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锵锵河汤汤》 楔子 建宁二年(公元一六九)巳酉,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见于御座上。葵巳,大风,雨雹,霹雳。拔大木百馀。 ---------《资治通鉴》 光和元年(公元一七八)戊午。夏,四月,丙辰,地震。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帝所御温殿东庭中,长十馀丈,似龙。秋,七月。壬子,青虹见玉堂后殿中。 议郎蔡邑上书曰:“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祅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鲵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 究其东汉灭亡的原因,余认为蔡邑的说法耐人寻味:妇人干政,天象诸异,乃亡国之兆也。 然,一千四百年后的明朝,有学者王夫之云:“白蛇现而汉兴,青蛇现而汉亡。”皆因大汉开国皇帝刘邦斩白蛇,之后开启了长达四百余年的大汉江山的基业。汉末青蛇现于灵帝御座上,乃汉亡征兆也。 灵帝子刘协,乃汉末最后一帝,乃汉献帝。生于汉末乱世,何其不幸,纵观历史评价,皆以傀儡帝灌之,大有灭汉之罪帝,泱泱四百余年大汉王朝,真乃千古罪帝? 东晋文学家袁崧曰:“献帝崎岖危乱之间,漂薄万里之衡,萍流蓬转,险阻备经,自古帝王未之有也。观其天性慈爱,弱而神蕙,若辅之以德,真守文令主也!” 后汉书赞美曰:“献生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 一千四百年后的明朝王夫之一语道破:终其汉亡之缘由,祸始于桓灵,毒溃于献帝。 余比较赞同王夫之的说法,东汉的灭亡,在桓,灵二帝时就已经埋下了毒瘤祸根,在汉献帝时期,毒瘤开始溃烂,汉王朝走向灭亡。 汉,终究只是一条河。一条历史长河的分支,千年烟波已去,故人已去,唯泥沙俱下,孰是孰非,已难定论,唯有蜷缩时空一角,与古人神交,一窥千年舞台,笑之,哭之,叹之,书之…… 北宋司马光曾路过洛阳,写道: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故事就从光和三年(公元180年)洛阳城说起。 第一回 光和年 光和三年,汉灵帝执政时期。八月,天大旱。 日头肆虐着东都洛阳。洛水没有了以往的湍湍,干涸的漏了底。二个月滴雨未下,沿岸的田地,荒芜了不少,没了丝丝生气。 喧闹的城西金市,此刻也没了商贩们的吆喝声与作坊的铛铛声,凄凄了不少。 过了金市,便看到朱雀门了。 这两只火红色振翅欲飞的大鸟,高耸城墙两旁,一如既往的守着这汉宫的最后春秋,从光武帝的神勇,到灵帝昏聩,历经了二百多年的时光,朱雀早已不复昔日之神武,更像是气数已尽的老者。 灵帝鲜少问政,好在政事交由宦官和母后董太后处理,灵帝只关心,城西西苑内的泳池,有没有加了西域进献的菌墀香。 奎汤苑,池水自平门桥东转水入宫,灵帝命宫女煮了菌墀香,取汁入渠,香渠流香,荷叶田田,一波漾池中,莺莺燕燕,红肥绿瘦的嫔妃美人们,泼水嬉闹于莲叶间。灵帝喜欢这样的场景。 灵帝赤裸着上身,池边的羽殇,盛着美酒。池中有美人争相献媚于灵帝,灵帝盈喜,举杯仰望苍穹,感慨道:朕要是万年都能这样,那该多好啊。酌羽殇兮消忧。 晚霞染了半池水,暑气渐次退去。灵帝有了几分酒意,见池中一隅,有美人独自赏荷,婀娜身姿,轻盈如蜻蜓点水于绿荷上,灵帝蹚水走至美人身旁,柔声道:“美人,朕记得你。你叫王荣,是五官中郎将王苞的孙女。朕,可没记错?” 王美人(注1)脸漏羞怯之色,颔首不语。 灵帝随手摘下一朵浮于池面的粉色莲花,低语道:“朕看到这荷花,就想起了你。朕还记得那一晚,你为朕唱诵的《咏荷赋》. 灵帝清了清嗓子,唱到:“枝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荷余情其信芳…..” “皎洁火中玉,芬芳泥里莲…….”。王美人也随着哼唱了起来。 “还是美人来唱,美人今晚可否为朕再唱此曲……”灵帝望着局促不安的王美人,更是柔了情似了水。 王美人眼眸中有了一丝焦虑神情,欲言又止。 灵帝拉着王美人的手,问道:“美人,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朕吗?” “臣妾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灵帝见王荣支支吾吾,却面若桃花,心中甚是喜欢。却见王美人伸出右手,食指上分明带着一枚金戒指。(注2) 灵帝大笑,正欲说话,却见掖庭令掌管阴事的宦官神色匆匆而来,下跪道:“启禀陛下,天色不早,陛下也该回寝宫歇息,按照阴事令簿记,今晚侍寝的是皇后。” 听到皇后二字,灵帝本能的松开了王美人的芊芊玉指。颜面阴沉了不少。上了岸,没有了先前的豪放不羁,侍中服侍了灵帝更衣上了步辇(注3)。 步辇载着灵帝向深宫走去,掀开窗帘,灵帝看到了站立池中相望的王美人,楚楚的眼神,久久的相望……这一别,灵帝自己都不知道,下次何时再与美人相见。 灵帝叹气,虽有后宫佳丽千万,能入我心者,有几何? 灵帝虽风流成性,却始终想体验一段正常人的情爱,不只是为了大汉朝繁衍子嗣。 那个夜晚,当灵帝初次御临了王荣,灵帝记住了这位女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灵帝也第一次,为了一位心仪女子而辗转反侧。 灵帝放下了帘子,回过神来。皇后在他的心目中,早已不再是曾经的母仪天下,皇后的面庞,因长期的工于心计而失去了柔媚的线条,处处彰显着盛气凌人的姿态。 想到今晚与皇后的相聚,灵帝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这种相聚,更多的是一种仪式,与温柔贤淑的王美人相比,皇后的咄咄逼人让灵帝有了丝丝寒意。 王美人回了北宫的迎春殿,北宫,是皇帝与嫔妃们的居所。王美人因受到灵帝的恩宠而迁到了迎春殿。虽是盛夏,庭院里的牡丹花却因山泉水的浇灌而恣意盛开。丫鬟采薇一身翠绿裙衫,一张稚脸,笑意吟吟的等候在了门口。 王美人吹了风,打了喷嚏,采薇服侍着换了襦裙,道:“娘娘多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小心着了凉。” 采薇手脚麻利的端来了一碗大枣汤,又想起了什么:“娘娘为何没有将怀孕的事情告诉皇上呢?毕竟娘娘怀的是皇上的龙子啊。” 王美人摇了摇头,淡淡的道:“还是不说为好。” 采薇点燃了青铜鱼雁灯,青铜发出悠悠的绿光,袅袅青烟,盈笼了紫色的帷帐。 侧卧榻上,王美人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这里面孕育着一个生命,是与大汉天子共同孕育的,可是,于王美人而言,这并不是幸运与幸福,她隐约感到,这肚里的生命,将会为她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 她有些惆怅与不安。 抚琴一曲,余音绕梁。唯有拨弄琴弦,弹唱一曲,才能驱赶心中的郁闷。 采薇俯首在王美人跟前,她知道,娘娘心里一定有心事。只要娘娘心里不开心,就会弹奏这曲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琴声戛然而止。 采薇见王美人怔怔的坐在古琴旁,问道:“娘娘,你有什么心事吗?” “采薇,你知道吗,我自十五岁从赵国嫁入了皇宫,便一直视宫里就是我的家,皇上的恩宠,采薇妹妹的体贴照顾,如今又有了陛下的孩子,我觉得我是后宫里最为幸运的女人。”王美人起身。 “只是,这宫闱里,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包括亲情骨肉……..” 采薇扬起清澈的眸子,似懂非懂。 “只怪吾儿来的不是时候……”王美人喃喃自语。 采薇不知娘娘心里想着什么,但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夜幕笼罩着迎春殿,夜风徐徐,灯影雀跃。沉默许久,王美人镇定的告诉采薇:“采薇,我决定将吾儿堕掉…..” 采薇吃惊的看着王美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娘娘脸庞在鱼雁灯的映射下,从未有过的坚毅。 “娘娘,您肚子里怀的可是皇上的骨肉啊,您怎么轻易就要堕了呢?您这样做是为什么呢?娘娘可知,自周朝以来,女子堕胎都为礼法所不容,难道……难道娘娘要成为被人唾弃的罪人吗?”采薇涨红了脸说道。 王美人脸庞再次柔和起来,她看着采薇:“什么都不用说,明天你就去宝婆婆处取一些草药熬成汤,……..其实,我比你更清楚礼法,只是,我是皇上的女人,身不由己。” 稍停片刻,王美人继续道:“我主意已定,与其让孩子出生到这个世上受苦,还不如现在就落了他….” 王美人见采薇跪在地上不起,心有不忍,便扶起了采薇。 “采薇,你若是真为娘娘好,明一早赶紧去做吧…….” “可是娘娘,采薇还是不明白,为何皇后生下儿子,就是龙子,而后宫娘娘们生下的孩子,就是草,甚至连生下孩子的权利都没有?同样可都是皇上的孩子啊。”采薇有些气愤。 王美人淡笑道:“皇后贵为凤,皇后的子嗣就是嫡长子,我等嫔妃美人的孩子,只不过是庶子罢了。如今,皇后的嫡长子辩儿,今年也应该五岁了,虽然不住在宫里,却是真正的皇长子,总有一日,他会回宫的。辩儿尚年幼,我等这些后宫们,又岂能在这个时候怀上皇上的孩子呢?” 王美人的一席话,采薇也只是一知半解,她好奇的问道:“那位皇子辩儿,为什么不住在宫里呢?他何时回宫呢?” 王美人想了想,摇摇头。 这一晚,月儿清朗。王美人却一夜无眠。 注1:东汉后宫设有皇后,贵人,美人,宫人采女等等级。 注2:古代妃子被临幸时,若有孕事或者经期,便以带指环为暗示。 注3:古代帝王乘坐的代步工具 第二回 有孕事 翌日,太阳还未露脸儿,采薇便出了门,她要去宫里的宝婆婆住处。 王美人起身,对着铜镜,梳了一个垂云髻,慵懒耷拉在脑后的发髻,乌黑的发髻上插上一支翠玉步摇。铜镜中的自己,脸庞多了些许的丰腴,皮肤却更加的吹弹可破…… 忽听门外有下人禀告:何皇后驾到。 何皇后,原名何莲,出生于南阳,有兄长何进为颍川太守。家中曾以屠夫为业。何莲因貌美被选入掖庭,得了灵帝的临幸,生下皇子刘辩后,晋升为皇后,何家的势力也就此蒸蒸日上。 身高七尺半,高头大马,细眉柳眼,何皇后领着几位贴身丫鬟,居高临下的进了迎春殿。 听说何皇后驾到,王美人立马慌张的整衣跪地,行了万福礼。 何皇后斜眼看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王美人,转了温婉的语调:“妹妹请起。” 王美人坐在下座,沏了茶。生性胆小的她,一直畏惧着何皇后,余光中感觉何皇后正端详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王美人心跳加速。 难不成皇后已经知道了我怀了皇上的孩子? 何皇后从贴身丫鬟紫柚的红漆盘里拿了几颗梨,眉毛上扬道:“荣妹妹,本宫特地带了些老家南阳捎来的梨请妹妹吃,这梨啊,汁多香甜。” 王美人回了谢礼,采薇战战兢兢的接过了红漆盘。 何皇后站了起来,走到王美人身旁,突然眼神犀利的盯着王美人道:“妹妹有了身孕?怎么都不吭一声啊?喜事啊!” 王美人惊得一身冷汗,不自觉的将手护在了肚子上。 既然皇后已经知道了,王美人倒也豁然起来,回道:“回皇后,臣妾随阴事令簿记安排,承蒙皇上的恩宠,如今已经怀有皇上的骨肉二个月了。”王美人特意将“皇上”二字,说的大声点。 何皇后听到“恩宠”二字,立马转了脸,因为眼前的这位女子,让皇上神魂不守,也让自己慢慢的走出了皇上的心,想到昨夜与皇上的例行御临,尽管自己如何的施展着媚术,可是皇上的心早已经不在她的身上。 “恩宠?在本宫面前,你居然也敢说皇上的恩宠?”何皇后咄咄逼人。 王美人见自己的一番话引起了何皇后的大怒,也委实乱了方寸,只能不住地说:“恕贱妾不会说话,贱妾乃一介愚妇,又怎么能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贱妾也只是说了事实而已,望皇后饶恕。” 何皇后坐回了原位,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好吧,既然妹妹说了事实,那本宫也来说说事实吧。” “今早,本宫特地为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去求个吉卦,保佑我大汉朝再添龙子,可你猜女司巫说了什么?哎,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何皇后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皇后娘娘,有什么你就直说吧。”王美人反而镇定了不少。 “荣妹妹可知成帝时候,宫中有两位姊妹,赵飞燕与赵合德,这姐妹俩命里属水,而大汉王朝属火德,水火自古不相容,成帝因贪恋上了这姐妹俩,最终不但没有留下子嗣,还搞坏了身子,毁了大汉的前程。女司巫说,大汉王朝五行属火德,而妹妹肚中怀着的孩子属水,自古水火不容,为了大汉的臣民们,为了…..” 王美人打断了何皇后的话:“娘娘别说了,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王荣虽只是宫里一名嫔妃,但也绝不会做有损大汉王朝有损皇上的事情。臣妾已经吩咐丫环去准备汤药了。” 何皇后笑颜,道:“妹妹也好久没做新衣了吧,我让内侍为你送些丝绸布,妹妹做几套凉快的夏衣。” 王美人再次回了礼。何皇后起身,身后丫鬟紫柚拿起了盘子里的梨,道:“这梨,娘娘可一定要吃啊,是皇后亲自为王娘娘挑选的。” 说完,紫柚跟着何皇后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长廊深处,唯有王美人坐在了榻上,神情木然。望着漆盘里的那几颗梨,她知道这次真的要与腹中爱儿分离了。 日中时分,采薇带着阿宝匆匆的入了迎春殿。 阿宝是一位六十岁年龄的老妇,掌管着宫中嫔妃美人们的孕事与经事。人们都管她叫宝婆婆。宝婆婆步履有些蹒跚的挎着个竹篮进来。 见了王美人后,宝婆婆搭了王美人的脉象,看了看她的舌苔,摇头道:“恕老妇直言,娘娘恐不能服用老妇的汤剂,看娘娘的脉象,细弱不稳,舌苔滑腻,老妇的堕胎药汤的药效强烈,怕娘娘身子虚弱,到时不但没有落了腹中的胎儿,反而将娘娘的身子搞坏,老妇担当不起。” 宝婆婆说完,拿起竹篮子正欲出门,却见王美人忽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如若宝婆婆不给这药,恐怕日后,宝婆婆就再也见不到荣儿了。荣儿也顾不了自己的身子了,只要今天能将胎儿落了,荣儿将感激不尽。” 宝婆婆止住了脚步,叹了一声,口中说了声:“作孽啊….作孽啊….” 其实,宝婆婆心知肚明,作为宫里掌管女事的年事已高的婆婆,她自己都数不清为多少个嫔妃宫女们堕过胎,那些一心想为皇上生下龙子的后宫们,被堕了胎后,有些还落得个终身不孕的下场。宫里的世态炎凉,宝婆婆看了多了,也就熟视无睹了。 她从篮子里拿出了二大包药草,浓烈的草药味弥散在迎春殿里,宝婆婆吩咐着采薇,如何煎制堕胎汤剂。 宝婆婆说了些熬药重点后,刚要步出迎春殿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采薇说:“记得分二次熬煮,如果不见落红,再用另一个包裹里的草药,就是那个草药包上做了红泥标记的。记住啊,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那包草药啊。” 宝婆婆边说边蹒跚着离开了迎春殿。 待宝婆婆走了之后,采薇关上大门,将宝婆婆的嘱咐,熟记于心,入了厨房。 王美人则耐心的等待着那碗汤剂。 ....... 西园的合欢颠,乃是皇上每晚临幸嫔妃的之地,自西汉以来,每一朝的帝王,都会鸾凤和鸣的醉倒在嫔妃们温柔乡里。 灵帝向来喜欢尝试新鲜的事。自他的父亲桓帝驾崩后,大汉江山便落在了灵帝的手上,灵帝也明白,他接手的是一个日渐颓废,落寞的王朝,大汉雄风早在他的父皇桓帝时就已不再。桓帝也没留多少银两给灵帝,这促使着灵帝想方设法的赚钱。 他将朝中官职,公开叫卖,三公九卿,按照官职的大小,收取 银两也不同。卖官取得的收入。让灵帝有了挥霍的本钱。 临近隅中时分,天降甘露,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消退了洛阳城的暑气。有了雨水的滋润,洛阳城灵动了不少。 永乐宫里,朝中三公九卿也陆续到场,准备着早朝。 董太后母凭子贵,儿子灵帝登基为皇帝后,董太后也就迁到了永乐宫居住,朝中也有称呼她为永乐太后的。 按照汉袭制,先帝驾崩后,太后就撑起了朝中的半边天。想当年刘邦初开国,皇后吕雉便一手遮天,权倾朝野。这以后的汉朝江山,太后执政,似乎也成了大汉朝的规矩。而灵帝生性对政事兴趣不大,乐的将政权交给老太太,自己则尽情享乐当皇帝所带来的荣华富贵。 董太后正襟危坐在案牍前,两旁的百官们已经悉数到场静候一旁。 整个大殿,安静的只剩下水滴计时的“滴滴”声。 董太后看了看漏壶,已是隅中。正色道:“大司空,这鸡鸣堂的鸡,可是叫了三遍了吗?” “回太后,岂止是三遍,都过了早食时间了。”大司空答道。 “怎么皇上还在睡觉?我看呢,这鸡还得继续叫,直到把皇上给叫醒了。”董太后不悦。 朝堂上鸦雀无声。 董太后忽然将手中的权杖猛地敲了一下地面,文武百官都为之震颤。 大司空额头冒出了冷汗,结巴道:“回太后,这鸡过了时辰,就不叫了。让微臣再想想法子,如何让这鸡再……再叫……” 大司空心想,这鸡又不能说叫就叫的吧,用眼神瞅了瞅周边的官员们,期待着他们能为他解围。 董太后看了看官员们的表情,忽然脸色暗沉了下来:“我大汉王朝,历经二十六朝,从汉高祖刘邦定国以来,一直是国强民富,如今,大汉国力一日不如一日。也难怪,朝堂之上,居然皇上的影子都看不到。” 朝中忽然有一位宦官道:“启禀太后,要不,要不我率一些兵丁们,一起学鸡叫,咱们多叫几遍,皇上自然就醒了。” 这提议刚一出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暗自窃笑不已。 董太后叹息了一声,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你们尽量叫的像模像样一点,不会叫的,就多多学习,谁学鸡叫学的越像,哀家就奖励谁。时辰不早,赶紧去做吧。” “诺!”群臣依然窃笑不已。 不一会,朝堂外的鸡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有的像常年不发声的公鸡,嘶声力竭后泄气的戛然而止,有的像青涩童子鸡般亮了嗓,就不闻其声了。 一时间,朝堂之外热闹的就像是菜市场,唯有那些低着头的百官们,依然窃笑不停。而高高在上的董太后,闭着眼睛,毫无表情。 她在耐心的等待着皇上的到来。 