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本正锦》 作品相关 《医本正锦》作者:苏镜回 季相很有女儿缘,他的夫人一连怀了四个女儿;季相很没有女儿缘,他的四个女儿,一个早夭,一个憋死在胎中,一个走丢了,还有一个养在了仙隐寺。 如今季夫人面临了抉择,唯一的女儿季箬长大了,若是接回来,可能会跟她姐姐们一样丢掉性命,若是不接回来,季箬就得独自面对冉殷的报复。 京城里所有人都是这般认为的。季箬:你们太天真了,你们对季家水有多深一无所知! 标签:千金扮猪吃虎权谋甜文 ============== 季家人物关系表 季大老太爷:大老夫人冉氏、二老夫人方氏(平妻) 季陵(大老爷,母:冉氏)妻:季冉氏/有两个女儿,一个早夭,一个胎死腹中,没有名字,不算入第三代排行 季执(二老爷,母:冉氏)妻:村妇/女儿:四小姐季箮*五小姐季箬*季箮从小养在季陵和季冉氏身边,季箬养在他们自己身边,谎称养在仙隐寺 季晏(三老爷,母:方氏)妻:三夫人季厉氏妾:柳氏等等/女儿:二小姐季萍(母:柳氏)六小姐季姝(母:季厉氏) 季清(四老爷,母:方氏)妻:四夫人季杜氏/女儿:七小姐季毓*九小姐季湘 先整理写了一部分出来,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小回实在是太忙了,工作忙,又遇上生病。有了这一版关系表,至少看小说的时候不会觉得混乱了。后续的小回会抽时间整理出来的。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 《医本正锦》作者:苏镜回 季相很有女儿缘,他的夫人一连怀了四个女儿;季相很没有女儿缘,他的四个女儿,一个早夭,一个憋死在胎中,一个走丢了,还有一个养在了仙隐寺。 如今季夫人面临了抉择,唯一的女儿季箬长大了,若是接回来,可能会跟她姐姐们一样丢掉性命,若是不接回来,季箬就得独自面对冉殷的报复。 京城里所有人都是这般认为的。季箬:你们太天真了,你们对季家水有多深一无所知! 标签:千金扮猪吃虎权谋甜文 ============== 季家人物关系表 季大老太爷:大老夫人冉氏、二老夫人方氏(平妻) 季陵(大老爷,母:冉氏)妻:季冉氏/有两个女儿,一个早夭,一个胎死腹中,没有名字,不算入第三代排行 季执(二老爷,母:冉氏)妻:村妇/女儿:四小姐季箮*五小姐季箬*季箮从小养在季陵和季冉氏身边,季箬养在他们自己身边,谎称养在仙隐寺 季晏(三老爷,母:方氏)妻:三夫人季厉氏妾:柳氏等等/女儿:二小姐季萍(母:柳氏)六小姐季姝(母:季厉氏) 季清(四老爷,母:方氏)妻:四夫人季杜氏/女儿:七小姐季毓*九小姐季湘 先整理写了一部分出来,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小回实在是太忙了,工作忙,又遇上生病。有了这一版关系表,至少看小说的时候不会觉得混乱了。后续的小回会抽时间整理出来的。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 《医本正锦》作者:苏镜回 季相很有女儿缘,他的夫人一连怀了四个女儿;季相很没有女儿缘,他的四个女儿,一个早夭,一个憋死在胎中,一个走丢了,还有一个养在了仙隐寺。 如今季夫人面临了抉择,唯一的女儿季箬长大了,若是接回来,可能会跟她姐姐们一样丢掉性命,若是不接回来,季箬就得独自面对冉殷的报复。 京城里所有人都是这般认为的。季箬:你们太天真了,你们对季家水有多深一无所知! 标签:千金扮猪吃虎权谋甜文 ============== 季家人物关系表 季大老太爷:大老夫人冉氏、二老夫人方氏(平妻) 季陵(大老爷,母:冉氏)妻:季冉氏/有两个女儿,一个早夭,一个胎死腹中,没有名字,不算入第三代排行 季执(二老爷,母:冉氏)妻:村妇/女儿:四小姐季箮*五小姐季箬*季箮从小养在季陵和季冉氏身边,季箬养在他们自己身边,谎称养在仙隐寺 季晏(三老爷,母:方氏)妻:三夫人季厉氏妾:柳氏等等/女儿:二小姐季萍(母:柳氏)六小姐季姝(母:季厉氏) 季清(四老爷,母:方氏)妻:四夫人季杜氏/女儿:七小姐季毓*九小姐季湘 先整理写了一部分出来,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小回实在是太忙了,工作忙,又遇上生病。有了这一版关系表,至少看小说的时候不会觉得混乱了。后续的小回会抽时间整理出来的。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 《医本正锦》作者:苏镜回 季相很有女儿缘,他的夫人一连怀了四个女儿;季相很没有女儿缘,他的四个女儿,一个早夭,一个憋死在胎中,一个走丢了,还有一个养在了仙隐寺。 如今季夫人面临了抉择,唯一的女儿季箬长大了,若是接回来,可能会跟她姐姐们一样丢掉性命,若是不接回来,季箬就得独自面对冉殷的报复。 京城里所有人都是这般认为的。季箬:你们太天真了,你们对季家水有多深一无所知! 标签:千金扮猪吃虎权谋甜文 ============== 季家人物关系表 季大老太爷:大老夫人冉氏、二老夫人方氏(平妻) 季陵(大老爷,母:冉氏)妻:季冉氏/有两个女儿,一个早夭,一个胎死腹中,没有名字,不算入第三代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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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整理写了一部分出来,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小回实在是太忙了,工作忙,又遇上生病。有了这一版关系表,至少看小说的时候不会觉得混乱了。后续的小回会抽时间整理出来的。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 第一章 仙隐寺里有娇客 阳春三月,春风如纱百花作霞,今天天气好,宁国公府上大办春日宴,宁国公夫人素来有些势利眼,所以被邀请的夫人小姐,都是膏粱锦绣人家的女眷。 正阳街的季相,幼年时便得先帝赏识,如今不过四十多岁,却已为官近三十年,年纪轻轻,就做了统领百官的丞相大人,更是先帝亲封的三位辅政大臣之一。 季府这样人家的女眷,是宁国公夫人最喜欢结交的。 季家大老夫人从不出门交际,多是二老夫人带着女眷们出门。这次也不例外,宁国公夫人拉着季家二老夫人的手,笑着跟她说话:“老姐姐,平日里你总不得闲,今儿个可算请得动你这尊大佛了。怎的不见季大夫人?”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不少在心里暗笑,这季家二老夫人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要不是最近宁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得了皇上喜爱,她能来你这春日宴? 笑罢,又想起那个传言来,听到宁国公夫人问起季大夫人,都竖起了耳朵。 季家二老夫人没有吭声,季三夫人嘴快,憋不住话,凉凉道:“还不是看着时机到了,赶着去仙隐寺接那个孽……” 当今圣上已经十六岁了,再过两年便要封后亲政,先帝临死前有言,幼帝要亲政,皇后一定要从季家女儿中选。季相有女儿缘,季夫人没有生出一个儿子,却有四个女儿。可季相又没有女儿缘,四个女儿,早夭了一个,季夫人肚子里憋死了一个,早年走丢了一个,剩下一个八字轻,和尚说搁在家里养不活,送去仙隐寺住了十五年。 季三老爷有一个嫡女一个庶女,都被季三夫人教养得知书达理才艺过人,季大夫人若是不去仙隐寺接回小女儿,这皇后之位,有一半的可能会落到季三夫人女儿手中。因此,季三夫人的心情很不愉快。 还是二老夫人反应快,喝道:“文娘,你嗓子不好,少说话,多喝些茶!” 这三夫人也是够蠢的,当着众人的面呢,就编排起大房来了,传出去,人家不会说大房怎样,只会鄙薄三夫人。 众人心里都冷笑,先帝留下那样的遗言,本就是为着季相,讲道理,季家的那些小娘子,真要论起来,还是那位养在仙隐寺的最有资格做皇后。这季三夫人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城府都没有。 季三夫人自悔失言,脸色十分难看。 宁国公夫人有心巴结季家二老夫人,忙递了个台阶:“原来三夫人嗓子不好,那可要少喝些茶水。”她 说着转头吩咐身后的侍女,“去给三夫人泡一杯蜜水儿来。” 季三夫人白着一张脸笑了笑,道:“早听闻宁国公府上有一种南洋的蜜水,好喝得很,晚辈今儿个可是有口福了。” 另一位平素跟季三夫人交好的夫人吃惊笑道:“竟然是南洋的蜜水?早知道,我也说自己嗓子疼了。” 宁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心里熨帖得很,叫住那才走几步的侍女:“多弄些来,给大家都尝尝。” 她说着又有些炫耀:“这都是世子弄来的,虽是难得,可常喝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了,还不如这龙井品着有趣,不过每天喝一点,对嗓子极好。世子也是想着我嗓子眼儿总发痒,所以才找了这个东西来。” 于是众人都夸起世子爷孝顺来,园子里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季三夫人刚刚的失言仿佛是大家的错觉一般。 等到日暮黄昏,这场春日宴才算是结束。宁国公夫人虽然捧高踩低,在主办宴会这种事情上却很有几分本事,宾主尽欢。 季家的宝马香车上,二老夫人皱着眉头训斥季三夫人:“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平素里叫你看的那《行军策》都白看了?” 季三夫人本来知错,听了二老夫人这话,抬起头来,有些不解:“那《行军策》是兵书,跟今日这事有什么关系?” 二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戳了戳她脑门:“你怎么这么憨?《行军策》第十四卷,苗武率军突袭常华崖,是不是说过,凡事谋定后动,事情已成定局,逞口舌之快,反而陷自己于危难?” 季三夫人回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一节。 二老夫人扶额,提醒她:“事,谋定后动,前事已定,徐徐图之,口利舌快,陷害而不自知。” 季三夫人满脸惭愧:“媳妇知错了。” 二老夫人道:“行军打仗是男人的智慧,后宅争斗是女人的智慧,女人眼界小,大智计终究不如男子,因此我才叫你带着萍姐儿和姝姐儿看《行军策》。” “媳妇明白了,以后一定谨遵母亲教诲。”季三夫人诚恳道。 二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听话,见她这样,心里的不高兴便消散了,又说起季大夫人的事情来:“她心里念着那个位置,所以巴巴的去把那孽障接回来,那孽障在仙隐寺好端端的待了十几年,焉知回府不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季三夫人瞪大了眼睛:“母亲是说要……做了……” “她是死是活,哪里用得着咱们操心!那夷珅上师还活着呢,夷珅一天不死,季陵和冉氏就一天别想儿女绕膝!”二老夫人说着,心情好了起来。 季三夫人听了,心情也好了起来。 是呢,有夷珅在,那个孽障哪里用得着她们出手对付! 只是,季三夫人琢磨之后又不解起来:“咱们能想到,季冉氏定然也能想到,皇后之位重要,还是女儿的命重要?她这个时候把那个孽障接回来,是脑子坏了么?” “她当然不是脑子坏了。”二老夫人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金镶玉镯子,脸上露出嘲弄的表情来,“嘉陵关战事已平,冉殷要班师回朝了吧!” 嘉陵关战事平了的消息,季三夫人是知道的,可她没有二老夫人聪明,能够立即把事情联系到冉殷身上来。 如今听二老夫人一点拨,立马就回过味来。 是啊,接那个孽障回来,可能会要了那个孽障的命,不接那个孽障回来,等冉殷回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要么是丢了命,要么是承受冉殷的报复。 季三夫人嗤笑一声:“那个孽障投生在季家,命真不好!” 第二章 娇客归来夜轻长 季陵和冉秋霜明明没有对不起冉殷,却要担心自己的幼女被冉殷报复,季三夫人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大伯和大嫂命真不好!” 二老夫人有些倦了,靠在小枕上,抬了抬眼皮子:“他们命苦不苦关我们什么事,你只要一心把姝姐儿扶上后位,咱们以后也就有了依靠了。” 季三夫人感激涕零:“全凭母亲安排。” 她却不知道,昨日季四夫人陪着二老夫人打马吊,二老夫人也对季四夫人说过这话,只是对季四夫人说的话里,要扶上后位的,就不是姝姐儿,而是毓姐儿了。 等回到正阳街季府,天已经暗了下来,季府的大门口已经挂上了两个灯笼,府内也是灯火通明。 季三夫人小心翼翼的扶了二老夫人,仔细着看脚下的路。 先送了二老夫人回常寿院,季三夫人才匆匆回自己的屏临院。 她匆匆换了身衣裳,便去了两个女儿住的洒沂院。萍姐儿和姝姐儿正拿鸡爪子拌饭吃,见季三夫人来了,萍姐儿忙放下碗筷起身行礼:“母亲回来了。” 姝姐儿却是啃完了手里那个鸡爪子才一边让丫鬟给自己擦手,一边开口问道:“母亲用过晚膳了吗?” “未曾,我等你爹回来了一起吃。”季三夫人看了眼桌子上的鸡爪子,皱了皱眉,“怎么又吃这个?女孩子家吃多了鸡爪子写字不好看。” 姝姐儿立即道:“都是姐姐啃的,我就啃了一个,还被娘看到了。” 萍姐儿面色平静:“母亲,是萍姐儿错了,请母亲责罚。” “吃个鸡爪子我罚你做什么!”季三夫人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见姝姐儿眼珠子还在往桌子上望,便道,“姝姐儿先吃饭,我问萍姐儿些事情?” “娘是想问大房季箬的事情吗?我让人盯着呢!才到没多久,去见了常福院那个疯女人一面就被大伯母带着回了浣春院,然后就没有消息了。”季姝撇撇嘴,“等着大伯父回来父女相认呢!” 她说完,又道:“姐姐去拿副碗筷来,娘就跟我们一起吃吧……爹爹已经回来了,去了姒姨娘院子里。” 又去了姒姨娘院子里?季三夫人有些怔忪,季姝喊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季姝从季萍手里接过碗筷,盛了一碗鸡汤,乖巧笑道:“娘快喝碗鸡汤暖暖胃。” “姝姐儿真乖。”季三夫人脸上有了丝笑意,然后看着站在一旁不敢入座的季萍道,“坐吧…… 明儿个你去看看柳姨娘,跟她说最近你爹总喝酒,让她多送些养胃的粥汤送到书房去。” 这就是要让柳姨娘去争宠的意思了。 季萍脸色变了变,最后归于平静,温顺的点了点头:“是,女儿明儿个一早就去。” 柳姨娘是她的生母。 季三夫人见她应了,心里又舒坦了些:“这么多年了,还是你们母女最合我的心意。” 说罢她又问起大房的事情来:“那个季箬,你们见了吗?” “我没看到,姐姐偷偷去看了一眼。”季姝一边给自己夹菜,一边道。 季萍点头,没有说是季姝指使她去的,道:“她覆了面纱,身形看起来有些清瘦,一双眼睛却生得极美,看着有些清冷。至于性子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就看一双眼睛,能看出什么,还极美呢!”季姝有些不满,“姐姐你是不是没见过美人?” 季萍自己就长得很好看的,刚刚那话她说的是老实话,可季姝这么说她也不能反驳,只好笑着道:“她比不过妹妹的。” 季姝这才高了兴。 季三夫人却有些担忧,她想起季冉氏五年前走丢的那个女儿来。 走丢的那个叫季箮,同季箬是双生花。五年前的季箮才十岁,已经生得比画上的仙女都要好看了。要是季箬也有季箮那般好看,当今皇上看到了她会不会提前封后?季箬成了皇后,夷珅和冉殷还能对付季箬吗? 季三夫人想着,看了眼自己明眸皓齿的女儿,心情有些烦躁……这上天就是格外优待美貌的人,自己已经算生得好看了,可就是比不上冉秋霜,于是自己成了季三夫人,冉秋霜成了季相夫人,难不成自己的女儿还要走自己的老路? 她冉秋霜已经是丞相夫人,季箬再做了皇后,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冉秋霜压得死死的了!就盼季箬吃了十五年佛门斋饭,对冉秋霜生了怨言,母女离心! 浣春院里亦是烛火通明,季箬已经摘了面纱,冷着一张脸同冉秋霜一起用膳。她跟冉秋霜没有什么好说的,只管戳着一碗白米饭吃。 季冉氏陪着小心,问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季箬看向季冉氏,声音也是冷的:“我以为你至少会给我准备素食。” 季冉氏解释道:“这是出门之前吩咐下的,当时不知道……”她说着一顿,摇了摇头,不再辩解,“是我错了,我让厨房做几个 素斋来好不好?只是厨娘不是专门做素斋的,不知道味道如何。” 季箬冷着脸搁了筷子:“不必了……我有些累了,去暖阁歇一会儿,等季相回来再让人来唤我一声。” 季冉氏脸上闪过自责和失落,干笑道:“好……别去暖阁了,我送你去隔壁厢房,被子是没有人用过的新被子,你且将就,等明日再带你去看院子,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 季冉氏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如今年纪大了依然是个美人。季箬看着季冉氏失落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难怪那个人说,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事情有两件,一个是英雄迟暮,一个是美人垂泪。 可惜,眼前这个美人是蛇蝎美人。 京城里面早就传开了,季家大夫人季冉氏手段狠辣,因为游方道士一句“此女之相,长大以后怕是要与自己的父亲乱啊伦”这种胡说八道的话,就狠心杀死了自己周岁大的女儿。 季箬心里摇了摇头,抬脚朝隔壁厢房走去。 季冉氏安顿好季箬之后,才回了饭桌,自己用筷子捡着已经有些凉了的饭菜细细的咀嚼。 她去接季箬,遇到了意外,这一天都在担忧忙碌,先不觉得,这会子冷饭入胃,才觉得自己饿得不行。 第三章 芙蓉不及阿箬妆 簌簌雨声风约檐间,季箬醒来时,外面正在淅淅沥沥的下雨,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客房的窗户镶的是琉璃,季冉氏昨晚来过一次,怕她着凉,亲自关了窗。 季箬瞪着眼睛隔着琉璃窗看外面的春雨将一树梨花打了个七七八八。 今日是三月廿三日!季箬神情一震。 扭头问自己身后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丫鬟:“外面那梨树种了多少年了?今年是第几年开花?” 丫鬟名唤锦桃,她父母双亡,哥哥是个酒鬼,五岁的时候被醉酒的哥哥卖给了一个恋童的少爷。酒鬼哥哥酒醒之后又后悔了,去那户人家闹事,要人家还他妹妹。季冉氏坐着马车路过那条巷子,听到了争吵声,就让人把锦桃买了回来。 季家势大,酒鬼哥哥虽然舍不得妹妹,却也不敢跟季家争长短。 锦桃入府之后,季冉氏就把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本是给季箮备着的,可季箮还在季府的时候锦桃年纪小,没来得及。如今季箬回来了,季冉氏自然把人放在了季箬身边。 锦桃想了想,那梨树是她入府那年,季冉氏陪着四小姐种下的。于是道:“回五小姐的话,那梨树种了十二年了,这是第七年开花。” 七年花,三月雨!季箬眼睛一亮,若是错过了,那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她猛地站起来,对锦桃道:“你去取伞和竹篮来,咱们出去捡花儿!” 锦桃问道:“小姐要捡‘满地星’?” “你知道满地星?”季箬有些诧异。第七年开的梨花,沐浴了这三月廿三日的雨,就是一味极难得的良药,用来治肺病很有用,还可以除去脸上的黑斑。 锦桃解释道:“奴婢会一些医术。”她心里比季箬还诧异,五小姐在寺庙待了十几年,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念佛,怎的也知道满地星? 季箬也不催着锦桃去取竹篮了,她微微凝视着锦桃,语气状似随意,问道:“除了医术,你还会些什么?” 锦桃道:“还会一些拳脚功夫,女工厨艺也还尚可,琴棋书画都有涉猎。” “五小姐要考校锦桃吗?”她的眼睛有些亮。 季箬皱了皱眉,她没有注意到锦桃的期盼,心里犯起了嘀咕,不过是一个丫鬟,季冉氏把她如同一个世家小姐般培养,再放到季箬身边,是为了什么? 不,甚至许多世家小姐都不如这个丫鬟,这个丫鬟是懂医 术的! 难道真如她所想,季冉氏接季箬回来是为了让她去争夺那皇后之位? 她想起那个孱弱的少年来,少年每次来十二楼,她都覆了面同少年玩耍,少年不知她就是他的药女,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侍女,却也和颜悦色。对于季家,少年是不满的,他也曾在她面前提过,他的正妻必须是自己喜欢的,他不希望自己唯一的皇后充满了算计! “去取竹篮吧!”季箬冷了脸。 锦桃有些失望,却什么也没说,自去取竹骨伞和竹篮。她心里有些难过,季冉氏特地给了她和五小姐相处的机会,是为了什么,她心里明白的很,所以刚刚在五小姐面前她极力的表现自己了。 可并没有得五小姐的青眼。 锦桃心里酸楚难当,她知道,自己出局了,后面还有锦梨、锦柚、锦桔、锦豆……不知道多少个人在排着队。 季冉氏身子有些单薄,身体也畏寒,所以这春雨一下,她就又穿上了棉服。她神情有些疲惫,脚步匆匆走进院子,就看到锦桃撑着竹骨伞,季箬提这个竹篮,弯腰拾地上的梨花花瓣。 花瓣是被雨丝打下来的,黏在了泥上,质地又轻薄,要很小心的用指甲盖轻轻的从泥土上撕下来,一直弯着腰,很是费劲。 季冉氏快步走了上去,微微有些皱眉:“怎么自个儿来弄这个?多脏啊,你想要,让丫鬟婆子们来捡。” 季箬直起身子:“她们捡不好。” “那便让锦桃捡……你要是嫌锦桃也捡不好,等会儿我让你的几个堂姐堂妹们过来帮你捡。”季冉氏立即道。 季箬想着,锦桃既然知道满地星,看着又是个手巧的,应当能做好这事的,因此也不坚持,把竹篮递给了锦桃,由着季冉氏拉着自己走,嘴里道:“那便让锦桃捡吧。” 进了正屋,季冉氏吩咐人端水来给季箬净手,等季箬擦干净了手,才吩咐人摆早膳。 季箬问道:“我昨晚睡过去了?” “是我没叫你。”季冉氏叹了口气,“你大伯父昨日没有回家,他让人传回信来,说是十二楼的那个女孩子死了,太后震怒,皇上闹着要去看那个女孩子的尸身,闹了两个时辰,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季箬整个人一僵……死了?怎么就死了? 季冉氏没有注意到季箬的失态,自顾说道:“我刚刚去看你祖母,她难得的清醒了一会儿,跟我说了会儿话,然 后给了我根簪子。” 季冉氏说着,她的大丫鬟就拿了根簪子呈上来,季冉氏取了插在季箬的头上,道:“这簪子本是一对,一根在我那里,这一根是你祖母留着给你母亲的。好孩子,如今也该给你了。” 她扭头吩咐丫鬟:“取菱镜来给五小姐照一照。” 季箬心情恍惚得很,是因为十二楼的女孩子死了,还是因为小皇帝又昏了过去,她自己也拿不准。 “我得回去!”她在心里想。 然后就见季冉氏拿了个东西举在自己面前,她抬眼看去,就看到一个精致的面容,眉如山黛,面如珠玉,仙姿花容,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颜色。 耳边季冉氏笑着道:“水殿风来珠翠香,芙蓉不及阿箬妆。” 季冉氏说完,才发现季箬脸色难看得很,她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阿箬,怎么了?”季冉氏慌了起来,“不喜欢这簪子?不喜欢我们就不戴了。” 季箬却忽然抢过她手里的菱镜,一言不发,死死的瞪着菱镜里面的美人。 听说人死之后,魂魄意识不清,会不由自主的跟在自己最牵挂的人身边!镜子从来又都是显灵之物……阿箬难道在菱镜里面看到了她的爹娘? 季冉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劈手就打掉了季箬手里的菱镜,抱着季箬安抚道:“咱们不看了,咱们不怕了,阿箬,有大伯母在呢,阿箬不怕!” 季箬脸上没有丝毫的反应,恍若未闻,伸手去撕自己脸皮,然后痛得发出嘶的吸气声,季冉氏看去,季箬已经用指甲抓破了自己的脸,红色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阿箬!”季冉氏惊呼,然后一双手死死的固住季箬的手,生怕季箬再抓一次。 颜面是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若是就这么毁了可怎么办! 季冉氏吩咐自己的大丫鬟:“临春,去打盆热水,拿白药膏来!” 临春忙答应着去了。 她出门吩咐了别的丫鬟去打热水,自己去取那白药膏。临春手还有些颤抖,她刚刚受的惊吓不比季冉氏要少。心里更是担心季冉氏……处境已经那般艰难了,五小姐却突然发了疯,以后可怎么办? 这张脸是真的! 季箬心里有些茫然。 第四章 旧时恩怨在双生 这明明是那个来救自己的女子的脸啊! 她心里惶然得很。近几年她一直覆面,不曾见过自己的脸,可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除了一双眼睛,一张脸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就算是女大十八变,也顶多是清秀有余,不可能长成这绝色的姿容。 听说道宗有一门奇术,能够让人移魂换魄,难不成,她和真正的季箬对换了身体?这就是季箬救她出十二楼的目的? 可这对季箬有什么好处? 她仔细琢磨起前天晚上的事情来。 自己一直有心走遍天下给小皇帝寻救命良药,可师父不许她离开十二楼,因此前晚一个名唤季箬的小娘子要来带自己走,自己便跟着她走了。谁知遇上了十二楼的守卫,那季箬竟然会武,拉着她逃了出来。 之后……之后季箬就叫自己出城一直往西,仙隐寺的背面有个山谷,谷里有个小村庄,她叫自己去那里等她。 季箬要去引开追兵,她不想拖累季箬,就听季箬的,出城后一路往西。等到了小村庄就遇到了季冉氏,把她当成了季箬,要带她回季府。 季箬拉着她逃出十二楼的时候,季箬的爹娘死在了小村庄,等她赶了过去,就被打算接“养在仙隐寺的幼女”回家的季冉氏正好撞上。 又恍然想起出十二楼的时候季箬声音有些颤抖,她当时以为是气息不稳……难道季箬在那个时候就受了伤,所以才说那些话让她一个人先走?季箬为了让她彻底摆脱十二楼,所以施展了移魂换魄的术法? 季冉氏说,季相传回消息来,十二楼那个女孩子死了,那死的就是季箬了? 怎么可能!非亲非故,季箬凭什么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季冉氏见她这样,心里更是着急,见临春拿着药端着水进来了,立即道:“东西放着,你去请马道婆来!” “夫人!”临春不肯,她小心翼翼的看了季冉氏一眼,带着倔强……五小姐疯了,夫人怕被二老夫人等人知道秘密,不许别的丫鬟婆子进屋,五小姐连自己的脸都抓破了,万一突然伤了夫人怎么办? 季冉氏心里又急又气,偏偏临春这个时候不听话了,眼眶一下子红了,骂道:“死临春,你这个时候不听我的,五小姐再出了什么事情,是要我去疯还是去死啊!” 夫人是疯过一次的,也是死过一次的!临春跟在季冉氏身边的年头长,一听这话,心里就受不住了,放下东西抹了把 眼泪转身就往外跑。 季冉氏心里满意,提醒她:“悄悄的,别让人知道了。” 临春心里有些怨五小姐,早不疯晚不疯,怎么在这个时候疯了,这不是要夫人的命么!可到底还是把季冉氏的话听进了耳朵,停下脚步,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才稳重的出了门。 季冉氏再去看季箬,季箬的眼里就闪过一丝清明,她心里一松,她的阿箬回过神来了。 “阿箬。”她松开季箬,拧了毛巾给季箬擦脸上的伤口,手上动作小心翼翼,嘴里说话的语气也小心翼翼,“阿箬,疼吗?” 季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你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再说给我听听好么。” “哪些话?”回季家的马车上,季冉氏说了很多话,关于自己和季相,关于季家二老夫人,关于季箬的爹娘,她拿不准季箬现在是想听什么。 季箬声音有些空灵,她怔怔的看着季冉氏那张漂亮的脸,道:“关于季箬怎么成了你和季相幼女的那些话。” 季冉氏名声并不好,她的话自然是不能信的,之前想着自己早晚要跟季箬换回来,所以在马车上的时候并没有仔细听季冉氏说了什么,现在却不能不听了。 季冉氏叹了口气,季箬要听,多少遍她都是要说的。 她一边给季箬脸上的伤口上药,一边柔声说给她听。 “你爹季执和你大伯是双生子,你大伯小的时候是神童,十三岁那年就中了状元。先帝觉得他对朝中政务有见地,很赏识他,可咱们大安朝有规矩,四品及以上的官职不得由双生子担任,所以先帝就下了密旨。” 竟然是先帝下的旨!她还以为是季家为了权势,舍弃了一个儿子!难怪,难怪先帝死前留话,幼帝的皇后必须出自季家! 季冉氏似没有注意到季箬的震惊,继续道:“你祖母舍不得儿子,原要毁掉你爹的面容,偷偷把人送给她娘家人教养的,可府里还有一个二老夫人,她和你祖母争了一辈子,怎么会放过让你祖母不好过的机会!于是你爹从假死变成了真死,祖坟下面的棺材里装了实打实的尸骨。那以后,你祖母就……有些疯了。” “是你大伯偷梁换柱,把人弄去了小山村,他怕你祖母露馅,想要等你爹安顿好再悄悄告诉你爹,谁知你祖母精神已经不好了。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去看过你爹,只你娘生产的时候,你大伯去过一次,如今接你回府,我去过一次。” 季冉氏怜惜的看着季箬,觉得有些疲惫,又觉得上天不公,二叔季执本是同她夫君一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却不得不丢弃身份,以一个孤儿的身份出现在一个贫苦陌生的地方,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娶一个村夫的女儿,吃了这么多苦,最后到底是丢了性命。 她第二个女儿胎死腹中之后身体就很不好了,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却又生了一个死胎。这时季执的妻子怀孕生了双胞胎,季陵不忍弟弟的孩子跟弟弟一样无法认祖归宗,就要把孩子抱回来养。 可季执的妻子不愿意。 最后晓之以理,季执做主,将其中的一个抱回了季府,养在季冉氏膝下,就说季冉氏生了双胞胎,又求了仙隐寺的住持做戏,说季箬八字弱,留在身边养不活,带去了仙隐寺。 仙隐寺住持出家之前受了季陵的大恩,谁会知道季箮和季箬其实是本已死去的季执的女儿,谁会知道季箬没有在仙隐寺,而是养在了季执身边。 一直认认真真听季冉氏述说的小娘子瞪大了眼睛,心中大骇,原来权倾朝野的季相也是个连自己弟弟都护不住的人! 她因着季冉氏恶名在外,所以一直觉得季相和季冉氏这个时候接季箬回来是有所图,现在却推翻了这个猜测。 季相犯的可是欺君之罪,若真的是有所图,季冉氏怎么会把这合该诛九族的大秘密告诉季箬。 然后她听到季冉氏道:“这个时候接你回来,是你爹的意思……或许他早就知道有这个死劫。” 第五章 府中祖母已疯癫 竟然是季执的意思?季箬心里有些茫然,若事情真如季冉氏所说,那她便不是大家口耳相传的恶妇,而是贤良淑德的典范了。 季箬不敢全信,却又找不出季冉氏这番话的破绽来。 季冉氏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是因为爹娘的死难过,当下就咬牙道:“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和你大伯父,总要帮你报了这不共戴天之仇。” 季箬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她之前离开十二楼是想去给少年天子寻药,刚刚决定回去是要弄清楚试药女死了是怎么回事以及小皇帝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如今看了自己的面容,听了季冉氏说的这些话,又觉得自己不能回十二楼了。 至少现在不能回去。 印象里那冷冰冰的铁门高楼再思索起来,仿若张着血盆大口。 “阿箬,先用早膳好不好?”季冉氏看着已经摆好的早膳,道,“今儿个一大早我让人去了清平街,寻了最擅长做素斋的秦娘子,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等用了早膳,咱们去给你祖母……和二老夫人请安。” 她这般哄小孩子一般哄着季箬,季箬觉得很有些不自在。事情发展得迅猛而突然,季箬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应对之策,只好先占着真正的季箬的身子,以不变应万变。 季箬拂开季冉氏的手,抬脚朝着摆放早膳的外间走去,神色却不如昨日那般冰冷了,开口说话也积极了许多,她问道:“给祖母请安是应该的,二老夫人是谁?” 她记得小皇帝前年冬天来十二楼养病,无聊极了跟她说京城里面的八卦。 季家的庶子及冠之后就得出府单过,季相的父亲只有一个嫡亲兄弟,便是季府二老太爷。这二老太爷是个荒唐的,年轻的时候喜欢狎妓,年老的时候喜欢看着人狎妓,季府二老太爷的妻子,大家叫脂夫人,只因季家二老太爷说自己有个心上人叫胭夫人,非要府中众人唤他的正妻为脂夫人。 大家都没见过胭夫人这号人,脂夫人自从嫁给季家二老太爷之后就开始生病,直到上个月,终于病死了,季家二老太爷竟然改好了,一心给儿子谋起前程来。 难不成这二老太爷又续弦了?季箬心里想。可又觉得荒唐,她现在的身份既然是季相的嫡女,一个隔房的继室有什么资格等她过去请安? 然后就见季冉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原来你爹真的什么都不曾与你说……二老夫人是你祖父年轻的时候娶的平妻。” 这倒是季箬没有听说过的。 到底顾忌着是长辈,季冉氏没有继续说下去。季箬也没有多问,却敏锐的察觉到季冉氏对那位二老夫人心里很抵触,便多存了一个心眼。 早膳果然是正正经经的素斋,季冉氏同季箬一起用膳,她自己没吃多少,看到季箬用了一碗饭之后又添了半碗饭,脸上便带上了笑意。 大老夫人住在常福院,用完早膳之后,季冉氏让丫鬟给季箬多拿了一件披风,才带着季箬出门。 出了房间,季箬看到锦桃还在捡满地星,雨已经停了,竹篮里面的满地星已经细细的铺了一层。 季箬随口感叹了一句:“这个丫鬟倒是细心。” “那便让她跟在你身边如何?”季冉氏立即道。 季箬有些诧异,季冉氏一开始就把人放到了她身边,今天早上又特地只留了锦桃在她身边伺候,难道不是已经决定了让锦桃跟着她? 季冉氏看出她的诧异,笑着解释道:“给你的丫鬟,自然合你的意才行。锦桃不好,我这里还有锦桔、锦柚、锦苹……或者叫人牙子送人来。” 季箬看了眼锦桃,收回视线:“锦桃就很好。” 她又不是真的季箬,不管季冉氏这般培养锦桃是为了什么,于她而言,换不换人都没什么区别,至少锦桃能帮自己捡满地星。 说着就出了浣春院大门。刚要往常福院走,就见一个娉娉婷婷的丫鬟远远的朝这边跑过来,嘴里还喊着:“大夫人,且等一等。” 季冉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停住了脚步。 这个丫鬟生得很美,季箬心里有些诧异,难不成这季府的人都爱美之心甚重,挑丫鬟都要捡格外好看的挑? 格外好看的丫鬟柳腰纤纤,气都没有喘匀就对着季冉氏盈盈一拜,眉眼间含着媚意,自有一股风韵:“大夫人,我们二老夫人在常寿院等了许久,不见五小姐前来,便打发婢子来问问……二老夫人今日跟人约好了要出门子,眼见着时辰有些晚了。” 季冉氏皱了眉头:“时辰有些晚了?二老夫人往日这个时辰才起身,今儿个是跟谁约好了要这般赶时间?” 这般直白的话倒不像是事事周全的季冉氏能够说出来的,季箬觉得有些奇怪。 那丫鬟却是见怪不怪,就是脸上带着尴尬,眼底藏着鄙夷:“主子的事情,岂是婢子一个奴才能够多嘴询问的?” 这丫鬟也是有病吧?她这话说得没错,可语气不佳,听着倒像是在嘲讽季冉氏。 更让季箬惊奇的是,那般聪明的季冉氏竟像是没有听出这丫鬟话里的嘲讽,一脸的理所当然,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 “你跟二老夫人说一声,我带着五小姐去见了大老夫人,就去常寿院见她。”季冉氏说着顿了顿,脸上竟然挂上了憨厚的笑容,“若是等不及,二老夫人先出去赴约也没关系的。” 季冉氏说完拉着季箬就走。 留下二老夫人的丫鬟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哪里要出什么门,二老夫人就是想要五小姐给大老夫人请安之前先去给她请安,偏生这愚蠢的大夫人闻弦歌不知雅意! 二老夫人和三夫人四夫人总偷偷说大夫人腹中藏奸,她却觉得这大夫人是傻,好赖话都听不明白! 瑶柳一边腹诽,一边气呼呼的转身回常寿院回话。 大老夫人的精神时好时不好,昨晚回来大老夫人已经上了床,带着季箬只隔着珠帘行了礼就走了。季冉氏担心吓到季箬,所以今儿个早上才提前来看了大老夫人。 此时大老夫人也刚用完早饭,拿了根流苏簪子逗一只波斯猫。 季箬从进院子开始脸色就微变,却也没说什么。规规矩矩的磕头行了礼,大老夫人忽然把手里的簪子和猫一丢,欢欢喜喜的跑到季箬面前来,蹲着跟季箬对视,笑道:“哎呀,我的箮姐儿回来了!” 她说着去拉季箬的手,季箬不动声色的摸了把大老夫人的脉。 季冉氏在旁边笑着解释道:“姑母,这不是箮姐儿,是箮姐儿的妹妹,阿箬。” “不是阿箬,是箮姐儿。”大老夫人很固执,她仰起脸一脸得意,“我认得的,是箮姐儿。” 季冉氏哭笑不得,当初阿箮在府上的时候,大老夫人从来没有记住过人,如今人不见了反倒是记住了。 季箬心里却是想着,难怪季冉氏不待见二老夫人,原来大老夫人不单是她的婆母,还是她的姑母! 第六章 别有幽愁暗害生 大老夫人伸手要摸季箬的脸,季箬殷切的笑道:“祖母,我是阿箬。” “阿箬逗我呢!”大老夫人乐呵呵的笑道,“你明明就是箮姐儿。” 她年纪大了,因为时疯时好,也不知道保养皮肤,一笑就满脸的褶子。 刚刚被大老夫人丢到地上的波斯猫心里对大老夫人的行为有些不满,矜傲的拨了拨那根流苏簪子,转身用两只前爪交替着踩季箬脚上的绣花鞋。 踩了一会儿,见鞋子的主人没有理睬它,就怒从胆边生,张嘴就咬鞋子上的珠子。 十二楼也养了一只猫,一只橘黄色的土猫,是师父抱来跟她作伴的。那只土猫势力得很,只有闻到了鱼腥味才会亲近她一下。 大老夫人见季箬盯着那雪白的波斯猫看,笑得满脸慈祥:“箮姐儿,你看,雪团儿也喜欢你呢!” “姑母,这真的是阿箬。”季冉氏提醒。 “行行行,你们说什么是什么吧!”大老夫人有些生气了,她弯腰把地上的雪团儿抱起来,放在季箬手上,“阿箬喜欢,就抱回去玩。” 雪团儿待在季箬的手上,一下子就乖巧了起来,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小爪子,一边舔一边看季箬,似乎在跟她示好。 “姑母,雪团儿是您的心尖肉,阿箬没养过猫,要是养坏了怎么办。”季冉氏扶着大老夫人坐下,然后将桌子上已经放温了的宁神茶倒了一杯,递给大老夫人润喉。 她看着季箬笑道:“姑母喜欢阿箬,阿箬喜欢雪团儿,让阿箬多来常福院陪您好不好?以后阿箬再也不离开咱们家了。” “你又哄我。”大老夫人招呼季箬上前坐在她旁边,愤愤不平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孩子气,“你跟我说箮姐儿过几日就要回来了呢!” 季箬抿了抿嘴,看向季冉氏。 季冉氏解释道:“可不就是要回来了,姑母您就一个雪团儿,给了阿箬,箮姐儿回来怎么办?” 说着,季冉氏看了季箬一眼。 季箬心中诧异,却还是顺着季冉氏的意思开了口:“祖母,我年纪小,不会养猫,您养着,我天天来常福院找雪团儿玩好不好?” “好好好。”大老夫人一听季箬开口,立马就不坚持了。 又亲亲密密的说了好一会儿话,大老夫人赏赐了季箬一大堆的体己,季冉氏才带着季箬出了常福院的大门。 季箬看 向季冉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波斯猫虽然金贵,却贵不过大老夫人赏赐给她的那一大堆体己,为什么单单不让大老夫人把雪团儿给她养? “临夏,你们跟慢一点儿,我跟五小姐说会儿体己话。”季冉氏向着身后吩咐了一声,才携了季箬的手,小声跟她解释。 “你祖母年轻的时候,你祖父送过一只波斯猫给你祖母。你祖母小时候被猫挠过,很讨厌猫的,却因为你祖父,爱屋及乌,喜欢上了波斯猫。你爹‘去世’以后,你大伯日日跟着先帝安排的人学习政务,没什么时间陪伴你祖母,你祖母便把波斯猫当成孩子来养了。” “你祖母对波斯猫是真的很用心,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先喂猫吃了,自己才吃。做猫窝的布匹,也是最好最新的锦缎。” 季箬微微一愣。 然后就听到季冉氏叹息道:“雪团儿是你祖母养的第十三只波斯猫了。” 一只猫的寿命,长的能有二十年,短的也至少有七八年。从季执“去世”到现在,也才三十年左右的功夫,十三只猫平均下来每只猫才活了不到三年! 季箬想起刚刚进常福院时闻到的那股带着丝腐烂气息的花香,浑身一震,这季府里面,有人害大老夫人! “你们没追查过吗?”季箬忍不住问道。 季冉氏摇摇头:“怎么没查过,常福院的丫鬟都换了好几批了,没用,只好从番邦商人手里重金求购波斯猫。” 她说着嗤笑一声,带了些自嘲:“不过是花些钱罢了……我们冉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那些猫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季箬心里有些不平。 