事上惹恼太子爷吗?太子爷不是暴君,却比暴君更让百官胆寒。暴君只会要人命,太子爷能要了子孙后代的饭碗。 朱厚照打了个哈气,继续听骂架。自从朝臣们打架被他一巴掌扇懵了之后,加大了用嘴巴出气的力度。 “减苏州、松江、杭州三分之一的织造?呵,谢阁老怕不是忘了户部紧急调集20万石粮食运抵江南赈灾。江南可有赈灾粮掺沙子的传闻?可有饿死的百姓?朝廷对江南太好,让江南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这位还是温和派。 “棉田减产,你让江南百姓拿什么织布?用你的唾沫星子?” “减产又不是绝收!儿子少能算绝户?你敢承认我就收回说的话。” 朱厚照斜眼。过了啊! “宫里也不在于减少的织造数量。皇上仁慈,只会让百姓们感恩,为皇上祈福。” “江南百姓不诅咒皇上就谢天谢地了,哪敢让他们给皇上祈福。” “焦芳!你别血口喷人!”谢迁气恼,用手指着焦芳仪态全无。 “我可没谢阁老黑白颠倒、指鹿为马的口才。江南百姓干过什么,不是凭谢阁老在朝堂上极力否认就不存在的。”焦芳查到今年江南搞过声势浩大的烧“地藏香”活动后,说话的底气足了。 焦芳和谢迁的对骂把江南旱情扯向另一个地方。已经没有其他朝臣敢接话了。 “焦芳,别乱扣罪名!你想逼反江南百姓?其心可诛!” “朝廷是怎么的江南了?一逼就反!”焦芳盛气凌人,“朝廷就是对江南太好了,让他们不知足。说什么江南赋税重,难道不是江南官绅把百姓手里的私田换官田,官绅逃税转嫁百姓的后果吗?江南官绅做的孽要朝廷承担?多大的脸啊!” 朱厚照嗤笑。看来焦芳今天又没把脑子带出门。昨天警告他绕过江南别找事,估计是想左了。这人真适合户部尚书一职吗?调去吏部应该更合适。三年前打压过一次,可两次殿试后,江南籍官员又多了起来。让焦芳压一压江南官员的升迁……这主意不错。 “你无闻风奏事之权,要对说出的每个字负责!朝堂不是你泄私欲之地。” “换而言之,江南是谢阁老泄私欲之所喽?” “焦芳,休得胡言!” “我敢以头上的乌纱帽作保我每句话都是事情。谢阁老敢不敢让太子殿下派锦衣卫、东厂彻查江南。” “厂卫去了,没事也能找出事。”谢迁被焦芳气得失了理智,一时间把心里话说出来。 焦芳抓住了语病不罢手:“谢阁老真不愧是状元啊!这句话一出,哪怕厂卫找到了江南有异心的证据,也会被攻讦为诬陷。” “焦芳……小人尔!”谢迁气得差点吐血。 “够了!”刘健一声爆呵,想要制止焦芳继续攀咬。 焦芳难得找到机会对付谢迁又怎会罢休。“首辅大人也要偏帮谢阁老,无视江南的问题?” 蔡震看不下去了:“江南除了旱情还有什么问题?” “宗人令眼神不好,让弘仁殿给您配一副眼镜呗。”焦芳用眼角无光瞄了下朱厚照的表情。见他没露出不满之色,继续斗志昂扬舌战群儒。 朱厚照撑着头,装作饶有兴趣的模样。他无聊,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少朝臣自以为看明白了。焦芳像疯狗一样咬着谢迁不放,背后肯定有太子撑腰。于是焦芳的帮手越来越多。 “焦侍郎话虽过,却也不无道理。” “一受灾就喊着要减赋。把皇上的仁慈视为理所当然。” “明初,江南文人还心念着元朝的好。他们看不到元朝对北方同族的杀戮,只知道元朝对江南的低赋税。朝廷免了江南的税,江南才会感恩朝廷。” “江南受灾真的如此严重吗?江南历来都是鱼米之乡,河道众多。怎么会干旱呢?” 谢迁气得脸色发青,脸上青筋暴出。朝堂上的江南籍官员义愤填膺,但在刘健的明示下没有站出来反驳。 刘健很清楚,焦芳等人说什么都没用,全看太子作何想法。趁着皇上还没出宫,尽早摸清太子的想法好见机行事。刘健清楚江南某些人的确有异动,他也没有偏袒江南的意思。只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北伐才是重中之重,刘健不想节外生枝。就江南一小撮人,压根翻不起大浪来。江南虽然富庶,倘若太子想,刘健相信以太子的本事绝对能让江南商人倾家荡产。 一方人歇菜,单方面的骂架没什么可看了。朱厚照打了个哈气,放下翘起的脚坐正。 谢迁心一突。生怕太子会做出不好的决定。 刘健等清醒的官员们期待着太子的处置。 “说江南怎么会干旱的那位出列,今日就调去钦天监。好好学一下天文地理常识。很多原因都会造成干旱。干旱是老天爷给地上王朝的考验。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祸。”朱厚照扫了眼全场,“众生百态。披着官员的皮、长得人模人样,不代表……” 朱厚照没把话说完。百官最爱脑补。让他们脑补去吧。省的总给他找事。 “江南干旱,免除江南三地织造。免南直隶秋粮。” “退朝!” 朱厚照大步流星离去。 留下一群人风中凌乱。 70 第四百四十六章 默默看着他们犯傻 朱厚照免了江南织造、又免了秋粮,对江南好的过分。 满朝文武、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太子的便宜不好占? 太子对永谢布、巴步岱好吧?对满勒加也不错。对鞑靼开放大宁也很好。替哈密抵御土鲁番入侵好不好?对回回更是好到不许全国吃猪肉的地步。可是太子“善待”的几方估计都不想要他的好意。 谢迁替江南得到了期许之外的好处,没有丝毫的高兴。反而吓得他说动同僚们排队请求面圣。 钦安殿的玄武像去武当山斋醮一圈回来后,法力似乎加强了。弘治帝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好转了起来。 身体一好,钦安殿便热闹了起来。每日人来人往的,这几日更甚。惹得张皇后把状告到了朱厚照这儿。 原本因为担忧皇帝爹的身体,朱厚照下达了每日限一人觐见的命令。现在皇帝爹愿意找老臣子们说话,朱厚照也不能拦着。朱厚照正好有事要找皇帝爹,这一天下了朝赶来和皇帝爹一起用膳。 谁知道他在钦安殿给玄武像上完香,又在藤椅上睡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皇帝爹得空。 午膳摆在御花园。御花园的玻璃暖房上方移植了紫藤。绿色的蔓藤遮挡了阳光,摆放在玻璃房内的冰鉴凉气袅袅,比树荫下更为阴凉与私密。 “紫藤何时开的花?”朱厚照随口问了声。 北直隶的旱情影响不到宫内。在宫人们精心养护下,御花园永远花团锦簇。蔓藤上垂下一串串紫色的花,像一串串葡萄。满脑子都是赚钱的朱厚照心想,当初还不如种葡萄。 李荣笑了笑:“开了有小半个月了。太子爷每日匆匆走过,怕是……没有上心。” 朱厚照脚步顿了顿。如果宫里还有其他的皇子,他怕是要要怀疑李荣在讽刺他对皇帝爹的孝敬流于表面。 “父皇见谅,孩儿这一个多月来要处理内阁,每日忙得晕头转向。对父皇有所疏忽。”朱厚照立刻上前抱拳请罪。等下要问问李荣今天谁找上门说他坏话了。 弘治帝哈哈一笑:“父皇又不是七老八十,还需要你照顾!听说照哥儿刚在钦安殿睡着。是不是太累了?你年纪还小,别把身体弄垮了。朝政是永远处理不完的。多找些人手帮你。” “父皇放心,偷懒是孩儿的拿手好戏,不会累着自己。今日凌晨收到满勒加急信,西班牙打算变更交易地点,想和我们在大明交易。孩儿连夜处理,导致睡眠不足。下午找时间补觉。”朱厚照嬉皮笑脸卖惨,想让皇帝爹多心疼心疼自己。 弘治帝果然更心疼自家儿子,反复叮咛李荣好好给儿子补补。 “有看戏的时间,怎么不早早退了朝回去休息。”弘治帝笑问。开玩笑的语气,言语中却没半分指责。 连续五日的朝会讨论关于江南的旱情。朱厚照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在朝会上打个盹,没在发表任何意见。估计朝臣们对他不满告到了皇帝爹面前。 朱厚照把椅子挪到皇帝的轮椅前,一屁股坐下,大大咧咧地道,“孩儿就是想看看朝臣有多傻。”或者说商人的影响力达到了什么程度。免了织造和秋粮,受灾百姓的负担轻了。现在急的可不是百姓。 “时代变了!有那么多家国大事,总围绕江南那点屁事说个没完。说还没说到点子上。” “江南的商人比官员拎得清。现在的时代背景下,没有国家背后支撑商人根本做得大。”这是江南商人着急上火,逼着朝臣和他闹的根本原因。 “江南商人想停掉三分之一的织造,把原本用来上贡的三分之一丝绸布匹卖到海外多赚一笔。还希望囚牛商行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最好免去运费。”朱厚照冷笑,“孩儿听了六天的朝会,朝臣们没一个真正明白江南商人的想法。父皇说他们可不可笑?” 毕竟商人和官员之间的社会级别差了很多。入仕的商人子弟数量不多、官职低微。两方关系虽密切,也有主仆之别。商人们也不是什么要求都敢提。尤其是与他相关。 弘治帝听了儿子的肺腑之言愣了好久。与这几日找他的官员明里暗里提的话一联系,顿时哭笑不得。 朝臣们的确很傻。 只得道:“江南的事照哥儿处理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一些。尽量多听听内阁的建议。” 江南的事更多涉及到经济。内阁,怕是提不出什么建议。这话朱厚照肯定不会说出来。 用一个更大的消息转移视线向来是处理舆情最稳妥的办法。 “父皇可知囚牛商行是如何联系上西班牙的?”朱厚照转移话题。 偏心护短是老朱家的传统。弘治帝不会随随便便因为官员们的哭诉训斥儿子。他非常配合地道:“通过满勒加?” “是,但也不是。”朱厚照皮笑肉不笑,“新大陆发现后,葡萄牙、西班牙发生争端。在他们教皇的仲裁下,两国签订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同意在佛得角以西370里格处划界。线以东新发现的土地属于葡萄牙,线以西划归为西班牙。西班牙在葡萄牙船队有奸细,在葡萄牙人到古里发现满勒加、找到我朝踪迹的时候,奸细找到了我们。” 弘治帝面色一冷:“划分新发现的土地归属?哪怕土地有主人?” “呵呵。” “西班牙想来大明?”弘治帝语气危险。即使在仁慈的君王,也无法容忍他国的挑衅。 朱厚照露齿一笑:“西班牙和葡萄牙暂时未找到来大明的海路。孩儿不会让他们轻易来家里。西班牙‘害怕’被葡萄牙发现和我们交易告到教皇那。孩儿就让葡萄牙人永远留在古里。” 西班牙并没有透露发现的新大陆在何地,新大陆上的国家遭遇了些什么。朱厚照生活的两个月亮世界大体上是和平的,大部分的国家彬彬有礼像个君子一般。往前翻看历史,大部分强国的发家史充满血腥屠杀。无须西班牙说什么,朱厚照猜也猜得到扩张过程中会发生些什么。 现在西班牙能态度和善的与大明贸易,是建立在大明远征军的强大之上。 弘治帝点点头,对儿子的处理方式很满意。 朱厚照狡黠一笑:“父皇知道孩儿如何得知西班牙银矿的事吗?孩儿让萧敬把大明和西班牙交易的消息通过古里传给葡萄牙。葡萄牙人把西班牙白银采自新大陆的消息透露出来。” 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 “照哥儿想打银矿的主意?” “嗯。” “你啊!” 弘治帝对儿子万般无奈:“记得对江南下手的时候温柔点。” 自家儿子,能不知道什么德行吗? 70 第四百四十七章 乖孩子有糖吃 朱厚照本想用西班牙、葡萄牙的野心转移弘治帝对江南的在意。效果好似不佳。 他忧郁地抬头。垂下的紫藤花随风飘曳,好似在嘲笑他。 最疼他的皇帝爹已经不相信他的人品了。 “孩儿的目光在海外。真不想把精力花在江南。只要江南愿意消停,孩儿甚至能让下令京布停止在大明国内销售。不过等京布依靠土鲁番——京师一线卖往西域、通过海路卖往满勒加,估计江南商人又要眼红了。真他娘的烦!”朱厚照暴躁地骂了句。 弘治帝敲敲儿子的头:“照哥儿的皇家气度呢!不准骂脏话。” 额头上轻轻挨了一下,朱厚照心中一酸。皇帝爹的双手依旧颤抖无力,敲头和轻抚差不多。 “孩儿真不想搭理江南。还有白莲教那群被人当枪使的傻子。”朱厚照撅起嘴朝自家爹抱怨。 弘治帝爱怜地摸了摸儿子消瘦的脸庞:“照哥儿有皇家气度。别和一群傻子一般见识。今日找父皇何事?” 朱厚照说起了正经事:“泉州自宋元起就是对外贸易的口岸。孩儿想在泉州设立通商口岸做个试点,允许国外人在泉州自由通行贸易。交易必须使用银币或者大明钱庄的单据,大明钱庄将在泉州设分行。父皇南下的时候能去泉州为大明钱庄站台揭牌吗?” 弘治帝愣了愣:“泉州……宁波不好吗?” “日本乱的很。如果开放宁波,怕日本浪人来的太多闹事。” 只要多看看两个月亮世界的新闻,都知道通商口岸会富裕到什么程度。朱厚照还没把江南驯服,如何会让江南经济更上一层楼? 再说了,泉州官员很识相。给囚牛商行批了不少免费的土地。而宁波港附近的地,差不多给江南商人包圆了。朱厚照不会做没好处的事。他有一堆人要养。 弘治帝笑骂:“你这孩子!”还说不想搭理江南!谢迁他们最怕的就是照哥儿不扶持江南经济。照哥儿向北方倾斜资源,南方人已有不满。开放泉州也好,让江南知道乖点孩子才有糖吃。 照哥儿毕竟年幼,弘治帝怕百官会欺负自己儿子,关注着朝堂上发生的一举一动。江南烧地藏香一事他有耳闻。一笑置之罢了。 “父皇,还有一件事。”朱厚照目光炯炯盯着皇帝爹,“父皇南下时能允许商人跟随吗?” “……” ------------------------------------- 谢迁左等右等,没等到文华殿传出太子更改对江南旱情的处置意见。反而等到了弘治帝南下直接前往泉州,中途短时停靠并不摆驾地方的消息。 “绕过江南!”谢迁心里拔凉拔凉。 弘治帝生平第一次出宫竟然路过江南而不至?!都不去陪都祭拜太祖?这是一个相当不好的信号。 吴宽苦笑:“太子要在泉州试点通商口岸。还要建大明钱庄分行、铸币厂。因着是大明第一个对外通商口岸,需要皇上露面以示重视。时间紧迫,海船中途不停靠其它地方。” 谁都明白,以上都是借口。 谢迁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匏庵先生,太子到底何意?” 匏庵先生吴宽,成化八年的状元,曾教导过弘治帝读书,官至吏部右侍郎。弘治八年为母丁忧守孝归家。虽吏部缺人,弘治帝仍虚位以待。可惜弘治十一年因助徐溥恶了朱厚照,一直未曾复职。朱厚照招顾问的时候也给吴宽去信。但最后吴宽并没入选顾问阁。 弘治帝是个念旧的人。谢迁请出了吴宽替江南说情。吴宽与弘治帝最喜欢的书画家白石翁沈周乃是挚友。吴宽特意送上沈周《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大作,想让弘治帝到江南一观。 吴宽唉声叹气。显然也是忧心忡忡。 “停罢织造与免去秋粮都是好事。受灾的江南百姓可以松一口气。”王华左看右看,苍白无力地安慰道。 弘治帝仁慈,每次灾情必定要减免税粮。朝廷缺粮的时候税粮减半,粮食充裕的时候全免。今年旱情虽重、北伐需要的军粮庞大,因提前从海外购粮,朝廷并不缺粮。谢迁打算等到收秋粮的时候再提此事,此事在朝会上很容易通过。太子只是把免交秋粮提前说了而已。 停罢织造对江南极为不利。囚牛商行一直对外宣传“贡品品牌”的概念。同样的丝织品有贡品的名号,卖的比同品类贵上一半。价格提上去,销售量也上升。囚牛商行上架的“贡品”一经推出就会被抢光。 丝绸商人以得知囚牛商行有代售的业务,马上把丝绸送到囚牛商行代卖。送多少丝绸,囚牛商行能卖完多少。囚牛商行收的代售费比例恒定,运到土鲁番的丝绸卖的比京师贵,丝绸商人到手的货款也多。每一旬结一次货款的时候,丝绸商人成箱成箱的银币往家里搬。羡慕死其它布商。 停罢织造就没了“贡品品牌”的广告效应。和上缴的织造相比,布商们损失的会更多。 棉田减产,布商们原料不足。于是才有了百姓集体上寺庙烧“地藏香”的事情发生。普通百姓们自由散漫,背后无人组织,又如何会统一行动? 如果等布商们知道囚牛商行垄断了市面上一半以上流通的棉花,又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事。 谢迁拍着桌子大骂:“明知道太子不好相与还要摸太子虎须,这群不知所谓的东西!我不管了。” 王华顿时一喜:“于乔不管就对了。何必为了商人惹恼太子殿下?太子除了海路,想方设法要在西域开通一条往西方的商路。得罪了太子,今后搭不上囚牛商行的顺风车。” 在太子身边的时间越长,王华越能体会到太子于经营一道的深不可测。太子不喜官商勾结,他一直在劝谢迁别多管商人的事。 “北上草原丝绸之路不是断了吗?”吴宽一脸诧异。他虽远离朝堂,每份《京报》都没错过。囚牛商行成立之初就派人北上,因四大汗国的相继败落,西域乱成一锅粥,草原丝绸之路断绝。西域的商路何时通了? 王华摇头:“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他只是在太子书案上无意中看到的。至于是不是太子有意让他看到,他就不费精力多猜了。太子的心思猜也猜不到。 如果王华知道长子王守仁前往阿速秘密办差。一定能做出精确的判断。 谢迁嘴里叫嚣着不管。可谢家乃姚江望族,累世簪缨,有些事不是想不管就不管的。就在谢迁左右为难、难以取舍时,他又得知了一个消息。 “东番岛办棉花展销会?诚邀江南商人?” 吴宽、谢迁、王华三位江南状元郎脑子糊涂了。 70 第四百四十八章 日常精分 想要当好大明的主人必须……精分。 朱厚照当主播时像个傻子,忍常人所不能忍、容常人所不能容、行常人所不能行,全为了赚钱还房贷。朱厚照当太子像个疯子,决断常人所不能决之事、喜怒无常、无法揣摩,全为了防止别人预判了他的预判。 比如说他打算把囚牛商行打造成大明版的大型购物平台。各地分行、商铺、合作商、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不管规模大小,都是囚牛商行渗透各行业的血管。北方、海外的商人除了经商,还有探听消息的职责。朱厚照同样让囚牛商行下级分支机构当他的耳朵眼睛。 这般做,肯定会戳中官绅的肺管子。尤其是暴露现实状况的沙盘,让地方乡村开始警惕卖货郎的到来。 殊不知对收集数据制作沙盘贡献最大的是加入一体党的大爷、大妈们。人老成精,不但适用官场,也适合民间。一体党搞内部活动唠嗑的时候,各村各地的地主老爷家的八卦是大家最爱聊的话题。哪怕田产经过几道转手,时间一长周围的人总会知道点蛛丝马迹。有了底层的情报,再加上厂卫核实,很容易找到真相。 可怕的不是囚牛商行,而是深入群众中的一体党啊!教派的影响力深远。这也是为何宗教、白莲教等邪教教派经久不衰、为何蒙古人要改信伊教的原因。 朱厚照怎么会把实情说出来! “小爷,地方上的官绅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没有当地户籍的卖货郎抓入大牢呢?规定只能本地人从事卖货等贩卖行为!谁给他们的权利!还用关进大牢的卖货郎威胁囚牛商行,想要换成他们的人!这算什么事!陈云之大掌柜竟然还同意了!处置此事的手段……太温和了,失了小爷的威仪。”刘瑾得知喋喋不休地给念叨陈云之的不是。 对沙盘反响最大的不是隐匿耕地最多的湖广,而是江南,甚至包括已经清丈田亩的南直隶! 湖广的八位,不,现在是七位了。湖广的七位藩王府乃隐匿土地的领头羊,藩王还不敢对囚牛商行下手。 富裕的苏州、松江属于南直隶,当初清丈田亩时皇帝爹给权贵们留了脸面,差个几十、几百亩没有追究。沙盘可把遗漏统计的全算了进去。还不把人吓死!杭州、嘉兴等地属于浙江布政使司,暂未轮到清丈田亩。他们定要先下手为强。首先想要掐断他的“眼线”。囚牛商行和江南商人有竞争也有合作,利益纠葛不清。因有利益牵连,江南商人才笃定弄掉囚牛商行底层的卖货郎不会激怒他。 朱厚照横了刘瑾一眼:“陈云之出身西厂。”还曾是西厂的大档头。陈云之没手段的话,西厂也不会被妖魔化了。 刘瑾眼珠子一转:“陈大掌柜生意做久了,真以为和气才会生财。” 朱厚照摸摸额头。商场如战场,尤其是在北方充当眼线和先锋的囚牛商行,行商时可不和气。陈云之对江南客气,因为陈云之脑子一直带着。 不过他不会露出真实想法。 “换成你,你怎么应对?”朱厚照挑眉问。 刘瑾舔着脸笑:“囚牛商行卖出的货物价美物廉,卖货郎挑着生活必须物品下村庄,造福的是出门不便的普通百姓。百姓最现实,类似的货物贵上一文都能让他们肉疼。干脆小爷叫停卖货郎卖货。江南一代都换上江南商人代售的货物。运到江南的货可以卖往海外,收回的利润还能更多呢。” 朱厚照眼神暗了暗。有了深入乡村的毛细吸管才能让囚牛商行发挥平台的作用。刘瑾的建议不可取。 刘瑾善于察言观色,见朱厚照神情不赞同,立马抛出另一个方案,“或者一边拉拢地方乡绅,一边打压地方官员。让江南的地方官不敢和当地乡绅、三老勾结。北伐期间不宜和江南商人起冲突,那就让囚牛商行降价销售,从商场上下手。” “笃笃笃”,朱厚照一手扶额,一手屈指敲打书案装聆听状。 真是蠢!北伐五十万将士用掉的物资海量,一点也不嫌多。囚牛商行在江南降价,江南商人低价买下高价倒卖到北方。 刘瑾以为他的谏言说动了朱厚照,再接再厉,“江南商人想要海贸上大赚一笔。禁海的时候有好几家偷偷下海,虽被东厂抓住罚了一大笔。但海商出身这部分人,还是保留了不少小型海船。可以假扮海盗在海上……只要处理干净……” 朱厚照听得兴致盎然,加快了敲桌子的节奏。 “江南商人们太不识相。他们根本没意识到只要国家在背后支撑他们才能做大。”嘴角上翘,这话朱厚照在御花园玻璃房里说过。 “古里国的阿拉伯商人与意大利商人垄断中西航线。葡萄牙人一到古里,把阿拉伯商人挤到一边。而意大利正在遭受西班牙和法国的争夺,自顾不暇。” “在看撒尔马罕,被月即别占领后,那些商人如同无头苍蝇。” “土鲁番汗国没了,我们站稳了哈密。西域商人想要做生意,必须老老实实的在土鲁番或者哈密纳税。” 刘瑾分析地头头是道,朱厚照笑容越变越大。 “哪怕下海的江南商人避过了海盗,到了满勒加等地,不还得看囚牛商行的脸色吗?整治他们的办法多了去,不过是仗着小爷仁慈,让他们上下蹦跶。江南官商一体,商人们嚣张跋扈,说到底还是江南官员……” 刘瑾在朱厚照冷若冰霜的注视下闭上了嘴巴。 “钟鼓司很闲?”朱厚照凉凉地问。 刘瑾跪地:“奴婢想替小爷解忧。” “听到本王要拆分囚牛商行名下车船行的消息了?”朱厚照问。 刘瑾身体一颤,把头抵在文华殿地砖上,不敢隐瞒分毫,“是。” 朱厚照翘起二郎腿一摇一摇,手指继续敲击书案。 “笃、笃、笃……”规律的笃笃声仿佛敲打在刘瑾心头。 黄献在门外探头探脑,见到殿内诡异的场景,又把头缩进去了。 朱厚照长时间不说话,把刘瑾吓出一身汗。 朱厚照手指敲击的书案上,放着一份恳请丁忧的奏折。詹事府詹事兼吏部右侍郎王鏊父新丧,需要回乡丁忧三年。 “车船行本王另有重用。”见刘瑾驼色的交领直袍后背被汗水打湿,朱厚照终于开了尊口,“你出去告诉焦芳,本王听了你的建议准备把他调往吏部。” 刘瑾说了一堆废话,就整治江南地方官不敢与地方势力勾结这句话有用。 “啊?”刘瑾傻眼了。 他今天来干嘛的? 70 第四百四十九章 还能捆绑上位? 太子的心思别猜,猜也猜不到。 王鏊丁忧,吏部右侍郎空缺。众多的眼睛盯着。其中吴宽、王华的呼声最高。吴宽丁忧后还未复职。丁忧前正是吏部右侍郎。王华就不说了,每日在文华殿进进出出,深受太子看重。 两人呼声高,也与谢迁的暗中操作有关。在弘治十二年北直隶粮荒、江南粮荒影响下,下台了一堆江南籍官员。刘健在六部有马文升,李东阳有刘大夏。谢迁只有七十多岁的刑部尚书闵珪能助力。闵珪又能熬多久?谢迁急需帮手。 官员考核、升迁都与吏部有关。吏部侍郎的人选需要经过廷推决定。 内阁、六部尚书、都御史、六科给事中、通政使、大理卿等大小九卿在集义殿开会。 原本刘健也想推荐自己的小老弟,结果太子一上来就道,“漕运改革相关条例詹事府整理完毕。本王提议由吏部左侍郎王琼担任漕运总督。大家议议。” 漕运关乎粮食大计,也在廷推之列。 众人愣了愣。漕运总督同样也是个香馍馍。漕运除了有来往大运河的运船,还有数百艘海船。占城与天津卫每月固定的粮食运输也属于漕运管辖。随着海禁废除,新的漕运条例还包括海外固定航线。 王琼以勤勉、干练闻名,是位实干型能人。运气也不错。在弘治十二年京察大批官员遭贬黜的时候,破例跳级任吏部右侍郎。原本这位置是弘治帝留给吴宽的,被小心眼的朱厚照弄给了王琼、让吴宽继续家里蹲。三年考评优异,从右侍郎升任左侍郎。廷推很快通过王琼调任漕运总督一事。 现在吏部左右侍郎都空了出来,众人一致看向朱厚照。 明白太子心中有人选。没人开口举荐了。等着太子放大招他们接招。 “本王举荐礼部左侍郎焦芳调任吏部左侍郎。吴宽任吏部右侍郎。礼部右侍郎李杰升任礼部左侍郎。王华任礼部右侍郎,并仍充经筵日讲官。节省时间,要同意一起通过。不同意再换一批。”朱厚照翘起二郎腿很不正经地道。 集义殿有很好的聚音效果。朱厚照的话清晰传到每位人耳中。 “一起议?”刘健怒斥,“吏部、礼部侍郎都是朝廷重臣。岂能向商铺卖货一样捆绑卖!” 用焦芳捆绑吴宽和王华上位,亏太子想得出来! “议事就议事,别夹带私货!囚牛商行卖老花眼镜捆绑鼓山茶销售乃商业止损行为。每人视力受损情况不一样,为了平息老臣们对本王的怨念,本王只能命弘仁殿量产老花眼镜,不同的规格都要有。有些规格卖空,有些卖不出去砸手里。福州茶商大方地掏出大笔银子要囚牛商行代卖。收钱办事乃人最基本的素养。于是这般,刘首辅应该理解本王的难处。”朱厚照五官挤做一堆卖惨,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又上了一台阶。 朝中老臣多,老臣视物模糊不清,用老花眼镜能大大改善。年轻官员也会买老花眼镜孝顺家中长辈。鼓山茶捆绑上老花眼镜售卖,名气一飞冲天。不少商人带着重金求到囚牛商行,想让囚牛商行也帮着推销自家货物。被囚牛商行的陈云之一口拒绝。 刘健胸口剧烈起伏。 若不是他在弘治帝南下行程规划中看到过福州鼓山,还真信了太子的鬼话!鬼知道福州地方官绅和太子达成了什么协议!太子不但把福州加入南下必经地,还帮着大肆宣传鼓山茶。绝不可能只是商人拿银子这么简单! 如果送银子能收买太子,江南商人绝对会用金山银山买太子的好感。 “刘爱卿年纪也不轻,火气别那么大。坐下喝茶消消火。”朱厚照嬉皮笑脸,“四人的任职大家不同意可以再换人再选嘛。廷推就是听爱卿们的意见,为朝廷选贤荐能。” 朱厚照一点不急。急的是谢迁才对。为了让江南最有可能升上高位的吴宽、王华上任,谢迁肯定有办法让大家接受焦芳成为吏部左侍郎。 “半个时辰后再议。”说要节省时间将四人一起议的朱厚照,看到黄献的脸贴在玻璃窗上变形后,临时改变主意给了众人私下商量的时间。 给大小九卿商量的时间或许有变数。耽搁紧急情报的处置,损失或将达到千万两。 贫穷造就了朱厚照的勤奋。 “小爷,满勒加又有急件送来。”黄献见朱厚照开门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每逢集义殿议事,东宫侍卫全副武装把守四周。只有少部分人能靠近。与朱厚照同龄的黄献是其中之一。 朱厚照回到书房,段聪已经研好墨等着。 一份信在满勒加与京师之间往返需要两个月。这些天每隔几日来一封,可见满勒加的事态有多紧急。由于两地相隔大海,朱厚照授予萧敬留在满勒加的副将钱宁全权处置之责。朱厚照的回信也只做参考意见,遇到紧急事态需要钱宁决断。大家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谁都没经验。就算钱宁把事情搞砸了,朱厚照也不会迁怒他。 看完了信,朱厚照深思熟虑后在信纸上写下“吕宋”两字。 吕宋离东番岛很近。到时要注意错开,别让不长眼的西班牙人冲撞了父皇。 段聪在信的封口用火漆封缄,塞入防水密闭铁盒之内。交于等候在此的东厂档头,由档头护送铁盒交给停靠在天津卫“飞龙号”。飞龙号结合葡萄牙的三桅船与大明五桅战船,体型远小于宝船,更容易操作。六艘飞龙号往返于满勒加、占城、吕宋、东番岛与天津卫之间,专门用于传递消息。 等朱厚照返回集义殿,大小九卿们已经商议完毕。不知谢迁做了什么让步,大家像吞了苍蝇一样同意焦芳调任吏部左侍郎。 “诸位爱卿不再考虑一下?”事到临头反而是朱厚照有多动摇。 吏部尚书马文升年事已高,不出意外的话吏部左侍郎将接替他成为尚书。焦芳是朝臣里出了名的小人。大小九卿竟然同意此人当吏部尚书?不怕乱了朝纲? 刘健懒得搭话。 马文升大笑:“弘治朝的吏部尚书入不了内阁。还要考虑什么?” 从王恕开始,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无一人进入内阁。太子放弃培养焦芳成为户部尚书,调到吏部绝了他的内阁之路。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对于太子的决定,他们只能两相其害取其轻! 70 第四百五十章 心思浮动 焦芳从礼部左侍郎调任吏部左侍郎,品级未变看似平调,其实算高升。吏部的权柄远大于礼部。马文升比张升年纪大,留任不了几年。 焦芳对自己的调动很满意。虽说去不了户部,有极大可能入不了内阁,但将来吏部尚书地位未必会比内阁低。 其他官员虽不爽真小人焦芳入吏部,反对声倒也不大。每次有太子不方便直说的事,焦芳自告奋勇当传声筒。太子抬举焦芳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内。 能被大家琢磨透的举动,一般不会带来强烈的反对声。如果太子不抬举焦芳,才会让百官担忧。至于将来焦芳当上吏部尚书,那也是之后的事。时间最能改变一切,一切皆有可能。几天之前,太子还流露出想要扶持焦芳入阁的心思呢。 六部四位侍郎的人事调动只在京师引起一阵涟漪。小小涟漪,在因内阁变动揭起的狂风巨浪中很快溶于其中。 勋贵武官入阁可不像全国不吃猪肉一样能一笑置之。各有各的对策。 比如抵达平虏城外的英国公。 任何人突然获知预料之外的事,情绪上的冲击力极大,一切感官会被放大。身为大明勋贵第一人的英国公,知道保国公入阁的消息后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五十多年前瓦剌攻到京师城门下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他爹乃靖难功臣,深得太宗信任和重用。那时期的勋贵武官对朝政影响巨大,在文官面前趾高气扬。可土木堡大败,葬送了当朝能征善战的将领,此后的夺门之变更是受到了皇帝的猜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武官在文官面前不止低一个头,打仗都要文官领头。大明武官重复宋朝武官们的遭遇。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勋贵武官的地位还得看皇帝的态度。强硬的先皇让英国公看到一丝希望,因文官而保住皇位的弘治帝上台,英国公又消沉了下去。太子好武的天性,让英国公重燃希望。却没料太子在短短几年之内让武官们逆风翻盘,再次碰触到了朝政。 保国公入了阁,需要在北伐上动手脚,扩大勋贵武官对朝政的影响力吗? 英国公的内心在撕裂。一方是对勋贵武官重新夺回权势的渴望,一方是对太子的忌惮。 “太子类太祖”并非虚言。教过太子兵法、有师生情谊的英国公对此有切身体会。 在五十年的渴望、后世子孙的地位与恐惧之间,英国公难以抉择。 是的,英国公恐惧和比他孙子还小几岁的太子朱厚照。是恐惧,而不是敬畏! 智多如妖。妖孽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招惹的。以英国公的地位和太子老师的关系,本能够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但英国公逃避了,因恐惧而逃避。太子逐渐掌权后,英国公有意疏离了和太子的关系。 “国公爷,平虏城周围的空地全部种上水稻。我等只能在十里之外建营。”家将张毅见英国公坐在马背上长久遥望平虏城,故意上前打扰。自从国公爷在报纸上看到保国公入阁的消息,经常会神游物外,不知道为何事不安。 英国公不在意地道:“就选这里。”太子府未动一兵一卒轻松拿下平虏城,想跑的鞑靼人早就跑了。留下的大部分真心归顺大明。 平虏城是北伐前线,却比后方更安全。 这是英国公最惧怕太子的地方。花了四年时间消磨光敌人的野心、打断敌人的脊梁骨,让敌人从心里丧失抵抗的意愿。商人们如此,鞑靼人如此,对部分文官也是如此。 太子抬举勋贵武将,就不怕遭遇夺门之变吗?历朝历代,皇帝总少不了对武官的防备。太子会用什么防备他们呢? 英国公目光一凝:“选出一千骑兵随本公进城。” “是!” 以贺兰山太子府拿下平虏城为信号,北伐的号角声吹响整个草原。英国公唯恐夜长梦多,事先率领五千骑兵日夜兼程赶到平虏城。 英国公没有提前知会贺兰山太子府。领着一千骑兵大摇大摆进城。 寒酸破败、城墙只有一丈高的平虏城没有守城士兵。只在城门下摆了一张桌椅。木桌缺了条木腿,用堆起的碎石支撑着。一位年轻小吏坐在一条刻画了岁月痕迹的斑驳长椅上,指点想来此办理大明户籍的异族们。 散发肃杀之气的千人骑兵队伍靠**虏城的时候没有减速。战马的跑动震得地面晃动了几下。一段夯土垒砌的城墙“哗”一声倒塌。激起的尘土把年轻小吏弄得灰头盖脸。 “啊呸!城门有堆成山的三合土原料,李典宝也不拨点下来修修城墙。” 小吏嘀嘀咕咕地拍打身上的尘土,见到一支有能力全灭贺兰山太子府的骑兵队伍突然出现,没表现出一点害怕。汝箕沟里的50名护卫队成员都是伤残老兵,协助管理受雇的镖师和运煤队。杀杀平虏城内的豪强还行,遇到正规军只有跑路的份。 家将张毅驱马在距离小吏半米不到的地方定下。他等小吏整理好衣服,也没等到小吏有眼色的拜见国公爷。顿时怒了:“中军都督府掌事英国公率前锋入城,还不快上前行礼!” 小吏蔑视地看了张毅一眼,对骑兵簇拥着的英国公抱拳道,“李宝典在城主府恭迎国公爷。” 张毅知道太子把一堆有来头的监生充入贺兰山太子府。这位小吏估计是哪个朝廷重臣家的子孙。可他没想到小吏会如此目中无人!知道国公爷的身份不去通宝,竟然敢让国公爷去见小小的太子府宝典! 估计是还未收到太子让保国公入阁的消息,依旧端着文官看不起武官的架势! “大胆!”张毅举起马鞭挥向缺了一条木腿的木桌。有些年头的老木桌顿时四分五裂。桌上唯一值钱的玻璃茶杯碎裂。 如果时光倒流回五十多年前,张毅敢直接抽向没有正式官职的小吏。 英国公没有出言阻拦。他带一千骄兵入城就是想来个下马威,观察贺兰山太子府对他的态度。以此试探太子。 太子拿元帝国国玺把玩,从不掩饰要让大明胜过元帝国的心思。开疆扩土必定要倚重勋贵武官。 70 第四百五十一章 火药味十足的见面 马鞭挥向小吏时,小吏纹丝不动。看到马鞭打向木桌,小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损坏官家物品罚款五倍。”小吏轻轻一瞥,向马背上的张毅伸手讨要,“十两银子。” 张毅怒:“好胆!”从腰上解下荷包,用上暗劲重重砸向小吏手腕。小吏如果不躲,势必会受伤。 小吏身子一偏,轻巧地避过砸向手的荷包。咧嘴笑道:“请这位军爷把罚金捡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说话的瞬间单手扣住张毅的手腕,右脚踹向马肚,把张毅硬生生从马背上拉下来。 “砰!”张毅的战马倒在地上痛苦嘶鸣。 没有防备的张毅被拉下马,摔得四脚朝天、浑身疼。又见爱马受伤,瞬间失去了理智。用徒手能碎石的双掌劈向小吏。 英国公脸色一沉,气沉丹田爆呵,“张毅!”他想试探太子府态度,可不想无端招惹敌人。 张毅浑身一震,立刻恢复了理智。殴打小吏相当于下太子府面子,无端给公国府招敌。双掌来不及收势,只得劈向一旁改变方向。 “来的好!”小吏不想错过和英国公手下过招的机会。单手握拳,迎向张毅的掌风。 拳头主动找上手掌。两股劲对撞! “砰”,张毅被拳头打飞,重重摔到地上和爱马作伴。 小吏被掌风逼着后退,撞上城墙。“轰隆”一声,夯土墙倒了一段,好似在城门口旁开了个小门。 “再来!”小吏脱下碍事的皂吏袍,转动发麻的双手,脸上狂喜、眼神期待。他想来太子府当兵,天知道怎么把他安排成了文吏。他也不敢问到底是谁的意思,只能主动找了份很可能遇上挑衅的活计。没想到鞑靼、回回、瓦剌、女真等异族安安分分恪守成规,一直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能当上家将的,都是军中的佼佼者。张毅被一文吏一拳放倒,令骑兵们目瞪口呆。 英国公翻身下马,向小吏抱拳行礼,“本公家将鲁莽,本公替他向你道歉。小兄弟身手不错,可否告知名讳?” “好说。小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朱当沍是也。”小吏同样抱拳,略有遗憾地收下英国公的歉意。 曾做过宗人令的英国公脸色一僵:“哪个‘互’?”宗室各脉依据太祖留下的五绝二十字排辈。当代鲁王之子中间字为“当”,第三个字以水为边旁。 “左边三点水,右边相互的互。”朱当沍差遣英国公的手下,“把人和马抬到一旁,别把城门堵了。” 气焰嚣张至极。丝毫没把英国公放在眼里。骑兵们蠢蠢欲动,都想要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小子。 英国公制止了他们。深深看了朱当沍一眼。 朱当沍毫不胆怯,重复道,“李典宝在城主府恭迎国公爷大驾。” “你们知道本公要来?”英国公笑的很冷。 朱当沍反问:“国公爷质疑太子府的情报能力?不怕北伐的时候成孤军吗?” 草原人烟稀少,失去情报支持很容易脱离大部队成为孤军。太子府有二十八星宿,暗中兼并了“夜不归”。太子府掌控的北方情报网乃是北伐军求知若渴的。北伐五军相互合作、又相互竞争。如果太子府偏袒一军,其余四军会吃暗亏。 驻地主官刘学成提点他,如果遇到骄兵入城,就用情报威胁他们守规矩。 贺兰山太子府的官吏都是年纪相差不大的同龄人。他们很少讲文官的一套虚礼,做事讲究效率。拿下平虏城马上回汝箕沟开采煤矿,命李典宝和他等少数人留在平虏城等待修路劳力的到来。 朱当沍一直没明白修路劳力指的是什么。看到英国公带来的趾高气扬的骑兵后,他似乎有点明白了。文官很狡猾,尤其是太子府的人。朱当沍在这待了不到半年,吃过的暗亏比这辈子加起来还多。王府兄弟姐妹们的明争暗斗算什么!送来太子府分分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他能安全无恙,全靠一身力气。太子说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将烟消云散。 朱当沍的警告起了作用。英国公思考再三,命骑兵侯在城门口,清点了十名亲卫随他入城。 “本公期待早日听到您升官发财的好消息。”英国公没有点破朱当沍的身份。入阁的除了保国公还有宗人令。勋贵武官心思浮动,宗室自然也有其他想法。 只是太子府的人让堂堂郡王守城门,郡王还能忍下来,这就很有意思了。 朱当沍嘴角一抽。太子推宗人令入阁后,他收到了几位兄弟的信。信里同样恭祝他早日升官发财!谁要升官发财!他想去海外闯闯。可刘学成竟然让他在此历练几年,怕容易冲动的他在国外丢太子的脸。谁冲动了!今天他就很好的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如果在兖州,地上的那人至少得断一只手。 “把城门让开,别堵路啊!”朱当沍横眉一挑,拔出拳头,想要清理一下堵在城门口不听话的骑兵。 被人扶起的张毅咬牙切齿:“小子,你就不怕国公爷参你一本不敬上官吗?保国公在内阁见到国公爷的折子一定会严加处置。” 朱当沍“切”了一声:“我不敬谁了?你是我上官吗?”又不是小孩打架输了找父母告状!难怪边军瞧不起京营的花架子兵。遇到这种事太子府都是内部自行消化。他刚来那一会儿,可没少被折腾。 ------------------------------------- 英国公带着数十亲卫进城,来到寒酸相十足的城主府。李兆先早已经等候在此。 “国公爷大驾光临,恕下官未曾远迎。”五官端正、性格温和的李兆先身后跟着两位东厂番子。 不知是否因为有了番子存在,稀疏平常的客套话让英国公听出了敷衍之意。 英国公客客气气地拱手道贺:“军情紧急,本公领着骑兵先行赶到,还没来得及通知太子府。是本公该道歉才是。对了,得知李大人升任泉州市舶使,真是可喜可贺啊!” 不管是市舶使还是北地布政使李东阳唯一的儿子的身份,都能让英国公对李兆先客客气气。 李兆先淡淡一笑:“下官资质尚浅,全赖太子殿下提拔。军情紧急来不及通报我等迎接无事,但若是英国公府海船下海、回港不经过市舶司,下官就无法替英国公圆场了。” 英国公笑得很勉强。一上来火药味十足,丝毫没给他脸面!他们是收到太子的暗示了吗? 70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欢而散 忧心忡忡的英国公返回平虏城外的临时营地。 和李兆先的谈话碰了一鼻子灰,李兆先没答应他提出的任何条件。哪怕是军粮,李兆先推脱太子府存粮不足,建议他向路过平虏城的商队购买。 “国公爷,卖粮的商队来了!”张毅策马而来,“难怪小破旧的平虏城愿意在附近修上连绵十里的路灯。原来经常有商队半夜到达。属下问过,这支商队有五万石大米、两万石玉米、三万石小米、一万石左右的面粉。每样卖价都比京师高三成。真他娘的心黑!” “你懂什么!太子有意抬高草原地区粮价,逼得鞑靼、瓦剌与我朝交好。”英国公呵斥道。 朱厚照或明或暗废除了很多太祖定下的祖训。唯一从未动过更改念头的是“金一两,十石;银一两,二石”的米价。按照市场规律,米价会随着产量、动乱等多种因素变动。尤其是这些年天灾不断。不过米价与百姓生活密切相关,涉及到统治地基的牢固。哪怕每年要往粮市贴补很多,朱厚照从未退缩过。说句题外话,调控米价应是户部的职责,户部能力不足朱厚照才顶上去的。这也是他对户部不满,户部官员只能受着的原因。 关内粮价稳定,关外可不在朱厚照的操心范围之内。没有人为干预,关外的粮价上下幅度明显。前年草原最缺粮的时候,两头羊才换1石大米或者1石面粉。有了大宁城,草原的粮价回落,平时1两银子能买1.5石粮食。 平虏城在黄河西岸,出了宁夏卫,粮价一直很高。太子府需要粮食可以让囚牛商行从关内送,以关内的价格结算。太子府不愿意给英国公牵线搭桥,英国公要么等后方军粮送到,要么自掏腰包从商人手中买粮。 “太子府也太不够意思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国公爷毕竟是太子的老师……”张毅算算5000骑兵和战马半个月的嚼用,替英国公心疼起银子。 英国公眉毛倒立,一脚踹上去,“住口!再让本公听到你口生怨愤,就滚回京师去!” 英国公打消前往汝箕沟另找人商量的想法。他需要粮食,卖粮的粮商后脚就到了。不排除粮商后面站着太子府。 “去买十日的军粮。明日我们沿黄河北上,令后续部队到后套平原汇合。”英国公下令道。 御马监的战马全给了甘肃镇镇、守哈密、土鲁番所用。兵部的战马数量不足,十万中军只凑出五千骑。草原辽阔,行军、闪电战依赖战马。步兵在草原只能起到防御作用。英国公决定以五千骑开道,先在后套平原寻一处建营地,让步兵防御。以营地为核心,向阴山进发。 紧缺的战马,可以从鞑靼人手上抢。想让战果高于其他四大军团,关键在于手上的战马数量。 没多久,营地飘起香浓的味道。引的过路人纷纷咽口水。 行军在外打仗,方便面最受欢迎。有条件烧热水泡面、配上肉干,就是一顿美味。 英国公也让张毅给他泡了一碗方便面。和李兆先的谈话不欢而散,英国公拒绝出席城主府的宴席。 李兆先也没给城外的骑兵送上米面、牛羊肉以示亲近之意。 “贺兰山太子府的官吏年龄最大的也没超过30岁。都是一群官宦子弟,不会做人啊!”张毅捧着面碗与几名亲卫吐槽。 “为首的乃阁老家的子弟,肯定看不起我们当兵的。” “他们在太子府,一点也没学到太子对武官的重视。如今保国公入了内阁,我们在朝上也有人帮着说话。文官再也不能对我们呼来喝去了。” “张兄,城门口的小吏是哪家的?身手不错,要不要把他弄来军中效力?让你好好操练操练他?”有人对张毅挤眉弄眼。 张毅摇摇头:“国公爷让我吃下这个亏。此人不能得罪。” “有背景怎么发配守城门去?和阁老家的不对付?” “谁知道呢。听说现在文官们见面第一句先问‘你投的什么票’,如果两方投的票不一样,立刻开骂。” “太子殿下也是绝了。怎么想到投票的办法把保国公塞到内阁。” “太子今后肯定是想重用我们!” “这次战功可以捞不少,希望可以给我儿弄个千户当当。” “武官取消世袭。就算你成了千户,你儿子没能力也当不上。” “嘿嘿,国公爷开恩,在军中给我儿子留了一个位。我的战功都算在我儿子头上。” “老哥这办法好!谁让我家儿子才刚会走路。晚生了十年!” “怕什么,以后不会缺了打仗的机会。等你儿子长大了让国公爷操作一番。” 听着帐篷外飘进来的交谈声,英国公皱了皱眉。 吃空饷、虚报战功都是太子明令禁止的事。但英国公府有第一勋贵的名头,靠的是他爹的赫赫战功、忠心耿耿的家将。他不是一个人,他要为了身边的人谋福祉。 英国公相信其他四军也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法不责众! 哪怕被爆出来,太子不会对他们下重手。太子还要靠他们征战四方。 英国公终于下了决定。 还得感谢李兆先,不阴不阳怼了英国公几句,让英国公想要提高武官地位的心思越发浓重。 ------------------------------------- “不给英国公一众接风洗尘吗?”朱当沍回到城主府,见厨子没准备大宴,奇怪地问了句。 朱当沍见多了官场迎来送往的规矩,以为今晚能吃上大餐。太子府从上到下的伙食都是定量。早餐馒头、酱菜加个蛋,中饭一荤两素,晚饭一荤一素。想要加菜自己掏钱。他吃惯大鱼大肉,每餐总要额外多点几个菜,赔进去每月的工钱还要倒贴。好在他爹鲁王大力支持他进太子府,每月给一千两零花让他和同僚搞好关系。 李兆先轻笑:“英国公被我气走了。” 朱当沍愣了愣:“有你爹在,你是不用怕英国公报复。” 李兆先摇头苦笑:“英国公想让我帮忙联系二十八星宿。还想要附近大小部落的消息。” “那就给呗。” “不能给。在他们眼里,每条性命都是军功。其中不少人大老远赶来平虏城入籍。他们是我们管辖下的百姓。我警告英国公不能动他们。” 朱当沍挠挠头:“你多虑了吧?” “有商队告诉我,有狩猎队在草原砖抓鞑靼人卖给军队。” 朱当沍傻眼了:“这也可以?” “郡王,如果您到海外会遇见人性更黑暗的一面。早期下海的都是西厂的骨干。每一单都伴随着鲜血。每条海路都用血染红。您还需要多历练历练。” 文官限制武官,武官跋扈占了很大一个原因。李兆先没有告诉朱当沍,英国公带来的五千匹马里有一部分是从百姓手中强抢而来的。太子写信让他提点一下英国公注意,他说了几句大实话英国公便拂袖而去。 70 第四百五十三章 内阁的秘密会议 集义殿二楼小会议室的桌上,堆积着数百本弹劾奏折。 朱厚照正单手撑头,发呆中。 “殿下,武官不但强抢百姓家中战马,最可恨的是还杀害了反抗的百姓。”刘健气得胡子乱颤,“一定要严肃处置、以儆效尤。” 一脸尴尬的保国公道:“犯人已经北上,派刑部去军中抓人不妥。” “可以不抓人,但必须说清楚不得让犯人以功抵罪,让无辜百姓白死。”要不是刘健早知道太子有裁军的想法,定会坚持让刑部北上抓人以振国法。 “若英国公求情,想让太子特赦犯人,用银赎罪怎么办?那时太子是同意还是拒绝?”蔡震说出他的担忧。 谢迁点头:“所以我们要事先通报全军。堵上求情的路。” “他们在京畿附近都敢做这等事,真担心他们会祸害草原上已经归顺大明的百姓。别忘了四年前辽东镇如何拿朵颜三卫族人邀功的。”刘健直勾勾盯着朱厚照,等候他的表态。 朱厚照继续发呆。 “太子殿下!”刘健拍着桌子大喊。 “本王听着呢。”朱厚照掏掏耳朵,“在军中抓人不现实。先通报全军,绝了所有人以功抵罪的想法。英国公治军无方,罚一百两。罚金补偿受害者家人。朝廷免去受害者家五年税赋。杀人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通报全军的时候顺带说一句,若有犯国法的直系长辈,各种考核需减分。” “不怕坑爹娘,总怕会坑了自家后代吧?”朱厚照笑问。 其余内阁四人同意了朱厚照的处理意见。 朱厚照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四年前本王说要着重处罚冒用人头领功的武官。结果只把他们罢官了事。一般人不会关注国法律例的条文内容,只会在意处罚结果。然后套用到自己身上。作做坏事前先盘算自己能否承受的了惩罚,如果能,毫不犹豫地干了。国法形同虚设。如果当初处死冒功的武官,犯人未必敢下手杀人。” “殿下不记得有镇守太监牵扯其中了吗?”刘健气吁吁地问。 二楼小会议室极为保密,话出刘健的口,传到保国公、蔡震、谢迁、朱厚照四人耳中,绝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刘健敢在此说出大实话。四年前从轻处理是弘治帝的意愿。 朱厚照摸摸鼻子,略过这个话题。 “就算有了火器,战马的重要性没有丝毫减退。本王想问,为什么没有朝廷拿不出足够的战马?”朱厚照问道。 大明的马政施行一百多年,弊端丛生。是到了该改革的时候了。朱厚照不想主动提及。已经有官员对他动不动就改革有了非议。他倒也不怕非议,非议带来关注度,对他有利无害。只是非议多了,改革成了贬义词。今后一提改革,官员们心里就会产生逆反心理。 做到他这个位置才明白:一个政令好不好,不是看内容,而是看执行力度。 就比方说他在全国禁猪肉这件事,各地官衙执行力度不一。户部用低廉的价格采买猪肉制成肉脯充军粮。各类人动用关系低价或者白拿养猪户的猪,把肉制品卖到草原或海上。 根据东厂从民间收集的反馈来看,他每日暴涨的关注度有一半与猪有关。百姓不关心内阁怎么样,只在意和自身息息相关的事。 这就不得不提马政了。 管理马政的机构有兵部管辖下的太仆寺、行太仆寺、苑马寺。此外另设御马监,由宦官掌管,兵部不能逾越管理。以上简称三寺一监。朱厚照支援甘肃镇的五万匹战马都由御马监提供。养战马的投入很大。宁瑾靠着囚牛商行,才让御马监足额完成养马任务。 三寺一监为官方养马机构,还有民间的俵马制度辅助。马户每两年提供一匹战马充当赋税。 明初的时候,规定“地丁殷实者编为马头”。此后官方把养马的重任推给马户。很多地方把普通家庭定为马户,“江南十一户养一马,江北五户养一马”。官员们的重心不再是养马,而是监督马户养的马是否达到战马标准。比如马的腿、眼睛、牙齿等。人为的监察必有腐败。以次充好之类的事时有发生。总之,马户养马负担很重。于是,马户们用各种办法让马“意外死亡”、让马无法生育等。 民牧数量减少,官牧的又从没有多过。大明缺少战马便成了顽疾。 想想明初边镇军马有四十多万匹,京营有十六万匹。如今五十万北伐军只能凑出几万战马。说出去都丢人! 官员一代代更迭,百姓换了一茬又一茬,马政的弊端以及带给百姓的伤害,又只能推到不懂经济的太祖身上。 小会议室极为私密。大家说话少了顾忌。 刘健直言:“战马数量不足的原因想必太子清楚。等北伐成功,由北地布政使司负责养马。取消俵马制度便可。”刘健也不说改革的事了,直接取消便是。最适合的养马地是草原。有了北地大片草原,无须百姓受苦。 朱厚照嘿嘿一笑:“到时刘爱卿上奏取消俵马制度,马户们一定给你送万民伞。” “臣定会把万民伞当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与朱厚照相处久了,刘健的脸皮也厚了。也知道该在何时、用何种方式把话说出来效果最大。 “殿下让边军北伐,允许九镇互调兵源,也许可各地卫所武官发出北上申请。殿下就不问为何英国公组成的骑兵都来自京营?”刘健点到为止。 朱厚照摸着下巴笑:“刘首辅可别诬陷英国公。那些骑兵先从京营调入宁夏卫,兵部下达调兵令后英国公才带他们北上的。” “从宁夏卫调往京营的将士是否已经抵达?京营少了五千人,不是小事。”谢迁从旁道。 京营有文官为提督、宦官为监军。近期京营的频繁调动朱厚照和内阁都清楚内情。在京勋贵掌管京中十团,里面有他们不少的心腹。 边军的战斗力强于京营数倍。可边军的待遇比京营差许多。让京营顶着边军的名额捞功劳,边军会没意见? 文官不是铁板一块,武官同样如此。常把勋贵武官放一起提,现实却是勋贵极少有能领兵的。 蔡震低头品茶。这茶的茶气很足,走的时候问太子要一些。 保国公屏气凝神,等待朱厚照的回答。 70 第四百五十四章 明知故问 要不要趁机换一批京营士兵嗯? 朱厚照在会议开始之初就在想这个问题。 在火器大范围应用的新时代,朱厚照认为军队的强弱一方面看将领,另一方面看士兵。军队人数次之。 不过在看待京营问题上,朱厚照反而更看重人数。 立国初期,全国一半兵力戍卫京师(南京)。太宗时期,京营士兵三十万有余。土木堡之变,京营几乎全军覆没。成化年间京营约有十四万。弘治朝的人员几乎没怎么变动。 然而,在军制改革推行时发现,京营只有六万零五百人! 在京师,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在文官提督、宦官监军的制约下,京营实际人数少了一半还多。 朱厚照初次得知确切人数的时候,脸上笑眯眯心里mmp。军制改革为了改善最底层军户的糟糕现状,朱厚照忍了!为了和谐社会,他放宽勋贵承爵的考核内容、武举的难度,保留了勋贵武官们的面子。 武官们有多烂,从中可见一斑。 不过对待武官,不能一下子狠了。哪怕在两个月亮世界,军事政变也是时有发生。这也是老祖宗们会默许文官打压武官的原因。文官对皇帝有意见,顶多着书大骂一通。武官会掀桌子的! “护卫京师的力量有两支。一是宫中禁军,二是京营。”朱厚照淡淡一笑,“宫中禁军也就是亲卫十二卫,除了有腾骧四卫、锦衣卫等实用型军队,也有金吾卫、羽林卫等花架子。勋贵子弟多在禁军之中任职,禁军选人的标准着重外貌,出门亮个相还行,真要打起来别指着这部分人顶用。” 朱厚照耸耸肩:“如果京营哗变,本王真担心自己的性命。” 保国公心猛然一沉,全身紧张得绷紧肌肉,“臣敢用性命担保京营将士不会哗变。”太子打破武官世袭制的时候没担心将士哗变,现在担心什么!太子对勋贵们的吃相不满了吗? 朱厚照轻笑:“生命只有一次,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本王可不想因为小小的举措英年早逝。”他查了查现在的关注度,想要杀他得花不少时间。 保国公是朝中难得的非开国、非靖难功臣之后。保国公祖父朱谦在土木堡之变后戍守宣府抵挡也先有功,被封为抚宁伯。其父朱永平了第一次荆襄流民之乱,进封抚宁侯。随后接连抵御蒙古人入侵,获准世袭侯爵。保国公爵位是在东征女真时得来。 朱晖虽然承袭了保国公的爵位,但是严格来说,保国公的公爵之位并非世袭。他们家世袭的应为抚宁侯。 现在的勋贵以靖难功臣为核心圈子。上一任保国公娶了英国公的姐姐为继室,英国公是朱晖名义上的舅舅,却又不是血亲。 朱厚照也怕勋贵武官权重威胁皇位安全。在挑选内阁成员的时候,特意选的保国公。朱晖识相的话,知道在关键的时候应该站在哪一边。 英国公千不该万不该把国公府家将塞入北伐中。英国公儿子早逝,孙子还小,族人关系多有不睦,之前把张桐塞入巡捕营、远征军他能够不闻不问。这次摆明想让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升官,过了! 文人相轻。文官抱团很容易拆分。武官抱团那就危险了。朱厚照不会轻易死掉,不代表后世子孙不怕死。 他都已经考虑起了后代,怎么大长腿姐姐还没出现呢? 朱厚照话说到这份上,保国公还能不明白吗? “臣以为边军和京营将士经过正规手续调动,既然合乎规矩,就照规矩行动。原属宁夏卫的将士既然调往京营,就该按照调令来京赴职。”保国公敛声屏气、紧张注视着朱厚照。 朱厚照露出弘治帝的招牌笑容,亲切、和蔼。 保国公桌子下的手用力握了握:“臣会命兵部催促宁夏卫……以及其他几处收到调令的边军尽快来京师。” 朱厚照很满意的点点头,笑吟吟望着保国公,似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保国公咽了口唾沫:“朝廷调令不是儿戏。调往边军参与北伐,三年内不得再次调动。” “啪!啪!啪!”朱厚照替保国公鼓掌,“很好。本王没看错保国公。爱卿平日可以与亲朋好友多走动走动。人际关系要靠多联系才稳固。瞧瞧其他几位阁老,那关系网杠杠的!本王会让‘酒中仙’给爱卿送来六折卡。‘酒中仙’又来了一批好酒,爱卿别忘了邀好友同去捧场。” 是内阁的特殊地位造就了阁臣们凌驾于百官之上的权利吗?不!这就是内阁和丞相的不同。皇帝从百官中选出几位有领头羊能力的官员充入内阁,让他们协助皇帝管理百官。内阁阁老入阁之前,至少任过六部侍郎及以上的官职。 勋贵以英国公为首。朱厚照殷切希望朱晖打破这个局面。 “谢殿下赏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保国公除了接受还能怎样。在他被太子选为阁臣时,他就成了太子手上的刀。 小会议室突然冷场了。 保国公有感内阁阁老不好当。 蔡震心有戚戚然。太子逼着保国公向勋贵们下手,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太子到底想要宗室如何?兴王一眨眼就没了,没在这世上留下只言片语,尸首都不知道去了哪。宗室有谁不怕的! 刘健正在猜测朱厚照会如何对付嚣张跋扈的勋贵们。 “殿下是否太过偏心?臣等也想要六折卡。”谢迁开了个玩笑想打破冷场的局面。 朱厚照眨眨眼:“外头的人请也请不到谢阁老,谢阁老去‘酒中仙’还用得着请客?”上次谢迁在家中遍邀江南籍官员想要朝廷允许银矿私人开发,被朱厚照在朝会上点破。至此之后,谢迁在家中闭门谢客。 “殿下命臣等维护好关系网,臣等岂敢不听?”刘健冷哼,“拿六折卡出门,再交由他人买单,言官们不能说臣等接受贿赂吧?” “哈哈哈!”朱厚照大笑。 “好了,接下来我们聊聊‘酒’的事。户部告诉本王国内缺粮,本王加大了从国外购粮的力度。可是市面上的酒却越来越多。‘酒中仙’的酒大部分来自国外和酒醋面局自酿。酒醋面局以酿造果酒为主。爱卿们以为市面上的酒从何来?” 刘健叹了口气:“殿下明知故问。殿下直说想如何吧。文渊阁还堆着一叠奏折等待臣等票拟。” “提高对酒类商品的税收。”朱厚照露出灿烂的笑容。 70 第四百五十五章 及早抽身 哪怕有了热气球,平虏城收到的《京报》最早也是前天的。有时这条线碰上雨季,曾隔了半个月来把报纸送达。 就算贺兰山太子府收了平虏城和周围一圈,刘学成也不会把邸报送到平虏城。不是他对李兆先、朱当沍等留下的人有意见,而是煤矿缺少人手,他忙得顾不上其他。同样一斤煤,汝箕沟的无烟煤要比其他贵上三倍。耽搁时间,就是浪费银子! 在这个前提下,带兵沿黄河北上的英国公,更不可能及时看到报纸和邸报关于催促边军赴京的消息。世子张仑在青土城熬资历。英国公府上的幕僚对政治敏感度不高,没有关注到这条消息。要让国公府从京师派人送信,起码也是要内阁换届之类的大事。 消息的传递受限,使得“信息不对称”下的事态多了几分运气。 比如掌管左军的成国公朱辅。朱辅领的左军按计划应该从青土城进发。左军将士大多来自青土城周边的甘州、凉州、肃州等地。几地卫所兵将与青土城关系深厚,朱辅可不敢大肆挤掉他们的名额。朱辅又是掌管三千营的。因此朱辅并没有从京营调太多的手下过来。 青土城清剿了千里范围之内的异族,且周围有三个大沙漠。在北伐五个始发点属于最差的。左军要穿越沙漠到达亦集乃才开始作战,朱辅为了稳妥起见,等左军全员到齐了才出发。 亦集乃城现在掌控在朵颜三卫手中,永谢布被青土城杀破了胆,得知明军北伐后早跑了。这一路被青土城、亦集乃清理的差不多,左军在路上不会遇到大股敌人。英国公人都到了贺兰山,不紧不慢的朱辅还留在青土城想办法找骆驼。 “国公爷见过勒勒车吗?车轮大、车身小,适于草地、沙漠地带载重运行。勒勒车用牛、马、骆驼拉都行。如果把勒勒车的关键器件换成铁制器件,把木轮换成橡胶轮胎,一辆勒勒车能载十人。”太子府总管魏彬笑眯眯找上朱辅。 朱辅被魏彬笑得起鸡皮疙瘩。朱辅承袭爵位后还没有领兵作战的实战经验。在凶名远扬的魏彬面前,朱辅自觉矮了一截。魏彬笑脸示人,定是要推销勒勒车。买!哪怕没用也要买!朱辅可不敢得罪太子的人。 他就是怂!他是成国公一脉唯一的子嗣。他爹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好好活着。家族有爵位,无须他再捞什么功劳。他有姐妹四人。瞧瞧他老爹给了他的助力吧。大姐嫁魏国公,二妹嫁李东阳为继室,三妹嫁宣城伯之子,四妹嫁张天师。只要他不犯大错,这辈子稳稳当当的。因此左军劣势明显,朱辅也无怨气。 “魏公公开个价吧!”朱辅也不管勒勒车到底有没有用,大口包圆了,“青土城有多少本公买多少。只希望公公给个实惠价。” 维系人脉可比挣军功重要多了。 魏彬呵呵一笑,送上门的肥羊不宰是傻子。“优惠价,二十两一辆。”北伐的军费太子爷出了大头。不过是从把银子换了个手接,亏不了太子爷的。 “好!”朱辅相当大方地拿出一半军费购买勒勒车。 成国公府的亲卫觉得青土城把车卖贵了,朱辅满不在乎地道,“我们左军一路遇不上什么敌人。只要能把兵役最快的速度运往前线,说不定会是第一个到达阴山脚下的军团。” 青土城是朝廷认可的火器制造中心。朱辅又拿出一大笔钱购买火器。朱辅能动用的军费七七八八都花在青土城。 边军因为勋贵们的难堪吃相有了隔阂。朱辅这般做,反而让边军对左军将领们少了不满。两方人马相处融洽。 英国公的五千骑一路上大开杀戒,把沿途牧民的人头算作军功,牧民的牛羊充作军资,用十天的时间就赶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后套平原。而此时左军刚刚完成集结,才开始向沙漠进发。 两万两大明钱庄存单换来1000辆改装的勒勒车,由1000头租来的骆驼拉车。朱辅花钱太大方,已经买不起足够的骆驼,只能请魏彬出面担保,从好几个青土城商人手中租借了骆驼。 虽说朱辅用银子买来了青土城的友谊,银子不捏在自己手里还挺很心疼的。不过等大军进了沙漠,朱辅就觉得银子花的值得。 沙漠像是一眼望不到头一般。早上出发周围什么样,走一天还是什么样。每辆勒勒车装了遮阳用的布,士兵们轮流坐车里休息以保存体力。如果没有勒勒车,步兵要受罪。朱辅很庆幸没有学英国公几人把京营的心腹调来此。在京师当大爷当舒服了,进了北伐军估计没看到鞑靼人先被沙漠埋了。 行军三天还在沙漠,朱辅听向导说至少还要走三天才能看到亦集乃,一下子瘫倒在车上。他不骑马了。三天时间足够耗尽初次见到沙漠的兴奋。 “国公爷,老夫人病重,请你速归。”晚上扎营时,成国公府管家随过路的商队一同而来。 朱辅惊得魂飞魄散:“本公出征前娘还好好的,还能给本公做衣服、做鞋。有没有去请太医?太医怎么说?” “国公爷,您先看信吧。”管家拿出贴身着的信。 朱辅见字一慌。字很好看,也很熟悉。出自二妹夫李东阳之手。《京报》刊登了二妹夫离开内阁出任北地布政使的消息。二妹夫怎么会给他写信?朱辅迅速打开信件一目十行。 二妹夫借口他娘病重,让成国公府上了折子召他回京。具体内因二妹夫没写。 哪怕管家亲自把信送来,二妹夫也没敢在信中注明原因。 朱辅考虑了一盏茶的功夫,迅速决定听从善谋的二妹夫建议。他招来左右副将,把他即将要回京的消息告诉他们。领兵权需要通过兵部才能移交出去。 “如果朝廷没有再指派主帅,你等记得一定要安分守己。太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军功一定要实打实、经得起查才可。”朱辅从二妹夫的慎重中闻出了暴风雨雨来之势。 出发前其他几路军团的骚操作不少。原本要插一脚的大姐夫魏国公退缩,还劝他不要额外搞事。 大姐夫魏国公说:“弘治帝就要离京南下,短时间内回不了京。京师由太子做主。太子一点也不仁厚。及早抽身为妙。” 70 第四百五十六章 李东阳抵达平虏城 大明以孝治国。成国公老夫人病重上折祈求独子朱辅回京侍奉,朝廷立刻同意。 为了让朱辅尽早归家,成国公府花钱租用热气球运送兵部的调令。调令一到,朱辅立刻动身回京。如朱辅担忧的那样,兵部并没有重新派勋贵前来,而是?让老将、左军都督同知庄鉴接管左军。 庄鉴乃辽东人,庄家在辽东属于不起眼的小家族。他见证了弘治十二年太子势力插手辽东之后的所有变化。?军制改革受到底层武官和士兵的拥戴,武官世家缺少了分庭抗礼的底气。再加上辽东连年干旱,需要依靠太子提供粮食。辽东在军中势力庞大的武官世家,不能说所有,只能说绝大部分被清算。辽东武官被太子安排的明明白白。 本就在朱辅约束下收敛了脾气的几位左军将领,这下更是安分守己了。 左军换帅在北伐形式一片大好之下显得微不足道。并未抄报在朝廷邸报上,《大明报》只字未提,仅仅刊印在《京报》北伐专刊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李东阳领着半套北地布政使司的班子抵达平虏城。从报纸看到消息后松了口气。他一到平虏城,接到了户部、兵部的双重命令。 命他从中军中抽调一万士兵修筑道路。这道命令听上去丝毫没问题。北地战线拉得很长,军粮和武器补给是大问题。修路方便后勤运输,运输的问题解决不了,十万中军去了后套也得因为缺粮撤回来。 但李东阳却在平虏城看到提前半个月运来的修路建筑材料。太子府一夺下平虏城控制权,囚牛商行久抓紧时间三合土和炸药送来。让人不得不深想。 “为安全起见,炸药在汝箕沟山里放着。”李兆先毕恭毕敬地道。 李东阳仰起头,端详着成熟了很多的儿子,“哥儿知道此条路通往哪里?”李东阳点点兵部特使送来的驿路图。其中有一段建在贺兰山西侧的沙漠内,连到平虏城,在连通宁夏卫。 “为何平虏城到宁夏卫的道路要修成15丈宽?”大明门前的京师御道宽50丈,前门大街宽6丈。一条关外连通关内的大道有必要修那么宽吗? 李兆先看了父亲几眼:“爹,太子殿下命您为北地布政使的时候就没说过什么吗?” 李东阳一眼瞪过去:“说是让太子府并入北地布政使司,没看我只带了一半人手来吗?国子监一群人哭爹喊娘,后悔没早点投了太子府。”监生被吏部授官的难度等同于让太子改变主意。多少人羡慕入了太子府的监生和举人们。 “东宫的伍公公又一次在沙漠迷路,无意中发现一处盐湖,四周被沙地和沙漠包围。那里人迹罕至,鲜少有人去采盐。爹问的那条路,就是通往盐池的。盐湖的盐杂质极少极大,开采很容易;汝箕沟在不停地提高煤矿的产量,能保证每日都有煤运出,现在被运力所限。再加上后套通到平虏城的路,三条路交汇到平虏城,主干道需很宽。”李兆先思索着太子没有事先告诉他爹盐湖的原因,“或许是受太子与庞氏商行的对赌合同限制,太子暂时不会吧盐湖移交给朝廷吧?” 李东阳想到太子担下的300万超支盐引,就没在盐湖归属上计较。 李东阳走到门口,给手下的经历使了个眼色。关上门,脸色一沉,神情严肃地道,“此刻只有你们父子俩人,哥儿老实回答我,归善郡王为何在此?” 李兆先身子一垮,五官挤在一起,“爹,孩儿是您的独子,您可怜一下孩子吧。别人不知道,爹您还不清楚吗?太子怎么可能特意派两名东厂好手来保护我!”只要有东厂的人在,在哪间屋子谈话都不安全。 “他们是来保护归善郡王的?” 李兆先点点头,声音萎靡,“我就是块遮羞布。” “太子想让归善郡王出国?” 李兆先下意识把身子往后仰,做出防备状。 “耽罗岛?古里?都不是?那就是吕宋了。”李东阳根据儿子的肢体反应猜到了归善郡王的去处。 李兆先连连后退:“爹,我可没说。都是你猜的!” “吕宋现在是什么情形?”李东阳步步紧逼。 李兆先坦然地摇头:“不知道。” 李东阳不信:“万寿节上没有出现吕宋的使者。” 李兆先理直气壮地迎着他爹的目光。他真不知道吕宋是什么情况。以太子的脾性,吕宋的实际掌控权应该落在太子手里了。 李东阳摆摆手赶儿子离开:“王家会来送亲,在平虏城完婚后,带上新娘子一起去泉州。泉州市舶司里为父都给你打点好了。两名副提举是从囚牛商行海船上退下来的老人。有不懂的多问他们。皇上将要摆驾泉州,接待的时候多听多看,少说话!” “爹!我的路我想自己走。”李兆先万分不满爹替他安排好一切。以前他不敢不满,只会蒙在心里的憋屈让他思虑过重、身体虚弱。太子府三年多的历练,使得他脱胎换骨,敢在爹面前直言自己的想法。 李东阳“呵呵”笑了两下:“你是有太子的能耐,还是有太子的魄力?英国公架势大了点,你就把人气走了。爹不给你指路,你怕是要把李家往火坑里带。” “我只是向英国公提了几句忠告。自古忠言逆耳!”李兆先梗着脖子道。 李东阳呵斥:“反了你了!你用什么身份提忠告?” “我当然没资格向一品国公提忠告。肯定是太子要我说的啊!”李兆先理直气壮。 “那英国公听懂了吗?”李东阳队傻儿子无语了。 李兆先被李东阳的表情搞的不确信了起来。“肯定……应该明白了吧?” “英国公一叶障目,能明白什么!你就该把太子写给你的信拿给英国公看,其余什么也不要说!”李东阳想敲开儿子的榆木脑子。 李兆先不服:“太子信中交代了很多事儿,怎么能让英国公看。” “拿来!” “我把信烧了。”李兆先撒腿就跑。太子府有守密条款,违者重罚并罢黜。他爹善谋,还是被太子算计了多次。李兆先坚定信念跟随太子。 李东阳无奈地摇摇头。这代年轻人都拿太子当榜样。殊不知几百年里才能出一位妖孽。 太子在给儿子的信中交代了很多事……是否算准了英国公不会听儿子的肺腑之言? 70 第四百五十七章 兵匪 (改文中……) 八九月的黄河水量充沛。依靠黄河,中军五千骑兵艰难地走出沙漠。 “哗哗哗!” 听见前方奔流的黄河水,骑兵们忍不住大声欢呼,加快了奔跑的速度。终于不再是一尘不变的黄色!出了沙漠见到类似江南的田园风光,心情如同山丘一样起伏。 “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能想到沙漠的尽头会是富饶的土地!”湖泊湿地随处可见,有成群的牛羊,有即将成熟的水稻,风景美如画。可张毅的眼里只有儿子的军功。 在他眼里,悠闲放牧的牧民就是儿子功劳簿上的一笔。 “国公爷,让兄弟们上吧!啃了十天干粮,大家都馋嘴了。”张毅驱马来到英国公身边,贪婪地指向前方的牛羊群。 一路上他们也碰到了几户牧民。他们行军要赶时间,而且百十头羊也不够五千人垫肚子。平虏城的粮食卖的贵,购买的军粮堪堪只够十天的份。 英国公冷漠地望向前方受惊的羊群:“先问问他们的身份。草原到处散落着二十八星宿的人。别误杀了。” “是!”张毅兴奋地召集人手,组成军阵向羊群冲刺。 派出的斥候在方圆二十里内没发现有大部落。他们能放心大胆地占下此地。鞑靼人太怂,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羊群四下奔逃,骑兵们一哄而上,把这里当成了京郊外的围猎场。捉住胆小的圈在一起,拼命逃窜地一刀子砍过去。有骑兵在抓羊的时候失手,从战马上摔下来。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掉下来的人拔出腰间的火神枪,对准近处的羊开枪。 “砰”一只羊倒在枪口下,其余的羊跑得更快,惹得其他骑兵骂骂咧咧追出去。 听见枪声的英国公不悦,让另一位家将朱宿上前制止,“子弹有限,都省着些。” “国公爷与太子有师生之情,五路军团也只有我们中军得到了火神枪。成国公掌着三千营,也只多拿了些火铳而已。工部一定不会少了我们的子弹。”朱宿笑道,“小子们在沙漠里受了不少罪,让他们尽情疯一下吧。” 其余家将附和。 开枪的人是他们的小辈,也出自英国公府。周围没有敌人,听得到枪声的都在他们清剿范围内,也不怕会出什么事。 “你去看看张毅,怎么连一户牧民都没搞定。太阳太下山了,我们要尽快扎营。”英国公觉得家将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就没在计较。 正说着,张毅拔刀砍了和他争辩的牧民。张毅抽刀,接近帐篷的数十骑骑兵同时动手,快速解决了牧民一家。他们轻车熟路地砍下他们的左耳,找了个地方把牧民一家埋了起来。 “这家有三个小孩,真是可惜了。”张毅一脸心疼。不是心疼孩子,是心疼功劳。耳朵分不出男女,但能看出年龄的差别。有了辽东冒功的前车之鉴,他们不会砍小孩子的耳朵领赏。 方圆二十里之内还有五家。张毅如法炮制,清理掉了周边有可能给敌人报信的眼线,让骑兵们能安心在此扎寨。 “草原上还有牧民养猫吗?被猫挠了一脸?”朱宿指着张毅脸上的抓痕猥琐地笑着。都是成年人,都憋了好几天,猜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张毅胡乱擦了擦脸:“娘们很辣够劲。碍于国公爷的军令,没给老哥留一口。”英国公唯一不许军营里留女人。张毅不敢不遵令。 朱宿挤眉弄眼:“你是不是傻!只要说那家人里有二十八星宿的眼线,留他们一命不就成了?” 张毅一拍头盔:“我怎么没想到呢!老哥也不提醒我。” “哪知道你那么笨!对了,你和第一户的牧民聊什么,下手太慢招致国公爷的不爽。”朱宿问。 张毅侧过身遮挡别人的视线,伸出手掌翻了翻,高声嚷嚷道,“他拉着我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说的蒙古话我又听不懂。” 朱宿懂了。张毅逼问牧民藏钱的地方,在牧民家中搜出十两银币。骑兵中有英国公府的,也有京营挑选出来的。英国公不会分他们的战利品,但明面上战利品属于整个骑兵团。私下里能贪就贪。 “太子对草原人太好了些,收购他们的羊毛、牛羊,教他们种稻种麦。这一家牧民竟然能积攒下十两银币!不得了啊。”朱宿小声嘀咕着。他们在路上杀了一支鞑靼人的商队。总共抢了不足百两。也不知道百两银子能到平虏城买什么东西。 张毅迫于同感:“这里土地肥沃能种水稻,这里的牧民都有钱,那家还是最穷的。加上其它四家搜出来的有72两。再抢几家,每人能分一两。” “注意点,可别真把二十八星宿的人抢了。” “我见到汉人会留分寸的。” 牧民们的痕迹被掩盖,骑兵们砍树伐木,临时搭建了营地。有五家牧民们“无偿”提供的牛羊,今晚大家终于可以敞开吃一顿了。 “国公爷,找到12袋大米、5待白面。” 朱辅见字一慌。字很好看,也很熟悉。出自二妹夫李东阳之手。《京报》刊登了二妹夫离开内阁出任北地布政使的消息。二妹夫怎么会给他写信?朱辅迅速打开信件一目十行。 二妹夫借口他娘病重,让成国公府上了折子召他回京。具体内因二妹夫没写。 哪怕管家亲自把信送来,二妹夫也没敢在信中注明原因。 朱辅考虑了一盏茶的功夫,迅速决定听从善谋的二妹夫建议。他招来左右副将,把他即将要回京的消息告诉他们。领兵权需要通过兵部才能移交出去。 “如果朝廷没有再指派主帅,你等记得一定要安分守己。太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军功一定要实打实、经得起查才可。”朱辅从二妹夫的慎重中闻出了暴风雨雨来之势。 出发前其他几路军团的骚操作不少。原本要插一脚的大姐夫魏国公退缩,还劝他不要额外搞事。 大姐夫魏国公说:“弘治帝就要离京南下,短时间内回不了京。京师由太子做主。太子一点也不仁厚。及早抽身为妙。” 70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大家献策献力吧 英国公选择扎营的后套平原最北端,靠近黄河“几”字形的第一个大拐。黄河水自东南流向西北。 在河水涨潮的汛期,如果命大,抱着羊皮筏子、树干等漂浮物能顺水流往北飘。 二十八星宿四大星主之一的玄武除了命硬,还有一身过硬的武艺。北方七宿四散在草原验证达延汗的死讯。达延汗三子巴尔斯·博罗特继承汗位的当天,玄武就把消息往京师送。北伐开始,北方七宿转而收集军事情报。他们得到的情报会通过“夜不归”转给军队,并不会直接和军队联系。 因为,此次五军团北伐,太子没有派文官、宦官监军,而是让五军都督府自己决定监军人选。不过太子交代了二十八星宿,让他们暗中监视五军团动态。 玄武早中军一步到达后套平原。还没联系上虚宿、危宿,先被中军逼下了黄河。中军丧心病狂,哪怕牧民说了认识大明的朋友,中军还是毫不犹疑地下手了。 漂流了不知道多远,玄武被附近的牧民救起。 中军的行为明显经过英国公的授意。到底是直接写下所见所闻,还是对情报稍加润色?这是玄武被救起时思考的问题。 -------------------------------------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哪怕朱厚照对北伐的成功信心十足,短时间内也看不到成果。北伐五军中有四军需要穿越沙漠作战。哪怕途中没有敌人,五军到达各自的目的地也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穿过了沙漠,他们才能明白朱厚照想方设法也要拿下阴山以南的原因。 即为了增加京通仓的粮食,也为了战马。 战马适宜在寒冷的地方生长,加上河套平原牧草肥美,最适宜养战马。朝廷把养战马的负担分摊给百姓。不管是江南还是河南,都不是养马的地。就算百姓全家上场费尽心力,也没战马在河套散养养的好。朝廷要战马,官员们抠着养马标准为难百姓,闹的百姓怨声载道。 朱厚照特意把他对马政的看法署名发表在《京报》上,点出朝廷政令违反天时地利带来的严重后果。 “朝堂制定政令,一切的后果由百姓承担。是好是坏,取决于颁布政令的高官、执行政令的父母官。由此可见,官员的能力与百姓福祉挂钩。” “能中进士的,必然是会读书的人。可会读书的人未必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也未必都能造福百姓。现实再一次令本王感到困惑。到底该如何选官呢?” “进士当官前,需行走六部培训。是把培训的时间延长,还把增加培训地点呢?本王摄政以来深切感受到,六部官员能担大任者不足一成,京官能用者不足三成,精通官场之道者九成。庸官往往比贪官伤害性更大。” “等本王抽空,给大家普及一下官场盛行的‘为官之道’。挺有意思的。” 朱厚照又把百官给刺激。 尤其是“京官能用者不足三成”,把京官的脸打的啪啪响。 多少官员天天揣测朱厚照的想法,猜对的次数寥寥无几。朱厚照隔段时间会把内心真实想法刊登在《京报》上,把他的困惑、见解、想法毫无保留地呈现给天下人。这时候官员们则恨不得眼瞎耳聋。 “殿下,给大家留点面子吧。都挺不容易的。” 朱厚照得了空去文渊阁转圈的时候,宗人令蔡震苦口婆心地劝道。太子如此折腾百官,大部分百姓都看得于心不忍。六部衙门每天灯火亮到后半夜,起的比卖早点的小贩还早。累死累活,还要被骂无能。以前有多羡慕京官的,现在就有多同情。 朱厚照一脸沉痛:“其实本王更不容易。”其实他已经很良心了,两三个月才登一次报刷关注度。 蔡震眼睛鼓出,惊于太子的厚脸皮,脸上的皱纹都绷直了。 刘健、谢迁、保国公三人很淡定。此前宗人令只是上朝刷个脸,没多少接触太子的机会。接触时间长了,会习惯的。 “殿下,韩尚书已经到了大宁城见过鞑靼公主。”刘健说起了正事。 朱厚照“哦”了一声。 刘健平静地递上韩文送来的奏折:“停战和谈陷入僵局。鞑靼指责我军滥杀无辜。”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朱厚照没有接,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空话。 刘健放下奏折:“鞑靼愿不愿意停战不重要,话语权不在他们手上。只是军队滥杀无辜牧民的消息传出去,恐对殿下推行的民族融合政策有碍。” “不少人觉得本王对异族人太好,暗中反对民族融合政策的人很多。本王在报纸上说京官有能力者不足三成,大家很不忿!这样吧,军队在北地滥杀一事贴在京师城门口。命通政使司开通绿色通道,允许在京的所有官员、国子监监生、举人、秀才献策献力。或是消弭不良影响,或是提出更好的民族融合方式。” “本王希望拿下的新土地能和关内融为一体。有容乃大一直是华夏的优秀品质。希望国家养士养出几位有大智慧者。”朱厚照把难题丢了出去。 战争不是两个月亮世界的网络游戏。流出的是红色的血,丢掉的生命只有一次没有gameover。在启动战争的时候,无辜平民伤亡不可避免。 只是让朱厚照没想到的是,京师里的老爷兵们上了战场在战功和赏金的刺激下,能做出灭绝人性的事! 不知道他们遇上鞑靼铁骑,也会如此有血性吗? 真以为鞑靼人是纸糊的!没有火器大规模杀伤鞑靼有生力量,鞑靼会不战而退? 上位者也不好做。中军骑兵先锋在后套平原做下残忍的事,考虑到将士们的感受,朱厚照没有在《京报》上猛烈抨击。 他只是…… 只是让二十八星宿把鞑靼最后的巴图尔骑兵、也就是在哈密大峡谷逃走的残军、在阴山脚下负责断后掩护鞑靼贵族全部撤离的最强战力,引到中军骑兵面前。根据二十八星宿情报,残军数量在四五千左右。 甘肃军以二万战败五万鞑靼巴图尔骑兵。配备强大火器的中军骑兵,在数量同等的情况下,应该不会……输得太惨。 有本事抢军功,就要有本事扛下鞑靼的最强反击! 让中军用他们强横的实力压下一切反对声音,是他留给英国公的体面。 70 第四百五十九章 投书箱 (改文中……) 朱厚照瞧不起京官的能力,他能找出很多实例佐证他的看法。 京官虽气,也只能受着。反正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手画脚,是太子拿手本领之一。遇上掌控话语权的太子,满口仁义道德的道德君子只有“闭嘴”甘拜下风。他们的文章上不了报纸,最多跑到大明门前的演讲场开场免费演讲。 中军在后套平原虐杀牧民全家、抢夺牧民家产、凌辱女眷、连刚出生孩子都不放过的消息同时登上《京报》、《大明报》头条,京官们终于找到了解气的机会。 位于江米巷最西端的通政司,用移动帐篷搭出两间班房大小的场地,帐篷下放了五个一人高的投书箱。有功名在身者可以把写在纸上的建议、意见扔进投书箱。 “放心,一份都不会遗漏。你们看投书箱只有上面的开口,想要把书信取出,必须砸开。投书箱会送到文渊阁,由阁老们砸开。”通政使王玉当场解答投书者的担忧。 有年轻的士子问:“太子会看吗?” “太子不会看。”首辅刘健前来巡视现场,闻言笑道,“但是太子会听。” “首辅大人,朝廷会处置英国公吗?” “太子说只要入了大明户籍的都是大明百姓。现在有大明百姓被军队残杀,太子会惩治杀人凶人吗?” “中军不止在关外杀人,为了抢战马,他们还杀死了河南的马户!” “向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下手,中军与鞑靼有何区别!一定要重罚!” 面对群情激奋,负手站立的刘健语气平静,“现在本官不能回答你们。只要你们把所有的疑问写上书信上投入此箱,太子殿下会做出回答。” “太子是不是不好意思处置英国公,所以才要借我们的口动手?”有人问出相当尖锐的问题。 刘健轻笑:“你把问题写在纸上投进去,本官担保太子殿下会回答你的问题。”刘健也有类似的看法。 “太子殿下杀伐果决,当初大同京观被天下人口诛笔伐时,都不见太子退缩。我看是太子不想处置英国公,想借我们给英国公脱罪才是。” “太子对军队过于宽容!如果派了公公们当监军,你看中军敢不敢滥杀。” “武官跋扈起来容易出人命。太子实属不该放松对武官的压制。” “把你们的问题、想法统统写下来、投进去,都会得到答复。如果害怕,又不在意出人头地,可以选择匿名。厂卫绝不会调查投书者的身份。”刘健翻来覆去同样一个意思。 大明上上下下以天朝上国自居,大部分人会同情被残杀的牧民。太子明知道彻底开放言路的后果,还上杆子要挨骂。刘健真想不通太子在想什么。 排队等着投书的人排成长龙。有些人肩上背着包袱,想来是看到报纸连夜上京。刘健听了一会儿,大概猜到投书都是些什么内容了。 “首辅大人,半天时间三个投书箱满了。下官怕准备的投书箱不够。”王玉满头大汗挤开人群来到刘健身前,“太子只让在京师的士子投书,外地的士子也来了。核验身份的时候要不要把非京师人士排除在外?” “难道通政使司不在京师?能大老远赶来京师,说明士子们对此事有很激烈的看法。言路可疏不可堵!这点都不明白。”刘健眉头皱起,严厉呵斥王玉。 王玉吓得拱手弯腰:“下官这就去让人多备些投书箱。” “另外让中城兵马司多调人手来此维持现场秩序。” “是,下官这就去办。” 刘健盯着通政司的大门看了许久。 陪同而来的高承庆小声提醒:“首辅大人,您下午要去吏部,时辰差不多了。” “哎,走吧。”刘健捏捏鼻梁,心累地道。 “首辅大人安好。”有一布衣老者上前打招呼。 高承庆拦在刘健身前。 “退下吧!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宗彝往大人,现任顾问阁顾问。”刘健拍拍高承庆的肩让其退下。 高承庆拱手问安,行过礼后识相的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刘健打趣道:“终于肯露面了?” “我欠首辅大人一个人情。不得不来。”王宗彝苦笑。 刘健摇摇手:“若是太子想要换首辅,就别浪费这个人情。我正好可以退下歇一歇。” “太子从未提过此事。” “那你为何而来?” “看首辅大人的表情,应该猜到了吧?”王宗彝指指通政使司。 刘健呵呵一笑,没搭话。 王宗彝点破:“英宗时期三杨内阁削了通政使司不少的权利。有些奏折不经过通政使司直接送到内阁手上。尤其是首辅大人,常绕开通政使司与地方、六部官员协商政事。今日太子让通政使司接受万人上书,未尝没有警告首辅大人的意图。” 刘健脸色一沉。 “太子不似太祖的无情,也不像皇上仁厚。凡事妨碍皇权的人,不管是谁太子都没心慈手软过。首辅大人,该收敛的时候收敛一二。”王宗彝弯腰作辑,“人情已还。望首辅大人三思而后行。” 王宗彝说完想说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刘健叹了口气:“英国公怕是要不好了。” 太子肯定会拿民族融合的难题请教顾问阁。 张毅亲自盯着记录官记下他儿子杀敌的功劳。他给儿子弄到了正七品的把总。根据首功制,把总以上武官若领军五百,部下每斩首五颗可升一级,若领兵千人,部下每斩首十颗可升一级,升级上限为三级。加上今天的,他儿子已经生了一级了!乐得张毅找不到北,利用职权让伙军把今日缴获的粮食都做了。 英国公正在翻找缴获的报纸。闻言猛地抬头:“牧民们也吃大米?”据英国公所知,草原人一般吃挂面,方便迁移的途中吃。 张毅愣了愣:“估计是他们自己家种的。”张毅敢让伙军把粮食都做了,因为营地外面还有一大片的稻田没有收割完。 英国公失笑:“也是。”他肯定是太紧张了,会犯如此低级的错。 “太子也是,免费给牧民送报纸。他们大字不识,能看懂什么!”报纸被牧民用在各个地方。英国公找出最近的一份报纸里包着一块大红色的京布。 70 第四百六十章 申饬 英国公为了把勋贵集团再次带上举足轻重的地位、中军骑兵团为了抢夺军功,甩开其他四路大军已经中军步兵,向后套平原疾驰。 进军速度太快,以至于短期内后勤跟不上,后方也没办法及时把情报实时送到英国公手里。? 京师讨论的轰轰烈烈的中军?虐杀牧民一事,英国公连点风声都没听到。甚至在士林口诛笔伐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在用同样的办法清理后套平原。后套平原大概有北直隶一半大小。没有高山、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到处散落着蒙古包。骑兵只有五千人,即使武力强横,想要在方圆十里只有几户牧民的情况下缴纳足数的左耳给所有人升一级也不容易。 “人都死哪去了!”张毅今天没有抢到战功,正双手抱臂向朱宿抱怨。 朱宿从某一户牧民家发现了烟斗和少量的烟丝。他小心地把烟丝塞入烟斗中,草原上没有补给,掉一根烟丝会让他心疼半天。用手指把烟丝压实,用火折子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吞云吐雾,然后才回了张毅一句话,“你可以了!想让你家儿子升三级,有没有想过他的能力承受不承受的料。万一哪天太子心血来潮抽查武官骑射,你儿子倒霉,我们也会跟着一起倒霉。” 张毅“呼哧呼哧”深吸几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家就一根独苗,被家里的娘们溺爱长大,文不成武不就。这次我给他捞上军功,他这辈子都没可能再升了。武官没了世袭,等孙子长大,万一再没出息,那就是普通百姓。我好不容易才脱了籍……” “闭嘴!你想让国公爷听见!”朱宿吓得摔了手里的烟斗,双手死死捂住张毅的嘴。两眼凶光毕露,磨着牙槽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永远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孙子再差也有几十亩地。说了不该说的,全家都要跟着一起倒霉!” 张毅挣扎了两下,在朱宿的恶狠狠的目光下松了手,老老实实点了头。 朱宿这才松了手,蹲在地上心疼掉出一半的烟丝,“回了京,你要还我一斤,不,五斤烟丝。” “老哥,抽烟多了对身子不好。”张毅揉揉被掐疼的脖子。 朱宿冷笑:“我又没娃,无牵无挂,活的时候自在就行。考虑那么多干嘛。” 他和张毅两人是英国公府上的奴仆。三年前朝廷清丈田亩、清点人口时,才被提拔为家将。同样是家将,和深受英国公信用和重用的张桐不同。张桐的祖辈跟随老国公爷,“张”是老国公爷赐下的姓。张毅只是碰巧一个姓而已。 一旦入了奴籍,子子孙孙都会是奴仆,也无法科举翻身。后来因各种原因流民数量越来越多,活不下去的时候到富贵人家卖身为奴算是很好的出路。朱宿和张毅年轻时拜同一个武馆师傅,家乡遭难后,两人凭功夫底子被国公府同时选中。效力二十多年,才借着清查人口的时候脱籍。 太祖限制奴仆数量,曾规定“公侯之家奴仆不过二十人”。英国公豪奢,家中奴仆不下千人。早超出规定范畴。为了应付朝廷,朱宿和张毅这等有能耐的扩招成家将,允许他们的家人脱籍。年纪轻的认作“养子女”,仍然干着奴仆的活。年纪大的脱籍,以帮工的身份继续留在府上。 “你俩在做什么?”有亲卫冷着脸寻来。 朱宿努努嘴:“国公爷让我们给其他兄弟喝点汤。这小子不听,我正在教训他。” 亲卫瞪眼:“离阴山还远着,急什么急!国公爷不会忘了自己人的好处。” “我错了,我肯定改。”张毅点头哈腰。丝毫没有拔刀杀人的冷血样子。 亲卫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张桐带上一部分家将加入远征军,另一部分家将随世子去了青土城。如果不是人手不足,国公爷不会把奴仆带身边。张毅平时拍国公爷马匹,说什么和国公爷五百年前是一家,一点脸也不要。呸!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张毅忙着给儿子捞军功,他那个扶不起的儿子以后同样是国公爷的一条狗! 朱宿似乎能从亲卫的眼神中读出想法。低头捡着掉落的烟丝,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来草原的第一天,他看到一道黑影跳入黄河。在他的掩护下,黑影应该会把这里的事报上去。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让朝廷狗咬狗去吧! “快去禀报国公爷,行人司来宣旨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营地的氛围徒然紧张了起来。 这时候怎么可能有圣旨? 一身鱼鳞甲的英国公步子沉重走出中军帐,脸色凝重地下跪接旨。四周的骑兵纷纷下跪。 “英国公接旨,兹有中军将士擅杀马户一人、伤两人。英国公御下不严,罚半年俸禄。罚俸补偿受害者家人。命战争结束后杀人者主动到刑部投案。” “另谕,战功不得抵偿罪行。功是功,过是过。望出征在外的将士们时刻牢记你们代表着大明。大明军队就该有铁一般的纪律。” 一份圣旨、一份口谕念完。现场只听到草原上“呼呼”的风声。 杀了马户的张毅想要理论,被朱宿摁下。 行人司派来的官员年纪不大。面对一群数千人杀气腾腾的目光,仿佛觉得自己也是一头正在吃草的羊,被狼群盯上。行人司小官双腿打颤。英国公为何还不接旨?想抗旨吗?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来。他怕一说出来,今天就回不去了。 行人司小官只有九品,可他在外宣旨的时候,接旨的都客客气气。这种场面他第一次见。难怪文官要压制武官。武官领兵在外,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无法无天。 “国公爷还不接旨吗?”朱当沍出声打破了死寂。他跟着行人司想来瞧瞧古诗中美丽的后套草原。没成想看到了一出好戏。 英国公终于抬起头:“臣接旨!” 英国公接旨后,盯着行人司官员的渗人目光散去。狼群瞬间成了羊群。 “郡王来前线不带侍卫,若是出了差池,本公无法向鲁王交代。”阴沉着脸的英国公在行人司小官面前点破了朱当沍的身份。 行人司小官惊悚地看向朱当沍。太子府的小吏竟然是宗室郡王! 郡王还跑上了战场? 谁能告诉他勋贵、宗室都怎么了? 70 第四百六十一章 绝不隐瞒 朱宿目送行人司小官和朱当沍离开,眼里翻滚着看不懂的情绪。 此人竟然是宗室郡王! 哪怕朝廷允许宗室离开封地,哪个藩王宗室出行不是前呼后拥。教中一直找不到机会抓宗室报个小仇。同样也是怕触怒了朝廷。参与儋州起义的教中兄弟全都遇难。仁厚的弘治帝和下令杀戮郧阳流民的成化帝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郡王在草原上出了事。又有谁会知道是他们做下的呢?毕竟连教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圣母与鞑靼有联系。他也是加入了中军后,圣母才找上他下达了秘密任务。 可是,怎么把此事通知鞑靼人?为了完成圣母亲自交代下的任务,朱宿苦下功夫学蒙古语。圣母只说会有人来联系他。 “老哥,救我!”张毅哭丧着脸找来。 朱宿眼神一闪。马户中有人带头不把马交给他们,其他人有样学样。朱宿便撺掇张毅下了杀手。张毅头脑简单、性子冲动,忽悠几句就能替他处理不方便出面做的事。 “别急。功是功、过是过,说明你给儿子捞的功劳不会飞了。圣旨上让你战争结束去刑部自首。战场无眼,你‘死在’战场上尸骨难寻,难道刑部还要来草原找你的下落。”朱宿点拨他,“最终要看国公爷愿不愿意帮你。我们为了国公爷办事,国公爷不会过河拆桥。” 他们是小喽啰,不可能入了与国同休的英国公眼中。说到底,还是要看英国公会不会忍下朝廷的这下巴掌。 “我这就去找国公爷。” “不是现在。国公爷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去就是逼国公爷表态。你什么都不要说,闷头做事就行。国公爷自然会考量。”朱宿拉住人。 张毅很忧虑:“这样行吗?” “有时候不争就是争!” 英国公冷脸打发走了传旨的行人司小官。让心腹们守好中军帐,回了帐里立刻摔了手上的圣旨,还重重踩上了两脚。 罚俸事小,丢脸事大。 “保国公缘何不拦着?”英国公自言自语。 “想要争一争勋贵第一人的名头?” “还是想投靠太子,让保国公的爵位世袭传下去?” “太子又是什么意思?让张毅战争结束之后自首,中间操作空间很大。太子还是顾念师生之情的吧?” 英国公在帐中来回踱步。 为了行军方便,他没把幕僚们带来。此刻无人能替他分忧。 英国公一个人想了很多。皇帝想除爵的时候,小小的过失也能丢掉爵位。皇帝还信任你的时候,哪怕因失误导致几十万流民死亡,皇帝也会保。最终还是看弘治帝和太子的意思。 “不管了,加快速度拿下阴山。当战功过大的时候,没人会不识相地提过失。” ------------------------------------- 英国公没有按照潜规则塞红包给行人司小官,给了估计小官也不敢拿。小官乘坐热气球到达宁夏卫的时候,看到了刊登中军暴行的《京报》。英国公没接圣旨时的窒息感,吓得他根本不敢提此事。 “还要走十天才能回去!”朱当沍躺在改装的勒勒帐篷车上大呼小叫。 离开草原没多久又回到沙漠。来时李大人体恤行人司小官,给弄了两辆勒勒车。一辆坐人,一辆装物资。刚开始朱当沍骑在马上一饱沙漠风光,三天后躲在勒勒车里不想出去了。 真没想到沙漠的北面会是富饶的土地! 朱当沍想多玩几天,可中军骑兵是那副德行,他有多心大才敢留下来!一来一回路上二十多天,只在草原上待半个时辰!谁比他惨啊!李大人一定是猜到了,所以才很痛快地给这份差事给了他。 贺兰山太子府并入北地布政使司,朱当沍摇身一变从吏目变成官员,成了从九品司狱,他的档案入了吏部。他爹鲁王高兴的让火者送来两千两,奖励他成为宗师第一个被授官的子弟。并许诺每升一级多给一千两。就是说他升到从五品,老爹会给一万两。其他几个兄弟不得妒忌死?家产再多,兄弟九人也不够分。 朱当沍不想被困在规矩重重的大明,他要去海外。 朱当沍瞟了现在还在打哆嗦的行人司小官。猜测:如果不是他陪同在旁,英国公会不会偷偷把人杀了?草,李大人让他来,不会是用他的身份保护小官的吧?! 行人司小官缩在勒勒车的一角。来时他还敢占据一半的位置,现在他只想把自己缩起来。 “郡……郡……郡王?”行人司小官试探地唤了一声。 朱当沍嗯了声:“我姓朱,名当沍,封归善郡王。不过我更喜欢你称我朱司狱。” “朱司狱?” “嗯。” “下官能把遇见您的事汇报给上官知晓吗?”小官哭丧着脸问。阁老们估计都不知道太子偷偷把宗室塞入了太子府。太子府并入北地,官员档案归入吏部。他不说,吏部早晚也要发现。等吏部发现,他这个九品行人司怕是要当不成了。 朱当沍头一抬,语气很冲地问,“本郡王当从九品丢人现眼了?” “啊?” “既然不丢人,有什么不敢让人知道的。” 小官皱着脸想哭。归善郡王到底懂不懂他如今的处境啊?中军出了残暴罪行,天下人再骂英国公的时候,也把纵容武官的太子骂了进去。百官们使出全身力气,想让太子把保国公从内阁撤下。这时候再爆出太子纵容宗室当官,京师的热闹得持续很长一段日子。 “踏踏踏!”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 朱当沍一屁股坐起,防备了起来。北伐开始后,北上的商队少了很多。中军的事爆出来,这条线根本没商队敢走。连累平虏城的住宿生意冷淡了很多。 随行的护卫上前交流了几句,跑来向他们汇报,“英国公府的人,估计是给英国公送信的。” “我们还是加快速度返回吧。”小官一脸希翼看向朱当沍。 朱当沍嘴角抽了一下:“怕什么。真出了事,让他带你逃跑。” 朱当沍指指报信的高个子护卫:“他东厂的。” 小官瞬间汗如雨下。东厂听到了他和归善郡王的对话了吗?他没有要替郡王保密的意思! 回去一定把这次所见所闻一五一十报上去,绝不隐瞒! 管他是否会得罪英国公和宗室。他们有东厂可怕吗? 70 第四百六十二章 对不起,我是白莲教的 虽说勋贵武官被刻意弹压,可他们的爵位是实打实的。每年各类祭祀,宫宴等都不会绕过勋贵。有勋贵第一人之称的英国公,更是常出入宫闱,深受几任皇帝敬重。他如同巨石,在几次波澜诡秘的皇权交接中稳稳站在胜利者一方。 每次被人恭维国之柱石,英国公嘴巴上客气,心里很是受用。他也真觉得自己是大明的柱石。 被下旨申饬,绝对是大姑娘上花娇头一遭。 英国公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孤军在外,一个冲动容易全军覆没。 “步兵怎么还没到?”英国公胸口像有一团火,说话的语气比以往严厉了许多。 “回国公爷,按照预定计划,步兵应该三天后到。”张毅听从朱宿的话,不出去抢军功,整日守在中军帐前听候英国公差遣。 英国公坐下喝茶试图冷静下来,可胸口总觉得堵了什么。 “去找最新的报纸。”英国公想知道报纸上是如何报道他的事。士子们又是如何评价的。 一来一去要好几天。张毅咬了咬牙:“此地没有,属下去平虏城给国公爷买报纸!” “去吧。” 张毅领取了10天的口粮和水,同朱宿打了声招呼。朱宿借口不放心他一个人,得了英国公的恩准,陪同张毅一起返回平虏城。 “师兄!还是你对我好。”没有外人在,张毅喊出了一个二十来年没有再叫过的称呼。 朱宿握缰绳的手僵了一僵,不敢对上小师弟的眼睛,挥了挥马鞭提起了速度。“别说有的没的,我们快些赶路。” 人类适合群居。一个人在无边无垠的沙漠中骑行会有挥之不去的孤独感。两个人一起行动,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容易加深两人之间的感情。尤其对关系本来就亲密的两人来说。 “师兄,我觉得国公爷不会保下我。”张毅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没有外人,他说话更没了顾忌。“国公爷怕了。” “别瞎说,国公爷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夺门之变那等凶险的时刻,国公爷都稳住了。” “那时候勋贵最有权势的当属忠国公石亨,我们国公爷也要避其锋芒。结果呢,忠国公病死狱中。英宗皇帝都没感念忠国公的复立之功呢。皇家都无情,尤其是小小年纪敢立京观的太子!” “太子都让保国公入了阁,铁了心抬举我们。如果不是太子放一马,你得跟着行人司回京受罚。” “保国公还要叫我们国公爷舅舅!不也没拦住圣旨吗?”没内阁的票拟只能是中旨。保国公没拦住,不外乎没尽力或者其他几位阁老坚持要治罪。都不是好事。 “是你现在心不定!看什么都像没了希望。说说你儿子吧,他吃不了苦又是你独子,放在军队万一遇到大战不安全。这次领了军功,你可以让国公爷把他安排到其他地方。比如巡捕营就挺不错的。”朱宿由衷建议道。 张毅把头摇成破浪鼓:“京师处处都能遇到权贵。我家儿子没眼力见的,容易得罪人。” 朱宿笑了一声:“你不放心儿子被权贵欺负?当了武官就不会吗?官高一级压死人,克扣兵饷的事国公爷都没少干,何况他人。”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张毅很自然地道:“到了军队,别人看他身后站着英国公府,会给三分面子。” 朱宿想嘲讽一个家奴的儿子给什么面子,眼角余光看到前方路边一堆高起的东西,倏地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两人戒备地四下张望,下马缓步接近。沙漠中风沙大,凸起的一堆东西上盖着一层沙子。 “那是……人吧?”张毅动了动鼻子,杀了太多人,光凭味道就能辨别出人血和动物血的区别。“可是路上我们杀的人都被埋了啊!难道被什么动物翻出来了?” 沙漠里没什么标记。张毅记不得把杀掉的人埋在了哪里。 朱宿想到了什么。把马绳递给张毅,快速跑上前。扒拉掉沙子,看到了属于国公府的标记。 “张勋!”朱宿认出了死者。留在国公府的家将,三代效命国公府的老人。 “师兄,我们快跑!”张毅很快反应过来,催促着朱宿快点离开。 朱宿淡淡一笑:“跑不掉了。他们死了才半天而已。” 他们也才出来了一天,离营地很近。他说呢,鞑靼又没投降,怎么会对他们在后套滥杀无动无衷,原来是想一口气吞下他们。国公爷,被包围了啊。 张毅五官扭曲,惊恐地看着尸体堆旁边从沙地里钻出一颗颗人头。他现在的表情,和牧民看到他举刀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从沙子里钻出来的人头顶剃了一块,留出类似三角形的三搭头,左右有增辫。蒙古人常见的发式。不用问,肯定是鞑靼人了。 朱宿不敢肯定这些人知不知道同圣母合作的事,他冒险用蒙古语说了句“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边说边举起右手,大拇指、中指、无名指捏在一起,做了个类似半瓣莲花的手印。 几个鞑靼人用弯刀摆出防御架势,显然不知道白莲教的事。 朱宿心里一咯噔。他不怕死。唯恐没完成圣母交代的任务。 “师兄会蒙古语?你同他们说什么?他们会放过我们吗?”张毅惶恐不安地站到朱宿身后。此刻他想到死在他刀下的亡魂,他害怕进了地狱他们不会放过他。蒙古人信仰不一样,阎罗王不收他们的吧? “师弟,”朱宿一脸诚恳地向他保证,“如果师兄能活下来,师兄会照顾好你的儿子。” 张毅双眼迷茫,突然胸口一痛。低头,一把匕首正插了进去。 “师兄,你……”张毅瞪大眼睛不甘地倒地。 朱宿蹲下合上张毅瞪大的双眼:“我爷爷是白莲教徒,我爹娘是,我也是。对不起了,师弟。” 鞑靼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理解对面的两个明军为何要自相残杀。 “我是白莲教的人,我有重要情报要见你们的百户或者千户。”朱宿用蒙古话喊话。 张毅的尸体被抛弃在路上。鞑靼人牵走了两人的战马,押着朱宿离开。 70 第四百六十三章 没见着面的短兵交战 朱当沍用布蒙住头,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宁愿在马背上吃风沙,也不愿意在勒勒车里整天看着像鹌鹑一样缩起身子的行人司小官。 见英国公的时候不怕,知道了他的身份不怕。听到同行中有两个东厂番子,吓得跟什么一样。弘治朝的东厂压根没做过什么残暴不仁的事,也没大肆把官员关进诏狱,怎么就怕成这样? 对比之下,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的李兆先胆子大上了许多。 “停下歇歇吧。”渴的不行了的朱当沍叫停了队伍。从马背上取下搪瓷水壶,大口大口灌水。 朱当沍眼神乱飘。郡王身份最大的作用是能随时喊停。这是对他最大的迁就。一停下来,队伍中有人搭简易帐篷,方便所有人躲在帐篷下休息;有人给马喂水喂食;有人在四周警戒。 东厂的两人只知道保护他,不知道给他端茶递水。行人司的人也是,不找机会巴结他,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朱当沍跑到补给车前排队,等着领水灌满搪瓷水壶。他敢让前面的人让吗?不敢!这次护送他们前来的,既不是太子府护卫队,也不是太子赐给李大人的护卫。而是伪装成一般护卫队的锦衣卫缇骑。 别看他们在锦衣卫中只是最低等的校尉、力士,那是因为他们加入锦衣卫的时间短!朱当沍见到他们陪行人司到达平虏城时,一时手痒找人过招。随便找了一个……被一招制服。在他死缠烂打之下,缇骑才说出他们是太子从武林大会中选出的佼佼者。 每一个都是武林高手!有耳熟能详的少林、武当,有擅长短打的山西刘家,擅长腿法的山东李半天、擅长掌法的王鹰爪传人……几乎囊括了武林上所有厉害的门派。 朱当沍深深怀疑太子是不是派兵威胁各大门派,逼得自由散漫的武林中人加入锦衣卫。武林高手又不是受训的士兵,拍他们上战场也没什么用处吧? 排队时,朱当沍无聊地想,如果戳破护卫们的身份,行人司小官会不会吓晕过去。 “奥、奥、奥~” 朱当沍抬头四顾:“哪来的鸟叫声?” “有敌袭。”高个子东厂番子把朱当沍拖上马背,使劲一拍马屁股,驱使马加速狂奔。 沉默寡言的东厂番子从勒勒车中抱起行人司小官,抱着他上马离去。 缇骑们同样用最快的速度上马,抛下两架勒勒车和刚搭好的帐篷,一行人向平虏城的方向急行。 朱当沍被迫跑在最前面。他的马只要慢半拍,高个子就会挥起马鞭对准马屁股打去。 “砰!” “啪、啪、啪!” 在他们的身后,时不时有一颗手雷爆炸,隔一段时间有火神枪不间断的枪声。 “敌人很多吗?”朱当沍极尽远眺,没看到一个敌人。 高个子安慰道:“属下拼死也会保证郡王安全。” “老子不怕死!”被小瞧了的朱当沍不满地抗议,他拉直缰绳,逼得战马停止跑动,“敌人少我们可以杀回去!我们有火器!” 高个子脸一黑:“缇骑擅长特种作战,面对面只会加大伤亡。伏击、游击才是他们的强项。” “可是……”朱当沍觉得他不能丢了老朱家的血性。 高个子眉头一皱,起飞落在朱当沍的马上,一个手刀打晕他,与他同乘一骑。行人司小官看到了,头一缩,抱紧马脖子一动不敢动。 九边用百年的战果证明一件事:大明铁骑遇上鞑靼铁骑,在没有火器加持的前提下,相同的人数下肯定处于劣势。 鞑靼铁骑遇上了一群出自江湖的缇骑,结果就不好预料了。 朱宿跟着一百人所有的鞑靼人追杀归善郡王。他们根据对方留下的车马印追了上去。还没见到人,先有人踩中了埋在路当中的地雷。 “他们有千里眼!肯定在两三里之外就看到我们了。”朱宿急忙提醒。军中的望远镜不多,平时几位主将从不离手。朱宿便忘了这一遭。朱当沍郡王的身份,难说太子会不会送他一个。 这支追击的骑兵曾在哈密大峡谷见识过大明火器的厉害。大峡谷因为地形,让骑兵们无法分散开,才造成了惨烈的伤亡。沙漠里不一样了。骑兵两两散开,避开大明人跑过的线路,绕过了地雷。 “啪、啪、啪!”枪响后,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被子弹击中。骑兵们散的更开,让抢手无法同时瞄准多人。 朱宿矮下身子,避过了一颗子弹。他的战马没那么好运,身上中了一枪倒下了。朱宿抛下受伤的战马,另找了一匹无主的追上去。此刻他被骑兵们远远抛在身后。 因为英国公世子张仑在青土城,朱宿对战斗力强悍的太子府护卫队也有了解。对方的打法不像护卫队的作战风格。如果是太子府护卫队,早就提刀砍了上来。 在一阵密集的枪声后,朱宿又赶上了大部队。从始至终,他没见过行人司一行人的人影。如果鞑靼人也有望远镜就好了。至少知道前方的敌人具体位置。 他们一直追到天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听到枪声了。 沙漠很大,天黑看不清楚地面,极大阻碍了继续追击的可能。中军的步兵正在向后套平原禁军,鞑靼人不能冒险往前追,只能骂骂咧咧地折返。朱宿极度不甘心! “拿下英国公,不比抓一个郡王更有用?”鞑靼百户目光冰冷骇人,“你还有其它任务。别耽搁时间。” 鞑靼一行人放弃追击。 朱当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不得动弹。适应了天黑后,他才看清他被埋在沙子里,只露了一个头。头顶好像是,马肚子?! “救……”刚想喊,被高个子捂住嘴巴。 “沙漠里冷,今晚委屈郡王在沙坑里过夜了。您安心地睡吧,属下来守夜。” 朱当沍委屈极了:“我已经‘睡’了大半天!” 高个子掏掏吹进耳朵里的沙子。 “有伤亡吗?”朱当沍紧张地问。 “鞑靼人没看到我们,他们也没火器。我们怎么受伤。” 朱当沍又问:“我们现在在哪?” “不知道。离黄河已经很远了。走哪到哪吧。”高个子不在意地道。 “这是沙漠!”朱当沍挣扎着想起来,发现没人帮忙他根本爬不出去。 “郡王小声点,大家都睡了。”高个子嘘了一声,走远了。 朱当沍抓狂。好不容易有机会体验战场,他全程被“睡”过去了。 70 第四百六十四章 被耍了 朱当沍和行人司小官跟着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的人漫无目地行走在沙漠中。他们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朱当沍早已放弃分辨东南西北。 烈日当空,整个人好似被架在烧烤架炙烤,身上的水份不断被蒸干。朱当沍已经一天没喝上水了。干涸和饥饿感折磨着他的身体和精神。 “这鬼地方除了沙子还是沙子,找不到一处可供乘凉的地方。”朱当沍抱怨道。 “有啊,”高个子提议,“钻马肚子下面。” 人累,战马更累。它们已经驮不动人,此刻由人牵着缰绳,无精打采地跟着挪动。 行人司小官舔了舔干涸裂开的嘴唇,声音颤抖、极为不安地问,“再找不到水怎么办?” 高个子怜悯地抚摸一路上跟着他们吃苦受累的战马:“只能牺牲它们了。” “不行!”焉头巴脑、马上要被晒成咸鱼干的朱当沍突然来了力气,三步并作两步夺下高个子的缰绳,抱着马头死死不放,“别把你带队迷路的失误让无辜的战马承受!骑兵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战马!” 朱当沍像所有宗室一样,每日醉生梦死。练武和骑马是他唯二感兴趣的事情。在封地内,和一群同样混吃等死的同伴比赛骑马,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纵马狂奔。他喜欢飞驰的感觉。说不出上原因,只觉得在马背上的他才真正活着。 后来朝廷放松对宗室的限制,朱当沍和哥哥们一起去了京师,坐热气球一路飞向南京。沿途从高空俯瞰大好江山,向往自由的种子在心里发了芽。 朱当沍不想被当成金丝雀圈养着。他给比他小十多岁的太子写了封信,在十王府等了三天。三天后,太子着身边的公公问他愿不愿意去贺兰山太子府历练。他点头同意。刚到贺兰山,眼前的一切对他都是陌生的。他如同新生,重新思量过往的一切。 高个子提醒他:“没水我们最多再坚持一天。” “今天杀了战马苟活,来日本郡王有何颜面面对它的兄弟姐妹!”朱当沍坚决不同意,“别遇到一点困难就想要放弃努力。太子如果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想着收回河套给自己惹一身骚。” 高个子呵呵一笑。既然朱当沍抬出了太子。他还能说什么。如果真到了生死关头,杀别人让自己苟活的大有人在,何况是马!宗室郡王锦衣玉食长大,从未身处险境,想法太过天真。 “咴、咴、咴~”缇骑中的一人把搪瓷水壶中最后的水喂给自己的马儿,然后松了马绳。一匹全身乌黑的战马叫了几声,向前奔跑激起沙尘。没多久跑得不见马影。 朱当沍奇怪了看向马的主人:“你这是放马一条生路?太子许本郡王密奏之权。没本郡王允许,东厂也不敢杀马。大可不必。” “回郡王,老马识途。它去老地方报信。”缇骑笑道。 “我们没迷路?” “没有。丢了物资,我们无法回平虏城。当时离盐池更近,且在沙漠深处并有军队驻守。更容易摆脱鞑靼人。” 朱当沍尬笑:被耍了!东厂两人是不是觉得他很蠢? “其实本王不是很在乎杀不杀战马。”朱当沍瞅着高个子盛气凌人地说,“太子会更放心有底线的人。” 高个子无语了。天真就天真,别胡乱给自己脸上贴金。 “太子用人只看能力不重人品。估摸着只会觉得郡王傻不愣登的。”得知不会命丧沙漠的小官神情松懈,不备之下说出了心里话。 高个子大笑。 小官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他怎么敢在东厂的人面前胡说! 一行人说说笑笑,熬了半天终于等到了跑出去的战马喊来的援兵。 朱当沍大口大口往嘴巴里灌水,像鱼回到了水里一样立刻来了精神。 “总算是活过来了!” “不对!” 朱当沍突然意识到了不妙:“为何英国公的后方会有上百人的鞑靼铁骑?!鞑靼人正大光明追杀我们,就不怕被英国公发现吗?” “我,我在鞑靼人里见到了中军的人。”小官急急发言。一口灌的猛,溅出的水从脖子滑落,和汗水混为一体。 高个子又笑了:“观察力不错。” 明明烈日炎炎,小官却如同身处冰窖。 “英国公知道中军有鞑靼的奸细吗?”小官颤颤巍巍地问。 “应该……不知情。”朱当沍猜,“太子知道吧?” 这话能问?小官自觉和朱当沍保持三丈远的距离。归善郡王有点傻,不像有能力的样子,太子看上他什么了? ------------------------------------- 中军的营地又向北推进了五里。对勋贵武官来说,洗刷污名的唯有战功。等中军清洗完后套平原上所有的鞑靼人战功到手,谁还在乎揪着马户被杀一事不放的文官们。 “国公爷,今日探子一口气跑到五十里外,看到了数个刚废弃的蒙古包,却没见到一个人影。我们在草原上无差别杀人的事是不是泄露出去了?”亲卫正在向英国公说出他的不安。 英国公一脸烦躁地回道:“扩大探查范围。