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临深渊》 第一节 2月14号的零点,雨璇准时爬上线,qq立刻响个不停。说话的全是男生,雨璇知道的,只要她发了话,就一定会有不下二十个男生乖乖上线陪她。即使像今天,她并没有说要来,他们也已经提前自作聪明地等在线上。 男生通常最喜欢的两类女生,一种是可爱的,一种是颓魅。雨璇却将这两样都占了,雨璇,一个像猫一样的女生,开心时如猫般可爱,不开心时如猫般鬼魅,叫人怎样不被吸引。但最让这些男生趋之若鹜的是——趋之若鹜,雨璇喜欢用贬义词形容与自己有关的事物——他们到底能不能突破雨璇设下的不可能界限:交往不超过一个月。 交往不超过一个月,这不是雨璇有意的自我宣传,而是连她自己也不能解释清楚原因的定律。她是不相信长久的感情的,但每一场恋爱她都曾亲其身心地去投入过,然而投入了又怎样,不出一月,照旧兴味索然,然后连争吵也不愿意,就简单地告诉对方:分手吧。被甩掉的已经不记得有几个,其中有不依不饶的,有伤心欲绝的,有到现在仍爱恋着她的,也有事情过后就忘了的。坚持又怎样,忘记又怎样,雨璇心里真的不在意,就好像现在在线上争着跟她说话的,真心的有几个,只是想玩玩的有几个,她也完全没有兴趣。 现在她百般无聊,一个人暗夜里把qq高调地挂上,同时高调地谁也不理。 这个时候林深给雨璇发了个窗口抖动,雨璇被打扰了,她懒懒地发了一个“白眼”的表情给他,但没有说话。 林深是现在唯一一个雨璇愿意搭理的人,因为他们的关系与其他的不同。雨璇的家在a市,高中却是在b市念的,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正常的三好学生,朋友只限于班上几个女同学。林深就是在b市工作的叔叔介绍她认识的,叔叔说,林深是公司同事的儿子,正好跟雨璇同校同年级,两个人应该相互学习互相帮助。虽然后来雨璇知道了,叔叔这个所谓的同事其实是公司老总,林深是老总的儿子,自己心里也觉得跟林深这样的出身背景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的,但出于礼貌,还是在偶尔见面的时候打过几次招呼。 至于林深为什么会死乞白赖地求雨璇的叔叔介绍自己跟雨璇交朋友,是因为他喜欢上雨璇的一个朋友,也是雨璇的同桌。这个原因直到高二的时候林深才告诉雨璇,希望她能从中牵线搭桥,雨璇那时候对此毫无兴趣,一直不肯搭理他,后来被林深哀求不过,终于帮他对那个女孩子说了。最后结果怎样,雨璇也没有心思管它,只是一心一意读完了高三,毕了业,后来一次同学聚会才听林深说起,那女生对他没有特别的感觉,他也不是个会死缠烂打的人,两个人最终只作了普通朋友。但有了雨璇的帮忙,林深对她感激不尽,雨璇也因此发现林深是个开朗爽快没有隔阂的男生,他们反而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到现在,两人碰到,雨璇还是要拿他和那个女孩子笑话一番,让林深无可奈何。 林深见雨璇不说话,以为她在忙着应付情人节夜晚的约会,很不满地说:“璇子,你天天都过情人节,不差今天,搭理我一下行不行。” 雨璇回复说:“你呢,怎么情人节也不联系一下她,问问今年你有没有机会。” 这个“她”指的就是那个女孩子,林深有些哭笑不得地抗议:“说过很多次了,我跟她没可能了。” 雨璇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下去,一个女人,应该是懂得玩笑的,但更应该是会开玩笑的,这种玩笑,开一句,可以愉悦气氛,再一句,就会让人失去兴致,如果要继续没有觉悟地说下去,只会讨人厌烦。 提起那个女孩,林深说:“昨天我和她还在路上碰到,我们都在说,你什么时候会来b市玩。” 雨璇:“上次不是已经去过。” 林深发了个夸张地表情:“拜托,你的“上一次”可以追溯到去年暑假了。” 去年的7月15,大一结束后的暑假,雨璇才刚从学校回到家不到十天,就迫不得已离开a市到b市去了,当时b市的朋友们为她办了个聚会,好好的闹了近一个星期。大家都以为雨璇久别了高中同学,才会这么在b市呆了这么长时间,真正的原因,只有雨璇自己知道。 雨璇回想到这些,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境况,心里有一些凄凉,回复林深到:“那么,我今天就去b市了。” 林深一时没有懂:“今天?” “今天早上8点的火车,十点到。” 林深又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昨天已经过去了。他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说天亮就来?” 雨璇没有回答他的废话,只是说:“你来接我。” 林深开玩笑问:“你到时候不会又带一个新的来吧。” 他的话问得不是没有道理,他们都在北京念大学,只是不同校。因为是好朋友,他们经常相约见面,但进入大学后的雨璇已经懂了恋爱这件事,每次见面,总会带着男友同来,并且每一次让林深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人。林深经常问她:是不是脚踩多条船?雨璇总是丢一个大白眼给他,自我声明到:“这是新一任。”听林深问得多了,雨璇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感情竟然从来都不能坚持一个月以上,于是下一次林深再问相同的问题的时候,她也就自嘲地解释说:“这是承上启下的新一任。” 但这一次雨璇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即使现在是情人节,她也没有开始新恋情的兴致,甚至可以说,看到那些在向自己献殷勤的男生,心里突然觉得出奇地不耐烦和愤怒。 第二天的十点,林深准时在火车站接到雨璇,他家的车送他到火车站就回去了,林深知道雨璇习惯走路,不喜欢坐车,况且,雨璇已经半年没有来b市,她一定想四处走一走转一转。 雨璇对b市的有着前后矛盾的感情。 四年前,十四岁的她孤身一人转学到这里,虽然叔叔家就在b市,她却因为不想给叔叔添麻烦没有借住在那里,独自一个人在学校就近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住下。她的父母都是律师,对自己的女儿有着通情达理的信任,雨璇三年来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一直保持着优异的成绩和良好的生活习惯,从来不用父母操心,每次父母来看望她,都会满意而归。 雨璇有一个如此幸福美满的家庭,然而小小年纪就不得不离开家到另一个城市求学,年幼的心灵固执地不肯去接受这个不属于自己城市,好像在b市过得开心了,就是背叛了a市和自己的家。因此她虽然在b市呆了三年,却从没有把自己住过的房子称作为“家”,没有人知道,每次放学跟同学们告别,固执地不肯说那句“我回家了”的时候,她是多么落寞。 然而高中毕业之后,雨璇顺利地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在离开a市和b市远赴北京就读的那一刻,她才发现,与北京这个陌生的城市相比,b市忽然变得和a市一样可爱和亲切,毕竟,它承载了自己三年的时光和感情。因此,每到假期雨璇总是会到b市呆上一个星期左右,这这里等着她的,有林深,和班上的那些要好的朋友,还有自己的回忆。 但这次来接雨璇的只有林深一个,其他人她还没有联系,林深猜雨璇是要给朋友们一个惊喜,但实际上雨璇现在心情并不太好,这个时候,她宁愿迎接自己的人越少越好。 林深是非常了解雨璇的,并且也是一个够聪明的人,当他察觉到雨璇从下火车到现在一言未发的时候,就识趣地闭上了嘴巴,雨璇也终于能够让自己的心静一静了。 第二节 给高中同学聚会的评价就是一个“闹”字,温馨的,疯狂的,毫不做作的闹,让人觉得那么亲切和愉快。雨璇的朋友们虽然都生活在b市,但不是因为雨璇的到来,大家也难得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又是半年没见,所有人都玩得忘乎所以,餐厅的位置是林深打电话定的,这餐晚饭的帐也照例由林深付,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所以对林深一点也不会虚情假意地去客套,尽情地喝酒聊天,大有不榨干林深口袋里最后一分钱不罢休的“豪情”。 酒桌上男生一瓶一瓶拼着酒量,女生谈谈八卦,聊聊美容和减肥的无聊话题,不怎么喜欢热闹的,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 雨璇没有呆在酒桌上,虽然她是很会喝酒的。其实早在高中的时候,父母每次来b市看雨璇,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会让她一起喝一些红酒,一个乖巧的女儿,一对开明的父母,一家三口的晚餐通常其乐融融。到了大学,雨璇自己学会了喝啤酒,喝不到半杯必然要脸红,但喝到半箱时也仍然只是脸红,到底有没有醉,旁人也看不出来。 雨璇一个人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喝着啤酒,还有几个女生也在看电视,2月14是情人节,几乎每一个频道都在播放温馨甜蜜的节目,她们现在正在看的是《天下趣闻》,讲的就是世界各地的情侣用怎样浪漫的方式共度情人节的。 坐在雨璇左边的是最开朗的左小媛,她兴奋地招呼还在拼酒的同学:“你们快看这个,泰国有100对新人选择在这一天举行飞行婚礼,让自己的结婚纪念日有不一样的意义,哇,好浪漫。” 大家被她一嚷,注意力也全被吸引过来,明恋小媛已久的王子凯乘机说:“哎,小媛,你要喜欢这样的,跟我结婚得了,我肯定也为你办一个天空飞行婚礼。” 左小媛一个抱枕砸过去,引得众人哄笑,王子凯大声喊冤到:“好歹我也是“王子”,跟我结婚委屈你吗?”只惹得左小媛笑着冲过去要打他。 雨璇一把拉住小媛,向王子凯说到:“行了吧你王子,飞行婚礼?你也不怕摔死。” 王子凯冲她作一个鬼脸,又惹来大家的玩笑。 小媛不理他,又转头看电视,激动地大叫着:“这个更浪漫,水下婚礼,潜水到海底,含义是爱得最“深”!” 雨璇在一旁喝了口酒,微微笑着说:“水下婚礼?这些人真是脑子进水了。” 小媛看着雨璇:“璇子,你还是这么搞笑啊。” 雨璇没有回答,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又去林深他们那边拿酒。远远的看见电视里下一条新闻:某国有一个著名的情人桥,情侣们选择在情人桥的铁链上挂上情人锁,暗喻“锁住情人的心”,桥上的锁有大有小,各式各样。惹得左小媛大呼“可爱”。 雨璇冷笑着嘲讽到:“这些人无聊不无聊啊,不知道看桥的老大爷清理起来很累吗?” 小媛惊异地回过头来看了雨璇一眼:“你怎么啦?不喜欢看这个啊?” 雨璇笑笑:“不是。我就觉得他们挺可笑的。” 小媛善解人意地说:“要不咱换一个台吧,看着他们一个个甜蜜蜜的,我都要嫉妒死了。” 拿遥控器的女生换了一个频道,正好是一部电视剧:《花样男子2》,在座的女生都兴奋地大叫:“日版流行花园啊,我觉得小栗旬好帅。”“我觉得道明寺好可爱,特别是跟杉菜吵架的时候。”“这集是讲道明寺跟小滋订婚的吧,哇,他们两个也蛮配的。” 林深想起雨璇男朋友里曾经有一个长得很像台湾版里的花择类的,算是在一起时间比较长的了,不知道雨璇自己还记不记得。不由得下意识看了看雨璇,没想到雨璇一手握着啤酒瓶,僵在那里,脸色似乎很不好,眉头也紧皱着,突然下命令似说到:“你们不要看这个行不行。” 刚才兴奋极了的女生一下子安静下来。小媛小心翼翼地问:“璇子你怎么了?” 雨璇恢复过来,有些尴尬:“没有,只是觉得道明寺怎么能跟这个女的呢?他不是跟杉菜是一对吗?” 小媛说:“对呀,道明寺喜欢的是杉菜不是小滋,你看他现在不是在跟小滋吵架吗?” 雨璇还是固执地说:“吵架还吵得那么高兴?” 小媛解释说到:“没有高兴啦,其实道明寺后来也很痛苦的。” 雨璇冷冷地笑了一声,那意思好像在说:“道明寺痛苦?那也是活该!” 小媛不懂得雨璇的意思,惊疑地愣在那里。 林深是在场唯一一个明白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璇对感情的要求达到了极度苛刻的地步,比如看电视剧的时候,只要是复杂的多角恋她就会莫名地愤怒,对于移情别恋的角色更是会说出非常难听的评价。这种反常在她自己的现实生活里更加变本加厉,只要是她的男朋友有任何一个看似花心多情的举动,比如跟女生搭讪,或是对过去的女友旧情不断,她就会不问缘由地提出分手,而实际上那些举动大多是无心之举,没有什么错误的。这也是雨璇的恋爱不能坚持一个月以上的一个重要原因。 林深也经常想着雨璇的这些变化,这绝不是争风吃醋的表现,因为雨璇从不会为那些事跟男朋友争吵,她只会不动生色地把这段感情放弃,连挽回和解释的机会也懒得给对方留下。 这与其说因为雨璇太看重感情,不如说是太看轻感情。有时候,林深心里也会偷偷地想:雨璇,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绝情? 雨璇一个冷冷的微笑让全场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连小媛在内所有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林深赶紧上前为雨璇打圆场到:“雨璇喝多了,她一喝酒就这样,你们别笑话她。”雨璇也适时回过神来,顺着林深的意思向小媛道歉:“媛,我……不好意思……不是针对你。”小媛是个不记仇的人,对这些并不计较,她笑着说:“你道歉也没用,反正今天晚上你住我家,我得好好修理你。”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说笑起来。 林深上前扶住雨璇,说:“我看你话都说不清楚了,今天差不多散了吧。”雨璇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大家尽兴而归,分手的时候小媛坚持拉着雨璇一起回家,林深却建议说:“雨璇今天到我家住吧,我家离这里最近了,走路十分钟就能到,让我家的车子送你们回去,不是正好吗。” 小媛一开始执意不肯,但林深家的车正好能带走所有要回家的同学们,再加一个雨璇,却坐不下了,雨璇不得不对小媛说:“今天算了吧,明天我再去你家里玩。”小媛很不情愿地看了雨璇一眼,又瞪了瞪林深,这才心不甘情不愿走了。 走在路上,想到刚才小媛可爱的表情,林深忍不住要笑出来,侧头看了看身边的雨璇,她又恢复了早上刚下火车时候那个样子,沉着脸皱着眉,一句话也不说。林深看得出来,雨璇心里有事,作为朋友,他还是希望雨璇能说出来。 “璇子你今天怎么了?” 雨璇冷淡地敷衍着:“没什么。” 林深笑了:“还说没什么,你刚才那样子像个怨妇似的。”他还以为雨璇会用武力回应,但雨璇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林深忽然想起去年暑假雨璇来b市的情景,在某个时刻,她也露出了这种落寞的眼神,但那时她隐藏的很好,让林深以为那只是一时的错觉。时隔半年,看着雨璇这个样子,林深忽然意识到,一定有什么事,困扰了雨璇这么久。 于是林深什么也没有再多说了。 突然雨璇包里的手机响起来,雨璇有个习惯,短信的声音是震动,来电的声音是响铃。林深注意到,从早上接她到刚才聚会,雨璇的手机就一直震动个没停,现在看来是哪个发短信而得不到回复的人直接打来电话了。 雨璇已经压抑了一整天,短信的骚扰她已经忍到了极限,现在她终于忍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打开包掏手机,包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占据了太大的空间,雨璇闲它麻烦,随手也一并掏出来,塞到林深手里让他拿着,林深一看,原来是一张被揉成团的报纸。林深不知道雨璇要这张报纸有什么用,但既然是放在包里的,应该是有用处的,只好乖乖接着。 打电话来的是雨璇的一个朋友,总是给她发些有的没的短信,比如:你一个人在家吗?不怕吗?没关系,我会整晚把手机握在手里,你有事就找我。或者:都说女孩子的手在冬天会很冷,我真担心你没有人牵,会不会也感觉冷。 虽然这样,他却从来没有说过喜欢雨璇,只是一直保持着这种微妙的感觉,好像暧昧是一件很让他享受的事。原本雨璇对他虽没有好感,却也不至于反感,对他的短信只当没有看见,但今天心情极差,看见是他的号码,终于忍不住了,接了电话,也不等那人多说什么,就没好气地问:“你喜欢我吗?” 对方没想到雨璇会这样问,一时愣住了。雨璇冷笑一声:“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拜托你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话,我会觉得恶心。” 那个人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说:“我……我喜欢……” 雨璇更加厌烦,大声说到:“那拜托你也不要说了,因为我会觉得更恶心!”然后举手就要摔手机,林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才拦住了。雨璇回头看见是林深,一脸怒容才慢慢平息,终于冷静下来。烦躁地抽出林深抓着的手,终于没有把手机给摔了。林深也被雨璇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想:也许她发泄出来,心里能好受一点。 雨璇尽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于是把手机的耳机插上去听音乐,然而林深分明听见,手机里的音乐声大得可以震破耳膜,并且是雨璇平常不怎么听的摇滚。 第三节 到了林深家,林深的父母已经休息了,雨璇乖乖地关了手机音乐,跟着林深到客房。林深一边看着她铺着被子,一边搭讪着问:“璇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听摇滚了?”雨璇回了回头,但没有说话。 林深有些不放心,还想继续说话,雨璇站了起来:“你家里有酒吗?我想再喝点。”林深答应着:“有,有的。”赶紧从冰箱里给她拿了两听。 雨璇接过一听开了,坐在床上喝,林深也默默坐在沙发上陪她。过了一会,雨璇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想听快一点的歌……听慢歌……受不了……”林深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问了一句:“什么?”雨璇抬头看了他一眼,简短地说:“心情不太好,我以为听快歌会好一点。”林深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雨璇的酒已经喝完了,把空瓶子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说:“行了,你走吧。”林深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再聊聊天吧,你都半年没来了。”雨璇笑了笑:“我们经常见面,有什么非得大晚上聊的。”林深又找了个借口:“我爸妈不是半年没看见你了吗?”雨璇白了他一眼:“明天不就看得见了吗。”林深开玩笑到:“他们可喜欢你了,喜欢你比喜欢我还多呢。”雨璇笑了一笑,但很快神色黯然,问:“他们好吗?”林深说:“挺好的。” 雨璇有随手拿过刚才的空瓶子在手里玩弄着:“我是说,他们感情好吗?”林深莫名其妙,有些尴尬:“什么好不好的,天天小吵小闹的,跟小孩一样。”雨璇变了变脸色:“有什么好吵的,好好的家,为什么不和气一点。”林深意识到了什么,问:“你父母吵架了?”雨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林深安慰到:“不就是吵架吗,我爸妈也吵,吵了二十年了,不也没离婚吗?”雨璇有些激动地说:“离婚?我倒希望他们离婚,离了婚他们谁不准见谁,见了面也不准说话,不准他们再来往,给我离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要是后悔了想复婚,想也别想!” 林深看她不像是发小孩子脾气,并且脸也有红了,知道她是有些醉了,赶紧安慰着:“好了,我们不说了好吗?”雨璇安静下来,自己也知道有些醉了,沮丧地说:“我就希望一个家好好的,不要这个样子,我在北京,整天心心念念想着的家,不是这样子的。”说着眼圈也红了。揽 林深有些心痛,走过去轻轻揽住她:“不会的,他们也就是吵一吵,很快就和好了。”雨璇推开了他,摇了摇头,用手扶着额头,已经有些晕了,无力地说:“不关你的事,你走吧,我要睡觉了。”说着脱了外套,拉起被子盖在身上,脸也埋进去,不再说话。 林深帮她拿走了床上的空酒瓶,想起她在路上赛给自己的报纸,拿出来想放进她包里。