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国风云》 作品相关 《血国风云》 作者:帷间客 内容简介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尘埃,四骑士正在守望。 血族的皇帝啊,我是魔鬼的君王。 不要再提你天赋的神力,不要再提你蔽日的旌旗,不要再提你的高贵与正义,不要再提你的血汗与功绩。 纵是飞蛾扑火,亡者的冲锋亦无停止的可能。 罪与痛相生,血与火相成。死亡是人类唯一的尊严。 我的深渊,你的末日。这一战,无关大义。 猜猜吧,在我化为灰烬前,这火焰可烧得到你? 第一卷血之国 序章地狱之军 布洛德,伟大的血族帝国,亚历珊德拉大帝开创的以万伐亿的不世奇迹;圣但丁堡,布洛德东方皇帝的都城,旧诺玛帝国提奥托西斯皇帝建造的永恒坚垒。 如果有人问我,布洛德是从哪里开始灭亡的?我会说,布洛德是从这里开始灭亡的。 不是旧普泰克特城下成千上万跳城殉国人类的尸山前,不是比利提斯女公爵被全体参议血族刺杀的议会大厅内,亦不是维多利亚门外皇子囚禁皇女的禁卫军阵间。 而是这,圣但丁堡横截陆地的提奥托西斯城墙前。在这里,亚利克希亚见证了末日,血族的末日。 城墙西方一片漆黑的旷野中,唯剩一朵火苗在虚空间摇曳。混沌的黑暗中如同隐藏着一只嗜好咀嚼山川城塞的恐怖巨兽,它不可名状,它亦不可理喻。在它血口的阴影下,无论生灵还是死物皆不敢发出半点可能打扰到它的声响,甚至风与水都放弃它们亘古不移的歌唱权利,于是,万籁俱寂。 巨兽正凝视着火苗,那是它必遵的号令。 整个提奥托西斯城墙从都到尾都点满了火把,城头光耀如同白昼,远远看去,城墙就像一条庇护着有数十万人口大城的火焰巨蛇,但在这朵置身于遥远黑暗原野间的孤零零的火苗面前,一切光辉都黯然失色。毕竟,在乌云蔽空的今日,连群星与明月都选择噤声。 磨盘状的圆形石台上铺着圣但丁堡枯黄的地图,火苗在古旧的深棕陶壶的油芯上跳动,光影游移间,陶壶上简陋的黑漆骏马纹样仿佛正在草原上纵情驰骋。 这是夏丹汗国末代人马君王“黒可汗”夏丹·克烈的家传宝物,在夜袭塔祖尔王国首都卡拉泽前,他 曾在这盏油灯旁向夏丹汗国的勇士们慷慨演说。 年轻将领的身影被火焰照亮了,他的身上,银白锁甲凝敛着幽光,他的背后,赤红底暗金双头鹰的纹章披风随着脚步微微摇晃。他有着一头红发,就像顶着燃烧的血制成的冠冕,他眺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圣但丁堡城头,目光冷峻得令人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深藏雪山千年的坚冰雕刻出来的,因为,从他的眼睛里,人们只能读出寒冷,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是裹着滚烫鲜血的寒冰。 “我来了。”他对曾经人类最后的皇都说,言语间毫无感情的波动。 城头寂静无声,城下亦寂静无声,仿佛这世间仅有这个年轻人和他身边的火焰。 在那么遥远的距离下,人看起来就如蚂蚁般渺小,但即使如此,亚利克希亚还是认出了年轻人,这身影她太过熟悉,熟悉得永远无法忘却。 瑞卡瓦·埃蒂乌斯,吕基亚斯公爵、托勒马克的征服者、屠狮者、圣但丁堡讨伐军统帅。 “我们,人类,都来了。” 他伸出手轻柔地玩弄着油灯上的火苗,感受炽热的温度,他的手指在火苗上游移、起落,就像波浪一样,任跳动的火焰于指缝间嬉戏,就像莽荒族裔的祭祀们在火焰前进行神秘的仪式。 “而你们,吸血鬼,却躲在城墙的背后,躲在伟大人类君王的名字命名的神圣城池里,苟延……残喘……不过没关系,因为,今非昔比了。” 亚利克希亚清楚地记着,第一次见面时瑞卡瓦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族近侍,连姓氏都没有,为后来被誉为“东方的雄狮”的少年名将约西亚·赛灵斯和他美丽可爱的妹妹奥格塔维娅服务。 不过,那时瑞卡瓦的神情、言行与仪态,亚利克希亚一点也不记得。假如没有后来的剧变,恐怕瑞卡瓦很快就会被她淡忘的吧。 “曾经,你们住在森严的壁垒中,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们,享受着我们耕种的谷蔬、我们熔铸的金银、我们男人的效命、我们女人的肉体、还有……我们的血。” “唔……”年轻人对天空叹了口气。 “我们献出了一切……我们在田野间、在工坊里拼命劳作;我们在战场上供你们驱驰如鹰犬,与狼人、与人马、与我们的同族惨烈厮杀;我们把妻女供你们亵玩、我们把兄弟与儿子送予你们做奴隶……可最后,我们的族人还是一个个离我们而去,饥饿、疾病、战斗,甚至被吸干鲜血,甚至 被无情屠杀,甚至尸体都要被你们做成玩物与陈设,这就是你们给我的子民安排的命运!” 年轻人的话,圣但丁堡城墙上的血族与人类们并没法听到,不过没关系,这话本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而这,将是我为你们安排的命运。” 年轻的人类与血族的皇都之间,一条平行城墙的纵线上数百火把先后亮起,火光照耀下,白袍的牧师们正虔诚地向天空祈祷,银甲覆面的重装步兵持矛伫立,任凭劳作的辅兵们挥落锤子把镀银的铁钉砸入十字架上吸血鬼的四肢内,最终,近百个巨大的十字架被高高树起。 吸血鬼的王公和他们的家人们在夜空中痛苦地哀鸣,与人类一般无二的赤红血液浸湿了他们的锦衣华服,顺着十字架滴落。 “你们歌颂秩序、力量与神谕,你们歌颂光明、幸福与努力。然后,你们把我们压入黑暗,让我们朝你们勾勒的天堂呕心沥血地攀爬,却一次又一次将我们推回谷底,洋洋自得地饱饮我们的血与汗。最终,你们成功地让卑微的我们在苟活的欲望前背尽罪孽,而在最终的最终,你们竟想要以正义的身份审判我们的罪孽!” 年轻人挤出一丝礼仪化的轻松微笑,微微张开手臂:“来吧,罪人已排好队列,等待审判者的降临。” 东方的土地上,审判者的尸骨早已堆积如山。 蛮族、乱军、暴民、反王……生于风雷者,生如风雷,罪人们从无尽的苦难中挣扎而出,最终变成了恶魔一样的东西。他们的军队从尸山血海中崛起,他们走过的地方亦如尸山血海,血族的皇帝在西方帝都帕瑞斯城内的每一句豪言壮语,叛军们都要他用数以万计军民的尸体来偿还。 东方连战兵败连年,布洛德四十万大军尽墨。 帝国在流血。 “可惜,懦夫不配执行审判,终究,审判将由吾辈执行,因为,神灵眷顾勇者,他会接勇者之手降下罪人的末日,无论你我。”他说,十字架之路上,火把从中央向两侧,依次熄灭。 “究竟是什么时候,你们竟开始歌颂和平、歌颂仁慈、歌颂忍耐?我们的耻辱还未洗刷干净,你们的血债还未偿还清楚,我们的同族还在你们的统治下生不如死,但是,无所谓了……我不在乎你们男人的求饶,女人的哀怨,孩子的哭喊。这是审判,这是复仇,这是重置,这是解放,这是征服,这是用鲜血与钢铁镌刻的史诗,火焰与枯骨造就的伟业。我们要把战争的火星播散至大陆的 穷尽,点燃你们的土地、你们的人民、你们的……血!”年轻人的话语一句比一句高亢,一句比一句激动。 最后,他直接嘶吼了出来!嘶吼着吸血鬼为他“敬献”的凶名! “我,瑞卡瓦·埃蒂乌斯,我策动千军万马而来,只为追寻尔等!我是血神之鞭,我是……天主之剑!”瑞卡瓦链甲包覆的右拳重重捶落在油灯上,霎时,油灯爆碎,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瑞卡瓦身后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重甲军士,他们披坚执锐,纹丝不动地伫立于军团的海洋中,冷漠地支撑起一座长枪的森林,宛若远古君王墓穴中的石像大军,他们散播死亡,又恰如死亡本身。 升腾的火焰转瞬即逝,军士们森寒的身影一闪而过,仅剩圣但丁堡地图的灰烬犹带着点点火星,飞散空中。 燃烧的油映着金光,顺石台两侧倾斜的油槽流入台前地下的壕沟中,点燃了堆放其间的淋油稻草堆。 沿着壕沟,火焰从瑞卡瓦的面前蔓延向南北两端,火光撕裂黑暗,照亮了耸立于黑夜平原上的一杆接一杆荣耀煊赫的大旗,一支接一支威名远播的军团。 库尔斯特公爵,“北方巨兽”阿历克赛·库尔斯特的冰川骑士旗。 西巴兹特总督,“伊兹莫拉的恶龙”夏普·埃蒂乌斯的红底黑龙旗。 亚萨基王国潘德诺亚王子,“霜狼咆哮”齐德弗理格·霍亨瓦洛沙的持剑捧经的白狼旗。 圣城公爵,十字教守护者蒙吉萨拉·瓦伦汀的金色十字旗。 苏伦亚尔大公,“黑色闪电”扎木花拉·苏库台的乌云角马旗…… 这些旗帜的背后是普泰克特王国骁勇善战的诸侯和他们的盟友们忠诚勇敢、装备精良的百战精锐:北方近卫军、不死者军团、风翼狼骑团、卫圣十字军、帕依希克和萨睿耶理……他们旗号不同,兵种不同、衣甲不同,甚至语言与种族都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是血族的敌人。 接二连三,钉着吸血鬼的十字架下,稻草被点燃。吸血鬼们的哀鸣猛地凄厉疯狂起来,他们仿佛要撕裂自己的喉咙般惨叫。 随着壕沟间火焰的延伸,普泰克特的军团们一支接着一支升起火把。最终,火河竟与圣但丁堡的城墙一样纵贯了整个陆地,联结着海洋与湾流。数万支火把的烈焰与数不清盔甲的鳞光铺天盖地,布满了亚利克希亚穷极目力所能望见的原野。 这里,至少有十万大军。 恍惚的亚利克希亚握紧手中薄薄的密信,写信者是故血族卡赛利亚王国拉蒂亚伯爵埃布尔。 “……各国禁军来援帝堡,未一月而六城失陷,全军覆没,人事如此,天命可知……人类深慕将军恩义,若举城来投,必有裂土封疆之赏……” 亚利克希亚颤抖着把信纸揉碎又展开,伸到城头的火把处点燃,丢出城楼。 夜空中,面对着人类复仇大军火焰的海洋,这张燃烧的纸显得何其渺小、何其卑微。 “然后,我会看着你们的世界……燃烧殆尽……”最后,瑞卡瓦轻声说。 他对着圣但丁堡伸出手,做出一个缓慢捏碎的手势。 从他的背后开始,到火河的两端结束,浪潮从十万大军中席卷而过的地方,所有军士皆向圣但丁堡伸出手来,做出捏碎的手势。 这支军队真正的可怕之处,不是数量亦不是质量,而是从上至下无一例外的炽热复仇欲望,就像一群来自地狱的只会杀戮的恶鬼。 巨兽咆哮! 数以百计的火炮、弩炮和投石机在平原上战吼,火焰与钢铁的雨在空中划过,璀璨得就像百年难遇的流星群。 城墙在震颤、大地在震颤,守城军士在恐惧中扬天尖叫、跪地祈祷!当提奥托西斯墙上第一座遭受重创的城楼支撑不住,在熊熊烈火间崩溃、垮塌时,人类大军的海洋中爆发出了欢呼的海啸。 布洛德的末日从今日开始,因为在圣但丁堡的城墙上,亚利克希亚看到了人类君王毁灭一切的决心与意志。 第一章 旧国孤塔 多年以前。 盛夏时节,晴空无云,湍急的溪流流过茂密葱翠的森林,溪流两岸的空地上花繁草盛。阳光播撒之下,溪水金光闪耀。 好一幅美妙的和平景象。 然而…… 一支羽箭一闪而过。 “呼嘶!”这只人马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而已——他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躲避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来。铁制箭头射向他掀起面甲后毫无防备的脸部,从他的左眼深深插入,直到扎进他的脑子里。 他壮硕的身躯向右不断倾斜,最终“哗啦”一声砸进小河中。由于河边水十分浅,他的身躯重重地压进烂泥河床里,就不动了。只有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伴着被冲击激起的污秽将这一小片的河水弄得浑浊不堪,一同流向下游。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远处,一颗大树后传来了兴奋而有些张狂的笑声,听得出,这声音有些稚嫩。下一刻,一个人从树后跳了出来,手舞足蹈地朝这具尸体走了过来。 这是一位少年,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适中,红色短发蓬松,一张笑得有点傻乎乎的脸看起来还有些可爱。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粗布短衣,满是乱七八糟的折皱,还有些没洗干净的污垢。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做工粗糙的短剑,手提一把还算结实的步弓,背上破旧的皮质箭壶中还摆着二十多支箭,看上去还差一副盔甲就能上战场了。 他走走跳跳地终于站到了这具尸体的边上,笑容越发灿烂,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眼睛也眯成了缝。他笑道:“不枉我追了你那么久!终于还是让我搞到手了!” 说着,他一把拔出了短剑。 之后,他对那只人马做了十分过分的事情。 折腾了好一段时间,少年又笑眯眯地站住了——他在观赏自己的战利品。 一套装饰豪华的全身人马盔甲被他拆成了两半——由于人马这种生物的诡异体型,一套人马式盔甲恰好可以分成半件人类盔甲——上半身的,和大半件马铠。 一把精制的骑兵弓,不仅带花纹还有镀金呢,外加一壶上好的箭,连箭壶都是用珍贵的木料精心制作出的。 一把同样精制的马刀,在太阳下拔出刀鞘几乎可以闪瞎他的狗眼——用狗眼来表示人眼是一种奇特的人类方言,暂时历史学家还没发现其出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包看不出用途的小玩意,一包喷香的食物 。 最后少年还把这可怜的人马的四条腿给卸了下来——仍然是由于人马这种生物诡异的体型,他们的下半身看起来和普通马完全没有区别,也就是说人马的腿完全可以当马腿来用。他打算把这四只人马腿当马腿卖掉。而这只人马的其他地方,他打算自己用。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不加欺骗地卖出去……简单地说,这是个法律问题,当人马刚刚出现时,同样由于他们诡异的体型,他们是被游牧人直接当成牲畜用的,自然也能拿来吃。但现在自然不同,人类全成了妖魔的牲畜了。人马贵族肯定不会让自己的牲畜吃自己,而血族贵族出于某些不祥的联想也禁止自己统治下的人类食用人马。 狼人贵族倒管不了那么多,首先他们至今还号称是诺玛帝国的附庸亚萨基王国,与人类关系较好,另外,作为知名吃货族裔的他们对食物的追求明显比人类高上一个档次。至于其他妖魔族裔,对这里的人来说还只是传说。 这里,是血族布洛德帝国旗下,血族领主赛灵斯伯爵的领地,是赛灵斯伯国的东部边境重镇——初林要塞所在的森林,它,被称为初林。 就在两个月前,夏丹汗国的人马大贵族纳骨斯·台吉明带领他的部下——一小群人马小贵族和一大群游牧人奴隶悍然入侵血族诸国。总兵力将近五万。 五天前,这个庞大军团中的一支——大约三千人一路劫掠,绕过初林要塞,向赛灵斯方向进军。 一天前,这支分队在阿卡曼镇的野外遭遇由现任赛灵斯伯爵长子率领的军队,总计约两千人。经过三个小时的激战,这支分队被成功击溃。 而在这个林地的小河边被这位少年猎杀的人马,也许就是溃兵中的一个。当然,从战利品的丰厚程度来看,这应该是一位军官甚至是一位贵族。 少年并没有傻笑多久,很快,他便动身将这些战利品运回他的家。 他走了有一段时间。到了黄昏之时,他终于望见了他的家——那是一个破旧的塔楼,以及旁边的几座小屋。塔楼和小屋都是石制的。 他快意地吹了声口哨,加速向自己的家走去,脸上也洋溢起一股自得的微笑。 放眼四周,森林之中,除了这个塔楼和其旁的小屋,却再也看不见其他的建筑物了。只有树木。这个塔楼,在这广袤的森林中孤独地伫立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颓然倒下。没有其他任何的人烟。但却有一条人工的道路经过这个塔楼,路上杂草丛生,明显很少 有人经过或维护。但有趣的是,这条土路同样明显地被自然分成了两段。以塔楼为界,一段杂草相对稀少,路可以比较容易地被分辨出来,而另一段杂草却极为茂盛,几乎分辨不出这是条路。 “瑞卡瓦,要去初林镇就走草少的那条,要去找我就走草多的那条。”他回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一位长辈对自己说的话。 去初林镇的路他经常走,但另一条他却不怎么走。他也想过去找自己那位总是处于远行状态的长辈,他也真的启程去找过,但却都失败了。要么就是分辨不出道路而迷失在森林中,要么就是被野兽的嚎哭吓了回来,又或者被恶劣的环境消磨尽了斗志。而在他的上一次尝试中,他绝望于路途的漫长与无尽,最近放弃了继续下去的想法。 “也许下一次我能成功吧。”他自语着,“至少,我已经沿路修了不少简易休息点了。” 他昂首走进了塔楼旁的小屋。不久,炊烟升起。 烧饭,吃饭,把人马腿腌了……或许还有时间把那具盔甲拆了……他盘算着自己接下来应该干的事,不过很快就胡思乱想起来。 他想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十一岁的他神勇地抄着弓箭与短剑试图抢劫一个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小女孩。小女孩明显就是城里来的富家女孩,不然他也不会试图抢劫她。 她穿着素白色的古怪连衣裙,上身紧绷绷的让她看起来格外娇小,裙子则意外的蓬松宽大让她如同飘浮在云彩上一般。蕾丝与珍珠处处点缀,在她的身上,哪怕是一处衣物的折皱都美得像展开的花朵一样。一顶白色礼帽斜戴在她淡紫色的整洁长发上,红色丝巾缠绕其上扎了一只蝴蝶结。 她抱着一本古旧厚重的皮封大书飘然而至,好奇地张望着这座塔楼。当全副武装的瑞卡瓦“嗖”的一下窜出来时,她先是愣了愣了,继而朝他嫣然一笑。当瑞卡瓦看到她的脸时,他瞬间就是一呆——娇嫩雪白的皮肤,精致得令人不愿移开眼睛的五官,还有充满温柔的善意的迷人微笑。 在那一呆中,瑞卡瓦想到:多么美丽可爱的小女孩——这样子的人我一个可以打一百个。这让我怎么忍心下得了手——简直侮辱我作为可以战斗的男人的尊严。 于是,他操着浓重的乡野口音悲悯地大喊道:“抢劫!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小女孩一听,又愣住了,继而用甜美的声音试探性地问道:“什么?” “抢劫! ”瑞卡瓦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大声重复道。 小女孩的面容一僵,顿时,瑞卡瓦感觉气温似乎骤然下降了。只见少女忽然双手上抬,将大书高高举起,怒吼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为何就是不明白!” 之后小女孩对瑞卡瓦做了十分过分的事情。 于是,经过短暂的打斗,全副武装的、能战斗的、男人的、可以打一百个小女孩的瑞卡瓦无比成功地——被打哭了。 有幸的是这位小女孩并没有处死自己的俘虏,她命令瑞卡瓦拿出自己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她。他只得忍痛将自己藏起来的干肉与酒水取出——结果是小女孩瞪着他献上的贡品呆了半晌,最终敲着桌子大声感叹起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苦并无比神奇地从蓬大的裙子底下抽出了一个画着诡异图案的木盒子。 她从盒子取出了自己的食物并且分给了他一半。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蛋糕,上面有奶油、甜酱、鲜果还有一种黑乎乎的不知名甜品。他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顿时,他感到这个小女孩不是入侵者与征服者,而是一个为他带来幸福的天使。于是,在那个下午,他简直成为了一条忠心耿耿的小狗,同时担任向导、卫兵、仆人等多种职务。 他记得在一个山坡上,迎着夕阳,小女孩翻动手中的大书,告诉他,她是为了这座塔楼而来的。她的长辈告诉她,这个塔楼曾是诺玛帝国的前线哨塔,用来防备人马部落的入侵。二十多年前的普泰克特叛乱中,叛乱者在其遗址上新建了现在这座塔楼,用来守望他们新修筑的道路。在叛乱被平定后,血族贵族们意图毁灭一切普泰克特王朝出现过的痕迹,他们不仅将普泰克特城杀成死城并且夷为平地,追杀普泰克特叛乱者及其家属乃至和他们有接触的其他任何人类,还试图毁掉一切普泰克特叛乱者修建的建筑物。只有这个塔楼因为实在太偏僻而幸免于难。 他还记得,小女孩临走前沮丧的表情与话语。 “都说普泰克特的建筑别有一番风格,与别的建筑不同,现在看来,真是被骗了,也不过如此而已么。”她说,“和其他朽慢们乱搭的东西一样,又笨又丑。” 朽慢是什么东西?瑞卡瓦一开始很奇怪。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就是一个朽慢。 所有的人类,都是朽慢。 至少血族是那么称呼人类的——朽慢。 曾经,这个世界并没有吸血鬼、狼人、人马这些生物,只有人类。伟大 的帝国和蛮族的君王们纵横捭阖,共同在大陆上演绎着只属于人类的历史。 直到这些被统称为妖魔的奇异种族出现在极北寒冷的雪诺大陆上,并进一步踏上了人类的大陆。 残酷的战争开始了,人类的军团与要塞阻挡着他们南下的脚步。秘法技术被引入人类中,智慧的学者们贪婪地汲取着这些知识,成批的魔猎人被生产出来。 仅仅十年,妖魔们俯首称臣。 和平持续了四十年。发生在雪诺大陆的恐怖大爆炸吓得吸血鬼们重新把视线投向南方,励精图治多年的他们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的愚蠢——原来人类的国度已经如此腐朽不堪了! 叛乱!血族独立,人马寇边,狼人内乱! 入侵!大军崩灭,城池沦陷,降者披靡! 毁灭!诺玛帝国首都圣但丁堡沦陷,最后一位人类的君主战死沙场! 最终,吸血鬼、狼人与人马瓜分了曾经属于人类的疆土。而人类,只能作为他们的奴隶与食物苟活下去。 人类的反抗从未停止,就像二十多年前人类叛军建立的普泰克特王国,如今已经连被灭得连渣都不胜了。 第二章 战利品 如果你很有幸地搞到一笔物资,而其中一部分你又不怎么需要,那么卖掉它们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四天后,瑞卡瓦骑着自家的马,踏上了去往初林要塞的旅程。上路前,他心中很忧虑。每次发生战争,总会有一群潜伏已久的强盗重新出山,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趁火打劫地走上强盗的生涯大路,一群溃散的士兵落草为寇,一群没饭吃的难民不得已地行强盗之事。至于战争双方的正规军抢劫平民那简直就成天理伦常了。 尽管距离敌人被击溃已经有五天了,剿匪大业应该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万一被抢了怎么办?临走前,业余劫匪瑞卡瓦思考着。最终,他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他套上了盔甲,就是六天前他捡人马尸体搞来的那套改装的。他已经将那套豪华盔甲上的一切无用装饰都拆了下来塞进包里准备卖掉,还把自己原有的一套旧盔甲取来,取出其中的裙甲与战靴、护腿与那拆分出的上半身甲凑成一套——上下色彩反差之大的确很挑战人的审美极限。据前辈所言,这套旧盔甲是瑞卡瓦的父亲留给他的。 他还给自己的战马也套上了甲,就是那套人马甲拆分出的大半件马铠。不过这样看起来也有点瞎眼,因为这样子马身上批了甲,脖子和头上却什么也没有,仍然很挑战人的审美极限。 不过这一切,都没关系。他给自己套上了一件褪色的士兵罩袍,上面画着初林要塞的标志,一棵大树,它漂浮在空中,下方裸露的根部与上方招展的枝叶一样无比繁茂、富有生机,四周星辰点缀。他还给马也披了一件褪色且脏乱的蓝色战马罩袍。这些倒是他的那位前辈留给他的。 这样一来,一切审美硬伤都可以无视了。 他带走了缴获的马刀、自己的步弓、二十支缴获的好箭、十支自制的箭外加前辈留下的简易骑枪。 还有一块木号牌,上面刻着的几个词是瑞卡瓦唯一认得的词:“初林要塞南森林塔楼屯兵瑞卡瓦。” 是的,瑞卡瓦的正统职业不是劫匪、不是猎人,也不是农民。他是初林要塞的屯兵,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屯兵。这个地方太偏僻了,无论训练还是战争动员时没人来找过他,军饷他从没拿到过,甚至连收税的都只来过一次,而且还被他的前辈一箭射死并弃尸荒野。 当然,也正因没人收税,他的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是家附近野兽有点多。 在启程的最后一刻, 他给自己装上了一套假牙。咧开嘴,两颗长而尖锐的獠牙盖在他的真牙上,无比突出。他打算假扮血族来吓跑可能遇到的强盗——这种层次的假扮只能骗骗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寇罢了。摆出一个渗人的微笑,对效果很满意的他自得地点点头,又把假牙取了下来。他打算在需要的时候再把这东西装上去。 尽管假扮血族在血族诸侯的国家中是死罪,但他早已干过不止一次。 避世野人、大胆罪犯。他在要塞里的佣兵朋友曾经这样形容过他。 从南森林塔楼到初林要塞要走三天。十分幸运,这三天里他没有遇到什么强悍的强盗。他仅仅见到一些难民,其中最胆大的也只是在靠近到看清他的装备就离开了。他还遇到了一位看上去比较体面的难民首领,正带着许多人一起向初林要塞移动。这位疑似地主的家伙邀请瑞卡瓦加入他们的队伍,并表示会给一笔小钱作为酬谢。 瑞卡瓦当然答应了,因为这样能有人帮忙照顾他的马。之后那段时间,只要他骑在马上举着骑枪在队伍旁闲逛,远处莫名出现的缓缓靠近的人们便会慢慢退走,远离他们,直到消失。 “谢谢你的帮助,勇敢的士兵。”靠近城门的时候,那位疑似地主的家伙笑着递给他一枚银币,银币上画着一个侧脸。瑞卡瓦认不出来谁,只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侧脸,毕竟只有在钱币上才能看到这个脸。 “你的仁慈会为你带来好运的。”那家伙笑道。 “你也一样。”瑞卡瓦咧嘴一笑,转身跃马冲向城门。 这是个庞大且戒备森严的城池。 “我还以为城门已经封闭了。”他自言自语着。城门大开着,难民们排着队向前挤,几个士兵在城门口检查过往的行人。 作为士兵,瑞卡瓦当然不能和难民们一起挤。他也不插队,直接从队伍边骑着马走过,直走向那几个检查行人的士兵。 “初林要塞南森林塔楼屯兵瑞卡瓦,前来报道。”他说。 “真有这个塔楼?”一个脸生的家伙说,“那里真有诺玛士兵的幽灵?” “新兵蛋子滚球。”那个领头的家伙笑骂道,他皮肤黝黑,一脸杂乱的络腮胡和一头狂放不拘的卷发略带些白色。精瘦的他背着一把长斧,是这些士兵中唯一没带头盔的——而从罩袍的领口看去,又能发现他是这些士兵中唯一穿着铠甲的。那是一具锁甲。 “哈哈,就算老兵也未必知道,马洛大叔。” 瑞卡瓦笑道。 南森林塔楼是个几乎被遗忘的塔楼,除了和瑞卡瓦交情比较好的几个士兵以及服役最久的那批老兵,其他士兵几乎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即使这些知情者和别人说,别人也觉得这只是个传说。 由于某次瑞卡瓦在友人面前吹牛说自己在塔楼里见过诺玛士兵的幽灵,现在南森林塔楼都真成城市传说了。 马洛招呼身边的几个士兵让开一条道,这才让瑞卡瓦进了城。一进城,他便下马。 “最近怎么样?我可记得打仗的时候你从没来过,这次怎么来了?”马洛让手下继续检查行人,自己则跟上瑞卡瓦找他攀谈。 “拜托,我一出生就是屯兵,可我到现在才十六岁。有叫小孩子去打仗的吗。我现在这个年纪来不是刚刚好么。”瑞卡瓦辩解道。 “哈哈。可这次马虏来之前城堡就放过狼烟了,你怎么等马虏走了才来?” “啊,这个吗……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瑞卡瓦眼珠一转,开始傻笑。 正笑着,却见马洛一把抓住他的罩袍领口,向下一拉,瞪大了眼睛叫道:“我次奥,这么精良的盔甲!整块的胸肩甲加上锁甲!你从哪里搞来的?”说着,他自顾自抽出瑞卡瓦的马刀,翻看他的箭,“这些也很精良,是不是哪位国族收你当侍从了?还是你已当上同骑士了?” 同骑士不同于骑士。 血族王朝的法律规定,只有血族才能被封为骑士以及其上的各种爵位。在长久的剿匪平叛斗争中,血族贵族们发现自己必须给予朽慢们一些好处,不然仗很不好打。 一百三十多年前,著名的布洛德帝国皇太子,慷慨者爱德华·布洛德在剿灭人类叛乱中首次封人类为骑士,并因此被诬陷叛国而不得不起兵反叛其父。在人类官兵的支持下,他赢得了这场战争。在杀父登基后,他开始封给人类各种更高的爵位。 滑稽的是,在他莫名其妙驾崩后,血族贵族摄政议会宣称这些分封不成立。人类贵族很不爽,当然又是叛乱连天——这就是被称为大叛乱的战争,原本统一的血族帝国四分五裂,现在遍地的血族独立诸侯国就是拜这场延续了几乎三十年的战争所赐。 最后,血族贵族很高兴,他们成功地杀光了那些“不知尊卑的暴发户”。人马也很高兴,他们成功地首次入主圣域。狼人也很高兴,他们成功攻占帕里斯卡以及杰尔曼全境。 高兴的血族贵族很快发现虚弱的自己 正面对着可怕的入侵者。他们决定“为了大义牺牲自己的合法权益来满足朽慢的自私”,开发了一套奇特的爵位——“同骑士,同男爵……同公爵”。 果然,他们的新朽慢士兵又充满斗志,为他们夺回了圣域以及一半的杰卡曼。 然后血族贵族们告诉朽慢们,同骑士——同公爵爵位系统属于侍从等级系统,不属于骑士等级系统。 尽管这打脸打得略疼,但比起名分,朽慢贵族还是更看重实际的利益。 “你想太多了。这是我的战利品。”瑞卡瓦得意地笑道,“我宰了一只人马,抢了好多好东西!等卖个好价钱我请你吃饭!” “奥!那这个是?”马洛指着被捆放在瑞卡瓦马旁袋子里的人马腿,问。 “呵呵,你懂的,‘回火’的马腿,我打算把这个当马腿卖了!” 回火的马腿是黑市里常用的黑化,意思是人马腿。 “小子胆挺肥呀,不错不错。不过,这样太亏了。”马洛意味深长地笑笑,低声道:“我这有个路子,有些富户人家想试试比较奇特的食物,比如这个,他们愿出大价钱……我可以帮你把这个出了。怎么样,我三你七?” 奇特的食物?你们干嘛不吃人呢。瑞卡瓦想。 “你四我六吧。不过……我们该怎么证明这是‘回火’的马腿呢,现在这看起来就是马腿。” “哈哈,这事我来操心就好了。”说着,马洛便从马上解下袋子,背到身后,“我先把这东西带回去。还有,你还有其他的‘这个’吗?” “那些我打算自己用……” “好吧,可惜可惜,这货卖比吃值。”马洛吹着胡子笑道,“你的确是来晚了,这段日子战事特别多,打人马、打土匪。以你现在的装备,完全可以和他们一起出击,挣取军功。可偏偏你挑了没有出击任务的一天来,哎!” “确实不错,可我对军功不怎么感兴趣。再见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那好,我也回去了。”说着,二人便分了开来。马洛回自己在城中的家,而瑞卡瓦,则去往外城唯一的珠宝店。 几乎所有的血族城镇都分内城与外城。按照法律,人类只被允许居住在外城,所以外城又被叫做朽慢城。内层只有血族才被允许居住,所以内城又被称为血城。 不过这些都是血族的统治刚开始时的事情了。明面上的法律规定无法决定社会 形态,何况法律也在变化中。 据瑞卡瓦所知,内城人类并不少。 前辈说,布洛德帝国的社会是这样变迁的: 血族贵族家庭需要仆人来服侍生活,血族没有那么多丁口来当仆人,统治者只得允许人类以血族仆从的身份在血城生活。 这个国家里,既有富贵的人类,也有没落的血族。既然有了人类生活于血城中的既成事实,不少没落的血族贵族会为了一笔可观的财产与人类富户交易——他们令这些富户成为他们有名无实的仆从。这样,这些富户得以生活在内城中,而且不用履行仆从的义务,而那些血族得以得到自己所需要的财富。 现在,内城籍已成一种奢侈商品。它昂贵,而且昂贵得有理有据。 内城比外城还多了一层城墙保护,更加安全;这里居住着显赫的权贵,拥有更大的政治与经济机遇;经过岁月的沉淀,血族的国度产生了这样的风气:朽慢将居于血城视为一种荣耀,一种高贵的象征,朽慢仰慕住在血城的朽慢,居于血城的朽慢以此为荣。从外城籍升为内城籍是无数朽慢一生的追求。 瑞卡瓦酸酸地表示他没这种追求。 最让内城籍迷人的是其所有者在法律上拥有的重要特权。 血族可以吸食其统治下任何生物的血,无需经过同意,如果这生物不是血族,那么即使将他们吸血至死也是允许的;如果这生物是血族,那么将其吸血至死会被追究法律责任。但是,这个“统治下”的范围不包括内城居民。内城的居民,只要自身拒绝被吸血,那么他们的血族统治者就不得吸其血。如果这些血族统治者强行如此行事,会遭到法律的审判。 不仅如此…… 血族王朝的国立学院只招收内城的居民,除非你是血族。 血族王朝的中高级文武官员职位只任命给内城的居民,除非你是血族。 血族王朝政府的几大热门机构,只有内城的居民才能在其中任职,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吏员,除非你是血族。 只有内城居民才有在议会投票的权利,除非你是血族。 按法律,一个朽慢如果有幸居住在内城,那简直就是给自己套了一圈光环。 对于瑞卡瓦这种连城市都住不起,只能住在野外的人来说,这肯定是羡慕嫉妒不过来的。 “其实,我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瑞卡瓦自语道。 不过话说回来,内城的店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第三章 目标出现 珠宝店,瑞卡瓦推门而入。 门内一片黑暗,每一扇窗子都被厚厚的布帘遮盖住,还没打灯。现在,唯一有阳光射入之处便是这扇门。斜射下的阳光丝丝可见,浮尘漂浮其间。光芒延伸的尽头,珠宝店的柜台若隐若现。 这个店面本来就很大,任何一面墙壁都无法被光芒触及,仿佛这间屋子本就孤零零地漂于黑暗虚空之中。 本想进去的瑞卡瓦犹豫了。他来这不是第一次,店主是他的老相识,他常来这和对方聊天。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 光芒的边缘,似有影子一闪而过。瑞卡瓦下意识抓住了刀柄。 “小瑞卡瓦?”黑暗中传来一声浑厚的男音。 “是的……没事吧,基维尔?”瑞卡瓦站在门口打量店内,试探地问,“这儿看着好奇怪。” “没事,哈哈,我这能出什么事呢?”基维尔哈哈大笑,他使劲一拍桌子,道,“进来吧。” 瑞卡瓦这才迈步走入,右手仍握在刀柄上。他四下观察,基维尔则慢悠悠挂起一盏油灯并点亮它。柔和的暗红色光芒亮起,笼罩着柜台两侧的基维尔和瑞卡瓦,驱散了一片黑暗。但这新添的光亮仍未触及房间的边缘。 基维尔在灯光下温和地微笑着,他是个健壮的中年男人,微白的短发整整齐齐。他的上身是一件白色衬衣外套一件黑色马甲,干净得体,一看便知非粗俗之人。 “好久不见,你这兵当得也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基维尔看了他的盔甲一眼,笑着拿来两只木杯,问道,“要喝两口吗?” “不用,你知道,我不喝酒的。”瑞卡瓦一边摇着头一边还不忘环顾四周,“我这次来是有生意要做的。” “哟,又撞上哪个倒霉的家伙了?落单的商人还是落单的地主?” “不。”瑞卡瓦停住摇晃的脑袋,盯着对方,竖起一根手指左右兴奋地甩动,“这次可不是一般的货色!” “莫非是落单的军官?落单的官吏?玩笑开不得啊,这可是大罪。”基维尔朝左侧的黑暗中瞥了一眼,说道。 “不不,还要可怕!”瑞卡瓦得意洋洋道,“我宰了一只人马!搞到了不少好东西!” 基维尔眼前一亮:“击杀人马是大功,若上报,伯爵必有封赏。不单是财富,任官受职亦不在话下。若被国族贵胄看中,更是前途无量。” “没兴趣,今天只谈生意,不谈 仕途。”瑞卡瓦笑着把包裹放在柜台上,道:“里头东西不少,你看看。” 基维尔颇有兴致地把包裹拉来,打开翻看了会,啧啧赞叹道:“好东西确实不少。”这被杀人马想必地位不低,除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装饰,瑞卡瓦的战利品中有不少珠宝和可随身携带的玩物,都非凡品。 他左看看右看看,拿起一串项链把玩,忽然呆住了。 项链上串着一支手掌大的镂花金盘,上面有着蹄踏雷电的角马的纹样。 “怎么了?值钱么?”瑞卡瓦好奇地凑过去。 “未必很值钱,但必定很尊贵。”基维尔说。 “什么意思?” “纳骨斯……蹄踏雷电的角马是纳骨斯家族的图腾,只有纳骨斯人马可以佩戴这种饰品。如果我没猜错,你杀了一位显赫的人马贵族成员。若把此物上交,他们可能——不,他们一定会相信你杀死了一个纳骨斯!”基维尔郑重地注视着瑞卡瓦,“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你可以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不说受封骑士,就是接受初拥成为血族对你都不再遥远。” 瑞卡瓦沉思了会,忽而使劲眨了眨眼,道:“也就是说,一个希望在军中取得一席之地,又碰巧很有钱的冤大头会为这东西付大笔的金子?” 基维尔无语良久,叹道:“你叔叔让你别和血族牵连,只是一厢情愿。你何必活在他的阴影里,人总得面对现实。” “我自食其力求生存,难道不是面对现实么。”瑞卡瓦咧嘴笑道。 基维尔无奈摇头,道:“如果你坚持,我会去找路子。你带来的财宝大都好处理,仅有两件颇为贵重,不适合在外城出手。要是以前……只能经由内城珠宝商卖掉,利润大头还不在我们手上,真是无奈。” “你的意思是,现在你可不经那群奸商的手就卖一个好价钱咯?” “是的。”基维尔边说边把玩那些玩物,此刻已是一只鼻烟壶在手。他抚过其光滑的表面尚不过瘾,便拧开盖子把脸凑上去要试一口。 “等等!”瑞卡瓦脸色大变,挥手制止他。 “怎么了?”基维尔奇道。 “这东西邪门得很!它被恶魔下了诅咒!” “诅咒?难道围绕着它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是如何把它带来的?”一向虔诚的基维尔畏惧了。 “我刚拿到此物时挺好奇,没多想就试了一口。然后我 迷迷糊糊看见一个……”说着说着,瑞卡瓦羞愧地满脸通红,“我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笑着向我走来,然后……然后发生了极恐怖的事情!” 基维尔大惊失色:“是不是她的脸庞忽然变成骷髅?还是她试图攻击你,吃你的肉?” “不……不是这个,怎么说呢……嗯……总之道德沦丧,世风日下!” 基维尔的脸僵住了。他的嘴角一连抽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来:“我想你一定很有罪恶感。” “是的!我没能抵抗恶魔的引诱和控制!” “因为你很舒服。” “不舒服!腰酸背痛!” “腰酸背痛……你一定吸了很多次……是吧?” “额,是的。”瑞卡瓦的声音低落下来。 “若不舒服你怎会吸很多次……” “哦,女神莉莉丝宽恕我的罪孽!”瑞卡瓦低下头画逆十字。 基维尔大概明白这鼻烟壶的用途了。血族、狼人、人马三族都身负异能,通晓秘术。其优秀工匠常做些功用超凡的宝物。其中有种名为“梦器”,以幻术令生灵浸于幻象。这鼻烟壶就是一个梦器,只不过幻象效果比较……咳咳…… 他苦笑道:“这没啥,只是人之常情,不必挂念。” “好的好的。”瑞卡瓦使劲点头,“事成后五五分账。” “没问题。” “额,话说……你这儿今天……怎么那么黑?” “秘密。”基维尔神秘地笑着。 “秘密?”瑞卡瓦疑惑地环顾四下,忽然看见了什么突兀的存在,惊得僵住。他看到,右侧的地面上,黑暗的边缘处,显露出一小块紫色的褶边锦缎,就像是……少女的裙角? “再见。”心中一阵恶寒,他掉头就走。 幸好,直到他赶到下个目的地,一位老友的家中,也没有东西跟上来。 “嘿嘿,南塔巨寇你又来城里啦!”海吉打开门,大笑着说。他是瑞卡瓦在初林要塞里的好友。 “巨寇你大爷!当心我活劈了你!”瑞卡瓦佯怒道。 “我跟你讲,我老婆整天和我唠叨,别和那贼人来往!我现在很犹豫啊!” “别听他瞎说!”海吉娇俏的妻子款步走来,轻轻一拳爱怜地擂在海吉胸口,浅笑道,“海吉他就是喜欢胡说八道,整天让人没得安心,也不怕 哪天给人撕了嘴。” “哈哈,若是不会胡说八道,我怎么把你骗进我家门啊?” “讨厌!”她又捶了海吉一拳。 瑞卡瓦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他们秀恩爱。 “咳咳,注意点,别冷落了客人。”海吉笑道。 “你也知道啊?”说完,他妻子转问瑞卡瓦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家总得招待招待,想吃点啥?” “随便,简单对付对付就行。” “这怎么行?”夫妻皆道。 “怎么不行?”瑞卡瓦笑道,“说起来,其他人呢?” “我母亲还在房里休息,我父亲和哥哥跟小赛灵斯将军一起去梅尔西斯了。”说着,海吉招呼瑞卡瓦坐下。 “去那干嘛?” “剿马虏。” ЖЖЖ 苍翠的山岭与清澈的小河间,坐落着赛灵斯军的营地。晴空万里,白云飘流。 中军大帐的一角,皮帘后,纱帐中,一位妙龄少女蜷缩在温润男子的怀中,轻声喘息。 男子“亲吻”着少女雪白的脖颈,低垂的眼帘下,丝丝血光泄露。 过了有一会,男子松开少女,口间一对獠牙从她颈后滑出。他用手指轻按她颈后的齿孔以止住流血,抚摸间,那对伤口竟就愈合了。 对血族而言,这种程度的治愈法术当然不在话下。 “你还行么?”他柔声问,“痛了记得说。” “还……还好啦……不疼的。”少女红着脸说。 “嗯。谢谢你的陪伴还有,你的血。”男子笑道,“好了,你可以回家了。我的副官就在帐外,他会给你赏赐的。” “不……不需要赏赐。我很乐意为大人效劳的。而且我……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会……” “哎,听话,失血过多很伤身的。”男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再说我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还有工作。” “那……好吧,谢谢大人。”少女轻手轻脚下了床。她整顿好衣装,甜美地笑着弯下腰,向男子鞠躬行过礼,轻快地走开了。 行至帐口,一位衣甲鲜明的骑士撩起帐幕,迎面走入。 少女退后一步,也朝他行了礼。 骑士点点头,把一枚银币放到她手心中,回头招来帐外的两位士兵,道:“你们,送她回 家。” “是!长官!”两人大声应命,扶矛侍立两侧,就等少女领路了。 “谢谢,谢谢。”少女又朝两人行了礼,这才出帐。 待他们走远,骑士落下帐幕,走入帐内。此时,男子已离了床,正撑着手无力地俯身桌前,提着酒壶往嘴里灌。 “谢洛依那儿来了信,大小姐到初林要塞了。”骑士说,“梅尔西斯境内的马虏已停止劫掠,朝马登岭集结去了。” “入侵梅尔西斯的夏丹主力就在马登岭和公爵对峙。敌人这是打算撤退了。” “少主打算怎么办?” “追,先把敌人逼出梅尔西斯再说。” “是。我会让士兵们做好准备的。如果没事,我就先退下了。” “等一下……你的血能还充足么?”男子问。 血能是血族拥有的神秘能量,通过吸食活物鲜血获得。对血族战士而言,血能格外重要,因为秘术与异能是他们强大战斗力的关键,而两者都是靠血能驱动的。 “我已经找好血仆了。”骑士意味深长地望向帐外,“话说回来,少主对待血仆的态度,实是我所见过最和善温柔的。” “哦,那又如何?” “我真怕少主让他们产生‘血族很友善’的错觉。若他们因此放松警惕,被其他血族趁虚而入,我等苦心孤诣压制的矛盾,反倒越来越激烈了。” 第四章 一具干尸 来到初林要塞的第二天,瑞卡瓦把前些时日猎得的皮毛尽数出手。做完生意,瑞卡瓦神清气爽,叉腰站在街口仰望天空。 接下来干点啥呢?瑞卡瓦思考。 “喂喂喂!那个小兵别挡路!”一个驾牛车的商人不悦地朝面前的人体路障哼哼。 瑞卡瓦不爽地低下头,瞪着面前的商人,就是不说话。 “你还来劲了是吧?快让路!恶意占道,当心我去找卫兵告你。” “你当我蠢啊?我站的地方是人家的摊位,只不过今天人家没出摊!我站在这儿晒太阳,光明正大!倒是你,等别人过去了再走不成吗?非要往这挤,赶着投胎啊。” “你懂什么!时间就是金钱,你以为谁都是你这样的懒汉,游手好闲没事干嘛!” 瑞卡瓦闻言火起。 听到有人争吵,不远处首饰摊旁的小姑娘好奇地望过来。正好瑞卡瓦不屑地别过头去,二人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对到一块,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眼瞪小眼。 咦,好可爱的好姑娘!要不要勾搭一下。瑞卡瓦想道。 然后小姑娘就惊恐地抚胸转身跑开了。 商人笑出了声。 瑞卡瓦尴尬地苦笑。 “哟哟哟!这不是山贼大统领么!啥时候来抄我家啊~”一个熟人认出了瑞卡瓦,笑道。 “别提这外号,我吹牛的!”瑞卡瓦不悦地瞪过去,吓得他身边几个路人掉头跑开。 “啧,别啊,你不是说不把我家抄了你是我孙子么?不行不行,你一定要来抄我家,不然你就是我孙子!”他话一出口,周围人都被逗笑了。 不过瑞卡瓦凶恶的眼神立刻就让他们安静了下来,甚至又有两人跑掉了。 “哼!”瑞卡瓦转身离开。 商人敬佩地望向那位揶揄瑞卡瓦的路人,道:“阁下真是位勇敢的绅士,面对这样野蛮无礼的武装暴徒都能从容不迫地出言讽刺!” “嘿嘿,我和他挺熟的。别看他随时带把刀,其实也就表面上凶点,不主动招惹人的。” “是么?”商人疑惑地说,“虽然他年纪小,可怎么看都是一个悍匪呀。” 他不知道,此刻,大步离开的瑞卡瓦正在心里暗暗咒骂着。 别让我在野外碰见你!哼! 抛开这些烦心事,生意已经做完,瑞卡 瓦觉得是时候把朋友们约出来吃一顿了。 不久后,海吉家。 “额,抱歉,我和我妻子去不了了。”海吉无奈地叹气,“我们被邀请参加一个宴会。设宴者是我父亲的重要生意伙伴,作为留家的唯一男丁,我必须得去。” “好吧。”瑞卡瓦摇摇头,“他家是有啥喜事么?” “他抱孙子了。” “这样啊……那你啥时候抱儿子?”瑞卡瓦问。 海吉的妻子羞涩地退回里屋,留下海吉自豪地笑道:“已经三个月了!” “恭喜呀,等他出生了,我一定送你一份厚礼。” 当夜,海吉在妻子的搀扶下醉醺醺地回了家。正和海吉母亲聊天的瑞卡瓦看到海吉一摊泥般的模样,惊呆了。 “哇,发生了什么,你咋喝成这样?”瑞卡瓦忙去扶他。 “唔……你已经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们会喝到很晚呢。” “开玩笑,我们又不喝酒。”瑞卡瓦把海吉扶到椅子上,道,“倒是你,咋喝成这样?” “这次宴会上,来了国族呢。”在血族统治的国度,血族被称为国族,意为国家根本的族裔。 “所以呢?这和你喝得滥醉有啥关系?” “你不懂!那是兰若斯家的少爷!你知道兰若斯家拥有多少产业吗?我家所在的商会就是他家控制的。而且,我们谈得可愉快了!” “所以你少女心爆棚了?”瑞卡瓦嫌弃地说,“明早得给你灌一大碗内脏汤,不然你别想起来。” “你懂个屁!重点是生意啊生意!他说会考虑和我家合作的!” “只是考虑而已,你就高兴成这样?” “你懂个屁!这可是合作呀合作!作为朽慢,想让国族考虑这种事,你知道有多难吗?” “有点意思,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别说是你口才好,说动了他。” “这个吗……嘿嘿,他对一个姑娘挺感兴趣的,正好那姑娘我认识,就给他引荐了一下。” “哦哦,谁家姑娘啊?如此好运。” “一个叫茉伦的,和我一样也是商家出身,你不认识。嗯……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多漂亮?” “比我老婆漂亮!” 他的妻子白了他一眼。 “你喝醉了!瞧你说得 都是些什么话!” “实话实说怎么了,她还有两个月就要嫁人了。” “嘿嘿,真不幸。”瑞卡瓦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说现在有了这变故,她会不会悔婚啊?” “你们男人真可笑,总以为女孩子和你们一样唯利是图,我也是醉了!”海吉的妻子不悦地插嘴道。 “你醉了?那我扶你上床。”瑞卡瓦意味深长地笑道。 “你!”她本就喝了点酒,闻言又羞又气,脸又红了几分。 “瑞卡瓦你不厚道呀!趁我喝醉酒调戏我老……” “开玩笑的!来来来!我扶你上床!”瑞卡瓦大大咧咧地笑着,说话间已把他扶进了卧房。 “你更不厚道了……不仅调戏我老婆,还想调戏我……” “去你丫的!”瑞卡瓦把海吉扔在床上,掉头走了。 …… 次日傍晚,夕阳西下,晚霞灿烂,阴影一步步吞噬地面。 收购完生活物资,瑞卡瓦在初林要塞最后的任务也完成了。 是时候回去了。走在寂寥的街道上,瑞卡瓦想到。 迎面,一位低沉的大叔推一辆小车,有气无力地走来。他衣着得体却不整,上面满是泪痕。他低着头,眼圈发红,目光恍惚,每一步都在摇晃。 一种极度悲痛乃至绝望的气息蔓延开。 瑞卡瓦让开道路,无声地低头默哀。 小车上是一个大大的白布裹,结合大叔的表现与布裹的形状、体积,任何人都能轻易判断出,这是一具尸体。 有人失去了生命,瑞卡瓦必须致以哀悼。不过,为何他直接把尸体运走,而不是,举行一次葬礼呢?瑞卡瓦疑惑了。 正当瑞卡瓦与小车交错而过,小车一侧的木轮压上石头,整个倾斜过来,白布裹滚下,直到撞上瑞卡瓦的腿才停止。 瑞卡瓦低下头,白布裹的一端在滚动中彻底松开,显露出裹中的尸体。 一具干尸。 布裹松开之处,一具干尸露出了双肩和以上的部分。它的皮肤深陷,发散出诡异的光芒,勾勒着骨骼的轮廓。长长的马尾辫告诉瑞卡瓦,这是一个女孩。 一具女孩的干尸! 它侧躺着,扭曲的笑容渗人无比。它笑得咧开嘴,露出的牙齿正好贴在瑞卡瓦的小腿上,仿佛即将一口咬下。 瑞卡瓦一怔,猛地后跳开,尖叫道:“什……什么东西!” “对不起,抱歉,对不起,抱歉,对不起,抱歉……”大叔目光涣散,他呆滞地重复着这些话,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波动。他失魂落魄地走着,摇摇晃晃,直到在尸体边蹲下。 他细心地把尸体重新卷进白布中,喃喃道:“别着凉了,别着凉了,别着凉……”他抱起布裹,动作郑重地就像捧着稀世珍宝。 那是他的孩子吧。孩子总是父母的珍宝。 “抱歉呀,抱歉呀,抱歉呀……”他小心翼翼地将布裹放回车上,一摇一晃走回车后,推行起步。 “抱歉呀。”他与惊魂未定的瑞卡瓦擦肩而过时,仍在说。 瑞卡瓦不知道自己在那呆站了多久。 不久后,海吉家。 “海吉!我是瑞卡瓦,我回来了!”瑞卡瓦疑惑地敲门道。 若是以前,里头早有人来应门了。海吉总不至于在与他有约的情况下全家出行吧。 终于,门被轻轻推开,海吉警惕地探出头张望一番,把懵逼的瑞卡瓦拉入,关紧了门。 屋内众人皆在,却一片死寂。海吉的妻子与母亲手叠手拥坐在外屋长凳上,瑞卡瓦从她们眼中读出了恐惧。 “发生了什么?”瑞卡瓦问。 “死人了。茉伦死了。”海吉痛苦地抱头蹲下。 “你昨天说过的那个女孩?怎么会?” “她昨夜去内城了。今天中午,她家人只得到一具干尸。” 方才在街市上的一幕在瑞卡瓦眼前浮现。 “怎……怎么会?” “她家人说……她昨夜被兰若斯的人邀去内城做客。” “她家人不可能答应啊!” “没错,可她私自逃出去了。听说是深夜翻窗户溜的。” “天啊……可是,吸血就吸血,兰若斯家的少爷……为何非要吸干她呢?” “不知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海吉死命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如果我没有多事,她就不会死!她就不会落到连墓碑与葬礼都得不到的下场!” 布洛德立国之初的法律规定,被吸干鲜血死去者不得入墓安葬。瑞卡瓦的叔叔告诉他,这是为了防止朽慢在葬礼与扫墓时酝酿骚乱。这个明显违背情理的法律最终变通为,被吸干鲜血死去者不可 得到葬礼,其坟墓亦不可拥有任何形式的墓碑。 埋进土里,仅此而已。 瑞卡瓦深吸一口气,将海吉一把扶起,道:“别这样!杀人的不是你!” “但这是我的错!”海吉忽然疯狂地揪住瑞卡瓦的双肩摇晃着,“茉伦是外城籍,且无贵族庇护,按法律血族吸干她是没有过错的!” “按法律这也和你无关啊?” “茉伦家无法向血族复仇,她未婚夫家也是。但他们可以向我复仇!是我介绍茉伦与小兰若斯认识的!是我!我将承受这愤怒!而整个外城都不会有人替我说话!” “他们未必知道是你介绍的……” “有旁观者在,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好吧,你说得没错。”瑞卡瓦神色黯下。海吉所说的,他早就明白,只是拒绝去相信罢。如今,海吉已把血淋淋的现实捧到他面前,他逃不了了。 “没法征求兰若斯家的保护吗?” “难道你要我把我深爱的妻子也送给那畜生撕咬么!” “明白了。”瑞卡瓦叹了口气,说。 海吉无力地扶额蹲下:“瑞卡瓦,保护好我的家人。” “我的盔甲在房间里,必要时你可以用。”瑞卡瓦拔出刀在手中来回翻转,他的目光细细扫过刀的每一寸地方,最终心满意足地将它插回鞘中。 锋利依旧。 “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屋门开合,瑞卡瓦离开了。 第五章 你竟在我面前杀人 瑞卡瓦没费多大功夫就打听到了茉伦未婚夫的所在,某间酒馆。走入其间,他第一眼就看到一位醉醺醺的年轻人,他的锦衣上满是褶皱。年轻人摇摇晃晃地四下乱逛,对酒客们疯言疯语,但他们既不理他,也不赶他。 应该就是他了吧? 茉伦的未婚夫名叫维利安,瑞卡瓦并不认识。 瑞卡瓦找位子坐下,点酒点菜。很快,侍者把东西送上桌来。瑞卡瓦举着酒杯皱眉良久,最终下定决心,试探地灌了口。紧接着他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未等他缓完,年轻人在对面坐下。 “呼哈哈哈,你好呀先生,你看见我的未婚妻了吗?”年轻人拿过他的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然后松开手,仍酒杯落在桌上打旋。 “你看起来像是个士兵。”年轻人说,“不会喝酒就别喝了,士兵先生。”说完他打了个嗝,嘴里满是酒气。 “再来两杯酒。”瑞卡瓦说。 很快,老板亲自送来两杯酒。他走到瑞卡瓦身后,俯身耳语:“别理这家伙,他喝醉了。” “我知道。再来些吃的吧。嗯,蘑菇浓汤、烤牛肉,就这些。” 老板无奈地摇头走开。 “哈,你是一个慷慨的家伙,一个……好的士兵。神会保佑你的。唔,我叫维利安,很高兴认识你。” “我知道你。” “呵呵,当然,现在外城谁不知道我的名字呢?一个连未婚妻都保护不了,只能目送她化为干尸的懦夫。” “没人会这么想。我叫瑞卡瓦,南边的屯戍兵。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年轻人眯眼朝天,灌了一大口酒,问:“你明显不会喝酒,今天怎么喝起来了,还是独自一人。” “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 “关于爱情?” “不,关于责任。因为我的过失,某个人遭遇了灾难。”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是的。你呢,你看起来极其失落。发生了什么?” “你仿佛在刻意逗我笑。这酒馆里有谁不知道我的故事呢?” “嗯……没错,我就是客套一下。我同情你的遭遇,我为你感到惋惜。兰若斯家的少爷,无疑是个混蛋。” “混蛋?不,他是个罪犯!”维利安恶狠狠地说,“合法的罪犯!” “如果血族都像他那样,我们就别活了。”瑞卡瓦苦笑。维持统治需要的是秩序,血族早就明白刺激人类没什么好处。渴望鲜血未必要死人,在多个人类身上浅尝辄止,远好于吸干一个人类。即使某些血族有把人咬死的癖好,他们也多半会从底层人类入手。 “我倒要感谢他打碎了我的幻想。无论贫富贵贱,人类就是人类,血族的食物。” “如果你富有得足以获得内城籍,就能免除食物的命运了吧。” “我以前以为只要足够努力,不沦为价值低微的底层,血族的獠牙就不会落到头上。现在我知道,无论我爬得多高,只要在他们的阴影下,就永远不得安全。看着吧!那些内城人类,就永远高枕无忧么?” “没错。”瑞卡瓦抿了口酒,“血族只要有心搞咱就有得是办法。” “该死的吸血鬼!”维利安挥拳重重地砸在桌上。 “慎言啊。”瑞卡瓦拍拍他的肩,“你喝得太多了,回家吧。” “不,我还要喝。我曾有很多朋友,很多很多……可今天,我连个陪喝口酒的人都找不到……哦,抱歉,我忘了算你。”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他们只是不想被牵连。” “我能有什么危险?难道那个谋杀我妻子的罪犯连我也不打算放过吗?好!好!那就来吧!” “你一定很爱你的未婚妻。” “没错,我愿为她献出生命。” “看得出来。” “呵呵,如何看出?她被畜生杀死了,我却只在这喝闷酒!难道你不觉得,我该为她找那杂碎拼命么?” “你只是不打算死得毫无价值。来日方长,有些时候,活着就是最大的报复。”瑞卡瓦笑道。 “有意思,你倒是看得开。” 老板再次在维利安桌上放下酒,叹气离开。维利安傻笑着把酒揽到面前,说:“听着,士兵先生。爱恨是世上最无价值的事物,爱恨只是动机,力量才是价值。” “我知道。嘿嘿,你喝酒就喝酒吧,哪来那么多人生感悟?” “这些不是喝酒喝出来的……朋友,你有爱的人吗?额,抱歉,我糊涂了。人总是爱自己的亲人的……”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吧。”瑞卡瓦苦笑,“说实话,我不是很懂‘爱’是什么。” “呵呵,有意思,想必在军队里,你 什么命令都会淡然接受吧?” “不知道,我和军队不是很熟。比起那个,我想与你说些事。” “说吧。” “你昨夜没参加那个宴会?” “没,我父亲昨天发病,我在家里照看他。怎么了?” “我见过你未婚妻,就在昨夜的宴会上。不仅如此,我还和她说过话。” “那又如何?”维利安满不在乎。 “我最近立了点小功,上报后就杳无音讯。在宴会上兰若斯少爷问我认不认识茉伦,我欲求升迁,因此为他牵线,引见了两人。”瑞卡瓦看着维利安,说。他的眼神,无比严肃。 维利安抬起头,颓废地瞥了他一眼:“所以呢?” “你不恨我么?” “你只是个杂兵,毫无价值的杂兵。总有你这样的人趋之若鹜,满足吸血鬼的欲望来谋取利益。可惜,归根结底,你们不过是可悲的奴隶,随随便便就能被取代,毫无价值。这份罪孽,你们担不起。” “我本以为你会发作。” “你腰上别着刀,我又不傻。”维利安苦笑,“至少,你还会陪我喝酒。” 瑞卡瓦点点头。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他已让茉伦未婚夫这支相信自己是牵线者。紧接着,他只要让茉伦家人也相信就行。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即使日后宴会参与者说出真相,瑞卡瓦也能轻易解释,对付过去。 他本野外人,不怕背负两家仇视。更何况,连茉伦未婚夫的仇恨都已消解得差不多了呢? 酒馆外,脚步声急促。 瑞卡瓦疑惑地望向门外。很快,急促的脚步声淡去,沉稳厚重的脚步声响起。 没多久,一位佩剑披甲的蓝披风士兵走进。 “你朋友?”瞥了身后一眼,维利安问瑞卡瓦。 “不认识。”瑞卡瓦摇头。 士兵气定神闲地站到维利安背后,淡淡道:“维利安先生,你未婚妻的弟弟涉嫌袭击国族,已被处决。你和此事有关吗?” 变故陡生,瑞卡瓦心里一紧。事情没完,茉伦家又死一人。士兵既找到维利安,那也会去找茉伦的父母,乃至维利安的家人。 酒客们接二连三离开了。 “我未婚妻已经死了。”维利安说。 “我知道。但罪犯是你小舅子,他的行为你难道不知道吗?” “妈的!我老婆已经死了!”忍无可忍,维利安怒吼一声,转身站起。 士兵一巴掌将他抽回去。维利安喷出一口鲜血,连带两颗牙吐进放牛骨的餐盘里。 “嘭!”瑞卡瓦左手重拍桌子站起,右手抽刀。 士兵警惕地退后一步,右手搭在剑柄上。 刀抽到一半,门外的黑暗中,两颗血红光点闪现。解放能力时,血族的眼睛就是这样的。此刻,它们直直地对着瑞卡瓦。 恐惧。 瑞卡瓦身子一软,右手一抖,刀滑回鞘中。他整个人颓然倒下,坐回椅上。 维利安含糊不清、时断时续地低声咒骂。 士兵嘲笑瑞卡瓦一番后,一把揪住维利安的头发,把他的脸按进没喝完的浓汤里,使劲左右摇晃。 维利安扒着桌子挣扎,发出“呜呜噜噜”的声音。 “真没礼貌,贱民。谁教你对尊贵的骑士侍从这样说话的?”士兵笑嘻嘻地将维利安的头拉起摇动。汤汁四洒。 疯狗!瑞卡瓦在心里怒骂。 “哦,真是抱歉,弄脏了你的脑袋。我来替你洗洗,这可是个好脑袋。”骑士侍从拽着他的头发,拿起桌上的酒,从他头顶淋下。 维利安的嘴唇抖动着。 “你在说啥?大声点!”士兵说。 维利安没理他。 骑士侍从又赏了他一耳光:“我说大声点!没听到吗?是不是耳朵有问题?要不要我给你治治!”他拿起桌上的餐刀,压在维利安左耳上方摩擦。 瑞卡瓦一声不吭,站起抽刀。 “你是谁?想干嘛?”骑士侍从冷笑道。 “你猜。” “呵呵。”骑士侍从松手丢刀,转身走开。瑞卡瓦归刀入鞘,重新坐下。 “你就是吸血鬼养的一条狗……”维利安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咒骂。 背对二人,骑士侍从拔剑转身。 瑞卡瓦还没反应过来,维利安的头就落到了桌上,鲜血四泼。桌子、地板、墙壁、柜台皆鲜红一片。他一脸热血,呆看着桌上滚停的头颅。 老板妻子尖叫着瘫倒。她丈夫忙扶起她跑走。 “不作死就不会死,为什么朽慢就是不明白呢?”骑士侍从捏住维利安的衣服擦剑,笑道,“区区食物。” 他把死者的头颅端端正正摆在汤碗里,脸拨向瑞卡瓦。看着自己的“杰作”,他禁不住笑道:“我最讨厌猜,你呢?” 这是一天内瑞卡瓦见到的第二张尸体的脸。死者毫无生机的脸上,愤怒不再。瑞卡瓦看着那双眼睛,仿佛读出了哀怨。他疑惑,逝者的眼睛,是否也在看他呢? “你也是人类?”瑞卡瓦喃喃。 “朽慢?是的,现在——多么恶心的事啊!作为虚弱无力的朽慢,在强者为尊的世界里!不过欣慰的是,因为我的努力,我很快就能接受初拥了!”骑士侍从笑道。 “有趣。” “你是谁?” “我凭什么告诉你?” “凭你和袭击军士的罪犯同桌喝酒!我有理由怀疑你是他的同谋!” 袭击军士的罪犯?瑞卡瓦看看碗里的脑袋再看看骑士侍从,一语不发。 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所以,你到底是谁?” 瑞卡瓦没有回答:“你是兰若斯少爷的侍从?” “是啊。多么幸运,我竟能侍奉他!少爷善良而尊贵,慷慨又和蔼。从不吃独食。即使与低贱的朽慢士兵,他也乐于分享。”骑士侍从歪着脸笑,一字一顿地说,“就像昨夜。” “哦。”瑞卡瓦拭去脸上的血,起身离位。 “你以为我会就这么放嫌疑犯离开吗?别忘了,你可拔刀恐吓过我!” “所以呢?” “呵呵,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在那前,你休想离开!” “离开?” 下一刻,整张餐桌被掀到了骑士侍从身上。 “你竟在我面前杀人!” 第六章 绑架美少女的恶棍 残羹剩酒、杯碗刀叉散落一地,外带一个人头。骑士侍从躲闪不及,只得支手抵挡,犹被掀来的餐桌撞退两步。 未等餐桌落地,面目狰狞的瑞卡瓦已从后闪出,挥刀便砍。骑士侍从视野受阻,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手臂因碰撞而酸麻,无力举剑格挡,只得后跃。 可是,刀还是重重斩在他的左臂上。他锁甲颇为精良,瑞卡瓦的重击竟只斩进一寸。鲜血顺刀锋流淌,骑士侍从惨叫一声,半跪在地。瑞卡瓦恶狠狠地拽出刀,高举头顶,眼看就要劈到他脑袋上。 此刻,左肩的剧痛与死亡的恐惧终于压过手臂的酸麻,骑士侍从咬牙挥剑,攻势如风,横扫而来。瑞卡瓦后跃闪开,狞笑着又压回去。瑞卡瓦感受得到,敌人实力很强,但他已受重伤,战力大损,要不了多久,瑞卡瓦就能取他首级。 “来人!救我!”骑士侍从勉强格开瑞卡瓦的三刀连攻,焦急地喊道。 什么?还有帮手?瑞卡瓦这才回忆起,骑士侍从来时,军士脚步确实不止一人。只是之前情势过于紧张,以至瑞卡瓦忽略了这点。 门外乱声一片,紧接着钻进一个布袍枪兵,提枪就刺。瑞卡瓦受身躲开,长枪刺空,隔于二人间。瑞卡瓦正待顺枪突去,砍死枪兵,却见其后又站出一持剑军士。 门外,人影幢幢。 “切!”瑞卡瓦暗骂一声,掉头就跑,沿路又掀飞一桌,把追来的剑兵砸到在地。 很快,瑞卡瓦窜出后门,扭头钻进暗巷。 按理夜晚僻静的巷道里应没人走动,谁曾想,瑞卡瓦没跑多久就看到一位少女。少女白衬黑裙,长发及腰,正负手而立,无聊地踢右脚蹬地。 小姑娘你大半夜在这发呆不怕遇到坏人么?瑞卡瓦腹谤。 听到脚步大作,少女转身看到瑞卡瓦,惊得一愣。 这一定是莉莉丝神不忍看我死去送我的人质!瑞卡瓦大喜。 瑞卡瓦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腕,拽着她继续狂奔。 “唉唉唉!你干嘛啊!你弄疼我了!”被拖着跑的少女痛呼。 “闭嘴!你被俘虏了!”瑞卡瓦随手把少女皮束腰上的匕首连鞘扯下扔了。 身后,追兵在呼喊。 “站住!快站住!” “抓住那个叛贼!内城重重有赏!” 瑞卡瓦听到骑士侍从声嘶力竭的咆哮:“你等着 !你等着!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你你你你做啥了!”少女慌了,“怎么有人在追你啊!” “哦,我犯罪了。”瑞卡瓦满不在乎地说。 “啥罪?” “非法奴役少女。” “……” 酒馆后门外,骑士侍从摁着受伤的左肩,咬牙切齿地来回踱步。 他的身体状况让他无法追杀瑞卡瓦,对复仇的渴望灼烧着他的内心。 没多久,一位小兵惊慌地跑回来。 “人逮住了么?”骑士侍从问道。 “没……还没……”小兵怯生生地说。 “那你还回来干嘛!”骑士侍从差点气得一巴掌糊他脸上。 小兵用颤抖的双手捧着一把匕首递到骑士侍从面前:“我……我捡到了这个。” 骑士侍从皱眉接过,疑惑地端详着,忽然神色大变。 “快追!”他怒骂着,“牵我的马来!再分点人到四下问问,那贼到底是什么来头!” 时尽深夜,逃亡仍在继续。 “刚刚刚才你是开玩笑的吧?你是不是杀人了?”躲在窄巷里暂歇时,少女问。 “我想杀来着。” “你袭击了骑士的扈从吗?” “关你什么事。”瑞卡瓦没好气地拽过她又开始跑,“走走走!别偷懒!” “我们要去哪里啊?” “妓院,我打算把你卖掉。” “你敢!”少女气呼呼地捶了他背上一拳。 “我当然……呜!你劲挺大啊!”瑞卡瓦被捶得一个踉跄,“小姑娘没看出来啊!” “这是对你无礼的惩戒!” “切!”瑞卡瓦拉着少女拐向一处通向城中高地的石阶。他喘着气回头张望,下方黑暗的街巷中,火把舞动游移。“追兵挺多啊……”他自语。 “妓院在上面?”少女瞪着高地上的建筑,一间荒废的旧教堂,月光下,教堂外墙上焚烧的痕迹清晰可辨。 “别提妓院了!我逗你玩的!听着,安分点,我现在被人追杀,你是我的人质,明白么?”说完,瑞卡瓦径直冲向旧教堂旁的一间荒废小屋,踹开衰朽的木门,把少女拉入。 “你被人追杀,抓我当人质有什么用?”少女镇静地问,任凭瑞卡瓦掏出绳子绑住她 的双手。 “着你就不懂了。即使撕票无威慑力,人质也能当肉盾啊!” “……” “况且我看你出身高贵,追我者又是官兵,想必你的人命还是值点钱的。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不知道对那只疯狗是否适用。” “……你到底犯什么事了?” 瑞卡瓦没回答。正在为绳子打结的他,动作忽然停住。 “怎么了?” “……我真蠢……似乎,牵连到朋友了……” “到底怎么了啊?” 瑞卡瓦叹息一声,把结打死,在少女身旁颓然坐下。 “你听说茉伦的事了吗?” “……茉伦是谁?” “一个被吸干的可怜女孩。” “吸干?哦哦,我明白了。听过,只是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 “是我引见了兰若斯少爷和茉伦。我去找茉伦的未婚夫道歉。在酒馆里,她的未婚夫被兰若斯的侍从谋杀了。我盛怒下袭击了他,可惜,没能杀死。” “这……这事情可难办了。等等!没出人命不是最好么。”少女疑问,“为何没杀死他,你反而可惜呢?” “我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在麻烦袭来我选择静待而非第一时间逃走。从他看到我和维利安坐在一块开始,我就脱不开身了,即使苟且偷生,也得少半条命。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当然有个垫背的最好。” “额……道理我都懂,维利安是谁?” “茉伦未婚夫……” “你刚才说牵连朋友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追杀,他会打听我,然后去找我的朋友逼问,乃至抓他们当人质。”瑞卡瓦无奈地耸肩,“那疯狗找到我朋友,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呢。” “……” “死路一条,连累亲友……”瑞卡瓦扶额,“感觉我若现在去找那厮拼命,至少还能保住友人。” “若追杀你的人真是疯狗……他们怎么都会被牵连的。”少女弱弱地判断。 “呵呵,回不了头了。”瑞卡瓦扶墙站起,走向窗边,“最好的对策,就是从头沉默到尾。” “……你肯定不愿沉默……” “没错,所以我走进死路了。”瑞卡瓦苦笑道,“从我拒绝缄默,冲动拔刀开始,我就死了。 我当时怒气上头,没多想后果。切,真晦气,怎么神灵尽让我遇上这种事。” “其实吧……听你的描述,我觉得即使你早知后果,以你的性子你还是会拔刀的。” “无所谓了,反正我死了。”瑞卡瓦回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幸好,我不是一个人上路。” “你你你你有人质啊……” 瑞卡瓦怀疑地望着少女。少女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有我这个人质,他们肯定不敢杀你的……我保证!” “有趣。”瑞卡瓦打量着跪坐在地的娇小少女。她的五官精致得就像洋娃娃,肌肤嫩白若半融的冰雪,透窗射下的星光中,一头长发呈现梦幻的紫色。 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瑞卡瓦不禁皱眉。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听起来地位很显赫么……”瑞卡瓦思索着说,“体力也不错,跑了那么久都不喘气。” “额……秘密……” “呵呵,随你,你大可把你的秘密带进棺材里。” “你你你你你这人怎么三句不离死啊!生命在你眼里就那么廉价吗?” “我是烂命一条,没什么值得苟活延续。至于你们的命么,应该挺金贵的……”瑞卡瓦顿了顿,说,“但我没经历过,没有体会。” “你还真是标准的亡命之徒啊,你就不想想你的家人吗?你死了,你父母会伤心的。” “他们早死了。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他们。” “……怪不得,没啥牵挂的人,啥都做得出来……” 瑞卡瓦没理她。他走到石阶边,眺望着黑暗的城市中移动的火光,一语不发。站了有一会,他走到屋中,坐回原位。 “你出去干啥了?”少女问。 “看看情况。顺便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下去。” “你……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那位朋友。” “你想报复?”瑞卡瓦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不不不不啦!我是想帮忙!帮忙你懂吗?”少女挺胸昂首,不服地抗议着。 “开玩笑,你难道还想和兰若斯家对着干?”瑞卡瓦被逗笑了。 “你还别不信!这件事我家绝对可以摆平!” “我就不信,怎么着?” “不信?不信我就咬你!”说完,少女气鼓鼓地咧嘴咬向瑞卡瓦的脖 子。 瑞卡瓦随手把她的脑袋推回去:“你当你血族啊,还咬我。” “哼,难道你就打算待在这等死吗?” “额,有道理,我应该找朋友帮忙逃走。至于你么,在城外卖了当路费。” “……我再咬!” 瑞卡瓦再次把少女的脑袋推走。 “疼!”少女呜咽。 “哎……”瑞卡瓦叹了口气,“你胆子真大,被绑架了还敢和我谈笑风生,换成一般女孩早吓得不要不要的了。” “你手真重!”少女责骂道,“还不给我揉揉!额头都要青了。” “拒绝。” “讨厌!” 瑞卡瓦再次走出房屋。这次,他看到石阶的末端,火把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看来,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所在了。 “呵……”他苦笑一声回屋,径直走到少女面前蹲下,“勇敢的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有趣的小姑娘。你陪我死在这儿确实太亏了。这样吧……我信你一次,我的朋友名叫海吉,马车街的海吉。”瑞卡瓦用刀割断先前他亲手绑在少女手上的绳子,扶她起来,拉向屋外。 “你你你你有病啊!先前随随便便地抓了我,现在又随随便便把我放了!” “没错,我有病,欢呼吧少女,你自由了。” “我也是醉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啊咧?” 忽然停下脚步的瑞卡瓦转身对少女一个熊抱。 “你你你你变态啊!”少女尖叫。 “活了十几年,我还没抱过女孩子呢。”松开手,瑞卡瓦将少女轻轻推出门,“至少在稀里糊涂死前我得试试。” 走到石阶旁,少女转过身,看着瑞卡瓦。 “你倒是快走啊。”瑞卡瓦无奈道。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逃亡?拼命?我再想想。”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之辈。你完全可以称我为绑架美少女的恶棍。” “哦……”少女忽然笑起来,“绑架美少女的恶棍瑞卡瓦。” “什么?”瑞卡瓦惊得怔住。 没等瑞卡瓦有所行动,少女跳下阶梯,轻快地跑开了。 第七章 黑暗中的追逐 瑞卡瓦走到石阶边,再次眺望阶底成推的光点。建筑的阴影中,光点如流萤涌上,一直行到半山腰,忽然骚动了。他疑惑地盯着,一动不动,他看到骚动的光点重新稳定,一股脑掉头离开。只剩一支火把仍停驻原地,但没多久,它也下去了。 “什么鬼?”瑞卡瓦自语。 光点在街巷中穿行,越走越远,最终没入楼房的遮蔽,再不见了。 该不会是惑敌之计,敌人打算抹黑上来突袭我吧?瑞卡瓦想。他决定还是别轻举妄动,先在上面看看情况。 直到凌晨,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也没看到半个人。 打着哈欠,瑞卡瓦走回海吉家。敲门没多久,门开了,看到瑞卡瓦,神色复杂的海吉把他迎进门。 “没出什么事吧?”瑞卡瓦问。 “没事。” “那就好,我惹了点事,得赶紧走。”瑞卡瓦揉着太阳穴踏上楼梯,“我现在就收拾行装,回见。” “等等!”海吉叫住他,瑞卡瓦疑惑转身,只见海吉递来一份丝绸包的纸卷。 “什么东西?”瑞卡瓦展开纸卷,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纹章:纹章主题是一颗悬浮空中的树,裸露的根部与无叶的树枝上下对称,同样繁茂。树旁,朵朵灵火环绕。 “赛灵斯的纹章!”瑞卡瓦惊呼出声。他迅速把纸卷完全展开,纹章图案下写着很多字。 然而,他看不懂。 海吉知道瑞卡瓦识字不多,就解释:“这是赛灵斯家的庇护书,有了它,任何血族、人对你采取任何行动都需要经过赛灵斯家族首肯。不然,赛灵斯保留报复权。” “不错。想必你也有一份吧?”瑞卡瓦喜笑颜开,“海吉你挺能干么,才一晚上就搞来这种好东西。这下你不用怕报复了。” “这不是我搞来的。”海吉密切观察着瑞卡瓦的表情变化,“今天凌晨,赛灵斯家的佣人送来两份庇护书。一份给我的家庭,一份给你。” 瑞卡瓦愣住了。 “难道这不是你搞出来的?”海吉疑惑地问,“你昨晚上干嘛去了?” 瑞卡瓦沉默片刻,说:“维利安死了。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听到这个消息。” 海吉吃了一惊:“维利安?死了?怎么回事?” “而且茉伦的弟弟也死了。我昨夜去找维利安和解,结果兰若斯家的侍从出现并杀了他。 那侍从说,茉伦的弟弟袭击血族,也死了。” “我的神啊……”海吉恍惚道,“三条人命了。” “呵呵,没错。可惜啊,在兰若斯家面前,三条人命算个甚?” “……你为何一夜未归?” “我砍了个人,在旧教堂附近躲了一晚上。” “那庇护书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遇见了一位女孩……嗯,可能是她帮的忙吧。”瑞卡瓦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实是大惊:难道昨夜的女孩,真的是血族? “女孩?”海吉来了兴趣,“什么女孩?” “不管她,回见。我一晚上没休息,困死了,让我睡会先。”瑞卡瓦不管不顾走上楼去,“下午记得叫我,我得启程回去了。” “啥?下午启程?有必要那么急吗?今晚我们一起吃一段,明早你再走。” “拒绝。” “哎呀!还有一件事!送书来的人专门点了你的名字,让你去绿旗馆见他的主人。” 绿旗馆是外城最好的旅馆,官家开办,往来皆是人类中的运货富商、出访高官、异乡贵族和本地豪强。赛灵斯氏是血族,即使寄居也该去内城,去啥绿旗馆呀? “不去!”说完,瑞卡瓦钻进房间,倒头就睡。 午后,小憩完的瑞卡瓦整理了一番行装,随后骑马踏上归途。 血族的少女啊,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不想与你族有半点瓜葛! 时已黄昏,暗金的霞光流淌在黄土垒的墙上,城门旁人流熙熙攘攘,守门士兵无聊地打着哈欠,野狗安安稳稳地趴着,懒得与一旁“嘎嘎”散步的鸭子嬉闹。 瑞卡瓦跃马走过。人群中,两位腰插匕首的便衣男子交换一番眼神,其中一人立刻转身,没走两步快跑起来。另一人犹在原地靠墙站着,时不时偷偷望向他。 “这厮有毒啊……还不死心。”瑞卡瓦低声咒骂着。即使业余劫匪也是有反跟踪能力的。他一早就发现了人群中密切注视自己的眼线。 瑞卡瓦走出城门没几步,身后,扬沙一片,庞大的城门闭合。瑞卡瓦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回瞄一眼,竟发现眼线跟出来了。 小兔崽子够拼啊! 他当即驱马奔驰,在黄土丘林间一阵左绕右转,没两下就把人甩了。 “嘿嘿,不过如此。”天已暗,瑞卡瓦驻马土丘,转 身回望。在繁星璀璨的夜幕下,远方城头的火把勾勒着这土石巨兽的轮廓。 城里真晦气啊,瑞卡瓦想。还是野外好,不用担心与血族扯上关系。叔叔说得没错,接近血族本身就是威胁。 山羊怎么可能在狼的脚下苟活求存呢。 正想着,瑞卡瓦轻松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眼睛越瞪越大,倒映着远方离奇的画面——初林要塞巨大的城门,在这无比突兀的时间里,缓缓打开。 赛灵斯城镇夜间城门必闭。如今马虏犯境,管理愈严,平日权贵行贿守将开条缝进出的事都没了。 今日,究竟是何人,能令城门大开?此人大开城门又为何故? 没时间多想了。 虽然距离遥远,他无法看清城门下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立刻做好了决定。 走。 瑞卡瓦未在城中听到战事有变的风声,这次城门大开,必非军务。在夜晚私开戒严城池的城门,对方权势可想而知,必是上层血族。 联想到那两个鬼鬼祟祟、携带凶器的眼线,对方的身份与目的昭然若揭。 兰若斯! 当然,也有可能瑞卡瓦判断失误,此事与他无关。可他不愿冒险。 瑞卡瓦在大道上跑了一段,拨马转进野地山坡上的稀疏树林间。 瑞卡瓦思考着:正常情况下,对方会沿大道南下;他得罪的只是兰若斯的侍卫,血族不会亲自出动,他不必担心血族的异能让他无处遁形。这样一来,在林间躲到对方离开是最好的策略。 没多久,马蹄声在大道北方的黑暗中荡起,越发响亮而逼近。 下马蹲靠树后的瑞卡瓦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道,凝神屏息,不发出一丝声音。 他数出十二支火把流星般急速掠大道。火光中,有一人影未举火,应该是带头的。 一共十三人。 瑞卡瓦正紧张间,十二棵火黄光点中又燃起一对血红光点,定睛一看,正在那未举火者的脸上。 是血族!瑞卡瓦大惊失色。 血眼的视线随意地扫过树林,在瑞卡瓦的方向一滞,紧接着,那血族勒马停下。 十二支火把随后停下,血族拨马转而向上走来。 被发现了!瑞卡瓦当即翻身上马,俯在马背上防止被树枝刮到,提速驰骋。 瑞卡瓦窜出树林,逃 到平地上,一边加速一边回望观察。 林间火把摇曳,虽未及细数,瑞卡瓦犹可判断来人多半入林了,当即狂奔折回大道。山坡树林中马跑不快,既然来人陷入桎梏,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为免遭追踪,瑞卡瓦不敢举火,幸好他没夜盲症,加之大道两端有露宿难民的篝火,这才得以顺利赶路。 没过多久,他毛骨悚然地发现,马蹄声再度从北方响起。 怎么会!怎么会被追上! 瑞卡瓦咬咬牙,扭身把装有在要塞中购得的物资的行李丢下。 可惜,马蹄声仍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呼……呼……呼……”他无法抑制地喘着粗气,一手已牢牢按上刀柄。 一路上的难民营地中,一双双或好奇或惊恐的眼睛透过火光与黑暗的缝隙望来。他无暇在意,只草草扫了眼。 “站住!”背后,威严的男声响起。 瑞卡瓦回望一眼,篝火旁的地面上,一团硕大的影子俨然闪过。瑞卡瓦当即盯着影子的轮廓脑补出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 “死吧!”他猛地勒马转身取下步弓,稳稳站在马蹬上,捏箭搭弦,腰力随低吼一发,弓已被拉满。 刹那间,来者已踏入火光,身影明晰。果然,他是位甲胄精良的骑兵。 “死吧死吧死吧!”瑞卡瓦低声叫骂,瞄准松弦。 “嗖!” 羽箭疾射出。只见骑兵在马上一晃后立刻稳住,光影恍惚间兵刃在手。 瑞卡瓦也不意外,他麻利地收好弓,一边抽刀一边加速冲向骑兵。两人距离不算近,但在马战中,一眨眼的功夫足以让他们攻击到对方。 刀光齐闪。 这一瞬,他看清了对方的装束:银板甲裹身,蓝披风飘荡,桶盔紧护头颅。这套装备,竟与瑞卡瓦不相上下! “乒!”瑞卡瓦被震得虎口发麻,刀身在风中震颤。对方的长剑则脱手飞出,打着旋儿落到篝火旁。 立刻,难民营地里,恐慌的尖叫、哭喊爆发。 瑞卡瓦看也不看,拨转马头冲进黑暗。 “吁!” 未跑几步,侧后又冲出一个夹着马枪的骑兵,枪尖直指瑞卡瓦后心,眼看就要一发入魂,送他上路。 但见瑞卡瓦猛地扭身,这枪竟就贴着他的背部盔甲擦过,落空了! 下一刻,瑞卡瓦的马刀在这充满爆发力的扭转中抡过一个大圈,砍上敌人的后背。 他直接被砍下马。 虽然周围漆黑一片看不清晰,但此人盔甲明显也非常好。因为瑞卡瓦没听到钢铁切骨入肉之声。 敌人并未受到致命伤。 不过没时间补刀了。瑞卡瓦趁空加速,一边夸张地左右摇晃,硬生生闪过一支箭。 “哈哈哈!一群弱鸡也想杀我!”生死相搏的战斗给人恐惧的痛苦,也给人刺激的快感。瑞卡瓦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狞笑,紧接着,闻之可怖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嗖”的破空声中,他挥刀斩开一箭,笑声越发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在正前方,他又一次看到两颗血红光点。他下意识勒住马,整个人陷入不敢相信的震惊中。 第八章 背火而战 “当!” 战士对危险的本能感应让震惊中的瑞卡瓦迅速清醒,提刀左格,硬是挡住从侧后冲过的骑兵的重剑。 骑兵重击的震荡未散,另一侧又有人攻来! 被上一个敌人吸引全部注意力的瑞卡瓦来不及反应,他只觉后腰被人用棍子猛抽一下,劲力之大,直把他砸下马,摔得脏腑俱震、头昏眼花。 “唔!” 没等他爬起,瑞卡瓦的坐骑就惊恐地嘶鸣、蹦跳起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边挣扎起身边伸手拽缰绳。 然而他没能赶上,缰绳擦过他的指尖,马转身扬蹄,绝尘逃去。 “回来!”瑞卡瓦发狂般吼叫着,“畜生你快tmd给我回来呀!” 可惜,他的喊叫一点用都没。马没入黑暗,唯剩蹄声远去。 瑞卡瓦在摇晃中艰难站起,未及站稳就踉踉跄跄追着马消失的方向奔跑起来。 未跑满十步,一团巨大的黑影从瑞卡瓦面前横掠而过,吓得他后跳一步,再次摔倒,紧接着,他连滚带爬地朝反方向跑去。 又是一个黑影。 “特么的!特么的!特么的!”他大声咒骂着,转向继续奔跑。身后马蹄阵阵,逼得他越跑越快。 不行!负重太高!速度被限制太多了! 没跑多久,瑞卡瓦单手解下箭壶,丢到路边。从人马贵族处抢来的精良战利品被毫不迟疑地掷出,重重砸落在黄土上,翻滚着,箭矢无论粗精皆随它散落一地,至少今夜,无人再看它们一眼。 接着,瑞卡瓦丢下刀鞘。 无论如何,铠甲才是负重主力。 蹄声不息。 饥不择食的瑞卡瓦终于放弃了身为战士的坚持,咬牙解下铠甲丢下。 铠甲之后,就是头盔。 正解着头盔,瑞卡瓦忽然一惊,眼前一片开阔,脚下却已无路。星穹下的茫茫原野上,点点篝火散落,他竟置身于一座山坡的上方。想也没想,他头也不回地摘下头盔向后抛出,解着纵身一跃,抱头缩身,顺坡滚下。 滚过沙石草木,当瑞卡瓦在平地上停下时,已是嘴里一团泥巴一团草,浑身难受了。 “哈啊……哈啊……” 奋力把嘴里的异物吐出,他拖着疼痛疲惫的身体起身走着,喘息不止。 他的目标,是距他最近的营火 。 山坡虽不高,但很陡峭,骑兵们想要追来要么骑马绕路,要么下马跳坡。无论他们选哪个都得耽误一定时间。 我可不想大晚上在旷野里像野狗一样被混蛋杀掉。 瑞卡瓦苦笑一声。 “哈啊……哈啊……”终于,他到了。火光笼罩的营地里有两支帐篷,九个人,营地后是一片近人高的野草地。 瑞卡瓦径直走到篝火旁,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大声喘息着。 营地内的难民们被惊醒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们惊疑地望着瑞卡瓦,一位持刀的布衣少年,虚弱而痛苦。 “孩子你怎么了?”一位中年男子爬出帐篷,关切地询问。 “别过来。”瑞卡瓦摇头说,“我马上就走。” 兰若斯少爷啊兰若斯少爷,你还真是位独特的血族啊。仅仅是侍从的一刀之仇,就足以令你大半夜出城追着我砍好几里地。行,我服了,你厉害,我惹不起。 瑞卡瓦扯下腰间的钱袋,甩手丢给中年男子。 用不着这些了。瑞卡瓦支身坐倒。 “使不得啊!孩子,你干嘛?”中年男子急忙问。 “没什么好怕的了。”瑞卡瓦答非所问。 在星空下,旷野中回顾人生,瑞卡瓦哭笑不得。 从记事起他就无父无母,在偏僻的塔楼里和时不时玩失踪的奇葩叔叔相依为命。从小叔叔教他骑马作战,甚至堆沙盘画地图给大字不识几个的他讲战术将战略。你脑子有病吧,开什么玩笑?我家又不是骑士同骑士!学点啥不比这个好? 事实证明,叔叔不教瑞卡瓦更有用的营生知识纯粹是因为他也不会。他在贫瘠的田土上草草耕作,偶尔去领主的猎场偷猎,然后就是失踪,每次重新出现都带着一笔钱,而且多半是血钱。在别家长辈教育孩子放宽心胸,适应世界,追求幸福生活的时候,他教育瑞卡瓦仇恨与怀疑、杀戮与死亡。 夜风拂面,瑞卡瓦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稳定了。 “孩子!别怕!有什么事和大家讲!我们会帮你的。”中年男子叹息着走来。 “你们帮不了我,不要惹祸上身。”瑞卡瓦苦笑,“再说,我也不值得你们帮。” 他在耳濡目染中长大,性格与观念变得与周遭格格不入,当然少有朋友。很多人因他的戾气对他敬而远之,更多人则嘲笑他的天真与叛逆 ,因为他确实改变不了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普泰克特乱后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生机一年比一年旺盛,正如孩子一年一年长大。城外,他的同龄人拓荒、盖房、娶妻、生子;城里,他的同龄人接手了家长或师父的部分活计,和心上人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畅想未来。