草原本就人少,方圆五十里没人太正常了。” “可是,再远些不安全,毕竟京营的人骑射功夫差了点。” 英国公冷笑:“要本公去?” “属下知错。属下亲自带府中家将探查。” 英国公怎会不知道他带来的五千“骑兵”真正的水平!真是出自京营的兵将还好些,再怎么说都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大部分是一群英国公为笼络人心收下的少爷兵。 连抓羊都能从马背上掉下来,还能指着这群少爷兵打仗吗? 英国公敢把少爷兵们带出来,因为他收到鞑靼残余铁骑保护达延汗三子北撤,鞑靼内部动荡、部落之间各扫门前雪的准确消息。 没遇上对手,他们的推进速度依旧很慢。说好听点叫稳扎稳打。 英国公只盼着三万步兵早日赶来,让他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国公爷,朱宿一身是血的回来了。”亲卫急匆匆报信。 英国公大惊,连忙命人把朱宿带到他的中军帐。 “国公爷,我们被鞑靼人包围了!”身上无数道口子、奄奄一息的朱宿见到英国公,立刻挣扎着上前,跌跌撞撞报上英国公大腿。 在英国公震惊时,朱宿把手伸入怀里。 70 第四百六十五章 死志 中军帐里的人被朱宿带来的消息惊住时,寒光一闪。 朱宿用杀了张毅的匕首,朝英国公没有鱼鳞甲护体的小腿狠狠刺入,鲤鱼打滚翻身站起,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用带血的匕首抵住英国公的脖子。 朱宿歇斯底里地冲着亲卫们喊,“谁上前一步我杀了他!”为了陈公公劫持英国公,他生生挨了鞑靼人一顿好打。右眼挨了一拳肿的吓人。英国公小腿的血飞溅起来,正好溅进了红肿的右眼里。 在朱宿模糊的视线里,一切都染上了红色。赤红的右眼显得他像非人的妖物。 “朱宿,”英国公在突变之下反倒是冷静了下来,“鞑靼人真的包围了军营吗?”此刻追究家奴出身的朱宿为什么要背叛他已经没有意义。 “鞑靼人不在外面,我又岂敢向国公爷动手!”朱宿挥舞着匕首吓退企图从他手里救人的亲卫。 他手腕一转,在英国公右脸上划了一道,“再动,下次我划的就是脖子了。” 英国公眉头不带皱一下,严令亲卫出去稳定人心,“现在出去,把火器集中在一起,向鞑靼骑兵人数最多的方向攻击。打完所有的火器后,从那个方向突围!能逃多少人就逃多少。” “不,属下先救下国公爷!国公爷出了事,我等苟活于世有何用!”亲卫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威胁道,“朱宿,立刻放开国公爷。否则与你相交的每个人,尤其是张毅的家人,国公府决对不轻饶。” “杀吧,反正我杀了张毅。你们杀了张毅家的小子正好斩草除根!”除了圣母的命令,朱宿把一切置之度外。 “嘶!”“有敌袭!”“鞑靼人!”“鞑靼铁骑!” 鞑靼人来了。 英国公脸皮抖了抖,扯动脸上的伤口,表情格外狰狞。“张鸿飞,我以英国公、中军主帅的命令令你暂代主帅一职迎敌。不遵将令,当场格杀!” 现在挡一阵,兴许还有机会求得一线生机。英国公万分后悔找了一群兵蛋子。 见英国公发了狠,名叫张鸿飞的亲卫队长虎目含泪,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个响头。留下两名亲卫,带上其余的人出了中军帐。 “朱宿,你背叛旧主、勾结鞑靼,哪怕能苟活于世,还会有谁正眼看你?你的鞑靼新主子已经北蹿了,他们会带上你?带上你也会把你当奴隶使唤。”英国公忽视脖子上的匕首,弯下腰,试图想要检查小腿上的伤口。 他赌朱宿不会下杀手。 英国公弯腰的时候擦过匕首,朱宿收手,匕首在脖子上拉了一道口子。只伤了皮肤。 留下的两名亲卫还来不及动手,朱宿一脚踹向英国公大腿小腿之间的腘窝。英国公一踉跄,跪倒在地。 “朱宿,你怎么敢!”亲卫们恨得把手捏的咯吱咯吱响。 看到曾高高在上的人跪倒在脚下,朱宿高兴地大喊。“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英国公自嘲地笑了下:“原来你是白莲教的。季武,你去告诉张鸿飞,让他想法设法把白莲教勾结鞑靼的情报送出去。让整个白莲教替本公陪葬!” 亲卫季武含泪抱拳而出。 “朝廷知道了又如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圣母这么做也是为了让被朝廷鱼肉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朱宿哈哈大笑,笑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又在英国公脸上划了一道。 英国公身上的鱼鳞甲刀枪不入,划脸更方便。 英国公冷笑:“太子定会想尽办法灭掉你们。太子与本公有师生情谊,太子不会让本公白死。” 想到太子神鬼莫测的手段,朱宿神色一恍惚。热气球升天的时候,教中人心惶惶。太子有神佑的谣言在教中散播。太子遭雷劈而不死,让谣言愈演愈烈。圣母展现了一次神迹,方才压下教中的谣言。但信教的信徒越来越少。无知的百姓们不是挤破头要加入囚牛商行给太子效力,就是加入一体党信了将来“官绅一体纳粮、减轻赋税”的荒唐之言。 太子会不会真有办法对付白莲教? 受伤的英国公突然向后发力,以不要死的打法压在朱宿的身上。 朱宿立刻反击,避开了容易弄死人的脖子,把匕首插入英国公的眼睛。 “啊!”英国公一阵剧痛,但并没有松手。匕首 唯一的亲卫立刻扑上前,压住了朱宿的双手,用力卸下关节。 “留着他。”英国公忍着剧痛阻止亲卫杀朱宿。用白莲教细作勾结鞑靼的借口,能替吃了败仗的中军挽回一点体面。 英国公没到账外,光听营地哭爹喊娘的惨叫声,就能断定此战断无赢的可能。 亲卫一拳砸断了双脚乱窜的朱宿一条腿。朱宿故意踹向国公爷小腿上的伤口,心思极为恶毒。亲卫下手的时候没收力。 英国公咬了咬牙,把匕首从右眼拔了出来。 “啊!”伤口痛彻心扉。可再痛,也没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悔恨痛心。他不甘心!他没能见证勋贵重新站在权利的顶峰。 “国公爷!”亲卫看哭了。虎背熊腰的大汉像小孩子一样无助地哭着。心里难受异常的他,对着朱宿一顿拳打脚踢。 忍过了钻心之痛,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的英国公冷硬地道,“带上他,随本公出去!” 朱宿被亲卫像死狗般抓住一只脚往外拖。 “滚回来!没了战马逃得出去?” “你爹是东宁伯,你就算要死也要站着死!” “你手上的是火神枪,不是烧火棍!不会用交给会用的人。” 英国公的出现,让混乱的中军安静了下来。 张鸿飞正带着有一战之力的人抵挡鞑靼铁骑的第一波冲击。鞑靼人来的太快,张鸿飞慢了一步,没机会用上火器。没怎么接受训练的少爷兵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鞑靼人手不足。无法四面合围。情况还不算太糟。”英国公安慰大家。 转而又对抓头羊都能从马背上掉下来的年轻人道:“你家为英国公府效力了三代人。只要你陪本公赴死,本公保你后三代受国公府礼遇。” 年轻人瞳孔放大。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陪本公一死,家族可免受朝廷责难。”瞎眼的英国公静静地看向无措的少爷兵们。 连马都骑不好,还想逃命吗? 70 第四百六十六章 生命如同烟花一样绚烂 如果没有外因条件,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会在短时间内突然提升。 大明和蒙古人僵持一百多年,近期的丰厚战果和一边倒的优势的源于火器。大明掌握火器却没能让九边军镇普及火器对战鞑靼人,一则因为缺银子,一则因为火器技术限制。 朱厚照投入大笔银子,参考葡萄牙、西班牙的火器技术研发、制造火器。看似补上了这个短板。但一切的操作都离不靠人! 五个军团唯一一个配备200支火神枪的军队,把火神枪当成了烧火棍。心急火燎之下,只有出自神机营的寥寥数人成功发射了子弹。 火神枪只需一个人操作,上膛速度要比两个人操作的火铳快两三倍。每次发射之前只需分别添加一次火药和子弹。手速快的火枪手花五个呼吸的时间能重新上膛开枪。 而英国公带来的少爷兵们,没忘记把爹娘长辈千叮咛万嘱咐的钢甲穿在身上,却把随火神枪配套的火药和子弹忘了! 英国公听到他们没有开枪反击的缘由后,强烈的悔恨之情掩盖了身上的伤痛。 “你们几个把火药和子弹找出来。” “有弹药的聚在一起,相互帮忙,都给本公上膛!” “至于你们,”英国公泛泛地看了一下利用家世抢到火枪手的位置、却连弹药都不记得随身携带的人,说出一番几位残忍的话,“抱着地雷与敌人同归于尽,用性命给袍泽争取一线生机。” 中军连最新款的火神枪都能拿到,哪会漏了战场上非常好使的手雷。他们的手雷,在鞑靼铁骑冲营的第一时间被扔了出去。虽然有一部分扔歪了炸了个空、有一部分扔出去前忘了点燃引火线,但至少手雷起到了阻挡铁骑横冲穿插军营的作用。要不然这群少爷兵早死在鞑靼人的弯刀之下。 地雷可不一样。工部改进了用火线引燃的点火方式,而是采用“钢轮发火”或者“混江龙”自动点火。“钢轮发火”是指地雷内有一钢片,敌人踩中地雷、钢片敲击火石,起火引爆地雷。“混江龙”类似,不过装的是火石和火镰。地雷没有人为辅助,不能引爆。 英国公打着让无能之辈自戮的方式抵抗。 有能力挤开边军到战场上捞战功的,家中长辈至少也是国公府的家将、世仆。其余不是武官家的次子,就是勋贵家的庶子。 让他们视死如归?不现实! 有人立刻就想脚底抹油跑掉。对他们来说,能多活一个时辰也是好的。步兵的增援马上就要到了。活得越久越容易等到援兵。 “临阵脱逃之人斩立决!”英国公如此吩咐唯一留下身旁的亲卫张军。 其他家将作为这支军队的核心战斗力,挡住了鞑靼铁骑的主力部队。 英国公用仅存的左眼瞟向营地正门,又迅速收回眼神。他怕再看下去会经不住倒下。主帅要达到对军队如臂使指的程度,关键在于直接领兵打仗的低级武官听令。国公府出身的亲卫,放出去每一个都能胜任把总、千总,能很好的贯彻军令,他们是国公府最精锐的力量。 营地正门一寸草地一寸血,浴血奋战的亲卫队与中军帐周围的一群无头苍蝇产生强烈的对比。看了一眼那里,英国公放弃了求生的意志。 一对一之下,大明将士根本不是鞑靼人的对手。哪怕临时主帅张鸿飞能一个砍三个,在身边的人不断倒下后,他已经陷入了即将敌人包裹的险境之中。 张鸿飞和上百个亲卫还能撑到现在,全依赖于钢甲的质量。亲卫队已是强弩之末! 鞑靼人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不用去管那群小羊羔,先把他们解决了!” 国公府的基石在不断垮塌。英国公不忍再看。 亲卫张军也很急。他已然明白了国公爷的打算,所以在听到命令、英国公出神的极短时间内,他用手上的雁翎刀连续斩杀了五人。其中有伯爵家的子弟,也有亲卫兄弟家的孩子。 “孩子,你出生的时候本公抱过你。今天你就陪本公一起留在这里吧。”说着温情话的英国公残忍地把一颗地雷塞在了追头羊都能掉下马的年轻人怀里。 背靠大树好乘凉。年轻人从祖辈开始效命英国公府,有英国公府这棵大树罩着,他过的比一般官宦子弟还逍遥。从小到大几乎没吃什么苦,凡事长辈都会给他安排好,人生顺风顺水。 他这辈子唯一靠自己选择的是如何死去。冲进鞑靼铁骑之中,必死无疑。后退,张军叔叔的刀不会留情。前后都是死! “啊!”崩溃的年轻人抱着地雷向鞑靼人最多的地方冲去。 “哒哒哒”,箭矢射在身上的钢甲上,箭矢的力道短暂地阻了他一下。年轻人干脆闭上眼,用处吃奶的力气往前冲。谁的刀砍在身上?没破防,就是有点疼。又挨了谁一下?最后不知撞到了谁的马,年轻人倒下的时候把地雷压在身下。 “轰!” 年轻人仿佛再次看到京师年三十晚上那场绚丽而血腥的烟花。只是这次,绽放的是他自己的生命。他用自己是生命带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鞑靼人。地雷里放了铁钉,周围的战马和没穿铠甲的人倒了一片。小幅度缓解了张鸿飞岌岌可危的险境。 一条断腿砸到了英国公面前。 英国公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把地雷塞在了第二个、第三、第四……个人手里。 “死之前记得尽量里鞑靼人近一些。地雷中的铁钉杀伤力不比火药低。”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以自杀式的方式消失在世间,尸骨无存。他们的死,给临时凑起来的火枪队抢夺了关键的时间。 密集的枪声响起,英国公给张鸿飞、季武等亲卫开出一条血路。 “本公命令尔等立刻撤离!带上朱宿回京!让张仑把国公府撑下去!”英国公嘶声力竭地命令亲卫们离开。 张鸿飞等人含泪离去。 他们就在营地正门,躲避子弹的鞑靼人四散,正好方便他们离开。草原辽阔,百余人的亲卫队要逃,缺少人手的鞑靼铁骑不可能留得下所有人。 最大的目标英国公还留在营地里,鞑靼人放弃了追击残兵。 打完了最后的子弹,留下的人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鞑靼人狞笑着朝他们奔来。 “张军只有一人,如果你们联合起来打他,说不定不会死。”英国公鄙夷地看向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 他向陪在身边的张军以及还能保持站立的将士们微微一笑,拖着受伤的腿站到了最前方。 “英国公?”鞑靼人勒住了马绳。在战场上抓住英国公,足以让大明太子在和谈上让步。 英国公仰天大笑:“难为你们为本公送行。这里风水不错,本公葬在此地不亏。” “快跑,他手上有地雷!” “砰!” 70 第四百六十七章 背后一击 (改文中……) 中军都督同知武靖伯赵承庆,领着三万步兵和大量物资赶往后套平原。沙漠行军困难,大军人数众多需要的物资也多,行军的速度快不了。 英国公在后套惹出大麻烦,武靖伯才不想早过去沾一身腥。英国公和太子有师生情谊,腰杆子硬。他因为“低价买下”民田被都察院追着骂,可不敢在此时惹更大的麻烦。 “伯爷,路边发现死尸。”经历火急火燎地找到武靖伯。 骑兵们为了军功什么事做不出来。武靖伯不在意地道:“不正常吗?” 经历急的拍大腿:“死的是护送行人司官员去后套的护卫!”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经历真怕英国公脑子一混,给奉命申饬他的行人司官员下马威。朝廷为了中军滥杀的事吵翻了天,如果知道行人司一行出了事,怕是要翻天。 “行人司一行人比我们先出发5天,按理应该能遇到他们。” “没见着啊!” 武靖伯和经历想到一块去了。思来想去,他派出一小队人马先去探营。可没想到半天不到,他们人又折回了。 “前方发现英国公府家将的尸体。” “出大事了!”武靖伯一拍大腿,率2000携带火铳的枪手急行军。 如果遇到鞑靼人,拿起火器比举起战刀更有利。军队要开始换装成火神枪。马上要被淘汰的火铳被集中起来分发给了五路大军。火铳没火神枪好使,但成规模地运用,效果同样惊人。 急行军的武靖伯在半路上遇上了逃出来的张鸿飞一行人人。 “五千骑兵,只逃出了你们一百来人?国公爷呢!”武靖伯瞅着浑身是伤的残兵们,急红了眼。 自从弘治十一年威宁伯在贺兰山重创鞑靼人之后,明军少有惨败。身为中军都督同知,武靖伯很清楚骑兵里都是什么人。多少同僚把家中子弟托付给英国公,全折在里面了!就算有太子撑腰,英国公也很难向同僚们交代吧? “国公爷,国公爷……”张鸿飞泣不成声。 武靖伯脑子嗡一下炸了。土木堡之战的五十四年之后,大明又一国公死在战场上?还是在明军占优势的情形下?太子会不会迁怒他没有尽快赶到后套与英国公汇合! 武靖伯紧赶慢赶来到营地,看到了一片焦土。焦土上尸横遍野,极少能凑出一具完尸。他甚至都无法给英国公收尸。 最后靠右眼的伤口找到了英国公的头颅。 ------------------------------------- 朱当沍一行被盐场的人救下,盐场出动热气球向平虏城、二十八星宿总部所在的大同方山汇报。 六天之后,热气球把中军或有可能出事的消息传回京师。 朝堂之上骂英国公贪功冒进的人比比皆是。文官们把此视为打压武官的天赐良机,不等确切的军情送达,把英国公骂的一文不值。 朱厚照没有在朝堂表态。二十八星宿首次传递消息用上不确定的“可能”一词。没有确切消息就是最大的问题。二十八星宿在草原经营四年多,何时连个军情战报都弄不到手? “牟指挥使,你亲自去大同瞧瞧二十八星宿出了何事。” 两军交战时情报极其重要,朱厚照不想听到任何意外。土木堡之战损失了二十万军队,大明差一点一蹶不振。哪怕挺了下来,也留下众多的遗留问题。五十万大军在北方战场,朱厚照想裁军却不是让他们送死。 牟斌当天离京。十天后,带上英国公府的家将们回京。一同回京的还有唯一找到的英国公头颅、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气的朱宿。 “啪!” 听闻英国公遇难的消息,朱厚照失手掉落了手上把玩的元帝国国玺。 黄献从地上拾起,奉上。 “啪!”朱厚照阴沉着脸一把拿起国玺,重重砸在地砖上。 黄献匍匐在地:“小爷息怒!” “啊!啊!啊!”神色狰狞的朱厚照砸了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文房四宝、奏折、舆图、摆件、茶具…… “哗啦啦!乒乒乓!乓乓乓!” 跟在朱厚照身边的宦官们吓得跪倒在地。 发泄一空的朱厚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手抱着腿,反思自己是否太过无情。 他让玄武把鞑靼铁骑引到中军骑兵面前。他想让鞑靼人给中军一个教训。他想让将士们明白,鞑靼人败在火器上,而不是他们手里。 鞑靼人元气大伤,又没有足够多的火器,英国公受了袭击至少也能逃回来。 现在只回来了一颗头颅! “殿下!”牟斌和赶来的王华急声呼唤。 朱厚照陷入自责之中无法自拔。 王华连忙把阁老们请了来。 听到英国公遇难的消息四位阁老同样不可置信。英国公的领兵才能不说当世无双,至少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会死于鞑靼人之手呢?草原上到处都是二十八星宿的眼线,二十八星宿就没把鞑靼铁骑出动的消息告诉英国公? “怎么回事?”刘健质问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牟斌拱手道:“军队中混入白莲教奸细。白莲教勾结鞑靼,奸细先重伤了国公爷,鞑靼人随后即到。” “二十八星宿在后套草原的情报网……也遭到了白莲教的打击。”牟斌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躲闪。 刘健目光如炬:“难不成白莲教还在后套发展了势力?鞑靼人信长生天,不信无生老母!在我等面前还想瞒什么!” 牟斌低下头:“二十八星宿内部同样出了白莲教徒。” 张鸿飞正带着有一战之力的人抵挡鞑靼铁骑的第一波冲击。鞑靼人来的太快,张鸿飞慢了一步,没机会用上火器。没怎么接受训练的少爷兵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鞑靼人手不足。无法四面合围。情况还不算太糟。”英国公安慰大家。 转而又对抓头羊都能从马背上掉下来的年轻人道:“你家为英国公府效力了三代人。只要你陪本公赴死,本公保你后三代受国公府礼遇。” 年轻人瞳孔放大。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陪本公一死,家族可免受朝廷责难。”瞎眼的英国公静静地看向无措的少爷兵们。 连马都骑不好,还想逃命吗? 70 第四百六十八章 发呆的太子 英国公遇难,停朝一日以示哀悼。 当天《京报》、《大明报》转载了邸报上的文案:兹有白莲教坛主朱宿,勾结鞑靼泄露中军军情,导致英国公战死,五千余将士仅存九十六人。 没有详细报道,没有撰稿人义愤填膺的声音。寥寥数语,充斥着浓浓的公文气息。《京报》比《大明报》更受百姓欢迎,很大程度上因为它的“接地气”。突然来了则公文式新闻,连最没见识的百姓都看出了背后山雨欲来的氛围。 “字数越少,事情越大。白莲教完犊子了。” “白莲教还存在着呢?我以为早被朝廷清剿了。” “干什么不好要去勾结鞑靼。哪怕中军不是东西,也不能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啊。” “以前有人让我加入白莲教,说白莲教能让信徒过上好日子。入教就入教呗,还要我出‘根基钱’,说什么圣母会为我种福,百十文或百十两都都可。被我给拒了。还不如加入一体党,每个月有一次蹭吃蹭喝的机会。” “那人你还见过没?我舅舅在衙门里办差,说上头给出巨额赏金,抓到白莲教徒一人给一百两。如果是白莲教内部的头目,赏金会更多。抓住他们的圣母,赏银一万两,还能赐予传奉官!” “一百两一个!让我好好想想,上次在哪又见过一次来着?” “好好想想!抓到人我舅舅能分你四十两。” 民间对中军、对英国公的风言风语消失了,转而攻击起了白莲教。 白莲教被朝廷严厉打压了一百多年还没消失,自有其生存之道。只有有受灾害、受权贵压迫的百姓一日,就有白莲教生存的土壤。 但百姓这词太过宽泛。他们像沙子一样四散,握紧拳头都能从指缝里流出去。除非有极为恶劣的外界因素,逼得他们不得不聚沙成塔,汇集成沙尘暴吞噬一切。 此时的大明提供给百姓的生存环境还不至于到恶劣的程度。朱厚照又是极为擅长控制舆论的人。在资本和身份的加持下,轻易让白莲教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杀。用赏金把白莲教最大的敌人从朝廷换成了和他们关系最紧密的百姓。 “小爷,要不是刘首辅拦着,您出一份悬赏告示,奴婢敢保证白莲教的圣母很快就会现原形。”出了这等大事,刘瑾又屁颠屁颠来文华殿找朱厚照。 朱厚照当上甩手掌柜,抱着双臂站在文华殿的中央空地上发呆,把所有政务都推给了内阁和司礼监。王华为首的詹事府官员在他身边进进出出,协助兵部车架清吏司用最快的速度完善北地驿路;兵部主事以上官员正在集义殿开会,激烈讨论五大北伐军团接下来是稳固防线还是报复性反攻。 他提出的背后一击被刘健、保国公等其余四位阁老否决了。司礼监经过讨论,也觉得不宜在情况不明的状态下冒然北上。 于是,朱厚照罢工了。 气人的是,内阁和司礼监竟然乐见其成。 呵呵,他是他们想拦就能拦住的人吗? “刘首辅的担忧也无不道理。万一真有人要钱不要命,故意加入白莲教让家人换取赏金。那就是本王的罪过了。”赏金领取对象仅限于朝廷在职官吏、衙役,尽可能防止冒认白莲教信徒的事发生。 刘瑾傻愣愣地站着。太子的几个建议被内阁接连否决,太子气得把文华殿内的摆件打砸一通。怎么还向着刘健说话? “有事说事,没事起开。别打扰本王发呆。”朱厚照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像赶苍蝇一样赶刘瑾离开。 刘瑾赶紧说明来意:“奴婢听说囚牛商行自查的时候发现了不少白莲教的信徒。”大掌柜陈云之难辞其咎。刘瑾收到消息,赶在陈云之收拾完首尾前把事情捅出去。 “白莲教的传头或充医卜、或充贸易,遍历各村、亲去传徒。名下卖货郎、商铺遍布大江南北的囚牛商行肯定是重灾区,这有什么可惊讶的。”朱厚照闭了闭眼,自责地道,“本王一直没把白莲教放在眼里。以为让百姓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他们也会消停一些。没想到他们存了其他的心思。想效仿……太祖立国吗?” 这话刘瑾根本不敢接。 元末明教、弥勒教、净土宗、白莲社等组织联手抗元,渐渐演变成如今的白莲教。当时反抗元廷的红巾军首领韩山童、刘福通出身白莲教,红巾军内部多白莲教信徒。他们宣传“明王出世”,刘福通还把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立为小明王。 老朱家无法抹除的一个事实:太祖也是红巾军的一员,还被韩林儿封为吴国公。 民间,确切来说是立国初年的那群吃饱了没事干的文人们,着书时硬说韩林儿是太祖命廖永忠将其溺死于扬州。偏偏出身红巾军的太祖把国号定为“明”,又大力打压白莲教,有一种“吃饱了骂厨子,念完经打和尚”的做派。更是把这种猜测推到了顶峰! 白莲教在国内闹腾朱厚照就当没看见,把他们当成民间的义务纠察队。儋州民乱有白莲教的身影,前提也是儋州官府无能造成的。邪教连科技发达的两个月亮世界都无法根除,他可不想花时间做无用功。但白莲教勾结鞑靼,这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 可就算朱厚照无法容忍白莲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安内必先攘外!鞑靼才是必须要解决的麻烦。 瞟了眼满面红光、虎步腾腾地走来的焦芳,朱厚照皱了下眉头。他正烦着呢,不想和不带脑子出门的家伙多费唇舌。 “刘瑾,有点大局观好不好?现在不是挑事、把前辈拉下马自己上的时候!”朱厚照指桑骂槐。 刘瑾立刻跪下认错。一脸喜色的焦芳瞬间僵住。 路过的王华瞅了他一眼,经过朱厚照的时候拱拱手,忙自己的事去了。散会的兵部官员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下笑意。 “殿下,英国公府摆好了灵堂。您要去吗?”很会看眼色的焦芳立刻换了个有大局观的话题。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出他被太子嫌弃了! “不去!”朱厚照断然拒绝。真要论起来,他也是害死英国公的元凶之一。 “啊?”焦芳傻眼了。 兵部众人也愣住了。 太子在英国公曾经教授兵书的地方站了那么久不嫌累,竟会不去灵堂送英国公一程。 “本王再等很重要的情报。”朱厚照一脸漠然。 “殿下!”兵部尚书刘大夏冲上前,“您再等什么情报?”可别又瞒着他们做下了什么事。 70 第四百六十九章 天怎么阴了 (改文中……) 大同方山,众所周知的二十八星宿官衙所在地。 像二十八星宿这等神秘的衙门,理应不该有人尽皆知的办公官衙。可热气球实在太惹眼,想瞒也瞒不住。方山只要天启晴朗,总有一两个热气球起飞或者降落。时间一长,再傻的人也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大同总兵惠安伯特意在此增加了一个卫所,阻挡外人进入方山。 为了支持二十八星宿把北边的消息尽快送回京师,四年前朱厚照曾派弘仁殿总管老太监到大同建立热气球作坊。四年来,作坊把热气球从煤油储存罐、鼓风机,到气囊的技术更新了个遍。生产能力提高到了每年一万的规模。在皇宫遭遇空袭之后,工部放弃了热气球的研制,大同热气球作坊成为大明境内唯一一个生产热气球的地方。 只不过,没人知道热气球作坊建在大同哪里。大同周围有很多山,无主荒山以及山脚下方圆百里的地都被囚牛商行买下。囚牛商行在每个荒山山脚下都建了作坊。作坊外围慢慢形成村落。面生的人很难靠近荒山周围,更别提进入山腹之中。 从今年开始,囚牛商行与名下的作坊分拆。然而这一片的作坊全部归属在朱厚照名下。白纸黑字,印上了皇太子金印的契书保存在大同府。大同府的权贵,包括代王府,从不派人来此给自己找不痛快。 因为山脚下遍布作坊的原因,大同城外的道路不但能同时供八辆马车行驶,道路还四通八达,把方山、大同城、作坊区连成一片。 大同人总笑称,他们有京师都比不了的陆上交通网。大同作坊的三合土全部运往北,京师想好好修路,没有足够的三合土。 可今天,想趁天好出去郊游的大同人被堵上城外的路上。 “一直以为八车道是用来形容路宽的。今日方才开眼界,真有八车同时前行啊!”代王长子朱俊枤在马背上等的不耐烦了,进了宠妾的马车里休息。 不但一排八辆马车同时向方山的方向前行,目测车队排了一里长。 “世子出面打个招呼,让我们先过嘛!”被朱俊枤从江南娶回来的宠妾靠在他怀里,娇滴滴地撒着娇。 “本世子可没那个胆。”朱俊枤回的理直气壮,一点也不在乎丢脸。他爹代王来这也只能乖乖等着。 宠妾好奇地探出头:“运什么呢?每辆车上包的严严实实。” 她来自江南,嫁到大同没多久。对太子的认知仅限于“散财童子”之类的名声。不明白为何大同的人从骨子里怕太子。 “别看了。”朱俊枤一把把人搂回怀里。 宠妾避了过去,还胆大的下了马车,“就要嘛!” 朱俊枤赶紧下车,生怕不知轻重的宠妾冲撞了不敢冲撞的人。山脚下的作坊说穿了也是个作坊,管事、佣工在外行走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根本不敢打着太子的旗号。敢明目张胆地堵住他的马车而不上前解释、让道的,只有山里不可说的那个作坊了。 宠妾想要靠近,“锵”护着车队的护卫们立刻抽出腰间的刀。哪怕她有沉鱼落雁之姿,护卫们满脸煞气把她当不安好心之人防备。 “世子,他们堵了路还好凶等瞪我。”宠妾嘤嘤地撒着娇,想让朱俊枤给她撑腰。 朱俊枤刚把人娶回府上,心里正热乎着,哪怕对宠妾的行为心有不满,也好声好气地哄着,“作坊要卖出去的货有什么可看的。若在大同待了无趣,我们去京师逛逛如何?” “不嘛!我偏要!就是想看他们到底运了些什么敢挡世子的路。”宠妾巴掌大的小脸皱了起来,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朱俊枤,声音委屈的不行。 朱俊枤很干脆地把人抱起:“马车停下正好,我们有时间在里面坦诚相见嘛。” 宠妾娇羞地举起双手捶了几下:“世子爷!大庭广众的您胡说些什么啊!” 突然,一脸折子的老头拦住了朱俊枤的去路。“世子爷,此女的身份可靠吗?从昨夜起,咱家看谁都像是白莲教信徒。” “公公。”朱俊枤忙把宠妾放下,规规矩矩向老宦官行了一礼,“不知昨夜出了何事?” 老宦官淡淡道:“等世子看了今日的报纸就明白了。” “什么白莲教,你这老头瞎说些什么!”宠妾不服气地顶撞道。 老宦官呵呵一下,背着手慢悠悠跟着车队前行。 “闭嘴!”朱俊枤赏了宠妾一个响亮的巴掌,立刻折返回府。昨晚和宠妾温存了一晚上,答应了一早陪她出游,他还没看今日的报纸。 回城的时候发现城门的守卫增加了。街上还有衙差在巡逻,逮着人就问话。从来没见衙差如此上心过。 朱俊枤心想:白莲教又撺掇哪个的百姓闹事了? 朱当沍不想被当成金丝雀圈养着。他给比他小十多岁的太子写了封信,在十王府等了三天。三天后,太子着身边的公公问他愿不愿意去贺兰山太子府历练。他点头同意。刚到贺兰山,眼前的一切对他都是陌生的。他如同新生,重新思量过往的一切。 高个子提醒他:“没水我们最多再坚持一天。” “今天杀了战马苟活,来日本郡王有何颜面面对它的兄弟姐妹!”朱当沍坚决不同意,“别遇到一点困难就想要放弃努力。太子如果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想着收回河套给自己惹一身骚。” 高个子呵呵一笑。既然朱当沍抬出了太子。他还能说什么。如果真到了生死关头,杀别人让自己苟活的大有人在,何况是马!宗室郡王锦衣玉食长大,从未身处险境,想法太过天真。 “咴、咴、咴~”缇骑中的一人把搪瓷水壶中最后的水喂给自己的马儿,然后松了马绳。一匹全身乌黑的战马叫了几声,向前奔跑激起沙尘。没多久跑得不见马影。 朱当沍奇怪了看向马的主人:“你这是放马一条生路?太子许本郡王密奏之权。没本郡王允许,东厂也不敢杀马。大可不必。” “回郡王,老马识途。它去老地方报信。”缇骑笑道。 70 第四百七十章 热气球军团 满天高飞的热气球如同一朵人工制造的巨大乌云,出现在大同城北面,阻断了一方的阳光。 大同城百姓遇上千年难遇的盛景,呼朋唤友举目远眺。 “年三十3个热气球炸了乾清宫、坤宁宫、端本宫。如果我们头顶上每个热气球往下扔一颗手雷,固若金汤的大同城瞬间会炸没。” “是太子要报复鞑靼人吗?” “四年前鞑靼人在大同杀掠一番,太子悬赏二十万两建起京观。英国公战死,太子能不报复吗?” “这么多热气球同时出动,草原能被炸平!看来北伐很快能结束。”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惠安伯登上北城门,仰头,用望远镜仔细观察遮天蔽日的盛景。“一,二,三……”数到一百多惠安伯放弃了点数。目之所及的升空热气球不下两千。 “太子到底要干什么!”惠安伯用力握了握望远镜。英国公是勋贵们的主心骨,也是惠安伯敬重崇拜的人。他在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几日前来大同时获知英国公遇难的消息。惠安伯无异于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多日过去依然没能平复。 太子是个遇强则更强的人,不会轻易向敌人面前妥协。英国公身亡,太子必定会报复鞑靼人。惠安伯派人给接替保国公的右军都督襄城伯去了信。 右军加大了行军速度,十万将士全部向北推进,几日内彻底清除威宁海子附近残留的鞑靼人,堵住大青山和燕山之间的口子。 此道口子一堵,鞑靼人无法从宣府、大同南下骚扰京师。 说来可笑,在全国上下抱着乐观的态度看待北伐一事,在疆土还没拿下先设了北地布政使司的情况下,距离宣大外不远的地方发现鞑靼人行踪! 成化朝鞑靼王庭曾停留在威宁海子。威宁伯与汪直奇袭,重创鞑靼王庭,并使得满都海夫人身亡。达延汗和满都海夫人的三子巴尔斯·博罗特承袭汗位后,没有像他们以为的一样撤退到迤都以北,而是来了威宁海子祭拜亡母。 在二十八星宿的眼皮子底下、距方山四五百里的地方,巴尔斯·博罗特逗留了有小半个月之久!二十八星宿北方情报网出现极大的纰漏,彻查之下发现了好几位白莲教信徒。根据事后收集的情报推断,巴尔斯·博罗特正是在威宁海子与白莲教谈妥了合作。 惠安伯不信囚牛商行大同分行数日之内能准备好可供数千热气球起飞的物资。这应该是太子敢发动五十万大军北伐的底牌之一。在情报网出现问题的时候,仓促派出热气球大军,是否不太明智? 热气球又不能一直在天上飞,降落的时候也是它最脆弱的时候,万一被鞑靼找准机会动手,岂不是全军覆没! 太子不会被英国公的死、情报网中断双重打击刺激下,下了个糊涂的命令吧? “兵部没有消息送达吗?”心绪不安的惠安伯问副将。 “并未。” “让人尽快把方山的异动消息送往京师。” “伯爷,属下去问过,囚牛商行暂停热气球送信业务。” “……那就用八百里加急。” 兵部严查驿递滥用的情况,八百里加急仅用于紧急军情。可惠安伯管不了许多了。英国公战死还能怪白莲教背后捅刀,若热气球军团再出了事,五十万北伐军的士气、军心会遭到打击。 他们这代人,几乎是在长辈们念叨军心的重要性中长大。土木堡之战瓦剌的兵力只有大明的四分之一。大明御驾亲征还会招致灭顶之灾,军心动摇,军无斗志、士无兵纪是根本原因。 “防御不当、战前准备不足仓促出战、作战线路错误、断粮缺水缺少后勤保障……”惠安伯低声骂了句娘,“草,土木堡之战的失误热气球军团全都可能犯一遍!” 热气球除了会飞天,是一种非常脆弱的武器。它不能精确控制行进路线,在外无法保障燃料,到了草原没有后勤保障就是一大块布! 急躁的惠安伯几乎抓狂:“现在、立刻、马上就派人去!” “可是伯爷,我们还没搞清楚方山放出了多少热气球。”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师消息必须准确。 “三千?五千?”惠安伯来回踱步,“直接报一万!说的越多京师越重视!” “万一……” “万一个屁!” ------------------------------------- 朱厚照等到了九千热气球全部出动的反馈消息。但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 白莲教信徒混进了各个地方,很难说宫里、六部没有他们的眼线。热气球军团的出战,就连二十八星宿事先都不知情。 应对热气球长时间在草原的消耗,九千热气球有五千个用于运载物资、四千个载人。可动用兵力有一万人之巨。鞑靼各部为了应付北伐,已经化整为零,四散在草原各地。一支万人的作战军团在草原有一定生存的能力。但毕竟是孤军作战,中军骑兵团灭近在眼前,朱厚照也不想拿数万人性命冒险。打闪电战才是热气球军团的最大安全屏障。 配有士兵的热气球,才是真正的空军!以前扔扔手雷的只能算个空中火器。 空军的出现绝对有划时代的意义!他在大同荒山里养空军的事,除了老宦官和负责募兵的陈云之,在外极少有人知道。为了保证空军的忠诚,陈云之全部挑选了有家室的人。空军很多家眷在山脚下的作坊上工,生活条件高于大同城里的百姓。 空军关在山里两年,就算混入了白莲教的人,无法和外界联系、不知道白莲教勾结鞑靼,也就没什么破坏力。 元末红巾军因为有“信仰”,战斗力和凝聚力都很高。信仰这玩意儿和空气一样,看不着摸不着,用处还挺大。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打战不是儿戏。北线全面推进,一个点出了问题全线崩溃。殿下要三思啊!” “……” 朱厚照掏了掏耳朵。上了年纪的老臣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李荣及时出现解救了朱厚照的耳朵:“太子爷,皇爷请您去钦安殿。” 朱厚照离开之前问刘健:“刘首辅,白莲教因为推出了‘无生老母’而经久不衰。你说本王该推出什么,让百官像打了鸡血一样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呢?” “!” “年纪大了别生那么大气。本王又不是中军那群光看不能用的骑兵。” “……” 70 第四百七十一章 申王遇刺 (改文中……麻烦书友们等我改完了再订阅。) 因为英国公的意外身亡,原本准备九月初动身南下的弘治帝推迟了行程。原本稳妥的北伐出了意外,弘治帝留在京师才能安百官之心。 土木堡之战给大明留下了沉重的创伤,很多人都怕土木堡的事重现。 当然,瓦剌西撤、鞑靼今非昔比,百官怕的不是蒙古人,而是不安定因素——太子朱厚照。就怕太子乱折腾,把北伐推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当初无人压制英宗,现在至少还有弘治帝能压制太子。 只是百官低估了弘治帝对儿子的溺爱和无底线的支持。 “皇爷关起门和太子详谈,出来后交代咱家随太子闹。太子不打算祭奠英国公,皇爷下旨让还未就藩的申王代表皇家去英国公府祭拜。” 李荣为首的司礼监再次和内阁联手了。李荣及时把弘治帝的态度反馈给内阁。 “皇爷……不知道太子爷给皇爷灌了什么迷魂汤!”李荣束手无策,急得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宗人令蔡震非常认同:“就是!” 刘健赞同地点了点头。 谢迁与保国公自觉资历还不足,不敢发表看法。 “囚牛商行、御马监都有什么异常举动吗?”刘健问。 李荣眼睛一直,阴森森地道,“咱家分别找了陈云之和宁瑾,向他们陈述了利害关系,若他们想要做第二个王振,咱家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跟在太子身边的黄献、段聪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吗?” “英国公的死讯传来,太子向外发出去、收到的消息都是避着人的。” “是他们的嘴严吧?” “不排除。”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保国公,你和刘尚书一定要通力合作,确保北伐一定要成功。太子胡闹惯了,不过战略眼光还不错。拿下阴山、大青山一线,不但北方能安定,还能多一个塞上鱼米粮仓。浙江、山东、南直隶四府秋粮欠收已成定局。投放救灾的粮食不会少于去年的辽东、前年的北直隶和河南。弘治十二年后,京通仓从未满仓过!占城、安南的粮食一年比一年价高……” 虽然不知道太子又在折腾什么弄得大家心中不安,该忙什么大家还是忙什么。谁让大家都有经验呢!弘治十一年来出了多少大事,哪怕是弘治十二年进士科的那批官龄浅的官员,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 ------------------------------------- 申王是先皇成化帝最小的儿子,申王出生的那年先皇驾崩。他也就比朱厚照大了四岁而已,今年十七。宗人令蔡震被太子推入内阁后,宗室们“闻风而逃”,全部离开了京师。宫里乃至京师只留下未就藩的荣王和申王。荣王出宫住进了十王府,申王也想出宫,弘治帝怕太皇太后、皇太后无趣,把申王留在宫里。 太子如果只是“类太祖”倒还罢了。太祖很护短,处死了侄子大都督朱文正,还给侄孙封了靖江王。太子可是把兴王弄没了!兴王不存在了!太皇太后、皇太后都没敢问兴王的下落。再加上那群在南北直隶清丈田亩时损失惨重的公主、郡主,宗室的人能离太子多远就多远。 太子的好处沾不得。衡王等五王受太子邀请出国游玩,回来多了个当满剌加苏丹的儿子。真正的好处落不到衡王头上,衡王还要饱受百官防备。宗室能入阁的消息传出,都没人敢入宫了。 申王换上素服,一脸肃穆的在禁军的护卫下前往英国公府。祭奠的事情不大,可也是正经的差事。宗室受到很大的限制,每年的祭祖都是让驸马都尉、勋贵们代为主持。藩王根本插不进朝政。 坐在马车里的申王下意识握紧拳头。他的同母兄长泾王被皇帝哥哥派到虾夷岛。他现在被派了差事,是不是说明皇帝哥哥也会重用他?因为将来他可能会从政,他把大量的时间用于读书。太子不用无用之人,他可不想被皇侄小瞧了。 “前方有失控的马车!” “打死!不得冲撞王爷!” 马车颠簸了几下,申王在马车里被颠的东倒西歪。拉开帘子想要看个究竟,“嗖”一声,头上一痛,申王失去了知觉。 申王的生命止步与17岁。 “有刺客!” “申王遇刺!” 民间,确切来说是立国初年的那群吃饱了没事干的文人们,着书时硬说韩林儿是太祖命廖永忠将其溺死于扬州。偏偏出身红巾军的太祖把国号定为“明”,又大力打压白莲教,有一种“吃饱了骂厨子,念完经打和尚”的做派。更是把这种猜测推到了顶峰! 白莲教在国内闹腾朱厚照就当没看见,把他们当成民间的义务纠察队。儋州民乱有白莲教的身影,前提也是儋州官府无能造成的。邪教连科技发达的两个月亮世界都无法根除,他可不想花时间做无用功。但白莲教勾结鞑靼,这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 可就算朱厚照无法容忍白莲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安内必先攘外!鞑靼才是必须要解决的麻烦。 瞟了眼满面红光、虎步腾腾地走来的焦芳,朱厚照皱了下眉头。他正烦着呢,不想和不带脑子出门的家伙多费唇舌。 “刘瑾,有点大局观好不好?现在不是挑事、把前辈拉下马自己上的时候!”朱厚照指桑骂槐。 刘瑾立刻跪下认错。一脸喜色的焦芳瞬间僵住。 路过的王华瞅了他一眼,经过朱厚照的时候拱拱手,忙自己的事去了。散会的兵部官员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下笑意。 “殿下,英国公府摆好了灵堂。您要去吗?”很会看眼色的焦芳立刻换了个有大局观的话题。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出他被太子嫌弃了! “不去!”朱厚照断然拒绝。真要论起来,他也是害死英国公的元凶之一。 “啊?”焦芳傻眼了。 兵部众人也愣住了。 太子在英国公曾经教授兵书的地方站了那么久不嫌累,竟会不去灵堂送英国公一程。 “本王再等很重要的情报。”朱厚照一脸漠然。 “殿下!”兵部尚书刘大夏冲上前,“您再等什么情报?”可别又瞒着他们做下了什么事。 70 第四百七十二章 装神弄鬼 刺杀现场周围被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最外围架起了弓弩、火枪队、紫禁龙卫。宫里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制服刺客,就算毁了前门大街也在所不惜。 在最有可能的射击范围内的商铺,每一间都被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捕营三方人马团团围住,上空还有朱厚照特批的热气球高空监视。东厂正在负责盘问商铺内的所有人员。 之所以交给东厂盘问,皆因为皇家奶茶铺!根据申王身上的枪伤,奶茶铺被确认为刺客最有可能的藏身地点。奶茶铺的女客身份高贵,算得上大明最顶级的贵妇圈。尤其是今日,仁和长公主等高门女眷前往英国公府祭奠,祭奠完毕来此喝茶歇脚。几乎包罗了京师所有的贵妇。几方协调之下,才由东厂的公公们进奶茶铺盘问。 “长公主恕罪,最小的火铳不足八寸很容易藏在身上。奴婢冒犯了。” 仁和长公主面色不虞,哪怕进宫都没人敢搜她身。但……她主动张开双臂,允许公公搜身。 有人当街刺杀申王,刺杀的真正目标应该是太子。哪怕仁和长公主的性子再骄纵,此刻也得收着。她在朱厚照手上没少吃亏,大儿子被太子的人打伤,太子竟然重赏了打人者。皇帝哥哥偏心自家儿子,害的她大儿子丢了荫蔽的虚职,至今在家无所事事。再想到自家丢掉了200倾庄子,仁和长公主心痛不已。和太子沾边准没好事! “请公主移步左间,奴婢检查完公主的婢女,立刻安排人护送公主离开。”东厂负责盘问的公公弯腰请罪。 仁和长公主眼珠子一瞪,阴阳怪气地道,“别,找到刺客本公主再带人离开。省的最后你家太子怀疑到本公主头上。” “奴婢替太子爷谢长公主配合。”公公把腰弯的更低了。 突然,刺耳的叫骂声飘进了奶茶铺众人的耳中。 “只敢躲在阴沟洞里的耗子们!” 走音的公鸭嗓哪怕有些变声,还是被众人辨别出来了。听声音离得不远。哪怕用了海螺喇叭,也不可能从宫里传到正阳门外吧? “哎呦喂,太子爷啊!”东厂公公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朱厚照猖狂的叫骂声通过喇叭传开:“本王来了!本王给你机会开枪!来啊,来朝本王开枪啊!” 仁和长公主惊骇得眼睛睁的似个核桃:“真是个……疯子!” 天下臣民都知道太子朱厚照胆子大。如果没有皇帝哥哥压着,太子敢上天!但胆大到明知道刺客在现场特意赶来找死,哪怕太祖再世也不敢如此冒险。 仁和长公主腹诽:这不是胆大,这是没脑子! “本王气运加身,有上苍庇佑!” “管你是无生老母还是玉帝、释迦牟尼,太上老君还是哈什么发,能杀的了本王老天爷跟你们姓!” 叫骂声不断。 “想要杀本王,除非大明国运衰弱、本王无道惹上苍厌弃!”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有情,给苍生留一线!每隔百年、千年必有一位气运之子拯救苍生。” “本王就是这一代的气运之子!”狂妄、嚣张、跋扈、猖狂、等等词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朱厚照。 “给你们机会杀本王,你们也杀不死本王!” “耗子们!只要本王活着一天,人间就是你们的地狱。本王非把你们的耗子洞一个个找出来,把你们祖宗八代的坟刨出来!” “砰!砰!砰……”回应朱厚照的是一阵有规律的枪声。 和火铳子弹区别明显的火绳枪子弹,一颗不拉地打向朱厚照。 “太子殿下!” “快保护太子殿下!” 在场负责包围圈的锦衣卫惊恐万状,从宫里追出来的牟斌、陈宽、王华等人惊叫声连连。 神奇的事发生了。朱厚照身上仿佛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防护墙,挡下所有射来的子弹。无数双眼睛看到子弹射向他之后,莫名地掉落在地。 朱厚照心道:升级维生系统花去的一亿关注度还挺值。 量变到质变。朱厚照的关注度超过一亿之后,冰冷的系统提醒他可以升级。系统不管怎么升级都只有他一人可用。而且质变了之后,每日消耗的关注度也会上调。朱厚照便没打算升级。 白莲教的出现,让朱厚照意识到在教育率低下、百姓无知者众多的年代装神弄鬼的重要性!难怪元末时,到处是“明王出世”、“弥勒下生”、“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之类的民谣。 用维生系统假装他有“苍天庇佑”、“气运加身”,简直完美! 朱厚照花一亿升级了。升级后每日消耗关注度上涨到五十万。在遇到生命危险时,自动扣除一千万关注度,维持1分钟的无敌防护罩。 刺客射了12发子弹,系统扣了他六千万。每分钟射出2颗子弹,颗颗击中他。牟斌和陈宽判断的不错,刺客只能是出色的火枪手。百发百中的火枪手需要用大量的子弹才能培养的出。大明能无限量提供子弹的只有神机营。提督神机营的保国公要倒霉了! “殿下可否受伤?” 牟斌几乎是爬到朱厚照身边。密集的子弹扫射下,当世第一武林高手也不能全身而退。 “本王有上苍庇佑,能有什么事?”朱厚照拿着喇叭冲着牟斌喊。 牟斌耳朵嗡嗡作响。 “弘仁殿给火绳枪抢手配备了12罐火药。从枪响频率判断,射向本王的绝对是新式火绳枪,而不是什么火铳!” “他用火铳射击申王叔想要误导你们。现在暴露了,还不快去抓人!” 朱厚照把喇叭口堵到牟斌耳边。 “抓人!” 朱厚照连喊两声,才把在场所有人的魂喊了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射向朱厚照的子弹全部从奶茶铺对面的酒中仙酒楼射出。 锦衣卫、东厂如同一头头猛虎,扑向酒中仙。 “可是申王额头上的枪伤伤口表明子弹是从奶茶铺的方向射出。”牟斌被朱厚照吼的脑子发蒙,一时转不过弯来。 “蠢货!要枪手有不同的两人,要么枪手改变了子弹的方向。不管是奶茶铺还是酒中仙,都是本王的产业。刺客选在此地刺杀定是提前谋划好了的。本王要换个头脑灵活的锦衣卫指挥使!” 皇帝爹仁厚,任命的牟斌、陈宽也是厚道人。 厚道人不适合做脏活。 70 第四百七十三章 拳头才是最真实的 (改文中……) 朱厚照喜欢降维打击别人。对百官如此,对白莲教之流更是如此。 创造过雷击不死、墙压不死、枪打不死“神迹”的朱厚照,并没有在人前显圣后让人四下传播他得苍天厚爱的“事实”。根据逆反心理、阴谋论等多种心理学上的研究成果,朱厚照反而让锦衣卫、东厂压下他的“神迹”。不允许报纸报道、不允许百姓讨论。 他定下言论自由的基调,不能自打嘴巴。官方力量不能下场阻止百姓议论,资本力量可以。囚牛商行等一系列朱厚照的产业中,有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他被老天爷庇护之类的话题,一次警告扣工钱,二次开除。 朱厚照还还无耻散播“气运提多了容易消散”之类的无稽之谈。 越是不让说,相信的人越多。 随着申王的死讯传开,“太子天佑”深深印进了大明上下的脑海里。百姓相信,不少官员也相信。 亲眼见证子弹自动掉落在朱厚照脚边的状元郎王华,重查了朱厚照出生后的种种异常。他收集了朱厚照从与太祖五行相同、李广开坛做法、弘治帝斋醮等很多不相关的例子,证明了朱厚照真的有苍天庇佑。状元郎的锦绣文章在京官内部传阅,引来了一片赞同声。 朱厚照呵呵一笑:百官高兴就好。他剑指白莲教,百官别凑上来坏他的事就行。 白莲教杀害了申王。朱厚照不可能放过他们。 刺客抓住了。在诏狱的酷刑之下大喊“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据锦衣卫暗查得知,白莲教找到了唐赛儿留下的石匣。石匣里面的仙书首页刻上“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白莲教狂热的信徒高喊此句,能从中得到力量。 “奴婢一定会把石匣找出来!”陈宽跪在朱厚照面前保证。 申王被杀,总有人要负责。朱厚照免去了牟斌的锦衣卫指挥使,把他贬他成普通的禁卫,专职保护弘治帝。 “本王小时候缺银子,把制冰术说成仙术,结果有一大堆傻子给本王送银子。”朱厚照脸上浮现似有若无的笑容,手上把玩元帝国国玺,漫不经心地道,“东厂的任务是在打着白莲教的旗号,在全国各地诈骗白莲教信徒的财物。务必要让把他们骗的倾家荡产!” “不抓吗?” “法不责众。” “可是……” “加入白莲教的人,生活多有不如意。在信徒之间可以获得互助。如果入教让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会动摇信徒的信念。满天神佛,各路野神仙,最受追捧的永远是财神爷。”朱厚照冷笑。 太宗抓不到唐赛儿,因为唐赛儿有群众基础。他破坏白莲教的基石,白莲教迟早沦为末流教派。想要彻底抹杀白莲教也不可能。世间千人千貌,总有傻子会信别人的忽悠。 “奴婢这就去办。”陈宽退下。 陈宽前脚刚离开,黄献就在殿外喊,“小爷,刘首辅要见您。” “本王需要静静。” 人前显圣之后,朱厚照选择了低调。申王叔死了。十王府正在布置灵堂,稍后需要他出面主持丧葬事宜。他现在谁都不想见。 《论语·泰伯篇》有一句很有歧义的话,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因为古文没有标点,《论语》着书的年代又久远,因此儒学大家对此话有不同的见解。从有利统治的角度考虑,官方的释义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让百姓按照朝廷指引的道路走,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百姓知道原因?较为美化的解释为“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说穿了,就是两个月亮世界中漂亮国的愚民教育。 施行千年的愚民教育,碰上太祖红巾军的出身,出现了神奇的化学反应。大明出现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宗教。光皇宫大内就有分别信禅宗、密宗、道家,还有伊教的假信徒朱厚照。民间有白莲教、明教、弥勒教、无为教、涅盘教、三一教、长生教、老子教、龙华会、忠勇会……在这其中,白莲教又有红阳、净空、无为、西大乘、黄天等好几个支派。 民间教派多到过目不忘的朱厚照都不想记下来的程度。 朱厚照来自资讯发达的两个月亮世界,对宗教本身并不排斥。宗教和刀、枪一样,都只是工具而已。历史长河里从不缺乏野心家。利用宗教、迷信色彩蛊惑百姓的大有人在。百姓愚昧,可也现实。不到活不下去,不会跟随野心家造反。宗教的死忠信徒毕竟只是少数。 祭奠的事情不大,可也是正经的差事。宗室受到很大的限制,每年的祭祖都是让驸马都尉、勋贵们代为主持。藩王根本插不进朝政。 坐在马车上的申王下意识握紧拳头。他的同母兄长泾王被皇帝哥哥派到虾夷岛。他现在被派了差事,是不是说明皇帝哥哥也会重用他?因为将来他可能会从政,他把大量的时间用于读书。太子不用无用之人,他可不想被皇侄小瞧了。 “前方有失控的马车!” “打死!不得冲撞王爷!” 马车颠簸了几下,申王在马车里被颠的东倒西歪。拉开帘子想要看个究竟,一道火光迎面袭来,“嗖”一声,头上一痛,申王失去了知觉。 申王的生命止步于17岁。 “申王遇刺!” 申王的车架离开大明门不到千米。宫里很快收到了消息。 不提皇太后、申王母妃恭太妃杨氏哭晕了过去,太皇太后晕倒,弘治帝风疾再犯,朱厚照也傻了很久很久。 早知道有人埋伏在宫外等着他出门,他就不会矫情地拒绝去英国公府。他有维生系统,上亿关注度,死不了。 他与申王叔并不熟。除了在给长辈请安、节日庆典时碰面,平时很少见到。可感情再不深,都是在一个宫里长大。况且申王叔……还是没成年的孩子。 朱厚照从椅子上慢慢站起,面无表情地问跪在他面前很长时间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东厂厂公陈宽,“有人在宫门口杀了申王叔,你们没找到人?” 70 第四百七十四章 环境逼人长大 宫里有很多忌讳。太皇太后、皇太后等长辈健在,申王的葬礼在宫外十王府置办。 朱厚照罢朝三日,替无后的申王叔守灵,三日全留在灵堂。 比申王大一岁的荣王还未就藩,陪同朱厚照一起守在灵堂。朱厚照在左他在右,除了行礼问安全程缩在一旁没敢和朱厚照搭话。 “外头说小爷有苍天庇佑,遇到死劫老天爷让申王顶替了。”每日跑来献殷勤的刘瑾道出了缘由。 朱厚照自嘲一笑:“本王如今是鬼见愁,不招人待见。” 三年前的岐王、兴王,再是申王。先皇成化帝11位儿子接连3人死于非命,堪比靖难死去的藩王。哪怕是性子绵软、到处和稀泥的皇太后,对太子朱厚照也有了怨言。而照看朱厚照长大的太皇太后早就免了他的请安,明言不想看到他。 朱厚照自我安慰:掌权者不被人惧,非好事! 刺杀申王的刺客被生擒,确认为白莲教所为。消息一经登报,举国哗然。 白莲教阴死了英国公,朝廷在内部悬赏抓捕白莲教信徒。白莲教害死了申王,朝廷除了逮捕刺客的九族,没有其余行动。 这很不太子! ------------------------------------- 对此事最敏感的地方是大宁城。大宁城由议会控制,建城初期就被朱厚照注入了中立的独特基因。大宁议会里包括明廷、鞑靼、女真、朝鲜、各大商帮多股势力。女真的两席议会席位是举全族之力弄到的。朝鲜的5个席位,1个是朱厚照赠予,其余4个用人参、鹿茸等珍稀药材从商人手中购得。 大明和鞑靼的交手来的猝不及防,冲突导致不少商队暂停了北上。不过在大宁城内,气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两方人见面仍旧心平气和。大宁城及其势力范围内不允许械斗、交火是议会的决定,任何人都必须遵守。 越是这样,鞑靼公主对想出这套制度的大明太子越发的忌惮。 战局对大宁影响最大的是物价。哈密一战大明胜了,大宁城内的粮食上涨、布匹价格飞速下跌。中军前锋骑兵在后套被灭,粮食跌价、布匹的价格又便宜了。申王死,大明太子毫无动静,商人们恐慌性抬高货物价格。 太子要么不出招,一出招必定会是杀招,殃及池鱼无数。太子拿下哈密和土鲁番,充足的棉花导致棉布价格下跌,在很多人的预料之内。可是谁会知道,煤的价格也会暴跌呢!上半年投资大宁城煤矿的商人亏的厉害。 不管太子要干什么,先抬价捞一笔总不会有错。 “公主。城里又来了千石粮食。价格又涨了一成,真的全要拿下吗?”曾代表鞑靼出使大明的使者桶哈纠结着眉头语气苦涩。 富含和两位兄长遇难,鞑靼公主一夜之间长大。她脸上没了小儿女的天真烂漫。“把本公主的首饰、万寿节得到的回礼全部拿去吧。” “没有财物傍身,我们在大宁城会过的艰难。”桶哈并不赞成公主这样做。 大宁城什么都好,就是生活消费极为昂贵。新大汗只是让公主来大宁保住鞑靼最后的通商渠道,给了一笔金子,要求他们。购买1万石粮食后没有其他的指令。可公主只要看到市面上有粮就收购,哪怕价格再贵也要买入。 “本公主从大明太子身上学到一点,再难也要守住话语权。”年仅十岁的鞑靼公主态度坚定。 “汗国必须保存最厚的实力韬光养晦,与大明停战和谈势在必得。” “姐姐为了要给姐夫报仇,不在意汗国的将来,也不在意巴图尔们的性命。三哥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坐稳汗位已经一叶障目。” “大明北伐,我们丢了很多能耕种的土地。等冬天一到,必定又会缺粮。到时候本公主手里握的粮食越多,愿意听从本公主命令的部落也越多。” 继承汗位的达延汗三子巴尔斯博罗特,从小被送养在火筛和伊锡克公主膝下。伊锡克公主是满都海夫人与前任大汗的女儿、鞑靼公主同母异父的姐姐。她在汗国内部,比鞑靼公主更有话语权。 桶哈犹豫道:“公主无须太悲观。伊锡克公主白莲教圣母达成合作。明军内部有很多白莲教的人,他们的北伐未必能成功!” 鞑靼公主鼻子一酸眼底泛泪:“类似的话父汗也说过。父汗说他会在哈密给大明太子一个教训。结果……” 见到鞑靼公主的眼泪,桶哈心里一酸。曾被达延汗宠在手心里无忧无虑成长的小公主,现在被迫长大。 “公主放心,属下立刻去办。”桶哈双手置于腹部弯腰鞠躬离开。 桶哈一离开,鞑靼公主收敛哀泣,拿出藏在衣袖中的小块棉布认真看了起来。棉布上有她用胭脂写下的名字,她要从中挑选一位既有实力又听话的那颜贵族嫁了。婚姻是短时间内增强势力最好的办法。 她要尽快定下人选,在三哥出事后,推举与她关系最好的六哥当上新大汗。 三哥把杀掉大明英国公当成稳定汗位的手段,在草原上大肆宣扬。如果他真的了解大明太子,此刻应该北撤。撤的越远越好,最好去捕鱼儿海更远的北方。 ------------------------------------- 北伐还没正式开打,第一勋贵英国公战死。战场上士气和军心极为关键。北伐五路大军停止了明争暗斗,他们自发的与左右友军沟通,步调一致往北推进。明军放缓了进攻步伐,鞑靼人搬家变得从容不迫了。 威宁海子位于在吕梁山与阴山之间的开阔地。此地草原牧草肥美、土地肥沃,正统朝开始鞑靼来此地耕地放牧。此地可北退入草原,南可进攻大同、宣府。曾经年少气盛的达延汗把鞑靼王庭设在此,遭到王威宁、汪直偷袭,丢掉了满都海夫人的命。 十多年之后,此地的鞑靼人又多了起来。毕竟敢出边墙偷袭的明军少之又少,牧民们不舍得放过既能耕种又能放牧的好地方。 中军抵达后套,襄城伯急忙命令右军急行军。路上遇到牧民同样不手软,吓得四周牧民们仓皇北逃。被右军追上者,鲜有活命的机会。 待到英国公残杀牧民被举国声讨,右军才稍作收敛。英国公战死后,右军快速推进,陈兵在预定防御线迅速堵上两山之间的开阔处。 右军放过了牧民,牧民反过来挑衅右军。今日骂阵,明日扔羊粪,想着法子先引诱右军入草原。 70 第四百七十五章 移动军堡 (改文中……) 右军没有足够的战马,襄城伯采取防御策略。也就是俗称的“苟”。 “伯爷,他们竟然在我们面前烤羊!属下请战出列,让这群不知好歹的牧民们知道厉害!” 右军搭建的临时防线外,一群五六十人的牧民不急着撤,在明军面前笃悠悠烤羊。还用半生不熟的大明官话生动形象描绘英国公的死惨。 “死无全尸啊!” “新大汗心善,至少还给他们留了个头。” “要我说连头都不留给他们!” “留下当酒杯?” “哈哈哈~” 右军将士气得浑身发抖。 很会苟的襄城伯不为所动。“大同、宣府两城兵力不足。一切以安全为上!别中了对方的圈套。” 二十八星宿和夜不归的情报网出现问题,奇袭英国公的铁骑不知去向。襄城伯可不敢把京师暴露在鞑靼铁骑之下。就算数千铁骑最京师造不成什么危害,光冲破右军防线就能让他丢掉爵位。 右军憋屈地守在防线内,闻着诱人的烤羊肉。 突然,原本嚣张的牧民们手指天空弄一阵“哇哇”乱叫,扔下烤羊和没来的收拾的家什上马逃窜。 襄城伯抬头,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头皮炸裂。 成片成片的热气球正在向他们的方向飞来。好似天下一大朵乌云,所过之处投入巨大的阴影。数量之多,一眼望不到尽头。 襄城伯的心脏跳到嗓子眼:“太子要干什么!”最新一份从大同转来的报纸上说:四位阁老拦住了暴怒的太子。 只有太子才有能力调动如此规模的热气球。显然阁老们又被太子虚晃了一枪。 右军将士骚动不安。大量热气球的出现让他们想起了四年前剿灭火筛的大战。 “伯爷,如果我们头顶每个热气球扔下一颗手雷,右军防线肯定迅速瓦解。连个像样的反击都做不到。”副将吹了个口哨,抖着腿充满自豪地说道。 襄城伯一巴掌拍飞副将的钢盔:“乐呵个屁!立刻派人通知大同。” “爹,我想……” “啪!”襄城伯甩了自家儿子一个响亮的巴掌,激动地唾沫乱喷,“军中无父子!” 副将捡起钢盔就跑。他爹一着急上火就想打人。有什么好急的,热气球又不会向右军投弹。 襄城伯出了气冷静下来。仰头用望远镜打量天上的热气球军团。仔细瞧去,热气球飞行的时候像大雁一样保持队形。靠近他们的时候,领队的一排热气球下降,接着后面的热气球十个一组成排或成列下降。 襄城伯转动发酸的脖子。热气球飞出的军阵比楼里的小娘子跳的舞好看。 下降高度的热气球飞到头顶上,天瞬间阴了下来。天上的压迫感令襄城伯头皮发麻,提不起一丝抵抗的勇气。突然想起儿子的话,襄城伯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被炸的话,他的头未必能完好的保存下来。他可是在神机营见识过弘仁殿最新捣鼓出来的手雷。为了增加杀伤力,塞进手雷里的铁片四边被磨的很锋利。挨一下……光是想就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子到底放出了多少热气球。”小半个时辰过去,头顶上的热气球军团还没飞过。 热气球低飞后,襄城伯从望远镜中看到了着甲的兵卒。甲片上涂抹上了黑色,不像一般钢甲在阳光下会反光。 襄城伯忍不住幻想着用热气球把十万右军投入到阴山以北的壮观场面。“太子真会折腾。”不用猜了,天上的这支奇兵一定是太子对鞑靼施展的报复。 “轰隆隆!”前方的草原方向传来手雷熟悉的爆炸声。 襄城伯紧贴着望远镜,除了尘土飞扬看不到其他。 “前方果然有伏兵。”襄城伯觉得这次苟对了。 一阵狂轰乱炸之后,襄城伯透过望远镜看到热气球上有人跳了下来! “嗯!”襄城伯瞪大眼睛再看。热气球的吊篮下方坠着一根长绳垂到地面。吊篮里的人从绳上滑下来的。 因为古文没有标点,《论语》着书的年代又久远,因此儒学大家对此话有不同的见解。从有利统治的角度考虑,官方的释义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让百姓按照朝廷指引的道路走,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百姓知道原因?较为美化的解释为“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说穿了,就是两个月亮世界中漂亮国的愚民教育。 施行千年的愚民教育,碰上太祖红巾军的出身,出现了神奇的化学反应。大明出现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宗教。光皇宫大内就有分别信禅宗、密宗、道家,还有伊教的假信徒朱厚照。民间有白莲教、明教、弥勒教、涅盘教、三一教、长生教、老子教、龙华会、忠勇会……在这其中,白莲教又有红阳、净空、无为、西大乘、黄天等好几个支派。 民间教派多到过目不忘的朱厚照都不想记下来的程度。 朱厚照来自资讯发达的两个月亮世界,对宗教本身并不排斥。宗教和刀、枪一样,都只是工具而已。历史长河里从不缺乏野心家。利用宗教、迷信色彩蛊惑百姓的大有人在。百姓愚昧,可也现实。不到活不下去,不会跟随野心家造反。宗教的死忠信徒毕竟只是少数。 “谁是隐在背后的野心家呢?” 那位白莲教圣母?或是其他人? 鞑靼选择和白莲教合作,真让他感觉到棘手了。已发现的白莲教信徒藏在军中、勋贵府上,平日根本瞧不出不妥。 五十万大军又混入了多少白莲教?估计这是内阁阻止他乱动的原因。 “希望本王的空军给力些。” 朱厚照眯起眼睛打量手里的元国玺。不知道当年攻入西方成就不世基业的成吉思汗,有没有预料到子孙后代会被打得抱头鼠窜。 “砰!” 关上的文华殿大门被人撞开了。 朱厚照抬头,对上刘健喷火的双眼。 “殿下在大同放出一万热气球意欲何为!” 刘健、谢迁、蔡震、保国公、马文升、刘大夏等人都来了。 朱厚照缓缓放下元国玺,慢吞吞地道,“没有一万,兵员不足,只有九千而已。” 70 第四百七十六章 空军的新鲜战术 热气球军团在天上发现右军前方五里外,埋伏着一支鞑靼人骑兵。 远远见到热气球,骑兵望风而逃。热气球军团降低高度,象征性往人数最多的地方扔去几颗手雷。从天上俯视,骑兵像羊群一样四散逃窜。 热气球军团解除军阵,每88个热气球、即440名空军由一位把总带领进入自由飞行模式,狩猎逃散的骑兵。 此时热气球高度降低到离地面三四十米的距离。子弹从热气球上射出,5发中至少有1发能打中运动中的骑兵。 等到地面上无主的战马有50匹左右,小队的把总打出旗语,一半飞到周围警戒。其余半数扔下装在滑轮组中的粗绳,一直延伸到地面,这些热气球上的空军准备降落。 他们戴上皮手套,腰部锁扣与粗绳另一端紧紧相连。他们双手抓住粗绳、双脚紧紧缠绕着粗绳向下滑落。热气球上有人密切关注下滑的空军,如果滑落速度过快,放下滑轮上的保护锁,固定下滑的粗绳。经过专业训练的空军,能很轻松地从距地三四十米高处安全无虞落到地面。 他们降落后,找到无主战马,喂一把饲料后,上马统一行动,尽可能多的杀伤敌人。 红色的战甲很容易被空中的同伴识别。不过安全起见,进入地面战阶段,空中会减少射击频率和次数,转为警戒或辅助地面行动。 等到打残了敌人,每小队负责预警的热气球打出安全的旗语,由把总给千总传信号,直到总兵确认方圆五十里没有危险存在,热气球军团依次降落。 从抛下第一颗手雷到把鞑靼人撵兔子一样撵走大致花了一个时辰。从确认安全到最后一个热气球降下,整整废去两个时辰! 襄城伯从大白天等到天黑,把热气球军团的打法看了个八九不离十。空军的概念很新鲜,他也说不出一个好坏来。只是热气球军团带着的物资是否太多了?帐篷、火炉、蜂窝煤、烧水壶、铁锅……他们是想在草原上安家吗? “襄城伯久等了。空军第一次实战降落,当中出了点岔子,耽误了不少时间。”空军总兵高得林快步走向襄城伯,朗声赔笑。 襄城伯大笑着说没关系。心里则在想,原来太子把高得林弄进了空军。高得林是司礼监太监高凤的侄子,太子曾把他调往遵化卫守护遵化铁厂。两年前太子给兵部、五军都督府打招呼,给高得林请了一个超长的病假。之前传言有人在海外见到高得林,现在想来是太子放出的烟雾弹。 对太子心腹襄城伯没使伎俩,开门见山问,“在下并未你方会出现的相关通报。高总兵可否告知此行的目的?” “奉太子之命完成“斩首行动”。深入草原报复鞑靼新大汗巴尔斯·博罗特。”高得林没有隐瞒。 因为根本没必要隐瞒。空军明日继续往北直到深入草原腹地。在二十八星宿全员被召回的前提下,朝廷根本不会知道他们的行踪。 连高得林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会飞往何方!根据此前二十八星宿提供的情报,圈出了几个巴尔斯·博罗特有可能会在的地点。草原上很难辨别方向,他们也只是根据大致方向飞行。 太子最想要鞑靼人的恐惧。如果能杀死新大汗当然更好。 “孤军深入?”襄城伯眼神一凝,“太子的主意?” 英国公就是因为孤军深入,招致全军覆没。太子竟然不吸取教训! “我们算奇兵吧。草原地广人稀,以鞑靼人的信息传递速度,根本不可能对追我们围追堵截。只要我们跑得够快。”高得林神采飞扬,自信满满。 鞑靼利用地理优势,在草原上化整为零,同边军玩起游击战术。空军反其道行之,利用他们分散、部落之间间隔距离长的特点,也展开游击战。 空军的劣势在于起飞和降落速度慢。一个不慎很容易团灭。 襄城伯瞅了瞅热气球上未卸下的物资。明白了为何空军会带一堆的东西。 “祝你们好运。”襄城伯除此之外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子比英国公还要冒险。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襄城伯摸摸鼻子,不要意思地说,“还有一个问题,如果高总兵方便的话请告诉在下为何你们的射中率很高?” 热气球无法在天上保持不动,地面的骑兵又处于快速移动中,空军竟然能精准地打中骑兵!不可思议! 高得林让人拿了一把火神枪过来:“秘密就在瞄准镜这里。”他指了指装在枪口上1两银币大小的镜子。 襄城伯拿起枪试了试。由于天色以晚,视野条件不佳,襄城伯看了个寂寞。“火绳枪的射击速度快,现在射击率也提高了……全身而退应该没问题。” 襄城伯用很真挚的眼神流露真实想法:别折进去就行,杀不杀新大汗不重要。 高得林笑笑,转移话题道,“麻烦伯爷明日带人把缴获的战马带走,我们用不了。” “在下却之不恭了。待会儿让人送一些方便面来。” “谢谢伯爷支持。” 客套完,襄城伯离开。当然到了空军临时营地的最外围,见一热气球吊篮抛下的粗绳被重物压住,热气球停留在半空。营地外百米升起火堆,火光把周围照亮,方便半空中的热气球观察四周。在营地外十里的地方,襄城伯发现了一队地面上的暗哨。 看着挺像样。 襄城伯连夜记录下今日所见所闻,命人送往大同,由大同转交京师。京师一定挺急的。 ------------------------------------- 顺天府尹韩重的确很急。 韩重从刺客被抓现场的旁观者中知道一个消息,刺客的火铳、火绳枪上装了一个特殊装置,能提高射击精确度。刺客和火器全进了诏狱,韩重只得找上工部。工部尚书曾鉴很遗憾地告诉韩重,他也是首次听闻此消息。韩重又找上兵部,闻所未闻的刘大夏和他一起找上保国公。 保国公掌管神机营,应该最清楚不过。神机营出现了白莲教信徒,保国公被罚俸半年,并被取消半年内的沐休日。要找保国公,径直去文渊阁。 朱厚照和刘健大吵了一架,又开始了“罢工”。蔡震和保国公业务能力不及格,刘健和谢迁只能多担待,陪着一起没了沐休日。 两人到了文渊阁,除了朱厚照其余全员都在。 听完两人来意,保国公干笑,“本公先去请示太子。” 70 第四百七十七章 瞄准镜 (改文中……) 根据韩重的描述,保国公便知道他说的是瞄准镜。辅助抢手提高射击精准度的瞄准镜,是弘仁殿的又一力作。 朱厚照私下里交给保国公在神机营内部试用。试用效果惊人。刺客云向阳借助瞄准镜,用射击率极低的火铳一枪毙了申王。把人抓住后,东厂立刻收缴了瞄准镜,并封锁了相关消息。 “竟是被顺天府的衙役发现?”朱厚照放下笔,惊讶地张了张嘴。没想到韩重能查到瞄准镜,能力不错,可以加入考察名单。 没有瞄准镜,申王未必会死。! 朱厚照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工业产品,能起到如此大的反响。他收缴了发放到神机营的所有瞄准镜,加强了瞄准镜技术的保密措施。 他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全军推广瞄准镜。他不怕被人借助瞄准镜从百米之外偷袭,怕的事皇帝爹在外出行受阻。 不推广的话,太浪费子弹和火绳枪。 “秘密被发现,只能坦白了。保国公,你顺带问问刘首辅的意见,由他决定要不要把大规模生产瞄准镜。”朱厚照把事情推了出去,低头继续抄写佛经。 今年天气热,太皇太后身子不利索,小病不断。得知申王遇刺,太皇太后晕厥,此后一直卧病不起。这次不是装病,是真的病了。根据太医院的判断,七十三岁高龄的太皇太后未必能熬过明年。 太皇太后相信他有上苍庇佑的鬼话,他只能虔诚地抄写佛经,给太皇太后些许心灵上的安慰。 瞄准镜是望远镜的副产品,能帮助视力好的人看清楚百步之外的人脸。根据风向找到瞄准镜上相应的刻度,能大大提高子弹射入目标的概率。并且可被大规模工业化生产。 以大明现在的工业水平,把玻璃制成望远镜放大镜片总免不了有气泡和带色。为了得到更清晰的视野,大部分的军用望远镜片使用透明的天然水晶打磨而成,能看清一两里范围内的物体。因为成本原因,天然水晶制作的望远镜只配发给高品级武官。镜片从玻璃中择优选出的单筒望远镜会发在暗探、空中哨兵的手里。 为了练习打磨镜片的匠人,弘仁殿制了一批透明高的玻璃让匠人练手。有匠人突发奇想,把练手用的放大镜片装在了枪管上。于是有了瞄准镜的诞生。以上为对外的公开说法。朱厚照不会让外人知道是他提醒了那个匠人。 他已经很妖孽了,要给同龄人一条活路啊。 “这就是瞄准镜。”保国公把人带到锦衣卫演武场,“一只火枪配一个瞄准镜。初次需要调准瞄准镜的准心。每次开枪前感受风速,把准心做相应调整。就算是练习射击时间不充裕的人,也能成为神枪手。” 刘健把瞄准镜翻来覆去的看。它能“工业化规模”生产,比需要人工打磨的望远镜更实用。既然太子把难题抛给他,他要亲自测试瞄准镜的精妙之处。 “国公爷教老夫如何用枪。”刘健道。 保国公眼神呆滞。 刘健眼睛一瞪:“不懂行无法做出精准的判断。” 保国公马上指导起刘健使用火绳枪,在教他如何通过瞄准镜上的刻度对准射击准心。聪明人学什么都快。半个时辰后,带上眼镜的刘健用火绳枪打中了百米之外的人形箭靶! “……”保国公和一众围观的锦衣卫呆若木鸡。刘首辅可是从未接触过火器的文弱书生! 刘健点点头,给出中肯的评价,“还不错。” 谢迁手痒了,也拿起了火绳枪练起来。半个时辰后,十枪能有五枪上靶,其中一次运气好到正中红心。 保国公失语。 子弹和箭矢不一样。子弹射入人体后的破坏力极大,极难医治。中弹的人很容易失去抵抗力。 “太可怕了!年幼稚子手握装配瞄准镜的火枪,可轻易夺取他人性命。瞄准镜必须严格控制起来!”蔡震看得头皮发麻。 保国公支支吾吾道:“能射准其实没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蔡震冷眼:“申王被一枪毙命。” “下官以为宗人令有失偏颇。工部严控火器制造,以至于大明的火器远远落后西方。闭门造车不可取。”从锦衣卫中走出来一位俊朗的年轻人。 被顶撞的蔡震面色不虞,一时却找不出反驳的话。火神枪仿西方火枪而造,新式手雷借鉴了西方的火药技术。 年轻人在内阁面前侃侃而谈,毫无俱意,“火绳枪只是像刀剑一样的武器。申王的悲剧在于人,而不是武器的错。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这人是谁?”谢迁低声询问保国公。 谢迁猜测:保国公特意把他们带到锦衣卫的演武场,就是想让他们见一见年轻人。 “太子属意的锦衣卫指挥使人选。”保国公小声道。 谢迁问:“有问题?”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内阁干涉不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任命。保国公既然提出来,必定尤其原因。 副将儿子赶紧捂住他的嘴,并用眼神恶狠狠扫向身边的亲卫,警告他把今天听到的话烂死在肚子里。 能在文官打压下混出头的勋贵武官打仗或许不行,官场上的事看的很透彻。九边将士对太子在北地的势力心知肚明。后套土地肥沃,当初天猪网没少教鞑靼人种田。鞑靼人还会拿自家种出来的粮食和边军换布、换铁锅。 哪怕二十八星宿遭遇白莲教破坏,也不至于丝毫没注意到鞑靼铁骑的异动。英国公的行为惹恼了太子。太子选择……冷眼旁观。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边军经常上战场的杀敌人,骄兵悍将成堆。他们在太子面前服服帖帖,不仅是因为太子厚待边军,也出于对太子的惧怕。太子送走了让边军头疼的火筛、亦不勒,还能对付不了一支边军吗? “伯爷,前方战斗结束。属下想前去查看一番。”副将儿子见他情绪平复,自告奋勇前去探路。 襄城伯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看得懂什么!待在这反省!胆肥了敢捂你爹的嘴!太子根本不怕我们知道内情。” 70 第四百七十八章 笑面虎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钱宁的出现,打散了刘健、谢迁对瞄准镜的喜悦。 倒也不是因为他俩短时间内喜欢上了火枪,而是因为有了瞄准镜能快速培养出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一支由文官掌控的军队。 毕竟,文官压制武官从于少保掌京营指挥权开始。 英国公带走了京营中的少爷兵、一群因家世得到京营低级武职的人。京营亟待补充兵源以及低级武官。太子曾言“无文武之分,只看谁最适合“。未必要武人出身才能担任武官。 论武力,进士出身的文官不可能是从小练武的武人对手。可论计谋、兵法,文官们自认不输武官。如果再有一定战力的保证,在内阁的周旋之下文官任京营武官的可能性会更大。 刘健的最终目标是要培养文官出身的兵部尚书。把兵部牢牢掌握在文官手里。 这次申王遇刺,事发地点在中城兵马司管辖地,中城兵马司的人却被排挤道最外围维持秩序。因为五城兵马司战斗力不如巡捕营,抓捕犯人的事被巡捕营抢了去,五城兵马司沦落到平日管管街市卫生、纠正百姓随地大小便恶习等微不足道的小事。要不是韩重留了个心眼,察觉出瞄准镜的存在。否则文官又将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离开锦衣卫衙署,阁老们眉头紧皱、表情凝重。尤其是谢迁尤为忧心。 “从满勒加回大明海上需要一个月左右。牟斌前日遭罢黜,钱宁立刻空降锦衣卫。就算热气球能一直飞一天内也飞不回来。” 很显然太子早就不满牟斌执掌锦衣卫。 蔡震视线左右一扫,笑哈哈缓和气氛。“太子把牟斌贬去护卫皇上。不至于让牟斌遭人报复。太子总算念着牟斌的苦劳。” 锦衣卫指挥使特别容易得罪人,又知道很多辛密。历任几乎都没好下场。现在命牟斌常伴弘治帝,也算是得到一个保命符。 “皇上还在呢。”谢迁苦笑。弘治帝在上头压着,太子再怎么也得收敛一二。并不能一次推断太子念旧情的结论。 刘健长叹一声,意味深长看了眼蔡震,“太子对清丈田亩的缓慢进展早已不满。在文渊阁外弄了间沙盘玻璃房警告满朝文武。结果呢?” 蔡震躲避刘健得目光。湖广熟天下熟。湖广肯定是清丈田亩的重灾区,也是藩王数量最多、隐匿田亩数最多的地方。 此前清丈南北直隶,遇到的也只是来自于公主、郡主的压力。只要弘治帝支持太子,就能顺利推行。湖广就难了,宗室摆明了不想配合。太子换上手段很辣的钱宁任锦衣卫指挥使,目标非常明显。针对的就是宗室。 如果钱宁连藩王都敢动,满朝文武又算得了什么。锦衣卫一旦露出爪牙,不会轻易收手,那时情形会变得相当不妙。 “瞄准镜必须推广到军队提高战斗力。先从京营开始。”刘健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但首先京营必须清除白莲教的人。白莲教众善于隐蔽,建议从户籍所在地、亲族下手查起。只要身边有人疑似白莲教,必须清出京营。因此在下建议由户部和刑部带头。”谢迁与刘健对视一眼,刘健明白了谢迁的打算。 京营换上文官,或者偏向文官的人。配上带有瞄准镜的火枪,没有武术功底的寻常人也有一战之力。万一锦衣卫胡作非为,文官也有一份自保之力。 保国公眼神闪了闪:“此事还需太子定夺。” 锦衣卫是寻找白莲教徒的主力,谢阁老想绕过锦衣卫让文官来查,到底是不放心锦衣卫还是要在京营安插人手呢?虽然京营十二团由勋贵掌事,但还有文官和宦官监军,勋贵无法真正调动京营。武官地位下降除了土木堡一战死了很多能打仗的将领,还因为夺门之变遭皇帝忌惮。因此哪怕保国公看出谢迁有其他心思,也不准备阻止。其是装备瞄准镜以后的京营,不适合武官一家独大。 蔡震忧虑太子对宗室下手,整个人魂不守舍。谢迁的提议受到刘健的赞同,保国公也没有反对,他便随波逐流附和了。 于是,抄佛经的朱厚照听到了刘健代表内阁四人给他的回话。 “你再说一遍。”朱厚照搁下笔,掏掏耳朵,抖动双肩舒展僵硬的手臂,边让段聪复述刘健的回复。 段聪照本宣科,对照刘首辅的奏本一个字都不敢念错。 “京营先试行倒没问题。让户部、刑部官员清查京营所有人算怎么回事?户部做不好本职工作,想抢锦衣卫得活?”朱厚照摸着下巴一脸思索。 段聪知道保国公带人去锦衣卫衙门试枪遇到钱宁的事。段聪低头不语,他只负责念和写,其余事与他无关。 黄献傻乎乎站着。他从来不是主动的人。 “黄献,出去打听一下。”朱厚照吩咐。 很快黄献打听清楚消息折回上报:“刘首辅他们去了锦衣卫衙门,见过代理指挥使钱宁。” 朱厚照恍然大悟:“原来是不放心钱宁的人品。锦衣卫是皇帝手上的刀,刀就要锋利……算了,让他们闹腾去吧。正好让钱宁办其他事。” 朱厚照同意刘健的提议,不到他没给刘健回复,到第二日上朝时提了这件事。刚从辽东返回的户部尚书韩文听的眼睛发直,何时户部还管查人祖宗八代了? 朝臣们看向第一次上朝的钱宁。钱宁面带微笑,眼神明亮发光。听到户部、刑部抢了他的差事,朝两位尚书腼腆一笑。像极了闯了祸让长辈收拾残局的小辈。 众朝臣心道:好一个笑面虎! “钱宁,本王让户部和刑部调查京营并不是怀疑你的能力。相反,你的能力泰国出众,阁老们担心把事情闹大破坏和谐。”朱厚照坐在奉天殿坍台,用推心置腹的口吻道,“白莲教人数众多,很多百姓受了蒙蔽才入的教。锦衣卫抓人时注意分辨,只抓香主以上的首恶。至于抓到的信徒嘛,留个案底放人吧。” “臣遵命。臣这就让人放了河间抓到的1286名白莲教徒。”钱宁下拜。 朝臣愣神,钱宁上任两天就抓了一千多人?锦衣卫动静那么大,河间府怎么没上报! 70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一唱一和 朝廷打压白莲教百年,白莲教还能传承壮大,得益于猪对手。 河间府隶属北直隶,百年来已经成为权贵们的后花园。清丈田亩得到确切数据,百姓拥有的田地不足河间耕地三成。京畿周围几府是土地兼并的重灾区。权贵们有的是套路强取豪夺。比如发生天灾或家中有人生病,马上有人找上门主动借钱。借了钱肯定还不了,接着成为失地百姓,最后沦为流民。 朱宿家就是被套路后全家从小富之家沦为流民,为了活命他卖身进的英国公府。 与一般信徒不同,朱宿家中三代都是白莲教信徒。 面目俊朗如谦谦君子的钱宁回答朝臣们的质疑。“臣找到了朱宿的出生地,很容易在周围找到白莲教信徒。” 刘健沉声问:“钱指挥使如何确认他们是白莲教?” “白莲教会定期举办募款活动。追踪不事生产又经常有大笔不明财物进账之人,很容易找到他们的行迹。”钱宁对答如流。 钱宁笑的无害而纯良:“白莲教内部分支众多,有不少爱财胜于无生老母之人。毕竟如朱宿、云向阳之类的狂热份子极为罕见。要抓知道圣母与鞑靼勾结的核心高层难,要抓普通教众简单。” 朝臣被钱宁的坦白弄的瞠目结舌。 朱厚照摇头晃脑叹息不已:“环境容易改变人的思想。大明上下充斥着浓浓的商业氛围,连白莲教都开始骗钱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 “殿下说的是。不少白莲教信徒一心想过好日子,真想闹事和朝廷过不去的真的是少数。据臣所知,白莲教高层多以家族形式传承,狂热信徒多出于高层后代。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普通信徒,根本培养不出优秀的后代。” 朱厚照再次点头:“穷文富武只是相对而言。书本、笔墨、束修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不可能是流民之家能承受的起。流民等走投无路之人加入白莲教只想活下去。” “所以臣认为应该着重排查家世不错。” “在场的朝臣家世都还不错。难道你怀疑他们每一个人?”朱厚照拔高语调,装做不悦。 钱宁下跪请罪:“臣只想做好分内之事替殿下解忧。” 朱厚照气呼呼站起,背着手来回踱步,“那你说你准备怎么查。” “臣只想让诸位大人填一份族谱,最好还写下家中重要的产业。锦衣卫只会核实情况,没有殿下命令绝不会骚扰诸位大人。”钱宁一脸诚恳。 不少朝臣反应过来,静静地听着两人一搭一唱。 朱厚照望向众人,小脸蹦的紧紧、眼神锋利如刀,公鸭嗓发出的声音如刀在磨石刀上来回磨搓一样让人难受。 “诸位爱卿以为钱宁的提议如何?” 哪位当官的敢把家里的产业暴露在人前! 众人面面相觑,始终无人答话。奉天门瞬间安静下来,每人规规矩矩站着,生怕有什么特别举动引起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注意。 “刘首辅以为如何?”朱厚照直接点名。 刘健老神在在:“若白莲教徒混进奉天门,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坐的稳,四处改革革除弊端。” 朝廷无道,才会让官员都甘心加入白莲教参与造反。 “哈哈哈!刘爱卿说得在理。”朱厚照瞬间换上笑脸,轻斥钱宁,“本王知道你新官上任要放三把火。本王对朝臣们还是信任的。没有本王命令,锦衣卫不准骚扰官员引百官恐慌。你就好好查查民间的宗教组织,别让他们打着神佛的旗号欺骗百姓的血汗钱。” “臣遵命!”钱宁大声回道。 不少朝臣们擦了把冒出的汗。 朱厚照满意地点头,又交代韩文和闵珪:“户部、刑部到京营调查的时候也要注意,别失了分寸引起惊营。” 韩文、闵珪连称是。 散朝后,回到文渊阁的蔡震后知后觉地问,“太子是不是在警告我们?让户部和刑部盘查京营从来没这个规矩,似乎不太妥当啊。” 刘健、谢迁无言以对。太子同意他们建议的同时又警告了他们,估摸着算到了他们想插手京营。太子并没有反对,看来是愿意让文官牵制武官的。哎,太子的帝王心术运用的越发如火纯情了。 保国公清咳一声,掠过让他尴尬的话题,递上大同传呈的襄城伯急奏。“襄城伯的奏疏印证了钱宁的说法。太子私下养了一支空军,比骑兵更具有机动性。诸位怎么看?” 刘健三人相继看过。 “太冒险了!万一陷入鞑靼人的包围,两万多人岂不是羊入虎口!”刘健怒道。 保国公有不同的意见:“铺天盖地的热气球连后军看到都感到害怕。鞑靼人肯定会怕。太子出动空军展现大明实力,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上策也。” “万一呢?哈密一战太子没想过达延汗会带上三万铁骑加入吧!靖远伯在甘肃培养了多年的精兵,一朝赔进去一半,还赔上了靖远伯。太子根本没吸取教训!” “太子提防了达延汗,所以才会出动甘肃镇一半的军力。” “出动一个镇一半的军力,我等竟是事后才知道。总兵刘胜、三边总督秦纮失职!” “他们有太子的命令。” “绕过兵部出兵,坏了规矩!此例一开,武官都学着不遵军令调兵,要重演唐朝方镇?” “首辅大人消消气。”和事佬谢迁戳破大家的遮羞布,“以上都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桌上还有一堆奏折要处理。首辅大人,山东布政使司又上奏讨要救济粮。派御史去瞧瞧情况吧。” 刘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襄城伯的奏折誊抄一份送宾之。让宾之催促商队北上贸易,草原马上进入冬季,让商队动作快一点。顺便打听一下空军的行迹。” 鞑靼人必须依靠大明才能有稳定的生活物资。哪怕鞑靼知道商队有奸细,也无法阻止商队过去。 刘健哪怕气掉半条命还是要替太子收拾烂摊子。毕竟太子送他“盛世繁华”的承诺太过诱人。 “派人盯着钱宁。太子和他在朝堂上一唱一和给白莲教普通信徒开脱,必定有其它意图。” 70 第四百八十章 年轻人脑子好使 下朝后,百官还没来得及和钱宁客套,他就被黄献叫去了集义殿二楼小会议室。 “牟指挥使在任时,一次都没有去过小会议室。啧,这位一上任就被太子请去。”几位小官一起离宫时凑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 “太子特意从满勒加请回来的,肯定是太子的心腹。” “这你就说错了。”有一位消息灵通的小官道,“满勒加梁总督连上了十三道奏折弹劾钱指挥使。两人针尖对麦芒,天天在争满勒加港口的归属权。太子没办法,才把人召回。” “我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呢?快说说,梁总督弹劾钱指挥使何事?” “通政使司直接送到太子手上,经手的就黄公公和段公公两人,这两人嘴有多严实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有消息流出来!” “梁总督就没给刘首辅单独写密奏吗?” “刘首辅退回了所有越过通政使司递给他的密奏。没见通政使天天满面春光吗?通政使司衙门现在可是香馍馍了。” “25岁的锦衣卫指挥使啊!年轻的过分。如果一直能被太子倚重,这不得……还有哪里能打听到钱指挥使的喜好?” “钱能几百位义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有本事回来的只有钱指挥使一人。锦衣卫里倒是有以前和他玩的好的人。不过听他们说,钱指挥使变了很多。你想啊,能从流放犯摇身一变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一定经历了很多外人不敢想象的事。不过你小小的六品刑部主事打听钱指挥使的喜好做什么?” “那位在河间府抓了一千多号人,刑部一丝风声都没收到。直觉告诉我,刑部早会和锦衣卫对上。” 河间府隶属北直隶,京畿之地。钱宁瞒过众多耳目抓人,想想都可怕。刑部是六部中频繁与锦衣卫有交集的衙门。牟斌在位时遇上摩擦能好声好气商量妥当。看钱宁的履历,并不像容易说话的人。 消息灵通的小官给了刑部主事一个同情的眼神。 集义殿底楼大型会议室的音响效果好,凡遇大事,内阁、六部喜欢在集义殿开会。提前给东宫总管黄献打招呼便可使用。不过没人上过二楼的小会议室。阁老们也极少去小会议室。 太子启用二楼的小会议室,必定有大事要商议。 除了钱宁,朱厚照还把陈宽叫了上去。 正好来文华殿送基本重要奏折给太子阅览的商承庆,赶紧把消息传回文渊阁。 “首辅大人,太子会不会已经想到了解决白莲教的法子?”商承庆好奇地问。白莲教屡禁不止,向来是朝廷头疼的事。强势如太祖、太宗,拿白莲教都没办法。 刘健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甩甩手:“与其浪费时间揣测太子的意图,不如去打听钱宁在满勒加犯了什么事。” 刘健听了王宗彝的忠告,拒绝了私下递来的奏折。梁储送来的奏折他连打开都没打开。梁储送的事奏折而不是私信,想来钱宁做下的事事关朝廷。 商承庆愁得眉头打结:“这来来回回,光路上就要花去三个月。梁总督收到首辅大人退回的奏折,怎么就没给您写信呢?” 京师与满勒加往来一次需花去两个月的时间。刘健退回梁储的奏折,两个月后,通政使把梁储的奏折直接交到了太子手上。一连十三天,天天都有梁储递上的奏折。刘健再也没收到梁储的私信。想必梁储已经看出了刘健的为难,也认为刘健没办法解决。 现在所有的奏折,包括京师各衙门的,都需要经通政使司转呈。除非有朝臣在朝会时递上奏疏,不然通政使司不送到内阁,刘健只能望洋兴叹。 太子年纪轻轻,比先帝继位初期还要露锋芒。 刘健轻抬下巴,瞟了眼正在纠结的商承庆。放之前,商承庆必定会责怪太子包庇钱宁,而不是抱怨梁储为何没写信。商承庆乃是商文毅公商辂之后,比他人多了一份傲气,曾没少念叨太子胡搞。自从亲眼见到子弹打不中太子后,对太子多了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 “京师的茶楼、酒肆没再谈论太子有上苍庇佑的事了?”刘健突然问道。 商承庆苦笑:“谈这话题的人没少被厂卫找茬,大家都明白太子不喜欢别人谈论此事。大庭广众之下没人谈,关上门可没少谈及此事。那天下官在现场亲眼所见,家中长辈、师长、好友几乎全都写信问及。尤其是江南,对太子‘气运加身’的说法深信不疑。” “首辅大人,假盐引明明是太子弄出来的。太子从江南商人手里抢了几百万两银子,庞氏商行至今没弄清楚六百万本金中的假银子是谁的。可商人们怎么还觉得得了便宜呢?” 刘健气得胡子抖了一抖:“因为吃亏的是朝廷!商人手里的真假盐引都能买到盐,价格比从朝廷手里买到的便宜。庞氏商行赢了和太子的对赌协议,入股庞氏商行的人都不会亏,他们掰扯的也只是假银子的归属。” 商承庆疑惑地歪了歪头:“可是朝廷也没亏啊。庞氏商行六百万本金是要投资河套盐池的。庞固拿出一部分修了条沙漠腹地通往平虏城、宁夏卫道路,替兵部车架清吏司省下一大笔修路费。听说平虏城外的路快和御道一样宽了。” 商承庆认为损害的是权贵的利益。太子命人统计了受真假盐引牵累的商人以及他们手里的盐引数量。除了登记在册的,太子不再负责其他盐引的兑现。太子平了户部的超支盐引,严厉今后户部不得超支发放盐引。 并且明文禁止盐引私下倒卖。声明如今后再发生假盐引一事,太子和朝廷概不负责。意思是再有大量盐引出现在拍卖会上,同样会流出大量的假盐引。真假盐引根本无从辨别。以至于盐引有价无市!权贵们手持盐引无法换银子,和一纸空文没区别。 刘健皱皱眉头:“盐税大量减少,内阁不得不接受太子的茶税改革。太子取消了茶马法,茶农可自由买卖茶叶,朝廷还没亏吗?” 茶叶和盐一样,茶农缴纳完朝廷的课税后,多余的茶由朝廷全部收购。朝廷“以茶100斤易上马一匹,80斤易中马一匹”。余茶卖给商人茶引,由商人凭引运销。 现在被太子一改,废除了茶引。茶税提高到五取一,用银币缴纳。茶农纳税后,可直接把茶卖给商人。商人在把茶叶运出关时,需缴纳一笔出关费。此举虽能让朝廷短期内收到大量的税银,实际上还是损害了朝廷的利益。让茶农和茶商得利。 “可是拿下河套,朝廷有了养马地,无须再用茶叶换马了啊!”商承庆不解。 刘健单手撑头叹了口气,挥挥手把人赶走,“忙你的去!” 被商承庆一说,他刚被李东阳捋顺的思路又乱了。 老了,脑子没年轻人好使。 70 第四百八十一章 是人都想过好日子 (改文中……) 在朱厚照召集厂卫准备给白莲教来个大招的时候,李东阳收到了刘健的密信。 看完信,李东阳在屋里走了几圈,然后站在刚装的玻璃窗前思考。脸上的皱纹因思考而变得更加深刻。 “刘首辅让爹爹催促商人北上贸易?在这个敏感时期,商人们的生命安全无法得到保证。商人们会愿意吗?”李兆先扫了眼书案上的信,提出他的看法。 放以前,李兆先不敢在他爹面前表达看法。现在他有了发表看法的资格。正五品的市舶使,又是直属太子、不受朝廷其他官衙挟制,算得上一方大员了。他爹在他上任前恨不得把几十年的为官经验、心得一股脑塞给他。 “你以为为父在担心商人的安全?”李东阳转过头语气不善。 李兆先脖子一缩,马上反应过来,“草原上的人不喝茶身子会不好。商队停了两个月,他们一定很欢迎茶商。” “还有呢?” “啊?还有啊!”李兆先咽了口唾沫,开始汗流浃背思考还有什么商人去了草原不会被敌视。 李东阳没有催促,给足儿子时间琢磨。虽说儿子的市舶司只是个名头,真正的事由两名副提举经办。但市舶司涉及财物庞大,一不留神会被人套进去。儿子开窍点,他也能少操点心。 小半个时辰后,李兆先双手一击,“还有布商和收购羊毛的商人!草原连续几年冬季不好过,很多牧民全家十几口人凑不出一匹布料。他们要靠卖羊毛买布、买毛线织御寒衣服。” 李东阳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考虑了半天竟然只想到这!” 经常接触太子后,李东阳越看自家儿子越觉得蠢。太子如果有儿子这般傻,刘首辅、谢迁以及他何至于此! “孩儿愚钝。”李兆先立刻求饶。 “太子出动私下养的热气球军团深入草原,首辅大人只能私下写信给为父。首辅大人……失去了挟制太子的能力。” 内阁用票拟的权利扼制皇权。没有内阁认可的旨意只能算中旨,官员可以拒绝遵守。但如今,太子下的中旨,哪怕是不许全国吃猪肉的荒唐中旨,也有不少地方官遵令执行。内阁不同意太子做的事,太子绕过内阁,内阁只能干瞪眼。 李兆先迷惑不解:“太子能力出众,百年难得一遇。只要太子没有废除内阁的权利,内阁就能名正言顺地当政。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将来的皇太孙未必会有太子的能力。就像孩儿再如何努力,也不及爹的十分之一。” 顿时,李东阳头顶落下一道惊雷。 “哈哈哈!为父着相了。哥儿没白费在太子府历练的这几年!”李东阳哈哈大笑,堵在胸口的巨石瞬间消散。 李兆先眉舒目展,一脸轻松地道,“爹是没摸清太子的脾气。太子不喜欢像太祖一样把规矩定得详实。太子会给我们划下一道绝对不能犯的红线。红线以上,只要结局不是太糟糕,太子都不会生气。太子其实很好相处的。” 在京师说一句“太子好相处”,连宦官都会认为说话的人想巴结太子。 “去陪你未过门的媳妇。”李东阳一脸无奈的把儿子打发出去。 王恕派长孙给孙女送嫁。简陋的婚礼还没举行,传来英国公遇难的消息,接着又是申王遇刺身亡。婚事只能延期。李东阳趁机多留儿子几日,让他长长心眼。 李兆先走之前问:“爹,北地布政使司的治所定下来了吗?” “太子一早就定好了。” “在哪?” “云中城。” “赵武灵王设的云中城!那岂不是就在东胜卫东北,黄河的另一端吗?那离大同也太近了!”李兆先嘀咕。 “不然你以为太子钱多了烧手,要在东胜卫弄什么人工树林制止沙地扩大!太子很早就让人想法子研究如何在沙漠修路了。你比太子年痴长十余岁,没太子的心计,至少也要学学太子走一步看七步的优点吧?” 走一步看七步?太子一定会告诉你想多了。太子竟然会放弃在后套建治所? 李兆先眼巴巴瞅着李东阳:“爹你把平虏城建好了再走的,对吧?”李兆先对平虏城投入了不少感情,他真不忍平虏城继续成为三不管地带。 李东阳把儿子赶出去:“你以为太子钱多没事干扔在平虏城修路啊!” “砰!”重重关上门,李东阳再次陷入沉思。 当初天猪网在草原投入巨大,后来说撤就撤。太子投钱修建亦集乃城,让达延汗成为大宁城议员之一,哪怕交战也没阻断亦集乃和大宁向鞑靼出售物资。二十八星宿除了白莲教信徒中断情报网,太子竟还敢向草原派出热气球军团。 太子在草原除了朵颜三卫、永谢布,难道还留了其它的暗线? 太子反复强调后套能成为大明粮仓,却把北地治所定在云中城而不是后套? 英国公在后套滥杀为何会触怒太子呢? 李东阳翻看二十八星宿以前留下的情报。 “白莲教会定期举办募款活动。追踪不事生产又经常有大笔不明财物进账之人,很容易找到他们的行迹。”钱宁对答如流。 钱宁笑的无害而纯良:“白莲教内部分支众多,有不少爱财胜于无生老母之人。毕竟如朱宿、云向阳之类的狂热份子极为罕见。要抓知道圣母与鞑靼勾结的核心高层难,要抓普通教众简单。” 朝臣被钱宁的坦白弄的瞠目结舌。 朱厚照摇头晃脑叹息不已:“环境容易改变人的思想。大明上下充斥着浓浓的商业氛围,连白莲教都开始骗钱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 “殿下说的是。不少白莲教信徒一心想过好日子,真想闹事和朝廷过不去的真的是少数。据臣所知,白莲教高层多以家族形式传承,狂热信徒多出于高层后代。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普通信徒,根本培养不出优秀的后代。” 朱厚照再次点头:“穷文富武只是相对而言。书本、笔墨、束修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不可能是流民之家能承受的起。流民等走投无路之人加入白莲教只想活下去。” 70 第四百八十二章 长生天啊 九月的后套草原别有一番景致。 肥美的牧草像一层厚厚的毛毯。玄武躺在上面对着天空发呆。周围是一群悠闲吃草的牛羊。 “此时京师的香山红叶该是色彩最绚丽的时候。” 玄武想家了。虽然京师也不算他真正的家。 别看素来一身玄衣的玄武看上去冷傲、不可接近。其实他是二十八星宿四大星主中年龄最小的一位,今年刚满二十而已。他是孤儿,牟指挥使把他从养济院挑选出来培养。从小接受训练,连京师都没好好逛过。每年这个时候,贵人们前往香山赏叶,他能趁机一饱眼福。来了北地三年,就想回京师瞧一眼红叶。 因为二十八星宿内部出了问题,他被迫逗留在土默特部收拾残局。土默特部领主并没有因为中军滥杀了部落的牧民对他有所慢待。草原崇拜强者。太子已经强大让他们起不了反抗之心。 “玄武大人,北地布政使司派遣商队来送温暖。”身上挂满玛瑙、松石的土默特部领主面带喜色跑来,“商队以七折优惠卖布,还用比青土城每斤高一文的价收购羊毛。是不是太子的意思?” 土默特部领主对大明太子心服口服。中军杀了他们的人,大明太子引新大汗察哈尔本部最后的力量教训中军。不偏袒任何人。 中军的败亡,全赖他们实力差、不堪一击。就这点实力也敢在草原上撒野! 明军还是那个躲在边墙里的病老虎!大明运气好,降生了一位受长生天庇佑的太子。因为大明太子,达延汗中断了统一漠南之路,憋屈地死在地雷阵内。号称“黄金家族重新崛起的希望”没了。 大明太子的心性、手腕,令他们唯有跪下臣服。雄主除了有强大的武力,还要有怀柔的胸襟。大明太子许诺了他们不敢想的条件。比达延汗能给他们的更好。 玄武腾空站起,清冷的双目淡淡扫在领主脸上,“情报网中断,本官并没有收到相关消息。烦请领主探探商队来此的目的。现在还不是公布土默特部投诚的最好时机,领主千万别说漏嘴。” 正在为手下七宿的结局忧愁的玄武,掩下了内心的错愕。太子弃左长吏程大人而不用,而把不熟悉北地的李阁老派来此任布政使。按理说李阁老不应该知道太子与土默特、鄂尔多斯部的关系,李阁老怎么敢在此时把商队派过来? “商队口风严着呢。不过他们再打听最近在天上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东西。天上除了热气球还能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土默特领主大惑不解。 玄武沉默下来,抬头望了望天。 “驻扎在附近的中军有没有什么异动?”玄武问。后套和北直隶的面积差不多。所谓的附近至少也在五百里以外。中军骑兵全军覆没后,武靖伯不敢冒进,小四万的军队龟缩在军营中不外出。 土默特部领主一口断定:“没有。”有牧民在军营三里外放牧,中军没给出任何反应。 “难道太子出动了藏在山中的空军了吗?”突然玄武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叫了出来。 “空军是什么?” “本官也没见过。” “太子厉害!”领主日常夸奖。 哪怕玄武听多了领主花式夸太子的话,此时也是相当的无语。 见玄武没有特别的交代,领主赶紧跑回去,省的败家娘们把过冬买物资的银币拿出来全买了布。跟着大明太子,连部落里的奴隶都有暖和的衣服穿,条件最好的察哈尔部都达不到这个条件。 远处隐隐传来笑声和打闹声。而一个月前他被土默特部从黄河里救起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兢兢战战,唯恐太子撕毁盟约。 “真羡慕他们。”只要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过上安定的日子,他们就效忠谁。 估计是草原环境简单,造就了他们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的个性。抛开成见和和他们当朋友可以,招收他们入二十八星宿就玄乎了。玄武真怕他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把机密情报说出去。 要重建二十八星宿至少也要给他送点人来吧!牟指挥使怎么没动静了。 玄武躺回了草地。不是他懈怠,草原上什么都没有,他什么也干不了。玄武闭上眼睛。或许在梦中能见到朝思梦想的香山红叶。 “长生天!” 土默特部领主杀猪般的叫声把玄武惊醒。中军杀来了?商队有问题?一时间玄武闪过很多不妙的念头。在城镇、村庄住惯了的人很难长时间习惯草原生活。太子要靠土默特部在后套牧马、耕种。若中军来袭,大不了透露太子的计划。可若是白莲教的人…… 玄武踩着牛羊的背飞速赶回帐篷所在地。 举目四望,没有敌人的踪迹。土默特部人人匍匐在地高喊长生天。从平虏城来的商人仰着头,嘴巴各个张的能塞下一个拳头。 “扎堆飞的热气球而已。”玄武抱胸站立,语气冷漠地提醒在场的人,“那是太子组建的空军。” 领主呆滞的仰望遮天蔽日的空军,愣了愣神,然后转换方向,朝大明京师的地方跪拜,“太子就是我们的天可汗!我们的长生天!” 看到一个升天的热气球能让没见过世面的草原人激动半天。望着满天如星星一般的热气球军团,他们只能想到长生天。 “你是何人?” 商队的人四散在玄武周围,慢慢向他靠拢。 商队领队心口直跳。鞑靼人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大明人,又能知道天上是太子的空军,对方身份可疑。二十八星宿出现了白莲教的人。,白莲教勾结鞑靼人。此人不会就是官府内部重金悬赏的白莲教信徒吧?抓到普通信徒能换一百两赏银,如果是坛主以上的高层,除了赏银还能升官。若把此人移交官府,比送金银女人更得官员喜欢。 玄武掏出巴掌大的铁牌:“锦衣卫守御千户所千户。” “原来是千户大人。小的认识东宫典膳局伍善伍公公,正是伍公公把平虏城的商路介绍给小的。小的……”商队领队硬挤出一副谄媚的笑容,使劲抬出能搭上点关系的人给自己壮胆。 玄武没搭理他,拉了一匹马往空军降落的地方赶。 70 第四百八十三章 迷路 (改文中……) 热气球军团极为庞大,全部降落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玄武策马往降落点赶的时候,负责外围戒备的小队发现了他。从外围的热气球上抛下粗绳,三个人抓住粗绳从天而降。 玄武身下的马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后退。马一动,耳朵灵敏的玄武听到了火绳枪的上膛声。 “锦衣卫守御千户所千户。”玄武高举腰牌,生怕发生什么误会。方圆百里之内二十八星宿只剩下他一人。他若出了意外,空军在草原上连个带路的人都找不到。 跳下来的空军士兵仔细检查了腰牌。恭恭敬敬把玄武围在中间,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许久之后,站的浑身僵硬的玄武才见到了空军总兵官高得林。 “属下守御千户所千户玄武见过高将军。”玄武以下官之礼拜见。 “玄武?二十八星宿的星主?” “正是在下。” 二十八星宿的衙门建在方山,离空军秘密训练地相距不远。各自听过各自的名号。玄武知道空军总兵姓高,侧面证实了他的身份。 “太好了!”高得林高兴地咧嘴,迈步来到玄武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大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告诉本将军,这里是应昌路吗?” 草原没有特别的地理标志,称呼草原不同的地方依旧按照元朝的行政区域。应昌路应该在京师的正北处。 玄武满头黑线:“此处是阴山脚下。”差的距离有点多。 空军,迷路了! 跟在高得林身后一声道袍的老者气呼呼地大叫:“老夫就说方向肯定有问题!” “见过吴监正。”玄武欠身行礼。 “现在竟然还有人记得老夫!”吴昊摸着脖子长吁短叹。 吴昊原本是钦天监的监正。得罪太子之后,被太子弄丢了官扔到了囚牛商行专门给热气球预测天气。吴昊凭借祖传过硬的本领,在囚牛商行混的风生水起。上至大掌柜,下至各分行掌柜,各个称呼他“监正”以示尊重。不过出了囚牛商行,京师很少人还记得他。京官换了一茬又一茬,他认识的人也不多了。 高得林气得跳脚:“吴老头,星象是你看的,方向也是你指的。” “热气球飞的时候团团转,你怎么确定我指的地方就是你飞的方向!”吴昊坚决不承认自己知错了路。他恐高、头晕想吐,状态不理想。 玄武暗道:看情形空军已经迷路了很长一段时间。 “马上往回飞,尽快完成太子交代的事。”高得林磨牙。空军已经以震慑草原的威武之姿降临,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路。 “总兵大人,我们的煤油不足一半。”掌管物资的人提醒。 高得林想要骂娘。都在后军的襄城伯面前夸下海口,如果连新大汗的衣角都没抓到,那也太丢太子的脸了。 玄武没吭声。煤油在肃州提炼,他一个人可没办法从肃州搞来煤油。 “玄武,附近有什么势力能让我们攻击?太子要求我们把空军的威名传遍草原各地。”高得林满怀希望地问。 “附近的土默特、鄂尔多斯乃是太子定下的盟友,不能妄动。”玄武见高得林愁眉苦脸,好心提议,“或许可以翻过阴山去瞧瞧。阴山北面也有大片草原。也是鞑靼人南下的屯兵地。” 高得林思来想去,也只能去碰碰运气了。“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 “玄武大人可认识路?”吴昊问。 玄武的方向感很强。被派到沙漠、草原的二十八星宿都是方向感很好的人,迷路的话容易出事。“下官走过山路。没从天上飞过。” 吴昊强力挽尊:“有玄武大人从旁提点,这次总兵一定不能看错我指的方位。” “下官要先回土默特部交代一些事情。正好有一支平虏城的商队到来,高将军是否需要补充物资。”玄武问。 “太好了!最好能有茶叶,本将军现在就想喝一口热茶。天天吃肉也很难受,难怪鞑靼人离不开茶叶。”哪怕军团带了很多物资,由于没有补给,高得林不舍得分发物资。 高得林、吴昊以及携带火绳枪的千人护卫队浩浩荡荡向土默特部进发。 “长生天!” 高得林等人一出现,土默特人齐声高喊,载歌载舞,像过年一样欢乐。 空军几乎搬空了商队和土默特部。草原昼夜温差大。出发之前准备不充裕, 当初天猪网在草原投入巨大,后来说撤就撤。太子投钱修建亦集乃城,让达延汗成为大宁城议员之一,哪怕交战也没阻断亦集乃和大宁向鞑靼出售物资。二十八星宿除了白莲教信徒中断情报网,太子竟还敢向草原派出热气球军团。 太子在草原除了朵颜三卫、永谢布,难道还留了其它的暗线? 太子反复强调后套能成为大明粮仓,却把北地治所定在云中城而不是后套? 英国公在后套滥杀为何会触怒太子呢? 李东阳翻看二十八星宿以前留下的情报。查找半天,终于在无数的情报中找到了线头。 后套是土默特部的放牧地。当初火筛的蒙古勒津部归属在土默特部下,蒙古勒津部一灭,土默特部实力大损,并和达延汗渐行渐远。达延汗甚至把土默特部的放牧地提出给女儿当嫁妆。 巴步岱的权力膨胀的时候,鄂尔多斯和土默特部一样支持永谢布,甚至让巴步岱当上了太师。 鄂尔多斯部领主为保持异姓领主的权势,极力反对达延汗统一蒙古。可是东胜卫附近常有鄂尔多斯部族人出没。囚牛商行接手东胜卫建立为大同关外的一处补给站,却一次都没遭到鄂尔多斯部的袭击。 还有一个被很多人忽略的问题。青土城有不少归化鞑靼人。那时和大明关系亲近的永谢布大部分人在亦集乃城,很少到青土城生活。加入青土城户籍的鞑靼人到底是哪个部族的? 太子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把达延汗划分的右翼三万户永谢布、鄂尔多斯、土默特都收服了吧? 李东阳不寒而栗。以善谋着称的他竟然才刚看清太子布下的局! 太子让他成为北地布政使司而不是程敏政,是看上他左右逢源的圆滑处事手段吧? 70 第四百八十四章 发现鞑靼王庭 阴山呈东西走向,它犹如一道天堑,划分出一南一北、一湿一干差异巨大的环境。南麓是“塞江南”之称的后套草原,而北麓却是广阔的戈壁沙漠。 阴山以北广阔狭长的戈壁沙漠,也就是史书上经常提起的“大漠”。大漠以北的地方曾留下卫青、霍去病大败匈奴的事迹,太宗率兵打到的迤都也在漠北。而阴山以南、九边防线以北直至辽东区域便是漠南,也就是达延汗差点统一的地区。 阴山往东、辽东之北、漠南的最东部,有一块比后套更广袤的草原。那是蒙古的发祥地之一,成吉思汗攻入中原的起点。也是鞑靼大汗察哈尔本部盘旋的地方。空军应该去那里寻找新大汗巴尔斯·博罗特。可是由于吴昊晕热气球,指路的时候弄反了方向,空军来到了阴山的西段。 “飞越陡峭的高耸的阴山,即将看到环境恶劣的大漠。