又顺手把那张报纸展开,想看看到底用来干什么的。 是一篇讲冷暴力的报道。 林深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雨璇,慢慢坐下来,开始认真看。 第二天雨璇很早就醒了,她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见父母离婚了,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噩梦——在此之前,无论家里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梦见过这种惨象——她记得梦里自己哭得很惨,醒来之后,她觉得心力交瘁,从来也没有这样绝望过。 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醒了?”——是林深。 雨璇调整心情,尽量用平淡的口气说:“你知道的,我在别人家睡不好。”说着坐了起来。没想到林深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身上披着一件外套,看起来昨晚是睡在沙发上的。雨璇问:“你昨天睡在这里?”林深没回答她,反而说:“作了梦?”雨璇掩饰着:“没有,就是睡得不好。”林深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走到她床边,忽然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低声说:“你哭了。”雨璇摸了摸自己的脸,尴尬地笑了一声:“那也是因为梦见你,你长得那么丑,被你吓的。” 林深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我不知道你看到帅哥会激动成这个样子,白天看到我怎么不哭啊?”雨璇反击到:“那时我碍于哥们儿的义气,一直苦苦地压抑着对你的恐惧,我多辛苦啊!”林深意味深长地说:“以后就不要压抑了,想哭就哭出来吧。”雨璇恢复了常态,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精神很好样子,林深的话,好像没有听懂一样。 过了一会儿,林深的父母也起床了,林深的父亲林总是一个成功的中年企业家,虽然治理着一个比较大的制药公司,但对人并不十分严肃,对小辈——除了林深——都很和蔼。雨璇听林深说过的,林总打算让他尽早接班,所以在大学假期就开始带他到公司和车间走走。林深一边为压力所累,一边却明白肩上背负的责任,是不能轻易放弃的,所以只能把一切承担下来。 好在林深有一个乐观亲切的母亲,喜欢追赶年轻人的一切新潮思想,对林深也很疼爱和理解,从另一方面减轻了林深不少压力。 雨璇和林深从客房出来的时候。林深的父母已经在餐厅吃早餐。林深的母亲看见雨璇,很高兴地招呼着:“璇子,你什么时候到的?来,一起吃饭吧。”雨璇跟林深朋友那么久了,对林深的父母也已经很熟,像这样在林深家住一夜的情况也有几次了,她向林深的父母打了招呼,就陪着坐在餐桌边了。林深插嘴到:“拜托,妈,你不要也“璇子璇子”的叫好不好,她要笑你的。”他妈妈不甘示弱:“你能叫我怎么不能叫?雨璇早晚要当我媳妇的,对吧?” 林深的妈妈经常开这样的玩笑,雨璇已经习惯了,她避开这个话题,反而说:“阿姨你这么喜欢我,我就当你干女儿吧,当林深的姐姐。”以前雨璇这样回答,林深也一定会接一句:“你当我姐姐我不就吃亏了吗?当妹妹我还能勉强接受。”但这次林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低头吃饭。 还是林总适时地回到正题,问雨璇到:“雨璇什么时候来的?今天早上吗?”雨璇答到:“我昨天早上来的。”林深也补充到:“璇子昨天住我们家,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们都睡了。”林总点点头:“哦,那这几天你陪雨璇好好玩玩,但有一点要注意,不要再回来那么晚了,早一点陪雨璇回来。” 雨璇忙解释到:“叔叔阿姨,我今天不在这住了,我答应了小媛的,这几天去她家。”林总说:“那也可以,反正家里你也认识的,没什么事就来这里。”说着站起来,收拾了一下,就匆忙要离开了。林深向雨璇使了个眼色,雨璇也偷偷笑了一下——每一次林深都能用雨璇的到来换来父亲的特赦令,名正言顺的躲开去公司的事情。林深的妈妈也看得出来的,拍了拍他的头,笑着说:“你高兴了?算是放假了吧?”林深点点头,但是没让父亲看到。 “像小孩子一样”雨璇看着面前的一家三口,想,“他们一家人,怎么能够这么好?”。她忽然觉得有些凄凉。沉默了下来。 林深的妈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是跟儿子有说有笑的,其间临时接到了朋友的电话,约她出去逛街,这才匆匆吃完了早饭,开开心心地出门去了。 林深刚才倒是注意到雨璇有一瞬间情绪的低落,等母亲离开了,这才问到:“你没什么事吧?” 雨璇已经恢复了心情,笑了笑,说:“有事啊,今天有很多事。” 林深对雨璇这一招答非所问也无可奈何,只好顺着她的话问:“有什么事?” 雨璇想了想:“先去找小媛吧,正好我今天要去她家。” 林深点点头,陪她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说:“等一下。”跑到客房去拿出昨天那张报纸,递给她:“这个还要不要了?”。雨璇看了看那张报纸,又看了看林深,突然笑到:“看过的,不要了,扔了吧。”说完转身就走。林深快步追上去,玩笑着挖苦到:“我怎么觉得成了你的佣人了?你刚才那句“扔了吧”还真有大小姐的风范。”雨璇笑着说:“错了,你不是佣人,是我弟弟,当佣人的话我还得付你钱呢。”只让林深哭笑不得,无话可说,再一看,雨璇已经带着胜利的微笑走出门去了。 林深看着已经恢复常态的雨璇,心里默想:“事情过去了,这家伙还能一切如常吗?” 第四节 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的意思,对雨璇来说,就是家里又恢复了安静的气氛。 虽然百般无聊,还是在b市盘桓了近一个星期,七天之后雨璇打电话给父母说要回去了,于是下火车时就看见他们在站台等待的身影。两个人一同来的,接她下了火车,小心翼翼地问了问她在b市同学的情况,雨璇简短地回答了,然后一路无话。回到家,一切如常,父母也恢复了和谐亲密的关系,似乎2月14日前一天的争吵不曾发生过。但雨璇并没有多么高兴,如果说争吵造成的冷漠让人压抑,只想快快逃开,那么这种一切过去之后平淡无奇的安静却会让她觉得凄凉,并且她心里深深知道,这凄凉是她逃不掉的。 这不是第一次了,去年暑假,也是这样的状况,因为一点小事,引发了父母间的不合,起初只是拌嘴,之后越闹越凶,看样子几乎就要打起来,母亲也哭了,然而在最混乱的那一个时刻,忽然地,情况急转,两个人像醒悟过来:争吵也没有意思,合好也不可能,离婚更有损面子。于是双方都不再闹了,也不再说话,这样冷战了好几天,家了弥漫了让人压抑的冷漠和尴尬,让雨璇措手不及,然而她是一个懦弱的人,能做的,只有逃避。等她采取了近乎离家出走式的逃避方式——到b市呆了一个星期——之后,父母才忽然意识到这是雨璇的无声抗议,他们终于感到惶恐并且内疚,慌忙打电话求女儿回来,并尽量在她面前装出和好如初的样子——实际上他们也是真心实意想和好的——这让雨璇盲目地相信了自己的力量,竟能影响到自己父母的感情,天真地以为这一次教训能让一个家庭的矛盾就此完全瓦解,所有的一切能回到过去。 然而时隔半年,再一次见证了一场覆辙的重蹈,雨璇的心理承受力彻底崩溃,终于不得不相信,这种本不该出现在自己的理想中的现实是多么残酷,并且她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弱者,一切事情,包括本应该是最美好的亲情,都是虚无的东西,是自己不能左右的。就如这一次回来,父母重归于好的样子,在她眼里也是那么虚幻如梦。雨璇的痛苦,就在于知道自己在做着梦,并明白这个梦不能永远做下去,而不得不凄楚地等待梦醒一刻的来临,并且她还不能就此而绝望,因为那之后的现实才是她真正要面对的。一个人完全失去了希望和快乐,还不得不保持清醒面对一切,这真是一种不能称之为绝望的绝望,只是雨璇自己还没有想明白。于是她还是愿意强迫自己去相信一切已经如常,她还要带着一张没有快乐的笑脸过完剩下的寒假,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家,出发到学校去。这样,林深果然就看到了一个一切如常的雨璇,还是那么像一只猫,高兴时可爱,失落时颓废。唯一不同的是,有时相约见面的时候,她会一个人来。林深不得不承认,看不见雨璇“承上启下的新一任”的时候,他自己的心里,竟然有几分窃喜。 然而现实的状况是——林深后来才知道——这两个月来,雨璇的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一种恋爱的怪圈,看似专注了很多,不再频繁地更换男友,实际上却是更加薄情,每一个都更轻易地甩掉,一场恋爱能够持续的时间缩短到不超过一个星期。这让林深又不得不暗暗为雨璇担心。 很快,林深的担心就应验了。 那天是周末,他们约好见面,让林深心里不舒服的是,雨璇在电话里说,这一次会带“新一任”来,而这个“新一任”竟然是两个月前的寒假里因为骚扰雨璇而被抢白的那个男生。林深对雨璇这种近乎自残的堕落感到莫名的愤怒和心痛,但还是不得不强撑笑脸前去赴约。 像往常一样,他们在商场门口见,林深有意晚一些到,想从暗处看看雨璇的新男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等他赶到那里,却碰上一片混乱的场面。 雨璇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红色外套的男生,头发也染成黄色,是雨璇最讨厌的形象。起初他们都站着,并没有像平常情侣一样亲密地挨着,过了一会,黄发男生向雨璇靠近了些,低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雨璇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肉麻情话隐忍不发,然而他得寸进尺,又很自以为是地揽住雨璇的肩,就势把她抱在怀里,举止轻浮,引来旁人侧目。雨璇最讨厌男生这个样子,一下子拉下脸来,推开他,说了句什么,转身想走,对方不明所以,还要一味上前,拉着她不放,两人争执起来。雨璇忽然冲他近乎疯狂地喊到:“不要碰我!我叫你不要碰我!”但男生显然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反而不停伸手想要扶住她的肩,同时还焦急地问着:“怎么了?你怎么了?”雨璇拼命想甩开他的手,好像他的身体,包括他的手,都让她感到反感和恶心。她的表情已经愤怒至极,引得身边路人纷纷转过头来看。 林深见情况不对,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男生的手,说:“你放开!”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已经把雨璇拉到身后,自己挡在前面,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然后问那男生:“你这是干什么?”男生愣愣地盯了林深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忽然冷笑了一下,阴声怪气地说:“哦,护花使者?”林深有些不快地看着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你刚才干什么了?”对方没好气地说:“我干什么?你问问她想干什么吧!”林深回头看了雨璇一眼,雨璇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个男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眼睛迷离看着地上,浑身微微颤抖着,也许想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从包里翻出一包烟,点了一支。 林深又转过头问那男生:“你到底想干什么?”男生愤愤不平地说:“我什么也没做!我就说了几句话,她突然就翻了脸,叫我走开,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得罪她了!”说着伸手指了指雨璇,但指尖碰到雨璇的手臂,雨璇尖叫一声,向后躲了一下。林深看见雨璇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自己也克制不住了,,将那男生的手臂挡了一挡,提高了声音说:“你别碰她!”这个自卫的举动在混乱的局面中显得有些不妥,对方被触怒了,一下抓住林深的衣襟,也大声说:“你想怎样?你是想怎样?!”林深气极,也一把抓住对方:“我让你别碰她!”男生出口伤人,说:“你?你算她什么人?哦,你是她男人嘛!我说嘛,她在我们学校男朋友换了又换,不是荡妇就是‘同志’!你是她男朋友,怎么不管好她?”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林深一拳打倒在地上。他被打懵了,但迅速反应过来,从地上跳起来就和林深扭打在一起。林深为锻炼学过简单的跆拳道,虽然不够实用,但至少可以保证不会受伤,并且过了没多久,一旁的路人就过来拉住了这两个年轻人,于是那男生惨败走了。 在两个男生为自己大打出手的时候,雨璇还是精神恍惚,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只是一边哆哆嗦嗦地抽着烟,一边控制不住地流着眼泪。林深走过去抱住她,轻声安慰,她没有躲,过了好久,终于哭着说:“林深,我不能再爱了。”林深看着她绝望的表情,知道她现在的感受并不比一个正常人突然失明好多少,林深叹了一口气,说:“雨璇,你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雨璇茫茫然抬头看他,尽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林深扶她站起来,说:“我一直很担心,但是没想到会变得这么严重,我们去看病,好不好?”雨璇听得见林深说话,却不能懂,但现在林深是她唯一能依赖的朋友,于是她机械地点点头,任凭他带着走。 第五节 他们去的不是医院,而是一家心理咨询中心,这是为什么,雨璇也没有去想,她现在思维一片混沌,站在心理医生办公室的门口。林深先进去了,叫她在外面等一等。看起来林深似乎对这里很熟悉,雨璇胡乱猜测,这里也许跟他父亲的公司有一点关系。 林深很快出来了,说:“你进去吧,欧阳医生跟我爸爸是认识的,她跟你谈谈,你会感觉好一点。”雨璇并不想看医生,也不想跟任何陌生人说话,但林深劝了又劝,她终于肯进去了。 医生是一个和她母亲一样年纪的女人,也许更年轻一些,自我介绍说姓欧阳,她对雨璇很亲切,说:“你可以叫我阿姨,我们说说话,你最近心情不好?跟我说说。”雨璇不想说,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因何而心情不好了,于是她只是低着头没回答。欧阳医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咨询师,同时,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她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帮助病人。她说:“林深是我看着长大的,刚才他是不是跟人动手了?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也许她跟林深家并不很熟,所谓“看着林深长大”这种话说出来也只是为了拉近她自己跟雨璇的感情,但这一招对雨璇奏效了,听见林深的名字,雨璇终于肯说话,她把一切始末慢慢说给医生听。 事情是这样的:最近雨璇隐隐感觉到,她,对自己,对感情,对生活,对一切,突然充满了不确定感,特别在感情方面,她甚至觉得,爱情就像浮萍,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是见异思迁的。变心是很容易的事,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亲情,友情和爱情,既然没有完美的感情,那么,爱,也是徒劳。起初她只是随便想想,然而越到后来,越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她不能开导自己解脱,心里有些惶恐,为了逼迫自己忘记这种悲观的想法,她开始试着让自己投入爱情中,但这非但无法消除不确定感,反而加速了一段感情的结束。多爱一次,就多些绝望,到最后,她终于孤注一掷,接受了那个喜欢玩弄“暧昧”的男生,她不是想从他那里得到关心呵护,只希望能向自己证明一个事实:自己还没有对生活绝望,也没有对人世间的感情绝望,自己并不会变成一个冷血!但刚才发生的一切彻底击垮了她——只因为那个男生说了几句肉麻的话,她认为是轻浮和薄情的表现,就提出了分手,男生不能理解,一味地说好话来讨好她,然而只让她愈发觉得恶心。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失败了,她想好好去爱,但事实是她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 说完这些,雨璇情绪更加低落,但已经平静下来。医生大致了解了这些状况,但还须进一步去找出原因,于是又问:“还记得第一个男朋友吗?”雨璇能够说出名字,但已经忘记长相,她说,似乎从第一个开始,她就无法投入全部感情。医生又问起她家里的情况和过去一些经历。雨璇,因为渐渐消除了陌生感,于是一一对医生说了。 林深在外面等了近两个小时,虽然在此之前他曾为雨璇单独来向欧阳医生询问过几次,但都只是简短的谈话,没有把它当成真实的病情探讨,因此他也不知道两个小时的谈话是否算长。他有一些担心,但不着急,他希望,如果可以,当雨璇出来的时候,能够解决一切问题,至少,雨璇能够恢复微笑,这样他才能安心。 结果还好,雨璇的情绪已经稳定,没有再跟医生多谈——她急着想离开——医生也不再多问她什么,而是让林深进来,单独对他说了些话。医生说:“我只能尽量简单的告诉你,这个女孩子患了中度的强迫症。”林深希望她再说得通俗些,医生于是耐心解释说:“以前你跟我说起过她的情况,如果没错的话,她现在这个样子跟她的家庭和高中过早离开家的经历有关,你看,她其实是一个特别注重感情特别敏感的人,再加上从小就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环境里,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心理承受能力偏弱,感情就很脆弱。后来小小年纪不得不离开家,她实际上是很孤独的,如果不是心里一直有一个家庭的信念支撑着,她很可能更孤僻。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父母在那几年有了一些摩擦,身边没有女儿缓和,他们不能自行调解,发展到后来,就产生矛盾。你说过,她的父母都是律师,两个太过能言善辩的人,在工作中已经高度紧张了,碰到家庭矛盾的时候,已经显露疲惫,谁也不愿拿出在法庭上的样子在家里一争高低,而是选择冷战,一般会持续几个星期以上。也许你觉得这样很好,实际上在我们看来,有了矛盾却不肯发泄出来,反而压抑着,以沉默的方式表达不满,是非常不可取的,说得直接一点,他们那种行为就是家庭“冷暴力”,没有动手,没有争吵,但后果会更严重。” 林深听到这里,想起寒假里看见的雨璇带来的报纸,上面写的正是“冷暴力”。因为看过那篇文章,注意到上面提及的,家庭“冷暴力”下的孩子很容易患上心理疾病,林深才开始对雨璇的心理状况特别关心,也正因此,他才主动来向欧阳医生做了咨询。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时雨璇早已经看到了那篇文章,她被触动了,却不愿相信,于是装作不在意地,把它揉成一团,当垃圾丢掉。林深突然有一点替雨璇难受。 医生继续说:“雨璇是很典型的这类情况,你想,本来她流落在异乡,就养成了孤僻的性情,好不容易回去了,唯一作为她的心里支柱的家,又变成那个样子,她怎么接受得了?刚才我跟她谈了谈,她说高中毕业之后回到家的那年暑假,她待在家里,父母就闹过一次矛盾,那应该算是溯源。作父母的认为她已经成年,所以在她面前不加掩饰矛盾和裂痕,实际上她还只是个小孩子,碰见那种状况,心理落差是相当大的,加上之后还发生过几次类似情况,也使得她的心理状态越来越悲观,最终发展成这个样子。” 