可转念想起传说中那个被季冉氏亲手杀死的婴孩,到底没说什么。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杀,哪里会在意那些猫呢!更何况,那些猫不死,说不定死的就是大老夫人了。 季冉氏让两个小丫鬟把大老夫人赏赐给季箬的体己带回去,自己则带着季箬朝常寿院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跟季箬低声介绍:“二老夫人姓方,是宁春侯的庶妹,如今的督察院左都御史方淮安是二老夫人的亲弟弟。你三叔和四叔都是二老夫人同你祖父生的孩子,如今一个在翰林院做侍讲大学士,一个在督察院挂了一个闲职。” “三夫人是个口无遮拦的,四夫人是个口蜜腹剑的。”季冉氏表情淡淡的,她对二老夫人那一脉的人都很有些厌恶,“她们安分守己也 就罢了,谁要是敢欺负了你,也别忍气吞声,只管闹,我给你撑腰。” 季箬听着这话有些目瞪口呆……她这新鲜出炉的娘亲似乎很有些彪悍! 常寿院已经在眼前,季冉氏拍了拍季箬的手:“等会儿可能还会见到二姑娘、六姑娘、七姑娘和九姑娘,除了九姑娘有几分可爱,别的都挺没劲的。你愿意跟她们玩就跟她们玩,不愿意跟她们玩,满京城,有的是小娘子想跟你一起玩。” 季箬点了点头,跟着季冉氏进了常寿院。 随着丫鬟进了内室,就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围在一起打马吊。季冉氏和季箬进来了,她们都仿若未闻。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和两个跟季箬年纪差不多的小娘子正坐在软榻上陪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翻花绳。 那个五六岁的女孩子背对着门,所以没什么反应,别的女孩子却是一边不动声色的往季箬身上瞟,一边又假装自己对季箬视若无睹。 难怪季冉氏要说她们没劲了。 是挺没劲的。 季箬被季冉氏拉着给二老夫人请了安,又指着两个穿金戴银的妇人让她叫了“三婶、四婶。” “四索。” “又是索子?什么时候丢万贯?我手里都是万贯了。” …… 几人有心给季冉氏和季箬没脸,所以都笑嘻嘻的出牌,仿佛没有听到母女二人请安的声音一般。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见怪不怪,眼观鼻口观心的看戏。 第七章 明里关心暗里针 季箬也看着季冉氏,她想知道季冉氏路上说得那般彪悍,如今遇到了她们的冷遇,会怎么处理。 季冉氏没有愧季箬对她“彪悍”的评价,拉着季箬起身就往外走。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三夫人先坐不住了,她见季冉氏要走,立马抛下手里的牌出了声。 季冉氏心里嗤笑,面上却一副老实样:“听丫鬟说二老太太要出门,所以赶紧带着阿箬来请安,谁知你们正忙着。总不好打扰你们打马吊,左右阿箬行了礼,我们先回去了。” 她这话一出来,四夫人也丢了手里的牌,替二老夫人解释:“大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母亲听闻阿箬要回来,欢喜得很。你们耽搁了请安的时辰,母亲二话不说就推了定好出门的事情,一心在这里等着阿箬。这话还没说一句呢,大嫂就带着人走,像话吗?”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季箬就不得不承认,季冉氏之前对这妯娌二人的评价十分中肯。 比较起来,四夫人比三夫人更难对付。 季箬等着看季冉氏如何应对。 季冉氏爽朗一笑,仿佛没有听出四夫人的指责之意:“我就是看你们在这里打马吊,以为你们觉得阿箬一个小孩子不值得重视呢!” 这话一出来,二老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都皱了皱眉。 这种话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哪里有人大喇喇的说出来的! “得亏四弟妹好心提醒。”季冉氏满脸庆幸,“别人不知道咱们家的情况,若是莫名其妙传出去了,别人岂不是会说二老太太不慈,给小辈没脸!” 啪! 二老夫人将手里的茶盏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三夫人和四夫人都抿了抿嘴不再说话,软榻上玩耍的女孩子们也安安静静的看着这边,不敢玩闹。 只有季冉氏置身事外一般说教三夫人、四夫人:“我说你们两个也太不懂事,虽然同二老夫人打马吊是打着玩,也应该认认真真打完才是。再着急的事情,打完这一局再说不行?更何况有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我可没有听说那些下棋的国手有谁下到一半就转身做别的事情。”季冉氏看三夫人和四夫人的眼神,就跟看不懂事的乡巴佬一般。 三夫人和四夫人都气得不行,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季冉氏。 还是二老夫人看不下去,开口揭过去了这件事。 “罢了,也没什么好打的,收了吧。”她起身让下人们把椅子搬到各处摆好,将打马吊的桌子撤了下去。 季箬不动声色的看着季冉氏的一言一行,心里却暗暗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真正的聪明人从来都不是那些看起来聪明的,而是那种看起来愚钝,却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 明明是二老夫人她们要给她和季冉氏难堪,可从进门到现在,吃瘪的人一直都不是季冉氏。 几个女孩子也从软榻上下来,穿好了鞋袜,各自走到自己母亲身边,落座。 二老夫人问季箬:“在仙隐寺待了那么久,回来还习惯吗?” “习惯的。”季箬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二老夫人又问:“昨日住得可舒坦?” “舒坦的。”季箬再次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二老夫人本来就没有疼惜季箬的意思,见她这样,也不想再关心下去了,立马转头问季冉氏:“阿箬回来,你给她安排住在哪里?跟着她的丫鬟选了谁?” 季冉氏笑着回话:“阿箬就住在锦桐院,伺候她的丫鬟下人跟姝姐儿、毓姐儿她们一样的规格。一等丫鬟选了一个锦桃,还有一个等阿箬自己来选。” 二老夫人似乎对她们大房的丫鬟问题很上心,闻言,立马问道:“阿箬的丫鬟从你那里挑选,那浣春院的丫鬟岂不是少了?” “是少了……等忙过这段时间,再从下面提两个上来便是。”季冉氏哪里还听不出二老夫人再打鬼主意,她不动声色,等着二老夫人说出目的。 然后便见二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满意,脸上露出一种我对你多好啊的表情来,指了一个丫鬟,道:“这丫鬟的哥哥在马房做事,她哥哥求到我这里来,想要给这丫鬟讨一份差事,我冷眼看了一段时间,她确实是个好的,浣春院既然缺人手,你就让她顶上吧,我也好给她哥哥一个交代。” 季冉氏和季箬扭头看去,就见之前见到的那个叫瑶柳的丫鬟对着季冉氏盈盈一拜,妖妖娆娆的唤了一声:“大夫人。” 一个在马房做事的下人能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季冉氏和季箬都不相信。 二老夫人继续道:“她整理书籍最是干净利落,又仔细,你就让她在季陵的书房当值吧!” 这话一出来,大家都明白了。 二老夫人哪里是担心大房的下 人不够季冉氏使唤,分明是想给大老爷房里塞人! 季冉氏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季陵跟她感情好,若是平日里遇到这种事情,季冉氏只会觉得可笑,并不会发火。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季箬来到她身边的第二天! 季箬心里也有些愤怒,不管怎么说,她现在的身份是季冉氏的女儿,这才跟二老夫人第一次见面呢,二老夫人就当着小辈的面想给她添个姨娘了。 难怪季冉氏言辞间对二老夫人没有丝毫的喜欢。 季箬抿着嘴笑了笑,看了瑶柳一眼,忽然开口道:“我也觉得这位丫鬟姐姐挺好的,不如二祖母把她给阿箬吧!” “给你做什么?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要人来帮你整理书籍?”三夫人问道。 季箬笑道:“自然不是……但是瑶柳姐姐总有别的好处。她跟着我娘不过是二等丫鬟或者三等丫鬟,跟着我拿的可就是一等丫鬟的份例了。她有这么大的好处,合该拿一等丫鬟的份例。” 她这话一出来,众人都好奇起来。 季毓在一旁忍不住问道:“五姐姐,瑶柳还有什么好处?我们怎么不知道啊!” 季箬一听有人问,表情就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她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开口道:“瑶柳最大的好处就是……她长得好看啊!放在身边多养眼,等以后有出门的机会了,这么好看一个丫鬟带出去,我多有面子啊!” 众人一听她这话,表情都有些五彩缤纷起来。 二老夫人看季箬的眼神,就跟看傻子一般。 季冉氏有些迟疑,问季箬:“阿箬,你真的想要瑶柳跟在你身边?” “娘。”季箬瘪了瘪嘴,“您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小气什么!”季冉氏哭笑不得,转头对二老夫人道,“既然阿箬这么想要,就让瑶柳跟着阿箬吧!夫君的书房安排了小厮,还不至于连整理书籍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 第八章 宴声一传环佩忙 二老夫人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四夫人看出二老夫人心情不好,便不再提丫鬟的事情,而是说起出门的事情来。 “长公主殿下眼高手低,从来看不起咱们家,就算宴请,也只宴请跟她相熟的。今儿个早上却忽然给咱们送了请帖,可见得是咱们的荣幸了。” 长公主是当今的华昌长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她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一个桀骜的人,很不耐烦贵小姐们之间的应酬。 等后来下嫁了跟季陵同一期的探花郎之后,发现探花郎陆梅钦也是一个“沉迷书画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两人便越发的“我行我素”起来。 左右他们身份尊贵,有矜傲的资格。 华昌长公主宴请客人,从来不宴请尊贵的,只宴请她自己看得上的。 如今四夫人这话虽然说得委婉,底层的意思却是,咱们家的女眷在外人眼里越来越尊贵了,连华昌长公主都看上了咱们。 这种话二老夫人是很喜欢听的,脸色立马转怒为喜。 季冉氏心里冷笑,你们算什么东西,这些年在京都女眷中这么吃香,不过是沾了他们大房的光罢了!如今华昌长公主递了请帖来,也不过是因为她打听得阿箬回来了。 当初先帝可是说过幼帝的皇后一定要出自季家这话的。比起季家三房四房的女孩子,季箬的胜算要大很多。华昌作为幼帝的亲姑姑,自然要先相看一番阿箬的模样品性。 季冉氏这么想着,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并不戳穿她们的自得。 就好像乌鸦偷偷穿了孔雀的衣裳跑到孔雀面前炫耀,孔雀是不屑戳穿它的,只把它当成一个笑话看。 三夫人欢喜道:“之前才赶制了一批新衣,可样式都还算普通,不知道这个时候再做衣服还来不来得及,咱们做长辈的没什么,咱们家的女孩子却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能被京里别的小娘子给比下去了。” 听这意思,是全家女眷要一起去了。 她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华昌长公主的次子陆浔今年十九岁了,未婚妻刚刚病逝,自己的嫡女以后是要做皇后的,自己的庶女就该做世子妃,以后好帮衬嫡女。 季萍一个庶女怎么配得上长公主的嫡子? 三夫人想的是,季萍的出身虽然远不如陆浔,可她嫡妹是要做当今皇后的,皇后的庶姐嫁给一个小小的 世子,也算是般配了。 可季三夫人没有想过,这皇后的金冠,现在还不一定落在季姝头上呢! 二老夫人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家有三个年纪不小了的嫡出小姑娘,若是谁被华昌长公主看重了,嫁给世子爷,也算是造化了。 至于皇后之位?不怕,三个小姑娘里面有两个是她嫡亲的孙女呢! 于是二老夫人难得的大方了一回:“怕什么,去找锦尚阁的师傅做衣裳,有钱能使鬼推磨,工钱翻两倍、翻三倍,总是能连夜赶出来的。” 华昌长公主宴请的日子就在后日,三夫人和四夫人立马着了急,忙道:“母亲,时间也不早了,我先派人将锦尚阁的师傅请进府来。” 二老夫人点了点头。 从头到尾没有人说这衣裳有没有季箬的份。 季冉氏眼皮子还没有浅到两套衣裳上,她笑眯眯的开口:“既然老夫人和三弟妹四弟妹忙着,我就带阿箬回去了,她住的锦桐院收拾出来了,我带她去看看。” “去吧去吧。”二老夫人没有挽留她们的心思。 等人走了之后,三夫人才开口问二老夫人:“季箬的衣裳要一起做吗?” “你是不是傻啊!”二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三夫人一眼,“你看她长的那狐媚样,若是好好打扮了,到时候还不得抢了萍姐儿姝姐儿和毓姐儿的风头!” 季姝撅了撅嘴,道:“我不要被季箬比下去了。” 刚刚长辈们说话的时候,她们几个女孩子也在观察季箬。 观察了这许久,她们才得出一个结论,季箬除了刚进门,就再没有看过她们一眼,显然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的。 这个从和尚庙回来的五姐姐五妹妹矜傲得很! 或者还有一些花痴,见了漂亮的丫鬟就往自己的身边要……她又不是什么纨绔公子! 回去的路上,季箬也在问季冉氏:“你说她们会不会帮我把衣裳一起做了?” “怎么可能,她们巴不得你不去呢!”季冉氏嗤笑一声,然后安抚女儿,“不过你也别担心,她们做锦尚阁的衣裳,咱们就做红袖庄的。红袖庄有冉家的股份,知道是给你做衣裳,保管又快又好。” 整个京城的贵妇小姐们都知道,红袖庄的衣裳比锦尚阁的样式要好看,只是红袖庄的老板有些矜傲,只接受预定,不接受赶工。 要是不愿意 等?那就买成品的衣裳吧! 可对于簪缨大族的后宅女眷来说,买成衣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她们就算看中了一款成衣,也要让裁缝量体裁身,然后做一件一样款式的。 所以二老夫人才说找锦尚阁做衣裳,而不是找红袖庄。 季箬待在十二楼,几乎没有出门的许可,对外面的事情的了解除了幼年时单薄的记忆,便是楼里的人和幼帝跟她说的只言片语了。 她自然是不知道锦尚阁和红袖庄之间的区别的。 季冉氏也不屑于跟自己的女儿炫耀,做衣裳这个话题就揭过不提。 季箬又想起常福院里面那些花儿和大老夫人的脉象。 大老夫人是一个心疼自己孩子的母亲,她如今虽然已经有些疯癫,可她对季箬太好了,好到愿意将自己喜欢的雪团儿送给季箬养着玩。 季箬心里就有些悲悯不忍,医者父母心,她也不想看到那个把命丢到十二楼的女孩子的祖母就这么被人害了,因此,她心里下定决心要治大老夫人。 整个季府,没有人比季冉氏把常福院看得紧,季箬要救大老夫人,就必须得通过季冉氏。 再说,季箬的医术,她本来也没想瞒着季冉氏。 锦桃知道她知道满地星,回头季冉氏也就知道了。 可扭头看了眼妖妖娆娆跟在自己身后的瑶柳,季箬歇了提这件事的心思。 而是问起锦桐院来。 锦桐院的院子里都种了什么?和浣春院近吗?和常福院近吗?院子里是不是有桐花? 第九章 美人当持美人拂 锦桐院当初就是给季箮和季箬两姐妹准备的,所以里面又分为两个小院子。 一个院子里挖了水池的是当初季箮住的,剩下一个种了五株桐花书的,就是季箬住的地方了。 季执夫妇身亡,季冉氏办理了他们的后事之后,是在村口见到满身狼狈的季箬的,直接就把人拉上了马车。 因此季箬入府时身无长物。 季冉氏早几日就为季箬的到来准备了许多东西,今天一大早又使唤管事妈妈出门采买了不少,如今,锦桐院内,一个闺阁小姐该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了。 季冉氏犹嫌不够,对季箬道:“你先住着,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是缺了什么,都来跟娘说便是。” 十二楼里清苦,季箬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的房间里需要摆布这么多东西。 季冉氏的话她听了什么也没说,抿着唇点了点头。 母女二人说着话进了内室,季冉氏看到窗前案桌上放着的一个美人拂,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把缂丝团扇我记得是用一个盒子装起来的,上面怎么这么多灰尘?” 自缂丝这种手艺出现以来,就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缂丝制成的东西金贵得很,就连皇室里面的贵人们,手里能有一两件缂丝的东西,就很了不得了。 季箬记得小皇帝有一次去十二楼,不小心将一条缂丝的腰带系了进去,被猫挠了一爪子,小皇帝就心疼得不行。 季家的缂丝团扇居然放着染了灰尘,如今又这么随便的放在一个小娘子房间的案桌上!季箬看向季冉氏的神情就有些复杂了。 季冉氏以为她是心疼东西,还笑盈盈的安慰她:“没事,跟着我陪嫁过来的岑老夫妇是祖传的缂丝手艺,不过是灰尘罢了,半天时间就能洗干净了。你要是喜欢缂丝做的东西,不论腰带荷包还是团扇,只管说了,娘给你做。” 季箬倒吸了一口凉气。 季冉氏继续道:“就算要做一身缂丝的衣裙都可以,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这天底下并不缺有钱人,可没有人敢穿一身缂丝的衣裙出去,一来是穿着不如天蚕丝锦缎舒服,二来是太招摇了。 季箬对这个便宜娘亲财大气粗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季箬抿着嘴笑了笑:“等我想要了再跟娘说。” 季冉氏对季箬这个态度很满意,转身吩咐临夏:“把美人拂拿去找岑老夫妇清 洗一下,这会子送过去,晚上让人去取就好了。” “是,夫人。”临夏应了。 她伸手就要去取那美人拂,季箬却忽然伸手拦了一下,开口道:“瑶柳姐姐拿着美人拂,跟临夏姐姐一起去吧!” “让瑶柳一起去做什么?”季冉氏有些诧异。 季箬笑道:“瑶柳姐姐不是美人么,美人拂自然应该美人拿着。” 说罢她笑嘻嘻的看着瑶柳,脸上一派天真和信赖:“瑶柳姐姐就在那边歇一歇,等扇子清洗好了,再拿了回来吧,不用来回跑了。” 瑶柳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应了。 “你呀!”季冉氏亲昵的摸了摸季箬的头发。 等人走了,季箬才对季冉氏开口:“娘,我有话跟你说。” 季冉氏这才反应过来季箬刚刚是为了支开瑶柳。 “阿箬长大了,懂得害羞了,有些话不能让丫鬟婆子们听到了!”季冉氏一边笑,一边让大家先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合上了门,季冉氏才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季箬看着季冉氏,也没有跟季冉氏拐弯抹角,直接开了口:“我刚刚摸过祖母的脉。” “你摸过你祖母的脉?”季冉氏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脉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她没有问季箬是不是会医术,也没有问季箬摸出来了什么,先就皱了眉头。 季冉氏神色恍惚了一下,季箬就看着她的反应,没有出声打扰她。 母女二人之间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季冉氏的目光转向季箬……这孩子生得好,跟箮姐儿不愧是双胞胎,晃眼看着,就像是季箮长大了一般。 这是二弟和二弟妹的孩子,也同样是她和夫君的孩子,怎么回害她的亲祖母呢! 季冉氏回过神来,因为之前对季箬的怀疑,她心里闪过一丝歉疚,先开口跟季箬说了声抱歉,眉眼里有些疲惫:“这些年,我是太草木皆兵了些。” “怎么会,若是不草木皆兵,只怕祖母也活不到现在了。”季箬声音很是坚定,让人无端就觉得信服,“祖母她不是生病,是中毒。祖母早年应该有风湿的困扰,请过名医治疗。只是为治风湿每日喝的药里面,有人将南五加皮换成了北五加皮,然后再加了一些缓和药性的药材。” “为什么要缓和药性?”季冉氏有些 不懂,既然有人要害大老夫人,加入缓和药性的药材,那不是放了大老夫人一条生路么。 “因为那个人不想让祖母死,只想让祖母疯掉。”季箬解释道,“南五加皮没有毒性,北五加皮则能让人昏迷抽搐,心急剧跳动,直至死亡,发作过程极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祖母是中毒而亡。” “加了缓和药性的药材,祖母就算是日日服用,也只会嗜睡痴呆、神志模糊。”季箬道。 季冉氏听着季箬的话,神色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刚刚还有些激动的心这会儿也趋于宁静。她觉得季箬小小年纪,应该只是背了些医案看了几本医书,并没有给人问诊的经验,上面那些话不过是出于季箬的猜测。 季冉氏不是一个疼爱孩子就糊弄孩子的人,她正色对季箬道:“我知道阿箬是为了祖母好,可病人有千奇百怪的病症,稍有不同,诊断出来就是南辕北辙,没有几十年的行医经验,很容易就被书本上的理论误导。” “您不信我?”季箬的神情变得淡了几分。 季冉氏叹了口气:“我虽不懂医术,也不知道南五加皮和北五加皮的区别,却知道五加皮是药铺里面极其普通的一味药材。姑母每次发病,都会请名医来诊治,先帝甚至还赐过御医前来,若是中毒,怎么可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季冉氏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清楚明白,阿箬那么聪明,一定不会再坚持她自己的揣测了。 第十章 娇客初露杏林容 季箬并没有因为季冉氏的话怀疑的自己的判定。 她很笃定的开了口:“大夫们没有看出来端倪,是因为到大夫们诊断的时候,毒已经解了。” 怎么会解了?怎么可能解了! 季冉氏糊涂了:“若是毒解了,姑母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看向季箬的眼神除了诧异,剩下的就是无奈。觉得阿箬看起来跟箮姐儿没多少不同,本质却有很大的不同。她们二人本是一母同胞,当初就不应该心软把季箬留在乡下。 “阿箬,你年纪还小,不知道有些事情的严重性。”季冉氏叹了口气,再开口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今日对我说的这些话,以后断不可再说给第二个人听了。” 说完,她见季箬不说话,心里也有些不忍,到底还是一个孩子。 于是又出口安抚她:“阿箬喜欢学医术,娘也认识几个杏林圣手,都是很好的人,过几日娘请一个进府来给你做西席好不好?” “不用了,他们教不了我”季箬随口道,“我的医术再不济,也比他们好。” 这倒不是季箬狂傲,她师傅是当世华佗,太医院里面的御医有些本事的,都是从她师傅门下教出来的。她是她师傅的关门弟子,在十二楼里面又熟读师傅师兄们的行医笔记,师兄们怜悯她不能出十二楼,见她喜欢医术,也时常悄悄带了疑难杂症的病人回来给她诊治。 外面那些大夫,自然是教不了季箬的。 “您得相信我,祖母对我那般好,我不可能害她。您先听我说完再下结论。”季箬拉着季冉氏在案桌旁边的雕花梨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疾不徐的说着自己的看法。 “下毒的人不想让人看出祖母是中毒了,又不想让祖母好端端的,所以给祖母下了北五加皮。北五加皮中毒早期只需将三钱绿茶煮沸一盏茶的功夫,然后加蜂蜜调服,就可以解除毒性。 蜂蜜和绿茶都是寻常的东西,祖母就算是喝了,也不会引起大家的警觉。至于祖母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多次下毒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常福院院子里种的那许多樱兰草,众人只知道樱兰草的汁液有让人致幻的作用,却不知道长年累月闻樱兰花的香气也是一样。 除此之外,你们应该给祖母准备了许多补药,其中就有人参。大家都觉得人参是好东西,却没有想过物极必反。人参服用过多,会让一个人失眠、烦躁。 这三者都 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加在一起,就足以把一个人变得精神不济、记性全无、时而郁结时而暴躁了。” 季冉氏一开始还当季箬是胡闹,可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起来。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蜂蜜和绿茶这两样东西家里是常有的,人参也是不断往常福院送的。 如果按照季箬说的逻辑去想,大老夫人确实是中毒无疑了。 季箬见她神色微动,就知道她没有继续把自己的话当成胡闹了。 趁热打铁,季箬继续道:“刚刚我摸祖母的脉,脉象弦细屋里,加上神志不清,这应当是阴虚干热的症状,应该以壮水制火,其他大夫给祖母诊疾,应该就是按照这个方向开药方的。祖母这都好多年了还没有痊愈,就只可能是中毒了。” 季冉氏见她说得笃定,心里不自觉的就信了季箬的话,陷入了沉思。 大老夫人治疗风湿是在一个秋季,那一年的雨水特别多,大老夫人的风湿很严重,就请了许多名医来诊治,折腾了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阴雨天过去之后,才停了治风湿的药,改贴膏药。 至于院子里那些樱兰花,是过年前她陪着大老夫人去寺里祈福,大老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扯来几棵草苗,非要带回家种在常福院院子里,也不知怎么伺弄的,就长成现在这么一大片了。 不对,季冉氏神情一震,姑母第一次发疯,不是在那年秋天,而是在春天。 季冉氏那个时候年纪还小,还没有嫁到季家。她清楚的记得,那天她正和娘亲商量穿什么衣裳去参加花朝节,就传来消息,说自己的一个表哥没了。 随着娘亲到季家探望姑母,才发现姑母已经神志不清,疯了。 “阿箬,别再提了。”季冉氏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祖母,她并不是在治风湿之后才神志不清的。” “那您怎么知道她在治风湿之前是真的神志不清还是装出来的?”大老夫人的情况算不得多复杂,季箬看了那么多疑难杂症,对自己的判断还是很有把握的。 她的随口一问,让季冉氏愣住了。 季冉氏那个时候不是季家的儿媳妇,并没有待在大老夫人身边太长时间,所以她之前的神志不清是不是装出来的,季冉氏还真不能肯定。 难道事实真的如季箬所说的那般? 季冉氏把目光转向季箬带着少女的稚气的脸庞,表面上有些犹豫,心里其实已经信服了季箬。 季箬握住季冉氏的一只手,发现她的指尖有些发凉,甚至还有些颤抖。季箬脑海里便闪过一个疑问,季冉氏这是在愤怒还是在激动? “总得试一试,不能让姑母一直这样。”季冉氏下定了决心,她反手握住季箬,急切的问道,“阿箬,你能治好你祖母是不是?” “只要您信我,就能治好。”季箬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她支开瑶柳,同季冉氏说前面那许多话的目的。 “那就治吧!”季冉氏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那个时候姑父还在世,同姑母鹣鲽情深,有平妻之名的二老夫人虽然也有孩子傍身,却像是游移在这个家之外。 只要姑母好好的,二老夫人和她的孩子就得不到姑父的真心。到底是谁给姑母下毒,不言而喻。 “阿箬,你只管治好你祖母便是。”季冉氏攥紧了另外一只手,别的事情,不管是查出事情真相还是报仇,都让她来好了。 后宅从来不是什么净地,尤其是锦衣门第的后宅,季冉氏没有跟季箬说自己的怀疑,季箬虽不是她生的,却也叫她一声娘,她不想自己的女儿被这些阴私烦恼。 第十一章 福不双至祸双行 季冉氏对季箬说,为了避免横生枝节,给大老夫人解毒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季箬应了,然后说了几个药材名让季冉氏去准备。 季箬想了想,又道:“也不只是药材,还需要银针,不懂医术的人出去问询,少不得引人怀疑,不如让锦桃去。” 季冉氏摇头:“锦桃以前是我身边得力的人,如今又是你的一等丫鬟,太打眼了,她若是出了门,立马就有人汇报到二老夫人那边去了。不就是银针,你且放心,我一定让他们悄悄弄进来。” 从昨日到今日,季冉氏给季箬的印象是复杂的。可她种种行事作为,又让季箬觉得她很能干。所以季冉氏这么说了,季箬也就信了,不再去担心银针的事情。 季箬的闺房里面有一个隐蔽的小门,连着隔壁的小书房,季冉氏将八宝架子移了一下,推开了那个小门,带着季箬过去,找了纸笔让季箬写需要用到的东西。 季冉氏道:“在闺房和小书房之间开一道门的要求是箮姐儿提的,连夫君都不知晓。” 她说着陷入了回忆:“那个时候箮姐儿还小,夫君就她一个孩子,所以格外仔细她,不肯让任何男子进她的闺房,哪怕是小孩子都不可以。殷哥儿比箮姐儿大九岁,箮姐儿当时教他习字,夫君是很不愿意的。 箮姐儿便想了法子,央求我给殷哥儿安排了小书房的差使,然后又求我开了这道小门,每晚夫君和我来见她入睡离开之后,她就悄悄起来,避开丫鬟们从小门来这小书房教殷哥儿习字。” 季箬一边在洒金小笺上写可能要用到的药材,一边听季冉氏说话。 听季冉氏这话,那人叫殷哥儿,应该就不是下人,可又给他安排小书房的差使,便不可能是府中的少爷了。比季箮大九岁,却要季箮教他习字,这不能不让人产生好奇之心。 季箬随口问道:“殷哥儿是谁?” “殷哥儿……”季冉氏喃喃这个名字,然后顿了一下,“不是什么要紧的人,阿箬你别问了。夫君提起你也不要说,免得惹他生气。” 她心里暗暗后悔,今天怎么就提起冉殷了呢! 或许是看阿箬和箮姐儿长得太像了,箮姐儿又跟冉殷那么要好,想到箮姐儿,就不得不想到冉殷。 “左右是跟咱们无关的人。”季冉氏又重复了一句。不知道是说给季箬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季箬便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不过她不是真的季箬,季家的事情,她原就不该打听的。于是季箬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专心致志的写药材名了。 季冉氏收敛心神去看季箬写字,只见她写的不是如今大部分女子都喜欢的簪花小楷,而是传二王执笔法,叫做“拔镫法”。虽然运笔的时候颇有大家风范,可写的时候却有些凝滞,倒像是不惯用似的。 季箬扭头看到季冉氏脸上的疑惑,随口解释了一句:“以前爹爹监督我习字,后来我总偷懒,爹爹见我冥顽不宁,就不管了。” 她其实是用簪花小楷的,可她的簪花小楷和别的小娘子写得有些不一样,熟悉她的人,比如说十二楼里面的师傅师兄们,若是看到了她写的字,定然能认出来的。 而拔镫法是她看了一个夜宴图古画,觉得上面的题字好看,自己琢磨着,偷偷学的。 季冉氏自然想不到这些,季箬那么说,她就信了。 她是希望女孩子多学些东西的,以后总会有用得到的地方。可季箬刚回来,她也不好指责季箬。 琢磨了一下,才开口道:“习字是一定要的,不过却不是紧要的,过几日娘给你请一个女先生,每日跟着上一个时辰的课好不好?” “每日习字一个时辰?”季箬有些吃惊。 季冉氏笑道:“女先生自然不是只懂习字的,别的也可以学的。” 季箬这才松了口气。 季箬以前在十二楼的时候,经常一边背医经一边捡药材,所以这会子跟季冉氏聊天,并不影响她写药材名。 说话间,季箬已经写好了需要的东西,将洒金小笺提起来,轻轻的吹干墨迹,然后交给季冉氏。 季冉氏自找人去办了。 给大老夫人治病的事情,不能跟别人说,季陵那边却是一定要说的。 下午的时候,红袖庄的裁缝来了,给季箬量了身子的尺寸。 季箬觉得有些新奇。 她在十二楼的时候,做衣裳从来没有裁缝给她量尺寸,都是外面直接把做好的衣裳送进来的。要么大了,要么小了,从来没有合身的时候。 衣裳太小是不能穿的,大了却是可以,于是后面做衣裳的人学了乖,干脆给她把衣裳往大了做。 她在十二楼的衣裳料子是很好的,和皇室里面的贵人们差不多。做大了也不显得难看,倒颇有几分名士风范,就是平日里做活儿时觉得 挺不方便的。 季冉氏见她高兴,心里有些发酸。觉得她这些年定是跟着季执夫妻二人吃了许多苦。 于是吩咐来量尺寸的裁缝:“阿箬没有带衣裳回来,夏衫先不管,先把后日参加宴会的衣裳赶出来,然后再赶几套日常的春衫。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几个颜色的都赶一套出来,别的再慢慢来。只管做,别怕多。” 红袖庄请了仕女,将时兴的款式穿在她们身上,然后特地请画师做了画。给他们认定的贵客做衣裳时,就把这些画像拿出来给她们选。 冉家有红袖庄的股份,季冉氏让他们来给季箬量尺寸,裁缝自然把所有的画像都拿过来个季冉氏和季箬挑选了。 季冉氏一口气点了五套,几个颜色都做的话,怎么也得十二三套了。 她又扭头问季箬:“阿箬有没有要补充的?” 季冉氏选的款式很好,最适合季箬这样的小姑娘。这些衣裙料子柔软飘逸,样式美而精致,季箬也觉得很喜欢。 于是她抿着嘴笑了笑:“娘做主就好,只是我就一个人,别做多了,穿不过来。” “这算什么多。”季冉氏笑道,“你爹的衣裳都比你多呢!” 她说的是季陵。 正说着,一个小厮来给季冉氏传话,是季陵身边看着的文忠,禀报道:“夫人,老爷让小的给您说一声,他今晚可能不回来了,要留在宫中。” 没有哪个大臣能够彻夜留在皇宫里面的,就算季陵是辅政大臣之一也不能,除非小皇帝病危。 季冉氏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她什么都不怕,因为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同夫君一起应付,除了变天。 “你去宫门处等着,有什么消息,立即回来跟我禀报。”季冉氏沉声吩咐。 她说着扭头去看季箬,却见季箬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说是惨白也不为过。 正要问她怎么回事,就见一个丫鬟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着急得不行:“夫人,不好了,殷少爷回来了!” 季冉氏就顾不得问季箬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了。 第十二章 桐花院里戾气闻 “你在这里自己玩一会儿,我出去看看。”季冉氏有些着急,随意吩咐了季箬一声,就往外走。 季箬有些诧异,自己刚回来,季冉氏又一副看重她的样子,这会子怎么也该跟她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了? 她想拉个丫鬟来问一问,于是跟在季冉氏身后出了小书房的门。 季冉氏以为季箬要跟着自己出去,吓了一跳,语气有些严厉:“你别跟来。” 话一出来,她自己就后悔了,忙不迭的解释:“阿箬,我不是……” 可解释了半句,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季冉氏顿了一下:“阿箬,娘不是那个意思,娘太着急了。” “娘,我明白的。”季箬笑着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善解人意,“您去吧,我随便走走,去看看桐花树。” 桐花树就在锦桐院里面,季冉氏放了心,看着季箬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说,带着自己的丫鬟匆匆走了。 出了锦桐院之后,季冉氏立马吩咐了一个丫鬟去把锦桃找来。 季箬没有去桐花树下面,她目送着季冉氏离开,忍不住在心里琢磨。 季冉氏很重视她的,此刻却抛下她匆匆离开,误以为她要跟上去的时候又情不自禁的说了重话,季冉氏就算对她别有用心,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露出端倪。 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需得季冉氏立即赶过去。 刚刚那个丫鬟来禀报说“殷少爷回来了”,那个殷少爷是谁?既然说“回来了”,他之前应该是住在季府的。可这季家的主子,又没有一个是姓殷的,他又是哪门子的少爷? 那个来给季冉氏传话的小厮,是季相身边的人,他听到那个丫鬟的话,也跑得很快,他们都像是吓到了一般……季箬想到这里,又想起现在应该仍旧病危的幼帝,心里突然抽疼起来。 已经过去一天了,师傅和那些御医们,为什么还没有将小皇帝抢救过来?是因为她不在身边吗? 可她如今已经换了季箬的身体,就算是这个时候回去,师傅和师兄们,会认她吗?退一万步说,师傅和师兄们相信了她的话,她的身体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身体,哪里还能帮得上小皇帝的忙! 季箬想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除非找到治疗小皇帝顽疾的良药,她再也帮不了他了。季箬又担心,又难过。 “五小 姐。”锦桃脚步轻快的进了锦桐院的院子,她已经知道,五小姐留她在自己身边了。 锦桃禀报自己之前的劳动成果:“所有的满地星都用干净的雨水清洗过了,然后用最柔软的绸缎吸干了水份,捣成药泥,用小陶瓶装了起来,密封了埋在梨花树下。” 季箬在锦桃叫她的时候,已经收敛了自己的神情,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季箬点了点头,夸了她一句:“你做得很对!” 然后转口问道:“外面说殷少爷回来了,殷少爷是谁?” 是刚刚季冉氏嘴里提过的那个殷哥儿吗?季箬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锦桃因为得了夸奖泛起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她咬了咬嘴唇,神情带了些担忧:“竟然是殷少爷回来了……小姐,他是咱们府上的大少爷,脾气很不好,这次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住在府中。小姐您只要知道,离他越远越好。” 怎么又成了季府的大少爷?季箬有些吃惊。然后恍然大悟,季冉氏季家的大少爷,殷字应该不是他的姓,而是他的名了。 “他是咱们大房的人吗?”季箬问道。 “是。”锦桃点了点头。 多说多错,锦桃不知道大夫人愿不愿意让五小姐知晓殷少爷的事情,所以不敢擅自说漏了嘴。 见锦桃点头,季箬心里更加诧异了。之前季冉氏跟她讲以前的事情,可没有提过她和季相还有个儿子。季冉氏刚刚出去的样子,也实在不像是去见儿子的样子。 锦桃还瞒了她! 季箬眉头皱了皱,眼神陡的严厉起来,她目光逼视着锦桃:“还有什么,你都说给我听,若是再让我一句一句的问,我就跟夫人说,换锦橙来。” 锦桃吓了一跳,哪里还敢去跟季箬分辩她们这一批里面并没有一个叫锦橙的丫鬟!再说她也担心季箬吃亏,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了口。 “殷少爷并不是老爷和夫人的孩子,他跟着夫人姓,听说是四小姐捡回来的。后来在四小姐的要求下,老爷和夫人认了殷少爷做义子,就成了咱们的大少爷。” 锦桃说着,语气变得愤怒起来:“大家私下里都说殷少爷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四小姐不见了才半年,他有一天忽然跟老爷和夫人大吵了一架,然后就离家出走了,夫人亲自出去找了三天,没找到人,自己却病倒了。之后再也没有殷少爷的消息,老爷也不许府里的人再提他,也不知道 他现在是从哪里回来了。” 锦桃对殷少爷很是憎恨,自己在这些话后面加上了一句充满恶意的揣测:“他应该是花光了从府里偷的钱财,没了生计,所以又腆着脸回来了。” 季箬瞪大了眼睛:“那个殷少爷他还偷了府里的东西?偷了什么?” “四小姐的一块玉佩。”锦桃脱口而出,“是宫里面赏赐的,很值钱的。” 那个殷少爷他是不是傻,偷什么不好偏要偷一块宫里赏赐的玉佩!宫里面流出来的东西能拿去变卖么,一个不好就进了大牢! 季箬摇了摇头,这么一个愚蠢的白眼狼回来了,刚刚季冉氏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实在不应该极了。 锦桃又说:“那个殷少爷放言过不会让老爷和夫人好过,小姐,他要害您的!如今您刚从仙隐寺回来,他就来了,一定是冲着小姐您来的。” 这关她什么事?季箬愕然! 然后她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季箬脸色一变,急声问道:“锦桃,你说殷少爷跟着夫人姓,他……他叫冉殷对不对?” 锦桃点了点头。 季箬就知道这位殷少爷是谁了。 