大漠里极少有人居住。除了商队和客栈几乎没什么人影。”玄武正在向高得林介绍周围的环境,说着说着突然语气落寞,“大漠中每家客栈曾都有二十八星宿的人。花了不少力气混进去的。” 吴昊好奇地:“他们被鞑靼人发现了?” “二十八星宿里混入白莲教徒,下官名下室宿、壁宿很多成员被鞑靼人发现处死。活着撤下来的被召回京师接受审查。”玄武略一停顿后话锋一转,“吴监正能帮忙算算他们的处境吗?” 壁宿混进大宁的商队,在察哈尔部周围收集情报。室宿负责打探左翼三万户之一喀尔喀部的动向。室宿、壁宿被端掉,不但失去了新大汗的去向,还丢掉了玄武部三年多的心血。 撤出了大漠想要再混进去不易,尤其是在明军占领阴山以南之后。到时轮到鞑靼人时刻防备大明穿过大漠搞突袭。胜利站在大明一方。可在此之前流血流汗、忍受孤独无助的暗探们,能否得到应有的奖励呢? 吴昊举起右手,五指并拢,大拇指点点其余四根手指,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道袍被高空的气流吹起,看上去真像下凡的神仙。 玄武一脸希翼。希望能得到相对好的结局。 “太子不会亏待他们的。”吴昊睁开眼笃定地道。 玄武大松一口气,抱拳,“谢吴监正。” 在同一个吊篮里的高得林转了个身。没问八字、没看面相、没有摸骨测字,用什么算命?太子何时亏待过手下了!这不废话嘛! 高得林转了个方向正巧看到前哨把总挥动双手打旗语! 他举起望远镜看向地面。 “下面有百余匹骏马在狂奔,想躲进山里去。” “是商队吗?”玄武把头探出吊篮,出现在他的望远镜里的是像蚂蚁一样大小的黑点向阴山移动。地面还有白色的点,看样子是帐篷。 玄武问高得林借了个望远镜,把地面上的帐篷和马匹看得更清晰。 “王帐?!”草原上传闻达延汗发现了一座金矿,手里的黄金用不完。代表王庭的王帐镶满金片、绿松石和珊瑚。 除了鞑靼王帐,玄武想不出草原上还有哪个那颜贵族敢如此。 新大汗离开威宁海子到了前线,而不是北撤! 大漠很大人又少。如果不是热气球在天上的观察视野好,哪怕二十八星宿没有撤离,将很难发现鞑靼王庭设在此处。 “老夫出发前就说此行大吉。高将军还不信!”吴昊鼻子重重一哼,像只高昂的大公鸡。 高得林笑道:“太子有苍天庇佑,我等才能出行大吉!”这假道士心眼真小。 “……”吴昊观天观地开始入定。他用祖传的相面技艺瞧过太子面象。太子明明有短命之相,哪有什么气运加身。 空军哪哪都有,唯独降落的速度快不了。他们只能在空中通过望远镜看着百余匹马被主人遗弃在山脚下,一行人行色匆匆钻入山中。 “降落。”高得林下令。 地面上连成一片的帐篷有可能是鞑靼王庭。前哨又没有在周围百里内发现万人以上的大部队。高得令没有用手雷当“见面礼”。王庭里有鞑靼贵族,能活捉最好不过。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金黄的阳光融入黄色的戈壁中,让戈壁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从天上俯瞰能发现戈壁奇异的美。 吴昊站到离高得林最远的地方盘腿而坐,让更多的人看清总兵发出的令旗,老神在在地欣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色。其余的空军全部进入战备状态。 空军根据旗语在空中变换阵型。几个前哨小队先行降落,他们以包围王帐的圆形阵型降落。有骑兵从王庭里冲出。掩护前哨的左右哨降低高度,向骑兵和战马瞄准射击。“哒哒哒”的火枪子弹从四面八方向想要冲出突围的骑兵射击。偶有骑兵成为空中子弹网的漏网之鱼,还有前哨士兵的手雷招呼他们。 护卫鞑靼王庭的必定是最精锐的部队。子弹和手雷灭掉了三分之二的人,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冲向前哨。 鞑靼的将领也不是傻子。一旦让一小撮空军降下,王庭里的贵人们谁都跑不了。鞑靼骑兵不计生死地向前冲。想要用鲜血开辟一条出逃的路。 哈密大峡谷一战后,鞑靼骑兵怕极了大明的地雷、手雷。对付地雷、手雷最好的办法目前只有一个——与明军打成一团。 只要骑兵闯入明军队伍搅在一起,其余明军不会投出杀伤力巨大、敌我不辨的手雷。撕开一道口子,杀进了明军的阵心,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冲啊!” 幸存的骑兵渐渐汇成一股洪流,战马激起的灰尘飞扬百丈。 空军降落时刻是他们最危险,也是最不计代价、攻击力最强悍的时刻。带附加伤害的火器、淬了毒的冷箭,清扫任何威胁到他们的人。 前哨的吊篮一降地,三三两两的士兵马上聚在一起,用铁盾牌形成一道防护墙,给枪手制造安全的射击距离。另有一部分着钢甲的士兵提着斩马刀立于两侧。若有骑兵刚靠近,他们会挺身而出上前砍断马腿、中断冲锋。 两支部队一触即发。 70 第四百八十五章 满脸死气 (改文中……) 矛与盾的交锋开始! 大明临时军阵两侧的钢甲重步兵挥起斩马刀,鞑靼骑兵如沙尘暴一般,无所畏惧地撞来。 巨大的冲击力把不少重步兵撞飞,被被重步兵砍中马腿的战马嘶鸣着摔倒,身后的骑兵立刻拉起缰绳,跨过摔倒的同伴继续前行。 在重步兵倒飞的同时,火枪兵在在盾牌后面朝骑兵们射击。火枪对付近距离、密集冲锋的骑兵优势大显。站成三排的火枪兵用三段式射击,“啪嗒、啪嗒、啪嗒”有规律收割骑兵们的性命。 在距离前哨降落地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成排倒下。 后排的骑兵越过同伴的尸体,和铁盾墙撞在一起。铁盾墙撞散,火枪兵早已放下火枪换上雁翎刀和鞑靼人战在了一起。 热气球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个砸向地面。一落地马上有士兵加入混战,而鞑靼骑兵越来越少。 鞑靼人没想到热气球除了会扔手雷的投手,上面还有重步兵、盾兵、火枪兵!再一次刷新了鞑靼对明军的认知。 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后,鞑靼王庭中再也没派骑兵出来送死。空军团团围住王庭,在封锁线上摆上火炉、点燃蜂窝煤,靠着微弱的火光和皎洁的月光监视王庭的动向。 王庭和降落的热气球中间,无数的将士横尸在地。现场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鞑靼人打着白旗,替同伴收敛尸体。遇上同样收敛尸体的明军,他们在愤怒的目光中还掺杂着恐惧。 哪怕鞑靼拼劲全力,也造不出一个能飞天的热气球。拼劲全力追不上你的敌人,足以令人崩溃。 遇上铺天盖地的空军,四周茫茫戈壁,他们竟然不知道往何处躲避。 若不是为了掩护逃入阴山中的大汗,他们中很多人早没了抵抗的欲望。 他们遇到了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的敌人!达延汗是北元灭亡后百年难得的中兴之主,达延汗一死,黄金家族复兴无望。虽然他们拼命护着新大汗逃了。可谁也不觉得新大汗会是大明太子的对手。 “早知今日,当初应该让图鲁勒图格根嫁给大明太子,哪怕是当妃子也行。”被困在王庭中几位那颜窃窃私语,目光似有若无扫向坐在主位的妇人。 到了这时他们反而不急。明军没向王庭扔手雷,说明明廷想留他们一条命。他们曾或多或少和天猪网有关系。有可能凭借以前的关系活命。 “不知道马永成在不在对面。” 主位上服饰华丽、妆容优雅的妇人差点咬碎了牙。在场的是达延汗身前倚重的察哈尔部贵族,他们的地位都在火筛之上。面临明军的围困,竟然只想要投降! “你们忘了大汗是被谁杀的吗?你们竟然要向敌人投降!”满都海夫人之女、火筛之妻、抚养新大汗长大的同母异父姐姐伊锡克公主怒斥王庭内的众人。 “公主有退敌之策?” “草原、戈壁、沙漠都没有躲避大明热气球的地方。哪怕今日我等侥幸逃脱,总有一日会被大明抓到。” “强如大汗、火筛、亦不勒都死在大明手里。我们回天乏力!” 蒙古人被明军赶出中原,被明军在捕鱼儿海抓了大批贵族,被明军打的北逃。鞑靼贵族们并没有感到屈辱。他们不过是重复了祖先经历过的事。 达延汗的死让鞑靼一半人丧失反抗之心。倘若见过热气球军团,另外一半人肯定也会选着放弃抵抗。 他们对新大汗和伊锡克公主有怨。大明北伐的消息传来,很多人劝新大汗北撤。偏偏新大汗选择听从伊锡克公主的建议藏到了这里。伊锡克公主找白莲教拔出了大明放在他们周围的眼线,但无法阻止大明从空中探查他们的所在地。 达延汗用黄金制作王庭金帐,只用来迷惑大明暗探,一次都没歇在金帐中。新大汗一继位,在伊锡克公主的撺掇下马上启用金帐!达延汗担心被热气球发现行迹,住过山洞、挖过地洞、钻过沙子,新大汗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地住进金帐,招惹来了明军怪谁呢! 伊锡克公主对大明怀着满腔恨意,坚决不同意投降。几位贵族一商量,绑了伊锡克公主送去对面的明军,表示他们投降的诚意。 “本将接受你们的投降。但我军没有女子,不方便照看公主。”高得林并不想接收伊锡克公主。伊锡克公主在鞑靼的地位不高,手上没多少权利,不在太子给他的名单之列。名单之外的人是死是活,太子并不在意。 “我等可以把公主的婢女一起送来。” 高得林等人一出现,土默特人齐声高喊,载歌载舞,像过年一样欢乐。高得林除了买空商队的物资,还把土默特部能拿出来的都买了。 拿回鼓鼓一袋银币的商队领队默默看着宰羊杀鸡的土默特人。李东阳大人交代他暗中试探土默特部对大明的态度。这哪还需要暗中观察!锦衣卫千户藏在此地,又和太子的空军肩搭肩喝酒。比永谢布和大明的关系还要亲近。若消息传回去,很多人肯定不信。北伐的敌人又少了一个。 北伐打到现在只有零星的交火。北伐的军事效果没看出来,经济效果斐然。人烟稀少的北地多了五十万人,一下子活跃了起来。朝廷花精力在沙漠中修路,五十万大军,一半人跑去修路。太子到底在打仗还是做生意呢? 领队突然感到身后吹来一阵冷风。他打了个哆嗦。草原夜晚可真冷。 “做生意辛苦。这趟一次卖光货,正好可以在草原上多玩几天再回去。” 领队猛然回头,但见那位锦衣卫千户出现在身后。一身玄衣完美隐藏在黑暗中。 “大人说的对,小的一定玩他个十天半个月再回去。”商队领队举手发誓。 玄武冷冷道:“超过约定的时间回去,万一李大人产生什么误会,本官唯你是问。” 领队像小鸡吃米一样猛点头:“小的尽快回去,一定尽快回去。” “三天后出发。” 玄武警告完,在领队注视下融入夜色之中,很快找不到人影。 70 第四百八十六章 猎人和猎物 死亡在战场上再正常不过的。哪怕是一国公主。 对于伊锡克公主的死,高得林口头说上几句表示遗憾的话,实际对明军没有任何影响。 察哈尔部的贵族们的身心俱震。即因为兔死狐悲,也因为感念鞑靼大势已去。 高得林收集了鞑靼王庭内所有贵族的名讳,只有寥寥数人出现在太子给他的名单中。高得林想找玄武询问名单之外贵族的信息,从中寻找是否有可收赎金释放的对象。 官场有官场的潜规则,战场有战场的潜规则。空军的作战方式注定他们很难拿到战利品。首次出战总得让将士们得点好东西留念一下。能不能给手下谋福利,也是主帅的能力之一。这方面靖远伯做的很成功,英国公是反面例子。 “千户人呢?” “回总兵大人,千户大人说夜晚是他的主战场。他独自一人追入山中。” 高得林无奈:“玄武性子也太急了些。” “估计想拿功劳替以前的手下谋福利。”吴昊掐指一算,眉头紧皱,“此去惊险,恐有性命之忧。” 高得林抱着宁有信其有的心理道:“等天一亮本将就派人支援。” 在天黑不见五指的情况下闯入不熟悉的山脉找寻敌人踪迹,对玄武来说像吃饭一样平常。从懂事起,他就在各种极端环境下锻炼生存和杀人的能力。训练占据了他所有的生活。年纪轻轻的他能在没有家世背景加成下成为锦衣卫千,靠的是完成一项项大多数人玩不成的绝命任务。 玄武借助月光,沿着新鲜留下的痕迹快速向目标接近。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凡是经过必留下痕迹。阴山北麓少有人烟,新大汗一行百人匆匆闯入留下了丰富的足迹。 追赶了一整夜,身体素质能排锦衣卫前十的玄武略感疲惫。他靠在两块山石不起眼的细缝中小歇。密探必备细心和耐心。他们花去几天几夜追寻一条线索,很多时候不是一无所获就是毫无价值。把跟踪目标看作是一场狩猎的话,比拼的也是耐心。身体缺乏休息反应力会变慢,容易丢命。没了性命,功名利禄都是浮云。 “明军从天上找来!长生天也不帮我们!就算这次我们能逃掉,下一次呢?” “黎明总是出现在最黑暗的时刻。大明的气数到了,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总会等到转机。” 风声把不远处的两个鞑靼人的对话吹入玄武耳中。 玄武通过细碎的声音辨别出目标所在方向。北麓多石少林,给隐藏踪迹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周围没有更好的藏身之所。他像一支狩猎的猎豹,耐心的等在原地,并不急于接近。 “如果白莲教骗了我们,拿我们当箭靶子又该如何!” “和白莲教合作的是达延汗。导航和公主只不过遵循了达延汗的意愿而已。白莲教曾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说服达延汗。” “什么证据?” “……” “真的假的!” “大汗亲眼看见能有假!” 玄武竖起耳朵尽力倾听,奈何距离太远。他后悔没走的更近一些。白莲教到底给鞑靼人看了什么证据,竟然让鞑靼人认为大明气数已尽! “大明太子在国内得罪了很多权贵,迟早有人要向他下手。白莲教成事以后,说不定我们还能坐热气球上天瞧瞧。” 理智告诉玄武鞑靼人的说法简直荒谬。但有些时候,玄之又玄的东西很难用常理判断。 他冒险靠近,猫着腰在附近搜索,幸好除了谈话的两人周围没有其他人。这两人应该是设在最前面的暗哨。 玄武想从他们口中获知情报,不能把人一击毙命。鞑靼人和他一样,从小接受训练身手普遍很好。要一下子放倒两人,并且不让他们出声示警,只能用上他轻易不动用的“麻沸散”。 玄武像猫一样无声无息移到两人的上风口,撒出麻沸散。1,2……数到100,两人应声而倒。 “真是可惜了。”玄武不费吹灰之力绑住两人。 自打太子知道“麻沸散”遇热会产生毒烟,是兴王故意使人透露出来并且赚了太子一笔赏金后,太子不许人再制作麻沸散。实在太可惜! 用完手头上最后一点,如果再想要,只能给太子上密折。若太子心情好,或许会答应少量制作一些专门供二十八星宿使用。不过玄武也知道不可能,太子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玄武割下他们皮袄的一角塞入他们口中。掐住其中一人的人中把人强制弄醒。 “白莲教为什么认定大明的气数已尽?”玄武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问。 “唔唔~”对方挣扎了几下,发现四肢无力、反抗无果后,脖子一梗撞上匕首当场毙命。 从问话到自杀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玄武想要收回匕首时已经来不及了。鞑靼人的反应远远超出他的设想。 玄武搓了把脸,让自己精神点。又如法炮制弄醒了第二人。 第二人醒来看到旁边已死的同伴后目光瞬间暗淡。 玄武问了同样的问题。 “呜呜~”这人想把嘴巴里的东西吐出来说话。 “老实点!不然要你的命。”玄武取下皮袄布前晃了晃匕首恶狠狠地警告。 这人忙不迭点头,瞧着像个胆小鼠辈。玄武不敢松懈,盯着对方的面部表情,慢慢取下他口中的皮袄布。 在取下布的一瞬间,对方张口欲想大叫示警。说是迟那时快,玄武一把捂住他的口,用匕首在脖子上划了一刀取走他的性命。 “我大意了。会在最后关头被鞑靼大汗带在身边的人,必定是忠贞之辈。”玄武在尸身上擦拭沾血的匕首,一边一本正经地反思。他做事从来不会犯两次一样的错误。谨慎是他能一次次活下来的秘诀。 于是,玄武放弃审问,像鬼魅一样放倒一路上的暗哨,一步步接近新大汗。新大汗知道的肯定比手下多。审问新大汗也一样。黑夜是他的主战场,天亮之前找不到新大汗,他会躲起来睡觉,明天半夜再找机会接近。 ------------------------------------- 天亮了之后,高得林让一位把总带上四百四十人进山支援玄武。 他们沿着玄武特意留下的箭头进山,一路共找到二三十具尸体。对这位二十八星宿年轻星主的强悍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待他们在山中兜了两小时后没再发现箭头。四散寻找,在一处悬崖下找到了摔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玄武。 70 第四百八十七章 我是不是听错了 (改文中……) 灭了金国、宋国建立元帝国的蒙古人很看重信息的传递。元帝国在草原开设多条驿路,设有专门传送消息的驿卒。大明的驿路制度就是继承自元。而鞑靼人也把一部分驿路很好地保留了下来。 鞑靼的驿卒骑术高超,他们可以一人两骑、在马背上完成换骑。风驰电擎的鞑靼驿卒常常把追赶他们的大明骑兵甩开几十里路。 不过鞑靼驿卒在地上跑的再快,也追不上能飞越高山的热气球。他们累死好几匹好马,也来不及把明军来的消息敢在热气球接近前送到新大汗手里。送消息的驿卒赶到王庭附近时,被悬停在半空的热气球哨兵发现。 热气球起飞和降落费时,逆风行驶的话起飞速度会更慢。驿卒依靠马术甩开了追击的明军,可是他们并没能探清王庭的具体情况。 空军在天上迷了路,可地上的人并不知道。空中所过之处,如土默特部跪下高喊“长生天”的大有人在。一半以上的鞑靼人见识到他们和大明的差距。杀死英国公带给他们短暂的自豪感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待鞑靼人收到驿卒传出王庭被围的消息后,他们凄惨的发现没有哪个部落能及时赶到王庭附近救援。更何况土默特、鄂尔多斯部态度暧昧,永谢布分裂,察哈尔本部的护卫力量不足。 鞑靼人眼睁睁等着新大汗被明军俘虏的消息。 辽阔无垠的草原是草原人躲避中原人的天然屏障。因为热气球,辽阔竟然也会成为他们的致命弱点! 如果说哈密大峡谷的地雷战毁灭了他们中兴的希望,热气球军团则毁灭了他们最后的坚持。 如果明军时不时飞临草原上空威胁他们。他们还能安心地放牧吗?别说南下掠劫了,明军不北上轰炸他们就算不错了。鞑靼各部认真严肃地讨论起是否要北撤的问题。漠北的条件没有漠南好。漠北还有被他们赶过去的瓦剌人。瓦剌太师卜六王招架不住西域几国的围殴,投靠大明。就算去漠北,他们能站稳脚跟吗? 悲观的氛围弥漫到所有鞑靼人的部落里。 ------------------------------------- “桶哈,大明太子把三哥被围的消息送给本公主是什么意思?”鞑靼图鲁勒图格根公主怒摔一早送上门的信件。信件虽然没有署名,却落了款。和曾经某人送来的求婚书上的落款一模一样。 大宁离阴山很远,漠南的消息一时传不到鞑靼公主耳边。但她能想到族人现在的心情。 桶哈不确定地道:“大明太子还……惦记着公主?” 鞑靼公主冷笑,嘴角一勾闪过一抹嘲讽。桶哈在她身上看到了满都海夫人的影子。 “惦记公主手上金矿的消息。”桶哈马上回归正题。他不能再把公主当小孩子看了。达延汗临行前把公主交给他照顾,或许还有其它的想法。 鞑靼公主眼神一凝,轻咬贝齿道,“继续和谈!” “大明太子愿意?” 鞑靼公主摇摇头:“我们别无选择。” 在三思熟虑后,鞑靼公主做了一件很冒险的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鞑靼公主用她新学的大明官话道。 ------------------------------------- 很多道士都会一点医术。从钦天监监正位上被罢免的吴昊无事时喜欢钻研医术。这点小爱好碰巧把玄武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下来。 玄武一醒,马上把新大汗被白莲教所救、白莲教叫嚣大明气数已尽的情报说了出来。高得林不敢怠慢,派出一支热气球小队把消息送回。情报着实太重要,热气球在京师郊外降落,用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叫开了紧闭的京师城门。 朱厚照被黄献从被窝里叫醒。 “大明气数已尽?梦里吗?”朱厚照大笑着把紧急军情一扔,回寝宫继续呼呼大睡。太皇太后身子越发不好,昨日他守夜,白天又忙了一整天,现在极度缺觉。 白莲教救走新大汗的事不急,待他睡醒了再议。 朱厚照呼呼大睡,得知热气球军团送回八百里军情的四位阁老在皇宫外焦急等待。没有宫里放话,他们进不去。 “几位阁老大半夜不睡来宫门外可有要事?”过分年轻的声音从厚重的宫门内传出。 刘健默了默:“烦请指挥使替我等通报一声。”如果锦衣卫指挥使还是牟斌的话,刘健早已给牟斌递话了。刘健在没有摸清楚梁储弹劾钱宁的事情前,没有冒然和钱宁接触。 钱宁回答地很爽快:“几位阁老稍候。” “这人也挺好说话的。”打着哈气的蔡震道。 “笑眯眯敲开别人的家门把全家带走,再笑眯眯地把人全家送出来。反复三次不伤人性命、不收受财物。是挺好说话的。”谢迁冷冷地道。 钱宁是头十足的笑面虎。找到白莲教信徒家,抓人全家后以证据不足把人放了。隔了几天再抓一次再放,再隔几天再抓。信徒家中老少吓得不轻,听到人敲门都会打哆嗦。也不知道花那些功夫到底要干什么。有人说他就喜欢看别人无助、精神崩溃的样子。钱宁没伤人没敲诈,御史们找不到弹劾他的错处。只能看着他把查明的白莲教信徒一家家折磨过去。 上任半个月,钱宁得了个“笑疯子”的绰号。 钱宁返回的速度很快。他把热气球军团的八百里加急原封不动地交给刘健。 “太子知道吗?”刘健不敢大意。疯子可怕在于没人知道他们的想法。 钱宁笑眯眯地回道:“殿下说高总兵大惊小怪,没什么要紧的事。” 刘健谨慎地问:“这么晚了太子还没休息吗?” 太子的起床气很重,一般除了黄献、刘瑾等少数几人,没人敢半夜叫醒太子。牟斌叫过几次,次次被太子骂得狗血淋头。 “太子已经歇下了。” 蔡震从旁夸了句:“钱指挥使辛苦了。” 高得林默然。再拒绝只怕这群人会多想,又从羊又变回豺狼。豺狼收拾起来麻烦。高得林想点头把人收下。 这时穿着道袍、鹤立鸡群的吴昊走出来提出反对,“此女满脸死气,把她留下,与我等不详。放了吧。” 70 第四百八十八章 酒中仙夜话 热气球军团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内容把刘健气得够呛。钱宁有意透露出和太子亲密的关系,让刘健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了。 刘健紧拽着急件,背着手上了自行马车。 “几位睡不着的话,随老夫去酒中仙喝酒!” 申王遇刺后,京师城内三更天还开业的只有酒中仙。 自打太子送了六折卡后,刘健没少在酒中仙宴客。他听从太子的建议,只出卡由客人付账。刘健已经是酒中仙的熟客了。 “首辅大人里面请,最好的雅间给您留着。”睡眼朦胧的店小二看到有客上门,立刻打起精神冲上前嘴甜地问安。 刘健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大厅,冷着脸道,“一位客人都没,就坐大厅。” 酒中仙背后站着太子,酒中仙敢半夜营业,却无人敢在此时违反宵禁令逗留在外。 “好嘞!首辅大人您上座。谢阁老?宗人令大人?国公爷?诸位大人快座。”四位阁老凌晨齐聚,定是为了刚才送入宫的八百里加急。机灵的店小二观察四人不悦的脸色,眼珠子转了转,“四位大人来的巧。正好从日本来了批海鲜。帝王蟹、大龙虾、巴掌大的生蚝,还有鲍鱼、鱼翅等都是极品。四位大人给品鉴品鉴,若觉得好帮着宣传宣传?” 能把四位阁老同时惹毛的除了太子也没谁了。如果能用食材让四位心情稍微变得好一点,也是替太子解忧不是?酒中仙的海鲜卖到天价,其实只要支付在日本雇人打捞的工钱和海船的运费而已。免费给贵客送昂贵的菜肴,也是店小二的职责之一。太子说过,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再来几坛好酒。”保国公道。 蔡震制止:“今日朝会上还要议事,别喝酒了。” 保国公默然。 谢迁则取下荷包扔给店小二:“想办法把刘瑾刘公公请来,荷包里的囚牛宝钞都是你的了。” 店小二喜笑颜开:“小的就先谢过谢阁老打赏了。小的先给四位大人传菜。” 见店小二把握十足地离去,蔡震一脸疑惑,“店小二能请的来刘瑾?” 宫里的公公永远都有人巴结。刘瑾在宫里势头正足,和宫外的焦芳眉来眼去,两人身边围了不少人。刘瑾每每出宫,总有人排着长队宴请他。想请刘瑾吃上一顿饭,至少得提前孝敬500两才能排上号。 “酒中仙的店小二宫里头任何一位公公都请的来。若是给的出价钱,太子都能给请来。庞固传出风声,当初他给了店小二一万两,才见到了太子拿到了对赌协议。”有很多商人给谢迁递消息,谢迁消息灵通远甚于其余三人。 刘健不屑一顾:“又是太子骗银子的招数。” “首辅大人,五十万北伐军每日的嚼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户部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太子往里面垫进去不少。” 想到军费开支,刘健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今年又是多事之秋,太子的银子大部分砸进了军队,乾清宫、坤宁宫、端本宫至今没动土。不得不承认在国事上,太子做的不比弘治帝逊色。这一点满朝文武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酒还没上,谢迁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土鲁番、哈密的棉花大丰收。囚牛商行吃下了八成,把棉花的售价抬高了十文。若是凭顺天府开具的纺织作坊营业执照,可按原价购买。很多布商把纺织作坊开到了顺天府。太子的京畿纺织中心规划已经初具成效。” “这就是《囚牛商行初步改革方案》提到的‘囚牛商行必须掌握重点行业至少一半的原材料,以拿到定价权’的真实写照。太子殿下的某些布局,让老谋深算的商人甘拜下风。” 谢迁见其余三人陷入深思,话锋一转,“太子把管仲的治国之道运用自如。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缺少人生历练。太子过了年就十四岁了。放在民间到了可以说媳妇的年纪。是不是该给太子选妃了?” 从国事一下子跳到给太子选妃的事情,刚进内阁的蔡震会糊涂,现在的蔡震已经能明白谢迁的意思。如今内阁一体、做事共同进退,蔡震便透露了宫里的意思。 “太子脾气大,江南女子温柔。此次皇上南下,也有给太子亲自选妃的意思。另外,江南是大明赋税重地。太子在商业上屡次打压江南,江南虽服,却也心不甘情不愿。让太子娶江南女子为太子妃,能适当缓和双方的关系。皇上也是用心良苦。” 刘健呵呵一笑:“只怕没人敢给太子当岳父。” 其余三人会心一笑。 “上菜喽~”店小二在远处高喊了一声。四位阁老一同吃饭,下人们在距离五张桌子远的地方坐下。酒中仙里没人不识相地留在大厅听些不该听的话。 海鲜摆了满满一大桌。说是试吃,其实每一道菜都是主菜,光上一道就能让做东的主人面上有光。 连同跟随的下人们也得到了一桌海鲜宴。没有夸张大和人脸一般大的帝王蟹,上的菜白日里也得卖到百两。 酒中仙给足了阁老们面子,让四人脸色稍霁。 店小二谄笑道:“刘公公今个儿正好住在宫外。稍后就到。这是新到的桔子水,海上必喝的饮料。免费请诸位大人品尝。” “为何海上必喝桔子水?”谢迁晃动绿色玻璃瓶,瓶中的桔子水里漂浮着一粒粒果粒,很是稀奇。 “海上很容易得一种牙齿出血的坏血症。如果喝了桔子水,便不会得这种病。具体为什么小的也不清楚。” 谢迁冲三人摇摇桔子水:“又能让太子得利不少。”开海禁后,下海经商的人络绎不绝。桔子水定能大卖。 刘健想起了一件事:“泉州府免费给太子划了一大块地。太子派弘仁殿的农人去了趟泉州,指点当地百姓种桔子。承诺用保护性收购价收购他们的桔子。” 同样是拿地。先皇强收皇庄弄得怨声载道,到了太子换成当地百姓心甘情愿送地。刘健低头再看了遍急件内容。 “无稽之谈!”大明哪有气数已尽的征兆。 保国公不以为意:“民间的各种预言还少吗?当初兴王不还传出‘帝星明江汉’的歌谣吗?” 预言、歌谣之类都是造势的手段。大明气数尽没尽,得先问过将士们手中的刀枪。 大半夜听到鞑靼新大汗、气数已尽两件事,都没有钱宁故意流出的暧昧语气让大家挂心。 70 第四百八十九章 同塌而眠 (改文中……) 混到大太监的地位,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在宫外置办产业。在宫里当奴仆伺候人,出了宫当爷被别人伺候,犹如云泥之别。 刘瑾的宅邸位于南城正东坊,虽是一座两进院的小院子,可地段好!而且买宅子的银子全是太子的赏赐,这银子花的安心。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刘瑾一向很安分。其他的产业设在河北,挂了远房亲戚的名,能经得起清丈田亩清查。 如今刘瑾权势和钱财都有了,想要更进一步需要徐徐图之,他现在最缺别人的尊重。大部分文官们瞧不起宦官,除了焦芳和李东阳,没有多少当官的愿意与他来往。 突然得知除太子外的四位阁老一起请他喝酒,刘瑾立刻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并命给他暖床的婢女伺候着更衣。 刘瑾不敢让四位阁老久等,亲自踏着自行车来到酒中仙。 看到酒中仙门口停着四辆自行马车,刘瑾一点也不意外。北伐大军几乎带走了京师能用的马,囚牛商行加大了自行车出货量。京师顺理成章流行起人力自行马车和自行车。 一进酒楼,刘健为首的四位阁老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刘瑾心脏突突直跳。确认自己最近没干什么祸国殃民的事,刘瑾这才上前见礼。 “刘公公请上座!”刘健让出了主位。 刘瑾立刻推脱:“不敢,不敢。”他的实力还没到能让当朝首辅让座的地步。 “刘公公是客人,自当上座。” 宗人令蔡震发话,刘瑾“勉为其难”坐下了。阁老们的尊敬,比他收到商人们成箱银子还令他高兴。 “四位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咱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瑾满目春光、飘飘然也。 刘健给谢迁使了个眼色。谢迁开门见山:“太子与钱指挥使关系很好?” 虽太子常在文华殿,经常能见到。但太子晚上做些什么阁老们并不清楚。 听到四人是打听钱宁的事,刘瑾脸色一僵,立刻坐直腰板收敛了美滋滋的心情。 “确实不错。” “太子以前就见过钱宁?” “曾在钱能的府上见过一面,相处的不甚愉快。” “他们关系好是在钱宁回京了以后?” “确切来说是钱指挥使上任值夜了之后。” 刘健太阳穴猛地一跳。 “钱宁值夜的时候会陪太子?”刘健目光犀利地扫向刘瑾。 刘瑾偏头避过,不敢对上刘建的目光。“咱家不太清楚。” 蔡震怒拍桌子,昂贵的鱼翅撒了一桌。“刘公公不清楚,那么宫里哪位公公清楚?本宗人令一早就去找他!”宗人令相当于一族之长。蔡震又是得弘治帝尊敬的姑丈,宫里的人会敬着几分。 蔡震虽然呵斥刘瑾,但也知道想要知道太子身边事,只能从刘瑾口里探消息。太子的饮食起居由东宫负责,李荣只能过问,不可能处处盯着惹太子不快。李荣若察觉到了什么,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内阁。而东宫的黄献和太子一样人小鬼大,根本套不出话。段聪之流,嘴巴严实,李荣都问不出所以然更别提他们。 “四位大人别为难咱家了!”刘瑾抱拳求饶。 刘瑾越是不想说,越显得问题严重。 “看来本官只能去打扰皇上了。”刘健招手让店小二收拾掉散出的鱼翅,另外再上一碗。太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千万别!”刘瑾慌忙站起阻止。 店小二手脚麻利地擦干净桌子,让厨房又上了几个菜,带着所有人退避三尺。他心里腹诽不已,首辅大人为何不去雅间商谈要事呢?在大厅里谈论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不是让他为难吗?囚牛商行的老人谁不知道“笑疯子”不能惹。 “笑疯子”干过最出格、也是让萧敬萧公公另眼相看的,是“安顿”好了郑旺。大明上下只有稚子才没听过郑旺大名!郑旺在京师闹了一出,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亲外公。太子也是狠,真把人送到了河套。郑旺在河套作威作福,青土城谁都没在意,随这位爷闹腾。可谁知这位爷被有人撺掇了几句想要当河套的无冕之王,让河套大小部落给他上贡财宝和美女。一时间青土城太子府左右为难。 后来等萧公公找郑旺想和他好好谈谈时,看到了那时还是流放犯的“笑疯子”提着一把滴血的刀。“笑疯子”笑着告诉萧公公,郑旺被人寻仇砍伤,他把伤害郑旺的人都杀了。郑旺保住了命瘫在床上再也不能出去惹事,被青土城荣养了起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知道的人都被“笑疯子”砍成多段。 见刘瑾咬着牙不肯吐露内情,谢迁抛出了天大的诱饵,“刘公公不想成为东厂厂督吗?” 刘健眉头皱了一下立刻松开。东厂为了挟制锦衣卫而存在,厂卫一直明争暗斗。牟斌和陈宽任期内的和平相处算是特例。让小人刘瑾当上东厂厂公,和钱宁相争也是个法子。 刘瑾眼神闪烁:“谢阁老说笑了。东厂直属皇爷,除了皇爷谁也无权任命厂督。” “本官在皇上面前还算说得上话。”谢迁谦逊一笑。弘治帝和刘健关系好是因为师生关系。谢迁能在弘治帝面前说上话,走的是张皇后的关系。对弘治帝,吹耳旁风比什么招都有用。 “笑眯眯敲开别人的家门把全家带走,再笑眯眯地把人全家送出来。反复三次不伤人性命、不收受财物。是挺好说话的。”谢迁冷冷地道。 钱宁是头十足的笑面虎。找到白莲教信徒家,抓人全家后以证据不足把人放了。隔了几天再抓一次再放,再隔几天再抓。信徒家中老少吓得不轻,听到人敲门都会打哆嗦。也不知道花那些功夫到底要干什么。有人说他就喜欢看别人无助、精神崩溃的样子。钱宁没伤人没敲诈,御史们找不到弹劾他的错处。只能看着他把查明的白莲教信徒一家家折磨过去。 上任半个月,钱宁得了个“笑疯子”的绰号。 钱宁返回的速度很快。他把热气球军团的八百里加急原封不动地交给刘健。 70 第四百九十章 认了位义子 朱厚照不是精虫上脑、用下半身思考的人。 长辈管的严也是为他好,未成年的身体的确不适宜做某些运动。人生很长,不必为了贪一时之娱毁了自己的身体。投个好胎不易,要珍惜!他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等年龄一到,各路美女会前仆后继过来,到时他要履行开枝散叶的艰巨使命。毕竟皇帝爹就他一根独苗,他不得认真点?! 关于断袖,在士大夫中属于风雅之事。比两个月亮世界有过之而无不及。多一个风雅的名声,给天下多了一个谈论他的点,多进账一些关注度也可。 钱宁对外散布“同榻而眠”,是对他的一种试探,也是对钱宁自己的保护。 哎,朱厚照自认是个有底线的人,他也没做出什么罄竹难书的事。为什么很多人都不相信?! 朱厚照直勾勾盯着钱宁瞧。钱宁脸色坦然,显然不认为他会为此事责罚他。锋利的刀剑可斩荆棘,使用不当也容易伤了手。越是有才能的人越是不好驾驭。 黄献领着内侍们前来伺候朱厚照梳洗。见太子突然间不说话了,黄献忙让其他人退下。太子喜欢大清早发呆,发呆清醒过来常会出惊人之语。 内侍们内还没撤走,便听朱厚照大笑道,“以色侍人安能长久。本王认你做义子,赐名姓朱岂不是更好!” “哐嘡!”内侍手一抖,装温水的铜盆砸在地上,温水溅起,洒在了内侍的脸上、手上。 内侍内心崩溃。以色侍人?义子?他听了不该听到,会不会被新上任的指挥使弄死?大家都在说笑疯子很可怕,在满勒加杀了很多人。比魏彬魏公公更加冷血。 朱厚照眼角余光见到内侍脸上的崩溃表情,以为内侍被烫伤温柔体贴地道,“黄献,给他传御医瞧瞧,可别烫伤留下伤疤毁了一张俊脸。” 内侍哆嗦了一下。 小爷不会看上他了吧? 勾引太子,几位老祖宗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小爷,奴婢不俊,奴婢很丑。”内侍趴在水渍里大哭。 朱厚照满脸问号。大明上下都有看脸的恶习,五官不端正者无法当官,长的丑的人怎么可能分配来伺候他。钱宁这家伙给他惹出了不小的麻烦。 朱厚照翻翻白眼,挥挥手,让黄献把人带下去。 再看钱宁。笑容凝固在他脸上,双目眦裂,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朱厚照暗自嘚瑟。小样!论见识和眼界,他还没输给谁过。 “殿下!”钱宁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本王明白,锦衣卫指挥使有好下场的极少。本王很欣赏你,希望你能替本王做一些本王不方便做、不能承认做过的事。认你为义子,是本王给你最大的护身符。将来若是……本王也会舍弃你。不过,听本王一句忠告,可别再改第三次姓了。三姓家奴名声不好听。”朱厚照露出弘治帝招牌式的温和笑容。 钱宁本不姓钱,跟着养父钱能姓的钱。再认个义父换个姓,估计很多人背后会说闲话。特别是钱宁若想背叛他,投靠别人对方也不敢信任他。 朱厚照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坏。按说他笑起来比钱宁更帅,怎么就没人背后喊他笑面虎呢? 钱宁浑身一震。 钱宁琢磨过太子的脾性,有把握太子不会因流言蜚语动怒。但他绝对想不到太子竟会主动提出认他做义子,还剖心剖腹说出了心底话!流放到草原后,他杀过鞑靼人,也杀过自己人。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能被太子看上的也只有他的心狠手辣。太子提拔他只可能是用来处理脏事的。 双方心知肚明的事,被太子一说开,钱宁心中的不安立刻消散。他不择手段上位,不就是为了活着而且活的像个人吗? “臣……孩儿谢过义父!”钱宁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朱厚照含笑点头:“小宁子啊,天地有阴阳,世间有白黑,守住为国为民的底线,哪怕双手沾满献血,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你懂为父的意思了?” “孩儿明白。从今往后孩儿只为义父、只为大明活着!”钱宁赌咒发誓。 朱厚照摇摇竖起的中指:“你理解错了。这不是为父对你的要求,是为父划下不杀你的红线。只要你做下的事为国为民,哪怕天下人要你死,为父都会护着你。反之,天下人人说你好,为父也要杀你。懂?” 人性复杂。环境、遭遇都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朱厚照不相信承诺,看过文官们的锦绣文章,看过被修饰后的历史,他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他相信规矩和制度。给手下划出一道红线,让他们知道要遵守规矩。 钱宁再次叩拜。他的人生有两大转折。一是养父钱能被太子下狱、他被流放河套。第二就是今天。他想,等他闭眼的那一天也不会忘记今天太子说的每一句话。 黄献风中凌乱。他见证了还未成年娶妻的小爷认了个和衡王一样大的儿子。 皇爷会是什么心情? 百官又会是什么反应? “小爷,您该洗漱出席朝会了。”黄献及时出声,防止听到再雷人的对话。他还是个孩子,他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朱厚照突然起了恶趣味,想看百官的反应。 “黄献,带小宁子下去换身朝服。本王今日要昭告天下本王认了个义子!” 朱厚照在内侍的服侍下穿好冕服,大步流星走出寝宫,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打算上朝去。 “首辅大人!”黄献在殿外大呼小叫,“来人快去传御医!” 刘健、谢迁、蔡震、保国公四人一大早传入文华殿。刘健倒在谢迁的怀里晕厥过去。只不过在他出现的瞬间,刘健手指僵了僵。首辅大人应该向宫女们学学装晕的技巧。 朱厚照出言相询:“这是怎么了?” “小爷,首辅大人瞧见宁爷从里头走出来,直接捂胸口倒下。”黄献省略了中间首辅和钱宁引人想入非非的对话。“笑疯子”上任没多久把首辅气昏,瞧着就是故意让小爷为难。 朱厚照面露忧色:“快请太医院院使。刘首辅乃大明股肱之臣,本王的左膀右臂,缺之不可!”瞧黄献的脸色明白中间省略了部分事实,估计和钱宁脱不开关系。 “义父,孩儿这就去把院使带来。”钱宁主动请命。 一声“义父”叫的震天响。 朱厚照斜眼,这是嫌刘健不是真晕呐。钱宁急于掌控锦衣卫,做事有些激进了些。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医院定期给阁老们检查身体,刘健身体硬朗,应该受得了刺激。 “乖~”朱厚照宠溺地唤了声。 刘健身子一抽,这下真晕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鞑靼又死了位大汗 太子喜欢折腾。京师百姓习惯了隔段时间爆出一条惊天内幕。可这次朝会结束流出来的消息,令人猝不及防。 “太子认了个义子?太子自己才多大啊!” “锦衣卫指挥使成了太子义子?好手段!” “为何太子看重钱宁,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宫里传出来太子与钱宁同塌而眠。” “不可能!这种话怎么可能从宫里传出来。公公们不想养老了?我不信。” “我也不信啊,可是太子莫名其妙会和会收钱宁当义子呢!” “不止当义子,还给赐姓国姓。现在锦衣卫指挥使不是钱宁,而是朱宁!” “这……荒谬!” 有关钱宁的话题闹得沸沸扬扬。宫里的议论比宫外更加激烈。起因是太子为了钱宁把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气晕。 热气球军团在北地的惊艳亮相被太子、钱宁两人抢走了所有的关注。 鞑靼?大明上下现在哪还有精力关心鞑靼发生了什么事!五十万北伐军都快被朝臣们忘了。朝会不商议国事,朝臣轮番上场给朱厚照上思想道德课。朱厚照提起任何议题,都会被他们往“远小人”、“认清妄臣”上带。 朱厚照拿出曾在两个月亮世界自言自语连播八小时的劲头应付朝臣们,把喉咙都说哑了,还是没能阻止他们前赴后继的说教热情。 直到弘治帝出面,给新鲜出炉的“孙子”朱宁包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才平息了此次事件。 “责任、义务与权利相对应。享受了皇太子身份带来的无上尊荣,也要能忍受臣民加诸于皇太子的期望……还是好气!” 朱厚照几天内没少听朝臣指桑骂槐的骂声,广阔的胸襟撑满了。 “义父,您看了这封从大宁送来的信,心情定会好转。” 改成朱宁的钱宁没事就往文华殿跑。一知道有鞑靼公主给太子的回信,亲自送了来。 朱宁一来,詹事府少詹事王华后脚跟来,在殿外探头探脑刷存在感。 朱厚照一目十行扫过鞑靼公主的用一半汉文一半蒙文书写的回信,顿时哈哈大笑,“少詹事快进来,本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朱厚照把鞑靼公主的回信甩给王华:“金矿的位置正好处在阴山防线内。本王的意思是尽快扫凊周围的障碍及早挖掘。烦请王大人把信和本王的意见转告给内阁。” 刘健被他和钱宁联手气晕后,开始见他一次说教一次,朱厚照怕了他,能不见就不见。五十万大军每日嚼用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他现在急需从金矿中挖矿弥补损失。在战区开矿,需要各部门通力配合。 王华没有继续留在文华殿听召的理由,只得道,“臣这就去。” 王华离开,左谕德费宏马上在殿外接任。白天詹事府官员负责防朱宁,晚上则交给了司礼监。宫里宫外联手要把两人分开。 朱厚照也是无奈。百官一直说他不好相与、他的便宜不能沾,他对朱宁恩宠过盛,怎么大部分人都会往绯闻上想! “左谕德,本王忘了告之少詹事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已经归顺本王,本王答应给他们在北地划一块自治区。让兵部安排的时候,绕过这两个部落。”朱厚照把费宏叫进来,又塞了件要紧的事。 刚丁忧复职的费宏张大嘴巴愣了许久。“殿下说的可是被达延汗归为右翼三万户中的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 “是。” “右翼一共才永谢布、土默特、鄂尔多斯三个万户部落。”其中永谢布已经分裂,一半族人仍然留在亦集乃城。 朱厚照挑眉问:“嗯,然后呢?” 鞑靼一共六个三万户,太子分化了其中一半。费宏还能说什么。 “臣现在就去。” 费宏识相地离开,并且阻止了詹事府同僚们的幼稚举动。他想:这则消息散出去,领五路北伐大军的勋贵们估计得崩溃。以太子的城府,若真的和朱宁有什么亲密关系,不会把事情弄糟到这等地步。 没了眼前晃的人,朱厚照可以不受打扰地思考。他闭眼沉思,留在身边的黄献、朱宁、段聪三人静静等着,有意控制了呼吸声。 “本王立刻让报纸刊登鞑靼新大汗死亡的消息。小宁子,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不能让巴尔斯·博罗特出现在人前。若有人见到他出现,真的也要给本王弄成假的!” 鞑靼公主很有诚意,他也得回一份有诚意的回礼。想要让宿敌收起爪牙从狼变成狗,可以参考两个月亮世界漂亮国的一贯做法。 “段聪,去告诉内阁,本王将支持达延汗六子斡齐尔·博罗特登上鞑靼的汗位。”原因和简单,六子和鞑靼公主一样主和。 段聪应声离去。 “小宁子,现在有多少人混进了白莲教?”朱厚照又问起了其他事。 “只有58人,且都是最底层的信徒,收集不到有用的情报。” “可以了。进行第二步,让他们给身边人推销橡胶鞋底。”造反是杀头大罪,白莲教核心成员行事谨慎、极少暴露真实身份。朱厚照让人混进去,不是刺探情报而是为了布下杀猪盘。唯有魔法能打败魔法。用诈骗手段对付白莲教徒,用倾家荡产的结局给他们清醒清醒脑子。 朱厚照再道:“你把锦衣卫八成的力量投入江汉。找出所有相信兴王编造的‘帝星出汉江’谣言的人。” 长江和汉水河水交汇,冲刷出的江汉平原沃野千里。由于江汉平原富饶,历代祖宗们把爱子分封在周围。江汉地区有很多座藩王府。任何一位藩王都有可能信了‘帝星出汉江’的谣言,转过头和白莲教勾结。 老祖宗们把藩王当成猪养,对藩王的限制很多。同时又给了藩王们特权,让他们衣食无忧,为老朱家开枝散叶。正常情况下,锦衣卫不能监视、调查藩王。在其他事情没有落定之前,朱厚照绝对不会承认他有派人欲对藩王们不利。 户部在湖广举步维艰。藩王们阻扰户部清丈田亩。户部尚书韩文不敢过激。毕竟建文帝有过前车之鉴。查不清宗室的土地,清丈田亩就是一个笑话。最终需要动用锦衣卫这把刀让宗室们老实一点。 “孩儿遵旨。”朱宁明白,他回报太子大恩的时候到了。 “巴尔斯·博罗特没死。本王说他死了,他就是死了。”朱厚照暗示朱宁,“有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四百九十二章 土默特特区 巴尔斯·博罗特错估了大明的机动能力,阴山北麓偏僻角落的鞑靼王庭周围没有布置足够的兵力。让突然失去中兴之主的鞑靼人,再遭受一次汗国分崩离析的磨难。 等散落在漠南的察哈尔部骑兵赶到王庭时,看到了被大明扔下的战马和替伊锡克公主守墓的婢女、侍卫。本部的那颜贵族们上了热气球被大明人一起带走。 “新大汗避入山中后失去踪迹。”除了被玄武一击毙命的亲卫,他们没有找到上任不足半年的巴尔斯·博罗特。 达延汗的双胞胎长子、次子死亡,三子失踪。按照长子继承制,如果确认三子死亡,应该由四子阿尔苏·博罗特承袭汗位。 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达延汗为了更好的控制漠南,把诸子分封在左翼、右翼各部之下。比如三子给蒙郭勒津部的火筛养育,五子是喀尔喀五部领主,只比朱厚照大一岁的六子是察哈尔旗下克什克腾部的领主。七子为察哈尔旗下浩齐特部领主。其余四位年纪小的庶子分封的部落势力较弱。 四子阿尔苏·博罗特是土默特部的济农,土默特十二部其中一部的领主。 在鞑靼内部讨论四子暂代汗位之时,土默特其余十部宣布脱离鞑靼。排除阿尔苏·博罗特统领的一部,余下的一部就是早被大明灭了的蒙郭勒津部。 不久之后,北地布政使李东阳代表明廷欢迎土默特部归顺。 博罗特家族都快气疯了。可是除了嘴上叫骂,他们已经无力教训土默特部。在土默特部不远处还有五万大明中军驻扎。 原本以为土默特部要硬抗中军,中军会把英国公的死算在土默特部头上。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博罗特家族能坐收渔利。没成想,土默特部早就和大明眉来眼去了! 京师的特使很快乘坐热气球带着圣旨到达土默特部。宣布把大青山脚下的平原划为土默特特区。允许土默特部在特区内拥有军队,特区区长由土默特部人担任。同时从土默特部选首期50名少年送入京师国子监学习,将来学成之后,朝廷会授予此50人官职。 “让他们回土默特部当官?”老神棍吴昊听到授官眼睛都亮了。 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大夫、道士、工匠、农民各行各业都以能当上官为傲。吴昊被太子从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下弄下来,做梦都想官复原职。 高得林摇摇头:“按照吏部的规定,官员应该不能回家乡当官。估计太子想效仿大唐任命大量的异族官员。” 吴昊羡慕的眼珠子发红:“授予文官官位,可比入籍、设特区更加优待。” 保留军权反而是最正常的情况。大明之前对异族采用分忠顺王、都督,不插手异族的军政。异族只是名义上归附。 新鲜出炉的特区由本族人当区长,却没有明说其他官职的任命。能给土默特50名文官官职,想想而知道北地布政使司定会把官员派遣到特区。 有得必有失,是好是坏不同身份地位的人有不同见解。反正官迷吴昊坚持认为土默特部赚了。 高得林看着吴昊欲言又止。 热气球军团适合打奇袭战,不适合长时期留在一个地方。高得林找了三天没找到鞑靼新大汗,不贪恋战功立刻离开,回到了土默特部。 中军也拉长了战线,把两万人布防到靠近土默特部一百里之地。中军和土默特部将首尾呼应,联手防御鞑靼。 李东阳把北地布政使司从平虏城搬到了此地。云中城在土默特特区右侧,未来的鄂尔多斯特区的北部。夹在两大特区之间,设在新边界上,估计是大明最危险的一个布政使司所在地。 朱厚照把北地布政使司选址在此,说是要在鞑靼人的面前把北地建设成真正的塞上江南,要鞑靼人深刻意识到和大明的差距,明白友好相处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李东阳对任性爱折腾的太子束手无策,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托关系寻找北地官员。十年寒窗苦读不易,很多官员不愿意调到危险的北地。北地情况又如此特殊,强留人当官容易出事。只能动用他的人情网找适合人选。姻亲老尚书王恕鼎力支持,把嫡长孙留在北地。 朱厚照唯一能做的就是督促兵部尽快修好驿路。在驿路没有完工前,由热气球军团负责北地的消息传递和物资运输。并且规定:京师的消息最晚三天之内必须送抵北地。 现在高得林是北地消息最灵通的人。 比如牟斌被免职成为弘治帝身边的宿卫,新上任的指挥使朱宁与太子不得不说二三事等。 被吴昊从阎罗王手底抢回一命的玄武,得知锦衣卫指挥使变动后焉了许久,生怕二十八星宿会被撤。 吴昊惊觉地瞅着高得林:“高总兵又得到了什么消息?”高得林是司礼监太监高凤的侄子。除了朝廷邸报还知道很多外人不得而知的宫中消息。 “太子有意恢复元朝的回回钦天监,任命一位回回钦天监监正。老吴,天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吴昊沉默半响:“紫禁城紫气冲天,太子气运旺盛。别信白莲教那帮人胡说。”最大的特别不是太子本人吗? 然后吴昊跑出去找喜欢躺在草地上盯着天空发呆的玄武,两位失意人一起瞧着空荡荡的天空发呆。 高得林摇摇头。太子摄政后大家习惯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改革和新事物如雨后春笋冒出来。很多人不习惯改变,包括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叔叔高凤。叔叔不理解为何太子不在空军安排宦官督军。太子掌权,宦官的权利被限制的更厉害了。 白莲教有关“大明气数已尽”的胡言乱语引起大量官员的担忧。太多的变革令人不安。内阁和司礼监都很担心会出现不可预知的危险。 不过现在比大明更危险的是鞑靼。太子竟然命空军把王庭抓获的贵族送到大宁城,交给鞑靼公主。也不知道太子想干什么。 “总兵大人!京师送来了标注红色的急件!”空军送信不敢几百里加急划分。按消息的紧急度,依次为红色、橙色、黄色和蓝色。只有发生特别大的事件才会标注红色,正常的消息不标色。鞑靼新大汗失踪也才被定级为第二等的橙色。 高得林心一颤,不会真发生大事了吧? 高得林带上急件立刻去找李东阳。 第四百九十三章 白旗不能乱举 有资格上朝的京官,习惯一大早到端门前的值房边看报纸边吃早饭。难得能占太子殿下便宜的机会他们不愿意错过。早朝推迟到辰时三刻,足够他们对报纸上的报道品头论足。 特别是《京报》。太子亲自管着《京报》,每份报纸刊印前都要太子过目。有时《京报》边角缝一则豆腐干大小的消息,恰恰是太子真实想法的体现。 “《辽王反了?》” 谢迁把刚咬了一口的灌汤包扔在了地上。汤汁洒了他对面的宗人令一身。蔡震戴起眼镜,把报纸举到眼前,借助从玻璃窗透出来的阳光出神地看着。 “别急,先看完。”首辅刘健最为淡定。在亲眼见到钱宁理着衣领走出太子寝宫后,刘健认为这世上再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动容了。 蔡震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气呼呼地把报纸拍在桌上。“谁写的新闻!把辽王在广宁招收雇佣兵写成造反。其心可诛!” 靖难之后,宗室造反能刺激到皇帝的神经。消息登上报纸,辽王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其他阁老神色冷峻。保国公问:“辽王跑到广宁去干什么?” 如今藩王可随意走动。但任何自由都有限度。有些地方藩王们绝对不会去。比如说泰山,这类在历史上具有其它含义的地方。 广宁是第一代辽王朱植的封地。辽王朱植和太宗一样都是九边塞王之一。当初辽王的实力只是比太宗稍逊。建文帝削藩,太宗举旗“靖难”,辽王做了件很蠢的事,上交兵权让建文帝把他的封地从辽东换到内陆。结果辽王还没到新封地湖广荆州,太宗靖难成功。结局就是太宗削减了辽王的护卫和食俸。 辽王跑到广宁去,又是去招收雇佣兵的,能不让人多想吗? “辽王府才几个护卫,哪能有什么实力造反!”蔡震辩解道。 辽王每一代都很奇葩。这代辽王为了让弘治帝恢复藩王待遇,让全家住进了十王府白吃白喝大半年。蔡震也很腻味辽王。可在太子有意向对宗室动手的时候发生类似“造反”的事,不就是把把柄送到太子手里嘛! 保国公入阁,想要更多的英国公被太子坑死。蔡震非常担心太子对宗室下死手,闹到宗室离心离德的地步。 宗室犯错,或圈禁凤阳或废为庶人。太子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兴王与皇宫轰炸一事有关,突然间下了死手。不但把兴王弄没了,还安排兴王妃再嫁!辱人至此!宗室谁不戚戚然。 “荆州一代没听说过出现山匪之类的恶人。辽王招雇佣兵何用?”保国公冷漠地问。 “辽王府护卫人手不足。辽王喜欢带着家人到处旅游,大概想加强护卫。”蔡震老脸一红。辽王全家进京时雇了三支镖师,进了京赖账。镖师们告到顺天府,还是蔡震嫌辽王丢了宗室的脸,让宗人府付了镖师的镖银。 保国公不置可否。 “国公爷不信?辽王那个棒槌根本没有造反的实力。辽王府几乎是宗室里最穷的藩王。”蔡震拔高音量。 “辽王藩地湖广荆州。帝星明江汉!荆州位于江汉,宗人令敢担保辽王没其他想法?”保国公犀利地问。 蔡震一愣,坐下,发出长长一声叹息,“首辅大人怎么看?” “啊?噢,本官好奇造反后面的‘?’。此篇新闻加了不少罕见的断句样式。看文章最后的标注,此为标点符号。‘?’代表疑问,‘!’表示感叹惊讶,等等。很有意思的是,加了符号后,充分表达了撰写人对‘辽王反了’充满了疑问。”刘健研究起了标点符号。 报纸上印出如此新颖的符号,太子肯定知道。太子让人把此篇报道刊登在报纸上,明眼人一眼就瞧出他想警告辽王。辽王只要脑子没进水,此时应该上京自辩。 蔡震舒了口气:“疑问还,疑问好!不管辽王那个棒槌在哪,看到报纸应该会知道怎么做。” “太子把从鞑靼王庭抓到的贵族送给了鞑靼公主。大家觉得太子对鞑靼公主会不会有想法?鞑靼公主可有草原第一美女之称。”谢迁指着印在《辽王反了?》下方的新闻问。 刘健冷冷一笑:“不管太子有想法还是没想法,对我们都不是好消息。”有想法,不少人估计很难接受后宫出一位鞑靼公主。正值青春萌动年龄的太子对美女没有想法,所有人都该急了。 “哎~”对于他们这位太子,内阁只有挠头掉头发的份。 看到报纸的人,和阁老们大致是一个反应。有怀疑辽王的,也有给认为是捕风捉影。不管是什么观点,几乎所有人都不觉得辽王有造反的实力。没有实力,除了担心会被牵累的宗室们,无人会放心上。 《辽王反了?》的新闻更像是一则笑话。 朱厚照也不知道朱宁此举的目的。如果锦衣卫因为辽王去了广宁、花钱雇了一些雇佣军就拿辽王下狱,朱厚照不介意自打耳光大义灭亲。朱宁看着也不像这么蠢的。 根据朱厚照做直播的经验,“辽王反了”的新闻足够的引人眼球。于是他把两个世界的标点符号推了出来,想试探各方反应。古文的断句很容易引起歧义。再加上大明的疆域又广了,单纯的文字有时无法把他的真实想法传递给封疆大吏们。有了标点,大家会更清楚他要表达的意思。表达愤怒的时候,他能给人回一串感叹号。 辽王反了的新闻很快被鞑靼意图和谈的消息压下了热度。不过近段时间,热度最大的永远都是对太子与朱宁之间真实关系的猜测。 绯闻不愧为娱乐圈博出位最快的办法。这则绯闻让朱厚照大幅缩水的关注度再次暴涨。涨幅超过了他“暴打”京官“逼”大家承认新内阁时。朱厚照好笑地想,如果他每隔一段时间弄出一段绯闻,说不定能永生。 结果三天后的四更天,京师城门再次被八百里加急叫开。 朱厚照在黄献急促的拍门声中醒来。 “辽王府上竖起一杆白旗,白旗上书有‘讼冤’两字?!”朱厚照捏了把脸,怀疑他是不是在做梦。 白旗不能乱举! 当年太宗杀了建文帝派往北平(也就是现在的京师)的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在夺了城门控制北平后,举起一杆白旗,上书“靖难”两字。 “辽王脑子被驴踢了?” 朱厚照很快反应过来,这杆白旗也有可能是朱宁替辽王竖起来的。 “有意思。” 第四百九十四章 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很多人把辽王反了当笑话看,得知辽王举白旗,他们都笑不出来。 “消息见报后,荆州官府密切注视辽王府,并命衙役偷偷包围辽王府。辽王发现,大怒,打伤荆州知府。在冲突中死了一名衙役,伤了五人。接着辽王府大门紧闭,半夜突然举起了白旗,白旗上书有‘讼冤’二字。” 朱宁在朝会上大声宣读荆州锦衣卫的密报。密报内容与荆州知府的奏疏内容一致。 “荆州知府与辽王是否有旧怨?”朱厚照问。 朱宁答:“辽王在荆州行事霸道,民怨沸腾。牵连荆州知府在京察中的考评不佳,荆州知府私下多有抱怨。” 朱厚照沉吟片刻,转头问蔡震,“宗人令怎么看?” “辽王非蠢即坏。”蔡震对此事气得够呛,连夜找了轮值的左右宗正、宗人商议此事。 弘治帝允许皇亲宗室担任左右宗正、宗人后,四个官职成了香馍馍,藩王、驸马都尉、仪宾都想入选,弄得宗室之间的关系一度紧张。最后由朱厚照拍板,宗正、宗人三年一轮换才平息了争端。 这届左宗正秦王、右宗正晋王,左宗人驸马都尉游泰,右宗人驸马都尉齐世美,四人都在宗室中有一定的地位。秦王、晋王乃太祖嫡二子、嫡三子一脉。隆庆公主早亡,但驸马都尉游泰从先皇时期便是皇帝宿卫,深受皇帝信任。齐世美乃仁和长公主的夫君。加上宗人令蔡震,此五人能代表大多是宗室的意见。 辽王不过脑子的举动逼得宗人府不得不放弃他。太子如果真发火,才不会昭告天下,而是像处理兴王一样悄无声息。太子不过是登报警告辽王,又没把辽王怎么了,辽王竟然如此行事,令人不得不怀疑他心里真有些什么不忠的想法了。 “先请辽藩一脉入京,软禁在十王府中。着御史……”朱厚照看了眼朱宁,装做犹豫了一会儿略过他,“以及宗人府前往荆州调查。” 现在就把锦衣卫放在明面,会让宗室警觉。朱宁把陷害的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朱厚照也不能拖后腿。想让人相信,必须假假真真,虚虚实实。 见朱厚照没有动用锦衣卫、东厂,蔡震绷紧的脸部表情明显一松。 “殿下,臣建议由荆州左卫押解辽王进京。”保国公提议道。 朱厚照摆摆手:“给辽王最后一个机会,让其主动来京。若不然……” “殿下想的周到。”蔡震响亮地拍了句马屁。 朱厚照保持得体的微笑。 他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太祖编订《御制纪非录》,意在让藩王宗室遵纪守法。然而时隔百年,不谈宗室违法乱纪已成常态,宗室中识字读书的人数少的令本王瞠目结舌。读书使人明智,本王不希望同样留着太祖血脉的族人是个蠢人。” “着令翰林院为宗室另外编纂一套有启蒙作用的史书、四书五经等书籍。凡是年龄在三十以下,记录在皇家玉牒的宗室子弟,各藩王、郡王世子,都需熟读。宗人府每年设一次考核,通过者毕业,未过者年年都需参加考核,直至通过为止。各藩王、郡王世子若不通过,不与授爵,命各藩另选世子。” “诸位爱卿赞成本王的主意吗?”朱厚照还不忘拉上朝臣给他背书。 靖难之后对宗室的管制变得非常严格。宗室无法科举当官、参军经商,读书对宗室无用。很多宗室会忽略对下一代的教育。就来皇家来说,以前申王、荣王出阁读书时经常逃课,翰林院的师傅从不责怪。大家都认为藩王少学点对大家都有好处。 朝臣几乎都出自进士科,从不放松对家中子弟的教育。太子想在宗室中普及启蒙教育,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既然朝臣们全都赞同本王的意见,宗人府就在一个月之内拿出详细的章程。翰林院有很多适合启蒙的书籍,参照一下一个月内编出来不成问题吧?”朱厚照厚脸皮地把不反对全当成了赞同。 翰林院本就有一套用于皇子启蒙读书的书籍,翰林学士们一口应下。 下意识感觉事情不对头的蔡震始终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好了,宗室启蒙的事就这样定了,内阁出个陈条,通政司记入邸报,早日让宗室们有个心理准备。本王不希望老朱家有文盲出现,太丢祖宗脸面了。” 朱厚照迅速给此事画上句号。 刘健、谢迁以及多位老狐狸相互对视,从中嗅到了阴谋的气息。不过事关宗室,太子用的理由合情合理,大家没有点破而已。 “接下来将商议一件要事。锦衣卫立刻记下所有在场人员,若事情走漏一丝风声,着锦衣卫彻查之权。”朱厚照负手站立,目光肃穆。 朱宁等守护在朱厚照身边的锦衣卫一脸肃杀地扫过所有朝臣的面孔,把他们的名字牢记在心里。 每日朝会的出席人员名单鸿胪寺有专人记录。锦衣卫此番举动仅是作秀而已。给朝臣们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压力。 “鞑靼给出一处金矿地址,本王笑纳。金矿在土默特部特区之中,本王决定立刻开采。弘仁殿研制了专门用于爆破的火药,开矿难度大幅降低。”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鞑靼要求和谈,本王答应了。不过需要鞑靼大汗亲自来京师商议和谈。” 朱厚照扫了眼台下众人。朝臣们毕恭毕敬站着,没多少人对以上两则消息做出惊讶的表情。估计内阁以及提前告之了五府六部。 “诸位爱卿也知道鞑靼刚上任的大汗死于二十八星宿之手。鞑靼推举新大汗需要时间。未免本王等不及,鞑靼又告诉了本王一个消息证明他们对和谈的重视。” 朱厚照顿了顿。 奉天门前寂静无声。 “鞑靼人告诉本王,白莲教找到了传国玉玺。他们不少人见过玉玺,玉玺顶上螭角缺了一角用金补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为虫鸟篆字。听着挺像那么回事的。” “白莲教于弘治十三年得到玉玺,玉玺出现之日,正是京师、南京两京同日地震,明孝陵坍塌之时。故白莲教以为我大明气数已尽。” “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第四百九十五章 又是传国玉玺 秦始皇命丞相李斯纂刻传国玉玺,此后一直1100多年后五代十国的后唐,得传国玉玺者即为正统,并深植于华夏文脉之中。传国玉玺成为每次朝代更迭的争夺焦点。 太祖立国初年曾命徐达深入漠北穷追猛打残元,其主要目的是想索取传国玉玺。残元皇室抓了一堆,真的、假的传国玉玺一块也没有得到。太祖终身引以为憾。 弘治帝万寿节当天,鞑靼送上元帝国开国玉玺,朱厚照兴奋地好几天没睡好。几乎每天拿手中把玩。 传国玉玺并不单是一块玉或印章,而是一种象征。在官宦平民深信各种玄学的大明社会,白莲教得到传国玉玺,瞬间让无数人相信大明气数已尽的谣言。 朱厚照从朝臣们、大明最聪明的一群人的表情中看出了传国玉玺产生的巨大心理威慑力。 “诸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了?” 此事相当敏感。敏感到首辅刘健紧闭双唇,御史言官全成了木桩子。 白莲教得到传国玉玺的消息震得诸人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很多人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没了主意。还有人想到了消息传出去造成的后果,顿时急得五脏俱焚。 众生百态,此刻尽显无疑。 突然,朱厚照叉着腰哈哈大笑。 “本王如果说大明气运正旺、白莲教手上的传国玉玺是假的,估计很多人都不信。” “诸位肯定都听过一则故事。太祖曾问刘伯温大明何时终结,刘伯温言‘遇顺则止’。太祖从顺字推测出三百零八年。本王如没猜错,白莲教若起兵造反,必然打出与‘顺’有关的名字。” “也有人说国之将亡必出妖孽,出了本王这个妖孽,大明哪能不亡。” “这种空口说白话的手段,本王自认比所有人都厉害。不过这次本王不打算弄什么舆论战了。” “五十万北伐大军在外,国内兵力空虚。本王若是白莲教的人,定会在北伐未完前起事。” “本王等着他们来!”朱厚照张开双臂,笑得肆意张扬。 “希望看衰大明、看衰本王的人长命百岁。让他们瞧瞧大明的气数到底有没有尽,本王能妖孽到何种地步。” 朱厚照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奉天门。 听到太子的猖狂的笑声,不少人莫名的放松了下来。 有太子在呢。白莲教再折腾,能折腾的过太子吗? “殿下,不可小觑此事。”刘健沉声道。 朱厚照摇摇手指:“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别给那群阴沟里的老鼠蹬鼻子上眼的机会。” “臣建议着令各地官府加大严查白莲教的力度。”保国公渐渐显露强势维护大明利益的鹰派作风。 朱厚照轻笑:“没必要给白莲教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他们还不配。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会跟着投机分子造反。” “朝廷要做的是……”朱厚照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道,“保粮食收成!一年之内如果遭遇天灾,限令地方及时救灾,赈灾粮必须及时发放,不得出现贪墨、以次充好等现象。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吏部,今年地方以粮食收成为考核唯一要务。” “户部,纳粮情况必须统计到位,京通仓及各地平仓粮账本必须账实相符。” “兵部,确保各驿路通畅。” “漕运总督必须保证各漕运码头运转正常。根据锦衣卫线报,漕帮、码头帮工是白莲教信徒最多的地方。千万不能让白莲教断了漕运。” 现在有了海运,如果真被人阻断京杭大运河,可以通过海运从外把粮食运进京师。但南北货运一旦截断,每日的经济损失无数。两个月亮世界两国交战,既有血雨腥风的真实战场,也有经济战、科技战、舆论战。大明的国家经济脆弱,经不过折腾。 朱厚照不怕白莲教分疆裂土,因为夺走的土地早晚还是会回到他手里。他怕的是白莲教弄垮经济。家产都是他的,砸坏了任何一处都要他掏腰包修补。 “以上是本王能想到的地方。各部回去后开个会查遗补漏。在白莲教没闹事之前预设他们有可能的行为做好应对之策。别到时手忙脚乱,让老鼠们看了笑话。” “散朝吧。” 朱厚照大摇大摆地退朝,留下一群风中凌乱的朝臣。 “殿下是否太小瞧了白莲教?”保国公对朱厚照没安排五军都督府防备白莲教觉得不稳妥。 刘健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太子如若重视,会事先同我等通气商量。太子直接在朝会上公布,估计主要想敲打百官。我们回文渊阁再议。” “白莲教拿到所谓的传国玉玺三年秘而不宣,趁着北伐勾结鞑靼才透露此事。你们说白莲教会不会暗中勾结了某些宗室?” 甚至有可能是某些宗室在背后支持白莲教。结合“帝星明江汉”的民谣,越看越像一张巨大的网。 “若太子没有派热气球军团突袭鞑靼王庭、弄死了新大汗,事情的结果还真不好说。”蔡震拍拍胸口。他只觉得后怕不已。辽王真的撞到了枪口上。他打算让两位宗正跑一趟荆州,确保辽王不继续犯浑。此刻蔡震真的怕辽王那个棒槌听信了白莲教的蛊惑之言,真的起了造反的心思。 “首辅大人,给大家开个会吧。”吏部尚书马文升追来找上刘健。 听到传国玉玺在白莲教手里,老而弥坚的马文升心中也难免忐忑。更何况其他人。朝臣们现在就想要个主心骨。 刘健点点头:“去集义殿。” 临近午时,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集义殿。东宫典膳局给群臣送去菜式丰富的午膳,送膳中途探听朝臣们对传国玉玺的看法。皇帝不急太监急,东宫的人都比朱厚照这位上心此事。 朱厚照去哪了呢?他与朱宁结伴,出宫前往搬到朝阳农庄的弘仁殿。 弘仁殿是他的命脉之一,他可不能让白莲教信徒混入其中。 “义父,此任楚王是在两位兄长无嗣后继承的楚王王爵。孩儿想让前两任王妃站出来状告楚王残害兄长子嗣。义父以为如何?”朱宁趁着左右无人,炫耀般地说出下一步针对楚王的计划。 朱厚照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不如何。” 兴王无子也不是正常状态。 第四百九十六章 闻风而逃 (改文中……请书友们暂时不要订阅。今天忙疯了,最后一天没有请假条了。抱歉抱歉!) 弘仁殿有一半的工匠得到传奉官的官职。另一半看到前辈们得到的荣耀,铆足了劲干活。 身处弘仁殿,看到每个人脸上幸福的笑容,感受到他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对大明的欣欣尚荣坚信不疑。 只有底层的百姓们感到未来希望,才能给大明注入活力。死气沉沉的国家如同一潭死水,早晚连通池里的一切一同毁灭。 待遇和前景超过人们预期的工作非常值得珍惜。为了信念放弃眼前令人满意生活的人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朱厚照相信弘仁殿里不会有白莲教信徒混进来。就算混进来,也会改变原先的想法。 他把白莲教的教义全给看了一遍。糅合了道家、佛家的多种思想,像个大杂烩一样。与两个月亮世界里邪教扭曲正统宗教的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处。 信任归信任,身份背景核实必不可少。 朱宁把太子府、远征军中愿意跟随他来锦衣卫的人都带了来了。锦衣卫将盘查弘仁殿所有的人。今后锦衣卫将定期或不定期对弘仁殿众人进行突击检查,以确保没有密探、不明身份的人混入。 锦衣卫凶名赫赫,民间到处流传着他们的恐怖传说。百官见了都怕,何况是弘仁殿里的工匠。看到朱厚照亲自来陪他们接受盘问,工匠们情绪还算平和。不过每个人还是很拘束。 一个白莲教,给他平添了不少麻烦。 “小宁子,你说人们为什么想要加入白莲教?” 人非常现实,不管是加入正统宗教还是邪教,它们总有人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安慰、寄托、名利、排解忧愁、心里慰藉等等。或是因为未经他人苦,朱厚照无法理解什么人会冒着被朝廷抓捕的风险加入白莲教。 “效仿太祖。”朱宁毫不犹豫地答道。 朱厚照轻呵一声:“锦衣卫无须业绩。” “义父,白莲教偷藏传国玉玺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他们的反心。义父无须对他们仁慈。” “传国玉玺说穿了就是一块石头。一般人要了既不能让百官叩拜,也不能让军队臣服。”朱厚照笑了笑,“对本王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某些宗室或许认为是能让他们晋升的台阶。” “杀人不如诛心。太祖想要吏治清明没少杀官员,效果极差,徒留恶名。” 朱厚照想破脑袋也想民变,怎么有宗室会认为能造反成功的?造反最重要看武力。当初太宗手下精兵强将无数,军队在九边和蒙古人交手处于巅峰状态。现在哪位宗室手里有能打的军队啊! 儋州黎族造反的时候,有被从军队清出的退役武官加入反军。既然被清理出军队,肯定某一方面的能力有问题。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受益于世袭武官制度的人,一百个挑不出一个有能力的! 北伐完成后,他会大规模裁军…… 朱厚照眯起了眼睛。 要不要玩点刺激的呢? 谢迁把刚咬了一口的灌汤包扔在了地上。汤汁洒了他对面的宗人令一身。蔡震戴起眼镜,把报纸举到眼前,借助从玻璃窗透出来的阳光出神地看着。 “别急,先看完。”首辅刘健最为淡定。在亲眼见到钱宁理着衣领走出太子寝宫后,刘健认为这世上再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动容了。 蔡震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气呼呼地把报纸拍在桌上。“谁写的新闻!把辽王在广宁招收雇佣兵写成造反。其心可诛!” 靖难之后,宗室造反能刺激到皇帝的神经。消息登上报纸,辽王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其他阁老神色冷峻。保国公问:“辽王跑到广宁去干什么?” 如今藩王可随意走动。但任何自由都有限度。有些地方藩王们绝对不会去。比如说泰山,这类在历史上具有其它含义的地方。 广宁是第一代辽王朱植的封地。辽王朱植和太宗一样都是九边塞王之一。当初辽王的实力只是比太宗稍逊。建文帝削藩,太宗举旗“靖难”,辽王做了件很蠢的事,上交兵权让建文帝把他的封地从辽东换到内陆。结果辽王还没到新封地湖广荆州,太宗靖难成功。结局就是太宗削减了辽王的护卫和食俸。 辽王跑到广宁去,又是去招收雇佣兵的,能不让人多想吗? “辽王府才几个护卫,哪能有什么实力造反!”蔡震辩解道。 辽王每一代都很奇葩。这代辽王为了让弘治帝恢复藩王待遇,让全家住进了十王府白吃白喝大半年。蔡震也很腻味辽王。可在太子有意向对宗室动手的时候发生类似“造反”的事,不就是把把柄送到太子手里嘛! 保国公入阁,想要更多的英国公被太子坑死。蔡震非常担心太子对宗室下死手,闹到宗室离心离德的地步。 宗室犯错,或圈禁凤阳或废为庶人。太子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兴王与皇宫轰炸一事有关,突然间下了死手。不但把兴王弄没了,还安排兴王妃再嫁!辱人至此!宗室谁不戚戚然。 “荆州一代没听说过出现山匪之类的恶人。辽王招雇佣兵何用?”保国公冷漠地问。 “辽王府护卫人手不足。辽王喜欢带着家人到处旅游,大概想加强护卫。”蔡震老脸一红。辽王全家进京时雇了三支镖师,进了京赖账。镖师们告到顺天府,还是蔡震嫌辽王丢了宗室的脸,让宗人府付了镖师的镖银。 保国公不置可否。 “国公爷不信?辽王那个棒槌根本没有造反的实力。辽王府几乎是宗室里最穷的藩王。”蔡震拔高音量。 “辽王藩地湖广荆州。帝星明江汉!荆州位于江汉,宗人令敢担保辽王没其他想法?”保国公犀利地问。 蔡震一愣,坐下,发出长长一声叹息,“首辅大人怎么看?” “啊?噢,本官好奇造反后面的‘?’。此篇新闻加了不少罕见的断句样式。看文章最后的标注,此为标点符号。‘?’代表疑问,‘!’表示感叹惊讶,等等。很有意思的是,加了符号后,充分表达了撰写人对‘辽王反了’充满了疑问。”刘健研究起了标点符号。 70 第四百九十七章 买的是未来啊 (改文中……请书友们暂时不要订阅。今天忙疯了,最后一天没有请假条了。抱歉抱歉!) “殿下,您瞧瞧这次备制出来的橡胶。”被弘治帝封为真人的道士杜永祺乐呵呵地拿着新做出来的橡胶轮胎给朱厚照过目。 研究化学道士是行家。为了研究威力更巨大的炸药、橡胶,朱厚照用官职、金钱、名誉、对各种研究无条件支持的承诺等一系列条件收拢了上百位道士。因为弘仁殿的特殊地位,百官不敢窥视,也就没发现这件事。不然估计刘健又得要气晕了。 好几个道士是为了研究能飞天的热气球才从深山老林里出来入世的。他们除了完成朱厚照强制要求的研究任务,多余的时间都用来想办法飞天。还有一些研究项目匪夷所思。其中当然也有研究如何长生不老的。 朱厚照忍着肉痛给他们批了研究经费。希望老道们能让大明的化学学科突飞猛进。 但是任何研究都要根植于现实。朱厚照原本以为儋州发现的是橡胶树。结果发现并不是,而是一种叫杜仲的树木。杜仲有和橡胶类似的效果,但是从中提取橡胶麻烦,做出来的轮胎比较硬,只能在道路平坦的地方行驶。整个大明境内并没有橡胶树的存在。 提升了一点柔软度的杜仲橡胶和朱厚照想要得到的橡胶相处甚远。 “诸位肯定都听过一则故事。太祖曾问刘伯温大明何时终结,刘伯温言‘遇顺则止’。太祖从顺字推测出三百零八年。本王如没猜错,白莲教若起兵造反,必然打出与‘顺’有关的名字。” “也有人说国之将亡必出妖孽,出了本王这个妖孽,大明哪能不亡。” “这种空口说白话的手段,本王自认比所有人都厉害。不过这次本王不打算弄什么舆论战了。” “五十万北伐大军在外,国内兵力空虚。本王若是白莲教的人,定会在北伐未完前起事。” “本王等着他们来!”朱厚照张开双臂,笑得肆意张扬。 “希望看衰大明、看衰本王的人长命百岁。让他们瞧瞧大明的气数到底有没有尽,本王能妖孽到何种地步。” 朱厚照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奉天门。 听到太子的猖狂的笑声,不少人莫名的放松了下来。 有太子在呢。白莲教再折腾,能折腾的过太子吗? “殿下,不可小觑此事。”刘健沉声道。 朱厚照摇摇手指:“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别给那群阴沟里的老鼠蹬鼻子上眼的机会。” “臣建议着令各地官府加大严查白莲教的力度。”保国公渐渐显露强势维护大明利益的鹰派作风。 朱厚照轻笑:“没必要给白莲教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他们还不配。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会跟着投机分子造反。” “朝廷要做的是……”朱厚照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道,“保粮食收成!一年之内如果遭遇天灾,限令地方及时救灾,赈灾粮必须及时发放,不得出现贪墨、以次充好等现象。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吏部,今年地方以粮食收成为考核唯一要务。” “户部,纳粮情况必须统计到位,京通仓及各地平仓粮账本必须账实相符。” “兵部,确保各驿路通畅。” “漕运总督必须保证各漕运码头运转正常。根据锦衣卫线报,漕帮、码头帮工是白莲教信徒最多的地方。千万不能让白莲教断了漕运。” 现在有了海运,如果真被人阻断京杭大运河,可以通过海运从外把粮食运进京师。但南北货运一旦截断,每日的经济损失无数。两个月亮世界两国交战,既有血雨腥风的真实战场,也有经济战、科技战、舆论战。大明的国家经济脆弱,经不过折腾。 朱厚照不怕白莲教分疆裂土,因为夺走的土地早晚还是会回到他手里。他怕的是白莲教弄垮经济。家产都是他的,砸坏了任何一处都要他掏腰包修补。 “以上是本王能想到的地方。各部回去后开个会查遗补漏。在白莲教没闹事之前预设他们有可能的行为做好应对之策。别到时手忙脚乱,让老鼠们看了笑话。” “散朝吧。” 朱厚照大摇大摆地退朝,留下一群风中凌乱的朝臣。 “殿下是否太小瞧了白莲教?”保国公对朱厚照没安排五军都督府防备白莲教觉得不稳妥。 刘健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太子如若重视,会事先同我等通气商量。太子直接在朝会上公布,估计主要想敲打百官。我们回文渊阁再议。” “白莲教拿到所谓的传国玉玺三年秘而不宣,趁着北伐勾结鞑靼才透露此事。你们说白莲教会不会暗中勾结了某些宗室?” 甚至有可能是某些宗室在背后支持白莲教。结合“帝星明江汉”的民谣,越看越像一张巨大的网。 “若太子没有派热气球军团突袭鞑靼王庭、弄死了新大汗,事情的结果还真不好说。”蔡震拍拍胸口。他只觉得后怕不已。辽王真的撞到了枪口上。他打算让两位宗正跑一趟荆州,确保辽王不继续犯浑。此刻蔡震真的怕辽王那个棒槌听信了白莲教的蛊惑之言,真的起了造反的心思。 “首辅大人,给大家开个会吧。”吏部尚书马文升追来找上刘健。 听到传国玉玺在白莲教手里,老而弥坚的马文升心中也难免忐忑。更何况其他人。朝臣们现在就想要个主心骨。 刘健点点头:“去集义殿。” 临近午时,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集义殿。东宫典膳局给群臣送去菜式丰富的午膳,送膳中途探听朝臣们对传国玉玺的看法。皇帝不急太监急,东宫的人都比朱厚照这位上心此事。 朱厚照去哪了呢?他与朱宁结伴,出宫前往搬到朝阳农庄的弘仁殿。 弘仁殿是他的命脉之一,他可不能让白莲教信徒混入其中。 “义父,此任楚王是在两位兄长无嗣后继承的楚王王爵。孩儿想让前两任王妃站出来状告楚王残害兄长子嗣。义父以为如何?”朱宁趁着左右无人,炫耀般地说出下一步针对楚王的计划。 朱厚照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不如何。” 70 第四百九十八章 鱼儿上钩 朱厚照“财神爷下凡”、“散财童子”的名号经过了几次考验,得到大明上下的一致认可。 有钱能让鬼推磨。朱厚照大笔银子投下去,极度缺银子的朝廷先折了腰。就连白莲教,也跟在囚牛商行屁股后头赚了几笔小钱。 朱厚照万般缺点,对各种技艺的看重是历代掌权者都没有的。他会把不那么重要的技艺授权他人使用,看不上的、认为对大明发展有好处的技艺无偿贡献出来。比如大规模制冰术、黄泥水淋糖法、晒盐法、印刷术等。 因此听到朱厚照看不上橡胶鞋底的微薄利润、不在意提炼橡胶的技术流出来,白莲教河间府一代的香主很容易相信了。 大明太子手缝里漏点东西,足够备受打压的白莲教缓解金钱上的压力。他们废了老鼻子劲,才找到了刚被弘仁殿赶出来的那位教友费云。 “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费云跑到酒中仙喝的酩酊大醉。 香主在外头看得眼睛直抽,心疼酒钱。酒中仙出了名的贵。香主给认识费云的张阿大使了眼色。酒中仙胆大地敢开门营业,且不惧怕客人的身份。他可没那个胆子。朝廷鹰犬也不是会放过所有的白莲教信徒。像他这样的小头目是鹰犬们最喜欢抓的。 张阿大整理了一下补了好几个洞的短褂,拘束地进了酒中仙。 “这位客官想要什么?”酒中仙的小二上前客气地招呼,他们绝对不会因为客人的穿着狗眼看人低。只要付的出酒钱,乞丐他们也照样接待。 “不!什么都不要!我,我是来接我兄弟回家的。”张阿大吓得一下子蹦到费云面前,想把人带走。 费云扒着桌子不离开:“我要喝,我不走。我还有银子!弘仁殿每月足足给二十两月俸!我付得起酒钱。” 听到费云再喊弘仁殿,不少酒客们都看了过来。 “兄弟,别喝了。弘仁殿不要你,又不是活不下去。”张阿大怕出事,生拉死拽把人拖走。 费云发泄一腔的不满:“他们凭什么不要我!信无生老母有什么错!无生老母创造世界一切,不忍世人受苦,亲自下凡拯救沉沦于苦海中的众生。比扬道降魔的玄武大帝怜悯世人。皇上能信玄武大帝,我为什么不能信无生老母。有逆臣打着无生老母的旗号行谋逆之事,和无生老母有什么关系!” 张阿大恨不得把费云的嘴堵上。 “弘仁殿,那是什么地方!太子殿下怎么能容无生老母的信徒留在弘仁殿。锦衣卫没把你弄死在诏狱,已经是太子手下留情了。快回去吧。”店小二怕费云影响酒楼的生意,帮张阿大一起把人扶走。 酒客们从对话中自以为猜出了真相,各个唏嘘不已。 “好不容易进了弘仁殿,还信什么无生老母啊!无生老母是能给饭吃还是给二十两月俸?!”哪怕是京师百姓,一年能省下二十两的人家都不多。弘仁殿没评级的普通工匠每月拿二十两,能把人酸死。 “白莲教好好的日子不过,勾结鞑靼、刺杀申王,可把不少人连累了。” 白莲教供奉无生老母,不代表相信无生老母的信徒都是白莲教徒。 “你们听说了吗?华北一代的全真教道馆供奉无生老母、后土老母等十二老母的塑像,全都被锦衣卫给砸了!他们告到了道录司。道录司的崔志端道人找上皇上。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太子替锦衣卫挨了皇上一顿骂。” 都知道弘治帝信道。还曾把道士崔志端任命为礼部尚书。虽然这个礼部尚书只是虚职,足见弘治帝对其的看重。 “锦衣卫胆子越发大了。连道馆都敢砸。” “背后有太子撑腰呢。” “以男子之身行妾妇之道……呜!”醉鬼很快被同伴捂住嘴。 酒楼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酒中仙由囚牛商行大掌柜直接管理。除了在京师,还在不少地方开了分店。酒中仙承担了收集情报的功能,因此东厂、锦衣卫不会随便在酒中仙抓人。况且,对百姓也广开言路是朱厚照首先提出的,厂卫们也不会为了几名酒鬼让朱厚照食言而肥。 但是醉鬼辱骂了“笑疯子”。笑疯子流放河套的旧历史被人翻了出来,在满勒加的所作所为也陆续传回国。这是条为达目的谁都敢咬的疯狗!谁都不想惹到疯狗。 机灵的店小二马上搞起了临时促销,把话题扯来了。“今日桔子汁特价,不但能买一送一还能参与抽奖。奖品有‘再送一瓶’、‘连送六瓶’。只有两个时辰,过时截止。大家不要错过啊!” 酒中仙短暂的冷场后很快热闹了下来。店小二见做客人打扮的几位新入职的锦衣卫离开,肩膀一松。心里嘀咕:现在的锦衣卫暗探戏演的也太好了! 张阿大伙同香主把喝醉的费云送回京师的家中。在扶他上床休息的时候,从床上见到了橡胶鞋底。 香主对着有一定弹性、百折不断的橡胶鞋底爱不释手。庶民禁穿靴,鞋底为多层白布、皮革、纸或木制的厚底,以及普及范围极广的草鞋。能穿的起布鞋底、皮革底的少数。大部分人不是草鞋就是木底鞋。 “这样一双鞋底多少银子做一双?”香主问。 醉呼呼的费云呵呵傻笑,在香主多次追问下才答,“不便宜,至少要一百文。就因为太贵,卖给百姓要不起价,太子就停了橡胶鞋底的研发。” “一百文哪里贵了!橡胶鞋底天天穿脚上三年都不会坏。太子就是嫌弃穿了橡胶鞋底有脚臭,不能卖给有钱人赚他们的智商税。” “太子听不得旁人意见,早晚会吃大亏!” “也就是我长得不够好看。若长的像钱宁一样,肯定不会把我赶出弘仁殿。” 香主听了几句,让张阿大照顾好人。带走了橡胶鞋底。 招兵买马需要银子。能赚银子的门路被权贵们把持。香主从橡胶鞋底上看出了赚大钱的机会。 提炼橡胶费时费力怕什么。白莲教有的是人手。 不久之后,朱厚照收到“鱼儿已上钩”的反馈。 70 第四百九十九章 孩儿心中有数 大明疆域辽阔,从南飞到北、从东飞到西要花很长的时间,更不要提翻山越岭脚踏实地的行进。 因为太大,宗室内部很多人不在意辽东、琼州、哈密、土鲁番,也不是很在意北伐。那与他们无关。就算出了事,总也不会打到他们的封地。可是“大明气数已尽”、“帝星明江汉”就与他们有密切的关系。 “类太祖”的太子,找了位比纪纲更加桀骜不驯、诡计多端的锦衣卫指挥使! 大家能不怕吗? 弘治帝将陪同太皇太后、皇太后等诸位太妃出宫南下的消息一传出,宗室藩王们的折子像雪花般送到了通政使司。朱厚照让通政使把折子送到钦安殿。 坐在轮椅上的弘治帝在李荣的陪同下来到文华殿。李荣把正在躺椅上打呼噜的朱厚照叫醒。 “草,如果不是天塌下来,爷把你送去东番挖矿!”被闹醒的朱厚照眼睛还没睁开,就发了一通起床气。 “太子爷,老奴可没挖矿的力气。”李荣没好气地回道。 朱厚照打了个哈气回过神:“什么风把李公公吹来了?您不是说再也不会登文华殿的门吗?” 李荣在宫里难为朱宁,被朱厚照知道后念叨了几句。年纪大的李荣说了几句气话,然后再把自己气昏了过去。 “照哥儿,怎么和李伴伴说话的!你小时候李伴伴没少哄你睡觉。”弘治帝拉下脸呵斥。 “父皇,您怎么来了。”朱厚照一骨碌站起,让黄献带人卸了文华殿的门槛,亲自推着轮椅把人推到殿内。 说儿子一句重话,是溺爱儿子的弘治帝极限。儿子一殷勤,弘治帝马上忘了刚才的小小不愉。“昨晚又被闹醒了?又是哪里出事?” 朱厚照吐槽了一番:“西班牙带了一支伪装成海盗的船队到了满勒加。梁储和他们交涉了很久,最后让远征军出面,才把船队留在满勒加。西班牙人上了我们的宝船,去吕宋谈判。如果朱宁留在满勒加,早把西班牙人搞定了。梁储和他们讲什么华夏礼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纯属浪费。” “让朱宁在满勒加胡搞,太祖亲点的不征之国还能剩下几个?照哥儿,我们是宗主国,要有天朝上国的风范。为了丁点大的土地,犯不着赔掉宗主国的声誉。” 弘治帝赞同梁储把朱宁赶走。朱宁利用满勒加使者的私欲,借对方的手收拾另一个岛上的浡泥国。渤泥国在太祖定下的15个不征之国名单中。 “父皇,渤泥国曾经有段时间臣服于满勒加,朱宁替满勒加收拾渤泥国,出手的也是满剌加的人。并没有触犯太祖的规定。再说了,太宗打过安南,早就违反了。” 太宗都挑起靖难,哪里还会在意太祖的祖训。朱厚照更是没把《皇明祖训》当回事。 弘治帝气得吹胡子瞪眼:“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不是儿子对土地的狂热渴求,身边的人怎么会使出各种手段想要获取他国土地。 “父皇怎么过来了?”朱厚照嬉皮笑脸地问。 弘治帝敲了一下儿子:“别岔开话题。国虽大,好战必亡!” “孩儿知道。不过最关键的应该是后一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朱厚照大笑。 弘治帝苦笑:“朕决定南下。带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位长辈年纪都大了,照哥儿可别让她们受惊吓。” “父皇放心,远征军随时待命。孩儿保证你们的行程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大明海域,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白莲教没那个本事出海。”朱厚照拍着胸脯保证。 “楚王、宁王、荆王、荣王会跟着朕一同去。”弘治帝看着儿子的眼睛说,“特别是你荣王叔,夜夜梦寐,睡不安生。人瘦了很多。” 朱厚照沉默半晌:“让御医给荣王叔瞧瞧,开些安神的方子。申王叔被刺身亡吓坏了荣王叔。申王叔的葬礼上,荣王叔精神恍惚,都没和孩儿多说半句话。” 荣王是现在唯一还没有就藩的藩王,搬离皇宫没几年,从未出过京。胆子又不大。根本不在朱厚照的怀疑范围之内。 弘治帝摆摆手:“照哥儿心中有数就行。”荣王到底是因为申王的事受了惊吓,还是被辽王的事吓到了,各自心里有数。 “孩儿有数,真有数!” 随着宗室人口的增加,朝廷的负担越来越大。宗室侵占的民田也越来越多。像养猪一样养着宗室,宗室不会感激反而有不少人心生愤恨。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趁着他是唯一皇子的身份改革宗室,难道还要把皮球踢给下一代吗? 弘治帝瞪了瞪眼。儿子敷衍的语气很能说明问题。 弘治帝问出了今日来文华殿的原因:“北伐还打吗?”儿子流露出想要和谈的想法,勋贵们急了。 北伐涉及到太多的勋贵利益。很多勋贵找到了钦安殿。在宗室有可能和白莲教勾结想要造反的情况下,笼络勋贵很有必要。打仗要靠将领。太宗靖难成功,靠的便是他们。 “打啊!五十万大军出征,连根毛都没捞到就让他们撤回?孩儿可从没有做过如此亏本的买卖。”朱厚照回答的理所当然。 弘治帝愣了愣:“可是朕听说照哥儿想让鞑靼人来京师谈判。” “孩儿的确有这个想法。也派使者去了察哈尔,给达延汗每一位儿子去了信。想看看他们谁敢来京师。”朱厚照笑道。 “都要和谈了还打?” “一边谈判一边打呗。谁规定和谈的时候不能打的?”边谈边打是两个月亮世界的常态。不到最后的亮剑,谁会在谈判桌上服软。 弘治帝扶额:“别毁了泱泱大国的名誉。” “父皇,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放心吧,孩儿心中有数。”朱厚照一脸笑眯眯。 弘治帝越听越不放心。 “父皇,放宽心去玩。等您回京,一切尘埃落定。”朱厚照承诺道。 弘治帝无奈:“悠着点,祖宗家业禁不起太多的折腾。” 朱厚照送弘治帝回了钦安殿。回去的时候拐了个弯,前往锦衣卫官衙找朱宁。让他准备安排人手进南下的船队。 太子亲自上门找人,又给两人的绯闻添了料。 70 第五百章 人心隔肚皮 皇帝爹的安全是朱厚照最操心的事。封地在江汉平原的藩王全部要求南下,皇帝爹竟然同意了。 朱厚照岂能不担心! 大明江山还算稳固。白莲教手上有传国玉玺,缺一位愿意和他们合作的朱家人。历史上的的乱成贼子为了一个顺天意的好口彩,会在起事之前散播各种散发玄学气味的言论。 兴王在时,只敢在小范围内传播“帝星明江汉”的预言。兴王一死,预言反而愈演愈烈,有星星之火的燎原之势。朱厚照自认爱护百姓,折腾的都是百官和权贵,还不至于让百姓们心生不满主动传播对他们父子不利的话。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 在“帝星明江汉”预言大行其道的同时,对他屡次违背祖制、意图搞官绅一体纳粮的言论也多了起来。白莲教打着救济苍生的旗号,怎么可能反对官绅一体纳粮、替百姓减赋的好事! 他以雷霆之势扫灭兴王的势力。除了那位狡猾如狐的毒医,没遗漏过什么。除了兴王,谁还有强大的信心认为自己能成为太宗第二呢? “楚王、宁王、荆王、荣王,不算荣王,其他三王中谁在宗室的名声最好?”朱厚照问朱宁。 朱宁思考片刻后道:“宁王!宁藩封国所在的江西南昌府是江右商帮的大本营。也是江西籍官员聚集的地方。宁王曾多次替江右商帮出面,来京给六部尚书、特别是户部尚书送礼。宁王还和……” 朱宁看了朱厚照一弯下腰低头,“同已过世的礼部尚书傅瀚也有来往。现在的礼部尚书张升娶妇嫁女,宁王府总会送上丰厚的重礼。宁王还和前任礼部尚书徐琼的关系极好。通过徐琼的妾室张氏,与寿宁侯府、建昌伯府保持密切的往来。甚至寿宁侯手上的超支盐引,有一半本卖给了江右商人。” 朱厚照微笑,鼓励地拍拍朱宁的肩,“准备的很充分。小宁子原打算如何对付宁王?” “宁王世系下曾有两位郡王屡次触犯国法被御史弹劾。孩儿建议义父严惩。”朱宁慢慢把头凑到朱厚照耳边,如此这般嘀嘀咕咕。 “嗯哼!”门外有人重重一咳。 朱宁赶紧和朱厚照拉开距离。 朱厚照猛翻白眼。他又要不清白了! “牟大人来故地重游?”朱厚照挑眉问门外的牟斌。言语之间,满满是被打扰好事的不满。 牟斌憋红了脸道:“皇上请殿下尽快回文华殿。皇上还传唤了宗人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 朱厚照徒然变色:“出了什么事?”皇帝爹刚离开文华殿不足半个时辰。 “殿下回宫便知。”牟斌闷闷地道。 “义父,今日辽王由左右宗正陪同进京。”朱宁提醒。 朱厚照马上骑上自行车往宫里骑去:“本王立刻回去。父皇可别被辽王气坏了身子。” “恭送义父。”朱宁送别朱厚照,回头向牟斌露出友好的笑容,“牟大人有空多回锦衣卫看看。不少兄弟惦记着您。” 牟斌瞬间背脊发寒。 “皇上身边离不了人。”牟斌迅速离去,打消了找人打探朱宁行踪的念头。 朱宁接管锦衣卫后排除异己,他重用的下属全都被贬出京,二十八星宿也没了下文。牟斌曾为二十八星宿,向到钦安殿给弘治帝请安的太子询问安置方式。太子推脱朱宁会安排好一切。一朝天子一朝臣。牟斌他深刻体会到了。 “去宫里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朱宁吩咐新提拔上来的千户去做事。 他脸上还挂着笑脸,声音却冷漠到没有温度。别人都叫他笑疯子,却不知道他最讨厌笑了。只是笑容像面具一样贴上,再也取不下来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太子把他一手提拔到锦衣卫指挥使的高度,宗亲百官见他无不胆寒。一夕之间握有了养父奋斗一生、做梦都想要的权利。可是同时,让他跌落泥潭的也是太子的一纸命令。 朱宁吐了口气。 “郑旺真是太子的亲外祖吗?他们全身上下,没一点相似。” 想到郑旺曾给他的屈辱,朱宁又有了嗜血的冲动。他又下了诏狱,在一具不成人形、只剩一口气的人体上练习各种刑具。 “我,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了你。”被活着抓回京的朱宿每天用高丽参吊着一口气。此刻的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朱宁拿起烙铁笑的如沐春风。俊朗潇洒的面容配上华丽的飞鱼服,如果有女子见到,必定会羞红了脸。 “你真没见过白莲教圣母的真面目?” “没有!” “啊!” “真没有!我没骗你!” “你说我会信吗?”朱宁像抚摸情人的肌肤一样,温柔深情地抚摸朱宿被烫出肉香味的伤口。 “啊!” 朱宁躁动的情绪被惨叫声抚平。 见到这一幕的锦衣卫们纷纷打冷颤。朱宁是什么人,太子殿下真的清楚吗? ------------------------------------- “朱厚照满脑子商贾之道,早晚要毁了祖宗江山!” 朱厚照还没踏进文华门,被激昂的男高音吓了一跳。 礼部尚书张升、左侍郎李杰、右侍郎王华正等候在殿外。见朱厚照归来,上前行礼问安。 “殿下准备如何处置辽王。”张升一脸肃穆。 凭今日辽王当着弘治帝、宗人府的面说的话,不需要充足的证据,足以治辽王重罪。 “啪!”有砸东西的声音传出。 朱厚照疾步走进去。边走边道:“一切由父皇做主。” 蔡震气呼呼的砸了朱厚照最喜欢的银杯。建盏、玻璃杯、景德瓷哪有银子的金钱气息浓厚。要不是黄金杯用多了对身体有伤害,朱厚照会把餐具全换成金子。辽王说的没错,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钱。 “大明缺银子,所以本王甘愿自降身份成为商贾。若大明缺圣人,本王定会把自己打造成圣。”朱厚照痞痞地大笑。 笑声激怒辽王:“你哪一点像龙子龙孙!” 朱厚照冷笑:“辽王是不是忘了太祖的出生?宗人令,你确定他是辽王本人吗?那个厚着脸皮把全家带上京吃本王用本王的辽王?” 人心隔肚皮,真没看出来啊! 70 第五百零一章 阴谋不散 兔子急了要咬人。被所有宗室瞧不起的辽王,从弘治帝口中得知将被贬为庶人后,像磕了药一样丧失理智,把所有的不满一股脑倒了出来。 从削减辽王府用度的太宗开始,一路骂到朱厚照。 宗人令蔡震用银杯砸辽王,不是因为辽王骂了朱厚照,而是因为辽王骂弘治帝被妇人骑到头上。若弘治帝再被气晕,满朝文武谁还能阻止发飙的太子。到时倒霉的只能是宗室。 弘治帝静静地听着辽王的辱骂,平静地问儿子,“照哥儿打算如何处置?” “但凭父皇做主。”朱厚照震惊于皇帝爹突然之间对辽王下狠手,一时之间没有其他想法。 弘治帝冷漠地道:“辽藩一脉全部贬为庶人。” 朱厚照眼皮一跳。如果有藩王做了错事,最多也是被贬为庶人,后代子孙不能袭爵。爵位将由血脉关系最近的同辈兄弟继承。 整个辽藩不单指辽王一脉,还有同出于一脉的郡王。比如长阳郡王、宁靖郡王,远安郡王,兴山郡王,巴东郡王,潜江郡王等22个郡王国。加上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至少有六百多个人。 太祖想让所有的朱家子孙坐享江山,没想过百年之后老朱家的男丁人口突破万人大关带给朝廷的负担有多大。一个势弱的辽藩就有这么多人,更别提财富惊人的蜀王等藩国。 不过,皇帝爹是怎么了?怎么会对辽王下重手? “朱佑樘,你身世不明……” 朱厚照用另外一个银杯塞住辽王喷粪的嘴,高喝道,“把人押去太庙跪着。” 朱厚照小心翼翼查看皇帝爹的脸色。皇帝爹正是因为听了他非先皇之子的胡话气的中风。可别再加重病情了! 宗人令蔡震一脸羞愧:“臣不该劝皇上宽恕辽王。” 秦王、晋王相继请罪。他们一路上好言相劝,以为辽王认识到错误,没想到变本加厉,反而当着弘治帝的说这等话! 朱厚照站到了皇帝爹身前,笑吟吟看向两位王爷,“两位皇叔可曾听到有关父皇身世不明的谣言?” 秦王眼神一顿,立刻摇头。 晋王避开朱厚照的视线,眼神飘忽直说没有。 蔡震一脸愕然。显然从未听过这种传闻。 朱厚照现在就想去东番岛把兴王的尸骨挫骨扬灰了!都是他搞出来的事! “谣言止于智者。”朱厚照微笑。 秦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他现在非常后悔当上左宗正。他承爵不足两个月!初封只是镇国将军。在前任秦王还有一个两岁幼子的情况下,由弘治帝钦点成为秦王。他以旁支身份继承秦王之位,兢兢战战地唯恐陷入什么麻烦中。就因为“秦王”是太祖嫡子之后,他不找麻烦,麻烦会来找上门来。 “废除宗室们困于封地的律令后,大家走动比较频繁。”秦王在朱厚照直勾勾的眼神下,边擦汗边道。 晋王一旁应和:“是是是。” 晋王也是今年刚袭爵的。曾爷爷去年过世,他今年不过十五,就被册封成了晋王。他还是个孩子啊! 蔡震突然意识到,他让秦王和晋王劝说辽王本身就是个错误。秦王和晋王年龄都不大。辽王哪里会听。 “秦王叔、晋王叔难得进宫,本王应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们。宗人令陪着父皇,我们三人去联络感情了。”朱厚照笑眯眯带走了秦王和晋王。 太祖让勋贵接手宗人府,此后百年间再也没有宗室在宗人府任职。朱厚照也不是毫无准备的给回宗室权利。秦王和晋王容易掌控。他也不管现在不是饭点,把秦王和晋王拉到本仁殿用膳。打发走了所有人,三人关上门“友好”交谈。 张升几人发现文华殿气氛不对,知趣地离开。并把事情报给了内阁知晓。 朱厚照出了本仁殿,皇帝爹仍在文华殿等他。 “父皇,宗人令呢?” “朕让他先走了。” “父皇,把事情交给孩儿,您陪太皇太后高高兴兴南下游玩。等你们回来,一切都解决妥当了。”朱厚照没有把只在宗室之间流传的谣言说出来。 弘治帝轻笑:“照哥儿不说朕也能猜的出来。” “父皇,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失败者的悲歌无人会在意。”朱厚照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有着得天独厚的独子身份,并没有经皇位争夺的险恶经历。在皇位争夺面前,主播之间捅刀、娱乐圈里的截胡全都是小儿科。 “照哥儿认为朕应该如何处置辽王?” 这话一问朱厚照便知道皇帝爹内心没有表面上的平静。 “按照父皇的意愿,把辽藩一系贬为庶人。不过,孩儿建议公布辽王恶意中伤父皇一事。同时允许辽藩保留财产和土地,让他们当个富家翁。把阴谋诡计暴露于阳光之下,或许会比遮遮掩掩效果更好。”朱厚照轻声道。 宗室里已经传出皇帝爹为崇王亲子的话。“知道真相”的兴王死的无声无息就是铁证。 “交给照哥儿了。太皇太后畏寒,朕打算在十月底之前离京。” 弘治帝拒绝了朱厚照相送,让李荣推着他回钦安殿。一路上遇到上前请安的官员,仍旧和善地笑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朱厚照看得心痛。厌烦死了阴魂不散的兴王,还有那些想用兴王继续折磨皇帝爹的不安好心之辈。 不过说到底,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先皇动了易储的念头。先皇亲手造就了皇帝爹的弱点。嫡长子继承制能保证皇位有序传承避免内乱。只是被太宗亲手打破了规矩。 规矩既然打破……就没必要维护了。 朱厚照又去了堂锦衣卫。在见识到朱宁另一面的时候,没有被吓到,反而笑眯眯地让他把手上的血洗干净。 锦衣卫是暴力机关。被逼成心理变态的朱宁很适合。 环境能改变人。朱厚照早已不是在两个月亮世界天天为了还六十平房贷兢兢业业的打工人。 “小宁子,找出所有宗藩的把柄。宗藩该换上一批脑子清醒的人。” “孩儿遵命。” 70 第五百零二章 不重视才安全 武靖伯带领中军在后套扎根下来。中军一半的人负责防守,一半的人在后头协助弘仁殿派出的基建队修路。 弘仁殿出品必属精品。弘仁殿修的可不是一般的路。而是在沙漠中的修筑道路! 沙漠的沙土会流动,且土质松软软。一阵风吹过,很容易掩盖所有的人类痕迹。沙漠里没有路。没向导带路极其容易迷路,还修路呢!刚听完协助后勤部队在沙漠里修路,武靖伯嗤之以鼻。根本就不相信! 让他手下的兵去修路?!杀鸡焉用牛刀! “太子殿下对北伐的要求,可不是单让你们打胜仗,而是要占领!占领都吗?此后只要大明存在一日,这一片都要是大明疆土。有效统治地方只有一个关键,交通道路通畅!破不了在沙漠中布防行军的难关,太子怎会发动北伐!”弘仁殿的匠人气势汹汹的冲着武靖伯发了一通火。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承认太子“打仗打的是后勤的观点”。要求军团协助修路,也是经过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双重用印后下发的军令。 武靖伯只有听命的份儿。 但在看到弘仁殿如何在沙漠中修路,武靖伯明确意识到一点。在太子的北伐部署中,对后勤的重视远大于战场。 也是,鞑靼6个三万户大部落,两个半归顺太子,另外三个被打残。五十万大军如果连这样的鞑靼人还对付不了,武靖伯会买块豆腐把自己撞死。 “伯爷,我看他们在修路之前先在外围种上防护林,在路的两侧种上植被,最后才修路。”手下很惆怅,“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打完仗啊!” 武靖伯跳起来:“他们修路要时间,你以为我们推平鞑靼人就不需要时间?” “达延汗一死,漠南很多小部落脱离。这群人既不想搬家,也不享受我们大明管控。鞑靼人正用他们来当先锋骚扰我们。注意警戒,别让他们溜过我们的防线。如果基建队被鞑靼阻击,太子会要了我们的命。” 他们是北伐的主力!主力!他们不是来郊游,也不是来当苦力的! “太子宝贝弘仁殿,我们5个军团加起来,都不及弘仁殿中一个能工巧匠在太子心中的地位。”越说武靖伯语气越发酸。 手下嘀咕:“主要是我们打不过太子的热气球军团。太子赏识有能力的。” “滚犊子!”武靖伯像蒲扇一般的大手一巴掌打跑手下。 太子瞧不上他们。 英国公多么风光!他们以为太子有多么重视英国公。到头来,也抵不过一个归降的土默特部。 说心寒也不全是。英国公为了抢功,有些事做的的确过分了。只是他们以为会重视勋贵武官的太子,到头来和前几任皇帝一样,都轻视他们。 各种滋味,唯有醉酒解千愁。 喝酒怕什么!太子真想要搞他,一个战时喝酒的罪名就能让他丢官弃爵。太子不想动他,哪怕有人举报他喝酒也会一笑置之。全看他的能力能否得到太子认可。 武靖伯把一坛好酒一口气灌掉一半。 “伯爷,宗室怕是出大事了!”手下挥着热气球送来最新一期的《京报》、邸报和《大明报》。 “还会有比申王遇刺身亡更大的事?”有些头晕的武靖伯耻笑道。 想杀太子结果误杀了申王,武靖伯不知道白莲教和申王谁更倒霉。 “皇上下令废除整个辽藩,全部贬为庶人。收回王府与郡王府,但准许保留土地和财产。” 武靖伯发愣。 “整个辽藩?” “不是作死的辽王?” “一定有原因。报上说了吗?” “这原因……伯爷还是自己看吧。” 手下把太子亲自审稿的《京报》递给武靖伯。 武靖伯甩甩头,报纸上的字一个成两。他命人拿来冰块,放在太阳穴上清神。然后看了起来。 “辽王散布皇上出生不明!太子非嫡子?!”武靖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是不是还没酒醒!” 太子是弘治帝唯一的儿子,是不是嫡子并不重要。记在张皇后名下,只对张皇后和寿宁侯府有利。郑旺的事闹了一场后,天下人心知肚明了。 但说弘治帝身世不明,就是无稽之谈了! 武靖伯皱眉沉思: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吧?可这事儿怎么打听!写信去问,他不敢写在信里,也没人会在信中回答这种问题。 “伯爷再看下一版。有人把流传在宗室之间的谣言一字一句登了上去。”手下翻了一页,让武靖伯看另一篇佚名文章。 “皇上是崇王的儿子?谁编出来的!” 难怪一向宽厚仁慈的弘治帝会勃然大怒,削去所有辽藩! “辽王中了什么邪!”武靖伯表示看不懂。 看不懂的有很多人。 因为报纸上很详细地报道了各种版本的流言。相信的人不是很多。可辽王这么顶撞弘治帝,到底为了什么? 整个辽藩被撤,在大明也算头一遭。皇上和宗人府决定的事,百官们不会插手。也没有官员不识相的在朝会上谈论此事。宗室放弃了救辽王,辽王便无人搭理了。 朱厚照在顺天府找了块空地写在辽庶人名下,又为他找了京师内城的五进大院。允许辽庶人带走王府上所有的财物。辽庶人只能在皇家眼皮子底下生活。其余的辽藩爱去哪去哪。 他们虽然在玉牒上除名,再也不能以宗室自居。但他们拥有了靠功名的权利,也能经商、从军。活的更自由了。 又过了十天,武靖伯从报纸上看到弘治帝携太皇太后、皇太后、张皇后等绝大部分的后宫女眷南下。随行的有崇王、荣王、宁王、楚王、荆王等。 武靖伯一思量,这次出行的人选很神奇。封在汉江平原上的藩王都去了!崇王也去了。弘治帝带走了宗室所有的麻烦。 “皇上和太子父子俩一搭一唱,还挺默契的。”弘治帝在位,太子摄政,竟然也不错? “伯爷!伯爷!弘仁殿竟然在沙漠里打出井了!沙漠里也能打井?”手下不可思议地找来。 武靖伯不懂装懂:“沙漠里有绿洲。沿着地下水道打出井很正常啊!” “有了水,沙漠里能种树了。那么几十数百年后,沙漠会不会全部变成绿洲?”手下畅想未来。 “能啊!但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我觉得我能行。太子不重视我们,我们才安全。瞧瞧宗室,这是撤换掉的第几个藩王了!” 70 第五百零三章 平稳有序的日子太难得 百官很怕弘治帝南下。怕弘治帝一走太子没了约束的人。 不过弘治帝南下,不是不回来。他们提前体会太子登基后的真实体验,也算有个心理缓冲。 太子携百官在天津卫恭送弘治帝一行。 十艘宝船在三十艘福船的护卫下驶向茫茫大海。每一艘船上挂出大明龙旗。福船上还固定着热气球随时观察海面。发现前方有船只,会有福船先去排除危险。朱厚照把护卫工作安排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直到海船驶离再也望不到,朱厚照带着百官折返。 弘治帝离开的首日,很平静地渡过。 第二日朝会,百官们听到了北伐的最新战报,左军已经开拔到亦集乃城,完成从青土城到亦集乃的清理。左军将在狼山和沙漠之间筑起钢铁长城。 太子府在青土城周围经营了三年。三年来用附近的鞑靼人练兵,周围本就很安全。左军最先到达预定的第一防线,在预料之中。 “本王邀请鞑靼诸位济农前来京师。鞑靼回复本王,先派使者在大同商议接触事项。爱卿们议议,派谁去。”朱厚照问。 刘健出列:“让礼部派人去。” 宗室内部冒出弘治帝身世不明的恶意传言。刘健不想礼部牵扯入其中。太子把宗人令弄进了内阁,对宗室下的手肯定不会轻。让宗室内部解决。百官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最后决定由礼部尚书张华带上提督四夷馆的通事前往。 “本王唯恐三合土满足不了北方防线。故想把技术放出来。三合土在造房、修路、筑城上的效果斐然。本王想让每个布政使司建立各自的三合土作坊。还想让忠君爱国的商人也参与进来。诸位觉得本王是收他们的专利费好,还是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和各地合作?” 朱厚照故作纠结地问。 户部没银子。