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晴娘》
001、春了个梦无痕
夏初,卯时未至,东方鱼肚白之际,空旷的开乐大街尽头传来「洒洒洒」的扫地声。
一下,一下,又一下。
规律地叫人想要睡个回笼觉。
这是京城最祥和的时候,隐隐中清扬的尘土,捲起一圈一圈的年轮,好像在无声诉说此地落不尽的繁华。
扫地的人低着头,态度十分认真,她穿了一身洗白了的淡青色粗布衫,乌黑的头髮裹在青灰色的方巾之中,还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
开乐街是京城中心大街,南北走向,对半分了一座城池,南尽是南城门,北末为陈国的皇宫。一条大路,南来北往,十里繁华,往来如织。
在南城门下朝北往前数到右边第十三家铺子,悬着块妖娆多姿的招牌,四个活色生香的大字:醉人酒坊。之所以把这店铺的招牌形容地那般不正经,因为酒坊主人本身不是个正经的傢伙。
苏宋耳朵灵,远远听见声音,算好了时间打开醉人酒坊的一块门板,探出半个脑袋,可见其扶风弱柳之姿,那自是「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煞是好看。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天衣阁里头的好料子,只不知被他拿去了哪个破裁缝那儿做的衣衫,合身是合身,却总有种作践了感觉。穿的人倒是不在乎,那一脸的天命风流。
他对着近处埋头扫地的人轻声唤道:「水遥,吃肉包了。」
那扫地之人回身抬首,终于让人看到了她的脸。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偏瘦,黑里俏,尤其是那双眸子,好像天上的启明星落了进去,熠熠生辉。苏宋常说,水遥你分明长了张聪明人的脸蛋,可惜缺了颗七窍玲珑的心。
七窍玲珑?
水遥摇头,我的心若是那么多窟窿,还活得成么?
不过人实心点也好,扫了十年的大街,当了十年的官奴,依旧每天能看到那张灿若桃花的笑脸,对着你摇尾巴狗腿地唤一声:「苏公子早啊!」
多好。
「今日赖床了?怎么比平日晚了半盏茶?」苏宋笑眯眯看着水遥啃包子,方巾没有包住她毛茸茸的两丛额角胎髮,他就像看着自家养的小黑狗,餵到这么大,十分有成就感。
水遥一只手扶着扫把,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苏公子,我昨夜梦见了一个男子,瞧着怪好看的,就多睡了会儿。」
苏宋本是依靠在自家酒坊的门板上,一副风流倜傥的风骚劲,冷不丁听那满脑子被灰尘蒙了情商的大姑娘嘴里居然蹦出「男子」二字,心惊肉跳险些摔了个踉跄,这是做春梦啊。
「梦见本公子,情有可原。」
「没,比苏公子还好看。」她十分认真地否定。
实心眼的人就喜欢说老实话,苏宋这时候觉得这死丫头还是太老实了些,「比我还好看?!(这不可能!)是谁?!顾盼庄那个买胭脂的娘娘腔?还是无言斋里的长舌毒公子君傅?总不会是鬼医无寿吧!」苏宋报了几个人名,具是这大街上其他铺子赫赫有名的老闆。他想着水遥前后不过扫这十里长街,梦里能出现的男人,多半也是她平日里能见到的,印象深刻的那几个。
水遥又摇头,张口试图给苏宋形容一下那人的模样,可话到嘴边发现肚子里的点墨根本不够形容那梦中人是个什么好看的模样。只得顺手把剩下的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不忘把捏包子的三根手指头逐个放嘴里啄了啄,真真是秀色可餐,回味无穷。
苏宋较真,再变出一个肉包,诱她开口:「到底是本公子长得好看,还是你的梦中情人长得好看?」
老实姑娘吸吸鼻子,看了眼肉包,怪捨不得,可最后拿起扫把,一句没说,只双臂用力继续开始扫地。那是用行动选择了自己的梦中情人。
苏宋的性子,若说他不靠谱,他酿出来的新丰酒名动京城,从酒坊排队买酒的人经常排到南大门外,江湖人送他个称号「苏杜康」,不是个没有本事的人;但若说他靠谱吧,每天疯疯癫癫没个定性,且十分迷信,最喜欢周易八卦,起床第一件事情必是给自己算一卦,偶尔醉人酒坊闭门谢客,多半是因为他今天那一卦占得不吉利。
「别走,本公子今日心情极好,免费给你算一卦。」他一把揪住水遥的衣袖不肯撒手,不顾人家抗议,拖进酒坊里摁在一处小板凳上就要给她撒蓍草算命。
「苏公子……」监官大人快起床检查卫生了。
漂亮公子皱眉,「你红鸾星微动,似有桃花来犯!」
「……」
又砸吧两下嘴儿,继续研究:「不过最好别惹这桃花,不是桃花运,是桃花劫。」
「……」
最后认真抬头得出了个结论:「段水遥你五行缺水,土木沉积,是以生了个敦厚老实的性子,相信我,漂亮的男人不适合你,以后梦见除了我以外的漂亮男人,就赶紧掐醒自己。」
水遥认真点头答应下来,復问:「苏公子,我可以走了吗?」
苏宋瞥见外面天色不早,再不放段水遥走,她真得挨揍。遂将她送到门口,嘱咐道:「我一会儿帮你挡着张监官那小贱人,他不会发现你偷懒的,切记我的话,不要招惹漂亮男人,尤其是有兄弟的,还有,离凉的东西也远些!」
段水遥根本不懂算命,但苏宋向来照顾她一个入了奴籍的女囚,既是他说的总也没有错。「多谢苏公子,我记着了。」只是最后这句「离凉的东西远些」是个什么意思?
苏宋瞅着段水遥越扫越远的身影,若有所思,直到变成了一粒豆点才折身回了酒坊。桌子上那蓍草算出来的卦还在,兑上艮下,咸卦,山上天池,山上降雨。说白了就是风流太过,恩泽盈溢的节奏。
啧啧。
=_(:3∠)_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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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人之初,性冷淡
段水遥总也觉得自己的姓氏不怎么好。
这事儿她向美人公子苏宋无意中吐槽过。
那时候苏宋的醉人酒坊刚开张不久,段水遥扫大街正好路过,夸了他一句:「公子,我爹从前经常教导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条街上您总是第一个开门做生意的,比包子铺的狗蛋儿还早,您是只好鸟。」
苏宋当时额间的青筋突突地抽,想来这扫大街的女娃儿模样挺好,竟是个缺心眼的啊。顺手请她吃了一碗自己正好吃不完又觉得丢了可惜的酒酿圆子,当然苏宋这种人岂是拮据的,他捨不得丢那碗酒酿只不过因为那是他亲手所酿,多金贵的东西怎么能丢,于是餵了段水遥。
水遥是个好骗的姑娘,一碗酒酿就与人熟稔起来,而且酒量真心差到姥姥家,晕晕乎乎之间,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爹只教了你前半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其实还有后半句,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段水遥惊呆了。
「你吃了我的饭脚,再去我家灶头边绕三圈,便跟阿黄一样了,哦,还得给你想个名字。」阿黄是苏宋酒坊里养得一只小土狗。
「我有名字!」
「哦?叫什么?」
「段、段、段水遥。」
「倒还是个清雅的名字,怎配着这样的主人。」
段水遥摇头,「不好,我捉摸了很久,总觉得不好。」你想,段和断同音,断子绝孙的断,恩断义绝的断,断袖的断,都不是好的意思。加之后头跟着个水字,又莫名多了几分惆怅,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那你是怪你爹不好了。」
她却又摇头摇得跟拨浪鼓,嘟着嘴很认真道:「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某人就当宠物逗她,「怎么个好法?」
「我爹爹……帅!」小、妞比了个大拇指,咧开嘴露出一列整齐雪白的牙齿花痴地笑,似是自家爹就在眼前。「而且读过很多书,肚子里的故事讲也讲不完,每天晚上临睡给我讲一个,从来不带重的。手艺也好,做的糖醋排骨比天香楼还好吃。县里的阿公阿婆叔叔婶子都夸我爹人好,好多漂亮的小姑姑想当我后娘,我爹都把说媒的给拒了,他心里只有我娘……」
苏宋本来逗得挺乐,听到这段眉头不由一紧,据他所知,沦为清道娘子的都是家里犯了事情的罪妇,段水遥在这里扫马路,那她爹肯定凶多吉少,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死罪,问得正紧了些:「你娘呢?」
段水遥双手支着下巴,把黑熘熘的小脸扮成一朵花状,笑得神游天外:「在花海里吧,爹说的。我琢磨着爹的意思是我娘是朵花精,回自己的天地去了。他同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书生在山上偶遇一株开得特别漂亮的山茶花,便将它移植到了自己的草庐中,未料半夜来了个漂亮娘子说她的根在这里,非要嫁给书生,于是他们在一块儿生活了将近一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后来漂亮娘子怀孕,却在快要临盆之际忽然消失不见,书生找遍了所有地方,始终寻不见人。几天之后,有个僕人抱着个婴儿来到书生家里,说这是他的孩子,临走还把家里的那株山茶拔走,那山茶花在娘子消失的那天就枯萎了,书生这才知道自家娘子不是凡人……我阿娘大概也是那样吧……」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听的那人盯着睡着那人的头顶心,嗤之以鼻,心道你娘亲其实多半是死了,你爹怕你难过编了这么个故事骗你,你这傻妞还真十分好骗。以为自己娘亲是花精,也不想想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妖精,何况天地之精结出的精灵,自当聪慧无比,怎会生出这么笨的女儿?!
不过此事过后,苏宋只叫段水遥的名,不再加那个「段」姓。
等到苏宋把段水遥养熟了,才问她:「你既然能把自己的名字想得这般复杂,可曾想过应找个什么姓的男子嫁了合适?」
但见水遥还当真一派正经地点头回答:「我扫地的时候仔细想过,我爹从前说过,负负得正。既然段姓偏负,又不似姓鸡姓死姓毒姓操那等负到不忍直视的地步,也应找个差不多程度的,我向北面摆地摊卖字画的张老伯借了本百家姓回去翻了一圈,发现『冷』姓不错,冷若冰霜,心灰意冷,冷淡的冷,与我这『段』姓门当户对,薄凉里带着一股诗意。」
「……」
这是前话,段水遥的逻辑虽然天马行空了点,但向来是个较真的人,认定的事情不太容易改变。不过官奴和官妓一样,都没有嫁人的自由,所以段水遥只是白想而已。
后话是什么?
水遥这天清晨吃了苏宋的肉包,受了苏宋的卦,復认真扫着开乐街。街上这会儿有了些人气,几顶轿子匆匆而过,那是赶着陈国上朝的官爷。清道娘子每日早、中、晚要清街三次,寅时到卯时一次,午时到未时一次,戌时到亥时一次。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但更多时候是扫到千奇百怪的垃圾。
鸡蛋壳、白菜梗子、破布头那都是最最正常的,段水遥眼睛尖,笤帚一挥,从犄角旮旯扫出一条,饿,月事带?!姑娘淡定地摇摇头,心道是怎么这玩意也能乱丢,赶紧用簸箕盛了倒进随身的麻布袋子里;再一挥,天哪,哪家姑娘如此没有节操,连肚兜也往外丢?!
那红艷艷的肚兜上绣着一朵十分好看的花,虽则不知是什么花,叫人看了能联想到「妖娆」二字,纵是段家姑娘再木讷,这会儿也涨红了脸,左右看看无人,拎起小肚兜塞进麻布袋子里,让它与月事带作了伴。
「餵。」
忽地有个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尽管段水遥的肚兜还在胸口挂着,月事带也还在衣柜里收着,可止不住那做贼心虚的紧张,立即把麻布袋子口一收,往怀里一藏,整个人绷直,没敢回头。她疑惑着方才明明一个人也没有的,怎么平地冒出了男声。
哦,或许这是个男子的声音也是水遥心慌慌的一部分原因,她手里可有两样女子最私密的物什!
「扫帚借我一下。」
「……」
「我说,把你手上的扫帚借我一下!」
段水遥依旧没回头,这次不是羞得,是被男子吓得。当即把拿着扫帚的手臂往外一甩,跟个木头人似的定在那里,留给那男子顽固的后脑勺,随便他取走手里的扫把。
男子微愣,用一个眨眼的时间想到了一个小时候娘亲的枕边故事,说是猎人去森林里打猎碰到到了一头狼,那头狼十分聪明用两只前蹄子搭在猎人的肩上,猎人以为是人就毫无防备的转身,结果喉咙立即被大灰狼给咬断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留心站在你背后的人,也许就是一只想咬断你脖子的大尾巴狼。
所以合着自个儿今朝也当了一回大灰狼?
水遥的笤帚在片刻之后被那人拿走,那人没打算理会小姑娘的异常,然后听见不远处发出「沙沙沙」的扫地声,水遥实在忍不住好奇偷偷回头去看是怎么个情况。
只见原本紧闭的一排街铺当中开了扇门,那扫地声就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如果水遥没有记错,这间铺子已经有一个月不曾开门营业,似乎转手给了别人。
再抬头往门上面的招牌看,斗大的四个字:「冷记面馆。」
咦?
她好像被某个字闪瞎了眼。
借扫帚的人很快出来,入目发现那扫帚的主人正出神打量他的店铺招牌,清咳一声解释道:「在下冷青,新店铺今日刚开张,有些工具未备齐,借了你扫帚一用,多谢。」他还想说多说一句,要不然给你免费吃碗面条当答谢,忽然察觉某人炙热的视线把自己看得浑身不自在。
段水遥很难形容此刻激动的心情,
当她的目光尚停留在「冷记面馆」的「冷」字上想入非非时,那低沉性感的男声说自己叫冷清,冷冷清清凄悽惨惨戚戚!
诶嘛,与她好般配的名字!于是乎飞快颔首去看说话之人的模样,
妈诶——
「梦中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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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惊呆了
段水遥发誓,她那句「梦中情人」的字里行间中没有任何调戏或者花痴之意,只不过昨夜里刚梦见的人,今晨一下子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难免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冷青的模样好,七尺男儿,身材健硕,面如冠玉,气质清贵,犹如京城郊外木须山上离人湖边那棵有名的百年银杉松,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应该叫苏宋公子出来亲眼瞧上一瞧,便知二人高下。
冷青的名字也好,段水遥早前就仔仔细细翻过百家姓找出个冷姓来和自己的段姓负负得正。段水遥此时默默将两个人的名字排在一块儿,正如自己所想,委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却说冷青公子微蹙着眉,他端详了段水遥一阵,似乎在辨认什么,又似乎是被段水遥口中的四个字给惊呆了。总之两个人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气氛静谧异常,直到冷记面馆里走出一个小厮,喊了一声:「公子,房间都打扫好了。还有什么吩咐?」
而对面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喊着:「水遥,你傻站着在发什么呆?」
才将「含情脉脉」的两个人分开。
段水遥回头,晨光出走来一名身着灰黑官服的男子。陈国但凡懂了些道理的小孩都知道,这身打扮的乃都是京城捕快。京城捕快作为全国捕快的典范,其中随便挑一个,那抓贼办案的本事都比普通的县官都厉害。
「胡勒!我是在……」看梦中情人。
段水遥与这名叫胡勒的捕快十分熟稔。其中缘故,无非是清道娘子与捕快有个相似之处,便是要经常在大街上来回走动。这一来二去间,走大街走出的情谊犹如瓜熟蒂落般顺理成章。
胡勒同那醉人酒坊的苏宋一样,平日里对段水遥十分照顾,皆因为这女子虽然傻里傻气,贵在心地善良,又孤苦无依,无端就能讨人喜欢惹人怜爱。
「我来时见张监官从如意坊那儿出来,拐个弯就该到你处了,你还不赶紧去扫街。」胡勒也不听她解释,推着她往前走。
段水遥直喊:「扫帚,扫帚还在冷公子手上!」
胡勒这才转回去不甚友好地打量还杵在店门口的冷青,盘问:「你面生的很,新来的?什么时候开的店?从哪里来?」胡捕快拿出平日里破案抓人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腔势,这腔势已经浑然天成。
冷青拱手行礼,一一作答。
「在下冷青,从云州来,前些天刚盘下这铺子,今日新店开张。若官爷不嫌弃,还请赏光到小店里坐坐,吃碗热面。」
段水遥猫在一旁,听得仔细,心中一喜,云州亦是她的故乡。
正欢喜的档口,胡勒已把扫帚塞回她手里,边拉走她边叮嘱:「快些扫完街回屋里别乱跑,昨夜里严侍郎的大舅子家里头忽然丢了个黄花大姑娘,今早上急匆匆来衙里报的案,我们正要去找呢。我瞧着许是有胆大的采花贼作案。你可留点心眼,别跟那不认得的人多说话。」
他肚子里忍着没说,且看那个叫冷青的男人长得好看,气度也不凡,根本不像是个做小生意的商贩。不过陈国乃泱泱大国,京都之地,最是繁华,也最是鱼龙混杂,能在这条开乐街上开得了铺子做得起生意的,你懂的,多半不是没有故事的等闲之辈。
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哦,大隐隐于市。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段水遥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有些不好意思:「胡勒,你说城里丢了姑娘?」
胡勒点头。
她拿出那个原先藏在身后的麻布袋子,四下打量后,小心翼翼打开来,沖胡勒道:「胡勒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
胡勒那小麦色的,还算硬朗骏气的脸蓦地黑了一层,他也四下打量,心想他堂堂京城第一捕快,(自封的),哪里能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去翻看劳什子的垃圾袋。
不过转瞬的时间,他又反应过来,赶忙取过段水遥手里的麻布袋子。
只听段水遥喃喃:「我扫了这么多年开乐街,还是头一次碰到如此不拘小节地乱丢这些……这些女子私物的。我瞧着样子九成新,料子也好,胡勒你聪明,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捕快一进入角色,也不顾渐渐热闹起来的四周,伸手往袋子里掏出那红艷艷的肚兜,仔细翻看,认真端详,就跟看皇上的圣旨那样别无二致。但见肚兜上绣的是朵九里香,多生长于海岸周围的沙地里,京城不太常见。不过他偏巧幼时随娘亲寄居海州,对这花倒也熟悉。更巧的是严侍郎那大舅子确也是海州来的,更何况他家丢的二女儿,闺名九香。
胡勒脑袋里快速整理着这些事儿,低头又摩挲了会肚兜上的九里香,暗忖:这小傻妞扫街扫出来的破玩意可能还真的跟失踪少女有关。到底是不是,还要把肚兜带回去让她家人辨认。
却说段水遥这时候,依然脸红成猴儿屁股,好几个汉子走过去都冲着她和捕快暧昧地笑,段水遥压低了脑袋,不声不响地试图去拉扯被胡勒拿在手里那麻布袋儿,可胡勒一门心思扑在案子里,手抓得紧,根本没发现她也没发现周围的变化。
冷青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地默默观察着远处那对人儿,尤其是那个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段水遥。心底不知在想什么。
「公子,您方才问人家借扫帚的这个姑娘,便是昨夜里您去摸过人家床的那位。方才我瞧见她瞅您的眼神十分怪异,莫非昨夜被她瞧见公子了?」之前从冷记面馆里走出来的小厮,压低了声音提醒冷青。
冷青眉头微不可查地扭了扭。
那小厮心底里嘆了口气,并非他自作聪明胡乱提醒,只是他家公子什么都行,偏偏有个怪毛病——打小记不住人长什么样子。这症状惨烈到,哪怕是每天贴身伺候的小厮,也就是他,有时也会因为公子一时没认出来误以为是刺客而被残忍撂倒。凡这时,公子都说:「记工伤。」
公子亦看过大夫,可江湖里再有能耐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他们说,脸盲这种病仍旧是医学盲区,根本没药治。何况公子已经是脸盲晚期绝症患者,病入膏肓的那种,药石无灵。
「公子,这姑娘傻里傻气的,您要找的东西真的会在她身上?」
冷青依然沉默。
他昨夜里摸遍了她……的家当。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他要找的东西,所以现在他也不知道。
「段水遥——!这都卯时三刻了,你怎么才扫到这里!简直是愚蠢至极,百无一用!」
是张监官来了。
「啊!张大人,张大人我错了。」段水遥的小脸瞬间垮塌,勐拉扯麻布袋子,那边胡勒被张监官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着,手松得太快。段水遥扯得太过,收力不及,麻布袋子掉在地上,不光是胡勒手里的红肚兜了,连那月事带也凑热闹似的钻出来大半条。
张监官见之,整张脸涨得通红,可其实他没什么好害羞的,因着监官大人是个太监呀,连男人也不是。可他偏偏还很恼火,好像是他的肚兜和月事带,那尖锐的声音响彻了半条开乐街:「段水遥,你跟胡捕快居然这儿公然苟且、白日宣淫、不知羞耻……」
==作者悄悄话==
谢谢大家的pk票和打赏还有收藏。我就想强调,脸盲症又称为「面孔遗忘症」。最新研究发现,过去被认为极为罕见的脸盲症实际上在全球范围内较为普遍。该症状表现一般分为两种:患者看不清别人的脸;患者对别人的脸型失去辨认能力。属精神科!!(冷屠袖:男主得了蛇精病怪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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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主线在此,大纲没有
段水遥因为没有认真扫街,被张监官罚了一天不许吃饭。若非胡勒以京城捕快的身份担保段水遥是在帮他查案,而非偷懒(偷情),张监官肯定要罚她打板子。
「洒、洒、洒。」
天依然蒙蒙亮,清道司里的规矩:做完了晨活才能开早饭,做完了午活才能开中饭,做完了夕活才能开晚饭。段水遥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今天早上舞扫帚的力气明显没有昨天的有劲。
她扫到第十三间铺子,醉人酒坊的门还没有开,段水遥在酒坊门前多扫了三下,又看了一眼门板,仍旧纹丝不动。她眨巴了三下眼睛,眼底有零星的失望,默默地动起扫帚将醉人酒坊前面一片都扫得干干净净,便继续向前挪去。
冷记面馆距离醉人酒坊也不过十多间铺子的距离,段水遥很快扫过去,隔着三间铺子远远地望,那边的门倒是开了,里头没有点灯,晨间的雾气还没散开,朦胧胧黑漆漆的一个洞内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水遥乌黑的双眸又亮了亮,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
她不好意思,昨天那些事肯定没有在冷公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水遥是个是非分明、个性耿直的好姑娘,就像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第一眼看见那冷记面馆的公子就十分欢喜。他的模样、他的名字、他的来处,就不知道这位公子的面馆味道好不好。
「咕噜噜……」
心动,胃动。
段水遥抱住扫帚把儿原地扭了扭身子,跟只陀螺似的。
恰在这时,冷青从冷记面馆走出来,正巧看见陀螺姑娘段水遥,遂脚步停住,站在门口静静看。
「啊!」等到段水遥抬头眨眼发现冷青,吓了一跳。
冷青习惯性的双手背后,没有做声。他想看看这姑娘会不会说什么。
结果段水遥僵了一下,然后抖了一下,继而低头左右找了找,好像……是在找扫帚,忽然发现扫帚就在她自己手里,哦~才恍然大悟今日非昨日。她红了脸,扛起扫帚,然后扭身就要往回跑,变成了一只大兔子。
「喂,你别走。」冷青几乎是本能地唤住段水遥。
段水遥拖了两步才回头,小心翼翼瞅冷青。她心里其实有点高兴。
「我扫帚还没买,再借我一下可行。」
「……」
※
豆芽从内屋里出来的时候,揉了揉眼睛。
豆芽就是冷青的那个贴身小厮。
他揉了揉眼睛是因为他看到面馆东面的八仙桌边坐着两个人,他家公子背对着豆芽,而豆芽能看到段水遥的侧颜。她笑容可掬,又从大白兔变成了阿黄,沖他家公子笑得灿烂狗腿。
冷青正在说话:「你借给我扫帚,这碗阳春面全当是谢礼。快吃吧。」
「谢谢冷公子。」段水遥傻乎乎地乐,乐方才万万没想到冷青会请她进来吃这碗面。让她心里比三月的天还要春风得意。
冷青悄然出神,视线逗留在段水遥的头顶心,段水遥则埋头吃着,她脑袋里就想了,虽然捨不得但必须快些吃完否则误了工作被张监官发现又得挨饿。好像察觉到了某人不甚单纯的目光,她復抬头,歪着脑袋也没多想,只朝身边的人咧开嘴欢心一笑。
「公子煮的面真好吃!」又饿又急之下,段水遥口齿有些含煳。
「好吃你就多吃点。」某公子声音温柔,带着点哄。
豆芽默不作声地第二次揉了揉眼睛,然后转身回了内屋。他大概还没有睡醒。
「你叫什么名字?」冷青问。
可其实冷公子早就知道答案了。
段水遥一听这问题,立即把面咽下,认真盯住冷青的眼睛,口齿清楚地告诉冷青,「公子,我姓段,段水遥。」她在段字上念得重了三分,企图让冷青发觉他们两个人的姓是多么惺惺相惜。
不过显然段水遥这种天马行空似的惺惺相惜没有传达进冷大公子耳朵里。冷青垂目思忖。段水遥并无心机,只管继续低头吃面。
却说冷青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想,他离开青崖宫时,发生了两件大事:
江湖上号令武林群雄的圣武令丢了,
隔壁齐国的传国玉玺也丢了。
这圣武令的丢失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消息,总之整个武林现在已然人尽皆知,每个混江湖的都恨不得掘地三尺,大有谁找到谁就是武林盟主的势头。但那齐国的传国玉玺关乎齐国的国威和社稷稳定,自是没有大张旗鼓寻找,现在也没有一丝风声漏出。
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齐国丢了传国玉玺?这就要先跳跃地说到青崖宫,青崖宫自被他爹冷琤琤在三十年前一手创立以来,长久地被江湖人视为魔宫,只因冷琤琤冷大魔头见钱眼开,毫无江湖人士「侠义」二字的节操。只要出得起青崖宫的开价,杀人放火越货那都是眼睛也不眨的小事儿。
前些时日,齐国有人找到青崖宫,出了冷大魔头眉开眼笑的价儿,让找传国玉玺。此事不可外泄,冷琤琤不想砸了青崖宫的招牌,思量再三,最后派出青崖宫少宫主,也就是他,出来找这传国玉玺。齐国那人带来的消息,说这传国玉玺可能在云州白云城从前的县令的女儿手里,那县令后来犯了事已被斩首,他女儿不知所踪。
冷青出门的时候,他爹跟他说:「儿子啊,爹想过了,你去找传国玉玺,找到了传国玉玺拿到了十万两黄金,就把这钱当做你娶媳妇的聘礼,肯定能娶全天下最好的姑娘。要是顺便能把圣武令也找到,不说号令天下那么麻烦的事儿,我们只要转手倒卖出去,以后孙子娶媳妇的钱也有了,那亦是极好的。」冷青对他爹的话有一点十分不苟同,天下的好姑娘怎么能用钱买呢,青楼的姑娘才用钱买,天下的好姑娘……当然应该是用骗的!
尽管不知道齐国的传国玉玺为何会与陈国小县令的女儿扯上联繫,但冷青查到,这几十年里白云城被斩首的县令统共就一位,姓段,名澄,字敬亭。传说此人有状元之才却得罪了朝堂高官,只发配到白云城当了个小小县令,连京城的门都不给摸,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说他通敌,抓起来给杀了。段澄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是段水遥。
「冷公子,我吃饱了,这便继续干活去了。」段水遥憨憨的声音打断冷青的思绪。只见段水遥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在冷青面前,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叫人一眼就看到了眼底的欢喜。
冷青拿捏着不近不远的分寸,端着不冷不热的态度,把段水遥送到门口,但公子诚实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的面皮,他的心头一时没忍住微微荡漾了一下,麻麻酥酥的。
他却还死不承认,心想自己作为威震武林的青崖宫少宫主,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见过了也都如过眼云烟没一个记住长什么样,凭地对一棵小白菜似的姑娘荡漾,荡漾个什么呢?!
「你饿的时候,再来吃面。」他双手背后,站在冷记面馆的招牌下,威风凛凛地说,「不收你钱。」
==作者的话==
继续谢谢大家~(作者反击男主:你不光蛇精病,冷大公子你还是个端着高富帅架子的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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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宿鸟焚巢之祸
有句老话说得好,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苏宋最近对这句话深有感触。
那天他不过是有事外出,没有碰着饿肚子的段水遥,怎知从此便在段水遥心里下挪了一个排位,屈居第二。
他弱柳扶风地依靠在醉人酒坊门边,手心里揣着今早特意爬起来做的酒糟酥饼,香香甜甜里带着点酸,不怎么醉人。他的嗓子刻意压低了些,生怕被不该听到的人听着:「水遥,来来来。」他冲着不远处低头扫街的段水遥招唿。
段水遥无心,如往常那般脆生生喊他:「苏公子,早啊!」
苏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心中喵了一声,飞快地扫了眼前头那挂着「冷记面馆」招牌的门,没见里面有人出来,又赶紧做贼似的跑过去逮住段水遥就往醉人酒坊里推。
「苏公子!?」
「水遥啊,本公子看你今天印堂有些发黑,煞气微重,定然要碰上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快让我给你算算。」苏宋把手心里的酥饼塞给段水遥,自顾自拿出了三个铜板,合掌摇晃,然后投入盘中。
段水遥对这位美人公子向来是怀有崇拜之情的,且对她一直极为友善,故尔见他认真占卜起来,也不出声,咬了口酒糟酥饼,边默默吃着边看他的动作。
却说美人苏宋本是只想骗段水遥进酒坊里多呆一会儿,她就没时间去前面的冷记面馆吃面,可谁料一语成谶,他投了六次铜板,看着卦面,秀气的眉蹙起,收了铜板又掏出一对兽角尖打了次卦。
「苏公子?」段水遥咬到第三口酥饼的时候,还不见苏宋开口,他只对着那三个铜板发呆。段水遥瞧外面的天色不早,无奈出声提醒他,「苏公子,张监官最近被司长大人拿去训了话,心情不甚好,苏公子我得快些把活儿干完,好不去惹监官生气。」
苏宋这才回过神。脸色不甚好,却还强颜欢笑,「诶哟,水遥,你或许有口舌之灾,要惹官司哦。这可怎么办?」
唔?!
段水遥心下一惊,下巴掉了下来,傻兮兮瞅着苏宋没回过味。她已是官奴,连人身自由都没有,怎还会摊上官司?段水遥想不通啊,可她相信苏宋,她相信所有她心中认为高高在上的人,不包括张监官那种人,于是巴巴儿看着苏宋,公子一定有办法的。
苏宋顺势摸了摸光熘熘的下巴,道:「也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本公子就短个三年寿将这破灾之法告诉你吧。」
「苏公子万万使不得!」段水遥一听要短别人三年寿才能帮自己消灾,信以为真,噌地跳起来,激动地阻止。「苏公子待我已是极好了,每个人只能活这一辈子,苏公子现在是富贵之人,以后肯定能更加福贵。怎么能因为我这样的人白白浪费三年福贵。何况我爹说了……」哪怕是穷苦,能活着也是老天的眷顾啊。
话没说完,美人苏宋一巴掌贴在段水遥面儿上,段水遥就巴掌大的一张脸,苏宋的大拇指恰好落在她下巴处,微微一扣,就将段水遥的嘴巴合上,不给她出声说完的机会。
呜……
舌头险些被牙齿咬破。
「呵,福贵又有什么好。何况本公子骗你的,怎么总是这么天真。」
「……」
「但这卦可没骗你,你确有可能遇到些麻烦。所以本公子劝你啊,你和胡捕快关系虽然好,也别参合他办案子知道不?」
段水遥勐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这会儿点头,回头又忘了,我之前说你红鸾星动,桃花劫生,叫你离漂亮的男人远点,你也点头了,可哪里有记住?」苏宋拿下段水遥脸上的手,黑着他自己的脸,哀怨得不行。
某人小声辩解:「冷公子人可好了……」
她倒知道话中指的是谁,不算特别傻,苏宋眼尖:「你说话就说话,拿手帕做什么?」
段水遥实诚道:「苏公子这酥饼好吃,我包着回去慢慢吃。」
「这块儿现在吃了,你中午再来再吃,晚上还有,就不准带回去。」
「可……现在吃了就吃不下冷公子的面了。」
「如此贪心,那别吃了。」苏宋有些窝火,你看,这就是差之千里的结果。
没想段水遥「哦」了一声,默默把手绢里的酥饼放回桌上,不吃了。
苏宋从没这么恼过,手都抖了,眉角青筋凸起,他是让她别吃冷青的面条,谁叫她别吃他的酒糟饼了。这姑娘他餵了三年多才餵亲的啊,怎么忽然就被别人餵走了呢?!
※
段水遥离开以后,苏宋捏着铜板发呆。
方才六爻出的是个下下卦,卦意乃是宿鸟焚巢。
宿鸟焚巢,飞鸟树上垒巢窝,小人用计举火烧,君占此卦为不吉,一切谋望徒枉劳。时运欠,婚约无成,病难医,交易有阻皆不利,官司口舌被人欺,出行费力,行人未还,走失无音,求财难。军旅疲,战争起。
※
那厢段水遥继续扫着开乐街,晨光里走来一个人。
「水遥!」
「胡勒?」水遥抬头,灿烂一笑,「这么早是要去办案吗?」
胡勒不似往常那样爽朗,他沉着脸,半响没说话。
他是不知道怎么说。
水遥看他心情不好,或许是京兆尹大人怎么了胡勒,那京兆尹铁面无私是出了名的,胡勒说他从来没见他家大人真心笑过。而且京兆尹一把岁数了都没有娶妻,也不近女色,整条街都传说京兆尹大人其实喜欢的不是女人……段水遥有心想宽慰他两句,可她在苏公子酒坊里耽搁了一会儿,眼见天大亮了,开乐大街渐渐热闹起来,她的活儿又要来不及做。
正要询问胡勒,远处又走来一些人,领头的两个,一个衣着云雁绣纹的朱红色官服,四十岁左右,绷着张脸,跟门神似的,水遥不认识;另外一个,头顶着小幞头,一身藏青长衫,挪着小碎步,卑躬屈膝,可不就是张监官。
段水遥傻站在马路中央,等他们走近了,张监官先朝她吼:「蠢奴,还不见过京兆尹大人!」
冷大公子恰在这时听见动静,从冷记面馆走出来,不声不响瞧着。他见段水遥一脸茫然地跪了下去,给京兆尹磕了个头,冷青忽然就不大高兴,好像小鸡鸡被人踹了一脚那样的不高兴。胡勒也向京兆尹行礼,但胡勒算是公职人员,不用下跪。
「大人,这就是您要找的人。」张监官指着段水遥。
「大人,段水遥不过是个平常的清道奴,不会武功也不认得李公一家,与此案无关,还请大人明鑑!」胡勒急忙替段水遥辩解。他匆匆过来,就是想在京兆尹找到段水遥之前,先对段水遥通口气。结果这京兆尹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找来了。
段水遥听得胡勒所言,似是自己与什么案子有所牵连,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去瞧那京兆尹。欲说点什么,又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眼睛剎那急红,跟只兔子似的。
而那京兆尹,抿着嘴一言不发,单单目光犀利地打量段水遥片刻。
苏宋这时候也听见动静,从酒坊里出来,一见那场面,心道坏了,这卦才算完怎么就灵验了!
「五日前,可是你捡到的李九香之私物?」那京兆尹开口直问。
段水遥一愣,不知道李九香是谁。
京兆尹朝后丢了一个眼神,立即有官差上前呈上证物。
便是那日早晨段水遥扫出来的红肚兜和月事带。
「是。」段水遥怯生生答了。
京兆尹把视线挪向胡勒,「怎么当日你却说是你找到的?」
胡勒干脆与段水遥跪在了一处,「启禀大人,这些证物确是胡勒从段水遥装垃圾的麻布袋里找到的。但只是觉得段水遥与此案并无关系,故尔那日未提及此事。」
京兆尹泛起一丝冷笑,胡勒这点私心,他还猜得着。倒不是怕清道奴抢了捕快的功劳,这段水遥是名官奴,因罪入奴籍,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还不如他家里养的猫。她这样的女子,只有老老实实干活不要横生枝节,不要被大人们记住脸,日子才能好过。胡勒隐瞒,不过是不想给她招惹是非。
也其实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可偏巧俩人的运气不好,有人似是蓄意抓住了这件事情,又叫那严侍郎的大舅子的夫人知道了,硬说京兆尹办案不公,包庇罪犯。他在公案前拿着前两天刚出的下流戏本子《情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之捕快墙压清道奴卷》,眼皮直跳。
006、哼
段水遥就这样被京兆尹押回了官府审问。
豆芽跑到冷青身后,他在内屋忙活故尔出来的晚些,就听见京兆尹下令抓人,豆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自己主子的后脑勺。真不是他多心,豆芽跟着冷大公子这么多年,鲜少见他对什么人特别上心,连对着青崖宫宫主,也就是他亲爹,有时候也会犯脸盲症,亲爹都能认不出。
却说这扫街的姑娘,凭什么让冷大公子另眼相待?若说冷大公子是为了那十万两娶媳妇用的黄金,他豆芽把命根子割下来也绝壁是不相信的。或者,若说冷大公子对这个扫街的罪奴一见钟情……也真不是他瞧不起憨厚可爱的段水遥,就公子那不能见人的毛病,他真知道人家姑娘长什么模样?
所以……
豆芽望着冷大公子后脑勺出神间,那厢公子忽然发话了:「去查查。」
「欸?」豆芽一下子没明白他家主子在说什么。
「去查查最近江湖上哪些采花贼来京城玩了。」冷青气息冷冽,目送京兆尹一行人离开。
青崖宫的情报网早十多年前就在江湖上数一数二,少宫主调查区区几个采花贼的行踪自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怎么忽然就要调查这个?豆芽不禁又开始承上启下地胡思乱想。
所以……公子对段姑娘这么上心,八成是为了那齐国的传国玉玺。
一国之印,区区十万两黄金,连那玉里嵌着的一指甲盖污垢都买不动。宫主和少宫主都是那般聪明狡猾的人,这笔交易定然另有蹊跷,许是二位想从段姑娘这儿找到玉玺……然后把自己变成皇帝和太子啊!
豆芽顺了顺额前几个稀疏的头毛,(多虑给秃的),霍然开朗。既然段姑娘是成大事的关键,公子当然必须要救。眼下最有可能是采花贼所为,如果抓到犯案的采花贼,京兆尹自然不会再为难段姑娘。
「公子放心,属下立即去办!」豆芽一阵风似的颳走了。
冷青独立于冷记面馆外,片刻,回身时,视线正巧与不远处的苏宋撞了个正着。
※
那厢段水遥被带回官府,京兆尹立即开堂审问。
京兆尹大人姓赵,名成德,原是某地小县令,十年前突然高升,空降做了这京兆尹的位子。朝堂里对此人的猜测很多,却始终没有个准确的答案,到底他走了什么狗屎运或者后门,才会被如此破格提拔。
赵成德没用惊堂木,他就端坐在公案前,已叫人不怒自威。
「堂下何人。」他声音嘹亮,满堂皆清。
段水遥除了七岁时被钦差大臣押上牢车,再没这般近距离接触过什么大官。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瞪着一双乌熘熘的黑眼睛,忘了说话。
一旁的师爷替段水遥做了回答:「启禀老爷,堂下此人名唤段水遥,是清道司的官奴,云州籍人,父亲段澄犯有通敌叛国之罪,十年前被阵法,这是他唯一的女儿。」
「我爹没有通敌叛国!」堂下跪着的姑娘冷不丁出声,鼓着腮帮子瞪那个师爷。
京兆尹依旧巍然不动地坐在那儿。师爷不屑段水遥,只微微抬头瞄了眼大人的反应,想捉摸一下大人的心思。而赵成德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目光如炬,专心瞧着段水遥的脸。
「你将那日事情的经过给本官一字不差地描述一遍。」赵成德復开口时全当没有听见段水遥的那句犯上的争辩,就关心当下的案子。
段水遥张了张嘴,还没发声,胡勒就忍不住要抢答:「大人,请让属下来说……」他进来以后一直跪在水遥旁边,手心出了一把汗。
「让她自己说。」赵成德指向段水遥。
「那日……我如往常一样从卯时开始扫街,扫到冷记面馆附近的小弄堂,转角有个石敢当,放在那里好多年了,我每天都习惯把石敢当后面也扫一扫,总能扫出些垃圾的。那日我也是那样,就从石敢当的后面扫出了肚兜和月事带……一开始我只是奇怪怎么有人乱丢这些姑娘家的私物,就把它们匆匆收拾进袋子,后来胡捕快过来,说有姑娘丢了,我就是怕万一有关系,所以给胡捕快看了一眼。胡捕快看完,原来真的和丢了的姑娘有关系,他就拿走了。大人……」段水遥小心翼翼说着,生怕说漏什么,说到肚兜和月事带的时候,脸红了。她最后那一声唤,似是还有话想说,匆匆抬头一瞧见那门神似的京兆尹,又给憋了回去。
赵成德又问:「这一过程,可有人证?」
「人证……」段水遥思索起来。她脑海里浮现当日几个经过的汉子,暧昧地冲着她笑。可她不认识他们啊。
「启禀大人,冷记面馆的老闆冷青一直站在面馆外面看,他可以证明!」是胡勒开的口。
水遥眼睛亮了亮,哦对,还有冷公子!冷公子可以帮她作证。顿时,段水遥对冷大公子的好感又晋升了一个层次。冷公子不光名字好,而且人也好天天请她吃面,现在还成了她的救星。
公案前的大人向师爷递了个眼神,师爷领悟,迅速命人去传唤冷记面馆的冷青。
这桩案子,横看竖看与段水遥、胡勒乃至冷青,其实都没有半分关系,赵成德能坐上京兆尹的位子,这点眼力劲和判断力还是有的。他本想走个形式,证明了段水遥清白,堵上那些无聊爱生事的市井之徒的口,也不愿去为难一个罪臣孤女。
谁料,偏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喜欢胡闹。
冷青还没传到,严侍郎大舅子的夫人倒来了。她是那失踪的二小姐李九香的生母,大户人家在意嫡庶,这二小姐既是嫡出,自是李家的心头宝。只见那妇人一身绫罗绸缎,下巴对人,高傲不已。她整个人清瘦高挑,眉细而高挑,嘴唇薄,颧骨高,让神棍看见肯定会说这种面相的女子最尖酸刻薄。
「我女儿失踪,肯定跟这扫大街的贱婢有关系!」她笃定地站在那里发下话,长长的指甲指向段水遥。
段水遥眨巴了三下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夫人已经略到水遥跟前,一把抓住段水遥的衣领,不给人任何准备的时间便发起疯来,狂摇水遥:「你这个天煞的小贱人,快说,把我家闺女藏哪儿去了!我可警告你,要是我家闺女少了一根头髮,我要你不得好死……」
胡勒距离段水遥最近,欲扑过去把她从妇人的魔爪下解救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在胡勒刚抓住李夫人的肩膀之际,又有个人影闪电般出现,利索地带着段水遥转了三圈,远离泼妇。
陈国贵族妇女都喜欢留长指甲,李夫人的长指甲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划在段水遥不算白嫩的脸颊上,还是立即划出了一道红痕。段水遥自己并未察觉,倒是后来的这人,脸色沉下三分。
啪!
惊堂木震了。
「公堂之上,谁人放肆。」
赵成德这声吼,你以为指的是李夫人?
就看到一群官差锵锵锵跑过去围住冷青,虎视眈眈。
放肆的人分明是说他。
李夫人好端端站在那儿,依旧是不可一世的模样。
「冷公子。」段水遥定眼一看身边人,什么惊吓都忘了。
冷青来的真快,这会儿跪到段水遥的另一边,「小人冷青见过京兆尹大人。」
「你便是冷记面馆的老闆?」
「是。」
「五日前的早晨,你可见过堂下这清道奴和捕快?」
「回大人,见过。五日前正是小人面馆开业的日子,所以记得十分清楚。早晨卯时刚过不久,段姑娘扫街扫到面馆附近,小人面馆正巧缺了一把扫帚,就想问她借来一用。走过去正看到她从转角的地方扫出两件姑娘家的私物,她脸都红透了。后来胡捕快来,见小人眼生还寻问了一些问题,胡捕快说了失踪女子的事儿,让段姑娘注意安全,而段姑娘把胡捕快拉得远了一些,叫他瞧麻袋里的肚兜和月事带,再后来清道司的张监管来了,还发了顿火。许多人都瞧见了。」
赵成德边听边点头。
豆芽站在堂外,暗暗想着:公子您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您确定认得出这些当事人的脸吗,话说得有板有眼。公子您不光长得偶像派,演技还是实力派的!
而李夫人丢了心爱的女儿,哪里肯听这些,又胡搅蛮缠起来,「京兆尹大人,他们是一伙的!肯定是他们把我女儿藏起来了!你快抓了他们,给他们用刑,问出九香的下落。」
冷青自从飘进来,眉头就结住,这时听此妇人之话,眼里的杀气渐浓。她这疯子,怎么就非要抓着一个清道奴不放?想青崖宫做事的风格,从来是看你不顺眼就杀,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偏偏现在不行,他得忍着。
京兆尹大人仿佛整个审问过程都自动屏蔽了李夫人,此时惊堂木一拍,下了定论:「段水遥、胡勒、冷青,一会儿在口供上签字画押,都暂且回去吧。」
「不行!怎么能就这样让这贱奴回去?我要去击鼓鸣冤。」李夫人蹦出来,她是铁了心要和段水遥过不去。
赵成德终于正眼瞧李夫人:「夫人要击鼓鸣冤,可有证据指证这堂下的女子绑架了你女儿?」
「有!」
「那就请夫人呈上来。」
李夫人兰花指一翘:「能呈上来的东西没有,但我看见九香失踪那天去找过这个清道奴!一个大小姐能和一个贱奴有什么可说的?大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段水遥诧异,她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儿?立即争辩:「我不认识你女儿,都不知道你女儿长什么样子。」
李夫人又拿下巴对人了,哼。
「李夫人,若作伪证是要受鞭刑,你可想清楚看清楚是堂下这名女子吗?」赵成德肃杀的一张脸,犀利的一双眼。
李夫人缩了一下脖子,明显被鞭刑吓到,她咽了口唾沫,讪讪道:「像是这名贱奴……」
公堂里沉默良久,最后京兆尹大人「嘭!」地一拍惊堂木,比前几次拍的都用力,他洪亮的声音道:「先将段水遥押回清道司,此案未破之前不得出清道司的门。退堂!」
※
冷青离开官府时,特意多留意了两眼李夫人。
豆芽凑上去,「公子,人都找来了!」
冷青火速回了冷记面馆,内屋的密室里,五花大绑了八只「粽子」,都「唔唔唔」地乱叫。冷青弯腰抽出了其中一个人嘴里的布头,声音立即泄出来:「我靠你个小娘养的,虎了个吧嚓,颠逼小挨砍,糙恁娘啊……」
嘭!
「唔唔唔……」那人又说不出话了。
冷大公子不喜欢扇人耳光,那是娘们才做的事儿,他就一拳挥向那人,鼻樑歪了,鼻血直流,还断打碎了两颗门牙。疼得人肯定说不出话。
其余七只,顿时不吱声,狗似的嗅着那位的气息,全都是杀气。
嗯,豆芽在旁边瞧着,他肯定少宫主今天不太高兴。好歹跟着冷大公子那么多年,豆芽立即机灵地掏出李二小姐的画像,给那几个采花贼瞧,「谁掳走了这姑娘,老实招认,你们也知道,青崖宫做事一向不讲道理。今天赶紧把人姑娘还回去,这事儿就算了,否则……」豆芽一脚踢在那被冷大公子打过的采花贼的脸上,又是一阵不清不楚的嗷嗷叫。
青崖宫在江湖上那是顶顶大红名,此地站着的还是青崖宫少宫主冷小魔头,地上那些人心肝具是一颤,却又不知道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屋内安静了片刻之后纷纷扭动身子,「唔唔唔」想说话,有一个眼泪水都急出来了。
冷青蹲身又抽去另一个采花贼的塞嘴布头,那采花贼气都没喘,急急道:「爷,我就是来京城会会老相好的我老相好把我看得可紧了根本不给我出去采黄花啊爷你要不信可以去如意坊楚楚楼找我老相好问啊那里一帮子人能给我作证我真的连见也没见过这个姑娘呜呜呜大爷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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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夜夜夜
你要问冷大公子为什么偏偏对段水遥这么上心,他的确是有能让自己站得住脚的原因,至于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冷大公子不肯说,大傢伙也只能在心里留一个悬念。
「公子,这些人几天的行踪已经查清。」豆芽回报,「确实都没有接触过李二小姐。」看来此事不是采花贼所为。
可惜那李二小姐并非江湖中人,青崖宫之前自然从未留意此人,这时突然要查一个从未留意过的人的行踪,又是个深闺里的姑娘,根本无从查起。
冷大公子坐在屋子里半响没说话,食指一下一下敲着书桌。豆芽帮他换了杯热茶,老实候在旁边。豆芽又忍不住动脑子想啊想,他家公子这是为了一块玉玺和一个女人,真是伤透了脑筋,段姑娘好像把齐国玉玺藏得很好,他家公子这么多天了,天天和她套近乎都没从她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看来这段姑娘也不见得真傻,唔,他家公子整日要考虑这么多问题,可为什么他脑门上的青丝还是如此茂盛呢?
外头打更的经过,duang~duang~duang~敲着铜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豆芽。」冷大公子仿佛才被敲醒,冷冷发话,「你去找两个人,一个去清道司潜着保护段水遥,另一个去李家打探打探,那李二小姐有没有家里人不知道的小情郎或者接触过什么身份可疑的人。」
豆芽领命,一闪就没了踪影。
※
与此同时,醉人酒坊里,美人苏宋和胡勒捕快正对坐。
「都是你连累了水遥。」苏宋责备。
胡勒低头承认,「都是我的错。那现在水遥被禁足,在清道司里不干活肯定没好日子过,张监官最会欺负人,水遥又是个实心眼,逆来顺受。苏公子可有什么破案的线索?」
这事儿强调了很多遍,他们就是无辜躺了枪,本身完全与案子没有关系。段水遥就是个飞来横祸,胡勒想着还是明天让他娘帮水遥去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比较好。
今夜苏宋把胡勒叫来,胡勒又想着苏宋可能有什么办法。
房间的窗户开着,苏宋望向窗外,夜色正浓。
duang~duang~duang~打更的经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只要找到李九香,就什么事情都没了。」苏宋喃喃。
胡勒理亏,不敢顶撞苏宋。只能在心里郁闷,苏公子说的是废话嘛,谁不知道要找李九香,可他们就是不知道李九香在哪里啊。于是他婉转地表示:「苏公子,李家看守森严,若非武功高强之人,不可能把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就掳走,天下会武功的人如过江之鲫,不乏高强采花贼。这案子除了段水遥扫出来的红肚兜和月事带,一点线索没有。要怎么找……」
苏宋把视线收回,落在桌子上,桌子上赫然放着一本《情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之捕快墙压清道奴卷》。
胡勒脸上一红,埋怨:「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写了这破玩意,玷污水遥清白,要让我抓出来,非剥他一层皮不可!」
「你怎么就肯定是采花贼所为?」
「我不肯定啊,就是推测而已。李府没有得罪过江湖中人,无缘无故把他家姑娘掳走的,最有可能是**贼所为。」
「你怎么就不猜李府得罪了朝廷里的人,有人雇了江湖中人特意劫走的李二小姐?」苏宋就是跟他扛上了。
「那为何偏偏是李二小姐,那李九香上面还有个嫡出的大哥!」
美人苏宋妖娆一勾嘴角,「你倒也不是特别笨。」
「……」
美人苏宋把手放置于《情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之捕快墙压清道奴卷》上摩挲,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光滑细腻,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手。胡勒看他这个动作,心里别扭的不得了,又不好意思说他什么。
今晚看苏宋的样子好像没什么线索,就是纯粹想骂胡勒。胡勒骂也被骂过了,拍拍屁股打算走人。他想还是靠自己查这案子吧,早些还水遥清白才好。
「等等。」苏宋手指一震,把桌子上水果盘里的一颗桂圆震出去,正好砸在胡勒脑门上。
「……」胡勒肺腑里有点烧。
「你听过文君夜奔的故事不?」
胡勒微愣,「苏公子是觉得那李二小姐是和别人私奔了?」
苏宋点头。
「李二小姐性格懦弱沉默,不像是这样奔放的人,且李家的人说李二小姐足不出户,根本没可能认识野男人,就算有,你说她为何将肚兜和月事带丢在大街上?」
「人心隔肚皮,你怎么就笃定李二小姐做不出来?你看现在官府和李家人不已经被误导了么?」苏宋的意思是人家姑娘故意的,迷惑所有人走错的路,她就能和小情郎私奔天涯啦。「那肚兜和月事带都干干净净丢在那,你觉得采花贼会这么温柔?」
胡勒觉得苏宋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总还有什么地方感觉不对。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皱着眉头边思索边往外走,险些被门槛绊倒。
※
苏宋在酒坊里坐了会儿,取了桌子上的玉酒壶,倒了杯新丰酒独自饮下,他不是贪杯的人。酒下肚,肠子里火辣辣的,苏宋吐了口浊气,就起身朝门外去。初夏的夜,晚风里带着股熟悉的味道,好像还是那股他小时候睡在屋顶上,无忧无路看着星空时候吹过的风。
经过冷记面馆时,见铺子门紧闭,里头没有烛光溢出,不知里面的人是睡了还是不在屋里,苏公子心里紧了紧,加快了脚步。他担心什么?就跟打麻将的时候自己已经听张,就担心被别人截胡一样。
走到了开乐街的中间,有条小路,通向清道司。
清道司除了守门的侍卫提着两个灯笼,也不见其他火光。苏宋绕到清道司后门,这司所地方并不大,墙也不高,看守的人还没有严侍郎那大舅子家里的多,苏宋提气轻松一跃,便飘进了清道司。
张监官这时睡的正香,忽觉脸上微痒,挠了挠,过了一会儿又痒起来,再挠,下手重了些,把自己给挠醒。他以为是有蚊子,睁开眼睛欲点灯拍蚊子,却见黑夜里有个模煳的黑影不近不远地对着他。
「妈呀!」他惊叫,从床上打了个滚摔倒地上。
「张监官,是我。」
「你这千夫所指的残渣余孽,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敢闯清道司,胆大妄为,来人啊……」后面的声音,被苏宋捂住,封回张监官的嘴巴里。
美人苏宋皱着眉头点了张监官的哑穴,这张监官话多,还顶喜欢用成语,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没有文化似的。之后苏公子点上蜡烛,照应出美人苏宋美丽的一张笑脸,他松开小太监,和颜悦色地说:「张监官,你别怕,我今天来是给你送钱的。」
张监官眼瞪大,一脸弱鸡见黄鼠狼的不信任,连连后退,欲逃。
苏宋无奈,妙指一击,又点住了小太监的大穴,叫他动弹不得。
「这里是一百两银票,你收好。」苏公子似摆弄木偶般,慢条斯理地把张监官僵硬的双手抬到胸前,合起来,那双手就正好接住从苏宋怀里掏出来的银票。
然后苏宋又妖娆温柔地对小太监笑道:「张监官你别怕,我也没别的意思,段水遥与我交情好,我待她跟亲妹子一样,最近她无辜惹上官司,被京兆尹大人禁足在清道司里,不能不干活白养着,我就帮她交点饭钱。还希望张监官不要为难她,可好?」
张监官没反应,因为他被点了穴。
美人苏宋给了张监官一点想清楚的时间,才不慌不忙给他解了穴。这次张监官学聪明了,没出声,就仔细检验了一下那张一百两银票的真假,清道司这种清汤寡水的地方,他辛辛苦苦干三年的活儿也赚不了这么多。
「那张监官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哦?」
他今天硬是要把温柔路线一路走到底。
小太监点头,喜笑颜开:「好说好说,不过开乐街没人扫可不行,业精于勤荒于嬉,我们司长已经同京兆尹打过招唿,段水遥每天还是得去干活,我就在后头盯着她。」
苏宋听到这话,忽然觉得,他的一百两有点打水漂了。还能拿回来吗?
不过这小贱人最是会记仇,罢了罢了。苏宋又好声好气叮嘱了张监官两句,让他多关照段水遥,也就离开了。
谁料张监官刚吹灯喜滋滋睡下去,屋里忽然生出一股劲风,刮到他床边,把他被子刮没了。他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又看见床前站了个黑乎乎的人影。这回他有了心理准备,「我说苏公子,深更半夜的,扰人清梦缺德不,你有话不会一次性说完吗?」
那黑影没出声,就「pia」地一拳打在张监官眼眶上,小太监被打蒙,直感眼前一黑,脑海一片空白,摇摇晃晃倒在床上,就耳鸣,「嗡嗡嗡」地响。
「诶哟……哪个千刀万剐的不逞之徒哟……不得好死哟……」
「啪!」小太监菊花一紧,不知什么东西打在他屁股上,疼得他直冒冷汗。
「好汉……好汉饶命……」张监官倒也能屈能伸,立即蜷在床上告饶。
冷大公子收手,他不过是去了趟别处,晚来了一会儿,就被那苏宋捷足先登。他在外面听见苏宋收买这小太监,嗤之以鼻。不过冷大公子原本就没准备塞钱行贿,笑话!赚钱多不容易,白痴才给这种人浪费。
「你今天晚上就给了段水遥半碗白饭,配菜和另外半碗白饭叫你自己给吃了。」冷大公子说着,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把那碗不是你的饭菜吐出来!」说完又是一拳。他倒不是神仙,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刚巧早些时候让豆芽派来保护段水遥的下属看到了这一幕。打了个小报告。
张监官捂住肚子,眼泪直流,「诶哟,这会都消化了啊大爷,要也只能拉出来了啊。」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屁股一凉,竹笋炒肉似的板子铺天盖地落下在他白嫩的屁股上,他刚开口要叫,那人似是早有准备,就等他一开口,塞了一条男子换下来的脏**进他嘴里,一股尿骚味和没擦干净的屎味。
「你敢吃下去,就别想这么容易拉出来。」冷大公子还在打,张监官感觉自己回到了当初,他刚刚被阉掉的时候,那钻心的疼也不过如此。生活果然是惊喜和惊吓缠绵悱恻,分也分不开。
就在小太监快被打晕的前一刻,冷大公子收住手,拎起那人,威风凛凛地警告他:「今天打你一顿,是把你从前欺负段水遥的帐讨回来,倘若你今后还敢欺负段水遥,别以为我会不知道,你就天天晚上在床上等着我来收拾你一顿吧。呵呵,要是你敢把今晚的事儿告诉别人,我杀个人也就是眨眼睛的事儿,不信你可以试试。」
「唔唔唔……」张监官人已被打傻,耷拉着脑袋只乱哼唧。
冷大公子瞧着这效果还不错,把人丢回床上拍拍屁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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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奇怪的他
段水遥第二天起来,见到张监官的模样吓了一跳。
张监官一只眼睛肿了,眼圈乌黑,他一只手撑着腰,像个十月怀胎的孕妇,走一步路就龇牙咧嘴很痛苦的样子。明明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还生龙活虎抢她饭菜的人,怎么睡了一觉就变了个模样。老实说,段水遥在扫大街这么多年,心思虽然单纯,人多嘴杂耳闻目染的,荤段子却也听过不少。她听说有些男人不喜欢女人,就喜欢男人,会把男人压在下面那个什么……
哦,段水遥越看越像,张监官嘴巴毒了点,人长得倒也还算秀气,估计是一开始张监官是不从的吧,然后被打了,然后就从了……
「张监官。」她怯怯唤他,强迫自己扫去脑海里一些不该有的画面。
小太监现在对段水遥有极大的心理阴影,听到她的声音,浑身打了个颤颤,后退半步戒备盯着段水遥。
「我要去扫街了,司长说您必须盯着我,我看您这样子好像走不动路。」她捏着自己的衣袖,不敢看张监官。她在内心纠结着:不行不行,那画面挥之不去啊。段水遥为自己的想像羞涩不已,暗暗教训:段水遥你真是个不害臊的坏姑娘!
张监官被打之后想了一整晚,他连被谁打了都不知道,如果告诉司长或者报官,他们也不会帮他。因为就算他在罪奴面前作威作福,也还不过是狗奴才。没有大人会关心他的死活。所以小太监只能忍气吞声,而段水遥这尊大佛,说什么也不敢再碰了。
他还有些后悔,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傻兮兮的小姑娘,其实有那么多靠山呢!
「不碍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张监官一拖一拖往外走。
段水遥小步跟上,她刻意放缓了扫街的速度,张监官却不买帐,「你今天早上没吃饱饭吗,乌龟都比你爬得快。」
苏宋正好打开醉人酒坊的门,恰听见了这句,有些不悦的看向张监官。一百两银子都拿了,这小贱人怎么还欺负水遥?可一看张监官那个模样,倒是愣住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张监官也看到了苏宋,有些尴尬,可心里忽然生出个疙瘩。他想:该不会是这苏公子给完钱后悔了,又派人把他打成这样的吧?
「苏公子,早啊!」只有段水遥心无旁骛,干干净净一双弯弯的眼睛。
※
原以为段水遥的运气再糟糕不过如此了,只要快点找到李家姑娘,她便可以继续当一名勤劳的清道娘子,谁曾想,其实当冷大公子出现在这条开乐街上时,又或者说到更早一些,齐国某人找上青崖宫的那一天起,段水遥的人生就好像开始有了些转折。
就在张监官被打的第二天,官府的人又找到了正在吃午饭的段水遥。
「段水遥,跟我们走一趟吧。」
段水遥问:「是李姑娘的案子有进展了吗?」她还有些高兴。
那官差却是冷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被领到公堂上,那里已经跪了一个人,背影十分眼熟。
「张监官?」水遥不太确定。
那人回头,果然是张监官。他眼睛上的伤还是那么醒目,跪地姿势亦有些奇怪,很痛苦地隐忍着。看来伤得不轻。
京兆尹依旧坐在公案前,像个门神。
段水遥跪到张监官旁边,心头隐隐的不安。
赵成德没有说话,就巍然不动地静坐着,段水遥侧目正好对上张监官的眼睛,她瞪大了眼睛满是疑问,可小太监似是十分惧怕她,和她视线相触剎那就逃开低头只看地面。
直到不久后冷青也被官差请到公堂上,赵成德才拍了惊堂木。
「张平安,你要向本官举报什么?」
「小人要举报,段水遥有同党,或有可能绑架李二小姐。」张监官平时讲话唠叨,细声细气,叫人听了厌烦。今日有些不一样,起码他没有用成语。
段水遥又惊讶又生气,差点跳起来,这人怎么能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
冷青面色如常,他悄悄按住段水遥想要挥舞的小手。
段水遥不合时宜地,红了脸。冷公子的大手干燥而温暖,像极了爹爹。
赵成德问:「你细细说来。」
「回禀大人,前夜有人潜入小人屋内将小人打成这样,并且威胁小人若以后再敢欺负段水遥,就天天来打小人,临走还警告小人不可将此事报官,否则杀了小人。但小人纠结了一天,仍是决定要报官。小人坚信,邪不胜正!」
段水遥没抓住自己的名字,就听得有点出神,嗯?原来张监官是半夜被人打了,不是她胡乱想的那样。
「你不过是被人打了,为何说段水遥与李二小姐的失踪有关?」赵成德之前就听过张监官举报的内容,不紧不慢步步往前。
张监官又说,「因为,那个欧打小人的人,小人原本不认得的,但昨天我陪段水遥扫街的时候,认出来了。」
「哦?是谁?」
「就是新开的冷记面馆的老闆冷青冷公子。他的面馆开张日和李二小姐失踪是同一天。他之前又给段水遥作过证人,小人以为,那是同党之间的互相包庇,不可信。」张监官指向冷青,有种视死如归。
而那边冷大公子,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来时,他已经料到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他没想到,今天之前还胆小如鼠的张监官,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无畏。他派去李府打探的人回报说,李家二小姐的丫鬟也看见了她家小姐最近的确和一个清道奴说过话但离得远没看清楚模样,却原来李夫人不是无理取闹的。
你认为机缘巧合的,不一定是偶然。
冷青现在,心里有了另一个猜测。
那莫名的肚兜和月事带哪也不丢就丢在开乐街上,那么多清道奴,偏偏段水遥扫的也是开乐街。胡勒帮段水遥隐瞒了捡到证物一事,便又有无聊之人神速地以段水遥和捕快为原型编了本淫秽的戏本子在京城流传。公堂之上,李夫人一味针对段水遥,还说瞧见李家二小姐接触过一名身形与段水遥相似的清道奴。现在,胆小怕事的张监官也「义愤填膺」跳出来要伸张正义惩奸除恶……好像整个事件的漩涡不知不觉总是针对着段水遥……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如果李二小姐不过就是一个幌子,背后之人真正地目标一直都是段水遥。
那会是谁?
又为了什么?
009、抢男主饭碗的男配来了
赵成德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回到一个人住的院子里。
他没有成家,就住在京兆尹府的后屋,辟出了一间小小的屋子。院子很干净整洁,如京兆尹大人一样有种一丝不苟的感觉,倒是屋檐下种了两盆文殊兰,已含苞待放。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花农种的。
空气里有些不同以往的味道,京兆尹大人踏进院子就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周围。哪里不对?他又一时发现不了。只是出于本能地警觉,提气小心翼翼移到房门口,慢慢推开。
他的房间里,站着个人。
高挑挺拔的背影,是个伟岸的男子,穿着一身洗旧发白的袍子,头髮被一根木头簪子束着,并不怎么起眼。但当他转过脸来,可见他眉目如画,云淡风轻的气质,那样的打扮更显得一尘不染,叫人以为是位谪仙。
因这男子不曾掩藏气息,所以赵成德进门时才有所察觉。
像这样嚣张的人在江湖上,要么是绝顶的高手,要么是装逼的打手。
而眼前这位……赵成德以为是前者。
「这位公子,不请自入是为贼,倒不知我这间破屋里有什么叫人惦记的东西?」赵成德有少顷的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振振有词。
谪仙公子流光转动的眸子轻轻落在京兆尹大人脸上,他没有笑没有说话,不过看上去很和善。赵成德这时才发现,那人手里拿了一本竹简。竹简已经发黄,似乎有了些年头。赵成德眼尖,记性也好,这是十年前陈国专门用来记录重大案件的竹简。
这样的竹简应该都锁在刑部的案卷库里。
京兆尹大人忽然觉得整个人不太好。脸白了一些,咬牙坚持着最后一点气势。
谪仙公子则忽然展露一个微笑,带着轻轻的调皮,他低头打开手里的竹简,开了口:「德佑三十七年,云州白云城县令段澄,犯通敌罪,处斩刑。」他的嗓音温润清朗,听着很舒服。
只是赵成德不太舒服,他身子晃了晃,气势去了大半。
「物证:齐国书信若干封,于其家中搜查出;信物玉佩一件,系其随身佩戴。」
「人证:段府佣人孙大、清道奴吴兰娘、白云城捕快赵普。」
「断案钦差:上官泓。」
赵成德十分讲礼貌,不曾打断那公子念竹简,直等那公子停顿了很久,明显是希望他接话,他才说:「这位公子,你若是想来本官处伸冤,那是来错了地方。那案子乃钦差所断,你应当知道,钦差为皇上钦点,这卷宗直送刑部,再交皇上过目,最后等皇上批示方定案。就算当年是先斩后奏,你若不服,亦只能去宫门前排队跪着,向皇上伸冤。」
屋子里的公子干脆坐在京兆尹大人的书桌后面,喧宾夺主地那般自然。
他又说,「赵京兆倒是对十年前的往事十分清楚。你可知,那天段大人在街上捡到了一个包袱,他见包袱里有几封书信,段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十分八卦,忍不住看了书信,上面内容叫人大为惊讶,竟是有人与外敌合谋,想要里应外合攻打陈国。段大人不知真假,却也不敢轻视,便把书信留在府中,准备仔细调查这桩事情。谁料第二天巡抚的钦差到了白云城,捕快赵普就当街拦下钦差轿子举报县令通敌,后又有清道奴吴兰娘指认段大人抱着一个奇怪的包袱回家,一脸鬼鬼祟祟。钦差还未定夺出如何处置段大人,连段府的老佣人也来投案,说自己主子经常与一些奇怪的人来往,那些人武功皆了得,定为段大人的同党。赵京兆,不才想请教您,若您是当年的钦差会怎么做?」
赵成德有些恼羞成怒,忍不住步入屋内,他觉得自己就是只被人拿着狗尾巴草一点点逗着的猫,此人欺人太甚。
不曾想将将踏进来,房门在他背后自己合上了。原这屋子里不止一个人。
谪仙公子摸着下巴,「要是赵京兆觉得这案子太远不太好说,我们不妨看看近的,就说方才被你关进大牢的段水遥好了。她的案子,似乎同段大人的案子差不多。」
众口铄金,却没有作案动机;一个碗不叮噹响,那另外一只对碰的「碗」被人藏了起来。
京兆尹大人这次没有回答。
「那我来替你说吧,十年前,白云城那个叫赵普的捕快,看上了一个叫吴兰娘的清道奴,为了帮吴兰娘重获自由身,那捕快与人做了桩暗地里的买卖,陷害了自己家的县太爷。可惜吴兰娘没有享福的命,不久就死了。而那个叫赵普的捕快,改名换姓,官运亨通,先做了县令,又受人提携一步升到京兆尹,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开不开心?」
「你是谁?」赵成德说话里有丝颤音,咬牙切齿。
谪仙公子同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虽然没说话,但动手了,公子提笔,在书桌上放置的空白宣纸上写下几个字,拿起来给京兆尹看,「当年的事,你也不过是一枚棋子,死不足惜。在下今天来,给赵京兆准备点薄礼。」
有人悄声就把东西送到赵成德手边。
赵成德的手打抖索,但还是打开来看了。
赵成德其实也算一条聪明的真汉子,否则不可能在京兆尹的位子上稳坐多年,不出一点纰漏。
黑色的布头里,是一根骨头。
从捕快一路做到京兆尹,赵成德看的死人太多,匆匆一看便能认出这是一根死人的骨头。骨头泛着青黑,必是中毒而亡。
「吴兰娘的坟,想来赵京兆是捨不得去挖的。」谪仙公子还是初见时那张不染俗尘的无害脸,可赵成德觉得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轻轻抬手就能杀死一片的那种。公子的声音还是清清淡淡、温温润润,「要是她没死,你们的孩子也足十岁了吧。」
赵成德蓦地浑身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这人连吴兰娘死时一尸两命都是知道的。这件事情,当年赵成德和吴兰娘谁也没敢说,若非吴兰娘怀孕,赵成德怕她被杖毙,走投无路之下,也不会去帮着那人陷害自己县令。
真是笑话,最近流传京城甚广的那本《情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之捕快墙压清道奴卷》,赵成德那日看得青筋直跳,不是因为无聊滑稽不堪入目,而是是因为每一段写的分明都是当年他和吴兰娘之事。
「你到底是谁?」
「我吗?你不认识我,但一定认识家父……家父姓孙,单名一个大字。」
赵成德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孙大那样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神仙似的儿子!
谪仙公子说,「家父害了段大人一家,我是替他来赎罪的。」
010、大王来巡山
对那一切无所知的两人,此时正走在骯脏的京城大牢里。
段水遥走在前面,冷青紧随其后。段水遥眼睛红了,但没掉眼泪,她不是碰着什么事儿都哭的性子。她那是被张监官给气的。
「卧槽!」突然,大牢里有个汉子爆了粗口。
把段水遥吓了一跳。
这京城大牢,肯定是比其他州县更加高级的大牢,关押的犯人十有八九都是恶名昭着的重犯。那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蓬头垢面,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把杂草似的头髮使劲往后拨,又揉了三下眼睛。
却原来不是自己眼花!