第三回 大司农 朝中有大司农(注1)起身禀报太后:“陛下要求在西园建立的毕奎苑,灵昆苑这两座御花园,微臣粗略的计算了下需要九千万石,少府恐难以支付这样一个庞大工程。” 此时一直沉默无语的大司徒杨赐上书道:“先帝创立了制度,左边开辟鸿池,右边兴建了上林苑,这不算奢侈,也不算节约,正好符合礼仪法度,而今陛下又增多了城郊的规划用地,修建奎苑和灵昆二苑作为皇家的苑囿,这样的做法,臣认为不仅破坏了肥沃的土地,荒废了田园,还将当地农民驱赶出去,这,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天子吧,况且城外的皇家园林已经有五六个之多,足够陛下尽情游乐的。回想当年,先帝文帝在位时期,文帝为了体恤臣民的劳苦而拒绝兴建露台一事,民间广为流传,因此文帝才深得民心啊。” 董太后专注的听着杨赐的话,众臣点头默许。就听见堂下传来了皇上驾到的声音。 灵帝一脸惺忪,睡意尚未褪去,朝服穿的也有些别扭,揉着眼睛向朝堂之上走去。群臣见皇上驾到,纷纷执笏北向。灵帝向董太后道了声母后晨安,坐上龙榻:“朕今日来晚了,可是,今日为何一早,鸡鸣堂的鸡叫个不停啊?” 董太后没好气的说道:“头遍鸡叫能把皇上给叫醒吗?臣子们为了练习鸡叫,把嗓子都叫哑了。” 灵帝有些惭愧,低声说道:“昨晚喝多了点.....” 董太后瞄了一眼身旁的灵帝,正色道:“皇上的冕旒(注2)带歪了,冕旒盛服乃国君上朝之威仪。” 灵帝这才注意到自己带着的冠冕前的冠旒,斜到了一边。他连忙扶正了冠冕并说道:“众位爱卿正在商议什么问题?” 大司农将刚才的问题再次呈上。 灵帝道:“如果要问汉朝江山,哪一位皇帝最为不幸?恐怕唯有朕了。桓帝在位时,少府卿(注3)已经入不敷出,留给朕的,只是一个空虚的国库。近年,天灾不断,鲜卑侵扰,朕也想有汉武帝时期的辉煌楼阙,殷实家业,不如众爱卿议一议,有何良策重振汉室。” 众臣低头不语。 大司徒杨赐道:“朝廷可以圈养西域良种马,如今洛阳宦官小富人家,西域良马的需求大大提高,而且今日的一匹马的价格,早已是桓帝时期的百倍,如今一匹汗血宝马要价到200石,微臣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商业机会。” 百官有点头的,也有不屑的。 朝堂上,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们议论纷纷,献计献策。 沉默许久的灵帝,此时说话了。 “朕有一计,也想听听众爱卿的辩论。从汉武帝起,朝廷官职多如牛毛,有官无银,或者有银无官者,比比皆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不缺银两,缺的是一官半职。古人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朝堂官位,如果不能物尽其用,那又有何意义呢?朕认为在西园设置卖官场所,按需所卖,这样一来可以缓解朝廷财政之需,二来,也可以发挥官职之良能。众爱卿意下如何?” 灵帝的提议顿时引来了众臣的纷纷议论。 议朗蔡邑进谏道:“陛下万万不可,卖官乃祖制所不容,如果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三公九卿都是银两买来的,国必有大祸也。世祖中兴后,竭力推崇“务从节约,并省官职”,世祖要告知后人的,就是要以节省为美德,兼并那些不重要的官位啊。如今,朝廷公开买卖官职,岂不让天下百姓贻笑?” 灵帝不悦。 群臣缄默。 须臾,董太后起身:“老身一生历经三朝,可谓是黄土埋半截身子的人了,老身不想在有生之年,看着当今皇上穷途末路,其实,桓帝在位时,卖官就已经盛行,这不足为怪。老身倒是认为,皇上的建议可行。诸位还有什么建议?” 大司农问道:“公开叫卖的官职,又如何来议价呢?” 灵帝笑言:“朕早已想好了。按官员级别来定价。二千石地方官员,卖价二千万。四百石的官员,卖价四百万。朕也考虑一些公开推荐过来的官员,如果暂时囊中羞涩,可以先上任,后从粮饷中扣除,诸位,还有什么疑义吗?” 董太后连连点头。 堂下的宦官们,见董太后已默许,一口同声恭维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注1:掌管国家财政收支 注2:古代帝王戴的帽子。 注2:掌管皇室开支。 第四回 大雩 迎春殿内,弥漫着草药浓烈的气味。 采薇用陶碗捧出一大碗熬制了二个小时的堕胎汤剂时,手略微有些颤抖,她想象得到,王娘娘喝完她亲手熬的汤药,肚子里排山倒海的翻滚,褐色的汤药进入到娘娘的子宫,无情的摧毁着娘娘肚里孕育着小生命,无情的将这些已经凝结成的生命撕成片片血块,赶出体内…… 采薇险些将汤药泼出陶碗外,她定了定神,轻语:“娘娘,该吃药了。” 王美人睁开双眼,从榻上坐起,接过了陶碗,发呆的看着陶碗里褐色刺鼻的汤药,迟疑了几秒,她端起碗,闭起双眼,一饮而尽。再看看采薇,早已经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此时,王美人倒有了凤凰涅槃后的快感,二个月的日日夜夜,惶惶恐恐,惴惴不安的日子,都在这碗汤药里结束了。 她静静地躺下了。她知道,不一会,药效就会来了。从此,她可以抬起头挺着胸在宫里行走,再不用东躲西藏着何皇后。 闭起双眼,她,唱起了她喜欢的曲子:枝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荷余情其信芳,皎洁火中玉,芬芳泥里莲…….. 王美人眼前出现了一片辽阔的土地,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然而却步履维艰,感觉背上有沉重物,她回过头看了看身后,却是一轮红日紧贴在她的背部,那轮红日,熏染天际,万丈霞光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她就这样,负日而行,步履慢慢的却越走越轻松,那轮红日,紧紧地贴着王美人的背脊,越来越暖,越来越暖…… 王美人坐了起来,浑身上下早已经浸湿在汗水里,看了看四周,依旧是那盏青铜鱼雁灯,发着幽幽的光芒,四周静谧。 王美人意识到,刚才只是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娘娘,您醒了?采薇关心的问道。 “采薇,什么时辰了?” “娘娘你睡了好几个时辰了,现在是戊时。” 王美人撩起襦裙看了看,又摸了摸肚子,满脸疑惑:“这汤药都喝了好几个时辰了,为何什么反应都没有?” 采薇道:“娘娘,我也好生奇怪,就见娘娘熟睡着,却没见娘娘有任何反应。胎安不动。” 王美人略有所思:“是不是药量不够?” “回娘娘,奴婢都是按照宝婆婆的吩咐熬制的汤药,没有一点纰漏。”采薇说道。 “哦,对了,宝婆婆说,若是万不得已,再用第二包药剂,我这就再去熬。”采薇想起了宝婆婆的话。 采薇转身入厨房,拆了第二包有红泥标记的草药,顿时满屋子的麝香味袭来,采薇明白,如果这包草药还是不能落了娘娘肚里的胎儿,那真的就没别的办法了,这是宝婆婆最强的药剂了。 采薇开始熬制第二包草药。帮着王美人换了贴身的襦衣,却见王美人似有满腹心事。 “采薇,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背负着一轮红日,艰难的独自前行,那轮红日,鲜红无比,紧紧地贴在我的后背上……”王美人讲了刚才的那个梦。 采薇想了想:“娘娘,那是吉照啊,日乃属火,大汉属于火德,莫非娘娘肚子里怀的是真龙天子?自古君权神授,我倒是奇了怪了,为何别的宫女,喝了宝婆婆的汤药,立马落了胎,而娘娘喝了汤药却是胎安不动?” 王美人脸上凝重了起来。 “若是天命,我王荣哪怕身子遭受多大的痛苦,都要将吾儿带到这个世上,只是,我担心我儿即便是来到了这个世上,也是多灾多难。” “娘娘不如就顺其天意,如何?若是到了明日,娘娘肚子还是没有动静,那就只能说是天意了。”采薇说道,匆忙的进了厨房。 第二碗堕胎汤药熬成了,采薇端了过来。 王美人什么也没说,接过了碗,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碗中浓稠的汤剂一饮而尽。 这碗汤剂是在第一碗的基础上,加重了麝香膏成份调和而成。 喝完后,王美人皱了皱眉头,的确,汤药苦不堪言。她静静的躺在了榻上,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 不一会,肚子便翻江倒海起来,她捧着肚子喊着采薇。采薇扶着王美人如厕,可是,一切就如平时那样。如厕之后,王美人的肚子也就恢复了平静,胎儿似乎根本就不愿意下来。 王美人只能再次回到了榻上躺着,采薇纳闷着说道:“娘娘,奴婢本以为这次娘娘肚子里的胎儿总该落下了吧,可小家伙还是不愿意下来。” 王美人疲倦的笑了笑,道:“可能,这孩子的命硬。” 此时,王美人内心是复杂的,她希望堕了腹中的胎儿,这以后的日子也就没有太大的麻烦,但是眼见着腹中的骨肉始终胎安不动,她想成为母亲的本能又升腾起来。 她,就这样的纠结中度过了大半夜,直至三分时更。 终于,腹中又有了第二次的翻腾。这次比前一次来的更为的凶猛。采薇见王美人的额头不断的冒着冷汗,心跳急速,便扶着她道:“娘娘,看来这次一定能成。” 一阵阵的绞痛袭来,王美人确信这次腹中的胎儿是保不住了。然而,疼痛过后,一切却又恢复如初,什么都没有改变。王荣喝了第二碗药汤之后,只是比平时多了几次如厕,腹中的胎儿还是纹丝不动。 “吾儿,就是那轮红日。”王美人暗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她知道,这孩子命不该绝。 那一晚,北方有七星绕月。 王美人相信了天命。 服用了两碗堕胎汤药,对她没有任何的作用,依然是胎安不动,王美人母性的本能占了上风。她更相信是上天给了她继续孕育胎儿的理由,这是上天的旨意。 她也不再畏惧何皇后权势,无论多艰难,一定要为大汉,为皇上再添一子,哪怕用生命来替换。 她要抬起头来做人,告诉宫里所有的人,她怀了陛下的孩子,并且这孩子天命不凡。 这一年的旱季,持续的特别长。 洛水,干涸。 洛阳城里下过的那点可怜的雨,只是杯水车薪。久旱不雨,赫赫炎炎。按照《周礼》,若国大旱,则率巫而舞雩。 是年,朝廷举行了一场大雩(注1)。 是日,灵帝携文武百官,嫔妃美人们在洛阳城郊灵台,设四尺青铜祭坛,舞童六十四人,设五帝之位,礼天地四方之神。举行了一场大型的祈雨大典。众臣及女巫们,手执五彩羽而舞,绕着祭坛而歌。 六十四位童男童女,则带着神灵面具,围着熊熊烈火祭祀台,边歌边舞。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怚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宁丁我躬。 旱既大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孓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 旱即大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糜顾,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 待礼仪完毕,司巫与灵帝执手向天长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响彻不已。 注1:古代求雨的祭祀活动。 第五回 樊贞人 雩礼并未给大汉帝国带来风调雨顺,却接连的天灾与异象频发. 夏四月,郡,国发洪水。 六月,天上降下鸡蛋大的冰雹。弘农,三辅地区发生蝗灾。 秋九月,庚寅朔,出现日食。 冬十月,有青虹见南宫玉堂后殿中。 灵帝下诏,召集了大司徒杨赐,议郎蔡邑,宦官张让,赵忠等官员前去金商门崇德殿商讨天降灾异的原因。 灵帝坐在榻前,手执一卷长竹简问道:“雩礼过后,仍然异象频发,天灾不断,如今,朕的玉堂殿又有青虹出现,各位爱卿,都来议一议,此为何兆?又如何来消除异象,还国于安宁?” 杨赐趋前道:“近来,老天总是频繁显出异相,地震,干旱,蝗灾,大水等等天灾异象,那是老天在警示大汉王朝,愚臣认为,朝中妇人干涉国政,乃天现诸多异象的原因。陛下可知当年吕雉当政时期,民怨不止,以妇人之见干涉政治,天下必出大乱。恳请陛下,疏远奸佞臣属,召集品德高尚,言行一致的人士,陛下也应节制娱乐,这样上天才能平息各种灾异。” 灵帝不语。 此时议郎蔡邑上前道:“臣斗胆说一句,天现青虹,那是不吉之兆,大汉王朝已经历经了四百年,汉之泱泱,如今,各地诸多灾异,当是亡国之兆。前有周朝之鉴,前后五百年历史,这是一个周期。《鸿范传》里面说到,政治腐败,道德不修,大风就会吹倒房屋,冰雹就会伤人天象诸多异常。” “放肆,伯喈(注),你居然妖言惑众,鄙视当今皇上,武断亡国论,一介书生,何出此言,臣等跟随陛下多年,一心框扶汉室,臣等不服,要求陛下严惩伯喈。”常侍张让言语激动。 常侍赵忠也紧跟着下跪,要求灵帝严惩蔡邑。 蔡邑跪下叩首。 灵帝依然不语。 一旁的大司徒杨赐此时下跪进谏,道:“恕臣直言,伯喈乃忠胆义肝之人,这从他的祖父蔡勋就可以看出来,当年,王莽篡位初年,任命蔡勋为厌戎连率,可他拿着汉朝的官印,仰天长叹:我生是汉朝的官,死也是汉朝的官,誓死不侍奉王姓,蔡勋带着家人,逃入深山中,誓死不做王莽的官员。试问这样的官吏,天下能有几个。还请陛下三思,不要听信小人蛊惑。” 一旁的张让,赵忠还在坚持的叫嚣着严惩蔡邑。 蔡邑再次扣首,凄凄道:“陛下如是认为臣是罪臣,臣愿意投进大牢,以示正法。” 赵忠也说话了:“蔡邑乃注重黄老术,仗着自己一点学识,倚老卖老,在宫里横行霸道,目无圣上,口出亡国言论,荼毒宫里年轻学者,实乃应该严惩不贷,请陛下明鉴。” 杨赐再次拱手,曰:“恳请陛下高抬贵手,就算严惩,也要等伯喈过了大丧之后,诸位难道不知,伯喈老母因病身亡,伯喈为了守孝道,在母亲的墓前盖了一间小房子住下,为母亲守坟,母亲卧床三年,伯喈无论严寒酷暑,没有解开过衣带,连着七十天未眠,只为守在病重的老母身旁,这样一位至孝忠胆之人,怎么就成了朝廷的罪人呢?” 杨赐提到了蔡邑刚去世不久的老母,蔡邑不觉泣不成声。 灵帝动了隐恻之心,想了想说:“伯喈一家,世代为朝廷忠臣,朕且念及伯喈有大孝在身,服丧期间,姑且不议此事,诸位请起,朕听说伯喈的琴,谈的很好,要不让伯喈为众爱卿弹奏一曲如何?” 灵帝也将紧张的局面暂缓了下来,张让,赵忠脸上露出不屑神情。 蔡邑端坐琴旁,凝思片刻,指尖略过琴弦,髯须飘飘,一如伯牙抚琴,他一边拨弄琴弦,一边唱起了自己做赋的《独断》,琴声低沉有力,唱声凄婉缠绵。 在场的人,沉浸在了蔡邑的弹唱中。 不知何时,何皇后来到了崇德殿。灵帝示意停下抚琴。 灵帝甚感意外,却见何皇后施礼后直言:“臣妾知道陛下正在议论天灾异象根源,还请陛下恕臣妾不请自来,臣妾今日带了一个人来,这人或许能够给陛下,给诸位一个天灾异象频发的答案。” 众臣有些吃惊的看着何皇后,只见她拍了拍手,忽然,从堂外飞进来两只火红色大鸟,大鸟扑腾着翅膀,左右各一边的停在了灵帝跟前,接着旁若无人悠闲的在朝堂之上昂首信步,众人啧啧称奇。这大鸟,有点像仙鹤,又有点像朱鹮,全身橙红,还不时的引颈长鸣,声音甚是好听。众臣议论纷纷,猜测这大鸟来历。 大鸟再次昂首鸣叫,此时,朝堂之上走来一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赤着脚,身上挂满大大小小龟甲的男人,朝何皇后走去。 何皇后道:“诸位,本宫特地将贞人樊穆请了过来,樊穆贞人精通《河图》,研修《洛书》,通晓阴阳五行,在深山修练成武丁时期的“龟卜术”,灼龟为兆,观兆凶吉。连日来,大汉异象频生,灾异不断,近日宫中又现青虹,众臣争议不断,臣民惶惶恐恐,本宫今日让樊贞人施法解惑,诸位意下如何?” 众臣面面相觑,不语。 灵帝频频点头,静观。 樊贞人下跪拱手道:“请陛下静等片刻,庶民需沐浴更衣,以敬诸神。” 何皇后命下人跟着樊穆侍奉沐浴。灵帝则与众臣缄默等候。 须臾,只听见一阵龟甲相互间碰撞的“咳咳”声,樊穆一身白服,依然是长发垂肩,身上披挂着用绳子串起来的大小龟壳,赤着脚,杳沓而来。 此时众臣才看清樊穆颜面,乃一俊朗儒士。 只见他礼敬四方诸神之后,说了一些赞美神灵之辞,吹了一声口哨,其中一只大鸟,疾步走到他的跟前,用嘴啄起一块最大的龟甲,递给了樊穆。 樊穆摸了摸大鸟的头,大鸟扑腾着迈向了一边。 樊穆举着手中的龟甲,走至皇上跟前道:“陛下,神鸟选了这块神龟之甲来回答陛下所提出的问题,敬请陛下提问神龟,庶民将灼龟为兆。” 灵帝慎重的起身,接过樊穆的龟甲,捧在手掌心,说出了自己想要知道天象灾异的原因和解决的方法。 注:蔡邑的字。 第六回 兆象 樊穆从灵帝手中接过了龟甲,从背的小袋里取出了一把小铜锥,只见他娴熟的在龟甲的背面横排,钻了三个小孔,口中还念念有词,小孔也是厚薄恰到好处,没有钻透,却也不会太浅。 皇上皇后,以及众臣屏气凝神的盯着樊穆的一举一动,两只大鸟,此时却匍匐在地,半闭着双眼似睡非睡。 接着,又在龟甲的竖排也钻了三个小洞,形状与横排的无异。 待一切准备好了以后,樊穆不知从身上哪里,取出了一截小木棍,这小木棍的前端冒着缕缕青烟,已经不知何时烧成了炭火。只见他口中依然念念有词,将燃烧着的小木棍,依次向着刚才龟甲上钻的洞眼,一个个的烧灼,此时,樊穆的口中,加快了咒语的速度,待所有的小洞,经过烧灼之后,樊穆大声道:“绸繆束薪,三星在天,天作高山,国之大事,祈请赐知…….. 祈请赐知…..祈请赐知…… 忽然,被烧灼过的龟甲,开始发出了“噼噼噼啪噼啪……”开裂的声音,响个不停,只见樊穆紧邹眉头,用手括起耳朵,似乎在用心的聆听着龟甲烧灼后发出的噼啪之声,神情也由开始时的平和到后来的肃穆。待最后一声噼啪声停了之后,樊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樊穆。 樊穆从地上起身,捋了捋长发,禀告灵帝:“小人已经听懂了神龟的话,那噼噼啪啪的声音,就是神龟想要告知陛下的,神龟说,这天下诸多灾异,实乃因皇宫里藏有妖孽,天现青虹,也是深藏的妖孽出来作怪,神龟还说,此妖孽一日不除,大汉朝将有灭亡的危险。” 何皇后听后,一脸惊恐的叫了一声:“苍天啊…..” 灵帝听着樊穆的话,局促起来。 众臣更是私下议论纷纷,一时,朝堂之上笼罩着惶恐的气息。 灵帝定了定神,道:“樊贞人,还请告知,此妖孽在宫里何方?又该如何处置此妖?” “陛下莫急,神龟经过了高温灼卜,需要一些时间恢复元气,待龟甲完全冷却后,答案自然写在上面。” 灵帝点头,席间,杨赐提问樊穆:“贞人身上的龟甲,从何而来?” 樊穆回答道:“这些龟甲,乃千年神龟之甲骨,乃庶民上师赐予,小人每日与神龟一起,沐天地之精华,深藏山中,潜修阴阳周易之术,据上师说,这些神龟,生存了千年之后,自动将缩在龟壳里的肉身剥离,将汲取了日月精华的龟甲留给世人。” 何皇后崇敬的看着樊穆。 杨赐庄重的要求樊穆给他一块龟甲看看。 樊穆有些迟疑,何皇后则取笑杨赐的无理,千年神龟,岂是草民随意抚摸? 灵帝示意了樊穆,递上一块龟甲给杨赐。 杨赐仔细的看了龟甲,正面反面,边角,摸之,嗅之,然后交回给了樊穆,并无声息。 