医生愿意放下专业的架子,这么详尽地解释,林深很感激,但他真正关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雨璇到了现在这个状况,还能不能治好。医生把林深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等他说什么,已经明白了,她很和蔼地笑了:“年轻人不应该这么心急,你要知道,任何事都是强求不来的。”林深自己也明白,但还是说:“不急不行,我很担心她,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您看应该怎么办?”医生说:“心理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她的情况也比较严重,我们慢慢来吧,首先当然是尽量让她放松,帮她恢复一个好的心态,这个除了定期来做心理辅导之外,还需要必要药物辅助,还有,她的生活习惯也得改一改,烟和酒一定要戒掉,毕竟身体好心态才能好。”林深认真听着。他知道雨璇会喝酒,也有熬夜的习惯,但不清楚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刚才打架的时候看见了,但没有细想。 第六节 等到他们一同离开心理咨询中心,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林深才问她:“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雨璇很不在意地说:“也就一两个月以前。”看见林深脸色不大好,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就是好奇,抽着玩儿的。”说着笑了笑,想把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结束。 过了这么长时间,雨璇的情绪已经平复,无助迷茫的神色早已不见,又恢复了一付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这个时候她不但不再需要依赖别人,甚至暗暗懊悔自己怎么会轻易地就听了林深的劝告,傻头傻脑地去看心理医生。 大凡患有心理疾病的人都是这样,病情较轻的往往自认为没有什么大不了,不会去寻求帮助;再严重一些的则已经将心理的病态变成了习惯,非但不以为病,反而以此为乐;最严重的,通常最终会意识到自己有病,但为时已晚,等不及去治疗,就已经以自杀或其他方式放弃了。这样看来,有一个关心自己,愿意帮助自己的人在身边,及时地督促自己去治疗,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林深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是雨璇自己并不知道。 林深送雨璇到校门口,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第一,不能再熬夜,抽烟,喝酒;第二,定期去做心理治疗;第三,每天按时吃药。”雨璇敷衍着笑,根本没有认真听。林深放心不下,最后说:“你不要完全不当一回事,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惜一点。”也许,对自己,雨璇还不及林深关心,她第一次听见真心的关怀的话,眼睛有一点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让眼泪干涸在眼眶里——她不习惯哭——点了点头。 林深把药递给雨璇,这才走了。 北京是高校云集的地方,林深的学校就在雨璇的附近,可以说是相邻的。但林深不能借此之便常常到雨璇那里去看望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每天打电话去问她的状况,督促她吃药,并且早睡。 一天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林深的电话又准时打来,雨璇接了,林深说明天是周六,该去医生那里了。 林深问:“我们什么时候去?上午还是下午?你定一个时间,我好跟医生预约。”雨璇没有回答,反而说:“林深,你知不知道,我吃药的时候发现这种药是你家公司产的。”林深笑了笑:“哦,是吗?你有好好吃药?”雨璇在电话一边拿着药的瓶子,还是满满的,但她坏笑着说:“当然有。”林深于是很宽心地说:“那就好,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去医生那里?”雨璇又转开了话题:“哎,我非得十一点就睡吗?念在我们这么深的交情的份上,十二点行不行?”林深毫不留情地说:“不行!说了十一点就十一点,我才不管什么交情不交情的。”雨璇立刻说:“好,那我现在去睡觉了,没事别吵我,有事明天说。byebye。”不等林深再说话,已经挂断了。 林深在电话里“喂”了几声,已经来不及,也是无可奈何。雨璇,明明有轻度的忧郁症,有时仍会这样轻快可爱,让林深愈发心疼。他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猛然想起来,真正重要的问题被雨璇给逃掉了,再打电话问已经不能,并且他也知道,实际上,雨璇根本不想去看医生。 医生,医生,医生,雨璇已经忍受够了,自从被林深半哄半劝地去过一次,她已经不想再踏入那里一步。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她愿意就这样堕落下去,不需要别人关心,更没有必要把心事通通告诉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三年高中的生活已经让她学会了独立和坚强,虽然这种独立近乎排外,坚强也近乎自虐。雨璇挂了电话,转身回到自己桌边,桌子上放着电脑,开了很久,一个室友玩笑着说:“又是你男朋友的电话?这一次时间很长嘛。”雨璇想说不是,但不知道怎么解释,于是只笑了一笑。听见提起男朋友的事,她心里又是莫名地烦闷,但不能对朋友们表现出来,只能躲到门外去吸了一支烟,尼古丁的力量让她忘记短暂的不愉快,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电脑边,准备通宵。 残害他人的身体是直接的谋杀,折磨自己的身体是间接的自杀。林深当然不会让雨璇的暴行继续下去。第二天中午,林深等在雨璇的楼下,很巧合地,碰见正要出门的雨璇的室友,叫做秋子,林深在雨璇的手机里看过她的照片,说来可笑,雨璇的初衷是撮合他们两个,但林深完全没有感觉,雨璇只得作罢,好在只是半开玩笑。因为那次,林深记住了秋子这个人,若在平时,他不会主动跟陌生的女生搭讪,但这时又不同,他拦住她,很礼貌地问:“同学,你是雨璇的朋友吧?” 秋子显然因为雨璇而遭受过很多男生的骚扰——就像高中时的林深一样——被请求说情或牵线搭桥。她停下来,很老练地说:“我是,她就在宿舍里,你直接去找她吧,我还有事……”林深大概猜到她的意思,于是很自然的笑笑,说:“不是找她,我找的是你。”秋子有些惊讶,但警惕性放松了,问:“什么事?”林深说:“我想问问,雨璇最近好不好。”她一听问的还是雨璇,有些不愉快地说:“你想知道就直接去问她吧。”林深还是很从容地说:“好的,那么她现在在干什么?”秋子说:“她在睡觉呢,估计不会见你。”林深看看时间:“睡觉?不会吧?都快十二点了。”秋子见怪不怪地说:“她昨天通宵呢,六点才睡的。”说完,想起不该对一个陌生人说起这些话,有些尴尬。林深有意让她宽心,说:“那么我昨天给她打完电话,她没有去睡觉?”秋子听见说是每晚打电话的男生,松了一口气,果然放下心来,说:“哦。你是她男朋友?”林深笑笑,没有否认,又问:“她最近还是经常熬夜吗?”他用了“还是”这个词,秋子想来,答案是不言而喻了,于是她很坦诚地说:“还是熬夜,上网什么的,有时候喝酒,还有……”林深问“还有什么?”她停了停,斟酌了一下用词:“窗台外面有烟头,不知道是不是……”林深在心里皱了皱眉,但脸上还是坦然和不以为然地样子,说:“哦,她熬夜肯定影响到你们了吧,也许保安大叔半夜巡视的时候也看见你们的灯光,特别走近你们窗口看了看。”秋子恍然大悟:“对呀,肯定是那些保安大叔乱看,还在我们窗户外边抽烟。” 林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说:“真不好意思,她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好好劝劝她。”说着拿出手机,作出要打电话的样子。秋子现在是非常喜欢对面这个温和地男生的,并且她和雨璇本身的关系也很好,于是说:“不会不会,她没有影响什么,但是你劝劝她不要再熬夜,她最近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林深很感激,点了点头。她见他要打电话,于是告别走了。林深很真心诚意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林深看对方走远了,拿手机的手僵在半空,心里愁绪万千,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也转身走了。 到了下午,秋子从外面回来,看见雨璇才刚起来,奇怪地问:“怎么?你没有出去?”雨璇说:“为什么要出去?”秋子搞不清楚状况,只得说:“哦,你男朋友中午来找你来着。”雨璇更加莫名其妙:“什么?”秋子说不清楚,于是没再回答。雨璇想了想,猜到是林深,不知道秋子有没有向林深说自己的恶行,她自己有些心虚,于是这天晚上没有再熬夜,但也没有再接到林深的电话。 第七节 出乎意料,第二天一大早雨璇就被吵醒了,林深打电话来,他说:“你快起来吧,我们出去。”林深不追究,雨璇心里当然是暗自窃喜,但又怕是带她去看医生,于是说:“出去可以,先说好,我不想去那里!”林深一听就懂了,笑了笑,哄她说:“好,不去,今天我找你是别的事情。”雨璇还是不放心,问:“好事还是坏事?”林深想了想,不知道怎么下结论,只能先故作玄虚说:“嗯,如果你喜欢,它就是好事,你不喜欢,那当然就是坏事。”雨璇被勾起了好奇心,实际上,已经有很长时间,她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趣,但今天难得有好兴致,她有种特别的感觉,会有惊喜发生。于是她迅速梳洗了一下,就出门去了。 自上次在商场门口发生了不愉快之后,林深为避免刺激雨璇,就有意不再提起那里,见面地点也改在雨璇的校门口。雨璇,一面嘲笑说站在校门口等女生,实在不像林深的风格,另一方面却觉得在自己学校,比较方便,反而很乐意。 昨天听到的事,林深并不打算质问雨璇,事实上他决定就当完全不知道,毕竟一件难以逆转的事,疏比堵明智。因此当雨璇兴冲冲跑到他面前的时候,林深很阳光地笑了笑,说:“你今天心情挺好的嘛。”雨璇被他的笑容感染,近来的抑郁一扫而空,终于可以轻松地笑出来,又问:“我同学说你昨天来找过我?”问完,猜他一定会承认,然后问自己当时在干什么,若自己回答说在睡觉,林深一定就能猜到自己通宵了,雨璇心里懊悔不已。但聪明如林深,怎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顺着她的话回答说:“我本来想找你的,临时有事,又回去了。”雨璇问:“什么事?”林深没有看她,低着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立刻就告诉她,于是说:“跟我走就知道了。” 他们出发前林深打了个电话,雨璇听出大概,原来还约了人,在某个地方见面。雨璇不太喜欢自己被迫置身事外的感觉,一定逼林深说出来,林深带她上了出租车,还是坚持不肯说,雨璇软硬兼施也无可奈何。倒是前面的司机频频回头,忍不住悄悄地笑。 的确,雨璇和林深,在外人看来,是非常合适地一对情侣,今天这件事,也需得让人误以为他们是情侣,才好办一些。 车行十五分钟就到了,是一幢公寓,下了车,林深说:“你看,这地方离我们学校挺近的。”雨璇没回答,以沉默进一步逼他。林深看看已经到了目的地,只好说:“实话说,我请你来帮我一个忙。”雨璇问:“什么?”林深说:“帮我挑一套房子。”雨璇有些惊讶:“怎么,你要住到学校外边去?”林深点点头,向公寓看了看,说:“这儿。”雨璇抬头看了看,有点像电视剧《奋斗》里的青年家园,她笑了笑:“地方不错嘛,为什么突然想住这儿?”林深说:“你不用管,你就帮我参谋参谋,看这地方怎么样。” 雨璇跟着他上了七楼,那里已经有一个年轻的中介公司的小姐在等他们,她问:“是林先生吗?”林深称她“李小姐”,很熟练地同她握了握手,李小姐又向雨璇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拿出钥匙开了一套房子的门。是典型的公寓式的两室一厅,墙面和地板统一是灰蓝色的,让人感觉舒适,最让雨璇喜欢的,是两个房间的灯光,不是刺眼的白,而是温和的昏黄。 大凡在异乡的人回忆起遥远家乡,或是很多年后的人回忆过去,那些回忆都不是五颜六色的,也许你只能记得最主要的那一种颜色,但那唯一的颜色必然带有重要的象征意义,昏黄,一直是雨璇记忆里家的背景色。 雨璇看着灯光有一些发愣,林深在她身边问:“你觉得怎样?”雨璇没有什么表情,只说了一个字:“好。”林深于是放心地在心里笑了笑,他知道,善于隐藏感情的人,往往用最简单的字表达最真实的想法。他转过身去问李小姐:“那么,按我们说好的价钱,每月3000?”李小姐做成一笔业务,欢喜万分,说:“好的,我们现在把合同签了吧,我这就去拿。”说完出去了。 雨璇问:“你倒很爽快,那么,我帮你看了房子,你怎么感谢我?”林深看着她:“正好两个房间,一间免费让你住怎么样?”雨璇先是一愣,但很快明白了林深为她治病的用心良苦。她对林深从不会玩客套,但这件事毕竟不小,所以一时没有回答。正在雨璇踌躇的时候,李小姐一阵风一样进来了,手上拿着合同,一直递到林深眼前,说:“林先生你看看,自本月3日起,每月3000,首付三个月租金,三个月以后租金每月结交一次,水电物业费不用另算,怎么样?”林深虽然没有自己租过房子,但跟着他的父亲谈业务也有几次,因此熟练地拿起合同来检查了一遍,就准备签。雨璇在一旁看了一眼,忽然发现是一份租房合约,问:“怎么?是租的?”林深点点头:“怎么了?”雨璇没有回答,咳嗽了一声,转身就走了。林深急急忙忙追出去,拉住她,问:“怎么了?”雨璇忽然心情又烦燥起来,冷冷地说:“事先没有问过我,你想我会住吗?你未免太自作聪明了吧。”林深听了,一时语塞。只能眼睁睁看着雨璇阴着脸走了。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林深一看,是欧阳医生。昨天爽约,他曾特意打了电话去解释,然后将自己在校外为雨璇找一套房子,亲自照顾她养病的想法对医生说了。医生也见过这样一些病人,性格孤僻,封闭自己的内心,不肯相信心理医生,听了林深的话,她说:“我从医生的角度赞成你的办法,有一些病人,朋友的关心比医生的教训更愿意接受;但以长辈的身份,我认为太过破费,当然,如果你父亲能够同意,不妨一试。”林深于是又打电话回家,先通过母亲,转告给父亲知道,具体的原因并未如实相告,母亲听说是跟雨璇同住,虽然不放心,但是宠爱儿子,竟然帮着劝说他父亲也同意了。林深得到了许可,用了一天的时间找到了雨璇会喜欢的房子,把一切都商定好了,只等雨璇同意。他也知道,雨璇的情绪不够稳定,擅自作主只怕惹她生气,于是一而再地拖延告诉她真相的时间,并且尽量用了最委婉的方式来向她提出建议,本来事情很顺利,谁知功败垂成。 谁知功败垂成?能知道的恐怕只有欧阳医生了。林深真感谢这一通电话,听到欧阳医生的声音也格外亲切。医生打电话来,是为了提醒他一件事情,她说:“林深,昨天我想了一下午,认为还是不妥,我要问问你,你的房子是打算租呢还是买?”林深想不到医生会和雨璇关注同一个问题,于是说:“是租的,怎么了?。”诚然,现代的全日制大学,一般都要求学生住在统一的公寓里,甚至一些半军事化管理的院校,平时是不允许学生出校门的,但在林深和雨璇这样的普通大学,偶尔有学生提出居住在校外,填写了相关表格和申请之后,是能够被允许的。他们或者因为无法适应集体生活,或者为了有一个良好的读书环境,或者其它原因,才会选择在校外租房单住。林深虽然知道自己没有必要,但为了照顾雨璇,还是在这个地方选了一套房子。除了地段在繁华商业中心,价格有些高外,他再想不出其它什么不妥。物业处问起为什么一个人要住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时,他带了雨璇同来,对方的疑问也就变成暧昧的微笑。 林深以为一切办得很好,他问医生:“有什么不对吗?”医生说:“怪我没有想到,现在告诉你,如果你打算租,她一定不会同意,毕竟她缺乏的就是安全感,在那个地方,会让她想起高中三年的生活,并且她觉得,就是那三年,改变了她原本美好的一切。”林深终于明白了。医生劝解到:“我认为,这件事还是以后再商量吧。”林深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弃,但他很礼貌地对医生说:“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医生停了一停,说:“任何事都强求不来,我希望你明白。”林深无声地笑笑,说:“谢谢您。”然后挂了电话。医生在那一头留下一声叹息。 这时李2小姐小心翼翼走上前来,说:“林先生,你看我们的合同……”林深回头看了看她,说:“不好意思,我想,这份合同我不能签了。”看见对方很失望的样子,他补充说:“请准备一份购房合同,我明天中午再来。” 李小姐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在她眼里,眼前这个年轻人浑身闪耀着流光溢彩,他总是温和地,自信地,若有所思的微笑着,从来都是一副把一切掌控在手里的从容的样子,也许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可为和不可为,只要是他自己意愿,他总能很简单地让它实现,这种成熟和自信,让人折服,她想,这种气质,是为刚才那个女生而存在的。 她忽然有一点小小的羡慕,但同时,不知怎么,却又有些庆幸,毕竟,有一些东西,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第八节 实际上,雨璇回到学校后就后悔了。细想起来,林深一片用心良苦,没有半点不对,她——虽然不愿意承认——生了病,他是比她还操心的人,这样一个朋友,是她在情感荒漠中唯一能救命的水源,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歌颂友谊的文章故事,因为,友情,虽然不如亲情深厚,但却比爱情要长久和稳固。 刚才的任性负气,正如欧阳医生所说,是过去的回忆在作祟,她是一个敏感的人,也是一个心思细致的人,然而过分的敏感容易变成猜疑,过分的细致就成了挑剔。有时雨璇也不能容忍自己,她不知道林深会不会已经对她放弃。雨璇掏出手机,想给林深打电话,但她不知该说什么,因此那个拨号健迟迟按不下去。正当她踌躇不定的时候,林深已经把电话打了过来。 人们有时会遇上这样的状况,忽然想要给某人打电话,手机刚拿起时,对方已经先拨了过来,那时你必定会有一种发现心有灵犀的欣喜,与那个人的感情也会增添一份亲密。雨璇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林深的名字,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她能猜到,林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这就是老朋友之间的心有灵犀!她最信赖的林深! 雨璇接了电话,果然,林深的第一句就是:“你在哪里呢?已经回学校去了吗?”雨璇“嗯”了一声算作回答。林深以为她还有些不愉快,好脾气地解释说:“你看,我事先没跟你说,是因为你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应酬的人,那种谈价钱签合同的事情,我来就行了,我想的是,等一切都办好了,你点一个头就行。”雨璇有些内疚,低声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林深听她语气和缓,不像是在生气,才放了心,又问:“那我现在征求你的意见,你肯不肯搬来呢?”雨璇听他假装公事公办的语气,知道他想逗她开心,笑了一声,说:“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同意了。”林深说:“那你准备一下东西吧,我们3号,就是明后两天搬。”雨璇问:“准备些什么呢?”林深想了想,说:“东西不用多了,家具什么的我们买新的,其他东西那里也全都齐了,你带一些平时穿的用的就行。” 雨璇虽然有过三年独自生活的经历,生活自理能力尚可,然而她是个懒散的人,该带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没有自己的主意,一概听林深的。 