青崖宫少宫主冷屠袖怎么会来京城大牢给他做邻居?!
青崖宫在江湖恶人心目中那是朝圣一般的存在。所以冷少宫主之于他们就是大王一般的人物。
大汉为了更近目睹偶像,把脑袋斜卡在大牢木栏杆之间,死命往外挤。
「冷少宫……!」主字没有吐出来,冷青咻地丢过去一个飞刀似的小眼神,愣是把大汉吓得没了声。青崖宫的少宫主果然是威风凛凛风度翩翩还杀气腾腾!
大汉如平地一声雷的那一声喊,把牢里其他打盹的大盗都喊醒了。他们在梦里打了个激灵,如春雨过后的春笋,蹭蹭蹭串起来,把脑袋卡在两根木头之间,看大神。
冷青行走江湖多年,岂止是赫赫有名,江湖人对青崖宫冷少宫主与他爹冷琤琤那都是闻之色变,而大家用一句诗形容少宫主便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人称冷一刀。你有可能在江湖厮杀中看见他,也有可能在屋顶上跟他不期而遇,还有可能在大饭馆里同他毗邻而坐。而他总是很冷傲,绝不会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唿,就算你去厚着脸皮和他套近乎,他也是一脸「你是谁」的神情,叫别人自取其辱。不过谁叫人家是青崖宫少宫主呢,有嚣张的资本。
段水遥被突发的一幕震惊,她回头瞅冷公子的侧颜,依旧丰神俊朗,可纵使再笨她也察觉出冷公子的气息里带着一股肃杀。
没人再敢发声。
京城大牢关押的犯人众多,但待遇还不错,都是一人一间。这也是官府出于安全考虑,怕这些成天动歪脑筋的大老爷们凑在一起,折腾出些创新的法子,集体越狱什么的就不好了。
押段水遥的捕快将她安排在靠里面稍微干净些的牢房内,冷青跟着想进去,被那捕快拦住了。他说,「你,去隔壁。」这捕快和胡勒关系好,帮胡勒照顾段水遥也是举手之劳,但是眼前这位长得比他帅看上去比他有钱人生比他成功的同性,就另当别论。
那些囚犯抽了口凉气,吐气都忘了,皆是为冒犯冷少宫主的捕快捏了把汗。兄弟,你是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啊?
可让众人大跌眼眶的是,冷少宫主就那样默默地转身去了另外一间牢房,乖乖等着捕快锁门,一声没吭。
「……」
此时这些脑残粉们,才终于注意到,与冷青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姑娘!他刚才还想跟那不起眼的姑娘关一间房!
大牢里的气氛又波涛暗涌起来,一道道视线投向段水遥,小心翼翼又好奇不已,段水遥浑身打了个哆嗦,再打量周围的时候,看到那些把自己打理地乱七八糟的大叔们都「娇羞」似地在偷瞄她,吓得后退三步,靠在墙上。
「咳咳。」冷青一声轻咳。
所有人的视线,嗖地收了回去。
冷青又扫视了一圈大牢。
所有人的脑袋,唿啦全都钻了回去。
恩,冷大公子这才满意。重新看向段水遥,走到拦住他们的木栏杆前,安慰她:「你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出去。」张监官那小贱人,长什么贱样来着,让爷抓到他,往死里打!
段水遥打量冷青片刻,有些忐忑。她憋了好久,想了许多的可能,然后低头看脚尖,「冷公子,张监官真的是你打的吗?」方才公堂上,赵大人也问了相同的问题,冷青干脆利落承认下来,叫人总不太敢相信。
冷青一向敢作敢当,「确是我打的。」
「你为什么要打他?」
「公堂上不是都听那小太监说过了么?」
「……」段水遥偷偷瞄了一眼冷大公子,只见他双手背后,长身玉立。就算在脏兮兮的牢房里,也污不了他清贵挺拔的姿态,像离人湖边那棵百年的银杉松。段水遥心里喜欢冷公子,可冷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又怎么会喜欢她。所以张监官说,冷公子打他是叫他不许再欺负她。一定是同情她,或者别的什么。
对话虽然在两人之间进行,可听墙角的那么多双耳朵,是抱着赴死的决心誓死不听白不听啊。青崖宫少宫主的八卦,几百年都未曾有。就算困在大牢不能出去跟别人显摆,那也是死而无憾的事儿。
大傢伙正等着段水遥再说点什么具体的,好给他们更多想像和猜测的空间,可段水遥却没了声音。冷大公子其实也等着段水遥的下文,等了半天没听见下文,不免微微蹙了眉头。
段水遥依旧耷拉着脑袋,看不见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欸。」冷大公子想再逗她说点什么。
段水遥仰起脸,是张笑脸:「冷公子,多谢你。我爹爹说清者自清,顶天立地。我没做亏心事,便不怕他们。冷公子打人虽然不对,但也为了帮我,出口恶气,冷公子做事自是不需要我指手画脚,只是十分想告诉冷公子在段水遥心目中,冷公子是个大好人。」
「……」段水遥忽然这样煽情,冷大公子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本来与正常人发生正常接触的经验就不丰富,更别说是个内心戏丰富的大姑娘。于是冷大公子转头,扫视了一圈大牢那些偷听墙角的大老爷们。
你们谁知道,这什么意思?
那刀疤男立马兴奋地蹦跶,他经验丰富的样子,举手抢答:「冷公子,冷公子,人家姑娘实在给你发好人卡呢!」
什么玩意?!
「就是拒绝你追求的意思啊!」
……(╰_╯)#
011、如梦初醒
众人见大王还要听下去的意思,就七嘴八舌说起来。话曾经英雄追求美人,真是一个个都比西门庆还厉害。
段水遥红透了脸。
还没等冷大公子开口,她先发飙:「你们不要说啦!」
随即,冷大公子一个杀人的眼神扫射,众人缄口,大牢一度陷入死寂。冷大公子心里头骂了一句,一群蠢货,难怪被官府逮住了关在这里,皆是不可信的!
「段姑娘。」他叫,尽量温柔。
段水遥跟只小兔子,一个劲往牢房的那头钻,无声表达「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的抗议,羞耻心极重,简直没脸见人。牢房那头,关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长长的头髮披散着,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靠在墙角闭目养神,始终没有参与囚犯们与冷大公子的讨论。
而此刻他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动了一下,离段水遥远些。
「啊,对不起。」段水遥后知后觉,缩回来几步,也离那人远些。
她就是不肯回头。
冷大公子背在屁股上的那两只玉手纠结着,大拇指打了个圈,一时没有主意,于是他又犯贱地再次将眼神飘向了刀疤男。难为他记得住那么多犯人里那刀疤男的位置。刀疤男收到男神求助的眼神,比自己得了自由还要高兴,对着冷大公子狂摇手。
先别紧追着人家不放啦!大王,要细水长流啊!
真的?
真的!我有经验!
……那暂且,还是信一回他吧。
直到那天深夜,豆芽潜进来,摸到冷大公子牢房门口。
「公子!」
冷大公子有心事,睡不着。豆芽来的刚刚好。冷大公子问道:「人找到没有?」
豆芽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一包豆糕,想递给自家公子,牢房伙食肯定不好,苦了我们家公子。结果遭了冷大公子嫌弃,「没带点鸡腿肉包之类么?」豆芽有点欲哭无泪,要不他再回去一次?
冷大公子扭头看了一眼隔壁牢房,段水遥乖乖躺在一堆干草上,背对他这边。那些干草是胡勒开后门给她送过来的,别的特殊优待不在小捕快的权利范围之内。胡勒安慰了段水遥一番,临走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有个肉包子,可把段水遥的眼睛亮了亮。
段水遥现在似是已经睡着了,一动没动,唿吸清浅。她倒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姑娘。
「算了。」公子把豆糕收了,明儿早上用得着。
豆芽说:「人还没找到,一点线索也没有。」
「姓张的那个小太监,官报的蹊跷,去查查他昨天见过什么人。」
「是。」
他们的说话声很轻,悉悉索索。
冷大公子又说,「这事儿是冲着段水遥来的,再让人查查从前她爹得罪了什么人。」
豆芽没答。
冷大公子瞪豆芽,别以为爷这会儿在牢里蹲着就不是主子啊!
「公子……」豆芽哪里敢,他不过是在担忧,「段姑娘的爹都死了那么久了,要针对她早十年就针对死了。公子,或许是冲着您来的呢。」
哦,也是有可能的。
青崖宫少宫主皱眉,太把自己当回事,还以为没人敢坑他呢。但凡冲着青崖宫来的江湖人,最是简单粗暴,杀就杀,死就死。若是如此大费周章,并且想拉段水遥和他一起下水的……许是齐国那边的人。
他思忖着,眉头皱的更紧。当初接下齐国十万两黄金的买卖,他和他爹两人也商量了许久。非青崖宫自视甚高,这桩买卖,他们拿钱是其次,实为故人所託。青崖宫虽然臭名远播,但冷琤琤对看得上的朋友也是一颗红果果的真心。人财能两得,便是极好的。
豆芽并不知内情,但经他这么一提醒,却也让冷大公子留了个心眼。齐国皇子不止一个,想要传国玉玺的人本事定然也不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不能上吊的梁……或许已经有其他势力知道玉玺的事儿和段水遥的存在,伸出了魔爪。
如果真有其他人来势汹汹,他要怎么保护段水遥?
冷大公子难得的,想得都掉了两根头髮。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牢头走到段水遥和冷青的牢房门口,干脆利索地解锁开门,对他们说:「你们可以走了。」无多解释。
段水遥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蔫蔫儿的样子。她问:「官差大哥,京兆尹大人证明我是清白了是吗?」
那牢头冷笑,他平日里受过赵成德不少气,这次可算解气了。
只听他说,「赵成德绑架妙龄少女,昨儿晚上就畏罪自杀了。你们当然是无罪的。」
「什么?!」段水遥觉得早上没睡醒。
「还不快走。」牢头懒得跟她解释,催促道。
「姑娘,请等一等。」后面忽然冒出来个沙哑的声音。
段水遥条件性反射地回头,这里就她一个姑娘,应该是在叫她吧。
是她隔壁那个不认识的囚犯。
他看着段水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握在手心,用眼神在喊段水遥过去。他的手比他的脸保养的好,段水遥想。
段水遥不敢过去。
囚犯无奈,摊开手掌:「我这里有一颗种子,很多年了,一直没机会种。可否劳烦姑娘将它丢在偏僻些的地方,不用管它,只给它一个发芽的机会?」
「……」段水遥眨巴了三下眼睛,无言以对,显然她的智商不在此囚同一水平线上。
冷大公子沉脸,眯眼打量那名男囚。这人精神上没什么问题吧?可嘆他辨脸无能,只知道这人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无残疾。
牢头又催段水遥,顺便嘲笑了一把种子男囚:「你犯法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文艺啊,现在装什么逼。」
「好。」段水遥最后关头动摇,快步走到那囚犯那儿,取过他手掌心的种子,又快步远离这人。
「谢谢。」
那人倒是笑得释然坦荡。
大牢的囚犯此时纷纷目送大王离开,冷大公子走过刀疤男那间,刀疤男给他挤眉弄眼:大王,有空再来啊!
胡勒正好从公堂回来,接走段水遥,与她解释:「李家二小姐找到了,在京兆府后面的院子里,那院子就赵大人一个人住,别的人不让靠近。今儿他没去早朝,宫里遣人来问,才发现他死在自己屋里了。李家二小姐被他藏在床下,捆了手脚。我们将她救下,她一个劲的哭,指认赵大人是元兇。赵大人也留了遗书,确是大人的笔迹,畏罪自杀。」
胡勒心情沉重,赵成德虽然平时对手下人都严厉,可胡勒觉得他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从不欺压良民。这变故来的太快太突然,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就像之前,苏宋公子和他分析案子,说李家二小姐的事儿,他也总觉得哪里不对。
「胡勒,我自己回清道司就行,你去忙吧,不用送了。」段水遥停步,叫住沉思的小捕快。
「没事,丞相带着刑部一批人来调查这案子,我插不上手。」
「这丞相都来了,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是京兆府的官差,还是不要擅离职守的好。」段水遥面露担忧,态度坚决。
胡勒便也没勉强。
他回身,发现冷记面馆的老闆正默默跟着他们。忽然心口有点堵。张监官被他打成那样,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其实胡勒也早想打那个小太监了啊!
「你自己小心点。」胡勒一步三回头,看得却是冷青。
段水遥挥挥手告别,明明看见了冷青,可视线跳跃而过,愣是没正眼瞧冷大公子。她在躲闪,不正常。
……
「段水遥。」大马路上,冷大公子追着段水遥跑。
段水遥的脚步又加快,一路小跑,不理睬他。
冷大公子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有点恼,一急,抓住段水遥的肩膀,使了功夫。
「打张监官这事儿是我不对。」他不等段水遥出声,先抢了台词。他想他的手下总是主动承认错误,这招效果挺好的。
段水遥挣扎不开,小脸气鼓鼓。
那头赶紧松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水遥倒是开了口:「冷公子。」
「嗯?」
「我第一天见着你,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对你说了不害臊的话,不知你还记得吗?」见冷大公子点头,她又接着说,「那其实是因为我前天梦里就梦见了你的样子,好看的紧。不可思议怎么梦里的人变成活的了。可我昨天迷迷煳煳听见你和豆芽小兄弟说悄悄话,忽然明白了。」
「我和豆芽是清白的。」冷大公子脸色铁青。
「……」段水遥眼皮跳了跳,「我是明白过来,原来不是神奇地我在梦里见过你,而是那天晚上,我也迷迷煳煳看见了你,却被我忘记了,误以为是梦里。」
冷大公子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僵硬起来。
「冷公子和苏公子一样,都是高贵的人,水遥虽然不聪明,但感觉得出冷公子待我好是真心诚意的。水遥不过是一名罪奴,承蒙冷公子不嫌,如果水遥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冷公子的忙,请冷公子尽管说出来。不用,不用偷偷摸摸。」
012、我们不约!
段水遥私以为,那是她出生以来说过含义最深转折最多的一句话。
而她只是想在冷公子面前保持一点姑娘家该有的姿态。
段水遥的爹爹从前教育她,段家的姑娘应该「林下风致,清和恬淡」。这八个字,段水遥总是记在心头,但始终做不到。现下,她也觉得自己很糟糕。
「我……」冷大公子语塞,「那天晚上……」
那只姑娘小白兔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盯得他不安。恩,她昨天晚上没睡好。
但是冷公子到底已不是毛头小伙,电光火石间机智了一把,正色严肃道:「此事事关重大,非我不愿说,只怕你知道的多就越危险,何况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段姑娘,你真的这么担心在下企图的话,不若今晚子时我去清道司找你,我们私下里悄悄的说……」
段水遥听着听着,听岔了地方,忽然就红了脸。
不要冤枉冷大公子藉机**良家妇女,这事发突然,弄得他一点心理准备没有,冷大公子不过是想拖延点时间找找救兵,对好了台词再给段水遥说这事儿。按理青崖宫少宫主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一个人打十个人从来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偏偏拿段水遥一个姑娘家没办法。
而这没办法的原因,或许归结于:第一,冷大公子不是正常人,也不太会接触正常人。(你确定?)第二,冷大公子从前不用说谎,要杀就杀,要抢就抢,这样他就变成了不会撒谎。(你肯定?)第三,冷大公子看似高冷帅气威风凛凛,其实就是个帅不过三秒的属性,你别指望他能完美到底。(卧槽!作者你敢传这章!)
「段水遥,你站在大街上墨迹什么,还不快回去扫街!真是死性不改,无法无天了!」
远远的,就听到张监官提着嗓子朝段水遥和冷大公子这边吼。
他兰花指捏着下衣摆,踏着小碎步,正杀过来。
冷大公子一听是张监官,杀气腾地四散开来,这小贱人,还敢自己找上门!
「张监官,我这就回去!」段水遥其实觉得张监官来的挺是时候,恰帮她解了围。
张监官察觉到冷大公子的杀意,又回想起那不堪的痛苦的被**的耻辱的一晚,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可随后白净的小脸一扬,死撑起来:「哟,这不是冷老闆吗。真是狭路相逢。」
身为青崖宫少宫主,自要有一种云泥之别的高姿态。他双手背后,面容冷酷,沉默不语。旁人看着他都觉得这公子真是人中龙凤,清贵不凡,似张监官这种蝼蚁都不屑一顾。旁人也替他觉得,那小太监简直一条想舔他鞋子的癞皮狗。
不过其实站在那儿酷酷的冷大公子心里在想:怎么这个死太监忽然变聪明了。他这样一说,自己还真不敢轻易杀了他。
段水遥瞧他二人,又想起冷公子打张监官、张监官报告诬陷的事儿,张监官是个睚疵必报的小人,而冷公子一个眼神叫牢里那些囚犯都不敢忤逆他,如果张监官和冷公子真槓上,肯定死路一条。思及此,出于对张监官小命的担忧,赶紧拉着小太监走,「张监官,我们快回去吧,冷老闆很忙的。」
小太监冷笑,「冷老闆,你要还来打我,我继续报官。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同这清道奴关系匪浅,如果有一天我要被你打死了,段水遥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你可想清楚了再动手!」
街上行人纷纷驻足,看好戏。
冷大公子不喜欢被人围观,看了一眼段水遥,淡淡说了一声:「我先走了。」果断转身离去……段水遥望着他俊朗的背影,有些失神。可冷大公子忽然想起来,忘记说了什么,又转过身,还是那股淡定,「我晚上再来找你。」
众人:哦!真的是关系匪浅!
※
洒、洒、洒。
段水遥挥动着扫帚,继续为京城的市容环境奉献力量。不过她今天不太专心,漏扫了好几片叶子都没发现。
美人苏宋从醉人酒坊出来,他也是早上才知道的消息,京兆尹大人死了。于是他又拿三个铜板六爻了一下,还是那一卦。美人苏宋紧锁眉头,难道段水遥这一难还没过去?!
「水遥啊。」苏宋喊她,自恋里带着些撒娇。傲娇病又上来了。
「苏公子!」这会儿午时已过,因着早上没有扫街,活儿有些重。段水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照理乐呵呵唤苏宋。似是未曾被这两天的厄运惊吓到。
苏宋仔细看了看段水遥的模样,这一天两天的也没瘦,就是眼睛有些红,一看就是大牢里没睡好。
「吃过午饭没有?」他问,他忽然想起给张监官的那一百两银票,有点心疼,顺带想起了冷记面馆的老闆,张监官被打之后报官的故事,整条开乐街都知道了。现在大家看段水遥,总有些复杂。
段水遥摇摇头,「张监官说了,我得扫干净了开乐街,才能吃饭。」
苏宋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包子,「拿着,先垫肚子。」
段水遥眼睛一亮,她看见肉包子,总是这副小狗一样的神情,叫给她包子的人特别有成就感。
※
冷大公子回去以后,把豆芽叫到了跟前。
「公子,有什么吩咐?」豆芽偷偷观察他家公子的脸色,白里透红,红里透黑,一阵喜一阵愁的,十分难得。
冷大公子隔了半响才问:「豆芽,你若是想讨好一个姑娘,会如何做?」
除了每天煮一碗热乎乎的面条等她,冷大公子想不出别的来了。
豆芽听得虎躯一阵,暗道:这回公子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喜欢上段姑娘了?!这也蛮好,宫主总愁少宫主不肯找对象,怪只怪少宫主那毛病,看出去的姑娘都一个样子,没什么感觉。宫主还责怪少宫主,义正言辞:「一张脸有什么大不了的,灯一灭不都看不清,重要的是手感,手感好就行了。你就看脸下面,哪个胸大腰细腿长,随便挑一个啊!」第二天少宫主起来没认出宫主,把他老人家打了一顿。宫主骂少宫主,少宫主说:「反正打得都是人,一个脑袋两条腿。」
「公子,要我说,讨好姑娘自然是投其所好。我看段姑娘平日里扫街特别辛苦,不如……」
冷大公子将脑袋凑过去仔细听着,听完狐疑地望豆芽。
「这样行吗?」
私以为,冷大公子这种不耻下问的精神,是可歌可颂的!
豆芽拍拍胸脯,「公子先不要告诉段姑娘,到时候看看她反应如何,她高兴了你再承认,不高兴就打死不承认,不就好了。」
冷大公子点点头,「那你们去准备吧。」说完起身要走。
「公子,你去哪里?」
「晚上约了段姑娘,先去买点东西。」
※
打更的经过,duang~daung~duang~
子时未到,一道身影飞进清道司,准确地推开一扇门,潜了进去。
那人往床上一看,被子铺好了,人却不在。
013、帅不过三秒的男主
冷大公子心急来到清道司,看子时未到,便想先来教训教训张监官。对付张监官这种小贱人,以恶制恶,他有的是办法,并不像与段水遥相处,冷大公子这辈子还没做过好人,到底不太习惯。
可张监官居然不在屋内。这深更半夜,一个太监能跑到哪里去?冷大公子抿嘴,脑补出一些比较刺激的画面。然后冷大公子託了托胸前一片鼓起的「馒头」,那都是他一个下午从街上买来给段水遥赔礼道歉的小礼物。
教训小贱人来日方长,现在还是去找段水遥比较重要。冷大公子又悄然跃出张平安的房间,却看见后院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冷大公子的轻功是冷琤琤大魔头亲传,青崖宫得名的原因便是建在悬崖峭壁之上,若非轻功卓绝,只有摔死的份。
于是冷大公子飘过去,悄无声息地偷听那两人的对话。
「公子,小人都已按您说的做了,您怎么,还来找小人。」是张监官的声音,那小贱人的声音现在冷大公子记得可清楚了。张监官紧张害怕的厉害,一个成语也没有蹦出来。
那头的人轻笑一声,是个男人,只听他淡淡的说,「平安,你这么喜欢用成语,有没有听过指鹿为马的故事?」感觉上是个温柔的男人,冷大公子凭这声音想像了一下,或许是个表面斯文内心狂野的笑面虎。
张监官的影子哆嗦了一下,他反应极快,「公子,您的意思是要小人再去指认谁?可是这,这赵大人,都已经死了。小人就算要指认,也,也没地方告状啊。」他确实害怕,京兆尹死了,死在他报官举报段水遥是嫌疑犯的第二天,京兆尹的屋子里还藏着那李二小姐。这一切太巧合,叫他不得不怀疑那都是眼前这来路不明的公子安排好的。他害怕这公子杀他,不留祸患。
「平安,你为什么那么怕我。我教你怎么报復欺负过你的人,你不是应该感激我才对?」
张监官这性子是贱人了点,可他现在也算明白过来,自己不过给人当了一枚棋子,眼前这位公子利用他,利用每个人的弱点。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掐得住每个人的七寸。张监官又抖了抖,「公子哪里的话,公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小人便是。」
「暂时倒也没别的吩咐,就是来,看看你。」
他说的一派安然,就跟来看看老朋友似的。可小太监只能在心里骂娘,这回是摊上个小阎王了,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想知道自己的小命还能活多久。
正在这时,有什么利器破空而出的声音,张监官跪在那儿没什么,而站在树下的某人,双指一夹,精准地将那飞来的暗器接住,眯眼一眼,是一根姑娘家用的白玉簪子。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不知夜下是哪位兄台扰人谈话?」
冷大公子冷笑,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教唆小太监诬陷段水遥的背后主谋自己送上门,冷大公子没有不打的理由。他一个前空翻,翻到那人面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崖宫冷屠袖。」
那不知名男子半张脸隐没在树阴影里,月光洒在他下巴上,可见他的下巴光洁,没长鬍子,皮肤细腻。是个年纪轻轻的男子。他的嘴角弯弯,勾着个和善的弧度,并没有杀气。不过这些细节对于冷大公子来说,就能概括为,这人有一张没有歪的嘴。
那张嘴唇瓣开合,吐字清润:「原来是冷少宫主,久仰大名。」
冷大公子冷哼一声,懒得和他废话,身形一掠就要跟来人打。青崖宫的功夫,讲究狠准快,出招于一夕之间,一招三变,都是出其不意。那人接招游刃有余,也是个练家子,但冷大公子在过招这几下中,觉得此人内力并不精纯,私以为,久战的话并非是他冷大公子的对手。
不过那人也不想在此刻与冷大公子拼个你死我活,招招给自己找后路,是想要逃跑。冷大公子哪里看不出那人的意图,偏不给他跑路的机会。眼见那人出招已有些凌乱,冷大公子暗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小婊砸。
未料那人忽然开口:「段姑娘!」
就这三个字!只这三个字!三个字换回一条命。
冷大公子条件反射回头看了一眼,给了那人纵身一跃,跳出清道司的机会。
但那人也算厚道,不曾欺骗于人。只见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段水遥,果真站在那个月拱门下,认真瞅着他。
「段姑娘。」冷大公子瞧着人也追不回来,便收势镇定大方的唤道。
这一刻,段水遥有点入迷。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功夫使得这么出神入化,她虽然不懂武功,可方才两人的打斗,谁弱谁强一眼可辨。她想,难怪京城大牢的那些囚犯都怕冷公子,冷公子真是个厉害的人物,耍起功夫来那叫一个精彩。像个盖世的英雄,不不,像个戏本子里人人崇拜的天涯剑客。
然而下一刻,「哗啦啦」的声音,在夜色如水里分外清晰,一圈一圈迴荡在半空中。
段水遥瞪大了眼睛。
冷大公子淡定低头,哦,我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里面的小礼物都漏出来了呢!
看看里面有什么,姑娘常用的胭脂水粉,还有几个形态各异的小泥人,还有几包蜜饯和干货。冷大公子单膝跪地,一样一样捡起来,拿自己的下衣摆兜着。捡到最后一包樱桃糕,是天香楼里排了好久才买着的。
「冷公子,你这是……」段小白兔微愕,略带迷茫。
「送给你的,不当心洒了,这樱桃糕有些碎了。」他的嗓音低沉,在这初夏的晚上,伴着晚风听来,叫人无比舒心。
段水遥心花怒放。
「悉悉索索。」
冷大公子回头,见张监官还在那,撇着嘴,十分不情愿地看着他。张监官是想离开,屁股已经抬起来一半,奈何冷大公子这一眼太凌厉,愣是叫小太监僵在了那里,不敢上不敢下。
「嗖——」
有一颗蜜饯射在张监官身上,张监官全身一麻,随之不能动了。
冷青一只手托着衣摆,一只手拽段水遥,要带她离开。
「冷公子,张监官他……」不能动了。
「没事,一个时辰以后穴道自会解开。」冷大公子还觉得今天是便宜了这小贱人。
※
白天的时候,冷大公子告别段水遥以后,思索了很久,要如何对段水遥解释某天晚上段水遥在自己屋子里看到他和豆芽的事情。然后他正巧碰到一个娘亲在和儿子讲道理,讲到狼来了的故事。
那个放羊的小孩,欺骗大家一次,又欺骗大家第二次,于是大家都不再相信他的话,当真的狼来了,他只有看着羊被狼吃掉,自己的性命也不保。从前还有一个傻兮兮的皇帝,为了博爱妃一笑,烽火戏诸侯,结果等到有一天敌人真的打来了的时候,也没有人相信他,于是他就死了。
「诚实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知不知道?」
冷大公子点点头。
于是他单手一把托住段水遥的小腰,飞上屋顶无人之处。(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衣摆和衣摆里的小玩意呢!)
段水遥脸又红了,好在夜色浓,看不太清。
「段水遥,其实我不叫冷青,我的真名叫冷屠袖,是青崖宫的少宫主。」冷大公子坦白从宽的彻底,「我那天晚上和豆芽的确偷进过你的房间,实则是在找一样重要的东西,可是没有找到。」
水遥把冷大公子的话在脑子里转了几个迴路,堪堪消化下去。冷公子原来叫冷屠袖,他好像是江湖上一个很厉害的门派的少当家,而他来找她是因为她有一样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段水遥的家当她自己再清楚不过,除了她爹娘留下的一些给她念想的遗物,还有小时候的几样玩具,就只有这几年在开乐街扫出来没有人认领的一些物件,其他也便没什么了吧。他是在开乐街丢了东西?
「我与你说,你切莫告诉别人,我怕你有危险。」冷大公子十分严肃。
「恩!」
「是隔壁齐国的传国玉玺。」他凑近段水遥的耳朵,说得很轻。
有暖和和的唿吸喷在段水遥耳朵上,拂动过耳朵上细细的绒毛,段水遥怕痒,本能地缩了缩,脸又红上三分。可听清了冷公子说的东西,她反应迟钝地,噌地站了起来,什么?!
「啊——」脚底一滑,段水遥手舞足蹈要摔,愣忘了这是屋顶。
冷大公子武功好,眼皮都没抬,飞速出手抓住段水遥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下一刻,没有什么不经意嘴唇擦过某些不该擦过的地方!段水遥只是挨了挨冷大公子的半边身子,这是他俩第一回这么「硬碰硬」,然后就立即弹开,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段水遥反应迟钝的触感传到大脑,那个是传说中的肌肉吗?
冷大公子一脸坦荡,压根觉得没什么。
「那个……」段水遥为自己害臊了一下,赶紧扯正题,「冷公子,我这儿怎么可能会有齐国的……传国玉玺……」说得很轻,生怕别被人听去。
「你也知道你爹被杀的原因,或许与他有关。」
段水遥一想到段澄,心中难免泛起一阵伤心和愤慨,「我爹没有和齐国通敌!」
公子被姑娘突然爆发的小宇宙吓了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真的没安慰人的经验,也没有说她爹不好啊。隔了好一会儿才接口:「我相信你。」
段水遥抓了抓头髮,懊恼自己一时没控制好情绪,她认真回忆了一下段澄留给她的遗物,只一把摺扇、几幅字画和一方他自己的名章,而且那章并非玉制成。
「冷公子。」
「嗯。」
「那玉玺长什么模样?」
嗯?
忽然之间,冷大公子惊觉,哦!他也不知道。反正他没在段水遥那儿找到什么像玉玺的东西。
014、定情信物是个什么东西
屋顶上,月光勾勒出两个朦胧的人影,挨得不近不远,那微妙的距离和萌萌的身高差,叫人远远看着倒觉得夜色挺美妙。
水遥因为冷屠袖突然的沉默,侧目打量他那如梦初醒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皮跳了跳。
她又好心把自己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冷公子,我这儿跟玉沾边的只有这件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你看看会不会是你要找的东西?」她娘亲十分神秘,或许有这可能。
小时候,段水遥问他爹段澄关于娘亲的事情,段澄总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有时候心情好也会讲些零星的小事。除了那个关于茶花女妖精的联想,段水遥知道她娘亲很聪明,因为他爹段澄夸过很多次,娘亲很漂亮,段澄也夸过。可惜这两个优点段水遥都没有遗传到,段澄也解释了,这两部分都像她爹段澄,实在不好意思。那有什么像她娘亲,她爹段澄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的样子,最后不好意思的一笑,怎么办呢,性子长相都像他了。但他安慰段水遥,握住她的右手,「水遥掌心的这三颗小痣,你娘亲手上也有哦。」段水遥一般都比较容易相信别人的话,这句总有点不信,真的会有这样遗传的痣?不过后来段澄死了,当她一个人觉得很累觉得不开心的时候,摊开手掌看一看像笑脸的那三颗痣,心情便会变好。
此时段水遥从脖子里掏出来的,是她藏得好好的一块墨玉。
墨玉为玉中稀有,且这是一块墨玉墨底,内外纯黑的极品好玉。段水遥也是走运,当年没入奴籍收光了所有值钱的家当,只这一块玉,那检查的人眼拙,以为是块小孩子玩的小砚台,就给放过去了。不过这块玉的造型也的确跟个常见的砚台没什么两样,就是上面雕刻的云纹比一般的砚台好看的多。
小水遥那时候问她爹段澄,这是什么。
她爹说:「你爹爹是个书生,最喜欢舞文弄墨,所以你娘就送了这个当做定情信物啊。」
她爹还说,「等我们水遥长大了,也会有喜欢你的人送给你定情信物,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要弄丢了哦。」
段水遥那个时候不懂什么叫定情,什么叫信物,现在懂了,可是爹和娘却都不在了。她忽然有些难过。
而冷大公子眼皮都没抬,「我要找的不是那个。(那个他早就看过了),那个是一对儿的,还有一个在我这里。」
「欸?」
冷大公子说罢,从脖子里一掏,也掏出个东西来。
段水遥赶紧凑过去,仔细去看。那不是如她想像中的一块和她那个一模一样的玉,却也是一块墨玉,成色质地都跟自己这块一样,不过是造型变成了——一根墨锭。两块砚台怎么会是一对呢,墨锭和砚台才是一对呀。
那墨锭上还有字,「天下我有」。
小的时候,每次冷屠袖看到这四个字,觉得特别粗俗,谁要天下啊!于是就想把这块玉丢掉,但冷琤琤不许。他一边打儿子一边训:「小兔崽子,就算你的命丢了,这块玉也不能丢。」
「为什么?」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过了很久以后,冷屠袖都带习惯了,可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插曲之案件重演之某人的小秘密※
某夜,青崖宫少宫主带着侍从,潜进某女的房间。
那是个大通铺,滚了好多姑娘在上面,冷屠袖皱眉,这跟一排萝蔔有什么区别?
他努嘴,示意豆芽,去找那个县令的女儿。
豆芽一张一张脸对过去,终于发现了角落里的段水遥。
「公子!她在这里。」他小声唤。
冷屠袖走过去,瞧见一个小小的脑袋,侧卧着,整个人蜷在被子里,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似的,尖尖的小鼻子,那不怎么有光泽的嘴微张,口水都流出来了。他看了半天,像看什么新鲜的事物,入神了。直到豆芽催促他,他才伸手过去。摸她的枕头。听说姑娘都喜欢把贵重的东西藏在枕头里,她的枕头里还真有东西,是几个铜板。
豆芽向冷大公子请示,去柜子那找。
冷屠袖一个人,又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睡着的段水遥,凑的很近,仔细看着好像还挺耐看的一个姑娘,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身上真的有传国玉玺吗?冷屠袖心里有个怀疑的声音,催促他邪恶的伸手又掀了人家姑娘的一角被子。被子里,她穿着粗布的中衣,没有什么走光的地方,只脖子里的那块玉露出来。
若教冷大公子看见别的什么露出来的地方,倒也不会太惊讶,他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但偏偏是那块玉。有些老话都怎么说的,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什么样的头戴什么样的帽,粉条炖白菜,芝麻也有绿豆爱。就他从小看他爹冷琤琤库房里那金山银山珠光宝气的眼力劲,单单一眼就能看出那砚台和他身上的墨锭绝壁是一块元玉上掉下来的两块肉,亲亲的一对儿。
怎么会这样?
冷琤琤打他时的怒吼又回想起来,「小兔崽子,就算你的命丢了,这块玉也不能丢。」
莫非是因为他爹在他小时候偷偷瞒着他,给他定了个娃娃亲?!
※
有人站在远处,抬头望着清道司的屋顶。
段水遥凑过去看冷屠袖脖子里的玉佩,冷屠袖低头看她。
人影相叠,好似缠绵。
那远看的人握着一支姑娘用的玉簪子,不紧不慢地把玩着。
……
突然地,段水遥的脑袋抬起来,撞在冷大公子下巴上,冷大公子捂着下巴,一时间抬不下下巴,只能仰头望月做唿啸状。
真疼。
「冷公子!」段水遥有点紧张有点严肃有点想法,「这玉佩……」
冷屠袖被小妮子感染,也有点紧张有点严肃有点想法,他那比段水遥稍微白一点的面皮不禁泛起一层淡淡的粉红。
「我爹说这是我娘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果然!冷大公子从粉红的面皮,变得有些绯红。但神情还是那么冷傲,面无表情。他在坚持着最后的镇定。
「你手上却有墨锭,这看似是一对儿的……」
嗯,这不是看似是,这的确是。
「我想,或许这跟我爹的死有关。我爹死的时候,我不过七八岁,什么也不懂。我爹只嘱咐我无论什么样不堪的环境都要坚强地替他们活下去,我便只想着活下去。可我今天,看到冷公子的墨锭,又想到冷公子先前的话,和你来找我的原因。齐国的传国玉玺还有我爹被人污衊,或许这些都跟我爹的死有关。」
嗯?怎么方向干坤扭转,有点不对了。
段水遥软软的小手抓住了冷大公子带着老茧的大手,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冷大公子觉得漫天的星光都没有这一双眼睛好看。「冷公子,我帮你找你要的玉玺,你能不能也帮我,帮我找找害我爹的兇手,我想……替他报仇。」
这是一次,属于灰姑娘的觉醒。
冷屠袖收拾了一下心情,沉默了一会儿,他爹跟他说,做生意不能答应的太快,叫人查觉我们坑的太明显就不太好了。他也享受了一会儿段水遥专注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总觉得是有温度有感觉的,酥酥麻麻。
「冷公子……」段水遥的手还没放开他的手,但快松开了。
「好,我答应你。」冷屠袖把握了那个松开的剎那,把握了那个不重不轻的力度,重新把人家姑娘的手抓回来,一口答应下来。
015、公子的小秘密
京城依旧热闹繁华,京兆尹的死没有给这个地方带来太大的波澜,皇上身边数一数二厉害的丞相大人在京兆尹府内查了一天,走了三天,新官的任命书便下来了。
这新官,大家都说又是位空降的大爷,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好运或是后门。所以比起赵成德的死,现在大家更关心这位神秘的新京兆尹。
不过这些事儿和段水遥没什么关系,顶多就是京兆尹府的门开在开乐街上,段水遥扫街的时候,总要将那一块地方扫得特别仔细。
这天是新官上任的天,夏天的味道又浓了一层,段水遥照例从南大门墙根开始扫,美人苏宋公子塞给她一包桃酥,她吃下两块,又扫到了冷记面馆。冷大公子早候着了,他琢磨着要不要让人把醉人酒坊给砸了,或者去租下南城门下第一间铺子。
「段姑娘!」豆芽笑眯眯和她打招唿,「快进来吃点东西,不吃饱哪里有力气干活,瞧我们家公子,早给你准备好了。」
水遥将扫帚放到门后,沖冷屠袖腼腆一笑,她悄悄地把手往自己衣摆上蹭了两下,才坐到老位子上。
冷大公子端着碗热腾腾的面,是他亲手做的。除了擀面拉面煮面条,冷大公子割肉切菜打鸡蛋的功夫亦十分到家。没办法,谁叫人家功夫底子摆在那儿。可惜这位爷烹饪出来的东西,也就面条能入口,其他呵呵。
「谢谢冷公子。」
「没事,不够我再去下。」
豆芽看自家公子与段姑娘相处得自然熟稔,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公子难得喜欢一个姑娘,现在还好,段姑娘天天握着把扫帚来开乐街清扫,体徵非常明显,万一哪天段姑娘放假出门逛街,正好碰到他家公子,高高兴兴跑过去和他打招唿,他却冷冰冰一张脸,该怎么办?
豆芽心想,还是要找个机会告诉段姑娘,自家公子不能见人的毛病。
段水遥吃饭快是在清道司里常年累月养出来的习惯,活儿多来不及干是一方面,张监官吃饭又催个不停。只听她「唿啦唿啦」吃得津津有味,冷屠袖便说:「吃慢点,又没人催着你。今个儿豆芽起来没事做已经把铺子里外都打扫过了。」
张监官被他收拾了一顿,现在开乐街也不敢来。青崖宫出来的人,这点手段也没有,白担了这么多年的红名。段水遥本不好意思天天蹭冷大公子的一碗面,冷大公子就让扫街的时候帮他铺子也扫一遍,当做干活儿的酬劳,段水遥这才有脸天天赖在冷记面馆里。
水遥咽下嘴里的面,才说:「听说今天新任的京兆尹要来,我想着得把京兆尹府门前那一片多扫几遍。」
那头冷大公子朝豆芽飘了个小眼神,豆芽机灵,假装不在意道:「段姑娘,这条开乐街,今天我瞧过去挺干净的啊,一片树叶子都没有。」
「嗯……」这话说到了段水遥心坎里,她皱眉有些纳闷,「最近几天,开乐街忽然变得特别干净,我一天都扫不出半袋垃圾,真是从没有过的事儿。」这小姑娘心思最是单纯,只觉得奇怪,没往那主僕二人身上怀疑过半分。
「这不挺好,说明我们京城老百姓素质都提高了呀,不乱丢垃圾。你也能省事不是。」豆芽站在段水遥后面,边说边朝冷屠袖挤眼睛。公子你瞧,这招绝壁是给段姑娘对症下药吧。
「也是哦。」
冷大公子得意地扬扬眉毛,抿嘴什么也没说。
他方才心血来潮帮段水遥煎了个荷包蛋,造型没有拗好,还有点焦,有点不好意思就藏在面底下。段水遥吃到最后,忽然发现还有料,黑熘熘的大眼睛亮了亮。
在荷包蛋浮出水面的时候,冷屠袖说:「我让人去查过你爹当年的案子了。」停顿,「你先把它吃完我再告诉你。」
段水遥立即三口吃下去,巴巴儿望着。
「那案子的卷宗,应在刑部库房。但没有找到。」
「……」这是什么意思?
「应是有人刻意拿去藏起来了。不过十年前白云城不少人都看了你爹的热闹,此事来龙去脉也倒不难查,那个指认你爹通敌叛国的人,从前是白云城的捕快,后来换了名字,便是不久前死掉的京兆尹。」
段水遥震惊。
冷屠袖想伸手拍拍段水遥的肩,大老爷们都这样安慰人,继而想想不太好,又老老实实缩了回去,给她把事情讲明白点才对她好:「那个赵成德死得也蹊跷,看来是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了。现下的情况,应该不是冲着你和你爹而来,想必是当年的事情牵连甚大,余波未平,极有可能是冲着陈、齐两国而来。不过你也小心一些,若是扫地扫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别去管它,赶紧来跟我说。记住没?」
这显然不在段水遥的接受范围内。
她呆呆的,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瞅着冷大公子,想问又不敢问。
直到这天傍晚,段水遥从南街扫到北街临近皇宫边的一条小弄堂口,这块地方都是达官贵人的处所,街两边的店铺具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又靠近皇宫,人流稀少。这时候已经静悄悄。
段水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的喘息声,一口气长一口气短,一口气重一口气轻,她好奇往里面张望,确实有个人影靠在墙边,离她有十几步远,看个子应该是个男人。
那人也听见了这头段水遥的声音,他的一双眼睛在幽暗的小巷中格外明亮,像狼。段水遥和他的目光对上,心头一震,想起冷大公子叮嘱她的话,立即要逃开,可刚转身,忽然听见身后「咕咚」一声响。
是有人摔在了地上。
段水遥咬牙,再回头去看。
只一个疑问:冷公子说扫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要管,那扫到个躺在地上的大活人,要不要管?
016、还记得白云城的小伙伴吗
段水遥望了一眼长长的开乐街,她在街这头,冷公子在街那头,来回跑一趟,得小半个时辰。
纠结片刻,段水遥艰难地选择了先去看一下那个躺在的地上的人。她紧了紧怀里的扫帚,当做身上唯一的武器,然后缩在肩膀慢慢挪到那条小弄堂内,距离男人三步开外,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此人一身黑衣,背对段水遥,一点没动静了。
段水遥伸出手臂,想把人扳平,手臂举在半空犹豫须臾,她有些害怕。没敢碰,先喊了一声:「这位公子,你,你怎么了?」
那人似是晕过去,并未答话。
段水遥无法,还是把手臂伸了过去,将人扳平。
他的脸显露于段水遥面前时,段水遥抽了口气,心嘆:这世上还有比冷公子还要好看的男子!只见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面如冠玉,宛若谪仙。美色当前,段水遥咽了口唾沫,私以为这么好看的人,她不救就是对不起万千少女。于是段水遥一咬牙,女汉纸地背起了这来路不明的男子。
她扫了那么多年开乐街,附近大大小小的弄堂小路再清楚不过。段水遥也不全傻,料这男子出现的地方和不知重伤到哪里的样子,定然不可见人,遂尽挑着无人的小巷穿梭。
鬼医无寿的药铺在开乐街中间,段水遥敲开他的后门。
「水遥?!」鬼医打开门看到这清道奴,还有她背上的男子,甚为惊讶。鬼医年纪不大,三十岁上下,长着一张长脸,眼睛也是细长的丹凤眼,好在脸不大,所以并不丑,就是性格不太好相处。
「无寿大哥!」
段水遥与要看心情救人的大夫有一段不算波澜的陈年往事。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段水遥大概是十二岁,刚干完一天的活儿却被罚不许吃晚饭,饿的偷偷躲在清道司的墙根小角落哭鼻子,然后忽然从墙的那头翻过来个黑影,咚地落在她脚边,将小水遥吓得忘记了哭。鬼医无寿那时候因为得罪了江湖上的人,一个不当心中了别人奸计,正在逃命。两人相对无言半响,追杀的人没有找进清道司,他们就那么不约而同地一动不动的靠在墙角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宛如一个战壕里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后来鬼医看段水遥挺顺眼,若是碰见她来扫街时偶尔面带病容,便送她几副药回去吃。段水遥因此深信鬼医是个好人,根本不知道江湖上「鬼见愁」鬼医无寿的风评……有多差。
「他好像快死了,无寿大哥你救救他吧!」因为深信眼前这大夫是个救死扶伤的好人,她说得不假思索。
鬼医皱眉,他这辈子见的死人比活人的,他最喜欢折腾死人,不太喜欢折腾活人。可他今天没有任性,他默默侧身让段水遥把男子背进来,见那七尺男儿跟条毛毛虫似的附在一个小女娃身上,甚至帮段水遥搭了把手将人移到自己半边身子帮她扶着。
段水遥第一次进鬼医的铺子,平时他总是喜欢把大门关着,就算开了门,里头也还挂着一层黑布帘子,瞧不大见屋内的光景。来找鬼医看病的人并不多,而且那铺子四周仿佛常年散逸着一股暗黑阴冷的气息,在热闹的开乐街显得格格不入。
「啊。」段水遥目光接触到一串像小辣椒样子的奇怪的东西,仔细辨认不出,就觉得吓人。
「那个是人舌。」鬼医面无表情答疑,还好心提醒她,「前面那个角落里堆了几个死人,你怕就别望那边。」
「……」段水遥腿有些抖。
鬼医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本来就研究死人死物为多。
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药味,段水遥闻久了这刺鼻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哦,我这儿尸气重,这味道能杀毒,放心。」
「……」段水遥腿软,踉跄一下,扶住墙,脸也白上三分。
鬼医把昏迷男子扔到一张不知道躺过多少死人的床上,骨感的手指摸了摸那人的脖子、手腕和肚子,一气呵成,便开口诊断:「死不了,受了点内伤,静养三月就能好。」
「无寿大哥……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段水遥胆怯地看着鬼医侧颜,她今天走一遭这间药铺,三观都有些颠覆。
「现在就能醒。」
说罢,鬼医从边上的柜子里取来一根银针,对着那昏迷男子的几个穴位扎了扎,不多时果见男子发出一声痛苦又隐忍的**,睫毛打颤颤,幽幽转醒了。
鬼医给了段水遥一个「你看,我没骗你」的淡定神情,转身忙别的去。
段水遥眨巴三下眼睛,安静站在那儿打量着床上的男子,这人的意识还没彻底清醒,整张脸陷入一种短暂的迷离动人的茫然美,转瞬他的眸子发亮,黑里透着犀利,从床上弹起来。
他戒备,欲抽腰间软剑,待看清眼前是个姑娘,僵住。
「这位公子,你,你,你方才在街上忽然晕倒了,我送你来看大夫,大夫说你受了内伤,你别乱动。」段水遥后退数步,手指指他全身,希望他快躺回去。
男子美如画,段水遥虽有些怕他,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恰在她偷看的档口,突然,毫无预兆,那谪仙般的男子,就跪在了段水遥面前。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段水遥瞪大眼睛,没看明白。
「小姐。」
他的声音温润清朗,带着一丝沙哑。段水遥微张小嘴,没听明白。
鬼医听得声响,从另一屋里走出来,一见这情景,也没想明白。
只那男子一只手捂着胸口,带着病痛,硬撑着一口气,情深意重地又唤了一声:「小姐!」
「你,你是……」段水遥有些凌乱。
那人刚想接口。
「脑袋也受伤了吗?」段水遥关切地望了他一眼,又找无寿大哥救助,怎么办,这个人不光受了内伤,脑子也坏掉了。可惜了一张好看的脸,这以后碰到坏人怎么办。
鬼医沉默不语,他瞧着这人脑子没坏,神思清明的很。
「小姐,我是孙广志。」他咬牙,隐约泪目,男子气概里透着一份悲怆。
「……你是……跟屁虫?」段水遥的确认识一个叫孙广志的人,那是她家从前的老僕人孙大的儿子,比她大两三岁,却总喜欢跟着她。记忆里那个小男孩,是个瘦瘦小小的萝蔔头,不太爱说话,和孙大一样都是好脾气的人,便老被别家男孩欺负,每每早上穿得干干净净,晚上衣服脏了,脸也花了。孙大也不说他,第二天还是把他整得干干净净,他说就算下人也不能给段府丢脸。孙大没媳妇,这儿子是他捡的,求段澄取了个名字,养了下来。
男子点头,「老爷从前经常教导我,定心广志,吾何畏怕兮。」
段水遥还是不太敢相信,莫非男子也有男大十八变的说法?
孙广志看出段水遥的怀疑,于是他又不打招唿,勐地把衣服一扯,扯出他看上去纤瘦但有精肉的半片胸膛。(这哥们绝壁是故意露的!)段水遥捂脸遮眼睛都没来得及。只见他指着自己胸口那一道伤疤,「当年小姐和表少爷偷熘出去玩,险些被恶犬咬伤,是我没保护好小姐;这么多年又让小姐在外受苦,亦是我无能。」他说着就要抽剑再往自己胸口的狗牙印子下来一刀。
段水遥自是见不得他当面自残,赶紧跑过去拦下来,「跟屁虫,你,你别这样。」
「小姐,你肯认我了?」他额前的髮丝几根凌乱,衬得脸更俊逸,段水遥细细端详,好像有三分当年跟屁虫的影子。
她勉强点点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孙广志察觉鬼医无寿的目光,「小姐,方才的事儿,我以后再同你解释。现下,我们先离开此地吧。」他顺势拉住段水遥的手,那半敞的胸襟也没掖回去。(你看你看!)段水遥果然被美色迷惑,任由他拉着,往后门去。
「诊金留下。」鬼医不爱多管闲事,但亲兄弟明算帐。
孙广志麻利地留下一锭银子,目光在鬼医身上打了个转,「多谢。」
没走出几步,不曾想前门及时被人拍得啪啪作响,张监官又尖又厉的喊声穿透力极强:「无寿大夫,段水遥是不是在你这儿偷懒?!让她赶紧给我滚出来,最近给她日子太好过,都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了,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人扫街回来,不想混了是不是!段水遥——!」
张监官的声音对段水遥来说跟魔音无异,她立即仿佛宛如自己背上被人无形抽了一鞭子,瞬间清醒过来,挣脱孙广志的手,她得马上出去给张监官顺毛。
谪仙公子想把段水遥拉回来,手伸出去又伸回来。
算了,来日方长。
他便只默默陪她到正门,门开了。
「张监官我临时有些事儿,我错了你别生气。」段水遥扑出去,扑到张监官跟前,搓手,可怜兮兮。
小太监刚张大嘴吸了口气准备好好骂她一顿,好把自己从某些人那儿遭受的罪还回去零星。可他视力不错,余光扫见段水遥身后的人,惊讶不已,忘了说话。
段水遥以为他是在想犀利的成语开骂,脑袋不小心卡壳,也未多心。她趁机拖着张监官就往清道司的方向回,低声下气:「张监官,我下次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这次吧。」
「慢着,你吃饭的傢伙呢?」张监官脸噌地黑到底,瞪两手空空的段水遥。
啊!
方才要背跟屁虫,扫帚落小巷子里往拿了!
017、真·男主
===4.3补更===
孙广志从鬼医铺子后门走出来的时候,发现门外站着个人。
冷屠袖看着从那门里走出来的人,眯了眯眼,没什么反应。
孙广志倒是坦然,和冷屠袖打了个招唿:「冷少宫主,我们又见面了。」
不过显然冷屠袖不记得此人,只道:「不管你是谁,你要敢再缠着段水遥,就是跟整个青崖宫作对,后果自负。」他派去保护段水遥的手下,在段水遥纠结要不要救人的时候,已经通知了同伙禀报老大,冷屠袖听完事情原委,专门找了一趟张监官,然后自己堵在后门口。
果然是被他等到。
条条大路通黄泉,你非要死在段水遥这条上,那就让他作死好了。
对面的孙广志,对青崖宫少宫主的了解,也仅限于江湖传闻的层面,今次见他这么高冷,亦不知那有他不能见人的臭毛病,只当冷少宫主桀骜不驯,冷傲不屑。
「少宫主的话,在下记在心里了。那后果,必会自负。」孙广志面容平和,并不打算在这里和冷屠袖动手,他的内伤虽然不致命,也不是在闹着玩。一步一缓走到冷大公子边上,准备擦身而过。
冷大公子胳膊一抬,拦下,准备打人。
孙广志比他矮半个头,身子骨也比冷大公子单薄消瘦一些,冷大公子是条硬朗汉子,孙广志是个粉面书生,各有各迷人的地方。
是男人,就该来一场较量!
气氛不太和平,剑拔弩张,一瞬之间。
「嘭!」
是鬼医麻利地关了他铺子的后门,还有栓门的咔嚓声。
冷屠袖觉得蛮好,等会打死这小白脸,就没人再救活他了。
孙广志也觉得蛮好,他有鼻炎,鬼医身上那股怪味他忍了很久,作为一个完美的男配,这时候打喷嚏总是不敬业的。
「少宫主,可否借过?」
「你有本事打过我,自然就走过去了。」
废话什么,冷大公子说完就动手,一个龙抓手瞄准对手的脖子,想掐死他。孙广志咬牙,与他过招。冷屠袖不记得孙广志,孙广志却还记得这位半夜丢簪子欲插死别人的大哥,瞧今夜的架势,少宫主是又想打死他。
「真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青崖宫少宫主,会因为一个姑娘与男人打架。」孙广志胸腔似火烧,还能强忍着,悠悠调侃冷屠袖,「在下若做了冷少宫主的刀下亡魂,想来不会寂寞。就不知那姑娘在意不在意少宫主杀人的事儿。」
冷大公子打起人来很专心,不接孙广志的话。
孙广志身轻如燕,提气,一跃上了屋顶。京城的屋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冷屠袖怕他躲去什么犄角旮旯里,追的十分紧。孙广志避开冷屠袖抓向他肩膀的手,不料冷屠袖还有后招,一个踢腿就攻他的下盘,瞄准的还是最最要紧的命根子。孙广志以近乎扭曲的姿势避过那致命的一脚,额角青筋急跳。他从怀里一掏,掏出某样利器,用劲射向冷屠袖的一只眼睛。
嗯?
冷大公子后退半步,稳稳接住飞来暗器,匆匆一瞥觉得这玩意有些眼熟,不是前几天他在街上买了准备段水遥的玉簪子吗?!他这时才想到,这个他正在追着往死里打的男人,好像就是那天在清道司里和小太监偷鸡摸狗的那个小表砸啊!
「你接近段水遥究竟有什么目的?」冷屠袖追问。孙广志趁他回忆的档口,已飞出去五步远。
孙广志回头,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江南三月的烟雨。他反问:「那冷少宫主一个江湖成功人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图她一个罪奴身上的什么?」
冷大公子冷哼,并不屑于对他回答。
谪仙似的男子将同样的表情反射给冷屠袖,或许是因为这人的脸长得确实是比较好看,冷大公子竟生出些低人一等的坠落感。冷屠袖从前不是个注重外表的人,今日被这人比下去,心中万分不爽。
缠斗还在继续,孙广志几个起伏,最后落在宽阔的大街。
他落得像片雪花,飘然卧地。
这一幕叫抱着扫帚走在开乐街上的段水遥吓了一跳。她和张监官一起回北面找扫帚,路上耽误了一些时候,没想到会再次碰到孙广志。
「跟屁虫,你怎么又……」段水遥震惊,又横躺在大街上!
冷大公子没剎住步子,紧跟着跳下来,正好跳到段水遥面前,也是一愣。瞥见方才还好端端的孙广志倒地不起,随即在心里骂娘,尼玛这小婊砸是故意的,他个诸葛亮似的脑子里算好段水遥走到这儿,故意落在这儿!
段水遥见冷大公子气势汹汹的样子,还有看孙广志时目露凶光的样子,做了个承上启下的联想,指着冷大公子怀又指指地上的孙广志,疑道:「冷公子,之前是你打伤了他?」
冷大公子梗脖子,下意识要默认。青崖宫一贯的「四不」原则,杀人的时候不手软,做过事情不抵赖,老大训话不顶嘴,别人破脏水不解释。可他及时纠正了这个原则,不屑回答:「不是。」
「小姐,这位公子好像对我有些误会。」孙广志立即接口,不给冷大公子喘息的机会。
段水遥蹲下去想把孙广志扶起来,同时更加疑惑地望着冷屠袖。
男配卖美色,卖可怜。冷大公子有一时的不知所措。他是条汉子,美色比不过小白脸;他现在站着,人家小白脸躺着,强弱反差太大。可他作为真男主,决不能让男配抢了饭碗,遂在脑子里飞速地思索后,想出了一个主意!
「哦,我刚才正巧碰见他,觉得他长得好看,以为是个女人,想抓回去给豆芽当媳妇。」
「……」
豆芽:阿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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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对面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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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给我起来了,一群好吃懒做的傢伙!」
天还没亮,张监官的嗓子比公鸡叫的还要早,他大约问打更的人借了面铜锣,只听春雷似的炸起「duang~!」的一声,把段水遥从梦里敲滚到了床下。瞬时,一个屋子的清道奴手忙脚乱爬起来穿衣服,纷纷抱怨张监官这突然的羊癫疯。
「新的京兆尹大人刚来,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京城里的活儿他正在一样一样检查,你们虽然是罪奴,身份低微,可京城的大街条条都是陈国的面子工程,你们这是要等到日上三竿垃圾遍地了才去扫街吗?!信不信人家那火烧死你们啊!」张监官一边训话,一边拿手里的棒槌打人。他打在别人脑门上,咚咚咚。打到最后段水遥处时,瞥了她一眼又假装她是个空气,没敢打。
段水遥微愕,张监官这是怎么了?
张监官催促着一群人上街清扫,寅时未到,月亮西斜。清道司和京兆尹府距离不远,段水遥从小巷子里走出来,斜对面就能看见京兆尹府的大门,点了两个大红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吱呀——」
门开了,师爷走在前面,躬身迎出一个身着朱红色官府的男子,想来是新来的京兆尹大人。段水遥好奇心起,便悄悄走进两步,要瞅瞅新大人长什么模样。只见那男子身材挺拔,面容姣好,有点眼熟。
段水遥揉揉眼睛,怀疑:这人怎么那么像跟屁虫?
那头的京兆尹正要上轿子,是去早朝。
师爷先发现偷看的段水遥,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但京兆尹显然察觉到师爷目光中的内涵,扭头看向段水遥。
段水遥和他的视线相触,迎着月光和灯笼火,将他的容貌看得清楚。
这样似谪仙的公子,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段水遥刚想和孙广志打招唿,可京兆尹大人却高冷地瞟了她一眼,随即转身上了轿子,潇洒而去,那样子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般。
「水遥?」胡勒昨夜值班,从京兆尹府的小门出来,正好碰见一动不动猫在墙角的段水遥,喊她。
「啊,胡勒。」段水遥回头,「我方才看见师爷陪着一个大人出来。」
「哦,新来的京兆尹。」
「他,他叫什么名字?」
「孙广志。」
没有错,没有错,真的是跟屁虫。
段水遥确定又不确定,方才孙广志明明看见了她,可他那张冷漠的脸叫段水遥觉得根本不是那个她认识的,总喊她「小姐」的跟屁虫。段水遥有点想不通,又隐隐觉得可以理解他。
堂堂京兆尹大人,在人前管一个清道奴叫小姐,面子没地方搁。
如此思索着,段水遥转身往城南而去,胡勒见她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追上去问,「我们这新来的京兆尹大人长得那么好看,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胡勒问得自己有点紧张。
段水遥:「什么?!」
「我听说荣华公主十分喜欢孙大人,孙大人坐上京兆尹的位子也是她关照的,这将来是当驸马的人,段水遥你可别想不开啊。」
「……」我怎么就想不开了?!
荣华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妹妹,陈国皇帝今年不过双十的年纪,下面就一个嫡亲的妹子,十分宝贝。荣华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难免骄横了些,这要是让她知道一个清道奴垂涎她家准驸马美色……胡勒打了个寒颤,反过来拉着段水遥就走。
段水遥肚子里的弯道没胡勒这么多,她也没往深里去想,孙广志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开乐街这么长,长过了她的愁绪。她还是先把街扫干净了再说。
却说开乐街註定不是一条太平街,不知怎么回事,这天城门刚开,段水遥就看见许多人涌入京城。大部分都是男子,有些五大三粗,手里拿着铁锤大刀之类,有些斯文干净,但剑不离手,还有一些穿着一样的衣服,一看就是一个一门派一起出来熘达。其中少数的女子,个个胸大腰细,婀娜多姿。
他们彼此之间不说话,把开乐街上仅有的一家客栈挤满了,有钱的又挤到天香楼里去,吃着茶水和糕点,眼睛总是往外到处乱飘。段水遥正扫街,经过两个同门师兄弟,恰听见他们说话。
一个说:「师兄,圣武令真的会在京城?」
另外一个说:「掌门收到的消息,应当错不了。你看五大门派都有人来了,不管在不在,总不能叫他们占得先机。」
「哦,那到底在哪里,掌门师叔说了吗?」
「只说青崖宫少宫主在这儿,他们唯利是图,从不做没好处的事儿,线索定然在那少宫主手里。」
段水遥埋头假装认真扫地,跟在他们身后想听的多一点,可惜那两个人都是练家子,立即发现后面的段水遥,兇巴巴让她走开些。段水遥无奈转身,抓着扫把匆匆往回赶。
这些人都是江湖武林的人,京城规矩多,况他们与朝廷向来进水不犯河水,没事儿不来京城闲逛,今次兴师动众而来,原来是为圣武令。段水遥不知到圣武令是什么,但她听冷公子说过,他是青崖宫的少宫主,而那两人的对话里冒出青崖宫三字,叫段水遥心拎起来。她知道冷公子不简单,如此推算,今朝这事儿也不简单,她得去给冷公子说一声!
冷记面馆的门照例开着,段水遥走近了才发现,排队吃面的人都排到了前面醉人酒坊那儿。说实话,段水遥白吃冷记面馆这些日子,冷记面馆的生意向来冷清,她还为此担心冷大公子会赔本,今天忽然这么兴隆,十分奇怪。
再仔细一看,这队伍当中多数是女子,就是早上那一批胸大腰细婀娜多姿的姑娘们。哦,这样数数,人倒也是不少。
段水遥站在不远处,纠结要不要进去,豆芽刚巧出来。
「各位女侠,小店今天的面已经卖完了,明日趁早啊!」
豆芽怎么不知道这些女人的意图,吃面?来吃他家公子还差不多。青崖宫在江湖上虽然红名,可暗恋他家公子的女人多如牛毛。青崖宫宫主敛财的本事人尽皆知,谁要是能嫁进青崖宫便是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看谁不顺眼还能带上一批青崖宫高手把人一家门都收拾了去。何况「冷一刀」名声在外,小魔头、武功好、长得帅!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豆芽要是个女的,也想爬自己公子的床。
那些女子败兴而归,哎哎哟哟的抱怨,却不敢硬闯冷记面馆。
有个长得伶俐的,蹭到豆芽身边,塞给他一个小瓶子,「豆芽哥,这是相思蜜,家师一片心思,还请转交冷少宫主。」
「原来是相思门的人。」豆芽退开一步,并未接她手里的东西,「相思门主二十年前死了丈夫,才创立相思门怀念亡夫,这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若是想给我家公子当后娘,请直接去青崖宫找冷宫主。」
相思门人:「……」
冷大魔头:「……」
姑娘面子薄,被豆芽奚落,生气不已,冷哼一声,扭身就走。她为了发泄怒气,隔空一掌打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威力震得大树落了一地「头皮屑」。段水遥眼皮跳了跳,准备提扫帚过去先扫干净。
谁料豆芽把人拦住,笑眯眯的:「这位妹子,不亏待你方才喊我的那声哥,哥哥给你提个醒,我们公子最讨厌你这种破坏环境和绿化的人了。不想死,就把这些叶子捡干净。」
豆芽这话说得十分让人不爽,一个姑娘发个小脾气,怎么就不行了!可那胸大腰细婀娜多姿的美女就僵在原地,内心挣扎了片刻,真蹲身去捡叶子。她一弯腰,那乳沟深深的,若隐若现的大包子,在那儿晃,晃住了好多过路男子的脚步,真是个骚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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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我不配!
第二天,段水遥没有照例去吃冷大公子的那碗许多女子挤破头想尝一尝的阳春面。冷大公子捧着面等啊等,就看见段水遥挥着扫帚「洒、洒、洒」从店门口扫了过去。
咋回事?冷大公子扭头看向豆芽。
豆芽眨了眨眼睛,又撸了撸他额前稀疏的几根头髮,想出个答案:「公子,昨天我出去赶走那些想吃您煮的面的女人的时候,好像看见段姑娘站在街角那个石敢当那儿,不过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了,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那又怎么样?冷大公子皱眉,嫌弃豆芽不把话说清楚。
豆芽跺脚,恨铁不成钢的把话说白:「段姑娘是个死心眼的姑娘,她看到那么多人要吃你的面,肯定想你忙不过来,她一个白吃白喝的怎好意思再来!」(观众:真的是这样吗?)
冷大公子听了白痴豆芽的话,醍醐灌顶,赶紧追出去:「段姑娘!」
段水遥回头,有些不知所措,像只小兔子,没有如往常那样爽朗地唤他一声「冷公子」。
「店里没人,怎么不进来?」他按照豆芽的思路,段水遥是看到他店里人太多不好意思进来,抓了重点问。
「冷公子,我想,我不能天天去叨扰你。之前是我太不知礼数,请冷公子勿怪。」
冷屠袖眉头皱的更深,这啥意思?
「……我没觉得你扰我,所以你以后还是天天来吧。」
段水遥脸微红,她的手攥着扫帚,不敢看冷屠袖:「冷公子,我爹从前给我讲过一个一饭之恩的故事,说陈国以前有个很穷的读书人上京赶考,肚子太饿晕倒在路上,后来有个貌美的贵族姑娘救了他,给了他一碗饭吃,后来那书生金榜题名,要求娶那个姑娘,可姑娘并不喜欢书生,断然拒绝了他,跟他说:她不过是看他可怜才给了书生一碗饭,并没有别的意思,书生自作多情罢了。」
冷屠袖太阳穴突突地跳,段水遥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冷公子不过也是可怜我,我却贪得无厌,像那个书生一样。我想那个书生一定是看贵族姑娘貌美心善,心里喜欢,于是把报恩当做幌子想要占有这么美好的人,却被人家姑娘一下就拆穿了。水遥对公子也存着那样的心思,倒是污了冷公子对我的怜悯之心,所以我还是不要再受冷公子恩惠比较好。」
「……」
不要以为笨笨傻傻的小姑娘就好骗,她认真地钻牛角起来,那思路都不是正常人能钻出来的。
昨晚上,段水遥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满脑子都是冷记面馆门前那一熘花枝招展的女子,个个比她好看,个个比她聪明。她觉得这么多比她强的姑娘都喜欢冷公子,冷公子是人中龙凤,自应该有一个同样娇贵别致的姑娘配他,她爹爹教过她,这叫门当户对。
她却对冷公子生出非分之想,还有些妒忌那些姑娘,实在是不应该。
好在冷大公子也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一列,他思忖片刻,方答:「你都吃了我那么多碗面了,那姑娘只给了书生一碗,如何能一样?我爹从前也给我讲过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道理,就像水滴石穿,铁杵成针。你听过吗?」
嗯?
这些成语她倒是都懂,放在冷大公子的话里,她忽然又都不太懂了。
「我允许你对我存那样的心思。」
江湖人士大都有晨练的习惯,京城寸土寸金,他们只能在大街小巷随便练练,冷大公子说完这话,忽然觉得周围有许多目光盯着他,扫视一圈才发现许多小巷子里都探出好几个脑袋,正在偷看他追姑娘。
冷大公子轻咳一声,许多脑袋缩了回去,还有不知从何处冒出几个青崖宫的打手,心领神会了少宫主的意思,准备收拾一下这些八卦无聊的人。
段水遥才想起正事:「冷公子,昨日我扫街时听到有人在说,他们要找圣武令,他们的掌门接到消息,圣武令在京城,他们觉得可能在你手里……冷公子,你要当心一些。」
冷屠袖已然知道这些人的意图,昨夜里冷记面馆被不要命的小贼人光顾了不下二十次,全被冷大公子扔了出去。只是还没有查到是哪个王八羔子传出这个谣言,若是被他查到,非打死他。冷大公子从来不怕高手来找他决斗,打一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事儿,十分简单。但最讨厌今次这种人海战术,就好像夏天里的苍蝇和蚊子,打不死赶不完,烦人又劳神。
「嗯。」冷大公子答应了段水遥。
段水遥该说的都说完了,正想要走,恰看见一个飞来飞去的手下,指着他惊讶:「这人!」她昨天受到相思门打树姑娘的启发,联想到这些天开乐街总是干净地有些不可思议。豆芽说京城老百姓素质提高了,可京城的树总不会都不掉叶子吧……
遂,段水遥今儿特地提早了一个时辰出来,偷偷查看开乐街。果见好几个人在开乐街上扫地,扫地十分认真起劲。
小时候水遥她爹讲过一个田螺姑娘的故事,说一个书生从田里捡回了个田螺养着,想养几天养干净了再吃。结果那以后每天出门再回来,家里都打扫干净还烧好饭做好菜,书生惊奇不已,有一天他故意假装出门,等了一会儿沖回去看见有个漂亮的姑娘,才知道是田螺里的小精灵。田螺姑娘求他不要吃掉自己,田螺姑娘愿意给他当媳妇。书生就有了一个漂亮又能干的小媳妇。
眼前,她见这么多田螺公子,激动地冲出去欲问他们作甚帮她扫这开乐街,可惜这些田螺公子都会武功,一见她出现,吓得一道道影子嗖嗖嗖地拔地而起,眨眼就没了踪影。
「这人打架还拿着扫把。」跟我晨间见到的田螺公子好像。
段水遥狐疑,又打量冷屠袖。
冷大公子牢记着那个狼来了的故事,打定了主意不能对段水遥说谎。可是段水遥现在又没问他,他就假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冷公子不光每天请我吃面,是不是还派人帮我扫地了?」
「……」冷大公子抬头望天。
「真的是你啊……」段水遥惊讶。
冷大公子留心了一下她的反应,豆芽说要是看到段姑娘高兴再承认,现在段姑娘除了惊讶好像没有惊喜,可他又不敢否认,要怎么办?