冉殷,嘉陵关的杀神,听说他坑杀了五万战俘,小皇帝觉得他戾气太重,找与季相同为辅政大臣之一的大将军荀错说了好多次,再加上之前嘉陵关大捷,西北暂无战事,荀错就下了令让冉殷回来。 算一算,今天确实是冉殷班师回朝的日子。 只是,季箬没有想到,这个让人闻风丧胆,能止小儿夜啼的杀神,竟然是季相的养子! 第十三章 桐花路上遗耳坠 以前,嘉陵关杀神冉殷距离季箬很远,远到她只在小皇帝和师兄们口中听过几次他的大名。 现在,这位杀神班师回朝,他手里的屠刀要对付的不再是蛮夷,而是她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娘子。 季箬有些怔忪,如果是这样的话,刚刚季冉氏的反应,就说得过去了。 锦桃安慰季箬:“小姐,您也别怕,老爷和夫人肯定会护着您的,婢子也会一直跟在您身边。殷少爷若是对您出手,婢子就算是豁出命,也不能让他伤害您分毫。” “谁能拦得住杀神?”季箬苦笑。 “杀神?”锦桃诧异。 季府里面谁也不许提起冉殷这个人,所以虽然冉殷的杀名天下皆知,季府里面不怎么出门的丫鬟却是不知道的。 季箬就跟锦桃把冉殷现在的身份,和他坑杀战俘的事情说了。 锦桃一听,立马面无人色,她着急的忘了尊卑,直接拉着季箬就进了闺房:“原来殷少爷现在这么可怕了!小姐,您一定要躲好了,婢子就不信,他一个大男人,能有本事闯到堂堂季相千金的闺房里面来!” 锦桃说着,又将内室和外室隔断处的珠帘放了下来。 珠帘晃来晃去,那些流光溢彩的珠子晃得季箬眼睛有些花。 她哭笑不得:“也不至于小心成这样吧!” “殷少爷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谁知道他会发什么疯呢!”锦桃瘪了瘪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处于室内,主仆二人担忧的心都安定了许多。然后就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会不会是那个杀神来了? 锦桃的神情紧绷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门口,想了想,她飞快的掀开珠帘走了出去,想要砰的将大门给关上。 然后就对上了一张美艳动人的脸。 “锦桃。”来人身段窈窕,似南桥垂柳,摇曳生姿,她清脆的唤了一声锦桃,然后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美人拂,问道,“小姐在里面吗?这美人拂,我已经拿去给岑老先生清洗干净了。” 锦桃松了口气:“小姐在里面呢。” 她已经知道了瑶柳是五小姐亲自要的一等丫鬟,跟她一样的品级,所以没有拦着瑶柳去见季箬。 瑶柳持着美人拂,看到已经放下来的珠帘,愣了一下,然后才嘴里唤了声小姐,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季箬心里存着担忧 ,并没有让瑶柳把美人拂递给她查看,随口吩咐道:“你把东西放在多宝架上吧!” “是。”瑶柳应了,东西放好之后来跟季箬回话,“岑老先生说他去年花了一年时间做了一件缂丝玉兔云肩,想要呈给小姐,就当是恭喜小姐回府。” 季箬闻言回神,诧异道:“他说要送给我?” “是呢。”瑶柳高兴道,“岑老先生说小姐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过去看一下。婢子觉得,小姐若是这两日去取了回来,后天长公主的宴会上,正好可以大出风头。” 季箬是不喜欢出风头的,同时她觉得这位岑老先生有些奇怪,若是真心想送她东西,应当通过季冉氏才是,叫她过去是怎么回事? “再说吧!”季箬的反应很冷淡。 她对那个缂丝玉兔云肩不是很感兴趣,更不想因为这件东西牵扯出什么麻烦的事情来。她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瑶柳是二老夫人送给季箬的人,她的主子说到底还是二老夫人,因此她也不希望季箬能在后天的宴会上大出风头。 瑶柳不再提云肩的事情,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来:“婢子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常福院的丁香,丁香说大老夫人吩咐了,让小姐您过去常福院一趟。” “叫我过去?”季箬皱了皱眉,“冉殷还在府上吗?” 自然是在的,而且就在常福院。 锦桃知道的事情,瑶柳自然是知道。季箬把她要到自己身边来,绝了她做姨娘的希望,她心里是有些恨季箬的。 她想让殷少爷和季箬撞上,她想看殷少爷怎么害季箬。 所以她故意对季箬道:“大约是回去了,或者在花厅。大老夫人身子不好,大夫人哪里肯让外人见他。” 听她这么说,季箬和锦桃都松了口气。 季箬站起身来,对瑶柳道:“你今天跑了一趟,也累着了,先下去休息吧,锦桃和我过去。” 对于这个安排,瑶柳心里自然不满意,若是不跟了过去,怎么能亲眼看到季箬倒霉! 于是她道:“婢子不累,小姐,让婢子也一起过去吧,到常福院混个脸熟,以后若是小姐让婢子送什么东西去常福院,也不至于两眼摸黑。” 这有什么好两眼摸黑的,她只要说一声自己是锦桐院的大丫鬟,有谁会拦着她不成?季箬心里陡然升起了警惕,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瑶柳一眼,随口道:“你要去就一起 走吧!” 瑶柳心里开心极了,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忍不住催促:“小姐,咱们快走吧!” 她快步走到隔断处,掀起了珠帘等季箬。 锦桃也觉得瑶柳的态度太过热切了,她心里有些担心,想要提醒季箬一下,却见季箬用手抿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右耳上的那颗淡紫色水滴状翡翠耳坠就不见了。 耳坠落在刚刚季箬坐的凳子脚旁。 锦桃就知道季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把到嘴边的提醒咽了回去。 主仆三人出了闺房,走过抄手游廊,下了青石阶梯,穿过桐花树下,朝院门口走去。 瑶柳为了好看,穿的鞋子有些硌脚,所以走路有些慢。季箬催促道:“快点儿,祖母还在常福院等我呢!” 瑶柳只要咬牙加快了脚步,她心里想着,等会儿就有你的好看了。 出了锦桐院,距离常福院越近,瑶柳心里就越激动。 然后就见匆匆而行的季箬忽然顿住了脚步,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然后惊呼起来:“我的耳坠怎么少了一个?” 她心疼万分:“那可是娘今日送给我的,是淡紫色的水滴翡翠,我从来没有见过淡紫色的翡翠呢,肯定特别贵!” “小姐您快想一想是在哪里掉的?若是就这么没了,夫人说不定要把婢子和瑶柳赶出锦桐院啊!”锦桃一脸着急的配合季箬。 “不行,咱们回去找,应该掉在院子里。”季箬转身就走,“我记得刚刚从院子出来的时候,耳朵有一点感觉,却没有想到是耳坠掉了。” 等瑶柳反应过来,季箬和锦桃已经走了七八步远了。 第十四章 杀神边关燕归来 主子要回去找耳坠,下人总没有拦着的道理。 瑶柳只好跟着一起回去找,心里期望着能够早点找到,免得耽搁了好戏上场。 院门、桐花树下、抄手游廊,三个人仔仔细细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瑶柳急了,将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叫来帮忙找耳坠。 常福院里,大老夫人抱了雪团坐在藤椅上,同冉殷说话。 大老夫人的脑子这会子又有些不清楚了,她忘了冉殷已经“离家出走”的事情,看着满脸胡茬的冉殷,皱着眉教训:“你这副样子可不行!箮姐儿见了,会害怕的!跟着你的丫鬟们都干什么吃的?都不知道将你打整好?” 季冉氏站在一边心惊胆战,冉殷和犯病的大老夫人都像是山顶随时要滚落下来的巨石,她想不担心都不行。 好在冉殷虽然恨极了季家的人,对大老夫人却还有一丝孝顺之心。 他听了大老夫人的指责,居然主动配合大老夫人,语气虽然冷硬,却少了恨意:“祖母,这次是殷儿不对,殷儿以后一定该,不会吓到……箮姐儿的。” 季冉氏勉强笑道:“姑母,时间不早了,冉殷奔波劳累,先让他回去休息吧!” 冉殷听到季冉氏的话,却恍若未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意。然后不等大老夫人开口,冉殷先开了口:“祖母,殷儿今天进门的时候,听到下人们说季箬回来了,可是真的?” 季冉氏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心里暗骂,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把阿箬回来的消息捅到了冉殷面前!若是让她知道是谁,一定打杀了才是! 冉殷余光看到季冉氏神色的变化,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继续问大老夫人:“祖母见过季箬吗?” 大老夫人脑子这会子混沌,季冉氏就盼着她忘了阿箬来看她的事情。 谁知她竟然记得清清楚楚的! 大老夫人笑呵呵的摸着雪团的毛:“见过,见过!阿箬和箮姐儿长得一样好看,雪团儿也很喜欢她。我说那是箮姐儿,她们非说那是阿箬呢!” 冉殷听着这话,脸上冷意更甚,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恨,又似期待:“箮姐儿生得好看,季箬跟她生得一样,季相和大夫人只怕睡着了都会笑醒吧!” “祖母让人叫了阿箬过来,你们兄妹也见见面。”大老夫人忽然说。 季冉氏吓了一跳,她声音有些尖利,脱口而出:“姑母,您什么时候让人去叫阿箬了? ” “刚刚……”大老夫人有些不解,“阿箬最喜欢和殷哥儿一起玩了,知道殷哥儿回来,阿箬一定高兴坏了,你在担心什么?” 季冉氏欲哭无泪:“同冉殷玩得好的那是箮姐儿!” “怎么?”冉殷终于看着季冉氏的脸说了一句话,“我是箮姐儿的哥哥,也就是季箬的哥哥,做哥哥的不能见妹妹?” 你跟我们反目,就已经不是季家的人了! 季冉氏气得一佛出世,她恨不得将这句话对着冉殷咆哮出来。 可大老夫人在这里,她脑子还生着病,季冉氏不敢刺激她,只好把心里的愤怒都咽了回去。 冉殷又陪着大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季冉氏什么都听不下去了,她的全副精神都在院子口的方向。 好在直到冉殷跟大老夫人告辞,季箬还是没有出现在大门口。 季冉氏神色复杂,听到冉殷告辞的话,她才浑身一松,发现里面的内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穿在身上难受得紧。 没有见到季箬,冉殷并不失望,他今日来季府,只是为了告诉这些人,他冉殷回来了,他来替季箮讨债来了,并没有今日就见季箬的打算。 不过季冉氏脸上的恐惧他是很乐意看到的。 冉殷身形已经比四年多前高大了很多,沙场的磨练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硬朗而有些糙砾,眼神冷厉,他盯着季冉氏的时候,季冉氏就觉得自己被一匹掀起无数血腥的年轻狼王给盯住了。 路过季冉氏的时候,冉殷脸上扯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来,他说:“大夫人别失望,今日没有见到季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到季箬。” “以前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季冉氏怕大老夫人听到,压低了声音恨恨道,“你不许动她!” “大夫人真是爱女心切。” 冉殷被季冉氏的话惹怒了,丢下这么句话之后,转身大步走了。 “芸娘。”大老夫人见季冉氏盯着冉殷的背影发愣,语气有些不解,猜测道,“你是不是还是不喜欢殷哥儿?” 季冉氏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表情泄露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收起脸上的厌恶和无奈,勉强笑着对老太太道:“怎么会,殷哥儿也是我儿子。” 老太太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你是做长辈的,要宽容,你要是不喜欢殷哥儿,箮姐儿该多难过啊!” 这些年季家发生了 许多事情,季冉氏也见识了许多阴暗处的龌龊,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芸娘了。 因此,不管心里有多少委屈,老太太这话一出来,她还是顺着老太太的话应了,好让老太太安心。 若是阿箬真的能治好老太太的病就好了,季冉氏心底滑过一丝叹息。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季箬终于找到耳坠匆匆而来的时候,季冉氏已经有事要忙离开了常福院。 大老夫人正拿了个兔子毛做的毛绒球逗雪团儿玩。 这是新做的玩意儿,雪团儿喜欢得紧,摆出饿虎扑食的架势,在大老夫人的脚边扑来扑去。 大老夫人看着直乐。 季箬乖乖巧巧的上前请安,甜甜的喊了声“祖母”,然后笑道:“祖母您叫我过来,可有什么事情?” 之前让人去叫季箬的事情,大老夫人又忘了。 她咦了一声:“我没有叫你啊。” 然后她丢开这个问题,笑着对季箬招手:“你快来,看雪团儿打猎!” 季箬应了,然后扭头扫了眼锦桃。 于是季箬逗雪团儿玩的时候,锦桃小声对失望的瑶柳道:“你留在小姐身边伺候,常福院的月蝉手艺好,我去她那里看一下绣鞋的新花样。” 第十五章 春色几许理猫毛 瑶柳说是丁香跟她传话的,锦桃下去之后就偷偷找了丁香说话。 丁香是大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锦桃曾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两人本来就走得比较近。 锦桃见到丁香时,她正在一根一根的捡老太太衣服上的猫毛。 见她身边没有旁人,锦桃端了锦杌一边帮着丁香一起捡,一边道:“丁香,瑶柳说老夫人让你来锦桐院叫小姐来常福院说话?” 丁香奇怪的看了锦桃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不是交代清楚了么,让五小姐晚些过来。” “晚些过来?”锦桃不解。 丁香抿着嘴笑了笑:“有些事情,大老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那殷少爷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曾听说过,哪里敢真的听大老夫人的把五小姐请过来。本来打算出了院子晃一圈就回来的,谁知遇到了你们院子的瑶柳。” 她说着,就有些恍然大悟:“难道瑶柳没有跟你们说清楚?” 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锦桃心里就愤怒了起来。瑶柳是二老夫人给小姐的,她就不信瑶柳会不知道殷少爷要害五小姐这件事! 锦桃不回答丁香的问题,闷头剪猫毛,捡了半天,也没捡干净一个袖子,她烦躁的把衣裳放到丁香膝盖上,自己起身就回花园里找小姐去了。 丁香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那是二老夫人放出来的人,能是什么好的么!” 然后又小心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五小姐是怎么想的,居然拿一等丫鬟的月钱在自己身边养了个眼线。” 嘀咕完了之后继续低头捡猫毛。 季箬陪老太太逗了大半个时辰的猫,见老太太和猫都累了,这才带着锦桃和瑶柳回锦桐院。 因为这一趟没有让季箬遇上冉殷,瑶柳的心情有些低落。她在心里暗暗觉得季箬眼界太低,不过是一个耳坠子就让她慌了手脚,耽误了去常福院的时间。 回去的路上,锦桃看了一眼瑶柳,故意开了口:“小姐,婢子刚刚去跟常福院的丁香说了会儿话。” 她一边说,一边去看瑶柳的脸色。 季箬见她这样,就肯定了瑶柳之前通知她们来常福院的事情有猫腻。因此她很配合锦桃,开口问道:“你和丁香都聊了些什么?” 瑶柳闻言,果然脸色一变。 时值仲春,瑶柳却觉得有些料峭春寒,她担心季箬会将她 赶回常寿院。被季箬拿到错处赶回去了,二老夫人自然就没理由再把人塞给季冉氏了。 锦桃把她神色的变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心里闪过一丝厌恶,面上笑道:“哪有什么好聊的,她一心一意的抱了老夫人的衣裳,捡上面雪团儿掉的毛呢!” 季箬扑哧一乐:“老太太天天都要抱雪团,有时候还让雪团儿上床,春秋两季,常福院的丫鬟们岂不是忙死了。” 她说完,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着的茜妃色留仙裙,哎呀一声抱怨道:“我刚刚就抱了一会儿雪团,裙子上就沾了这么多猫毛。” 锦桃正想说拿去让小丫鬟们捡,就见季箬眉头轻蹙,一脸期待的看着瑶柳:“瑶柳,你这么漂亮,手一定很巧,回去帮我把猫毛捡干净吧。” 瑶柳被锦桃刚刚的话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如今听到季箬的话,哪里还有心思拒绝,张嘴就应了下来。 季箬高兴的抱了抱瑶柳的胳膊,激动得眉眼弯弯:“瑶柳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喜欢干活的老实孩子。有瑶柳你在,以后我就可以放心和雪团儿一起玩了。” 喜欢干活的老实孩子瑶柳脸上一僵,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季箬这意思是以后她衣裳上的猫毛都由瑶柳来捡了……她把自己从二老夫人那里要过来当一等丫鬟就是为了让她捡猫毛的? 不愧是养在寺里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 之前看到季箬丢耳坠时,锦桃就知道刚回来的这个五小姐很不简单。她刚刚是看到季箬眼神里的制止,才没有把丁香的话说出来。 现在看到五小姐一脸天真的使唤瑶柳干活,锦桃就忍不住想偷笑……这瑶柳这会儿还没有看出来小姐是故意整她呢!说不定她心里还觉得小姐很器重她,只是用错了器重的方式罢了! 回到锦桐院之后,季箬就把身上的那条留仙裙换了下来。她一本正经的交到瑶柳手里,叮嘱瑶柳:“我打算看会儿书,你长这么好看,又是我的一等丫鬟,来小书房守着我看书吧。这裙子给你捡猫毛,免得你守得不耐烦了。” 留仙裙的颜色有些深,上面白色的猫毛很是显眼,多得数都数不清。瑶柳心里是很不愿意捡猫毛的,却又不能拒绝。 瑶柳有些不高兴。可转念一想,五小姐使唤锦桃去给丫鬟婆子们安排活计,却把自己留在了身边伺候,心里就又有些得意。 看了一下午的书,季冉氏身边的陪房周妈妈来请季箬去浣春院用晚膳。 季箬想着到时候季冉氏可能有话要跟她说,所以只带了锦桃同往,将瑶柳留在了锦桐院。 瑶柳捡了一下午的猫毛,头晕眼花,也不想跟在季箬身边伺候了,她乐得轻松。 去浣春院的路上,锦桃想了想,还是把丁香的话告诉了季箬,然后担忧道:“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小姐把她留在身边,咱们防不胜防,不如还是打发个法子让她走吧!” 她已经明白了,季箬能使唤瑶柳捡一下午的猫毛,心里根本不是喜欢她才让她做一等丫鬟的。 季箬摇了摇头,并没有把瑶柳放在心上:“怕什么,又没有人急着让她腾这一等丫鬟的位置出来。” 锦桃还想再劝,季箬已经一脚踏进了浣春院的饭厅,季冉氏独子坐在桌前等着季箬,锦桃就把未尽的话都憋了回去。 “娘。”季箬加快脚步,给季冉氏请了安。 她注意到季冉氏的眼睛有些脂粉没掩盖住的红肿,应该是哭过了。 季箬心里不由得诧异起来,季冉氏看起来像是天塌下来都能等闲视之的女人,是什么事情,居然能把她惹哭? 第十六章 旧疤痕展新疑窦 因为季冉氏心情不好,浣春院里面的下人们都有些小心翼翼,连呼吸声都不敢大了,怕惹主子更加心烦。 季箬进来了,季冉氏脸上才勉强有了两分笑意,她起身携了季箬的手,一起在餐桌旁边坐下。 道:“下午的时候,娘专门亲自去请了擅长做素斋的洪娘子来,你尝尝看,若是觉得好,以后洪娘子就专门服侍你了。” 季执和他娘子去世,季箬是他们的女儿,所以季冉氏还是愿意让季箬给他们茹素守孝的。 季箬见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跟自己说话,就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看出来她哭过了。于是佯作不知,看着满桌子的素菜点了点头:“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味道应该差不了。” 小皇帝因为身子弱,不大能克化肉,再加上他自己也嫌弃荤食油腻,所以吃素的时间居多。季箬要给小皇帝试药,小皇帝吃什么,她就得跟着吃什么。所以也习惯了茹素。 季执夫妻跟她没有半分关系,可真正的季箬是因为她死的,所以她也觉得自己现在应该为了季箬茹素。 洪娘子的手艺确实很不错,比宫里面的御厨都不遑多让,难怪既然是要亲自去将洪娘子请进府了。 季箬忍不住多吃了半碗碧粳米。 用完晚膳之后,季冉氏就带着季箬去了内室,将这里留给下人们收拾。她对跟着来的丫鬟们说:“不用你们在跟前伺候,我跟五小姐说一会儿体己话。” 等下人们都出去了,才拉着季箬的手,小声说了起来:“……你需要的那些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我又想了想,明日你就给你祖母问诊治疗,不用通过夫君了。” 季箬吃惊:“您不怕出什么问题?” 季冉氏虽然是大老夫人的侄女,却也是大老夫人的儿媳妇,若是没有征得季相的同意,季冉氏让季箬治坏了大老夫人,这季府可就没了季冉氏的立足之地了。 季箬对自己的医术自然是有信心的,她没想到季冉氏凭她一面之言也能这般信任她。 季冉氏勉强笑了笑:“娘相信阿箬的本事。” 这话说得很违心,季箬一眼都看出来了。 季冉氏之前还打算等季相回来了再做决定,这会子就改变了主意,一定是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至于是因为冉殷,还是因为出门后遇到了什么事情,季箬猜不准。 “阿箬,我太累了。” 看出季箬 的疑惑,季冉氏叹息一声,算是作了解释。 季箬闻言,也就不再追根究底下去了。 只要活着,谁不累?有人是劳作所累,有人是贫苦所累,有人是谋略所累,有人是欺压所累,就连当今圣上,也为病痛所累。 季箬作为小皇帝的试药人,也是累的。 她自己累过,所以季冉氏说累的时候,季箬并没有对季冉氏起怜悯之心,而是觉得没有追问下去的必要了。 她如今困于季箬的躯壳已经给自己加身许多压力,没必要再将自己困于季箬的身份。 “好。”季箬点了点头,“娘,您放心,我肯定能医好祖母的。” 她说话的语气很是笃定,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听在人的耳朵里,就让人有一种安定的感觉。 季冉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回了锦桐院之后,季箬吩咐瑶柳给伺候自己沐浴。 她在十二楼的时候,是没有人伺候她沐浴的,可瑶柳今天算计过她,所以她宁愿忍着沐浴时有人在身边的不适,也要使唤瑶柳做事。 瑶柳拿了干净的花瓣撒在浴桶里面,扭头看到被使唤去铺床的锦桃,心里就升起了一股优越感。 这个天气的夜里还是有些凉的,季箬脱光之后立即进了浴桶。 瑶柳咦了一声。 “怎么了?”把脖子以下都浸入热汤里面之后,季箬问道。 瑶柳靠近她,伸手拨开季箬的头发,把后颈那条细小的伤痕看实在了,才开口回答道:“小姐,您脖子后面有一条疤。” 疤? 不知道是不是热汤有些烫,季箬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有些困难起来,她的脸色被水气熏得有些发白。 “我脖子后面有条疤?”季箬跟着瑶柳的话问道。 不远处的锦桃听了,忙放下手里的锦衾,匆匆走过来探头去看。 白皙的脖颈上一条两寸长的伤疤,伤疤颜色有点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对,有一条疤,这么长。”瑶柳用手比给季箬看,“小姐自己不知道吗?” 季箬闻言,脸色更白了。她伸手摸到了那个位置,果然是她记忆中的触感。 瑶柳见她这样,心里有些幸灾乐祸,三房和四房的小姐们可没有人身上有伤疤!听说皇宫选宫女都会验明全身,有疤痕的一律要 淘汰的。不知道选皇后娘娘是不是这样。 若是这样,她把五小姐后颈有疤的事情跟二老夫人一说,可就算是立了大功了。 锦桃见状,也以为季箬是在意这道疤。没有女孩子愿意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的。急忙开口:“小姐别怕,这疤虽然有些年头了,也有些长,可它并不深,夫人那里还有上好的白玉膏,擦上两三个月就看不出来了。” 瑶柳闻言,有些失望。这疤痕如锦桃所说是能够抹平的,选皇后的事情又不是就在这两个月,这个消息她说给二老夫人听,已经没用了。 季箬摸着后颈的那条疤有些出神。 她当然知道这条疤。 大前年的上元节,小皇帝偷偷带她离开十二楼,说是去看花灯。谁知被守卫发现了,黑灯瞎火的她和小皇帝出声不及,守卫一个手错,就用长枪在她的后颈上划了这么一道。 就像锦桃说的,伤口不深,用白玉膏就可以去掉疤痕。可师傅让她留着,说是留着,就能够提醒小皇帝不要胡来。 守卫那一枪,偏一点儿,可就要了季箬的命的。 季箬抚摸着这条疤痕,脸色那么难看,是因为,这条疤痕不该出现在“季箬的身体”上。 这是自己的身体,她和季箬没有移魂。 那她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水汽氤氲中,一向有主意的小娘子,心里终于有些惶恐了。 第十七章 身份来历无有知 第二天,季箬还是没能在季相回来之前给大老夫人看诊。因为她自己病了。 她知道脖子后面那条疤之后,心里的惊涛骇浪就没有停歇过。上了床之后还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翻来覆去的想,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刚睡着,就发起烧来。 等季箬再睁开眼,就隔着一层床幔看到外面有几个人影,低声说话。 其中一个应该是大夫:“是心神震荡导致的急火攻心,再加上没有休息好,寒风入体,这才染上了风寒。已经施针了,等会儿把我带来的药煎好了喝下去,就可以退烧了。还有一个药方,你们派个人跟我去药方抓药,今晚喝一次,明天早上喝一次,就完全好了。” 然后是季冉氏的声音:“麻烦尤大夫了……临春,你送一送尤大夫,让铭宁跟着去抓药。” “是。”临春应了,带着尤大夫往外走。 季冉氏让下人们都出去了,房间里就剩下她和另一名高大男子。 季冉氏叹了口气,小声对男子道:“二叔夫妻两人出事之后,阿箬一直没哭,应该是憋着呢,听丫鬟说昨晚沐浴,发现后颈上有一道疤痕,她之前大概是不知道这件事……天刚亮就听说发烧了。” 男人声音带了些疲惫,他长长的叹息一声:“苦了她了。” 季箬猜测,能让季冉氏这般态度跟他交谈,这男人应该就是当朝宰相季陵。他从宫里面回来了,小皇帝是不是又脱离危险了? 心里一激动,气息就有些不匀,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阿箬,你醒了!”季冉氏欣喜上前,将床幔挽起来挂在莲花钩上,“你可醒了,吓死娘了。” 季箬扭头朝男子望去,正好对上季陵的视线。 当朝季相生得玉树临风,端的是好气度,可一身官威却被满脸的憔悴破坏殆尽。在皇宫里面守了小皇帝那么久,季陵眼下青黑不说,嘴上还急出了一串的水泡。 季箬跟几年前的季箮长得实在是太像,季陵的眼圈一下子就有些红。 他上前越过季冉氏,坐在季箬床前,殷殷唤季箬的名字:“阿箬,以后我就是你爹爹了。” 弟弟季执去世的消息,他已经从季冉氏那里得知了,心里自然是难以置信且悲恸的,如今见了季箬,这悲恸就转为了对季箬的心疼。 “季相!”季箬想起自己脖子后面有疤痕的事情,忍不住就道 ,“我可能不是季箬。” 之前在回季府的马车上,季箬也跟季冉氏说过许多次这种话。因此,季箬这话一出来,季冉氏立马就沉声打断了:“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女儿,那些胡话可不能再说了。” 是啊,说什么傻话呢! 季箬因为生病有些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季箮和季箬是双胞胎姐妹,两人长得很像,知道自己和真的季箬没有移魂之后,她就猜想自己可能是季家丢了的那个季箮。 季府的人一直在寻找季箮,她刚刚便想把自己是季箮的事情告诉他们。 等被季冉氏打断话,她才回过神来,自己真是并糊涂了才会有这个打算。单从这张脸来看,她确实很有可能就是季府丢了的季箮,可在她记忆里,她是从小到大都住在十二楼的,不曾出过一次门,又怎么可能是季箮呢! 要么她不是季箮,要么是她的记忆有问题。 季箬想通透之后,就眉头一展,对着季陵怯怯的开了口:“爹。” 已经五年没人叫过季陵“爹”了,季陵几乎热泪盈眶,他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笑着连说了三个“好”字。 季冉氏在旁边看着,眼睛也有些发酸。她和季陵注定没有子女缘,如今又有了季箬,着实是一件该高兴的事情。 她故意笑着打趣季陵:“我和阿箬好好的,偏你一回来就要招我们哭,若是让你的同僚们知道了,你这宰相还做不做?” 季箬在一旁忍不住扑哧一乐,季陵见她笑了,也眉头一松,朗笑道:“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此时常寿院里面二老夫人等人也在说季箬生病的事情。 “多半是季冉氏那个心眼多的教的,听说季陵风尘仆仆的回来,都来不及去常福院看一眼,就直接去了锦桐院。” “可常福院那位不是季冉氏的姑母么?”三夫人有些不解,“大嫂拦着大伯去常福院做什么?她自己也经常去呢!” 二老夫人嗤笑一声道:“既然成了婆媳,哪里还会有姑侄的情分。” 四夫人抿了抿嘴,笑着对三夫人道:“三嫂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常福院那个是个疯的,大嫂常去是为了抓住大伯的心,又博一个好名声。大伯若是常去,大嫂心里未必就高兴了。” 这话三夫人听懂了,她们的意思是,季冉氏并不是真心对常福院那位好的,而 是为了利用常福院那位笼络人心。 几个小辈们都在这里,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听到她们说这些,于是扭头对一旁看着丫鬟打络子的季姝道:“明日要去参加长公主的宴会,你绣给你爹的那个荷包不是还差几针吗,现在赶紧去补上,免得心里总存着这件事。” 季毓闻言,立即对季姝道:“六姐姐,我也要给我爹爹打个络子,你打的是什么花样?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六妹妹、七妹妹,我也去吧!”见她们两个人都要走,季萍立马开口要跟上。 “去吧去吧,都去吧!”二老夫人笑着赶人,“晚上来陪祖母吃饭。” 于是三个小娘子答应着出去了。 等人走了,三夫人立即忿忿不平起来:“单看大伯身无子嗣却连一个姨娘都没有,我就知道大嫂是个厉害的人,却没想到她这般有心机,连丢在寺庙里面十几年不问不顾的女儿都可以用来当筹码。” 四夫人笑了笑,不接她的话,反而说起别的事情来:“大伯回来了,圣上的身体定是无碍了。” 四夫人没有明说,三夫人立马就按照四夫人设计的方向去琢磨了。 她满脸愤怒:“这个季冉氏真真是好算计,她这是怕大伯拦着她的女儿做皇后娘娘呢!” 第十八章 “姐妹情深”送甜汤 季姝走得慢腾腾的,她知道长辈们有话要背着她们几个小娘子说,所以想偷听一二。 可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小,她竖起了耳朵也什么都没听见。于是冷哼一声,懊恼的往前走。 季萍是不敢戳穿她的,一言不发的亦步亦趋,季毓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季姝恼了,扭头瞪着季毓,恶声恶气道:“你笑什么!” “我没有笑什么啊!”季毓一脸无辜。 然后在季姝发火之前,她飞快的转移话题:“我只是想着,昨日大伯母还说要带五姐姐去参加长公主的宴会,谁知今天五姐姐就感染风寒了。这岂不是老天有意为难五姐姐?” “那也不一定,不过是小小的风寒罢了,常来咱们家的那个尤大夫最擅长这个了,说不定明天就已经好了。”季姝撇撇嘴。 季毓便道:“六姐姐说的也对。” 然后她就不再说这种话了,而是主动挽了季姝的胳膊:“六姐姐,咱们快走吧,待会儿锦尚阁的人可就送衣裳来了。” 季姝闻言,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在心里琢磨季毓刚刚那“无心”之言。 季箬一回来,长公主就给她们季家下了宴请的帖子,这明摆着是要给当今圣上相看未来的皇后了。 季姝虽然自视甚高,可心里也明白,季家的女儿中,季箬的身份,可以让她登上皇后宝座事半功倍。季箬若是不回来,季姝便是同季毓两个人争,还有一半的胜算,可如今季箬回来了,胜算就变得微乎甚微了。 不能让季箬参加长公主的宴请。 季姝心里下定了决心……这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只要让季箬的病晚一些好便可以了。 季姝心里存了事情,做事情就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了。季毓看在眼里,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神色。 等到晚间用晚膳的时候,季姝忽然开口说要吃银耳甜汤。 季家上下,就柳姨娘最会做这些汤汤水水。季姝开口说要吃,三夫人便让人去通知柳姨娘,让她做一些银耳甜汤端到季姝的闺房里面来。 等银耳甜汤送过来了,季姝忽然开口对柳姨娘道:“大房的五姐姐听说是病了,生病了的人嘴里最没有味道了,姨娘将甜汤分一盅出来,我和二姐姐过去探望一下五姐姐。” 柳姨娘便取了一个瓷盅分了一盅出来,季姝端了甜汤盅,不动声色的用手指抹了一下盅沿,然后递 给季萍:“这是姨娘熬的,二姐姐端着吧!” 季箬下午的时候睡了一觉,晚上就有些睡不着了。她上午的时候到底跟着季相一起哭了一场。季相为他弟弟而哭,哭完之后就告诉季箬,他一定会查出真凶,为季执报仇的。季箬则是因自己身份之谜而哭,她哭的是自己的惶恐与无助,哭完之后,心里的那点儿委屈和彷徨就消失殆尽。 这会子她正靠在软枕上听锦桃介绍府里的一些情况,就见瑶柳领了二小姐和六小姐走了进来,六小姐手里还端着一个汤盅,她们身后的丫鬟纷纷给季箬请安。 季箬稍稍蹙眉,然后就恢复了之前的神色。 锦桃却很忿忿不平,觉得瑶柳太过分了,小姐明明在跟她说体己话,瑶柳都没有禀报一声,就把人给带进来了。 瑶柳看都没看锦桃一眼,径直对季箬道:“小姐,二小姐和六小姐听说您病了,来看望您。” 季箬嗯了一声,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丝意外。 六小姐季姝冲着季箬甜甜的笑了,然后上前凑到季箬的跟前打量了季箬一番,很是关心的样子:“五姐姐怎么一回来就病倒了呢!之前听说五姐姐要回来,我和二姐姐天天盼着,想着五姐姐回来了就多了一个玩伴了,真是可惜。” 她说着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来。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季箬看了眼季萍手里的汤盅,眼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季姝闻言,立马就高兴起来:“五姐姐,我也是这么想呢!” 她说着又扭头看向季萍,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二姐姐,柳姨娘不是给五姐姐做了甜汤么,你快给五姐姐尝尝。” 她说完又跟季箬解释:“柳姨娘是二姐姐的生母,她做的甜汤,是最好吃的甜汤。连大伯母都夸赞过呢!” 季萍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然后果然端着汤盅上前,交给瑶柳,道:“五妹妹,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 锦桃来不及阻止,季箬已经从瑶柳手里接过甜汤一饮而尽。 刚喝的时候舌尖微微发苦发麻,然后就被清爽的甜味冲刷了。 季箬笑着对季萍道:“柳姨娘真的是好手艺。” “五妹妹谬赞了,你要是喜欢,以后让姨娘多做些给五妹妹送过来。”季萍笑了笑,扭头去看季姝,就看到季姝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心里咯噔一跳,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季箬似是未觉,她笑着对锦桃道:“小厨房里的豆浆是不是煮好了?我刚刚喝了甜汤,豆浆里面就不要放糖了,直接端过来吧!” 季姝闻言,心说不好,当下脱口而出:“五姐姐你还要喝豆浆?” 她刚刚在汤盅的边沿上抹的是毒白果的汁液,服食之后会让人恶心、呕吐、腹泻、烦躁不安。这些症状同时也可以是风寒的症状,季姝觉得,季箬喝了之后出现这些症状,大家只会觉得是她风寒加重了,根本不会想到她是中毒了。 而且,毒白果的毒性并不长久,过五六个时辰就消失了,到时候更是一点儿端倪都看不出来了。 季姝觉得自己这个计策简直是天衣无缝。 可是,季箬她要喝豆浆! 豆浆本来就有解毒的功效,这一碗豆浆下去,刚刚那碗抹了毒白果的甜汤算是白喝了。 难道季箬看穿了她的把戏?季姝皱了皱眉,若是这样,季姝她也太邪门儿了吧! 然后季姝就听到季箬笑道:“我娘的陪房周妈妈的儿子是做豆腐的,这豆浆是他晚饭后送过来的,说是刚磨好。我觉得嘴里有些没味道,就让小厨房将豆浆煮了,想配着蜂蜜喝一碗。没想到你们送来了甜汤……不过这豆浆不能放,又是周妈妈的心意,多少得喝一点了。” 季姝恍然大悟,然后她正色对季箬道:“五姐姐,你刚喝了甜汤,这又喝豆浆,一肚子水,晚上怕是要起好多趟夜。” 季箬闻言,脸上就闪过一丝为难……她不想浪费了豆浆,也不想频繁的起夜。 第十九章 且把甜汤换豆浆 如果不想浪费,完全可以将豆浆赐给下人们喝。 季箬不提,季姝也没有想起来,季萍想着刚刚把甜汤端给季箬喝时季姝的异样,想到了这一点却没有开口,至于跟着她们的丫鬟们,自然是不好开口让主子把豆浆赏赐给下人的,那样显得她们嘴馋,给自家小姐丢脸。 于是季姝示意季萍开口:“二姐姐,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喝豆浆吗?” 季萍还在想那件事,因此没有领会到季姝的意思,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道:“是啊,母亲真好,我在她面前提过一次,这几日早膳就多加了一碗豆浆。” 季箬笑着看着她们姐妹二人并不说话。 锦桃已经端了豆浆过来,她小心翼翼的用木勺将碗里的豆浆吹得没那么烫了,开口问季箬:“小姐,您要现在喝吗?” 怎么能让季箬真的喝了豆浆! 季姝立马大声道:“五姐姐,您喝了甜汤,把豆浆给我喝了吧!” 这话一出来,屋子里静了一瞬。 季姝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急迫了,她抿着嘴笑了笑,解释道:“晚膳吃了龙井小排,做得有些咸了,我这会儿有些口渴。” 季箬便道:“既然这样,锦桃,把豆浆端给六小姐。” 季姝果然将豆浆一饮而尽。 姐妹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季姝满意的带着季萍告辞离去。 回到洒沂院之后,季萍到底没有忍住,她看着心情甚好的季姝,屏退了丫鬟下人们,开口就问:“妹妹,今天给五妹妹喝的甜汤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甜汤是柳姨娘熬的,能有什么问题?”季姝不把季萍的质问放在眼里,她撇撇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我可没有动那甜汤。” “可甜汤是你端了递到我手里的。”季萍是看着季姝长大的,季姝是什么性子,她比谁都要清楚。因此并不信季姝的话。 “那又怎样!”季萍的追究让季姝有些不高兴了。 季姝觉得自己的计谋好,不说出来让别人夸赞一下,她憋得慌。再加上季萍又一直让着她,于是季姝想了想,开口把涂毒白果汁液的事情跟季萍说了。 季萍吓得脸色一白,若是锦桐院那边发现了,追究起来,倒霉的可是她和她亲娘! 季姝拉着季萍的手笑嘻嘻的摇晃:“二姐姐你怕什么!她本来就得了风寒,喝了甜汤,呕吐腹泻也是半 夜里的事情了,到时候她们只会觉得五姐姐是风寒加重了,哪里会想到是中毒?等明儿个早上她们请了大夫来,毒已经消散了,靠着望闻问切查不出来的。” 季萍和柳姨娘在这季府内处处仰三夫人鼻息,所以她是不敢跟季姝闹翻的。听季姝这么说了,只好勉强笑着夸季姝:“五妹妹真是好计谋。” 季姝抬了抬下巴,很是骄傲:“那可不,明儿个没有五姐姐,咱们又出挑,长公主见了咱们,一定会夸咱们的。” 等到了第二日早上,四夫人和季毓早早的在二老夫人那里等着了,季箬的风寒已经好了,只要不站在风口吹,便无碍了,季冉氏带了她去陪大老夫人用早膳。 出门的时辰是定好了的,二老夫人派人来常福院传话,让季冉氏带着季箬过去。 她是想出门之前将季箬说教几句,好显得她长辈威严。 