樊穆摸了摸那块灼卜过的龟甲,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后,眼睛盯着那片龟甲“:禀陛下,皇后,神龟龟甲上已经有了兆象,兆象明显向着东北方向延伸,到了第二个洞的地方,停止了延伸,神龟清晰的告诉陛下,皇后,宫中妖孽确切方位在东北方向的第二座宫殿。还请陛下明鉴。” 樊穆说完,递上了那块龟甲。 灵帝看着龟甲,所谓的“兆象”,其实就是龟甲因灼热产生的裂纹的纹路走向。灵帝看到了一条清晰深褐色的裂纹,向着龟甲的东北方向。 何皇后也接过了龟甲,用恭敬的眼神,看着龟甲,口中呐呐自语道:“东北方向,第二宫殿,那不是迎春殿吗?” 此时众人才回过神来想了想,的确,在北宫的东北方向,第二座宫殿是迎春殿。 何皇后怒目圆睁,大声吼道:“来人啊,快将迎春殿的妖孽王美人押到崇德殿来。” 常侍张让也进谏道:“陛下,连日来困扰陛下的疑惑,今日终于有解答了,原来是宫中深藏妖孽所致啊,微臣认为,妖孽一日不除,祸患无穷,速请陛下处置。” 灵帝此时才想起,这迎春殿里,住着的正是自己的爱妃王美人。 灵帝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这王美人,朕,怎么看都不像妖孽啊。” 何皇后急了,突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陛下,妖孽自古以狐媚现身,蛊惑圣上,兴风作浪,直至将陛下的精血吸之殆尽,如今樊贞人用千年神龟占卜,明指了宫中妖孽的藏处,如若不及时处置,妖孽施展法术,祸国殃民,到那时就为时已晚了。” 灵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举棋不定。而这时,侍卫已经遵照了何皇后的吩咐,直奔迎春殿。 不一会,两位侍卫押着怀有六个月身孕的王美人来到了崇德殿。王美人颤抖不已,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樊贞人见王美人已被押上了殿堂,捧着刚才灼卜过的那块龟甲,围着王美人转着走,口中默念着什么。 此时,王美人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见灵帝神情肃穆的坐在案牍前,就跪地哭泣起来,言语有些语无伦次:“陛下,贞人一定是搞错了,臣妾怎么可能是妖孽呢?臣妾自十五岁就嫁入宫中侍奉皇上,臣妾就怎么成了妖孽了呢?” 灵帝望着堂下楚楚可怜的王美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朕也不相信美人是妖孽,可是神龟在上,天命难违,这….让朕如何是好?”灵帝显然有些无奈。 此时,何皇后还有张让,赵忠等宦官齐刷刷的下跪道:“陛下圣明,铲除妖孽,国泰民安。”有一些官员也跟着张让一起高喊:铲除妖孽,国泰民安。 杨赐趋前拱手道:“陛下,微臣斗胆说一句,自盘古开天辟地,天象灾异不断侵扰尘世,天文学家张衡曾说过宇宙无垠,天体运行有规可循,万物遵循自然法规,如果占卜术可以武断国家的未来,那么圣人之法我们就不需要去学了。” 还没等杨赐说完,常侍赵忠就急着说:“陛下,事不宜迟,如今有樊贞人在此,妖孽插翅难逃,杨大人是非不分,不知有何居心,请陛下速斩妖孽,为民除害。” 一直默不作声的蔡邑看着挺着个大肚子的王美人,心生恻隐之心:“不管怎样,王美人乃名门之后,其祖父乃朝廷五官中郎将王苞,且入宫也早,如果仅凭一块龟甲就断定王娘娘为妖孽,实为不妥。王美人是否妖孽,还有待斟酌。” 杨赐也再次进谏道:“陛下,微臣刚才拿过一块樊贞人的龟甲看过,也闻了闻,恕微臣直言,这些所谓的千年神龟,只不过是河里普通的水龟而已,洛水里经常也会看到捕捉得到,微臣摸了摸龟甲,那些龟甲上的纹路尚清晰,闻了闻龟甲,还带有一种新鲜的龟腥味,龟甲背面薄膜上还有丝丝血丝,显然,这些所谓的千年神龟乃刚杀不久后取下的龟壳,何来千年神龟之说?望陛下明鉴。” 第七回 长秋宫 杨赐的话语一出,堂上的所有人都唏嘘不已。樊穆更是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直接跪在地上大嚷:“陛下圣明,欺我樊穆可以,可是触怒神龟乃是犯了天地之大忌。” 何皇后更是怒火中烧,一下子站立起来,猛挥广袖,怒斥道:“大胆杨赐,目无朝廷,黑白不分,偏袒妖孽,看来,比妖孽更可怕的是人心叵测,好,既然对王美人那么钟情,本宫就成全你们,来人,将妖孽带到暴室(注)焚烧死,将杨赐打入大牢,鞭挞三百,速速处置。” 望着何皇后盛气凌人,怒不可遏,本来就没有什么主见的灵帝,也只能听任事态发展。 两位侍卫上前挟持住王美人,正欲带走她之际,只听一声浑厚老者的声音传来:“放肆。” 众目之下,董太后缓缓走上堂前,满头银丝梳理的一丝不苟,后脑发髻上插着的和田玉龙首簪子,一步一摇晃,威慑力顷刻让众人缄默,俯首。 董太后登上大堂,正襟危坐:“你们都听着,只要老身一日还在这世上,这朝堂之上,就没有皇后说话的份。”堂上鸦雀无声。董太后看了看被侍卫押着的王美人,转身对灵帝说:“身为皇上,你就是这样看着你的爱妃,一个怀着你的骨肉的女人遭受如此羞辱不成?” 灵帝自惭形愧,颔首不语。 董太后又转过头去问樊穆:“这位樊贞人,老身好奇,你可否告诉老身,这王美人究竟为何方妖孽?” 樊穆支支吾吾了几下,答道:“启禀太后,此妖孽乃…..乃终南山一位隐士豢养的白狐,因不守戒律,逃下山来,潜藏皇宫,狐媚皇上,祸国殃民。” 董太后点头,继续道:“好,那烦请樊贞人将这妖孽打回原形,在皇上面前现现身,也让老身和诸位众臣心服口服,如何?” 却见那樊穆,眨巴着眼睛,拽着一堆龟甲道:“小人有急事告辞,还请太后,陛下,皇后多多保重!”说完,匆忙向着宫外疾步而去。那两只大鸟,见主人走了,也慌张的扑腾着翅膀飞出了崇德殿。 一位大臣想要拦住樊穆问个究竟,却听董太后说了句:由他去吧。 何皇后也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她冷冷的道:“皇上,恕臣妾告辞,臣妾千辛万苦将贞人请入宫中,除妖降魔,如今,这妖非但没有除去,还将贞人气走,臣妾担心宫里将会有灾难。陛下要多保重。”说完,气呼呼的走出了殿堂。 王美人自是千恩万谢了董太后,一弱女子,唯有绢帕抹泪。 “王美人不管是人是妖,已经身怀六甲,怀了皇上的孩子,老身也想在有生之年,希望皇上子嗣成群,宫里人丁兴旺。这大汉宫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些灵气.....”董太后自顾自说着,颤悠悠的也离开了崇德殿。 众臣也做鸟兽状散去,唯有灵帝一人,独自坐在龙榻上,呆呆的望着空荡荡的大殿。 ....... 秋者,万物成熟之初也。长秋宫,曾是高帝居之,后为皇后所居。故以名焉,以宫称之。 何皇后余怒未消的回到了长秋宫里,董太后处处与自己作对,自己精心设计的棋局被搅乱了。 八哥鸟见皇后回宫了,欢腾的倒翻着跟头,奉承着学着人语:皇后万福,皇后万福…… 何皇后气不打一处来,“啪叽”向那八哥抽了一下,八哥自讨没趣的没了声。大长秋李英拿了一把扇子来,一边阿谀的为皇后扇着风,一边宽慰道:“皇后,消消气,消消气,犯不着和那狐狸精一般见识,皇后凤体多保重。” 何皇后靠在榻上,自嘲道:“看来,这宫里还是没有本宫说话的份,本宫身为皇后,却连处置一位嫔妃的权利都没有。” 李英向来察言观色,便说道:“娘娘,恕小人多嘴,娘娘就是脾性太急,娘娘若是多点深思熟虑,凡事从长计议,比起那位怀了孕的狐狸精,娘娘缺的就是火候。” 李英原本男儿身,少年时因家贫被带入宫中阉割,成了一名宫里的宦官。随着时间流逝,李英男人的特征消失殆尽,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份阴柔之气,又会揣摩皇后的心思,因此深的何皇后的恩宠。 他见何皇后愁容满面,便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娘娘虽贵为皇后,可是娘娘身边就是缺少一些说话有份量的重臣,虽然赵常侍张常侍愿意为娘娘说话,可毕竟那两个是个见风使舵的主,而且对皇上是言听计从。” 何皇后插了一句:“那按你说,本宫该怎么做?” “娘娘身旁,一定要有你们何家的人。娘娘的兄长何进,如今在颍川做太守,如果能够招回宫中,掌握朝中兵戎大权,那…..娘娘就是如虎添翼,有了左臂右膀,娘娘还怕在宫里没说话的份?” 何皇后眼睛眯成了条缝,调侃道:“谁是我的左臂,谁又是我的右膀呢?” 李英柔媚起来,眼眉多了几分轻佻:“那还用问,奴才当然是娘娘的右膀,至于左臂嘛,何大人才是娘娘的人选。” 何皇后哈哈大笑起来。 李英甚是得意,自己总能在娘娘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谋献策,正等着娘娘美言几句呢。 何皇后突然收敛了笑容,道:“其实,这一招,本宫早已经想过,只是被你李英说穿了而已。” 李英耷拉下脑袋:“那就算奴才白说了。” 何皇后噗嗤笑出声来,何皇后要的也正是李英那副奴才相,她才得到满足。 何皇后想到了那位樊穆,露出了不屑神色:“那樊贞人,我还真以为是个人物呢,哪知道居然都对付不了一个老太婆。” “请娘娘恕罪,奴才这次也走眼了,还好没给他赏钱,连个老太都应对不了。”李英说着,嘴巴贴在了何皇后耳朵“奴才下次为娘娘挑个娘娘喜欢的人物。” 何皇后听了,眼眉轻佻起来,她看着涨红了脸的李英,低语道:“伺候本宫花汤浴。” “诺,奴才这就去张罗。” ........ 翌日,何皇后用了早膳后,对镜梳理红妆。想起昨晚与李英的缠绵悱恻,何皇后的双颊绯红一片。李英自是比皇上风情的多,只是这偷腥的感觉,总是掺杂着一丝惶恐与不安。 对啊,李英说的没错,虽然身为皇后,可何家的势力还是单薄,自己虽然能一呼百应,可是何皇后心里清楚,这宫里究竟有几个是对自己真正臣服的。 她想到了远在颍川郡的哥哥,更想到了还在宫外的儿子刘辩。何皇后有些惆怅,她意兴阑珊的在漆盒里拿起一串红玛瑙珠子,挂在了脖颈上,这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 有下人禀告道:“颍川太守何进大人求见娘娘。” 何皇后心中暗喜,连忙整衣接待。 见兄长还是健硕如常,何皇后笑着道:“兄妹就是兄妹啊,我刚才还念叨着兄长呢,这兄长就到了。” “颍川太守何进拜见皇后娘娘。”何进施了礼。 “不必多礼,自家兄长,快请坐。”何皇后笑言。 “许久未见妹妹了,妹妹还是美艳如花。”何进看着自己的胞妹。 宫女端了果盘,零食等上来。 何皇后则亲自为兄长煮茶。 “颍川郡的旱情如何?”何皇后一边熟练的将一块茶饼冲了沸水,再将那小銅壶搁在了一张低矮的小铜炉上,炭火嗤嗤地舔着銅炉,将那銅壶里的茶叶,翻滚散开,阵阵茶香扑鼻而来。 何皇后为何进倒了一杯色如琥珀的茶水,再往茶里添加了葱沫子与姜沫子,递给了何进。 “来,兄长,趁热快吃了这茶。” “好香的茶。”何进端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颍川也一如京师,连日来滴雨未下,土地干涸不少。哦,我还回了次南阳…….” 见兄长提起了老家南阳,何皇后脸上立马闪现出了光芒:“老父还好吗?” “老人家还算健康,只是行动诸多不便,老朽也。”何进与妹妹寒暄着,吃着茶。 何皇后为哥哥挑了个大个的紫葡萄:“尝尝这葡萄,西域进献到宫里的。” 何皇后自然对自己娘家人是百般殷勤。自15岁入宫,离开了老家南阳后,何皇后就没有再见到家乡父老,如今哥哥的到来,也让何皇后想到了家乡的一些往事。 何皇后问道:“今日兄长来妹妹这里,一定有事商量吧。” “正是,辩儿今年也有五岁了吧,我记得小时候辩儿出生的时候,见过他,一晃已经有五年了,辩儿不知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做舅舅的,都快忘记他的模样了。” 何皇后见兄长提起了儿子,眼眸里闪出了一丝母性的柔情:“我也有四年未见辩儿了,自宫中嫔妃们为陛下生下皇子屡遭夭折后,有高人指点,让辩儿一出生就寄养在道士家中,如今,辩儿在史道人那里,这一住就是五年。我也很挂念辩儿,有时做梦都会梦见他…….” 何进想了想:“皇妹可想过没有,是时候将辩儿接回宫中了,辩儿身为皇长子,不应在民间久留,让辩儿早日回宫,让他学习天子的礼仪和治国之道,恕哥哥直言,民间到处流言蜚语,说皇上会立那位王美人生的孩子为太子,因为皇上宠幸那位王美人。这些谣言,也传到了颍川郡,我听了自然不是滋味。” 何皇后站立起来,眼睛露出了不善神色:“那狐狸精,晾她也没有这个胆量,上次就差点一把火烧了她。兄长放心,辩儿乃皇长子,虽暂居道士家中,可他的皇长子身份是朝廷公认的,那狐狸精即便能生龙产凤,但毕竟只是庶子。” “妹妹所言极是,但是妹妹别忘了,废长立幼的事情,在宫里时有发生。先祖武帝不就是立了李婕妤的孩子刘弗陵为太子吗?” 何皇后正色道:“我原本打算让辩儿继续留在史道人家中,再过两年接他回宫。可如今看来,这宫里不太平,兄长说得对,辩儿也该回宫了。” “皇后英明。”何进拱手称赞。 何皇后沉默片刻,傲气的说道:“咱们何家,再也不是当年在南阳以屠猪为生的何家了。我要让辩儿回宫,也要让兄长入宫。” 何进听了此言,为何皇后斟了满满的一杯茶,恭敬的递了上去。 长秋宫里,茶香漫漫兮,妇人巧舌兮,汉之未央兮,国将不济兮。 注:暴室,即宫里染坊,干粗活的地方。 第八回 北邙深秋 京都洛阳的深秋。 北邙山上遍地野菊花,赶在入冬前斑斓一回。旱季过了,山间小溪恢复了以往的欢快,一路涓涓的流满山野。一位道士须眉束发,布衣草鞋,身后背着一个竹篓,身旁一位五岁左右的孩童,紧紧的拽着道人的手,两人不紧不慢,顺着山间小径向山下走去。 小孩童稚,山中的一切,吸引着他。一只野兔隐没在花丛中,寻觅着食物,又像是故意和男童捉迷藏似的,紧跟其后。然后,又调皮的从小童身旁一跃而过。 小童兴起,挣脱了道人的手追赶着野兔,却料那狡兔忽远忽近,和小孩玩起捉迷藏来,小童见那兔子藏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便迅速跟了过去,刚想伸手抓,那灰兔一溜烟的从小童屁股后面欢快的跑去,还不时回头看着小童,似乎在说你抓不住我,哈哈。 小童被那野兔激恼了,继续追逐。刚跑了几步,便趔趄摔倒,脚下的布鞋被甩了出去,脚底被树枝刺中,鲜血直流。 小童顿时痛的哭起来。 道人依然不紧不慢,走至哭泣的小童身旁,道:“史侯,咱们赶紧走,太阳下山前一定要到山脚下。”道人躬下身子,为男童抹去了脚底鲜血。 “史道人,可我脚疼。呜呜……”小童再次呜咽起来。 “脚疼也得赶路,赶紧走。”那位叫史道人的,拉起了小童的手就走。 小童却执拗的甩掉了道人的手,哭泣说:“我不想下山,史道人,我不想离开你。”小童哭的更加厉害了。 史道人听了男孩的话,脸色现出了疼惜之情,他转身道:“史侯,你听好了,下了山到了京都,你就不再叫史侯了,孩子你记住,你姓刘,叫刘辩。你父亲是当今皇帝,母亲是当今皇后,你是皇子。如今你的母后想你了,要你回宫去了。” 那小童听了后,一下子扑倒在史道人怀里,眼泪鼻涕一把:“我不要去皇宫,我也不是什么皇子,师父就是我的父亲,我也不叫刘辩,我就叫史侯嘛。” 史道人抹去了男孩脸上泪水,为男孩整了整衣衫,道:“孩子,你和史道人的缘分已经尽了,你不能老呆在史道人家里,你是皇子,可不能再贪玩任性了,回宫里要好好的读书。孩子,时辰不早了,咱们下山吧,你父皇派人在山下等你了。” 那小童听了这番话,却哭闹的更凶了:“一定是史道人不要史侯了,我不下山,偏不下山。”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突然,史道人给了男孩一个耳光,厉声道:“你就是这样去见你的父王母后的吗?师傅以前教你的你怎么都忘记了,你是大汉天子,你总有一天要回到你该去的地方,邙山虽好,却不是你待的地方。” 小男孩还是不依不挠,史道人索性坐在了男孩身旁,他楼主了男童:“记得师傅怎么跟你说的吗,许多在宫里的出生的小孩都夭折了,你母后担心你,就将刚出生的你,寄养在了师傅的家中,因为师傅是学道之人,可以用道术保护你。如今,你和师父生活也有五年了。” 这男孩一出生就被带到了自己的家中,是自己一汤匙一汤匙的米粥,把这孩子喂养大的,如今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史道人显然依依不舍。 蹲下身子,看了看男孩脚底,史道人有些哽咽:“还在出血啊,要不师父背着你走。” 说完,史道人便背起了男孩。此刻,男孩止住了哭声,他却坚持要自己走。 史道人凝视男孩良久,忽然又说了一句让小男孩摸不着头脑的话:“孩子,你的面相是帝王之命啊,只是你若能过了15岁那一关,你便是真正的天子。” 小男孩举头,一脸的幼稚,牵着史道人的手问道:“师傅,孩儿今年才五岁是吗?” “皇子,你今年五岁,你叫刘辩。你父王是当朝皇上灵帝,到了宫里,要多听父王母后的教导,学习治国之术,成为大汉明君。”史道人恭敬的说道。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看着史道人,茫然的点点头。 “好吧,辩儿,咱们继续赶路吧,来,师傅背你,你脚疼。” 史道人说完,不由分说的背起小男孩,向着山下一路跑去。 山脚下一辆四马马车,早已经等候在了山脚下,马车周身鎏金色,两位宫女恭敬的站在马车前,两位宦官打扮的人,望着远处山上下来的人。 宦官张让说了声:“来了,来了,小皇子到了。”此时,所有前来迎接的人都肃然起敬。 愣头愣脑的小男孩望着两排对自己恭敬作揖的人,有些怯怯的后退了几步,史道人将小男孩牵到前面,对张让说:“张大人,贫道史子渺将小皇子领来了,贫道的使命也完成了。” 张让向小男孩行了大礼,又向史道人深深的一鞠躬,便牵起小男孩的手,向着马车走去。 宫女抱起了小男孩,扶他就坐在高头大马的马车里,小男孩有些不知所措,望着匍匐在地上向自己叩首的史道人,眼泪汩汩而流。 “师父......师父......”山谷间,回荡着小男孩稚嫩不舍的呼喊。 史道人并未起身,长久的匍匐在地,泪水已湿青衫。 他知道,这一别,或许永远也不能再见到这位自己养育了五年的孩子。 张让赵忠一行,随即调转马头,向着京都宫廷急驶而去,史道人缓缓起身,长长的舒了口气。 马车驶过城东的白马寺,有僧人闻风等候跪拜者,也驶过贫瘠的农田和一脸绝望站立田间的农人。马车,一路向着朱雀门驶去,向着皇家禁地驶去。 半路上,听到有儿童嬉闹的声音,小刘辩好奇,掀开马车帘子一角,见三四个衣衫褴褛的小童拍着手,围着圈唱着童谣: 王非王,侯非侯,千乘万骑上北邙 王非王,侯非侯,千乘万骑上北邙。 小刘辩尚年幼,不知何意,却见有侍卫上前抓着一个较小的孩子,用严厉的声音训斥道:“哪家的野小孩,赶在皇子陛下面前唱这个歌,不要命了,什么王非王,侯非侯,王就是王,皇子就是皇子,以后再听到你们唱这些,一律格杀勿论。” 小童见状,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年长点的小孩连忙求饶道:大人,小子们以后再也不唱了。 此时,有路人围拢求饶。 赵常侍居高临下,对着这帮路人问道:“你们知道这马车里坐着的是谁吗?他就是当今陛下的皇长子刘辩。” 众人听了,立马下跪。 