与此同时,瑞卡瓦的血钱收得越来越熟练。 “孩子你闯什么祸了?要不要我们帮你藏起来?” “没什么,不用了。” 赛灵斯伯国有四领土地,初林要塞属于其中的谢洛依伯爵领,民风彪悍。 一年前,谢洛依旱灾,百姓苦不堪言。恰逢赛灵斯北方大国卡赛利亚王国诸侯内斗,谢洛依的大胆山民、游牧人和佣兵见机组织了一次越境劫掠,目标是卡赛利亚王国克尼亚斯地区。 南森林塔楼的贫瘠田土在旱灾中颗粒无收,瑞卡瓦想不去都不行。可笑的是,这次劫掠成了他迄今为止取得的最大成就。荣耀、财富、友谊,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血的甜味。 归途中,科尼亚斯骑士杀到,匪帮战败溃散,瑞卡瓦仓皇逃命。他在山林中诡计迭出,和追兵周旋了两天两夜,这才侥幸捡了条命回家。 “命是你自己的,何必轻掷?” “因为我的生命,毫无价值。” 身后,马蹄再起,瑞卡瓦叹了口气,起身走开。 休息得差不多了。他从篝火旁拿走一支火把,径直走向野草地。 “举火是无法躲藏的!”中年男人焦急地轻喊,同时,马匹嘶鸣声在背后的黑暗中响起。 “我知道。”瑞卡瓦把火把伸到草丛中,很快,烟起火蔓。这草他熟悉,很容易点着。他沿着草地这侧的边缘行走,直到点出一面灼热明亮的火墙。 “你在做什么?”中年男人惊呼。 “我想要光。” 火光大涨,照亮火墙前的一切,瑞卡瓦、营地、还有……跃马而来的骑兵。 第一位骑兵在飞驰至双方可互相看清的距离时忽然勒马,在火光的边缘停下,马头被勒得高高扬起,在空中摆向侧面。 这位骑兵犹豫地驻马原地,左顾右盼,全无动作。没多久,其他骑兵先后赶来停下,站成一排。 十三骑皆在。难民们聚在篝火旁,瞪着惊恐的眼睛旁观着火墙前的对峙。 “放下武器!”居中的威武骑兵用浑厚的男音命令道 。 “我累了,不想跑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武器放下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瑞卡瓦故作轻松地笑道。 骑兵们面面相觑。 “你们领头的是骑士吧?”瑞卡瓦问。 “没错。”居中骑兵回答。 “我站在光芒中,无遮无挡,你们大可选择一箭射死我。但骑士总有荣誉吧?我是将死之人,别无所求,只想痛痛快快地战死,用鲜血洗刷我的罪孽与屈辱。如果你珍惜荣誉的话,就请与我一战,让我在临死前见识一下血族骑士的神力。当然,在下朽慢,不配挑战血族。” 瑞卡瓦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与您的过节,全在我砍伤了您侍从的手臂。既然如此,就请让我与他决斗了断吧。考虑到他受伤,此战不公平,我希望可以挑战你的其他侍从。他们都是优秀的战士,不是么,兰若斯大人?” 终于,骑兵们忍俊不禁,竟笑出声来。 夜风中,嘲笑刺耳。居中骑兵冷冷地左右扫视一番,众骑立刻住嘴,笑声消去。他向瑞卡瓦点点头,随即翻身下马,但未等他落地,他旁边的瘦小骑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便又点点头,坐回马上,不动了。 难道这小个子才是领头的?瑞卡瓦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头部半面尖顶盔配镶纹银假面,上身崭新的金纹锁甲配蓝披风,下身鳞裙甲配黑皮长靴,在一群半板甲重装骑兵中显得很另类。 瘦小的骑兵轻盈地跳马落地,抽出腰间细剑,走到瑞卡瓦面前。 血眼燃起,瘦小的骑兵持剑指向瑞卡瓦。 好吧,是兰若斯少爷亲自动手么……瑞卡瓦无奈地横刀头顶,表示应战。 迅若风雷,血族骑士的细剑携紫光刺来,同时,瑞卡瓦毫无躲闪格挡之意,挥刀斩下。一心求死者,本也不必躲闪格挡。 来不及。瑞卡瓦判断,敌人刺剑的速度快得惊人,在刀砍到对方前,他的胸膛就会被刺穿。 一击战死就一击战死吧,披甲血族对战无甲朽慢,本就不用第二击。 然而,胸口被刺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他竟看到,面对必胜之局,敌人硬生生收回攻势,后跃闪躲,瑞卡瓦的刀在他的甲环上划过,落空了。 血族的动作真的很快,普通人类战士面对这一刀是绝对来不及中断攻击并后跃闪避成功的。 瑞卡瓦百思不得其解,敌人竟为了压根砍不到他的一刀,放 弃了决胜的一击? 第九章 猎物入网 血族骑士在瑞卡瓦攻势威胁下后仰落地,站立不稳,踉跄后退。 有破绽!瑞卡瓦判断,血族骑士在站稳前不会攻击亦无力躲闪。当即瑞卡瓦挥剑劈下,血族骑士慌忙横剑头顶格挡。 两剑既交,瑞卡瓦无意僵持,挺进膝击敌腹。这次,血族骑士未能化解攻击,重击之下,他被撞飞数步。才落地,瑞卡瓦刀锋又至,逼得他一边后退,一边挥剑格挡。 难以置信,首次与血族骑士交战,身为朽慢的瑞卡瓦居然稳占上风!瑞卡瓦不知战局是如何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心下惊疑不定,但也不敢掉以轻心,遂抓住优势,狂风骤雨般连番猛攻。 血族骑士被瑞卡瓦压制得无计可施,只得一路后退,拼命闪挡,一次比一次勉强。 能赢!能赢!瑞卡瓦感觉血快沸腾了。血族骑士始终在被动防守,长期保持主动攻势的瑞卡瓦得以从容不迫地从各个方向、以各种方式攻击。敌人为了化解瑞卡瓦千变万化的攻击疲于奔命,防御效率越发减弱,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致命的破绽。 “如此莽撞的战法……”一位骑兵感叹道,“真不优雅……” “然而就是这样莽撞而不优雅的战法打得少主毫无还手之力。”另一位骑兵苦笑道。 “少主的剑术是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被死死压制,施展不出血契秘术,怎么赢么。” “恐怕主要问题不在……那小子完全是拼命的打法……可少主,明显无意拼命啊。” “若少主真要拼命我们还得赶紧把他拉下来。少主多金贵啊,他若伤了一根毫毛,我等全在这儿抹脖子算了。” 原先被瑞卡瓦误以为是领头者的威武骑兵听不下去了,他严肃地训斥道:“都闭嘴!给我当心点!要有啥不好的迹象,给给我立刻准备上去救人!” “是!”骑兵们齐声回答。 不过,瑞卡瓦并没听到他们的谈话。 就是现在!血族骑士终于跟不上瑞卡瓦的攻击节奏了。瑞卡瓦上一次攻击已回,血族骑士防招未收,他当即斩出雷霆般的一击攻向对手毫无戒备的另一方向。 见状,威武骑兵侧身给队友打了个眼神。 血族骑士眼中血光闪耀,瑞卡瓦只觉心间莫名其妙恐惧大涨,足有肝胆俱裂之势,他眼前发黑,禁不住收刀猛退数步,扶住昏昏沉沉的脑袋,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 怎么……怎 么会这样!瑞卡瓦完全懵逼了,对手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瑞卡瓦恍惚间,血族骑士态势重稳,反攻回来。 敌剑即将刺来,瑞卡瓦想也不想,挥刀反斩。 又一次,对手收剑闪开。 瑞卡瓦猛然意识到:对手不想冒着拼命的危险攻击。是惜命吗?可惜瑞卡瓦无力追击,他的精神恍惚尚未恢复。 但血族骑士也没再攻过来,他收剑入鞘,举起右手握住脸上的银假面,缓缓抬上,他裸露出的肌肤很白,白得像年轻女子。想必他一定是位美貌的少年吧,不然何以迷得茉伦铤而走险。很快,一对渗人的尖锐獠牙展现在瑞卡瓦眼前。 恐惧在瑞卡瓦心中滋生。 忽然,血族骑士右手一松,假面滑落回去。下一刻,瑞卡瓦回身架刀,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从背后袭来的闷棍,袭击者正是血族骑士手下的骑兵之一,只是下马了。 从血族骑士收剑开始,瑞卡瓦就觉得不对劲了。而在他右手突兀地松开,假面落回的瞬间,瑞卡瓦灵光一闪地意识到,有人即将从背后发动偷袭! 这厮想吸干我!就像他对茉伦做的一样!瑞卡瓦惊怒之下用膝盖猛撞敌腹,未等被撞退的下马骑兵站稳,他又一跃而起,接着落势肘击敌首,当即下马骑兵瘫倒在地。 我要死在剑而不是獠牙下! 火焰肆虐后的野草地上,浓烟蔽空,灰烬满地,一条一人宽的焦黑小径纵隔火海。 呵,烧穿了么?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加速冲过。他穿过热浪,踏足野草地后的旷野,重新没入黑暗。 无论挤小道还是绕路,骑兵们都不可能太快,瑞卡瓦抓紧时间奔跑。然而,蹄声未近,异样的脚步声先出现在身后。 瑞卡瓦惊恐地扭头观察身后,只见一双血红光点在空中摇晃,紧随不舍越来越近,没多久就几乎贴到他背后来。 瑞卡瓦急停转身,挥刀斩下。 银光闪耀,照亮它环绕着的细剑,还有持剑的血族骑士的身影。 “砰!”一声,瑞卡瓦的刀脱手而出。 什……么?如此巨力…… 刀落入黑暗中,再无踪影。丢失武器的瑞卡瓦无法再战,只得折向狂奔。 “停下!悬崖!”血族骑士忽然焦急地喊道。 女孩子的声音? 四下一片漆黑,即使借着星 月的光芒也难看远。瑞卡瓦滑步停下,定睛一看,悬崖竟已在脚尖处。 “我不是丹泽·兰若斯。”血族骑士说。丹泽是兰若斯少爷的名字。 “我知道了。”瑞卡瓦眯眼端详崖下,悬崖并不高,估计摔不死。 然后瑞卡瓦跳了下去。 “不要!” 在坠落中撞断一棵横生的山树,瑞卡瓦翻滚落地,摔得七荤八素,骨头都快散架了。脏腑在撞击中震颤,瑞卡瓦没等起身就剧烈咳嗽起来。 他躺在地上仰望星空,悬崖旁,血眼的少女愤恨地跺脚离开。 不止是兰若斯少爷,我不愿牵扯上任何血族。 现在的瑞卡瓦终于可以肯定:追逐他的血族女骑士、昨夜被他“绑架”的少女和庇护他与海吉的赛灵斯成员是同一个人。她昨夜未惩戒瑞卡瓦的冒犯,今晨给予二人保护,今夜交战手下留情,瑞卡瓦足欠她三次人情。 但瑞卡瓦同时回忆起,他在酒馆血案前看到门外有一位神秘血族,血案后瑞卡瓦逃出后门,劫走少女,不曾有其他血族追来。不难分析,同样是她,震慑了抽刀保护维利安的瑞卡瓦、目视维利安被残杀。 终究,瑞卡瓦无法信任她。 不知躺了多久,他艰难地支身坐起。看来,对方已经放弃了。马匹、行李、钱财、装备,都没了,他已一无所有。归途险恶,野兽与盗贼神出鬼没,饥饿会如影随形,真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瑞卡瓦勉强左摇右晃着南行,没多久就被石头绊倒。黑暗在眼前弥漫,疲惫在身上蔓延,瑞卡瓦挣扎爬行。 忽然,黑暗中伸出一支手来,死死拽住他的右手不放。瑞卡瓦抬起左手一拳将他打倒,继续南爬。 下一刻,一闷棍敲在他脑后,他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迷迷糊糊,他感觉被人架起两臂跪坐着。 “别忘了你欠我的人情,”身后,少女的声音慢慢靠近,直到脖颈处,“既然你不想见我,那就用血还吧!” 少女的清香在颈后飘散。 “让我死在剑下……”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瑞卡瓦轻声说。 “你不会死的……” 软绵之物贴上后颈,尖锐的刺痛感降临,接着,是强烈的酥麻。它从刺痛处发源,很快蔓延到他整个上身,乃至延伸到体内深处。 血气一丝丝从刺痛口溢出,他 的知觉随之流失。 “啊……呜……”更可悲的是,他竟从血液被掠夺的过程中找到了一丝……快感。 黑暗覆盖。 …… “我睡了多久来着?”醒来的瑞卡瓦艰难坐起,扶头低吟,浑身酸痛无力。 他身处一间摆设简朴的小屋,柜床桌椅一应俱全,阳光射进窗棂,柔和地洒在被褥上。大木桌上、竖柜里、床头旁散乱地摆着瑞卡瓦昨夜丢得七零八落的行装。 “醒了!醒了!快去叫少主!” 瑞卡瓦疑惑地循声望去:桌前,一位布衣男孩正兴奋地手舞足蹈,门口,一位双马尾小女孩撩帘走出,想必是报信去了。 “这是哪儿?”瑞卡瓦问男孩。 “绿旗馆,我是厨师的儿子。”男孩笑得很开心,“赛灵斯大小姐让我在这照看你!” “是么……你已经叫人去通知她了?” “对啊!” “好吧。你知不知道大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我听卫兵们说,大小姐想收你当侍从,你交好运啦!” “什么?”瑞卡瓦震惊了。 当下可称赛灵斯大小姐者除了赛灵斯伯爵之女外还有何人?问题来了,我一个朽慢小兵何德何能被选作血族伯爵千金的侍从呢?如此荒谬的决策,肯定不会是她家长辈研究决定的吧? 答案呼之欲出:这是赛灵斯大小姐钦定的。 瑞卡瓦不禁扶额,他和赛灵斯大小姐又不熟,她到底哪里想不开要招他当侍从。更何况昨夜二人还拔刀相向、战得不可开交呢。 门帘被撩开,一位士兵探头进来环顾一番,笑道:“哎哟,小伙子你醒啦?” “额……请问你是?” “我是昨晚被你砍下马的人。” 话音刚落,帘后又探进一个顶盔的脑袋:“还有我,我是昨夜敲你闷棍反被打倒的人。” “还有我,我是昨夜被你的拳头砸脸上的人”隔着帘子有人在门外笑道。 “起开!”少女斥开两人,大步走入,元气满满地叉腰站着,“南森林塔楼屯戍兵瑞卡瓦!准备好向你的主人效忠了吗?” 瑞卡瓦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前的少女,心中只有一句话——这女人有病吧? 第十章 碎盾者军团 赤黑的血族式莉莉丝风(旧诺玛帝国时期称为哥特式洛丽塔风)裙袍下,少女笑得欢畅爽朗,咧嘴露牙,齿上的血红瞬间抓住了瑞卡瓦的视线。 她的嘴里有血啊!瑞卡瓦又惊又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愣在原处一动不动。 少女见状地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目光一亮,恍然大悟地从腰侧锦包中掏出丝帕三两下擦拭尽唇齿间的血污,笑道:“昨夜与你斗剑,血能消耗甚大。方才我仍在和血仆拥饮,听到你醒了立刻启程赶来,走得太急以至忘了漱口,请别见怪啊!” “不敢,不敢。”瑞卡瓦哪敢见怪,血族饮人血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会活得不耐烦了乱说怪话,是想被摁倒咬杀吗? “不见怪就好。” “嗯……有什么话能不能等我穿好衣服再说?”仍缩在被窝里的瑞卡瓦弱弱地说。 “行!来来来,咱们先出去!”少女打了个响指,小男孩立刻轻快地跑出门。随后,少女也转身离开。 屋内终于仅剩一人了。瑞卡瓦无奈地叹气,穿衣起床。赛灵斯大小姐和士兵就守在屋外,事已至此,瑞卡瓦别无选择。 “我好了。” “很快么!”少女重新走进屋来,志得意满,“先介绍一下,我是赛灵斯伯爵的女儿,初林要塞的代理守护,奥格塔维娅·赛灵斯。” “久闻大名。” “你不介绍一下自己么?” “……我以为你知道呢。” “知道也得介绍,这是礼数。” “好吧。” “还有,你没行礼。” “这也是礼数,对吧?” “没错!” 瑞卡瓦无奈地挺身站正,他握紧右拳在左胸前重重一顿,接着手心向下张开,斜伸于前上方:“谢洛依初林要塞南森林塔楼屯戍兵瑞卡瓦,向您致敬!” 奥格塔维娅瞳孔紧缩,愣着一动不动,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 “没什么……我虽领着碎盾者军团第二骑兵队长的职衔,可你不是我的士兵,不应行军礼,何况你的军礼是错的。你应行朽慢领民对血族领主家族的礼。” “好复杂的样子,我没学过。我家人只教过我军礼,结果你还说是错的。” “没事,来日方长,你可以学。” “嗯嗯, 大小姐教训得是。” “别急着谢,以后有的是我教训你的时候。”奥格塔维娅笑眯眯地说,“我想效仿我哥哥投身军旅,首先要建立一支卫队。我邀请你担任我的近卫队长。” 近卫队长?不是侍从么? “……大小姐,问个问题可以么?” “问。” “你不好奇昨天我为何无视你的邀请出城,即使搞清了你的身份还要跳崖逃跑么?” “不好奇,反正你已经落在我手里了。” “……在下实在不想和国族有牵扯……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你仿佛在刻意逗我笑。”奥格塔维娅不屑地别过脸,“你可是士兵呀!有点追求好不好?为我服务,前途无量,保管你升官发财死老……呸,抱老婆!” “屯戍兵听起来是士兵,实际上就是农民。” “我听闻你喜欢替人出头,以至于拔刀袭击血族的侍从,这像安稳过日子的农民么?” “……我容易血气上头。” “我还听说你经常从事非法活动,这让热爱法律的我很难办啊~” “……我服了。” 奥格塔维娅双目放光,又打了个响指:“这才对么!” “可是,为什么是我?大小姐身边应该有很多更适合的人吧?” “因为我乐意。” “……你这样我很慌啊……下官的血……不好吃。” “其实味道还不错啦。” “……”瑞卡瓦欲哭无泪。 “好啦好啦。”奥格塔维娅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不逗你了。说实话吧,经过昨夜的追逐战,我认定你是迄今为止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我无意再等,事不宜迟,赶紧上任吧!” “我们才认识几天啊……您不怕在下不可靠么?” “其实我们认识得挺早的,你忘了?” “额?”瑞卡瓦皱眉沉思片刻,忽然大惊失色,“你是出现在幻境里的女子吗?” “哈,什么幻境,你做梦啊?” 瑞卡瓦又沉思起来。 “五年前!我们是五年前认识的!” 闻言,瑞卡瓦惊得差点跳起来:“你你你你是老大!” “没错!”奥格塔维娅享受地闭上眼睛,点头微笑。 …… 尽管奥格塔维娅没有近卫,但保护她安全的部队还是有的,部队的长官是同骑士凯·迪理安。 这四天凯很不爽。作为一个旁观了全程的军官,他表示活了二十五年没见过如此无聊的两个人。无聊也就罢了,还连累自己闪了腰…… 绿旗馆大厅内,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边,揉腰喝闷茶。 不远处,两位护卫正聚精会神地下棋聊天。 “昨晚那小子还挺厉害的。” “没错,就是战法像个悍匪。” “大小姐怎么非要大半夜跑出城逮他啊,搞不懂。” “你当然搞不懂,血族贵人有钱任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们在旁边挣挣跑腿钱就行,管那么多干嘛。” 凯沉默地听着。 他出身于一个同骑士家族,父亲拥有一座村庄,他从小被教导如何战斗与指挥战斗。毕竟,军功是他的家族立足的根本。长大后,父亲本想让他留在领地内帮忙,但凯反对。一向宠爱孩子且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并未多阻拦,他知道凯离家必是为了远大的志向。 凯加入了赛灵斯伯国新兴的常备军——碎盾者军团。在那儿,他受到赛灵斯伯爵的继承人兼长子约西亚·赛灵斯的提拔,成为了一名骑兵队长,统帅三十名重甲骑兵以及七十名轻装骑兵。本来按照迪利安家族的势力,他在战场上最多只能带五六个披甲侍从和二十多个农民征召兵罢了。 “大小姐在哪儿?”凯问。 “那小子醒了,她已经过去看望了。”一位正在倒茶喝的护卫答。 他们都是碎盾者军团的士兵。 这个军团的名字寓意颇深。当年普泰克特王国的纹章就是蓝底白盾,这面旗帜曾令无数人胆寒,哪怕骁勇的血族军队也在这面旗下的军阵前血流成河。甚至不少血族领主都臣服在蓝底白盾旗前。 赛灵斯家族也是其中一个。当时,赛灵斯家族成员最高官居普泰克特王国“雄狮战锤”军团的指挥,这可是普泰克特王国三大常备军团之一。同时,赛灵斯家族的爵位也达到了显赫的公爵。 “军爷!军爷!给咱讲个故事吧!”一位可爱的酒馆侍女小跑到凯身旁坐下。凯和她还挺熟,毕竟最近一段时间她一有闲功夫就跑到他身边缠着他讲故事。 “好吧,讲啥呢?”凯问。 侍女还未回答,两人身后的护卫 们就坏笑着吹起了口哨。 “住口!”凯不悦地命令道。 护卫们吐吐舌头各干各的去了,逗得侍女掩嘴偷笑。 “继续讲你的军团吧。你说过,你们军团的名字是有典故的。” “好的。先提醒一句,这典故可不是什么英雄故事。”凯苦笑一声,开始讲述。 在普泰克特灭国之役的斯塔克堡之战中,赛灵斯公爵葛依·赛灵斯的弟弟巴里克率领的军团对胜负起了很大作用。当时,十八个血族诸侯国联军进攻普泰克特,普泰克特主力尚在对付黒可汗,西部边境领主率领部队节节抵抗。染病的普泰克特王威廉·普泰克特要求拥有战斗兵六千的“雄狮战锤”军团离开王都,前去支援。 然而,这支部队行军极其缓慢,等他们开到斯塔克堡,血族联军已基本肃清斯塔克堡以西的普泰克特军队、据点。于是,面对压来的血族联军的优势兵力,“雄狮战锤”军团入城固守,遂被包围在斯塔克堡。 “不会吧,赛灵斯家还出过这等丑?”侍女难以置信。 “世上哪有完美的家族,就连布洛德皇室都丑闻连连呢。” 普泰克特王只得从东线抽回“人类坚盾”军团,并征召了几乎所有能召集到的士兵前往斯塔克堡解围。此时,在东线对抗夏丹汗国的常备军只剩“王国利剑”军团,军团长即现在的布洛德帝国北格诺尼亚大公。 惨烈的斯塔克堡之战开始了。援军与联军在斯塔克堡东的永泪河隔河扎营对峙,五日内小战数场,血族联军不但未占便宜,反而损兵折将,粮库都被突袭烧掉大半。更可怕的是,一支朽慢骑兵在联军背后鬼魅般出现,断绝粮道。 眼看联军就要比被围城池更早断粮了,斯塔克堡诡异火起,大半粮食烧毁,甚至差点烧掉一座城楼。援军夜观城上火光满天,惊惧不已。次日,普泰克特军渡河强攻。 “谁赢了呀?”侍女问,“国族不会输的吧?” “世上没有永胜的民族。” 联军两日连败,接连后退。援军成功渡河,并与守军取得联系。 “那……普泰克特怎么灭了啊?” “因为这不是个英雄故事。” 巴里克拒绝出城会师,也拒绝放援军入城。第三日,联军进逼,双方决战。此战,朽慢军队五万,战兵两万,血族军队七万,战兵三万。 这一战,联军两翼皆溃。联军 统帅,布洛德皇帝的外甥阿德克尼诺·布洛德在大营被围的绝望下聚集了九十五名血族军官,拼死突击人类的中央军阵。 “一百不到的国族……他们谁赢了?” 这九十五位血族以战死半数的代价强行撕裂普泰克特军的中军阵,阵斩援军统帅、“人类坚盾”军团军团长赛雷恩·波利斯特。 “唔,好险。” 战斗并未结束。朽慢军官各自为战,坚持战斗,血族敢死队被围。眼看普泰克特军就要在主帅战死的情况下溃敌得胜。 “怎……怎么会!”侍女花容失色。 “别急,我说过,这不是英雄故事。” 最后,斯塔克堡升起了布洛德帝国的旗帜,普泰克特军以为斯塔克堡失手,大势已去,终于崩溃。 “国族偷城了?” “没有。” 此时斯塔克堡并未陷落,亦未叛乱。巴里克是在擅自更换旗帜后才开始煽动部下反叛的。然而,城内大半部队拒绝附逆,反而攻来平叛。城内赛灵斯族人皆被抓捕并极刑处死。城外血族军队只剩最后一口气,未能趁机攻城。半数城内部队突围东撤,却仍在随后的追杀中建制崩溃,全军覆没。 那支勇敢突入、断敌粮道的普泰克特骑兵,随后被血族联军包围歼灭,统帅木哈德·哈希米亚不知所踪。 “……” 溃兵将巴里克的恶行报回王都,葛依称不知情,威廉竟仍信任他,称不会因他亲人的背叛怀疑他的忠诚。最后,血族联军围攻普泰克特城,葛依刺杀威廉,并派人打开了城门。 “好蠢……” “没错。” 葛依未能逃走,大乱中,两百愤怒的禁卫军秩序井然地擒杀了他,并屠尽了城里每个和赛灵斯家族有密切关系的人。最后,这两百人在巷战中消逝。 “好残忍……” “愤怒本就是残忍的。” 赛灵斯靠此“功绩”被帝国授予因斯帕克、谢洛依、西撒三块伯爵领,加上原有的赛灵斯伯爵领共四块。“四领伯爵赛灵斯”的称号诞生。 有趣的是,这四领正是赛灵斯家族在普泰克特王国称公时期拥有的封地。 “归根结底啥好处也没,还降爵了……”侍女无奈道。 赛灵斯用碎盾者作为本国常备军的名字。这是西方血族诸侯口中永远的笑柄。但,凯绝不会 视他的军团为笑柄。从历史中,他只读出了纠缠的悲哀。 “好的,故事就到这里。”他说。 新的故事,雪耻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十一章 其实我是个演员 傍晚,绿旗馆餐厅,暖洋洋的烛火摇曳在天顶吊灯与餐桌烛台上,播撒出温馨的光芒。摆满花样繁多食物的六张餐桌中,外围的五张大圆桌都已坐满了护卫与侍人,他们正襟危坐,表情严肃,雕像般既无动作也无言语,仅剩正当中的餐桌旁空无一人。 奥格塔维娅大步走入餐厅站定,兴致勃勃地拍拍手引过大家的注意力。 “朋友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的后宫,又扩张了!” 餐厅内,众人皆一本正经地凑趣拍手,一时间,掌声雷动。桌前的凯·迪利安、门外的瑞卡瓦不约而同扶额哀叹。 “来来来!快进来让大家看看!我的新近卫瑞卡瓦!”招手良久不得回应,奥格塔维娅干脆径直出门把一百个不情愿的瑞卡瓦活生生拉进厅中。 众护卫定睛看去,此时的瑞卡瓦一袭整洁的紧身鲜红小礼服,领口下的白衬衫上覆着折叠精细的黑帕巾,足蹬崭新的黑皮靴,微蓬的短发柔亮而略显颓废,脸庞白净,整一个俊逸的少年绅士,哪有昨夜那般纵马酣战的悍匪的样子。 然而,他的表情就像吃了一口屎一样阴沉。 “喂喂!你这什么表情啊!本小姐亲手给你打扮你还不满意吗?”奥格塔维娅不悦地撅嘴。 “你把我打扮成娘炮还拉我出来见人!羞耻不羞耻啊!”瑞卡瓦捂住脸,压低声音说。 厅内众人皆强忍笑意。 “你懂个毛线啊!这是时尚好不好,这番装束才像个少年么!” 很快就有人憋不住了。侍女们抿嘴偷笑,护卫们嘴角抽搐。更有甚者,一位卫兵笑得前仰后合,另一位干脆脸朝下趴着捶起桌子来。 凯的目光冷冷扫过,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简直毁我一世英名!”瑞卡瓦不满地嘟哝。 “你有啥英名可以毁啊!”奥格塔维娅转身对侍女们张开手,笑嘻嘻地喊道,“姐妹们!把瑞卡瓦打扮成这样你们说好不吼啊?” 大小姐你口音可真重!瑞卡瓦腹谤。 “吼啊!”侍女们笑答。 瑞卡瓦无语。 “兄弟们你们兹辞不兹辞啊?”她又问护卫们。 “兹辞!”护卫们狂笑不止。 “咳咳,大小姐,我想说两句。餐点到了,大家都很饿了,先吃饭吧,吃完再玩。”凯咳嗽两声道。 “行行行!” 说完,奥格塔维娅一把拽住瑞卡瓦的胳膊就往中央的餐桌拖,“来来来!陪我吃饭!老大我请你吃好吃的!” …… “恭喜你了。” 次日,海吉家。 奥格塔维娅把瑞卡瓦收为近卫队长的事早被好事者传得满城皆知,瑞卡瓦才进门,海吉便笑着祝贺道。 “这下事情总尘埃落定了。哎,昨天早晨看见你躺在马车上被拉回来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你落在兰若斯家手里要出事呢。幸好,幸好,最终不是什么坏事。” “哈哈,我要说我不想给赛灵斯大小姐当近卫队长你信么?”说着,瑞卡瓦爱怜地抚摸着身上的板甲,“不过话说回来,大小姐发给我的装备真心不错。” “信啊,为什么不信。”海吉笑道,“我知道你天性不喜受人驱使,现在给赛灵斯大小姐呼来喝去,想必难受得紧。” “没错。” “哎,听我一句,你不小了,得多想想未来,做点正经稳定地营生,漂泊荒野打打杀杀的日子是时候结束了。给大小姐当近卫队长是再好不过的差事,无论你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还是一展拳脚实现胸间抱负,都可轻易做到。” “我懂。我就是想走,大小姐也不放啊。” “哈哈,这样最好。普泰克特之乱好不容易过去,这次马虏破口入寇也被赶走,难得太平时节,百姓安居乐业,各地各界百废待兴,正是立业之时,何苦整日怨天尤人、愤懑不休呢。咱兄弟几个就你没安顿下来,今日之后,我们也都能安心了。” “你说得都对。”瑞卡瓦温柔地笑道。 终究,他还是与叔叔的期望背道而驰,走上了常人的路,在血族的阴影下努力攀爬,守护着小小的幸福,活下去。 “老朋友们都听说你的事了,不久前还有来我这儿问的。最近有空么?大伙一块聚聚,就当庆贺你升官了。” “最近没空。”瑞卡瓦摇摇头,“北面起匪乱了,军队明日出发。” “匪乱?我怎么没听说过,在哪儿?” “灰松镇,一个拥有数十户人家的同骑士领地,在谢洛依和克尼亚斯的边境。不久前一伙山贼攻入后赖着不走了,我们得歼灭他们。” “才刚升官就要上阵……真是倒霉。话说回来,既然你去了,那大小姐一定也在军中吧!她是指挥官么?” “不是,她只是监军。” “她可是代理守护啊,如今初林要塞就她官最大,她怎么会亲自出征却不担任指挥官呢?”海吉疑惑道。 坐镇赛灵斯城的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为方便管理名下另三块土地,分别在它们的核心城镇设立“守护”职衔,职能近似城主,分派官员管理。而初林要塞即是谢洛依的核心。 “她就是个挂名的,现在城里管事的是曼威盖特子爵罗斯·洛林,不然她怎么有闲工夫跑到灰松堡去监督剿匪。” 之前的初林要塞守护是奥格塔维娅的哥哥约西亚·赛灵斯。 瑞卡瓦听奥格塔维娅说,她哥哥率军进入梅尔西斯公国支援友邦前,把代理守护的职衔交给了她,城防重任则被托付给了德高望重的老将罗斯·洛林。即使在初林要塞,她也只是一个监督罢了。 “那到底是谁面子那么大,能在大小姐面前指挥家族的军队?” “指挥官是……”瑞卡瓦神色忽黯,声音也低沉下来,“丹泽·兰若斯。” “什……”海吉瞪大眼睛,“他会不会借机害你!” “迄今为止我只和兰若斯少爷的侍从起过冲突,兰若斯少爷本人不曾对我做过什么,应该不会借机害我。再者……他也不敢在大小姐眼皮子底下玩这手吧……” 第二天,晴朗无云,初林要塞北门外的田野中,近四百士兵蛇行进军,他们排成两列,沿大道北上,目标是谢洛依北部边境的灰松镇。 队列中,大多数士兵都只着布衣,武器简陋。近百披甲士兵,多半在队列前方指挥官处,剩下的则在队列后方护卫奥格塔维娅。 “唉唉唉,本以为能看到甲坚兵利的士兵威武地行军,谁想到居然大多数士兵都是一副农民模样,走起路来还都有气无力的。”骑在马上前进的奥格塔维娅无聊地吐槽。 “啧啧,大小姐你不满意大可自讨腰包给他们买装备啊。”叼着草的瑞卡瓦滑稽地笑道,“再给他们吃几顿饱的,自然就有力气了。” “没钱!再说这些又不是我的人,我没义务武装和喂养他们。” “既然他们不是你的人,那当然没义务走给你看啊。” “你这厮怎么老胳膊肘往外拐!”说着,奥格塔维娅不爽地挥拳砸在瑞卡瓦的头盔上。 瑞卡瓦巍然不动:“然而下官并不痛。” “你!”奥格塔维娅侧身靠向瑞卡瓦,又要再打。 “别闹了!”凯皱眉提醒,“有客人来了。” 奥格塔维娅忙摆回原位稳稳坐好,葱指三两下重整完微乱的衣衫,神情亦随之舒展自然。顷刻,打打闹闹的刁蛮小姐不见了,众人的簇拥下,只有一位落落大方的淑女。 装得和真的一样!瑞卡瓦腹谤着吐出口叼之草,扶僵坐正,满脸严肃,好一位庄严的近卫。 凯冷冷地别过脸不看二人。 前方的道路旁,两骑一前一后逆着军列走来,没多久已至奥格塔维娅面前。走在前方的是一位英俊的戎装少年,身材修长的他穿着一身银白锁甲,海蓝披风飘荡身后,微卷的棕发下五官白皙柔和,温润的笑容后尽是从容淡泊之气,恍若一位游离世外笑谈世事的旁观者、又像是翻覆天下如棋局的绝世君主。 可他只是个子爵的儿子啊! “赛灵斯大小姐,请接受我对您家族的敬意和对您美貌的惊叹。”戎装少年温柔地握过奥格塔维娅的右手俯身亲吻她的手指。 “无须多礼,丹泽君,家族会铭记你的效力的。”奥格塔维娅笑道,声音甜得人心神荡漾,“不知你来找我何事啊,不用指挥部队进军吗?” “嗯,行军任务已交代尽了,我没什么事儿就趁隙赶来看看。”说完,丹泽·兰若斯看向奥格塔维娅身侧的瑞卡瓦,“这位应该就是大小姐新收的近卫瑞卡瓦吧,果真英武不凡呢。” “嘿嘿,谢谢夸奖。瑞卡瓦,还不快谢大人称赞。” 瑞卡瓦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盯着丹泽身后的随从。 从两人走近开始,瑞卡瓦的眼神就没移过。 那位随从亦面无表情,他顺从地垂首侍立于丹泽侧后,一丝不苟,忠厚驯良,哪有半点斩杀维利安那夜桀骜跋扈的影子——除了他肩膀上的绷带。 “瑞卡瓦~”奥格塔维娅温婉地提醒道,换做平时,估计她已一拳挥来了。 “谢大人称赞。”瑞卡瓦谦和地微笑,俯首道。 既然大家都是演员,那我也不客气了。 第十二章 山贼与混混的和解 面对瑞卡瓦谦恭的感谢,丹泽·兰若斯微笑点头,云淡风轻:“你多少岁了?” “十六岁。” “真年轻啊。”丹泽惊叹道,“我记得赛灵斯大小姐也是十六岁,对吧?” 奥格塔维娅闻言笑道:“没错,我们正好同年。” “年龄相近是好事啊,玩得到一块。” “就是!若瑞卡瓦和我哥哥派来的人一样大我太多,死板无趣,我才不要他呢。” 凯·迪利安面无表情地随护奥格塔维娅侧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恍若未闻。 “其实不年轻了,夏丹人十三岁就得上阵。”瑞卡瓦一本正经大摇其头,“夏丹人在我现在的年纪都从军三年了。” “夏丹汗国上至人马下至朽慢皆粗犷彪悍,即使占据膏腴之地犹不忘争伐劫掠,野蛮之邦也。我们赛灵斯乃承平日久的文明之国,怎能与之相比。”丹泽轻轻摇头提出异议。 “额,大人说得对。” “无论如何,年仅十六岁当上血族伯爵小姐的近卫队长,又无父祖恩荫,实在很是难得。” “全赖神意眷顾、小姐错爱。” “不必过谦,若无真才实学,大小姐怎会看上你呢?” “主人看上我的,实非才学。”说着,瑞卡瓦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奥格塔维娅。 看到丹泽愈加疑惑的神情,奥格塔维娅尴尬地笑道:“瑞卡瓦脑子不大好,喜欢瞎说八道,你别理他,换个话题吧。” “嗯,瑞卡瓦,你既已侍奉小姐,可有游览过初林要塞血城?” “还没来得及。” “哦,不知我是否有荣幸在战后带你一游?” 瑞卡瓦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疑极生惧。 从一开始丹泽的态度就和善得过分,完全不顾身旁侍从的感受。瑞卡瓦的余光中,这位侍从神色依旧,不为所动,只静静侍立一旁,仿佛他和瑞卡瓦从未见过。 恍惚间瑞卡瓦开始怀疑,茉伦遇害当日遇到的丹泽是否也像现在这样温润如玉,从上到下皆是少年公子的典范,彬彬有礼地献上跨越物种的邀请。 细思恐极! “我……” 犹豫片刻的瑞卡瓦才开口,奥格塔维娅就笑着打断道:“哈哈,丹泽啊,这套说辞你还是留着骗小姑娘吧,我小弟不吃这套~再说,我近 卫初次进内城,当然得由我带啊!” “小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说少女滋味美妙,可男风我也不排斥啊。”丹泽亦笑。 你丫开玩笑的吧! 瑞卡瓦忍不住扶额低叹。 这戏演不下去了,真的…… “呵呵,不开玩笑了。其实这次来我是有正经事要说的。”忽然,丹泽敛去笑容,正色道,“先前我忙着部署行军任务,无奈耽搁了,现在终于得空,正好协商一番。” “哦,何事?”奥格塔维娅好奇地瞪大眼睛问。 “我听闻我的侍从和瑞卡瓦有些小过节。”说完,丹泽笑着看向身后的侍从,道,“就是这位,他叫阿坎达尔,是我的侍从亲卫。” 名为阿坎达尔的侍从有力地按胸俯身向奥格塔维娅行礼,声音洪亮:“见过赛灵斯大小姐!” “阿坎达尔,说说你们间发生了什么摩擦吧。”丹泽道。 “是,兰若斯大人!当时我在酒馆捉拿袭击血族的罪犯的姐夫了解情况,罪犯的姐夫情绪激动,出言不逊,现在想来可能是喝醉了,最后居然发展到攻击我,我拔剑反击格杀此人。结果……” “等等!”丹泽打断道,“拔剑反击就一定要格杀么?” “我为了自卫……” “胡说!”丹泽再次打断,“你是武艺超群的武装士兵,死者一介商贾,又不健壮,醉酒情况下怎么可能威胁到你?” “我……大人说得对。”阿坎达尔落寞地低下头。 “制服他对你肯定不难,你到底为何要下死手?” “当时丹泽大人被罪犯袭击没多久,我正在气头上,他又出言不逊,辱骂血族,我实在气不过……一介朽慢贱商凭什么毫无根据地污蔑高尚的血族,难道就因为他弱他就有理吗?” “所以说仅仅因为情绪,你就杀了一个罪不至死的人。” “没错……” “哎……你总是控制不好情绪,怎么说都不改,这次闯大祸了吧!” “我……我会努力改正的。” “没有下一次了。” “明……明白。” 叹息一声后,丹泽对奥格塔维娅苦笑道,“阿坎达尔这孩子小时候命苦,他出身外城贫民窟,幼时体弱,饱受恶霸欺凌。后来他发奋练武,终于浴血报仇,成了黑街一霸,人人畏惧。后来 他在一次帮会火拼中重伤,被我所救,为了报恩他甘愿侍奉于我,这才成了我的侍从。可惜,他脾性已成,再难改了。” “哎,俗世沉浮,谁没点辛酸往事呢?瑞卡瓦也一样啊。” “嗯。”丹泽又对阿坎达尔说,“接下来呢,发生了什么?” “之后瑞卡瓦先生拔刀攻击了我,砍伤我左肩后逃离,我追捕未果放弃了。” “说话说清楚点,赛灵斯大小姐的侍从会无缘无故攻击你吗?” “大概……大概是他和死者交情颇深,因我杀死死者而震怒,所以……” 丹泽又打断了他:“据我调查死者和瑞卡瓦没关系。我想应该是瑞卡瓦先生一向嫉恶如仇,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看到你斩杀死者,以为你在虐杀良民,义愤填膺,所以才拔刀的吧?”说完,他看向瑞卡瓦。 瑞卡瓦未开口,奥格塔维娅先笑道:“没错,他当时不了解情况,冲动了。” “无论如何,此事因你而起,你总得有个交代,阿坎达尔。”说完,丹泽转向奥格塔维娅,“赛灵斯小姐,侍从间的争端自古以来由主人协商裁断,此事阿坎达尔咎由自取,我无意包庇,请您发落。” “怎敢,双方争端我确实可以参与协商,但他是你的侍从啊,终究得你决定惩罚。” “哎,请大小姐决定吧,无论什么惩罚,我都会落实的……不过归根结底他都是替我做事,我也摆不得干系。还请看在他长期忠心任事,且最后未伤了瑞卡瓦酿成大错的份上,略微减轻些处罚吧。” “他不是被砍了一刀么?那就是惩罚,足够了。”奥格塔维娅大度地挥挥手。 “还不快谢谢大小姐。” 阿坎达尔立刻翻身下马,半跪在奥格塔维娅马前,激动地说:“谢谢赛灵斯大小姐!” “还有瑞卡瓦。”丹泽说。 阿坎达尔站起,垂首道:“谢谢瑞卡瓦先生。” “好,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奥格塔维娅满意地笑着。 “嗯,瑞卡瓦,你觉得这样的处理合适么?”丹泽问。 “合适。”瑞卡瓦微笑。 你们都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中午,部队在大道旁的小树林里扎营进餐。 瑞卡瓦早早消灭完干粮,骑马溜到林外看风景。部队不久前途径的南方有一间小村落,在现在的距离上 犹能看到。瑞卡瓦眺望着宁静的村落,炊烟直上,人影稀疏,一位牧羊人正牧着白云般的羊群走过村口。 凯·迪利安跃马走近:“你怎么在这儿,不去保护大小姐?” “无聊,出来散散心。” “记住你的岗位!”凯不满道。 “我记着呢,没有部下的近卫队长。” “既然没有部下,就忘记‘队长’这个词,当自己是个近卫。再者,不要急,近卫队会慢慢扩充完整的。” “呵呵,事实上你才是真正的近卫队长,我只是大小姐的侍从、玩伴。” “那也该守在她身边。” “……不想。” “我是赛灵斯伯爵直属碎盾者军团的军官,约西亚是我的直系上级,我只是临时被调来保护大小姐的。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归军团,到那时,你必须担负起保护大小姐的职责。你是她亲自挑选的人,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我很感谢她,但是……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一点都不想当她的近卫队长。” “信,当然信。” “……为啥?” “你看着就像个独来独往的悍匪。” “……卧槽,话不能乱说,我哪里像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映像?”瑞卡瓦惊得扭头瞪着他。 凯一脸冷漠:“战士的直觉。” “那你还敢让我保护大小姐。” “你仍可拯救。” “何以见得?” “同骑士的直觉。” “……” 沉默良久,凯问:“是因为阿坎达尔的事么?” “没错,她用我的仇怨彰显她的慷慨,她轻描淡写地封死了我合法复仇的道路——这恰是我效忠她的原因之一。” “你得习惯,大小姐总是这样。或者说,贵族们都是这样。他们依靠命令与我们交流,因此常常不懂人心。再说,阻止你的复仇其实是件好事,这能免去很多事端。” “……我本以为她会问问我的想法……大概是我真得想太多了……” “兰若斯少爷的言论确实有偏颇之处,误导之嫌,但你别无选择,只能接受。作为前辈我得奉劝一句,以前你可能没怎么学过忍耐,但现在,你必须迅速精通忍耐。” “……这感觉真讨厌。” “还 有……这一系列事件你最好再也不要提起。丧命的未婚夫妻两家昨夜都已向兰若斯家赔款私了。” “赔款?”瑞卡瓦双目圆瞪,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情已经定性了。”说完,凯掉头离开。 第十三章 血契联结 夕阳西下,霞光灿烂,葱翠树林与清澈溪流环抱着的平缓芳草地上人声鼎沸,军士们围着圈大呼小叫,皆目不转睛注视着圈内。 战吼粗犷,兵刃锋鸣,甲胄齐全的雄健勇士腾转挪移,寒光凝敛的锐利武器舞动残影,圈内,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正在上演。 现在是征讨灰松镇的部队出发的第二天。 “他们两个都你绕我我绕你周旋好久了,啥时候才能分出胜负啊?”坐在圈外的两人高观光用木椅上,奥格塔维娅正认真地托腮旁观。 奥格塔维娅脚下,驻马旁观的瑞卡瓦皱着眉:“不知道。” “……你可以猜一下么!” “没兴趣。” “那就增加点趣味性,咱们打赌吧!” “拒绝。” “为啥?” “穷。” “……我不是才给你发俸禄么!还有!你为啥一直苦着脸!” “大小姐……”瑞卡瓦眉头越皱越紧,“我们这次出兵的目的到底是不是剿匪啊?” “当然是了,这有什么好问的?” “我们走得太悠闲了,难道兰若斯少爷就不怕土匪逃走吗?” “啥?”奥格塔维娅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正待细思,四下忽然喝彩声大作。 战局有变! “呼啦!”重盔覆面的阿坎达尔忽然咆哮着突前猛跃,随落势旋身重斩。此击之突然,即使是围观兵众都有惊呼出声者。 千钧一发之际,阿坎达尔的对手挺身举盾,硬生生顶住阿坎达尔势大力沉的一击。重力之下,他整个身体都被压低三分。 未等余震卸尽,对手的短剑已无比迅猛地自下刺上,阿坎达尔回剑拨开,轻巧地碎步后移。 对手直身持盾猛扑,紧随其后。看到他的短剑紧贴盾沿,阿坎达尔心内冷笑,对手定是打算在逼近的一瞬撤盾刺击,遂摆好起手剑式,就待对手出剑时招架反打。 刹那间,二人已贴近至一剑之地,只是对手的短剑毫无攻出之意,相反,掩护短剑的整面筝形盾毫不迟疑地被撞出。 不好! 阿坎达尔躲闪不及,横剑抵挡亦无效用,直被对手砸得踉跄数步后退不止,差点没有摔倒。 对手新占上分,不愿轻忽,紧接着挥剑再攻。 “阿坎达尔只有一只手能用,眼下的局势他翻不过来的,他输定了。” “他只能用一只手还让他上场?”,“这不公平吧!” “哦!对!我想起来了,他有……” 未等她说完,四下军士们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与此同时,瑞卡瓦目瞪口呆。他看到阿坎达尔在一次比一次狼狈的退守后忍无可忍般停止后退,相反,他蹬地反跃,不顾一切地冲向对手。 紧接着,阿坎达尔的身影烟雾般扭曲、逸散了!速度陡然增快的阿坎达尔径直穿过对手,犹如幻影,飘渺虚无。 “什……么!”瑞卡瓦惊呼。 阿坎达尔的身影在对手背后停下的同时恢复正常,重新站定的他回身一剑,稳稳地架住了对手的脖子。 结束了。 热烈的欢呼在人群上空爆炸,激动到大汗淋漓的军士们纷纷涌进圈内祝贺胜利者,沸腾的声浪欢快地席卷向四面八方。 “怎么回事!阿坎达尔不是人类么!”一片嘈杂中,瑞卡瓦巍然不动,他愣在马上,又惊又疑。 “嘿嘿,没见识的乡巴佬!”奥格塔维娅坏坏地笑着。忽然,她的双眼血光弥散,下一刻,她已化作一道混沌的幻影,转瞬间落在瑞卡瓦身后的马鞍上,稳稳坐定。 残影消散,血光敛去。这片刻间奥格塔维娅身上发生的异象,竟与方才阿坎达尔的一般无二! “卧槽发生了什么?你在干嘛?” “傻了吧~这招姐姐也会!” “呸!你比我小半年,也敢自称姐姐?再说你会不会我根本不在意啊!我在意的是阿坎达尔,他是人类,怎么可能会魔法?” 人类是先天不拥有异能、后天无法学魔法的族裔,因为人类的思维根本无法解构它们,这个常识三岁小孩都懂。 可现在,瑞卡瓦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位会魔法的人类!这怎能不让他感到吃惊? “嘿嘿,他当然不会,但丹泽会啊!我在《血继古卷》里读到过一种被称为‘血契联结’的秘术,可以把一种施术者会的魔法与足以驱动此魔法的血能封印在一个人类体内,然后这个人类就能靠自主解除封印来使用相应魔法了。” “听起来好有意思!”瑞卡瓦眼前一亮,“大小姐你会不会!封我一个法术玩玩!” “然而并不会。” “……” “ 两位好兴致啊。”丹泽缓步走到二人身边站定,微笑道。 “兰若斯将军好。”瑞卡瓦当先俯身行礼。 奥格塔维娅亦朝他招手,说:“你好啊丹泽!你刚才去哪儿了?” “巡视营地。我军离匪寇越来越近,必须一天比一天小心才行。” “咦,对了!说到匪寇,我正好有事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我们真的是去剿匪的吗?” “哦?为何这么问?”。 “瑞卡瓦说我们走得太慢了。” “有意思,愿闻其详。”丹泽看向瑞卡瓦。 “额……不敢在将军面前班门弄斧啊……”瑞卡瓦婉拒道。 “我想听。” “那我简单说两句……” “说详细点吧。” “好吧……咳咳……”瑞卡瓦清清嗓子,“我是这样想的,匪寇与我军作战毫无利益可言,除非匪寇从上到下都是疯子,不然不会乖乖呆在灰松镇等我们去打。想要剿灭匪寇,最明智的做法是派出相当数量的骑兵日夜兼程前往奔袭,就像……就像一年前克尼亚斯公爵做的那样。若骑兵不足,则当令步卒轻装疾行或潜行偷袭。可现在……我们居然在半路上办比武大赛。” “唉……”丹泽无声地望向狂欢着的士兵。 众人簇拥中,阿坎达尔发现了丹泽,敬重地低头示意,丹泽以微笑回应。 “小赛灵斯将军把谢洛依的大多数军队都带去梅尔西斯了,现在初林要塞内外兵力薄弱,别说足够的骑兵了,就连士气与素质足以承担奔袭任务的步兵都凑不出多少。”丹泽说。 瑞卡瓦恍然大悟:“所以说我们的真实任务其实是吓跑匪寇,对么?” “没错。” “喂喂喂,你们在说啥?我没明白啊!”奥格塔维娅一脸呆萌,“既然兵力不足,我们为何不坐守城池,等兵力足够了再说?” “因为坐视匪寇占据村落即是暴露谢洛依的虚弱。一旦这份虚弱被暴露,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异心者们必将蠢蠢欲动。” “那假如匪寇没跑呢?” “不跑等死吗?”瑞卡瓦反问。 “我是说假如。既然我军兵力、士气与战力皆不足,那若真和匪寇对阵,我军打得赢吗?说不定匪首脑袋发热不走了呢?说不定寇中亦 有智者,窥破我军虚实了呢?” “赢不赢不好说,我不知敌人强弱,但仗应该还是能打打的。” 忽然,军中再度爆发出一阵欢呼。瑞卡瓦循声看去,只见士兵们兴奋地拔腿就跑,一窝蜂冲向营地中央。 “开饭了?”奥格塔维娅问。 “咳咳,没错。明日我军就可抵达灰松镇,故今夜设小宴让士兵们吃顿好的。毕竟存在战斗的可能性,提振士气方可有备无患。”。 “好极了!”瑞卡瓦跃跃欲试,“老大,扶稳了,当心别摔下来!” “年轻真好,两小无猜的纯洁友谊,青……”丹泽感叹。 话音刚落,瑞卡瓦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猛然变脸:“小姐请自重,快从我马上下来!” “拒绝。”奥格塔维娅的语气陡然高傲,“驾驾驾!” 然后瑞卡瓦就在丹泽面前一脸吃痛地提缰奔出,活像只被鞭子猛抽着的马。 次日晨,斥候来报,匪寇犹盘踞灰松镇,有固守之意。 第十四章 让主人先走? 灰松镇之南,步行往来约两小时的路程处,翠绿丘陵间的崎岖洼路前,出征灰松镇的军队正在原地修整。 又一位斥候赶到丹泽的黑马前恭敬地半跪行礼,报告军情——匪寇已在灰松镇中修建了很多路障、沟堑等工事,四下防备森严。 “被大小姐说中了。”丹泽苦笑,“敌人居然真的打算与我军正面作战。” “大小姐的乌鸦嘴可够厉害的。”丹泽身旁的白马上,银发黑衫的“可爱”血族少年感叹。 “唉唉,说女生是乌鸦嘴可不礼貌。” “知道了知道了!要讲骑士精神!”银发少年颇有些不耐烦。 丹泽无奈地伸手抚摸他的头,立刻,银发少年厌恶地皱起眉,同时红晕却如同池中涟漪在脸颊上荡开。 “如果我听到你在奥格塔维娅面前说这个词,下次家宴我会让你穿女装参加的~”丹泽笑眯眯地说。 “行行行,我肯定不说行了吧!但话说回来,你可是指挥官,此时此刻你不思考接下来的策略,却和我纠结这种问题,烦不烦哪!” “绅士风度和指挥官责任并不矛盾。”说完,丹泽对部下们下令,“近卫骑兵留下,其余全部骑兵即刻前往灰松镇周边侦查,注意不要交战。我与大部队会立刻启程进军,等我到达灰松镇外围时,我要对它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骑兵们齐刷刷应命,声音洪亮,随即纵马出发。 战马奔驰,沙尘席卷,蹄铁在大地上急促地擂动热血澎湃的战鼓。丹泽转身向南,俯视着坐地休息的步卒们,他们早已被骑兵出动的嘈杂声响惊动,此刻正抬头仰望着丹泽。奥格塔维娅等人亦看着他,所有人都知道,战斗即将开始。 “休息时间结束,进军!”丹泽说。 士兵们一声不吭,起身列队。这些农兵没经过多少训练,动作不快,脚步也颇为杂乱,但步卒人数本不多,区区三百,因此未等多久军队就整队完毕,排成两列纵队走入狭窄的洼路。 瑞卡瓦伴着奥格塔维娅随军前进,他仰头环顾道路两侧树木葱茏的高地,眉间阴云忽聚。 这条洼路的地势太适合打伏击了,光是走在上面都觉得危险。不过……我想得到的事,丹泽应该也想得到吧?没错,他肯定仔细侦查过了。 再说,匪寇不是要固守灰松镇么,怎么可能有兵力设伏? 做出判断后,瑞卡瓦眉间阴云 散去。 “瑞卡瓦,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伏兵啊?”奥格塔维娅忽然扭头盯着瑞卡瓦,紧张兮兮地说。 “不会吧,兰若斯将军肯定……” 未说完,高地上原本寂静的林地间,刺耳无比的哨声响起,数不清的矢石飞蝗般窜出,倾斜在丘陵包夹间蛇形前进的军列头顶。 瞬间打脸! 瑞卡瓦下意识按住奥格塔维娅的肩膀直接压到马背高度,紧接着奥格塔维娅哀嚎起来:“疼疼疼疼疼!” 紧接着,一枚箭矢命中瑞卡瓦左肩。幸好瑞卡瓦肩甲坚固,箭矢仅卡在甲上,未能刺进肉里。饶是如此,箭矢余劲犹冲得瑞卡瓦如受拳脚重击。 没关系,我还稳得住!瑞卡瓦想。 下一瞬,一块半拳大小的飞石正中瑞卡瓦的后背,效果拔群,立刻把瑞卡瓦朝奥格塔维娅的方向撞倒,压在她背上一同摔下马。 “砰!” 瑞卡瓦身披重甲从马背高度坠落,当即摔得头昏脑涨、呼吸困难。四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他恍恍惚惚撑手爬起,坐倒在一边,眼前朦胧一片。 “有埋伏!有埋伏!我们中计了!”有人惊恐地叫喊。 瑞卡瓦模模糊糊地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好多具尸体和伤者,鲜血汩汩流淌,从他们身下涌向四面八方,漫为血泊。 “列阵!快列阵!”军官嘶吼着。 惊恐的士兵们踏着慌乱的脚步靠近军官结阵,奥格塔维娅的护卫骑兵火急火燎地驱马赶来,顶着盾牌把主人团团围住。洼路上,尘土飞扬。 “小姐!没事吧!”凯翻身下马,焦急地问。 “咳咳!”奥格塔维娅咳嗽着翻身坐起,抱怨道:“幸好我是血族,若是朽慢一定会被瑞卡瓦压死的。” “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被伏击的!”瑞卡瓦愤怒地叫骂着拔出插在肩甲上的箭矢,起身仰望向洼路边陡缓不定的坡地。坡上疏林间人影幢幢,肉眼可辨敌形的视野范围内,射箭投石的无甲匪寇难以细数。 “嗖!”又是一波箭矢之雨。 “唔!”一位护卫骑兵捂着喷血的喉咙呻吟着摔下马,落在奥格塔维娅的身边再也不动了。他瞪圆的双目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一枚羽箭碰巧擦过盾沿,射中他头盔与板甲的缝隙,撕裂了他的脖子。 “卡西姆!卡西姆!你怎么了!不要死啊!”震惊过后, 奥格塔维娅绝望地扑到死者身上,哭喊着。 洼路间仓促集结的数个方阵在第二波齐射中再度倒下近二十人,这支以未经战阵的新兵为主的军队再也无心经历第三轮打击,哀嚎与惨叫的重围间,一个个士兵转身离开方阵,亡命奔逃,甚至丢下作为士兵安身立命的武器。 “败了!败了!”他们喊。 “快阻拦溃兵!”凯对部下焦躁地喊叫。 “注意你的责任所在,凯队长!别管他们了,先保护大小姐离开!”护卫骑兵们自发分开一条道,冷傲的红袍少女大步走入,柔顺的黑亮直长发垂在腰际轻晃。她拔出剑,护卫于奥格塔维娅身侧,严肃地对凯说道。 凯闻言一愣,继而惊醒般松了口气,道:“对!我们现在就保护着大小姐离开,日夜兼程赶回初林要塞。无论如何,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大小姐,大小姐的安全最重要。” “先驱散伏兵!”忽然,瑞卡瓦喊道。 “不要太狂妄了,光杆队长瑞卡瓦!驱散伏兵?我们才三十多个人!”冷傲的少女面现怒容。 “女仆长希斯瓦娜,别忘了现在你也是光杆!三十具甲骑兵足矣!我观察过了,伏兵不是轻装弓箭手就是轻装投石手,高地与洼地间亦有平缓足以驰马冲上的地段!” “你怎么知道树林里没有其他伏兵?护卫骑兵出动后大小姐谁保护?出了差池谁负责?你到底是大小姐的近卫队长还是丹泽的马前卒?” “你……” “够了,别吵了,再吵士兵就跑光了。”不知何时止住了眼泪的奥格塔维娅起身平静地说,她的眼圈仍然通红,“按瑞卡瓦说的办。” “大小姐……”凯和希斯瓦娜不约而同开口却未能说完,奥格塔维娅决绝的目光逼停了他们的话语。 “这是命令。已经死了够多人了,我不会坐视丹泽和前线将士殒命于此的!” 第十五章 魔鬼的君王 军官的嘶吼与战士的哀嚎一秒比一秒悲凉绝望,飞尘扬沙皆沾着血。莉莉丝神没有听到苦难信徒的祷告,羽箭与飞石无情坠落,冰冷顽固得就像不可更易的风雨雪雹,每丝每毫都镌刻着天命与自然。肝胆俱裂的溃兵亡命奔逃,看都不看护卫骑兵用铁与血构筑的堡垒一眼,绕行南去。 战场的喧嚣下,奥格塔维娅提手扶住腰侧剑柄,视线从围绕她的部下们脸上扫过,她深吸一口气,说:“如今我们仅剩三十三人了……我命令瑞卡瓦带领十二位护卫骑兵攻击西侧伏兵,凯带十二位攻击东侧伏兵,希斯瓦娜带五位协助我收拢溃兵。” “区区三十三人,怎可分兵!”众人皆惊。 奥格塔维娅拔剑出鞘,重重挥落:“别无他法!执行命令!” 我是赛灵斯伯爵之女奥格塔维娅,在场身份最显赫的存在,后部士兵唯一的精神支柱,重整旗鼓的唯一希望,如果我离开,剩下的人将再无信心坚持,因此我必须留驻此地统御军队! 洼路内的军队已被完全打懵,仓促集结完毕却无勇气反击,只能在原地挨射,越发动摇,我必须抢在军队瓦解前驱散射箭投石的伏兵,至少要牵制住敌人! 尽管兵力稀少,但至少你们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局发展到现在,敌人明明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我军彻底击溃,可他们仍在远处投射,因此我猜测他们装备简陋、武艺粗疏,没有白刃得胜的信心。 我情报有限,无法判断猜测真假、陷阱有无,但事已至此,只有一搏了! “领命!”瑞卡瓦毫不犹豫翻身上马,不假思索迅速点出十二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跟我来,快!” 说完,瑞卡瓦一马当先朝西侧坡地的缓端敢去,遂拔刀高举,折向冲上。 奥格塔维娅,你的勇气与气势,不枉我的臣服! 随着距离的拉近,敌情越发明晰,这些投射兵分散在数条战线上,背后却看不见结阵的近战兵,无疑非常好突破。 看到有人冲近,敌军投射士兵明显大吃一惊,这些衣着简陋、武备粗糙如农民的匪寇在片刻呆滞后迅速转身瞄准瑞卡瓦。 面对迎头杀来的高速骑兵,敌人的动作表现出明显的僵硬与颤抖,三三两两的矢石皆准头极差,仅有一箭命中还挂在了瑞卡瓦的胸甲上。 瑞卡瓦正对的敌人惊恐地瞪着他不住后退,手中弓都滑落地上。未等敌人反应过来转身 逃窜,瑞卡瓦高吼着“为了赛灵斯!”纵马掠过他的身侧,挥刀斩断了他的喉咙。 血水扑天飞洒,瑞卡瓦无视死者周围一哄而散的敌人,径直杀向林地深处的第二线敌军,他知道,后排的骑兵会解决这些溃敌的。 手起刀落,瑞卡瓦再次轻易斩杀一位惊慌不已的弓手,紧接着杀穿第三线,前方已无敌人。 纵马驰骋,奔袭如电。 呼,莉莉丝神眷顾,我居然还活着! 瑞卡瓦拨马回望,他看到紧随身后的骑兵们已彻底冲垮这一段的敌军战线,骑兵们在瑞卡瓦身侧驻马站定,纷纷松了口气。 视线越过骑兵的头顶,瑞卡瓦看到奥格塔维娅骑着马,站在赛灵斯的大旗下傲然北望,她的前方是三十余步兵组成的三列阵,已劳劳堵住南退道路。更前方,友军方阵支着仅有的十余面盾牌在箭雨中艰难地向奥格塔维娅靠拢。 对面的坡地上,凯和他的部下纵马驱驰,杀地摧阵。 战局稳定了! 环顾四周,南方林地间并无敌人,北方,敌寇尚众。 “北方!杀!”瑞卡瓦提缰冲出,他和他的骑兵们已在伏兵侧翼,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战吼!挥刀!斩杀!驱驰!越跑越北!一路上的敌人非死即溃,就像用扫把扫开落叶一般简单。 然而没多久,瑞卡瓦的脸色微变。 终于,他看到了结阵的持矛匪寇。 虽然无意迎面撞上矛阵,但瑞卡瓦还是打着惊吓一下敌人的心思驱马冲去。 矛阵侧面的匪寇立刻发现了潜在的威胁,随着小头领的命令,矛阵旋转,面朝瑞卡瓦的方向,第一、二列的匪寇一同低身垂下长矛,同时,第三、四列的匪寇纷纷举起了短标枪。 居然还会这招!瑞卡瓦大惊失色,当即拼命勒转马头西向,同时翻身侧倒,艰难地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躲于马侧。 下一刻,十余发标枪齐出。 “嗖!嗖!嗖!” 瑞卡瓦感到马匹健壮的身躯晃动,随即,骏马嘶鸣着摔倒。在马身压下前,瑞卡瓦蹬马跃出,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住。 可恶!标枪了不起啊!若我麾下骑兵的人数有你一半,你人手三标枪我也照样冲! 再抬起头,三位护卫骑兵连人带马皆被标枪插死,一位骑兵被穿身的标枪带下马,坐骑随即逃走,还有一匹 战马头部中枪倒下,背上的骑兵整个人飞了出去,撞晕在树上。其余骑兵皆勒马停步,明显被震住了。 南边不知何时跟上来一阵步兵,他们看到前排骑兵被敌人的雷霆一击收割的惨状,也皆面面相觑,停步不敢前进。 满眼冒金星的瑞卡瓦咳嗽着趴起,怒目瞪着步兵们,朝北方挥手:“快上!等毛啊!” “是!”士兵们被唬得立刻应了命,迈步前进。虽说眼前这个发号施令的家伙正趴在地上狼狈不堪,但看衣甲肯定是大小姐身边的要人,轻易得罪不得。既然战局转为对我方有利,那能打的战斗还是得打。 步兵的脚步声中,瑞卡瓦从天旋地转的眩晕里恢复,扶树站起。他望向北方,林地间人影散乱,烟尘飘舞,十数支标枪从背后落入匪寇的矛阵,中者即倒,鲜血溅在生者的身上。 丹泽统领的前军杀回来了! 紧接着,十余骑兵自北冲下,领头者正是阿坎达尔!同时,一众步兵自东仰攻上来。 未曾短兵相接,三面压迫下的匪寇们已禁不住西退。很快,阿坎达尔和他的骑兵们就狠狠地从矛阵背后挺枪挥剑撞杀进去。 瞬间,矛阵瓦解。骑兵们冲散了匪寇,敌人再也无心坚持,投降者跪地,逃跑者西窜。 可阿坎达尔毫无让他们投降的意思,无论投降者还是奔逃者,他皆挥剑斩杀,没多久,他和部下就把原地的敌人斩杀殆尽,鲜血沿坡流下。 “杀!”阿坎达尔兴奋地怪吼一声,与手下追着溃兵纵马西去。 瑞卡瓦环顾四周,目光阴冷,他看到,友军们的目光皆被剩下的敌人牢牢吸引,包括跟随瑞卡瓦的护卫骑兵。 “博格,你的马借我一下。”瑞卡瓦和最近的护卫骑兵说,“你和其他人立刻回大小姐身边。” “是。”博格闻言立刻下马,“你呢?” “这局势我不大安心,总觉得有诈,我得去战场四周转转,侦查一下。” “好。” 瑞卡瓦翻身上马即刻启程,追着阿坎达尔奔去。 在紧追不舍的骑兵面前,溃退的匪寇们自然而然地散开了。 “分散追击!”阿坎达尔下令。他甩手投出一根短投枪,将一位少年匪寇从背后钉死在地上。 “儿啊!儿啊!”看到这一幕,一位中年匪寇绝望地哭喊着,他不顾一切地拔出匕首转身冲向阿坎达尔。阿 坎达尔也不躲,纵马撞飞了他。 中年匪寇撞在树上滑落在地,鲜血与脏腑碎块喷出口来。 “愚蠢的朽慢!”阿坎达尔冷嘲,紧接着,追杀继续。 他的手下已追着其他溃兵离开,然而,他似乎并未意识到瑞卡瓦的存在。 瑞卡瓦不紧不慢地尾随着阿坎达尔,沿路顺手把插在少年匪寇尸体上的投枪拔出。瑞卡瓦俯身马上躲避树枝,任聪慧的马儿驮着他绕开树木前行。 一路上尽是尸体和鲜血。 跟踪一段时间后,两人先后跑出丛林,踏上空阔草地,前方,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从前后两座山岭间绕过。 在平原上被骑兵追杀是死路一条,十三名匪寇逃无可逃地在河边聚集,背水一战。 至少他们还有四把长矛。 但见阿坎达尔毫不犹豫地直对长矛冲锋。瑞卡瓦本以为阿坎达尔就要以被捅个对穿的代价用自身和战马的尸体把这十三个敌人撞进河,可阿坎达尔却在最后时刻猛地扭转马头。青光闪耀,长剑挥过,剑气纵横,瞬间削断两根长矛和一位匪寇的上半身。 “这是什么巫术!”有匪寇发出绝望的叫喊。被恐惧笼罩的他们竟毫无包围阿坎达尔的意思。 瑞卡瓦面无表情,加速冲去。 阿坎达尔冷笑着在长矛攻击范围外舞动剑气,当即又有两人被削死,鲜血泼入河流。匪寇们被绝望与恐惧吞噬,再无战意,丢下武器四散奔逃,甚至有两个跳河,试图游向对岸。 阿坎达尔在岸上无聊挥剑,剑气在水中削出一条转瞬即逝的断痕,同时,两位跳河匪寇皆拦腰断成两截,血红在河水中弥散。 马速已抬到最高,瑞卡瓦一声不吭,掷出投枪。马蹄声未曾让阿坎达尔回头,投枪破空声亦不能。 看来他以为我是他的部下呢,瑞卡瓦猜测。 投枪毫不迟滞地刺穿了阿坎达尔的胸膛,带着他的身体飞进河里。被阿坎达尔杀死的匪寇的鲜血浸透的泥土、浸染的河流,在阿坎达尔本人鲜血的滋润下更加红艳了。 透心凉,血飞扬,完美。终于,我为维利安报仇了。 瑞卡瓦勒马停步,叹气耸肩。 阿坎达尔,你真的很强,但你还没强到在把后背露给我后犹能安然无恙的地步。我不曾在酒馆血案那夜见过的魔法,进军灰松镇的路上你都会了,定是兰若斯用血契联结赋予你的 吧?可正如那夜你被我砍伤肩膀,如今,你又殒命于我。 你的敌人因弱小而死,而你,因傲慢而死。 瑞卡瓦拨马朝西,毫不犹豫地离开。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可走。 奥格塔维娅,利用你报仇,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再见了,我不会回初林要塞,也不会回塔楼,我会去东方。 在东方,夏丹汗国的一代雄主黒可汗发动的伟大战争正在进行。无须理由的入侵、毫不做作的劫掠、血流成河的厮杀、尊卑不辨的屠戮,这才是我想要的,这才是最适合我的生存方式!我相信,崇敬勇者的人马部落,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在溃匪们惊疑的目光中,瑞卡瓦旁若无人地漫步、歌唱着古老的歌谣。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尘埃,四骑士正在守望。 帝国的皇帝啊,我是魔鬼的君王。 埃策尔向你致敬。 我有黑马、红马、白马、灰马,能为你你讲述远方的故事。 冰雪追逐牧人的脚步,直到覆盖永夏的神都。 黑暗追逐勇士的脚步,直到吞噬永昼的王城。 尸骨为厅堂,鲜血为涂料,哭喊为圣歌。 生于黑暗与绝望者,将在此称王。 马群追随他,只因吞食天下的虚妄。 前路繁华盛世,身后亡魂焦土。 我的神,你的神,他们的神,无论盛衰,无论生死。 共同唱诵万物的末日。 为你,我捧腹大笑,为我,我慷慨高歌。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尘埃,四骑士正在守望。 帝国的皇帝啊,我是魔鬼的君王。 埃策尔向你致敬。” 第十六章 渗银血毒 大仇得报,瑞卡瓦心情舒畅。他漫步草地,潺潺流水声萦绕耳畔,葱翠的林帐绵延着爬上高耸的山岭,白云飘游,烈阳高照。 瑞卡瓦一曲歌毕,满足地叹了口气。 “同骑士大人!同骑士大人!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一位少年匪寇从河边快步跑来,激动地挥着手向瑞卡瓦致谢。 “你是哪位?”瑞卡瓦停下马,疑惑地看着他,“我见过你么?” “额……刚才在河边,我差点被那个会巫术的同骑士杀死,是你杀了他,救了我们。” “哦哦,明白了。我杀他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仇,很大的仇,并不是特意救你们的。” “可是……” “而且,我和他都不是同骑士。” “……无论如何,你救了我们,请接受我的谢意,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的!” “哦……”瑞卡瓦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达伦·法姆。” “好的,以后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会找你的。” “请问……您是要叛出军队了吗?” “废话。” “那……那请您带领我们拯救灰松镇吧,大家都会听你号令的!你连会巫术的坏蛋都能杀死,一定做得到!” “哈?你等不是匪寇么?”瑞卡瓦心里咯噔一下。 匪寇何以固守村镇甚至在野外埋伏而非逃走?匪寇何以有野战的勇气却无肉搏的意志,士气脆弱不堪一击?匪寇何以装备简陋,比丹泽的农兵还像农民? “额,事情……事情很复杂。” “说!”瑞卡瓦目光凶狠。 “好……好的……事情因马虏入侵而起……” 东方战乱,夏丹汗国纳骨斯氏挥师入寇,四处劫掠屠杀,灾劫既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难民如潮,枯尸满路。 “……莉莉丝神眷顾,灰松镇未遇大队马虏蹂躏,仅有十余骑侵扰,亦被村人赶走……” 灰松镇未受掳掠,犹有余粮,德高望重的大乡绅血族韦兰家邀请一众途经灰松镇的梅尔西斯难民停驻镇中,暂歇数日,接受赈济。 “……谁料韦兰家包藏祸心……” 韦兰家暗请克尼亚斯奴隶贩,欲把一众难民尽皆强卖。 “……谁料仇家虎视眈眈 ……” 三年前,韦兰家的少爷强买一镇中少女为婢,三月后此女暴毙。少女的兄长怀恨在心,图谋报复,恰逢与他交好的韦兰府佣人在他家作客时喝醉吐露此事,他当即通知了难民首领。 “……难民首领亦非善类……” 这群梅尔西斯难民来自被马虏攻破的埃雷利亚堡,首领是在堡外乡镇很有名望的长老,他的儿子曾是埃雷利亚军官。 得知韦兰家欲行不轨,奴隶贩子和打手已在韦兰府上,难民首领的儿子又惧又怒,干脆煽动难民作乱抢先袭击韦兰府,在击杀五位奴贩打手及三位府上壮丁后,成功控制全府。 “……杀妹之仇,怎可不报……” 不顾难民首领和他儿子的劝阻,告密者趁乱暴起发难,用银烛台砸死韦兰少爷,为妹妹报仇。 “……村人忍受韦兰家凌虐日久,见韦兰少爷血溅五步,复仇之心大起……” 众村民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杀尽韦兰全府,难民俱惊。 “……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部分村人和难民随首领离开,他的儿子带领愿与祖先故土共存亡的村人及愿用生命报答村人恩情的难民丁壮留驻灰松镇。如果他们以匪寇的名义战死,离开的人或可蒙混过关,苟活下去;如果他们得胜,或可换取赛灵斯家族的招安。 “……就是这样。” “妈的智障!”瑞卡瓦怒骂道,“发生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逃亡才对,谁给你们守家的勇气的!” “我……” “如今你军已溃,战事再无转圜余地,等吸血鬼进村问知同族被杀的事,势必屠村。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不不不!”达伦·法姆急了,“我们还有一战之力!真的!你听我说!我们的老大亲自带领着一队优秀的战士埋伏在洼路的南口,一旦官兵的将军南逃经过伏击点,他们就会忽然杀出,擒拿敌将。” “可官兵的将军没有跑。”瑞卡瓦皱眉。 “我们洼路两侧的战士原本的任务是分散敌军兵力,把敌军大部引进树林里。等到官兵将领周围兵力稀薄,他们亦会出击。可……可惜,敌人刚上来,我们就坚持不住了。” “……额,计划不错,但是……对手可是吸血鬼啊……”瑞卡瓦一脸怀疑,“你们哪来把握擒拿她?” “老大有五支渗银血毒弩箭。” “……” 沉默。一种不祥的预感愈加强烈地跳动在瑞卡瓦的心中。 “向西逃跑,带走你一路上见到的所有同伴,再也不要回来。”瑞卡瓦冷冷地说。 “为……为什么?”达伦·法姆大吃一惊。 “让你走你就走!现在正是你报答我的时候!完成你的诺言!”说完,瑞卡瓦拨马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绝尘而去。 “遵……遵命!” 奥格塔维娅,等着我!你可别死了!瑞卡瓦玩命般狂奔。 血族身体恢复能力极强,只要解放血能,即使被斩断手臂亦能恢复,且速度肉眼可见。银元素之所以被视为血族的克星即是因为银器对血族造成的伤口无法愈合,不仅超群的恢复速度再也不见踪影,就连结疤止血都做不到。 瑞卡瓦的叔叔曾说过,旧诺玛帝国时期渗银技术出现,人类军队广泛装备渗银武器对抗血族。布洛德帝国建立后,血族禁止人类拥有渗银武器和尖锐银器,但在狼人和人马的国度以及血族间,渗银武器仍然盛行。 原因无他,渗银武器是效率最高的对血族武器。 阿坎达尔的战马在主人沉尸的河边饮水,瑞卡瓦驱马经过,看都不看一眼。 同样是叔叔所说,血毒是对血族有效的毒剂的总称,起源于旧诺玛帝国时期的秘法教会。血毒在布洛德帝国的命运和镀银武器一模一样,因为血毒亦是对抗血族的利器。 现在问题来了,渗银血毒弩箭真的有助于擒拿吸血鬼吗? 有,无论对什么生灵,凶器都是威慑,都是威胁就范的法宝。 但比起擒拿,渗银血毒弩箭更适合击杀! 瑞卡瓦看到,前方的树林里,人影晃动。 此番出征灰松镇的赛灵斯军队指挥官丹泽·兰若斯领军于军列前方,何以匪寇的领袖要在洼路南口伏击赛灵斯军指挥官? 丹泽的军队有两面大旗,一面是兰若斯家族的,因为兰若斯族人是军队的指挥者;一面是赛灵斯家族的,因为军队属于赛灵斯伯国,由赛灵斯族人监军。由于伯爵与子爵的地位差,赛灵斯旗比兰若斯旗更高更大。 赛灵斯军士兵知道两面旗帜孰主孰次,哪面旗帜下的血族是指挥官,但匪寇不知道! 匪寇领袖和他的优秀战士会杀向防守薄弱的赛灵斯大旗,力求用五发渗银血毒弩箭“擒拿”赛灵斯军的“指挥 官”——奥格塔维娅! 擒拿成功也就算了,攻势被击退亦算了。 可乱军之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奥格塔维娅,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在任何时候离你而去,但明知你有危险犹不管不顾地逍遥快活,我做不到! 正前方,二十多溃匪在七个兴奋的赛灵斯士兵的追杀下窜出树林,奔逃在空阔的草地上。 “别追了!都回去!大小姐有危险!”瑞卡瓦焦急地喊叫。 第十七章 狙击奥格塔维娅 不久前,洼路间,赛灵斯大旗下。 “呼,这一仗总算是打完了!”奥格塔维娅长舒一口气,闭目抚胸。 匪寇伏兵全线溃逃,兴奋的赛灵斯军队紧随其后,没入坡地上的丛林间,苦苦追杀。原本军阵遍布的洼地间,此刻仅剩散落的战死者冰冷僵硬的尸体,和赛灵斯大旗下奥格塔维娅和她的卫士们。 群鸦在天空盘旋。 “恭喜主人初阵告捷。”希斯瓦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她归剑入鞘,微笑着对奥格塔维娅深深一礼。 “感谢莉莉丝神保佑,感谢诸君奋战。”奥格塔维娅虔诚地合起手,在胸前画着逆十字。 没多久,马蹄哒哒,一骑自北驰来,银发少年在大旗前勒马停下,轻巧地跳下马向奥格塔维娅鞠躬行礼,说:“赛灵斯小姐,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朱利尔斯骑士。”奥格塔维娅笑着答道,“我们很安全,丹泽呢?” 朱利尔斯·德莱宁,德莱宁男爵第三子,是丹泽·兰若斯的近卫骑士。年初刚到初林要塞时,奥格塔维娅在内城宴会上认识了朱利尔斯。 “感谢您的牵念,丹泽大人也很安全。” “如此甚好,不过……我有一惑想请您解答,此地地形复杂诡秘,适合伏击,嫌疑极大,我军怎么会毫无准备惨遭伏击,被打得措手不及呢?难道丹泽没有派人提前侦查吗?” “说来惭愧,”朱利尔斯苦笑,“今晨得报匪寇固守灰松镇,丹泽大人以为匪寇必在灰松镇附近活动,把全部斥候都派去那了,谁曾想匪寇竟在吾辈眼皮子底下玩了这一出。” “匪寇首领果非莽夫!幸好莉莉丝神的眷顾让吾等得胜,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朱利尔斯笑道:“人力难敌神意,即使匪首天纵奇才,如今胜负已分,他又能做什么呢?” 洼路之南,大旗之后,号角长鸣,杀气肆溢。 赛灵斯大旗下的众人皆惊慌回望:我们的背后,居然仍有敌人? 整齐的踏步声中,战吼昂扬。 “巴兹特人渴望战争!” 方方正正的战阵踏过曲折的洼路,绕过起伏的坡地,最终出现在朱利尔斯的视野中,他目测兵力不会低于一百二十。 而奥格塔维娅周围仅有五十不到的人。 “回头!列阵!防御!传令兵快去叫援军!”朱利尔斯焦急地 呼喊。 “放响箭!”奥格塔维娅下令。 鸣镝直飞天空,发出刺耳的哨音。 战斗,即将再次开始! “我们……渴望战争!” 敌人战阵中大多数人的武装与之前的匪寇一般无二,但前排的战士却有着精良的刀剑枪锤等兵器,乃至坚固的甲胄。 “杀!”发出最后一声呼喊,他们朝着赛灵斯的大旗冲锋。 “保护主人!”希斯瓦娜再次拔出剑,挡在奥格塔维娅身前,“主人请先行上马离开去找丹泽大人!我们随后就到!” “不行!我要是走了,士兵们会坚持不下去的!而且……” 奥格塔维娅看到,敌军阵后,一众骑兵已经就位。 “主人!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真是这样,那军队、战争和国家呢?”奥格塔维娅轻咬贝齿,摇着头拔出剑来,“血族骑士,解放血能!” “遵命!” 赛灵斯大旗下,四双血目闪动! 看到血族骑士解放异能,人类士卒皆心下大定,各就各位,紧持武器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 同时,恐慌在匪寇的脸上浮现,但是,他们的脚步与动作毫无迟滞! “愿庇护诺玛帝国胜利的神祇,同样庇护我们!”身负重甲,端坐马上的匪寇首领高喊。 “神灵保佑!” 迎着第一排赛灵斯士兵的长矛,决绝的匪寇战士奔跑着用血肉之躯撞上了赛灵斯军的阵线。赛灵斯新兵们武艺不精,匪寇仅有三人被长矛刺倒,其中一人一声不吭地抱住矛杆朝前倒下,他身后的战士从战死的战友跪倒的尸侧挤过,手起斧落砸死了正在努力收矛的赛灵斯士兵。 其他匪寇尽皆用短兵拨开矛尖,挺身逼近,猛砍猛刺! 杀戮!死亡! “放肆!找死!”阵中血族骑士勃然大怒,他推开身前的士兵挤到阵前,在闪耀的紫光中刺出长剑,剑速之快,如风如电! 这一招即是血契秘术中的绝影剑,施术者蕴血能于剑中,用无与伦比的速度刺出雷霆般的一剑,这是血族中比较通用的秘术,火墙前奥格塔维娅对战瑞卡瓦时起手招式就是绝影剑。 面对解放血能后目冒红光、口露獠牙、表情狰狞的吸血鬼骑士,匪寇战士不躲不挡,猛力挥斧反击,长剑刺穿他胸膛的一瞬,他 的斧子硬生生砸进血族骑士的脸颊里。 “巴洛骑士!”奥格塔维娅惊恐地叫道。 巴洛骑士并没死,他在重击下后倒,带着嵌在他脸上的斧子。没等他倒地,一位匪寇揪住他的头发一把将他拉进匪寇阵中。 五秒不到,十多把刀枪剑锤一齐把他砸得不成人形。 “你们不仅反叛赛灵斯!还敢对血族骑士下死手!”朱利尔斯咬牙切齿地咒骂,身躯微微颤抖着。 “可恶!”希斯瓦娜咧着有一对触目惊心獠牙的嘴敌喝,她引剑身前,左手食中二指从剑脊抚过,一道足以贯穿五人的剑气在剑中聚集。 血契秘术·刃风,聚集并击出强大的锋利气流斩杀敌人。 只见匪寇首领利落地朝希斯瓦娜挥落手臂,他身边的骑射手当即拉弓瞄向希斯瓦娜,射击! 羽箭破空袭来,希斯瓦娜惊得闪身躲开,佩剑中正在聚集的剑气当即消散无影。 完美的打断! “这厮……好狡猾啊!”希斯瓦娜暗骂。 第一排赛灵斯士兵被干脆利落地杀死,后排手持短兵的赛灵斯士兵与迅速迫近的匪寇们展开了贴身的残酷厮杀。 鲜血与碎肉伴着战吼和惨叫飞到战线上空。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挡不了多久的!”奥格塔维娅低声自语,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手心的肉里。 战况不利,在奥格塔维娅身边随护的博格咬咬牙下定决心,说道:“让我带骑兵去侧面冲阵吧,我们是重骑,虽说人不多,但威力还是有的。” “不行啊,这次的敌人非同一般,他们士卒勇武,首领狡猾,你们不到十个人,怎么可能成功!” “无论如何,发挥影响总比呆站着好,约西亚将军是这么教育我们的。” “再等等……我有预感,敌人一定早有防备!” 另一边,朱利尔斯不动声色地绕到战线东侧面,右瞳的血海间“l”形金光符文浮现,他对靠近的匪寇战士冷冷地说:“我以汝等血神降命的主君的名义命令你们,去死吧!” 血继异能·主君意志,迫使直视施术者血瞳者听从施术者的指令。 血继异能与血契秘术不同。每位血族从诞生开始拥有的独特能力被称为血继异能,不可改变,但能进化,它的强弱往往能反应这位血族的始祖血统的纯度;血契秘术则是血族后天学习获 得的魔法,比起前者,效果与威力都很平常。即使在血继异能中,“主君意志”的力量都是极为稀有和强大的。 不过,对完全没有魔法天赋的人类来说,两者并没什么区别。 匪寇战阵前方右侧边缘,七位匪寇不幸在朱利尔斯施术时直视着朱利尔斯,亦不幸地听清了他的命令,当即瞳孔涣散,高举兵器不管不顾地朝赛灵斯士兵们冲杀过去。 “吸血鬼们!同归于尽吧!”他们疯狂地咆哮,叫声中充裕着绝望的欢乐。 他们竟在玉石俱焚的冲杀中连杀数人,以全员战死的代价削去了赛灵斯军阵的一角! 还有一位不幸的赛灵斯士兵恰在朱利尔斯下令前好奇地看向他的眼睛,竟误中此术,当即挥剑自刭,断喉跌倒,血水溢到同伴的鞋下。 目睹全程的赛灵斯士兵尽皆胆寒,武器都抓持不住,甚有哆哆嗦嗦后退的。 “可恶,你等朽慢对去死的理解就如此狭隘吗!我让你们自杀,没让你们拼命!”朱利尔斯怒骂道,“我以汝等血神降命的主君的名义命令你们,自……” 未等他说完,一发羽箭直扑他面门。 第十八章 驰援之时 朱利尔斯反应甚快,羽箭犹飞于空中,他已提缰仰身躲避,而名为“主君意志”的秘术亦在这一瞬的惊慌与分心下中断。只见羽箭仅从他额发前掠过,穿入林中直插树上,尾羽震颤。完美的躲闪!朱利尔斯毫发无伤,挺腰即将重新坐正。 “……好险……啊!” 没想到,下一刻,朱利尔斯腰胯间一个不稳,翻身坠马,摔得蓬头垢面。 紧接着,斜里又飞出一支标枪,当即横穿了朱利尔斯仍在原地呆站的白马的脖子,魁梧的马身倒地,鲜血汩汩间扬起沙尘一片。 “可恶!可恶!可恶!”朱利尔斯愤恨地捶地一拳,支身站起,没等站稳,面前的匪寇阵后又绕出一位骑兵,停步立镫拉弓就射。 朱利尔斯侧跃一步,再度避开的羽箭,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憎恨。 “这招真有用啊,屡试不爽啊。”年轻的匪寇首领的不远处,目睹全程的持枪轻骑兵感叹道,“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吸血鬼们天生的强大魔法,居然如此容易打断。真不晓得,旧诺玛帝国时我们到底是怎么被打败的。” “嗯……主要是对面的吸血鬼们都比较年轻,所以好打断。” “哦?怎么说,难道年纪越大的吸血鬼施法越难干扰么?” “主要因素不是年龄,而是心志。无论秘术还是异能,施展都需要全神贯注,年轻的吸血鬼往往战斗经验不丰富,心志未经磨练,一见敌寇攻来,内心便被恐惧占据,哪还有闲心施展魔法。只要是心志足够坚韧无畏的吸血鬼,无论年长年幼,皆可在枪林箭羽下把魔法运用自如。” “勇气……呵呵,我还以为吸血鬼们都天不怕地不怕呢。” “事实上,吸血鬼笃信实力,蔑视冒险与牺牲,顺风勇,逆风懦。若非如此……我等也没有机会可抓。” “你懂的那么多,以前在梅尔西斯一定是个重要的军官吧?” “算不上吧,我在埃雷利亚堡任步兵大队长,我的主君是位优秀的血族男爵,可惜,人马杀来时他逃了。”匪寇首领深深凝视着赛灵斯大旗下倔强地仰着头的少女,声音越来越低,“若他有这女孩的气魄该多好啊……那埃雷利亚堡就不会丢了。” 终于,朱利尔斯在博格等近卫骑兵的接应下狼狈地逃回了大旗下。 巨大的兵力差距下,匪寇战士们很快延伸了两翼战线,以一个大夹角的“v”型架住了赛灵 斯军的阵列。短兵相接的战士们挥动着沉重的刀剑互相砍剁,清脆的钢铁交击声不断,不时有碎裂的铁块从撞击的武具间脱落飞溅。 沾满鲜血的武器们究竟品尝了多少次切剁肉与骨的滋味? 恐怕数不清吧。 “这群狡猾的朽慢……”朱利尔斯疲惫地伏在地上自语着,“有种堂堂正正地对决,别打扰我施法啊……” “势不能为了,快走吧!”见状,希斯瓦娜再次向奥格塔维娅深深鞠躬,建议道,“军灭可再聚,大小姐的生命只有一次,还请自怜啊!” “不行……我再想想办法……我……我……对了!”奥格塔维娅忽然眼前一亮,“拖延时间的话,心魂震怖有没有用?” 血继异能·心魂震怖,让一定距离内的生灵陷入强大的恐惧中。在火墙前与瑞卡瓦的对决时,奥格塔维娅曾用这招强行中止了瑞卡瓦的攻势,转守为攻。 “怎么可能!即使能控制的距离和威力,心魂震怖照样是敌我不分的范围异能啊!” “只要战术适当就犹可一用!如果控制得好,我能让双方都因陷入强烈恐惧而失去战斗能力以中止战斗,这样……或许能撑到援军赶来,甚至……我能趁机杀死敌将!” “不可能。让百余人恐惧得无法战斗哪怕一秒都得消耗大量的血能,在如此强烈的负荷下大小姐您能支撑几秒?这点时间不仅不够拖延时间,甚至不够你走到敌将面前。” “……”奥格塔维娅的眼神再次黯淡下去。 “大小姐,你够努力了,请……” “够了……”打断了希斯瓦娜的话,奥格塔维娅重新望向部下与敌寇的死斗场,她从持旗卫士的手中接过大旗紧紧握住,昂首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哥哥希望我做一个勇敢荣誉的人。 奥格塔维娅猛然发力把军旗插入土中:“赛灵斯的将士们……局势很险恶,战况很危机,我都知道,但请坚持住!援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你们的亲人还在家里等待着你们!敌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撑过这最后的挑战,我们就能迎接胜利。我以赛灵斯家族的名誉发誓,我以我的生命发誓,我会一步不退地站在这杆军旗下,与你们同进退,共存亡,若敌人杀到这杆旗下,我会和你们一样舍命厮杀!你们……愿与我共同死战吗?” 赛灵斯士兵已伤亡近半,剩下的每个人都半身浴血,用酸麻的臂膀艰难地抓持着刀剑抵挡敌人 的侵袭。可即使如此,在奥格塔维娅高声呼唤他们的时候,他们仍用尽气力回应。 “愿意!” 同样的话,若是从血族绅士们的口中说出,他们肯定不信。但现在,在一位天真的血族少女面前,他们却选择相信。 至少,奥格塔维娅还不曾辜负他们的信任。 奥格塔维娅的慷慨陈词,匪寇首领听得到。 实在是个坚强勇敢的吸血鬼少女啊……可惜,越勇敢,死得越快,这是上层吸血鬼们一次又一次教育朽慢的道理。 匪寇首领微微皱眉,无奈而惋惜。 为何该死者都轻飘飘地逃开?为何不该死者总是顽固地留下与吾辈敌对到生命结束的最后? 为何奸邪者把我们逼到非罪即死的地步,忠善者却要毁掉我们的最后一线生机呢? 西北侧山坡上的林地间,躁动的人影每分每秒都在山林间急促穿行,疯狂地向南移动。 没时间了……小姑娘,如果你早些放弃,我也不是非用这招不可啊…… 战斗又持续了会,西侧林地间跑出一众灰头土脸的匪寇步卒,朝匪寇首领的方向狂奔。 “敌人的援军来了!敌人的援军来了!”他们招着手喊。 匪寇首领叹了口气,这些战士本是他设于林间防备赛灵斯军可能派出的迂回部队的伏兵。没想到,他们不但没等到敌人的迂回部队,反而碰上了敌人的增援。 “快快快!冲冲冲!”没多久,瑞卡瓦跃马窜出西侧的林地,挥刀朝匪寇的侧翼重重挥落。他的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松散士兵们却没有领命冲锋,相反,他们扶着树大口喘气。 “累累累死我了。”他们说。 “瑞卡瓦!是瑞卡瓦!他带援兵回来了!”博格惊喜地喊道。 闻言,赛灵斯士兵们精神一振,抓握武器的手都有力了不少,相反,匪寇战士们却攻势一滞,人人脸上惊疑不定。 无须再等了……再等下去,军心就不可收拾了……匪寇首领默默地从背后取下已上弦的十字弓,又从箭壶中取出一支银白箭头的弩箭,纯黑的箭杆上刻着“红月教派”的字样,他将弩箭填入十字弓,轻叹一声,端平弩机。 紧接着,他朝身侧的骑兵们使了个颜色。 “神灵保佑。”他说。 “神灵保佑。”骑兵们应道。 第十九章 生死之交 匪寇军阵后方,首领身旁的七位骑兵提缰拨马走出,招呼着尚在阵列后部休息的战士们出列重聚,转朝西方,那里,瑞卡瓦和他带来的援军们停驻在坡上的树林边缘。 “冲锋!”领头的骑兵有力地挥手指向瑞卡瓦,其余骑兵们齐声高呼一句,紧接着,一众军士从骑到步尽皆兴奋地起步狂奔,朝瑞卡瓦等人冲杀过去。 见状,瑞卡瓦周围一众在山地长跑中累得半死的小兵们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正目不转睛俯视战局的瑞卡瓦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异动,他的目光死死咬着敌人军阵后方不远的匪寇首领。这是位强壮英武的年轻男子,他挺拔的身躯端正地稳坐于骏马宽阔的脊背上,坚毅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冷漠地把视线从瑞卡瓦身上移开,凝视着对面赛灵斯军的“指挥官”奥格塔维娅,目光森寒锐利得就像即将扑杀猎物的雄鹰在悬崖上的俯瞰。 匪寇的首领曾是梅尔西斯的军官,即使包裹于老旧残破的重甲内,历战精锐的铁血气息犹掩抑不住地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逸散出来。 战士们呼啸着扑向大树下孤零零的瑞卡瓦。 “瑞卡瓦!小心!小心!”还没来得及为援军欣喜的奥格塔维娅先为瑞卡瓦的安危惊恐地叫喊出声,右袖口的蔷薇刺绣在空中凌乱地舞个不停。 瑞卡瓦一动不动。对军情侦查来说,他的位置实在是太完美了,敌我双方都尽收眼底。此刻,赛灵斯大旗下众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即将被敌军围攻的瑞卡瓦身上,同时,匪寇首领沉稳熟练地端起陈旧却坚固的十字弓,不紧不慢地瞄向奥格塔维娅。 声东击西……挺狡猾啊! “小心!”瑞卡瓦在朝奥格塔维娅大喝的同时纵马奔下山坡。 赛灵斯大旗下,一众人等心中同时冒出一个感想:瑞卡瓦疯了吗? 瑞卡瓦面对的敌人一共有七位骑兵,十九位步兵,不包括仍在结阵对抗赛灵斯军的战士们。瑞卡瓦按照经验判断,无论步骑,敌人都非精锐,但这不代表瑞卡瓦可以对抗他们。 虽然不知匪寇首领为何直到现在才开始狙击行动,但瑞卡瓦知道,既然对方瞄准的是奥格塔维娅,那么十字弓中填的必然是渗银血毒弩箭。对敌人来说,狙杀敌将的一击已蓄势待发;对瑞卡瓦来说,奥格塔维娅生死已在千钧一发之际。 即使无法对抗,他也必须冲下去! 敌人的七位骑兵以散线冲近,步兵在后 奔跑,他们的手上没有长杆武器。 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冲向骑兵线与匪寇方阵的缝隙,在这个位置,只有一位骑兵能攻击到瑞卡瓦,另一侧的匪寇战士仍紧盯着北面的赛灵斯士兵们,未对瑞卡瓦全神戒备。瑞卡瓦判断这个缺口可以利用。 电光火石间两骑交错,生疏的匪寇骑兵右胸中刀,留下一个大大的血口,落马坠地。 瑞卡瓦重稳身形,不管不顾地直冲匪寇首领。 分散在敌方骑兵后的匪寇步卒们根本不敢对抗飞驰的重甲骑兵,纷纷退避,让开道路,唯恐被军马撞到。 可以!可以!我做到了! “呼啦!”热血在燃烧,瑞卡瓦激动地战吼着。 独自一人,杀入敌阵后,甚至有望一击斩杀敌将!这是多少勇士梦寐以求的荣誉与功绩!而现在,它就在瑞卡瓦面前! 