第二天,他们用了一下午去宜家选了家具。客厅的沙发是很淡的米黄色,然而跟灰蓝色的地板一点也不冲突,林深的房间里只放一张床和一个简易的衣柜,雨璇非逼着林深选一套粉红色的床上用品,林深说男孩子就该用正经一些的颜色,作了拼死的抵抗,这才让雨璇放弃。 看着雨璇像小孩子一样恶作剧的快乐,林深心里只希望她能永远这样笑下去。 到了雨璇的房间,她也要林深刚才选的那套深蓝色的床,林深一面笑着说:“选明亮一点的颜色吧,不要把把整个房间搞得那么压抑。”一面为雨璇选了一套淡蓝色的,底是米黄色,跟客厅沙发一样让人觉得清爽。 然而雨璇有些不快:为什么林深用深蓝叫做“正经”,她选深蓝就变成了“压抑”呢?说到底,林深还是把她当病人看呢。她这样想,不免有些厌烦,刚才的兴致也就索然。 雨璇是很容易就对一件事情失去兴趣的人。但林深是最了解雨璇的人,看她神情抑郁,也不点破,只是迅速去柜台付了订金,然后带着雨璇去附近他们常去的一家店,那里有雨璇最喜欢的口味的刨冰。 雨璇的脾气变换无常,但她是个随性的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份红豆刨冰,就让她脸上阴霾顿消,恢复灿烂。林深看家具的事大致已经办好,就陪雨璇到别的地方去转转。雨璇虽然是一个女生,也爱逛街,但并不特别喜欢繁华的商场和高档的品牌店,通常,她只在街上走一走,如果可以,甚至爱捡人少一些的公园去坐坐,享受清静。 林深陪着她,但不打扰,一直到天色暗下来,才轻声提醒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雨璇看了看他,没有跟着他一起站起来,反而又抬头去看天空,天边没有晚霞,天色近黑。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林深:“你知道最蓝的颜色是什么?” 林深听她这样问,知道她想起了白天选家具的事。这问题问得怪,也问得傻,看着雨璇认真又稚气地表情,林深知道雨璇并不真的要他回答,于是很聪明地顺着她的意思问:“是什么?”果然,雨璇早已有了答案,只等他问这句话,然后说:“是天和海!” 雨璇问的是“颜色”,但她自己答的又是“天”和“海”,这一问一答非要在语法上追究,是有语病的,但林深哪管这些呢?他只求能让雨璇想什么就说什么,随她高兴就好。他问:“为什么?”雨璇半仰着头,轻轻闭上眼睛,微微笑着,好像在斟酌将要说的词句,但实际上她早已有了答案,她说:“天,一开始是淡蓝的,越到傍晚,颜色越深,就像现在,到了极致,再深一步,就变成黑;海,在海面也是淡蓝,越往深处,阳光越难到达,颜色也就越深,直到临近海底,再深一步,就变成黑。你看,什么事情,总是应该有随时准备失去的觉悟,因为即使它再美好,也是不能永远为你所有的。就像走在悬崖边缘,虽然可以看到最美的风景,但如果不满足,还要贪多的话,也会有掉下去的危险。” 雨璇说“你看”这句话的时候,林深也下意识地看了看天,天空幽蓝,并且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全黑下来,没有星星的天空,只像一张黑幕。他知道雨璇的感慨纯属心血来潮,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于是没有多想,也不再接话,等她说完,又提醒到:“好了,该回去了。” 从最广大的天空到最深邃的海洋,又转向绝处深渊,雨璇的脑袋里天马行空地一通胡思乱想,天空和海洋,超越了及至的广度和深度,人与之相比,显得渺小和可悲,她于是感到一丝淡淡的忧郁,听了林深的话,没有再出声,只是默默站起来。 难得的傍晚,他们没有坐车,而是安静地走在路边人行道上,昏黄灯光下,雨璇感觉像是回到父母身边,一家人在散步,她的思绪有一些恍惚。林深也在想着一些别的事情,于是两个人一路无话,倒也融洽。 第九节 等他们回到住处,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等在门外,林深上前一看,是昨天的那个中介人,他想起来自己约了人家来签合同,因为卖家具和陪雨璇,竟然把这些给忘了,很内疚,赶紧向她道歉,说:“不好意思,李小姐,我下午忙着买家具的事情,回来得太晚了,你等了很久吧?” 那个叫李小姐的中介人,原本因为等了太久,只怕林深忽然反悔不来,这单生意会黄,不知道有多焦急,一听他说起买家具,知道他是真的打算在这里长住了,心里才踏实了,赶紧笑着说:“没关系,我也是刚刚才到,林先生,你看,我们把合同签了,你明天就能搬进来。”林深心细,没有立即签字,只是一边看着这份新合同,一边说:“好的,你把门打开,我们进去坐坐。”李小姐知道他还要最后看一看房子,心里禁不住要夸他心思精明细致,也就没有推辞,很殷勤地开了门,将林深和雨璇让进去。 雨璇,正如林深说的,是个不喜欢应酬交际的人,她只向李小姐略点了点头,算打招呼,然后就进了里面即将属于她的房间,只留林深和李小姐在外面交谈。 没有家具的房间,显得空旷而孤单。雨璇没有开灯,一个人默默站在黑暗里发了一会儿呆,想起自己的病,一方面自觉并不严重;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一个人在学校的时候,会禁不住做一些近乎自虐的事来发泄心里的压抑,现在想来,也许换一个新的居住环境,真的能够对病情有所帮助,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胡思乱想,没有什么结论,但心里舒坦了不少,好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全新的一种生活,能够让她忘却过去种种不愉快,这让她有了一些小小的期待。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外面李小姐告辞的声音,雨璇出于礼貌,便走出去,跟在林深后面,送她到电梯门口,才回来。林深手上拿着刚签的合同,雨璇看见了,顺手拿过来看了看。林深没有注意,只是怀着兴奋的心情,拉着雨璇的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挨个转了一遍,又把各处的灯一一打开,整个房子顿时明亮温馨,让人有种恍惚温柔的心境,这时他的心里愉快并且幸福,好像这里真的就要成为他和雨璇未来的家,他要在这里陪伴她,照顾她,呵护她,让她早早摆脱过去的阴影,让她永远快乐! 林深这样想着,转过头去看雨璇,说:“你看,一切都办好了,明天家具一来,我们就可以搬进来了。”然而他身后,雨璇的脸色怪异,并没有欣喜地样子,林深奇怪地问:“怎么了?”雨璇一手拿着那张合同,抬起头来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你是傻子吗?”林深看见购房合同,又听她这样说,立刻明白了,毕竟,买下这套房子和置办所有的家具花了不少钱,但他无所谓地笑笑,说:“哎,我好心好意,你不表示一下感动,还骂我是傻子,我怎么这么冤呢?”雨璇听他说得轻松,也忍不住笑了,但心里既感激又愧疚,那笑容在脸上停了没多久,就被沉郁取代了。 她一个人慢慢走到客厅窗前,那是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外面是阳台,再远处,灯火通明,是夜幕下的北京。每一条街道,有无数的高楼,每一幢高楼,有无数的窗子,每一扇窗户又透出一片灯光,在他们的眼前,就汇成的灯的海洋,让人觉得自己是这灯海中的一条孤船。很久以前,在雨璇的心里,对那些灯光是既羡慕又嫉妒的,羡慕,因为她知道,那每一盏灯,代表着一个家庭的团聚和温馨;嫉妒,也正是因为自己远在他乡,即使思念,也徒添凄凉,让她怎么不在内心深处感到深深的酸楚。如今,有一个人,能够明白自己难以言说的伤痛,并且默默地,体贴地,想要为她抚平伤口,即使不见得做得到,也值得她来感动。 雨璇沉默了许久,直到眼底要漫出来的眼泪被风吹干了,才转过头来,想说些什么,但林深没有等她开口,先笑着说到:“你别忙着感动了,我这样做,是有条件的。”雨璇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问:“什么条件?” 林深装作烦恼地想了许久,直到雨璇心里也紧张起来,他才坏笑了一下,说:“嗯,想到了!”雨璇现在有些后悔答应得太爽快,试想如果林深的条件是必须乖乖去欧阳医生那里看病,她岂不自己把自己置于不利? 雨璇正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真是那样,她该怎么耍赖,林深已经开口说到:“我知道,你怕我要你去看病。”雨璇一听,林深已经猜透她的心思,尴尬地笑笑,又用可爱的乞求的眼神盯着他,只希望他不要说出来。 林深原本卖一个关子,就是想同雨璇开个玩笑,现在见她这样,心软了下来,正正经经地说到:“我也知道,你不喜欢看病,那么我们就不去。但是,你至少要好好吃药,不要再抽烟喝酒,为了你自己,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雨璇听他这话不是一次两次, 但每次总能让她既感动又愧疚,这一次,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为林深这份真心诚意的关心,好好管住自己。 林深看着站在窗前的雨璇,她低着头,像是在沉思,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他的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认识雨璇不是一两天,太了解她了:她浪漫,理想化,凡事喜欢尽善尽美;然而她偏执,走极端,当追求完美而不得的时候,她宁愿让一切变得一团糟。这一切,包括她的生活,爱情和身体。但正因为如此,林深作为朋友,才更加要规劝她,照顾她。 但没等林深再说什么,雨璇回过神来,向他点了点头,那意思分明是说:“好吧。” 当晚他们各自回到学校,雨璇最后收拾了必要的东西,对室友简单交待了几句。 雨璇的室友们对她频繁更换男友的做法已经见怪不怪,虽然女性的嫉妒心偶尔作祟,会让她们心生不满和鄙夷,但因为雨璇向来待人和善忍让,大家相处也算和睦。现如今,她们没有想到,雨璇一声不响的,就要搬到校外去了,并且听说是跟近来每晚打来电话的那个男生一起,她们不禁要猜测,雨璇这算是与男友同居了。雨璇大概猜到她们在想什么,但“同居”一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于是她也没有多做解释。 第二天临走时,室友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到:“璇子,我们这就算是把你嫁出去了,以后林深欺负了你,你就回来,这里可是你的娘家。”雨璇全当打趣,没有辩驳。林深在一旁笑道:“各位放心,我会照顾好雨璇的。”看着林深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众人都笑了。 第十节 理想同现实的差距,在林深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不久,就毫不留情地展现在他面前。过去林深自认为已经很了解雨璇,但真正住在一起,同行同宿,竟看见一个全新的雨璇,她的生活习惯,她的禁忌喜好,她的敏感细致,无一不让林深感到新鲜,也无一不让林深感到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触及雨璇的症结,影响病情的治疗。 雨璇有一些神经衰落,夜夜熬到十二点才睡,有时心情忽然不好,就偷偷在房间里抽烟,抽完烟后神志清醒,又睡意全无,只能靠喝酒让自己昏昏欲睡,第二天早早起来,因为缺乏睡眠,脸色级差,于是整个白天精神萎靡,哈欠连天,一副没有睡饱的可怜姿态,然而到了夜里,又同前一晚一样,不知死活地熬到通宵。这样日复一日恶性循环,只让林深束手无策,心疼不已。 林深的做法,除了督促雨璇按时吃药外,也不敢硬逼她戒烟酒,他还是同先前一样的想法,恶习宜疏不宜堵。于是每天下课,尽量陪雨璇在学校看看书写写功课;晚饭以后,又陪她出门散步;到了周末,绞尽脑汁地拉雨璇出门逛街。长期呆在室内,无论对人的身体还是心理,都没有好处,逛商场和品牌店,又浅薄无聊。好在雨璇的兴趣与平常女生不同,她喜欢一切自然的纯净的事物,与繁华熙攘的步行街相比,她更中意公园里的曲径通幽,有时一逛一个下午,等精疲力尽回去时,便不在熬夜,乖乖地早睡。 雨璇一开始有些排斥这种散心的方式,这让她联想起家庭和父母。一个人不如意的时候,是喜欢去回忆美好事物的,然而雨璇却宁肯忘记,免得徒添悲伤。可幸有了林深,不厌其烦地哄着雨璇去规划生活,渐渐引导她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 这天他们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怎么,走进一个小胡同,再向深处去,一个转弯,眼前竟然是一片繁忙,耳边听到的也是嘈杂却让人愉快的鸟鸣犬吠,原来是一个花鸟市场。 这里原本应该是老头老太常来的地方,林深和雨璇走进去,放眼看也全是中老年人,他们两个年轻人,倒像是贸然闯入的顽童。但林深知道,雨璇铁定会喜欢上这里,他回头想看看雨璇的反应,然而一转眼,雨璇早就被各种有趣的动物吸引住,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林深并不着急,四下望望,立刻在一个小店前找到雨璇。那家店其貌不扬,在这规模甚大的花鸟市场里,平凡如一滴水落入湖泊,但雨璇站在那里,让林深一眼就能看见。他走过去,站在雨璇身边,雨璇没有回头,但感觉到是他来了,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臂,说:“你看,这些鱼好不好看?”这家店卖的是观赏性鱼类,五彩斑斓,让人眼花缭乱,林深说:“是挺好看的。”又问:“你喜欢哪一种?”雨璇指着一条全身蓝色,只眼睛有一道黑色色带的鱼,说:“这个好看。”那家店的老板听见了,殷勤地走出来,招呼着:“怎么样,喜欢哪一种?买多少条?”林深看看雨璇,想问她的意思,没想到雨璇不动声色地向那老板笑了一下,转身走了,那意思其实是说:“我们不买,只是看看。” 林深猜想这偌大一个花鸟市场,雨璇肯定不急于现在就买,总要等她再逛一逛,玩得尽兴了,再去挑选。他心里设想,买一条小狗或是一些热带鱼回去,让雨璇照顾,一方面可以让雨璇有一些事做;另一方面能逗她开心,忘记许多不愉快,是两全其美的。 果然,看完热带鱼,雨璇又奔向犬声鼎沸的宠物狗店,京巴,德国牧羊犬,贵宾狗,腊肠,沙皮狗,全都透过笼子看像他们,有的吐着舌头,憨态可掬。雨璇眼见这么多可爱的动物,也开怀一笑,向林深打趣说:“哈哈,再有一个藏獒,这儿就全齐了。”林深正要说话,精明干练的老板娘就凑了上来,热情地说:“小姐,你想要藏獒吗?我们也有的,你要不要?”雨璇本是玩笑,一看老板娘的样子,大有带她去看一看藏獒的意思,想到电视和书上看到的如猛兽般可怕的獒犬的样子,顿时吓得变了脸色,连忙说:“不用不用。”一边说,一边拉着林深迅速逃了出来。 他们走出了好远,雨璇才放慢脚步,悄悄回过头去,生怕那老板娘会追出来一样,林深看她童心未泯的样子,在一旁暗笑,雨璇转过脸来,发现林深在笑自己,先是轻轻在他肩上打了一下,假装生气说到:“你笑什么?不许笑!”说完自己倒忍不住了,哈哈傻笑起来。林深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算是恢复原来那个快乐的雨璇了。 逛累了,玩累了,也笑累了,林深问雨璇:“我们要不要买只狗回去?”雨璇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又去看一只趴在鱼缸里的乌龟。林深也俯下身子,看雨璇的脸几乎要贴到鱼缸的玻璃上,与那只乌龟大眼瞪小眼。 他揣摩着雨璇的意思,不喜欢小狗,但应该会喜欢这只乌龟,并且以雨璇懒散的性子,自己都照顾不好,大概也不会热心于照顾什么宠物,也许也只有乌龟禁得住她的虐待,于是转过头问那店主:“你这儿乌龟怎么卖?” 这家的店主圆滑聪明,从雨璇和林深两人进来,就看出这男孩是有主见的,然而那“主见”只听从于他身边的女孩,现在听他问了话,正想回答,一抬头,却看见那女孩一声不响,抬起脚来就走了,看样子完全没有要买的意思,不禁将到嘴边的话停住,只是礼貌地对林深笑了一下,又低头摆弄店里的观赏鱼去了。林深这一边等不到店主的回答,回头一看,雨璇早已经走了,心里有些不快,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追了出去。 雨璇走在前面,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等到走出好远,才发现林深没有追上来,回头一看,他跟在后面,双手插在口袋里,这才知道自己的任性让林深不满。她停下来等林深走过来,一直到她面前,看他的脸色,有些疲倦,她自己也立刻兴致全无,于是简短地说了句:“不逛了,回去吧。”转身就走了。 林深原本想听听雨璇的道歉,哪怕解释也好,但见她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像犯错的小孩,明明在自责,却倔强不认错,只把愧疚和不安藏在自己心里,他心里一软,再没有半点不满——这样的自我惩罚,让雨璇最难受,也让他最心疼。 第十一节 来时两个人有说有笑,回去时却沉闷得尴尬。到了公寓,林深开门,雨璇换下鞋子,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就没有再出来。 房里的灯关着,虽然雨璇喜欢那昏黄的灯光,但现在她宁愿自己沉浸在一片黑暗里,黑夜让她的心静下来。她在生闷气,对自己,也对林深。她气自己,因为她分明不想养宠物——人与动物的感情虽然稳固,却短暂,等到动物死去的时候,她承受不了那份悲痛——但这原因却因为自我封闭的习惯,怎么也说不出口;气林深,那原因更加简单,因为他竟然让她生了她自己的气!她最依赖的林深,偏偏在这时候不能理解她的心思。然而转念一想,林深又有什么义务来明白她?她本身就不明白这世界,又怎么让世界来明白她? 想得久了,又重新回到雨璇那畸形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这个问题上,这是雨璇心理强迫症的症结,一旦触痛,叫她怎么不心烦意乱。雨璇下意识拉开抽屉,掏出一盒烟来,点了其中一支,黑暗中烟头忽明忽暗,隐约看见白色的烟雾飘散,虚无飘渺,她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雨璇固执地发着呆,忽然听见林深在外面敲门。林深看见雨璇进来后迟迟没有开灯,知道这是她的习惯,但想到她一个人呆在那里,黑暗中只怕会越想越心烦,再进一步,肯定又要抽烟喝酒,那是不行的,于是他推门进来。果然,书桌边那香烟的刺眼的红光,不亮,却让林深厌恶无比。 林深自己也喝酒,偶尔和朋友聚会时也应酬着抽过烟,但现在他忽然打心底憎恶所有的烟酒生产商,好像雨璇的堕落,通通应该归咎于他们。 林深走过去,不动声色地从雨璇手里夺下已经点燃一半的烟,在桌上烟灰缸里捻灭了,但看到雨璇一动不动,任他拿了,心想也许雨璇并没有真的在抽,只是一时不高兴,点着解闷,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花鸟市场的事,林深已经想通,正如雨璇想的,林深是她最依赖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想法。实际上雨璇的这种瞻前顾后并没有什么错,但她感情上的脆弱与懦弱也同时暴露无遗,只让人更加担心。 林深拿走了雨璇的烟,同时递了一瓶可乐给她,雨璇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他笑笑,说:“可乐可以克制烟瘾,你能不抽,就尽量不要抽了吧。”他说话时眼神清澈,坦然并且充满关怀,看着雨璇。只这一个眼神,雨璇就明白了,刚才的不愉快已经过去,他们又重新恢复了那毫无嫌隙的关系,雨璇将脸转过去,无声地笑了。 林深看雨璇的样子,知道她的脾气已经过去了,这才开了灯,端起雨璇的烟灰缸,责备到:“要我说几遍你才肯听呢?下次不许抽了。”雨璇知道林深抢走了烟灰缸,她以后就没办法再偷偷抽烟,转念一想,是时候乖乖戒烟了,于是任他拿走,没有阻拦,但嘴上仍然不甘示弱,倔强地回击说:“你拿吧,拿走了它,我还是会喝酒。”林深正要走出门,听雨璇这样说,瞪了她一眼,转身到她的衣柜下层一阵翻检,不一会儿,就将雨璇藏着的几瓶红酒全都收缴了。 雨璇一面惊讶,一面好笑,站起来要拦,林深灵活的一个转身,就将这些战利品全抱到了外面。他们闹到这里,就像小孩子斗气一样。禁烟,忌酒,不熬夜,是林深给她的紧箍咒,雨璇不想输给林深,又稚气地大声说到:“你管我抽烟,管我喝酒,总没办法管我睡觉,除非你把我这张床也搬走!”林深正在摆放那几瓶红酒,听雨璇这么一说,整个人一愣,站直了身子,看了看雨璇,那神情好像在说:“你当真吗?”雨璇笑着说:“你非要跟我比?