季冉氏心里清楚她打的如意算盘,笑眯眯的对传话的丫鬟道:“常寿院的大青缸不是养了金鲫鱼么,那金鲫鱼的头上长了那么大个的福包,我家阿箬没有见过,前天看见了有些害怕,回去就生了病。这会子,就不过去了,你跟二老夫人说,等会儿我和阿箬直接去马车上。” 传话的丫鬟虽然看出来季冉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好认命的把这话带回去给二老夫人。 她心里想着,这五小姐听说从小就养在寺庙里面,寺庙里面条件能有多好?佛有怒目金刚,五小姐在寺庙里什么都不怕,这会子回来了,反倒怕起了金鲫鱼头上的福包了,说出去要笑死人。 季箬在一旁听着,也有些哭笑不得。 她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娘着实像个狐狸,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炉火纯青。这整个季府上上下下的人,只怕没有一个人能在季冉氏这里讨得到便宜。 可她这么厉害,当初她的那些孩子是怎么死掉的? 季箬心里存下这个疑惑,面不改色的继续用膳。 常福院今日的早膳吃的是滚鱼片粥,是大老夫人吩咐下来的,季冉氏不敢让大老夫人知道季执死了季箬守孝的事情,只好小声嘱咐季箬忍一忍,吃一点荤腥。 倒是季箬自己没有这些忧愁,吃得香甜。 大老夫人一心一意的把粥里面的鱼片跳出来喂雪团儿,季箬就自己吃一口,用勺子喂大老夫人一口。 等用完早膳,季冉氏正吩咐下人把碗筷这些撤下去,就见二老夫 人身边的方云家的板着脸匆匆赶了来。 她年轻的时候是二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因为长得不好看,不讨季老爷子的喜欢,没能当上姨娘,下嫁给了二老夫人铺子里的管事方云。是二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心腹。 方云家的脸色很难看,见了大老夫人也不行礼,她目光凌厉的看着季冉氏,张口就是硬邦邦的一句:“老夫人请大夫人和五小姐赶紧过去。” 因为方云家的板着脸很是吓人,季府上下多少人都是怕方云家的。 季冉氏却是神色未变,她笑眯眯的重复之前跟传话丫鬟说过的话:“我家阿箬怕金鲫鱼头上的福包。” 方云家的嗤笑一声,然后嘲弄道:“大夫人还当自己接回来一只小白兔呢,那就是一条小毒蛇!” “你说什么呢!”季冉氏眉头一皱,开口就带了些呵斥。 季冉氏声音有些大,方云家的声音就比她更大,引得下人们都朝这边看过来。 她说:“老奴说什么,大夫人带着五小姐走一遭就知道了。五小姐既然怕金鲫鱼头上的福包,那就蒙了五小姐的眼……别怪老奴话没说清楚,老夫人那边发了怒,大夫人若是不配合,别怪闹起来整个季府都不好看!” 二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挺不要脸面的,可随着年纪大了有了小辈,她就很爱惜面子了。如今方云家的这话,像是在提点季冉氏鱼死网破的可能性。 季冉氏就知道,方云家的过来不是为了之前那件事,应该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情了。 第二十章 恶毒心思空白忙 季箬在旁边听了方云家的说的话,脸上露出茫然和害怕的神色来,她怯怯的看了眼方云家的,然后小心翼翼的问季冉氏:“娘,二老夫人是不是因为我刚刚没有过去,所以生气了?” 季冉氏心里更诧异了,方云家的那表现,摆明是说阿箬惹了什么事情,可看阿箬这样子,又像是不知情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就听到大老夫人冒出来一句:“她一个平妻,又不是阿箬的亲祖母,阿箬去做什么。” 二老夫人虽然是平妻,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方淮安是督察院左都御史,言官的嘴比刽子手的刀还要可怕,所以平日里季相和季冉氏虽然对二老夫人不满,却也只是私下里较量,像大老夫人这样挑明了的时候,几乎是没有的。 若是季冉氏说了这话,方云家的就要把这个由头交给二老夫人,让她拿着这个由头诋毁大房了。 可说这话的是少数时候清醒多数时候疯癫的大老夫人,方云家的就没有办法了。大家都知道大老夫人的病,她又是正妻,二老夫人跟她计较,讨不到好的。 方云家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大夫人和五小姐心里怎么想的,老奴管不着,可老夫人找五小姐过去,是有正事。你们这会儿不肯过去,就别怪到时候当着外人的面质问起来脸面不好看了。” 季冉氏叹了口气,转头对大老夫人道:“娘,我和阿箬过去看看。” 她当着常寿院的人的面叫大老夫人“娘”,别的时候,都是叫“姑母”的。 大老夫人脑子虽然不大好,却从来没有在她的称呼上计较过。 她摆摆手:“去吧去吧,阿箬,要是打架了,叫祖母来给你帮忙。” 季箬抿着嘴笑了笑,很庄重的点了点头:“祖母,您放心,到时候我一定让我身边的锦桃来叫您。” 去常寿院的路上,方云家的步履匆匆。 季冉氏见此,更加肯定是发生事情了。 她小声问季箬:“阿箬,你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季箬当然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她并不打算告诉季冉氏,于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知道啊,娘,我昨日病了一整天,今天早上又同您和祖母在一起,哪里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 季冉氏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就猜测是二老夫人她们不忿季箬去参加长公主的宴会,所以故意刁难陷害阿箬,想让她今天出 不了季府的大门。 “倒也符合她们那偷鸡摸狗的小家子气性格!”季冉氏冷笑一声,然后拿话安抚季箬,“阿箬放心,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娘护着你。她们算什么东西,也敢算计我女儿。” 季箬心里一热,笑了笑,没有说话。 刚到常福院,房间门口打帘子的丫鬟远远看见她们,就朗声喊道:“大夫人和五小姐来了。” 季冉氏不管前面方云家的已经掀开门帘进去了,自己带着季箬,不疾不徐的朝着房门走去。 她小声对季箬道:“那方妈妈年纪大了,咱们尊老爱幼,总要给人家前去告状的时间。” 季箬听了这话,扑哧一声乐了。 然后心里就闪过一丝想法。 二老夫人那边摆明了要对付她们了,季冉氏却还有心情打趣人家,可见得她是不把二老夫人这一房放在眼里的。她这不是自负和愚蠢,而是觉得她们没有能对付得了她的本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季冉氏当初死掉的孩子就更加不可能是二老夫人她们的手笔了。那么,季冉氏的孩子怎么死掉的?是意外还是真的是季冉氏下的手? 季箬寻思间,已经到了房门口,丫鬟打开门帘,季冉氏带着她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到四夫人带着季毓坐着,季湘乖巧的待在二老夫人的怀里,季萍孤零零的跪在地上,三夫人站在她身后。 屋子里的气氛很是严肃。 “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季冉氏在心里想。 她脸上故意露出茫然来,诧异的问道:“这是怎么了?萍姐儿怎么跪着?犯错了?” 季冉氏带着季箬一进来,二老夫人就要呵斥季箬跪下,谁知被季冉氏抢了先开口,她就呵斥不出来了,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 等她好不容易顺气要开口了,季冉氏已经拉着季箬自动自发的找地儿坐下来了。 二老夫人眉头皱得死紧,直接沉声问道:“五娘,听说你昨晚给六娘喝了一碗豆浆?” 这话完全出乎了季冉氏的预料,她扫了一眼四周,并没有季姝的身影,就知道季姝大概是喝豆浆喝坏了。 不等季箬开口回答,三夫人就瞪了季箬一眼,噼里啪啦指责起来:“大嫂,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六娘还没有及笄,还是小孩子呢!五娘不愿意六娘参加长公主的宴会抢了她的风光,开口就是,我们愿意避让 着你们大房。小孩子的肠胃最是脆弱,五娘拿生豆浆害六娘,那是要害死我们六娘啊!” 三夫人之前真的是担心坏了,季姝昨晚拉了一夜的肚子,早上她去洒沂院看她们打扮,才发现季姝生病了,赶紧请了大夫前来问诊。后来才知道问题出在那碗豆浆上面。 生豆浆煮透了有一些解毒的功效,可若是没有煮透,就是要让人中毒的,中毒的症状就是呕吐腹泻。 季姝喝了大夫开的药之后,已经不腹泻了,她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一些。这会子抢在季箬前面开口,她就是要先声夺人,不管季箬是不是故意的,她都要把这件事的过错按在季箬头上。 季冉氏哪里听不出来她的打算,她张嘴就要反驳,却被季箬拉了一把,到了嘴边的话就顿了一下。 季箬抢在季冉氏前面开了口,她的神情茫然,语气诧异:“三婶说那豆浆有毒?怎么可能呢,二姐姐和六妹妹走了之后,我让小厨房又煮了一碗给我喝,没有什么事情啊!” 跪在地上的季萍看到季箬好端端走进来时就已经惊涛骇浪,她并没有跟三夫人说季姝在甜汤下毒的事情,这会子听季箬说昨晚她们走了之后她也喝了豆浆,季萍才觉得,季姝好像被季箬耍了。 季姝在甜汤里面下毒,想要让季箬一晚上腹泻,然后错过去长公主宴会的机会。然而季箬没事,一晚上腹泻,错过去长公主宴会的人,是季姝。 第二十一章 口舌交锋初战捷 “你后来喝的豆浆是煮透了的,自然没有什么事情。”三夫人冷笑道,“五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姝姐儿也是你堂妹,你这么做,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我家阿箬做什么了?”季冉氏忍不住了,开口就道,“谁知道是不是你家姝姐儿嘴馋了豆浆还没煮透就要喝了呢!” 三夫人气得要死,她家姝姐儿要是传出一个嘴馋的名声来,别说是做皇后娘娘了,就是普通一点的人家,也不会想要一个嘴馋的儿媳妇啊! 三夫人怒道:“你家的豆浆是金子做的?我家姝姐儿什么没吃过,反而馋上你家豆浆了?大嫂,你一个做长辈的,说话可得摸摸自己的良心,信口胡言毁了姝姐儿对你有什么好处?这豆浆,一定是五娘叫姝姐儿喝的!” 她这话一出来,季萍的头就垂得更低了。 季箬笑道:“三婶娘,是六妹妹自己要喝的,本来那碗豆浆是煮了给我喝的,六妹妹说她口渴,非要喝。” 是季姝主动提出来要喝人家的豆浆的? 别说是三夫人了,就是季冉氏也呆了一瞬。 季姝和季箬又不是关系多好,季姝还生着病呢,好端端的跑到人家屋里要喝人家自己打算喝的豆浆是怎么回事! 三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季冉氏已经反应过来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三夫人,道:“孩子想吃,三夫人让厨房的人做就是了,我们两房起了争端事小,伤了孩子的身体,可就是大事了。姝姐儿这样,今日长公主的宴会怕是不能去了,真是可惜!” 季冉氏说这话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奚落,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处处刺人。 季姝昨晚拉肚子拉到虚脱,吃药之后虽然止泻了,可神色却是憔悴得很,就算是去了长公主的宴会,也难以给长公主留下一个好印象了。 三夫人不信是季姝自己主动要喝的豆浆,她站在季萍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季萍,沉声问道:“那豆浆,是你六妹妹自己要喝的,还是你五妹妹给她喝的?” 季萍低着头,小心翼翼道:“是六妹妹自己要喝的,她说晚上的龙井小排做得有些咸了,她口渴。” 再多的,季萍就不敢再说了,她怕牵扯出季姝在甜汤里面下毒的事情,也怕牵扯出她明知有些不对却眼睁睁的看着季姝喝完那碗豆浆的事情。 季萍这话一出来,三夫人所有对季箬的指责都站不住脚了。 季 冉氏看了三夫人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扭头对二老夫人道:“姝姐儿不能去了,我家阿箬却还是要去的。阿箬在仙隐寺住了那么多年,我就指望她今天多结识一些朋友呢。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就准备出发吧?” 三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她恨不得回去撕烂季姝的嘴,回自己房间喝水能渴死吗,非要在锦桐院喝那一碗豆浆! 二老夫人本来是要给三房撑腰,给季姝讨回公道的,谁知季箬来了才说几句话,就摘干净了她跟季姝中毒这件事的干系,于是二老夫人撑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她到底比三夫人要多吃半辈子的饭,一眼就看出季箬不可能像她说的那么清白。二老夫人心里想着,那豆浆可能是季箬激季姝喝的,或者是季姝算计季箬不成反被算计,又或者是季萍撒了谎。 可这都是没有证据的事情,二老夫人自诩比旁人沉得住气,自然不会拿出来说的。 因此,她听到季冉氏的话,一脸和煦的点了点头:“正是呢,毓姐儿和湘姐儿已经收拾好了的,你快带阿箬回去,重新梳个头发,匀个面,一炷香的功夫,咱们这就走了。” 季箬还没有换上在红袖庄做的新衣裳呢! 二老夫人说这么急,显然是不想给季箬换衣裳的时间。 季冉氏笑呵呵的揭穿二老夫人的小心思:“老太太您这是没有把阿箬换衣裳的时间算在里面呢!阿箬要是穿着身上这一身寡淡的衣裳去,到时候丢的可是整个季府的面子。” “你……”二老夫人气得一噎,心里暗道,她怎么就忘了大房那个是个装憨货真精明的!她强压着自己的怒气道:“我刚刚是忘了,阿箬愿意换多久的衣裳就换多久的衣裳,只要不误了长公主府的约,我们都等得起。” 季冉氏这才满意的带着季箬起身,抬脚就往外面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正瞪着季萍的三夫人道:“姝姐儿是病了,萍姐儿还去长公主府么?三弟妹急着照顾姝姐儿,怕是没心情去了,萍姐儿要是去,就让她跟着我。” 季萍自然是想去的。 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三夫人开口,再看了看三夫人的脸色,季萍轻声道:“谢谢大伯母,只是六妹妹病了,大家都去参加宴会,我想留在府中陪陪六妹妹。” 她知道,就算自己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三夫人依然恨上她了,恨她没有拦住季姝,恨她没有代替季姝喝了那碗豆浆 。 季冉氏也不是真心为二娘子着想的,她就是想给三夫人添个堵,季萍这么说,季冉氏立马嗤笑了一声,然后“爽朗”的笑道:“三弟妹,萍姐儿既然养在你膝下,就是你的亲闺女了,这亲闺女折了个小的,总不能再把大的搭上吧?” 说完之后,就得意洋洋的带着季箬走了。 季箬把一个无辜小白兔扮演得淋漓尽致,季冉氏把一个护女心切的直肠子扮演得淋漓尽致,明明是她们大获全胜,落在丫鬟婆子们的眼里,却是大房受了常寿院和三房的欺负。 二老夫人心里也有些埋怨三夫人,若是她早点在季姝那里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至于被季箬一个小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 第二十二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华昌长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只是她和驸马感情很好,所以平日里都是带着孩子住在陆府。 这次宴请的小娘子里面必定有一个是未来的皇后,华昌长公主为显慎重,这才把宴会办在了长公主府。 季家距离陆府挺近的,也就两条街的距离,距离长公主府却是有些远。 幼帝今年才十六岁,立后的事情还没有摆到明面上来,华昌长公主自然不好只请季家的小娘子,这样未免也太明晃晃了一些。她难得的有耐心了一次,把京里面有头有脸的女眷们都请了去。 华昌的次子陆浔是个喜欢热闹的,听说这次宴请里面有他表弟未来的妻子,就嚷着要来看一看,他自己想看不说,还拉上了几个同窗。 华昌长公主被儿子闹得头疼,干脆批准他们邀请京中青年男子们,在公主府的鹿苑办个文墨会。 鹿苑和招待女眷的孔雀园隔了一小片杏林,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人,又不会失了礼数。 季家人到的时候,宾客们已经到了大半,在公主府门口迎女眷的是长公主的长媳俞蓝世子妃,陆浔也跟着凑热闹,见到来的是女宾就塞给他嫂子招呼,来的是男宾就自己勾肩搭背往鹿苑招呼。 季箬刚从马车里面出来,正回过神扶季冉氏下马车,就听到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嫂子,又是女宾,快来招呼。” 华昌长公主的长子陆淮比次子大了足足十岁,俞蓝世子妃比陆淮还要大三岁,陆浔可以说是在俞蓝世子妃眼皮子底下长大,因此少了几分普通叔嫂之间的那种顾忌。 俞蓝世子妃早认出来那是季家的马车,陆浔开口时,她已经笑着迎了过来。 二老夫人同四夫人、季毓、季湘坐一辆马车,在季冉氏和季箬马车前面,俞蓝世子妃走过来,二老夫人受宠若惊,开口就道:“麻烦世子妃您亲自来。” 陆浔站在俞蓝世子妃身后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嘴欠了起来:“这是哪家的女眷啊?这么不会说话!” 话一出来,二老夫人脸色就变了,季毓看着这个英俊的青年不屑的打量她们,心里又气,又觉得难堪,脸涨得通红。 只有季湘年纪小,傻乎乎的开口答话:“我们是季家的女眷。” 俞蓝世子妃呵斥陆浔:“都多大的人了,说话还这么不过脑子?你再这样胡闹,我跟你大哥说过几天就把你送到西营去。” “嫂子我错了。”陆浔敷衍了一声 ,然后眼睛一亮,“是季相家?” 俞蓝世子妃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季相家。” 然后她微微一福,笑着对二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别生气,他还是个孩子。” 季冉氏和季箬站在后面没有上前,她们已经听出来了,不单是这位口出恶言的陆二少爷,就是这位世子妃,也不大看得起她们季家的女眷的。 二老夫人在前面拍马屁不成反而丢人现眼,她们俩没有凑上去一起挨白眼的道理。 四夫人也在心里嘀咕,这位世子妃,跟那位长公主,倨傲的性子完全是如出一辙,难怪能成为婆媳! 她拉了季湘一把,不让她再说话。 陆浔听说这是季相家的女眷,他好奇的在季毓和季湘之间打量了一下,然后问季毓:“你是季相养在仙隐寺的那个女儿?” “长得也……” 陆浔话还没说完,就被俞蓝世子妃打断了。 说话不客气没什么关系,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当今皇帝的表哥,有资格对任何人说话不客气。可当众点评姑娘家的样貌就不同了,这上升到了一个人的品性方面。 俞蓝世子妃的语气多了几分严厉:“阿浔,你再胡闹,以后犯了什么事儿可别找我打掩护!” 陆浔就不敢多说了。 少女的心思本来就敏感,后面半截话虽然没有说出来,季毓却已经感受到了陆浔的贬低,又不能当众驳回,小脸变得煞白。 二老夫人和四夫人顾全大局,只当没有听到陆浔那半句话。 季箬站在后面看在眼里,她心里想着,若是被贬低的是自己,说不定季冉氏会为自己出头说两句的。 陆浔被生气了的俞蓝世子妃赶走了,季冉氏这会子才下车似的,带着季箬上前,让她给世子妃请安。 俞蓝世子妃知晓她是季箬,目光就定在了她身上。 因为上次宁国公府春日宴上三夫人的“失言”,季相那个在仙隐寺养了十五年的女儿要回来的消息,旦夕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别说是陆浔这个好奇心重的了,就是包括俞蓝世子妃在内的大部分京都女眷,都对季箬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她在寺庙里面待了十五年,识字吗?学琴吗?会些什么才艺?说话像和尚们一样死气沉沉吗?她长得好看吗?会玩小娘子们的游戏吗? 俞蓝世子妃之前也同长 公主一起对这个季箬做过一些猜测,可之前她们没有丝毫关于季箬的信息,猜了半天都无从猜起。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娘子。 身上穿了蜜合色的留仙裙,头上梳的不是时兴的发式,而是曾经流行过一段时间的近香髻,不但不显得过气,反而因为她生得美,显得格外的好看。 是的,季箬生得很美。俞蓝世子妃心里想着,若不是因为她年纪还小,脸上多少带了丝稚嫩,只怕把京城里面的美人儿们都比下去了。 单凭她这个相貌,做了皇后,小皇帝恐怕对她也讨厌不起来。 季箬知道俞蓝世子妃在打量她,便不动声色的任她打量。等俞蓝世子妃重新开口说话时,她才拉了拉季冉氏的衣袖,示意可以跟着世子妃一起进去了。 谁知季冉氏却有些走神,她扭头看着季箬的身后,脸上的诧异和愤怒一闪而过,除了季箬,谁都没有看清。 季箬顺着季冉氏的视线看过去,却是两个高大的男子朝这边走来,一个稍稍年长一些,衣着贵气,气度不凡,应当是养尊处优之人。 另一个分明是斯文俊朗的样貌,看起来却煞气十足,他浑身散发的气势惊人,让人看了,不自觉的就忽略了他的衣着容貌。 季箬注意到季冉氏的手微微有些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第二十三章 孔雀园里频试探 除了季冉氏和季箬,没有人注意到那边有人来。 余蓝世子妃引着季家女眷往里面走。 陆家是清贵人家,审美清雅得很,当年的探花郎陆梅钦尤为更甚。这公主府在华昌下嫁给陆梅钦之后翻修过一次,都是长公主与他商量着来的。 一走进这华昌的公主府,季箬就感觉到了,这里面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少了天潢之气,多了几分温婉雅致,像是水池中央的莲,给人距离之感。 倒跟传言中的长公主和驸马爷的脾气秉性相符合。 季冉氏也一边同余蓝世子妃闲话,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公主府内的布置。看着这一路略显清冷的景致,她和季箬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 倒是二老夫人心里有些不屑,在老人家看来,园子要大气,花团景簇,院子里的亭台楼阁也要描金抹银,看起来贵气逼人,那才是好的。 若是别人家的府邸,她大概就要出口“教导”了,可这是华昌长公主的府邸,她也就只好把不满憋在了心底。 到了孔雀园,长公主正在陪着几个相好的夫人说话,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正端了描金小食盒在不远处逗三只孔雀玩。 那三只孔雀养得很好,尤其是其中还有一只是很难得的白孔雀。 季箬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十二楼里面也是养了孔雀的,只养了一只,听师傅说是为了以后好取胆来用。季箬当初怜悯它以后得丢了性命,就总寻了虫子去看它。后来季箬就不去了……季箬有了猫,那猫虽然不亲近季箬,却看不得季箬对孔雀好,找着机会就要挠那孔雀两爪子。 季箬只是微微一愣,就回过神来了。 余蓝世子妃笑着拉了她的手,对长公主道:“娘,这位就是季相的女儿,刚看到时唬了臣妾一跳,没想到咱们京里还有生得这般好看的小姑娘。” 刚刚陆浔在外面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余蓝世子妃怕季家女眷心里不忿,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丢长公主府的面子,于是又多夸了几句。 “这位是季府的七姑娘,也是个温柔懂事的孩子,还有这九姑娘,叫湘姐儿,我看她年纪,倒能跟咱们霜姐儿说得上话。” 长公主闻言,便道:“你使唤个人去将霜姐儿带过来,告诉她有玩伴了。” 霜姐儿叫陆引霜,是世子爷和余蓝世子妃的独女。长公主愿意让季湘做她的玩伴,四 夫人心里受宠若惊,连忙拉着季湘跟长公主和余蓝世子妃道谢。 她一边道谢,一边看了眼季箬和季毓,心里升腾起一个想法来……长公主见了季家的女儿们没有先跟季箬说话,而是先看上了季湘,是不是在她心里,比起季箬,她要更满意季毓一些? 季毓和季湘可是亲姐妹,季湘跟长公主府走得近了,季毓想跟讨长公主的欢心还不容易! 季冉氏心里是真的没有让季箬去当皇后这个心思的,把季箬“接”回来争这个皇位,她也是万不得已。如今见长公主冷落她们母女二人,季冉氏第一反应就是怕季箬伤心。等看到季箬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之后,季冉氏也就不把长公主的态度放在心上了。 长公主先是同季湘说话,然后又同季毓说了几句。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季箬的动静。 长辈们落了座,容貌姣好的小娘子不卑不亢的站在她娘亲身边,脸上不见愤懑,也不见难过,眼观鼻口观心,看起来就像是观音身边的龙女。 长公主心想,不愧是在仙隐寺养了十五年的人。 这个性子,同自己那个侄儿在一起了,自己那个侄儿也不至于吃亏,也勉强能撑得起皇后的架势。 华昌的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她先不同季箬说话,是因为在她心里,皇后若是出自季家,那这个季家女子一定得是季相的女儿,季家三个小娘子在这里,除去一个年级太小的,她想要考察的,只有季箬一个人。 季毓正小心翼翼的回答自己平日里有些什么爱好,说到抚琴,她见长公主忽然笑了,就以为自己投了她所好,心里有些激动。 眼角的余光看到祖母和娘亲鼓励的眼神,季毓忍不住轻狂了一下:“殿下若是喜欢,季毓愿意献丑,博殿下欢喜。” 长公主对季毓这个人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她正想结束与季毓的话题,听季毓说想要抚琴,便吩咐人抱了一把琴来给季毓抚。 喂孔雀那几个小娘子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呢,见状,一个穿着鹅黄裙子的小娘子小声对一个穿着紫色宫裙的小娘子道:“陆姐姐,看人不能看相貌,那个季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季五小姐虽然生得好看,只怕不顶事,她在长公主殿下面前,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呢!” 陆汐撇撇嘴:“你们知道什么。” 她说着,顿了一下,嗤笑道:“你们总说季家小娘子厉害,这季毓是傻子吗?没见我们都在这边玩么,她这会子要 了琴,待会儿季五过来同咱们一起玩,季九同霜姐儿一起玩,她白白在那里抚琴。” 那位穿鹅黄裙子的少女是礼部尚书程楷莱的女儿程铃,她脸生得圆,说起话来样子可爱极了,所以陆汐对她有些纵容,她在陆汐面前说话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听了陆汐的嗤笑,程铃撇撇嘴,道:“季毓她哪里是傻,她精明着呢,不能跟咱们一起玩,她却在长公主面前露了脸。” 陆汐听了这话之后,更加不屑了:“我娘又不缺抚琴的琴师。” 那边华昌“终于”抽出时间同季箬说话,她开口就问季箬:“你会弹琴吗?” “会。”季箬点了点头。 季毓警惕的看着季箬。 季箬继续道:“我琴技不好,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弹。” 二夫人、四夫人和季毓一听这话就放了心,季箬既然琴技不好,就没法在这上面抢了季毓的风头了。 长公主听了这话,却是在心里把对季箬的满意又加了两分。 第二十四章 暗含心思众女欢 在华昌看来,弹琴就应该自己偷偷一个人躲起来弹,或者是弹给自己的心上人听,那才叫真的风雅。若是在外人面前弹琴,就成了借着自己的琴技哗众取宠了。 又跟季箬聊了几句之后,二老夫人和四夫人尚沉得住气,季毓年纪小不经事,眼里就闪过一丝担忧。 正巧这时侍女抱着琴来了。 她面上一喜,笑盈盈对长公主道:“殿下,季毓为您抚琴吧,您想听什么?” 华昌脸上的笑容就淡了淡,她对季箬道:“汐儿她们在那边喂孔雀,你也一起去玩吧!” 她说着就喊陆汐:“汐儿,你虚长季五一岁,好好带着她玩,可别欺负人家。” 陆汐就笑盈盈的拉着季箬去喂孔雀了。 华昌又对余蓝世子妃道:“霜姐儿怕是见到什么好玩的了,不肯过来,你将这位九姑娘带过去找她。” 余蓝世子妃应了,让季湘牵着自己的袖子走。 季湘是个不怕生的,她看了四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反对,就转身跟着余蓝世子妃一起走了。 华昌长公主这才看向巴巴等着她说话的季毓,淡淡道:“先来一曲《归兮歌》吧!” 《归兮歌》的难度不大,是前朝的一位隐士写的文章谱成的琴曲,最大的特点就是长,反复的重复,若是没有那种闲逸的心思,弹起来是很无聊的。 尤其是在这种坐了一堆贵太太贵小姐的宴会上,这种曲子更是格格不入。 季毓当华昌长公主是考验她,就下了十分心思去弹这曲《归兮歌》。只可惜华昌长公主后来只顾着同夫人太太们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甚至没有客气的夸一句她弹得好。 陆汐拉着季箬,就走到了一群小娘子们中间。 她不喂孔雀了,让侍女们来先收了描金食盒,然后笑着对大家道:“这就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季家五娘子季箬,我知道你们心里对她充满了好奇,现在我把人带来了,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陆汐向来是京中小娘子们的榜样,她这话一出来,大家立马激动了。 程铃先问季箬:“季五姐姐,我们要是闹得过火了,你会不会生气?” 若是季箬有个贴心的姐妹,就会提早告诉季箬,陆汐带领的这伙小娘子们有个“传统”,她们若是想让一个“新人”打入她们的圈子,就要先“考核”一番,“考核”的方式,就是看 这位“新人”经不经得起大家的玩笑。 陆汐让大家对季箬有什么问什么,就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她有心让季箬以后跟她们一起玩。 前两天长公主就跟陆汐交代过了,今天她会先看看季箬是什么样的人,若是勉强能配得上小皇帝慕容阑,陆汐就得抢在京城小娘子们的前面,同季箬成为好朋友。 华昌此举不是为了巴结未来的皇后娘娘,她只是不希望自己以后的侄媳妇是一个俗人,她觉得季箬若是跟长公主府走得近了,她早晚能把季箬培养成一个清雅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她是在替自己相看侄媳妇,而不是在替这江山相看母仪天下的皇后! 季箬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她抿着嘴儿笑了笑,保守的开了口:“那你们不能只闹我,你们想知道我,我也很想知道你们呢!” “你想知道我们?”程铃有些诧异。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平淡无奇,哪里有在仙隐寺养大的季箬来得神秘,她有什么好知道的。 季箬点了点头:“对呀,我想知道你们平日里都玩什么,大家都看什么书,喜欢什么样的首饰花样子,教习先生是什么样的……我好多都想知道呢!” 若季箬不是陆汐带来表示以后要一起玩的,在场的小娘子就要忍不住露出鄙视的目光了,她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就跟从乡下来的一样。 陆汐心里也有些恼,觉得季箬太傻了点,这种事情,不会不懂装懂吗,就算是真想知道,就不能找个人私下里问吗?这么大庭广众说出来,多丢人现眼啊! 季箬现在丢人现眼,踩的就是她陆汐的脸面。 小娘子中有一个叫秦桑的,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她爹的那个官是靠着她外祖家的钱捐来的,所以她在这群小娘子中间颇有些抬不起头来,平日里察言观色惯了。 秦桑凑到陆汐面前一起玩也才半个月,她一心想要巴结陆汐,只是陆汐喜欢带着程铃,她总没有机会。 现在,终于给她找到一个好机会。 秦桑甜甜的开了口:“季五姐姐生得这么好看,又是菩萨跟前长大的,就跟仙女一样,自然是不知道咱们平日里玩什么的。如今季五姐姐回了季府,那就是仙女下了凡,这会子可不是得跟咱们了解咱们的日子什么样的,季五姐姐得学着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带了俏皮,陆汐听了就高兴了几分。乡下来的和仙女下凡本质上没有什么 区别,听起来却是两回事了! 陆汐第一次给了秦桑笑脸,带着几分亲近:“秦桑,你打趣季五也就罢了,还一口一个季五姐姐,害不害臊,人家季箬比你年纪还小呢!” 秦桑便佯做不好意思跟季箬道歉。 季箬笑眯眯的跟她说没事,然后喊了她“桑姐姐”。 季箬借着程铃问她话的由头,故意说了那么一番带了点傻气的话,然后观察众人的反应,基本上就把陆汐的目的和在场小娘子们的性格摸了个七七八八了。 反倒是本来对她带了探究意味的众人,对她的本性还没有一个最基本的认识。 只有秦桑,咂摸出一丝味儿来。 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季箬,心里想着,这位“准皇后娘娘”倒是一个蛮有意思的人。 众人正借着夸季箬“仙女下凡”奉承陆汐呢,就见刚刚还安静吃虫的三只孔雀忽然受惊,一下子飞了起来。 杏林那边起了喧哗。 余蓝世子妃匆匆赶了过来,走到长公主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自诩清冷高雅的华昌长公主忽然变了脸色,将一个三足琉璃樽砸在了季毓的琴桌脚下。 第二十五章 煞费苦心与交好 铮!琴声乍破。 少女们也停止了玩闹,朝这边看过来。 华昌长公主脸色铁青,站起身来,对余蓝世子妃道:“你在这里招呼大家,我过去看看。” 余蓝世子妃应了,然后招呼众人:“不是什么大事情,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刚刚你们聊到哪儿了?咱们继续来聊。” 陆汐有意跟季箬交好,她凑到季箬耳边小声道:“能让母亲生气,不是大哥惹了事情,就是二哥惹了事情。大哥素来是稳妥的,我猜测是二哥闯祸了。” 季箬闻言,笑了笑,没有置评什么……既然是长公主的家事,她一个外人说什么都不好。 应该不是一件大事,华昌长公主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 余蓝世子妃看向华昌:“母亲……” 华昌长公主却没有理会余蓝世子妃,而是对着陆汐招了招手:“我记得两年前你和浔儿在东院的桃花林下埋了几坛桃花酒?今天日子好,你带着人去挖两坛出来,正好给你的这些小伙伴们尝尝。” 她说着跟其他夫人们解释:“那个酒的方子是前朝的酒娘子留下来的,我还住在宫里的时候,照着方子酿过。颜色好看,又不烈,喝起来馨香绵甜,她们这些小娘子在这个时候喝,最雅致不过了。” 程夫人笑道:“酒娘子的方子最珍贵了,可以说是千金难求,有机会品尝这桃花酒,是她们的福分呢!听说这桃花酒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最适合女人了,难怪长公主殿下的两颊艳若桃李,我们是拍马都比不过呢!” “去挖酒吧!”华昌长公主对陆汐点了点头。 陆汐眼珠子一转,安排了程铃和秦桑帮她招待别的小娘子,自己拉着季箬一起去挖桃花酒了。 季箬虽然觉得陆汐对她的态度太过热情了些,却也没说什么……她刚“回来”,跟长公主的女儿交好,对她以后的日子很有好处。 陆汐拉着季箬往孔雀园外面走,身后传来华昌长公主清冷的声音,是对程夫人说的。 “桃花酒那等雅致的东西,也就芳华少女有资格喝一些,我等徐娘半老,再厚着脸皮浅斟小酌,未免对不起那酒。” 不过是一坛酒,有什么好对不对得起的! 季箬想着,这个性子,也亏得她身份尊贵,不然早就得罪了不少人了。 等出了孔雀园,后面的话就听不到了。 陆汐转身对 后面摆了摆手,跟着她的侍女和跟着季箬的锦桃知道她们有话要聊,就放慢了脚步。 “季五妹妹,我要去一趟鹿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陆汐忽然问道。 季箬有些诧异:“鹿苑?不是说桃花酒埋在东院吗?” “不过是挖两坛酒,难道还要我堂堂一个县主亲自去挖?”陆汐撇撇嘴,“我去鹿苑,等回来,她们就把酒挖好了。” 好端端的,去鹿苑做什么?男子们在那边办文墨会呢,这么过去,岂不是失了礼数? “你去不去?”见季箬不说话,陆汐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问道。 “陆姐姐,我胆子小,从小养在仙隐寺,也不知道你们京城都是些什么规矩。”季箬说着,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来,“若是去鹿苑,说错了什么话,回家挨罚事小,连累陆姐姐的脸面,就不好了。” 陆汐一听,就知道她这是怕事儿了。心里有些不屑,这样小气的性子,怎么当得好皇后娘娘? 不过她叫季箬一起出来,也不是为了害季箬的,而是为了跟季箬交好,让季箬觉得自己在陆汐面前比其他的小娘子分量要重! 重到可以坦诚相对那种。 于是陆汐解释道:“我并不是要带你去他们男子的文墨会。只是刚刚在孔雀园,我娘居然没有理会我嫂子。我便想着,惹祸的人应该不是我二哥,而是我大哥。我心里有些担心,所以想去鹿苑那边把二哥叫出来问问他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你要是实在是害怕的话,就在前面的亭子那里等我吧!” 陆汐想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季箬一定不好意思说不去了。到时候她当着季箬的面问他二哥事情,季箬心里就会觉得她把她是当自己人了的。 长公主让陆汐跟季箬交好,是想让她真心跟季箬交好的。可陆汐没有这个耐性跟一个寺庙长大的小娘子交好,也没有耐性跟一个比自己长得好看的小娘子交好,因此想出了这么个招。 谁知季箬点了点头,羞涩道:“那我就在前面的亭子里面等陆姐姐吧,陆姐姐不用着急,慢慢跟二公子聊。” 陆汐一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半天憋出来一句:“那你就等着吧!” 公主府的景致很好,季箬带着锦桃看得赏心悦目。 锦桃有些不解:“县主刚刚是想跟小姐交好,小姐这样,岂不是得罪了她?” 她也觉得自家小姐跟陆汐县主交好很有好处的。 季箬摇了摇头:“她太急切了。” “急切?”锦桃疑惑。 季箬解释道:“她叫我一起去挖酒,我就知道她想跟我交好,这自然是好事。可她去鹿苑是要问她二哥事情的,算是家事,她叫我一起去,想让我觉得她没有把我当外人。这就是有所图了,就算我不去,她照样会和我交好的。” 她这么一说,锦桃就懂了,不高兴道:“府里别的小姐不把小姐当姐妹,陆汐县主又这样,小姐岂不是连一个可以真心相待的手帕交都没有?” 锦桃说这话本来是担心季箬觉得孤单,可说出来之后又后悔了……她觉得自己戳了自家小姐伤口。若不是在仙隐寺待了十五年,她何至于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季箬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刻意交什么朋友,压在她身上的担子有很多,她也没有时间去维护与朋友之间的感情。 “季……箮?”右后方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季箬立马就想到了刚刚在长公主府外季冉氏的异常,心里咯噔一跳,难道是冉殷来了? 她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会遇到冉殷,她刚刚就应该跟陆汐一起去鹿苑。 第二十六章 音容似是故人归 季箬和锦桃回身一看,就见一个身材高大五官俊朗衣着华贵的男子朝亭子内走来。 他神色带着震惊,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季箬。 季箬压下心里的百般滋味,对着来人福了福,淡淡的开了口:“冉将军认错人了,我不是季箮,季箮是我姐姐。” “你不认识我?”男子神情变得古怪,然后恍然大悟,“你是季相养在仙隐寺那个女儿?我说呢……刚刚看个侧影,简直跟箮姐儿一模一样,难怪本世子认错了人。” 季箬听这话,就知道自己也是认错人了,仔细看又觉得这张脸与陆浔有五分相似,就知道来人身份了:“原来是陆世子,世子爷,民女失礼了。” 她没有想到,这陆世子竟然是认识季箮的。陆世子比陆浔大十岁,陆浔又比季箮要大好几岁,陆世子竟然见过季箮,实在是一件惊奇的事情。 陆淮看着季箬,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既然是来参加宴会的,等会儿就好好待在孔雀园,不要到处乱跑。” 