赵常侍继续道:“以后若要是再听到你们唱这歌,见者就杀,听明白了吗?” 诺,听明白了。 马车绝尘而去,只留下扬起的一路黄色尘土随风飘逸。 过了厦门,金市,西宫,马车由上西门转入宫里,便到了北宫。 皇宫的奢华,与路过的洛阳城中的萧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宫里面是秋意浓浓,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洛阳牡丹花随处可见,旖旎莞尔的等待着宫里新主人的到来。 建章殿里,烛火通明,灵帝坐堂前,董太后坐其身旁,何皇后紧挨着董太后坐着,文武百官都静默的端坐两旁,大家都在静静的等待着五岁皇长子刘辩的到来。 “皇子刘辩到。”随着侍卫的通报,朝堂上开始骚动起来,大家也都想一探这位没见过面的皇子真容。何皇后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她清楚的记得,刘辩出生时的模样,圆圆的脸蛋,胖乎乎的手脚只是儿子尚未满月,就被送到了宫外史道人家中去了。 何皇后竭力搜寻着记忆中儿子的模样,她伸长了脖颈,眼睛一刻也不敢游离的看着大殿前方。 庄严肃穆的朝堂上,一位已经换了华服的小男孩,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殿堂,他有些怯场,眼睛四下张望着,此时端坐在上的何皇后,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走下朝堂,猛地将刘辩拥入怀中。 “辩儿,你回来了,你真的回宫里了,让母后好好的瞧瞧。没变,还是圆圆的脸,只是瘦了点,长高了好多。”何皇后似乎要摸便小刘辩身上的每一处,来确定眼前这位五年未见面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亲身骨肉。 何皇后泣不成声,紧紧地拥着小刘辩。朝堂上也为之动容。 “快去见过父王。”何皇后哽咽说道。 亲情,自古就血浓于水。小刘辩望着正襟危坐的灵帝,他从灵帝期盼的眼神里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皇上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父王,孩儿史侯拜见父王。”灵帝点头,也立马正了色道:“请起,孩子,回到了宫中,你不再叫史侯,你叫刘辩,记住了。” 小刘辩望着高高在上的父皇,茫然的点头。 第九回 回宫 灵帝指了指身旁的董太后,道:“辩儿,这位是董太后,是你的祖母。” 小刘辩机械的行礼,从一位山间野童到皇子的身份转变,让年幼的刘辩尚未适应。 “孩子,这从今往后,宫里头就是你的家了,这一别,就是五年,宫里不同于宫外,你要学习许多的规矩与礼仪,辩儿,告诉祖母,你都学了什么?” 刘辩有些羞怯,眼眉低垂回答道:“《老子》《方术》《太平经》还有《周礼》......” 董太后高声道:“教你第一堂课,作为皇子,如何有威仪的说话,声音洪亮,眼观前方,这些难道史道人都没有教你吗?” “诺,祖母。”刘辩依然有些怯弱。 何皇后见刘辩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便上前扶起了刘辩,说道:“太后,辩儿还只是个五岁的小孩,从小就被放逐在宫外,哪里知道这些宫中繁复礼节啊!” 董太后也不甘示弱:“老身活了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不知道如何教育自己的孙子?” 灵帝见状,知道火药味开始浓了起来,连忙将话题撇开。 望着大气不敢出的刘辩,和蔼问道:“辩儿,你会做赋吗?” “回父王,辩儿会《太平经》”刘辩脱口而出。 灵帝一时兴起,捻须笑道:“这《太平经》又是个什么玩意啊?一定是史道人教你的吧。” “回父王,史道人教我念《太平道》。孩儿念给父王听:三统转轮,有去有来,民必有主,姓字可得知乎?善哉,善哉.....” 小刘辩还想继续往下念,被灵帝止住了:“好了,好了,辫儿别再念了,你应该多学学《周礼》,《诗》,《孔子》这些圣贤之书。” “另外,父王问你,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弟弟妹妹,你该如何与他们相处呢?”灵帝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刘辩想了想,回:“孩儿会照顾弟弟妹妹,孩儿教弟弟《周礼》《尚书》还有......还有......”小刘辩摸着自己的脑门,一下子答不上来。 朝堂之上,此时有了些许欢愉的氛围。那是童稚的天真冲淡了紧张的勾心斗角。灵帝展露出了笑容。 王美人端坐在不远处,日夜凸起的肚子,显然即将瓜熟蒂落。她安详的望着堂上父子相聚的这一幕,心里由衷的为皇上高兴。目光与何皇后相遇的刹那,王美人心里不由得一惊。 那是阴冷的可怕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王美人的肚子,将腹中的婴孩杀死。 王美人定了定神,将目光投向了朝堂上。 宫女们将小刘辩领走了,灵帝举起案几上的青铜酒杯,对诸位官员道:“来,今日朕高兴,众爱卿陪朕喝一杯,朕的皇长子回宫了,我大汉后继有人,生生不息。” 灵帝一高兴,就将杯中之物,喝个干净。 众臣子见皇上龙颜大喜,便也符合着喝着酒,宫里此时一片欢腾。 宫女们将准备好的青铜火锅端上了百官的案上,浓香肆意的野猪肉,在青铜锅炉的闷煮下,早已是脱骨肉嫩,翻滚的汤料,夹扎着茴香蒜香的香气,使人垂涎欲滴。刚开坛的米酒,酒香四溢,席间,宫女们忙着为宾客添汤斟酒,百官们手执长箸,吃着肉,喝着酒,举杯畅饮。 乐舞升起,笙歌箫笛,编钟绕梁。 宫女们鱼贯而入,有西域来的舞娘,身材傲人,舞姿撩人,灵帝喜欢胡人,舞娘高鼻深目的异域风情,自然激起了灵帝的猎奇心。舞娘在宫廷乐师的伴奏的西域曲调中,翩然起舞,一曲天竺舞,赢得了灵帝的赞赏。 灵帝酒量尚可,酒酣后,话语也自然多了。他让十常侍(注1)围聚一起,便说道:“朕一直想拥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如今,京师不断有流民聚众,意图推翻朝廷,西羌蛮族也不时地侵扰边界,朕,若是手中有了强有力的军队,朕就高枕无忧了。” 小黄门(注2)蹇硕趁着醉意,举杯:“陛下所言极是,汉武帝时,设立了两支天子侍卫禁兵,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羽林军”“虎贲军”。先帝又在元鼎六年时,设立了八禁军,以校尉统领之,这以后,武帝的军威响彻中原,乃至匈奴。微臣认为,陛下是时候重整军容了。” 灵帝点头称赞。张让也进言:“陛下在选用校尉首领时,定要斟酌再三。” 灵帝开怀大笑,自语道:“这宫中,难得有今天这么热闹了,看来朕少不了众爱卿了,张常侍就像是我的父亲,蹇大人说的有理。” 灵帝依然晕乎乎的喝着杯中物。 张让拱手说:“陛下日理万机,微臣与赵常侍有生之年,能侍奉皇上,也是微臣一生莫大荣幸,这些都是微臣份内事,不足挂齿。微臣到有一人选,适合做禁军的校尉首领。” “说来听听。”灵帝看着堂上那位千姿百媚的舞娘,乐的合不拢嘴。 “微臣认为,颍川郡的太守,何进是个人物,此人不仅骁勇善战,且忠心不二,又是何皇后的胞兄,校尉首领非此人莫属。” 张让说到此,眼睛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何皇后,此时,何皇后也会意的一笑。 灵帝虽不善朝政,但听了张让此言,倒也酒醒三分,让何皇后的胞兄担任此职,这岂不是让何家的势力如虎添翼?灵帝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依旧笑着看着歌舞,喝着美酒。 灵帝忽然想起一人来,问赵忠:“朕听说冀州有个叫袁绍的,有否此人?” 常侍赵忠想了想,说:“确有此人,此人家族显赫,有泸阳袁氏之称呼,他的高祖父袁安开始,家族中有五人位居三公。他的家族有四世三公之称。但此人,微臣认为刚愎自用,有勇无谋,依仗着家族势力,自抬身价,勾结党锢,豢养党人以及那些对朝廷有仇视的亡命之徒,此人要小心为妙。” 灵帝略有所思,但很快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妩媚的舞娘上。 注1:东汉灵帝执政时,操纵政权的十个宦官。 注2:汉代的宦官职位名称。 第十回 云何不乐 小刘辩入了宫,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长子。儿子刘辩回宫后,何皇后倒是底气十足,母以子贵,这个道理,何皇后比谁都清楚。只是王美人已处于待产的状态。日趋凸起的肚子,里面孕育的是灵帝的子嗣,这也是让何皇后焦虑不安的事情。 即将临盆的王美人心里明白,这后宫里,一山是容不得二虎的,刘辨的回宫,也证明了这点。自己肚里的孩子,还未临盆却已是如临大敌。 每每有些烦闷的时候,她喜欢独自坐在窗棂旁,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窗外有她亲自种下的粉色海棠,满枝的花骨朵儿,在暮色时分,总会引来两只黄鹂鸟飞上枝头,为她唱诵一曲。 这也是她最为欢喜的时刻。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屋里又传来了王美人的浅唱低吟,这首诗是王美人自小就喜欢吟唱的。 王美人走向屋子一角的织布机,手中的桑蚕丝,细细密密的在手中缠绕,她想象着她的孩子,穿着她亲手纺的衣衫,穿梭在堂前屋后,欢快的奔跑着,口中叫着母亲,母亲....王美人想的入神,不禁哑然失笑。 这些画面经常在她的梦里出现,她用芊芊玉指拨弄着织布机上纠缠的蚕丝. 采薇递上一碗莲羹汤,笑说:“娘娘又在唱歌给皇儿听了?皇儿出生后,一定先会唱这首辞赋。”王美人依然笑而不语。 “娘娘,您也该歇歇了,喝碗莲子汤,皇儿的衣衫都已经有五套了,都可以穿到三岁了。”采薇嗔怪。 “反正也是闲着,不如给吾儿多织些衣衫。”王美人手中熟练的穿着梭子。 “娘娘您说,皇儿该像谁啊?”采薇坐在了王美人身旁。 “陛下的皇儿,应该像陛下多点吧。”王美人笑说。 “娘娘,您就是太善良了,从来都不设防。现在那个叫辩儿的小孩回宫了,何皇后更加理直气壮的欺负人了。”采薇显然对那位突然回宫的刘辨有些不顺眼。 王美人打断了采薇的话:“我只想着小哥俩今后能好好的处在一起,不争不吵,长大后能为皇上分担国事。” “那你说,何皇后为何要让刘辨在娘娘要生的时候回宫呢?”采薇还是念叨着刘辨回宫的事情。 王美人停下了手中的织布,端起了碗喝着热气腾腾的莲羹汤,想了想说:“掐指算来,小刘辨今年五岁了,听说一出生就被送到道士那儿去了,也该回宫了。” “那为什么要将他送给道士养呢?”采薇有些不依不挠追问。 王美人放下手中的碗,笑曰“你若当了娘,也就知道了。” 采薇扬起头,眨巴着一双灵动的眼睛。 王美人继续道:“听说当年宫里不顺,皇上的几个孩子,还未成年就相继夭折了,后来有官员提议,如果皇上再有了孩子,一定要送到道士那儿养大,因为道士常年修炼,汲取的仙气能够抵挡住孩子身上的煞气,这样才能保住皇上的孩子。” 王美人若有所思,接着又说:“所以说,做娘的,哪一位不是为孩子想着的,何皇后这样做,也全是一片慈母之心啊。等你有了孩子自然也会这么做的。” 采薇点了点头,不知所云。 王美人笑笑,道:“采薇,不说这个了,娘娘还是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嫁了,生个孩子养老,咱们女人啊,最终归宿还是要嫁了的。”王美人望着眼前这位稚气的女孩,怜爱有加。 “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在娘娘身旁服侍娘娘和皇子。”采薇撅起了嘴。看着面容有些忧郁的王美人,采薇有些疑惑:“娘娘,你今天怎么啦?满腹的心事。” 王美人并未回答,又坐回了织布机旁,一梭梭,一针针,编织的都是细密的母爱,她一直不停地织着,织着......屋里静谧,唯有织布机发出的有规律的声响,预示着一个新生命即将到来。 帷帐低垂,暮色降临,一丝香烟袅袅的弥散在迎春殿内。 采薇点燃了铜炉内的紫檀熏香。这香氛是王美人最喜欢的,她狠狠的吸了一口,她感觉到了肚中躁动不安的生命正在扣响这个世界的大门。 她织布织的显然有些累了,便趴在了织布机上。 一阵暖流不由自主的从下体流出,汩汩而出,王美人知道,那是爱儿来了,她反而镇定了许多。 她呼唤了采薇,轻描淡写道:“吾儿要来了。” 采薇大惊失色,一时不知所错。定了神后才想起该做什么:“娘娘别急,奴婢赶紧招呼女侍医。” 说完,一溜烟就冲出了房门。 此时此刻,王美人倒有了一种凤凰磐涅后的痛快,十月怀胎期间所有的不适与所有的屈辱,随着爱儿的临盆,都将付之东流。她静静的卧躺在榻上,宫缩的痛楚,阵阵的袭来,不一会,羊水便浸湿了衣衫。 须臾,采薇带着宫里的女侍医义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义岚四十左右的年龄,高额柳眉,是宫里专为皇后嫔妃们治病的,在宫里行医十年,皇后,贵人美人们的生育,月事不调等病症,都交给了义岚,义岚还未进门就吩咐开了:“丫头,别愣着,赶紧先煮开水。”又径直走至王美人身旁,掐着她的脉弱道:“娘娘的羊水已破,现在我为娘娘肚子上扎针,娘娘待会就没那么痛了。” 宫缩伴随着冷汗,不紧不慢,却委实让王美人大汗淋漓,心跳加速。女医在王美人肚皮上扎上了金针,采薇握着王美人的手,痛楚也慢慢的开始减弱。 “用力推,深呼吸,再用力推…”女医指挥着。 王美人努力地配合着女医。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用尽平生最大的气力。一阵婴儿哭声,划破了迎春殿,一个胖嘟嘟的婴儿顺利的坠入到了预备好的木盆里。 女医熟练的将剪子在火苗上烧了烧,然后精准的将连接婴儿与王美人的脐带剪断。女医做完这些,望着有些虚脱的王美人,笑颜道:“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采薇小心翼翼的从女医处接过了婴孩,端详着,喃喃自语:“娘娘,小皇子模样儿就像你啊,那眼睛像极了你......” “让我看看,这模样像极了他皇哥辨儿,辩儿也是我接生的。两兄弟太像了。”女医一边说着,一边麻利收拾着她的包裹。 王美人已是处于虚脱的状态,她想好好地看一眼初来乍到的爱儿,却累的连眼皮子都没有气力睁开,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娘娘,你好好休息,小皇子很健康呢。”。女医安慰着。 女医为小皇子洗去了身上的污物,裹在了王美人亲自织的蓝色小袄里,递给了王美人。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位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朝夕相处了十个月,此时,小家伙在母亲在怀抱里沉沉的睡着。 王美人则带着满足,浓浓的睡去了。 这一觉,是她十月怀胎以来,睡的最为安稳的一夜。 第十一回 孤掌难鸣 她做了个梦,梦见了爱儿一下子长成了翩翩少年,她想走过去拥抱他,却隔着一条河,她呼唤着儿子,协儿,协儿……..协儿,母亲不能再照顾你了……”。 王美人突然呜咽起来,哭得很伤心,她觉得自己总是力不从心,想要抓住儿子的手,却怎么都抓不到,而那条河变得越来越宽,她急的六神无主,想要往河里跳,河水湍急,对岸儿子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蹲在了地上,大声的哭泣起来。 “美人怎么啦,该不是做梦了吧……” 恍惚中,王美人感觉到了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还有熟悉的菌犀香,那是皇上的味道。 她努力的睁开双眼,模糊的泪眼中,隐约透出了灵帝的面容。她倾了倾身子,想要坐起来。 灵帝为王美人拭去了泪水,怜爱的说道:“爱妃是不是做梦了,怎么哭了,刚生了孩子应该好好地修养才对。” 王美人意识到,刚才的场景只是一个梦。 望着眼前这位虽高高在上,却与自己有着肌肤之亲的人,一时感慨而激动不已。她微微的欠了欠身子,想要站起来施礼,却被灵帝止住了。灵帝看着脸色苍白的王美人,这是他后宫中唯一倾心的女子,她善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温柔娴淑,如今,又为他生下了他们爱情的结晶。 王美人微微的睁开了双眼,见灵帝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羞怯的低下了头:“陛下,臣妾没有梳妆打扮,这邋遢样子让皇上见笑了.......” 灵帝为王美人掖了一下被子,柔声道:“朕觉得爱妃这样就很美了。朕,想要为爱妾作赋一首。就叫......就叫《贤德赋》吧。美人是朕后宫中,最为闲德的一位。朕刚才听见美人嘴里叫着协儿,协儿的,协儿是谁啊?能告诉朕吗?” 王美人想了想,笑说:“回皇上,这是臣妾在梦里呼唤儿子的名字,臣妾也不知怎么的,就呼唤儿子为协儿,让皇上见笑了。” “朕觉得这名字好,“协”,乃帮扶协助之意,朕要的就是这样一位皇子,将来能做朕的左臂右膀,协助朕执掌朝野,就让皇子叫刘协吧。”灵帝握着王美人的手。 “协儿,协儿.......采薇将睡着的小皇子抱了过来,递给了灵帝。 汉灵帝接过了襁褓中的儿子,见小家伙眼睛忽然睁开了,愣愣的看着自己,便慈柔的说道:“我是你父皇,协儿,协儿....你听见了吗?” 光和四年,公元181年,四月,刘协出生。 这便是东汉最后一位皇帝汉献帝刘协。 小刘协生性乖巧,倒也不经常啼哭,一个星期的母乳喂养,体格也比出生时健壮了不少,王美人的两位兄长也来看望自己的小外甥了,这让王美人多少有些安慰,自入宫以来,娘家人便鲜少来往,由于宫廷森严,又有何皇后势力的阻拦,与家人的联络受到了阻碍,今日是灵帝的特许,便让自己的兄长前来。 翌日晨,早餐过后,王美人便下了床榻活动下身子。 才四月天,洛阳城却出奇的闷热,生产过后,几乎每日都是躺着休息。眼看着夏季就要来临了,王美人想亲自为协儿织一件桑蚕夏衣,凉爽透气,抵御洛阳城闷热的夏季的来临。 王美人看了看俯卧在床榻上的小刘协,那四肢弯曲着犹如一只即将跃起的青蛙,小嘴巴吸允着大拇指,这一刻,她痴痴地看着小刘协。 她觉得应该把小刘协的憨态画下来,铺开了绢布,她仔细的观察着小刘协的睡姿,她提笔勾勒,将一份母爱缱绻之心,融入了这画中。 画面上的婴儿,睡在了一张青绿的大荷叶上,身上只是围了一块红色的肚兜,侧着头,闭着眼,口中吸允着大拇指,荷叶旁,是一群戏水的鱼儿,欢快的穿梭着。王美人俨然忘记了劳累,专心致志的画着,画着...... 她似乎要将每一笔的勾勒,都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画得好,老身这就给这幅画取个名。” 一位老者的声音打断了王美人的专注,她放下画笔,原来是董太后不知何时来到了迎春殿。 王美人见是太后驾到,赶紧行了礼。 