你比不过我的。”林深看着雨璇得意洋洋的笑容,一扬眉,作出一个不以为然地表情,坏坏地笑了一下,放下那些烟酒,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抱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大大方方地闯进了雨璇的房间,在地上铺展开,就势坐了下来,摆出一副“今晚我就睡在这里”的姿态。雨璇站在门口,看着林深,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玩闹了一整天,雨璇终于还是不得不服输了,她走进来,坐在床边,一边笑着说:“好了,算你厉害,我不跟你比了。”一边轻轻踢了踢林深的腿。那意思就是说:“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林深任雨璇踢了一下,但没有站起来,而是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一动不动。 实际上雨璇在生闷气的那段时间林深已经冲了一个澡,现在他真想就在这里过夜,没有什么坏念头,只是想陪着雨璇,靠近她一点也好。雨璇对林深一直没有什么顾忌,见他赖着不走,也全不当一回事,自己站起来去衣柜里找了干净的衣服,又回头看了看林深,说:“你不走?等我回来你还不走,我可把你打出去了。”留下这一句话,就洗澡去了。 林深看着雨璇的背影,纤弱轻盈,同她的笑容一样,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灵动和忧郁,那是她的悲伤,也是她的魅力。等林深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神的时候,雨璇已经洗完澡回来,她的头发半干披在肩上,脸色因为热水的熏蒸而红润,有种让人心动的美,林深不敢再看,闭上眼睛,拥着地板上他的被子,侧身向里睡去了。雨璇无奈地看了看林深,想起在他家时候,也曾这样同处一室,再者跟林深是百无禁忌的朋友,没有必要拘泥于小节,于是任他这个样子,终于还是没有叫醒他。 雨璇一个人轻轻擦干了头发,又点亮壁灯看了一会儿书,因为不敢吵醒林深,没有办法上网,只能乖乖睡觉了。过了许久,雨璇已经沉沉睡去,身边林深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翻身坐了起来。他眼神清醒,靠着墙,将头依在雨璇床边,默默地看着床上的她,梦中也淡淡皱着眉头的样子惹人怜爱,一股暖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他许下过诺言,要给这个女孩宠爱,他告诉自己,他算是做到了。 第十二节 这天林深回来的时候,雨璇在上网。网络的好处,实际上远比电视多,但雨璇却从来只把电脑当电视用,每天每天,她都守着自己的笔记本,把空闲的时间用在看电视剧上。林深向屏幕上瞟了一眼,竟然是《还珠3》,他正在喝水,激动之下差点被呛住。雨璇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很为他担心的样子,反而嘲笑地说:“我对你没想法了,喝水也能被呛到?” 雨璇看电视的时候,有一个习惯性的姿势,左手抱着抱枕,右手搁在抱枕上,与左手垂直,手虚握成拳,但中指单独伸直着,轻轻抵着右脸颊,这样食指的第二个指节正好在嘴唇边,看到高兴得时候,她会把中指收回来,同时轻轻用食指撑住嘴角,不让它的弧度弯得太完美。她这时候回过头来看林深,手离开了脸颊,很可爱的笑容正好落在林深眼里,林深心里动了动。他问:“你怎么突然想到看这个?”雨璇没有发现他的脸有一点红,说:“你不是说应该看一点搞笑的东西吗?我觉得没有比《还珠》再可笑的了。” 林深心底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琼瑶的言情剧以深情著称,却硬被雨璇嘲讽成可笑的闹剧,不知作者本人知道后会怎么想。但林深不得不暂时撇开琼瑶和她的作品,偏向雨璇一点,毕竟,雨璇不再抗拒关于爱情的东西,也不会在看言情剧的时候莫名地愤怒和不安。这于她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雨璇,你觉得云南怎样?暑假我们去云南玩玩吧。”《还珠3》里边男女主人公纠结不清的感情已经不再是看点,但其中云南的风景却很能够吸引人们的眼睛。 云南,一个彩云之南的国度,一个唯美温柔的梦想之境,虽然神秘,却不同于西藏的庄严神圣。雨璇记得曾经有一本书写起云南的丽江,说那里的时间是柔软的,“柔软”,这个词用得恰到好处,再没有更贴切的了。 原本,雨璇对云南早已心向往之,林深的提议也正可以让她散散心,但雨璇近来虽好转不少,却还是时不时地呈现出病态地抑郁和惫懒,对长途的旅行提不起兴趣。于是雨璇说:“就我们两个人?不行,我爸妈不会让我去的。”停了停,怕林深失望,安慰说:“你爸妈也不会让你去的,不是吗?”林深不以为然,说:“为什么他们不会?”雨璇觉得他问得可笑,说:“因为,就我们两个人,是不行的。”林深笑了笑,说:“我们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住在一起都这么长时间了。” 雨璇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听林深这样说,有些尴尬,转移话题说:“哦,你爸妈还不知道我们住在一起吧,不然他们会不高兴,毕竟,不太好。”林深却反问到:“他们怎么会不知道?”雨璇有些惊讶,看了看他。他说:“不然你以为买房子的钱哪里来的?当然是我老爸掏的钱。”如果以朋友的身份挥霍林深的钱,雨璇不会不好意思,但知道钱是他父母拿出来的,雨璇有些心虚,况且她完全没有考虑到林深的父母会介入这件事,有些慌乱地说:“怎么?他们知道你拿钱买房子?他们怎么可能答应?”林深沉默了一下,看着雨璇,浅浅地笑,好像在问:“你真的想知道?”雨璇追问到:“快说呀,你怎么跟你爸说的?”林深说:“我没有跟我爸开口,只是跟我妈说了。”雨璇知道,林深的母亲向来宠爱儿子,也很喜欢自己,但无论再怎么开明,做父母的也不至于同意孩子为帮助朋友而买下一套公寓。她还是没有明白,站起来,拉着林深的衣服,问:“那你怎么跟你妈说的?”林深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来,不紧不慢地说:“我妈妈那么喜欢你,我说是给你买的,她还会不答应吗?” 虽然是敷衍,雨璇还是笑了一下,但总觉得于心不安,她停了停,盯住林深,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你还是老实告诉我吧,不然我会不安心。”林深把她的手掰开,握在自己手里,轻声说:“我告诉我妈,我们同居呢。”雨璇先是呆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看着林深,猜想他是在开玩笑。林深没有笑,只是也看着雨璇,很从容地等雨璇停下来,他不笑的样子让雨璇心里有些发慌。雨璇说:“你真这么骗她?不太好吧?”林深说:“我觉得,我没有骗她,这是事实。”他说得很慢,也很认真,雨璇一时乱了方寸,想笑,笑不出来,想说话,但不知怎么开口,想走开,才发现手在林深手里,她急忙把手收回来。林深还是看着她,好像在等她说些什么,但她已经有些混乱,连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有力气。 沉默了大概一分钟,但雨璇觉得很漫长,终于,她决定找一个地方冷静一下,这个房间她待不下去了。她从自己房间里翻出钥匙和手机,说:“我今天想回学校去住。”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门口,俯身下去换上鞋子,包放在一边。林深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说:“很晚了,你回去不太方便。”雨璇抬起头,已经没有了不知所措的神态,像是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很平静地说:“她们欢迎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方便?”说完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了,但她的包被留在原地,泄露了她的慌张。林深默默地看着她出门。 雨璇差不多是逃着出去的,这样的反应,林深早就料想到了。他自己看着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一眼瞥见雨璇的包,孤零零被放在门口,玄关的灯照着它,像极了它的主人——现在也一定恍惚无助地走在路灯下——林深怕出什么事,没有再犹豫,拾起雨璇的包追了出去。 第一次带雨璇来的时候是在公寓楼下下的车,但现在已经没有出租车,林深不能确定雨璇是不是已经走远了,他沿路去找,远远的看见路口站着包的主人,前面是一个红绿灯,红灯亮着,她等在那里。林深心里松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站在雨璇身边,但她没有发现,更确切一些说,是没有意识到。 雨璇低着头,盯着路面,她已经陷入纷乱思绪,全世界好像只有她自己,身处何处,该干什么,都不重要,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林深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信任他,依赖他,但从未想过爱他,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让她感觉安心,逃离感情的折磨,她相信一定是林深。她也许太晚意识到他作为朋友的重要性,但他不该用这种方式给她以惩罚。这叫她怎么办,她忽然间什么都想不通了,也什么情绪也没有了。只想这么站着,不要被任何人打扰。 林深不知道雨璇在想什么,在这里已经整整站了半个小时,对面红灯亮了又灭,继而绿灯闪烁,几番轮回,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也许自己的付出很尽心,连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雨璇还不是像现在等红绿灯一样,前方明明畅通无阻,她却没有注意到半分。他不打算让雨璇继续这样发呆,轻轻拍了拍她,雨璇很茫然地转过脸来,看见他,终于回过神来。林深将包递给她,说:“你看,你忘了这个。”雨璇接过来,但说不出一句话。林深问:“还要去学校吗?”雨璇点了点头,林深叹了口气,说:“我送你过去。”说这拉起雨璇的手,牵她过了马路,走到对面以后,就放开了。一路无话,只有在必要的地方,林深会牵一牵雨璇,她已经魂不守舍,让林深怎么不担心。 林深走在雨璇身边,让她有一瞬间宁愿相信一切只是玩笑,他陪她散步,走到学校门口,就好像这段时间以来带她散心一样,但她很快就会意识到所有的事都已经不对了,同时陷入焦虑和迷茫。 林深送她到门口,她才稍稍有些恢复,毕竟,她不会让朋友们看见她如此糟糕。林深陪她站了一会儿,她尽力想找一些话来说,至少,她希望,能让他们以后见面的时候不再尴尬,但她说不出什么。林深很怜悯地看着她,说:“很烦吧?”雨璇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林深没有等她的回答,微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心里很乱,我没有比你好过多少,甚至,我比你还糟,从寒假到一个月以前,我整天惊慌不定,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他自己苦笑了一下,但是雨璇没有笑。他继续说:“很长一段时间我还强迫自己把它当成错觉,你好好的,为什么我看不到你就要心慌呢?”想不到林深会有这样的心情,雨璇终于抬起头认真看着他。林深停了停,自己好像陷入回忆,说:“你看,上次你被别人欺负,我终于知道,我不保护你,是不行的。我要带你去治病,要照顾你。这样才能放心。”他也看着雨璇,很慢很慢地说:“我想,我是爱你。”雨璇心里震了一下,她终于得到了明确的表示,让她有办法好好应对,她想说:“林深,你看,我们是朋友。”但话没有说出口,林深已经低下头,轻轻地,温和地,吻了吻她,她的整个身子僵在那里。 只是极短促的一刻,雨璇没有来得及傻掉,林深已经站直了,对她说:“你进去吧,我回去了,明天,来接你回去。”雨璇没有再看他一眼,很狼狈地逃了进去。 第十三节 从包里找钥匙,钥匙还在,进门之后,她的室友也都在,她的床铺,被子,因为那边的房子里用的是全新的一套,所以旧的还留在这里。基本上,雨璇如果不想在林深那里住下去,她是随时可以搬回来的。这让雨璇的心里有了底,稍稍平静了一些。她走了进去,正在心里给自己找一个回来的借口,很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的女生。雨璇愣在那里,一时搞不清状况。雨璇的朋友,就是上次林深碰见的秋子,睡她的上铺,看见了她,很高兴地说:“雨璇,你回来了。”然后从上面下来,拉她坐下。 雨璇一直盯着自己床上的女生,床单和被子都不是自己的,看来对方已经把那个地方的所有权接管了。秋子注意到她的疑惑,有些尴尬地解释到:“雨璇,你看,她是隔壁寝室的,她的床坏了,正好你又住在外面,我们就让她搬过来了。”那个女生听她们的谈话,知道雨璇是真正的主人,急忙也从床上坐起来,说:“不好意思,我没经过你的同意……”雨璇没等她说完,也很客气地说:“没关系,你住着吧。”那女生很感激,又问:“那你今天回来住吗?”雨璇掩饰说:“不,我只是回来看看。”说着拉住了秋子的手,很亲昵的样子,用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语气对她说:“我想你了。”秋子毫不留情地把手抽了回来,笑着用手指点点她的头,说:“你别恶心我了,我们天天一起上课,你还用得着想我?我看,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吧?”雨璇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即转过身去,装作找东西的样子,说:“你别乱猜了,我来拿些东西,待一会就走了。”雨璇住在校外,大部分的东西都已经搬了过去,还会有什么需要她这么晚赶来拿? 雨璇的借口太难让人相信,秋子盯着她,眼里满是疑惑。雨璇心里忽然很紧张,她不敢抬头,只是埋头整理自己的东西,说:“着几本书我找了好久,果然忘在这里。”秋子很担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雨璇没有等她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抱着几本书,说:“那么,我先走了。”秋子想送送,她笑着拦住了,又转头看了看新来的女生,说:“你住着吧,我先走了。”对方诚惶诚恐地点着头,目送她出去。 雨璇耗尽了全部的精神,终于掩饰了过去,一出门,就感觉快要虚脱。她疲惫地抱着一摞书,惶惑无神地向前走,但要去哪里,自己也不知道。最后,她把书放在路边的一条长凳上,坐在了另一边。有一个保安大叔从她身边经过,看了看她,发现是一个学生,于是没有说什么,又走了。 雨璇看着离开的那个人的背影,忽然有些心烦——她不过想找一个地方静一静,为什么要来烦她?为什么要来管她?她又想到林深,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过是在家里有一些不愉快,心里有一些抑郁,生活上有一些不规律,但又关他什么事呢?为什么他要来管她,要来帮她?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在越来越堕落的这些时间里,她感觉自己就像行走在悬崖边缘,心底希望有一个人来帮帮她,告诉她,不要害怕,不要再抽烟,不要再酗酒,不要再通宵,要好好爱惜自己,这样,至少能把她危险的绝壁边缘拉回现实,但林深不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但没有帮自己,反而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推向了另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她越想,越觉得林深可恶,他辜负了自己对他的信任,他利用了自己对他的依赖,现在连他的父母也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这让她怎么不绝望。 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林深的好处,她不喜欢看医生,他就不再强求;她放纵自己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他就买下一个家来照顾她;她抽烟伤身,他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控制;她上网没有节制,他愿意守着她到天亮。 她越想,越心烦。有一瞬间她想也许她可以接受林深,但很快她告诉自己不行,她已经心力交瘁,不能再爱了,她没有办法用同样的感情来回报林深,他明明知道,却这样逼她!她想得整个头快要裂开,下意识从包里翻出烟来,点了一支,但忽然想起林深劝她戒烟的话,心里一痛,忽然用力一拧,烟就整枝被握在了手心里,点着的烟头烫伤了她的手心,她感觉到钻心地痛,同时闻到令人恶心的肉被烧焦的气味,她终于找到一个缺口,让眼泪倾斜下来。 临近夏天的夜晚,最冷的那一刻不在半夜虫鸣声中,而是即将破晓的那一刹那,天空微亮,一切都为立即到来的日出而蓄势待发,反而出现短暂的寂静和寒冷。雨璇,在长凳上坐了一夜,也渐渐止住了眼泪,忽然地,发现四周变得很清静,心里有一些薄凉,但也因此而完全清醒过来。她没有想好该怎么办,但已经明白一个事实,事情发生了,就不再任你决定如何处之。 她站起来,去敲寝室的门,等秋子起床,然后一同去上课。虽然昨晚哭过,但因为没睡,她脸上所现的只是倦容,眼睛并没有太明显的红肿,因此一开始秋子什么也没有发现。 第十四节 她们一同上了上午的三节课,雨璇一直很好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有一些反常地魂不守舍还是让秋子看出了不对。秋子知道雨璇是一个敏感却爱隐藏的人,有了什么心事,她是不会找人倾诉的,即使是好朋友。她很担心雨璇,默默地伸手过去,握了握雨璇因为发呆而停在半空中没有写字的手,这一握很轻,但指尖正好触碰到雨璇受伤被烫伤的伤口。雨璇只感觉到手心又一次剧痛,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声,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秋子被雨璇的反应吓住了,一时愣在那里,等她回过神来,雨璇已经把手缩了回去,另一只手捂着,显然疼痛难忍。秋子激动地把雨璇的手强拉过来,一迭声问:“怎么了?怎么了?”等她看见这只苍白的手心处那个皮开肉绽的伤口之后,惊讶地用自己的手捂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雨璇苦笑了一下,不忘开玩笑说:“哇,痛死我了,你想谋杀我吗?” 秋子不理会她,很担心地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想了想,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又追问到:“不会是……你男朋友……”雨璇哭笑不得,连忙解释说:“你瞎说什么?我早上急匆匆来上课,在路上被划伤了。” 雨璇这样说,还是不能消除秋子的疑虑,想起昨晚雨璇忽然无故回到寝室,她更加不放心,但眼下追究原因已经不重要,秋子说:“那你怎么不去医务室搽些药?一直这样会感染的,快,我陪你去医务室吧。”说着就要来拉雨璇的手臂。 雨璇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又反手拉她坐下,不紧不慢地说:“你不要急,还有二十几分钟就下课了,下课再去吧。”秋子惊疑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自虐狂。雨璇感觉到秋子的目光,也明白那目光的意思,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谁能说,她现在不是在虐待自己呢,以前有林深的时候,他还能够阻止她的自虐,现在,她反而觉得,她已经失去他了。