说完之后,就丢下一头雾水的季箬和锦桃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锦桃才看了眼亭子外守着伺候的侍女,小声问季箬:“小姐,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 季箬摇了摇头,她也很费解。 陆淮却一边走,一边心里犹自震惊,他之前也听过季箬回季家的消息,却没有想到季箬跟季箮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冉殷是陆淮的朋友,冉殷跟季家那点不愉,陆淮一直是站在冉殷一边的。所以他明知他娘今日要请季家女眷来公主府,冉殷跟他提出来文墨会时,他还是带他来了。至于人带来了会不会招惹季家女眷,他是不管的。 为此,他娘刚刚还跟他发了火。 陆淮是很讲义气的一个人,就算亲娘发火,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见了季箬,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季箬既然是季相唯一的女儿,她以后有八成可能是要做皇后的。可她又跟季箮长得那么像,万一自己那好友今日见了要拿她代替季箮,该怎么办? 陆淮边走边敲了敲自己脑袋,他觉得自己办了件糊涂事。 为今之计,只好祈祷冉殷见不到季箬了。 季箬和锦桃正诧异着,就见一个侍女从陆淮刚刚离开的方向走了过来,她越过亭子外面的侍女,径直到了季箬跟前请安,然后道:“世子爷 吩咐奴婢送季五小姐回孔雀园。” 季箬道:“我在这里等你们县主。” 侍女便道:“世子爷说大家都在孔雀园言笑晏晏,季五小姐却在这里等人,县主太不知礼了,请季五小姐先回孔雀园玩,县主那边,有世子爷去通知。” “这边景致好,等等也无碍的。”季箬笑了笑,道,“并不是县主部知礼,是我自己愿意在这里待会儿的。” 拿侍女立即道:“孔雀园里面也有一个亭子,是同一批工匠建的,上面还有驸马爷亲自题的字,孔雀园的景致也比这里更好,五小姐不如去那边看看?我们世子爷也好放心。” 陆淮好放心什么? 季箬看着侍女不说话。 她已经从侍女的态度看出来了,陆淮不想让她待在这里等陆汐,他甚至不想让她离开孔雀园半步。 侍女被季箬盯得有些扛不住,她语气带了些祈求:“季五小姐,您就移步吧,我们世子爷没有恶意的。” 季箬将心里的那些疑惑暂且压下,笑着对侍女道:“走吧,麻烦这位姐姐了。” 侍女总算松了口气,一边引路,一边笑着道:“季五小姐叫奴婢芳歇就好。”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季箬了然,这位侍女应当不是普通的侍女,她大概是陆世子的妾侍或者心腹。 不过是领她回孔雀园这么件小事,他却使唤了这么一个人来,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了。 季箬心里,对陆淮此举,更加不解起来。 芳歇一路上步履匆匆,她解释道:“季五小姐刚刚回到季大夫人身边,五小姐离开得久了,大夫人心里怕是担心。” 季箬笑了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跟着芳歇,加快了脚步。 谁知才没走多远,她就遇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刚刚在长公主府外面同陆世子站在一起的那个满身煞气的男人。 和男人的视线对上,季箬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人才是冉殷! 季箬心里立马就肯定了这个猜测。 刚刚陆淮奇怪的举动都有了解释。 冉殷眼神凌厉,浑身散发着煞气和冷意,季箬渐渐不敢跟他对视,低下头来。她的身子很是僵硬,这一刻,她心里想着,若她是他战场上的敌人,在这种气势下,只怕他的刀子捅过来了,她也动弹不了分毫的。 “季箬。”冉殷唤了这么一声。 芳歇勉强忍住颤抖,开口道:“冉……将军,世子爷吩咐……” 世子刚刚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季五小姐遇到冉将军了,她领路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直到快到孔雀园门口了才放下心来,心里想着冉将军一个大男人总不会到这边来,谁知偏偏在这边遇到了。 冉殷扭头看了芳歇一眼,芳歇后面的话就不敢说出口了。 锦桃听了芳歇的话才知道冉殷的身份,她咬了咬牙,大着胆子挡在了季箬前面。 冉殷嗤笑一声,似乎笑她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锦桃一挡,没有被男人目光直视,季箬才觉得身上没有那么僵冷。她就站在锦桃身后开了口:“冉将军安好。” 她声音清冷,起伏不大,倒听不出来是受了惊吓的。 冉殷身子一僵,再次嗤笑一声,抬脚越过她们走了。 他今日确实是来找季箬麻烦的,他也料到了季箬跟季箮是双胞胎,长相应该很相似,可他没想到季箬连说话的语气都跟季箮那么像。 就好像季箮又站在了他面前一般。 不失态已是不易,哪里还狠得下心找麻烦。 冉殷走了之后,季箬和锦桃都松了口气。季箬心里想着锦桃跟她介绍的殷少爷,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凶悍的白眼狼了。 第二十七章 枝节横生多掉价 回到孔雀园,就看到那些小娘子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毽子,把上面的鸡毛拔了,让丫鬟们满地找孔雀掉在地上的细绒毛插进去。 季箬觉得孔雀虽然好看,可掉在地上的毛被人踩来踩去的,脏死了,并不想跟她们一起玩这个。再加上她住在十二楼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踢过毽子,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 于是她笑着去找季冉氏。 季冉氏正跟几个夫人太太说话呢,见季箬过来了,先介绍她跟几位夫人太太见礼,收了好几个见面礼,然后笑着问道:“怎么不跟她们一起玩?” 再扭头扫了一眼,没有看到陆汐的身影,于是又问道:“你一个人先回来了?” 季箬轻声道:“陆姐姐遇到二公子说话,我就先回来了。” 季冉氏看她神色,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她又不蠢,当下笑了笑,对众人道:“阿箬这孩子孝顺,约莫是想着过去十几年少有亲近的时候,如今回来了,很喜欢黏着我呢!” 她到底是季相夫人,众人心里不管怎么想,嘴里却是一径的夸奖季箬孝顺了。 “大伯母。”季冉氏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然后她的衣袖被拉了拉。 季冉氏低头看去,却是季湘。 “九娘子,你怎么过来了?”季冉氏问道。 季湘先抬头看了一眼季箬,有些害臊的躲了躲,然后才奶声奶气道:“霜妹妹困了,看走马灯,看着看着就打瞌睡,被她奶娘抱到床上去了。” 季冉氏看了眼她身后,跟着季湘自己的丫鬟和奶娘,还有公主府的侍女,就知道是陆引霜睡着了,长公主府的人把季湘送回来了。 她指了指不远处跟大家聊得入港的四夫人,又指了指与小娘子们打成一片的季毓,轻声道:“你娘在那边,你姐姐在那边呢,你要过去找她们吗?” 季湘摇头,羞涩道:“我想跟五姐姐一起玩。”她说完这话,飞快的看了季箬一眼。 她这是自己想跟季箬一起玩了,还是被人利用教唆了? 季冉氏看了眼季湘的奶娘和丫鬟,似笑非笑道:“你自己问问五姐姐,要不要跟你一起玩,跟大伯母说是没有用的。” 她话音刚落,季湘的奶娘就开口了:“九小姐,五小姐忙着呢,咱们去找四小姐一起玩好不好?” 季冉氏便知道是季湘自己想找季箬玩了。 她笑着对季箬点了点头,示意她无碍。 季湘长得可爱,季箬又不想跟那群小娘子玩毽子,便可有可无的点了头:“湘姐儿想玩什么?” 季湘便犯了难,这个堂姐是新来的,她只见过几面,并不熟悉,她也不知道这个堂姐会玩什么。可又觉得开口问她会玩什么太伤人自尊了,季湘便瞪大了眼睛,眨了眨,看着季箬不说话。 季箬没有逗孩子的经验,她想起在十二楼跟小皇帝相处的日子来,伸手从桌子上抓了把松子儿,对季湘道:“你过来,坐在椅子上面,我给你剥松子儿吃。” “好。”季湘扬着大大的笑脸。 剥松子儿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季湘觉得季箬愿意剥松子儿给自己吃,是把自己当妹妹来,心里很高兴。 一个愿意剥,一个愿意吃,桌子上的坚果盘一会儿就下去了半盘。 季箬停了手:“你待会儿该口渴了。” 季湘嘿嘿笑:“五姐姐,再吃一个瓜子儿,我不嚼,含着玩。” 于是季箬又伸手挑了颗最大的瓜子儿剥给她含着。 季湘的奶娘站在季湘身后一直脸色不大好,见状,终于开了口:“五小姐,马上就要开宴了,九小姐吃这么多零嘴儿,待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季湘的奶娘把季箬防贼一样防着,季箬心里对季湘的奶娘也没什么好感,她淡淡的开口:“这就不吃了。” “宴席要开始了啊!”季湘扭着屁股从椅子上面爬下来,她走上前来,拉着季箬的衣袖有些忸怩:“五姐姐,我想去如厕,你陪我去好不好?” 季湘的奶娘不甚赞同,她明显不喜欢季箬跟季湘有过多接触,却碍于大夫人就在这附近坐着,不敢表现出来。 “我带你去。”季箬起了身,季湘乖巧,她还挺喜欢的。 带着季湘去如厕之后,刚出来,就听到前面闹哄哄的,不少侍女交头接耳的往南边跑。 “有热闹!”季湘眼睛一亮,拉着季箬就往那边跑。 季箬怕遇到冉殷,不是很想过去,可也熬不住季湘哀求。 赶到地方,却是一个半月形的湖边,孔雀园的夫人小姐们站在一边,鹿苑的公子哥儿们站在一边,都围着看热闹,听着好像是有小娘子落水被救了。 夫人小姐们在这边看热闹,公子哥儿们那边却是有一半的人在趁机偷窥小娘子们,季箬脚步一顿, 拉住想要往人群中间钻的季湘,四处张望着找季冉氏。 正好看到临春四处张望,就拉着季湘朝临春走了过去。 临川带着她们去找季冉氏,季冉氏看到季箬和季湘,把人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然后才开口跟她们说怎么回事:“是大理寺伍少卿的长女,叫伍洛雪,名字轻薄,命也轻薄,掉湖里被人捞上来了,现在她娘逼着对方负责呢!” 季冉氏的语气带着些嘲讽,季箬有些不解。 季冉氏小声解释道:“每次这种宴会都要出这种事情,次数多了,要点脸面的人都不会使出这种手段了。这伍家人若是做得高明一些,不教人看笑话,或者选个好一点的对象,能吃定人家,我还敬她们一条好汉。现在这样……啧啧,愚蠢。” 她说着脸上甚至带了丝笑意。 季箬就明白了,伍洛雪这是故意的,想要赖上救他的男子呢!也不知道她们伍家算计的是哪个世家公子。 季箬垫了垫脚,看清了那个救了伍洛雪的男子,才明白季冉氏为什么要说伍家人愚蠢。 她们选的那个小肥羊是一脸煞气的冉殷。 第二十八章 算计不成反被踢 这还没有入夏,小娘子们爱美,所以穿得有些单薄。 伍洛雪楚楚可怜,蜷缩着身子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小声抽泣。 周围的议论声有些嘈杂,伍夫人的声音格外洪亮:“我们家洛雪清清白白的姑娘,冉将军您就算不是读书人,也要讲一讲仁义礼信,既然碰了我家洛雪,就得负责到底。我家老爷虽然只是一个大理寺少卿,却也是爱惜女儿的,你若是毁了洛雪,我们伍家就算是拼了命不要,也要找天家讨个公道。” “冉将军你虽然是三品的将军,可你一没有家世,二者年纪大了,若不是因为我家洛雪被你碰了身子,我们伍家断不会把女儿嫁给你的!” 季冉氏小声告诉季箬:“这伍夫人是伍少卿的继室,出身并不好,粗鄙得很。那伍洛雪是原配的女儿。伍夫人这是害伍洛雪呢!” 周围不少人都跟季冉氏一个看法。 “这冉殷虽然是三品的将军,朝中新贵,可他在边关坑杀了五万人呢,是个暴虐的,谁知道打不打女人,伍洛雪嫁给他,怕是没有好日子过。” “伍夫人这是借着冉殷要害伍洛雪呢,可怜伍洛雪好端端的一个小娘子,被继母欺压至此,她亲娘的娘家也没人出来帮她一把。” 也有为伍夫人说好话的。 “伍少卿虽然在大理寺任职,却是出身寒门,又没有矜贵的师门,难有进益。伍洛雪都十七岁了,不来这么一出,京中哪个高门大户愿意娶她啊!” “伍夫人也是个有手段的,冉殷虽然脾性不好,可他上面没有公婆要伺候,下面没有小姑子要交好,听说连妾侍通房都没有。伍洛雪嫁过去,未必会吃苦。冉殷要是再去了边关,伍洛雪可就是大家都要尊敬的将军夫人了。” 季箬不动声色的把大家的议论都听了个遍,心里想着,这冉殷做人也太失败了些,这种情况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在他的立场说话的。 伍洛雪落水,不管是不是伍家人算计的,冉殷都是救了伍洛雪一命。如今伍家赖上他了,没有一个人说伍家人不要脸算计他。 冉殷冷着脸看着伍家母女表演,心里毫无触动。他是习武之人,比旁人更加耳聪目明,所以周围大家的议论他比季箬听得更加清楚。 陆淮不乐意自己的好友被人为难,往前走了一步就要开口说话,被冉殷拉住了。 冉殷往季冉氏和季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对着还在喋喋不休的伍夫人和嘤 嘤哭泣的伍洛雪嗤笑一声,问道:“你们要我娶了伍洛雪?” “洛雪就这么嫁给你,未免太委屈了些,左右你无父无母,不如入赘倒我们伍家来……”伍夫人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她听到了周围大家的议论,觉得自己很有底气。 这也欺人太甚了。季箬心里想。 她看了眼季冉氏,见季冉氏脸上也有些担忧,心里就明白了,季冉氏虽然恨冉殷,心底却还是关心冉殷的。 然后就见冉殷突然一脚把伍洛雪踹回了湖里。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和伍夫人的尖叫声中,冉殷冷笑道:“你们伍家比别人家脸格外大是么?这湖里养了鱼,不知道多少汉子脱光了下去捞过鱼,你伍家的女儿泡了别的男人的洗澡水,还想来嫁给我冉殷?” 这说法……太恶毒了!季箬心里想。 冉殷这么一说,伍洛雪以后可就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冉殷弯腰看着尖叫的伍夫人,脸上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伍夫人不如找长公主府的人查一查,都有谁下过这湖水。” 众人噤若寒蝉,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混账的人。 男人们怕被伍家给缠上,没有人敢下去捞伍洛雪,再有冉殷那“洗澡水”的言论,女人们怕“毁了”自己的清白,就更不敢下水去捞了。最后是长公主的侍女找了根竹竿来把伍洛雪拉了上来。 冉殷看着狼狈的伍洛雪,咧着嘴又笑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沉下去,这不是会水么!” 算计人是一回事,明晃晃的被人拆穿了就是另一回事了。客人惹了事,主人家的脸面也不好看,长公主快被伍家母女们气死了,她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给伍家下过帖子。 众人眼里的嘲笑让伍夫人和伍洛雪都呆不下去了,长公主殿下又没有开口让伍洛雪去房间换衣裳,伍夫人只好带着伍洛雪匆匆走了。 狼狈败退。 这么多年来,京城中有多少青年才俊被一些不入流的破落户算计,从来没有一个人处理得像冉殷这么干脆利落的。 因为别人都爱惜自己的名声,冉殷不爱惜。季箬在心里这么想。 宴会结束之后,季箬、季毓和季湘都从长公主那里得了一串红珊瑚的手串作为见面礼。回去的马车上,四夫人跟二老夫人抱怨。 “都怪那伍洛雪,要不是她闹这么一出惹恼了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怎 么会给毓姐儿跟季箬一样的东西,毓姐儿可是弹了琴的。” 二老夫人也这么认为,不过她不着急,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过两日让湘姐儿给引霜小姐写信,湘姐儿跟引霜小姐走得近了,长公主殿下自然不会忘了毓姐儿。” 季毓却还在回想湖边的事情,没有听清楚四夫人和二老夫人在说什么。她的脸红彤彤的,像是喝多了宴会上的桃花酒一般,艳若烟霞。 “毓姐儿,你这是怎么了?”四夫人有些担心,“别是喝醉了吧?” 季毓被季湘摇了摇,才回过神来,眼神有些慌乱,强作镇定,道:“没有……有一点醉了。” 然后她想了想,大着胆子道:“我觉得长公主殿下给的这珊瑚手串挺好看的,比我家里那个要好很多。” 她这话里面包含了一些暗喻,可惜四夫人和二老夫人没往这方面想,只当她是真的觉得红珊瑚手串好看。 二老夫人慈爱的笑道:“傻孩子,这哪里是讨论好看不好看的时候。” 季毓心里想,宫里那小皇帝整日病歪歪的,就算是脸生得再好看,肯定比不上冉殷的。冉殷可是上过战场的将军,他的俊朗是夹杂着旌旗猎猎的。 第二十九章 祖孙情分生艳羡 季箬也在同季冉氏说冉殷。 她小心翼翼的,带了点试探:“娘,今天在伍家小姐落水之前,我见过那位冉将军一面。” 季冉氏一惊,急声问道:“他看到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就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就走了。”季箬说着有些感慨,“不愧是从边关回来的战神,他看起来有些吓人,伍家母女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去,胆子可真大。” “他……没有跟你说别的?”季冉氏有些不信。 “没有。”季箬摇了摇头,然后苦恼的看着季冉氏,问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下次若是再跟他撞上,我需要怎么应对?” 季冉氏不许她在季家提起冉殷,季箬就觉得她应该是恨极了冉殷的,可今天在湖边,季冉氏明明有些担忧。 季箬觉得,当年的事情可能没有锦桃说的那般简单。 “没什么好说的。”半晌,季冉氏摇了摇头,“你也不必应对,以后只管避开他就好。” 季箬没有应声,只盯着季冉氏看。 季冉氏被她看得无奈,她不愿意说,又受不了季箬这眼神,只好带了些祈求意味开口:“阿箬。” “我知道了,娘。”季箬低了头,不再追问这件事。 她想了想,道:“娘,回去之后,您叮嘱常福院的人,明天早上别给祖母进食进水,我去详细诊查之后,就定下治疗的方案吧!” 季冉氏点头:“好……还有什么需要先准备的吗?” “不必了,都准备好了,只要有我就够了。”季箬说着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股自信。 回到季府,时间已经不早了,季箬换了身舒适的衣裳,就开始不动声色的在小书房里面翻找。 据说这小书房是以前季箮用的,季箮走丢之后,除了打扫,这个小书房里面的东西就再也没有动过。 自从知道这具身体就是自己的之后,季箬就迫切想要知道更多有关季箮的事情。 为什么她会跟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她真的是季箮,这小书房里面说不定能够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季毓回来之后,就去了洒沂院。 季姝休养了一天,已经恢复了精神,季毓去的时候,她正在找季萍的麻烦,抱怨她为什么没有阻拦她喝那一碗豆浆。见季毓来了,才住了口。 季 毓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跟季姝和季萍说今日的见闻:“……那伍小姐也是可怜,被继母折腾,又偏偏遇到一个脾气不好的人。” 季姝撇撇嘴,有些不屑:“七妹妹说这些做什么,低贱人做龌蹉事情,我们在背后谈论,没得脏了我们的嘴。” 她自己平时也是议论这些的,可今天她没去成长公主府,心里正堵着呢,听季毓说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心里就不高兴了。 季毓听了她这话,并没有不高兴,笑嘻嘻的说了声“六姐姐说的是。”然后用手把耳鬓的头发抿到了耳朵后面去。 雪白的皓腕出现在季姝和季萍的面前,上面的红珊瑚手串显得格外鲜艳,季姝的眼睛都看直了。 “七妹妹这手串真好看,以前没有见七妹妹戴过。” 季毓笑着道:“是长公主送的见面礼,五姐姐、我和九妹妹都有一个。” 季姝听了,更加心疼自己今天没有去成长公主府了,她心里面把这个账算在了季箬头上。 “都是红珊瑚手串?”季姝的语气有些酸,“就没有单独给七妹妹什么不一样的?” 季毓失笑:“这红珊瑚手串已经很珍贵了,哪里用得着给别的?五姐姐不知道,我和九妹妹是没有的。” 季姝听了心里一动,她忿忿不平的跟季毓说:“长公主殿下见我们季家的小娘子跟见别的小娘子是不一样的,既然七妹妹和九妹妹得到的是一样的,定然是私下里给了五姐姐别的东西。” “我没有看到。”季毓不信她这话,“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长公主殿下干什么要偷偷给五姐姐东西?” “你怎么这么傻呀!”季姝恨铁不成钢,“这种事情我跟你讲不明白,你自己多琢磨琢磨就懂了。” “五姐姐这个人真阴险!”季姝下了结论。 季毓假装没有听到这话,跟季姝和季萍说起别的事情来。 等季毓走了之后,季姝发了好一顿脾气,嘴里全是对季箬的咒骂……她恨极了季箬。 明明季毓什么都没有说,季姝却认定了长公主额外给了季箬别的东西,长公主认可了季箬,而这个机会,本来该是她季姝的。 季箬要抢走她皇后娘娘的位置了。季姝心里这么想着。 第二日季冉氏和季姝都起了一个大早。也不知道季冉氏是怎么跟大老夫人说的,大老夫人一见到季箬,就主动伸出了手,笑着对 季箬招手。 “阿箬,快来,给祖母把脉。” 季箬快步上前,请安之后笑道:“先看祖母的舌苔。” “哎哟,我家阿箬像模像样哩,不知道的人,还真能被阿箬唬住……等晚上你爹回来了,咱们哄他去!”大老夫人说着就伸出了舌头,让季箬看舌苔。 季箬明白了,大老夫人这是以为自己在陪孙女玩大夫看病的游戏呢! 看完舌苔之后,季箬才给大老夫人把脉。 上次摸大老夫人的脉只是一晃而过,并不仔细,如今仔细摸了,季箬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她悄悄对季冉氏说:“要扎针。” 季冉氏点点头:“我去跟你祖母说。” 也不知道季冉氏是怎么说的,大老夫人很轻易的就同意了扎针。一套针从开始扎到拔下来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扎到一半的时候,老太太就不干了。 她想喝水,想吃饭。 季冉氏拍了拍季箬的肩膀,让她继续,自己开口对老太太道:“姑母,您要是不让阿箬扎完,阿箬可就扎她自己了。” 季箬听了这话惊了一瞬,然后发现大老夫人果然又安静了下来。 她是真的疼孙女。季箬想着。 脑海里一个念头转瞬即逝……要是她是当年走丢的季箮,该多好啊! 第三十章 扎针之后说竹实 刚扎完针,大老夫人没有丝毫的变化。 季冉氏心里有些失望,她觉得自己不该那么相信季箬的医术的。但凡名医,哪个不是几十年的医龄,阿箬她才十五岁,就算看过再多的医书,那也只是纸上谈兵。 不过她又庆幸,幸好阿箬这番折腾没有把姑母折腾出毛病来。 季箬脸上却依然是自信,她开了药方,对季冉氏道:“娘,每天煎一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次扎针之后喝,连着喝七次,应该就差不多好了。” 季冉氏皱了皱眉,没有去接那药房,她神情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劝季箬:“阿箬,我看……” 她话还没说话,正在吃粳米粥的大老夫人笑着开口了:“我们家阿箬真厉害,扎针都不大疼的,明天早上祖母等着阿箬。” 她还以为自己是在陪季箬玩游戏。 季冉氏道:“姑母,阿箬年纪小,您……” “娘!”季箬打断了季冉氏的话。 季冉氏看向季箬。 只见季箬神情淡淡的开口:“大夫看病讲究医缘分,娘之前愿意让我给祖母看病,祖母也愿意让我诊断,这就是医缘,娘不要将这医缘断了,祖母的病就该好了。” “可是……”季冉氏还是有些犹豫,她本来是相信季箬的,可扎了那么久的针,大老夫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季冉氏想相信也相信不下去了。 “娘放心!”季箬说完这句话,就转头去跟大老夫人说话,“祖母,您知道竹实吗?” 大老夫人点头:“知道,就是长了竹子的石头。” 季冉氏见季箬和大老夫人都愿意让季箬坚持下去,就不再出声反对,心里打定主意再找个名医进府守着,免得季箬把大老夫人给治坏了。 她听到祖孙二人对话,笑着对大老夫人道:“姑母,阿箬说的不是石头,而是竹子的果子呢!” “竹子还长果子?”大老夫人好奇。 季箬笑道:“竹子当然要长果子,书里面说凤凰非竹实不食,竹子要是不长果子,那凤凰岂不是饿死了?” “有道理。”大老夫人一本正经的点头,雪团儿凑了过来,她就用自己进食的勺子,勺了半勺粳米粥去喂雪团儿。 季冉氏也不阻止她,转头吩咐丫鬟再取了一把新的勺子来。 季箬笑着去摸了摸雪团儿的胡须,开口带了点撒娇的意味:“祖母, 阿箬去寻了竹实,同碧粳米一起熬粥给你喝好不好?” “熬粥啊……”大老夫人咂了咂嘴,有些迟疑。 季冉氏也是一头雾水:“好端端的去找什么竹实?” 季箬没有理会季冉氏这个问题,继续道:“城北有一片竹林,据说是前朝就有了的,明日我带锦桃过去看看,说不定能采到竹实。” “阿箬!”季冉氏皱眉。 那片竹林靠近皇宫的宣仪门,有很多权贵在那边出入。冉殷是朝中新贵,就算皇帝不喜他杀人如麻的性子,为了不寒了边关广大将士的心,这几日也会连日召冉殷进宫。 季冉氏害怕季箬再遇上冉殷。 季箬却看了季冉氏一眼,转头就跟大老夫人撒娇:“祖母,好不好嘛?” 大老夫人乐呵呵的:“去,我家阿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姑母!”季冉氏心里急了。 大老夫人拍了拍季冉氏的手:“你不放心,你陪着阿箬去。” 季冉氏愕然。 等离了常福院,季箬才跟季冉氏解释:“竹实有解火毒的功效。” “阿箬……让丫鬟们去吧!”季冉氏依然不肯松口,“或者再过一段时间?” 季箬在这件事上很坚持:“娘,我明天就要去,您要是担心,派人跟着我。” 大老夫人中的并不是火毒,吃竹实并没有治疗的功效,就算要延年益寿,那也得长期吃。季箬提出这件事,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在十二楼的时候,大部分师兄对她都是避而远之的态度,三师兄却不一样,待她很亲近。这位三师兄名叫楼沾,在太医院里面供职,每个月逢五,都要从宣仪门进宫面见太后。 季箬想要弄清楚自己相貌的事情,必须得找楼沾帮忙。 季冉氏说不过季箬,到底只好答应了下来。 母女一起用了早膳,季冉氏去处理府中大小事情,季箬就回了锦桐院小书房,借着找书的名义,继续寻找蛛丝马迹。 正找着,就听丫鬟禀报说:“二小姐和六小姐来了。” 季箬从连着闺房的门回了闺房,见季萍和季姝。 她早猜到季萍和季姝要来,来找她兴师问罪。 她刚走到珠帘隔断处,季姝就气冲冲的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季萍。 季箬仿佛没有看见季姝的 怒气,笑眯眯的问道:“六妹妹和二姐姐来看我?六妹妹身体好些了吗?” “季箬!”季姝瞪圆了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害我!” “我害你什么了?”季箬收了笑容,“六妹妹这么意难平,不如去找二老夫人为你做主?” 季姝一噎,若是二老夫人能为她做主,昨天就做主了。 难道就这么放过季箬?季姝心里不甘。 季箬看了季萍一眼,又道:“二姐姐跟我们不一样,二姐姐今年十七岁了,该说人家了,比我们该多几分顾忌了。” 季萍抿了抿嘴,小声劝季姝:“六妹妹,我们回去吧,母亲今日叫了女先生来。” 季姝立马又恨上季萍了,瞪了季萍一眼,借着这个台阶转身就走了。 季萍对着季箬点了点头,才追了上去。 三夫人之前存了让季萍嫁给长公主二公子的心思,想要让她跟做皇后娘娘的季姝相互扶持,季萍却很有自知之明,她只想在拖成大姑娘之前嫁一个一般的殷实人家。 季箬那话,是在提醒季萍,她们年纪小,传了什么不好的话,过几年说人家的时候,人家就忘记了,季萍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可就惨了。季箬的手段,季萍看在眼里,所以她不敢不把季箬的提醒当回事。 季萍不想连一个殷实人家都嫁不了。 第三十一章 布阵行兵有疑惑 打发走季姝和季萍之后,季箬继续回小书房翻找。 可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季箬终于忍不住问锦桃:“季箮……我姐姐,她离开之后,这小书房的东西有人动过吗?” 锦桃想了想,道:“应该是没有,夫人吩咐过了,就算是打扫的时候,小书房的东西挪动过后都得恢复原样。” 季箬皱了皱眉,这小书房里面的笔墨纸砚被收进了柜子,书架上的书整齐排布,墙上的一卷画轴卷了起来用锦带系住,墙角本应该插莲花的美人瓶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个样子,不像是主人刚离开的模样,倒像是收拾好了等主人回来的模样。 一开始,季箬还以为这些是季冉氏安排人收拾的,可锦桃说季冉氏吩咐了不要动……那是谁收拾的? 锦桃猜测:“约莫是殷少爷收拾的吧……殷少爷住的外院简陋,他说自己习武之人,不需要书房,让夫人帮他把书房换成了练武场。四小姐说殷少爷不能目不识丁不懂兵法,就在这小书房里面教导殷少爷,后来这小书房就成了殷少爷和小姐共用的了。” “季箮……我姐姐还会兵法?”季箬有些惊奇,当年季箮走丢的时候也才十岁光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居然懂兵法这种东西! 锦桃点头:“应该是会懂的吧,殷少爷离开季府之后,去了边关这才几年功夫,就做了将军了。” “那我这位姐姐可真够厉害的!”季箬说着扫了一遍书架上那些书籍,果然有许多兵书。 季箬挑了几本看,竟然都有批注,笔迹稚嫩,有两分眼熟。那些批准一本正经,若不看笔迹,说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写下的,也有人相信。 季箮为什么懂兵法? 季箬心里诧异极了,就她所知,季家世代从文,好端端的怎么会教一个小娘子行兵布阵? 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季箬就跟季冉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季冉氏愣了一下,才笑着解释道:“箮姐儿自幼喜欢这些,正好夫君遇到一个落魄的清客,便请了那清客来教导箮姐儿。” 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会喜欢研习兵书?季箬心里有些不信。 季冉氏收敛了笑容:“箮姐儿从清客那里学了,转头就去说给殷哥儿听,还当我们不知道呢!” 若那些兵书上没有密密麻麻的批准,季箬大概会信季冉氏的话。此刻 她一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边在心里猜测,季冉氏到底是不知情,还是故意在瞒着她? 一顿饭吃得有些没滋味。 第二天一大早,季箬继续去给大老夫人扎针。季箬提前让厨房里烧了热水,照样是跟昨天一样的工序,大老夫人却是有了反应。 拔了针之后,大老夫人出了一身的汗水。 大老夫人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从来没有这么大汗淋漓过,发汗的时候她浑身都不大舒服,觉得有些憋闷,整个人烦躁得不行,丫鬟端来的碧粳米熬的粥被她撒了大半。 等到发完汗沐浴之后就舒畅多了,主动要求多吃了一碗米酒小圆子。 季冉氏这才放下心来。 季箬陪着季冉氏用了早膳,就带着锦桃等人去了城北的竹林。 城北的竹林说是竹林,却一片郁郁葱葱,放眼望去,倒不像是竹林,像是竹海。 因为平日里也有许多小娘子、公子哥儿来这边玩耍,所以竹林外围的杂草等东西被清理得很干净,竹林之中还若隐若现的摆了几座亭台,小径铺了青石板,是抚琴的好去处。 季箬去的时候,就听到竹林中隐隐传来《关山月》的调子。 锦桃有些犹疑,叫住了季冉氏,吩咐一个丫鬟先过去:“看一下是谁在抚琴。” 丫鬟去了之后,回来道:“是秦太傅府上的小公子在抚琴。” 秦太傅秦许知是先帝定下的三位辅政大臣之一,跟季陵的恩师夏铭当年考的一届恩科。秦许知是寒门世子,手段狠辣,在治国上面很有一套,季陵的恩师夏铭却是出自世家。 最开始是夏铭技高一筹,夺得了首辅的位置,后来因为燕山关兵乱事件,秦许知趁机在先帝面前给夏铭及其身后的世家下了一记眼药,不过半年的时间,夏铭就因为士子鸣冤被迫回乡养老。秦许知成了首辅大臣。 不过秦许知这个首辅大臣也没有做多久,季陵异军突起后来居上,先帝很看重他,等到先帝驾崩,季陵同小皇帝的生母太后娘娘达成了协议,有了太后娘家的扶持,季陵很快就击败了秦许知,做了当朝史上最年轻的一个丞相。 季箬记得,当时小皇帝是这么评价季陵的:“夏铭在的时候,季陵就是墙头草,一边做了夏铭的弟子,一边又跟秦许知走得很近。后来燕山关兵乱的事情,夏铭瞒得好好的,秦许知就知道了,定是季陵搞的鬼。” 不知道是不是因 为皇后必须出自季家的关系,小皇帝对季家的印象很不好,没少在季箬面前抱怨季陵。 他曾说过这样的话:“等朕亲政之后,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季陵。朕的江山,不需要有这样的大奸臣。” 小皇帝对当朝季相的评价是“大奸臣”! 季箬正想着,就听到锦桃开口:“小姐,要不然咱们换个时间再来吧?秦家,跟咱们府上的关系很不好。” “凌儿,刚刚你过去的时候,有惊动秦家的人吗?”季箬问道。 凌儿回道:“惊动了秦七公子的小厮。” 秦许知比季陵长一辈,也比季陵更有子女缘。他的妻妾给他生了七个儿子,以及数不清的女儿。 秦七公子秦庭是秦许知的晚来子,秦许知五十岁那年才跟自己的小妾有了秦庭,因此秦许知很宝贝这个儿子。 秦庭虽然是庶子,满京城的人却没有人敢把他当庶子看待。 季箬笑道:“既然惊动了,就不好避开了。” 她说着,看了眼瑶柳吩咐道:“瑶柳陪我在外面等着,锦桃带着大家进去找竹实。” 瑶柳眼睛一亮,强忍着得意,对锦桃道:“锦桃妹妹,你快去吧,我陪着小姐。” 第三十二章 身处险境犹不知 锦桃有些迟疑,她心里觉得瑶柳并不可靠,因此不愿意让瑶柳陪着季箬。 “小姐,让锦桃陪着您吧!” 季箬摇摇头,很坚持:“瑶柳陪着我就好了。” 瑶柳见锦桃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更加得意,把锦桃往竹林里轻轻的推了一把,道:“锦桃呢快去吧,小姐有我呢!” 就是因为有你我才不放心啊! 锦桃看着季箬还要再说。 季箬打断了她的话,道:“除了你和我,别人也不认识竹实。” 锦桃只好带着丫鬟们进去找竹实。 走远了之后,一个跟锦桃交好的丫鬟忽然唾了一口,道:“看她那轻狂样儿,明摆着是想压锦桃姐姐您一头呢!也不知道小姐喜欢她哪儿了!” “小姐自然是喜欢她长得赏心悦目。”锦桃随口敷衍了一句,严肃道,“不想让她拔了尖就赶紧跟我一起找竹实,找到了竹实,小姐心里高兴,自然会看重你我的。” 丫鬟们听了心里高兴,立马打起了心思,仔仔细细的寻找起竹实来。 季箬算着楼沾进宫的时辰快到了,忽然问瑶柳:“这个季节,还有春笋可以吃吗?” “小姐想吃春笋?”瑶柳想了想,道,“有倒是有,只怕不多了,这没多久就要立夏了。” “这样啊!”季箬一脸失望,“我还以为可以顺便寻一些春笋回去呢!” 她说着有些赧然:“十几年没见面,爹跟我也亲近不起来,可那到底是我爹,不能一直这么僵下去,听说他最喜欢吃春笋了……” 这就是要拿春笋讨好季陵的意思了。 瑶柳对大老爷的心思还没有歇,听季箬这么一说,眼睛一亮:“虽然不多,给老爷做一两道菜还是有的,这么大一片竹林呢!小姐,不如找找看?” “竹林里面怪多蚊子的,我不去。”季箬迟疑的看了看竹林深处,然后果断的拒绝了。 瑶柳却不甘心她就这么放弃了,劝道:“婢子给小姐抹点驱蚊虫的药水?老爷喜欢吃春笋,小姐寻了春笋回去,老爷肯定很高兴。” 季箬摇了摇头:“我不去,要是有蛇怎么办?” “这边经常有夫人小姐来游玩,怎么可能有蛇!”瑶柳瞪大了眼睛。 季箬道:“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去。” “我怎么能把小姐您一个人留在这 里,自己去找春笋呢!”瑶柳眼神有些挣扎……她显然是动心了。 季箬笑道:“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完保证不告诉锦桃她们。” 瑶柳强压着心底的兴奋,答应着去了……她心里想着,这个五小姐真的是一个小孩子,就知道喜欢漂亮的东西,她长得好看,所以五小姐就喜欢把她留在身边,甚至,有什么事情,她只要跟五小姐软磨硬泡一下,五小姐就没有不答应的。 只可惜,五小姐是位小娘子,她托付不了终身。 瑶柳刚走,季箬就看到一个长得瘦削的长衫男子撑着一把竹骨伞走了过来。 正是季箬的三师兄楼沾。 楼沾从生下来就得了一种不能见太阳的病,只要一暴露在太阳底下,裸露的皮肤就会起红血丝。偏生这种皮肤又不能捂着,一捂就会起红疹。楼沾没有办法,只好养成了轻易不出门,一出门就打伞的习惯。 为此,没有少遭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季箬提着裙子跑到楼沾前面拦下了他,忐忑的唤了一声:“三师兄”。 “药儿!”楼沾听到声音,欣喜的抬头看向突然拦路的小娘子,然后僵住了,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彬彬有礼的问道:“姑娘,请问您是?” “三师兄,是我啊!”季箬凑上前,“我是药儿!” 楼沾脸上堆起愤怒的情绪来,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青红的血丝,他是气得极了。 “这位姑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三师兄,我没有胡说八道!”季箬用手遮住眼睛以下的部分,“你现在再看,认出我来了吗?” “胡闹!”楼沾袖子一甩,眼眶都红了,怒斥季箬,“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到药儿这么个人的,但是你再拿亡者的名讳说事,别怪我楼沾心狠手辣!我看你小小年纪,怎么心思没有花在正道上?” 季箬愕然,然后也急了:“三师兄,我就是药儿,我没死!你都认不出我了吗?” 楼沾冷笑:“我家药儿可没有姑娘您这如花似玉的容貌,姑娘,我劝你适可而止!” 他伸手把季箬往旁边一推,举着伞就进了宣仪门。 季箬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她在十二楼,并不是一开始就覆面的,是十来岁的样子开始覆面,三师兄是跟在师傅身边长大的,所以见过她十岁以前的模样。 楼沾的反应 ,明明白白的跟季箬表明了一件事情。 她的记忆没有出错。 十二楼里面的试药女一开始并不是长这个模样的。 如今她就是十二楼的试药女,这具身体是她的,但是这张脸跟她记忆里不一样。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根本不是十二楼的试药女,她就是季家走丢的那个女儿,季箬的双胞胎姐妹,季箮。另一种是,她就是十二楼的试药女,只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人改变了容貌,改得跟季家的女儿季箬一模一样。 再加上她那真假难辨的记忆,不管是哪种可能,她的处境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 秦庭一有时间就会带着小厮来城北的竹林抚琴,今日不知道是哪家的丫鬟这么不知趣在竹林里面翻来找去打扰了他的兴致,所以一曲终了就收拾琴囊走出了竹林。 刚出竹林,就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留仙裙的小娘子面色煞白的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小娘子脸生得极好,身段初显,这个模样就跟书中伤了元气的精怪一般。秦庭顿住了脚步。 “少爷?”小厮抱着琴具,小声唤了一声。 秦庭眼睛一亮,招了招手,对小厮道:“你过去问问她是哪家的小娘子,可否让我作一幅画。” “少爷这会子想作画?”小厮苦了脸,“今儿个没有带笔墨宣纸。” “哪里就现在作画了,可以跟她说好了,然后约一个时间。”秦庭兴致盎然,他想了想又拦住了小厮,“算了,你去未免唐突了美人,少爷我自己去。” 第三十三章 打听往事多茫然 季箬回过神来,就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笑眯眯的站在自己面前唤她:“姑娘。” 男子靠得太近了些,几乎能够感觉到对方呼吸出来的气息。 季箬后退了几步,凝神问道:“这位公子有何事?” 秦庭并不生气季箬的退让,笑眯眯的问道:“这位姑娘,芳名为何?年岁几何?可否……” 登徒子! 秦庭话还没有说完,季箬就在心里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她远远看到瑶柳出了竹林,忙唤了一声,撇下秦庭,抬脚走了过去。 秦庭快走几步,再次拦下季箬:“这位姑娘,在下……” 季箬手里出现几根银针:“你再纠缠不休,我扎你了啊!” 有趣,这个小娘子太有趣了! 秦庭眼里的笑意更浓,知道季箬是误会他了,也不解释,将错就错的逗季箬:“小姑娘,本少爷见你生得讨喜……” 一副纨绔浪荡子的模样。 季箬冷笑:“这位公子,我学医也有一两个月了,辨认穴位记了个囫囵,要是扎对了,就只是疼一疼,要是扎错了,出了什么问题,我可医不了。” 