各布政使司哪会有多余的税银! “技术入股好!”百官几乎是异口同声。 朱厚照给了他们一道看似有两个答案、其实只有一项选择的选择题。 “那好吧,让户部上一份和你们合作愉快的商人名单,尤其是租了盐场的。本王瞧过后通知他们合作。” 现阶段户部与很多商人有合作。户部委托加工,商人们竞标。朝廷的银子流入民间,带动大明经济蓬勃发展。其中最吃亏要数租下长芦盐场的盐商们了。 河套盐池出盐的品质比海盐好,拿的价格还便宜。盐商们理性竞拍长芦盐场,只要是给朝廷面子,也为了卖太子一个好。盐商们钻盐法的空子吃的钵满体满。新盐法的实施让他们日子难过。如果主张新盐法的是官员,他们还能用各种方法腐蚀,遇上比他们更会使手段的太子,他们躺平了。 盐商躺平,朱厚照便给他们些好处。希望盐商们发挥榜样优势,让其他商人也乖乖地听话。 当然,以朱厚照的黑心程度,没有白莲教和不省心的宗室,他绝对不会让利给盐商。 百官们一听,乐了。太子指缝里露出来的技术都是会下金蛋的鸡。很多人已经动脑筋,等三合土作坊开出来再给自家修房子。 进入了十一月份,朝廷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太子没出幺蛾子,朝政上的事也按部就班进行中。北伐五路大军很顺利的推进,基本上已经到达了预定的第一防御点。 短短两个月之内,朱厚照定下的北伐目标完成了一半。 从四年前朱厚照提出收回河套以来,河套终于掌控在大明手中。 朱厚照是什么人敌我双方都清楚。不管是百官还是鞑靼人,都不相信他的战略目标仅仅只是阴山大青山以南。现在鞑靼实力大损,除了大明的威胁,瓦剌也从漠北杀了过来。朱厚照会见好就收? 鞑靼比大明更加迫切和谈。除了军事上的威胁,还是物质上的威胁。又快到冬天了。草原的冬季不好过。鞑靼人口不多,已经损失了众多有生力量,承受不起更多的非战损减员。鞑靼需要大明的物资援助。去年大宁提供的火炉、蜂窝煤、毛衣等让鞑靼贵族们过得舒坦。今年鞑靼没有足够的黄金交易物资,想让大明佘一批。 想要从朱厚照身上拔毛?连点像样的抵押物都拿不出来,怎么可能呢!朱厚照断然拒绝。 结果是不起眼的鞑靼公主站了出来。鞑靼公主用手里的粮食笼络了大小部落,使她也获得了和大明谈判的资格。朱厚照欣然答应。送去了一大堆的蜂窝煤,庆贺鞑靼又出了一位满都海夫人。朱厚照明显偏帮的行为令鞑靼人侧目。 鞑靼公主站到了六哥身后,力挺他成为大汗。 和谈进展再快,五十万大军仍需要在北地过年。他们在北地,让北地有了烟火气,大量的需求引得民间商队络绎不绝。商队人员复杂,朱厚照严令军团不得放任何一个人过防线。 防的是行踪飘忽不定地上一任大汗在和谈的关键时刻搞出什么事。 白莲教在阴山北麓把人救走,躲藏了半个月,再出来变了人间。他出现在草原自称是没死的大汗,草原上不管是见过他还是没见过他的部落都不承认他的身份。 大明军队强大,鞑靼人不能以卵击石。如果拼光了所有的力量,他们如何抵御瓦剌的报复?当年是鞑靼人把瓦剌赶去了环境更差的漠北。 他想回察哈尔部。可他的部族被兄弟们瓜分,没人希望他回去。没了利用价值的鞑靼大汗,对白莲教来说就是累赘。还容易暴露他们的行踪。他再落魄曾经也是鞑靼人选出来的的大汗。他能被强大的大明杀掉,不能被白莲教弄死。否则就是对鞑靼的挑衅。 于是,白莲教只好放弃此人。想要另寻合作对象。 大明可没放过他的打算。大明想要从他口中取得白莲教的情报。 在百官们松懈下来的时候,朱厚照又给他们弄来了个惊雷。 “庆王触犯国法家规,变贬为庶人。由其叔叔巩昌王承爵。” 整个辽藩被废,废掉一个庆王算什么? 上一任庆王死的时候才24岁,这代庆王年初刚刚承爵,还是五岁的孩子,能犯什么国法家规! “平稳有序的日子太难得!”刘健感慨了一句,安慰性拍拍蔡震的肩膀。 70 第五百零四章 宗室内卷 在弘治帝南下五天之下,太子对宗室的清洗来的猝不及防。 大明对宗室有太多的限制。同为朱家子孙,却要被人像猪一样养着。此前百年,藩王都没离开过自己的封地,像一个井底之蛙般可笑。人不是动物,不可能没有不满的情绪。种种原因下,宗室在封地犯下累累罪行,爵位越高,犯的事情越多。 几乎没有一个藩王手上是干净的!锦衣卫一查一个准。藩王在自己的王府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根本不会在下人们面前收敛真实情绪。对皇室抱怨最多,对传播谣言乐此不疲的,最幸灾乐祸的,都在朱厚照的清洗范围之内。 宗室都很能生,废了这位,总能从同辈中找出相对而言老实一些的。如果没有,朱厚照就从旁支中择优而用。 宗室有意见? 王爵只有一个,每一脉只有一人能继承王爵。继承了王爵,自家的儿子能是郡王。如果继承不了,后代很快会沦为品级最低的奉国中尉。每一脉对王爵的争夺会比皇位争夺更激烈。皇位的争夺还有百官参与,遵循着立嫡立长的规矩。为了王爵,兄弟之间相互诬告、抨击、陷害者比比皆是。 朱厚照打压一人,抬举另一人。不用朱厚照特意交待,被抬举的人会自主地让前任闭嘴。 激起内卷,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管理手段。 再者,藩王手上的护卫有数量限制。从立国之初每位藩王拥有三个护卫队、每护卫队三千人,一直到先皇皇子每人1700人的护卫,藩王的护卫被不断缩减。到了现在,最多也不过区区三千人!能闹出什么事!而且护卫们也不会为了被削去王爵的庶人拼命。 “殿下,庆王有何错处?”忍了许久的宗人令蔡震终于在朝会上发言了。 蔡震不得不站出来。秦王、晋王在同太子用过膳之后,像缩头乌龟一样缩着,对太子的任何决定都点头认可。两位驸马都尉毕竟与宗室隔了一层,眼瞧着太子要报复宗室,怎么可能当出头鸟。 朱厚照呵呵一笑。 “欲戴王冠必受其重。皇帝治理不好国家,是皇帝的过错。藩王管理不好自己的族人,便是藩王的过错。庆王年纪小又如何?幼主在位被夺了江山的事历史上发生的还少吗?别人会因为坐在上头的是小孩手下留情?” “享受权利带来的利益,必要承担相应的义务。”朱厚照露齿一笑,“先是身份,然后才是孩子。宗人令如果觉得本王说错了,尽管指正。本王还真想利用小孩子的身份胡闹一回呢。” 可别! 您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蔡震立刻闭嘴。 庆王是个小孩子不假,但他约束庆藩无力。庆王封地在宁夏。因为贺兰山的高品质无烟煤、盐池开采出来的盐都需要经过宁夏卫进入关内,带动了当地的经济。有众多商人涌入。庆藩的宗室竟然敢在商队运输途中抢走货物,甚至连太子府的无烟煤和盐都不放过,还伤了不少护卫。 从朱厚照嘴里夺食,杀死了他的人,他能不报复? “锦衣卫在宁夏发现白莲教的踪迹。白莲教通过宁夏卫出的关。也是通过宁夏卫进的关。锦衣卫追查的时候,宁夏卫咬定白莲教的人打着庆王府的旗号入的关。”未避免口舌争辩,朱厚照还是给出了一个能让朝臣满意的回答。 说实话,朱宁交上来的证据朱厚照自己都未必全信。 如何断定那些人是白莲教的?九边马市关闭多年,很多后台强大的商队隐藏身份出关偷偷摸摸和鞑靼人做生意,朱厚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把肉都吃了,还不给别人点汤喝,也太不道德了! 听到白莲教,蔡震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倒是保国公进言:“殿下,中军已经向后套推进,北地布政使司也移到了后套,贺兰山太子府防卫人手又不足。如果庆藩真的与白莲教有所勾结,如果突然起事冲出关,怕是不好对付。” 北方的防线很长。北伐五大军团统一时间北上,用人海战术打造了第一防线。相对的,他们背后呈现真空状态。河套地区不满大明统治的鞑靼人已被清理,这种战略布局本质上没有问题。 可如果关内有反叛军冲关,和鞑靼人里应外合,打破一段封锁线,整条北方防线便有可能全线瓦解。这种可能性很低,保国公此前脑子里也是一闪而过。但是一想到白莲教手里有传国玉玺,保国公宁愿自己思虑过度。 很多武官北上,出席朝会的武官并不多。但马文升、刘大夏、许进等曾任职九边巡抚的文官,也具有一定的军事素养。他们听了保国公的话,同样觉得朝廷要重视此事。 蔡震身子有些发抖。 太子还没疯狂到让锦衣卫严刑拷打辽庶人。辽庶人被贬之后移交宗人府,蔡震审问过辽庶人为何要中伤弘治帝。辽庶人提到了大明气数已尽,如果不拨乱反正,所有宗室都要给皇帝父子陪葬。 辽庶人那个棒槌书没读过几本,被人一忽悠就信了! 蔡震担心庆藩里也有人脑子不清楚。尤其在白莲教拿着传国玉玺出现后!宗室再出一个棒槌,指不定太子要怎么清理宗室了。 “臣提议招庆藩一脉入京,从其中选出新的庆王。”蔡震再次出列。把人叫到京师,宗人府要给他们好好上上课、洗洗脑子。 朱厚照扶额。如果庆藩真的有人勾结白莲教,把所有人叫到京师只会打草惊蛇,把人吓得提前动手。 “臣附议!”首辅刘健先站了出来认同蔡震的提议。 朱厚照凝视老成持重、稳重、做事三思而后行的首辅。 “殿下,庆藩不是子嗣稀少的秦藩。庆藩有资格争取庆王王爵之人众多,未免有人不服,还是全召来京的好。” 刘健暗示朱厚照对宗室做的不地道的事情太多,需要换换手段了。 今年刚继位的现任秦王,也是在朱厚照的干预下挤开了刚出生的侄子得到了王爵。秦王一脉子嗣不丰,想抢也没多少人能抢。 谢迁、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也相继表达了赞同。 都是老狐狸,哪能看不出有可能发生的糟糕后果呢? 第五百零五章 大明真的没兵了 蔡震是个老实人,被选为驸马都尉后,与公主举案齐眉,是宗室里的佳话。当上宗人令后,兢兢业业打理宗室相关琐事。 蔡震的工作态度绝对无可挑剔。但他的能力就……成了驸马都尉和宗室一样,不能拥有实权。本就不需要能力,越老实越好。 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他的提议有什么问题。 招庆藩所有入京的提议当场通过。当天下午,内阁就草拟好了圣旨,司礼监用印,由行人司在锦衣卫的陪同下前往宁夏传旨。 蔡震为该如何给庆藩一脉的宗室上忠君的思想教育课头疼,没察觉到朝廷突然提高的效率。也不知道兵部下了调兵令,命榆林镇副总兵曹雄派兵向宁夏移防。 在对于宗室一事上,大部分的朝臣站在朱厚照一边。 朱厚照是暗中做了很多损害百官切身利益的事,但也创造了很多让大家发财的机会。除非必要,百官不会做出不忠之举。于少保护下了风雨飘摇的大明。但他废英宗另立景帝,毁誉参半。官员不光要为自己打算,也要维持住名声为后代们考虑。看到重启的市舶司一个月内的关税收入,大部分官员认为大明气数还不到尽的时候。 大明最大的症结在于缺银子。太子正在慢慢堵上了这个口子。 ------------------------------------- 进入十一月,河套等北方地区开始降温。土地结冰,不适宜动土,在开春天气回暖之前,肯定不可能建好钢铁长城了。将士们也不可能组成人墙守在防御线上。所幸他们配发了专门用于建筑工事的爆破雷管。 用雷管炸山,搬山石垒成石墙;或是在地面炸出大坑,防住骑兵的猛烈冲刺。配合上定期、不定期的热气球空中巡视,能最大限度地守住防线。 况且现在的鞑靼实力大损,今年缺衣少食的情况比往年更甚。掠劫的成功率低,还会招致明军激烈的报复,鞑靼人还不会那么蠢。他们还盼着大明支援物资呢。 自从成国公收到家中老母病危的消息中途赶回京师后,左军由左军都督同知庄鉴带领,成为第一个抵达预定防御线的军团。这还要感谢成国公临走前花重金购买的勒勒车。 左军驻扎在亦集乃一线。此处经常有鞑靼人过来,为了保持亦集乃独特的地位,给双方一个沟通的窗口,故制定的防线绕过了亦集乃城。但是这样一来,也增大了左军的防御压力。亦集乃城位于大片草原上,没什么地形优势可以依靠。 庄鉴很发愁。 “大人,朵颜卫都督阿儿乞蛮找您。” 左军中军帐设在亦集乃城北五十里外。不算远但也不进。庄鉴对阿儿乞蛮地拜访感到很奇怪。临近过冬,鞑靼有势力的部落几乎都派人来亦集乃城采购。在发现左军停在亦集乃城外,也有不少胆大的鞑靼贵族选在亦集乃城过冬。亦集乃城一共才那么大,城内常常因为一单生意或者一套院子的归属大打出手。城主阿儿乞蛮应该很头疼才是。 “都督同知大人。”阿儿乞蛮很焦急,一进来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朝廷是不是有意攻打亦力把里?” 庄鉴一头雾水。亦力把里就是东察哈尔汗国,太子重视已然土崩瓦解的元帝国,按照元帝国的习惯称呼四大汗国。 “本官想,朝廷应该分不出兵力了。” 五十万大军在北方防线上趴着,太子再厉害也不可能变出兵力西进。再者土鲁番刚拿下不久,太子吃的盆满钵满,应该暂时没有胃口吞下亦力把里。 “西边来的商队说,亦力把里内乱了。好像和一个姓王的大明官员有关。”阿儿乞蛮急道。 朵颜三卫在辽东被太子用经济封锁手段搞得一穷二白。好不容易到亦集乃来攒了点家底,结果出兵帮助太子守哈密打土鲁番,一下子暴富!战争所得,足够朵颜三卫子孙挥霍百年! 战争是最好的发财机会。如果太子有意攻打亦力把里,阿儿乞蛮肯定要亲自挂帅出征的。 庄鉴一脸诚恳地道:“本官并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想必都督也看过报纸,报纸上没有相关报道。” “可是太子做大事之前都是偷偷摸摸的。”阿儿乞蛮不信,“只要都督同知大人透露些口风,这些都是您的!”阿儿乞蛮把一小匣子黄金摆到了两人面前。 庄鉴心道:朵颜三卫发大财了。难怪从辽东搬来之后,铁了心跟随太子。 庄鉴把小匣子推换给阿儿乞蛮:“真没有!马上要过年了,朝廷更不会在此时发动战事。太子的热气球军团要协助北伐军守住防线,也分不出兵。九边的防守已经很薄弱了,国内又有白莲教闹事,想来太子也不会在此时动手。” 黄金谁不想要呢?只是庄鉴不想和朵颜三卫弄僵关系。左军需要他们协助防守。更何况有英国公的前车之鉴,北伐军谁敢胡闹坏了太子的好事。 阿儿乞蛮认真观察了一阵庄鉴的表情,然后带着失落的情绪离开。 庄鉴在中军帐内来回踱步,出关做买卖的商人情报一般都比较准确。商人跟着军队发了不少财,土鲁番也让他们赚了不少。商人们会告诉阿儿乞蛮,或许是想确认一下,好囤物资多赚些。 “派出夜不归军到亦集乃城打探消息。”庄鉴不敢把人派远了。万一有白莲教徒混入夜不归军中,利用他的军令做些什么,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该死的白莲教!如果没有他们,想必太子真的会对亦力把里动手。”也不怪阿儿乞蛮会疑心,太子从未瞒着想要元帝国版图的意图。 东察哈尔汗国出现内乱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反馈到了京师。 “姓王的官员?”詹事府少詹事、礼部右侍郎王华听到此消息顿时急了。太子派儿子西行,儿子到了土鲁番后没了消息。他真怕消息上说的是他的儿子。 王华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满皇宫找太子。 “太子爷去了锦衣卫官署。”见他着急,常伴朱厚照左右的段聪好心提醒道。 王华愣住。最近太子去锦衣卫的次数是不是太频繁了? 第五百零六章 本王错了,本王要负责 朱厚照踏足了诏狱。 朱宿死了。有锦衣卫趁机检举朱宁滥用刑罚。诏狱里关着的犯人没几个身上有一块好皮肤。 虽然锦衣卫诏狱恶名昭彰,进去的人别想活着出来。但严刑逼供与折磨人当乐趣是两回事。朱宁的残暴让见惯血腥的锦衣卫都胆寒。 李梦阳也曾因为弹劾了寿宁侯被下诏狱。不过牟斌是个厚道人,在诏狱好酒好菜地伺候着。皇帝爹也很仁厚,关了一阵就把人放出来。如李梦阳这般好运气的,牟斌掌管诏狱时有很多。朱宁以来,除了朱厚照特意交待过善待的白莲教底层信徒,进来的没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小宁子,你知道唐朝的来俊臣是怎么死的吧?”朱厚照冷着脸把朱宁堵在了诏狱。 朱宁见朱厚照脸色不佳,忙下跪请罪,“义父,孩儿一时失手,下次绝对不再犯。” 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准备在太子离开后清查,一定要找出到底是谁通风报信的。太子需要他向宗室下手,此刻一定不会真生他的气。太子把他从满勒加弄回来,不就是想要一把锋利的刀吗? 这次朱宁想错了,朱厚照并没有打算轻饶了他。不是因为死掉的朱宿,而是其他事。 “武则天需要来俊臣这种酷吏,是因为她得位不正,要解决掉一切能威胁武周的人。你来告诉本王,本王要酷吏何用?” 朱宁磕头请罪:“孩儿愚钝。” “这才过了多久,小宁子就忘了本王交代你的话了?世间有白既有黑。想要对付黑暗,首先就要融入黑暗。融入可不是成为黑暗。”朱厚照那淡淡的眼光扫过朱宁的脸,“小宁子,你让本王失望了。” 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朱宁这时候才感到害怕。他的一切权利来自于太子的重用。 “义父,孩儿一定会改正错误,请义父给孩儿一个机会。”朱宁爬到朱厚照脚边,抱着他的大腿恳求。他现在就是一根掉入酱缸的黄光,全腌了。 朱厚照顿了顿道:“本王让你考核二十八星宿,重新把人派出去,你都是如何安排的?” “孩儿重新派了人去!”朱宁心中一慌,忙不迭地道。 朱厚照一脚把朱宁踹远:“这时候你还想骗本王?你派了谁去?商队还是那群曾经和你一样被流放的犯人?二十八星宿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你所要考核上一批人,把他们全都召回来。你所谓的考核,就是把人关在诏狱打了个半死?就算他们是白莲教的人,也真的替大明不畏生死送过有价值的情报。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招回来的二十八星宿迟迟没有归位。牟斌多次提过,朱厚照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想法催促朱宁。没想到朱宁把所有弄进诏狱严刑拷打! 最让朱厚照想不到的是,手下那么多人,竟然无人告诉他! “是因为他们曾有人在河套让你吃过亏吗?”朱厚照蹲下身子质问朱宁。 朱宁再次爬到他跟前不断摇头。“不是,孩儿就是急于想找到他们之中谁才是白莲教的细作。” “你应该没忘记你被本王流放河套的原因吧?”朱厚照从衣袖中取出帕子,替朱宁擦去脸上沾上的尘土。 “孩儿没忘。” “很好。”朱厚照轻轻拍打他的脸,“人都会犯错。犯了一次永不再犯还是好孩子。本王会给身边人三次机会。小宁子用了一次,珍惜另外两次机会。” 忠臣和奸臣都有使用价值,唯一不可。只不过奸臣用起来比较容易出事。朱宁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才三个月,就给他捅出了一个大篓子! 王守仁无意之中把东察哈台汗国闹得鸡飞狗跳。如果有二十八星宿协助,或许能把战果扩大。可惜有些机会错过了想要再抓住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 “带本王去见他们。”朱厚照面无表情地道。 朱宁在一众下属面前狼狈地爬起来,弯着腰在前头带路。 “义父,大量白莲教徒在宁夏卫出关进入草原。那是玄武麾下女宿负责的范围。二十八星宿除了玄武,全部都回来了。牟斌为什么要把玄武留下?孩儿以为要请玄武和牟斌说个清楚。”朱宁想利用太子的疑心病阻拦玄武晋升。除了玄武曾差点杀了他,还因为玄武是牟斌的人。 朱厚照瞟了他一眼:“你有目标,却迟迟没动手。让玄武得到杀死巴尔斯·博罗特的大功?牟斌脑子不够灵活,无法胜任指挥使一职。你才当了三个月,脑子就坏了?” 朱宁觉得委屈:“可是巴尔斯又没死。” 朱厚照对着他的屁股又是一脚:“本王说他死了,你敢说他活?” “义父息怒,孩儿错了。”朱宁又是下跪求饶。 朱厚照跨过他,大步流星走向诏狱深处。 “太子?” “是太子!” “真的是太子!” 朱厚照闭了闭眼,有些不忍见到上百位二十八星宿伤痕累累的模样。 “本王收到你们其中某一位同伴的金币勋章。所以,本王来了。”朱厚照一一扫过他们憔悴的面容,“本王经常看到你们送出的情报。今日初次见面,很遗憾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朱厚照打造过一批印有皇帝爹头像的金币。把它们用作勋章赏赐隐蔽战线的有功之臣。曾许诺拿着金币勋章来找他的人,他会亲自接见倾听对方的要求。有人拿着金币勋章找到了酒中仙。 锦衣卫负责皇宫安全。因为朱宁一人,拿着金币勋章的人进不了皇宫。 锦衣卫没上报此事,东厂也像瞎了一样。他就不信皇宫大门发生的事无人看到。 “太子殿下能来,臣已经死而无憾。”苍老的像七八十岁的白虎扒在栏杆上放声大哭。 朱厚照走过去想握一下他的手,见他十指指甲每一处完好,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是白虎吧?你把永谢布背叛的消息送的很及时,避免了青土城的伤亡。” 白虎泣不成声。 “你们每一个人做过什么贡献,本王都记得。本王也是被白莲教乱了心神,只顾着发火,没考虑太多。牟斌多次来找本王询问你们的下落,本王没当一回事。是本王的错,对你们的遭遇本王要付全责。” 70 第五百零七章 儿子多了不值钱 当朱厚照身心俱疲回到文华殿的时候,除了王华还有很多人在此等着他。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宗人令蔡震几乎想冲着他大骂。两人被周围人提醒弘治帝南下不在宫中后,才收回了理智。 朱厚照又干了件让百官想吐血的事。 他手下的义子朱宁短短几个月,朱宁已经能在京师耀武扬威,能屏蔽他的耳目。于是,朱厚照把被朱宁关入诏狱拷打的二十八星宿全部认为义子。包括年纪比先皇还要大的白虎,以及留在土默特部的玄武。 整整207个人,朱厚照一下子多了207个义子。 刘健在文渊阁听闻后,又砸了一套玻璃茶具。 “殿下,物以稀为贵。”被人笑称“尤侃侃”的谢迁,绞尽脑汁才想到劝谏的话。 朱厚照点头:“那诸位爱卿不是更该高兴吗?你们常指责本王太过宠信朱宁。现在他一下子多了207个兄弟,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 朱宁知道自己多了207位兄弟,还是被他这位“大哥”亲切教训过的兄弟,高兴地直接傻了。 他也是命东厂厂公陈宽打听之后才知道,朱宁在外以皇庶子自居。对朱宁的打蛇上棍,朱厚照自叹弗如。如果放在两个月亮世界,以朱宁的死皮赖脸一定能在主播界大展神威。 谢迁五官乱飞。对太子的神回答,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李荣阴沉着一张脸:“老奴忘了司礼监还有要事要处理,老奴先行告退。”他打了声招呼提前离开。听不下去了!如果皇爷回来,该如何对皇爷解释多出来的207位“皇孙”? “李伴伴慢走。”朱厚照微笑着送别。 “殿下,您也太胡闹了。哪有认两百多义子的。”蔡震心想,太子是怕皇上一脉人丁稀少,找了一群人壮壮人气? 朱厚照嘿嘿一笑:“钱能能认六百多个养子,本王怎么就不能人两百多个义子了?本王还不如一个宦官吗?一下子多了207个自己人,本王用的也放心。” 情报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尤其是在东察哈台汗国内乱的时候。二十八星宿在关外三年多,各自拥有成熟的情报网。没时间给朱厚照重新再建一个。但二十八星宿里的确混着白莲教的人。朱宁说女宿的人疑点最大,可二十八星宿都是搞情报的高手,谁会在自己的地盘上把白莲教放进去? 现在真不是查清内鬼的时候。但白莲教的威胁也是实实在在的。朱厚照不怕连真假都不知道的传国玉玺,不代表手下的人不怕。就像他对朱宁,一切的宠爱都是装出来的,但是别人不这么看。容得朱宁耀武扬威,都有一手遮天的苗头。 所以朱厚照思来想去,干脆把所有人认作义子。等他们养好伤重新派出去。太子义子的身份,一能让他们寒掉的心再次热乎起来,二是逼得他们远离白莲教。 两百多个义子听上去很多,什么东西一多都不值钱,尤其是他们都在京师的时候。不过把人撒出去,每一个都代表了和他的亲密关系。这种人白莲教还敢相信吗? 随着北地防线的北移,二十八星宿的战场也将移往更北、更西。尤其是西域方向。白莲教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去。西域的人不是信伊教就是密宗,白莲教在那里没有培养信徒的土壤。 而他要付出什么?除了认亲红包和多记下207位儿子的名字和脸,平时多些赏赐,再者被百官多唠叨几句,根本就没坏处。 虽然听着很无脑,不过却是他权衡利弊能用上最好的办法。 “诸位都在最好不过。本王秘密派遣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去土鲁番暗中查访军中武官的表现。谁知王守仁阴错阳差之下,遇到了和土鲁番已故速檀阿麻黑出征后失踪的三子萨亦德。萨亦德正在被他的兄长满速儿追杀。” “满速儿被赶出土鲁番后,去了东察哈台汗国和堂兄弟们抢夺大权。言而简之,简而言之。就是王守仁用本王的名义答应支持萨亦德夺取汗位。东察哈台汗国内部已经打成了一锅粥。马哈木的儿子们把他赶走了,却赶不走堂兄弟满速儿。中间有加入了萨亦德,东察哈台汗国又要分裂了。” 朱厚照大致讲述了一下东察哈台汗国的变局。因为地理原因,土鲁番虽然在东察哈台汗国旁边,只要堵住几条交通要道,东察哈台汗国的混乱影响不到土鲁番。 同理,土鲁番如果把握时机出兵,能渔翁得利白得东察哈台汗国的土地。 可惜啊可惜,情报网的缺失错过了这个机会。 “我儿遇到萨亦德,与萨亦德和满速儿纷争有什么关系?”王华一脸呆滞地问。 什么考察土鲁番军队武官!这种借口谁会信!太子一定给儿子其他任务。说不定就是去搞乱东察哈台汗国。不过为什么选他儿子?他儿子哪懂得挑拨离间啊! “萨亦德被满速儿打的抱头鼠窜。王守仁对萨亦德说,只要他保证和大明睦邻友好相处,承认安乐城归属大明,大明将支援他一切所需所想。萨亦德同意了。并用他们的最高神灵发誓。”朱厚照洋洋自得,他选王守仁去西域真没选错人。 王华还是不信:“我儿空口白话,又如何让人相信?” 朱厚照不满地瞪了王华一眼:“你儿子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本王!本王是大明皇太子,在西域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王守仁只能拿出代表他身份的证明,西域商人肯定愿意资助萨亦德。” “甘肃军靠着火器轻易击败满速儿。但不可否认满速儿手下的兵很能打仗。萨亦德已经处于下风。合作已经谈成,不可能半途而废。若是满速儿夺走了东察哈台汗国,我们的西边将永无宁日。还是让萨亦德得势对我们最有利。” “殿下的意思是要派兵去西域吗?”保国公一脸不赞同地问。 朱厚照摇头:“除了兵力支援,还有经济支援和武器支援。本王打算给萨亦德送一批初代火绳枪和火药。” 规模生产才能降低成本。当初仿制葡萄牙的火绳枪生产了很多。没想到很快接触了西班牙拿到了更先进的技术。 “北伐结束后,短时间内本王不会发动战争。”主要是没银子了。 众人露出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在认下第一位义子后一下子认了两百多义子,这样随性的太子,能信吗? 70 第五百零八章 太子府求援 大明是个讲究规矩的地方。两个月亮世界也讲究规矩,但更看重利益。一旦规矩妨碍了得利,立马改变规矩。 规矩、利益和世间万物一样,都有它们的两面性,有好也有坏。到底重规矩的好还是重利益的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朱厚照更看重利益。 更看重规矩的百官对他相当头疼。皇权至上,在弘治帝离京之后,京师谁还能阻止得了太子折腾呢? 朱宁也不是个讲规矩的人。他如果讲规矩,无法从钱能六百多个养子中脱颖而出,也无法从河套重新爬起来。 不讲规矩的人遇上比他更不讲规矩的人,心里的恐慌比任何人都厉害。没有比同类更清楚同类的疯狂。 朱宁约刘瑾在酒中仙雅间见面,想向他讨个法子让太子原谅他的鲁莽。太子身边亲近的人出了刘瑾,大多没把他当一回事。刘瑾倒是请过他吃了几顿饭。 “指挥使大人,刘公公说今晚他有约,改日再约您。”手下送来了刘瑾委婉的拒绝。 朱宁气得踹向桌脚。 “哎呦喂,指挥使大人。这可是从海外运回来的红木制成的八仙桌。踢坏了要三倍赔偿!”酒中仙店小二听到雅间里的动静探头张望。 朱宁想到是酒中仙接了金币勋章捅出了二十八星宿的事,一把抓向店小二,想随便按个罪名把他弄进诏狱。 店小二身手像泥鳅一样灵活。跟着朱宁的几个锦衣卫想一起上前抓人,店小二退到廊上抚掌大笑,“小的跟随伍善公公出入沙漠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信不信前脚把我抓到诏狱,后脚太子立刻让你们回河套继续过流亡生活?” 店小二自知在太子面前没朱宁得脸。但店小二更知道太子最讨论身边的人阴奉阳违。从高凤高公公到刘瑾、焦芳,都是触及到了这一点被太子冷待。 “原来是自己人。”朱宁笑得好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我的客人爽约,不如小兄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不了。小的还要传菜。指挥使大人还要上菜吗?”店小二暗自摇头。“笑疯子”果然名不虚传,变脸比变天快。 “上吧,我们几个哥儿吃。”朱宁让从河套一起熬过来的手下坐下来陪他。 店小二出去招呼上菜。雅间门一关,朱宁露出衣蛾冷飕飕的笑容,“天子脚下是世间最势利的地方。”他还没失势呢,一个个开始都不正眼瞧他。 “指挥使大人,太子若是真厌弃了我们。我们真的会再次被送回草原吗?”说话的人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见识过京师的繁华、冬季草原的残酷,没人愿意回草原受罪! 朱宁狰狞地笑了起来:“谁都不能在把我们送回去。连太子也不行。” “指挥使大人有主意了?你说什么我们都听你的。”他们跟着朱宁,才能从地狱般的河套再次回到京师,再次做回了人。 “宁王府的人还在京师?” “在。” “找机会接触他们。” 朱宁嘴角上扬,笑得一脸灿烂。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那他就成为非常有用的人不就成了? ------------------------------------- 九原是北地布政使司给土默特部特区取得正式地名。千年之前,战国时期的赵国在此建造了九原城。唐朝在这里建了受降城。 唐朝之后,汉人在此来到了这里建城。 “小子,当年秦始皇就是死在九原城附近。你现在身下睡的地方,说不定停过秦始皇的棺材。”吴昊又来找玄武解闷。 李大人竟然不让他给九原城看风水!太让人生气了。 玄武的身子僵了僵,很快舒缓,侧过头,“为了安全起见,李大人让九原城建在金矿边上。不是不相信您老的本事,只是没必要而已。” 就算风水上认为此地不适合建城,李东阳大人也会选址在此。太子伸长脖子等着开采出金子来。 吴昊幽怨地看了玄武一眼:“老道算出你有一大劫数,或是飞黄腾达、或是送掉一条命。如果李大人觉得老道本事不到家,还有可能是老道算错了。现在你说李大人相信老道的本事,你的劫数来了。” 他挺喜欢闷声不吭的玄武。玄武眼睛干净,比太子更像个孩子。 玄武翘着腿看着天上云起云落:“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如果是太子,定会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吴昊道。 “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自信的人。” “真有气运加身?” 吴昊沉默半晌,难得吐露实情,“太子命格特殊。” “哦。”玄武再次抬头看天。 “玄武!”高得林扯开嗓子喊,骑着马飞奔而来。来到玄武面前,纵马围着他绕了三圈。脸上的表情一会笑,一会儿发愁。 吴昊问:“二十八星宿的结论出来了?” 玄武一个鲤鱼打滚站了起来,紧张地望向高得林。 高得林两道眉毛皱得几乎连在一起,把一份《京报》扔给他们,“自己看吧。” 吴昊一把抢了过去:“太子有感于二十八星宿的遭遇,激动之下把207人全部收为义子?!207人?全部?太子认儿子认上瘾了?” 玄武整个人石化,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草原上。 “玄武,你的劫数来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吴昊一脸紧张。 高得林啧啧有声:“玄武现在是太子的义子了。” 收到消息的土默特部领主也赶来道贺。顺便想把自己的女儿留在玄武身边。别管太子有多少个义子,义子多了值不值钱。只要和太子搭上点边,就能捞到无数的好处。土默特部也想九原城和亦集乃城一样雄伟、富裕。 玄武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滋溜跑得没影了。 吴昊心下担忧。他可太了解太子了。太子不会平白无故给人好处。给了义子的身份是想玄武他们卖命! 土默特部领主想把庆祝玄武当上太子义子、九原城奠基仪式弄在一起大肆庆祝的时候,中军的武靖伯命夜不归送来一条震惊莫名的消息。 “贺兰山太子府求援?!” 太子府怎么可能求援?贺兰山东西两侧都不可能有大股鞑靼军!绝对不可能! 玄武二话不说,搭乘热气球前往贺兰山探查情况。 吴昊忧心忡忡,玄武此去生死难料啊! 70 第五百零九章 安化郡王反了 (改文中……烦请书友们暂时不要订阅。) 李兆先手持火神枪向叛军射击,掩护新婚妻子王氏试图向汝箕沟的方向撤退。 朱当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与王家来送亲的王家大哥等人在后面断后。太子府本就没在平虏城留多少人手,李东阳等人撤离之后,平虏城只剩下他一人帮想入籍的异族登记。今天原本李兆先和新婚妻子来向他辞行,他们即将回京师,然后去泉州上任。此后天涯海角,再难一见。 他们在破旧的城门口依依惜别,竟然有一股叛军挥舞着刀剑、端着被工部淘汰下来的火铳向他们攻来。 北地布政使司打算把平虏城打造成商贸之城,仿造大宁城不建城墙。他们指望不了破旧的城门能抵挡来势汹汹的叛军。 他们一开始甚至不知道叛军从何而来。每一张都是汉人的脸,不可能是鞑靼人。如果是汉人,他们又如何通过宁夏卫到达黄河对岸的平虏城? “是白莲教吗?”李兆先扔掉了火神枪和身上挂着的子弹、火药罐。没了子弹的火枪不如烧火棍。 朱当沍苦中作乐:“真是白莲教的话,不知道本郡王这个身份是能保下你们还是会害死你们。” 王恕的嫡长孙王鸿羲道:“我们逃不掉的。我赌白莲教不会拿我们几个怎么样。”一个宗室郡王,一个李东阳之子,他是王恕之孙。白莲教疯了才会杀他们激怒太子。 他们几人用仅存的几支火枪坚持到天黑已属不易。叛军已经包围了平虏城。城中的商人和百姓闭门不出,连蜡烛、煤油灯都不敢点。 李兆先抬头看了看黑下来的天色,扯开逃命时从行礼中取下来、一直挂在身上的小包袱,“我留了一个套信号弹想留个念。没想到会在此时派上用场。希望刘学成他们不是以为我临走前想放了一炮。” 在叛军围上来之前,李兆先点燃红色的信号弹,向汝箕沟示警。 汝箕沟在贺兰山深山之中,建在此处只因为里面有品质非常高的无烟煤。虽然不至于有匪类敢到此地来抢劫,为数不多的太子府护卫军还是做好了守卫工作。汝箕沟进出山的道路只有一条,还是用雷管炸出来的路。站在山路的高处,视野辽阔。 “信号弹?红色的!出事了!”昏暗的天色中,红色信号弹的光亮极为亮眼。 有个守卫猜测:“小李大人今日启程回京,是不是他临走前放的?” “小李大人在太子府多年,岂能不知道红色信号弹不能乱放的道理!快去报信。”资历更长一些的守卫瞬间警觉起来。 当初他们到青土城的时候,连一件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周围有好几个鞑靼人小部落在附近放牧。 情报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尤其是在东察哈台汗国内乱的时候。二十八星宿在关外三年多,各自拥有成熟的情报网。没时间给朱厚照重新再建一个。但二十八星宿里的确混着白莲教的人。朱宁说女宿的人疑点最大,可二十八星宿都是搞情报的高手,谁会在自己的地盘上把白莲教放进去? 现在真不是查清内鬼的时候。但白莲教的威胁也是实实在在的。朱厚照不怕连真假都不知道的传国玉玺,不代表手下的人不怕。就像他对朱宁,一切的宠爱都是装出来的,但是别人不这么看。容得朱宁耀武扬威,都有一手遮天的苗头。 所以朱厚照思来想去,干脆把所有人认作义子。等他们养好伤重新派出去。太子义子的身份,一能让他们寒掉的心再次热乎起来,二是逼得他们远离白莲教。 两百多个义子听上去很多,什么东西一多都不值钱,尤其是他们都在京师的时候。不过把人撒出去,每一个都代表了和他的亲密关系。这种人白莲教还敢相信吗? 随着北地防线的北移,二十八星宿的战场也将移往更北、更西。尤其是西域方向。白莲教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去。西域的人不是信伊教就是密宗,白莲教在那里没有培养信徒的土壤。 而他要付出什么?除了认亲红包和多记下207位儿子的名字和脸,平时多些赏赐,再者被百官多唠叨几句,根本就没坏处。 虽然听着很无脑,不过却是他权衡利弊能用上最好的办法。 “诸位都在最好不过。本王秘密派遣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去土鲁番暗中查访军中武官的表现。谁知王守仁阴错阳差之下,遇到了和土鲁番已故速檀阿麻黑出征后失踪的三子萨亦德。萨亦德正在被他的兄长满速儿追杀。” “满速儿被赶出土鲁番后,去了东察哈台汗国和堂兄弟们抢夺大权。言而简之,简而言之。就是王守仁用本王的名义答应支持萨亦德夺取汗位。东察哈台汗国内部已经打成了一锅粥。马哈木的儿子们把他赶走了,却赶不走堂兄弟满速儿。中间有加入了萨亦德,东察哈台汗国又要分裂了。” 朱厚照大致讲述了一下东察哈台汗国的变局。因为地理原因,土鲁番虽然在东察哈台汗国旁边,只要堵住几条交通要道,东察哈台汗国的混乱影响不到土鲁番。 同理,土鲁番如果把握时机出兵,能渔翁得利白得东察哈台汗国的土地。 可惜啊可惜,情报网的缺失错过了这个机会。 “我儿遇到萨亦德,与萨亦德和满速儿纷争有什么关系?”王华一脸呆滞地问。 什么考察土鲁番军队武官!这种借口谁会信!太子一定给儿子其他任务。说不定就是去搞乱东察哈台汗国。不过为什么选他儿子?他儿子哪懂得挑拨离间啊! “萨亦德被满速儿打的抱头鼠窜。王守仁对萨亦德说,只要他保证和大明睦邻友好相处,承认安乐城归属大明,大明将支援他一切所需所想。萨亦德同意了。并用他们的最高神灵发誓。”朱厚照洋洋自得,他选王守仁去西域真没选错人。 王华还是不信:“我儿空口白话,又如何让人相信?” 70 第五百一十章 宁夏城丢了 安化郡王造反了! 消息经由报纸传出去,大明上下的目光却放在了另外两件事情上。 “太子想要裁兵?” “归化郡王怎么在太子府当官了?宗室能当官吗?” 有人觉得奇怪:“你们就不担心安化郡王造反成功呢?毕竟白莲教得了传国玉玺,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我们不知道安化郡王会不会成功,但我们肯定他的下场一定很惨。”京师当地百姓给对方解释原因,“瞧瞧安化郡王檄文中第一句写了什么。骂太子的不是,只要你有真本事,太子说不定会既往不咎重用你。但是骂皇上,对不起了,自己选个死法吧。” 檄文第一句“朱佑樘父不明”,完完全全触到了朱厚照的逆鳞。 朱厚照当朝拒绝了蔡震把安化郡王贬为庶人的提议。 “对于死人,本王向来很宽容。”朱厚照当着一众重臣的面轻飘飘地道。 这句话自然而然传了出来。 宁夏卫的治所在宁夏城,宁夏巡抚也驻在此地。安化郡王反了,从甘肃陇南地区的安化杀到了宁夏卫。先杀进了城,把总兵、巡抚等官员杀死。然后带着叛军渡过黄河,与同一天攻打平虏城,想要把黄河两岸连接关内关外的两处交通要道切断。 安化郡王在平虏城意外抓到了三个很有分量的俘虏,一时高兴拉着成为阶下囚的朱当沍、李兆先、王鸿羲喝酒。 “可惜他们把进山的路炸了,不然本郡王还能把首辅大人的孙子和谢阁老的侄儿一起请来。” 李兆先不屑与他答话。 安化郡王勾着双手被捆住的朱当沍道:“好好的郡王不当,跑到此地给朱厚照那个小屁孩卖命,你脑子进水了吗?” 朱当沍翻翻白眼懒得理他。安化郡王长居北地。连太子那个“小屁孩”的本事都不清楚,竟然还骂他脑子进水。他不和傻子说话! “三天后,小屁孩不来,本郡王先拿谁开刀呢?”安化郡王不安好心地在三人之间来回看,想要激起三人内耗。 王鸿羲呵呵一笑:“郡王,准确来说只有一天时间。消息送到京师最快一个来回也要两天时间。还得老天爷赏脸。如果老天爷下个雨,三天时间都不够把消息传到太子手上。” 安化郡王重重一拍桌子:“本郡王说三天就是三天!” “郡王是怕给太子考虑的时间一长,郡王怕小命不保?”王鸿羲一脸鄙夷。 攻打平虏城时,安化郡王不见踪影。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像太子那种明知前方有杀手还会冲出去的少之又少。到了平虏城安化郡王躲在屋中不敢出门,不管走到哪周围要站满一圈的人给他当人肉盾牌。就这点胆量还想造反? 安化郡王“啪”地一巴掌甩在王鸿羲脸上:“三天之后先拿你开刀。” 朱当沍笑出声:“王兄可是王老尚书的孙子。老尚书孙子有十三个,缺一个不少。不过到时没有读书人敢投在你的麾下了。你就靠几个考不上功名的生员夺天下?” 王家祖籍陕西。兰州、榆林、宁夏都在陕西布政使司治下。王家绝对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世家豪门。王恕致仕后归家培养人才。尤其是王恕幼子王承裕,在西北成立了宏道书院,培养了众多人才。西北多地读书人谁不卖王家几分面子。 安化郡王恼羞成怒,连续砸了十几坛好酒。 “郡王,不好了,出事了!”说服安化郡王造反的大功臣孙景文慌慌张张寻来。 “何事!” “仇钺夺了宁夏城。” 安化郡王怒不可歇:“什么!周昂是干什么吃的!” 仇钺是宁夏卫的都指挥佥事。总兵被杀,宁夏指挥周昂假传总兵令,把卫所中不忠于他们的人打发出卫所。安化郡王一反,整个宁夏卫跟着反。仇钺等人被迫和周昂他们同流合污。 安化郡王造反前做过功课,参考过流出来的裁兵名单。宁夏卫真正能打当属仇钺,他只是前任都指挥佥事仇理的养子而已,因一身本事被仇理看重认作养子这才继承了其位。其他人则是继承父辈官职的纨绔子弟,打个土匪都费劲,谈何与太子培养的太子府护卫军为敌。 仇钺家人都在宁夏城内。被逼迫下,不得不从了安化郡王。安化郡王也需要他这种有真本事的人帮忙。 谁曾想到,安化郡王前脚刚撤出宁夏城,仇钺后脚就把宁夏城夺了。 “打回去!”安化郡王暴怒。 “郡王,天已经黑了!此时渡河攻城,我们处于劣势。”孙景文还是有些脑子的。 朱当沍哈哈大笑:“还造反呢!我看你能撑几天!” “本郡王有传国玉玺在手!”安化郡王赤红着眼咆哮道,“朱佑樘父子窃据高位,你身为太祖之后,岂能和他们父子同流合污!本郡王才是真命天子!” 朱当沍倒吸一口凉气。这傻子想好怎么死了吗?以皇上和太子手上的权利,哪怕皇上真和传言中一样是崇王的儿子,宗室又能拿他们父子如何?没见消息传出来,先皇的几位皇子纷纷出国避难远离纷争了吗? “白莲教的传国玉玺怎么会在郡王手里?”李兆先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安化郡王。白莲教敌视所有皇族。在他们眼里安化郡王和太子是同一类人。安化郡王明显被白莲教当做棋子推出来。 “好,你们都不信是吧?”安化郡王像个被质疑能力的孩子一样,气冲冲拿出所谓的“传国玉玺”,“你们好好瞧瞧,这是不是传国玉玺!” 李兆先三人同时叹了口气。是不是传国玉玺安化郡王和白莲教说的都不算。 “知道它是在哪发现的吗?”安化郡王捧着传国玉玺爱不释手。 安化郡王哈哈大笑:“此玉玺宽一尺四寸、厚二寸,有‘受命于天,即寿永昌’的鱼鸟篆文。三年前就在安化发现的!在本郡王的封地上。本郡王是当之无愧的真龙天子。” “郡王识得鱼鸟篆文?”王鸿羲失笑。 王家别的不说,在陕西学堂、私塾等圈子中很有势力。庆藩一脉不学无术者众多,还有不少字都认不全。此前报纸上说太子要给宗室扫盲,考核通过者才能继承爵位。当时他们几个还讨论过庆藩有几人能顺利承爵。 安化郡王气得发抖。 70 第五百一十一章 宁夏争夺战 (改文中……麻烦书友稍后订阅) 在锦衣卫保护下险之又险保住了小命的行人司小官,在避难的时候悲催地发现了老熟人。 曾与他一起去后套中军大营给英国公宣旨的两个东厂番子。 行人司小官想,这次回京上官不给他连升三级,他一定改投东厂。东厂不行锦衣卫也行。他入行人司的时候,哪会想到行人司和厂卫干的事一样危险。 “你怎么在这?” 大明是个讲究规矩的地方。两个月亮世界也讲究规矩,但更看重利益。一旦规矩妨碍了得利,立马改变规矩。 规矩、利益和世间万物一样,都有它们的两面性,有好也有坏。到底重规矩的好还是重利益的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朱厚照更看重利益。 更看重规矩的百官对他相当头疼。皇权至上,在弘治帝离京之后,京师谁还能阻止得了太子折腾呢? 朱宁也不是个讲规矩的人。他如果讲规矩,无法从钱能六百多个养子中脱颖而出,也无法从河套重新爬起来。 不讲规矩的人遇上比他更不讲规矩的人,心里的恐慌比任何人都厉害。没有比同类更清楚同类的疯狂。 朱宁约刘瑾在酒中仙雅间见面,想向他讨个法子让太子原谅他的鲁莽。太子身边亲近的人出了刘瑾,大多没把他当一回事。刘瑾倒是请过他吃了几顿饭。 “指挥使大人,刘公公说今晚他有约,改日再约您。”手下送来了刘瑾委婉的拒绝。 朱宁气得踹向桌脚。 “哎呦喂,指挥使大人。这可是从海外运回来的红木制成的八仙桌。踢坏了要三倍赔偿!”酒中仙店小二听到雅间里的动静探头张望。 朱宁想到是酒中仙接了金币勋章捅出了二十八星宿的事,一把抓向店小二,想随便按个罪名把他弄进诏狱。 店小二身手像泥鳅一样灵活。跟着朱宁的几个锦衣卫想一起上前抓人,店小二退到廊上抚掌大笑,“小的跟随伍善公公出入沙漠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信不信前脚把我抓到诏狱,后脚太子立刻让你们回河套继续过流亡生活?” 店小二自知在太子面前没朱宁得脸。但店小二更知道太子最讨论身边的人阴奉阳违。从高凤高公公到刘瑾、焦芳,都是触及到了这一点被太子冷待。 “原来是自己人。”朱宁笑得好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我的客人爽约,不如小兄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不了。小的还要传菜。指挥使大人还要上菜吗?”店小二暗自摇头。“笑疯子”果然名不虚传,变脸比变天快。 “上吧,我们几个哥儿吃。”朱宁让从河套一起熬过来的手下坐下来陪他。 店小二出去招呼上菜。雅间门一关,朱宁露出衣蛾冷飕飕的笑容,“天子脚下是世间最势利的地方。”他还没失势呢,一个个开始都不正眼瞧他。 “指挥使大人,太子若是真厌弃了我们。我们真的会再次被送回草原吗?”说话的人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见识过京师的繁华、冬季草原的残酷,没人愿意回草原受罪! 朱宁狰狞地笑了起来:“谁都不能在把我们送回去。连太子也不行。” “指挥使大人有主意了?你说什么我们都听你的。”他们跟着朱宁,才能从地狱般的河套再次回到京师,再次做回了人。 “宁王府的人还在京师?” “在。” “找机会接触他们。” 朱宁嘴角上扬,笑得一脸灿烂。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那他就成为非常有用的人不就成了? ------------------------------------- 九原是北地布政使司给土默特部特区取得正式地名。千年之前,战国时期的赵国在此建造了九原城。唐朝在这里建了受降城。 唐朝之后,汉人在此来到了这里建城。 “小子,当年秦始皇就是死在九原城附近。你现在身下睡的地方,说不定停过秦始皇的棺材。”吴昊又来找玄武解闷。 李大人竟然不让他给九原城看风水!太让人生气了。 玄武的身子僵了僵,很快舒缓,侧过头,“为了安全起见,李大人让九原城建在金矿边上。不是不相信您老的本事,只是没必要而已。” 就算风水上认为此地不适合建城,李东阳大人也会选址在此。太子伸长脖子等着开采出金子来。 吴昊幽怨地看了玄武一眼:“老道算出你有一大劫数,或是飞黄腾达、或是送掉一条命。如果李大人觉得老道本事不到家,还有可能是老道算错了。现在你说李大人相信老道的本事,你的劫数来了。” 他挺喜欢闷声不吭的玄武。玄武眼睛干净,比太子更像个孩子。 玄武翘着腿看着天上云起云落:“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如果是太子,定会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吴昊道。 “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自信的人。” “真有气运加身?” 吴昊沉默半晌,难得吐露实情,“太子命格特殊。” “哦。”玄武再次抬头看天。 “玄武!”高得林扯开嗓子喊,骑着马飞奔而来。来到玄武面前,纵马围着他绕了三圈。脸上的表情一会笑,一会儿发愁。 吴昊问:“二十八星宿的结论出来了?” 玄武一个鲤鱼打滚站了起来,紧张地望向高得林。 高得林两道眉毛皱得几乎连在一起,把一份《京报》扔给他们,“自己看吧。” 吴昊一把抢了过去:“太子有感于二十八星宿的遭遇,激动之下把207人全部收为义子?!207人?全部?太子认儿子认上瘾了?” 玄武整个人石化,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草原上。 “玄武,你的劫数来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吴昊一脸紧张。 高得林啧啧有声:“玄武现在是太子的义子了。” 收到消息的土默特部领主也赶来道贺。顺便想把自己的女儿留在玄武身边。别管太子有多少个义子,义子多了值不值钱。只要和太子搭上点边,就能捞到无数的好处。土默特部也想九原城和亦集乃城一样雄伟、富裕。 玄武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滋溜跑得没影了。 70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不能让人聚起来 夺回宁夏城的过程很顺利。 安化郡王虽然做出一副相信仇钺要重用的姿态,但还是把他的手下打发到城外的军营,并且分散安排在各小队中。仇钺府上的护院都是安化郡王的人。 东厂的人可以轻易避开仇钺府上的护院,也可以轻易的混出城拿着仇钺的信物联系他信任的手下。 愿意跟着安化郡王的人,大多是一群仍想保持现有的好日子、但是又没什么本事的**。太子喜欢重用有能力的人,军制改革后提拔了无数底层有一技之长的士兵。真有本事的,不会愿意跟着安化郡王冒险。 十个压铸精美的银币,能让守南城门的叛军把一个拥有百人镖师的商队放入城。而不可考虑为何现在还有商队敢进来。 这支商队一进来,主动上贡一半的货物,就能“租借”到叛军轮休的其中一个小院。 拿了银币和货物的叛军,从头到尾都没认真检查过商队的货物。他们看着一匹匹精美的丝绸,早就迷了眼。 更可笑的是,安化郡王竟然还让人好好招待被抢了货物滞留在宁夏城的三个囚牛商行商队。安化郡王以为好酒好菜招待着,商队的人就会投靠他吗?也不想想朱厚照从没有克扣过手下人的福利。在囚牛商行做满25年有养老金。囚牛商行的管事、商队领队还能被归入吏目,最高能当上七品官。 东厂的人一联系上囚牛商行的三支商队,商队领队拍着胸脯保证解决掉城里的叛军。 三支商队的护卫加起来有500多人。敢去关外行商的商队,每一个护卫都是刀头舔血锻炼出来的。他们的战力不会比最精锐的边军差。 宁夏卫总共才6000人,加上安化郡王从安化蛊惑来的人,叛军加起来不满万。安化郡王只在城里留下了2000人,大部分人手带去了平虏城。仇钺手下有1120人,被安化郡王带走了一半,有一半留在城外。 仇钺拿着周昂的头出现在南城门时,叛军们还是懵的。 伪装成商队的仇钺手下,立刻从货物箱底抽出武器砍向叛军。叛军手里有火器。但却是早被淘汰下来的火铳。需要一个人瞄准、一个人点火药才能发射。他们着急之下无法用火铳阻击突然杀来的敌人。南城门很快沦陷。 叛军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情况,已经让丢掉了城门。等候在城外的仇钺其余手下马上进了城。商队护卫从东南西北开始袭击城中的叛军。 仇钺依次攻破四个城门后,城门大开,给叛军们溃逃的机会。叛军们群龙无首,在商队护卫和仇钺手下有意识的驱赶下,快速逃离宁夏城。 井伟、靳兴安则和东厂的十几个隐藏在暗处,盯着混在人群中行为可疑的人。宁夏城的百姓在杭东带人四处警告之下,闭门不出。敢在混乱之夜出来的,不是投了安化郡王想趁机洗干净的,就是带有别样目的的人。白莲教的人冒了个头,立刻被东厂抓住。后因为仇钺攻破城门的速度太快,其余人来不及反应,只能在人群里隐藏起来静等机会。 很快,仇钺重新夺回了总兵府和巡抚衙门。宁夏城再次回到明廷的手中。前前后后花了一个时辰不到!但又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杭东、仇钺他们面前。 他们该如何守城?安化郡王手下有8000兵马,周围离他们最近的宁夏中卫过来也需要一天的时间。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宁夏中卫里是否隐藏着居心叵测的白莲教徒。 宁夏总兵府临时成为众人商议的地方。 仇钺为了保住妻儿,佯装投靠安化郡王。他怕事后说不清楚,想把指挥权移交给杭东。杭东官职低,可架不住进士科出身又是太子同年,知道太子行事套路的人立刻明白杭东是太子心腹的身份。 “太子常说要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我可不懂带兵打仗。”杭东拒绝了。真正的战场和兵书上写的不一样。安化郡王手下就算都是乌合之众,那也是八千人。 仇钺和杭东相互推诿,做足了表面功夫,才决定下来由仇钺指挥众人守城,杭东充当监军角色并负责后勤。 仇钺对守城的任务轻车熟路。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守城、巡逻。 杭东找来井伟、靳兴安,给他们分配任务。 杭东他对两人道:“我们必须尽快清城,不能让白莲教的人找到机会搞破坏。宁夏城里的百姓和滞留的商人等,很多要依靠囚牛商行做生意。我建议由囚牛商行的三位领队出面,让百姓们留在家中不要出门,相互监督。检举揭发白莲教,事后囚牛商行会给出丰厚的奖励。” 两人同意了杭东的做法。 杭东生怕夜长梦多,连夜让囚牛商行的人敲开百姓的家门,一家一家通知过去。天亮后,宁夏城街面上空无一人,仿佛一座死城。谁要是上街,立刻会有巡逻的士兵围上来。如果聚在一起的人超过十个,巡逻士兵拔刀示警驱散人群。 “兵爷,我家娃昨晚受了惊发热,人都要烧傻了,求求你们通融一下,让我带他去找大夫。” 有时会遇上有困难百姓。 杭东心善,让一个东厂带着一队十人的跟紧百姓去找大夫。全程一步不离,不给对方和大夫单独说话的机会。 “白莲教信徒就像一团沙子。聚不起来,最多只能借助风力糊了我们的眼。如果聚起来,就会形成沙尘暴。对付他们,只要不让人聚在一起。”杭东的办法,也是朱厚照对付白莲教的对策。 很笨的办法,效果却很好。在安化郡王带兵围城的时候,没有人出来捣乱。 仇钺拿着从周昂腰上夺过来的望远镜一一扫过安化郡王的人马。看了一圈都没看到被带走的自家兄弟时,他大松一口气。 “现在有个好消息,安化郡王的手下只剩下5000余人。但是有个不好的消息,其中有1000人手上有火器。”仇钺笑着对杭东道。 杭东苦笑:“火铳倒不怕。怕的是万一他们手里有手雷,城门就危险了。” “皇宫被炸后,太子和朝廷加强了火器尤其是手雷的管理。太子把淘汰下来的火铳卖到国外,安化郡王或许会买到。但是手雷,绝对不可能弄得到。”靳兴安断言。 “轰!”城门遭受了手雷的轰炸。 杭东生无可恋地看向靳兴安。 “锦衣卫疯了!”这是靳兴安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70 第五百一十三章 悲催的安化郡王 (改文中……请书友们暂时不要订阅。) 杭东不知道锦衣卫疯没疯,他快要疯了。 “轰隆隆!” 无数的手雷抛向城墙和城门。杭东抱头鼠窜。 “他娘的会不会打仗,怎么都冲着南城门来。”杭东叫骂道。 仇钺比他淡定多了,在打完城里仅存的火器后,把手下人聚拢在城门口。在城门倒塌的一刹那,仇钺身先士卒,带上手下杀了出去,和安化郡王的人搅和在一起,让叛军手上的手雷失去了作用。 井伟、靳兴安等东厂的人也离开了。他们要从乱军之中找到归善郡王。 杭东紧张着注视着城内的动静,生怕这时候有白莲教冲出来捣乱。 而就在这时,天空由远及近飘过来一大群热气球。 叛军们发生失神落魄的惊叫声。报纸上曾大篇幅报道过热气球军团飞越阴山杀死鞑靼大汗的壮举。叛军军心瞬间被摧毁。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仇钺和叛军厮杀、热气球军团即将抵达的时候,一支打出榆林卫军旗的明军向宁夏城南门涌来。 安化郡王被前后夹击,头顶还有一支随时会降落的空军。 到了一户离巡抚衙门不远的四合院中,杭东压低声音装成女声,向房东大婶介绍说接到了来投奔她的兄弟俩人。房东大婶竟然没起疑,还好心地送来一碗菜肉饺子。 “婶子哪买的肉?”杭东娇声问。 房东婶子叹了口气:“安化郡王夺了宁夏城,说要反了太子。命我们每家每户都要买肉吃肉。一斤肉买一两,怎么不去抢啊!” “婶子放心,太子殿下心胸宽广,岂会真为了几口肉发火。那是为了稳定土鲁番人心出的政令。”杭东瞬间明白房东婶子送来菜肉饺子的用意。 房东婶子高高兴兴放下饺子离开:“有你这句话婶子就安心了。” 杭东向两人解释道:“出门在外如果遇到麻烦,自称是囚牛商行的采购部的人,很多人会敬着你。尤其和百姓打交道的时候。” “有兴趣到东厂吗?”靳兴安再一次向杭东发出邀请。 杭东无奈地耸耸肩:“我们是太子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说不定今后我们真能成同僚。”东厂直属皇帝,没有官位?怕什么,太子一声令下会有的。 杭东向两人介绍了他随锦衣卫乘热气球来此宣旨召庆藩诸王上京,当场逼反了安化郡王,惊险逃命的一系列经过。 “锦衣卫的人呢?”井伟眉头紧皱。 朱宁执掌锦衣卫后,厂公陈宽特别关照在外执行任务的人避开锦衣卫。东厂和锦衣卫的关系急剧恶化。锦衣卫如果在此,他们必须马上撤走。谁知道锦衣卫会不会害死他们。 “我们分开了。他们不知道在外面办什么事。我觉得,我好像被锦衣卫坑了。”杭东抱怨道。太子重用朱宁,锦衣卫变了。只要有锦衣卫出没的地方,很快会变得乌烟瘴气。 靳兴安疑道:“锦衣卫有后手?” 杭东翻翻白眼:“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从安化逃出来?他们一走,我马上乔装出来换了个地方住。你们在平虏城或许不知道,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朱宁什么肮脏事都做得出来。” “太子命我们两人保护归善郡王。现在郡王被抓,我们要把他救出来。”靳兴安道。 杭东把满满一盘饺子分成三份:“我在城里听说了。安化郡王放出话,要在三天之内见到太子。见不人三天后开始杀人质。平虏城无险可守,安化郡王必然后回城。你们想在城里等他?” “是。”靳兴安没有否认。 杭东拿着筷子高兴地吃起来:“我好久没吃肉了。可馋死我了。我是被逼吃的,太子不要怪罪。” 靳兴安也坐下吃了起来:“杭大人有不同建议?” “别叫我大人。我现在只有从九品。”杭东笑道。 靳兴安一本正经地道:“归善郡王他们让我们逃命先走。我们逃出来只为了报信。我们不会把郡王扔下不管。杭兄弟有何高见请尽管说。东厂在九边虽没有锦衣卫的人手多,但也是有些耳目的。” 杭东狼吞虎咽地吃完,看了两人一眼后道,“我本想让囚牛商行的人动手,加上东厂,成功率更大了。我来之前去兵部查过宁夏卫,也看过太子的裁军名单。都指挥佥事仇钺还算有些本事。他佯装投靠安化郡王,手里还掌握着一些兵。你们想办法联系上他,我们里应外合先把宁夏城夺回来。” “安化郡王没了容身之地,很快就会被灭亡。安化郡王不过是跳梁小丑,我们要担心的是他背后的白莲教。就怕白莲教在关键时刻跳出来让我们功亏一篑。有你们东厂在再好不过。” 杭东上次去中军大营传旨时吃了大亏,回来时本可以升迁到兵部的。但是这次太子指明要他到甘肃给庆藩一脉宣旨。他把庆藩周围所有势力都调查了一遍。太子府在平虏城附近,他着重看过宁夏卫的资料。本想出了事往宁夏卫跑,渡过黄河就能躲回平虏城。万万没想到,安化郡王拿下宁夏卫迫不及待跑去了平虏城。 “杭兄弟怎么肯定仇钺不是真的想投靠安化郡王?”井伟表示怀疑。 杭东露出自信的笑容:“就凭太子在仇钺的评语上写下‘可堪大用’四字。太子喜欢重用有才之人。”他也一定是太子眼中的有才之人,不然太子不会让他堂堂进士跑来宣旨。 “锦衣卫明显还有后手。你们东厂就不想抢在他们前面把叛军解决了吗?”杭东最后一击,把两人说服。 杭东愿意扯进此事,完全是因为锦衣卫坐视安化郡王杀掉宁夏巡抚。锦衣卫为了功劳,连一地巡抚的性命都能当成棋子,岂能让他们继续猖狂下去! 靳兴安和井伟潜入仇钺府上。仇钺和杭东预料的一样,真的只是与安化郡王虚与蛇委。几人定下了一计。 当夜,仇钺假装被锦衣卫偷袭受了重伤。看守宁夏城的指挥周昂急匆匆赶来探视。 周昂一进入仇府,被东厂的人当场格杀。 70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太子跑了 安化郡王要求在三天之内在宁夏见到朱厚照。实际上朝廷收到宁夏叛军攻城杀官的消息已经是十二个时辰以后了。这还是八百里加急送到大同,大同再用热气球传回京师的成果。 刘健等人没考虑过太子去宁夏的可能。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 安化郡王造反听着可怕,手里的上万兵马也比太宗发动靖难的时候多。但今时不同往日。太祖要九位塞王守边,太宗手里的兵马都是上战场见过血的。太祖杀了太多的勋贵、武将和文官,导致暗中反对建文帝的人很多,建文帝身边可堪大用之人不多。再加上建文帝削藩削的急,让太宗占据了天时与人和。 亲王造反成功登上皇位的,史书上寥寥无几。无论是唐太宗还是太宗,都是一代天骄。安化郡王显然不够资格。 在内阁的安排下,兵部有条不紊地调兵,吏部甄选宁夏新任巡抚和官员。户部、礼部、工部、刑部各司其职。朝廷没有乱起来。 至于被安化郡王俘虏的人质,那是锦衣卫的事。因王老尚书担心孙女孙子的安危求上了太子。太子让东厂把得力人手派往宁夏。 东厂难得捡到能挫掉锦衣卫嚣张气焰的机会,自是全力以赴。锦衣卫指挥使朱宁、东厂厂公陈宽纷纷在太子面前立下军令状,保证把人完好无缺救出来。否则他们提头来见! “首辅大人,此事有蹊跷。安化到宁夏少说也有上千里路。安化郡王为何一定要跑到宁夏去造反?”保国公关上文渊阁一间班房的门,与几位阁老们议事。 虽然后果未必会很严重,但因有前车之鉴,朝廷不会忽视宗室造反。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阁老们再一次留在文渊阁值班。 蔡震也觉得奇怪:“一万人马路过多地竟然无人在意?” 兵部让榆林副总兵移防宁夏,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怕五十万北伐军腹背受敌。还有就是,宁夏是庆王一脉原本的封地。太祖把第十六子封在宁夏,初代庆王葬在宁夏。宁夏曾经有庆王王府。 “估计庆王得到白莲教的支持。”谢迁猜测道。 蔡震叹了口气:“初代庆王也是个人物,怎么就出了这种没长脑子的棒槌。” “初代庆王还曾自号凝真子,被宁夏武官秘告造兵器、购天文书。”谢迁提醒蔡震,庆王一脉有前科。 也不是谢迁特别关注庆王。而是因为初代庆王“天性英敏,问学博洽,长于诗文”,其书法也是名闻遐迩。留下不少着作。 刘健摸着快被他撸秃的胡子:“这话就别提了。庆藩除了安化郡王,其余人全老老实实往京师赶。” 安化郡王造反的消息传出去后,庆藩宗室们恨不得多生两条腿,拼命赶往京师自证清白。他们也想不通安化郡王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觉得能造反成功呢?太子连鞑靼大汗都干掉了两位,可不能当孩子看待。 “砰砰砰!”有人大力拍门,班房的门摇摇欲坠。 刘健一脸不悦:“谁!” “首辅大人,是我!”商承庆压低声音,在门外焦急地喊。 保国公打开门,商承庆进来后瞬间把门关上。 “首辅大人,出大事了!”商承庆急得差点哭出来。 “等等!”刘健深吸几口气,揉揉太阳穴,“好了,你可以说了。”他要缓缓神,省的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气晕。 “太子去了宁夏。” “什么!”保国公目瞪口呆。 刘健好半天没有回神,连呼吸都忘了。 “快追啊!”谢迁着急上火。宁夏不止有安化郡王,还有白莲教的人,太子怎么能涉险呢! “谢阁老,太子做热气球走的。想追,我们也追不上啊!”商承庆欲哭无泪。 皇宫被炸之后,工部停了热气球,为了避免麻烦,一股脑把做好的热气球都给了太子。又变回了囚牛商行垄断热气球的局面。平时朝廷有事征用,囚牛商行二话不说。司礼监发现太子不在宫中追出去,只看到升天的热气球。囚牛商行的人还推三阻四不愿拨热气球。 刘健问:“李公公呢?” “李公公抓着御马监宁公公一起去囚牛商行,逼陈云之交出热气球,并要求宁夏分行把太子行踪一五一十告诉司礼监。” 囚牛商行挂羊头卖狗肉。无事时看着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商号。一旦有事,能和锦衣卫、东厂分庭抗衡。分明就是实质意义上的西厂。 蔡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不能让太子离宫去宁夏的消息传出去!就知道皇上不在京,太子会搞事。去哪不好去战场!出了宁夏就是关外了,谁保证太子不出关?哪乱往哪钻!这小祖宗怎么一刻都不消停啊!” 保国公冷声道:“增兵宁夏,尽快扑灭叛军!”相比把太子劝回来,保国公觉得消灭叛军更加容易些。 谢迁也很头疼:“平日太子哪怕取消早朝也是在文华殿待着。太子不在宫里的消息瞒不了多久。” 若说勤政,太子未必算得上。比起处理政务,太子更喜欢盯着百官干活。时不时去五府六部逛一逛,抽查各衙门办公情况。太子消失一二天,百官就会发现异常! “把消息传出去。”刘健经过反复权衡,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 蔡震坚决不同意:“万一白莲教趁机刺杀太子又该如何!” “宗人令,传国玉玺的事总要解决的。”刘健缓缓道。 别看朝廷运转一切正常,私底下哪个当官的不念叨“传国玉玺”四个字。五路北伐大军明争暗斗,都想抢着完成任务。英国公遇难后有所收敛,可暗中还是没有消停。传国玉玺的消息一走漏,无须朝廷提醒,北伐五路大军全都选择稳扎稳打。 “太子要裁军的消息见诸报纸,朝廷没收到一封北伐大军的质询。勋贵武官们都不敢出头!保国公,这是好现象吗?”刘健再问。 在军中渡过半辈子,突然面对裁军有怨言是常理。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太不正常了。 保国公硬着头皮道:“宁夏指挥周昂等人在裁军名册上。他们选择跟随安化郡王造反。余下的人怎么敢随意发表意见?”又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太子当去宁夏做出说明。” 70 第五百一十五章 太子来了 (改文中……先不要订阅) 两个月亮世界的“宅”是一种生活方式,主动选择的结果。在大明,“宅”是一种被逼无奈。 人越不被允许做的事情越想做。四年前从大同回京后,朱厚照被“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深知宅的痛苦,替宗室们解除这道枷锁。当然,也有想让兴王上当的含义在。 结果兴王没上当,被解开枷锁的宗室有几位用来了叛逆期。 朱厚照可以理解。如果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宗室的叛逆行为,能写出几万字长篇。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太祖看重下一代的教育,选出的九边塞王各个都是人物。太宗当猪养了之后,尽出蠢货。”造反就造反,竟会被白莲教当枪使。丢尽老朱家的脸! 围着一件厚厚棉大衣的朱厚照,在热气球上感慨。高处不胜寒,秋冬乘坐热气球不是一个好体验。头伸出去,寒风向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给热气球军团、热气球舵手等的福利上加一个低温费。每个月补贴……五两银子。” 朱厚照一出京师,头脑便开始异常活跃。想法一个个蹦出来。被他拉出宫的段聪已经在速写纸上记下一页内容。段聪的手已经冻僵,朱厚照再多说几句,段聪怕他手僵硬得写不了字。段聪的情况也比刘瑾好。 黄献要拖着宫里的人,没跟着一起出来。东宫的人进出皇宫,每次都会受到禁军的格外关注,尤其会认真打量每一位小宦官的脸。朱厚照想悄无声息地出宫,就要用其他身份。刘瑾的钟鼓司常有戏子进宫排练。于是朱厚照涂上厚重的妆容伪装成戏子,在刘瑾的带领下大摇大摆走出皇宫。 刘瑾哭丧着脸把朱厚照送到京师城外的热气球起飞点。朱厚照一句“你想当下一任东厂厂公吧?跟着一起去”把刘瑾也给拉上热气球。 结果刘瑾恐高,热气球飞高以后他就蹲在吊篮一角瑟瑟发抖。除了恐高,他还头晕想吐。段聪心里数了数,刘瑾闭上眼睛趴在吊篮外吐了六次。 “呕~” 这是第七次了。 朱厚照抬抬眼皮,避过刘瑾,省的被他的呕吐物沾到。他就是故意让刘瑾上的热气球。据东厂的调查,他和朱宁之间的“亲密关系”经由刘瑾的口传出去。朱宁有意为之是一回事。刘瑾把他的消息告诉百官卖好是另一回事。当年乾清宫总管何文鼎弹劾寿宁侯,仁厚的皇帝爹为什么要杀何文鼎?还不是因为何文鼎与宫外文官往来密切,和宫外用同一种语气说话。 他唯才是举的用人标准是不是出了问题?身边这一个个的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也就黄献和段聪宛如初见。 裁军具体名单是如何泄露的?查清后差点把朱厚照气死! 起因是东厂、锦衣卫狗咬狗!陈宽想给朱宁设套,故意泄露了名单。朱宁将计就计,为了给宗室增加罪名,通过潜入白莲教的暗探,把一部分名单转交给了安化郡王。安化郡王用名单策反了几个宁夏将领。 要不是甘肃镇的精兵一半死在哈密战场、一半驻守土鲁番,现今甘肃卫大半是新兵不在裁员名单,安化郡王肯定不会漏过策反甘肃卫将领。 甘肃卫可是靖远伯给他培养的嫡系军队! 朱厚照太怄气了! “太子爷,我们到哪降落。”段聪终于鼓起勇气把最焦虑的问题问了出来。 朱厚照有多次逃出宫的先例。禁军对他是严防死守。为了顺利出宫,朱厚照身边就带上了段聪和刘瑾。 一个护卫都没带! 他们去的还是非常危险的宁夏,段聪可不得忧心! “陈云之会安排好。”朱厚照使唤最习惯的,还是自己一手打造的囚牛商行。 北地布政使司打算把平虏城打造成商贸之城,仿造大宁城不建城墙。他们指望不了破旧的城门能抵挡来势汹汹的叛军。 他们一开始甚至不知道叛军从何而来。每一张都是汉人的脸,不可能是鞑靼人。如果是汉人,他们又如何通过宁夏卫到达黄河对岸的平虏城? “是白莲教吗?”李兆先扔掉了火神枪和身上挂着的子弹、火药罐。没了子弹的火枪不如烧火棍。 朱当沍苦中作乐:“真是白莲教的话,不知道本郡王这个身份是能保下你们还是会害死你们。” 王恕的嫡长孙王鸿羲道:“我们逃不掉的。我赌白莲教不会拿我们几个怎么样。”一个宗室郡王,一个李东阳之子,他是王恕之孙。白莲教疯了才会杀他们激怒太子。 他们几人用仅存的几支火枪坚持到天黑已属不易。叛军已经包围了平虏城。城中的商人和百姓闭门不出,连蜡烛、煤油灯都不敢点。 李兆先抬头看了看黑下来的天色,扯开逃命时从行礼中取下来、一直挂在身上的小包袱,“我留了一个套信号弹想留个念。没想到会在此时派上用场。希望刘学成他们不是以为我临走前想放了一炮。” “你们俩找机会离开。”朱当沍对跟着他和长时间的两位东厂番子道,“叛军未必会杀本郡王,但一定会杀你们。你们先撤,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郡王!”高个子微微动容。 李兆先把红色信号弹交给了东厂两人:“你们身手矫捷,尽快甩开叛军向汝箕沟示警。” 汝箕沟在贺兰山深山之中,建在此处只因为里面有品质非常高的无烟煤。虽然不至于有匪类敢到此地来抢劫,为数不多的太子府护卫军还是做好了守卫工作。汝箕沟进出山的道路只有一条,还是用雷管炸出来的路。站在山路的高处,视野辽阔。 “信号弹?红色的!出事了!”昏暗的天色中,红色信号弹的光亮极为亮眼。 有个守卫猜测:“小李大人今日启程回京,是不是他临走前放的?” “小李大人在太子府多年,岂能不知道红色信号弹不能乱放的道理!快去报信。”资历更长一些的守卫瞬间警觉起来。 当初他们到青土城的时候,连一件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周围有好几个鞑靼人小部落在附近放牧。 70 第五百一十六章 抢功 ??朱厚照离京的第二日,《京报》、《大明报》、朝廷邸报同时刊登了他前往宁夏的消息。 皇帝和太子都不在,按理说早朝无法举行。可偏偏朝臣们没有散去,聚集在奉天门要内阁给大家一个交代。 “让太子离京到底是谁的主意?一位郡王、几位臣子能比得上太子的安危重要?” “太子去了宁夏,兵部竟然没有调动军队保护!内阁到底如何做事的?” “为何要把太子不在京师的消息昭告天下?难不成你们还想拿太子当诱饵抓捕白莲教?” 刘健等人遭受了猛烈地抨击。 刘健也没想到,平日骂太子骂得很凶的御史言官,此刻担心起了太子安危。 如果朱厚照在此,一定会大感安慰。 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除了巩固皇权,其余都是奔着改善百姓生活去做的。朱厚照虽然被一部分官员从内心抵制着,可也被另一部分人忠心地拥戴着。甚至还有一部分讲究礼法的老学究,哪怕再不喜欢朱厚照的性格脾性,为了维护嫡长子继承制、维护皇位传承有序,也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这部分人的官职不高,却人数众多。 “没想到朝中支持太子的人数还不少。”刘健自嘲地笑笑。他一直担心太子把百官都得罪光,现在证明是他杞人忧天。 谢迁一语道破:“没有人支持,太子哪里找来人手清丈田亩?”太子从来都不是孤家寡人。 “呵呵,太子毕竟年纪小。人一多,人心就不齐,麻烦就多!”刘健摸着胡子等着看朱厚照好戏。 文官的致命弱点是人心不齐。可这同样也是人性的弱点,根本没有行之有效的对策。太子利用文官的弱点分化之,得了不少的好处。现在太子羽翼已丰,也将体会到人心不齐的滋味了。 东厂、锦衣卫时隔多年后重新明争暗斗,现在又加进去囚牛商行。三个势力斗来斗去,也不知道太子能不能压下来。刘健也想看太子头秃的样子。 刘健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内阁并不知道太子如今在哪。 知道太子去向的,除了囚牛商行外,东厂、锦衣卫竟无人知道!李荣天天堵陈陈云之的门,陈云之笑脸相迎,但却始终不肯说出太子行踪。 “太子的行踪知道的人越多,太子越危险。”陈云之如是道。 李荣听了这话差点气炸:“太子信不过司礼监,难道就能信任你们吗?” “囚牛商行是太子最可靠的左膀右臂。”陈云之笑对。 囚牛商行是唯一掌握热气球的势力。东厂、锦衣卫都是借用囚牛商行的热气球办事。现在囚牛商行不借他们热气球追太子,耀武扬威的厂卫只能眼巴巴瞅着蓝天。 陈云之等一众人认为,他们也是该寻求“名分”的时候。不能干了锦衣卫、东厂的活,还没厂卫的体面。 太子西行,是囚牛商行的一个机会。但也不能让太子面临真正的危险。为了让宁夏上下知道太子去的消息,报馆和囚牛商行一致决定,免费把这期报纸送给宁厦百姓。 热气球在宁夏上空飘荡。把报纸像天女散花一样从天上撒下。“太子到了宁夏”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传遍宁厦全境。 躲藏起来的安化郡王看到了,被孙景文控制住的朱当沍、李兆先等人也看到了。得知太子不顾安危到宁夏解救他们,朱当沍激动地泣不成声,李兆先和王鸿曦暗暗发誓此生为太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宁夏在等太子的到来。 榆林副总兵曹雄加大了追逃叛军的力度,力求在朱厚照大驾光临宁夏时看不到叛军。 同时,为避免有白莲教突袭,曹雄照搬了杭东的办法,严令宁夏成百姓不得随意出门。宁夏城中几乎三步一岗,战时戒严的还要严厉。 在曹雄强势的监管宁夏城防卫的时候,仇钺带上他的1000多号手下出城追查安化郡王。安化郡王一日没有找到,此次镇压叛军不算成功。 可是因为太子要到宁夏,叛军已经被很多人忽视了。 锦衣卫、东厂像疯了一样,疯狂寻找被安化郡王俘虏的朱当沍等人。他们各自的头头,朱宁和陈宽可是在太子面前下过军令状的!太子都来了,他们还没把人救出来,难道真的要他们提头去见吗? 这时没杭东什么事。但他也没歇着。他经常出入于总兵府和曹雄喝酒维系关情。他以曹雄为突破口,想要从曹雄和他身边人的口中打探到锦衣卫是如何与他们联系的。想从种种疑点推断。安化郡王的顺利造反背后是否有锦衣卫的推波助澜。 杭东觉得这是一个能扳倒朱宁的机会。虽然很有可能背后有太子的命令,但是一旦捅到台面上,太子绝对不会承认他下过此类命令。此事一旦曝光,为了平复宗室的愤怒,太子必定要重罚朱宁。 锦衣卫为了达成目的,不惜看着文官惨死,已经触怒到了文官的逆鳞。杭东是太子的人,但他和更加文官中的一员。 不过杭东还缺少社会的历练,以为凭证据就能扳倒朱宁?实在太天真了。 朱宁好不容易爬到今日的地位,做事向来极为小心谨慎。他把大部分人手派出去解救人质,但也没忘了在城里安排几人关注太子动向。杭东的举动,被留下的人察觉到了。 朱厚照很早就警告过朱宁,有些事捅破,他是不会承认了。朱宁在左右取舍之间,选择用满满一箱的银锭贿赂曹雄更改口供。不但是钱财,朱宁还许诺把镇压叛军的所有有功劳都算在曹雄一人头上。 杭州没想到榆林味的人会突然改口,没有铁证是无法扳倒朱宁,为此他懊恼不已。 而在另一边,熟知宁夏周围所有地形的仇钺,翻遍了周围也没找到安化郡王一行人的踪影。叛军被逐个消灭,他从叛军的口中得知安化郡王身边已不足百人。而且军师孙景文带着人质和安化郡王失散了。 地头蛇仇钺找到了人质下落。为了感谢东厂在夺回宁夏城中的出力,他把孙景文带着人质中途离开又折回平虏城的消息告诉东厂。 70 第五百一十七章 太子去哪里 (改文中……先不要订阅) 东厂追到平鲁城,但见玄武已经把他们解救了下来。 东厂,众人喜极而泣,他们不但找到了安然无恙的归善郡王还压了锦衣卫一头善用此事,说不定能让太子厌弃朱宁。 朱宁处理掉下一切被航东发现的疑点带他再想去找人质时,竟得知,动茶和人质在一起。朱宁不由得大惊,他明白东厂厂公陈宽以及背后的司礼监都想让他事事。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在太子面前强调他的无能。 在朱宁急躁的又想杀人的时候,知道了,原来人质都是被28星宿的玄武救下。 28星宿是锦衣卫的人。 不过他和二十八星素有些过节,怕玄武。会替兄弟们被关在诏狱一事报复他。祝您用上了一兄弟的名义,邀请玄武喝酒。 只要让玄武承认下解救人质的功劳,该提头去见朱厚照的人就换成了陈宽了。 “玄武兄弟,大哥敬你一杯。” “在外任务期间不能喝酒。”玄武拒绝了。 笑容满面的朱宁撤下酒,换上了桔子汁:“东厂想把你的功劳抢了。” 朱宁盯着玄武冷漠的面孔想要从他脸上看穿他的想法。 玄武不想在尔虞我诈之中浪费时间。他直接告诉朱宁,东厂许了他前程似锦。不过他只想见太子。 “属下有很重要的情报当面汇报给太子。”玄武一板一眼地说。 作为玄武的顶头上司,祝您听了这话不管心中是作何想的,给出的态度当然只能是支持。 “包在大哥身上只要大哥找到太子一定第一时间把你推荐给太子。”朱宁道,“该是你的功劳,千万不能让东厂的人抢了功劳。” 玄武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回应。只是道:“见了太子,属下会如实告知。” 祝您听了心中大喜。如果把东厂厂都拉下马,换上一个跟他关系好的人,比如说刘瑾,看司礼监那群老头还能不能处处找他麻烦。 镇压叛军的功劳,找回人质的功劳,都等着朱厚照到达,赏赐百。 结果太子到宁夏的消息。传了几天,连太子的影都没见到。 曹雄等人。怕出意外用800里加急通知朝廷,没有见到太子。 奉天门又炸锅了。 百官们闹着要内阁给个交代。刚开始只是想知道太子的确切行踪,吵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内阁无能,要逼的内阁自动致仕。 百官到底是冲着老国公和蔡正去的,还是冲着和刘健和谢迁去的,一时之间还真的难以辨别。 自从太子许诺首辅刘健给他一个繁荣昌盛的大明后,首辅处处帮衬着太子没有做到首辅应尽的责任。已经招致不少人的不满。 人越不被允许做的事情越想做。四年前从大同回京后,朱厚照被“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深知宅的痛苦,替宗室们解除这道枷锁。当然,也有想让兴王上当的含义在。 结果兴王没上当,被解开枷锁的宗室有几位用来了叛逆期。 朱厚照可以理解。如果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宗室的叛逆行为,能写出几万字长篇。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太祖看重下一代的教育,选出的九边塞王各个都是人物。太宗当猪养了之后,尽出蠢货。”造反就造反,竟会被白莲教当枪使。丢尽老朱家的脸! 围着一件厚厚棉大衣的朱厚照,在热气球上感慨。高处不胜寒,秋冬乘坐热气球不是一个好体验。头伸出去,寒风向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给热气球军团、热气球舵手等的福利上加一个低温费。每个月补贴……五两银子。” 朱厚照一出京师,头脑便开始异常活跃。想法一个个蹦出来。被他拉出宫的段聪已经在速写纸上记下一页内容。段聪的手已经冻僵,朱厚照再多说几句,段聪怕他手僵硬得写不了字。段聪的情况也比刘瑾好。 黄献要拖着宫里的人,没跟着一起出来。东宫的人进出皇宫,每次都会受到禁军的格外关注,尤其会认真打量每一位小宦官的脸。朱厚照想悄无声息地出宫,就要用其他身份。刘瑾的钟鼓司常有戏子进宫排练。于是朱厚照涂上厚重的妆容伪装成戏子,在刘瑾的带领下大摇大摆走出皇宫。 刘瑾哭丧着脸把朱厚照送到京师城外的热气球起飞点。朱厚照一句“你想当下一任东厂厂公吧?跟着一起去”把刘瑾也给拉上热气球。 结果刘瑾恐高,热气球飞高以后他就蹲在吊篮一角瑟瑟发抖。除了恐高,他还头晕想吐。段聪心里数了数,刘瑾闭上眼睛趴在吊篮外吐了六次。 “呕~” 这是第七次了。 朱厚照抬抬眼皮,避过刘瑾,省的被他的呕吐物沾到。他就是故意让刘瑾上的热气球。据东厂的调查,他和朱宁之间的“亲密关系”经由刘瑾的口传出去。朱宁有意为之是一回事。刘瑾把他的消息告诉百官卖好是另一回事。当年乾清宫总管何文鼎弹劾寿宁侯,仁厚的皇帝爹为什么要杀何文鼎?还不是因为何文鼎与宫外文官往来密切,和宫外用同一种语气说话。 他唯才是举的用人标准是不是出了问题?身边这一个个的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也就黄献和段聪宛如初见。 裁军具体名单是如何泄露的?查清后差点把朱厚照气死! 起因是东厂、锦衣卫狗咬狗!陈宽想给朱宁设套,故意泄露了名单。朱宁将计就计,为了给宗室增加罪名,通过潜入白莲教的暗探,把一部分名单转交给了安化郡王。安化郡王用名单策反了几个宁夏将领。 要不是甘肃镇的精兵一半死在哈密战场、一半驻守土鲁番,现今甘肃卫大半是新兵不在裁员名单,安化郡王肯定不会漏过策反甘肃卫将领。 甘肃卫可是靖远伯给他培养的嫡系军队! 朱厚照太怄气了! “太子爷,我们到哪降落。”段聪终于鼓起勇气把最焦虑的问题问了出来。 朱厚照有多次逃出宫的先例。禁军对他是严防死守。为了顺利出宫,朱厚照身边就带上了段聪和刘瑾。 一个护卫都没带! 他们去的还是非常危险的宁夏,段聪可不得忧心! 70 第五百一十八章 安化郡王被抓 太子不在京师,京官们虽提心吊胆害怕哪日突然冒出大事,总归日子过得舒坦了些。不用怕太子突然造访发现自己偷懒,也不用担心上头莫名加了任务下来让他们加班加点完成。 太子离京,地方官员开始担心了。尤其是宁夏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太子后,谁都吃不准太子去了哪里。各地方官员老老实实办公,短时间内拒绝接受贿赂,严令治下各方安分守己。被太子抓到错处,官位也就到头了。如果身上有其它利用价值,还会被太子榨干。他们可不想受无妄之灾。 高得林透露太子进入陕西境内后,锦衣卫和东厂表面上都安静了下来。陕西很大,谁知道太子去了哪。甚至太子已经把他们这几日不堪的一幕尽收眼底,等到时机适合的时候收拾他们呢! 紧接着,高得林轮流被朱宁、匆匆赶来的陈宽,以及曹雄宴请。高得林同样是太子的人,这些天他旁观了许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肯定都所有耳闻。哪一方都想高得林站在自己一边,至少要装聋作哑别把丑事抖出来。 仇钺只相信一句话:太子看重有能力的人。他带着人四处抓捕安化郡王,势必要把人找出来。 “大人,安化郡王会不会去了韦州?韦州有庆王别院,韦州罗山还葬着初代庆王。”手下人提议道。 仇钺深思后摇头否决了:“当时曹总兵就派了一队人追出去。至今那群人没回来,应该也是去韦州找了。” “难道是藏在了白莲教?” “你知道白莲教在哪吗?” “大人,白莲教教派众多,属下认都认不全。但和鞑靼勾结的这派人,属下倒是知道。” “哦,说来听听。”仇钺好奇地问。 “大人也应该听说过。他们在当地自称弥勒教。城里被抓出来的几个白莲教被人认出来,他们就是弥勒教的人。” 一听弥勒教,仇钺立刻懂了。 虽然军制改革要求军户在异地当兵,不过陕西太大很多地方靠近边境,安全起见还是安排了附近的军户当兵。宁夏卫的士兵全是陕西人。弥勒教在当地十分活跃,所有人都听说过。 “弥勒教的信徒很多。”仇钺骤然变脸。他的丈人就是信弥勒教的,“必须尽快找到安化郡王。不能让他把此事扩大。” 仇钺不确定太子在安化郡王拿到传国玉玺后是否还会放过白莲教。 手下们也明白仇钺的意思。他们一脸愁苦:“可是我们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实在找不到人啊!” “你刚才提醒本官,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什么地方?” “庆王府。” 宁夏城城防短期内换了三拨人,大门紧闭的庆王府犹如世外桃源,丝毫不受影响。安化郡王又是消失在城外,当时趁着混乱偷偷进城也有可能。 仇钺一行人重新回到了宁夏城。 由于太子废掉了年幼的庆王,宗人府把庆藩一脉都招到了京师。乃至于如今庆王府没有一位宗室。可就算是这样,仇钺也不能带兵闯入王府找人。 怎么办呢? 仇钺再次找上了东厂的井伟、靳兴安。 朱当沍几人被解救下来,平虏城城墙经过三次战乱已经彻底崩塌。几人来到宁夏城暂住。仇钺通过井伟、靳兴安,拜见朱当沍,请求朱当沍以郡王的身份拜访庆王府。 “本郡王现在就去。只要朱寘鐇那个龟孙子在王府,本郡王冒着挨板子的风险,也要把他抓住。”朱当沍二话不说,带人乔装的仇钺等人去庆王府走一遭。 乔装打扮是大明又一娱乐活动。起源当然不是杭东男扮女装躲避叛军和锦衣卫的行为,而是太子。《京报》曾刊登过太子乔装出宫的段子。此次太子又是乔装成戏子混出了宫。民间把乔装打扮骗过熟人当成游戏,玩得乐此不疲。 男扮女、女扮男都不是稀罕事! 仇钺他们一大群大老爷们当然不可能装扮成女子。王府内院又是男子不能去的地方。于是,拜访的人群里又多了再次换上女装的杭东、李兆先新婚妻子王氏、以及在东厂厂公陈宽身边服侍的两位宦官。 朱当沍敲响了庆王府的大门。他的印鉴丢失,拿不出拜帖提前通知。以受害者的身份上来讨个说法,闹到宗人府也不能说他错。 虽说太子要打压宗室的心思昭然若揭,可那是老朱家的内斗,臣子们插不上手。但若有人以下犯上,不说太子会不会动怒,宗人府不会放过,地方官府就不会轻饶了此人。 “哐哐哐!”令宁夏军、叛军、榆林军绕道的庆王府,被朱当沍拍的震天响。 “哪个不长眼的!”王府门房和腰挎雁翎刀的护卫气势冲冲冲出来。 庆王府除了害怕行踪不明的太子,不会怵任何人。反正情况已经很糟了,庆王王爵空置,庆藩一脉都不在府上,锦衣卫胆子再大也不敢私闯王府。 “归善郡王朱当沍!”朱当沍亮出了郡王的谱,带人横冲直撞进了王府。 朱当沍一上来就戳庆王府的肺管子:“本王被朱寘鐇那小子关了几天,饭都不给一口,你们庆王府不给本郡王一个说法吗?是不是觉得我们鲁藩无人?本郡王上头八个哥哥!信不信本郡王让他们每天来一个闹死你们?” 鲁王一系人口众多,除了上一代一下子生了43个儿子的晋王一脉,在宗室里算得上人多势众。而庆藩就差了点。已经连续两任庆王因为无子从旁支选入继承。 在宗族社会,人丁众多的一方总是强势的一方。哪怕跑到宗人府吵架,鲁藩的嗓门也要比庆藩大。更何况庆藩又摊上了安化郡王这个拖后腿的。 朱当沍在前院走了一圈,走到哪骂到哪,劈里啪啦把王府一众人等骂了个遍。庆王府的人还不敢还嘴。前院找不到人,乔装的杭东等人便提出去后院拜见老王妃等人。 朱厚照能把庆王废了,总不能废了前任庆王妃。现在的庆王府由前任庆王妃做主。 管家想拦,被朱当沍一记巴掌打的晕头转向。 杭东、王氏、两位公公去了后院。 没过多久,两位公公提着失魂落魄的安化郡王从后院走出来。 就算无耻的朱宁也不会想到安化郡王能躲到寡居的嫂子院中。 庆王府管家脸都绿了。庆藩肯定要成为宗师的笑柄。 70 第五百一十九章 玩变装把戏 (改文中……请书友们暂时不要订阅。) 安化郡王被抓,彻底给反叛画上句号。叛乱结束了,其他的争锋才刚开始。 东厂把安化郡王扭送进京。仇钺、东厂在拉上贺兰山太子府,把功劳给报了上去。朱宁和曹雄不甘心,把抓到了数千叛军也打包送去了京师。 东厂、锦衣卫、太子府、榆林卫都是太子心腹,也就仇钺一个边缘小人物。兵部和内阁一商量,再次把请功奏折打回。让他们去找太子。兵部听太子的。 可安化郡王都抓了,太子依旧不见踪影。 朝廷在内阁和司礼监地打理下运转正常。与太子在不在京师,好像没什么两样。 其实所有人都在关注太子的动向。 武官们想知道太子对参与造反的将士们的处决,以及传言中的裁军到底是不是真的。 宗室想知道太子到底想拿他们如何。 多数人更想知道太子如何处理平定安化郡王之乱的功劳。看他能不能驾驭一群越来越不听话的手下。为君者,必备驾驭臣子的能力。如若不能,迟早会成为一个人形玉玺。 此时,朱厚照正坐在西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羊肉泡馍老字号内。边吃羊肉泡馍边看《京报》上对叛乱一事的各种评论,然后发出“呵呵呵”的怪笑声。惹得众食客侧目而视。 “这篇报道说陕西是白莲教的老巢,十个陕西人必有一个白莲教信徒。爹,如果是这样,我们抓一大把陕西人不就发大财了吗?”朱厚照指着报纸叫叫嚷嚷,生怕别人听不见。 四周的食客怒目而视,脾气不好地跑上前想打人。 “小儿无状,诸位这顿在下请。在下请。”贴上假胡子的段聪向众人赔笑,又拿出沉甸甸的一袋银币才安抚下众人的情绪。 段聪如丧考妣。太子这声“爹”他担不起啊! 朱宁想到是酒中仙接了金币勋章捅出了二十八星宿的事,一把抓向店小二,想随便按个罪名把他弄进诏狱。 店小二身手像泥鳅一样灵活。跟着朱宁的几个锦衣卫想一起上前抓人,店小二退到廊上抚掌大笑,“小的跟随伍善公公出入沙漠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信不信前脚把我抓到诏狱,后脚太子立刻让你们回河套继续过流亡生活?” 店小二自知在太子面前没朱宁得脸。但店小二更知道太子最讨论身边的人阴奉阳违。从高凤高公公到刘瑾、焦芳,都是触及到了这一点被太子冷待。 “原来是自己人。”朱宁笑得好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我的客人爽约,不如小兄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不了。小的还要传菜。指挥使大人还要上菜吗?”店小二暗自摇头。“笑疯子”果然名不虚传,变脸比变天快。 “上吧,我们几个哥儿吃。”朱宁让从河套一起熬过来的手下坐下来陪他。 店小二出去招呼上菜。雅间门一关,朱宁露出衣蛾冷飕飕的笑容,“天子脚下是世间最势利的地方。”他还没失势呢,一个个开始都不正眼瞧他。 “指挥使大人,太子若是真厌弃了我们。我们真的会再次被送回草原吗?”说话的人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见识过京师的繁华、冬季草原的残酷,没人愿意回草原受罪! 朱宁狰狞地笑了起来:“谁都不能在把我们送回去。连太子也不行。” “指挥使大人有主意了?你说什么我们都听你的。”他们跟着朱宁,才能从地狱般的河套再次回到京师,再次做回了人。 “宁王府的人还在京师?” “在。” “找机会接触他们。” 朱宁嘴角上扬,笑得一脸灿烂。太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那他就成为非常有用的人不就成了? 仇钺依次攻破四个城门后,城门大开,给叛军们溃逃的机会。叛军们群龙无首,在商队护卫和仇钺手下有意识的驱赶下,快速逃离宁夏城。 井伟、靳兴安则和东厂的十几个隐藏在暗处,盯着混在人群中行为可疑的人。宁夏城的百姓在杭东带人四处警告之下,闭门不出。敢在混乱之夜出来的,不是投了安化郡王想趁机洗干净的,就是带有别样目的的人。白莲教的人冒了个头,立刻被东厂抓住。后因为仇钺攻破城门的速度太快,其余人来不及反应,只能在人群里隐藏起来静等机会。 很快,仇钺重新夺回了总兵府和巡抚衙门。宁夏城再次回到明廷的手中。前前后后花了一个时辰不到!但又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杭东、仇钺他们面前。 他们该如何守城?安化郡王手下有8000兵马,周围离他们最近的宁夏中卫过来也需要一天的时间。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宁夏中卫里是否隐藏着居心叵测的白莲教徒。 宁夏总兵府临时成为众人商议的地方。 仇钺为了保住妻儿,佯装投靠安化郡王。他怕事后说不清楚,想把指挥权移交给杭东。杭东官职低,可架不住进士科出身又是太子同年,知道太子行事套路的人立刻明白杭东是太子心腹的身份。 “太子常说要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我可不懂带兵打仗。”杭东拒绝了。真正的战场和兵书上写的不一样。安化郡王手下就算都是乌合之众,那也是八千人。 仇钺和杭东相互推诿,做足了表面功夫,才决定下来由仇钺指挥众人守城,杭东充当监军角色并负责后勤。 仇钺对守城的任务轻车熟路。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守城、巡逻。 杭东找来井伟、靳兴安,给他们分配任务。 杭东他对两人道:“我们必须尽快清城,不能让白莲教的人找到机会搞破坏。宁夏城里的百姓和滞留的商人等,很多要依靠囚牛商行做生意。我建议由囚牛商行的三位领队出面,让百姓们留在家中不要出门,相互监督。检举揭发白莲教,事后囚牛商行会给出丰厚的奖励。” 两人同意了杭东的做法。 若说勤政,太子未必算得上。比起处理政务,太子更喜欢盯着百官干活。时不时去五府六部逛一逛,抽查各衙门办公情况。太子消失一二天,百官就会发现异常! 70 第五百二十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想要深入了解弥勒教,必须先了解他们的生活环境。而要了解百姓的真实生活,市集、菜市是最好的去处。 贺蒲在明面上安排了几个陕西分行的护卫们跟在他身边。《京报》上刊登了与鞑靼勾结的白莲教大本营实为陕西一代的弥勒教后,陕西地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当地百姓看到陌生面孔会特别戒备。囚牛商行卖的都是价廉物美的货物,从上到下服务态度极好,总能和当地百姓处好关系。有囚牛商行的熟面孔陪着,当地百姓不会格外提防。 至于说会不会太子的年龄会不会暴露他的身份,肯定是不会的。太子在弥勒教众常出没的羊肉泡馍店响亮地叫了段聪几声“爹”,谁还会怀疑他是太子啊!弘治帝还在世,太子的叫了别人爹……贺蒲挺同情段聪的。 此外,还因为太子把不谙世事的少年郎演绎得入木三分。谁会相信能翻云覆雨的太子殿下不谙世事! “大爷,你簸箕编的又密又好看,为什么不编个大拎包呢?你看大家从商铺里出来大包小包的,如果能把东西装在一个拎包里,得多省事?你还可以推销给商家。买商家的东西送拎包,拎包上有商家的商号。这也算是广告啊!在报纸上登广告可贵了!”朱厚照蹲在卖竹编编织品的老汉面前传授他做生意的经验。 老汉并不领取:“谁家的娃,快带走!” “大爷,我教你发财的路子,你干嘛赶我走。” “还发财的路子!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老汉招祸。” “怎么招祸了?” “快走,别挡着老汉的生意。” “不说清楚,我今天就不走了。” “你这孩子!如果你说的拎包卖得好,老汉我最多卖一茬,会有人把技术抢走。遇到心黑的,还会要了老汉的命。” “一个拎包,怎么说得那么严重。官府不管的吗?” “官府怎么敢管?” “还有谁横行霸道连官府都不敢管的?找我爹,我爹一定能有办法。” “噗,你爹又不是皇上,能有什么办法!”老汉往西安秦王府的方向努了努嘴。 朱厚照不信:“秦王家大业大,会抢你竹编的生意?”秦王成了左宗正,现在在宗室正得势着。不过秦王性子绵软,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秦王是看不上老汉的生意,可是秦王府管事、下人、火者,哪个没几个亲戚。他们做不了大生意,对捞一份稳定的小生意很上心。老汉没权没势,怎么和他们争?平平安安卖卖簸箕就好。” “可是……大爷你还没卖,他们也没上门抢,这全是你的臆想。” “你这娃怎么说话的呢!” “说的是实话啊!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觉得自己会被打压。也忒……想这么为什么不好好想想多用手艺赚钱的门路?” “臭小子,你讨打啊!” “哎呦喂,大爷,你怎么还打人呢?” 正在羊肉泡馍店点了两碗,想要带回家的段聪,听到护卫来报自家“儿子”在东市和人吵架的消息。 “这孩子怎么一刻都不消停!”段聪顾不上点好的羊肉泡馍,火急火燎地赶往东市。 羊肉泡馍店的老板想了想,把两碗泡馍装食盒,追到了东市上。 卖鸡蛋的大娘大声嚷嚷:“段管事,管管你家儿子。他竟然让我不要卖鸡蛋,把小鸡孵出来改行卖鸡!谁家有那么多的粮食喂鸡啊!我不听还说我脑子不转弯。” “对不起,对不起。”段聪一个劲地道歉。 市集、菜场上几乎所有的小贩都被太子找上门指点了一番。每次都是以吵架结束。他才到西安囚牛商行上任三天,整个西安城的人都知道他了。 “鸡能吃的东西很多。米糠、虫子、豆粕等等,朝廷都教你们火炕孵鸡法了,你们怎么还不去学呢?不是脑子不转弯是什么!”朱厚照觉得大明百姓不够机灵。换在两个月亮世界,谁不想尽脑子在本职工作外另外找副业干。不知能不能成功,至少也会试一试。 “胡说什么呢!”段聪虎着脸,然后“啪啪”两声打了朱厚照的屁股,“现在鸡苗多又便宜,大家家里能养鸡的都养了鸡。养大的鸡卖给谁去!什么都不懂,还说活了半辈子的长着死脑筋。” 朱厚照不可置信:“爹!你打我!”他是表演型人格,哪怕段聪出其不意打了他,他也没忘了入戏,这声爹叫的是惊天动地。 暗中保护朱厚照的贺蒲给段聪捏一把冷汗。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你说你来这才几天,得罪了多少人!”段聪一把拽住朱厚照的手腕往家里拽。 羊肉泡馍店的掌柜看完戏窜出来,把食盒给了段聪,“段管事,孩子要好好教,光打是不行的。” “还麻烦掌柜您送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段聪道了声谢,拉着“儿子”离开,表现的不热络。 等回了他们暂时居住的“家”。朱厚照摸摸屁股,啧啧嘴,“爹啊,没想到你胆子挺大的。” 段聪胆子不大,他只想让太子爷平平安安的。“我的爷啊,您知不知道你在市集说的那些一点也不像个孩子。谁家孩子会成天想着赚钱!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刚才掌柜都尾随过来。” 朱厚照翻翻白眼:“你家的孩子成天想赚钱!” 微服私访的成果还是有点。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要让发展市场经济有点想当然。百姓们从心里畏惧权贵。他还瞧出来,想要提高百姓收入,提供诸多的岗位比扶持他们创业更符合实情。 “爷,您是去了解民生的。不是去找人吵架。”段聪真是被逼急了才敢说大实话。 “了解过了啊。米价稳定在一两2石,百姓身上棉衣虽缝缝补补但还能保暖。” “……”段聪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 “你那是什么眼神。这里是西安城,城里百姓活不下去,你让农村的怎么办?况且衙役们又把乞丐们赶出了城,哪能看得到民生悲苦的一面。” 段聪默了默:“原来爷都懂。” 朱厚照再次给了他一个白眼。曾经他也是普普通通的小百姓,哪怕时空不同很多事都是相通的。 “爷,宁夏抓到了安化郡王。”贺蒲悄悄进了院子来报,“‘传国玉玺’再次失踪。” “这个安化郡王也是废物,到手的玉玺都看不住。”朱厚照撇撇嘴,“指望他是本王的失策。让宁夏那边把风声控制住,对外就说传国玉玺找到了。让刘瑾带着玉玺送到京师,让朝臣们验验。”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他们在鄂县找到了挖出玉玺的农民,也知道了很多知情者。在他们的描述下,找了人另外做了个传国玉玺。 悲催的刘瑾刚缓过劲想要表现一番,又被朱厚照和玉玺一起打包送走。 70 第五百二十一章 套路深 (改文中……先不要订阅) 陕西分行把太子的意思传到宁夏。“传国玉玺”随着安化郡王被一起送到京师。 刘瑾是个藏不住话的。他还喜欢四处卖人情。这也就意味着锦衣卫、东厂都知道太子在西安的消息。也几乎同时得知太子认了个“爹”。 太子认了个“爹”? 陈宽以为他在太子认了两百多个义子后已经对太子做任何举动都能看开,但他还是惊住了。朱宁的表情就更加五彩纷呈。 太子为了深入了解弥勒教,连“爹”都认了。他们两人再蠢也不会跑去西安暴露太子的身份。他们反而一致做出太子在宁夏城的假象。甚至还让天下人以为太子要出关慰问北伐军。 他们人不去,抢功还是要抢的。每一方都在争取玄武地投靠。玄武也自然而然第一时间得知了太子在西安的消息。 玄武不告而别去了西安。 走之前却没给陈宽或者朱宁任何人一个准话。 ------------------------------------- 论博眼球的能力,朱厚照绝对是顶尖的。短时间内,他在西安小有名气。关注度上却是看不出来。现在全天下都在猜测他的行踪的动机,关注度日入千万。西安城里的上千号人的关注显得渺小。 他的名气大,连带着段聪的名气也也变大了。不少人再打探段聪的身份。当得知他是宫里某位势力非常大的公公的亲侄子,立刻受到了追捧。 “你们放出段聪是李荣侄子的消息,就不怕弥勒教的人怀疑本王身份吗?”朱厚照斜眼。 贺蒲无奈:“爷,您都挨了段公公的打,谁还能怀疑呢?再者宁夏那帮放出了您已经到宁夏的消息。” “指挥使大人,刘公公说今晚他有约,改日再约您。”手下送来了刘瑾委婉的拒绝。 朱宁气得踹向桌脚。 “哎呦喂,指挥使大人。这可是从海外运回来的红木制成的八仙桌。踢坏了要三倍赔偿!”酒中仙店小二听到雅间里的动静探头张望。 朱宁想到是酒中仙接了金币勋章捅出了二十八星宿的事,一把抓向店小二,想随便按个罪名把他弄进诏狱。 店小二身手像泥鳅一样灵活。跟着朱宁的几个锦衣卫想一起上前抓人,店小二退到廊上抚掌大笑,“小的跟随伍善公公出入沙漠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信不信前脚把我抓到诏狱,后脚太子立刻让你们回河套继续过流亡生活?” 店小二自知在太子面前没朱宁得脸。但店小二更知道太子最讨论身边的人阴奉阳违。从高凤高公公到刘瑾、焦芳,都是触及到了这一点被太子冷待。 “原来是自己人。”朱宁笑得好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我的客人爽约,不如小兄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不了。小的还要传菜。指挥使大人还要上菜吗?”店小二暗自摇头。“笑疯子”果然名不虚传,变脸比变天快。 “上吧,我们几个哥儿吃。”朱宁让从河套一起熬过来的手下坐下来陪他。 倒是保国公进言:“殿下,中军已经向后套推进,北地布政使司也移到了后套,贺兰山太子府防卫人手又不足。如果庆藩真的与白莲教有所勾结,如果突然起事冲出关,怕是不好对付。” 北方的防线很长。北伐五大军团统一时间北上,用人海战术打造了第一防线。相对的,他们背后呈现真空状态。河套地区不满大明统治的鞑靼人已被清理,这种战略布局本质上没有问题。 可如果关内有反叛军冲关,和鞑靼人里应外合,打破一段封锁线,整条北方防线便有可能全线瓦解。这种可能性很低,保国公此前脑子里也是一闪而过。但是一想到白莲教手里有传国玉玺,保国公宁愿自己思虑过度。 很多武官北上,出席朝会的武官并不多。但马文升、刘大夏、许进等曾任职九边巡抚的文官,也具有一定的军事素养。他们听了保国公的话,同样觉得朝廷要重视此事。 蔡震身子有些发抖。 太子还没疯狂到让锦衣卫严刑拷打辽庶人。辽庶人被贬之后移交宗人府,蔡震审问过辽庶人为何要中伤弘治帝。辽庶人提到了大明气数已尽,如果不拨乱反正,所有宗室都要给皇帝父子陪葬。 辽庶人那个棒槌书没读过几本,被人一忽悠就信了! 蔡震担心庆藩里也有人脑子不清楚。尤其在白莲教拿着传国玉玺出现后!宗室再出一个棒槌,指不定太子要怎么清理宗室了。 “臣提议招庆藩一脉入京,从其中选出新的庆王。”蔡震再次出列。把人叫到京师,宗人府要给他们好好上上课、洗洗脑子。 朱厚照扶额。如果庆藩真的有人勾结白莲教,把所有人叫到京师只会打草惊蛇,把人吓得提前动手。 “臣附议!”首辅刘健先站了出来认同蔡震的提议。 朱厚照凝视老成持重、稳重、做事三思而后行的首辅。 “殿下,庆藩不是子嗣稀少的秦藩。庆藩有资格争取庆王王爵之人众多,未免有人不服,还是全召来京的好。” 刘健暗示朱厚照对宗室做的不地道的事情太多,需要换换手段了。 今年刚继位的现任秦王,也是在朱厚照的干预下挤开了刚出生的侄子得到了王爵。秦王一脉子嗣不丰,想抢也没多少人能抢。 谢迁、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也相继表达了赞同。 都是老狐狸,哪能看不出有可能发生的糟糕后果呢? 英国公曾经多么风光,他们以为太子有多么重视英国公。到头来,也抵不过一个归降的土默特部。 说心寒也不全是。英国公为了抢功,有些事做的的确过分了。只是以为会重视勋贵武官的太子,到头来和其它皇帝一样,都轻视他们。 各种滋味,唯有醉酒解千愁。 太子真想要搞他,一个战时喝酒的罪名就能让他丢官弃爵。太子不想动他,哪怕有人举报他喝酒也会一笑置之。 武靖伯把一坛好酒一口气灌掉一半。 “伯爷,宗室怕是出大事了!”手下挥着热气球送来最新一期的《京报》、邸报和《大明报》。 70 第五百二十二章 热闹的市集 市集很热闹。百姓们为了一文钱争来争去;孩子们在里面追逐打闹;几条不知道是家养的还是野狗在周围觅食;还有小食摊贩上飘出来的人间烟火气。 朱厚照吃完肉夹馍,对玄武伸了伸手。在玄武的错愕中,拉开他的衣袍翻找东西。 “你出门都不带帕子的吗?”朱厚照拍了一下额头道,“瞧本王不食肉糜的样子!你在外风餐露宿,日子过得肯定不精细。” 玄武沉了沉脸:“殿下不怕吗?” “怕?本王只怕民心。”朱厚照抛出一枚银币,让护卫给他从市集上买块干净的帕子。 护卫不肯走。 朱厚照拽下腰间的荷包大声道:“谁最快送来干净的帕子,这袋荷包就是谁的!” 市集顿时混乱了起来。之前当面骂过他、私底下嘲笑过他的人蜂拥而上。人人堆起笑脸,想让他挑中自己的帕子。有个卖布的,甚至还扯了一大把碎布给他。 身手过人的玄武被人群挤了出去。 朱厚照取了卖簸箕老汉手里算不得干净的帕子。把沉甸甸的荷包扔给他,大笑,“大爷现在就不怕被有权有势之人盯上了?” 老汉脸一红,把荷包抱在怀里撒腿就跑。 财帛动人心。世上没有真正胆小怕事的人,只是因为面临的诱惑还不够多而已。 这世上最诱人的诱惑是皇位。朱厚照此生会过得非常惊险刺激。注定害怕这种情绪,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毕竟维生系统不是摆设。 趁着混乱贺蒲挤到了朱厚照身边。“爷,属下护您先走。” “不必。这里的风景很好。你一边去,别妨碍我们爷俩谈心。”朱厚照挥挥手,一脸淡定地把贺蒲赶走。 脑海中数了数十位数的关注度。一分钟的防护罩需要消耗一千万关注度。他应该还挥霍的起。 贺蒲也和护卫一样不肯离开。 朱厚照一脸郁闷:“本王的威慑力弱到这等地步了?还是你们都觉得翅膀硬了,开始不听话?” 话说到这份上,贺蒲只得避开。但他没有走远,守在十米开外。就算十米的距离他也不放心。贺蒲负责西北一线的运输,偶尔会与二十八星宿打交道。玄武是锦衣卫里最快的刀,他没有把握在他出刀的时候拦下。 太子殿下也太胆大包天了!贺蒲总算体会到大掌柜和朝臣们的心情了。 玄武右手持刀,在人群散去的时候缓缓靠近。 “殿下是想告诉我民心可用财帛驱使?”玄武认真地看着朱厚照。眼神清澈的像泉水似,带着疑惑和坦率。 朱厚照露出弘治帝的招牌笑容:“不!是想告诉你一小撮人不代表民心。” 玄武沉默了。 “我爹娘死于饥荒。活活饿死的。死前吃了一肚子的观音土。”玄武语气沉闷。 朱厚照答:“我娘的家被我爷爷派兵灭了。我爹前二十年活的兢兢战战。” “我爷爷死于战乱。我奶奶把我爹拉扯大不容易。饥荒一开始,我奶奶自己挑了河。” “我曾爷爷被俘,我爷爷被废掉太子之位。在你这年纪登基时大明四处是民变,周围虎狼四顾。” “为什么会这样!” “覆巢之下无完卵。国家强盛了,悲剧会少很多。” “难道不是皇帝的过错吗?” “皇宫都不是皇帝一人的,你以为这天下真的就只属于皇帝?雪崩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不无辜。从皇帝、宗室、官员到地方乡绅、商人,谁都有责任。” “殿下能保证百姓今后的日子会好过吗?” “不能!亡,百姓苦。兴,百姓也苦。本王只能保证提供大家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让有能力者有上升渠道改变自己的命运。天下人很多,可权势、土地就那些,总有人得不到。本王清丈田亩、对外扩张,都是在创造对百姓更有利的环境。” 贺蒲从旁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手心里渗出了汗。太子侃侃而谈、坦然自若,这份胆量他自叹佛如。 玄武陷入长久的沉默。 朱厚照也不急,陪他站着思考人生。他也曾年轻过,也有玄武这般脑子轴的青葱岁月。 很久之后,久到朱厚照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玄武又问,“真的有真空家乡吗?” 朱厚照了解过“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的意思,和两个月亮世界世界某些言论很类似。大意就是名为无生老母的创世神会把人们从苦难中解救,带回人类原本的家乡,享受无生无死、安然快乐的生活。 朱厚照翻了个大白眼:“你爹娘有没有教过你勤劳致富?不付出汗水,成天念念口号能过上好日子?如果现在本王让朝廷散播‘这一世努力干活,来世会有福报’,是不是连工钱都可以不发了?白莲教教众或多或少要给点份子钱,不知道弥勒教要不要出?宣传一个口号,不但让人白干活还可以倒收钱,真好!当初汉武帝怎么没把无生老母当成国教推广呢?” 这就和两个月亮世界各类只要付出一点点就能收获百倍千倍的骗局一样。朱厚照本是不屑于给那种骗局宣传的,奈何推广费给的高!他在直播的时候播过几次。还真有不少人上当! 