想到林深,雨璇又是一阵心烦,不由得将受伤的手又握紧了一些,好像给身体上一些痛苦,就能够让她暂时忘却心里的痛楚。秋子看着她,感到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下了课,秋子执意拉着雨璇去医务室。雨璇,一方面感激秋子的这一份友情,另一方面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一份来自于她最信任的人——林深——给予的感情,是友情吗?还是爱情?不论现在是什么,雨璇只觉得是一种很不牢靠的东西:如果说那是友情,那么为什么要让它变质,如果说是爱情,那么以前他们毫无隔阂的信任又被置于何地? 雨璇忽然想到一段所罗门王的话,但却能让现在的自己释然: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然而她平静下来的心情没多久就被打乱了。 她们从医务室出来,一路回宿舍去,远远的,在她们的楼下,看见林深。雨璇心里沉了一下,秋子也感觉到了尴尬。林深也看见了她们,着急地走上前来,向秋子笑了一下,算打招呼,然后问雨璇:“才下课吗?怎么打你的电话是关机?”雨璇没说话,伸手去包里掏手机。秋子心里踌躇着,一方面,她猜测雨璇手上的伤是林深所为,另一方面,她不知道自己应当以什么立场来质问对方,并且,如果是自己误会了,岂不凭空添乱。因此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雨璇将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说:“我的手机没电了。”看见雨璇,林深稍稍放心了,然而他一眼瞥见雨璇的手,上面缠了纱布,白得让他心慌,他很着急地抓住雨璇的手,问:“这是怎么了?”雨璇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但没有表情地说:“不小心划着了。刚才去医务室包好了。”林深皱了皱眉,问:“要不要紧?”雨璇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同时向身边的秋子看了看,意思叫她不要说什么,秋子亲眼看见林深对雨璇的关心呵护,心里所谓疑虑也就被消除了,于是只在一旁微笑。林深轻轻放开雨璇的手,说:“那么,我们回去吧。”雨璇僵了一下,说:“你先走吧,我还得把这些东西放回去。”林深还没有说什么,秋子已经将雨璇的书抢过去,说:“东西我帮你带回去吧。”又拉了拉雨璇的手,附耳低声说:“有这么好的男朋友,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雨璇看着她,故作轻松,玩笑着轻轻打了她一下。秋子轻巧地躲过去,然后微笑着走了。 林深陪雨璇目送秋子走远,转过身来牵起她的手,说:“走吧。”雨璇将手抽回来,冷冷地说:“你别动,碰着伤口会很疼。”林深惊讶地看着她,没料到她这么快变了脸色。他何尝不知道,当年的雨璇,作为一个孩子,不但过早地学会了独立,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拒绝他人的关心。避免别人的关心,最好的方法就是首先不要让别人担心,至少,要不动声色,装作一切很好。雨璇在任何人面前都能伪装得很好,但在昨天以前,在林深面前,她不是这样,林深心里忽然有点失落。他说:“你看,就一个晚上,我不在,你就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雨璇还是无动于衷,只是一个人向前走,林深在后面,看不见她强忍的愤怒。她愤怒,然而找不到发泄的去处,这种愤怒于是变成了堵在胸口的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昨夜的绝望感又浮上她的心头,现在,不光是林深,林深的父母,还有她的同学,所有人都被蒙蔽了双眼,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将他们两个人想当然地凑成了一对。当初搬出学校,是为了治病,因此没有对朋友说明具体的原因,朋友开玩笑说是跟男朋友同居,她也只是当成打趣,现在雨璇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然而想解释也是于事无补,她忽然想到,也许现在被误解的状况就是林深想要的,他那么聪明,那么有条理,已经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不能回头的路。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看林深。林深走在她后面,坦然并且关心地看着她,好像关心她照顾她真的是他作为“男朋友”的分内事。看着他的笑容,雨璇有那么一瞬间意识到,一切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祟,她不该这样曲解林深的好意,但她控制不了,毕竟,她还是一个病人,不能够正常地去爱,也无法正常地接受爱。 林深看她脸色很不好,走上前扶住她,问:“你怎么了?”雨璇感到一阵眩晕,脸上也发烫,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有些恍惚,她不得不说:“好像感冒了。”林深说:“那我们快回去吧。”到了这个地步,雨璇也没有别的办法,她点点头,林深招手叫了一辆出租,一直送他们到楼下。 第十五节 他们上楼,开了门,林深让她到房间里去躺着,自己开始找感冒药,烧热水。雨璇没有进房间,只是歪在沙发上,看着林深和他的房子,忽然有种陌生感。林深找到了药,但还是不放心,他倒了一杯热水,连同药一起递过来,说:“只有这些药,不知道有没有用,我看去医院吧。”雨璇接过药吃了,开始喝水,但没有回答。林深拉她起来,说:“你不要坐在这里,去床上躺着吧。”跟医院相比,雨璇宁愿待在房间里,只能乖乖站起来进去了。 这样病了一个下午,没有好转的迹象,到了晚上,甚至有一点发烧。林深做了一点吃的,雨璇也没有胃口,她迷迷糊糊强迫自己睡着,也终于挨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因为昨天喝了不少开水,雨璇感觉好了一些,她坐起来,开始喝林深昨天放在桌子上的冷掉的粥。林深走进来看见,连忙从她手上抢掉,说:“已经冷了,我拿去热一下。”雨璇很厌烦地抢回来,继续吃。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也愿意给自己摧残,并且,她不喜欢林深这样管她。林深没有办法,只好问:“你好一点没有?”雨璇停下来,点点头,毕竟,她知道,林深是真的关心她。林深趁机接过她手上的碗,递了一杯热水给她。 雨璇笑了一下,说:“我一直觉得,我还是个年轻人,什么大病小灾的跟我没关系,身体呢,乱摧残也没关系,喝酒抽烟呢,乱来也没有关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教训。”她确实没有想到,只一个晚上待在室外,感冒就突如其来。实际上,任何人都应该善待自己的身体,毕竟,过分的透支,早晚是要归还的。 林深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说:“所以我说,我们去医院看看吧。”雨璇的脸色立即黯然,她说:“你是什么意思?”林深愣住了。她闭着眼睛,侧过头去,继续说:“林深,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我说,我们之间能不能不要那些虚伪的东西,去医院?我最不喜欢听这种话,看起来是在关心,实际上是推卸责任。”她越说声音越轻,最后近乎低语:“还是说,你不想管我,所以想把我推给冷冰冰的医院,让一个陌生人来照顾我。然后,就万事大吉,像丢掉了负担一样。”这一番话让林深心里剧烈地震撼,他站起来,想看看雨璇的脸,但雨璇已经把头深埋进被子里,睡着了,刚才迷糊间说的话,她自己也不记得。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她把被子盖好,轻声出去了。 雨璇又睡着了,但林深却在客厅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等雨璇醒来。他一个人坐在雨璇门外,已经不止这一次,以前,每夜每夜,因为担心雨璇半夜偷偷上网,抽烟,他都默默坐在这里守着。然而,现在与以往又不同,雨璇的话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他有一些愧疚:雨璇是这样一个敏感的人,想来当初强迫她去看心理医生,也让她受了不少苦;另一方面,心里也有一些欣慰,原本,他猜想——事实也确实如此——雨璇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后,会逃避和拒绝,他也做好了苦等守候的准备,但照刚才雨璇的态度,也许她能够回心转意也说不定。但不管怎样,他都不会也无法放弃。 到了中午,雨璇再一次醒来,并没有觉得好一点,但她挣扎着坐起来,穿了鞋子,走出房间。林深看见她,站起来,问:“怎么样了?”雨璇摇摇头,因为高烧不退,一直浑身发冷,不得不盖着被子,但因为这厚厚的被子,又捂得全身发热,一面热得不行,另一面却没有出汗,这是感冒发烧的典型症状,恐怕只有出了汗,病才能好。 林深走过去,又问了一句:“烧退了没有?”同时伸手去试雨璇的体温,手背感觉不太明显,他又将自己的额头贴住雨璇的额头,感到她的温度还有一些高。雨璇两只手扶着门,一时没有想到林深会有这样的举动,并且也没办法推开他,心里一惊。林深第一次靠雨璇这么近,等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也有些愣住,他看着雨璇有些凌乱的头发,忍不住伸手帮她理了理,雨璇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推开他,说:“你别靠这么近,会传染给你的。”林深笑了一下,表示不在意。雨璇看着他的笑,他总是这样笑得坦然,才会让别人都误会,也让自己更加愤怒。为什么愤怒?也许因为他能够这样自如地爱,而她做不到;也许因为他明明知道她做不到,却用无形的压力步步紧逼,根本不考虑她的病情和感受。总之她很不高兴,绕开面前的林深,说:“我想冲个澡,你不用管我了。”林深说:“洗澡的话,小心手上的伤,不要沾水了。”雨璇没有理他,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也许刚才出了一身汗,再者洗了一个热水澡,雨璇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她出来的时候,林深已经做了粥,很清淡的那种,正是她喜欢的。但雨璇的气还没有消,她没有看林深,只是坐在桌边开始喝粥。林深在一边陪着她,忽然说:“雨璇,你看,只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这种味道的粥。”雨璇停了一下,克制住想瞪他一眼的冲动,他知道她心情不好,难道不知道原因就在于他?但林深继续说:“你不肯养宠物,因为怕它们死了会难过;你喜欢昏黄的灯,就像我们房间里这样的,因为感觉很温馨。你睡觉的时候,如果有人在身边,就会睡不着,但是如果是我在旁边,你不会睡不好。”林深每说一句,雨璇就在心里皱一下眉头,林深把她了解的那么透彻,就好像世界上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有资格来对她好一样。 雨璇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有一次,林深开玩笑问她:“你选男朋友的标准到底是什么?”雨璇也半玩笑半认真说:“太纯情的不能要,会甩不掉,太薄情的也不能要,会被甩掉。”林深笑了,问她:“你不是想着‘甩’就是‘被甩’,就没有好好在一起相处的吗?”就是那次,雨璇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能够天长地久的人,也不是一个相信天长地久的人。 她是一个不能禁受深情地人,林深最了解这一点,而现在,他正在用她告诉他的致命弱点来折磨她。她更加心烦。冷笑了一声,接过林深的话,说:“所以呢?”林深停了一会儿,说:“所以,你应该接受我,没有人能像我这样对你好。”雨璇嘴角浮起很绝情的一抹笑,点了点头,很简短,但是清晰地说了一个字:“好。”林深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或者,他看到了,但他宁愿忽略掉,他激动地站起来,但说不出话来。雨璇心里在预酝酿着一个可怕地想法,但表面没有任何异样,相反,却有一些温和地神色,对林深笑了笑,说:“我差不多好了,想到学校去一趟,早上旷了课,要找老师说清楚。”林深想送她去,但她说:“让我自己走一走吧。” 林深觉得雨璇完全可以打一个电话解决所有问题,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第十六节 林深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雨璇知道,但她没有点破。离开公寓不远,她就掏出了手机,首先给老师和秋子个打了一个电话说明早上没有上课的原因,然后开始在电话簿里搜索号码。所有没有名字的号码,都是过去的追求者,或许交往过,或许一直没有给予答复,现在都在她的手指下快速移动,雨璇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抽奖嘉宾,等她的手指停下来,那个被选中的号码的主人,就是她要找的用来反抗的工具。 雨璇找了一个最近似乎还给她发过短信的,约他出来见面。她依稀记得那个男生姓洛,叫洛源,是她学校低一年级的学弟,纯情一些的,她想,也许比较好利用。 他们度过了很愉快的一个下午,至少洛源是这样想的。对于雨璇,不过是逛逛街,吃吃东西,没有什么特别,但她不知道,在洛源眼里,她有着怎样的魅力,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和魂不守舍的忧郁表情,都让人为之心动。 晚上雨璇回来的时候,林深想问她到哪里去了,但她说她已经很累,只想快点冲一个澡去睡觉。林深默默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雨璇临睡之前,轻轻吻了吻她,像所有情侣一样。雨璇没有任何回应。 也许林深以为这是他们的新的开始,但他不知道,在这同时,也是雨璇的反抗的开始。 从那天以后,雨璇每天在学校都和洛源待在一起,接受洛源一切示好,经常在下午也不回去,而是跟秋子出去逛街,让洛源跟在后面拎东西。林深打电话来,雨璇也不怎么接,有时接了,也说跟秋子在一起。一开始秋子不知道洛源这个陌生的男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雨璇跟林深又怎么了,等她隐隐感觉到不对的时候,也明白自己没有办法劝雨璇什么,只能不闻不问。 洛源,虽然作为学弟,比雨璇和秋子都要小,但并不傻。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雨璇接受他,是有原因的。从秋子的表情来看,雨璇的另一边,也许还有另一个男人,但他不愿去探询,也不敢去追究,面对一个充满神秘感的雨璇,他已经不能自拔,如果可以,他宁愿被欺骗,也不想因为真相大白而被迫离开。唯一让他不解的是,如果雨璇同时跟两个人交往,为什么完全不伪装,她对他,并没有丝毫隐瞒的样子,也正因此,他才会如此清楚地意识到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并且,他想,那一个人也一定同样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大抵姐弟恋都是如此,男方,因为小一些,总有被操控的感觉,女生方面,本身就具有母性的天分,一般在这段感情中都处于支配地位。雨璇就是这样,在与洛源的恋情里游刃有余,但同时,也由衷地希望洛源能够快乐,虽然,她是在利用他。 雨璇让洛源感到快乐的方式就是欣然接受他的好,这让洛源感到满足,就像现在这样,他帮她拿书,另一只手可以牵着她,走过马路。今天逛街秋子没有一同来,洛源想,也许,这样他就可以不再跟在雨璇身后,而是和她走在一起,看一看她美丽的侧脸。 洛源这样想着的时候,雨璇忽然停了下来,他看看马路对面,正是绿灯,但雨璇站在斑马线前,没有举步的意思。洛源问:“怎么了?”雨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对面,眼里平静得奇怪。他顺着雨璇的目光看过去,有一个男生朝这边走过来,高,俊朗,并且,有一种压迫感。他忽然意识到,一直不希望到来的,最终还是逃不掉。 迎面而来是林深,他的学校就在邻近,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每天接送雨璇,但他并不是这样矫情的人,他愿意给雨璇最大范围的自由。自雨璇接受他以来,已经近一个月,他不是不知道雨璇所做的一切,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陪她伪装下去,不是因为这次意外相遇,他也许还可以继续放任雨璇。可以说,他完全没有责怪雨璇的意思,更没有因此而不愉快,为什么如此气定神闲,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走到雨璇和洛源面前,说:“我正好要找你,你看,你忘了带钥匙,我们一起回去吧。”洛源听面前这个陌生人的意思,好像雨璇和他是住在一起的,惊讶地转过头看雨璇。雨璇没有看他,只是盯着林深,想从林深脸上看见她预想的表情。但是林深连惊讶也没有,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们握着的手,微笑等她回答。 雨璇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这是洛源。”林深看着洛源,很礼貌地点点头,没有任何不满和敌意。洛源有些慌乱,不知该说什么。雨璇看着洛源的表情,知道自己是失败了,于是她对林深说:“我跟洛源有话要说。” 林深很大度地笑笑,说:“那么我在这里等你。”雨璇点点头,带洛源走进学校边的冷饮店。他们一坐下来,雨璇就说:“我们分手吧。”洛源早已猜到雨璇要说的话,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始自终,自己都像一个局外人,现在雨璇用商量的口气提出分手,真是说不出的讽刺,他很不甘心地问:“为什么?”雨璇不紧不慢地说:“你看,我跟他住在一起。”洛源说:“可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说着声音也哽咽了。雨璇像一个姐姐一样,拍了拍他的头,说:“我一点也不怀疑你爱我的深度,但是你没法让我知道你能爱我多久。她说这话的时候,看见洛源表情有一些绝望,好像想说:“为了你我可以去死。”于是她说:“即使你死了呢,我也不会被你打动。”洛源彻底绝望了,他整个人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久,终于嗫嚅着说:“那么……他呢……”雨璇知道“他”指的是外面的林深,她苦笑了一下,低声说:“他也一样。”洛源看了看她,又看看林深,说:“也许……你对我们都一样,但是……我们……对你是不一样的。”雨璇不懂他的意思,看着他。他说:“你的几句话就能让我的心死了……但是……他不一样……我不知道你把对我说的话也对他说的时候他会怎样,但我想……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雨璇问:“为什么?”洛源说:“我说不上来,但是,你看,他好像能够包容你的一切,好像不是你能够决定爱不爱他,而是理所应当地要被他爱的,所以他看见我,才能这么从容。”然后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最后说了一句:“我不可能像他那样爱你,但是我不自卑,反而觉得,我才是对的。”雨璇看着他的背影,细细体味这个被她深深伤害的男孩的话,不能想明白,但有一点,她忽然觉得很内疚,很内疚。 林深走过来,他刚才已经与洛源碰了面,他们最后看了彼此一眼,发现双方眼里都有一些从容和坚定,林深的,是与生俱来的,而洛源,是因为雨璇而得到的。林深没有探究这些,他走到雨璇面前,说:“你们说完了?那么我们回去吧。”雨璇看了他一眼,忽然感觉他的淡定有些可怕,于是没有说什么,沉默着跟在他后面。 林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拉住她的手,说:“你看,你应该早点告诉他,你不可能喜欢他。”