董太后拿起这幅图,又看看床榻上睡得正香的孙子刘协,连连点头:“宫里早有所闻,王美人能诗作画,今日老身倒是真见着了,这荷叶上的婴儿,老身倒是觉得像极了皇上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睡姿,也是喜欢吸着拇指睡觉。”董太后眼睛眯着,欣赏的看着这幅图。 “就叫莲叶戏婴图,怎么样?”董太后脱口而出,又看了看王美人。 王美人恭敬的回道:“臣妾一时兴起,胡乱涂鸦的,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让太后见笑了。” “就叫《莲叶戏婴图》,这天下做娘的都一样,哪个不疼惜自己的孩子。看这娃的睡姿,面像,老身敢说这孩子将来是个有福之人。” 董太后看着床榻上熟睡着的孙儿,一脸慈祥。 采薇重新煮了热茶,上了糕点,瓜子什么的,便不出声的站在了一旁。 董太后喝了口茶,放下杯碟,道:“今日来,一来是来看看孙子,二来也是来看看你.....” 董太后话语还没完,就见王美人跪倒在董太后脚下,连磕了几个头,说道:“太后能来贫妾寒舍,贫妾正好有一事相求,望太后应允。” 董太后见匍匐在地的王美人,心生怜悯之心,只是不知道她有何事相求,便说:“快快请起,刚生了孩子,不能匍匐在地,你有什么事情不妨告诉老身。” 王美人起身,坐在了董太后的一旁:“太后,贫妾想将吾儿刘协托付给太后,这是贫妾自入宫以来唯一的要求,也是最后一个要求......” 董太后看着王美人:“此话怎讲?王娘娘有何难处,说与老身听听。” 王美人看着董太后:“太后,贫妾自入宫以来,承蒙陛下的恩宠,太后的溺爱,如今贫妾又有了皇上的孩子,这一切都让贫妾觉得是世界上最为幸福的女人。只是近来,贫妾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贫妾并不怕死,贫妾唯一担心的就是刚出生的协儿。太后是这后宫里,唯一对贫妾好的人,贫妾唯有将协儿托付于您,还请太后一定要答应贫妾。” 董太后扶起了泪眼婆娑的王美人,叹了口气道:“老身自十七岁岁嫁给了解渎候,历经恒,灵二帝,看来这宫里,又要上演一场先帝在位时的许皇后事件了,老身算是看尽了这宫闱里的人世百态了。老身只想有生之年,和所有的后宫娘娘们一起,看着皇儿们长大,成人......有些事,也非老身所能掌控的,即便是皇上,又能怎样?不过,只要老身还有一口气,也不会让宫里是非不分,颠倒黑白。”董太后越说越是气愤。 王美人默不作声,整个殿堂里沉默了下来。似乎每一位都各怀着心事。 片刻,董太后打破了沉默:“王美人放心,老身答应你一定会照顾好协儿,协儿是陛下的骨肉,也是老身的骨肉啊,只是老身一个垂暮老者,即便有再大的雄心,也是孤掌难鸣啊。” 董太后说到这,也不禁老泪纵横。 床榻上传来了咯咯的童稚笑声,沉睡中的小刘协,不谙世事,睡梦中尽是甜蜜的事情。 王美人怜爱的走到床前,见协儿翻转了身子,便轻轻的拍打着小刘协的背部,让他入睡。董太后望着王美人的背影,她没再去打扰这对母子,而是安静的离开了迎春殿。 董太后心里清楚的很,这对母子这样的场景,不会再现。对于宫里,该发生什么,或不该发生什么,董太后比谁都清楚,她清楚何皇后的阴险狠毒,虽然自己凭着一己之力护着王美人,可是要发生的事情,终将还会发生。 想到这里,董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采薇也走到床榻前,安慰道:“娘娘不要胡思乱想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娘娘要好好地养好身子,好好地看着协儿长大成人。” 王美人淡然一笑,拿起了案几上刚才画的那幅画,笑说:“《莲叶戏婴图》,太后这画名起的好,采薇,这画你拿着吧,留个纪念。” 采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擦了擦手,接过那幅画:“奴婢谢过娘娘了,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娘为何让协儿睡在了荷叶上呢?” 王美人依然笑说:“莲叶,自古为高洁之物,我让协儿睡在了莲叶上,希望协儿将来能成为一位洁身自好,光明磊落的一代明君啊。” 采薇仔细的将画卷卷起,说道:“娘娘曾经梦见自己身后背负着太阳,这太阳原来就是我们家的协儿啊。” 王美人也想起了怀孕时做过的梦,她拉了采薇坐下,亲自为采薇煮茶,斟茶:“来,采薇,不如陪娘娘说说话,娘娘今天开心。” 采薇倒也觉得王美人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也就将那铜灯芯拨了拨,火苗立马串了老高。又往茶壶里添加了碾碎的茶饼,加了盐,姜沫子等,一壶香气四溢的茶水煮好了。 “咱们两姐妹许久没有这么说说话了。”王美人吃了口茶,也给采薇斟满了茶。 采薇觉得娘娘今日的话语特别的多,或许协儿的到来,让娘娘愉快了不少。 王美人继续说着:“告诉你采薇,娘娘小时候的故事,娘娘从来都没跟人说过。” “采薇跟了娘娘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娘娘提过你娘家的人。” “我的父亲叫王苞,是五官中郎将,我们老家在琅琊郡,离开洛阳城很远,当时我记得宫里选美人,这路上马车一路走了十来天,才到达洛阳。我还有两个哥哥,小时候,他们总是护着我,带我去后山摘苹果.......只是,这些年入宫后,很少再见到他们了.......很挂念他们......” 采薇静静的听着,她看到娘娘的脸上有一丝的不舍,一丝的留恋,一丝的坦然,她捉摸不透。她能做的,是在小銅壶里添加茶饼,添加水,她明白娘娘喜欢喝茶,她要把这壶茶煮的香香的。 这一晚,两人促膝而谈直至月朗星稀。 第十二回 六博 何进想着该去见见那位刚回宫不久的外甥了,这是妹妹何皇后唯一的独子,更是皇长子。对于何进来说,刘辩不仅仅是自己外甥那么简单,他更希望这是一颗可以自己摆布的棋子。 他在长秋宫里见到了何皇后,还有外甥刘辩。 何进将自己亲手制作的一把木制弓弩递给了刘辩:“辩儿,这是舅舅亲手为你做的弓弩,喜欢吗?” 小刘辩看了一眼那把弓弩,似有不情愿的接过,上下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去了。 何进见状,说:“辩儿不喜欢弓弩,不打紧,改天舅舅再铸一把青铜剑,辩儿也该有一把好剑了,自古以来,宝剑配天子啊。” 何进见自己的弓弩并不受外甥的欢迎,有些尴尬,也只能自圆其说了一番。 “辩儿,你真不懂事,这把弓弩好歹是你舅舅亲手为你做的,你怎么连说声谢谢都没有呢。”何皇后奚落了一番。 “舅舅,母后,弓弩也好,宝剑也罢,辩儿都不喜欢。”小刘辩突然大声说道。 大家都被刘辩的声音震慑住了。 “那辩儿喜欢什么呢?”何进试探着问道。 刘辩想了想:“史道人说过的,天下当以和为贵,才能治国。所以,辩儿不喜欢兵器,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刘辩回应道。 “你当记住,现在你的身份是皇上的皇长子,辩儿,既然回了宫了,就不要再口口声声的史道人的,记住了吗?”何皇后有些不悦,也有些无奈,自小不在宫里的儿子,心里头还是惦记着养他五年的史道人,这让何皇后多少有些失落。 何进和颜悦色道:“身为皇子,文韬武略才是天子拥有的才能啊,你的先祖汉武帝,就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上,他不仅饱读诗书,还亲自披挂上战场,击败匈奴侵扰,成了我大汉的一位杰出的君主。” 刘辩听了直摇头,道:“母后,孩儿只想长大后成为一名道士,以圆融治世,顺应自然,不想武功,也不想上战场。” 何皇后听了,气呼呼的说道:“辩儿真没有鸿鹄之志,母后很失望。母后希望有朝一日,辩儿能执掌大汉的天下,这才是男儿应有的志气。”何皇后有些失落。 刘辩不出一言。接着他说道:“孩儿只想回邙山去,和史道人一起,哦,对了,邙山上还有孩儿豢养的一条黄狗,孩儿想念阿黄了。”刘辩眼眶里湿润了。 虽然贵为皇长子,可是年幼的刘辩尚未融入到宫里复杂的环境里去,他更怀念以前与史道人在邙山上的悠闲时光。 何进走上前去,拉着小刘辩的手,柔声道:“辩儿,来,舅舅带你去玩一种游戏。” 小刘辩听说有游戏可玩,便也乖巧的跟着舅舅何进走了。 四月的春色无边,正是洛阳城一年一度的牡丹花盛开时节,宫里的牡丹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引山泉水,浇灌了宫里的春色,为的也是取悦宫里的达官贵人,嫔妃美人的。 刘辩毕竟还是一名顽童,见院里百花争艳,引了无数的蝴蝶,蜂拥而至,也就没有了刚才郁闷的模样,一路小跑着穿梭在小径上。 何进追着小刘辩,道:“辩儿,咱们来玩六博好吗” “舅舅,什么是六博啊?”刘辩果然停住了脚步。 “这六博啊,就是一种兵种棋戏。自古帝王都会玩六博。辩儿若能精通六博,这将会开启你的智慧,光武帝刘秀小时候,就精通六博棋艺。” 小刘辩跟着舅舅何进,两人走进了栖霞殿,这是供宫里嬉戏游玩的殿堂,何进命下人准备了六博棋盘。 红漆的棋盘,泾渭分明,精美绝伦,棋盘中央是黑漆底的方格子,有十二枚棋子整齐排列,六白六黑,方格里放着两枚圆形棋子。 二人席地而对坐,棋盘在中央。何进问道:“辩儿,你可听过这首童谣吗?” 刘辩茫然不知。 何进念叨:方畔揭道张,张道揭畔方,张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张。 小刘辩跟着何进念叨:方眫揭道张,张道揭畔方,张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张…..方畔揭道张,张道揭畔方,张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张…… 何进看着小刘辩,认真的道:“你母后怀胎十个月,将你生出来,然后担心你的未来,因为,皇宫里许多娘娘们生下的孩子都夭折了,你母后为了你的将来,忍着痛将刚出生的你,送到了史道人家中,期望史道人的道术,可以将你孱弱的命保住。母后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了你好啊,辩儿,既然回宫了,就将史道人忘掉吧。” 小刘辩一脸茫然的看着何进,然后悲戚戚的道:“舅舅,我明白。我只是真的很想念史道人嘛......” 小刘辩留下了两道清泪。 何进用衣袖为小刘辩拭去了眼泪。柔声道:“以后,舅舅会像史道人那样照顾好辩儿的,辩儿莫哭。” 小刘辩忽然间哇哇的大哭起来,这哭声是连日来思念史道人积累的爆发,他曾经想象着父王母后的模样,可是,一旦入宫见到他们了,他才觉得唯有史道人,才是真正喜欢他的人。 他隐约感知到母后再怎么喜欢他,终究只是她的一颗掌上棋子。 “来,辩儿,咱们继续玩六博”何进坐正了,棋盘上白棋黑子,分外惹眼。 看见中间的圆子,这叫做“鱼”入水食鱼,也叫“牵鱼”。每牵鱼一次,就可以获得博筹二根,连着牵两次鱼,获得博筹三根,谁先获得六根博筹,就是胜者。那首童谣其实就是走棋的一个路径,看你喜欢怎样的走法,但是无论怎样的走法,都要将“散”变成“骁”,才能入水食鱼。否则,骁也有可能变成散。用“茕”来掷棋子。” 刘辩仔细的听着舅舅的解释,忽然问出一句奇怪的话:“舅舅,这个世界上,一定要靠打打杀杀,方能治理天下的吗?” 何进思虑片刻,道:“的确,辩儿,咱们的始皇帝就是用武力争霸天下,统一六国的。” 小刘辩心不在焉,手执一枚棋子:“舅舅,如果人人都想争着做“骁”,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散”棋,比起天下纷争,尔虞我诈,我情愿做一颗散棋,无忧无虑,让我的百姓们也免去战争的纷扰。老子不也是这样说的吗?” 何进望着一脸稚气,却说着不符他的年龄的话语,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又是怜爱,又是疼惜,他抚摸着小刘辩的头,道:“孩子,这天下固然是以和为贵为好,可是,弱肉强食,你若只想做一颗“散”棋,那么这天下的人,都会觊觎于你,争着做一颗“骁”棋,将你活生生的吞掉啊。” “舅舅,做王真的很重要吗?”小刘辩依然不依不挠的问道。 “是的,孩子,很重要,王者,一国之君,万人之上。”’ 小刘辩将一颗棋子撤回到了河岸边。 何进见状,疑惑道:“辩儿,你这是为何啊,这“散”棋,眼看着就可变成“骁”棋了,马上就可以入水牵鱼了,你怎么就撤走了呢?多可惜啊?” “舅舅,我不想做王,让弟弟刘协做王,我只想做哥哥。”小刘辩扬起了清澈的眸子,看着何进。 何进有些不悦,正色道:“辩儿,听着,兄弟可以有几个,而王,只能有一个。记住了吗?” 刘辩懵懂的点了点头。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邙山上,和阿黄嬉戏玩耍,游戏于山涧田野,日落晚霞,有史道人做的饭菜香味,他和阿黄雀跃着,一路奔跑着回家,阿黄在前,总会回头张望着,等待着刘辩....... 当目光遇到舅舅严肃的表情时,刘辩才意识到,以往的悠闲生活,不可能再有了。 第十三回 鸠毒 春,四月。这天,日有食之,庚寅朔。 这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迎春殿外,海棠花随风落了一地,月影如鬼魅般,忽隐忽现,殿内青铜灯发着幽幽的诡异光芒。王美人拨了拨灯芯,十天了,生下刘协十天了,唯独这一晚,王美人有一种似在幻境的感觉。这一切是真实存在却又如此缥缈虚幻,她想起了远在琅琊郡的兄长父母,她回忆着她初来宫里时的情景,初次见到灵帝时的模样,她的心绪有些乱,她走到了熟睡的小刘协身旁,这一刻她才如释负重的舒了口气,儿子在身旁,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附身在儿子额头亲吻了下,又回到了窗棂旁。今晚皇上会不会来呢?辩儿也出生十天了,皇上会不会来看望他们母子呢? 月儿漏了半脸又隐在山峦后,夜风将青铜灯吹得噗嗤声响,采薇赶紧用手护住了灯芯,暗夜中,有一身影潜了进来。青铜灯也离奇的熄灭了。 宫里一片漆黑。 “今晚,本宫来看看王娘娘。”一个声音出奇的阴冷,犹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是.....是皇后娘娘驾到。”采薇听出了这声音,慌忙中,趔趄着摔倒在黑夜里。 “本宫给王娘娘带了点甜米粥,这是本宫亲自为她熬煮的产后甜汤。”声音依旧是冷的刺骨。 王美人浑身颤粟不已。 “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为你熬煮的,宫里还没哪一个娘娘有您这样的福分。”这话音阴柔尖酸,显然是大长秋李英的话。 “不不,娘娘,贫妾不想喝,谢娘娘赏赐之恩。”王美人知道今晚,犹如置身于地域的鬼门关口,她惊恐地四下张望着,想从这魑魅诡夜中,看清周遭的一切。 采薇想走近王美人身旁,可觉得有人按耐住她的身子,暗夜里,她看不清是谁。 “王娘娘,本宫要是没记错的话,在你刚怀孕的时候,你答应过本宫,不会将孩子生下。可是,你还是欺骗了本宫。如今你还是将这不吉之物生在了宫里,这一切你又如何解释?”迎春殿里只听到何皇后阴冷的声音,却不见其人。 “何皇后,这一切都是天命啊,贫妾也的确喝了堕胎汤药,可是怎么喝都不管用。”王美人努力的为自己辩解着,她想从何皇后那里得到一些理解。 “是你将宫里搞得鸡犬不宁,天象异常,国无宁日,你一妖孽,隐身皇宫,假装可怜来赢取皇上太后的同情,你已经逃过了樊贞人一劫,如今是该清算的时候了,这,也是天意。”何皇后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沉默片刻,王美人冷静的说道:“皇后娘娘,贫妾曾经答应过的事情,决不食言。好吧,贫妾也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的,子命母还,…….我喝了那甜汤。” 王美人说完,理了理发髻,暗夜中,李英递给了王美人一只白碗,那只碗在漆黑的殿堂里白的毛骨悚然,犹如白骨。 采薇急了,想要挣脱被按捺的双手:“娘娘,别喝那甜汤啊....”话音刚出,嘴巴又被人捂住了。 王美人接过那碗甜汤,忽然放下碗,道:“皇后娘娘,可否在喝这碗甜汤之前,让贫妾再抱抱协儿。” 何皇后脸抽搐了一下,道:“好吧。” 窗棂外的月光,似乎也读懂了此刻王美人的心,刚才还隐没在树杈中,此时却月满殿堂,将柔和的光亮撒向了小刘协睡着的床榻上。王美人走到了小刘协跟前,见刘协已经睁开了双眼,看着月光下王美人的脸庞,竟然咯咯咯咯的笑了,王美人不忍,将小刘协从床上抱到了怀中:“协儿,母亲不能再照顾你了....” 王美人就沉默了片刻,看着怀中的爱儿,接着,她轻轻地放下了小刘协,拿起了那只白碗。 仰天大笑,笑声凄婉。这笑声中充满了对爱儿无限眷恋与不舍,更是一种无助无奈,王美人一口气将甜汤喝了个精光。 何皇后也为王美人的笑声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身退去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悄声对王美人耳语了一番:“放心,本宫会照顾好协儿的。你去吧。” 何皇后广袖一会,扬长而去。 采薇迅速的点燃了灯火,见王美人已经倒地,苍白的脸,额头沁出了大颗的汗珠,急了道:“娘娘,要不要叫皇上来啊?奴婢这就去叫,娘娘等着….” 王美人用尽了气力,大声道:“采薇,不要在烦扰陛下了,陛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此时,王美人因那碗甜米粥的鸠毒发作而腹中剧痛难忍,口唇青紫。她捂着肚子,口中喃喃的道:“采薇,我不行了,记得我的协儿是一轮红日....” 暗红的血水顺着王美人的嘴角流淌了下来,她望着窗外,月儿为她停留在了窗棂外,高高挂起,不愿离去。冥冥中一位弱冠少年,英姿勃发,头戴皇冠,翩翩而来...... 王美人气若游丝,少年仿佛蹲在她的身旁,不停地呼唤着:母后。母后……王美人含笑而去。 采薇发疯似的抱起娘娘的身子,泪珠儿啪啪的落了下来,又冲到了小刘协床边,看着尚在熟睡中吸允着手指的小刘协,采薇抱起了他,心疼的说道:“协儿,记住了,是你的母后用一条命换了你的生命。” 采薇将刘协放到了榻上,便冲出了门外。 小刘协不知道,这个摇摇欲坠的王国,将是日后他羸弱肩头的负担,他从娘胎里,就开始了他人生的三灾九难,也开启了他传奇戏剧性的一生。 “来人啊,娘娘走了…..快来人啊……”暗夜中,北宫传来了采薇凄厉的呼叫。声音划破了夜阑人静。 青铜鱼雁灯,燃尽了最后的灯芯,感知到了主人的离去,扑哧扑哧的闪了几下后全灭了,迎春殿里又是漆黑一片。 灵帝得知这一消息时,尚在北宫的德阳殿。 灵帝没有告知侍卫,独自融入了夜魅中。 没有了步辇代步,灵帝凭借着记忆,一路摸索着向迎春殿走去。这是他最为钟情的后宫女子,灵帝觉得此时此刻,应该去见见她,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走过白虎观,便是太后的永安宫了,白日里的章台殿,含德殿,寿安殿,此时在夜色中,唯有清晰勾勒的线条,殿顶上雕刻的朱雀,在月色中忽明忽暗。 