上当的粉丝找他算账,他除了把他们禁言还能怎么办?他虽然收了对方的推广费,可骗局又不是他设的!可怜的粉丝只能当自己交了智商税! 在两个月亮世界上当了焦点智商税就行。可在大明,会把性命和子孙的前途一起交代掉! “我替殿下找回传国玉玺,把圣母交给您处置。请殿下放过弥勒教众多的信徒。我说的不止是不抓他们,还有不给他们的生活带去麻烦。”玄武深思熟虑后,提出了交易。 朱厚照笑了:“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本王做错了,用错了人,本王也要自己收拾残局。他们触犯了律例而不做处罚,律例存在还有什么意义?要知道律例是一种约束,更是一种保护!” 玄武放下刀鞘,单膝跪地,拼劲内力大吼一声,“求殿下放无辜的教众一条生路。” 因朱厚照给出的一袋荷包变得更加热闹的市集,突然之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70 第五百二十三章 我叫江彬 (改文中……请先不要订阅) 论嘴皮子和洗脑手段,十个玄武都不是朱厚照的对手。 朱厚照很遗憾,玄武竟然不动武,让他错失在“人前显圣”的机会! 他淡淡地瞟了眼骤然安静的市集,现场站的比他高的只有护卫们、匆匆赶来的段聪、以及石化了的羊肉泡馍店掌柜。 朱厚照用一袋荷包买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递给段聪,“回去洗干净保存起来。一袋子银币买的,很有纪念意义。” 这段经历充分论证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毕竟是圣人,千年前就会揣摩人心了。朱厚照对陕西该怎么治理,也有了些心得。 还是那句话,老百姓不会闲着没事干管皇位上坐着什么人。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人,哪怕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他们也会说好。 朱厚照一脸自信:放眼整个宗室,能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的人舍我其谁!宗室外?想都不要想了! 段聪恭恭敬敬双手捧着。哪还有敢下手打朱厚照屁股的魄力。 羊肉泡馍店的掌柜面如死灰。 所有人都在等朱厚照的回答。 朱厚照高视阔步走到玄武面前,拍拍他的肩,“儿子,先回家去。” 何谓帝王威仪?就是让人猜不着。吊着一众弥勒教的人,让他们忐忑不安。恐惧的过程远比刀落下更难受。 玄武跟在朱厚照,跟着他回了一座简陋的一进小院。 贺蒲犹豫再三,派出所有的人手护在小院外,而不是去追捕弥勒教的人。 西安城炸锅了! 那个在市集上劝别人发财的混小子是太子殿下? 秦王府、西安府的人率先去小院拜见。朱厚照谁也不见。 小院内,只有朱厚照、段聪、贺蒲和玄武四人。 “别跪了。本王不是个会因为别人跪死而改变主意的人。”朱厚照把玄武叫起。 玄武双手垂在身侧,听话地站在朱厚照面前。 哪怕玄武交出了兵器,贺蒲也不敢大意。双目死死盯着他,生怕他会突然暴起伤人。 “圣母是何人?” “王良,陕西人。” “男人?” “是。”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个人物。” 宁夏城城防短期内换了三拨人,大门紧闭的庆王府犹如世外桃源,丝毫不受影响。安化郡王又是消失在城外,当时趁着混乱偷偷进城也有可能。 仇钺一行人重新回到了宁夏城。 由于太子废掉了年幼的庆王,宗人府把庆藩一脉都招到了京师。乃至于如今庆王府没有一位宗室。可就算是这样,仇钺也不能带兵闯入王府找人。 怎么办呢? 仇钺再次找上了东厂的井伟、靳兴安。 朱当沍几人被解救下来,平虏城城墙经过三次战乱已经彻底崩塌。几人来到宁夏城暂住。仇钺通过井伟、靳兴安,拜见朱当沍,请求朱当沍以郡王的身份拜访庆王府。 “本郡王现在就去。只要朱寘鐇那个龟孙子在王府,本郡王冒着挨板子的风险,也要把他抓住。”朱当沍二话不说,带人乔装的仇钺等人去庆王府走一遭。 乔装打扮是大明又一娱乐活动。起源当然不是杭东男扮女装躲避叛军和锦衣卫的行为,而是太子。《京报》曾刊登过太子乔装出宫的段子。此次太子又是乔装成戏子混出了宫。民间把乔装打扮骗过熟人当成游戏,玩得乐此不疲。 男扮女、女扮男都不是稀罕事! 仇钺他们一大群大老爷们当然不可能装扮成女子。王府内院又是男子不能去的地方。于是,拜访的人群里又多了再次换上女装的杭东、李兆先新婚妻子王氏、以及在东厂厂公陈宽身边服侍的两位宦官。 朱当沍敲响了庆王府的大门。他的印鉴丢失,拿不出拜帖提前通知。以受害者的身份上来讨个说法,闹到宗人府也不能说他错。 虽说太子要打压宗室的心思昭然若揭,可那是老朱家的内斗,臣子们插不上手。但若有人以下犯上,不说太子会不会动怒,宗人府不会放过,地方官府就不会轻饶了此人。 朱厚照诧异地挑了挑眉。一个棍子打不出半个屁的段聪,演技真好。还顺带消遣了他。看不出来啊! “爹,孩儿怎么不懂人情世故了。多抓几个白莲教,爹也能高升啊!爹高升了,孩儿的面子会更大。” 段聪抬起手,想打又舍不得,一副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模样。 “你这孩子懂什么,大掌柜下令囚牛商行任何人不得参与抓捕白莲教一事。否则重罚。” “那又是为什么?” “我们是商行,开门做生意的!抓人是厂卫的活,别越俎代庖。尤其是在厂卫闹矛盾的时候。”段聪佯装训斥了几句,拉着“儿子”离开。 在厂卫为了找勾结鞑靼、安化郡王、持有传国玉玺的白莲教而横行街市的时候,态度中立的囚牛商行才能成为弥勒教众信徒唯一的求助对象。 贺蒲对传国玉玺、弥勒教的信息,都是来源于其内部消息。不费吹灰之力收集到厂卫也收集不到的情报,与囚牛商行深入百姓中的商号身份脱不开。 “爷,您刚才太危险了。若是汉子冲上来打您该如何是好。”段聪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絮叨。他也不想的。可谁让太子把他带出宫了呢! “他不敢。”朱厚照很笃定。 “这家羊肉泡馍馆里都是弥勒教的人。爷不怕,奴婢怕。”段聪的心到现在还在砰砰直跳。 朱厚照嘿嘿一笑,大声道,“爹,这家羊肉泡馍确实好吃。明日我们再来吧。” 哎呦喂,小祖宗!段聪想哭。 有人告诉贺蒲,传国玉玺曾在这家食肆出现过。在安化郡王起兵造反过后没多久,有一帮人从关外回来,在掌柜的家中住过几天。 还有,圣母其实是个男的。 着变装的把戏玩得好!把厂卫玩得团团转,差不多把大明的尼姑奄查了个遍。 朱厚照来这里,想确定一下有多少弥勒教徒想要反大明。 陕西的弥勒教徒实在太多了。 近五十年,陕西的饥荒发生的次数也是太多了。 想要深入了解弥勒教,必须先了解他们的生活环境。而要了解百姓的真实生活,市集、菜市是最好的去处。 70 第五百二十四章 换地 兵部为了北伐重整北方驿路,西安作为陕西布政使司所在,驿路四通八达。太子在西安府的消息瞬间传了出去。 《京报》、《大明报》肯定不会把太子在西安认了个爹的事登报。但其他的小报可不会瞒着。以大明文人的个性,在里面添油加醋,把太子西安微服私访一行写成了集悬疑、武侠、谍战与一体的小说话本。一份地方名不见经传的《小说报》蹭着太子的巨大流量横空出世。 “三年前熊翀发现了传国玉玺没来得及通报朝廷,传国玉玺失踪,他就把此事压了下来?这是小说桥段还是事实?” 商承庆把近几日京师卖的最红火的《小说报》呈给首辅刘健。内阁几人传阅,四人都不太敢相信。小说是一种文学体裁,杜撰、夸大是小说的一种写法。 但报纸上把人名都登出来,又是借用囚牛商行的热气球向各地售卖。他们怀疑背后有太子的指使,是太子消弭传国玉玺的不利影响而采用的手段。 谢迁翻了半天,没看到此篇太子微服私访记有署名。“《小说报》是谁创刊的?” “不知。但是由《京报》代为加印的。”商承庆回道。 刘健皱着眉头满脸不悦:“熊翀现在是南京户部尚书,问问他。”如果《小说报》所言为真,熊翀真他娘的该磕头谢罪! 保国公困惑地问:“东厂、锦衣卫一起押送安化郡王与传国玉玺,定然会把其中的缘由告知我等。此事已经告一段落,可太子为何在西安逗留不走?” 太子不回京,他们始终放不下心。 蔡震正在思考如何处置安化郡王,没有心情加入他们的讨论。 这时,有中书舍人过来找蔡震,“宗人令,左宗正来找您。” 蔡震一脸奇怪:“请秦王进来吧。” 弘治帝和太子都不在,司礼监每日有人在文渊阁轮值,朝政几乎是在文渊阁处理的。文渊阁每日无数人进进出出,秦王有事大可直接进来找他。内阁有机密要事,会到集义殿二楼的小会议室讨论,其余时间随时招待找上门的百官。 “秦王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进来。”中书舍人苦着脸说。 蔡震眉头皱起能夹死苍蝇。不会是宗室里头又出事了吧?蔡震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但见年纪轻轻的秦王徘徊在文渊阁院子玻璃房外。玻璃房里,是太子命人用沙盘做出的千里江山堪舆图。每经过一次,蔡震就会想起太子对清丈田亩的执念。 “王爷有什么要在外头说?”蔡震板着脸问。 秦王哭丧着脸可怜巴巴瞅着蔡震:“宗人令,您可以定要救救本王。” “王爷做了什么糊涂事?”蔡震倒吸一口凉气,“别是与弥勒教有关?” 弥勒教的大本营在陕西。朝廷早晚要斥责当地官府的失职。宗人府却还没想到问询就藩西安的秦王。如果秦王府有人加入弥勒教,蔡震可救不了。除非找弘治帝求情。可弘治帝一行已经到了泉州。平定安化郡王之乱,内阁请示,弘治帝使人通知他们一切听太子决断。明摆着不会轻饶帮安化郡王。 秦王把头摇成拨浪鼓:“本王哪敢!听闻是弥勒教勾结鞑靼的时候,本王就严加盘查本脉宗室,绝对无一人参与或者与弥勒教有来往。”出了安化郡王的事,所有的藩王都开始严加管束本藩人员。 蔡震如临大敌:“那是何事?” “太子给本王写了封信。”秦王一脸苦闷。 蔡震问:“信上写了什么?” “太子想同本王换地。”秦王把信交给了蔡震,又指了指沙盘,“秦王府名下的田庄有多少,每处在哪太子都很清楚。本王已经把有问题的田庄退了回去,现在的田庄是历代传下来的。虽然多了些,可那是祖宗留下的家产。” 秦王年纪小,胆小怕事,被比他年纪更小的太子一吓唬,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会讲出来。可他还是没胆把田产送出去。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地,涉及到秦藩众多人的利益。 蔡震没想到太子千里迢迢写信给秦王只是为了换地,还是拿京师的其中一座东宫皇庄换! “东宫皇庄都过了明路。”蔡震脑子更懵了。 南北直隶清丈田亩的时候,皇庄带头补偿给失地百姓,得到了百官的认可。弘治帝下旨承诺今后不在建皇庄,若是皇室想要土地,会用比市场价高一成以上的地价购买。太子把东宫皇庄换出去,今后想在京师周围要地,可得拿真金白银买。 “本王猜不透太子的想法。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本王要不要答应?”秦王愁眉苦脸。 王怕的是信中只是太子客套的说法,太子真正的打算是要秦王把土地拱手相送。这一点秦王做不到啊!他如果做了,不但会被秦藩的人骂,还会被一帮宗室藩王当叛徒。他今后如何立足与宗室? 蔡震头疼地道:“老夫也想不透。让老夫去问问首辅大人。”文官们一肚子弯弯绕绕,估计只有他们才能猜出太子几分想法。宗室里曾被先皇看好的兴王,都被太子玩没了。 秦王担忧地问:“若被太子得知,太子会不会不喜?” “太子如果不想被人知道,不会亲自给王爷写信。太子手边的刀很多。”蔡震在内阁待了段时间,这点还是能瞧出来。 秦王听了这话不知道该欣喜还是心忧。 “诸位大人们好。”秦王到了内阁对每个人都很客气,包括商承庆等中书舍人。 刘健心一沉,不会又有大事发生了吧? 蔡震把太子给秦王的信拿出来,询问大家的意见。 刘健松了口气:“太子想换地。” “就这么简单?”蔡震不信。 谢迁也给出肯定回答:“就这么简单。” 秦王说出他的顾虑:“太子会不会拐弯抹角地暗示些什么?” “能让太子拐弯抹角办事的事情不多。”谢迁笑道。话中意思是说秦王还不值得太子迂回做事。 秦王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那把地换了?” “东宫皇庄土地肥沃,王爷不会吃亏。”保国公大笑,“当然,太子换了王爷的地,太子更不会吃亏。” 第五百二十五章 劳动营 朱厚照在西安的消息传出去后,他没有急着离开,但也没接见西安府官员和秦藩的宗室们。也是在西安最大的酒楼,用皇太子金印下帖宴请了当地大族。还有十几位普通的百姓。 厂卫们把太子的请柬送到家门,谁敢不去呢! 他们兢兢战战地赴宴,得到了一笔比市面上田价高三成价格的卖地款、还有一份介绍他们去西安府购买土地的介绍信。 他们颤颤惊惊从厂卫手上接过太子给的银币。忐忑不安地回家。有些人一到家,把身后事都交代好了。等了几天,发现厂卫没找上门抄家。反而等到知府上门,向他们推销无主之地。 太子想要干什么? 密切关注太子动向的人开动脑筋,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消息传到京师,竟然变成了太子想把整个陕西买下来,让弥勒教的人无处安身。这不靠谱的猜测信的人还挺多。 这次朱厚照没卖关子,很快揭开了谜底。未免通知经过几道手传到地方上变了味,他直接刊登在《小说报》上。 《京报》报馆在京师,稿件传一回浪费时间。《小说报》是西安本地士子们办的一份报纸。朱厚照出于支持年轻人创业的动机,主动把他的打算登在了《小说报》上。 “这是本王的突发奇想。一个前人没有做过的事。若失败,请把他当做短篇小说,博君一乐。”这是朱厚照写在《告弥勒教众书》开头的话。 朱厚照知道会加入弥勒教、白莲教各种流派的人都是最底层的贫苦之人。他们很多没有土地,像野狗一样四处找食毫无尊严地活着。弥勒教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出现,让他们感觉有了家,有了能抱团取暖的人。 任何一个社会,包括科技发达的两个月亮世界,都会有这种现象。社会经济物质发达的地方,会有社会救济帮助这群人。太祖算是爱护百姓的,创立了照顾孤寡的养济院。不过养济院就是一个摆设,仅仅针对孤老和孤儿。众多拖家带口求生的百姓,不在救助之列。地方官员为了政绩,只会把他们赶离,不会想着帮助他们给自己惹麻烦。 朱厚照在西安北侧的咸阳、泾阳买下了一万倾土地,取名“劳动营”。不用佃户,而是像作坊一样雇佣人手耕作。统一耕种,统一收割,工厂化、规模化种植。弥勒教徒去劳动营报道。工作满十年既往不咎。 去劳动营报道的人,朝廷会逐一审问,根据犯过的错定下不同的罚金赎罪。罚金只能从工钱里扣。 劳动营欢迎任何人应聘! 劳动营永远会给大家一个用劳力赚钱活命的机会! 《小说报》又火了一次。 刘健戴着眼镜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告示。 文渊阁阁老们每人手持一份,中书舍人同样各自买了一份《小说报》。太子首次承认没底的事,做好“博君一乐”的准备。如此有纪念意义的事件,如何不保存下来。商承庆甚至买了两份,一份看,一份裱起来。 谢迁琢磨:“太子这是要把土地所得直接让利给底层百姓?” “虽然没人做过,可也称不上难吧?”蔡震不解。 “是怕付给工人的工钱超过土地所得,时间一长支撑不下去?‘永远会给大家一个用劳力赚钱活命的机会’是一个相当沉重的保证。”保国公道。 大明人口众多。每一个吃不上饭的人都跑去劳动营,劳动营能接受的下? “首辅大人,您怎么看?”谢迁问询刘健的意见。 刘健脱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太子尝试给陷入困难的人活命的机会。那就让太子试试吧。又不是大兴土木、兴建宫殿的奢侈行为。我们看着就好。不过陕西的弥勒教太多,西安知府怕是忙不过来。让三法司过去帮忙。定罪的事乃朝廷专权,太子记得清,我等也不能拖后腿。” “这事我立刻就去办。太子应该很急,西安劳改营定下了基调,今后或许也会这般操作。”谢迁道。 他和刘健两人隐晦地对视一眼。他们都想到一个问题:太子打算建几个劳动营? 第一个劳动营由太子出资买地。将来的呢? 南北直隶清丈田亩查出来的土地,一部分分给流民,一部分充作官田,还有一部分被弘治帝收回用于赏赐。接下来清丈的地方是湖广,湖广遇到宗室的强烈抵抗,一直未能清查下去。现在趁着安化郡王反叛一事向宗室动手,宗室总算低了头。 太子会把湖广查出来、不在鱼鳞册上的土地凑在一起再建一个劳动营吗? 太子想用劳动营抵抗每一个王朝末期都会出现的土地兼并现象吗? 太子极为自负,有什么是他都没信心能做好的?怕是只有土地兼并了。 保国公和蔡震或许不会想的这一步,等湖广查出来了太子如果再建一个劳改营,他们再傻也会看明白。 刘健想的更深了一些。 太子几年前就在叫嚣官绅一体纳粮,又在民间培养了快与白莲教达到类似规模的一体党。全国清丈田亩结束,就该官绅一体纳粮了吧? 到时……刘健闭上了眼。 就在内阁集体翻阅《小说报》的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来了。 “刘首辅,传国玉玺送进京了。召些人前往集义殿品鉴吧。”李荣的脸很臭。不但是因为段聪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认了他当叔叔,也是因为东厂陈宽送来的密信。 李荣避过人,偷偷把密信内容告诉刘健。“送上来的‘传国玉玺’是太子命人伪造的。那块还在弥勒教手里。万一他们跳出来把手上的一亮,又该如何?” 刘健笑道:“公公应该相信太子的能力。太子敢换上假的,定然有万全的对策不让弥勒教跳出来。” 刘健和李荣两人沟通好,随安化郡王一起送入京的‘传国玉玺’便一定是假的! 刘健召集四品以前官员到集义殿鉴别‘传国玉玺’的真假。李荣等司礼监大太监们全员到齐。顾问阁的几位老臣闻讯,也赶来凑热闹。 刘瑾当大家的面,把‘传国玉玺’从盒子中取出。 “哇!”现场一片惊叫声。 李荣脸一黑,问刘瑾,“这是哪块玉?” “弘仁殿仿造的那块啊!工匠们翻遍史籍,参照了前几朝的玉玺做出来的。玉用的是从陕西挖出来的大块蓝田玉。”刘瑾自得地道,“这枚玉玺是我亲自从弘仁殿拿回来,一路带到陕西去的。没经过他人之手。” 李荣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刘健。 刘健咬牙切齿:“弘仁殿出品,必属精品!” 第五百二十六章 谁敢说是假的 京师的消息总是最灵通。 虽然报纸上只提到安化郡王被押送入京,只字未提到传国玉玺。可所有人都知,道一同送进京师的还有那枚白莲教交给安化郡王的“传国玉玺”。 这安化郡王刚进京,刘首辅就请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前往集义殿,为了什么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官员们挤眉弄眼,对接下来会演些什么也是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让大家鉴定“传国玉玺”是假的。让白莲教成为一个大笑话,把这件事彻底地压下去。 都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演技各个顶呱呱! 刘瑾把“传国玉玺”从锦盒中取出,揭开盖着的绸布。升任吏部左侍郎的焦芳迫不及待挤到前排,争当第一个指认玉玺乃伪造品。 “传国玉玺”摆上集义殿中央的演讲台上。 演技大比拼即将开始! 然而,焦芳的喉咙好像被谁掐住了,死活说不出“伪造”两字。 就算焦芳的人品被很多人诋毁,但他是实实在在的进士,真正饱读诗书、万千士子中的佼佼者。 根据史书记载,秦始皇命李斯打造一枚“天子玺”,“其色绿如蓝,温润而泽”,方四寸,面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印钮为五条蟠龙,中有小窍,用以贯印绶”。 眼前的“传国玉玺”每一项都附和。 焦芳甚至瞪出双眼,用他鉴赏玉石的经验判断玉玺材质的沁色韵味,玉的沁色极难造假。除了沁色,还有玉玺自然的磨损。玉哪怕坚硬如石,被长久掩埋地下,总无法抹去千年时光流逝的痕迹。 焦芳绝望地发现,他丝毫找不出玉玺造假的痕迹。这块玉玺至少肯定是千年前的。 “首辅大人,可否用印让我等辩一辩印章?”焦芳拱手请求,希望在纂刻上能看出点端倪。 刘健和李荣低语了几句,两人一同朝刘瑾点头。 刘瑾虽看出了集义殿沉重的气氛。但他以为是大家集体演戏造成的。这枚玉玺是他从弘仁殿带出来,亲自看着里面的玉匠把真快蓝田玉刻成如今的模样。他一点都怀疑玉玺是伪造的这一点。 刘瑾有了首辅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双重首肯,握住印钮、沾上红色印泥,重重用力压了压,鱼鸟篆文清清楚楚落在白纸上。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与在太子身边帮忙盖皇太子金印一样的自然。甚至一连印了五份,方便百官传阅。 “啪!”刘瑾每重重一按,焦芳的心就抖一下。心里暴躁地大吼:轻一点,再轻一点。恨不得上前抢下来。这是始皇帝的传国玉玺啊!怎么敢粗暴对待! 焦芳双手捧着,像捧绝世珍宝一样接过五份纸张。马文升等人井然有序地接过。集义殿内无人说话,只有纸张传阅时发出的摩擦声。 鱼鸟篆文虽少见,懂的人还是有。印章的文字没有出错,雕刻工艺与当今不同,透露出浓浓的秦汉风格。 集义殿诡异地安静。 君子好玉,当官无不不喜欢美玉。在场的谁不懂得品鉴呢? 众人无人不傻眼。 太子怎么就不按牌理出牌! 真把传国玉玺弄回来,让他们看着真的说假的? 其他的都可以,眼前的可是传国玉玺啊! 元帝国那样强大,都没找到见证华夏国脉传承的传国玉玺;太祖未曾见过一眼传国玉玺,为此抱憾终身。 太子让他们昧着良心说假话,但那是传国玉玺! “焦侍郎已经看出这是伪造的吧?”刘瑾催促小伙伴把功劳领了。虽然这功劳芝麻点大,但苍蝇再小也是肉,也能传入太子耳朵里得个好印象。 焦芳想捂住刘瑾的嘴,他压着声音道,“看不出!” 现场有那么多双眼睛。他现在把真的传国玉玺说成假的,这些人出去一传,再被人写入个人传记,他焦芳岂不是要遗臭万年?而且太子常做惊人之举,说不定太子拿出真玉玺,是想告诉世人大明气数还在老朱家手上呢! “怎么会看不出!”刘瑾急眼了,这是他从弘仁殿取走的仿造品,怎么会有错。 李荣沉下脸呵斥:“刘瑾,退下!” “可,这不可能是真的!”刘瑾绞尽脑汁想,“它上面有部分白的不自然,始皇帝不会用次品雕天子玺。” 要说破绽,玉玺一个侧面有白白的一块,像疤痕一样难看,上面还有细小的裂纹。当初在弘仁殿见到时他就指出过。不过弘仁殿的玉匠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那是弘仁殿,刘瑾再气也得忍着。 “退下!”李荣大怒。 在集义殿的聚音效果下,这一声仿佛在耳边炸开。 刘瑾觉得很委屈,还想辩解。 焦芳赶紧扯了扯他的一角:“玉被火烧是会留下白色的烧化痕迹,严重的还会有裂痕。后唐末帝自焚而死,传国玉玺定也是被烧过的。” 目瞪口呆的刘瑾被司礼监的高凤拽下台。原谅他读书少,还有这个讲究呢!刘瑾脸一白,他的反驳岂不是让百官更加坚信此枚玉玺是真的吗? 谢迁已经风中凌乱。首辅告诉他眼前的这枚是太子仿造的,可他的眼睛告诉他这是真的! “首辅大人,是真是假?”谢迁只能问刘健。 如果百姓们知道这枚玉玺就是失踪几百年的传国玉玺,他们会不会相信白莲教说的那些大明气数到头之类蛊惑人心的话呢? 刘健双指揉揉鼻梁,请教顾问阁的王恕,“老尚书怎么看?” 老态龙钟的王恕把耳朵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老尚书以为玉玺是真是假?”刘健耐着性子问。 王恕一脸不明白:“玉玺又不能吃,为什么要蒸?” 得了,这位明显不想担事。 刘健扫视殿内每一个人的表情。就连小人心性的焦芳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说玉玺是仿造的,他又何苦替太子收拾烂摊子! “把此枚玉玺放在大明门前的露天演讲场展示。让天下人辩一辩。”刘健甩包袱。 “会不会不安全?” “多派些禁军便是了。皇上和太子不在宫中,至少可以派出一半的禁军保护传国玉玺。” “做一个玻璃罩子保护一下?” “让想看的人报名,安排好每个人参观的时辰。那段时辰内出的事,找对应时段的人。” “主意不错。” “……” 百官七嘴八舌下,完善了传国玉玺展出的所有细节。 效率是前所未有的高。 70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严谨的工作态度 (改文中,请书友们暂时不要订阅) 朱厚照抓掉一把头发、在西安市集像猴子一样被人嗤笑议论、结合两个月世界各种社会福利制度、暗藏深刻政治意义的劳动营,只被天下人讨论了一两天便过了期。 他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关注度了! 他出京之后,每日获得的关注度都在千万以上,多的能上亿。每天必须消耗的五十万关注度分分钟出产。可是这几天,每日进账的关注度竟然不足五十万!入不敷出了! 能抢他关注度的,除了传国玉玺还能会是什么! “本王就是让匠人们仿造一个而已!用得着如此认真吗?”朱厚照都快吐血了。比他初次看到《报》里夸张描写他挨段聪打的桥段更让人胸闷。 他生《报》的气,于是强势入股《报》。让那群脑洞惊人的士子们替他死命打工,这才消了气。可他对弘仁殿的工匠能怎么办? 毕竟“弘仁殿出品必属精品”的口号是他率先喊出来的。 朱厚照吩咐段聪:“给胡老夫子去信,让他在《京报》上刊登从安化郡王身上发现的传国玉玺是伪造的报道。” 这样至少能把被传国玉玺夺走的部分关注度,重新引回到他身上。他苦中作乐地想。 段聪照办。 “刀疤,朱宁和陈宽现在在哪?”朱厚照问。 贺蒲欠身答道:“朱指挥使去追玄武和圣母。陈公公一直带人守在外头。” 朱厚照笑了笑。朱宁不舍得现在的权势和地位,陈宽更在乎他的安危。也是,陈宽从来都是不争不抢的人。这点段聪和他挺像的。 “把陈宽叫进来。” “是。” 陈宽一进来便下跪请罪:“老奴让太子爷受惊了。” 朱厚照晃晃手指,风趣地道,“这世上能让本王受惊的事屈指可数。父皇的身体算一个,囚牛商行的账本算一个,还有就是……弘仁殿算半个。起来说话!” 陈宽恭恭敬敬地站着。 朱厚照从段聪正在写信的书案上翻出一张纸,再把皇太子金印交给陈宽,“照着纸上的内容印刷六十万份。每一份上盖上皇太子金印。除了东厂,不准假他人之手。” 让陈宽和东厂的人一起敲六十万次印章,算是对他们失察的惩罚。玄武一个人耍了锦衣卫和东厂。他不知道该夸锦衣卫的培训能力出众,还是骂东厂太笨。 “老奴这就去办。”从小看朱厚照长大的陈宽明白,太子爷高抬贵手了。面对强势的太子爷,有时候不争就是争。 朱厚照继续吩咐:“本王马上动身去云中城。你把东西备好后,联系热气球军团,飞临五大军团上空撒下去。” “可是云中城此时是一片荒地。”陈宽觉得此行有些冒失了。在没有城墙防护的草原,很容易被鞑靼人袭击。而且云中城离鞑靼人太近太近,陈宽一点都不放心。 朱厚照笑:“云中城是未来的北地布政使司治所。本王去那正好给云中城奠基。如果你不放心,早日把事情办完来云中城找本王。” “……是。”陈宽自知劝不了太子爷,只能在如何提前完成任务上动手脚。 段聪写完送给报馆主编胡老先生的信,收拾好东西迅速离开西安。 他列出劳动营章程,具体工作交给贺蒲等囚牛商行的人来办。他把贺蒲甩开,可不想再让囚牛商行给他安排一段“曲折”的行程。 朱厚照抵达西安很突然,离开得更突然。西安地界上的官员和宗室们从始至终未能与太子一件。在宁夏眼巴巴等着太子裁决功劳归属问题的曹雄,失落极了。 十艘宝船在三十艘福船的护卫下驶向茫茫大海。每一艘船上挂出大明龙旗。福船上还固定着热气球随时观察海面。发现前方有船只,会有福船先去排除危险。朱厚照把护卫工作安排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直到海船驶离再也望不到,朱厚照带着百官折返。 弘治帝离开的首日,很平静地渡过。 第二日朝会,百官们听到了北伐的最新战报,左军已经开拔到亦集乃城,完成从青土城到亦集乃的清理。左军将在狼山和沙漠之间筑起钢铁长城。 太子府在青土城周围经营了三年。三年来用附近的鞑靼人练兵,周围本就很安全。左军最先到达预定的第一防线,在预料之中。 “本王邀请鞑靼诸位济农前来京师。鞑靼回复本王,先派使者在大同商议接触事项。爱卿们议议,派谁去。”朱厚照问。 刘健出列:“让礼部派人去。” 宗室内部冒出弘治帝身世不明的恶意传言。刘健不想礼部牵扯入其中。太子把宗人令弄进了内阁,对宗室下的手肯定不会轻。让宗室内部解决。百官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最后决定由礼部尚书张华带上提督四夷馆的通事前往。 “本王唯恐三合土满足不了北方防线。故想把技术放出来。三合土在造房、修路、筑城上的效果斐然。本王想让每个布政使司建立各自的三合土作坊。还想让忠君爱国的商人也参与进来。诸位觉得本王是收他们的专利费好,还是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和各地合作?” 朱厚照故作纠结地问。 户部没银子。各布政使司哪会有多余的税银! “技术入股好!”百官几乎是异口同声。 朱厚照给了他们一道看似有两个答案、其实只有一项选择的选择题。 “那好吧,让户部上一份和你们合作愉快的商人名单,尤其是租了盐场的。本王瞧过后通知他们合作。” 现阶段户部与很多商人有合作。户部委托加工,商人们竞标。朝廷的银子流入民间,带动大明经济蓬勃发展。其中最吃亏要数租下长芦盐场的盐商们了。 河套盐池出盐的品质比海盐好,拿的价格还便宜。盐商们理性竞拍长芦盐场,只要是给朝廷面子,也为了卖太子一个好。盐商们钻盐法的空子吃的钵满体满。新盐法的实施让他们日子难过。如果主张新盐法的是官员,他们还能用各种方法腐蚀,遇上比他们更会使手段的太子,他们躺平了。 70 第五百二十八章 污蔑 陕西除了鞑靼每年不定时的掠边时段,其他时期都被朝廷忽视。 在朝廷重臣的印象中,陕西除了兵灾就是各种受灾,送到他们手上的大抵是请求减免赋税的奏折。有因为九镇中有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三个镇在陕西地界,军屯地多,复杂的事情多。官员不太愿意管陕西的事。 太子离京去了陕西久久不归,锦衣卫指挥使、东厂厂公带着精锐人手跟着来了。尤其是在《京报》一下子捅出弥勒教之后,朝廷明里暗里往陕西派了无数人。富贵险中求。还有很多人、很多势力抱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目的,随他们来到陕西。 陕西突然成了龙蛇混杂之地。找一个人多的地方扔上一块石头,至少一半人会下意识避开。 侠以武乱禁。地方上出现太多身份不明的人,让已经焦头烂额的西安府更加头疼。于是西安府对外公布太子离开西安的消息。 然而,无人相信。 此前朝廷号称太子在宁夏,事实上太子一直在西安。朝廷为了太子安危散播虚假消息大家都可以理解。毕竟刚发生安化郡王之乱、此地又是弥勒教大本营。也因此在太子行踪方面,朝廷失了信誉。 还有两件事让大家坚信太子没离开。 一是锦衣卫在西安周围的大规模行动。刚开始锦衣卫还在暗中抓人。随着时间推移,锦衣卫行事越来越紧迫,有几次在大庭广众追人,牵连无数百姓受伤。说他们是抓弥勒教吧,有弥勒教的人找上门锦衣卫也不管。 二是东厂的异动。陕西、山西、河南、湖南、四川等几地靠近西安府的档头和番子们都涌向西安。他们进了西安后仿佛人间蒸发,没在被人在西安街市上瞧见过。 锦衣卫天天鸡飞狗跳,东厂安静的诡异。此等反常现象,怎么能让大家相信太子已经离开了。 “大家都说说你们的看法,你们觉得太子到底在干嘛?” 西安府辖下临潼县的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内,无聊的客人们正围在一起聊起了太子。如今西安地面上的人员太杂,除非万不得已普通百姓不会上街,更不会去酒楼、茶馆等容易滋事的地方。这间客栈又破又小,但费用低,吸引了不少行脚商投宿。他们很多人是在朝廷放宽路引后从事两地倒货等倒卖生意,赚的都是辛苦钱。 有人神神秘秘地道:“我朋友说,太子有可能想要盗秦始皇墓。” “咳咳咳!”穿得臃肿、在脸上贴上络腮胡的玄武被茶水呛到。 他哑着声道:“别瞎说!” “你们想想,太子弄出的劳动营要投进去多少银子!秦王府的地,是太子用东宫皇庄换来的。北伐五大军团现在很尴尬地守在边境,可每天的吃穿嚼用太子要负担大部分。太子肯定缺银子了。有什么办法能快速来银子呢?东厂的人肯定都在下面。”说话的人指指临潼县外的骊山。 不少客人们觉得很有道理。 玄武摇头。他们估计没看过囚牛商行的账本,才会说出这般可笑的话。太子赚银子的地方多了去。和鞑靼打着仗还不忘与他们做生意。真不用像曹操那样组建摸金校尉。 正说着,客栈又来了客人。 “掌柜,来三间上房!” 尖细的声音一响起,立刻引起玄武的注意。宦官的声音很独特,很容易辨认。 仔细一看,玄武又是一阵咳嗽。 “咳、咳、咳!”玄武起身,“最近天不好,老毛病又犯了。我得去药房抓药。” 他不紧不慢地向客栈门外走去,经过新来的一行客人时,多注视了几眼。立刻有两个魁梧的大汉上前挡住玄武的视线。他们抱着胸,身形站的笔挺,瞧人的时候露出俾睨的目光。像极了锦衣卫。把中间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护的紧紧。 那小孩唇红齿白,脸上洋溢灿烂的笑容。身上虽粗布粗衣,也难遮掩自然流露出来的贵气。 玄武马上收回目光,避过这一行人出了门。 出门前听掌柜说没有上房了。立刻就有手上稍微富裕些的行脚商结结巴巴地表示愿意把房间让出来。 “那就谢过了。段聪,别忘了加倍把房钱退还给原房主。”小孩哈哈大笑。 尖嗓子的人立刻道:“是,爷。” 看过《报》的人都知道,太子身边有位叫段聪的公公,为了打消弥勒教对太子的怀疑,当着很多人的面打了太子的屁股。 玄武摇头,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太子胆子贼大,出行身边只会带寥寥数人。太子身边伺候的宦官都是礼表堂堂、声音洪亮之辈,让人瞧不出与正常男人有什么不同。而且太子很忙。用太子的话来说,耽搁一炷香少赚1000两。太子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乱逛的。 他深怕这行人把朱宁那个疯子引来。当即决定换一家客栈住,实在不行,也可以去青楼留宿一晚。 第二天,他折回客栈把房退了,顺便打探小孩一行人的动向。当看到富商乡绅们捧上千两银子排队等待接见,玄武失笑。 玄武在临潼县逗留多日打探圣母的行踪。圣母身边换了一批护法。新来的人行事极有章法,根本不是弥勒教信徒。新来的护法以极快的速度发现玄武,迅速把人带走。玄武很长时间没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几日之间,孩子一行人几乎把临潼县有名有姓的人家都骗了一遍。除了骗人财物,那小孩子还口出狂言,说一定要把弥勒教的人全部关在劳动营处死。 他好不容易从太子手上替弥勒教抢来的机会,就这么被人曲解乱说?万一弥勒教徒信了怎么办? 于是玄武故意泄露行踪,把朱宁引来了临潼。 朱宁带着锦衣卫团团围住客栈。玄武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伙伪装成太子的骗子。此事又被《报》编成短篇宣传开了。 “太子意图挖掘始皇陵?” 已经到达云中城的朱厚照晚了几天才看到报纸。云中城除了汉朝时废弃的建筑,只有草和牛羊。 此地也真远。朱厚照这才见到上个月刊印的《京报》。 “本王哪有明说传国玉玺是假的?有何曾打过始皇陵的主意?这是污蔑,污蔑!” 70 第五百二十九章 忙碌的小蜜蜂 朱厚照决定尽早回宫。他一离开京师,很多人浪得找不到北。再不回去,别人以为他要把西安挖个底朝天了! 接下去的劳动营哪还需要投钱!收没的土地足够让劳动营运转。更不用担心太入劳动营的人多。今后大明只会面临劳动力不足的窘境。劳动营就像两个月亮世界的最低保障工资,保障百姓的最低收入,能让他们有口饭吃。 朱厚照把从西安府带来的铁铲插入地下,决定掘土为北地布政使司奠基。 “锵!”铁铲好像敲击到了硬石头,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朱厚照眼睛一亮:“可是地下有矿?”他把自己传成受天道庇佑之人、气运之子,说着说着不会全变真了吧? “殿下,此地一到冬天就是冰天雪地。根据弘仁殿基建队的勘探,此地的冻土有六尺厚。哪怕开春后天气回暖,也要用雷管炸开打地基。”李东阳狠狠的戳破朱厚照的妄想。 朱厚照耳朵一红,不是害臊,是冻的。“李公就不能哄哄本王吗?” 李东阳冷冷地道:“臣是凭借实力坐上北地布政使的位置。”言下之意就是不哄朱厚照,朱厚照也不会革掉他的职。 “李公可比在京师硬气多了。”朱厚照笑。李东阳出了名的墙头草,谁强倒向谁。怎么到了北地就像换了个人。 李东阳直白地道:“此地并无外人。” 朱厚照举目四望,除了他带来的人,李东阳收到消息匆匆赶来,身边也只带着一名护卫。 “李公有话要说?”朱厚照扔掉了手中的铁锹,挑眉问。 李东阳不顾地上的冰冻双膝下跪:“殿下看重能力而轻视品行,长此以往必出大事! 安化郡王反不是什么大事,严重的是裁兵消息的泄露。连他都不清楚的事,竟然因厂卫之间的纷争流了出来被有心人利用! 身在北地的李东阳后怕不已。若没有三年来的军制改革改善了将士们的生活,消息一传出参与造反的就不仅仅是宁夏卫和其他一些人了!他看到过流出来的部分名单,有众多北伐五大军团的守备、游击将军、参将等中高层将领。万一他们带兵啸营,岂不是让鞑靼有可乘之机?只要有一个点没守住,整条北地防线瞬间崩盘。 为了平息军中的隐患,太子还得大老远冒险来北地。如果锦衣卫指挥使还是牟斌得话,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 朱厚照笑了笑:“李公快快请起。本王不重人品,是因为有父皇和诸公看着,总不会乱到哪里去。这次也算吃一堑长一智。” 李东阳难得掏心掏肺说实话,朱厚照愿意说点场面话以资鼓励。他从不后悔任用朱宁。哪怕是朱宁给安化郡王的野心加了催化剂,为他的谋反开了方便之门。 财富和资源是有限的,某些人手上拥有太多的财富,底层的百姓就要受罪。瞧瞧西安府。陕西最富裕的地方,能留在城中的百姓算是生活条件尚可之人。不和京师的百姓比,只和顺天府那群被安排在囚牛商行工作的流民比,穿的都没他们好。 李东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顺势站起。“只有臣活着一日,北地便不会乱。” 太子答应的太快,感觉违和。李东阳明白,太子是在忽悠他。太子认定一个目标时,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罢了,他劝也劝过,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教育太子的事,就留给京师的同僚们了。 “有了李公这句话,本王就安心了。”朱厚照搓搓手,“这里真冷,建造的时候记得把暖气先装好。北地不缺煤,也不缺铁矿。走吧。” “殿下是要去九原吗?”李东阳问。心里已经开始做了布置。虽然九原的土默特部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应该不会做出伤害太子的事。可他们毕竟刚刚归顺,不得不防。让热气球军团随时待命;给中军传信,让他们开拔…… “不,本王要去大同。鞑靼的人还等在那。”朱厚照摇头。 他也想去九原瞧瞧鞑靼给的金矿,能让他显摆、嘚瑟。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他是只忙碌的小蜜蜂。 李东阳又是一愣。太子的行踪和想法一样,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没问太子去大同见鞑靼的什么人,而是说起了北地的传言,“殿下走之前臣斗胆问一声,殿下是否有攻打东察哈台汗国的打算?” “并没有!”朱厚照两手一摊,“本王没银子了。” 打仗要花钱。很多钱,很多很多钱!他这四年赚的银子都投入到北伐上。甚至还挪用了乾清宫、坤宁宫的重建金子,也就是被兴王从皇宫里偷出去的那批。 除了银子还有复杂的民族关系。在王轼没有找到一条很好融合土鲁番和大明关系的方法之前,朱厚照不打算冒险吞下东察哈台汗国的土地。 为了安抚伊教,他下令不吃猪肉。此条政令给他提供几个亿的关注度。效果……据土鲁番来报,反效果大于正向效果。 他打算回京之后好好来场表演,声泪俱下地收回政令,再赚它个几亿关注度。被玄武一搅和,白白浪费一个亿。他亏死了! 李东阳明了,拱手行礼,“臣恭送殿下!”他离京之后,刘首辅和谢于乔都同他写信,说了一堆与太子共事的吐血经历。当下百官们总结了一条应对太子的良策。无论太子说的是真是假,他们只需听字面意思便可。绝对不深思琢磨。 “李公就不留留本王吗?”朱厚照吐槽。西安府多少官员排队等着见他,他统统拒绝了。李东阳有私下见面的机会,就不和他多联络联络感情? “殿下,臣很忙。”李东阳语气生硬。 他忙着给太子收拾残局。北伐军变成了苦力,多少人心有怨言!北地气候恶劣,修路筑墙比任何地方都麻烦。天气越来越冷,有些工作必须赶着月底完成。比如给将士们修筑兵营。虽然五十万人后撤了一些,前线也留下了二十万人。除了住所,还要囤积二十万人入冬所需的煤炭、食物等。 李东阳遥望飞远的热气球。太子真的说走就走。没有交代如何处理裁兵一事,也没有全权委任他处理。到底何意?李东阳有忍不住猜测了起来。 等他飞临九原,看到的是热气球军团正在空中向地面撒下纸张。李东阳赶紧降落捡起一张,入眼的是明晃晃的皇太子印章。 “退伍金发放?” “退伍后工作安排。” “征兵?” “职业军人?” 李东阳脸一黑,太子承诺的这些内阁知道吗? 内阁凡事不加以刨根问底,真的好吗? 第五百三十章 太糟心 没人知道朱厚照已经离开一片苍茫的古城云中。就像没人知道他已经到了。 他本来想多待一段时间,给将士们来一场感人泪下的表演,声情并茂地表达他对裁兵的无奈。只是不巧,鞑靼不相信礼部尚书张升做出的承诺。一定要在大同见他,哪怕是暗中也行。 大宁、亦集乃两城几乎掏空了鞑靼的家底。鞑靼想要安然渡过这个冬天维持汗国的表明稳定,要么战胜大明掠边一夜暴富,要么躺平。不出意外,鞑靼选择躺平。 在云中城没成功的那一锹,把北地的恶劣环境展现的淋漓尽致。没有人力后天的巧夺天工,很难在恶劣环境下生存。北地的草原、肥美的土地、地下丰富的矿产、天然的防御线等,都是朱厚照不舍得放弃的。 如果鞑靼主动承认阴山以南属于大明,承诺永久退出河套草原,朱厚照愿意提供鞑靼一笔低息贷款。 不过就像鞑靼要他去大同,他也要见鞑靼的新大汗。不知道他们内部有没有打出一个结果。 热气球降落在大同方山,二十八星宿已经暴露的总部位置。 “殿下!”礼部尚书张升激动地上前请安行礼。 太子殿下十一月离京,现在都十二月中旬了。京师一个半月的时间内没有皇上和太子,开创了大明的历史!百官们兢兢战战、惮精竭虑守住朝廷顺利运转。太子能赶在朝廷封笔前归京,总能让百官们舒心地过个好年。 朱厚照脱下身上厚厚的棉大衣,哈哈一笑,“张尚书怎么这幅打扮?” 张尚书披着道袍,道袍内鼓鼓的把他的真实身量遮掩,右手还持着“问卦算命”的招牌。 “臣怕泄露殿下来大同的行踪。”张升一本正经地道。现在很多人以为太子在西安府,就让大家继续误会。太子要来大同的消息他只传书给了内阁,连礼部的官员也不知道。 朱厚照收起调笑的表情:“张尚书有心了。” 这次离京让他看到了百官对他又爱又恨的一面。 文官是一个整体,也是一个个人。力挽狂澜者少之,开拓进取者少之,大部分都是随波逐流之辈。朗朗乾坤之时,朝廷清正廉明的官员自然就多。若朝纲乌烟瘴气,官员们就会同流合污成为淤泥。 两个月亮世界的媒体上经常会出现“把权力关入制度笼子中”。在皇权社会,这条就显得可笑。皇帝是最藐视制度的人,朱厚照同样如此。最好的办法是加速官员的流动速度。建立完善的退休制度,鼓励各地扶持教育。 此次他坚决没有见西安府知府,是因为知府已经七十高龄。他见了,是骂还是不骂呢? “若先皇活着,也张尚书这般年纪吧?”朱厚照叹了一声。 张升心里一咯噔,恭敬地回道,“臣年长先皇五岁。成化五年中的状元。”太子怎么莫名其妙提到先皇了? 朱厚照笑了笑:“含饴弄孙的年纪啊。” 张升警觉了起来。太子此话何意?暗示他应该致仕回家含饴弄孙? “方山已经暴露,不管是鞑靼还是大明都知道这里是二十八星宿的据点。在二十八星宿撤离时,已经移交给大同热气球作坊。此地每日升降的热气球无数,周围有专人负责安全。我们走吧。” 朱厚照解释了一句,在方山驻守人员的带领下下山。 张升跟在身后,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直在思考太子话中的用意。在反复思量无果后,张升直截了当地问了。他自付任上无一日懈怠,若太子让他退位让贤,他绝不眷恋。 “殿下怎么想起了先皇?” “本王想,如果先皇还在世,本王会不会能像正常孩子一样有个快乐玩耍的童年?”朱厚照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劳碌。 张升保持缄默。太子是矫情的人吗?不是!太子是被逼着出京的吗?不是!太子乐在其中吗?是!那太子到底想说什么? 相声最忌讳没有捧哏。朱厚照用眼角余光瞧了张升几次,见他把嘴巴闭得像蚌壳一样。撇了撇嘴,这位状元郎不太好利用啊。满朝文武有太多的聪明人,希望他们能领会他的意思,主动提供一个可行的方案,别让君臣关系闹的太僵。 “这次去西安,见到西安知府走路都要人搀扶了。治下的弥勒教存在几十年竟然一无所察。本王认为他现在精力不足以庇佑一方百姓。本王就在想,如果先皇还在世,现在精力不济,会不会提前退位把国事交给父皇?” 朱厚照也不确定他这话说的是否隐晦。 又把自己装成木头人段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太子爷。这位爷想干什么呢?单方面裁兵怕将士们心里不平衡,也打算给文官来个裁撤? 张升低下头一本正经跟着走路。心里万分后悔为何要开口询问太子。他想,若先皇还在世,知道太子是这种秉性,或许更想易储了吧? 始终等不到张升开口,朱厚照耸耸肩。 ------------------------------------- 朱厚照飞抵大同的途中,北伐五大军团被天上散下来的纸张包围。 每一份都盖上了皇太子金印,落款朱厚照。 这是一份详细的说明。写明了退伍的退伍金如何核算,退伍之人的工作如何安排。今后的招兵如何进行。全文没有一句煽情的话,只在落款后写下“立字为据”四字。 这份说不上是诏书、圣旨、告示还是私信的内容让将士们和北方多地百姓炸锅了。 热气球足够吸引人眼球,上天扔传单,传单上又有普通人乃至低品级官员一生都未必能见一眼都皇太子印章,三者叠加效果斐然。 传单的内容从北到南,让大明百姓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北放气候寒冷,也无法阻挡他们火热的心。 为何?不提此次退伍将士朝廷给出的退伍金。就说今后参军,五年期限满,一次性可拿顺天府百姓平均整年工钱的五倍!是皇城根的顺天府,不是其他地方!传单上写明,去年顺天府百姓平均一年到手工钱20两!参军五年就是一百两! 一百两,能在京师买一进小院,取个媳妇;或者买上十亩上等田。陕西等北方百姓有多少人家五年能存下一百两!这不是太子提供大家发财的机会吗? 裁兵还没开始,已经有很多人询问何时征兵了。 同时又流传出一条石破惊天的消息:太子还想“请”年事已高的官员回家含饴弄孙。 面临裁军、未来不确定的将士们心情复杂。说不清是绝望、失落、惶恐、无助还是高兴。 李东阳左顾右看,天天盯着汝箕沟把煤运到北地,其他的一律都不想管。 太糟心! 70 第五百三十一章 鞑靼求和 谁都没想到太子会用一张纸,一张盖上金印的纸解释裁军的举动。 太子是自信一张纸能给北伐军一个满意的交代,还是自信军队不会再出现反叛之人? 纸张上涉及到招兵、退伍金、工作安排、待遇等与将士们切身相关的利益。每一条都说中了底层将士的心坎里。其实士兵不怕被裁兵。有些人年纪大了,确实承受不了艰苦的军营生活。他们怕的是生活没有着落。 可以说底层将士是此次裁军的受益者。一份退伍金、一份工作安排足够抵消底层将士们的迷茫。最最难受的是勋贵和中高级武官。军中能捞钱的地方太多。尤其是在北边被囚牛商行带动的经济、在建设中的北直隶纺织中心带动下,中高级武官们能从途径的商队手里得利良多。太子安排的任何一份工作不足以补偿他们的损失。 特别是勋贵武官身上有太多的枷锁,他们不敢尝试任何一个答案。不知是天道垂青,还是太子气运加身,至今为止,与太子作对的人没有一个获得好下场。 哪怕有人对太子能否执行纸张上的每一条规矩抱有疑虑,回想太子创造的奇迹,也不敢贸然否定此事的可行性。 四年前太子组建囚牛商行,所有人都没把它当一回事;四年前太子说要收复河套,所有人都在看笑话;四年前太子撺掇弘治帝清丈田亩,所有人都不看好。结果呢? 总而言之很多人到现在才看明白,原来军制改革一直都没有完成!那些曾经卯足力气躲过改革的勋贵武官们,在此次裁军中再劫难逃。 武官们不敢发表意见,文官们又如何呢?在裁军还未开始行动之前传出裁撤官员的风声,文官们自顾不暇,只要武官们不造反,没人会关心他们的处境。 传言在猜测名单中的平乡伯陈信、安远侯柳景聚在一起喝酒。 “现在若有鞑靼人攻来,谁还有心情指挥应敌!”柳景仗着和太皇太后有姻亲关系口无遮拦,“太子早晚会把祖宗基业折腾进去。” 太子不是个会轻易妥协的人。哪怕真有鞑靼人攻来柳景打了胜仗,太子也不会轻易撤销对他的革职安排。柳景知道他的仕途走到了头,他打算趁着太皇太后还在,尽早把爵位传给儿子。唯恐儿子不争气,让太子找到借口让把安远侯降为安远伯。 平乡伯陈信打了个酒嗝道:“安远侯,别以为军中没有监军你就能胡言乱语。小心隔墙有耳,把话传到太子耳中让你们安远侯府吃不了兜着走。” 陈信现在是没指望了。他的长子在京师胡搞,被锦衣卫抓了个正着,现在还在锦衣卫关着丝毫没顾念平乡伯府的面子。勋贵府上的继承人一旦触犯律法,要么丧失继承权让贤、要么叫降爵承袭。他儿子很多,能拉弓上马、射中靶心通过武学考核的也只有长子一人。若他在军中丢失实权回家,他早晚会看到平乡伯府败落的一日!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柳景拽了首应景的诗。 喝酒的这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瞧出对方的想法。两人都盼望着鞑靼打来,最好能让北地防线溃败,让太子无从招架从架。 陈信挤眉弄眼:“我认识不少鞑靼人。他们有些在一亦集乃城猫冬。” “真正能打的人都在草原上。躲到城里的都是群无胆鼠类。和他们做生意还好,要让他们兵戎相见,能直接捅上去把你给出卖捞好处。”柳景摇头,否决了陈信的提议。 当过九边将领的军官们,大部分人和鞑靼都有些交情。当初神英勾结鞑靼买战功、私底下做生意,弘治帝和太子震怒。但在他们看来,此乃常态! 两人蛇鼠一端,凑在一起商量着如何挽回。让他们造反他们是不敢的,别看他们每个人手下有几千上万人,高呼一声造反,先被手下的兵乱刀砍死。退伍金直接与功勋挂钩。功劳越大,退伍金得到的也越多,安排的工作也越好。 说来可笑,他们在军中防的不是监军,不是厂卫,而是曾经在他们眼里卑微的如同蝼蚁的普通士兵! “鞑靼现在还没选出新大汗,我们是否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达延汗留下的儿子都是毛头小子,哪一个都不是太子的对手。我们不如支持有异心的部落。” “鞑靼左翼三万户、右翼三万户要么被太子收入麾下,要么被打怕了。能去找谁?找那些毫无名气的小部落吗?” “那你有什么看法?” “听说西域那里不安稳。瓦剌人趁着鞑靼被我们打得半死,正朝着漠南而来。瓦剌和鞑靼长得都一样,随便谎报是鞑靼攻来,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逼着那个让太子暂停裁兵计划。” “这主意倒不错。可是怎么和瓦剌人联系呢?” 正在两人商量的时候,武靖伯拿着报纸兴高采烈的闯进来。 两人立刻止住话头。武靖伯不在裁兵之列,不会懂他们的难处。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武靖伯笑得前俯后仰,“鞑靼求饶了!” “什么!”两人惊起。 “鞑靼承认阴山以南属于我们,承诺十年之内不侵犯边界。”武靖伯挥着抱傲指兴高采烈。 柳景一把抢下,一目十行看起来,仿佛被人抽取了灵魂一样瘫倒在座椅上。“完了,都完了!” 武靖伯抚掌大笑:“是啊,鞑靼人完了!” 困扰大明上百年的扰边,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他们的名字将被记录在明实录上。他们这一代人一扫前耻,为大明开疆扩土! “鞑靼人怎么会轻易答应?这消息不会是假的吧?”陈信尤为不甘心地问。 “怎么可能是假的!惠安伯亲眼见证了太子和鞑靼在大同签下的停战协议。太子借了鞑靼人五十万两!今后几年鞑靼人要替太子干活用以还债。他们绝对不可能再有心思来打我们。”武靖伯说出了另一条消息。 随着裁员名单在军中流传,军中逐渐分成两派。一派是被裁的人,一派是留下的人。很多消息在留下的人中流传。不会传到被裁的那部分人耳中。 “太子在大同?”柳景和陈信目瞪口呆。 太子怎么可能是在大同呢! 70 第五百三十二章 西安风云再起 太子怎么可能在大同呢?太子不是在陕西吗! 这条消息对安乐侯柳景的冲击,比对鞑靼求和还让他震惊!太子不在陕西,原定计划来得及中断吗?! 柳景绝望地抬头望天。除非他现在能搞到热气球,否则绝对无法通知西安的人终止计划。但愿西安那里后手收拾的干净。 ———— 西安府,在距离市集不远处有一座普通小院。院子很普通,和西安城内无数的百姓民居别无二致。但在一定时间内,此地成为陕西乃至全国的目光汇聚之地。 因为太子在此居住过,很多人想沾沾太子身上的气运,周围一圈的院子被达官贵人买了下来。很多人相信太子还留在西安,正在暗中关注劳动营的建立。所以这群达官贵人们暂时还不敢搬过来。对自己的能力信心不足的人,并不想拥有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西安知府不顾年老体迈的身体,天天在西安城溜达,想给太子留下一个好印象。 前日收到家中在京师当芝麻官的小辈来信,竟然劝他致仕!就因为他年纪大了?这是什么思想!白居易还说过“七十而致仕,礼法有明文……谁不爱富贵?谁不恋君恩……” 西安知府溜达到囚牛分行所在。见门口排起长龙,弥勒教的人在排队登记入劳动营。囚牛商行的人也是,竟然还给他们提供热水、免费租借棉大衣! 在他的治下竟然有这么多加入弥勒教!这是在打他的老脸!如果不是太子想把人弄到劳动营卖苦力,他非得好好教训他们。把他们压入大牢已是格外开恩,竟然还把他们当祖宗一样看待!岂有此理! “小二过来!”西安知府把正在发棉大衣的小二叫到跟前,沉下脸问道,“现在分行谁做主!” 陕西已经有了兰州分行,西安分行建的比较迟,至今太子还没有委派分行掌柜。 “回知府大人的话,是贺管事亲自在打理一切。贺管事可是大掌柜的左膀右臂!”小二谄笑。囚牛商行强调和气待人。虽说这位老大人在任上做不长,他还是尽量捧着。 西安知府闻言一愣,收回想要破口大骂的嘴脸。 他悻悻然地离开,在经过太子曾住过的那间小院时,突然“砰”一声,小院化为废墟。 西安知府吓得摔倒在地,“咔”一声,不知哪里的骨头断了。 幸亏周围都被权贵买下,在不确定太子行踪之前无人敢在附近居住打扰太子。房子塌了,无人伤亡! “知府大人,小的立刻把您送去医馆。”身边陪同的官吏吓坏了。 “去什么医馆啊!太子住的地方被炸,人要刺杀太子!还不快上报朝廷!”西安知府对着衙役又吼又叫,“师爷,你亲自去临潼,把此事告知锦衣卫指挥使。” 东厂行踪不明,锦衣卫却在临潼县闹出巨大的动静! 锦衣卫砸了一间客栈、沿街的商铺无数,毁坏了18座民居的屋顶。锦衣卫自己也伤了五六十号人,还死了六七个好手。锦衣卫到底在抓谁西安知府也不敢问。 ———— 被西安知府派来传话的师爷,在一群锦衣卫虎视眈眈之下抖成筛子。尤其在看到笑容狰狞的朱宁时,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要本指挥使帮你把舌头捋直吗?”因围剿玄武失败,朱宁的心情极度不佳,此刻他非常暴躁,心底又有了嗜血的冲动。 “西安有一伙人要刺杀太子!”师爷被朱宁像狼一样狠厉眼神吓到,慌不迭把话道出。 乍一听这消息朱宁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太子又不在西安,有人到西安刺杀太子?”什么人比他还有病。 “对方的目标是太子曾经居住过的小院。据事后调查,炸毁小院的炸药威力巨大乃是手雷所为。而手雷曾出现在逆贼手中,知府大人怕逆贼还没被彻底剿灭。” 朱宁心里咯噔了一下,压住心里的惊涛骇浪他笑眯眯地对师爷道,“本指挥使已经知道。会尽快派人调查。让你们知府大人少插手锦衣卫的事。” 师爷被笑的又是一颤,飞快答应下来,撒腿便离开,恨不得爹娘多长一双腿。 朱宁阴沉着脸来回踱步。 “麻子,你马上带人去一趟西安。”朱宁把和他一起流放到河套、又一同去了满勒加搏前程的麻子叫到跟前。 麻子扯了扯嘴角:“太子又不在西安,那群傻子杀手有什么好调查的。大人随便派几个过去走个过场便是了,属下带人去找玄武。” “不,只能你去!”朱宁嘴角挂着笑容,声音不仅不慢,如同闲聊一般。可他的双眼射出骇人的目光。 熟悉他的麻子知道,指挥使这是动杀机了!但指挥使只对太子吩咐的事尽心尽力,绝对谈不上什么忠心耿耿。 “为何?”麻子想不明白。 “若本指挥使猜的没错,炸毁院子的手雷用的是我们故意给安化郡王的那批。”就因为杭东曾找到了这批手雷的线索,朱宁才会为了消除证据错失救下归善郡王等人质的机会。后又被玄武反咬一口,咬得鲜血淋漓,差点丢了太子的看重。 “怎么会?”麻子越想越糊涂。 “太子已经离开,院子是空的。那为何还要炸?还要留下非常明显的手雷线索?”朱宁大笑,“可不是想把本指挥使彻底拖下水吗?” 坐在锦衣卫指挥史位上,不但要心狠手辣,还要足够的聪明。否则凌迟处死纪纲、被大臣打死在左顺门的马顺就是前车之鉴。 经常给别人下套的人,又岂不懂岂会不懂下套的套路?他们也太小瞧他了。 麻子气得眼睛赤红:“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立刻去办。若给我逮到那群兔崽子,非把他们五马分尸不可。” “不,你把他们带到此地。我要用他们演一场戏!”朱宁想到了好玩的局面,顿时乐得哈哈大笑,一扫因玄武逃脱而郁闷的心情。 ———— 玄武幽幽醒来。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逃过一劫。 腹部隐隐作痛,双腿沉甸甸的没有知觉一样。朱宁设了一出假太子的把戏,把他骗了出来。围住他后,像猫捉老鼠一样一点点折磨他。他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有人会来救他! “醒了?”房门被人推开,满面皱纹的老者冷冰冰地看向玄武。 “白虎?”玄武目瞪口呆,“怎么会是你!” 70 第五百三十三章 杀了吧 玄武不怕太子杀他,不怕朱宁的折磨,他最怕面对曾经的兄弟们——二十八星宿。 那是一群和他在河套相依为命、相互交托后背的兄弟。而他的兄弟们差一点被他害死。深深的愧疚之情快把他逼疯了。几次生死之间,他真有一死了之的念头。可为何老天爷就不让他死呢! “王良手中的传国玉玺呢?”白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被我藏了起来。我想用它引出王良。对太子来说可有可无的传国玉玺,是弥勒教唯一的依仗。哪怕它只是一枚以假乱真的假玉玺!”王良给了玄武在弥勒教内很高的身份。玄武轻而易举得到了所谓的传国玉玺。可惜取走了玉玺暴露了他的叛变,王良提前逃走。 白虎冷声道:“告诉我你的计划。” 玄武出于愧疚之心,一五一十把他的计划以及玉玺所在地告诉了白虎。可就算他把所有的功劳拱手送上,也无法弥补他对大家做出的伤害。 白虎拍拍手,曾经属于玄武麾下的牛大从外面走进来。 “都听到了吧?照章执行。把王良的人头和玉玺都拿回来。”白虎命令。 牛大抱拳领命,离开之前深深看了眼床上的玄武。 玄武愧疚的低下头。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你还会选择出卖我们吗?”白虎问。 玄武哽咽:“会。”他的老乡们活得太苦太苦了。 白虎的脸像石像一样,对玄武的回答没有做出任何表情。“等牛大他们回来,我们把你送去大同。太子此刻正在大同。活着走到太子跟前。” “为什么?”玄武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兄弟们为何要帮他!他不值得! “太子很欣赏你。” 玄武抿紧嘴。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我们不想朱宁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多坐一天。” “我是叛徒,我还是弥勒教的人。哪怕太子不处死我,也不可能让我接替朱宁。” 白虎冷笑一声:“当不上锦衣卫指挥使,你就等着被朱宁那个疯子弄死。你生或者死,与我们来说都没有影响。” 玄武闭了闭眼:“好!” 不管结局是如何,这是他欠兄弟们的。 交代完的事情后白虎不再留恋一眼,转头就要离开。 出门前玄武问:“这是哪里?你们也知道朱宁是个疯子,是若是被他知道这里的主人收留过我,必将遭到他的报复。” “临潼县县衙。别忘了,我们现在和朱宁一样,都是太子义子。” “……” ———— 临潼客栈就坐落在临潼县县衙隔壁,又取地名为名,不得不猜想东家和临潼县衙的关系。 县衙的周围必定是当地最热闹的地方,临潼客栈从来就不缺生意。但自从客栈被锦衣卫全部包了下来后,周围小贩都不敢多做停留,热闹的大街一下子清冷了下来。甚至于进城的百姓都少了许多。 东家拿着锦衣卫给的五十两金锭欲哭无泪。这金锭还是县令送给锦衣卫指挥使的见面礼之一。 对人嫌狗厌的境地,朱宁不以为意。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他上台之后锦衣卫又恢复了赫赫凶名,这正是太子所希望的。 麻子很麻溜的把用手雷炸院子那帮人绑到客栈内。 领头的那人眼睛绿豆眼,还留了一把山羊胡,端的是一副贼眉鼠眼。他自称吉先生,被人反绑着双手拉到素有“笑疯子”之称的朱宁面前毫无惧意。 “朱指挥使,我们又见面了。”吉先生道。 吉先生和朱宁见过。如果京师“酒中仙”的小二们记忆力和太子一样好的话,就会记得他们俩曾经一起吃过饭,还相交甚欢。 “吉先生送了本指挥使一个大礼。本指挥使很好奇,这是吉先生自作主张,还是王爷的意思?” 吉先生高傲地抬了下头:“王爷跟着皇上南下,把很多事情交给鄙人处理。” 朱宁脸上的笑容不变:“王爷那么蠢早就会露出马脚。” 吉先生轻哼一声,他不欲与朱宁做口舌之辩。朱宁在他眼里就是太子的一把刀而已。 “把他们带下去,杀了吧。”朱宁一脸笑眯眯地命令麻子。 吉先生皱了下眉,似乎不信朱宁真的会杀他。直到麻子粗鲁地把他和其他人推下去,也没见朱宁收回成命。吉先生这才慌了。 “朱指挥使,鄙人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难道你们不知道保国公掌管神机营,神机营流出的每一样东西上都有编号?”朱宁把麻子从西安捡回来的手雷碎片扔在吉先生面前。在一块残存的陶瓷碎片内,有一组不完整的数字。 因为首先去现场的是西安知府,所以朱宁不敢保证他们是否在现场找到了其他带有数字的手雷碎片。当初杭东就是掌握了刻有数字的手雷碎片,才让朱宁忍痛花钱消灾,买通榆林副总兵曹雄认领了那些手雷。 “鄙人敢这么做,自然不会把朱指挥使牵连进去。”吉先生不敢继续托大,连忙解释。 “哦?那吉先生想栽赃到谁的身上?”朱宁笑问。 “安远侯柳景!” “安远侯刚得到重用,怎么可能做出刺杀太子的事!” 朱宁需要铁证。安远侯能够重用,是太皇太后舍下老脸求到弘治帝面前。安远侯在成化年间犯下过大错,若不是看在太皇太后的份上早就被皇帝夺了爵位。在没有确凿证据在手,很难动得了安远侯。尤其是在太皇太后时日无多期间。 “我家王爷有安远侯亲笔书写的投诚信。若太子知道安远侯想让他死,势必不会放过安远侯。不管是夺爵还是下狱,一旦消息传到身体不好的太皇太后耳中,太皇太后被气死也不是不可能!” 吉先生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把后续计划吐了个一干二净。 “大明以孝治国,太子从小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太子气死了太皇太后必遭人非议。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能用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消磨掉太子的名声。我家王爷就很有耐心。” “你们想的真是天真!太子若不想让太皇太后知道安远侯的消息,只要动动嘴皮子便是。”朱宁冷笑,“把人带下去,和假太子一起杀了。” “朱宁,你别忘了你也有把柄在我们王爷手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让太子知道你对他不忠还会重用你吗!”吉先生拼命挣扎。 朱宁笑眯眯:“所以我也不会让太子知道啊!”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太子回京 在《京报》、《大明报》两份权威报纸刊登太子与鞑靼达成初步和谈的同时,西安的《小说报》刊载了一篇令人捧腹大笑的滑稽故事。 故事讲的是有一伙人利用太子在西安神龙不见神尾之际,假扮太子行骗。结果骗来一帮江湖人,引起两方纠纷。双方在临潼县厮杀,两方人死伤惨重几乎同归于尽。 不过这只是一则打着太子名头的寻常诈骗事件,很多人看过后一笑而之便罢了。连当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够格。如今大明上下谈论的都是鞑靼新大汗下月进京的事,大家猜测鞑靼会不会向大明臣服,甚至每年给岁贡的事。 文渊阁内,首辅刘健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小说报》。《小说报》背后是太子与囚牛商行,很多故事不能只当故事来看。每一则故事背后透露着世态炎凉、百姓生活、官场百态。 尤其是有人假冒太子行骗的故事。 刘健桌还摆着三份奏疏。 一份是行人司杭东上书奏报宁夏城被逆贼安化郡王攻打时,逆贼用手雷轰破城门。奏疏后附着在城门口捡到的手雷碎片,内有不完整的数字编号。这份奏疏因为榆林副总兵曹雄上书认领了此枚手雷碎片而被搁置。 一份是西安知府弹劾锦衣卫在临潼县毁坏商铺和民居,以及临潼县衙!并指控锦衣卫滥用私刑过度,把意图谋害太子的逆贼弄死。内含的指控意味深长。听说西安知府让人把他抬到朱宁面前,放话说他已经活的够久了,当着朱宁的面写下这份奏疏。 另外一份就有意思了。乃是囚牛商行大掌柜陈云之让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转交给他的《小说报》原稿。刊印在报纸上的故事只占了原稿的十分之一。 “首辅大人,西安知府的在刑部当主事的孙子昨日找下官喝酒。说起来一件事情……”中书舍人商承庆犹豫着找来。 刘建的视线没有离开《小说报》:“什么事,说!” “此前有一伙人用手雷炸了太子临时居住的小院。西安知府让师爷去找锦衣卫指挥使朱宁,锦衣卫把嫌犯带走后就没了下文。这事实在太奇怪!” “西安知府还提到临潼县的乱斗。据目击者说当时有两帮锦衣卫在内斗。西安知府觉得其中有问题,锦衣卫好像瞒下了什么事。” 刘健放下报纸,揉了揉太阳穴,沉默半晌,“给太子去信,让太子尽快回京。” 种种证据显示,朱宁对太子有二心。 但刘建站在朱宁的位置上考虑问题。除了太子,没有人能再给朱宁更好的前途。 太子对人性非常了解。知道每个人心里最渴望的是什么。太子对手下人给足权力、名望、金钱,从来不强调口头上的忠心。以刘健自己为例,他想要大明在他当首辅期间昌盛,太子给了他希望并且加以实施。他就差呕心沥血、以文渊阁为家了。 内斗是一回事,若涉及到太子安危内阁就不得不重视。必须让太子回京了。 “可是……” “又怎么了!” “太子已经离开大同,目前去向不明。” “陈宽是干什么吃的!连太子的行踪都掌握不了!”刘健暴躁地砸了一套新开封的玻璃杯茶具。上次的那套在他得知太子秘密派王守仁去东察哈台汗国真实目的的时候砸了。 “人又去哪里了!太子到底懂不懂他身上肩负的责任!” 文渊阁内鸦雀无声,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内阁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放出各种假消息迷惑天下人。 ———— 不过这次刘健真的错怪了朱厚照。朱厚照也知道长久离开京师对朝政稳定不利。尤其朱宁密奏安远侯柳景想要刺杀他。他在于鞑靼和谈完后,混在一堆热气球中返回京师。 对于又有人要杀他,朱厚照已经习以为常了。习惯就好,用不着打乱原有的计划。 朱厚照到京师后直接赶去朝阳皇庄,弘仁殿的所在地。 弘仁殿又捣鼓出一项新技术。一项可以加大钢铁产量的又一技术。 与鞑靼和谈是一回事,修筑钢铁长城又是一回事。朱厚照是不会把大明边疆的安危寄托于鞑靼人身上。钢铁长城急缺钢材原料。弘仁殿的技术突破来的刚好。 “殿下请看,此物为焦炭。”弘仁殿的管事太监拿了一团类似煤块的东西给朱厚照看。 煤则各处产之。臭者,烧熔而闭之,成石,再凿而入炉,曰礁 “从各地挖出来的煤中挑选出有臭味的,封闭炉子用高温烧熔。可以得到煤块。把煤块凿碎在放入炉中烧,最后可得焦炭。” 朱厚照听得云里雾里:“焦炭有什么用?” “有了焦炭,可以直接把铁矿石、石灰放在炉子中冶炼,可以直接得到生铁。把三者比例调一下,还可以直接得到铸铁!” “炼铁产量能提高多少?”朱厚照问。 管事太监笑着纠正道:“同样的铁矿石,用焦炭产量提升微乎其微。重要的是大大缩短铸造周期,同样的时间能出三炉。殿下若想要提高产量,最重要的是增加铁矿石的供应。” “这样啊。”朱厚照摸着下巴开始思考。提高三倍产能,那在建成钢铁长城的同时,还能在打造足够的农具发展农业,打造冷兵器贩卖到周围国家。 现在的铁矿最大的来源是辽东。辽东离京师又近,两地间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生产链。国内能开采的铁矿已经被开发到一定的程度,加大产量的话恐怕会造成矿工的抗议。 “辽东有丰富的铁矿,从矿脉的走势来说,鞑靼的地盘上应该也有铁矿吧?”朱厚照自言自语地道。 决定了,在与鞑靼和谈的时候,把铁矿一事先加入进去。 “尽快组织一支寻矿队伍,本王要派他们去鞑靼找铁矿。”朱厚照嘱咐管事太监。只要找到矿,鞑靼有点是人手给他挖矿、送矿。他借出去的五十万银子就是一种变相投资。 “奴婢遵旨。” 钢铁是工业的基础。炼铁技术的改进让朱厚照的心情变得极为愉悦。他吹着小曲,在段聪的陪同下慢慢向皇宫走去。回宫后先去文渊阁见内阁。 “忘了买点特产送阁老们。段聪,京师有陕西的特产店吗?”朱厚照问。 段聪一头黑线:“奴婢不知。” “那还不去打听。” “请太子爷先回宫。” 朱厚照还想说什么,被突然冒出来的人下了一跳。 “殿下,我知道哪里有陕西的特产卖。”脸色苍白的玄武终于找来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乌龙事件 玄武的出现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二十八星宿和朱宁之间的矛盾,哪怕他想睁着眼睛当没看到,东厂和囚牛商行也不会让他当睁眼瞎。两方在临潼县造成的伤亡,早就呈到了他的面前。 朱宁没有拦下玄武,于是贿赂囚牛商行,让他们用热气球送了安乐侯柳景的消息到大同。等玄武乘坐热气球到大同前,他回了京。要论会做生意,还是囚牛商行厉害! 不过玄武能一路避过朱宁的眼线赶回京师,还是有几分能耐。 “本王要的东西呢?”朱厚照问。 玄武捂着腹部朗声道:“已经混入殿下的行礼,正搬运进宫。” 朱厚照带了很多在西安生活时买下的东西。下了热气球自有人会把行礼送回宫,他瞧都没多瞧一眼。朱厚照用眼神询问段聪,段聪茫然地摇头。 最了解自己的,还属最亲密的身边人。身边不带专业人士,真是不怎么安全! 朱厚照绕着玄武看了一圈:“伤的如何?能走吗?” “能!我这条命都是殿下的!”玄武忍着腹部的疼痛单膝下跪。 只要太子愿意收下他,就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他的命早就已经不是他的!牛大为了救他走死在了朱宁手上。牛大临死前要他替死去的兄弟们效忠太子,见证大明繁荣昌盛、万邦来朝的那天。他应下了! 朱厚照皱皱眉,让玄武自己起来。“行了,你的命很值钱,别这样糟蹋了。告诉本王陕西特产在哪有卖。” “陕西会馆周围都有卖。”玄武回答。 朱厚照敲敲脑门,他一定是在天上被吹傻了!怎么没想到在京师的会馆呢! 正说着话,有锦衣卫在驱散大街上的百姓。 “有弥勒教余孽混入京师,立刻全城戒严!” 朱厚照苦恼地摸摸额头:“段聪,本王去买特产,你把他带去朝阳皇庄躲起来。给他换个身份,玄武这个名字以后别用了。” “可是太子爷身边无人……” “别可是了,满街的锦衣卫,本王还能出事不成!” 段聪带着玄武避往朝阳皇庄,朱厚照跑到设在前门大街的陕西会馆,在附近逛特产店。他离京后京师没出现动荡,首辅和几位内阁劳苦功高,得买点东西感谢他们。 把几家特产店扫荡一空,花光身边的盘缠,朱厚照正准备雇人把东西送到东华门,但见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围住店铺搜查。 陕西是弥勒教的大本营,有弥勒教危险份子混入京师,陕西会馆四周都是是严查的范围。 “把你的身份证件拿出来。”右手按在刀柄上的凶悍锦衣卫粗鲁地推了推朱厚照。 朱厚照摸摸下巴上贴着的一圈小胡子,很光棍地耸耸肩,“搁家里忘了。” 带队的小旗仔细打量他。年轻、长相秀气,和指挥使形容的逃犯很像。小旗和手下的力士们使眼色,他们把朱厚照团团围住。 “家在哪里?” “大明门往北走,进了端门和午门,往右拐,跨过左顺门,在往北看到文华门就到本王暂住地。或者也可以从东华门进,那边更方便。”朱厚照嬉皮笑脸道。 小旗紧张地抽出雁翎刀:“知道耍锦衣卫的下场吗?” “本王实话实说,哪有耍你们!本王的乖儿子朱宁呢?还没回京吗?”朱厚照问。 小旗紧张得额头上的青筋暴露,结结巴巴地问,“您若……若是太……太……太子殿下,请……请……拿出身份……凭……证。” “本王这张脸就是凭证!”朱厚照笑道。他的皇太子金印给了陈宽,身上还有一枚私章只有囚牛商行的人认识。他还真没什么东西能证明自己身份的。 “您就……一个人?”小旗瞪出双眼。 朱厚照随意鬼扯了句:“走散了!” “带走!”小旗徒然翻脸,“你已经是京师出现的第六个自称是太子的骗子了。别人至少还多找几个人装一装,你到好一个人就想出来行骗!” “谁是骗子了!你不信可以找人,五府六部不少官员都认得本王这张脸。”朱厚照一时还真找不到证明是他自己的法子。 “别废话,耽误锦衣卫办事罪加一等。” “把本王送去诏狱也好,诏狱也有不少人见过本王。” “锦衣卫诏狱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了?骗子只配去顺天府关着!” 朱厚照被人押着走了,押走前还不忘让特产店把他买的特产送去文渊阁,“本王付了银子,不把东西送到本王派人拆了你们的店。” 朱厚照被带走后,特产店掌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有人找来,更加确信朱厚照是个骗子。但骗子给的银币是真的,掌柜便派人把他买的特产一起送去了顺天府。 段聪把玄武送进朝阳皇庄,准备出来的时候有一群锦衣卫堵住了门。锦衣卫找玄武算内斗,对太子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子要给玄武另外弄个身份,说明不想被朱宁知道。段聪若此时暴露身份,怕坏了太子的事。于是他找管事太监商量,找了弘仁殿运送东西出去的机会混了出来。 耽误了半个时辰,等他去陕西会馆找人,得知太子有可能被误以为是骗子送去了顺天府大牢。 段聪火急火燎地进宫,被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逮了个正着。李荣知道了太子行踪,刘健也知道了。 禁军立刻出动,前往顺天府保护太子。 禁军一出动,百官们马上知道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乐的京师百姓今晚都能多吃一碗饭。 顺天府大堂,朱厚照身无可恋地看着顺天府尹韩重。 他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被锦衣卫送到顺天府的时候正好遇到韩重有空审案子。没去顺天府大牢半日游,就被韩重认出身份。 韩重岂能浪费单独与太子见面的机会! “殿下为何不同意顺天府置办三合土作坊!”韩重愤愤不平地问。 三合土实用性很高,作坊薄利多销,稳赚不赔。还能提供很多百姓做工的机会。韩重在太子决定放开三合土技术时就去囚牛商行谈了,囚牛商行没同意把三合土技术给顺天府。 朱厚照摇头叹气:“顺天府已经有了纺织中心,还有几家大型冶炼厂。当地百姓哪会找不到活干。本王要雨露均沾,顾着各地的百姓!韩府尹给别地的百姓留个养家的机会吧。” 这条理由让韩重勉强能够接受。 “殿下要办劳动营,顺天府上下官员鼎力支持。殿下准备选在哪?板桥皇庄?或是汤山庄?白塔庄?”韩重追问。 朱厚照吐血,那都是他的私产! 第五百三十六章 自信满满 刘健等人赶到顺天府的时候,被顺天府尹拉过来当见证人,见证了朱厚照同意把东宫皇庄之一、顺天府三河县的白塔庄做为劳动营。 “殿下,您真同意?”李荣不敢置信。太子对土地的热情众所周知。当初为了光明正大拥有皇庄,太子和宫里各付了一半赔偿金。顺天府尹韩重就见了太子一个时辰,就能让太子交出皇庄?李荣甚至怀疑韩重是不是使了什么妖术! “韩府尹摆事实,讲道理,拿出人口户籍统计的详尽数据说服了本王。”朱厚照努努嘴,指向眼前一大堆案卷资料和数据。 顺天府乃京畿重地,只要对朝廷还抱有一线希望的人,遇到困难一定会想尽办法的找来顺天府。或击鼓鸣冤,或期望东山再起,都是想要寻求一线生机。这与朱厚照创立劳动营的目的相一致。 朱厚照不是说话不作数的人。他命黄献从宫里取来三河县白塔庄的地契,把地契郑重其事交到韩重手里。“劳动营就交给你们顺天府了。” 西安的劳动营会让囚牛商行代管,是因为他对西安知府的能力不放心。 “太子爷,白塔庄种有不少粮食。”段聪小声提醒。 朱厚照不在意地笑笑:“全当是本王的无偿资助。希望顺天府能把一切全部落实到落难的百姓身上。可不要让蛀虫啃食了本王的一片好心!” “微臣定当呕心沥血,不负太子美意!”韩重深深弯下腰。 朱厚照笑:“呕心沥血不必。你累倒了,本王还得再费心找合适的人。用心办差便可!今日你从本王身上刮了一层油,本王必将实时关注劳动营,若发现不妥必找你算账。” “微臣随时欢迎殿下微服私访!”韩重朗声道。 朱厚照大笑着离开。 “别,本王可不敢随意微服私访了!” 走之前朱厚照没忘了他买的礼物,一脑全塞给刘健,“都是特产,拿给大家分了。” 刘健看着特产包装上商号的名字,一脸无语。 回到文华殿,段聪从行囊中找到了弥勒教贼首王良的头颅,以及那块“传国玉玺”。段聪打量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弘仁殿出品的那枚更像真的。 朱厚照时隔一个半月重新坐上文华殿,脑海里的关注度噌噌往上涨。他知道必定是顺天府一日游引来的流量。 他无声地笑笑。明天之后关注度又会大涨一波。 “刘首辅出宫了吗?”朱厚照问黄献。 许久没见朱厚照的黄献上蹿下跳,一会端来典膳局的糕点,一会儿把最新出的话本搬过来,忙的不亦乐乎。 黄献都没出去打听,一口断言道,“肯定还在。小爷不在宫里,首辅便住在了文渊阁,一日都没有离开。” “拿上传国玉玺,跟本王去文渊阁。” 朱厚照在外一个半月,洋洋洒洒写了很多感悟。他希望分享给别人,尤其是刘健。 “殿下,皇上不在宫里。”刘健没有接下这份感悟。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绝对没有好事。 话中隐藏的含义还有现在没有人有资格追究太子的任意妄为。现在朝廷还不缺敢说话的谏臣。可问题是太子油盐不进,又善于口舌之辩,谏臣也说不过他。只要太子认为他是对的,哪怕刘健把嘴皮子磨破太子都不会认错。 同理,只要太子认为是对的,就算韩重索要太子私库的东西,太子也愿意给。 “刘爱卿确定不看一眼吗?”朱厚照嘴角一勾,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刘健指了指头顶越来越白的头发:“殿下,老臣精力有限。” “本王原想把这份功劳送给刘爱卿。既然刘爱卿不想要,那本王就去找谢爱卿。”朱厚照无所谓地耸耸肩。 内阁也不是铁板一块。随着李东阳的离开,如今能挑战刘健权威的也只剩下谢迁。刘健马上要70岁了,如果朝廷制定离任岁数,他做不了几年。 刘健的首辅之位坚不可摧,现在他要开始要考虑如何让下一任首辅继续他的执政策略。保持他在朝中的影响力,如同老尚书王恕一样。刘健现在要的是名望。朱厚照主动给,不怕他不收下。 刘健眼神闪烁,头脑中反复拉锯,终于决定看一眼太子所谓的“感悟”。 刘健戴上眼镜一字一句仔细端详。看到一半,瞅了几眼朱厚照。再往下看,又瞅了几眼。看完后皱眉沉思。 “殿下为何会想做这件事?”刘健百思不得其解。没人逼太子。 朱厚照笑:“以身作则呗。还能为了什么?” “殿下确认皇上回京不会揍你吗?”刘健不淡定地问。 “父皇出去转了一圈就会知道天下很大。本王来钱的路子多着呢。”朱厚照有这个自信。 “殿下决定何时公布此事?”刘健心情激动。 “就明日早朝吧!此刻本王手下人心浮动,需要给所有人一颗定心丸。” “原来殿下知道。” “切,本王又不瞎。” 刘健微微一笑,看来太子这次受到了教训。他苦口婆心道:“殿下今后用人也需要定个规矩。” “倒也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事任免权是最直接的权利体现。不管是用对人还是用错人,彰显了都是他的权利。 话已至此刘建便不再劝了。有些话只有皇上说了才有用。而刘健心知肚明,皇上是不会为此指责太子的。就像太子说过的:屁股决定脑袋。坐在不同的位置会有不同的思考方法。 “此法一旦公布就很难再收回。殿下确定要这样做吗?”刘健再次确认。 朱厚照摸着下巴笑:“刘爱卿不是很早就开始惦记着本王手下的这些产业嘛!怎么本王主动放弃,你反而就犹豫了呢?” 刘健脸一僵。还用问?当然是不相信太子会轻易放弃自己一手建立的囚牛商行。 刘健马上转移话题:“殿下准备如何处置安化郡王?” “造反之人,不死难以杀鸡儆猴、警告世人!让他带着郡王的身份死去。庆王世系所有人爵位降一级。”朱厚照呵呵一笑。 “那庆王……” 朱厚照挑眉:“所有人降一级,以后哪来的庆王!” “宗室怕是会有不小的意见。”开了这一先例今,后其他藩王犯了错也会面临削爵的处罚。宗室的反对会相当激烈。 “传国玉玺在手,更加证明本王乃天命所归。谁敢有意见!对了,刘爱卿来瞧瞧被弥勒教弄走的这块。这是不是真的?本王估摸着不像。”朱厚照捧起玉玺左看右看。没有年龄的阅历,他可不会辨别古董。 刘健眼角抽了抽:“殿下既然要利用流言,必须记得‘真正’的‘传国玉玺’正在演讲场展示。” 弥勒教的这块是真是假不再重要。 朱厚照笑:“也是!弥勒教的圣母已经不会再发出声音了。是真是假朝廷说了算。” 面对如此自信满满的太子,刘健不禁又起了忧虑。太子为何要把囚牛商行全部交给朝廷?太子又有什么打算? 第五百三十七章 国资部 回京第二日,朱厚照恢复了早朝。 京师入冬,气温骤降,虽然把上朝时辰延迟,可站在奉天门上依然寒风瑟瑟。这次早朝肯定会开很久,朱厚照命鸿胪寺把上朝地点换在集义殿。 集义殿地方虽小,搬椅子挤一挤还能凑合。实在挤不下的人,只能站在殿外旁听。朱厚照本来就觉得上朝处理朝政无需所有的在京六品以上的官员出席。 但奈何这条规矩始终废除不了。哪怕每次朝会都会把会议纪要刊登分发,依然阻挡不了京官上朝的热情。所以说,皇权的唯我独尊也是有一定的限定条件的。 特别是面对绝大多数人反对的情况下。 因为知道反对的人会很多,所以朱厚照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利益做出表率!吃独食很难,想要长久更难。不如把蛋糕做大,分得更多也更省事。 道理虽如此,真的实施时愿意这么实践的人极少。朱厚照如果没有西安一行深刻体验了一把“无可奈何”,也不会愿意把囚牛商行交出来。 朱厚照坐在主讲台下,望着快挤成沙丁鱼般的集义殿,对身边的刘健道,“刘爱卿,本王打算建一座专门用于开会的大会堂。” 刘健变得很好说话:“只要户部有银子,臣会督促工部尽快建起。不过首先得重建皇上的乾清宫,皇上一直住在钦安殿也不是事儿。” “重修的银子不缺。只不过大殿要用的金丝楠木不好找。之前在安南发现了一些,可惜品质都不好。还是国内的金丝楠木最好。但是要去湖广、川蜀一代的山区寻找,得费不少人力。本王已经找到了适合的免费劳力,相信不久之后会有好消息传来。”朱厚照笑道。 刘健眉间的皱纹加深,语气似有不满:“免费劳力?” “白莲教吃饱了撑着的人比较多。” “……”刘健无言以对。 等百官都找到相应的位置,朱厚照这才开口:“诸位爱卿许久不见。今日议题比较多,我们暂且不叙旧了。直接说要事。” 集义殿瞬间安静下来。那些想要批评朱厚照随意出宫的言官御史,在周围同僚的示意下暂时偃旗息鼓。 “本王离京的一个多月来发生很多事。很多事情都要议,但在议之前,本王要先宣布一件事情。”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扫向堂下,面上犹犹豫豫,嘴巴抿得紧紧,又捂着胸口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百官奇怪得面面相觑。有什么事会让乾坤独断的太子如此难以开口?不管是叛军还是传国玉玺,都已经平息,太子稳坐钓鱼台。 好半天朱厚照才道:“本王决定把囚牛商行划给朝廷。九成收入直接入国库,一成入内承运库。” “今后国库与内库分离。内库由内宫打理,负责皇宫等一系列的开支。原则上,内库不再从国库拨款。当然,国库真缺银子的时候,内库也会支援朝廷……” 朱厚照吐出的每一个字,通过集义殿的特殊的扩音结构清楚地传入殿内每人都耳中。 太清楚了,以至于大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还没说完,集义殿已经嗡声一片。 天下无人不知囚牛商行日进斗金。虽然太子经常掏钱用于朝廷支出,但都是记在户部账上。户部欠太子的银子早就超过七位数了。户部乃至于内阁在太子面前说话底气不足。 太子竟然愿意把囚牛商行九成归于朝廷! 如果说要把囚牛商行交给朝廷是弘治帝,现在堂下的百官已经开始欢呼了。但开口的人是朱厚照,百官开始担忧了。 户部尚书韩文等人更是如临大敌。 有人能逼太子拿私房钱补贴朝廷吗?没人! 太子是会吃亏的人吗?绝对不是! 太子愿意交出囚牛商行,必定要从朝廷拿走更值钱的东西。 韩文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户部还有什么能让太子惦记的。是官田吗? 别看朝廷有不少官田,名义上属于朝廷其实使用的对象林林总总,不是朝廷能轻易收回的。 官田最大头是军屯。但军屯因为军制改革使用权分出去了很多,朝廷能任意支配到不足五分之一。 唯一能动的只有百官职田。如果朝廷以后每月直接发俸禄,不再发禄米,百官职田置换给太子也无不可。 像每个州府县的学田,田租专门用于教育,绝对不可挪移。皇陵坟地、近城朝廷不许耕种的地等也是不能动的。 河套拿下来后,或许牧马草场能够削减,但本身现存的就已经不多了,太子也看不上剩下的吧? “诸位爱卿的表情怎么像死了爹娘一样难看?”朱厚照横眉怒对。 他难得大方一把,竟然没有掌声! “启禀殿下,老臣想问这囚牛商行归于朝廷,囚牛商行的人员如何安排?是派官员接管,还是由原来的人管理?原来的人员授予官职吗?”吏部尚书马文升刨根问底。 官员的选拔和任用是朝廷运转的基石,马文升绝对不会同意太子破坏科举选仕的规矩。 朱厚照心平气和地答道:“本王决定在官员外,另外开辟一个吏员体系。所谓吏员包括各衙门中的文吏、传奉官、以及出宫任职的宦官、经营国家产业的人员都将属于吏员。吏员与官员不属于同一个体系,出色的吏员可以授予官职,最高不超过七品,且需要经过内阁和皇上双重认可。” “不过本王事先说明,现今归入吏员的传奉官仍保留原官职。” “囚牛商行分行管事以上人员属于吏员。在三年过渡期间内,囚牛商行人员暂且不变动。” “吏员将采用与吏部京查等相同的考核方法。” “本王准备另立国资部,与市舶司一样,独立于六部之外,由皇帝直接管理,内阁协管,都察院派人常驻监管国资部下的产业。每年会更新一次国资部掌管的产业类别,保证不会与民争利。” 韩文紧张地站起,直言不讳问,“户部和国资部的职权有何区别?是否会因职能重复产生矛盾?” 朱厚照屈指敲敲桌子,郎声道,“本王直接说了吧。现在很多商人是利用权利垄断和资源垄断发财的。国资部的成立是把这部分收为朝廷所有。比如说盐商。此前的盐引窝案大家还有印象吧?国资部成立后,本王会参与拍卖盐场,在囚牛商行专门设立食盐专柜。” 如此一来,盐商将会出现最强大的对手。 “朝廷插手做生意?!岂能如此!” “殿下万万不可啊!” “这不是与民争利那什么算与民争利?” “哒哒哒!”朱厚照拍了几下惊堂木:“本王话还没说完。国资部成立后,国库必将充盈。全国的官员和吏员俸禄都发实薪,每年根据物价上调。致仕后每月享受退休金,直至亡故。” 70 第五百三十八章 庆藩降爵 朱厚照说的很不官方,说的很直白!集义殿内众人若听不明白,就白读多年的圣贤书。 国资部有钱,官员的待遇直线提升。 俸禄发实薪、每年上调、致仕后每享有退休金,此三条针对全国的官员!是全国的官员,而不是仅限京官! 京官们哪怕心里不同意国资部的成立,此刻也不敢明言反对。别忘了每次朝会都会有会议纪要发到每个人的手里。在朝会上的发言,会被文字忠实地记录下来。这一反对,就是与天下所有的官员吏目们做对。哪怕是一言九鼎的朱厚照,也惹不起整个官僚系统。 大明官员的俸禄很坑人。只有京官们的俸禄、福利转化为银币和囚牛宝钞。他们明面上的俸禄没变,实际到手的多了三分之一。这一点早把地方官员羡慕地口水直流。内阁收到了不少奏折,希望地方官员的俸禄采用同样都方式发放。 国库没银子,京官们多到手的三分之一实际上是囚牛商行的补贴,内阁当然不会同意在全国实施。地方官员闹了不少意见。 如果地方官员知道太子在朝会上开口要实发俸禄、承诺涨俸禄被反对的话,反对的京官将遭受众多人的口诛笔伐! 毕竟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有一个好的家世、肥差。尤其是低品级官员,要靠俸禄养活全家老小。 现在锦衣卫指挥使换成了朱宁,锦衣卫像疯狗一样。只要听闻哪个官员的花销与俸禄相差巨大,必定会彻查此官员。官员有后台的,不但把查到的资料扔给都察院,还会盯着后台查。京畿附近地方查出不少人。闹的地方官们人人自危,直到朱宁去了西安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所以不管是清官还是贪官,都希望涨俸禄。 “怎么都不说话了?此事关系重大,又无先例可循,本王断不敢一锤定音,需要听听大家的意见。”朱厚照再次敲敲桌子,“大家集思广益,把认为不妥的地方提出来,如果真有不对的,本王会收回这个决定。” 不少人心里吐槽:如果收回,地方官非得把他们骂死不可。 百官们用目光相互交流。 最终,户部尚书韩文不遮不盖地直言:“国资部的产业肯定会得到朝廷的偏袒,哪家商人敢与朝廷争利?殿下岂不是先打破您曾经所说的市场公平!” 朱厚照笑:“本王要新建国资部而不是让户部掌管,就是为了避免这一情况。把国资部和六部分开,用人体系也全部分开,就和文武不相统属一样,国资部管辖下的作坊、工厂与朝廷没有直接到联系。” “当然了,国资部赚的利润有九成交给朝廷,朝廷肯定会有偏袒。所以本王会每年规定一次国资部产业的规模和范围。大体上国资部只会插手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基础行业、涉及新技术到新产业。这一点大家可以参考囚牛商行。” “囚牛商行卖出的布、粮食、油、棉花、草药等,是不是都很实惠?因为有囚牛商行在,市面上同类商品价格也不高。间接造成民生商品的价格稳定。” “囚牛商行的利润大头来自于新技术。从冰块、白糖、玻璃、三合土开始,一旦囚牛商行技术稳定后,把技术公开让更多的人收益,也让这些品种的商品价格降了下来。新技术带来新的产业,开辟了一条新的赚钱门路。但投入新技术要很多研发资金,除了背靠朝廷、成立的目的是让大明越来越好的国资部,哪个商人肯做?” 朱厚照切中要害,把问题分析的头头是道。堂下很多人不断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尤其是家中不富裕的官员,对价格实惠、稳定物价这一点非常认同。 囚牛商行的领头羊作用,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物美价廉、货品新颖正是囚牛商行最大的招牌。 韩文想不出其他能当场问的问题,阁老们谁都不出面表态。脑袋很硬、背脊骨坚挺的言官们闭紧嘴巴。集义殿除了像蚊子一样的窃窃私语声,没一个人表示赞同。 朱厚照给他手下官职最高的狗腿焦芳使眼色。 官员们眼观鼻、鼻观心,装着没看到。心里打定主意,绝对不会跟着焦芳一起赞同。 有些话不好明说。太子想要光明正大插手权利垄断、资源垄断的行业,受损最大的不是商人,而是商人背后的后台。这些后台们,至少有一半现在坐在集义殿上。 此刻赞同,就是权贵们的眼中钉。 此刻反对,是官员、吏目们的唾弃对象。 此刻闭嘴,方是识时务的俊杰! 焦芳在万众瞩目下站起,清了清嗓门道,“殿下,臣斗胆想看一眼囚牛商行的账本。万一囚牛商行处于亏损状态,给了朝廷朝廷的负担会更重。” “囚牛商行还会亏?” 有人在下头嘀咕,立马被身边的人警告。 囚牛商行的账本,在场的谁不想看一眼! 如果太子真愿意把账本拿出来,至少说明把囚牛商行交给朝廷不是迂回的策略,是真有才打算。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朱厚照身上。 朱厚照从腰间取出囚牛商行专用的私印:“麻烦李公公亲自走一趟,让陈云之把囚牛商行的账本取来。” 李荣接过太子私印,马不停蹄赶往囚牛商行。 朱厚照喝了口茶润喉,笑眯眯地道,“趁着李公公去拿账本的时候,我们先谈下安化郡王造反一事。本王的建议的处死安化郡王,庆王一脉有监督不严之过,所有人爵位降一级。庆王降为郡王。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所有人望向宗人令蔡震、左右宗正、宗人。年幼的庆王已经被废,现在庆王之位空悬。庆藩一脉都在京师的十王府住着,估计也不敢有意见。 蔡震慌张地四顾求援,刘健嘴巴蠕动,用口型示意他把想说的说出来。蔡震颤颤巍巍地问:“殿下,庆藩所有人爵位降一级是不是太过了?” “小孩子都知道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诛九族不适合宗室。但至少分支同宗之人要受到惩处,这才有震慑力。否则一段时间换个宗室造反,国力会被内耗掉。”朱厚照做任何事情都能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再者,造反需要银子。庆藩有不少人资助过安化郡王。他们或被迫,或有其他心思。哎,快过年了,这等事就别继续查下去,庆藩全部处置得了。” 一句话,把“庆藩所有人爵位降一级”说成是放庆藩一码。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语言的魅力。 “还有人反对吗?”朱厚照问。 堂下鸦雀无声。秦王、晋王就是人形摆件。几位驸马都尉肯定站在太子一边。 不少官员把心思放在国资部的事上,没精力为宗室们设身处地着想。 “这事就这样吧。”朱厚照一锤定音。 自此开启了宗室一人犯事、一脉全部降爵的新篇章。 70 第五百三十九章 惊人的利润 陈云之按捺住纷纷扰扰的思绪,抱着厚厚一叠账本跟在李荣身后进了集义殿。 长相儒雅的陈云之一身锦袍,头戴文人士子喜欢戴的唐巾,腰间系着美玉,身上散发着与在场大多数百官同样的上位者气息。不认识他的人,不会往宦官身份上想。 不止陈云之,今日出席的司礼监大太监们,各个腰板直挺、眉目英气、举手投足之间充满阳刚味,看着都不像是宦官。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宫里想要爬成人上人的,都会注意把自己当成正常的男人。 “太子爷,账本拿来了。”陈云之恭敬地把账本捧上。 “把上个月的总账拿来。本王有段时间没看了。” 朱厚照伸出手,陈云之把十月份的账本放到他掌上。 朱厚照翻了几页,眉头微微皱起,“南京、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几地分行业绩为何比下滑如此之多?土鲁番、哈密分行的怎么翻了两番?” “今年浙江、南直隶几地有粮荒。再加上棉花原料不足,从而影响到了不少作坊的生意。总体需求下降。沿海靠近市舶司几地则是囤货海贸,与商行的业务自然减少。”陈云之回答地不卑不亢,“土鲁番、哈密除了商行大肆收购棉花,还因为东察哈尔汗国局势不稳,那里的商人到两地大肆采购物资。” 朱厚照放下账本笑:“看来市舶司收了不少关税。你站到司礼监后头侯着。李公公,把账本拿给焦侍郎看吧。” 朱厚照让毫无品级的陈云之旁听朝会,其实是于理不合的。不过现在没人在乎这一点。都把目光放到了账本上。 焦芳翻开账本的时候李荣也瞄了一眼。囚牛商行的账本连他都没瞧见过。 看到账本上的数字,李荣愣在原地。 焦芳一手点着数数,另一手掰手指,数了三遍才确认。然后直勾勾地看向李荣,呆呆地问,“李公公,殿下真要把囚牛商行交给朝廷?” “司礼监事先并不知情。”李荣困惑地摇头。 殿下因为有了囚牛商行这个吞金兽,手上富裕,成了户部的大债主,户部才会言听计从。李荣也搞不懂太子爷为何要把囚牛商行拱手送上。 朱厚照出言提醒:“账本采用借贷法登记,使用阿拉伯数字。焦侍郎若看不懂,可以让陈掌柜解释给你听。” 焦芳马上放下账本赔笑道:“臣看得懂,无需烦劳陈掌柜。囚牛商行一月赚638万8千多两,陈掌柜劳苦功高!” “不可能!”户部尚书韩文第一个不相信,他抢过账本看了起来。 集义殿炸锅了!大明国库一年税银所得才多少!囚牛商行一个月和大明三年的税银差不多!这,这,这…… 朱厚照扶额,无奈地道,“麻烦焦侍郎看清楚。638万两是销售额。销售额克扣去所有成本才是利润。大明一年的国库收入才多少,最繁华的江南市面上能调动的银子又能有多少!囚牛商行若真一个月赚六百多万两,大米估计一石要20两了!” 韩文心道:这还算正常。 “那囚牛商行一个月能赚多少利润?”焦芳老脸一红,不耻下问道。 陈云之向众人拱拱手:“囚牛商行的业务比较杂。账本上只是各分行的收益,还要再加上远航贸易。前去满勒加的贸易半年算一次总账,前往古里的两年才能算上一次。还有与西班牙、西域各国等账目都是单独结。” “若是以弘治十五年全年收入折算到每个月,刨去成本和人工、运费等一切开支,每个月的利润在60万两左右。” “今年海外贸易暴涨,但国内的销售额跌了,今年平均利润应该不会比去年少。但具体多少估计要到明年中旬才能知道。” 左都御史戴珊肃穆的神情绷不住了,失态地大叫,“每月60万!去年囚牛商行赚了720万两!” 是什么概念!那是大明整整三、四年的税收!举国万万人口,土里刨食三年多才能抵得上囚牛商行一年的收益。 朱厚照耸耸肩、摊摊手:“囚牛商行大部分货物走物美价廉、薄利多销的路子。如果把价格提高,比如说京布,每尺提高几十文,估计能凑够800万两。” “不不不!现在已经很多了!很多了!千万不要涨价。”戴珊忙摇手。 “囚牛商行是本王用来平衡市价的工具,当然不会涨价!只是说说而已,左都御史无需担心。”朱厚照笑得眼睛眯起,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商人图财,朝廷需要的是物价稳定。国资部介于两者之间。既不能像朝廷为了物价稳定不顾市场经济运行规则,把好好的一手棋变成臭棋。也不能像商人为了敛财不顾百姓死活。” “再比如说粮食。此前江南粮荒,囚牛商行不顾成本从海外大批购进粮食平定粮价。所以你能看到账本上江南几地的分行利润大幅下降。若是纯粹的商人,早就把这几地的掌柜骂得半死换人了。但囚牛商行要记他们一功!” 朱厚照笑问:“左都御史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老臣明白。”戴珊做出肯定地回答。 连续多年遭灾,粮食始终保持在一石2两银子左右,囚牛商行是出了大力的。如果光靠户部绝对做不到这一点。此类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否则御史们早对太子经商一事闹翻天。 朱厚照瞅着堂下所有的人唉声叹气。 “去年本王得了720万两,几乎都贴补给朝廷。没银子支付父皇、母后的宫殿重建费用,以至于耽搁了近一年还没有动工。本王惭愧!本王觉得国事、家事还是分清楚的比较好。偌大的大明每时每刻都有灾难发生。本王不可能把所有的银子都投进去。本王也有父母长辈需要孝敬,将来会有子女需要养育。” “今后国资部九成的收益归朝廷,一成的收益归皇家。这样分配诸位爱卿不会反对吧?” 百官终有不少人点头,却很快被身边的人制止。 首辅刘健终于站起来发问:“国资部成立后,囚牛商行还会进一步发展吗?殿下又打算让国资部插手哪些行业?这些事前不说明,恕臣等无法定夺。” “国资部顾名思义是国家资产。本王想把户部掌管下的铁矿、银矿、煤矿等各类矿产划到国资部下。用商业经营方式管理各大矿产。省得总有矿工不满现行待遇,一次又一次的闹事。朝廷管理时的官本位思想太重,真的不适合商业发展。”朱厚照轻笑。 谢迁身子一僵。太子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亮出了他的獠牙。 70 第五百四十章 谁都不想表态 朝会并没有直接通过国资部的相关事宜。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到众多人的利益,短时间内不可能会有结果。 朱厚照在百官们闹哄哄,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出面表态的时候宣布散朝。 “爱卿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本王会让通政司把本次朝会的会议纪要分发到各地。让地方官员也参与进来一起议议。” 朱厚照定了最后期限:“年后二月底之前,本王需要一个最终结果。此事只讨论这么一次。若朝会上不通过此事作罢。本王继续拿着囚牛商行的利润贴补朝廷。户部做好砸锅卖铁的准备,用来还清欠本王的帐。” 户部不同意把管辖下的矿产移交到国资部,那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大明国库空虚,朱厚照贴补了无数的银子进去。每笔银子的欠条上都有内阁和六部的官印。朝廷卖了矿场还债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那些矿产就不是国家的,而是皇室独有。 “今日朝会散的晚。诸位爱卿可以去本仁殿用餐。” 朱厚照招呼陈云之:“跟本王去二楼。” 百官目送太子去了二楼,在内阁的带领下分批去本仁殿取餐。本仁殿内有八菜三汤、面食等供百官选择。可以一人打一份,也可以一群人联合起来打一份。本仁殿坐不下,很多官员端着木质餐盘去了集义殿。国资部一事,足够他们议论三天三夜不停歇。 四位阁老回了文渊阁。中书舍人们打来了本仁殿每一种菜式,四人围坐在八仙桌前。 刘健瞧着桌上丰厚的美食,大鱼大肉、水产、海鲜应有尽有,调侃道,“太子难得大方一回,大家先吃,吃完了再聊。” 因为火炕孵鸡法的推广以及专业饲料的供应,鸡已经上了寻常百姓的餐桌。条件好的百姓,能给家中的老人小孩每天一个鸡蛋补充营养。光禄寺给京官、吏目们提供免费一日三餐,总也少不了鸡鸭、羊肉。可是在京师能卖大价钱的海参、鲍鱼之类,一次也没上过餐桌! 宗人令蔡震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他实在是没有胃口。庆藩一脉全员降爵在朝会上通过了,但等消息刊登见报,宗室们一定会闹起来。到时有的他头疼的。 保国公同样心情复杂。 国资部若成立,勋贵们联合商人偷偷经商的产业必定会遭到沉重的打击。太子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几大商会不联合起来,根本无法遏制囚牛商行的壮大。一旦囚牛商行成为国资部,更没有勋贵们捞钱的余地了。 但是他能代表勋贵表示反对吗?保国公真没那个胆子!若太子真把囚牛商行九成的收益给朝廷,按照去年利润算,那就是648万两! 此前太子在五大军团散发传单,承诺给被裁军的将士各种待遇,并且把留在军中的将士待遇描绘的天花乱坠。军中很多不相信。不相信朝廷能负担起庞大的军费开支!可若是朝廷有巨额且稳定的收入,一切将成为事实! 国资部的成立,涉及到的不仅仅是百官的俸禄和待遇,还涉及到全国近百万的将士。这是一股庞大的、任何势力都不敢站出来正面较量的力量。 谁反对,谁就将成为公敌! 刘健见大家都没什么胃口,让商承庆给每人盛了一碗海参汤。“你们吃不下饭菜就把海参汤喝了。在此事未尘埃落定之前,有我们几人头疼。老夫会让太子给我们每人送一大份海参,都拿回去补补身体。” 谢迁用汤勺舀着海参汤。汤里的海参足有五个,满满一碗。在酒中仙一碗海参汤至少能卖个二三十两。这顿饭太子的确破费了。 “首辅大人,是否觉得今日的米饭特别香?”谢迁打破食不言的规矩,说起了题外话。 刘健摸了摸胡子回味道:“今日的米饭特别香糯。老夫还打算去问问典膳局从哪里买来的。河龙贡米都没这么好吃。” “从暹罗购的。据说弘仁殿试着引种,琼州、南京、东番岛等地得不到这个味道。只能在暹罗种植才能格外香糯。”谢迁道。 刘健静静听着。谢迁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暹罗米。 谢迁叹了口气:“太子很喜欢吃暹罗米。我们的太子和暹罗贸易还嫌不够,又让人在暹罗买了一个大个庄子。太子看上的东西一定拿捏在自己手里。” 太子看上了户部的矿产,这次没能成功下次也一定会找机会。为了银矿的事太子已经警告过谢迁。谢迁早早地与想要开银矿的商人撇清了关系。国资部真的如太子所言那一般会投入新技术的研发,商人们跟在国资部后面也有汤可以喝。弘仁殿弄出了水力纺织技术,江南纺织业蓬勃发展就是最好的例子。 总体来说,谢迁还是赞同国资部的设立。 只是,站出来赞同国资部会与权贵和官宦世家为敌。就说囚牛商行插手食盐买卖,就会让无数的盐商资产缩水。谢迁不会当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第一个站出来的人,非首辅刘健莫属。 刘健在官场上沉浮几十年,肯定不会轻易表态。 他巧妙地转移话题:“这件事急不来,太子给我们的时间还算宽裕。现在最要紧的是东察哈尔汗国。太子秘密资助满速儿的弟弟萨亦德在阿速另立一个汗国。这件事越看成功率越大。朝廷要不要从背后推一把?” “阿速离土鲁番还有一段距离。如今快到腊月,朝廷此刻派兵去不太妥当吧?”保国公道。 刘健用帕子擦了擦嘴:“太子手上有银子,朝廷有武备。我们只要出银子和武备,无需人力。如果阿速能和土鲁番交好,帮我们守着天山一带不让野心勃勃的月即别向大明扩张,能省我们很多事。” “国资部顾名思义是国家资产。本王想把户部掌管下的铁矿、银矿、煤矿等各类矿产划到国资部下。用商业经营方式管理各大矿产。省得总有矿工不满现行待遇,一次又一次的闹事。朝廷管理时的官本位思想太重,真的不适合商业发展。”朱厚照轻笑。 70 第五百四十一章 随手敲打陈云之 “笃、笃、笃”集义殿二楼小会议室敲门声响起。 朱厚照朗声道:“进来!” 段聪躬身回禀:“内阁决定把工部的一半武备单子和相应的技术交给囚牛商行,让囚牛商行代为加工。” “连技术都给了,内阁难得会这么大方。”笑意爬满了朱厚照的面容,他挥挥手让段聪出去。 段聪后退出门,离开前把门带上,继续守在楼梯口防止有人打扰。 工部把各种顶级技术捏的很紧。当初遵化冶炼厂弄出灌钢法的匠人,一直留在工部,钢的生产依赖工部。朱厚照索取不到,才让弘仁殿专研弄出了焦炭。 密云冶炼作坊除了生产弘仁殿研发的技术、二十四衙门掌握的技术,剩下的就是生产几十年前的已经被淘汰的旧款。现在工部不但给单子,还给技术! 朱厚照笑着看向陈云之:“陈大掌柜,囚牛商行又来大单子了。” “阁老们是怕国资部的事情议的太久,让太子爷心里不高兴。给囚牛商行一颗枣吃,以安太子爷之心。”陈云之露出温文儒雅的笑容。 朱厚照抚掌大笑:“陈大掌柜活得太明白!有些事情高兴就好,别想的太多给自己找不自在。” 陈云之笑:“奴婢深受太子爷看重唯以重任。做事不得不多替太子爷考虑。奴婢考虑的多了,太子爷才能想的少一些。” “陈大掌柜这就想错了。所有的上位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多疑!若是一帮手下太能干,处处都不用上位者操心,上位者反而会睡不着觉。”朱厚照低头摆弄着腰间重新挂起来的元帝国玉玺,把话说的格外透亮。 一直处之泰然的陈云之听了这话心中一颤,立刻跪地请罪。 “起来吧!陈大掌柜又没做错什么。请什么罪!”朱厚照盘着玉玺道,“付出后索取相应的报酬是天经地义之事。陈大掌柜替囚牛商行要的一切,原本就是本王答应的。以前时机未到,只能让你们不尴不尬当一介商人。现在机会成熟,本王会兑现曾经的诺言。但是……” 陈云之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不同的身份混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规矩。等国资部成立后,你们就是有官方身份的吏员,你陈云之本王还会给正七品的官职。到时候办事就得规矩些。明白吗?”朱厚照在敲打陈云之。 人处在不同的身份地位,会从不同的角度考虑事情。在两个月亮世界的时候,朱厚照最多想着怎么把自己的主播事业搞好,最多也是想挖一个有能力的编剧,让直播更有趣味。再多的,就是防止别人挖他墙角、引走他的流量。 如何管理、驾驭手下,他也是个初学者。只不过他一开始就是地狱难度,手下人不是状元,就是踩着千万人中爬上来的人精。 以前装得像个喜怒无常的人。刚开始还有威慑性,时间一长被人摸准了性子威慑性也丧失了。所以说管理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他打算用一辈子来研究。 陈云之感激零涕,匍匐在地磕头谢恩,“奴婢此生追随太子爷!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哪怕掌握批红大权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只是内臣中爬的最高的一位。内臣外臣一字之差、天壤地别! 在身上少了一个部件后,他们就不是男人。哪怕他们装的再像,假的就是假的。宦官的身份让他们天然被官员和世人排挤和厌恶。 要不是他们实在没有别的出路,谁又愿意净身入宫呢!他们也想堂堂正正的活着! 只要国资部成立,他就和那些进士出身、荫封监生的人一样,成了官员!不是只为皇帝太子服务的奴婢,而是有资格参与管理天下的官员!是无数男人梦寐以求想要获得的成就! 至于国资部能不能成立,陈云之一点都不担心。太子想要做的事,还从没有一件完不成。哪怕这次没有成功,太子还小,总会有达成的一天。 “好了,起来说正事。”朱厚照正色道,“你让贺蒲把他手下的那些人规整一下,等国资部成立后,让他带着这些人成立商业情报中心,以后专门收集商业情报。军事情报由锦衣卫负责,监督宗室、权贵、要员的事交给东厂去办。” 陈云之点头应是:“奴婢一定把太子爷的意思原原本本转告给贺蒲知晓。” “再告诉贺蒲东察哈台汗国内乱,需要他派人去收集情报,把东察哈台汗国值钱的东西都捞到大明来。现在的大明需要休养生息、消化新得到的北地,不适宜继续扩张。”朱厚照非常重视此事,反复关照不想再出纰漏。 就算拿不下东察哈台汗国的土地,也要掠劫他们的财富! 打仗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儒家对“穷兵黩武、好战必亡”深信不疑。拿下河套和哈密有战略意义,百官还能够认同。毫无理由出兵东察哈台汗国,只是招致无数的质疑之声。 “是。” “再让人关注所有参与海上贸易的藩王宗室。养兵、打仗都是很费钱的事。吞并土地这条路被本王堵死。想要捞钱还要看海贸。