雨璇听林深的语气,好像坚信有了他,自己就不再可能跟别人在一起了。她找来洛源,就是为了让林深看到,即使他再怎么好,她还是能视若无睹,转而跟别人在一起——没有他的关心,她并不会活不下去。但林深的回应让她的计划彻底失败。她有些恨,一下子甩开林深的手,说:“对,我不可能喜欢他,就好像我不会喜欢你一样。”林深僵了一下,说:“你不能接受我,因为你生病了。”雨璇高声说:“你也知道我生病了,我不能爱你。”林深看她激动得浑身发抖,赶紧抱住她,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然后你就能爱我了。”雨璇挣扎着,但挣脱不出林深的双手,忽然感到一丝绝望,慢慢地,不再动了。林深的手轻柔地抚着雨璇的头发,一直等雨璇安静下来,放开她,又轻轻揽住她的肩,说:“走吧。” 雨璇只感觉心力交瘁,自己像一个玩偶,再也没办法逃开林深的掌控。 第十七节 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讲的是主人公娜拉从爱护丈夫、信赖丈夫到与丈夫决裂,最后离家出走,摆脱玩偶地位的自我觉醒过程。 然而雨璇想,那至少是一个家,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但她和林深算什么呢?也许林深是已经在展望他们的一辈子了,但她根本无意于此。对雨璇来说,正常的爱情尚且不敢奢望,更不用说一个家庭,一个束缚她放弃一辈子的不确定性的枷锁,她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就干脆不要敞开心扉。 雨璇想到家庭,忽然就很想念很想念她自己的家,想到……想哭…… 这时离五一不差几天,她对林深说:“过几天放假,我想回家。”林深正跟雨璇坐在餐桌边吃早餐,他抬了抬头,说:“好,我妈妈也一直叫我回去,我先陪你回家,然后从你家回b市,好吗?” 雨璇在心里皱了皱眉,她想说“不”,但到底是让林深不要陪她回家,还是不要回b市,一个“不”字没办法表达。并且虽然林深问了一句“好吗? ”,但雨璇能听出来,他的语气里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好像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她不用操心,也不能操心。于是雨璇冷着脸没有说话。 林深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他站起来,简单地收拾了他的杯盘,说:“快上课了。”雨璇的学校是八点上课,林深要比她早十分钟,原本,他们的学校里的很近,每天可以一起出门,但雨璇性子懒散,能够磨蹭十分钟,就绝不会提前和林深一起走,于是他们形成了默契,每一天,总是林深先走,雨璇晚一些。 这时林深从他的房间出来,背着他的包。那是一个深蓝色的运动包,雨璇有一个红色的,两个正是一对情侣包。那还是在一切没有发生以前,有一天林深陪她逛街他们看到的,雨璇觉得款式和颜色非常协调,于是买了下来。当时售货员也一直在推荐着这一款情侣包,现在想来,是将他们误认为男女朋友了。然而,那时的他们又怎么能够想到,现在的情形竟变成了这个样子?现在那个红色的已经被雨璇塞进衣柜深处——她连看也不想看,但林深仍是若无其事地整日背着他那个蓝色的包,在雨璇眼前刺眼地晃动,让她压抑地愤怒着。 雨璇不想再看它,于是低下头继续吃早餐,林深像往常一样,临走前,扶着她的肩,低下头,吻了吻她。雨璇刚刚喝完咖啡,嘴角有咖啡的香味,林深顺手抽了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雨璇僵硬着身子,想躲,但最终隐忍未发。她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回家吧,回家吧,只要回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从北京回a市,坐的是火车,a市是一个铁路的交通枢纽,铁路交通远比航空方便,雨璇的父母等在外面,远远的看见雨璇出来。她只背了一个单肩包,没有其他行李,他们正觉得奇怪,一眼看见走在后面的一个男孩子,高高瘦瘦,清秀英俊,但身上大包小包了不少东西,顺从地跟在雨璇后面,显得体贴可爱。雨璇的父母同时对视了一眼,在心底笑了笑。 他们走过去,母亲接过雨璇的背包,一面嘘寒问暖,一面打量着她身后的林深。雨璇初见母亲,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她向林深瞟了一眼,对父母说:“他是林深。”这话虽然简单,但听在林深和父母耳朵里,都很亲切,林深看得出来,雨璇说这句话时心情不错,不再是这段时间以来冷冰冰的样子;而父母见她说得简洁,好像丝毫不见外,于是更加肯定林深和女儿的关系了。 对林深,雨璇的父母还是比较满意的,早在雨璇高中时,他们就知道女儿有一个叫林深的朋友,也就是说,两个人彼此有足够的了解;再者,他们现在同在一个地方读书,也就有了感情基础,相互照顾,相互关心,可以相信,他们会是很好的一对。 但雨璇向来是独立冷漠的,感情方面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对父母说起,以至于到现在,父母还是不太了解雨璇,这使得在有些方面雨璇和父母之间有着貌合神离的隔阂。比如现在,林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不得到雨璇明确的肯定,作父母的再怎样满意,也不敢自作主张地把他认作未来女婿。 然而看雨璇和林深的样子,彼此了解,默契十足,林深穿多大的鞋子,雨璇不用多问,直接就能找到合适的的换给他;进门之后,林深一件一件放下手上雨璇的东西,哪一个包里装的什么,他都清清楚楚,好像打包的时候不是雨璇,而是他一样;晚上吃饭,出于礼貌,父母问林深喜欢吃什么,林深不假思索,说的全是雨璇爱吃的菜;睡觉的时候安排林深睡在客房,他用的被子和枕头也都是雨璇亲自挑了送过去的。 雨璇的父母将这些一一看在眼里,一面吃惊,一面欣慰。他们决定今晚跟雨璇好好谈一谈,无论如何,总要知道女儿的想法。 雨璇帮林深收拾客房时候,又恢复了冷漠的态度,林深知道她在父母面前的伪装,但他总相信有一天能感动雨璇,她不会再这个样子。 雨璇的父母等她从林深那里出来,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间,与女儿三个月不见,再看到她时,只觉得又瘦了不少。大凡儿女出门在外,最操心的总是父母,父母会担心你的吃穿住用,会担心你的身体状况,担心到忘了关心自己,并且,你回来时,不管在外面过得好不好,父母总会觉得你又瘦了,又憔悴了,真想立刻给你烧最好吃的东西大补一顿,或者干脆下次出门时跟你同去,随时将你看在眼里,随时照顾你,这样才好。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这样吧。 雨璇看到父母,也是一样的激动和感触,她回到的这个家,在三个月前还曾经爆发过一场让她绝望的冷战,让她心力交瘁,对生活也失去了信心,但现在,却是这样温暖,让她觉得,在林深那里遭遇的严寒冰霜,在这里能够一点一点溶化。这几天——至少这几天,她能够不再提林深,不再看到他,不再跟他说话,不用再面对他却给不了他回应。 但让雨璇有些不快的是,她刚进门不久,父母就向她提起林深的事。母亲是最适合谈及这件事的人,她想,由她开口,雨璇会觉得不那么生硬,她拉住雨璇的手,问:“雨璇,这个林深,是怎么一回事?” 从林深提出要陪她回来,雨璇就知道,父母会误会。今天她自认已经做得很好,没有给父母留下任何她和林深很亲密的错误印象,但她不知道,默契,就是自己都没有发觉,在外人眼里却暴露无遗的那一种温存。就像刚才,她抢着去送被子给林深,实际上是不想让父母有机会单独和林深在一起问这问那,但在父母眼里,林深要多厚的被子,喜欢的是什么样的颜色,她都要操心,要来亲自动手,这不叫恋爱,又叫什么。 但雨璇听母亲这样问,不但没有爽快地承认,反而决绝地一口否认到:“他什么也不是。”母亲吃了一惊,看雨璇的样子,既没有娇羞也没有厌恶,既不像在掩饰,也不像是生了气,更多的是坦诚和实话实说的样子,她不禁觉得自己的判断是错了。 父亲见这样,也有些奇怪,他问:“那怎么他来我们家……”雨璇是决定彻底打消父母的希望了,于是她说:“我去b市也常去他家玩,现在请他来我们家作客而已,不可以吗?”父母听她说这只是“作客”,那意思很明显,是跟林深客气,是应酬,不是亲密。但还有些不甘心,他们问:“那么你觉得他怎么样?我们看这个男孩子很好,你们不可能吗?”雨璇噗嗤一声笑出来,说:“爸,妈,你们很着急把我嫁出去吗?实话说吧,我不喜欢他,我们不可能。”他们见雨璇说得干脆,知道是完全没有希望了,不禁有些失望。雨璇假装没有看见,还是笑嘻嘻地说:“好了,我要去睡了,今天很累。”雨璇的父母点点头,她就走出去了。 谁知雨璇刚出门,就看见门边阴影里站着的林深,他明天就要由这里回b市,依照礼貌,应当来向雨璇的父母告别,但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在说他和雨璇的事,他不是一个喜欢探听别人隐私的人,于是转身就要离开,但雨璇的话说得太快,他还来不及走远,就听到雨璇的无情和残忍,他僵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感觉有些冷。 雨璇看见他,立刻冷下了脸色,走到他身边,用一种不怕他知道的样子轻声但冷漠地说:“我不知道你连这个也要偷听。”她显然误会了林深,因为她一直有一种被林深掌控的感觉,让她不自主地想要反抗,但她不知道,她在反抗林深,也在伤害林深。 林深看着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没有回应雨璇的嘲讽,只是说:“你肯定很累了,早点睡吧。”雨璇愣了一下,狠狠地咬着嘴唇,走了。 林深走到雨璇父母的房间,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礼貌地跟他们告别道谢。雨璇听见他们亲切的声音,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绝望到差点崩溃。 第十八节 五一的那七天,随着林深离开,雨璇终于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沉浸在难得的轻松和自在里,痛快地享受了一个长假。每一天,她都告诉自己,要快乐,因为她知道,一旦这几天过去,她将回到那个冰冷的地方,甚至,更糟。 在家里雨璇已经把话说得决绝,现在长假结束,她又回来了,更加没有办法面对林深。于是每天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在学校里,回来了也是立即进自己的房间,像是自我软禁。 因为被迫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雨璇现在常常看书——以前她是很喜欢看书的——有时看着看着,她会胡思乱想:所谓的“读书使人明智”,不过是让人心思变得复杂错乱。 雨璇看过的书,林深总会拿过去看,也许他的本意是想多了解她一点,但在雨璇看来,林深是为了监控她。最近看的一本《诗经》,林深借去了,雨璇就不打算再要回来。她现在恨他,怕他,但还不至于厌恶他。林深认为这已经很好,怕,是被动的感情,而厌恶,是主观的感情。人的意识是非常强大的,凡是主观的东西,形成了就很难再更改,但所有客观的感情,林深认为,只要雨璇愿意,就一定能像戒烟一样戒掉。 雨璇现在戒了烟,不是用喝可乐的方式,而是吃药。也许医生开的药——特别是前几天拿到的最新的这一种——真的是有效果的,它虽然医治不了雨璇心理上愈发严重的抑郁,却奇迹般地缓解了她对尼古丁的依赖,她现在不再抽烟了——只要有药。 林深对雨璇现在的病情越发乐观,他总是对雨璇说:“你看,你最近已经很少抽烟了。”或是“你看,你就快没事了。”他说这话时雨璇从不正眼看他,好像她的眼里不再有林深这个人一样。 渐渐快到暑假,雨璇的心情也愈发矛盾:一方面,她终于又可以离开北京,回家去了;另一方面,如果林深又提出陪她回家,那会是怎样的情形,想起来她就不寒而栗。并且,眼下让雨璇更加苦恼的是,林深又旧事重提,问起她去云南旅行的事了。 雨璇不愿意去云南,那原本是一个让她有幻想的地方,却因为林深的告白,让它在她的脑海里蒙上了灰色的阴霾。然而不去云南,她又能去哪里呢?家,她是不敢回去了;这里,她更加待不下去;想要回到学校,然而学校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雨璇想到这里,终于发现,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林深的地方,竟然就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她只能逃,逃到一个林深找不到的地方,或者说,能够轻易地找到,但却想不到的地方…… 于是,在暑假开始后不久,趁林深出门那一小会儿,雨璇简单收拾了行李,不告而别。她去了b市!她没有对父母说起去向,也没有联系b市的同学,更没有让林深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她去了叔叔家。 雨璇的父母在前几天接到过林深的电话,得知雨璇会出门旅行,半个月后才能回家,因此他们对雨璇的失踪一无所知,也没有找过她;叔叔对雨璇的到来也没有疑心,还以为她这是向往常一样,来b市参加同学聚会,因此竟然没有打电话去向她的父母核实。雨璇就利用父母和叔叔的误会和偏差,心安理得地在b市躲了近半个月,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让雨璇感到一丝不安的是,最近这几天,叔叔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话问她。雨璇不喜欢叔叔这个样子,终于有一天,在吃饭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问:“叔叔,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叔叔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问到:“雨璇,你和林深是不是住在一起。” 提到林深,雨璇脸色僵了一下,以为叔叔要责备他们同居的事,但叔叔的重点不在这里,他说:“你们的房子,是买的?”雨璇并不很清楚房子的事情,但林深为她买下那套公寓,她是知道的,于是点了点头。叔叔看她承认了,叹了一口气,把头转开,一脸的无奈和痛心,雨璇问:“叔叔,怎么了?”叔叔说:“林深买房子的钱,是从公司财务账上划的,100多万,虽然没有影响公司运转,但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样一弄,差点出了问题。”雨璇想起林深说买房子是他父母支持的,钱也是他父亲出的,说:“可是林深告诉我,钱是他爸爸出的。”叔叔一听,也对自己听说的起了疑心,说:“可是我听说,原本说是租房子,他爸爸愿意拿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改了主意,要买下来,林深没有再跟他爸爸说,就擅自从财务那把钱转走了,他妈妈知道了,怕他爸爸生气,赶紧拿了自己的钱把这个窟窿补上,才没有出问题。” 原来,当时林深为买房的事孤注一掷,擅自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事,他母亲,因为溺爱儿子,不但没有向他父亲告状,反而把一切承担下来,帮他瞒了过去。但是五一那几天林深回家时,还是让他父亲知道了。他父亲当然是大发雷霆,他母亲为了袒护儿子,不免把过错推到雨璇身上,林深为了维护雨璇,跟父母大吵了一架,不但没有帮雨璇讨回公道,反而让他的父母更加确信儿子是受了儿女情长的蛊惑。 雨璇听叔叔说了这些,心里有些乱,这件事林深从没有对她提起,她有一种被蒙骗的感觉。她又不由自主地想抽烟,于是敷衍叔叔说:“这事我回去问问林深,我不太清楚。”叔叔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太好教训她,只得推门出去了。雨璇看叔叔走了,从包里翻出药来,倒了一杯水,准备吃。从北京逃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计算好,带了半个月的药,应该足够撑到病好。 她正要吃药,叔叔又折了回来,原来忘了拿东西。叔叔看见雨璇手里的药,吃了一惊,说:“雨璇,你这吃的什么?”雨璇见他表情不对,反问到:“叔叔,这药怎么了?”叔叔看了她一眼,说:“这是林深那里拿来的吧?”雨璇编了一个谎言,说:“我最近喉咙不舒服,从林深那里随便拿了一点药吃。”叔叔没有想到雨璇骗他,说:“吃药这种事也能随便吗?这个药吃不得的。”雨璇心里一惊,但不动生色地问:“怎么吃不得呢?”叔叔说:“这个本来是车间里在研制的新药,专门治忧郁症的,但是还没临床试验成功,而且,里面有一种成分超标,会让人产生赖药性。五一的时候林深回来,陪他爸爸在车间转了一圈,看见这种药,还问了我好多情况,后来听说这个问题,他一个人发了一会儿呆,说‘不如我带一些到北京去,我有朋友在那里,可以帮我们看看。’当时林总已经回公司了,我没太在意,就让他用治慢性咽炎的瓶子装了,拿了一些。没想到你这傻丫头,糊里糊涂地当药来吃了。”叔叔的话让雨璇越听越觉得心惊。也许治咽喉炎的事被她误打误撞蒙混过去,但她的表情让叔叔觉得不对劲,叔叔问:“你怎么了?”雨璇回过神来,说:“我在想,好在没有吃下去,否则问题就大了。”叔叔连声附和,说:“可不是嘛,就像抽烟吸毒一样,会有瘾的。”雨璇勉强笑笑。叔叔说完,又急匆匆上班去了。等叔叔走了,雨璇忽然觉得他家的空调冷风太大,让她不住地浑身发冷,她走出门去,掏出手机拨了林深的号码。 林深接了电话,不等雨璇说话,先问:“怎么,在叔叔家玩够了吗?要回北京了吗?”雨璇没有回答他,问:“林深,你说,买房子的钱是不是从你爸爸公司账上拿的?”林深猜她早晚要知道的,尽量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对,为这事我妈已经骂过我了,你如果也要教训我,能不能算了。”雨璇听着,没有说话。 林深又说:“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我现在在云南,丽江,我们说好了,要来云南的……”雨璇忽然打断他,说:“林深,你一直拿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那一头林深显然没有想到雨璇会这样问,他很长时间没有回答,但他自己在心里其实已经设想过无数遍被雨璇质问的状况——他早知道一切瞒不过去——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很慢很慢地说:“是药,我想。”雨璇几乎要愤怒了,她压抑着恨意,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林深还是慢慢地,轻声地说:“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等你的病治好,我们就能在一起。”雨璇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给我吃这种药我就离不开你吗。你想把我拴住,但我现在就不在你身边!”林深还是不紧不慢地说:“但是你的药只有半个月的量,半个月以后没有药你又要开始抽烟了,没有药,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我现在在云南,你快来吧。”雨璇强忍愤怒,说:“你给我吃这种药,就不担心我身体受不了了?”林深沉默了一下,说:“但是,药是你叔叔拿给我的。” 雨璇没想到林深会这样说,一下子呆住了。刚才叔叔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私自从车间里拿没有经过临床试验的药出来时违规的,如果有人追究起来,林深作为老总的儿子,是不会受到什么责难的,但叔叔,作为药剂师,知法犯法,是无论如何推卸不掉责任的。林深之所以这么说,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当初他那样做,不是为了连累叔叔,但现在他这样说,显然是在暗示,如果雨璇不依他的意思,他就不能保证会不会将叔叔的事说出来了。雨璇感到事情严重,并且已经到了自己没有办法反抗的地步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然而最终还是绝望地妥协了,她说:“好吧,你在丽江哪里?”林深轻轻笑了一下——终于如他所愿——说:“我在古松。” 