在十二楼的时候,师傅不喜欢季箬与人太过亲近,所以季箬总是装出一副清冷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 季箬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和在十二楼时一模一样。 秦庭不明白明明看着软弱可欺的小美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寒冰了,愣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丝迟疑。 正在这时,竹林中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兴匆匆的跑出竹林,对着季箬欢欢喜喜的喊道:“小姐,您快来看看,这个是不是竹实?” 原来是这个小美人在找竹实。 秦庭愣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身边的小厮小声跟他禀告:“少爷,看那丫鬟的装扮,这位姑娘应该是相府季家的小姐。” 秦家和季家的关系,秦庭也是知道的。于是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季箬绕过他,朝丫鬟走了过去。 锦桃手里拿着两三个青绿色的东西,瑶柳手里提着两三个沾了泥土的竹笋,都抢着想给季箬看。 季箬先看了锦桃手里的东西,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这城北的竹林真的有竹实!于是吩咐大家再多找一些。 至于瑶柳手里的竹笋,她就没心思看了。 季箬现在满心的后悔,她身边危机重重,刚刚就不应该那么大剌剌的跟楼沾见面。就算见面打听消息,也该旁敲侧击。 若是引起了十二楼的人的怀疑,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样的祸事呢! 可现在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只能指望楼沾没有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回去之后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竹实这种东西在传说中是凤凰的食物,平日里并不多见,锦桃见自己找到的东西真的是竹实,心里很是高兴,于是兴奋的要带着丫鬟们继续找。 这东西是找了给大老夫人熬粥吃的,之前不知道有没有,瑶柳不愿意进去白费时间,如今知道有了,她就不愿意把这个功劳留给锦桃了。 瑶柳软着嗓子跟季箬说话:“小姐,奴婢也想看看竹实怎么长的,让锦桃陪着小姐,奴婢进去找竹实吧!” 锦桃解释道:“这东西几乎长在地里面了,被枯黄的竹叶盖着,真的很不好找。” “你都能找到,我还找不到了不成?”瑶柳撇撇嘴。 季箬心里正烦,没心思跟她们扯这些,于是直接道:“里面弹琴的人走了,我去亭子里等你们,你们都去找,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瑶柳这才得意的看了季箬一眼,收了声。 最后一共也没找到多少竹实,掰开大概能收集琉璃小碗那么一碗的竹米。 回到季府之后,季箬先去了一趟常福院,把竹米交给丁香,叮嘱她与碧粳米的比例之后,就回了自己的锦桐院。 刚换了衣裳,季冉氏就找了过来。 季冉氏脸上明显带着喜色,屏退下人之后,她欢喜的问季箬:“你刚刚去常福院,见到你祖母没有?” 季箬摇了摇头,她去的时候大老夫人正在小憩,看季冉氏这样子,季箬猜测道:“是不是祖母的情况开始好转了?” “是呀!”季冉氏高兴极了,“姑母今日清醒了大概两个时辰的样子,这是以前没有的。” 季箬闻言,一直不甚畅快的心情舒坦了几分:“再扎几日针,应该就全好了。” 季冉氏对季箬道:“既然老太太开始好转了,我打算等夫君回来了,就把这件事告诉夫君。夫君为了老太太的事情,这些年没少担心,如今总算是要好了。” 季箬点了点头,这事早晚要让季相知道的,之前是怕季相阻拦,季冉氏才琢磨了一番瞒下来的。 季冉氏这会子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就拉着季箬闲聊。季箬想起自己心中的困扰,忽然开口道:“娘,您讲一讲我姐姐以前的事情吧?她跟我长得一样,我想知道她平日里是什么样的。” 季箬想着,自己的记忆不知是真是假,自己的脸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多知道一些季箮的往事,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些端倪。 季冉氏只当她对双生花好奇,并没有多想,就真的跟季箬讲起季箮的往事来。 季箮丢了有五年来,可季冉氏讲起季箮的事情来,依然是如数家珍。季箬看得出来,季冉氏是真的把季箮这个侄女当亲女儿在教养。 季箮的往事大部分都有冉殷的参与,季冉氏犹豫了一下,跟季箬讲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冉殷。 一直讲到华灯初上,季冉氏喝了茶水润润喉,打听得季相已经回府在书房看公文,才歇了话头,吩咐人去安排晚膳。 季箬听了一下午的往事旧话,什么端倪都没有找到,季箮的那些事情,她听起来陌生极了,听完之后只有一个念头,季箮对冉殷真的是恩重如山。 就这样,冉殷还能反过来威胁季家,简直不是人! 季箬抿了抿唇,压下心里对冉殷的厌恶,收拾了一番,去浣春院陪季相和季冉氏用晚膳。 第三十四章 清客杜笙已离开 到了浣春院,就看到季陵和季冉氏一人坐在一张椅子上,脸色很僵硬,见了季箬,季冉氏脸上才勉强挤出笑来。 “摆膳吧!”季冉氏吩咐临春。 然后她扭头对季陵,温和道:“阿箬来了,别生气了。” 季陵这才抿了抿嘴,威严道:“用膳!” 季箬本来打算问一问出什么事了,见状也问不出来了。 季家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等一顿饭吃完,季陵脸上又恢复了温和。 他同季箬说话:“我和你娘商量过了,这两日就给你请先生,每日你给祖母扎针之后,就去上课,好不好?” 季箬点头,然后问道:“爹给我请的什么样的先生?” 季陵明明已经选好了女先生,见小女儿这么乖巧的样子,就忍不住改了口:“你想要什么样的先生?” 季箬心思一转,大着胆子道:“听说爹爹以前请了一个清客教导姐姐,不知道那位清客现在在哪里,阿箬也想要跟着那位清客学习。” “你也想跟着杜笙学习兵法谋略?”季陵微微蹙眉。 “爹爹,不可以吗?”季箬睁大了眼睛,无辜的看着季陵。 季陵道:“阿箬,你已经十五岁了,琴棋书画管家理事这些该学学了。” “那爹爹再给我请一个女先生好不好,两个人轮流来教课。”季箬飞快道。 季陵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季箬拉着季冉氏的袖子撒娇:“娘~” 季冉氏为难的看向季陵,季陵到底受不了妻女的目光,松了口:“请吧请吧!” 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谁知第二天季冉氏让李管事带了礼物去别庄找杜笙时,才发现杜笙早已离开了别庄。 李管事不敢大意,把庄子里跟杜笙接触比较多的人带回了季府给季冉氏问话。 季箬就在一旁站着。 一个婆子道:“那位杜老爷自从五年前来了咱们庄子里,就经常不露面,有时是闭门读书,有时是出门访友,一开始还跟我们大家说一声,后来次数多了,就不说了。每隔七天,我们会将米面肉菜准备好挂在杜老爷的院子里,看到他取了进去,才有人过去帮他做饭。” 专门给杜老爷做饭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她怯怯道:“杜老爷不喜欢有人打扰他沐浴洗漱都是去后山的温泉池子,自从知道他要去那边, 庄子里的小孩子都不去温泉池子淘气了。我只用给他做饭,做好了之后从窗口伸进去,放在窗口下的桌子上。” 季冉氏问道:“你有多久没有给杜笙做过饭了?” 小媳妇说:“三个月。” 那个婆子插话:“以前杜老爷也三个月不在家过,或许他过几日就回来了。” 再问,就问不出什么来了。庄子里大家都有自己的活计,当初季冉氏吩咐的大家照顾杜笙的生活,并不是监视杜笙。 让人走了之后,季冉氏对季箬道:“你要学兵法谋略,娘再重新给你找个人吧!” 季箬摇了摇头:“还是等杜先生回来再看吧!” 季冉氏应了。 她面上没什么端倪,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到季箬被大老夫人叫过去陪雪团儿玩之后,季冉氏让临春出了一趟门,去她的陪嫁铺子里找一个叫行云的人。 季家祖上是书香门庭,后来出了几个不爱读书爱行商的子弟,所以现在的季家算是半个商户。 商户本来是轻贱的,因为季家之前出了一个女儿是先帝的贵妃,后来出了一个女儿是季相的夫人,所以大家提起季家来都说书香门庭,没人敢拿商户来说事。 商户不比清贵人家,认识很多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冉秋霜嫁来季家的时候,陪嫁的除了田产商铺金银珠宝,还有一些不宜广而告之的人才。 季冉氏怕影响到自己夫君的名声,所以没有把这些人带进季府,而是放在了她的商铺里面。 行云就是季冉氏从冉家带来的人,他是孤儿,五岁的时候就到处偷鸡摸狗,八岁遇到冉家人,给了他一口饭吃。不饿肚子之后,行云不再偷鸡摸狗,而是学会了打探消息。十二岁的时候,作为季冉氏的陪嫁,到了季府这边。 季冉氏让行云去查一查杜笙的下落。 季陵先前看好的女先生已经开始给季箬上课。 季萍、季姝、季毓也是有女先生教导的,她们三个人共用一个女先生,所以都以为季箬过几日也会来同她们一起上课。 季姝心里恨死季箬了,这几日没少有意无意的在女先生面前给季箬上眼药。 季箬还没有见那位女先生呢,那位女先生先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季箬好几次。季箬若是去那位女先生面前上课,少不得被搓磨。 季姝这几日的心情格外的好。 谁 知道还没高兴完呢,就听说浣春院给季箬另请了一个女先生。 季姝气得折断了一根上品的毛笔。 她在三夫人面前闹脾气:“都是季家的女儿,她季箬凭什么单独请一个女先生?娘,这件事你可要在祖母面前说道说道。” 三夫人也因为这件事生气呢:“我早跟你祖母说过这件事了,也叫了大嫂过去问,人家说是用的你大嫂的私房钱,没有用官中的钱。” 季姝立即道:“娘,我也要单独请一个女先生……现在的曾先生一点都不好,她总说咱们家的小娘子不如秦家的小娘子。” 曾娘子逢双日来季府教导,逢单日去秦府教导。 三夫人脸沉了下来:“曾娘子真的这么说?” 季姝呐呐道:“也没有明说,学琴的时候,一曲流水,我记谱子花了一天,她立马说季家的小娘子记谱子只花了两个时辰。” 三夫人脸色更加难看:“我明日去找曾娘子说说。” “娘!”季姝跺了跺脚,“我想换先生……大伯母给五姐姐找的女先生,一定比曾先生好许多。” 第三十五章 初来试探女先生 三夫人听到季姝说想换先生时本来不情愿的,如果换先生,就得花他们三房自己的钱,三老爷在衙门的俸禄从来没有交到她手里过,能花的,只有她的嫁妆。 她嫁妆再多,也是比不上季冉氏的,她又没有季冉氏会挣钱,早晚坐吃山空。 可季姝后面那句话说动了三夫人。 凤位必须出自他们季家的女儿,从身份上来说,季箬已经略胜一筹,若是季冉氏再给她请了一个不得了的女先生,那还得了! “我跟你爹谈谈。”三夫人说。 季姝听这话,就知道三夫人是同意了,她提醒道:“可不能比五姐姐的女先生差了……五姐姐的女先生明日就来府中授课,娘您让人打听打听是谁。” 三夫人点了点头。 当晚,三夫人就不睡觉了,等着三老爷回来。谁知快宵禁了,才见跟着三老爷的小厮匆匆跑回来传话,说三老爷跟朋友喝酒,有了醉意,今天不回来了。 三夫人自己生了会儿闷气,把贴身大丫鬟叫过来吩咐:“你去大房那边打听打听,大老爷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柔清道,“听说早回来了,在书房呆了一下午呢!” 三夫人神色奇怪的看着柔清,问道:“你还没去呢,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柔清道:“婢子去大厨房吩咐晚膳的时候,遇到了大夫人身边的丫鬟临春去大厨房要野鸭子蛋。婢子听到临春跟她娘说,大老爷和大夫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生了气。” 三夫人闻言,心里舒服了几分,感兴趣的问道:“他们吵架了?吵得厉害吗?” 柔清回道:“厉害不厉害婢子不知道,不过听临春说,大老爷拿了一支孔雀石的发簪,哄好了大夫人。” 大老爷官位比三老爷高,没事儿就回家,不纳妾不鬼混,季冉氏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他还当宝贝一样的哄着。 三夫人心里更加气了,摔了个茶盏,就上床睡觉。躺在床上孤枕难眠,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季冉氏和自己过的日子的差距。 她已经不记得上次三老爷哄她是什么时候了。 她已经彻底输给冉秋霜了,她的女儿不能再输给冉秋霜的女儿! 三夫人心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请一个比大房还要好的女先生,哪怕花再多的钱,都得请! 第二天季箬起了个早床,先去给大老夫人扎了针,就 由季冉氏带着去见女先生。 女先生授课的地方在花园东侧的明轩堂,这里是季陵成亲之前的书房,被季冉氏前两天收拾了出来。 明轩堂外面是一片湖,湖中央是湖心亭小筑,湖边种了柳树,靠近明轩堂的地方是几树开得正好的桃花。 景致很好,要不是因为明轩堂小了点,三房和四房的人早就抢着要了。如今作为季箬一个人的“学堂”,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季陵给季箬请的女先生叫文静秋,文家曾经也是书香门第,文静秋的父亲当初是翰林学士,先帝看上了文静秋的才名,想让她进宫,谁知圣旨还没有下,文静秋的父亲忽然重病,把文静秋许给了自己的学生陈如海,先帝只好作罢。 文静秋和陈如海算是青梅竹马,文瀚林去世之后,文静秋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正要嫁给陈如海,陈如海死了。从此,文静秋自梳以寡妇自居。 后来文家败落了,文静秋就出来做了女先生。 她这种才名在外的女先生,许多人家求都求不来的。 季冉氏却是不重她这份虚名的,交代季箬:“文娘子是请来教导你的,你应该尊师重道,但若是有什么不满,也不要忍着,跟娘说,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女先生了,文娘子要是不合你的意,娘重新给你找一个便是了。” 季箬失笑:“娘,大家都抢着想要文先生做女先生呢,哪里有娘这么说的。” 季冉氏撇撇嘴:“人心隔肚皮,别人抢不抢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不能委屈了你。你若是不高兴,这女先生请了做什么?就咱们府上那个曾娘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见天儿刺咱们府上几个小娘子呢!三夫人和四夫人真能忍,若是我,早辞退她了。” 说话间就到了明轩堂。 文娘子已经等着了,她穿着素净的马面裙,发髻也干净利落,就是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看起来脸上有些苦相。 季冉氏同文娘子说了些场面话,看着季箬给文娘子敬了茶,吩咐明轩堂的下人尽心伺候之后,就带着临春离开了。 季箬此刻已经落座,季冉氏走了之后,文娘子忽然神情严厉道:“站好。” 季箬不明所以,却还是起身站好,甚至带着笑容问候了一句:“先生好。” 文娘子打量了她一圈,忽然问道:“你就是季家那个在仙隐寺养了十五年的小娘子?” 季箬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回先生 的话,是。” 文娘子又问:“你以后要做皇后娘娘?” 季箬脸上的笑容彻底收了起来:“回先生的话,皇家的事情,我一个寻常小娘子,不敢说。” 季相的千金都不敢说,你一个教导小娘子的女先生敢说? 文娘子感受到了季箬话里面的强硬,有些不虞,可季箬的话没有丝毫错处,她找不到由头指责季箬,只好不再提这件事,让季箬坐下,开始上课。 因为季箬的字不好,这第一堂课便是教季箬习字。 文娘子看着季箬用的传二王执笔法,忽然问道:“怎么不习簪花小楷?” 季箬回道:“在寺庙的时候,学的就是传二王执笔法。” 文娘子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她觉得季箬笔法生疏,这拔镫法一看就不是常写的,她一定会另外一种字体。 于是她试探道:“如今用拔镫法的人很少,倒是一些古画上的题词能看到前人使用,你的拔镫法跟谁学的?” 说完不等季箬回答,就又补充了一句:“皇宫中有一幅夜宴图,是先父献上去的,上面的字好极了,你这个若是练好了,倒跟那画上的笔墨很相似。” 季箬心里咯噔一跳,她听出了文娘子的试探。 她早知道自己的字迹会惹来麻烦,所以故意换了往日不常用的,没想到还是这么早引起了别人的怀疑试探,更没想到的是,试探她的人,居然是季相给她请的女先生。 要试探她的是文娘子本人,还是季陵指使,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指使? 第三十六章 一朝清醒愧意生 季箬没有接文娘子的话,只道:“我娘说我书法尚可,只是缺乏练习,先生先看我写一篇?” 文静秋有些不甘,可对方到底是季相的千金,不好在一个问题上纠缠,只好作罢。 季箬一共练了两个时辰的字,文静秋才让她停下来,教她算术。 午膳之后,文静秋和季箬都没有午睡,继续上课。 三夫人打听到了之后,去四房串门,对四夫人道:“那文娘子本来就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又这么用心的教导五娘子,只怕是大房嘱咐了她要培养一个皇后娘娘出来。” 四夫人皱了皱眉,问道:“三嫂有什么好法子?” “我若是有法子,又来找你做甚!”三夫人道,“这两日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那季箬不回来,皇后娘娘多半在姝姐儿和毓姐儿中间选,如今她回来了,优势比咱们两房加起来还要多,咱们再不联合起来,只怕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三夫人进门的时候就屏退了下人,所以四夫人说话也比平时少了两分顾忌,她惊讶的看着三夫人:“三嫂,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皇后娘娘的位置只有一个,咱们要怎么联合起来?” 三夫人道:“皇后娘娘只有一个,可没有谁规定过咱们季家只能出一个皇后娘娘不能再出一个贵妃娘娘?” 季箬从此跟着文娘子学习,季冉氏怕她累坏了,每隔三日让她休息一日。除了第一日说话多有试探,文娘子也没再找过季箬麻烦,教导得颇为用心。季箬便什么也没说,好好的跟着文娘子学了起来。 随着每日扎针,大老夫人的精神越来越好起来。等到了第七日,收针之后,大老夫人盯了季冉氏和季箬半晌,叹息一声,自己一个人在卧室待了半天。 季冉氏比起担心,更多的就是高兴。 等到下午,季箬从文娘子那里下了课,就被叫到了常福院。 大老夫人坐在常福院的小花园里面隔着锦帕捏着一条小鱼干逗猫,她穿着跟以前一样的讲究,神态跟以前一样的慈祥,就是眼神要清明了许多。 季箬到了小花园,大老夫人对她招了招手,她就快步过去请了安。 大老夫人把小鱼干丢在地上,雪团儿立马毫无形象的撕咬起来。祖孙二人都盯着雪团儿出神,一个在组织语言,一个在猜测另一个要说什么。 其实扎第三次针的时候,大老夫人糊涂的时间就开始变少了,之后每针灸一次, 她脑子里的迷雾就被扫去一层,今日,她脑子里最后一层迷雾被清扫干净了。 这时候的大老夫人,自然不会再以为季箬给她把脉施针是在闹着玩。 雪团儿撕咬着,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它停下动作,先是看了看大老夫人,然后看了看季箬。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季箬之前带珍珠给它玩的事情来了,居然叼着小鱼干放在了季箬的面前,还用猫爪子点了点地。 “它这是要送给我吗?”季箬吃惊。 大老夫人终于开口:“每一只猫,名字都叫雪团儿,这些年我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这是第几个雪团儿,早已经不记得了。” “第十三个。”季箬想起季冉氏之前跟她说过的话,赶紧道。 “第十三个了啊!”大老夫人有些感慨,“这些猫跟着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十三个猫,有十二个是替大老夫人去死的。季箬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她在十二楼接触人的事情并不算多,不是很清楚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安慰人。 大老夫人接着又道:“猫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人又何尝不是呢!秋霜嫁到季家这些年,我这个既做姑母又做婆婆的,不但没有护过她一天,还要连累她。” 久病的人都会产生这种自己是累赘的想法,只是大老夫人之前糊涂的时候居多,没有心思想这些,如今好了,她把自己在卧室里面关了一上午,只怕心里琢磨来琢磨去都是这些事情。 季箬想了想自己这些天看到的季冉氏,道:“祖母,娘她游刃有余。” “她是不得不游刃有余。”大老夫人叹息一声,又问道,“阿箬,这些年,你爹过得好吗?” 季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老夫人问的不是季陵而是季执。 “挺好的,就是思念祖母。”季箬眨了眨眼睛,敛去里面的情绪,“祖母过得好,我爹自然就过得好。” 大老夫人又问起季执在乡野娶的那个妻子,季箮和季箬的生母来。季箬对季执夫妻的事情都是从季冉氏口中听来的,她不敢胡乱说,怕有朝一日传到季相的耳中去。因此回答大老夫人的问题时格外的小心翼翼,没有一句是落到实处的。 祖孙二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季箬就觉得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她既怕说漏嘴让大老夫人伤心,又怕说错话引来别人对她身份的怀疑。 最后是季冉氏来了,大老夫人才歇住了 话题。 大老夫人好了,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季冉氏。她的面带红光,对谁都是一副亲切和煦的样子。 季箬不收小鱼干,雪团儿就高高兴兴自己吃了,季冉氏到的时候它正在斯文优雅的舔爪子。 季冉氏对大老夫人道:“姑母,我已经让人给夫君送了信,夫君今日定然会早些回来,刚刚我吩咐厨房里备好了菜,今晚我们陪姑母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大老夫人道:“我不糊涂了这事,没必要让府中其他人知晓。” “我省得的,姑母。”季冉氏说着又道,“阿箬明天不用上课,我们三人去寺庙拜一拜,这样的好事,不能跟人说,却可以跟佛说的,多添些香油钱保佑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大老夫人自然是没有异议,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常寿院里,三夫人和四夫人也在同二老夫人说去礼佛的事情。 三夫人道:“这几日我和四弟妹身上都不大爽利,怕是冲撞了什么,正好明日没事,不如大家一起去拜拜。” 二夫人眼神凌厉的看了三夫人一眼:“那么多寺庙,你非要去城外的仙隐寺?” “听说仙隐寺的香火很灵验……”三夫人咬牙道,“据说好些达官显贵的女眷都在仙隐寺留宿……” 她说着看了眼四夫人,飞快道:“四弟妹也觉得仙隐寺好。” 第三十七章 游刃有余斗妯娌 去仙隐寺礼佛的这个法子其实是四夫人提出来的。 她觉得季箬回到季府后的种种表现,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寺庙里面住了十五年的。可季陵和季冉氏是什么人,就算季箬不是在仙隐寺长大,他们也有本事让别人一点儿端倪都查不出来。 这会子她们手上没有丝毫可以攻击大房的利器,倒不如借着礼佛,大大方方的往仙隐寺走一遭,若是有人因此心虚,反而是意外之喜。 三夫人攀扯上她,四夫人神色丝毫不变,她含笑对二老夫人道:“母亲,五娘子到底是咱们季家的小姐,她是在寺庙长大的,人情世故一时不露怯,不可能一世不露怯,咱们去看看五娘子长大的地方,以后参加女眷的宴会,她说错了话,咱们也有办法帮忙找补回来。” “都是咱们季家的脸面。”四夫人说。 二老夫人听了四夫人这道貌岸然的话,神色才缓和下来,她说:“那便去看一看吧,你让人去问问大房要不要一起去。” 四夫人应了,又说了会儿话,才同三夫人一起告退。 出了常寿院,三夫人开口抱怨:“老太太听我提起的时候明明是想答应的,偏要等找到一个道貌岸然的借口才松口,这等面子活儿到底做给谁看!” 要说谁最恨大房的人,不是她们三房,也不是四房,而是二老夫人。大老夫人比她先嫁给老太爷,又同老太爷年轻的时候着实恩爱过一段时间,又比她先有了儿子,就连人家的儿子都比她的有出息,她怎么能不恨! 可二老夫人一边恨,一边又要掩饰对大房的恶意,针对大房做什么事情,要么让三夫人和四夫人出头,要么就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三夫人又扭头抱怨四夫人:“你知道老太太是那个性子,怎么不早点说?非要等我被挂了脸色才开口。” 四夫人笑道:“三嫂这是哪里话,我先前也没想到老太太的反应,三嫂叫了我,我才急中生智想了几句托词,哪知道老太太就被那几句托词给说动了。” 三夫人自然是不信四夫人的鬼话的,可她想着两人刚刚才结盟,要翻脸也该等到绝了季箬入宫的路再翻脸,到底还是把心里的怒气压下去了。 季冉氏正在同大老夫人说话,一个下巴尖尖的丫鬟就找了过来。那丫鬟季冉氏也认得,是四夫人身边的梨喜。 梨喜说话很快,但她声音清脆,倒不招人厌烦:“……四夫人说,左右近来府中无事,大夫人不 如一起去,正好可以看看五小姐以前住的地方。” 季冉氏失笑:“你同四夫人说,我们本来打算明日去相国寺,既然她们要去仙隐寺,那便一起去仙隐寺吧,正好在那边住一晚。” 梨喜告退回去回话,季冉氏则跟大老夫人说了一声,自己去安排明日出行的家丁护院。 季箬心里本来有些担忧,可看了季冉氏淡定的表情,就放下心来……只怕季冉氏早就想到她们会有这一招,想好了应对手段等着呢。 第二天一大早,季家的女眷们就收拾好,浩浩荡荡的出城前往仙隐寺。 仙隐寺地处有些偏僻,距离佛诞日又还早,因此香火并不怎么旺盛。季冉氏昨日就安排了人前往仙隐寺报信,因此今日正午季家女眷到的时候,仙隐寺的僧人们已经准备好了单独的院子和斋饭。 季家女眷们先去给菩萨佛祖上了香,然后回了院子用了斋饭。 自从进了仙隐寺之后,季箬就一直等着二老夫人等人的“发难”,一直等到用完斋饭,才听到三夫人开口:“五娘子似乎对寺庙里面的格局不怎么熟悉?” 季箬奇道:“三婶这话说得奇怪,我是在这里借住,又不是来这里做和尚,怎么会熟悉?” 她这话粗听觉得没什么道理,可仔细一思索,却又合情合理。 三夫人出师未捷,却没有泄气,又道:“我们说说话,你们小娘子们肯定不爱听,这佛门重地又不能胡闹,不如五娘子带萍姐儿、姝姐儿、毓姐儿和湘姐儿去看看你之前住的地方?” 除了季湘,其他几个人在出门之前就得了叮嘱。季萍被季姝拉了一把,硬着头皮道:“五妹妹,我也想看看你之前生活的地方,咱们别打扰长辈们聊天,你带我们过去吧!” 季箬不开口,季冉氏看够了众人殷切的表情,才笑着对季箬道:“阿箬,带姐姐妹妹们去玩吧!” 于是一群小娘子抬脚就往外走。季姝心里有些矛盾,她希望季箬没有在仙隐寺生活过,这样立马就可以抓住季箬的把柄,又希望季箬在仙隐寺生活过,这样她就可以看到季箬过去十五年过得有多悲惨。 “五姐姐,你之前住在寺庙的哪一片厢房?”季姝问得有些兴奋。 季箬淡淡道:“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出了院子,遇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和尚,小和尚正是换牙的年纪,一说话就有些破风。 他本来 蹲在路边逗蚂蚁,见季箬等人出来,立马起身小跑着过来,问道:“几位女施主要去哪里吗?” 然后不等季箬等人说话,他立马恍然大悟的样子:“要去五小姐之前住的院子对不对?” 季箬点了点头,笑道:“正是。” “那小僧带你们过去。”小和尚笑着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五小姐搬走之后,师父担心过些日子佛诞日香客多,想着五小姐不会再住回来了,就将五小姐的院子重新慢慢修整,打算给女香客们住呢!” 他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季湘听着觉得很有意思,悄悄的吩咐自己的丫鬟抓了一把花生糖给小和尚吃。 小和尚正说着话,被一个大丫鬟塞糖,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躲开了:“小僧不能吃糖,小僧的牙都没了。” 季箬一边看着小和尚躲季湘的丫鬟,一边瞟了一眼神色警惕的季姝等人,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以季冉氏的本事,对付起二老夫人一脉的人来,确实是游刃有余的。别说是没有线索留下来,就是有,当初“照顾季箬”的人一换,那边一整修,还能留下什么来? 第三十八章 参禅台边铺美卷 到了之前季箬“住”的院子门口,小和尚忙让大家稍等一下。 然后就见他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儿,领出来几个大和尚,大和尚们低头躬身念了声“阿弥陀佛”就走了。 季姝小声对季毓说:“这个小和尚年纪不大,办事还是很周到的嘛。” 季毓嗯了一声,没有接她这话。 等进了院子,季姝立即对季箬道:“五姐姐,你在这里住了十五年,里面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吗?” “到底是佛门之地,哪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季箬笑了笑,脸上没什么波动。 季姝看了眼季萍,季萍便道:“五妹妹年纪还小的时候,靠什么打发时间?” 季姝淡淡道:“这外院都翻修了一番,厢房更不必说了。就算我有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这会子也看不到了。” “是师父说不能留着五小姐的院子。”小和尚在一旁解释道,“师父说五小姐不是佛门中的人,人走了,院子厢房若是还保持原样,对五小姐的运势会有影响,早晚把五小姐拉回佛门来。” 这一趟算是白走了。 季姝和季毓相顾都有些失望。 “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季箬转头对小和尚道,“小师父,带我们随便走走吧!” 她说完扭头对季姝和季毓道:“在这里住了十五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真没有好好逛过这仙隐寺。” 她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季姝等人反而无从怀疑什么了。 小和尚便道:“仙隐山的东面是一片良田,百姓们种了许多的油菜。这个时节开得早的油菜花已经成片了,许多香客都来看油菜花的。女施主们不如随小僧一观?” 季湘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小师父你有没有搞错,我们今晚要在寺庙留宿的,这会子下山去东边看了油菜花,待会儿岂不是还要爬上来啊!” 季姝也皱了皱眉:“谁愿意跑那么远啊!” 小和尚解释道:“不用下山,我们寺庙东边有几个参禅台,其中一个被师父分出来给香客们感悟。从参禅台望下去,正好可以看到一大片的油菜花。那边常年有薄雾,看起来像仙境一般,很受香客们的欢迎。” 他这个一介绍,几个小娘子都来了兴趣。 季湘拉了拉季毓的衣袖,道:“姐姐,咱们去看看吧!” 于是大家就跟着小和尚前往参 禅台。 前往参禅台最便捷的方法就是从大雄宝殿门口穿过。 路过大雄宝殿的时候,季毓随意扭头看了一眼殿内,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季姝以为她起了玩心,停住脚步唤她:“七妹妹,快走,他们走前面去了。” 季毓这才神色复杂的追了上去。 刚刚那个身影,好像那个人。 一行人没走多远,就遇到一个长相有些憨厚的大胡子和尚。 大胡子和尚见了她们,住了脚,大声说道:“智华师兄,咱们寺里今天来了贵客,师父让我叫你不要乱跑。” 这话一出来,大家都有些愣神。 然后就听到引路的小和尚一本正经的开口:“我没有乱跑,我带贵客们去参禅台感悟呢!” 他年纪这么小,竟然做了师兄了!季家几个小娘子都有些吃惊。 大胡子和尚立即道:“参禅台可以去,不过等会儿回去的时候不要走正殿这边,往后院武场走吧!”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他说的不能冲撞的贵客不是季家女眷们,而是别的什么人。 “大和尚,我问你,今天还有谁来仙隐寺了?”季姝觉得自己等人受到了慢待,有些不悦。 “姝姐儿。”季萍拉了季姝一把,怕她惹事。 这里几个小娘子,她的身份最低,年龄最大,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府里的人第一个拿她做筏子。 这个大胡子和尚有些憨,见季姝这般问话,开口就回了一句:“贫僧不知。” “你是寺里面的和尚你怎么不知道?”见季姝不高兴了,季姝的贴身丫鬟莲落立即站出来说话。 她趾高气扬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讨厌。 季箬皱了皱眉。 她撇过头不看莲落,也不看季姝,而是视若无睹的跟小和尚说话:“小师父年纪这般小,居然已经做师兄了。” 小和尚虽然说话做事头头是道,可到底是小孩子,看到大胡子和尚被女施主的丫鬟对上,整个人就有些不知所措。 听到季箬跟他说话,下意识的就靠近了季箬两步。 那个大胡子和尚刚进仙隐寺没多久,身上还留了俗家脾气,见莲落说话没有规矩,就故意没有理莲落,反而开口回答起季箬的问题来。 “智华师兄从小在寺庙长大,贫僧去年冬天才 刚刚剃度,智华师兄自然是贫僧的师兄了。”他说着嘿嘿一笑,“别看智华师兄年纪小,他佛理学得却是要比大多数的师兄弟们好呢!” 季姝和莲落的脸色就都难看起来。 可到底还是记着季姝是要做皇后娘娘的,不能毁了名声。没有在这佛门之地闹将起来。 智华小和尚领着大家前往参禅台。 除了季姝面色不虞,大家都跟没事人一般,仿佛刚刚那算不得大的冲突根本没有存在过。 季毓低着头,克制住自己想要回去看看的冲动。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大胡子和尚说的那个贵客,应该就是刚刚跪在大雄宝殿里面的那个身影。 这些日子季毓几次梦到那个身影,都是桀骜的,有种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牛脾气。除了当今圣上,她实在是想不出那个人还会在谁面前跪拜。 刚刚那个人却腰背挺直,在大雄宝殿里面,跪在神佛面前。 到了参禅台,这边果然如智华小和尚说的一般,就好像仙境一样。 这个参禅台不算小,小娘子们靠中间站着,也不必恐高,都有些被眼前的美景震惊到。 就连心情有些不虞的季姝主仆,都忘了刚刚的不快,满脸惊喜的望着不胜收的美卷。 “要是有人能够画下来就好了。”季萍小声感叹。 这边比起寺庙大殿那边来,有些冷意,小娘子们却流连忘返,都不愿意离开这里。 智华小和尚到底年纪小,骨子里还是有些贪玩,见女施主们不愿意走,他也乐得自顾自玩了起来。 也不知道季湘跟他说了什么,两人竟然凑到一起玩起了小和尚的佛珠来,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 第三十九章 金鸡显灵毒心思 没一会儿,季湘欢欢喜喜的过来拉着季毓的衣袖,兴奋道:“姐姐,姐姐,我要看金鸡。” “什么金鸡?这里哪来的金鸡啊?”季毓诧异。 季湘说:“智华小哥哥告诉我的,参禅台上面的山顶养了一只金鸡,姐姐,我们去看看好不好?我还没有见过金鸡呢!” 佛门之地养了一只鸡? 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奇怪起来。 智华小和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不是寺里面养的,是前些日子它自己出现在山顶上的。师父说金鸡来了是神佛显灵,叫我们不要去打扰了它修行。” 季姝是不信佛的,她撇撇嘴,小声道:“一只鸡能修行什么!” 季湘耳朵尖,听到了这话,扭头一本正经的对季姝说:“六姐姐,你不要乱说,这金鸡既然是神佛显灵,见到了肯定能带来好运的。” 这么一说,众人都有些意动。 只有季箬听明白了智华小和尚的话:“寺里面的高僧说不要去打扰了金鸡的修行,我们还是不要上去好了。” “五姐姐,我们悄悄上去看一眼,不出声。”季湘一脸恳求的看着季箬。 季姝看向智华:“小和尚,带我们去吧,等下山了,我买炒板栗叫人送上山来给你吃。” 智华小和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季毓看了智华一眼,淡淡的开口道:“不要为难智华小师父了。” 她说着笑了一下,状似很体谅的开口:“小师父到底是年纪小,在这寺里都没有同龄的伙伴。如今湘姐儿来了,他自然要说一些好听的逗湘姐儿开心了。” 这话听着,似乎是在说智华小和尚为了讨季湘欢心所以特意编造了金鸡的谎言。 季湘有些失望,看向智华小和尚:“原来不是真的有金鸡啊!” “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去看那个什么金鸡。”季湘善解人意道。 智华小和尚没有经历过山下人心的复杂,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赶紧解释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没有说谎。” “我们没有指责你说谎,小孩子嘛,想要跟玩伴说些厉害的话是很正常的事情。”季毓温柔的笑着,“好了,小师父,反正湘姐儿也不是很喜欢看那个金鸡,这件事咱们就翻篇儿,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智华小和尚的脸涨得通红:“小僧真的没有骗人。” 季箬看不下去了,瞪了季毓一眼,冷声道:“七妹妹,佛门之地,说话注意一点分寸。小师父年纪小,你别欺负他!” “五姐姐。”季毓收敛了笑意,“我怕湘姐儿非要去看那个金鸡,小师父又拿不出来,所以特地给小师父解围,你倒是说说,我是哪句话欺负了小师父?” “五姐姐,说话要凭良心。”季毓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委屈。 季姝见季毓言语间占了季箬的上风,有些兴奋:“对啊,五姐姐,七妹妹说得一点都没错,你可不能欺负了七妹妹。” 季箬拧起眉毛来。 智华小和尚却是中了季毓的激将法,非要带着众人去山顶看金鸡。 季箬担心到时候出什么事情,只好跟着大家一起去了。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吩咐锦桃悄悄离开,回季家女眷住的厢房那边传消息。 山顶距离参禅台并没有多远,但是很陡峭。 智华小和尚在这边走惯了的,倒游刃有余,几个小娘子却走得有些小心翼翼。 因为山路有些狭窄,所以丫鬟们都跟在后面。 到了山顶,智华小和尚让大家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他自己轻手轻脚的前去将金鸡引到大石头前面的空地上来。 看他那样子,倒是熟练得很,应该没少背着他师父来这边淘气。 藏身的那块大石头大小有限,丫鬟们都被赶到了远一些的地方,季箬见那石头距离山崖有些近,季湘又只顾着盯智华小和尚那边,不断的往靠近山崖的那边挪动,有些担心,便上前把她往后面拉了一把。 谁知季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季箬把季湘拉过来的同时,往两人中间一挤,季湘便紧挨着最里边的季毓和季萍,季箬被挤到了靠山崖最近的位置了。 季箬看了季姝一眼,没有说话,抬脚就要绕过大家走到里面去。 谁知这时候石头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金鸡的身影。 真的是金鸡,浑身金灿灿的,足足有三四只大公鸡那么大。 智华小和尚站在金鸡的不远处,冲着大石头这边挤眉弄眼,叫她们不要轻举妄动,吓走了金鸡。 季箬只好躲在原地不动了。 正在这个时候,金鸡忽然一声长鸣,张开了那双金色的翅膀。 它要飞走了吗? 小娘子们吓了一跳,惊呼起来。 然后季箬便感觉到脚上一痛,一个大力朝自己身上撞来。她本来就有心防备着季姝,一感受到这股大力,立马朝季姝抓去。 季姝反应也快,赶紧借着摔倒躲开季箬抓过来的手。 可惜她没有躲掉,让季箬抓到了她的一缕头发。 