青崖宫冷大魔头教过儿子,儿子啊,打不过的敌人,别死撑,记得逃跑啊。
冷屠袖忽然想起他爹的话,转身就走。
※
他一路走去了京城大牢,把牢头一掌噼晕。
大牢里的囚犯见大王来,十分雀跃。
他记得那刀疤男的牢房位置,径直走过去,问他:「如果一个姑娘天天都跟你打招唿,还吃你给她做的早点,很高兴的样子。可是突然有一天,她没跟你打招唿,也不肯吃你做的早点,是为什么?」
刀疤男没想到大王噼头盖脸就问这么深度的问题,**了一会儿,「应当是生气了。」
「昨儿还好好的,我没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
「那可不一定。」刀疤男高深莫测的一笑。
大牢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少宫主,有回我家那母老虎问我隔壁老王家的新娶的小媳妇好看不好看,她觉得好看,我顺着她意思也说好看,她一个月没理我。」
「是啊是啊,从前老子给楚楚楼的花魁送了一个月胭脂水粉,眼见人家快点头同意了临时却又不肯,问她她不说,还是人家**跟我说,她嫌弃我最后一天送去的木头簪子一点不值钱,卧槽,那是老子亲手做的!」
「女人不是善妒就是爱你的财,少宫主你想想是不是没说花言巧语夸她,或者昨儿其实是她生日之类,你忘了送她礼物?」
……
「她不是那样的人。」冷大公子飞刀似的小眼神,刷地扫射过去,众人缄口。一谈女人这群臭老爷们就兴奋过头,把大王惹恼了,小命不保。
还是刀疤男胆子大些,又问:「少宫主啊,你在江湖上那是一朵花,多少姑娘想摘了去插在胸前显摆,你是不是和别的姑娘处一块儿时,被那小姑娘瞧见了?」
冷大公子想起豆芽说的话,点头:「昨天来了好几十个。」
刀疤男扶额,高富帅怎么这么叫人讨厌!真讨厌!
「那小姑娘肯定是因为这事儿吃醋了!少宫主,这是好事啊,说明人家十分在意少宫主!」
原来是这样!冷大公子豁然开朗,转身欲走,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个问题,又问:「你们谁知道圣武令的下落,谁说得有用我帮谁越狱。」
无人接话。
只一道有力的目光,从牢房的小角落里射来,冷大公子察觉了后回望过去,那人又将目光移向别处。冷屠袖虽然不认得这人的脸,但记得这人所处牢房的位置,因为之前段水遥关在他旁边,临走还叫段水遥帮他埋颗种子,也不知道段水遥埋没埋。
但这人不说话,冷屠袖也便没多问,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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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我追姑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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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水遥到底是担心冷大公子的安危。这么多江湖人就冲着一个冷屠袖,若是群起而攻之,冷大公子纵使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她除了扫街,又能帮他什么?
段水遥七岁失去唯一的父亲,充入奴籍失去自由,会的只是挥舞扫帚清理这一地的尘灰。她生性敦厚,坚韧到有些逆来顺受,这性子太软,像她父亲。可自从她遇见冷公子,似乎有些变了。
是不是血液里流淌着的却沉寂着的继承自母亲的那一半血液,觉醒了?亦或是说,当一个姑娘,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之时,都会朝着她所喜欢的那人身上,那些所深深吸引她的闪光点,潜移默化的转变。
反正她就尽她之力,悄悄留意起开乐街上的风吹草动,细心听每个人在讲些什么。不过她这几日听下来,没听到重要的消息,讲冷大公子八卦的倒是不少。
「你不是说青崖宫少宫主拽霸狂冷黑,从来不正眼瞧人的嘛,我怎么见他对一扫大街的小黑妞都是和颜悦色的?这江湖传言真是太不靠谱了!」
「呵呵……那你凑上去看看人家对你和颜悦色不,昨天又有十几个不怕死的摸到冷一刀屋顶上,连瓦片都没掀呢,已经被他手下的人抓住一顿暴打,现在脸还肿成猪头三。」
「青崖宫向来是只吃不吐的主儿,他们去太岁头上动土,实在自讨苦吃嘛。」
「呵呵……那前几天,冷少宫主把一竿子追到京城想爬他床的娘们拿他那把冷月刀吓走了。冷月刀一出,必见血光,那群娘们吓得花容失色好不好。」
「要我是冷少宫主,肯定都收了这些磨人的小妖精,一个一个蹂躏,哎!可我真的看见那少宫主对一扫地的妞……诶,你看,就是这妞。」
段水遥偷听被发现,提着扫把一熘小跑没了踪影。
冷大公子有时上街刻意熘达,关注段水遥拙劣的探听手法,心情特别好。他越看这姑娘就越顺眼。
直到五大门派的掌门坐不住,纷纷来到京城,商量一下之后,像如来佛的五指山似的镇在冷记面馆门口,要堵青崖宫的冷小猴子。当今江湖五大门派,分别是江南寒影楼、漠北长河山庄、孤苍山惊雁剑阁、千雪湖十九坞和海州梅家派。
其实段水遥担心的事儿,根本不会发生,中原整个武林的正义侠士都跟青崖宫对立,你瞧冷少宫主还不好端端地在京城开乐街上开起了面馆,你又见哪个不要命的敢来砸他的场子?
有人感嘆如今的中原武林,连个小小的青崖宫都治不了,老泪纵横。
许都是大多数人太平日子过久了,有地位的那些只想保住江湖地位,没地位的也没有什么机会崭露头角,被压得死死,许多改行做了别的。所以武林这一潭死水,是该砸点石头下去激出几朵水花来了。而这石头,便是圣武令的下落。
「五位,这是要吃面?」豆芽把五位江湖上响噹噹的人物拦在面馆外头,一点没有惧怕的意思。
五大门派也非江湖草莽,有话都会好好说。
寒影楼楼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美男子,朝豆芽和气道,「我们来找冷少宫主,有事相商。」
「青崖宫向来与江湖名门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家公子必没有什么事想与你们相商,几位还是请回吧。」豆芽不是个恃宠而骄的无知奴才,说这话时收起对冷屠袖的狗腿,倒有几分少年英杰的气派。
青崖宫冷少宫主身边有一小厮,当年在青崖宫下单挑了百来个江湖二流高手。个个被他挑断手脚筋,给家里人抬着回去。这就是何故五大门派当家人对豆芽礼让三分。
海州梅家来的是位老者,年近花甲但身子骨挺硬朗,他气沉丹田,声音铿锵有力,一听就是个内功深厚的高手,他说:「那我们便进去吃碗面就走。」
豆芽不声不响让开,人家要吃面,公子是开门做生意,有钱当然要赚。
五个人进去,见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张八仙桌,每桌一桶竹筷,抹布挂在掌柜的旁边,掌柜上一牌菜单和酒水,还有个算盘与帐本,后屋的门上做了半截门帘子,印了个冷字,有裊裊的蒸汽溢出,还有些沸水和面粉的气味,倒真是一家做生意的面馆。
冷屠袖从厨房出来,俊脸十分淡定,「几位要吃什么面?」
五人中当属梅家老翁最长,全听他的。他问:「掌柜有何推荐?」
「阳春面,一两银子一碗。」
他们都不是缺钱的人,可难免心里腹诽,阳春面吃一年一天吃三顿也不用一两银子!冷少宫主分明就是在讹诈!
偏偏冷大公子讹得理直气壮,嫌贵?那你们去别家呗。
「就来五碗阳春面。」梅老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子上。
冷大公子长袖一甩,回厨房忙活去了。
那五人干坐着,长河山庄庄主问梅老:「这小子跟他爹一样狂傲,可如何是好?」
梅老答:「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为圣武令而来,当年之事各自心中都清楚,圣武令丢了的事原是想瞒着武林,可惜纸总是包不住火,没几年消息走漏,至今都快二十年也没找到,圣武令虽然只是个武林地位的象徵,要真靠一个令牌就能使唤全武林的人,未免太异想天开,然这一丢,现在中原武林都在看五大门派的笑话。除了梅老还是当年的当事人,其余四人都是承了长辈遗愿,长辈抓着他们的手含泪留下遗言:颜面尽失,一定,一定要找到,圣武令啊!
也是挺心酸的一段黑歷史。
在沉痛的回忆中,冷大公子悄无声息地端着托盘过来,放下五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转身要走,梅老开口:「冷少宫主,老朽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你是谁?」冷大公子的脸盲症犯了。
梅老并不生气,活到他这年纪,倒也豁达了。
「老朽梅觉。」
冷大公子得知他是海州梅家人,并没有拒绝,等他问。他对梅家的人留着三分余地,不过那又是一段不搭嘎的往事,暂且不提。
「最近江湖盛传,青崖宫少宫主潜伏京城数月,是因寻得圣武令的下落,可是真的?」
「若我说是假的,你们信不信?」冷大公子对外人,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一本正经。
梅老犹豫。
冷屠袖又说,「不过我倒也想知道,这传言出自谁人之口?梅老先生若是晓得,可否告诉在下?」
千雪湖十九坞这次来的是个好看的姑娘,乃坞主的宝贝女儿,二十好几的还没成亲,他爹特意丢她出来看看有没有合眼的男子,这姑娘天资不错,眼光甚高。从前就对青崖宫少宫主有所耳闻,但她是名门正派,自不能对个邪道动不该有的心思,今日一见,觉得江湖上那些对冷少宫主趋之若鹜的小妖精倒也不是没有眼光。
千雪湖常年冰封,倒也养得这美人一股清冷高洁的气质:「敢问冷少宫主,既然不是为圣武令,又为何要蛰伏京城小小面馆,折价自身?」
「我爱做什么,还不用旁人指点。」冷大公子瞥了美人一眼,一点没怜香惜玉的意思,连你是谁都懒得问。
「……」
正在气氛尴尬之时,段姑娘提着扫帚喊着「冷公子」急急走进来。
她是方才出来做晚活儿,见冷记面馆外面围着一圈江湖人士,个个伸长了脖子想往里瞅,好像里面出了什么事儿。段水遥担心有人找冷公子麻烦,拼命挤进来看个究竟。
坐着的五人视线投向段水遥,皆是一愣。
冷大公子淡定自若:「你过来,坐这。」
段水遥被人瞧得有些拘谨,绕过远的两张桌子才走到冷大公子边,问他:「我看到面馆外面站了许多人,怕你出事就进来看看。你没事就好。」
冷大公子笑了,「刚好水还沸着,你等等。」
说完跑去厨房,不再理会堂内其余五人。
其余五人此刻具是不同程度的震惊,方才笑容灿烂举止随和的人,真的是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冷一刀?
不多时冷屠袖出来,拿布头包了两个鸡蛋,送到段水遥手边,「一直吃面怕你腻得慌,这鸡蛋是豆芽早上问农家卖的草鸡蛋,你拿着,饿的时候吃。」
「冷公子。」段水遥眼睛亮了,伸手接过,仰着脸对他笑。
冷屠袖就喜欢看她这模样。
「你让豆芽帮你挑两个人一起去干活,我这儿还有些事。」
「活儿我自己做得完,那你自己,当心些。」段水遥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把布头包住的鸡蛋塞进怀里,绕过那几张桌子,迳自出去了。
冷大公子目送段水遥离开后,復看向那五人,淡淡道:「几位也看见了,我来京城,就是想追个姑娘讨回去当媳妇,圣武令之类根本没有的事儿,真是你们太看得起在下。」顿了顿,「不过你们既然来了,劳烦回去给门下弟子都带句话,谁要是敢在京城开乐街乱丢垃圾,左手扔的砍左手,右脚踢的跺右脚,用嘴吐得打光牙。不信的可以试试看。」
冷大公子说完瞟了眼外头,看热闹的众人以为是在警告他们,闹得人心惶惶,却其实他就是看看段水遥真的走没。这么肉麻的话,他实在不好意思当着段水遥的面说出来。(小说《扫晴娘》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021、那些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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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门派的大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残,将青崖宫冷少宫主的话都带了回去。
却说来京城看热闹的江湖人不减反增,似是都想看看冷少宫主是如何追姑娘的。
梅老坐在一处开乐街北富贵人才喝得起茶楼里,对面坐着长河山庄庄主,这庄主的年纪也有五十开外,对江湖的往事比其余几位了解一些。梅老今天把他约在这里,定是有些话要说。
「梅老,圣武令的事……」
「青崖宫虽非名门正派,做事歷来敢作敢当,冷琤琤爱钱如命,但对武林地位名声从来不放在眼里,老朽以为圣武令应当确实不在冷屠袖手中。」
你说青崖宫十恶不赦倒是冤枉了青崖宫,江湖上都知道,青崖宫是收人钱财**,他们要是来找你,肯定是有你的仇家要你的命,这样的组织江湖上并不少,只不过青崖宫最为厉害,你要不想死,也行啊,出更高的价买自己的命便可。所以青崖宫屹立不倒,这些年愈发生意兴隆,是因为江湖有需要。
「那梅老今日请在下过来是为何事?」
「老朽觉得冷少宫主看上的那个姑娘有些眼熟,不知庄主有没有这个感觉?」
庄主皱眉,细细回忆了一下那日提着扫帚跑进来找冷屠袖的姑娘,印象里那姑娘眼睛大而明亮,鹅蛋脸,样子谈不上多好看,有些黑里俏,言行举止都没啥不妥之处,总体来说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嘶……」长河庄主摇头,不知梅老怎么会在意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
「老朽年纪大了,眼睛倒还好使,那天她接过冷屠袖给的鸡蛋时,我瞧见她手上有三颗痣。」
三颗痣?
那两人对视一眼,想起一个人,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人。
「梅老这样一提,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梅老点头。
但那庄主震惊过后,又疑惑:「不过她都失踪那么多年了,是死是活尚未可知,梅老可是与她有些瓜葛,想要找她?」江湖最是腥风血雨的地方,二十年前再有名的人,放在今天来看也不过一个传奇,没甚太大感觉。
梅老有些尴尬,喝了口茶,摇头嘆气:「人老了,不知不觉管的宽了。」
剩下那人一脸莫名,老头子请他喝茶,就是这样?
※
京兆尹府里,孙广志也在喝茶。
师爷同他说:「大人,公主邀您明日进宫,说是御花园里第一朵荷花要开了。」
孙广志把茶杯端在手里,沉默不语。他这人不说话,就往那儿一坐,什么造型都不拗,也当得起「风华绝代」四个字。师爷是个男人,如此看着自家大人,亦有些入迷。
这么好看的人,却总不见真心的笑。
许久,他说:「我想去瞧瞧小姐。」
师爷想接,那您去吧。
可孙广志又说:「还是算了,我在这京城与她越走的近,她可能就越危险。」
「大人,青崖宫的人正在查是谁散播的有关那圣武令的谣言。」师爷趁孙大人提起段姑娘,顺便给他提了个醒。
不过显然孙广志并没有把青崖宫和冷屠袖放在心上,「他查得到我,又能怎样。」
「大人,我瞧前几日段姑娘看到那许多花枝招展的女子去找冷公子,挺难过,还要和冷公子绝交的样子。大人怎么不去安慰她两句?」这不是趁虚而入嘛!
孙广志起身,站到了院子里,夏天真的来了,风吹在身上都是热乎乎湿哒哒的,并不太舒服。他为何不去安慰她两句?孙广志笑笑,切,当我傻的么,做这么不打自招的事儿。小姐性子单纯,却也执着,没那么容易死心,而她看不出来的事儿,冷屠袖眼睛可雪亮着。他给冷大公子揪小辫子,揪出这热闹,也还没看够。
「我要把他们欠她的,统统讨回来。」
谪仙似的公子,抬头仰望天空,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
而此时,段水遥作为一名勤劳认真的清道娘子,赶走了冷屠袖给她派来干活的一群田螺公子,自己埋头扫街。她觉得最近街上的人都挺奇怪的,看她的眼神奇怪,走路都跟猫儿似的。
有人不小心掉了一枚铜板,她不过「哎」他一声想告诉他,捡起来发现那人脸都吓白了。
「你钱掉了。」段水遥递给他。
「不,不是我的钱,一定是姑娘的钱。」那人没敢接过去,满脑子都是冷大公子的警告,这铜板是从他裤腰带里掉出来的,冷大公子会不会割了他的小弟弟?
「我看见了,真是你掉的。」段水遥较真,非塞给他。
那人都哭了,「姑奶奶,你看在钱的份上,就饶了我下半辈子吧,我没乱丢垃圾,我还没娶媳妇。」
段水遥莫名其妙,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好胡勒和他娘经过,胡勒将那发了蛇精病的路人打发走,段水遥手里还攥着那枚铜板。
「胡勒,梅姨!」
「水遥,你没事吧?」胡勒帮他娘提着菜篮子,正准备回家吃晚饭。
水遥笑笑,不当回事。她收起那枚铜板,准备回去放到她藏在后院桃花树底下的小金库里去。
「听胡勒说,你最近霉运连连,还受了牢狱之灾。这是梅姨早上去木须山给你求的驱邪灵符,本来想让胡勒明天带给你的,正巧碰见就快拿去吧,随身带着啊。」
胡勒娘亲是个活波随和的性子,十几年前死了丈夫,独自带大的胡勒,也不似其他寡妇那般刻薄幽怨。她知道水遥的身世,待水遥跟半个亲闺女一样。
「谢谢梅姨。」段水遥喜滋滋收下,将灵符和一枚铜板放在一起,转头又问胡勒,「胡勒,你瞧见苏公子了么,醉人酒坊好几日没开业了。」
自从江湖人涌入京城,醉人酒坊就没开过门。
胡勒说:「哦,苏宋说他酿酒缺了几样要紧的材料,得离开京城一阵子。我以为他对你说了呢。」
段水遥点点头,「大概走得急,苏公子没碰见我。」
胡勒知段水遥与苏宋关系亲厚,他一走,段水遥每天扫街路过大门紧闭的醉人酒坊,难免失望。遂安慰她:「苏公子没几天就回来了,倒是最近江湖三教九流的人都来京城,也不知凑什么热闹,水遥你扫街的时候当心点,若有什么事儿记得来找我。」
「嗯。」
「哎哟,梅姨约了人晚上打麻将,水遥,我们回头再聊啊。」胡勒娘亲一辈子就打麻将一桩嗜好,一天不摸麻将牌心里发慌,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都取了个名谐音「胡了」,足见多么走火入魔。她看天色渐晚,拖着胡勒走了。
段水遥目送他们离开,还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娘,我今天巡街的时候碰到梅三公了,他从城北一处茶楼里出来,好像在办什么事情,他还同我问起你来着。」
「只管说我没死,旁的别理。」
「我看梅三公挺担心你的,要不然你去瞧瞧他?」
「我与他们家早断了关系,你这臭小子姓胡,记着了?」
「好好好,记着了。」
……
段水遥特别羡慕胡勒,有个爱唠叨发发小脾气总是很心善的娘。可以伸手就能挽住她胳膊的,还可以让她揪耳朵的触手可及的娘。(小说《扫晴娘》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021、回忆杀之不是童养夫
话说冷大公子一时里还真没想到,捏造圣武令在青崖宫手上之事,会是京城新来的京兆尹所为。说的更直接一点,就算新来的京兆尹大人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也一时里不知道此人就是男配。他们俩的接触暂时太少,冷大公子声名在外,孙大人容易抓住他的把柄,冷大公子对孙广志却是毫无所知。
不过冷大公子虽然在追求姑娘的事儿上面不太熟练,正经事儿上具是处理的十分仔细。他把段水遥喊进冷记面馆,「街慢些再扫不要紧,我先问你,前几天你在小巷子救的那个人,你可是认识的?」
冷屠袖记得那人管她叫小姐。
这个称唿,十分玄妙。
段水遥点点头,她对冷屠袖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跟他多说两句话,段水遥心里还偷乐。
「他从前是段府一个老僕收养的孩子,我记事起他就总跟着我,我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跟屁虫。我爹有时候县衙事情多,就他陪着我玩。他小时候可不似现在这么好看,也不太爱说话,安静乖巧,爹爹倒是十分喜欢他。爹爹死后,我被押到京城,与白云城里的人便都断了联繫。我再见到他第一眼没认出来。不曾想跟屁虫现在出息了,都当上京兆尹了。」
……
大约十七年前。
那个时候段水遥刚出生没多久,娘亲就已经不在,段老爷来白云城做县令,他让府里最老实的僕人孙大帮段水遥找个奶娘。很快,孙大领着一个奶娘,还牵着两三岁的儿子来到段老爷面前。
「小宝,快叫老爷。」孙大示意儿子。
那孩子估计从小没吃好,身子骨显得单薄孱弱,五官倒是生的不差,怯怯叫了一声,段老爷看这孩子惹人疼爱,问:「多大了?」
「启禀老爷,小宝是老奴两年前在白云城郊外树林里捡到的孩子,不知具体年岁。」
段老爷吃惊,想这孙大倒是个心善的人,自己生活困顿,却对一个无人要的孩子于心不忍,抱回来自己养。又看看自己怀里的女儿,笑道:「既然如此,以后便让小宝陪着我们水遥吧,都是可怜没娘的孩子,在一块儿也不孤单。」
从此小宝天天蹲在奶娘旁边,看段水遥从一个襁褓里的小不点,长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小奶娃。
水遥开口说出的第一个字眼是:「奶。」(第一声)那是说她饿了要吃奶煳,第二个字眼是:「宝。」(第一声)起初奶娘和段老爷都以为她是要抱,结果抱起来她又挥舞小胳膊不要抱,直往小宝那儿扑腾,段老爷才想明白,闺女说的不是抱,是宝。至于段水遥会说的第三个字眼,反正也不是「爹」,可把段老爷愁死了。
段老爷不忙的时候,会教小宝认字写字,小宝十分聪明,学得像模像样,段老爷瞧小宝有些潜质,便对孙大说:「这孩子以后说不定有出息,你瞧他长得就是个聪明人的样子。你若有余力,将他送去私塾读书,若没有钱,我便收他做门下弟子,跟着我学。你觉得如何?」
白云城的人都说段县令是个好官,并非冠冕堂皇的马屁话。
孙大赶忙拉着小宝一起跪下去朝段老爷磕了三个头。
「老爷,老奴还有个请求。老爷是有大学问的人,能不能帮小宝取一个读书人似的像样一些的名字?」孙大是一个白丁,小宝就是他随口念出来的,白云城里满大街都是小宝。
段老爷沉思少顷,对小宝道:「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定心广志,吾何畏怕兮。你就叫孙广志吧,盼你今后顶天立地,志向远大,不畏困难。」
从此,小宝改名叫了孙广志。
有一次,段老爷几个朋友到府里品茗闲谈,屋内小广志正在小案几上练字,小水遥则坐在他旁边很认真地玩自己的手指头,那个时候水遥其实已经会走路了,但她懒,不好动。小广志写好一个字,看水遥一眼,看她还在玩,就再低头写一个字,如此往復。
「这就是你收的小门生?」一个朋友指着小广志,「字倒写得有些模样了,只不太专心。」
「不怪他,你看我闺女不粘我,专黏这小子。」段老爷明白小广志的心思,他好学,不爱说话,不太说话的孩子要么自闭要么早熟,显然小广志是后者。他现在不是不专心,而已不得专心。在小广志心里认定好了,永远是小姐第一,写字第二。广志广志,孙广志的志向不过是一个小姐。
那朋友好笑起来,「我见过别人家有童养媳的。今次来段兄家里见到这情况,敢情成了令千金的童养夫啊。」
另一位附和,「可不是,吃段兄的、花段兄的、学段兄的,还得时刻陪着、照顾着令千金,待以后段兄的得意门生迎娶自己老师的女儿,倒能成就白云城一段佳话。段兄真是有远见的人!」
「呵呵,恐怕要让各位失望了,实不相瞒,拙荆早前已为小女定下一门娃娃亲,是她挚友之子,在下并没有异议。」段老爷笑眯眯望着两个孩子,「所以你们说的童养夫之类,是不可能了。」
几人都有些愕然,原来县令大人家的闺女已经定好娃娃亲了,哎,谁家下手那么快!其实他们有几个生儿子的,也想同县令攀亲家啊。听闻此八卦,不觉纷纷摇头,有些可惜。为他们的儿子,或许也为这个小门生。
不料段老爷还有后话,没隔两下又淡定自如地说:「不过如此教养着也好,世事无常,他还是可以备不时之需的。」段老爷望向小广志和小水遥,轻轻笑起来,段老爷一笑,眼睛总成了一条缝,模样十分无害和蔼,白云城里许多小孩都喜欢笑眯眯的县令大人。
「……」
所以这叫,垫背?童养垫背?
段老爷果然是有远见的人!
023、世上最可怕的生物
段水遥小时候是个墨迹的性子,吃饭墨迹,走路墨迹,做功课墨迹,连如厕也比旁的小女娃墨迹。段老爷不觉得这有些什么,还夸自己闺女不骄不躁,徐徐图之,有大家之范。
孩童没有心机,不会因为你是县令大人的女儿便迁就你,而段老爷又是个没有架子的,丝毫没有将段水遥往大家闺秀、名门淑女那条路上指引。段水遥三四岁的时候,一早上起来吃完早饭,做完早课,就能出去和街坊四邻家的孩子玩耍,孙广志便形影不离跟在后面。
白云城里,民风朴实,一年里没多少击鼓鸣冤的老百姓,即便击鼓,也是为了谁家的老母鸡啄坏了谁家的大白菜之类。段水遥和孙广志出去玩,段老爷从不让府里的僕人跟随。
「哦哦哦,段水遥和她的小相公又来了!」无论是哪里的孩子王,永远都是熊孩子之中的翘楚。白云城县令府外的云秀街上,街头小霸王一见段水遥和孙广志出来,便开始嚷嚷。
一群孩子围过来,在段水遥和孙广志边上蹦跶,发出「哦哦哦」的唏嘘声。段水遥反应稍迟钝一些,她默默站在那儿,沉思了一会儿,问孙广志:「小宝,为什么他们看见我们就跟看见糖葫芦一样兴奋?」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每次来云秀街,就会有好多小盆友围过去上蹿下跳,跟小猴子似的。
「小姐,我也,不知道。」孙广志只是把段水遥护在身后,免得那些小盆友群魔轮舞的爪子伤到段水遥。
段水遥显然被这么深奥的问题难住,又慢腾腾地拉着孙广志转身回了府内,去找她爹。段水遥一直相信她爹什么都知道,她把方才的问题与段老爷复述了一遍,段老爷看看闺女又看看小徒弟,这问题就跟小盆友一定要知道自己是怎么生出来的一样叫段老爷十分不好回答。于是段老爷想了个比较委婉的答案:「因为其他小盆友都没有小相公啊,看到你有,他们就很羡慕。」
「爹爹,你说过,如果我有一串糖葫芦,大家都想吃,我应该把糖葫芦分给大家一起吃,才会更好吃。现在我有一个小相公,大家都想要,那我应该把小宝分给大家一起玩,才会更好玩,是不是?」段水遥对她爹讲的道理,具是听得进去的,还会举一反三。
段老爷眼皮跳了跳,「水遥啊,相公是一个人的,不能分着玩。」
水遥大眼睛忽闪忽闪,没懂。
「相公的意思是,一个姑娘的丈夫,就像你娘的丈夫,就是你爹我。如果相公分给很多人,你就会有很多个娘,你想要这么多娘吗?」
卧槽!段水遥立马懂了!坚决摇头。
她一个人静静想了会。
下午再和孙广志出门的时候,小盆友们又围上来「哦哦哦」,其实孩子的心性很活又短,如此「哦」他们三天,就会找到其他令人手舞足蹈的兴奋点,但段水遥是个认真且较真的性子,她慢悠悠走了三步走到小盆友中间,很郑重地说:「小宝不是我的小相公。」
她明白了相公是不能跟别人分的。要放在家里面。一个人玩。
但是她希望小宝跟她一起出去和大家一起玩。光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所以小宝不能是她的小相公。
那小宝是她的什么?
「小宝是我的跟屁虫。」
孙广志对段水遥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云城的春天特别美,孩子们在田间奔跑,放风筝或是追蝴蝶,段水遥和孙广志总是手拉手走在最后,那陌上的野花轻轻擦过他们的脚裸,段水遥蹲下去,指着其中一朵白色的小花,「跟屁虫,爹爹昨天教我,这是荠菜的花。」
孙广志点点头,「小姐你看它结果子了。」他指指小白花下面,那茎上一熘儿小小的、心型的、扁扁的种子。
「我们把它的种子带回去,种在府里,明年春天就可以挑荠菜吃了。」段水遥一想到吃的,眼睛明亮,笑容灿烂。
孙广志便帮段水遥一点一点摘过去,把两个口袋都塞得鼓鼓,他手指盖里卡满绿色的汁液,还有些隐隐作痛,可冲着段水遥亦是笑容灿烂。
晚上,「水遥啊,你们做什么?」段老爷忙完公务,回到后院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蹲在他的两盆最爱的菊花边,不知在捣鼓什么。
「哦,爹爹,我们在种荠菜。」
段老爷眼皮跳了跳:「……那你从花盆里拔掉的是什么?」
水遥:「唔??」←。←根本没注意。
广志:「老爷,是我拔的。水遥力气不够。」
还有不远处,管小菜园里的老阿伯嗓门很大:「哦哟,我早上刚刚种的菜秧怎么全被人拔出来了!」
……
水天清话,院静人销夏。
水遥穿着短衣短袖,睡在小床上,打滚:「喵呜,喵呜,喵呜。」
小广志把他张小案几搬在水遥床边,停下毛笔,看水遥:「……」
她还在滚:「喵呜,喵呜,喵呜。」
广志:「嗷呜,嗷呜,嗷呜!」
0.0
水遥一愣,爬起来:「喵呜喵呜!」
「嗷呜嗷呜!」
段老爷扶额:所有的熊孩子都是蛇精病。
……
他们稍大一点的时候,段老爷说:「小孩子玩是永远玩不够的,也该是时候念书作文了。」
可惜段水遥没有秉承她爹的文采,孙广志会作诗的时候,她连千字文都背不全,巴巴儿看着孙广志,十分崇拜他。
「小姐,我今天作了首小诗,念给你听。」
「嗯!」
「一去二三里,乡村四五家,儿童六七个,八九十支花。」
啪!啪!啪!
段水遥拍她肥嘟嘟的巴掌,将人仰望之。
「小姐,小姐,老爷今天新教了一首诗,我背出来了,背给你听。」
「好!」
某人一气呵成:「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鞦韆院落夜沉沉。」
段水遥眨巴眨巴眼睛,慢悠悠问:「跟屁虫,春宵一刻是什么意思?」
「老爷只教了我字怎么念,还没说意思,我去问问他!」
一熘小跑开去。
又,一熘小跑回来,「小姐,老爷说学习要一样一样来,一点一点进步,不能三心二意,你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这样不对。所以等你把千字文倒背如流了,他再教你这些诗词的意思。」
段水遥点点头,背千字文去了。
段老爷痛定思痛,再不教他们这些不太好解释的东西。
……
段老爷出事的时候,段水遥和孙广志去了城外的小溪边摸鱼,段水遥玩得累了,是孙广志背着回来,她在孙广志的背上睡得香甜。结果看到衙门周围都是不认识的官兵,不让两个小孩进去。
孙广志那会儿较平常孩子懂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把段水遥背走,藏在隔街的角落里,又自己出去探听城里发生何事,才知道段老爷被抓。他要去找孙大,孙大却成了指认段老爷的证人,他反应极快,叫醒段水遥就欲往城外逃,可惜在街上碰到一个钦差大人,抓住段水遥,任她如何哭喊,直押去了白云城大牢里。
「跟屁虫,跟屁虫,呜呜呜……」两只小手一寸一寸分离,那样艰难又缓慢的分离,咬紧了牙关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挽回的分离,最是伤人肺腑。
十年前他没能保护好一个人,是因为那时的他太弱小。
十年后他既踏月而来,便是遇神杀神,见魔杀魔。
……
冷大公子揉了揉眉心,问段水遥:「他便是新来的京兆尹?」
「前两天我在京兆尹府门口看见他了,胡勒告诉我,跟屁虫就是新来的京兆尹。冷公子,怎么了?」十七岁的段水遥,没了小时候像小乌龟一样的慢吞吞,街扫的慢要挨打挨骂,饭吃得慢要饿肚子,她变成了一只小兔子。
冷大公子说:「来的太巧,往往就不是恰巧了。」
他让豆芽去查那个新来的京兆尹,自己又出去了。
非常熟门熟路的,去了京城大牢。
大王问:「如果一个姑娘有个小时候很要好的玩伴,现在又回来找她了,你们有什么办法对付那人?」不能直接杀,段水遥会伤心;不能留在眼前,看得人不爽;可又赶不走,怎么这么麻烦。
刀疤男:「男伴女伴?」
大王一个眼风扫过去,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刀疤男「诶哟」一声,「这不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吗!这真特码是世上最可怕的一对生物。没有之一。」大王你情路也是满坎坷的。
024、算帐
经过众人讨论,冷大公子总结出一个结论。
有时候他惯用的、直截了当办事,的确是不可行,便要採用迂迴战术。
比如他要杀一个人,就冲上去告诉他,我为何要杀你,然后一刀毙命,笼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但是追姑娘不行,冲上去亲一口人家?非把姑娘吓跑,尤其是像段水遥这种,性子温吞里带着一丝警觉,一吓她肯定再不敢理你,所以得慢慢培养。再说对付青梅竹马,也是这个道理。硬上就是硬伤。
那如何个迂迴法?
刀疤男给他列了几种办法:
其一,离间法。让俩人造成误会,关系疏离。(刀疤男:大王,这个你大约是不屑去做的。大王点头。)
其二,强势插入法。介入青梅竹马之间,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当两个人青梅竹马可是没有开花结果,要么是双方或者其中一方还未醒悟到「我其实是喜欢他」的这个心意,要么是真的对对方不感冒,你介入了,打破了那个平衡,你就等那姑娘自己想明白,我到底是喜欢竹马,还是不喜欢竹马,之后,成败便已分。(刀疤男:大王,坐以待毙不是你的风格。大王亦点头。)
其三,便是拔萝蔔再按萝蔔法。今天两个坑里种了两个萝蔔,你把一个萝蔔拔掉,再给他按一个萝蔔。(大王:啥意思?)
刀疤男:「冷少宫主,你可知道有什么姑娘也喜欢这竹马的不?」
冷大公子明白了!豁然开朗。
但是他又冷脸,「你加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刀疤男浑身一抖,跪地磕头,泪流双行。大王,看在我这么鞠躬尽力的份上,饶我一命!
正好冷琤琤修书来问儿子齐国传国玉玺找的如何,冷大公子便如实相告,爹!玉玺没找着,媳妇好像快找着了呢。
冷琤琤回信:追姑娘,要无所不用其极。
冷大公子再一次受教,但对他爹的办法,还留着三分余地,因着他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如若冷琤琤追姑娘的办法管用,敢问他娘又为何要离开了他们?
※
这天晚上,豆芽拿着张纸回来,对冷屠袖说,「公子,查到了。」
「说。」
「圣武令在青崖宫手里的消息,是京城一个师爷在地下赌场里传出来的。随即还有飞鸽传书,把消息告诉了五大门派。那个师爷,便是京兆尹府上那个一直跟进跟出的吴师爷。」
「吴师爷什么来路,查过没?」冷屠袖一听,特码又是跟京兆尹有关,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突地跳。
豆芽回:「吴师爷不好赌,只去过那赌场一次,他也不会武功,与武林中人并没有往来,想来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去说的。」
「孙广志?」
豆芽点头,「这孙大人,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因着皇上的妹妹荣华公主十分中意这位。」
冷屠袖挑眉,忽然找到了什么重点。
那夜在清道司,他撞见孙广志和张监官「苟且」,继而得知张监官是受他指使诬告他和段水遥劫走了黄花大闺女。后来,段水遥在城北救下孙广志,发现此人是段府故人。孙广志接近段水遥的目的,是为了加害段水遥?不,冷大公子以其男人敏锐的直觉,断定孙广志不是为了害段水遥,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他决定去翻一下京兆尹府的高墙。
还有刀疤男教给他的第一条办法,离间法。哼,他要去告诉段水遥,是孙广志指使张监官诬告他们的!看段水遥怎么想孙广志。(刀疤男:大王,你将将那股不屑的神情,敢不敢再演示一遍?)
孙广志还未睡下,坐在案边,刚写完一封信。察觉屋外有动静,将信送入抽屉中,屏息凝视。冷屠袖没打算偷偷摸摸潜进来,除了上回半夜摸过段水遥的房间,他从来都是正大光明行事。他一脚踹开孙广志的房门,「嘭」。
孙大人风华依旧,如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见冷大公子,微微一笑,「少宫主这么晚来找在下,不知所为何事?」孙广志穿了一身白衣,冷屠袖乍一眼看他,就觉得这人身材不错。细看他面容,已觉几分眼熟,实在是孙广志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来打你。」冷大公子言简意赅,行动派。
两人在房中第三次较量起来,冷屠袖的功夫虽在孙广志之上,但孙广志也没让冷大公子占到什么便宜,毕竟打架不是光靠身手好。冷大公子承认,若一定要比较,孙广志是个读书人,心思比他深,心眼比他多,手段比他厉害。可是世上的事情,从来没有绝对。
冷屠袖虚晃一下,出腿直击孙大人胯下,孙广志皱眉,堪堪避过要命的一击,又发现某人已出手直朝他面门而来,那本是一拳,孙广志侧脸,不料冷屠袖临时变换手法,正好从另一面扇了一巴掌上来。
啪!
一声脆响。
孙大人脑袋嗡嗡作响,有些晕,有些回不过味。
「失手。」冷大公子本来是想变拳头抡他面颊的,奈何出手太快,孙广志这一侧脸等于是把脸凑上来让他扇,他都没来得及把五根手指拗成拳头。扇人巴掌是女人才做的事儿,冷大公子这点节操倒还不至于失守。
「……」
冷大公子姿势一摆,再战!
「少宫主,你要杀便杀吧,在下武功不如你,不做无谓抗争。」孙广志半边脸瞬时就肿起来,再没打的兴致。他这样子,是料定了冷屠袖不会杀他。
冷屠袖默默走过去,二话不说,一点不客气地,在孙广志肚子上打了两拳。
孙广志喉结滚动:……(内血涌上喉咙又硬生生咽下去,真汉子!)
「我不杀你,但是你告诉五大门派,圣武令在我手里。」冷大公子道出打他两拳的理由。
「确是我传出去的消息。」
给冷大公子找来这么大的麻烦,也是孙大人的好本事。冷大公子想赶走孙大人,孙大人又何尝不想赶走冷大公子?狭路相逢,各凭本事罢了。
我要不还是打死这傢伙吧?冷屠袖有一瞬间的犹豫,那一瞬间散发的杀气让孙广志察觉,孙广志笑容淡定,「少宫主还是想杀了在下一了百了?」
冷屠袖抿嘴不语。
「少宫主今夜来找在下,定不会只为了圣武令一事。」孙广志主动替冷大公子说出来,「少宫主曾答应小姐,要帮她查清段老爷被杀一事的真相。少宫主应当知道了赵成德是谁,他死了,而我当上了京兆尹,你也觉得这不是巧合。」
正中冷大公子红心!
冷屠袖道:「你是要为段老爷翻案,还段水遥清白?」
孙广志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竹简,丢给冷屠袖,冷屠袖打开一看,是那份青崖宫没有找到的,关于段老爷一案的卷宗记录。那上面几个关键人物,段澄、赵成德、吴兰娘和孙大皆已亡故,剩下最后一个名字。
断案钦差:上官泓。
025、如果男配也得了蛇精病
「上官泓?当今两大权臣之一的丞相爷?」
冷大公子虽与朝廷无甚往来,陈国政事还是听闻一二。先帝前几年驾崩,新帝不及弱冠,根基不稳,大权都在陈国丞相上官泓和太师孟先手中。丞相和太师分庭抗争,面和心不合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孙广志神色如常,「在下今日告诉少宫主这些,不为其他,只想请少宫主知道,你是江湖人,这些官家的事儿,即便你和青崖宫有心,手也未必够得着。我家小姐的家事,还是不劳少宫主操心了。」
冷屠袖脑门上青筋突突突地蹦跶,两只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这人忒*欠揍,他有点忍不住。
「还有少宫主或许想要告诉小姐,那夜你我在清道司大打出手的事儿,张监官确是我教唆的,你要告诉小姐,在下求之不得。今朝我坐在京兆尹的位子上,不为与小姐相认,段老爷的仇未报,小姐一日未恢復自由身,我便没有资格站在小姐面前。她离在下远远的,未尝不是好事。」
他波澜不惊地识破冷大公子的诡计,叫这位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小魔头,有些不好意思。坦白说,冷屠袖今夜听了孙广志这一席话,尽管心里不爽,但到底有些佩服此人。冷屠袖佩服孙广志是条汉子,也佩服他这份不忘旧恩的心。而且孙广志所说不是不无道理,青崖宫哪怕在江湖再怎样独占鰲头,跟人家相爷到底不能硬碰硬。
「多谢你今夜相告。」冷屠袖抱拳,真心相谢。孙广志要为段家打抱不平,那是他孙广志的事情,冷大公子不想管。反之,冷大公子想做什么,也不用他孙广志指手画脚。
冷大公子临走,又补上一句:「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段水遥。」
「我也是此意。」孙广志笑得十分好看。
※
要查段老爷的案子,都扯上了当今丞相。
冷屠袖当初猜的没错,这其中牵连甚大。
他默默走在无人的大街上,风吹动他的衣角,吹出他隐隐约约精壮有型的身材,也吹来几片掉落的树叶,打着滚,在街上翻飞。树叶滚到他脚下,他用脚划了个弧形,再手臂一动,几片叶子整整齐齐躺在他两指之间。
冷大公子已经得了强迫症,见不得街上有垃圾。
当初答应段水遥要帮她,冷大公子便不会食言。他在弹指一挥间,捉住了些思路。
孙广志的话,也不能尽信,比如他让冷屠袖告诉段水遥,曾教唆张监官的事儿,冷大公子仔细想想,深以为这叫欲擒故纵。不想认段水遥?想要让段水遥与他保持安全的距离?呵呵——孙广志分明在故意削弱自己的战斗力,好叫冷大公子放松警惕,他若真不想与段水遥相认,何必开口叫那声「小姐」?
可惜现在段老爷案子的线索,都被孙广志那臭小子掐断,冷大公子已然没有先机。现下他想替段水遥查明真相,顺便战胜孙广志这只竹马,只能另闢蹊径。
这条蹊径,冷大公子琢磨了一晚上,决定再修书一封给自己亲爹:
「老父,见信如晤,加急来信因有二事。一为齐国玉玺缘何落在段家父女手上,欲知其中原委;二为当年汝挂于儿脖间之玉坠,今有一墨砚与之相配,儿不知其中始末,亦望告之。老父,儿媳妇还要否?速速回信。」
然后冷大公子又招来豆芽:「去查查丞相和太师。」
豆芽惊讶,「公子,这恐怕不太好办。」丞相和太师岂是谁想查就能查的,掌权之人,少不得自己的情报网和眼线,若是青崖宫去探听,又是在这京城,人家眼皮子底下,必被两只老虎有所察觉。
「无妨,你只需收集些市井之间对他二人的传闻,找几个茶楼说书的问问,把皇上,皇上他爹娘,哦,还有那个荣华公主,都问一遍。」
豆芽眨了眨眼睛,撸了撸脑袋上几根稀疏的毛,一熘烟不见了人影。
※
次日,段水遥来扫街,冷屠袖将她拉到一旁,「我查过孙广志了。」
段水遥对冷大公子此举有些吃惊,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她自己也对孙广志满腹疑问。为何他会负伤晕死街头,为何他成了京兆尹,为何他一会儿认得她一会儿又不认得她。
「其他无甚要紧,只一件事儿,你还记得那次张监官向前任京兆尹举报说我是你的同伙,害我们入狱一事吗?」
段水遥点点头,怎么不记得。
「是他指使的。」
冷大公子说完,不动声色观察段水遥的神情,他有些担心,因为心里没底,从没干过这么迂迴的挑拨离间。这事儿,孙广志都让他说,他再不说那是对不起观众。可冷大公子还是暗暗生出几许羞耻感,觉得自己不够爷们。
只见段姑娘睁大眼睛,被这个消息震惊不已,她有点难过:「跟屁虫为何要那样做……」
「张监官被我打过,一直怀恨在心。孙广志碰巧与那小太监有些关系,这是教他如何以牙还牙罢了。」冷大公子补刀,这也算事实,那夜孙广志自己也这么说的。
段姑娘扭了会扫帚把儿,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在她的记忆里,跟屁虫应该是个沉默寡慾、温润随和的人,街上小孩欺负他,他从没报復过谁,总是好脾气的忍让。而段水遥一直相信,跟屁虫是白云城里最聪明的小男孩,没有人背书能比过他。
「冷公子。」段水遥纠着一张小脸唤冷屠袖。冷屠袖瞧她这神色,明显对孙广志十分在意,她震惊过后露出了难过、担心、迷茫……唯独没有气愤。她说,「我救他的那天晚上,他分明好好的,像从前那样喊我小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感情。后来我再街上碰到他,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双眼睛冰凉冰凉,看得我都有些害怕。」
段水遥顿了顿:「冷公子,我觉得跟屁虫或许有他自己的苦衷。」
冷屠袖听到这结论,挺郁闷。
段水遥那么信任孙广志,是从小积累起来的感情基础,要离间他们的关系,冷屠袖想自己是绝壁迂迴不出那个理想效果。
他从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男子喜欢上一个女子,可那女子已经有了一个心仪的对象。他本想放弃,但发现那个对象很花心,并非女子的良人,于是他以自己的上乘姿色,男扮女装去勾引了那个对象,使得那个对象和女子分手,男子再恢復本来面目,以传统又不失浪漫的手段,抱得美人归。冷大公子觉得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十分了不起,为了喜欢的姑娘有所牺牲。这时候冷大公子突然想起这个故事,感到一阵力不从心。
「又或许……」水遥的话却没有说完,「冷公子,你说跟屁虫会不会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开乐街上有个乞丐,就是今天认得人,明天又不认得人,有时觉得自己是有钱人,别人给他钱他还骂他们,有时候又很可怜,看见人过来就磕头求乞……」
孙广志:=.=!小姐,您就直说,您怀疑我也得了蛇精病中的一种,人格分裂症。俗称,精分……(冷屠袖:你加个「也」字,是几个意思?!)
026、她其实不笨
孙大人自是不可能得了精分。他若是听到段水遥这话,估计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俊脸上,会变得十分黑。
日子依旧在不声不响往前走,开乐街上依旧热闹十分,这天啊,段水遥扫街的时候,遇到个姑娘,长得很是漂亮,衣着华贵,高人一等的气质浑然天成。她走在街上,东张西望,走马观花,挺高兴的样子。
她从北往南来,段水遥从南往北去,恰在京兆尹府处相遇。女子停在官府门前,嘴角噙着笑,有三分娇媚,七分聪慧。那站门的两个衙役,被她看得身子禁不住有些小抖,麻麻酥酥,心道:这小娘子长得真标緻,也不知是何大户人家的闺女偷熘出来玩。
确实,她这样子,叫久居京城,见惯场面的小官差,一眼便识破。
段水遥本是默默扫过去,将将要擦身而过之际,那姑娘很自然地拦住她,开口问:「欸,我问你,京城最好吃的点心斋怎么走?」她看上去比段水遥小上一二岁,皮肤白皙,吐气幽兰,把段水遥都看呆了。
「问你话呢!」她娇嗔,颐指气使的模样一点不让人觉得不妥,好像她生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得起她超然不凡的贵气。
水遥想了想,指向一处酒楼:「天香楼的糕点应当最好吃吧,虽我从没吃过,但每日见许多人排队去卖,我在外头光闻见香味,总能多咽下几口口水。」
姑娘也不道谢,迳自去了,段水遥提着扫帚站在后面看她走路的样子,形态极好,婀娜多姿。小时候她爹爹也心血来潮试图教过她,女孩子家应该如何走路,如何说话,可惜教了两日,段老爷自己觉得看这样的女儿十分别扭,又让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提也罢。
然,当她扫完一条街,准备回清道司吃午饭时,却又碰见这姑娘,她坐在京兆尹府外的石阶上,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午后的太阳略毒辣,她生得好看,明丽动人,路人纷纷侧目看她,她也无知不觉。
段水遥瞧她手上提着天香楼的食盒,便沖她打招唿:「姑娘,糕点好吃吗?」
女子思路被打断,抬头见一张和善讨喜的小脸,也不觉得和段水遥生分,蹙眉道:「我买来是想给别人吃的,可那人不在,我就等着他回来。」
段水遥看看女子身后的朱门,问:「你在等孙大人?」
「是啊,他怎么这么忙,整个京城到处跑。」女子换了只手撑下巴,她虽然对段水遥突兀的打招唿并不反感,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亲昵,目光望着远方,过了一会儿她才好像反应过来,盯着段水遥问,「你认识孙广志?」
段水遥被她一瞅,吓了一跳,心想这姑娘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兇悍,跟别人抢了她东西一样。段水遥立即摇头,「孙大人哪里是我这等清道奴可认识的,不过在街上见过几回。」
「你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谪仙似的人物……」段水遥瞟了一眼蓝天。
这姑娘已有要发火的趋势,正想数落眼前这个低贱的罪奴,段水遥的话却没说完,「我想着世上只有公主这样尊贵天骄的人,才能和他比肩吧。」
「……算,算你识相。」
段水遥提起扫把,向她匆匆别过。那姑娘又不让她走了,「这干等着也无聊,天香楼还送了一包小食,你不是说没吃过天香楼的东西吗,过来吃。」说罢,真从那食盒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一看,是块白白的软膏,也不知是什么做成,诱人的很。
此时,段水遥看着吃食,咽了口唾沫,她私以为此姑娘得罪不得,何况天香楼流出来的点心,能白白吃到,也真是件幸福的事儿。于是她纠结了三下便与那小姑娘坐到一处,接过白软膏轻轻咬了一口。
有莲香,是初夏新盛放的清荷。
「我问你,京兆尹大人每回上街,偷看他的姑娘多不多?」
「唔……大人出门一般坐轿子和马车,街上大多数人都不认得新来的京兆尹,不知他长那么好看。」段水遥如实交代。
「那你如何认得?!」姑娘语气又不善起来。
「我和一个捕快关系好,他有一次指给我看的。」
段水遥的老实相,叫小姑娘安了心。且这姑娘心里嘀咕,看她也没开窍的样子,只知道吃和干活,我做什么拿自己跟她这样的比。遂安了心,拉着段水遥不让走,打发时间。
「姑娘,我得回去了,不然监官以为我偷懒该罚的。」
段水遥吃到了天香楼的点心,觉得今天是特别幸运的一天。
「哦。」
语罢,正好有顶轿子停在官府门口,抬轿人将门帘掀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不就是谪仙似的孙大人。他面色淡然,无喜无悲,眼底藏着一丝倦意。孙广志一抬眼就看见了提着扫帚准备离开的段水遥以及坐在那儿现在马上要跳起来的某位姑娘。
孙广志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
「孙广志!」那姑娘直唿其名,没点避讳的样子。
旁人看在眼里,惊在心里,京兆尹大人的名字不是谁人都能念的餵。
那姑娘念这么顺熘,想必是关系极亲厚的人咯?
只见她麻利地跳起来,跑过去,朝他抱怨:「你这齣去一趟就是大半日,也不跟下面的人留个信去了哪儿,害我晒了半宿太阳。」她不是娇柔造作的人,就算晒了半天太阳也没做出要晕在孙大人怀里的样子。可这语气让旁人听了,又多了一层暧、昧,果然是孙大人的红颜知己寻来了!
段水遥在她说话的时候,准备安安静静地熘走。却鬼使神差地没忍住,侧目看了一眼孙广志,恰孙广志也在看她。那眼神里,挺深沉,段水遥没能读懂里面的意思,她只朝他微微一笑,算是招唿,便真的走了,扫把拖在地上,真是走得干干净净。
其实她也不笨,有些事情,她想得透,想得比谁都明白,只不知如何应对,故尔当了一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起来,便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孙广志从城北那一熘达官贵人住的房子里负伤而出,她回去以后想了一个晚上,越想越不安。而如果孙广志在京兆尹府门口与她相认而非漠视,她那不安能消去许多,可偏偏他那副判若两人的态度,太过刻意。然,段水遥除了顺着他意,离他远远的,真的不知如何做才是对的。
从前那个总默默跟在她身后的跟屁虫,早就长大了,他走得比她远,还不肯等一等她,段水遥在心底嘆了一口气,随即打了个饱嗝儿。恩,天香楼的点心真好吃!
027、豆芽牌挡箭牌
经开乐街蹲点探子回报,段姑娘今天中午和京兆尹大人打了个照面。冷屠袖当时正在后院练剑,剑一抖,削掉了半棵月桂树。他脸绷紧,仔细问了经过。听闻这两人中间,还插着一个漂亮娇贵的富家小姐,冷大公子忽然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让人去天香楼买了一篮糕点,想提着去清道司偷偷给段水遥,可转念想想不太好,这不摆明了在告诉段水遥,自己派人监视着她?虽则他不过是担心段水遥扫街遇上什么紧急的情况,才叫人一直跟着,可到底没经过人家姑娘允许。遂,他又把糕点丢给豆芽,在面馆里徘徊数次,出了门。
冷屠袖在清道司的屋顶上等了一会儿,瞅准段水遥一个人的时候,跳下去喊住她。段水遥见到他,明显吃了一惊,「冷公子?」
「方才,方才豆芽上街买菜,看到你被一个骄横的姑娘拉住处在京兆尹府的门口,他怕你遇上什么麻烦,跑回来告诉我,可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了,所以我进来看看你有没有事。」他摸摸鼻尖,说这段话时候望了三次天。(豆芽:公子你每次都拿人家当挡箭牌!!)
段水遥笑得憨厚,不似他这般有心机,如实道与某人:「没事没事,就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想找京兆尹大人,我路过时碰巧同她说了几句话。」
「大户人家的小姐?莫不是偷熘出来玩耍,在街上迷路了?有没有为难你?」
「不,不,她就是要找京兆尹,似是和京兆尹关系极好的人。」
「你这个故交,长得好看,容易惹桃花,这才来京城上任几天,就有姑娘追上门去了,挺厉害的。」冷大公子说完,偷偷瞄了眼段水遥的反应,跟做贼一样。奈何这厮长得也好看,如此猥琐的动作,叫他做出来一点没觉得违和。
段水遥点点头,认真道:「唔,冷公子也挺厉害的,上回我瞧见冷公子面馆外面排了好长的队,都是婀娜多姿的姑娘想吃冷公子煮的面。」
「……」冷屠袖扶额,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却原来段水遥这小黑妞,看上去和和气气、笨笨傻傻、什么都不深究的样子,实则在内心深处住着一只机灵鬼,时不时出来蹦跶一下,有些事儿记得可牢了。
冷屠袖把孙广志在心里骂了三遍,当时正是这小人在江湖散布谣言,害他险些被段水遥误会,这时得了机会,非缠着段水遥,要将那日的事情解释清楚。段水遥却已经从这事儿上缓过劲,只笑嘻嘻听冷屠袖不太有条理的那些话。反正她也是天马行空的人,如此听着他清朗好听的声音,心情愉悦极了。
「京城里谁人不知京兆尹大人是荣华公主看上的人,段姑娘,你若下次再碰见那姑娘,莫得罪她。」冷屠袖言下之意十分明白,那找上门的姑娘八成就是荣华公主。
他说完这话,眼睛盯在段水遥脸上,查看她的神色。
「嗯。」段水遥点点头,并未有一丝黯然伤神或者不高兴,也不知是没听出冷大公子言语里的试探,还是真当不在意孙广志和哪个女的有一腿。她抬头看时间也差不多要去干活,想送冷屠袖去大门。一想不对,这傢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又引着他往无人的墙角去。
冷大公子转念回味过来一件事,忽然有些高兴,你看今天有好看的女人找孙广志,段水遥一点激烈的反应都没,之前有小妖精来找他,段水遥差点跟他绝交。如此一对比,冷大公子翻墙的时候,没忍住,嘿嘿笑了两声。
※
陈国有规定,但凡七月初七这日,举国休业。
因这一天,是陈国建国,始皇登基之日。
清道司所有的清道奴,在这一日的白天也可以休息,也就是中午少扫一趟街,差不多放半天的假。歷来,清道奴们趁这个机会结对出去採办物品。罪奴虽基本没有人身自由,到底还是个人,朝廷每年会拨给清道司一笔银子,买月事带的钱还是要给人家姑娘。但一级一级剋扣下来,分到段水遥手里,不过三串铜钱。
段水遥天还没亮,爬起来熘到清道司的后院墙根,那里种了一排桃花树,现在已经枝繁叶茂。可惜这桃树大约也知道清道司不是个好地方,从来没见这些桃树结出过桃子。她走到最里面那一棵,蹲下身找了块稍大的石头开始刨土。
她打算一会儿扫好街,先去趟女坊,买几个姑娘包,就是月事带加小衣等一些姑娘家日常用的东西,再去趟裁缝店,开乐街有家老字号的裁缝店,手艺十分好,段水遥是没钱也没用处买新衣服,就是想同那女老闆讨些便宜的碎布料和彩线。她想做个荷包,拿来送给冷公子,白白受他这么多的照顾,她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中午呢她想请冷公子吃个饭,不吃贵的,就去康乐巷子里的饺子铺吃两碗三文钱的饺子,加一碟六文钱的黄牛肉。
从前冷屠袖没来的时候,都是胡勒带她去自己家,同梅姨一起做些家常菜,吃一顿丰盛的午饭。段水遥知道,胡勒母子是同情她无父无母,难得的一天休息,叫她不至于太落寞。所以下午她还要去趟胡勒家,帮梅姨干些家务也是好的。
可这些计划,是基于桃树底下她十年贊起的小金库,里面是朝廷发的银钱还有扫街时偶尔捡到的意外之财。段水遥是从小爱藏钱的人,这习惯段老爹和孙广志都知道,劝过她,改不了。就跟小松鼠喜欢藏松果一样,天性使然,没有为什么。
段水遥刨着土,下面的树根露出来,树根下就埋着她的小陶罐子。她笑意浓浓,心情略有些激动,怎么也没想到,打开来一看,陶罐子里竟是空的。段水遥不太相信眼前所见,把陶罐子翻了个身,使劲摇晃两下,没一个铜板掉出来……
028、冷老师,你好
028、冷老师,你好
段水遥想不出会是谁偷走了她的钱。
她急得想哭,但没哭。
她蹲在桃花树底下静静想了会,远远看过去,像一团可怜的小东西。然后段水遥想明白了,丢下陶罐子,拍拍手,起身干活去。
清道司里的规矩,这天晨活须得做完之后,所有人回清道司依次登记好外出的时间,方可出门,还得准时回来,张监官仍然会在门口蹲着记录时间。谁若晚归,等着吃板子。
张监官看到段水遥,面色不善里带着三分忌惮,还有三分不屑和三分得意。「莫仗着有靠山,就得意忘形,你不过还是一个不能翻身的罪奴罢了。」他登记了段水遥外出的时间,不忘加一句阴阳怪气的话。
段水遥以为他说的是冷屠袖,復想到丢失的钱财还有被打乱的计划。这使得她一下子成了无头苍蝇,难得能休息半天,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今日的开乐街上繁华更胜以往,许多干活的老百姓都休息出来玩,街上的店铺基本没有关门歇业的,如此好的赚钱机会,没道理不做。段水遥就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瞎晃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冷大公子把她找到,「不是说要请我吃饺子的吗?」
段水遥昨天就跟他提过休业的事儿,他一直记着,守在面馆对门的桌子边,跟条阿黄似的盼啊盼,始终不见段水遥上门来请他。他便吩咐豆芽看好店门,自己摸出来寻她。
此时见她耷拉着脑袋一脸被黑山老妖吸去半身精气的样子,料她是出了什么岔子。今日段水遥出门没有穿清道司给清道奴专门制作的清道服,是梅姨几年前送给她的,梅姨自己年轻时候压箱底的几件旧衣服。段水遥自己改了改,穿着倒也映衬她。年年就只能穿这么一回!
冷屠袖默不作声仔细看了这样子的段水遥,就像个平常人家养出的小姑娘,无忧无虑长大,这会儿蹙眉可能只是因为爹娘给她找了个婆家,她担心过门以后婆婆对她不好。冷屠袖如此这般的幻象,心中又生出另外一个影子,把他心肺唤出些惆怅。他十分想早点帮段水遥翻案,让她脱离奴籍,从此以后做回快乐自在的小姑娘,再没有人敢欺负她。
「啊!冷公子,你怎么先找来了!我马上就准备去找你了,你要不再回去等一等,我没忘记请你吃饺子。」段水遥受惊,有些慌乱,沖他勉强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冷大公子第一回见她这样的表情,亦是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想先去买点东西。」
冷大公子环视四周,这才发现段水遥一只脚已经跨上某个铺子的台阶,他再抬头一看牌子,丰源典当行。
他指指那招牌,端上了少宫主对待下属的态度,威严道:「典当行里要么典当要么赎回,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想要赎回来?」
段水遥瞬间觉得自己亲爹站在面前跟她训话,拢了拢衣袖,结巴:「我,我没有重要的东西要赎回来……」
「那你要进去当东西?」
「……」段水遥不说话,一只手护着另一只手的衣袖,紧紧拽着。
被冷屠袖一眼看穿,他也不怕段水遥生气,弯腰俯身过去摸她的袖子。段水遥闻见冷屠袖身上一股冷木的清香,不禁走了个神,觉得冷公子天天煮面倒没一点菸火味。(他出门特地抹了点男用香粉,好么!)
她袖子里藏着一把扇子,扇骨用了沉香,扇面画着山水图,还有一行洒脱不失风骨的题词,那落款是敬亭。段老爷的小字。扇子用料都是极好的,保存得也十分仔细妥当,想必是珍爱之物。她带着一把段老爷的旧物出现在典当行门口,冷大公子自认智商正常,脸黑下来:「你要把它换了钱再请我吃饺子?」
「没,没有。之前是有存着钱的,可是钱,被偷了。」段水遥绞衣服,小脸和大眼睛里都满是委屈。
有钱的青崖宫少宫主一听,心头一松,松了口气。其他问题他有可能解决不了,打架和花钱这两样事情,他素来不多眨一下眼睛,十分任性。
「那我请你吃饺子好了。」冷大公子把扇子塞回段水遥手里,「或者你还想吃别的?天香楼好不好?」
段水遥摇头,咬着嘴唇。她是倔强起来了。
「那钱是如何被偷的,你与我说,我们把钱找回来去。」冷屠袖边说边默默把小丫头从典当行门口拉走,往康乐巷子的方向而去。
段水遥被他的话吸引,任由他拉着,将今天早上她发现桃花树底下埋的陶罐子里存了十年的钱忽然不翼而飞的经过说了一遍,又认真与他道,「我也想,要把那偷钱的贼人抓住。」
「有什么线索么?」冷屠袖不追姑娘的时候,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没有。」
「不若这样,你下午回清道司,留意着谁买了好东西,尤其是胭脂水粉之类。」冷大公子凭他混迹多年的江湖经验,提点段水遥。清道奴平日里没有花钱的地方,难得出去买东西,新衣服没穿的时候,首饰买了只能让张监官没收去,吃的买回去必然被一群罪奴瓜分完,唯有胭脂水粉这种,姑娘都爱美,每天抹一点,也不干谁的事儿。
段水遥重重点头,冷大公子没说出来这些内涵,她这十年里亲身经歷,也明白了他言语之外的意思。
冷大公子领着她拐进康乐巷子,他的手一直牵着段水遥,心里有个小冷屠袖在飘,在荡漾,段水遥的手温热干燥,虎口有常年执扫留下的老茧,他悄悄摩挲了一下,心就麻麻酥酥的。偏他面上冷淡,正经得不得了:「你回去的时候,我给你些钱,你拿回去,按从前那样把它藏到另一棵树下面,我会派人盯着,他一时里定然不会马上拿走你的钱,如此多试几次,是鱼总会上钩。」
段水遥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思。
饺子铺前好几桌吃饺子的人,冷大公子朝收拾碗筷的小少年比了个二,小少年就朝里喊:「爹,两碗饺子!」
这声喊将将把思考的段水遥拉回来,「冷公子!」
冷屠袖有些不捨得,但还是松开了手,把她轻轻推到桌子前面,「你不是要当你爹的扇子么?你就押在我这儿,等我们抓到偷钱的小贼,你把钱还我,我把扇子还你,可好?」
她还想说点什么,冷大公子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去,「今日难得闲暇,莫负时光。」他露出个笑容,自认为迷死人,牢里那伙儿狱友给冷大公子提的建议,对着喜欢的姑娘要多笑笑。段水遥倒也吃他这套,见他的笑,呆了呆,反应了会儿才泛红到脸上,顿时乖觉许多。
「你相信我吗?对付小人,须得学会忍耐,等他不小心露出尾巴,便是一刀砍下去。就如你这清道司的十年,终有一日你所受的委屈和不公,都会由害你和你爹的那人偿还。」冷屠袖说话的声音控制得当,只让段水遥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字字扣她心弦。
他的话像是一颗种子,在段水遥心窝里慢慢发了芽。虽然段水遥不知道以后这芽儿会长成一棵大树还是一朵小花,可她想着,这或许是自己十年贫瘠的生活里最富有生机的,最有期盼的那一刻。
饺子上来了,热气腾腾。
「我再考你个问题,如果到时候抓住那个偷你钱财的小贼,你会对他怎么做?」
段水遥看着满满一碗饺子,认真做了想像,才回:「让他把钱还给我,然后换个地方藏钱。」
「他要不承认之前是他所为,不肯把钱吐出来呢?亦或许第二个偷钱的小贼真的与之前那个小贼非同一人。」
唔,段水遥脑子跟这碗饺子汤水,混沌不清,但依旧如实答:「那就将他交给清道司长,要是清道司长不管,便拉着他上官府找大人做主。」
「你除非去找孙广志,他说不定愿意帮你,其他的人,岂会理会一个罪奴?」冷屠袖一盆冷水浇下去,把段水遥的心浇得拨凉拨凉,冷公子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冷屠袖拿了一双筷子,啪,洞穿一个饺子。
「若换做是我,我就当场把这偷钱的小贼狠狠打一顿,打到他怕了,再问他之前那笔钱的去向,他好好说也就作罢,若抵死不承认的话,我就再打他一顿,也不要同他论证,就把他的钱包抢过来,抢走他的钱,再警告他,下次如果我藏的钱再丢了,不论是不是他干的,反正还是盯着他打。」
「……」
「算了,你力气太小,打人跟挠痒痒似的,到时候我替你打。」
段水遥惊呆了,冷屠袖的一番话有些颠覆她从小耳闻目染的习性。毕竟人家姑娘她老爹从前是县令,专门判冤案解民纷的。
「你想想你自己,这世上,说理说不通的时候还少?」
段水遥被他一句反问问倒,默默吃了几个饺子,谁也不知道她此时脑子里的迴路是怎么走的。总之最后段水遥放下筷子,吸了吸鼻子,点头同意冷大公子的话,「冷公子,第一下得让我来打。」
冷大公子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
好了,教坏了。
029、往事成风屁成霜
当段水遥和冷大公子的意见达成一致以后,小黑妞吃起饺子来特别香,她还敢红着脸对冷大公子说:「冷公子,我想……」
冷屠袖正经危坐,他今日不仅洒了香粉,还特地挑了件月白锦缎袍子,衬得君子如仙如松如玉如墨如得风花雪月,反正就是要比那孙广志更俊朗。他见段水遥这娇羞的小模样,心里头直荡漾,却硬是憋着一张俊脸,旁人看着十分高尚。
「我想要一碟黄牛肉。」
「……」冷屠袖的眸子黯然,是流行划过天际般的感伤,他让小少年上两盘黄牛肉,又捂着口心头血巴巴儿问,「还有别的想要的么?」
小黑妞摇头,知足常乐。
冷大公子嘴角轻压,默默把最后两个饺子吃下去,望着侧身的段水遥,同她没话找话:「你这身衣服看上去有些年岁,可是你母亲留下的旧物?」
「是胡勒她娘梅姨年轻时穿过的衣服,梅姨说她身材走样穿不了,料子是好料子,扔了捨不得,就送给我穿。」段水遥碗里还有好几个饺子,她今天吃得特别细嚼慢咽,因这是难得的机会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慢慢吃饭、慢慢走路、慢慢思考人生。
「冷公子,吃完饺子我要去趟胡勒家。」
「哦,我陪你一块儿去。」孙广志这个对手太强,冷大公子一时都忘了还有胡勒这号人物。
唔,可是这不太好吧?万一梅姨问起跟来的男子是谁,她要如何回答?梅姨平时挺喜欢她的,还和她开过玩笑,说要是哪一天她幸运得了自由就来胡家当媳妇,若胡勒娶了媳妇,就给梅姨当干闺女,梅姨帮她张罗嫁妆。
多好的人。
然,冷大公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大哥习性,他等段水遥吃完,便自然地起身,示意她带路,两人一起往胡家的小院子去。
胡勒家离开乐街不远,枕在京城唯一的一碗小湖边。这湖原来叫捞月湖,人工开凿,建都的时候便有了。不过,大概二十几年前,有个新高中的状元不知怎么地掉进了这湖里,被人救上来以后大家便将这湖改了名,叫做状元湖。而外来的考生盲目,一听京城状元湖,就觉得是个好兆头,凡科考以前总有许多考生来状元湖边洗头洗脸,求高中。
湖边种着一圈凌霄,这时节凌霄花开得正盛,火红一片。
「叩叩叩。」段水遥敲门。
梅姨出来的很快,开门一见小黑妞,说:「水遥啊,一年难得一次休业,怎么不上梅姨家吃饭了?!胡勒见你不来,自去京兆尹那儿值班了。」她忽见段水遥后面一堵人墙,抬头打量冷屠袖。梅姨风韵犹存的漂亮眼睛眯了眯,「水遥啊,是你朋友?」
段水遥也看冷屠袖,跟闺女领男盆友回家见家长一般紧张,侷促地点点头,「梅姨,这是冷记面馆的老闆冷公子,他和我,还有胡勒都是认识的,听闻我要来你家,便一起来拜望一下。」
冷大公子作势行礼,跟着段水遥也叫:「梅姨。」
梅姨眉头微蹙着,不怎么待见冷屠袖的样子。她道:「水遥啊,下午我约了街坊打麻将,你不用来帮我做什么活儿,难得休业,出去玩吧。」边说边把段水遥往门外推。段水遥被她赶的后背都贴到了冷屠袖前胸,冷屠袖出手虚扶了一把,以至于他也跟着被梅姨往外推。
「你们快去玩啊,别耽误我搓麻将。」梅姨自己也走出来,反身锁上门。压根不打算请他俩进去喝口茶说说话。
「……」
她匆匆走了。
冷屠袖望着梅姨的背影,双手背手,冷峻的容颜看不出喜怒。确是没有普通人敢把青崖宫冷少宫主拒之门外的,段水遥察觉出冷屠袖的尴尬,安慰他:「冷公子,梅姨最喜欢打麻将,一天不摸麻将牌就睡不安稳,她不是不喜欢我们。」顺便好像也安慰了自己。
他没接话。
状元湖边有间水榭茶楼十分热闹,许多人在听里面说书。那说书的嗓门奇大,正说得酣畅。
「今日这日子,咱进来先说说皇家的轶事。就说大约五十年前啊,先皇的先皇有个儿子,却不是先皇,而是先皇的兄长庆夜太子,庆夜太子有一个儿子,正是七月初七出生,整个京城被凌霄花承托的红似火烧,庆夜太子便为儿子取名夕承。这位夕承小皇子天资聪颖,深得皇家喜爱,按正常推算,应是庆夜太子继承皇位,再传给夕承小皇子的节奏啊,可当今圣上乃夕承小皇子的堂弟,这其中有何变故?」
啪——
说书的拍了一声桌子。
段水遥眼睛乌熘熘地瞧着冷大公子。
「冷公子,不如我们去茶楼里听说书吧?」
大堂里一碗茶一文钱,不贵。
冷大公子这土豪,却直接待段水遥上了二楼雅座,变成一两银子一碗茶,他还义正言辞:「你请我吃饺子,我请你喝茶。」
……
说书的唾沫横飞:「夕承小皇子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儿。隔壁齐国的小公主,跟着她舅舅来陈国玩,那时候齐陈二国关系不似现在这般僵,小公主来玩儿,庆夜太子就让夕承小皇子陪着小公主。这国与国之间,关系十分微妙,庆夜太子这样安排也存着别的心思,如果他儿子把小公主迷倒,以后陈国公主嫁过来,齐陈两国就是一家人,通商合作,国泰民安。可惜庆夜太子这如意算盘没打好,还打反了。齐国小公主离开之后,夕承小皇子也不见了。你们猜怎么着——人家小皇子被小公主迷倒,被拐走啦!」
堂下一片闹笑,只把几十年前的旧事当做消遣。
段水遥听得津津有味,冷屠袖对这些不感兴趣,面色淡然,目光飘向湖心,不知在想什么。
「堂堂一国皇子,这般被拐走自然不行,于是陈国向齐国施压,要求还回小皇子。老夫方才也说了,这国与国之间关系十分微妙,你若说得好听是公主拐跑了皇子,一段风月佳话;说得不好听,便是蓄意劫持皇子。庆夜太子的儿子以后也会是皇帝,这样一出事儿,等于是齐国对陈国心怀不轨,小公主和她舅舅来玩也不是光玩那么简单。你们说是不是??」
啪——!