只见面前不远处的匪寇首领沉稳地端着十字弓转过身,目光与弩口同时朝向瑞卡瓦,手指扣下扳机,一系列动作流畅顺滑的就像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瑞卡瓦只感腰间忽然剧痛地让他几乎昏死过去,随即,他从马背上摔下,重重砸落在地……再也无力爬起。 “勇敢……且愚蠢……”匪寇首领一边装填弩箭,一边淡淡地说。瑞卡瓦的战马一路减速,冲至匪寇首领的身边时终于停下,失去主人的它呆站原地,无所适从地刨地。 身后,先前被晃过的骑兵和步兵们已尽数掉过头来,冲向仍躺在地上挣扎的瑞卡瓦。他们即将处决这位落马的受伤战士,结束他最后的痛苦。 赛灵斯大旗下,奥格塔维娅只看到瑞卡瓦忽然焦急而又关切地朝自己拼命喊叫了一声,随即义无反顾地冲下坡,他杀穿一行骑兵,最终在匪寇首领不远处落马,消失在匪寇军队的背后。 “愚蠢!他又不是国族,以为自己能一骑挑吗!”看着战友在自取灭亡的突袭中求仁得仁地消逝,希斯瓦娜又惊又怒,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天地变色。 忽然,希斯瓦娜眼中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了血红。上至天穹、下至大地都蒙着一层浓稠的血色,泥土就像剁碎的肉伴着新鲜的血浆制成的,原野上高低不平的丘陵肉瘤般跳动,交战中的士兵们竟全数变为枯瘦见骨、肌体黑僵的恶鬼模样,他们赤裸着贫瘠可怖的身体,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对着天空朝拜。 苍穹之上映着巨大的逆十字暗痕,赤红滚烫的浑浊 液体从暗痕中渗漏而出,洪水般浇灌在远方的大地上,升起无边的黑云。 末日! 极度的恐惧笼罩着希斯瓦娜,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到一起,从鱼线缝合枯骨与腐肉制成的地狱马上跌落。 在这幅末日光景中,奥格塔维娅扶着额头,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向前方,躁动的血泉在她背后喷出三对赤红的翅膀,数不清的黑蛇在血泉里扭动。 奥格塔维娅走入朝拜的恶鬼中,恶鬼自发地爬开为她让出道路,仿佛她是自地狱走出的魔神,踏入人间观赏着莉莉丝降下震怒的惨烈景象,指引他们这些被放逐的罪人坠入审判的地狱。 最终,她穿行过整个朝拜场。 “主啊,救赎我!”恶鬼们嚎叫。 在无法抑制的强烈恐惧中,希斯瓦娜隐隐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威力发挥到极致的心魂震怖!难以想象,仅仅为了恐惧受术者,它竟就会创造出一副末日审判的幻象! “瑞卡瓦……”奥格塔维娅恍惚地走过蜷缩在地惨叫哭嚎的士兵们,一步一步走近在血泊中疯狂扭动的战士。 方圆五十米、人数上百、迄今为止她摸索出的最大威力,血能在水坝泄洪式的爆炸性燃烧中飞快见底,灼热的疼痛掌控着她的大脑,如同岩浆直接浇灌在撬开头盖骨的脑袋里。黑暗越发浓重地弥漫在她的视野间。 围杀而来的匪寇们全都趴在地上嘶喊,匪寇首领抱着头侧倒马旁,用梅尔西斯方言绝望地祈祷。 “让我战死!让我战死!让我战死!”半身被血浸透的瑞卡瓦在恐惧的支配下用尽最后的力气狂暴地扑腾着,活像只案板前挣扎的鸡。 奥格塔维娅踉跄着走过瑞卡瓦,用哆嗦的手朝着匪寇首领刺出佩剑,尽管不稳,她仍洞穿了他的喉咙。 天地间,血色消去。 奥格塔维娅用最后的力气挥剑在匪寇们的头顶扫了一遍,晨露般的冷汗珠随着她微微的颤抖在她苍白若瓷的脸庞上摇曳,血眼下、獠牙间,鲜血渗流。 “你们,还想战斗吗?”她轻声说,话语冰冷却虚弱。 “我……投降……”幻象消散,历经惨烈搏斗和末日幻象摧残的匪寇们恍惚地重见了真实世界,他们颓然坐起,只看到血泊中再也无法引领他们的领袖。终于,他们那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的战意在壮烈战死者的尸体前彻底垮碎。 奥格塔维 娅再也无力抓持她的剑,剑柄从指间滑落,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向了血泊中的瑞卡瓦。 同时,瑞卡瓦也在看着她。恐慌消去后,最后一丝气力逃出了他的身躯,无边的寒冷中,瑞卡瓦怔怔地盯着面前微笑无暇的少女,她苍白的笑容欣慰而悲凉,她娇小的身子摇摇欲坠。 “不要死……”二人同时说。 下一刻,他们双双坠入各自的黑暗。 第二十章 灰松镇的终焉 群星璀璨的夜幕之下,灰松镇正在燃烧。 火海吞没了这个小镇,所有房屋皆在炽热的焰光里噼里啪啦地呜咽,赤焰最终啃断木材与石料的脊梁,徒留村民的家园在地狱中轰然坍塌。 火光映红夜空,黑烟直上犹如通天的魔塔。这一夜,赛灵斯军屠杀并纵火焚烧了灰松镇,它们要把这座小镇夷为平地,以惩戒村民残杀国族、抗拒军队的叛逆行为。 灰松镇的焦墟与白骨将警告伯国的其他人类,反叛血族会招致怎样的下场。 村镇南方的旷野中,丹泽颓废地坐在赤光闪耀的小河旁的宽敞木椅上,双眼紧闭。他的怀中,马尾辫的乡村少女圆瞪着惊恐至极的双眼全身紧绷着抽搐,她的身躯被丹泽紧紧搂住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肌体一分一秒地苍白萎缩下去。 最终,丹泽惬意地松开口,沾满血污的獠牙从少女喉间滑出,然而,少女颈上触目惊心的创口处,再也流不出一滴血了。 丹泽抬起头来张开血目,眼前只剩下一具狰狞可怖的干尸,他轻叹一声松开双手,任凭少女的干尸失去支撑从他的腿上滑落坠地,发出一声蒙响。 丹泽身后的侍从中走出两人,一前一后一声不吭地将尸体搬体,丢到不远处河岸边的干尸堆中,这里有不下十具年轻男女的干枯尸体。 朱利尔斯骑在马上悠闲地游荡到丹泽身后不远处,这才下了马,他漫步到丹泽椅侧,无聊地说:“士兵们在上游的河里找到了阿坎达尔的尸体,如果不是挂在倒下大树的树枝上,他估计得从你眼前漂过去了。” 丹泽熄去血瞳,微惊道:“他怎么死的?” “一枚标枪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枪杆上刻着兰若斯家的徽记,是你的家族分发给战士们的制式武器。” “应该是死于匪寇的背后袭击吧。” “按常理来说没错,可我们的人从俘虏的西逃匪寇嘴里问出了点有趣的东西。” “哦?” “杀死阿坎达尔的是全副武装的我方骑兵,我特地带俘虏去营地里巡视了一圈叫他指认,可惜,并没有找到凶手。” “有意思。”丹泽撑手靠在木椅的扶手上,饶有兴致地说,“凶手当了逃兵?还是已战死?” “我同样带俘虏去检查尸体了,然而并没有什么收获。逃兵倒确实清点出几个,就是听描述感觉不像啊。” “所以我亲信的死亡成了一桩 悬案么?” “未必,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嫌疑人选。” 丹泽良久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指的是谁。”丹泽说,“恕我直言,你的指控十分严厉,你在指控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瑞卡瓦谋杀了我的侍从阿坎达尔。” “瑞卡瓦是我们军中最有谋杀动机的人。” “我并不觉得,阿坎达尔得罪的人还少么?” “但在甲胄齐全的我方骑兵中……” “瑞卡瓦现在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丹泽打断道,“无论如何,瑞卡瓦在警告大小姐后独自一人冒险杀入敌阵突击匪寇首领,结果本该射向奥格塔维娅的渗银血毒箭插进了他的腹里。怎么看他都是为保护大小姐受重伤的,我不赞同你在这种时刻公布你的怀疑。” “他保护了谁?”朱利尔斯无奈地苦笑,“现在赛灵斯大小姐可躺在棺材里和他一样半死不活呢。” “大小姐是为了杀死敌将扭转战局而陷入濒劣状态的,不是渗银血毒箭。”丹泽叹了口气。 血能不仅是血族施展秘术与异能的消耗品,亦是保持理性的必需品。血族依靠血能压制内心深处的黑暗渴望,一旦血能枯竭,血族会逐渐失去理智,变得疯狂、嗜血、放荡。假如不能及时挽救或处理不当,他们最终会劣化为血族、狼人、人马与人类共同仇恨的异端——恐惧阳光的污秽血族。这个变化的过程被称为濒劣状态。 “我知道,只是调侃一下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难道真的认为他是清白的?” “当然不,我觉得阿坎达尔就是他杀的。” “……你打算怎么办?他现在重伤昏迷,要处决他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什么都不办。” 朱利尔斯愣了半晌才接话:“可这不合法理啊!哪有放任犯罪者逍遥法外的!” “你应该听说过奥格塔维娅为获得瑞卡瓦的效忠所做的事吧?” “那又如何,奥格塔维娅不是宽恕阿坎达尔了么?” “很显然瑞卡瓦并不认同她的决定而且将这份‘不认同’付诸行动。假如奥格塔维娅当初按照瑞卡瓦的意愿决定严惩阿坎达尔,你猜我会怎么做?” “你会让阿坎达尔死,”朱利尔斯一脸不屑,“为了所谓骑士精神。” “没错,因为骑士精神,骑士精神要求我们尊敬女士,尽量完成她们的 愿望而不是忤逆她们。”丹泽淡淡地笑着。 “呵呵。”朱利尔斯冷笑一声,改变了话题,“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明晨启程回初林要塞,大小姐的安危不容耽搁。此外,我会留下家臣带半数精锐士卒追击早先出逃的匪寇家眷,他们人数太多,男女老弱都有,走得肯定不快。等击败这伙流寇,我们就搜走他们的财物,把剩下的人卖掉。” “……如你所愿。”说完,朱利尔斯静静地望向对岸的火海,沉默良久。 灰松镇的大火犹未熄灭,北方的天空呈现着鲜艳的血红色,灼人的热浪即使在朱利尔斯的位置都感受得到,尘烟飘扬,如若漫天恸哭的幽灵。 真不知要烧到何时。 不知安静了多久,朱利尔斯忽然开口:“假如大小姐知道我们做了这种事,会很伤心吧?” “她肯定会很伤心,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这一战我本以为能轻松取胜,谁想敌寇狡猾如斯,如果没有奥格塔维娅的坚持与拼命,恐怕胜负难料啊。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希望让她伤心。” “我也不希望让女士难受,可法不可废。”丹泽说,“在大小姐尚处危险中的现在,我们还是先为她的生命与健康祈祷吧。” “没错,莉莉丝保佑。” 第二十一章 希斯瓦娜的午后时光 黄昏,南森林塔楼不远处的小土坡上,疲惫的阳光从茂密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撒在瑞卡瓦阴沉的侧脸上。瑞卡瓦一声不吭,默默地铲着土,他面前青草地上的土坑里,一具棕毛猎犬的尸体正静静蜷躺着。 它是陪伴瑞卡瓦三年之久的狩猎伙伴,死于神秘疾病。临死前的那段时间里,它终日匍匐在地喘息,黄斑从它的腹部蔓延到半身,苍白的黏膜附着在它的牙齿上。急得焦头烂额的瑞卡瓦温养、用药皆无效用,他日夜兼程从临近村庄拉到的兽医亦束手无策。 在兽医无可奈何地采用放血疗法后不久,瑞卡瓦的猎犬一命呜呼了,气得瑞卡瓦差点没把兽医活劈了。 终于,瑞卡瓦在猎犬的坟墓上倒下了最后一铲土,他从树下拿来刻着戴盔猛犬简图的旧木板,插在坟墓的土堆上作为墓碑。 一位黑袍罩身的怪异旅人如同飘浮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到瑞卡瓦的背后,黑布蒙着他的脸,只剩一双淡金的眼睛,与警觉地握住刀柄回望的瑞卡瓦的黑瞳相对相视,静谧无声。 “这是你为你的狗修的坟墓吧,它叫什么名字?”怪异旅人分明是位少年,他的嗓音清亮婉转,十分动听。 “大将军。” “……你是皇帝吗?” 瑞卡瓦无语半晌后说道:“……不啊。” “你是国王吗?” “……不啊。”瑞卡瓦目光里怀疑之情一秒比一秒浓厚。 “你是领主么?” “不啊。” “你是骑士么?” 瑞卡瓦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不啊。” “那你是谁?” 在前导问题的铺垫下,这个问题显得极富哲理,瑞卡瓦皱眉思索片刻,说道:“不知道。” “那你想要是谁?” “……不知道。” “那还是当皇帝比较好。” 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黑袍少年“飘”走了。 目送黑袍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处,瑞卡瓦叹了口气无聊地仰望苍穹,忽然,瞳孔猛缩。 云在燃烧,热流把灰烬冲卷直上,纯洁无垢的天空都被染成了黑色。 “什……”惊讶的瑞卡瓦一动不动地呆站着,唇齿微启。 “……么……”瑞卡瓦睁开眼,眼前是初林要塞领主府邸客房的 天花板,上面贴着萤火虫飞舞于深夜丛林的墙纸,美好静谧,令人心安。 果然是梦。 瑞卡瓦微微转过头去,一位女仆正趴在床沿打瞌睡。瑞卡瓦第一次苏醒时已在要塞里,当时他伤重得不仅动弹不得,还发不出一丝声音,全靠仆人照顾起居。 不过,在瑞卡瓦这儿走动的多半是男仆啊,今天怎么回事,不单照看者换成了女的,还干脆趴在床边睡着了? 瑞卡瓦定睛一看,立刻明白了,她的一身深红微亮的绸缎长裙裹束下腰肢纤细,精致的侧脸白皙如雪,黑亮的直长发垂到地面,柔顺得让人联想到悬山的瀑布。 这分明是奥格塔维娅的女仆长希斯瓦娜,瑞卡瓦必须由衷感谢的人。他第一次在客房里睁开双眼时房内空无一人,瑞卡瓦可以迷迷糊糊地看到大开的门外回廊里,衣冠楚楚的来客与相较简朴的仆人皆往来急促,表情紧张。后来瑞卡瓦才被告知,奥格塔维娅陷入濒劣状态,正在苦苦挣扎。 路过的众人看都不看房间里头一眼,仅有一个仆役鬼使神差地瞥见了正努力活动身体想引起他人注意的瑞卡瓦。然后,这位仆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顺便带上了门。瑞卡瓦当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所在的地方发生了聚焦着所有人注意力的大事,在这件大事面前,他的生死不值一提,他已处在被扔在一边自生自灭的状态。 说不定等这个大事了结,众人回过神来,瑞卡瓦已烂在这个小房间里了。 就在不甘于沉默中灭亡、一心一意给大人们找事的瑞卡瓦像上岸的鱼一样奋力扭动,试图把自己的身躯晃下床砸出点大声响的时候,门开了。裙摆摇曳,希斯瓦娜习惯般漫步进屋,径直走向瑞卡瓦,忽然惊得一愣。 瑞卡瓦差点哭出声,顺便喊一句“女神!”,如果他做得到的话。 紧接着希斯瓦娜掉头就走,那一刻,瑞卡瓦只觉得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对他说话。 “你对绝望一无所知。” 在瑞卡瓦拼尽最后一口气想给不知道多久后发现他尸体的人留点挣扎的痕迹时,希斯瓦娜带着一众仆从回到屋内。 后来瑞卡瓦才知道,在全军都因奥格塔维娅的昏厥而惊慌大乱的时候,正是希斯瓦娜喊来人把被当做尸体丢在战场上的瑞卡瓦带回营地,督促士卒照顾;瑞卡瓦伤重难治,回城途中既缺医生又缺医具,若非希斯瓦娜耗费血能施展秘术为他持续治疗,估计他都撑不到初林要塞的城门。 即使回到初林要塞,希斯瓦娜仍在坚持医治瑞卡瓦,并驱使仆役看顾他。 可以说,若无希斯瓦娜,瑞卡瓦早就死了。 瑞卡瓦默默地注视着希斯瓦娜的侧脸,尽力把呼吸的声音和呼吸引起的胸膛起伏压到最低。 初林要塞,多事之秋,想必她累得很,估计是从奥格塔维娅那儿回来探视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吧。 瑞卡瓦看了好久,越看越觉得此刻的希斯瓦娜就像一只在午后阳光下的花园草坪上蜷着身子睡午觉的毛色鲜亮的黑猫,内心莫名其妙升起一股摸她头发的欲望,一秒比一秒强烈。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负罪感满满的瑞卡瓦从被窝里抽出一只手,缓慢地朝希斯瓦娜的头发探去。 “……嗯?”希斯瓦娜忽然醒来,睡眼惺忪地转过头盯着左手僵在半空的瑞卡瓦,“嗯……你醒了……唔……你在干嘛?” “额,我刚想把你推醒。”在初醒少女暖香弥漫的无意识呢喃声里,瑞卡瓦一本正经地撒谎道。 先辈所言不虚,女人果然是梦幻而危险的存在。幸好希斯瓦娜是血族啊,若她是人类的话,瑞卡瓦估计自己一辈子都得交代在她手里了。 “谢谢……”瑞卡瓦说。 “你没必要每天都说一遍。”午后的暖光里,希斯瓦娜慢悠悠坐起,她轻揉过朦胧的双目,支手捧腮,犹在闭着眼呢喃。 “毕竟是你救了我的命啊。” “救你的是大小姐,不是我,我只是帮她把她没法做的后续事物做了。而且……你救了她……我和将士们都因此受益。” “无论如何,你辛苦了……” “谢谢。” “大小姐恢复地怎么样了?” 希斯瓦娜睁开湖蓝色的双眼,神情有些阴郁:“稍微稳定点了,但还有危险,不可轻忽。” “我觉得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想去看看。” 第二十二章 棺中少女 初林要塞的领主府邸分为新旧两区,旧区是古老朴素的高耸土石堡垒,现如今用作军事会议、屯驻精兵以及战事迫近时的后备居所,新区是富丽堂皇的圣但丁堡风的华丽宫室,用作领主及其家眷的居所、招待宴饮和非军事会议。 瑞卡瓦在希斯瓦娜的指引下步入一间金碧辉煌的圆形大厅,血神教的壁画穹顶下是悬空的镀金水晶吊灯,纹理各不相同的九层环形大理石地面光洁得映出了二人的身影,大厅东边是一面巨大如墙的诺玛彩绘琉璃落地窗,午后阳光寥落。 不愧是血城领主府啊!瑞卡瓦心下惊叹,他生于荒野,行于荒野,偶尔拜访城市也都止步外城,何曾见过这等世面。 然而,这间华美得应当用来举办宴会的大厅中央,居然静静地摆着一只细长的黑漆六棱棺材,棺材旁是一张空着的大理石床,床边的红木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刀镊纱布之类的东西。同时,大厅的西侧墙下亦摆着一排相同的棺材。 瑞卡瓦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希斯瓦娜径直把瑞卡瓦领到棺材边,棺材内铺着鲜红的绒毯,双目紧闭的奥格塔维娅安详地躺在红绒上,一袭崭新的深红长裙和插在发际的蔷薇花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真人大小的美丽人偶,镀银的带刺铁丝荆棘般缠绕、禁锢着她的身体。 “你不是说她伤情稳定了么!”瑞卡瓦的眼神活像一只在主人墓碑前蜷缩呜咽的狗,“她怎么看起来像是死了。” “……”希斯瓦娜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对瑞卡瓦解释。 棺材对人类来说是死人的居所,可对吸血鬼来说只是床铺,无关生死。血族刚出现在这块大陆上时,血族部落迁徙、行军时不设篝火也不立营帐,他们的辎重队会按部族、军队的人口输送棺材。每到休息时,血族们便钻进各自的棺材,有时关系亲密者还会共用棺材。当血族死去时,他们会安眠于生前的棺材里,入土为安。 在血族臣服于旧诺玛帝国的四十年间,安逸的生活与和人类交流的需要让他们养成了在床铺上睡觉、安营扎寨设篝火的习惯,但并不完全。即使在布洛德帝国的初期都仍有血族部族保持着睡棺材的古老传统。 这些可是血族和上层人类圈子里人尽皆知的基本知识啊! 希斯瓦娜颇费口舌地向瑞卡瓦解释了一番方才让他平静下来。 “那那那那这些银线是怎么回事,居然还带着如此尖锐锋利的刺!” “这些银线被称为银荆棘。奥格塔维娅在濒劣状态下神智不清,精神在光明血族与污秽血族间徘徊不定,随时可能发狂伤人或逃走。一旦我们失去对大小姐的控制且无法及时抓回她,她就会因为得不到及时血疗而彻底劣化,到那时,她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因此她必须被禁锢在棺材里,而涂抹血凝剂的银荆棘是最适合禁锢血族的工具。” 有一点希斯瓦娜没有说,假如奥格塔维娅真的堕落为污秽血族,万劫不复,棺材与银荆棘亦会方便光明血族们处决她。 血凝剂是麻醉血族的药剂,血毒的一种。瑞卡瓦默默地听着,恍惚的视野出现了奥格塔维娅在苦痛的折磨中疯狂挣扎的景象,她血目圆睁,獠牙咬合,面色狰狞地嘶吼,不顾一切地朝棺外猛扑,任凭银荆棘在她的躯体和裙装上穿刺、切割,血流如注。 “她发狂的时候……一定会被刮伤的……” “没错……所以棺底铺的是红绒,大小姐穿的是红裙……大小姐每次发狂的时候,身上都会留下无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的身躯被刮刺得千疮百孔,宛如被撕裂的红绸,她的鲜血浸满棺底,她的衣裙破碎成一条一条、一块一块。” 瑞卡瓦无话可说,他难以想象奥格塔维娅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地狱般的痛苦,他只能沉默。 “等到她经受不住血凝剂的药力昏昏睡去,我们才敢小心翼翼地解开银荆棘,把她抱到石床上,为她清洗,为她涂药,催动血能为她治疗,为她更换衣物,细细理妆,最后把她放回新换的棺材里,再次缚上银荆棘。” “……究竟如何我们才能让她恢复健康?比如珍贵的药材,比如神奇的宝物?有什么我能帮忙取得的事物么?” “拯救濒劣的血族没有捷径可走。”希斯瓦娜苦笑一声,“只有鲜血,鲜血,更多的鲜血。” “初林要塞里人类那么多,难道还不够么?” “人类的血仅能让濒劣血族获取血能保持现状罢了,想要让奥格塔维娅回归原状的话,我们需要的是血族的血,血统纯度越高的血族的血越有效。如今附近血族所贡之血暂且够用,但仅凭这些就想要完全恢复奥格塔维娅的话,耗费的时间将会非常长。” 所以……奥格塔维娅仍将在这恐怖的折磨中挣扎好久好久。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瑞卡瓦沉默良久,低下了头。他紧握双拳,手指深深嵌在皮肉里。 一如往日,他给亲近的人带来 了厄运;一如往日,他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奥格塔维娅明明才刚收他做近卫队长没多久啊!好不容易,他放下了心里的芥蒂,好不容易,奥格塔维娅引领他度过了一段美好、平静、最重要的是不孤独的时光,好不容易,两人从危机四伏的灰松镇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甚至取得了胜利! 然后,血神莉莉丝就把奥格塔维娅从他身边夺走了!她把奥格塔维娅丢进流淌着无尽痛苦的深渊里,甚至还把瑞卡瓦的脑袋摁进凡世的地隙里,打着火把让他看! 瑞卡瓦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对着天空咆哮的欲望,然而,一切炽热、愤怒与不甘到他嘴边后都变为了一声悲哀的叹息。 “别灰心,血族的事务本也不是人类可以承担的。” “……” “你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过些日子,就由你负责保护大小姐的棺材与我们一同向梅尔西斯进发吧。” “我们去梅尔西斯做什么?” “小赛灵斯将军打算远征塔祖尔,他从赛灵斯各地召集而来的军队已在初林要塞外集合,我们得带着这些军队去梅尔西斯支援他。” “以大小姐现在的状态,你们非得带她走吗?”瑞卡瓦疑道。 “小赛灵斯将军在信里说,到了梅尔西斯后,奥格塔维娅会恢复得更快,他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况且我们随行的军队里血族很多,无论考虑到保护还是供血,一路上大小姐都不会有危险。” “那就好。”瑞卡瓦松了口气。 忽然,希斯瓦娜拨开鬓发,一本正经地说,表情冷淡:“对了,喝茶么?” “……啥?” 第二十三章 鲜血进贡 瑞卡瓦并无喝下午茶的习惯,但单论喝茶这一行为他现在一点都不排斥,毕竟他已纯靠仆从用勺子喂水补充水分好些日子,别提多难受了。 希斯瓦娜独自去偏厅准备茶水,留下瑞卡瓦看顾沉睡的奥格塔维娅。瑞卡瓦并不是很懂他们血城人的生活方式,在下午茶方面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瑞卡瓦站在大厅内无聊地看着琉璃窗外的花园,青草地的翠绿色深得出游,姹紫嫣红的花朵点缀在草叶间,引来星星点点的斑斓蜂蝶缠绕飞舞,合抱粗的繁茂柏树安详地守望着脚下的乐园,它的枝下有软麻绳吊着的蒙皮木秋千,一只白猫正蜷趴在上面安静地午睡。 瑞卡瓦联想到了南森林塔楼旁的老歪脖子树,那棵树下也吊过一只秋千,是大叔用旧木板和粗麻绳做给小时候的瑞卡瓦玩的,只是前年被瑞卡瓦砍下来当柴烧了。 忽然,奥格塔维娅的眼睛睁开了。 瑞卡瓦被惊得一个激灵差点没叫出声,只见奥格塔维娅盯着瑞卡瓦眨巴眨巴眼睛,眼神天真无邪得就像是一个……婴儿? 没错,就是婴儿……瑞卡瓦禁不住皱起眉,奥格塔维娅的表情实在太奇怪了。没几秒,奥格塔维娅微倾身躯试图坐起,在银荆棘数不清的锋利尖刺的威胁下,她很快放弃挣扎,转而可怜兮兮地盯着瑞卡瓦,唇齿开合做咬含状的同时竟还发出“咩咩咩”的声音。 瑞卡瓦陷入了沉思。奥格塔维娅处在濒劣状态神智不清,做些奇怪的动作可以理解,现在的问题是,她做这些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猜测大体成型后,瑞卡瓦撩开右袖子,左手做獠牙状落在腕上,同时疑惑地盯着奥格塔维娅。 奥格塔维娅欣喜地点着头。 原来是饿了啊。 瑞卡瓦走到石床边的木桌处,从叠放整齐的白毛巾堆顶拿过一块,浸入桶中清水后洗拭了三遍右腕,又从瓶瓶罐罐中嗅出药酒,用棉条蘸了在右腕上涂抹一遍,再用毛巾擦干。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瑞卡瓦走回棺材边,把右腕伸到奥格塔维娅面前——棺材内的银荆棘无论在奥格塔维娅的身躯还是四肢处都很密,唯独脸部空开一片,怎么看都是用来投食的。 怎么总有种把胳臂递给笼中狮虎的感觉,瑞卡瓦心想。 奥格塔维娅面露喜色,毫不犹豫一咬到底。 瑞卡瓦疼得单膝跪地,扒着棺材边咬牙苦忍。瑞卡瓦第一次被奥格塔维娅吸血时,疼痛只持续了一小 会儿就被麻痹感取代了,可今天,他只感到赤裸裸、血淋淋的剧痛。奥格塔维娅的獠牙深深插进瑞卡瓦的手腕里,她贪婪地吸食,犹如吸吮母乳的婴孩,面容陶醉。 快……太快了……血被抽走的速度太…… 瑞卡瓦眼前发黑,努力抽回手,可奥格塔维娅咬得极紧不愿松开。他只得拼命拉回手腕,好不容易挪动了,奥格塔维娅的头却仍卡在瑞卡瓦的右腕上一起移动,他几度看到奥格塔维娅雪白的脖颈即将碰上尖刺,几度惊悸地停止拖动任凭奥格塔维娅拖回他的手,最终,失血带来的疲惫感彻底夺走了他挣扎的力气。 “大小姐?瑞卡瓦!”走到门口的希斯瓦娜惊呼一声,把餐盘放在身侧的矮木柜上快步跑来。 她从堆满医用器具的桌上拿过一把反向银钳探入奥格塔维娅口中张开,硬生生顶着牙齿撑开了她的嘴。瑞卡瓦这才缩回手,他捂着手腕的齿孔摔倒在地,惊恐而痛苦地喘息。 “你疯了,你的伤才好没多久,你也敢贡血?”放回银钳后,希斯瓦娜埋怨地盯着瑞卡瓦,抚胸舒气。 “我也没料到居然会如此危险。” “你应该先叫我的。” “抱歉。” 希斯瓦娜眼神无奈,她从医具桌的下层抽出纱布撕下一段,俯身替瑞卡瓦细心包扎着,“你必须好好疗养,不然一定会死于虚弱的。” “我知道……大小姐呢,她好像饿了的样子。” 希斯瓦娜没有说话,等包扎完了,她拿过银钳递到瑞卡瓦手上,淡淡地说:“做好准备,在我喊你的时候立刻用钳子撬开大小姐的牙齿,明白吗?” “明白。” 希斯瓦娜比瑞卡瓦更仔细地把手腕清洁一番,伸进棺材。瑞卡瓦看到希斯瓦娜眉头微蹙,轻咬贝齿,手腕微微颤抖,她在忍受痛苦,亦在克制痛苦的自然流露。 “人都去哪儿了?为何这里如此安静?”瑞卡瓦问。 “赛灵斯各地的军官、骑士们来了很多,这些天府邸仆人们都忙着迎接、招待客人。再说府里本没几人,一直以来常驻于此的都只有小赛灵斯将军和他的卫士、仆人,如今这些人大半都远在梅尔西斯呢。”希斯瓦娜指了指吊灯上垂下的一根轻盈的钢锁链,越说脸色越差,“应该还有一部分仆人在休息,要召集他们可以拉这个铃……好了,是时候了……” 瑞卡瓦立刻上前学着希斯瓦娜刚才救他的动作,用 银钳把她的皓腕解放出来。 希斯瓦娜捂着齿孔后退两步,闭着眼睛调整呼吸:“呼……好了,应该够了……你去端一张茶几和两张椅子来,再把偏厅的餐盘端来,我们得喝杯茶休息一下。” “额,请问,我们为何不干脆去偏厅?”瑞卡瓦指着偏厅弱弱地问,“那不是有桌椅么。” “这儿风景好。” “……哦……”瑞卡瓦转身走向侧厅。 …… 在昏暗的卧房里用过简单的晚餐后,瑞卡瓦重回大厅。大厅中央的吊灯上点着昏沉猩红的烛火,丹泽、朱利尔斯和一众陌生年轻、鲜衣俊美的血族男女正分散地站在奥格塔维娅的棺材旁。 “你醒了,瑞卡瓦?”正捂着手腕旁观朱利尔斯贡血的丹泽听到脚步声循声望来,看到来者是瑞卡瓦后微笑道。 “是的,谢大人挂念。”瑞卡瓦站定行礼。 一众年轻血族本在轻声聊天,有说有笑,神情各异,完全不在意瑞卡瓦这位不速之客。但在丹泽说出“瑞卡瓦”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他们齐刷刷敛去神色,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瑞卡瓦。 第二十四章 过街老鼠瑞卡瓦 昏暗的大厅中央,奥格塔维娅的棺材旁,瑞卡瓦站在一众血族面前,心里有些不适。 “需要我为你引荐一下吗?”丹泽语气友善。 “不必了,我出去换口气,回来就睡。” “那走好。” 瑞卡瓦躬身行礼,转身走开,在他走过年轻血族们的身边时,轻声议论猛然扬起,撕裂了厅内的寂静,时间巧得仿佛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瑞卡瓦?他就是大小姐新收的光棍近卫队长?不仅是个人类,还是个居于荒郊野岭、穷乡僻壤的野人,就是他啊?” “传言不虚,果真一眼看去就是只没文化没礼貌的莽夫,隐隐还有股贪婪残暴的贼寇气。” “呵呵,废物,第一次出阵就重伤,连累大小姐濒劣,不单害得奥格塔维娅无法与大家同享宴席,还害得我等非得在宴饮正酣时离席贡血,真不知他怎么有脸在领主府邸里呆下去的。” “慎言,为大小姐贡血乃是绅士的荣幸。”丹泽听不下去了,轻声呵斥道。 “无论如何,大小姐的健康总比我等的荣幸重要吧?”被呵斥者亦是机辩的血族,他温和地笑着反问。 丹泽苦笑,摇头无语。 “倒也不怪他。我不是针对人类,我的意思是区区人类怎么可能保护远比他们强大的存在,伟大的血族呢,就凭朽慢的力量也配么?” “听说他会和我们一块去梅尔西斯呢,有意思,你猜约西亚见到这位害他妹妹生不如死的‘近卫队长’会怎样?估计得活劈了他吧?” “怎么可能那么轻,即使不关进铁处女也得当场咬杀吧。” “我真怀疑这厮存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对大小姐不轨啊。他该不是故意让大小姐受伤,他好在大小姐的棺材旁做些奇怪的事吧?” “哈哈哈哈,有可能,毕竟这类下等人一向让人望而生厌偏又欲望饥渴,心思龌龊偏又不知自制。”无视丹泽越发愠怒的眼神,一位年轻的血族男子干脆笑出声。 瑞卡瓦停下脚步,转过木头般毫无表情的脸看着笑者。 惊讶在笑者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他颇感兴趣地对瑞卡瓦咧嘴挑眉,笑得阳光自信,眼神里满是蔑视、嘲讽与挑衅,他仿佛在用眉毛说:我就喜欢你看我不爽却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笑者身后,另一位血族少年看到瑞卡瓦听到“批评”竟敢回瞪,又惊又喜,情不自 禁地吹了声兴奋的口哨,还高调地拍了一下手。他惊在瑞卡瓦竟真的自不量力到想在他们面前找场子,他喜在瑞卡瓦不像他们以往调侃的人类那般软弱,还是有点倔脾气的,而瑞卡瓦越倔强意味着他们可以玩他玩得越开心。 在他的引领下,更多血族少年和年轻男子兴奋地吹着口哨拍着手,好像他们正准备进行一场激动的斗兽表演。 众血族皆看向瑞卡瓦,有人嘲笑,有人轻蔑,有人挑衅,让瑞卡瓦惊异的是,居然还有人同情,而且不止一个。 瑞卡瓦扫视了一遍看着他的血族,最后依旧盯着笑者,一动不动。笑者忽然感到一丝奇异,他面前少年的眼神太奇怪了,他从中读不出倔强,读不出不甘,读不出愤怒,少年的眼睛里仿佛什么情感都没有。 不,不是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睛里看似一无所有,实则包含了一切,唯一可以形容少年眼睛的词只有一个——混沌,一无所有却有应有尽有的混沌。这份混沌饱含着危险的气息,因为它有着不可捉摸的神秘,就像沙丘里飞出的暗箭、棉絮间刺出的利刃,难测而致命。 然而,作为出身高贵、天赋异能的血族,他完全没有恐惧的必要,紧张只在他眼中残留了一瞬。他玩味地盯着瑞卡瓦笑而不语,如同武装到牙齿的猎人面对饿了三天后择人而噬的瘸腿豺狼。 终于,瑞卡瓦移开混沌的双眼,朝厅外走去。背后,蜚语未歇。 “真可怕,想不到此人不仅粗鄙无文、无礼无义,还心胸狭隘、小肚鸡肠、残忍暴戾!哎~我这辈子都不想和这种败狗有半点瓜葛~”高挑性感、黑发披肩的年轻女子伸长天鹅般柔美的脖颈,不悦地撅嘴低语。 完美映衬她白嫩肌肤和修长双腿的露肩紧身黑裙,曾在晚宴时为她抓住了全场的目光,可惜,在此刻黯淡的灯火下它却显得模糊隐晦。尽管如此,现在的大厅中,她犹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除了刚刚走过的全场公敌瑞卡瓦。 棺材边的大理石床上,金双马尾辫的蓝瞳少女静静地环膝坐着,她冷淡地说:“莎莉丝特……你们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了?而且,你形容词用得太多了。”与莎莉丝特清凉暴露的装扮不同,少女裹在蓬松层叠的深蓝连衣长裙里,比棺材内一动不动的奥格塔维娅更像是洋娃娃。 “哈哈,玩笑而已,我亲爱的塞西莉亚~别在意啦,不会有事哒~”莎莉丝特笑眯眯地倾身环抱住塞西莉亚,亲昵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把你的香唇 留给你今夜相中的绅士吧。”塞西莉亚无奈地说。 二女嬉闹间,朱利尔斯已贡完血,他从晚礼服内层口袋里抽出帕巾环在手腕的伤口处打了个结,快步走向瑞卡瓦,笑道:“等等我,我也想出去散散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朱利尔斯在门前追上了瑞卡瓦,瑞卡瓦亦不置可否。二人肩并肩推开门,门外两侧的卫兵们皆朝朱利尔斯行礼:“朱利尔斯阁下走好!” 看见同类瑞卡瓦内心一畅,压抑的气息散去大半。 面前是连通领主府邸新区主厅的走廊,走廊两端是花园的草地。瑞卡瓦径直走上草地间的石板小道,仰望高悬云端的清冷圆月,朱利尔斯默不作声紧随其后。 “第一位笑出声的是风浮堡子爵的二儿子昆庭,第一位吹口哨的是克默尔子爵的长孙奥利弗。”朱利尔斯忽然说。 “……你说这个干吗?”瑞卡瓦停在一棵松树下,回身故作疑惑。 “你说呢,难道你对姑娘们的名字更感兴趣?”朱利尔斯狡黠咧嘴,“那位腿最长的大姐姐是曼威盖特子爵的孙女莎莉丝特,坐在石床上的可爱萝莉是奇帕夏男爵的女儿塞西莉亚。”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瑞卡瓦一脸严肃,“我怎么可能记国族的仇。” “有些仇,完全可以留到初拥后‘猛然想起’。不瞒您说,我父亲也曾是朽慢,他在剿白袍匪的战事里立了功,这才被云沉堡子爵授血升华,成为血族。” “初拥什么的,我暂时还没想过。” “呵呵,我们可是谢洛依人,和克尼亚斯人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谢洛依人!”朱利尔斯的表情忽然庄重起来,“我们谢洛依尚的是武,兴的是兵,有仇必报,有债必偿,不是赛灵斯那帮躲在金银和打手背后的商户。在这点上,我们是朋友,你无需顾忌!” “……少年血气重,心气傲,产生口角很正常吧,等睡了一觉我就全忘了。” 朱利尔斯盯着瑞卡瓦看了半晌,终究没能从他“真诚”的眼神里翻出什么端倪来,只得无奈叹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何对你这态度吗?” “知道,大小姐的近卫队长不该是个来路不明的朽慢。”瑞卡瓦说。血族女性投身军旅者不在少数,奥格塔维娅异想天开的将军游戏未必不能长久,她的近卫队长一职不仅重要、荣誉,而且前途无量。 若非奥格塔维娅飞速钦定瑞卡瓦,赛灵斯家族的前辈们必定 从内外血族年轻一代里精挑细选人才,最低也该是同骑士。瑞卡瓦走后门走得如此嚣张,如此蛮横,如此不留余地,怎能不惹赛灵斯的年轻血族们生气呢? 第二十五章 自娱自乐的守夜人 月华清寒,孤松傲立,瑞卡瓦与朱利尔斯在阴暗的草地间对望,黑夜抹去二人的身影与行踪,亦掩去了二人瞳中隐匿思绪的最后一丝蛛迹。 瑞卡瓦看不透朱利尔斯,他料想朱利尔斯也看不透他。只是此地幽静,朱利尔斯即使忽然抽刀捅死瑞卡瓦估计也没人会发现。 “你既已知晓,今后又作何打算呢?”朱利尔斯问,“凡事扯上经济仕途就不纯粹了。若大小姐收心了,不玩战争游戏了,他们至多嘲笑你不长眼傍错主。若她真学王国双壁领军征战,随时间推移,你背负的敌视只会越来越重。” “等大小姐醒了再说吧。” “大小姐迟早会醒的,而且她是否苏醒与我的问题无关。” “……大小姐希望我留我就留,希望我走我就走。” “她肯定希望你留,你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风刀霜剑吗?” “不是很怕。” “那你有几成的把握善终?” “零成,人总是要死的。” 朱利尔斯一脸无奈:“换个说法,你有几成把握功成身退?” “我想想……大概三成吧。” “三成你便敢冒险了?”朱利尔斯微惊。 “我总不能让大小姐难过吧……” “有趣,如此说来,你倒是丹泽一般心性。”朱利尔斯笑道。 “开什么玩笑,朽慢岂敢和国族相提并论。”瑞卡瓦尴尬地笑道,心想:我又没有吸干民女的癖好,怎会和丹泽扯到一块。 朱利尔斯心知瑞卡瓦话里有话,便岔道:“你既决定为奥格塔维娅效力,我们便是共同侍奉赛灵斯家族的同僚、朋友,日后可要多多互相帮扶!” 你们国族需要我一介朽慢队长的帮扶么?瑞卡瓦毫不犹豫违心道:“当然,当然!” 朱利尔斯满意地点点头,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匕首,月光下刃间银辉流转,瑞卡瓦瞳孔猛缩。 “送给你。”朱利尔斯微笑,“既然是朋友,我总得表示表示。谢洛依不兴财帛兴兵甲,想必一把出自赛灵斯宫廷铸师之手的渗银匕首不算寒掺。” “谢谢阁下好意,可惜,我没什么可以回赠的。” “你初到血城,人生地不熟,身为战场厮杀者难道会不带防身武器么?把那送我就行。”朱利尔斯星眉低垂,笑容不减。 瑞卡 瓦的嘴角微微抽搐着,他轻抖衣袖接住滑出的匕首,锋刃朝前递到了朱利尔斯面前。 两把匕首,一左一右,遥遥相对,指着对方的主人。 “阁下打算让我握着刃拿回匕首么?”瑞卡瓦也微笑。 “呵呵,没错,抱歉,是我没注意。” 二人皆含笑紧盯对方,转动匕首捏住锋刃,动作同步地仿佛镜子的两面。最终,他们同时接过对方的匕首,收纳衣间。 安静的大厅门前重新吵杂起来,远远望去,灯火的微光映照着飘摇的人影。瑞卡瓦想,丹泽等人应该是贡血完毕,准备离开了。 “再会了,我是时候回归宴席了。”朱利尔斯无奈地摊手耸肩。 “再会。” 默默注视着朱利尔斯离去的背影,瑞卡瓦的眉头逐渐凝紧,他原以为朱利尔斯会试探阿坎达尔的事情呢。 …… 即使是瑞卡瓦这样的野人都知道,赛灵斯伯国有五位子爵:权势从大到小依次为曼威盖特、风浮堡、云沉堡、克默尔、西尼肯特,前四家为血族子爵,最后一家为人类同子爵,都是权势极大、不可招惹的存在。其中云沉堡子爵居于谢洛依,西尼肯特子爵居于因斯帕克,风浮堡子爵居于西撒,剩下两个共居赛灵斯。 赛灵斯家族笃好集权,在普泰克特时期就热衷于剪除实力强劲的封臣。即使如此,这五个子爵家族仍然不仅风风光光而且滋滋润润地繁衍至今,一是他们与赛灵斯家族交好,二是他们的势力已经大到让赛灵斯家族投鼠忌器的地步了。从田土到工坊、从马队到海船,基本赛灵斯伯国所有产业都有着这些家族的影子。 然而,此时此刻的瑞卡瓦惊奇地发现,他和前四家的关系已然不愉快了。曼威盖特、克默尔、风浮堡的公子千金们已对他一百个看不惯,恶语相向,随时准备教瑞卡瓦做人;云沉堡的丹泽总是一副很有想法,闷声发大财的模样,又偏偏是个喜欢咬杀人类的主,考虑到他的亲信朱利尔斯的莫名试探,他反倒是最有威胁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瑞卡瓦自言自语地穿过打着瞌睡的卫兵们回了厅。 如今只是四家的小辈心里不痛快还好,若他们家族的长辈亦觉得瑞卡瓦有必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奥格塔维娅醒来。 厅内只剩一位红裙侍女坐在石床上,身侧摆着一盏老油灯,时不时疲累地揉眼睛,正在灯光下专心致志地翻着《琥 珀宫史》,一本描述旧诺玛时代埃兰末代王子艾萨兰亚的宫廷故事的小说。 “黛茜,怎么就你一个人啊?”瑞卡瓦问。 “……”侍女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瑞卡瓦,眼神里写满了无奈。 “额……道恩?科拉?卡洛儿?” “辛西娅。” “哦哦,辛西娅。”瑞卡瓦尴尬地扶额,他和奥格塔维娅的侍女团交流不多,这直接导致了他连奥格塔维娅的侍女们的名字都认不全。 “……守夜我一个就够了。” “……你看起来累得很啊。算了,你先去休息会吧,第一班我来看。” “你不是说会回来就睡么?” “我几时说过?哦……对,我好像是说过……但你怎么知道?我记得那时候你不在厅里啊。”瑞卡瓦疑道。 “丹泽走时说的啊。先前他怕我们被宾客调戏,就让我们先避避,他们走前丹泽才把我叫回来。” “……算他有心。无论如何,你先休息去吧,我看你也够累的了。” 侍女不答,只默默收拾了书、灯,跳下石床塞给瑞卡瓦一个鼻烟壶,鞠躬行礼走了。 “这是啥……”瑞卡瓦心有戚戚焉。 “提神的。”辛西娅停步,转身道。 “哦哦。” “小心点用……这玩意挺冲的。” “好的。” 辛西娅转身离开没多久,瑞卡瓦半信半疑地拧开壶口探到鼻间,下一刻直接半跪下来挥手捶地,猛烈咳嗽:“咳咳!够劲!果然够劲!”薄荷味十足的提神鼻烟激得瑞卡瓦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咳,果然提神!咳咳咳!” 不知道咳了多久,冷风吹拂,瑞卡瓦好不容易从鼻酸眼晕里缓过来,正待起身,忽然全身没由来的一震,整个人完全僵在原处。 他斜着头看到,大厅东北的窗户大开着,皎洁如玉、清丽如雪的少女傲然伫立窗前,目光空灵,她点地的白裙与及腰的金发在晚风萧瑟间轻柔地飘摇,恍若纷飞的雏菊花瓣,又仿佛月华的具现化。 某种熟悉的感觉让瑞卡瓦心下一动,当即扑到奥格塔维娅的棺材旁探头去看。 还好,奥格塔维娅仍然安眠于棺材里。 “没必要吧……都在你主人面前哭出来了……你哭给谁看啊……”少女冷冷地说。 瑞卡瓦毫无理她的意思,不假思索地起身伸手去够摇铃的锁链。 有刺客! 银光迎面而来。 第二十六章 獠牙啃噬 瑞卡瓦的右手没能举到锁链的高度,紧绷的束缚感已勒入他的腕内。瑞卡玩茫然抬头,只看到一根缀黑珠的白细线正牢牢地在他右腕上绑着,他惊讶地顺着在半空中微微震颤的白线望回去,金发少女正叉手抱胸静静站在窗前纷飞的花叶里,仪态优雅。 白线的另一端就系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晶莹剔透的红宝石银戒上,她颇有兴致地瞧着正在努力挣扎,试图摆脱控制的瑞卡瓦,眼神好似在看一出精彩的滑稽剧。 瑞卡瓦上下牵拉数次都未能挣开白线,干脆翻手把白线缠在手腕上准备向回猛拖。少女个子略比瑞卡瓦小些,腰身纤丽,体重肯定小于瑞卡瓦。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瑞卡瓦估计想把她拖来并不难。 他尚未发力,少女瞳中血光已燃,少女的被灯火投射到地面的影子开始扭曲、碎裂,化作一块块黑暗的碎片汇聚到她脚下,竟融为一个黑色的圆影,期间,少女的姿势毫无改变。瑞卡瓦只觉得对手像是山石般不可拖动,反是自身在线上的拉力作用下脚底打滑朝前方移动起来,哪怕松手停止拉动都止不住。 瑞卡瓦伸出左手勾住白线,皱眉发力硬是把白线拽到嘴边,一口用牙齿咬断。 少女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挣脱限制后,瑞卡瓦后跃一大步,举手再次去够锁链。 又是一道银光从锁链上切过,半截断链与瑞卡瓦的右臂擦过,坠地清鸣。 “什……”瑞卡瓦惊恐地情不自禁喊出声。 究竟是什么恐怖的魔法能在一瞬间切断锁链啊!事到如今,只能靠吼求援了,虽说这样子怂得不像话,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有……啊!”没等瑞卡瓦喊出“刺客”一词,眼前一道模糊的幻影在颤抖间闪跃,紧接着,少女笑眯眯的面孔竟贴到了瑞卡瓦的眼前。她以一个极度标准的突进姿势朝瑞卡瓦的腹部猛击一拳,劲道之大,直接把瑞卡瓦打飞出去。少女轻松地拍拍手,血瞳熄去,她负手伫立,笑容淡定从容,嘴角却调皮地透露了一丝欣喜与骄傲。 金光熠熠的发丝温柔地在暖光里飘落,少女脸色剧变。 瑞卡瓦的右手握着一柄匕首,在少女把他击飞的同时,这把匕首以同样的高速从她脸前掠过。 “你下手还真狠啊……”少女冷笑道。 “给大爷一个痛快的吧!”瑞卡瓦捂着肚子挺身半跪向前方,表情在剧烈痛苦下极度扭曲。 “拒绝。” “……你究竟是何人……你到底来做什么?” “嘿嘿,我是谁和你没关系,我来做什么也和你没关系。” 瑞卡瓦迟疑了,难道对方并不是来杀他的?不过,紧接着他就想到了另外一个解释。 “毁灭我,与我无关?” “……小子你有被害妄想吧。”少女无奈。 瑞卡瓦忽然觉得细思恐极,这个大厅是放置奥格塔维娅沉睡的棺材的地方,他只是刚好接辛西娅的班守夜罢了。而神秘少女翻窗入厅,目标明晰,行动果决,攻击性又强,那么她的目的就可以猜测了。 “那你是来?”瑞卡瓦悄悄握紧匕首。 “我是来找奥格塔维娅的。” “她还晕着呢,你找她做什么?”腹部的疼痛已消解得差不多了,瑞卡瓦随时准备重新进入作战状态。 “贡血。”少女说着开始撩袖子,“来来来,搭把手。” “搭把手……你不怕我捅你吗?”瑞卡瓦怀疑地盯着她。 “你想用啥捅?”少女瞥了瑞卡瓦一眼,微勾的樱红唇角上笑意若隐若现,原本凌厉的气势里竟平添了几分妩媚。 “……咱谈正事,别调情好吗……你来贡血干嘛不走正门?”瑞卡瓦半张脸在抽搐,他没注意到,少女正在用温婉萦外,森寒蕴内的余光打量他。她看到少年眼中不出所料地燃起了欲火,下一瞬却直接熄灭,就像用火把点燃柴堆后立刻着浇了一盆水。 “因为我是不请自来的啊,不过别担心,我没坏心的。” 瑞卡瓦收好匕首,拿过银钳时,少女也清理完了手腕,款款漫步至棺材边,俯身探向奥格塔维娅。 忽然,她的手迟疑了一下,紧接着,瑞卡瓦的匕首抵到了她的脖子上。 “……你干嘛?”少女冷淡地说。 “你犹豫了,你想干嘛?”瑞卡瓦语气不善。 “……那你看着好了。”少女不顾瑞卡瓦的利刃威胁,仿佛世间压根没有他这一号人。她深深凝视着睡美人般的奥格塔维娅,嘴角忽然升起一丝不易察觉却温柔至极的微笑,少女没有把手腕送到奥格塔维娅的嘴边,相反,她用纤长的食指轻柔地抚摸着奥格塔维娅,从她的发丝到她的脸颊,再到她的脖颈,恍若长长的玉签从精织的丝绸和深埋雪下的光滑冰面上轻划而过。 “停停停!再下去就 犯罪了!”瑞卡瓦目瞪口呆,“我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种关系!你们竟是这种血族!” “……你想多了。” 少女温柔地用左手托着奥格塔维娅雪白的后劲,微捧起她的头,食指贴到她的两瓣唇间,十分轻巧柔和地分开了她深抿的唇齿,獠牙显露。 然后,少女把微微颤抖的右腕缓缓递向奥格塔维娅的獠牙前,用她锐利的牙尖刮破了玉白的腕肌,鲜血滴滴答答落入奥格塔维娅的口间。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忽然,瑞卡瓦和少女几乎同时脸色剧变。他们看到,奥格塔维娅猛地睁开双眼,笑容扭曲而狰狞,把瑞卡瓦渗得汗毛倒数,她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少女的手腕,不仅不松开,还丧心病狂地上下咀嚼,左右切割。 “啊啊啊啊啊啊!”少女痛苦地呻吟,少女的鲜血汩汩地在奥格塔维娅的唇间横流、飞溅,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撕咬的伤迹触目惊心,齿孔、割伤、乃至半掉半不掉的烂肉,仿佛是被残暴的野兽嚼食了一般! 少女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柔软冰冷的躯体当即倒向瑞卡瓦的怀中。瑞卡瓦火急火燎地甩手丢出匕首,倾身把银钳插进奥格塔维娅的嘴里死命外撬,此时此刻,她牙齿间的咬力实在是太强了,瑞卡瓦估测,这比今天午后瑞卡瓦给希斯瓦娜帮忙时要强至少一倍! 瑞卡瓦好不容易把少女被咬得不成人形的手腕从奥格塔维娅獠牙间拔出。她恍惚地倚靠着瑞卡瓦勉强站立,右腕的血珠滴滴答答洒落在地,染红了她的裙子。瑞卡瓦把银钳甩开,收手扶着少女的双臂连拖带走得赶往器械桌前。 第二十七章 血契联结·逐影剑 辛西娅睡下没多长时间,敲门声就响了。 “啊呜……”卧房里一片漆黑,木门咚咚咚咚响着的同时,蜷在床铺上的道恩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呢喃。辛西娅疲惫地揉着额头坐起缓了会,起身走去开门。 走廊里的火炬光芒随打开的门映入卧室的木地板上拉出两个斜长的人影,瑞卡瓦站在门前,满脸抱歉:“抱……抱歉,发生了点突发事件,我暂时没法守夜了,所以……” “好。”没等瑞卡瓦说完,辛西娅已点头答应,她紧了紧衣服又拢了拢散发,关上门走到走廊间,“那你还回来吗?” “回……但得晚点……额,还有啊,大小姐那里你帮忙收拾一下。” “收拾啥?” “……血。” “血?到底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啊?”辛西娅惊道,脸上的倦怠之色顿时一扫而空。 “额,某位国族贵人来贡血了。” “谁?” “不认识。” “……所以,你为何无法守夜了?” “那位国族贵人喊我做点事。” “行吧……” 二人简单言语一番后各自走开,辛西娅去了大厅,瑞卡瓦径直回了卧房。他在门前站定后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环顾四周直到确定没人看见后才开门走入,紧接着又转身探出头去左顾右盼了一番,终于把门关死,还放松地叹了口气。 “怕什么,怂死了。”金发少女靠坐在床上叉手抱胸,右腕上包着层层叠叠的紧密白纱布,她冷漠地旁观了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全程,颇觉碍眼,不悦地闭上眼养神。 “……不是你叫我别暴露你的么。”瑞卡瓦走到书桌旁拉来椅子坐下,表情同样不悦。奥格塔维娅在瑞卡瓦解脱出金发少女的手腕后很快再度沉睡。 “大半夜的哪有人走动啊,用得着做贼似的么,搞得和私会情人一样。”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有,你别老说稀奇古怪的话好不好!”瑞卡瓦有些心慌。要知道在朽慢男性间有一句常用诅咒流传得极广,那就是“祝你和血族女人上床”,然而作为下层种族男性和上层种族女性产生亲密羁绊明显是不亏反挣的事,为何这句话会是诅咒而不是祝福呢?因为布洛德帝国法律明确规定,朽慢男性与血族女性通奸者,尽皆咬杀。 “没办法,我就喜欢调戏处男。” “… …我去,你怎么知道?” “你真是啊!”金发少女睁开眼睛,语气惊喜得浮夸。 “……”瑞卡瓦决定换个话题,“你是奥格塔维娅的好朋友么,特地潜进来给她贡血。” “我若是为何不走正门呢?” “也许你们的关系比较私密。” “噗,其实吧,我和她的关系,比起亲友,更像仇敌。只不过……我关心她,可现在看来,奥格塔维娅对我的恨意即使是深眠与重伤都无法压抑呢。” “真复杂,听不懂,反正都是你们血族的事,我是没瞎操心的兴趣。我现在只关心,你的伤啥时候恢复,你的人啥时候走。要是被人发现我私藏你的事,估计我真得丢下奥格塔维娅亡命天涯了。” “噗,少年啊,你的思想很危险啊,亡命天涯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一点都不像仆从和小兵。” “当然不像,虽说没有手下,但我好歹也是军官啊。” “军官?没看出来,啥官职?” “近卫队长。” “……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少女一惊。 “对啊,只不过我才刚上任没多久。” “你才上任她就重伤了?”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你这人好晦气啊。” 瑞卡瓦闻言颇为不爽,就给少女从头至尾详细讲述了一遍战事经过,除了他袭杀友军阿坎达尔的那段:“……所以啊,你看看,和我晦不晦气完全无关好不!” “可我还是觉得你好晦气。” “……” “算啦算啦,不逗你玩了。”金发少女忽然朝瑞卡瓦伸出左手,笑语嫣然,“来来来,把手给我。” “你要干嘛?我话先说在前头,我重伤初愈,贡不得血的,你可别想咬我。”瑞卡瓦警惕地盯着对方。 “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怎么想都得是血族吧?无论你多么有勇有谋、尚武善战,光在魔法这一点上你和他们的差距就无法弥补了。” “那又如何,难道你想劝我辞职么?” “不,相反,我可以给你增强一下~” 闻言,瑞卡瓦眼前一亮:“……血契联结?” “哎呦不错哦~你还知道这个啊。” “大小姐和我说过,但是……为什么啊?” “当时是为你能更好的保护奥格塔 维娅了。” “以你现在的伤势,做这些没问题么?” 少女不答,只是默默一圈圈解开包裹着她的右腕的白纱布丢到一边。白纱布下,少女原本令人不忍多看的伤痕创迹此时再也寻不到踪影,取而代之的仍是一只光洁无暇的纤细玉臂。 “我早好了,你是不是傻啊?” “既然早好了咋不早点走。”瑞卡瓦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还是挺诚实的,他把藏在右袖的匕首取出放在左手边的柜子上,把右手递给少女。 少女转身坐在床侧,左手牵住瑞卡瓦的右手拉到身前,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用流下的血液在瑞卡瓦的手腕内侧潦草地画了三把剑。 “这是啥意思?”瑞卡瓦问。 “这是标志物……你们马上要去梅尔西斯了是吧?” “没错。” “小赛灵斯将军要和马虏打仗,你可得好好保护我们可爱的奥格塔维娅大小姐,别让她落到残暴野蛮的人马手里去~不然我怕我会做出什么难以理喻的事,你懂吗?”说着,少女用十指相扣的方式温柔地握住了瑞卡瓦的手,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 “我知道。”瑞卡瓦被盯得有些发毛。 “我将传给你的这招被称为逐影剑,对人类是没什么用啦,但对有魔力的生灵却是再有效不过了,用来打人马刚刚好。” “世上还有这种招数?” “有啊。以后奥格塔维娅要是欺负你你也能用这招防身,毕竟逐影专克绝影,而奥格塔维娅最擅长的秘术就是绝影剑。”少女笑眯眯地忽然搂住瑞卡瓦的后颈,缓缓压向她的脸。 这下瑞卡瓦彻底浑身发毛,挣扎道:“你在干嘛?” “这是仪式,听话!”少女强行把瑞卡瓦的脑袋拉到自己面前,随后闭上双眼,靠了上去。 “这……” 二人额头相触。 刹那间,瑞卡瓦面前的一切景象都扭曲了。他看到一片辽阔的黄土荒原,熊熊烈火与腾腾黑烟烧出一个大圈,圈内,热流涌动,风沙席卷,四位战士傲然伫立。他们中的一个是身套重甲的持杖人马、一位是血红华袍下的仗剑血族,一位是披着皮草扛着巨斧的狼人,最后一个从头到脚都覆在漆黑的板甲内,连脸都没有露,他拄着一把长剑插入泥泞间,黑披风在身后摇晃。 第二十八章 陌生人的夜话 火焰环绕下的荒原,是血族、狼人、人马和一位气质诡异的黑骑士的战场。瑞卡瓦在火圈的边缘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四位战士皆稳稳地抓持着各自武器,远古雕像般站在涌动的热风间,任凭衣袍拂动,他们的目光,如鹰如狼。 瑞卡瓦猛然意识到自己感受不到烈火本该灼人的温度,他疑惑地低下头,既没看见手、也没看见脚,更没看见身体,他只看见黄土与沙石,仿佛此时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幽灵,除了观测,他别无所能。 “虽为血契秘术,但这一招数的真正创作者并非血族,相反,半魔人才是开创者。”少女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半魔人乃是为追求魔力而饮用魔药改造身体的人类,在旧诺玛帝国时期他们就作为人类反制异能部族的战士出现了。他们力量强大,即使在血族、狼人和人马面前都不占下风,但是,魔药污染了他们的精神与思想,亦腐坏了他们的身体。他们疯狂而扭曲,身上满是变异的怪异肢体和腐烂的血肉,他们更不稳定,甚至会因发挥魔力而失去神识,魔化为真正的怪物。 无论在哪个国家,半魔人都是因为极度追求力量而走火入魔的反面典型。 不过,听她的意思,难道那位黑骑士就是一位半魔人? “战斗开始了。”少女声含笑意。 血族、狼人、人马同时解放了能力,血族露出了獠牙与血瞳,狼人的头扭曲异变最终狼化,人马高举法杖,旋风在他的头顶聚集。赤、蓝与青三色柔和如雾的光芒分别在三人身上弥散开来,恍若无边黑夜里篝火的光华般在各自的根源处聚拢出一个个小小的领域。 下一刻,黑骑士猛地抽出深插土中的纯黑长剑朝人马抡去,同时,他全身力道爆发纵身一跃,连人带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的轨迹斩落而下,干脆利落地把人马从左肩劈到下腹,血溅若雨。 秒杀!瑞卡瓦惊呆了,从黑骑士这一强横的致命一击中他看出半点和招式招数有关的东西,他只看到了赤裸裸的强悍到可怖的速度与力量。 血雨尚未落完,黑骑士已粗暴地把长剑从人马的骨肉里自下向上扯出,顺势自上而下斩向狼人。而他狼人身体强壮,行动矫健,十分轻松地朝侧面避开。然而,黑骑士斩落的长剑突兀地中途折向,扯着黑骑士持剑的右臂横切而过,直接把狼人拦腰斩断。 时间的流逝忽然变得很慢很慢,狼人的下半身无力摔倒,上半身离体飞出,肝脏肠胃失去裹束从断口处滑出,数不清 的血珠在空中坠落,轨迹丝丝可寻。 “什……什么!”瑞卡瓦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那双在这个世界压根不存在的眼睛。虽然瑞卡瓦不懂魔法,但他懂武技啊,黑骑士击杀狼人的动作不仅反关节而且反惯性。说到底半魔人只是嗑药的人啊,即使骨骼变异也不会变异到如此夸张的地步吧? 少女的声音适时地再度响起:“你知道为何这三人在解放能力后身上会有异色的光吗?你也见过血族解放血能,但没见过浑身上下放红光的是吧?” “是的。” “你现在所看的异光是魔力的具现化,在拥有‘洞悉魔力流动’能力的人眼中,魔法族裔解放能力后就是这样的,因为解放能力必然释放魔力。而逐影剑这一秘术的效果,就是让你的武器自发地追逐魔力而去。更确切地说,是让你的武器被魔力吸引,魔力越强,吸引力越大。” 时间的流逝重新回归正常。但见黑骑士不加瞄准地朝血族退走的大致方向丢出长剑,准头之差,长剑直接旋转着从血族斜上方近三米处飞走。然而,未等血族站定对手无寸铁的黑骑士发动攻击,那长剑竟又打着旋儿飞了回来,刃光流转,凌厉至极,轻轻松松地从后削掉了血族的脑袋。 黑骑士接住血污满满的长剑插回地中,转身看向身后无形的旁观者,头盔观察缝里,目光冰冷。 “这就是血契秘术·逐影剑,被魔法族裔诅咒摒弃的单刃毒剑。” 在少女对落幕的宣告声中,瑞卡瓦眼前的世界,崩溃了。它就像被撕碎的画,黑暗涌入断口裂痕,最终把光与影吞噬得一点不剩。 终于,瑞卡瓦重新看到了真实的世界。 少女松开手,把一脸懵逼的瑞卡瓦推回椅背,表情疲惫地躺回床上,摆出了一个惬意舒适的大字型,抱怨道:“累死我了!” “这就完了?”瑞卡瓦疑惑地问,他本以为仪式会再复杂些。 “完了,在我用幻境给你灌输信息的时候,一切仪式都已完成。我给你画了三个标记,灌注了三层血能,也就是说这一招在没有魔力补充的情况下你能用三次,应该够用了。” “那我能找你补魔么?” 少女闻言一愣,忽然狡黠地笑起来:“小子你看过一本书叫《阿瓦隆之梦》吗?” “没看过,我文盲,讲啥的?” “没见识啊!这本书可是知名大文豪塔姆·阙福勒的代表作之一!它讲了一个 神奇的异世界,在哪儿有个叫英格兰的国家,国王阿尔托莉雅在战斗中重伤,临死前做了一个梦,她在梦里遇到一位遥远国度的侍从,并和他并肩作战,与六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较量,夺取神器的故事。” “异中异,梦中梦,有趣。”瑞卡瓦不置可否,“只是凭空想象的事情也能编录成书么?” “有何不可,这世间杜撰所成之书多了去了,又不差这本,好看便可,有何要紧呢?再者这本书里的诸国群雄、地理人文多半都明显有着真实历史上的国家与人物的影子,想必是借讽吧,也不能说是完全虚构的。” “你读得书多听你的。” “话说,既然你没看过这本书的话……”少女忽然笑眯眯地翻身朝向瑞卡瓦,捧着香腮眨巴着雪亮的大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啊~我可以和你补魔哦~”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色气满满啊!还有,你不是伤好了么!你还不快逃吗!”瑞卡瓦虽然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但他听出少女话里有话,而且不怀好意。 “我的天!我刚帮你血契联结你就赶我走!亲爱的你好薄情啊!” “谁是你亲爱的!别瞎叫好吧!我只是怕等到了早上走动的人多了,你就难脱身了。” “没事,你房间有窗户给我翻,不急,现在先睡觉。”说着少女就闭了眼。 “……请问一下,你睡了我的床……我睡哪?” “这可是双人床,你可以睡另一半嘛。放心~只要你不动手动脚,我保证我不会打你的啦~”少女睁开眼,再度用调戏的目光打量着一脸不爽的瑞卡瓦。 瑞卡瓦不悦地哼哼着拿来油灯,恶狠狠地吹灭后推回桌上:“说得好像没床我就睡不着似的。我跟你讲,我是身经百战了,平地上、山岩上、马背上、树上树下,我哪里没睡过。初林里小溪旁的碎石滩,呆在那地方难受得比椅子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我在那睡得和死猪一样。” “……哎~不解风情的智障……” 寂静在黑暗里延续了挺久,瑞卡瓦忽然问:“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安娜,你呢?” “瑞卡瓦。” “哦,安娜这个名字是我临时编出来骗你的。” “……” 一夜无话。 第二十九章 近卫队,补员在即 清晨,瑞卡瓦的卧室,木格窗已被悄无声息地推开,晨风吹拂,黑布窗帘上下起伏晃荡,日光的边际随着它波浪般游移。窗外,阳光明媚,花叶摇曳,风光正好。 瑞卡瓦犹趴在书桌上安详沉睡。 “瑞卡瓦,你有没有想过……站在你的位置上,想帮助奥格塔维娅很难,但想毁掉她却很简单……”睡梦中,瑞卡瓦恍若听到了少女的低吟耳语,温柔而惋惜。 “……” 当腰酸背痛的瑞卡瓦先揉眼睛后揉脖子,昏昏沉沉地醒来时,房间内已空无一人,唯剩大开的窗口前窗帘仍在微风中舞动,静谧美好。 “走了?走了好啊……走了省心。”瑞卡瓦叹了口气缓慢地撩起右袖,盯着腕内的三枚剑形标记,喃喃自语。 …… 进军梅尔西斯的日子即将到来,今天的瑞卡瓦照例没什么工作,想到他已在初林要塞血城领主府邸呆了不少时日,外城友人们免不得担心他的伤势与生死,便向希斯瓦娜告了假。 “这样也好,你与友人皆可去了心结,但定要记得早些回来,曼威盖特子爵和凯队长今晚要见你,有要事相商。”瑞卡瓦临走时,希斯瓦娜叮嘱道。 “什么要事?” “应该是近卫队的事。” 瑞卡瓦向凯的骑兵队借了马,一溜烟驰出血城,奔外城马车街海吉家去了。 当时,海吉尚在前院里清货,一众伙计有条不紊地把木箱子从两架马车上卸下搬进库房。瑞卡瓦拨马进院,海吉顿时怔在原地。 “瑞卡瓦你没死啊!”海吉赶紧把货单丢在马车上,给周围伙计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向刚刚下马正在拴马的瑞卡瓦,“我好几天前看到你又一次躺在马车上还被拖进了内城,吓死我了。” “没事,没事,我伤好了。”瑞卡瓦笑道。 二人用力熊抱一番,勾肩搭背进了屋,海吉刚进门便吩咐他妻子准备茶水招待客人,随即拉着瑞卡瓦在客厅坐下聊天。 “海吉啊,我今晚有些正事要做,晚餐前就得回血城。而且我这次出来目的是拜访各个友人报个平安,不能在你这儿呆太久啊。”瑞卡瓦说。 “没事没事,你就在这儿安心休息吧,我已经遣人去叫他们了。” “你还真是有效率啊。”瑞卡瓦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生疑,怎么自己口都未开,海吉就已喊人去通知友人们了呢? “那是当然,时间就是金钱么。话说回来,我听说这次我军去灰松镇剿匪可是恶战了一场啊,你当时就在军中,还负了伤,想必应该深悉实情吧?” “嗯嗯,没错,匪首可称智勇双全,明明是一手烂牌,犹可让我军处处被动,甚至几番差点得胜。不得不说,我挺佩服他的。” 闻言,海吉若有所思地问:“听说这些日子在要塞内外安营住下的军士都是要去梅尔西斯支援赛灵斯家的少主的,我还听说赛灵斯大小姐受了伤。既然而此,你和大小姐应该不必随军去梅尔西斯吧?” “去,大小姐得去梅尔西斯疗伤。” “疗伤的话你们应该不用上阵吧?” “说不好,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们应该是不用上阵的。” “那好极,我是不想再看你躺着被拉回要塞了。”海吉笑道。 “哈哈,让你看笑话了。” “话说回来你怎么那么容易负伤啊?你的近卫队到底有多少人?这一战折损了几个?” “我的近卫队压根没人,去灰松镇剿匪事发突然,我们没有时间扩充他。” “这样啊……”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豪爽嘹亮的大笑:“哈哈哈,瑞卡瓦!你回来啊!” 瑞卡瓦又惊又疑,望向门处,这声音他完全没映像,不像那位熟人啊。 没多久,一位高大强壮的包白头巾的络腮胡大汉大步走入屋内,肩膀上背着一只新宰的山羊,他的身后,一位衣服崭新的青年男子笑得勉强。 “你是谁啊?”瑞卡瓦问,这两个人他完全没见过啊。 “他是我的叔叔和堂弟,做牲畜生意的,你以前没见过,但我早就和他们说过你了。”海吉笑道。 “哦哦……” 没等瑞卡瓦打招呼,这位络腮胡大汉已把山羊重重摔在桌上,道:“我知道你回来了,所以特地杀了头山羊送你!哈哈哈哈!”说着他大步走向瑞卡瓦,猛地抓住他的双肩使劲摇晃,“哈哈哈!瑞卡瓦你小子果然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啊!你这样的近卫队长一定需要勇敢强壮的小伙子效力的吧!” 瑞卡瓦听到他的评论惊呆了。他尚未反应过来做声应答,门外又是一声极亲切的呼喊:“啊哈哈哈!瑞卡瓦你回来啦!我想死你了!” 这声音瑞卡瓦很熟悉,马洛大叔么。 但见马洛大叔拎 着一把精致的叠纹长剑,旁边亦跟着一位羞涩的白净少年。他把长剑递到瑞卡瓦面前,笑道:“恭喜你伤愈回来啊,这把剑就当是贺礼了。” 瑞卡瓦当即接过剑品鉴,啧啧赞叹一番后,疑问道:“话说这位是谁啊?”马洛没有儿子,只有两位女儿还都嫁了人,瑞卡瓦这点还是知道的。 “哦哦,这是我侄子啊!我以前没为你介绍过吗?唉唉唉,没事没事,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熟悉。” 瑞卡瓦摇着头,门外又一声兴高采烈的大喝:“瑞卡瓦你回来了!恭喜恭喜啊!”这声音比较年轻,然而瑞卡瓦还是没有印象。只见一位古铜肤色的英俊年轻男子笑呵呵地走进门,把一大块布包的生牛肉放在桌上,走向瑞卡瓦,亲昵地握住他的手:“你怎么这幅表情啊!不记得我了吗?” “不记得啊……”瑞卡瓦如是说。 “我去,你这可就不厚道了,两年前我们在城东葡萄街的餐馆里一起吃过饭啊!我跟你讲,偌大的初林要塞里的同龄人,我可只服你一个啊!” “……”瑞卡瓦呆呆愣愣地微张着嘴,半句话都说不出。 门外,热情的呼喊声再度响起…… 这一天,马车街商人海吉家的热闹程度可以毫不夸张地用门庭若市来形容。 午餐前,街口走入两位扛着小麦袋的布衣少年,第一个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从海吉家前院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和提着大包小包礼物排队朝院里挤的宾客,停着的木大车从院内一直排到院外,差点就要堆到街口了。 “……骗人的吧……瑞卡瓦不是说初林要塞里压根没人理他么?”麦肯村少年,清秀的艾弥亚惊呼出声。 “那是以前,如今瑞卡瓦当军官了,当然不同往日了。”艾弥亚的哥哥,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戈弗雷照例沉着脸毫无情绪波动,仿佛他的脸是块雷打不动的山岩巨石。 “可他只是个队长啊。” “我听人说他可不是一般的队长,而是赛灵斯家的大小姐的近卫队长,在伯爵家的大小姐面前做事,前途无量啊。最近不是到处疯传大小姐的近卫队要补员了么,走动的人多很正常。” “我们就提着两袋小麦去会不会显得太寒酸了?”艾弥亚担忧地说。 “不会,瑞卡瓦一定没想到我们来要塞了,见到我们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我们又不是来求他的做事的,只是看望他罢了,他不是市侩的人,也不 是不知道我们的家境,他会理解我们的。” 两人正说间,一位绅士骑着马儿拐进了街,见到街上的景象亦是一怔。但很快这位绅士就镇静下来,他看了眼一旁背着麦袋的两位少年,问道:“你们也是来看瑞卡瓦的?” “没错。”戈弗雷答道,“你也是吗?” “嗯,我是基维尔,石匠街珠宝店的主人。” “我是麦肯村的戈弗雷。” “我是他弟弟艾弥亚。” “嗯嗯,我听说过你们。”基维尔拴好马,从鞍旁灰布袋里抱出一小龙芯果酒,走向海吉家,“来吧来吧,我们一起进去。” 第三十章 第一份名单 海吉家屋内院外共摆了六张大桌,此刻都已经围坐满了人,摆满了珍馐美馔。宴席间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散发浓浓的酒气肉香,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唯有瑞卡瓦表情勉强。 “瑞卡瓦啊!我们家小子以后就托你照顾了啊!”一位瑞卡瓦压根不认识的高瘦中年男子向瑞卡瓦高高举起酒杯,激动地笑道。 “就是就是,他们要是敢不听话,你就和咱们讲,咱们保管打得他们知道什么叫听命令!” “嘿嘿,这你就说笑了,在军营里哪有那么多机会让你教训孩子啊?瑞卡瓦,听我的,要是他们不听话,你可以直接用鞭子抽他们,只要别抽残了就好!” 基维尔用自带的高脚杯低抿一口红酒,面含笑意,仿佛是个坐在贵宾席上看戏的绅士。戈弗雷和艾弥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对瑞卡瓦投以同情的目光。 瑞卡瓦强挤出的笑容生硬地就像半张脸抽筋了,他的怀中揣着一张布匹,上面满是用羽毛笔蘸墨写下的人名。 忽然,瑞卡瓦把木杯里的劣酒一饮而尽,重重拍在桌子上,扶桌站起:“诸位,请让我说一句话。” 海吉家屋内猛地安静下来,众人皆疑虑地望着瑞卡瓦,纹丝不动,一语不发。 “在下从前不过是个乡野小民,幸逢贵人方得任军职,心中不敢忘本。诸位与我都是邻朋故交,我侥幸发达亦不敢忘却各位。也正因此,有句心里话我必须和大伙说说。初林要塞内外皆称在大小姐的近卫队任职是前途无量的事,可机遇与风险从来是纠缠不清的,侍奉血族却无庇护,被咬杀怎么办?战场搏杀,战死怎么办?我不忍让诸位不明不白地丧失至亲至爱的子侄,因此我还请大伙仔细想想,你们家中后生真的做好拼死作战的准备了么?你们真的做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理准备了么?”瑞卡瓦深吸一口,说。 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犹豫不决之色。宴席间沉寂良久,终于有坐不住的人鼓起勇气开口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高但精瘦的脸生白发老军官,:“小瑞卡瓦啊,我对血城的事务不怎么了解,但军旅之事我还是有点映像的。赛灵斯家的大小姐不仅是女娃儿,而且年纪不大,当她的近卫,怎么就非得上阵厮杀,冒生命危险了呢?” “大小姐有志投身军旅,不久前灰松镇剿匪时她就在军中担任监军了。”瑞卡瓦回答。 “我也不是没有上过阵,但凡打仗,领 主贵族们都和自家护卫远远地站在阵后,只要战场上风声不对,他们就在护卫的保护下溜之大吉。就这样,他们也会遇险么?” “赛灵斯大小姐和他们不一样,她是愿意与士卒们共存亡的。在灰松镇,我军一度陷入濒临崩溃的劣势,大小姐毫无退缩之意,全程坚守于战旗之下,甚至在最后关头还为了扭转败局冒险袭杀敌将。小赛灵斯将军拨给她的近卫骑兵死伤甚重,我亦重伤差点一命呜呼。可以预见,日后再上战场,大小姐一定还是会带着近卫们英勇搏杀的。”说着,瑞卡瓦看向海吉,朝他猛使眼色。 海吉见状立刻站起,满脸堆笑:“没错,我看到了,他确实是躺在马车上被拖进血城的。” 老军官无声地站着,百感交集,苍老的脸庞上五味陈杂,他的嘴唇微微抖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声轻叹,坐了下来。 紧接着,一位白袍着身的优雅中年男人站起,他是一位乡绅,在城外拥有很多田庄,在城内亦拥有不少产业,现在住在城内修养,瑞卡瓦和他唯一的关系是和他家店铺里的小伙计一块玩过。 乡绅说:“女孩子打什么仗啊,况且还是伯爵家的,简直不务正业。瑞卡瓦啊,听老伯一言,为伯国的绅士和百姓着想,你可得好好劝劝她收心啊。”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 瑞卡瓦大惊:“伯爵的千金会听我的话吗?再说血族女子从戎者不少,比如暮海北的露普联邦的王国双壁,她想效仿也不算太过分吧?” “小孩子有点脱离实际的想法,头脑一热跑去做了很正常,但若时候到了还不知收敛可是很吃亏的。露普联邦数世强国,强军上万,贵族尚武好战,亦仅得王国双壁二人而已,我赛灵斯兴商羸弱,怎么和人家比。为领主家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忠诚,瑞卡瓦你可不能陪她瞎胡闹啊,你得当个忠臣劝诫大小姐,忠言逆耳,她会反思理解的。” 瑞卡瓦强压心间怒气,道:“我在初林要塞内外向来不讨喜,都因我的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恕我直言,若非赛灵斯大小姐有从戎卫国之心,我还不愿意侍奉她呢。” 乡绅目光如炬,正气凛然:“你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置众家的前途不顾呢。”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 “我……”瑞卡瓦嗔目结舌。 海吉心想不好,忙起身赔笑打圆场:“瑞卡瓦尚武好战,才能亦集中在军事方面,愿意侍奉往来征战的贵族 不是很正常么。” “正常是正常,可你不能自私地只想着发挥自身的才干,不给你的同龄挚友们活路吧?若是你为了个人私利而从背后捅自家朋友刀,那和贫民窟里穷凶极恶的贱民们有何区别?”乡绅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 宴内不少人都有“这家伙是不来挑拨离间的?怎么从头到尾都在拆台呀?”的疑问,但等乡绅话毕,他们还是习惯性地齐声说:“就是就是”。 脸色铁青的瑞卡瓦一语不发,他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吐出,随手把木杯探到酒桶处取了满满一杯,举至面前向众宾客示意一番,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冷冷甩在桌上:“投身军旅是大小姐的意思,我劝不了,我也不想劝。假如她只想当一个贤惠的未来领主夫人,世上压根就不会有这个近卫队,不会有近卫队长的官职给我,亦没有缺额给诸位的子侄。” “就是!”先前肩扛山羊而来的牲畜商人起身声援,“我听了那么久算是听明白了,你们不就是既想要子侄在大小姐面前露脸,好巴结她讨个前程,却又不想拿生死冒险么。讲道理,我们这种苦出身的人,哪有不费血汗就富贵的道理?富贵险中求啊!不想冒险就乖乖回家该干啥干啥,何苦凌迫可怜的小瑞卡瓦呢?人家从小无父无母,苦挨到现在才有个出路,不容易啊。” 人群中立刻就有人忿忿不平地开口骂道:“你搁这儿充什么好人!当年咱们拿这小狼狗开玩笑的事一茬接一茬,你哪次脱得了干系?还说我们,也不撒泼尿照照你自个的脸!今儿个人家发达了倒转性替他说话了,两面三刀!咱们送礼钱都花了,你也配碍我们的事?” “小狼狗?什么小狼狗?”瑞卡瓦环视着席中诸人,疑惑地问。他怎么听都觉得这个词儿“小狼狗”是在说他自个儿啊,原来他还有过这种外号? 老军官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招呼大家停下,道:“都别吵了,小瑞卡瓦胸怀大志,不愿混饭吃,这是出息,这是好事,何必苦苦相逼。” “什么胸怀大志,明明是做梦!”乡绅的语气从容淡泊,“瑞卡瓦,你且仔细想想,你出身低贱,斗大的词不识一个,从小到大就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啥正经事都没干过。论军略那些个领主家出身的人会不如你?论武艺你打得过身负异能的国族、狼人、人马?就这样,你难道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混成大将,你难道以为你是贝利萨瑞尔斯、菲利普、阿尔特留斯?今儿个天上掉馅饼让你在大小姐身边寻口残羹冷炙吃吃已是滋润地不行了,你还不满足?你 还不好好想想怎么报答社会,报答大家?” 在血族年轻人的辱骂面前面不改色的瑞卡瓦此时已气得满脸通红,双拳紧握,整张脸都在剧烈扭曲,狰狞地如同猛兽。 “别动气,别动气!”海吉忙拉住他。 然而,海吉家内外早已乱作一团。 “小小年纪最好心放宽点,你现在只是个区区近卫队长罢了,不要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也不要目中无人、手高眼低,不然等你真的迈进社会了还不得给别人气死。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难道非要得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悔改么?说句难听的实话,成功的人在哪里都是成功的,看看你前面十六年都干了些什么,我就足以推知你靠自己在赛灵斯家到底能混成什么样子。醒醒吧,别做梦了,血族的天下非常稳固,你还想抢他们的官职、他们的爵位么?没有我们子侄的鼎力协助,你到底能成个什么事?” 瑞卡瓦重伤初愈,哪经得住这番刺激。乡绅一席话下来,直把他气得浑身颤抖,眼前发黑,不住咳嗽着,眼看就要旧伤复发昏厥过去。 “够了!”最终,瑞卡瓦凶相毕露,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恶狠狠地劈进桌子里,“滚!都给我滚!老子要静静!” 第三十一章 摇摇欲坠的铁盔 海吉家屋内院外人影寥落,六张大桌上杯盘狼藉,只动了小半的残剩菜肴尚温热,骨刺皮壳杂乱地丢弃在餐桌上乃至地板上。瑞卡瓦颓废地坐在主座上,呆呆地望着前方,目光混沌。 “明明只是事先声明一下危险性,怎么最后竟演变成这样。”艾弥亚哀叹一声,他手持一根木棍挑着客人送给瑞卡瓦的牛角铁盔移来移去,看着铁盔在半空中不稳地左摇右晃。 “我看我这次是真要众叛亲离了。”瑞卡瓦喃喃自语。 “这算什么众叛亲离,被你赶走的人大半你见都没见过啊。”戈弗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正试图砸断的一根大骨棒,说。 “无论如何,一个小人得志后转眼忘本的帽子我是摘不掉了。” “反正你也不在乎城市生活,这些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啊。”海吉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完,抱住餐桌上一盆还剩下大半的烤馕转身回厨房了。 瑞卡瓦自嘲地苦笑一番,扶额摇头。 说句心里话,他选择在宴饮正酣时煞风景地问大家实话,根本原因并不是在意这些人子侄的死活,他只担心这些人没有足够的能力与心理的准备尽忠职守。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位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瑞卡瓦本人又毫无根基,怎么敢玩收礼卖名额那一套? 若是这些人无法尽职,他们大不了被辞退结束一次失败的仕途冒险,可瑞卡瓦呢?他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一旦失去了奥格塔维娅的庇护,瑞卡瓦分分钟就能被弃尸荒野。 你们怎么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想想呢?这关系到我的命啊! 瑞卡瓦正痛苦思索间,基维尔带着淡然的笑意和两杯美酒飘然而至,他把其中一杯轻轻地放在瑞卡瓦面前,道:“你是不是很好奇那位乡绅模样的人为何那么说你?” “没错。”瑞卡瓦答。 “可能是因为嫉妒?”艾弥亚试探地问。 “不不不,首先这个人我很熟,他叫奥布,是位有良好的教养的绅士,不会因为嫉妒而攻讦他人;其次,说到底现在瑞卡瓦身上值得一提的,也只有一个明眼人都知道难做长久而且危险重重的近卫队长之位罢了。瑞卡瓦对大家来说只是一个暂时的发达的机会,而远非可供依附的大人物。奥布根本不必嫉妒。” “那是为什么?”艾弥亚追问。 基维尔笑而不答:“瑞卡瓦,你觉得自己是一位心思单纯的人吗?” “不是。”瑞卡瓦毫不犹豫。 “事实上对初林要塞所有听说过你的人来说,你不仅不是个心思单纯的人,还是个凶残狡猾之人。” “……早有心理准备。” “把名单给我。” 瑞卡瓦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匹交到基维尔手中,基维尔熟练地摊开布卷,修长温暖的手指在布卷里记录的名单上飞速游移,很快,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轻轻一顿:“吉恩”。同时,他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瑞卡瓦探头看去,只皱了皱眉,因为这个名字他并不认识。 “这是他的小儿子吉恩,嗯……怎么说呢,这小伙子我认识,强壮挺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性格温柔又坚毅,精通击剑与骑术,精通三国语言,饱览群书,会作诗会绘画,很得年龄相差不大的人的喜爱,无论男女,感觉如何?” “完美,完美得可以取代我了。”瑞卡瓦面无表情。 “没错,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在你去灰松镇的这段日子里,奥布到处寻与你多少扯得上关系而且家中有年轻后辈的人家走动。这些人家,大多数刚才就围坐在餐桌旁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家的后辈企图抱团借我的手挤进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但在近卫队中他们执行的将是这位叫吉恩的人的命令,我会是一位被架空孤立的队长?” “呵呵,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罢了。他们可能会逼你自行辞职,也可能彻底改变奥格塔维娅对你的态度,让她轰你出去,谁知道呢?” 忽然,艾弥亚手中木棍上的铁盔一个没稳住砸落在地,引得屋内其他人惊讶地扭头看去。艾弥亚摇摇头,再度把铁盔摆在了木棍上挑动、玩弄。 “我不能理解,我和他们有何深仇大恨,有钱人不都是喜欢和人合作做生意的么?怎么到我这儿,奥布反倒一副非致我于死地的腔调,一点余地都不留。” “让我再猜一下……恐怕在奥布看来,这不是交易,这是竞争,近卫队长只能有一个,而你不配位于吉恩的头顶上,就算你答应给吉恩当副手,以奥布对你的映像,他也不会信任你的。要知道你刚当上近卫队长没多久大小姐就重伤了啊,恐怕在他眼里,你完完全全就是一位心怀叵测、玩忽职守的奸臣吧。” 基维尔顿了顿:“既然而此,以一位对赛灵斯家族‘忠心耿耿’的乡绅的角度来说,怎么能容忍你这样一位满身黑点的人待在大小姐的身边呢,这对 得起赛灵斯家族的威名么,对得起他们这些忠民么?把你消灭就是尽忠啊。” “……我还是难以相信,而且……这和他在午宴上对我恶语相向有何关系?即使他对我有敌意,在他的算计得逞前他也不敢表露出来吧,他又不傻,况且他也不是鲁莽的匹夫啊。” “重点不在他是怎样的人,亦不在你们间的关系,而在他怎么看你。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当时只觉得惊和蒙。”基维尔淡然一笑,“他认为你和吉恩两人间最终只能留下一个,他还认为你是个攻击性极强的危险野兽,简单来说……” “妒贤嫉能、择人而噬。” “没错。午宴上你起立后第一段话说得是什么么?” 瑞卡瓦皱着眉尽力回忆:“我和他们说在近卫队就职有死亡的风险。” “一个妒贤嫉能、择人而噬的邪恶队长在他未来的士兵的前辈面前说得一段话的话题就是死,你猜奥布会怎么想?” 瑞卡瓦忽然瞪圆双眼,整个人惊呆在桌旁,仿佛石灰岩雕刻出的雕塑:“你的意思是,他误以为我知道他的所有计划,我那段话的目的是在用他亲爱的儿子的命来敲打、威胁他,他因为担忧儿子的安危而阵脚大乱,丢下了矜持与克制,甚至宁可用无理取闹的诋毁和我决裂,以求吉恩不要落到我手上!” 瑞卡瓦仔细琢磨,越想越觉得这思路有道理。在奥布的角度上看来,假如他真的对瑞卡瓦表示“我家吉恩忠于君主、忠于岗位,不怕战死”,那瑞卡瓦完全可以在战争中找个由头整死吉恩而不用背负丝毫舆论谴责,毕竟瑞卡瓦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讲道理,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你们先前也都说你们家儿郎不怕战死,愿意为国捐躯了,事到临头跑到我面前来矫情,难道还怪我咯?” “诛心……诛心……基维尔,你的猜测太诛心了!”瑞卡瓦叹息一声。 “呵呵,方才在宴上,奥布老儿嘴里哪句话不诛心?至少我会声明我是猜的。” 戈弗雷闻言思索片刻,石板般冰冷寂静的脸上山石崩裂似地展开怒容:“既然如此,瑞卡瓦你干脆单把这个叫奥布的家伙的儿子强拉进近卫队,过些日子进军梅尔西斯的路上,我管叫他们家‘得偿所愿’!” “不妥不妥,我和这家伙的过节还没到非要用鲜血洗涤的地步。即使奥布真有挤走我的意思,如今他的阴谋已经败露、瓦解,我没必要多事。” “切勿放虎 归山,留下祸患啊!” “什么人是隐患,什么人不是,我能判断。”说完,瑞卡瓦轻敲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他抓起面前的酒杯把里头的龙芯果酒一饮而尽,随即开始着手帮海吉收拾餐桌。 没多久,海吉家中一众人等终于把房屋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了。 是时候回血城了。 