走过永宁殿,灵帝知道该到迎春殿了。 整个迎春殿没了生气,残烛寥寥,寂寥一片。影绰中,灵帝见采薇抱着啼哭着的小刘协,蹲在角落里哭泣。 灵帝透过微弱的月光,见王美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不再是昔日妩媚多情的美人,也暗自垂泪。 “娘娘是怎么死的?”灵帝发问道。 “回陛下,娘娘是被…….被…..皇后娘娘害死的…..”采薇如实的说。 “此话怎讲?皇后来过这里?”灵帝问道。 “回陛下,晚上皇后娘娘来看望娘娘,带了一碗甜汤,让娘娘喝下,娘娘喝了以后就……就不省人事了…..” “此话当真?”灵帝有些吃惊。 “奴婢不敢造次,千真万确。”采薇镇静的答复。 殿堂里不知是谁已经燃起了烛火,明亮了许多。迎春殿里聚集了许多闻声而来的人。女医摸了摸王美人的鼻翼,摇头叹气。 灵帝怒道:“前有吕雉(注),今有何莲。皇后理应母仪天下,为后宫之典范,如今却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样的皇后,废了也罢。” 一旁的张常侍觐见道:“陛下,人命关天之事,岂能只听一介宫女一面之词就下结论?卑臣认为何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又有何种理由偏要置一宫中嫔妃于死地呢?还请陛下明察。” “陛下,奴婢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担保,娘娘是喝了皇后的那一碗甜粥之后,先是腹痛难忍,然后就倒地走了。这过程,奴婢都在现场,奴婢只是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娘娘,奴婢愿意代替娘娘去死。”采薇呜呜的大哭起来。 灵帝叹气道:“你们谁也不用再说了,王美人娴德,善良,乃朕之知音,你们好好厚葬她吧。从今以后,朕,又少了一位能听朕作赋的夫人了。” 灵帝谁也没有理会,独自离开了迎春殿。这就是万乘之上的皇帝,可以拥有万千后宫佳丽,但却永远没有一位可以长相厮守的红颜知己。 今晚月色也是凄清无比,灵帝仰头望了望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注:汉高祖刘邦的皇后,用残忍手段杀害戚夫人。 第十四回 夜魅 长秋宫里,漆黑一片。夜寐中,何皇后端坐在一只铜鼎前,铜鼎里燃着一支青烟,每一次打败一位对手,铜鼎里就会燃起一支香烟,何皇后觉得唯有这样,才会平衡内心的焦虑。 这宫里又少了一位与己争宠的女人,何皇后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仿佛那丝青烟,化成了王美人倒地扭曲痛苦的表情,然后,嘴角渗出殷红的鲜血,周身发紫变黑,猛的扑向了何皇后。 何皇后惊醒,这两天这种幻想总是纠缠着她,她喘了口气,依然惊魂未定。 她知道皇上也在彻查此事,夜晚总是被王美人扭曲变形的脸庞所惊醒。她上前掐灭了那支青烟,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过皇上那一关。 大长秋李英总能在何皇后需要宽慰的时候出现。 这个深知女人心事的男人,此时显得无比的柔媚,他将嘴巴凑到何皇后跟前,低语道:“皇后娘娘的心事,唯有奴才李英知道。娘娘是担心皇上是不是?” 何皇后回了神,嗔怪道:“本宫在你面前,几乎就没有秘密可言。李英啊,你的确厉害。你要知道皇上对那位狐狸精痴迷的很,王美人的事情,皇上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英清了清嗓子,声音及其细柔:“娘娘只说对了一半,皇上的确是痴迷那位王美人,可是皇上还有一样东西,那可是比痴迷王美人有过之而不及啊。” 何皇后望着李英,眼神期盼着想知道答案。 李英故意卖了个关子,随后不紧不慢:“其实皇上最痴迷的还是钱。这件事可以这样办,你让张常侍,赵常侍各自送上真金白银五千万石给皇上,立马就可以封了皇上的嘴。不错,皇上是爱美人,可皇上更爱钱啊,只要钱进了皇上的腰包,一切都好说了。毕竟,那王美人已经魂归西天了。皇上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而不是美人。” 听了李英这番话,何皇后豁然开朗起来:“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可张常侍……” 李英是个会听弦外之音之人,立马附耳细语:“这正好是一个机会,张常侍不是一直表白他对皇后您的忠诚吗?这真金白银可以拿出来之人,自然就是最忠诚于您的人。” 何皇后大笑起来。 忽然,何皇后收敛了笑容,问道“本宫想起来,还有那位狐狸精身边的丫头,叫什么薇的,你看该如何处置?” “叫采薇,这个女子,奴才也替娘娘考虑好了,不如就送她去暴室最合适不过。” “暴室......哈哈......好主意,暴室,那可是个生不如死的地方啊,亏你想得出来,小英子。”何皇后娇嗔的点了一下李英的头。 李英卖萌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公元181年,灵帝欲废何皇后,张让用钱将事情平息。灵帝收了张让的钱,自然也就没有再追究何皇后毒死王美人事情。 公元182年,三月。董太后取得了小刘协的抚养权。出生后就没了母亲的小刘协,跟着奶奶董太后住进了永乐宫。是年,刘协刚满一周岁。 第十五回 皮影戏 公元184这一年,由巨鹿人张角发起的黄巾起义在全国各地爆发了,打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迅速席卷全国。军阀割据势力初步形成,何进被封为大将军,前往镇压黄巾军。胞弟何苗也掌握着朝中军权,灵帝身体每况愈下,小刘协由董太后抚养,住在永乐宫里,宫里的人称小刘协为“董候”。 灵帝不知宫闱外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依然在宫里歌舞升平。灵帝一辈子几乎没出过宫,这宫闱里的一切,便是他的世界。 元宵节那日,宫里请了皮影戏,北宫戏台上搭建了道具,入夜时分,皮影戏班子在台上围了白幕,宫里的王公大臣,嫔妃们早已静候在戏台下,探着头等着大戏的开场。 只听一声锣鼓咚呛,白幕上显出了字幕《劈山救母》,这是今天要上演的大戏。董太后座中央,她的一旁是董承,她的侄子。而另一旁是尚年幼的刘协。刘协目不转静的望着台上,董太后拿了几颗葡萄递给了身旁的小刘协,见孙儿眼神没离开过舞台,便问道:“协儿知道这上演的是什么戏吗?” 小刘协道:“回祖母,是《辟田救母》。” 董太后连连点头,夸赞道:“协儿有长进,这出戏说的是沉香如何赴芒砀山,大战二郎神,斧劈芒砀山救出母亲的故事。” 小刘协双手托着下巴,想着祖母说的一番话,忽然问了这样的问题:“皇祖母,协儿的母后是谁?为何刘辨哥哥有母后,而协儿却从没看见过自己的母后呢?” 董太后一时语塞,暗自叹了口气。她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述说他不幸的母亲呢?董太后自是疼惜刘协,自小就亲手将刘协抚养大,董太后望着身旁一出世就没了母亲的孙儿,也是五味杂陈,小刘协自小就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善解人意,他总是不让董太后为他操心。 董太后抚摸着刘协的头,柔了声道:“协儿,等你长大了,自然会知道你母亲去了哪里?记住了,你母亲姓王,是一位美人。” 小刘协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又将目光投向了舞台。 一位9岁孩童忽然上前拉着小刘协的手:“董侯,咱们去台后看看为什么这些假人会动,会唱戏。” 这位体型比同龄人高大的少年拉着小刘协就走,被董太后止住了:“辨儿,你这是要拉弟弟去哪儿啊?戏才刚开始,你为何不好好的坐着看戏呢?” “祖母,我只是想带弟弟一起去后台看看而已,不会有事的。”刘辨嘟哝着嘴巴,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看戏就是看戏,理应端坐在戏台子前,怎么要去台后吗?你母后难道没有言传身教吗?”董太后似乎对这位从小不在宫里长大且母亲是何皇后的孙儿有些看不顺眼。 刘辨眼见着自己的目的没有达成,便哭腔着脸。 此时小刘协起身,向董太后行了个礼,道:“祖母,协儿也想去后台看看那些皮影人到底是怎么能说会唱的,您就依了辨哥哥吧,协儿也想和辨哥哥一起去看看……” 董太后望着这两个孙儿,一个不懂规矩,另一个却儒雅有加,也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 刘辨拉着小刘协正欲转身,却被赶来的何皇后制止道:“辫儿且慢。”何皇后望着一脸凝重的董太后,尖酸道:“看来辨儿在太后的眼里,还不如家奴,这小孩子家的想去后台耍耍,却也要被教训一番,太后还是很偏心这位没娘的野种啊。” 董太后突然起身呵斥道:“住口皇后,难道你忘了刘协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吗?记住,这笔帐总有一日会来清算的。” 何皇后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恶狠狠的瞪着小刘协。又对着董太后恶语道:“看你还能逞能多久,如果你寿命长点的话,就对咱刘辩好一点,辩儿是你的皇长孙,您将来还要他照着您呢。如果寿命不长的话,那本宫无能为力了。” 董太后听着何皇后甚是嚣张的语气,气的浑身颤抖着,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她也明白,何家的势力,在宫里已是如日中天,自己虽身为太后,却无奈已是垂暮之年,又如何能与正值不惑之年的何家兄妹抗衡呢。 见董太后身子不停的哆嗦,董太后拿出了唯一的救兵:“何皇后,总有一日,我会让我的侄子董承来收拾你们的。” 何皇后斜眼瞄了一眼董太后,嘲笑道:“那老家伙,还是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为妙吧。” 董太后气的直哆嗦。 小刘协伸出稚嫩的小手,为祖母擦去额头的汗珠,董太后忽然感觉一阵眩晕,便踉跄的坐在了座位上。 小刘协安慰着董太后:“祖母,莫生气,我找父王去。” “不用了,协儿。”董太后止住了小刘协。 小刘辩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略微肥胖的身躯显得有些木纳的望着董太后。 董太后望着这对儿孙,刘辩是皇长子,年龄也比小刘协大四岁,可是论做人与才智,董太后更加青睐于刘协。处于同情的原因更多些吧,从小母后就被刘辩母亲何皇后毒死的小刘协,更能让董太后产生怜惜之情。 她拉着两位孙儿的手,将他们叠加在一起,意味深长道:“辩儿,协儿,祖母也就你们两位皇孙,你们两兄弟一定要手足情深,不计前嫌,祖母已老朽了,大汉的未来,还是寄托在你们身上啊。” 何皇后见状,甩了下广袖,扬长而去。刘辨拉着小刘协的手跑着去了后台。 台前的皮影原来都是有人操控着的,小刘协甚是好奇,他见戏班子的师父左右手忙着不停的交替,将皮制的人偶变换出不同的动作,嘴巴里还不停的唱着,小刘协看的呆了,师父唱的是秦腔,声调高亢,皮影人却能随着声调,犹如真人般演绎着故事,那原本瘫软在地上的皮影人,在师傅们的操控下,生龙活虎的在舞台上灵动起来。 刘辨看后,不屑道:“这简单,全靠这手里的线,想让木偶怎么就怎么。傀儡终究还需人来操控。” 小刘协目不转睛的看着皮影人,忽而说:“辨哥,这傀儡戏看似由人操控,皮影人好可怜,没有自己的自由,我长大以后一定不要做皮影人。” 此时正好是剧场休息,皮影人渐次退了场,被撂在了一边,刚才还在台上生龙活虎的那些皮影人,此刻也如一滩烂泥般没了骨架被晾在了一边。 皮影班的师傅见是两位皇儿来了,恭敬有礼。刘辨想要拿起一皮影人,见后面布满了线索,便也好奇的拉动了绳索,那皮影人也随着刘辨的拉动而上下摆动起来,引得刘辨一阵狂笑。 “我要让它打虎,它怎么不打呢?”刘辨摆动着一具皮影人,而手上的皮影人却丝毫不受他的控制,刘辨胖胖的身子开始出汗了,他笨拙的摆动着线杆,可皮影人并不受他的控制,他想让皮影人来个舞剑的姿势,可是却始终做不到,刘辨显然有些焦躁,那位师傅于是赶紧教两兄弟简单的操控。 可是刘辨还是不会,这皮影人到了他的手上就是不听使唤。 小刘协认真的看着师傅的每一步骤。 不知何时,一位女孩出现在了小哥两的身旁。小刘协看见一位五岁模样的女孩,身着粉色小裙,头上的碧玉小步摇,一步一摇的晃悠着,紧紧地插在了女孩乌黑油亮的发髻上。女孩的圆脸,扬着苹果般的笑容。脸颊右边有一颗酒窝。 “我来试试看。”小女孩稚嫩的说道。 “你是谁啊?怎么没见过你啊?”刘辨见一位陌生的女孩,便显出了傲慢神色。 小女孩却并没有回答刘辨的话,径直拿起一具女子皮影人,随着线杆挥舞起来,口中哼着小曲。 说也奇怪,那皮影人到了小女孩手中犹如她自己那样的,甩着长袖,那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仿佛长安歌姬般,原本僵硬的皮影人顿时鲜活起来。那“长安歌姬”居然舞动起来。 女孩的表演,赢来了在场所人的喝彩,尤其是皮影戏师傅,他笑着看着女孩,说:姑娘,你是怎么耍皮影人的?耍的真好。 女孩露出了羞怯的神色:“母亲喜欢看皮影戏,家里经常都有师傅来表演,我就偷偷学了。” 小刘协真心佩服眼前这位女孩,便也主动打招呼。 “我叫刘协,今年四岁,你几岁了?” “我叫伏寿,我五岁了。” 小女孩依然扬着苹果般的笑脸。 一边的皮影戏师傅忽然恭敬起来:“小姐,您家父是伏完大人不成?”小女孩点着头,口中应道:正是。 皮影师傅更加恭敬起来,他说伏大人可是百姓口中的好官呢。 正在说笑之间,却见一绿衣女子笑着走了过来,见到女孩,舒了口气:“公主,可把我吓坏了,原来你在这。你母后正找你呢。” 小女孩涨着通红的苹果小脸,嘟着嘴巴,撒着娇,口中说道:“绿姨,我不要走嘛,我就想和哥哥们玩”。 绿衣女子一把抱起了小伏寿,在她稚嫩的脸颊上轻轻地的拧了一把,怜惜的说道:“女孩子家怎么整日和男孩在一起耍呢。” 那位叫寿儿的女孩,娇俏的笑着,奶声奶气的在绿衣女子怀里撒着娇。 此时,下人禀报道:董太后驾到。 所有人都恭敬的屈身站在一旁。 第十六回 深宫深处 小女孩见到了董太后,立马伸出双臂迎了上去。 董太后拉着小女孩的手,笑言:“寿儿长高了,更漂亮了。” “祖母福寿安康。寿儿给祖母拜礼。”小伏寿说完,跪拜在董太后脚下。 “家父伏大人还好?”董太后笑着问道。 “回祖母,家父昨天还念叨着祖母呢。还说什么时候能见到祖母?” 董太后笑的更欢了,自言自语道:“想当年你父亲娶了你母亲阳安公主,老衲还记忆犹新,阳安公主可真是个美人胚子,你长得像极了你母亲,尤其那脸蛋,像剥了蛋壳的鹅蛋似的和你母亲一样,看了真想拧上一把。”董太后用手轻轻的捏了下伏寿细嫩的脸蛋儿,接着又说:“时间真快啊,一转眼,老衲已老朽,孩子们也大了。” 小刘协拉着董太后的手:“祖母,咱们回宫里去了,外面冷。” 小刘协自小就跟着董太后生活在永乐宫里,自然比常人对祖母更有感情,也知道体桖祖母。 董太后抚摸着寿儿幼嫩的小手,看着刘辨和小刘协说:“这位是你们的表妹伏寿,祖母早就听说了她多才多艺,聪慧无比,能给祖母唱首歌吗?” 寿儿想了想,毫无怯色的唱了起来。 刘辨见董太后如此的偏爱伏寿,便有些妒忌,嘲笑的对小伏寿说,那你会蹴鞠嘛?会射箭吗?” 董太后正色道:“辨儿,寿儿一女孩子家,哪会射箭蹴鞠啊?” 刘辨仍是不屑的笑着,说道:“寿妹妹,看你扶风弱柳的,大风都可能将你吹倒。” 刘辨一边说一边拔出佩戴的宝剑,漫不经心的把玩起来。 小伏寿听了,气呼呼的咬着嘴唇。 “谁说女孩子家就不能射箭。我今天偏射给你们看。”哪知小伏寿根本就不甘示弱。 小刘协表现出了惊讶的神色,而刘辨则还是不屑的神情。 “我看你可能连剑鞘都举不起来吧。哈哈。”刘辩笑说。 小伏寿涨着通红的脸,猛然走上前气鼓鼓的对着刘辨说:“辨哥哥,你也太小瞧人了吧,我这就射箭给你们看。” “好啊,就让末将一睹为快。”刘辩说完将剑插进了剑鞘。 董太后见状,连忙摆手,道:“这,这不行,回宫去了。协儿,寿儿咱们回宫去了。” 刘辨领着刘协,伏寿,一溜烟的离开了董太后和那位绿衣女子。只留下老太太干瞪着眼望着远去的儿孙们。 三人来到了一处后花园。那是皇室练习射箭的地方。松香木做的弓架上整齐的摆放着几架有大有小的弩机。 小伏寿见状,径直走到架子前,想要去拿弩机,却因弩机高高的挂在上层而踮起脚尖,可是任凭怎么踮起脚尖,小伏寿还是碰不到那弩机。 此时,一旁的刘辨笑的合不拢嘴,心想,这下出丑了吧,连弩机都拿不到,又怎么射箭呢? 小伏寿急的额头冒出汗珠。心里越是急越是够不到弩机。 小刘协不声不响的轻易的拿下了弩机。 他将沉重的弩机递给了伏寿,气喘说:“寿姐姐,这弩机好沉啊,你能拿吗?” 小伏寿感激的看了眼小刘协,自信的接过弩机。 她确实低估了弩机的重量,双手接过弩机的刹那,因弩机的重量而踉跄了一下。 刘辩在一旁颇为得意。 只见小伏寿稳了稳自己的身子,看了看前方的靶子,用尽了自己吃奶的力气,将弩机拉开,小脸庞憋得红彤彤的,正待小哥两张着嘴巴,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时候,只听“嗖”的一声,箭已射了出去,而小伏寿整个人后退跌倒在地。 小哥俩顺着靶子望去,两人面面相嘘,惊的目瞪口呆。 只见那箭,不偏不斜,不左不右的停在了箭靶中心,小哥两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定睛看去,没错,箭在把心。射箭者是一位年仅五岁的小女孩。 “这怎么可能?”刘辨摸着自己的脑袋,自己练了几年的射箭,还只是刚进靶圈,甚至都不敢奢望能射中靶心。 然而,这个遥不可及的梦,却被眼前这位弱不经风的小女孩,轻易的实现了。 小哥俩唯有怔怔的看着小伏寿。 依然还坐在地上的小伏寿,此时撒起娇来:“协儿,快来扶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小刘协这时才想起,赶紧上前将小伏寿扶起。 一阵掌声响起。一位嗓音浑厚的长者笑着走来,说了句:寿儿有长进。” 寻声而去,伏寿见正是家父伏完带着慈祥笑容走向自己,便撒娇似的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父亲你可来了,寿儿想念父亲了。父亲何时带寿儿去林场狩猎,那可以真正的射大老虎呀。”小伏寿撒着娇,在那位长者怀里扭捏着。 “总有一天会的,等寿儿长大一些,父亲就带你去。寿儿要射林子里大老虎啊?” 伏完任凭女儿的娇柔,一脸的慈祥看着女儿。 刘协哥俩向伏完施了礼,伏完放下小伏寿,向小哥两回了礼:“微臣拜见二位皇儿,小女寿儿在此多有得罪。” 小刘协连忙说:“伏大人,寿儿姐姐的箭法好厉害,是不是您教会她的?” 伏完自然有些骄傲,看着爱女笑言:“微臣倒也没有教她多少,小女自小聪慧异常,禀赋了她母亲的天赋。” 