堂下又是一片附和。
「那齐国怎么办?当时齐国断然是打不过陈国的,遂齐国小公主的舅舅带着夕承小皇子返回陈国,想将夕承小皇子送归皇宫。谁料半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这两国的皇室继承人都没了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至此两国留下疙瘩,都觉得是对方所害,为扰乱对方朝纲。亦或是有人坐收渔翁之利,其中真相已然不得而知。哎,老夫不过一介草民,只将道听途说之事说与大家解解闷,切莫深究,更勿要诽谤皇室,大家的小命都只有一条啊~庆夜太子痛失爱子,积郁成疾,没过几年便去世,这也便是为何当今圣上是夕承小皇子堂弟的原因。」
啪——!
这故事到这便是结束,可说书的人最后一番告诫的话,就像是爹娘不让孩子吃糖、官府不让读书人看*、娘子不让相公看路上的漂亮姑娘一样,叫人忍不住往下想、往下看,反倒勾起了大伙儿的兴致。
那堂子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段水遥竖着耳朵,听那些议论。压根没注意豆芽寻了上来,豆芽找到冷大公子,惊了一惊,因着他细心,看段姑娘今天也特地打扮过,扫帚不拿囚服不穿,倒是挺好看的。他家公子当时在面馆里等急了说要去寻段姑娘的时候,豆芽就觉得不靠谱,怕他家公子那「不能见人」的病,八成认不出段姑娘,他跟盲人摸象似的,要怎么找啊?故尔,还特意让个手下暗地里盯着,该出手的时候就帮衬一下少主子。
可这会儿,他家公子好像很顺利的哇。
「公子,您得回去一趟。」
「怎么了?」
「宫主来了。」
「??!!」
030、定亲始末
冷屠袖尽管不怎么愿意,但还是与段水遥作别,回了冷记面馆。
近些年青崖宫冷琤琤这尊大魔,轻易不出山,江湖传闻他是爱财如命,每天要守着他的金银财宝才能安心。诚然,冷琤琤是个爱财的主儿,但也不至于那么变态。他不出青崖宫的门,因为他觉得大人物都是轻易不露面的,得让人有神秘感,这是其一;其二,冷宫主的身子骨已不如早年横行江湖时那么健朗,朱颜辞镜花辞树,人都会变老,但想打死他的仇家只多不少。
故,冷琤琤突然寻来京城,冷屠袖想来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齐国传国玉玺扑朔迷离,还有段家的案子,齐陈两国的关系,可能冷琤琤接到他所写的信,查到了什么。
进门就看到冷宫主坐在八仙桌边吃茶,一派悠然自得,他今朝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华服,不认识的人只当他是哪个村里跑出来的土豪,奈何冷宫主一张老脸还挺俊朗,平时练功练得身材也不曾走样,于是脸蛋漂亮身材好的人,穿再难看的衣服也不觉得碍眼。
「儿子啊!听豆芽说,你跟姑娘出去约会了?今朝七夕乞巧节,爹过来的不巧,没坏你好事吧?」他搓手,装可怜。
冷屠袖眼皮跳了跳,心里嚎:嗷!难怪今天街上如此热闹,他以为是休业之日举国欢庆,原来今天还是七夕节啊!牛郎会织女一年就那么一次,他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十分懊恼。
而冷琤琤看自己儿子这般动作,暗道是:见这蠢货信上说得挺自信,快找到媳妇了的样子,原来仍然是块不开窍的木头,哎!
「爹,你来找我,最好是有急事。」
「自是有事须与你当面说,你以为你爹从青崖宫上爬下来一回容易?」
他便洗耳恭听。
「你把你那玉佩拿出来。」冷琤琤指指儿子脖间。
冷屠袖听话掏出玉佩,那墨玉牵着根红绳,红与黑的组合比白黑更鲜明刺眼。老宫主抬手摩挲那枚小小的墨锭,目光里透出许多不常有的落寞和感伤,冷大公子猜他爹是忆起了什么往事默默感慨着,就识相地没有追问。
待冷琤琤回过神,对着儿子狷狂一笑,便是恢復了寻常面目。他道:「这玉佩确应该是一对,你这一块是一个对我十分重要的人所赠。我们以对玉为信,早年做过一个约定。」
「……我娘?」像这种成对的东西,多是情侣之物,又是对他爹非常重要的人,除了他娘,冷大公子想不出其他人。
可冷琤琤却摇头。
冷大公子尽管不至于怒目圆睁,但也想拍桌子质问他这亲爹到底有多少红颜知己,玉佩主人也委实厉害,送了一块玉佩给冷宫主,冷宫主硬要自己儿子一带十多年。
「是帮你订的娃娃亲。」
「……」欸?!
「本说好了的亲事,后来发生了些变故,说来话长。哎,你来信提到有人带着那玉墨砚,先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打听清楚没有?」
冷大公子现在的心情可谓跌宕起伏,他皱眉心想:怎么又发生了些变故?爹你啥意思能不能一句话说明白点?!「那玉就在白云城从前那个被杀害的县令的女儿身上,我这次来京城要找到的那个姑娘。」
「什么?!」冷琤琤惊得蹦起来,他从来不相信巧合,尤其是这种太巧的巧合。
「她说是她娘留给她的遗物。」冷屠袖补刀。
他的话把冷琤琤说得略略站不稳,冷琤琤扶额靠住桌子,是太激动了气血一个劲往脑门沖,头晕目眩。
※
这天,冷琤琤给冷屠袖讲了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故事里除了他爹,还有一些江湖上早年响噹噹的人物。
时光倒流,那时候冷屠袖都还没有出生,冷琤琤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子,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武功又不错,总喜欢作弄人,江湖里名声不怎么好。独来独往。
有一天年少无聊的冷琤琤摸到苍孤山上五大门派之一的惊雁剑阁,想看看名动江湖的惊雁剑和惊雁三十六式,没成想在剑阁的屋顶上碰到了个姑娘,江湖相逢多半是不打不相识,两人皆以为对方为惊雁剑阁之人,对招不下百次,难捨难分,直到惊动剑阁弟子,举着火把出来大喊有贼快来抓,两人落荒而逃。
那姑娘责怪冷琤琤:「你又不是惊雁剑阁的人,打我作甚!?」
「明明是你先出的手。」
「……我这不是以为你是嘛……」
「……」
人讲究臭味相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姑娘跟着冷琤琤一起合伙干了些调皮捣蛋的事儿,深感是同道中人,遂又引荐了一人与他相识。那姑娘说,「冷琤琤,这是我大哥。你一个人行走江湖没个照应,挺可怜的,不若今日同我们结拜,以后三人成虎?」姑娘的大哥是个沉稳的少年,但亦是个不与大道同流的怪才,他们这种人或许很聪明,心地也不能说坏,可三观免不得有些偏跛,遂很快江湖上便了有「青山三小魔」的绰号送给他们。
冷屠袖听青崖宫里的老人说过关于他爹这段辉煌的歷史。青山即是青崖宫坐落的地方,从前青山上没有青崖宫,只有三间破屋,从前青山上也没如此多人,只住着三个年轻人,「小财神」冷琤琤、「不语公子」莫茶臣和小魔姬晏灵白。
「爹,这玉佩是晏灵白给你的?」
冷琤琤点头。
但晏灵白和莫茶臣十几年前就消声灭迹,他还问过冷琤琤这事儿,冷琤琤也说不知道他俩去了哪里。当时豆芽在旁边听完,撸了撸头顶那几根稀疏的刘海,还给冷大公子分析过,人说三只鸳鸯一对半,他们两男一女的组合实在免不了那个俗套,八成是其中两人成了一对,就撇下了另一只。
遂冷屠袖一直以为,晏灵白和莫茶臣是双宿双栖去了。
却原来真相不是这个样子:
三人虽住在青山上,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那时候冷琤琤遇到了冷屠袖他娘,光顾着追姑娘,没管其他两人的事情,一追追了一年多,等再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他们大哥一人住在青山上。
「灵白那丫头呢?」
莫茶臣寡言,只道:「嫁人去了。」
冷琤琤那会儿把媳妇带到了青山,做的是和妻儿好友一起长长久久的打算,突然遭此打击,愤愤然:「她怎么不把男人抓这儿来养?她人呢!」
「不知,她叫我们别去找她。」
「为何?!」
「自是有她的道理。」
冷琤琤气得要死,却找不到晏灵白的踪迹,也并不知道她喜欢上了什么人,去了哪里。莫茶臣那装聋作哑的烂脾气,什么也不肯多说。直到三年以后,晏灵白回了青山一次。那时候冷屠袖已经出生,三岁的奶娃娃,最是可爱的时候,她见着十分欢喜。
「你怎么捨得回来了?」
晏灵白那时已有少妇的风韵,减淡了许多少女时的张扬和明媚,她笑容温婉:「知你生了个男孩,特地来跟你攀亲家的,我家闺女上个月刚满月,二哥是最会赚钱的人,武功也好,以后让我家闺女跟着你这儿子,衣食无忧,没人敢欺负。」她说完拿了块墨玉的墨锭,作了定亲的信物。
她说:「等闺女大些我抱来给你看看,小鼻子小眼睛都像我,好看的紧,包你儿子满意。」
可惜这一等,便是十多年。
031、确认收货
「所以段姑娘是晏灵白前辈的女儿?」冷屠袖有点跟做梦似的。
冷琤琤皱眉沉思,这么多年过去,他性子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鲁莽,想什么就是什么,他为了从前这性子,娘子都被气跑了,亏吃得极大。现下也不敢妄下断论,要儿子带他去看看那个姓段的姑娘再说。
豆芽知他们要去找段姑娘,立即自告奋勇:「宫主,豆芽带您去吧。」段姑娘今天换了身衣裳也没有拿扫帚,虽不知方才公子是怎么找到段水遥的,他猜着多半是段水遥先跟公子打的招唿,现下要偷偷去看一看,保不准公子又认不出段姑娘是哪个了。
冷宫主亦是明白豆芽的意思,知自己儿子这不能见人的毛病有些重,不太靠谱。正要点头答应,冷屠袖却开口:「你跟个婆娘似的,瞎操什么闲心,一边去。」竟是不要豆芽帮忙。
「公子……」t.t小豆芽挺委屈。
「我认得的。」他语气很轻很淡,但十分肯定。她什么模样,我从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记住了,我一直认得她的。
豆芽和冷宫主面面相觑,简直惊呆了,隔了半天,冷琤琤才拍拍儿子的肩膀,点头欣慰道:「果然爱情的魔力是神奇的。」他说这话时候略有些心酸,暗忖:果然是有异性没人性的臭小子,亲爹都有认不出的时候,媳妇倒是盯得挺牢!
你说为何冷宫主总穿金光闪闪亮瞎人眼的衣服,也是为了让冷屠袖好认一些自己啊!
他们要出门,冷大公子忽然想到什么,停住脚步。
「爹。」
「又怎么了?」
「我今天碰见娘亲了。」
「……」
她穿着娘亲从前的衣服,我也认出来了,那衣服都是爹请最好的裁缝买最贵的布料做出来最映衬娘亲的衣服,他亦是一直都记得。不曾想这些旧物,如今穿在另一个姑娘身上,冷屠袖觉得庆幸,还好是我喜欢的姑娘,不然他会让女下属偷偷扒了那些衣服,偷回来还给他。
「儿子啊,甭去打扰你娘,她现在日子过的舒心着,咱过去就是给她添堵。」冷宫主说这话的时候,一瞬间老了许多,那些过往的离合悲喜从肚中穿肠而过,比烈酒还辣还烧人肺腑。
冷屠袖不语,掀过这页往事不提,他看天色还早,段水遥应还在街上晃荡,便先去了状元湖边的那座茶楼,他还特地给冷琤琤指了指胡家院子。冷宫主却是一派瞭然,想来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冷屠袖不禁有几分黯然,再去茶楼一问,段水遥已经走了。心里就更加郁闷。
他们走到角落里,冷大公子吹了个扬长的口哨,不多时冒出来一个手下给他们行礼,「宫主、少宫主!」
「段姑娘呢?」
「回少宫主,在天衣无缝庄。」
那是京城最贵的老牌子裁缝店,她去哪里做什么?
冷大公子急寻过去,手下还给他提醒,在后门呢。他和冷琤琤绕道后面,果见段水遥在那儿同天衣无缝庄的女老闆说话,因段水遥是个随和开朗的性子,开乐街上大多数铺子的老闆都认识她,所以你别看段水遥有时候脑袋笨了点,人际关系倒是不差。
段水遥同这女老闆也算熟悉,「花依姐,你看这些钱够吗?」
钱是冷屠袖临走给她的,她把扇子给了他。
「小丫头,难得你会来找我要这些东西,我倒也不在意你这几个铜板,你就与姐说说,要这些来做什么?」花依笑嘻嘻,打量小脸微红的段水遥。她见这小姑娘身世可怜但仍然单纯善良,实为难得,心里喜欢。
段水遥挠挠头,「想做个荷包。」
「送给谁?」
「唔……」段水遥脸皮薄,没脸开口。
花依就自己猜,「我瞧胡勒小捕快同你关系十分好,莫不是总给他?」
「不是不是!」段水遥赶忙摇手,跟踩了尾巴的小猫。
花依狐疑,「那是醉人酒坊的苏宋?不过我好些天没见他出来晃荡了,死哪里去了?」苏宋的衣服布料是从她这儿买的,可不知他找了什么奇怪的裁缝,穿出来真是砸她天衣无缝庄的招牌,故花依不是很待见怪人苏宋,样子长得也娘气,不如胡勒阳光俊朗。
段水遥都被她这猜测吓到了,「是,是冷公子。」
「诶哟,是他啊!」
冷琤琤瞥了一眼身边的儿子,哟,有姑娘要送荷包给你哦,不错哟。
冷屠袖偷听人家墙角,心里已是虚的,被他老爹这么一瞧,脚下有些飘,但面色不改,装模作样:我都说了你快有儿媳妇啦,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哼。其实这厮内心里有只长颈鹿在顶天立地奔跑。
冷琤琤此时已看清段水遥的容貌,回忆起那时候晏灵白说的话,「……小鼻子小眼睛都像我,好看得紧,包你儿子满意。」确实半句话都没有说错!更看到那小姑娘摊开来要给铜板的小手,手上那三颗痣,与晏灵白如出一辙。冷琤琤觉得很神奇,原来痣也会遗传。
「爹?」
「你今天晚上准备去找她吧?我听豆芽说这小丫头还挺抢手,儿子啊,该出手时就出手,你爹帮你十几年前就订好了这小丫头,快去确认收货吧。」
「……」
「至于齐国那传国玉玺,不要找了。把小丫头直接带回青崖宫,好好养着。」冷琤琤带着儿子离开天衣无缝庄,忽然对儿子下了这个命令。
这话叫冷屠袖有些吃惊,倒不是惊讶他爹肯捨得十万两黄金不要,青崖宫里比十万两黄金更多更贵的东西不计其数,冷琤琤的钱早就扑出来了。可冷屠袖明明告诉了他,这两件事之间的蹊跷,冷琤琤却不愿追查。
「爹,你这儿媳妇现在是朝廷罪犯,判的是一辈子扫大街的罚,我若不帮她翻案,就算带她远走天涯,她也不会心安理得。」冷大公子这件事上态度也十分强硬,「当初是你要找齐国玉玺,我才会碰见她,你说不找玉玺就不找,但段水遥和她爹的案子,我定时要查的。那人既然说玉玺在水遥身上,他必知道些内情,只想问爹一句,你是不是也知道?」
他问的咄咄逼人,冷屠袖不像段水遥这么单纯,他之前听冷琤琤说,帮他订过亲,但又出了些变故,就觉得有内情,后来冷琤琤虽然把定亲始末解释了一遍,冷屠袖直觉他爹还瞒着一些事情。
冷琤琤被他儿子唬住,愣了半天,骂道:「小兔崽子,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你说晏灵白前辈来与你说亲,却连她女儿叫什么都不问,你既然帮我定过这门亲,却这十几年只字不提,你缘何不问,又缘何不说?多半是同对待娘亲一样,心虚了吧?你是不是还做过对不起人家晏前辈的事儿?叫她知道了,你怕她跟你绝交?那这亲事也就黄了不是。你向来是爱面子的人,对娘亲也是不肯低头认错。你原想等她再来找你,确定这亲她还认,才肯告诉我,是不是?」
「……」冷琤琤的老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被气得手指头哆嗦,整个人都打颤颤,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032、莫在夜里背后说人
冷家父子吵架的时候,段水遥什么也不知道的往清道司回去。
然后她在街上碰到丞相家的轿子,许多人一看轿子上漂亮的上官二字,匆匆给丞相让道,段水遥被一个认识的街坊拉住,不然险些撞在丞相的轿子上。京城里的人对这位丞相,还是怕的多。
段水遥看着轿子走远,向那街坊道完谢,走到清道司门口,张监官跟狗一样守在大门口,见她回来,哼唧两声,「你怎么不多玩会儿?」
她看张监官那张贼贼的脸,早上就怀疑过她的钱可能是张监官偷走的。在清道司干活的罪奴都经过朝廷挑选,专挑脾气好人老实听话的放在街上,朝廷自然也怕泼妇骂街的事儿给自己找麻烦,故尔她们平日里虽谈不上感情有多好,但同病相怜之下,还不至于欺负任何一个。
「卖了些锦布彩线,想回来先绣起来。」她说着拿出天衣无缝庄专门给客人用的小布袋,在张平安面前晃了晃。
张平安眼睛一眯,他道,「你钱倒是挺多啊。」
段水遥挺失望,她以为他会说,你不是已经没钱了嘛怎么还能买这么贵的东西。果然人都是狡猾的,段水遥这点道行,根本不够人家狐狸精塞牙缝。段水遥点点头,「冷公子给我的,还存了些在身边。」
「呵呵,你也是傻人有傻福啊,不过莫忘了自己是罪奴的身份,给人家当小妾都是不行的。」张监官被冷屠袖打惨了,这时候好了伤疤忘了疼,跟段水遥又槓上,也不怕段水遥跟冷大公子打小报告。
水遥瞭然,「是我福浅。」略难过的走了。
留张监官在门口小人得志的哈哈两声笑。
却说张监官的话也是正中段水遥红心,冷屠袖和孙广志那夜说起上官泓的事儿,还难得达成一致不准备把案件线索告诉段水遥,可他们也太看不起小黑妞,纵使她七岁那年入狱时不知道那位钦差大人的名字,但她又不是冷屠袖那般脸盲到瞎,在京城开乐街上扫了十年街,再傻也该知道那位钦差大人的名字,叫做上官泓。
她曾想要拦下上官泓的轿子,问一问他到底是如何断的案,怎能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她也确实这么做过,可惜被拉回清道司一顿好打,清道司里的姑娘们都劝她莫想不开,这清道司里哪一个不想得自由,纵使家里人确有罪的,她们却只是被连坐,鸡也没杀过一只。
于是段水遥渐渐懂得了这世间的不公平,但是她选择好好活着,再也不闹事,再也不去质问,其实她是豁达的,知不可为而不为,境遇再糟糕,总有不用花钱就能买到的小快乐。你嫌弃她笨,是你不知道她聪明的地方。
夜里,段水遥按照冷大公子的指导,装模作样偷偷揣着十几个铜板放到陶罐子里,抱到一棵桃花树底下,重新将小金库埋起来。她时不时偷看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有些失望,但记得冷屠袖教她的话,放长线钓大鱼,须得有耐心。
做完这一切,她还有件事儿要做。
段水遥从旧荷包里掏出一枚种子,那是之前她和冷屠袖入狱时,有个奇怪的囚犯给她的种子,那囚犯让她把种子随便扔到角落里不必再管,她本是记着的,后那几日天天下雨,黄梅天不适合种,段水遥想等一等,结果给忘记了。今天才又想起来。
这种子,她瞧不出是什么植物,其实她至今也就认识荠菜的种子。
不过许多人都说,种子代表了希望,是生机。段水遥想,那个囚犯被关在大牢里,或许心如死灰很久了,因着她自己的经歷,她总愿意相信,天下的罪犯许多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并非都是十恶不赦。那囚犯既然留着一颗种子在身边,可能心里还对某件事或某个人有所希冀,若她帮他把这颗种子种下去,等到发了芽,托胡勒去大牢告诉他一声,兴许那个囚犯会很高兴。
正忙活时,身后有人喊她。
「水遥。」
段水遥回头,见到来人,十分高兴:「苏公子,你回来拉!」
苏宋有点不好意思,他左右瞧着没人,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帕子,雪白的帕子看上去十分华贵,里面还包着些东西。他送到段水遥面前,「这些是还给你的。」
???
段水遥一头雾水,不明白苏宋啥意思。
「那个,我……」苏宋之前做出这事儿的时候,没觉得脸红,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现在站在当事人面前,跟个被捉住的捣蛋鬼,自己都没脸启齿,「那天晚上,有个仇家追上门,我逃得快,但出门没带钱,他们守在醉人酒坊里,我又回不去,所以我就想到你,我本来想问你借钱,可太晚了,我就,我就决定先挖了你的小金库,等我回来,连本带利再还给你……」
不不不,他还剩了一段实在没脸说,便是他去刨段水遥小金库之前,本来摸到张监官房里,谋划着名把上次给张监官的一百两给拿回来。谁知道张监官那个小贱人,藏钱的本事比段水遥还厉害,美人苏宋翻了半天没找出一个铜板。苏宋把张监官抓住折磨了一番,他也不肯松口。俨然就是个守财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人啊,有时候不巧倒霉,就是这样惨不忍睹,想他苏宋是缺钱的人嘛?!何至于落魄至此,苏宋自己想着都有些心酸,rp不好能怎么破?
段水遥惊呆了。
「我还以为是张监官偷了我的钱呢。」她言下之意,是苏宋公子偷了我的钱啊。苏宋知道段水遥藏钱的事儿,却是段水遥自己亲口告诉他的,段水遥如何想到会有一天,卖一壶酒要千金钱的苏老闆会落魄到刨她的陶罐子。
哎。
苏宋听着别扭,跟她纠正,「不是!不是偷!水遥,本公子是问你借的,就是没来及告诉你一声。」他把小布头塞进水遥手里,「你看,这不是来还了嘛。」苏宋确是可以偷偷摸摸再把钱放回去,让段水遥什么也不知道。然,尽管他长得妖娆了些,心还是爷们的心,敢作敢当。
「唔,苏公子你站着别动。」段水遥一点不客气的把钱收了,又如是吩咐苏宋。
换苏宋:???
下一刻,段水遥出拳,在苏宋胸膛口打了一拳,没什么力气,像挠痒痒。
她说,「我先前与冷公子商量着,要是抓住偷钱贼就把偷钱贼打一顿,但原来是苏公子。苏公子平日里待水遥不薄,这点钱苏公子就算拿去不还,水遥也是心甘情愿,不过这一拳还是要送给苏公子。一为公子不告而别,二为公子安全。」段水遥左右望了望无人,仍靠近了些,「如果冷公子来找你,你就说我已经打过你了,他打人可厉害了。」
哦。
苏宋听明白了,段水遥是怕他被冷公子打啊。
别说,他还真有些怕青崖宫的冷一刀,硬碰硬的话,他断然打不过冷大公子。
又转念一想,苏宋咧嘴笑的开心,对水遥道:「水遥啊,你原来也觉得冷公子是暴力狂啊!我跟你说哦,他在江湖上那名声啊,可真是……」
「冷公子——!」段水遥视线越过苏宋,看向他背后。
背后有人跟闪电似的,咻地凭空落下来,神速。
美人苏宋顿时感到嵴梁骨一阵恶寒,他不用回头也察觉出背后有人,且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气,苏宋后脑勺发疼,话卡在喉咙里,人僵在原地,心里「嗷」了一声。
033、做一个好吃的美男子
话说冷大公子跟道闪电似的从天而降,只听到了苏宋那句:「水遥啊,你原来也觉得冷公子是暴力狂啊!我跟你说哦,他在江湖上那名声啊,可真是……」
哎,你别看冷大公子现在武功高强、一语不发、杀气冷冽的酷样,往那儿一站就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害怕他这只江湖上的小魔头。可你别忘了冷屠袖就是个帅不过三秒的属性,实际上这厮刚落地的时候因为这句话,脚差点没站稳摔个踉跄。苏宋在心里「嗷」一声的同时,冷屠袖心里的小屠袖也「嗷」了一声,双膝中箭跪在黑暗里。
他此时在想,原来段姑娘觉得我是个暴力狂啊!那可怎么办,我的形象!再思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的确是——不怎么样。段水遥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会都知道……于是他心里紧、张、死、了!
然,这货面上仍不动声色,单单用眼尾的鱼尾纹扫了一下苏宋,美人苏宋就如同被人扇了一巴掌,直扇的自个儿的三魂六魄在半空转了几个圈,头晕目眩。
「水遥啊,钱——」也还给你了。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美人苏宋本是想这样说,幸亏反应迅疾,改口,「前天,我一寻齐了药材就匆匆赶回来了,以后肚子饿可以继续来醉人酒坊,跟着本公子有肉吃。」说着说着有觉得心惊胆战。
冷屠袖眼风又一扫:你再不走,哥削你肉你信不?
后者提着衣摆风骚地跑了。
等冷大公子拿眼神削完苏宋,忽地又想起他刚才听到的第一句话,原来你也觉得冷公子是暴力狂啊!冷屠袖瞬间整个人都不太好,懊恼到抓狂。骂自己:瓜娃子诶,怎地一转眼就忘了类。
他僵了一僵,随后咻地抬头望星空,淫了句诗: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玉佩过玲玲。
哈,这二愣子。
段水遥看着他眨巴三下眼睛,好在小黑妞粗线条,压根没在意冷大公子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的道道,她小时候十分崇拜孙广志,因为孙广志会作小诗而她学不会,长大以后还是崇拜会作诗的人,段水遥乌熘熘的圆眼睛一闪一闪,对冷大公子直贊:「冷公子的诗作得真好!」
「惭愧。」冷屠袖学着文人那样抱拳拱拱手,今晚是要把文质彬彬演绎到底。
「不过冷公子这么晚了来找我,是有何急事?」说实话段水遥完全没注意此刻冷大公子的娇柔做作。
冷屠袖收回拳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袋子,递给段水遥:「我原不知今日是女儿节,合该给你过一过,庆祝一番。方才又有些事情给耽搁,这会儿晚了街上摊子都已经收掉……还好天香楼的巧果剩了点,我就都买来了,你尝尝?」
段水遥那双乌熘熘的圆眼睛,听到天香楼三字,噌地发光,瞬间开心不已。
「好啊!好啊!」
这巧果也不知道是本来就还有些余热,还是沾着了冷公子的温度,段水遥从油纸袋子内摸出一颗,心都暖了,她一口直接吞了一个,略有些狼吞虎咽的着急,自己都觉得大姑娘家这样吃东西不太淑女,捂着嘴朝冷大公子笑。
冷屠袖见段水遥笑容欢畅,心尖尖上啵地开出朵小花,「慢些吃,都是你的。」他顿感瞭然,自嘲笑笑,有了觉悟:文质彬彬亦或暴力狂狂在段水遥眼里都是一视同仁,好「吃」才是王牌!(此处吃应有多义,谢谢!)
段水遥吃着吃着,不知怎地戳中了她的泪点,前一刻还笑容明媚后一刻晴转阴,眼泪「吧嗒」落下来,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
「怎么了?莫哭啊。」冷大公子手足无措,手伸过去又缩回来,怂得碰也不敢碰人家姑娘。简直惊呆了,翻脸比翻书还快。他不是没见过人哭,大老爷们都哭着跪在他面前,哭爹喊娘地求饶。这种小姑娘梨花带雨型的,还没被淋过。
小黑妞赶忙擦了眼泪,「没,我就是太高兴,一时没控制好。」
有个成语叫喜极而泣,知道不?暴力狂。
冷大公子搓搓手,他从来不带帕子,太娘们的东西。现下见段水遥一张小花猫似的脸蛋,心一横,把胳膊往里缩了缩,拿衣袖给她轻轻抹了抹脸。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段水遥没躲,挺受用的样子。
「我方才想起我爹……他以前十分担心我,不像个大家闺秀,女儿节那些针线活比试,我总是最后一名,他怕嫁不出去,砸他招牌。」段水遥吸了吸鼻子,咧嘴给了冷屠袖一个傻笑。
某人一旦开窍,七窍全通,听罢麻熘地接话:「你不是要做荷包送给我么,做好看一些,给你爹也瞧瞧。你爹在天上瞧见,一定十分羡慕我。」
卧槽,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段水遥小脸顿红,语无伦次,「啊呀啊呀,冷公子,你怎么知道,唔,那个荷包,我还没绣呢,我我我……」冷屠袖觉得她缩着脖子和肩膀不敢抬头的模样像个小兔子,而自己像只大灰狼。
「今天我爹同我讲,你我那两块对玉,是小时候定过娃娃亲的信物。你爹其实不用愁你嫁不出去,你娘早就帮你安排好收货方了。现在便站在你面前。」
无耻的补刀!
段小兔子:阿列?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段水遥一时里没消化好冷大公子的话,冷大公子就双手背后,英姿飒爽地站在原地,应了那句「站如松、坐如钟」。微风徐徐,吹动他的发和衣袍,段水遥这么看着,心想:冷公子真是好看的紧。
但——其实,冷屠袖这会儿,心里那只顶天立地的长颈鹿又出来蹦跶了,他背在屁股上面的那双手,十根手指都搅在一块,尤其是两个大拇指,不停地打圈圈。他在想:要是段姑娘问她娘的事情,该不该说实话?(良心观众:你咋不想要是段姑娘拒绝这门亲事你咋办?冷屠袖:笑话,没这可能。)
034、壁咚
「冷公子,这亲,我想退了。」
啪——
无形中,一个巴掌扇过来,把冷大公子的俊脸打得好疼。
他有些不可思议,有些不敢相信,有些手粗无措。
冷屠袖把背后的双手松开,想去抓住好像要逃跑的段水遥,却没那胆子。
「不是,那个,我,你……」他语无伦次,哪怕碰上再难缠的对手,也从来没这样的惴惴不安,激动到惶恐的地步,「为什么?」
段水遥这时已然想明白,她按着自己的逻辑,把实话说出来。
「冷公子,我虽然,虽然很喜欢你,可我是罪奴,这辈子都没有人身自由,不可以嫁人的。若我不退这门亲事,凭冷公子的光明磊落,定不肯辜负承诺,那等于让冷公子一辈子为我耗着。水遥有时候吃东西有些贪心,可关乎冷公子的终身大事,我不能害了你。所以冷公子,我想退亲。」
冷大公子脑子里正「duang~duang~duang」的响,跟打更的铜锣声似的,扰得他头晕眼花,思路有片刻的中断。他摇摇头,把自己甩清醒些,迅速整理段水遥的思路。
随即,他明白过来。他明白过来以后,有些怒火中烧,有些恨铁不成钢,有些郁闷。
心情一个激动,冷大公子逼近段水遥,段水遥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两步,此时后背已经靠在墙上,与此同时,冷大公子一只胳膊咻地伸过来,看看擦过段水遥耳边,壁咚——!
他压低声音,郑重道:「我不是答应要帮你查清当年真相,还你爹和你清白的么?你这是不相信我?」
段水遥被冷屠袖忽然爆发出的小宇宙震慑,呆呆缩在墙角,抬眼傻傻望着他。她眨巴了三下眼睛,咽了口唾沫,说:「不是的……我并非不相信冷公子,只是判罚我爹的钦差,已是当今丞相,纵使冷公子在江湖上名声赫赫,丞相可是权倾朝野,民不与官斗,要还我爹清白等于是要扳倒丞相,何其困难。我重新想过了,之前是我太自私,总想抓住冷公子这根救命稻草,可我不应该拖冷公子下水。」
巴拉巴拉说了一串,振振有词。
「原来你都知道啊。」冷大公子吃惊,他一直以为段水遥是小傻子一个,能吃能睡就能快乐,却原来她心里也有许多自己的小九九,有自己的认知和分寸。他虽然有些动容,但依旧不服气,「那你爹的案子不查了?你甘心一辈子蒙受冤屈当个罪奴?」冷屠袖简直被这小傻子气死。真不知道,她是啥时候想不开这些的。
段水遥低头看一眼冷大公子脚边,那里有个小土包,是她刚刚种下的那颗种子安安静静睡在里面,待有朝一日条件成熟,觉醒发芽,破土而出。她从这种子上得到一股莫名的信心,「查,我得去找找跟屁虫,他总怪怪的,我怕他瞒着我什么。但不该把冷公子卷进来。」
卧槽!
冷屠袖另一只胳膊也伸出来,壁咚——!
他微微俯身,带着股雄狮的霸气,「怎么他就能卷进来?」瞬间吃了一大缸陈年老酸醋。
「我不是……那个意思。」段水遥急了,刚要动四肢,发现自己已经被禁锢在某人狭小的双臂之间,某人的前胸都快贴到她鼻尖,她一抬头摆手,脑门磕在冷大公子下巴上,冷大公子纹丝不动。
「你爹的案子,我已有些线索,顺藤摸瓜定能查出真相。这事儿我既然先前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更何况,先前我不知道你我有定亲都答应帮你,现在知道了更没有理由抽身退出来。朗朗干坤,天地正气,我就不信没有治得了丞相的办法!」
段水遥沉默不语。
冷大公子深以为,她这是妥协。
但怕她反弹,赶趁热打铁又追加了一句:「我们这亲事是父母之命,你要退婚,可以啊。找你娘来,跟我爹说。我俩做不得主。」
段水遥仍旧低头沉默。冷屠袖说完才觉得惶恐,他是想用段水遥没有娘将她军,然,到底会伤她心。段水遥在他面前提到自己娘亲时候,总带着笑脸,好像写着「我没关系的」,这样的没关系就跟在哑巴胸口插了一刀,疼到死也不会说出口。
「水遥,那个,我……」冷屠袖自知犯错,手臂将收回来,不敢再「欺负」她。
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段水遥扑进某人怀里。某人心头一喜,眉飞色舞起,谁料段水遥还有后招,两只小胳膊用力一推,把某人推出去老远,险些没站稳摔个四脚朝天。这哪里是扑倒,分明是撞开。
035、奇异果
===补23日更==24日晚上再码!!==编编不要关我小黑屋餵==
035、奇异果
「冷公子,你让我再想想。」
段水遥留下这么一句,匆匆跑进了屋子。
冷屠袖此时还没有从大牢狱友那儿学会强吻这一招,遂只得悻悻然打道回府。
话说水遥是个实诚的好姑娘,你对她好,她就想对你更好。只是对着喜欢的人有些自卑。
今天冷公子突然告诉她,其实他俩是订过亲的那一刻,她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好像睡着睡着突然被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的烧饼砸了脸,醒过来满脸香喷喷。
而就算是上次在屋顶上,冷公子拿出一块跟她配对的玉佩,段水遥也没敢往这上面想。因着她爹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提过给她定了一门娃娃亲的大事儿,何止啊,还愁过许多回以后段水遥嫁不出怎么办。段水遥想,哪怕爹爹那时候是装出来的痛心疾首,可也没道理如此滴水不漏地瞒着她吧?
段水遥为此在床上想得辗转反侧,心情激动,完全没有睡意。
她又想,或许爹爹当时提过,但她那时候年纪小,整天只想着玩,或因背不出书不停拔头髮,爹爹提了一时没在意,转头就忘了。也或许爹爹想等她再长大一点才告诉她,可惜未料到飞来横祸……
哎。
小黑妞翻个身,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冷大公子将她逼到墙角,他那张近在迟尺的俊颜,还有身上刚烈的男子的气息,唔,小黑妞脸咻地红了,心里骂了一句自己不害臊,两只脚蹬了好几下被子,又用被子把脑袋蒙住,人在被子里头扭了好几扭。
好想要冷公子做相公,可我不能害他,太自私啦!
如此纠结了一夜,段水遥早上爬起来便是一对熊猫眼,无精打采。隔壁床的姑娘还同她抱怨,抱怨段水遥昨夜里睡觉不安分,害得她也没睡好,段水遥内疚不已,跟在同事后面搓着手一个劲道歉。
正好路过屋外走廊,她们要去后院收昨晚凉洗的衣服,姑娘都爱干净,现下白日里太阳毒辣,每天扫完街衣服湿透,汗臭不能忍,必须洗了,好在夏天里一个晚上能干。
余光刚巧碰见个豆点。
段水遥视力不差,立即停了脚步。
那后院里的桃花树前两天刚除过草,具是光熘熘的黄土泥巴,且她昨天还挖过树下的土,埋了陶罐子,又垒了个浅浅的小土丘种了一颗种子。
如此一看,确实是在她种种子的那个小土丘上头,蹦出来一个绿绿的小豆点。
段水遥不太敢确定,跑过去蹲下身仔细打量。
位置没有错,她种下去的,自己能确定。
她知道有些豆儿在水里浸泡一个晚上就能发芽,发出来的豆芽脆嫩,十分下饭。可昨天她都没来得及给种子浇水,且这小豆点看着实在不像好吃的豆芽。那小小的两片叶子上带着细碎的白色绒毛,吃下去一定喉咙痒痒。
为了确定这颗苗儿是不是从昨天的种子里发出来,段水遥用手指掏了掏苗边上的土层,拨开没几下就看见黑壳破了条口子,根须一夜之间长出来许多。看来真的是昨天那颗种子。
「段水遥!你蹲在那儿孵蛋啊!真是呆若木鸡!」张监官一嗓子下去,尖锐的声音刺进段水遥耳朵里,把她吓了一大跳。
段水遥蹦得老高,「啊!张监官我这就出去扫街!」逃也似的跑掉,一时里无法顾及一颗发芽很快的苗苗。
可叫段水遥吃惊的是,隔一天她再去后院收衣服,桃花树下已然长着一株郁郁葱葱的植物,到人的脚裸处,爪牙似的叶子变成深红色,带着白色的一层绒毛,看上去有些奇怪。段水遥从未见过这样的植物。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去看,还是和昨天白天一样的啊。就隔了一个晚上,怎能疯长成这样?
待第三天早晨,不用段水遥发现,早起来的清道奴已经在后院喊,「你们快看,这儿几时长出来了一株花草,竟开黑色的花。」所有人都跑出去看黑色的花,大大的一朵张扬地开在中间,像黑色的莲花。
段水遥跟小母鸡似的跑出去,不让她们碰花,「这是我种的,是我种的,这花神奇,你们莫要碰坏了它。还有,我听说黑色的花儿都是有毒的,你们千万不要乱碰。」
众人一听有毒,立即捂着鼻子直报怨段水遥,「诶哟!那花儿这么香,我们闻了会不会中毒而亡啊!」
「……」她本是瞎编的啊,被这么一问,竟然自己也害怕起来,哑口无言,默默退了好几步。
一群人诚惶诚恐,直到第四天醒过来,全都还好端端的活着,才消了些阴霾,谁料段水遥出去一看,艾玛!这花儿在昨夜里早谢了,这时候已经结出了一颗黑色的浆果,在微微的晨光看上去宛如和尚光熘熘的脑袋上,那几个戒疤。
段水遥惊奇不已,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冷大公子,将四天的经过讲给他听。冷大公子皱眉,也没有见识过如此神奇的奇异果,便同段水遥建议,「不如去问问鬼医无寿?」
哦!对!
无寿大哥是行家。越奇怪的东西他越知道。
两人跑去鬼医处,描述一番,鬼医道:「这果实难得,快去摘,不然等到太阳下山可就瘪没了。」
段水遥听完鬼医的话,吃饭的扫帚都不要,提起裙摆往清道司跑,她得快去把果子摘下来。万一被张监官过去连根铲掉就遭了啊!冷屠袖便跟在段水遥后面跑,尽管冷大公子轻功了得,可他这一次跑得十分酣畅踏实。
跑到清道司转角的小巷子,孙广志正巧出衙门办案去,恰见那你追我赶的两人,眉头不由微皱,静立着看他们转弯进了清道司,吴师爷站在他旁边,也就识相的等着他家大人看完再走,吴师爷自负聪明,可一点猜不透这位谪仙公子般的大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水遥!别走正门,被你上司瞧见讨罚!」
「对对对。」
冷大公子拉着她往小巷子一拐,去了后院围墙下。
「冷公子!」段水遥扶着围墙跳了一下,自然跳不过去。
冷大公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正人君子地把段水遥往怀里一揽,安安分分的手往她腰间一紧,脚尖轻点,咻地翻过围墙,正好是那颗桃树边上。
段水遥的反射弧,得到晚上才能反应到这一幕。再娇羞地踢被子。这会儿她一门心思放在奇异果上,跑过去摘了它,捧在手心怕化了破了坏了,小心翼翼。
「冷公子,我得快去趟大牢,把这果实给那个囚犯。」
说走就走!
京城大牢的路,冷大公子都摸熟了,闭着眼睛也能到。
一进去,刀疤男就沖冷屠袖挤眉弄眼:大王,大王,好事成了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某人甩了个杀气腾腾的白眼过去,吓得刀疤男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还没有成啊!白教他这么多法子,居然都没用,现在看来只能放大招了!
036、奇怪的大叔
段水遥没察觉冷大公子那头的小动作,她径直跑去最里面的牢房,顿了顿,当她打量到一双漂亮的手时,便认出里面静坐在墙角的囚犯依旧是之前那个给她种子的人。
「那个……」她不知道应该叫他什么,略紧张。
囚犯抬头,露出消瘦的脸颊,一点没有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段水遥被他深邃清冷的眼睛一看,还是忍不住后退半步,有些胆怯。
水遥认真地捧着那颗种子,「大叔,你几个月前给了我一粒种子,让我随便种,我前几天种下去了,如今已经结果,给你送回来。」她把手往栏杆前面递了递,希望那人过来自己取。
可那囚犯大叔没有动。
段水遥以为囚犯大叔并不知道他的种子是一颗多么神奇的种子,遂又耐心道,「大叔,我问过一个很厉害的大夫了,他说这是苍驹,一日发芽,一日成株,一日开花,一日结果,苍驹果一旦照不到太阳就化成浆水,故尔也只有一日时间可采,十分难得,大夫说,这个果子吃了能……额……能壮阳,对男子的身子反正什么都好!大叔,这果子,你快拿着吃吧。」
囚犯听着小姑娘唠唠叨叨的言语,微微觉得好笑,他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当年她也便说,「大哥,这玩意吃了壮阳,我找了好久才找着的,你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可别再生我气了。」只是这小姑娘或许不知道,苍驹种子能百年不坏,百年不发芽,何时发芽得看它心情。
却没想到这小姑娘一种下去就发了芽,也算是有缘吧。
他思至此,再看段水遥时,多了一丝温度。他看段水遥的脸,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亦是这般明媚单纯,较真得惹人喜爱。他正想起身去接果子,好歹也是人家小姑娘一片好心。
没料段水遥的唠叨话还没唠叨完。
「大叔,我听说这苍驹果取自白云苍狗、白驹过隙之意,与这果子一样,从发芽到结果不过短短几天,留不住。从前我爹爹还教过我一句古文,叫做: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想来大叔留着这颗种子,也有自己的念想,想留住的时间。不过大夫说这果子还有个别名,叫无忧果,可能,可能更合人们的心意一些。」
段水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能有点想安慰这个看上去虽然严肃但不像坏人的囚犯大叔,又觉得这大叔不需要安慰的,然,她经歷了一颗种子从发芽到结果的短短几天惊心动魄,心里生出些许感触和想法,想说给别人听。
「多谢。」可惜这囚犯大叔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傢伙,取走段水遥手掌的果子,仅用了一眨眼的功夫。段水遥听到他这声感谢,都没看清那人的脸。就感到一阵风飘过去。
是个武林高手。
如此高手!段水遥眨巴眨巴眼睛,是怎么被抓进来坐牢的?
冷屠袖正在和刀疤男密谋,此时突然察觉到大牢内一股强大的内力涌动,惊心。高手之间,存在某种相吸,冷屠袖立即朝段水遥那儿望去,身子跟着也要动。他担心那神经兮兮的囚犯伤害段水遥。
但囚犯已然坐回墙角,继续做着一个安静的囚犯。
「那个,不客气。大叔,我走了。大叔再见。」
段水遥向来是个懂礼貌的好姑娘,说罢还给那人摆摆手。
「等等。」
那人喊住段水遥。
「你既帮了我一个忙,我不喜欢欠人,你若有什么愿望或是想完成的事情,可以同我说。」
欸?
段水遥吃惊,「大叔,其实你是神仙吧?」她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个少年过桥,碰到个老头儿,老把自己的鞋子往桥下丢,叫那个少年去捡,捡了三次,那老头儿十分满意,便送了一只神奇的笔给少年,画什么都能变成真的,段水遥觉得那老头儿肯定是个神仙。
而今这大叔,交给她一个奇怪的任务,她完成任务回来,就要给她奖励,口气如此之大,她还就真相信这关在方寸之间的囚犯大叔,有这个能耐。不禁十分崇拜。
「我不是神仙。」囚犯大叔倒被段水遥弄得略微侷促,泛起些后悔,觉得自己有点再骗单纯无知的小姑娘,万一她说想要个如意相公,那他难道当真要逃出去给她找相公?
囚犯大叔给自己台阶,「我尽量,帮你做到。」
段水遥咧嘴一笑,「我的愿望自该由我亲自去努力实现,帮人给的可不算。若大叔一定要许我一个恩惠,就请大叔保重,山遥水长,江湖再相见。」
段水遥自觉这段话说得挺好。
冷屠袖眯眼瞧那囚犯,已经染上敌意。他旁边的刀疤男还补刀:「少宫主,许多大叔都喜欢萝莉,姑娘虽过了萝莉的年纪,可也毕竟还很鲜嫩。您还是别让她来大牢了。」
卧槽!
冷大公子冲过去,「水遥,该走了。」拉着水遥就要走。
段水遥一只手被拉着,用了另外那只手又同囚犯大叔道别,「大叔保重。」
那囚犯却看到了什么,愣在那里。
刀疤男目送大王,还给他偷偷用左右手的大拇指比了个对碰的动作,笑容猥琐。冷屠袖默默接受,挑了挑眉,一派淡定地拉着段水遥走了。
「大牢污浊,去面馆里我让豆芽烧个火盆,跨一跨去晦气。」
「谢谢冷公子,我不讲究这些,时间不早啦,我还得回清道司去。」不然晚饭要被抢光了!
冷大公子很强势,贼手反正也没松开的意思,大摇大摆拉着段水遥往回走。
「晚饭我让豆芽去天香楼打包几个菜。」
段水遥眼睛亮了亮,「要是被张监官发现……」
「我就打他。」
「……」
好巧不巧,京兆尹孙大人之前出门办事,现在轿子回来,一抬眼又碰见这一对冤家,他站在官府门口,目送冷段二人走远。再瞧他们来的方向,问吴师爷:「那巷子只通往大牢是么?」
吴师爷答:「是。」
「他们去了大牢?」
「下官得去问问。」吴师爷心感不妙,他家谪仙大人似乎有点不高兴。匆匆跑去一问,硬着头皮回覆:「大人,他们打晕了看守的侍卫。听说那个冷公子是大牢的常客,经常,经常跟那些囚犯讨论怎么追姑娘……」
「京城大牢这么不禁防,牢头和侍卫都要来何用。」淡淡一句话,跟风一样轻。全部开除,全部开除!!
吴师爷心里在哭,「下官这就去办。」
037、不语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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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内,最里面那间的囚犯,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他看到段水遥手上的三颗痣,和他家妹子手上一模一样的三颗痣,再想起段水遥的脸,的确也是和他家妹子有些相似之处。若非上次看到她的时候觉得相像,他才不会蛇精病似的掏出粒种子给人家,又不是银子。
那时候的他了无生趣,乍一眼见段水遥,瞬间迸发出的内心戏真的不能用言语表达,太丰富了。只不过他向来不善言辞,也不喜欢把情绪表露在脸上,故尔段水遥看他没看出什么波动。
如果冷大公子是天生的脸盲,那这位就是天生的面瘫,具是没药治。
「你们说冷少宫主这次能不能成啊?」大牢里的囚犯们已经讨论开了。
每回冷大公子来后再走,他们都要隔空打赌,赌他这回能否成功拿下女主,可惜每次看到他再回来,都让人失望。只有刀疤男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押冷大公子成功,其他人现在都押着失败。至于赌资,是晚上的一个馒头。大老爷们输了就得饿一晚上肚子,也不是啥好受的事情。刀疤男有两次饿的睡觉也睡不着,一片肝胆苦汁溅月光。
刀疤男望天花板:「我都教他大招了,不成功就不做人!哎,要是万一不成功,我怕青崖宫的打手们到时候都来牢里给我捅刀子。」
「你这次都教了冷少宫主什么?神神秘秘的。」
「人家姑娘在,怎么能说大声,你蠢啊!」刀疤男破口就骂。
另一个笑道:「那你现在说说。」
「切,偏不告诉你们。」
「……」
正热闹的说着话,忽然大家都察觉哪里有些不对。
刚才好像——有个白影,刷地飘过去?!带起一股微风。
「你们看到了么?」大牢里不乏有几个武功过得去的汉子,却也都觉得眼花缭乱,啥没看清楚。
天已经彻底黑了,大牢的蜡烛只点在牢头那张桌子上,离他们有些距离。听说大牢里多是冤魂,喜欢索命,方才如此诡异的白影,那是什么?
「哎呀!」
许多囚犯都被自己脑补出的画面吓出几滴冷汗,此时不知谁这一声尖叫,简直把他们吓得七魂六魄飞出去一半。
「卧槽,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其他人抱怨。
「不,不是。」尖叫那人指着自己对门的牢房,「那个脑子有点不正常的男的,不见了。他那牢房门自己开了!」
大家纷纷看过去,果然是这样。
大牢内,最里面那间的囚犯,已经离开。
他武功这么好,大牢又怎么困得住他,他安安静静蹲在大牢里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江湖如此大,却找不到一隅想要安身的地方。
刀疤男砸吧咂吧嘴,「他这走得太任性了,起码帮咱也开个门,让咱一起冲出去啊!」
※
三天以后。
江湖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当年「青山三小魔」之首的不语公子莫茶臣,灭迹江湖二十载,忽然又重现江湖了!
传说有人看到他,依旧穿着当年的一身青衫,背着他的那把七玄琴,施展独门幻影莲花步……杀气腾腾地上了青崖宫。
谁人不知,青崖宫宫主冷琤琤可是不语公子的结拜二弟,当年和小魔姬三人住在青山上的时候,多少江湖人在被窝里意淫,二男一女到底过着怎样糜烂无节操的生活,以这三人为原型的重口味春/宫/图,一度畅销不已。
后来小魔姬和不语公子都不知所踪,只有小财神冷琤琤一路敛财,建起青崖宫,坐镇江湖红名大派之位,哪个不要命的拦他财路,见神杀神,遇魔杀魔。就是只字不提其他二人。而江湖人对此也有过许多传闻和猜测,无论过程多曲折离奇,但结果多半是觉得小魔姬和不语公子双宿双栖,抛弃了冷琤琤。
真相到底如何?
随着莫茶臣突然现世,却仍不见小魔姬的踪影,好像故事没那么简单。
※
青崖宫内,冷琤琤吐了一口血。
「莫茶臣,你今天就是来打死老子的吗?要打死老子怎么早十几年不打死啊。空穴来的什么风?」
莫茶臣肚子里火烧的旺,但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年轻的时候他其实比现在稍微好一点,对着晏灵白还会露出浅笑和无奈的表情,后来在那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蹲了十几年,现在什么也不会了。
冷琤琤看莫茶臣的老脸,面瘫也挺好,没有抬头纹,没有鱼尾纹,没有法令纹……
「我看见你儿子,和灵白的女儿在一起。」莫老大一句话,没头没尾,但冷琤琤却是听懂了。
宫主觉得自己挺冤枉的,辩解道:「这事儿你得听我解释,我家那臭小子也就前几个月碰到三妹的闺女,他都不知道那是三妹的闺女,我也是前几天听他说那姑娘身上有块和他一对的墨玉,才匆匆下山去看了一眼。方知那是三妹的闺女!可那时候我又不知你在哪里,无法告诉你啊!」
面瘫老大张张嘴,又想说些什么。可没发出声音,皱眉。语言有点难组织。
到底冷琤琤和他相处久了,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行行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真不知道三妹的下落,你怀疑我,我家那小子如何会那么巧碰到三妹家闺女的是不是?你觉得我当年就还瞒着你什么是不是?哎,这事儿说来话长,你让我先顺顺内力,我再跟你说,都快被你打死了。」
「……」
冷琤琤喊人过来收拾地上的狼藉,手下们哆哆嗦嗦上来,皆十分惧怕莫茶臣。
方才有个背着七玄琴的书生出现在青崖宫门口,看门的人吓了一跳,心想这人功夫真好。而那人说,「冷琤琤在家吗?」
看门的人都被问愣住,一般上门的不是要找冷宫主做生意,就是寻仇。看门的觉得此人不像是寻仇,就是脑子好像有点不对劲。怕是头好宰的金猪,立即进去通报了冷琤琤:「宫主,有个背着七玄琴的男人找您。」
冷琤琤当时在擦他的一尊白玉镶金边的财神像,边擦边求神仙保佑财源滚滚,一听手下的话,不知怎地,财神爷掉落,碎了一地。
「快请进来。」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吧。
这不怎么正常的书生,已经快把青崖宫的大厅给拆光了。
砸了多少宫主的心肝宝贝,宫主都没叫一声当心,任那书生一边打一边砸,简直惨不忍睹。
038、烽火戏兔子
038、烽火戏兔子
却说冷大公子他爹被人揍惨的时候,冷大公子在干吗?
恩,他在计划很重要的事情。
豆芽蹲在他旁边,听他布置任务。
「我先去……你们就……然后……段姑娘……别……明白了吗!」冷大公子断断续续的声音漏出来,只见豆芽不时点头,瞪大了眼睛,脑袋上的几根毛都快竖起来了。
听完冷大公子吩咐,豆芽看了看自家公子。
「干嘛。」冷大公子冷漠高大的斜视。
「公子,您真……有才。」豆芽竖起大拇指。
冷屠袖轻压嘴角,那是,有人教的好。(刀疤男:为大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于是豆芽去准备了,冷大公子看看天色,正是段水遥晚上出来扫街的时辰。他把冷记面馆的门关上,回房里找了件好看的衣服换上,又撒了点香粉,照照镜子对自己十分满意。
暗号传来。
是豆芽和手下们准备就绪!
好的!
那他要去守株待兔了。
按照传统正常剧本,接下去的剧情应该是这样的:
段水遥提着扫帚认真扫街,忽然冒出来几个流氓无赖,为难段水遥,正要欺负她的时候,冷大公子翩然出现,打倒坏人,英雄救美,拉着段水遥就跑。等跑到黑暗的角落里,人往姑娘身上一压,嘘——「等他们走了,咱再出去!」此时,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唿吸近在咫尺,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四目相对,气氛微醺,就是这样的天时地利与人和,趁机亲吻女主,这不就成了!
不成。
冷屠袖摇摇头,如此低俗的套路,太不入流!何况按照他的风格,要是有人敢欺负段水遥,冷屠袖断然是要打到那些不长眼睛的东西满地找牙为止,拉着段水遥就逃跑?!哈哈,笑话!
所以得给他量身定制一个计划,成功吻到段水遥。
刀疤男是这样说的:「少宫主,你有把握就强吻,你没把握就温柔一点。反正段姑娘,一定是初恋初吻**都必须给同一个男人的那种类型。你……要把握先机!」
「洒、洒、洒。」
毫不知情的段水遥,正埋头扫地。她在想,最近开乐街变干净了好多,也不见冷公子的那群田螺手下帮她扫地,果然是现在京城老百姓的素质提高了不少啊!诚然,她不知道是有一天,长得像谪仙似的京兆尹大人走在街上,弯腰捡了个垃圾,姑娘们看到以后,为了搏大人的青睐,天天效仿。
夏天日头长,段水遥从南扫到北,天才渐渐暗下来。城北依旧是肃静沉寂的气氛,此时随便走出来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朝堂三品大元或是皇亲国戚,段水遥怕遇见麻烦,匆匆扫过一个小巷子,有人的脚步声。
她侧目看去,人影晃动,眨眼到了跟前。
「冷公子?!」
冷屠袖脸上有一层薄汗,神色难得有些慌张,他看到段水遥,吃了一惊,「快走,这里危险。」说罢,拉起段水遥,将她带到另外一处转角,「先再这里等着,等我跑远了,你再出来。」
「这是怎么了?」段水遥茫然不已,她手抓住冷屠袖的袖子,摸到一层湿哒哒的布,抬手一看,鲜红的血啊!
「江湖刀光剑影,难免的,不碍事,我摆平了再去找你!」他作势就要离开,还特意强调一声,「你莫要跟来!」
段水遥慌慌张张想到方才紧闭的冷记面馆,难怪没有开门,她之前看到失落不已,竟原来是冷公子有危险。恰在这时,有一批十几人的黑衣人从街上跑过,追着冷屠袖离开的方向而去。
不行!段水遥扫把紧握在手里,果然是忍不住跟在那些人的后面。
冷大公子这演技绝壁是实力派的,他跳上屋顶,看到后面跟着个小小的身影,心里别提有多高兴,跟只猴子似的在屋顶翻了个跟头,又按照计划好的路线,朝一个死胡同跑。
「老大,有个女的跟着我们!」
「嗯?」豆芽一看,声音装粗鲁,「肯定是那小魔头一伙儿,抓住了!」
豆芽挤挤眼,一帮子青崖宫的手下围过来,要对段水遥下手。
「啊——」段水遥尖叫。
冷屠袖杀回来,把段水遥护在身后,「他们冲着我来的,你跟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可是……」段水遥都吓哭了,「我好像害你多了个累赘,对不起,冷公子,你不要有事。」
段水遥泛着泪花的眼睛,这样看冷屠袖,冷屠袖真想把刀丢了说不演了。然,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段水遥那温吞的性子,不逼一逼她,她绝对能跟他耗死。冷屠袖剑眉星目的俊样,懂面相的人一看就会说他是个冲动的急性子。事实也确实如此。
于是冷大公子一咬牙,决定继续演下去。
一群人打打杀杀,打手倒了一路,等到死胡同里,豆芽也是演技派的,飞身扑过去,就要刺冷屠袖旁边的段水遥,冷屠袖顺势用身体一挡,扎扎实实受了豆芽一刀。豆芽的武功,对付一百个二流高手都不费吹灰之力,这一刀进去,火候自然把握的很好,血流的多,看上去吓人,但就是皮肉疼,三天准能好。
段水遥不懂,看傻了片刻,冷屠袖已趁机把豆芽打倒在地,豆芽随即「啊」了一声,装死,其他人一见「老大」挂了,纷纷逃跑。瞬间胡同里就剩下冷屠袖和段水遥。
「你看,他们打不过我的,你以后若再碰到这样的事儿,不必跟来。」冷屠袖其实一直记着烽火戏诸侯和狼来了的故事,今次敢这样骗段水遥,也是打算以后段水遥若是知道今日的真相,跟他生气,那她再碰上如此不是演戏的追杀,她不再跟过来也是好的。反正那时候人都是他的了,生气一下,也跑不了。
「冷公子,你在流血。」
冷屠袖拿真气逼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脸色苍白,好像挺严重的样子。
「那你帮我包扎一下。」血是真的在流,位置也挺好。
段水遥看伤口,在肩膀到腋下的位置,冷屠袖确实不能自己包扎。她没想那么多,裙子一撩,翻出里面的衬裙,拿嘴一咬,撕下来一块布头。段水遥一条白花花的腿就露出来,冷屠袖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扭头望向豆芽的方向,怕他偷看。
0.0
「冷公子,你先将就一下。」段水遥手伸过去,要包扎。
「不行,先帮我把衣服脱了。」冷屠袖说得十分自然,好像就应该是这样。(冷屠袖: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哪有隔着衣服包扎的!)
「哦哦。」小黑妞不疑有他,利落地出手,解开冷大公子的腰带,扒开他的衣服。等冷大公子一身精壮的腹肌露出来,她才幡然醒悟。爹爹说,男女授受不亲啊!
她咽了口唾沫。「冷公子,冒犯了。」好像她才是吃豆腐的那个。
冷大公子喉咙口有点冒烟,他也咽了口唾沫,任由段水遥笨拙的给他包扎。他飘飘然,段水遥碰到他伤口,疼,却十分享受。
「水遥。」冷屠袖忽然抓住段水遥的手。
「冷、冷公子。」
「谢谢你。」
段水遥低头,不好意思起来。
某人打铁趁热,「你如此不顾自己安危,犯险救我,是因为喜欢我吗?」
「……」段水遥一个大姑娘,被问得这么赤果果,豆芽在旁边一边装死一边干着急,公子,你这也太直接了,姑娘都面子薄啊!
不过冷大公子也没要她回答,之前段水遥就承认了啊,他就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马上自己接口,「水遥,我也很喜欢你。」一个「也」字真是说明了许多问题。
段水遥脸红,面上除了不好意思,还泛着些高兴。
「所以不要退亲,我们一起找到真相,等你洗清冤情,重获自由的时候,我们再成亲,可好?」
冷大公子说这话的时候,刻意把嗓音放低,低柔略带沙哑的性感,而他的脑袋凑近,凑近,再凑近。
段水遥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背贴在了墙上,和冷屠袖换了个位置。
机会来了啊!
正要亲一口下去。
说时迟那时候,从天而降一道黑影,二话不说噼在冷大公子后颈。冷屠袖活那么大,从没被人如此不要脸的偷袭,况,还是这么重要关键的时候,他想要骂娘,可惜身子不听使唤,下一刻就昏死过去。
他老母的……!
039、出师不利,干爹来了
你猜打晕冷大公子,搅了他好事的人是谁?
呵呵。
冷大公子自己暂时是不知道了,不过在那儿装死偷看的豆芽,一看横生枝节,噌地从地上跳起来,也不废话,一阵杀气腾腾的吹过去,攻向不明身份之人。那人一身青衫,有些风尘僕僕,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朗逸,且背着一把七玄古琴,十分博人眼球。
他嘴角泛起冷笑,默默出手翻手再出手,三招之内轻松拿下武功还算一流的豆芽兄弟。
豆芽心想,这次完了,落在谁人手上都不知道就要和公子诀别了,都还没看到公子娶媳妇啊!
那厢段水遥光顾着查看晕过去的冷屠袖有没有事,压根没留意可怜的豆芽。
「他死不了。」天降男子说话。
段水遥听得一愣,再抬头一看,仔细辨认了一下,惊讶:「你,你是牢里那个,那个大叔。」
「我叫莫茶臣。」
不语公子,莫茶臣。
对于从小在江湖上打滚的豆芽来说,这名字太熟悉了!何况还是跟自家宫主关系匪浅的人物。他一听是莫茶臣,忽然觉得今天的小命估计还留得住!只不知为何这位传说中与青崖宫宫主称兄道弟的高人,要打晕自己的侄儿。
段水遥却不晓得莫茶臣是谁,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莫茶臣并在意这些,他手上用力,将豆芽如同提小鸡一般拎到段水遥面前,然后刷地扯下豆芽脸上的人皮面具。瞬间的撕裂,豆芽的脸火辣辣的疼,「诶哟」一声,想要捂脸,被莫茶臣单手就阻止住。
「他们骗你的。」
不语公子言简意赅。
某位姑娘脑袋里线路比较简单,一时没听懂莫茶臣的意思,直到诧异地发现他手中抓着的人是豆芽,「豆芽小哥?你怎么……」她又指指地上昏迷不醒的冷大公子,终于明白过来莫茶臣口中这个「骗」是什么意思。合着这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苦肉戏啊!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她对豆芽印象很好,老是和和气气的喊她「段姑娘」,虽然头髮稀疏了一些,可人是好人啊,五官长的也不丑。何况冷公子他更是对自己好的没话说。
「段姑娘!这事儿我可不好说……诶!反正你先千万别生气,一会儿等公子醒过来,你听他解释,他真的很在乎你,才会这样做。真的!也不知道公子他怎么看对眼的……」最后那句说得很轻很轻,段水遥没听见,莫茶臣却是听见了。
莫茶臣冷哼一声,把豆芽丢到旁边,豆芽觉得脑袋瓜子被敲了一下,随后也晕倒在地。
「大叔,你要做什么?!」段水遥一看莫茶臣出手这么狠,整个人都不太好,扑过去抱住晕倒的冷屠袖,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大叔你不要伤害他。」
「他们父子二人,一个害你,一个害你娘,你却还要保护他。」莫茶臣抓住段水遥的手腕,轻松分开二人。
段水遥挣扎,一点效果没有。
莫茶臣尽量放柔语气,「我不伤害你。你跟我走。」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要带我去哪儿?」段水遥自然不肯,她性子温吞,极少动怒,但这次段水遥真挺生气,心道是这大叔莫非真有点不正常?怎么上来就打冷公子,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非要拉她走。
恰在此时,开乐街上传来一串官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孙大人,就是前面那个小巷子里,有人聚众斗殴,还欺负一个清道奴,说要一起带走什么的。」
看来是有人碰见之前冷屠袖打群架一幕,悄悄报了官。
话说冷大公子今天出门真是没有看黄历,想追个姑娘还前有狼后有虎的,就算莫茶臣没出来从背后给他那么一下,马上他的情敌京兆尹孙大人也会带兵过来围剿打群架的不良分子,照样能把冷大公子的计划搅黄。
段水遥听见声音,眼睛一亮,刚想叫「救命」,莫茶臣料事如神,已经大手一罩,捂住段水遥的嘴巴,身形一提,飞云直上。
等孙广志拐进小巷子,只看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冷屠袖和豆芽。
孙广志眯了眯眼。
「大人?」吴师爷见此情景,一头雾水。
这地上的男人,可不就是冷记面馆的老闆吗,跟他家大人好像有些过节啊。
「带回去关起来。」孙广志朝手底下的兵淡淡下令。
吴师爷摸摸下巴,大人,您这算公报私仇么?
※
段水遥被莫茶臣带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她有些害怕,可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刚才这大叔好像说了句:他们父子二人,一个害你,一个害你娘,你却还要保护他。
这是啥意思?
「大叔,你,你认识我娘?」
莫茶臣点头。
「你和我娘怎么认识的?」
「她是我妹妹。」
段水遥惊讶,「那你是晏珏表哥的爹爹!不对啊……你不姓晏……」
莫茶臣皱眉,显然不认识晏珏。
「我同她是结拜的。」
「哦……」段水遥将信将疑,「那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儿?大叔,我不想跟你走,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我晚饭还没吃呢,现在回去肯定连一粒米都不剩啦。
「你要继续回去扫街?不行!」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能看着三妹的女儿身陷囵囤,必须救她脱离苦海,他又强势补充一句,「你还是要回去找冷家那个小兔崽子,也不行!」
「……」段水遥沉默片刻,然后变成了在沉默中爆发的小羔羊,「大叔!你这样未免过于霸道!我爹的冤情还未水落石出,不能还爹爹清白,我除了京城哪里也不会去!至于见不见冷公子,是我和他俩人的事儿,不用大叔来管!」
「怎么不用我管,你爹娘既已不在,我是你娘的结拜大哥,理应照顾你。从现在起,你便喊我义父!」
段小羔羊:我不要干爹!(╯‵□′)╯︵┻━┻
040、扑朔迷离的当年
晏灵白曾经对莫茶臣说过,大哥太寡淡,二哥又太重口味,若她要找一个相公,应当呆里有点小聪明,好脾气里有点倔,笑如春风,义薄云天。后来晏灵白真的找到了,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莫茶臣觉得,这小闺女也是这样的性子,呆里有点小聪明,好脾气里有点倔,笑如春风,义薄云天。一眼就看见了她爹的影子。
而此时,段水遥纠结着一张小脸,敢怒不敢言的神情,让莫茶臣有些不知所措。他向天发誓,如果段水遥要陈国皇宫里天子睡觉的枕头当球踢,他也二话不说给她偷出来拗成个圆形。这是什么不着边际的要求?莫茶臣就是想告诉大家,再胡闹的要求,只要段水遥提出来,他这个义父绝对不说一个「不」字。
莫茶臣也承认,这是爱屋及乌。
二十年前,自遇见晏灵白那一天起,他便喜欢她,只从未说出口。同她在一起的那几年时光,想乌衣年少,芝兰秀髮,戈戟云横。但是他留不住晏灵白那样的姑娘,他是一棵树,落地生根就是一辈子守在一个地方,沉默死板木吶。晏灵白是一只百灵鸟,春天在他的树上筑了巢,冬天飞走了,莫茶臣却一直默默等着她明年春天还会回来。
「大、大叔……」
「义父。」他纠正。
段水遥思想斗争了一下,「义父,求你送我回去吧。」
她倒还会趋利避害,从善如流。
莫茶臣道,「你爹的事,我知道一点,我帮你查。你同我走。」
段水遥眨巴眨巴眼睛,想一下,摇头:「就算义父帮我,我也不同你走。一件事儿归一件事儿。」
「怎么?!当年,我亲眼见姓冷那小子他爹逼你娘坠崖,你却还要与他在一起?」
「你说……什么?」段水遥仿佛被流星锤砸了脑袋,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晕乎乎。
莫茶臣对段水遥讲了一段往事。
那时候段水遥她娘刚生完她没多久,去了一趟青山找冷琤琤。她说要和冷琤琤结亲家,冷琤琤好奇她嫁了什么人,又为何不肯再同他们住在一起。遂,那天冷琤琤跟踪晏灵白。莫茶臣见冷琤琤偷熘出去,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便也跟着一道出去。
晏灵白的武功不弱,半途发现有人跟踪,变道上了山。
莫茶臣也想跟上去,可有人拦了他的路。那人武功极高,虽与他不熟悉,但莫茶臣却也见过,乃是冷琤琤的一个朋友,不知何时认识的,来过山上几次,似是与冷琤琤有生意往来。冷琤琤这人爱钱,江湖人都知道,能让冷琤琤看得上的人,估计钱挺多。
彼时莫茶臣就觉得不太好,这不搭嘎的人怎么在这里专门拦路?!