瑞卡瓦、基维尔、戈弗雷兄弟向海吉和他的家人告了别。艾弥亚恋恋不舍地把好玩的铁盔放在桌子上走出门,正好看到瑞卡瓦在解开拴马的绳。 “瑞卡瓦!”艾弥亚忽然喊了他一声,“我有事问你。” “铁盔你能带走,我有了。” “……不是这个问题,我想问,你恨他们吗,今天那些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世人有求苟活者,有求生活品质者,有求显达者,全因出身不同,熏染不同,谁又比谁更高贵些呢……”瑞卡瓦牵出马儿来,翻身坐上,“在野外就算了,在城里,我实在无甚闲心记恨他们。” “那你求什么?” “……”瑞卡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微张着嘴发呆,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道:“我求死得其所。” 第三十二章 第二张名单 当夜,初林要塞血城,领主府邸,洛林家暂居的庭院,谈话已经进行一段时间了。 摆满五花八门果品的绝火木圆桌上,一盏银甲骑士外形的烛台正幽幽地燃着三朵小小的淡蓝火焰。瑞卡瓦仍然盯着面前桌上的这个稀奇玩意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浸满好奇。 曼威盖特子爵罗斯·洛林咳嗽了一声,伸手轻敲烛台侧面两下,三朵小巧的淡蓝火焰顿时幻作三束明亮的赤金火光。 到底是血族家的陈设,果然好玩,瑞卡瓦心想。 相比人类,血族的青春十分长久,衰老异常缓慢,甚至有古籍记载,远古时期的血族是青春永驻、不老不死的。尽管如此,罗斯·洛林的身上还是呈现出明显的衰老特征,原因无它,他的岁数确实已经很大了。 他是一位硬朗精干的老者,须发雪白稀疏,瘦削的面庞有着峭壁山石的质地与古代国度黑伦尼克流传下的美男子雕像的神韵,他的一双湛蓝的瞳孔清澈而深邃,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沉静名臣的气质。瑞卡瓦不得不在心中感叹,罗斯·洛林在年轻时一定是位人见人爱的美男子吧。 身着红金长袍的凯·迪利安默默地坐在一边纹丝不动,与瑞卡瓦、罗斯三人形成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 “话该说的都说了,你是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有挑选近卫队成员的资格,要好好把握,一定要以大小姐的安全为重。念在你初来乍到,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我们特地为你挑选了一些适合的人,你可以参考一下。”说着,罗斯从桌边的书堆顶取下一张纸递给瑞卡瓦。 瑞卡瓦诚惶诚恐地起身接过纸,坐回椅上装模作样地研读起来,然而并没法看懂。 “人数有点多啊……”瑞卡瓦说。 “你只需从中挑选合适的就可以了。” “嗯……感觉都很不错,很难抉择啊。”瑞卡瓦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恐怕地考虑几天。” “自便,这是你的权利。” 瑞卡瓦一边点头一边卷着名单,再从桌上拾来一根红丝带把纸卷捆住放入腰包中。 忽然,阁楼下门扉镶嵌琉璃的沉重深棕木门开合,紧接着屋内就回荡起“嗒嗒嗒嗒”有节奏的清脆脚步声来。 鞋底好硬,瑞卡瓦想。 没多久,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以蜻蜓点水般的轻盈步调从旋转楼梯间飘然而上,犹如在微风中飞上高空的蒲公英。 “爷爷你还不休息啊?”飘摇传来的女声清亮纯净。 瑞卡瓦心里一紧,他不知道罗斯·洛林的孙女有多少,他只记得一位叫莎莉丝特的,她曾在年轻血族们向奥格塔维娅贡血时对瑞卡瓦恶语相向。在瑞卡瓦对她的短暂映像里,莎莉丝特可不是什么沉稳的人,而且对他恶意满满,瑞卡瓦还真怕两人一照面发生不愉快的事。 “嗯,今晚有些公事要处理。”曼威盖特子爵说。 “公事啊?”年轻女子提鸟笼般拎着漏斗状的铜灯笼,轻飘飘地踱到桌边。这下瑞卡总算看清了她的脸,果真是莎莉丝特。 莎莉丝特游荡的目光从桌上的果品间移到了凯的身上,“哦,凯大人,你好啊。”她轻轻放下灯笼,修长的双腿略微曲膝,纤嫩的双手稍提裙摆两侧,微笑着点了下头,娇俏之意迅速盖过之前留给瑞卡瓦的凌厉映像。 凯当即绷着脸离位立正站定,左手抚住右胸口,身体稍微前躬,点头致意。 “大晚上的,又不是社交场合,何必拘泥于这些。”曼威盖特子爵说。 莎莉丝特无奈地摊手吐舌,转望瑞卡瓦。 瑞卡瓦尽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礼仪化的笑容,他不是贵族,不应与莎莉丝特对行贵族礼节。然而,回应他的是莎莉丝特猛然冻结的眼神和极度不满的表情。 “你来这儿干嘛?”她不悦地问。 “注意语气。”曼威盖特子爵的语气冷淡而威严,“你的家教都到哪里去了。” “大晚上的,又不是社交场合,何必拘泥于这些。”莎莉丝特冷冷道。 “……” 瑞卡瓦仍在努力保持和善的眼神:“公事。” “你也配有公事。”甩下这句话,莎莉丝特不屑地转身走开,“嗒嗒嗒嗒”的脚步声凌厉清冷。 “哎,别理她,这孩子从小就这样,直来直去,不知掩饰。”子爵苦笑一叹。 瑞卡瓦默默地从腰包间掏出放进去不久的纸卷,一边解丝带展开,一边苦笑:“真性情,嫉恶如仇,大人的孙女真是位奇女子啊。” 说完,瑞卡瓦忽然朝莎莉丝特喊道:“莎莉丝特小姐,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莎莉丝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瑞卡瓦,眼神嫌弃而厌恶,只见瑞卡瓦举着一张纸在空中挥舞,满脸天真无邪。她不禁皱眉,瑞卡瓦的行为表面上正常友善,但情商正常的人都能看出他毫无 疑问是在挑衅。 她快步走到瑞卡瓦座位边,瑞卡瓦笑眯眯地站起,把纸举到她面前,并用右手食指轻点在一行文字上,说:“莎莉丝特小姐,下官不怎么识字,但有段文字着实让在下在意,因此我想请教你,这个名字……说得是你吧?” 莎莉丝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莎莉丝特·洛林,血族骑士,曼威盖特子爵的孙女,赛灵斯宫廷女官,受业于叶露纱灵神学院,精通剑术马术,血力强劲,心思细腻,温柔贤淑,谨慎冷静……” 毫无疑问,这说得是她,除了后面一大段不着调的性格描述。 “这是什么?”她惊叫出声,猛地逼近瑞卡瓦,飞快地挥出手试图把纸片抓走。然而瑞卡瓦明显早有防备,他轻松地侧身缩手,用肩膀和手臂隔开莎莉丝特,干燥沉稳的双手飞快把纸片卷好捆住,收回袋间。 “没什么。”瑞卡瓦笑眯眯地说。 他离位数步,向曼威盖特子爵恭敬地鞠躬行礼,告别离开。紧接着,凯也走了。 “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莎莉丝特有些焦急地问。 “累了,睡觉。”说完,罗斯·洛林离位走开,回屋休息去了。 次日,早晨,海吉家中,三张名单皆摊开桌上,瑞卡瓦默默地坐在一旁,倾听海吉转述,或告诉海吉该记下谁的名字。 第一份名单里无非是昨日午宴的拜访者举荐的家中子侄。 第二份名单里有许许多多精干的老兵、优秀的年轻士兵和骑士、同骑士阶层的青年才俊。 第三份是瑞卡瓦为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最终拟定的补员方案。 可笑啊,奥布自以为凭他的资源完全可以挤走瑞卡瓦,让他的小儿子吉恩当上奥格塔维娅跟前的近卫队长。可事实呢?假使瑞卡瓦是个不会挣扎的懦夫,他当然可以轻松完成第一项目标,可第二项呢? 井底之蛙!吉恩真正的对手不是瑞卡瓦,而是那些身居繁华血城的血族、人类豪强家族中的精挑细选出的年轻一代,那些经过多年精英教育与贵族熏陶、有强大家族作为后盾、拥有可怕资源的少年领袖。 瑞卡瓦不由苦笑。 今日,坊间已流传出“瑞卡瓦不仅妒贤嫉能、自私自利,还凶恶暴戾”之类的谣言,瑞卡瓦用膝盖想都知道它们是怎么产生的。 作为恶名的补偿,奥布等外城人士的要求对瑞卡瓦再无半点 影响力,现在瑞卡瓦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从第一份名单中挑选符合他标准的士兵。 至于第二份名单…… 瑞卡瓦忽然很想对着太阳欢快而放肆地大笑三声。 本该老谋深算、智慧稳压瑞卡瓦一头的血城权贵们,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破局的方法、自身的弱点大摇大摆地送到了瑞卡瓦的眼前。 第三十三章 出征梅尔西斯 瑞卡瓦在海吉家敲定补员方案的同时,罗斯·洛林与他的孙女莎莉丝特在低调别致的餐厅内对坐而谈,慵懒的阳关一如既往洒落在罗斯古朴正装的肩章上,亦闪耀在莎莉丝特的吊带纱裙遮挡不到的玉润肩头。 “所以,爷爷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你可爱孙女的名字写到了那份名单里?那份为瑞卡瓦这狗贼推荐近卫队小兵的名单?”莎莉丝特支手托腮,一脸无奈。 “没错。而且我得补充一点,我并不觉得我的孙女有多可爱,恐怕在你的交际圈里,比起可爱你更倾向听到‘性感’这个词吧。”罗斯惬意地躺在椅背上,表情沉着冷硬。 “哎呀爷爷,你总扯这个干吗!”莎莉丝特不悦地嘟嘴。 “因为以我老顽固的见识,我觉得你学坏了。说实话,你的名字就是个凑数的。” “什么!”莎莉丝特惊叫。 “我们需要的是一位可以获得大小姐和她的近卫队士兵双方信任与肯定的人才,他必须挤掉瑞卡瓦,牢牢把持住大小姐的近卫队长之位,让奸贼们不敢觊觎。要知道赛灵斯家族有意效法王国双璧乃至武神帝姬,把大小姐培养成一位真正的将军,她会从约西亚手中分得兵权。而灰松镇之战的结果,已经充分证明了大小姐的决心和资质。” “以我洛林家的权势还怕区区一个瑞卡瓦吗?奥格塔维娅还躺在棺材里么,直接让他滚蛋好了。” “奥格塔维娅在灰松镇陷入濒劣状态,希斯瓦娜第一时间写信给远在梅尔西斯领军的约西亚,约西亚在回函里肯定了奥格塔维娅把瑞卡瓦升为近卫队长的任命。”罗斯面无表情,“你是在怂恿我挑衅约西亚少主吗?” “……没有啊!” “莎莉丝特,我们是赛灵斯家族的忠臣,我们希望赶走瑞卡瓦是因为大小姐识人不明,让獐头鼠目的奸臣当道。主君家的威严,我们还是必须顾及的。” “……等等!”莎莉丝特忽然意识到爷爷的言外之意,又惊又怒,“你的意思是我连这只朽慢都竞争不过?” “约西亚自诩用人不问出身,喜欢任用没落血族、新晋同骑士和底层朽慢,瑞卡瓦这种人正合他心意,况且瑞卡瓦在灰松镇之战中确实颇得官兵赞扬。” “但是关键在奥格塔维娅和她的近卫队士兵啊?” “你和奥格塔维娅的关系到底如何你自己清楚,你对朽慢的态度和朽慢对你的映像你也清楚。你难道会为了这个任务 改变你自己么?” “那当然不会。”莎莉丝特斩钉截铁,言语间有舒了一口气般的轻松感,“幸好我只是个凑数的,这种活儿还是留给别人去干吧。” “恐怕……你脱不了身了。”罗斯苦笑。 “什……什么?”莎莉丝特的内心仿佛暴风雨中的大海,惊讶之情一浪接着一浪。 “我昨夜一直在琢磨……瑞卡瓦明明从见到我开始就在装傻认怂,故作谦卑,故作淳朴,何以在最后关头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挑衅你……” “为什么?” “……因为他找到了我们的弱点,这个弱点,就是你……” “怎么可能!”莎莉丝特失声道。 “凯是约西亚用人策略的受益者,他不愿与我们一道挤走瑞卡瓦,他举荐的人都是优秀的士兵,我们推荐的人与之泾渭分明,全是国族的新锐。瑞卡瓦于情于理都应该从两拨人中分别挑选一部分进入近卫队,不然,他就是专断独行,就是侮辱举荐者,就是自私自利,我们有足够的借口来对付他。” 罗斯说:“我们推荐的这拨人,不仅都很优秀,而且瑞卡瓦并不了解他们。瑞卡瓦必须从中挑选一些人,等于他在黑袋子里抓阄,一旦抓到对他威胁足够大的‘伏兵’,他就完了。他当然可以选择少选些人来降低风险,但人数过少同样可以成为我们攻讦乃至攻击他的理由,因为太敷衍了。”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你,莎莉丝特。名单是我交给瑞卡瓦的,而你是我的孙女,他完全可以只选你一个来回报直接举荐者,也就是我的心血与恩情。国族间对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争夺亦很热烈,我团结他们共同压制瑞卡瓦十分艰难辛苦,等这件事一出,我们间的信任会荡然无存,他们会质疑我出卖他们换取个人利益。一时半伙间,我甚至没法重新聚集起我们的派系。”罗斯再度苦笑。 “而你对他的权力,毫无威胁。”最后,罗斯说,“我想,昨夜他正是确定了这一点,最后才笑得那么开心的吧。” 莎莉丝特呆滞良久,猛地怒喝一声,拍桌站起:“如果他真的胆大包天到这么做了,我就给他看看……我的威慑力!” “你可以和他进行一次精彩的博弈。”说完,罗斯缓慢地举起琉璃茶杯轻抿一口,自语着,“舞会女王和天命军阀的博弈,有趣……” 瑞卡瓦这样的人罗斯并不陌生,至少在普泰克特之乱时期的威廉王宫廷里, 这样自命不凡却又隐忍阴险的叛军将领一抓一大把。 罗斯曾向莉莉丝神发誓,那样痛苦残酷的乱世,他绝对不允许再度将领。为了这个目标,他必然全力以赴。 …… 三日后,初林要塞南门外,援军开拨,衣装迥异的各地士卒皆扛着沉重的行装随长蛇般的大队前进,骑兵夹杂其间,军列一直绵延到遥远东方的黄土平原上,尘烟滚滚,踏步声恍若海潮。 行军队列的后段是赶车的辎重部队,瑞卡瓦和他的部下们,共计六十官兵也在此处保护着奥格塔维娅的棺材。他们的装备水平差异大得几乎不像是一个部队,瑞卡瓦作为军官装备精良尚可理解,凯举荐的士兵们也都有正常的甲胄与武器,其余人的武装则简陋得与平民毫无二致,皆布衣配木矛,其中,艾弥亚突兀地顶着一只铁盔,戈弗雷突兀地挎着一把崭新牛皮鞘包裹下的精致叠纹长剑。 此刻,奥格塔维娅正安详地躺在四匹马拉的大车上的小圆帐中,一众近卫队士兵围在大车旁守护,跟着前队的脚步向梅尔西斯前进。 紧跟在近卫队后的一架两马拉的大车忽然磕到石头,篷布中滚出一个大木桶,保护大车的士兵们忙跑去扶正木桶,打开桶盖关切地观察桶内盛满的金灿灿香料是否完好,再把它抬回车上。撩开的篷布下,成堆的羊毛披肩和手工地毯各自叠放在一块,小巧的木盒里装着琳琅满目的银器和宝石。 瑞卡瓦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偷占军方运力输送商货到异地贩卖是官兵间常用的挣外快方法,下到兵卒,中到军官,上到将领都有份。 队列后部,一位针织长袍裹身的美丽女郎仰着高傲的脖颈,驾着欢快的骏马仿佛飞翔的翠鸟般从赶路的人群边掠过,然后在奥格塔维娅的马车旁减慢了速度,伴它前行。 “莎莉丝特副队长,你迟到了。”瑞卡瓦的笑容天真单纯,人畜无害得仿佛在嘲讽莎莉丝特。 莎莉丝特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立刻突到瑞卡瓦面前甩他一巴掌的冲动,她冷淡地别过脸不理他,注视着军队前进的方向,一语不发。 “小子们!副队长漂亮不漂亮啊?” “漂亮!”近卫们异口同声。 “你们喜欢不喜欢她啊?” “喜欢!” “你们敢不敢追她啊?” “不敢!”近卫们开口说话同步得就像排练过一样。 然后瑞卡瓦就在一 蹦一蹦的马背上欢脱地唱起了谢洛依的民歌。 “姑娘啊姑娘,可见我东坡的骏马,西坡的狼?” “嚯!嚯!”不止是近卫,前后队的士兵都笑逐颜开的附和着。 “姑娘啊姑娘,可见我南舍的弓箭,北舍的枪?” “嚯!嚯!” “莫笑我的狼儿不吃生肉,它从小没了爹娘,真的不是小白狗啊!” “嚯!嚯!” “莫笑我一脸伤疤,人见人怕,马虏太凶,刀法太熟啊!” “嚯!嚯!” “啦啊啦,啦啊啦,坏公爵杀来啦,白衣的骑士在城口扛着战旗哪!” “嚯!嚯!” “再见啦,再见啦,我的小白狗送你吧!” 第三十四章 悠闲似旅游 从赛灵斯到梅尔西斯的行军轻松而愉悦,毕竟马虏已被完全逐出了两国领地,将士们在和平的友邦领土上行走,又怎能不惬意潇洒呢?只有不时出现在众人视线内的断垣残壁仍倔强地宣示着战争的残酷。 每到夜晚,血族与人类的贵族们会在罗斯·洛林的中军大帐附近举行盛大的篝火晚会,乐声渺渺、情意绵绵之际,兵卒和小军官们在舞会场地的栅栏外享用大人们赏下的烤肉与酒水,可谓是夜夜笙歌,快活如郊游。 莎莉丝特自从在大军出发那天露了个脸之后,再也不曾出现于近卫队中,相反,每一场晚会都会出现她的身影。对于这样一位出身高贵却又神出鬼没的挂名副队长,近卫队上到队长瑞卡瓦,下到普通士兵都表示情绪稳定,习以为常。 既然她想要玩儿那就玩呗,只要不妨碍其他近卫队成员的事就好,大家照样会对她恭恭敬敬的。 又是一夜欢乐场,温暖的篝火和甜蜜的酒香仿佛能酥软人们的骨头。 “哎,想要保持一个好心情,我也只有每夜的舞会可以指望指望了,军营里到处都是马粪,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皎洁月光下,亭亭玉立的白裙少女粘人得好似甜美的蜂蜜般挽着一位英俊潇洒的燕尾服男子的胳膊,一同缓慢地在会场边缘僻静无人的草地上散步。 男子爱怜地摸摸少女的头:“小傻瓜,这可是打仗啊,日子哪能像在赛灵斯城里那样快活呢?身为同骑士的后裔,最好还是记着些家训,自制、坚韧,还有……” “知道啦知道啦,人家就是心里不开心,想听你安慰一下。”少女俏皮地嘟着嘴。 男子微笑着转身抱住少女:“再忍忍吧,等到了城市就好了,有我陪着你呢。” 多么幸福的场景啊?紧贴栅栏的黑暗中的长椅上,瑞卡瓦独自坐着,一言不发地旁听了全程,身侧的小桌上放着茶水,听说是远东国度的舶来品。 全副武装的士兵与风度翩翩的侍者一丝不苟地守卫在他不远处的会场大门前,迎接受邀的来客,并震慑图谋不轨的不速之客,隔绝内外。 瑞卡瓦移开目光,遥望着在会场中央的篝火间伴着柔美琴音优雅舞蹈的男男女女们。事实上,伴奏的曲子宫廷风太过浓郁并不适合当下幽谷清溪的环境,可在舞者们的纵情发挥下犹有一番奇妙的情趣。 莎莉丝特·洛林是舞会场上毋庸置疑的焦点,再无一人比她更吸引参与者的目光。无论是绝美的身段与性感迷人的 装束,还是无可挑剔的舞技。瑞卡瓦并不会欣赏舞蹈,但他看得出莎莉丝特完美的节奏感与兼具灵动与平衡的绝妙身体,她的舞姿行云流水、潇洒飘逸,给人一种奇特的感受:她不是一位跳舞的女子,她是一只在自由翱翔的翠鸟。 柔顺的秀发、吊坠上的钻石,乃至连衣长裙下裸露的每一寸肌肤,雪肩、皓腕、玉腿、脖颈、胸口、脸庞……她的一切都闪烁着星辰般洁净的光辉。她礼仪化的笑容里渗透着孤寒的傲气与清澈的空灵,两种玄妙的气质竟完全压制了她。绅士们渴望靠近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仿佛她周身自有一股刺骨的寒冷气场,唯有她的舞伴能在安然陪伴在她身边。 “不得不承认,光看外表的话,确实是位佳人呢。”瑞卡瓦轻声自语,抿了一口热茶,“可惜呀,你内心深处是什么模样就轮不到我操心了。” 正如罗斯·洛林的目的是把瑞卡瓦挤走,瑞卡瓦的目的也变成了把莎莉丝特挤走。瑞卡瓦觉得以莎莉丝特的清高性格与掩饰不住的心机对他造成不了多少威胁,至少在近卫队的舞台上,但凡事就怕夜长梦多,假使莎莉丝特哪天因为种种原因转性了,那就不好办了。 你且好好过你的上流社会生活去吧,和我怄什么气呢……奥格塔维娅建立近卫队带来的利益冲突固然难以平息,但瑞卡瓦还是希望他能呆到大小姐醒来的那天,然后告诉她,她拯救的人一直都在等着她,没有辜负她的善意。 忽然,旋转间的莎莉丝特的目光在划过瑞卡瓦的方向时一闪。 该不是发现我了吧?瑞卡瓦惊恐间看了一眼大门,思考要不要立刻走人,再回头时,篝火间莎莉丝特不见了! 瑞卡瓦忙放下茶杯起身欲走。 “你怎么进来的!”猛然,一双血瞳在瑞卡瓦身侧的黑暗中亮起,吓得他又坐下了。 “额额额,我是被邀请来的。” “骗谁呢!谁邀请你的!” “……”瑞卡瓦默默掏出一份请柬,恭敬地交给莎莉丝特,“这上面的名字应该是您爷爷吧?” 请柬的落款是罗斯·洛林。 “他请你来干嘛?”莎莉丝特熄去血瞳,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不知道,可能是请我喝茶的,这儿的免费茶水确实好。” “……果真焚情煮鹤,侵侮风雅。” 瑞卡瓦再度装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没错!” “ 这是我的地盘,以后别让我再在这儿见到你!” “可以!”瑞卡瓦满口答应。 “那你还不走?” “额……等等,我记得我是你队长啊,为什么你对我这幅态度?你们贵族不应该很讲礼节的么?” 等等……我为什么会说这话?我不该早点脱身走人的么?话一出口,瑞卡瓦猛然对自身惊疑起来。 “你也配让我讲礼节!” “……莎莉丝特小姐……”瑞卡瓦忽然抬头直视向莎莉丝特的双眼,郑重地说,“您真的很漂亮,而且天真无邪。” “你是在讽刺我么?”莎莉丝特冷笑,她的美貌无须一介暴发户的称赞,至于“天真无邪”,她可不觉得她给瑞卡瓦留下的映像是这样的。 “不不不,并没有。我那么说是因为你的情绪和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而且我判断这一切不是伪装的,一点都不适合勾心斗角。暴露自身的情感与想法实在不是什么安全的事,别人会从中发现你的弱点,随时有可能以此打击你。我猜血族之间的关系远没有我看到的那么风平浪静吧,难道您从未被算计过,从未遇到过足以让你重新考虑自己处世策略的挫折吗?” “我无须你的关心,谢谢!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放着满场绅士不理,偏偏走来找你是对你另眼相待啊?”莎莉丝特面露嘲意,“你下三滥的戏看多了吧。” “我并无关心您的能力,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乡野粗人,也没听过什么戏。” “……我是洛林家的女孩,谁敢对我做什么?”莎莉丝特沉默了会,道。 “那就祝洛林家族永远兴盛吧。”瑞卡瓦笑道。 第三十五章 黑暗的奥格塔维娅 目送莎莉丝特重新回到舞会的中央后,瑞卡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松开藏在右袖里的匕首,告别了守门的士兵和侍者,骑马赶回了近卫队位于雄伟山谷间溪流畔坡地上的营地。 瑞卡瓦拴好马后径直走入奥格塔维娅灯火通明的帐篷,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她打开的棺材、摆满器械和药材的桌以及一张床。 奥格塔维娅的身体确实稳定了,从瑞卡瓦醒来那天开始,她就再也没发疯在银荆棘上撞得千疮百孔过。 瑞卡瓦静静注视着沉睡的奥格塔维娅安详的侧脸,脑海中突兀地闪过一个疑问:假如奥格塔维娅昏睡一年、十年乃至半生,他还会等下去吗? 等,还是……不等? 忽然,奥格塔维娅睁开了眼睛,瑞卡瓦被吓得缩后一步。 只见奥格塔维娅茫然四顾,很快瞅见了站在一旁的瑞卡瓦。 “瑞卡瓦?”她问。 什么!大小姐恢复意识了? 瑞卡瓦忙走到棺材边,喜笑颜开:“没错,是我!” “我这是?” “你在灰松镇之战中消耗魔力过度,血能接近枯竭,乃至濒劣!现在我们在去梅尔西斯的路上,我们要去支援你的哥哥,顺便救治你。” “啊?是这样吗……我没映像了。”奥格塔维娅的表情有些困惑,她试探性地想要移动身体,但银荆棘立刻把她逼了回去。 “你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去通知希斯瓦娜和其他人!”瑞卡瓦说着转身欲走。 “不要!回来!”奥格塔维娅略焦急地喊。 “怎么了怎么了?”瑞卡瓦又回到棺材旁。 “蒙死我了,好难过。我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把银荆棘松开让我出来活动活动吧?好不好啊?” 这口气……有点奇怪啊…… 瑞卡瓦疑惑地看着她。 “听话,我可是你老大啊,瑞卡瓦,你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么?”奥格塔维娅说。 “一时半刻都等不了了么?” “等不了,动都不能动难受死了,我已经好了啊!”奥格塔维娅可怜兮兮地盯着瑞卡瓦,“好不好么?” 看着奥格塔维娅眨巴眨巴的一双水汪汪的可爱大眼睛,瑞卡瓦回想起了第一次见面他把她当人质抓到高地废屋时的情景。 “……你谁啊?”瑞卡瓦阴下脸问。 “……嘻嘻……”沉默良久,奥格塔维娅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表情诡异得令人心生畏惧。 “果然……” “没错,我,奥格塔维娅,劣化了。瑞卡瓦,你,打算怎么办呢?” “……” “你大可以向希斯瓦娜、凯和罗斯他们告发,然后看着他们用长银钉把我钉死在棺材里,去啊……快去啊?” “别开玩笑了,那样子我也得死。”瑞卡瓦冷笑。作为近卫队长让奥格塔维娅在灰松镇濒劣已是大过,如果奥格塔维娅在他的看护下彻底劣化,瑞卡瓦等同于犯下大罪,下场可想而知。 不仅如此,奥格塔维娅死后,她的近卫队不复存在,瑞卡瓦失去依靠,墙倒众人推是肯定的。在近卫队长一事上瑞卡瓦得罪的血族和人类必然加倍报复,奥格塔维娅的哥哥不出意外亦会迁怒于瑞卡瓦,事情若真发展到这种地步,瑞卡瓦能不能留具全尸都不知道。 “你也知道啊?那还不快放我走?” “放你走不一样是死。” “呵呵,你猜猜,假如我等明早其他人来了,让他们知道我劣化了,你会怎么样?” “一样是死,但你可想清楚了,我现在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当逃兵,而你……呵呵……”说完,瑞卡瓦作势要走。 “别呀别呀!你仔细想想,我可是奥格塔维娅啊,我是你的主人,救过你的命,即使劣化了,我也是奥格塔维娅,要走一起走么!”此时此刻,奥格塔维娅的眼神是瑞卡瓦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魅惑而放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哦~” 瑞卡瓦面无表情地走回棺材边,扶住棺材两侧,淡淡地说:“你才不是奥格塔维娅。而且,和污秽血族一块逃跑,我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污秽血族远比光明血族危险。他曾听希斯瓦娜提到过,血族在濒劣状态下可能出现劣化后人格提前表现的情况,如果就这样轻易认定该血族已劣化是不严谨的,这只是一种精神分裂式的不良症状。 “天啊,你对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大不了我发誓不杀你,顺便多让你弄一些时日可好?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你初拥啊!” “够了!”瑞卡瓦恶狠狠地从一旁的桌上抓来一团丝绸想要往她嘴里塞。 “等一下!最后一句话!” “……说……” “你还……真是薄情啊……”奥格塔维娅冷笑着。 “说完了么?” “我确实不是奥格塔维娅~” 瑞卡瓦把丝绸揉成团,开始向她嘴前送。 “还有一句!最后一句!” “……说……” “她是为了救你才濒劣的,与胜利无关。” 说完,奥格塔维娅歪过头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瑞卡瓦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把绸团放回桌上时,奥格塔维娅已再度沉沉睡去,嘴角的浅笑恬淡宁静。 你说……什么? …… 第二日傍晚,罗斯·洛林带领的赛灵斯援军行进至枫渊,约西亚进军梅尔西斯时曾在此地扎营,现在营寨犹在,见状,罗斯·洛林干脆在约西亚留下的旧营驻扎下来。因为众多骑士、军官抱怨路途劳顿,他下令明日休整一天。 第三日早晨,瑞卡瓦以外出侦查的名义向希斯瓦娜告了假,独自一人骑马登高散心去了。 奥格塔维娅的劣化人格的话给他的震撼太大了,瑞卡瓦近两夜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假如她说得是真的,那么奥格塔维娅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冒着劣化的风险驰援他的呢?瑞卡瓦自问在大小姐心中有些分量,但绝对高不到哪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瑞卡瓦会欠奥格塔维娅一份他穷尽一生都偿还不尽的人情。而瑞卡瓦最讨厌受制于人。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 枫渊风景秀丽,夏日碧绿的枫林在潺潺河流旁的坡地上静静俯视着淳朴祥和的村镇以及森严的军营。 军营外,高阶军官和他们的家眷在卫兵的簇拥与向导的带领下,策马郊游。 瑞卡瓦沿山谷边缘的坡路走上山岗,一路上几番波折,柳暗花明,不知不觉有些口渴,这才发现他出门居然忘带水壶了,正好迎面出现一间小巧别致的乡舍,乡舍旁有一片幽深的林地和一块不大的田地,正门前的院落里有一口水井和一片果园。 瑞卡瓦不禁眼前一亮,不单是山民的存在让他得以讨碗水喝,最令他惊讶的是,果园里居然有一株龙芯藤。 第三十六章 枫渊惨案 果园里有棵合抱粗的葱翠大树,青中带红的龙芯藤缠绕在上头,坚硬的根系深深地插入树皮,嵌进大树内部,孔洞处经年累月渗出的鲜红汁液在树干上凝成长而分叉的暗红图线。夏天正是龙芯果收获的季节,此时的龙芯藤上结满了鲜红圆润的龙芯果,龙芯果的茎处,两片又像锯齿又像鸟翼的叶子让人联想到传说中恐怖恶龙的双翅。 “有人吗!有人吗!”瑞卡瓦跳下马,走到门前敲门道。 “有的,你是?”一位美丽的少女把门拉开一条缝,警惕地问。 “我是赛灵斯的兵,途经此地,讨碗水喝。”瑞卡瓦咧嘴笑道。 “小苔丝,门外的人是谁啊?”一位瘦高的中年男人从屋内的房间里走出,问少女。 “他说他是赛灵斯的兵,来讨口水喝的。” “哦哦。”中年男人闻言拿起厨房里的水瓢,从一旁的水桶里舀出一瓢来,稳稳地举着它走到门口,把门完全打开,笑容和善地把水递给瑞卡瓦。 瑞卡瓦道谢着接过水大口灌入干渴的喉咙,笑道:“谢谢大叔,话说我想问一下,你家的龙芯果怎么卖?” 中年男人也笑:“你若口渴想吃,直接摘一个走就是,没关系的。” “哈哈哈哈,我还是觉得买比较好。” 二人笑呵呵地交谈一番后,中年男人抓起剪刀出门帮瑞卡瓦挑剪龙芯果去了,瑞卡瓦则站在原地等待,看看风景。 少女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门内,好奇地问瑞卡瓦:“请问,你是约西亚大人的部下吗?” “不是,我们的将军是曼威盖特子爵罗斯·洛林大人,但我们此行是去支援约西亚大人的。” 少女打量了一番瑞卡瓦的衣甲,又问:“你是军官吗?” “是啊。” “位阶挺高的吧?” “……”瑞卡瓦沉思片刻,这个问题有点微妙了,作为君主之女兼未来重要将领的近卫队长,他的俸禄和军中地位都是可观的,但他手上确实只有六十个人罢了,“额,不好说,应该算是挺高的,但也不算挺高。” “啥意思,好复杂的样子?” “三言两语说不清。” “那你就告诉我你有没有机会见到约西亚大人吧!” 身为约西亚的妹妹的近卫队长,这种机会想必不是很难得,瑞卡瓦迅速做出判断:“有。” “太好了!”少女忽然喜笑颜开地转身跑开,瑞卡瓦正诧异间她又从屋内跑了出来,把一只精致的小绣囊递到他手上,“帮我把这个送给约西亚大人吧!” “你认识他?”瑞卡瓦奇了。 “我为约西亚大人贡过血,他实在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呢!”少女有些羞涩地笑着。 “那这是?” “这是莉拉可山的神庙供奉的符石,听说能保佑领兵打仗的将军百战百胜。那天约西亚大人和他的手下提到这个,他说他挺敢兴趣的,所以我回家后特地去了一趟莉拉可山为他求了一枚。本想等他回师途径此地送他的,谁曾想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瑞卡瓦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好的。” 很快,中年男人就抱来一颗又圆又大的龙芯果,还特意取来麻绳把它绑在瑞卡瓦骏马的马鞍侧后。瑞卡瓦结完钱后告别了这家人,转身骑马朝更高的地方去了。 瑞卡瓦最终在一处山岗上止步,他把马拴在不远处的枯松上,随即蹲在悬崖边看风景。彼祈河顺着山谷的走向静静流淌,在近午的阳光下发射出璀璨的金光,宛若金鳞的巨蛇,枫林在山风间浪涛般摇摆,“沙沙”声即使是身在高处的瑞卡瓦亦听得见。 河谷旁的所有村镇都浸透在安宁的空气里,不多的或倒坍或烧焦的房屋已重建大半。彼祈河畔的居民们没到战争逼近都会扶老携幼躲入深山,现在,他们的生产生活已经完全恢复了。 苍天辽远,让人望之胸中开阔。 他静静地看了好久,想着心事,终于心里舒坦了些,但也累了。瑞卡瓦干脆坐到枯松下的大石块上,用腰刀把龙芯果切开,把它香甜多汁且远比表皮红艳的果肉当午饭消灭了赶紧。 吃着吃着,瑞卡瓦忽然皱起眉来。 血族吸人类的血时也吸得如此香甜吗?血液腥咸,正常人都不喜欢它的味道,但血族们却在诗文里把它比作顶尖的美酒,如痴如醉地渴饮。 瑞卡瓦努力吧奇怪的思想赶出脑海,吃光了果肉,把果皮丢到一边,躺在大石块上打起盹来。 不知睡了多久,瑞卡瓦醒来时天色正明,他按摩着额头缓慢地走到悬崖旁,再度俯视脚下山谷。 猛然间,惊讶驱逐了他的一切困乏。 他看到两股蚂蚁般聚集的人群正在一南一北沿着彼祈河相对行进,他们视若无物地穿越村镇,一步步靠近,他们的中间,正 是赛灵斯军的营地。 不祥的预感! 瑞卡瓦飞快解绳上马,朝来路狂奔回去。 然后,他在不久前讨水喝的乡舍前震惊地勒马停步。屋门大开,门口一摊血红的液体,刚吃过龙芯果的瑞卡瓦根本分不清这是龙芯果的汁液还是生物的血。 “有人吗?有人吗?”瑞卡瓦焦急地喊。 没人回应。 瑞卡瓦赶紧下马冲进屋内,只见先前帮他摘龙芯果的中年男人已死不瞑目地倒在血泊中,房梁上正吊着一位中年妇人晃晃荡荡,脚下是一张翻倒的小木椅。血已经冷了。 md!发生了什么!他家女儿呢? “有人吗!有人吗!”瑞卡瓦喊叫着在陌生的房屋里搜来寻去,然而,他把每个角落都搜遍了都没看到人。 完了……瑞卡瓦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他转身跑出屋,想要上马赶紧赶回营地通知将士们,谁想刚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位鬼鬼祟祟的少年站在他的马旁。 少年吃了一惊,立刻伸手去拿瑞卡瓦放在马上的弓和箭。瑞卡瓦见状随即抽刀挺步急进,提手一刀轻易地插进了他的肚子里。 他根本不会战斗!敌人近在咫尺他去抓弓,敌人冲来他干脆吓蒙,不闪不挡也不反制,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送了命! 瑞卡瓦拔出刀,少年惊恐捂住血流如注的腹部后退两步跌倒在地,血水在身下积成小泊:“赛灵斯人都是坏蛋,杀了爸爸,逼死妈妈,抢走姐姐,还要杀了我……” 少年越发微弱的惨叫带着哭腔:“我连家人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还不让我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啊!” 最终,少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绝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和他的父亲一样。他堵在伤口处的双手无力垂下,肠子从里头顺畅地滑落出来,堆在少年身下的血泊里。 瑞卡瓦呆滞地站着,喃喃道:“我干了……什么?” 第三十七章 枫渊民变 瑞卡瓦跃马冲进赛灵斯军的营地,一路冲回近卫队的营区,焦急地大声喊叫着:“备战!备战!” 营地里的士兵们都疑惑地看向他,仍在各做各的事。瑞卡瓦不是他们的军官,也不是什么影响力巨大的贵族,他们没必要听他的命令。况且,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当他骏马的蹄铁踏入近卫队的营盘时,瑞卡瓦的话变成了:“我以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名义下令,近卫队全体成员,备战!” 新兵们从营帐里探出脑袋来,满脸疑惑,先看着瑞卡瓦,继而面面相觑。 “md!我说了,这是命令!”瑞卡瓦怒吼,吓得新兵们齐刷刷缩回帐内。 莎莉丝特和希斯瓦娜先后疑惑地走出奥格塔维娅的营帐,后者面露疑色,前者不悦地瞪着瑞卡瓦:“我好不容易得空来一趟队里,就见你大喊大叫,平日里你也这般耍官腔么?” 却见瑞卡瓦先是惊讶地望向她,紧接着眼神里爆发出狂喜:“莉莉丝保佑,你来了啊!快去通知你爷爷,全军戒备!” “什么?”莎莉丝特歪着脑袋问。 “民变!民变!” “平白无故怎么会民变?” “具体的我说不清楚,总之我军肯定有人得罪了百姓们,而且得罪得不轻!” 两人说话间,全副武装的老兵们已先后走到营内的空地上列队。等到瑞卡瓦催促莎莉丝特上马离开,新兵们才一个接一个急匆匆地赶到队列里。 “除了第一小队外,全体都有,目的地,南方寨墙,阿尔杰带队,前进!”瑞卡瓦下令,“沿途有人问的话就说起民变了,都赶紧守墙待命去。” “是!”阿尔杰昂首应道,声音洪亮,他手握一把长枪,腰别一把弯刀,锁甲裹身,威武不凡。他是凯举荐的老兵,曾在西撒的双轮城驻防,亦是瑞卡瓦所选士兵中威望最高者,瑞卡瓦把他任命为第二小队队长,领十一人。 瑞卡瓦按旧例把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分为五个小队,每队共十二人,第一队由近卫队长直辖,其他四队则分派小队长带领。 目送一众军士大步离开,瑞卡瓦接着道:“第一小队,随我走。” “瑞卡瓦!”希斯瓦娜在帐口打断道,“你就这样把人都叫走了吗?大小姐怎么办?” “希斯瓦娜,大小姐就拜托你了。”说完,瑞卡瓦大手一挥,带领军士们离开了近卫队营 地。 在不明真相的小兵们的嘈杂中,瑞卡瓦径直去向丹泽的营帐。 瑞卡瓦一行人在云沉堡子爵营区栅栏前站定,两位持戟守卫又疑又惧,仿佛瑞卡瓦是反水袭营的。 “丹泽大人在哪儿?”瑞卡瓦在马上问。 “我去通报一下。”一位守卫赶紧跑进帐内,没多久,丹泽与朱利尔斯就一道走了出来。 “怎么了?”丹泽奇怪地问。 “……你有派人去民间征血仆么?”瑞卡瓦问,脸色严峻。 “没啊。” “你确定?” “……到底怎么了?” “有人强征血仆,滥杀百姓,激起民变了。” 丹泽瞳孔猛缩,他立刻挥手遣开营门守卫,对瑞卡瓦说:“进来吧。” “干嘛?” “搜人。” “你不是没征血仆么?” “没错。激起民变的罪名我可担不起,此事一出你首先想到的是我,那别人估计也差不多,因此,我需要首先证明我的清白。” 瑞卡瓦赞许地点点头,丹泽确实心思细密,民变爆发后只要罗斯·洛林还算个将军,他就势必清查营地,然而那时不单时间已过去太久,全营搜查规模又太大不仅无法一蹴而就而且必定十分混乱,打草惊蛇下真正犯事的人肯定会隐匿证据。 既然如此,罗斯的清查能有多少成果就不好说了。假使罗斯没能查出真凶,丹泽背锅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他的旧事和癖好众人皆知。瑞卡瓦此番突击检查,众人毫无准备,检查的结果会为丹泽的自证提供相当有力的支持。 瑞卡瓦入营仔细搜查一遍,确实没什么异样之处,便转身离开,方出营门,号角长鸣。 这是罗斯·洛林在动员部队,召集军官。 瑞卡瓦翻身上马,下令第一小队去寻阿尔杰,自身去往罗斯的大帐。丹泽等人随后跟上。 “丹泽,你觉得是谁做的?” “我有怀疑的对象,但不确定。” 一路上,士兵们皆匆忙地穿戴装备,抓持武器,钻出帐篷站到空地处待命。 罗斯的营帐前,寥寥围站着数位军官,显然没来齐,他们都神情紧张。罗斯看到瑞卡瓦驱马而至,忙问道:“瑞卡瓦!发生了什么,什么民变?” 瑞卡瓦翻身下马, 恭敬行礼后简要把见闻说了一遍。 罗斯·洛林沉思片刻,问:“据你观察,乱民共有多少人?” “至少五千。”瑞卡瓦凝眉细细回忆,道。 现在搜查营地交还强征的血仆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枫渊附近的百姓已在这场变故中流了血、丢了亲友的命。罗斯·洛林判断,矛盾之尖锐使得这场民变几乎没有和平平息的可能。 又过了会,赛灵斯军的军官们终于差不多到齐了。 罗斯·洛林向军官们大致说明情况了一下情况,众人皆面露惊恐之色。 “我决意先行搜查营帐,交还强征之人,以免发生流血冲突,你等以为如何?”罗斯·洛林说。 ……等等……打扰一下……子爵大人你是认真的?你觉得来得及么?看着罗斯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瑞卡瓦心下怀疑之情每分每秒都在加重。 罗斯深邃的蓝瞳缓慢地扫过身边诸人的脸庞,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神色,有人怀疑、有人惊讶、有人沉思、有人焦急,还有人的惊慌在他面前丝毫掩饰不住。 终于,瑞卡瓦忍不住了:“来不及的!而且没用!” “没错没错!”不少人附和。 “哦?何以见得,愿闻其详。”一位年轻血族男子冷笑问。 瑞卡瓦疑惑地循声望去,发现说话者颇为眼熟,仔细想想原来是昆庭·韦德洛特,他苏醒那晚在众后辈血族给奥格塔维娅贡血的大厅里嘲讽他的人。 “不敢在诸位国族面前班门弄斧。”瑞卡瓦说。 “说吧,我挺想听听的。”罗斯玩味地注视着他。 “从发现民变开始我就一直在默算时间,搜查营地来寻找犯事者和受困者,中间波折与龌龊一定很多,留给我们的时间来不及的。” “很有道理,但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稳守寨墙,与乱民交涉争取时间,同时搜查营地,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我们的搜查成果可以平息众怒。”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主动出击!乱民数目少说是我们的两倍多,分成南北两支相对逼来,我们完全可以留下少许人把手一侧寨墙,大部队全军出击,摧枯拉朽地制服一路,再掉头来制服另一路!” 瑞卡瓦话音刚落,罗斯大帐前的空地上立刻爆发出一阵年轻、张狂、充满蔑视的嘲笑声,年轻的血族与人类军官们 笑得抱着肚子,一副想忍笑没忍住的无辜样子,就差在地上打滚的。 “你你你你你不是把你在乡下看的械斗当成打仗了吧,啊?哈哈哈哈哈!”笑声最大的血族少年仅凭音量就吸引了瑞卡瓦全部的注意力,瑞卡瓦上下打量一番他,原来是奥利弗·克默尔,和昆庭一样是在奥格塔维娅棺材前的那场嘲笑中和瑞卡瓦认识的。 第三十八章 坚守营寨 罗斯·洛林不动声色地旁观着这场闹剧,众前辈军官亦面有不虞之色,毕竟在公开甚至严肃的场合看到自家后辈放肆而疯狂地嘲笑他人,无疑会使自己家族的家教受到极深的怀疑,威望与名誉皆受损害。 况且,他们嘲笑的事物真的那么好笑吗? “讲道理,”朱利尔斯先看了看面无表情抿嘴不语的瑞卡瓦,又疑惑地瞥了一眼丹泽,压低声音问,“这战术有那么好笑吗?” “我讲个笑话,赛灵斯人懂打仗,谢洛依人不懂。”丹泽浅笑道。 丹泽·兰若斯自问若是他先开口,他也会提出这个建议的,在营地南北两侧的平地上可以有效发挥出兵力,乱民为讨还被强征的人远道而来,必然还未做好战斗的心理准备,阵型也未排好。 相比之下,在狭窄拥挤、无法展开兵力的营地里静待谈判失败,被动坚守根本谈不上坚固与险峻的寨墙,拉锯厮杀,即使能够胜利,赛灵斯军的损失也必然比前一种战术多得多。 可惜啊,这战术若由丹泽说出口还有执行的可能,现在…… 罗斯·洛林咳嗽两声平息了场内的骚动,问瑞卡瓦:“不加交涉,直接交战,你不觉得太无情了么?” “既然交涉必定失败,火拼必然发生,那么我们不如以最迅猛的势头发动突袭,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动乱,这样,平民的伤亡会比残酷的拉锯战少得多,我们也好给梅尔西斯的领主们一个交代。” “不不不。”未等罗斯做出任何评价,昆庭·韦德洛特先意味深长地微笑着摇起手指来,“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交涉失败就失败,火拼发生就发生?” “犯事的人为了强征血仆,人都杀了不少,你觉得他们会顾虑这些强征来的血仆的命么?等我们费劲力气把一堆干尸送到乱民们面前,你觉得他们会满意么?” “没事啊,我们可以随便送两个朽慢出去顶罪啊。”昆庭高昂着头,满脸无所谓地摊手耸肩,端得是无拘无束、风流潇洒。 此言一出,在场人类军官多有面现怒容者,连全凭忍耐长期保持面无表情状态的瑞卡瓦都快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愤怒了。 “逆子,闭嘴!”风浮堡子爵忍无可忍,喝止道。 “韦德洛特少爷真心好气魄。”丹泽冷笑,“这般特地独行,简直是轻轻松松地重新演绎了韦德洛特的家教、血族的风度和你自个儿的脸面啊。” “吾辈念头通达 ,岂会和你这类人一样为外物所累。”昆庭本想歇嘴,可一听丹泽开口,年轻人争强好胜之心就又上头了,当即反讽道。 “明明是心志薄弱,不知自制,偏能美其名曰念头通达,您颠倒黑白的本事真令我叹为观止。” “丹泽!你也配说我么!”昆庭愤怒地伸出手,指着丹泽。 风浮堡和云沉堡两家既有合作,又有冲突,已经数代了,一般在两家长辈的关系中,合作占主流,后辈的关系中,冲突占主流。因此,此番二人针锋相对,众人倒是见怪不怪。 罗斯一声不吭,仅用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瞬间,场内陷入一片死寂。 “不像话,大敌当前不思克敌,反倒内斗不休,吵架不止!”罗斯不悦地说。 众人恭顺地垂首待命,罗斯说:“战争讲究堂堂正正,沉稳淡定,野地浪战,万万不可。我下令,全军固守军营寨墙,都准备去吧!” “是!”众将领命,声音嘹亮,下一刻,他们各自转身离开。 瑞卡瓦没走两步,迎面一骑飞奔入营。 马上的绅士勒马站定,看衣着好像刚结束郊游,他焦急地说:“不好啦!不好啦!有暴民在靠近,好多好多暴民!” “我们已经知道了。”罗斯说。 紧接着,又一位骑兵冲入营前,看装备明显是罗斯家的侦查骑兵,他停马呼喊:“敌袭!敌袭!有大量暴民在逼近!” “知道了。”罗斯的声音有些无奈。 提议未遭采纳,瑞卡瓦颇有些郁闷,他把怨气发泄在奔跑上,火急火燎地驱马赶回近卫队把守的寨墙处,接收了指挥权。 近卫队士兵们在寨墙前不宽的小路上或站或坐,阿尔杰以标准的持枪姿势傲然伫立于栅栏前,严肃地紧盯着正前方。 彼祈河两岸,黑压压的人群在前进。 瑞卡瓦三两下爬上箭塔,从俯视的角度眺望南方的河谷,衣着朴素的乱民们正扛着各色农具排着散乱的队形向赛灵斯军的营地推进,他们的脚步沉稳坚定,凝重的气息在人潮的上空徘徊不去。 乱民簇拥间有不少衣装讲究者骑在马上,周围乱民大多随他们的手势行事,看架势应该是在百姓中人望颇高的乡绅、长老之类的人,在这番变故中被推举出来当首领。瑞卡瓦仔细观察着乱民群的状况,忽然惊讶地发现,有一对眼熟的年轻的男女分别被牢牢捆着,坐在并排的两匹马背上 。 人质…… 在一箭之地处,乱民们停下了脚步,人群中走出一位绅士,同时,军营中亦走出一位骑士。二人在中间碰头交涉,没多久,骑士转身回营。 瑞卡瓦猜测骑士此番回营是为了传达乱民们的要求:赛灵斯军立刻返还强征的血仆。 等待的时间里,瑞卡瓦回身观察脚下的军士们,忽然发现莎莉丝特不知何时也来了,她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发呆,身后跟着二十三位全副武装的骑兵,应该是罗斯·洛林派来保护她的。 瑞卡瓦眼前一亮,二十三位装备优良的骑兵,这对瑞卡瓦的狭窄防区来说可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军事力量! 乱民们在苦等,瑞卡瓦也在苦等,骑士回营后就一点动静都没了,不说把人、至少是尸体交还回去,甚至营地内部一点搜寻的动作都没有。 罗斯·洛林不是想拖时间吧? 事情闹得那么大,附近的梅尔西斯领主必然会知情,但瑞卡瓦不觉得他们会对在自家领土上横行霸道的赛灵斯军施以援手,即使他们心肠太好,有支援的心思,他们兵力也不够了。 瑞卡瓦看到,乱民们越等越骚动,越等越愤怒,不少强壮的战士们开始在阵前走动,昂首挺胸,高声呼喊,鼓舞乱民们的士气与战意。 此刻,先前回营的骑士再度冲出营门,赶来与乱民的代表交涉。瑞卡瓦心想,罗斯真是好算计啊,每到乱民们忍不住的时候就派人出去敷衍,一来二去估计还真能拖不少时间。 可是,这种策略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稳定。此时,整个乱民群都像活火山口一样,随时有爆发的可能,罗斯这是在火上跳舞,一旦发生变故,战斗就会开始。 但见骑士再度转身回营,没走两步,乱民群内一声爆响,一片白烟在阵前炸开,当即,骑士从马上摔下,一动不动,唯有后心鲜血横流。 火铳!乱民们开枪了! 下一刻,吼声在山谷间回荡,乱民们齐刷刷地向赛灵斯军单薄的寨墙冲来,恍若席卷山谷的洪流。 第三十九章 枫渊之战 在乱民群冲击寨墙之前,他们首先奋力朝前投掷出一场飞石的暴雨,石块越过栅栏无情地落入人群中,不幸的军士们在飞石的碰撞下后退两步,皮肤上很快浮现出淤青的痕迹,甚至有没戴头盔的士兵当场脑袋开花,倒地身亡。 “放箭!放箭!”赛灵斯军的阵地上回荡起军官们的激烈嚎叫。 瑞卡瓦和其他哨塔上的士兵纷纷张弓搭箭俯射人群,后排的弓箭手们拉满弓朝斜上方放箭抛射。箭矢在乱民群众刺出一朵朵血花,在愤怒的洪流中,这些血色就像浮在河面上的泡沫,渺小得根本无法阻碍他们进攻的步伐,甚至减慢都不行。 爆豆般的炸响接二连三,一股股白烟在赛灵斯人的阵前扬起,这是友方的火铳手在开枪。 “放下长矛!”瑞卡瓦喊,又射出一箭。 近卫队士兵立刻在栅栏前垂下长矛,或平或斜朝前举成三层,正对着汹涌而来的乱民们。乱民们在矛阵不远处放慢脚步,他们垂下简易的木矛和长农具一步步逼近赛灵斯士兵。 双方都捏住长武器的尾端,试探地互相拨挑对方的武器。 假如没有这层栅栏,瑞卡瓦故意敌我双方都要像老鼠般躬下身子在枪林下厮杀了。 又突前了一步,一部分乱民们忽然挥舞农具和武器敲砸栅栏,甚至伸出腿去蹬,反应快的士兵们立刻朝这些人刺出长矛,惨叫连连,血水在栅栏下流淌,受伤的乱民们倒在栅栏前用尽最后一口挣扎着想要退走,可栅栏内再度刺出的长矛没给他们机会。士兵们分心攻击破坏栅栏的乱民,在和士兵们的长矛对峙的乱民们也瞅准机会挥舞武器攻来。 瑞卡瓦瞥到,一位近卫队士兵猝不及防地给乱民的草叉斜插进脸里,叉齿扎进了他的右眼、鼻子和下巴里。等到乱民拔出草叉,他随即瘫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赛灵斯营地外围的栅栏既不结实,又不高大,没挨几下就支撑不住。 “近战!准备!准备!”瑞卡瓦又喊。 栅栏接二连三地倒下,士兵们用迅猛的长矛攒刺瓦解了乱民们紧接着发动的冲击,双方又回到了长武器对持的状态。 “杀!”瑞卡瓦下令,同时,第一排长矛兵齐刷刷丢下长矛,猎豹般俯身扑上,抽出匕首和短剑,死命朝没能反应过来的乱民们柔软的腹部和大腿上招呼。十多位乱民先后倒下,在这雷霆一击中,敌人推进的势头瞬间遭到遏制! 然而,在战线的其他地 方,赛灵斯的士兵们正在被一步步逼退,乱民们从阵后朝营地内投掷火把,很快点着了不少营帐。 瑞卡瓦缩回哨塔的木板下躲开一支箭,随即探出头继续观察敌情,忽然,他眼前一亮。乱民们的队列具有极强的随机性,战线后方的人员补充完全听天由命,这导致他们的战线厚度虽然保持了大体上的平衡,但在局部却表现出明显的粗心与缺陷。 西侧不远处的拒马前,仅仅三排乱民在和士兵们做不痛不痒、你来我往的僵持。大概是因为相比拒马,栅栏更容易攻破,乱民领袖无意在次徒耗人力,因此他们只在拒马前留下了不多的兵力作监视。 瑞卡瓦猛地回身趴下哨塔,三两步跳到莎莉丝特马前。 “干嘛?”莎莉丝特奇怪地问,微皱的眉目间写满了不信任。 “把你的骑兵借我用用。” “不行。”莎莉丝特回答得干脆利落,“这是我家的兵。” 瑞卡瓦的语气阴冷而坚决:“那好,我不要你的骑兵了,我只要你,我的副队长!我以队长的名义命令你与我同进同退,如果你拒绝执行,我发誓,整个赛灵斯都会流传你怯弱、自负、拒绝履行应尽的责任的污名!” 莎莉丝特身后的骑兵队长立刻满脸怒容,骂道:“你小子敢!别忘了你自个儿的身份,你不过是个朽慢罢了,区区队长也配那么猖狂吗?” “……况且,我是女人啊。”莎莉丝特淡淡地说,“你想叫我履行啥责任?” “没错,但你也是血族!” “……”莎莉丝特无言片刻,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发现了敌人阵线的弱点,我需要一支可靠的力量跟随我从那儿杀穿敌阵,到敌人的背后去!” “……好,如你所愿。”莎莉丝特点点头,转身对一脸懵逼的骑兵队长说,“随他去吧。” 瑞卡瓦松了口气,当即为莎莉丝特演示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赔笑道:“那就谢谢莎莉丝特的小姐,您是我的副队长,现在就由您接替对近卫队的指挥吧。” “行。” 瑞卡瓦把莎莉丝特的骑兵和近卫队里有马且脱得开身的士兵聚到一块,又喊了四个步兵,浩浩荡荡地走到了友军的阵地处。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你们要干嘛?”友军军官疑惑地问。 “将军命我反击。”瑞卡瓦的笑容天真无邪。 瑞卡瓦的四位步兵在敌我双方惊疑的眼神中大大咧咧搬开了拒马。 不好!几乎是在第一位步兵的手接触拒马的一瞬,敌我两方首领就意识到事态发展不对了。乱民们开始朝左右的友军呼叫支援,赛灵斯军的军官亦在质问瑞卡瓦到底想干嘛。 瑞卡瓦没有回答,拒马打开,他挥刀斩落,一马当先地冲出。 在三十五位跃马踩来的骑兵面前,武器杂乱的三排乱民毫无战斗的意志与抵抗的能力,赛灵斯骑兵仅仅一个冲锋就把他们的阵型杀穿,马不停蹄地朝阵后不远处的乱民小首领冲去。 瑞卡瓦和他的骑兵们轻松追上回头逃跑的小首领,三两下把他和保护他的人斩杀干净,随即掉头列阵。 沿赛灵斯大营寨墙延伸的乱民群的后背,此时此刻正彻彻底底地暴露在瑞卡瓦的面前。他热切的双瞳里流露出的欲望前所未有的浓烈,仿佛快饿死的狮子在草丛旁面对一头受困的鹿,又好像嗜色如命却受困日久的老绅士在暗巷里面对天真无知又衣轻裙薄的妙龄少女。 赤裸裸、血淋淋的渴望。 “队长,我们去奔袭其他敌人的小头领吧?”一个手下问。 “不。” 他露骨的目光从敌阵后方扫过,犹如锋利的刀尖刮过鲜美的牛排,撕裂口处,肉香四溢。 “那个方向!”瑞卡瓦挥刀指向敌阵的一点,“冲!” 骑兵们挺枪挥刀,以楔形阵从乱民们的背后凶猛地撞进他们的阵线,在一地新尸中继续挥舞武器肆意斩杀在震惊与混乱中接近崩溃的乱民们。 “投降!别打了,我们投降!”一众惊恐至极的乱民们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拉出来!”瑞卡瓦喊。 骑兵们无视了投降的敌人,面对仍在坚持战斗的乱民亦毫不恋战,他们从一团乱麻的敌人中转身跑开,再度在开阔地上聚集列阵。 “那个方向!”瑞卡瓦指向敌阵的另一点,“冲!” 一次冲锋、两次冲锋、三次冲锋…… 五次背冲后,大片乱民投降、溃逃,奥格塔维娅近卫队的防区附近,敌人瓦解得几乎不成样子,他们仿佛是随手丢出的散沙,又仿佛是垃圾堆上乱飞的苍蝇群。 西边,一众乱民正在紧密的队形中一步步压来,瑞卡瓦知道,乱民不成形的指挥体系固然反应慢,但好歹不会坐视瑞卡瓦肆意猖狂。 我们需要更多的人…… 第四十章 约西亚归来 溃散的乱民无疑使士兵们嗅到了满满的军功的味道,瑞卡瓦率领骑兵冲击过的地方,大批赛灵斯士兵踏出营地发动反击。 瑞卡瓦如鹰的目光掠过视野所及的战场,敌人的战线已遭突破,等到赛灵斯军驱散了突破口附近的乱民,大批将士就会涌入,彻底撕裂南线敌人的战线,令他们首尾不得相顾。 多米诺骨牌式的崩溃即将开始,可以说,战局已经稳了。 瑞卡瓦的视线最终停于正从西边一步步压来的乱民阵列,这大概是乱民们的最后一次反扑了,只要瓦解了这次攻势,赛灵斯军的胜利就板上钉钉了。 “我们需要更多的人……”瑞卡瓦自言自语,他再度扭头看向赛灵斯军的营地,猛然,他的双眼瞪得和铜铃一般,嘴巴张得老大足以塞进一只鸡蛋。 他震惊了。 他看到反击的赛灵斯士兵们分散地七零八落,激动忘我地各自为战,毫无阵型与指挥可言,完全是战斗结束追击溃敌的架势,其中不少人都开始在尸体身上搜刮战利品了。 瑞卡瓦下意识想要派人或亲自去督促他们结阵备战,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这些玩得正嗨的小兵们是不会听他的话的,他们的军官更不会。 正疑虑间,又是一众骑兵从赛灵斯军的营地间冲出,径直行至瑞卡瓦等人的身边,领头的人是凯·迪利安。 “你立大功了。”凯在瑞卡瓦身旁勒马停下,说。 “立功不一定是好事。”瑞卡瓦说。 “哦,怎么说?” “比起这些,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打败这拨人吧。”瑞卡瓦指着不多迫近的乱民步兵们,“现在我军反攻出来的小兵们完全是毫无斗志的一盘散沙,等敌人压上来了,只要一个照面他们就会崩溃的。” “看样子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无力重整他们。”凯瞥了一眼友方的散兵游勇们,道。 “没错,实在不行我们只能冒险强行冲垮敌人了。” “再等等,说不定事情有转机呢。” 两人没等多久,丹泽·兰若斯和他的骑兵们也离开了营地,跑到瑞卡瓦和凯这儿来。见状,瑞卡瓦立刻清点了一番聚集在周围的战士人数,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竟有九十多骑。 “你们在等什么呢?”丹泽笑问。 “我们在静待战局变化,首先得防备敌人。”凯说。 “我有个主意……我们 绕他们转两圈牵制一下吧?”瑞卡瓦忽然说。 “有道理,顺便可以看看有没有破绽可抓。”凯说。 “说干咱就干。”丹泽说。 当即,瑞卡瓦跃马而出,领着众人在乱民步卒的一箭之地外左摇右摆,不出所料,乱民们确实是冲着瑞卡瓦等人来的。在骑兵们的左突右绕中,乱民的阵列也在不断转向、移动、拉伸、扭曲,只为保持正对骑兵的架势,以免侧翼和背后遭到骑兵的冲击。 在骑兵的来回牵制下,乱民步卒的阵列不再向赛灵斯军的散兵游勇们靠近。瑞卡瓦这招拖时间拖得很成功,但他却没有继续拖下去。 反复的变化使乱民步卒的阵列一次比一次混乱,瞅准他们的一个破绽,瑞卡瓦挥刀虚劈,高喊:“那个方向!冲!” 骑兵们应命集群冲锋,恍若尖刀刺入熟牛肉,以微乎其微的代价一股作气击穿了敌人兵士稀疏、脚步杂乱的弱点处。 当瑞卡瓦等人在敌军阵后重新列队转向时,敌阵已是一片大乱。 第二次冲击后,此处的敌人彻底溃散,大批乱民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回望营地处,结阵的赛灵斯士兵正大步走出缺口,压向敌军的侧面。乱民群中,崩溃的势头宛若浪潮,从一侧席卷到另一侧。 瑞卡瓦坐在马上,默默地看着乱民们的军势土崩瓦解。 “开始追杀吧!”莎莉丝特的骑兵队长跃跃欲试。 “……没必要吧,何苦对一群不堪压迫揭竿而起的草民穷追不舍呢?”瑞卡瓦说。 “大哥你精神分裂啊,当初第一个说要反攻的是你,现在拒绝追击的也是你,你到底站哪边啊?” “局势不同,对策不同,你懂毛线。” “嘿嘿,不愧是大小姐看中的人,想法就是多。但容我说两句,我和部下们都是洛林家的臣子,此番帮你作战可不是份内的事,你不能只顾自个儿立功扬威,却不让我等挣军功吧?” “……行,追吧,但记得,投降的不要杀。” “没问题。”骑兵队长红光满面地对手下们挥鞭笑道,“走,小子们,我们去好好玩玩!” “哦哦哦!”骑兵们欢呼着跃马奔出,一路朝南,追着败退的乱民群去了。 尘土飞扬间,丹泽皱眉道:“北方的敌人怎么办?” “南方的压力减轻了,北方的战事估计稳了。算了 ,不管了,反正我该做的都做了。”说完,瑞卡瓦提缰朝南方驰去,剩下的人没多犹豫,纷纷跟上。 日头偏西,霞光灿烂而昏暗。 一行人在南方的山谷间追缴溃敌,抓捕俘虏,不亦乐乎。瑞卡瓦无精打采地看着大家东奔西跑,在俘虏身上画记号表明归属,禁不住打了声哈欠。 除了中午的小睡外,他几乎忙了一天,真的很累了。 他从怀中掏出苔丝托他转交的绣囊端详了一阵,忽然自嘲地苦笑一番。 瑞卡瓦啊瑞卡瓦,你还真是个灾星啊…… 他收好绣囊,绕过前方谷道的狭窄拐角,继续向南,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到数百乱民畏畏缩缩地跪了一地,把狭窄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他们跪拜的方向停着十余骑,为首者慵懒地坐在一匹毛色鲜亮的强壮白马上,精心打理过的柔亮短紫发在山风间微微摇摆,飘逸的深蓝纹章披风下,新熨的金纹黑锦袍与古朴的纯黑狮纹革带渗出一股内敛深沉的气息,亦勾勒出他挺拔强健的身姿,他颇为茫然地俯视着脚下跪倒的俘虏们,惊为天人的英俊面容透着一股子冷傲与锋利,宛若黑夜绝壁枯松上的雄鹰。 “约西亚大人!”凯绕过拐角后明显地愣了一下,紧接着惊喜地喊出声。 约西亚?他是奥格塔维娅的哥哥约西亚! 丹泽看到他亦震惊地失语片刻,随即彬彬有礼地抚胸躬身行礼,笑道:“参见约西亚大人。” 一众追击骑兵闻言纷纷涌出,在齐刷刷的沉默后,七嘴八舌地爆发出恭敬的招呼声:“参见约西亚大人!” 约西亚向大家轻轻点头示意,目光始终不离最先出现在他视野中的瑞卡瓦,他挥手慢慢朝瑞卡瓦脸上一指,问:“你是谁?” “我我我我是瑞卡瓦!”在约西亚面前,瑞卡瓦莫名其妙慌了神。 “我听过这个名字,我妹妹的近卫队长……请问,你不在我妹妹身边保护她,跑到这儿来干嘛?”约西亚不悦地皱眉。 第四十一章 约西亚与枫渊会议 当夜,枫渊赛灵斯军营大帐,油灯的光芒中,约西亚麾下众臣庄严围坐,军官和骑士一丝不苟地侍立于外围,全场寂静无声。 约西亚沉默地支手扶额坐在大帐中央的主座上,神情冷漠地望着帐内众人。他前些日子通过书信得知即将援军和奥格塔维娅即将到了,特地点选护卫与梅尔西斯派出的随行官员一道轻骑出发,赶来迎接。 谁曾想,刚到枫渊就遇上这种事情。 罗斯交代完事件经过,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约西亚的评判。 “所以说,我军在宿营时强掳平民、滥杀无辜,结果激发民变了,对吧?”约西亚淡淡道。 “暂时的调查结果是这样没错。” “营地搜查过了吗?有没有搜到尸体或强征来的人?” “搜查过了,只找到了尸体,没有干尸。” “在谁的营帐里发现的?” “我做了一份清单,请大将军一阅。”罗斯从怀中掏出一份纸卷,由约西亚的近卫骑士郑重转递给约西亚。 约西亚接过纸卷展开,锐利的目光在上面简单地扫了一遍,他说:“都是朽慢小兵和小军官啊,难道没血族和朽慢高官犯案吗?” 罗斯刚想开口,约西亚就冷冷地把他堵了回去:“想必血族和人类高官都志趣高洁,遵纪守法,不会做这等混账事的,对吧?” “没错。” “至于名单上的这些人,想必已经全数按律处死,传讯不得了吧?” 罗斯顿了顿,说:“没错。” 好一个杀人灭口,断绝线索,玩得果真溜。 “真是细心呢。”约西亚不置可否,“这一仗损失与杀伤如何?” “战死一百四十七,斩杀七百五十三,俘虏无算。” “战损比不错,想必有不少军官居功至伟,需要记功封赏吧?” “没错。”罗斯又掏出一份名单想要递给约西亚。 然而这一次,约西亚的近卫骑士并未上前。 只听坐在约西亚不远处的梅尔西斯官员勃然大怒,愤恨地重捶椅子的扶手,腾地站起,指着罗斯骂道:“你等在我梅尔西斯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在引发变乱后更对我国平民大肆杀戮,不知体恤,竟然还有脸邀功请赏!”他的名字叫安东尼奥斯·卡玛第,一位微胖但威严的半秃中年血族男子,是梅尔西斯公国风 夜山伯爵的财务总管,枫渊正是风夜山伯爵的领地。 罗斯到底是家族老将,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指着鼻子骂犹神色不变,淡定得很,反倒是帐内的年轻一代脸色猛然变得极差。 约西亚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帐内众人的表情,嘴角微微上勾,脸上显现出他进帐以来的第一丝笑意,尽管这笑容里满是嘲弄。 “无论如何,我军将士英勇奋战,方得此胜,不能让众将士寒心啊。”罗斯说。 “想必你先前处死的犯罪官兵都是在战场上偷奸耍滑之辈,杀了不仅不会让众将士寒心,反而会大大鼓舞士气是吧?” “没错。” “呵呵,好。”约西亚朝近卫骑士使了个眼色,他当即走到罗斯面前拿走名单递给约西亚,约西亚看也不看就把它塞进蛇皮腰囊里,说,“我有空会仔细斟酌的。话说回来,我来时看到我军的骑兵在俘虏身上做记号分归属,你们不是还想把他们当奴隶带走吧?” “他们发动了叛乱,总得接受惩罚,不然国将不国。” “你们敢!”安东尼奥斯·卡玛第又火了,“这是梅尔西斯的百姓,要惩戒也是梅尔西斯公爵下令惩戒,你们赛灵斯人有资格么?再说,你等在友国领土上作奸犯科,你们怎么不接受惩罚?这就是赛灵斯人对待盟友的道义么!” “军士豁出性命奋战得胜,总要用财货奖赏,不然,众将士必然心寒。” “我猜猜,”约西亚拿来茶盏细抿一口,道,“拥有俘虏最多的是哪家?曼威盖特?韦德洛特?兰若斯?克默尔?” 罗斯失语片刻,道:“这不是重点。” “就是就是。”人群中有声音。 “没错呀,大家族为此仗出力颇多,多领些战利品也是应得的吧。” “就是啊,假如仅仅因为诸位子爵的家族显赫就剥夺了他们参与战利品分配的权力,那和沙利塔夫的民粹主义者们有什么区别?” 一群不属于以上四家的军官本着理性、客观、中立的态度出言评论。 沙利塔夫是当今卡赛利亚西部的城市,普泰克特之乱前期,沙利塔夫爆发了市民与农民的联合叛乱,叛军斩杀沙利塔夫全族后建立了议会统治,不久后遭东布洛德帝国大将盖塞克·克鲁斯提带领的血族军队平定。 沙利塔夫议会统治时期,议会成员多为农民、雇工、匠户、小商人等社会底层人员,政策奇葩而诡异, 经常投票杀人。平叛军的随军血族牧师柏岚·克拉德利亚在战役结束后的回忆录里把沙利塔夫的议会称为民粹议会加以批驳,这一批判理论在布洛德帝国的精英阶层迅速风行,却在普泰克特建国期间,血族军队的数次毁灭性战败面前销声匿迹。 “你们完全可以和梅尔西斯公爵讨论,看看他的意见,反正我是不赞成你们抓友邦的平民当奴隶的,我的话就撂这儿了。”约西亚说,“顺带一提,为了梅尔西斯与赛灵斯的盟约,我可以做很多事,远比你们想象的多。” “少主的意思是释放俘虏么?”罗斯问。 “没错。” “既然如此,我建议按释放俘虏的数目向俘虏的所有者发放一定数额的赏金。” “我同意,但是谁出呢?” “我觉得应该由伯爵家族……” 未等罗斯说完,约西亚打断道:“曼威盖特子爵,援军主将是你,既然你找不到负责的人,那变乱的责任就只能你担了。” “不可啊!”克默尔子爵上前劝诫,“全军上下都知道,曼威盖特子爵一路上勤勤恳恳,指挥谨慎,请少主三思啊!” “没错,导致变乱的罪人们明明都给揪出处决了,罗斯大人是清白的啊。”紧接着开口的是兰若斯子爵。 “恕我直言,你等不愿担责任就不愿担吧,可本次民变关我家何时?”约西亚冷笑轻微,“难道你等还想把锅丢给我妹妹?我刚刚看过她了,她现在不说只能躺在棺材里像婴儿一样吸血,甚至连话都不能说,自我意识都没。” 韦德洛特子爵闻言忙道:“事实上我军出现强征血仆的事情,正是因为诸位血族因给奥格塔维娅大小姐贡血而血能不足才发生的啊!” “你在说笑吗!你们斩杀的罪犯全是朽慢,没有血族!”安东尼奥斯·卡玛第怒吼。 约西亚不禁连连鼓掌,脸上笑意越发浓厚:“啧啧,说得好啊!合着犯错的不是底层的士卒小军官就是顶层的君主家族成员,有趣,有趣。” “少主息怒,我们只是就事论事啊!” “赛灵斯家族当然不会有错,只是作为君主家族,怎么也得有基本的担当不是?” “没错没错,忠言逆耳,请少主三思!” 军官们七嘴八舌地劝诫着。 瑞卡瓦一言不发,冷眼旁观。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约西亚,他隐约觉得,这是一位十分特别 的贵族,一位值得他的忠诚的君主。 第四十二章 赏金与罚金的对策 就在瑞卡瓦盯着约西亚胡思乱想的时候,约西亚忽然扭头看向他,问:“瑞卡瓦,你是我妹妹亲自挑选的第一任近卫队长,你忠于我的妹妹吗?” “莉莉丝深知我的忠诚,大人。”瑞卡瓦昂首挺胸,努力站得笔直,用嘹亮的嗓音说。 “很好,但我很好奇,为何在我妹妹在军营里面临北方乱民进攻的威胁时,你竟在一路向南追杀溃兵。” 话音刚落,营帐内一众年轻军官疲惫紧张的眼神明显地放松下来,隐约还有些欣喜。他们的长辈与少主严肃而对立的争论无疑对他们的神经造成了相当的折磨。 瑞卡瓦的额头渗出冷汗:“我是为了防止南方的敌人重整,而且……我认为北方的敌人很快就会被打败。” “可你的队友们在俘虏身上画记号划分归属,没错吧?” “没错,可我没抓俘虏,虽然我们走在一路,但目的不同。” “呵,有趣。我还从你的同伴那听说,在我军营地抵抗乱民的进攻时,你主动离开了我危如累卵的妹妹,首先带人杀出营地,没错吧?” “没错,我是为了打败敌人,我觉得只有把敌人击溃才能真正保护大小姐的安全。” “你有没有想过,我曾在枫渊帮当地军民清剿匪寇和残余马虏,他们也许憎恨我军,但出于对我的尊重,他们断然不会伤害我的妹妹,而且会把她送到我这儿来。” “没……没想到。”瑞卡瓦当时一心求胜,并未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那好,你到底是为了我妹妹的安全,还是为了你心中对鲜血与胜利的渴望行动呢?” “我……” “闭嘴,这个问题你自个儿想就可以,没必要和我说。现在我们进行下个问题,你觉得赎买梅尔西斯被俘百姓的钱应该谁出呢?” “我觉得各位大人的话有道理……” 约西亚忽然漫不经心地抽出先前罗斯递交的立功人员名单,展开随便扫了一遍,然后朝瑞卡瓦的方向平举过去,做出一个过来拿的手势。 瑞卡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什么看,过来拿,还要我的骑士递给你吗?” 闻言,瑞卡瓦忙小跑到约西亚面前,恭敬地接过名单,艰难阅读。 “我估计你可能不大识字,但你自个儿的名字你肯定认识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吧?” “没……没错。”瑞卡瓦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还是不免有些沮丧与怨愤,乃至淡淡的恐惧。 “来的路上凯和丹泽对我说,你是第一个杀出敌人包围的我军军官,你带领部下反复背冲敌阵,一手推动了敌人的崩溃瓦解,居功至伟。那么问题来了,为何你的名字不在名单上?”约西亚靠坐椅上,深邃冷冽的目光在凯和丹泽的身上短暂停留。 “没错,我觉得瑞卡瓦应该得到奖赏。”凯说。 “附议。”丹泽笑道。 “简而言之,这份名单有问题。”约西亚随手从瑞卡瓦手上夺走名单,提到烛台上烧了,把名单燃烧成灰的火焰无情而刻薄地昭示了他对罗斯等人的愤怒,“曼威盖特子爵,重列一份。” 看到约西亚的行为,满帐军官的眼神都陷入了震惊与恐慌,包括瑞卡瓦。把他人精心列出的名单当面烧掉无疑是一种侮辱,对贵族而言更是无法接受的侮辱。 莎莉丝特紧咬贝齿,双拳紧握,目光中的愤怒与憎恨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约西亚对她轻扬嘴角,颇有调笑之意。 罗斯神色如常:“可以,我会重列名单,但瑞卡瓦未登上名单一事,我有我的理由。他率领的骑兵不是他的部下,我认为如果把功劳都归给军官而非士兵,无疑会打击士卒的积极性,而且对不起士兵的所有者。”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我真是难以置信啊。”约西亚淡笑着望向莎莉丝特,“美丽的莎莉丝特小姐,你知道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什么么?” “不知道。”莎莉丝特的回答干脆利落。 “名单上有你和今天负责保护你的骑兵队长的名字,当然,你们手下骑兵的名字是理所应当不在的。” “我当不起这份赏格,请少主取消。”莎莉丝特说得淡然。 “请问莎莉丝特小姐,你觉得瑞卡瓦和你的功劳谁比较大?他有没有资格登上这份名单。” 莎莉丝特惜字如金:“瑞卡瓦。有。” “感谢您的回答。”约西亚看向瑞卡瓦,“好了,瑞卡瓦队长,现在请再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赎买梅尔西斯被俘百姓的钱应该谁出呢?” 约西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血族贵族和非新晋人类贵族对瑞卡瓦有敌意,同时,瑞卡瓦行事动机不纯,约西亚完全可以借题发挥重罚瑞卡瓦,而且不会有人为他说话。 既然如此…… “我 觉得军官和贵族对自己的属下有管理的职责,部下的过失即是他们失察的错误,少主您有一份遭处决罪人的名单,我军完全可以统计这些人的归属,然后按比例让他们的长官与主人分摊、交纳赏金。” “日后梅尔西斯公爵可能会问责啊,你觉得那时候谁来承担责任比较好?” “同上。” “完美。”成功逼迫瑞卡瓦替他说话、开启话头的约西亚微笑鼓掌,“我觉得很有道理,你们呢?” “我觉得可行。”罗斯·洛林的扑克脸仍无半点表情变化。 帐内众军官闻言面面相觑,没了主心骨的他们亦无和约西亚对着干的底气。 无人注意到,克默尔子爵暗朝他的长孙使了个眼色,随即,奥利弗清清嗓子,开口道:“请诸位等一下,我有两句话想要说。” “说。”众人安静后,约西亚说。 “在下年纪轻轻,没什么城府,说话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也不喜欢说谎,总是得罪人,还希望大家见谅。” “有什么话就说吧,你忠心为国进言,不惧奸佞,大家怎会怪你。” “没错没错,说话直来直去说明你真性情,不虚伪,这是可贵的品质,只有无耻小人才会为此攻讦你。” “哎,公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魄,如此胆识,在下惭愧,在下佩服,克默尔家有幸,赛灵斯伯国有幸啊!” 帐内众人猛然来了精神,汹涌议论道。 “军事是国之大事,赏罚必须分明,我对此深信不疑,因此,我对一切欺上瞒下妄图逃脱军法惩戒的阴险败类、奸诈小人极其愤怒!”奥利弗慢慢走到瑞卡瓦面前,虽然他年纪不大,和瑞卡瓦相近,但他的身材非常高大,足高瑞卡瓦半个头,他居高临下,威严而正义地俯视着脸色阴沉得宛若冰霜的瑞卡瓦:“我愤怒地恨不得每次见到这种人都立刻把他活生生打杀在地,为国家、绅士和人民除害!” 第四十三章 贵族式投票杀人 枫渊赛灵斯军营的大帐中,议论正汹涌。 “说得好!震耳发聩!公子果然是少年英杰!” “只有这样勇敢正直、不畏奸邪与权势的少年儿郎才是我们国家的未来啊!” “没错!打击奸邪要的就是严冬般的无情和虎狼般的实力!” 面对奥利弗·克默尔的慷慨陈词,众人赞颂道。 “瑞卡瓦,你回报军情时曾说,你在山路上看见一户人家,去时这一家人尚幸福洋溢,回来时却家破人亡,是吗?” “是的。” “你还说,回来时这家人父亲死在血泊中,母亲吊死在房梁上,女儿找不到了,你把他家的儿子误认为偷马贼与凶手杀死了,是吗?” “是的。” “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杀死了他家的儿子,是吗?” “是的。” 闻言,奥利弗转身向帐内众人大气地展开手臂,慷慨激昂地说:“一个杀死了一户人家的未来希望,一位可怜儿子的人的话,可以相信吗?他既然能杀死那家的儿子,又怎会不能杀死那家的父亲,把那家的母亲奸污,逼死在上吊的绳子上,把那家的女儿带到荒郊野外淫辱,杀死,抛尸?” “天啊,我居然被这厮骗了如此之久,我的智慧愧对我家族的名声啊!” “可悲,可叹,人间悲剧!我不仅为这家人的遭遇悲哀,更为我赛灵斯遇此奸佞悲哀!” “杀了他!把这个肮脏的罪犯、狡诈的奸臣杀了!用他的血维护赛灵斯家族的名誉,洗涤那个可怜人家的冤屈!” 众人怒吼道。 “你血口喷人!”瑞卡瓦的愤怒如同爆发的火山撕裂了坚固的岩石,爬到他原本尽力保持冷静的脸上。 “你独自一人去了山上如此之久,谁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换一句话说,哪个干正经事的无辜的人会独自一人跑到荒山上不知道干嘛?你先前不是撒谎说你上山不是为了犯罪而是为了散心么,呵呵,散心?什么鬼理由,露出马脚了吧!” “我……” 奥利弗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别挣扎,别狡辩了!事实胜于雄辩,在伟大的正义面前,你那邪恶而渺小的诡辩毫无作用!承认吧,罪人!不然就拿出证据证明你自己的清白!你有吗?谁看见你是无辜的了,谁看见你是清白的了,谁看见你没有犯下杀人与奸淫的恶事?” 约西亚·赛灵斯冷眼旁观着赛灵斯贵族派系的强悍反击。对于天生伟光正的贵族来说,明面上的动作都要有借口,不然上级可以找理由制裁他们,同级可以抓把柄攻讦他们,下级的忠诚摇摇欲坠,联盟内人人自危。他们的处境会变得极为恐怖与恶劣,除非他们的实力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地步。 “不不不!在遥远西方的贡多拉共和国里,只要主张者需要举证,没有人会被逼迫自证清白!”焦虑中,瑞卡瓦甚至想到了叔叔为他讲述的遥远国度的故事,他大声反驳。 此时赛灵斯的贵族们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困局,一旦今天的会议以他们需要负责的结论结束,他们就会面对约西亚一次又一次理所应当的制裁与贵族体系竞争者蠢蠢欲动的窥伺。他们迫不及待地渴望翻盘,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不惜不择手段。 “这里不是无良商贩把持的虚伪共和国,法律不是你脱罪的借口!”奥利弗的话语磅礴大气,具有极强的说服力与感染力。 不幸的是,瑞卡瓦就是这样一个触手可及的突破口,他在枫渊民变前后的行为确实太怪异了。他们甚至不需要证明瑞卡瓦有罪,他们只需要坐实瑞卡瓦不可靠,然后就能以他的人品为由质疑他的建议,摆脱为民变负责的局面。如果能更进一步把瑞卡瓦从奥格塔维娅身边挤走甚至杀掉,那更是一石二鸟。 大帐内七成人都“气不过”地先后开口出言指责瑞卡瓦,不仅刺耳而且诛心的批评没多久就把瑞卡瓦淹没了。 约西亚不得不承认,奥利弗虽然居心不良,但思路清晰、推理严谨,在骑士的斗争中,证据从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物,即使冲突演进到打官司的地步,证据也只是手下和律师需要考虑的。此刻,约西亚都开始觉得奥利弗的怀疑有道理了,毕竟他从未信任过身上疑点重重的瑞卡瓦。 “够了!”瑞卡瓦忍无可忍地举手在胸前拼出一个叉形,示意大家停止,紧接着重重挥落双手。 下一刻他感到左腕被人握住,同时右脸狠狠挨了一巴掌。 瑞卡瓦给抽得别过脸,嘴角鲜血渗溢,脚下踉跄两步方才稳住。 “昆庭!你干嘛!”丹泽愠怒地说。众目睽睽下,昆庭正紧箍着瑞卡瓦的左腕,而扇完巴掌一脸畅快的奥利弗则在志得意满地抖着手。 “我干嘛?这小子意图出手打人,我制服他罢了。”昆庭淡然一笑。 “没错,我只是自卫。”奥利弗亦笑。 帐内众前辈心说不好,不少人目光中隐约有不悦与怒意,在军事会议上动手打人不仅表现粗鲁,缺乏教养,败坏家族名誉,更重要的是会给他人落下把柄。不过事已至此,这一派的众人都知道若因这些细枝末节批评奥利弗与昆庭,导致气势失去和内部分裂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没错,我们都看到了!这个罪犯试图袭击正在审视他罪行的年轻杰出的奥利弗!他应当被即刻宣判死刑!” “杀了他!杀了他!作为朽慢,他居然敢对国族动粗,他是个卑劣的罪人,可耻的垃圾,国家的隐患!” “可怕啊可怕,现在的世道已经沦落到禽兽不如的犯罪者在袭击对抗罪恶的勇敢伟大的正义者后,犹能不受任何处罚的地步了么?” 众人议论道。 “他只是挥手而已。”莎莉丝特忽然一脸冷漠地别过脸,说。 “没错,他只是挥手而已。”凯说。 “他确实只是挥手而已啊。”一众沉默良久的耿直军官终于无法忍受面前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行径,开口道,除此之外,一些本打定主意当墙头草的人类因为被血族贵族刚才的歧视言辞惹怒,也纷纷附和。 “明明就是在挥手好么。”丹泽微笑。 “如果我的眼睛没瞎的话,瑞卡瓦真的只是在挥手啊。”约西亚面无表情。 昆庭见状无聊地松开手,奥利弗则毫不在意地耸肩摊手,开朗地笑道:“大概是在下想要伸张正义的情绪太过高涨,以至于分辨不清,产生误会了吧~瑞卡瓦队长,你要是不服气……哦不,绅士不该那么说,应该说你要是不乐意,那就干脆也打我一巴掌吧,我让你打,就当赔礼道歉吧。” 瑞卡瓦阴沉的眼睛缓慢地从二人淡定自若、趾高气昂的脸上划过,什么动作都没做。 “打啊!”奥利弗笑容不减。 瑞卡瓦没理他,他用颤颤巍巍的手从衣下掏出一个小绣囊,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约西亚面前,半跪下来:“约西亚大人……” 第四十四章 丹泽的逆转 昏暗拥挤的大帐下,瑞卡瓦珍重地捧着精心缝制的小绣囊,半跪在约西亚面前:“我在上山时途径的那户人家的女儿告诉我,她曾为您贡血,她的名字叫苔丝。” “有点映像。”约西亚说。 “你是说那位被你奸污、谋杀的少女么!”奥利弗愤怒地斥责道,“你还想做何狡辩?” 约西亚冷淡地望了奥利弗一眼,他的目光仿佛海啸前的大海,风平浪静中蕴含着接近极致的狂暴与残酷,就像占据着无垠草原的雄狮对误入他领地的豺狗的凝视。 奥利弗偷偷吞了口唾沫,闭上嘴,再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在她家讨水喝、买龙芯果的时候,苔丝和我说,大人曾和她提到,您对莉拉可山神庙的符石很敢兴趣,所以她……” 未等瑞卡瓦说完约西亚就打断了他,疑惑地问:“我有说过这种事吗?” 约西亚的副官咧嘴一笑:“您说过,大人,我记得很清楚。” “真的吗,巴特莱?”约西亚扭头问他,满脸不信的神色。 “真的,大人啊,你记不住的事情一向是我帮你记的。” “好吧。”约西亚转回头,对瑞卡瓦说,“然后呢?” “这是她特地去莉拉可山为您求来的,她在今天中午把它交给了我,希望我转交给您……” 昆庭突然上前一步,激愤地喝骂道:“胡言乱语!我看这不过是他拿抢来的东西胡编乱……” “闭嘴!”约西亚瞪着他,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阴冷,语气凌厉。 昆庭还想再辩,然而在约西亚矛尖般的目光扎刺下,他的唇齿轻微开合数番,终究未敢发出声音。 约西亚伸手取来瑞卡瓦捧着的小绣囊,他没有打开它查看里头的符石,他只是两次微微用力握紧它,隔着绸缎感受囊中符石的形状与尺寸。最终,他把绣囊贴到鼻前,深深呼吸。 “是她的味道……”约西亚低语。 狡辩已经无用,种种迹象都表明了瑞卡瓦的清白,如果昆庭和奥利弗的派系继续一口咬定瑞卡瓦杀死苔丝一家,约西亚反而可以借机反咬他们一口。 “巴特莱,你还记得那位叫苔丝的女孩的样子吗?”约西亚问。 “记得很清楚,您也是知道的,我记性一向不错。” “去停尸场搜查一遍,她在不在里面。” “我 估计不在,但我会去的,就是现在。”巴特莱微笑道,说完,他大气地向约西亚行完礼,转身走向帐外。 在众人或好奇或疑惧的目光中,巴特莱一路走到帐门前,可他还未伸手去撩帐帘,帐外已探进一只手来,把帐帘撩起。 紧接着,两个人先后走入帐内,为首一人乃是朱利尔斯·德莱宁,其后一人则是昆庭·韦德洛特的近卫队长,一位血族骑士。 当众人发现这一切的时刻,约西亚从昆庭和他的父亲等人尽力抑制自身感情流露的眼神中瞅出了惊恐与慌乱。 “你来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昆庭不悦地对他的近卫队长高声下令,同时狂使眼色。 他的近卫队长有些局促不安:“是朱利尔斯叫我来的,他说约西亚大人有事找我……” “没事,你可以退下了!”说完,昆庭愠怒地瞪着朱利尔斯。 “别走啊!”朱利尔斯笑嘻嘻地拉住后退的近卫队长,“你不是和我说你有重要情报要向约西亚大人禀告么。” “没……”近卫队长显然察觉到了帐内气氛的不对劲,所有人睫毛的阴影里都潜藏着在黑暗中狞笑磨牙的猛兽。 “朱利尔斯,你想干什么!”昆庭怒喝。 约西亚的目光越过人群,直投在昆庭的近卫队长的身上:“我确实有事找你,来我面前说话!” 近卫队长退后的脚步戛然而止,朱利尔斯一步步把他拉到约西亚面前,每一声脚步都像是末日的雷鸣。 “所以……”当朱利尔斯回头面对他时,他看到的是解放血能后燃烧的血瞳和“l”形的金色光符,“我以汝血神降命的主君的名义命令你,告诉吾等在今日的民变这件事上汝与汝主人隐瞒的事实!” 血继异能·主君意志。 “不!”昆庭歇斯底里地嘶吼,朝朱利尔斯走去,“你不能那么做!你不能对你的同族用主君意志!尤其在这件事上!” “不,”约西亚云淡风轻地说,“他可以,因为我允许了。”他打了个手势,当即,一众骑士大步向前,用宽阔的肩膀与胸膛把昆庭顶回了原位。 只见昆庭的近卫队长呆滞地望向约西亚,开口道:“今天上午,我队里的两位士兵发现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瑞卡瓦独自一人上山,因为昆庭大人早些要求我们多加留意这个人,所以他们两个就干脆跟踪了瑞卡瓦。然而他们并未带回任何有关瑞卡瓦的有价值的 信息,他们只带回了一位精神崩溃的美丽女孩,并把她献给了昆庭大人以乞求他的庇护。” 约西亚默默地倾听着他的交代,表面上毫无情绪波动,可细心的人都发现了,他的拳头正越握越紧。昆庭低下了头,面如死灰,他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空气在凝结。 “尽管他们交代事情原委时语焉不详,但我根据他们交代的情况可以推断出他们应该是在上山途中遇见了女孩一家,因垂涎她的女色而谎称征用血仆企图带走她,随后在争执中闹出了人命,听他们的语气这位女孩极有可能是这户人家的唯一幸存者。他们害怕罗斯大人发现这件事并惩罚他们,因此乞求昆庭大人为他们遮掩,昆庭大人慷慨地答应了他们。后来民变爆发,昆庭大人害怕事情泄露,就在战事告一段落后把这两个人以滥杀平民的罪名杀了。” 说完,近卫队长的眼神猛然清明起来,他疑惑而恐慌地四处张望,结果只看到大帐中一众人等压抑阴沉的面容。 “我……我干了什么?”近卫队长自言自语。 人群中,丹泽满意且自得地微笑着鼓起掌来。 “感谢您的报告!”朱利尔斯友善地拍拍他的肩膀,和善地笑着。 “那个女孩去哪儿了?”约西亚忽然问。 “什么女孩?”近卫队长心理咯噔一下。 “呵呵,女孩的事情刚刚你已经对我们交代啦,你忘了啊?哦,抱歉,是我忘了,在‘主君意志’的控制下时,任何生物都是没有记忆的。” 约西亚站了起来,双目中怒火熊熊:“快说!” 近卫队长没有刚才的记忆,只以为朱利尔斯是在骗他上套,便嘴硬道:“你说啥我根本听不懂。” “对他再用一次你刚才的异能!”约西亚不耐烦地对朱利尔斯说。 “这一招对同一个人只能用一次。”朱利尔斯无奈地说,“抱歉,大人。” 约西亚毫不迟疑,大步走向昆庭的近卫队长,一把揪住不禁颤抖着的他的领口,解放了血能,他用暗光荡漾的血瞳死死瞪住面前慌张的血族骑士,一字一顿道:“那个女孩在哪里?说!” 只见近卫队长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激烈,眼中的光芒愈发剧烈地闪动,汗水浸湿了他的衣物,最终,他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嘴角的白沫一寸一寸向下流淌,甚至,他的四周回荡起了一股尿骚味。 “心魂震怖?”瑞卡 瓦惊讶地低声自语,约西亚现在使用的能力似乎和他在奥格塔维娅那儿见识过的一样。 “昆庭……昆庭大人把她咬杀了……他说她没有家人,杀了也无所谓……后来他让我把尸体藏到野外去,我照做了……我我我知道位置……”昆庭的近卫队长神情恍惚地说,全身上下都在剧烈抖动、脱水。 