第十九节 古松客栈不在四方街附近,相反地,它离古城中心较远,几乎到了古城边缘,但客站外就是玉龙雪山。古松的外围清一色是木质结构,有着古朴和宁静的美感,它远离了闹市,独对雪山的端庄肃穆,好像时间和空间的对视。站在古松门前,雨璇想,如果现在的心情不是这样沉重和绝望,她应该会喜欢上这里。事实上,这本就是雨璇最喜欢的样子,林深知道雨璇的一切喜好,又怎么会错过这里? 昨天,雨璇只问了问客栈的具体地址,然后就挂了电话。林深想问她将乘哪一班飞机何时到达,也来不及。之后他再打电话过去,又是冰冷的关机提示。然而他不在意,只要雨璇到了这里,就一定会再找他。 果然,当他同前台刚认识的年轻人聊天的时候,雨璇的电话打来了。这个刚认识的朋友叫耿,是一个天南地北到处跑的背包客,喜欢四处走,从不停留,走过了一段青春,也走过了沿途一路的风景。然而,有一天,他走到了丽江,忽然有一种找到归宿的感觉,于是,他想也没想,就停下了漂泊的脚步,将他的心,连同他的人留在了这里。现在他在这家客栈帮忙,打打下手,偶尔做野导,带住在这里的外地游客去转一转,以此为生。 耿正在给林深介绍玉龙雪山,林深不得不打断他,接了雨璇的电话。林深问:“你到了吗?我出去接你。”雨璇没有多说,一边走进这家客栈,一边挂了电话。林深向外走了几步,迎来雨璇,顺手帮她把手提包接过来。雨璇已经很累,没有拒绝。耿也看见了雨璇,向林深作了个鬼脸,转身走了。 林深带雨璇到定好的房间,帮她放好了包,说:“很累了吧?休息一下。”雨璇没有看他,很冷淡地说:“我来了,你想干什么?”林深当作没有注意到她的态度,说:“丽江是很不错的地方,我陪你在这里玩几天,怎么样?”雨璇压抑着怒火,说:“你都安排好了,还问我干什么?”林深笑了笑,说:“那么,明天去玉龙雪山怎么样,那里有一个情人跃,传说很灵。” 这时已经很晚,从窗口看出去,一边是整个丽江古城,灯火缭绕下给人一种微醺的感觉;北面是玉龙雪山,积雪苍茫,在夜色中隐约而现,也许白天雪山自有一种圣洁的美,但现在雨璇只觉得它虚无深远得可怕。雨璇不想再同林深商量明天的行程她,她站起来,说:“随你怎么安排吧,我很累了,要睡觉。” 但林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雨璇,没有要走的意思。雨璇有些感觉他的眼神让人心惊,她心里一阵慌乱,转开脸,佯装去找衣服。她转身的时候眼波流转,让林深心动。他也站起来,忽然从背后轻轻拥住她,脸埋进她的发丝里。雨璇愣了一下,随即觉得厌恶无比,用力将他的手掰开了。林深好像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没有再继续,实际上,他知道雨璇不愿意这样亲密,他也不会勉强,然而情不自禁,错不在他。 他在雨璇后面站了一会儿,说:“那么你先休息吧,明天早上,我来叫你。”雨璇背对他,只简单点了点头,表示她在听。林深感到有些悲凉,说:“你非得这样子吗?我都是为你好。”这一次雨璇仍然没有说话,但转过身来与他对视着,不满和怨恨的情绪毫不隐藏。林深想扶住她的双肩,但她推开了。林深心里一痛,以前,即使雨璇不接受他,也不会这样拒绝。他可以接受跟雨璇貌合神离,因为至少他知道雨璇不会离开他。但现在,他有一种感觉,无论再怎么做,他都要失去她了。 林深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这是他第一次感觉情况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他的身子有一些颤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雨璇见林深一直站在她的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终于沉下脸,说:“你让我来,我已经来了,你说明天去玉龙雪山,我也同意了。我是不是还要请示你,过了明天,我能不能走了?”说完狠狠地瞪了一眼林深,抱着衣服转身走开。 这时林深内心惶恐茫然,一听雨璇说了一个“走”字,想到“走”就是“离开”的意思,就是说,她真的要毫不留情地离开,就像这一个转身一样,林深一瞬间觉得绝望。他激动地冲过去,抱住雨璇,双手紧紧地箍着她,也不管雨璇会不会痛,好像这样她就不会走掉一样。雨璇先是一惊,但马上回过神来,她还以为这和刚才一样,只要她说不,林身就会放手。她一只手抱着衣服,另一只手去掰林深的手臂,林深挣扎了一下,把她的手挡开,雨璇抱着的一叠衣服被碰掉,散落了一地。 雨璇的感到不对,但不敢回头看他,低着声音质问到:“你干什么?”林深没有回答她——他只要雨璇安安静静地呆在他怀里,好像这样她就能感觉到他的真心。雨璇见林深没有回答,并且双手越拥越紧,心里急了,提高了声音,说:“你放手。”林深见雨璇越来越急躁,根本没有安静下来的样子,他也急了,他将雨璇的身子转过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遍一遍地说:“你不要走,你不要走。”雨璇不去看他,把脸转到一边,林深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用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又说:“不要走,不要走。”他每说一句,心就颤抖一下,因为他说的这三个字实际上就是“我爱你”的意思。他以为雨璇能够听懂,但雨璇跟林深靠得越近,只感觉越危险,她开始挣扎,想要逃出来。 林深已经被感情冲昏了头,失去了理性,现在他只想让雨璇知道他的爱,拥抱的爱,亲吻的爱,于是他低头去吻她,喃喃着说:“我爱你,我爱你。”雨璇看林深的表情狂乱,像是失去控制了,她害怕了,连推开他的力气也没有了,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林深抱着雨璇,她倒下了,他也没有站稳,两个人同时失去重心,一下子把窗边的一个藤制茶几撞翻了,茶几上原本放着的一个烟灰缸也翻倒下来,摔在木制的地板上,“咣”的一声响。林深一下子从疯狂中清醒过来,他半蹲着,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雨璇和散落一地的衣服,那个烟灰缸在他们脚边,虽然没有碎,但磕坏了一角,他忽然想到破镜重圆这句话,但他知道破镜是不可能重圆的。 雨璇的心跳急促,还没有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她虽然知道林深没有侵犯的意思,但不能原谅他,一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想让他清醒一些。但林深呆立着,回想刚才自己做的荒唐的一切,好久好久,才将用嘶哑的声音问到:“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希望雨璇回答说让他去死,那么他就能让雨璇看到,他真的可以为了她去死。但雨璇冷冷地说:“我想你应该去看医生。”林深浑身一颤,看着雨璇,像是没听懂一样。雨璇只是从包里翻出了一包烟,挑衅似的在他面前点着了,又将那瓶药丢到林深脚边,说:“你最好去欧阳医生那里,看看你有没有病,这个药你能不能吃。”林深像被电击了一样,抖了一下,雨璇显然是误会药的事欧阳医生也参与其中,但他什么也不想解释了,只是俯身捡起药瓶,又走到雨璇面前,抢下了她的烟盒,声音暗哑地说:“不要抽烟。” 雨璇愣了一下,刚才的林深不见了,以前的他又回来了,但她一下子不能适应。林深慢慢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看她,在走出房间,关上门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你早点睡觉吧,明天会很累。” 这一句话,让雨璇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甚至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内疚,抑或同情。 第二十节(结局) 林深从雨璇房里出来,迎面就碰上耿,耿就住在同一层尽头那一间。他勉强向耿笑了笑,但掩饰不住疲倦。耿是一个兼具游子的浪漫主义和生意人的现实主义的人,他刚才路过时听见了里面的动静,这时丝毫不掩饰地向林深做了个鬼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哥们儿,凡事强求不来,你心急也没用。”林深知道他是误会了,但也没有解释,敷衍着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就走过去了。 林深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慢慢走到窗边,跌坐在沙发上。他的房间根雨璇的房间格局是一样的,一张床两个床头柜,靠窗两个单人沙发,一张小小的茶几,同样的,茶几上一个烟灰缸。林深看着跟雨璇房间里完全一样的东西,同样的床,同样的窗,靠窗同样的两个单人沙发,一张小小的茶几,唯一不同的,这里的茶几好好的站立着,烟灰缸也没有摔碎在地上。 他又想到那混乱而狼藉地一切,脑海里也是一片混沌。一开始,他想,雨璇现在一定在准备着离开,但他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她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想,也许雨璇只是说说而已,就像以前耍小性子,也许她不会真的离开他;后来,他又一遍一遍地自问:为什么雨璇要离开呢?他愿意给雨璇幸福,他为雨璇治病,除了他,还有谁能这样爱她?他对她这么好,难道她不应该接受他?难道她不应该爱他? 不!雨璇是怎样也不会爱他了,起初他以为只要治好了雨璇的病,雨璇就能够接受他了,没有想到,雨璇的病情比他预想的严重,他等不到她好起来了。可是,看看他做了什么?他为了雨璇跟父母闹翻了,父亲的公司差一点因为资金运转问题陷入困境,父母也因此迁怒于雨璇,而他却对此只字不提;他急功近利,为了治好雨璇的病,甚至不惜让她吃那种危险的药物,起初他也许只是希望雨璇的病快一些好,但到了后来,扪心自问,他有没有一点想要利用它来控制雨璇,让她从此离不开他的想法呢呢? 想到这些,林深自己也忍不住感到一阵寒意,浑身发冷起来,他不停地问自己:“这就是你的爱吗?这就是你的爱吗?你是真的爱她吗?你到底爱不爱她?”他一边想着,一边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好像想找一个人倾诉,实际上他谁也找不到。 他想到欧阳医生,她是他和雨璇的见证。以前,雨璇有什么状况,他总要去问她,她也以一个医生和过来人的身份不厌其烦地给他最好的建议,并且,再每一次谈话结束时,她总要说:“林深,你看,凡事不能强求。”那么多次,他总以为这句话指的是雨璇的病情,现在,他终于算是明白了,这话说得是雨璇,有何尝不是他自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欧阳和耿都看得明白,他竟然到现在才觉悟到! 他看到那个烟灰缸,又想起“破镜重圆”的话,忽然停住了,最后,终于,他告诉自己,一切都将要结束了。他看了它一会儿,慢慢地,将它拿起来,抱在胸口,低下头去,在沙发上以一个蜷缩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天,林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僵硬着身子去开门,门外是耿。耿看着他,他一脸的倦容,神色黯淡,那里还有昨天神采奕奕的样子?耿问:“你怎么了?昨天没睡好吗?”林深的手上还拿着那个烟灰缸,看起来滑稽可笑,他自己笑了一下,但耿从他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不好的预感,耿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说今天去雪山吗?现在不早了,要到那里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呢?你还去不去?”林深说:“去,昨天说好的,当然要去。”耿见他还记得昨天商量的事,稍稍放了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你收拾收拾,叫上你女朋友,我们得抓紧时间。”林深沉默了一下,忽然说:“耿,你昨天说的路线我记不太清了,给我画张地图吧。”耿笑了笑,说:“还要什么地图?情人跃的路就在我脑子里存着呢。”林深看着他,没有多作解释,转身回到房间,耿明白了些什么,追了进来,问到:“你是什么意思?要自己去吗?”林深转过脸来向他点了点头,又俯下身去收拾东西了。耿见他已经作了决定,看起来是不会改变主意了,只好在床头柜上的便签纸上用铅笔画下了一个简单的路线图,迟疑着地递了过去,同时说:“就你们两个,会很危险的。”林深接过图纸,安慰到:“没事,我们找得到。明天,如果我们还在这里,再请你带我们到丽江城里面转转。”听了这句话,耿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放心地走了。 林深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雪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提着随身的包去找雨璇。这时天还没亮,雨璇还在睡着。若在平时,林深一定不舍得叫醒雨璇,但今天,只有今天,就这一次,他不能像以前一样宠她了。他去敲门,等雨璇起床。雨璇爱睡懒觉,但她的优点在于:如果早上跟人有约,那么她一定会准时起来,没有一点拖沓。因此林深没有等多久,雨璇就从里面出来了。 昨晚的事雨璇也是心力交瘁,她用冷水冲了脸,让自己清醒了许多,因此没有显露出精神萎靡的样子。林深是从来不会在雨璇面前表现出疲倦的,这时他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重新变得神采奕奕了。他看了看雨璇,精神也还好的样子,于是说:“我们走吧。”雨璇一言不发,默默跟在他后面。 他们从甘海子出发,经过了白水河,乘上建在白水河山庄的登山缆车,到了缆车上站,然后再沿着林间辅设的木板栈道走到了云杉坪。云杉坪是玉龙雪山东面的一块林间草地,海拔3000米。云杉坪周围的密林树木参天,就像一个天然的乐园。传说年轻的男女在玉龙雪山脚下的云杉坪殉情的话,他们的灵魂就会进入玉龙第三国,得到永生的幸福。 但这里还不是他们的目的地,林深说:“纳西人都说,这里是他们的殉情之地,真爱之地,但是耿告诉我,还有一个地方,叫情人跃,在玉龙和哈巴雪山交界的地方,传说在秋分那天,神会将人世间最完美的爱情阳光赐予人间。每个被阳光照耀到的人都会获得最圣洁的爱情。” 这是一个美好的神化,但雨璇丝毫不为所动,她甚至觉得他们的目的地有一些讽刺的意味。她打断林深,说:“你说每年秋分才会灵验?那么我们这时候来做什么?”林深说:“感情的事把握在自己手上,难道你真的寄希望于这种虚无的东西?”雨璇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林深不懂得,任何事情都不是人所能左右的,但她不想告诉他。 这时候林深希望雨璇能够多说一些话,他想多听一听雨璇的声音,见雨璇不说话,他伸过手去牵起她,雨璇挣扎了一下,但他不想放手,他说:“山路太陡了,让我牵着你。”雨璇并不觉得这条路崎岖,但她听林深的语气,恍惚觉得他在作最后的请求,一个她不忍心拒绝的哀求,她忽然感到一丝不好的预感,于是没有再挣脱。 过了很久,林深低声说:“雨璇,你还记不记得你看的那本《诗经》?”雨璇不知道林深为什么忽然提起它,“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林深的一只手牵着雨璇,另一只手指着玉龙雪山的山顶,说:“你看,雪山山顶的云雾那么厚,阳光也没有办法穿透云层,看起来就像山没有了棱角。”雨璇听到这里,知道他指的是《诗经》里的那一篇《上邪》,她不由自主低声轻吟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那一刻她恍惚觉得心底柔软极了。 林深听见雨璇的声音,知道她与他心心相印,有些感动,他回过头,声音有些哽咽,问:“你,能不能原谅我。” 雨璇沉浸在那首诗深沉的哀伤里,看着眼前这个爱她爱得极深极痛苦的男人,忽然之间释怀了不少,她虽然不知道林深为什么忽然提起“山无棱”“乃敢与君绝”这些话,但这样的爱,她还能怎样责备呢。她的眼睛有一些湿润,向林深点了点头。林深笑了笑,继续带路,但雨璇隐约感到那笑容里有些惨淡。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个能够被阳关普照的悬崖,传说悬崖绝壁上的山洞里面住着一个殉情而死的风之女,她不希望人间的男女重蹈她的覆辙,于是在每年秋分的正午将万丈爱情的阳光剪下最绚丽的一米藏在山洞中,如果有最勇敢最幸运的人正午时分来到风之女的山洞里,他们就会得到最绚丽的完美爱情。问题是:山洞在绝壁上,没有人能够顺利到达,除非…… 雨璇陪林深站了一会儿,在空旷的山顶绝壁边,整个山谷尽收眼底,她忽然觉得神清气爽。面对万物,自己也变得渺小,更不用说萦绕心头那些微小的尘世烦恼,她真想说:“在丽江呆上几天,四处走走,或是干脆常住下来,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她开口却只说了一句:“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林深站在她身边,答非所问,说:“你知道吗?原本我想,如果你不肯原谅我,那么我们就暂时先不回去。”雨璇吃了一惊,疑惑地看着他,他见雨璇不懂,解释说:“我想,丽江实际上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我陪你四处看看,或者多住几天,我们都平静一下情绪,也许能够挽回我们的从前。” 林深笑了一下,又说:“但是,你竟然肯原谅我。雨璇,你肯原谅我,是不是说,我还能够爱你?”雨璇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冷眼看着林深,但林深没有看她,甚至连头也没有回,雨璇忽然发现,几分钟以前,林深还跟她并肩站着,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向前走了几步,越发靠近悬崖边缘。雨璇心里一颤,那种从早上看见林深第一眼产生的不想的预感猛地浮现在脑海里,她整个人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哆嗦了一下,她失声叫到:“林深,你要干什么?” 林深又向悬崖边走近了一步,说:“雨璇,我知道,你觉得感情是很脆弱的东西。我也知道,我们的生命里充满了各种变数,很多琐碎的现实和相关的不相关的人会牵绊住我们,天长地久这种东西,不是真的到了天长地久那一刻,谁也不能说一定能做到。我也承认,现在,我对你的感情,想要剔除那些变数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是可以让未来的所有变数就此结束的……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愿意让我的未来就此结束,那么,所有的变数也都终结了,那么你就可以相信,我是可以爱你直到我的永恒的。”他说这这些话,好像是说给雨璇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雨璇一边听,一边流泪,林深的每一句话都撞击着她冰封已久的心,让她的冷漠瞬间瓦解。 林深一边说,一边向悬崖边走去,雨璇努力克制住情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事态严重,但不知道怎么阻止。林深站到了悬崖的边缘,下临深渊,但他知道脚下的绝壁上有一个山洞,风之女可以为他作证,他给得起一个“永恒”。 雨璇冲过去,想拦住他,林深忽然转过身来,昨夜他在心底问了自己千百遍的话,他终于可以坦然地回答,他说:“雨璇,我想,我是爱你。” 林深向后迈出了最后一步,远处,玉龙雪山忽然云开雾散,光芒万丈。 后记 在这之后,每一年的7月15,总会有一个叫洛源的男人,千里迢迢来到雪上脚下的小客栈,寻找一个叫雨璇的女子,他总是问:“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永远。” “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人用死亡承诺了一个永恒,我要用活着,去守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