待他极力摆脱那人,已没了晏灵白的踪迹。
群山之间,高手翻山越岭,实难寻觅。
他一直记得那一天的夕阳和冷风,吹得晏灵白的衣裙猎猎作响。花了一番功夫,等莫茶臣找到晏灵白的时候,她站在一处断崖边,他听到晏灵白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哥,我如你愿,求你放过我吧。」说罢便跳下悬崖,不带一丝犹豫,莫茶臣要跟着跳下去,被冷琤琤拦下。
到这里,莫茶臣好像抓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晏灵白来找冷琤琤,说要跟他结亲,不过是个藉口,她偷偷的嫁人,隐匿自己的踪迹,正是在躲什么人。突然重新出现,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逼得她自己现身。莫茶臣以为那声「哥」叫的是冷琤琤,她想让冷琤琤放过她。
段水遥听得云里雾里,「大叔、不是,义父,你是说,是冷公子的爹害死了我娘?他为何要这样做?」
莫茶臣自然也想知道为什么。
冷琤琤却矢口否认,在悬崖边,说了另外一半莫茶臣不知道的隐情。
这便要说到莫茶臣之前遇到的那个半道上拦他去路的男人,那个男的叫做晏寻,是晏灵白的哥哥。莫茶臣和冷琤琤这种结拜的兄妹,比不过人家晏寻,真的是血亲。冷琤琤是偶然与晏寻在生意场上相识,得知他在寻找离家出走的妹妹,遂想帮他一起找找看,未料那妹妹就是他的三妹。
「那个时候,三妹回来说,找到了喜欢的人,要带回来给我们瞧一瞧。你还记得吗?」冷琤琤在崖边问莫茶臣。
莫茶臣自然记得,三年前的事情,晏灵白还住在青山上。
冷琤琤道:「第二天,我偷偷跟她说有一个朋友在找妹妹,我看过那画像同她十分相似,问她可是认得晏寻。她矢口否认,我当时觉得她瞒着我什么,可也没放在心上,三妹向来有主见。而且那时候梅梅怀着孩子,我跑出去几天想接梅梅回来,不成想等回来的时候,三妹已经走了。明明说好要带回来给我们瞧的妹夫,也没见过。」
直到三年后,晏灵白突然回来,冷琤琤事后想想也觉得的确太过巧合,因为那几天晏寻也来上山做客,只晏灵白回来的时候正好出去了。晏灵白开口就说要给孩子定娃娃亲的事情,冷琤琤当时没有多怀疑,直到晏灵白跳崖,他惊觉:「大哥,三妹她来找我,是想託孤的啊……她为何,不想活了呢?」
莫茶臣和冷琤琤都怀疑晏寻。
晏寻坦白也承认,他想逼他妹妹回去,没想到晏灵白性子这么烈,不肯回去也就算了,干脆跳了崖一了百了。
「我娘她,到底为什么要跳崖?」
段水遥知道晏寻,晏珏表哥就是他儿子。
可段水遥想不明白,不知道是莫茶臣组织语言的水平实在太差,还是当年的事情莫茶臣也是一知半解,反正段在爹爹给段水遥描述的记忆力,娘亲一定不是一个会随便跳崖的女子。轻生是一件看似胆大,实际上却特别胆小的事情,生活在困顿,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娘一定不是一个胆小的人。
这是第一次,有除了爹爹以外的人对段水遥讲娘亲的事情,可她觉得这些全部一点也不像她、娘。
042、厄运连连
冷大公子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在大牢里。
所有狱友都如初次见他那般,纷纷贴在围栏上,脑袋拼命往栏杆的缝隙之间挤,脖子伸的老长。
大王二进宫,不知所犯何事?
冷大公子抚后脖子,嘶——疼得很!那背后偷袭之人,下手可不轻啊!冷屠袖一想到这里,回忆涌现,咬牙切齿,他在心里骂道:到底是那个王八羔子搅黄本公子好事,叫本公子知道非打死他不可。
他又打量四周,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
一片寂静中,一旁的豆芽咻地从地上弹起来,他也是刚醒,护主心切,开口就大喊:「公子!小心!」喊完看清周围环境,呆了一呆,「欸?我怎么会在这里?」
冷屠袖、众人:「……」
豆芽见冷屠袖脸色抑郁,想起之前在小巷子里发生的事儿,猜到自己公子肯定一头雾水,先同他解释:「公子,打晕你的人,是不语公子莫茶臣。」
莫茶臣三字一出,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一日冷琤琤来京城找儿子,冷屠袖嗅出他爹与段水遥她娘之间蹊跷,冷琤琤瞒不过儿子,遂与冷屠袖讲过晏灵白跳崖一事。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冷宫主心底里觉得,晏灵白之死同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可冷琤琤这个人向来爱面子,做错了不喜欢承认,喜欢逃避,只字不提。以为不提就没人知道。
冷屠袖自认这方面没有遗传他爹,或也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看他爹娘分离,尽量想要避免他爹的臭毛病。可是冷屠袖面对段水遥的时候,心里生出许许多多的歉意和内疚。他竟不敢告诉段水遥这件事情。
而莫茶臣此时既然跳出来,绝壁也是为了从前的事儿。不日前青崖宫传来消息,冷宫主被人打了。冷屠袖深以为这位莫前辈有些难对付。
如果可以,冷屠袖宁愿是他亲口告诉段水遥从前的事情,他十分后悔自己的胆怯。
「段姑娘人呢?」他问豆芽。
豆芽撸撸他额前的几根毛,很愧对公子,「我后来也被莫前辈打晕了……」
哎!
主僕二人正想越狱出去找段水遥,豆芽看了看锁住他们牢房的锁。
「公子,这锁跟平常的不一样,我打不开。」
「让开我来。」冷屠袖心急如焚。
刀疤男见大王要出手,大喊:「少宫主!使不得啊使不得!」
冷大公子皱眉,心道是你们没本事被关在牢里,老子难道和你们一样没本事?!
「少宫主,这锁是专门对付极品囚犯的,若不是用特制的钥匙打开,锁孔里会放毒气,就是那种摒弃都没用的,那种毒啊!」
「……」这谁干的,这么缺德。
冷大公子见不能噼锁,转眼想把大牢里的木栅栏给震断一根钻出去。他吸了口气,所有人都凝神看他手噼栏杆,一睹风采。结果冷大公子手掌豁出去,不带气一丝的微风,竟然是空掌无内力。
「少宫主,孙大人之前叫人给你们灌了软筋散,十二个时辰里使不出内力的。」刀疤男弱弱补充,他猜想青崖宫少宫主这辈子还没这么憋屈过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节哀顺变。
「你怎么不早说!」冷屠袖现在也就剩下嗓门大。
话音刚落,大牢进口处有些响动,众人望去,不出片刻转进来一个身着朱红色官服的男子,径直走到冷屠袖的牢门前,朝他淡淡一笑。十分欠揍。
冷屠袖虽然脸盲,但也不至于瞎死,「不知孙大人为何扣押我等良民?」他压着一肚子火,可浑身散发不出一丁点的杀气。就跟老虎额头抹了红花油,狮子脑袋剃了个光头,最威风的地方没有了,心底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屡次私闯京城大牢重地,目无王法。此乃其一。冷老闆,你有什么要说明的么?本官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冷大公子冷哼一声,什么也不解释。
「带人在京城大街公然打架斗殴,扰乱京城秩序,此乃其二。」
冷大公子还是不吱声。
「涉嫌勾结朝堂重犯,帮助其越狱,此乃其三。」
「等等!你说我勾结谁了?!」冷屠袖前面两项全当是默认,但第三项罪名他绝对不担。
孙广志眼皮都没抬,「三天前,莫茶臣越狱,你刚好打伤牢头来过大牢。本官虽然不在江湖行走,但江湖有名的人物还知道些,不语公子莫茶臣与冷公子的父亲是结拜兄弟。此事时间、地点、人物、动机俱全,冷老闆可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地方?」
明知这人是在公报私仇,冷屠袖懒得跟他理论。
只道:「无。」
「方才清道司张平安来报案说一名清道奴失踪,有人证看见当时她与你在一起,冷老闆可有什么线索提供?」
冷屠袖翻了个白眼,「无。」谁告诉你谁傻逼。
「既然如此,本官帮冷老闆算过了,这三项罪加一块少说也要判十年,本官会择日开堂审理,冷老闆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本官就先走了。」
孙广志与冷屠袖两人视线相触,能擦落出一片火星子,具是火到了极点。
043、祭
段水遥和莫茶臣对峙良久,最后莫茶臣妥协,只说:「你不肯跟我走也罢,但你一定没有去祭拜过你娘。你先同我走一趟。」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段老爹从前不曾与段水遥说过,她娘是死了的。段老爹只说晏灵白是走了,回了她来时的地方。本来段水遥相信她娘还会回来,后来大家都说其实她娘亲是死了。大人都喜欢骗小朋友,拿一些模稜两可的话,瞒着小朋友。她半信半疑里,慢慢也接受了这个真理。可惜没来得及问娘亲的忌日。
「好。」段水遥毫不犹豫的答应。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祭拜过娘亲。
确实应该去一去的。
但此事怪不得段澄。其实那时候,晏灵白的那个哥哥晏寻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去找过段澄,莫茶臣在后面一路跟踪,故尔见过段澄一面。当时晏寻是说:「舍妹从家中私自出逃,家中本是不同意。现已将舍妹接回,你不必找,你们的缘分到今天便已尽,这孩子既是你的骨肉,便跟随你作伴吧。」
段澄抱着段水遥在屋子里坐了一夜,后来依旧好好过着日子,并没有因为晏灵白的离开而颓废。莫茶臣当时很长一段时间,在屋顶天天看着段澄乐呵呵的逗着小闺女,想不明白这个晏灵白深爱的男子为何不难过,为何不痛哭流涕?然后他看不下去了,就走了。
谁知再见段水遥竟是在京城大牢里。
二人赶了一夜的路,来到青山不远处的无名山崖边。
风好像还是那年的风,莫茶臣好像觉得他还能看见晏灵白跳下去的时候,那一抹雪白的衣角。
晏灵白跳下去那一天晚上,莫茶臣独自在断崖边弹了一个晚上的琴,后来他把七玄琴藏在这里十多年,伊人已逝,锦瑟蒙尘。莫茶臣曾想过或许晏灵白不过是想金蝉脱壳,那断崖下另有蹊跷,可他花了极大的力气下到崖底,正巧看到晏寻在收殓晏灵白的尸体。那样支离破碎,触目惊心。晏灵白是真的死了,她不想活。
为什么?
弹一曲《长相思》,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余床。床中绣被卷不寝,梳妆檯前闻余香。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段水遥默默在崖边叩了三个头,莫茶臣说她娘亲最喜欢吃肉包子,好像小时候是被饿大的,从没吃过肉包子,每每上街总要买一袋肉包子拿回去啃,也不腻。段水遥来祭拜娘亲,没有烧冥钱,没有焚香,也就带了一纸袋子的肉包,扔下了断崖。
她想起小时候在白云城里,晏珏表哥来访。
一辆大马车,跳下来一个*岁的小男孩,老气横秋地说,「我来找我表妹。」
他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少爷,绫罗绸缎,出手阔绰,身后跟着一群保镖,打扮清一色的乌黑亮丽,那时候街坊四邻的小伙伴都说,段水遥有个十分酷炫的表哥,十分让人羡慕。
段澄没多问,不问他一个小孩怎么跑出来的,不问他爹晏寻去了哪里,更也不问他的姑姑晏灵白如今可好。只笑呵呵将晏珏接进门,当自己第三个孩子般尽心照顾。第三个?第一个是段水遥,第二个是孙广志,第三个才是晏珏。
晏珏进屋,见段水遥正在学写字,他大笔一挥,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纸头上。
彼时段水遥认字不多,晏珏的晏字她认得,因段澄之前已经教过她身边几个亲近之人的名字。晏是娘亲的晏,至于后面那个字……「晏玉表哥!」她干干脆脆,自认聪明的叫了一声。聪明的孩子都找到了认字的窍门,就是不认识的字仙都半边,许多都能蒙对。
晏珏脸变得很黑,艷遇表哥?!他传说中的表妹脑袋是不是不正常?!晏家人向来冰雪聪明,晏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天之骄子、天之娇女。晏珏头一回碰见这么笨的表妹,他想了想,责怪段澄。一定是他的基因遗传不好!
关于晏珏表哥的事情,段水遥能说出一箩筐的糗事,她对这个表哥十分亲近,只不过后来晏珏回家,不久之后段澄被杀,段水遥被押入京城成了清道奴,就再也没见过这个表哥。
如果是舅舅逼死了娘亲……
为什么?!
段水遥和莫茶臣心中都有很多的为什么,没有人能替他们解答,他俩不约而同的选择暂时放一放,慢慢去找答案。现在最要紧的事儿,段水遥觉得是快点回京城,冷公子说不定已经找她快找疯了;莫茶臣则觉得回京城也好,起码要帮段水遥把案子翻了,一个黄花大闺女,正值适婚年龄,他这个义父还要给段水遥物色一个靠谱的好相公!冷家那臭小子,绝对不行!
「我听你娘曾提过,你爹当年是新科探花,分在刑部当书令史,后因查案得罪了孟太师,被调离了京城。说不定,和后来的事儿有些关联。」
段水遥惊了个呆,她爹爹看着脾气好,总是笑眯眯,对人和和气气,段水遥小时候从没见他和百姓拔高过嗓子红过脸。却原来她爹爹如此不畏强权,连太师也敢得罪。
这下好了,先是当年得罪当朝太师,后被钦差定罪,钦差后来成了当今丞相,与左右两大权臣为敌,段水遥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很快,若想帮她爹和自己翻案,看来非得惊动皇上不可。
044、救场
隔天段水遥再风尘僕僕回到京城的时候,京兆尹孙大人正在升堂审理一宗案子。
「堂下何人?」孙大人端坐于堂上,字正腔圆,好不撩人眼球。
公堂外面围了一群看孙大人的小姑娘,个个穿的花枝招展。自从孙大人上任,每次开堂必有围观。无论孙大人怎么判,她们皆称赞。陈国的民风开放,家长也不拦着。
堂下,冷大公子全身仍旧使不出力气,被迫跪在那儿,不吱声。好不冷酷如霜。
有交头接耳声,都在讨论是堂上的孙大人好看还是堂下的囚犯好看,一正一邪,萝蔔青菜各有所爱。这次要是孙大人判的太狠,这群姑娘大约不会称赞。
「启禀大人,堂下冷记面馆老闆冷青。」吴师爷替冷大公子回答,「不过下官查实,冷青乃化名,此人真名叫做冷屠袖,是江湖上一个叫青崖宫的红名门派之少主。」
堂下嘘声一片,青崖宫少主啊,黑帮老大的独生子啊!听上去很高富帅很霸拽酷的样子啊。
孙广志一记惊堂木。
「肃静。」
他接着问,「所犯何事?」
吴师爷继续帮答,「此人屡次潜入京城大牢,藐视王法,前夜还带人在京城聚众斗殴,扰乱京城秩序,更帮人越狱,越狱之人系其叔父。」
啪——
又是一记惊堂木。
「冷屠袖,你可要申辩?」作为青天大老爷,孙广志表现出十分明理的一面,你觉得冤枉你说出来,大人给你做主。可谁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在冷笑。申辩有啥用,本官证据都还没端出来,一会儿你申辩一句,本官就拿证据压你十句。
哼,想骗娶我家小姐,想的美你!
冷大公子抬眼,丢给孙广志一个不屑的眼神,老子懒得跟人废话。
他不辩解,孙大人更省力,判道:「你既然无话可说,便是认罪。依照陈国律法,私闯牢狱者判坐监五年,受鞭刑十记,与劫狱、越狱同犯者判坐监五年,受杖刑五十记,聚众斗殴严重者坐监三年,受鞭刑十记。鞭刑、杖刑皆当堂执行。」
说罢,就有衙役拿着棍子和鞭子上来。还有人推了抽鞭子要栓人的十字架,和打人屁股用的矮凳。
外头围观的姑娘们,纷纷捂嘴,觉得这回孙大人判的也太狠了,又要打又要坐牢,坐完十三年牢出来,俏公子都变成怪大叔了啊。可这帮不害臊的小妖精,眼睛都瞪得大大,目不转睛,迫不及待要看俏公子被人脱衣服和被人脱裤子。
恩,鞭刑要脱上衣,杖刑要脱裤子。
孙大人这么判,就是故意要冷大公子没脸见人。
所以你们不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人家肚子里黑起来,跟章鱼似的。
「大人,大人且慢!」
冷屠袖的上衣都扒开一半了,忽然有人突破重围,高喊而来。
哎,好扫兴!姑娘们不满地看向那搅局的人。
段水遥很急,气喘吁吁,头髮乱了,满头是汗,几丝头髮沾在额头上,脸颊还泛着微红。
青崖宫埋伏在人群里的几个女手下,本来打算要出手救少宫主,这会儿见段水遥来,又把握在手里的软剑悄悄收回去,再看看情况。
「大人,冷公子他没有聚众斗殴。我可以作证。当时有一伙儿江湖人,在追杀冷公子,冷公子是受害者。他们还劫持了我,冷公子过来救我,后来被人所伤。你看他身上,这里这里,是我帮他包扎的。我没有说谎。」
段水遥指指冷屠袖半开的衣衫里面,那道从肩膀到腋下的伤口。她算计着,如果孙广志还不相信,她就只能掀裙子底给他们看撕碎的衬裙了。
孙广志抿嘴。
冷大公子扭头痴痴看着段水遥,看的都忘了说话。
她肯回来,是不是说明,她并不责怪他。
短暂的沉默之后,孙大人退让:「既然如此,聚众斗殴的罪可免,其他二项判罚不变。」
他抬手,惊堂木快要落下的时候,段水遥扑过去,「大人,孙大人,我还有话说,等一下判。」
孙广志额角青筋突突突地跳,十分郁闷他家小姐为何要这么帮冷屠袖。孙广志是不知道冷屠袖那个爹冷琤琤间接害死晏灵白的事儿,若是知道,他必然在大牢里就已经用起私行。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段水遥暂时未接口,她扭头回望来时的路,她在找人,她在纠结。莫茶臣站在人群里,触及到她的视线,没躲没闪也没动。他倒要看看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丫头,是不是真的要出卖他。
孙大人又「嗯?」了一声,催促她。
「冷公子他,他也没有帮人越狱。那个越狱的囚犯,是自己逃出来的,但是,但是,但是那个囚犯也不是想越狱去做坏事,他就是急着找人,有急事要办,才从牢里跑出来,而且他现在已经回来了。」
呵呵。
莫茶臣心拨凉拨凉。
段水遥说完,手指头指向人群里的莫茶臣。「大人你看。越狱囚犯其实是我的义父,张监官报案说我被人劫持走了,但我不是被人劫持,是义父带我去祭拜了一下我娘。他与我娘是旧识,在大牢里认出我来,便越狱来找我。他不是坏人,真的。此事与冷公子一点关系也没有,请大人明察。」
围观的群众默默给莫茶臣让出了一条道儿。
莫茶臣走到堂下,站在冷屠袖旁边,「我自己想出来就出来,不至于弱到假他人之手。孙大人将我重新关起来就是。」
一句话,坐实了段水遥的话。
莫茶臣侧目白了一眼冷屠袖,老子不是帮你,老子是帮我干闺女!
冷大公子见这急转直去的剧情,咽了口唾沫,他对莫茶臣没什么印象,此时看着莫茶臣的脸,也便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还不如刀疤男好认。可莫茶臣身上的杀气,他是嗅出来了。这大爷是强忍着没跟他拔刀相向。
「大人……」段水遥小狗般巴巴望着孙广志。
孙广志千万个不愿意,但还是拍下惊堂木,「尔等如此随心所欲,视王法何在?将莫茶臣拖下去杖责五十。冷屠袖屡次擅闯京城大牢,人证物证俱在,段水遥,你还有什么能替他开脱的证词?」
「没有……」这个,段水遥连知道都不知道。她扭头看向冷屠袖,疑惑不已:冷公子,你没事儿干嘛老往大牢里钻?那儿关的都是大老爷们,也没有漂亮姑娘啊……
冷大公子目光闪烁,无法同段水遥对视。这秘密绝对不能让段水遥知道!打死也不能说!
孙大人见段水遥没话说,心头一松,终于可以定案,青崖宫的女手下们也都准备好了要劫少宫主,段水遥一点办法没有。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事儿,所有的人都定格在前一瞬间,而下一刻——
「大人,大人,小人有话要说。」
却是小捕快胡勒从后堂跑进来。
京兆尹大人今天断案,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打断,现在都想把惊堂木甩胡勒一脸。不过孙广志面上还是惊如天人的不食人间烟火,清冷的眸子看向跪下来的胡勒,懒得说话。
「启禀大人,冷公子虽然屡次私闯大牢,但实为教育京城大牢里的那些囚犯,督促他们改过自新,那些囚犯因青崖宫的威名,都对冷公子俯首称臣,大人不信,可以问一问牢里的囚犯们,他们在冷公子的教导下,都乖的跟猫儿一样。」
啪——!
孙大人这回真的怒了,冷笑:「你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了得!」
胡勒有些怕孙广志,可到底是条汉子,「小人是京城捕快,只抓不良之徒,只说实话。请大人明察。」这话儿刚说完,京城大牢里新提拔上来的牢头匆匆跑过来,跟京兆尹大人报告:
「大人,不好了,大牢里那些囚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都在学猫叫个不停!下官怕他们是要集体密谋什么事儿,还请大人派兵增援。」
「……」
一场闹剧。
孙广志脑中出现这四个字。
他突然有点嫌弃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陪着这帮子蛇精病演了一场闹剧。他环视四周,一时没了跟冷屠袖恶斗的兴致。跟这傻逼斗,简直拉低他孙广志的智商。他又如何不知道青崖宫的人埋伏在堂下,堂外却还有许多他雇来的江湖高手,不信拦不住一个冷屠袖。
「冷屠袖,你现在有什么话说?」
「有,我去大牢是为了教育那些囚犯从良,因为我有社会责任感。」
你看,要不要脸?
「纵使你心怀天下,私闯京城大牢之罪也不可不罚,本官现在定案:冷屠袖拖下去杖责五十,退堂!」
啪——!
045、心花怒放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pk票,么么哒!!以及,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留言!!==
胡勒和段水遥看着冷屠袖被拖下去。冷大公子眼前要被打屁股,还有闲情沖段姑娘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v」,简直是个脑缺儿。
「谢谢你,胡勒。」段水遥终于安下心,看向身边的胡勒。方才她根本没想到,胡勒会站出来给冷公子说好话。想想孙广志可是胡勒的顶头上司,万一惹孙广志不开心,丢饭碗仅凭大人一个「滚」字。
将将孙广志退堂的时候还看了她一眼,十分微妙的一眼,那里头的意思段水遥有些读不懂,似是有些哀怨,还有些宠溺,也有些不舍。
胡勒摇头,显出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冷淡,说:「不是我想帮他,是我娘让我来的。」
段水遥诧异,随即笑容单纯:「梅姨倒的确是见过冷公子一面,上回休业,他跟我一起去过你家。那时候你不在,梅姨又急着去打麻将,都没和冷公子说什么话,没想到梅姨却是放在心上的。梅姨真是好人!」
胡勒轻轻地看段水遥一眼,眼神也十分微妙。他没有接话,而是同段水遥告辞,独自出去巡街。
他需要冷静一会儿。
他娘的话句句在耳。
「胡勒啊,你去帮一把冷记面馆的冷老闆,我听说今天孙大人要升堂审他,还雇了一帮江湖人防他逃走。明显是看那小子不顺眼很久了。」
「娘,这关你什么事儿。」
「……这事儿你早晚要知道,我不如现在先告诉你,其实那小子是你亲哥。」
当时胡勒都听到自己脑子炸开花的砰砰声,「啥、啥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儿子,你其实姓冷,叫冷勒。不过你胡爹爹对咱有救命之恩,故尔你要想姓胡,也是可以的。反正这事儿你自己做主,娘当年看不惯你亲爹,就把他抛弃了。」
「……」
胡勒一直觉得娘亲是个极有个性的女子,她不光抛弃了相公,还与大名鼎鼎的海州梅家亲戚都断了关系。自然,梅七娘在胡勒面前略去了当年很多事情,既然已成过往,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就是可惜了她看上的儿媳妇,等等,也不能叫可惜,段水遥要是嫁给冷屠袖,还算是她儿媳妇,肥水总流不到外人田里去。
梅七娘想想,那也挺好。
※
段水遥独自蹲在衙门口,等冷屠袖。
五十大板打完,冷公子就能放出来。她想,孙广志最后是手下留情的。
豆芽这会儿也被放出来,跑到衙门口,就看见蜷在角落里的段姑娘。她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是前天的那一身,身上沾了些泥巴,头髮乱糟糟结在一起。她故意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估计是怕被讨人厌的张监官碰见。
豆芽悄悄走过去,「段姑娘,你没事吧?」
「豆芽小哥!」段水遥回头,亮出招牌式的笑容,看见豆芽很高兴。「我没事,就是跑到有些累,想回去洗个澡。一会儿等冷公子出来,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走。」
「段姑娘……」豆芽摸摸鼻子,琢磨着怎么帮他家公子在姑娘面前说些好话,但豆芽跟冷屠袖处久了,含蓄的话也说不太来,直肠子道:「公子这两天,在牢里受了些委屈。还望段姑娘看在平日公子总惦记着姑娘的份上,一会儿见着公子千万不要说重话,别看他总威风凛凛的样子,其实内心挺脆弱的。还有,我家公子横行江湖这么多年习惯了,有些作法或许不太合常理不甚厚道,但他没坏心,姑娘心里有什么疑惑,一定要听他解释。」
段水遥认真听着豆芽的话,时不时点点头支持豆芽的观点,比如他总惦记着她,比如他内心挺脆弱的,比如有些作法不太厚道。她那天晚上看莫茶臣揭穿冷屠袖的苦肉计,确实十分惊讶,不过这两天她在路上仔细想了想,也不难想明白冷公子的心思。段水遥不生气,她就是想笑,原来冷公子也挺幼稚的餵。
正说话间,冷屠袖一瘸一拐走出来了。他面色苍白里泛着些潮红,俊脸布满汗水,看来打板子的时候忍得极艰难。冷大公子是条汉子,都没吐一丝闷哼叫人听见。他倒是听见孙广志进来当着冷大公子白花花的屁股,波澜不惊的训那个打板子的人,「今朝没吃早饭?打罪犯还是弹棉花?莫要偷懒。」
冷大公子咬牙,默默问候了孙广志祖宗十八代。
「冷公子。」段水遥上前,扶住冷屠袖半边。
豆芽见状,也跑过去,欲扶冷大公子另外一边,被公子一个犀利的眼神瞪回去了。
冷屠袖顺势,极其自然地把胳膊架到段水遥肩膀上,长臂猿似的,将段水遥小小的身板都圈在他一支胳膊里。冷屠袖迳自笑起来,跟个二百五没两样。偏偏人又长得好看,叫人嫌弃不起来。
豆芽瞟一眼,乖乖退了一步,不声不响跟在那两人身后。
「水遥,我错了,我不该演戏来骗你。」
每次冷大公子认错都是干脆利落,跟他的刀一样,快狠准。
段水遥点点头:「冷公子下回有什么话,要是不好意思开口说,不如写下来吧。你这样真刀真枪的上演,还弄伤自己……都说刀剑无眼,万一豆芽小哥那一剑偏了,划在脸上,或是划在身上……」她说到身上,看了一眼冷屠袖,没别的意思,可她人矮,又被冷屠袖压着,视线只落在冷屠袖裤裆上。
冷大公子两腿之间有些凉飕飕。
「我就会打打杀杀,说不来花前月下的肉麻话,怕极了你铁了心要退亲。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即然这样,那咱俩就应该成亲啊……」他脑袋歪着,在段水遥耳朵边喃喃。像个犯了错又觉得自己很委屈的小孩。
热乎乎的气挠得段水遥耳朵痒,脸红了。
悠长的开乐街,长到两个人好像能走完一辈子。
走到冷记面馆门口,段水遥终于把憋了一路,最想跟冷屠袖讲的那句话说出口,「冷公子,我娘亲已经过世,亲退不了,我得拖累你一辈子。」
「好。」
冷屠袖闭着眼睛,感受到这奇妙的一瞬间——心花怒放。
他私以为这会儿的气氛很不错,与之前被打断的计划又能衔接上。于是他没有松开段水遥,自己舔了舔有些起皮了的干涩嘴唇,一点一点往段水遥那儿凑,近到他都感受到段水遥在憋气,不敢吐气。他自信如果现在亲下去,段水遥绝不会生气。他也正准备这么做。
连豆芽都默默用手蒙住自己眼睛了!
可是,
「噗通——」
「冷公子!冷公子!豆芽小哥,冷公子晕过去了……」
豆芽一脚跺下去,哎!上前扛起地上的冷屠袖,淡定说:「段姑娘莫慌,公子今早就有些发烧,刚才又挨了五十大板,身体一下子吃不消。我煎两副药给公子喝下去就没事了。」
段水遥还有些呆傻。
豆芽意味深长的强调:「段姑娘,你放心,我家公子身体一向很强健。」
046、雷泽归妹之卦
「洒、洒、洒。」
晨曦中,知了声和扫街声将一座城衬得格外安宁。
正是最热的时候,段水遥没动几下便已经汗流浃背。
苏宋从醉人酒坊里探出个脑袋,「水遥。」他招招手,叫的很小声。实在是最近冷大公子愈发猖狂,不让苏宋多瞧一眼段水遥,酒窖里的好酒都不知被青崖宫的打手们悄悄打碎了多少坛了,可他苏宋怎么会是如此贪生怕死的人!
哼。
段水遥什么也不知道,苏宋不光威武不屈,还十分君子地没有给段水遥打小报告。他盛了一碗冰镇绿豆汤出来,笑容和煦里带着点狗腿,「来来来,我去冰库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冰,这绿豆汤冰镇了好一会儿,凉透啦,快尝尝。」
美人苏宋往年都喜欢去冰库买冰,跟皇帝一般奢侈,在屋子里放着每天不断,而这绿豆汤也是他看家本领,段水遥不知道他如何做成,反正比别家的都好吃。
遂,小黑妞眼睛一亮,跑过去接了碗,高兴道:「喝苏公子的绿豆汤,最消暑。」对苏宋一点不客气。
「屋里还有,你进来,我再帮你盛一碗。」苏宋就跟那扔了一路米粒企图让小麻雕进陷阱的捕鸟人,诱导地循序渐进。
段水遥纠结片刻,她瞧开乐街一尘不染,并不怕张监官来检查,便抵制不住诱惑,跟苏宋进了醉人酒坊的门。自然美人苏宋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搓搓手,忍了很久的样子,扑到段水遥身边,把她往桌子边摁。段水遥吓了一跳,「苏公子,你要做什么?!」
「本公子今儿心情好,帮你算一卦。」
他好久没帮段水遥算卦,十分手痒。
苏宋说着,从桌子下面翻出一堆蓍草,演算起来。
「水遥你想问什么不?」
「唔,那苏公子帮我看看,我何时会成亲?」
苏宋拿着蓍草的手抖了抖,落了一根草出去,他抬头认真端详段水遥,略有痛心疾首之感。
过了一会儿,苏宋算出来一卦,震上兑下,泽上有雷,归妹卦。卦曰:求鱼须当向水中,树上求之不顺情,受尽爬揭难随意,劳而无功运平平。是下下卦。
美人苏宋不由皱眉,沉思起来。
他在想,怎么每次给段水遥算卦,都不是好卦呢?他若是说出来这卦的意思,会不会被段水遥觉得他是乌鸦嘴,成天好的不灵坏的灵。但反过来想想,段水遥的运气也是极好,总能化险为夷,就是老人家常说的,傻人有傻福。
「苏公子,怎么样?」段水遥打量苏宋的神色,心中十分忐忑。她的确是在想,怎么每次苏公子给她算卦都是面露难色。要不然以后还是不要让他算了,还不如不知道。
「水遥啊。」苏宋回过神,决定挑好听的说,「这卦为归妹,有嫁娶之意。你身为官奴,理应没可能再获自由嫁作人妇的可能,故尔嫁人之路会有些坎坷,但这卦象既出,你出嫁就是时间问题,所以要切记欲速则不达。明白不?」
段水遥点点头,将苏公子的话记在心里。欲速则不达。
不过苏宋觉得这卦里还有许多意思,他有的参不透,有的则没有告诉段水遥,归妹愆期,迟归有时,或许她出嫁的时间会被延期,或许她这齣嫁路上有许多波折,但反正段水遥傻人有傻福,总是能化险为夷。
「水遥,你最近可能会遇到贵人,到时记得要顺应权贵之人,对你有好处。」苏宋送段水遥出门,临走添了句。
段水遥又点点头,她一直相信苏公子是个十分厉害的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
「公子,段姑娘去醉人酒坊坐了好一会儿,出来以后有些神游天外。」青崖宫手下打小报告。他们才没有不打小报告的苏宋公子那么高尚。
冷屠袖正在给段水遥拌凉面,听闻眉头一皱,「那酒鬼跟她说了什么?」
「帮段姑娘算命,段姑娘问嫁娶之事,苏宋公子叫段姑娘不要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手下是言简意赅,挑了最精华的部分告诉冷大公子。
冷大公子听罢,面条拌断了好几根,暗暗磨牙。
这厮忒阴险,人家姑娘急,关你苏宋屁事,他就高兴人家姑娘操之过急啊。
「去把苏宋酒窖里的酒都砸了。」
「公子,那酒窖上了锁,咱进不去了。」
「那你就在他的锁上再加一把锁,让他也进不去。」
公子,这真是个好主意。
※
段水遥这天扫街扫到城北的时候,还真碰到了个贵人。
乃是上回请她吃过天香楼糕点的金贵姑娘,那娇滴滴的美人依旧明媚动人,叫段水遥一眼认出来。不过这次美人身边还跟了位丰神俊秀的清贵公子,两人比肩而站,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那姑娘也认出段水遥,一点不客气的喊:「诶,又是你啊,你过来!」
水遥记着上回冷公子跟她说的话,这姑娘八成是皇上唯一的妹妹荣华公主,给段水遥十条命也得罪不起的人物。于是段水遥赶紧屁颠屁颠过去,给她福了个身,「公子、小姐金安。」
「我问你,这儿说书最好听的茶馆在哪?」她问。她真是极少上街的人,偌大的京城,什么也不知道。段水遥心想,若这姑娘真是公主,那当公主不见得有多开心,终日困在高墙之内,看不见花花世界,生活该有多无聊。
「城中状元湖边有个茶楼,楼里的说书先生讲得极好。早茶时候就会来,你们现在过去正好。」
「状元湖在哪儿?」
段水遥指了路,他们就准备往状元湖去,还是没有道谢。
那姑娘身边的贵公子始终未曾开口,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十分严肃的样子,叫段水遥看着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觉。段水遥眼珠子转了转,心想如果这小姐是公主,那能跟公主走在一起的,八成是位王爷,王爷啊果然很威武。
将将走出三步开外,那姑娘又回头,「诶,最近街上有关京兆尹大人的八卦多不多?」
「不多,就那一个,孙大人是公主的人,谁也不敢宵想。」段水遥答的很熘。
姑娘点点头,满意地走了。
段水遥端着扫帚心想,苏公子要叫我顺应权贵,果真灵验。
047、耍流氓全凭天赋
近些日子,京城里说书先生肚子里的故事挺多,三伏天的中午天气炎热,许多人都喜欢去茶楼里乘会凉,喝壶凉茶,降降暑气。所以夏天是茶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每间茶楼都几乎天天爆满。
段水遥只在开乐街上扫了几个来回,听得路人都在议论那些不知真假的故事。故尔,段水遥事后想想,那娇滴滴的公主尽管宫门不出,倒也消息灵通,对京城流行风向标掌握的十分准确。
更有一些落魄书生,把那些从说书先生处听来的故事编成了戏本子,拿出来卖钱,亦是十分畅销。段水遥扫街的时候,与开乐街上常年摆字画摊的张老伯闲聊(张老伯就是上次借给她百家姓让她搜出「冷」姓和「段」姓最为般配的好心龙套)。
「水遥,你要看戏本子不?这册戏本子我得多进两本去,买得十分好。」张老伯无儿无女,听说是妻子死得早,又不愿意续弦,他待段水遥十分亲切。
段水遥接过一看封皮,斗大的好几个字:《情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之丞相大人风流史》,还配了一张简笔画,两个人抱在一块,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很考验画画功底,画的简单却非常传神。
打开翻看几页,段水遥发现每篇都陪有香艷的简笔画,具是点到为止,欲语还休,叫人愈发欲罢不能。张老伯说现在就流行这样有图有文的戏本子,直观刺激和凭空想像双管齐下,看得人更加刺激。
「这……」段水遥眼皮跳了跳,她忽尔想起几个月前,有本叫做《情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之捕快墙压清道奴卷》戏本子似乎也卖得十分畅销。不知道背后的写手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没忍住好奇,仔细看了一篇。讲的是丞相大人没做丞相的时候,血气方刚,那会儿出任巡抚去几个州巡查,路上看见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长得特别好看,然后就无所不用其极压倒了小少年。其中那些关键时刻的描述相当细緻入微,小少年如何辗转**,丞相大人如何霸王硬上弓,段水遥当街翻看,委实不太好意思。
「水遥,你在看什么?」冷屠袖上街买菜回来,恰巧碰见段水遥。一脸单纯的打量段水遥。
这货别的本事没长,在人群里一眼认出段水遥的眼力劲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然练得如火纯青。
「啊。冷公子。」段水遥赶忙将戏本子还给张老伯,有些做贼心虚,主动迎上去同冷大公子扯题,「冷公子今日亲自上街买菜呀,怎么不见豆芽小哥?」
「我有些事让他去办。」冷大公子真挺单纯一大老爷们,丁点多心都无,顺着段水遥的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偏偏张老伯是个热心肠,还在后头喊:「水遥,水遥,你别急着走呀!」
段水遥回头,张老伯已经追上来,好心塞给她那本戏本子,「阿伯瞧你方才看得认真,就拿回去看吧,等看完再还给阿伯。」阿伯,你以为这还是那本百家姓啊!段水遥脸红,却又盛情难却,只能咻地将封皮朝内,把书抱到胸前。
冷大公子眼睛毒,就那一瞬间,将封皮上长长的那一串字,一字不落看在眼里。随即眼皮跳了跳,咽了口唾沫。「水遥啊,你喜欢看这种戏本子?」早说啊,我可以让人去买齐这个系列送给你看,何须站在街头晒太阳!
「不是,不是。我就是看到丞相二字,顺手拿起来翻两眼。」段水遥当着冷屠袖的面,揣着这样子香艷的书,深以为向对方传达的某些信号不甚矜持。何况她说得也是实话,若非丞相二字,她绝不会看一眼。她发誓!
「水遥你对丞相大人……」冷屠袖皱眉,略不安。公子其实在想,之前孙广志给他看过段老爷的案子,断案钦差是当今丞相上官泓,但彼时段水遥年纪小,不知人事,孙广志和他皆默认段水遥不知丞相之事,原是他俩太天真,把段水遥也想的太天真。
小黑妞却误会冷大公子的省略号,急忙摆手,欲跳脚:「丞相大人尽管至今未娶亲,可他都一把年纪了,我口味没那么重。只不过当年是他断我爹之罪,丞相位高权重,不是我所能去对峙,心有不甘,故尔与他有关的事物,我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果然都是知道的。」
嗯?段水遥嗅出端倪,反问:「冷公子,你知道我知道什么了?」
冷屠袖点头,神色严肃。
段水遥跟只受惊的小兔子,凑到冷大公子身边扯扯他的衣袖,不打自招:「冷公子,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可我爹的事情牵着丞相和太师两位权臣,我不想让你犯险才一直没告诉你。」正走在路上,她怕别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脑袋凑得极近。
只需轻轻一低头,冷大公子就能吻到段水遥扬起的小脸上那两瓣芳唇。朝思暮想。但是这人啊,须得讲究个时机,如青崖宫冷少宫主这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江湖高手,更加要求快狠准,克敌制先。
「唔……!?」
呸,从朝思暮想后面那几句讲的都是废话,他就是脑子一热,啪地一下,比打蚊子还快,俯身在段水遥小嘴上啄了一口又迅速撤离。去他劳什子的克敌制先法则,丫儿就是本能的耍流氓。
段水遥脑袋瓜子空白一瞬,没明白髮生了什么。
「以后别说这样的话叫人寒心,我们既有约定在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冷大公子耍完流氓,俨然一副间歇失忆的坦然,秒变大侠,神情到位,义正言辞,义薄云天。
他本来生得冷峻,样子一做出来,十分顺利地唬住了段水遥。
「冷公子,你别生我气,我以后不瞒着你就是了。」
「嗯。」回家吧,我给你做葱油拌面去。
有人在偷看他们,定是冷大公子当街耍流氓的一幕被一些路人恰巧瞧见。冷大公子向来认不住他人的脸长何模样,于是乎间接将自己也变得不要脸起来,索性提走段水遥手上的扫帚与菜篮子同手,另外那只贼爪子牵住段水遥空出来的小手,光明正大往冷记面馆而去。
冷大公子头一仰,让你们看个够,这朵小花有主的。
「水遥。」
「嗯。」段水遥脸红透,眼瞄在地上。
「你方才是不是说太师也和你爹有些牵扯?」
「欸?冷公子原来你不知道啊!!!」
048、杀他措手不及
冷大公子从段水遥口中套出的话,得知段老爷可能得罪的人是孟太师,后命豆芽从刑部下手,欲查当年段老爷在京城做书令史时候经手的案子,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段老爷遭人陷害至死,必有秘密,找到那个不该让人知道的秘密,便也是帮段水遥翻身的好机会。
若段老爷生前混的是江湖,冷屠袖好比朝堂里丞相、太师那样厉害,只可惜段老爷混的是朝堂,且牵扯进来的人物一个比一个厉害,叫冷少宫主实在有些鞭长莫及。
于是,这几天青崖宫的手下无所不用其极,在京城各个角落里打听十多年前刑部的事儿,打听丞相和太师的事儿。可京城乃鱼龙混杂之地,水极深,丞相和太师在朝堂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不可能一点风吹草动都注意不到。
只不过冷大公子此次沾了段水遥的好运气,最近这阵子京城大大小小的茶馆里关于丞相大人的花边故事实在太多太劲爆,其中还参杂着许多皇家的陈年往事,统统变成老百姓茶余饭后唠嗑的谈资,青崖宫探听的手下混在里面,并不曾遭人怀疑。
冷屠袖拿着从段水遥那儿没收的《情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之丞相大人风流史》,一篇一篇翻看。越看到后面,眉头皱的越紧,看得越认真。某些人老大不小,但某些方面的经验几乎是零,小黄书里的姿势动作技法要领描写得具是十分到位,学习一二,以后铁定管用。
「豆芽。」冷屠袖认认真真读了一遍,把豆芽唤到跟前。
豆芽瞥见自家公子手里的书,眼皮跳了跳,低下头非礼勿视。
「去查查这戏本子原作出自谁人之手。」
欸?
豆芽惊讶,公子居然要找一个写小黄书的段子手……
冷屠袖被豆芽看得心里发毛,无奈补充:「本公子要找这作者问些事情。」
「公子想要问哪方面的啊?」
你老母的,你说哪方面!冷大公子飞刀似的小眼神丢过去,冷冷开口:「知道你脑袋上毛为啥比正常人少么,就是因为想太多。」
otz,豆芽膝盖中箭。
讲大实话,冷大公子确也只是觉得,此本书名与之前那本写捕快墙压清道奴分明是一个系列,好像有一双眼睛总在暗地里偷偷监视着一切,且老挑他们感兴趣的写。这人写出来的东西看似香艷劲爆没有内涵,可深挖一下,又藏着些隐晦的东西,如同泥鳅黄鳝之类,太滑抓不太住。
豆芽领命去了,走的时候还刻意在冷大公子面前拿衣袖抹了抹小脸,很受伤似的模样。冷屠袖翻白眼的速度比他出剑的速度还要快,对着豆芽翻了个白眼,继续琢磨那书中的细枝末节。
越看越觉得有什么,当天夜里,冷屠袖翻墙去了一趟京兆尹府上。
※
「少宫主这么晚找本官,所为何事?」
孙广志坐在书桌前,淡淡看了一眼踢门进来,毫不客气的冷屠袖。
京兆尹大人无论何时来看都是如谪仙般的人物,处变不惊。
冷屠袖这回没跟孙广志废话,他晓得跟此人不能斗智,读书多的人擅长诡计多端,他只能斗勇。
风一阵刮到孙广志面前,趁孙广志还在那儿装仙逸,冷大公子出其不意地点了他的大穴。孙广志心里嚎了一声,可人已经被冷屠袖定住,连哑穴也一起点了。
那厢冷大公子见拿下孙广志,遂立即动手,将孙广志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尤其是书桌的抽屉了,还有书架子上。所有带字的纸头具仔仔细细瞧过,生怕错漏一点线索。
因为冷屠袖考虑过了,现下孙广志是知道内幕最多,且他最好下手的人。之前冷大公子太好说话,现在他反应过来了,凭什么你知道的事情不能给我也知道,你不告诉我,我可以自己找啊!反正我从来都不曾承认过自己是正人君子。
冷大公子今夜这招,也的确将孙大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在孙广志屋子里,冷屠袖同样找到了两本《情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系列小黄书,还在孙抽屉里翻出几桩案子的记录,具是同丞相大人有些关系。
「你这儿是不是还有密室?」冷屠袖有点不太相信,孙广志这屋子里干净的有些过分。若不是有密室,便是孙广志这人太谨慎,什么东西都不留在身边被人当把柄。冷大公子宁愿相信这屋子里有机关和密室,遂又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再无所获。
孙广志能动的只剩下眼珠子,也就默默地对着冷屠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049、乱
从京兆尹大人处搜刮来的线索,被冷大公子拿到了冷记面馆内,冷大公子先锁好门,关好窗,才掏出怀里的卷宗。
卷宗一共有四:
第一桩记录的是个失窃案,京城客栈失窃,丢了……一匹马。时间是三天前。马主人投宿客栈,不料客栈弄丢了马儿,客栈老闆不肯赔,主人一怒之下报了案并要状告客栈老闆。那马的模样在卷宗里作了记录,是匹枣红色的母马,白鬃,左后腿上有个印子,被家里的狗要的。
第二桩记录的是个杀人案,人死在城南的小巷子里,不明身份,男性,年约三十,死时穿着一身紧身黑衣,似乎是道上的人。被人一刀割喉,死的一点没反抗力。时间也是三天前。
冷大公子看完两卷,眼皮直跳,他不禁怀疑,孙广志那只狐狸仙莫非连抽屉里的案子也仅仅是他管辖的大京城里芝麻绿豆的小案子?合该叫皇上给这厮发个敬忠职守的光荣匾挂在房门口。
他耐着性子打开第三卷,这卷宗陈旧,应有些年头。
第三桩记录的是人口失踪案,已是二十三年前的案子,报案的人叫做杜天瑞,丢的人是他媳妇。按杜天瑞口述,他家娘子那天早上出京城,是去城郊的娘家探亲,他送到了城门口,可下午娘家人来问怎么不见娘子,才知道人是出了城之后丢的。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没有线索,案子里提到杜天瑞这娘子长得貌美,当时断案的京兆尹只当是被人贩子掳走,不了了之。
这好像有那么点意思,冷屠袖摸摸下巴,思索:难不成是丞相垂涎娘子美色,便掳走了那娘子?但全国的老百姓都知道,丞相大人年过半百,至今不曾娶亲,连个小妾也没有,膝下无子女。这孑然一身的有些决绝,故尔戏本子里都写丞相大人口味偏重,喜好跟普通人南辕北辙。
冷大公子一时想不出所以然,又打开最后一卷案子。
第四桩的卷宗与其他三卷不同,上面三卷用的是黄麻纸,落的具是京兆尹与书员的官印。而这第四桩卷宗为竹简,陈国只有惊动皇上的大案子,用竹简记录后存入刑部的库房,凭孙广志的品级和官职,若非特殊的案子向刑部尚书提交申请,擅自并不能入那刑部库房。不过孙广志向来本事大,冷屠袖还没往下看,人已略激动。
案子说的是二十年前,有个叫黄俭的工部侍郎,因为贪污受贿被揭发,押到刑部审问,大理寺监听,黄俭供认不讳,人证物证俱全,后处于极刑。工部向来油水足,贪污受贿之类屡见不鲜,被发现就革职处分罢了,这案子单看面上并无特别之处,就是判得似乎重了点。况,冷大公子从来都是目无法纪的大爷,对刑狱法典不屑一顾,并不知道陈国的大理寺和刑部坐在一块儿会审,乃是件多么极其严重的案子。
不过冷屠袖在断案官员一栏发现了个熟悉的名字,孟先,太师为主审。
案卷下方还有记录的书令史的官印,名字十分好认,段澄。
冷大公子眼睛亮了亮,这两个名字一同出现,想来孙广志那厮也知道段老爷从前得罪过太师的事情,要走这条线。孙广志在京为官,深谙此道,肠子弯弯又多,简直如鱼得水,背后还有公主给他撑着,冷屠袖统揽了一下全局,走正道铁定是赢不过那头狐狸仙,看来还是得抄小道。
「豆芽。」冷屠袖朝外喊一声。
豆芽立即进来,「公子,有什么吩咐?」他其实在外面候着好一会儿了。
冷屠袖提笔写下几个字,交给豆芽:「去查查这两个人。」
「公子,兄弟们找到那个写戏本子的人了。」
「人呢?」
青崖宫的手下把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丢进来。那男子五十岁开外,瘦,颧骨高,眼睛小,有些猥琐。冷大公子对人脸没什么感知,就觉得此人瘦得跟个排骨精,大约是穷疯了。
「公子,此人是个哑巴,大家都叫他哑秀才,专门些这种小黄书卖钱餬口。听说年轻的时候读了些书,但人太好色,纵慾过度变成现在这萎样,舌头是有一回调戏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说了些下流的话,被人割掉的。其他无甚可疑的地方。」豆芽一一汇报。
冷大公子冷眸打量哑巴秀才,那人蜷曲着瑟瑟发抖,看上去怕极了。
他走到秀才身边,蹲身,扣住秀才的下颚,见口腔中确实没有舌头。冷屠袖又探了探秀才的脉象,杂乱无章,不会武功,气血不足。整一个生活在困顿中失败者。
「这两本书是你写的?」冷屠袖问道。
秀才摇头,一脸的死不承认。
咚。
某人一拳过去,打碎了哑巴秀才后牙槽的一颗牙,秀才喷出一口血,有些懵住。
「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秀才一个劲点头,眼泪哗哗流。
冷屠袖又问:「谁让你写的?」
哑巴勐指自己胸口,示意是他自己所写。
冷大公子二话不说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哑巴秀才挣扎不过,以为又要遭毒手,吓得嗷嗷直叫。
但冷屠袖这次没打人,他把秀才提到桌子边,对他说:「既然是你写的,应当十分清楚写过什么,你今天再写一遍,写的没错,便放你走,错一个字,小命留这儿。」
那秀才被冷屠袖吓得连毛笔也握不住,一滴墨水落在宣纸上,开出一朵浓重的墨花。冷屠袖冷眼旁观,试探:「是不是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人,让你写这些戏本子的?」
啪。
又滴落一朵墨花。
其实冷屠袖只凭猜测,如今京城里针对丞相的风言风语铺天盖地,好似有人刻意去点了那根鞭炮的火线,然后噼噼啪啪炸开来,一发不可收拾。然,他不敢断定,因为孙广志对段水遥那份情天地可鑑,若是前一次也是他叫人写捕快强压清道奴的小黄书,岂不是不顾段水遥清誉,完全是不择手段,他居然捨得?!
可再仔细想想,他之前让张监官那个小贱人诬告段水遥,害的他和段水遥坐了一天的牢,孙广志的确狠得下心。
嘭!
冷大公子一巴掌拍在书桌上,终于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
「肯定是孙广志那厮干的!」
不料他突然的举动,惊动了握着毛笔迟迟没有动作的哑巴秀才,哑巴秀才听见冷屠袖这句,脸白了白,然后他趁冷大公子不注意,从袖中取出某物直往嘴里塞,待冷屠袖发现再出手,哑巴已然把东西吞咽下去,眨眼的功夫,便倒在书桌前,竟是死了。
冷屠袖今朝算是佩服极了孙广志的手段。
「公子……」豆芽惊呆,他方才就是抬手撸了撸自己的刘海,怎么手放下一看,人已经没了。
冷大公子皱眉,吩咐道:「将尸体丢回去吧,再让手下的人散布些消息,就说是哑巴秀才乱写丞相风流事,惹恼了丞相,被丞相暗地里弄死的。」
050、有妖孽自远方来
却说冷屠袖不当心弄死了哑巴秀才,对孙广志有些过意不去。冷大公子这人十分识时务,他想孙广志既然说过要帮段水遥翻案,定有他的本事,虽则冷大公子和孙广志是情敌,看孙广志不顺眼,可在段水遥的事情上,应当与孙广志保持高度的一致。
他有些担心,万一误了孙大人的正事儿,打乱人家计划,他就是对不起段水遥啊,故尔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去跟孙大人认个错。
孙广志万万没想到这蠢货还会再杀回来,彼时正在房间里和人说话。
「现今仓州旱灾严重,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金被一级一级剥削,引起不少民怨。」孙广志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另一人答,这口气听上去霸气侧漏,明显是比孙广志高出一筹。
冷屠袖听力甚好,他悄无声息地后退两步,翻上屋顶,揭了片瓦,准备偷听会儿。他记得孙广志穿的衣衫,认出屋内孙广志是站立着,还有个人坐在书案前。只看到那人的黑玉冠,相当名贵,衣着亦十分考究。坐在那里,气场强悍。冷大公子在青崖宫里见多了他爹收藏的那些宝贝,眼睛练得很毒,一看这人的打扮,非富即贵。
京城里非富即贵的人实在太多,冷屠袖猜不出这一位的身份。不过让孙广志这么低眉顺目的,想来这人相当厉害。冷屠袖心道,难怪孙广志有恃无恐,除了公主,还有人给他撑腰。
「三天前在京城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一刀封喉,似是您惯用的剑法。」
那人懒懒说:「是我杀的,自保而已。」
「客栈的马儿也是您偷的?」
「那匹是汗血宝马,养马的太不长眼,我就当回伯乐而已。」
孙广志嘴角抽了抽,这大爷别的嗜好没有,就喜欢挑马。他当时一看这两桩案子,心里猜的就是他干的好事,没想到他竟然来了京城,只得冠冕堂皇的说:「您只身在外,还请当心些。」
「嗯。」
孙广志又道:「皇上前些日子微服私访,荣华带着他去了状元湖边的茶楼听书,已对丞相动了除之后快的心思。最近弹劾丞相的摺子也不少,但丞相老谋深算,具没有确凿的证据,皇上让我暗中调查。」
「调查的如何?」
「抓不到把柄,就捏造把柄。」
那人点头,「这些年没白教你。」
孙广志道:「我这条命是您救的,如今鞠躬尽瘁而已。」
冷屠袖皱眉,忽觉孙广志可能要做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更有甚者,帮段水遥翻案或许仅仅是他顺手而为。
「我要在京城多待几日,你该干嘛干嘛,不必顾及我。」那人起身,准备走了。
孙广志躬身把人送出去,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冷大公子坐在方才那人坐的地方,冷若冰霜地盯着他,他结结实实被冷屠袖吓了一跳。
「少宫主,你又想作甚?!」孙广志磨着后牙槽,对冷屠袖隐忍到了极限。
这就跟他出门的时候没留心脚下,踩到一脚狗屎,还没来得及擦干净,那狗又过来翘起后脚在他边上撒了泡尿,对着他「汪汪汪」乱叫。你若是跟条狗大动干戈,便是折煞了自己,可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
在孙广志眼里,冷屠袖这样段位的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跟狗也没差多少。你跟他较真吧,拉低自己档次,不跟他较真吧,他成天在你眼前转悠挑衅,真不想忍。
「刚才那人是谁?」冷屠袖问。
孙广志刚想答,关你屁事。
某些人已经自问自答,「我知道,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我就是口水多,喜欢瞎问问。头一次见你这么低声下气,真是大开眼界。」
「……」
「哎,孙大人,你是不是让一个哑巴秀才写了几本戏本子?」
孙广志脸色难看。
「我今晚早些时候,不当心吓死了那个哑巴秀才,怕耽误你正事儿,得来跟你说一声。」
谪仙似的大人眼皮直跳,心里骂了一句他老母的,薄唇吐出几个字:「你真有本事。」
冷屠袖又从怀里掏出那几本卷宗,道:「这些案子还给你。朝堂上的事儿,真不适合我。我仔细想了一下,既然你我在水遥的事情上须得保持一致,我也不给你添乱,不若这样,你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呀。」
「你当我傻么?」孙广志不假思索拒绝了冷屠袖的「好意」。
冷大公子撇撇嘴,也料到孙大人如此聪明的人,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你既然不肯说,若下次再碰上我吓死你手下人的事儿,可别怪我。」
「秀才早晚是要杀的,你既杀了便杀了吧。」孙广志不甚在意一颗棋子,他走过去把几卷案子收回抽屉里,「少宫主还有别的事情么,本官明日得上早朝,这会儿该就寝了。」
某人二话不说,一眨眼又翻窗走了。
孙广志揉了揉太阳穴,明日要叫吴师爷在后院多雇两个打手,防强盗!
※
人总是喜欢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不管那是否真相。
哑巴秀才被人发现死在家中,言传出来是丞相派人杀的人,京城关于丞相的各种流言蜚语便是层出不穷。更有些人去京兆尹那儿击鼓鸣冤,说丞相不光杀了哑巴秀才,还杀了他爹、他娘、他姥姥。
京兆尹大人开堂审案,段水遥正好扫街路过,也挤进去看了会儿热闹。
「我爹几年前不小心冲撞了丞相大人的轿子,丞相就叫人打死了我爹!」
「我娘是丞相府里的浣洗娘,有一回洗坏了丞相大人一件衣服,被丞相府的人乱棍打死了!」
「我姥姥眼睛瞎了,脑子不太清楚,丞相有次下乡抚平帮困正好来看我姥姥,我姥姥以为是我,喊了句孙子,第二天就被人打死了。」
段水遥虽不知这些人所说真假,可有冲动也去击鼓鸣冤,替她爹爹讨回公道。正听得激动,忽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去。
「你是……」段水遥看到来人,并不认识。觉得有几分眼熟,又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这人。
对方笑容满面,「遥啊遥,十年不见,不认识我了?」
051、酷炫的表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是全天下的孩童都会念的童谣。
段水遥听到这亲昵的称唿,惊喜不已。
「晏珏表哥!」
十年前,有一个小胖子带着一堆手下人杀到段府,和段水遥一起过了几个月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
那会儿段水遥喜欢叫他晏玉。晏珏喜欢叫她遥啊遥。
晏珏说,「我是你表哥,我爹爹是你娘亲的哥哥,我祖母便是你外婆,你若有一日想去我家玩,就坐着船,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你瞧你名字里也有个遥,真巧。」
段水遥对这个暱称十分喜欢,乐颠颠点头。还问晏珏,「那我能跟表哥一起回去看外婆吗?」
「那不行,这次我是偷偷熘出来,听说我姑姑,也就是你娘,和你爹在一块儿的事儿,叫祖父祖母很生气,现在气也不知道消了没。还是我先回去帮你在祖父祖母耳边吹吹风,然后你和你爹一块儿上门。」
「表哥说得极是。」
「这些东西全是我从家里顺出来的,到时候你爹带你上门,随便拿一件给门卫看,他们就会放你们进来了。」
晏珏主意多,自从他来,段水遥对这个表哥极信服,孙广志又对小姐唯命是从,于是晏珏便成了家中三个孩子的头儿。
他会指挥段水遥和孙广志偷偷拔了段府小菜园里的小萝蔔。
表哥:「我跟师父学过雕刻,你们把萝蔔拔来,我帮你们每人刻一个人像,保准像极了本人。」
水遥:「表哥不跟我们一起拔吗?」
表哥:「我胖啊,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而且一脚踩泥地里肯定留脚印,姑父跟包青天似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水遥:「恩,那我们去了。」
……
表哥:「这个是遥啊遥,这个跟屁虫,这个是我,是不是很像?」
水遥:「像!」
广志:「师父说不能浪费粮食。」
表哥:「那我们拿锅开水煮熟了,沾点酱,一起吃掉。」
一二三,嗷呜。
他会说连段老爷也不曾听过的故事。
表哥:「遥啊遥,我跟你说哦,我家那儿有一种果子,叫做瞌睡果,特别甜,可是小孩子吃了它会一直打瞌睡,我有一次吃了它去上课,课上打瞌睡,被夫子打了手心。但还是喜欢吃。」
水遥:「那我们去表哥家,表哥也要给我们吃吃看。」
广志:「表少爷,您真的不是在为您上课打瞌睡找藉口?」
不天真的小朋友一点也不可爱。
他还会创新出奇。
表哥:「遥啊遥!你看我卖了什么回来。」
水遥:「这是两只大白兔,这是两只老鼠兔,爹爹都教我认过。」
表哥:「你见过黑眼睛的大白兔没?」
水遥:「大白兔眼睛都是红色的!」
一个月半后。
水遥:「表哥,那一窝奇怪的小兔子都睁眼睛了,真的有两只是黑眼睛的大白兔!还有两只老鼠兔变成了白色红眼睛的短耳朵……他们到底是兔子还是老鼠?」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段水遥上街都提着那些小兔子的木笼子,叫街坊的小朋友具是羡慕不已。
大家都说,段水遥有个十分酷炫的表哥!
十年后,小胖子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公子,差别太大,判若两人,不怪段水遥第一眼没认出来。
「我回家便被我爹打了一顿,再不许我出门乱跑,我这些年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可惜等不过你,还是我来找你吧。」晏珏的笑与小时候一样,有两个梨涡。段水遥笑的时候也有,一模一样。
段水遥低头,看看自己这身清道娘子的打扮,「表哥,我恐怕还得再过一段日子才能去你家看外公外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可当年你走的时候,我都忘了问你家到底在哪儿,要是真能去找你,我也不认识啊。」
晏珏揉了揉段水遥的脑袋,摸头杀!
「表哥当时也是年纪小,心想我家就是我家了,你肯定认得的啊。」
心里多了一声嘆息。
恰在这档口,冷大公子提着菜篮子买菜经过,一眼就看到有个男人把手放在段水遥的脑袋上,还春风满面的样子。顿时,脑袋里duang~duang~duang~了三声,暗骂:这尼玛哪儿冒出来的臭不要脸,敢当街对小黑妞耍流氓!(良心读者:喂,你敢说你没耍过?)
眨眼杀了过去,放开那妞,让我来!
「水遥,出了什么事儿?」冷大公子内心澎湃,有头长颈鹿在那儿顶天立地的奔腾,可他面上高冷惯了,没露出一丝吃醋的酸样。他默默拽了段水遥的胳膊,将自己的人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叫晏珏的贼手摸不着。有些狂冷霸拽酷的味道,还保持在帅不过三秒的前三秒。
「啊,冷公子,没事,我在街上遇见我表哥了。」
冷大公子惊了一呆,她除了一个世上最可怕的青梅竹马,怎么还多出来一个戏本子最喜欢写一块儿去的表哥?!他的帅还剩两秒。
「原来是表哥,表哥你好。」冷大公子沖晏珏打招唿,面无表情。他脸盲到死,见段水遥的表哥跟隔壁最爱睡别人老婆的张木匠没什么两样。可晏珏看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已然隐隐不爽。
晏珏是只笑面虎,皮笑肉不笑:「遥啊遥,这位是……?」
段水遥刚想说,这位是冷记面馆的老闆。
冷屠袖抢答:「在下冷屠袖,是水遥的未婚夫。我们小时候定了娃娃亲。」冷大公子的帅还剩下一秒。
「倒没听遥啊遥提起过。」
「在下也没听水遥提起过表哥。」
气氛有些不对劲。
官府大堂里,孙广志惊堂木「啪——」了好大一声,「退堂!」竟已审好了那些案子。围观的老百姓纷纷走出来,一阵人山人海,段水遥一看天色,也不再多留,「表哥,冷公子,我得回去了。」不然晚了午饭就被抢光了。
「我也回店里,顺路送你一程。」冷屠袖屁颠屁颠跟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头瞪了一眼晏珏,晏珏站在原地没动,并不打算跟他争抢。
「水遥啊,我有个亲戚,娶了自己表妹,生出来三个孩子,一个痴儿一个体弱多病还有一个早夭了。我爹有个关系极好的大夫,请去看了,那大夫说近亲不能结婚,容易得怪胎。你知道不?」冷屠袖帮段水遥拿过扫帚,一脸纠结。
水遥「噗嗤」笑出声,「冷公子想到哪里去了。」
冷大公子抬头望天,装作若无其事:「我也是突然想到,随便一说而已。」
「冷公子,晚点我们去大牢里给义父送些吃的用的,你可别告诉他我碰到晏珏表哥的事儿,晏珏表哥的爹就是我娘那个哥哥,义父总觉得当年是你爹和舅舅合谋害了我娘,若是被义父晓得,八成会越狱跑出来为难表哥。」
段水遥没其他意思,可冷屠袖心里有个疙瘩,急道:「我爹无心害晏前辈,他在我面前发过誓。」
「嗯。」
「但他总归对晏前辈有所亏欠,所以我爹欠你娘的,我用一辈子还给你。」
正午的日头有些炫目,段水遥听着晒着,头被沖得小晕,又十分高兴,魂儿好似飘起来了半截。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自己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自己,多好啊。
然,你倒是看看冷屠袖在想什么?
他在想,那什么表哥,叫水遥什么遥啊遥,我还撸啊撸呢!
不成,我也得给水遥取个小名,只有我能叫。叫什么好呢?
052、不得当街授受不亲
==补补补更!!==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一瞬间被包!养!了!的美妙感觉==
段家小黑妞敦厚老实是开乐街上大傢伙公认的事儿,她也不喜欢把人往坏里想,从前段老爷一直教导她:「闺女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段老爷是晓得自己闺女坏不过别人,故尔还是防守好了。
可是很多老实姑娘也不讨人喜欢,若非好看的、胸大的、有钱好骗的,其他实在没可爱之处,便成了小透明。所以你多往里想一个层面,其实段水遥有她自己的一套思路,尽管不十分好看,没胸没屁股没钱,就能招人喜欢啊。
天赋,人品好。
这日重遇晏珏之后,段水遥坐在清道司后院子里的桃树下面静静想了一会儿。她打小有困惑时就喜欢一个人先静静想一会儿,一定会想出个自认为满意的答案。
首先,她觉得晏珏待她非常好,尽管相处的时光很短,在过去十年她记忆中模煳了很多人的音容笑貌,奶娘、孙大、小菜园的阿伯、隔壁经常一起玩的小伙伴,但她没有刻意也记得起那时候的那个小胖子。
如果,莫茶臣没有告诉她当年她娘坠崖而亡一事,段水遥想自己今日重遇晏珏必定十分快乐,然,现在她心里存着那么多疑问,为何她娘亲非跳崖不可,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外婆外公家又是怎么样的人家,表哥为何会来京城找她……这十分的快乐大约只剩下七分。
爹爹教过她,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是段水遥决定,明天要是碰到晏珏,就当面问问他吧!
恩,想明白了。
段水遥拍拍屁股坐起来,心情爽朗。要是豆芽小哥也想她这样想问题,脑袋上的毛定然会长的茂密许多。
恰好张监官拿着张纸从外头进来,「所有清道娘子都出来听好了,京兆尹处发来了布告,若是谁在街上扫到画中之物,务必立即呈交给府衙。你们都过来把眼睛睁大看看清楚,别到时候瞎猫碰上死耗子还不知道那是只耗子。」
……
段水遥挤进去,瞧见纸上画了一个圆形的红色小漆盒,雕刻精緻,还镶嵌着一圈小小的珍珠,若是看见应当很好认。这纸上还有一行批註,内或装有若干糖球。应是个小零食盒。
清道奴议论起来,不知道官府为何要找这么一个小盒子。从前倒也时常有这样的布告,因扫街的时候会正好扫到一些办案的证物,怕她们不知道是证物而当垃圾处理掉。
张监官清了清嗓子,又拿出第二张纸,「最近京城歪风邪气猖獗,官府特地发了警告,你们都听好了:一、衣着不得过于暴露;二、男女不得当街举止亲密,包括但不限于肢体接触;三、不得妄议朝纲,诽谤重臣;四、亥时后不得在街上游荡。违规者,坐牢五日杖责十大板。」他念到第二条的时候,分明是对着段水遥。
段水遥脸一红,做贼心虚。
「记好了就赶紧干活去,杵在这里发什么呆,都是懒驴子驾辕,不打不走了!段水遥你给我回来。」
「张监官?」段水遥心里一紧。
小太监呵呵冷笑一声,「你这扫街的本事儿渐长,人总不在街上街倒是干干净净。」
「大约是张监官来的不巧,我扫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抱着男人大腿就想翻身脱离奴籍,你那是太阳地里望星星,白日做梦。」
段水遥眼皮跳了跳,这小贱人嘴贱都习惯了,她也不生气,反正说的也是事实,她就觉得张监官用成语的水平又上了一层楼,越用越熘了餵。好汉不吃眼前亏,段水遥从善如流答应下来:「张监官教训的是。时候不早,我不敢耽误扫街。」揣着扫帚就逃。
张监官还在后面嚷嚷:「现在官府公文都出来了,我看你还怎么和野男人浪。」
……
那天晚上张监官刚睡下去,就被人拖起来摁在地上痛打了一顿。
尼玛说谁野男人,老子把你打成野狗。
……
你要说孙广志滥用职权吧,人家是维护京城良好的社会秩序。退一步说,就算本官滥用职权妨碍你冷大公子当街泡妞了,你又能拿我如何?谁叫本官是官,你是民呢。
╮(╯▽╰)╭
冷大公子一开门看到自己的店门口特意比别人家多贴了两张布告,一看布告的内容了,揉成一团丢在地上。上回公报私仇要关他三十年大牢,奸计没得逞,这次是走迂迴战术了啊!
小人,伪君子。
却道孙大人完全不在意冷大公子的感受,他有正事儿要办。(孙广志: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这部剧的主旨就是,男主负责逗比泡妞,男配负责四处卖命。凭什么给他当男主?)