第四十五章 枫渊事件的尾声 韦德洛特家族的把柄终于暴露在了众人面前,约西亚毫不留情地要求他们家族交付发放给立功将士的赏金。其他子爵家族本有兔死狐悲之感,想要分担一二,但在约西亚恶意满满的暗示下,他们终究还是放弃了。 事情告一段落后,会议解散。 帐外的黑夜中,群星与营火遥相呼应,瑞卡瓦在帐前的空地上站了一小会儿,一直等到丹泽出来,立刻走上去道谢:“谢谢您的帮助,丹泽大人。如果没有你,我不会那么轻易地脱身的。” 丹泽有些意外:“我记得在朱利尔斯进帐前,约西亚大人就已经相信你了吧?” “假如找不到真凶,我猜昆庭和奥利弗那帮人还是会变着花样穷追不舍的。” “不会的,千万别小看约西亚大人在他们中的威慑力。”丹泽笑道,“而且我主要是为了帮助约西亚大人。” “我知道,不过我很好奇……你居然会因此对抗你的父亲么?你的父亲明显是站在韦德洛特和洛林家族那边的吧。” “在伯爵家族面前,子爵家族总是站在一边的。但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他有他的利益,我的我的道路,我可不想奥格塔维娅醒来后因为见不到某个人而伤心。” “有趣。”瑞卡瓦忽然咧嘴一笑,他以前从未在兰若斯族人面前笑得那么真诚过,“我喜欢叛逆的人。” “我也喜欢。” 二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就告别了。不久后,瑞卡瓦回到了近卫队的营区,他照例首先走入奥格塔维娅的营帐,然后他惊讶了。 希斯瓦娜不在营帐里侍奉奥格塔维娅,相反,莎莉丝特正静默地叉着手倚在木梁上,盯着棺材发呆。 “你怎么在这儿?希斯瓦娜呢?”瑞卡瓦问。 “她去约西亚那里了。” “哦?” “今晚不回来。” “哦……” “你没什么想评论的么?” “我能评论什么?” “……没什么。” “请问你在这儿干嘛?” “希斯瓦娜拜托我帮她照顾奥格塔维娅。” “奥格塔维娅情况还好吧?” “挺好。” “那……辛苦了,我休息去了。”说完,瑞卡瓦转身欲走。 “等等。”莎莉丝特用清冷的 语调叫住他,“关于约西亚这个人,你有什么想法么?” “……你为何会问他的事?” “好奇,而且我觉得你们两个……臭味相投,十分适合狼狈为奸。” “你的形容真奇怪,”瑞卡瓦微微皱眉,“感觉就像特地来骂我一样。” “没错啊,我就是特地来骂你的。” “……” “说吧,你觉得约西亚这个人怎么样。” “孤傲、明智、强悍、野心勃勃……总之,他是个出色的爵位继承人。” 莎莉丝特瞥了瑞卡瓦一眼:“你不觉得他与我们格格不入么。” “额,可能他确实和别人格格不入,但我觉得……他还是蛮面善的。况且他控制得住部下,这对将军来说足够了,不是么?” “我的预感没错,你们两个果然臭味相投,要不了多少日子就会狼狈为奸。” “……你讨厌他?”瑞卡瓦有些难以理解,“是因为他侮辱了你的父亲么?” “谈不上讨厌……但……嘛,总之不是什么正面的情感就是了。” “感觉你们应该挺熟的。”瑞卡瓦忽然来了兴趣,“要不咱们聊聊他吧,我对他还挺好奇的。” “你好歹是谢洛依的人,不会连他这个初林要塞守护的事迹都没听过吧?” “略有耳闻,不甚清楚。” “……正好我今晚无聊,那就给你讲讲吧……”莎莉丝特离开木梁,从帐内摆着油灯的桌前拉出一张行军椅坐下,“我和他从小玩到大……” “青梅竹马?”瑞卡瓦眼前一亮。 “……差不多……” 约西亚·赛灵斯,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和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的妹妹黛芙妮·欧斯莫亚的儿子,降生于动荡的普泰克特之乱时期的梅尔西斯公国欧斯莫亚堡,现年二十一岁,在塞琉克秘灵院挂名修学,任赛灵斯伯国总统领兼初林要塞守护。 “……普泰克特灭亡后,巴兹特半岛诸国在布洛德帝国的干预下初定。然而,旧皇帝约瑟夫·布洛德的忽然病故使得局势再度生变,卡赛利亚王克洛维什·兰顿趁机启衅讨伐领国,半岛局势风雨飘摇……” 克洛维什·兰顿的数次侵略战争缔造了巴兹特半岛无可争议的霸主,卡赛利亚王国。在那段恐慌如影随形的岁月里,约西亚的父亲带着他一道出访巴 兹特列国,只为联结诸国构建针对卡赛利亚王国的包围网,以使赛灵斯伯国得以苟活。 “……卡尔几乎次次碰壁,约西亚更是一次次面对冷眼与嘲讽。他曾无数次对我提到他在那段时间里的痛苦与愤怒,我想,正是这些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他和他对世俗的憎恨、他磅礴的野心……” 最终,六个大小诸侯国加入了这个包围网,他们分别是:赛灵斯、梅尔西斯、赫尼西亚、沃尔纳、亚兰、拉科赛,然而克洛维什根本不把这个乌合之众式的联盟放在眼里。直到帝国朝局重稳,新皇帝路易·布洛德下旨增兵圣但丁堡,同时任命他的堂兄,普泰克特王国的毁灭者,阿德克尼诺·布洛德担任马略、索菲亚、梭伦三省总督,震慑帝国东境。 “……在克洛维什进攻赫尼西亚之前,阿德克尼诺抢先以上缴贡金不足为由向赫尼西亚宣战,随后成功奇袭赫尼西亚首都伊兹莫拉迫使该国臣服。当时,约西亚和他的父亲就在赫尼西亚公爵的宫廷里……” 阿德克尼诺十分喜欢当时只是个孩童的约西亚,便把他带在身边。赫尼西亚臣服后,阿德克尼诺随即东进陈兵卡赛利亚边境,并在乌沙卡城下设宴邀请克洛维什·兰顿。见状,卡赛利亚领内心怀故国者皆蠢蠢欲动,克洛维什面临内外交逼的困境,无奈之下仅带百骑赴宴。宴会上,阿德克尼诺逼迫克洛维什放弃新吞并的沃尔纳公国,允其独立,并承诺永不对同族诸侯动武。 “……年幼的约西亚旁观了全程,阿德克尼诺的风采让他神往。他告诉我,正是这次宴会让他决心当一位将军,一位征战四方、扬威海外的统军之将。卡赛利亚之事告一段落后,赛灵斯伯爵着手组建自己的常备军,碎盾者军团,他把年仅十三岁的约西亚任命为碎盾者军团的副军团长,从那一天开始,约西亚的生活几乎就再也没脱离过他的军团……” 三年后,约西亚在塔祖尔迎来了他的初阵,当时的他带着八百士兵以客军将领的身份与塔祖尔王国的军队一同抗击入侵的夏丹人。这一战,夏丹人的统帅纳骨斯·台吉明再度采用了他最擅长的战术——诈败。在塔祖尔军队苦苦追击溃退的夏丹人的同时,纳骨斯·台吉明派出的三千人的迂回部队袭击了他们的大营。约西亚和他的八百士兵艰苦抵抗,浴血厮杀,终于成功把守住了大营,一直坚持到回援的到来。不仅如此,他更亲手斩杀了迂回部队的人马将领,代价是战斗结束后,他立刻陷入了濒劣。 “……从那之后,托勒马克、圣域、马略、沃尔纳、努米 塔尼亚都出现过他征战的身影,迄今为止,他从未失败。然而,在一次次战争胜利的背后是他和家族老臣不断恶化的关系。他不止一次抨击家臣们的腐败、堕落、愚蠢和短视,埋怨他们拖了他后退,最近两年好些了,约西亚不再用言语职责他们,他直接用行动表现自己的不满……” 结束了长篇大论,莎莉丝特伸着懒腰长舒一口气,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赞爆了!”瑞卡瓦的眼睛……在发光! 第四十六章 卡拉泽之围 号角在军营的上空回响,赛灵斯人再一次开拨了。 先行出发的赛灵斯将士们在彼祈河畔行军时,作为后队成员的瑞卡瓦正在营门旁的木梁边解马绳。 忽然,希斯瓦娜飘然而至。 瑞卡瓦仔细端详了希斯瓦娜一阵,最终得出结论,她确实是“飘”来的。她晕红的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灿烂笑意,脚步轻盈地仿佛在跳舞,甚至她在走过营门时还情不自禁地转了一圈,裙裾翻飞,秀发舞动,光彩照人。 “瑞卡瓦!”希斯瓦娜在瑞卡瓦身旁站定,微笑。 “嗯嗯!我听着呢!” 希斯瓦娜把一份蜡封的精致纸卷递到他手中:“约西亚大人给你的。” “做什么用的?” “凭证,等到了碎羽城,你可以拿着他到库房里领六十套铁甲,大小姐的近卫队可不允许盔甲不齐整这么不体面的事发生。” 碎羽城是梅尔西斯的首都,公爵的治所。 瑞卡瓦禁不住惊叹,笑若山洪般无可抑制地爬上他的脸:“好慷慨啊!” “别傻笑了,赶紧准备准备出发吧,等你到了碎羽城拿到盔甲再乐也不迟。” 两人说话间,莎莉丝特骑着马晃过营门,斜瞥了二人一眼,假装没看见地离开。士兵们急急忙忙地拆营帐、装马车,就等忙完了到营外列队出发。 在营地北方的无人树林里,约西亚在没有墓碑的坟墓上放下一枚铭文戒指,转身走开。他骑上骏马,追寻自己的军队而去。 一路安稳,行军途中再未出现变乱。 …… 血族塔祖尔王国首都卡拉泽城下,是人马夏丹汗国雷铁部的五万围城大军。 无聊的人马武士站在伯拉河畔的草地上对着卡拉泽巍峨的城墙歌唱,他的歌声粗犷而辽远,仿佛席卷平原的狂风。他身后不远处,奴仆们有的在火堆上支烤架,有的在处理他刚打来的那头山羊,还有的在为他准备酒水。 围城大营中炊烟渺渺,尘沙阵阵,苍茫的游牧小调与酒气肉香自由自在地穿行其间,不羁的大笑声时不时从一间间营帐中爆开。桀骜不逊的夏丹勇士即使在强敌的身侧都能活得洒脱而自然。 扎木花拉骑着高大的红马走过营地间的小路,身旁的营帐里传来老兵沙哑的笑语:“喝酒!” “干杯。”扎木花拉轻声应。他是威名远播的黒可汗的 亲信,夏丹汗国年轻一代的人类名将。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纳骨斯·台吉明的大帐前,今天中午,台吉明设宴找到入侵梅尔西斯归来的人类头领巴鲁剌思·孟特穆。 守卫帐门的军士一声不吭地让开道路,扎木花拉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交给身后的随从,一撩披风大步走入帐中。 富丽堂皇的大帐间装点着薄如蝉翼的七彩纱帘和缀着晶莹宝石的风铃,两座扬蹄刺枪的骑士银像坐落在健硕的红肤人马台吉明两侧,他们的枪尖烛光闪亮。奴隶们一丝不苟地侍立在端坐两端闲聊的人马与人类将领的身后,还有一些正拼命挥动扇子把银盘上的大冰块散发出的凉气扇到帐中。 一进门,扎木花拉就慨然大笑道:“孟特穆呢,老子可想死你了!” 梳着辫发的华袍年轻男子亦大笑着起身出座,迎了上来。二人重重拥抱一番,各自落座。 “木花,你来得有些迟啊。”台吉明痛饮一口葡萄酒,笑道。 “抱歉抱歉,我这不是刚解决德伦城的塔祖尔人们么,我日夜兼程往这赶,就为了见我老友一面,谁曾想还是晚了一步,唉。” “哈哈,毕竟都是黒可汗帐下做事的,同生共死多少年,这般情谊确实怠慢不得啊,喝酒,喝酒!”扎木花拉和孟特穆以前是夏丹汗国大汗的帐前护卫,多次一左一右守护君主的大帐,即使后来各自为将,关系亦十分亲密。 扎木花拉点点头,朝台吉明举起银杯示意,当即,他身后的奴仆朝他的酒杯里倒了小半杯捣碎的冰块。他猛灌一口,不禁惊叹:“好酒,好酒!还是台吉明大人这儿好啊,有冰块供应,我在德伦城那儿都快热死了。” “可不是么,我在梅尔西斯那也是啊。”孟特穆说。 “对了,梅尔西斯!你在梅尔西斯那儿打得怎么样啊?战利品丰不丰厚?” “别提了,晦气,格喇·沃巴这厮口口声声说赛灵斯是孱弱之国,奇袭必有奇效,然后就把我的三千兵葬送在赛灵斯了,我手里一共才七千人啊!关键我还怪罪不了他!马登岭那一仗我本来都快赢了,谁想赛灵斯那儿的败报一道,人心就散了,不久又传来赛灵斯人进入梅尔西斯的消息,我手下每个将官都在劝我撤退。老子一路从马登岭退到安鲁铎,窝囊啊!” “带队的是格喇·沃巴的话,他可是老将,不应该啊……赛灵斯人的指挥官是谁?” “约西亚·赛灵斯,赛灵斯 伯国的继承人,和你我一般大。” “这厮我熟啊!”耳尖的台吉明大笑道,“几年前我进攻塔祖尔的时候这小子坏过我的事。” “有趣,有朝一日,我也会会他!”扎木花拉跃跃欲试。 “正好!我在梅尔西斯打探到一个情报,血族的诸侯们想组成联军在沃尔纳的乌尔法集结,然后南下为卡拉泽结尾呢。”孟特穆坏笑道,“我们正讨论该怎么办呢,你可以趁机会会他。” “嘿嘿,要是我,哪会等他们集结啊,我直接去乌尔法城下等他们,那地方我熟啊!” “你熟个屁啊,你不过是在那儿坐过几天牢罢了!”不远处的人马开玩笑道。 “说真的说真的,我对沃尔纳人还是挺熟悉的,五千兵吊打他们没问题!”扎木花拉一本正经。 “我看你是当年给沃尔纳的公爵多关了几天,怀恨在心,今儿个想要去找场子吧!”那人马说。 “以我对木花的了解,他对这种事没兴趣的。不过话说回来,沃尔纳不是出产绘阵金和亲魔宝石么,乌尔法家族因为这个可是富得流油啊,我觉得他眼红这个还是有点可能的。”孟特穆说。 绘阵金是一种经过加工的黄金,因为魔力流量大被用作绘制法阵,亲魔宝石则是适合灌注魔力的天然宝石,两者都是昂贵的魔法材料。 “眼红?老子不仅眼红,老子还特么要动手抢呢!”扎木花拉哈哈大笑。 “说得好,这才是我们夏丹男儿的意气!”台吉明满意地鼓掌道,“那帮懦夫吸血鬼配拥有什么东西?被勇士踩在马蹄下,上贡他们拥有的一切,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第四十七章 白马王子与睡美人 梅尔西斯的碎羽城得名于穿城而过的碎羽河,而碎羽河则得名于其连接的三个羽毛状的美丽湖泊,发源于北方高耸的悬镜山脉。梅尔西斯是巴兹特半岛重要的产粮区,亦是连接东西的重要贸易枢纽,富庶非凡。 城池南方的大道上,奥格塔维娅全副武装的近卫队正在严阵以待,约西亚和他骁勇的亲随们散漫地在前方站成一排,无言地望着南方。 他们正在迎接一个人——叶露纱灵王国的王子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他是布洛德家族的旁支后裔,亦是圣域世代传承的守护者。碎羽城的血族们说,爱格伯特会带来足以帮助奥格塔维娅迅速恢复健康的宝物。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被带来迎接客人么。”莎莉丝特忽然在瑞卡瓦背后幽幽地说。 “因为我们是奥格塔维娅的近卫,他能拯救奥格塔维娅,所以我们得来迎接,对吧?”瑞卡瓦说。 “差不多吧……但是……你知不知道大小姐在叶露纱灵呆过一段时间。” “知道啊,她说过,她在叶露纱灵血薇学院上过学,怎么,他们两个有故交?” “恩恩,没错,不一般的故交。” “有多不一般?” “五年前约西亚在塔祖尔的战事中濒劣,卡尔伯爵把他送到叶露纱灵寻求治疗,当时为约西亚治疗的是叶露纱灵的王后。那天奥格塔维娅哭哭啼啼地抱着叶露纱灵王后的腿,说如果王后能治好约西亚,她就给王后当媳妇。” “……”瑞卡瓦无言半晌,憋出了一个词,“有趣。” “其实吧……” 忽然,约西亚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莎莉丝特当即失去了声音。 此时,遥远的南方,生意盎然的农田与澄澈天空的分界线处,一匹闪亮的白马旋风般向北方疾驰。 “好帅的白马!”瑞卡瓦惊呼。 漂亮的白马在众人面前甩尾扬蹄,前额的玉般短角直指炎阳,脚下尘沙一片。马上英俊的白袍少年从容地向众人行着军礼,温柔地笑着:“约西亚,好久不见啊。” 阳光下,他的红发恍若火焰。 “好久不见,爱格伯特。”约西亚淡淡地笑,“我不得不说一句,你的马真帅。” “嘿嘿,这可是从红可汗那儿买来的纯血角马,足可日行千里,你喜欢吗?” 红可汗是黒可汗的附庸,赤血汗国的主人,占据着南方的 黑沙半岛的东部。 “领军打仗的,怎会不喜欢好马。” “那就送你吧!”爱格伯特笑眯眯地在约西亚不远处下了马。 “那就谢谢了。”约西亚亦翻身下马,毫不客气地大步走到爱格伯特的角马旁轻松跃上,“真温顺啊。”他抚摸着角马的额头。 “哈哈,我知道,你还是比较喜欢烈马,有征服感!”爱格伯特骑上约西亚的马,笑道。 瑞卡瓦禁不住暗叹:“他们关系真好。” “怎么可能坏么。”莎莉丝特笑容诡异。 南方的地平线上,一众军士在扬沙间缓缓逼近,甲光辉煌。 “你带了军队?多少人?”约西亚问。 “一共一千,包括三百骑兵,七百步兵,其中有近四十位血族,都是我的直辖。我听你说有仗要打,就带来了。” “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不客气,赶紧带我去看我的未婚妻吧。”说完,二人扭转马头,有说有笑地朝碎羽城走去了,他们的亲随骑兵们一声不吭地跟上。 瑞卡瓦又惊又疑,一时间居然忘了跟上。 未婚妻?谁是你未婚妻? “走吧,是时候了。”莎莉丝特说。 瑞卡瓦最后深深望了爱格伯特带来的精锐军士一眼,转身跟上。 …… 不久后,碎羽城内城,圣布鲁赫大教堂,衣冠楚楚的群臣与贵族们侧立两旁,讲经台前,莉莉丝宗的红衣主教庄严地托举着缠绕着银蔷薇的黄金逆十字架,他的面前,奥格塔维娅正在棺材中静静沉睡。 “欢迎叶露纱灵的王子,圣域守护者的血裔,布洛德皇族的传承,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大驾光临!” 教堂的门打开了,环绕教堂的清澈人工河的木桥上,一袭洁白礼服的爱格伯特微笑着走过,少女们欢笑着在对面房屋的窗台处撒下一捧捧花瓣,迎接他的到来。 圣歌嘹亮。 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被留在教堂外的街道上待命,只有瑞卡瓦和莎莉丝特被允许和白袍尖帽带银面具的圣血守卫一同跟在爱格伯特身后,走进大厅。 “没想到。”瑞卡瓦喃喃自语。 “别说话!”莎莉丝特压低声音提醒他。 快步走到棺材边,爱格伯特缓缓半跪下,他凝视着棺材中的奥格塔维娅,神 情苦涩。见状红衣主教张开嘴巴刚要长篇大论一番,爱格伯特忽然朝他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看到对方疑惑地一语不发,他勉强地笑笑:“直接开始吧,我迫不及待让我的未婚妻回来了。” 银假面的圣血守卫无声地站到两边,只留下正中的圣血守卫庄重地捧着镶嵌着七色宝石的纯金宝盒缓步走到爱格伯特面前。 爱格伯特打开盒子,从中拿出了一支两端封口琉璃管,里面盛着鲜红的液体。 “这是什么?”站到人群里的瑞卡瓦忍不住问旁边的莎莉丝特。 “圣血。”莎莉丝特轻声回答,“这是具有伟大力量的圣物,生于神器猩红圣杯之中,我想他们是要用圣血制作灵药。” 爱格伯特从教会骑士的手中接过一支金杯,单手捏断琉璃管,任凭鲜红的液体落入杯中。 “我们在天上的主赐予我们的血!”红衣主教的声音神圣而庄严。 爱格伯特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把鲜血滴入杯中。 “伟大的布洛德皇室血裔极致高贵的血!”红衣主教接着喊。 约西亚走到爱格伯特身边,他从教士捧着的银盘里拿出一支小刀,割破左手食指,把鲜血滴入杯中。 “莉莉丝眷顾的受血者的挚爱血亲的血!” 爱格伯特高举金杯,向众人致意。 原料已齐。 “血族荣耀!” 下一刻,全场血族解放血能。密密麻麻的血瞳在教堂中闪动,整个教堂陡然暗了三分,瑞卡瓦惊慌地环顾四周,面前,一堆红光,左手边,一堆红光,右手边,一堆红光,背后,还是一堆红光。 站在一堆血族中间,格格不入的感觉一秒强似一秒。瑞卡瓦注意到,其他人类脸色也很奇怪,大家都有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感,就像误入了满是蝙蝠的黑暗山洞。 “歌颂莉莉丝!” 瑞卡瓦看到,每一对血瞳中都射出了一道微弱的光线,投在了爱格伯特的金杯上,青色的光芒在金杯中荡漾,愈发剧烈。 血族们在集体施法。 “赞美我们的神明!”最后,红衣主教说。 话音刚落,血瞳齐刷刷黯去。 “把银荆棘解开吧!”爱格伯特走到棺材边,说。 希斯瓦娜和她的手下们驾轻就熟地为奥格塔维娅解开了银荆棘,随即 ,爱格伯特温柔地半跪下来,把金杯递到了奥格塔维娅的唇边,为她倒入。 全场寂静无声。 瑞卡瓦看不到棺材里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众人等了很久,忽然棺材里传出了奥格塔维娅惊喜的声音:“爱格伯特。” 他看到众人的脸上露出笑意,大家都在拍手喝彩,侍者们捧着银杯走过过道,向空中抛洒花瓣。爱格伯特把沉睡了好久的奥格塔维娅抱了起来,他们在众人的簇拥下拥抱,在花雨中亲吻。瑞卡瓦远远地看到,奥格塔维娅的笑容,幸福无比。 他的视野之外,约西亚正静静地揣摩着他的神情。 瑞卡瓦知道,对这个年纪的血族来说订婚很正常,可奥格塔维娅和她的身边人在之前从未对他透露过半点消息,以至于今天的他毫无心理准备。 这种浓烈的突兀感憋屈得他在众人欢庆之时犹一副石化的模样。 第四十八章 碎羽城之夜(上) 夜晚,碎羽城血城的宫殿中举办了盛大的舞会来庆祝奥格塔维娅的苏醒。金碧辉煌,群英荟萃,一如往日,纸醉金迷的气息里,处处皆是风景。 “约西亚,我亲爱的外甥!”一众盛装鲜亮的俊男美女间,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向约西亚轻举装着小半杯葡萄酒的高脚杯,微笑致意。 作为血族,凯尔·欧斯莫亚看上去相当年轻,他瘦削的脸庞极赋立体感,魁梧的身体和坚定的站姿让他有着近乎山岳的沉稳感与安全感,他无疑是一位极其英俊的血族中年男子,暗金的瞳仁凌厉得宛若雄鹰。 “哦,我敬爱的舅舅,您举办的宴会实在是太棒了!您的慷慨让我大开眼界。”约西亚从彬彬有礼的侍人端着盘子中拿出一支白葡萄酒,微微抬高,向凯特尔和他身边美艳绝伦的公爵夫人微笑致意。 “我十分感谢您能给我机会,以显示我国的慷慨。”凯特尔与漫步到他身边的约西亚轻碰杯口,各自细细品尝了一口手中的美酒,先后由衷赞叹了一番。 等到这一系列礼仪化的客套结束后,约西亚对公爵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暂且走开,然后有意无意地斜过脑袋靠到凯特尔耳边,轻声道:“我刚刚路过鸽房,比利提斯公国的回信到了,他们同意在乌尔法城会师,然而南下试图为卡拉泽解围。我们的盟友已经召集起了,是时候准备出发了。” “……你有必要在宴会的时候提起公事么?”凯特尔维持着对不远处的宾客们的友善的笑容,轻声回。 “舅舅你了解我的,比起应酬,我还是更喜欢工作,尤其是和战争有关的工作。” 凯特尔笑道:“适当的休息是必要的,我勇敢的小外甥。建功立业与及时行乐并不冲突,至少在这场我为你妹妹举办的美妙宴会上,你得好好玩玩。” “说到这个,我妹妹和爱格伯特人呢,我刚才就没见到他们。”约西亚的目光细细扫过全场,他看到罗斯·洛林等人正聚在一块谈笑,气度风雅;盛装在身气质优雅的昆庭和奥利弗都在和梅尔西斯的小姐们调笑,他们的笑容从容自若,小姐们亦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想必是被两人的风趣幽默打动了。 “估计是找地方私会去了吧。” “莉莉丝保佑,他们两个千万别给我玩出什么花头来。”约西亚有些后怕地轻叹一声。 “年轻人么,玩就玩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凯特尔拍拍约西亚的肩膀,“今晚的猎物可相中了?哈 哈,要不要我给你物色物色。” 他朝不远处一位正在和绅士们从容说笑的紫裙丰腴美妇瞥了一眼,压低声音,“伊切尔城将军的夫人,她丈夫终年在伊切尔城驻守,绿帽子都能填满一座塔楼了。如果你想发泄一下的话,没人比她合适了,啧啧,绝对够劲,她可浪得出水。” 没等约西亚回答,凯特尔又瞥了眼相反方向上的一位高挑性感的冷艳女子,她遗世独立般寂静地站在夜空下,背对宴厅中的纷扰繁华轻晃酒杯,任凭晚风吹拂那一袭勾勒出她绝妙身材的贴身深蓝礼服裙:“风夜山伯爵的二女儿,人前冷人后荡的典型,别看她现在清冷孤傲得不得了,等上了床,保准有你享受的。嘿嘿,不久前她和我提过你,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考虑考虑啊,只是得小心她从此缠着你不放,硬要抓你当她家女婿啊。” “还有那个!”凯特尔不动声色地用酒杯指了指厅中央,一位明艳无暇的红裙绝美少女正乖巧地挽着母亲的手欣赏着宾客圈内男女们的美妙舞蹈,“维影家的小公主,这一辈最漂亮的女孩,绝对的美人胚子,真是难以想象,再过几年等她长成了会是怎样勾魂摄魄。不过她戒心很重,至今没人能在她身上攻城略地成功呢,不过是你的话,说不定能拔得头筹哦。” 维影是旧梅尔西斯公爵的姓氏,如今只是欧斯莫亚家族的封臣。 “……嗯嗯,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有约了。”把惊艳的目光从少女的身上移开,约西亚朝凯特尔歉笑道。他放下酒杯,走向迎面走来的莎莉丝特,没等她开口已一把搂住她的纤腰,转身朝凯特尔挥手告别。 凯特尔嘴角微勾,意味深长地笑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莎莉丝特,她纯黑的紧身高开叉长裙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这与她吹弹可破恍若透明的白皙肌肤形成了鲜明而梦幻的对比,即使“身经百战”如凯特尔,在面对莎莉丝特玲珑婀娜的曲线时仍有神魂颠倒之感。他心想,不愧是约西亚的女伴,果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玩得开心。”凯特尔朝约西亚狡黠地眨了眨眼,举杯。 两人告别后,约西亚揽着莎莉丝特径直走向舞。莎莉丝特表情纠结,犹犹豫豫似乎有话想说,好不容易等她鼓起勇气,可还未开口,约西亚就如同先知先觉一般停步侧首,抢先吻上她鲜红若焰的樱唇。 “呜!”她想要挣扎,可惜毫无作用。约西亚驾轻就熟地用环拥控制住她微微扭动的身体,舌头熟练地撬开她的贝齿,在她温暖的口腔中进行着狂风 骤雨般的进攻,时而是难以抵挡的猛烈突入,时而出其不备的狡猾迂回。 等约西亚意犹未尽地松开她,面色潮红的莎莉丝特不悦地轻捶了他一拳:“你干嘛?” “帮你找感觉。”约西亚拉她走入圈中,转身拥过她,另一边,十指相扣,“跳舞吧。” 新一首舞曲响起。 当他们用炉火纯青的完美协调感开始双蝶飞舞般的绝妙旋转时,整个围观人群都响起了惊艳的窃窃私语与啧啧赞叹声。 “想不到小赛灵斯将军不仅打仗是把好手,跳舞也一样啊。”有人说。 “那是当然,约西亚大人可是布洛德的风雅公子,又不是夏丹的野蛮人,除了打打杀杀一无是处。”有人跟话。 “嘿嘿,其实兵法与舞蹈在根本上是暗合的……”有人长篇大论地点评。 “话说他的舞伴是谁?”有人问。 “莎莉丝特,赛灵斯的洛林家的千金。”有人回。 “果真男才女貌,璧人一双啊……”有人感叹。 莎莉丝特忽然垂首向前靠了靠,离约西亚更紧了。 “约西亚……”她轻声说。 “嗯?” “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说。” “把你妹妹的近卫队长调走。” “……为什么?” “受人所托。” “是么……” 话音落时,舞曲正好奏完,莎莉丝特回旋着倾倒在约西亚宽阔的臂弯里,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皆陌生而冷漠,甚至隐隐有些戒备。 可是在外人看来,这仍是完美的收尾式。 第四十九章 碎羽城之夜(下) 在全场的鼓掌与赞许声中,约西亚扶起莎莉丝特,拉着她大步走开。 “去哪儿?”莎莉丝特问。 约西亚不答,他把她一路带到楼上的外侧回廊里,寻了僻静无人的一面,终于停下脚步。约西亚站在白瓷宽窗台旁,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怎么了?”等了有一会,莎莉丝特问。 忽然,约西亚转身搂住莎莉丝特的腰和腿,一把把她抱到窗台上。他随手把窗帘拉到身后,随即压到莎莉丝特身上。 “你……你干嘛!快放开我!”莎莉丝特徒劳地推动约西亚的肩膀,可是约西亚只顾一脸禁欲地把她的裙子向上撩到腰际。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吧……我不喜欢和我处于这类关系的女人向我提出任何有关我事业的要求。”约西亚解下莎莉丝特长长的发带,把她的裙子绑在腰上。 “所以呢?”莎莉丝特挣扎,“你妹妹的近卫队也是你的事业么?” “是,我觉得我该给你点惩罚。” “你疯了……会被看到的。”莎莉丝特紧张地四处张望。 “让他们看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我随意。” “那是你妹妹和爱格伯特吗?”莎莉丝特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指向窗外的楼下,“你看看,是他们吗,在花园里散步的那对?” “然而我并不感兴趣,他们就算钻草丛都不关我的事。” 莎莉丝特认命地苦笑一下,然后温柔地搂住了约西亚,她伸手从约西亚上装的口袋里捏出丝帕,想要往嘴里塞。 约西亚空出一只手来随随便便地把她手中的帕巾夺走,同时另一只手在她的后腰上出声地重拍了一下:“你以为这是惩罚?不不,这才是。”说完,他把帕巾一把丢出窗口,“试着忍住别发出声音吧,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你这个……混蛋……” 丝帕在夜风中飘落。 …… 碎羽城外城的军营里,士兵们的宴会亦在举行。 烤肉和烈酒的香味在篝火边荡漾,醉醺醺的士兵们勾肩搭背地坐在餐桌旁纵情地大声嚷嚷着醉话,污言秽语井喷而出。火光的边缘,一个喝得烂醉的士兵在战友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移动,他低垂着脑袋走到黑暗中的栅栏旁,扶着木头柱子呕吐。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头军马正昂然伫立,瑞卡瓦端坐马上,兴致勃勃地望 着正前方的箭靶,艾弥亚和戈弗雷等十多位近卫队士兵打着火把站在两侧,认认真真地围观。 “瞧好了!”瑞卡瓦兴奋地呼喊一声,驱马奔出,他与箭靶的距离极速拉近,只见他忽然勒马急停,同时军靴猛蹬马镫,当即有箭矢破空之声传来。箭影闪动,下一刻,一支弩箭已插在箭靶红心上方颤动。 这支箭,是从瑞卡瓦的马镫下射出的,击发它的装置叫做硝弩。 “哎!”众军士哀叹一声,这已经是大家第三轮射击了,居然还是没人能射中红心。 这组硝弩是瑞卡瓦前不久在碎羽城的仓库里给大家领盔甲时看到的,他以前曾在叔叔的马上试过这种装备,这次再度见到顿觉眼热,便给仓库守卫塞了一袋钱把硝弩荡走了。 硝弩是一种小型暗发弩,用三绳缚在马镫下,用脚蹬发,可射伤敌人的马匹和步兵。虽说听着精巧,可在危机四伏、压力巨大的战场上,精巧的武器相比普通装备往往无法发挥出多大作用。 硝弩身处蹬下,其难以瞄准可想而知;同时,作为小型弩的硝弩弩劲又不足,无法射穿质量合格的甲胄。总之,硝弩并不实用,据瑞卡瓦所知,这种武器不曾在军中列装过,无论是在血族、狼人还是人马的国度。不过,笃好战争的贵族们还是很喜欢收集这类精致玩物般的武器的。 而瑞卡瓦恰好是一位由衷热爱特色军器的家伙,更巧的是,约西亚刚给他发了笔奖金。 “没意思!下一个!”瑞卡瓦不悦地哼哼,跳下马来。 艾弥亚赶忙傻笑着三两步跑到马边向上爬,瑞卡瓦则在围观者中站定。没多久,戈弗雷走到瑞卡瓦身旁,轻声道:“队长,我有个想法。” “说。” “请约西亚大人给我们近卫队批一拨军马怎么样?赛灵斯的大小姐的近卫队怎么也该是骑兵近卫队吧,我们又不是亚萨基的林中野人。” “有道理,不过最近估计约西亚大人没这兴趣,我得找个恰当的时间和大人说。” “嗖”地又是一箭飞出,艾弥亚一脸沮丧地望着箭靶的上方,那是他射出的弩箭脱靶消失的方向。 “唉!”士兵们又哀叹。 忽然,不远处的营门处传来了一阵热烈而猥琐的欢呼。 众人好奇地转身看去,只见阿尔杰昂首挺胸地大步走入,笑容泰然自若,然而瑞卡瓦感觉得出来,他的眼神中隐隐约约有股荡漾的气息。 他的身后,一长串儿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郎娇笑着扭腰摆臀款款而来,一路向士兵们打招呼的打招呼,抛媚眼的抛媚眼,甩飞吻的甩飞吻。 士兵们兴奋得满眼发红,吹着口哨迎了上去。 “卧槽,阿尔杰!这是怎么回事!”瑞卡瓦惊讶瞪大了双眼,忙跑过去问。 阿尔杰看到瑞卡瓦的反应有些吃惊:“妓女啊,凭证上岗的,绝对合法。话说,这不是你叫我找的么。” “我几时让你找过妓女!”在兽性大发的士兵们冲上去左拥右抱、摸来捏去的时候,瑞卡瓦在慌忙摆手摇头地辩驳。 “你不是今天早上给了我一包钱,让我处理一下交际事务么。” “对啊,钱和任务都是凯交给我的,他说我不熟悉的话就交给你办,你熟。” 阿尔杰脸色有些古怪:“你不会不知道吧,在赛灵斯军队里,交际事务就是招妓啊。” “……”瑞卡瓦无语了。 “阿尔杰!今儿个是公家出钱吧!”一个胡子拉碴的硬朗老兵兴奋地公主抱起一位女郎在原地转了两圈,在女郎的软语中大笑着问。 “没错没错,约西亚将军请客!”阿尔杰笑眯眯地回。 士兵们纷纷坏笑着带人各回各帐,只留下一脸懵逼的瑞卡瓦和呆站在他身后面面相觑的近十位士兵。 脸上阴晴不定的戈弗雷在原地无声地纠结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大步走出。 “哥哥!”艾弥亚拉住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不要珍姐了吗?” “出来打仗,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知道,我可不想到死都是童男啊。”戈弗雷对艾弥亚无奈地摊手叹气。 艾弥亚松开了手,戈弗雷对弟弟笑了一下,走开了。 “队长!”阿尔杰拉过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生涩少女,朝瑞卡瓦推了一下,“我特地为您挑选了一个雏儿,怎么样,够不够意思啊!” 瑞卡瓦猛地扭过头,问艾弥亚:“你感兴趣么?” 艾弥亚蒙了,然后猛烈摇头。 “你呢?”瑞卡瓦问另外一个士兵。 士兵郑重点头。 “归你了!”瑞卡瓦把这个士兵一把推出去,“散了散了,我今晚要练箭,都别来烦我。我才十六岁啊,还是天真纯洁的少年呢,你们可别想带坏我。” 士兵们哄笑散开 。 “等等我,我也去练箭!”艾弥亚快步跟上离开的瑞卡瓦。 “那好,借匹马来。” “为啥?” “出营。” “哈?” “待在营地里今晚你想睡着?” 第五十章 约西亚的召见 早晨,碎羽城血城宫殿大门前,瑞卡瓦翻身下马,朝守门的两个守卫和善地笑:“我是赛灵斯的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瑞卡瓦,约西亚大人召我前来,麻烦帮忙通报一下。” 说完,瑞卡瓦朝两个守卫手里一人塞了一枚银币。 两个守卫明显地犹豫了一下,面面相觑。 “怎么了?”瑞卡瓦有点奇怪,又给他们一人塞了一枚。 “哎,小伙子会做人啊,可惜了。”一个守卫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 “啥?”瑞卡瓦疑惑了。 “小伙子你是不是得罪人了?”另一个守卫无奈地把银币塞回瑞卡瓦手里,“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帮不了你的忙,所以这钱我们不能收。” “没错,这事儿我们还是看在你会做人的份上才向你透露的。”第一个守卫也把银币还给了瑞卡瓦,“有人要求我们,若在守门的时候遇到一个从赛灵斯来的叫瑞卡瓦的人就多晾晾他,给他添添堵,最好干脆别让他进去。” 瑞卡瓦当即想到的就是昆庭和奥利弗和他们背后的家族。 “那么,他们出了多少钱呢?”瑞卡瓦挤出笑脸问。 “钱不是问题,主要是他们势力太大,我们招惹不起。”第二个守卫说。 瑞卡瓦对此不以为然,想光靠权势压迫一个下等人一时做事不难,但一群一世就难了,虽然下等人没有勇气反抗,但抓住每一个机会偷懒他们还是敢的。只要钱塞得够多,守卫们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瑞卡瓦琢磨掏多少钱合适的时候,希斯瓦娜垂头背手地沿宫内的长方形喷泉水池款步走来。 “瑞卡瓦,你在这儿干嘛?”希斯瓦娜在宫门前停步,守卫们向她行礼。 “额,约西亚大人召见我,我现在正在……” 希斯瓦娜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是小赛灵斯将军召见,那就没必要再耽搁了。”她转头对守卫们说,“我能证明他的身份,排查和通报还是免了吧。” 在血族的要求面前,守卫们无意替幕后的大人物坚持,当即让出道路。 “谢谢,谢谢!”瑞卡瓦把刚收回的银币又塞回了守卫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去买酒喝吧。”这种事情希斯瓦娜见怪不怪,也没多说什么,只静静地叉手站在不远处,裙摆在微风中摇曳。 瑞卡瓦穿越宫门,径直奔约西亚的办公室而去,希斯瓦娜 不动声色地陪他走了会。 在东方风格浓郁的庭院里,二人一言不发地走着,唯有…… “大小姐在哪儿?她醒了以后我基本就没见过她了。”无声良久,瑞卡瓦忽然问。 “她今天和爱格伯特王子去城北下羽湖畔的卡兰庄园玩了,估计三天之内都不会回来。我看爱格伯特的随从够多了,自己就没去,只挑了两三个干练的女仆跟着。哎,恋人重逢,你侬我侬,冷落了旁人也正常啊。”希斯瓦娜瞥了瑞卡瓦一眼,挑眉说。 “……我以为她至少会和她的士兵们见个面什么的,如果她想要当将军的话……”瑞卡瓦自问若他处在奥格塔维娅的位置肯定会尽早回归部队,巩固对部下的控制和影响。按奥格塔维娅现在的行事套路,假如瑞卡瓦有异心的话,她肯定已经被架空了。 “大小姐做事经常三分钟热度,别见怪啦。” “那我还呆在她身边干嘛呢……” “没事,到时候你可以为她哥哥工作。说起来……你知道约西亚大人找你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 “这样啊……”希斯瓦娜忽然背过身去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嘛,等她转身回来时手中已捧出一方折叠好的丝帕,上面有精致的怪异巨蛇和不死鸟的刺绣,异国风情浓郁,大概是远方国度的舶来品吧,“这块帕巾是下人在花园里捡到的,看样式应该是约西亚大人的东西,想必是他前不久弄丢的,请你帮我送还给他吧。” 瑞卡瓦闻言接过帕巾,帕巾一尘不染,平平整整,还有股太阳的气息,应该是精心地清洗、晾晒并熨烫过了。瑞卡瓦端着帕巾陷入了犹豫,他不知道要不要把帕巾收纳起来,因为他总觉得这样是对帕巾此刻完美形态的破坏。 帕巾上有种暖融融的清香,瑞卡瓦眉头微皱,这是啥?少女体香?希斯瓦娜贴身收纳的? “额……”瑞卡瓦犹豫着问,“你为什么不亲自送还给他?” “他最近工作忙么,不想打扰他,既然他召见你,那我就托你带给他好了。”希斯瓦娜低垂着脑袋,眉目间有股淡淡的忧愁。 “我需要告诉他是你托我带给他吗?” “不用啦。” 确实不用,瑞卡瓦心想,约西亚的嗅觉之灵敏瑞卡瓦早在枫渊就见识过了,即使瑞卡瓦不主动说,约西亚估计也能凭着气味分辨出来源是谁。 在约西亚的办公室的不远处, 希斯瓦娜飘然离开。 卫兵通报完毕后,瑞卡瓦走入房间,径直走到约西亚的办公桌前,把一路捧在手里的帕巾递到约西亚面前:“大人,你丢在花园里的帕巾。” “……”约西亚愣了片刻,抬头意味深长地盯着瑞卡瓦,“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啥?”瑞卡瓦疑惑道。 “没啥。”约西亚拿过帕巾贴到上唇前嗅了一口,眼神立刻清明了。他收好帕巾,深不可测的玩味目光在瑞卡瓦身上上下打量:“你知道我为什么召你来吗?” “不知道。” 约西亚随手拉开抽屉,拎出一条串镂花金盘的尊贵项链,放在瑞卡瓦面前。 瑞卡瓦瞳孔猛缩,这不是他托初林要塞外城珠宝店主基维尔卖掉的战利品么。 “这是你的吧?” “额,曾经是,我卖掉了。” “这是昨天我妹妹交给我的,她说这可以证明你杀死人马纳骨斯族人的功绩,叫我多提携提携你。” “……” “入侵赛灵斯的人马将领格喇·沃巴曾派遣使者要求赎买俘虏,当时使者指名道姓地要一位叫纳骨斯·铎衮的人马,可我的俘虏里压根没这个家伙。我后来打听了一下,他是纳骨斯·台吉明的远亲。” “所以?” “看样子他是死在你手里了。赛灵斯伯国承诺会给斩杀狼人和人马的国民奖励,我不会食言。” 瑞卡瓦没说话,静待约西亚的下文。 “你愿不愿意到碎盾者军团的老营担任骑兵队长的职务,你的部下将会是精锐的历战老兵,你们都会拥有精英级的武器、盔甲和战马。” 瑞卡瓦心里咯噔一下:“那大小姐那里呢?” “想当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人,你觉得很少吗?” “……关于这件事,大小姐是什么态度?” “她什么态度并不重要。” “我是她的侍从,我向她效忠,我不会单方面背弃誓言的。” 约西亚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迅速阴冷下来,犹如盯着羚羊的豹子。瑞卡瓦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要他离开奥格塔维娅,必须由奥格塔维娅先表示出结束他效忠的意愿。这恰是约西亚办不到的,奥格塔维娅善良而倔强,绝对不会在瑞卡瓦背叛她之前抛弃他。 “我说过了,她的态度并不重要 。你以为我和世家贵族们会坐视一个来路不明、劣迹斑斑的人担任赛灵斯的大小姐的近卫队长么?” 瑞卡瓦皱了皱眉:“可你和世家贵族不是一条心。” 约西亚神色一变。 沉吟良久,约西亚终于重新开口了:“在我看来,你并不可靠,但我暂且还算相信的你的忠诚,也就容你继续侍奉下去。不过记住,我盯着你呢,你若真想耍什么手段吗,我保证后果是你绝对无法承受的。” “下官绝无异心!” 约西亚再度打开抽屉,从中掏出一份文件来拍在瑞卡瓦面前:“拿着这份凭证去梅尔西斯的马场领一批马,给你的部下装备上。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必须是骑兵卫队,不然太寒碜了!” “谢将军!”瑞卡瓦喜形于色。 第五十一章 跳刀战术 奥格塔维娅苏醒后的第五日,赛灵斯与梅尔西斯的联军启程东进。 在大军出发前夕,奥格塔维娅终于出现在她自己的近卫队中了。 绘着家徽的深蓝披风、光辉闪耀的全套崭新银锁甲、雄健高大的具甲赤红黑沙马、腰间细长的破甲刺剑即使身处鞘中犹散发着锋利的锐气与寒光,放眼此时的奥格塔维娅全身上下,浑然一副英姿飒爽的女将的派头。 “哈哈哈哈哈,我亲爱的小弟瑞卡瓦,我又回来啦!”在近卫队营地内一众兵丁嗔目结舌的目光中,她大笑着用力拍拍瑞卡瓦的肩膀,说。 瑞卡瓦疑惑地环顾四周,问:“王子殿下呢?” “他有他的兵要带啊,哪能和我一块来。” “哦哦……那啥,角马项链的事,谢谢你了。” “不用谢啦,跟姐姐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升官发财死……呸,讨老婆。在约西亚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啦。” “额,那是什么?”瑞卡瓦凝重地眯起眼睛,指了指奥格塔维娅身后不远处排成队列走近的军士们。 “哦哦,那是哥哥分拨给我的部下。” “都是封臣的士兵吧?” “没错。” 瑞卡瓦粗略地清点并估算了一番,这些军士加起来大概有三百人,士兵素质出人意料地尚可,并非清一色的无甲新民兵,他们中有约两成人拥有甲胄,有约三成人看上去是经过训练或战事的,甚至瑞卡瓦还瞅到了几个血族的身影。 “对了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就在瑞卡瓦观察奥格塔维娅的新部下的时候,奥格塔维娅忽然一拍脑门,有些惊喜地喊。 “啥?”瑞卡瓦扭回头来。 “爱格伯特有礼物给你!”奥格塔维娅兴致勃勃地拍拍手,希斯瓦娜立刻捧着一个典雅的木盒走到奥格塔维娅面前,奥格塔维娅打开盒子,放在干稻草堆上的一把纹理精致的火绳手铳印入了瑞卡瓦的眼帘,“出产自翡冷翠的火绳手铳!怎么样,喜欢不喜欢啊?” 瑞卡瓦疑惑地抓过手铳翻看把玩:“他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嘻嘻,爱格伯特的爱好之一就是到处送礼物,而且你可是我的近卫队长啊,他要是敢不表示表示,我可不答应!” “那……就请你替我感谢一下他吧……对了,大小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 瑞卡瓦压低声音:“你在灰松镇外冒着劣化的风险诛杀敌将,是为了救我吗?” 奥格塔维娅愣了半秒,猛然扭过头去:“哪有!开玩笑的吧哈哈哈哈哈!”瑞卡瓦看不到她的表情。 “到我们了,到我们了!”在营门外监视的近卫队士兵喊。排在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前面的部队已经开始移动,现在,近卫队是时候跟上去了。 这些日子,关于东方战事前因后果的信息瑞卡瓦收集得也不少了。他知道,很快他就会步入东方战争的漩涡中,与人马统治的夏丹汗国的武士们殊死搏杀。 三个多月前,夏丹汗国人马大贵族纳骨斯·台吉明率部突袭布洛德帝国东部诸属国。近年来,台吉明的入侵目标一直是西南面富庶的圣域诸国,可这次,他一反常态地放过了他们,转而撕毁和约,北上塔祖尔。于是,时隔五年后,塔祖尔王国再度遭到了人马大军入侵。由于事发突然,毫无防备的塔祖尔王国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就丢失了大片领土,丧失了大量军队。 不同于五年前大军压境、步步紧逼的战略,这次,夏丹军队充分地发挥了他们的机动性,采用了后人称为“跳跃剪刀”的绝妙战术,简称“跳刀”战术。 塔祖尔王国的核心地带是自西北向东南的伯约河流域,王国沿河建造了大量堡垒,部署了大量军队,完善的道路网和内河船队方便军队和物资的快速调动,五年前台吉明就是在看不到尽头的堡垒攻坚战和敌方一波接着一波的后援中绝望地选择了退兵。 五年后卷土重来的台吉明当然不会采取五年前让他一步步走向失败的战术。 这一次,他选择兵分两路作战。第一路是他亲自带领的主力,总兵力近四万,不仅包括充足的步兵和骑兵,还携带了攻城火炮,更有船队随行,沿伯约河进攻。另一路是夏丹的青年名将扎木花拉率领的偏师,总兵力合计一万余,士卒多为精锐骑兵,将官多为历战老将,他们的任务十分容易概括,迂回、奔袭、切割。 台吉明的主力尚未沿河动身时,扎木花拉和骑兵已在沙漠中迂回了。五年的和平与合约的庇护使塔祖尔军民的警戒心下降到了一个极点,当夏丹骑兵奔袭到第一座堡垒下时,堡垒守军甚至没能来得及关闭城门,当夏丹骑兵奔袭到第二座堡垒下时,堡垒居民都不知道战争开始了,当夏丹骑兵奔袭到第三座堡垒下时,塔祖尔人的军队才刚刚开始调动。 可惜,塔祖尔人支援前线 的道路早已被夏丹铁骑截断。 扎木花拉毫不吝惜手下精锐骑兵的生命,面对出城逆袭,企图驱逐他们、打通道路的塔祖尔军队,他毫不犹豫地率领铁骑蛮横地踩碎他们的阵型;面对城门紧闭的堡垒,他毫无犹豫地要求勇士们下马攻城,用钢铁与鲜血淹没敌人的城池。 “我众敌寡,只有血族的懦夫会打着珍惜精锐的旗号贻误战机!”他喊。 如果伯约河是一条丝带,夏丹人的偏师就是一把剪刀,它一次又一次地把丝带的下端剪断,任它们飘落到汹涌蔓延的烈火中。他们攻陷城堡,阻绝道路,把身后塔祖尔的城塞无情地推入孤立无援的绝境。在沿河进攻的夏丹主力完成对坚守不下的塔祖尔城池的合围后,台吉明更会令船队驶往上游,进一步封锁河道,彻底断绝敌人的最后一丝希望。 海迪萨是塔祖尔在最东方的军事要塞,拥有六千士兵,把守着双弯湖的入口,塔祖尔三分之一的内河船队停驻在双弯湖中,锁死了夏丹人溯流上行的河道。如果台吉明采取五年前的战略,塔祖尔人足可在海迪萨坚守到援军抵达。然而,双弯湖的船港大营恰是扎木花拉第一个突袭的堡垒。未等海迪萨遭到合围,双弯湖的塔祖尔船队已被扎木花拉烧了个一干二净。 在晴天霹雳的噩耗带来的绝望感与台吉明的屠城恐吓下,本就无甚战心的海迪萨守城官兵投降,此时距离双弯湖船队覆灭还不到三天。 扎木花拉攻陷的第三座堡垒是麦亚丁。在麦亚丁覆灭的战役中,扎木花拉亲领三千兵做势要突袭麦亚丁西北方的德伦,见状麦亚丁的两千士兵和德伦和三千士兵先后出城想要夹击扎木花拉。谁料麦亚丁军走到一半忽遇从沙漠中狂奔而来的夏丹伏兵,一触即溃,夏丹伏兵干脆一路追杀溃兵夺了一片大乱的麦亚丁城。与此同时,德伦的军队亦在和扎木花拉的对决中惨败而归,不过,扎木花拉意外地没有追杀。 战局在麦亚丁稳定下来,塔祖尔王国不断向德伦集结军队,夏丹主力不断攻陷堡垒,沿河推进。 真正的末日到来了。 第五十二章 目标乌尔法 就在德伦的军队集结至六成时,麦亚丁的夏丹铁骑忽然弃城而走,兵分两路,一路五千人向西方方向迂回,越过德伦攻击了正在向德伦进军的四千塔祖尔援军,一路三千人渡过伯约河北上进攻另一支靠近德伦的三千塔祖尔援军。 德伦城守将闻讯随即派出一千骑兵突袭麦亚丁,在麦亚丁,他们遇到了强行军推进前来的夏丹主力骑兵;另一支从德伦城中派出的五千士兵企图支援西北的援军,然而,扎木花拉完美地打了一波时间差先后击溃了两路敌人。 围绕德伦城发生的一系列战事彻底击碎了塔祖尔王国聚兵德伦,阻挡夏丹入侵的幻想。随后,台吉明大军赶到,近两万塔祖尔将士受困德伦。台吉明甚至连困死他们的闲心都没有,他命令长期往来奔袭的扎木花拉休息一下,留在德伦城主持对它的围攻,自己则带领主力向塔祖尔首都卡拉泽推进,最终包围了它。 数番苦战下来,塔祖尔王国六成领土丢失,七成军事贵族战死,还失去了大量老兵。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打断脊梁式的巨大损失。 台吉明此次带来的近五万兵力没能免于人马部落传统的拖家带口一波流的风格,作战部队的实际规模远没有它表面上那么夸张,精锐士兵更少,即使是扎木花拉在战争初期率领的骑兵群也混杂着众多新人。但靠着魔术般的战略和迷一样的情报优势,台吉明仍迅速取得了重大胜利。 相比之前小股部队入侵劫掠,这次台吉明和他的部下明显有了对血族统治的城市的巨大兴趣。 因此,不仅塔祖尔王国的惨败让血族震惊,人马入侵目标的转变更使血族统治者感到极大的不安。 到目前为止,人马只有一次正经的作战失败——在谢洛依与赛灵斯的边界,阿卡曼镇外,格喇·沃巴率领的三千孤军深入的夏丹军队被约西亚集结的赛灵斯军队正面击败且遭到追击。可即使如此,约西亚犹未能全歼他们。 帝国东方诸属国在人马问题上是绝对的盟友,可这次战事的恶化程度仍使各国产生了迟疑。夏丹汗国西北部,饮马海边的布洛德帝国人类军镇,瑞瓦库特总督府集结的军队在听闻德伦惨败、卡拉泽被围后在边境线上停止行军,犹豫不前;圣域诸国之首,叶露纱灵王国更是直接把派出没多久的援军调回了首都;至于巴兹特霸主卡赛利亚,压根没有出兵的意思。 约西亚·赛灵斯和凯特尔·欧斯莫亚的意思是先把军队带到梅尔西斯东境的安鲁铎堡驻扎下来。安鲁铎堡依山凭林,遥 望东方的沃尔纳公国,控守着群山间梅尔西斯东方的险要山谷通道。不久前巴鲁剌思·孟特穆对梅尔西斯的入侵,就是在毫无防备的安鲁铎被偷袭陷落的情况下发生的。想要固守疆土,静观时局变化,随时准备加入战斗的话,没哪里比安鲁铎更合适了。 当赛灵斯·梅尔西斯联军抵达安鲁铎后,约西亚和凯特尔欣喜地发现夏丹人居然没有对安鲁铎堡造成多大的损坏,只需简单整修,安鲁铎就会变为原来那个坚固的堡垒。 不过紧接着传来的军情立刻让约西亚连修城墙的心思都没有了。 “北格诺尼亚人入关了。”安鲁铎的城墙上,约西亚把新收到的从乌尔法来的信递到正在遥望东方的凯特尔的手中。 北格诺尼亚是巴兹特东北方的人类公国,他的统治者,希德里克·黑锋堡原本是布洛德帝国属国阿莫雷尼亚王国的同伯爵,在普泰克特之乱中,希德里克效忠普泰克特王,成为让人马与血族皆深深畏惧的军团指挥。 在普泰克特覆灭的战役中,远征巴兹特的血族联军损失惨重,他们恐惧身处普泰克特王国东境,实力未损的希德里克使局势生变,遂遣使与之议和,将其招安。即使如此,希德里克面对的条件也说不上好。 他和他的部属领民被发配到暮海与饮马海之间的格诺尼亚山脉的北方的平原上,把守关口的血族领主和人类将军封锁了他的后路,他不得不直面猎风汗国白可汗的威胁。然而在这样的局面下,希德里克竟趁猎风汗国新汗继位,内部不稳,无法全力对付他的空当,在猎风汗国的西南领土上纵横驰骋,不仅成功存活,还打下了一片大大的领土,此刻,他已是布洛德帝国东方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这样的人,是必然遭到血族诸侯的忌惮的。 “北格诺尼亚?”凯特尔有些吃惊,“埃迪蒙怎么放他入关了?” 埃迪蒙·莱恩,比利提斯公爵,他的国家控守着格诺尼亚山脉上的诸多堡垒,尤其是瓦里安要塞和锁夏城,格诺尼亚三大重要关隘之二。 “北格诺尼亚人走的是树罗关。” “瑞瓦库特!文兰那厮想要干什么!”凯特尔愠怒道。 文兰·玛卡沙,梭伦行省出身的人类,瑞瓦库特总督。 “他说他只是单纯地请求援军,顺便……他又向朝廷讨饷了。” “我们早晚得给这厮害死!希德里克只要入了关一次,他就会想要第二次、第三次……到那 时我们就不得安宁了!” “无论如何,现在夏丹汗国的大军已打到我们面前来了,希德里克是名将,部下又都是打老了仗的精兵,有他在,至少眼下我们可以好受不少。” 凯特尔把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说:“圣域方面也准备好了;比利提斯、拉科塞、亚兰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准备马上向乌尔法进发……我们是时候动身了。” “没错……卡赛利亚那儿还是没回应。” “反正克洛维什就算承诺出兵支援塔祖尔,我也不会信他的。与其指望卡赛利亚,不如指望帝国。幸好,帝国方面承诺会援助我们。” “舅舅……你有没有考虑过……”约西亚眉头越皱越紧,“到现在为止入侵塔祖尔的都只是纳骨斯的雷铁一部吧,最多加上数位在西边任职的将领。黒可汗明明在东方讨伐不臣,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下令突袭塔祖尔,让自家陷入两线作战的境地呢。” “我猜是纳骨斯·台吉明自行其是,擅启战端,对夏丹人来说,这也不是啥稀罕事。” “我现在只想知道黒可汗本人对这场战争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为此大为不满,掣肘纳骨斯·台吉明,那我们的处境会好一些,如果他选择作壁上观,我们尚有回旋的余地,如果他决定……支持他的臣子到底,那我们就只能指望布洛德帝国的支援了。” 闻言,凯特尔神情凝重:“你是说……这场战争有可能演变成夏丹汗国对布洛德帝国的全面入侵?” “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约西亚苦笑,“短期内我们不可能知道黒可汗是什么态度。还是早些出发吧,去乌尔法,眼下这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事。” 第二卷玄色的荒野 第五十三章 铁骑入侵 沃尔纳公国,盖恩特普城郊,赛灵斯·梅尔西斯联军营地,中央大帐。 “约西亚大人!凯特尔大人!”残破甲胄上布满干涸血迹的沃尔纳士兵跪在约西亚和凯特尔的面前,泪水在他满脸的尘垢中冲出两条温热的溪流,他把脏污的双手颤抖着举高,他的掌中,静静地躺着一个褶皱的信封。 “怎么了?”紧张一步步爬入约西亚的内心,但他仍努力保持镇定,问。 “夏丹人……夏丹人杀到乌尔法城下了!” …… 两日前,沃尔纳公国首都,乌尔法。这是一座丘陵环绕的富庶城市,他的东南方是满是肥沃田地的广阔平原,沃尔纳东部山岭间的矿场中开采出的特殊黄金和宝石由商队日夜不休地运抵乌尔法,在城中熟练秘术工匠的加工下变为珍贵的绘阵金和魔石,分销到周边诸国,甚至在遥远的西方都有海商售卖乌尔法产的秘术材料。 烈火在城门外的土地上悲恸地燃烧,最后一支云梯倒下了,崩溃的夏丹士兵们丢下武器,不管不顾地朝南方奔逃,任凭骑在马上的头领对他们怒吼喝骂。 最终,撤退的号角绝望地回响起来。 乌尔法的守城总指挥血族艾伦·维然谢亚凝重地眺望着夏丹人的军势,紧握腰间佩刀的手正激动地颤抖。 扎木花拉啊扎木花拉,无论你在塔祖尔的战绩多么显赫,你骁勇善战的威名多么可怖,今时今日,在我守卫的乌尔法城下,你还是被自己的傲慢蒙蔽了双眼,犯下了轻敌的大错。 “传我将令,出……” “将军!万万不可啊!”他的副官急忙劝诫。 “有何不可?”艾伦·维然谢亚不悦地说。 “扎木花拉那厮极其狡猾,小心有诈啊!” “你以为我是贪功冒进的人么?我做任何决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不久前扎木花拉带领夏丹军队北上入侵沃尔纳公国,他无一例外地绕过了沿途的一切沃尔纳堡垒,直插乌尔法城下。幸好传令兵日夜兼程赶来报信,不然乌尔法真有可能被扎木花拉奇袭得手。 扎木花拉此番仅用云梯蚁附强攻,损失颇大,夏丹人的总兵力据侦查只有三千多,艾伦在城墙肉眼可见的伤亡就有六百多,这是伤筋动骨级别的减员,扎木花拉不可能用那么多条命演戏给乌尔法守军看。 况且沃尔纳南境的城堡里还有人数绝不算少的军队,林林总 总加起来凑个三千还是没问题的。在南北包夹的处境下,扎木花拉选择仓皇撤退完全可以理解。 “将军说得对,只是我觉得我们多少应该留点士兵固守城市……” “知道了!”艾伦打断他,“传我将令,出城追击!至于你和你的人,留下守城吧!” 说完,艾伦大步走下城楼,他要跨上他的战马,参与追击,亲眼目睹夏丹汗国的朽慢名将扎木花拉在沃尔纳的土地迎接他命中注定的败亡。 后世知名史学著作《布洛德末年巴兹特战事实录》记载:“……扎木花拉佯攻乌尔法城,诈败奔走,艾伦·维然谢亚率军出城追击,未几,敌骑四合,追兵全军覆没……” 艾伦和他的骑兵们在平原上驱驰,一路斩杀未及逃走的夏丹溃兵,艾伦雄鹰般的目光威严而坚毅地投向南方,他相信,他的目标就在那里。 忽然,四方狂沙弥漫。 “伏兵!伏兵!”他的部下惊恐地指着北面呼喊。 艾伦惊讶地回头望去,他看到一彪精锐的夏丹骑兵箭矢般一往无前地疾驰着。为了追杀夏丹溃兵,艾伦和他的骑兵们跑得极快,因此沃尔纳军的骑兵与步兵是前后脱节的。出现在的北方的夏丹骑兵从西向东直接插进了沃尔纳骑兵与步兵之间的空地上,毫不犹豫地转身北向,须臾间分为三股,从东、南、西三面一同向乌尔法步兵们冲锋。 “回……” 艾伦尚未喊完,三支夏丹骑兵先后出现沃尔纳骑兵的东、南、西三面,没有一秒停留,他们战吼着冲向沃尔纳骑兵。 沃尔纳人惊呆了。 四个方向的夏丹骑兵,少说也有四千多人,他们哪来那么多兵! 骑射是什么?扎木花拉手下的夏丹骑兵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只会冲锋!急速逼近的夏丹骑兵连箭都懒得射,他们都稳稳地夹着枪,举着刀,凶狠的目光死死咬着沃尔纳人。 北边的夏丹人尚在和我军步兵缠斗,向北突围完全可以前后夹击他们,轻松脱离困境,重整旗鼓!艾伦想。 他向北方重重挥落手指,可是,他没有下达命令。他的唇齿无意识地反复开合,发不出一点有逻辑的声音。 甲刃沾血的夏丹骑兵们正一步步向南压来,毫无回首北望的意思,为首的人马从背侧的包裹里抽出一条布,随手拭去弯刀上的血污,又随手把步丢掉,神情悠闲地就像在散步。 沃尔纳步 兵,已被击溃! “向南突围!那里的敌人最少!”艾伦嘶吼。 闻令,他的骑兵们奔跑了起来,可方向并不都是南方。惊恐万分的沃尔纳骑兵们纷纷四散朝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个方向夏丹骑兵尚未封堵的缺口处奔逃,任凭艾伦和他的亲卫们在背后叫喊。 四面围杀过来的夏丹骑兵的铁甲洪流轻而易举地消灭了中间阵型散乱的沃尔纳骑兵,随后散开追杀敌军的漏网之鱼。 骑在战马上的扎木花拉轻松地吹着口哨,慢悠悠荡来,他的脚下,满是沃尔纳人的尸体和血泊。 不出所料,他的计策完美地奏效了。艾伦·维然谢亚没有想到,凭夏丹人的骑兵优势,想玩情报迷雾不要太简单,若扎木花拉真想攻占乌尔法城,乌尔法城里的军民怎么可能会知道南方诸堡是否犹在坚守的消息,怎么可能会得到夏丹人确切的兵力数据?夏丹骑兵一路抓捕沃尔纳平民,想逼迫他们当炮灰进攻乌尔法城可谓是轻轻松松,在乌尔法的城墙下丢下七、八百具尸体真的不可接受吗? 扎木花拉不在乎这点命。 两位全身披甲的强壮人马一左一右架着衣甲脏乱、狼狈不堪的沃尔纳将军的胳膊,把他径直带到扎木花拉正前方不远处,丢垃圾般把他甩到扎木花拉马前。 “哇,让我看看这是谁,艾伦·维然谢亚骑士!真是好久不见啊。”扎木花拉笑道。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朽慢!莉莉丝会降罪于你,你的灵魂会下地狱的!”艾伦挣扎着爬起,瞪着血眼,怒目直视扎木花拉。 “如果你的神真的存在,那我才是她眷顾得胜的人,恐怕被神抛弃,该下地狱的是你吧?” “你!你是个和魔鬼为伍的异教徒,你只是莉莉丝给他的信徒的考验!” “可惜,你考验失败了。”扎木花拉冷笑着挥挥手,“再见。” 下一刻,站在艾伦背后的夏丹武士拔出渗银匕首,干脆利落地割断了艾伦的脖子。 “撒伦丁,找个懂事的俘虏,把他的脑袋和我的信带给乌尔法公爵。”扎木花拉说。 第五十四章 盖恩普特军议 根据最新的情报,扎木花拉没有在乌尔法城下多做耽搁,在诱出两千乌尔法守军围杀至尽后,他遣沃尔纳俘虏把维然谢亚伯爵的弟弟,乌尔法督军艾伦·维然谢亚的脑袋和一封信递交给沃尔纳公爵克拉克·乌尔法。在短暂的休整后,扎木花拉随即整军西来。 “西方?为什么是西方?”阴暗的大帐里,凯特尔眉头紧锁。 冒死赶到约西亚和凯特尔的军营中传递军情的勇士已被安排下去休息了,他在一路快马加鞭朝西奔跑的路上遭到了夏丹骑兵的围追堵截,他使尽浑身解数才得以逃出生天,把消息带到约西亚和凯特尔面前。他们一行十六人只有他一个活着抵达盖恩特普,其他人或死或降,还有的和他在混乱中失散,流落四方,不知所踪。 “专门来找我们的?有这个可能。”约西亚语气凝重。 “唉,当前局势下,我们只能固守盖恩特普,静待另外三路援军抵达乌尔法,合击扎木花拉。” “正常思路,如果我是扎木花拉,我也这么想。” “即使扎木花拉知道又如何,他能做什么?” “如果我是扎木花拉的话……我会分出三百精骑去乌尔法的北方隔绝通讯,制造情报阴影,做出夏丹铁骑主力北上的假象。” “可能么?”凯特尔·欧斯莫亚问,可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了,他稍作思考立刻发现,确实有这种可能。 扎木花拉少年名将,年轻气盛,不怕行险;夏丹骑兵是东方霸主,斥候侦骑尤其精锐,这种任务完全可以胜任;沃尔纳公国在自家首都城下给夏丹人打了个全军覆没,必然全国震惊,士气大落,北部诸城正处在惊弓之鸟的状态,见到百余夏丹骑兵来袭就哄传扎木花拉大部北上是完全有可能的。 “你说的没错。”没等约西亚开口,凯特尔打断道,面容苦涩。 即使乌尔法城知道扎木花拉大军西行,在夏丹骑兵的情报封锁下,他们也难以把实情送到三位公爵处。既然凯特尔·欧斯莫亚得知扎木花拉带军前来的第一反应是固守待援,那么亚兰、拉克赛、比利提斯三位北方公爵应该也差不多。这样一来,布洛德帝国六路血族诸侯竟是给扎木花拉一路朽慢统领的夏丹骑军吓得全数缩在城里,乌龟般动也不敢动。 这事要传出去了,巴兹特的血族诸侯们简直都是笑话了! “我们必须出城迎击。”约西亚说,“打败扎木花拉后,北三国自 会立刻南下,会师乌尔法,出征卡拉泽之事,不可能耽搁。” 救兵如救火,六国组织联军的目的就是解卡拉泽之围,塔祖尔王国是巴兹特的屏障,一旦塔祖尔王国灭亡,六国亦会陷入末日的危局中。即使夏丹人在灭亡塔祖尔后没有立刻北上巴兹特,从今以后连年的侵扰和胁迫也是六国无法忍受的。 六国若在乌尔法会师,凑个三万军队是没问题的。扎木花拉此番入侵沃尔纳,沃尔纳败兵惊惧之下哄传夏丹兵力上万,实际上扎木花拉能有五千人顶天了。要是三万布洛德军队被五千夏丹军队震慑牵制,坐视卡拉泽受困,那也太便宜纳骨斯·台吉明了。 “约西亚……你觉得,和扎木花拉野战,我们有胜算吗?” “有,虽说这仗打得肯定很艰难,但若不打这仗,以后我们肯定更艰难。” 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两藩这次带来了近八千军队,其中作战兵约三千七百,加上叶露纱灵王子的私兵,总计可达四千三百;按常理推断,假使扎木花拉出征时带了五千人,减去在沃尔纳的一系列战事的伤亡,加上裹胁的沃尔纳军民,现在总兵力应该有近七千,考虑到他长途奔袭,辅助兵不可能带多,现在的战斗兵估计也就这个数。 敌我战斗兵力相当,我方总兵力占优,这还没考虑上夏丹军队因辅助兵力不足而可能导致的战斗力下降。 仗,还是可以打的。 “这仗要打输了,我们两国基本上就没兵了。” “我知道,把仗打赢就可以了。假如因为这个就恐惧作战,我们两国的下场会比没兵还要凄惨。” “既然如此,召集诸将议事吧!” 不久后,军帐中。 “公爵大人,使不得啊!夏丹铁骑天下无敌,野地浪战,万万不可!” “对,如今之计,还是稳妥为上,守城为妙,扎木花拉乃是夏丹名将,不可轻试其锋!” “约西亚将军,行军打仗贵在稳重,最忌贪功冒进!我们只需稳守盖恩普特城,让扎木花拉那厮找不着便宜占,他自然会撤军的!” “小赛灵斯将军,切勿年轻气盛,一意孤行啊,我等忠言逆耳,都是为了国家,为了伯爵大人啊!” 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两藩的封臣们除了一些全程默不作声的人外,都各抒己见,为国谏言,气氛十分热烈。 约西亚目光冷冷扫过众人:“等我们六国齐聚,南下为 卡拉泽解围时多半是要和夏丹人会战的。现在一场小小的野战你们都接受不了,我们到底来沃尔纳干嘛?” “将军明鉴!在下在赛灵斯时便是坚决反对远征的,如今扎木花拉既已到了沃尔纳,我们干脆退兵回国吧!” “正是,我们只是区区伯国,沃尔纳公国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也没法管。赛灵斯易守难攻,我们只需稳守领土就好,何必靡费粮饷,自讨苦吃的。” “没错,公爵大人,我也是那么想的。我们只需稳守安鲁铎,夏丹人必然无法踏入梅尔西斯一步,何须跑到别国领地上给别国釜底抽薪呢。” “沃尔纳公国以前还和我们有过领土争端,打过仗呢。在下以为,我们不如隔岸观火,沃尔纳和夏丹人打仗,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啊!” 凯特尔眼看属下话越说越难听,实在忍受不了,愤怒地打断道:“够了!” 顿时,厅内雅雀无声。 “我累了,要休息会,今天的军议就到这里吧。”约西亚起身,面无表情地对众人做出出去的手势。 “将军……” “都走!”他的声音猛然抬高八度。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终于离开。 等到军帐内再度只剩下甥舅二人,约西亚才恶狠狠地低骂道:“一帮懦夫、废物!” “呵呵,想不到,我们在军帐里讨论得开心,他们在军营里串联得开心,你我还未达成一致,他们倒穿上一条裤子了。”凯特尔冷笑道。 “我看啊,这布洛德,要完!”约西亚有点后悔,早已爱格伯特和奥格塔维娅出去了,召开军议时干嘛不把她的近卫队长叫来,要是他在,约西亚就又能借题发挥了。 第五十五章 夏丹往事(一) 茫茫黄土间,扎木花拉跪坐在高大的枯树前闭目冥思,粗树枝上束着的彩带在风中飘扬,夏丹的骑兵们在远方围成分散的圈驻马眺望,护卫他们的将军。 “伟大的长生天,护佑您忠心的勇士得胜吧。”良久,扎木花拉睁开眼,凝视着面前不远处的高大枯树,轻声说。 五年前,沃尔纳公国,乌尔法城,晴天。 城门大开,沃尔纳士兵们押解一众犯人步入城中,径直朝血城的方向走去,乌尔法居民们疑惑地站在街边指指点点。 为首的犯人是一位有着远东风格面孔的少年,他倔强地昂着头,大步走在前方。 “这些人是什么来头?犯啥事了被抓啊?” “他们不是商队么,我之前见过他们在城里买卖商品来着。” “商队啊,难道他们是哪国的探子,被公爵大人发现了?” “会不会是夏丹人的探子?我听说夏丹人打进塔祖尔了。” “天啊,莉莉丝保佑!夏丹人的探子来了这里,难不成他们除了塔祖尔想要入侵我的祖国沃尔纳吗!” “可怕!可怕!这些马虏都应该流尽鲜血而死!我决不允许他们侵占我的家园!” 居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街市上一片嘈杂。 街旁忽然飞出一块小石子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少年的脸颊上,少年愤怒地转过头去,搜寻扔石头的人。 他看到了一个小孩正在伙伴当中兴高采烈地边跳边笑:“打马虏!打马虏!” 少年愤恨地扭回脸,不去管那小子。他犯不着和孩童较真,况且手被绑在背后的他想较真也做不了什么。 然后三块小石子砸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再度怒目看去,只见一群小孩子都攥着石子蹦蹦跳跳,又鼓掌又喝彩,笑得无比开心,无比幸福。 “血夷!”他怒吼着扑了上去,身后不远处的沃尔纳骑兵见状随即一提手中绳索,收紧的麻绳的另一端环绕在少年的脖颈上,可它并没能把少年拖回队列中,它只是牵扯着少年绷在原地。 少年奋力前倾身体,咬牙切齿地用沙哑的声音嘶吼,活像一匹择人而噬的野狼。 “啊啊啊!爸爸,马虏欺负我!”小孩子们都惊恐地缩后两步,其中一位干脆扑到了父亲的怀里呜咽。 “哦哦,宝贝不哭不哭!不要害怕,有老爸保护你!”父亲抱住儿子 揉揉他的脑袋宽慰道,随即朝少年怒骂,“小马虏,你嚣张个屁啊,这儿可是乌尔法城,血族的地盘!你现在只是个俘虏罢了!” 面对高大的成年人,少年毫无惧意,被勒红脸的他强行突前一步,麻绳被扯出异响,看着这位凶神恶煞的少年,就连扔石子的小孩的父亲都畏怖地后退了两步。 这个少年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气,父亲察觉到。他……一定杀过人! 沃尔纳骑兵颇为无奈地翻身下马,走到少年身后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夏丹人真不体面,居然和小孩子怄气。” 顿时,人群中扬起一阵响亮的哄笑。 “就是就是,夏丹人真是野蛮粗俗,心胸狭隘!” “军爷打得好,对待这些外国侵略者就该这样!” “哎,他只是个孩子啊,何必呢?”老者在人群中叹息。 沃尔纳骑兵单手提溜起少年,又是一脚把他蹬回队列中:“走吧!这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少年一声不吭,大踏步地走了,头也不回。 …… 现在,盖恩普特城郊,赛灵斯军营地。 约西亚走进了戈弗雷等人的营帐,帐中诸人正坐在小马扎上闲聊,瑞卡瓦随手把头盔解下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寻了个空位坐下。 “上头怎么说?”戈弗雷问。 夏丹骑兵进入沃尔纳公国的事在军中已是人尽皆知了。 “固守。”瑞卡瓦看上去忧心忡忡,“约西亚决定在盖恩普特城整顿城防,并在城周围修筑营寨以为呼应。” “固守……也好,不用打仗,不用担心死人。”戈弗雷宽慰。 “话虽如此,可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策略,我们出兵就是为了给卡拉泽解围,现在夏丹人只出动了至多一万军队,就把即将集结完成的三万大军吓止在四处,拖得一手好时间。假如我们真的让夏丹人一直这样顺风顺水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国破家亡。” 虽然瑞卡瓦对赛灵斯不是很有归属感,但他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失败的痛恨都十分强烈,一想到采取守势可能到来的全面败退,瑞卡瓦就浑身难受。 “说不定……其他三路援军仍会准时抵达乌尔法呢,那样就能……”艾弥亚说。 “约西亚大人在交代完任务后把我留了下来,和我简单谈了两句……他说以他对北方三位公爵的了解,只要北三国有 一路觉得应该停止进军看看情况,另外两路也会跟着停下。假如真有一路不信邪独自南下去乌尔法……要我是扎木花拉我就转向北上绕过乌尔法奔袭他们,以北三国十年没打过大仗的军队素质……我看还不如让我们和夏丹人打呢。” “原来队长这么好战啊!”阿尔杰冷不丁评论道。 “你才发现啊?”瑞卡瓦瞥了他一眼。 “早发现你好战,只是没想到程度那么严重。”阿尔杰耸肩笑。 “现在约西亚将军已经广派游骑侦查军情去了,我们只需要……保护好大小姐就行,这就是我们的任务。” “嗯嗯,职责所在。”众人笑道。 “对了,瑞卡瓦,夏丹人领军的是扎木花拉吧?”戈弗雷忽然问。 “是啊,怎么了。” “你以前不是和我说……他是你的榜样么,有朝一日一定要拜到他帐下效忠奋战什么的。” 众人看向瑞卡瓦的目光一下子就诡异了。 “扎木花拉年纪轻轻就是深受黒可汗信任而且战功卓著的名将了,我能不羡艳么?现在我既然在赛灵斯伯爵旗下做事,自然会尽忠职守的。” 将军领军作战,在大决策后需要向部下灌输自己的战略决心,以免士兵无所适从,心生疑虑,导致士气和战术发挥都出现问题。 守城决议已下,约西亚召集部队誓师。 这是瑞卡瓦看到的第一次誓师,亦是他一生见过的最蹊跷的誓师。 约西亚原本站在军营中央高高的木制大平台上用简洁有力的演说告诉众人他固守城池的决议,没想一支鸽子在众目睽睽下飞到他的手臂上停下。于是所有人都看着他解下了绑在鸽子腿上的信,在众人面前阅读着。作为一位有幸站在前排的近卫队长,瑞卡瓦看着约西亚的脸上阴晴变幻,最后忽然仰天狂笑。 什么情况!瑞卡瓦呆了。 “北三国的援军早已集结一处,星夜南下,并在昨日抵达乌尔法!三位爵爷已经定策挥师西向与我军共击来犯之敌!欢呼吧!这是莉莉丝赐予我们的绝佳机会!这将是这次战争的第一次大胜,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瑞卡瓦目瞪口呆地看着约西亚当场自打脸,誓师大会中途异辙,面目全非,战略决心在瞬间完成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不知是不是约西亚派了很多托儿,他刚说完,士兵中就响起了很多欢呼声——紧接着,全 军都像爆炸一样,被带动着狂欢起来。 贵族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在约西亚卫兵的监视下,他们也没敢在誓师大会上做何举动。 “是在下输了。”等到约西亚宣布完赏格与大宴全军的决定的时候,瑞卡瓦自言自语。 虽然没有证据,但瑞卡瓦无比强烈地相信约西亚信誓旦旦念出的情报是假的。这是个坑……对,这是个坑! 不过等到晚上他和手下们一同吃上香喷喷的烤肉的时候,瑞卡瓦就决定再也不计较这个坑了。 “赛灵斯万岁!约西亚万岁!”他说得很真诚。 “赛灵斯万岁!”士兵们喊。 次日,赛灵斯军团拔营东进。 第五十六章 夏丹往事(二) 五年前,乌尔法血城,城防厅的昏暗偏房。 “小子,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来这儿干嘛?”艾伦·维然谢亚叉着手笔直地站立在少年面前,目光阴冷。 “做生意啊,卖皮草,买秘术材料。”少年坐在木椅上昂着头,背书般一本正经地说。 “做生意?别狡辩了!你们是夏丹人的探子,你当我不知道?雷铁部前脚杀入塔祖尔,你等后脚就进了乌尔法城,难道只是碰巧吗?” “真的只是碰巧,我们只是单纯的生于夏丹的商人罢了,雷铁部搞得那些事儿我们也是刚知道,之前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 “哦,是么,小子。”艾伦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转身从后面的书桌上拿过一张纸,递到少年面前,“看看吧。” 少年定睛看去,顿时脸色剧变。 “你叫扎木花拉,是黒可汗夏丹·克烈的家奴,担任过可汗禁卫骑兵的百夫长,对吧?”艾伦笑着说,“你以为我为何直到现在都未给你上刑。” 他给扎木花拉看的纸张乃是扎木花拉的同伴的供书,供书上写着商队头领扎木花拉的真实来历,右下还有一块红泥指印。 少年悄悄深吸一口气,咧嘴笑道:“没错,我是夏丹·克烈的家奴,现在为他掌管一支商队,往来贸易以充军姿。” “那你还敢说你和夏丹人对塔祖尔的入侵没关系么?” “确实没关系,我是黑可汗的家奴,我只对黒可汗效忠,其他部族的事,我一概不知。如果黒可汗想要塔祖尔的土地,他必然在早先告知我,如今战事已启我才知道,必定是雷铁部纳骨斯家族自行其是。” “你怎么证明。” “我……没法证明,除非你和我去见黒可汗。” 艾伦强忍笑意,但终究没有忍住,他哈哈大笑起来,摆手大步走出门去。午餐的时间到了,他可没空晾着宾客和这少年商队头领扯皮。 艾伦·维然谢亚离开后,屋内再无他人,卫兵都在门外看守。扎木花拉闭目静默片刻,忽然扭动手腕,猛地一把利刃从他袖下弹出,瞬间割断了捆着他双手的绳索。 扎木花拉无声地笑笑,他收回袖剑,活动了一番被捆缚良久的手腕,蹑手蹑脚地朝房间的后窗走去。若不是从在野外被抓开始沃尔纳士兵就人多势众,让他不敢动弹,他早就自断绳索逃跑了。 扎木花拉所站的地方是阁楼的阳台,他偷偷 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金光撒到他的发上。窗外阳光明媚,云彩上光华流转,楼下是一处美丽的果园,果香浸溢间满是五彩斑斓的果品,应该是艾伦在城防厅后院养着玩的。 扎木花拉在窗口左顾右盼一番,没有看到人,随即翻身跳到阳台上,扒在栏杆上四下张望,依然没看到人。 “完美!”他暗叹一声,翻过栏杆轻巧地落在地上,起身拍拍手,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额……”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清雅恬淡的女声,那人用试探的语气问:“请问您是……这家的仆人吗?” “是!”扎木花拉忙转过身去,谦卑地笑着。 …… 落叶飘落,草叶枯黄,林地稀疏,骑兵驾驭着他们强壮的战马在野外飞奔。 “人呢?人呢!”瑞卡瓦一边策动战马狂奔,一边不悦地叫喊。 “不知道!夏丹人的骑兵跑得好快!”阿尔杰大声喊着答。 今日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自告奋勇率领部下精锐骑兵为全军先导,侦查前方敌情,奥格塔维娅见状忙要求和爱格伯特一道去,约西亚允了,她的近卫队自然随行。 谁料今日侦察竟真遇了夏丹人,一队十人左右的夏丹人类骑兵出人意料地从南边杀入,驱开分散在外围的叶露纱灵侦察骑兵,一路杀至在响箭警报下结阵防守的叶露纱灵士兵处,爱格伯特和奥格塔维娅就在他们的保卫下。 夏丹骑兵们见无机可乘,便在外围朝内射内一通箭,其中还有数支是渗银箭,然后转身便走,此时急急忙忙从东边赶回的瑞卡瓦等人只得咬着夏丹人的影子追杀,可是他们居然跟丢了! “分头追!”瑞卡瓦喊,此时和他一道飞奔的不是奥格塔维娅近卫队里的好手和叶露纱灵王国的侦骑精锐,就是约西亚加派给爱格伯特的赛灵斯、梅尔西斯老侦查兵,独自行动应该不成问题。 “等等!万一敌人聚在一块,我们分头行动岂不是会给他们抓住机会,各个击破?”艾弥亚问。 “卧槽你怎么来了。”瑞卡瓦听到他的声音吃了一惊,他根本不知道艾弥亚跟在后面,他本该在奥格塔维娅身边才对,“快回去!别跟来!” 阿尔杰在奔驰的马背上笑:“若是敌人聚在一块,我们岂会连他们的影子都抓不到。” 话毕,瑞卡瓦和阿尔杰也不回顾,他们和其他侦骑议定各自方向,便散开追踪去了 。 瑞卡瓦独自走了有一段时间,蹄声杂乱,他疑惑地回头张望,那儿林地稀疏,本该很难藏人,可那儿同时又丘陵遍布,地势高低不平,十分复杂,平添了不少变数。 找不到…… 瑞卡瓦拨马转身,朝身后的土坡奔去。 说是迟那时快,羽箭破空声炸响,瑞卡瓦闻声朝前俯在马上,暗箭硬是从左侧贴着他的后脑飞过。斜眼看去,竟有一位白袍轻甲,皮衣毡帽的夏丹骑兵隐藏在山石后,他张弓背箭,腰间一把弯刀。 只见夏丹骑兵驻马屏息,毫无停顿地嗖嗖嗖连发五箭,动作行云流水,好似这弓就是他手的一部分,没有一丝一毫驱动外物的迟滞。 这厮手速好是惊人。瑞卡瓦心下大骇。 他身躯前后左右忽闪如影,一边牵缰刺马强行加速转向。那骑兵马上连射本命中不高,覆盖射击全看人品,瑞卡瓦闪过四发,仍中一箭。骑兵弓力道有限,箭矢没能穿透他的甲胄,但也差点将他整个人撞下马去。 瑞卡瓦在撞击余威下一时不稳左右摇晃,但只是须臾便重新稳坐马上,这短暂的时间里,马匹已转向敌骑,提速冲锋。那骑兵似乎打定了和瑞卡瓦玩骑射的主意,拨马便走,然而瑞卡瓦到底马匹优良,片刻已速度可观,朝他直冲过去,敌骑却还得从零开始慢慢加速,眼看着无法拉开距离,甚至就要被追上。 骑兵忙运弓连射两箭,瑞卡瓦挥刀斩下一箭,侧身躲过一箭,没有半点停息或转向的意思,直冲着对方撞去。 “马虏敢白兵否!”瑞卡瓦狂吼一声提刀要砍,然而敌骑并不慌乱,他甩手把弓砸到瑞卡瓦身上,在他被撞退的一瞬间也提刀在手。待瑞卡瓦冲到他身后,敌骑转身迎着瑞卡瓦挥刀近战,同时沉稳地操控马匹,力图寻找机会拉开距离。 然而白刃相交,瑞卡瓦丝毫不落下风,由于敌骑不得不扭身对敌,瑞卡瓦更隐隐占据优势。无论敌人怎么调向,瑞卡瓦都紧紧跟随,贴着他砍。 敌骑只觉此人悍勇野蛮到可怕的地步,刀剑相向间,只见瑞卡瓦面目狰狞,咧牙嘶吼,唾液在上下齿间结成网来,简直是吃人野兽! “这蛮子!”敌骑用埃兰话愤愤自语着,终究招架不住,被一刀砍在腰甲上,摔下马去。 瑞卡瓦还待再补一刀,却见敌骑因方才纵马驱驰的惯性在地上乱滚,一下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昏死过去。 第五十七章 夏丹往事(三) 沃尔纳公国西部,雾伦堡外的旷野,赛灵斯·梅尔西斯联军营地,傍晚。 约西亚的副官,巴特莱·赛灵斯从阴暗的营帐中走出,把一份带血的口供递到了等候在帐外已久的约西亚的手中:“大人所料不差,敌人已推进到维特塔罗。”口供的主人即是瑞卡瓦抓捕的俘虏。 维特塔罗城在伯约河东岸,是从盖恩普特到乌尔法的大道上的必经之路,控守着跨越伯约河的双生桥。 约西亚倒吸一口凉气,使劲摇摇头:“看来从明日开始我们必须得强行军赶往维特塔罗了,伯约河虽非天险,留在手中总是一大助力。要是让扎木花拉破了维特塔罗城,这仗就难打了。这两天老家伙们总是找理由减慢行军速度,想必现在的局势足以打消他们的念头了。” 根据约西亚在盖恩普特了解的情况,维特塔罗尚有守军近一千三百,乌尔法惨败后,他们的士气之低落可想而知,在扎木花拉和他的精锐夏丹士兵的窥伺下能坚持多久并不好说。 今日的行程因为夏丹骑兵的大范围侵扰稍微耽搁了些,奥格塔维娅遭遇的袭扰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袭击刚开始时,血族军队还以为夏丹大军就在眼前,十分惊慌。现在,早先的担忧已被证明是虚惊一场,接下来的路,赛灵斯和梅尔西斯再也耽误不起了。 “恐怕用不着了。”巴特莱说。 约西亚呆滞片刻,忽然万分凶狠地一把抓过巴特莱手中的供书,他的脸上写满了僵硬冰冷的震惊与愤怒,但是毫无恐惧。 供书上清楚地写着一份计划,攻取维特塔罗的计划。 维特塔罗城分为一主一卫两城,伯约河东的本城和河西的锁河堡,两城分别把守着双生桥的两端。 扎木花拉的计划是派出四百骑兵从南方河道狭窄的渡口处偷渡伯约河,这支骑兵在渡河完成后会迅速北上穿插到赛灵斯·梅尔西斯联军和锁河堡之间,其中一部分会西向袭扰赛梅联军。夏丹汗国的勇士们精于用勇猛而迅捷的往复穿插造成兵力众多的假象,震慑敌军,毫无疑问,今天赛梅联军就着了夏丹骑兵的道。 至于另一队,则会径直奔向锁河堡,他们会穿上从沃尔纳官兵身上缴获的盔甲,披上仿制的赛灵斯和梅尔西斯的披风,扛起仿制的赛梅两藩的旗帜,谎称西来的盟国援军骗开城门,夺取城堡。 约西亚把供书一直看到最后,又翻面发现没有文字,便疑虑地问巴特莱:“他没有交代计策成功与否?” “渡河的夏丹骑兵在分头行动后就再无联络了。” “你确定维特塔罗城的守军会中夏丹人的奸计,你确定维特塔罗会陷落?” “我不确定,但我的直觉一向不错,而维特塔罗中计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约西亚沉默片刻,说:“如果夏丹人能打下锁河堡,他们一定能接着攻下维特塔罗本城么?” “我不确定。” …… 五年前,乌尔法血城,公爵宫殿风铃馆。 扎木花拉抱着五花八门一大筐水果跟随红裙少女走入了宫殿的大门,迎面是一座环形的喷泉水池,水池当中有一供人休息的舟行小亭,水池两侧是绿意盎然的灌木迷宫墙,公爵家的仆人正在俯身努力劳作。 “那么,谢谢啦!”红裙少女在扎木花拉面前不远处转过身,她负起手轻踮脚尖,微歪脑袋嫣然一笑。 在城防厅的后院里,少女告诉扎木花拉,她是乌尔法公爵宫里的血族高阶侍女,今日奉命到城防厅的果园里摘些果子。艾伦·维然谢亚种水果只是兴趣使然,因此常常邀请乌尔法城中的贵族家庭分享果园的产出,乌尔法家族就是其中的典型,因为公爵大人最喜欢的水果在偌大的乌尔法城里只有艾伦的果园里有。 “不谢!”扎木花拉豪爽地笑道。这一路上,他靠假装艾伦的仆人获取少女的信任,帮她搬果筐出了城防厅的后门,径直来到公爵宫殿。接下来,他只要和以为他要回城防厅的少女告别,离开风铃馆,然后就能逃出生天了。 不得不承认,红裙少女实在是一位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扎木花拉的目光再度惋惜地从少女的身上扫过,她华美的鲜红锦缎长裙下娇躯玲珑有致,白皙的肌肤晶莹剔透恍若透明,使她好像一尊历经无边沙漠从遥远东方国度贩来的玉雕昂贵,她的五官亦有着艺术品式的精致,富有古典的美感,光是站在她面前,都有种绝妙的审美享受。 但最可贵的,其实是她毫无虚假感的恬静纯洁的笑容吧。 至少以扎木花拉随夏丹·克烈从拉伊逃到大漠,再从大漠杀回拉伊的阅历,他再未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孩了。 可惜呀可惜,此等佳人居然在沃尔纳公爵的宫殿里当差,想必已在公爵家的男人们的床榻上爬上爬下不知道多少回了吧。 红裙少女又笑了笑,朝扎木花拉伸出手指,忽然,她无比严厉地喊:“抓住他!” 扎木花拉未及反应,身后两侧的守门卫兵已猛虎扑食般压来,一招间别过他的两支胳膊,箍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到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少女,他居然被这厮骗了一路! “公主殿下!此贼乃是何人?”卫兵问。 扎木花拉心里咯噔一下。沃尔纳是公国,本不该有公主,但扎木花拉曾听路过的商队说过一事:乌尔法家族在普泰克特王国时期即是沃尔纳公国的持有家族了,当时沃尔纳公爵有一位女儿刚降生便被送到威廉王的宫廷当人质,王后对这位血族女婴十分喜爱,为此威廉王特许她拥有公主称号。普泰克特灭亡后,布洛德帝国为安定乌尔法家族之心,没有取消这位女孩持有的公主称号,只是把这个称号的前缀从“普泰克特王国”改成了“马斯顿王国”。 那位女孩的名字是……可恶,记不得了! 眼看扎木花拉被擒,少女不再掩饰她的情绪,她惊恐地望着他退后两步,双手重叠按着胸口。 “不……不知道,应该是艾伦抓住的夏丹探子,我在城防厅的果园里看见他从楼上跃下,怕被他害,就把他骗到这儿……” 公主殿下,你可是血族啊,你还怕被呼蛮害吗!呼蛮和朽慢一样都是对人类的蔑称,前者用于人马的国度,后者用于血族的国度。 卫士朝公主重重点了点头,说:“带走!”说完,两个卫兵便把扎木花拉一左一右拖走了。 第五十八章 夏丹往事(四) 维特塔罗城在铁与血中哭嚎,扎木花拉站在锁河堡外侧城墙上,向西极目远眺,他知道,赛梅联军即将从那里袭来。 就在赛梅联军遭遇夏丹骑兵袭扰的当日,维特塔罗陷落。正如约西亚所怀疑的,夏丹人的计策并不容易奏效。夏丹骑兵在偷渡伯约河时就被一位在附近放羊的牧民发现了,牧民连忙跑到锁河堡向守军通报了这一情况,锁河堡守军当即通知本城,并派出信使联络赛梅联军,想要提醒他们小心提防。 然而,这位信使却中途被夏丹人截住了。 夏丹骑兵拷问信使,得知锁河堡的情况后将计就计,他们割破仿制的旗帜与披风,撒上尘土和羊血,故意把衣甲搞得杂乱,一路跃马狂奔到锁河堡城下,自称赛梅联军的先锋骑兵,遭到了夏丹人的埋伏,败退来此。 锁河堡守将当即大惊,心想战事果真如我所料,夏丹人偷渡伯约河是为了隔绝锁河堡与援军的联系,忙打开城门放“援军先锋”入城。而夏丹勇士伪装的“援军先锋”一进城门便原形毕露,突然发难,大肆砍杀锁河堡守军,夺了城门。 因为东方扎木花拉主力逼近,锁河堡内只留下了三百士兵,沃尔纳连战连败,士气正颓,锁河堡守军又非精锐,哪经得住这等阵仗,没两下便举手投降了。之后占领锁河堡的夏丹士兵迅速控制住了双生桥西端的城门,出人意料的是,维特塔罗守军在被夏丹人两面夹击的困境下仍保持了镇静,他们固守本城,静待援军。 维特塔罗的补给仓库都在本城,夏丹骑兵长途奔袭,补给不可能多带。锁河堡的夏丹士兵孤悬河西,和本城的沃尔纳士兵其实同样处在腹背受敌的困局中,不仅如此,夏丹人还存在兵力稀少、补给短缺的问题,一旦赛梅联军抵达,他们有极大可能连一天都坚守不了。 在城墙上向西远眺的扎木花拉忽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嘲弄。 