伏寿见父亲夸奖自己,红了脸,偷偷的朝着小刘协看了一眼,却见小刘协也正在抿着嘴,微微的笑着看着自己。 尚年幼不懂男女之事的小刘协,却本能的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位年长自己一岁的寿姐姐,他走了过去,忽然拉起了伏寿的小手,用稚嫩无比的声音说,寿姐姐,协儿长大了一定要娶你。 这孩童般的嬉笑话语,引得伏完笑声不止,伏寿虽然也还未到男女之情的时候,却也知道“娶你”是什么意思了,羞的将脸埋在了父亲的胸膛,一个劲儿的摇头:“寿儿不要,寿儿不要。” 父亲再次将伏寿抱起,怜惜的说:“好了好了,寿儿,协儿和你开玩笑呢,不过呢,女孩子家总要出嫁的,有一天,你总要离开父亲的。” “我不要离开父亲,不要......” 小伏寿在父亲宽阔的胸膛里尽情的撒着泼。 小刘辩乘机取笑道:“不会女红,没人要娶,羞羞羞!” 伏寿更是狠狠的瞪了小刘辩一眼:“谁说不会女红啦?” 正在这时,董太后闻声而来,见到了小刘协,怜惜的说:协儿在这里啊,祖母找你找的好辛苦,天色不早,咱们回宫去了。” 伏完见是董太后,便急忙放下女儿伏寿,施礼拜见。 董太后道:“不其侯(注),今儿个还要回琅琊郡不成?天色已晚,就把寿儿留下吧。改天给您送回府上去。” 董太后看了娇俏无比的伏寿,笑道:“寿儿要不住在宫里几天,陪陪祖母说说话,也可以和协儿做个伴。” 小伏寿扬起小脸,看着父亲,又看看刘协,征求着父亲的同意。 伏完双手作揖道:“太后,微臣今日定要赶回琅琊,近日公务颇多,担心小女给太后带来麻烦,小女自小野惯了,不成体统。” 董太后笑言:“宫里缺少女娃,让寿儿多住几天。今晚寿儿和祖母回永乐宫去和祖母一块睡。” 见伏完略有迟疑,小刘协携手小伏寿的手说:“伏大人,就让寿姐姐留下吧。” 伏完看着这对乖巧的金童玉女,又看看爱女期盼的目光,他点了点头。 小伏寿见父亲应允了,欣喜的跳了起来。 董太后甚是喜欢灵巧聪慧的伏寿。她拉着小刘协的手,道:“协儿,这是你寿姐姐,她比你大一岁。”小刘协拉着小伏寿的手,两人嬉笑着立马消失在了秋叶斑斓的深宫深处。 “皇宫里好大啊!”初来宫里的小伏寿对宫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我也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呢。祖母说,有些地方,咱们小孩子是不能去的。”小刘协认真的对伏寿说。 “那会是什么地方呢?”伏寿好奇的睁大着双眼。 “我也不知道,好像说是下人们干粗活的地方。我们不能走太远了,祖母要是找不到我,会急的。”刘协停下了步伐说道。 两人越走越远,深宫深处,鲜少有人来往,因此寂寥了不少。 满地枯干的红叶,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下去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后怕。 空气中飘来了一股烟味。 “协儿你看,那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好像都在往外冒烟呢?”小伏寿指着不远处一处被烟雾笼罩着的地方。 小刘协看着那地方,摇了摇头:“不清楚是哪里,好像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小伏寿用力嗅了嗅,点点头:“不如我们走过去看看,怎样?” “不行,被祖母知道那可不好。”小刘协面有难色。 “求你了,协儿,我只想过去看看,咱们很快就走。”伏寿晃着小刘协的手哀求道。 这......小刘协显然有些为难,他想到了董太后的严厉的目光。 “协儿,为什么不去看看呢?你也是皇子,宫里有这么一处地方,你却不了解也不想知道吗?” 小伏寿嘟起了嘴巴,头也不回的向着那团烟雾任性的走去。 “寿姐姐,那好吧,我陪你去吧,可你不能告诉父王祖母啊。 咱们拉钩上吊。” 两人勾起了手指,口中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 两人向着不远处有烟雾的地方跑去。 越是接近那地方,越是一股刺鼻的味道袭来,原来是宫里角落处的一处作坊,十几口漆黑的大缸里袅袅而出烟雾,弥散开来。那刺鼻的味道,正是从这缸里发出的。呛的两人咳嗽不止。 姐弟两正疑惑着,看见有几位穿着粗布衣衫的人正从缸里打捞着什么,只见他们熟练的用一根竹竿子,从缸底深处撩起了一丈蓝色布匹,那靛蓝的布,从缸里撩起的时候,将缸的周围也染成了一片蓝色。下人一边捞着一边不住的咳嗽。然后又将蓝靛色的看似滚烫的蓝布,挂在了准备好的长竹竿上。 姐弟两闪身躲在茂密的小树丛后面,刘协似有所悟轻声说道:“这地方应该就是何皇后经常说的暴室吧。” “暴室?”伏寿一脸不解的睁大着眼睛看着小刘协。 小刘协紧张的捂住了伏寿的嘴巴,说了声:“嘘.....”. 注:当时伏完被封为“不其侯” 第十七回 斜阳 刘协对着寿儿的耳朵边轻声说道:“祖母说的,那是宫里染坊,也是给那些犯了错的下人劳役的地方,一般在里面工作的人,一辈子就没有自由了。” “那位姐姐好年轻好漂亮,怎么就在暴室里了,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啊?”寿儿小声说。 刘协放眼望去,果然有一位女子,衣衫不整,但隐约可以看出姿容出众。她正抱着一卷沉重的白色布匹走向染缸。这女子步履蹒跚,身姿纤弱,面对着高大超过她身高的大染缸,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她搬来了一张木凳子,放在大染缸前面,抖索着爬上了凳子。她弯下腰去将那卷白色布匹用力挪进染缸时,随着一声“啊....”,那女子从木凳子上摔了下来,重重的跌倒在地,原来是那木凳子折断了一条腿。 姐弟两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那女子蜷缩在地上,痛苦的直不起身子来,周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扶。 姐弟俩相互看了一眼,便向着那女子一路跑去。刘协用尽自己气力,将女子的手搭在自己孱弱的肩头,让寿儿托着那女子的腰,就这样,俩人用稚嫩的双手,用尽气力将女子扶了起来。那女子显然是脚腕骨折了,肿的似馒头似的。 女子脸色苍白的靠在大缸上,身子软绵无力,她微微的张开眼睛,灵秀的面庞,因营养不良而显得颧骨有些突兀。 她怔怔的望着眼前两位陌生的孩子。 伏寿从自己的袖口中拿出了一块番薯干递给了女子:“姐姐,您吃点东西吧。” 那女子冲着寿儿笑了笑,便不客气的接过了番薯干,大口的咀嚼起来,寿儿见女子十分饥饿,便又摸出了几块,见那女子狼吞虎咽的将番薯干吃了个精光。这时,她才抬起眼眸,对着小伏寿说了声:“姑娘,谢谢。” 女子又将目光转向了刘协,忽然,她久久的凝视着刘协,那眼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口中呐呐自语一起来:“真像啊,太像了。”姐弟俩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互相看了看。却见那女子继续说道:“您是皇子协?” 刘协见这位女子竟然认得自己,也有些吃惊:“正是,姐姐。您的脚好像受伤了,要不要请郎中来看看。” 那女子并未回答刘协的问话,始终直愣愣的看着刘协的脸,看了正面,又从侧面望去,刘协被她看的有些窘迫,正准备拉着伏寿要离开,却听那女子低低的说了一句:“真像你母亲,太像了,尤其那眼睛.....” 刘协见那女子提起了自己的母亲,便急忙问道:“您认识我母亲?我母亲是谁?姐姐,如果您知道,能不能告诉我?” “皇子协,你的命,是你母亲的命换来的呀。”那女子眼神有些哀伤。 寿儿更是好奇了,追问道:“姐姐,这话怎么说呢?快告诉我们吧。” “你母后是一位非常善良,美丽的女人,她是被宫里的人害死的,害死你母后的是何皇后。”伏寿见那女子垂泪叙述着,便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方手帕,为女子抹去了泪水。 刘协继续问道:“何皇后为什么要杀害我的母亲呢?为什么父皇没有将她按律法处置呢?” 女子望了望刘协,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 “姐姐,您是谁?怎么会认识协儿的母亲的?”寿儿问道。 女子眉头紧蹙,正想说话时,却见一位宦官急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一鞭子就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口中大声嚷着,“让你干活偷懒,我抽死你.....” 刘协站了出来:“住手。她没偷懒,她的腿摔坏了,请不要对一位弱女这样好不好?” 宦官此时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皇子刘协,虽然也行了礼,但似乎也没把这样一位六岁的小屁孩放在眼里。 那宦官揶揄道:“皇子怎么会来这等地方,这是哪儿您知道吗?这儿是暴室,是宫里专惩那些犯了错的人的地方,罚他们做苦工,让他们悔过自新,皇子协,这地方可不是你来的呀,给陛下知道了那还了得?赶紧走吧。” “我这就走,不过请你不要再打这位姐姐了,行吗?”刘协恳求道。 宦官想了想,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女子,目无表情的说:“好吧,看在皇子协的份上,且饶了你这回,还不赶紧干活去。” “大人,姐姐的脚好像受伤了,您要请个郎中给她医医啊。”寿儿显然有些着急。 那女子扶着大染缸,慢慢的支起了身子,她久久的望着刘协又看了看寿儿:“姑娘,没关系,已经习惯了,很快会好的。谢谢你们。”说完,那女子盯着刘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孩子,你母亲怀你的时候说过,你是一轮太阳。记住了。”话语还未完,就被那宦官带走了。 姐弟俩望着女子坡着脚,远去的身影,也无能为力。离开暴室,一路都没有说话,向着宫里默默地走去。此刻,寿儿忽然觉得身边的这位表弟有些可怜,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女孩子的善良本性,让她对刘协产生一丝疼惜之情,就像是姐姐疼爱弟弟那样,她不由之主的拉起了刘协的手。 “协儿,原来你从未见过你的母亲?” “从小就是祖母带大的,我对祖母的感情很好,只是,我很想知道母亲的一些事情。”刘协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俩人继续向着宫里走去,一路无语。一抹斜阳笼着嵯峨的宫殿群,天际鲜红一片,走过膳食房,有庖厨正在准备着今日的晚餐,米香与烤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刘协咽了下口水,说道:“原来这宫里还有饿着肚子的人,身为皇子,衣食无忧,饭来张口,我是何等的满足。” 寿儿听着,有些漫不经心。她停下了脚步,拉着刘协的手说道:“协儿,刚才那位姐姐说你是太阳,这是什么意思呢?”寿儿忽然想起了刚才那女子的这句话。 刘协想了想,摇了摇头,忽然,他俏皮的转过身,一本正经模仿着皇上的声调说:“伏寿,朕是太阳,那朕,就封你为月亮吧。” 寿儿也模仿着宫里的嫔妃们的语调,拜倒在刘协脚下,故意用成熟的声调说:“谢皇上隆恩。” 刘协扶起了寿儿:“爱妃请起。” 寿儿故意羞涩的半遮着面庞,缓缓而起。刘协哈哈大笑起来,寿儿也跟着笑了起来,俩人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这便是皇室孩子的扮家家,斜阳醉美,不经意的将这对金童玉女的身影拉的好长好长。 第十八回 初露锋芒 翌日,灵帝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去了德阳殿早朝。 灵帝似乎预感自己来日不久,每次早朝,总会安排两位皇子刘辩和刘协一起听政。他也在观察着这两位儿子,究竟谁更具有接任大汉天子的职责。 灵帝咳嗽了几下,喝了些热茶后问道:“朕最近有一疑惑,朕已经将接济饥民的五谷,米粮等物资发放了出去,可是为何近日上报给朕的饥民死亡人数,还是在不断上升?难道这些饥民都没有拿到朕发放给他们的米粮吗?众爱卿,这又如何解释呢?” 一时,朝堂之上每一位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言以对。有官员禀告道:“陛下爱民如子,将米粮,豆子发放给饥民,让饥民渡过难关,陛下英明。只是,如若饥民饿死的人数不减反增,微臣认为,这里面的确有问题。”那位宦官欲言又止。 “什么问题,尽管说。” “微臣认为,问题就出在发放米粮的官员上。”那位官员此话一出,就立刻引起了朝堂官员的议论。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一位叫闵汶的官员。 稍事片刻,灵帝看着局促不安的闵汶,问道:“闵大人,你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闵汶顿时额头直冒冷汗,他断断续续道:“陛下,微臣将陛下下令的所有米粮,豆子都已经如实的发放到了饥民手里了,不信,陛下可以去核查.....” 灵帝正色道:“既然已经发放到了饥民手中了,可是为何地方官上报给朝廷的饥民死亡人数,不是下降却在不断上升?闵大人,这,又何解释呢?” 闵汶有些唯唯诺诺,不知所云。但是口中坚称,自己已经将所有的米粮都如数的发放到了饥民手里。 此刻,朝堂上众臣们纷纷骚动起来,他们也质疑闵汶,一时众说纷纭,而闵汶始终不能说明为何饥民的数量不断上升的原因。 就在大家争执的不可开交之时,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了朝堂中央。大家定睛而去,是七岁的小刘协。 只见他淡定从容的跪拜了皇上后,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启禀父皇,孩儿想知道,父皇这次用来接济贫民的米粮,豆子总共可以接济多少位饥民。” 灵帝迟疑了下,有大司农禀报:“粗略预算,此次发放给饥民的米粮豆子应该可以让至少五千饥民收益。” 小刘协镇定的继续问道:“好,父皇,孩儿只需五升米和五升豆子参合在一起煮粥。待会,就能知道闵大人说的话是否属实。”。 众人不知这小刘协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唯有闵汶却是越发的心神不宁。 灵帝命厨子下厨,将五升米和五升豆子煮成粥。 不一会,厨子将煮好的米粮豆子的粥,用木桶端上了朝堂。群臣顿时惊讶不已,议论纷纷。 刚才不起眼的米粮和豆子,居然能煮成这一大桶粥啊。 小刘协不慌不忙的走上前,看了看桶里的粥,又问大司农:“大司农,这桶粥,可以给多少饥民吃么” 大司农是朝廷掌管农事的官员,他只稍稍的看了一眼桶里的粥,便道:“微臣估算,应该在一百名左右的饥民。” 众臣依然不明白,小刘协到底要做什么。 小刘协看了看,说:“父皇,这次接济饥民的米粮豆子总共有多少升?” 大司农立马禀报道,应该是800升米粮豆子。 小刘协点了点头,跪拜说:“父皇,这应该很清楚了,五升米和武生豆子,尚且能救活100个饥民,那么父皇发放的800升米粮,应该可以接济一万六千个饥民,而饥民饿死的数量却在不断上升,这足以证明,这些米粮豆子去向不明。” 群臣听了刘协的一番话,鸦雀无声,忽然有官员带头鼓掌起来。而那位闵汶,早已经是腿软了,豆大的汗珠随着额头而流下,他立马跪下道:“微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饶恕,微臣将发放给饥民的米粮豆子,一半占为己有了,还请陛下赎罪啊,微臣也是因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几张口等着开饭吃,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呀,还请陛下饶恕。” 闵汶说到此,早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宦官蹇硕上前道:“陛下,微臣不得不佩服小皇子刘协乃聪慧无比,孝悌仁慈之人啊。” 灵帝看着堂下的刘协,连连点头,对自己的这位二皇子不由得刮目相看。灵帝转身问了一旁的刘辩道:“辩儿,你来说说,该如何处置这位闵汶大人呢?他已经如实交代了贪污朝廷的米粮。” 刘辩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支吾了老半天,再看那闵汶,已是涕泪而下,紧紧地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等待着皇上的惩罚。 刘辩支吾了片刻后说道:“回父皇,儿臣认为,这样的不忠之臣,按照汉律法理当诛灭九族。” 灵帝看了看群臣,群臣缄默,唯有闵汶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而颤粟不已。刘协想了想说:“父皇,儿臣认为,闵大人虽贪污了朝廷的米粮,豆子,但不足以诛灭九族。拿出米粮接济饥民,乃父皇英明善举,如今因一位官员而杀戮,儿臣认为,饥民即便是接受了米粮,也会因这米粮背后的故事而不敢食用。如果闵大人将私藏的米粮拿出来,还之于民,这样百姓也会安然的接受接济,百姓也会真正的理解了父皇的一片苦心。” 闵汶不停地叩首谢罪,连声说:“罪臣现在就去拿出米粮,”都拿去接济饥民,谢皇上不杀之恩。”此时,张让禀报道:“微臣认为,刘辩说的没错,闵大人假公济私,私吞公粮,理应重惩。如果,不予与重罚,那《汉律》又有何必要呢?” 蹇硕沉默片刻,上前禀报道:“启斌陛下,微臣认为,小皇子刘协虽年幼,但却是不可多得的贤才,他的聪慧解决了米粮去向问题,他的仁慈让朝廷又避免了一场杀戮。但是闵大人已经触犯了律法,微臣认为还是应该惩罚,以儆效尤。但无需诛灭九族。” 灵帝点头,又看了看众臣,并又问了刘辩意见如何。 年仅12岁的刘辩,此刻低下了头,红了脸颊:“父皇,儿臣也认为弟弟刘协说的有理,儿臣不及弟弟。” 不远处,何皇后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儿子刘辩。她一直认为自家的儿子,那是比嫔妃生下的强一百倍,可是刘辩却不是她心中预想的那个孩子,他没有远大的志向,更没有像她那样的深谋远虑,她心里已是凉了半截。 闵汶则被惩处鞭挞十个大板,降了官职,充公所有的米粮。显然,闵汶对这样的惩处已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的头颅还在他的脑袋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刘协,这位年仅7岁的孩童,却镇定自如的处理着群臣都难以定夺的问题,不禁眼里写满了感激。 