京城昨夜里死了个外地官员,那官员从仓州来,专门要向皇上汇报旱灾一事,不料暴毙在京城的客栈里。验尸官发现那尸体胸口出有个圆形的尸斑,问了手下的随从方知此人身体本来就不好,中气不足,容易晕眩,须得吃糖支撑,随身都带着糖盒子。那便是糖盒子受压在人身上留下的印子。然,尸体身上和客栈里都没有那个盒子。
皇上得知后震怒,让孙广志彻查此案,孙广志叫人正在京城四处搜查。
段水遥遇见胡勒小捕快的时候,他正跑得浑身是汗,水遥问他:「胡勒你这是去抓逃犯了吗?」
「京城里发生了件棘手的案子,具体不能与你说。」
水遥点点头,捕快的职业道德。
「这几天我估计都得睡在衙门,后天我娘生辰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有空回去一趟,她说了还是要去开乐街的首饰店挑件礼物,老时间老地方,到时候你陪她去看看。这是钱。」胡勒塞给她几两银子。
梅姨生辰她自然记得,每年梅姨都要胡勒带她去开乐街上买礼物,一点不跟儿子客气,他们还算好了段水遥扫街的时间,正好扫到首饰店附近,张监官又去别处查岗的时候。梅姨每次都给她带一个寿桃包子,但里头的馅儿没重复过。
段水遥接过钱,应了下来,笑道:「梅姨要嫌你给的少,挑贵了记得回去补给她。」
胡勒也笑:「她也不给我留点娶媳妇聘礼钱。」
「上回冷公子险些坐牢,亏得梅姨让你来救场,不若我与冷公子也说一声,正好谢谢梅姨。」
胡勒顿时笑不出了,「这……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娘性子你也知道,能讨她欢心的事儿不多。」
053、小团圆
冷大公子已经很多年没给娘亲过生辰,梅七娘也很多年不曾给儿子过生辰。
归根结底这原因,还是出在青崖宫冷宫主,冷琤琤身上。
海州梅家派是江湖五大派之一,正道。
青崖宫就是一红名帮派,游离在正邪之间,只看钱不看其他,有时候比邪教还没有节操。
冷琤琤与梅七娘相识并不愉快,但那时候「小财神」也只是个爱钱的江湖青年,虽有些缺陷,但武功、相貌、脑子皆是同辈之中的翘楚,故尔梅七娘后来喜欢上冷琤琤,情理之中。至后来冷琤琤一手创立青崖宫,生意越做越大,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什么都做。梅七娘有些受不了。
她绝非唯正义不可的死板之人,亦知江湖正派之中,苟且之事甚多,梅七娘可以不在乎你冷琤琤是个被人说成魔头的男子,同样可以不在乎你的敛财和臭脾气,然,她有自己的底线。
那一日,冷琤琤回来告诉她,三妹死了。梅七娘以为是意外或仇杀,得知经过以后心里「咯噔」一声,她没说,但对冷琤琤已有些反感。
后,又有一日,冷琤琤带着才三岁的儿子要一起去出任务,美其名曰歷练,梅七娘深感不安,跟着一起去了。那日僱主要杀仇家,满门。冷琤琤问对方,可有三倍的钱买回满门的命,对方不屑一顾,刀光剑影。冷琤琤一个人就弄死了他们老爷和三个儿子,剩下一群女眷让青崖宫的手下除尽。梅七娘求冷琤琤放过几个孩子,他不同意。既然收了钱,留一个活口就是砸自己招牌。冷琤琤还让冷屠袖提着剑,「去杀那只小狗。」冷屠袖照做不误,毫不犹豫。
梅七娘便对这个儿子也寒了心。
再后来,梅七娘把冷屠袖往逍遥剑客那种类型的角色上发展,不欺凌弱小,不畏惧强权,快意恩仇罢了。只可惜,冷屠袖那脸盲的毛病,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天生缺陷。那会儿,冷屠袖年纪小,并不懂得自己得了毛病,除爹娘以外,对所有人都不亲近,冷若冰霜,浑然天成。梅七娘深以为她已经看到了一个比他爹更绝情的小魔头。
青崖宫下不断有人要寻仇闹事,骂冷琤琤的声音在江湖随便哪个角落一站,保准都能听得到。但祸害遗千年,冷琤琤坐在青崖宫里,数着金银财宝,满面笑容。
那个时候的冷琤琤还太年轻,太自私。只要想要得到,便千方百计得到,不计后果,放荡不跌。他未曾对梅七娘吝啬一分,但梅七娘某一日悄然离去,根本没有留恋。冷琤琤出动全部的手下去找,去追,结果被梅七娘骂得狗血淋头,势必要恩断义绝。
冷琤琤牵着儿子站在寒风里,看梅七娘决然离去的背影。
真是——风吹鸡、巴蛋打颤。
梅七娘回了海州梅家,结果梅家人因她与青崖宫冷琤琤有一腿,具是冷嘲热讽,恶语相向。也算受尽委屈,梅七娘便断了与梅家的关系,后来改嫁胡姓男子,辗转过很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前些年安居京城。
她其实看得开。不过容易看得开的人,若是钻起牛角尖,轻易便出不来。梅七娘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段水遥一手提着扫把,一边领着冷屠袖等在珠宝斋的外面,梅姨还没有来。
冷大公子紧张的手里直冒冷汗,面上神色无异。
「冷公子,你可准备什么别致的礼物?」
「……」
水遥见他不说话,略担忧,「不若一会儿梅姨挑首饰的时候,让她多选几件?」反正好像冷公子家里一点不缺钱的样子。她其实也把握不好梅姨的喜好,除了打麻将一项,没见她对别的东西有怎么上心过。
冷屠袖唯命是从。他紧张激动的间隙,还不忘跟段水遥说:「水遥,你以后别叫冷公子,似是十分生疏的人。叫我屠袖或者一刀罢。」说实话,他上回听段水遥表哥喊她遥啊遥,他回去认真琢磨了称谓这个问题。然,想掉了几根头髮也没想出来个好听又不肉麻的名字。
豆芽机智豆说了一番让冷大公子十分信服的话。机智豆说:「公子,豆芽觉得吧,叫其他的都是其次,这天下间最好听也最让男女想听的称谓,不过相公与娘子这两个。等你把水遥姑娘娶回来,一声娘子,秒杀他们好吗。」
故尔,豆芽头髮少,也是有道理的。(豆芽:作者你每集都提老子头髮少,老子头髮是跟你有仇吗,是掉你床上了吗?!)
段水遥正想喊一声试试,那边梅姨穿了身新衣裳出现在人群中,她今日心情似是不错。「一刀,梅姨来了!」
冷大公子原本有些开小差的神思,瞬间归位,人紧绷在那儿,没一点回音。
梅七娘远远看见段水遥旁边站着个男人,眉头一皱。
「梅姨!」段水遥跑过来挽住她胳膊,压根儿没察觉出梅七娘的异样。「胡勒他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我和冷公子陪您过生辰。」
冷屠袖也走到了梅七娘面前,他抿嘴,唇角押着,不叫人。他不想叫自己亲娘啥梅姨,跟他爹娶了好几房姨太太似的。
「您进去选些喜欢的首饰吧。」堂堂青崖宫冷大公子,低声下气说话这是头一遭。
梅七娘默默进去,也没回应冷屠袖。她挑东西很快,像她的人一样果决。好看的、喜欢的,看一眼就定下来。但梅七娘就选了一样,侧目只对段水遥说,「我找神婆子问过了,今年我带红水晶的开运,麻将台上想摸啥牌来啥牌。水遥你瞧这戒指好看不?」
「好看。」
「那就包起来吧。」梅七娘摘下来,不打算再看其他。
段水遥准备讨钱,拉住梅七娘天真道,「梅姨还要再挑几样吗?冷公子上次在公堂之上,还好您及时让胡勒来帮他开罪,不然现在估计还在牢里蹲着。冷公子也想送您生辰礼物。」
梅七娘瞄了眼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冷大公子,不说话。
「梅姨,冷公子面上冷傲了点,可心肠好。」段水遥还给冷屠袖脸上贴金。他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见手下留情,哪里心肠好。段水遥将冷大公子推开去一些,凑到梅姨耳边小声说,「冷公子也怪可怜,我听他的小厮说,冷公子从小认人有障碍,大夫说这叫脸盲症。他有时候犯病厉害了,连自己爹爹都认不出。而且冷公子从小没娘亲,今次得梅姨扶照,感动不已。梅姨你就给他个表现的机会,让他也买样东西送给你。」
冷大公子站得虽远,可听力甚好。嗷了一声,豆芽这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几时把他的秘密告诉了段水遥?!
梅七娘听后一愣,她并不知道冷屠袖有这样的怪病。
某人受不了两个女人奇奇怪怪的目光,开口:「您若不嫌弃,上冷记面馆坐一坐,我给您煮碗寿面吧。」
054、意外之喜
梅七娘又瞟了一眼冷屠袖,倒没拒绝。
冷大公子心里一喜,怕她反悔,立即转身将人往面馆方向带。他小时候不知道娘亲为何要抛下他和他爹,长大以后明白了些,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冷屠袖在处理人情世故上,和脸盲症一样,完全没有天赋,迷茫一片。
他怕梅七娘走,又矛盾的希望这条开乐街能长一些,如此便能陪这两个女人走的久一点。要让冷屠袖陪着梅七娘和段水遥走三天三夜的马路,哪怕是她们两个坐轿子,他走路,他也愿意。
「水遥啊,你扫街走开,要不要紧?」梅七娘问。
段水遥前后看看开乐街,再看一眼冷屠袖,直摇头。「没事的梅姨,现在京城百姓素质极好,街扫起来很快。」大部分时候都干干净净,偶尔也会有一小堆垃圾,段水遥深以为这是冷大公子的田螺小队刻意给她留下的垃圾,爬她扫得太无聊。
冷屠袖回了段水遥一眼。烈日炎炎,他自然是捨不得段水遥在街上暴晒,但段水遥执拗,既然还是清道奴,应尽的职责还是要尽。开乐街干净了,京城环境好了,陈国也长脸啊,她就算不是罪奴,国家荣誉感和社会责任感还是有的。
梅七娘秒懂冷段二人之间你来我去的幼稚互动。忽然笑了笑。她发现自己儿子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冷血无情杀人如麻不可救药。之前她不回青崖宫,对冷屠袖不闻不问,也是听说了青崖宫少宫主是多么让人闻风丧胆。她对他和他爹一样失望。现在段水遥的出现,给冷屠袖打开了一扇窗,把另一个更加可爱的冷屠袖给放了出来。
且,梅七娘对冷屠袖有严重脸盲症这一真相,挺受打击。
「我去煮面,您和水遥坐着说说话。」他极其小心翼翼的跟自己娘亲说话,从前那点气场都跟面条一起下进了锅里,扭扭的,软趴趴的。
两个女人坐在冷记面馆里,豆芽端了盆瓜子和几个水果上来。豆芽并不知道这是公子他亲娘,多看了梅七娘几眼,有点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梅七娘打量一圈面馆内外,并无甚特色,无聊就自己逗段水遥,「你怎么看上他的?」
段小黑妞被问的脸一红,还是老实回答:「一眼就看上的诶。」
梅七娘换了一个问题,「知道他做什么的么?」
「嗯。」
「真知道?」
「冷公子打人十分厉害。」
里头的冷屠袖撩面条的手抖了抖,面条又重新落回锅里。
「如果他杀人如麻,杀过许多无辜的人呢?」梅七娘又问。
段水遥呆了一呆。
冷大公子的面又掉回锅里。
「我吓吓你的,来,吃颗瓜子压压惊。」
「哦哦。」听声音,段水遥嗑了起码有十几颗压惊。
冷屠袖恰在这时把面端出来,面色有点发白,手有点抖,不太敢看面前的两个女性。每碗面条都加了个荷包蛋,稍微煎煳,还能入口。
「梅姨,趁热吃。冷公子煮的面条特别好吃。」段水遥给冷屠袖使劲推销。
冷屠袖拘束,只说:「您吃吃看。」
梅七娘吃了一口面,忽觉心头泛起一阵心酸,她认真看着冷屠袖,与他道:「叫娘吧。」
……
这三个字让冷大公子一时开不了口,幸福来得太突然,叫人措手不及。可儿子毕竟是亲生的,梅七娘和冷琤琤一样,岁月化去稜角之后,变得不那么铬人,甚至开始反思当年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对了。如果当年她不是一心要跟冷琤琤一刀两断,那如今的他们是不是都会更加幸福?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梅七娘觉得现在把这个错误纠正,还不算太迟,你看,儿媳妇都在旁边了。
「娘。」
冷屠袖轻轻唤出口,像小蝌蚪终于找到了妈妈,像小黄鸭终于变成了白天鹅。
唯独段水遥一片雾水。筷子上挂着几根面条没吃,一点一点正在往碗里滑回去,她看看冷屠袖再看看梅姨,梅姨是要认冷公子做义子吗?就跟莫茶臣似的,说叫就叫,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青崖宫现在不太接杀人的生意。」冷屠袖还补充了一句。
梅七娘不高兴听,转头跟段水遥解释,「水遥啊,当日在公堂我让胡勒去救他,是因为他是胡勒的亲哥哥。不过从前我和冷屠袖的爹爹闹得不愉快,我丢下他走了。梅姨那时候很自私,现在冷屠袖遇见你,终于苦尽甘来拉!」
段水遥眨巴眨巴眼睛。
她把这个故事在脑子里转了个迴路,消化下去,最后得出来自己的结论,「梅姨好像确实挺自私的。」
梅姨:「……」
冷屠袖:「……」没事,我不怪她。
梅姨扭头问你自己儿子:「你到底怎么追到这姑娘的?一门心思向着你。」
「爹给定的娃娃亲。」
「谁家这么狠心,把女儿卖给你爹当儿媳妇。」
「……晏灵白晏前辈,不知道娘认识不认识。」
「水遥,你是小魔姬的女儿?!」这次轮到梅七娘惊呆了,她怎么会不认识晏灵白,二十年前江湖上谁人不认识小魔姬,美人踏歌银铃笑,叫人怕完又相思。可,再看眼前的段水遥,憨厚老实,哪里像那个聪慧动人有点淘气的娘?
梅七娘惊讶完,想起晏灵白的死,復变得十分忐忑,「那你爹当年做过什么好事,可曾告诉你?」
冷屠袖点点头,段水遥眨巴眼睛。
「她呢?」
冷屠袖再点点头,段水遥眨巴眨巴眼睛。
「啥时候成亲?」
「等她爹的案子水落石出,还她清白时。」
段水遥的事情,梅七娘自然知道。这时知道了段水遥是晏灵白的女儿,忽然灵光一现,跟段水遥说:「水遥啊,我和你娘虽然不熟,但有一晚遇到你娘,也在京城,她受了伤,我带她回的客栈。她说她在帮一个她喜欢的人查案,翻了趟皇宫。我瞧她偷出来了一本书,叫……」
梅七娘努力回忆,「好像叫锱……御集。」
「《锱铢御集》。」段水遥迅速神补,「我爹从前放在书架上,他教过我那四个字。」
055、风云突变
「那本书在哪里?」冷屠袖嗅到了一丝,他可以赶超神仙孙广志的机会。
段水遥却摇头:「家被抄了。」
冷屠袖梦碎了一半,却还强抱半点希望,「我去跑一趟白云城找找,水遥,书长什么样子?」
「我只记得黄皮黑字。」
梅七娘不免打击她儿子,「水遥他爹被杀若是与此书有关,想必早就被朝廷找回去……不过你可以叫人打听打听这是本什么书。知道大概的内容,也好有个猜测的方向。」
冷屠袖点头,竟是一刻不留的说走就走。
风一样的男子。
他给梅七娘和段水遥煮的面还在冒热气,面因为浸在汤里有些涨了,段水遥眺望冷大公子离开的背影发傻,扭头看看梅七娘,还是呆呆的。
「别看了,继续吃吧。」
「哦。」
两人对劳心劳力的冷大公子抛之脑后,又一点事儿也没有的吃面。
梅七娘:「这面条挺好吃的。」
段水遥:「是啊是啊,我天天吃也吃不腻。」
豆芽:……
※
冷大公子去白云城一趟,来回少说也要十天。
而京城一日就能千变万化。
段水遥这天一大早在扫街,扫到了醉人酒坊处。冷记面馆没了冷公子煮面,苏宋乐疯了,真是来的正好,天天变了花样餵段水遥,企图用更加好吃的东西收买段水遥的胃。可惜每次问她「好不好吃?」时,小黑妞总回答:「好吃,就是没冷公子煮的面好吃。」苏宋心碎了一地。
城门慢慢打开,蜂拥而进几十个难民,跟抢劫似的扑向这附近唯独打开的醉人酒坊大门。苏宋反应极快,拎起段水遥咻地闪身躲进铺子里,顺手关上了铺子的门。
啪啪啪。
好多双手拍打门板,有虚弱的、苍老的声音在哀求:「给些吃的吧……求求你们给些吃的吧……」
段水遥扫了十年开乐街,见过的乞丐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却还是头一回看到难民。京城的乞丐比外面种田的农户阔绰三倍不止,你要只扔一个铜板给他,他还不屑于去拿,反倒要贴两个铜板出来救济你。
「苏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京城附近具是富庶之地,从来没有难民。
苏宋也皱着眉头,思忖道:「听闻仓州旱灾严重,应该是从仓州来的难民。」
「仓州可比白云城还远的地方。」段水遥吃惊,他们是怎么一路活着来到京城的?
美人苏宋也在怀疑这个问题,但他怀疑的自然比段水遥深,只不过跟段水遥没必要说,她听不懂还徒增烦恼。
「今日街别扫了,让冷屠袖那些吃饱饭没事干最喜欢监视人的手下去做吧。」苏宋说得很熘,说得很有感触,真是深受其害。老被冷屠袖那些爱监视人爱打小报告的手下给关照。
段水遥权衡左右,片刻,点头,「那就叨扰苏公子些时候。」
美人苏宋眼睛一亮,「不叨扰不叨扰,我这儿酒最多,你要无聊的话,可想尝两口?千金难求的哦。」
「不了,谢谢苏公子!」段水遥丝毫没察觉出苏宋的歹心,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绣到一半的布头,找了个角落安安静静想做女红。
「水遥,你在做什么?」
「荷包。」段水遥做得认真,头也没抬,「给冷公子的。」
苏宋:otz
※
难民进城一事,很快被京兆尹大人派出的人马镇压,请去了一处闲置宅子安顿,还送了好几车草药、好几桶稀粥过去给这些难民解决温饱和病痛。然后很快皇上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皇上震怒,立即发了圣旨派钦差要彻查仓州灾情。明明开仓放粮还拨款下去了,怎么那么多难民会涌入京城。这些难民还在皇宫大门口跪了一地,磕头求皇上救命,有些血磕了满头漫流。触目惊心。
再有前几天暴毙在京城客栈里的仓州官员,皇上让京兆尹必须三天内破案,否则革职处理。
段水遥听大街上的老百姓的传言,都好像自己将将从皇宫里皇上身边回来,头头是道,有模有样,段水遥担心不已。跟屁虫如果三天内破不了案,要丢工作的啊。
那怎么可以!跟屁虫好不容易做上的京官,过上一段不必低身下气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就这样被一个无名杀手给断送,实在太可惜。
可惜段水遥的担心又十分多余,孙广志如同谪仙般的狐狸,心里早就有了底,只装模作样在街上巡查两圈,分毫没有其他特别大的动作,看上去是一点紧张感也无。
孙广志巡查时,趁机看到开乐街空空如也,问一旁陪同的张监官:「扫街的人呢?」段水遥逃跑的还挺快,
张监官道:「启禀大人,开乐街这几个月总是干干净净,清道奴工作十分轻松。都是段水遥那野男人的功劳。
「……」
056、我就是能摊事儿
张监官晚上,又被打了一顿。
他不知道打他的人是谁,不过他确定不是冷大公子。
因为他被冷大公子打得次数多了,对冷大公子打人的手法、力度、作风具是十分熟悉。
这大概可以叫……相爱相杀。
比如张监官知道,冷大公子打人是从头到脚都不会放过的,但这次此神秘人走的是打人不打脸路线,都打在他屁股和肚子上;又比如冷大公子打人从来不避讳,就明白告诉你是老子打你的,不服来战啊!但此神秘人暗搓搓的脸也没露出来,十分见不得人……
张监官趴在地上,猜测到底会是谁下的如此狠手?
那厢谪仙般的京兆尹大人在清道司外面站了一会儿,又拐回官府去了。他想,让你这小贱人瞎说,小姐冰清玉洁的一大闺女,哪里来的野男人?嗯?像本官这种向来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人,也得说你:该打!
「表少爷。」孙广志在官府内院等回某人。
晏珏表哥悠哉跨进来,转了转自己手腕,漫不经心问道:「仓州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止我盯着他们。」
晏珏明白孙广志的言下之意,这是多方交战的重要时候啊,「皇上呢?」
「一心想除去二老,自己做主。」
「他年岁不大,怎斗得过两只老狐狸。失了那两人辅佐,也不见得比现在强。你怎么不劝劝?」
孙广志俊逸的面孔上淡淡的神情,略有些深不可测,说:「劝了,越劝越远。」
血气方刚的男儿,你与他说不行,他偏要行给你看,你这哪里是劝,这明明是用的激将法,居心叵测。
表哥看看天色,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这几天,一直没敢去找遥啊遥,她再碰到我,肯定会问许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竟然对段水遥瞭若指掌,段水遥之前也确实如此想的。
孙广志不说话,他也最怕小姐睁着单纯乌黑的大眼睛,问些出其不意的问题。故尔他与她即便时常在开乐街上擦肩而过,他还是坚持假装不认识她。
「艷遇表哥,为什么你们是站着尿尿,我是蹲着的?」
「跟屁虫,为什么太阳只有一个,月亮只有一个,星星就有很多很多?」
「艷遇表哥,为什么你尿完尿回来,鞋子头上总是看上去湿湿的?」
「跟屁虫,爹跟我说睡觉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数绵羊,我数一头忙着给它餵草,再数一头还得餵一头,忙也忙死了,怎么会睡得着?」
……
那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梦里花落知多少?
……
却说段水遥,一点不知道自己的厉害,她自从听说皇上只给了京兆尹大人三天的时间查案,不然乌纱帽不保,她第二天扫街就一门心思在街上找那个布告里画的小糖盒子。
她还叫豆芽把冷大公子的田螺小队叫出来,一个个交代糖盒子的事情。豆芽表示不满:「水遥姑娘,孙大人那时候公报私仇,打了我们公子那么多板子,你可忘记了?他不仁在先,青崖宫的宫规里没有以德报怨四个字……」
「豆芽小哥,那你们宫规里能不能把这四个字加进去?」
豆芽撇撇嘴,被反问倒。「水遥姑娘以后是青崖宫少夫人,这条龟公,不是,宫规要加进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段水遥点点头,她心中自有一桿秤,孙广志虽然公报私仇,但冷大公子也没少给孙广志惹麻烦,如果她以后嫁给冷屠袖,孙广志便算是她的娘家人,两个人还是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才行。那她今次借冷大公子的人,若帮到了孙广志,是不是能让两个人化干戈为玉帛?(冷屠袖、孙广志:不、可、能!)
开乐街上多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是仓舟的灾民,他们左顾右盼,小心翼翼。京城的老百姓长期生活在天子脚下,自视甚高,见那些灾民都躲得远远的,若是灾民多看两眼货摊上的东西,摊主就兇巴巴赶人:「去去去,别呆在这儿。」
有个灾民骨瘦嶙峋,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缩着脖子跑开,正好踩到了段水遥的扫帚。段水遥猫着腰在找小盒子,没注意来人,被吓了一跳,抽出扫帚力气大了点,把那小少年直接抽倒在地。
「噗通」一声。
段水遥:……
她脸红,最近吃的太好,力气渐长,怪不好意思的。
「对不起啊,你没事吧?」段水遥也不嫌弃小少年身上脏兮兮,伸手将他扶起来。少年怕生,很快拂开段水遥的手,想走。不料小黑妞眼尖,瞧见他兜里快掉出来的东西,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把抓住要走的少年。
「你别走!」
小少年被小黑妞一拽,差不多跟煎荷包蛋翻了一个面儿似的,头晕目眩,再抬眼已经对上段水遥激动的小脸。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段水遥拿着个小盒子问他。
他一摸怀里,空空如也,生起了气:「你怎么随便拿别人东西!还给我!」
「这东西不是你的!」
那小小的食盒外头镶了一圈小珍珠,即便本身并不贵重,可明显和这小少年的身份不太相符。何况这明明是官府发出布告,要找来破案的东西。
「怎么不是我的,在我身上自然就是我的!」「你说谎……」
段水遥和小少年当街拉扯,引人关注,胡勒正好经过,一眼先看到段水遥的扫帚,怕她有什么麻烦,赶紧过去查看,第二眼看到段水遥手里拿着的东西,惊讶不已,直接把两人带到了官府。
孙广志出来见段水遥,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让她摊上,他原本的计划里没有段水遥的戏份。
「孙大人!」小黑妞激动,「这小弟弟手里,有你们在找的东西!」
「呈上来。」
捕快把小食盒递交上去,孙大人却没看一眼。只问堂下小少年,「你是何人?此食盒从何处得来?」
小少年胆子小,明明怕得瑟瑟发抖,可死撑着不说话。
孙广志心如明镜,哄小孩信手捏来:「你身无分文却也没卖了这盒子,想必这盒子对你十分重要,你大可以说出来,此地是公堂,明镜高悬,众目睽睽,没人敢肆意妄为。」
「……」堂下之人动摇些许。
「你手中之物,牵连一桩朝廷命案,若今日不说,错失良机,改日想要开口,或也没机会。」孙大人哄完又吓了吓小孩。
段水遥待在一边,双手紧握,比那小少年还要紧张。
隔了良久,堂下小少年方开口:「这糖盒是我爹的。」
「你爹是谁?」
「便是死在客栈内的仓州刺史。」
057、你演戏啊
ps:悄悄的上架了。
因小少年一句话,
引起堂下一片唏嘘。
孙大人却是一脸淡定,好像神仙,一开始就知道似的。
他确实知道,而且按照他的神算,明天皇上会去慰问仓州灾民,届时这孩子才会跳出来把这个糖盒子亲自交给皇上,由皇上亲自打开盒中秘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也不晓得段水遥是怎么撞上的这个孩子,硬生生把剧情给改了。
京兆尹大人聪明绝顶,迅速默默把计划做了变化,顺水推舟将案子审下去。
据这孩子所言,仓州刺史进京时其实是带着儿子一起的,但晚上刺史出去了一趟,儿子在客栈里无聊,就偷偷熘出去玩。玩的忘记了时间,等到夜半悄悄熘回来,本是怕父亲责骂,不料发现父亲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仓州刺史临死把随身携带的糖盒交给儿子。小少年年纪还小,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亲爹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杀掉,他爹临死跟他说,「找个地方躲起来,想办法将此物交给皇上,一定要让皇上拿到这盒子。」
于是这儿子就在京城躲了几天,后来仓州灾民涌入京城,正好混在里面。他遗传了他爹的气虚贫血之症,人瘦小,不用装也像灾民。
堂外众人听完此少年的叙述,伸长脖子盼着京兆尹大人断案。明天茶楼里说书先生又有新故事可以讲。
孙广志没说话,拿起之前呈上来的小食盒,慢慢打开。
里面躺着雪白的几颗糖。
小少年肚子再饿,也没捨得吃掉父亲留下的糖。他此时瞧见京兆尹大人打开盒子,这些天囤积在心中的恐惧迷茫委屈瞬间翻涌上来。泪流双行,可他还是强忍着不出一声,默默把眼泪又用袖子抹去,挺直了腰板跪在那儿,一副铮铮傲骨。
段水遥忽然想起七八岁时候的自己,也像这个孩子一样,家破人亡。无助到绝望。但强忍着要活下去,只为了父亲死去之前的那一句话,「水遥要努力活下去。活下去便有希望。」她支撑过了各种艰难险阻。今日这小少年的爹或许因他的坚持而瞑目,那么明日,小黑妞心里燃起希望,她爹也能因她的坚韧而沉冤得雪。思及此。她全身充满了力量。
京兆尹大人如玉如葱的手指,一颗一颗把糖拿出来。然后装模作样上下翻看,研究盒子的玄机。仓州刺史临死要保护这个小盒子,小盒子里的秘密唿之欲出。只听见轻微的「咔嚓」一声,盒子内部的底托掉出来。竟是还有个夹层。
夹层内藏着一张豆腐干大小的纸头,孙广志小心取出,在众目睽睽之下。迳自看起来。但其实上面的内容,孙广志不看也能猜到大部分。
「来人。把这孩子安置到府衙后院,护他周全。」
看热闹的老百姓还指望大人多说两句,可惜孙大人眼皮不抬,只喊「退堂——!」一声下令,继而匆匆离开。
……
很多人看到京兆尹大人的轿子抬去了皇宫门口,京城老百姓敏锐的嗅觉这一次又嗅出了不同以往的味道。风起云涌,京城或许要变天了。到段水遥扫完一天的街准备回去吃晚饭时,开乐街上传得沸沸扬扬。
传说,仓州官员被杀,因为他手上握有一份各级官员贪污赈灾金的花名册,其上时间地点人物贪污金额具是一一罗列,十分详细,不像是作假。而这名单上,最位高权重的一位属丞相上官泓。
丞相这段时间一直被推在风口浪尖上,京城茶楼里关于他的段子天天翻新,你想,丞相又不是傻子,怎会一无所知,然,上官泓相当沉得住气,都火烧眉毛了依旧气定神闲,甚至请了病假,干脆连朝也不去上,任由皇上办理。
段水遥吸吸鼻子,抓着扫帚时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离她爹昭雪的日子不远了!
※
冷大公子从白云城回来那天,正巧赶上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在开乐街上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吾皇诏曰,因上官泓有失德行,即日起停上官泓丞相一职,禁足家中,復职之日待定。钦此。」
冷屠袖都没弄明白这咋回事。他背了个挺大的包袱,一进城门下意识的揉了揉胸口,动作有点猥琐,环顾四周,不见段水遥在附近。三思之后决定先回冷记面馆。
「公子,你可回来了。」豆芽扑过去,一脸狗腿,立即打小报告,「你外出这几天,醉人酒坊的苏宋公子天天变了花样拐段姑娘去他店里,想趁你不在趁虚而入。幸亏段姑娘坚贞不渝,只吃掉了他些点心。」
某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豆芽觉着公子每回这样笑起来都很帅,帅里还略带贱气逼人。他特别想学,就是学不会。
「让我擦把脸。」冷屠袖并不在意苏宋这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对手,利索地在脸上泼了点凉水,再拿毛巾随意擦几下,咻地,灵光一现,「豆芽,你去问鬼医无寿买点黑心草,半夜等苏宋睡着,抹他脸上。」
豆芽秒懂。
黑心草实际上是解毒良药,但黑草汁沾在皮肤上很难洗去,採药人采完黑心草伸出来的十个手指都是么么黑。
豆芽学着冷大公子的样子,帅贱的笑了笑。
「丞相停职怎么回事?」
「被杀的仓州官员案子有了眉目,这几天朝廷查办了好几个贪官,都是丞相的门生,大家都说皇上最后要把丞相给办了。」
冷屠袖听罢,从怀里掏出一本黄底黑字的《锱铢御集》,沉思起来。
这书能被冷大公子找到,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白云城段府被查封,十年不动,现在就是个荒芜破败的院子,里头什么东西也没有。冷屠袖空着双手翻进去又翻出来的时候,墙外悄无声息站着个老头,把冷大公子吓了一跳。
老头会武功。冷屠袖直觉。
「你是何人,去这废园里作甚?」老头浑浊的眼珠子紧盯在冷屠袖身上,丝毫不怕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青崖宫少宫主。
冷屠袖道:「我是段府准女婿,来帮媳妇找东西。」
「找什么?」
「一本书,叫《锱铢御集》。」
「在我这儿,我去给你拿。」
「……」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跟演戏似的。
那老头就住废园隔壁,扎了一捆书出来,「当年段老爷借了我些书看,可没来得及还给他,他就死了。你既然是段家女婿,便帮我都还给段家人吧。」
「……」
冷屠袖一路翻看这本书,发现这就是一本皇室内部的记帐本,记录了十余年前皇宫的支出收入。冷大公子算数还行,看帐不行,故尔紧紧揣在怀里拿回来想让看得懂的人看看。
豆芽不识时务的打断,「公子,还有,段姑娘要在咱青崖宫的宫规里加一条以德报怨。」
「恩,那以后放宫规第一条。」(未完待续)
058、一刀哥爽
ps:本来昨天要发的,结果一保存乱码了,恢復不了只要再重新打一遍。t.t
冷屠袖:青崖宫宫规第一条?
帮众:以德报怨!
冷屠袖:第二条?
帮众:夫人第一,宫主第二;少夫人第三,少宫主第四!
冷屠袖:第三条?
帮众:夫人和少夫人永远是对的!
冷屠袖:好!收工!
※
冷记面馆内,段水遥和冷屠袖相对而坐,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锱铢御集》,二人具是一筹莫展。冷大公子想,这书是晏灵白前辈冒死从皇宫里偷出来的,书里肯定有些秘密和故事,或与段老爷被杀一事有关,可其中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冷大公子智商不够,想不出来。
他问过段府旧宅隔壁的那个老头,段老爷被抓走以后,官兵只是在段府大门口贴了张封条,基本没有人再进去过。段老爷一辈子清正廉洁,府里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谁会惦记。故尔,冷屠袖推测宫里的人、朝廷的人可能并不知道《锱铢御集》在段老爷手上。而段老爷的态度也很奇怪,如若这书真的很重要,他如何会把书随便拿出来让段水遥翻看,还夹在其他书里借给了别人?
「冷公子……」
「不是说了不必叫我公子。」
「一刀……」
「能在后面加个哥么?」
「一刀哥……」
冷大公子唿了口气又吐出来,闭眼享受片刻——爽!
「再叫一遍。」
「一刀哥。」
「嗯,记住了,以后就这么叫。」冷大公子被叫得浑身舒爽,然面子上纹丝不动。正儿八经的小模样,使段水遥只以为是:冷公子想让我记住这个比较亲近的称唿,叫的顺口些,所以才让我要多叫几遍。他还装模作样翻开《锱铢御集》又看了两页。寻思着……
要不然让孙广志那厮拿去看看?
冷屠袖尽管不承认自己智商上输给孙广志,可要是段水遥的事情,冷大公子和孙大人在思想上保持高度的一致。孙广志在朝为官,对宫里面的事情总是比他清楚。
尔后一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去找孙广志就是自取其辱,就看孙广志那胸有成竹的架势,短短十多天已经让丞相停职在家。想必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此书对孙广志来说可有可无。
段水遥的小脑袋凑过来,喃喃自语:「这记帐的人也是辛苦,那么多钱进进出出,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咻地。冷大公子灵光一现。宫里确实是个危险的地方,不当心做错一点就是人头落地的事儿。也不知道记录这本御集的内务总管还活着没有?要不然可以派手下潜入宫中,打探打探。
他便把豆芽叫来,说了这个想法。
豆芽噗通一下跪在冷屠袖脚边,脸皱在一块儿将哭。抱住冷大公子的大腿:「公子,我还想娶媳妇生小豆芽,您放我条生路吧。这进宫第一道门可就是净身房啊……」
「……」
豆芽的声音被晚风一吹,飘到了冷记面馆四周的青崖宫弟兄们耳朵里。具是夹紧了双腿,惊恐不已。
直到梅七娘过来救场,但见她风轻云淡一笑,带着股不屑,向冷屠袖道:「犯不着如此麻烦,你可忘了青崖宫里还有个爱钱如命的傢伙?你以为你爹当年小财神的名号是白担的?」
对哦!
冷屠袖立即命人将书送去青崖宫冷琤琤处。
帮众:夫人万岁!
※
再说谪仙似的京兆尹大人。
他整理好一些和丞相大人有关的卷宗,去往刑部。今次调查的是堂堂丞相,刑部和大理寺都参与调查,然,传说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多年不和,互看对方不顺眼。故尔案子都尽量分开来负责。
孙广志进去的时候,看到尚书大人坐在这头,大理寺卿坐在那头,中间隔着长长的一条桌子。神仙公子莞尔一笑,还敢跟两位上司开玩笑:「二人大人上一次坐在一起审案还是十几年前工部侍郎黄大人的案子吧?」
那两只老狐狸打量孙广志,心里都转了好几个弯弯。
此人年纪轻轻,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传说公主很喜欢他,那以后就是驸马爷。如果当了驸马爷,那就是一辈子吃软饭的命,陈国规定驸马不得再入朝为官。然,皇上似乎也很器重此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要培养自己的心腹,大有让此人将丞相取而代之的意思。又,这样一来,公主不能嫁给喜欢的人,必然要和皇上闹,皇上对这唯一的妹妹疼爱有加,从来是有求必应,那眼前这位,以后到底是驸马爷呢?还是被皇上重用?
你莫要觉得两位大人很八卦,拉低他们的逼格,这关于到尚书和大理寺卿对待孙广志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态度。若是驸马爷,那没什么好跟此人客气,吃软饭的嘛!但若是皇上心腹,他俩也快到致仕退休的年纪,得罪了此人,以后养老都成问题。况,两位大人也不知道孙广志的手段如何。
他们不约而同决定观望观望,尚书大人对孙广志客气道:「分工不同,各司其职罢了。」
话说刑部和大理寺积怨已久,也是因这分工不同,刑部又要抓江洋大盗又要管小老百姓,天天焦头烂额,可大理寺的人多清闲啊,就坐在屋子里看看卷宗。刑部觉得大理寺好吃懒做。然大理寺不认为如此啊,他们审的多是皇亲国戚或是与皇族搭边的案子,你以为好得罪?大理寺也看不起刑部,就跟孔雀看不起麻雀一样。
「晚生不太明白,当年工部侍郎不过是贪污了些银子,按惯例刑部审理便可,不知为何会惊动大理寺?」孙广志没办法落座,就站在一边,孜孜不倦的问。
大理寺卿冷笑:「瞧孙京兆的年纪,十几年前还是个黄角小儿,竟也知道当年有这么一宗案子。」
「做了些功课罢了。」
大理寺卿一点不含煳:「孙京兆不必揣着明白装煳涂,有大理寺参审的案子,自然牵连甚广,既结案,该处理的都已处理妥当,不该说的话本官不会说。孙京兆是皇上倚重的人,今后官运亨通,总有一天能知道所有想知道的。」
孙广志朝大理寺卿拱手行礼,「晚生受教。」
刑部尚书眨眨眼睛,有些看不懂孙广志。他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总感觉是挖了个坑,让他俩往里头跳。(未完待续)
059、绕了一个大圈
孙广志的确挖了个坑,让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往里头跳。
因为他不仅把这些天来被抓官员卷宗一一摊在桌子上给两位大人看,还把十几年前工部侍郎黄俭的案子也摊在桌子上,翻起了旧帐。
刑部尚书大惊:「这卷宗,应该在库房里啊。」他孙广志区区一个五品官,如何能进去刑部库房。
「皇上特许的。」
尚书哑然,怎么都没人跟我说过这事儿?!
孙广志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摞已经泛黄的本子,是黄俭在十几年前的钱庄交易记录,「黄大人贪污受贿以后,将绝大部分的赃款都存入了宝通钱庄的一个帐户中。而这帐户自开户后,一直有大量汇款流入。直到前几天,那几位被革职的大人,也是将贪污的银子,存在了这个户头上。」
大理寺卿皱眉不语,他感受到孙广志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敢问二位大人当年可有查过这奇怪的吸金户头?」
「自然查过,但查无此人,又,黄俭承认是其匿名所开,便当做是他。这帐户竟还在用?」大理寺卿答。言下之意是,难道见鬼了?
孙广志也不准备太为难两个老头,显得年纪轻轻就不尊敬老人,于是浅浅一笑,「宝通钱庄有人证,证明十几年前黄大人供认自己是户主的此帐户,其实户主另有其人,那证人见过户主,便是当今丞相上官大人。」
也就是说,那些官员贪污的银子,最后是落在了丞相的口袋里。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沉默,当年黄俭的案子。是孟太师主审,因牵扯到宫内一些资金异常流动故尔叫来了大理寺参审。按理说黄俭不过是个工部侍郎,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把宫里的钱也贪污出去,然,这案子明面上看又确实是工部侍郎拿的钱。
在朝堂混得越久,人便越滑头,一些事情你哪怕觉得奇怪。也自有他奇怪的道理。何必深究。就像后来检举揭发黄大人的同僚,非但没有受到重用,反而死于非命。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亦是明白这个道理。离得天子愈近,水愈浑愈深,谁知道天下之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最近矛头直指丞相,这背后的推手……
两位大人心里又默默转了几个弯弯。默默决定还是不要和眼前这年轻人多耗下去,免得把自己也赔进去。一把年纪了,明哲保身要紧。
尚书大人道:「当年的案子,孙大人若有疑问可再询问太师,他是最清楚的人。」他本想把孙广志这个小麻烦推给孟太师那个老麻烦。
「确实有些疑问。十几年前上官丞相步入仕途不久,如何会有这么大能耐,让朝廷命官都往他的户头汇钱?」孙广志的话。明显是说丞相后面还有给他撑腰的人,可纵观这些年。能如此只手遮天神通广大的人,先帝排第一,孟太师大约就能排第二。所以二位大人让下官去问孟太师,好像不太妥当啊,我们都查了丞相,顺便也应该查查孟太师才对。
尚书大人和大理寺卿平生第一回,想要不计前嫌,抱团保命。
孟太师老谋深算,辅佐三代君王,小皇帝还要忌惮他三分,他们是不要命了,去招惹这只老狐狸精。
正为难之际,神仙公子再次从兜里变出一卷宗,挑了刑部尚书这个比较软的柿子捏,说道:「且不论上官丞相当年如何使工部侍郎为其所用,眼前下官还发现这些陈年往事里有桩案子,或是丞相蓄意陷害良民好官。宝通钱庄的事儿查不清,我们可以先查这案子,二人大人以为如何?」
刑部尚书正愁骑虎难下,不想得罪太师,听孙广志这么一说,立即附和:「那快查呀。」
大理寺卿脑子清明一些,追问:「什么案子,先说来听听看。」
「黄大人一案中,有个刑部书令史,叫做段澄,不知二位大人可还记得?」
……
按照孙广志所查,当年书令史段澄记录黄俭一案时,发现蹊跷,与孟太师争辩,要求孟太师将几个疑点查清楚了再判黄俭的罪,可惜孟太师没有理睬区区一个书令史,果断结案。段澄执着,利用自己是刑部官员的身份,自己暗中调查,后被外放出京,等于是莫名被贬官。当年京城五品以下官员职务调动具由孟太师主管,摆明了是孟太师把段澄踢出了京城。
「段澄八年之后因为通敌叛国之罪被处死,若是因为调查黄俭一案招来的杀身之祸,似乎时间隔得有些久。」大理寺卿永远摸不准孙广志的路数。
孙广志点头,「的确好像可能大概没有什么关系。」
「……」
「……」
「下官就是怕二位大人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翻出来先给大人们看看。看来是下官愚昧,多虑了。」孙广志最后掏出段澄的案子,摆在桌子上,兜了如此大的圈子,终于讲到正题上。谪仙公子想喝口水。
尚书眼皮跳个不停,这傢伙又是什么时候把这卷宗从刑部库房里取走了?!
「下官有污点证人,可以证明当年是身为钦差的上官泓陷害段澄通敌叛国,不过为何要陷害段澄,下官能力有限,还未查到,须得进一步审问丞相。」
大理寺卿皱眉又问:「不知你口中的污点证人是谁?」
「前京兆尹赵成德。」
「他不是死了吗?!」
孙广志不答,只笑得仙里仙气,愣是叫那二人猜不出前因后果。
大理寺卿最后也决定不管了,摆个架子装个样子:「既然孙京兆已有眉目,便继续查下去吧,待有了结果再呈报上来。丞相之事牵连甚广,孙京兆切记谨慎行事。」
「是。」
……
孙广志走在开乐街上,夜色正好,静寂无声,清道司的灯已经熄了,他想段水遥此时一定睡得正香,于是嘴角不由自主浅浅向上,也不知道在做着什么样的美梦。总有一天,她失去的,他都会帮她找回来;她梦想的,他都会帮她实现。
记忆中徘徊着一个温润的声音,跟他说,
「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定心广志,吾何畏怕兮。你就叫孙广志吧,盼你今后顶天立地,志向远大,不畏困难。」
(冷屠袖:(╰_╯)#嗨,你知道你只是男配吗?)(未完待续)
060、偶遇
段水遥再次碰到晏珏,已是好几天以后的事情。
这天她忽然发现前段时间开乐街上卖字画的张老伯硬塞给她的那本写丞相大人的小黄书,还没有还回去,就匆匆揣在怀里,做贼心虚极了,飞奔到字画摊,汗流浃背。
「张阿伯,这本书还给你。」
当封面照射阳光,张老伯笑眯眯欲接过去的档口,字画摊内走出来一个人,基本是与段水遥这话同时响起:「这幅白马图还真是妙笔仙子的真迹啊!」捡到宝似的高兴。
说话之人拿着白马图,也呈在张老伯面前。
张老伯一面是小黄书,一面是高雅艺术,他极富文采的肚子里冒出来八个字,这是下里巴人阳春白雪,雅俗同赏啊!
「遥啊遥?」
「表哥?」
另外二人显然没有张老伯那般淡定,段水遥跟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咪,内心尖叫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而晏珏也未料段水遥会有功夫出现在这种字画摊前,本淘宝淘得十分惬意,勐地巧遇她,暗暗道了声「不妙」。
果不其然,段水遥飞快丢了书,就要和晏珏扯淡,企图瞒过晏珏的眼睛。她凑过去端详白马图,说:「表哥在这里淘画啊,这马画的跟真的一样,怪好看的呢……(呵呵呵……)」
晏珏也就跟着打哈哈:「妙笔仙子真迹至今非常罕见,他的画可贵在每幅之中必蕴含些哲理,技法卓然之外还叫人要费心参透。」
「那这幅画?」
「此画之中白马,有白马非马之意。况,你表哥我最喜欢的就是马儿。活的死的都往家里搬。」晏珏嘴快,说到最后一句时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提什么不好,怎么能提回家呢!要是段水遥问起他家在哪里来,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
不过段小黑妞好像没有她表哥那么思维活跃,她问,「表哥。白马非马是什么意思?」
晏珏暗暗吐了口气。「马者命形,白者命色。命色者,非命形。故曰白马非马。」
小黑妞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她将晏珏这句话放在肚子里消化了一下,大约是觉得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下去。便决定放下,不去钻那牛角尖。晏珏好心想再给段水遥解释解释此深奥的逻辑问题。未开口却被段水遥抢了先,开口道:「表哥,你家在哪儿?」
……
晏珏舌头一滑,仍旧逃不过咬舌的命运。他尝到口腔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来,他怎么忘了自己这个表妹就是个慢吞吞的性子,事情要一样一样来。讲究先后顺序。比如段水遥小时候扎羊角辫,一定是先扎左边的。再扎右边的;她抄书一定先抄最上面那本,绝不会去抽最后一本;她要跟厨娘学番茄炒蛋,厨娘教她先放鸡蛋再放番茄,从此她就一直按照这个顺序。你要说她死板木吶吧,倒也不是,该聪明的时候从来没笨过。
大约她是有点外人不容易发现的强迫症。
「遥啊遥,我家住在很远的地方。等你重获自由,我带你去了便知道。」
「比白云城还远吗?」段水遥觉得白云城已经是远在天边的地方了,她想知道外公家到底有多远。
晏珏点点头。
段水遥略微思忖,实在想像不出那样遥远的距离,段老爷当年就没怎么教过她地理。小黑妞果断放弃,又问:「表哥来京城是为了找我吗?」
一大半不是,一小半是吧。晏珏腹诽,然,讲出口的话变成了:「自然是想来找你,听说你爹犯了法,可怜你小小年纪便要连坐,在这偌大的京城里举目无亲,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回你母亲娘家。」
「那晏寻舅舅可曾提起过我娘?」段水遥问得小心翼翼。
晏珏从那双乌熘熘的眼睛里读懂了段水遥的心思,自然也知道晏寻和晏灵白的一段往事,那段往事远比段水遥所能想像的复杂许多。不过他不愿多说,多说与他无益。
只说些避重就轻的话:「我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尽管不曾提起你娘,但你娘未出阁前居住的小院子,他一直命人清扫,里头的东西都不让人随便乱动。想来两人兄妹之情极深。遥啊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姑姑她早就不在人世,关于上一辈的事儿,我们做小辈的也不能多说什么,你说是不是?你若能跟我回去,我爹想必十分高兴。他近些年身子越来越差,大夫说他或许熬不过今年冬天。」
段水遥点点头,尽管从来没见过这个舅舅,忽然听闻他快要死了,还是觉得很难过。她想着如果自己是自由之身,就能说走就走,去见见晏寻,或许便可以知晓她娘当年执意自尽的原因。
「表哥,跟屁虫现在是京兆尹大人了,你知道吗?」
「……前几天在官府门口瞧见过。」他又撒谎!明明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去找孙广志谈心,在段水遥面前却要装得很不熟的样子,明显有问题。「你想让孙广志帮你翻案?」
这几天丞相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小黑妞扫街的时候,形形色色的消息就跟地上的灰尘一样的多,有人说丞相已经畏罪自杀了,有人说丞相是假的,真的早就亡命天涯去了,还有人说丞相要准备造反了……她又不是很笨,就脑子里迴路走起来可能慢了一些,但还算想得明白。
孙广志之前穿着紧身服奇怪的出现在城北还受了伤,空降变成京兆尹几天就碰上弹劾丞相大人那么大的事儿,段澄又是孙广志的老师,当年上官泓为钦差,杀了段澄,抓走了段水遥。孙广志现在要趁此机会帮自己老师翻案,合情合理。
「我只是在想,可不可以请他帮我开张假条给清道司,好让我现在就能跟你回去见见舅舅。」
「……」表妹,我跟不上你的思路啊!
晏珏其实无所谓段水遥回去或者不回去,他家里养一百个段水遥也就是挥挥衣袖的事情。但京城今次这浑水,他不蹚并不代表不想站在岸上看。段水遥的请假条,恐怕还得让孙广志慢点批出来。
冷大公子接到线报说小黑妞和大表哥在一起,匆匆赶来字画摊,远远就看见自己的准媳妇和个男人站得极近,不知在说什么。他脸盲,要不是手下提前告诉他情况,他恐怕三下子都认不出那个是晏珏。冷大公子心里不由一紧,他倒不担心这莫名其妙跑出来的表哥会抢媳妇,他只怀疑此表哥来京城找段水遥的目的不单纯。谁叫这人的爹曾有极其恶劣的前科。
待走近一看,冷屠袖有片刻的失神,见段水遥身边的男子,头戴黑玉冠,身穿绫罗绸缎,贵气袭人。
他怎么觉得这身衣服竟有几分眼熟?(未完待续)
061、守得云开见月明
冷大公子记不住人脸,那是病。
但他记性不差,武功招式过目不忘,看宝物的时候眼睛也十分毒。他明明记得那人脑袋上的黑玉冠,不久之前出现在京兆尹大人的房间里,戴在一个神秘男人的头上。
这么稀罕的东西,出现两件一模一样的可能性,就跟孙广志那厮会当街放响屁一样小。(京兆尹大人:你*放一个给本官闻闻!)
显然是段水遥这个表哥很壕,准备的行头比较多,穿了好多天都能不重样,冷屠袖上回碰见他的时候,他并未穿今日这身衣服,故尔冷屠袖一时没有认出此人。有时候冷大公子也挺恨自己这个怪毛病,耽误了许多事情。
那时候孙广志和大表哥在房间说啥来着?冷屠袖迅速做了一遍回忆,他们有提到仓州旱灾,又说到要给丞相捏造把柄让他倒台,哦,好像孙广志还提到一句从前晏珏救过他的命,现在孙广志就给晏珏卖命。
如果孙广志真正听命的人是晏珏,那皇上算啥?晏珏和宫里那位是个什么关系?
他脑袋里飞快打转,人也飞快走过去果断把段水遥和晏珏隔开,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唿:「表哥原来还没离开京城啊?」晏珏这人身上都是谜,他真怕段水遥被人坑了。
不过他这声表哥叫的极其顺熘。
晏珏察觉出冷屠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意味深长,还隐隐带着丝杀气,默默向后退开半步,客气道:「你和遥啊遥还未成亲,不必急着叫我表哥。」
「哦。那不知表哥家在何处,改日水遥与我成亲时候,也好送张请柬,恭候大驾。」
表哥打太极,「到时候再说吧。」一副「其实我不看好你们能成」的样子。
冷屠袖额角青筋跳了跳,不想和这人废话,只道:「我和水遥还有点事情。告辞。」拉着段水遥就往冷记面馆回去。
小黑妞似乎也察觉出冷大公子浑身上下透着股敌意。乖乖被他牵着走,一声不吭。
冷大公子想想还是得和小黑妞说,「你这表哥。神秘兮兮的,别和他走太近。」
段水遥点点头。
「你可知他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段水遥又摇摇头,晏家所有的一切,她都一无所知。
冷屠袖皱眉。「我有一天晚上去找孙广志,碰巧看见你表哥也在孙广志屋子里。他们说的都是陈国朝堂里的事儿,想来你表哥到京城来,是有些事情要做。孙广志对他唯命是从。」
旁边的姑娘沉默了会儿,然后她先问。「一刀哥。你晚上去找跟屁虫,没有欺负他吧?」
「……」冷屠袖冷若冰霜的俊脸抽了抽,做贼心虚地看向前方。目不斜视,「没有。就想找他商量点事情。」
「哦。表哥很聪明,小时候我们都听他的。」段水遥对冷屠袖的后半段话做了一个总结,她心里有些失望,刚才问表哥有没有见过跟屁虫,晏珏只说在官府看到过,可明明都去跟屁虫屋子里了啊。
然后她小声吐槽了一句:「跟屁虫一个单身男子独居之处,你们几个大男人总是夜里去找他,若是被人瞧见,恐对跟屁虫的名声不好……」绝壁是被张老伯借给她的那些小黄书荼毒的,什么都懂了!
冷屠袖眼皮直跳,还想辩解,后面有人在吼:「喂!前面那一男一女给我站住!京兆尹大人明令禁止男女当街拉小手,你们两个目无法纪啊!还不松开!」是个官差。
开乐街上因这官差的一声怒吼,所有人都看向冷屠袖和段水遥。段小妞的脸噌地红丹丹,挣开冷大公子的手,抱着扫帚往他身后躲。许多街上的人都认得这个清道奴,吹口哨的起闹的此起彼伏。
冷屠袖正欲威震四方,愤怒值还没满槽,不成想又有人跑过来打断他。
这次来的人是胡勒,行色匆匆,无视掉偌大的人肉强冷屠袖,将他后面的段水遥拽出来,说:「水遥,快跟我去府衙,京兆尹大人叫来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要当堂审理你爹的案子。」
段水遥懵着,任由胡勒拉她去官府。
后面那个官差跳脚,「都说了男女不能当街拉小手,你们怎么这么目无法纪!」
※
京兆尹大人开堂审理段澄的案子,是因为有人来官府击鼓鸣冤。
鸣冤之人,乃是前几个月已经「死掉」的前京兆尹赵成德。
官府衙役见到来人,以为自己见鬼了,光天化日之下吓得差点尿裤子,连滚带爬跑去跟孙广志通报,孙广志却是淡定如常,接了赵成德的诉状,又去命人请来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啪——!」孙广志一声惊堂木拍案。
「堂下何人?」
「小人赵普,原为白云城捕快。」赵成德比前几个月瘦了一些,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大病初癒的样子。他这番说辞,让外堂看热闹的老百姓议论纷纷,这不是赵京兆吗,怎么改名换姓了。
孙广志又一拍惊堂木,「肃静。」
接着问,「所告何人?」
「小人要告当今丞相上官泓,陷害忠良,图谋不轨。」
「可有人证物证?」
「小人就是人证……」赵成德将自己当年在白云城中如何受钦差大人上官泓指示诬陷段澄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又说到后来上官泓让他改名换姓,一路做上京兆尹的位置,实际就是他的傀儡,上官泓还让他每年出一次京城,到其他州的钱庄分批兑换现银,装在箱子里运送到某处。「小人有次将银子运到那无人的山谷,偷偷躲在山上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拿这些钱财,后等来几个男子,陈国人的打扮,但说的是齐国话。」
堂外又是一片议论声。这是摆明了说丞相大人勾结他国,投敌叛国咯?
孙广志则道:「传被告上官泓。」
丞相大人从后堂走出来,穿着一身常服,绷着脸,严肃极了。
他身上官职还在,不必下跪,往堂上一站,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赵成德见丞相,冷笑:「丞相大人,我还没死,你很失望吧。」
上官泓俯视他,瞟了一眼,抿嘴不语。(未完待续)
062、丞相大人的秘密
段水遥站在堂外,看到丞相走出来,双手紧握在胸前,小心脏直跳。
丞相大人是不怒自威类型中的标杆,人长得其实挺好看,放在二十年前,定能迷倒一片大家闺秀。可他这么多年始终不曾娶亲,叫京城的老百姓有些看不懂,传出些丞相不喜欢女人或者丞相那方面不行的流言蜚语,那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见丞相出来,后面的人死命往前面挤,想要看得清楚些,段水遥处在人群之中,被挤得有点喘不过气。这时,默默有人伸出手臂,把段水遥圈在自己身前,不叫看热闹的人群把小黑妞给挤坏了。段水遥侧目发现是冷大公子,冷大公子给了一个刚毅的下巴,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高冷模样,让天真单纯的小黑妞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别说,堂堂青崖宫小魔头冷大公子往那儿一站,功夫好,下盘扎得稳,纹丝不动,且,他那浑身的气场摆在那儿,嘭地爆发出一浪一浪的杀气,周围的人打了个寒颤,都有些怕这面容冷峻杀气腾腾的爷们。
若是牢里的刀疤男见到此情此景,一定匍匐在地,高喊一声:大王威武。
然,冷大公子内心戏是这样的:挤挤挤,又挤不过本公子,哈哈哈。咦,水遥昨天晚上用了什么洗头洗澡,好香!
「赵普,你可清楚,若是污衊朝廷官员,按照陈国律法,以极刑处置。」孙广志往堂外瞄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高大威勐的冷屠袖和他身前一脸紧张的段水遥。
赵成德冷笑连连,「小人以前便是坐在大人这位置上审理案件,对律法再清楚不过。若小人怕死。今朝也不会出现在此地。」
孙广志转向丞相:「上官大人可有辩词?」
丞相道:「本相不知你是如何死而復生,但你所说的这些话,本相一句也听不懂。」
赵成德一副「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说」的得意神情,对堂上的孙广志道:「启禀大人,小人还有证人可以证明丞相与小人关系匪浅。」
「何人?」
「李家二小姐,李九香。」
段水遥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十分耳熟。略一回想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当初闹过失踪的哪个大人家的亲戚嘛。她还扫到过这姑娘的小肚兜,还被这姑娘间接害的坐了一天牢。赵成德「死」的时候,李九香被发现关在赵成德的屋子里。小姐吓得花容失色,李家人请了许多大夫,听说这李家小姐一直浑浑噩噩。
「传李九香。」
李九香被人护送而来,她娘亲也陪着。那李家夫人进门第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冷大公子。脸刷白,怕极了冷屠袖的样子。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有余悸。这事儿她没敢说出去,冷大公子也懒得说起。
到底什么事儿?
冷屠袖:哦,没什么事儿。上次这老太婆拿她的爪子抓伤了小黑妞,我就把她爪子都剪了,再抓了两条菜青虫搁在她脸上趴了会儿。又不真的毁她容。她差点吓死。
冷大公子你能不能再幼稚点?
李九香进来一看到丞相,立马躲到她娘后面。显然是怕极了丞相。
丞相皱眉。
「小女李九香叩见大人。」
孙广志指指跪着的赵成德和站着的丞相,问她:「你可认得此二人。」
李九香看也不敢再看,只一味的点头。
「当日绑架你的可是跪着之人?」
她又点头。
「他可曾对你做过什么?」
按理这些事儿,当时找到李九香的时候,都问过了。还是丞相大人亲自问的,现在孙广志再问,等于在用李九香的小手打丞相的脸。
李九香道:「他把我抓起来,关在屋子里,并未做什么。」
外面看热闹的老百姓显然不相信,没对你做什么,又干嘛要抓你,莫非是你怕毁了自己姑娘的清誉,故尔隐瞒不报?
不等京兆尹大人问,李九香自答:「他把我抓起来的第二天晚上,来了个人,便是丞相大人。我认得丞相大人,因为四月我与娘亲上木须山静修时,丞相就住在我们隔壁院子,见过几面。丞相大人看了我一眼,说要杀我。」
「他为何要杀你?」孙广志问。
「因为……」李九香犹豫,又怯怯望向丞相,丞相回了她一个肃杀的眼神,把人家小姑娘吓得面容惨白,不再犹豫。「木须山有一处温泉,我那日独自找过去想泡一泡,不料碰到了正在沐浴的丞相大人。」
看热闹的老百姓惊呆了,莫非是丞相大人趁着四下无人时,把大闺女给那个什么了?!
孙广志顺应民心,问她:「丞相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李九香却摇头,又迟迟不语,能将人急死。隔了半响,她才说:「我当时一看有人,便没有再走过去,远远看了一眼,正想走,丞相大人那时正好洗完澡起身,整个人侧面对着我。我吓了一跳,转身就跑了。」
所以是因为李家小姐看到了丞相赤果果的身体,所以丞相觉得人家小姑娘从视觉上强暴了他,便要杀人灭口?
再看丞相本人,此时脸色差到了极点。
「丞相大人要杀我,是因为我看到了丞相大人的身体,其实丞相大人……是个女子。」
堂上堂下,堂内堂外,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又轰地炸开锅,堂外的人群再度陷入嘈杂和混乱,简直比得知自己不是亲娘养的还要激动和不可置信。丞相尽管长得是挺好看,可不至于男女莫辩,像冷屠袖这样瞎的不算,朝堂上那么多眼睛天天盯着,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丞相是个女人?
只能说丞相真的一点都不像个女人。
「上官大人,虽然有些荒谬,但为证明大人清白,还请去后堂验明正身。」孙广志起身,亲自下来请上官泓。
丞相未动。
「不必。她说的不错,本相确是女子之身。」
承认的十分干脆。
她来的路上有些不好的预感,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她都猜不出这孙广志是何时在她身边埋下的这些伏笔。
孙广志微不可查的露出个笑容,谪仙似的人,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那丞相大人对赵普那些指控,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
孙广志终于想起还有两个傀儡,看向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二位大人,丞相以女子之身入仕,已是欺君之罪。白云城县令段澄通敌叛国一案,当时证人赵普亦翻供,丞相现在为嫌犯。下官现在要将丞相暂时收监,二位大人可有什么还要问的么?」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魂儿,刚才被丞相是女子这一真相,震得还在外面飘儿。当下被孙广志一问,纷纷摇头,一点声音没有。
「啪——!」
惊堂木一声响。
「来人,将上官泓、赵普押下去收监。」
孙广志说完,望向堂外。
段水遥傻傻站在人群里,视线始终落在丞相身上,估计也是被丞相是女子的真相震惊到。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瞥了一眼冷大公子。冷大公子也在看他,孙广志嘴角一勾,递给冷大公子一个挑衅的眼神:这一战,本官完胜。(v)(未完待续)
063、农奴翻身
这朝堂上知道丞相大人是女子的,恐怕只有先帝。
先帝驾崩前曾单独召见过上官丞相,无人知晓他们两人说了什么。
就连孟太师,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孟太师自以为知道的皇室秘密已经很多,却原来还不够多。于是丞相被收监的那天夜里,他一副老骨头,步履生风地连夜进宫面圣。
孟太师和小皇帝两人说了什么,也没有知道。
大家最后知道的,是丞相大人不久之后因欺君之罪,被赐白绫。想来小皇帝也顾念上官丞相身为女子又孑然一身,给了她比较体面的死法。那些与丞相有关的案子,绝大部分都秘密处理,谁也不知道丞相到底贪了多少银子,那些银子又去了哪里。
不过案子的事情也没多少人关心,现在状元湖边的茶楼里,说书先生讲起这个女扮男装一辈子的传奇丞相,大家最要听的还是她和先帝的爱情故事。
传说上官丞相与先帝早年有些渊源,后女扮男装进京赶考,连中三元,先帝怜才便将她留在身边,二人之间的确有过一段爱恨痴缠。但上官丞相不愿入宫为妃,宁可吃了药,越长越像男人,先帝对她失望,就只拿她当臣子相待。说书先生说:「上官丞相性子刚烈决绝,曾对先帝说过,既然皇上心里最爱的是天下,我便也将对你的情分给你的天下,这才是最好的归处。若只看上官丞相是女子的一面,她这一辈子十分不容易。」说得众人纷纷为上官丞相难过,一点不把她当罪臣看待。但这些故事是真是假,已然不得而知。
唯独白云城县令段澄一案,因京兆尹大人坚持。翻案重审。
说是重审,亦不过是出了个结果,中间的过程全都不为人知。
那天段水遥刚起床,张监官匆匆赶来,翘着他的兰花指对段水遥说,「真是麻雀窝里飞出只凤凰来了,段水遥你快去外面接旨啊。」
「……」
段水遥傻乎乎跑到外面。见孙广志一身朱红官府。立于门外,衬着晨间的微光,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他精緻的面孔带着一丝暖人的笑意。段水遥以为他会忽然伸开双臂,对她说,小姐,我们可以回家了。
但实际上人家孙大人伸开双臂。展开了一张黄灿灿的圣旨。
「段澄之女段水遥接旨。」
小黑妞立即跪下去。
「奉天承运,吾皇诏曰:白云城县令段澄遭人诬陷至死。今已查明真相,追封段澄为一品大学士,谥号文忠。段澄之女段水遥即日起脱离奴籍,钦点为三品女官。掌管清道司,赐黄金百两。钦此。」
陈国设有女官职位,比如官媒都是女官。宫里二十四司里都是女官,最高设为三品。女官与官并不相同。品级上也不一样,但怎么所也是铁饭碗,能混口饭吃。
孙广志把圣旨交到段水遥手中,后面的小太监又将百两黄金还有一身清道司长的衣服交给段水遥。段水遥拿不下,张小贱人咻地冒出来,丝毫不害臊的给小黑妞当起狗腿。
段水遥跟做梦似的,感觉一点不真切。
「小姐。」孙广志终于正大光明的认了她。
「跟屁虫,我现在不是罪奴了?」她要再确认一遍。
京兆尹大人点点头,摆出官威来,「本官岂会拿圣旨开玩笑?」
水遥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疼的!
她转身看向清道司内,这个地方她待了十年。
「跟屁虫,丞相她为何要害我爹?」
「她说段老爷不当心撞破了她的秘密,故尔杀人灭口。」
段水遥沉默,愁容满面。
孙广志想安慰她两句。
然,段小黑妞的思路永远不在正常范围内。她抱着一身清道司长的衣服,皱起眉头,「皇上能还我爹清白,我十分满足了,这女官要怎么做?我可做不来。」她原来愁的是这个。
「小姐若不想做,向皇上请辞便是,我的俸禄养两个人绰绰有余。皇上也是料到你现在无亲无故,难以安身,便给你一份官职,好让你不至于飘泊无依。」
段水遥瞬间感动!
皇上真是个好人!
她这样一感动,完全忽略了孙广志的前半句话。当孙广志巴巴儿看着她,希望她说辞官让他养的时候,段水遥小拳头一握,雄心壮志的不得了,「那我一定要让京城的大街每天都干干净净的,不负皇上一片好心!」
「……」孙大人心和蛋都碎了。
※
丝毫不知情的冷大公子繫着围兜,正在厨房里给段水遥煮面,眼角忽见一片青色衣角一晃而过,连忙探出脑袋。
「客官,本店不……」接客。
「一刀哥!」
脆生生的一声唿唤,冷屠袖浑身舒爽。
「水遥!你怎么……」他略惊讶,见段水遥的打扮不同以往。
段水遥在冷屠袖面前转了个圈,快乐的心情溢于言表,她从衣兜里掏出皇上的圣旨,端给冷屠袖看:「一刀哥,皇上还我爹清白啦,我现在不但是自由之身,还当了女官。跟屁虫说以后我每个月有五两俸禄,皇上还给我赏赐了许多钱,可以说是衣食无忧。一刀哥,给我来一大碗面,要两个荷包蛋!」小黑妞说完,豪迈地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黄金放在桌子上,俨然一副我是女土豪,今日这小店本土豪全包了的架势。
冷屠袖嘴角噙着笑,当真收了她的黄金,「好叻,女大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给您下面条去。」
小黑妞一朝农奴翻身把歌唱,缩着脖子偷笑。她是想得开的人,既然人死不能復生,她便连她爹娘那份一起,开开心心的活下去。爹爹说得果然没有错,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冷大公子听见外面的小姑娘哼着欢快的小曲,想像着水遥摇头晃脑的样子,对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开水,笑得跟朵白莲花似的。你以为他在想什么?他在想:太棒了,水遥既然恢復自由之身,明天我就让豆芽去准备聘礼,择个良成吉日,先把媳妇娶进门才好,不叫外面那些豺狼虎豹惦记。
想的太投入,细节太丰富,面在水里都煮烂了。(未完待续)
064、杂乱的新开始
段水遥第一天坐上司长位置,有些不知所措。
京兆尹大人对段小司长说,「做官就要有做官的样子,你扫街的时候,司长亲自看着么?」
段小司长摇头,「都是张监官看着的!」
京兆尹大人点头,「所以你……」
段小司长一点就通:「我盯着张监官!」
孺子可教。
之前的某天晚上,晏珏曾问过孙广志,张小贱人这么贱,留着做什么?现在晏珏晓得了,孙大人留着他是为了将来好给段水遥蹂躏,叫张小贱人欺负人的那些都还回去。孙广志这人,确实料事如神,这般久远以后的事情,都能算进去。
晏珏独自坐在那儿,眯眼想着孙广志这个人。
※
冷大公子那边,也不尽想些男婚女嫁之后不纯洁的事儿。
豆芽送了封信进来,是冷琤琤的亲笔信。
冷大公子打开一看,信中提到那本《锱铢御集》。据冷琤琤多年算钱的经验,那本《锱铢御集》记载陈国皇宫过去三十年至二十年间的流水帐,十年里每年都有一笔数目巨大的资金流出,去向不明。冷琤琤还吹了几下自己算钱的本事,「吾儿,不是爹吹牛,这做假帐之人手段极其高明,非你爹我这等火眼金睛,旁人看一辈子也看不出蹊跷。」
经他爹提醒,冷屠袖觉得他爹口中所说的「旁人看一辈子也看不出蹊跷」之人,极有可能便是他冷大公子死去的未来老丈人、冷琤琤未来的亲家——段澄段老爷。试想一下,老人家都说男孩像娘、女孩像爹,晏灵白前辈聪明伶俐淘气是江湖里出了名的,段水遥一点都不像晏灵白。全像到她爹身上去了。那段老爷看不出《锱铢御集》中的蹊跷,十分合乎情理。
话说冷琤琤这封信送来的有点晚,人家孙广志翻云覆手之间已经帮段老爷翻案,目的已经达到。皇室里头如此多的秘密,冷大公子没兴趣知道,既然段水遥脱离奴籍,此事应当就此画上个句号。
可冷屠袖总觉得不安。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公子。」豆芽打断冷大公子的思路。「段姑娘那个表哥,属下查过了,陈国内姓晏的高门大户。都没有晏珏这号人物。当年晏灵白前辈,也是忽然之间冒出来的人物,无人知晓她的来歷。」
冷屠袖皱眉,这结果也在他预料之中。你们别老嫌弃他逗比。人家认真起来也是很帅的好么。冷大公子又认真的琢磨了一会儿,同豆芽说:「你再回青崖宫去问问我爹。可知道晏灵白前辈的底细,恩,不过他只认得钱,大约也不会关心这个。」江湖人说了。英雄不问出处,最是鱼龙混杂。
「……」
「我猜晏家是齐国人。」
豆芽一惊,「公子你怎么猜出来的?」
冷大公子默默做了个推理。
你想啊。青崖宫宫主当初接了桩买卖,让冷少宫主来京城找一个叫段水遥的姑娘。为了什么?冷屠袖自己可记得清楚,是为了找齐国的传国玉玺。此事乃冷琤琤一故友所託,黄金十万两的友情价换一国之宝,如此亏本的买卖,只能说守财奴冷琤琤对这个故友相当看重。
那个时候冷屠袖虽然并未见着来人,即便见到了也记不住那人的脸,但他数得出跟冷琤琤关系好的朋友——几乎没有。早年的青山三魔之中,晏灵白死了,不语公子莫茶臣在牢里蹲了十几年,剩下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那个跟冷琤琤挺要好的,说要找妹妹的,结果不当心把妹妹逼死了的,厉害哥哥晏寻。冷琤琤看在死去的晏灵白的面子上,只收十万两黄金,也十分说得过去。
何况这人猜的对不对,飞鸽传书一封给冷琤琤,马上就有答案。
想罢,冷屠袖提笔又给他爹写去封信。
「老父,儿欲娶亲,可差人准备聘礼,愈快愈好。另,望告之寻玉玺者为何人。速回。」
写完交给豆芽,自己起身往外走。
豆芽多嘴问他一句:「公子,你去哪儿?」
「去京兆尹那儿。」
冷大公子现在和孙广志已经不用在思想上保持高度的一致,就孙广志帮段老爷洗刷冤屈还段水遥自由之身这事儿上,他承认确实比不过孙广志。因为孙广志是有备而来。只为了救段水遥脱离苦海?光冲着晏珏和孙广志那层暧昧不清的关系,冷屠袖浑身上下连一根毛不相信。
于是他跳上孙广志房间的屋顶,准备守株待兔。一守就守了好几个长夜。
※
段水遥新官上任,将将做得有点感觉了,每日绕着京城大街四处走动也不嫌脚酸。
不成想,这一天晚上,张监官慌慌张张跑来找段水遥,说是开乐街上有人闹事,街上东西丢的乱七八糟,得赶紧加派人手去扫干净。
段小司长一听,立即带了几个清道娘子,让张监官领路,准备去收拾烂摊子。张监官出门往南拐,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免担心起冷屠袖。听说青崖宫得罪过许多江湖人,该不会是仇家去冷记面馆找麻烦了吧?