维特塔罗守军完全没有预料到锁河堡夏丹军接下来的举动:夏丹人驱使锁河堡居民在双生桥上堆放薪柴、硫磺、黑火油,甚至火药,目的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他们要截断双生桥。 见状,维特塔罗守军随即大乱,他们唯恐双生桥被断后,即使锁河堡被赛梅联军收复,本城兵马仍无退路,赛梅联军亦无法大举渡河支援,他们只能孤零零地直面人马大军的怒火。本城士兵在恐惧下几乎发动兵变,守将弹压不能,只得下令进攻锁河堡。 毫无疑问,这是个疯狂无谋的举动。 夏丹勇士们在锁河堡的城墙上再次用血与火证明了他们天下强兵的威名,面对三倍于己的敌人,他们坚守岗位,毫不动摇,成功为友军争取了时间。扎木花拉所带领的主力抵达维特塔罗城下后立刻攻城,尽管准备仓促,只有简易云梯可以使用,但锁河堡的友军已成功为他们牵制了大部分敌军兵力。 本城守军未能抵挡住扎木花拉的雷霆一击,维特塔罗,陷落了。血族和他们的奴隶们又一次证明了他们懦弱的劣血。 扎木花拉随即下令屠城。 维特塔罗的抵抗行径对孤悬敌境的扎木花拉而言尤其无法容忍,他不会在无意攻取的敌境固守坚垒,他即将全军西去攻击赛梅联军,万一心怀异心的维特塔罗和锁河堡军民故意拖他后腿甚至背后捅刀子那就麻烦了。 这场屠杀会是一个信息,它会告诉沃尔纳西部的每一座城池和里面的军民们,抗拒夏丹汗国的铁骑,会是什么下场。如果他们想出兵支援赛梅联军,最好先掂量一下可能的后果。 黄昏,残阳如血,锁河堡西边的旷野上,唯有长风掠过原野,除此之外,寂静无声。 听说小伙子们今天想试试能不能用维特塔罗人的尸体填断伯约河,扎木花拉皱眉摇头,小伙子们真是没有常识,伯约河是条伟大的河,岂是区区维特塔罗的人口足以填断的。 …… 五年前,乌尔发城,阴暗潮湿的风铃馆地牢。 扎木花拉靠墙抱膝坐在干草堆上,脸埋在膝盖里,毫无动静,仿佛睡着了。 忽然,他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栏杆外,犹如深夜野外草丛里潜伏的豺狼。栏杆外,沃尔纳公国的公主殿下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她疑惑地低下头望着脚下轻盈地转了一圈,她明明记得刚才自己走动的时候没发出一丁点脚步声才对。 “啧啧,公主殿下,地牢这种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啊!”扎木花拉冷笑。 “……这里全是铁栅栏,没人能对我动手,而且……这一层地牢里,只有你。”少女清冷地说,可扎木花拉怎么看都觉得她有点虚。 “毕竟这是你老子的国家,谁敢对你动手,不想活了么?” “在城防厅,如果不是我骗过你,你肯定会对我动手的。” “可笑,我又不傻,抓你当人质远比攻击你好得多吧!” “以夏丹人的残暴,若不知道一个人的价值,那还是杀掉比较好吧?” “……堂堂普泰克特公主孤身一人跑到地牢里,就为了对我说这个?”扎木花拉笑里带嘲。 “我知道你袖子里有把剑……我没告诉卫兵。” “……所以呢?” “你讲的故事很有意思,上万里长的巍峨城墙,苍狼和白鹿的子孙,兴都圣山的守护者,伟大可汗的西征……如果不是我心存警惕,恐怕真会以为你是艾伦买的莫都奴隶。” “……你是来听我讲故事的?” “……我只是疑惑罢了,从城防厅到风铃馆的一路上我每分每秒都沉浸在你的杀气里,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手,哪怕在我们途径的不止一处的人迹稀少的巷道里……” 没等她说完,扎木花拉打断道:“是我轻敌了,只把你当小女孩看,如果我早知你如此狡猾,骗我一路,即使战力相差悬殊,我也定会出剑。” “我以为你会说心软啊,怜惜啊之类的原因。” “只有布洛德的懦夫骑士会给失败找浪漫的借口。愚蠢总是有很多代名词,公主殿下,我轻信敌人,中了计,还将为此付出代价,事实就那么简单。” “你真的很适合当探子。” “呵呵,当然。” “黒可汗……想要入侵沃尔纳吗?” “至少现在不想,黒可汗尚在征讨夏因部,哪有闲心管你们的事,若说南苏伦亚尔的纳骨斯·台吉明大人,倒很有可能想入侵沃尔纳,他常说,与其和同族自相残杀,还不如抢血夷去。” “你为纳骨斯家族做事?” “我是黒可汗的臣子,我向黒可汗效忠。” “那你为何来乌尔法?” “做生意。” “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没了。” “那为何艾伦要……” “他纯粹是看上我们商队的财货了!”扎木花拉不耐烦地再次打断,“问完了吗?” “……对有可能救你出陷境的人,你就这个态度吗?” “我说我与塔祖尔的战事无关,你们信吗?” “我信。” “……”扎木花拉惊讶地一时无言。 “但他们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就知道……”扎木花拉有点丧气。 “你可能要死了,你就没什么 ……想说的吗。” “死则死矣,有何可说。”扎木花拉三两下把短刃从袖中的机括里拆出,甩手丢到铁栏外少女的脚下,“这是你的战利品,送你了!它会时刻宣示你的荣耀:你打败了一个未来的名将,你斩下了他价值不菲的头颅,尽管这一切只有你一人知道!” 第五十九章 夏丹往事(五) 五年前,沃尔纳公国东南边境克米什利城郊外的旷野,晴空万里,田野茫茫。 扎木花拉和他的伙伴们停下马,转身回望,再前进数步,他们就要踏入夏丹汗国的领地了。 “想不到居然还能捡条命活着出来。”骑手长叹一口气,苦笑道。 “你说布洛德人怎么就把我们放出来了呢?”另一位骑手疑惑地问,“血夷何时变得如此明事理了,蹊跷,真是蹊跷。” 扎木花拉瞥了他们一眼,问:“你们谁知道沃尔纳的普泰克特公主的名字是什么?” “你是说乌尔法氏的马斯顿公主?”一位骑手回。 “没错。” “她名字叫……哎呀忘了。” 扎木花拉无奈地扫视全场,众人纷纷皱眉摇头,表示不知道她的名字。 “大概是她从中斡旋,我们才得以死里逃生,重获自由吧。”扎木花拉感叹。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奇怪,直到有人试探地开口问:“木花,你见过她?” “没错。” “私订终身了?” “……妈的智障!”扎木花拉说着挥手去打,众人随即嬉笑一番。 “哎,可惜啊,这次跑商血本无归,等回去了真不知该怎么向大汗交差。”有人道。 “呵呵,我这不是把你们带到这儿了么,既然有本买卖做不得,那就做无本买卖好了。”扎木花拉冷笑着指向南方远处的大道,那个地方,尘沙尚盛,一支商队正在移动。 扎木花拉抽出雪亮的马刀,在空中虚挥两下找着手感,利刃破空声连连,令人颇有惊心动魄之感。 “我记得沃尔纳人把防身的武器还给你们了吧,快拿出来。”扎木花拉说,“反正马贼我们也不是没当过,今儿个就当闲来无事练练手,防止技艺生疏。” 骑手们惊疑不定地接二连三抽出武器,其中一人朝远方的商队处深深望了一眼,惴惴不安道:“那儿估计有近百人吧,我们人数只有他们的一半,可以打么?况且,打完之后,我们再也无法来沃尔纳做生意了吧?” “我们可是夏丹的武士。”扎木花拉慨然笑道。 众骑手无言片刻,忽然齐刷刷朝天高举武器,爆发出一阵豪爽的大笑:“好好好!这几日在沃尔纳实在是憋屈的很,今儿个咱们正好泄泄火!” “下一次再来沃尔纳,我们 带的不会是商队,而是军队!” “杀杀杀!让这帮血夷知道什么叫夏丹铁骑。” 扎木花拉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即敛去笑容,他把刀指向远方的商队,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碾碎他们!”他喊。 “碾碎他们!”骑手们应。 骏马嘶鸣,布衣的夏丹战士们踏沙袭去,怪吼在田野上空回荡。 白云流移,雄鹰掠空,最终,群鸦在野狗们的头顶盘旋一阵,纷纷落下。 当日,扎木花拉及他的随从袭灭一支商队,掠其财货,犹不满足,遂袭烧了一座沃尔纳村庄,然后踏上了夏丹的领土。 …… 晴朗的清晨,维特塔罗西郊,赛梅联军的先锋骑兵正在向东疾驰。 “停!”凯忽然喊。 众骑闻命随即停下,惊惧地望着正前方。他们看到,一众夏丹骑兵正停在远处的土坡上,默默地俯视着他们,其中,甚至还有人马的存在。 他们怎么不跑了?瑞卡瓦心下大疑,方才夏丹骑兵只顾一路东退,现在怎么站定不走了? 无论敌我皆甲胄齐全,兵刃锋锐,战意在大地的上空凝聚,谁也不想后退一步。 “锁河堡陷落了?”瑞卡瓦皱着眉,眯眼远望,问。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夏丹人在虚张声势。”凯说。 “我来过这儿。”一位梅尔西斯侦骑凝重地说,“过了这坡就能看到锁河堡了,如果锁河堡尚在,他们怎敢站在这儿虚张声势,会被夹击的。” “看来锁河堡凶多吉少,不知道维特塔罗是否安在。”凯的面容阴沉了下去,他摇着头,说。 “估计不在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到坡后一探究竟。怎么办,是杀过去,还是绕过去?”瑞卡瓦的目光死死咬着坡上的夏丹人,赛梅联军骑兵在讨论情况的短短时间里,坡上又站出了近十位夏丹骑兵。 “飞过去。”塞西莉亚·奇帕夏说。 包括瑞卡瓦在内的多数人都一脸懵逼地看向这位侧坐于骏马上的娇小血族少女骑士,她的身上,紧紧裹束的鱼鳞甲正散发着暗暗的青光。灰松镇战后,瑞卡瓦苏醒当夜,年轻血族们给奥格塔维娅贡血的大厅里,在绝大多数人都出言侮辱瑞卡瓦的情况下,她是少有的保持友善态度的血族之一,瑞卡瓦为此颇看好她,但他同样没想到,今晨约西亚询问有没有官兵 志愿担任先锋骑兵时,她也报了名。 直到一只黑亮的乌鸦飞落到她的肩头,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乌鸦的脑袋一下,下一刻,血光在她的双目中燃烧。 原来是用血契秘术侦察吗?瑞卡瓦心想。 但见乌鸦如箭矢般飞射出去,从夏丹人的上空掠过,随即,夏丹骑兵中亦飞出一支发着白光的箭,它在空中拐出一条大大的弧线,直追乌鸦而去。 “快跑!”塞西莉亚忽然熄去血瞳,颤声说,语气里满是惊恐。 瑞卡瓦毫不犹豫地从箭壶里拔出一支魔箭,掰下机关,朝西方的天空射出,随即,拨马就走。“走走走!快走!”他喊。 大地开始震颤,尘烟在坡地后高扬。 魔箭在升到最高空时炸开,墨绿色的光华在空中散落,就像有人朝白纸上泼了一瓶墨水。 布洛德骑兵们纷纷转身西向,跃马奔出,没有一人发问。 下一刻,数百全身铁甲、杀气凛然的夏丹精骑洪水般跃上山坡,奔流直下,仿佛在暴雨中的群山里爆发的泥石流,不可阻挡。 战吼如烈火,马蹄如奔雷。 瑞卡瓦只觉得背后的山河大地都在摇晃,远远地夏丹人的号角正在回响,夹杂其间的是震地的踏步和高昂的战歌。 夏丹大军正在伯约河西岸!他们来了! 数十支羽箭划过天空,在布洛德骑兵的马后不远处无力落地,夏丹骑兵已经开始射箭了。 刚才布洛德人追夏丹人追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可现在几乎转眼间,局势就完全颠倒了。 装完逼就跑,真特么刺激啊!心脏狂跳的瑞卡瓦想。在穷凶极恶的夏丹追兵前头夺路狂奔,岂是一个刺激可以形容的。 “凯!我们往南北两侧绕绕吧!”瑞卡瓦喊。 “你疯了!你想被夏丹人抓住吗?” “我们得给约西亚大人争取时间布阵啊!” 闻言,凯的眼神猛地复杂起来。 “不行!太危险了!”大半骑兵七嘴八舌地反对道。 “还是赶紧前进吧。”凯无奈地说,“夏丹骑兵虽说追得快,但他们只是先锋罢了,夏丹人的主力还在后头呢,没事的。” “兵分两路!愿意和我诱敌的,自己跟上来!”说完,瑞卡瓦毫不犹豫,拨马南去。 第六十章 维特塔罗之战(一) 布洛德帝国和夏丹汗国的骑兵在原野里疾驰,马在嘶鸣,人在怪吼,你来我往的箭矢撕裂空气,划过半空,发出令人牙酸的锋锐声响。瑞卡瓦朝后不加瞄准射出一箭,逼退飞速靠近的一位夏丹骑兵,转身猛夹马腹。 “驾!驾!驾!”他催促马匹加速。 瑞卡瓦满心郁闷,在他肉眼可见的地方,我方九骑,敌方二十三骑,包括两位人马武士。除他外的八位布洛德骑兵都是接受他的建议主动跟上的,包括阿尔杰、塞西莉亚和戈弗雷,然而夏丹人似乎并不在乎这九位敌骑,他们仅分出二十三骑,大部分仍追着凯一行人去了。 追逐间,塞西莉亚再度扭身把细剑指向一位人马武士,剑尖处金闪闪的光芒具现成一枚金色的光羽箭直射出去,人马武士当即挥动马刀,电光火石间把光箭打碎。 “走吧!走吧!以最快速度回本阵去!”瑞卡瓦无奈地喊。 众人闻令,立刻全数掉头向西,和夏丹人双方你追我赶一番,终于在绕过一片稀树林后看到了血族军队的右翼。 左手阔盾右手长枪的梅尔西斯重甲士兵正静默地站在整齐的矩形战阵中,他们的阔盾下端撑在地上,左右边缘相连,欧斯莫亚家族的徽记,缠绕着荆棘的带血长矛纹章在连绵不断的盾牌上简单重复,远远望去仿佛宫廷走廊华美的墙壁。 枪林之上,梅尔西斯骑士们的旗帜在高傲地飘扬。 自己的军队布阵完成,瑞卡瓦喜出望外,他转过头去,看到夏丹骑兵们勒马停步,不再追近,只是默默地眺望着血族的军队。 “我们到了!赛灵斯万岁!”瑞卡瓦欢呼着从枪阵的边缘绕过,随即发现迎面本来的十余骑兵,横马于瑞卡瓦等人面前。 “止步!表明你们的身份!”为首的骑士话语威严。 “我是赛灵斯的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瑞卡瓦,方才在前方追击夏丹游骑并执行侦查,不久前报信的焰火魔箭就是我放的,我有重要情报要告知约西亚大人!” 瑞卡瓦和身后的人纷纷亮出号牌,骑士检查了瑞卡瓦的,挥挥手示意手下让开道路,放行瑞卡瓦等人。 约西亚布置的阵型标准稳妥,战斗兵员在前,辅助兵员在后,爱格伯特的部队部署在最后,瑞卡瓦猜测是负责督战。他从战、辅兵的阵列间的通路跑过,径直朝军队左翼最高的旗帜冲去,约西亚就在那面赛灵斯家族的旗帜下。横向十分宽阔的联军军阵沿地势的高地走向起起 伏伏,颇有种旧诺玛帝国边墙的意味。 沿途瑞卡瓦看见了奥格塔维娅和她的将士们,他们排成方阵站在第二线,一旦前方的梅尔西斯枪阵崩溃,他们就要担负阻挡夏丹铁骑的职责。 瑞卡瓦没有打招呼,他毫不迟滞地飞奔到约西亚和他的近卫队所在高坡不远处,勒马站定。奇怪的是,他没有看到凯等人的身影,按理他们直接回撤的人应该比瑞卡瓦跑得快才对。 “约西亚将军!我们在靠近锁河堡的坡地遇到大量全副武装的夏丹骑兵,前前后后冲过坡地的敌军总计大约五百人,我判断锁河堡和维特塔罗都已陷落,夏丹主力已跨过伯约河,应该是想和我军决战。” “……明白了。” “将军……凯队长呢?” “没见到,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我们分头走的,我绕路他直走,他应该……” 瑞卡瓦的话语戛然而止,越过约西亚面前的赛灵斯军士们的头顶,他远远地看到近百赛灵斯骑兵正在风沙中前进,他们的正前方的树林里,一众友军骑兵正在狼狈不堪地仓皇回撤。 看到接应的敌兵赶到,追击的夏丹人也不恋战,拨马便走,接应的赛灵斯士兵遂围护着撤回的友军,一路退到了本阵处。 瑞卡瓦定睛看去,狼狈撤回的骑兵里带头的不是凯又是何人!他的半身盔甲都沾着血污,披风上三道大口子触目惊心,再看看其他人,几乎人人都衣甲带血,甚至有几位脸上都挂着红。 撤回的骑兵从枪阵间的通道接二连三爬上坡,一位血瞳圆睁、面目狰狞的血族骑士走在最前面,他走得越近身体颤抖得越厉害,几乎是一通过枪阵,他便从马上摔下,在地上滚了两个圈,不断呻吟着。 他濒劣了。 四位辅兵赶忙冲上前连人带甲把住他的四肢,把他拖到阵后,银荆棘、棺材还有血仆已备在那儿了。 “约西亚将军……我们在回撤途径树林的时候,给马虏伏击了!”凯大口喘着气说。 “知道了,回归你的岗位。”约西亚的目光死死锁在远方的林地间,毫无移动的意思。 “那那那在下先去大小姐哪儿了!”瑞卡瓦弱弱地说。 “不准。” “……是。” 终于,夏丹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一位头戴双角覆面金盔、身裹精钢重甲的人马武士闲庭漫步般从树林间 孤零零地走出,他晃悠到一座小山坡上停下,张弓搭箭,射出一支青光闪烁的箭矢直上云霄,炸出了一幅图案明晰的烟花,那是夏丹汗国的旗帜,黑底三红点。 下一刻,成百上千支青光箭从树林后腾起,其范围之广甚至让瑞卡瓦惊疑树林后是不是藏着上万夏丹大军。 “虚张声势罢了。”约西亚说。 赛梅联军仰望着远方的天际,夏丹人的每一支箭都在飞到最高处时炸出一位栩栩如生、金光熠熠的长着翅膀的人马武士,此刻的树林上空,仿佛腾飞着一支恐怖的飞天人马战团! 传说古代人马中有一支名为踏云的部落,踏云人马身负幻化羽翼、翱翔天际的异能,同时还驯养着天马等珍贵的神奇动物。在旧诺玛帝国时,踏云部人马军队以强大到恐怖的短途机动性、刁钻威猛的俯冲投掷和俯冲冲锋战术给人类军队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和压力。 踏云部在人马对抗人类的战争中的巨大贡献使他们成为人马部落里当之无愧的霸主部族,踏云部的可汗家族穹冥氏亦成了整个人马族群里至为高贵的选汗皇族之一。 时至今日,天南海北的各个人马汗国仍未忘记踏云部的荣耀,用魔箭幻化出的光影在天空中描绘当年踏云部天空骑兵团称霸战场的雄姿的行为,是他们在节日庆典和战场厮杀前的习惯。 至于为何不叫踏云部的勇士们再度飞上高空,真真正正地向人马的敌人们展示天骑团的强悍威力,答案很简单,踏云部早被灭族了。 当时血族和狼人都已臣服旧诺玛帝国,一支由知名熔锋教派半魔人武士,后被称为“斩翼骑士”的古达带领,半魔人、血族和狼人士兵组成的战团在踏云部的老巢,云纵山脉的空月岭突袭了正在进行祭天节庆典晚宴的踏云部。鲜血与哀鸣充溢的一夜后,踏云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四散奔逃的踏云部部民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是旧诺玛帝国天马骑兵团的追杀和趁火打劫的敌对人马部落的侵袭。 幸存者,寥寥数人罢了。时至今日,各族甚至不知道踏云部的血脉是否仍在。 踏云部灭亡后,驯养天马等生物的技术也随之失传,异族依靠和踏云部通商建立的天空骑兵队在数年内先后解散。 瑞卡瓦感觉眼前的景象好是神奇,一个灭亡的古老部落竟然正在天上飞! 第六十一章 维特塔罗之战(二) 踏云部战团的幻象尚未散去,夏丹军队已出现在联军士兵的视野间,横铺展开的庞大军列平稳缓慢地压来,仿佛黑暗的烈焰吞没森林。 最终,夏丹人的军势刮过树林,正对着联军停下。战旗飘扬,甲光映日,夏丹的军士们仿佛一整块镔铁,锋利坚硬的气息无法抑制地迸发着。 何等令人窒息的肃杀气场! 瑞卡瓦仔细观察了敌军一番,估计大约有七千人,阵后树林里也隐隐约约有一些旗帜,可惜看不清晰。 夏丹军止步没多久,阵内飞奔出三位人类骑兵,他们径直冲到联军的一箭之地外,高声喊:“夏丹汗国羽卫将军扎木花拉,幸见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和赛灵斯继承人约西亚·赛灵斯!” 夏丹汗国的可汗禁卫军“宿卫切血”多有外放为将者,这些人在任职时往往带着他们在可汗帐下时的称号,按地位高低排布依次为羽卫、刃卫、鹰卫等。宿卫切血军成员多为人马和呼蛮的贵族子弟,扎木花拉是少有的奴隶骑兵出身者。 “大军争锋在即,贵军勇士可有敢出阵单挑者,为兵卒表率!”夏丹骑兵接着说。 约西亚眉头一皱,尚未说话,巴特莱已跃跃欲试道:“在下愿往!” 阵前单挑是异能族裔的习惯,对他们来说,开战前的一对一决斗不仅彰显自身勇气,赢了还能鼓舞己方士气。不过在瑞卡瓦看来,他们对阵前单挑的喜好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特异功能在决斗上的效用远比战场大。 约西亚沉吟片刻,郑重道:“那就去吧,多加小心!” “是!”巴特莱面露笑意,他转身一撩披风,快马穿越前方军队间的通道,直奔两军间的空地去了。 紧接着,夏丹阵中杀出一只人马武士,停步于巴特莱一箭之地外,呼喊道:“吾乃夏丹汗国炎流部铁武士莫法氏拉科申,来者何人!” “我是布洛德帝国赛灵斯伯爵麾下授血骑士巴特莱·赛灵斯,请赐教!” 二人也不多话,拔剑的拔剑,抽刀的抽刀,各自解放异能,一声不吭相对冲锋。行至一半,莫法·拉科申忽然怒吼一声,速度猛然提高,四蹄落处尽是火星。他就像一支发自床弩的重矛,以雷霆之势飞向巴特莱。 火漫原,发源自炎流部人马武士的魔法战术,施术者的速度会在短期内获得爆炸性的提升,通常用作冲锋和突袭,缺点是蹄下会产生火焰,暴露行踪。 巴特莱 拧着眉侧身右倾,一拍马鞍从马背上弹出,下一刻,拉科申的弯刀闪光般划过巴特莱坐骑马鞍上方,那是短短一瞬之前端坐马上的巴特莱的腰部的位置。惊魂一瞬后的巴特莱落地翻滚一圈终于平稳地半跪在地,回首看去,横在敌我当中的战马顷刻已奔到一边,重新让开了敌人冲杀过来的路。 未等莫法·拉科申调整好方向,巴特莱把长剑换到左手,右手间烈焰似的蓝光暴涨,定睛细看,他手中竟捏着一块幽蓝结晶。在琉璃碎裂的异响声中,幽蓝结晶剧烈增长,顷刻间竟化作一把七米长的结晶两头矛。 血契秘术·结晶武装,凭空创造结晶装备的魔法,血族战士经常在丢失武器或武器损坏的情况下使用此技应对紧急的战斗,缺点是结晶装备材质脆弱,容易碎裂,几乎是一次性的。 巴特莱手捏长矛中端,夹在肋下,抬高前端枪头对准拉科申的方向。拉科申犹豫了,巴特莱现在的姿势是矛兵对抗骑兵冲锋的标准姿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拉科申强行冲杀巴特莱,毫无疑问会陷入很不利的境地。 拉科申很快做出了抉择,他把刀换到左手,右手转向背侧抽出一把大铁枪,单手捏住枪尾,猛地突前两步甩动铁枪。以拉科申手中铁枪的长度无疑是无法扫到巴特莱的,但扫到巴特莱的结晶长矛却是绰绰有余。 巴特莱后跃收枪,但听一声脆响,结晶长矛的矛头整个被铁枪敲成粉碎,紧接着,巴特莱蹬地反冲,竟是把结晶长矛锋利的断口直朝拉科申胸口捅去。电光火石间,拉科申转手一刀削去一段结晶矛杆,巴特莱也不停顿,仍旧突进,继续把矛杆刺向拉科申。 拉科申刀速极快,光影闪乱间,巴特莱连续刺近的结晶长矛一段接着一段被削断落下,拉科申默算着二人间的距离,暗暗聚集灵力,只等巴特莱靠近后斩出致命一刀。 忽然,巴特莱右手一松,猛抬右膝撞在手持处后方的矛杆上,只见结晶矛绕着他的右腕在空中转出一个大圈,后半段自上而下朝拉科申抽去。拉科申提刀阻挡的瞬间,巴特莱挥出左手长剑,重重地斩在拉科申的腰甲上。 赛梅联军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欢呼。 巴特莱后退两步,收剑入鞘,谦和地按胸鞠躬行礼。 拉科申捂着鲜血渗溢的腰部伤口,颤颤巍巍地把刀收回鞘内,后退数步,夏丹阵内立刻拥出一众呼蛮骑手把他护回阵后。 约西亚满意地点点头,巴特莱没让他失望,他的胜利让军士们欣喜 ,亦让军士们对胜利的希望更进一层,相对的,拉科申的失败会给夏丹的士兵们带去不利的影响。 巴特莱重新翻身上马,他微笑着挥手向军士们致意,轻快地回到了约西亚的大旗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和约西亚说上一句话,东方,号角已响。 马蹄轰鸣,夏丹人进攻了。 夏丹军阵的两翼聚集着大量骑兵,看样子扎木花拉是想采用己方骑兵占优势时的正常战术,两翼迂回。 瑞卡瓦好奇地左右打量,忽然震惊了。赛梅联军的右翼只有基本的传令骑手,左翼却猬集着全军大部分的骑兵。他不禁在心里琢磨起凯特尔和约西亚的想法来,敌军毫无疑问在骑兵的质与量上都占据着稳稳的优势,如果把骑兵平分在两翼,必然导致两翼都陷入不利的境况。 所以约西亚和凯特尔的意思是,完全放空一路,然后聚集全部力量突破另一路? 瑞卡瓦心惊胆战地再度望向右翼,果然,那个方向的精锐步兵比左翼多了不止一点,约西亚和凯特尔想要靠精锐步兵拖住敌骑进击的脚步。 奥格塔维娅也在那个方向。 第六十二章 维特塔罗之战(三) 夏丹骑兵正在朝两翼张开,马蹄过处,尘沙起舞。 扎木花拉冷眼望着对面的血族军队,心中颇有疑虑:为何敌人的兵力看上去有点少?尤其是……骑兵? “传我号令,两翼骑兵暂缓行动,先派出侦骑探察一番!”他下令。 “是!”掌旗官答应一声,随即舞动旗帜,把将军的命令传递给远方的士兵们。 朝血族军队的左右两端延伸过去的夏丹骑兵接二连三停了下来,只剩下些许勇敢的轻装骑兵仍在前进,企图绕到血族军队的侧后观察。 不出扎木花拉所料,敌军两翼的枪阵间先是飞出三波弓弩箭矢,夏丹轻骑阵型松散,因此未受多大损伤,还示威性地回敬了不少箭,然而布洛德的重甲步兵们几乎毫发无伤;紧接着,布置在敌阵两端的布洛德骑兵间跑出了人数相当的战士,直奔向迂回过来的夏丹轻骑,想把他们驱赶回去。 布洛德骑兵的纠缠显然让夏丹轻骑们颇有压力,而骑兵劣势的布洛德人布置的军阵中央突出,两翼偏后,这使得夏丹轻骑们很难观察到敌军阵后的情况,眼看他们一次次被布洛德人往外乃至往回驱赶,扎木花拉不愿再等,说:“压力不够!再大些!” 迂回侦察的夏丹轻骑正在和布洛德骑兵用弓弩、火铳、投枪、飞镖等各类远程武器你来我往地对射,尽管他们姿势飘逸,走位潇洒,但在颠簸起伏的马背上射击,命中率相当感人。尽管如此,配合步兵阵线内的弓弩手和火铳手,布洛德人还是给夏丹轻骑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虽然伤亡速度缓慢,但若放任它积累下去,夏丹轻骑们必然会放弃战斗的。 更多的夏丹轻骑涌向赛梅联军军阵的两端,扎木花拉远远地看到,赛灵斯伯国和梅尔西斯公国的大旗都在疯狂摇动,没多久,赛梅联军的两翼军队开始向后折退,同时,赛梅联军中段的部队开始前进。 忍不住了么?扎木花拉嘲笑地想,布洛德人显然对自己的试探十分不悦,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夏丹人接战。不过两翼后弯,中部突进的战术移动未免太容易导致阵型断裂了吧?若是布洛德的阵线真的出现脱节,扎木花拉不介意抓住机会瞬间击溃敌人。 两军的弓箭手都集体朝着敌人的上空拉弓放箭,抛射出去的羽箭群在空中划过无数漂亮的抛物线落在对手的头顶上,持盾步兵居高盾牌朝天空组出盾墙,轻装士兵压低身体左躲右闪任凭箭矢散落在他们周围,重装步兵仿佛暴雨中的石像,纹丝 不动。 不幸中招的士兵们在流血中哀嚎,不过,对于整个军队来说,他们只是小小的涟漪。敌我军阵仍在逼近。 赛梅联军阵线的两端冲出了更多的骑兵阻挡夏丹轻骑的穿插,扎木花拉从中发现了燃烧的血瞳,士兵密度的增加直接导致了战斗激烈程度的上升,越来越多的骑兵中箭落马,越来越多的马匹倒在血水中,双方冲在最前面的勇士,一位人马武士和一位血族骑士交错而过,瞬息间刀光剑影闪灭,血族骑士胸口中刀在血雨里摔下马去,后面的朽慢骑兵们随即嚎叫着扑上来救人,和冲上去补刀的呼蛮骑兵纠缠在一块。 “再大些!”扎木花拉下令,“顺便吓唬吓唬中间的敌人!” 第三波支援的夏丹轻骑到位后,布洛德人终于露出了破绽,他们的左翼和刚才一样压制住了夏丹轻骑的行动,右翼则再也支持不住了。扎木花拉冷眼旁观,赛梅联军左翼的骑兵力量明显比右翼强不少。 夏丹阵列中央,集群的骑兵们一步步压向前进的布洛德军,敌人随即警惕地停下了脚步,放下长矛,抬高盾牌,他们迅速调整阵形,争取与附近的友军对齐,面对虎视眈眈的强悍骑兵队,步兵阵线的任何断裂和脱节都是致命的破绽。 然而,压迫敌人停步后,夏丹骑兵立刻后退,等到布洛德军再度移动时,他们亦再次压回去。夏丹骑兵就这样重复了战术动作数次,布洛德步兵的推进进度在他们的牵制下慢得仿佛蜗牛爬。 不过,骑兵的目标比步兵大很多,这期间敌我远程士兵的往来射击给夏丹的骑兵们造成了比对手多了不少的损害。 一位夏丹轻骑幸运地冲到了赛梅联军右翼侧后,然后掉头就跑,他一路冲回前线指挥官面前,手舞足蹈地说着,没多久,他们的掌旗官向扎木花拉发出了旗语。 他传达了这样的信息:敌军右翼骑兵少到不正常。 扎木花拉深邃的目光停止在了敌军的左翼,一个大胆的想法越发剧烈地在他的内心里升腾:是不是敌人把骑兵都聚集在那儿了? 假如他今天没有仔细观察敌阵,直接派骑兵包抄两翼,他的猜测又刚好正确的话……扎木花拉的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意,放空一路,主攻一路,隐军阵后,带敌逼近忽然杀出,敌将真是好魄力啊,也不知到底是赛灵斯家的继承人还是梅尔西斯的公爵想出了这种战术。 可惜,越有魄力的决策,越是剑走偏锋的策略,风险与后果就越高! “左翼!全面进攻!右翼……”扎木花拉微笑了一下,“后退!保持距离!” 旗语传达完毕后,冲锋的号角昂然高响,夏丹军左翼前部的骑兵们不再原地待命,他们就像狂风席卷平原般在大地上奏响战鼓,一往无前地冲向敌军的右端。 夏丹军的对面,约西亚紧锁眉头,注视着敌军的动向,毫无疑问,敌人已经知道他对骑兵的布置了。 既然如此,约西亚也无须隐藏了,反正埋伏什么的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他的战术的真正核心只有一条:放空一路,主攻一路。 “告诉曼威盖特子爵,不需要再藏了,到阵前去吧!”他说。 “约西亚将军……”瑞卡瓦惴惴不安地问。 “别打扰了。”约西亚打断了他。 “大小姐那里……” “闭嘴!要是这仗输了,我也会战死在这儿的!赛灵斯家的人,不该是懦夫!” “……是!” 过了一段时间,黑压压的赛梅联军轻重骑兵终于从步兵阵列驻守的山坡后绕出,聚在了阵前,密密麻麻的甲胄反射夺目银光恍若皎月降世,又好像覆盖在传说中的恐怖生物,巨龙的表皮上的无数龙鳞,整齐有致,威严肃穆。 赛梅联军的骑兵主力间,战吼咆哮。 “莉莉丝在上!” 第六十三章 维特塔罗之战(四) 约西亚极目所见,己方右翼军士面对的进攻中的敌人大多是中装骑兵,但根据战斗开始以来不断累积的情报,许多闻名遐迩的夏丹精锐兵种真真切切地存在于对面的敌阵中。甚至现在约西亚稍微仔细观察都能在视野里找到他们中的一部分的身影。 尽管扎木花拉已下令夏丹军左翼发动进攻,但他们明显没使出全力,可以推测,当面对赛梅联军骑兵即将发动的攻势的巨大压力时,夏丹人犹有充分的转圜余地。 “全军绕中央顺时针旋转!一定要和敌阵保持平行!”约西亚下令,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瑞卡瓦有些疑惑地看着约西亚,因为和约西亚在表面上表现出了自信与沉稳不同,瑞卡瓦分明从他的话语和神情中感受到了一丝忐忑的气息。 约西亚完全有忐忑的理由:全军旋转是风险极高的战术动作,稍有不慎就会发生阵线断裂和脱节,军队人数越多,战线越长,危险越大。堂堂正正的对战中,骑兵优势一方往往占据主动态势,抓对手破绽的效率越高。现在的战场状况无疑是敌人占据主动,扎木花拉又不是易与之辈,约西亚的全军旋转命令很有可能导致我方出现漏洞,是否趁机狠狠打击赛梅联军一番,全看敌人心情。 事实上,现在夏丹军阵已脱节严重,只是在优势骑兵的荫蔽下,赛梅联军完全找不到抓空子的余地。 凯特尔明显十分惊讶于约西亚的决定,因为瑞卡瓦等了有一段时间,才看到梅尔西斯公爵的大旗处发来了“同意”的回应。 赛梅联军中部的军士们停止了前进,没多久,他们全军的长长阵线,开始顺时间旋转。 看到对面的调动,扎木花拉先是一怔,满脸疑惑,紧接着,一种从难以置信中燃起的狂喜之情无可阻挡地涌上了他的脸颊。 夏丹军左翼前线,迂回骑兵正在突进,雨点似的马蹄踏过黄土,仿佛雷云咆哮,蹄铁在荒野间刨起阵阵扬沙,勇士们在风沙间掠过布洛德军铜墙铁壁般的阵列,穿行其后。 然后他们发现了另一面矛墙,它垂直于布洛德军阵的正面,仿佛他们刚才在箭雨里的奔跑只是徒步走过埃兰宫殿的一个走廊拐角一样。 刚才侦骑绕到布洛德军阵侧后时,这儿还没有这面矛墙。在冲到它的正面之前,夏丹骑兵虽说坐在马背上,可完全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夏丹骑兵们没有正面撞上矛墙的兴趣,他们顺理成章地绕着继续走。爆豆般的响声伴着弩箭破空 声连绵炸响,从墙的一端延续到另一端,梅尔西斯重甲长矛兵前方的火铳手、弩手发动攻击了。白烟弥漫在阵前,弹丸箭矢直射间,夏丹骑兵和他们的坐骑接二连三地倒下,血染尘沙,其余骑兵毫不犹豫,继续奔跑,同时扭身朝敌阵弯弓搭箭回敬一番。赛梅联邦的远程士兵多半没有披甲,箭雨波及下,他们或无声或哀鸣着倒下,紧接着,他们后排的士兵一声不吭地前进一步,顶上了倒下战友的位置。 这就是梅尔西斯公爵的历战精锐步兵么,名不虚传,夏丹士兵们想。 铳声又响了一阵,夏丹骑兵再度丢下一堆尸体,同时,跑在最前面的勇士冲过了矛墙的终端,他们兴奋又不安地拨马转身奔向赛梅联军的阵后。 因为,他们居高临下地俯视到了一些异常的情况。 果然,拨转马头后的勇士的侧面,垂直于上一面矛墙,平行于布洛德军的阵线,又是一面矛墙。 铳声再作。 勇士在坠下马前惊疑地在心里自语着:敌人竟在他们阵线的一端,布置了一个方阵? 夏丹军本阵处,扎木花拉陷入了犹豫。 的确,全军旋转中的赛梅联军让他有极大的攻击欲望,可是,旋转中的军队,破绽主要发生在中段,既然扎木花拉不会中止左翼部队的迂回,他就势必派出其他部队发动进攻,那么…… 扎木花拉眺望着敌军的左翼,布洛德的骑兵正沉稳地随着友军旋转,毫无出击的意思。面对夏丹轻骑的骑射袭扰,他们驾轻熟路地用弓、弩和铳回应,在步兵的支援下,不落下风。 敌将在诱惑他派出驻守本阵的军队,扎木花拉判断。他把相当数量的精兵留在本阵处,一是监视构成近半步兵阵线的沃尔纳降军,二是防备布洛德骑兵的突击。 如果扎木花拉真的派军抓布洛德战阵的破绽,他相信敌将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骑兵发动猛攻。 呵呵,只要迂回成功,布洛德兵发现夏丹的旗帜出现在他们阵线的后方后,必会有大量心智不坚定者误以为战线的其他部分被打穿,这些人会因唯恐被包围聚歼而掉头奔逃,到时候,敌军必溃。 所以,扎木花拉只需要稳住! 没多久,两三个浑身浴血的夏丹骑兵从布洛德阵线的侧面气喘吁吁地跃马奔出,向他们的长官汇报着,很快,前线军情通过旗语传给了扎木花拉。 “方阵?”扎木花拉喃喃自语,敌人的布置颇有意思, 他们在左翼聚集大半骑兵,右翼布置精锐步兵,甚至安排了一个方阵拖延夏丹军迂回的速度。不仅如此,强悍的梅尔西斯重甲长矛兵还进行了一次主动攻击,他们用长矛驱赶夏丹骑兵,把拒绝退避的敌人刺落马下,试图从中截断夏丹迂回部队的退路。 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人果真不蠢啊,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扎木花拉伸出手指横在眼前估算着敌阵的长度,过了有一会儿,一位传令骑兵快马奔近,在他面前翻身下马,喘息地敬完礼后,通报着。 “所以……”扎木花拉朝赛梅联军阵线的偏左侧挥指一点,“血夷的方阵大概到这里为止是吧?” 好吧,既然敌人有庞大且碍事的长矛方阵,那就削掉好了。 扎木花拉对左右交代了一番,不久后,一众军士准备完毕,大步向前推进。 “他们想干嘛?”敌阵里,约西亚疑惑地自言自语。 他看到,一位头顶硕大麋鹿角,手持枯树状金杖的白袍人马萨满正朝己方走来; 他的背后,头戴镀金日纹盔,脸覆铜假面,身披厚重的外扎内锁两层黑甲的呼蛮武士骑着以高大健壮和负重强的特点闻名天下的黑沙马,这些马无不用魁梧的身躯和包覆着除了马腹、四腿外的全身的铁甲彰显着它们血统的优良,这些骑兵里的一些相邻者间甚至连接着铁锁; 五层观之可怖的精锐重甲骑兵后,全身上下从头到尾皆密不透风包在钢铁里的强壮人马武士高傲地昂首前行,人马的背部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上背,如人,另一部分是下背,如马,这些人马武士的下背上方和两旁都堆满了武器,他们仿佛是一个个行走的武器库,不说刀枪剑锤、弓弩铳镖,光是标枪,都是成捆的; 三层人马武士之后,整个队伍的最后面是七层朽慢步兵,他们不像骑兵拥有沉重到可怕的甲胄和武器,相反,他们的银白锁甲颇为轻便,可是,和那些前驱者一样,这些朽慢步兵同样带着冰冷的铜面具,他们擎着锤、斧和圆盾,步伐坚定执着。 约西亚的心一紧,他知道,夏丹人的雷霆一击,就在眼前! 第六十四章 维特塔罗之战(五) 夏丹汗国天下雄兵的名声如雷贯耳,巴兹特的诸侯们没有一个不为此深深疑惧的。约西亚作为赛灵斯伯爵的继承人也不例外,他费尽心思地搜集夏丹军队的信息,尤其是那些夏丹汗国强悍可怖的精锐军队的情报。现在不断逼近己方阵线的夏丹军士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这支先锋军从前到后可分作四部分,第一部分只有一个人,一位夏丹汗国的人马萨满,不同于在诸可汗的旗帜下披坚执锐、浴血厮杀的人马武士,人马萨满们分属不同教派,共同追求智慧的极致,他们不仅是渊博的学者,亦是影响巨大的战场工程师。 第二部分是呼蛮武士的重骑兵“摧山铁”,团内战士与坐骑皆披重甲,他们的战法极其单一,视死如归的一次性冲锋,即使面对坚定的长矛阵,他们都会以同归于尽的气势正面冲击。这支部队的前身是夏丹大帝铁古汗开创的伟大军团“锁链骑”,“锁链骑”战法,三人成组,战马以铁锁相连成线,冲撞敌阵,以示同生共死之志,锁链相连者多有亲兄弟、安达(莫都语,誓言兄弟)、至交好友,天下皆叹,即使是此刻阵前的“摧山铁”骑兵队中,都仍有用铁锁连接战马的战士。 第三部分是单位装备重量接近战车的人马武士团“玄荒车狮团”,远在夏丹尚未开国前,玄荒车狮团就作为夏丹家族的归属部落——玄荒部的核心精锐存在了,要知道,能在战车级别的重负下作战的壮士,即使在天生强壮的人马中都是百里挑一的。 第四部分是装备斧、锤和盾牌的中装面甲步兵,他们是少有的诞生于精通骑兵作战的人马部落的精锐近战步兵“无面死士”。 这支先锋军的总兵力只有区区三百上下而已,可它的威慑力,却直令赛梅联军全军侧目!他们的攻击方向上,梅尔西斯人顶得住吗!约西亚的内心不禁焦虑起来,他犹豫是否要派出一些骑兵干扰一下这些敌人。 不可能的……他们的坚定与勇气毋庸置疑,想要干扰他们,出击的己方骑兵至少要有相当的勇武,这种勇士恰是赛梅联军缺少的,约西亚宁愿把他们用在一锤定音的最终攻击上。 约西亚的犹豫尚未结束,扎木花拉已派出一众精锐进攻,约西亚再度权衡是否立刻下令骑兵出击,可惜,归根结底扎木花拉只派出了三百人罢了,夏丹人的后劲仍然充沛。 “约西亚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反击?”瑞卡瓦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等夏丹人再派出一些部队吧。” “额… …我觉得……他们出动的人已经够多了,扎木花拉长途奔袭,这种水平的三百精锐,他手里能有多少队呢?” “你是这样想的么……” 说话间,三百夏丹精锐逼近了己阵的一箭之地,梅尔西斯军士仰天齐射,抛出箭雨。 人马萨满停下脚步,轻挥法杖,默念咒文,随即,他的身前不远处,光影扭曲,躁动的气流旋转成一枚巨大的圆环,竖立在敌我之间。在极限射程上箭劲接近散尽的箭矢们先后撞在风环上,轨迹扭转,四散掉落。 然后,人马萨满离开了身后严阵以待的武士们,漫步前进,朝梅尔西斯的军士们高举法杖。 “没人干扰一下么!”约西亚望向人马萨满杖指的友军的方向,不悦地说。 只要有一位骑士冲出步兵阵线,跃马直冲敌方人马萨满,把两者距离拉近的弓箭的有效距离后射他一箭,敌人的施法就能被打断。可怎么就没人上去呢!约西亚满心无奈,若不是从他这儿到人马萨满处距离太远,他就把瑞卡瓦这厮推出去了。 人马萨满杖指方向的梅尔西斯军阵上空,流云渐暗,长风呼啸,军士们疑惑地抬头望天,满心畏惧,他们不知道即将发动的人马法术会是怎何等神异景象,唯有可怕的幻想在他们心中滋长。随着人马萨满高举的法杖上金光一闪,梅尔西斯军阵上空的乌云在烈风的撕扯下旋转起来,赫然化作一个暗流涌动的漩涡。 “坚持住!坚持住!这种戏法是伤不到我们的!”军官们高声呼喊,鼓舞手下那些在敌人的魔法面前心神动摇的战士们坚守岗位。他们的脚步不再有树根般的坚定,取而代之的是浮于地面的躁动不安的摩擦,他们几乎就要放弃岗位,转身散开! “战斗准备!”萨满身后,摧山铁骑兵齐刷刷拔出武器,朝天嘶吼。 “蒙马眼!”军官下令。摧山铁骑兵们纷纷把战马面甲前的盖板放下,遮住战马的眼睛。重骑冲阵需要蔑视生死的勇气,然而,壮士可能有这个勇气,马却基本不会有,面对一根长矛,马会绕路,面对密集的长矛阵,马会干脆转向。为了使战马正对敌阵冲锋,远在旧诺玛帝国时代,游牧部落的战士们就蒙马眼作战了。 摧山铁骑兵迅速完成了战备,军官扫视着自己忠诚勇武的部下,他们目光如炬,坚定无畏地直视着正前方强敌的枪阵,他们的身姿有着钢铁般的挺拔与硬朗,军官赞许地笑了笑,转身望向敌阵。 漩涡终于爆发,一束龙卷风从 漩涡眼处自上而下直压到梅尔西斯军士们的身上,这种靠魔力驱动的龙卷风没有自然产生的龙卷风那么强大的风力,无法把军士们吹上天空,但足以卷动尘沙,把军士们裹入灰暗的风暴里。尘沙肆虐下,士兵们全都难以忍受地闭上了双眼,有的人甚至丢下武器只为捂住眼睛,狂乱的空气让他们窒息,痛苦万分的军士们摇摇晃晃地挤压着身边的友军,只为远离可怕的风暴,呼吸一口气。 龙卷风波及范围外,人类军士们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凭空出现在他们友军上空的风暴,有的人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长生天眷顾勇者!”摧山铁骑兵的军官高举马刀,怒吼着重重挥落。 “长生天眷顾勇者!”摧山铁骑兵们齐声高吼,跃马冲锋! 龙卷风降临处,梅尔西斯军阵前方数排未受波及,重甲长矛兵们仍坚持在岗位上,面对汹涌而来的敌骑严阵以待,他们垂下矛尖,随时准备迎接冲击。 风暴在咆哮,大地在震颤,恶战一触即发。 第六十五章 维特塔罗之战(六) 摧山铁骑兵在冲锋,梅尔西斯步兵在放箭。龙卷风前沿,仅剩的尚可坚持战斗的梅尔西斯弓箭手背对在窒息和迷眼中挣扎的友军,向着迎面冲来的摧山铁骑兵快速拉弓连射,他们两侧的友方远程士兵亦转向斜射,顷刻间,摧山铁骑兵已尽数浸于箭雨之中。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摧山铁骑兵的重甲即使是重弩都需要抵近射击才有可能击穿,何况是普通的弓呢。 或抛射或直射的羽箭须臾已飞过三波,而骑手穿越一箭之地的时间不过也就是这么长罢了。第一排的重甲长矛兵最后一次调整姿态,他们把矛杆压在盾沿上,尾部插在土里,矛头斜指洪流般碾压过来的摧山铁骑兵。 可惜,在队列大部分遭到龙卷风袭击的情况下,应敌的长矛是有稀疏的两三层。 “呼!啦!”摧山铁骑兵们高亢呼喊,垂下骑枪。 “开火!”梅尔西斯军官喊。 接二连三的爆响连成一片,白烟弥漫在阵前,等待已久的火铳手和弩手扣下了扳机,转身挤过矛兵间的缝隙,向后移动。 瞬间,五位摧山铁骑兵落马了,不过梅尔西斯人没能有时间判断这些敌人死透与否,摧山铁骑兵们一头撞进了他们的阵线。 有的摧山铁骑兵被长矛桶了个对穿,跌落的沉重尸体把沾着他们鲜血的长矛折断,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什么都不知道,只顾在无尽黑暗里带着一身钢铁飞驰。战马和连在部分战马间的铁锁撞翻了梅尔西斯人的盾牌,又撞上了同样一身钢铁的梅尔西斯人。 巨力把层层叠叠的梅尔西斯士兵冲得猛退,靠后的士兵被前排战友的后背顶进了龙卷风里,最靠前的士兵软绵绵地倒下,他们中有的脏腑碎裂,已然死去,有的内伤严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要不是有背后的队友顶着,他们估计已经被撞飞出去了。 有的摧山铁骑兵战马被刺死,他们随惯性从马背上飞出,熟练地在半空中抽出腰刀,人肉炮弹般砸在敌阵中,他们的骑枪斜穿过敌人的驱赶,手中弯刀自上而下随落势斩上敌人的肩头,少数人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派上了用场,连人带甲硬生生砸在敌人的脑袋上。 有一位摧山铁骑兵十分不幸,他冲撞的地方长矛很多,无论他自己还是他的战马都被长矛刺穿的,尽管如此,两具包铁的尸身还是没有辜负战士已逝的灵魂在生前的希望,带着最后的劲力,撞进了梅尔西斯人的战阵里。 第一波十二位摧山铁骑兵,只有 一位正常地用骑枪刺死了敌人,人和马都幸存了下来。他迅速拨马转身,从两侧跑开。 此人前脚离开,后脚第二波摧山铁骑兵撞上了梅尔西斯人的枪阵。 “不愧是梅尔西斯的老兵,真强。”人马萨满在远处悲悯地看着厮杀的勇士们,轻声感叹。如果此刻面对摧山铁骑兵的军阵是沃尔纳的步兵们组成的,恐怕摧山铁骑兵都不需要撞上去,军阵就会在恐惧中自行解体了。 扎木花拉手中的精锐骑兵较少,此刻前线的摧山铁骑兵只有五排,通常情况下人马领军时,摧山铁骑兵会排成十排出动,历代黒可汗都有个相同的爱好,那就是在摧山铁骑兵冲锋时伸手指计数,看看敌阵会在承受几排摧山铁骑兵撞击后瓦解。像模像样的军队一般可以承受三排,能承受五排的,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前后两排摧山铁骑兵撞击的间隔很短,当第二排摧山铁骑兵撞进梅尔西斯人的军阵时,梅尔西斯人尚在上一波冲击的混乱里没有恢复过来,垂到应敌位置的长矛远没有上一次多。 更何况还有砸进他们军阵里的丧马的摧山铁骑兵疯狂挥刀劈砍周围的敌人,哪怕他已经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第二波,七位摧山铁骑兵的骑枪洞穿了梅尔西斯人的身体,攻击得手后,他们立刻从两侧闪开。 第三波,只有一位摧山铁骑兵不幸失去了他的坐骑,同时,人马萨满收回法杖,龙卷风消去。 沙石与枯草叶落下,从龙卷风的袭击中解脱出来的梅尔西斯人没等缓过神,迎面望见了已把枪阵凿到他们面前的第四波摧山铁骑兵和绷直了扫来的沉重铁锁,精神不堪重负的他们再也没有了作战的意志,接二连三掉头逃跑,带动着身边的人一同逃散。 “四波啊……考虑到遭受冲击的同时敌人还面对着我的风蛇术的打击……嗯,精锐,难得一见的精锐,棋逢对手啊……”人马萨满自语。 摧山铁骑兵毫不犹豫地朝他们的后背戳出骑枪,在不断增多的尸体前赶羊般驱赶着梅尔西斯的溃兵。 等到玄荒车狮团的人马车狮武士跟上时,攻击目标处的梅尔西斯的溃兵已逃散很多,摧山铁骑兵面前豁然开朗。 约西亚在高坡上无声地俯视着夏丹精锐对梅尔西斯友军冲击,只觉齿冷。 “出击吧!让罗斯·洛林出击吧!”他强自镇定地下令。 对面的夏丹本阵里,扎木花拉看到前线的部下打出的旗语,呵呵一 笑。不出他所料,他指定的冲锋点后,除了一些一眼看去就知道没啥战斗力的杂牌军外,再无有威胁的敌人,把这些鱼腩驱散后,夏丹军完全可以轻松地背冲敌人。 事实上,假如梅尔西斯的枪阵足够厚实,任何清醒的夏丹将领都是完全提不起骑兵正面突破的兴趣的。这就是为何战斗一开始扎木花拉选择了两翼迂回,直到后来知道了敌阵右翼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方阵才临时派出精锐冲击。方阵需要不少兵力,根据侦骑的情报,赛梅联军的兵力还没充足到在保持全线防御力量充足的同时维持大方阵的地步。 既然方阵的存在需要抽调战线其他部分的兵力,那么方阵附近肯定是最好的抽调目标。毕竟距离近,方阵的兵力可以迅速调动支援,要是距离远的话就不好办了。 哈哈,梅尔西斯公爵,你的棋下的很妙,我的应棋也已落下,现在是你的回合了,从方阵里调兵支援,还是慢慢等待较远的援军,随你的便,不过,呵呵,抱歉,我对贵军右翼的压力,一点也不会减小! 第六十六章 维特塔罗之战(七) 夏丹士兵杀进了梅尔西斯军阵的缺口处,奥格塔维娅有些惊慌地捂住胸口,豺狼虎豹般的夏丹兵和她的部队间只隔一队已成惊弓之鸟的杂牌士兵了。尽管他们背对着奥格塔维娅,可她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恐惧,他们的队形混乱不堪,脚步无不游移,人人都在焦急地左顾右盼、窃窃私语,军官的喝止全无用处。 假如不是奥格塔维娅和她的人挡在他们后面,想必他们会直接掉头逃散。 “做好战斗准备!”莎莉丝特下令,语调清冷镇静,闻令,上到近卫队员,下到普通士兵都神经质地把本就抓得很紧的武器掐得更紧了些,不过,他们的腿抖得依旧那么剧烈。 “大小姐,不如我们……”希斯瓦娜抽出长剑,靠近奥格塔维娅,说。 “我不走!”奥格塔维娅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是赛灵斯的军官,不是赛灵斯的大小姐,我必须……坚守岗位……” 可以想象,假如奥格塔维娅转身走开,依旧坚守此地的战士们的士气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很有可能,他们会迅速丢失战斗下去的意志,紧跟着奥格塔维娅一同走人。 战场的另一边,瑞卡瓦在马背上如坐针毡,扭来扭去,着急地喊叫:“大小姐有危险!大小姐有危险!约西亚大人,请派点支援去吧!” “你有马有刀有盔甲,你想救你主人完全可以自己去。” “可可可可是我一个人去就是送啊,根本不济事,没法救大小姐啊!” “我没有下令让你救。” 瑞卡瓦惊呆了,下一刻,更剧烈的焦躁出现在他的脸上:“大小姐她她她她可是您妹妹呀!” “为了胜利,即使是我自己,也不是不能牺牲!” 瑞卡瓦嗔目结舌地蹬了约西亚五秒,猛然翻身上马,扭身南望,拨马转向,抽出马刀朝奥格塔维娅的方向冲去。 “给老子滚回来!”约西亚不悦地喝止了瑞卡瓦,“她的舅舅会分兵去救援她的,你现在给我在这儿乖乖呆着!” 在约西亚的当头棒喝下,瑞卡瓦终究乖乖地跑回了他身边,跳下马后还不忘踮着脚尖眺望南方奥格塔维娅的位置。 赛梅联军左翼前部,戎装的罗斯·洛林把目光从指挥官上方的旗帜处移回了正前方的敌人身上,一语不发地拔出佩剑。 剑刃划过剑鞘的声音,清亮动听,在漫天鼓角中,宛若万里大漠里的清泉,沁人心脾。 “血族骑士,准备作战。人类同骑士,准备作战。”他说。 锵锵锵,赛灵斯和梅尔西斯的血族、人类骑兵们皆一声不吭地抽出武器,骄傲地望着东方。 旗帜迎风飘舞,铁甲的战士们纹丝不动。 罗斯·洛林双手环握剑柄,虔诚地把剑举至胸前,剑锋向天,他闭上上眼,微微垂首,把额头贴在冰冷的剑脊上,冥想着。他的身后,层层叠叠的甲袍鲜亮的骑兵们做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动作,向伟大的莉莉丝祈祷。 “愿莉莉丝护佑吾等战胜异端,播血神福音于血神的国度!”最后,罗斯重新睁开双眼,高举长剑。 “以莉莉丝之命!”包括丹泽·兰若斯和凯·迪利安在内的一众骑兵高亢地呼喊。 “前进!”最终,罗斯下令,他一马当先,带领众人奔向夏丹人的阵线,骑兵们紧随其后。 掠过平原战场的风,更加猛烈了。 “终于出动了啊。”扎木花拉笑着说。 正如约西亚把扎木花拉的本阵骑兵看成隐患,扎木花拉把约西亚的坐骑骑兵同样也看成隐患,布洛特帝国的巴兹特半岛诸侯虽然轻骑兵战术没有夏丹汗国先进,但重骑兵战术却不逊于夏丹。布洛德帝国传统而强悍的重骑兵冲锋配合血族的异能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效果,扎木花拉此番出兵沃尔纳未带多少精锐步兵,单靠少部分夏丹下马战士和沃尔纳降军,他毫无在赛梅联军的重骑兵冲锋面前长时间坚持的信心。 夏丹作为骑兵强国,通过骑兵对骑兵的战斗消灭布洛德人的骑兵部队是最好的策略,可在布洛德骑兵拥有坚固步兵战线近距离支援的情况下,夏丹人必然陷入劣势,因此,扎木花拉需要把布洛德骑兵骗离本阵,一旦布洛德骑兵失去步兵支援,夏丹骑兵的仗就好打多了。 扎木花拉随即把大半剩下轻骑派出牵制布洛德步兵阵线的移动,在留下少数夏丹士兵监视沃尔纳降军后,他把其他全部轻重骑兵派去了右翼。 先前夏丹右翼的后退成功在两军间拉开了距离,现在,布洛德骑兵群需要一段时间的奔跑来逼近夏丹人的步兵阵线,在这期间,扎木花拉和他的夏丹勇士将迅速集结完毕,前往迎击。 终于,决定这场战斗谁胜谁负的最关键一战,即将开始! “约西亚大人!您舅舅的方阵完全没有动的意思啊!”瑞卡瓦俯视着远方不断朝四面喷吐白烟的梅尔西斯方阵,焦躁地上蹿下跳,活像只 荒山野岭里的猴子。 约西亚把目光从北方即将接触的双方骑兵处转向了南方的阵线缺口,瑞卡瓦罕见地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紧张。 沉吟良久,巴特莱忽然上前一步报告:“公爵那里的旗语说,夏丹人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他抽调不出人手来。” 约西亚眉头越皱越紧,旗语可以传递的信息有限,他根本不知道梅尔西斯的方阵到底面临着怎样的不利局势,可事已至此,凯特尔·欧斯莫亚又是老将,他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舅舅。 最终,约西亚咬咬牙,望向西南方向一段距离处,那儿,上百碎盾者军团骑兵正安静地站在战马旁休息。 尽管他和凯特尔定下了聚集骑兵于左翼,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击敌寇的策略,可本阵后一点儿骑兵都不留这种事,他们是不敢做的。 不说被夏丹迂回或夏丹伏兵忽然出现在后方,夏丹骑兵直接凿穿赛梅联军阵线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为了在面对这些不利情况时有挣扎的能力,约西亚在本阵后留下了少数骑兵作为预备队。 “那是碎盾者军团第一骑兵队。”约西亚说。 “大人想要我去支援大小姐么?”巴特莱问,他的职位是赛灵斯伯国的副将,兼任碎盾者军团第一骑兵队长。 “不,我要你在我身边协助我,把你的信物给瑞卡瓦吧!瑞卡瓦,带着巴特莱的部下,去救援你的主人吧!” 巴特莱闻言随即从他的侍从处接过碎盾者军团第一骑兵队的旗枪,干脆利落地递到瑞卡瓦手上。 “是时候让小伙子们自己去建功立业了。”巴特莱笑道。 第六十七章 维特塔罗之战(八) 战事即将步入白热化。 瑞卡瓦扛着碎盾者军团第一骑兵队的旗枪一溜烟冲带骑兵们面前,舞动旗帜大喊:“约西亚大人有令,你们现在归我指挥,我们去救奥格塔维娅!” “不行!”瑞卡瓦话银刚落,背后一声高傲的男音猛然炸响,骑兵们都翻身上马,犹豫而疑惑地盯着瑞卡瓦和他身后说话的人。 瑞卡瓦皱着眉转身看去,说话者竟是奥利弗·克默尔。 “他们又不是你家的兵,你说了不算。”瑞卡瓦没好气地扭过头不理奥利弗,瑞卡瓦本就急得半死,之前又和奥利弗有过过节,此时此刻,他连假装的心情都没有。 奥利弗大怒:“你只是个朽慢罢了!你说的话也想和我比分量吗?” 瑞卡瓦头也不回地朝众骑兵舞了舞旗枪,问:“你们认得这把骑枪吗?” “认得。”骑兵们七嘴八舌地说。 “这把骑枪是真的么?” “……额,应该是的。” “你们当中应该有人望见方才约西亚和巴特莱把骑枪赐给我的场面吧?” “没错。”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瑞卡瓦提缰拨马,领着众骑朝南奔去。 可没走两步,他的左臂就被一把死死抓住,瑞卡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拧转野兽般呲牙咧嘴的凶恶面孔,直直瞪去,发现竟然又是奥利弗。 看到瑞卡瓦的神情,奥利弗明显吓得一缩。 “你干嘛啊,拉拉扯扯的!我现在要去救大小姐,她出了事你负责吗!” “这是你的任务,你自己负责!”奥利弗迅速重稳心神,气势再扬,道,“这些骑兵从战斗开始就呆在我们的身后了,他们必须留下来协助我家,不然我们的阵线被夏丹人冲破就完了。” “卧槽,什么道理,无论他们呆在哪儿他们都是约西亚大人的兵,凭什么要听你的号令!还有,睁大眼睛看看,你们阵前才几个夏丹人?大小姐那里的阵线已经被撕开了!” “去死吧,肮脏低贱的朽慢,不要妄想夺走我的军队,血族的军队!我们这儿的安全必须得到保护,要是我家的阵线被冲开,责任你担吗?” 瑞卡瓦忍无可忍不再开口,他使劲摇晃身体想把左臂抽出来,没有成功,终于怒火中烧,猛地绕腰转动右手骑枪,下一刻,枪杆的后部狠狠地抽在了奥利弗的背上,同时,瑞卡瓦用尽 全力回抽左手,共同作用下,奥利弗竟直接被扯下马去,蒙响一声砸在尘土里。 “这是你的任务,责任你自个儿担!” 尘沙弥散,众骑皆一脸懵逼,颇有惊讶之色。 “瑞卡瓦!”沙地间,奥利弗愤怒地呼喊。 心急如焚的瑞卡瓦担忧地望向南方,他看到夏丹军士正疯狂地挥舞兵器撕扯着二线步兵的军阵,他毫不犹豫地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冲出,只抛下一句:“快跟上来!” “杀!”众骑纷纷应声,紧接着跃马跟上,他们中有人面露忧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一脸冷漠,但相同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做了多余的动作。 马蹄刨出的沙尘从奥利弗身上席卷而过。 瑞卡瓦和碎盾者骑兵们一路不停地冲向奥格塔维娅的位置,目光所及,奥格塔维娅的部队前的友军已失却一切战意,掉头溃散,从奥格塔维娅部的两侧绕走,夏丹人终于和奥格塔维娅的手下厮杀在一块了。 “冲击阵型!”瑞卡瓦喊。 夏丹军士们正压在奥格塔维娅的部队前厮杀,他们的侧翼已彻底暴露在瑞卡瓦和他的临时手下面前,瑞卡瓦相信,他们完全可以打出一次漂亮的侧翼冲击,想必效果会很显著,尽管对面是装备精良的百战勇士。 闻言,碎盾者骑兵们一声不吭地排好队列,损失准备狠狠地撞在夏丹人身上,贴身厮杀。 “嗖!”远方异响连连,其中一声急速迫近,瑞卡瓦猛地心下剧惊,俯身贴在马背上,当即,一枚在空中划成幻影的重投枪贴着他盔后的蓝翎掠过。 惊出一身冷汗的瑞卡瓦警惕地望向东方,透过阵线的缝隙,他看到夏丹无面死士正在缺口前和缺口内侧和梅尔西斯的重装长矛兵死斗。梅尔西斯的长矛垂在阔盾上沿,虎视眈眈地格在敌我之间,它们仿佛凶猛的蝮蛇,不时闪电般刺出,钻出一个个血口,洞穿敌人的身躯。 然而无面死士毫不畏惧,它们猛虎般扑向梅尔西斯人,用手中紧握的圆盾灵活地格开敌人的长矛同时受身逼近敌人,它们轻松地踹翻架在地上的阔盾,然后几乎是贴到重甲长矛兵们的身上,举高锤与斧,狠狠落下。 重甲防御力强悍,可钝器刚好克制重甲,锤子砸到梅尔西斯人的盔甲上,巨大的压力在铁甲上传导,挤断压碎了他们的骨头,甚至把伤害一直作用到他们的内脏上。 面对使用短武器贴身肉搏的敌人,长矛兵本就一向 处于弱势。 赛梅联军阵线的缺口在无面死士的拉扯下,越来越大。 人马车狮武士们暂且没有冲阵的兴趣,他们只是像钢铁浇筑的微型堡垒般站在赛梅联军阵前不远处的无面死士们的身后,他们解开了捆束重投枪的绳子,双手挥动仿佛轮舞,把一根根重投枪连续地投出,砸进布洛德人的阵线里,偶尔把敌人的阔盾也一并撞碎。布洛德人的重甲面对人马们大力投出的重型铁投矛毫无作用,它们像被木棍戳穿的纸张般被重投矛撕裂、穿透,徒留战士被钉死在地上,甚至有少数重投矛一击洞穿了不止一个梅尔西斯人。 战斗,惨烈的战斗,瑞卡瓦眼前的画面里满是血的色彩,断肢在空中飞来飞去,缀在上面的血珠被甩在激战的战士们的脸上,他们的面容,狰狞得好像恍若恶鬼。 着实是让人兴奋的画面。 奥格塔维娅独坐马上,神情倔强而肃穆,冷艳地恍如隔世。 我来了,瑞卡瓦甩了甩马刀,想。 …… “解放血能!”面对迎面涌来的夏丹骑兵,罗斯·洛林毫不退避,他高举长剑,昂扬高喊。 “呼!哈!”血族骑士们应。 瞬间,黑压压的布洛德骑兵群里血瞳摇曳。 “为了血脉的荣耀!”狂沙间,布洛德骑兵们战吼高昂,仿佛他们马蹄踩过的地方,竟是地下喷涌出的黑暗火焰。 部署在夏丹骑兵最前方的,是极重甲的骆驼骑兵。 第六十八章 维特塔罗之战(九) 在布洛德和夏丹两军的骑兵头顶,标枪、投斧、飞镖和箭矢仿佛飞舞的庞大蝗虫群,黑压压遮蔽了天空,这是敌我骑兵在冲撞前的最后一波远距离攻击。 一个个战马、战士在重击下跌落,消失在沙尘暴般狂躁的军列里。 在阴影下,血红光点摇曳,血族骑士和人类同骑士们发出震耳发聩的战吼,冲向夏丹骑兵群最前部的极重装骆驼骑兵。骆驼体型比马大,负重更高,因此富庶沙漠国度的精锐骆驼骑兵往往无论人和骆驼都能装备更加沉重完备的甲胄,此刻布洛德人面对的骆驼骑兵皆一身漆黑盔甲,其风格样式类似于摧山铁骑兵但厚重程度却远超它,直逼玄荒车狮团人马武士的甲胄。 尤其是从侧面看去,敌方骆驼的两个包甲驼峰就像两座黑亮连绵的钢铁山峦,极富重量感。 真不敢想象被全速奔跑的夏丹极重甲骆驼骑兵挺枪撞上会是怎样的感受!要知道,骑兵冲刺的威力在很大程度上源于骑手和坐骑的共同质量在冲锋时的惯性作用于武器上。 罗斯·洛林不禁联想到相传出自旧诺玛帝国公主之口的谚语:一个奔跑着的重装弗兰克亚人可以撞倒半面城墙! 现在的他只想说,如果一个奔跑着的重装弗兰克亚人可以撞倒半面城墙,那一个奔跑着的重装夏丹骆驼骑兵足可踩碎半座城镇! 这就是夏丹汗国威名赫赫的钢峰战团骑兵在战场上的雄姿! 然而,在布洛德骑兵开始畏怖前,他们的战马首先有了反应,它们受惊了。最前排的朽慢同骑士们本在精神高度集中地冲锋,忽然,他们胯下的坐骑先后自己紧急减速,扭头转身,甚至上蹿下跳拼命拱背,有数位同骑士干脆被发狂的战马拱下马去,随即,马儿掉头跑开,唯剩夏丹的铁骑继续进逼,最终,马蹄和长矛把他们吞没。 受惊的战马无疑给布洛德人的战斗造成了极大阻碍,前线骑兵的瞬间瓦解直接导致了后续部队士气上的剧降,恐惧开始在他们的心中剧烈波动,转身逃散的无主战马更是挡住了不少人的前进道路。 反观夏丹人,他们的骑兵队列和他们的战士和战驼一样,稳定、坚固,没有任何事物阻挡他们,他们毫不动摇地前进、前进,继续前进。 铁骑相遇,一骑当先的血族骑士紧握长剑凌空前突,蕴于剑刃间的白光随剑尖的刺出忽然暴涨,化作一道光柱,直接照在正前方的骆驼骑兵胸甲上。顿时,骆驼骑兵就像被重锤打中一般,整个人被掀翻在地。然 而,他的骆驼毫不停留地冲到了血族骑士的战马前,紧接着血族骑士就被发狂的战马拱了下去。 血族骑士在沙地里翻滚了一圈迅速站定,同时,不知道从背后哪个友军处飞来的一枚火弹从他的上方掠过,撞在一位敌方骑兵的盾牌上扬起火花一片。血族骑士迅速侧身闪过另一位朝他挥刀疾驰而来的骆驼骑兵,并横抬长剑挡在敌人腰前,瞬间把他刮下了坐骑。落马之敌重重摔落,震得战场上空的浮尘飞沙更重了一分,血族骑士刚要举剑刺下终结敌人的生命,前方又冲来一位人马武士。 血族骑士怒吼一声,大步迎上催动绝影剑刺向敌人,人马武士毫无退避,双臂间灵气汇聚间挺枪便刺。 银光随剑至,青芒随枪出,敌我一错而过,血溅三尺。血族骑士不可思议地恍惚后退着,他的瞳中血光忽闪仿佛残烛即将熄灭,他的胸口,赫然已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人马的渗银枪头让他无法自愈。 冲经此处的呼蛮骆驼骑兵随手一刀把他斩落沙尘间,紧接着是后来者的马蹄踏过他的身体。 因为战马受惊一度失去冲锋速度的布洛德骑兵遭到了高速冲锋的夏丹骑兵极其凶猛的攻击,就像被铁锤击打的铁砧,几乎是一瞬间,布洛德骑兵前排便被冲得七零八落。没多久,敌我双方都失去了冲力,皆一边控马慢行一边挥舞兵刃互相攻击,部署在骑兵两翼偏后的轻骑兵纷纷朝密集的战场里射箭,同时试图突破对方的轻骑兵跑到敌人侧后接着放箭。 战局陷入胶着。 “居然没有立刻被冲垮,布洛德骑士也不是只会欺负步兵们。”扎木花拉在夏丹骑兵群的后方冷笑眺望着厮杀的战场。 …… 终于接近了!眼看奥格塔维娅的队伍已近在咫尺,瑞卡瓦万分激动,情不自禁甩了一下刀。 夏丹军士正在一步步地压碎着她的军队。 “准备冲击!”他喊。 “呼!哈!”骑兵们齐声应。 话音刚落,瑞卡瓦面前不远处忽然横插进一位白马骑士狂奔过去,定睛一看,此人不是爱格伯特又是何人! 他的身后跟随着叶露纱灵的精锐骑兵,尤其是头戴银面具身披轻盈银甲的圣血守卫,威严神圣的气场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敬畏。碾过的铁流立刻隔断了瑞卡瓦和碎盾者骑兵们的道路,上到瑞卡瓦,下到碎盾者骑兵皆齐刷刷停马,呆滞在原地看着叶露纱灵人以猛虎扑食的架势撞在摧山铁骑兵和无 面死士的侧翼。 这些夏丹士兵虽然精锐,可叶露纱灵人到底人多势众,夏丹人迅速明白了局势,毫不恋战,且战且退,一步步在叶露纱灵人和梅尔西斯人的攻势下被压了出去。 “奥格塔维娅!你没事吧!”爱格伯特挤进奥格塔维娅的队伍里,径直走到她面前,他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关切地说。 奥格塔维娅看到爱格伯特顿时喜笑颜开,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亲爱哒!你来救我啦!” 爱格伯特宠溺地笑着迎过奥格塔维娅的拥抱,顺势把她抱到了自己的马上:“从现在开始你就乖乖地呆在我旁边,我可不允许你再陷入危险中了!” “嗯……可我要……” “没事,把指挥权交给你的手下好了。” “那……”奥格塔维娅用探寻的眼神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停留在莎莉丝特身上。 “没事的,交给我吧。”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莎莉丝特淡笑着朝二人抚胸鞠躬行礼,紧接着目光穿过过叶露纱灵的士兵间的缝隙,瞥了瑞卡瓦一眼,嘴角一勾,似乎在忍俊不禁的笑。 不远处,瑞卡瓦一脸懵逼,尤其是在奥格塔维娅根本没注意到他来了的情况下,他的身后,碎盾者骑兵们都有一种尴尬癌快发作的感觉,于是皆左顾右盼假装在看风景,顺便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今天天气真不错,赞美太阳。” “嗯,没错,赞美太阳,前方真是绝景啊。” “绝景?在哪里?我看看?” “哦哦,被人挡住了,你得跳跃过去才能看到。” 第六十九章 反攻的号角(一) 问题严峻了,瑞卡瓦皱眉沉思。 先前他为了带碎盾者骑兵支援奥格塔维娅和阻拦他行动的奥利弗起了冲突,忍无可忍之下他甚至动手把奥利弗打下了马。 奥利弗是血族公子,身为朽慢军官的瑞卡瓦殴打他是恶劣的罪行,即使奥利弗阻拦瑞卡瓦执行命令在先,血族也能以瑞卡瓦行为过当,必然心怀不轨的说辞坚持要求惩处他。 瑞卡瓦之所以敢动手,一是当时情况危机,他内心太过急切,二是他认为解救奥格塔维娅的行为可以替他免去那些指控。 然而现实是,在他和碎盾者骑兵赶到奥格塔维娅的位置进行支援前,爱格伯特先带着他的叶露纱灵兵动了手,救出了奥格塔维娅。 这特么就尴尬了。 瑞卡瓦几乎可以想象血族们会在军议上说什么,既然奥格塔维娅不是瑞卡瓦营救的,那么对他来说证明自己的动机清白这种事就很难办了。没有营救奥格塔维娅的功绩,瑞卡瓦如何面对悠悠之口? 无论如何,瑞卡瓦需要一份功绩,一份足以解释他的偏激行为并保证他自己安全的功绩。 “所以……瑞卡瓦队长,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去吗?”一位碎盾者骑兵小队长问。 “不。”瑞卡瓦忽然抬手指向南方的方阵,“我们去那儿!” “啥?”小队长有些疑惑。 “别管那么多了,跟上来!”瑞卡瓦说,随即拨马绕开其他部队的士兵们,朝南行进。 碎盾者骑兵疑惑得面面相觑,但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 布洛德骑兵与夏丹骑兵的厮杀在继续,赛梅联军左翼步兵们不顾夏丹轻骑的袭扰威胁,不停地向前推进,拉扯着整个赛梅联军阵线前移,企图支援在前线挣扎的友军骑兵。面对赛梅联军步兵的进逼,夏丹轻骑亦再不局势,瞅到空子便冲锋一波。 搅在一块的两军骑兵在马上马下面对面厮杀,尽管骆驼对马的惊吓作用让布洛德骑兵一度陷入劣势,但扎木花拉手下的铁峰战团骆驼骑兵到底数量稀少,在和优势兵力的布洛德骑兵持续交战一段时间后,他们的数量终于被削减到了无足轻重的地步。 骑兵,离合之兵,在第一波密集冲撞结束后,无论布洛德人还是夏丹人的骑兵都分散出一股股规模较小的骑兵队,在广阔的平原上互相试探、穿插与奔袭。 箭雨中,冲撞仍在继续。 互相冲杀穿过的两军骑兵在对方身后的空地上重整转向,再度撞在一起;杀成一团的敌我骑兵在各自军官的号令下边战边退后撤到空处,掉头重整,再次互相冲击。战场的风沙间满是骑兵和战马的尸体,残破的兵器散落一地,目光所见到处都是血红。 惨嚎与怒吼交织,修罗场上恶斗正酣。 一盏盏血瞳先后熄灭,一具具半人半马的魁梧身躯巍然倒在尘土间,在惨烈战斗中最终支持不住血族就地劣化,他们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肤在太阳的辉光下燃烧着,灰烬散向天空。 “恶战,真是恶战啊……”扎木花拉叹了口气,摇头说,“现在……就看谁的内心更加坚定了……最先失去战意的一方,必将败亡!” 对面,赛灵斯大旗下,一位灰头土脸的骑兵军官在约西亚面前翻身下马,半跪在地,声音颤抖:“将军……太惨了,前面的仗打得太惨了,顶不住啊……让战士们撤下来休整一下吧!” “我众敌寡,怎么会顶不住?”约西亚看都不看他,只顾眺望着远方步兵兵力稀缺的夏丹本阵,“什么都不要管!冲过去!踩死他们!” …… 赛梅联军右翼方阵已被削去一个角。不少夏丹骑兵们不愿骑在马上对抗长矛阵,干脆跳下马去,一手刀一手盾压向梅尔西斯重步兵方阵的一角。梅尔西斯人在长矛对短兵的劣势战斗中坚持了没多久,夏丹本阵处又赶来一拨骑马步兵,他们在梅尔西斯方阵的安全距离外下马整理完装备,排好队列大步压来。 方阵需要把兵力稳固地部署到四面,在阵型的单一部分遭遇攻击时,兵力根本无法得到充分发挥,往往陷入局部劣势。可气的是,此刻偏偏犹有许多聚集着的夏丹骑兵飘忽不定往来游移,凯特尔根本不敢解开方阵对付他们的步兵。 即使面对着梅尔西斯精锐重装士兵的方阵,夏丹军士仍稳稳占据了上风。 直到…… 再次绕着方阵朝北迂回的夏丹骑兵们一路朝梅尔西斯人投射攻击一路前进,忽然,带头的夏丹骑兵军官惊讶地抬起手示意军士们减慢速度。 他看到,正前方有一大群甲胄精良的赛梅联军骑兵正挥舞着武器嗷嗷拐角着扑来,飞扬的尘沙仿佛披风紧随其后,难以想象,他们的身后到底跟着多少勇士! 夏丹骑兵军官鹰一样锐利的眼睛迅速注意到,赛梅联军骑兵侧后,原本应该肆意撕裂敌军阵列的友军精兵已退避了不少,他们原先作战 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一队模样古怪但无疑精锐之气很足的敌军士兵。 察觉情况后,他几乎立刻做出了决定,撤。敌军声势如此浩大,必然是从其他地方调来了援兵,不可硬拼。 “走了!走了!他们走了!”瑞卡瓦身边,一位碎盾者骑兵看到来势汹汹的夏丹人忽然掉头兴奋异常。 瑞卡瓦颇后怕地回望了一眼碎盾者骑兵阵后,那儿,拿着矛杆、扫帚和树枝的杂牌兵们正疯狂地刨地制造扬沙。 “继续追!”瑞卡瓦说。 碎盾者骑兵们马不停蹄一路前进,驱赶着夏丹骑兵南去,在瑞卡瓦的带领下,他们更进一步追着敌人绕过方阵西南角东转,当即,一众正在一步步压进梅尔西斯枪阵的夏丹步兵和在远处徘徊戒备的夏丹骑兵映入了瑞卡瓦的眼帘。 不同于北部赛梅联军左翼和夏丹本阵右翼相距甚远,敌我骑兵在两阵间的空地上往来驱驰,南部,进攻梅尔西斯方阵的夏丹士兵背后的更远方,夏丹本阵的左翼正在逼近。 多么有趣的局势,敌我阵线居然构成了一个标准的角型。 “不要减速!先冲一波!”瑞卡瓦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他碎盾者骑兵们此刻忽然看到大队敌人一定惶恐不安,可在这种紧要关头,一旦产生恐惧并进一步把恐惧表现到行动上,我方战事基本上就玩完了。 瑞卡瓦强压心中恐慌,故作自信地高举手指,重重挥落向前方的侧对众人的夏丹步兵们身上:“那个方向!冲!” 侧翼的夏丹步兵们对突如其来的敌军骑兵显然有些意外,在他们嗔目结舌的脸上,瑞卡瓦看到了恐惧。 第七十章 反攻的号角(二) 攻击梅尔西斯枪阵的夏丹步兵使用盾牌和短兵,在冲击骑兵面前几乎没有一点儿防御能力,骑兵们尚未冲到他们面前,夏丹步兵们已开始拼命后挤,甚至有朝外逃散的。 在夏丹骑兵反应过来前,碎盾者骑兵已驾着骏马重锤般砸进了夏丹步兵的阵线,首先是投斧和短标枪凶猛地凿进了他们的血肉,紧接着是骑枪穿透了他们的身体,碎盾者骑兵借着马速挥舞刀剑沉重地斩击在他们身上,甚至有躲闪不及的夏丹士兵遇上了转向不及的战马被直接撞飞出去。 顷刻间,夏丹步兵的阵列被碎盾者骑兵们冲击地凹下去一大块,仿佛一块被铁锤砸弯的铁板。 瑞卡瓦手起刀落把一位刚从冲击的震撼里恢复过来便挥刀朝他砍来的夏丹步兵斩进沙里,拨马转身就走:“拉出来!拉出来!” 夏丹步兵们明显被碎盾者骑兵的雷霆一击打蒙了,敌人转身离开都未粘上去干扰,碎盾者骑兵迅速和夏丹步兵们脱离接触,此刻,冲上来支援友军的夏丹骑兵们还没摸到敌骑的边。 梅尔西斯枪阵随碎盾者骑兵的跑过重新出现在夏丹人的视野里,噼里啪啦又是一通铳弩齐射,白烟乱冒。 “停下!停下!”瑞卡瓦把碎盾者骑兵带到梅尔西斯枪阵的西南角附近勒马停下,拨转马头重新面对夏丹人。 瑞卡瓦目光阴冷地直视着追来的夏丹骑兵们,看着他们前进、减速、停下。 计策成功,好险…… 现在碎盾者骑兵所在的位置十分微妙,在骑兵自身和方阵拐角的遮蔽下,夏丹人完全无法观察到碎盾者骑兵身后的情况。在这种态势下,瑞卡瓦和骑兵们的行为无疑多了分引诱的意味,果然,夏丹人在对手蹊跷的动向前迟疑了,他们选择停下前进的脚步在原地默默地打量对方,而非直接冲上来。 忽然,夏丹军士间慨然走出一位人马武士来,他大气地把长枪荷在肩头,朝瑞卡瓦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同时用埃兰语高声说着话。 “对面那位血族骑士,吾乃玄荒部百夫长伽司氏帕图,汝可敢与我一对一较量一番!”人马不远处,一位呼蛮士兵大喊着翻译。 赛梅联军这边闻言尽皆疑惑,伽司·帕图做手势的方向是碎盾者骑兵,可这百来号人加上瑞卡瓦明明全是朽慢啊,哪里有血族骑士呢?碎盾者骑兵们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自发地在友军中寻找起是哪位朽慢仁兄是血族假装的。 只有瑞卡瓦一脸茫然 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马武士。 人马武士点了点头,开口简短地说了些话,翻译者随即高喊说:“没错,就是你!” 但见瑞卡瓦面露狂喜之色,可下一刻,他的表情又重归平静,转变的迅速与突兀简直不可思议,他快步跑到梅尔西斯的枪阵旁,朝梅尔西斯重装长矛兵们喊:“给我把长矛!” 梅尔西斯人看瑞卡瓦的表情十分古怪,一是这小子明显不像血族,二是他此刻骑在马上却在朝他们讨要步兵长矛,要知道梅尔西斯步兵长矛有五米长,根本不是骑在马上可以施展得开的武器,即使是精于冷兵器厮杀的狼人和人马,都不会有兴趣在骑战中使用这种武器。 “快快快!”瑞卡瓦又催了声。 终于,离他最近的梅尔西斯重装长矛兵把手中的长矛递到了瑞卡瓦的手中,顺便做了个鼓励的手势:“加油!我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一定能把对面干死的!” 瑞卡瓦羞涩地笑了笑,横抱起长枪奔到碎盾者骑兵阵前,他先是双手前后把持住长矛的中部,然后试探地一段一段两手后移,延长长矛攻击部分的长度,直到他仅能勉强保持武器悬空的地步为止。 夏丹人亦全数满脸疑惑。 瑞卡瓦微笑了一下,做出一个已准备好作战的架势。 伽司·帕图慢慢从夏丹骑兵中走出,不悦地说了一番话。 “血族骑士,注意你的礼节,报上名来!”翻译者喊。 “在下布洛德帝国赛灵斯伯爵麾下授血骑士瑞卡瓦·赛灵斯。”在周围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瑞卡瓦一本正经地说。 伽司·帕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万分华丽地挥舞一番长枪最终摆出了一个作战架势。 瑞卡瓦也不多话,跃马直奔前去,伽司·帕图见状亦相对冲来。但见瑞卡瓦用万分变扭的动作抓持着步兵长矛,长矛前段在自身重量的压力下向着地面弯曲,随着瑞卡瓦在马上的颠簸还不停地上下抖动,看上去颇滑稽。 忽然,瑞卡瓦猛蹬机关,左马镫下赫然飞出一发弩箭来,直奔伽司·帕图而去,竟是击发了硝弩。伽司·帕图只看到敌人左马镫下寒光一闪,没等自己受身闪躲一道黑影已从他右侧掠过,他立刻判断敌人使用了暗发弩,当即心下大怒。 众人看到,微弱的青光开始浮现在伽司·帕图身边并迅速地朝他健壮的双臂聚集,他们知道,伽司·帕图已在调动魔力, 随时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二人越驰越近,就在敌我间距达到一把步兵矛的长度时,瑞卡瓦的右臂忽然萦绕起一股深紫光芒,他咬牙切齿,整个身体前倾扑倒在马上,拼命把长矛戳向伽司·帕图。 不,不是瑞卡瓦把长矛戳向伽司·帕图,是长矛在拽着瑞卡瓦朝敌人冲去! 血契联结·逐影剑!这还是在自称“安娜”的神秘少女把血契秘术·逐影剑用血契联结的方法附到瑞卡瓦身上后,瑞卡瓦第一次使用它。 原本被重力压得朝下弯曲、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的长矛在逐影剑的作用下起死回生般昂然翘起,自发地直冲伽司·帕图飞去,仿佛伽司·帕图是一块引力极大的巨型磁铁,紧握长矛的瑞卡瓦在手中武器的巨力拖拽下不仅直接趴在了马上,更不得不用双腿紧夹马腹,生怕整个人被拉扯得从马背上飞出去。 瑞卡瓦有种预感,假如他不幸没能夹住胯下战马,他一定会径直摔在伽司·帕图的脸上的。 面对瞳无血光,右臂却魔力汹涌的瑞卡瓦,伽司·帕图剧惊之下侧身躲闪,同时挥枪敲向敌人的长矛。可是,敌人的长矛就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矛杆万分诡异地扭转,矛头毫无惯性的作用般始终对着伽司·帕图的身体,他的长枪重重地敲在对手的长矛上却没能把它震开,相反,伽司·帕图虎口一痛,长枪直接弹到了一边。 下一刻,瑞卡瓦的长矛狂暴地洞穿了他的甲胄,插进了他的胸口里。 紫光散去,瑞卡瓦再也无力维持手中长矛的平衡,他松开手,任凭长矛和人马一同轰然倒地,在震荡激起的弥漫沙尘前,瑞卡瓦勒马停步,身后,喝彩声宛若狂风暴雷。 第七十一章 反攻的号角(三) 人马武士伽司·帕图死在了朽慢军官瑞卡瓦的手里。 瑞卡瓦用左手背拭去溅到他脸上的血滴,朝夏丹人咧嘴一笑,随即拨马掉头冲回了碎盾者骑兵阵前。 他向士兵们挥着手,士兵们朝他由衷地欢呼,在认识瑞卡瓦的人的带动下,连不认识他的人都开始呼喊他的名字:“瑞卡瓦!瑞卡瓦!瑞卡瓦!” 瑞卡瓦走回阵前,尚未站定,身侧忽然响起一阵尖利的号角,他颇惊疑地扭头望去,只见梅尔西斯方阵里的重甲长矛兵们齐刷刷地端起盾牌,紧接着把长矛架在盾牌上沿,朝夏丹步兵们冲了上去。片刻间,梅尔西斯方阵已自发拆解得七零八落,长矛兵们在小军官的带领下以排为单位行动,他们不顾一切地前进,一排跟一排波浪般向前顶。 瑞卡瓦万分吃惊地看到,夏丹步兵们被摧枯拉朽地冲退了。不仅如此,连夏丹骑兵都不管不顾地回头逃跑。 难道伽司·帕图是这些部队的指挥官?他死后,夏丹兵才会群龙无首,士气大颓,毫无战意?瑞卡瓦思索。 可是,夏丹左翼的迂回骑兵明明兵力不止这点,同时人马将领也不可能只有伽司·帕图一个。 没思考多久,瑞卡瓦重重地朝夏丹人的背影挥落下手臂:“追!” “杀!”碎盾者骑兵们毫不犹豫地嚎了一嗓子追了上去,毕竟痛打落水狗这种事,正常士兵都不会拒绝。 瑞卡瓦和他的骑兵们追着夏丹人你来我往地对射了好久,直到一路冲上了一座山丘。 即使不是士兵只是百姓,在山丘高地这种视野开阔的地方人们也会下意识地眺望远方,以观瞻伟大自然的壮丽景象。 瑞卡瓦扭头望向远方,然后他呆住了,他终于知道梅尔西斯人为何要不顾一切地进攻,梅尔西斯方阵附近的夏丹兵力为何如此稀少了。他看到,赛梅联军原本连绵不断的完整阵线此刻竟断成了一节一节的,一股股夏丹骑兵穿插过去,肆意驱赶着二线的赛梅联军杂牌部队。 先前约西亚为支援前线骑兵下令左翼部队迅速推进果真造成了阵线的再次松动,而这次,夏丹人没有保持观望。尤其是奥格塔维娅原先驻守的位置,此刻叶露纱灵兵再度回到了阵后督军,想必奥格塔维娅也在那里,可她曾守护的地方再度洞开了,近卫队的赛灵斯旗帜在夏丹人的进攻下不断地后退,后退,接着后退。 更远的北方,瑞卡瓦看到一众两百上下浑身浴血的铁甲重骑从夏丹骑 兵间杀穿出一条血路,毫不停息地撞向夏丹的步兵阵。 梅尔西斯人在西侧山坡下转向北折,显然是想要侧击敌人,从南方迂回包围上去。 原来敌我双方都已经绝望到采用最冒进的手法来赌取胜利的地步了…… “瑞卡瓦?”一位碎盾者骑兵拍了拍瑞卡瓦的肩膀问,探头望向坡下,下一刻,他呆在当场。 “继续冲,不要停!”瑞卡瓦忽然扯着嗓子嚎,说完,他拨马转身,一马当先地朝东方的坡下狂奔而去。 没追多久,北侧烟尘滚滚地杀出了一支夏丹骑兵,应该是赶来支援友军,干扰瑞卡瓦的追击的。 “来啊!互相伤害啊!”瑞卡瓦怪笑着大叫一声,朝新至之敌以手为刀重重挥落。追嗨了的碎盾者骑兵毫不犹豫集体转向,嗷嗷直叫地扑了上去。 在奔跑间,瑞卡瓦颇在意地扭头西望,他看到不知道从哪儿赶到的夏丹骑兵已朝不顾阵型勉强进军的梅尔西斯人发动了攻击,他们一浪一浪撞开梅尔西斯人起伏不定、松紧不一的长矛兵队列,直朝梅尔西斯的大旗刺进。 敌人哪来那么多骑兵?瑞卡瓦有些头大,他再度望向北方,准备战斗。 两队骑兵正对冲过,在不断的相互纠缠中,最终纷纷失去了速度,乱战在一起。 混乱不堪的战斗。 没多久,先前被碎盾者骑兵们追着打的夏丹骑兵也掉头冲来,一头撞进了战场,加入了战局。 “马虏吃我一剑!” “血夷受死!” 昏天黑地的厮杀。 最终,浑身浴血的瑞卡瓦在不知何时变宽敞的战场上激动地喘息着,他平举断掉一半的马刀顺时针缓慢地挥过,它扫到的地方,是崩散的夏丹骑兵慌忙逃窜的背影。 “妈的!还有谁!”一位碎盾者骑兵扯着嗓子咆哮。 瑞卡瓦努力平复躁动的心跳和脉搏,他把目光重新投向敌阵的所在,东方,他惊异地发现,夏丹人居然在后退。 “代队长!敌人撑不住了!我们追杀吧!”碎盾者骑兵说。 “沃尔纳降军再不济也不会在一次战斗都未经历的情况下败退,即使他们有心,夏丹人也不会允许的。”瑞卡瓦疑惑地皱眉思索,判断说,“而且……我们的马很累了,恐怕没力气跑了,你们应该感觉到了吧?马速慢了好多,再跑就要死马了。” 话音刚 落,一彪骑兵带着一众步兵大摇大摆地从碎盾者骑兵们的南边走过,直朝退走的夏丹人逼去,带头人在经过时还扭头对瑞卡瓦挑衅地笑了笑,正是昆庭·韦德洛特。 瑞卡瓦疑惑地环顾四下,发觉有很多赛梅联军部队已脱离阵线不断前进,左一块右一块乱到不行,赛梅联军本阵处,大旗在疯狂挥舞,显然十分急躁。 “你们刚才谁听到冲锋号了么?”瑞卡瓦疑惑地问。 “没啊。”碎盾者骑兵们思索了一番,先后摇头。 瑞卡瓦再度盯着身后狂舞的大旗沉思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骂:“这帮人是不是不听号令自行冲锋了!” “卧槽,他们的组织和纪律呢!真不专业!”一位碎盾者骑兵叫骂。 “……人家怎么说都是骑士,总比你专业吧?”另一位瞥了前者一眼,吐槽说。 “人家是骑士,可我们是常备军啊。” “大概他们是看敌人崩溃在即,想先走一步抢功吧?”有人问。 “有可能,但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军受到的打击比他们大,夏丹人明显可以多撑一会,怎会现在就撤退?”瑞卡瓦说。 “代队长的意思是?” “我们先回山丘上休整会。” 第七十二章 反攻的号角(四) “自行撤退!这帮人马还真干得出来!”扎木花拉低声咒骂着和他的士兵们穿越树林,去往树林东面的高地。 “好在将军反应快,不然战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的部下撒伦丁惊魂未定地拭去额头的冷汗,轻叹说。 扎木花拉一脸愤怒,无论赛梅联军在两翼的抵抗与反扑如何顽强,他们的阵线被大片撕裂分割,无法相互支援,大批心智不坚定的士兵慌忙后退已成定局,甚至呼蛮骑兵的投枪都砸到了梅尔西斯公爵的贴身护卫身上。尽管夏丹步兵阵线不比对方坚固强悍,可面对少数突破封锁的赛梅联军士兵支撑一段时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谁曾想到,那帮向来自诩勇武的人马居然在这种形势下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先跑了! “扎木花拉将军!”一位骑兵跑到扎木花拉身旁,苦笑着通报:“方才沃尔纳降军不稳,作乱后撤,我家大人率亲卫平乱,可还是不得已让本阵后退了些许,实在是抱歉!” “知道了!”扎木花拉冷笑着甩手驱开此人,他早知负责压阵的人马将官会有此种说辞,不出所料,那厮真把锅甩到了沃尔纳降军的身上。 无论如何,刚才辛辛苦苦积累起的优势此刻已几乎荡然无存,扎木花拉仰首望向前方的高地,心中百感交集。 不幸中的万幸,夏丹人不断进行的切割与孤立对赛梅联军造成的混乱与分化仍未消去,殿后骑兵传来的军情说,敌军中出现了大量的不听命令行事的情况。 既然如此…… 扎木花拉的眼神愈加坚定,就在面前的高地上,夏丹人的决胜一击即将展开! …… 山丘上视野开阔,可以纵观整个战场,山风间,瑞卡瓦环膝坐在地上无声地眺望远方,眉头紧锁。 夏丹人全线都在撤退,赛梅联军的许多部队正穷追不舍杀入林中,可无论是约西亚还是凯特尔的旗语都在召集全军原地重整。 “乱,真是乱啊。”瑞卡瓦轻叹,眼前这番景象实在是细思恐极,己方军队竟出现了自行其是不听号令的情况,要是仗已打完胜负已分也就算了,可此刻战斗明显尚未结束。 希望大小姐和战士们平安无事……他深深地分别朝奥格塔维娅和她的近卫队的方向遥望了一眼,心想。 随后,他站了起来:“骑兵们!休息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加入战局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战士们朗声答应。 瑞卡瓦赞许地点着头扫视了碎盾者骑兵们一遍,原先随他出战的碎盾者骑兵有上百人,此刻还剩下近七十人,尽管背负了三成伤亡,可他们仍战意高昂。 “上马!”瑞卡瓦下令,他翻身上马,从身旁的碎盾者骑兵处接过巴特莱给他的旗枪,朝东挥落,“走!我们去杀马虏!” 瑞卡瓦和碎盾者骑兵们一行人冲下山丘,窜入稀树林地中,穿过散落四处的死尸与被丢弃的装备,继续东行。走了有一段时间,瑞卡瓦慢慢感觉到前方气氛不大对,他看到飞扬的烟尘在逐渐逼近,隐隐约约,惊恐的哀嚎在回响。 “败了!败了!快逃啊!”终于,前方响起了一句瑞卡瓦听得懂的话,言语间尽是肝胆俱裂之情。 碎盾者骑兵们慌了,瑞卡瓦警惕地环顾四下,林地间窸窸窣窣,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 没多久,数位溃兵慌不择路地逃了过来,在见到瑞卡瓦一行人时,他们先是大惊,似乎把碎盾者骑兵们当成夏丹兵,转身逃散,直到其中一人猛地认出了骑兵们的身份,告诉其他溃兵这些骑兵是友军,他们这才惊魂稍定,随即绕过瑞卡瓦和他的士兵们逃跑。 瑞卡瓦阴冷地朝碎盾者骑兵们打了个眼色,随即有三位骑兵点了点头,越重奔出,三两下在溃兵们的求饶声中把他们赶羊般赶回了瑞卡瓦面前。 “大人……大人饶命啊!我们是迫不得已才往回逃的啊!”一位溃兵带着哭腔说。 “前面怎么了?”瑞卡瓦故作冷淡,问。 “我们中计了!夏丹人有埋伏!铺天盖地都是骑兵啊!” 瑞卡瓦心下疑惑,他心不在焉地挥手驱退溃兵,细细思索起来。不出所料,夏丹人果然留有后手……可把大量骑兵作为伏兵布置在遥远的后方……这像是正常将领会做出的安排吗? 大概是夏丹人退到了一处比较利于隐藏兵力的地方,然后忽然反攻,结果成功把在追击中分散开的赛梅联军追兵一鼓作气全碾回来了吧。 “代队长,我们先退一退吧。”一位碎盾者骑兵凑近瑞卡瓦,说。 “没错,前路似乎强敌众多,我们不可冒进啊。”有人附和。 “……嗯,好,你们先退一退,直到遇到有组织的友军为止,把前线的情报告诉他们。”瑞卡瓦沉默片刻,说,“把巴特莱大人的旗枪还回去。” “那代队长呢?” “我潜到前面 看看情况,马上回来。” “……不会有危险吗?” “这儿是林地,只有我一人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 瑞卡瓦与骑兵们挥手道别,独自一人东去,没多久他望见一波一波的溃兵在向西亡命奔逃。大概是瑞卡瓦现在的位置比较偏僻的原因,并没有溃兵从他附近走过。这样正好,瑞卡瓦可以在潜伏状态下抵近观察。他随即把马拴在树上,步行前进。 忽然,他的左前方,一处草丛突兀地骚动着,绿绒摇动,异响连连。瑞卡瓦惊疑地止步,侧身闪到一棵树后,下一刻,草丛里窜出一位轻装夏丹兵来,他张弓搭箭,瞄准着东边的树林边缘,一副标准的伏击架势,等待猎物的出现。 瑞卡瓦见状忙拔出匕首绕到树后,他钻进草丛里,蹑手蹑脚地潜行到夏丹兵侧后,猛地用胳膊勒住敌人,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脖子里。