这件事,让灵帝越发的喜爱小儿子刘协了,事事也更偏向于刘协了,他从小刘协身上,似乎又看到了昔日王美人的聪慧贤良的特质。这一晚,灵帝忽然思念起了已经作古的王美人了,他灵感而发的为曾经的红颜知己王美人写下了《追德赋》。 (注)汉灵帝曾经为死去的爱妾王美人写过一篇《追德赋》,只是已经失传。 第十九回 禁军 灵帝让蹇硕陪他登高德阳殿,皇上难得有此雅兴,蹇硕便陪同着,此时有小雨拂面,拾玉阶而上,过金柱而绕梁,德阳殿高,灵帝体力不支,总是走走停停,并伴随着阵阵的咳嗽声。蹇硕见皇上面色苍白,便劝说:“天阴雨凉,陛下还是回寝宫歇息吧。” 灵帝猛烈的咳了几下后,涨红着脸道:“朕今日就想登顶德阳殿,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登过德阳殿之顶,朕,恐怕来日不多了。”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如今正值风华正茂之时,为何说出如此消极之语?”蹇硕看着灵帝喘气不已,上前扶着灵帝。 “蹇大人,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朕很少出宫,这德阳殿就像是朕的华盖,朕连日来,夜不能寐,噩梦缠身,惊悸惶恐,朕很久没有和蹇大人促膝而谈了。这些年,虽然朕身边不乏有张让,赵忠常侍,可是朕心里清楚,张常侍,赵常侍,终究只是宫里遗老,朕只是尊敬他们,要说真能和朕说说心事的,唯有蹇大人您也。” 蹇硕沉默不语。这些年,他一直担任着宫里小黄门一职,忠心不二的捍卫着朝廷与皇上。两人慢慢地拾阶而上,登到德阳殿顶时,灵帝已是气喘吁吁,疲累不堪。 德阳殿顶,乃皇宫中最高殿堂。放眼望去,前方便是巍峨高耸的朱雀阙。看似有些破败的的朱雀门,有些力不从心似的扬起头。 一阵风吹过,灵帝裹紧了白色银狐斗篷,猛烈的咳嗽起来,他说道:“朕小的时候,先帝喜欢拉着朕的手,登上这德阳殿,这也是朕最看心的时刻。先帝总是告诉朕,这朱雀门就象征着皇家的威严,那时的朱雀,是鲜红无比的,朕特别喜欢这对朱雀。可是,如今这朱雀似乎已经没了元气,耷拉着脑袋。” 灵帝看着不远处朱雀门,显得心事重重。而一旁的蹇硕,也沉默无语。 他接着对蹇硕说:“蹇大人,朕上次提起想设置禁军的事情,您怎么看待?” “陛下,如今乱世有能臣曹操,还有四世三公的袁绍,他们的势力不容小嘘,微臣认为,如果陛下能将这些实力战将招募起来,聚集成为一支强有力的禁军,那么陛下手里将不再担心没有强军了。”蹇硕恭敬执手。 灵帝再次裹紧了身上的狐毛斗篷:“这些年来,朕,苦于没有自己可以调遣的军力,大将军何进虽然在黄巾军中立了战功,可是,毕竟他是外戚。如果禁军交给他,恐怕何家的势力势必造成宫廷内乱。朕不会将禁军的总领交给何进。”说到此,灵帝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蹇硕见状,上前为灵帝拍了拍背。 “蹇大人这些年一直跟随着朕,对朝廷忠心不二,对朕更是视如己出,朕,要将这支禁军归于蹇大人总领,您,意下如何?”灵帝看着蹇硕,目光中充满着期待。 蹇硕垂下了头,思索片刻,道:“承蒙皇上垂爱,微臣不才,微臣若能一世效忠大汉,效忠皇上,微臣荣幸之至。” “好!”灵帝心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两人远眺着嵯峨的宫殿,雨雾中勾勒出的雄壮的线条,一阵冷风迎面吹来,灵帝沙哑着声,蹇硕关心说道:“陛下,咱们赶紧回宫吧,这里风大。” 灵帝却立马止住了蹇硕的手,道:“陪朕再多看看这汉室天下吧,朕,恐无时日了。”, “陛下乃与天同寿,与民同福之人,怎,怎又说这样的话?”蹇硕见灵帝面容忧郁,脸色苍白,于心不忍,一下子跪倒在灵帝面前,涕泪俱下。 灵帝扶起了蹇硕,拍了拍他的手背,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两人默默地向着殿下走去。 灵帝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歇息片刻,喘着气,流着虚汗。此时,整个德阳殿唯有灵帝与蹇硕二人。 雨雾越来越密,那对朱雀最终隐匿在了雨天一色中。 “朕让你来统领禁军,一来,朕看你忠心不二,且勇猛健硕。二来,朕,想削弱何将军的势力,朕不想日后的大汉王朝,交于一个异性手中。” 蹇硕点头,想了想又说:“陛下,微臣还有一事,也想趁今日有此良机与您说了。” “爱卿请说。”灵帝走累了,索性坐在了玉石雕刻的台阶上,一只手无力的搭在了蹇硕的肩头,这样可以缓解一下疲累。 蹇硕坐在了灵帝下侧,作揖道:“陛下,微臣有一事还请陛下及时考虑起来,陛下有二位皇子,虽都尚年幼,可终究他们当中的一位将会是大汉国的继承人,陛下应该考虑立太子一事了,与其避而不谈,还不如昭告天下,这也是历朝历代皇上必做的事情啊。” 灵帝听了蹇硕这番话,神情有些凝重。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并没有直面蹇硕的问题,只是说了句,咱们继续走吧。 “蹇大人,以您的看法,二位皇子,哪一位更适合做太子呢?灵帝忽然问道。蹇硕回道:“陛下,如果按照汉朝祖制,理应立刘辩为太子,因为他是皇长子。如果按照智慧贤能来论定的话,微臣认为……..”蹇硕说到此,停顿了下。 灵帝示意继续说下去。 “二皇子刘协更有君王气度。”蹇硕坚定的说。 灵帝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回应道:“蹇大人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只是朕想知道,蹇大人为何对小皇子刘协情有独钟呢?” “二皇子刘协虽年幼,却已经表现出了他的极高的禀赋,论才华与宽仁孝悌,他都比长子刘辩有过之而不及。上次,刘协处理闵汶贪污米粮的事情,给微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微臣认为小皇子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贤才。不过,立太子一事,最终还是要皇上说了算。”蹇硕如是说。 灵帝说道:“长子刘辩轻佻,无君王威仪,小皇子刘协,宽厚仁慈,聪慧有加,像极了他母亲王美人,而且自小就生活在宫里,言传身教中有帝王的威仪。朕也喜欢小皇子刘协,只是......只是废长立幼这件事也不是朕能说了算的,这还要群臣共议,方能定夺。” “陛下当务之急是照顾好自己的龙体。”蹇硕扶着灵帝,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德阳殿殿堂。 刚走下阶梯,就见张让已经举着一顶华盖等在了一旁,见灵帝下来,立马为灵帝撑起了华盖来抵挡细密雨丝。 张让见灵帝面色晦暗,便轻声说道:“陛下还是回寝宫休息吧,龙体多保重。” 蹇硕说道:“张大人,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议,皇上龙体欠安。” 灵帝听巴,却着急起来,说道:“朕稍稍休息一下即可,张常侍究竟有何事在此等候朕?” 张让俯首道:“京师有望气者(注)要求面见皇上,说有要事商议,关乎社稷安危。” 蹇硕出于灵帝身体考虑,便上前劝说灵帝改日接见,此时,灵帝似乎一改往日的疏于朝政的习性,整了整华服,对张让道:“朕,想要听听望气者到底说什么,有请。” 灵帝坐上了德阳殿高高在上的皇位,有侍女奉上花茶,灵帝没看一眼,却命令上了一樽酒。灵帝喝了口酒,没有了刚才的疲累。此时,那位望气者徐徐而来,童颜鹤发,他禀报道:“庶民连日来以观天象,连日来,庶民注意到有一股黑色之气盘旋于皇宫南北两宫之上,久久没有散开,黑气乃血灾之气,恕庶民直言,不久后两宫必有一场大的血光之灾。” 灵帝听了此番话语,瘫软在案牍上,他将杯中之物喝了个精光,呐呐自语道:“朕早料到,宫里必有此劫。” 张让拱手问道:“高人,请问有否方法化解血光之灾?” “有些事情陛下要早做定夺。陛下若有强有力的军队,陛下亲自披盔甲,帅军队围着华盖走一圈,以表军威,历来许多帝王都用此法化解灾难,这一切,就看陛下的造化了。” 望气者说完,转身如行云般,不见了踪影。 第二日,灵帝照着望气者的说法,建九重华盖,自称无上将军,身披盔甲,围着华盖转圈,以示军威。又在西园设置了西园八校尉,他们分别是中军校尉:虎贲中郎军袁绍,下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典军校尉:议郎曹操,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冯芳,左校尉:兼议大夫夏牟,右校尉:淳于琼,由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统领西园八校尉。 灵帝首次披着战甲,在上军校尉蹇硕的引领下,手执战戈,在锣鼓声中,围着华盖,与将领们以示军威。 仪式完毕以后,灵帝已是虚脱,蹇硕扶着灵帝去了德阳殿,休息片刻后,灵帝恢复了元气,虽然疲累,灵帝心里却舒坦不少。 蹇硕见灵帝好转了许多,便也脸有悦色:“陛下今日的军威军容,乃感天动地,上苍必定会化解大汉所有的灾难的。” 灵帝点头不语。 何进,张让等万万没有料到,灵帝会封小黄门蹇硕为禁军统领,何进虽为大将军,但这次也无奈受蹇硕的统领。这一招,让军权独揽的何进嗅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息,他也清楚,皇上这是在削弱他的兵权。何皇后似乎也闻风而动,灵帝的举措,委实让兄妹俩甚是不安,委任蹇硕为禁军统领,无疑给何家兄妹两当头一棒。 何皇后眼看着灵帝整日沉迷着酒色,却只字未提立太子一事,心里是焦虑不安的,灵帝的身子还能撑多久,何皇后心中也略知一二。 灵帝终日酒色陪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虚幻境地还是真实世界,他清楚自己的时日并不多。他手执酒壶,用酒来麻痹自己。他喝的醉醺醺的,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德阳殿,此刻沉寂般鬼魅,他将壶里的酒全部倒入口中,用尽气力甩掉了酒壶,而后又因为无力而摔倒在殿堂上。他大呼:人呢?人都去哪儿啦。 他见张让过来扶起了他,灵帝悲戚起来:“这是大汉朝的宿命啊,张大人,身为皇上,自光武帝以来,历朝历代都活不过四十岁啊,朕、真想好好的在这德阳殿里,好好的做一个皇上,可是,朕没有时间了……没有了……” “陛下您喝多了,还是回寝宫吧。”张让劝说着。 “不,张大人,朕就想呆在这德阳殿里,哪儿也不去。” “陛下,您还是龙体保重啊,”张让从地上扶起了咳嗽不停的灵帝。 “张大人,您也跟随着朕这么多年了,朕这一生,活的窝囊啊,朕,没有实权,宫里也没个人愿意听朕说话,朕,也没有自己心爱的女人……”灵帝忽然握着张让的手不放。 “皇上您还是别再喝了……” “不,张大人,这酒,就是朕最好的朋友了。”灵帝说完,踉跄的又拿起了一壶往嘴里灌。 注:观察天象来判断未来凶吉的人。 第二十回 山雨欲来 灵帝拉着张让的手,醉眼看着张让:“张大人,朕还不想死啊,朕,才刚过而立之年呀。” 张让见灵帝已是醉如烂泥,便也于心不忍。他下跪道:“陛下,老臣愿先于陛下而亡啊,陛下乃真龙天子。” 灵帝忽然大笑起来:“真龙天子?哈哈,朕已是风烛残年了,只是,朕心有不甘,朕想有武帝的功业,朕也想有孔子的才华,可是,朕,到头来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不,陛下,你还有两个皇儿,他们是大汉江山的未来,恕老臣直言,敦请陛下速立太子,唯有立了太子,方能安抚臣民,安邦定国。” 不知何时,何皇后也来到了德阳殿,她声泪俱下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臣妾跟随陛下这些年,从未恳请陛下什么,今日,臣妾唯有一求,恳请陛下早立太子。” 何进也入了德阳殿,他见灵帝醉座在榻上,斜靠在案牍旁,手中的青铜酒壶却始终不离手,觐见道:“陛下,臣也敦请陛下早立太子,不要重复太子刘据之覆辙啊。” 灵帝看了看手中的酒壶,往下倒了倒,酒壶里已是滴酒未剩。他命令宫女又斟满了一壶。灵帝神情怪诞,侧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堂下这三人,忽然哈哈哈的笑个不停,这笑声令堂下的张让,何进,何皇后不寒而栗。。 “立太子,好,今日张大人,还有何大将军也来说说,朕有二皇子刘辩和刘协,你们觉得朕应该立谁做太子呢?” 灵帝似乎今日有了当家做主的底气,他指着张让问道:“张大人,您先说说,朕的二位皇子,谁该做太子?” 张让拱手道:“臣认为,皇长子刘辩理应为太子,刘辩正值风华正茂之时,而小皇子刘协尚且年幼无知,不识时务,唯有刘辩为太子最为适合。” 何进也说:“陛下,刘辩仁慈宽厚,且为长子,理应立刘辩为太子。” 灵帝听罢,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这笑声,让何进,张让还有何皇后有些吃惊,他们从未听见陛下如此的大笑,张让,何进面面相觑,灵帝甩掉了手中的酒壶,踉跄的爬了起来,他艰难的站立在了殿堂中央,伸开双臂,仰望上方说道:“如果苍天愿意借给朕五百年,朕,愿用一生一世做一名贤君,只是,朕,没有时间了,天不如朕愿啊......” 灵帝说完,又是一阵仰天长笑,他笑看着这德阳殿,踉踉跄跄的跌倒在地,口中又说道:“立谁做太子,朕心里最明白,你们都走吧,让朕独自一人静一静。”说完,身子软绵绵的瘫软在了地上。 张让见状,赶紧上前扶起灵帝,何皇后,何进也上前,见灵帝脸色苍白,身子抖的厉害,命令下人赶紧将灵帝抬回了寝宫。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御医前来为灵帝把了脉象,看了舌苔,忙活了好一阵子,臣子们在帷帐外等待着消息,御医神情肃穆的来到了董太后,何皇后身旁,摇头叹气道:“恕贫医无能,皇上脉象细弱无常,飘忽不定,舌苔白滑,高烧不退,气若游丝,臣已经给黄上服了定心丸,若三日内,皇上能回魂定心,那么皇上必能逢凶化吉,只是老臣担心.....” 董太后神情严肃,问道:“还请大夫明说吧,” “依照贫医的观测,皇上未必能过的这一关.......”御医如实说。 “好,老身明白。”董太后镇定自若,这宫里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已是习以为常了。她相信这位老御医的话,董太后幽幽地对张让悄悄的说了句,准备好皇上的后事吧,就蹒跚的步出了殿外。 灵帝呼吸急促,并伴有咳嗽,始终昏迷不醒,说着胡话。灵帝口中始终说着“德阳殿.....德阳殿......”何皇后耳朵凑近灵帝,只是听不明白灵帝说些什么。蹇硕仔细听了灵帝的诺诺低语,贴着灵帝的耳朵问道:“陛下是要去德阳殿是吗?” 灵帝显然是听清楚了蹇硕的问话,只是此刻,他已无力回复蹇硕了,便用力的点了点头。 蹇硕禀报了何皇后:“皇后,陛下想去德阳殿休养生息。臣知道陛下最喜欢的就是德阳殿,臣认为德阳殿会给陛下带来一片生机与契机,还是恭请皇后,将陛下移至德阳殿为妙。” 何皇后心里甚是恼火,这该说的话却不说,灵帝至今不愿意立太子,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却依旧只字未提起立太子一事。凭着多年在宫里的呼风唤雨,她觉得皇上最终还是会立太子的,顺了皇上的心愿,最终立刘辩为太子也会得到皇上的旨意。 何皇后命人在德阳殿安排了龙床,并将灵帝抬到了德阳殿修养。并命令下人宫女日夜不停地看护着病重的灵帝。 灵帝此刻已在阴阳两界太虚神游,他梦见了先帝桓帝,更梦见了自己崇拜一生的汉武帝,他跪倒在武帝面前哭泣道:“先帝圣明,同为大汉国君,儿臣不能与先帝相提并论,儿臣未有先帝半点功勋,却已经走入末途。”说到此,灵帝已是泣不成声。 他匍匐在汉武帝的脚下,不敢仰望,灵帝继续说道:“先帝圣明,还请先帝指引儿臣,两位皇子中,儿臣该立哪一位为太子?” 灵帝依然匍匐在地,却隐约听见有一阵雄浑的嗓音说道:“君权神授,能承载千秋大业者,此乃君王,相信你心里已有答案。只是,避免妇人干政,唯有托孤大臣。” 灵帝扣头三拜,仰头想要一窥先帝尊荣,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灵帝醒来,口渴难当,稍稍喝了水后要求独见蹇硕。 灵帝只愿意与蹇硕面谈,其他人也只能回避。 灵帝微微睁开双眼,见蹇硕已在身旁,心中甚是安慰,他伸出手拉住了蹇硕的手,久久不愿放松。 蹇硕俯首低语:“陛下,您一定是有什么要和微臣说。” 灵帝点了点头,他眼睛环顾着德阳殿四周,用十分微弱的气息说道:“蹇大人,朕.....朕这次真的要走了。” 蹇硕听罢,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紧紧地握住灵帝冰冷手。 “蹇大人,朕有一事托付于您......” 灵帝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朕思虑良久,昨日梦见武帝,指点迷津,朕.....要立小皇子刘协为太子,小皇子孝悌闲仁,有君王威仪,朕喜欢......只是,朕......朕见不到他英姿勃发的那一刻了.....” 蹇硕望着气若游丝的灵帝,也只能强忍着泪水点头。 灵帝继续说道:“朕,要将小皇子刘协托付给你,命你为他的托孤大臣,小皇子自小没了母亲,你要像霍光(注2)那样,专心朝野,辅佐太子。” “臣遵旨。”蹇硕立马跪倒三叩首。 大将军府里,何进虽然不知道灵帝已经是气若游丝了,病的不轻。但是却也明显的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他知道灵帝并不喜欢他,调遣蹇硕为西园禁军的统领,分明是削弱他的军权,削弱他的权力,其实也就是削弱他们何家的势力。 何进的心里对那位蹇硕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可是他内心还是自信十足。上有做皇后的姐姐,下有即将继承皇位的外甥刘辩,想到这些,何进的心里犹如腊月里吹来了一阵春风,荡漾了开来。 部下吴匡禀报道袁绍前来拜见。 何进听说是袁绍前来,眼前一亮。袁绍为中军校尉,为何进的部下。出身名门,位列三公的袁绍,全身上下都透漏着一种家世显贵的气质,“汝南袁氏”更是名震天下。因此,袁绍虽然为何进的部下,可何进对于袁绍自然多了份崇敬之心。 两人见面,寒暄片刻之后,袁绍便道:“大将军,今日末将前来,有一事商议。” “但说无妨,本初(注)。”何进曾是南阳一屠夫,虽然攀龙附凤之后成了人物,但是身上总有一股子市井之气。与来自四世三公显赫家世的袁绍相比,他有些自惭形愧。因此对袁绍基本是言听计从。 袁绍风流倜傥,俊逸自信,他举起了茶盏吃了口茶,缓缓道来:“本初有一事替将军不值。” 何进看了看袁绍,不知他想说什么。 注:袁绍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