有不臣之心者,必在其中。” “是。” “要成立国资部的消息散出去之后,肯定有很多人走门路想要加入囚牛商行。”朱厚照挑着眉道,“用人这一块你一定要卡死!别把一群庸才放进来!哪怕你现在把他们放进来,三年以后考察不通过一样要被废去!到时候本王还会追究你用人失察之责。” 陈云之低着头老老实实地道:“奴婢明白!” “本王要先睡一会儿。你在这待满一个时辰后离开。” 朱厚照把两张椅子拼一起和衣而睡。昨天连夜处理了很多只能由他亲自处理的事务,今天强打着精神上朝。熬到现在可把他困死了! 陈云之不敢发出声音惊扰太子入眠,安静地靠着椅子想自己的事。一个时辰到,他悄悄开门出去,换成段聪进会议室守着。 朱厚照美美补了一觉,伸伸懒腰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打着哈欠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太子爷,已经是酉时三刻。”段聪道。 “官员们都离开了?” “文渊阁的人已经全都放值。文华殿还有几个文吏守着。他们都在关注太子爷何时离开此地。” 朱厚照笑了笑:“让典膳局弄些吃食来。吃完你陪本王走一趟弘仁殿。也该让玄武离开了。对了他现在叫什么?” “江彬,恢复了本名。” 第五百四十二章 都想要待遇 朱厚照在戌时从东华门出宫。禁军怕他出事,派了千人队伍跟在他后面保护。 本就引人注意的他,更加让四方侧目。 朱厚照在弘仁殿停留了小半个时辰,又去酒中仙独自一人吃了宵夜后回宫。然后精神抖擞地处理了一些事情,随意在后宫找了一间宫殿休息。 直到他休息后,盯梢的各路眼线撤回,把消息反馈给各自的主子。宫里的消息虽然很难流出去,但某些人一定能够弄到。比如南下的弘治帝以及锦衣卫指挥史朱宁、东厂厂公陈宽。 锦衣卫把整个京师翻过来都没找到玄武的踪迹。朱宁生怕玄武已经接触到了太子,便让禁军军时刻关注着。而留在大同阻截玄武的朱宁,正在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师。 陈宽发完传单后重新安排陕西一带的人手,乘坐热气球先朱宁一步返回京师。入了宫后他没先去文华殿而是回了司礼监。 陈宽不喜欢争权,这次他和锦衣卫闹起来弄得太子不满,太子已经流露出要把他撤换的意思。他没有留任的意思,但在离任前需要回司礼监和李荣商量。 “一个朱宁已经让朝廷上下鸡犬不宁。东厂厂公若再用人不当,怕会惹出更多的事。我看刘瑾上窜下跳有意掌管东厂。内阁几位阁老也曾许诺过他会助他一臂之力。但刘瑾此人善于钻营,很容易与朱宁蛇鼠一窝。”陈宽说出了他的忧虑。 闭眼小歇的李荣不紧不慢地说:“谁说太子爷用人不当了?拿安化郡王开刀杀鸡儆猴给宗室看。这种事牟斌做不来,你也不行!” “李公公,这里就我们。您就别挑我的刺了。”陈宽很心急。说实话这次与锦衣卫交锋东厂落了下沉,甚至还被囚牛商行摆了一道。 “刘瑾得内阁的相助是想要步何文鼎的后尘吗?不管是皇爷还是太子爷都不可能让内臣、外臣勾结。”李荣示意陈宽帮他往烟斗里塞烟丝。 “太子爷不让我们抽烟。”陈宽小声道。 “太子出宫一个半月咱家在宫里提心吊胆!没有这烟,咱家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李荣白白眼,“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吗?趁着咱家这老脸在太子面前还有几分脸面,说不定能举荐一二。” 陈宽是个不愿意得罪人的:“我觉得司礼监的人都好。实在不行让高凤当东厂厂公。” “你知道太子最瞧不得你哪一点吗?就是这样的没主见!”李荣有些生气。 陈宽低头认错。在宫里没有主见、不与人相争,不见得是个坏事。至少陈宽知道他能安度晚年。 “我都听李公公的。” 李荣吸了几几口烟,在吞云吐雾中问,“咱家的侄子怎么样?” 陈宽一头雾水:“李公公有侄子在宫里吗?”他怎么从来没见过。 李荣瞪他一眼,用烟斗敲敲桌子:“那个段聪不是在西安认了咱家当叔叔?” 陈宽笑:“还被太子爷叫了很多声爹。也不知皇爷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除了失笑还能是什么表情!”李荣问,“咱家看太子爷挺器重他的。” “可是他的资历有点浅!” 东厂厂公一般都是司礼监第二、第三号人物。段聪连入司礼监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温祥不也没有入司礼监的资格,不照样被太子塞了进来吗?”提到温祥李荣神情有些不自然。 王爷和太子爷不在宫里,外人觉得他和刘健两人勾结在一起就能只手遮天、呼风唤雨。但别人不知道他确是明白的,他和刘健联手通过的公文,温祥都会备份。 温祥就是太子放在司礼监监视他的眼线! 李荣虽然看明白了但他绝对不会说破此事。大部分人觉得太子任用朱宁任用错了。李荣却觉得太子爷在用人一道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宽纠结眉头道:“段聪是个聪明人,料想他也不会与朱宁同流合污。” “你又错了!只要是太子爷吩咐下的,段聪一定会执行,哪怕是与朱宁同流合污!” 李荣感到可惜。如果陈宽不端着他的性子,也愿意和朱宁好好相处的话,太子爷是不会想换掉陈宽的。并不是每一位东厂厂公都会听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话。 “那明日我就去太子处请罪辞了东厂厂公一职。”陈宽道。 “嗯。”李荣吐了口烟。 “看太子爷的打算似乎真的想启用玄武。是否太冒险了?”陈宽提起了另一件事。 “太子如何用人不是你我能管的。”李荣白他一眼,“你把和玄武接触的前前后后详细写下来。咱家会发给皇爷,让皇爷定夺。” ———— 陈宽心态好地躺平。朱宁却不会轻易放权。他抓不到玄武,就拿安远侯柳景将功赎罪。 锦衣卫想要找权贵的麻烦很简单。从英国公到保国公往下所有的权贵身上都不干净。 永定门外,锦衣卫在京的千户、百户们前来迎接指挥室朱宁归来。周围进出城的人见到锦衣卫能避则避。现在的锦衣卫和瘟疫无疑。 但是有一队商队照旧等在城门口等待放行,堵住了朱宁进城的路。 “囚牛商行?”朱宁冷笑。 这次若不是囚牛商行从中做梗,玄武怎么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不闹的孩子没奶喝。囚牛商行闹了这一出,太子为了就要成立国资部安抚他们。 踩在他朱宁头上往上爬,普天之下也只有囚牛商行敢这么做! “指挥使大人,要不要查他们的货?”麻子挤眉弄眼。 “蠢货!”朱宁差点给他一鞭子,“在京师和囚牛商行起冲突,还嫌太子殿下不够生气吗?你就没有亲朋好友想入囚牛商行的?” 现在不适合与囚牛商行算账。朱宁盯着把他视若无睹的囚牛商行商队,脑子里想如何把囚牛商在在玄武一事上动的手脚当做筹码,把对他有利的人安插进囚牛商行。 说实话百官和国资部养老的待遇,他也很眼馋。 这次回京的路上不少下属提了此事。如果他能让锦衣卫也获得养老金的待遇,他在锦衣卫中的声望应该会更高一层!也不怕二十八星宿等牟斌手下的老人与他针锋相对! 第五百四十三章 西苑太液池 又是一人独眠的一夜。 朱厚照打量自己的大高个。常喝牛奶能长个,朱厚照打小没少喝牛奶。单从外貌身形判断,谁都会以为他是可以成家的十七八成年人! 昨晚他说被子冷。真实的目的是想体验一把西安府大户人家用丫头暖被的奢侈生活。这种奢靡的生活,堂堂皇太子竟从未享受过!结果黄献在临时居住的宫殿里烧了八个火盆! “别以为无烟煤从贺兰山挖出来的就不要钱。人工费和运费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朱厚照数落脑子不开窍的黄献。 这个时候他思念把刘瑾留在身边的好处。如果是刘瑾,一定会安排两位小姐姐让他渡过美妙的一晚。 马上要过年了,宫里的长辈们估计也快回宫。等长辈们一回来,他更享受不到什么“幸”福生活! 黄献低头哈腰,痛快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保证今后不再浪费。他身边一位眼生的宦官用速写笔在纸上记着朱厚照和黄献的所有对话。 朱厚照瞟了一眼,在没得心梗之前移开目光。 他偷偷出宫,不管是刘健还是李荣都没身份和资格训斥他。 他们没有,但是皇帝爹有! 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官员给南下的皇帝爹上折子,请求恢复太祖时期的起居注。 起居注记录皇帝在前朝后宫所有的言行,甚至包括每一次“幸福”生活。且规定皇帝不得查看起居注。弄的皇帝一点隐私都没有。 本朝只有太祖留下过去起居注。在消失了100多年后,竟然又被人提起。见鬼的是,皇帝爹同意了! 皇帝爹也变坏了。下了明旨,以他人在海上不方便实施为借口,让京师先替他撰写起居注! 他又不是皇帝要什么起居注!害得他现在都不敢乱说话!否则昨晚就点小姐姐暖床了。 “小爷,陈云之在文华殿求见。”黄献等朱厚照发完一通火后笑呵呵地道。 “让他进来。”朱厚照瞥了眼记录起居注的起居郎,“本王和陈大掌柜有机密要事要谈,你们出去等。” 黄献拉着起居郎离开。 “小爷有起床气,发出来就没事了。你跟几天就会习惯。”出去后黄献对起居郎小声解释道。 起居郎一脸为难:“咱家应该寸步不离跟着太子爷。” “得了吧,小爷的脾气可不好。不让你听的,你还是不要听。万一有人偷看了起居注的内容,提前获知布局安排坏了小爷的事,你这起居郎可就当不成了。今后也不会再有起居郎!”黄献把起居郎拉到百米远外,防止他偷听。 陈云之一早便进了宫等候在文华殿内。 太子爷并不总会歇在文华殿。晚上安歇在何处,宫里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有宦官带着自行车来。让他跟着一起骑。陈云之骑车离开东华门,一路向北骑到北上门。北上门与神武门隔着护城河遥遥相对。 神武门乃是后宫的北门,进了神武门就是是御花园和钦安殿。 而踏入对面的北上门,一眼就能看到万岁山。万岁山再往乃是司礼监、御马监等二十四衙门所在。万岁山西侧是太液池,也就是皇宫的西苑。 陈云之茫然,怎么带他来北上门?又为何不从内宫的神武门出?他是宦官,在御马监挂职,有资格出入内宫。 “陈大掌柜,太子在太液池射苑等着。咱们快点去,太子等烦了。”报信的宦官道。 两人经过北上门的禁军检查,向左拐,骑车前往太液池。太液池分为北海、中海、南海三处。射苑位于中海,是跑马射箭的场所所在。仅有一些供人歇脚的殿堂。附近还有豹房等供娱乐的场所。 陈云之没料到太子爷昨晚歇在此处。 “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朱厚照正在用早膳。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一根油条,非常没有形象。如果被起居郎记录在起居注中,绝对把脸丢到后世子孙前。 陈云之很快回神,低头道,“昨夜朱指挥使回来了。” “然后呢?” “回来时碰巧和送江彬出城的商队擦肩而过。”陈云之打起小报告,“朱指挥使马上来找奴婢,奴婢以为他发现了端倪。却没想到他是看到商队联想到国资部,想要把人塞进囚牛商行的护卫队。” 陈云之偷偷打量朱厚照的脸色:“奴婢告诉朱指挥使护卫队人员已满。朱指挥使面色不愉,明里暗里让奴婢做事当心点,不要有落在他手里的时候。” 朱厚照大笑:“看来本王不用担心陈大掌柜今后会贪腐渎职。” 锦衣卫、东厂、囚牛商行三方势力相互牵制,挺好的。 陈云之赔笑:“奴婢定是不敢渎职。只是昨夜与朱指挥使不欢而散,忘了提点他加派人手去安南的事。” “安南怎么了?”朱厚照皱眉。安南真是个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地方。早晚他要收拾一顿。 “是关于暹罗的粮食。商行加大从暹罗购粮食的数量。暹罗专门修了一条路通往老挝宣慰司的路。粮食运到老挝后从澜沧江走水路运往云南。此条航线虽好,但费时间。如果能打通安南到老挝的路,能直接把粮食从暹罗通过老挝、安南送到占城。在占城港走海运送到京通仓。这样至少节省一半的时间。” 陈云之一大早找来,当然是为了正经事。他没天真的以为太子会为了些许小事处置朱宁。不过是提前告知太子,万一今后发生了什么冲突,能方便把过错推到朱宁身上。 朱厚照吃完油条擦拭手,皱眉问:“本王记得安南一直不同意修路。” “安南确是不同意。但最近有安南商人告诉奴婢,安南王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 “虽然安南已经定下了世子,但是另有一位王子实力强劲。安南国内已经分为两派,最近暗波汹涌。” “如果大明趁机插一脚,或许能够让未来的安南王同意修路。” 本来这事陈云之是想让囚牛商行自己办。但昨日太子明示囚牛商行只负责收集商业情报。陈云之思索一晚上,打算把这个功劳拱手让给锦衣卫。给的是锦衣卫,并不是朱宁。朱宁此獠呲牙必报,曾在河套与贺蒲有过冲突,在西安又闹过不愉快。陈云之时刻防备着他。 朱厚照摸摸下巴,这的确是个混水摸鱼的机会。“本王会让朱宁密切关注。” “奴婢告退。”朝会的时辰快到了,陈云之很识相地准备离开。 “等等。”朱厚照叫住了他,“陈大掌柜觉得射苑如何?” 陈云之摸不着头脑,笼统地道,“西苑有山有水,是个很好的地方。” “本王打算把国资部设在此处。陈大掌柜今后有事直接从北上门入,来此找本王。”朱厚照笑。 国资部设在西苑,避开前朝的五府六部和后宫,与司礼监等二十四衙门相近。正如它的定位一般。 第五百四十四章 朱厚照膨胀的控制欲 西苑太液池里奉天门起码要走半个时辰。好在有自行马车。 为了能方便自由出入北上门和神武门以及经过的每一道门,朱厚照原本想让人把和小腿差不多高的门槛换成活动的,可惜受到了李荣等人的激烈阻拦。没办法,他只能北上门坐上自行马车绕到宫门外,从东华门入宫。 天好的时候还行,若下大雪,自行马车便没了用处。等皇帝爹回宫,一定要说服皇帝爹把宫门的门槛都拆了。 辰时二刻一到,鸿胪寺打响了朝鞭。文武百官分左右两列走过金水桥步入奉天门。在朱厚照兜了一大圈来到奉天门的时候,场上已经站着黑压压的一片。 再寒冷的天气也无法阻挡百官上朝的热情。 “殿下,臣有事启奏!”宗人令蔡震越过首辅刘健出声。 蔡震没开口朱厚照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朱宁这个人性格有点问题,但能力真的很强。在京的宗室都在他的监察范围之内。虽然朱厚照已经说过很多次,监察宗室乃东厂职责。 庆藩一脉全员降爵的消息传出,引起了宗室巨大震荡。降爵不仅是这一代待遇降低一档更涉及到后代的爵位。尤其是朱厚照早就透露“君子之则五代而斩”,大有出了五代不封爵的打算。住在十王府的庆藩,昨天差一点砸了宗人府。不少人在中文府内喊冤。 “想给安化郡王求情?”朱厚照立刻拉下了脸。 蔡震一愣:“臣不敢。” “那就延后再议,今日有更重要的事。天气变冷,诸位爱卿年事已高,长时间站在室外容容得风寒。朝会速战速决。具体的事去集义殿议。”朱厚照阻止蔡震继续开口,他可不想为了讨论宗室的事让自己冻鼻子。 蔡震只能老老实实退下。秦王、晋王一见这样,更不敢把手上的奏章拿出来。 “启禀殿下,鞑靼出具国书,新任大汗将亲自来京师谈两国议和一事。礼部尚书张升在大同等候鞑靼大汗,随后将陪同鞑靼大汗一起入京。”刘健呈上鞑靼的国书。 鞑靼的国书是紧随朱厚照之后,用热气球送到京师的。鞑靼遭受重创,如果没有明朝的物资支援,只怕很多人会熬不过这个冬天。鞑靼急于议和,关键性的事情已经在大同与朱厚照商量妥当。很多事情就是走一个过场。 朱厚照点头:“今日本王想说的,正是鞑靼议和一事。鞑靼议和,有很多事情都会出现变动。” 满朝文武静静的听着。冬日的京师风大。站在前列的官员还算好,能听清楚。后头的官员连朱厚照的脸都看不清楚,你别提听他说什么了。不少人想起了昨日在集义殿的情形。他们非常想把朝会转移到集义殿去。哪怕不少六品小官要站在殿外,也比现在站在奉天门上吹寒风的好。至少太子说了些什么他们都能听得到。 “一是本王答应瓦剌人,会在西北找一地让他们安居乐业。本王选在接壤哈密的沙州卫、安东卫附近。那里地广人稀,又靠近朵甘思宣慰司,有瓦剌人夹在当中,可断绝鞑靼与朵甘思、乌思藏宣慰司的联系。”朱厚照正色道。 有哈密隔绝,也可以防止卜六王带领的瓦剌人与其他部族的瓦剌人勾结做出有损大明的事。此处是顾问阁替朱厚照选出来的地方。那五位老狐狸目光如炬,几乎把所有因素都考虑了进去。 谢迁出列问:“是划给他们自治吗?” “是,效仿土默特部的九原城。” 自治区保留他们的军队,和设立异族卫所差不多,只是朝廷可以插手当地的行政权。 内阁和六部窃窃私语,五军都督府所有的都督都在北伐,只有保国公等少数勋贵在场。有保国公在内阁,但武官还是人微言轻。一旦文官认同,此事就算定下。 因为此事发生在大明境内,朱厚照又离开了一段时间,因此顾问阁和内阁事先通了气。 刘健并没有直接同意:“光把瓦剌人放在安定卫,臣以为不妥。”刘健是不会让致仕的顾问阁插手朝政。哪怕有特殊情况也不行。权力容易让人迷失,有了第一次就有可能有第二次。 朱厚照侧头问:“那刘首辅的意见是?” “各族人都可以迁徙到那里。不管人数多少,都能在他们集聚的地方设立自治县乃至自治村。族群数量越多,朝廷越方便管理。最好像九原城一样,由朝廷出面建城管理。” “臣赞同。” “首辅大人考虑的周到。” “……” 一片赞同声。 朱厚照点头同意:“那就这样吧。内阁尽快出一个章程,过年之前把此事定下来。年后建城的建城、迁徙的迁徙。” “第二件事情是关于朵甘思、乌思藏两个宣慰司。因为元朝的关系,蒙古人与这两个地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两地又分为格鲁派和噶举派,背后都有不同的势力扶持。朝廷除了册封三大法王、五大教主,并没有派兵驻守。”朱厚照托着下巴问,“现在鞑靼人撤到阴山以北,要不要趁此时机驻兵雪区?” 朱厚照不是天真的小孩,从来不觉得一纸和平协议会有多大的效力。两个月亮世界撕毁协议的事比比皆是,只要脸皮够厚!他只要鞑靼人一年内遵守协定,把北方钢铁长城修建起来。 只是鞑靼人和雪区有同一个信仰。若鞑靼人想挑事,会很容易。雪区地理环境又注定了若他们闹起来相当的麻烦。 朵甘思、乌思藏两个宣慰司一直很听话。每年进贡的人数越来越多,深受大明经济的牵制,尤其是茶马户市,把大明和雪区牢牢联系在一起。现在大明夺下了河套地区,今后将不再缺战马。雪区又用什么来换大明的茶叶呢? 而且那里也接近东察哈台汗国。如果乱起来也是一个麻烦。 一切说到底,因为那里没有大明的驻军,所以朱厚照对他们不放心。 “可是雪区气候恶劣,驻军的难度很大。”保国公并不赞同。 刘健等人也是一个看法。雪区从明朝立国开始就没闹过什么事,不必打破现在的平衡。 朱厚照撇撇嘴:“那好吧此事再议。” “哦,对了,本宫有一事要告知大家。”朱厚照清清嗓门,“东厂厂公陈宽身体不适,自今日起卸任厂公一职。” 刘健等人面面相觑,刘健问,“敢问殿下,新任厂公选出来了吗?” 朱厚照点点头。 “是哪位公公?”刘健问。 朱厚照指指自己:“不是公公。” 刘健一脸惊奇。东厂厂公竟然不是公公!不是司礼监的人?难道只是个小宦官? 朱厚照再次指指自己。 “?” “本王亲自兼任。” “!” 第五百四十五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厚照在自命摄政、内阁阁臣之后,又给自己多加了身份——东厂厂公! 自东厂成立以来,厂公一直由皇帝信任的太监担任。东厂是皇帝的眼睛、耳朵和爪牙。是皇帝用来维护皇权的统治工具之一。 弘治帝虽然没有退位,但早已把东厂交到朱厚照手上。陈宽卸任东厂厂公,朱厚照可以不跟任何人商量自主决定接任人选。 按照以往的规则,厂公人选会从司礼监中挑一人。在撤回各地镇守太监、减少太监监军、囚牛商行即将成为国资部一部分后,东厂成为宦官们仅存的一大势力。 现在锦衣卫有压制东厂的苗头,李荣肯定不会让东厂屈居锦衣卫之下。李荣做好了两手准备。太子爷从司礼监中挑一出来接任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太子有意让身边亲近、资历不足的宦官接任,李荣会把那人推荐入司礼监,以保证司礼监的权力。 李荣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太子爷会亲自兼任东厂厂公! 这个消息对百官来说犹如当头一棒。昨日太子想要设立国资部,把宗室、权贵依仗权利取得的利益朝廷所有。今日干脆亲自任东厂厂公。这两件事无不体现着太子对权力的控制欲。 太子长大了! 百官们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王霸之气。朝会的气氛瞬间凝重。 散朝后,朱厚照被刘健请去集义殿二楼小会议室。 “刘爱卿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朱厚照把起居郎赶出去后,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刘健。 刘健刨根问底:“定下到底意欲何为?” “开创盛世!打造万邦来朝的大明帝国!”朱厚照掏掏耳朵,“此事显然意见,还用得着本王明说?” 刘健面面沉如水声音冷硬:“东厂‘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何须太子殿下屈尊降贵兼任?” 朱厚照呵呵一笑:“若说场面话,本王重用朱宁以至于厂卫争权失和、开始内讧。为了一致对外,由本公兼任厂公乃是无奈的安抚之举。” “老臣为大明鞠躬尽瘁,对皇上赤胆忠心。太子交代的事老臣呕心沥血也要完成!太子殿下还要用场面话来糊弄老臣?”刘健一脸悲愤,举着功劳簿想要听一句明白话。 朱厚照摇头失笑:“刘爱卿反应过激了些。本王在父皇离京前答应过,会在父皇回京前把一切事情搞定。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刘爱卿见过安化郡王了吧?就那傻叉,竟也想着造反。还敢在天下人面前说父皇血统不正!”朱厚照撇撇嘴,“此事背后另有黑手。本王要亲自把这个幕后黑手抓出来!” “你们文人是什么尿性无需本王说。市面上有多少本野史记录了太祖太、宗朝的荒唐事?相对于正史,人们更愿意相信捕风捉影的野史。在安化郡王喊出父皇血统不正之时,此事必会被后人议论!再加上本王的生母之谜。弘治朝注定要被人指指点点。孝穆皇祖母、父皇何其无辜!” 刘健心中叹息。散播谣言之人其心可诛!那时百官们没拦着弘治帝南下,也是想让弘治帝出宫散心不要因谣言加重病情。 “殿下可以把此事交给锦衣卫彻查。朱宁,还是有些能耐的。”上位没几个月,做局相继把辽王、庆王拉下马。也只有桀骜不驯、诡计多端的纪纲能压他一筹。 “朱宁查到了安远侯柳景。柳景找人去西安,想弄死本王。”朱厚照语出惊人。 刘健大惊:“锦衣卫可有确凿的证据?”不会是朱宁的诬陷吧? “太皇太后身体有恙,本王要拿勋贵开刀,也不会找安远侯!”朱厚照抖抖腿,“柳景从神机营领过一批手雷。本王让中军自查,并没有发现柳景领过的手雷踪迹。每颗手雷上都有编号。何人生产、何人何时领取、发往何方都有详细的记录。” 朱厚照是弘治帝唯一的儿子。勋贵们要杀他,必定要从宗室找人立储。安乐郡王不管是与他的血脉关系、还是年纪都不在选择范围之内。那就是一个被人拉出来混淆视听的傻瓜。 刘健深深吐了口气,脸色凝重,“殿下可有怀疑对象?”、 “呵呵。”朱厚照一眼不眨地凝视刘健,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有多少位宗室藩王给刘爱卿送过礼、联络过感情?” 皇帝爹性子仁厚、为人绵软。如果他出事,先不说皇帝爹的身体状况是否会恶化,另立新储一事肯定绕不开强势的文官集团。 如果他和皇帝爹同时出事,推谁上去当皇帝,真的要内阁决定了。于谦起了另立新君的先例,会有官员愿意效仿名垂千古。 朱厚照的确有怀疑对象。对方可不像兴王那么苟,小动作频频。真把锦衣卫、东厂当摆件! 对方敢挑战他,不就是仗着他的种种举措触犯了很多权贵的利益嘛!国资部一建立,跳脚的人会更多。他期待他们动手。 刘健紧闭双唇,脑海里惊涛骇浪。 他的确没有少收宗室藩王的礼。但宗室藩王们求的既不是官、也不是给他们行方便,而是想让他在太子面前多说些好话。宗室藩王想学泾王去海外当总督,或是在太子放开对宗室限定时多替他们争取好处。宗室们也不傻,宗人府的蔡震、秦王、晋王明摆着是摆设。在太子、百官说话有份量的还要属他和谢迁。 “刘爱卿集中精神应付鞑靼求和、以及北地疆域变动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幕后黑手本王定要亲自抓。”朱厚照再次提到对雪区加强统治的问题,“如果不驻兵,也可以和自治区一样,让他们把送人过到京师学习。用文化潜移默化他们。雪区三年一次朝贡没少派人过来。他们应该很愿意留在京师。” “皇上已经册封了很多位西天佛子、灌顶大国师。” 刘健很无奈,他真的不觉得朵甘思、乌思藏两个宣慰司会有什么问题。虽然雪区与蒙古人信仰相同、不曾中断联系,但即使是瓦剌、鞑靼强盛的时候,雪区也没有对大明表现过丝毫的不敬。 “本王知道。驻军并不是为了对付雪区。”朱厚照摆弄腰上的元帝国玉玺,“而是要开辟一条从古里到大明的商路。从茶马古道入藏,再从雪区去尼八剌。古里所处的那块陆地大大小小势力无数……” 朱厚照露齿一笑:“土地很肥沃。” “走海路过去要十个月左右。” “陆地形成商路,又有军队在外驻守,大明与西方的货物往来会更频繁。” 第五百四十六章 经营天竺 首辅的面子要给。 朱厚照在刘健面前说了大实话。至于刘健能从中看穿多少他的打算,相当考验他们之间的默契。 刘健心事重重回到文渊阁,无视了众人打探的目光,让商承庆拿来世界舆图。然后站在挂满半面墙的舆图前皱眉沉思。 宗室中有人联合了被触及利益的权贵、世家想要致太子与死地。和太子的对话中可以得知,太子已经有了明确的怀疑的对象。此人曾给他以及众多官员送礼。 太子亲自担任东厂厂公,如何处置此人以及收礼的官员,全凭太子一句话。如同轰炸皇宫事件中涉及的收礼工部官员一样。东厂会不折不扣的太子的意志,且不会遭受锦衣卫的阻拦。 刘健怅然若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管官位有多高,人脉有多广,一旦涉及到谋逆,连累整个家族掉入深渊。 太祖朝的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蓝玉案,有牵连之人高达数万。太祖心满意足地终结了丞相一职,皇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也为建文帝登基掌权扫清了障碍。但同时间接替太宗夺位奠定了基础。 太子此番折腾,怕是为成立国资部扫清障碍。就是不知太子想要清扫到何种程度。 从弘治十二年起,中枢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现在这批相对比较务实清廉、清廉,以及……听话。 太子这次针对的,应该是宗室和权贵吧! 刘健想到刚选入内阁的蔡震和保国公,长吁短叹,“太子的手段,越发的高明了。” “首辅大人可是从太子口中打探到了什么?”谢迁极为关心地问。他们这群状元郎、有识之士,面对太子时总觉得脑子不够用。极少能算准太子的想法。 刘健依次看向谢迁、蔡震、保国公,语气里透着极度的疲惫,“我们商量一下派兵去乌斯藏驻守一事。” 保国公一脸不解地盯着舆图:“朝会上诸多官员反对,太子没死心又提了此事?” 保国公敢用项上人头担保雪区的太平。相当会蛊惑人心的白莲教,根本没能力鼓动信仰密宗的藏人反抗朝廷。去雪区驻守除了多加一笔军事开支,于大明并无任何好处。可若是太子反复提及此事,那么驻军一定会给大明带来好处。会是什么好处呢?这又与太子兼任东厂厂公有什么关系? “你们看这条是茶马古道。由此可以从进入雪区。” “这条是太祖朝出使尼八剌的路线。” “到了尼八剌,距离德里苏丹国的都城德里相当近。” “德里苏丹国在汉朝的时候我们把他称为身度,唐代称其为天竺。正统年间还有天竺高僧前往五台山参礼的记载。证明从陆路到天竺这条路是畅通无阻的。” 谢迁还是一知半解:“那又如何?” 虽然都知道囚牛商行从海贸中赚得极为丰厚的利润。但是官员们习惯以天朝上国自居,极少有人真的会去关心海外诸国的局势。不管德里苏丹国、身毒、天竺是不是一个地方,与大明何干! 刘健见大家的反应和他刚听闻的时候一样,不由得苦笑,“德里苏丹国被帖木儿汗国几次入侵,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苏丹实力大损。虽然月即别灭了帖木儿汗国,但德里苏丹国国内贵族内斗不休,各自为政。” 这种事情不难理解。翻翻华夏史,此类事件层出不穷层出不穷。 “这里是古里国,与德里苏丹国处于南北两端。据萧敬、杨廷和从古里送回来的消息,古里当地商人对大明的防备愈演愈烈。已经与葡萄牙人结盟。” “萧敬他们沿着海岸线往北,找到了一处比古里更适合的天然深水港孟买。孟买所在的古吉拉特邦苏丹,把孟买卖给了我们。据说孟买离德里的距离,与京师离南京的距离差不多。一路都是平原路非常好走。” 接下来无需刘健继续说下去,哪怕是心不在焉的蔡震都听明白了太子的打算。 远征军在异国他乡面临的困难大家都理解。古里周围向来是商贸之地,在那里的商人势力强大。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放诸四海皆准。 虽然万寿节上古里国把附属地科钦当寿礼送给大明,杨廷和也前往科钦当总督。古里和大明关系看着挺好。阁老们也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让两国短时间内交恶。 至于古吉拉特邦苏丹为何要把比古里更适合当港口做海贸交易的孟买“卖给”大明,大家都不会深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远征军离大明何止是万里,他们想管也管不到。 太子的打算永远出人意料。 “太子想要在天竺经商?”保国公沉思,“单以远征军2万人,能否立足?那里邦国众多,又受到西方国家的关注,局面会比春秋战国更乱。” 军队打仗要靠后勤。盔甲和兵器会损耗,火器更需要火药补充。一旦出现伤亡更无法替补。远征军长期受不到国内的补给,实力只会越来越弱。 但如果陆地上的交通线能够畅通,大明从乌斯藏源源不断把物资送往孟买,局势会完全两样!增兵就要提上日程。 刘健一抬眼就知道保国公的想法:“就算远征军要补充人手,也会从民间募兵。太子放弃囚牛商行,全力经营天竺。把军队调去乌斯藏驻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除非在孟买的两万人出事,否则军队不会开拔。” 远征军至少有八成的人来自大明军队,但它名义上是一支私人的护卫力量。 “明白了。天竺是太子的。”谢迁完美总结。 刘健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太子会从天竺各地的贸易所得中分出一部分用于支付入藏驻军的开支。” “那就驻军吧。最好能先让京师的西天佛子、灌顶国师去一趟乌斯藏事先说明。”谢迁同意了。他肯定是不敢阻止太子发财大计。等远征军在天竺站稳脚跟,江南商人也能跟着去捞一口汤水喝。 这种和朝政关联不大的小事,只要内阁同意根本无需经过百官商议。 “刘公,您可向太子提及宗室中的议论声?”蔡震愁眉不展地问。他夹在宗室与太子之间左右为难。 刘健苦笑着摇头:“等皇上回京后再提吧。” 第五百四十七章 御人手段 除了刘健,没有人知道太子亲任东厂厂公的原因。 朱宁瞧出了些端倪,立刻后悔太早把安远侯柳景暴露出来。这下锦衣卫和东厂孰轻孰重无需争辩,锦衣卫只能排在东厂后。 “参见义父!”朱宁来到文华殿,单膝跪地给朱厚照请安。 朱厚照挥挥手想让身边的人退下。起居郎识相地离开,而新上任的起居舍人杭东直挺挺站着。 宦官担任的起居郎主要负责记录太子后宫生活,起居舍人负责记录太子在前朝的言行。文华殿乃太子处理朝政的地方。起居郎能溜走,起居舍人不能走。 杭东可怜兮兮地看着主位上的“同年”:“殿下,此地为文华殿,起居舍人必须一五一十记录您的言行。” 杭东以为在宁夏遭了一通罪后,回京又能升职。他的确是升了,还是连升两级!从七品的行人司右司副升到了从六品的起居舍人!同样是舍人,起居舍人可比从七品的中书舍人官位高!还是的的确确的近臣! 如果当弘治帝的起居舍人,官员们一定会为了这职位抢破头! 可他是太子的起居舍人。在此之前,哪有起居舍人跟着太子的!他也算是破天荒头一例了。 他上任后,除了上朝第一个记录的竟然是太子与锦衣卫指挥使朱宁的对话! 杭东好想哭!“笑疯子”的笑话能看?!这可是比被鞑靼人、叛军追杀还要可怕的场面!怎么就被他碰上了。 杭东恨自己为何殿试的时候没勇夺第一!他们那科的状元郎伦文叙,已经是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主管皇家钱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像他,干什么事都要冒生命危险。 唯一安慰的是,《起居注》由翰林院新设的起居注馆负责编纂,他现在也算是翰林院的一份子。将来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入阁。 朱厚照翻翻白眼:“那你就待着吧。”皇帝爹有意用《起居注》规范他的言行,他只能听之任之。 朱宁侧头打量了眼杭东,眼光犀利、凶狠。有起居舍人在旁,太子不会和他说机密要事,并且他的言辞举止都要被记录在案。后世之人又会对他认小太子当义父作何评价呢?不过朱宁很快收回目光,没让太子察觉。 杭东被朱宁瞧得心里发慌。顿时像泄了气的热气球气囊,整个人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心里想着:如果朱宁来找他麻烦,他一定会把朱宁写成渣渣!反正太子又不能看《起居注》。太子的《起居注》是留给弘治帝看的。 朱厚照没叫朱宁起,朱宁便一直跪着。 “小宁子,你在临潼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啊!”朱厚照语气不善。 二十八星宿的一位百户没死在对敌战场上,而是死于西安临潼的内部火拼!两方人马王见王了还不收手!虽有他用人上的问题,也有锦衣卫内部桀骜不驯者众多的原因。 有能力的人多少会有点脾气。可不能超越底线!朱厚照绝对不允许出现自相残杀的局面。除非手下人有信心瞒他一辈子! 朱宁改成双膝跪地,一脸委屈地道,“叛徒玄武太狡猾,竟然用人情做要挟,把曾经的牛宿部下属调到临潼助他逃脱。”说人情总比说成锦衣卫内斗要好听。 杭东拿着速写比快速记录。每一个字,每一次停顿都没错过。就差用华丽的词藻描述朱宁的表情了。 “所以你明知道对方是和你的义兄弟,你也命人痛下杀手?”朱厚照挑眉,“你也认为200多义兄弟太多,弄死几个没关系?” 朱宁摇头否认:“孩儿没有!是牛大拼死也要救玄武,是他撞上孩儿的刀。不是孩儿杀他的。” 二十八星宿没有太子的命令私自去的临潼。牛大几人去救玄武,还能用人情之类在太子面前圆一下。如果让太子知道现场还有白虎等四五十人,怕是要立刻降罪。看到事发经过的人根本就不敢站出来说出实情,朱宁很容易脱身。 “呵!”朱厚照气笑了,他蹲在地上凑到朱宁面前,“小宁子,本王看上去很蠢吗?” “孩儿不敢!”朱宁磕头请罪。 朱厚照冷笑:“本王把二十八星宿打发出国,他们没有了十年八年回不了大明。本王知道你做事辛苦,功劳和苦劳都有。本王就升你身边的麻子成为指挥同知,专门负责本王在宫里的安全。你今后就不用在宫里值夜,花更多的精力办你该办的事。” 朱宁夜宿宫中,宫外的流言越传越过分。朱厚照恨不得叫上几个小姐姐暖被窝以证清白! 另外,朱厚照也要朱宁尝尝内斗的苦果。麻子是朱宁最得用的人,可麻子也是曾经流放到河套的死囚。两人利益一致肯定关系比钢还硬。一旦有利益冲突,麻子还能听朱宁的话吗? 朱厚照最后警告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下次再发生窝里斗死人,本王会多给你找些人辅助你!” 在乎权利的人,最害怕的也是权利的丧失。这比降级、罚俸更让他们难受。 朱宁身子一颤:“孩儿决不再犯!” “好了,起来吧。”朱厚照拍拍朱宁臂膀,瞬间换上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安化郡王的事你处理的很好。走的时候搬一箱金锭回去。” 要使驴子前行,要么在它前面放一个胡萝卜,要么用棒子在后面赶它。棒子打了,胡萝卜也要给足。 杭东记录的手一抖。一箱金锭!杭东心里酸了。 “孩儿谢义父赏赐。”朱宁磕头谢恩。 朱宁神经绷紧。麻子一下子从没有品级的校尉一跃成为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还会对他忠心不二吗? 麻子知道朱宁很多事情。比如死在临潼的吉先生,以及他每一次收受贿赂和女人的交易内容。 杭东敏锐地察觉到朱宁的神态变化。从刚开始的有恃无恐到现在的温顺,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太子只是把朱宁身边的麻子越很多级提拔,就敲打了朱宁。太子御人的手段与年龄丝毫不符! “说正事。”朱厚照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道,“注意沿海各岛屿。每出现一个海外走私之地,就要保证最在短的时间内消灭。” 白虎在离开大明之前送来了一本弥勒教的账本。近三年来,弥勒教的大部分活动资金来自浙江的海边县城,来源于海贸。 70 第五百四十八章 停船钓龙虾 大明疆域很大,沿海外围有无数小岛。 当年因为朝廷禁海,把海岛百姓迁往陆地。按理说很多岛上应该都没有人。但同时也因为海禁的关系,海边百姓会偷偷跑到靠近陆地的岛屿上,或是捕捞海货为生,或是做走私生意赚大钱。 同时也有部分和朝廷敌对的势力落海为寇,占据了某些岛屿。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人迁往满勒加等国。 这些在异国他乡漂泊的华夏子孙,对故国抱着复杂的感情。小国的朝贡有他们的身影,同样也没少参与到走私犯法。 海上的势力相当复杂。不过在时隔百年大明的势力再次涉足大海后,他们都得老老实实盘着。 弘治帝负手站在宝船船头。 “大海就像大明一样。”刚看完厚厚一沓奏折的弘治帝心中感慨万千。 “表面看起来波澜壮阔、一望无垠,美得令人心醉。可一旦遇上海浪,那便是怒涛万丈。” “在那平静的海面底下,还有着不少暗礁。一旦船只触礁,顷刻之间葬身在茫茫大海之中。” “大海太大,容易迷失方向驶往未知的前方。运气好会遇到新大陆,运气不好就是粮食水源断绝……” “好好好!佑哥!回船舱再去发表您的感慨。外头风大,可别着凉了。”张皇后给弘治帝披了件大氅,像哄孩子一样想把弘治帝哄回船舱。 弘治帝顺势握住张皇后的柔荑,回望她的眼中带笑,“朕不冷,倒是秀秀的手很冰。要么秀秀现在回去休息,要么朕帮秀秀捂暖和了。” “皇上!”张皇后气呼呼地瞪了一眼。 她想把手抽出来,可弘治帝紧紧握着不放。她紧张地看了眼四周。船上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以及诸多的太妃在呢! 张皇后一来,护在周围的牟斌、戴义等人很知趣地背过身。弘治帝出宫后整个人都开朗了起来,时不时和皇后打趣。时常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 弘治帝见张皇后不走,便把她的手带到怀里捂起来,“快到东番岛了。朕可不得好好瞧瞧照哥儿扒拉下的地盘是什么样的!” 弘治帝南下时略过江南,直接到了与东番岛隔海相望的泉州。因朱厚照离宫、弥勒教之类的事情耽误行程,在泉州一直逗留到李兆先上任。得知事态稳定后,才动身前往东番岛。 “咦!佑哥快看。前方有船着火了。”张皇后郁闷地指着前方茫茫的大海。 前方很远,目之所及只能看到火光,见不到船只的影子。 “如果那艘船没有出事,又能上去瞧个稀奇。” 刚刚开始见到大海的时候,张皇后很兴奋。可是行驶了一两天就觉得枯燥无趣。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海上遇到其他商队后登船挑选琳琅满目的商品。张皇后能和太妃们挑上半天。 弘治帝淡淡的撇了一眼:“或许是前方的护卫队在船上烧烤。”弘治帝如此忽悠道。 弘治帝虽然也是头次出海,可身边带了大量有下海经历的随性人员。朱厚照把原来西厂的一些老人调回来,守护在弘治帝左右。弘治帝常与他们聊天,知道在没有律例和强大力量制约下的大海,商队随时会转变成海盗,杀人越货是常有的事。 在海上遇到其他船队,并不是一件值得令人高兴的事。 他们的船有五十艘护卫舰散落四周,根本不会给其他船队靠近的机会。但弘治帝见船上的女眷们无聊,命护卫舰遇到囚牛商行名下的商船放行。安排女眷们去商船上参观,喜欢船上来自海外的稀奇物可以直接拿走。弘治帝当然不会白拿,一切都记儿子账上! 囚牛商行商船的热情招待,让女眷们形成在海上遇到其他船只相当快乐的错误观念。 当弘治帝感觉到宝船停止航行,从海风中听到火炮的炮声后,猜到前方的护卫舰应该是遇到了海盗。 泉州和东番岛很近。泉州市舶司设立后港口船来船往热闹非凡。一般情况下,这条航线上不可能有海盗。 这些猜测弘治帝不会告诉张皇后。他可不想扰了张皇后出游的兴致。 张皇后蹙眉思索:“胡说,哪有烧烤用那么大的火!他们别是把热气球升起来了吧?” 护卫舰有时也会放热气球出来在天上巡视。张皇后也想在天上看看大海的全貌,不过由于热气球降落地点不可控,只能上东番岛后再体验了。 “或许吧。”弘治帝温柔地笑道,“朕想吃烧烤了。现在停船钓鱼,不知道能钓上来什么。” “大龙虾!”张皇后像小女孩一样高兴地跳起来,“龙虾粥鲜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爱吃。” “好!就钓大龙虾!”弘治帝给戴义使了个眼色。男人要言出必行,不管是钓的还是捞的,一定要有大龙虾出现在餐桌上。 弘治帝所在的宝船上都是好手。小半个时辰后,宦官提着满满一桶大龙虾过来。这当然全是弘治帝“钓”上来的。 张皇后高高兴兴地去厨房,安排御厨做粥去。 “皇上,太子派驻东番岛的镇守太监汪莫求见。”张皇后一离开牟斌马上禀报。 “让他上船。” 汪莫的辨识度很高。就他那大高个,不但在宫里、军中,在民间都是极为罕见的。哪怕他已经离开朱厚照二年之久,一上船很多人认出了他。 “奴婢汪莫见过皇爷。‘鬼刹’正在追击一队走私商船。差点惊扰皇爷。奴婢特来请罪。”汪莫下跪磕头请安。哪怕是跪下,也只比弘治帝矮上一两个头。 弘治帝笑得如沐春风:“平身。走私的现象在这一代很常见吗?” 市舶司定的关税比一般的商税高十倍。以前的走私是因为禁海,现在走私就是为了避免交关税。 汪莫毕恭毕敬地回道:“做海上生意的都知道这一带是太子的地盘。哪怕走私,也会绕开东番岛从日本过。那伙人是被‘鬼刹’追得迷失了航路。” 弘治帝知道“鬼刹”。一群由非明人组成的“海盗”,专替儿子做一些有违大明律的事情。 “鬼刹为何要追他们?”弘治帝打破砂锅问到底。 汪莫迟疑了一下。 “不能说?”弘治帝笑。 “这支走私商船与国内一股反贼势力有勾结。”汪莫赶紧回话。 弘治帝幽幽一叹:“是反贼还是某位藩王?” “奴婢不知。对方宁愿炸沉船也不愿被我们抓到。”汪莫一脸沮丧。 司礼监唯一一位随行的戴义笑着打断:“皇爷,这种事就让太子爷去烦心。” “呵呵。”弘治帝笑了笑,“那就开船吧。告诉身后的其他几艘船,朕钓到了大龙虾,今日请他们吃龙虾大餐。” 他们这一行,还有崇王、荣王、宁王、楚王、荆王五位藩王。 弘治帝想:那位有反心的藩王大抵是在其中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不忿的崇王 到了大海,方知朱厚照的势力有多大。 海上十条船,有五艘是囚牛商行的商船,四艘是市舶司巡捕营的船,剩下的一艘才是海商们的商船。 “去问问怎么停船了?” 宁王差遣身边的火者坐帆板船去弘治帝所在的船上打探消息。 火者是受阉的仆役。除了皇宫,各藩王府以及民间都有他们的身影。很多人认为火受阉割不会有子嗣,就会对主人死心塌地、别无二心。所以火者很受欢迎。民间实在活不下去的男人,会选择成为一名火者。 每年都会有很多自己阉割了的人想要投入宫门。朝廷三番四次下令禁止民间私自阉割,可都毫无成效。朱厚照以宫人众多为由,明文规定十年内拒绝接收任何一人。很多火者改投各路藩王。朝廷对藩王拥有的火者数量没有做规定,藩王们欣然接受。 五位藩王所在的船上火者众多,是弘治帝船上宦官的倍数,而且他们都没有携带家眷。 喝的醉醺醺的崇王道:“用不着问。我们跟着就是了!” 崇王前半生很顺遂。有当太后的亲娘,当皇帝的亲哥,怎么折腾都有人护着。皇侄登基后也没少照佛他。谁想到兴王那小子编造了一则谣言,会让他陷入麻烦中。安化郡王那孙子还把谣言嚷嚷地天下尽知! 崇王现在半步都不敢离开亲娘。皇侄脾气温和,除了不待见他不会做其他举动。皇侄孙可就是一混人!兴王被他弄没了,庆藩全员降爵,谁知道他还会对宗室下什么狠手。 宁王看着远处的火光夹紧眉头:“前面应该出事了。” “以太子在海上的力量,就算出事倒霉的也是别人。”崇王大声囔囔。 宁王瞬间不想说话。随弘治帝出海才知道太子隐藏了多少可怕的势力。纵横海域,令周围各国闻风丧胆、人数高达万人的“鬼刹”,竟然是太子的人!原本他还想…… 一提到太子,荣王马上转移话题:“前面就是东番岛了吧?看着很大啊!” 身为先皇最小的儿子,荣王在太子朱厚照面前一点长辈的架子都不敢端。申王阴错阳差替太子死了之后,荣王更是想远离一切与太子有关的事。太子有上天庇佑,他可没有。荣王唯一的期待就是早日就蕃远离京师。 “听说东番岛和琼州岛差不多大。”宁王温和地回道。 宁王有一副好相貌,高大威猛、丰神俊朗。特别是笑的时候很令人心生好感。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宁王的笑容和弘治帝很像。 荣王猜想上岛后会看到的景象:“岛上一定种了不少三季稻和棉花。” 太子为了建设东番岛把琼州岛上的地买了。皇帝哥哥把其中有5000亩土地送给了他。朝廷在各地清查田亩,将来藩王肯定不能胡乱侵吞百姓土地。别看琼州岛的5000亩土地不多,出产的粮食比他在常德的万亩田庄还要多。 荣王是打心眼里佩服太子的。如果太子脾气能和皇帝哥哥一样温和,荣王很愿意接近。 崇王白了荣王一眼:“粮食、棉花算什么!岛上还有金矿、铁矿、铜矿和煤矿等。” 藩王不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崇王除了爱财也没其他爱好。可是因为超发盐引的事,亲娘严正警告过他不许在胡作非为。崇王抱着从海外运来的葡萄酒,脑海里想到囚牛商行商队一箱子的各色宝石,心都在打颤。 崇王也有船队,可是他不敢让人下海了啊! 荣王尴尬地咳嗽一声。崇王叔话中充满愤恨,东番岛的话题好像也不安全。换个什么话题好呢?聊酒吗? 宁王解围道:“听说岛上的风景也不错,水果品种很丰富。” “那我一定要吃个尽兴。囚牛商行的南方水果卖的不便宜。”荣王高兴地接话。 崇王冷笑:“囚牛商行卖再便宜的东西,他们至少也能获利一半。上个月销售了638万两的货物,获利起码在60万两以上!一个月啊!不黑心能赚那么多?” 他们虽然在船上,消息很灵通。有弘治帝在,大明上下所有的消息都会源源不绝送来此地。 荣王心累。崇王叔怎么还没喝醉! 楚王、荆王在船舱里待着,没有和其他三人混在一起。 一则“帝星明江汉”的谣言,让两人心惊胆战。 宗室中有安化郡王那种没脑子的,也有秦王、晋王那种胆小的,但也有聪明人。有了“帝星明江汉”的谣言,又出来什么传国玉玺,总觉得背地里有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势力在闹事。 谣言出来没多久,他们就被锦衣卫盯上了。锦衣卫光明正大的表露身份,就是想让他们有自知之明。藩王没事肯定会在家琢磨未来的皇帝时候什么人。太子为人极其自负,哪会因为区区一则谣言大动干戈。唯一的可能,宗室中真的有人要动手了。 楚王、荆王、宁王三人都在江汉平原,难免对其他人封地上的事有所耳闻。宁王喜欢结交朋友,又信道常与道士等不明身份的人来往。他们都能知道的事,弘治帝和精明的太子会不知道吗? 他俩一商量,准备时刻紧跟着弘治帝,省得步辽王的后尘。谁知道他们上京,宁王也来了。弘治帝和太子竟然同意宁王随行! 楚王、荆王吓得魂都要飞了。 有火者来通知两人:“皇上停船钓了一桶大龙虾。皇上请几位王爷去御船吃龙虾大餐。” 两人对视一眼。皇帝就是皇帝,这种心态他们是没有的。 等五位藩王在御船上陪同太皇太后、皇太后用完餐,东番岛也到了。 用餐的时候宁王透过船舱看到了海面上有没有燃烧尽的船只残骸。四周的海域还是风平浪静,神秘的鬼刹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脸病容的太皇太后迫不及待地下船:“皇上,岛上如果没有你说的市集,哀家一定要罚你天天给哀家钓鱼添菜。” 没有女人不喜欢亮晶晶的宝石。宫里送到太皇太后手里的都是做成首饰的成品。太皇太后在海上见到了宝石原石,和皇太后两人凑在一起饶有兴致地设计各种款式。海商的货物很多,宝石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太皇太后挑的不尽兴。从弘治帝口中得知东番岛有附近最大的宝石交易中心,很想去看看。 弘治帝笑:“皇祖母不罚,朕也会天天给您钓鱼吃。” 东番岛发展的时间很短。原本大家以为这里最多就是一个县城的模样,住上一两天便走。 上了岛之后,众人看着川流不息、服饰长相各异的岛民,怀疑他们返回了泉州。 第五百五十章 东番岛 由于中途弘治帝兴致很高地停船钓龙虾,耽误了抵达东番岛的时间。 此刻,夕阳余晖洒落在海面上,把天地点缀成一片橙黄。而他们的眼前,从港口的街面一直延伸到远处巍峨、气势不弱于京师的城墙四周挂满了红灯笼。东番岛像换上了新衣裳的小女孩,喜气洋洋迎接着弘治帝一行人的到来。 岛民们在岛上衙役的阻拦下,与弘治帝一行人保持距离。他们在衙役人墙后挥舞着双手,口中喊着“万虽、弯碎、万岁”等夹生不熟的大明官话。让弘治帝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欢迎 弘治帝一行人在汪莫的安排下,登上舆辇。弘治帝的舆辇拉起左右两旁的帷幕,让岛民们能看到他挂着温和的笑容与他们打招呼。 “佑哥,这一眼望去怕不下有万人。不是说整个东番岛也才四五万人吗?”张皇后露出端庄的笑容随着弘治帝一同向岛民招呼,语气中透露出惊讶。 东番岛开发没多久。去年李东阳来此养病的时候还是一片正在建设中的工地。 弘治帝短暂的惊讶后很快淡定:“听再多的汇报不如眼见为实。照哥儿向来有藏私房钱的习惯。极有可能瞒下东番岛的真实情况,怕朕让他上交朝廷。” 如果东番岛没有奏折中形容的好,那才会让弘治帝惊讶。 从港口到城门的距离足有五里。除了城门前的空地,路边全部是铺子。弘治帝粗粗扫了一眼,大都是些吃食。有他熟悉的包子、大饼、炒饭、面,更多的是他不熟悉的吃法。 他在万寿节等大朝贺期间见过不少外邦人士。周围小国之人虽然明显张的和大明人不同,可至少也是黑发黑眼。但他在人群中见到了几人皮肤比女子更白,身高只比汪莫矮一些,头发是金黄色的,眼睛像大海的颜色。 独特的长相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他们挤开人群,向舆辇靠来。护在身边的牟斌已经把手放在刀柄上,若是这几位靠近立马拔刀相向。 舆辇经过城门,让人一睹东番城的真面目。 张皇后捂着嘴掩住微张的红唇:“这里怎么那么像京师啊!” 这是一座仿照京师建造的新城,从通向城门口的御道,再到路边挂着“前门大街”的指示牌,都让弘治帝产生一种亲切感。 但在起初的惊讶,接下来却是深深的无语和啼笑皆非。 东番城的正中央,那座占地面积巨大的两层宏伟建筑并不是行宫,而是交易大厅!细看交易大厅,不就是扩大了规模的五府六部衙门嘛! 弘治帝失笑不已。东番岛的主要作用一目了然啊! 汪莫把他们领到了距离交易大厅相隔千米的坊市。坊市外有衙役把手,两人高的是围墙阻挡了岛民窥探的目光。坊市内全是一座座府邸,看着很新而且没什么人。 舆辇在其中最大的一座府邸前停下。弘治帝在牟斌的搀扶下来,一抬头,“东番王府”的匾额出现在眼前。 “这孩子还真怕朕夺了去!”弘治帝笑骂一声,转头亲自扶张皇后下来。 等把太皇太后、皇太后安顿好了,弘治帝开始细细打量这座看上去不够气派,也不够奢侈的“东番王府”! 王府的规模总共也只有五进院而已。拿东番城中央挂着“交易大厅”的一组建筑相比,就好像皇宫和十王府的差别一样。 王府内一水的红木家具,摆件是从官窑出品的瓷器、金石玉器、当代字画。弘治帝扫了一眼,只能说……都是些忽悠外邦人士的样子货。 不说家具了,吕宋、爪哇、安南等众多小国多出产红木。就说字画,画的笔力不错,意境尚可,落款的是唐寅、文征明等不知名的小辈。 弘治帝不满地皱眉:“囚牛商行又不缺海船。让他们从宫里送一批像样的东西来。” 虽然照哥儿不可能来此住,但这是大明的门面!都能在一年之内仿建一座京城,怎么就不能把东番王府弄好?真以为挂上“东番王府”四个字就不是大明的了! “回皇爷的话,交易大厅定期有彩票售卖。中特等奖的人可从王府任意搬一件东西回去做纪念。小爷交代过,这里东西无需太好。”汪莫直白地说。王府内的家具摆件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 弘治帝扶额:“是不是朕一离开,满屋子的东西都会被搬走?” 这的确是他儿子能做出来的事!什么都能拿来赚钱!也难怪朝臣们不满。 汪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弘治帝没来之前,屋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被定下了。只要交易额超过50万两的商人,都有资格拿一件御用物品回去。 “得了,朕出门在外也不必替照哥儿心疼他的银子。朕这次出行说不定他还能大捞一笔!”弘治帝无可奈何地笑。 弘治帝刚踏上泉州,收到儿子一分措辞恳切的求助信。于是他耐着性子随泉州当地官员去了一处荒山、几处正在建设中的作坊、给当地的特产取了名,还说了一段感人肺腑的场面话。那时儿子就说,这次他出行所有的费用都出来了。 以前御史总说皇室出行会给地方带来沉重的负担。明明是他们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泉州附近其他地方的官员都恨不得把他拉过去住些日子。 弘治帝问起了正事:“刚才路边金头发的洋人,是不是正在吕宋岛谈判的西班牙人?” “并不是。”汪莫脸色有些差,“他们是葡萄牙人。不知被谁带来的。皇爷请放心,他们上岛的时候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弘治帝了然:“大明和西班牙接触的事情被葡萄牙人察觉了?” “是。” “秀秀你听听,照哥儿又将有一笔大生意做成了!”弘治帝对张皇后笑道,“在东番岛看上的东西全买下来,全部算儿子账上!” 葡萄牙人在满勒加都没打探出大明的方位,怎么可能轻易摸到东番岛!以儿子在海上的力量,发现葡萄牙人肯定会立刻击沉。 难怪前次儿子来信,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东番岛的特色 东番岛出人意料的繁华。谁也不会相信,这才用一年多时间建起来。 宁王摸着房柱,仔细打量着房梁。“不是木头的。” 修房子最难的是找到足够的木材。要撑起一座百年的房屋,柱子和房梁是关键。像宫里的主要建筑都要用到金丝楠木,正因为缺木材到现在一直没有动工。 据火者粗略查看,东番岛所有的建筑都是用红砖和三合土建成。远看很雄伟,实则缺了皇家气派。如果细细打量建筑格局与布局,还不如宁王府的偏殿。尤其是桌上摆的这瓷器,若在宁王府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宁王对安排他落脚的地方是嫌弃的。 还不如住回船上。宁王酸酸地想。 “东番岛很漂亮。一点都不像蛮夷之地。太子时限早就做好规划了吧?整个岛都是他的!用不着因为在京畿附近占了几块田被御史反复念叨。”荣王吐槽朱厚照的诡诈。 要求各宗室清丈田亩,杜绝今后侵犯民田。而他自己呢?在大明疆域之外给自己划播了这么大一片富饶之地! 瞧瞧城中央的那座交易大厅,岛民们的穿着打扮。这绝对是一个富裕的地方! 宁王脸色一沉。荣王让他正视了一个他不想面对的事实:此处东番岛是太子私自拥有,并不属于朝廷。这里的一切财富收入都进太子的腰包。他吃心吃力想尽任何办法捞钱,太子能明目张胆的在在海外拥有私产。 有人在崇王耳边嘀嘀咕咕,崇王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本王差人问过,东番岛货物流通无需交任何税!”崇王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入大明的货物必须在三处市舶司登记缴纳关税。一经发现走私,水师和巡捕营立刻扣船,但有反抗就绞杀。东番岛和泉州隔海相望,在这里交易不用交关税!我是商人我也会跑到这里来!难怪东番岛短短一年多就能发展到如此地步!这不是吸大明的血壮大自己吗?” 楚王、荆王对视一眼没有接话。别看崇王现在义愤填膺,回大明他不会说半句牢骚。甚至不敢在太子面前说话声音重了。 “不知道内阁和朝臣们是否知道此事。”宁王淡淡地道。 多少外国商人被东番岛不用交关税的优惠政策吸引来此处交易!难怪囚牛商行总能买到好东西,送回国的货物次数都极为频繁。而他的团队出海一年只归来过一次。光是那一次的收益,就抵得上宁王府三年所有的收入。 荣王咋舌:“我只听说过市舶司关税惊人。以至于今年入冬,天下所有的官员都多得了一个月的俸禄。” “太子可真会玩!朝臣们听见太子要把囚牛商行上交朝廷,开心的跟什么一样,都开始说太子好话了!真想把他们带来此地看看!”崇王冷笑。 不收关税吸引了海外的客商来东番岛,短时间内把东番岛建设起来。贸易带来的利润,岂能是岛上的金矿、煤矿、铜矿能够比拟的!哪怕没了囚牛商行,太子依旧能够日进斗金。崇王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几位王爷,太皇太后、皇太后、皇爷和娘娘要去交易大厅逛逛。王爷们有兴趣一起去吗?”门外有人通报。 宁王马上换上和蔼的笑容:“天都黑了,交易大厅还开着?” “回王爷的话,晚上才是交易大厅最热闹的时候。晚上有夜市,运气好能从夜市淘到好东西一夜暴富。”东番王府的下人恭敬地回禀。 “那倒要去看看。”宁王询问其他人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崇王拔腿就走:“大晚上的,本王不放心太皇太后出行。” 一行人换上私服,徒步走向交易大厅。离开他们所在的坊市后,见到的人比在港口迎接他们的还要多。原以为他们这行人会很醒目,结果发现他们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无论是身上的装扮还是身边的护卫人数,都不是最好最多的。 张皇后对着一位胸前挂着数百颗宝石的中年男子看直了眼!还没算他十只手指上戴着的宝石戒指。所有的宝石加起来,比她这位大明皇后拥有的宝石都多。还有人的帽子是纯金打造,上面还镶嵌了各种宝石。比她的凤冠还要奢华。 “佑哥,海外的人都很富有富有?还是宝石在海外不值钱?”张皇后小声问。 如果只是一人如此便罢了,一路走过去看到了十几位。甚至是他们的护卫刀柄上都镶满了宝石。对比一下牟斌等人光秃秃的武器,张皇后顿时觉得若被人发现身份是一件非常丢面子的事。 “能到东番岛来的商人,身份都不简单。”弘治帝从汪莫口中得知交易大厅一日的交易总量,瞬间起了想从儿子手里夺过来的念头。 囚牛商行遍布大明天下,很多生意充满艰辛。聚集所有的分行、海贸,才有了账面上光鲜的利润。而东番岛只要大明水师严查走私,保持永远不收关税的优惠规定,就能躺着赚。 太皇太后等女眷在,首先要去的是宝石交易大厅。出人意料的是,宝石交易大厅并不在正中央,也不是人流量最多的地方。 摊位上的摊主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来了主顾也不招待,只有在询问价格的时候,才会漫不经心地道上那么几句。 “天啊!鸽蛋大小的蓝宝石竟然只要两千两!”张皇后眼冒金光,马上催促着身边的人买下。 汪莫看到了拦了一下,在摊主耳边说了几句。摊主马上恭敬地捧着蓝宝石交给张皇后。 张皇后有点懵,看向弘治帝。弘治帝拿起蓝宝石细细打量:“这……细看怎么像玻璃?” “回皇爷,夜市就是如此。买定离手!在夜市上买东西要看眼光。”汪莫低着头道。 张皇后脸一红:“煤油灯亮度不够,我一时没看清。” “这就是夜市的特色。”汪莫笑道。 弘治帝问:“白天也是如此?” “白天是正规的交易。若买到的货物有假交易大厅负责保价。夜晚和白天,是两个极端。这就是东番岛的特色。”汪莫话中有话。 70 第五百五十二章 出了大明都是没规矩的地方 人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关于人性善恶的争辩,可以涉足到哲学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等等一切人类观念。就像黑夜与白天,泾渭分明却永远无法切割。 朱厚照不是哲学家,也不是心理学家。他为了赚钱让自己活得更好,对人性有比较深入的了解。 哪怕是社会秩序井然、科技发达、物质丰富的两个月亮世界,也有骇人听闻的暴力事件发生。尤其是伴随着权力、财富的改变。此类事件只会随着资讯的发达越来越隐秘,而不会消失! 朱厚照慢慢适应了现在的身份,想的也只是制定规则、创造更多的价值。而不是像太祖老人家的大家长式统治一样,从穿衣到言行,让天下人活的规规矩矩、明明白白。 从大明沿海到东番岛、耽罗岛、日本、吕宋、满勒加所有大明远征军能控制的海域,只有一条铁律是所有人必须遵守。 那就是——保证商船顺利通航! 远征军、鬼刹等朱厚照私人在海上的力量,对破坏商船航行的海盗予以沉重打击,却不会管骚扰陆地的贼人、商业欺诈等其他行为。 当然,以上的规则不包括大明沿海地区。有胆在大明沿海海域走私、上岸犯事的大可试试。哪怕大明水师、市舶司巡捕营是吃素的,朱厚照也会让他们改吃肉。 东番岛暂时并不属于大明疆域。朱厚照对它的管理要求,也只有一条——保证交易大厅的商业活动顺利进行。 汪莫作为朱厚照派往东番岛的镇守太监,严格遵守朱厚照制定的规则。交易大厅内的一切交易受东番岛保护。 从鸡鸣到太阳落山之前,若在交易大厅的交易有一方受骗上当,东番岛会立刻赔偿损失,并找另外一方索赔;太阳落山之后,东番岛只会保护交易大厅内“买定离手”的规矩。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会管。 比如两方人在交易大厅外谈生意的时候打起来。两方人火拼到最后一个人东番岛也不会管。但如果火拼双方牵扯到了在交易大厅谈完生意买卖交接的双方,东番岛会立刻解决两方人,保证买卖的交易顺利进行。 弘治帝一行人听到汪莫的讲解后一头雾水。大明是一个讲律法的地方,尤其是他们生活的环境最讲究等级差别。他们谁都没有见过没有律法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弘治帝逛完宝石交易大厅,发现所有的东西十之八九都是假的。 汪莫边带路边介绍道:“弘仁殿曾在此出售一批几乎能以假乱真的蜜蜡、碧玺、水晶之后,来此地捡漏的人就少了。” 宁王在一个摊位上驻足。这个摊位除了有用玻璃冒充水晶、各色宝石的,还有一枚传国玉玺!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径直走到这个摊位前,花了十两银子买回传国玉玺。而摊主又从桌下面的布袋里又掏出了一枚和刚才差不多的传国玉玺。 宁王愣在原地。 汪莫看了一眼解释道:“岛上也有《大明报》。真假传国玉玺的事传到这里后,很多人都会来买一枚‘传国玉玺’当纪念品带回国。十两银子的玉玺用料差,包的是假金。如果花百两银子,能买到包真金的好玉。” 弘治帝已经看清自家儿子为赚钱没有下限的一面。他冷哼了一声离开,跨入隔壁的丝绸布匹交易大厅。丝绸布匹总不会有造假! 汪莫拦了一下:“皇爷,老娘娘们难得来一次,奴婢建议她们去主厅逛逛。那里肯定有很多她们会有兴趣的东西。” 弘治帝深深看了眼汪莫,侧身交代崇王、荣王好好照顾太皇太后。 一行人分成两路。太皇太后等女眷由崇王、荣王陪着去了最中央的交易大厅。弘治帝在汪莫的带领下,和宁王、楚王、荆王去了丝绸布匹专区。 乍一进去,是琳琅满目的布匹。有大家熟悉的罗、绢、绒、纱、缎、京布、松江布等,也有鱼皮衣、竹衣、皮裘、绢画、羊毛毡毯、帽子等五花八样,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到的。 来这里买货物的商人也很多。这些商人可不是一匹十匹的买,而是一买就包下了整个摊子。 “这里挺正常的,来这里交易的商人也很多。”宁王四处打量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汪莫神情冷漠:“王爷可看仔细了?” 宁王轻笑:“本王看得很仔细。”他一到东番岛恨不得全身长满眼睛。 汪莫有意带着弘治帝等人到一个摊位前。摊主看到汪莫拱了拱手。 “这批货不错,可惜烧毁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染上了血,能卖的只有这。”汪莫叹气。 烧毁两字挑动了宁王的神经。 弘治帝沉默不语,神情肃穆的往前走去。碰巧有商人在用回回语与一位摊主谈生意。因为儿子勤奋地学回回语而学了些皮毛的弘治帝听懂了大概,很快沉着脸离开。 “里面的货都是抢来的?之所以在晚上交易,且价格比正常低,是因为这些货来路不明!”弘治帝用肯定的语气问汪莫。 汪莫一脸汪莫:“绝对不会是从海上抢劫商船得来。远征军绝对不允许有海盗在附近航线上抢劫,扰乱正常的商业贸易!”至于如何从其他地方得来,那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弘治帝瞪大眼睛。 在他们说话期间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进来。 牟斌紧张地护在弘治帝身前。汪莫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这伙人堵到了刚才在交易的摊位前。争执了的几句马上动手,摊主的帮手问询赶来。周围两旁的摊主忙把货物移开,给他们腾地方。血肉横飞之下,摊主一伙人命丧当场。动手的人心痛地看了眼摊位上的货物,看到交易大厅的管理人员前来打扫后无奈离开。 弘治帝深吸一口气:“交易大厅晚上的规矩是‘买定离手’。这伙人没有花钱买货,就不能把货带走是吗!” “皇爷英明!”汪莫恭维道。 宁王、楚王、荆王已经看傻了!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地方?! 弘治帝扶额:“别让人冲撞了娘娘们。” “皇爷放心,主厅里都是开盲盒的摊位。所谓盲盒就是摊主把所有的商品装入盒子中,用同样的价格卖出。运气好的人开了盒子能买到溢价百倍的商品。类似于赌博。因此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汪莫笑。 汪莫快速看了眼宁王又道:“出了大明海域,都是没有规矩约束的地方。” 宁王好似掉进了冰窟。他有强烈的感觉,这话是对着他一个人说的! 70 第五百五十三章 海上小龙王 (改文中……请书友们暂时别订阅。) 弘治帝几人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东番王府休息。 太皇太后缺高兴得合不拢嘴。她花了十两银子,买到价值万两以上的唐代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这是连宫里都没有的稀罕宝贝。 “明日哀家还要去买盲盒。”在弘治帝劝她早些安歇后,太皇太后还乐呵呵地嘱咐。 弘治帝只能答应。 “这里怎么会有唐代的琵芭?从国内流出来的?”弘治帝一脸不悦质问汪莫。回去一定要警告儿子绝对不能让历代藏品流出大明。 汪莫毕恭毕敬地回道:“此物是从日本流出。日本岛内各大名之间不断打仗。天皇、幕府将军已经无法控制局势。太子派往日本的人一直盯着他们的好东西,会安排东西流入东番岛,再流进我们手中。正巧太皇太后来了,奴婢等人也想让太皇太后高兴高兴。” 弘治帝挥挥手,让汪莫退下。 深夜休息的时候,张皇后压抑着兴奋的情绪,把弘治帝拉进了寝宫。 “佑哥猜猜我的盲盒里开出了什么?”张皇后把盲盒推到弘治帝面前。 弘治帝温柔地笑:“首饰?” 张皇后摇头:“再猜。” “乐器?” “不是!” “汝窑的瓷器?” 张皇后翻了个大白眼:“这东西我敢肯定一定是照哥儿指明送给佑哥的!我不过是经了个手而已!”张皇后怕扰了太皇太后的兴致,并没有把这件好东西亮出来。 “朕猜不出。”弘治帝苦笑。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他怎么会看得上儿子用其他手段弄来的东西呢! 张皇后笑盈盈地打开盲盒:“书圣王羲之的《丧乱帖》!” 酷爱书画的弘治帝眼瞳放大! 他颤抖着声音问:“真迹?” “照哥儿应该不会送临摹给佑哥的吧?”张皇后歪着头想。 于是这一夜弘治帝欣赏着羲之的真迹彻夜未眠。 “绝对是真迹!”双眼布满血丝的弘治帝下了定论。 至于东西怎么来了,早被弘治帝抛到脑后。原本想一大早去某个地方烧纸钱的弘治帝更改了行程。 弘治帝一行人在东番岛待了十天。领略了东番城和四周的风景后,启程去往南京。 这十天里他们见识了高达百万辆的大宗交易,也亲眼见证了成百上千人的死亡。 “东番岛是个乱中有序的地方,也是财富聚集的地方。更是照哥儿彰显实力的地方。”弘治帝离开前感慨道。 如果说朱厚照在大明的势力是他的身份赋予的,那么东番岛等周边海域的控制权是他用自身实力争取的。 崇王陪着太皇太后开盲盒,弄到了上百件他都没见过的好东西。离岛后,崇王哪怕喝的醉醺醺之后,也不再说朱厚照的不是。 而宁王则开始沉默。尤其在海上听闻锦衣卫剿灭舟山附近双屿岛上的走私商人之后,他的笑容一刻也维持不住。 荣王觉察到了他们这艘船上压抑的氛围,开始学着楚王、荆王,尽量不与崇王、宁王往来。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远离皇侄的打算。 虽然万寿节上古里国把附属地科钦当寿礼送给大明,杨廷和也前往科钦当总督。古里和大明关系看着挺好。阁老们也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让两国短时间内交恶。 至于古吉拉特邦苏丹为何要把比古里更适合当港口做海贸交易的孟买“卖给”大明,大家都不会深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远征军离大明何止是万里,他们想管也管不到。 太子的打算永远出人意料。 “太子想要在天竺经商?”保国公沉思,“单以远征军2万人,能否立足?那里邦国众多,又受到西方国家的关注,局面会比春秋战国更乱。” 军队打仗要靠后勤。盔甲和兵器会损耗,火器更需要火药补充。一旦出现伤亡更无法替补。远征军长期受不到国内的补给,实力只会越来越弱。 但如果陆地上的交通线能够畅通,大明从乌斯藏源源不断把物资送往孟买,局势会完全两样!增兵就要提上日程。 刘健一抬眼就知道保国公的想法:“就算远征军要补充人手,也会从民间募兵。太子放弃囚牛商行,全力经营天竺。把军队调去乌斯藏驻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除非在孟买的两万人出事,否则军队不会开拔。” 远征军至少有八成的人来自大明军队,但它名义上是一支私人的护卫力量。 “明白了。天竺是太子的。”谢迁完美总结。 刘健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太子会从天竺各地的贸易所得中分出一部分用于支付入藏驻军的开支。” “那就驻军吧。最好能先让京师的西天佛子、灌顶国师去一趟乌斯藏事先说明。”谢迁同意了。他肯定是不敢阻止太子发财大计。等远征军在天竺站稳脚跟,江南商人也能跟着去捞一口汤水喝。 这种和朝政关联不大的小事,只要内阁同意根本无需经过百官商议。 “刘公,您可向太子提及宗室中的议论声?”蔡震愁眉不展地问。他夹在宗室与太子之间左右为难。 刘健苦笑着摇头:“等皇上回京后再提吧。” 弘治帝所在的宝船上都是好手。小半个时辰后,宦官提着满满一桶大龙虾过来。这当然全是弘治帝“钓”上来的。 张皇后高高兴兴地去厨房,安排御厨做粥去。 “皇上,太子派驻东番岛的镇守太监汪莫求见。”张皇后一离开牟斌马上禀报。 “让他上船。” 汪莫的辨识度很高。就他那大高个,不但在宫里、军中,在民间都是极为罕见的。哪怕他已经离开朱厚照二年之久,一上船很多人认出了他。 “奴婢汪莫见过皇爷。‘鬼刹’正在追击一队走私商船。差点惊扰皇爷。奴婢特来请罪。”汪莫下跪磕头请安。哪怕是跪下,也只比弘治帝矮上一两个头。 弘治帝笑得如沐春风:“平身。走私的现象在这一代很常见吗?” 市舶司定的关税比一般的商税高十倍。以前的走私是因为禁海,现在走私就是为了避免交关税。 70 第五百五十四章 初步达成共识 刚来此地的杨廷和一脸儒雅,深深掩藏内心对萧敬得瑟样的反感。 以前的萧敬也是宦官中的头面人物。只要与军事相关的朝政,弘治帝必先向他询问。宦官毕竟是宦官。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什么本性都暴露了出来。 不过杨廷和没有和萧敬翻脸。国内除了南京等少数地方,其他各地的镇守太监全部撤回皇宫。但是太子在海外还是保留着一位总督、一位镇守太监的配置。在海外,哪怕大哪势力再强大也要相互团结。这些基本的官场规则杨廷和还是懂的。 但但等一切稳定了之后,杨廷和不会放任萧敬无法无天。太子是国之储君将来的皇帝,太子在海外的基业也是朝廷的,而且也只能是朝廷!太子总不能把海外基业传给他的儿子。不管是传给哪位儿子,对未来的储君来说都是一种威胁!如果传给储君,储君在海外有如此大规模的势力很容易对皇权造成影响。 当文官的总是爱操心。尤其是杨廷和这种,将来绝对会进入内阁的太子近臣。虽然太子的亲事都没影,已经为下一代皇室大家庭的和睦做好了准备。 萧敬可不知道杨廷和有这么多的心理活动。他现在意气风发,眼里只有为大明开拓海外疆土。他将和三宝太监一样,成为记录在明史上的宦官。 “杨总督,请看你的右手边。虽然你看到的只是茫茫大海,但如果一直向右航行,那里是阿拉伯商人的老家。也就是当年三宝太监前往的天方、阿丹等国。登上那片陆地离西方国家就很近了。” “但是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一个名为奥斯曼的阿拉伯国家正在袭扰西方国家。完全垄断了西方和中方的交流。所以西班牙和葡萄牙才会从海上找一条通往东方的路。” “原本古里和我们的关系很好。但是当葡萄牙人只剩下十几个之后,以古里为代表的阿拉伯商人联合起来想把我们赶跑!” 说到这儿萧敬不屑地往海里吐了口唾沫。 “就他们这点伎俩,估计都没看过《孙子兵法》!”萧敬嘴角挂着讥讽。 “刚到古里协助他们击退葡萄牙人之后,咱家就派人打量四周的局势、寻寻找更适合的港。可算被我们找到孟买港!孟买离咱们大明更近。咱家是指陆地上的!” 萧敬向杨廷和露出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笑容:“我们的人去孟买遭当地古吉拉特邦的绑架。于是咱家派出十艘宝船、出动2000人去找当地苏丹评理。古吉拉特邦苏丹对我们大明心之向往已久,愿意拱手让出孟买作为两国之间的友谊开端。” 萧敬不动声色地观察杨廷和的反应。文官手里捏着笔杆子和舆论,得罪不起! 哪怕当年的三宝太监有太宗支持,就因为大批文官反对,下西洋的创举中断过一段时间。如果杨廷和背地里在呈给朝廷的奏折里说了一些什么,他的功绩会打个大折扣。 最坏的局面是让太子把他召回大明。现在让他回到大明,哪怕是接任李荣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都不愿意! 虽然萧敬现在指挥着两万人的远征军,可他不敢拿乔。远征军中有众多的勋贵子弟和军户。他们是因为太子任命他为远征军主帅而听命于他。若拿着远征军夺权、违背太子意愿,远征军的将士们不会听从。 杨廷和捏了捏鼻梁:“等一下。让本官好好捋捋。为什么孟买在陆地上离大明更近?” 大明闭关锁国百年,最聪明的一批人对世界形势敏锐性很低。他们几乎是被朱厚照拖着,才去关心元帝国四大汗国在西域的现状。因为囚牛商行从日本交易来的金银,让他们多了解了一些日本的事情。因为海商丰厚的贸易利润,才让他们把目光移向了古里。 杨廷和来之前只看过《郑和航海图》以及相关资料,对海路有个大概的印象。古里具体离大明有多远,四周是些什么国家他是一概不知。太子也没详实地告诉他。 郑和让人拿来了花费众多物资、黄金从阿拉伯商人手里买来的舆图。他指着舆图上靠近海边的一个点道:“这里是古里。孟买在这里。古里、孟买所在的这一块大陆有众多的国家。这块大陆,就是汉代的身毒,唐朝的天竺!这块大陆的历史混乱小国众多,唐汉的天竺、身毒具体指的是哪个特定国家暂时还不清楚。” 提到身毒和天竺,杨廷和的身体开始颤抖。博览众多书籍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历史上中原和天竺、身毒有陆上的贸易往来。 “路上能通?”杨廷和眼睛亮的犹如天上的太阳。 海船虽好但有它的局限性。派出60多艘宝船、2万多远征军已是大明此时的极限。各地船坊日夜赶工,造出来的船只只能满足囚牛商行的使用。但是只要路上有一条丝绸之路,无论路上有多么险阻,大明总能保证这条商路的畅通无阻。 萧敬很高兴看到杨廷和激动的反应:“史书上说从云南有一条路能从夜郎通往身毒,但由于时隔太远,这条路还在寻找中。能肯定的是,德里和尼八剌之间的道路畅通。孟买到德里会经过无数的小国,需要强大的武力护卫。” 杨廷和深吸几口气压下激动的心情。太祖为了牢牢控制住朵甘思、乌斯藏,在两处宣慰司建立了成熟的驿路。大明到尼八剌的路也畅通无阻! 杨廷和来回扫视舆图。孟买处于阿拉伯国家和天竺的必经海路上。如果没买到大明的贸易线路打通,在搭建前往阿拉伯国家的商路。那到时候…… “萧公公,希望我们精诚合作好好经营孟买。不过首先,”杨廷和眼神闪了闪,“要从国内调集足够的物资,让此地成为几方贸易中心。”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强取豪夺的土地到手了要治理花费很多的精力。如果把阿拉伯商人、葡萄牙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大明在孟买必能牢牢钉住。三国鼎立最安稳。至于周围的小国,他们还不够出现在谈判桌上! “这大家也想过。但问题是阿拉伯商人依靠垄断中西方贸易获得巨额利润,他们和葡萄牙人有利益的冲突。怎么可能坐在一起?”萧敬皱眉。 杨廷和笑:“天竺没有强大的国家。而阿拉伯国家也是一片散沙是吧?商人再强大,也拼不过国家势力。想必一团散沙的天竺让阿拉伯商人也很头疼。如果我们大明和葡萄牙人平分天竺呢?将来……要知道大明还有一条陆地上的路能到天竺。” 萧敬肃然起敬!论阴险还属文官。 70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不折腾哪来的银子 杨廷和的打算和朱厚照不谋而合。 不过唯一的差别是,朱厚照除了一个孟买并不想在天竺扩张地皮。 在两个月亮世界,强大的国家最终还是交出一个个殖民地。而且战争,又是长途跋涉的战争投入极大。大明光是一个北伐,就掏空了他积攒了4年多的家底。 朱厚照打算学习漂亮国,在他国建立军事基地,用经济等手段操控他国。大明有丰富的物资、众多的劳力,还有现成通往雪区的驿路,打通一条商路并不费时间。 朱厚照在大明驿路图上指指点点,划定了通往天竹商路的几处货物中转仓库。 “黄献,去把陈云之找来。”眼睛差点长到图上的朱厚照头也不抬的道。 杭东和段聪相互瞅了一眼,段聪离开吩咐门外的宦官前去通报。总管太监黄献见太子身边有两人时刻相伴,有事先行离开。但黄献事先并没有告诉太子。太子专注想事情,也没有发现黄献的离开。杭东两人自然不会多嘴。 朱厚照屈指扣桌。他再次面临一个老难题,身边又没银子了! 市舶司虽然是他直属掌管,但是有都察院的人一直盯着,所有的关税收入押解进国库,连挪的机会都没有。囚牛商行所有的收益投入北伐。他唯一能动用的是东番岛的收入。 原本他都计算好了。用北伐刺激大明经济运转,用经济手段让各地作坊雇人生产。可以安排清查人口出来的流民、贫苦百姓做工。稳定社会,减少他们受到白莲教的蛊惑。 谁能想到鞑靼人投降太快!现在需要北伐五大军团吃穿住行用到的东西、打造钢铁长城的材料,其他的生产全部停了下来。 用打通大明到孟买的商路为借口,提前在沿途的中转仓库囤物资以促进生产和消费。这招行是行得通,但是他商路太长雪区不适宜很多人生活,前期投入也十分巨大。哪里还能捞钱进行商路维护呢? 最近有一笔横财。查抄安化郡王及叛军的财物所得估计有七八十万两。其中至少有20万两来自于庆藩一脉。宗室都很有钱!只不过他张口借钱,愿意借给他的人没超过一只手而已。 但是这笔银子已经有了用途。是要给大明的官吏增发一个月俸禄。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让他们看到实打实的银子如何会支持国资部的成立。 宗室有钱啊!只不过他刚处理了辽王,又打压了庆藩,宗室现在对他怒气滔滔。如果再从宗室身上榨油水,只怕皇帝爹会从千里之外飞回来抽他。 乾清宫、坤宁宫的重建银子也不能动。因为组织北伐已经耽误了一年,如果再因为其他事情耽误,显得他非常不孝顺!端本宫估计还要继续荒几年。反正宫里空置的宫殿很多,不缺他住的地方。 朱厚照不自觉地想到了骊山的秦始皇墓。不过只是想想而已。 还有什么地方能来钱呢? “太子爷?”陈云之的到来让朱厚照从沉思中回神。 朱厚照见到陈云之先问:“囚牛商行有小金库吗?” 陈云之差点没跪下来! “太子爷明鉴,囚牛商行的财务审核制度完全依照太子爷的规定。绝没有私藏小金库之事!”陈云之脑海里闪过一个个人影。到底是谁背地里说他坏话要害他!刘瑾还是某位官员? “没有啊!”朱厚照一脸失落,“本王还真想你们有呢!来瞧瞧这个。” 朱厚照指着通往雪区的驿路:“本王打算把这条驿路重新修缮。按照每60里一个驿站的规模,一直延伸到尼八剌。尤其是在两国交界一个叫樟木的地方,将来要驻军。这里、这里一共4个地方要建大型的仓库中转站方便货物运输。囚牛商行能否负担前期费用?” 朱厚照明知不可能但还想问一下。万一有惊喜呢? 陈云之眉头一皱面露难色:“为了采购鞑靼需要的首批粮食、布匹、蜂窝煤、火炉,囚牛商行听从太子爷的建议开设了预付费充值打折服务。其余的货物等待海上商船销货以后才能拿出来。能想的办法奴婢全想过,真的是再也凑不出银子了!” 朱厚照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生生活中并不是处处都有惊喜的 “驿路是兵部负责的事。将来的驻军也要兵部协调……” 朱厚照伸手制止陈云之说下去:“国库除了粮食和布匹,能卖的都卖了。只要本王拿出银子,兵部马上会去办。” 兵部都把从安化郡王叛军手里收缴的兵器分了一下类,损坏破旧的交到工部修补,低价卖给东察哈台的萨亦德。王守仁正在那里,交易过程迅速,等他知道的时候户部已经拿好了定金。这笔定金是要投入到北地、辽东开年的春播。 朱厚照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你先找兵部商量。先根据本王的要求做个预算出来。在国资部没有成立以前,这条商路交给你来管。” “是。”陈云之应诺。 到底该从哪里捞银子呢! 来一次全国范围的查贪腐活动?京师差不多一年一查,有问题的全部被撸了下去。朱宁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后地方官员都乖觉了很多。而且在他外出的这一个半月,官员们也没搞出什么其他事情。 海商、盐商、布商的油水他都刮过一层了。 “你退下吧。”朱厚照挥手让陈云之离开。连他都想不出赚钱的门路,就不用为难手下的人。 陈云之如蒙大赦,离开文华殿后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他真怕太子爷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弄到银子。太子赚钱的手段厉害,花钱更厉害。 “陈公公。”归来的黄献给陈云之行礼。 “黄公公。”陈云之赶紧回礼,并且让腰弯的更低一些。 两人招呼了一声错开身。 黄献回道朱厚照身边主动报告:“小爷,干爹给奴婢的信寄到司礼监,奴婢刚去拿信了。” 朱厚照茫然:“你离开过?” 黄献已经习惯小爷忙碌时把他遗忘,接着道,“干爹说皇爷想在南京过年,想在江南待到春暖花开。” “那就留下呗。”朱厚照不以为意。皇帝爹难得出次远门,玩的尽兴最重要。过年在不在家过不重要。 黄献抬头看他。 朱厚照一拍脑袋:“本王会去信要求父皇留在南京考核当地官员。” 皇帝爹怕御史唠叨,只能做儿子的当恶人主动顶锅。 皇帝爹在南京过年?! 朱厚照猛然坐起。 江南商人可是非常非常有钱的! 父皇,对不住了!不折腾您,没银子进账啊! 70 第五百五十六章 免费的宣传 除了战争等特殊原因,从来没有一位皇帝不在皇宫过年。皇宫不仅是皇帝的家,也是天下权力的中心。辞旧迎新之际,皇帝在奉天殿接受宗室、百官朝贺,是是统治地位的象征。 当朱厚照来到文渊阁,告知四位内阁皇帝爹将留在南京皇宫过年,遭遇到了一致反对。 “过年期间皇上还是留在宫里的好。若皇上喜欢江南大可过完年再去。” 首辅刘健原则上不会反对弘治帝去哪里。弘治帝身体不好,出行所有的花销又由太子独自承担,不会给朝廷带来负担。但毕竟是过年,而且国资部的建立、宗室的反对声都需要弘治帝出面表明态度。 朱厚照笑道:“南京皇宫也是宫里。今年又得到传国玉玺,父皇正好可以带上它去孝陵给太祖瞧瞧。” 四位阁臣面无表情地看他。宫里有一明一暗两枚传国玉玺,太子曾告诉他们都是假的。太子亲口所说,至今犹言在耳! 朱厚照摸摸下巴:“其实是本王让父皇在南京过年的。朝廷和本王都没银子了。本王想要打造大明到孟买的商路。父皇在南京,可以替本王筹款。” 既然忽悠不了就直说了。经过几个月的考察,四位内阁成员已经获得了他的信任。反正不管是勋贵、宗室还是官员,某种程度上都把四人视为叛徒。就算他们偷偷把他的计划透露出去,相信的人也不会很多。 四人还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们一听说弘治帝留南京过年时就感觉是太子的主意。不遵祖制、凡事都喜欢改革的太子也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溺爱儿子无度的弘治帝,也很愿意当儿子的枪使。 朱厚照等着他们刨根问底,但谁也没有多问一句。瞟了他们几眼,朱厚照徐徐道,“本王希望众位把本王要‘打造通往孟买的商路’一事‘不经意间’传出去。” 刘健像一尊佛像一样淡定的坐着。就知道太子来与他们商量定是需要他们做些什么。若是不需要他们,他们就会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原以为保国公被太子害得很惨,没想到蔡震被害得更惨。他和谢迁就别提了。 朱厚照等待着谢迁的反应。谢迁和江南商人关系密切。 谢迁苦笑:“年前亲朋之间来往平凡,年后还有各路人马的拜年。臣一定会把话带到。”京布、棉花和市舶司已经把江南的大商人祸害了个遍。太子怎么又盯上江南商人了!他不仅要传话,他还会给京师所有会馆的主持人递话。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 朱厚照达成所愿,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他现在还监管着东厂,打算去一趟东厂处理一些事情。 “殿下请留步。”刘健沉声问,“三天之后就要处决安化郡王。锦衣卫指挥使朱宁去了趟十王府,要求庆藩的宗室全部要去刑场观摩。此举是否太过?” 朱厚照眉毛轻轻抖动。他刚知道此事,这些天他为银子发愁,许久没听段聪的口述汇报了。宗室都是些养尊处优的人,连杀鱼的场面都没见过。要让他们看砍头,估计当场得吓哭一大半。朱宁真有创意! 朱厚照看向抿着嘴不说话的蔡震:“宗人令就没有提反对意见吗?您除了宗人令还是阁臣,朱宁就一点面子都不给您?” 一个不会替宗室争取利益的宗人令、宗人府,如何能受到宗室的拥戴。 朱厚照眼中的指责意味相当明显。 蔡震被气得直喘粗气:“庶皇长孙架子大的很,谁的面子都不给!” 朱宁在外一直以“庶皇长孙”的身份自居。朱厚照视而不见。别说朱宁不是朱家子孙,就算他真是,皇室中兄弟父子自相残杀的事还少了吗! “面子都是相互给的。他不给你老面子,你老今后也别给他面子不就得了。”朱厚照笑嘻嘻地道,“近来本王囊中羞涩。庆藩一脉留在十王府开销盛大。让他们都回去吧。” “对了,还有辽王!辽王有不轨之举,但证据并不是很充分。去了他的王爵,命他闭门面壁思过。辽王,暂时空着吧。看辽藩一脉的表现。”朱厚照又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听他话的人就是下任辽王。这个道理大家应该都会懂。 蔡震深深叹了口气。太子又护着朱宁了!他不是很精明的人,但是经过刘首辅的一番指点他已经看明白了。或者说,太子不是要护着朱宁,而是太子要朱宁办的脏事还没有办完,宗室还得吃一番苦头。 “刘公,太子真的是要开辟孟买商路吗?”蔡震问。 清丈田亩在湖广弄的声势浩大,七位藩王吐出来几万倾土地。当初跟着太子一起参与海贸的人赚的盆满钵满。衡王、泾王借了太子大笔银子,回馈了一个满勒加苏丹丹儿子、一个虾夷岛总督。他在宗室仅存的一点名望,还是用来号召宗室跟着太子一起做买卖吧。 刘健点头:“此事为真。和传国玉玺是假的一样真实。” “太子应该是真没银子了。古里本就是中西方贸易的桥头堡。西方到了古里再把货物运到满勒加交易。萧敬是有能力的人,他说孟买比古里更好一定是真的。如果通往孟买的商路建成,获利应该极为可观,至少不会少于囚牛商行。”谢迁补充道。 保国公失笑:“如果商路获利不高,太子怎会轻易的放弃囚牛商行!” 连弘治帝都被太子指使到南京筹款,这事哪还假得了!保国公准备给还在北地的勋贵们写信,号召大家一起参与。没有勋贵们的支持,他在内阁的地位必将不稳。太子可不会留无用的人! “恭送殿下!”商承庆弯着腰行礼。 朱厚照停下脚步:“本王知道你。宫里的包打听。” 商承庆脸色瞬间煞白,吓得都忘了呼吸。 “帮本王做件事。这件事做好了,本王对你到处打听消息的行为就会视而不见。”朱厚照露出弘治帝招牌笑容。 “微臣定当竭尽所能。”商承庆忙不迭点头,就差跪下了。 朱厚照笑着交代:“你出去就说宗人令把本王大骂一通,骂得狗血淋头。于是本王把庆藩都放了,还宽大处理了辽王。作为条件,宗人令答应替本王在宗室中筹集建造商路的资金。” 内阁中蔡震的能力最差。但放眼宗室除了蔡震没有人能担任得了宗人令。朱厚照就在后面推一把,替蔡震把事情做了。 想要筹措资金,宣传少不了!最近缺银子得处处精打细算。走一趟文渊阁,能省下一大笔宣传费。 “微臣遵旨。” 等朱厚照走远了以后,商承庆才缓过劲来。都说朱宁是笑面虎,刚离开的那位才是祖宗。 70 第五百五十七章 皇上来了 人的私欲无限大,好东西都想着独享。没实力的时候,为了能顺利,肯定要把手上的利益分出去才能安心的享用成果。就像囚牛商行刚刚下海的时候,朱厚照许诺出去了很多利益。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他要把囚牛商行送给朝廷成立国资部,反对最强烈的也是这群能分得海贸利益的人。比方说寿宁侯。得亏张皇后陪着皇帝爹南下,不然他的耳朵要被唠叨的起茧子。 如今朝政稳定、北方的扰边大患成了没牙的老虎。以此时朱厚照的势力,根本无需向任何人分出利益。商路要依靠朝廷的力量,他独享的东西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朝廷的东西。除了朝廷,他不希望任何人沾染大明通往孟买的商路。 朱厚照定下的基调一开始就是筹款募集资金,而不是分出干股。也就是向大众借款,而且不是高利贷,而是低息借款! 毕竟从路上到孟买估计得走一年,要让整条商路发挥作用起码得三年以上。其中还涉及到天竺国内的局势等一系列未知情况。回血的速度很慢,高利贷他可借不起! 官员、宗室这一块,只要他脾气变得好点,相信大家都愿意低息借给他钱博个好感。商人那里嘛,他制定一些能够促进经济发展的措施让商人们得利,想必商人们也会愿意。 如何让商人们愿意低息贷款,可要好好操作一番。 流转税?这个可以有。 皇家钱庄的放贷?都有钱拿出来低息借给他,应该不会看的上钱庄的小额贷款。钱庄里有成堆的银币、金锭,非常有利于商人们结算。钱庄是京畿纺织中心、钢铁冶炼中心运转起来的支撑。当初落在了户部名下,户部像眼珠子一样护着。连他都很难调动钱庄里的存款。 太浪费钱钱庄的作用! 朱厚照苦思冥想,决定让钱庄推出一款保险业务。专门给送往土鲁番、哈密、日本、满勒加、孟买等地货物投保。如果货物有损失,保险会赔偿一半的货值。让商人们更加安心的对外贸易。也可以给超过10万两银子以上的大宗货物交易投保。 商人不就缺乏安全感嘛!这个主意他越想越好。 主动把这些提出来,只会让商人觉得他太缺银子了会坐地起价。只能靠皇帝爹来演一场戏了! 朱厚照绞尽脑汁完善计划。如果操作得当,还能免费赚一个乾清宫! 于是他埋头写信,写了整整五十张厚厚一叠,详细告诉皇帝爹应该如何做。又去了一封信给南京分行的掌柜韦兴,还有南京守备傅容。 ———— 弘治帝一行在宁波停靠。这并不在出行计划之中。是弘治帝亲眼见到了双屿岛小规模的海战,坚持要去宁波的市舶司询问情况。 护卫舰把御船远远的隔开,除了手持望远镜的弘治帝,其他人并没有瞧得很清楚。哪怕是这样,也惊扰了原本兴致很高的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的追问下,知道了有人在海岛上驻扎走私,还与叛军有勾结,甚至背后有可能是某位宗室。 瞒了一路,还是让女眷们意识到海上的可怕。 因此弘治帝也就不再隐瞒。直接停靠到了宁波。 双屿岛离宁波很近,而且双屿岛走私的方向八成以上是日本。在海禁期间,宁波也有一大帮的商人违禁出海贸易,宁波商人和日本的关系很好。东厂曾拿着日本方面的诸多证据展示给弘治帝看,宁波商帮想反驳也反驳不了。一样是走私,又是同时销往日本,弘治帝根本不相信宁波商人不知道双屿岛的事! 双屿岛走私涉及其他也罢了,就算是支持叛军造反,再弘治帝的眼里也不算多大的事。可双屿岛养了一大帮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这些人曾去西安想要行刺儿子。这已经触及到弘治帝的逆鳞! 到了宁波港,太皇太后一直拉着崇王的手不松开。太皇太后没有兴致逛宁波,皇太后、张皇后等其他太妃也只能留在船上,等弘治帝办完事一起离开。 太皇太后还在宁波港等着,弘治帝也不敢耽误时间。他没有听解释,把宁波的官员从上到下狠狠指责了一通。并让所有人各降了一级。 大庭广众之下招来宁波的锦衣卫,让他们彻查所有与双屿岛走私案有牵扯的人。更是做出指示,无论找出来的人身后有什么后台,全部押送到京师的锦衣卫诏狱。若放走一个,从锦衣卫千户开始代替他们去诏狱。 留了半天,发了很大一通火之后,弘治帝登上船前往南京。 船开了没多久,囚牛商行的人坐着小型帆板船追了上来。送去了朱厚照的亲笔信。 弘治帝看着戴义手里比书本还要厚的信,露出了嫌弃的眼神。儿子肯定又要让他做事了。 低头花了一个时辰才把儿子的信读懂。“啪!”弘治帝狠狠拍了下桌案,嘴角不停地抽搐。 张皇后大惊失色,以为弘治帝又犯了病,忙招来船上随行的御医给弘治帝医治。 虽然是一场乌龙。但是让双屿岛走私暴露后本就死气沉沉的船上,气氛更加低迷。 朱厚照与内阁谈妥后,朝廷向南京发出通告,告知弘治帝会留在南京皇宫一事。南京六部、守备太监傅容、南京守备魏国公开始忙碌起来,把南京官员、百姓全部动员起来做好迎接弘治帝的准备。 本来就临近过年,又有朝廷出面大规模的扫街、装点门面,南京城焕然一新。官府赶走了所有的乞丐,官员、百姓上街会穿出自己最好的衣服。走在南京大街小巷,比清明上河图还要热闹,恍如盛世! 御船在太仓浏河口停靠。弘治帝一行人乘坐马车前往南京。算好日子,南京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全到城外三十里处迎接圣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整齐划一的请安声中,弘治帝在撵座上露了头,“尔等都回去。朕要先去明孝陵祭拜太祖。” 素来有仁厚美称的弘治帝神情肃穆、语气冷漠,前来迎接的官员心下一沉。 这不应该呀!弘治帝带着传国玉玺去明孝陵应该是大贺特贺的喜事。 弘治帝刚到南京,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70 第五百五十八章 紧张的气氛 大明谁最不好惹?肯定是朱厚照! 大明谁最不能惹?那绝对是弘治帝! 惹了朱厚照,只要你有才华能入他的眼,他就能大人不计小人过。但是惹了皇位上的弘治帝,不但要承担欺君的罪名,还要招致朱厚照的报复。不管是什么原因得罪了弘治帝,身为独子的朱厚照绝对不可能原谅。 弘治帝心情极差进了南京。用传国玉玺做样子,祭拜太祖的孝陵以安天下人之心后,直接进南京皇宫。把在南京六部养老的官员、魏国公、守备太监傅容招到御前,说了双屿岛的事。 “那伙人在双屿岛逗留整整三年竟然无人察觉!”弘治帝怒火三丈,“囚牛商行不停的在双屿岛周围航线上来回行驶,竟从未发现那里有人走私。还有南京水师,都是干什么吃的!就连锦衣卫、东厂没有察觉出这股暗中走私的势力!没有当地官府包庇,岂能做到这一步!” 此事背后反应出的现实极为严重。让弘治帝深深怀疑到朝廷对江南的掌控力度。 江南向来不服朝廷管束。从前任首辅徐溥暗中撺掇江南百姓暴动,逼迫朝廷降低江南的田赋开始,弘治帝或明或暗处理了一大批江南官员,现在三品之上的江南官员官员屈指可数。谢迁、王华、吴宽都是知道分寸的人。儿子又从经济上打压江南,扶持京畿的经济。弘治帝自认为在一系列的打压下江南老实了。 事实上有人想要在江南藏一点什么秘密,可以完美避开锦衣卫、东厂、囚牛商行的耳目。 “请皇爷息怒,保重龙体!”守备太监傅容颤颤巍巍请罪。在他管辖的地盘内竟然有与反贼勾结的势力!这是他的失职。司礼监肯定就会下达对他的处罚。 “走私的财物用来支持叛军,安化郡王是被他们推出来的傻子,叛军真正的背后之人至今没有查明。不罢免几个官员,朕是不会息怒的!立刻离去革去东宁伯焦俊南京水师操江一职。一个月后若你们查不出背后之人是谁,魏国公,傅容你们就等着归家养老!” “发现有包屁者,革职查办!”这话是对着南京六部官员说的。 在南京任职的官员一般是来这里养老,品级又高又不干些什么事,只管管南直隶。宁波虽然隶属于浙江布政史司,却因为离南京极近,只手头有点银子和稀奇的货物,都是跑到南京这个销金屋来。到了南京,又怎么不会逃的了地头蛇南京六部官员的眼睛。 弘治帝目光扫视全场,尤其是在看向南京户部尚书熊翀时,眼神里丝毫没有遮掩对熊翀的不满。 熊翀在陕西任职期间发现了传国玉玺,被弥勒教夺走之后掩盖真相装着没有此事。要不是照哥儿聪明,弥勒教手里的传国玉玺得给朝廷添多少麻烦!因着“传国玉玺”已经回到了朝廷手里,朝廷不准备让这件事继续发酵,并没有处置熊翀。两年后的京察再让熊翀致仕,谁都不会联想到传国玉玺上去。 这次可以让东厂趁机查查熊翀,如果发现罪证直接罢免,不用等两年后。 脾气再好的人也是有脾气的!弘治帝自认为对扶持他上位的文官不薄,可文官的贪婪丝毫不亚于宗室和勋贵。 但就因为文官手里掌握着笔杆和舆论,尤其是多文人的江南,在繁华盛景之下掩盖了无数见不得光的龌龊事。禁海前的海商、盐商,那一个背后没几个被喂饱的江南官员! 弘治帝在皇位上坐了十几年,同样明白以上种种都是官员的通病。不仅限于文官,武官同样如此,甚至还会更可恶。 所以他的怒火三分是真的,另外七分是装的! 就为了舍下老脸,给家里的糟心孩子筹款! 想到这弘治帝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就算在民间,照哥儿的年龄也没到养家糊口的时候。是他这个做爹的没有本事! “哎,是朕无能啊!没把天下治理好,连累照哥儿。”弘治帝泪撒当场。 “皇上息怒!”在场众人统统下跪请罪。 从心里涌起的恐慌在众人中蔓延。他们是官场上的老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两朝元老,看着弘治帝成亲、登基、生子。弘治帝朝百官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宦官李广最得宠的时期,弘治帝也没有因为李广的谗言而迁怒官员。现在…… 魏国公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在古里的嫡长孙有没有捞足功劳,顺利继承魏国公爵位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太子殿下得知弘治帝被气哭,还不得扒了他们所有人的皮! 弘治帝骂完后把人全赶走。一个时辰不到,南京皇宫大门再次开启,数十位少监以上的老宦官统一被抄家下狱。 南京城的气氛更加紧张了! 三年前江南水灾、玄武湖倒灌。南京黄册库被淹。天下各地的黄册、鱼鳞册全被泡在水里。一半天灾,一半人为。后朱厚照决定在京师建黄册库,原来负责黄册库的宦官一个都没要。这群人就留在南京皇宫。 东厂早就查清他们每人身上的贪污渎职的证据,只是清帐田亩进行的不顺利,没到收拾他们的时机。 抄了这些人的家,弘治帝超出计划外逗留南京过年的银子都有了。 朱厚照已经为自家爹考虑好了一切。弘治帝只要照办就行。 下令严惩的人是仁厚的弘治帝,给南京乃至江南地区造成的心理压力巨大。 当天夜里,守备太监傅容去南京囚牛商行找掌柜韦兴。 “韦公公这里可找到了证据?”傅容拿出朱厚照写给他的信。 韦兴点头,脸色阴沉,“几乎南京所有叫的出名的,都受过宁王的礼。京师的情况同样如此。” 宁王的人避着锦衣卫、东厂和囚牛商行,一直没被察觉。现在朱厚照圈定宁王有反心,倒推以后,很容易查出很多事情。 傅容头一耷拉:“咱家也受了。”三年里收了5000两。不算多,所以傅容在今天之前都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 韦兴瞟了他一眼:“办好太子爷交代的差事,保你平安退休,安度晚年。” 太子要借宁王的手给江南一地的有钱人压力,然后……方便低息筹款。 “太子爷手里有了银子,不会对大家下重手。” 70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一定要把银子送出去 (改文中,暂时不要订阅。) 弘治帝信过最真的话是官员的谎话。 大明官员、商人走过最长的路是朱厚照的套路。 宫里一大批有头有脸的老宦官被抓之后,守备太监傅容狗急跳墙,去了魏国公、东宁伯、六部等多位官员府上。 “魏国公,此事千真万确!”短短几日,傅容神情疲惫,眼窝青黑,鼓出来的肚子小了一圈。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此刻忧心忡忡。 魏国公手抖:“宁王真有反心?” “这是司礼监出来的消息,绝对错不了!太子嫌弃陈宽陈公公为人太温和,所以抢去了东厂厂公想要……”傅容拍大腿嚎哭,“咱家连续三年收了宁王的礼,这让咱家如何说的清啊!安化郡王就是宁王推出来的棋子!瞧瞧安化郡王不但被秋后问斩,还拖累了整个庆藩!等太子查出来咱家收了宁王的礼,咱家不止没有活路,怕死都死的不痛快!” “宁王府上的火者护送几次物资,都是用的驿路。用的是守备府的火牌。”魏国公唉声叹气、后悔莫及。 双屿岛走私的货物去了哪?为什么锦衣卫、东厂会察觉不到?因为都用南京守备府传递军情的火牌送走了。 因为要支持囚牛商行海贸,南京水师重新被利用了起来。经常要在附近海域巡航。定期向京师传递平安信息。谁会去查火牌呢! 傅容拍着胸口跳脚:“国公爷,一定要想个办法补救啊!我们赶紧把收到的都退了!” “怎么退?用什么借口退?太子现在还没动宁王,没抓到宁王造反的证据。我们现在退就是自投罗网!”魏国公烦躁地来回踱步。 傅容咬牙:“不能退就送给皇爷或者娘娘!乾清宫和坤宁宫还有没动土,定是因为北伐没银子了。” 散朝后,朱厚照被刘健请去集义殿二楼小会议室。 “刘爱卿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朱厚照把起居郎赶出去后,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刘健。 刘健刨根问底:“定下到底意欲何为?” “开创盛世!打造万邦来朝的大明帝国!”朱厚照掏掏耳朵,“此事显然意见,还用得着本王明说?” 刘健面面沉如水声音冷硬:“东厂‘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何须太子殿下屈尊降贵兼任?” 朱厚照呵呵一笑:“若说场面话,本王重用朱宁以至于厂卫争权失和、开始内讧。为了一致对外,由本公兼任厂公乃是无奈的安抚之举。” “老臣为大明鞠躬尽瘁,对皇上赤胆忠心。太子交代的事老臣呕心沥血也要完成!太子殿下还要用场面话来糊弄老臣?”刘健一脸悲愤,举着功劳簿想要听一句明白话。 朱厚照摇头失笑:“刘爱卿反应过激了些。本王在父皇离京前答应过,会在父皇回京前把一切事情搞定。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刘爱卿见过安化郡王了吧?就那傻叉,竟也想着造反。还敢在天下人面前说父皇血统不正!”朱厚照撇撇嘴,“此事背后另有黑手。本王要亲自把这个幕后黑手抓出来!” “你们文人是什么尿性无需本王说。市面上有多少本野史记录了太祖太、宗朝的荒唐事?相对于正史,人们更愿意相信捕风捉影的野史。在安化郡王喊出父皇血统不正之时,此事必会被后人议论!再加上本王的生母之谜。弘治朝注定要被人指指点点。孝穆皇祖母、父皇何其无辜!” 刘健心中叹息。散播谣言之人其心可诛!那时百官们没拦着弘治帝南下,也是想让弘治帝出宫散心不要因谣言加重病情。 “殿下可以把此事交给锦衣卫彻查。朱宁,还是有些能耐的。”上位没几个月,做局相继把辽王、庆王拉下马。也只有桀骜不驯、诡计多端的纪纲能压他一筹。 “朱宁查到了安远侯柳景。柳景找人去西安,想弄死本王。”朱厚照语出惊人。 刘健大惊:“锦衣卫可有确凿的证据?”不会是朱宁的诬陷吧? “太皇太后身体有恙,本王要拿勋贵开刀,也不会找安远侯!”朱厚照抖抖腿,“柳景从神机营领过一批手雷。本王让中军自查,并没有发现柳景领过的手雷踪迹。每颗手雷上都有编号。何人生产、何人何时领取、发往何方都有详细的记录。” 朱厚照是弘治帝唯一的儿子。勋贵们要杀他,必定要从宗室找人立储。安乐郡王不管是与他的血脉关系、还是年纪都不在选择范围之内。那就是一个被人拉出来混淆视听的傻瓜。 刘健深深吐了口气,脸色凝重,“殿下可有怀疑对象?”、 “呵呵。”朱厚照一眼不眨地凝视刘健,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有多少位宗室藩王给刘爱卿送过礼、联络过感情?” 皇帝爹性子仁厚、为人绵软。如果他出事,先不说皇帝爹的身体状况是否会恶化,另立新储一事肯定绕不开强势的文官集团。 如果他和皇帝爹同时出事,推谁上去当皇帝,真的要内阁决定了。于谦起了另立新君的先例,会有官员愿意效仿名垂千古。 朱厚照的确有怀疑对象。对方可不像兴王那么苟,小动作频频。真把锦衣卫、东厂当摆件! 虽然万寿节上古里国把附属地科钦当寿礼送给大明,杨廷和也前往科钦当总督。古里和大明关系看着挺好。阁老们也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让两国短时间内交恶。 至于古吉拉特邦苏丹为何要把比古里更适合当港口做海贸交易的孟买“卖给”大明,大家都不会深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远征军离大明何止是万里,他们想管也管不到。 太子的打算永远出人意料。 “太子想要在天竺经商?”保国公沉思,“单以远征军2万人,能否立足?那里邦国众多,又受到西方国家的关注,局面会比春秋战国更乱。” 军队打仗要靠后勤。盔甲和兵器会损耗,火器更需要火药补充。一旦出现伤亡更无法替补。远征军长期受不到国内的补给,实力只会越来越弱。 但如果陆地上的交通线能够畅通,大明从乌斯藏源源不断把物资送往孟买,局势会完全两样!增兵就要提上日程。 70 第五百六十章 工具人宁王 从茹毛饮血的远古时代起人就是群居动物。 尤其是华夏,经历了数千年形成了一套独有的社会形态,也就是人情社会。人情社会的向心力强大到连狠辣无情的太祖都保留下了赎罪制度。 在两个月亮世界生活了三十六年的朱厚照,通过网络生活、工作,没有体验过真正的人情社会。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融入到大明的人情社会中。也就是他会投胎,否则以他的情商,和同族的关系都处不好。 人情社会要相互给面子,还要学会送礼。 送礼可是一门非常深的学问。送轻了不好,送贵了也不好。什么时候送、送什么样的礼,都有讲究。尤其在锦衣卫像他们的指挥使一样发疯找官员们麻烦的时候,不能送出高于自己明面上承受能力的礼物。 集资送给弘治帝筹建乾清宫的100万两,囊括了南直隶、浙江布政使司所有的官员、勋贵、地主、商人。最高的也不过2000两。还不如他们去秦淮河上潇洒一晚的花销。 送礼名单记在了两尺长的清单上,拉出来看像一幅长长的画轴。大明税收最高的两地权贵们凑了一百万,肯定不算多!这可是经过一帮人精深思熟虑商量出的结果。 偏偏因为其中一人不会说话,被弘治帝拒收了。 众人对南京户部尚书熊翀怒目而视。不会说话就别说! 熊翀整个人差点没缩成一团,哀莫大于心死。他也不想的!但是昨晚上前任东厂厂公陈宽大半夜找上门,与他促膝长谈三年前陕西发现传国玉玺的事。从爆发出弥勒教手上有传国玉玺开始,熊翀忐忑不安的等着这一天。传国玉玺落到了朝廷手上,又被弘治帝带来祭拜孝陵,他以为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东厂还是找来了。 或许是要证明太子手上不缺银子,弘治帝大肆赏赐了所有参加宫宴的官员。都是从东番岛带来的皮裘、香料、珠宝、玉石等。 礼物没有送出去,反而拿了些值钱的东西回来。若放在一般的人情交往中,那可是绝交的表现! 法会顺利结束,太皇太后恢复了精神。南直隶、浙江两地则像油锅里的水,沸腾了起来。在皇权社会被皇帝不待见,还想升官发财做大买卖吗? 在这气氛微妙的关头,突然爆出一则爆炸性消息。锦衣卫抄了安远侯柳景的府邸! 之所以没刊登在报纸上,是不想被太皇太后知道。 柳景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坐在处处漏风的囚车里,被锦衣卫从北地押送京师。听说还是“笑疯子”亲自押送。每天只给吃一口饼子、喝几口雪水,囚衣只有薄薄一层棉絮。路上遇见他的人说,囚衣上挂着一层雪,帽子不知道被吹到哪去,嘴唇冻的发紫。 这与被扔在雪地里活活冻死的解缙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柳景能否挺到京师。 柳景勾结叛军、意图刺杀太子两件事情的证据确凿,死有余辜。可是未经过三法司会审,锦衣卫明晃晃的想把人弄死,让勋贵百官再次回想起了洪武朝的血腥恐怖。太子类太祖啊! 京师和南京两地间有固定的消息往来,京师方面知道的,南京肯定也知道。要长耳朵的,都听到柳景咬出宁王的消息。 权贵中也分三六九等,大部分人还不够格让宁王送礼。但是宁王向很多人送礼的事,大家还是知道的。宁王封地在南昌,是江佑商帮的大本营。江南缺粮的时候,宁王从中迁针引线,用平价从江佑商帮手里买了一批粮食。江南人都念着宁王的好。 这下江南炸了! “临近年关大家无事可干,以至于到处都是流言。太皇太后数着日子过,哪怕天塌下来了,这个年也必须过好!在太皇太后面前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许提。否休怪朕坏了正月十五前不动刀的规矩!”弘治帝严厉警告崇王、荣王、宁王、楚王、荆王五人。 在面对宁王的时候,弘治帝没有特别的情绪,好似不知道宁王与造反一案有牵扯。 宁王整个人都是懵的。 从双屿岛暴露短短十天之内,大明上下突然都知道他要造反了!所有人都开始躲着他,与他撇清关系。 他想喊冤,可是弘治帝又没把他怎么样。他的待遇,以及随从的出入都没有受到任何限制。锦衣卫、东厂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宁王让人查过,流言是从文渊阁传出来的。 在他还没动手的时候,文渊阁传出他有意造反的消息,无数人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宁王想:这一招太聪明了!不知道是刘健、谢迁、刘大夏、马文升4人中谁的主意。大明五十万精兵逗留北地,弥勒教的风波刚平,宁夏混乱还没彻底结束,现在是朝廷军饷物资极度欠缺、不适宜再来一次反叛。逼得他不能动弹,让朝廷有时间自觉力量消灭他! 