被袭杀的夏丹兵手一松,羽箭被弓弦弹出,直射到一棵树上,箭头深插进树干里,尾羽颤动。 瑞卡瓦把夏丹兵的尸体放倒在地,接过他的弓,又去检查他的箭,忽然眼前一亮。 死去夏丹兵的箭壶里有不少箭头银白的渗银箭,瑞卡瓦挑出一支放在眼前端详,他迅速发现,这支箭的箭头上涂有气味辛辣的微青油质物,想必是血毒吧。他好奇地翻检了一遍,没想到竟找到了三支不仅箭头渗了银、抹有血毒,而且拥有破甲重箭头和平衡尾翼的箭矢。 这装备……真赞!瑞卡瓦不得不承认。 第七十三章 昆庭之死 渗银血毒破甲重箭成本昂贵,可不是普通小兵能随随便便带在身上闲逛的。瑞卡瓦脚下的死去夏丹兵盔甲普通,不会是精锐贵族兵,既然如此,他携带渗银血毒破甲重箭的原因就很值得考究了。 也许,他在和他的战友围杀血族。 瑞卡瓦继续仔细检查敌尸,很快又有了新发现,死者腰间的匕首居然也是渗银的。 “救命!救命!”林外有人在恐惧地叫喊,声音听着有点耳熟,“有没有人救救我!我会给他丰厚的补偿的!” 听到叫喊,瑞卡瓦随即从夏丹士兵的箭壶里抽出一支普通破甲重箭,搭在弦上,侧立拉弓,稳稳地瞄准着方才夏丹士兵瞄准的方向。 没多久,一位狼狈不堪的血族骑士出现在瑞卡瓦的视野里,他的武器和头盔都不见了,衣物和甲胄分外杂乱,乱糟糟的头发下满脸灰土。他慌忙冲进林中,一个踉跄扑倒在一棵大树下,他颤抖着扶住身侧的树干,想要支撑柱发软的双腿站起来,他的血瞳里写满了绝望。 下一刻,一位甲胄轻便的夏丹士兵骑在骏马上从骑士身侧掠过,他挥出弯刀,砍向骑士的脖颈。 “嗖!”未等夏丹士兵的刀砍到骑士的发丝,一枚箭矢从草丛中飞出,携强大劲力直冲他胸口射去,破甲重箭头轻易刺穿了他的盔甲,插进了他的心脏里。他仿佛一个忽然断线的木偶,无力地从马背上滚下。 在死亡的恐惧中惨叫了数秒的血族骑士没有等到敌人的斩击,他疑惑地止住了叫喊,四下观察,立刻发现了中箭死去继而跌落马下的夏丹骑兵的尸体,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莉莉丝保佑!莉莉丝,我赞美你!” 同时,射杀敌人的瑞卡瓦的脸色却越变越差,不远处这位被救的血族的脸他实在太眼熟了,甚至刚刚在战场上他还见过对方。 昆庭·韦德洛特。 毫不犹豫,瑞卡瓦低头捡东西。 “瑞卡瓦……是你!谢……谢谢了,抱歉,我以前不该……”昆庭也发现了瑞卡瓦,在短暂惊呆后,他忽然感激地笑着走近,说。 “哦。”瑞卡瓦把渗银血毒破甲重箭搭上弓弦,拉满瞄准射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异常熟练。 同时,深紫光晕隐约在他的右臂处浮现。 今日的第二次逐影剑,目标武器是箭矢,攻击目标是…… “你!”昆庭到底是解放了血能的血族,反应极快, 见瑞卡瓦朝自己放箭,立刻侧身闪避,然而,附有逐影剑效果的箭矢哪是那么好躲的?箭矢在昆庭血能的牵引下速度猛增着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淡紫光弧,眨眼间没入了昆庭的胸膛。 昆庭不敢相信地盯着瑞卡瓦,他捂住鲜血横流的伤口,无力地后退两步,颤颤巍巍地倒下。在他倒地前,瑞卡瓦已大步走到他跟前,瑞卡瓦猛力地伸出左手,一把揪住他的肩膀,把他瘫软下去的身躯支撑起来悬在:“骑士应该站着死去。” 说完,瑞卡瓦干脆利落地把右手的渗银匕首插进了昆庭的喉头,左右搅动,三两下把昆庭的脑袋切割得只剩后颈一层皮仍连着身体,他的鲜血流淌在瑞卡瓦血污遍布的盔甲上。瑞卡瓦面无表情地架着昆庭的尸体转身,直到把他的正面转向东方,瑞卡瓦松开手,任尸体面对着夏丹军的方向颓然倒地,平淡地说:“骑士应该面对着敌人死去。” 最后,瑞卡瓦把左脚踩在昆庭的后背上,伸出右手抓住他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轻易地扯断了连接他身首的最后一层皮,把这颗死去的血族的头颅高高举起。 “为了亡者,为了……苔丝!”说完,瑞卡瓦把昆庭的脑袋奋力掷了出去。 环顾四周,没有人迹只有林鸟,真是完美的凶杀现场。 他缓慢地走到林边,仰望东方的旷野和高地,在躁乱的沙扬间,赛梅联军的追兵们正在潮水般退却,反攻的夏丹骑兵们死死撵在他们身后左突右冲,疯狂砍杀。在肆意追杀溃敌的夏丹骑兵背后,高地上,血红的赛梅联军骑兵仍陷在夏丹步兵里往来冲杀,奋力搅乱敌人的阵型,尽管数不清的夏丹骑兵从四面八方涌去围攻他们。 瑞卡瓦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看也不看脚下昆庭无头的尸体,步行返回拴马处。阿坎达尔的事没人发现,想必今天昆庭的事也一样吧。 重新坐回马上,瑞卡瓦爱怜地抚了抚战马的头顶:“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等回去了喂你吃苹果好不好?” 马儿温驯地任瑞卡瓦轻柔爱抚了好久,终于,瑞卡瓦轻轻拍了拍马儿的背,再一次出发了。 他一路南行驰出林地,爬上一座刚刚看到的小山坡,掉头东去。俯瞰北边,树林的东侧,惨烈的屠杀正在上演,树林的西侧,剩下的重整完毕的赛梅联军在沉稳地走入树林,向东进军。仰望东北的山坡上,身陷敌后的布洛德骑兵在重围之下浴血奋战,终于支撑不住了的沃尔纳降军掉头逃散,愤怒的人马将领和他的亲卫们奋力冲到他们面前,截 断了他们逃跑的路径,挥舞鞭与刀把他们驱赶回战场。 忽然,瑞卡瓦注意到,夏丹人似乎被某种异像吓到了,好多夏丹士兵都呆滞地望着东方,可惜,高地阻拦了瑞卡瓦的视线,他没能观察到底是何物使敌人如此震惊。 瑞卡瓦轻夹马腹,加速前进。他看到混乱的战场上开始有夏丹士兵不管不顾地向南移动,哪怕他们的大旗在背后发疯地舞动。 瑞卡瓦再不吝惜马力一路狂奔,想要在南逃的溃兵挡住他的路前冲到东方,他急切地想要看到,敌人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南逃的敌人越来越多,尤其在赛梅联军整齐的军列踏出树林的一刻,剩下的夏丹人几乎是一哄而散,四下奔逃,其中,南去者最众。 同时,终于绕过高地的瑞卡瓦躲在一块巨石的东面松了口气,山石的西侧已跑过三三两两抢先开溜的夏丹溃兵,他们正马不停蹄地南下。好不容易重稳心跳的瑞卡瓦最终毫无牵挂地抬头眺望向东方,他看到了今晨他和先锋骑兵们追踪夏丹人所达的最前端,夏丹人和他们对峙的锁河堡前的高坡,坡顶上,一杆大旗正在飘扬。 那是乌尔法的军旗。 第七十四章 追杀扎木花拉 曾经不可一世的、率偏师骑兵重挫塔祖尔王国、横扫沃尔纳公国的夏丹年轻名将扎木花拉被打败了,就在这儿,维特塔罗的西郊! 漫山遍野的夏丹人在溃退,布洛德人在后穷追不舍,盘旋的群鸦下方,灰蒙蒙的烟尘里人影闪动,远方的荒野里,成群的野狗潜藏在暗处窥伺着战死者的血肉,整个维特塔罗西郊都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 分散的碎盾者骑兵们穿越风沙挥舞刀剑,轻而易举地把无马的溃敌从背后砍倒在血泊里,随即冲向下一个目标。遥望远方起伏不定的原野,到处都是蚂蚁般凌乱的人影,毫不停歇地远去,所谓兵败如山倒,不过如此。 一位碎盾者骑兵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忽然,一个突兀的骑马的人影逆着人流冲来,碎盾者骑兵们有些惊讶,这位夏丹骑兵是不想活了跑来求死的么? 见状,碎盾者骑兵里立刻分出三人迎着人影扑去。 然而,后排的碎盾者骑兵们意外地发现,当三人接近人影后,他们和人影先后停下了脚步,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疑惑的碎盾者骑兵们连忙围了上去,没多久他们终于看清了来人,那是瑞卡瓦。 “代队长!”有碎盾者骑兵喊。 瑞卡瓦驻马原地,疑惑地扫视了一遍众人:“巴特莱大人呢,还在小赛灵斯将军那儿听命吗?” “是的。”碎盾者骑兵们七嘴八舌地说。 “所以你们没有指挥就冲出来了?”瑞卡瓦古怪地眯了下眼。 “……马虏已溃,有没有指挥无所谓吧?” “……万一有诈呢,就像刚才那样?” “代队长发现敌人的伏兵了?”一位碎盾者骑兵惊讶地喊出声。 “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乌尔法的援军到了,你们知道了么?” 这一下,方才惊叫的碎盾者骑兵喊得更大声了:“怎么可能?乌尔法军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一众碎盾者骑兵都把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瑞卡瓦,被扎木花拉摁在地上打得只敢窝在城里的乌尔法军怎么可能忽然穿过维特塔罗两城,出现在赛梅联军和夏丹军死斗的战场呢? “我不知道,可是他们确实来了,我亲眼所见,你们不知道?大概是约西亚大人没来得及通知吧,占领夏丹人最后驻守的高地后肯定能望见乌尔法的旗帜的……为保险起见,你们还是分一个人回 去通报一下吧。” “没问题,代队长。只是您现在做何打算,回约西亚大人身边吗?若是这样,报信者会与你同行。” “不,我不回去。”瑞卡瓦意味深长地笑着转身南望,说,“现在,我要带你们去抓扎木花拉!” 碎盾者骑兵们惊呆了。 瑞卡瓦笑容不改,他窥视了夏丹溃军如此之久,肯定不会什么工作都没做,他早已侦察到扎木花拉的所在,他需要的,只是足以帮助他压制住扎木花拉的护卫队的士兵。此时此刻的瑞卡瓦完全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这场追杀演变成的样子。 …… 极目所见的莽原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包括瑞卡瓦自己。 “卧槽,人呢?”跃马拼命追赶扎木花拉的瑞卡瓦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着。方才他带领已落队不知多少人的碎盾者骑兵们找到了逃窜中的扎木花拉和他的护卫,追逐战一触即发,可谁曾想到,在扎木花拉一马当先地带着众人在平原、山丘、树林乃至溪流间数次急转弯加大甩尾后,跟在他身后的人不说布洛德的追兵了,就连他的部下都没几个了。 事到如今,仍跟在扎木花拉背后的人竟不知不觉只剩两个了! 瑞卡瓦一脸狐疑地瞅了眼除他和扎木花拉外的第三人,另一个追在扎木花拉后面的骑兵。此人黑甲红袍,看衣甲风格不像夏丹人,可又不像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人;他紧握长剑,颇兴奋地追在扎木花拉后头,可扎木花拉毫无靠近他的意思,相反,扎木花拉对他和瑞卡瓦一样避之不及。 难道是乌尔法的骑兵吗?瑞卡瓦猜测。 追逐已持续一段时间,瑞卡瓦的马儿疲态已显,要不了多久马速就会降下去,他在意地望向乌尔法的骑兵,此人的坐骑看上去精神不少,可瑞卡瓦目测仍支持不了很久。反观扎木花拉……瑞卡瓦真想大骂一声,扎木花拉的马简直是神驹啊!它怎么跑都不累,直到现在都仍一副磕药上头的样子,屁颠屁颠地只管狂奔。 “你爷爷我今儿个还就真不信这个邪了!”眼看可能无法追上,费了半天功夫的瑞卡瓦哪肯甘心,他毫不犹豫举高马刀,甩手对扎木花拉丢了出去。 利刃飞旋,金属在空气中削出风声阵阵,头也不回的扎木花拉俯身把脑袋压在马头一侧,下一瞬,瑞卡瓦掷出的马刀贴着他的后脑勺就飞了出去,顺带还把他的头盔刮了下来。 头盔?这个好,瑞卡瓦眼前一亮,即使让扎木花拉跑了 ,拿着他的头盔,瑞卡瓦也能向约西亚表功脱罪。 但见扎木花拉愠怒地扭头望向瑞卡瓦,忽然,他的眼中精光一闪,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瑞卡瓦的心中猛地升起。 扎木花拉的眼神震惊而狂喜,他仿佛在用双瞳高声惊呼:原来我背后特么只有两个敌人!他不假思索扭转马头驱使它向右转弯,片刻间已在黄土上绕出一个大圈正对向瑞卡瓦直冲而去。 瑞卡瓦本以为扎木花拉不会有近身反攻的兴致,此刻看到这一代名将携万钧威势虎狼般猛扑过来,不禁心中大乱,赶忙勒马停步,想要转身逃散,同时还把刀鞘抓在手里以防万一。他看到扎木花拉利落地从左右两侧腰后拔出氤氲着紫青两色暗光的双刀,反手沉稳而有力地横持在身体左右两侧,仿佛一对光辉熠熠的翅膀,正拖着两条飘逸的光带低空飞过。 以扎木花拉马速之快,瑞卡瓦哪来得及操控疲马完成停步、转身与撒丫子跑这一系列动作,他尚未起步奔跑,扎木花拉已杀到近前,情急之下,瑞卡瓦只好挥出刀鞘抵挡。 没想到未等敌我交错,一道黑影忽然出现自左往右从瑞卡瓦面前闪过,金属交击声间,瑞卡瓦终于看清了黑影的模样,原来是另一位追逐者,乌尔法的骑兵!他横穿过瑞卡瓦面前,竖举长剑硬生生挡在扎木花拉左手的紫刀前。 尽管在剧惊之下,瑞卡瓦仍立刻意识到了机会所在,他迅速砸下刀鞘,即便扎木花拉受身躲闪,他的刀鞘依旧敲在了扎木花拉的左手上。 吃痛之下,扎木花拉的紫刀脱手飞出。 第七十五章 鹰岭的夏普 紫刀已陨落,良驹尚驰骋,尽管左手被瑞卡瓦用刀鞘抽中,忍痛的扎木花拉仍毫无迟滞地驾着骏马冲到远处,他愤怒地扭头回顾二人,劫后余生的瑞卡瓦正杵在原地发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黑甲红袍的骑兵已调整好方向和姿态,紧握长剑,正对扎木花拉,好像时刻准备与他对冲。 “切!”大概是觉得再纠缠下去有害无益吧,扎木花拉低骂一声,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开。 这次,瑞卡瓦和不知名的骑兵再没有跃马追上,两人都只是停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一溜烟跑远的扎木花拉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到底是扎木花拉,到底是夏丹的名将啊……瑞卡瓦感怀颇深地叹了口气,心想。即使面对大军溃败,部署散尽的绝境,扎木花拉依然不屈地和紧追其后的敌兵争斗,甚至不惜在一打二的劣势下主动冲向敌人做近身搏斗。这般战意与斗志,实在令瑞卡瓦神往,现在的他不仅无力,而且无心把追杀继续下去。 “不愧是扎木花拉啊。”瑞卡瓦情不自禁地叹说。 见扎木花拉丢下头盔和宝刀离开,乌尔法骑兵的表情原本颇为满意,听到瑞卡瓦的话,他的脸色忽然整个变了,只见他双目圆睁,嘴巴长得老大,面容夸张不说还偏偏持续了好久。 “咋了?”瑞卡瓦有些疑惑地问,这厮不会根本不知道自己追杀的人的身份吧。 “原来他就是扎木花拉啊,幸会幸会,果然是夏丹名将,英武不凡!”乌尔法骑兵若有所思地说,声音颇有些稚嫩。 “感情你追了半天连自己追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瑞卡瓦一脸无奈。 “这也怪不得我啊,我见你们追得那么热闹情不自禁就参与进来了,谁想跑着跑着散了大半人,最后只剩我们两个了。”乌尔法骑兵无辜地说。 瑞卡瓦好奇地打量起不远处的乌尔法骑兵来,他身材略比瑞卡瓦精悍些许,黑发黑瞳,肤色偏白,厚重盔甲下的脸庞年轻而清秀,本该有副英气逼人的骑士风采,可他的眼睛意外得左大右小,看上去颇为异样。 回想起方才的搏斗,瑞卡瓦的背上不禁渗出冷汗来,扎木花拉当时持双刀冲锋的方向明显是瑞卡瓦和这位乌尔法骑兵之间,若乌尔法骑兵选择从另一侧进攻,扎木花拉完全可以用灵活的右手举刀格挡乌尔法骑兵的攻击,同时左手挥刃轻松干掉只有一把刀鞘的瑞卡瓦。 这场瞬息间的过招妙就妙在明明从扎木花拉进攻更方便 与保险,乌尔法骑兵偏偏选择冒险狂奔越过瑞卡瓦,最终成功地为瑞卡瓦挡住了致命的一击,并为接下来瑞卡瓦击飞敌人武器的一击争取了条件。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帮助,我叫瑞卡瓦,赛灵斯伯国的一位近卫队长,你呢?” “夏普,沃尔纳公国鹰岭军的一位骑兵队长。” “你不是乌尔法的士兵么?”瑞卡瓦面露讶色,心想果然如此。 鹰岭军是驻守沃尔纳东部山区的边镇常备军,治所在鹰岭要塞,长期与哈巴德和铁力思地区的马虏作战,瑞卡瓦曾在军中听将士们提起过。 “哈哈,你是看到我们打的旗子了对吧?”夏普得意地笑着,“那是我们捡来的。” “不是吧,你们怎么从东沃尔纳跑到西沃尔纳来了?中途你们肯定要路过乌尔法城的吧,沃尔纳公爵没留你们守城吗,还是说他命令你们到西边来支援我们?” “额……其实我们鹰岭军是奉命支援乌尔法的……”夏普的神色忽然哀伤下来,“然而我们中途被马虏伏击了,将军战死沙场,军队尽数溃散。离开鹰岭要塞时一共三千士兵,迄今为止我只收拢到两百多。” “可是……即使如此,你们重整的溃兵还是会经过乌尔法啊?” “公爵没放我们进城。” “……所以你们就一路跑到维特塔罗来了?” “没错。” “这可比往北跑危险多了。” “嘿嘿,我觉得吧,既然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人在不久前打败过夏丹人,而且联军已到沃尔纳境内,那当然还是寻求赛梅两藩的庇护比较靠谱。” “无论如何,你们的领军者有胆魄啊!你们现在一共多少人来着?” “五百。” “率区区五百人假装乌尔法军现身敌后,吓溃夏丹名将扎木花拉带领的数千大军,这般功绩,吹一辈子都可以了!”瑞卡瓦禁不住惊叹,“既然你们的将军已死,那现在贵军管事的是谁?” 闻言,夏普的脸色立刻古怪了起来:“……我啊……” “……卧槽,是你!”瑞卡瓦的眼睛瞪得老大,“原来你那么吊!” “额,没有啦,我只是……”夏普看起来有点羞涩。 “最可怕的是,你丫现在怎么也算半个将军了吧?居然独自一人追溃兵追得到处乱跑!” “我军缺人么…… 有些活儿总要有人干的。” 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凑上去使劲拍了拍夏普的肩膀:“缺人好啊,以后我在赛灵斯混不下去了就去鹰岭找你!现在鹰岭将军已逝,你事实上掌管着鹰岭余部,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继任鹰岭军镇的将军一职。我瑞卡瓦今生最敬仰的就是有胆有识的英雄豪杰,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投到你军中,你可得多带我做几件能吹给儿孙听的大事!” “咦,你我才认识没多久……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你救过我,我效忠你,这不是很正常么。” “……而且我们年纪也差不了多少……” “……你多大?” “十六。” “……你丫只是个小孩吧!士兵们怎会听从你的命令!” “……你呢?” “十六。” “……”两人的表情先后变得分外尴尬,毕竟女人、少年和出身低贱者在拥有权力后最容易受到质疑,想要使手下折服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成年男性贵族大。方才二人相顾所言,无不警醒着他们地位的岌岌可危。 瑞卡瓦首先打破了沉默:“明明是同岁之人,可功业差距却如此之大,实在是令人唏嘘啊。” “……你的护卫队有多少兵?” “六十。” “你知道我的骑兵队有多少人么?” “多少?” “五十。” “……” “你只是缺一个机会,一个……翻天覆地式的机会。” 第七十六章 缺席的约西亚 瑞卡瓦和夏普瓜分了扎木花拉丢下的战利品,前者拿走了头盔,后者拿走了宝刀,两人皆大欢喜,告别离开,各自去往各自的营地。 “想不到刷boss居然还真的掉了装备,赞!”二人分离前,夏普说了一句瑞卡瓦半懂半不懂的话。 瑞卡瓦喜笑颜开地马不停蹄跑回了赛梅联军的营地,虽然他没能击杀扎木花拉,可带回他的头盔也是壮我军威的一件大功,想必现在不会有人能在约西亚面前告得动他了。 尽管野战取胜,可赛梅联军损失颇大,无力继续前进,因此今晚赛梅联军仍宿营在昨夜的营地里。瑞卡瓦在向守营卫兵通报后进入营地,顺便随口问了约西亚的所在。 “小赛灵斯将军不在营地,他好像是去拜访乌尔法的援军了。” “哦,这样啊。” 既然如此,先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会?这么想的,瑞卡瓦径直往奥格塔维娅近卫队的营地走去,可刚到营门口,瑞卡瓦还没来得及向营地内休息的士兵们打招呼,身后就拥出一队士兵来。 “你就是奥格塔维娅小姐的近卫队长瑞卡瓦吧?”军官问。 “没错。”瑞卡瓦有种不祥的预感。 “和我们走一趟。” “……好。” “把头盔和武器解下。” 近卫队士兵们疑惧地走出了各自的营帐,围在不远处旁观,瑞卡瓦略犹豫了会,唤来艾弥亚,把扎木花拉的头盔递到他手上:“这是我很重要的战利品,收好了。” 接着,瑞卡瓦连鞘解下佩刀,摘下头盔,递到了戈弗雷手中,然后转身随军士们离开。 没多久,近卫队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们把队长带走要干嘛?” “肯定不是啥好事,你看队长连武器和头盔都不被允许带。” “副队长应该知道吧?我们去问问她,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反正不在营地里,估计在她爷爷那儿吧。” 在士兵们紧张不安的讨论间,戈弗雷忽然开口:“遣几个人跟过去看看,艾弥亚,你也去,记得带上瑞卡瓦刚刚给你的头盔。” “为……为什么?” “我觉得有用。” 在一片喧嚣中,戈弗雷的话语尤其沉静而有说服力。 “明白了。” …… 瑞卡瓦被士兵们领到了赛梅联军的大帐处,一路上几乎所有士兵都或多或少异样地打量着他。大帐外,顶盔戴甲的精英战士英武而坚定地持戟伫立在道路两旁,威严之气四溢。 “罪人瑞卡瓦带到。”在帐口处,军官停下脚步,恭敬严肃地喊。 瑞卡瓦的心瞬间揪紧了。 “让……让他进来。”瑞卡瓦听到了奥格塔维娅的声音,她的言语里明显地表现出一股深深的担忧与犹豫。 军官回身面向瑞卡瓦,冷笑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瑞卡瓦一言不发,撩开帘子迎着众人审视的目光走入帐内。 除了约西亚和巴特莱等寥寥数人外,赛梅联军的高阶军官几乎全在大帐内,他们颇密集地围在营帐的边缘郑重地或站或坐,威严冷峻的眼神皆投在瑞卡瓦身上。 “近卫队长瑞卡瓦,你……”依旧身裹紧身锁甲的奥格塔维娅稍显局促地坐在大帐内两个主座之一上,这本是约西亚的位置,想必是因为约西亚不在,所以奥格塔维娅代行哥哥的职责吧。 凯特尔·欧斯莫亚端坐于奥格塔维娅的旁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神情。 “……你……知罪吗?” “下官知罪。” “何罪?” “殴打国族。” 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位面生的军官勃然大怒,蒙拍一下桌子:“罪人态度实在恶劣,成何体统!明明是他在战场上恶意攻击与敌浴血奋战的友军,此刻偏偏以偏概全,企图把问题的实质转移到朽慢与国族的关系上来,挑拨我军内部关系,乱我军心,削我士气,用心何其恶毒!我看此人分明是夏丹人的奸细!” “说得好啊!”当即,一群人万分赞同地应和道,甚至还有人鼓掌的。 果然是这件事吗?瑞卡瓦忧心忡忡,约西亚不在的话,事情可难办了。 奥格塔维娅见众议汹涌,立刻懵了,在手足无措地沉默片刻后,她求助地望向身侧的舅舅。 凯特尔明显不想插手友军内政,可在外甥女殷切的目光下,他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空口无凭,还是先让苦主发言吧。” 很快,奥利弗·克默尔从人群中慨然走出,他闲庭信步般走到大帐中央,面带微笑朝众人微微躬下身子行礼,仪态从容大气,明明是在法庭上作为原告控诉他人,却偏有种在议会演讲的气质:“在下奥利弗·克默 尔,见过诸位大人。” “奥利弗骑士,你说你要控告近卫队长瑞卡瓦在战场上袭击友军,现在你可以陈词了。” “好的,事情是这样的,今日我军与夏丹人大战时,瑞卡瓦忽然冲到我部阵后,想要带走此处的一部骑兵,由于我部面临着夏丹人极大的压力,我对他的调动进行了合理的质疑,不想竟遭其使用武器袭击。” “瑞卡瓦,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瑞卡瓦尽力维持着面部毫无表情的状态,实际上他的心里极其压抑与凝重,枫渊事件后赛灵斯伯国随军血族对他的不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只是碍于“公平公正”的约西亚不敢发作,此时此刻若瑞卡瓦松了口,他们完全有可能趁约西亚不在直接把瑞卡瓦推出营门处死。 至于奥格塔维娅,看她被众议镇得死死的模样,瑞卡瓦感觉自己大概指望不上她,他必须为自己辩护:“我当时奉约西亚将军的命令,率领巴特莱大人的部下驰援遇险的大小姐,因为奥利弗大人坚持阻止我执行任务,甚至动手拉扯,我才推搡他的。” “你的意思是你没用武器袭击他?” “不,我的意思只是我没有袭击,至于武器,我用枪杆敲了他的背,广泛意义上应该算是使用了武器。” “呵呵,驰援大小姐?”围观军官中又站出一人,笑中带嘲,“可笑至极,大小姐是你救的?真是不知羞耻!大小姐明明是爱格伯特大人救的。” “下官只是慢了一步。” “你说什么?你是嫌大小姐得到救援太快了么?你这……” “不!我的意思是我先前不知道爱格伯特王子会去救大小姐,结果我走到半路爱格伯特先对大小姐施以援手,所以……” 军官没让他说完:“粗鲁无礼!身为嫌犯居然敢打断质疑者的问话,这种蔑视法律的行为,必须得到惩戒!” 凯特尔压根没理会军官的主张,甚至差点厌恶地别了一下脸。 “呵呵,说得好啊,明明是办事不利,偏偏能怪到别人动作太快上面来。”第三位军官站了出来,目光阴寒,不知不觉间让瑞卡瓦的罪名又加了一条,“更何况你怎么证明你调兵真的是奉命救援大小姐,而非蓄意滋事,甚至通敌?” “等约西亚大人回……” “罪人!不要妄想拖延时间,莉莉丝深知你的罪行,还不快认罪,你想遭到天谴吗!”军官打断道。 第七十七章 无礼的审问 等约西亚回营后再行询问他是否下令瑞卡瓦带碎盾者骑兵支援奥格塔维娅无疑是最好的揭露真相的方法,可现在帐内的血族与朽慢军官们纷纷积极发言,旁征博引,雄辩地指出要得到真相根本不需要约西亚回来,甚至有少数血族表示,约西亚不在营里反而有利于探寻真相。 “我军上上下下数千人,那么多张眼睛,哪需劳烦正在拜访友军的约西亚大人?我看这厮就是在拖延时间!” “没错!约西亚大人累了一天,正是我们应当为他分忧的时候。假如把这个案子留到约西亚大人回来,不仅官兵们会因为瑞卡瓦这厮没有立刻得到严厉的审判而愤怒,说不定大人在疲劳之下还会做出有瑕疵的判断。” “说得好啊!”喝彩声和掌声阵阵,甚至有些人更摆出一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幸好瑞卡瓦早已见识过贵族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和出神入化的演技,不然恐怕他的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 尽管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瑞卡瓦却提不起半点愤怒与悲哀的兴趣。以他的身份占据奥格塔维娅近卫队长的位置,注定了在赛灵斯伯国中上到血族子爵下到朽慢同骑士的广泛敌意,在子爵们的操纵下很容易就能组织起一个反对他的派系,即使是对瑞卡瓦持中立甚至好感的人都会在收买和胁迫下不得不参与。虽然贵族和官僚们地位高,产业大,事也多,但在军议上一起给瑞卡瓦找事,他们还是乐意的。 “当时护卫在约西亚大人附近的官兵们应该听到他的命令了。”瑞卡瓦自辩道,“我请求传唤他们。” “他们现在仍护卫在约西亚身边。”凯特尔无奈道。 “……碎盾者骑兵们可以证明,我当时给他们下的命令就是……” “哼,可笑,这可没法证明约西亚给你下过命令。”一位军官冷笑着质疑。 凯特尔苦笑着朝身边的侄女耸肩摇头,奥格塔维娅在座位上手足无措了好久,最终在瑞卡瓦企盼的目光中说:“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等我哥哥回来吧。” “大小姐!使不得啊!”汹涌的议论潮水般涌来。 奥格塔维娅惊慌地扭过头用可怜兮兮的目光望向凯特尔,凯特尔无奈地摸摸鼻子,咳嗽两声,然后不悦地扫视着帐内的人们。 议论声瞬间止住。 奥格塔维娅松了口气,刚想下令散会,奥利弗忽然义愤填膺地说话了,语气激昂:“诸位!既然我们暂时 无法得知瑞卡瓦是否得到约西亚的命令,那我们就探讨其他问题吧!” “好!”众人又来了精神。 “瑞卡瓦,你身为奥格塔维娅的近卫为何会出现在约西亚身边?” “我今早作为先锋骑兵出征,因此返回时需要先到约西亚处通报,结果约西亚大人把我留了下来。”瑞卡瓦暗松一口气,这种程度的询问他还是可以对付的。 “总之又是个需要求证约西亚大人的问题是吧。” “没错。” “那好,那我们来探讨一个不需要求证约西亚大人的问题。”奥利弗微笑着看着瑞卡瓦,说,“比如瑞卡瓦是否渎职,未尽全力,导致没有完成拯救大小姐的任务。” 你特么这是没事找事怼我的节奏啊,瑞卡瓦在心里怒骂。 “据瑞卡瓦刚才所说,想必他至少应该赶到过大小姐的部队附近吧,”人群中,丹泽·兰若斯忽然开口说,“时间应是在爱格伯特王子的援军抵达大小姐处之后。问问大小姐和她的部下不就行了。” “有道理。”凯特尔赞许地点头。 一位军官连忙阻拦:“不行啊!瑞卡瓦是大小姐的近卫队长,关系如此亲密……” “你是觉得大小姐会撒谎吗?”丹泽微怒的声音瞬间抬高八度。 对方立刻没声了。 凯特尔侧身望向奥格塔维娅,问:“当时你看到瑞卡瓦了么?说实话。” “大小姐,请一定要说实话,切勿寒了广大将士们的心,辜负神明啊!”众人纷纷说。 “我……”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奥格塔维娅犹豫了,然而,在爱格伯特的微笑鼓励下,她很快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说,“我没看到瑞卡瓦。” 瑞卡瓦惊呆了,他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盯着奥格塔维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果然,这厮在说谎!处死他!”此刻帐中好一个群情激奋,若非卫兵拦住,瑞卡瓦差点给人一拳头砸到脸上。 “抱歉……我不能说谎。”奥格塔维娅看了瑞卡瓦一眼,随即移开目光。 “碎……碎盾者骑兵们可以证明,当时我确实在大小姐的部队不远处。”瑞卡瓦强自镇定,说。 “大小姐可能没注意到,只询问她一个肯定有偏差。”丹泽补充。 “犯人居然还想负隅顽抗!我奉劝一句,别挣扎了!挣扎只会 加深你的罪孽。”有人说。 凯特尔叹了口气,刚要开口传唤和瑞卡瓦一起行动的碎盾者骑兵,莎莉丝特先在人群里冷不丁地开口了:“哪里需要喊小兵,我可以证明,爱格伯特王子和他的叶露纱灵兵到后紧接着瑞卡瓦和他的部下就到了。” 避开瑞卡瓦感激的目光,莎莉丝特接着说:“当然,我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看来瑞卡瓦没有渎职啊。”凯特尔点点头,说。 又一个罪名被洗脱了,可瑞卡瓦毫无轻松的感觉,他戒备地环顾帐内,他觉得,马上另一个罪名就要压到他头上。 话说回来,这些人难道没意识到话题歪了么?奥利弗指控我的难道不是殴打么?怎么你们尽在讨论一些稀奇古怪的罪名? “呵呵,有意思。”奥利弗大气地笑着,“不久前我在外头了解到了一个情况,瑞卡瓦,你和你的骑兵出现在我军右翼过,是不是?” “是的,我在大小姐得救后发现夏丹人正从我军右翼的方阵后迂回过来,因此来不及请示直接前去支援了。”瑞卡瓦恶意满满地揣测,奥利弗干嘛不把他击杀人马的事也说出来,是不是害怕他有功绩加持后就难以下手了? 瑞卡瓦接着说:“我们杀退夏丹人后害怕对方发现我方虚实,因此苦苦追杀,后来还杀死了一位人马武士。”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奥利弗忽然露出一副刚刚想起什么趣事的惊喜表情,“你是不是和一位人马武士决斗了?你当时自称什么来着?” 糟糕! “我……”瑞卡瓦慌了神。 “你自称血族骑士了,是吧?” 第七十八章 功与罪 奥利弗话音刚落,众人的议论声瞬间再度汹涌澎湃起来:“什么!这厮居然敢冒称国族?犯下如此大罪,该杀!” “兵不厌诈,”凯特尔轻描淡写地说,“能赢就好。” “公爵大人……”有人还在坚持。 凯特尔打断道:“他帮助我取得了胜利,这一点毋庸置疑,若非他自称血族,那个人马武士是不会和他决斗的,而正因为那位人马武士战死,他的部下才会士气大颓,一哄而散,我军才得以趁势追击。我在方阵内旁观了一切,瑞卡瓦假装血族这件事,我早知道了,你们以为我为何不说?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凯特尔·欧斯莫亚明白,瑞卡瓦的功绩是实打实的,而梅尔西斯士兵们对此映像尤其深刻,一旦瑞卡瓦遭到不明不白的处置,朽慢士兵的军心恐怕就难以收拾了。 朽慢对血族的态度向来是貌恭而心不服,平稳时期压制他们尚且简单,可战争时期就不一定了。凯特尔·欧斯莫亚深知,面对夏丹汗国,布洛德帝国东部诸属国是不占优势的,在重压之下,所有弱点与缺陷都分外明显,这种情况下朽慢很容易给血族找些乱子,其中一些甚至是致命的。 维特塔罗之战赛梅联军仅仅是击破了入侵的夏丹军的一部罢了,东方的战事才刚刚开始,万一朽慢官兵因为瑞卡瓦的事怀恨在心,在接下来的战争里拒绝效死甚至与夏丹人里应外合勾结一气那就大事休矣。夏丹人无疑对敌国百姓非常残暴,可夏丹汗国对勇士的敬重是实打实的,想抵抗夏丹人对己方军队的渗透和收买对布洛德帝国东境诸侯而言不是简单的事。 凯特尔·欧斯莫亚清楚地明白自己是梅尔西斯的公爵,格局狭小的两国封臣们可以耽于党同伐异,他不可以,他必须目光长远,顾全大局,现在的瑞卡瓦已不是杀了也无所谓的小人物了,贵族们为求一时私利与快意可以无视朽慢官兵的想法,可凯特尔必须顾忌他们的感受。 眼看众人又有话要说,凯特尔不悦地摆手,说:“不必再说了,今天的军议真是乌烟瘴气一团糟,起初明明说要指控瑞卡瓦殴打国族,结果才过没多久就有关没关地站出一大堆人,七嘴八舌地抛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罪名来,那么多赛梅两国的贵族官吏,一齐攻讦一介小小的卫队长,成何体统,哪有点绅士的样子?” “公爵大人,这都是因为罪人实在嚣张顽固,所以才会千夫所指啊!” “没错,我们实在是气不过才 ……” “够了!”凯特尔不耐烦地打断道。 “公爵大人,”云沉堡子爵忽然缓步越众而出,走到帐中朝凯特尔谦卑地鞠躬行礼,“在下有话想说。” “子爵请说。”面对友邦的子爵,凯特尔多少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在下刚才一直缄默不语,静静聆听各位发言,想必现在应该有资格以旁观者的身份说一下我的想法吧?” “是的。” “方才诸位所言皆是质问瑞卡瓦,问得越多,疑点越大,细细想来,我只觉得瑞卡瓦此人行迹确实颇为可疑,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大家都攻讦瑞卡瓦,肯定是他有问题在先。因此我觉得,此人的案子,还需深入调查才是。” “没错,在下附议。”克默尔子爵上前一步,声援道。 怎么就他一个?瑞卡瓦满心疑虑,一般这种罗织罪名的事不都是四位子爵一起上的么?他偷偷用目光扫了一遍帐内,果然,罗斯·洛林和风浮堡子爵都不在。 “虽然我不认为我的队长有罪,但我爷爷应该是怀疑他的吧。”莎莉丝特轻描淡写地说。 “风浮堡子爵也是相同意见。”风浮堡子爵的一位近臣说。 凯特尔深深地凝望着面前的众人,一语不发,瞳孔宛若不可探知的深海,幽邃无垠。从云沉堡子爵到风浮堡子爵的近臣一共四人的发言已清清楚楚表明了赛灵斯伯国四子爵的态度,瑞卡瓦和他们的矛盾终究是赛灵斯伯国的内事,凯特尔如果坚持干预,毫无疑问会招致他们的不满,这样子的话……事情就很难办了。 “下官还发现了一个疑点,”奥利弗再度发言,“瑞卡瓦在进攻我军右翼的夏丹人退走后,没有立刻带兵返回约西亚处,而是追杀夏丹人而去,此等蔑视长官,没有命令就敢行事的态度,实在应该惩戒。” 你们怎么把我的事摸得那么清楚?你们到底还知道多少?瑞卡瓦有点慌了。 “我军的反击需要碎盾者骑兵的参与,再说,距离那么远,来不得请示的。”凯特尔疲累地扶额说。 “可后来我军全线追击夏丹溃军时,瑞卡瓦再次在没有授命的情况下调动了碎盾者骑兵。” “那是因为在下有幸发现了敌将扎木花拉的踪迹,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所以才不加请示就带军追击。”瑞卡瓦解释。 “哦,是么,据我所知,碎盾者骑兵在行动中大量走散,而且伤亡颇 重,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请问你追到敌将了么?” “我……” “没有追到是吧?呵呵,汝擅自调兵,靡费军力,寸功未立,该当何罪?”奥利弗冷笑。 “说得好啊!”旁观的帐中人唱戏似地说。 “不,我没有……我追到扎木花拉了,我差点就能把他带回来……即使如此,我还是缴获了扎木花拉的头盔!” 此言一出,帐内忽然安静得哪怕地上掉了根针众人都能听见,人们无声地面面相觑,面露惊疑。 “缴获敌将头盔?这可是涨我军威风,灭敌军士气的大功啊。”凯特尔也惊到了,无言半晌后,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不等奥利弗质疑,凯特尔说:“还不快快把敌将的头盔交上来!” “在下把头盔寄放在我的部下艾弥亚那儿了。” 凯特尔对自己的一个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立刻走出帐去,没多久,他带着头盔回来了。 “那么快?”凯特尔疑惑地问。 “那位名叫艾弥亚的士兵就在帐外不远。”亲卫答。 “呵呵,看来早有准备啊。”有人冷嘲。 凯特尔从亲卫手中接过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头盔,捧到面前细细端详,这只头盔看上去分外平凡,带圆顶和两瓣护耳的半圆形盔身光滑透亮,和战死的人马将领佩戴的头盔相差无几。不过考虑到扎木花拉是朽慢,他和手下人马将领穿戴相同品阶的装备也是可以理解的。 凯特尔刚想出言赞叹两句,可还没等他开口,奥利弗不屑一顾的声音先响了起来:“瑞卡瓦,你怎么证明这是扎木花拉的头盔?” 听到这个问题的一刹那,瑞卡瓦懵了。 “一个模样如此平凡的头盔,会是夏丹名将扎木花拉的所有物吗?这难道,不会是冒充的吗?”奥利弗慷慨从容地对众人摊开双臂,声音越提越高。 “说得好啊!这是假的!罪人在冒功!罪人想靠伪造功绩脱罪!” 在潮水般的否定声中,朽慢军官们的脸色越变越差,甚至那些刚刚跟着血族一起攻讦瑞卡瓦的人,此刻都铁青着脸,再说不出一句话。 第七十九章 奥格塔维娅的裁决 奥利弗彬彬有礼地对凯特尔微微鞠躬行礼,不卑不亢地说:“公爵大人,如你所见,所有人都觉得瑞卡瓦上交的战利品有问题。在下以为,在瑞卡瓦所言是否属实的问题上,我们断不可太武断才是。” 凯特尔没有立刻回答,他一声不吭,只是静静望着奥利弗,目光深邃凝重。他不得不承认,赛灵斯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流,明明帐中的朽慢贵族和官僚们脸都黑了,奥利弗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说“所有人”。 “没错,臣等附议。”帐中支持的声音比刚才弱了很多,因为基本上所有朽慢都闭口不言,不再说话了。 “公爵大人,请问我能看看瑞卡瓦献上的头盔吗?”奥利弗问。 “可以。”凯特尔冷淡地把头盔递给亲卫,亲卫随即把它送到了奥利弗手上。奥利弗捧过头盔旋转,看起来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后,说:“以扎木花拉的身份与地位,这头盔未免太寒酸了吧?夏丹汗国的一代名将,会用这么普通的头盔么?” 说完,奥利弗举高头盔转了一圈,把它展示给众人看。 “不会!这明显是假的。”血族们纷纷附和。 最后,奥利弗缓步走向奥格塔维娅,在鞠躬行礼后把头盔捧到了她的面前:“赛灵斯大小姐,你觉得这像是扎木花拉的头盔么?” “我……”奥格塔维娅的犹豫显而易见。 “说实话。”奥利弗的脸上挂着礼仪化的微笑,语气坚定。 奥格塔维娅认真端详着不远处的头盔,她越看越觉得奥利弗说的没错,这只头盔比起扎木花拉的名声来说确实太简朴了些,作为夏丹汗国的一代青年名将,扎木花拉的头盔即使不镶金材质也该是精钢,样式更应考究些。 她又一次不知所措地望向爱格伯特,他爱怜的眼神和宠溺的微笑再度给了她力量与终于,她最终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不像。” 奥利弗满意地点点头,他转身微笑着望向面如死灰的瑞卡瓦,大气地向众人张开双臂:“我们尊敬聪慧的伯爵之女奥格塔维娅小姐已经做出了她的判断,作为赛灵斯家族忠诚的臣子,虔诚的莉莉丝信徒,公义的拥护者,我坚决支持大小姐的判断,你们呢?” “支持!大小姐如此聪慧公正明事理,实在是赛灵斯伯国的幸运啊!”眼看局势稳了,血族们纷纷换回平时那副谦逊温和的绅士腔调,仿佛他们从头到尾都只是局外人,所有事都是他们的君主干 的。 凯特尔无言地旁观了一切,今日军议的核心,那位叫瑞卡瓦的近卫队长,在奥格塔维娅说“不像”之前,无论面对怎样的严酷的攻击,他都保持着一种战斗中的目光——尽管有些紧张、恐惧与忧虑,内里却充满了倔强与不屈的希望,可在她说完之后,瑞卡瓦的眼神陷入了极度的震惊,紧接着就是绝望下的空洞无物。难以想象,一位骁勇无畏的军官会在立下大功后没多久露出这般生无可恋,放弃挣扎的表情。 所谓哀大莫过于心死,凯特尔对瑞卡瓦现在的情感还是可以猜到一二并有所理解的,被自己由衷忠诚且憧憬的人宣判有罪,任谁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凯特尔无奈地想,自己的外甥女终究太天真,公正固然是好事,可在无视一方罪恶的情况下苛求另一方的清白的行为和公正没有半点关系,纯粹是伪善或愚蠢罢了,若是今日帐中之事传出去,真不知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士兵们会作何感想。 众人支持的呼声慢慢淡去,面带胜利微笑的奥利弗重新把焦点转移到瑞卡瓦身上:“瑞卡瓦,请问你怎么证明这只头盔是扎木花拉的?” “不能。”目光早已黯淡的瑞卡瓦不假思索地回答,完全是一副放弃挣扎,束手就擒的架势。 “呵呵,不再狡辩,接受制裁了么。”奥利弗志得意满地点点头,他随手把头盔丢在地上,狠狠地把靴子踩了上去旋转,“殴打国族,擅调军队,自行其是,假称国族,靡费兵力,寸功未立,冒认军功,呵呵,诸位,请问这般劣迹,该当何罪啊?” “该杀!”众人又激动了起来,意图把全场的气氛推向高峰。 “等一下,”胳膊上包着纱布的凯·迪利安忽然冷不丁开口了,“瑞卡瓦队长斩杀人马武士、击溃敌骑、支援友军的功绩怎么算?” “哼哼,说句难听的,瑞卡瓦的罪孽远大于功绩,我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有考虑他功绩的必要。” 此言一出,有凯挑头的朽慢军官间忽然窸窸窣窣地响起一阵激愤的冷嘲热讽的言语。 “切,照这么说,以后是不是每遇人类立功都要给他安个罪名推出砍了,这样多省赏赐!” “呵呵,有意思,实打实的功劳不是功劳,莫须有的罪行都是罪行,这逻辑我服。” 甚至有人恶狠狠地低声自语说:“强盗。” 奥利弗微微有些不悦,但他没有理会这些怨言,区区朽慢的怨气能引发什么乱子呢, 他压根不在乎。他自顾自地对奥格塔维娅万分恭敬地施礼,说:“大小姐,约西亚大人尚在拜访友军,现在您是赛灵斯军地位最高的人,宣判理应由你执行。” 冷眼旁观的凯特尔心下冷笑不止,奥利弗这棋下的真妙,以奥格塔维娅现在的心智确实有很大可能听他说的做,若她真的宣判瑞卡瓦死刑了,约西亚回来后面对这般变故想发作都没有理由,毕竟人是他妹妹下令杀的,赛灵斯家族有什么理由指责别家呢?他只能把怒火憋着,野蛮的报复方式,奥利弗大概认为约西亚干不出来吧。 到时候,血族大可对麾下的朽慢宣称,滥杀有功将士是赛灵斯家不顾他们的劝阻非要做的,反正大帐里的事不是所有朽慢都有机会知道的。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能在逼杀朝敌后完美撇清关系,还能削弱自己的君主在自己的臣下身上的影响力,一箭双雕,不过如此。 凯特尔厌恶地想到,赛灵斯的血族们身为贵族却毫无担当的气魄,成天只想着玩弄权术,把祸患推到君主和臣民的身上,亏他的妹夫赛灵斯伯爵卡尔能和这帮人共事。若换做他自己,早动手清理了。 “我……”奥格塔维娅被奥利弗的话惊呆了。 “请小姐秉公执法!”赛灵斯的血族们纷纷出声请求。 可奥格塔维娅还是没下定决心,她不禁双手交叠按在胸口,犹豫着问:“瑞卡瓦……你……认罪吗?” “认不认,有差别吗?” “我……”奥格塔维娅不敢相信,瑞卡瓦看她的眼神竟会冰冷到这种程度,仿佛一位将死者在看路过的陌生人。 “请小姐秉公执法!”赛灵斯的血族们再次齐声请求。 奥格塔维娅在两难间煎熬了好久,忍不住握紧了身侧的爱格伯特为她伸出的温暖的手,感受着恋人给予她的支持的力量,她努力深呼吸平复下内心的乱流,最终坚定而威严地说道:“罪人瑞卡瓦……我,奥格塔维娅·赛灵斯,以赛灵斯伯爵之女的名义……代行赛灵斯军法官的职责……宣判你……” 第八十章 军法处置 奥格塔维娅的审判词尚未说完,凯特尔忽然毫无征兆地重拍了一下木椅的扶手,紧接着腾地站起,威严肃穆地说:“罪人瑞卡瓦!” “咦?”奥格塔维娅惊疑地扭头仰望向巍然站立的舅舅,不远处,奥利弗的从容笑脸猛然僵硬,大帐四周,参议者皆勃然色变,有的人原本笑意温和,此刻惶恐不已,有的原本敢怒不敢言,此刻红光满面。 “……我,凯特尔·欧斯莫亚,以赛灵斯—梅尔西斯联军主将的名义,宣判你笞刑一百,立刻行刑。”说完,凯特尔又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重重坐下,下一刻,守在帐门两侧的卫兵们大步走入,一左一右架住瑞卡瓦就往外拖。 “公……”顿时大疑的克默尔子爵还要再劝,只听凯特尔第三次在椅子扶手上重拍一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散会!” 不等参议者们做出反应,凯特尔已起身离座,径直朝帐外走去,奥利弗亦想上前劝说,可只被凯特尔瞪了一眼,他便哑然失语,颓然后退,眼看着凯特尔走出帐去。 得罪友邦封臣什么的,凯特尔已经不在乎了,他可不想带着一支毫无士气,心怀怨愤的军队去与骁勇的夏丹人作战。无论血族的身价多高,军队的主要组成部分都是朽慢,普泰克特之乱时他教训已经吃的够多了,凯特尔无意在夏丹人面前在吃一遍。 他走出门时,瑞卡瓦已经被架走很远了。 一百笞刑和死刑没有什么差别,朽慢里几乎没有人可以在承受一百笞刑后不死。尽管血族们因凯特尔的判罚稍稍安心了些,可他们犹感到浓浓的不安,一百笞刑远比绞死或斩首耗时久,所谓夜长梦多,在行刑的那段时间里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看到,他们还需要进行一点微小的干预。 “队长!队长!怎么了?”早已守候在帐外的艾弥亚从瑞卡瓦被架出去开始就一直跟在旁边惊慌地询问了。 心如死灰的瑞卡瓦本毫无开口的意思,但艾弥亚穷追不舍下,瑞卡瓦只好朝他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瑞卡瓦被架走的一路上,营地的士兵们纷纷疑惑地跟在后头想要看个究竟,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块私下交流情报,没多久这件事的大体情况就在士兵间传得八九不离十了。 卫兵们最终把瑞卡瓦带到营地里的空地处停下,这是军队扎营时专门空出以备士兵训练、将领演讲和公开行刑的场所。他们把瑞卡瓦带到两根刑柱间,在大庭广 众之下解下他的甲胄并脱去衣物,直到上身赤裸。紧接着,他们把瑞卡瓦的双手放入左右两根刑柱上缀的镣铐里,随后,瑞卡瓦军靴未脱的双脚被放入了刑柱下方的镣铐里。 准备工作完成后,卫兵们把镣铐全数锁上,走到一边端正地伫立。 军营里的人们很快涌到空地旁围观,朝赤裸上身被束缚在刑柱间的瑞卡瓦指指点点,同时你一言我一语交流着各自打探到的消息。 瑞卡瓦无比希望笞刑可以快些进行,早些结束,他可不想等亲近的人赶到这儿看到他的狼狈模样。他忽然好想自嘲地苦笑一声,可他笑不出来,因为他在围观人群里看到了戈弗雷、艾弥亚、阿尔杰还有其他近卫队的士兵们,他们的眼神震惊而恼怒。 哎,假如他当初没有遇到奥格塔维娅,没有加入赛灵斯军该多好。若是那样,恐怕世上不会有人能对他公开处刑的吧? 他会脚底抹油亡命天涯,抑或死在抵抗的战斗中,没有屈辱。 事与愿违,直到面无表情的莎莉丝特和目瞪口呆的希斯瓦娜出现在刑场边,行刑都未开始,瑞卡瓦只能默默地忍受尊严被一步步侵蚀的耻辱感,凉透的心间,怒火渐燃。 终于,瑞卡瓦最不希望在围观人群中见到的人出现了。 奥格塔维娅来了,她的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一丝愧疚与怜悯,爱格伯特陪在她身边,叶露纱灵的卫兵们护卫在他们四周,以防围观人群里有心怀不轨者。一见她到,瑞卡瓦忙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这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脸了。 很快,一位英武硬朗的中年男性同骑士大步走入刑场,他在瑞卡瓦的前方转身面向众人,抬起一只手示意吵杂的人群安静,在维持秩序的士兵们督促众人闭嘴后,骑士满意地点点头,对大家喊:“吾乃梅尔西斯同骑士杰克帕博尔·阿利姆,今日奉命来此向诸位宣讲罪人罪行。赛灵斯伯国近卫队长瑞卡瓦,涉嫌殴打国族,擅调军队,无令行事,假称国族,靡费兵力,冒认军功,由赛灵斯与梅尔西斯两国随军贵族议定,判其笞刑一百,即刻行刑。” 说完,杰克帕博尔转身走到瑞卡瓦身后,伸手止住了行刑者,在对方躲躲闪闪的目光中,他一把抓过行刑者的皮鞭,送到鼻前深嗅一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甩手丢出皮鞭,从腰间解下另一根鞭子递给行刑者。 “用这条。”他说。 行刑者疑虑地望了望围观人群,在短暂的犹豫 后终于接过皮鞭,杰克帕博尔随即侧身让开道路,让行刑者可以走到瑞卡瓦身后。 皮鞭重重挥过,破空声后是“啪”的一声脆响,瑞卡瓦裸露的脊背上当即显现出一道血糊糊的粗长抽痕,紧咬牙关的他低沉地闷哼了一下,再无声息。 行刑开始了。 一下、两下、三下…… 十一下、十二下、十三下…… 豆大的汗滴滑落在血淋淋的伤口处,加剧着几乎快要麻木的疼痛。 二十二下、二十三下、二十四下…… 三十一下、三十三下、三十二下…… 四十一下、四十三下、三十四下…… 多少了……来着?双眼紧闭,置身黑暗间的瑞卡瓦恍惚地想,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无比模糊与杂乱。 “别装死了,睁眼!” 有人在喊,听声音应该是个男人。 “快睁眼,我知道你没死!” 我知道我没死啊,可是,好累啊……我的父亲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大叔的声音又不是这样的……除此之外,还有谁值得我在那么累的情况下睁眼啊…… 忽然,他感到全身上下一阵冰冷,尤其是脑袋,有种被什么东西拍到的感觉。是不是有人朝我脑袋上浇了一桶水啊?他想。 瑞卡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恍惚间,他看到约西亚正站在自己面前。 第八十一章 虚惊一场的营啸 维特塔罗西郊,赛梅联军营地,约西亚的军帐。 “笑话,简直是笑话!仗才刚刚打完,立功之将就被推出营门,送上刑场,以莫名其妙的罪名论死!这话要传了出去,赛灵斯就是整个布洛德的笑话了!”原本因为险胜扎木花拉心情稍微不错的约西亚此刻正坐在行军桌后一下下重重地垂着桌面,他怒极反笑,心情激荡之下竟忘了赛灵斯本就是布洛德的笑话。 “我……”奥格塔维娅手足无措地站在约西亚桌前,低垂脑袋,悄声抽泣,双手背在身后,活像一位被家庭教师训斥的女童。 不远处的另一张行军桌旁坐着凯特尔·欧斯莫亚,他宽怀地笑笑,浅抿一口铁杯内的烈酒,说,“奥格塔维娅到底是你妹妹,姑娘家的,何必与她怄气呢?消消气,消消气。” 谁料约西亚毫不留情,反冷嘲说:“既然是姑娘家的,就别装成男子汉的样子发号施令,这世上,岂有光掌权柄不担责任的美事!” “唉唉!你这样说可就过了啊,你妹妹阅历尚浅,勾心斗角的事一概不懂,怎么斗得过那群老狐狸,今日出了这事也正常,何必挂怀。” “呵呵,幸而身在伯爵家,若换作民家女,恐怕今日所付的代价就不止一顿斥责那么简单了!” “我……我只是想秉公执法,我……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奥格塔维娅弱弱地辩解道。 “哪怕你用无知和愚蠢为自己的过失做注脚,你也改变不了你自私自利的事实,要知道,作为伯爵的女儿,你犯下的一切祸事都有你的父兄和家臣担着,可你的近卫队长因为你的无知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你家族的军队因为你的愚蠢会面临覆灭的下场。” 听到这儿,奥格塔维娅终于听不下去了,她倔强地抬起头来,目噙泪光,:“哥哥!你一直强调我的过失,说得好像我是祸国殃民的魔女一样!可那些蛊惑我、利用我的奸臣们呢?你为何不去斥责他们,就因为我是你的妹妹,我是女子吗!” “对他们何须斥责,直接把刀子照脸劈去就是!” “行了行了!”凯特尔不悦地摆摆手,“你们两个消停消停,亲兄妹吵成这样像什么话?奥格塔维娅,你先下去吧,你哥哥每日军务繁杂,烦心事多,大战之后尤其狂躁,如今他就像是头饿极了的野狼,逮谁咬谁,你还是躲着点吧。” 说完,凯特尔扶桌起身走到奥格塔维娅身侧,不等约西亚出言辩驳,他已轻拍着外甥女的肩膀把 她送出了帐。 没多久,凯特尔重回帐内,见约西亚正板着脸用远东舶来的精巧茶具喝闷茶,遂笑道:“世人但凡遇事,皆喜把责任推到女子、小孩之类的弱势方上,然后用老生常谈的迂腐之言大加批驳,指望他们‘痛改前非’,忍气吞声,以为这样就天下太平,人人相安无事了。可惜,矛盾真实存在,种种劝人隐忍断念的治心之法终究只是虚妄,于事无补。无论旧诺玛帝国还是布洛德帝国都用一次次的战火与混乱印证了这一点。我看我外甥你也是有虎狼之志的人,想必不会有这类羔羊之思吧?” “你以为我是在拿我妹妹出气?”约西亚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向你保证,我对奥格塔维娅的训斥只是对责任相关者的一点微小惩罚罢了。对那些趁我不在操控军议,谋害我部下的奸人们,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惨痛的代价!” 约西亚话音刚落,凯特尔忽然眉头一皱,抬手示意约西亚不要出声,一脸警惕,约西亚见状随即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立刻意识到帐外远方有喧哗之声。 “营啸了?”约西亚用严峻的语气提出了可怕的猜想。 “我军刚刚才打了胜仗,有什么好营啸的?”凯特尔怀疑地说。 “因为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事心怀不满?” “……有可能!” “巴特莱!”约西亚说着猛地砸了一下桌子,下一刻,披甲戴盔的巴特莱大步走入帐内,只听约西亚说,“速速带人去探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假如是营啸,赶快弹压下去。” “是!”巴特莱大声应了一句,转身离去。 约西亚坐立不安地在帐内焦急等待,过了一会儿甚至干脆起身离座来回踱步。赛梅联军今日打了胜仗,士卒们应该都很开心,激斗一天后他们的精力也消了大半,哪会有营啸的道理,可瑞卡瓦的事情伤朽慢之心甚深,士兵们确实怨气极重。 就在他忍无可忍打算亲自出去查看情况时,忽见巴特莱满面红光地重又走回帐内。 “怎么了?”约西亚有些焦急地问。 “好消息,风浮堡子爵的儿子昆庭战死了!” 闻言,约西亚眼前精光一闪,随即疑道:“等等,你说什么?这是好消息?” “哦哦,抱歉,我表达有误,好消息是没有爆发营啸。远处喧哗的原因是风浮堡子爵痛失爱子,故而他的营区一片大乱。” “……说清楚点,他 干啥了?” “额,他倒没干什么,只是他带在军中的女眷哭哭啼啼,连带周围的营地都大哭了起来。” “胡闹!营规明明白白写着不准在营内哭泣,风浮堡子爵这是在知法犯法么?”约西亚紧张地说,额头渗出点点冷汗。幸好风浮堡子爵得知儿子的死讯比较早,若再迟些,捱到了晚上,事情就不妙了。军营里压力巨大,无论是军官的凌迫还是死亡的恐惧都无时无刻折磨着士兵们脆弱的神经,军营里的哭声很容易产生连锁反应,尤其在夜晚。当军营被哭声占领时,事情就很难办了,此刻,惨叫声和喊叫声很容易被淹没在哭声里,难以分辨。毫无疑问,这样的夜晚是动手杀人、报仇雪恨。 “无论如何他也是堂堂子爵,儿子又死在了战场上,责罚他,恐怕不合情理吧?再说,我已经让他们息声了。” “干脆趁此机会和他谈谈,让他回赛灵斯休整去吧。”凯特尔建议,“当然,他的士兵得留下。” “好主意。”约西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备马,我现在就去。” “有那么急吗,何不等明天?”巴特莱有些疑惑。 “黑夜太漫长了。” …… 当夜,营火点点,艾弥亚搀扶着只披单衣的瑞卡瓦艰难地走过营帐间的小道,朝营外的旷野走去。 “瑞卡瓦……”艾弥亚哀怜地轻声说,“你曾说……如果被老兵和军官欺负得不行了,千万别在营地里哭出声,要杀头的,想要哭的话,就在夜里偷偷跑到营外的野地里哭个够吧……你……你让我带你出营,是不是想……” “够了!”瑞卡瓦不知哪来的力气喊道,“够了……” 他挣脱艾弥亚的搀扶,一个踉跄扑倒在沙地上,喘息片刻后,他手足并用,爬进了黑暗的深处。 无边的黑暗间回荡着凄恻的嘶喊,宛如重伤近死的狼发出最后的嚎叫,绝望而不甘着。 第八十二章 抵达乌尔法 经受笞刑后,背部伤势颇重的瑞卡瓦不敢躺下睡觉,只得趴在床上,内心百感交集下一夜迷迷糊糊过去,也不知到底睡着没睡着。 维特塔罗之战第二日,约西亚和凯特尔下令全营休假,身心俱疲的瑞卡瓦没有半点起床和士兵们一同找乐子的意思,只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在半梦半醒间想着心事。 直到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帐内有一阵细语声,淡香弥漫。 瑞卡瓦疑惑而警惕地扭头看去,立刻惊讶地发现希斯瓦娜正站在他身边不远处,双目内血光闪闪,无风的半空中,帐门的布帘在轻摆。猛然清醒的瑞卡瓦同时感觉到,他的背后凉凉的。 “你你你你你在干嘛啊!”瑞卡瓦问。 “嗯……帮你治疗一下,大小姐让我来的。”希斯瓦娜说话间,一对獠牙上下摆动,看上去颇为惊悚,“她……很担心你。” 不等瑞卡瓦回话,希斯瓦娜的双手轻轻落到他的脊背上,瑞卡瓦只觉得身后亮一阵青光,后背伤口处疼痛大减,甚至还有些微弱的酥麻感。 “是么……” “昨天的事,她很抱歉。” “我知道。” …… “伤势如何了?”军帐内,坐姿休闲的约西亚把一份文件拍在瑞卡瓦面前的桌面上,问,“这是赏金凭据,你拿着它去找发饷的人换赏金吧。” “嗯,好得差不多了。” “你在逗我吗?”约西亚眼神疑惑而不悦,“这才一晚上而已,人类怎么可能好的了,你睡糊涂了吧?” “哦哦,大小姐让希斯瓦娜小姐过来帮我治疗了一下。”瑞卡瓦拿起约西亚给他的文件翻看着。 “哦,是么,转身。” 瑞卡瓦不解其意地转过身,紧接着就感到后背一股巨力拍来,直疼得他差点叫出声,饶是如此,重新站稳后,他犹忍不住难受地喘息着。 “嗯,看来确实好的差不多了。”约西亚点点头,说。 “……将军,假如没什么事的话,在下就先……”瑞卡瓦见约西亚行事如此古怪,只觉得此地不可久留,便说。 “停停停!”约西亚叫住了他,“在走之前,我得先问你点事。” “额,大人请说。” “你觉得奥格塔维娅是一位合格的将领么?” “……额,在下觉得,奥格塔维娅任职时间尚 短,暂时不该深究这个问题。” “不必拐弯抹角,直说是不是就可以了。” “……不是……可是,世上哪有天生的将军呢?” “比如我啊。”约西亚面无表情地说。 瑞卡瓦顿时无言以对。 “你还打算当她的近卫队长么?”约西亚问。 “……为什么不呢?” “她怀疑你的功绩,在你最需要上级支持的时候倒向企图把你推进绝地的敌方,甚至差点亲自判你死刑,这些理由够么?” “……她只是太想当一个正直的将军,结果被愚弄了……而且,她派人治疗我了……” 约西亚一言不发地瞪了瑞卡瓦好久,突然叹了口气,说:“你是狗吗,无论怎么踢,只要主人给骨头就又能乐呵呵地摇起尾巴来?” “我……” “算了,我不想听你说话,要是我手头有狗,一定立刻扔你脸上。走走走,快走,我不想看到你。” “是……”说着,瑞卡瓦转身离开。 “等等,回来!” 瑞卡瓦无奈地又回到了桌前。 “我记得我妹妹不会血契联结吧?” “额,大小姐是这样说着。”瑞卡瓦有些紧张地说。 “那你是从哪得来的秘术?”约西亚颇感兴趣地歪着头望向瑞卡瓦,“你在战场使用过,对吧?” “额……” “丹泽·兰若斯?我看他似乎一直为你说话。” “不是!” “那是谁?” “……是一位血族少女,我不认识她。” “你不认识她她为何要用血契联结为你印刻秘术?” “……我……我不清楚,但她说,似乎是因为……她想让我保护奥格塔维娅……” “神秘的魔女么?有趣……大概是奥格塔维娅的朋友吧……你可以走了。” “是。” 毫不犹豫,瑞卡大掉头就走,径直出帐,一副生怕约西亚再度叫住他的样子。 没走多久,一辆马车从瑞卡瓦面前的道路上驶过,只着单衣的死去伤兵尸体层层叠叠垒在车板上,吱吱呀呀间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印,沿途,烦人的苍蝇飞动。 迄今为止,赛梅联军阵亡和重伤不治的将士的总数已达 九百,短期内丧失战斗能力者亦有七百之数,对加上叶露纱灵人总兵力刚刚九千的赛梅联军来说,这等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若按战兵数量算,仅仅一战,他们就损失了将近四成战斗力。 锁河堡和维特塔罗城都已收复,可约西亚毫无率军进驻的意思,鹰岭残部早在赛梅联军之前就进入可锁河堡的城门,可他们最终决定在城墙外扎营。原因无他,城内到处是夏丹人屠杀后丢弃的尸体,鹰岭残部没有人力也没有力气清理它们,炎炎夏日中,要不了多久瘟疫就会占据这座城市。到那时一旦大军进驻估计全军覆没都有可能。不说几十年,至少几年内维特塔罗和锁河堡再也没有恢复元气的可能了。 约西亚的计划是明日派出人手把双生桥和两城主道附近的尸体清理了,然后他会率军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维特塔罗,去往河东。 鹰岭残部会和赛梅联军同行,这支由五十人骑兵队收拢溃兵形成的五百乌合之众,在维特塔罗之战胜负已分后痛打落水狗,无论缴获还是俘虏都成果丰厚。鹰岭残部收服沃尔纳降军,策反夏丹下层人类官兵,收纳难民,还在附近乡间招了一波兵,瞬间膨胀成拥有战兵一千,总兵力两千三百多人的大型乌合之众,其中盔甲兵仗齐整者八百,有马者五百。当然,他们究竟有多少战斗力那就难说了。 这般兵力膨胀速度几乎不可能避免内部稳定性差的问题,若不与赛梅联军一同行动,约西亚真怀疑鹰岭残部会不会分分钟内乱。 前路艰险。 …… 数日后,赛梅联军抵达乌尔法城下,乌尔法公爵亲自带队出城迎接,犒劳援军士兵,并在城中设宴款待援军将官。 在入城赴宴前,约西亚先在赛梅联军内召开总结大会,会上,他以维特塔罗大捷的军功给士兵们论功行赏,其中有十七位士兵因作战英勇,功勋卓著,被升为奥格塔维娅的近卫,立刻补足了近卫队因伤亡产生的缺额,同时还为他们配发了装备。这十七位受赏士兵纷纷喜笑颜开,万分激动,情不自禁地向约西亚和奥格塔维娅赌咒发誓效忠,甚至热泪盈眶。 “原来缺额也是一种财富。”在一旁围观的瑞卡瓦腹谤。 “瑞卡瓦!”约西亚忽然喊。 “到!”瑞卡瓦下意识地立正,喊。 他身旁的莎莉丝特见状忙用胳膊捅了他一下:“约西亚让你上去。” 瑞卡瓦闻言忙穿过军士们冲到约西亚面前 站定,约西亚点了点头,递过一枚镌刻着“r”形荆棘图案的银戒指。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约西亚·赛灵斯,以个人名义庇护的人类了。一切针对你的敌对行动……”约西亚忽然冷笑了一下,“我保留复仇权。” “唉?”瑞卡瓦接戒指的手顿在半空,惊呆了。 第八十三章 幽林目击者 作为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瑞卡瓦有幸受邀参加了乌尔法的宴会,然后……他被派往宴厅外的走廊上放哨了。 “那个……”持枪伫立门侧的瑞卡瓦在纠结一番后终于开口问对面的陌生卫兵,道,“我们啥时候可以吃饭?” “你饿了?”陌生卫兵问。 “有点……” “不知道,我是梅尔西斯的兵,乌尔法的习惯我不是很懂。” “额……你应该也是国族的近卫吧?” “是啊。” “乌尔法人对血族近卫的招待方式就是这样的吗……讲道理,我们刚刚在维特塔罗死战赶走了入侵沃尔纳的夏丹人,结果我们受邀赴宴连口饭都没得吃,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说得是,我也纳闷呢……” 两人抱怨间,约西亚的脑袋忽然从门后探了出来,他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吓得瑞卡瓦差点叫出声。 “你们瞎说八道什么?”约西亚问。 “约西亚大人……”另一位卫兵尴尬地行礼,说。 “约西亚大人……”瑞卡瓦也慌忙行礼,道。 “不要急,乌尔法的习俗就是这样的,宴会开始时,参与的人类军官需要在会场外放哨。再等一会儿,你们就能进去大快朵颐了。”约西亚亲密地挽着一位陌生的美丽女子漫步到二人面前,笑道。 “这习俗可真怪。”另一个卫兵说。 “真狡猾啊,要是等我们进去了,好吃的东西已经都被吃光了咋办。”瑞卡瓦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你以为我们是你啊……”约西亚一脸无奈。 “话说……您不介绍一下您旁边这位美丽的女士吗?”瑞卡瓦谦卑地笑笑,问。 “哦,她叫……额,抱歉,你叫啥名字来着?”约西亚一本正经地侧过头问身边的女伴。 “你……哼,到底是赛灵斯伯爵的独子,打败扎木花拉的大将啊,果然贵人多忘事!想必以小女子的身份是不配与你结伴的!”女子闻言,当即很明显地故作气恼状,嗔怪道。 “哈哈,哪有哪有,我是逗他们玩的。”约西亚笑眯眯地挽住女伴转身走开,“你的名字我怎么可能忘么,我亲爱的……” 约西亚接下来说的应该就是女子的名字了,可因为两人已走远,所以瑞卡瓦并未听清,只能和另一个卫兵一起茫然地看着他们 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那是什么方向?”另一个卫兵忽然问。 “我第一次进乌尔法,不清楚啊。” “小树林?钟塔?阁楼?花园?” “……”瑞卡瓦的眼神再度茫然起来,他疑惑地望向另一个卫兵,说,“为何要这么猜?总觉得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没什么,我就随口一说罢了。” 二人站了会,又看到盛装的奥格塔维娅与爱格伯特亲密地手挽着手并肩走来,笑语甜蜜,一位绝美的年轻女子伴在二人身侧,从三人身边走过的绅士淑女们都恭敬地向她行礼问好。在场贵族们多半是社交场上摸爬滚打数年乃至数十年的交际大师,无论男女,隐藏个人想法的能力都绝对不低,饶是如此,瑞卡瓦犹惊讶地发现,男人们目光里的羡艳甚至欲望和女人们目光里的赞叹甚至嫉妒都明显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哪怕是阴险到两次战场暗杀有仇友军不被发现的瑞卡瓦,都无法掩饰眼神里凶猛爆发出的强烈惊叹与愤懑。 瑞卡瓦不得不承认,即使美貌如奥格塔维娅在女子的面前都有黯然失色的势头。 “嗨,瑞卡瓦!”奥格塔维娅看到瑞卡瓦,热情地向他招手。 “大小姐。”瑞卡瓦扶胸鞠躬,行礼说。 “什么嘛,那么见外,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奥格塔维娅的花般笑靥忽然阴沉下来,她低下头,瑞卡瓦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额……哪有!老大,我只是在执勤啊!”瑞卡瓦忙说。 “咦……你的意思是,你不生气了?”闻言,奥格塔维娅惊喜地抬起头,盯着瑞卡瓦问。 “是的。” “耶!”奥格塔维娅高兴地扑进了爱格伯特的怀里。 “那个……”瑞卡瓦忍不住问,“请问……大小姐身边的这位女士是?”说着,瑞卡瓦若有若无地看了女子一眼。 “哦哦!她是沃尔纳公爵的女儿,马斯顿的公主海伦娜。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奥格塔维娅笑眯眯地又扑到了女子身上。 “公主殿下。”瑞卡瓦和另一个卫兵闻言立刻恭敬地向海伦娜行礼。 海伦娜礼仪化地微笑着向二人点头致意,猛地,她的目光停留在瑞卡瓦身上,神色微变。 “怎么了?”爱格伯特有点奇怪。 “没什么…… ” 不久后,奥格塔维娅向瑞卡瓦告别离开,三人走入会场。没多久,海伦娜忽然侧过头,凑到奥格塔维娅耳边悄声说:“那孩子……不可信。” “哈?”奥格塔维娅怔了半晌,凑回海伦娜耳边问,“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但我认识扎木花拉。” 三人走后,瑞卡瓦和另一个卫兵又站了会,终于走来一位乌尔法的军官笑眯眯地告诉他们,接下来的防卫工作将由乌尔法官兵接受,他们可以自由地享受宴会了。瑞卡瓦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他重新抖擞精神,准备冲进会场大吃一顿。可未等他走进门,一位侍者已迎面走来,满面春风地抬高右手把托盘递到他面前,瑞卡瓦疑惑地发现,托盘上有一张手帕。 “……”瑞卡瓦开始慌了,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贵族宴会,很多事情都不懂,可他听过骑士故事啊,被神秘人送手帕什么的,妥妥是要被勾搭的节奏啊! 他犹豫着接过手帕翻看,很快发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口红印。 “额……” “北方的小树林。”不等瑞卡瓦发问,侍者笑眯眯地说。 “……哦。”瑞卡瓦敷衍地应了声,转身走了。 邪门啊,邪门啊,谁会在这时候给我送手帕还约我见面?会不会是个陷阱?还是说……那个人又出现了? …… “哎呀,没想到,你居然真来了。”僻静的树林间,娇小的蓝裙少女闲适地坐在树枝上,一双小腿无聊地在空中轻摆。 “……”瑞卡瓦默不作声地调整了一番位置,直到他的眼睛无论往哪个方向瞄都瞄不到少女的裙下风光后他才安然定下。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塞西莉亚·奇帕夏。请问您找我有何事?” “你都拿到我的手帕了还不知道么?” “额……” “算了,不耍你了。”塞西莉亚笑了笑,侧身垂下脑袋,凑向瑞卡瓦的耳边。 瑞卡瓦攥紧了袖间的匕首。 “其实吧……昆庭的事情……我都看见了。” 紫光起,红影闪,青芒现,兵刃交击,火星四溅,血瞳熄去的塞西莉亚在不远处翩然落地,浅笑着轻提裙摆向瑞卡瓦欠身行礼。她的右手,捏着一柄蓝魔石匕首。 “逐影剑的确强悍,不过,化解 也很简单,正面挡下就行了。”塞西莉亚缓步走向手握渗银匕首,目光里满是杀意与惊异的瑞卡瓦,笑容恬静。 “……” “放心嘛,只要听话,我是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的。” “……” “只要你听话,我会对你很好的……远比你亲爱的大小姐对你好……” 第八十四章 弗兰德的华尔秋蕾 数日后,亚兰、拉科赛、比利提斯三国援军抵达沃尔纳的乌尔法,加上早先抵达的赛灵斯、梅尔西斯两国以及沃尔纳本国,六国共计近三万人会师。 然而,这支大军并没有很快南下。虽说六国爵位各有高低,可论实力并无绝对强者存在,加上多年以来,列国互相攻伐,尤其是拉克赛和亚兰、梅尔西斯和沃尔纳之间的争端,六国间仇怨颇深,互不信任,一时半刻并没能讨论出主帅人选。 可是,假如无人统一协调,谁都不敢南下解卡拉泽之围,纳骨斯本就占据兵力优势,若血族联军再指挥不灵且各自为战,根本无法抵挡。 一连数日约西亚都满面忧色,血族们每天都是讨论、吵架然后不欢而散,出兵遥遥无期,让他难受得很。 而在更东方,得知扎木花拉战败的瑞瓦库特—北格诺尼亚联军再度行动起来,横行防备空虚的夏丹后方领地——纳骨斯率领大军顿兵西边的卡拉泽城下,黑可汗在东方讨伐不臣的属国,这使得夏丹汗国中部兵力稀少。近两万的联军部队迫使夏丹重镇铁力思龟缩防守,并在扫荡周边村落市镇后将其围困。同时,瑞瓦库特水军更出兵袭击了大量夏丹人在饮马海边的市镇,其中,莫勒城陷落并遭屠城,得胜后的瑞瓦库特人一度逼近希沙堡。直到驻扎在拉伊的夏丹骑兵支援,瑞瓦库特才撤回海上,顺便把莫勒城一把火烧了。 北格诺尼亚和瑞瓦库特人的捷报不断传来,大大鼓舞了聚集在乌尔法的军队的士气。不久又有探子来报,围困卡拉泽的夏丹人在乌尔法会师完成后大举强攻城池,攻势接连被挫败,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停止攻势后犹豫不定,一副要撤军的样子。见状,乌尔法城下的血族们忽然飞也似地完成了主帅的指定,整军南下。 两日后,联军抵达塔祖尔边境城市康崔法伦,同时,夏丹人解围东归。 事态在这一刻发生了剧变。 得到消息后,联军指挥官,比利提斯公爵埃迪蒙·莱恩在血族们的一致建议下停止进军。不久后,塔祖尔国王遣使邀请联军入境,希望他们帮助塔祖尔人收复失地。 尽管约西亚在会议上大声疾呼帮助塔祖尔人的重要性,可诸侯们并不感冒。沃尔纳军独自北上返回乌尔法,临走时催促其余五家尽快解兵归国。拉科赛公爵随后离开,亚兰公爵在表示歉意后归去。梅尔西斯与赛灵斯同行而来,不好独自先走,但凯特尔也向约西亚表达了回国的希望。发生在沃尔纳和塔祖尔的事,实在太让他心寒了。 比利提斯公爵埃迪蒙·莱恩倒没急着回去,在和约西亚交谈了关于事态的看法后,他们为安全起见后退到了乌尔法城下扎营,可最终还是禁不住沃尔纳公爵的催促,三国各自退回。 十天后,赛灵斯军进入梅尔西斯境内。同日,愤怒的塔祖尔国王在大声咒骂北方诸侯后,宣布麾下部队解散,各自返回驻地,经营仅存的领土,争取恢复失地。 当夜,鬼魅般的纳骨斯军重新出现在卡拉泽城下,夜袭城市,第二天的太阳尚未升起,卡拉泽已然陷落,塔祖尔国王***于宫殿中,阖家遇难。 次夜,康崔法伦守军见到了从卡拉泽逃来的溃兵。在他快累死前,他告诉了守军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卡拉泽陷落,夏丹人归来,黑可汗就在军中。 先前在遥远东方讨伐不臣的黑可汗,居然无视了饮马海的袭扰,铁力思的围困,直接赶到了纳骨斯的雷铁部,带领他们给了卡拉泽最后一击! 第二天,沃尔纳公爵的座下血族们罗织罪名控告夏普,试图将他革职下狱,侵吞鹰岭残部,补充乌尔法衰落的军力,结果,慌忙跑到殿上报告南方噩耗的信使瞬间使殿内外一片大乱,夏普奇迹般趁机逃出了乌尔法,带着他的两千乌合之众向东北逃窜,无视了主君使者的劝说,去往鹰岭要塞。东方,瑞瓦库特水军在一次袭击中遭到伏击,损兵折将,逃回海上。 一向喜欢玩骷髅塔的黑可汗在卡拉泽城下用血族和人类的头颅又建了一座骷髅塔,然后挥师北上沃尔纳。 “沃尔纳人挡不了多久,加上我们也没用,而且根本来不及。”约西亚目光阴冷,他把书信丢在书桌上,“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是自己找死,可我们却要因为他的愚蠢遭殃。”凯特尔不忿地冷笑。 “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主动进攻的能力,只有死守安鲁铎了。” 尽管两国在北方山区都有土地,但精华核心都聚集在南方海岸上。夏丹人巨大,又有不可一世的黒可汗统帅,他们也不作他想,决定放弃北方山地,全力守护核心地带。 “把奥格塔维娅送回赛灵斯吧。实在不行,送她去叶露纱灵。假如我们两国真的撑不住了,至少她能在圣城安享一生。” 约西亚无言良久,叹气说:“也对,我这就让爱格伯特带她回去。这次,我不会再依她了。” “小赛灵斯将军!公爵大人!好消息!好消息呀!”凯特尔的侍卫忽然兴 奋地大呼小叫着冲进了房间。 “怎么了?”凯特尔对他的无礼有些不满。 “帝国人从圣但丁堡出兵了!统兵者是布洛德皇女,索菲亚兼梭伦总督,海洛依丝·布洛德!” 约西亚神色微变,身体竟是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海洛依丝·布洛德,尊贵的布洛德帝国皇女,紫袍贵族,从小表现出强大的军事天赋。她十三岁从讨狼人入侵,十六岁就为平定国都政变立下丰功伟绩。 皇帝路易·布洛德陛下十分怜爱这位女儿,可在她的百般要求下还是让她出镇危机四伏的弗兰德地区。在面对着狼人亚萨基王国的不断进犯的弗兰德,海洛依丝整顿军备,笼络将领与贵族,锐意反攻,四年内大小百余战,战战皆胜。曾令布洛德边军闻风丧胆的亚萨基名将,一个一个败在这个丫头片子手中。 短短四年,弗兰德就从一个富裕但孱弱的劫掠宝地,变成了令亚萨基人不敢轻视的重镇。海洛依丝也被亚萨基人恐惧地称为“弗兰德的华尔秋蕾”。 也是在她的威压下,北亚萨基的选侯们才被迫与布洛德签订了和约。 在那之后,声名赫赫的海洛依丝又转调索菲亚与梭伦,接替阿德克尼诺的职务,震慑南亚萨基诸侯与布洛德东方藩国,并随时准备应对人马的威胁。 “既然她来了……能赢!能赢!”凯特尔先是呆滞片刻,紧接着,他的脸上爆发出狂喜。 第八十五章 故地重游 卡拉泽陷落仅仅七日,黑可汗已横扫了沃尔纳大片领地,包围了龟缩于乌尔法的沃尔纳军,并且越过乌尔法击破了赶来支援的比利提斯人。比利提斯公爵埃迪蒙·莱恩战死,全军溃散。此后,黒可汗击败了匆匆解除对铁力思的包围前来支援沃尔纳的瑞瓦库特—北格诺尼亚联军,败退的两藩联军层层阻击,这才安全退回瑞瓦库特境内,其后不久,脱离桎梏的铁力思军转被动为主动,攻入瑞瓦库特。 剪除了乌尔法的一切外援后,黑可汗着手进攻乌尔法,他派人用长木杆把比利提斯公爵埃迪蒙·莱恩的尸体挑起,伸到城墙上左右摇晃,同时令人在城下高声劝降。 仅仅一日沃尔纳公爵便支撑不住投降了。破城后,乌尔法的血族与朽慢贵族们被要求携家眷坐车排队行过长街,接受黒可汗和夏丹将军们的审视,其间,但凡人马将军看上了哪个女子都可拖到街边就地“正法”,若人马将军们看哪位男子不顺眼,亦可拖到街边直接斩了。 乌尔法家族的成员们当然不在其列,毕竟他们是黒可汗的直属战利品。身体强健而欲求不满的黑可汗兴致勃勃地把乌尔法家族的所有女性都抓来上了一遍,然后分给了手下的人马贵族。接着,他在乌尔法城门口建了一座骷髅塔,再度带兵北上,顺便让手下呼蛮骑兵把沃尔纳公爵捆在马后拖了近百里,此时黒可汗才猛然惊醒,以血族的恢复能力是不会死在这种刑罚下的,他遂派人把沃尔纳公爵连夜拖回乌尔法,关进涂银的铁处女里,这下才杀掉他。 …… 乌尔法城破当日,城防厅后院果园,扎木花拉故地重游。 “真险啊。”又一次,扎木花拉情不自禁地自语。 兵败军溃后,扎木花拉仅带领六百残兵逃回卡拉泽城下,没想到,一进纳骨斯·台吉明的大帐,原本待他态度和善尊重的人马将军们立时愤怒地喊出卫兵,以维特塔罗大败之罪把扎木花拉拿下。 扎木花拉尚未反应过来,人马贵族们已自导自演,分分钟为扎木花拉定了五马分尸的刑罚。若非行刑时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位一身黑的武装人马,三两下把勒住扎木花拉四肢和脑袋的绳子砍断,估计扎木花拉早死了。 更可怕的是,当扎木花拉惊魂稍定,狼狈不堪地从沙地上爬起时,他终于认出了救下他的人马——厚重铁板甲包覆下的三角人马,夏丹汗国的世袭君主,尊贵的黑可汗夏丹·克烈。 “趁我不在,汝等杀我的人杀得很开心么。”黒可汗面若 冰霜。 他肤色如铁,面容俊毅,头顶长着中长侧短的三支犄角,犄角上还套着锋利的精钢尖刀,在夏丹汗国甚至整个东方,他就是力量的代名词。 夏丹·克烈的家族统治可谓一波三折,他的父亲在他的祖父被篡位人马贵族夏因氏阵斩后出逃黑沙半岛大漠,励精图治卷土重来,经过大小百余战平定叛乱,杀死夏因伪汗,为父报仇,重登汗位。 然而不久后,上代黒可汗惨败于普泰克特王国,势力大损,夏因余孽见机起兵叛乱,夏丹·克烈之父在讨伐叛军时死于投毒。克烈继承父志及两代世仇,苦战数年,最终取胜,统一夏丹汗国,甚至追赶窜入东南方的月霜次大陆的夏因残军,迫使当地邦国臣服。 这个充斥着“冤冤相报何时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的传奇故事不仅传遍了天南海北的诸人马汗国,甚至连血族和狼人的国度都对此津津乐道。 “黑可汗在上!”在短暂的惊讶后,无论人马还是呼蛮都毫不犹豫地向黒可汗屈膝跪下,压低头直到贴在地上。 须臾间,夏丹营地内黑压压的全是下跪的人马或呼蛮,只剩一人仍昂然挺立,那是黒可汗本人。 “木花,他们为何要杀你?”夏丹·克烈望向扎木花拉,问。 “在下……出师不利,损兵折将……”拜伏在地的扎木花拉声音颤抖。 “是么,损了多少兵将,我补给你。”夏丹·克烈毫不在乎地说,“只要你站起来,昂首挺胸地和我说话。” “唉……”回想当时景象,扎木花拉又一次忍不住叹出声。大约是顾念扎木花拉从小服侍夏丹·克烈,哪怕在局面最险恶绝望的时候都不曾离他而去的往昔,夏丹·克烈一直对扎木花拉一直宠信有加,甚至到了扎木花拉都心慌的地步。 所谓树倒猢狲散,此刻的乌尔法城防厅里空无一人,静谧无声。 此时此刻,乌尔法宫殿风铃馆前的大街上,夏丹的将军们正在欣赏他们的行走的高贵战利品;小巷间,夏丹士兵们正在自由自在地进行劫掠。然而,扎木花拉毫无参与的兴趣。 乌尔法与扎木花拉过节颇深,之前入侵沃尔纳时,扎木花拉恨不得乌尔法人立刻给他抓到空子,他好破城屠戮。可现在,他只感到茫然无措,以至于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此处。 “哈哈哈哈!”忽然,果园旁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惊喜的男人的喊声。 扎木花拉疑惑地望 向那儿,下一刻,里头又传出一声蒙响。 不好!扎木花拉顿觉情况异常,他不声不响抽出腰刀,猫腰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间,在房门前的走廊上,他犹豫地顿了片刻,紧接着,他猛地低身前倾一个翻滚进了屋。 电光火石间,一阵兵刃的寒气从他身后掠过。 好险! 下一刻,扎木花拉翻滚停止,双足重稳,蹲地回身,同时重重挥出右手紧握的泛青光的宝刀。 “乒”一声,一刀一匕重重撞在一起。 扎木花拉看到,一具夏丹士兵的尸体颓然倒在墙脚,被割断的喉咙处鲜血横流。尸体不远处,一位年轻血族女子手持一把奇怪的匕首,戒备而恐惧地指向扎木花拉,她的血瞳在燃烧,一对獠牙后,面貌惊悚,她的胸前,一串红宝石吊坠正浮动着暗光,想必是增强魔力的法器。 扎木花拉在意地细看了血族女子的匕首两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扎木……花拉!”直到血族女子压低声音怒吼出他的名字向他冲去时他才意识到,这把匕首是由一把无柄短刃加上名贵木料加工成的,而这把无柄短刃,即是五年前扎木花拉从袖剑机关中拆出丢在风铃馆地牢内,送给沃尔纳公爵女儿的那把。 “海伦娜?”扎木花拉轻松地挡住对方的刺击,有些焦急地说,“停手,我送你出去!” “你刚灭了我的国家,现在就想用这种话蒙骗我吗!” “你父亲与我有仇,所以我辅佐黒可汗灭了沃尔纳;可你对我有恩,所以我会送你出去。” “我不信!” “你且想想,莫说以你的战力杀不了我,即使你杀了我,你能在数万夏丹大军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城吗?”海伦娜虽然身为血族,可战斗力实在不高,扎木花拉精通武艺,又有宝刀和符文加持,想要打败她并不难。 “逃不出又如何?” “是么,心气真高。若你真有此志,干脆直接在这儿自杀得了,免得事到临头下不了手。”扎木花拉的目光忽然阴冷下来,“至少现在,我能帮你一把。堂堂巴兹特第一美女若落到夏丹军手里会是什么下场,我想你应该有心理准备。” “……”海伦娜再度刺来的匕首,停住了。 第八十六章 献给黒可汗的礼物 傍晚,天色昏暗,扎木花拉骑马载着一位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疑似新月教女教徒的人走出了乌尔法西城门,扎木花拉判断这应该是乌尔法全部五座城门里最安全的一座了。毕竟乌尔法南门作为夏丹军入城之门屯驻着很多军队,北门作为不久的将来进军的方向且直面着卡赛利亚王国的窥伺戒备森严,东门和东南门面对着沃尔纳东部尚未臣服的领主和将军们的压力,搜查严格。 相比之下,城西的荒山丘陵实在是太安全了,安全到黒可汗毫无兴趣在西门多设岗哨。 然而扎木花拉万万没想到…… “咦,木花,你怎么在这儿?”卫兵簇拥下的黒可汗疑惑地望向扎木花拉。不远处,士兵们正在乱飞苍蝇间忙碌地把装满数个马车的脑袋捧到城门旁放下,垒成塔的形状。 “我……” 扎木花拉还在犹豫应该如何作答间,一位可汗禁卫已跃马走进扎木花拉,严肃地问:“羽将军,你有看到乌尔法家族的人么?” “额……怎么了?” “沃尔纳公爵的女儿不见了。” “哪个女儿?” “人称巴兹特第一美女的普泰克特公主海伦娜,乌尔法家族成员唯独少她一个,可她的价值可比其他人高多了,黒可汗大人对她颇敢兴趣。” “哦,是么……” “木花,你身后的人是谁?”黒可汗问。 “那……那是……” “你的战利品是吧?”黒可汗笑说,“看身形应该是位女子,为何全身都包在黑布里,莫不是新月教徒,真是无趣,还不快把布撩开看看。” 黒可汗话音一落,扎木花拉无由来地身体猛抽了一下,同时,海伦娜伸出手死死揪住了他的右腕。 “黒可汗大人……” “嗯?”夏丹·克烈看扎木花拉似乎有话要说,便颇有兴趣地望向他。 扎木花拉一语不发,只顾提缰缓步前进,直到停到黒可汗身侧,他伸手拉开身后黑袍女子揪住他右腕的手,随后握住她的左腕把她的手递到黒可汗面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扎木花拉回身拉下了女子的面巾。 黒可汗少见地在面露惊讶的同时呆滞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常,笑说:“实在是令人激赏的女子,扎木花拉,你的运气真不错。呵呵,我开始期待沃尔纳公爵的女儿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海伦娜·乌 尔法,沃尔纳公爵的女儿,马斯顿的公主,我将她献给您,我的汗王。”扎木花拉面容冰冷而僵硬,他郑重地向黒可汗鞠躬行礼,说。 “骗子!我杀了你!”但听一声娇叱,海伦娜血瞳再燃,瞬间右手又拔出一把匕首狠狠扎向扎木花拉的后颈。黒可汗见势不对,右手以雷霆之势猛然挥出,竟是硬生生地一把攥住了海伦娜刺出的匕首的。黒可汗从指缝间追下的血尚未落地,周围的卫兵们已猛虎扑食般一拥而上,三两下把海伦娜拽下马去,死死控住。 “哼!”黒可汗随手把匕首丢到远处的城墙下,说,“把她呆下去,好好看住。木花,你随我来。” 黒可汗把扎木花拉带到远离人群之处,转身停步问道:“木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扎木花拉毫无隐瞒的意思,他低垂脑袋,无力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黒可汗在一旁静静倾听,脸色越加凝重,等扎木花拉说完,他才开口叹道:“普泰克特公主救了你一命,你想报恩也无可厚非,方才我本无意追问她的身份,你大可把她送走,以你我的情谊,日后我也不会追究你,为何事到临头你反而把她供出来了呢。” “马斯顿公主救了我的命,汗王亦救过我的命,既然汗王有意于她,我必不会……蒙骗汗王。” “……”黒可汗无言片刻,最终宽慰一笑,拍了拍扎木花拉的肩膀,“到底是我的木花,多少年心性都未曾变过,好!