「张监官,走快些。」段水遥催促着加快步速。
待快到城南尽头时,段水遥发现冷记面馆外面干干净净,里头静悄悄,并无闹事之人。才吐了口气,放下心来。豆芽正巧走出来,还同段水遥打了个招唿,段水遥问起,「冷公子呢?」
豆芽挠头,「在里头补觉呢,段姑娘要找公子吗,我去叫醒他。」
段水遥摆摆手,处理正事去了。
而再往前面一段路上,路上被人砸了一地的酒罈子,酒香四溢。
段水遥闻了闻,私以为这酒味十分熟悉。
有几个官兵站着,并不见闹事者。
「这……」段水遥有些慌张,避开一地狼藉,跑到某店正门前。而那店门紧闭,独留门外一块写着醉人酒坊的小旗,随风摇曳。酒坊里喜欢算卦的美人公子这时也不见踪影。她拍门,「苏公子,苏公子?」
无人应答。
段水遥后知后觉发现,似乎的确好像有许多天没见过苏宋!(未完待续)
065、夜语
脏乱的街道,可以马上清理干净。
可是苏宋去了哪里,一时半会儿无法得知,令段水遥十分担心。
美人公子经常感嘆段水遥这只吃货是喜新厌旧忘恩负义的主儿,想他苏宋在开乐街上餵了她多少年了?多少好东西下了她的小肚皮?居然敌不过某些人餵她三天的阳春面。但是段水遥一直记得美人公子对她的好。
开乐街上敢如此嚣张狠绝地砸一家店铺的,段水遥扫了那么多年街,第一回碰见。懂事儿的人都晓得,能在开乐街上开上铺子的老闆,具是有两三把刷子的主儿,轻易不要得罪。
段水遥又想起之前苏宋急于躲仇家,还挖了她埋在桃花树底下的私房钱。让苏宋那样眼高于顶的大老爷们不顾形象逃跑,到底是什么样的仇家?小黑妞后来问过他得罪了什么人,苏宋却未曾坦白过。
小黑妞私以为,每个人有自己的小秘密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便没有追问下去。然,今次看到醉人酒坊被人闹事,美人苏宋失踪多日,小黑妞已经忍不住脑补出了苏宋那柔弱的身子骨让人大卸八块的血腥场面。
……
「豆芽小哥,麻烦你还是去把冷公子喊起来吧。我有些事情找他。」段水遥在醉人酒坊的门口打了十几个转,最后转回冷屠袖那儿。
冷大公子恰在此时爬起来,顶着一头乌糟糟的头髮,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准备找吃食。这时候差不多,月黑风高,冷大公子又该去孙广志屋顶上蹲点。可他乍一眼见到段水遥进来,愣神片刻。有些反应迟钝,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刀哥!」
待到段水遥脆生生的一声唤,直把冷大公子唤得一个激灵。他停顿瞬间后,扭头咻地没有人影,是又钻了回去。
段水遥眨巴眨巴眼睛,呆立原地,惊讶于冷大公子行动速度之快。
他速度确实挺快。段水遥也就呆了三下。復举步往冷大公子的卧房走去,同刚才她停下的那个位置不过迈出四五步的距离,屋门又刷地打开。走出来另一个神采奕奕的冷大公子。
「水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歇息?可是清道司里出了什么事儿?」冷屠袖的头髮用簪子束起,文丝不乱。面目容光焕发,衣衫得体。身上还带着点冷香。
小黑妞不甚在意冷大公子判若两人的外表,只焦急问:「一刀哥,你最近可曾见过苏宋公子?」
恩?
冷屠袖觉得自己没听明白,又其实听得很清楚。
他道:「我同苏宋往来甚少。并未留意。豆芽,你见过醉人酒坊那个老闆没有?」
豆芽简直不假思索,「就是那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公子?」问得一脸天真。内在满满都是腹黑,必须不放过任何机会地抹黑所有我家公子的情敌和潜在情敌。
段水遥点点头。对豆芽这个描述颇为贊同。
豆芽一面摇头,一面轻瞟冷大公子,「我们公子从白云城回来那天晚上见到过苏公子,后来再没看到。」
其实豆芽对此记得特别清楚:冷大公子命他去买了黑心草,半夜偷偷潜到醉人酒坊在美人苏宋脸上画画。他按着苏宋的两个眼窝涂了一圈黑心草汁,又对称的画了几个鬍鬚,苏宋睡得跟猪一样,全然无所察觉。
第二天豆芽还盯着醉人酒坊好一会儿,没见苏宋出来。他以为是奸计得逞,苏宋因为暂时没脸见人,故尔没有开门做生意。谁想到,从此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刀哥,我怕苏公子出什么事儿,能不能帮忙找找他?」段水遥不太好意思地开口,一个女人叫一个男人帮忙去找另外一个男人,小黑妞倒不是怕冷屠袖吃醋,就担心万一让冷屠袖犯险,她心疼啊!
「我,这这就派人去找他。」冷大公子确实没吃醋,答应的非常痛快。他寻思着,苏宋过去十分照顾段水遥,作为与段水遥有婚约的他,应当有男主的自觉,段水遥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替段水遥还掉苏宋的这份恩情,以后两不相欠。况,苏宋要以后还敢再来缠着段水遥,打起来也不用手软了。真是机智的男主。
段小黑妞笑逐颜开,黑熘熘的眼睛在冷屠袖身上打转。
夜色正浓。
张老伯借给她的戏本子里描绘,正是花前月下的好时候。
「一刀哥……」按着戏本子里的建议,我们可以去屋顶上数星星,或者趁着夏天的尾巴去野地里抓萤火虫,再不济,你可以下碗面给我当宵夜吃。
「水遥啊,我还有点事,走,顺路送你回清道司。」冷大公子果决地掐断小黑妞一系列的遐想,牵起她的小手就往外走,完全是不解风情。
段水遥好脾气地任由冷屠袖牵着,隔了会儿才问:「一刀哥,你眼下一片青黛色,是没有睡好?」
「最近几天晚上有些事儿,没怎么睡。」
「什么事儿非得晚上做,有没有危险?」她就是瞎问问。
冷屠袖却不敢说实话,摸摸鼻子,「有桩买卖,需探听点消息。」
「那打探的怎么样了?」
「还没探到什么……」孙广志那屋里,就晏珏每晚都要去光顾一下,但两人说的都是些有的没的,无关痛痒的话。大男人聊天不过三两句的事情,剩下大把时间,晏珏就拉着孙广志下棋到深夜才肯走,恨不得打个地铺直接睡在孙广志屋内。
冷屠袖蹲了好几夜,已经看腻了两个男人在一起腻歪,仍旧一无所获。然,凭冷大公子的直觉,与其说晏珏这人寂寞空虚冷,一定要找孙广志当垫背互相取暖,不如说晏珏是在监视孙广志。没有证据,就是直觉。
这夜冷大公子把段水遥送回清道司,爬到孙广志屋顶上,掀开一块瓦儿往下一瞧,发现孙广志屋子里呆着的终于不是晏珏。
观众:冷大公子你不是脸盲吗,如何分辨出下面的人是谁。
冷屠袖朝观众翻了个白眼:屋子里坐着的那个人,一头白髮,明显是个老者,本公子只是脸盲,又不是眼瞎!
那老者正开口:「你已经帮皇上除去丞相,立即就要将剑锋指向我吗?」
孙广志不答。
老者自嘲一笑,「先帝驾崩后,丞相那颗心也跟着死了,不过是替他再多看几眼江山罢了。你何须费那么大的功夫去将她围死,只要皇上一句话,丞相她马上死给皇上看。」
「她欠的不是皇上,我要她还的也不是皇上。」
「你就为了段家那个孩子?」
孙广志又懒得理人了。
「当年是我将段澄谪出京城,所以你也要报復我吗?」
孙广志答:「您心如明镜,何必问得如此肤浅?」
冷屠袖听得有些迷茫,只猜到这老者九成九是孟太师。真真没想到,孙广志和孟太师还有一腿。
孟太师冷笑,「皇上年纪尚轻,急于除去丞相与我,对他并无益处。你聪明绝顶,难道看不明白其中利害?还是你觉得这天下都是欠了段家父女的,故意诱使皇上这样做?」
「太师身为皇上老师,江山社稷之事理应由您教授,何故来指责下官错诱皇上?皇上圣明,自有他的打算,又如何能被他人左右。下官不过是皇上手上的一把剑,皇上指哪儿,我就刺那儿罢了。」
太师一拍桌子,忿然起身,怒道:「我对段澄,仁至义尽。对你娘,亦如是。你既冥顽不灵,我也无话可说,好自为之吧。」说罢,步履生风,甩门而去。
孙广志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许久。
冷屠袖就在屋顶上蹲了许久,今夜对话内容太丰富,且容他梳理梳理。一时想的太入神,冷大公子两只脚都蹲麻了,起身离开时险些从屋顶是摔下去。这尼玛太刺激了!(未完待续)
066、与幸福有关的事
冷大公子沾露回到冷记面馆,豆芽正趴在八仙桌上打瞌睡。听见声响,起来递给他一封信,「公子,你回来拉!宫主的回信,请公子过目。」
他接过去,打开来一看,果然是那个答案。
「一刀,玉玺确是晏家人在找,但为父郑重警告你,此事莫要再管。看顾好我那儿媳妇便可,聘礼已在路上,三天内必到,青崖宫洞房也已经准备妥当,盼归。」
这件事情很奇怪。
晏家必然知道段水遥就是晏灵白的女儿,却并未将这层关系告诉青崖宫。那只能说明,晏家并不想让冷琤琤知道段水遥是晏灵白的女儿,而从结果上看,冷宫主一开始也确实不知道段水遥的身份。为何晏家要瞒着冷琤琤?可是若真的不想让青崖宫知晓,当初晏家又何必拿十万两黄金跟青崖宫做这笔买卖?
冷屠袖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
他脑袋里徘徊着许多问题,这些问题或许同段水遥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每个问题又都与段水遥有着扯不开的联繫,偏偏傻傻的小黑妞浑然不觉,还将每个人往好处想,孙广志、晏珏、孟太师、甚至是苏宋……他有种深深的不安,其中最不安的倒不是晏家人,而是对孙广志。
单说孙广志这厮,冷屠袖真的一点兴趣没有,长得仙里仙气就了不起死了,装逼装得厉害,叫人总看不顺眼。可怎么办呢?俗话说人无完人,冷大公子尽管不服输,也占着些强过孙广志的优点,比如武功比孙广志好、银子比孙广志多、名气比孙广志大,关键段水遥不中意孙广志中意他。然。孙广志亦有强过冷大公子的地方,这厮的心眼和秘密实在太多。
冷屠袖非常努力地去思考孙广志这个人,迎面袭来第一个问题是今夜里发现的,孟太师和孙广志到底是什么关系?从孙广志的身世而言,差不多二十年前,段老爷府上的僕人孙大从白云城的小树林把一个遗弃的小婴儿抱回家,便是孙广志。孙广志父母是谁人?
说句老实话。冷大公子私以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能生的出像孙广志这般样貌与智慧并存的美男子。呸,伪君子,其父母一定也不是凡夫俗子。而这天下出众的人物,大多出名。孙广志若有心想要找到亲爹亲娘,凭他的手段并不很难。只没想到。孙大人的娘居然和孟太师有瓜葛。是什么瓜葛?
冷屠袖翻了个身,再想回到晏家。
晏灵白离家出走,最后差不多是被她哥逼着跳崖自尽。晏家人既然要找传国玉玺,必定与皇室有所牵连。若晏家是齐国显贵。乃至皇亲国戚,齐国传国玉玺流落到陈国,如果被两国百姓知晓。简直闹出天大的笑话。这问题就上升到了国家层面,相当严肃。晏家觉得玉玺在段水遥身上。那有没有可能是晏灵白当年拿走的传国玉玺?晏灵白是不是为了那传国玉玺才跳崖自尽?
如今晏珏来到陈国京城,九成九也是出于玉玺的目的。他会对段水遥做什么?而十年前晏珏救了孙广志,孙广志替晏珏卖命,孙广志却又心深似海,晏珏并不十分相信他。孙广志明显也参合进了庙堂,对齐国玉玺之事八成亦知晓,那孙广志要做什么?
啪!
冷大公子拍床弹起,真真是烦心。他撸了撸自己的脑门,落下几根青丝。这些问题,他得找到一根头绪,然后顺藤摸瓜。冷屠袖曾经答应过段水遥,要帮她找出段老爷被害的真相,丞相虽伏法,可段家的事将将起了个头,真相原不止如此,倘若不解决干净——绝壁会影响他的性福生活!呸,幸福生活。
所以当前对冷屠袖来说最要紧的事儿……
「豆芽,起来。」
「唔……」豆芽跟睡美人似的,不愿意醒过来。
某人勐戳豆芽脑袋,「豆芽!豆芽!」
「……公子?」
「快去帮我准备些东西,越快越好。」冷屠袖塞给豆芽一张纸头。
豆芽对上冷屠袖炯炯有神的眼睛,恍惚了片刻。外头打更的正好经过,duang~duang~两下,才二更天。公子精神怎么这么好?他又低头瞄了一眼手上的纸头,冷屠袖的字写得不丑,就是潦草了些,豆芽揉揉眼睛,有点迷茫:「公子,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上回咱演苦肉计的时候……」真是一把辛酸泪啊!
「这是两回事,能一样不?别给我废话,赶紧去准备。明日一大早要见成果。」
「是。」
冷大公子想过了,他既然抓不住那么多细枝末节,那就贯彻自己简单粗暴的原则,把这些细枝末节都砍掉,留一根主干便可。这主干就是段水遥。只要段水遥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其他的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得把段水遥拴在身边。
怎么栓得牢牢的?
嘿嘿……冷大公子偷偷摸摸笑起来。
※
这天早晨,心里有了计划的冷屠袖等段水遥来面馆吃早饭,先旁敲侧击问她:「水遥,清道司的差事做的可开心?」
段小黑妞实诚,坦言:「有些忙,但每每看见京城大街上干干净净的,也挺有成就感。」
冷屠袖循循善诱:「如今你是自由身,在京城的街上看了十年热闹,而江湖那么大,可曾想过做些别的有趣的事儿?」
咦?
段小黑妞沉思须臾,復认真答:「京城虽然热闹繁华,却只是江山一隅,我倒想去别处也瞧瞧风景。可皇上刚下圣旨叫我做女官,若我没几天就辞官,实在对不住他一片好心,叫他没有面子。万一皇上恼羞成怒,责罚下来……所以我想先做个一年半载,再辞官。」
一年半载,这时间有点长。
「听说女官成婚后,一般不任职。」冷大公子飘出来一句,眼神飘向远处,有些心虚。
他半响没等到段水遥回声,才忍不住转头去看段水遥。而其实段水遥跟他一样娇羞,她把头埋的很低,在那儿绞衣服,脸都红了。
冷大公子害怕太唐突了段水遥,连咳三声,「那个,水遥,我就正好想到这么一说,没,没别的意思。我们虽然订过亲,但你不点头说这亲能成,我绝不会勉强你的。」(观众:此地无银三百两!心机太深。)
水遥还保持绞衣服的状态。
隔了半响,听到她轻声细语:「一刀哥,你没问,我不好说。」(未完待续)
ps:大人们,我错了!我这两天沉迷手游,我发誓我再玩就把手剁了!(嗯?手剁了怎么码字?-拿脚趾头码字!)
067、么么黑
就是啊,你个想娶媳妇的大男人还没问,叫人家小姑娘怎么好意思说。
豆芽默默在边上给他家公子捏了把汗。那句老话说得对,的确是人无完人,公子威风凛凛的背后,埋了颗蠢蠢欲动的心。豆芽觉得隔壁老王家的熊孩子追起小女娃来,都比冷大公子厉害,公子这手段简直不忍直视。
不过吧,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段姑娘就喜欢这一口锅,死心塌地的。
冷屠袖心神荡漾了少顷,最后居然说,「那我明天再问你。」
段水遥就认真点头,「好。」
豆芽在边上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就有种感觉,孕妇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娃儿你明儿再出来,今天娘有事没空生你,然后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肚皮答应了。还有种,明明要拉屎,屎都到家门口了,结果菊花一紧让屎滚回去,那坨屎就真的缩了回去。哪怕他冷大公子确实有非明天再问不可的理由,但这样真的好吗?
「一刀哥,苏宋公子有消息了吗?」
「没,似是故意躲起来了。」
「会不会有危险,到底是谁跟他有仇。」
「我叫人查过了,来砸他场子的是惊雁剑阁的人。苏宋本事大着呢,没那么容易被人害死,你不必太担心。」
「哦……」
正当豆芽小哥惊呆的那段时间,他们两个主角已经翻篇,很自然顺熘地聊起了其他,话题不断。
「我娘让胡勒来捎了话,她叫我们今天晚上陪她吃饭。」
「一刀哥,听说梅姨和冷大叔从前有些不愉快。一定不能和好了吗?」
「我娘心思,我猜不准。要不然你去探探她口风?我娘十分喜欢你,说不定肯说。」
「好!」
冷大公子揉揉段小黑妞的脑袋,面上依旧是淡定从容的姿态,不过你们懂得,此货最会装,其实心里那头长颈鹿早就顶天立地狂奔起来。
※
可惜世事总有难料之时。尤其喜欢和冷大公子作对。
正当冷大公子催促豆芽秘密干活。而段水遥走在开乐街上,手痒揣着扫帚认真扫地,刚巧扫到了常借给她书看的字画摊张老头儿处。张老头招招手。让水遥进来。
「张老伯,你新招了个伙计?」段水遥见字画摊里面有个人,粗布麻衣缩着脑袋在那儿整理书画。
张老伯摆摆手,「我哪儿请得起伙计。他就天天赖在我摊子上不肯走,闺女你来劝劝他。影响老头子我做生意。」
段水遥被老头推到那人旁边,那人扭头,么么黑的一张脸,把段水遥吓了一跳。要是他脑袋上多个月亮型的胎记,就跟戏本子里头的包青天一模一样啊!不不不,包公可能没这人好看。他属于黑里俏。
「水遥!」
「……?」小黑妞觉得此人声音有些熟悉,有些像苏宋公子?她眨巴眨巴眼睛。又认真辨认一番。勐然发现,还真的挺像苏宋公子。便试探道,「苏公子?」
苏宋点头,扯了扯脑袋上的方巾,压住自己大半个额头,四处张望,举手投足具是鬼鬼祟祟的神态。
「苏公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段水遥被他感染,压低了声音说话。
苏宋拉着她佯装在角落里看画,留给外面两个背影。苏宋嘆了口气,说:「说来话长,不知从何说起啊。」如果说单单问他的脸怎么那么黑,他倒是好说。前些天有人潜入醉人酒坊用黑心草汁画花了他的俊脸,恰好那时候仇家上门,苏宋干脆去鬼无寿那儿求了一把黑心草将自己这张俊脸彻底抹黑。黑得他自己晚上都不敢照镜子啊!
「那苏公子还是先躲在这儿,晚点再说吧。」
「别别别,你听我说!」
「……」
据苏宋所言,他得罪的是江湖五大门派之一的惊雁剑阁,得罪的原因还要从他爹说起。苏宋的爹是惊雁剑阁现任掌门的小师弟,当年惊雁剑阁负责保管一半的圣武令,不甚失窃,惊雁剑阁都怀疑是苏宋他爹为了掌门之位故意所为,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最后苏宋他爹被惊雁剑阁逐出师门。苏老爷是个聪明人,发家致富,日子过得不比在惊雁剑阁时候差。惊雁剑阁的人就觉得是苏老爷串通了其他帮派偷了圣武令,才得到许多好处,摇身一变成了阔佬,就追着苏家不放。
苏宋望着一幅高山流水图淡淡说:「有些人觉得你应该是个乞丐,施捨给你一碗饭,你必须磕头谢谢他们。不料有一天你变成丐帮帮主,开武林大会的时候还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前面谈笑风生,他们就受不了。最最见不得你好。」
在苏宋七八岁的时候,苏家莫名着火,苏氏十几口人被人下了迷药,葬身火海,大半家产也付之一炬。独留苏宋一人,因习武偷懒被他爹罚在山洞里面壁思过,逃过一劫。
或许是惊雁剑阁的人找圣武令找魔障了,当有人发现苏宋还活着,硬说圣武令在苏宋手里,当年就是苏宋他爹偷走的圣武令。苏宋说:「如果我手上有圣武令,早就抬出来弄死你们了。」惊雁剑阁就改口:「就算不在你手上,那你肯定也知道圣武令的下落。」追着苏宋要圣武令的下落。
市井无赖也不过如此。
段水遥听他说完,扫帚一振,张监官上身似的勐爆成语:「他们欺人太甚!不可理喻!不分青红皂白!」之前冷大公子也被这帮子江湖人围堵过,亦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愣是觉得圣武令在青崖宫手上,道听途说,瞎凑热闹。
怪只怪苏老爷没有青崖宫的手段,最后被人害死,苏宋隐姓埋名在京城,日子过得不好不坏。段水遥不知道苏宋心里有没有想过报仇。人活在世界上,难免碰上一两个坏的伸出脚把你绊一跤的人,有些人爬起来打回去了,有些人爬起来打回去但是打不过,有些人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就走了。段水遥是最后那种人,苏宋看着也像最后那种人。
「水遥啊,你桃花树底下的小陶罐子里,私房钱还有多少?」
「皇上赐了百两黄金,我放在冷公子那儿,现在给你去拿来。」小黑妞十分仗义。
苏宋浑身一抖,「别别别,冷少宫主知道你把钱借给我,非打死我。」心里又想,这冷屠袖好手段啊,姑娘还没娶到,经济大权已经在手,感觉自己已然根本斗不过他。
小黑妞还在帮他想办法,「我还有些私房钱,在桃花树底下没挖走,这就给苏公子去取。」
苏宋拉住她,么么黑的一张脸,忽然变得十分严肃。
「水遥啊,我爹的事儿,还有些没说的地方。」
「恩?」
「我也是小时候无意听见我爹娘吵架才知道,当年他们怀疑我爹,并非没有缘故,我爹痴迷小魔女晏灵白,是晏灵白利用我爹,偷走了圣武令。」
说到此处,苏颂么么黑的脸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眼白特别白,眼珠子晶晶亮,目光落在段水遥身上,包含着许多情绪。有些滑稽,又有些悲伤。(未完待续)
ps:谢谢大家的粉红,鞠躬!
068、我请他们吃面
ps:最近在改《懿旨到》,有希望出版,不心塞的结局正在酝酿中,有好消息告诉乃们!为了方便乃们催更,我建了个群:4.6.5.8.0.2.3.1.8,敲门砖请扔两个字:催更!
段水遥花了好一阵时间,消化苏宋的话。
圣武令分成两个半块,合在一起才是圣武令,才能号令天下武林,按规矩分别放在五大门派其中两家,一年一换,轮流保管,理论上只有五大门派的掌门知道圣武令的下落。
然,大概二十年前,两块圣武令同时被偷,手段高明,精准无误,叫人不得不怀疑是内鬼所为。五大门派为此紧张不已,以为是什么人有异心想要靠如此手段得到圣武令号令武林,那江湖必然有一场腥风血雨。
结果二十年过去了,五大门派都被这种担惊受怕和江湖人各色目光折磨得精神崩溃,几乎得了神经病,却压根没有人举着圣武令跳出来要当武林霸主。五大门派就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偷了圣武令又拿去它做什么?
现在这些问题的答案,摆在段水遥面前,小黑妞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
「苏公子,我不知道圣武令在哪里。」
苏宋瞭然。
他和段水遥认识这么久,这小黑妞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老实憨厚,很傻很天真。若非前几天收到消息说段水遥是当年小魔女晏灵白的女儿,苏宋这辈子都不会将这两个人联繫在一起,完全找不到相似的地方啊!
现在美人苏宋的心情挺复杂,从前他爹栽在晏灵白手上,今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些欢喜这小黑妞,哪怕段水遥和晏灵白几乎没有共同点,美人苏宋仍旧怀疑,莫非有些情愫是会遗传和延续的?
「苏公子,那现在怎么办。我娘她……已经不再世上了。」她将圣武令拿去做什么用处,可能要变成永远的秘密。如果是这样,段水遥心里生出内疚感。苏宋公子待她如此好。却因为她的家人受到连累,家破人亡,现在不得已还要东躲西藏。
段水遥眼睛一红。急哭了。
「对不起,苏公子,对不起。」
苏宋第一时间想要伸手去帮段水遥擦掉眼泪,可伸手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勐地浮现出冷屠袖那张泛寒光的俊脸,打了个哆嗦。悻悻然又将手缩了回去,只递给段水遥一块帕子,安慰她:「你莫哭,若是让冷少宫主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非打死我不可。」
小黑妞抽啼,「好……额……」
「上辈的事儿。我们小辈管不了,何况我爹他帮你娘也带着私心。你不必为此自责。水遥,我跟你说这事儿,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知道些线索,既然你不知道,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苏宋么么黑的一张脸,特无辜可怜。
两人收拾好情绪,正准备离开字画摊,扭身发现张老伯长满皱纹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段水遥和苏宋,都盯出了少年的热血和激情。
美人苏宋微愕,下意识把段水遥往自己身后藏去,心道:莫不是这老头听到刚才的对话,对圣武令和段水遥有所图谋?!
段水遥其实挺莫名苏宋这动作,在她心目中,张老伯最是慈祥可爱,跟自己爷爷似的。
「水遥啊。」张老伯唤她。
小黑妞探出脑袋,「阿伯!」
「你过来。」张老伯招招手。
小黑妞欲动,苏宋还不放心,警惕地瞪老头儿。
此时,老头使出一记无影手,在武功还不错的苏宋脑门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了一下。苏宋「诶哟」一声,捂住脑门蜷在了地上,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
开乐街上绝壁是卧虎藏龙。
「阿伯?」水遥有点懵。
「老夫啊,以前看到你脖子上带着块玉,总觉得眼熟。今天被你们一说,老夫倒是想起来了!你这玉佩,可不就是改头换面的圣武令嘛。」
字字清晰,落在段水遥和苏宋耳朵里,震耳欲聋。
苏宋从地上爬起来,「前辈,您说啥?」
张老伯已经掏出段水遥脖子里挂着的玉坠子,那块玉墨砚是晏灵白送给段澄的定情信物,还有一半玉墨锭,在冷大公子手上,算作了他们俩定亲的信物。如今,被人说是圣武令……段水遥觉得她脖子有些疼。
「啧啧,这成色、这手感、这质地,老夫不会认错。一打磨雕刻,比原件好看多了。」
美人苏宋扫视四周,并无其他人。
如果这老头儿的话被江湖人听见,苏宋估计他和段水遥今日得横尸在此,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武林至尊信物,其中一半就挂在一个小姑娘脖子上诶!他想静一静!
「苏公子,张阿伯。」
段水遥乌黑的眸子看向另外两人。
「我能不能回去找冷公子来商量一下?」这事情已经超出她能解决的范围。
※
冷大公子看到么么黑的苏宋,皱了皱眉。
他完全认不出此人是谁。
还在惊讶段水遥怎么和这么奇怪的人在一起。
对,他全然忘记了不久之前,自己吩咐豆芽半夜往人脸上抹黑的劣行!
「这是谁?」冷屠袖冷冰冰问,嫌弃地瞟了一眼苏宋。
苏宋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只怪自己技不如人,打不过啊!
段水遥将方才在字画摊上的事儿悉数说与冷屠袖听,冷大公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想当初小财神冷琤琤就是在惊雁剑阁屋顶上与段水遥她娘亲初遇,可能当时这位小魔女就是在琢磨怎么偷圣武令呢吧?
「一刀哥,你得拿个主意。」段水遥把自己身上的玉坠子取下来放在冷屠袖手里,顺便看了一眼旁边的苏宋。如果这玉佩能化解苏宋的危机,段水遥自然是愿意拿出来的,何况这她本来就是她娘亲从人家门派里偷出来的东西,尽管小黑妞十分不捨得娘亲给她留下的这个唯一的遗物。
冷屠袖握住墨玉,玉上还残留着段水遥的体温,暖暖的。
「一刀哥,这是我们定亲的信物。」小黑妞多加了一句,字里行间中的意思,好像怕这信物交出去了以后,他们两个人的婚事也会作废。
「改日我遣人再打一对儿信物,咱自己的。这个就还给五大门派吧。」冷大公子做决定很快,他淡淡瞥了眼苏宋,高冷道,「你去把五大门派的人叫来,我请他们吃面。」(未完待续)
069、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ps:俺回来了!
五大门派掌门再一次坐在冷记面馆内,心情就跟锅里在煮的面条一样,沸腾、煎熬、纠结。
面馆老闆冷大公子分外淡定,等几位掌门坐下,说了句:「我下面给你们吃,这次不收钱。」威风凛凛站在桌子边看他们。
几位掌门求圣武令心切,根本不想吃面,奈何青崖宫冷屠袖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又不太好得罪,忍气吞声。
等到面煮好,冷屠袖端了两碗,段水遥端了两碗,苏宋端了一碗。苏宋将手里那碗面放在惊雁剑阁掌门面前,人家掌门乍一眼愣是没认出这顶着一张么么黑的脸的人是谁。
「冷少宫主,圣武令的事儿……」梅老开口。
「不吃面?」冷大公子扫视五人。
「……」
待得五人把跟前的面条都吃完,冷屠袖才从怀里掏出一对墨玉,放在八仙桌中央,「圣武令在此。」
梅老年纪最大,出手拿过两块玉佩。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些老泪纵横的前兆,哆哆嗦嗦的手指摩挲着,这是阔别二十年的圣武令啊!怎么……怎么改头换面了!
惊雁剑阁掌门道:「冷屠袖,你莫不是在耍我们!这哪里是圣武令!」
冷大公子瞥了一眼苏宋,苏宋开口:「掌门师兄,当年是我爹助小魔女晏灵白盗取放在惊雁剑阁内圣武令,如今这对墨玉,乃晏前辈之女与青崖宫冷少宫主定亲信物。虽则模样经过雕琢改变,玉还是原来那块玉。」
惊雁剑阁那掌门吓了一跳,「你是苏宋?!」
苏宋翻了个白眼。么么黑一张脸上配一对白眼,十分黑白分明。
长河山庄庄主与梅老两人对视,他们阅歷最深,经过仔细辨认墨玉,最后点点头,确认是圣武令无误。
「这『天下我有』四字乃当年妙笔仙子亲笔题写,错不了。」梅老说罢。放下圣武令。又看向一旁的段水遥,突兀地来了一句:「你果然是晏灵白的女儿。」
段水遥眨巴眨巴黑熘熘的眼睛,没有说话。往冷大公子身后躲了躲。
冷大公子一只手将段水遥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则伸向圣武令,把一对墨玉重新拿在自己手里。
千雪湖十九坞的坞主这次来了,上回冷大公子没给他女儿好脸色。已经气不过。现在更是火冒三丈,「臭小子。把圣武令交出来!」
冷屠袖显然不认得此人是谁,睬也不睬他,俊脸一昂,只淡漠道。「货也验过了,你们自己开价吧。」
五人震惊,「什么?!」
「你们不会以为青崖宫会做亏本的买卖吧?」冷屠袖觉得这些江湖人真是太厚颜无耻了。若是叫他们白送自家的独门秘籍。他们肯定也是直摇头,现在居然想白拿圣武令?
青崖宫冷琤琤的儿子。武功好,样貌好,家境好,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且,管得好帐房。冷大公子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谁娶了他,呸,谁嫁了他真是好福气。但他面色依旧冰冷,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得意洋洋。仅回头瞧一眼段水遥,好福气就给小黑妞一个人,一辈子。
段小黑妞见冷屠袖回头,马上冲着他竖了个大拇指,冷大公子瞬间就飘飘然,又但是,你们知道的,他这傢伙面上还是那副高冷的酷样。
「岂有此理,这圣武令本就是你们偷来的,竟还要我们给青崖宫送钱?!」
「小兔崽子,你信不信我们五大门派攻上青山,把青崖宫夷为平地!」
冷大公子听到威胁,眉头不皱,眼皮不眨,「江湖想要圣武令的人多如牛毛,青崖宫向来买卖自由,几位既然看不上,豆芽,送客。」
寒影楼楼主拍案而起,就要跟冷屠袖开打,结果还没沾到人家衣服,人「噗通」摔在地上,「诶哟」一声,整张脸纠在一起。「冷屠袖,你下毒!」
「言重,在下就是刚才不当心把青崖宫常用的毒药撒面汤里了。」
青崖宫出品,必属精品。
也不是没有解药,就是解药只青崖宫有,想要?可以,拿钱买啊。
从前江湖上描述青崖宫少宫主,说他十步杀一人,武功绝顶,目空一切,不把人放在眼里,但并不觉得他贪财,如今几人才顿悟,真是太看得起冷屠袖了!冷屠袖隐藏的太深,分明和冷琤琤一样唯利是图。
冷大公子也不懒得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解释,坐等五大门派掏钱。他们怎么可能会让圣武令落到他人手里。
「一万两。」梅老发话。
「豆芽,关门。」冷屠袖面无表情,「五大门派围攻青崖宫,到时候打不过,还不如现在先下手为强,杀个一干二净。」
「黄金。」梅老环视其他四人,又补充。
豆芽剑都拔出来了。
「每人。」梅老一大把年纪的人,此时都想拍桌子骂人。
青崖宫少宫主终于点头:「宝通钱庄,出门往北,衙门边上。」
……
最后,五大门派掌门每人付了一万两黄金,换回圣武令,冷屠袖很大方地长袖一挥,「解药的钱就不收了。」
冷屠袖将所有的银票都交到段水遥手上,小黑妞之前拿那皇上赐的一百两黄金时都觉得手沉,现如今对着几张价值五万两黄金的银票,手更是抖得厉害,「一刀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没地方保管,还是你留着吧。」
「我带你去宝通钱庄开个户,存帐上。那一对墨玉本该是你娘的遗物,如今还给五大门派,总也要叫他们留下点补偿。」
段小黑妞想想自己娘亲遗物没了,还是有些心疼,比起钱来说,自然是那对墨玉重要。不光是为了娘亲,也因为那是,那是她定亲的信物啊。意义十分深远。可爹爹说,人不能忘恩负义,苏公子既然有难,不能不帮。
「水遥,大恩不言谢。」
「苏公子哪里的话,我娘亲当年任性,未曾想到会拖累你全家,你不怪我和我娘,已是感激不尽。」
苏宋顶着他那张么么黑的脸,还想跟小黑妞你来我往推来推去。一眼被冷屠袖看穿居心不良,强势插入二人中间,「过去之事便让它过去吧,从今往后你和水遥两不相欠,苏公子也不必东躲西藏,好走不送。」说罢,还背着段水遥丢给苏宋一个凌厉的目光。
美人公子真的在心里骂自己孬,然后嘴上说:「那在下……这便告辞!」(未完待续)
070、机智的孙大人
冷大公子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今日准备叫豆芽准备道具,明晚——求婚!结果圣武令的事儿,让他费去半天时间,冷大公子瞧瞧天色已晚,只能加班加点赶工了!
按照他的计划,明晚应该是个好天气,十五月圆夜,他让豆芽去郊外物色一棵大树,挂满夜明珠,树要高大端正,珠要大颗匀称。夜明珠外面还要裹一层绢,画上可爱的笑脸,做成扫晴娘的样子。(扫晴娘,就是晴天娃娃。)
豆芽火速去办,十分顺利,谁叫青崖宫从来不缺钱。
然后冷大公子站在树下,手捧京城最贵的那束鲜花,深情等来段小黑妞。作为定位在高冷男主路线上的冷大公子深以为,此处不应有废话,单刀直入只问一句便可,「水遥,嫁给我,可好?」
段小黑妞肯定会点头,完美!
豆芽见公子求婚成功,便在后面悄悄放烟花,夜色撩人,星光璀璨,情人眷属,水到渠成。恩?水到渠成是个什么东西!
以上具为冷屠袖个人幻象。
现实却是这样的:
翌日清晨,京城传来噩耗。
京城大街上充斥着从天而降的垃圾。
段水遥听得张监官来报,吓了一跳,慌忙跑出去一看,真是目光所及之处皆有垃圾,菜梗子、破布头、臭鸡蛋、馊了的饭菜、瓜子壳儿、西瓜皮……小黑妞又惊又怪,这是谁施了法术变出来的吗?一夜之间如何能找到那么多垃圾,那背后之人本事也挺大。
「段司长,这可怎么办?」张小贱人有些幸灾乐祸。
「你可别高兴,不马上收拾干净。你我都会被治罪。」小黑妞经过冷大公子薰陶,沾了些威风凛凛的霸气。
张监官提着衣摆干活去了。
那厢冷大公子带着豆芽连夜出京在捣鼓求婚的场景,待到日上三竿回来,放眼看到京城街头狼藉,清道娘子一片忙乱,还听说清道司司长段水遥因玩忽职守,治理不当。京城街面脏乱不堪。被带到皇宫里问罪。冷屠袖有片刻大脑空白,没听懂人话。
他想,小黑妞这么勤勤恳恳的老实人。说她玩忽职守?谁说的,他非打一顿那胡说八道的人,打得满地找牙!
「公子,公子你去哪儿?」豆芽前一眼还看到自己公子在原地震惊。眨眼之间,公子已经略出去几里开外。一路绝尘而去。
……
冷屠袖一脚踢开京兆尹府后院的屋子,孙广志正在里头处理公务,抬眼见是杀气腾腾的冷大公子,依旧维持仙人的仙气和从容。淡淡望了冷屠袖一眼,不说话,又低头写摺子。
「水遥呢?」
「被皇上召唤。进宫去了。」
「是你干的好事。」冷大公子立在孙广志三步外,没动手。先动口,语气笃定。
孙广志眼皮抬了抬,嘴角勾了勾,矢口否认。「不知少宫主在说什么。」
冷屠袖就不跟他废话了,身形如闪电,又快又狠。
京城一夜之间垃圾遍地,针对性太明显,分明是冲着段水遥而来。冷屠袖在来孙广志处之前,先去了五大门派掌门那儿,他最先怀疑的是那几位掌门因为圣武令的事儿,偷偷摸摸找段水遥的麻烦。
得到的答覆:
「此处京城,非我派势力范围,少宫主太看得起千雪湖十九坞了!」
「梅某指天发誓,绝不做此等下三滥之事。」
「寒影楼乃名门大派,如何会做这么幼稚无聊的事儿?!」
「你是觉得惊雁剑阁找过苏宋的麻烦,就怀疑这事儿也是我们做的?证据呢!」
「长河山庄还不想得罪青崖宫。」
……
冷大公子冷静思考一番,也觉得不是五大门派所为,不说这么做多低劣多拉低他们门派档次,就说时间上,昨天刚被讹银子今天就实施报復,暴露得太快,太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他们所为,五大门派没有这么蠢。
是有人别有用心。有人故意想将脏水泼到五大门派的身上,且,这人料事如神,还算计到他冷屠袖昨夜不在京城,无暇顾及京城的脏乱差,简直是神机妙算。而有如此神机妙算的人,在冷屠袖周围人之中,真是太好找了!
非孙广志莫属。
冷大公子神思清明,连孙广志的动机都推理出来了。想必是孙广志晓得了他要向段水遥求婚的消息,为阻止他的好事,出此下策,把女主角变没了,让男主角唱独角戏。孙广志包藏祸心,自然不愿见到段水遥嫁给自己。现在段水遥被请去宫中,他冷屠袖就算急死了,也不敢对皇上出手。
委实太阴损太小人。
房中两人大打出手,孙广志见招拆招,一时间还算游刃有余,冷屠袖则招招朝着孙广志命根子而去,大有要把孙广志打到断子绝孙的意思。
「少宫主还请手下留情,若小姐回来发现本官成了废人,对你定然会心生芥蒂。」孙广志眼见不是此人对手,开始心理战术。
果然,冷屠袖下手犹豫了。
小黑妞虽然喜欢他,但也很看重孙广志,自然这当中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可到底不能做得太过分。
冷屠袖收手,长身玉立。
孙大人松了口气,暗嘆,此次冷少宫主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暴发户之子,反应还挺神速,居然这么快就猜到是他暗地里捣乱,坏了冷少宫主的好事。
谁知下一刻,收手的冷屠袖又使出一掌,打在孙广志胸口,「若是皇帝为难水遥,我还是要来打死你。」
孙广志闷哼一声,喉咙腥甜,硬是把那口血又咽了下去。漫不经心道:「为难不至于,就是今晚估计回不来。」
「你阻止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水遥知道你这样做,对你肯定很寒心。」冷屠袖不甘示弱。
谪仙似的公子微微一笑,对此并不在意的样子。他俯视冷大公子,那眼神里带着幽幽的深意。孙广志当时是这样的心声:刚还觉得这肌肉男变聪明了呢,看来是永远也比不上本官聪明!
话说在冷大公子想娶媳妇这件事情上,老天爷总给他许多挫折和考验,诚然这是为了考验他的决心和毅力,叫他更珍惜最后娶到的好媳妇,可过程这般曲折,叫冷屠袖无语望天。
日落时,乌云滚滚而来,电闪雷鸣,很快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芽跳脚,「啊呀,公子,树上的扫晴娘,还有埋好的烟花,这回要被淋坏了!」
冷大公子望着天,就想问老天爷一句,您是来耍我的吗?
好在他是个百折不挠的性子,换了身夜行服,准备出门。
「公子,您去哪儿?」
「皇宫。」
他跟小黑妞说好了,要今夜问她的问题,要今夜他说的话,无论小黑妞身在何处,有没有浪漫的场子,他都要问到她,都要把想说的说给她听。(未完待续)
071、
青崖宫的属下们给少宫主开路,飘泊的大雨迷住了大内高手的眼,一个时辰以后,冷屠袖找到了在皇宫一隅的段小黑妞。
段水遥正在发呆。
她一开始是害怕的,怕皇帝伤心,因为皇帝交予她这么重要的工作,她却没有完成好,也怕皇帝怪罪下来。小黑妞觉得她给段家人丢了脸。不过小皇帝的确如孙广志所说,压根没有为难段水遥的意思。不过是聊了几句家常,问了几句清道司的工作。
正要放段水遥回去,荣华公主进来,认出段水遥。
「咦,你不是在京兆尹府门口同本公主聊过天的那个清道奴嘛,怎么进宫了?!」
荣华公主说完,还眯眼瞅自己皇兄,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的意思大约是,皇兄,你口味变重了。
皇上扶额,将京城遭人恶作剧满是垃圾一事简单解释与荣华听,荣华便道:「原来如此,不过你既然进宫,今日就别回去了,正好陪本公主解解闷。」
小黑妞就硬是被荣华公主缠住,问了好久京兆尹孙大人的事情,将将回了下榻的小院子,正满心惦记着冷大公子。小黑妞心想:公子今夜说好要来找我的,现在找不到我,会不会很着急?
刚这么想,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将段水遥吓了一跳。她反应有些慢,都来不及跳起来跑远些,只抬头傻愣愣看着前方,揉了揉眼睛。
「一刀哥?」
她怀疑自己太想冷大公子,出现了幻觉。
冷屠袖浑身湿透,沾着湿气,又散发着男性的阳刚之气,将湿气变得有些热气腾腾,将人衬得朦胧,梦幻中带着一股醉意,反正湿身湿得很恰到好处。小黑妞上上下下打量他三遍,眼睛看直了。咽了口唾沫。
「水遥,你没事吧?」冷大公子沉醉在小黑妞崇拜的眼神中少顷,荡漾了片刻。还是回到正题上。
段水遥摇头,「一刀哥,你这么闯进皇宫里来,会不会有危险?」
冷大公子冷傲一笑。只要段水遥在的地方,刀山火海他也不觉得危险。
「水遥……」
「恩。」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扫晴娘,湿哒哒的,里头裹着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亮光,可惜绢布上拿毛笔画的笑脸。因为被雨水打湿。现在煳了一脸,就更昨天看到的苏宋那种么么黑的脸无异。
「这……」小黑妞接过去,有些迷茫。
「本想今晚给你惊喜,可惜下雨,你又被召进宫,这扫晴娘,就像你一样,捲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阴空便摇手。你拿着扫帚,扫去阴霾,叫我觉得和你在一块的日子总是阳光明媚。」
段水遥惊呆了,未料到冷大公子会突然出现,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冷大公子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幡然醒悟,自己是走高冷路线的男主,立即止住嘴边越来越唠叨的肉麻话,轻咳一声,恢復冷酷威严的样子。单膝跪地,问她:「水遥,嫁给我,可好?」
小黑妞心里高兴坏了,当即要点头同意,可天有不测风云,老天爷就是想作弄冷屠袖,只听外面「腾腾腾」的跑步声,关键时刻杀进来个小太监,提着他尖细的嗓子在那儿边跑边喊,「段司长,皇上正往这处来,您歇息了没有啊。快起来——」
他的「来」字没有收口,嘴巴张得大大,瞪着屋内单膝跪地的冷大公子,和冷大公子跟前,一脸幸福的段水遥。这是什么情况?
转念,他喊出了这辈子一直很想喊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喊的一句台词:「来人啊——有刺客——」
冷屠袖闪过去,手臂一砍,落在小太监脖子上,小太监立即晕倒在地。
「一刀哥!皇上!皇上怎么突然来了!」段水遥看看倒地的太监,又看看院子外面,好像都听见了皇上的辇车往这里来的车轱辘声。完全束手无策。「一刀哥,你快躲起来,躲起来!」
小黑妞推推冷屠袖。
冷大公子这种时候,满脸寒霜,一动不动。这货是在想,皇上个大男人,大半夜里,来找个大闺女,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必然是心怀不轨,八成是看上了他家小黑妞,突然想来个临幸之类……岂有此理!
「一刀哥!」
段水遥哪里知道冷屠袖这自己不纯洁,还把别人想得不纯洁的猜测,她蹲身,拉着小太监一只手,把人往里面拖。急得满头大汗。突然有只手伸过来,一下就扛起了那个太监,冷屠袖另一只手牵住段水遥,往房内去。
「一刀哥?」
段水遥正纳罕冷屠袖想干嘛,但见冷屠袖把小太监往屋里一丢,弯腰开始脱人家衣服,小黑妞惊唿出声。冷屠袖埋头干活,动作麻利地剥了小太监的衣服,又开始脱自己衣服。
夜行衣里啥也没穿,小黑妞在猝不及防下,瞧见冷大公子精瘦的上半身,六块腹肌,块块诱人,忍不住「哇」了一声,红着脸立即捂住自己眼睛。可隔了片刻,又把五指偷偷分开些缝隙,偷看冷大公子换衣服。
冷屠袖根本就不是个害羞的人,「想看就看吧,先验验货也是好的。」
「不看!不看!」
等到冷屠袖套上太监的衣服同段水遥走出内屋,那头皇上也到了。冷屠袖身材高大,这身太监衣服穿着十分紧,稍一用力就会撑破,只得压低了脑袋,小心翼翼跟着段水遥身后。
皇上进来,身边有许多随从。
「段水遥参见皇上,皇上万岁。」段水遥心虚,压根没敢抬头看皇上和周围的人,直接跪在地上。她怕皇上发现宫里闯入了「刺客」,她明白冷大公子是担心她有事,才一定要假扮成小太监,紧随左右。可她演技不好,十分担心自己会露馅。
「快起来。」皇上态度殷勤。
冷屠袖在后面,一听皇上这等语气,身上太监服各处的接缝口临近崩裂的边缘。
小黑妞起身,不经意瞥见明晃晃的龙袍边上,还站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一时好奇抬头一瞧,惊呆了,脱口而出:「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不就是段水遥那个「艷遇」表哥,晏珏者也。(未 完待续 ~^~)
072、公主千岁
晏珏今日穿得,特别华贵。
站在陈国皇帝一起,竟然有些平起平坐的感觉。
段水遥素来觉得这个表哥是大有来头的,故尔心里有些准备,可今日瞧见他这等光景,这般姿态,还是吃惊不已。
只有冷大公子,没多大的感觉,他脸盲症啊,除了段水遥,看别人都无甚大的感觉。
然后,皇上说了一句,「太子里面请。」
对着晏珏。
冷屠袖眼皮跳了跳,对晏珏这个身份也算在意料之中。
齐国皇室复姓独孤,齐国仅一皇子,名叫独孤玦,名气很大,传说此人三岁能诗,七岁能赋,十五岁舌战群臣,叫一群老头哑口无言,至今不及弱冠,齐国皇帝身体抱恙,封他太子监国,基本都是他主持国事,将齐国治理的还不错。
不过段水遥觉得,传言往往是不能全信的,尤其是那种「三岁能诗,七岁能赋」的神童,早就不稀奇。在她心中,齐国高高在上的太子就是那个风风火火带着一干奴僕闯到白云城找表妹的小胖子,就是那个老给她和孙广志出馊主意的大表哥。
「表哥你原是齐国太子啊……」段水遥跟只小兔子似的,怯生生盯着独孤玦。
独孤玦微微一笑,「瞒着你,非我所愿。若不是将将听闻你被皇上请进了宫,担心你安危,我并不打算这次在陈国亮明身份。」说着又朝陈国皇帝躬身致歉,「今次玦某是为私事而来,绝没有动有损齐陈两国关系的心思,私入陈国,还望皇上海涵。」
陈国皇帝与他客气几句,面上并不见怪。
可冷屠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独孤玦与孙广志在京兆尹府上说的悄悄话,他在屋顶上听得清清楚楚,独孤玦来陈国。绝壁动过有损齐陈两国关系的心思。冷大公子垂头站在段水遥身后,视线朝下,眼珠子不停转悠。今次这腹黑太子又冲着小黑妞而来。必须要防。
但听独孤玦又道,「遥啊遥,表哥接你回家。」
陈国皇帝龙袍一晃,拦在他们面前。「还请留步,朕让邻国公主在京城做了十年清道奴,实在汗颜,你们就这样离开,传出去让人非但笑话陈国不尽地主之谊,更有欺人之嫌。」
小黑妞用了眨了眨眼睛。气血往脑袋上沖涌。只因听到「公主」二字。她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公主了?!让她撸一撸思路:艷遇表哥是太子,那晏寻舅舅就是皇帝,娘亲是他妹妹,就是公主。公主生出来的女儿,还是小公主!
「我……」小黑妞对这突如其来的名头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扭头去看冷屠袖。
冷大公子心有灵犀,也抬头瞧着小黑妞,给了一个「放心,万事有我」的眼神。俊脸十分淡定。
「皇上,我娘过世的早,并知道她的身份,水遥只是一个陈国小县令的女儿,皇上能为水遥翻案,还我爹清白,已是感激不尽。」有了冷屠袖给她打气,段水遥壮着胆子瞄了一眼皇帝,又低头,很豁出去的样子。「皇上,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娘既然嫁给了我爹,就是陈国的媳妇,我也是陈国人。还望皇上不要将水遥赶走……」
陈国皇帝和独孤玦的眼角都抽了抽,这小姑娘看着敦厚老实,谁想一开口就打了两个大佬的脸。她的言下之意,不光不认独孤玦这门亲戚,还有些怪陈国皇帝把自己的子民不经当事人同意就推给邻国,太不负责任了!
「……」
「……」
小黑妞等了半响,没听到有人回应她,又扭头去看冷大公子,心里上下打鼓,是不是她说错了什么?
冷大公子復抛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怕什么,就算说错了,咱马上就跑,跑到天涯海角,做一对逃命鸳鸯。
独孤玦察觉小黑妞的频频回头,皱眉打量她身后的小太监。方才倒是没注意这个太监,虎背熊腰,哪里像是个太监。还有他身上这套衣服紧绷,明显不合身,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站在陈国皇帝和齐国太子面前装太监。
独孤玦眼皮直跳,施展功夫,逼近伪太监,简直不用猜就能想到,「冷屠袖——!」
冷大公子忍也是忍够了,抬头露脸,抬手一掌把独孤玦打退,出手瞬间,衣服崩裂,那崩裂的动感配上他镇定自若的俊颜,段水遥回头亲睹,心头十分震撼。
她立即拦在冷屠袖面前,双臂张开:「皇上,表哥,你们不要抓冷公子。」
冷屠袖垂眸,望着某人的后脑勺,眼里五分笑意五分无奈。傻瓜,明明刚才说好了,万事有我,怎么你来保护起我了。
「水遥,他们不会抓我的,怎么说我也是独孤太子的妹夫,他既然来认亲救场,自然要救一双。」冷大公子笑眯眯望向独孤玦,真是欠揍。加之公子身上「衣衫褴褛」,画面叫独孤玦不想直视。
「你什么时候成本太子妹夫了!」独孤玦大怒。
「你们进来之前。」冷屠袖无耻得极其浑然天成,「水遥答应了嫁给我。」
独孤玦在心里骂了声娘,他合不该今夜进宫来救段水遥,而且段水遥也没有什么危险。这太子突然对自己有点生气,有点烦躁,有点全身发麻,那种感觉就跟久坐以后双脚发麻如蚂蚁啃噬,脚都麻得不能着地,一着地麻到心肝难受那样,反正浑身不爽。
陈国皇帝龙袍袖子一挥,道:「如此,三位便是朕的贵客。」
都别走了。
……
凡上了点年纪的,或是喜欢在茶楼里听说书的老百姓,具有所知晓,齐国从前有一位公主,由舅舅带着到陈国来做客,结果走的时候拐跑了陈国的小皇子。本来那舅舅要送小皇子回陈国,不料中途出了意外,一大一小遭人暗算,双双失踪,两国自此事起,来往甚少,皆认为是对方有所阴谋。
段水遥每日扫三遍开乐街,这个故事自然也是知道。
只是万万没想到,原来故事里那个「拐卖人口」的公主,原来是自己亲娘。
再往下面说,说些其他人不知道的细节。五十年前,齐国执政的是个女皇,只生了一个小公主,名号白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年是女皇的弟弟带着白翎公主去的陈国,不成想舅舅再没回来。于是齐国女皇将她弟弟的儿子过继到膝下,便是后来到陈国找妹妹的哥哥,晏寻。白翎公主化名晏灵白,闯荡陈国,后来跳崖而亡,这过继来的哥哥就继承了皇位,才有了独孤玦这个太子之位。
而今夜宫中三位「贵客」都是知悉了这些过往,相对而坐,各有所思。(未 完待续 ~^~)
073、对影成三人
屋内三人沉默须臾。
小黑妞先打破安静。
「一刀哥,你将将,衣服崩开来的时候……」段水遥眨巴眨巴眼睛,扫视冷大公子还没换掉的那身破烂太监服,微微一笑,「好帅。」
冷大公子顿时之间,心里那头长颈鹿顶天立地奔跑起来,然,这厮仍能保持面色淡淡,说着「道貌岸然」的话,「往后有危险,你躲我身后便可,男人保护女人才天经地义。」说罢,还装腔作势抖抖衣服,露出些许性感的肌肉。
小黑妞盯得一点不避讳,点点头,眼珠子晶晶亮。
这两人浑然不把对面静坐的大表哥当回事。
独孤玦黑着脸,咳嗽两声,「遥啊遥。」
「太子……?」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永远是你表哥。」
「太子表哥。」
「……」独孤玦暗自心塞,比起太子表哥,他更愿意听她喊艷遇表哥。
他承认来京城的确对小黑妞有所欺瞒,可今次他不顾身份暴露,只身进他国皇宫,真心是担心自己表妹的安危。哪怕在进宫之前他也的确纠结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如此任性,可最后他还是一拍桌子来了啊。
所以太子觉得表妹不能这样对他,起码不能眼里只有那个冷屠袖。
冷大公子接到独孤玦一个充满了敌意和怨气的小眼神,丝毫不退让:「太子,你太爷爷生了你爷爷和水遥外婆,你爹和水遥的娘才是真正的表兄妹,若从你太爷爷算一代起,你和水遥是四代亲,都称不上近亲。我们水遥有礼貌,才敬称你一声表哥。」
独孤玦被冷大公子这家谱理得一口气没顺上来,干咳两声,极是尴尬。今次齐国太子才发现,青崖宫冷少宫主原来不止打人下手狠。下嘴说人也是名狠将,毒舌到不行。
「遥啊遥,这次我进宫。就是想将你名正言顺接回齐国。你在陈国无亲无故,跟我回家吧,齐国才是你家。」独孤玦决定不予理睬冷屠袖,只把冷屠袖的话当屁放。他一把抓住段水遥的手。目光炯炯。
段小黑妞眨巴眨眼眼睛,抽出自己的手,又看了眼另一边的冷大公子,道:「太子表哥,我可以告假一段时间同你回齐国看望舅舅,不过我还是要回陈国。我姓段。不姓独孤。」
太子的心碎成一片一片。
冷大公子还要补刀:「谁说水遥在陈国无亲无故,她有我啊,有我就够了。」
「……」
愣是叫独孤玦眼皮跳了三跳,哑口无言。
而此时,冷屠袖脑子里思路转得奇快无比。
齐国太子来陈国,多半是为了齐国传国玉玺一事。当初冷大公子按照他爹的指示来到京城对段水遥「下毒手」,便是齐国给的消息说玉玺在这小姑娘手上。一开始冷屠袖觉得不太可能,如此老实巴交的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手握传国玉玺?但现在知道了水遥她娘是齐国嫡长的公主。相当于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所有的不可能都成了可能。
若是当年小魔姬晏灵白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偷盗走自家的传国玉玺来到陈国。那后来她哥哥晏寻找上门,死咬着晏灵白不放,逼得自己妹妹跳崖自尽就有了理由——他为了拿到传国玉玺。从正统上说,晏灵白才是嫡亲,齐国男女平等,嫡长女便是未来女皇,若非晏灵白死了,晏寻也当不成帝王。
可这当中。让冷大公子想不通的地方有许多。
比如独孤玦小时候去段老爷家找表妹,说明齐国的人一直知道段家的动向,如果是冲着玉玺而来,早几年为何不出手?连段老爷冤死、段水遥充当官奴,那么大的变故,不说他们会有良心救人,但可以趁乱找玉玺啊,却也没见来个人影。又为何要在十年以后再出现?
再比如,若是晏灵白拿走了玉玺,又跑来陈国混迹江湖,两件事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而且最后嫁给段老爷,生了段水遥。如果不是她哥突然出现,晏灵白根本就是打算一家三口普普通通过一辈子,那她拿走传国玉玺的动机到底是何?玉玺又到底在哪里。
当年晏寻回来找晏灵白,没怀好意;
现在独孤玦回来找段水遥,亦是没怀好意。
当年晏灵白孤立无援,是她不幸。
现在冷屠袖决不让段水遥重蹈覆辙。
「独孤太子,虽然青崖宫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然今次关乎水遥安危,之前十万两黄金的买卖,我们不做了。」冷大公子十分有心机,当着小黑妞的面,赶紧和齐国撇清关系。
独孤玦扫视四周,对冷大公子这招过河拆桥颇有微词,此地乃陈国皇宫,皇帝耳目众多,今夜他们三人之间的对话,独孤玦拿下半身幸福打赌,能只字不差落到小皇帝耳朵里。
若是叫陈国皇帝知晓邻国玉玺丢失,其他也没啥,就是笑掉大牙咯。
冷屠袖,你狠。
「太子表哥,是你……」小黑妞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冷大公子话中所指的买卖,是说一开始冷大公子半夜摸进她房间翻找传国玉玺的事儿。尽管冷屠袖先前已经对她坦白从宽,如今知道真相,小黑妞仍很惊讶。
「遥啊遥,这事儿咱回去再说。我累了,先去休息。」独孤玦小时候就怕被水遥追着问,尤其是对上她那双清澈单纯的黑眼睛,纯粹地想要知道答案的眼神。小时候他是心虚,有些问题他答不上来,又不想毁了自己高大的表哥形象。现在他还是心虚,有些问题他答得出,可是不敢回答。
独孤玦从来没有否认,他在乎段水遥。他若不在乎,怎会在九岁那年,千里迢迢跑到陈国找表妹。齐国皇室子息一向单薄,偌大的皇宫,除了将死的父皇,他就剩下段水遥一个亲人。只是生在帝王家,註定要背负万人之上的代价。
小黑妞瞧着独孤玦离开的背影,有几分落寞的味道,侧目望向冷大公子,传达出一份信息:我表哥好像有点可怜。
冷屠袖面无表情,给了她一个「我只在乎你」的眼神,心里其实在骂着:堂堂齐国太子,给爷装可怜,要不要脸?
某太子后脑勺感受到一道冷锐的目光,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本太子就装了,怎、么、地?!(未 完待续 ~^~)
074、帝国的早晨
隔日。
冷大公子和太子大表哥在廊边不期而遇。
冷大公子左转往前,下巴一抬,滚。
太子大表哥右转往前,白眼一翻,哼。
走廊不宽敞,不可共存。
于是,冷大公子先开了口:「你这奴才,不长眼睛?」大清早刚睡醒,压根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独孤玦。
「狗眼瞎。」大表哥对冷屠袖脸盲一事略有耳闻,今日得见,大表哥只怀疑此人是装出来的,试想本太子乃一国储君,他就算认不出我的脸,难道还嗅不出本太子身上的贵气?
冷大公子懒得废话,直接动手。左勾拳带了个迴旋踢,把太子逼得后退三步。然后抖了抖衣袖,转身往前去。
独孤玦每走一步意淫了一种整死冷屠袖的法子,走了一百步,竟能想出一百种不一样的法子,也算蛇蝎心肠。奈何武功没人家高,也便只能想想而已。
两人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冷大公子停在一扇房门之外,忽然扭头问齐国太子:「你可知京城那满街的垃圾是谁人所为?」
「自然知晓。」
「那你怎么不回去治他?」
「你不是猜出来了,何必多此一问,孙广志这招便是想逼我进宫。」
冷屠袖嘴角微扬,「太子难道甘愿被他人玩弄于鼓掌?」孙广志此计可真是一石二鸟,既暂时阻挠了冷大公子的娶妻路,还让齐国认下这门亲戚。齐国一直知道段水遥的存在,却从未挑明她的身份,一眼就看出来,本来人家压根没打算认她。
「先攘外,后安内。」太子表哥犀利的眸子瞅着冷屠袖,是预备先攘冷屠袖这个外人。他冷大公子想挑拨离间?想太天真。
不过冷屠袖并不在意独孤玦的态度,微微一笑,极是好看。他道:「孙广志有多会算计人,太子想来比在下清楚。别到最后,把自己埋坑里了。」
独孤玦语塞,他下意识其实是认同这个观点的。却还得打肿脸充胖子,冷哼一声,扯开话题喊了一嗓子:「遥啊遥,起床了!」
方才两人停下的地方正是段小黑妞下榻的房间。
此时。无人回应。
「遥啊遥……」
「二位公子可是找女官大人?她天没亮就去找皇上了。」刚巧有个小太监路过,好心告诉他们。
独孤玦抓住小太监:「皇上在哪儿?」
冷大公子则「嗖」地一下,没了踪影。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忽然认出来这位飞檐走壁的武功高手便是昨儿夜里打晕他又扒他衣服的那个「刺客」!立马叫唤:「大侠,皇宫重地,请好好走——路——」
喊完回头时。却连独孤玦也不见了。
而段水遥那头。还没有见到皇上。彼时,她走到皇上寝宫时,天子正准备上朝,叫她去御书房候着。等到太阳升起,皇上下朝来到御书房,可他身边还跟着个老者,小黑妞认得,是当朝太师孟先。
孟太师年纪虽大,眼神十分澄明凌厉。瞧了段水遥一眼,段水遥打了个哆嗦,有些惧怕此人。段水遥不知是不是看错,她觉得孟太师那个眼神里暗藏几许杀意。他为何想杀她?
「段姑娘,朕现有要事与太师相商,你先去隔壁等候吧。」
于是好脾气的小黑妞又去了隔壁屋子等,等到日上三竿,飢肠辘辘。她其实就是想着自己身份尴尬,身上流着一半齐国皇室的血却在陈国当女官,让两国都为难。不甚妥当,遂准备向皇上辞官。
辞官以后怎么办?
去青崖宫给冷大公子当媳妇儿呗。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给段水遥添了些茶,看姑娘面善,就和她攀谈起来,「姑娘你真是来得不巧,今儿皇上和孟太师估计有得好谈。」
「你如何知道?」
小黑妞黑亮的眼睛望着小太监,把小太监瞧得有些得意,打开了话匣子。是早朝上刚发生的事儿,还沾着晨露的新鲜气。「早朝时,皇上想把荣华公主许配给京兆尹孙大人,让大臣们议一议。结果孟太师突然跪下来,说孙大人是其失散多年的嫡孙,要皇上主持认亲。」
「呀?」
她惊呆了。
众所周知,孟太师儿子死了好几年,没留下半点香火,坊间对这事儿的流言蜚语许多。孙广志怎么会是孟太师的亲孙子?何况陈国歷来不允许公主与朝臣或朝臣之子通婚,以防止结党营私,若孙广志真是孟太师孙子,一娶公主,不仅孙广志自己不能再当官,连孟太师也要辞官。
「咱皇上吧,一直想除去丞相和太师两大权臣,好自己独揽大权,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孙大人和孟太师的关系,来了这一出赐婚计?」
段水遥老实地摇摇头,她哪儿知道,权贵们的世界太复杂,她不懂。
小太监自问自答,一腔热血:「不不不,孟太师这种老狐狸,怎么肯被皇上牵着鼻子走,如此干脆认亲,铁定也有阴谋。等等,如果皇上一开始并不知晓孟孙二人之间的关系,那他给孙大人赐婚,岂不是明褒暗贬了孙大人?孙大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小黑妞傻兮兮对他笑了笑,她真的啥都不知道,啥都不好说。
只好心提醒:「公公你这般议论朝纲,议论皇上和大臣,若是被管事听到,要拖下去打板子的吧?」
「……」小太监捂住嘴不敢再吱声。
尽管段水遥弄不清楚那些勾心斗角,但想想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皇上应当觉得生活挺刺激,齐国太子前脚找公主,太师后脚要认孙子,很快京城段子手就能按照此剧本写一部小黄书,可以叫做《情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之小姐怀孕了》。
正越想越歪时,御书房的门打开了,段水遥见孟太师走出来,走在她这间门口停顿片刻,脚步一转,居然走了进来。
「参、参见太师。」
「你倒是命硬,运气也好。」太师说话,不同凡响,愣是叫小黑妞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接口。
「多谢、多谢太师夸奖。」
「你赶紧离开京城吧,走得越远越好。」
太师说完,扭身潇洒而去。
留段水遥在原地,一阵莫名其妙,好脾气的小黑妞心里难得冒出句粗话来:你大爷的,他到底在说什么鬼。(未 完待续 ~^~)
075、狼表哥请自重
冷屠袖找到段水遥的时候,孟太师刚走,小黑妞正在发呆。
「水遥!」他走进来,胸前一颠一颠,不知藏了什么东西。
段水遥见着冷屠袖,立即翻过孟太师找她发神经这页,笑颜如花,脆生生喊他:「一刀哥!」
冷大公子从胸前掏出两个白馒头,又掏出一瓶辣椒酱,跟变戏法似的。
「猜你那么早起来,面子又薄,到现在还没吃着饭,我刚经过御膳房,便顺了点出来,快吃吧。」
小黑妞眼睛一亮,冷大公子果然是神机妙算,她起来得早,急匆匆跑出来找皇上,皇上日理万机,怎会关心她肚子饿不饿,等到日上三竿,心里就想吃两个白馒头加一勺辣椒酱!
边吃还不忘拍马屁:「一刀哥,这宫里的馒头虽然好吃,但没有你煮的面条一半儿好吃。你的面条,最最最好吃。」
夸得冷大公子心里飘飘然,跟只大花猫被人顺了肚子上的毛一样享受,奈何这厮面上高冷无比,轻轻勾了个嘴角,装腔作势得一派自然。
「见着皇上没?」
水遥摇头,之前皇上说和孟太师有要事相商,把她请到了隔壁,现在孟太师已经走了,可皇上也没有传见,难道她要去隔壁敲个门?