下滑的力量太大,一缕头发根本支撑不住季箬,丫鬟们又距离太远,季萍、季毓和她们中间又隔着一个不顶用的季湘。 季姝的头皮被扯下来一块,季箬整个人栽下了山崖。 变故发生得太快,大家都眼睁睁的看着季箬摔了下去。 这一面并不是参禅台的方向,下面就是深不可见的悬崖,这一摔下去,定是粉身碎骨。 刚刚展翅感受风高云软的大金鸡被尖叫声吓到了,立马扑棱着翅膀闪了。 智华小和尚顾不得安抚大金鸡了,整个人被吓得呆在了那里,季湘直接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叫丫鬟们过来救季箬。 季姝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喊疼。 几个小娘子,还算安好的季毓和季萍都惨白了脸色。 这下完了! 季箬是大房唯一的女儿,跟她们一起出来玩耍,却丢了性命。这下大伯父和大伯母能放过她们才怪! 就在大家绝望的时候,悬崖下面传来季箬喘气的声音。 “快,快去叫人,我坚持不了多救了。” 季湘反应最快,她眼睛一亮,又哭又笑:“五姐姐还活着!” 她指着那些丫鬟喊:“你们快过来救她啊!” 第四十章 英雄救美有来回 几个丫鬟这才回过神,围了过来。 季萍上前扶着季姝往后面挪了几步,季姝整个人都压在季萍身上,让季萍有心再往前看季箬的情况也过不去。 季毓是恐高的,她紧紧拉着季湘的手,距离悬崖站得远远的,因此只有丫鬟们趴在悬崖上想办法。 悬崖一眼望下去深不见底,几个丫鬟茫然的趴在那里,其中一个对着身后喊道:“六小姐七小姐九小姐,这下面没看到有人啊,五小姐是不是已经掉下去了?” 悬崖下面有一个向内倾斜的幅度,季箬抓着一个不知道多久以前的老树根,艰难的掉在那里。 听到上面的声音,季箬知道大家已经慌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道:“我就在下面,单靠你们几个人拉不上来的。一个人去正殿那边报信,找武僧来,其他丫鬟把自己的腰带都解下来,绑成一条,等着。” 智华小和尚反应过来,他立即道:“小僧去找师兄们。” 他说完就要跑。 然后就听到悬崖下季箬飞快的喊道:“智华小师父不许去,让丫鬟去。” 喊完这句她才解释道:“小师父年纪小,腿短,让大丫鬟去,跑得快一些……我快坚持不住了。” 智华小和尚立即道:“那让丫鬟姐姐去,小僧就在这里喊,说不定能把别的参禅台的师兄叫来。” 他说完这话,立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季箬这才松了口气。 参禅台到山顶的路陡峭艰险,事实上,走惯了这边的智华回去喊人,其实要比丫鬟回去喊人快得多的。可季箬不敢让智华小和尚离开。 季箬不认为自己摔下来是意外,在场的几个季家小娘子,除了季湘,谁都巴不得她死。她若是掉下去了,她们的机会就来了。 智华小和尚不在了,没有了目击者,不知道她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她宁愿在这下面多等一会儿。 若是浑身无力拉不住了,那也是她的命,她已经尽力了。 季姝见智华小和尚没走,心里有些失望,却什么也没说。 悬崖上的众人井井有条的按照季箬的吩咐行事,季箬则两只手死死的抓着那老树根。树根划破了手心,疼极了,可季箬不敢放手。 悬崖上除了风声,就只剩下智华小和尚扯着嗓子大喊“救命”的声音,季湘听不到季箬的声音了,有 些担心,她大声问道:“五姐姐,你还好吗?” “还好。”季箬惜字如金,她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上面的人交谈了。 季湘咬咬牙,跟着智华一起喊起“救命”来,她一喊,其他人也都跟着喊起来了。 时间慢慢过去,几个人嗓子都喊得有些哑了,还没有人来。 季湘忍不住带着哭腔问智华小和尚:“参禅台距离这里也算不上太远,你参禅台的师兄们为什么一个都没有上来?” 智华小和尚脸色惨白而绝望:“大约今日没有师兄在这边参禅。” 众人都渐渐沉默下来。 悬崖下方的季箬手掌不停的流血,那老树根有了血液的润滑,渐渐有些抓不大稳了,季箬只好用更大的力气抓着老树根,她手上的伤口也跟着变得大起来了。 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力气用尽,季箬的脑袋渐渐有些晕乎了。 可能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她将再也查不到自己的身份,再也找不到救小皇帝顽疾的神药。 季箬觉得累极了,一边想着就这么放弃吧,一边又想着再坚持一瞬,再坚持一瞬,一瞬之后再放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箬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她。 声音低醇,透出一股安心的意味。 季箬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似乎是什么灯节,一个戴了面具的小女孩被一个长满胡须的老人抱着躲躲闪闪的往前走,然后一个半大男孩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了,拿了一柄柴夫的弯刀砍在那个老人的腿上。 小女孩摔在地上,男孩子上前抱起她就奋力的跑,他的嘴里不断的喊着小女孩的名字。 终于安全了,恍惚间,季箬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戴了面具的小女孩。然后她下意识的就松开了手。 等松开了手,她陡然惊醒。 她不是那个戴了面具的小女孩,也没有在那个灯节的大街上,而是在悬崖上!小女孩安全了,她没有,她松开手,只怕就没命了。 要下坠了吗? 季箬心里想着。 然后才反应过来,耳边并没有急骤的风声,她似乎还停在远处,悬空着停在远处。 季箬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面前一张充满戾气的脸……近看,英俊无比。 是冉殷。 季箬瞪大了眼睛。 冉殷一只手拉着丫鬟们用腰带绑成的绳子,一只手紧抱着季箬的腰,他的两条腿都蹬在悬崖上,看起来很有力量,像是悬崖上的孤松一般的安稳。 “还有力气吗?抱紧我脖子。”冉殷开口。 季箬顾不得猜测冉殷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也顾不得猜测明明想要害她的冉殷为什么在救她,赶紧听从冉殷的吩咐,抱紧了冉殷的脖子。 然后就见冉殷瞪着悬崖的两条腿骤然移开,季箬还没来得及有任何想法,冉殷就像是最老练的山猿,猛的往上窜,等两个人回到悬崖上方的平地时,季箬才开始后怕起来。 他竟然就这样爬上来了! 季箬的心,砰砰直跳,她以为,就算有人来救她,最多是把绳子丢下去把她拉上来,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下去带她一起上来。 他救了我。 季箬心里这么想着。 “殷哥哥。”季箬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到自己这么喊了一声。 然后她就被冉殷丢在了地上,疼痛唤回了季箬的神智,她心里茫然而羞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喊出一个这般亲密的称呼。 冉殷满脸的不屑,扫了众人一眼,嘲弄的冷笑:“你们季家的女人可真让我长了见识,一个比一个的狠毒,长辈是这样,晚辈们也是这样。” 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 第四十一章 少女心思绸缪早 季姝心里有鬼,一听这话,立马反驳道:“君子不造口业,就算你是五姐姐的救命恩人,也不能这么诽谤我们季府!” 冉殷在季府,多数时候跟隐形人一般,再加上沙场五年,让他变化甚大,季姝是没有认出人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开口。 她的丫鬟也没有见过冉殷。 听到自己主子指责,她的丫鬟也耀武扬威道:“你算什么东西!” “住口!”先发火的居然是季毓,她怒视季姝的贴身大丫鬟泗儿,喝道,“冉大哥是五姐姐的救命恩人,也是你一个下贱奴婢能指责的吗?” 她这一发火,大家都呆住了。 对冉殷来说,她这一声“冉大哥”比季箬那声“殷哥哥”还来得荒谬,而季箬则是完全没有看明白季毓的动机。 心情最复杂的人是季姝,她心里猜测着,难不成刚刚她把季箬挤下悬崖的时候被季毓看到了,季毓为了保全她自己,所以背叛了两房的联盟投奔了季箬? 季毓神情自若,她转身语带歉疚的对冉殷说道:“冉大哥,今天真是多亏你了,家中长辈要是知晓你救了五姐姐,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季箬张了张嘴,更加愕然了……明明被救的人是她,明明要说这话的人也该是她,可就因为疼痛脑子反应没有那么快,就被季毓把话抢着说掉了。 锦桃大约是同冉殷一起赶过来的,此时锦桃正在小心检查季箬手上的伤口,然后就在大石头旁边寻了仙鹤草嚼碎涂在上面止血。 冉殷本来不耐要走的,扭头看了眼季箬,忽然就走过来将季箬打横抱起来往下走。 锦桃脸色一变,她大着胆子拉住冉殷的衣袖,道:“不敢劳烦将军大人,奴婢可以背着我家小姐下山。” 季姝却是心里一喜,眼神看着冉殷和季箬发亮……之前为了救季箬性命也就罢了,如今季箬性命无忧,这男子还这般将她抱在怀里,传出去了,季箬就别想做皇后娘娘了。 帝王家的男女大防素来比普通人家要严格得多,未来的皇后娘娘怎么能在大庭广众跟一个男人如此亲密! 她一高兴,就忘了刚刚季毓的“背叛”,兴高采烈的对着季毓眨了眨眼睛。 冉殷没有理会锦桃,他迈步就走,锦桃的阻拦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季箬被他一晃,脑子又有些昏沉。 等她觉察过来自己的处境,就听到季毓又 开口了。 表面上像是劝锦桃的,其实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 她横了众人一眼,语气轻柔却带了几分威胁:“锦桃,五姐姐身上不知道还有没有伤,你贸然背着人下山,要是再磕了碰了可怎么办?左右冉大哥也不是外人,算是五姐姐的哥哥,由他带了五小姐下去,没有人敢说闲话的。” 季箬和锦桃对视一眼,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季毓她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一言一行,倒像是在帮她! 季姝和泗儿却是脸色一白……她们到这时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 竟然是那个杀神冉殷! 季箬见状,也没再说拒绝的话了,一是怕惹怒冉殷,二是她确实需要赶紧下山检查治疗。 陡峭的山路上沉默极了,就连最活泼的季湘也不敢发出丁点声音,老老实实的被自己姐姐拉着走。 冉殷走得很快,季萍季姝等人都跟不上步伐,落在了后面,只有季毓拉了自己的妹妹,几乎小跑的紧紧跟着,好几次差点儿直接滚下去。 季箬和锦桃这个时候还看不出季毓的心思就是白痴了! 过了参禅台没多远,就遇到了寺庙里面的僧人。 季毓有心在冉殷面前表现自己,让他知道自己能管理调度好人,立即有礼有度的请求僧人们去报信,以及请大夫上山来。 僧人们见季府的五小姐被冉大将军抱着,浑身是血,都吓了一跳,不敢耽搁,赶紧照着季毓的吩咐去办了。 季毓甚至还吩咐了僧人去接落在后面的季萍季姝和小和尚智华。 真真是玲珑心肝锦绣手段。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马去看冉殷的脸色,她要做的是值得冉殷真心敬佩的将军夫人,而不是廉价的倒贴货。 然而冉殷并没有因为季毓的行为留下一个好印象,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还没那个本事在冉殷面前耍心机,从季毓在山顶为他开口时,便在他心里落下了一个虚伪的烙印。 反正在冉殷眼里,季府的人不是恶毒就是虚伪。 很快,就到了季府女眷们住的院落。 大老夫人等人已经得知季箬受伤的消息,纷纷出了院门正要赶过来。 见冉殷抱了人回来,大家来不及猜测冉殷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以及季箬为什么在他怀里,赶紧把人往屋里让。 本来还算平和的冉殷见了季冉氏 ,心里那股多年的怒气就又被勾了起来,想到箮姐儿,他忽然对自己怀里抱着的季箬厌恶至极,手一松,就要把季箬丢到地上去。 季箬吓了一跳,她身上还有伤呢,这一摔多疼啊! 来不及多想,季箬就死死抱住冉殷的脖子不放手了。 冉殷惊呆了,他没想到季箬会有这般无赖的举动。可大老夫人就在跟前,他又不愿意当着老太太动作明显的把人推开。只好目光危险的瞪着季箬。 季箬勉强笑了笑,虚弱道:“多谢大哥,已经到屋门口了,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走进去。” 大老夫人忧心忡忡道:“阿箬啊,让你大哥抱你进去吧,这满身的血,不知道多少伤呢!你就别逞强了。” 冉殷跟季家的矛盾,从来没有人在大老夫人面前说过,因此大老夫人是不知道的。她此时说这个话,是因为她并没有把冉殷当外人,还当他是自己的大孙子。 冉殷不愿意让老夫人担心,只好憋着胸中一口闷气,将人抱到了床榻前,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到了床上。 季箬笑着对冉殷道:“多谢大哥。” 除了大老夫人,在场众人听到这声“大哥”都神色古怪,冉殷刚被她摆了一道,心里更是憋闷得不行。 第四十二章 秋后算账问情状 季箬手上已经没有流血了,可衣服上的血迹看着也很吓人,而且不知道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于是,季冉氏道:“大夫没有这么快来,锦桃给阿箬检查一下,该包扎的伤口先包扎了。临春留在这里帮锦桃。” 她说完这话就扭头看向大老夫人。 大老夫人沉声开口:“大家都到隔壁厢房去吧,别打扰了锦桃。” 二老夫人虽然跟大老夫人不对付,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再加上她心里有些拿不准季箬出事的原因,因此大老夫人这话一出来,她率先转身往外走了。 三夫人心里也惊疑不定……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她们三房的姑娘没有回来,叫她不担心都不行。 众人刚走出门,就见季萍扶着季姝回来了,季姝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半个人都挂在了季萍身上。 三夫人立马就扑了上去,急得大声嚷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姝姐儿你是怎么受的伤?他们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后面了?” 冉殷本来打算放下季箬就走的,可大老夫人拉着他的手,让他一时之间没走成。三夫人这话让他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别人都对冉殷这个杀神有所忌惮,所以都当没有听到冉殷这声嗤笑。季毓却有些受不了,她觉得三夫人的行为让冉殷连带着将她也轻看了。 她立马开口道:“三婶这话说的,难不成二姐姐不是人不成?” 季毓这话一出来,三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四夫人先拉了她一把。 四夫人关切的看着季姝,问道:“姝姐儿没事吧?要不要立马送到山下的医馆去看看?” 季姝慢悠悠的抬起头来看向四夫人,柔柔弱弱的开口:“谢四婶关心,我没有什么大事。” 她说着,目光一偏,就落到了冉殷身上,然后就被吓得缩回了头……这杀神,果然跟传闻中一样的可怕。 大老夫人和二老夫人都脸色难看,季冉氏开口:“大家进屋再说,都在院子里面站着像什么样子!” 于是一行人进了季箬隔壁的厢房。 众人本来想安排季姝先去休息的,可季姝死活不肯去……季毓是不是看到了她把人挤下悬崖,她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若是这个时候去休息了,岂不是让季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之前受伤的只有季箬一人,二老夫人这一脉的人还有些伏低做小的意思,如今她们见季姝也受 伤了,便立马有了底气。 大老夫人深谙先发制人的道理,因此,一进厢房,不等二老夫人等人开口,她抢先道:“殷哥儿,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冉殷心里有些不耐,他是最不愿意掺合进季家这些破事里面来的人。无奈问他的人是大老夫人,他只得忍着不满,实话实说:“我在路上遇到锦桃,说是大家到山顶看金鸡去了,担心出事,所以回来通个信。然后就听到山顶似乎有喊救命的声音……上去一看,季箬掉悬崖下去了,我把人弄上来了。” 他说完这话,扭头对上季冉氏的目光,冷嘲道:“大夫人该不会以为是我把人弄下去的吧?” 季冉氏顿了顿,没有说话,她的眼睛通红,心里一阵阵后怕。 冉殷见她这样,觉得很有些无趣,也不再开口了。 大老夫人这边没有可以问的人了,二老夫人立马开口问季萍:“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五娘子是怎么掉下悬崖的?六娘子又是怎么了?” 季萍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回话:“五妹妹掉下去了,六妹妹摔了一跤。” 然后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大老夫人和二老夫人都觉得是对方的小姑娘害了自己的小姑娘,冉殷说得少,大老夫人并不责备他,季萍说得少,二老夫人却勃然大怒起来。 “你是她们的姐姐,理应照顾妹妹们,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么?”二老夫人怒斥,“你嫡母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 三夫人正担心季姝呢,一听二老夫人的指责,心里也怨起季萍来。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为什么受罪的不是那个卑贱的庶女,而是自己的姝姐儿! 三夫人低头看到季姝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立马道:“母亲,让姝姐儿说说是怎么回事。” 二老夫人点了点头。 季姝委屈道:“我们去看金鸡,躲在大石头后面,我看到九妹妹靠近悬崖,有些担心,就把九妹妹往里面拉了拉,谁知五姐姐不知怎么的往下栽,她一把抓住我头发,扯掉了我一块头皮,后来我摔倒了,五姐姐也掉下去了。” 她语气虽然充满了后怕,可语速太急促了,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被自己娘亲拉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补救道:“幸好五姐姐身手敏捷,抓住了悬崖下面的一个树根。” 三夫人立马去检查季姝的头,果然见上面有一块头皮血糊糊的, 登时心疼起来:“傻孩子,你都不知道……” 她想说躲一下的,好在迅速想起了这是在什么场合,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听起来倒像是一场意外。 季冉氏的两只眼睛都红了,她手不住的颤抖,要不是跟着大老夫人的丁香拉住她,说不定愤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来。 她以为她家阿箬只是在山路上摔了一跤,没想到是差点儿掉下悬崖,要不是冉殷动作迅速,阿箬说不定就死在那悬崖下面,连尸骨都不一定找得回来了! 她家阿箬那么谨慎,怎么可能不小心掉下悬崖,一定是在场的人的手笔,她们为了皇后娘娘那个位置,想要了阿箬的命! 季冉氏眼里充满了恨意。 就在这时,季湘忽然开口了:“我们当时距离悬崖还有几步路的距离,也不知道五姐姐怎么突然就摔下去了,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她年纪小,当时被吓得不轻,如今人被救上来好一会儿了,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 屋子里又沉默了下来,季冉氏心里觉得是季姝害了季箬,三夫人心里觉得季箬不该在摔下去的时候还抓季姝一把,众人各有心思。 冉殷看得无趣,轻蔑道:“左右是你们后宅阴私算计害了季箬,现在查来问去有什么用!” 然后他跟大老夫人告辞:“我先走了,世子还等着我呢!” 第四十三章 还你姻缘负责任 冉殷说走就走,季毓恨死了,这次出事的是季箬和季姝,明明是大房和三房的事情,她们当着冉殷的面这么一闹,反而带累了冉殷对她们四房的看法。 他会不会觉得她也是一个心机阴沉的女人? 季毓心里叫苦,却又不能拉住冉殷解释。 到底是小娘子,再沉稳也没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冉殷那话一出来,季毓神色就难看了起来。 她拉着一张脸冷眼看着在场众人,最先注意到她不对劲的是四夫人,四夫人不知道女儿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见二老夫人往这边看过来,忙往季毓面前挡了挡。 正在这时,锦桃过来了。 季冉氏一见她,就猛的朝前走了几步,急切的问道:“阿箬怎么样了?” “回老太太、夫人的话。”锦桃之前急出一脑门的汗,这会子才稍稍松懈了一些,“小姐身上没有大碍,就是手上的伤口有点深,失血过多……好在寺庙里面有补血的药材和治疗外伤的金疮药,至于头上磕碰出来的淤青,养两天便好了。” “阿弥陀佛!”锦桃这话一出来,大老夫人立马念了声佛。 季冉氏眼里的杀意这才淡了一些。 三夫人一听,这才知道锦桃是会医术的,她立马阴阳怪气的嚷道:“五娘子是没事了,我家姝姐儿可是连头皮都被扯掉了,五娘子也是,抓什么不好,非要抓头发,要是这块头皮以后不生发了,我可是不依的。” 她打算让大房的人给季姝道歉,所以不能主动开口让锦桃给季姝医治,开了口,气势就弱了。因此古里古怪的说了这番话,就等着季冉氏主动开口让锦桃帮季姝看看。 谁知季冉氏往日装憨,今日因为生气她们害季箬,不肯装憨了,一听三夫人这话,就似笑非笑道:“三弟妹这是想让我家阿箬对六娘子负责?” 她这话听着也怪怪的,三夫人想不出哪里不对就要点头,二老夫人想阻止她已经晚了。 三夫人高傲的抬了抬下巴:“到底是五娘子伤了姝姐儿。” 季姝刚开始把季箬挤下悬崖的时候心里也是怕的,如今见大家没有怪责到她身上来,大伯母反而会因为季箬伤了她而补偿她,那点子害怕也就烟消云散了,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她故作大度:“五姐姐和我是姐妹,我也恨当时没有拉住五姐姐呢,掉了一块头皮算什么,要是能救五姐姐一命,就是头发全掉光我也是愿意 的。” 季冉氏听了这话,气得直想打人……她冷笑道:“六娘子愿意,阿箬却是受不起。六娘子的头皮因为阿箬受伤了,那便让阿箬赔吧!” 这怎么赔?一屋子人都愣住了,难道让季箬赔一块头皮给季姝吗? 二老夫人不满的开口了:“老大家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这么阴阳怪气的,传出去多丢我们季府的脸面!” 季冉氏没有理她,定神看着季姝:“三弟妹也是怕六娘子那块头皮好了之后长不出头发来,以后影响了婚嫁,既然如此,就让阿箬赔六娘子一段姻缘吧!”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要不是季箬是女孩子,听季冉氏这话,倒像是要让季箬娶了季姝。 不等大家说话,季冉氏猛的看向三夫人,问道:“三弟妹觉得皇家怎么样?” 三夫人先是惊了一下,然后狂喜起来。 难不成大房要把皇后娘娘的位置让给姝姐儿? 她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季冉氏道:“先帝有旨,当今圣上的皇后必须出自我们季家,阿箬是季家目前年纪最大的嫡女,她爹又是当今丞相,这凤位本来就是我家阿箬的,三弟妹,你说是也不是?” 她这话一出来,二老夫人和四夫人心里都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四夫人张了张嘴,就要反驳。 谁知她平时说话慢条斯理惯了,这会子竟然又被三夫人抢了先。 三夫人以为季冉氏真的想把凤位让给季姝才这么说的,所以立马开口:“那凤位,理所当然该是阿箬的。” 她一颗心剧烈跳动着,她的女儿,就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她将会是大安朝皇后娘娘的母亲。 季姝心里也激动不已,两只眼睛闪烁着紧张而贪婪的光芒……她就要得偿所愿了。 季冉氏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扯起一个嘲弄的表情来:“既然如此,阿箬进宫的时候,就把六娘子作为侍妾带进去吧!到时候六娘子努力一把,说不定能封妃呢!” “这怎么可以!”三夫人脸色一变,尖叫喊道。 “怎么不可以。”季冉氏故意曲解了三夫人的意思,一本正经道,“普通人家自然消受不起我们季家两个女儿的福泽,可皇家不一样,有娥皇女英在前,我季家女儿姐妹共侍一夫也算是美谈。” 她说着,脸上扯起一个恶意的笑容来:“还是说 ,三弟妹不愿意让六娘子做妾?这就是三弟妹你见识少了,皇家的妾,跟普通人家的妾哪里一样,生出儿子来,养得好,将来能做太子的呢!” 三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季冉氏前面说要让季箬给姝姐儿负责,其实是为了羞辱她们。 若是季冉氏开口让季姝进宫为妃,也还说得过去,可她偏偏一口一个做妾。 三夫人和季姝都气得要死,她们从来没想到季冉氏还有这么牙尖嘴利的时候。 大老夫人见状,找了个软榻,自己上去歇着,半睡半醒的看热闹……众人以为她脑子还糊涂着,都没有注意到她。 二老夫人怒斥季冉氏:“你就是这么做伯母的?季姝是我季家的嫡女,凭什么进宫去做妾?” 季冉氏脸上笑容不变:“听说宁春侯的孙女深得太后欢心,太后将人养在了身边,放出话来,只等当今圣上封后,封后之后就将方四小姐封为贵妃呢!” “方四小姐也是嫡女。”季冉氏提醒二老夫人。 二老夫人那话就说不下去了,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宁春侯,是二老夫人的嫡兄,同为嫡女,别人家小姐或许比不过季姝,方四小姐却十足十压季姝一头的。 第四十四章 婚嫁之事难做主 竟然连二老夫人都没有说过季冉氏。 三夫人心里吃惊,求助般的看向四夫人,四夫人却觉得她是自找的,并没有理会。 然后就听到季萍一声惊呼,季姝两眼一翻,身子软倒了下去。 季姝的丫鬟眼疾手快把人给抱住了,三夫人顾不得跟季冉氏计较了,一边查看季姝的状况,一边吼季萍:“还不快去看大夫到哪里了!姝姐儿出了事,我谁也不会放过的。” 季萍只好带了自己的丫鬟,匆匆出了厢房们,出去打听大夫来了没有。 季冉氏却是推了一把锦桃,吩咐道:“去给六娘子看一看……左右以后她也是你的主子了。” 锦桃并不是季府的丫鬟,而是季冉氏自己的人,是用季冉氏的嫁妆养着的。季姝要做锦桃的主子,除非她真的做了季箬的陪嫁侍妾。 锦桃应了,朝季姝走去。 三夫人有心不让锦桃诊断,又怕这么一拖害了季姝,只好铁青着脸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床上的大老夫人忽然开口:“我要睡觉了。” 她语气有些不耐,四处张望了一下:“我的猫呢?” 二老夫人眼神微闪,猜测她是又犯病了,再加上没有在季冉氏面前讨到好,大家本就有些待不下去了,于是开口道:“老四家的,你帮着老三家的把人带回二娘子和六娘子住的厢房,我们都出去吧。” 四夫人只好给三夫人搭了把手,把人送去了季萍和季姝住的厢房,锦桃默默的跟了上去。 步履纷纷出门,房间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大老夫人、丁香和季冉氏了。 季冉氏亲自把厢房的门关上,走到软榻前,蹲下身子给大老夫人脱身上的外衣。 大老夫人按住她的手,让丁香端了个小杌子来,给季冉氏坐下,神态清明,看不出丝毫的困倦,她说:“好好坐着,我们娘俩说会儿话。” 季冉氏嗯了一声之后,就沉默着等大老夫人开口。 丁香去了门外守着,半晌,大老夫人才叹息一声,开了口:“你打算让阿箬进宫做皇后?” 季冉氏沉声道:“姑母,这个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她耐心的跟大老夫人解释:“先帝下了那么一道旨意,如今圣上过不了多久就要亲政了,娶后势在必行。封了季家的女儿为后,季家人就会成为圣上的助力,而如今整个季家,也只有夫君一人能够影响朝堂 政局。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阿箬都会成为当今皇后。” 二老夫人那一脉也是妇人之见,看不透局势,居然天真的以为六娘子和七娘子有与阿箬一争之力。 “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大老夫人忽然道,“让殷哥儿娶了阿箬。” 皇宫是吃人的地方,小皇帝又是个病秧子,做了皇后娘娘,说起来尊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守寡了,那个后位,谁想要,就让谁拿去好了。 季冉氏脱口而出:“姑母,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冉殷他恨……”她悚然一惊,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冉殷与季相夫妻的决裂,她还没有告诉大老夫人知晓的。 大老夫人却开始细数起季箬嫁给冉殷的好处来:“……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秉性没有问题,他如今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大将军荀错的嫡系,朝中三位辅政大臣,一个是陵哥儿,一个是荀错,阿箬嫁给殷哥儿,当今圣上总不敢来抢亲。” 坐拥天下的,没有一个是心不黑的,她当年就是没有看透,一心想让儿子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好官,才弄得小儿子死遁,自己疯癫数年。如今她看透了,绝不会让季箬跟那病秧子皇帝扯上关系的。 季冉氏心里苦笑……大老夫人说的办法,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好办法,但那前提是冉殷没有把对她夫妻二人的恨意转嫁到季箬身上来。 “你们当然能够舍弃箮儿,你们还有一个女儿养在外面!可我只有箮儿,现在我不能耐你们何,但你们最好看好你们的女儿,等我从边关归来,定叫你们再尝尝丧女之痛。” 当年冉殷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他的眼里是恨意和杀意交杂,他是真的想要杀死季箬的! 纵然今日冉殷救了季箬一命,季冉氏也不敢把季箬嫁给冉殷。 “姑母,这不行的。”季冉氏摇了摇头。 “冉殷在边关坑杀了五万战俘,大家都叫他嘉陵关杀神。”季冉氏找了个别的借口,“姑母,阿箬年纪小,她会害怕的。” 大老夫人闻言,又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虽然喜欢冉殷,可阿箬才是她的亲孙女。 “姑母歇着吧,我去隔壁看看阿箬。”季冉氏见大老夫人不再提,总算是松了口气。 到了隔壁,就见季箬已经睡着了,临春端了个小木盆,坐在朱床的脚踏上,捏着季箬的手腕,把她手放在小木盆的上方薰。 “这是 做什么?”季冉氏快步走了过去。 临春小声道:“这个木盆里面是好几味药材,熬得热糊滚烫,用蒸汽薰手,可以止痛。” 季冉氏点点头,眼里满是心疼:“阿箬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锦桃过去隔壁之后,小姐才睡着的。”临春说着满脸忿忿,“夫人,婢子问过小姐事情经过了,只怕在山顶是六小姐挤了我们小姐,您可不能像以前那般无所谓了,六小姐这是要小姐的命呢!” “都逃不过的。”季冉氏冷笑,她这会子已经冷静了下来,看着临春细致的动作,忽然道,“瑶柳是个不顶用的,锦桃一个人又顾不过来,临春,我把你给阿箬吧!” “夫人!”临春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季冉氏。 她自小就跟在季冉氏身边,说是丫鬟,从小到大却是朝着管事的方向培养的,如今说是季冉氏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她从未想过季冉氏会把她给什么人。 季冉氏道:“锦桐院的一等丫鬟已经足数了,又不能委屈你做二等丫鬟,以后你还算是我浣春院的人,平日里,就跟在阿箬身边伺候吧!” “婢子去了锦桐院,夫人那边怎么办?”临春有些不情愿。 季冉氏微微叹息,目光如水的看着临春:“临春,我只有阿箬这么一个孩子了。” 第四十五章 胡说八道有人信 “她是我的命啊!”季冉氏说。 临春听了这话,心里颇多不忍,眼睛酸涩得厉害。 从此,她便跟在了季箬身边。 锦桃给季箬熬的汤药里面有助眠的成分,因此季箬这一觉睡到晚膳时分都不曾醒来。 晚膳是仙隐寺的和尚准备的素斋,因为知道季府女眷们今天受到了惊吓,所以仙隐寺的膳堂师傅们拿出看家本事,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斋菜,味道好又养生,除了三夫人,众人胃口都很好。 下午的时候,季姝晕倒之后立马就醒了过来,可她不想听季冉氏“羞辱”她,所以干脆一直装晕,等锦桃给她把完脉抹完药走了之后,才悠悠“醒转过来”。 将季箬挤下悬崖的事情,季姝瞒着谁也不能瞒着三夫人的,三夫人知晓了实情,也跟季姝一样担心季毓看到了事情的经过,因此用膳的时候她注意力都在季毓身上。 食不知味。 今天下午她在季冉氏的算计下认可了后位本属于季箬的说法,已经得罪四夫人了,早知道实情会是这样,她当时就不该昏了头。 三夫人没有天真到以为四夫人现在还跟她是联盟关系,如果季毓真的看到了,这就是她们四房辖制三房的把柄。 她这么想着,又看了季毓一眼。 季毓正拿着一双竹箸挑骨头汤里面的玉米粒吃,面部线条柔和,不言不语看起来乖巧懂事极了。 还像个孩子一般。 三夫人想着,四夫人那里是没办法了,可万一季毓还没有告诉四夫人呢?她不信她连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都哄不了! 于是等晚膳之后,季毓刚回自己和季湘住的厢房没一会儿,三夫人就过来了。 “三伯母,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啊!”季毓笑着把人迎了进来,心里却有些担忧。 在山顶的时候,她不顾四房和三房结盟的关系,开口就帮着冉殷和大房说话,季毓担心季姝在三夫人面前告了状,三夫人这是来指责她了。 三夫人面色柔和,和下午泼辣不讲理的样子判若两人,她见季湘正光着脚在床上踩着玩,便道:“我来看看湘姐儿。” 季毓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三夫人的神色,一边将季湘叫了过来。 “今天出了这么多事情,湘姐儿在山顶的时候可吓到了?”三夫人一边随口问着季湘,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季毓的神色。 于是两人都发现了对方在观察自己,心里都打起鼓来。 季湘脆生生的回答道:“一开始是吓到了的,等回来之后想了想,我又不怕了。” 她心情很好,故意跟三夫人卖了个关子:“三伯母你猜我为什么不怕了?” 三夫人问道:“为什么?” 季湘笑道:“因为山顶有金鸡啊,好大一个金鸡,我看到了,全身都是金色的,威风凌凌,智华小师父说金鸡是神佛显灵的,神佛怎么会看着五姐姐摔死呢!” 三夫人没想到季湘会这般说,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季湘之前跟季毓说过这个话,可季毓嫌她烦,不肯听,如今有人听她讲了,立马就来了精神。 “不过既然神佛不会看着五姐姐摔死,又怎么会看着五姐姐滑下去呢,一定是有人在害五姐姐呢!” 小小年纪说得头头是道,将三夫人唬了一大跳。 她声音猛的一提,质问道:“你说什么?是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她说着看了眼季毓……她心里怀疑季毓。 季毓被她一看,也是心里一凛,她之前没有帮季姝说话,三夫人该不会觉得季湘这话是她教了来陷害季姝的吧?毕竟今天下午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季姝嫌疑最重。 季湘瑟缩了一下,不敢接着说了。 三夫人勉强收敛自己的惊怒,好声好气的问季湘:“到底是怎么回事?湘姐儿告诉三伯母好不好?” 季湘这才在两人的紧张心情中开了口:“没有人跟我说这些话,是我推断出来的。” 她说完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三夫人问道:“你怎么推断的?” “三伯母,我刚刚说了啊,神佛不会看着五姐姐滑下山崖的。”季湘一脸的天真,反而让人摸不清她心里的想法了。 三夫人强忍着怒气和不耐,又问道:“那你说,害你五姐姐的凶手是谁?” 季湘张了张嘴,三夫人和季毓都万分紧张的看着她……她们都担心季湘说出来的那个名字是季姝。 “不知道啊!”季湘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害了五姐姐。” 这是什么破孩子!对季湘,三夫人和季毓心里都有了些火气和不满。 “湘姐儿,既然你不知道是谁害了五姐姐,为什么要说五姐姐是被人害 了?”季毓沉声问季湘,“那天在山顶上的,可就只有我们几个,五姐姐跟我们是姐妹,难不成还有人害自己姐妹不成?” “当然不是我们自己人害的五姐姐。”季湘得意道,“三伯母,姐姐,你们不知道,有些人可是会隔空害人的,在家里作法就能害了在山顶看金鸡的五姐姐。”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五姐姐长得好看,身份又尊贵,一回来就成了陆汐县主的好友,肯定有很多人嫉妒五姐姐。害五姐姐的人是谁,找个道士来算一算就好了。” 她这么一说,三夫人和季毓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正月里季府请戏班子来府中搭台子唱戏,一连唱了十天。其中有一折戏叫做《鸳蝶记》,讲的是一个刁蛮的公主看上了状元郎,可状元郎已经有妻子了,公主便找人做法,隔空害了状元夫人的性命,京都府尹奉旨破案,毫无头绪,最后师爷找了一个癞头道士来算出真凶的故事。 季湘当时格外喜欢这出戏,每次唱这出戏的时候,季湘都会跑到戏台子那边去认认真真的看。 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分明都是胡说八道,把戏文里面的故事套上来的。 三夫人听季湘胡说八道了这么多废话,最后一句有用的都没有打听出来,时辰已晚,只得窝火的离开了。 第四十六章 屏临院里挑是非 因着有两个伤员,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仙隐寺。 来的路上众人各有算计,回去的时候却都心情沉重。 刚回到季府,门房就送上帖子,说长公主府的陆汐县主约五小姐两日后去西郊骑马。 门房禀报的时候,三房和四房的人都站在季冉氏身边,听说是陆汐县主相约,都嫉妒红了眼睛。 季冉氏说一声知道了,便让人将季箬送回锦桐院,她自己则陪着大老夫人回了常福院,对于二老夫人一脉的人,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三夫人心里有鬼,等人一走,她就嚷嚷起来:“你看她那个轻狂样子,对着我们吹胡子瞪眼睛的,弄得好像五娘子受伤是我们害的一样!” 二老夫人沉声道:“你们不用送我,回各自院子去,请大夫进府好好给姝姐儿诊治一番。” 她说着,顿了一下,语气又严厉了几分:“姝姐儿好些了,就让她来常寿院一趟。” 二老夫人在后宅争斗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有见识过,三夫人和季姝那些小糊弄根本就瞒不过她。相反,三夫人的反应越激烈,她心里的怀疑就越重。 三夫人不敢忤逆二老夫人,只好低眉顺从的答应了。 季姝从昨晚到今天一直嚷嚷头痛,这会子也没有自己走路,而是被一个婆子背着的。她正装迷糊,就听到了二老夫人说的那话,不由得心里一惊,害怕起来。 她想扭头去看三夫人的脸,可又想着自己现在正“昏迷”着,到底没敢妄动。 季萍被打发回了洒沂院,三夫人则带着季姝回了自己的屏临院。 谁知回到屏临院里,本该去衙门当值的三老爷竟然在家。三夫人和趴在婆子背上的季姝一进正房,就看到三老爷正坐在小圆桌旁边喝酒,一个陌生的美貌丫鬟在旁边替他布菜。 三夫人的火气腾的一下就燃起来了。 她强压着怒气,问道:“老爷今日怎么在家?” 三老爷眼下有些青黑,却明显心情很好,见正房夫人回来了,就摆摆手让那美艳丫鬟退下去了,然后道:“昨晚一夜未睡,今日便请了个假,在家休息一天。” 三老爷在翰林院当值,长了一副斯文风度的模样,纵然一夜未睡憔悴了,也风华未减。