好!好!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你且认真去做,做好了必有厚赏。” “……什么任务?” “作为先锋进攻卡赛利亚,你意下如何?” “……谢汗王!” 维特塔罗战败后,扎木花拉威望大损,尽管他在黒可汗归来后对塔祖尔和沃尔纳两国的征服战争中颇有功勋,可相较以往,仍是杯水车薪,难复旧观。担任先锋进攻卡赛利亚好就好在凡事皆先于人,立功机会极多,敌人稍有不慎他便可捡到一份大功,这对急需重建威信的扎木花拉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哎,黒可汗对他如此宠信,他又怎能不尽忠呢? 黒可汗走后,扎木花拉即刻回营准备出征事宜,在住所外下马时他不禁一愣,因为他看到,他的马鞍后部,原先海伦娜坐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一串红宝石吊坠。 …… 卡赛利亚东南重镇拉蒂亚,伯爵已在对决扎木花拉率领的夏丹军的野战中战死。幸存的贵族们纷纷带领军队和家当向 西北逃窜,城市守军逃的逃,散的散,市民们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去乡下避祸,甚至加入难民的洪流,去往遥远的前途未卜的远方。 当一位人马武士带着二十一位骑兵追杀溃兵与平民,一路冲到拉蒂亚城下时,他惊呆了。他看到,城门上下没有守军戒备,惊恐的难民和溃兵们挤在一块儿一窝蜂地向城里跑。假如夏丹人绕到城市的另一面,他们会发现一个更加惊人的景象——另一边的城门同样是大开着的,逃亡的血族和朽慢们挤在一块儿一窝蜂地向城外跑。 这帮夏丹骑兵只是在追杀逃敌而已,哪知道他们竟会捡到如此大的馅饼! “勇士们!随我入城!”人马武士兴奋地咆哮着,他豪气万千地朝拉蒂亚的城门轻蔑一指,紧接着,他的部下们一齐怪叫起来。 “杀杀杀!”夏丹骑兵们轻而易举地杀散了城门口处的一盘散沙的敌人,冲入城中,赶羊般撵着拉蒂亚的军民跑,一直砍到拉蒂亚伯爵的府邸前才遭遇了抵抗。 在家主战死的大乱中,拉蒂亚伯爵的亲族并未逃走,而是留在城中。 拉蒂亚伯爵的幼子,埃布尔·拉蒂亚,在府邸内指挥着内府骑士和奴仆们进行着最后的抵抗。他的父亲、兄长和姐夫都死在了南边的战场上。身为在家休假的圣但丁堡大学艺术系学生,没有一丝战斗经历的他毫无准备地被推到了家主的位子上,指挥着仅存的羸弱武力,进行一场必败的战争。 “父亲……兄长……抱歉……” 他无力地坐在府邸内的主座上,看着门口处浑身浴血的同骑士被敌骑撞飞,看着彪悍的人马武士的脸上疯狂而狰狞的面容,看着骁勇的呼蛮士兵挥舞弯刀把他的部下一点一点压退,不时收割掉几位倒霉鬼的生命。 “杀马虏啊!” 直到埃布尔看到夏丹人身后的街道上,忽然窜出的层层叠叠,披五花八门铠甲,拿五花八门武器的士兵,他们仿佛暴雨的深山间的泥石流,完全不讲道理地涌向夏丹人的背后,一副想要从他们身上踩过去然后冲进府邸的架势。 完美的两面夹击! 这一天,在混乱的大地上四处流窜好久的夏普部一头钻进拉蒂亚城,关上了城门。他们乱刀砍死了包括一位人马武士在内的十六个夏丹士兵,又乱刀砍死了一群抢夺府库或挨家挨户打劫的乱民,终于控制住了局势。 这支亡命奔逃的乌合之众不会想到,他们即将在这儿,拉蒂亚城中,迎来一场影响着 整个战争局势的大战。拉蒂亚之围,就在这一声“杀马虏”中拉开了序幕。 第八十七章 定议固守 夏普这些日子过得可谓是一波三折,步步惊魂。从乌尔法逃跑没多久他便听说了黑可汗入侵的消息,闻讯他封锁情报,转向北上。为追求速度,他放弃了一切掉队的士兵,虽然他管控部队更加严格,可对逃兵,他再不费力追捕。就这样,他的部队从两千三百掉到了一千出头。 不过事态很快就发生了突变,比利提斯公爵埃迪蒙·莱恩战死后,他的军队溃散北逃,恰好被鹰岭残部遇上了不少。以有组织的军队抓一群游兵散勇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夏普很快把这些溃兵整顿到了自己的麾下。 一个人走路,速度总会快过一群人。在夏普朝西北行进,逃窜向卡赛利亚的时候,沃尔纳北方各个城市、堡垒已先后知道了乌尔法陷落的消息。夏普拒绝了所有途径城池的协防邀请,转而要求这些城池的守军随他一起逃走——当然,他们必须把库存的物资都拿出来分享。还有一些城堡在他到的时候已被弃守,鹰岭兵们毫不客气地进城搜刮仓库。有的城堡里物资实在太多,而为了保证行军速度,鹰岭残部的运力十分有限。为了不把物资留给夏丹人,夏普干脆一把火烧了了事。 行进间的鹰岭军身后,黑烟滚滚。 逃窜的道路上多有难民溃兵,夏普不愿被难民拖慢行军速度,因此只接济了他们粮食,有时鹰岭兵还会带他们一起搜刮仓库,反正鹰岭残部也没法全部带走。溃兵们夏普还是很感兴趣的,这些人有军事经验,只要加以整编,恢复士气,还是可以一用的。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溃兵里的抗拒收编的军头因“意外”或“强盗袭击”曝尸荒野,不知有多少庄园因不愿提供粮草“被人马攻陷屠戮”。 黑可汗到底攻势太快,他的部下不得不忙于攻伐广泛分散在沃尔纳领土上的地方军队,贵族私兵,甚至农民军和匪帮。这使得夏普的转进只遇到了很小的威胁,鹰岭残部一路上遭遇的夏丹兵大多都因己方人数太少主动离开,只有少数挡在鹰岭兵的进军路线上,偏偏又躲闪不及,遭到围歼。 就这样,当这支扩张到三千余人的残兵败将一头冲进拉蒂亚时,他们已依靠各种姿势的捡破烂拥有了不错的装备,在数场小胜后成功入城的他们士气也颇有提振,成功带领部下脱险的夏普亦最终获得了官兵们的肯定,再加上一路上的种种内部建设,夏普自问他对手下的控制应该是稳固了。 “鹰岭军团新营指挥夏普,见过拉蒂亚伯爵。”拉蒂亚家族的府邸中,夏普诚恳地向埃布尔行礼。 “无需多礼,若非您相救,恐怕我们阖家今日都要遇难了。”埃布尔已得到父兄战死的确切消息,这样一来,他毫无疑问是新的拉蒂亚伯爵。 “作为朽慢臣子,护卫国族是职责所在。”夏普笑道。 “将军如此尽职,在下敬佩。不过话说回来,鹰岭地处沃尔纳东部边陲要地,为何鹰岭军团要来拉蒂亚?” “嗯……我国国君已死,鹰岭军团将军一职亦无人领受,在下无所适从。得知噩耗当日我尚在赶回鹰岭的路上,可鹰岭路途遥远,要塞内守军也不多,我心中绝望,还是撤到实力尚存的邻国能有一线生机。” “唉,可惜,我拉蒂亚也无兵可守,成为险地了。”埃布尔苦笑一声,说,“希望将军率军西去时能带上我的家眷,把他们带到我国国都柯卡莱安置下来。” “额,可我打算死守拉蒂亚。” “什么?”埃布尔吓了一跳。 “卡赛利亚王国东南惨败,数地合兵御敌却遭全军覆没,全国震动可想而知。我在路上听闻,正是因为卡赛利亚王国没有料到塔祖尔和沃尔纳的覆灭,未有提前集结军队,这才导致准备仓促,被打得大败。”夏普面色凝重,不由地抱胸抚颚,说,“假如黑可汗就此拿下拉蒂亚,攻入卡赛利亚腹地,我估计他犹能像之前那样势如破竹,一路杀奔过去,柯卡莱保不保得住都不好说。说不定黒可汗可以一直杀到帝国境内呢。而且,卡赛利亚地处巴兹特腹心,一马平川,四通八达,即使黑可汗不打柯卡莱,卡赛利亚其他地方的军队也难以抵抗,这样黑可汗无论南下北上,都如反掌观纹般,局势必然会严重恶化。” “总之,卡赛利亚王国需要时间聚集力量。”夏普总结说。 看夏普分析得头头是道,埃布尔心中颇有纳罕之意,他想了想,说:“可我们军队实在太少。况且,我们也许不用冒险。” “怎么说?” “帝国方面已经从圣但丁堡出兵了,皇女海洛依丝率领的三万大军很快就能赶到卡赛利亚支援我们。” 夏普有点不信,道:“很快是多久?为何我一直没有听到风声?他们到底走到哪儿了?” 埃布尔愣了一下,他垂首细思片刻,忽然苦涩地笑了起来:“国王大人在催我父上领兵出战的信里说,他会把海洛依丝的人拖在境外,他要我父亲他们快点击退马虏,好歹传个捷报回去,他好把海洛依丝劝回圣但丁堡……” “ ……你的意思是国王大人不想让帝国军队过境,为此不惜至你们于险地,结果造成了这场大败……”夏普哀叹一声,颓然坐倒在椅上,“也就是说海洛依丝很可能会在柯卡莱方面得知东方的大败后才得以入境……你国国王那么会玩,我就算死守了也未必能靠得住他呀……” “不过还好,至少我们知道有援军正在赶莱,我们还是得守住这个城市。有了决议,事情就好办多了。”夏普故作轻松说。 “将军何必?援军想必马上就能入境,局势应该不会失控吧?” “未必……假如海洛依丝慢慢走来,以黑可汗的手段,即使威胁不了柯卡莱,他也能把战火扩展到巴兹特的其他藩国,剪除布洛德帝国的羽翼,到时候战区扩大,局势会更加复杂。假如海洛依丝强行军前来……我不知道关于皇女殿下的传说有多少真,多少假,黑可汗一代骁将,麾下强军数万,士气正旺,卡赛利亚腹地的平原正是适合夏丹骑兵发挥的地形。假如拉蒂亚在黑可汗手中,他后路无忧,大可以放心地去找疲惫的帝国军决战。你觉得海洛依丝·布洛德胜算几何,被歼灭或败退的不利影响又有多大?” “皇女殿下……未必会输吧?”埃布尔心里没底,毕竟弗兰德的华尔秋蕾只是传说,他完全没有实感。 “保险起见。”夏普珍重地说,“只要我们守住拉蒂亚,即使黑可汗再次绕城而过,他也不敢放手作战。因为他的后路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出兵袭击夏丹人的后路加以牵制他们。假如拉蒂亚在他手中,他一旦战败可以从容撤退,可假如拉蒂亚在我们手里呢?” 夏普话音刚落,一位拉蒂亚家的仆人快步赶到屋内,说门外有人求见。 “让他进来。”埃布尔说。 很快,一位甲胄精良的鹰岭军官昂首挺胸,大步走来,高声说:“将军,城防已布置好了!” “嗯,卢修斯,干得好。”夏普笑说。 见状,埃布尔忽然意识到,实际上现在城里的军队已大部分都是面前这位朽慢将领的人,在自己无力控制城市的现在,对方完全可以绕过自己,整顿城防。 他早就下达了命令!在征求他的意见之前! “黑可汗估计何时来到?”埃布尔问。 “快的话可能今晚就到,毕竟他的前锋都杀进城里来了。” “我们的人够么?”埃布尔问。 “不知道,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 命罢了。” 第八十八章 黑云压城 拉蒂亚城头,士兵与平民们正在军官的指挥下忙碌地把从仓库里取出的城防器械搬到城墙上,他们劳作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城墙上凡有人影之处,皆蒸腾着滚滚热气。 城镇西北方的荒原上,乔装的轻骑兵向城头上的夏普行过一个军礼,转身绝尘而去。他将带着夏普和埃布尔的书信去往柯卡莱寻找卡赛利亚国王克洛维什·兰顿和索菲亚兼梭伦总督,布洛德皇女海洛依丝·布洛德。 “说起来,夏普你自称是从以逃民之身入军,后来被提拔到军官的,居然还会写字?”看着信使消失在地平线上,心事暂且放下的埃布尔转身问。 “额,很不合理吗?”狡猾的光芒从夏普的眼角一闪而过,他挤出一个天真的微笑,说。 “没什么,只是惊叹罢了。听闻边镇常备军都是些不学无术,不通文字的草莽之辈,想不到居然还有将军这等人物。” “说来惭愧,在下的文字还是在逃到鹰岭前学的。栖身鹰岭后,我一无田土二无足饷,平日割马草卖给军士,还在酒馆给官兵们唱歌讲故事挣些小钱糊口。若非鹰岭将军的女儿引荐,加上袭杀在铁力思郊外游玩的人马妇孺的可笑功绩,我真是没有办法在鹰岭将军面前显才。” 夏普顿了顿,接着说:“我和鹰岭将军相谈后,他本想让我当他的幕僚或文职武官,但因我有意统兵厮杀,他才给了我一个骑兵队长的职衔,我的名字‘夏普’也是他取的,在那之前,鹰岭军民都叫我大小眼。至于新营指挥一职,是维特塔罗之战后沃尔纳公爵封给我的,他许我在鹰岭编练新营并统辖之,可惜……” “你一定很不满,他为何不直接让你继任鹰岭军团将军吧,按理说鹰岭军覆灭,统帅身死,你是鹰岭旧部里势力最大,功勋最卓著的人,让你继任没有哪里不妥吧?” “他不仅不想让我统帅鹰岭军,还想吞了我的兵呢。”夏普摇头苦笑,作为朽慢在布洛德当军官,真是心累。 他转身看向城墙四周,落石滚木大批大批地码在过道边,加热油与粪水的器具一组一组擂在一起,随时可以组装成型,仓库里存放的弓弩与箭矢、火铳和弹药不仅迅速地把守城部队武装完毕,更有种类繁多的大小弩机被扛到射孔旁,甚至他的部下还从库房里拉出了五门投石机。 可是为何没有火炮呢?听说夏丹人有这玩意儿……算了,不去想它。 “拉蒂亚果然是大镇,城防器械如此完备,有了这些,守城更有把 握了。故伯爵真是有心了。”夏普长叹一声,向埃布尔鞠躬道谢。 “只可惜我父亲没能用上啊,如果他当日没有离城南下野战而是固守城池,那该多好……夏普将军,如今沃尔纳等同灭国,你无根无系,若这仗结束我们都还活着,你不妨留在卡赛利亚吧。我会为你牵线搭桥让国王大人接受你的效忠的。若国王实在不听我的建议……我拉蒂亚也一定会给你留一个位置的。” 夏普心中微动,他思虑片刻却是叹息道:“难道皇女殿下会把沃尔纳和塔祖尔都抛弃掉么?也许两国终究无法光复,可海洛依丝殿下应该不会坐视人马占据两地,威胁巴兹特吧?我觉得……她至少会在试图在那儿另立诸侯或军团吧。” “人马屠掠之后,两地已残破不堪,难道你还想回去么?”埃布尔瞪大双眼盯着面前的年轻将领,惊道。 “哪怕沃尔纳和塔祖尔光复,估计也再无力阻止人马袭掠了。军队尽墨,民生凋敝,堡垒毁弃,在这种地方领军作战,何其凶险?你能从夏丹人手里逃过一次两次,但没法一直逃下去!除非皇女殿下派大将坐镇此地……唉,只怕如此一来,诸侯们又要不安了,毕竟光一个瑞瓦库特总督府已惹得他们怨声载道。”他接着说。 “残破自有残破的好处,哪有比废墟和荒土更适合随心所欲开创事业的地方。”夏普笑说。 当天黄昏,扎木花拉率领的夏丹前军来到拉蒂亚城下,他们派了一小队骑兵在城门口高声恐吓劝降守军,持续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后便回营了。 一夜无事。 次日,阳光一如既往地灿烂,天空中万里无云。在这般能见度优良的天气下,守城士兵静默地站在城墙上守望,他们看见了远方黑压压的人群,密林般树立的旗帜,以及看不到边际的包帐的海洋。 夏丹汗国的黑底三红心的大旗,正树立在营寨的中央。 …… 中军大寨正门洞开,风沙弥漫,威震天下的黑可汗一马当先走出大营,他麾下最精良的宿卫切血紧随其后,其中既有健壮的人马武士,又有精悍的呼蛮骑兵,皆精甲裹身,利刃含光。 另一边,先锋官扎木花拉带着五个侍卫急匆匆地跃马迎来,下马跪拜。 “见过大汗!”扎木花拉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说。 “嗯,木花,干得漂亮,走,随我入帐议事去!”黒可汗满意地哈哈大笑,他走到扎木花拉面前,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两下 ,把他扶了起来。 今天,连续攻灭两国,横扫布洛德东境无往不利的黑可汗大军,大部抵达拉蒂亚城下。其议事的焦点,自然在拉蒂亚城上。 宽阔奢华的可汗大帐内,挂在帐壁上的熊虎狮狼豹犀每兽两领共十二只头颅的围绕间,军议正在进行。 “拉蒂亚不愿投降,昨晚我派人去劝降他们,他们没有理会。”扎木花拉侍立在黑可汗身侧,说。 “今天我的使者去劝降,他们也拒绝了。”站在众臣之首的纳骨斯·台吉明说,“不过他们居然没把使者杀了,真是奇怪。” “拉蒂亚是卡赛利亚重镇,防守严密,不好打啊,可不打下我们也没法进卡赛利亚。”扎木花拉的好友,另一位朽慢将军巴鲁剌思·孟特穆皱眉说。 “呵呵,这又何妨?血夷在沃尔纳和塔祖尔的城塞何其之多,除了卡拉泽外哪个不是一鼓而下或望风投降?孟特穆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黑可汗先是大笑两声,然后却又肃穆道,“不过拉蒂亚未必能片刻攻下。我听闻血夷的皇女带西边的大军赶来支援了,海洛依丝百战名将,艳绝天下的名声我有所耳闻,假如能擒拿此人……呵呵,我不吝封她为后,好好臊臊血夷皇帝。不过想要大破此敌,我等断不可顿兵坚城之下,而应攻入卡赛利亚腹地。” “绕过去?”扎木花拉问。 “不错。” “我恐后路有失。” “绕城而过这等事,我们在塔祖尔和沃尔纳不知做过多少回了,那些草包吸血鬼有几个敢出来给我们添乱的?连这都害怕,你莫不是被赛灵斯家的小子打怕了吧?”纳骨斯·台吉明嘲笑道。 自从扎木花拉在维特塔罗战败,台吉明对他的态度就一直很差,扎木花拉无意与他争执,只好摇头辩解:“非也非也!我看城上有鹰岭军的旗帜,可鹰岭军早已覆灭,唯一成建制的一部是一位叫夏普的小子统率的。我调查到,正是此人在维特塔罗率五百乌合,打着乌尔法的旗帜出现在我军后方,导致我军士气崩溃!单此胆识谋略,便不是其他庸将可以比的,必须慎重啊!” “原来是打败了小木花的‘大将’啊,怪不得如此唬人,啧啧。”台吉明阴阳怪气地说。 扎木花拉闻言当即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起来是个骁将啊,什么来头,可否收服?他带了多少兵?战力如何?”黑可汗用探寻的眼光看向大臣们,问。 “看旗帜可能有一万之众。”扎木花拉说。 “不确定?那就看看去。”黑可汗轻松地笑道。 …… “来了来了!”看到远处压近的夏丹大军,拉蒂亚守兵急忙通知伙伴摇响警报,不久后,钟声回响,城墙上下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连滚带爬地赶到各自的岗位上僵硬地呆着,有些人跑得匆忙慌乱,还不慎碰倒了守城器械。 很快,夏普和埃布尔也先后冲上了城楼,当他们看到黒可汗的军势时,也一齐呆在当场。 其实,夏丹人只是护卫着他们的汗王出来看一看罢了。 “兵不过五千。”黑可汗看了半圈,冷冷地说,“也不是什么精锐强军。” 第八十九章 公主劝降 夏普的虚张声势对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黑可汗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 “那就一鼓作气把拉蒂亚强攻下来吧!”台吉明志得意满,高声说。 “不可,按木花所言,这夏普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城上士卒虽说不是精锐强兵,可见兵力远多于他们的大军在侧窥伺,犹能坚守岗位,不惧不乱,各司其职,倒也够用。此城险峻,城防完备,若是敌将能统合其力,我军强攻此城,必须臾不得下,久恐生变。”黑可汗淡淡地说,语气平稳,很快分析驳斥了纳骨斯强攻的想法。 “再者我一向敬佩勇士,此人身为鹰岭残部,可背击我大军,身为沃尔纳残部,可死守邻国危城,我颇感兴趣,若能劝降,最好。”黑可汗说着微笑起来,道,“来人,把我新娶的小妾带来!” 扎木花拉闻言心下大乱,脸色变得极不自然。他大概知道黑可汗想做什么了。 不久后,一位身裹白色绸袍的年轻蒙面女子,在十五侍女及三十骑兵的簇拥下被带到了黒可汗身旁。她的绸袍上,埃兰风格的缕金神鸟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仿佛即将张翅飞去,没入云间。这幅装扮,扎木花拉从未在她身上见过,她原本惊艳的美感此刻已变得若即若离,摄人心魄。 夏丹·克烈虽统治埃兰多年,可对埃兰的女袍着实意见颇多,其一即是太宽不显身。当下女子的衣装无疑深刻落实了黑可汗的意见,袍子本身偏紧不说,腰、腕处还束有光彩夺目的绸带,放眼望去,更显前者盈盈一握,后者纤细娇嫩。 好一位美人啊,哪怕不露出真容,光凭身姿已可使扎木花拉深感震撼,甚至让周围嘈杂的战士们纷纷闭上嘴。 不同于往日的清冷与温婉交织亦或怨愤与狂怒相缠,此刻,女子的眼神冰冷而茫然。她坐在黑可汗御赐的骏马上走过,眼神漂浮般扫过面前的文武官员,然而,当与扎木花拉躲躲闪闪的目光相交时,她的视线猛然停住,眼神仿佛初春的冰雪,缓慢消融间酝酿着澎湃的激流。 扎木花拉低下头,再不敢抬起。 黑可汗漠视了这一切,他开心地笑着走近自己的爱妾,一把将她搂到怀中,在众目睽睽下解开她的面纱亲吻上去。女子毫无抗拒,亦无迎合之状。旁边的勇士们也不避讳,围观的围观,比如巴鲁剌思·孟特穆,看风景的看风景,比如扎木花拉。 等到吻够了,黒可汗才把爱妾抱回马上,为她重新戴好面纱,然后在她耳边温言细语私语了一番 。 “唉!只有这等华丽的美貌才配得上我们的大汗啊!”纳骨斯·台吉明不禁感叹。 “这是什么?”悄无声息贴到扎木花拉身旁的巴鲁剌思·孟特穆问。 “没什么。”扎木花拉吓了一跳,忙把自己方才一直盯着发呆的红宝石吊坠紧握在手心里,收回衣内。 “情人的礼物么?哈哈,我懂。”孟特穆笑说。 “呵呵,有趣。”扎木花拉强笑道。 没多久,耳语完的黑可汗转身走到一边。而女子则在卫士们的簇拥下,去向拉蒂亚的城下。 此刻,拉蒂亚城上,夏普正眯眼皱眉地看着朝城墙走来的一队人:“黑可汗居然派女人来传话?刚才他的动作是不是意味着那是他老婆?” “而且是一个血族。”埃布尔脸色铁青。 “你怎么知道?我完全看不出呀。” “她身上有血能在流动。” “……虽不明,但觉厉。反正黒可汗抓了那么多国族,这种事不奇怪。话说,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把她抢来当人质?” “一个血族出身,被当做使者的小妾,抓来恐怕也没用。” 二人讨论间,女子已到城下。 “城上的将军,请问你是鹰岭军团的夏普吗?”女子喊道。 “是我,你哪位?” “我……我是沃尔纳公爵的女儿,马斯顿的公主,海伦娜·乌尔法。” “我的天啊……”夏普虽见过沃尔纳公爵,可未曾见过他的女儿们,此刻怎能不惊?他立时吓了一大跳,身后的士兵们闻言更是炸锅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这简直是噩梦……”埃布尔恍惚着喃喃自语。 “沃尔纳已归降到夏丹汗国治下,你作为沃尔纳的将军,何不早降?汗王雄才大略,而……而血夷诸侯昏庸无能,今日天下剧变,豪杰择主,望将军不要冥顽不灵,上拒天命,下逆民心。汗王素来敬重勇士,若你带城归降,汗王必封汝沃尔纳半壁,许建部落,王帐议事!”女子解开面纱,向城头高喊。 埃布尔冷眼看着身边的夏普脸上阴晴变幻,黑可汗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从一个残破军团的营指挥直接跳到掌控沃尔纳半壁的汗国诸侯,这何止是慷慨,简直是梦幻啊。尤其是许建部落这条,要知道,即使威名显赫如扎木花拉都未有得到黒可汗自建部落的许可! “这些条件黑可汗是不可能落实的,夏普将军你可要分辨清楚啊!”埃布尔急道。 “我知道。话说……你觉得我要是回黑可汗说,如果他把马斯顿公主嫁给我,沃尔纳全境当嫁妆,我就投降,他会是什么表情?”夏普从城墙上缩回头,一本正经地问埃布尔。 埃布尔没意识到,夏普方才的脸色变化和对面开出的条件并无任何关系,存粹是他在观赏海伦娜的容颜时感情的自然流露。 “这是极大的侮辱,黑可汗会恼羞成怒的。” “其实不要沃尔纳全境也可以啦,他光把公主给我,我也认了。” “你特么疯了!”埃布尔怒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夏普对埃布尔歉笑道,随后,他又将头伸到了城墙外,高喊道,“公主殿下,在下有个问题,请问以上这些话,公主是以沃尔纳公爵的女儿的身份说的,还是以黑可汗妻妾的身份说的?” “我……” “若你是黑可汗的妻妾,请恕我不接受你对沃尔纳公国的任何评论!若你是沃尔纳公爵的女儿,那我……” “恭送公主回府,愿公主安泰!”夏普忽然半跪下去,喊道。 “恭送公主回府,愿公主安泰!”埃布尔紧随其后。 “恭送公主回府,愿公主安泰!”在军官的鼓动下,所有士兵都大声呼喊起来。 海伦娜无力地垂下头,闭上了双眼,皎洁的贝齿轻扣在樱唇上,她的左手紧紧掐住拉缰的右手,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不再颤抖了,她重新睁开双眼,带上面纱,默默地转身离开。 “恭送公主回府,愿公主安泰!”她的身后,拉蒂亚守军在高喊。 “祝将军和士兵们……武运昌隆。”她轻声自语。 “恭送公主回府,愿公主安泰!”喊声不息。 第九十章 黒可汗的野望 海伦娜回去后没多久,黑可汗派了一队军士赶到拉蒂亚的城门前,他们把两具尸体钉在长长的木杆上,举到城墙上方左右摆动。 埃布尔先是一惊,继而气得脸色发青,不断颤抖。 “他们是谁?你认识?”夏普感到事态极其诡异,黑可汗派人炫耀两具鹰岭人根本不认识的尸体是什么意思?然而,很快他醒悟了过来。 两具尸体的衣装虽残破肮脏,可稍加观察还是能发现样式与衣料的华贵的。城上除了鹰岭的旗帜就是拉蒂亚的旗帜,黒可汗之前派来马斯顿公主是为了动摇他和鹰岭军的心志,那送来这两具尸体就只能是为了动摇埃布尔和拉蒂亚人的内心。 “你的父兄?” “是的。”埃布尔咬牙切齿地说。 城墙上的拉蒂亚军民都恐慌或愤怒地看着在空中摇晃的故伯爵和他的长子的尸体。可惜,这两具尸体离城墙还是太远,足有一箭之地,想要营救回来代价不堪设想。 夏普阴着脸对部下耳语了两句,不久后,一具人马的尸体被扛到了城头,士兵们把它绑在木杆上挂到城墙外头来回晃动。 城外,所有人马武士在看到这一幕后都愤怒地咆哮了起来。 “这贼人倒是敢啊!”台吉明怒骂。 “夏普这呼蛮狗贼!有种出城和我等决一死战啊!” “可恶,看我陷城后不把此贼碎尸万段!” 人马武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大骂敌将,周围的呼蛮官兵们虽有躺着中箭之感,但也都凑趣地先后加入骂街的行列。但见城墙上绑尸体的绳子忽然承受不住重量接二连三崩断,人马尸体整个砸到城门口,震出尘沙一阵。 说时迟那时快,拉蒂亚故伯爵尸体下瞬间离弦之箭般冲出三骑,想要救回人马的尸体,夏普见状一声令下,城墙上立时落下一波箭雨,转眼把他们钉死在地上。 然后便看见城门微开,三位守城士兵急匆匆地跑出把人马尸体硬生生拖回了城里。 纳骨斯·台吉明看到此景已是怒不可遏,当他看到不久后尸体竟被更多的绳子吊在城墙上晃,他的怒火几乎爆炸。 “待到城破!我定鸡犬不留!”台吉明狂吼。 “杀!杀!杀!”夏丹将士们愤怒地呼喊着。 黒可汗冷漠地瞥了眼身旁怒气冲冲的官兵们,淡淡地说:“军心可用啊,那就先进攻一次试试吧。” …… 十余具云梯散落在城墙前,近三百具夏丹兵的尸体倒在战场上,旗帜、武器掉了满地,数不清的箭矢覆盖在它们之上,有些尸体的身上没有箭,他们要么有着一身被烫烂的发肤,要么倒在石块和滚木旁。 鲜血汇聚成的小小湖泊间,伤员扭动残躯爬过,惨叫凄厉而衰弱。 很快,城墙上嗖一声飞出的羽箭剥夺了他的一切声音。 看到夏丹兵退远,埃布尔·拉蒂亚放松地出了口气,叹说:“居然打赢了,吓死我了。” “不应该啊……敌人明明没有准备好,怎么一言不合就a上来了呢?”夏普疑惑地说了一句让人疑惑的话。 “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借机提振士气!” “好主意!” 同时,夏丹大帐内。 “我们的器械根本不够用,连城墙都爬不上!必须重新打造!” “对,没错!血夷完全是仗着城墙高武备好!只要我们攻上城墙,他们就会立刻溃败。” “台吉明!你的攻城火炮呢,去哪儿啦?” “在卡拉泽城下给夜袭的塔祖尔人毁了,唉!” 大帐里军议嘈杂,一路狂胜着进逼拉蒂亚城下的人马们都对这次小败感到难以忍受。 “你们觉得,我军需要怎样的武备呢?”黑可汗抿了口茶,随口问。 “更高的云梯,攻城塔,撞木,甚至投石机!” “太麻烦了,我们没有时间。”黑可汗说,“传我号令,留下五千人由格喇·沃巴统领,继续围困拉蒂亚,监视城内守军,能打下就打下,打不下也要牢牢封锁住这里。其他人,随我越城西进,征讨卡赛利亚。” “这……” “这是命令!”黑可汗粗暴地打断了下面的话。 “是!”众将齐声说。 不久后,军议解散,大帐内人马和呼蛮将领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黑可汗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叫了一声:“扎木花拉!” “臣在。”已走到帐门处的扎木花拉折回黒可汗面前,说。 “这次进军卡赛利亚,危险还是不少的,海伦娜我不能带走。她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因此我决定派你护送她离开。你要一直把她送回拉伊,明白了么?” “……” “扎木花拉?” “明白!” ЖЖЖ 梅尔西斯东境,安鲁铎堡。 “斥候回来了,夏丹人已经进入卡赛利亚,他们正在围攻拉蒂亚城。”约西亚风风火火地赶到凯特尔·欧斯莫亚的书房,严肃道。 “……哦。”书桌前的凯特尔沉默了片刻,说。 “……你的反应怎么那么奇怪?”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懵……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不会被攻击,而且堡垒白修了,是吧?” “话是那么说没错……” “夏丹·克烈果真是当世名将,他的路数我还真看不懂。沃尔纳已经完了,梅尔西斯、卡赛利亚、拉科赛、亚兰还有瑞瓦库特他都扬鞭可及,可为什么……他会选卡赛利亚作下一个目标呢?” “黒可汗肯定有他的考虑……” “瑞瓦库特连年进犯铁力思和饮马海沿岸,是夏丹汗国的眼中钉,肉中刺,黒可汗为何不进军瑞瓦库特,彻底解决这个祸患呢?” “瑞瓦库特总督府都是穷困好斗的朽慢兵卒,攻打瑞瓦库特对黒可汗来说得不偿失吧。” “拉科赛和我梅尔西斯都很富庶,军力相比卡赛利亚和瑞瓦库特弱不少,想要掠夺财富的话进攻我们两国不是更好的选择么?而且拉科赛和梅尔西斯兵力都未大损,始终是个威胁啊。” “……” “还有亚兰强军,盛名一时,讨伐亚兰公国亦是削弱我军的好战略。可黒可汗他偏偏选了……卡赛利亚王国!卡赛利亚那么大,岂是须臾之间可以攻灭的?即使克洛维什那老不死的老虎打盹,没有料到塔祖尔和沃尔纳灭得那么快,给夏丹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丧城失地,等他反应过来,照样能集结出一支大军,那时黒可汗难道要和他硬碰硬打个两败俱伤?卡赛利亚看我们这些巴兹特的小诸侯不爽很久了,黒可汗若进攻我们,他肯定乐于作壁上观,坐视我等覆灭,甚至给帝国的援军下绊子,黒可汗何必自找苦吃呢?” “想必是因为……黒可汗所图甚大吧。” “……你的意思是?” “沃尔纳已经完了,卡赛利亚随时可能受到夏丹人的威胁,现在即使夏丹人不去打卡赛利亚,卡赛利亚也会反应过来的。克洛维什觊觎我们这些巴兹特小诸侯很久了,难道真的会坐视夏丹人开疆拓土?他亦是一世枭雄,难道看不出等我们灭光了他将孤立无援地独自面对黒可汗的大军?我以为,若夏丹人真的先 对我等出手了,克洛维什必会在背后耍些平衡势力的小手段,力求把战争长久地拖下去,拖到夏丹汗国和我们都精疲力竭,他好渔翁得利。” “有道理,你认为黒可汗也预见了这些?” “我们都看得出来,黒可汗没理由看不出来。说实话,当我知道夏丹人打进卡赛利亚后,我下意识地一阵狂喜,可很快我的心里满是惊悸——既然我的第一反应是窃喜,那么巴兹特的其他小诸侯们的第一反应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们怨恨卡赛利亚的威胁与压迫,同时力量低微,难以承受黒可汗的怒火,必然不会为卡赛利亚火中取栗。而单打独斗碾压卡赛利亚,想必黒可汗是有这个信心的。在那之后,夏丹汗国将会控制巴兹特半岛,此时我们这些小诸侯已被分割在四处,吞并还是附庸,全看黒可汗心情,回想普泰克特之乱旧事……啧啧,我们中有几个敢承受黒可汗雷霆一怒?到那时,即使是帝国劳师远征,恐怕也奈何不了黒可汗了!” 第九十一章 拉蒂亚攻防战(一) 黑可汗领军西去第三天,匆匆打造好云梯的围城部队进行了第二次攻城,格喇·沃巴指挥的这支部队没有先前黑可汗的主力那么彪悍,无论武装还是兵员都算不上精锐。 “杂牌对杂牌,刚好。”俯视城下压近的夏丹兵,夏普心说。 城楼上的军官大声吼叫着下令,五门投石机接二连三投出巨石,夏普看到它们划过空中飞得到处都是,然而就是砸不到敌人。军官把脑袋探到射孔处评估攻击效果,然后不悦地跑到城楼一侧,趴在墙上朝下面墩台处的友军大声喊叫:“你们tmd一个都没中!你们是sb吗!” 投石机旁的军官闻言遂愤怒地对身旁的小兵们咆哮:“你们这帮sb能不能好好办事?找抽是不是!动作麻利点!快!朝左!朝左!md!过了!右一点!” 又是一波飞石,依旧半个人都没砸到。 “什么情况?”埃布尔面露忧色。 “额,投石机本身就难操控,何况他们才刚上手。”夏普扶额。 远远望去蚁群似的敌人们又近了些。 “西城门防区,全体床弩单位,发射!”夏普喊,他的近卫随即挥舞旗帜传令。 没多久,四支巨矢和三块石弹飞出,砸进了茫茫多的敌军间,瞬间带走了五条人命外加一组云梯。 敌人没有在乎这点骨肉与木料的碎片,他们继续前进。 “放箭!放箭!”强弓劲弩打出一波齐射,没入敌群,十余位敌人倒地,两组云梯失去了搬运者轰然倒下,同一时间,敌群内一人马武士张弓搭箭,动作极快。白光闪过,城上一位弓兵左眼中箭,不发一声,倒在城墙死去,鲜血满开。 “真远啊。”夏普低声自语。 呼啦啦一阵火铳开火声,城墙上白烟弥漫间,弓弩手正在匆忙换箭,投石机再度运转开,终于成功砸到了一队敌人。夏普的脸上不禁绽放出笑容,然而,他立刻意识到刚刚空中只飞过了四块巨石。 “长官!投石机坏了一个!”有人报告。 埃布尔脸都黑了。 “修!不能修拉倒!反正给我继续打,狠狠地打,不要听!”夏普微怒地喊。 第二波箭雨落下,两位弓兵在探出头射击时中箭,羽箭轻易地插进了他们的甲胄里,洞穿了他们的胸膛。还有一位火铳手受了伤,他仍在坚持作战。 “那么远的距离都能破甲,人马箭术臂力, 单身三百年都不够啊!”夏普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的人并不懂他在说什么。 床弩发动,弦振声响亮,军官透过观察孔瞄了一眼城下,转身大笑说:“打得漂亮!有只人马被砸飞了好几十米!一路撞死一堆马虏小兵。” “好!”士兵们喜不自胜,齐声喝彩,“干死他们!” 城上城下一来一回对射几波后,夏丹人终于打出了一波覆盖射击,不过效果并不好,压根没射到几个人,更别提造成伤亡了。 高高城楼上的夏普茫然地把卡在肩甲上振动的羽箭拔出,埃布尔的脸更黑了些。 “寿夭啦!他们是砸蒙到的啊!”怪叫着的夏普被亲卫拉到后面去了。 “自由射击!”夏普喊道。 敌人最终涌到了城下,弓箭手和火铳手们瞄准城上的士兵们仰射,掩护即将登城的战友。双方的火力交流越发激烈,弦鸣火爆声不停。弩手和火铳手们不再被允许在射击后观察攻击效果,他们缩回掩体后,从辅助兵手上接过装填好的武器或是自行装填,然后迅速瞄准射击,循环不息。 由于城下的敌人越聚越多,床弩和投石机的攻击效果显著了不少,几乎下下都能蒙到不少人命。然后,敌人毫无止步的意思。 夏丹人开始把云梯推向城墙,民夫和辅助兵开始投掷檑木滚石,士兵们不得不冒险探头朝下射击,他们在对敌人造成大量杀伤的同时也因暴露自身的原因伤亡剧增。 “一,二,三,用力!”墙后的守城士兵们低身攥着长叉猛冲向墙外的云梯,他们把一根根长叉撑在云梯上沿,使劲朝外推去。 敌我双方相持了没多久,城下居然出现了人马法师的身影,小龙卷与小闪电开始降临在城墙上,时不时还会飞出几发火球,甚至有一位鹰岭兵被凭空出现在脚下的石柱撞上天空,紧接着摔在了城墙下的夏丹人脑袋上。 “靠,会魔法了不起啊。”夏普看到人马法师们在人类士兵背后疯狂输出,心里立时升起一阵无名火。 他侧首悄声对身边的军官吩咐了几句话,对方听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楼梯下到了城墙处。他很快召集了二十多位火铳手,他让他们压低身体躲藏在城墙的阴影下,几乎是爬着移动到了他的身后,他偷偷摸摸地探出脑袋观察了一番,然后缩回墙后对火铳手们简要地交代一下情况。 只听军官忽然大喊一声:“射他!” 下一刻,火铳手们齐刷刷起身,瞄准城下的一位人马二话不说扣下扳机。 一同爆响后,火铳手们又齐刷刷蹲了下去,紧接着一波箭矢便从他们的脑袋上掠过。军官庆幸地笑了笑,对火铳手们打了个手势,然后头也不回掉头逃跑,眨眼间士兵们亦散了个一干二净。没多久,风电火土四种魔法先后砸到了他们方才呆的地方。 逃到另一边的军官再次偷偷摸摸地探出头去,他看到,刚才被火铳手们集火的人马法师此刻已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中,身上的十多个弹孔触目惊心。 “提图斯!干得漂亮!”看到计策成功,夏普忍不住称赞道。 名叫提图斯的军官得意地向城楼上的夏普打了个响指,然后兴高采烈地爬走,故技重施去了。 鏖战良久。 “败了!败了!打不下啊!”步兵们丢下云梯抱住脑袋惨叫着狂奔离开。 随着又一只人马被床弩射出的巨矢射穿,在沙地上拖了一路,沿途刮倒数十呼蛮士兵,伤亡惨重的西门敌军终于支持不住溃退了。 “其他两路敌人也撤退了!”在城中高塔上看到其他两个防区旗语的军官兴高采烈地向南区发出旗语。见状,埃布尔长出一口气,宽慰地笑道:“我们又赢了一次!” “没错,又一次。”夏普笑着说。 “鹰岭军团万岁!”一位莫名其妙膝盖中箭的鹰岭弓兵躺在城墙边,颤抖着高举长弓喊道。 “沃尔纳公国万岁!”一位从军市民兴奋地狂拍墙砖,宛若癫狂。 “拉蒂亚伯爵万岁!”一位血族骑士坐倒在城墙后,微笑着举高他的剑向埃布尔致意。 “莉莉丝万岁!”神父狂热地呼喊。 “卡赛利亚王国万岁!”被担架抬走老兵的喊。 “将军万岁!”提图斯居然在城墙……跳舞! “赞美太阳!”一个盔甲风格古怪的战士双腿并拢,向太阳张开双臂上举,声音虔诚。 “嗯……嗯……”另一个盔甲模样更怪的战士腿朝外坐在城墙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第九十二章 拉蒂亚攻防战(二) 好景不长,当天下午,夏丹人卷土重来,这次他们押了一大群哭哭啼啼的女人走向拉蒂亚,停在了城墙上的守军视野之内、攻击范围外的位置处。 夏普闻讯赶回塔楼处,眉头紧锁地望向城下夏丹人的“表演”。 场景分外眼熟……夏普想。 领头的呼蛮军官看到城墙的人聚集多了便大手一挥,夏丹兵们立刻淫笑着扑向女人们肆意轻薄。 没错,光天化日之下,白日宣淫。 卧槽真的好眼熟……夏普想。 夏丹人用棍棒和刀枪逼迫女人们强颜欢笑,一旦有人禁不住羞辱哭出声去,夏丹人便毫不犹豫抬手一刀让她血溅五尺。 妈个叽,对面是不是有和我从一个地方来的人!夏普又惊又疑。 夏丹人的肆意嘲笑声连城墙上都听得到,很快,城墙上有军士痛哭起来。 “我妻子在那里啊!” 闻言,士兵们一个个面显怒容,大声朝城下咒骂。 “无胆马虏!有种上城打一架啊!欺负女人算何本事!” 夏普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的部下皆是一路裹挟而来的,成分复杂,夏丹人应该没那么容易抓到他们的家眷并带到城下削弱守军士气。 没想到,居然又给夏丹人蒙中了!你们咋啥都蒙得到,骗人的吧? “把他带到下头去,要哭一个人哭,别影响到别人。”夏普语气阴冷。闻令,卫兵们立刻连拉带扯把哭泣的军士拽下了城楼。 夏普无声地眺望着远方的夏丹军,忽然他惊喜地意识到,对面的夏丹军中似乎没有人马武士……而且……他们离夏丹本阵好远,同时夏丹军的大部分兵力都在营地里休整,没有一点戒备的样子。权衡片刻后,夏普向手下下达了命令。 没多久,夏丹兵们竟真的强行和女俘虏们行起苟且之事来,忽然,嗖嗖嗖嗖四块巨石从城上飞出,其中最远的一块直接滚到了他们面前。顿时,夏丹兵的笑声与“乐事”戛然而止。 紧接着,拉蒂亚城门大开,门内,军容整肃、武备精良的黑压压一片具甲骑兵齐声咆哮了一句“杀马虏啊!”杀奔出来,吼若雷霆,蹄似海潮。 见状夏丹军顿时一片大乱,呼蛮将领拨马便走,小兵们亦接二连三撒腿就跑。有四五位非常镇静,临走还不忘把身边的女人杀了,有一两位倒是怜香惜玉,他们把女俘虏扛在肩头一块跑路。 装备风格迥异的鹰岭具甲骑兵们冲锋了一会儿后却减慢了速度,他们的将领卢修斯迟疑地扭头望向城楼,他们本意是想出城吓一下夏丹人,并无真的冲上去攻击敌人的意思,哪想敌人居然逃得那么干脆。 见到夏普的旗语后,他微微点头,重新望向前方,喊:“计划改变!救人!” 鹰岭骑兵们冲向刚才夏丹人的所在,那儿,被丢下的幸存女俘们有的瘫倒在地,有的跑向来援的士兵。骑兵们将她们一个一个拉上马背,在一旁列阵等待其他人就位。夏丹人后退的途中,亦有女俘了挣脱夏丹兵的挟制,向拉蒂亚的方向逃跑,于是鹰岭骑兵们干脆又前进了一段以救更多的人。 此时,夏丹营寨里的敌人们终于做出了反应,大旗挥舞了好一会儿,夏丹骑兵们整队出寨,冲向出城的鹰岭骑兵们。同时,拉蒂亚城头的大旗亦疯狂舞动了起来。赤红的旗帜上,纯黑猎鹰立于纯黑的悬崖前,眺望远方。 “救命!把我带走吧!”一位刚从夏丹兵手里逃出的女俘哭叫着奔跑向鹰岭骑兵们,忽然,她失足摔倒在地。 “后撤后撤!”夏普在城墙上干瞪眼。 卢修斯禁不住望向那个哭泣的女人,他们间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余光里,夏丹骑兵已正在不断向鹰岭骑兵们加速冲近。 来不及的…… 利害权衡,一瞬之间,卢修斯扭过头,手指向拉蒂亚城重重挥落,他喊:“撤退!”然后,卢修斯头也不回地朝城池狂奔。 “救命!救命啊!” 鹰岭骑兵们冲到半途,他们中间忽然出现了一个突兀的景象。 一位鹰岭骑兵身后的女俘毫无征兆地从衣下抽出了一把小刀,她没有用它抹了骑兵的脖子,相反,她把刀恨恨插进了骑兵的腹部。骑兵吃痛之下,一个不稳,带着女子一起滚落下马。 由于他的位置靠后,因此大多数鹰岭骑兵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然而,城墙上的人全看见了。 “来不及了……”夏普咬牙切齿地自语说。 在城池被围的情况下出城救人,夏普已经冒了很大风险了。现在夏丹人急速迫近,他必须尽快把士兵们收回城内,关上城门,不然便是城破身死的下场。 不能再耽搁了。 当一位发现友军落马的鹰岭骑兵想要救援之时,他已随战马冲出去好远,他在回望的片刻,估测了一下自己 、落马者还有敌人间的距离。太危险了!他没迟疑多久,夏丹骑兵们拉满的弓和身后女俘的温言最终说服了他,他转回头,跟着大部队一同冲进了城门。 落马的鹰岭武士咒骂着晃晃悠悠地站起,紧握马刀走向那位恩将仇报的女人,她坐在地上,静静地望着武士,目光决绝。 “奸细!奸细!”武士口齿不清地嘶吼着,他的刀在女子的头顶悬了一会儿,终究没有砍下去。他闪身砍向挥刀冲过他身边的夏丹骑兵,把他刮下马去,接着蹒跚走过,一脚重重踩在敌人身上,狂暴地把刀刺进了对方的胸膛。 “嗖!嗖!”两发羽箭射中了他的背。 几个夏丹骑兵们开始绕着他转圈射箭,一发,两发,三发…… 他在接连不断飞来的羽箭里徒劳地挥刀,最终激愤地怒吼了一声,挥刀自刎。他健壮的身躯颓然倒下,扬起尘沙一片。 围攻他的夏丹骑兵们惊呆了。 拉蒂亚城下的箭雨间,夏丹人的前锋丢下了七具尸体,眼睁睁看着城门在不远的前方关闭。 没等他们扼腕叹息,一枚床弩里射出的弹丸把他们后头的一位夏丹骑兵连人带马砸碎,吓得他们重新清醒过来,掉头离开。 更后方,滚滚而来的大队夏丹骑兵踩过鹰岭武士的尸体,在重新变得无隙可乘的坚固要塞前茫然停下。其中一位人马武士走向自己忠诚勇敢的女奴面前,把她抱起放到背上,回营去了。 投石机再度启动,见状夏丹人匆匆退回拉蒂亚城的攻击范围外,稍待片刻后,找不到机会的他们撤退了。 “给我把救回来的人统统聚集起来好好盘查!只有绝对可靠的人才允许自由行动,其他人都给我好好关着!”夏普猛拍城墙,咬牙切齿地下令,“把所有发现的奸细都给老子砍了!” “是!”愤怒的卫兵用杀气凛凛的吼声应答。 第九十三章 拉蒂亚攻防战(三) 尽管一天的攻击没有多大成效,甚至搭进去数百条命,最后关头死在城外的鹰岭武士还是给了夏丹人不少激励。黄昏,一队夏丹骑兵冲到拉蒂亚的城前,兴奋地拖着鹰岭武士的尸体来回奔跑,向拉蒂亚的城墙肆意嘲笑。 埃布尔的脸色很不好看,而夏普更是后悔当初没让卢修斯和他的部下拖两具敌人的尸体回来。 傍晚,夏丹人终于玩够了,他们把尸体挂在一棵枯萎的树上,随赶来催促的传令兵回营去了。 夏普又在城墙上看了会,直到一位斥候赶到他身后向他通报了一番,他才走下城楼,去向埃布尔的府邸。 接到通报的埃布尔忙让夏普进来坐下,令仆从上茶点,说:“夏普将军此来有何事吗?” “是的。”夏丹绷着脸,说道,“城里还有多少国族?” “四十七位,怎么了?” “男的有多少?” “包括我二十五。”埃布尔好奇地问,“怎么了?” “额,是这样的,我考虑了一下……”夏普起身朝埃布尔鞠躬行礼,说,“我觉得我们还是让夏丹人太舒坦了。” “怎么说?”埃布尔奇道。 “黑可汗大军西去,我军被偏师围困城内。我仔细想了想,若是维持这种境地,我们上不能断敌退路,下不能扰敌粮道,对黑可汗并无大的牵制效果,最多吸引一些无关痛痒的杂牌部队。以黑可汗的气魄,他大可视吾等为无物,继续毫不留情地攻击我们的友军。以我之见,我们若不能加大影响,黑可汗照样优势不损,胜负依旧难料。” “你的意思是?” “出城野战,击破围城部队,佯装封锁夏丹人后路,实则加固城防,迫使黑可汗回师围城。” “出城野战……我部还没有与敌人正面作战的实力啊!”埃布尔惊道。 “但我们有劫营的实力!”夏普有些激动,“我派人探查了一番,敌人营地布置杂乱,警备不严,反应迟缓,这是突破口!而且夏丹人又把营地放在那么容易窥伺的地方,极其骄纵,我们不难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现在格喇·沃巴率领的部下又非精锐,得手的几率不小!一旦我带队劫营成功,养精蓄锐的鹰岭全军会在黎明时分出击,一鼓作气歼灭敌军!” “可夏普将军你说过你的部下也……” 夏普打断说:“我部虽非天下强军,难以野战得胜,但劫营还是可以的。 况且我军士气正旺,愤怨正强,精力尚且充沛,正是出击的好时机,只是……还差一点东西。” “差什么?”埃布尔疑道。 “朽慢患夜盲症者众,能参与夜袭的不多多,我部亦非久战之师,未必不会出岔子。可国族善于夜视,又身怀异能,精通战斗,若有国族加入行动,我们的胜算会更大!” 听完夏普的慷慨陈词,埃布尔不发一语,慢慢坐下,垂首沉思。 “伯爵大人?”夏普试探地问。 “我没打过仗,他们……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战,但我会努力的,我这就召见他们。”当埃布尔再度抬起头时,他的目光里写满了坚毅,“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会说服他们的。” …… “……观敌军众骑出城逆袭之状,足有野战之力,察敌将调遣决断之景,亦有野战之勇,实不可轻视。望汗王派兵来援,共灭拉蒂亚兵将,以绝后患……”拉蒂亚围城部队将军,格喇·沃巴把书信塞进小木管,交给了身边的信使。 “把它带给汗王。”他说。 信使领命离开,走出帐去,他会连夜骑马西去寻找黑可汗。 “把我的亲军指挥叫来。”格喇·沃巴又对近卫说。 不久后,另一位人马将领匆匆跑入帐内。 “见过将军!”他向格喇·沃巴鞠躬致敬。 “我军营地太过暴露,且布置失当,警戒不严,太危险了。我们应该转移营地,重新布置,加强警备。” 他的亲军指挥闻言愣了半晌,说:“将军所言甚是。可如今天已黑,转移阵地根本不现实。再者今日大战,士兵疲惫不满,若再加以苛求,恐怕军心不可收拾啊。” 格喇·沃巴想了想,苦笑着叹了口气:“也对,让儿郎们好好休息一晚吧。剩下的明天再说。” 格喇·沃巴不知道,此刻,拉蒂亚伯爵府内的争吵终于结束。门在等待良久的夏普眼前缓缓张开,看见了一身戎装、目光决然的埃布尔·拉蒂亚。 “伯爵大人,你这是?”夏普惊呼。 “我是伯爵,不能光下命令,我当身先士卒。”埃布尔笑了笑,“今夜之战,我会参加。” “伯爵大勇,在下敬佩不已。”夏普忍不住鞠躬说。 “如今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可以先休息会。对了,你晚饭还没吃吧?离深夜还有段时间,我府上设宴,你 可以带点人一块来。” “伯爵有心了。” 一段时间后,夏普带着三位军官来到了埃布尔府邸的餐厅。大战在即,埃布尔无意举办社交宴会,只是让大家在上阵前吃顿好的。宽阔陈旧的餐厅内灯影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长桌两旁坐满了衣甲鲜丽的血族骑士,他们一言不发,表情压抑,都在沉默着进食。 埃布尔自嘲地笑了笑,往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餐厅里再也不会出现父亲和兄长的身影了,今日赴宴的将士们,又有几人能再度出现在此地呢? 食物很丰盛。虽然城里不缺粮食,可为了应对可能的长期围困,拉蒂亚城内所有人的每日配给都很有限。然而,今夜的餐桌上不仅有烹调方式迥异的多种肉类、蔬菜、浓汤和面包,居然还有深藏多年的好酒。此餐盛况,无愧断头餐之名。 夏普等人亦一声不吭,即使他牛皮吹得再响,他与手下还是一样心里没底。 沉默了好久,夏普忽然开口:“不知国族贵人们血能是否充足?战阵上异能秘技齐出,消耗血能巨大,不可不备足啊。” 围城以来,考虑到朽慢士气和忠心,夏普与埃布尔联手下令国族只许吸食血仆之血,且不许造成死亡。为此,国族们意见甚大,只是在伯爵与大头兵的面前不得不妥协。 “还行吧。说不定够用呢。”一位血族骑士冷笑。 “额,在下派人联系了不少百姓,商量国族补充血能之事……我听闻贵人们非貌美者不饮,故找的都是美貌的少年少女……” 吸血在血族文化里不仅是一种进食,更是一种艺术享受。布洛德帝国吸血题材的绘画往往描绘在奢华诡异之处,美貌的血族与美貌的被饮者皆裹艳丽梦幻的华服,裸露出苍白的肌肤,以颓废的姿势相拥,饮血者的面目或狰狞,或沉醉,或爱怜,或神秘,被饮者的神色混杂着痛苦、享受、迷恋,给人以窒息般的死亡感受。 血族在这样的文化熏陶下,皆倾向与美貌的被饮者共同享受的吸血仪式,他们的血仆亦都模样美丽。 “他们听闻我军即将夜袭夏丹人,都同意向大人们供血,今日救回的女子们亦愿用供血报答大人们的恩情。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贵人们千万珍惜这些忠义之士的性命……” 夏普说完,厅内犹寂静无声,血族骑士们慢慢抬起头来望向他。 “将军有心了。”埃布尔说。 “谢将军了 !”骑士们接二连三地向夏普致敬道。 “也好,让吾等最后享受一次吧。”一位血族骑士笑了笑。 “大人说笑了。”夏普说。 “不错!”埃布尔接道,“我军甲坚兵利,士气旺盛,上下一致,军民一心,国族与人类同心同德。而敌人骄纵疲惫,破绽满满,今日大战后更是士气低落。以我军之强,攻敌军之弱,哪有战败的道理!” “说得好!”血族们齐声喝彩。 “诸君!夏丹此次来犯,一路势如破竹,屠城掠民,猖獗至极!今日便是天赐良机狠狠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我们前线惨败,家眷被淫掠的屈辱,要在今夜彻彻底底洗清!领地惨遭屠戮,家人被残杀奴役的仇恨,要在今夜彻彻底底清偿!” “将士们!”埃布尔昂然起立,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祝诸君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武运昌隆!” “旗开得胜!” 第九十四章 拉蒂亚攻防战(四) 格喇·沃巴没有料到,拉蒂亚守军竟在他转移营地的前夜发动了夜袭。 黑暗中,两百多鹰岭骑兵由血族骑士引领着缓缓逼向敌营,停在了血族骑士们刺杀守卫夺取的一处僻静营帐附近。 “好,就是这儿了!按照计划,点火的人把火把升起来,准备四处纵火,其他人跟上去砍人。还请国族骑士们继续潜伏在黑暗中,打击敌人。”夏普轻呼一口气,说。 “是。”众人轻喝一声。 在埃布尔的带领下,血族骑士们下马向夏普敬过礼,转身没入黑暗间,袭击担任守夜、巡营任务的夏丹兵去了。 朽慢骑兵们迅速升起火把,整理兵器,随夏普一声令下,冲进了夏丹人的大营。 血族骑士刚刚清理过区域再没一个巡查的夏丹兵,鹰岭骑兵在飞驰间甩手丢出火把,把一切烧得到的营帐都点燃。 一个警觉的夏丹兵独自惊醒,他从帐篷里探出脑袋观察外面的情况,然后被策马奔过的夏普随手一刀砍飞了的脑袋。 噼里啪啦间,蔓延开的灼热火焰终于把沉睡中的夏丹兵大片唤醒,当他们冲出营帐,后队的鹰岭骑兵已挺枪挥刀杀过,轻而易举地把这些手无寸铁,甚至衣服都没穿的敌人一一杀死。 远方,一位巡兵疑惑地望向火光异常的方向,就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大变之时,黑暗中飞出的一支羽箭扎进了他的脑袋里。 马蹄声,砍杀声,惨叫声,火爆声。更多完好营帐里的夏丹兵醒来,然而面对须臾杀到的鹰岭骑兵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力量。找到盔甲,来不及穿,拿上武器,来不及结阵。他们恐惧地四散逃走,鹰岭骑兵紧跟其后肆意砍杀。甚至鹰岭骑兵们还遇上了人马武士,他们毫不犹豫一拥而上登时把敌人砍成肉泥。 身后烈焰燃烧,身前屠杀正酣,夏普喊:“好了,散开吧!到你们各自负责的区域去。” 闻言,鹰岭骑兵们分作五路散开,烧杀而去。不少夏丹士兵在营帐点燃后才苏醒,他们慌不择路地逃出帐去,正遇上刚集结完的落队敌骑。 砍杀不止。 火焰蔓延,惊醒的士兵混乱间忍受着恐惧的发酵。鹰岭骑兵没有到的一个营区,夏丹士兵们面面相觑,争论不休,最终在不断迫近的火光前纷纷用脚投票,飞也似得逃命去了,只有七人决心留下抵抗。就在他们回帐取装备之际,路边木杆上的火炬忽然熄灭。 在夏丹营地 到处都是火光的情况下,这里竟被黑暗笼罩! “怎么回事!”有人惊叫说。 嗖嗖嗖三声,三人中箭倒地。 紧接着,血瞳浮现。 “天啊!救命!”一人撒腿便跑,不远处的另一个人则在黑暗中发出一声痛苦的蒙哼——一把剑插进了他的喉咙。 刀光剑影间,七人死了个干净,血族骑士重新隐藏回黑暗里。 不远处的路上,一群逃兵无头苍蝇般涌过。埃布尔藏身于只剩尸体的帐内,在他们经过的最后一刻伸手拽住最后的士兵,一把拉进帐里,把剑贴上他的脖子。 “格喇·沃巴在哪里?说!”埃布尔冷冷道。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饶了我!”对方抖个不停。 “那你就死吧。”埃布尔作势要抹。 “不要不要!我说!我说!他在……” “是么。”听完后,埃布尔点了点头抹了他的脖子。 “看来伯爵适应得很不错啊!”另一位黑暗间的血族骑士笑说。 “确实……别有一般美感。” “杀人这种事么?” 远方,俘虏们从火光与混乱里嗅到了一丝自由的气息。趁夏丹兵茫然无措,一片大乱之际,他们忽然暴起伤人,袭击守卫,暴动越狱。夏丹营地乱上加乱。 更可怕的是,在尚未受袭的营区,忍受欺压良久的小兵们竟从嘈杂里闻到复仇的血腥气。在惨叫与厮杀声的覆盖下,攻击与杀戮是最容易隐藏的。 炸营开始。 他们先是攻击军官和人马,很快,他们开始攻击和自己有过节的人。到最后,这一切已演变成一场不分敌我的杀戮盛宴。在火光与黑暗犬牙交错的混乱营地内,所有人都在求生欲与杀戮快感的支配下,攻击他们看到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两两厮杀,直到一人倒下,然后在奔逃间撞见另外一个目标继续厮杀。 营地已陷入火海,人心亦是。 鹰岭骑兵们所向之处,所有试图集结与抵抗的夏丹兵都遭到了最猛烈的打击,鹰岭骑兵毫不犹豫地撞进他们的阵列间疯狂砍杀,直到他们溃散。至于逃走和跪降的敌人,大多都被无视了。 “弃械免死!”鹰岭骑兵们喊。 由于身边无敌可砍,骑兵队列里的夏普左顾右盼,不久他发现了一位衣甲华贵的夏丹人正骑马逃跑。 “抓住他!”夏普喊。 话音刚落,一骑跃马奔出,张弓搭箭,仅一发就命中了目标的大腿,疼得他摔下马去。紧接着,骑兵把目标拖回了夏普面前。 “干得漂亮。”夏普高兴地称赞,“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我想起来了,你叫阿提亚,是在维特塔罗投降的,对吧?” “是。” “身手真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卫了。” “谢将军!” 阿提亚离开后,夏普把刀横上了俘虏的脖子,冷笑:“看上去你的官不小啊?我只问一次,格喇·沃巴的营帐在哪里?想死的话就说不知道~” “在……在……” “谢谢。”听完后,夏普满意地点了点头,举刀。 “不!你说……” 没说完,他的头没了。 “兄弟们!我们去宰了敌人的老大!”夏普激动地大喊。 “好!”骑兵们欢呼。 这次夜袭进行得太顺利,夏丹人几乎没组织起一次像样的抵抗。既然如此,那就毕其功于一役吧。 “动作要快!别让他们回过神来!”夏普督促。他心中有些不安,最开始他不知道敌将所在,若他知道,他肯定径直杀来先把格喇·沃巴砍了,然后慢慢消灭群龙无首的夏丹军。现在明显已经晚了,他不知道格喇·沃巴有没有组织起抵抗,万一他顿兵敌营进退两难,等到次日天亮他多半会被反杀。 不久后,他们冲到了敌将的营地外。夏普不幸猜中了,营前已有结阵固守的夏丹步兵,他们身后,格喇·沃巴全身披挂。夏丹兵们半数披甲,大多有武器,还有少数惊魂未定像是刚逃来的。营帐周围有一圈栅栏,夏丹人在栅栏唯一的入口与营帐间的空地上防守,一副很难啃的样子。 “放信号。”夏普语气不善。他的身后,近卫引弓朝天,射出一发响箭,响箭在发出刺耳的声响飞上最高处时忽然爆成一朵血红的烟花,璀璨至极。 “还有火把么?”夏普说着朝格喇·沃巴身后的营帐一指。 “有。”一骑答说,他甩手把火把丢出,划过一个弧线落到敌帐顶上。 敌五十四人,我三十七骑。夏普还是很有把握把对面困住的。 鹰岭骑兵围在营前无事可干,先后拉弓放箭,三两波下已有不少 夏丹无甲兵们鲜血狂流,倒地惨叫,痛苦扭动着。 后有大火,前有强敌,箭矢不断压制、杀伤己方,夏丹人脸上的恐慌越来越重,有人躁动不安地左顾右盼着,有人偷偷挪腿后退着,还有人干脆绝望地大呼小叫着。 士气杀伤效果不错……夏普点了点头。 一动不动良久的格喇·沃巴忽然冷冷地望向夏普,张弓搭箭。 第九十五章 拉蒂亚攻防战(五) 眼尖的鹰岭骑兵注意到了敌将的动作,急忙呼喊:“保护将军!” 嗖! 寒光闪动,夏普慌忙闪避,然而左肩还是中了一箭摔下马去。夏普清楚地感觉到箭头穿透了他的肩甲嵌进肉里,剧痛之下,鲜血横流。 眼看敌将落马,夏丹士兵们皆高声欢呼:“敌将死了!敌将死了!” “再坚持一下!马上血夷就坚持不住了!” “等我们的援军到了,血夷都得死在这儿!” 甚至有人开始向鹰岭军劝降:“投降不杀!你们想陪你们的将军一块殉葬吗!” “没错!”阿提亚针锋相对地对他曾经的友军喝骂,言辞激烈,针锋相对,“而且你等都得给我们垫背!” “将军!将军!你没事吧!”夏普身边的鹰岭兵忙聚过去察看他的情况,不远处,夏丹人“敌将死了”的呼喊一刻不停。 “死你大爷!”夏普强忍痛苦艰难地爬回马上,他望向负隅顽抗的夏丹兵刚想回骂,却愣住了。 “额?” 他看到一位黑甲黑盔,黑翎垂到后心的骑士站在格喇·沃巴身后营帐顶部的边缘,熊熊燃烧的火焰正一步步向他的位置蔓延。 “夏普将军!”马蹄急促,埃布尔与血族骑士们冲向鹰岭骑兵,呼喊,“我们来支援了!” “那是谁?”夏普指了指漆黑的骑士,问,“是你手下的国族么?” 埃布尔疑惑地望向漆黑的骑士,随后环顾四周清点了一下部下人数,皱眉说:“不是,我的人都在这儿了。” “那是?” 夏普正疑惑间,黑骑士忽然纵身跃下,狠狠一刀随坠势斩出,硬生生从格喇·沃巴的左肩一直砍到下腰。紧接着,黑骑士落地翻滚,闪入即将烧塌的营帐中,不见了。 格喇·沃巴甚至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只有一阵骨骼折断、肌肉撕裂的异响,夏丹士兵们被异响惊动,先后发现了格喇·沃巴的死亡。 “我投降!”主将的阵亡毁灭了夏丹人最后一丝士气,他们一个个丢下武器,绝望地跪倒在地,哀声求饶。 马蹄阵阵,拉蒂亚夜袭部队最终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夏普将军!有些敌人已经集结完毕,防守严密无隙可乘,我们兵力不够,只得绕过他们。”卢修斯报告。 “接下来有组织的敌人会越来越多,今夜 的战果已经足够丰厚,没必要接着冒险,还是撤退吧,敌人已陷入大乱,他们会继续衰弱下去的。”埃布尔·拉蒂亚说。 “有道理,可是好不容易搞死格喇·沃巴,我们不能一点文章都不做吧?”夏普按着左肩的伤口,轻声喘息,说,“给城里的人发信号,告诉他们夜袭成功,准备明日出城决战。然后把格喇·沃巴的脑袋砍下来插到长矛上,我们去和还在抵抗的夏丹人‘好好谈谈’。” 又一枚信号箭升上夜空,炸出一朵璀璨的金色v形烟花,鹰岭骑兵们把夏丹降军驱到一旁,阿提亚第一个跑到格喇·沃巴的尸体前三两下割下了他的头颅,穿在战友递来的长矛上高高举起。 “走!卢修斯,带路,我们去找他们。”夏普强笑着催马前行,说。 血历二百八十七年九月三十日,卡赛利亚王国拉蒂亚城下,拉蒂亚伯爵埃布尔与鹰岭军团新营指挥夏普率麾下精锐出城夜袭,焚敌营寨,斩杀敌将格喇·沃巴,次日清晨,拉蒂亚守军倾巢出动,逆袭夏丹围城部队。是役,夏丹军全军覆没。 …… 五日后,黑可汗和他的大军再次回到了拉蒂亚城下。受到格喇·沃巴的信后,他即刻派巴鲁剌思·孟特穆率军支援,然而,援军在途中竟遇到了从拉蒂亚围城营地里逃走的夏丹溃兵,大惊之下,巴鲁剌思忙率近卫亲自去往黑可汗处汇报情况。 黑可汗极受震动,当即下令全军回师。 在拉蒂亚南方的山谷间,夏丹人发现了未完工的数处壕沟。 “这厮是想把我们锁在卡赛利亚呀!”眺望着远方的半成品壕沟,纳骨斯·台吉明勃然大怒。 “呵呵,只是伪装罢了,敌将若真心挖沟,这些日子不可能只挖这一点。”黑可汗淡淡地说。 原先的夏丹围城营地只剩一片满布疮痍的废墟,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灰烬,构筑营地的木桩此刻焦黑而残缺不全,每一根的顶部都削尖了插着的呼蛮或人马的头颅。营门外的旷野里更是垒起了一座骷髅塔,虽说没法和黑可汗手下经验丰富的设计师设计堆出的正版相比,可恐怖阴森之气已相当可观。 营地内堆满了夏丹兵的尸体,有的无头,有的有头,看堆放方式和尸体死状,他们应该是死于拉蒂亚守军的屠杀。 “如此残暴……”巴鲁剌思·孟特穆倒吸了一口凉气,围城营地惨状之甚,必然使恐慌之情在夏丹军中扩散。眼下解决方法只有一个,攻破拉蒂亚,杀掉夏 普和埃布尔,血洗城池,彻底洗刷这次战败的屈辱。 不然,不单军心士气难以收拾,恐怕还要放任布洛德帝国东境诞生两员威名显赫的名将,这种结果显然是黒可汗难以忍受的。 北方,拉蒂亚城墙的数处容易遭受进攻的方位前此刻已挖好层层叠叠的壕沟,壕沟间隔宽度不一,每道壕沟上都只留一条通路,而且这些通路错杂分散,需要耗费很大功夫才能走过。大量的鹿角和木桩错落在壕沟附近,有不少地方还立着木制逆十字架。一具具或有头或无头的人马尸体由铁钉固定在十字架上,他们的四肢和脖颈上缠绕着铁荆棘。最夸张的是最靠近城墙的那具人马尸体,它的肚子被剖开,内脏被掏空,一具女性干尸给塞了大半进去,密密麻麻的线把她缝在了里头,只有脑袋、左臂和垂下,面容惊悚。 “恶魔……简直是恶魔……”巴鲁剌思·孟特穆禁不住喃喃自语。 致命的寂静笼罩着黑可汗的大军。 “……寻地扎营,收敛尸体,犒劳军队,打造器械,准备攻城。”黑可汗平淡的语调陡然转向激烈,他狂怒地挥落铁蹄沉重地砸进土里,“我发誓,我必将拉蒂亚夷为平地!” “是!”夏丹勇士用吼声答应。 第九十六章 拉蒂亚攻防战(六) 乌尔法沦陷后,沃尔纳公爵的封臣盖恩普特伯爵很快向黒可汗投降,黒可汗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效忠,然后以协防的名义分出一部军队进驻盖恩普特城,一方面作为伯爵的监视者与保护者,另一方面用来牵制安鲁铎的赛梅联军。 自从黒可汗提兵北上卡赛利亚,布洛德和夏丹的斥候们便在从安鲁铎堡到盖恩泰普城之间危机四伏的旷野里你来我往,争斗不休。 又是一个适合死人的日子。 “大人,您妹妹的近卫队长瑞卡瓦到。” “让他进来吧。” “是。” 办公室内,约西亚放下手中纸笔,端起茶杯抿了口,静静等待瑞卡瓦到来。最近瑞卡瓦一直都在接受他的驱使,巡视安鲁铎堡周围,抓捕夏丹斥候。瑞卡瓦很快走入房间,一位形容憔悴的受伤陌生人跟在他身后,陌生人身披一件常见的商人白袍,尘埃和血污涂抹把它肮脏不堪。 “这位是瑞瓦库特的使者。”瑞卡瓦报告,“他在横穿沃尔纳时遭夏丹人抓捕,后来想方设法逃走了。我们找到他时他正被夏丹人追逐,将士们辛苦厮杀了一番才把他救下。” “使者不避凶险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坐吧。”约西亚说。 使者颤颤巍巍地挪到椅子边,恭敬地行过礼坐下,说:“约西亚将军,我军已和北格诺尼亚人携手击退奇源·阿斯兰率领的铁力思军。敌军伤亡甚重,短时间内无法再度行动。我们会稍作休整,聚集更多兵力,很快反攻回去,望各军协同行动。” “明白,此事我会派人通报各军的。”约西亚说,“阁下辛苦了,请在安鲁铎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吧。” “谢谢大人……我有一事想要询问,总督很好奇,为何一直没有圣域诸侯们的消息?” “圣域诸侯们在南方戒备红可汗,毕竟赤血汗国是夏丹汗国的附庸,如今夏丹已大举入侵,红可汗会有何反应不好说啊。” “可是红可汗和我们关系不错啊。”使者有些疑惑,“双方贸易往来从未停过,摩擦冲突更是一向没有,他会忽然入侵吗?” “不知道,反正森特布洛德就是想呆在南方盯着红可汗,我们有什么办法?”约西亚苦笑。 “将军!拉蒂亚和初林要塞的信!”忽然,巴特莱高高地举着两封信,急匆匆地冲进了房间。 约西亚先是惊讶得愣了一下,紧接着拍案站起:“拿来我看!” …… “……我军已袭灭城外敌军,佯掘壕沟,迫敌回师,为帝国援军争取时间……趁黒可汗尚未赶回拉蒂亚,吾等在巩固城防的同时传出此信,望见信友军从旁牵制,待皇女殿下带兵赶到,共击马虏……”拉蒂亚的信上写道。 “……马虏偏师已进入克尼亚斯,大肆烧杀抢掠,不日将抵达谢洛依……望总统领回援……”初林要塞的信上写道。 约西亚把两封信放在桌上,颓然倒在座椅的靠背上,一语不发。 北方,卡赛利亚王国拉蒂亚城下。 壕沟与鹿角连成的屏障前倒着密密麻麻的尸体,有甲的,无甲的,呼蛮的,人马的…… 曾经呼蛮士兵们在羽箭与铅弹的暴雨中舍命挺进,丢出沙袋填充的壕沟,此时光靠尸体便已填满。靠鲜血突破不了的鹿角,最终没有躲过在夏丹人点燃的火焰中烧成灰烬的下场,附近的死尸惨遭波及,在烈焰灼烧间逐渐弥漫出烤肉的焦味。 残破的防御工事间,黑烟升腾不息。 填平的壕沟间,一队呼蛮士兵扛盾突进,想要抢救一具死于火铳集火的人马萨满的尸体,然而,弓箭和床弩的轻重合击很快撕碎了他们的盾墙,把一众军士斩杀大半。远处的人马将领不悦地挥了挥手,随即,更多呼蛮士兵冲向城墙支援。 战斗刚开始就有大批呼蛮士兵奋力抢夺被拉蒂亚守军钉在城下的逆十字架上的人马尸体,每次他们都会在拉蒂亚守军的火力覆盖下损失惨重。可即使如此,他们仍然不依不饶地一而再,再而三对人马的尸体发起不顾牺牲的抢夺作战。 银光连闪,又是几位守城弓弩手死于人马百步穿杨的箭技,民夫们麻木地跑过去把尸体背下城墙,送到停尸的地方。他们走过伤兵营,惨叫此起彼伏,简陋的棚屋,到处都是血迹。 城墙的敌台上,仅剩的两架投石机有气无力地向夏丹人倾斜着石块与油罐,同时,夏丹人的投石机也咆哮着发动起来,把巨石重重砸到城墙上。 另一边,一队呼蛮士兵持盾守在前方,他们身后,辅兵们不顾一切地把一辆被巨石砸烂的盾车推向侧面。等他们终于把盾车推倒,还没来得及欢呼,一只油罐已落到他们头顶上,随即,碎裂的油罐上的火绳点燃了泼出的油。 全身燃烧的夏丹人惨叫着四散奔逃,后面的士兵恐惧而熟练地射箭开枪把他们射死,或刺出长矛把他们击杀。少数夏丹兵不幸被火人撞倒,他们在升腾 的火焰里痛苦地哀嚎、翻滚,只求痛痛快快地死去。 清开的道路上,又一辆盾车在夏丹兵的推扶下越过两旁损坏的攻城器械,向城门逼近。 如今,连女人和小孩都跑上了城头救援伤者。夏丹人的覆盖射击依旧没准头,可对于没有甲胄的他们,这些攻击严重而致命。 此防区的防御工事已被解决掉大半,夏丹人先前先前丢下的残破盾车、攻城塔,以及被城内敢死队摧毁的撞车等攻城器反倒成了他们现在最大的障碍。 号角回响,夏普冷冷地望着城下潮水般退走的敌人和洪流般涌来的另一群敌人。拉蒂亚守军的战斗力正在黒可汗的车轮作战下不断削弱着。 东方的塔楼上,急促挥舞的旗帜停息了,接着,它重新打出了一个表示安全的旗语。 看来埃布尔再次把爬上城墙的夏丹人打下去了……他负责的地方虽然地势险峻,陡峭难行,进攻方无法施展兵力,但同时防御工事亦无法修得像夏普处那样完备,以至于在夏丹的人海面前屡次遇险。 “还能撑多久?一天?”夏普喃喃自语,“敌人的攻城器械还有多少?等他们用完再造时,我们应该就能休息会了吧?” 这批敌人里已看不到攻城塔等巨型攻城器了,远远望去,投石机也没几个能用了,瑞卡瓦只能看到撞车、盾车等攻城器,数目亦缩水了不少。 “好极了,再坚持一波……” 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敌人再次丢下所有器械,收兵退去。可夏普一点都没有安心的感觉,因为他又看到了一批严阵以待的敌人。这次,他们仅仅带着云梯。 “连夜蚁附攻城,黑可汗你真有胆魄啊……”夏普苦笑一声,他刚刚得到情报,己方投石机只剩一个能用了,埃布尔处的床弩亦在两次城上拉锯中毁掉大半。因故障无法继续使用的器械,更不必提。虽然夏丹人没了器械的协助,可拉蒂亚也快了。 敌人尚在原地等待,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发动攻击,夏普想了想,下令民夫把食物端上来。 “先吃饭,吃饱了才能打仗。” 第九十七章 拉蒂亚攻防战(七) 一夜激战后,夏丹人终于再度爬上了拉蒂亚的城墙。 守城士兵们齐声怒吼把一排排长枪向落地的夏丹兵攒刺过去。一位不幸的夏丹兵瞬间被三杆枪插中,他的身后,又一位夏丹兵跳上城墙,顶住盾牌戒备着布洛德人接下来的攻击。 哨声尖利,杀红了眼的守城士兵在军官的引领下野兽般嚎叫着冲锋,他们疯狂地挥舞钢铁,把上城的夏丹人一股脑碾了回去。 守城弓弩手再次冲到垛口前向城下茫茫多的敌人射击,然而没多久夏丹人又一次爬了上来。精疲力竭的守城士兵们再也无力反冲,只能僵硬地抓持着武器和夏丹兵对峙,他们的身后,精力充沛的夏丹兵越聚越多。 “近卫队拔刀,准备战斗。”夏普轻叹一声,冷冷地下令,闻言,他身边的亲兵和军官们都默不作声地拔出了武器。 “想不到我们还没共事多久便走到了这一步。”夏普苦笑着持剑前行,说,“抱歉啦,让大家陷入这种境地。” “能和长官共事,在下很高兴,死而无憾。”他的近卫队长微笑着说,“只是有点可惜,长官那么厉害,我本想跟长官升官发财娶媳妇的,哎,现在怕是没机会了。” “怕什么,等到了英灵殿,想要什么有什么。”另一位近卫笑说。 “英灵殿?你难道是亚萨基来的?”夏普问。 “不,我的父亲是亚萨基王国瓦扎尔公国的士兵,他在黑石桥之战被卢日纳波人俘虏,随后被奴隶贩子辗转卖到了比利提斯,我是瓦扎尔人和比利提斯人的孩子。” “真远啊……”夏普低声自语,“真是辛苦你爹了。” 最终,他向步步紧逼的夏丹人高高举起长剑,发出了狂怒的战吼:“杀马虏啊!” “杀!”但凡听到他的喊声的拉蒂亚守军皆高昂地呼喊,仿佛他们还有无穷的力气可以挥霍,然而,他们分明早已精疲力竭。 夏普身后的塔楼上,旗帜急促摇摆,一如远方另外两座塔楼上的旗帜。同一时刻,三处防区都已告急。 疲惫绝望的士兵们再也无力主动进攻,因此夏普和他的近卫们挤到了前排,杀向夏丹人。 胜券在握,体力充盈的夏丹武士毫不畏惧,他们游刃有余地举盾、挥刀,和拉蒂亚最后的力量搏斗。看到主将上阵,其他守军亦压向上城的夏丹人,可他们实在没有力气突入厮杀了。 厮杀,推进,后退,挤压……夏 丹人越聚越多。 抽回染血的剑,一脚踢飞倒向自己的敌尸,夏普阴冷地盯着补上的笑容狰狞而玩味的夏丹武士,对身侧的近卫轻声说:“传令给卢修斯,让他带人去固守拉蒂亚的伯爵府吧,能多撑一会是一会,说不定海洛依丝就快来了呢。” “长官你不去么?” “我……我就是个信息。”夏普丢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猛地挥剑朝正对之敌的脸上劈去。 忽然,一面鹰岭红黑旗在城墙上飘摇着靠近,旗下,一位骑兵正在飞驰。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他激动地喊。 什么?夏普愣了,刚用盾牌挡住他斩击的夏丹武士也愣了。 “海洛依丝来了!”骑兵喊。 从最靠近他的守城士兵开始,人们一个接一个像嗑了药般兴奋起来。 “海洛依丝来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大喊。 夏普死死盯着正前方的夏丹武士,他茫然无措,毫无攻击的意思,只是犹豫地采取守势,似乎在等待消息真伪的确定,其他夏丹兵也一样。 在欢呼的浪潮中,他最终不经意地退了一步。 他们……在害怕! 从战线的一头到另一头,激动的守城士兵接二连三地鼓起余勇向前压去,有人干脆声嘶力竭地咆哮一声,透支力量狂攻而去。 “海洛依丝来了,马虏完了!兄弟们!把他们推下去!”夏普大喊。 “杀!” 在守城士兵们万分凶猛地反扑时,夏丹兵里也响起了慌乱的喊叫。 “吸血鬼的皇女带援军来了!快逃啊!” “败了败了!快走快走!” 等到守军把最后一个夏丹人踹下城墙,夏普才惊魂稍定,同时清醒下来。 援军抵达的消息传遍了拉蒂亚的城墙,埃布尔处又一次传来赶走敌军的捷报。 “海洛依丝真的来了?”夏普怀疑地拉住折返的信使,问。 “没……”信使涨红了脸,偷偷说,“刚才夏丹人几乎已经控制了城墙,阿提亚忽然喊了一声‘海洛依丝来了’,士兵们信以为真,一边反冲一边喊,结果对面居然被吓跑了。提图斯看这招有用,就让我来嚎一嗓子……” “真是好算计,阿提亚和提图斯帮我渡过一劫,回去我得好好谢他们……”夏普苦涩地说,此番得胜只是侥幸,下一 次,他估计就没那么好运了。 “海洛依丝来了!”又一个骑兵急匆匆跑来。 “提图斯怎么又派了一个人,这把戏不需要说两遍。”夏普皱眉道。 “这次是真的!”骑兵喊。 “什么?”夏普惊呆了,他快步冲到墙边眺望城下人头攒动的战场,他看到所有夏丹士兵都丢下云梯,乱糟糟地退向大营,夏丹的传令兵在人流里艰难地移动,传递未知的命令。 “我去看看。”夏普丢下一句话,骑上马向西北方向的城楼冲去。 终于,夏普在迎上的官兵间翻身下马,趴在城墙上俯瞰西北方。 他没有看到帝国的大军。 想想也是,夏丹人斥候那么多,假如帝国大军真的抵达拉蒂亚,夏丹军肯定前一天便得到休息解围离去。除非布洛德帝国的吸血鬼有全军传送或全军隐身的魔力。 他只看到了一位骑士,他全副武装,胯下战马披有轻甲和罩袍,他的甲胄银光闪耀镀有黄金玫瑰纹,血红长披风在风中飘荡。他手抓一把旗矛惬意地扛在肩头,缓步前行,旗帜的深紫底色间十金灿灿的蔷薇荆棘纹章。 埃布尔曾用《布洛德族纹录》向夏普展示过这种旗帜,那是帝国皇女海洛依丝·布洛德直辖的荣华骑士团的旗帜。 骑士身后的来路上倒着三三两两的夏丹兵尸体,他的脚下,战马的马蹄正结结实实地踩在一只人马的脸上。 夏普明白了。海洛依丝完全可以在大军行进的同时派遣一支先锋骑兵强行军逼近拉蒂亚,而先锋骑兵又能派出侦察兵马不停蹄前往拉蒂亚城下传达消息。夏丹人很可能才得到布洛德先锋的报告,因而仓皇离开,或者今天的战斗完全是黑可汗在得知敌人援军将至的情况下孤注一掷的冒险。 “我觉得我似乎箭伤复发了。”压力一扫而空,疼痛接踵而至,夏普捂住左肩的伤口靠在城墙上,颤颤巍巍地保持着站立。因为战事紧张,夜袭时格喇·沃巴射他的那一箭他根本没时间医治与疗养,现在,他感到体内火烧般灼热。 城门缓缓打开,骑士漫步而来,他取下头盔晃晃脑袋,一头如瀑金发飘散而下,他抬高清灵秀雅的玉白面庞,望向城上狼狈的守城士兵们,微笑地招了招手,碧绿瞳孔间异光流转。 士兵们猛然醒悟,来援的骑士竟然是位女子! 然而骑士没有看到夏普,因为夏普正跪倒在墙下喘气呢。 第九十八章 援军降临 亚莉克希亚·德姆维尔,布洛德帝国首都帕瑞斯骑士家庭出身,跟随皇女海洛依丝征战已近九年。从迎击洛森特狼人入侵到迫使亚萨基退出弗兰德,再到梭伦和索菲亚的暗流涌动,经历过一系列军事行动的亚莉克希亚虽然只有二十五岁,但已是不折不扣的老兵了。 拉蒂亚守军打开城门后,她从容地跃马入城,映入眼帘的是满街哀嚎的伤员和劳作的居民,两侧城墙上,大批甲上满是血污的士兵好奇地俯身望向她。楼梯处,一队军官急急忙忙跑下,他们一边奔跑一边整理头盔,想要让自己看上去更正式些。 无论是鹰岭世袭屯戍兵卢修斯还是充军杀人犯提图斯,都是没多少见识的草民,迎接上级的经验一点都没有,因此都慌乱得很。他们能当上军官完全是因为鹰岭军团全军覆没后,到处流窜的夏普部一个世袭军官都不剩了。 军官们拖着瘫倒的夏普走下城楼,一股脑涌到亚莉克希亚马前。 “在下鹰岭军团新营指挥……”夏普躬身干呕了会,问:“请问您是?” “我是皇女海洛依丝殿下的亲卫,荣华骑士亚莉克希亚·德姆维尔,此次作为使者接洽拉蒂亚守军。”亚莉克希亚俯望面前的一众土鳖军官和他们架着的将领,不悦地说,“你们居然在我面前发动兵变?” “没有没有!”卢修斯慌忙摆手辩解,“指挥大人身体不舒服,我们只是扶他!” 话音刚落,扶夏普的军官们齐刷刷点头松手,夏普当即扑倒在地,继续干呕。 “你看到我有那么恶心么?”亚莉克希亚皱眉。 “不不……只是恶心而已。”夏普语无伦次。 “算了。”亚莉克希亚冷冷地说,“今晚皇女殿下的先锋,蔷火军团的骑兵团就会到达,还请贵军准备好迎接事宜。援军大部会在不久后先后到达,请诸位安心。” “谢大人。”士兵、百姓,受伤的、没受伤的,在提图斯的带领下,他们全都兴奋地欢呼说。 “得救了得救了!援军到了!”一位士兵高兴地把帽子扔上了天。 “我们坚守到了胜利的时刻!欢呼吧,兄弟们!”一位满嘴大胡子的军官豪放地拍着肚子大笑。 “sb!你踩到我的腿了!”被蹦跳着的激动市民踩到脚伤员愤怒地喊。 “救命啊!非礼啊!”被兴奋的小兵搂住的民女恐慌地喊。 这帮丘八……亚莉克希亚腹谤 一声,说:“你们还是先把你们的指挥带去休息吧。同时,请带我去见拉蒂亚伯爵。” “是!”阿提亚应了一声,随即启程引亚莉克希亚去找埃布尔。 …… 客厅间,沐浴更衣完毕的埃布尔朝亚莉克希亚躬身行礼,风度非凡,他由衷感谢道:“贵军不辞劳辛劳,历经艰险远道而来,仗义相救,方得迫退夏丹大人。我替拉蒂亚阖城百姓,先谢过大人了。” 亚利克希亚眼前一亮,拉蒂亚伯爵果然优雅体面得多,他外表俊朗,身姿笔挺,衣着品味亦不同凡响,相比先前那些举止粗鲁的小兵,一看便有好感。 “卡赛利亚战局紧迫,若非伯爵死守拉蒂亚,牵制黑可汗,恐怕战事变数颇大,皇女殿下亦无法顺利进军。您的父兄都为国捐躯,无愧满门忠烈,您临危受命,成就此番功绩,亦可谓不负家名了。”亚莉克希亚微笑着说,“在下一定回报皇女,为伯爵报功,相信无论皇帝陛下还是国王陛下,都不会亏待您的。” “谢骑士大人。”埃布尔听亚莉克希亚说了一长串吹捧的话,一时间招架不住有些晕乎,但很快,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说来惭愧,先前家父兵败,全城大乱,士卒官吏逃亡大半,甚至马虏都入了城。若非鹰岭新营来援,恐怕一天都守不了。况且守城士卒也大多都是鹰岭新营的人,在下不敢居功,还请您将实情上报,以免寒了众将士之心。” “伯爵谦虚了,区区一群边镇常备军的残兵败将能有什么作为?若他们真有多大本事又怎会全军覆没?若他们真有多大能耐伯爵怎么不是他们呢?说到底,正是伯爵的居中调度成就了他们的功绩。再说,沃尔纳已亡,鹰岭新营乃无根之萍,只要皇女殿下开口,此军从此往后便是大人所有了。”亚莉克希亚仿佛听到笑话般欢笑,埃布尔死死盯着她的表情,想要找出一丝讥讽或玩笑之意。 然而他失败了,亚利克希亚似乎深信她说的话。 “阁下明鉴,我与鹰岭新营指挥虽相识不过十日,可他救过我一命,我们共守孤城,情谊之深可称兄弟。在守城的事上,我是万万不敢谦虚的。说来其实我也想为他求个封赏,觅个前程,以报支援之恩。” 亚莉克希亚的笑容慢慢褪去,她凝眉垂首沉思良久,说:“既然伯爵有意提拔异国将,在下自当奉陪。大人放心,我会把你的心意传达给皇女的。” “那我先谢谢阁下了。” 当夜,海洛依丝·布洛德率领的帝国援军的先锋,蔷火军团的骑兵团抵达拉蒂亚。这是一支华丽而威严的精锐部队,一入城,他们便以精良的铠甲兵器,华美的军服,强壮大战马,严整的队列,坚毅的军士和仪表堂堂的军官,震撼了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夹道欢迎的拉蒂亚百姓。 “感谢皇帝!感谢国王!感谢莉莉丝神赐予我们的胜利!”一位激动的市民喊叫道。 这句话迅速激起了热情的涟漪,欢呼与喝彩浪涛般席卷过人群。此刻,无论是底层贫民还是官吏贵族,都一同向蔷火骑兵们大声呼喊出他们的快乐和谢意。 市民们兴奋地前挤,尽力伸长手把食物、钱币、小礼物等东西塞到路过的蔷火骑兵手上。蔷火军团的将士们训练有素,毫无回应,只是一丝不苟地前进,任凭热情的居民们把礼物挂在他们身上,甚至干脆被礼物砸中。 路边摆摊的小贩重新开张了,他们大展拳脚,各施绝活,送出自家的拿手产品,然后向围观的百姓们叫卖。街道两侧酒馆里的酒客们向蔷火军举杯致意,有一些直接端起酒杯跑到大街上喝,甚至有试图向走过的士兵们分享美酒的人,可惜,对方没有接受。 两侧房顶上爬满了小孩子,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向士兵们招手欢呼,放声大笑,有人觉得好玩,模仿士兵们有力的行走姿势在房顶上走来走去,一本正经,笑得开心不已。 “海洛依丝殿下万岁!布洛德帝国万岁!” “去你丫的,在卡赛利亚的城市里竟敢不为卡赛利亚喝彩?” “行行行!我错了行么!卡赛利亚王国万岁!”围观者们七嘴八舌地交谈。 “感谢战无不胜的皇女海洛依丝殿下!感谢横扫天下的蔷火军团!感谢你们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夏丹马虏!感谢你们守护了我们的城市!感谢你们为卡赛利亚的子民们报了仇!”坐在马车上的本地高官脱下帽子,向帝国的军人们行礼致意。鹰岭兵不懂迎接帝国皇室及军队的礼仪,因此今夜的仪式是拉蒂亚官员们一手操办的。 此刻,拉蒂亚的街道成了汹涌澎湃的欢乐海洋,多日的围城战事里拉蒂亚所受的伤痕似乎在援军入城的一瞬间便治愈了。 人群中,几位守城士兵默默后退,离开了迎接援军的人群,掉头离开。 很快,另一边又有几个守城士兵退走。 这人、那儿,东边、南边、西边、北边,这条街、那条街,鹰岭兵,本地 兵,乃至血族骑士,都一个个离开。 当夜,蔷火军团从鹰岭军手中接收了包括全部城门和所有仓库在内的拉蒂亚全城的控制权。当时鹰岭新营指挥尚因伤痛昏迷不醒,医生在焦急的士兵们的逼迫下忙了一夜都未离开。 第九十九章 约西亚的抉择 又一次走入办公室向约西亚复命时,瑞卡瓦问:“我们何时离开安鲁铎?无论初林要塞还是拉蒂亚都需要我们的支援,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安鲁铎不走吧?” “喏。”约西亚从文件堆中抽出两封信推到瑞卡瓦面前。 “这是啥?” “你看了就知道了。” “额,可是我不大识字。” “……忘了。”约西亚无奈地轻拍脑袋,“这两封信一封是初林要塞的,一封是布洛德帝国蔷火军团的。” “哦,写得是啥?” “入侵谢洛依的马虏已经全数退走,蔷火军团即将抵达拉蒂亚。” “原来如此。”瑞卡瓦惊叹道,“原来大人早有预料。” “不,我按兵不动不是因为我早有预料而是因为我动弹不得。”约西亚苦笑,“支援拉蒂亚还是回援谢洛依,我压根没有做出决定。” “不可能吧。”瑞卡瓦有些意外,“据我所知将军一向十分果决。” “将士们不想作战岂是我果决可以扭转的。” “……是贵族们有异议,想要回国吗?” 约西亚的笑容有些惨淡:“不,这次意见最大是常备军的人类官兵,他们满腹怨言,无意作战。凯·迪利安告诉我,许多士兵都私下表示如果再与夏丹人对垒,他们绝对不会出力死战。” 瑞卡瓦敏锐地意识到此事与己有关,当即识趣地闭嘴,不再说话。 然而约西亚并无放过他的意思:“你为何不说话?” “额……约西亚大人,即使士兵没有战心,我们仍然可以先做出决策,率军前出,其他的路上再施手段。”瑞卡瓦忙转移话题。 “我想过了,相比初林要塞,支援拉蒂亚太过凶险,我们只能从旁牵制,盖恩普特伯爵已被马虏吓破了胆,生不出半点抵抗的心思,因此我们想要威胁包括乌尔法在内的沃尔纳故地必须首先收复盖恩泰普。眼下盖恩泰普驻有一千五百夏丹兵和两千多盖恩普特兵,兵力雄厚,戒备森严,想要取巧夺城可能性极低,我们只能堂堂正正围攻,可若我们真的这样做了,驻扎在乌尔法的夏丹人可以迅速西进支援,到时敌我兵力将不相上下,守城还是野战全看夏丹人心情。哎,联想我军军心士气,现在岂是求战良机?” “那谢洛依呢?” “回援谢洛依军事压力不会太大,然而我不好在战事紧 要关头抛弃梅尔西斯的盟友,另外,回到谢洛依后满腹怨言的官兵们是否愿意再度随我出国远征就不好说了。为此,我宁愿继续驻守在安鲁铎。”约西亚苦涩地笑了笑。 “将军……实在是辛苦啊。”瑞卡瓦恭敬地向约西亚鞠躬行礼,说。 “幸好帝国援军即将赶到,我的压力轻了不少,最近一日务必密切注意乌尔法的动向。一旦有黒可汗退回沃尔纳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 不久后,蔷火军团的信使翻身越岭抵达安鲁铎,向约西亚递上了蔷火军团代军团长亚莉亚·安若的信。 …… 秋高气爽,晴空无云,山风拂地,吹动了山路两旁的繁茂树林,排成行军纵队的赛灵斯—梅尔斯联军正长蛇般无声地延伸前进。 两旁的林地间,三五成群的衣衫褴褛的难民围坐在行李边,每个人都面容枯槁,浑身无力,有的垂首闭目,摇摇欲坠,有的皱眉望天,瞳中闪烁着饥饿的光芒。 兵走兵的,民歇民的,相安无事。 “爹……我饿。”一位男子怀中的小女孩忽然委屈地说,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声。 男子无言,只是温柔地抚摸女儿的头,表情犹豫。在经过剧烈心理斗争后,他最终下定决心,他把孩子放到妻子的怀里,起身走向山路间的军列旁。 “军爷赏些吃的吧……”他哀求,可士兵们都只顾无声赶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军爷……娃儿饿啊……”一脸疲惫的士兵擦完汗,转过头毫无感情地瞥了他一眼,脚步没有半点停顿。 男人的哀求一而再,再而三地响起,语气越发绝望。其他难民无神地望向他浪费体力的身影,仿佛在同情他的愚蠢。得了吧,丘八们不抢难民已是大幸,还能给你食物? “军爷……” 瑞卡瓦瞥了眼马下的男人,手提缰绳行出了队伍,然后打开挂在马侧的包袱使劲翻捡。 “奶酪,我从夏丹人身上捡的,味道不错,就是沾了点血……”他拿出一块奶酪三两下掀开包裹它的布,取出一小块塞进嘴里咀嚼,然后把剩下的递给男人。 “谢谢军爷!”失魂落魄的男人身上重新有了活力,他激烈地反复鞠躬道谢。 瑞卡瓦没说话,又掏出一块肉干递去。 “干肉,自己做的,味道还行,就是放久了有点硬,和砖头一样,你且拿 去防身。要吃的话记得挂去表面用水浸泡。” “谢……” 瑞卡瓦又掏出半张馍嗅了嗅后塞给他。 “这是我在安鲁铎买的,没吃完,闻味道应该没坏。” “太感谢了。”男人觉得自己感动地都快哭出来了。他们一家若非被乱军抢劫,也不会沦落到连一点喂孩子的食物都不剩的地步,想不到居然会有一位军人接济他。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不用着急感谢,我的言外之意你听出来没?” “啥?”男人有些疑惑。 “我能给你食物是因为我有多余存货,军队里大多数人都是吃统一供给的食物,连自己都未必喂得饱,怎么会给你呢?有余粮的都是些贵人,可他们不说愿不愿意接济一个失去一切的难民,你见不见得着都不一定呢。”瑞卡瓦冷冷地朝南指去,说,“赛灵斯的少主在安鲁铎留了人手安置难民。 你们一家早些过去才是正道。顺便说一句,我的东西都给光了,你可得给我拦住其他难民,别让他们再来烦我了。” “是。”男人坚定地点头,发誓说,“我身子骨硬,还能撑一段时间,这些食物我会分给老幼妇孺,这样我们大家都能支撑到目的地。” “你能这样想很不错。”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这些难民还没有被逼到除了自相残杀别无选择的境地。但是,假如逃难的终点不是近在咫尺的安鲁铎,而是遥遥无期的远方呢? 瑞卡瓦离开后,难民们并未如他所求地安心挨饿,果然,更多难民开始对路过的士兵们乞讨食物吃,扰得赛梅联军将士不胜其烦,直到有军官禀告约西亚后向难民们发放了部分军粮,行军秩序这才稳固下来。不过此时瑞卡瓦早已跑到不知道哪里去,接下来的事也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赛梅联军走过了一个个满目疮痍的村镇,途径了一座座惨遭毁弃的堡垒,去向拉蒂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