正打算吃完馒头再去敲门,结果独孤玦抢了先,将御书房的们拍得「啪啪」响,「皇上,皇上!」门很快被打开,独孤玦开口就找表妹:「叨扰皇上,不知在下表妹可在您处?」似是十分担心皇上会吃了段水遥。
皇上侧目看向隔壁,而段水遥和冷屠袖双双从隔壁走出来,四个人刚好聚在一起,带起一阵短暂的沉默。陈国小皇帝的面色并不是很好,大概孟太师将将在他跟前说了些不尽如人意的话。
坦白讲,陈国小皇帝作风优良,根正描红。以后一定是个好皇帝,只不过现在稍微嫩了点。那也是环境所致,陈国国泰民安。先帝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兄弟之间没有争权夺位,对他来说最不顺心的事儿,可能就属丞相和太师两个老傢伙一左一右架着他行动。温室里的花朵。少了些挫折。
今朝皇上受的气一定不小,周身隐隐散发杀气。在场其他三人默默打量,不约而同决定不去做那个冤大头。
独孤玦迅速挪到段水遥身旁,拱手道:「多谢皇上盛情款待,我们是来辞行的,虽则在下本意是想游歷山河。来陈国借鑑些治国之道。可毕竟身份敏感,实在不便,这便带表妹回齐国。」
「太子既然去意已决,朕也不强留,来人,送太子几位出宫。」
说罢,转身又步入御书房,「嘭」地关了门。
「……」
昨夜还硬是要把人扣下来的「好客」皇上,过了一夜。从御书房出来就换了个态度,如此冷脸相待,连反应素来迟钝的段小黑妞,都看出来皇上这是十分不待见他们。
小黑妞唿了口气,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
「一刀哥,今天我听伺候的小太监说,跟屁虫是孟太师的亲孙子,皇上又要赐婚给跟屁虫,如此一来。跟屁虫和太师的仕途就都走到了头。你说是不是孟太师跟皇上吵了一架,不肯让公主当孟家孙媳妇,所以皇上的脸才那么臭?」她牵着冷大公子的手,大摇大摆走出宫门。
「肯定是极大一部分原因。」冷大公子秉持媳妇永远是对的原则,先百分之百肯定了段水遥的说法,后扭头瞥了眼另外一边的独孤玦,补充道,「不过方才皇上看独孤太子的眼神,杀气极重,太子是不是背地里做了什么有损两国友好的事儿,被皇上发现了?」
独孤玦长袖一挥,冷哼一声,大步开外。
宫门外就是开乐街,那条段水遥扫了无数遍的热闹长街,今天也如往常一样熙熙攘攘。不,比往常更嘈杂,因为街上的人都在议论早朝上皇上指婚和孟太师认亲的事儿。
京城的老百姓消息也真是灵通,故事已然升级过好几个版本,从公主痴心说到孙大人爱江山不爱美人,再到太师逼宫小皇帝狠斗老狐狸,说得绘声绘色,叫人身临其境,当场见证过一般。
路人甲:「孟太师早不认孙子,晚不认孙子,偏偏皇上指婚了,他就跳出来认孙子,明摆了跟皇上过不去啊。」
路人乙:「那你说他为何要跟皇上过不去?」
路人甲:「这得有前因后果,前因呢,听说京兆尹大人少时落魄,被齐国所救,后来归国报效我陈,皇上之前尽管用孙大人除去了丞相大人,但对孙大人肯定没全信,不敢重用也不敢放走他,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后果呢,孟太师替自己孙子打抱不平咯。」
好像说得有几分道理……
段水遥凑过去还想多听几句,被那两个路人发现,瞧她是从宫里出来,怕惹上麻烦,匆匆逃走了。小黑妞撇撇嘴,跟着冷屠袖往冷记面馆而去。独孤玦一路跟着他们,面色不知不觉沉了下去。
太子此时在想,孙广志被他所救之事,除了两个当事人,也就父皇知晓,怎么忽然之间,陈国普通路人都知道了?难道是孙广志那头白眼狼自己传出去的?
「太子表哥,你不用送我,京城十分安全,何况有冷公子在。」
段水遥回头,打断独孤玦的思绪。她赶人的意思很明显,自从知晓自己这个表哥身份,小黑妞的思路非常清晰——要和太子表哥保持距离!
她这态度,让冷大公子十分欣慰,默默站在旁边,高冷地瞟了眼独孤玦,顺带着几丝挑衅的味道。
「遥啊遥,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你莫要防我如防狼一般。」独孤玦刚想朝段水遥扑过去,就被冷屠袖轻松挡开。嗷呜……太子内心十分委屈,这份委屈从昨天晚上至今不曾消减,反而愈加浓烈。
冷屠袖:「太子,自重。」公子面无表情,冷俊异常,眼神里传递出「你再缠我媳妇,别怪我当街暴打你,不给你齐国留面子」的信息!而公子暗地里,已经给独孤玦取了个「狼表哥」的外号。
狼表哥同冷屠袖对峙须臾,眼神交战一番,最后败下阵来,转身气沖沖走了。
「一刀哥,太子表哥孤身一人在陈国,会不会有危险?」
「你那个狼表哥敢来,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也是哦……」
「咱赶紧回去吧!」
冷大公子加快脚步,猴急猴急往冷记面馆走。
「一刀哥,走慢些。我都要被你带着飞起来啦。」
冷大公子干脆回身把小黑妞打横抱起来,施展轻功,在人头攒动的开乐街上,飞檐走壁,就是急着要回去。(未 完待续 ~^~)
076、对薄公堂
冷记面馆今日没有开门营业,豆芽正无聊地翘着二郎腿,撸着他额前那几根稀疏的毛髮。
然后屋内突然有了声响,惊得豆芽手一抖误拔下一根头髮,人一个激灵,提着嗓门怪叫一声:「公子!」
段水遥被冷屠袖打横抱进去,再落地时候,入目就是满屋子红丹丹的聘礼。她眼花缭了个乱,捂住惊讶了半响,最后说:「一刀哥,这么多东西要怎么收拾?」
她这问题问得真有远见,十分贤惠。
冷大公子心神荡漾开去,他从来不用操这份心,都有手下打理妥当,今日被段小黑妞这一问,俨然有种当家过日子的奇妙感,清清嗓子扮起一家之主:「都是给你准备的聘礼,豆芽,把清单拿过来给少夫人看。」
豆芽在眨眼之间,将大红纸送上来,密密麻麻的字。狗腿道:「少夫人,请过目。」他说罢,斜了一眼自家公子,暗暗佩服。公子您真是可以的,进一趟宫不但将段姑娘完好无损带了回来,还已经搞定了终身大事,浪费他之前白担心一场的神思。
小黑妞的小脸黑里透红,又大又黑的眼睛不自觉弯成了月牙湾,接过豆芽手中的红纸,认真看起来。她其实并不在乎纸头上写着多少东西,又值多少钱,她就是觉得成亲是人生最大的一桩事儿,半点不能马虎。
冷屠袖低头俯视段水遥的侧颜,就觉得眼前的姑娘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欢喜,他可以不要整个青崖宫,不要天下武功第一,就想和这姑娘成亲洞房生娃娃,然后白头到老。
瞧他这点出息。
「水遥,我爹说青崖宫的新房都准备好了,让我们择日启程回青崖宫。之前你觉得辜负了皇上一番好意,现在你既然要嫁给我。且你的身份如此特殊,你默默辞官离开京城,倒是给皇上台阶下了。」冷大公子打好腹稿。婉转地表达了自己想尽快成亲的意思。
请看他灼灼的目光。
不过可惜的是,这位姑娘好像屏蔽了冷大公子发出的信号,认真看到一半,勐然抬头想起一件事儿:
「一刀哥。我在宫里碰见孟太师,他认得我,叫我快点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孟太师看上去挺凶,不过我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冷大公子清楚记得某夜在京兆尹府的屋顶上偷听到的对话,孟太师亲口向孙广志承认。当年是孟太师授意将段老爷谪出京城。为此孙广志还想要报復孟太师来着。
原以为孟太师这样做是因为段老爷暗中调查工部侍郎贪污和皇宫内大笔钱财去向不明一案,触碰了某些集团利益或是皇室秘密,然,现在段老爷都死了,孟太师还是不想让段家人留在京城,孟太师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所以你现在就写封辞官信呈交上去,然后跟我回青崖宫成亲。」
他成功将话题重新引了回来。
段小黑妞这次听进去,立即点点头,「好。」
「豆芽。笔墨伺候。」
「嗳!来啦!」
京城里的人这阵子都挺着急,段水遥急着辞官,冷屠袖急着娶媳妇,公主急着招驸马,孟太师急着认孙子,谪仙似的孙广志大人贼急着打官司。
也是这一天里,段水遥在冷记面馆与冷屠袖两人琢磨辞官信应该如何写的时候,京兆尹开堂审理案子。
然,这回京兆尹大人没有坐在堂上拿惊堂木拍案,而是跪在了堂下成了原告。京兆尹大人也是老百姓。谁说不可以打官司了?!
于是,刑部尚书被请来坐在了「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但他觉得一个人份量不够,镇不住场面,因为被告是当朝太师孟先。遂,刑部尚书大人又去请来了大理寺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案子,怎么可以让本官一个人承担?!
大理寺卿黑着脸坐在了刑部尚书旁边,问:「怎么不请皇上?」
「派去宫里汇报的人被皇上打了一顿。」
皇上明显是还在气头上,压根不想管这事儿。
大理寺卿狠狠瞪了一眼尚书,恨不能活剐这个死对头。
刑部尚书拍了下惊堂木,开始审案。
「下官孙广志,状告当朝太师强抢民女,草菅人命。」
堂下看热闹的小老百姓一片譁然。
尚书大人拿惊堂木的手有些发抖,下意识看向孟太师。早朝时候孟太师御前认亲,他亲眼见证,这没一会儿功夫却被亲孙子告上公堂,叫人一点儿也看不懂这齣戏。
孟太师如苍劲的古松,站在堂内巍然不动。他是朝廷一品大员,三朝元老,何须跪在这里,没叫人搬张椅子坐在来,已经给足大家面子。
「可有证据?」尚书大人问得小心翼翼。
「有人证。」
「何人?」
「杜天瑞。」
杜天瑞是谁?
立即有人从人群里出来,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说自己是杜天瑞。孟太师扭头扫了杜天瑞一眼,皱了眉头。他以为杜天瑞死了,竟也没死。
据这杜天瑞所言,当年自己的媳妇去城郊娘家探亲,可半路被人劫走,他找寻多年,忽有一日在京城瞧见个女子,与自己妻子十分相像,追上去查看,竟是太师儿子纳的小妾,已经怀胎九月,即将临盆。
那小妾当街不认杜天瑞,可杜天瑞不甘心,过了几日想办法混进太师府上,又去找她,小妾看四下无人才哭着承认自己的身份,又将太师儿子怎么抢她奸她困她的经过说与丈夫听。两人合计要逃走,可惜没瞒过太师的法眼,在白云城附近抓住他们,杜天瑞那妻子惨死剑下,杜天瑞侥倖逃脱。
尚书大人:「孟太师,您看……」
「此事与你何干,何须你来状告。」孟太师开口,对着孙广志。
孙广志是跪着的,他仰头,笑得从容不迫:「你杀的是我娘,我要替她讨回公道,为何不能状告?」
孟太师冷笑:「你的娘并不想怀你,在太师府上险些流产多次,也是你命硬,长大出息了与你亲爷爷对薄公堂。她若认你是她儿子,又怎会将你遗弃在白云城的小树林里,她恨孟家入骨。你却想替她讨回公道,也不知她泉下买不买你的帐。」
当朝太师生了一条毒舌,百官都尝过苦头,皇帝更不能倖免,现下孟太师依旧不改作风,嘴上不饶人,而他的言下之意却是承认了杜天瑞的话和那些罪证。
段水遥和冷屠袖收到青崖宫属下的消息赶至衙门口,刚刚好听到了孟太师这些话。(未 完待续 ~^~)
077、出其不意干得漂亮
青崖宫的手下在一旁向两人讲述了一遍公堂上的经过。
冷屠袖皱眉,乍一听「杜天瑞」这个名字,觉得十分耳熟,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思索期间,公堂上的对薄战没有停。
孙广志对孟太师的话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他说:「我娘既怀胎十月将我生下,命是她给的,我便要还。我那父亲将良家妇女抢回来,太师您非但不管教他,反而助纣为虐,如此有失德行之家,我孙广志绝不认,认了亦会大义灭亲。」
这样的话,应该是义愤填膺的,偏偏是孙大人谪仙似的人,不食人间烟火,他用平淡如水的语气陪着那样的字句,从他嘴里念出来,让人觉得不是怒火,而是极寒的冰,冻着人的感觉,比火更有杀伤力。
孟太师瞬间怒了。
孟太师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大家都肯定他怒气滔天,恨不得一巴掌扇倒跪在地上的京兆尹大人。
冷屠袖望着堂内祖孙俩发了会呆,灵光一闪想起来这杜天瑞的名字为何这样眼熟。几个月前他趁孙广志一时不查偷袭了他,从他书桌里翻出过四卷捲轴,第三个捲轴里记载的案宗就是杜天瑞报官说丢媳妇的。
看来孙广志早就有所准备,一出现在京城,一出现在段水遥面前,便已然计划好一切,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小黑妞吗?冷屠袖看向孙广志的背影,心头蒙上了一层不太好的预感。
再瞧身边的段水遥,满脸紧张,很担心孙广志。她可以对独孤玦保持距离,因为感情不深。但孙广志自打她出生起就一直陪在身边,自然是不同。段水遥把孙广志当亲哥哥看待,无论他想做什么,凭段水遥的老实善良,肯定被孙广志牵着鼻子走,不离不弃的那种。
「犬子所为。老夫起先并不知其中内情,待知道实情已是犬子被杜天瑞夫妇二人将犬子刺死之后。那妇人逃到白云城,刚生好孩子。元气大伤又一路颠簸,待落网时已经回天乏术,老夫并未杀她。」
孟太师身经百战,转眼就把关系又撇清。他这话一出。堂下再次一阵譁然。孟太师的儿子死得早,对外宣称得了不治之症,英年早逝。可真相是家丑不可外扬。
他说完,丢了个眼神给尚书大人。
刑部尚书又与大理寺卿对视一眼,很是头大。
孟太师不能轻易得罪,但圣上的意思才是王道。问题就是圣意太难测。想想看。京兆尹大人风头正盛,人人以为他是未来丞相人选,谁知道皇上突然要赐婚让他当闲散驸马。而聪明人都看得出皇上想除去孟太师,收回大权,今天这齣戏谁知道是不是皇上和孙广志串通好了要坑孟太师的。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听堂外一娇声:「大人,民女有话说!」
所有人的视线投向说话的人,冷大公子吓了一跳,赶紧把段水遥护到身后。气势汹汹。
段水遥却自己跑出来,重复道:「大人,民女有话说。」
「你不是那个新上任的清道司司长吗?」刑部尚书认出她来,挥手让看门的衙役放段水遥进来。
小黑妞跑上来跪到孙广志一处,开口就问:「敢问孟太师、杜老爷,你们口中的那妇人是不是鹅蛋脸、柳眉、丹凤眼,鼻尖有一颗小痣,右耳和右手臂上都有小片的胎记?哦,还有小腿曾经骨折过,是小时候的伤。」
杜天瑞和孟太师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广志悄悄拉她袖子。给她勐使眼色,是想让段水遥回去。
段水遥瞪了他一眼,带着些责备的意思,态度很坚决。
「你怎么知道?」杜天瑞惊讶。
「家父当过白云城县令,白云城民风淳朴,无甚兇案。我爹他办案最是认真,经年来无头案也就剩下这一件没了结,我经常出入他身边,有些印象。卷宗上记载了,那妇人死于林外,仵作验尸,说是本已经病重,似失足摔倒,脑袋磕在大石头上,就死了。」
小黑妞咽了口唾沫,抬头瞅尚书,尚书示意她继续说,她便继续说。
「因为卷宗上说无名女尸衣着普通但身上带着好些银票和值钱的宝贝,所以我爹猜想可能是大户人家私逃出来的丫鬟或是小姐,每回有贵客来府上,他都会拿出画像问问宾客是否认得。很想破案。」
「老不死的,这人是你找人的託儿吧!瞧她这年纪,我媳妇儿被你害死在白云城的时候,她娘都还没怀上她!少在那儿信口雌黄!」杜天瑞反应过来,激动地抨击起段水遥,恨不得扑上去咬他。
但被孙广志一个眼神给吓退了回去。
段水遥无辜的大眼睛瞪着孙广志。她如何会对这桩案子知道的那么清楚?她和孙广志心里皆清楚,因着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那死掉的妇人刚生产完,就在报告上记了一笔,段老爷看得仔细,发现有这桩案子,又和孙广志出生的时间作了比对,怀疑过这女尸就是孙广志的亲生母亲,故尔如此重视这桩案子。
只可惜未曾查到线索,段老爷也死了。
别看小黑妞平时憨傻了点,关键时候她心思澄明,这事儿不能在公堂上全说。
「方才杜老爷说他娘子是惨死剑下,但事实上,他娘子身上并无剑伤,大人如果不信,可以去白云城问老仵作,他一定还记得。」
如果这事儿在公堂上全说了,不光指证了杜天瑞作伪证,作为原告的孙广志肯定也会被牵连说是诬告孟太师。小黑妞不想看到孙广志和他唯一的血亲反目成仇,也不想看到事实被蒙蔽。
杜天瑞明显虚了。扭头向孙广志求助。
他俩本串通好,但谪仙公子临时变了卦,「杜天瑞,你竟然骗我?你说,我娘到底是如何死的?真是被他杀死的吗?」
「你……你……」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突然松了口气,也不等杜天瑞辩解,不约而同觉得这样的结局挺好,尚书拍了惊堂木,「来人,将杜天瑞压入大牢,择日再审。」
「你们这群王八蛋——」杜天瑞被衙役拖下去,远远的还在骂。
孟太师立于堂内,眼神清明。他对段水遥的态度依然不甚好,冷哼一声:「真是一报还一报!」懒得多看孙广志一眼,迳自离去。
冷屠袖轻松一个跨栏进来,同孟太师擦身而过。
「水遥。」吓死你相公了!
小黑妞见冷大公子气势汹汹,立即搓手告饶:「啊,一刀哥,我心里着急忍不住就喊了,下回再也不乱来,你放心,我发誓。」
冷大公子摸摸她的头,「没事,干的漂亮。」媳妇想乱来就乱来好了,反正他在后头护着呢。(未 完待续 ~^~)
078、角逐
冷大公子陪在段水遥身侧,对面站着孙广志。
「跟屁虫,孟太师真的是你爷爷?」
孙大人点头,谪仙神情索然。
小黑妞有点搞不懂孙广志,「这多好啊,跟屁虫你以后就有家可归了。而且孟太师那么厉害……」
「小姐,白云城段府才是我家,你才是我家人。就算段府没了,我从前答应过你,也要一直陪着你。」
十年前段老爷被抓的时候,小水遥和孙广志二人躲在白云城里不知如何是好,那时候小水遥一直哭,孙广志安慰她:「小姐,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保护你的。」
可惜当时太过弱小,他出去帮小水遥找些吃的,回来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再想救她,孙广志等了十年。
段水遥听他这话,也想起从前那些过往,但她先是看了冷大公子一眼,才说:「爷爷是爷爷,我是我,我又不会因为你认了爷爷就跟你绝交,跟屁虫,你可以贪心一点呀,以后既有爷爷,我也还是你的家人。」
冷大公子挑眉,微蹙眉头。这尊亲戚他可不太想认。不过,男人嘛,沉默是金。他什么也没说,心里转了好几道弯弯。
之前在京兆尹府的屋顶上蹲守多夜,冷屠袖私以为孙广志是个气质看似脱俗,才华看似横溢,但是心机极度重重,而且特别自以为是的人。孙广志说过,上官丞相欠了段家的,孟太师也欠了段家的,他现在是要让孟太师把当年欠的债,给段家水遥还上。六亲不认的还上。
太可怕了,孙广志可能入了魔障。
「我爹抢了我娘,我娘杀了我爹,我爷爷还间接害死了我娘,小姐,那样的家。我该如何面对?」
小黑妞被问呆,咽了口唾沫,眨了下眼睛。心里面的想法与冷大公子将将的想法有些不约而同——听跟屁虫这么一说,怎么他家里人都如此极端?爱人用枪的,恨人用杀的,追人用砍的。
思及此。小黑妞又扭头看了眼冷大公子。如此一比较,她家一刀哥还算是很温柔的……
那头,江湖红名大帮青崖宫冷少宫主,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跟屁虫,你从小聪明懂事。爹爹逢人就夸你是他的得意门生。现如今你当了京官,出人头地,爹爹若泉下有知必定十分欣慰。我只是担心你没有靠山,被其他官大人欺压了去。」
冷大公子默默听着段水遥的话,面色淡然,无甚存在感,然其实这厮心声不曾停过。此时他暗笑,欺压他?!只有孙大官人欺负同僚的份儿,别人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可嘆那谪仙似的大人还真的露出了一副——我的确被人欺负着但我一直很坚强小姐你不用担心我的傲然独立。
恬不吃屎!啊呸。恬不知耻!
冷屠袖便忍不住了,他牵起段水遥的小手,冷冷道:「不说孟太师护着孙大人,荣华公主看上的人,百官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不敢得罪他。何况,他背后还有你那表哥撑着,咱走吧,收拾收拾该回青崖宫了。」
小黑妞恍然大悟,她原来是瞎担心呢。莞尔一笑,十分厚道的小姑娘。叫人看着无由欢喜。
「诶哟,瞧我这记性。跟屁虫,这个给你,麻烦你转交给皇上吧。」
怀里掏出一封信,偌大二字:辞呈。
她还说,「本来想当面交给皇上的,不过皇上似乎不太想见到我,虽然有点没礼貌,皇上应当不会怪罪吧?」
「怎么不会!」孙广志难得激动无措,像个正常人起来,他没有接过信封,眼珠子一转,已经有了主意,加重语气,「你是朝堂命官,辞官须得将申请呈交吏部,吏部再启禀皇上,皇上批覆以后,拿到卸任文书方可离京,否则算是擅离职守,得抓回来打板子。」
「……」小黑妞那实诚的性子很容易就被孙广志给唬住,这么严重啊,她拿着辞呈的双手不觉缩回来。可怜巴巴望向冷屠袖又看看孙广志。
冷屠袖:「你身份特殊,特事可以特办。」
「小姐又没认齐国公主的身份,何来特殊一说!」孙广志不假思索,接口极快。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连水遥也算计。」冷大公子眼睛一眯,忽然发难。
孙广志暗骂了声娘,所谓马失前蹄,居然栽在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睁眼瞎手里。
正想该如何给自己解围,小黑妞开口:「没关系的,跟屁虫,反正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就是笨了点,从前跟其他小朋友玩游戏,老是拖你后腿,你也从没怪过我。要不然下次你直接跟我明说,无论是用齐国公主的身份还是其他,能帮你的话我一定帮忙。」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谪仙大人忽然没了解释的心情,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待他实现所有的计划,他家小姐自然一眼看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
遂匆匆送走了段水遥和冷屠袖,独自回屋特意栓上了门,一个人静静。
与此同时,皇宫内,尚书大人和大理寺卿正在向皇上汇报孙广志与孟太师对薄公堂的过程。小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把两位大人吓得直冒冷汗,尚书大人哆嗦着问:「皇上,因为段水遥出来作证,我们才放了孟太师,是不是要派人去白云城查证?」
陈国皇帝皱眉,怎么又是段水遥。
今日所有的事情,都绕不开这个老实巴交的姑娘。
先前,孟太师来御书房,没头没脑地先说了段水遥的身世,又说了陈国皇宫帐上这些年不翼而飞的银子的去向,还说了一段连他都不知道的皇室秘辛。爆料太多,他一时震惊不已。
「皇上,先皇曾想让这些过往随风消逝,所以这些秘密老臣原本打算带进棺材,可皇上太看得起老臣那孙儿,使老臣十分惶恐。况,昨夜里齐国太子竟敢夜闯陈国皇宫,陈齐两国积怨已久,皇上切莫掉以轻心。至于太师的位子,老臣可以让贤,只求皇上将来,饶孙广志一命。」
孟太师一句句抛过来,思维跳跃奇快,小皇帝傻愣片刻,只问得出一句:「你要拿太师之位,换孙广志一命?孙广志做了什么?」
「暂时并未。只是他入仕途,不为忠君,不为报国,无此良心,将来必会犯下大错。」
……
「皇上……?」尚书大人还在找死扰他。
「去拟道圣旨,让孙广志认祖归宗。」
「那公主的婚事……」尚书大人操的心真多。皇上让孙广志姓孟,要还是赐婚,等于把孟太师贬为庶民了啊。
「君无戏言。」
「可是皇上……」
「滚!」小皇帝终于忍不住怒骂——尚书你神烦!(未 完待续 ~^~)
079、愤怒的新郎
「一刀哥,辞官信怎么办?」小黑妞乌黑的大眼睛瞧向冷屠袖,还在纠结孙广志之前吓唬她的话。
冷屠袖接过信封,「我让豆芽送去吏部侍郎那儿,你别担心,他们爬不上青崖宫的悬崖峭壁,就算爬上来,我再把他们踢下去。」公子心里再清楚不过,孙广志就是个小人,不想小黑妞跟他回去成亲而已,要皇上真派人来抓段水遥回去打板子,孙广志肯定第一个拦着。
段水遥最是相信冷屠袖,点点头,开始想别的事情,「一刀哥,那我们何时启程回青崖宫成亲?」
冷大公子听到「成亲」二字,瞬间飘飘然。
可面上非要装得一本正经,不骄不躁的样子,说着正经话:「我爹信上那意思,想趁着这趟喜事,将我娘和弟弟接回去,今晚你陪我一起,先去找我娘说说,她最喜欢你,看在你面子上她说不定肯回去。」
「好!」小黑妞答应得很干脆,她也希望梅姨和冷大叔和好,一家人团圆。「一刀哥,还有!还有我义父!」
莫茶臣这几个月一直老实待在大牢里,不声不响,段水遥想找孙广志给他通关系把人放出来,谁料这不爱说话的面瘫大叔压根不想出来,莫茶臣说牢里反倒清净。害得冷大公子这些日子都不敢去大牢里找刀疤男等狱友讨论怎么进一步发展他和水遥之间的关系。
恩?怎么进一步?
你懂的啊。还不就是水到渠成,洞房花烛之类。
私以为莫茶臣乃故意为之,因着前面几次冷大公子私闯京城大牢,狱友给他出谋划策追姑娘,莫茶臣窝在角落里,次次都听得清楚明白。他肯定是觉得冷屠袖心怀不轨,故尔守在大牢里防狼。
「莫前辈要是愿意,一道接回去同我爹冰释前嫌那也挺好。」
冷大公子不敢打击段水遥,说了句违心的话。他想,莫茶臣这辈子都不会和冷琤琤和好了。因为他两人之间的牵连是晏灵白,晏灵白死了,莫茶臣和冷琤琤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
结果这天夜里冷屠袖带着段水遥潜入京城大牢。发现莫茶臣那间牢房内,空无一人。
「人呢?」
「被人请走了。」刀疤男再见偶像,脑袋卡在栏杆之间,恨不能钻出来抱住冷屠袖大腿。
「什么人?」居然请得动这尊大佛。
刀疤男仔细想想。方答:「不知,面生的很。」
能从牢里把莫茶臣请走,一来这人定然说了叫莫茶臣感兴趣的话,二来这人肯定背后有官家的人撑着。冷大公子嘴角一邪,有些牙疼,心里骂了句娘。八成又是某个自以为是的龟孙子捣鼓出的好事。
冷屠袖对水遥说:「你义父随心所欲。就随他去吧。」
水遥也没办法,回清道司收拾东西去了。
冷大公子送完段水遥,还特意嘱咐了豆芽,这两天增派人手保护小黑妞,莫要让某孙子找到下手的机会,之后——又折回京城大牢。
刀疤男激动:「少宫主!你来啦!」跟宫里头的妃子巴巴儿等皇上临幸似的,你好久没来了,我好想你!
「我有一个问题,你们谁能回答好。我就帮谁越狱。」冷大公子依旧是威风凛凛的样子,坚守简单粗暴的原则,一放话出来,监狱立马沸腾。所有犯人都将脑袋卡在栏杆之间,恨不能钻出去抱住他的大腿。
……
这夜大牢里讨论的话题十分香艷。
……
翌日,破晓。
刀疤男跟在冷屠袖身后踏出大牢,勐吸一口外面的新鲜口气。
刚要感嘆重获新生的喜悦,不曾想这时候天下掉下来个人,还带落了屋顶上陈年的灰尘,灰落了刀疤男一脸。呛了他一个嘴巴子。
只听来人慌慌张张说:「公子,大事不好了!段姑娘不见了!」
是青崖宫少宫主身边的小厮豆芽。
「豆,豆芽大侠。」刀疤男想再靠近一点,伸手摸摸看。可惜一个眨眼的功夫,豆芽和冷大公子已经绝尘而去。
冷屠袖寒霜满脸:「怎么回事?」
「今早段姑娘起来要换衣服,我就让其他兄弟走远了一点,只留了两个女的盯着,谁想一盏茶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冷大公子此刻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成亲这种节骨眼上,给他整出抢新娘子的戏,太过分了!
他杀去了京兆尹府,准备找孙广志算帐。
但京城里又传出了一个惊天的八卦。
这八卦的前戏是这样的:昨天皇上接连颁了两道圣旨给孙京兆,一道让他娶公主,一道让他认祖归宗,当时孙京兆一句话没说,大家都等着看下面的好戏。
结果今天早上高潮来了:京兆尹府上的衙役揣着孙京兆的留书一封,匆匆跑去禀报皇上。
皇上——孙大人逃婚啦!
于是,陈国皇帝此刻的内心,几乎也是崩溃的。
京兆尹府前围了好多人,可哪里还有孙广志的影子。
冷大公子的拳头握紧,骨节泛白,他懊恼不已。他对着京兆尹府前面两只石狮子发誓,不要让他抓到孙广志,抓到他非打得他断子绝孙不可!之前冷大公子是看在段水遥的份上,都对此人手下留情,可这人不识好歹,次次作梗还坏他好事,这次更离谱,居然直接把他媳妇给抢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豆芽,叫上兄弟们,随我去将少夫人抢回来!」
「公子,要去哪儿抢?」
冷大公子思索片刻,笃定道:「齐国。」
另一边,段水遥衣衫不整地被塞进一辆马车里。她被人掳走的时候衣服都还没穿好。
「义父?」她惊唿,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跟屁虫?你们两个人这是做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孙广志让莫茶臣也坐上马车,随后抽起马鞭子,「驾!」
车轱辘转动,三人已然出了京城,马车行驶在京郊的小山坡上。
「义父?」小黑妞发现孙广志不理睬她,只好揪住莫茶臣的衣服。莫茶臣此时换了干净的衣服,剃了鬍子梳了头,人模人样。
莫茶臣:「你要嫁给冷家那臭小子,我不同意。」
段水遥急得眼泪汪汪,她又不善言辞,就觉得这义父不可理喻,满肚子的怨气和委屈到了嘴巴也就只会拔高了嗓子又叫了一声——「义父!」尾音拖得很长,转了十八个弯。
莫茶臣不为所动。
小黑妞松手,欲跳车逃跑,但哪里是莫老前辈的对手。她一动,莫茶臣就抓住她,将人按回原位。这大叔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一言不发,但极度固执,像夯不动的一座大山。
「孙广志!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外面也没有人回应段水遥。
最后,段水遥被气哭了,哭了一路。
马车继续往前马不停蹄,离京城越来越远。段水遥一边哭一边担心,一刀哥发现她不见了肯定很焦急,要叫人把京城翻过来,可她都出了京城现在不知在哪里呢!还有梅姨和胡勒,今天都跟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启程回青崖宫的,现在可怎么办?
「呜呜呜,一刀哥……」
也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冷屠袖忽然好像听见了段水遥的呜咽声,还在唤着他呢。冷屠袖急疯了,正带着一拨人要出城门,后面来了个人,追着喊着:「冷公子,冷公子,等一等。」
敢情方才幻听了呀?
是这人在远处唿唤。
冷屠袖骑在马上,冷脸冷眼,皱眉俯视来人,不说话。他认不得人。
豆芽提醒:「是苏宋。」
「有事?」冷屠袖对苏宋没甚好感。
「我看见,水遥被莫茶臣带着,去了郊外,那个方向。」
苏宋指向某个方向。
冷屠袖眯眼打量苏宋,尔后抽了一鞭子,只当苏宋是空气,「驾!」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未 完待续 ~^~)
080、京城夜语
苏宋看着冷屠袖绝尘而去的背影,嘆了口气。
他早就跟孙广志说了,冷屠袖防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相信他的话。你看吧,人家压根不相信。他指的是朝东的路,冷屠袖直接往西走。
「少宫主!水遥真的被他们带着往东去了啊。」
苏宋还在后面喊。
冷大公子头也不回。
这是一场斗智斗勇的争夺,他若输了,就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
「豆芽。」冷屠袖策马奔腾半日,忽然停下来。
「公子?」
「你带人兵分两路,此路明着继续向前,方才苏宋指的那个方向,暗中行动,连夜追。孙广志必然四处都下了套,不必硬上,我们齐国汇合。」
豆芽太聪明所以绝了顶,他一听自家公子这话,便反应过来,公子是想要声东击西,将计就计,最后来个出其不意啊。豆芽给冷大公子默默竖了个大拇指,看不出来自家公子平日里简单粗暴惯了,但还是粗中有细哦。
冷屠袖吩咐完,折身居然往回去。
「公子,您去哪儿?」
「我回趟京城。」
「京城再跑个来回,恐怕就追不上了。」
冷大公子并不在意,扬长而去。
孙广志,你要玩,爷就陪你玩大的。
是夜,冷屠袖潜回京城,翻进了太师府。孟太师正在看书,只觉得眼前灯光晃了晃,太师抬头,明明关着窗,哪里来的风?再低头,发现脖子上多了把寒光四射的宝剑。诚然孟太师心理素质极好,也还是稍稍吓了一跳。
「谁?」
「青崖宫冷屠袖。」
孟太师一眼就认出了冷大公子,「你是与段水遥在一起的那个男子。」
冷屠袖挑眉,默认。话说他找孟太师可没像孟太师认出他这么容易,冷屠袖是摸了好久才摸准这间书房。外面还躺着被他打晕的管家。听到孟太师这声言语,冷大公子才放下心,终于找对人了。
持剑公子杀气重重:「你可知道。孙广志掳走了水遥,正在赶往齐国。」
「与老夫何干?」孟太师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双方对峙之间,一个示弱的眼神,就决定一场成败。孟先老谋深算。自然深蕴其道。
「孙广志违抗圣命,便是犯下杀满门的大罪,你巴巴儿跳出来认了这个孙子想护他,谁料人家根本不卖你的帐,皇上既然下了让他认祖归宗的圣旨,他不娶公主。抗旨逃去了齐国。留孟太师在京城,位满门斩首之列,要怎么自保?」
这些是摆明了的问题,孟太师早就想到,可被冷屠袖用阴测测的口气一提,老人家满脸的皱纹像是春日和煦的微风吹过池水,有了微微的波动。说实话,他得知孙广志逃婚至今,已经骂了不下百次龟孙子。
冷屠袖见孟太师有些动容。继续说:「当日你去找孙广志,他说过,要让你还上欠段家的债。如若你只是将段澄谪出京城,他不必六亲不认这般逼你上绝路,想来段老爷的案子,还有更大的秘密吧?」
「你一直监视他!」
太师有些吃惊。
冷大公子顺势露出了一副「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情,他之前或许对这种智斗不甚在行,现如今在孙广志的薰陶下,居然也是得心应手,浑然天成。
「大家都说太师狠辣。可水遥觉得你是个好人,不然当日在公堂上也不会挺身而出替你解围。你对她说什么来着?要她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你也知道水遥的身份特殊,稍不留神便有杀身之祸,所以你想保护她,对吧?」
为了说动孟太师,冷屠袖软硬兼施坑蒙拐骗都轮番上阵。
扣了个大帽子下去,终于使得孟太师松口:「你想作甚?」
「我只想找回水遥,两个人清清静静过日子。」
孟太师莫名一笑,有些自嘲,有点伤感。他年轻时雄心壮志,为争得朝堂一席之地,宁愿牺牲妻子,因怀愧疚,宠溺儿子,终酿今日这后果。佛说因果报应,说得极对。倘若他不这般看重功名,或许如今子孙满堂阖家幸福。
「那你何故要先来找老夫,老夫可帮不了你。」
「我把这事儿告诉太师,太师也好去提醒皇上,你孙子把人掳去齐国,你猜会不会挑起两国矛盾?之前我监视孙广志,齐国太子独孤玦可是经常出入他的房间,两人还一块儿商量如何扳倒上官丞相来着。除此之外,顺便也想问你几个问题。」
太师面色沉重,不知在谋算什么。
坦白说,冷大公子心中并无完整的计划,因为他现在还猜不着孙广志掳走段水遥去了齐国之后,下一步准备做什么。不过冷屠袖能把握大方向:其一是孙广志不想段水遥嫁给他,姓孙的臭小子自己心里喜欢着小黑妞;其二是孙广志要给段水遥讨回公道,这公道不仅仅是还了段老爷清白,似乎还有更大的秘密。
是故,冷屠袖今次来找孟太师,最想知道的便是段家一事。
「当年太师把段老爷谪出京城,现在又要水遥离开京城,是何缘故?」
孟太师缄默。
「段老爷妻子曾冒死从宫中盗取《锱铢御集》,查得宫中多年来有巨款不知去向,还有黄俭大人贪污的案子、丞相贪污的案子,这些钱都去了哪里?是不是段老爷查到了什么,才惹来杀生之祸?」
孟太师老当益壮的身躯一震,他抬眼看冷屠袖,眼神里意味深长。冷屠袖装起高冷来,十分之高冷,面无表情,任由太师盯着,一派坦坦荡荡,朗朗干坤。太师开口:「非也。」
冷大公子眉头微皱,不是这个原因?
转念想想也对,可能官员贪污银两去向不明一案跟段老爷的死没多大关系,不然段老爷在白云城的时候,怎么会乱丢《锱铢御集》呢。
「那段老爷是因何而死?」他才不信真的是因为段老爷不小心撞破了上官丞相是女儿身的秘密。
桌案边坐着的老头脖子上还卡着锋利的宝剑,他轻轻松了松腰肌,上年纪的人久坐也累啊。但没有说话,并不想回答冷屠袖的这个问题。
青崖宫少宫主火眼金睛,默默瞧见太师的小动作,冷冰冰说:「太师,你腰酸,我这手里举着十斤重的玄铁剑,胳膊也有点酸了,你这般不配合,万一划伤了你,明日大约京城说书先生会讲,太师为保住晚节自刎而死吧?」
说完,剑又贴近太师的脖颈一分。
孟太师看出来了,这哥们今夜来,绝壁是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
他暗暗揣度两人之间的实力,一把老骨头大约是打不过小年轻。
又衡量一番整件事情的利弊,心道是自己一辈子守着的秘密,固然重要,可九成九已经被孙广志知晓,以他那孙子的手段,必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到那时候,他守着秘密也是白守,倒不如现在告诉眼前这个痴儿,说不定能有个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此想罢,孟太师伸出两根手指头,夹住那把卡在他脖子上的剑,小心移开一寸,「此事关系到段水遥的性命,料你也不敢乱说出去,老夫告诉你便是。」
段老爷因何而死,要从五十年前说起。
五十年前,先皇还未登基,也不是太子。太子是先皇的哥哥叫庆夜,后来病故,才把江山让给了弟弟。这段往事,陈国人基本都知道。但皇室之中,皇亲国戚之间都觉得先皇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抢来的皇位。
「庆夜太子当年知道自己身中剧毒无药可医,请当时来陈国作客的齐国皇子带走自己的儿子夕承。但中途被陈国发现,向齐国皇子施压让其交出夕承小皇子。」
京城茶楼里有一段时间,经常说夕承小皇子被齐国小公主拐走的段子,却原来真相併不是这样欢喜和单纯。
「夕承被送归的路上,先皇派下杀手,欲斩草除根。但并未成功,齐国皇子捨身救了夕承,把他不知藏去了何处。先皇找不到那个孩子,只好作罢。直到多年以后,小皇子改名换姓回了京城,还敢当京官,不怕死地查起案子来。」
传说庆夜太子的儿子生在七月初七,出生之时整个京城凌霄花红似火烧。
故尔取名,夕承。(未 完待续 ~^~)
081、一路相随
孟太师这个料爆得有点过勐。
让冷大公子好一阵子头晕目眩。
「段老爷是当年的夕承小皇子?」
孟太师点头。
若是这般缘故,冷屠袖震惊之外,有了些头绪。
「太师将段老爷谪出京城,本是想替他瞒天过海?」
孟太师不答,算是默认。
冷屠袖忽然觉得,小黑妞看人的眼光还是蛮准的,她说孟太师其实是个好人,还真是个好人。有些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孟太师沉浮官场多年,修炼得出神入化,已然变成铁锈嘴臭豆腐心,不耐心磨一磨,不捏着鼻子尝一尝,根本受不了。
外面打更的人经过,duang~duang~两下,二更天了。
某人焦急,急着去抢回媳妇。
「孙广志也知道这个秘密。」冷屠袖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陈述,孙广志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现在不正因为当年之事才实施打击报復。尽管当年孟太师有意隐瞒,可终究被先皇发现,派了上官丞相堂而皇之将人给杀了。
说实话,冷屠袖想到这里,为小黑妞心疼不已,十分愤慨那个坐拥天下却随意斩杀他人性命的皇帝。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要不然临阵倒戈吧,去跟臭屁的孙广志一起打击报復这些害水遥和段老爷的人。
但马上冷屠袖又恢復清醒,他要真那么做了,段水遥估计得跟他悔婚。那姑娘见不得打打杀杀,最不会冤冤相报,看上去傻兮兮好欺负,可眼睛雪亮着呢。她啊,就是心宽。
想来水遥这厚道劲,遗传自段老爷。
「你外放段老爷去白云城,他收了你孙子当学生悉心教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冷屠袖这话里带了些许嘲讽,孟太师也听出来了。目光瞥向别处,懒得和小年轻计较,反正也打不过这人。
既然晓得了这桩秘密。冷大公子心里有了底,也能大概猜出孙广志接下去要做什么。而冷大公子可以笃定这货最后成不了事,因为他算得尽天下,却控制不了水遥的心。
忽然之间。冷大公子整个人暗爽不已,好似漆黑的屋子里点亮一盏豆灯,咻地一下,他冷不丁才恍然大悟:哎哟喂,他将要迎娶这世上最最尊贵的公主为妻,令青崖宫蓬荜生辉。他爹的小金库简直弱爆了。根本没法跟他媳妇的一根手指头比!
孟太师就看到眼前的小年轻原本紧绷的俊脸突然微微有些扭曲,像是在刻意隐忍什么,眉峰挑了垂,垂下又挑起,眼神四处漂移,没有焦点,还有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弯起落下,落下又弯起。
「你……」太师略担忧。听说练武之人时常碰到走火入魔,难不成是这小年轻现在这样?
某人瞬间恢復冷峻模样,若无其事。
「你那孙子最喜欢用说书的和写戏本子的去造谣。明日说不定就会传出夕承皇子流落民间的各种故事,再过几天庆夜太子的旧部说不定就要来声讨当今皇上,孙广志已经成功废了皇上的左臂右膀,看皇上凭一己之力如何招架。」
然后边碎碎念边往外走。
念叨得太师的一把老骨头哆嗦了两下,是没料到他那孙子居然真敢存着那样大的野心。
……
再说段小黑妞,被孙广志和莫茶臣带着一路往齐国而去,道道关卡都顺利过去,想必是孙广志早就安排好了。路上他们换了三辆马车。六匹马,十几件衣裳,还用了轻功,莫茶臣扛着小黑妞三个时辰翻了三个山头,愣是没喘一声粗气,兜兜转转,弯弯曲曲,最后他们上了一艘小船,走水路到了齐国。
齐国比陈国秀丽,妹子长得比陈国的水灵,汉子就没有陈国的魁梧,小黑妞仔细瞧了几个路上的公子,个个比她皮肤白皙。倒也不是说齐国这满大街的男人都是娘娘腔,人家那是附庸风雅。
「齐国京都这大街,可没我扫的开乐街开阔大气。」小黑妞此时心情不错,掀起马车帘子四处张望,乌熘熘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谪仙公子也坐在马车内,他心里有点不安,如他这般神机妙算的人,鲜少会感到不安,因为事情本应在他掌控之中。眼下所有的事情也的确看似全都按着他的计划在走,可段水遥忽有一日开始不哭不闹,至今都安分听话,反倒使孙广志不踏实。
马车路过一个小摊,小黑妞眼尖,瞧见玲琅满目的小玩意之中挂着一个布偶,雪白的布头扎成球做了个脑袋,画着笑脸,布头下摆也画了画,持着扫帚的样子,是个扫晴娘。
小黑妞看见以后,眼睛弯成了月牙。她猜那扫晴娘的脑袋里裹着的是颗夜明珠,这么土豪版的扫晴娘,江湖上不多见。估计跟她在陈国皇宫里时,某人从怀里掏出来的那个湿哒哒的煳了一脸墨汁的扫晴娘,同出一窝。
最重要的是,这扫晴娘在陈国某个他们途径的小镇上突然出现以后,段水遥发现她只要留心找,一路上几乎每天都能找到一个。起初她留意到不过是因为睹物思人想冷大公子,忽有一次,小黑妞终于开窍,原来这些扫晴娘一直在跟着她啊!
「小姐,你在看什么?」孙广志纳罕。要不是他确定冷屠袖的人马此刻还没追到齐国,他都要以为小姐是在看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暴发户。
「在看跟屁虫一定要带我来的地方,有什么好玩好看的。」
马车恰好停下。
「小姐,我们下车吧。」
外面是齐国皇宫大门,独孤玦站在门口,身后带着黑压压一群人。
段水遥将将落脚,太子长袖一挥,那黑压压的一群人就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唿:「恭迎公主回宫,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黑妞一时没心理准备,被这么大的阵势震慑,连退三步。
独孤玦就大步流星朝她扑过去,似狼似狗就算似狼狗吧。
「遥啊遥,以后这里便是你家,这些人都听你差遣。」
「太子表哥……」段小黑妞躲去了莫茶臣身后,露出半个脑袋,一双怯怯的大眼睛,「这里顶多,算我娘家。」
孙广志和独孤玦同时有三个眨眼的失语,同时在想一个问题。
她最后说的是,算我娘的家,还是算我的娘家?
前者勉强可以,后者——不嫁不嫁!(未 完待续 ~^~)
082、当年
水遥被一大帮子人簇拥着进了齐国皇宫,然后见到了传说中的舅舅。
那个人躺在床上,勉强起身靠着床头,气息微薄,病容枯藁,正如太子表哥告诉她的,舅舅可能命不久矣。
他摆了摆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寝殿内只留下段水遥和晏寻。在段水遥心里,独孤这个姓氏很陌生,她宁愿他们都跟娘一样,姓晏。
海晏河清的晏。
殿内安静,晏寻注视段水遥良久,水遥胆怯,缩着脖子不敢动,也不敢看床上的人。她脑海里仅剩下断崖边唿啸的冷风和莫茶臣悲怆的琴声,直到听到那人开口,「你过来。」
小黑妞就很听话的挪过去两步,踩着小碎步的那种。
晏寻笑了,一边咳嗽一边笑,笑得很轻,听得出满是宠溺。
于是小黑妞抬头快速瞄晏寻,见这舅舅的眼角折起许多道皱纹,的确笑得很开心,也很孤寂。
「水遥,你别怕。孤就想仔细看看你,看你有几分像你娘小时候的模样。」
「我爹说,我长得不像娘。」就手上的三颗痣,和娘长在同一个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晏寻听到段水遥口中的「爹」,面色又沉下来,咳嗽加重。
段水遥看他阴晴不定,整个心都悬着,这一刻,小黑妞想要是有冷公子在旁边陪着,她就不怕了。
片刻之后,听得晏寻一声嘆息,他说:「孤对不起你娘。」
小黑妞眨巴眨巴眼睛,不接口。这道歉是晏寻给晏灵白的,她可没办法接受。
……两人冷场。
「那个,舅舅,你,好好休息,调养身体。」她两只手绞在一起纠结半天,勉强挤出去句话来。
那人又笑起来。果然是阴晴不定。「孤命不久矣,临死能见到你,足矣。」他说完。闭上眼睛,似疲倦正在休息,又好像是闭着眼睛正在回忆往事,因为他的嘴角有微微的牵动。骨瘦如柴的手指也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床沿,段水遥猜不出晏寻心中在哼唱着什么歌。
……继续冷场。
「当年你娘偷跑出宫,孤以为她是玩心重,便放她出去游玩,玩够了就会回到孤身边。」
停顿片刻,晏寻说话吃力。断断续续。
「谁知道她跑去陈国。她小时候与孤的先父一同出使陈国。与一个小皇子结下缘分,但先父因那皇子而殒命,孤对陈国怀恨在心。」
晏寻说话时候依旧闭着眼睛,水遥觉得他并不是说给她听的,其实是说给晏寻自己听的。
「后来她真的找到了那个本该已死的皇子,与他再续前缘。孤找到她,威胁她将杀那皇子,又偷走了她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
「她了解孤性格偏激,杀人如麻。爱人痴狂,她便是受不了才逃得远远的。她以为孤是为了报父仇和争天下,所以她宁愿牺牲自己,跳崖自尽了。」
……
「那时她站在悬崖边,对孤说,她要用齐国江山与孤换夕承一世安康,再用她的命抵当年先父一命。她让孤如愿以偿,也求孤放过她。真是,好傻。」
……
晏寻说到最后是苦笑,苦笑中还透着一丝哀怒。
有些话段水遥并不是很懂。那故事里的皇子像是她爹,可她爹就是个小小的县令啊。怎么和皇子扯上关系?不过她总算知道了她娘跳崖自尽的大概原因。真的是被这个霸道冷酷的舅舅逼的。
晏寻恨陈国害死父亲,要找陈国报仇蓄谋已久,未料晏灵白一直记得儿时与夕承之约,独自跑去陈国找他。齐陈两国兵戎相见实非白翎公主所愿,况晏寻一定要取夕承性命。彼时若不是庆夜太子託孤,晏寻他爹也不会去犯险。都是因为夕承,害晏寻失去父亲,又被他抢走心爱的妹妹。晏灵白知道晏寻恨极了陈国,更恨夕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不得已也只能以死相逼。
以上内容小黑妞具不清楚,她更想不到,原先她和冷屠袖在陈国追查段老爷旧案,众官员贪污受贿及皇宫内大笔银两皆不知去向的真相。
那些钱都被秘密送来了齐国。而这并非晏寻报復陈国的手段,甚至连晏寻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这是陈国那个抢了哥哥皇位的老皇帝和齐国女皇秘密定下的契约,期限是五十年,陈国每年向齐国进贡一亿两黄金,作为暗中助陈国皇帝继位的报酬。
因此晏灵白对晏寻深感亏欠,她的母皇用亲弟弟的命去换钱。
最是无情帝王家。
殿外后窗下有个小太监整个人贴在那儿偷听,他倒是都知道了这些事情,但深感小黑妞思想单纯,不应让她知道太多皇室中的龌龊事,他恨不得直接带小黑妞离开这个地方,可事情没有完全解决之前,他只得忍一忍。
殿内声音响起:「无论当年谁对谁错,也都是过去的事情,水遥心里埋怨过舅舅,现在埋怨好了,还望舅舅保重身体,就当替我娘多活些时候。」
你看,段小黑妞性子和长相都随了段老爷,厚道里泛着股懒意,懒得跟不在意的人计较。
晏寻终于睁眼望向段水遥,从她眼里看到温和的善意,还有藏在她眼底的疏离。一国之君,最会驭人术,最懂看人心,晏寻猜得出,段水遥这份疏离,是因不想去恨别人却也无爱的心境,她不恨也不爱,您、请、便。
「舅舅,我有件事儿想同您商量。」
「孤没几日可活,你多陪孤些时日。」他猜小姑娘肯定是要跟他商量回家的事儿,就自以为聪明地把人家的话先给堵上了。他还闭上了眼睛,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段小黑妞不是那么有心的人,压根没留意此时齐国国君的神态,很直率地否定了他的自以为是:「啊?我不是说这事儿呀舅舅。」小黑妞天真又无辜,「我就是想请舅舅让孙广志快些回陈国去娶公主吧,不然他和他爷爷都要掉脑袋啦!」
晏寻强忍着没有睁眼,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却明显在滚来滚去,沉默片刻,他道:「孤累了,你先出去吧。」(未 完待续 ~^~)
083、等一个好时机
083、
段小黑妞走出寝殿,吸了口外面的新鲜空气,里头的药味太浓,她的鼻子闻着有些难受。齐国天气要比陈国京城湿润许多,四季如春,庭院里花团锦簇,别致缤纷。
若非到来的时机和过程不太顺心,水遥觉得她还是很喜欢齐国的风情。
「小姐。」孙广志一直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巴巴儿迎上前。他看得紧,生怕她一个眨眼就逃走了。
「跟屁虫,这些年你住在这里吗?要不然你带我四处走走吧。」
孙广志呆愣一瞬,有些意外她这要求,小姐不是很不高兴来齐国的嘛?该不会有诈吧?再打量段水遥无害软萌的小脸,对上她澄澈漆黑的大眼睛,似乎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遂默默带着她往前走,「小姐,国君时日无多,他怎么说也是你亲人,留下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水遥同孙广志尽管生气,可心底里还是当他是自己人,先埋汰道:「你违抗圣命,连亲爷爷都不管不顾,有何颜面来劝我和我表舅的事儿。」她特意在「亲」和「表」字上加了重音,说完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略微赌气,「再说小时候,表哥能找到我们家,可不说明舅舅一直都知道我和爹爹的事儿,可他却始终没有出手相救。」
她知道,时至今日,晏寻心里还是恨着段澄的,故尔对她亦是怀着矛盾的心理。如果不是孙广志设计将她强带回齐国,恐怕晏寻这辈子不见她,也没什么所谓。
思及此,段水遥心情稍稍复杂,对孙广志有些担心,「跟屁虫……我只想替爹爹昭雪,然后开开心心过普通人的生活,不用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扫大街,也不用许多人跟在屁股后面伺候。」
段水遥回头。
两派宫人排着队伍,逶迤如连绵的小山脉。
宫人们见她转身。纷纷行礼,带头那个叫得特别洪亮:「公主有何吩咐?」
段水遥扭头去,气唿唿瞪了眼孙广志。
孙广志摸摸鼻子。「小姐本就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两国储君的独生女,却沦落在京城街头扫大街,孙广志每每想到这点,就替段水遥不值。天道不公!瞎了老天的狗眼。他一定要给小姐讨回公道。
「哎!」小黑妞跟他说不通,一跺脚蒙头往前去,她想先认认路,等一刀哥来了,万一他不认识,还能给他指条好逃跑的路。
再说冷大公子此时在哪里?
那货还跟壁虎似的趴在晏寻寝殿外头的窗户下面。偷听里面的动静。
蹲得腿有点麻。他正考虑要不要换个位置,殿内有人进来。
「父皇。」
是独孤玦那头大灰狼。
病床上的人弱弱问:「传国玉玺找到没有?」
之前,冷屠袖以为传国玉玺被晏灵白前辈偷出皇宫,才被自己哥哥追到天涯海角,结果并不是这样。晏灵白跳崖,将皇位硬生生送给了晏寻,晏寻要继位,必须有传国玉玺在手,如此推测。那玉玺是近些年遗落的。
「并未。儿臣当年不懂事,误将传国玉玺当做普通宝贝带出皇宫,分明是送给了表妹的……」
原来是大表哥儿时犯下那么蠢的错误,现在变了法子要找传国玉玺。冷大公子蹲在窗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真是要谢谢当年那位熊孩子的随手相赠,还要谢谢他后来利用青崖宫去找玉玺。如果没有这个错误,怎么成就他和小黑妞的相遇呢。
冷大公子原来是不信命的。
现在他信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生之年欣喜相逢。
「皇位你要是不要?」
「要要要。」
「那还不赶紧去找回来!」晏寻说到最后高潮了。一个劲「吼、啊、吼、啊」的喘气,把他儿子吓得手忙脚乱,屋子里又是一阵「乒桌球乓」。
窗下的冷屠袖趁着寝殿里面人仰马翻的时候,偷偷熘去找段水遥。齐国的守卫并没有陈国森严,何况当下冷大公子穿着一身太监服,招摇过市竟是无人阻拦。他兜了三圈,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找到发呆的小黑妞,跟只迷路的小狗似的,招人怜爱。
他确定院内没有孙广志也不见莫茶臣,安心许多。
「公主。」这厮还装模作样地叫唤一声,委实贱了点。
小黑妞不太喜欢听别人喊她「公主」,怪别扭的,可她人好啊,还是立即转头来看,礼貌问:「什么事儿……咦,你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贱贱的公子自认为迷人的微微一笑,「奴才小刀子叩见公主。」
沉寂少顷。
对面的姑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惊唿半声,怕被人听见,连忙捂住嘴捂住了后半声,睁着小鹿似的眼睛,迟疑了一下,才狂奔而去,丝毫不矜持地扑进冷屠袖怀里。
「一刀哥,我可想你啦。」水遥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传出。
冷大公子一手拥着水遥,一手搁在她毛茸茸似小动物的脑袋上,前一刻是受宠若惊的,但后一刻就变成了春风满面无比享受。
「水遥你别担心,过两天我就带你回家去。」
水遥把埋在他胸前的小脸仰起来,抱着他的腰没撒手,「为什么要过两天?」
「我要想个法子让孙广志对你彻底死心,你是我们冷家的媳妇,他天天惦记个什么鬼。」
段水遥咬嘴唇,听到冷大公子霸道的话,略略羞涩,低头不说话。冷屠袖则极其自然地抬手摁在小黑妞脑袋上,让她把脑袋重新埋回自己胸前,恩,这样真舒服。
至于对付孙广志的法子,要等一等。
不光冷屠袖在等,孙广志也在等,都在等一个好的时机。
而这个好的时机出现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风吹碎枝桠上的花,雨点泼洒在屋顶的瓦当上,流下来成了一道道水帘。
还有雷电,电闪雷鸣。
这样的夜晚,註定不是个太平的夜晚。
有人从殿外来,裤脚管和鞋子都湿透,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仙气。守门的小宫娥红着脸给他开门,殿内传出国君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走进去,又回头望了一眼外头糟糕的天气,意味深长。
冷屠袖怕认不准人,来之前用重金购买了一种蝴蝶的翅粉,一般人看不出异样,只有滴了特制的眼药水才看得见翅粉的萤光。这东西本来多是青崖宫用来高级追踪,粉沾着人皮肤上,半个月里水洗不掉,风吹不散。
冷屠袖一点不心疼银子,抓一把翅粉煳了孙广志满满一脸,故尔孙广志回头那一瞬,冷大公子猫在树后面,勐地瞧见一张幽光盈盈的鬼脸,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晏寻见孙广志,微愕。
「有件事儿要同您商量。」
晏寻使了个眼色,让所有人都出去,冷屠袖此时掀开一片瓦当,正好听下面两人说话。
「何事如此着急?」
孙广志低眉顺目,「国玺一事。」
病榻上的人一听,整个人都来了精神。直起腰欲拉孙广志的手,可惜被孙广志轻巧躲开。
晏寻面色沉下来,秒懂孙广志的来意。
他想开口,没说出话,先勐咳一阵。
「咳咳。传国玉玺,咳咳。在你手上。」
「是。当年太子来白云城寻公主,从宫里带了许多宝贝。公主挑了最贵重的几样送给小人,说是留着给小人娶妻,小人不敢辜负公主好意,多年来一直留在身边。」
天子龙颜大怒,手指榻边人,直抖,气唿:「你是,早就预谋好的。」这场计划可能早到一开始孙广志晕死在齐国京都被太子救起之时,就已经预谋好了。
谪仙似的公子淡定从容:「不敢。」
「除了皇位,你要什么孤都给你。」
孙广志勾起一抹冷笑,「您真是贪心之主,当年想要江山在手美人在怀,白翎公主不从,您将她逼死。后来段家落难,您又起小人之心,见死不救,如今您想要她送小人的这方传国玉玺,不好意思,小人也非高尚之人,恕难从命。」
屋顶上淋着雨的冷屠袖,听到此处,十分解恨。他本想打死自以为是的孙广志,看他这几句说得到位,那就打成半死不活好了。
晏寻身子坏了,脑子没坏,立即警觉起来:「来人……」
可这声唤如猫叫,根本没人听见。
他孙广志今夜敢来面圣即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对晏寻下了狠手。
眼看晏寻慢慢瘫软,阖上眼睛,不知是死是活。孙广志转身离开,跨过一滩水渍,忽然发现视线所及之处有些不对劲,仔细一想,好好的屋子里,哪来的水?转念再一想,抬头一看,他忍不住骂了声娘,屋顶有个小窟窿,漏水?
呸,分明是有些不要脸的傢伙又偷窥他!
你说冷屠袖怎么这么无耻,先前在京城京兆尹府上就不知蹲在屋顶上偷窥了他多少回,到了齐国皇宫,还是这一手!大男人偷窥大男人,有啥好看的?偏偏他武功不如人家,总是后知后觉,拿冷屠袖一点办法没有!
姓冷的来了……
不妙。
孙广志反应过来,匆匆奔进大雨中,往段水遥的院子而去。(未 完待续 ~^~)
结局 明日天晴朗
孙广志很急,夺门而出,忘了打伞。
大雨打落,瞬间淋湿全身。
一缕髮丝顺着雨水黏连在孙广志半边脸颊,他没顾得上撸开,只往外啐了一口唾沫,想把嘴里苦涩的雨水味儿吐掉。
这是他最不要形象的一次。
他一边奔跑,一边想计策,要怎么说服小姐留在齐国而不跟冷屠袖走?要是小姐已经被冷屠袖带走了怎么办?冷屠袖到底想做什么?可是孙广志什么也想不出来,脑子好像被大雨淋得进了水。
这是他最惊慌失措的一次。
孙广志真的很怕冷屠袖带走段水遥,带走他的人生里全部的寄託。
……
「一刀哥,你这身打扮,是准备今晚启程回陈国?」
与此同时,小黑妞被冷大公子吓了一跳,只见他一身防水的夜行衣,从头到脚裹得油亮油亮。
冷屠袖颔首,朝外看一眼。
小黑妞并不知今晚宫里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她归心似箭,眼下看冷屠袖点头,丝毫不犹豫:「好!那我们快走吧!」拉住冷屠袖就想外去,连伞也不去拿。
「再等一等。」
冷屠袖反手拉住小黑妞的手,然后又朝外看了一眼,很沉着冷静。这时雨幕中有白色豆点状的人影闪现,很快就到了眼前。
段水遥就觉得一阵风颳过,接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忽然被人握住,湿哒哒的。她来不及出声,对方已经开口:「小姐,此人与齐国勾结,用十万两黄金买卖传国玉玺,他不是真心对你,是为了玉玺!江湖人都知道青崖宫唯利是图,少宫主更厉害,只认钱,不认人。」
坦白讲。孙广志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全凭本能。他又转向冷屠袖。喝道:「呵,幸而我及时赶来了,今夜你休想带走小姐,我绝不会让你这小人得逞。」
被指的公子很干脆地给孙广志翻了一个白眼。腹诽:要不是本公子将将拉着你家小姐非要叫她慢点走哦,否则还能让你站在这儿污衊本公子?冷屠袖清冽的声音里夹杂一丝戏虐:「传国玉玺不就在你兜里揣着吗?我若为了玉玺和钱,该勾引你才对。」
「你……!」
今天孙广志战斗力不行。或许他心底早就明白,他根本留不住段水遥。
「跟屁虫,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段水遥趁孙广志不注意,挣脱开那只湿哒哒的手。朝另一边缩了两步。显然没有把之前孙广志黑冷屠袖的话放在心上。
此时,屋外电闪雷鸣,远处隐隐约约有人群嘈杂声,似都是朝着皇上的寝殿而去。
孙广志沉默许久,他不知怎么措辞,才好让段水遥容易接受。他家小姐生来就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和段老爷一样。他在乎或是憎恨的,都不在段家人的心上。
「我们走吧。」冷大公子出声,但人没动。
某人一听。心急如焚,立马上钩,脱口而出:「小姐,我是在帮你报仇。」
「你帮爹爹洗刷的罪名,还帮我重获自由身。丞相也死了,你还要怎样报仇?」段水遥小脸十分震惊,正如孙广志所料,她的确一点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丞相当年为了帮先帝坐稳龙椅,害死老爷,此人罪有余辜。老爷本是陈国皇子。可荣登大宝之人,就因为有些人垂涎皇权,与齐国勾结,诛灭太子庆夜一脉,先帝便是那兇手,他的罪谁来治?小姐感念当今圣上还你清白,那是因为他当时并不知内情,后来你进宫时可曾碰到孟太师?孟太师已将实情告诉圣上,然,圣上再见你时候的脸色,小姐还记得吗?他也动了杀你之心,不过是看你是女子,不足为惧,又忌惮齐国太子,迟疑着没有下手罢了。陈国皇族都是欠你的!」
孙广志愈说愈激动,脖子都红了。
段水遥眨巴眨巴眼睛,无言以对。
「还有齐国,小姐的娘亲本是齐国公主,亦是要继承皇位之人,但是你那表舅心贪,想要得到你娘,便能既有美人又有江山,可你娘不从,他竟然出狠手拿你爹和你的命威胁你娘,逼得你娘跳崖自尽。齐国太子幼年确实心挂于你,但后来齐国传国玉玺被他误送你,若是他够君子坦荡,又何须雇青崖宫的人埋伏在你身边找玉玺,那本就该是你的,他们都不要脸的霸占着你的东西。」
段水遥又眨巴眨巴眼睛。被跟屁虫这么一说,怎么感觉全天下都应该是她的?可她却在开乐街当了十年清道奴,扫了十年的十里长街?
孙广志默默观察段水遥的神情变化,见她低头若有所思,眼底隐隐有些波动,以为是她被自己的话打动,心情激动,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孙广志一把抓住段水遥将将挣脱的手,又道:「小姐,我要帮你把那些该属于你的东西,都抢回来。让那些欺负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什么东西?」段小黑妞傻兮兮问。
「这天下啊!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该是你的!」
「你是说,要让我当女皇帝?」
「对,我会帮你,先得到齐国皇位,再揭穿陈国皇室的恶性,让庆夜太子的后人,也就是你,诛奸佞,顺应天命,一统齐陈二国。小姐,你会名垂千古,受万代敬仰!」
「……」段水遥惊呆了,惊得微张小嘴,再次挣脱孙广志的爪子,后退两步。她没想到孙广志会有这么远大的理想,尽管她一直相信如孙广志这般天人之姿,是要做大事的人。可这桩大事里,不应该有她啊。
段水遥扭头,跟冷屠袖说,「一刀哥,你这儿有没有清心醒脑的药,以防练功走火入魔的那种,给跟屁虫吃点。」
冷大公子面如冷玉,相当严肃认真地回答:「今天身上没带药,不过没关系,明天再给他吃也不晚。」说得别有深意,说得孙广志眉头一皱。心底一阵疑问,他这话啥意思?
段水遥倒没有往心里去,她在原地转圈。在想该怎么劝孙广志收手,转了三圈之后,她突然眼神明亮地瞅了一眼冷屠袖,有了主意。
「跟屁虫。你过来。」
孙广志浑身湿透,没有往日的一丝仙气,倒是像一只雨夜无家可归的小白犬。
他乖乖俯身凑近段水遥。
没料眼前忽然一花,一只小拳头出其不意打在他俊美的脸颊上,孙广志对段水遥是真心的,真心到当他被打的一瞬间。他脑子里的问题不是他家小姐为何要打他。而是,他家小姐打下去的力气不够,完全伤不了人,他要不要佯装很疼嗷嗷叫唤两声?
不过段水遥显然没他想的多。毫不犹豫,又一拳打在孙广志另外半边脸上。嘴里念叨,「今个儿没药给你吃,只能把你打打醒了!」
孙广志不还手,也不还口,让段水遥打了个痛快。
「你口口声声为了帮我报仇。却从未问过我的意思,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这些东西是我要的?跟屁虫我今天告诉你,我不想要天下,不想要那些人偿还我什么,更加不想要你犯险,你以后老老实实待着,不许再给我添乱。脑袋长那么聪明,怎么就白聪明了呢。」
孙广志怕小个子的段水遥打起他个大高个来太累,自觉趴倒在地。段水遥最后骑在孙广志身上,一拳头打在他胸口。真的,跟挠痒痒没啥区别,但孙广志还是嗷了一声。
「今天我就是手上没扫帚,才轻饶了你,不然非拿扫帚尾巴打得你屁股开花不可!」
冷屠袖默默在一旁看着,嘴角噙着一丝贱贱的笑意。
段水遥打完了,拍拍手从孙广志身上起来,「你说,还去不去凑那皇宫里的热闹,当搅屎棍子?」
孙广志从地上坐起来,苦笑。你瞧,小姐根本不屑于江山王权,不屑于天下至尊,她将皇室都想成粪坑了。
见孙广志不说话,段水遥默认他是罢休了,扭头找冷屠袖:「一刀哥,我们赶紧走吧,顺便将他绑了带回去给孟太师收拾。」
「好。」
冷屠袖内心狂喜,面目淡然,走过去把孙广志一把提起来,只听孙广志弱弱的出声:「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公子愣了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他在说小黑妞学会揍人的事儿啊。
公子偷偷给孙广志一个胜利的眼神,十分傲娇和骄傲。
……
那夜风雨交加,齐国皇帝驾崩,传位于太子独孤玦。
独孤玦千方百计要找的传国玉玺,不知被何人藏在了驾崩皇帝的裤裆里,来殓尸的小太监一摸死人的下面还是硬的,吓得半死。
新帝拿到传国玉玺,匆匆跑去段水遥住过的小院子,里面已然人去楼空。
只发现窗户上挂着一个扫晴娘,暖暖的笑脸对着他,似是在跟他说,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扫晴娘下面还挂着一张纸,写着一行字:万望江山安定,海晏河清。
新帝对着那个扫晴娘,哭了起来。就像当初那个小胖子,被爹爹派来的人硬抓回去,拉着表妹的手不肯放,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遥啊遥,摇到外婆桥……」
可惜段水遥大概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独孤玦后来想,他们失去段水遥,并不可惜,因为他们不配拥有她。
她的良人,必是全心全意待她,没有任何杂念。
……
翌日果然是个艷阳天。
小驴车慢悠悠驾在田野的小路上,冷屠袖手里拿着根竹竿,竹竿前面放着跟胡萝蔔,引诱着一只毛驴往前赶路,段水遥坐在他旁边,拿着根挂白菜的竹竿,引另一头驴赶路。
「一刀哥,我们先带跟屁虫回青崖宫吧。」
「为何?!」冷屠袖不大愿意,这人叫跟屁虫,还真是阴魂不散。
「回去跟你成亲,我都没娘家人,没人给我撑台面,万一将来你欺负我,我也有人照应。」
「我若让你不开心,你就打我啊,不准找娘家人,不准离家出走。成亲以后跟我练功,下回打人,要有章法,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叫人满地找牙。」冷大公子把人往怀里一带,搂得紧紧的。他心里想的是,小黑妞之前打孙广志那几下,委实太轻了。
小黑妞偷笑。
「一刀哥,我现在想想,自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爹爹是皇族,娘亲也是皇族,若是他们不死,我该比荣华公主更娇贵吧?」
「那现在真好。」
「为什么好?」
「你不是天下人的公主,只是我一个人的宝贝了。」
「嘿,我也觉得,现在真好。」
小黑妞笑眯眯,将头靠在冷大公子胸口,哼起童谣。
(角落里五花大绑的谪仙大人孙广志幽怨地盯着前面那两个秀恩爱的人,哼唧哼唧哼唧!)(未 完待续 ~^~)
ps:正文已经全部结束啦,谢谢大家的支持~对文有啥不满的地方可以留言,正好要修文交稿给出版编辑,有些内容还有番外将放在实体书里。《扫晴娘》的繁体也卖了,在台湾的朋友说不定能看到不一样的番外。另外《懿旨到》定在十月上市,出版名《江山如此多坑》,结局或许是更多人想看到的,到时候感兴趣可以上当当网搜搜看。总之谢谢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