在众人的关注下,他畜养亡命之徒、强夺官民田地、让马匪绑架勒索商人等一系列的事都将被曝光。 宁王现在坐立不安。 比宁王更难受的是江南的权贵。江南在弘治帝父子手上元气大伤,可经不起再一次折腾。 傅容带着临近崩溃前的疯狂咆哮道:“太子心情不定,无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为今之计只有皇上把我们的礼收了,我们才能躲过一劫。” 大家都知道傅容最近的日子不好过。戴义夺了他手上所有的实权,他现在只是有名无实的守备太监。 太皇太后无事还好,一旦太皇太后驾鹤归去,就是弘治帝父子算总账的时候。 于是傅容、魏国公、上次坏了所有人事的熊翀再一次进宫,把众人筹集的100万两银子送到了弘治帝面前。 “皇爷您可一定要收下这些银子!您不收下,整个江南都过不好这个年!”傅容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高高在上的弘治帝目视三人,冷静地问,“你们都收过宁王的礼?” 三人低头道是。 “宁王在江南风评很好?”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魏国公赔笑。 弘治帝呵呵一笑:“以前?怕是昨天吧。” 熊翀生无可恋:“皇上,臣等真的不知道宁王有狼子野心啊。” “宁王什么事都没有做,一切只是流言。话不能乱说!”弘治帝指责道。 “求皇上在宁王什么事都没做之前收下大家拿到的不义之财。我等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可能与乱臣贼子有勾结。”魏国公双手捧上他以及军中众多牵扯进来的武将认罪书。 弘治帝翻了一遍认罪书,叹息道,“人数真多。真要追究,加上文官,有小万人吧?” “求皇上开恩。”三人磕头请罪。 第五百六十一章 皇上开恩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仁厚的弘治帝不想事态扩大,让江南再次遭受动荡,在万般无奈下此收下了一百万。 “朕收下你们的孝敬。朕会拿这100万来修缮乾清宫。”弘治帝眉头紧皱,“不过朕不能白拿你们的银子。这些是孝敬可不是赃款。赃款自有三法司来找你们,最终充入国库。” 熊翀哭道:“只要皇上收下孝敬,就是给我们最大的恩赐。”他现在只求早日致使,能回家养老。 “朕来南京过年,收了你们一百万两!传出去天下人还以为朕是过来索要银子的。像什么话!”弘治帝头疼地扶额。 戴义马上替弘治帝按摩:“皇爷出来散心,最好不要费心思。要不奴婢给太子爷去封信问问太子爷的意见?” “千万别!”傅容嚎叫。 戴义瞬间拉下来,狠狠刮了傅容一眼,“懂不懂规矩!” 熊翀卑微地跪到弘治帝跟前磕头请罪:“求皇上不要惊动太子。臣知错了,臣真的知错了。” “起来!你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户部尚书,成何体统!”弘治帝一脸烦躁。 魏国公被逼出来眼泪:“太子殿下眼里容不下沙子。若让太子殿下知道了,江南会大换血的!去年琼州被封,纺织业遭遇重创。今年水灾,很多人损失了一半的身家。求皇上可怜可怜江南吧。” 都说太子有上苍庇佑、气运加身。江南和太子做对,这三年来处处不顺,可见是遭到报应了。 “哎,这几年江南也不容易。”弘治帝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这样吧,朕给你们出个主意。照哥儿打算交出囚牛商行。多出来的精力准备打造大明到天竺孟买的商路。全程上万里的商路应该有很多商机。朕让照哥儿关照一下江南商人。” 拿出一百万两让弘治帝当中间人,这价格合适! “天竺孟买?”魏国公表示没听懂。 弘治帝挥挥手让三人退下:“具体的你们去囚牛商行打听。朕要休息了。” 舆辇经过城门,让人一睹东番城的真面目。 张皇后捂着嘴掩住微张的红唇:“这里怎么那么像京师啊!” 这是一座仿照京师建造的新城,从通向城门口的御道,再到路边挂着“前门大街”的指示牌,都让弘治帝产生一种亲切感。 但在起初的惊讶,接下来却是深深的无语和啼笑皆非。 东番城的正中央,那座占地面积巨大的两层宏伟建筑并不是行宫,而是交易大厅!细看交易大厅,不就是扩大了规模的五府六部衙门嘛! 弘治帝失笑不已。东番岛的主要作用一目了然啊! 汪莫把他们领到了距离交易大厅相隔千米的坊市。坊市外有衙役把手,两人高的是围墙阻挡了岛民窥探的目光。坊市内全是一座座府邸,看着很新而且没什么人。 舆辇在其中最大的一座府邸前停下。弘治帝在牟斌的搀扶下来,一抬头,“东番王府”的匾额出现在眼前。 “这孩子还真怕朕夺了去!”弘治帝笑骂一声,转头亲自扶张皇后下来。 等把太皇太后、皇太后安顿好了,弘治帝开始细细打量这座看上去不够气派,也不够奢侈的“东番王府”! 王府的规模总共也只有五进院而已。拿东番城中央挂着“交易大厅”的一组建筑相比,就好像皇宫和十王府的差别一样。 王府内一水的红木家具,摆件是从官窑出品的瓷器、金石玉器、当代字画。弘治帝扫了一眼,只能说……都是些忽悠外邦人士的样子货。 不说家具了,吕宋、爪哇、安南等众多小国多出产红木。就说字画,画的笔力不错,意境尚可,落款的是唐寅、文征明等不知名的小辈。 弘治帝不满地皱眉:“囚牛商行又不缺海船。让他们从宫里送一批像样的东西来。” 虽然照哥儿不可能来此住,但这是大明的门面!都能在一年之内仿建一座京城,怎么就不能把东番王府弄好?真以为挂上“东番王府”四个字就不是大明的了! “回皇爷的话,交易大厅定期有彩票售卖。中特等奖的人可从王府任意搬一件东西回去做纪念。小爷交代过,这里东西无需太好。”汪莫直白地说。王府内的家具摆件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 弘治帝扶额:“是不是朕一离开,满屋子的东西都会被搬走?” 这的确是他儿子能做出来的事!什么都能拿来赚钱!也难怪朝臣们不满。 汪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弘治帝没来之前,屋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被定下了。只要交易额超过50万两的商人,都有资格拿一件御用物品回去。 “得了,朕出门在外也不必替照哥儿心疼他的银子。朕这次出行说不定他还能大捞一笔!”弘治帝无可奈何地笑。 汪莫有意带着弘治帝等人到一个摊位前。摊主看到汪莫拱了拱手。 “这批货不错,可惜烧毁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染上了血,能卖的只有这。”汪莫叹气。 烧毁两字挑动了宁王的神经。 弘治帝沉默不语,神情肃穆的往前走去。碰巧有商人在用回回语与一位摊主谈生意。因为儿子勤奋地学回回语而学了些皮毛的弘治帝听懂了大概,很快沉着脸离开。 “里面的货都是抢来的?之所以在晚上交易,且价格比正常低,是因为这些货来路不明!”弘治帝用肯定的语气问汪莫。 汪莫一脸汪莫:“绝对不会是从海上抢劫商船得来。远征军绝对不允许有海盗在附近航线上抢劫,扰乱正常的商业贸易!”至于如何从其他地方得来,那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弘治帝瞪大眼睛。 在他们说话期间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进来。 牟斌紧张地护在弘治帝身前。汪莫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宁王、楚王、荆王已经看傻了!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地方?! 弘治帝扶额:“别让人冲撞了娘娘们。” “皇爷放心,主厅里都是开盲盒的摊位。所谓盲盒就是摊主把所有的商品装入盒子中,用同样的价格卖出。运气好的人开了盒子能买到溢价百倍的商品。类似于赌博。因此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汪莫笑。 第五百六十二章 借钱购买债券 两个月亮世界有各种购物节。购物节上的打折方式眼花缭乱,没一点数学基础根本算不过精明的商家。 当主播的朱厚照在带货直播的时候得出一个经验:往往打折力度高的商品,会让客户觉得商品掉价。从不打折商品,只是送多送一些免费的东西,反而站稳了高大上的形象,更容易受到追捧。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 孟买商路债券回馈的利益很低,有这些钱拿出去放贷,安安稳稳的话100两三年间至少能收获20两。其中附带的隐形福利又是什么呢? 醉月轩所有人热切的看向韦兴。 “此段商路出了乌斯藏之后,都不属于大明疆域。在大明疆域外发生的任何意外,朝廷不会负责。但购买孟买商路债券的客户,终身享有货物全额理赔权利。只要在出发之前,找任何一座驿站进行货物估值,发生任何意外包括天灾,皇家钱庄都会按照估值理赔。” 韦兴也没做太多的解释,按照太子的意思说了这段话后闭口不言。就算是为国公开口询问,他再把这段话重复一遍。没有透露更多的意思。 囚牛商行对任何客人都秉承服务至上的态度,韦兴算是个例外。但没人敢说他的不是。南京向来都是个养老的地方,不管是朝廷还是囚牛商行。 魏国公等人窃窃私语,相互交流各自的看法。其实在座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孟买在哪里,对他们而言天竺也只出现在古籍上。大明闭关锁国百年,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江南还算好,百年来一直有人从事海上走私。大家都知道从事海外贸易,只要保证货物安全就能赚钱。全额理赔等于是给他们的货物托底,万一出了事他们不会赔的血本无归。 大部分人已经心动了。 韦兴见火候差不多,出其不意地道,“既然诸位都已经明白,现在开始购买债券。咱家请来了皇家商行的伦主事,亲自替你们办理。购买期限仅此一日,过期不候。” 明显能看到地中海的伦文叙从帘幕后走出。 “伦主事亲自来了南京!” “我就说皇上放话要给我们补偿,太子怎会糊弄我们。” “伦主事,过年了您都不休息的吗?” 成为皇家钱庄两位主事之一的伦文叙与在坐都有几面之缘。江南财力雄厚者居多。往来做生意总免不了要与皇家钱庄接触。因为钱庄的出现,京师、南京两地之间的商贸往来更为频繁。 伦文叙拱手与众人见礼:“皇家钱庄全年无休,随时都可为储户服务。” 只不过过年期间、深更半夜要皇家钱庄为你服务,你在钱庄的储蓄金额要达到一定的数目方可享受贵宾级的待遇。在座的大部分商人都符合这个条件。官员的话,除非家世非常好,否则达到贵宾级待遇的条件只会引来锦衣卫找上门。 “可是我们身边没有带那么多银子!”除了南京,还有很多人来自浙江,特别是宁波一带的商人居多。 伦文叙笑道:“可以动用皇家钱庄的账户,或抵押或直接调用都可。” “我没在皇家钱庄存银子!这可怎么办?” “本官可以给诸位开个绿色通道。只要有一人担保,皇家钱庄可以借出最高10万的无息贷款,但必须要在一个月内缴清。正月十五南京皇家钱庄正式营业,想要借贷款的人可以直接在南京的钱庄还钱。” 伦文叙来南京的目的是开设皇家钱庄,给众人办理孟买商路债券只是举手之劳。他只遵循朱厚照的旨意行事。也只知道孟买商路债券是内部的一项特殊业务,仅对名单中的人员开放。 魏国公第一个购买,他直接找韦兴帮忙担保,向皇家钱庄借了十万两,再把借的银子购买孟买商路债券。 被撸掉南京水师操江的东宁伯焦俊偷偷问魏国公:“国公爷不再考虑一下吗?十万两买债券,三年后也只能多拿五千两而已。” 魏国公府上弄了很多田地。清丈田亩的时候,魏国公不舍得把田地吐出来,狠心拿出三十万两银子补偿。整个魏国公府差不多被掏空了。英国公哪来10万两买债券呢? “东宁伯手下有很多水师将士去了远征军,别告诉本国公你不知道孟买的事。”魏国公瞪他。 东宁伯嘿嘿一笑:“这次徐世子送了很多年礼回府?” 太子要组成远征军,焦俊表面上举双手赞成,把手下得用的人分一半塞进远征军。实际上他非常有疑虑,没敢把子孙们塞进远征军。焦俊是蒙古人,元朝的时候蒙古出海攻打日本失败,不是败给了日本人而是败给了大海。 这次过年,去了远征军的手下都给他送了礼,礼送的很重。焦俊很想知道他们在海外是不是发现了金山、银山,否则怎么一出手就是几百两的年礼。徐世子弄到的东西肯定比他的手下更多。 魏国公白他一眼:“臭小子能拿回来什么东西!本国公决定向皇家钱庄贷些款。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皇上帮我们找来的,岂可错过!” 直觉告诉魏国公,买了债券后他们得到的好处不肯定只有韦兴说的这些,肯定还有其他。商路开通后肯定有个先来后到吧?天竺的局势很乱,如果货物经常会被抢走,皇家钱庄哪来的底气全额赔款呢?太子肯定还有其他手段。天下人谁不知道太子喜欢把好东西藏着掖着! “伦主事,本伯也贷十万两,魏国公担保。”焦俊马上去找了伦文叙。 伦文叙开出相应的凭证:“可以,但每人只能担保一人。给东宁伯担保后,魏国公不能再给其他人担保。” 有魏国公、东宁伯开了个好头,其余人争相购买孟买商路债券。有实力的能借十万两绝不少借。还有几位大商人买了二三十万的债券。最多的一位谭姓商人甚至买了50万两! 看到谭姓商人买了这么多,还有些犹豫的人马上来找伦文叙。谭姓商人投靠了寿宁侯,此前寿宁侯的盐引也是经他的手出的。太子坑谁也不可能坑寿宁侯。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丢脸丢到家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年三十弘治帝没有陪在太皇太后身前尽孝,而是在南京的文华殿等着消息。 醉月轩的宴会一结束,韦兴带着喜悦之情前来向弘治帝报喜。 “回禀皇爷,短短半日内孟买商路债券共卖出425万两。”已经超过朱厚照300万的预估,韦兴等人顺利完成了太子的任务。 弘治帝长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他出面都没借到银子,在儿子面前就太丢人了。“今晚韦伴伴在宫里陪朕守夜吧。朕还未成亲之前,韦伴伴没少陪朕。” “谢皇爷恩典。”韦兴跪下足足磕了三个响头。成化年间宫里的人想要快速出头,投靠万贵妃是不二之选。韦兴投靠了万贵妃,那时陪弘治帝其实是监视。 弘治帝如同面对长辈念叨起了家事:“照哥儿喜欢胡闹。事情折腾了一大堆,就是不爱收尾。有你们这些老人看着,朕也能放心。好好的囚牛商行,偏要为了一个国资部上交朝廷。今后内库、外库分明,朕若没银子使了户部更不肯给。” “有太子爷在,内库的金银一定会堆成山。老奴看着太子爷从无到有弄出囚牛商行,眼里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先皇去的太早,若是先皇还在,肯定把太子爷当成眼珠子。当初国库空虚,先皇顶着多少的骂名让奴婢们四处捞银子……” 在旧辞迎新之际,弘治帝与韦兴话家常,勾起了弘治帝的很多回忆。离开东番岛钱,弘治帝带着戴义一人和扫墓用的香烛、纸钱去了一块荒地。多年的心结刹那之间烟消云散。 ———— 南京皇宫的过年气氛浓厚,南京城也一改前段时间的压抑气氛,锣鼓喧天、炮竹齐鸣。可是在京师皇宫,氛氛围就有点不太对劲 弘治帝不在,缺钱的朱厚照没有按照惯例举行宫宴。年前所有的京官得了一份丰厚的年礼,全当是他的赏赐了。那份年礼来自大宁的分红,本质上就属于朝廷。朝廷的不就是他的吗? 而且宫里也只有他以及寥寥数位太妃,除了贴窗花、对联等过年的习俗,连一个红灯笼都没挂。经过去年的轰炸,宫里夜间室外不亮煤油灯。除了巡夜的禁军手里有马灯,宫里只有窗前的火烛点点。 也因为去年的轰炸,皇宫周围十里的范围内不允许燃放烟花。尤其是大明门,连个爆竹都不允许点燃。 皇宫周围最没有过年的气氛。 尤其还出了一件乌龙。 年三十晚上,应该是举家团圆的日子,礼部主事以上的官员全被叫到了文华殿。 礼部尚书张升匆忙赶到文华殿的时候,朱厚照正在劈头盖脸的大骂刘瑾。 虽然朱厚照没有通知内阁,身为首辅的刘健闻讯也赶来了。 按理说过年期间可以从小年夜一直放到正月十五,官员们可以回老家过年。但京师六品以上的官员谁敢回老家去!再熬一年就是弘治十八年京察的日子,到时候又有一大批人被外放。那时候才是他们神情松懈可以享受生活的时候。 “本王让你多读点书,你都读哪去了!” “你丢面子不要紧,你把人安排到会同馆,这是把朝廷的面子都给丢了!” “礼部的事要你起劲干嘛!” “连句藏语都不会说,别人叽里咕噜一通你就信了?” “骂你是猪,本王还怕侮辱了猪!” 刘瑾跪在朱厚照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小爷,奴婢真的是一番好意。谁想到喇嘛还会骗人!” 朱厚照气得想打人:“喇嘛怎么了!骗人的道士还少了吗!这几年左道横行,连聚宝盆这种小孩子都不信的招数都弄出来。穿上一身僧袍说几句听不懂的话,又没有符验以及各地关卡的通报,你就信对方是乌斯藏的朝贡队伍?” 张升差不多听明白了。跑到一旁给坐着喝茶养神的刘健拱手问安:“首辅大人,恭贺新禧。” “同喜同喜!”刘健笑道,“大过年的让你们跑一趟,离宫的时候让太子殿下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郑和让人拿来了花费众多物资、黄金从阿拉伯商人手里买来的舆图。他指着舆图上靠近海边的一个点道:“这里是古里。孟买在这里。古里、孟买所在的这一块大陆有众多的国家。这块大陆,就是汉代的身毒,唐朝的天竺!这块大陆的历史混乱小国众多,唐汉的天竺、身毒具体指的是哪个特定国家暂时还不清楚。” 提到身毒和天竺,杨廷和的身体开始颤抖。博览众多书籍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历史上中原和天竺、身毒有陆上的贸易往来。 “路上能通?”杨廷和眼睛亮的犹如天上的太阳。 海船虽好但有它的局限性。派出60多艘宝船、2万多远征军已是大明此时的极限。各地船坊日夜赶工,造出来的船只只能满足囚牛商行的使用。但是只要路上有一条丝绸之路,无论路上有多么险阻,大明总能保证这条商路的畅通无阻。 萧敬很高兴看到杨廷和激动的反应:“史书上说从云南有一条路能从夜郎通往身毒,但由于时隔太远,这条路还在寻找中。能肯定的是,德里和尼八剌之间的道路畅通。孟买到德里会经过无数的小国,需要强大的武力护卫。” 杨廷和深吸几口气压下激动的心情。太祖为了牢牢控制住朵甘思、乌斯藏,在两处宣慰司建立了成熟的驿路。大明到尼八剌的路也畅通无阻! 杨廷和来回扫视舆图。孟买处于阿拉伯国家和天竺的必经海路上。如果没买到大明的贸易线路打通,在搭建前往阿拉伯国家的商路。那到时候…… “萧公公,希望我们精诚合作好好经营孟买。不过首先,”杨廷和眼神闪了闪,“要从国内调集足够的物资,让此地成为几方贸易中心。”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强取豪夺的土地到手了要治理花费很多的精力。如果把阿拉伯商人、葡萄牙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大明在孟买必能牢牢钉住。三国鼎立最安稳。至于周围的小国,他们还不够出现在谈判桌上! 第五百六十四章 故意让人过不好年 年三十把人从家叫到宫里干活,是件非常不道德的事。 当了36年孤儿、又被皇帝爹宠了10多年的朱厚照,重新回到一个人过年的状态后心情格外阴郁。心情阴郁的他这做些不道德的事顺理成章。 看到很多人和他一样没能过好年,朱厚照阴郁的心情好上了那么一些。“人都到齐了?本王言而简之、速战速决,交代完了马上放众位爱卿归家过年。” 尚书张升、侍郎李杰、王华等礼部等官员非常淡定。几乎所有人都不是京师本地人,家人们大都回老家过年,留在京师陪他们的只有同僚。 太子摄政后,过年放假、沐休之类的日子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 朱厚照让礼部的官员去干他们的老本行。礼部官员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忽悠人。 “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的人来的正好。本王打算在他们的地盘上建造物流有转仓。仓库和驿站、驿路的维护离不当地人协助。本王要求礼部把这群人招待好了,让他们签订土地买卖、租赁、雇佣合同。” “要告诉他们——跟着本王有吃、有喝、有衣穿、有钱赚。” “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一定要他们遵循合同上的规定。让他们明白违反合同的后果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过了年就让他们回去,把消息带往雪区。朵甘思、乌斯雪区域内的五王三法王全部通知到。年后朝廷只会派人修葺驿站,不会另行通知。如果哪方势力没有收到消息,让他们去找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的麻烦。” “朝廷免费招待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他们也要替朝廷办事。” 雪区太大,里面的教派势力分门别类,除了都想定期向明廷讨要丰厚的“红包”,平时都是各自为政。各方势力肯定有冲突,还是极难调和的宗教方面的冲突。把朝廷的旨意分发到五王三法王手里,让其通知下去,等各方势力打上一架瓜分利益得出结果,不知道猴年马月。 张升领会了朱厚照的意思,问,“臣等能瞧瞧土地买卖、租赁、雇佣三份合同吗?” 朱厚照顿了一下:“本王今明两天尽快赶出来,年初二一大早交到众位爱卿手中。” 事发突然,他脑子里只有大概内容。两个月亮世界坑人的合同很多,他参考一下稍作修改,最后申明他有最终解释权便可。 张升脸部肌肉抽了一下,低头拱手,“臣等遵命。” 朱厚照晗首:“东番岛送了些东西,爱卿们走的时候每人分一份带走。” 礼部官员们谢过朱厚照赏赐,走的时候丝毫没客气。太子要么不给赏赐,一给就是好东西。 虽然国资部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做事雷厉风行的朱厚照已经开始切割他和囚牛商行之间的关系,私人赏赐这块尽量不走囚牛商行。 大明从海禁转变为更为严格的市舶司港口管理,刺激免税的东番岛快速聚集财富。“鬼刹”又时不时出入内战不止的日本岛弄出些好东西。朱厚照的私库拿不出大笔的金银,赏赐的物品倒是不缺。 葡萄牙人找到东番岛的时候船上带着20万两白银。缺钱的朱厚照肯定不会放过这批白花花的银子。 但鉴于葡萄牙与西班牙之间紧张的关系,两国又一同需要生丝、丝绸、棉织品、瓷器、茶叶等紧俏的货物。鉴于西班牙人占领的新大陆有足够的白银,葡萄牙欠之。朱厚照已经决定把玻璃制品交给葡萄牙独家销售,其他的货物只交给西班牙人。合同期限三年,估计也只够两国来回一两次。 也不知道葡萄牙同意了没有。汪莫打架是好手,谈生意的能力太差。如果顺利拿下20万两,他正好可以采购一批货物支援孟买。 国内1两的东西,到天竺至少价值3两。20万变60万,应该能把孟买城建好。基建队带着红砖、三合土的配方、大量的钢铁从不冻港秦皇岛出海。一座强大的孟买城能让天竺各方势力忌惮。 朱厚照一边把玩腰间的元帝国玉玺,一边思考着各种钱生钱的法子。大明是一个吞金银的巨兽,把日本岛的金山、银山挖空搬回来也满足不了大明上下的需求。 真以为鞑靼人是被大明军队打败的?不!他们败在银子上! “咳咳。”全年无休的起居郎杭东咳嗽几声,提醒兀自发呆的朱厚照。杭东受到刘健的眼神示意,不得不多管闲事。谁让太子身边的黄献和段聪装瞎子! 朱厚照抬眼一瞧,见首辅刘健和少詹事兼右侍郎王华两人没有离开。 “两位爱卿准备陪本王守夜吗?”朱厚照挑眉,“本王正好缺人把三份合同拟出来。” 刘健脸一黑:“老臣是想提醒殿下,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没有符验一路上通关入京,西北的关防出现了极大的漏洞。殿下必须引起重视。” “如今大明要发展商贸,月即别、东察合台、土鲁番、哈密、瓦剌等都会从西北过来。关防太严厉不好。” 朱厚照不想深究此事。裁军的消息传出去让军队中人心惶惶。在靴子没有落下之前,再严厉的处罚也无法阻止人心涣散。 今后的军士待遇将会达到百姓的平均水平,当兵不再会成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职业。军户们恨不得倒退回三年前的军户制度,让军中只从军户中挑选士兵。听说很多人备下一半的家产想要一个留在军中的位置,只是找不到负责裁军的人员。这次裁军可不归兵部管。 “若来人闹事呢?”刘健脸黑如锅底,太子又开始胡闹了! 朱厚照笑得前俯后仰:“本王手头缺银子。有人闹事正好可以镇压抄家。哎,本王正等着宁王动手,奈何宁王一直不动!”抄家是来银子最快的方式。 杭东呲牙咧嘴,把朱厚照的话原原本本记录在《起居录》上。 刘健甩袖离开。离开前没忘了拿一份赏赐。这份赏赐是黄献亲手交到他手里。刘健打开一瞧,瞬间换成笑脸离开。 “王爱卿想问什么?”朱厚照问一脸踌躇的王华。 王华问:“敢问殿下,小儿伯安现在何方?” 朱厚照双手一摊:“本王不知道。二十八星宿过去重新铺开情报网需要时间。” 过不好年的人又多了一位。 东察哈台汗国可不过农历春节,那里乱的很。朱厚照真不知道王守仁在哪。 第五百六十五章 空手套白狼的最高境界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朱厚照想要以权谋私,相当的简单。 通往乌斯藏的驿路存在很久,驿路经过的西安、四川雅安是最好的仓储中转站。但是在孟买商路一事曝光之后,脑子灵活的人已经把附近有可能的地都买了下来,以至于土地飞涨,朱厚照到底利益被分薄。 商路一旦成型,驿站周围会像两个月亮世界的地铁、高铁沿线城市一样发展。朱厚照打算用驿站附近的仓库租金维持整条商路的运行。不能单靠兵部管驿路。 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的喇嘛碰巧出现在京师,长河西几地出现在朱厚照的视线范围之内。 礼部官员年初二上班,在他们的忽悠之下,朱厚照买下了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所有能买卖的土地。 朱厚照手边没有买地的银子,于是他让礼部转告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的人,他们成为太子的债主,太子欠他们大把的银子。 同时礼部又替朱厚照雇佣了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十六岁以上的劳力。包括妇女和老人。整个宣慰司的人都要给太子做工。 最后,礼部出面替朱厚照租借下了宣慰司所有人的私人土地。期限为五十年。虽然朱厚照在查询了关注度后坚信自己能活到百岁,出于厚道,他只签下五十年。 整个宣慰司除了当地人住的地方,其余全部成了朱厚照的地方。 “此条商路最大的中转站建在长河西。任何人想到附近开客栈、商铺或是建仓库,都要向本王缴纳租金。”朱厚照心满意足拿到了各700多份的三种合同。 忙了一个新年的张升脸颊通红:“殿下欠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共计94万两。” 宣慰司的七百多号人被礼部官员一同忽悠,在没有拿到一个通宝的情况下,把土地和人都押给了太子。从来没做过这等缺德事的张升很不安。 “张爱卿这就不懂了。债欠的越多,债主越把你当座上宾。本王需要当地人维护商路的运行,还有什么办法比把他们的利益捆绑在山路上更好的呢?!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土地卖价和租金都要堪比京畿了,本王迟些年还债,他们也不亏!” 当地所有的土地都在他手上,没有买卖也就没有市场没有升值一说。用租金支付雇佣人手的工钱,大不了每年涨工钱就是了!绝对让当地人感恩戴德。 朱厚照让黄献把一大叠合同收好。大明在雪区的控制力不是很强,不过朱厚照相信当地人不敢违反合同。哪怕违反,他也有足够的军事力量能让对方遵守。这就是手握大权的好处。 “殿下会按时还银子吧?”张升不确定地问。 朱厚照呵呵一笑:“整个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值多少银子?值得本王赔上信誉?” 张升思来想去总觉得有问题。 朱厚照拿出了一打半臂高的红包。礼部发动所有在京官员在正月十五前搞定了此事。朝廷于小年夜封笔,这段时间只能算礼部官员私人帮忙,不能代表朝廷。朱厚照对替他跑腿干活的人从不克扣福利。 红包里都是囚牛宝钞。囚牛商行商品种类多种多样,拿着囚牛宝钞总能买到合心意的东西。囚牛宝钞能兑换银币,银币可换不了囚牛宝钞。如今送礼送囚牛宝钞备有面子。只不过囚牛宝钞市面上流通极少,大部分捏在官员、权贵手里。 为了给礼部官员发红包,朱厚照乔装去了趟户部韩文的府上。让韩文给他批条,补发摄政王的俸禄。 “太子爷明鉴,囚牛商行的财务审核制度完全依照太子爷的规定。绝没有私藏小金库之事!”陈云之脑海里闪过一个个人影。到底是谁背地里说他坏话要害他!刘瑾还是某位官员? “没有啊!”朱厚照一脸失落,“本王还真想你们有呢!来瞧瞧这个。” 朱厚照指着通往雪区的驿路:“本王打算把这条驿路重新修缮。按照每60里一个驿站的规模,一直延伸到尼八剌。尤其是在两国交界一个叫樟木的地方,将来要驻军。这里、这里一共4个地方要建大型的仓库中转站方便货物运输。囚牛商行能否负担前期费用?” 朱厚照明知不可能但还想问一下。万一有惊喜呢? 陈云之眉头一皱面露难色:“为了采购鞑靼需要的首批粮食、布匹、蜂窝煤、火炉,囚牛商行听从太子爷的建议开设了预付费充值打折服务。其余的货物等待海上商船销货以后才能拿出来。能想的办法奴婢全想过,真的是再也凑不出银子了!” 朱厚照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生生活中并不是处处都有惊喜的 “驿路是兵部负责的事。将来的驻军也要兵部协调……” 朱厚照伸手制止陈云之说下去:“国库除了粮食和布匹,能卖的都卖了。只要本王拿出银子,兵部马上会去办。” 兵部都把从安化郡王叛军手里收缴的兵器分了一下类,损坏破旧的交到工部修补,低价卖给东察哈台的萨亦德。王守仁正在那里,交易过程迅速,等他知道的时候户部已经拿好了定金。这笔定金是要投入到北地、辽东开年的春播。 清丈田亩在湖广弄的声势浩大,七位藩王吐出来几万倾土地。当初跟着太子一起参与海贸的人赚的盆满钵满。衡王、泾王借了太子大笔银子,回馈了一个满勒加苏丹丹儿子、一个虾夷岛总督。他在宗室仅存的一点名望,还是用来号召宗室跟着太子一起做买卖吧。 刘健点头:“此事为真。和传国玉玺是假的一样真实。” “太子应该是真没银子了。古里本就是中西方贸易的桥头堡。西方到了古里再把货物运到满勒加交易。萧敬是有能力的人,他说孟买比古里更好一定是真的。如果通往孟买的商路建成,获利应该极为可观,至少不会少于囚牛商行。”谢迁补充道。 保国公失笑:“如果商路获利不高,太子怎会轻易的放弃囚牛商行!” 连弘治帝都被太子指使到南京筹款,这事哪还假得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很好说话的太子 弘治十七年正月初一的大朝会改在南京的奉天殿进行。京师的文华殿象征性地走了个过场。 过年期间,在京师的朱厚照代替弘治帝进行一系列的祭祀活动。朱厚照不爱受拘束,很多步骤精简,实在减不了由几位驸马都尉代劳。 祭祀流程年年都相似,今年变动大百官也没有特别反应。习惯了朱厚照都行事风格,大家都不以为意。 哪怕是铁骨铮铮的言官,都不想在此类事上纠缠。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只要是他们的小太子插手,祀、戎都会显得不太一样。见怪不怪了。 正月十六,百官齐聚集义殿。 奉天门已经被冰雪覆盖,白雪的点缀让常年在权利漩涡中的红墙皇宫美不胜收。新春期间,酒中仙向几位有身份的老顾客特别开放最高的五楼天台。天台搭上移动帐篷,在帐篷下对着不远处白雪皑皑的皇宫煮酒论英雄。喜欢到天台的老顾客很多,几乎囊括了五府六部的高官们。 整个新年,除了忙碌的礼部官员之外,京官们都在讨论国资部的事。 正月十六,是大家各抒己见的日子。 至于安南王的国书,要排在后面讨论。天朝上国更关注自家的内政。 还是老规矩,集义殿座不下的低品级官员需要站到廊外。只要有上朝资格的官员,管他是坐在殿内还是站在殿外,哪怕病重的只剩下一口气也要爬来。 收下囚牛商行的国资部,是比市舶司下更多金蛋的鸡。其中的利益分配,涉及到的不只是官员个人还有他们背后的势力。 不赞成成立国资部的大有人在。过年期间左顺门一直有宦官十二个时辰值守,收到谈论国资部的奏章无数。弘治帝躲到南京耳根也没太清净,总会有人找到办法面圣,当面反对国资部的成立。 朝廷亲自下场经商,肯定会对商人不利,损害一大批人利益。弘治帝彻底放权,朱厚照说一不二,内阁明确表明支持太子,高品级官员就算心里再不愿意,表面上也会赞同。 国资部一旦建立,国库会瞬间充裕。军队裁员正式走上日程,天下官员即将加薪享受与官员身份匹配的俸禄。无人敢得罪此涛涛大势。 官员们是聪明人,商人也不笨。尤其是大明有不少会试落榜的士子经商。既然阻挡不了国资部成立,那就把利益和国资部绑在一起,尽量多的给自己争取利益。 得到意外之财的朱厚照心情不错。在一轮“皇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的朝贺声落下后,朱厚照直接发问。 “众位爱卿,经过新年的走动、串门,爱卿们对成立国资部应该已经达成统一意见了吧?” 朱厚照呵呵哒。明知道酒中仙是他的产业,官员们还要跑去酒中仙先商议此事、达成一致。他也不来虚头巴脑的,开门见山点题。 刘健代表百官出列:“内阁原则上赞成国资部的成立。但对于国资部的人员结构、功能、权利等需要详细细致的讨论。不能有碍大明的发展。” 朱厚照点头:“那我们先来议议国资部的经营范围。本王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各类矿产肯定属于朝廷。不管是值钱的金矿银矿,还是不值钱的石膏矿,都属于国资部的经营范围。” “国资部首先会成立云南银矿厂,撤出宦官,统一管理云南银矿的挖掘。用市场化的方式经营银矿,给矿工提高待遇,别老是闹出矿工闹事。” 朱厚照话音一落,内阁和户部相关人等心下一沉。 年关的时候云南的矿工又闹了。云南那又兴起讨论私人承包银矿挖矿的事。巨大的利益呈现眼前,能让人丧失理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在朱厚照明确表示过反对的情况下,还没有官员敢承受朱厚照的雷霆之怒。消息被云南布政史司拦下,也没当地官员把奏折递给通政使司。朱宁新纳了一房美妾,更没把发生在云南银矿上的小事上报给朱厚照。 可朱厚照还是知道了。 锦衣卫、东厂孰强孰弱的争论,在朱厚照亲自下场后结束纷争。偌大的锦衣卫是朝廷的缩影,内部派系林立。自有看不惯朱宁的人把云南的消息透露给东厂。毕竟东厂除了管事的宦官,档头、番子都是从锦衣卫调过去的。 刘健问:“敢问殿下铁矿呢?全国各地的冶炼厂又该如何处置?” 《太祖实录》清楚的记下太祖“诏罢各处铁冶,令民得自采炼,岁输课每三十分取其二”的政令内容。 国资部收拢矿产,首先就和太祖的政令相悖。 “铁矿冶炼涉及到农具,算是民生的一部分。这样吧,户部将天下矿产信息移交一份给国资部。户部重新给私人拥有的铁矿发牌照,税收不变。国资部如果自行发现新的铁矿,仍然按照每三十分取其二缴纳铁矿税。私人发现……”朱厚照沉吟半日,“若有私人发现铁矿告知国资部,国资部根据铁矿的探矿量给予响应赏赐,至少十万两起步。” 钢铁厂、冶炼作坊再多也不嫌多。将来国资部掌握得现银肯定高于商人,拼财力用巨额赏赐收拢新矿。朱厚照还是希望国资部能控制下铁矿越多越好。在大量铁矿掌握在朝廷的前提下,私人开采铁矿能够被容许。 百官对太子在铁矿上的表态很满意。太子没有一意孤行一刀切。有商量的余地,接下来一切好谈。 “煤矿呢?蜂窝煤出现取代了木材成为百姓的生活必需品。”谢迁提问。 任何技艺知道的人一多,肯定会泄密。蜂窝煤的做法又极为简单,民间已经有很多人懂得如何制作蜂窝煤。 山西一带的商人、百姓找到煤矿私自开采,做成蜂窝煤私下买卖。甚至有人与鞑靼交易蜂窝煤的时候被当场抓了个现行。但由于在和谈期间,罚点款就把人放了。以至于此风越演越烈。 朱厚照失笑:“与民生相关的,可适量放开。煤矿参照铁矿一样收税,包括私人开采的。若是逃税,一经发现三族之内都不允许经营煤矿相关产业。” 底层人也有自己的生活智慧,俗称“贪小便宜”。这也是涛涛大势,很难控制。堵不如疏。 言官御史们满意了。只要太子和弘治帝一样爱民如子,再多的小性子他们都能容忍。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太子还是大家熟悉的太子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对于煤铁矿,朱厚照的确很好商量。 历朝历代朝廷掌握盐铁专营。但是随着采矿、冶炼技术的发展,铁的产量越来越高,朝廷也没必要全部捏在手里。 在有了火器等热兵器之后,百姓手中的菜刀、锄头对朝廷的威胁大减。现在鼓励各地发展农业,朝廷只希望民间多多打造农具精耕细作。 盐税也与民生息息相关,但那是另外一回事。哪怕有了“晒盐法”大量提高海盐的提取。朱厚照能做的只是制定最高市场价,不允许盐价上涨到百姓买不起的程度。这一点又受到了百官的大力支持。 银矿牵扯的内容就更复杂。云南的银矿频频出事,其中涉及到云南各地土司夹带兵器聚众闹事。当地人想把银矿掌握在自己手里。 银矿就是钱!私人银矿主跟官员相互勾结,合伙开厂共同谋利,这才有了朝廷中要银矿私有的呼声。拿矿工闹事说事,只是想忽悠死读呆子。 经历过混乱的正统、景泰、天顺三朝,弘治朝的官员还是正直的多。朱厚照反对银矿私有,支持他的官员还在多数。这一条也很快通过。 另一个影响很大的铜矿就不提了。朱厚照收回了各地的铸币权,在朝廷统一在密云铸造弘治通宝。囚牛商行把改进过的铸币工艺与银币的压铸工艺一起交给宝钞提举司。依然由宝钞提举司统管铸币。 杭东和段聪相互瞅了一眼,段聪离开吩咐门外的宦官前去通报。总管太监黄献见太子身边有两人时刻相伴,有事先行离开。但黄献事先并没有告诉太子。太子专注想事情,也没有发现黄献的离开。杭东两人自然不会多嘴。 朱厚照屈指扣桌。他再次面临一个老难题,身边又没银子了! 市舶司虽然是他直属掌管,但是有都察院的人一直盯着,所有的关税收入押解进国库,连挪的机会都没有。囚牛商行所有的收益投入北伐。他唯一能动用的是东番岛的收入。 原本他都计算好了。用北伐刺激大明经济运转,用经济手段让各地作坊雇人生产。可以安排清查人口出来的流民、贫苦百姓做工。稳定社会,减少他们受到白莲教的蛊惑。 谁能想到鞑靼人投降太快!现在需要北伐五大军团吃穿住行用到的东西、打造钢铁长城的材料,其他的生产全部停了下来。 用打通大明到孟买的商路为借口,提前在沿途的中转仓库囤物资以促进生产和消费。这招行是行得通,但是他商路太长雪区不适宜很多人生活,前期投入也十分巨大。哪里还能捞钱进行商路维护呢? 最近有一笔横财。查抄安化郡王及叛军的财物所得估计有七八十万两。其中至少有20万两来自于庆藩一脉。宗室都很有钱!只不过他张口借钱,愿意借给他的人没超过一只手而已。 但是这笔银子已经有了用途。是要给大明的官吏增发一个月俸禄。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让他们看到实打实的银子如何会支持国资部的成立。 宗室有钱啊!只不过他刚处理了辽王,又打压了庆藩,宗室现在对他怒气滔滔。如果再从宗室身上榨油水,只怕皇帝爹会从千里之外飞回来抽他。 乾清宫、坤宁宫的重建银子也不能动。因为组织北伐已经耽误了一年,如果再因为其他事情耽误,显得他非常不孝顺!端本宫估计还要继续荒几年。反正宫里空置的宫殿很多,不缺他住的地方。 朱厚照不自觉地想到了骊山的秦始皇墓。不过只是想想而已。 弘治帝一行在宁波停靠。这并不在出行计划之中。是弘治帝亲眼见到了双屿岛小规模的海战,坚持要去宁波的市舶司询问情况。 护卫舰把御船远远的隔开,除了手持望远镜的弘治帝,其他人并没有瞧得很清楚。哪怕是这样,也惊扰了原本兴致很高的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的追问下,知道了有人在海岛上驻扎走私,还与叛军有勾结,甚至背后有可能是某位宗室。 瞒了一路,还是让女眷们意识到海上的可怕。 因此弘治帝也就不再隐瞒。直接停靠到了宁波。 双屿岛离宁波很近,而且双屿岛走私的方向八成以上是日本。在海禁期间,宁波也有一大帮的商人违禁出海贸易,宁波商人和日本的关系很好。东厂曾拿着日本方面的诸多证据展示给弘治帝看,宁波商帮想反驳也反驳不了。一样是走私,又是同时销往日本,弘治帝根本不相信宁波商人不知道双屿岛的事! 双屿岛走私涉及其他也罢了,就算是支持叛军造反,再弘治帝的眼里也不算多大的事。可双屿岛养了一大帮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这些人曾去西安想要行刺儿子。这已经触及到弘治帝的逆鳞! 到了宁波港,太皇太后一直拉着崇王的手不松开。太皇太后没有兴致逛宁波,皇太后、张皇后等其他太妃也只能留在船上,等弘治帝办完事一起离开。 太皇太后还在宁波港等着,弘治帝也不敢耽误时间。他没有听解释,把宁波的官员从上到下狠狠指责了一通。并让所有人各降了一级。 大庭广众之下招来宁波的锦衣卫,让他们彻查所有与双屿岛走私案有牵扯的人。更是做出指示,无论找出来的人身后有什么后台,全部押送到京师的锦衣卫诏狱。若放走一个,从锦衣卫千户开始代替他们去诏狱。 留了半天,发了很大一通火之后,弘治帝登上船前往南京。 从心里涌起的恐慌在众人中蔓延。他们是官场上的老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两朝元老,看着弘治帝成亲、登基、生子。弘治帝朝百官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宦官李广最得宠的时期,弘治帝也没有因为李广的谗言而迁怒官员。现在…… 魏国公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在古里的嫡长孙有没有捞足功劳,顺利继承魏国公爵位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太子殿下得知弘治帝被气哭,还不得扒了他们所有人的皮!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太子的贿赂手段 什么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这就是! 朱厚照面对集义殿内一众朝臣不敢置信的目光,很无赖地道,“吏员体系独立于官员体系之外。既然不属于官员,那当然也不属于吏部管。由本王来任命有什么问题吗?” 官员的任命权乃是无上皇权的表现之一。大明四品以上高品级官员任命需要经过廷推。没有经过廷推的,不会得到百官认可。同样,如果没有皇帝首肯也无法上任。 这种双方约束的制度,能很好的规避很多麻烦。朱厚照承认并愿意遵守廷推制度。可别忘了,国资部最高官员七品!够不到被廷推的级别。 回答朱厚照的是一张张不赞同的面孔。 “看来诸位想了一个新年都没明白本王为何极力鼓动成立国资部。” 朱厚照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朝廷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无法维持运转。” 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这些年天灾不断,没有朝廷强有力的物资调配和人员调动,灾区百姓就要遭大殃。物资需要朝廷想办法找来。离不开财力保障。” 朱厚照冷笑:“如果诸位爱卿心中有千千万万百姓,那么以上两点应该是尔等同意成立国资部的根本原因。” 一个大高帽戴到百官头上。脸皮薄的瞬间红脸。不过殿内会脸红的官员是凤毛麟角。 “五府六部管理天下,而国资部是一个创造财富的部门。” “诸位爱卿要明白一件事情。国资部是一把双刃剑,一旦用不好会伤及自身。因为……官商勾结的危害几乎贯穿整部史书。本王不在此一一展开。” “作为对国资部管理者的奖励,朝廷最高可授予他们七品官职。” “如果爱卿们还是无法理解、接受宦官身上披着和你们一样的官袍,可以把国资部的官职理解为历朝历代买官卖爵。这样一想,心里是不是能舒坦一些?” “卖官的皇帝何其多!而本王卖官求的不是钱财,而是人才!” “本王不管陈云之是男人、女人、还是宦官,他发挥出了自身的作用,本王就要匹配他相应的荣誉。” “在座的有哪位认为能比陈云之更好的管理国资部,现在就可以站出来。经过本王的考核,本王会给他与陈云之较量的机会。但你们要记住,吏员和官员不相统属,而吏员最高只有七品官。你们当了吏员,这辈子最高只能成为七品官。在座的爱卿没有低于六品的吧!” 对官迷来说,官职代表一切。进士出身的官员或许因为种种原因此生无法跨过五品这个关卡,但他们有无限的希望。可一旦成为吏员,就再也没有上升的空间。这样符合士农工商的社会等级划分。 朱厚照可不想被资本夺去皇权权柄,商人定会在社会中会遭受无形打压。 他已经把话说死,朝臣们灭了调去国资部的心思。能够上朝的,谁甘心一辈子只是七品官! “国资部前无古人,所有事都要摸着石头过河。朝廷做事自有章程,哪一步都少不了,少了哪一步都会造成隐患。现在就很好,哪些规则阻碍经济发展,本王会立刻处理。商场如战场任何一个延误都代表着白花花的银子。” 见众人还是一副悲愤的表情,朱厚照拍拍手,“好了,大家别像个怨妇一样。打天下和管理国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等国资部成型上了正轨,规矩会慢慢立起来。说不定会给你们沾染的机会。但是现在不行!本王春秋鼎盛,没的人染指本王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天下!” 朱厚照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朝臣们还能怎样! 默默吞下贪欲作祟造成的苦果。 国资部不就是换身皮的囚牛商行嘛!人员和物资打一开始就不在朝廷手上,朝廷对其根本没有多少管控力。 “国资部的收益留存一部分用于自身建设,另一部分上交朝廷,一季度一结算。初期投入大,一半收益给朝廷如何?本王拿一成,囚牛商行留下四成打造国资部。”朱厚照摆出一张笑脸,好声好气与朝臣们商量。 连名义上管控权都没拿到的朝臣学乖了。 户部尚书韩文问:“臣等反对有用吗?” “嗯……好像是没什么用。”朱厚照一脸笑眯眯。 给了一个闷棍就要给颗甜枣。 “过年期间回来一批海船。本王会让陈云之把账目整理好,把弘治十七年首批一半收益送入国库。户部等着接受。” “俸禄向来有米有钞。但随着从国外进口粮食、国内大力发展农耕,今后粮价会很稳定。” “从弘治十七年起,官员俸禄取消折色。官员俸禄全部发放银币,每月另有养廉银,发放囚牛宝钞。养廉银金额根据朝廷收支情况决定。正月比较特殊,就按一月俸禄算。” 国资部成立,朱厚照大手一挥给天下官员多发一个月俸禄。多支出的养廉银明显从囚牛商行上交的收益中扣除。 首辅刘健不解:“养廉银为何发囚牛宝钞而不是银币?” 朱厚照笑:“囚牛宝钞能兑换银币。银币不能兑换囚牛宝钞。大家为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劳心劳力,自然要有特别的补偿。今后囚牛商行会不定期上架紧俏、打折、罕见的商品,只能用囚牛宝钞购买。” 听上去很好。但朱厚照使了个小花招。 囚牛宝钞就是两个月亮世界权贵阶级的特供。只要是人类社会必然存在阶级。光明正大的把特供品摆在百姓面前,引起百姓羡慕,促使百姓加大投入对子孙后代的教育加入科举大军。官场不断有新鲜血液流入,皇权才会稳固。 本来就捉襟见肘的户部,经过北伐之后更是一清二白。有钱的是大爷,没钱的只能当孙子。朱厚照总揽大权,又是户部的债主,在他的强硬下,朝臣暂时妥协。 国资部在一群朝臣的咒骂下成立。 在朱厚照这里受了气,一些朝臣不顾冬日热气球的危险,飞抵南京找弘治帝哭诉。这里不得不提到防风、防雨雪的披风。在不胜寒的高处空,披上披风,不至于把人冻脆。 各地囚牛商行统一上架了防雨雪披风,由于产量原因只能使用囚牛宝钞购买。地方官们翘首以待上头把正月的月俸发下来。年前多拿一个月,年后又多拿一个月月俸,让大量低品级的地方官们喜笑颜开。 大家都在夸太子的“贿赂”手段高明。 第五百六十九章 父子同心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朱厚照多次在朱宁面前感叹手头的银子不足。最会揣摩上意、拍马屁的朱宁提高了打击各地贪官污吏的力度。 在锦衣卫一旁虎视眈眈的前提下,官员俸禄翻倍是件大喜事。再者,也不是所有的官位都是肥差,有些官员哪怕想贪也没条件贪。 至少有六成以上的官员满意国资部的成立,其中大部分是地方官员。 而朱厚照要的就是地方官员的支持! 因为朝臣明里暗里的抵触,朱厚照把国资部的牌匾挂在《京报》报社隔壁。三层的报社腾出一半给国资部。隔壁是顺天府。 朱厚照把密云小镇内的所有作坊、劳动营划入国资部,顺天府尹韩重马上给国资部送上贺礼。 只有地方官才能深切体会到国资部在提高百姓收入、安置无家可归的流民上的作用。在朱厚照的撺掇下,以上两项早就加入吏部考核官员的内容中。 随着清丈田亩、人口普查的进行,流民的问题被彻底暴露。若当地官府无法安顿好出现的流民,区域内的地方官考核成绩定然是下等。别说升官,能把官位保住就算后台硬了。 在这种情况下,地方官员可比朝臣欢迎国资部! 朱厚照找陈云之单独谈话:“你把国资部当作一个超大型的商行,一个专为朝廷赚银子的商行!南北直隶土地紧张,地价又高,根本不适合开办作坊。你也不用去看他们的臭脸。” “国资部要走下层路线。” “防雨雪披风市场反馈很好,尤其是北方。干脆把石蜡厂作为打响国资部的第一炮。你干脆去陕西找个穷乡僻壤建石蜡厂。猛火油出自西北,陕西也将成为孟买商路的起始点之一。如果能带着当地百姓过上好日子,民间对国资部肯定会追捧。” 陈云之忙不迭点头。别说朱厚照只是让他去穷乡僻壤建石蜡厂,哪怕让他去鞑靼他都愿意。 穿上七品官服的陈云之精神抖擞、整个人起码年轻了十岁。在跪下接旨换上七品官袍瞬间,他当场痛哭流涕。不但是他,司礼监的大太监们摸着他身上的官服同样眼中泛起泪花。 论能力,宦官不会比官员差。他们才是死心塌地维护皇权的忠仆。可宦官遭到全天下的鄙视。陈云之穿上官袍,是太子对宦官群体的肯定。 “太子爷,去南京的官员们都回来了。”听完朱厚照的交代,陈云之笑眯眯说了件趣事。 朱厚照眼皮子微抬:“父皇骂了他们?” 朝臣们除了在投票同意成立国资部时有点用,还能帮国资部做什么?!如果朝臣们有本事,大明国库也不会接连空虚几十年。 “皇爷仁厚,怎会为了些小事骂人呢!”陈云之笑道,“皇爷听完那些人对您的声讨,提到了太常寺卿崔志端。皇爷准备提拔崔志端为礼部尚书。” 朱厚照乐的眉飞色舞。这个礼部尚书是虚职,并不是说崔志端取代张升掌管礼部。就像首辅刘健兼职吏部尚书一样。 只不过过年期间、深更半夜要皇家钱庄为你服务,你在钱庄的储蓄金额要达到一定的数目方可享受贵宾级的待遇。在座的大部分商人都符合这个条件。官员的话,除非家世非常好,否则达到贵宾级待遇的条件只会引来锦衣卫找上门。 “可是我们身边没有带那么多银子!”除了南京,还有很多人来自浙江,特别是宁波一带的商人居多。 伦文叙笑道:“可以动用皇家钱庄的账户,或抵押或直接调用都可。” “我没在皇家钱庄存银子!这可怎么办?” “本官可以给诸位开个绿色通道。只要有一人担保,皇家钱庄可以借出最高10万的无息贷款,但必须要在一个月内缴清。正月十五南京皇家钱庄正式营业,想要借贷款的人可以直接在南京的钱庄还钱。” 伦文叙来南京的目的是开设皇家钱庄,给众人办理孟买商路债券只是举手之劳。他只遵循朱厚照的旨意行事。也只知道孟买商路债券是内部的一项特殊业务,仅对名单中的人员开放。 魏国公第一个购买,他直接找韦兴帮忙担保,向皇家钱庄借了十万两,再把借的银子购买孟买商路债券。 被撸掉南京水师操江的东宁伯焦俊偷偷问魏国公:“国公爷不再考虑一下吗?十万两买债券,三年后也只能多拿五千两而已。” 魏国公府上弄了很多田地。清丈田亩的时候,魏国公不舍得把田地吐出来,狠心拿出三十万两银子补偿。整个魏国公府差不多被掏空了。英国公哪来10万两买债券呢? “东宁伯手下有很多水师将士去了远征军,别告诉本国公你不知道孟买的事。”魏国公瞪他。 东宁伯嘿嘿一笑:“这次徐世子送了很多年礼回府?” 刘瑾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如何意念能杀人,冒充乌斯藏的朝贡队七百多好人已经暴毙而亡!小爷多次让他读书,承诺只要他才识达到举人的水平就唯以重任。这下好了,估计三年,不,六年内小爷都不可能让他上位。 刘瑾原本盯上东厂厂公的位置。小爷白担了个名,事情还是派陈宽去处理。刘瑾想争取没争取到。在京师正好遇上自称是来自乌斯藏的喇嘛,他们来的不巧遇到朝廷封笔礼部不招待人。刘瑾自告奋勇把人安排进会同馆。会同馆的官员留了个心,让刘瑾画押担保,并马上上报。 京师的衙门哪有真正的封笔一说!如果真是从乌斯藏来的,礼部官员在明知朱厚照极度关切乌斯藏的情况下,哪里会不接待人。 “大过年的把老远来的客人赶出去,还有待客之道嘛!”朱厚照冷哼一声,“七百多号人在会同馆的开支本王负责八成,另外二成从你的俸禄里扣。你就在钟鼓司好好待着,三年里甭想挪地方。” 朱厚照把礼部官员找来是就是专门处理七百多人的冒牌队伍。来的的确是喇嘛,也是藏人,不过不是来自乌斯藏,而是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宣慰司。 第五百七十章 水土不服的咖啡 安南的事情又搁置了。 这次是因为朱厚照“生病”。朱厚照出生后几乎没生过病,身体强壮的像牛犊子一样。难得“生病”把宫里宫外的人全给惊动。 “‘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呵呵,天真!”头枕在膝盖上的朱厚照念着冠军侯霍去病的名言冷笑。 灭了宿敌就能有幸福快乐的家园吗?不!穷的吃不上饭的时候,想的是怎么活下去,根本没有对幸福的追求。比如现在的他。 北伐与其说是大明大规模赶跑鞑靼,不如说朱厚照用银子砸出一条依靠地理山势重修的防线。 国资部的成立,更是他用整个囚牛商行祭献拿到的许可证。 “为什么北伐的开支还需要本王支付!”朱厚照暴躁地想把内阁和户部的人摁在地上摩擦。 正在给朱厚照按摩头部的御医薛铠停下,不赞成地望了眼读奏折汇报的段聪,再一次做出无效的规劝,“殿下,您现在需要休息。” 朱厚照头枕膝盖,不过枕的不是美人膝,而是御医的膝盖。 朱厚照已经超过十四个时辰没有睡觉了。李荣把在京的所有太医请到了文华殿,让太医们给朱厚照诊治。 薛铠曾是民间有名的大夫,因救治弘治帝中风有功,被征召入太医院,一下子成为正八品的御医。不过他的资历很浅,宫里的贵人人数不多,大多时候轮不到他出诊。其他御医瞧不出朱厚照有什么隐疾,最后让薛铠这位儿科圣手试试。 朱厚照知道自己没病。只是李荣不信。没办法,朱厚照留下按摩手法娴熟的薛铠,把其他御医打发走。 御医们岂敢走远,都在本仁殿候着。朱厚照没有闭上眼睛休息,很多人都睡不着。司礼监和内阁、五府六部的堂官大部分是老人,他们分成两批轮值。一部分在文渊阁的折叠木床上休息,一部分和御医一起在本仁殿等着。 段聪不会回答朱厚照。他只是位书吏。除了给朱厚照读奏折、文书,躲在暗中处理东厂的各种琐碎事情,始终坚持不对朝政发表看法。 “把韩文找来。”朱厚照离开薛铠的膝盖,坐直身体直喘粗气,“又要让本王掏银子,本王怎么睡得着!知道本王手上有425万两借来的银子,都想使尽法子弄去。这不是资产,是负债!负债!借来的银子不用还吗?本王手头上哪还有银子!” 囚牛商行上交后,他除了固定资产,手头上没钱了。上个月东番岛的毛利全孝敬长辈,他现在已经坐吃山空。 朱厚照当然也不是因为穷的睡不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好歹也是大明皇太子,把宫里的藏品拿出去卖能瞬间凑出百万两银子不成问题。 他睡不着,是因为一下子连喝三杯咖啡,神经太兴奋。没想到在大明还能喝到咖啡!十多年没喝上了,突然尝到味难免失控。 或许是因为咖啡还只在小范围内传播,这具身体没有对咖啡因的抵抗力,他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宫里的人也是太大惊小怪。因为他一次小小的失眠,竟然还惊动了皇帝爹。 皇帝爹重新登上宝船,船驶到秦皇岛后再坐马车赶回京师。太皇太后身体不好,皇太后年纪也大了,两人都受不得一路奔波。只得把张皇后留在南京照顾她们。五位藩王也留在南京。虽然荣王、楚王、荆王很想远离宁王,可宁王神经强大到借着照顾太皇太后的借口继续留在南京,其他人也不敢离开。 薛铠认真端详着朱厚照的面容。眼睛出现红丝,脸上的皮肤变差冒出了好几颗痘痘,身体呈现疲劳的状态。可精神亢奋,脉搏跳动有力。 薛铠拦住想要出去叫人的段聪:“段公公,还是我去吧。”黄献早就几个时辰前就熬不住了,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薛铠离开文华殿,右拐进了本仁殿。本仁殿充斥着一股极为特别的香味。香味来自冲泡出的黑色液体中。阿拉伯人称其为“咖啡”。太子正是喝了咖啡才会始终没有睡意。 咖啡不是大明本土的产物,太医院短时间内弄不出解药。院使孙泰只能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大无畏思想,亲自试药。薛铠不知道孙院使喝了多少杯,现在呈现出和太子一样的亢奋状态。 “太子失眠肯定是受药物影响。除了缺乏休息,暂时未发现对身体的影响。”薛铠说出他的诊断后又对户部尚书韩文道,“韩尚书,殿下想见您。下官建议您不要和太子争执。情绪越激动越无法入眠。” 眼袋发黑的韩文点点头,疲惫地踏出本仁殿。这不是太子第一次找他。平时的太子最多让大家加个晚班而已。失眠的太子像密云小镇上的水力机械,一刻不停地折腾大家。太子喝了海外流过来的不明东西失眠,他们就跟着一起倒霉。 被左右两侧身怀功夫的宦官看押着的朱宁喊冤:“咖啡是阿拉伯人的神灵赐予子民的珍品。海外的阿拉伯大夫和僧侣认为咖啡有提神、醒脑、强身等多种对人有力的功效。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根本喝不到咖啡。阿拉伯的大商人都喝咖啡,所以我才敢给太子送咖啡的!” 朱宁在满勒加的时候认识很多阿拉伯商人。玄武一事以后,他感觉有失宠的趋势,于是通过满勒加的关系找好东西献给朱厚照。找来的咖啡很得朱厚照喜欢。但也闯下了大祸。 朱厚照所有入口的食物和水都有专门试毒。御医判断出朱厚照不正常的失眠和药物有关,宫里很快查出线索,李荣立刻把朱宁扣起来。锦衣卫指挥使又如何!涉及到谋害太子,很多锦衣卫都不再听从朱宁的命令。 喊冤的朱宁叫了朱厚照几次义父,被刘健狠狠闪了耳刮子。朱宁识相的改口。 无论朱宁说什么,只要朱厚照没有安眠,李荣不会放过他。 太医院院使孙泰舔舔嘴唇。加了牛奶和糖的咖啡还怪好喝的。这话孙泰可不敢说出口。他怕说出来首辅会赏他大耳刮子。 文华殿里,韩文遵循医嘱没有顶撞太子。 不过朱厚照对韩文无声抗议的反应气的哇哇大叫:“户部没银子不会想办法吗?正好,现在有咖啡送上门。本王替你们联系阿拉伯商人,从阿拉伯大陆大肆采购咖啡,户部倒个手就能赚大笔银子。相信本王,喝咖啡会比服用五石散和烟草还让人上瘾!” 五石散! 这下韩文更担心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又忽悠到了银子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步子一大就扯到蛋! 囚牛商行交了出去,每个月的收益被户部精打细算地使用。不知户部有意还是无意,没把北伐的花销算进去。 户部没银子的时候,是朱厚照用囚牛商行赚来的银子填进北伐的大坑。现在户部还是没银子,囚牛商行也没了。五十万北伐军哪怕不打仗不需要额外支付抚恤金,也要吃喝拉撒吧? 在韩文的无声抗议下,朱厚照从借来的425中挪出50万。 虽然心痛,可想想这50万用在北伐军上,给北方百姓创收,银子大部分会落到百姓手里。 在连续失眠十五个时辰后,朱厚照终于睡着了。 朱厚照亲身试验了咖啡的无毒。 为了尽快赚到银子,他留了一小袋咖啡豆。把其余的送到皇家奶茶铺。 他按照在两个月亮世界的习惯喝的是效果最好的黑咖啡。推广起来最适合加了牛奶和糖的奶咖。 宣传咖啡的时候,尤其着重介绍了它在海外宗教上的地位。在强大的宣传下,奶咖被朱厚照包装成权贵才能喝的饮料。 在百姓们需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代,也只有不干体力活的权贵才有丰富的夜生活。 新事物的推广总需要时间。朱厚照又来了个反向销售。 他让朱宁请阿拉伯商人喝奶咖。他把磨的很细腻又压成一块块小方砖的方糖高价卖给阿拉伯商人。同时拿出来的还有把牛奶脱水做成的奶粉。 用水力把白糖磨细压成方糖简单,蒙古人在元朝的时候就携带类似的奶粉上战场。弘仁殿攻破这两样技术和喝水一样简单。 因为伊教严禁饮酒,咖啡是阿拉伯商人很重要的饮品。方糖和奶粉适合经常在海上漂泊、各地辗转到阿拉伯商人饮用。 阿拉伯商人喜笑颜开,尤其在得知朱厚照身份的时候,更愿意投银子和大明的皇太子一起开作坊。 弘治帝看着戴义手里比书本还要厚的信,露出了嫌弃的眼神。儿子肯定又要让他做事了。 低头花了一个时辰才把儿子的信读懂。“啪!”弘治帝狠狠拍了下桌案,嘴角不停地抽搐。 张皇后大惊失色,以为弘治帝又犯了病,忙招来船上随行的御医给弘治帝医治。 虽然是一场乌龙。但是让双屿岛走私暴露后本就死气沉沉的船上,气氛更加低迷。 朱厚照与内阁谈妥后,朝廷向南京发出通告,告知弘治帝会留在南京皇宫一事。南京六部、守备太监傅容、南京守备魏国公开始忙碌起来,把南京官员、百姓全部动员起来做好迎接弘治帝的准备。 本来就临近过年,又有朝廷出面大规模的扫街、装点门面,南京城焕然一新。官府赶走了所有的乞丐,官员、百姓上街会穿出自己最好的衣服。走在南京大街小巷,比清明上河图还要热闹,恍如盛世! 御船在太仓浏河口停靠。弘治帝一行人乘坐马车前往南京。算好日子,南京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全到城外三十里处迎接圣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整齐划一的请安声中,弘治帝在撵座上露了头,“尔等都回去。朕要先去明孝陵祭拜太祖。” 素来有仁厚美称的弘治帝神情肃穆、语气冷漠,前来迎接的官员心下一沉。 这不应该呀!弘治帝带着传国玉玺去明孝陵应该是大贺特贺的喜事。 弘治帝刚到南京,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弘治帝心情极差进了南京。用传国玉玺做样子,祭拜太祖的孝陵以安天下人之心后,直接进南京皇宫。把在南京六部养老的官员、魏国公、守备太监傅容招到御前,说了双屿岛的事。 “那伙人在双屿岛逗留整整三年竟然无人察觉!”弘治帝怒火三丈,“囚牛商行不停的在双屿岛周围航线上来回行驶,竟从未发现那里有人走私。还有南京水师,都是干什么吃的!就连锦衣卫、东厂没有察觉出这股暗中走私的势力!没有当地官府包庇,岂能做到这一步!” 此事背后反应出的现实极为严重。让弘治帝深深怀疑到朝廷对江南的掌控力度。 江南向来不服朝廷管束。从前任首辅徐溥暗中撺掇江南百姓暴动,逼迫朝廷降低江南的田赋开始,弘治帝或明或暗处理了一大批江南官员,现在三品之上的江南官员官员屈指可数。谢迁、王华、吴宽都是知道分寸的人。儿子又从经济上打压江南,扶持京畿的经济。弘治帝自认为在一系列的打压下江南老实了。 事实上有人想要在江南藏一点什么秘密,可以完美避开锦衣卫、东厂、囚牛商行的耳目。 “请皇爷息怒,保重龙体!”守备太监傅容颤颤巍巍请罪。在他管辖的地盘内竟然有与反贼勾结的势力!这是他的失职。司礼监肯定就会下达对他的处罚。 “走私的财物用来支持叛军,安化郡王是被他们推出来的傻子,叛军真正的背后之人至今没有查明。不罢免几个官员,朕是不会息怒的!立刻离去革去东宁伯焦俊南京水师操江一职。一个月后若你们查不出背后之人是谁,魏国公,傅容你们就等着归家养老!” “发现有包屁者,革职查办!”这话是对着南京六部官员说的。 在南京任职的官员一般是来这里养老,品级又高又不干些什么事,只管管南直隶。宁波虽然隶属于浙江布政史司,却因为离南京极近,只手头有点银子和稀奇的货物,都是跑到南京这个销金屋来。到了南京,又怎么不会逃的了地头蛇南京六部官员的眼睛。 弘治帝目光扫视全场,尤其是在看向南京户部尚书熊翀时,眼神里丝毫没有遮掩对熊翀的不满。 熊翀在陕西任职期间发现了传国玉玺,被弥勒教夺走之后掩盖真相装着没有此事。要不是照哥儿聪明,弥勒教手里的传国玉玺得给朝廷添多少麻烦!因着“传国玉玺”已经回到了朝廷手里,朝廷不准备让这件事继续发酵,并没有处置熊翀。两年后的京察再让熊翀致仕,谁都不会联想到传国玉玺上去。 第五百七十二章 发展的野望 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赛义德来的真是好时候。朱厚照决定给财神爷多上几柱香。 要让钱生钱,必须扩大贸易。引入新产品、新物种,让大明经济继续活跃下去。 “中华大地经过千年发展,已经达到顶峰,各个行业或多或少碰到了天花板。随着人口增加、土地的产出已经不能满足整个社会对财富的需求。走向世界乃大势所趋。把我们的东西卖出去,引进国外迥异的事物,让中华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玉米、咖啡出现了,海外还将有多少有利大明的好东西?大明除了传统的丝绸、茶叶和瓷器,还能卖什么?” 朱厚照奋笔疾书。蒙古人的威胁解除后,能给大明造成威胁的就是阿拉伯世界。哈密之前遭遇土鲁番的侵袭。旧港宣慰司已经没了。大明海域外围的满勒加、爪哇岛已经被阿拉伯世界同化。 这个威胁不单是指领土的实质性威胁,还包括思想统治和经济。能意识到这种威胁的人寥寥无几。对大部分人来说,侵略土地、抢走家资才算真的威胁。 所以必须要让更多的人走出去。 以前的舆论大部分为了肃清内部问题。现在内部矛盾在可控范围内,他能放开手往外发展,让舆论转向,让大明把眼光放到国外。 接受新事物肯定会有不那么舒服的磨合阶段。比如一个小小的咖啡。要不是他用强权逼迫,内阁能把咖啡形容成五石散。那是一个东西吗? 转变古有的思想需要时间。不过两个月亮世界中一种说法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类似——普通百姓没有独立的思想,投入大笔资金能操控他们改变舆论。 朱厚照对此不作深入探讨。但他在实践中发现,舆论的确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但是想要让舆论一直发酵下去,还得符合百姓的利益。 他手上有两个舆论阵地,一个是放在明面上的《京报》,更一个则是隐藏在幕后的“一体党”。说是隐藏也不尽然。至少大部分的朝臣都知道一体党的背后是他在操控,所以官府才会对一体党的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京报》让人被动接受信息。狂热的一体党会主动接受他传播的新思想。咳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体党和弥勒教挺像的。 为了开民智,他决定开设十期特别版彩票。中奖的人能跟随赛义德出访奥斯曼帝国。每期中奖人数五十人,十期就是五百人,一艘宝船容得下。在这500个中奖名额中,他准备内部操作把一半的名额留给一体党。 但是彩票应该怎么玩让大家都参与呢? 朱厚照眯起眼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段聪、杭东等人没敢发出一丝声音。杭东想:太子没让段聪代笔,一反常态亲笔写信,肯定在谋划什么大事!杭东回过头翻阅记录的《起居注》,找出所有与成立国资部有关的线索。当初看着不起眼的小事,汇集到一起成为汪洋大海,让朝臣们只能吃下哑巴亏。杭东猜发散思维,猜想会不会是和奥斯曼帝国有关。不过大明和奥斯曼帝国不接壤啊! “小爷,弘仁殿派人来确定是否要用铁罐子装奶粉?”黄献进来打断沉思中的朱厚照。 杭东观察太子的表情,发现太子并没有生气。于是他舒展双臂,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太子不难相处嘛! 朱厚照瞟了一眼黄献:“奶粉需要密封,又需要远距离运输。铁罐子配上蜂蜡密封效果很好。这样才能保证海运送达后奶粉还能食用。” “铁罐里还需要加一层糯米纸。算下来包装成本和奶粉成本一样高。”黄献小声道。 朱厚照“嗯”了一声:“多养殖蜜蜂、多种糯稻,并提高制作铁罐桶装技术。把成本压下去。” 黄献挠挠头:“有那必要嘛!养头牛不就成了!” “何不食肉糜!奶牛是那么好养的!让御医大肆宣扬‘常喝牛奶能活九十九’。不方便养奶牛的人自然会买奶粉。”朱厚照翻白眼,“国内卖奶粉还可以回收铁罐。” “那奴婢就这么回了?” “等等!让他们在一万罐奶粉中放入500张中奖券。”朱厚照瞬间有了主意。 “拿到中奖券的人,可以享受免费的出国游。” “不,再放上1000张再来一罐的券。” 朱厚照豁然开朗,可以把推广奶粉和鼓励人们出国同步进行。和奶咖一样,把奶粉包装成奢侈品,包装成本再贵有人买单就成。 朱厚照想通了之后,把一系列的事情交代下去。“六月之前必须完成一万罐奶粉的销售。让大同那边抓紧时间把作坊弄起来。蜜蜂也得养起来。铁罐作坊,设在大宁城吧!别让他们一天到晚打造火炉,也做点别的东西。” “小爷,首辅大人求见。”有宦官在门口禀报。 “让刘爱卿进来。” 朱厚照低声吩咐黄献把刚写好信送到报社去。这是他要发表在明日《京报》上的署名文章。混在报社里的一体党也会看到他最新的指示。 刘健见朱厚照忙完,扫了一眼起居舍人杭东。 杭东一个激灵:“殿下,臣有三急。” 朱厚照笑了笑:“去吧。”他同时还找借口把段聪打发出去了。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刘爱卿有什么话大可直说。”朱厚照坐直身体,做好了刘健质问他国资部的事。虽然晚了很多天。 刘健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殿下是否决定好在何处开设方糖作坊?” “嗯?”朱厚照愣了一下。 刘健打开天窗说亮话:“老臣提议把方糖作坊设在洛阳。洛阳乃十三朝古都,可如今已然落寞。开封有囚牛商行的分行,洛阳什么都没有。国资部在洛阳建作坊,至少能修一下洛阳的车马行。将来老夫回乡路也好走些。” 朱厚照顿时想起刘健的籍贯。 “刘爱卿坐下说。” 朱厚照一脸笑眯眯,热情地给刘健倒茶。 刘健心里一咯噔。太子对人热情的时候绝对没好事。一个方糖作坊而已,不建就不建了。绝不能同意太子将要说出口的事。 “本王原来打算让西安成为孟买商路的起点。不过本王想想,中州也是个好地方。孟买商路以洛阳为起点也无不可。到时别说方糖作坊,纺织作坊、瓷器作坊都能开在那。”朱厚照露出弘治帝的招牌笑容。 刘健呼吸一顿。谁不希望家乡发展的更好呢。 第五百七十三章 太子还没忘呢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刘健在官海沉浮几十年,面对过各种各样的诱惑。他不好色也不求财,唯一的野望是名垂青史。 但在朱厚照提及把洛阳当做孟买商路起点的时候,刘健心动了。 一条商路带来的好处千言万语也道不尽。随着海贸发展,中原中心的河南已渐渐失去发展优势。沿海地区变化很大,尤其是泉州。因为一个市舶司、因为一条外国商人能自由买卖的政令,泉州府刨除关税上交的税收抵得上半个陕西、四分之一的河南。 刘健呼吸急促,脑海里不停地在打架。太子抛出的诱饵太美味,背后一定是很棘手的事。 人总要落叶归根。刘健致仕后肯定不能留在顾问阁。他在京师一天,接任的首辅就会收到掣肘。到时候老首辅就是他的下场。人走茶凉。总得在在位的时候替家乡父老做点实事。 “殿下想要老臣做什么?”刘健脸色沉痛地问。 朱厚照轻笑:“一件提了很久也没上日程的旧事。” 刘健把心提到嗓子眼。 “关于官绅一体纳粮。” 果然! 礼部官员年初二上班,在他们的忽悠之下,朱厚照买下了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所有能买卖的土地。 朱厚照手边没有买地的银子,于是他让礼部转告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的人,他们成为太子的债主,太子欠他们大把的银子。 同时礼部又替朱厚照雇佣了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十六岁以上的劳力。包括妇女和老人。整个宣慰司的人都要给太子做工。 最后,礼部出面替朱厚照租借下了宣慰司所有人的私人土地。期限为五十年。虽然朱厚照在查询了关注度后坚信自己能活到百岁,出于厚道,他只签下五十年。 整个宣慰司除了当地人住的地方,其余全部成了朱厚照的地方。 “此条商路最大的中转站建在长河西。任何人想到附近开客栈、商铺或是建仓库,都要向本王缴纳租金。”朱厚照心满意足拿到了各700多份的三种合同。 忙了一个新年的张升脸颊通红:“殿下欠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共计94万两。” 宣慰司的七百多号人被礼部官员一同忽悠,在没有拿到一个通宝的情况下,把土地和人都押给了太子。从来没做过这等缺德事的张升很不安。 “张爱卿这就不懂了。债欠的越多,债主越把你当座上宾。本王需要当地人维护商路的运行,还有什么办法比把他们的利益捆绑在山路上更好的呢?!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土地卖价和租金都要堪比京畿了,本王迟些年还债,他们也不亏!” 朱厚照让黄献把一大叠合同收好。大明在雪区的控制力不是很强,不过朱厚照相信当地人不敢违反合同。哪怕违反,他也有足够的军事力量能让对方遵守。这就是手握大权的好处。 “殿下会按时还银子吧?”张升不确定地问。 朱厚照呵呵一笑:“整个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值多少银子?值得本王赔上信誉?” 张升思来想去总觉得有问题。 朝廷亲自下场经商,肯定会对商人不利,损害一大批人利益。弘治帝彻底放权,朱厚照说一不二,内阁明确表明支持太子,高品级官员就算心里再不愿意,表面上也会赞同。 国资部一旦建立,国库会瞬间充裕。军队裁员正式走上日程,天下官员即将加薪享受与官员身份匹配的俸禄。无人敢得罪此涛涛大势。 官员们是聪明人,商人也不笨。尤其是大明有不少会试落榜的士子经商。既然阻挡不了国资部成立,那就把利益和国资部绑在一起,尽量多的给自己争取利益。 得到意外之财的朱厚照心情不错。在一轮“皇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的朝贺声落下后,朱厚照直接发问。 “众位爱卿,经过新年的走动、串门,爱卿们对成立国资部应该已经达成统一意见了吧?” 朱厚照呵呵哒。明知道酒中仙是他的产业,官员们还要跑去酒中仙先商议此事、达成一致。他也不来虚头巴脑的,开门见山点题。 刘健代表百官出列:“内阁原则上赞成国资部的成立。但对于国资部的人员结构、功能、权利等需要详细细致的讨论。不能有碍大明的发展。” 朱厚照点头:“那我们先来议议国资部的经营范围。本王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各类矿产肯定属于朝廷。不管是值钱的金矿银矿,还是不值钱的石膏矿,都属于国资部的经营范围。” “国资部首先会成立云南银矿厂,撤出宦官,统一管理云南银矿的挖掘。用市场化的方式经营银矿,给矿工提高待遇,别老是闹出矿工闹事。” 朱厚照话音一落,内阁和户部相关人等心下一沉。 太子还是大家熟悉的太子!盐商们想借国资部的东风更上一层楼,根本想不到太子做着弄死他们的打算。 很久之后黑着脸的刘健咬牙切齿道:“殿下!盐法新政实施不到一年!” 朱厚照哈哈大笑:“‘治大国若烹小鲜’,凡事总要循序渐进,没个十年肯定不会如此。这还是詹事府的先生们教导本王的。” 詹事府詹事王鏊和少詹事王华生无可恋。他们的确教过太子“治大国若烹小鲜”。但,是这么用的吗? “好了,我们继续谈国资部的事。诸位爱卿别把国资部当成商贾,应该视它为百姓安居乐业的基石。” “除了矿产的开发必须掌握在国资部手里,国资部还要插手吃穿住行百姓生活的各个方面。开办这类作坊的原因是为了稳定基本物价。” “最后一部分是利用新工艺开办的新作坊。此类作坊独一无二,谈不上什么与民争利。比如此前弘仁殿弄出过一批橡胶鞋底,但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推广。现在他们又弄出了一种很特别的东西。用其浸泡棉布,可以得到防雨、防风的布料。本王让弘仁殿给在京官员每人发一件防雨雪披风。算是本王补送的贺礼。” 朱厚照用轻飘飘的语气交代了国税部的主要三大产业。 第五百七十四章 稀松平常的一日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朱宁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后,和他一起在河套流亡、血洗满勒加的同伴麻子也一步登天。麻子成了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曾经刑部的死囚,也穿上飞鱼服、腰跨绣春刀,负责夜间皇宫的巡逻。 按理说小人得志的麻子不敢在京师飞扬跋扈至少也会耀武扬威、锦衣出行吧? 刑部尚书闵桂已经做好麻子报复刑部的准备了。刑部常与人命官司打交道,在太子没有制止罚米赎罪制之前,刑部官员没少利用手中的权利牟利。锦衣卫卯足劲查贪官污吏,可以光明正大的报复。 让人跌破眼镜的是,麻子当上指挥同知后日夜留在宫中。除非太子出宫率禁军护卫左右,否则绝不踏出宫门一步。 麻子白天不现身,晚上值夜尽量避开官员,整的像做贼一样。让宫里宫外没少议论。 刘健喝了杯奶咖,与朱厚照在文华殿彻夜长谈。等他踏出文化门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寅时。 咖啡很是提神,让刘健精力充沛地帮太子查遗补漏。毕竟老了,熬了一夜人疲惫得快散架。刘健准备回文渊阁小憩一个时辰,上完朝下午请假回府补觉。 “首辅大人。” 宏亮的请安声在耳边乍响,昏昏欲睡的刘健一个机灵。见是一位领队的大汉将军向他抱拳行礼。宫里身披飞鱼服都掩盖不住土匪气息的麻子只有一人,刘健虽没见过其人但有所耳闻。 刘健颔首示意。跟着朱宁的人,他尽量避开。 虽说刘健不喜欢现在的锦衣卫行事风格,但不得不承认锦衣卫是太子手中非常好用的刀。太子做出种种对宗室不利的举动,宗室除了嘴巴上说说,不敢做出其他举动。有反心的宁王更是惶恐不安。 麻子上前一步,大嗓门开腔,“首辅大人与殿下彻夜长谈,朱指挥使遣人打听谈话的内容,被下官打发走了。朱指挥使在外收了不少人的好处想要塞进赛义德的出使船队,甚至还放话谁阻他发财就查谁。首辅大人当心了。朱指挥使对您当众扇他耳光的事耿耿于怀。” 刘健呵呵一笑:“谢谢提醒。” 这音量!生怕别人不知道麻子已经背叛朱宁了?!寅时已经不算早,文华殿有不少宫人进进出出,更别提麻子身后的禁军。 在文华门旁大肆宣扬朱宁收人好处,真正想要告诉的对象不是他刘健而是太子。 对刘健而言是雕虫小技,是他玩剩下的。 麻子抱拳离去,与日间巡逻的李清交班。 李清原本是乾清宫值守的大汉将军,因受朱厚照赏识调任锦衣卫指挥同知。朱宁上台后遣走了另一位指挥同知,始终没有动李清。 李清不知道麻子为何与朱宁交恶,但生怕锦衣卫内斗危机太子安危,还是把此事捅到了朱厚照面前。 靠咖啡强撑的朱厚照闻言只是笑。朱宁倒是聪明,知道哪些事情上能贪。 “段聪,让东厂把朱宁收商人贿赂把人安插入出使船队的消息散播出去。”借风使舵,俗称蹭流量,是朱厚照最拿手的好戏。把出使船队能赚大钱的消息到处散播,奶粉的抽奖活动会更受关注。 一宿没睡的朱厚照和刘健精神不济,朝会开了小半个时辰草草结束。 朝会根本没讨论什么大事,全围着任免崔志端为礼部尚书一事打嘴仗。朱厚照最不耐听言官御史扯嘴皮子。奈何对朝臣来说,维护廷推制度极为要紧。李荣在朱厚照的示意下喊停三次,每次都被言官当耳旁风。 朱厚照打了一个哈气,在言官慷慨激昂做陈词的时候退朝了。言官还能冲上来把他摁在金抬上不成! “父皇还没到秦皇岛吗?”朱厚照打着哈气问。 李荣避开朱厚照的视线低头道:“皇爷听闻太子爷无恙,转道去了辽东。辽东乃苦寒之地,皇爷也不想娘娘们跟着受罪。” 朱厚照眉头皱起:“辽东不安稳,加派人手保护父皇。” 现在除了亦集乃,也只有辽东大宁有大批鞑靼人生活。鞑靼诚心求和,到了不用太担心他们。但辽东以前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辽东武官又爱抱团,辽东布政使司成立时间短,未必能牢牢掌控辽东。 朱厚照不放心,给辽东镇的总兵官定西侯蒋骥去信,又让辽东布政使雍泰随时陪在皇帝爹身边。 安排好一切,朱厚照才回到西苑太液池安心补觉。文华殿人来人往太闹,他不想被激动的言官逮个正着。 李荣在西苑徘徊半天,最终带着沉重的秘密离去。 朱厚照没有打听弘治帝去辽东的原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皇帝去哪无需和别人解释。嘴巴像蚌壳一样紧闭的李荣却希望朱厚照能刨根问底。朱厚照不问,他很发愁。 李荣没掩饰焦虑的神情。原本打算趁着太子休息偷懒的杭东拍拍个头只到他肩膀的黄献:“李公公仿佛有什么话要说,黄公公不提醒提醒太子吗?” “李公公若想说会说的。”黄献不爱管闲事。 西苑是后宫,按说应该由起居郎接手起居注的记录。可杭东知道,国资部真正的总部在太液池。杭东眼珠子一转,在西苑找了间偏殿休息。自打杭东接任起居舍人后,几乎和麻子一样不出宫门。他只要落单,一定会有官员上前攀交情。都是同殿之臣,总会绕上点关系,谁都不能得罪。 朱厚照在西苑休息,李清便带着人到西苑附近巡逻。巡视到司礼监附近的时候,见朝会讨论的焦点人物崔志端去了司礼监。 在宫里当差,要懂得当聋子、瞎子。朱厚照闲下来的时候喜欢找李清喝酒,李清和朱厚照之间除了君臣还有几分友情。朱厚照睡清醒后,李清没忘了提一嘴崔志端的事。 黄献和段聪不动如山。他们就知道总会有人提醒。他们每时每刻跟着太子,反而是最不能开口说话的人。 “辽东有什么和道教相关的事情?”朱厚照问饱读诗书的段聪和杭东。 杭东一脸茫然。他不信道,并没有看过相关的书籍。 “禀太子爷,据传韬光尚志真仙家在辽东。”手不离卷的段聪见杭东摇头说道。 “韬光尚志真仙?”朱厚照用他强悍的记忆力想起了此人的生平,“张三丰?”太祖太宗都没找到张三丰的踪迹,所以祖宗们对此人念念不忘,给他赐了不少道号。韬光尚志真仙是宪宗爷爷赐下的称号。 “段聪,查查。” “是。” 70 第五百七十五章 太子就爱乱花银子 (改文中,稍后订阅。) 很多人对首辅和太子彻夜长谈的内容感兴趣。 刘健善断,尤其在李东阳离开内阁后越发果断。常被人在私底下吐槽刚愎自用。太子的脾气不好。两人很容易起冲突。 大多数认为在太子摄政后迟早要把首辅换人。可刘健在首辅任上做的好好的。内阁换届都没把他弄下去。时间一久,不少人看出他唱白脸、太子唱红脸的套路。太子做的很多决策背后少不了刘健的支持。 好的政令是一回事,是否能按照本意执行、执行效果如何与具体章程安排有关。刘健是当之无愧的百官之首,他安排下去的事,地方官员很少敢阳奉阴违。 刘健难得休息半日。晚上,刘府登门的人络绎不绝。 第一个登门的是寿宁侯。太子舅舅的身份让他到哪都能受到优待。 “刘公,外面传言朱宁收人重礼把商人安插进出使奥……什么国的船队。这次出使不是礼部负责的?” 寿宁侯消息灵通,甚至还把赛义德请到府上和奶咖。他这么问,只想从刘健口中探查一些不足外人道的内幕。太子舅舅的身份在别人面前可以耀武扬威,到太子面前他可不敢太膨胀。 囚牛商行成了国资部的一部分,他们这些勋贵在海贸上的分红都没了。别以为只是少了每月五六千银子的进项!每次海船到达天津港,他会仗着身份上船把海外党好东西以便宜的价格弄到手。或是私下抬高价格出,或是送给后院女子。 现在海船到港,都察院必定会派人监督登记。虽说也能“捡漏”,但“捡来”的东西势必会被御史记录在案,不好高价出手。正月里寿宁侯府的开支,竟然破天荒动用了库房里的银币!以往哪要府上拿钱! “奥斯曼帝国。”刘健补充道,“出使是太子的私人举动,与朝廷无关。礼部跟去的官员也会以私人身份去。” 不是朝廷行为,只要太子没有表露不满,朱宁的举动连贿赂都算不上。 寿宁侯不解:“为何朝廷不愿意派出使臣?” “大明使者出去代表的天朝上国。”刘健淡淡地道。奥斯曼帝国与大明不接壤,听说他们野心很大,不愿意低大明一头。 大明自然不愿意与之相交。大明要的是四夷来服、万邦来朝! 寿宁侯目光希翼地问:“太子找人出使奥国,是为了搭建稳定的商路?” “不知道。”刘健心道:太子缺钱,为的是从阿拉伯商人身上刮油水。 寿宁侯眼神闪烁。他心知刘健见他是给弘治帝面子,没有相等到交换,刘健不会与他说实话。太子可是个散财童子,不跟紧散的财会被别人捡走。 “刘公,”寿宁侯凑到刘健耳边轻声道,“据在下所知,皇上不是随随便便要让崔志端升迁成礼部尚书的。” 有张皇后在,寿宁侯对宫里的动态比任何人都清楚。 “哦?”刘健有了些兴致。他与弘治帝君臣十几载,弘治帝虽然也有宠信李广等行为,但一直控制在皇宫内院,很少波及到朝政。这次的确反常了些。 “我们再去一趟囚牛商行。”傅容笑容满面。 魏国公摇头:“本国公就不去了。”他不想再和太子扯上关系。 “国公爷,别啊!皇上说的很明白,不会白拿我们的孝敬。”熊翀双手抓住魏国公不松手。计划完成了一半,怎么能半途而废! 傅容也道:“江南商人这几年的确入不敷出。太子放弃了囚牛商行,肯定是找到了更赚钱的。跟着太子做生意准备没错。咱们三人代表了三方势力,无论怎么说这次也是无妄之灾。若是能找到发财的路子,对大家也有个交代。” 魏国公在两人的劝说下同意一起去囚牛商行:“本国公越来越看不懂。我们忐忑不安唯恐被清算,宁王像个没事人一样留在宫里。这都什么事!” “刀在脖子上不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才可怕。有庆藩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皇爷不处置宁王,宁王回去也要不得安生。”熊翀筋疲力竭地道。对此他深有体会。 三人也不上轿,披着大氅边走边说。南京囚牛商行同样开在皇宫附近,是附近仅次于皇宫最高的建筑。 与权贵们的惶恐不安相反,百姓们兴高采烈。弘治帝来南京过年,南京囚牛商行全部货物打八折出售。囚牛商行基本生活用品的售价本就不高,一打折更让大部分人都买得起。再拮据的人,也会扯一块布给家中的孩子做一声新衣服。 “连棉花都便宜了!每人限购十斤。快去找人来买,买回去我们自己织布。”会过日子的妇人们把囚牛商行围的水泄不通。 粮荒时都稳定在一两二石的粮价,同样也打折了。还没有限购的规定。脑子活络的小商人一百石一买,过完年倒个手就有差价赚。 加上还有来囤油、肉、糖的人,真的是把囚牛商行的门槛击破了。 傅容三人根本挤不进囚牛商行的大门。傅容叫来店小二,让其进去通报。好不容易走运货物的后门上了三楼。 韦兴一脸冷淡地接见三人:“有事?” 韦兴曾经是先皇面前的红人。资历可比傅容高。囚牛商行暂时不受朝廷管束,他对三人无礼,三人也拿他没办法。韦兴答应见他们,已经算很给面子了。与其他分行的掌柜不同,韦兴到南京几乎从来不露面。 “听说太子爷要建一条通往孟买的商路,我们来想要看看有什么能够合作的地方。”傅容搓着手赔笑。 韦兴眼神一冷:“出去!” “?” 傅容还没反应过来,韦兴就把三人赶了出去。 韦兴敢在三人面前摆谱,这里的管事可不敢。 管事偷偷告诉三人:“到孟买的商路涉及到很多方面,所有只有太子和朝廷两方势力合作,根本不允许有第三方插入。” 魏国公眼睛瞪大。太子和朝廷联手垄断,里面绝对有商机。等囚牛商行划到国资部,就分不到海贸上的分红。朝廷清丈田亩查得很严,土地价格又贵。 70 第五百七十六章 怕的可不是星相 朝会因为鹅毛大雪临时取消。 都察院里的御史们把左都御史戴珊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讨论起太子取消朝会的真正意图。 “诸位同僚,稍安勿躁。老天爷不可能每天都下大雪吧?今天取消,明日诸位再战。外面的雪覆盖到小腿,本官的靴子湿了,让本官先换上干净的。”脱下防雨雪披风的戴珊分开人群进了班房。 昨晚的雪还没那么大,今早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五城兵马司来不及清扫道路,戴珊的自行马车被困在路上,最后是在老仆的搀扶下一步一个脚印走进衙门。 今日有不得不上衙的理由。 连举人都不是的道士崔志端成了正二品的礼部尚书,真和捅了马蜂窝一样在朝野引起争端。戴珊得保证都察院不惹祸上身。 年轻的御史气愤不已:“别以为宦官陈云之成了七品官是小事,和传奉官有什么区别!不管是崔志端还是陈云之,都不应该成为官员。” 都察院中谁人不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进士登科当上官员的?而有些人就能一步登天!谁看了心里会舒服。 “太子说的好听。吏员不是官员,可我看吏员比我们舒服。至少锦衣卫不会去找吏员的麻烦。” “太子类太祖。太祖对官员向来严苛……” “够了!”听到话越说越过分,火冒上来的戴珊把湿透的官靴扔进人群,“一个个都像圣人似的指责太子。要不要本官把你们中收受过宁王好处的名单念出来!本官都替你们害臊!我们是都察院的,宁王莫名其妙来送礼都不用脑子想想是为什么?去年工部的教训还不深刻吗?” “工部官员能做实事,太子用他们改善河套的水利灌溉等工程。你们犯在太子手里能有什么用?” “有本事就把陈云之的位置抢下来。” 戴珊发了好一通火。昨晚首辅刘健冒雪登门,提了一件令他肝胆俱裂的大事。这种紧要关头,都察院不能添乱。 “可是……我们是御史,我们的职责就是指正皇上和权贵的错处。”年轻的御史被骂得很不服气。 戴珊把摆在桌上的名单扔在地上:“你说的没错。所以太子只是把名单给本官过目,没想惩治你们。虽然本官想不明白你们收宁王的礼,与坚守御史的职责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太子拿捏我们的错处,是不想我们发声吗?”又有御史言辞激烈。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朱厚照使用名为“舆论”的四十米长大刀砍向阻碍大明发展的祖制。言官御史们有样学样,不迷信权威,敢和错误的政令、决策抗争。尤其是年轻官员,跟着朱厚照到处叫嚣着改革。 戴珊很头疼。敢于上谏言是都察院存在的根本。他不能熄灭年轻官员的一腔热情。可现在咬着崔志端的事不放,只能是他们倒霉。 “你刚才说的对。陈云之和崔志端升官的本质一样。”戴珊换种说法,“把你们的怒气对准太子,对准陈云之。别那崔志端说事!皇上圣体违和,被你们气出好歹,太子可会下黑手的。到时谁也救不了你们。” 御史们交头接耳讨论了半天,觉得左都御史说的在理。纷纷把弹劾奏折的名字改了。 同样的事情还在五府六部其他衙门发生。戴珊以理服人,脾气不好的马文升则是强压着吏部官员。工部自从去年过年起,越来越没存在感,本就没多少人参与此事。老臣闵桂在刑部说一不二。户部、兵部忙的焦头烂额,没多余的精力。 至于礼部,知道的比别人都多一些,更加不会参与弹劾崔志端。 “礼部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刘健带着其余三位阁老莅临礼部。 按说现在北边大患鞑靼已经安分,其余周边邦国威胁不到大明。刘健应该成竹在胸才是。可刘健总是觉得心慌。 紫微星的异动瞒不了多久。太子明知道宁王有野心,迟迟不动手。明摆着要养蛊!宗室对太子的不满与日益增……不能想下去,越想越糟。 礼部尚书张升把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据说皇上在返回京师的路上,具体到了哪?崔志端又对皇上说了些什么?” 孙子对鬼神之说抱着谨慎的态度,“不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官员中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星相。尤其是弥勒教的事刚平息。 刘健摇头:“皇上没回来。到底去了哪里司礼监没说。崔志端说了什么,本官不知。” 张升深吸一口气:“首辅大人,前有李孜省的五雷法、扶鸾术,妖僧继晓的秘术,李广仙术。哪一个是真的。会不会是崔志端从中作梗?”成化年间妖人层出不穷,张升心有戚戚。 况且现在当官俸禄提高,致仕后还能享受养老金,谁人不羡慕? 刘健双唇紧闭,不发一言。 礼部右侍郎王华揣摩了半天,轻声问,“首辅大人的不安可是和前日与太子秉烛长谈有关?” 刘健轻微地点了下头。 在场的人互视,明白了。太子又准备折腾大事,如果此时弘治帝出了什么事可能会动摇国朝。 ———— 集义殿二楼小会议室内,段聪把东厂打听出来的情报汇报给朱厚照知晓。大明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朱厚照不可能每一件都关心。但只要他想知道,就一定能弄清楚原委。 对天文学一窍不通的朱厚照无法发表看法。人生七十古来稀,太皇太后身子骨不佳,随时可能走了。皇帝爹身体也不好。钦天监在星相上的说辞,和两个月亮世界流行过一阵的算命app大同小异。看似有道理,实则是大数据的归纳总结和揣测。 不过这事也不能不处理。心情的好坏容易影响健康。 心药还需心药医。 皇帝爹又最信道。 朱厚照如此这般交代段聪,让段聪尽快安排下去。 趁着天气原因休朝,朱厚照准备出宫视察民情。大雪容易造成雪灾,贫苦人家容易受冻。 做个对百姓好的皇帝、太子,哪怕天象异常,也有百姓的支持。天象、星相都是天文现象,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过官员们喜欢借天象言事。例如王安石变法,群臣借着天降彗星开始反击。如果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时候真出现什么事,他只怕真的会不得安宁。 第五百七十七章 白虹贯日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身处高位之人连病都不敢生。朱厚照喝多了咖啡睡不着,能引得宫里宫外一阵兵荒马乱。如果大雪天出行受了风寒,又得要让李荣大惊小怪。 为了安稳,朱厚照出门前套上放雨雪披风,在靴子外套上防水的帆布鞋套。打着能同时容纳四人的大雨伞出宫。 这还没出宫门,雪停了! “小爷运气真好。”黄献笑嘻嘻道。 周围人和禁军深以为然。 朱厚照毫无波动。如果有天气预报,也不会大惊小怪了。两个月亮世界记录过各种奇怪的天气。 朱厚照卸下身上的装备,又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雪停了,宫人们开始扫雪。宫里地方太大,管扫洒的直殿监还会从宫外临时雇佣百姓进宫扫雪。 麻子怕他受到冲撞,多调了一千人手随行。 朱厚照无语望天。这到底是保护他,还是保护麻子自己?麻子在文华门当着刘健的面指控朱宁收受贿赂,朱宁可是放话要削他。 “先去保大坊的暖房瞧瞧。”大张旗鼓出行,瞎子都会认出他的身份。朱厚照只得快去快回。 各坊市的暖房是去年冰冻的时候囚牛商行出资修的。为生活困难的百姓在冬日提供一处温暖的住所。时隔一年,暖房还会在吗? 朱厚照到暖房的时候,暖房里咿呀咿咿,有个小戏班正在里面唱戏。门口贴着“五文一场,十文包天”的广告词。 京师房子紧张,下面的人不会把暖房租出去了吧?暖房可是囚牛商行管着。千万别让他难堪啊! 管这片暖房的铺户很快过来说明情况。原来顺天府开了劳动营之后,无处可去、走投无路之人都去了劳动营。剩下需要照顾的百姓人数不多了。暖房用作它途,用获得的租金买蜂窝煤、棉衣、棉被等御寒之物送给需要帮助的人。 宝钞提举司、皇家钱庄成为朱厚照整顿大明经济的两把利器。 而国资部的存在,能为这两把利器保驾护航! 金融货币的流动离不开实业。货币不流动,失去了货币存在的意义。 经过百官在酒中仙集思广益,终于看破了朱厚照背后下的整盘棋局。他们认同朱厚照的做法。 主要也是因为整个囚牛商行太有诱惑力!一年600万两银子啊! 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代表很多人问:“猛火油是否属于矿产?煤油也与民生息息相关。” 煤油灯是个好东西,很多商人想要提炼煤油灯技术。 朱厚照一脸笑眯眯:“煤油将和盐一样,朝廷专营。但煤油会在囚牛商行直接售卖,没有中间商赚取差价。” 有些官员相互对视。让太子交出炼煤油技术好像行不通。 朱厚照好像不知道他们的打算:“其实盐也可以交给囚牛商行直接卖的。不过至少要等国资部能负担的起朝廷所有开支,才能停止盐引发放。还要等到消耗掉世面上的盐引,才能执行让百姓到处都可以买到盐的惠民政策。” 话音落下,集义殿鸦雀无声。 这么一改还有盐商存在的土壤吗? 太子还是大家熟悉的太子!盐商们想借国资部的东风更上一层楼,根本想不到太子做着弄死他们的打算。 很久之后黑着脸的刘健咬牙切齿道:“殿下!盐法新政实施不到一年!” 朱厚照哈哈大笑:“‘治大国若烹小鲜’,凡事总要循序渐进,没个十年肯定不会如此。这还是詹事府的先生们教导本王的。” 詹事府詹事王鏊和少詹事王华生无可恋。他们的确教过太子“治大国若烹小鲜”。但,是这么用的吗? “好了,我们继续谈国资部的事。诸位爱卿别把国资部当成商贾,应该视它为百姓安居乐业的基石。” “除了矿产的开发必须掌握在国资部手里,国资部还要插手吃穿住行百姓生活的各个方面。开办这类作坊的原因是为了稳定基本物价。” “最后一部分是利用新工艺开办的新作坊。此类作坊独一无二,谈不上什么与民争利。比如此前弘仁殿弄出过一批橡胶鞋底,但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推广。现在他们又弄出了一种很特别的东西。用其浸泡棉布,可以得到防雨、防风的布料。本王让弘仁殿给在京官员每人发一件防雨雪披风。算是本王补送的贺礼。” 朱厚照用轻飘飘的语气交代了国税部的主要三大产业。 见众人还是一副悲愤的表情,朱厚照拍拍手,“好了,大家别像个怨妇一样。打天下和管理国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等国资部成型上了正轨,规矩会慢慢立起来。说不定会给你们沾染的机会。但是现在不行!本王春秋鼎盛,没的人染指本王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天下!” 朱厚照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朝臣们还能怎样! 默默吞下贪欲作祟造成的苦果。 国资部不就是换身皮的囚牛商行嘛!人员和物资打一开始就不在朝廷手上,朝廷对其根本没有多少管控力。 “国资部的收益留存一部分用于自身建设,另一部分上交朝廷,一季度一结算。初期投入大,一半收益给朝廷如何?本王拿一成,囚牛商行留下四成打造国资部。”朱厚照摆出一张笑脸,好声好气与朝臣们商量。 连名义上管控权都没拿到的朝臣学乖了。 户部尚书韩文问:“臣等反对有用吗?” “嗯……好像是没什么用。”朱厚照一脸笑眯眯。 给了一个闷棍就要给颗甜枣。 “过年期间回来一批海船。本王会让陈云之把账目整理好,把弘治十七年首批一半收益送入国库。户部等着接受。” “俸禄向来有米有钞。但随着从国外进口粮食、国内大力发展农耕,今后粮价会很稳定。” “从弘治十七年起,官员俸禄取消折色。官员俸禄全部发放银币,每月另有养廉银,发放囚牛宝钞。养廉银金额根据朝廷收支情况决定。正月比较特殊,就按一月俸禄算。” 国资部成立,朱厚照大手一挥给天下官员多发一个月俸禄。多支出的养廉银明显从囚牛商行上交的收益中扣除。 第五百七十八章 喜欢恶作剧的太子 想要回报必须付出。人生存在这世上,或多或少都要承担生活的压力。不管是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普罗大众。 在两个月亮世界的时候,朱厚照为了流量、为了赚大钱还房贷,挖空心思制造噱头丰富主播内容。职业习惯根植在灵魂深处,哪怕换了个高贵的身份依然无法改变。 白虹贯日是一个多么好的噱头!朱厚照哪能浪费。 于是第二天的《京报》不但刊登了京师出现白虹贯日的奇特景象,定国公的讣告,还公布了即日起裁军,并详细刊登了具体安排。 不是说出现白虹贯日容易遭兵灾嘛!他就火上浇油呗! 对于朱厚照的恶趣味,哪怕百官们切身体验过很多次依然无法接受。上位者希望一切太太平平、百姓听话方便管理。就没见过喜欢折腾人的! 今日继续休朝,不少朝臣去定国公府祭奠后齐聚在了文渊阁们。 “纳闷个号样儿啊!”兵部尚书刘大夏爆出一口华容家乡话。 兵部官员日夜加班,好不容易在过年之前把宁夏兵变涉及到的所有全部收尾。整理出榆林镇、固原镇、宁夏镇、甘肃镇四个镇40多万将士的详尽资料,提前排查出行为不端之人。他们还没休息多少天,太子又给兵部找事了!就不能让他们休息到二月初二,好好喘一口气? 工部尚书曾鉴同样头疼:“首辅大人,您给下官弄个条例或者章程出来也行。” 太子竟然在报纸上刊登买卖火器的广告!虽然只能在宁波、广州、泉州三处市舶司的港口上才能买到,但是不限购买者身份和数量!也就是说,外国人能光明正大的采买大明火器。 《京报》卖了一上午,常驻会同馆的友邦使者循着广告找到工部。朝鲜使者一上来甩了张皇家钱庄的票据,开口就要买1000支新式火神枪和10万发子弹。 朝鲜对大明极为恭顺,囚牛商行又与朝鲜有购买缫丝的长期合同。太子广而告之火器买卖,曾鉴肯定得答应。 但当一直和囚牛商行保持火器生意的日本使者找上他的时候,曾鉴不知道要不要答应。工部又不是做生意的,没必要去抢新成立的国资部生意。 还有太子心心念念想要吞下的安南也找了上来。曾鉴怕把火器卖给安南,最后子弹和火炮会落在大明军队头上。 曾鉴看到报纸马上去了文华殿,太子让他大胆的卖。并保证国税部不会插手火器生意,除非是各种渠道弄到的二手火器倒一手赚个差价。 就算太子允许他也不敢卖啊!曾鉴来了文渊阁请示内阁。万一卖火器出了事,他可不想担责。 王华也来了。在《京报》不起眼的两版细缝间登了一则消息:土鲁番速坛满速儿的弟弟萨亦德抢回喀什噶尔,脱离土鲁番自封为叶儿羌速坛。 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西北的局势,把一则如此重要的消息放到不起眼的地方。 可在王守仁莫名其妙出现在东察哈台的时候,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那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太子越看重的事情藏得越好的秉性,尤为关注每份报纸不起眼的地方刊登的消息。甚至还有人誊写《京报》故意不想让人注意的新闻卖钱。很多人已经关注到叶儿羌汗国成立的消息。 也因此王华无法确认这是不是太子故意为之。 明明是休朝一日,内阁比平时还要忙。 “大家都别说了。我等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皇上安危。其余都不重要。”刘健率先从烟雾弹中清醒,“太子放出诸多的消息混淆视听,不想让我等关注皇上。太子喜欢棋行险招,本官并不放心。” 刘健相信朱厚照不会做出弘治帝的事。但他不相信朱厚照处理事情的手段。 “可是首辅大人,我们最该关注的不应该是裁军吗?不管想要做什么,没有人数足够多的兵卒,什么都做不了。”保国公立刻提出不同意见。 不管是对付弘治帝还是有谋反之心,手里一定要有一支实力强劲的军队。若连面对空军、太子府护卫军一战之力都没有,就不要白日做梦了。 谢迁也有自己的看法:“太子要下旨册封叶儿羌的速坛。我们不先管管这事吗?” 册封意味着叶儿羌和朝鲜一样,视大明为宗主国。西域在十几年间势力更迭,谢迁怕大明收下叶儿羌,会致使大明陷入西域恶斗的泥潭。 蔡震左看右看,郁闷地问,“诸位是不是把宁王忘了?” 天下人都等着宁王造反。可宗室不想看到这个局面!宁王造反只会让太子找到机会进一步削弱宗室。宗室习惯了当猪圈养的日子,部分人真的不想有改变。 刘健的官场资历和能力,以及太子在背后的支持让他成为内阁说一不二的人。极少有其他阁臣一同反对他的时候。 刘健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一件件商量着来。”只要朝臣无法达成统一,做不到高效率办公,太子恶作剧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于是文渊阁开起了一次小型朝会。 朱厚照说要裁军就会动真格。 国资部刚刚成立,石蜡作坊、防雨布作坊、奶粉作坊、方糖作坊等一系列的作坊需要人手。能熬过北地严寒天气吃得苦中苦的军士,是作坊最好的工人!国资部的待遇又好,做的好有微弱的机会当官。大部分离开军队的人应该很满意对他们的安排。 士兵好安排。武官就难办了。三年前开始的军制改革浅尝辄止,去除了军中实在不像样的武官。被赶出军队的武官丢了官职,丢了子孙后代的富贵,心中怨愤极深。儋州、宁夏的事都有这些人参与。 朱厚照看着墨迹未干的名单笑。真想知道这次被裁掉的武官会带给他什么惊喜。 上次的名单流出后,朱厚照又重新做了补充。没有删减人员,而是又多裁撤两百多名武官。 别看他对武官不错。其实他心知肚明武官贪腐、祸害百姓的程度比文官更甚。毕竟掌握武力的人破坏性更大。 “先从武官开始裁员。” 段聪带上名单和朱厚照的交代,找到了在文渊阁开小会的刘大夏。 刘大夏看了一眼头皮立刻炸了。名单按照官职递减排名。排在最上的赫然是成国公!还有几位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九镇总兵官。 “太子想逼人造反?”刘大夏气道。 第五百七十九章 喜气洋洋的弘治帝 大明拥有公爵的勋贵一共才六名。英国公、定国公、魏国公、黔国公、成国公以及保国公。其中保国公的爵位不是世袭。 大明开国一百三十多年,勋贵中的精英在洪武和正统时期损失殆尽。成国公没什么祖传的军事才能,不过他很会钻营。魏国公、李东阳、张天师都是他的妹夫。成国公会做人,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会成为裁军名单上的头一号! 骚操作不断的太子又做了一件让朝野上下目瞪口呆的事。把裁军名单刊登在《京报》特别版上!就在大家对叶儿羌、裁军、卖火器议论纷纷的当天中午,卖报者再次上街兜售特别版。 热气球是《京报》发行天下的实力保证。除非是遇到极端恶劣天气,否则不会中断热气球的送报服务。当天第二轮热气球升天,运送特别版到各地。 请假在家伺候“重病”老娘的成国公,在兵部来人通知他之前已经获知了他被裁员的消息。这一刻成国公懵了,脑子一片空白。 回神过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可把人丢尽了”! 太子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不在意五军都督府的俸禄和些许军权,他在意的是脸面! 从南京赶到京师吊念定国公的魏国公,同一时间在报纸上看到成国公的大名。魏国公立刻登门,劝说大舅子认命。 成国公语气很冲:“想想‘壮烈牺牲’的英国公,我哪还敢有意见!” 虽说张仑继承了英国公的爵位,弘治帝又赐了门好婚事,但英国公府显而易见的失势。除了在远征军的张桐,英国公府的家将全部调离军队。此前还有几个漏网之鱼,也在这轮的裁员名单上。 在青土城待过两年的张仑看出太子不希望军中出现说一不二的第一人。张仑借口守孝,让英国公府渐渐淡出军队。 张仑比朱厚照大不了几岁。张仑都看明白的事,成国公能不明白吗? 魏国公着急上火找上门的原因成国公自然明白。如果出了与造反有关的事,姻亲同样会受牵连。 高情商成国公知道他是依托什么才有如今的地位。不是打仗的能力,而是人脉。于是能屈能伸的成国公携带官印和特别版《京报》,到兵部等尚书刘大夏。 脸上阴云密布的刘大夏从文渊阁归来,一进户部听到成国公真挚诚恳的声音,“刘尚书,本国公来上交官印。” 刘大夏的脸刹那间五彩缤纷。难怪刘首辅让他不要担心。 ———— 根据太祖、太宗时期留下的官方记载,张三丰老家在元朝辽阳行省懿州,也就是距离大宁城东北500里左右的地方。 太祖、太宗一直未曾找到张三丰的踪迹。民间传说张三丰到皇宫见太宗的说法纯属子虚乌有。如果真有“金殿飞升”之事,英宗和宪宗也不会信佛多于信道。 近来星相异常,弘治帝听了崔志端的建议,前往东北寻找一线生机。他与皇后感情甚笃,照哥儿年纪还小,他怎么忍心抛下来最亲的两人! 找了很多天,弘治帝连一丝线索都没找到。这也正常。太祖、太宗那时大张旗鼓地找都没找到。不过碰到了很多从大宁城出来的运输队。运输队把周围地区挖出来的矿产送回大宁城。 弘治帝在外每天都看报纸和京里送到他手上的消息。知道儿子把所有的矿产加工划拨给国资部。除了大宁之外,大明地界的矿产都为朝廷所有。大宁城显得更为独特。当初花了大价钱买大宁成席位的人全都发了大财。弘治帝的私房银子一半来自大宁城。 想到大宁城,弘治帝有了主意。当地人肯定比外人更知道当地传说。辽东在此前不受朝廷重视,差不多自成一方天地,有些消息也传不到京师。有钱能使鬼推磨。弘治帝在大宁城撒下半箱子银币,终于从一位在此生活过很多年的女真人口中得知有关张三丰的传说。 传说张三丰在老家某地藏了一颗能延年益寿的丹药。 弘治帝大喜,自认为这是崔志端折寿推算出来的一线生机。弘治帝加快了寻找丹药的步伐。 也不知道是不是朱厚照的“气运加身”影响到了弘治帝,弘治帝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在一棵老树树冠的蔓藤里发现了一个瓷瓶。瓷瓶上用飘逸的字迹写着“赠予有缘人”。 被紫微星无光的星相弄的焦虑不安的弘治帝一扫颓废,像个小孩一样高兴地手舞足蹈。 “难怪隐仙会留下‘要知端的通玄路,细玩无根树下花’的词。”弘治帝自认为找到了真相。 弘治帝也不怕丹药过期、有毒的危险,当场服用,顿觉头顶有一股清凉之气,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一样神清气爽! 陪着弘治帝玩了二十多天“寻宝游戏”的张天师和东厂悄然离去。 张天师完成太子的交代,忙不迭和东厂的人一起去京师。大舅子的名字出现在裁军名单首位,张天师生怕大舅子误入歧途。准备赶到京师和大舅子好好说道说道。 初代宁献王朱权号涵虚子,拜龙虎山天师府第43代天师张宇初为师。外头流传宁王想造反。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宁王所在的江西常有各路修道人士出没。根本瞒不过同在江西的龙虎山。张天师甚至怀疑宁王与白莲教、弥勒脚有牵扯。 大舅子爱钻营。因弘治帝信道,走了他的路子和不少道士有交情。张天师真怕有和宁王有关的道士撺掇大舅子做些什么。张天师卖力搭建“寻宝游戏”,还拿出龙虎山的“九天神丹”,就是怕龙虎山受宁王牵扯。 张天师紧赶慢赶回京师拜访成国公。成国公喜笑颜开,分享了太子命他为国资部左司长的好消息。 “为了与官员区别。国资部最高是部长,其次为左右司长,各地的厅长,局长、处长等。我的职位也就比陈部长低一级。太子让我先去南京把国资部支楞起来,找块地开防雨布作坊。” 张天师明了。国资部直属太子,能进国资部是太子对大舅子识相的回馈。张天师吐了口气,这下总算能安心睡上一觉了。 “妹夫。”成国公低声问,“太子真的有气运加身吗?长长一溜的裁军名单,武官几乎被裁撤一半人数。我有爵位不怕,其他人心里可就不知道怎么想了。” 张天师重复不知道说了几遍的说辞:“太子的命数被天道遮蔽。我在太子身上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才是最可怕的。”成国公倒吸一口凉气。 张天师低头喝茶。 第五百八十章 弘治帝回宫 朝臣们殷切希望弘治帝回京。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每天被各种各样的人围堵,追问弘治帝何时归来。 之前是怕“白虹贯日”的不吉天象,现在是想让弘治帝规劝太子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太子想整顿军务没问题,文官本就对武官吃空饷、行不法之事种种意见很大。但哪有裁军裁掉一半武官的!此前的名单上只有安远侯、平乡伯等犯过事、军事才能几近于无的勋贵、无能将领。哪怕是这样,也闹出了宁夏之乱。 现在……朝臣们可以预测即有叛乱发生。 “李公公,皇上再不回宫,太子会把天捅破!太子想怎么折腾我们都可以,武官可不能去折腾啊!”戴珊领着御史们没在文华殿堵到朱厚照,只能来求李荣这位宦官。都这个时候了,别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 李荣唯有苦笑以对。 “师父,师父,有皇爷的消息了。”有位中年宦官着边跑边欢呼。皇爷离宫的日子里司礼监从太监到书办人人身心俱疲。 李荣和戴珊同时惊喜以对。 “弘治帝三天后抵京”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出去。 隐瞒行踪是一种保护,公布行程也是一种保护。深受朱厚照其害的文武官员把弘治帝当成唯一点救命稻草。“白虹贯日”的天象只会逼的沿途官员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弘治帝的安危。 辽东布政使司雍泰为了弘治帝的安危,不允许大宁城商人出入。就算商人来不及交货发生赔偿,也不能在辽东随意出入。大宁城人员复杂,雍泰不敢冒险。 弘治帝表露身份后,辽东镇总兵官定西侯紧随身旁。一支万人的军队获准护送弘治帝入京。军中将士都不在裁军名单上。上了裁军名单的辽东镇将士被严加看管起来。现在没有会在意这些人委不委屈。 保国公率领神机营到山海关恭迎圣驾。 因为鞑靼和谈而松懈的司马台长城防线再次如临大敌。 弘治帝所到之处军容整肃,处处彰显大明强大的军事实力。 朱厚照与朝臣们至永平府相迎。一路上军旗飘飘,马蹄声阵阵。从太子府在青土城扎下根,大明缺马的现状得到改善。彪悍的军士、精良的武备、所向披靡的军容,令大明百姓充满了安全感。 白虹贯日昭示兵灾?确定不是像宁夏之战一样的笑话吗? 服用张三丰留下“仙丹”的弘治帝觉得神清气爽,孱弱的身体似乎一夜间变了,他手不抖,脚不颤,感觉重获新生。现在哪怕钦天监的人说紫微星黯淡了,他也不怕。 “父皇的气色比离宫前好,仿佛年轻了十岁。恭喜父皇康健!”朱厚照见面一个先把马屁拍上。 “哈哈哈!照哥儿又长高了!”弘治帝摸摸儿子的脑袋,眼里满是喜悦。自家儿子怎么看怎么欣喜。 朱厚照憨笑,突然拔高嗓门大喊,“恭喜父皇寻得隐仙九天神丹,恭祝父皇万寿无疆!”皇帝爹得到张三丰仙丹的事一定要宣扬的天下皆知。 迎驾的朝臣和一路护送的将士一脸懵逼。 弘治帝得到了九天神丹?! 头号狗腿焦芳跪地大拜:“恭祝吾皇寿比南山!此乃大明之福,天下臣民之福。” 焦芳虽狗腿,但他的话得到很多人的认可。弘治帝寿命越长,最好能比太子活的长久,那可真是天下官员的福气了。 不管寻得仙丹一事是真是假,其他人随焦芳一样跪地大拜,贺喜声响破天际。 弘治帝难得笑得张杨:“哈哈哈,诸位爱卿请起。” “皇爷~”李荣抹着泪上前,“老奴回去就安排把玄武像送去武当山还愿。” 朱厚照脸色一僵,很快用笑容遮掩。关武当山什么事!又得要给武当山的道士送银子了!这银子还必须得送!都说他是财神爷,和传播信仰的人相比,他算什么! “殿下,皇上发现的真的是张三丰炼出的九天神丹?”刘健从言语到表情演绎了不相信三个字。 朱厚照呵呵一笑:“连消失数百年的传国玉玺都显世了,找到九天神丹有什么可稀奇的。” 刘健鼻头吸了吸、嘴巴动了动,一言难尽地举头望天。他自我安慰,至少不用担心服用的丹药会危害弘治帝的健康。刘健明白朱厚照的打算。哪怕他丝毫不信,对外也要装出相信的样子。私下谁来打听,他都会说是真的!众口铄金之下,谁还敢怀疑! 弘治帝回宫,迎接太皇太后等人回京的事也要提上议程。不过这次弘治帝走不开了。从他回宫开始,排队要见他的人员名单足有一米长。根据东厂上报,各地藩王都在进京的路上。 回宫的弘治帝除了接待面圣之人,没有过问过朝政。朱厚照继续在文华殿摄政,督促兵部提高裁军速度。 被宗室、勋贵挤在前面,刘大夏十天后才能轮到面圣。朱厚照派人整日按时辰催进度,像催命符一样!弘治帝的反应其实已经表面了他的态度,刘大夏一咬牙,按照名单,依次发送免职公文。公文一出、靴子落地,昭告天下报纸上的裁军名单真实且有效。 万众期盼的弘治帝并没有聆听到臣民呼声制止太子的疯狂行为。弘治帝只是从裁军名单中挑了几位家世不错的,谎称收到他们的致仕折子允许他们致仕。 正常致仕和被罢免不一样。前者保留致仕前的头衔,能一直领养老金直到死亡。被罢免的官享受不到任何福利。 在弘治帝同意“致仕”的官员中包括安远侯。 安远侯没在半道上被冻死,得益于护送他的朱宁琐事缠身,需要尽快赶回京师。不过安远侯与想要刺杀太子的刺客勾结是不争的事实,被故意恶待的朱宁折磨了够呛,脚趾冻死,膝盖以下不能动。 安远侯府想要联系太皇太后,全被人挡了下来。 安远侯的运气很好。联系不到京师之外的太皇太后,没过几天太皇太自己要尽快回京。 让太皇太后挂心的只有崇王。 崇王府的火者拼死上京敲响顺天府的鸣冤鼓。举报崇王私铸通宝、囤了大批盔甲、刀剑,意图不轨! 正应了“白虹贯日”的天象。 第五百八十一章 崇王反了? “真有兵灾了!” “宁王终于反了?” “不!是崇王反了。” “啥?搞错了吧。” 顺天府的鸣冤鼓被敲响,无论崇王是否被冤枉都需要接受朝廷调查。可崇王在太皇太后身边。顺天府尹韩重递上奏折请示。 朱厚照没让《京报》、《大明报》刊登有人举报崇王造反。但他知道消息是瞒不住。 “父皇,孩儿亲自去南京。”朱厚照请示。 除了崇王在太皇太后身边,宁王也在。御医说以太皇太后的身体熬不了几个月。再被一刺激,很容易出事。不说太皇太后对皇帝爹和他从小的养育之恩,就说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临了还要为儿孙的事受牵连,朱厚照怎么都会过意不去。 朱厚照主动认错:“孩儿错了。孩儿不该因为身外之物给宁王机会。” 他用宁王威胁江南,卖出425万孟买商路债券;恐吓张天师拿出祖传至宝;弹压宗室让他们不敢乱动。 不过朱厚照没替崇王说话。东厂监视宗室,宁王和崇王都是重中之重。崇王私铸通宝是事实,看在太皇太后的份上朱厚照不准备追究。崇王藏有武备也是实情,但那时高价卖去日本的。 给崇王洗脱罪名很难。还不如直接特赦。特赦崇王的话,他当着太皇太后说更有说服力。 “冬天乘坐热气球危险。”弘治帝不赞成。 京师到南京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如果加上天气和道路因素,也可能半个月。船行驶不快,至少一个月。坐热气球去南京最快,却也最危险。为了确保信息高效流通,热气球只在极端天气停止飞行。冬日里连续除了多起热气球事故,吓得弘治帝都没敢让张皇后坐热气球。 朱厚照笑了笑:“父皇,孩儿有老天爷庇佑。”以他现在的关注度,万一不巧碰上事故应该摔不死。不过一定会很疼。 弘治帝召来司礼监商议了半天,决定让朱厚照白天天气最好的时候乘坐热气球,天黑之前上船。把一天飞到南京的行程分为三天,最大程度保证安全。 “傅容那小子脑袋瓜子聪明的很,不会轻易让宁王把事情捅到太皇太后耳边。”李荣如是说。 ———— 今年南京的冬日未曾下雪。不少地方还能见着绿意,让见惯了北方冬季的太皇太后处处觉得新奇。过年期间趁着中午太阳高悬,太皇太后兴致很高拉着众人出宫游玩。一过正月十五,又催促着大家去苏杭瞧瞧。 这不,一行人正在赶去苏州的路上。 加装弹簧等减震装置的马车行驶平稳。车厢宽大,同时躺下四个人不成问题。无烟的红萝炭把车厢的温度升高,车厢里还摆着娇嫩美丽的兰花。这仿佛是一间移动的暖阁。 南京守备太监傅容选了条风景最好的路。 太皇太后出发前说坐够了船想要换乘马车。又说在马车上能欣赏沿途的风景。傅容哪能不依。可实际上,太皇太后只想单独和皇太后说话。 “哀家的身体哀家自己知道,怕是没多少日子好活。人生七十古来稀,哀家已经很满足了。但人啊,哪能那么容易满足。”太皇太后不想让外头的宫人听到说话声,把声音压的很低。边说边拉着皇太后的手,不但放下了婆婆的架子,言辞之间还透着恳求的意味。 王皇太后一生没得过宠幸,在宫里保持透明人状态。有失必有得,与弘治帝和朱厚照的关系处的都特别好。尤其是仁寿宫养着一位特殊的宫女,解决了弘治帝的一大难题。再加上王皇太后嫡后的身份,此生尊荣。 皇后会被废。可没听过有皇帝废去身为长辈的太后。皇太后是太皇太后托付后事的最佳人选。 傻白甜在宫里生活几十年都会变成腹里黑。皇太后顺着太皇太后的话往下说:“皇上和太子都是孝顺的。母后有什么不满尽管提。” “他们父子俩……”太皇太后摇头叹息,“他们先是君,然后才是晚辈。” 皇太后心里警铃大作,太皇太后不敢向皇上和太子提及的事,绝对麻烦。她面上保持微笑:“大明以孝治天下。” “孝也分对象的。”太皇太后笑容淡了些,“定国公孝顺亲祖母和生母。结果不还是被训斥,还装疯不上朝!到死都没给生母请上夫人诰命。” 皇太后心里一咯噔。一提到定国公,皇太后就明白太皇太后未说破的话。 太皇太后是先皇生母,原本只是贵妃。先皇登基后母凭子贵成为太后。但前头还有英宗嫡后钱氏压着。 按照祖宗家法,只有嫡后才能与皇帝合葬。此外英宗还下诏只愿与嫡后钱氏合葬。钱太后死的时候,太皇太后还阻挡过不许合葬裕陵。先皇求了许久,才让太皇太后松口,让钱太后葬在裕陵。 除了合葬之外,也只有嫡后才可以系帝谥、祔太庙。继后以及皇帝生母都不系帝谥,只能供奉在奉慈殿。 皇太后想到了自身。先皇身前宠爱万贵妃。吴皇后被废,她王氏是当之无愧的嫡后。死后要与先皇合葬、共祔太庙。可生前何曾得到先皇一日的宠爱?! “母后亲自抚养太子。太子或许有办法。”皇太后指了条唯一可行的办法。皇上听官员的话,官员势必不会同意皇家乱了礼教。只有喜欢改革、改了太祖很多律法的太子,才有对抗官员的胆气。 但太皇太后、皇太后都知道,不管皇上还是太子,他们首先考虑的只会是皇权。礼教一乱,今后还如何坚持“嫡长子继承制度”? “哀家也是这般想的。如果照哥儿不同意,你让宫里的那位去说情。”太皇太后说到了重点。 皇太后脸色一白:“宫里传话,太子一日都没去仁寿宫看望过那人。”此次出行,那人留在宫中。皇太后知道张皇后肯定会关注太子的动向,离开之前特意关照过那人和太子不要见面、不要接触。 太皇太后笑:“的确,明面上太子与她一次都没见过。可哀家知道,私底下太子送给皇后的东西,必有她一份。” 皇太后在心中叹息。身为宫里的女人,有底气索要帝王爱情的太皇太后和张皇后是幸运的。张皇后比太皇太后更幸运,她占据了名分。 名分两字,就是女人的一生。 皇太后把目光意向马车外。名分对女人如此,对男人也是如此。 “母后,崇王一直想要更多的东西。宁王想要的东西比崇王还要多。可皇上的名分在那。两位王爷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咽下。”皇太后坚决不趟浑水。 太子若帮了太皇太后,皇后该怎么想? 况且,皇太后乃是嫡后。 第五百八十二章 都是聪明人 年纪越大脾气越像小孩子。 马车抵达苏州,皇太后先从马车上下来,伸出手想亲自把太皇太后扶下马。太皇太后虎着脸,一巴掌拍掉皇太后的手。扶着身边老嬷嬷下了马车。 张皇后嘴巴张成o字形。皇太后很会做人,宫里上下都说她的好。太皇太后也多次表露对皇太后的满意。不知他们在马车里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竟然当众下了皇太后的脸面。 皇太后一脸含笑,丝毫没有因为太皇太后的甩脸而动怒。 不管两人之间发生什么,宫人们不敢对皇太后丝毫的不敬。皇太后的身份摆在那,对于现场的冲突,所有看到的人只当着没看到。 或许是因为坐马车累了,或许是才的交谈把太皇太后气着了,太皇太后到当地官府安排的苏州园林里休息。崇王上前搭话,太皇太后给了张冷脸,把他赶走。 崇王一脸意外:“母后这是怎么了?”只是疑问,没有质疑皇太后的意思。太皇太后一走,今后太子找麻烦崇王只有找皇太后帮忙。不能把关系搞僵。 “坐车累了。”皇太后说了句大家都不相信的借口。 皇太后一直低调,为人和善,从未为难过张皇后。张皇后找了个借口去了皇太后的住所聊天。 说了些没营养的话后,皇太后不经意地道,“皇后嫁入宫中的时候见过几面钱太后吧?” 张皇后讶然:“母后怎么突然提起十八年前的事?” 皇太后直视张皇后,目光犀利,“如果不是皇后看到先皇只顾孝顺生母,多次顶撞嫡母,皇后也不会连个名分也不给她。”她说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张皇后被看透了真实想法,尴尬的无地自容。 “照哥儿那孩子比皇上和先皇幸福,从小没吃什么苦,为人大气。不会与后宫之人过多计较。但脾气也是真的不好。惹恼了他,除了皇上谁的面子都不给。”皇太后一脸愁容,接连叹了一口气,借口累了把张皇后打发出来。 张皇后前后一联系,马上猜到了太皇太后心情不好的原因。她立刻给弘治帝写信提前预警。礼教之类的事看着没外敌入侵严重,可礼教一旦被打破将会带来一连串无法控制的影响。 乾坤独断的先皇想越过嫡长子继承制,最后还是在礼教面前妥协了。 见到太皇太后不理崇王,宁王心中一喜。以为是他安排的后手起了作用。精通星相学的人都在钦天监。不过流星划过紫微星的天象,很多人能看懂。 宁王此刻进退维谷,连想要背水一战都做不到。所有与宁王府往来密切的人都被监视起来。南昌府所有官员换了一茬。江西布政使司紧盯着南昌官员,并从京师借了一支兵驻扎在南昌城外。宁王梢敢有异动,身死族灭。 宁王暗中努力了十几年,岂能轻易放弃。突降的天象,或许能帮他破局。 一路作陪的傅容与沿途保护的陈宽坐在一起议事。傅容是地头蛇,但他凡事以京师马首是瞻。陈宽丢了东厂厂公的位置,可好歹也属于荣退。东厂厂公和锦衣卫指挥使都是高危职业,能安然退下的都有过人之处。 傅容请教:“陈公公,明日我把街上的人都清空。让我们的人假扮如何?” 江南一地暂时还无人知道有人告发崇王造反的事。报纸上没有刊登消息,又暂时停了用热气球给南方送信的业务。与其人想把京师的消息传过来,只能通过老方法。最快的速度至少要五天。 所以在这几天里想尽办法接近太皇太后说漏崇王的事的人,必定是宁王安排来的。一定不能让他们接近太皇太后! 傅容对太子的深谋远虑深感佩服。当年宁愿坑一把工部也要独占热气球,相当于在一定范围内控制了消息的传递。 陈宽看了眼笑眯眯的傅容,摇了摇头。他办事向来怎么稳妥怎么来。哪怕朱厚照不喜欢他的做事风格,他也不准备改。“你的办法太劳师动众。今晚找人假扮刺客行刺。明日光明正大派衙役保护,以防备刺客为借口,阻止任何人接近太皇太后。官家女眷也不行!” 宁王给大批的南京官员送礼。谁知道宁王在苏州有没有安插人手。 “这……主意好!” 傅容心想:陈宽的变化也太大了。苏州官员若得知有刺客在苏州刺杀娘娘们,必定会下死力气查处隐藏在附近的敌人。这可比他撤去一街人影响都大。 陈宽又道:“太子就快来了。在太子来之前,绝不能让太皇太后、崇王觉察到不对劲。” 傅容一愣:“东厂收到太子的命令?” “没。咱家猜的。”陈宽一脸笃定,“太子从记事起留在太皇太后的清宁宫长大。太子能摸准太皇太后的心思,太皇太后也清楚太子会一诺千金。只有太子保证不伤害崇王,太皇太后才会安心。” 陈宽的猜测很准。在太皇太后抵达苏州的三日后,朱厚照来了。 来苏州的第一日晚上抓到意图行刺的“刺客”,第二日苏州府加派人手前来保护。宁王始终找不到办法刺激太皇太后。宁王不是愚蠢的安化郡王,不会自己跳出来。 “玄孙给太皇太后请安。”嬉皮笑脸的朱厚照找来时,太皇太后一行正在寒山寺。 太皇太后乐不可支,抱着比她还高的朱厚照“照哥儿、照哥儿”叫个不停。 除了惊喜的太皇太后,其余人都不安了起来。朱厚照不应该出现在苏州,除非出了天大的事。尤其是坚信和朱厚照在一起容易成为替死鬼的荣王,吓得脸都白了。真怕周围有刺客用一颗流弹也把他打死。 朱厚照依次向皇太后、张皇后问安,又见过了五位藩王。和宁王招呼时,两人脸上都没表露出异样。 不过在朱厚照准备陪同长辈逛街的时候,得知太子来苏州的商人把一行人的前路堵的水泄不通。 “太子殿下,给大家一条活路吧!” “我们苏州的生丝很好。殿下别买朝鲜、日本的,买我们的吧。” “殿下,一份价格一分货。我们有最好的缫丝工艺,生丝贵有贵的好!” 没办法,朱厚照只能留下,让太皇太后们先走。 第五百八十三章 确定要与本王作对吗 得罪朱厚照的人下场一般都挺惨。 人文璀璨、富甲一方的江南遭遇接连的打击,江南官员仕途不顺,江南商人遇到强劲的对手后不求发展只求保本。 “聚集天下货物”的名头从江南转到了京师头上。如果由着朱厚照继续下去,纺织中心迟早也会转移到江南。 朱厚照给了朝鲜、日本养蚕、缫丝工艺,让两国提供大量价廉的生丝。有了生丝,京师的纺织作坊源源不断生产丝绸出口。朱厚照没有厚此薄彼,也把低价生丝的一部分份额给了江南布商。 除了需要高超的养蚕技术才能养出的多彩蚕丝。江南本地养蚕人的生丝卖的太贵,渐渐没了销路。朱厚照想让桑田变回农田,给江南地区定下明确的耕地红线。可哪怕弘仁殿派出农技专家指导如何变回农田。种桑养蚕的人家抵触明显。 都知道弘治帝和太子爱民如子。有人迅速组织养蚕人来哭诉,妄图让太子为了百姓松松口,最好能取消耕地红线。 在一个个穿的破破烂烂、拖儿带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养蚕人群面前,朱厚照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背后策划人的手段低级,他没心情陪玩。 他笑眯眯地看向凄苦的养蚕人:“本王派人破坏了你们的桑田还是不让你们卖生丝了?都没有吧!你们的生丝价格在市场上没有竞争力,找本王有什么办法。做生意赔了来找本王算账,怎么就没做生意赚的人来感谢本王?” “大老爷们好意思让家里的老人小孩穿破棉衣出门?” “如果你们真是技艺好的养蚕人,可以去专门的养蚕作坊应聘。” “实在找不到养家糊口的工作,可以去劳动营。” “收了别人的好处费来本王面前演戏?不知道本王很记仇的吗?” “来人,把所有人带去衙门查清身份!养蚕人放了,其余人大牢里关三天。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一家人,以家庭为单位关人。” 别以为江南只有南直隶清丈田亩,私底下早就被朱厚照摸了个透。朱厚照过目不忘。别说苏州府的户数、人口、耕种面积,他连作坊的数量就记得清清楚楚。生丝能赚大钱,桑田大部分被官绅把控住。如果是真的养蚕人,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聚齐。 学他那百姓当舆论武器? 知道东施效颦的成语吗? 朱厚照勾勾手指叫来苏州府知府:“你去问问他们背后不长眼的人,确定要与本王作对吗?” 话对着知府说,眼睛看向一旁看戏的宁王。 宁王身边的崇王稍微挪动了些位置。 荣王、楚王、荆王三人早就选了个远离朱厚照的地方待着。 朱厚照看向宁王的眼神中有杀气。太皇太后时日无多,宁王竟敢冲着她下手! 宁王挺拔的身姿在面对杀气腾腾的朱厚照时缩了一缩。宁王研究了弘治帝很多年,在他把弘治帝性格摸透的时候,竟然让朱厚照摄政。宁王开始不相信还是个孩子的朱厚照有能力肩挑整个大明。直到现在处于绝境之地,才不情愿地承认朱厚照真的很厉害。 “他们不作对,太子殿下就会放过他们吗?”宁王神差鬼使地问。 听到问话,周遭人一齐打了个冷颤。 朱厚照歪着头打量宁王:“人需要为做过的事负责。不是本王会不会放过他们。这取决与对方做过些什么。人的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崇王又后退了一步。崇王心里发寒,事到如今,全面掌握主动权的太子就一条活路也不给宁王留吗? 朱厚照仿佛有读心术,看透了崇王的想法,嘴角上扬,“本王不是仁厚的父皇。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对有过之人无情,是对天下人有情!”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他让朝鲜、日本缫丝,加大生丝的供应提高丝绸产量。最后损害了贩卖生丝的商人。他不可能面面俱到。以他的身份也没必要和生丝商人解释。这又不是两个月亮的世界! 朱厚照冷心冷面,苏州知府毫不手软。养蚕人的集体哭诉像泡泡一样,很快消散。苏州地界几乎无人讨论,消息更没有传出去。一切像场闹剧。 在朱厚照强大的控场下,太皇太后逛遍苏州、杭州,没听到半点有关崇王的消息。 太皇太后游玩时屡次提到朱厚照小时候的糗事,意图勾起朱厚照舐犊之情。只是太皇太后完全忘了朱厚照过目不忘的能力。他连出生第一天发生的事都记得。 太皇太后的反常,让朱厚照怀疑太皇太后已经知道崇王被人告的事。让陈宽调查后发现,真相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太皇太后把看遍“欲把西湖比西子的杭州”,朱厚照向五位藩王发出邀请,一行人不紧不慢踏上回京的旅程。 朱厚照原以为宁王被限制行动,使不出什么幺蛾子。未曾想到船只行驶到扬州停靠点时,崇王忍不住品鉴扬州美女,亲耳听了他私铸通宝、私藏武备的谋反之举。崇王吓得屁滚尿流,抛下千娇百媚的美女,想找太皇太后救命。 无奈之下朱厚照只得把崇王打晕。 “尽快回京。”朱厚照无语望天。他算到了很多种意外情况,没想到最后关头掉链子的是崇王本人。家里一堆娇花,去花柳巷采什么野花! 事情肯定瞒不了多久。太皇太后两日没见崇王,很快让人打听崇王的去向。眼见瞒不住,朱厚照照实说了崇王府火者敲响鸣冤鼓的事。 “玄孙保证绝不会伤害崇王。”朱厚照举手发誓。 “与太子作对之人谁有好下场了?这几年丢了命的宗室还少吗?” 太皇太后哭得死去活来。哭晕了又被御医救醒,太皇太后坚持要见崇王。见到崇王拉着他的手始终不放,唯恐中途被朱厚照叫人带走。 期间任凭朱厚照说的口干舌燥,太皇太后始终不放崇王离开。 太皇太后哀戚地道:“太子若还记得哀家多年的养育之恩,就让哀家死前能瞑目!” 太皇太后只求两件事:放过崇王、嫡后的葬礼规格。第一件事朱厚照能答应,第二件事……朱厚照准备推给皇帝爹。 朱厚照头疼:“扯上家务事消耗的精力可比排兵、布阵、打仗大。” 第五百八十四章 逛街花了一百万两 等朱厚照、太皇太后等人抵达京师,已经是阳春三月,京师大雪消融,人们脱下厚重的棉衣开始新一年的忙碌。 裁军真如火如荼进行着。趁朱厚照离开的时段,以刘健为首的朝臣找上弘治帝,再谈裁军名单的问题。 朱厚照定下的名单中囊括一半武官,有些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时候受到裁撤,不但家中子弟前途堪忧,生活也会遇到困难。弘治帝虚心接受的朝臣们的意见,把这部分年龄大的改为“致仕”,照样享受养老金和直系亲属的武考优待。 “父皇,他们吃了一辈子士兵的空饷、白占军屯多少年。别说养老银子,三代人可以不劳而获。”朱厚照气得磨牙,“父皇免除裁军的这些人,多少人被御史弹劾过?就以为年纪大了归位弱势群体,那帮以前骂他们的御史转而为他们打抱不平?” 这是什么道理! 弘治帝轻笑:“唇亡齿寒。”朝臣还不是怕儿子将来也会这么对他们。 “唇亡齿寒啊!”朱厚照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父皇打算如何回复太皇太后?” 因为唇亡齿寒,不能答应太皇太后死后嫡后葬礼的请求。可太皇太后对父子两人都有养育之恩,让老人家死不瞑目非孝道也! 再者,英宗也知道太皇太后的脾气,驾崩前特意留下“钱皇后千秋万岁后,与朕同葬”的遗诏。遗诏里可没太皇太后的事。 弘治帝抚额哀叹:“照哥儿,朕目眩的老毛病又犯了。” 朱厚照大惊:“这么怎么办!安南的事拖了两个月,不能再拖下去。孩儿必须亲自处理。” 父子两大眼瞪小眼。 最终弘治帝败下阵来,挥挥手嫌弃地赶人:“快走!” 朱厚照撒腿就跑。 两个月亮世界形容夹在娘和媳妇之间的男人是夹心板。皇帝爹夹在奶奶、嫡母、媳妇三者间,里里内内都不是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朱厚照宁愿吃力不讨好地开疆扩土,也不愿意纠缠在家务事之间。 朱厚照急着到兵部询问裁军情况。 刘大夏面容干瘪,脸上无肉。比朱厚照离京时瘦了至少二十斤。朱厚照去的时候,茶几上泡着咖啡,手上拿着烟斗,正在处理地方报上来的文书。 “除了五十以上的武官,皇上另外开恩四十以上的兵卒退伍。允许退伍兵卒的直系儿孙一人享有优先入伍的权利。”刘大夏顿了顿道,“皇上开恩后,裁军才得以顺利进行。” 朱厚照装做没听出来刘大夏话前话后的意思:“在这些人的儿孙档案上特别标注,命军中从严对待他们入伍前的考核。被宪兵对查到谁放水,就老老实实离开,别怪本王不给体面!” 军中取消文官、太监监军,改为宪兵整肃军纪。宪兵来源多种多样。可以是宦官、文官、其他地方的武官,也还可以是……宗室。 对于宗室进入军队,官员中的反对声很大。出了安化郡王造反、宁王有不臣之心的事,太子还敢让宗室进军队,百官不知道太子是心大还是在挖坑。至少监军变宪兵后,暂时还没有宗室敢毛遂自荐的。 “太子对他们是否太苛刻?”刘大夏面露不忍。 朱厚照严肃地道:“本王不敢保证军队中的蛀虫全部在名单上。但可以保证名单上的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刘尚书坚定拥护军事改革,怎么到了要紧关头有了妇人之仁?军中的烂事你又不是不清楚。” 军制改革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内容源自刘大夏递给皇帝爹的奏书。大明军队的糜烂触目惊心!刘大夏成为兵部尚书,最主要的原因也是他支持朱厚照的军制改革。 此次裁军乃军制改革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前次只是烟雾弹,去了几个恶名昭彰之人。北伐的战果让名单上的人再一次暴露。不把这些人剔除出军队,大明军队永远不可能雄起。 刘大夏抽了几口烟斗:“臣明白了。” 把新制度贯彻到底需要一位手腕强硬、至始至终不改信念的当权者。朱厚照全都符合。手腕太强硬,也导致了在其手下做事很累人。兵部接了裁军的苦差事,很多人遭遇马文升当年同样的待遇,出门都要锦衣卫护送。 还别说,锦衣卫对付匪人的时候,和太子一样的强硬。能当场格杀绝不留活口!找到涉嫌袭击兵部官员的武人家小,全部记录在案,同族之人不得当官、备选吏员。强硬的手段吓退了不少心怀不满之人。 不过,此次裁军导致文官与武官的关系进一步撕裂。也不是是不是太子有意为之。 朱厚照翻看裁军进度,对兵部的行动力表示满意。 “同时挑选驻藏军队。进入雪区容易有高原反应,挑需要数目的三倍人手。一旦有人出现高反立刻发放补贴遣回。若留下的人数超编,把超编人员送到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那里也需要军队驻守。” 忙得脚不沾地的刘大夏闻言一僵:“原定驻藏部队两万人。一下子提高到六万人后勤怕会有压力。” “本王花去百万两银子,买了很多物资。各路商队正在从四面八方把各地物资送上去。”朱厚照轻飘飘说了一嘴。 “臣没听错吧?”刘大夏掏掏耳朵,“百万两物资!” “嗯。就在本王陪太皇太后逛街的时候定下的。” 朱厚照神情很不在意。花去百万两说的好像一百两银子一样轻松。孟买商路债券卖了425万两,三年后给付。朱厚照总不能真拖到三年后才给商人们好处。他是皇太子,今后有的是机会撸羊毛,不能一下子把人撸光。总得给些好处。 单纯的人真以为他一发怒,苏州生丝商人不敢继续闹事!那是因为他打击一批人,拉拢更多的人!下的一百万两单子足够让低迷的江南经济再次高歌猛进。 刘大夏倒吸一口凉气。没发囚牛宝钞前,官员俸禄勉强能养家。刘大夏别说花一百两买东西,花十两银子都心疼!太子到好,一百万说花就花了。那几乎是大明全国半年的税银! 一百万的单子包含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从锅碗瓢盆到衣服鞋帽。朱厚照都是供给普通百姓的东西,所以量特别大。一家商户吃不下把单子分给了同行。 随着商人拿到价值一半货款的定金,太子逛街花去百万两的消息传遍天涯海角。 坐实了朱厚照散财童子的名声。又让他关注度飙升。 第五百八十五章 太子也有怕的时候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太皇太后随着年龄增大身体各个器官衰老,并不是生病。只能用名贵的药材吊着,没有根治的良药。 朱厚照每日都要去请安。每次去太皇太后都会提同样的话。他每次的回答都一样“玄孙听父皇的”。 弘治帝可就惨了。去一次清宁宫被太皇太后骂一次,连带着皇太后、张皇后也挨骂。 朱厚照时不时让人把字画、首饰等物品送到弘治帝、皇太后、张皇后手中,以表达他的歉意。此外,他还给瑞安伯、寿宁侯偷偷送去了孟买商路一万两的债券。引得皇太后、张皇后心花怒放,主动在太皇太后面前帮他遮掩。 孟买商路债券变得和大宁城议会席位一样吃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宁城的好处大家都看得见,拥有孟买商路债券的好处谁都不清楚。况且除了那一天韦兴代表朱厚照卖出的425万债券,皇家钱庄的的确确没有再发放债券。背后无数人托关系都没用。仁和长公主找到弘治帝跟前,弘治帝也没松口。 朱厚照送出去的两张价值一万两的债券,来源于那天囚牛商行找的托,在425万债券总额之中。更显得债券的弥足珍贵。 财神爷、散财童子的人设给朱厚照带来无数的便利。朱厚照也用心维持他的人设。一回京,马上启动商路建设。 下给苏州一百万的订单,最终送货目的地都是洛阳。河南府洛阳县迎来了轰轰烈烈的建设潮。 刘健马上收到各路人马眼红的目光。 “只以国资部方糖作坊建在洛阳,没想到洛阳是整条商路的起点。”蔡震给了刘健一个佩服的眼神。 谢迁唯有苦笑:“首辅大人瞒的好紧!”跑去西安、成都买地买商铺的人,都在家里哭呢。哭的人中包括谢家。 朱厚照已经超过十四个时辰没有睡觉了。李荣把在京的所有太医请到了文华殿,让太医们给朱厚照诊治。 薛铠曾是民间有名的大夫,因救治弘治帝中风有功,被征召入太医院,一下子成为正八品的御医。不过他的资历很浅,宫里的贵人人数不多,大多时候轮不到他出诊。其他御医瞧不出朱厚照有什么隐疾,最后让薛铠这位儿科圣手试试。 朱厚照知道自己没病。只是李荣不信。没办法,朱厚照留下按摩手法娴熟的薛铠,把其他御医打发走。 御医们岂敢走远,都在本仁殿候着。朱厚照没有闭上眼睛休息,很多人都睡不着。司礼监和内阁、五府六部的堂官大部分是老人,他们分成两批轮值。一部分在文渊阁的折叠木床上休息,一部分和御医一起在本仁殿等着。 段聪不会回答朱厚照。他只是位书吏。除了给朱厚照读奏折、文书,躲在暗中处理东厂的各种琐碎事情,始终坚持不对朝政发表看法。 “把韩文找来。”朱厚照离开薛铠的膝盖,坐直身体直喘粗气,“又要让本王掏银子,本王怎么睡得着!知道本王手上有425万两借来的银子,都想使尽法子弄去。这不是资产,是负债!负债!借来的银子不用还吗?本王手头上哪还有银子!” 囚牛商行上交后,他除了固定资产,手头上没钱了。上个月东番岛的毛利全孝敬长辈,他现在已经坐吃山空。 朱厚照当然也不是因为穷的睡不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好歹也是大明皇太子,把宫里的藏品拿出去卖能瞬间凑出百万两银子不成问题。 他睡不着,是因为一下子连喝三杯咖啡,神经太兴奋。没想到在大明还能喝到咖啡!十多年没喝上了,突然尝到味难免失控。 或许是因为咖啡还只在小范围内传播,这具身体没有对咖啡因的抵抗力,他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宫里的人也是太大惊小怪。因为他一次小小的失眠,竟然还惊动了皇帝爹。 皇帝爹重新登上宝船,船驶到秦皇岛后再坐马车赶回京师。太皇太后身体不好,皇太后年纪也大了,两人都受不得一路奔波。只得把张皇后留在南京照顾她们。五位藩王也留在南京。虽然荣王、楚王、荆王很想远离宁王,可宁王神经强大到借着照顾太皇太后的借口继续留在南京,其他人也不敢离开。 通过满勒加的族人,赛义德搭上了锦衣卫指挥使朱宁。在送出一箱财宝和两个美人之后,朱宁和赛义德称兄道弟。虽然因为朱宁送上去的咖啡让人出了一身冷汗,但赛义德最终还是见到了大明皇太子。 朱厚照看一眼手上皇家钱庄的五十万两存单,再看一眼心宽体胖一脸络腮胡的赛义德,很高兴地笑纳。 “你将获得奶粉、方糖作坊各一成的干股!本王附送你一份在大明自由通行的路引。”缺钱的朱厚照瞬间把注意打到阿拉伯商人身上。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大明一直很排外,仅允许外国人在泉州自由贸易。外国人在泉州采购丝绸瓷器,成本肯定贵。 果然,赛义德两眼放光。对五十万买到和大明皇太子的交情觉得很划算。 学会一口流利回回语的朱厚照与赛义德聊了起来。一生大部分时间在外漂泊的赛义德去过很多地方,对世界格局和各国风土人情很是了解。比朱厚照从土鲁番请来的阿訇的知识还要渊博。 朱厚照一高兴,给了赛义德进出皇宫的铜牌。 精明的商人不会错过发财的机会。在大明想要发大财,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后台。天赐的良机,赛义德岂会浪费! 赛义德从朱宁口中打听到皇太子的作息。每日酉时总会出现离文华殿最近的东华门。刚开始赛义德内心忐忑,生怕去的频繁招致皇太子的厌恶。没想到连续去了三天,大明的皇太子开始留晚膳,甚至说出一日不见他饭都少吃一碗的话。赛义德去的更勤快了。 赛义德没看到东华门的金吾卫在他离开后露出的同情眼神。 赛义德去文华殿的时候,偶尔会遇到在大明地位很高的内阁阁老。敢打朱宁耳光的首辅见到他,竟然微笑致意! 第五百八十六章 安远侯的惨相 冻坏双腿、和双手,依靠轮椅行动的安远伯柳景,从一介鲜衣怒马的勋贵成为瘦骨嶙峋的废人,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回到京师,昔日旧友见到他心生不忍,有宿怨的对家也笑不出。柳景与反军勾结的证据确凿无疑。谁都不会替他说情。安远伯府已经被抄家,柳家人还在几位姻亲的施舍下买了京师外城的房子安置,留在京师好歹还有人会暗中帮衬一下。 之所有还留着安远伯一条命,应该感谢驸马都尉游泰。游泰、蔡震同为弘治帝的姑丈。弘治帝做主把游泰的二女儿许配给第三代英国公张仑。长女为柳景的大儿媳。柳景若真的被定下与反军勾结的罪名,亲家肯定会受牵连。作为弘治帝眼线留在京师的游泰,及时找到朱厚照,留下柳景一条命。 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崇王的事,顺带着还知道柳家被抄家。 召见柳景见到本人后,太皇太后更不敢让崇王离开她眼前一步。 “姑母!宁王害我!宁王害我!崇王肯定也是被宁王害的。”柳景悲戚的呼声闻者落泪听着动容。 柳景知道喊冤已经没用。锦衣卫搜集到的证据铁证如山,全部移交给三法司。翻案无望,唯有请求特赦。如果他能替崇王脱罪,太皇太后或许能帮他求得特赦,至少不要牵连到儿女。在他的钻营下,儿女都有好的姻缘,如果亲家给力,保住爵位还能继续柳家富贵。哪怕丢掉爵位,保证儿子在军中升迁,柳家还有崛起的一日。 三年前他让儿子柳文去青土城好好干。这次没在裁军名单中,勉强保住军职了。这是他唯一的欣慰。 太皇太后皱眉摆手:“和哀家说没用。等皇上来了,说给皇上听。” 坐在轮椅上的柳景挪了挪,无力地停下。希望用手脚被废的惨相激起太皇太后的同情。“姑母,宁王只是说要给太子一个教训。太子做事激进,像极了建文帝。我们是怕太子毁掉大明基业!” “建文帝!呵呵,那谁是太宗?”太皇太后轻斥,“太子是哀家亲手带大的。哀家还教过先皇和皇上。那时在南宫,钱氏每天光顾着哭,哀家亲自教先皇读书写字!皇上幼时在宫里的教育,也是哀家亲自抓的。太子聪慧甚于先皇、皇上,平定鞑靼、灭了土鲁番,开通海贸,哪一项其他宗室能办的成!” 弘治帝踏入清宁宫,正好听到了太皇太后提及抚养三代帝系的话。弘治帝无奈叹息,暗中从内阁探出的消息不乐观,官员们反对合葬、祔庙,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弘治帝也去顾问阁寻求帮助,王恕直言除非下旨强硬执行,否则绝无可能。 圣旨好下。从太宗开始,后辈无数次篡改祖辈定下的规矩。这也是老朱家的传统。但弘治帝无法预测将来会如何。照哥儿性格强硬,万一等他百年之后对秀秀不好可怎么办! “安远伯除爵,本人依照律例判罚。朕会特赦你的儿女,不要他们受你牵连。”弘治帝琢磨臣下的心思十几年,一眼看穿柳景的打算。 柳景和陕西刺杀照哥儿的闹剧有关。就算太皇太后开口求情,弘治帝也不会放过他。放过柳家儿女,也是处于安定大局的考虑。柳家的姻亲实在遍布太广! 有了弘治帝的保证,柳景终于可以安然赴死。被人推走前,柳景做最后的努力替儿孙讨人情:“皇上,宁王狼子野心,您要小心。宁王对崇王下手,目的是冲着您和太子去的。” “朕知道。”弘治帝神情冷漠。柳景对照哥儿心怀恶意,不属于他的仁厚顾念的范围。 崇王看到柳景惨相的时候已经吓傻了。此刻见到弘治帝除了反反复复表示冤枉,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出生在南宫的崇王从来没接受过好的教育。英宗有感改封为郕王的景帝,对其他儿子都是放养。没什么能力的人,干坏事的影响范围也小。崇王囤积兵器,原想倒卖赚银子。后来见东察哈台内乱,想去插一脚弄块地。结果招来的武人连哈密都没过,在甘州被人抢了! 崇王和兴王不一样。崇王从来不是威胁。弘治帝相信崇王没有谋逆的胆子。可出于令人作呕的流言,弘治帝并没有直接放过崇王。 “崇王叔多陪陪皇祖母。”弘治帝如是说。 没有等到弘治帝的特赦,崇王心中戚然。 太皇太后唯有让小儿子稍安勿躁。 弘治帝向太皇太后做出保证:“皇祖母,朕不会忘了您的养育之恩。” 坚持了多日的太皇太后后退一步:“能合葬便好,祔不祔庙不重要。你崇王叔是个胆小的,可别吓唬他。” “孙儿知道了。” ———— 在弘治帝为家务事头疼的时候,朱厚照与内阁诸人、礼部尚书张升接见了安南使臣。 安南王病重,自知新君难以顺利接管安南,恐给大明可乘之机。先来向大明臣服,求得新君渡过权利交接。大明晾了使者两个月,让安南答应了很多之前不同意的条件。比如同意修一条从暹罗通往古里的路;同意每年向大明卖出至少五十万石粮食的条件等等。 “可以封你们王为忠顺王,每代忠顺王必须由朝廷册封。同时恢复交趾布政使司。”张升代表朝廷与安南使者对话。 听到交趾布政使司,安南使者气得当场跳起。“天朝上国就是如此欺负弱小的邦国吗?恢复交趾,便再无安南。我王绝不答应。” 保国公冷冷道:“堂堂宗主国的布政使司,被篡位的黎姓小人夺了交趾,被周边邦国笑话。有损大明国威。” 太子拿下安乐城,把北方九镇防线向前移了上千里地,大明版图又扩大了。大明兵强马壮,怎会再让安南成为大明的耻辱呢! 谈判自然不欢而散。 “殿下,安南并不是真心想归顺。”保国公道。 朱厚照摸着下巴:“安南地形复杂不好进攻。从军中派出能征善战的将领去占城培养占城军队。再从国内雇人参战,扶持占城国。我们可以不要土地。我们只要粮食。” “这主意好!”只要朝廷不出兵,刘健肯定会支持。 “小爷,出大事了!”气喘吁吁的黄献追到礼部。 朱厚照嘴角一抽,又想到了曾经那段麻烦事层出不穷的时段。 第五百八十七章 崇王死了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紫禁城十件事情中,至少有五件是大事。 这次严重程度到不了大事级别,可危害性极大! 黄献大呼:“崇王仙逝了!” 朱厚照目瞪口呆:“死因为何?” “院使判断,是……是吓……吓死的。” “吓死?” “崇王见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罪臣柳景。” 这个回答不在朱厚照思考的范围之内。 “确定不是中毒或者其他什么?” “小爷,御医侯在太皇太后身边。送去清宁宫的入口食物都要经过御医检查!崇王与太皇太后同吃,不可能中毒。” 朱厚照百思不得其解。崇王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那么差? 刘健几人小声交谈一番,刘健发言,“殿下,崇王死在清宁宫,不管原因是什么,只怕您同皇上难脱干系!” 朱厚照当然明白。出了他在清宁宫被人下毒的事情后,宫里在吃食上的检查尤为严苛。他把典膳局弄到文华殿的偏殿,就是不想天天吃冷掉或者二次加热的食物。在外人眼里,能在宫里弄死崇王的,只有他们父子俩。 “真是自己吓死自己的?”朱厚照再次询问。 黄献点头:“崇王也有和皇爷一样眩晕的毛病,只是病状没有皇爷的重。” 看来高血压是老朱家的遗传了。皇帝爹受惊中风,崇王直接吓死。 “张尚书,尽快操办崇王的后事。”朱厚照风驰电擎赶赴清宁宫。 刘健脸色不好看:“张尚书,两手准备。” 就怕身体本就不好的太皇太后受不了再次经历一遍白发人送黑发人。 转变古有的思想需要时间。不过两个月亮世界中一种说法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类似——普通百姓没有独立的思想,投入大笔资金能操控他们改变舆论。 朱厚照对此不作深入探讨。但他在实践中发现,舆论的确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但是想要让舆论一直发酵下去,还得符合百姓的利益。 他手上有两个舆论阵地,一个是放在明面上的《京报》,更一个则是隐藏在幕后的“一体党”。说是隐藏也不尽然。至少大部分的朝臣都知道一体党的背后是他在操控,所以官府才会对一体党的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京报》让人被动接受信息。狂热的一体党会主动接受他传播的新思想。咳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体党和弥勒教挺像的。 为了开民智,他决定开设十期特别版彩票。中奖的人能跟随赛义德出访奥斯曼帝国。每期中奖人数五十人,十期就是五百人,一艘宝船容得下。在这500个中奖名额中,他准备内部操作把一半的名额留给一体党。 但是彩票应该怎么玩让大家都参与呢? 朱厚照眯起眼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段聪、杭东等人没敢发出一丝声音。杭东想:太子没让段聪代笔,一反常态亲笔写信,肯定在谋划什么大事!杭东回过头翻阅记录的《起居注》,找出所有与成立国资部有关的线索。当初看着不起眼的小事,汇集到一起成为汪洋大海,让朝臣们只能吃下哑巴亏。杭东猜发散思维,猜想会不会是和奥斯曼帝国有关。不过大明和奥斯曼帝国不接壤啊! “小爷,弘仁殿派人来确定是否要用铁罐子装奶粉?”黄献进来打断沉思中的朱厚照。 杭东观察太子的表情,发现太子并没有生气。于是他舒展双臂,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太子不难相处嘛! 朱厚照瞟了一眼黄献:“奶粉需要密封,又需要远距离运输。铁罐子配上蜂蜡密封效果很好。这样才能保证海运送达后奶粉还能食用。” “铁罐里还需要加一层糯米纸。算下来包装成本和奶粉成本一样高。”黄献小声道。 朱厚照“嗯”了一声:“多养殖蜜蜂、多种糯稻,并提高制作铁罐桶装技术。把成本压下去。” 黄献挠挠头:“有那必要嘛!养头牛不就成了!” “何不食肉糜!奶牛是那么好养的!让御医大肆宣扬‘常喝牛奶能活九十九’。不方便养奶牛的人自然会买奶粉。”朱厚照翻白眼,“国内卖奶粉还可以回收铁罐。” 一宿没睡的朱厚照和刘健精神不济,朝会开了小半个时辰草草结束。 朝会根本没讨论什么大事,全围着任免崔志端为礼部尚书一事打嘴仗。朱厚照最不耐听言官御史扯嘴皮子。奈何对朝臣来说,维护廷推制度极为要紧。李荣在朱厚照的示意下喊停三次,每次都被言官当耳旁风。 朱厚照打了一个哈气,在言官慷慨激昂做陈词的时候退朝了。言官还能冲上来把他摁在金抬上不成! “父皇还没到秦皇岛吗?”朱厚照打着哈气问。 李荣避开朱厚照的视线低头道:“皇爷听闻太子爷无恙,转道去了辽东。辽东乃苦寒之地,皇爷也不想娘娘们跟着受罪。” 朱厚照眉头皱起:“辽东不安稳,加派人手保护父皇。” 现在除了亦集乃,也只有辽东大宁有大批鞑靼人生活。鞑靼诚心求和,到了不用太担心他们。但辽东以前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辽东武官又爱抱团,辽东布政使司成立时间短,未必能牢牢掌控辽东。 朱厚照不放心,给辽东镇的总兵官定西侯蒋骥去信,又让辽东布政使雍泰随时陪在皇帝爹身边。 安排好一切,朱厚照才回到西苑太液池安心补觉。文华殿人来人往太闹,他不想被激动的言官逮个正着。 李荣在西苑徘徊半天,最终带着沉重的秘密离去。 朱厚照没有打听弘治帝去辽东的原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皇帝去哪无需和别人解释。嘴巴像蚌壳一样紧闭的李荣却希望朱厚照能刨根问底。朱厚照不问,他很发愁。 李荣没掩饰焦虑的神情。原本打算趁着太子休息偷懒的杭东拍拍个头只到他肩膀的黄献:“李公公仿佛有什么话要说,黄公公不提醒提醒太子吗?” “李公公若想说会说的。”黄献不爱管闲事。 西苑是后宫,按说应该由起居郎接手起居注的记录。 第五百八十八章 江右商帮 弘治十七年三月悄然到来。 京师百姓们讨论了几天弘治帝给崇王的死后哀荣,很快把注意力移开。不过是死了位藩王,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哪怕崇王真是被人在宫里害死,也没有申王被刺客当街爆头死的惨。更别提还有不可说的那位。 见过大世面的百姓关注起了北方频繁的军事调动。 百官们嘴巴上说帝王家无家事,所有的家事都是国事。可家庭琐事怎么能与偌大的国家相比!北方开始转暖,因天气原因中断的钢铁长城全部重启。朱厚照除了让锦衣卫伪装一套以假乱真的说辞送到太皇太后面前,其余时间花在推进各项事务的进程上。 前期价值五十万两的物资过年前送到鞑靼。过去两个月的寒冬中,得到物资的鞑靼没有出现在北边新边界附近。大明和鞑靼双方低调地按照和谈内容行事。 可自始至终,与鞑靼的和谈内容没有向外界公布。报纸上只有和谈的消息,新边界的地址,对和谈内容没有透露只言片语。 除了尚书衔以上的高官和礼部少部分官员,更是极少有人知道完整的内容。特别是六科言官与御史,更是朱厚照严密防范的对象。 现在钢铁长城按照原计划搭建。物料、人力源源不断官员们竟然连谈了些什么内容都不知道。礼科堵了尚书张升,也没拿到具体内容。 陈云之、崔志端的“违规任命”未了,又防着大家获知和谈内容。御史言官齐齐上场,每天上朝像菜市场吵架。 朱厚照上朝前两耳塞棉花睡觉,下朝了把涉及朝政的六部召集到集义殿。晚上把各种需要过目的文书、报表搬去清宁宫,用守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空闲时间处理。 “太子每晚忙什么?”刘健等人在察觉朱厚照害怕扯入家务事后,非常关注他在后宫的动向。 谢迁完善好红砖、三合土就近生产运输的陈条后,甩动僵硬的右胳膊,“估计是准备怎么坑人吧。” 大部分的朝政还是老规矩,由司礼监和内阁共同处理。朱厚照只会负责裁军、国资部、市舶司等少数事情。 北地布政使李东阳趁北伐大军驻守,加紧对北地州、府、县、自治区等行政区域的划分。五大军团频繁调动,是为了配合北地布政使司的行动。 军中同时进行裁军。兵部官员拿着名单乘坐热气球赶往负责的区域,协助名单上的人离去、开启新的生活。 还没有完全从冬季苏醒过来的北地百姓,恍然间发现人烟稀少的北地人来人往。原来没有路的地方不久之后竟然出现了路!路两旁铺上草方格子、种上胡杨树。有了路,运送物资的商队来的更勤快。 热闹的景象让第一年融入大明的各部落大开眼界。 暗中把大明奉为宗主国的鞑靼忙着给大明打工还债,北地前所未有的宁静。仿佛去年的一触即发的战场冲突只是一场泡影。 “太子又盯上哪个倒霉鬼了?”在沙盘上重新标注五大军团驻地的保国公好奇地问。 来文渊阁躲清净的蔡震吐槽:“除了江右商人,还有谁!” 江右商帮的大本营江西南昌府,因为宁王的事,附近百姓有地方去的暂时搬走了。商人能不来就不来,商队在附近绕道,罕见出现了凋零的画面。 从明初立国的江西帮,到成化朝遍及半个朝野的江西籍官员,他们形成庞大的势力奠定了江右商帮资底厚实的基石。大明第一商帮非江右商帮莫属。 自从青土城凭空而起,海贸、大宁城等一桩桩一件件,江右商帮的反应落后于其他商帮。在囚牛商行以物美价廉迅速抢占底层市场后。把江右商帮打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双方一旦涉及到经济利益,明里暗里斗争不断,能用国战形容。囚牛商行有太子背书,各种针锋相对的场合中处于优势状态。他们暗中支持宁王,朱厚照一点也不惊讶。江右商帮顺理成章继江南商人之后成为朱厚照新的打击目标 江右商帮支持宁王的证据迟迟找不到。江西囚牛商行分行根据江右商帮的资金来源推测,至少有三十五两银子流入宁王府。 对付商人就要用商场的手段。最直接、效果立竿见影的办法是断掉对方的资金链。 江右商帮大明第一商帮的底气是景德镇陶瓷。瓷器也是大明的支柱性产业,朱厚照还不至于傻得杀鸡取卵。朱厚照针对造船业。从宋朝起,江西的造船业几乎占了全国一半的规模。海禁缘故江西的造船业有过萎缩,这两年来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朱厚照司礼监出面,向江西境内所有的造船厂下单订购海船。不管他们在完成囚牛商行的订单后没有没同意给谁优先造船,计划安排一律挪后。 司礼监出面下单,不给定金,价格压得还特别低。江西商人们告诉京师江西会馆的同乡,让他们找唯一留在朝中任礼部尚书的张升想办法。与成化朝一半江西籍官员的现状不同,刘健清理掉许多在官场上根据地理关系抱团的党派,江西、江南两个地方的官员连连被打压。 现在江西籍的高官只剩下张升。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张升终于等来了江西商会会长一行人。 “这是朝廷的意思。表明上只是司礼监出面。若你们捅出去,骂声自有宦官们担着。给朝廷造船的胆子还是不能耽误。宦官又爱记仇,司礼监迟早要报复。你们确定要和朝廷唱反调吗?” 张升不赞成江右商帮与太子做对。 “可朝廷至少也要给定金啊!国资部把每月的收益交给朝廷。户部有银子。”江西商会的会长把玩手中的佛珠,双眼直勾勾盯着张升。 张升叹了一口长气,取出衣袖中的奏折。 “太子猜到你们会来找本官。让本官把这份东西给你们过目。” 江西商会相互传阅,看到的人无不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奏折中弘仁殿给太子的详细介绍各种烧瓷手艺。 “太子殿下说了,只要有技艺在手再打造一个景德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张升怜悯地看像江西商会众人。多余的话也不劝。 朝廷明摆着要让江右商帮花钱消灾。江右商帮若不识相,最后就不是花钱能了事的。国资部恨不得倒下一个商会,让国资部一口吃成大胖子。 江右商帮妥协了。江西大小造船厂用倒贴工费的低价接了朝廷的海船订单。 制住了宁王的金主,锦衣卫开始抓捕宁王高薪招募来的绿林好汉。没了地头蛇江右商帮的帮助,宁王的人很快被人找出来。 宁王大势已去,已成为关在十王府里的金丝雀。 第五百八十九章 宁王落幕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宁王在宗室中,属于有真才实学的才能之辈。 宗人府、三法司手上关于宁王谋反的证据,大部分由锦衣卫指挥使朱宁提供。 “小宁子假装对本王有异心,混入宁王的势力中收集证据。本王再次给他正名。”朱厚照笑呵呵地公布在场众人并不想听的消息。 堂上上了手链、脚链的宁王狰狞地大笑:“朱厚照小儿,你真信朱宁对你忠心耿耿?本王岂能轻易相信别人的投诚,把证据递到别人手里?你不想知道你的乖儿子做了些什么?” 朱厚照淡定地望着宁王:“本王以为宁王明白‘成王败寇’、‘历史由胜利者书写’的道理。本王下命令的时候明确指示‘过程不重要、要的事结果’。没有所谓的忠诚,只是面对的诱惑还不够多。本王只要能保证手上有足够的诱惑筹码,不担心背叛。” 赛义德来的真是好时候。朱厚照决定给财神爷多上几柱香。 要让钱生钱,必须扩大贸易。引入新产品、新物种,让大明经济继续活跃下去。 “中华大地经过千年发展,已经达到顶峰,各个行业或多或少碰到了天花板。随着人口增加、土地的产出已经不能满足整个社会对财富的需求。走向世界乃大势所趋。把我们的东西卖出去,引进国外迥异的事物,让中华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玉米、咖啡出现了,海外还将有多少有利大明的好东西?大明除了传统的丝绸、茶叶和瓷器,还能卖什么?” 朱厚照奋笔疾书。蒙古人的威胁解除后,能给大明造成威胁的就是阿拉伯世界。哈密之前遭遇土鲁番的侵袭。旧港宣慰司已经没了。大明海域外围的满勒加、爪哇岛已经被阿拉伯世界同化。 这个威胁不单是指领土的实质性威胁,还包括思想统治和经济。能意识到这种威胁的人寥寥无几。对大部分人来说,侵略土地、抢走家资才算真的威胁。 所以必须要让更多的人走出去。 以前的舆论大部分为了肃清内部问题。现在内部矛盾在可控范围内,他能放开手往外发展,让舆论转向,让大明把眼光放到国外。 接受新事物肯定会有不那么舒服的磨合阶段。比如一个小小的咖啡。要不是他用强权逼迫,内阁能把咖啡形容成五石散。那是一个东西吗? 转变古有的思想需要时间。不过两个月亮世界中一种说法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类似——普通百姓没有独立的思想,投入大笔资金能操控他们改变舆论。 朱厚照对此不作深入探讨。但他在实践中发现,舆论的确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但是想要让舆论一直发酵下去,还得符合百姓的利益。 他手上有两个舆论阵地,一个是放在明面上的《京报》,更一个则是隐藏在幕后的“一体党”。说是隐藏也不尽然。至少大部分的朝臣都知道一体党的背后是他在操控,所以官府才会对一体党的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京报》让人被动接受信息。狂热的一体党会主动接受他传播的新思想。咳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体党和弥勒教挺像的。 果然!太子还没忘呢! “刘爱卿,本王知道天下所有在职和致仕官员的田地加起来也未必会比藩王多。”朱厚照言辞恳切,“可问题是官员把朝廷给予的特权滥用。民间的投献之风,刘爱卿肯定比本王更清楚。” 刘健苦笑:“殿下提高官员俸禄,又要给致仕官员发月俸,都是为了官绅一体纳粮?” 朱厚照像聊家常一样和刘健聊开。 “是也不是。官员的俸禄的确低了。有权有势,活的不如商人。人心都是肉长的,本王换位思考也不能保证自己不贪。” “太祖不懂经济,有些政令太想当然了。有些东西啊,越是免费越不好管理!该花的银子还是要花。” “瞧瞧军户制,把军户压榨成什么样,结果呢?” “让百姓服二十天到一个月的劳役,免费的,谁干的会开心?” “朝廷鼓励百姓读书科举,有功名之人自然和百姓的待遇不一样。但这不是功名之人撸朝廷羊毛的借口。” “书读得多,不一定人品好。” “很多政令出发点是好的,但随着时代变迁、执行过程中的人为干预等多种因素,实际落实时损害到了最无助的百姓头上。” 刘健不为所动。朱厚照说的这些道理谁都懂。“殿下具体打算如何操作?” 朱厚照从书案上翻出他这些年陆续整理出来的思路。詹事府有一群能干的官员可以任他差遣。可是关于一体纳粮上,谁的建议他都不信。 刘健双手接过字迹潦草的速写纸。 “京官一品、免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 第一句刘健就看不懂了。不是说要官绅一体纳粮,怎么还免粮呢?还比原有规定提高了。 靠咖啡强撑的朱厚照闻言只是笑。朱宁倒是聪明,知道哪些事情上能贪。 “段聪,让东厂把朱宁收商人贿赂把人安插入出使船队的消息散播出去。”借风使舵,俗称蹭流量,是朱厚照最拿手的好戏。把出使船队能赚大钱的消息到处散播,奶粉的抽奖活动会更受关注。 一宿没睡的朱厚照和刘健精神不济,朝会开了小半个时辰草草结束。 朝会根本没讨论什么大事,全围着任免崔志端为礼部尚书一事打嘴仗。朱厚照最不耐听言官御史扯嘴皮子。奈何对朝臣来说,维护廷推制度极为要紧。李荣在朱厚照的示意下喊停三次,每次都被言官当耳旁风。 朱厚照打了一个哈气,在言官慷慨激昂做陈词的时候退朝了。言官还能冲上来把他摁在金抬上不成! “父皇还没到秦皇岛吗?”朱厚照打着哈气问。 李荣避开朱厚照的视线低头道:“皇爷听闻太子爷无恙,转道去了辽东。辽东乃苦寒之地,皇爷也不想娘娘们跟着受罪。” 朱厚照眉头皱起:“辽东不安稳,加派人手保护父皇。” 第五百九十章 女人的妒忌心 太皇太后走了。 享年七十三虽,比几任皇帝活的都长。 崇王暴毙之后,太皇太后的身体肉眼可见虚弱,在苏州逛街把他累趴下的场景仿佛是很多年前发生似的。偶尔清醒过来见到他们父子除了询问身后事便是沉默。 朱厚照在太皇太后眼里察觉到了一丝怨恨,针对他们父子,也是针对老朱家的男人。皇帝的女人不好做。别看太皇太后一生尊荣,夜半醒来满腹的委屈更与何人说。 他把庆云侯全家请进宫,又何尝不是用他们当人质提醒太皇太后别闹的太难看? 他出生没多久被太皇太后抱回清宁宫。狗对养了它多年的主人有感情,何况他呢! 但他首先是大明皇太子,其次才是孝顺的玄孙。庆云侯做出违法乱纪的事,他让锦衣卫、东厂偷偷处理,摆拍受害者。可触碰到国家层面的事,他不能感情用事。 “玄孙一定尽全力完成太皇太后遗愿。”朱厚照对着太皇太后的遗体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急着赶来处理身后事的礼部尚书张升眼皮子直跳。太子火力全开,他们必须全力以赴。 朱厚照守在灵堂上。耳边是皇太后、张皇后等女眷的哭声。他闭目养神,认真思考如何既让太皇太后心愿达成,又不触动张皇后的敏感神经,还不破坏传承百年的礼教。 “小爷。”段聪跪在下手边轻声呼唤。 朱厚照吐出一个字:“说。” “宁王自尽了。” “嗯,让宁王府的人给太皇太后磕头,尽早去苦兀岛。” “很多人与宁王牵连颇深,是否要全部流放到苦兀岛?”段聪请示。 “何谓流放?苦兀岛被大明轻视了很多年,大明都在海外建起飞地,怎么能不把自家的地打理好?宁王府以及宁藩带着全部家产和宗室身份去苦兀岛履行守土之责。苦兀岛缺乏官员、武官、商人、道士等各行各业的人。怎么算流放呢!” 流放之地不好打理。辽东废了不少力气整治,几年了才有一点起色。苦兀岛一穷二白,比辽东还要苦寒。不给点荣誉和希望,怎么能把岛建设好! “奴婢明白。” 朱厚照听到段聪的呼吸声还在耳边,扭过头冷冷地问,“还有事?” “奴婢听说一件事,不知道是真是假、当不当说。”段聪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不安。 肯定没好事。 朱厚照突然之间体会到朝臣们见到他变脸时的心情了。心里沉甸甸,世界变得灰暗。 “说吧。” 段聪凑在朱厚照耳边嘀咕了半天。朱厚照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震惊、疑惑、无奈、头疼等经常出现在朝臣脸上的表情全都浮现。 “照哥儿?”弘治帝关心地询问。 朱厚照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没事。”挥挥手让段聪退下。 身边的哭声小多了。用帕子抹眼泪的女眷会偷偷往他这边打量。 明知道刺客在附近也敢冲出去叫嚣向我开枪的朱厚照,除了公主的死很少出现变脸的时候。小小年纪比见惯大风大浪的老臣还淡定。 他继续跪在灵堂上守灵,脑子快速转动思考对策。 英宗的裕陵被太皇太后暗中改了格局。嫡后同陵却异隧,改葬到另一条墓道里,并且用大石块把隧道填满。应该放嫡后的位置空了。 女人妒忌起来,真吓人!嫡庶有别,即是规范儿子们的行为,也是防止后院打成一团。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太皇太后给自己陵寝的位置都找好了,当初肯定没放下裕陵的封门石。他此前还头疼如何把封门石移开,总不能炸掉裕陵的大门。别说朝臣不答应,皇帝爹也不会同意的。 见朱厚照脸色缓和下来,弘治帝提到了他的婚事。 “太皇太后临走前关心照哥儿的婚事,要朕给你找个可心人,不拘于什么家世。照哥儿想找什么样的?”弘治帝没想到太皇太后弥留之际会提这种要求。向来宠儿子的弘治帝不由分说答应了。以照哥儿的破脾气,哪会给他指不合心意的太子妃。先皇……照哥儿会比先皇的反应还激烈。 朱厚照打了个寒颤:“不管是什么样的,一位就好。妃子等孩儿大些了自己找。” “好。等守完孝朕让礼部找适合的人选。”弘治帝笑了一下马上收敛。儿子总算松口了。当初要给儿子找太子妃,儿子把有意联姻的人家都给整治了个遍。太皇太后临终之言,总算是被儿子听进去了。 太皇太后的薨逝在民间引起不小的轰动。 有人把上个月流星划过紫微星的星相说事。再者,同一日宁王自裁。其中可说道的地方就多了。 也就是现在厂卫不会因言抓人,若换在二十年前,现在京师的大牢里肯定关不下人。 但是接下来传出的爆炸性消息,让一年到头吃瓜吃不断的京师百姓吃噎着了。 “太子上书,奏请把太皇太后葬入裕陵!” “裕陵封了啊,怎么入葬?” “听说钱皇后下葬时亡了把封门石放下了。” “忘了?可笑!就算忘了也不行!太皇太后又不是嫡后。” 朱厚照的头差点炸了。奉天门上好像有上万只鸭子“嘎嘎”叫。两耳中的棉花被刘健几个健步上来夺走了。刘健速度太快,护在身边的锦衣卫全都没反应过来。 “太子想反对每一条祖宗家法吗?”蔡震反对声最大。 自负一生的宁王为何会自杀?宗室没在有书吏、起居舍人在的宗人府里说什么,暗地里说了多少太子不顾宗亲的话。宁王又错在先,宗室表面上不敢发话。太皇太后入葬的事有违祖制,给宗室找到了怒火宣泄的口子。 “话不能这么说!至少本王绝对不会恢复殉葬制度。”朱厚照一本正经地道。 英宗留下唯一的功绩怕就是废除太祖指定的后妃殉葬制度。当初英宗弥留之际决定废除此条的时候,朝臣们鼓掌欢迎,可没人搬出祖宗家法说事。 “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张升正欲大谈礼制。 朱厚照伸手做制止状:“本王知道嫡长子继承制。可本王想问诸位爱卿,史书上多少继位的是嫡子?生养之恩就不重要了?身份九五至尊连给生母上尊荣都无法办到?” 蔡震目瞪口呆。 太子此话何意?难道想借此机会…… 第五百九十一章 动嘴皮子不如动手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朱厚照提到了生母。 机灵的人马上展开联想。一下子打破朝臣们的抱团。 朝臣们暗中达成一致,坚决不能让弘治帝父子破坏礼制。但生母两字让朝臣们意识到太子的真正身世。 想拍朱厚照马屁的立刻沉吟,思考顺着太子意的风险。坚定的守旧派心里突突,得罪太子的下场似乎并不好看。 一句话削弱奉天门的争吵声。朱厚照成功在朝臣心中树立起威信。 朱厚照亲身试验了咖啡的无毒。 为了尽快赚到银子,他留了一小袋咖啡豆。把其余的送到皇家奶茶铺。 他按照在两个月亮世界的习惯喝的是效果最好的黑咖啡。推广起来最适合加了牛奶和糖的奶咖。 宣传咖啡的时候,尤其着重介绍了它在海外宗教上的地位。在强大的宣传下,奶咖被朱厚照包装成权贵才能喝的饮料。 在百姓们需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代,也只有不干体力活的权贵才有丰富的夜生活。 新事物的推广总需要时间。朱厚照又来了个反向销售。 他让朱宁请阿拉伯商人喝奶咖。他把磨的很细腻又压成一块块小方砖的方糖高价卖给阿拉伯商人。同时拿出来的还有把牛奶脱水做成的奶粉。 用水力把白糖磨细压成方糖简单,蒙古人在元朝的时候就携带类似的奶粉上战场。弘仁殿攻破这两样技术和喝水一样简单。 因为伊教严禁饮酒,咖啡是阿拉伯商人很重要的饮品。方糖和奶粉适合经常在海上漂泊、各地辗转到阿拉伯商人饮用。 阿拉伯商人喜笑颜开,尤其在得知朱厚照身份的时候,更愿意投银子和大明的皇太子一起开作坊。 阿拉伯商人垄断中西贸易上百年,手里积攒的财富是一个可怕的数字。但是随着大明取消禁海,葡萄牙、西班牙找到通往东方的海上航线,阿拉伯商人们面临极大的威胁。 常年旅居泉州的赛义德和古里、满勒加等在海外的阿拉伯商人不一样。赛义德知道明朝的强大,比让阿拉伯人骄傲的奥斯曼帝国更为强大。商人是最识时务的人群。在泉州市舶司重启伊始,赛义德就决定和大明合作。 通过满勒加的族人,赛义德搭上了锦衣卫指挥使朱宁。在送出一箱财宝和两个美人之后,朱宁和赛义德称兄道弟。虽然因为朱宁送上去的咖啡让人出了一身冷汗,但赛义德最终还是见到了大明皇太子。 朱厚照看一眼手上皇家钱庄的五十万两存单,再看一眼心宽体胖一脸络腮胡的赛义德,很高兴地笑纳。 “你将获得奶粉、方糖作坊各一成的干股!本王附送你一份在大明自由通行的路引。”缺钱的朱厚照瞬间把注意打到阿拉伯商人身上。 但是彩票应该怎么玩让大家都参与呢? 朱厚照眯起眼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段聪、杭东等人没敢发出一丝声音。杭东想:太子没让段聪代笔,一反常态亲笔写信,肯定在谋划什么大事!杭东回过头翻阅记录的《起居注》,找出所有与成立国资部有关的线索。当初看着不起眼的小事,汇集到一起成为汪洋大海,让朝臣们只能吃下哑巴亏。杭东猜发散思维,猜想会不会是和奥斯曼帝国有关。不过大明和奥斯曼帝国不接壤啊! “小爷,弘仁殿派人来确定是否要用铁罐子装奶粉?”黄献进来打断沉思中的朱厚照。 杭东观察太子的表情,发现太子并没有生气。于是他舒展双臂,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太子不难相处嘛! 朱厚照瞟了一眼黄献:“奶粉需要密封,又需要远距离运输。铁罐子配上蜂蜡密封效果很好。这样才能保证海运送达后奶粉还能食用。” “铁罐里还需要加一层糯米纸。算下来包装成本和奶粉成本一样高。”黄献小声道。 朱厚照“嗯”了一声:“多养殖蜜蜂、多种糯稻,并提高制作铁罐桶装技术。把成本压下去。” 黄献挠挠头:“有那必要嘛!养头牛不就成了!” “何不食肉糜!奶牛是那么好养的!让御医大肆宣扬‘常喝牛奶能活九十九’。不方便养奶牛的人自然会买奶粉。”朱厚照翻白眼,“国内卖奶粉还可以回收铁罐。” “那奴婢就这么回了?” “等等!让他们在一万罐奶粉中放入500张中奖券。”朱厚照瞬间有了主意。 “拿到中奖券的人,可以享受免费的出国游。” “不,再放上1000张再来一罐的券。” 朱厚照豁然开朗,可以把推广奶粉和鼓励人们出国同步进行。和奶咖一样,把奶粉包装成奢侈品,包装成本再贵有人买单就成。 一宿没睡的朱厚照和刘健精神不济,朝会开了小半个时辰草草结束。 朝会根本没讨论什么大事,全围着任免崔志端为礼部尚书一事打嘴仗。朱厚照最不耐听言官御史扯嘴皮子。奈何对朝臣来说,维护廷推制度极为要紧。李荣在朱厚照的示意下喊停三次,每次都被言官当耳旁风。 朱厚照打了一个哈气,在言官慷慨激昂做陈词的时候退朝了。言官还能冲上来把他摁在金抬上不成! “父皇还没到秦皇岛吗?”朱厚照打着哈气问。 李荣避开朱厚照的视线低头道:“皇爷听闻太子爷无恙,转道去了辽东。辽东乃苦寒之地,皇爷也不想娘娘们跟着受罪。” 朱厚照眉头皱起:“辽东不安稳,加派人手保护父皇。” 现在除了亦集乃,也只有辽东大宁有大批鞑靼人生活。鞑靼诚心求和,到了不用太担心他们。但辽东以前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辽东武官又爱抱团,辽东布政使司成立时间短,未必能牢牢掌控辽东。 朱厚照不放心,给辽东镇的总兵官定西侯蒋骥去信,又让辽东布政使雍泰随时陪在皇帝爹身边。 安排好一切,朱厚照才回到西苑太液池安心补觉。文华殿人来人往太闹,他不想被激动的言官逮个正着。 李荣在西苑徘徊半天,最终带着沉重的秘密离去。 第五百九十二章 文渊阁议事 人至贱则无敌。 挑起儒家内斗的朱厚照,在《京报》、《大明报》共同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 “《受益惟谦,有容乃大》。针对最近士子们的游行事件,本王的观点是‘包容乃华夏文化的精髓’。儒家非一家之言。孔子、孟子、荀子、董仲舒等等先哲替后人点火把。百家争鸣之后独留儒家壮大,无外乎儒家顺应皇权统治的需求。从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到隋朝儒释道‘三教合归儒’的主张,无一不是在顺应时代潮流……“ “别读了。”刘健制止中书舍人商承庆读下去。 文渊阁内静寂无声。 蔡震、保国公各自做好表情管理。蔡震还考了个秀才,保国公只钻研兵书,两人不属于儒家。太子想宗室、勋贵下手的时候,文官们作壁上观。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笑看风云。 文渊阁还算好,至少能保持冷静。翰林院现在已经吵翻了天。程朱理学主药强调一个礼,动力规范人。心学强调自我,提倡个性。两者从根源上有了分歧,处于有我无你的状态。根本不是包容能解决得了的。 在朱厚照看来,心学将是最后的赢家。原因很简单,大明文人非常有个性。朱厚照只是捅破了两方矛盾,是个导火索。儒家大儒们斗得你死我活,赖不上他。 刘健一脸肃穆交代商承庆:“去打听太子现在在做什么。一定要随时掌握太子动向。每……半个时辰一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阻止不了太子折腾,至少能提前准备应对的招数。 “是。”商承庆带上几位中书舍人,去文华殿打探消息。 “太皇太后已经停灵了半个月有余。太子不可能有时间等儒家内部得出结论。”谢迁很担心,“太子会不会越权决定儒家的去向?毕竟太子在报纸上直言儒家顺应皇权统治的需求才得以长存。” 太子永远不懂得含蓄,不知道拉下了多少块遮羞布。官员们已经习以为常,倒也没有像刚开始的时候难以自处。不止儒家,道家、佛家哪家没为了大明的昌兴做出贡献的? “太子不傻。只会点火,不会灭火让麻烦找上身。这次朝廷派去阙里孔庙祭拜的人选必须慎之又慎。于乔,你亲自走一趟可好?”刘健温和地与谢迁商量。 被人腹诽刚愎自用的刘健决定的事很少与人商议。这性子和太子不能说一模一样,起码也是九成像。所有人都以为刘健和太子的关系会闹僵,没想到两人配合的相当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朝臣们安排的明明白白。 如果只是因为朝政上的见解有不和,官员们愿意听从刘健的话行事。基本上首辅刘健和太子站在一起,没人有自信能推翻两人共同做出的决定。可这次涉及到理念之争!影响儒家今后千秋万代的发展。文官们谁都不会让步。 谢迁沉吟片刻,问,“要表态吗?” 如果要代表内阁表态,谢迁决定生场大病。 “不用。儒家的未来在年轻学子。瞧瞧最近两科进士们的态度,再瞧瞧各地的学子。我们没有必要做恶人。内阁辅助朝政,这事让翰林院出面最好不过。”谢迁圆滑,刘健相信谢迁不会说些不该说的话。 “下官明白。”谢迁欣然答应。只要不表态,谢迁愿意前往。内阁也只有他最合适。刘首辅要坐镇京师,宗人令和保国公去孔庙的资格有所欠缺。 “咳咳。”保国公清咳两声,“说句题外话,北地的好友写信告之了一件事。李公急着给家中待嫁的女儿定下了亲事,男方正是去年刚封的衍圣公。消息现在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衍圣公传承60多代,难免也有好竹出歹笋的时候。第60代衍圣公孔宏绪残害无辜被废,爵位传给弟弟孔宏泰。去年孔宏泰过世,孔家为了衍圣公的爵位闹了好几出戏。最后朝廷让孔宏绪的儿子孔闻韶,也就是如今衍圣公承爵。 因为孔宏绪的事,孔家在士林中的号召力低到谷底。程朱理学强调“礼”。孔家做了几件在“礼”上反复蹦跶的事。这也是士子们反感程朱理学的原因之一。 刘健闻言笑了笑:“宾之这是怕成为太子岳父吧?” 李东阳有弘治帝、太子的双重,是公认的下一任首辅。以朱厚照在官员心目中的名声,早日公布下一任首辅人选,完全出于安定的考虑。刘健当首辅的时候还有官员有心思争一争。想和李东阳争的一个没有。与太子日夜相对,没真才实学和好脾气干不下去。 太子想要守孝一年。一年后才开始遴选太子妃。宫里和朝廷默认不限制太子妃的出身,勋贵、高官之女都可以参选。 结果消息传开,家中有适龄女子的高门大户紧张地下定。勋贵、高官家族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没必要为了一个后族的虚荣称号拖垮家族。忙着嫁女的不止李东阳一人。 “宾之如果在京,让他去孔庙再好不过了。”谢迁道。想来衍圣公不敢为难未来的首辅和岳父。 如果孔家想要再次树立衍圣公府在儒家的地位,这次祭拜是很好的一个机会。由孔家出面调和两派之争。谢迁倒不怕孔家坑他,他都能扛过太子的抗,还怕区区孔家不成!谢迁担心万一他下孔家面子,李东阳夹在中间为难。 刘健轻笑:“若真定下亲事,宾之会提前给衍圣公写信规劝孔家不参与此事。成国公轻易地答应被裁,也是有宾之提前写信交代有关。” “太子会问策宾之?” “不,宾之和克勤经常有书信往来。” 谢迁脑子一转,想通了很多事。程敏政字克勤,与被废的第60代衍圣公孔宏绪一样都是李贤的女婿,也是现任衍圣公的姨夫。李家和孔家的婚事,多半是程敏政牵线搭桥。说不定孔闻韶能当上衍圣公,程敏政在太子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北地布政使司都成立了,克勤还在青土城当太子府长吏。两人的关系还能处好,也是绝了。”刘健感慨了一句。 “或许太子有更重要的事交代克勤吧。”河套已经收回,太子府依然存在。太子府除了少部分人调任,大多数还留在原职。肯定有其存在的道理。 商承庆到文华殿打探了一圈,小跑着回来禀报,“太子去了会同馆见安南使者。” “确定是找安南使者而不是暗度陈仓?”蔡震不怎么信。按理太子急着让太皇太后落葬裕陵。 刘健眯了眯眼:“太子有信心朝臣会同意合葬。” 第五百九十三章 粮食预警制度 (改文中) 大明自诣天朝上国,最关注本国的事务,很少会分精力给邦国。 去年十月安南使者向朝廷递交国书希望得到册封,二月底与礼部官员见了一面谈话不欢而散。三月出了国丧和儒家学派争斗,安南使者不指望短期内明廷会有反馈。 “国内来信,王的身体越来越差。问我们什么时候拿着明廷的册封回去。” “王不可能会答应明廷的条件。瞧瞧哈密忠顺王,现在就是失去权利的勋贵。明人有言‘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安南只要大明像以前一样光占个名分。但现在的大明把手伸的太长,不要名分只要实权。一旦答应大明的条件,安南将不由安南人自己做主。 安南使者很烦躁。安南王要明廷册封,为了是确保太子能顺利继位不被底下权臣篡位,是给太子一道护身符。可安南王室黎家是反明建立起来的,大明怎么会轻易答应呢! 此时,会同馆官员扣响房门。门开后,安南使者呆若木鸡。 朱厚照装出疲惫的样子,面容憔悴、声音嘶哑。“本王忙,客套的话不说了。本王答应给安南王赐予王爵,赐衮冕。安南必须开放国境,允许大明商人畅通无阻出入;修筑暹罗通往占城的国道,安南提供地,修路材料和人手由本王出。你们有义务维持国道通畅。毕竟国道通畅,安南也能从对外贸易中获利。” 朱厚照没再要求安南国恢复交趾布政使司。等于是主动放宽条件,没再为难安南。 安南使者如同在路边捡到了狗头金。他不在意大明太子为何高抬贵手,忙不迭同意。 朱厚照颔首,让安南使者跟他去礼部,用了半天写下国书,催促安南使者尽快回国。 从南京赶到京师吊念定国公的魏国公,同一时间在报纸上看到成国公的大名。魏国公立刻登门,劝说大舅子认命。 成国公语气很冲:“想想‘壮烈牺牲’的英国公,我哪还敢有意见!” 虽说张仑继承了英国公的爵位,弘治帝又赐了门好婚事,但英国公府显而易见的失势。除了在远征军的张桐,英国公府的家将全部调离军队。此前还有几个漏网之鱼,也在这轮的裁员名单上。 在青土城待过两年的张仑看出太子不希望军中出现说一不二的第一人。张仑借口守孝,让英国公府渐渐淡出军队。 张仑比朱厚照大不了几岁。张仑都看明白的事,成国公能不明白吗? 魏国公着急上火找上门的原因成国公自然明白。如果出了与造反有关的事,姻亲同样会受牵连。 高情商成国公知道他是依托什么才有如今的地位。不是打仗的能力,而是人脉。于是能屈能伸的成国公携带官印和特别版《京报》,到兵部等尚书刘大夏。 脸上阴云密布的刘大夏从文渊阁归来,一进户部听到成国公真挚诚恳的声音,“刘尚书,本国公来上交官印。” 刘大夏的脸刹那间五彩缤纷。难怪刘首辅让他不要担心。 ———— 根据太祖、太宗时期留下的官方记载,张三丰老家在元朝辽阳行省懿州,也就是距离大宁城东北500里左右的地方。 太祖、太宗一直未曾找到张三丰的踪迹。民间传说张三丰到皇宫见太宗的说法纯属子虚乌有。如果真有“金殿飞升”之事,英宗和宪宗也不会信佛多于信道。 近来星相异常,弘治帝听了崔志端的建议,前往东北寻找一线生机。他与皇后感情甚笃,照哥儿年纪还小,他怎么忍心抛下来最亲的两人! 找了很多天,弘治帝连一丝线索都没找到。这也正常。太祖、太宗那时大张旗鼓地找都没找到。不过碰到了很多从大宁城出来的运输队。运输队把周围地区挖出来的矿产送回大宁城。 弘治帝在外每天都看报纸和京里送到他手上的消息。知道儿子把所有的矿产加工划拨给国资部。除了大宁之外,大明地界的矿产都为朝廷所有。大宁城显得更为独特。当初花了大价钱买大宁成席位的人全都发了大财。弘治帝的私房银子一半来自大宁城。 想到大宁城,弘治帝有了主意。当地人肯定比外人更知道当地传说。辽东在此前不受朝廷重视,差不多自成一方天地,有些消息也传不到京师。有钱能使鬼推磨。弘治帝在大宁城撒下半箱子银币,终于从一位在此生活过很多年的女真人口中得知有关张三丰的传说。 传说张三丰在老家某地藏了一颗能延年益寿的丹药。 弘治帝大喜,自认为这是崔志端折寿推算出来的一线生机。弘治帝加快了寻找丹药的步伐。 也不知道是不是朱厚照的“气运加身”影响到了弘治帝,弘治帝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在一棵老树树冠的蔓藤里发现了一个瓷瓶。瓷瓶上用飘逸的字迹写着“赠予有缘人”。 被紫微星无光的星相弄的焦虑不安的弘治帝一扫颓废,像个小孩一样高兴地手舞足蹈。 “难怪隐仙会留下‘要知端的通玄路,细玩无根树下花’的词。”弘治帝自认为找到了真相。 弘治帝也不怕丹药过期、有毒的危险,当场服用,顿觉头顶有一股清凉之气,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一样神清气爽! 陪着弘治帝玩了二十多天“寻宝游戏”的张天师和东厂悄然离去。 张天师完成太子的交代,忙不迭和东厂的人一起去京师。大舅子的名字出现在裁军名单首位,张天师生怕大舅子误入歧途。准备赶到京师和大舅子好好说道说道。 朱厚照呵呵一笑:“连消失数百年的传国玉玺都显世了,找到九天神丹有什么可稀奇的。” 刘健鼻头吸了吸、嘴巴动了动,一言难尽地举头望天。他自我安慰,至少不用担心服用的丹药会危害弘治帝的健康。刘健明白朱厚照的打算。哪怕他丝毫不信,对外也要装出相信的样子。私下谁来打听,他都会说是真的!众口铄金之下,谁还敢怀疑! 弘治帝回宫,迎接太皇太后等人回京的事也要提上议程。不过这次弘治帝走不开了。从他回宫开始,排队要见他的人员名单足有一米长。根据东厂上报,各地藩王都在进京的路上。 回宫的弘治帝除了接待面圣之人,没有过问过朝政。朱厚照继续在文华殿摄政,督促兵部提高裁军速度。 第五百九十四章 首个驻外使馆 “嫡庶有别”事关每一位大明人。太皇太后的葬礼全国瞩目。 虽然明白此事不能拖太久,毕竟太皇太后要及早入土为安。可大家一致认为以太子和官员的拉锯战会进行很久。 三十多年前定国公上奏乞求给亲祖母与祖父合葬、生母请封,无论英宗、先皇如何包庇,定国公被百官批驳得无言以对,为了定国公府仅存的名誉装疯三十年。 定国公位极人臣,却也始终是臣。手握最高权柄的皇帝父子想耍赖,百官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三天后太皇太后的棺椁移至裕陵落葬。出动十五万京营士兵沿途设人墙。几乎倾巢而出的京师百姓在一片肃杀气氛下老老实实站在两旁“观礼”。一路上不时拦路的言官御史,禁军、司礼监负责把拦路的官员“请”到一旁,每五人负责盯一人,确保不会耽误落葬。 “首辅大人,太子如此胡闹,皇上为何要纵容!”谢迁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以太子如今的势力和威望,想让朝臣们最终同意合葬也不是不可能。用如此粗暴的强制手段,反而落了下乘。 以刘健为首的内阁出现在送葬队伍里,除了言官御史被扣在两侧,几乎所有的京官都参加了。太子可不是弘治帝。经过合葬的事,百官确认弘治帝不再插手朝政的态度。除非太子真的做出让弘治帝觉得出格的事,否则弘治帝是不站在官员一方。 还没有哪位官员自负到认为自己天纵奇才,会让太子过往不究提拔任用。 刘健亲眼见左都御史戴珊被司礼监的高凤请到一旁,他淡淡瞟了一眼没做丝毫的停留。“指鹿为马,太子在探路而已。” 朱厚照对刘健直言“创业需要独裁,守业需要兼听,现在大明处于创业阶段”。 刘健认同了。认同的即是朱厚照的说法,也是朱厚照这个人。 不提顾问阁,就说马文升等老臣此次为何不激烈反对,还不是因为对象是老朱家百年难出一位的太子! 太祖、太宗在世,官员们避其锋芒,仁宗以后官员的地位不照样起来了嘛!和太祖、太宗硬杠的人,下场凄凉。 君与臣,如同东风与西风。谁强谁压倒谁。翻阅史书,没有一方永远强盛的。 “惟愿大明强盛。”谢迁深吸一口气,和他猜想的一致。他甚至猜到朱厚照即将重提“官绅一体纳粮”。太子想做的事情就没见过有放弃的。 暂时避开朱厚照的锋芒已成百官默认的观点。言官御史尽了他们的职责,安分得被看押起来。出殡队伍很顺利抵达裕陵,并且打开了裕陵的墓门。 墓门被打开,众人方知钱皇后的墓室偏移,并且与英宗相通的墓道被石块堵塞。 弘治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让太皇太后与英宗、嫡后合葬,能说是他出于孝敬提出的主张。可移了墓穴、堵掉墓道,明摆着以庶欺嫡! 这下连刘健都无法淡定了。 “殿下,处置不妥恐祸害子孙万代!”刘健越过弘治帝,当面询问朱厚照。 朱厚照召来钦天监监正:“可以把墓道中的石块搬走吗?” “回禀殿下,墓室格局已成,贸然搬动石块怕是会坏了风水。”监正按照计划好的说辞回禀,丝毫不敢有差池。 朱厚照驻足凝望裕陵,半晌后与弘治帝商议了几句。最终决定不动裕陵的格局,顺了太皇太后的心意安葬。 “嫡庶之别,太皇太后依照规矩,不系帝谥、别祀奉慈殿。”朱厚照又添了一句,“顺带再把奉慈殿修葺一番。” 朱厚照主动让步,官员满意而归。 太皇太后的丧礼终于落幕。内阁趁热打铁,让礼部定下了新的规矩。若帝皇生母非嫡后,可与先皇合葬,但不可享有嫡后才拥有的系帝谥、祔庙的尊荣。太庙只可一帝一后。 虽稍作让步,但也再一次明确了嫡庶之别。 百官们苦中作乐,太子终究还是没能改变嫡庶差别。难得看到太子吃瘪的时候。 嫡庶终有别。使得百官再次把目光移到了太子妃人选上。太祖杀伐无度,有马皇后在旁规劝。太宗脾气暴烈,尚能听徐皇后劝慰。百官希望太子妃也能让不好相与的太子成为绕指柔,让他们有喘气的机会。 朱厚照打算守孝一年,敏感的选太子妃话题被拖延到一年后。朱厚照不管暗地里各方如何打算,一切照旧。选妃可比两个月亮世界的选秀门槛高多了,他一点也不吃亏。 在太皇太后薨逝后,朱厚照请示了弘治帝,下了份把众人的关注再次转移到国事上的圣旨。 一份让百官敏锐觉察到颤抖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封鲁王之子、太子府典宝朱当沍出任大明驻叶尔羌汗国首任大使。” 朱厚照任命任何人出使叶尔羌汗国、送去两国缔结邦交的国书都可以,百官们不会在乎此人是不是宗室。百官在很多地方向朱厚照妥协,也不在乎这种小事。 驻外大使可不一样!为了让大明派来的大使住得好、有安全感,叶尔羌汗国在阿速划了百亩地建造大明使馆。叶尔羌汗在国书上用回回文、汉文两种文字说的明明白白:只要叶尔羌汗国存在一日,使馆的百亩地归属大明一日。 大明在叶尔羌阿速多了块百亩飞地! 作为回报,朱厚照命工部在京师会同馆旁单独建造叶尔羌馆。 叶尔羌馆属于叶尔羌汗国吗?怎么可能!对土地有异常占有欲的朱厚照怎么可能把土地送给别人!只是单独供叶尔羌使用而已。 这还是朱厚照考虑到西域复杂的环境的妥协措施。原本他想册封叶尔羌汗,想想还有苟延残喘的东察哈台汗国、日益强盛的月即别、还未接触的奥斯曼,朱厚照最后还是没有自封宗主。 宗室们还没搞懂驻外大使和总督的区别,这点不影响他们上下起伏的心情。 去年宗室们遭到朱厚照暗中打击。弘治十七年初始,崇王、太皇太后、宁王相继离世,让宗室赤裸裸领略到了朱厚照的霸道。霸道之后,呈现给他们一条模模糊糊的路。 “照哥儿,为何不在安南也建一个使馆?安南肯定也会同意划个百亩地出来给大明面子。”弘治帝也没搞明白儿子的打算。 朱厚照呵呵一笑:“父皇,我们承认对方是邦国才会去建使馆啊!如果朝鲜愿意,我们也能去那建一个。孩儿觉得代王之子还不错。” “……” 第五百九十五章 稳扎稳打 (改文中,请稍后订阅。) 在自家国土上划一块地永远归属大明,还让大明派人到身边日夜监视? 弘治帝以为朝鲜不会同意。 可没想到大明在叶尔羌建使馆的消息一传出去,朝鲜使者马上表达出相似的打算。近年来几乎常驻会同馆的朝鲜使者乃朝鲜太子。只要朝鲜王同意,大明将有第二个驻外使馆。 接下来到礼部询问大明驻外使馆详细章程的竟然是鞑靼使者!张升亲自接待,听鞑靼使者的口风,鞑靼也有意让大明到他们那开使馆。 安南使者捧着国书离开,否则同样会去礼部走一遭。 “首辅大人,鞑靼怎么会同意让我们去他们的腹地开使馆?”身为状元的张升没想明白其中的奥妙,找到文渊阁解惑。 刘健盯着大明舆图眉头深皱,没空搭理张升。 谢迁答道:“建有使馆的国家太子不会派兵去攻打。” “打仗?!”张升惊得眉毛乱飞。北伐军还在北地等着裁完军解散回归,太子已经做好打仗的准备! 刘健从堪舆图上看不出什么。抽起了烟斗吞云吐雾。 张升惊慌万分:“能和谁打?安南吗?可太子刚给安南王赐下衮冕啊!谢公过虑了吧?”穷兵黩武只会让国力下降。大明才刚有起色啊! 谢迁摇头:“或许吧。我等何曾猜中过太子的打算。总归多建些使馆是好事。” “刘公,太医院说过抽烟对身体不好。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蔡震劝刘健想开点。蔡震已经不动脑子做事了。反正动了脑子也做不好事。太子爱怎么折腾就这么折腾,他不想管了。 不过朱厚照没替崇王说话。东厂监视宗室,宁王和崇王都是重中之重。崇王私铸通宝是事实,看在太皇太后的份上朱厚照不准备追究。崇王藏有武备也是实情,但那时高价卖去日本的。 给崇王洗脱罪名很难。还不如直接特赦。特赦崇王的话,他当着太皇太后说更有说服力。 “冬天乘坐热气球危险。”弘治帝不赞成。 京师到南京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如果加上天气和道路因素,也可能半个月。船行驶不快,至少一个月。坐热气球去南京最快,却也最危险。为了确保信息高效流通,热气球只在极端天气停止飞行。冬日里连续除了多起热气球事故,吓得弘治帝都没敢让张皇后坐热气球。 朱厚照笑了笑:“父皇,孩儿有老天爷庇佑。”以他现在的关注度,万一不巧碰上事故应该摔不死。不过一定会很疼。 弘治帝召来司礼监商议了半天,决定让朱厚照白天天气最好的时候乘坐热气球,天黑之前上船。把一天飞到南京的行程分为三天,最大程度保证安全。 “傅容那小子脑袋瓜子聪明的很,不会轻易让宁王把事情捅到太皇太后耳边。”李荣如是说。 ———— 今年南京的冬日未曾下雪。不少地方还能见着绿意,让见惯了北方冬季的太皇太后处处觉得新奇。过年期间趁着中午太阳高悬,太皇太后兴致很高拉着众人出宫游玩。一过正月十五,又催促着大家去苏杭瞧瞧。 这不,一行人正在赶去苏州的路上。 加装弹簧等减震装置的马车行驶平稳。车厢宽大,同时躺下四个人不成问题。无烟的红萝炭把车厢的温度升高,车厢里还摆着娇嫩美丽的兰花。这仿佛是一间移动的暖阁。 南京守备太监傅容选了条风景最好的路。 太皇太后出发前说坐够了船想要换乘马车。又说在马车上能欣赏沿途的风景。傅容哪能不依。可实际上,太皇太后只想单独和皇太后说话。 “哀家的身体哀家自己知道,怕是没多少日子好活。人生七十古来稀,哀家已经很满足了。但人啊,哪能那么容易满足。”太皇太后不想让外头的宫人听到说话声,把声音压的很低。边说边拉着皇太后的手,不但放下了婆婆的架子,言辞之间还透着恳求的意味。 王皇太后一生没得过宠幸,在宫里保持透明人状态。有失必有得,与弘治帝和朱厚照的关系处的都特别好。尤其是仁寿宫养着一位特殊的宫女,解决了弘治帝的一大难题。再加上王皇太后嫡后的身份,此生尊荣。 江南一地暂时还无人知道有人告发崇王造反的事。报纸上没有刊登消息,又暂时停了用热气球给南方送信的业务。与其人想把京师的消息传过来,只能通过老方法。最快的速度至少要五天。 所以在这几天里想尽办法接近太皇太后说漏崇王的事的人,必定是宁王安排来的。一定不能让他们接近太皇太后! 傅容对太子的深谋远虑深感佩服。当年宁愿坑一把工部也要独占热气球,相当于在一定范围内控制了消息的传递。 陈宽看了眼笑眯眯的傅容,摇了摇头。他办事向来怎么稳妥怎么来。哪怕朱厚照不喜欢他的做事风格,他也不准备改。“你的办法太劳师动众。今晚找人假扮刺客行刺。明日光明正大派衙役保护,以防备刺客为借口,阻止任何人接近太皇太后。官家女眷也不行!” 宁王给大批的南京官员送礼。谁知道宁王在苏州有没有安插人手。 “这……主意好!” 傅容心想:陈宽的变化也太大了。苏州官员若得知有刺客在苏州刺杀娘娘们,必定会下死力气查处隐藏在附近的敌人。这可比他撤去一街人影响都大。 陈宽又道:“太子就快来了。在太子来之前,绝不能让太皇太后、崇王觉察到不对劲。” 傅容一愣:“东厂收到太子的命令?” “没。咱家猜的。”陈宽一脸笃定,“太子从记事起留在太皇太后的清宁宫长大。太子能摸准太皇太后的心思,太皇太后也清楚太子会一诺千金。只有太子保证不伤害崇王,太皇太后才会安心。” 陈宽的猜测很准。在太皇太后抵达苏州的三日后,朱厚照来了。 来苏州的第一日晚上抓到意图行刺的“刺客”,第二日苏州府加派人手前来保护。宁王始终找不到办法刺激太皇太后。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太顺利了 大明正常运转了一百三十多年,除了九边时不时被蒙古人骚扰,其余的事井然有序进行着。经历和前几朝类似的发展过程。这一切直到朱厚照横空出世。 高官要员印象中舒适的官员生涯还要追溯到弘治十二年以前。弘治十二年以后,忙碌的日子成为常态,十天一次的沐休成为奢望。 然而在太皇太后过世之后,他们重温了六年前的轻松日子。太子全身心投入孟买商路的建设,没在折腾其它事。 只要太子不主动闹事,以这届朝臣的能力,还能应对突发事件。 比如四月南京上空再一次出现白虹贯日天象。南京上报后,弘治帝破天荒上朝,当着百官的面把搁置在司礼监的国玺郑重其事交到太子手上。意思不言而喻,若弘治帝有任何意外,太子将会继承皇位。 由于间隔一个月出现两次不详天象,太子下令释放罪名较轻的囚犯,用大赦天下祈求弘治帝平平安安。 或许是太子大赦天下的举动打动上苍,弘治帝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倒是全国夏粮欠收,存粮少的几个地方出现粮荒。尤其是太祖祖籍凤阳,贫瘠的土地不会因为出了位皇帝有所改善。好在朝廷保持每个月从占城、安南购买粮食存粮的举动,加上修通了暹罗通往安南、占城的跨国三合土路,暹罗的粮食源源不断运送回大明。 在缺粮最严重的南直隶,朝廷用以工代赈的方法借给百姓上百万石粮食。事后想想如果朝廷没办法提供足够的粮食赈灾,南直隶会饿死多少百姓! 南直隶的赈灾由都察院御史督办,粮食的缺口远比地方上报的严重。究其愿意,还是因为江南水网密布,经过清丈田亩后,权贵高门霸占河滩地种粮食,导致河道堵塞,遇上暴雨天很容易发洪水淹没庄稼以至于收成锐减。 轮不到朱厚照发飙,都察院大力整治了不作为的官员,用以工代赈弄到劳力疏通江南各条河道,标记河滩地定下每年巡视的章程,列为当地官员的考核之一。 朝廷妥善解决了南直隶的危机,但没有奖励。反而激起了百姓热议江南鱼米之乡近些年多次遭遇粮荒的原因。 经过清丈田亩,南直隶的土地情况清楚展示在众人眼中。官员有免税田的额度,实际操作中地方官员很少真的会让官员所在的家族按照实际拥有田亩数纳粮。大明的田税又是按地区收缴的。同一地区有人少缴势必就会有其他人多纳粮。 江南文风鼎盛,江南人当官的不胜枚举。吏部罗列出的官员籍贯中,四成以上官员出自江南。因为历史遗留,江南百姓的田税本就比其他地区高。加上一大堆当官的老乡,田税一年比一年重。 “官绅一体纳粮”的呼声首先在江南地区叫响。 在这之中,最为尴尬的当属徐家。老首辅为了替江南减赋得罪皇家,徐家子弟丁忧之后再也没能当官。但徐家的纳粮少之又少。徐家的事情被披露后,哪怕徐家子弟紧赶慢赶把田税补上,也阻挡不了一体党拿他们当筏子揭露官员免税田的弊端。 “臣有事启奏!”王守仁出列,“臣以为朝廷应该颁下新条例补上免税田的漏洞。” 与叶尔羌使者一同回到京师的王守仁连升两级,成为正五品兵部郎中,管的还是炙手可热的车驾清吏司!请了差不多一年的假,回来直接升职,说叶尔羌汗国的事与王守仁无关都没人相信。 王华生无可恋。看着最有出席的大儿子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他连阻拦的力气都没有。在同僚们眼里,他这位新上任的詹事压根就是太子的心腹。 “德辉,你大儿子抢了焦侍郎的活。”张升小声提醒王华小心焦芳。 身体壮如牛的马文升在弘治十七年的炎热夏天里病倒了。马文升上书致仕,接任他的不出意外会是焦芳。吏部管着官员们的升迁,百官莫不对焦芳这个小人当道提前做好准备。 王华面无表情:“小孩子需要遭受社会的毒打。” 张华不动声色瞟了眼坍台上与王守仁一问一答的太子。坐着的这位小孩毒打了他们所有人。 朱厚照问完王守仁,虚情假意地请教刘健,“刘爱卿有何看法?” 沉寂百年的洛阳因为孟买商路再次焕发生机。刘健也该履行当初的交易。 “老臣以为王郎中所言甚是!民间有人喊出官绅一体纳粮,响应者千千万。民意如此,我等不应逆势而为。”刘健一脸肃穆。 奉天门上窃窃私语声不绝。很早就看出太子和首辅穿一条裤子。既然免税田改成“官绅一体纳粮”势不可挡,朝臣们详细询问如何他们将纳粮,原有的免税田又该如何。 这话把朱厚照问愣了。 “诸位爱卿无人反对?”朱厚照不可思议。 一瞬间朝臣们同时抬头看向朱厚照,人人眼中饱含控诉。 从太子第一次喊出官绅一体纳粮过去六年。这六年里收复河套,打得鞑靼求和,宗室怂了,各地的清丈田亩快要接近尾声。都在等着太子何时挥刀砍向他们。这把刀终于落下了! 朱厚照捂嘴清咳了几声:“等本王与内阁商议过后,再给诸位一个答复。” 这也太顺利了!准备的后手都没使出来。朝会顺利的他都不敢置信。 话音刚落,坐在上首的朱厚照看到底下有几人翻了白眼。 “咳咳,本王听说广西有土司造反,兵部怎么没有上报?”朱厚照马上把朝政引向下一个话题。 兵部尚书刘大夏出列:“思恩土官岑濬攻田州、劫龙州印,擅筑石城。已被总督潘蕃击败而亡。兵部三日前已经上奏。” 武官考核难度增大,想要升官必须要有实战经验。各地卫所定期剿匪、协助官府抓捕江洋大盗。尤其是多山多土官的广西,被很多想要参加武官考核的武将盯上了。思恩土官手下才多少人,都不够闻讯赶去的年轻将领分功劳。 不看奏折,只关注自己感兴趣政务的朱厚照尴尬了。 或许看出朱厚照的不自在:“臣奏报中看出不妥,已派主事下广西调查。不日即可有消息。” “有何不妥?”朱厚照挽尊地问。 刘大夏严肃地道:“臣怀疑广西地方故意放水让岑濬攻占田州,再反攻骗取军功。否则以岑濬的实力如何能占下一城!” 朱厚照脸皮子一抽。 第五百九十七章 灯下黑 在朱厚照有意休养生息下,弘治十七年在安稳的表象下结束,迎来来了弘治十八年。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别看百官阻止不了朱厚照下达推行官绅一体纳粮改革的命令,他们在实际操作中花样百出地阻扰、破坏,给户部官员造成极大的困扰。 朱厚照的应对很简单。借用两个月亮世界的招,谁阻碍改革,找其当官的亲戚劝说,劝说不成亲戚丢官。若没亲戚当官,只是普通的士子更好处理,师长受累。效果斐然。 朱厚照的名声也是毁誉参半。现在已经没人说他“类太祖”了,完全就是。估计不少官员在个人着作中把他描述成一个暴君。 一切都在朱厚照的预测之内。军制改革和裁军激发了两次并不完美的造反事件,官绅一体纳粮只是让户部和吏部官员费了些心思而已。文官和武官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也或许是唯一的皇子让文官们丧失了可供选择的机会。为了怕踩到第二个相同的坑里,百官对他的婚事尤其在意。 “殿下,此次考核共罢黜或调任官员共计1836人。”代行吏部尚书职责的焦芳没上台先烧了把大火。提高考核要求,比前次罢黜的官员多了500多人。 朱厚照的脸瞬间一僵。 为了强制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已经革除了不少官员,这次又少了一千八百多人,真担心官员不够用啊!转念一想今年是科举年,马上要公布三百名新科进士。 那就不碍事!不能人以为当上官就捧上铁饭碗,有压力才有认真工作的动力。 暗中观察朱厚照表情的焦芳心里一松。太子没怪罪他便好。 “左都御史呢?”朱厚照面无表情地问。 焦芳一愣:“?” “京察乃吏部与都察院一同进行。焦尚书独自来汇报……”朱厚照淡漠的眼神在焦芳身上扫了一遍,“打算下次京察甩开都察院,吏部单干?” “臣不敢!”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蹿到焦芳心口。 焦芳眼里的朱厚照是个相当矛盾的人。喜欢变革祖制的同时对某些规矩又极度的维护。比方说廷推。马文升病愈之后行动不便,终于在七十九岁高龄致仕。地方早就按照官员六十五岁致仕的新规执行,满朝找不到比马文升年纪更大的官员,老家伙早就该退了!按规矩吏部左侍郎能顺位升迁尚书,可三次廷推都没通过。他现在依然是左侍郎! 朱厚照低头喝茶。抬头见焦芳还没走,挑挑眉。 文华殿内除了起居舍人和不会说话的段聪再无他人。焦芳心一横,开口道,“寿宁侯府大小姐乃嘉善大长公主外甥女,与殿下亲上加亲。大小姐秉性端淑,持躬淑慎……” “啪!” 朱厚照手中的茶杯脱手,在焦芳脚尖三寸出落地碎裂。 对上朱厚照冰冷的双眸,焦芳仓皇而走。和准备进门请示的黄献撞了个正着。“下官失礼了,改日请黄公公喝茶。” 黄献表示不碍事,请示后进入正听朱厚照说“本王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的话说了多少次,怎么还给本王介绍小豆芽”。 黄献听起居舍人杭东问“殿下不是因为讨厌寿宁侯吗”。 “本王要娶的是妻,又不是背后的家族和岳父。” 黄献想了想,打算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在司礼监为小爷婚事愁掉头发的干爹。 “玄武,不,江彬来消息了?”朱厚照很紧张地问黄献。 朱厚照紧张的不止是在鞑靼有没有找到铁矿,还想知道银矿的消息。 去年发债券到手的425万两银子快见底了。银子总是不经花! 没什么名望的达延汗六子继承汗位。蒙古人崇拜强者,达延汗之后再也找不出一人能与大明掰手腕。新大汗和大明和谈拿到五十万两银子的物资,暂且让鞑靼残余的所有势力归拢到其帐下。新大汗近期肯定还不出五十万,可又想借款让国内的那颜贵族们过上好日子安分听话。 新大汗做了件很冒险的事。不但主动提出让大明去鞑靼建使领馆,还送来了鞑靼境内发现巨型银矿的消息。 江彬替朱厚照确认消息来源。一旦确认,低息借给鞑靼的第二批物资立刻发出,同时还要派出千人队伍前往鞑靼参与银矿开采。 江彬带队的采矿队在鞑靼先找到的不是铁矿而是铜矿和煤矿!由于距离九原城只有六七百里的路程,处于边境线附近,鞑靼的控制力比较薄弱。大明出技术和人力,占有五十年内铜矿、煤矿出产的六成,鞑靼拥有剩余四成。 朱厚照给那里取名陶勒盖,蒙古语山丘的意思。那一代都是大漠戈壁,是漠南漠北的交界,鞑靼人极少在那里活动。 大明驻鞑靼大使馆选在陶勒盖。一是离大明近。二是方便盯着两座大矿。河套找到了不少煤矿,还没找到铜矿。朱厚照也没想到阴山以北有铜矿,早知道就把边界线再往北推移了。大漠戈壁人少,下次再找到铜矿可以偷偷开采。三是鞑靼王庭总是换地方。自打达延汗三子的新王庭被热气球军团毁了之后,鞑靼王庭远离大明,又不知道迁去了哪里。 黄献拍了个很不走心的马屁:“小爷英明。” 朱厚照接过黄献手中密函。惊奇地发现上面有奴儿干都司驿路上的驿站印戳。江彬深入鞑靼探银矿,为何密函要走奴儿干都司? 估计大明百姓九成不知道有奴儿干都司这个地方。剩下的一成也是从宁王一脉迁徙到苦兀岛才听到奴儿干的名字。朱厚照也是在张永主动要求去探索苦兀岛的时候才注意到奴儿干。 一目十行看完信朱厚照想骂娘。所谓鞑靼找到的巨型银矿,原来位于奴儿干!怪不得鞑靼新汗敢告诉他! 大明有银矿竟然还要外邦告之! “把密函给内阁送去。尽快给本王回复!”朱厚照脸红。他真是灯下黑!天天惦记着如何占别人便宜,把自己家的宝贝忘了。 但是鞑靼怎么会知道奴儿干都司有银矿的消息? “再去问兵部,奴儿干都司的守军是否兵力不足!若不足尽快补充兵力。” 一炷香之后,黄献回来了。 朱厚照讶然:“内阁有回复了?” “太皇太后的忌日马上要到了,皇爷和小爷将一同除服。刘首辅问小爷准备何时选妃?” “……”有必要每日一问吗? 第五百九十八章 仗责二十大板 在物资丰厚的两个月亮世界中,普罗大众因为有了爱情外加一份运气才能拥有婚姻。不过这一点或许未必确切,只是身为单身狗的朱厚照从网上得来的片面之词。 在大明,婚姻与爱情是两回事。甚至在传统礼教中不允许出现“爱情”两字。对帝皇尤是! 君不见追求爱情的君王在史书中几乎全部沦为昏君。朱厚照更是在东厂线报中看到权贵无数次辱骂张皇后善妒、不替皇家开枝散叶着想的话。若不是近年来百姓生活明显好于往年,寿宁侯、建昌伯有所收敛不作妖,估计皇帝爹也得被人骂上一两句昏君。 朱厚照加起来单了有快50年了。他很少亲自批奏折,难得一次亲力亲为,批文的手速能震惊司礼监和文渊阁。哎,单身狗总是精力充沛。 他念叨大长腿姐姐很多年,可叹的是事到关头却成了叶公好龙。 好好的太子妃,硬是被权贵们弄成一场权利的再分配! 这时方发现祖制的好。家和万事兴,他的媳妇们绝对不能找娘家有权有势的。 有自己主意的朱厚照不想被身边的人催婚。 朱厚照再次回绝了内阁的问询,阴着脸下令,“速召钦天监监正、内灵台监丞。” 一声令下,钦天监和内灵台的掌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文华殿。 内灵台乃是内宫监名下的一个特殊机构,功能与钦天监类似,“不惟欲知灾异,亦以防外蔽欺”。说到底,就是专门监督钦天监的。 内灵台的宦官不似钦天监官员会给权贵的墓地、住宅看风水,他们窝在宫里很少接触外人。钦天监官员还会搅和到朝政中,内灵台绝对不会掺和政事。皇家更多的时候更相信内灵台的论断。两个部门关于“白虹贯日”天象的解释一致,才让朱厚照安安分分没多折腾。 钦天监与内灵台,也是大明朝廷与内监相互制衡的一个缩影。 朱厚照直抒其意没有拖泥带水,不给两人装傻充愣的机会。“道士、和尚、喇嘛都说本王近两年不宜婚配,两位怎么看?” “殿下说的对。”钦天监监正李钟后怕不已。太子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他还能怎么看! 最近不少人借整修祖宅看风水的借口给李钟捎话,李钟都当耳旁风。自打前任监正吴昊被太子弄出钦天监之后,钦天监官员们不敢再与朝臣们有过多的往来。也亏他胆小!如果真拿了别人的好处在太子选妃上说些不该说的,太子现在就恁死他了。 没有等到第二个回音。朱厚照锐利的眼神射向内灵台掌事、内宫监左监丞萧海。 朱厚照因不满内灵台对“白虹贯日”的解释撤掉了原先的掌事,萧海于半年前接任。此人身材颀长,和宫里得用的宦官一样,都长得相貌堂堂,言行举止与正常男子无异。 内宫监这是专门挑了个符合他审美的人出来当替死鬼,想让他手下留情吗? 萧海双膝下跪、五体投地,视死如归般道,“二月己巳,月晕,左右珥,白虹弥天。两年之内出现三次白虹,太子三年内无须担忧选妃。” 李钟吓得身子微颤。太子早就发下话来不准议论白虹贯日。甚至找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了用“白虹贯日”当借口议论朝政的言官。刚过完年再次出现异常天象,钦天监默默记录下来,不敢上折触怒太子。装瞎的不止钦天监。无数双眼睛看到白虹,没见人把话捅到太子面前。 朱厚照最讨厌听到命格、星象之类的话语。 朱厚照抓着御案上的紫砂壶想扔出去。想到江南商人给出的好处费,硬生生放下刚炒作出些名气的宜兴紫砂壶。随手抓了一把奏折往萧海头上扔。 “有胆再说一遍!”暴怒声响彻文华殿。 由于涉及到天文、医学等深奥的知识,大大超出他的知识储备,在这方面他找不出知识点反驳,改变不了迷信观念。朱厚照感到深深的无奈。在纠正人们的思想方面,圣旨和政令如同废纸。 萧海心一横,再次重复,“请太子爷早做准备!” 朱厚照火冒三丈:“拉下去仗责二十!” “拉去后殿,堵上嘴再打。”朱厚照又补充道。 经常有官员往来文华殿,今日礼部借着集义殿开内部会议,朱厚照不想引百官围观。 一百三十多年来,钦天监监正说的话偶尔会掺杂政治因素,内灵台掌事还没出现过问题。宫里人很相信内灵台流出去的话。妖言之所以能够惑众,是因为相信的人数庞大。他不许有此类妖言流出! 一旁记录对话的杭东手一划,铅椠在速写纸上划上深深的一道痕迹。太子虽很多地方类太祖,但并不暴虐。从小到大从未打骂过宫人,也没对官员用过廷杖。看来真是气急了。可是,二月己巳京中加班到深夜下衙的官吏都看到了夜晚的白虹。只是无人敢说罢了。 黄献愣了愣神,出门唤来两位强壮的宦官把萧海押到后殿去。同时让人给司礼监的干爹戴义哨话。 朱厚照心浮气躁喝完一紫砂壶的茶,负责仗责的宦官打完了回禀,朱厚照让黄献再去问萧海。 黄献低头:“萧海说‘天意难违’。” 朱厚照爆粗口:“天意个屁!白虹就是晚上的彩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打二十大板!” “小爷息怒。再打下去会打死人的!”黄献着急地劝道。 “打!”朱厚照怒气腾腾。 黄献只能用眼色给行刑的宦官暗示别把人给打死了。 挨了四十大板的萧海依然没有改口。朱厚照打算再打他二十大板的时候,李荣与司礼监、内宫监太监同来求情。 “太子爷,白虹弥日当天皇爷已经知晓。皇爷道‘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皇爷都不在意了。您别为此坏了名声。”李荣潸然泪下。 不止是两年出现三次白虹,高悬天空的紫微星多日黯淡无光。一切天象昭示着皇爷将有生死大难。太子爷顺利接掌大权,方才显得朝廷上下平静无波。 朱厚照暴躁地问:“李钟,就没对策应对吗?”瞧一个二个的,都他娘的信了。 李钟弯腰应答:“昔年汉文帝应对异象下诏罪己、大赦天下、宽省徭役、广纳谏言。汉成帝转移灾祸至他人。此外别无他法。” 第五百九十九章 也就百万人吧 李钟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挨打的萧海被堵住嘴,文华殿听不到后殿的动静。无声的才最为可怕!虽然有内监的照应,四十大板应该打不死人。可太子想整治人有的是法子。给锦衣卫递话,全家都会一起遭难。 出于种种考虑,李钟退缩了。 没说今年是弘治帝的本命年,命犯太岁十分凶险。 更没按照原定计划提出“冲喜”的办法! 太子明示他们两年内不考虑选妃,李钟不敢撩虎须。哪怕事前找他演戏的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李钟还记得两年前太皇太后、皇太后有意给太子选妃,太子把撺掇的皇亲全部敲打一遍的事。太子连长辈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是他小小的钦天监监正。 不说李荣是不是真代表弘治帝逼迫太子选妃,哪怕就算是弘治帝的本意,现在大权在握的是太子而不是病恹恹的弘治帝。 李钟挑了“诏罪己、大赦天下、宽省徭役、广纳谏言等”很安全的回答,完全忽略一旁李荣不满的眼神。 李钟也是满腹怨言。弘治帝若真想让太子早日定下太子妃人选,直接下旨择日选妃即可。太子孝顺,定然不会反对。不用绕来绕去难为他们! 司礼监绞尽脑汁想出让朱厚照自愿选妃的法子,被临阵逃脱的李钟搅了局! 李钟没提“冲喜”,朱厚照又不好糊弄,司礼监众人也没敢把话扯到冲喜上。省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荣心下一哂,萧海白挨40大板了! “本王知道了,你们先下去。”朱厚照眉头深锁。 李荣试探地问:“太子爷,老奴把萧海带回去了?” 朱厚照不耐地摆摆手。以他的身份杖毙宫人就和打碎茶壶一样正常。但他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两个月亮世界的观念,并不喜欢打打杀杀。 众人如潮水般退下。 朱厚照靠在椅子上沉思,认真思考该怎么做减少天象对皇帝爹心情的影响。心情会影响健康状况,对中风者尤为关键。 文华殿陷入恢复安静。杭东、段聪、黄献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环境下异常清晰。 出了文华殿,李钟诚惶诚恐地给众位太监鞠躬,不等他们做出反应仓皇而逃。 李荣长叹一声。皇帝不急太监急!太皇太后薨逝,应该守孝五个月的太子爷硬是要守孝一年。今年出了孝也不提选妃一事。朝野上下都知道太子爷还没成亲的心思。皇室子弟成婚晚,太子爷15岁的年纪确实小了些。可皇爷的身体实在让人揪心。皇爷在还好,皇爷若不在……娘娘也避着太子爷,轻易不会动用嫡母的身份。 “李公公别叹气。这事就算成了,以小爷的性子也未必会听太子妃的劝谏。”把朱厚照从小伺候到大的高凤对此不以为然。 高凤觉得此事很不靠谱。太祖与马皇后、太宗与徐皇后一同共渡难关、生死与共,所以太祖、太宗愿意听两位娘娘的劝谏。小爷不会被受身边人影响。如果小爷和皇爷一样耳根子软,他也不会被赶出东宫。可笑内廷、外廷竟然会把规劝太子的希望寄托在女子身上! “咱家明白。”李荣又是一声叹息,“死马当着活马医呗。不然我等还能做些什么?” 朱厚照的臭脾气可把宫里宫外愁坏了。 认真思考应对异常天象可行办法的朱厚照不知道司礼监和内阁联手做下“冲喜局”。如果知道,以他的脾气估计能让大家脱层皮。 “去年已经释放过罪名教轻的囚徒。不适合再次大赦天下,不然律法岂不成摆设?”左手撑着脑袋的朱厚照自言自语。 身为起居舍人的杭东尽职尽责把原话记录下。 “宽省徭役嘛,可以考虑。”朱厚照右手曲指敲打御案。罪己诏、广纳谏言、转移灾祸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化解异常天象就像慈善捐款一样。不过他手头大部分时间都不宽裕,一定要好好利用手上的资源,既要让人数众多的百姓得实惠念叨皇帝爹的好,又要不给窘迫的财政雪上加霜。 回忆了两个月亮世界的种种做法,朱厚照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他从椅子上窜起,大步流星出宫前往户部查询资料。 户部因朱厚照的“临检”差点人仰马翻。 司礼监全员去文华殿,带走了奄奄一息的内灵台掌事。太子又突然造访户部。不少官员发挥想象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冒出了很多猜想。 “太子肯定问了前几日白虹弥日的征兆。这是打算减免赋税吧?” “去年南直隶粮荒,朝廷投进去多少粮食!又免了山东的税粮,京通仓都空了。为了省粮食,拨给御马监的粮草减半。今年若减免田税,从哪里弄粮食塞满各地空荡荡的粮仓?免徭役倒是可行。” “你们都猜错了。太子应该是想把选妃的规模弄大,特意来查户部的帐防止到时候没银子补偿给落选女子。”有人挤眉弄眼,“太子估计提前娶太子妃给皇上冲喜。” “都不靠谱!朝廷没银没粮不代表太子没有。太子只是督促户部加快清丈田亩、清查人口而已。这都三年了,户部才清点完2个直隶、3个布政使司。” “户部啃下最难的南北直隶、藩王最多的湖广,其余地方的进展会很快。太子一般只在意大局,不会对细节亲力亲为。” “今年多了三百新科进士。太子会不会又弄一次廉价买房子福利?” “你们是今年刚上当京官吗?谁能猜得准太子的想法!有这时间不如去把手头上的事忙完。太子一折腾,我们大家又得加班了!”有人发表经验之谈。 朱厚照做事雷厉风行。第二日早朝,他下达了“全国免徭役一年”、“五十周岁以上老者每人发999文购物券”的中旨,等待内阁草拟下圣旨。 朝臣们略过免徭役,把注意力放在购物券上。 “购物券可到国资部下任何一家作坊、商铺买东西,找零也是购物券,用完为止。有效期到今年年底。”朱厚照双手一摊,“长者们爱替晚辈存钱,不然本王直接发999文弘治通宝了。” 对百姓来说,还有什么比直接发钱更好的事情呢? “百姓的平均寿命在45岁左右,50岁以上的人并不是太多。也就不到百万吧。户部记得在发放购物券的时候再次核对户籍黄册。” 什么叫不到百万!700文通宝可兑换一两银子。给一百万人发购物券,也要143万两左右!不算税粮等实物,去年朝廷税银才收了400多万!朝廷到处要用银子,哪来的银子给太子霍霍。 不等朝臣们反对,朱厚照补充道,“购物券由本王出,诸位爱卿出人力。” “可!”首辅刘健立刻同意。 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