三夫人看着眼前的三老爷,心里便认定他是酒色财气胡作非为了一整夜,怒火更甚。 她冷嘲起来:“老 爷这个翰林院侍讲大学士做得比四老爷那个都察院的闲职还要轻松。” 三老爷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没了,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 三夫人指了指还在婆子背上趴着的季姝,大声嚷道:“你说我是什么话?自己的妻女都被人欺负死了,你还在花天酒地!昨晚一夜未睡,老爷是要在我们母女面前炫耀你过得有多滋润潇洒吗?” 季晏这才看到季姝,他心里还是很疼爱这个女儿的,之前的不悦早就不见了,他起身快步走了过去,急声问道:“姝姐儿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仙隐寺拜菩萨吗?” 爹娘吵架呢,季姝当然不好“醒过来”,三夫人见季晏这么着急,心里才舒服了一些,却还是冷哼一声不肯说话。 季晏只好伏低作软:“夫人,为夫昨晚真的是有正事,并没有在外面胡来……姝姐儿到底怎么了?” 三夫人这才让婆子把季姝放在里间的床上,然后跟三老爷讲了季箬摔下山崖却故意拽季姝头发的事情。 “……姝姐儿从小就胆子小怕疼,扯掉这么大一块头皮,谁知道以后头发还能不能长起来!”三夫人说着就委屈得掉眼泪,“冉秋霜那个贱人,她不但没有跟我们三房赔礼道歉,反而说姝姐儿要是头发长不出来了,就让姝姐儿给五娘子做陪嫁的侍妾!” “她怎么敢!”三老爷气得脸都绿了。 三夫人在旁边埋怨:“要不是你在翰林院没有威望,他们大房敢把我们三房这么不放在眼里,搓扁揉圆么!” 季晏的眼里升起一股戾气来。 三夫人继续道:“先帝说当今圣上的后位必须出自季家,那五娘子养在寺庙中,算什么大家闺秀,早知道她们要这么害我们姝姐儿,我才不会跟她们争什么后位,我宁愿给姝姐儿找一户殷实人家!” 她一边说,一边扭头看季晏的神色。 两人成亲这么久,季晏是什么样的性子,三夫人最了解不过了。 果然,听了三夫人这话,季晏立即道:“五娘子凭什么做皇后,就算要做,也该是我加姝姐儿才是。你且放心,我已经有了办法。” 说着,他解释了一下自己昨晚的作为。 “……是临安王的幕僚请我喝酒,那位幕僚很不受临安王的器重,所以想巴结我大哥,好给自己找一个出路,无奈没有门路,所以找上了我。” 三夫人皱皱眉:“大老爷素来冷心冷 情,对你和对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你别是答应了那个幕僚吧?” “之前还有些犹豫,现在却是答应了。”季晏冷笑,“你刚刚看到那个美艳的丫鬟了吗?她叫索漪,有一半外族人的血脉,那双眼睛,跟我们那好大嫂有个七八分相似。陈东平送上这么一个大美人来,让我帮忙送到大哥身边。” 陈东平的原话是,季相若是喜欢,就送到季相身边,季相若是不喜欢,就随便季三老爷处置。 季晏本来打算直接自己留下来的。 三夫人脸上带了些惊疑:“他既然是想巴结大老爷,又怎么会送美人?那索漪该不会是有问题吧?” 季晏嗤笑一声:“那位的心思,我也能摸着一二,佯作不知做个顺水人情,以后姝姐儿的前途还会没有吗?” 他这话说得隐晦,三夫人听了一知半解,却也明白了,那索漪送去大房对三房是有好处的,因此不再多言。 因此,等到傍晚季陵回府,立马被三房的人请了过去。 季箬已经好了许多,季冉氏怕丫鬟们照顾不好她,把人接到了浣春院,厨房里面熬了鸡汤,她亲自端了碗用银勺喂给季箬吃。 才喂了小半碗,就看见季陵身后跟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走了进来。 第四十七章 有美人兮名索漪 季陵刚刚在季晏那里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但看到季箬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两只手的时候,还是心里一痛。 他快步上前,皱了眉头:“怎么伤得这般厉害!” 季冉氏扫了一眼跟着季陵进来的美人儿,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叹了口气,道:“是我没有照顾好阿箬。” 季箬赶紧摇了摇头。 她还没说话,就听季陵开口了:“这事儿怎么能怪你呢!” 他看向季冉氏的目光中“怜惜”一闪而过,然后板起了面孔:“竟然欺负到我们大房的头上来了,霜娘,好好查,一定要把这件事给我查清楚了!” 季箬有些惊讶,她万万没有想到季陵会这么说……她还以为季陵会想着家和万事兴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呢! “阿箬,你放心。”季陵跟季箬保证,“我和你娘一定不会让你白白吃这个亏的。” 这还是季箬第一次听到有人跟她说这种话,心里不由得有些热。 她眨了眨眼睛,脸上扯起一个笑容来:“我放心的。” 然后她看了眼跟着季陵进来的那个美人,问道:“爹,她是谁啊?” 季陵和季冉氏这才肃着面孔看了过去。 索漪盈盈拜倒在地,声音犹如出谷黄莺:“奴婢索漪,拜见夫人,小姐。” 季箬见那索漪一边跪拜行礼,一边拿眼睛去看季陵,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了。 她也不喝鸡汤了,目光灼灼的看向季陵:“爹爹~” 突如其来的撒娇让季陵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季箮,直到季冉氏拍了拍他手背,才回过神来,解释道:“你三叔说索漪做事细致,你娘管着家里的中馈,忙起来也顾不上我,所以让她跟在我身边伺候。” 在大家族里面,只有哥哥往弟弟房里送人,没有弟弟非要放人到哥哥房里的。可之前季陵身边有一个丫鬟跟季晏有了奸情,被季冉氏发现了,季冉氏害怕那个丫鬟为了季晏对季陵不利,就干脆把人送给季晏做侍妾了。 这次季晏把索漪送给季陵,是打着还季陵丫鬟的借口的。 “既然如此,你便去厨房负责给老爷烧洗澡水的事情吧。”季冉氏一听人是从三房送过来的,立马就有些不高兴了,若不是不想被人说她苛责下人,她甚至想把人送去马房。 “别啊!”季箬急忙开口。 她含笑看 着索漪,对季陵道:“爹爹,您说她做事细致对不对?正好我伤了手,娘担心锦桃和瑶柳伺候不好我,您把索漪给我好不好?” 季陵看向季冉氏。 季冉氏皱了皱眉。 季箬扭头对季冉氏道:“临春姐姐在娘身边是一等丫鬟呢,以后可是要做娘身边的管家娘子的,怎么能给我做二等丫鬟呢?那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再说了。”她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索漪,“索漪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做管烧洗澡水的粗使丫鬟?这也是大材小用了。既然都是大材小用,不如让临春留在娘身边,把索漪给我。” 季冉氏无奈的看了眼季箬,柔声道:“你要是不想要临春,娘重新给你找个人好不好?锦苹怎么样?” 季箬撅了撅嘴:“我就要索漪,别人哪有索漪长得好看啊!” 居然是因为索漪长得好看! 季冉氏嘴角抽了抽,这一刻她有一种养了个好女色的儿子的感觉。 跪在地上的索漪也吃惊的看向季箬,她给自己想过很多去处,没有一个去处是季五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 季陵知道季晏送给自己的丫鬟肯定是有问题的,所以不肯让她跟在季箬身边。他正色道:“阿箬,明日让你娘送一堆丫鬟来给你挑都可以,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季箬皱了皱眉,“我这边缺二等丫鬟,索漪自己也愿意跟着我,爹爹说喜欢我,难不成连一个丫鬟都舍不得了?” 季陵被她这话气乐了,他心里想着,索漪被季晏送过来,既然是有目的的,肯定更愿意跟在他身边的。 他不愿意被自己的宝贝女儿说小气,就干脆问索漪:“你愿意跟在五小姐身边?” 索漪当然不愿意! 她正要开口,就看到季箬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 这是什么暗号?索漪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愣住了。 季箬得意道:“爹爹,你不必问索漪,烧水丫头只是粗使丫鬟,就算得爹爹和娘亲的厚爱,也只能拿三等丫鬟的分例。跟在我身边,可比烧水要轻松多了,拿的还是二等丫鬟的分例银子。” “她又不是傻。”季箬幽幽道。 “你这孩子!”季冉氏有些急了,“怎么专盯着长得好看的……长得好看的丫鬟又不见得做事做得好一些!” “谁说的,”季箬有些得意,“瑶 柳跟着我就很好啊。” 她这话一说出来,季冉氏忽然就回过味来。 季箬哪里是想要好看的丫鬟啊,她这是想把觊觎季陵的小妖精们全部拢到她自己身边去镇压着。 瞬间就觉得有些无语。 可不得不说,季箬这孩子心思挺灵活的,这法子看起来简单粗暴,却比任何办法都要有效。 小妖精们拘在锦桐院里面,季箬不发话,她们哪里有机会接近季陵! 季冉氏神色复杂的看了季箬一眼,最后到底敌不过季箬的水磨工夫,答应了把索漪给季箬做二等丫鬟。 用完晚膳之后,季箬就高高兴兴带着锦桃和自己新得来的二等丫鬟回了锦桐院。 季陵和季冉氏两个人,坐在一起,一个看下面的官员送上来的文书,一个看府里管事们交上来的账本,时不时的交谈。 临春屏退了下人们,亲自拿了把剪刀剪灯花。 季陵眉头渐渐皱得死紧。 季冉氏放下手里的账本,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怎么了?” “圣上今日又咳血了。”季陵有些疲惫,“临安王在朝堂上提出迎凤入宫的事情。” “太后是什么意思?”季冉氏两手绞在一起,抖了一下。 这种事情是不能瞒着季冉氏的。 季陵迟疑了一晚上,现在终于说出了口。 太后什么意思?太后让季冉氏带着季家小娘子们的庚帖进宫。 第四十八章 桂魄澄辉梦花灯 没有宣三夫人和四夫人,只宣了季冉氏进宫。 就算季冉氏带了季家所有小娘子的庚帖入宫,最后做皇后的,也只可能是季箬了。 季冉氏并不是真的想让季箬入宫为后,她的女儿长得那般好看,又吃了那么多苦,当今圣上虽然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可他是个病秧子药罐子,季冉氏觉得当今圣上配不上自家女儿。 她想起在仙隐寺的时候,大老夫人对她说的那些话。 忍不住道:“与其让阿箬进宫,我宁愿将她嫁给殷哥儿。” 她说完,就把大老夫人跟她说的话跟季陵说了一遍。 季陵愕然的看着季冉氏,然后大怒:“阿箬嫁给谁也不能嫁给冉殷那个畜生!” “我之前也不愿意。”季冉氏低声安抚,“可现在想想,倒不如先让他们订婚。赶在宫里的前面……等季姝或者季毓与圣上大婚之后,大不了再退婚便是。” 她说着冷哼一声:“虽然退婚影响女儿家的名声,可你是当朝丞相,我就不信阿箬会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 季陵有些头疼:“冉殷他又不是傻的,他恨透了我们季府,也恨透了阿箬,怎么可能甘心被我们利用?” “进宫的事情我再想办法拖一拖,你不必再提这话了。”他说着顿了一下,“娘那边我会去说清楚,为了阿箬的安危,跟冉殷还是断得干干净净的好,不要再来往了。” “夫君,殷哥儿好歹在府中待了几年,未必就像我们以为的那么绝情。”季冉氏苦口婆心的劝,“这次阿箬在悬崖下面,要不是殷哥儿,早就没了性命。” 季陵震惊的看向季冉氏,他没想到第一个在他面前说冉殷好话的竟然是自己的发妻! 他一仰头将一盏冷茶一饮而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冉殷在咱们府中是待了几年,可他是冷血的畜生,除了箮姐儿,他眼里还能看到谁?霜娘,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是啊,她怎么不清楚,当初既然离开季府之前,半夜摸到了浣春院正房,要不是临春警醒,他们夫妻二人已经做了刀下亡魂。 “可是……阿箬和箮姐儿长得那么像……”季冉氏迟疑着开口,“当初那些事情,本来就跟阿箬没有关系,五年过去了,殷哥儿说不定已经想透了。” “那你就想让阿箬做箮姐儿的替身么?” 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季陵连骂了几声“ 糊涂”之后转身就走,走出正门之前,季陵转过身,恶狠狠道:“我绝不会给那个杀神伤害阿箬的机会。” 季冉氏看着季陵离开的背影,瘫软在黄花梨木椅子上,临春唤了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自己扶了季冉氏进内间。 她神色尽是担忧,小声唤道:“夫人……” 季冉氏回过神来,嘴角挂着苦笑:“没事。” 临春犹豫着开口:“夫人和老爷都是为了五小姐好,为什么不能好好商量,偏要起争执?” “以后不会再争执了。”季冉氏低声说道。 为什么要起争执?还不是因为她听说太后让她带着庚帖入宫,心里就慌乱起来了。 心里一慌乱,她就迫不及待想要给季箬找一条出路。 现在临安王想拉拢季陵,所以拼命撮合季箬入宫的事情,只有联合大将军荀错,季箬方能全身而退。 若不是荀错的两个儿子皆有家室,冉殷又是荀错最得力的嫡系,她怎么会明知季陵恨死冉殷了还在他面前提出把季箬许配给冉殷的事情。 不过季陵说得也没错,皇宫是火坑,冉殷是油锅,没必要为了躲过火坑就把女儿送进油锅里面去。 季陵和季冉氏这一闹,季箬丝毫不知。 从仙隐寺回来坐了这许久的马车,手上又有伤,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梦里又是花灯会。 桂魄澄辉,禁城内、万盏花灯罗列。 明眸皓齿的小娘子身后跟着黑衣配剑的少年,两人皆是锦衣华服,两人有说有笑的在一个灯谜摊子面前指点。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国师来了”,少年脸色一变,拉着小娘子便往一座茶楼跑。 谁知刚跑到茶楼下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朝他们撞了过来。老头伸手就要拉小娘子的手,少年大怒,一脚踢了过去,老者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喊起来。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他们走不了了,少年着急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满头珠翠环佩叮当的侍女从茶楼走了下来,她看着少年和小娘子有些诧异极了。少年眼睛一亮,将小娘子交到了侍女手里,然后转身和地上哎哟哎哟喊疼的老者对峙。 “殷哥哥,我们在楼上等你呀!” 季箬一下子惊醒过来。 屋子里漆黑一片,珠帘隔断的外室留了盏灯,散发 着柔和的光线。 季箬把手臂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感受着空气中的凉意,估算现在约莫是四更天左右。 她没有惊动值夜的丫鬟婆子,轻轻地将一个软枕垫在背后,靠在床头琢磨刚才那个梦。 梦里面的内容她一个恍惚就记不真切了,只记得最后那一句“殷哥哥,我们在楼上等你呀”。 再细思梦里那些人的面容,也成了一团迷雾。 季箬沉吟半晌,直到外面传来了鸡鸣声,值夜丫鬟窸窸窣窣的起身,她才身子往下一缩,钻进锦衾闭眼睡去。 等季箬再次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季冉氏在文娘子那里给季箬告了假,所以今日季箬不必去明轩堂。 她慢悠悠的用了早膳,喝了药,由着锦桃将自己手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之后,吩咐索漪将她早膳吃剩下那些东西用食盒装了,提着同她一起出了锦桐院。 索漪心下有些不解……这眼见着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午膳时分了,五小姐让她提着这些粥要送到哪里去? 她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季箬都没有理会她,只好识趣的闭嘴了。 等到了屏临院门口,索漪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要去哪里。心里不由得猜测:难不成五小姐知道季三老爷将她送给季相是不怀好意,所以亲自来三房退人来了? 若真是这样,季相夫妻二人可没教好女儿,好好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偏偏长了颗自作聪明的脑子! 说不定她还能借着这个机会,重新被送到季相身边去。 看着季箬抬脚就进了屏临院,索漪脸上露出急切且兴奋的神色来。 第四十九章 笑谈之间出恶气 季姝伤了头皮,所以三夫人也替她在曾娘子那里请了假。 三夫人被二老夫人叫去了常寿院,刘妈凑在季姝面前讲大房的闲话。 季姝一边听着,一边捏着个鸡爪子啃。 她不肯将碎骨头吐到地上,非要泗儿伸着一张手,在她要吐的时候接着。 刘妈见季姝听得起劲,心里有些得意,故意加了许多自己的猜测,让事情的经过变得更加趣味起来。 “大夫人素来擅妒,大老爷顾念两人是少年夫妻,所以不曾说过什么,这次却不一样了,那索漪长得天仙一般好看,大老爷肯定对她懂了真心!天可怜见,大夫人一看到索漪姑娘就被气得吐了血。” 季姝眼睛发亮,问道:“大伯母真的吐血了?” 她还记着季冉氏让她做季箬陪嫁侍妾的仇呢! “可不是吐血了!”刘妈谄媚道,“可说是吐血,也不是吐血,因为她是装出来的。” 泗儿忍不住道:“刘妈越说越没边了,吐血这种事情要怎么装?难不成再咬破嘴里的嫩肉?那该多疼啊!” 刘妈唾了她一口:“你懂什么!要不是大老爷看出来大夫人装吐血,他能不闻不问的就去了书房?” 季姝一脸的兴奋:“那个索漪到底长得有多好看?比瑶柳还要好看吗?” 之前索漪在屏临院的时候,季姝正在装晕,所以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只听她娘说这个丫鬟狐媚得很。 “自然是貌若天仙。”刘妈立即道,“要不是貌若天仙,怎么可能迷住大老爷。” “那倒是!”季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索漪越漂亮越好,最好是能够美到让大伯父宠妾灭妻。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娇丽带笑的声音:“原来六妹妹已经知道了。” 然后季箬带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她们身后还跟了两个屏临院的丫鬟,表情都有些苦不堪言。 “五姐姐来了。”季姝不动声色的将鸡爪子塞到了泗儿手里,然后擦了擦手,冷着脸道,“看来五姐姐的伤是大好了。” “没有六妹妹恢复得快。”季箬闻着屋子里卤料的味道,脸上扯起一抹笑来,“我还在喝白粥,六妹妹就已经可以啃鸡爪子了呢!” “小姐。”泗儿看到季箬身边的索漪,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上前凑了一步就要附耳告诉季姝。 季姝被季箬戳穿了啃鸡爪 子的事情,心里正恼怒,泗儿这么一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季姝瞪了一眼,斥道:“一身鸡爪子味儿,还不下去洗干净了。” 泗儿看向刘妈,刘妈却是没有见过索漪的,一心想着泗儿出去了,她一个人在季姝身边伺候,若是伺候得好了,三夫人回来一定会给赏钱的。因此,她立即将泗儿推出了门。 嘴里还念叨着:“一身鸡爪子味儿怎么能在小姐跟前伺候,快去洗干净吧,小姐这里还有我呢!” 季箬含笑看着这一切,她示意索漪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不用招呼,就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季姝看着桌子上的食盒,想起刘妈刚刚说的事情,脑子里灵光一闪。 难道季箬知道昨晚大伯和大伯母闹矛盾的事情,心里着急,来求她们三房将索漪接回来了? 她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猜测正确。 季箬开口问道:“三婶呢?” “回五小姐的话,我们夫人去了常寿院。”刘妈见季姝没有开口的意思,赶紧开了口。 闻言,季箬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她遗憾道:“我特意带了粥来个三婶吃呢!” 季姝见状,心里就十足十的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娘早就用过早膳了。”她刚刚啃多了鸡爪子正觉得有些腻,又想着季箬特地从大房提过来巴结她娘的粥,定然比别的好,因此又多问了一句,“是粳米粥吗?屏临院今天早上也吃的粳米粥,我觉得味道很一般啊。” 果然,季箬主动开了口:“六妹妹尝尝看,我带来的这个粳米粥跟别的粳米粥很有些不同的。” 季姝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了几分,矜傲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索漪被季箬吩咐盛粥给季姝,心里好奇极了……季箬今天早上还赏了一碗粥给她吃呢,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她看了季箬一样,心里咯噔一跳,难不成这粥里面有问题? “五小姐,您这粳米粥跟别的粳米粥有什么不同?”刘妈已经问出了口。 季箬看了眼刘妈,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不同的,我这粳米粥可是貌若天仙的美人熬的。” 说着,她得意的指了指索漪,对季姝道:“她叫索漪,现在是我的二等丫鬟,六妹妹觉得好看吗?” 季姝伸去端粥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路。 这就是索漪?她怎么做了 季箬的二等丫鬟?不是说大伯和大伯母因为索漪吵架了吗? 季姝扭头看向刘妈,刘妈眼神微缩,季姝就明白自己刚刚是空欢喜一场了。 原来季箬刚刚进门时说的那句“六妹妹已经知道了”指的是她新得了一个美貌的二等丫鬟这事? 季姝气结,她猛地朝前走了一步,冷声道:“五姐姐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来跟我炫耀你的丫鬟长得好看?” “不是啊。”季箬一脸无辜,“我是来跟三婶和六妹妹交好的。” 季姝听了这话,彻底糊涂了。季箬是被她“挤”下悬崖的,她不但没有认错,反而反咬了季箬一口。现在季箬跑来跟三房交好……这是脑袋被撞坏了吗? “你在玩什么阴谋诡计?”季姝警惕的盯着季箬。 季箬抿着嘴儿一笑:“我对六妹妹你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啊!” 她面露羞涩:“我娘都已经跟我说了。” “大伯母说了什么?”季姝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季箬用一副“你懂的”的眼神看着季姝,说道:“以后六妹妹你要做我的陪嫁侍妾的……咱们现在在家是姐妹,以后出了门也是名义上的姐妹。都是一家人,你说我怎么可能对你玩阴谋诡计!” 季姝的脸黑了。 索漪在一旁目瞪口呆,她这才看明白季箬此行的目的……她故意恶心三房的人来了。 第五十章 刁奴心思果刁钻 季姝正气得手脚发抖,想要扑上来跟季箬厮打一番,三夫人就回来了。 三夫人见了季箬,以及季箬身边跟着的索漪,立马没好气道:“五娘子还是少来我的屏临院吧,免得你那护犊心切的娘乱咬人。” 季箬嗤笑一声:“我娘乱咬人那也是护犊心切,三婶是为了什么呢?” 她故意看了季姝一眼:“三婶就这么想让六妹妹做贵妃娘娘吗?” 贵妃娘娘诚然是一个尊贵的位置,可有了陪嫁侍妾的说法在前,说出来就难听至极了。 “五娘子看起来慈眉善目,没想到说话这么恶毒。”三夫人气了个倒仰。 季箬勾了勾嘴角,满意的扬长而去。 季姝叫着嚷着要扑上去打她,被三夫人喝住了。 季姝委屈极了:“娘,她这么嚣张跋扈,你干嘛要忍着?就因为她是丞相的女儿吗?” “就因为她是丞相的女儿!”三夫人脸色难看得不行,“平日里惹惹她没关系,如今刚出了她掉下悬崖那事,她嘴上没上,咱们谁心里都拿不准她当时有没有察觉。若是她知道是你……别说是进宫当娘娘了,只怕你这条性命,你爹那官职,都要让他们大房撸了去。” 季姝撅了撅嘴,很气不平:“凭什么啊,大家都是季家的姑娘,这太不公平了!” 是啊,太不公平了。三夫人想,凭什么她输了冉秋霜一头,她的女儿还要输冉秋霜的女儿一头? 季姝异想天开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将大伯这丞相拉下马?” “胡说什么呢!”三夫人吓了一跳,赶紧喝止,“小孩子家家的,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鬼话?以后再说,可要撕烂你的嘴。” 喝完之后,她自己却有些心驰神往,是啊,要是能将季陵拉下马该多好,看冉秋霜她还怎么得意傲气! 打发季姝去休息之后,三夫人躺在软榻上有些恹恹的。 昨天晚上听说大房服气吵架大老爷负气前往书房的消息之后,她一直有些紧张,不停的偷偷派下人过去打听,生怕大老爷只是去书房打了个转就又回去哄冉秋霜了。 三老爷被她闹得睡不安稳,起身就去了柳氏那里,气得她一晚上没有睡好觉。 她正迷迷糊糊的要睡过去,忽然听到了关门声,眼前一暗,一睁眼,却看到刘妈的脸近在咫尺。 吓了一跳,喝骂道:“刁奴,你这是做什么? ” 刘妈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她略微退了一退,心里想着,你这会儿当我是刁奴,待会儿听了我的计策,说不得把我当义仆呢! 她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咧着嘴问道:“三夫人,刚刚小姐说将大老爷拉下马……听着虽然惊世骇俗,老奴却觉得未尝不可的。大老爷虽然是当朝丞相,可咱们老爷却没沾过他什么光,就连咱们老爷进翰林院,也是方大人帮的忙。” 三夫人嫌恶的撇撇嘴:“她一个孩子不懂事,你也没长脑子么!大老爷要真这么好拉下马,他也不会在丞相之位上待得那么安稳了!” 刘妈笑道:“那是因为别人没动过这个念头,也没有门路。咱们却是有门路的。四老爷不是在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么,他可以给大老爷的考核评劣啊!” “你知道什么!”三夫人疾言厉色,“当今圣上尚未亲政,朝廷大权都抓在三位辅政大臣手里,都察院早已形同虚设,都察院的管理考核早成了走过场,你这是要将我们三房和四房一起害了么?” “三夫人这话说的不对。”刘妈一副自信的模样,“咱们府上三房四房被大方掣肘,那是因为咱们没有找到靠山。且不说别的,就那秦家,咱们这是把大老爷的把柄递到他们手里去,秦大人有了这个翻身的机会,难道不会感激咱们?” 刘妈见三夫人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来,有些得意:“到时候大房哪里敢动到咱们三房四房头上来。” 三夫人心里本来就恨极了大房,尤其是恨极了冉秋霜,此时她竟真的被刘妈的话说动了几分。 “我琢磨琢磨这事。”她说。 刘妈见状,便不再多劝。她觉得这事已经成了五分,余下的三夫人自己会想通,她只管等着拿赏钱就是了。 三夫人显示沉吟了一番这件事的可行性。 整件事通透的琢磨下来,她竟然没有发现一丝一毫不可行的地方。 然后她就想着,这件事不能让三老爷知道。 三老爷虽然不喜欢大房,可他是一个要面子的,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兄弟不和。偷摸坑骗的事情他愿意做,明着捅刀子他却是死都不肯的。说白了,他就是既想做婊丨子,又想立牌坊。 三夫人这么想了之后,就起身让自己的大丫鬟将自己过年时得的一对上等的羊脂白玉莲花绕手镯找了出来,整理了一下妆容衣着,揣着手镯就要去找四夫人。 刘妈笑嘻嘻的 跟了上去。 走到屏临院门口,三夫人才发现她,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刘妈谄笑着正要开口。 “回去,六小姐的鸡爪子吃完了,去卤一些备着,记得少搁醢酱。”她还没说话,三夫人就毫不留情的开口堵了回去。 刘妈看着三夫人带着大丫鬟走远了,对着墙根唾了一口,恨恨骂道:“过河拆桥的东西!” 然后无可奈何的转身朝小厨房走去……六小姐喜欢吃鸡爪子的事情,三夫人不让别人知道,所以六小姐吃的鸡爪子从来不在大厨房拿。 走了两步,刘妈气不过,又骂了一句:“吃吃吃,就知道吃,难怪长了张鸡爪子的脸。” 骂完之后她心里又得意起来,因为她从来没有从哪个下人嘴里听过这么新奇文雅的骂法。 三夫人到了四夫人院子里,四夫人正在跟她的奶娘说话。 “听说三嫂那边要重新请一个女先生,那个曾先生确实性格有些不好,咱们也重新请一个吧!只是老爷那官职没什么油水,我娘家又薄弱,少不得从以后做衣买首饰脂粉的钱里面省了。” 三夫人在门外刚好听到了这句话。 她心里有些得意,四夫人这么穷,看了她的手镯,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的。 第五十一章 筹谋算计谁入瓮 三夫人笑意盈盈的走了进去。 四夫人见三夫人来了,神色微变,脸上却很快带出笑来:“哪股风把三嫂吹过来了,奶娘、采苓,还不快去泡茶。” 大丫鬟采苓答应着去了。 三夫人见状,心里有些激动……四夫人主动把下人支开,不就是给她们密谈的机会么! 因此也转身对自己的大丫鬟道:“你跟杜妈妈和采苓一起去吧!” 等人都走了,四夫人才对三夫人开口:“之前的事情,我已经说过毓姐儿了,那孩子胆子小,当时是被吓到了。” 她以为三夫人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在两人结盟的情况下,季毓站在季姝的对立面,实在是不对。 三夫人一听这话,才想起还有这茬事儿来。 她心里想着,可能打一棒子给颗甜枣效果会要好一点,所以努力板起脸来,对四夫人道:“咱们俩可是有约在先的,你家毓姐儿这么做,是不是没有把我这个做三婶的放在眼里?” “怎么会呢!毓姐儿虽然年纪小,却是真心惦记着三嫂您,一心为你们三房好的。”四夫人赶紧道,“若是换一个人救了五娘子,姝姐儿怎么说都无所谓,可她说的偏偏是冉殷啊!” “冉殷怎么了?”四夫人的反应跟三夫人预想的有些不一样,三夫人觉得不怎么自在。 四夫人解释道:“冉殷那可是在边关坑杀了五万俘虏的杀神,他可放言了不会让大房好过,你看,若是让他记恨上了三房,以后三房还不得过得提心吊胆!” 三夫人听了这话将信将疑:“不能吧,他当初还扬言要杀了五娘子呢,你看怎样,五娘子不但没有被他杀掉,反而被他救了。” “他或许就是嘴上放放狠话。”三夫人猜测。 四夫人撇撇嘴:“那五万俘虏可不是放狠话放没有了的。他为什么没有立即杀了五娘子,三嫂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我要看出来什么?”一到这种特别需要用到脑子的时候,三夫人就有些蒙。 四夫人道:“五娘子和四娘子可是双生花,那张脸,往前挪个几年,少不得一模一样。” 三夫人恍然大悟:“是移情!” 听四夫人这么一讲,她也觉得季毓是在帮她们三房,她的姝姐儿,差点儿就惹上大祸了。 刚刚才对四夫人色厉内荏,三夫人一下子有些拉不下面子说软话,正巧 四夫人知情识趣,说道:“三嫂,毓姐儿虽然心是好的,可到底年轻,说话做事哪有那么周全。热闹了姝姐儿,她自己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就是拉不下脸去道歉,我在这里替她跟姝姐儿说声对不起了,三嫂记得帮我把话带给姝姐儿。” 这番话下来,三夫人心里舒坦得不行,立马借坡下驴:“嗨,毓姐儿也是好心,姝姐儿是姐姐,怎么能跟毓姐儿计较呢,以后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跟你计较这个事情的。”三夫人将手里的镯子塞到了四夫人手里,给一颗甜枣的时候到了,“刚刚听说你也要给六姐儿换个女先生,我给你个小玩意儿,算是给六姐儿贺喜吧。” 这种事情哪有需要贺喜的? 三夫人素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四夫人多了个心眼,立马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她塞到自己手里的那个东西。 等看到是上等羊脂白玉莲花绕手镯时,四夫人着实吓了一跳。 三夫人所求何事?值得她花这么大的心思! 她想讲东西推辞掉,可已经落在手里,顿了一下,再塞回去,似乎又太不好看了。于是决定姑且听三夫人一说。 三夫人见四夫人收了东西,这才把刘妈跟她献的那个计谋跟四夫人说了。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全是为了四房好了。 “……这都察院在先帝时期可是很重要的衙门,要不是大老爷把官吏升任握在了自己手里,四弟好好的一个四品大员,怎么成了做闲差的?他们老爷们在外面奔波劳累,一时之间没想到这个事情,咱们作为后宅中的女人,可要替他们想到。” 三夫人越说越起劲:“还有毓姐儿,这事儿成了之后,都察院重新得勘大用,毓姐儿就算没有做成皇后娘娘,有实权的官宦家嫡女可比没实权的官宦家嫡女好说亲多了。” 四夫人一开始还仔细听,听到后面就觉得不对味了。凭什么坏事都让她夫君去做,三房什么都不用做,倒能捞一大把的好处! 到时候事情若是不如她们预料这般,被穿小鞋甚至革去官职的可是她的夫君! 再说了,她也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做皇后的,之前与三房结盟,之所以没有反驳三夫人关于季姝为后的假设,只因为她心里清楚,大房季箬的赢面比谁都大。 因此,四夫人道:“三嫂,这事儿不可急躁,需要徐徐图之,您比我会说话,跟京都中的贵太太们交情又好,不如您多走动走动,看能 不能跟秦大人府上连上线?到时候才能万无一失。” 三夫人不高兴了:“为什么是劳累我?你自己怎么不去?” 这个时候倒是不蠢了! 四夫人眨了眨眼睛:“我得想办法慢慢说服我家夫君呢,三嫂您也知道,我家老爷不比三哥,他胆子小。” 三夫人一听,这才高兴起来。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她忽然想起过两日便是秦许知孙女及笄的日子,便出门去找了自己相熟的夫人,准备了一份贺礼,托她帮忙派人送了过去。 秦家和季家是有仇可那是秦许知和季陵的仇,她若是托人去示好,过几日秦许知孙女及笄礼一定会请她去观礼的。 昨晚一夜未睡,她本来有些憔悴,可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她居然比平时还要精神许多。 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件事:她夫君送给季陵的美人是从临安王不得宠的幕僚那里得来的,那么漂亮的美人,一个穷幕僚怎么拿得出来?说不得临安王才是幕后主使。 临安王也要害大房的人? 三夫人觉得这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第五十二章 恍然大悟真身份 季冉氏在知事堂解决完府内各处大小事务之后,才知道季箬去了一趟屏临院的消息。 她心里一惊,茶水都顾不得喝一口,立马带着临春赶去了锦桐院。 刚到锦桐院外面,就看到锦桃正带着几个小丫鬟掐那锦桐院外面的桃花苞,于是停下脚来。 锦桃见了,赶紧带着小丫鬟们行礼。 季冉氏摆了摆手,问道:“好端端的,摘它做什么?” 锦桃道:“小姐说留着以后入药,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她说着,打发了小丫鬟们继续摘花,自己向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有一个方子,是把桃花和杏花一起,用山泉水泡了洗脸,可以治疗脸上的痘疮。刚刚小姐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脸上长了痘疮的丫鬟被送出府去,约莫是心有不忍。” 季冉氏点了点头:“阿箬是个心善的。” 说完之后,她抬脚往里面走,临春示意锦桃跟上。 然后就听到了季冉氏问道:“刚刚小姐去了屏临院?” “嗯。”锦桃点了点头。 季冉氏皱了皱眉:“你跟着一起去的?” 锦桃摇头:“小姐没有带婢子,带的是索漪。” 不带锦桃不带瑶柳,偏偏带了索漪?难道是因为知道她和季陵昨晚吵架的事情,心里误会,所以带着索漪去屏临院要说法去了?还是因为摔下山崖还有别的内情她没有与自己说? 三夫人是个嘴上没门儿的,最会胡搅蛮缠,阿箬对上她,不知道被怎么挤兑呢! 季冉氏的心猛地一跳,快步朝季箬的闺房走去,她嘴里飞快的问道:“阿箬回来的时候脸色怎么样?” “看着挺高兴的。”锦桃赶紧道。 “挺高兴的?”季冉氏近了季箬闺房,却没有看到人,然后转身去了隔壁的小书房,果然看到季箬正坐在椅子上看着索漪在书架上寻书。 索漪在书架前替她寻书,瑶柳则剥了个福橘,因为季箬手不方便,一瓣儿一瓣儿的喂给季箬吃。 实在看不出像是受了欺负的模样。 季冉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家女儿此刻的样子似乎跟那些个纨绔子弟有点儿像。 季箬已经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季冉氏那有些难以言喻的表情,她起身迎了上去,下意识的问道:“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季冉氏回过神来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碰自己,“手上还有伤呢,这么冒冒失失的,裂开了怎么办?” 季箬笑了笑:“已经快好了,要不要我揭开给看看?”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季冉氏哭笑不得。 然后拉了季箬往外走,临春阻止了索漪和瑶柳跟上来,只带了锦桃。季冉氏柔声问道:“听说你刚刚去了屏临院?” 季箬点头:“我给她们送点粥过去。娘已经忙完了吗?我正好有事情要找您呢!” 季冉氏见季箬确实没有被三房的人欺负,也就没有多问了。虽然她嘴里说季箬柔弱善良,心里却是清楚明白的,自己这个女儿很有几分心计,只是还是忍不住担忧她罢了。 她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以后若是着急,可以直接让丫鬟来知事堂找我。” “也不是急事。”季箬想到身后还有临春和锦桃,故意压低了声音,“娘答应我不生气我才问。” “娘不生你的气。”季冉氏也压低了声音。她心里想着,难不成季箬是要问昨晚她和季陵起争执的事情? 然后就听到季箬小声问道:“冉……殷以前是爹和娘认的义子,他又和姐姐关系好,姐姐平日里是怎么唤他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季冉氏有些诧异。 季箬故意红了脸半真半假道:“上次他把我从悬崖下救上来的时候,我脑袋有些昏沉,本来想喊一声冉殷大哥的,谁知迷迷糊糊中喊错了,喊成了殷哥哥,他反应似乎有些不对。” “他什么反应?”季冉氏立即问道。 季箬脸更红了:“就是……就是……盯着我看了许久。” 这次脸红不是装出来的了,因为人家冉殷并没有盯着她看许久,她这么一撒谎,倒好像很自恋似的,心里觉得有些羞恼。 “这样啊……”季冉氏想起昨晚和季陵争执的事情,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你姐姐,箮姐儿以前,就是叫他’殷哥哥’的。” “难怪啊!”季箬恍然大悟。 等送走季冉氏之后,季箬就陷入了沉思。 季箮是叫冉殷为“殷哥哥”的,除了季箮,整个季府没有别人这么叫。 她梦里面的那个小姑娘说“殷哥哥,我们在楼上等你呀”,她就是以前的季箮吗?她对于自己是谁这件事,虽然好奇,却没有太深的执念, 所以不可能出现执念成梦的情况。那么,那些梦,才是她的记忆吗? 她是旁观者还是季箮本人? 季箬摸着自己这张如假包换的脸,她更加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她是季箮? 原本没什么太深执念的季箬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温热的感觉来,仿佛这一刻,那些压抑着的关于亲情的情愫一下子从四肢百骸一下子涌到了心房。 此时此刻,她再去想自己以前深信不疑的那些记忆,才觉得虚假起来。近几年的记忆没有丝毫破绽,可前几年的记忆却有些古怪……她竟然连三岁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被改了记忆送到十二楼,还是十二楼的人改了她的记忆? 季箬猛的站起身来,她想要去告诉季冉氏,她就是季箮。 可走到锦桐院的大门口,她忽然一下子顿住了。 证据呢?她的两个记不真切的梦吗? 就算万一季冉氏信了她,她要告诉季冉氏,季箬为了带她出十二楼已经死掉了吗? 当今圣上的命全靠十二楼保着,就算季相是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可还有临安王和荀错大将军呢,季相只要不谋反,就不敢动十二楼。 牵扯太多了! 季箮一腔热血冷了下来,她发现,自己是季箮的事情,不但不能告诉别人,还要死死瞒着。 她站在锦桐院的大门口,耳里听着锦桃问她怎么了的声音,心里生出一种荒唐之感。 刚刚,她好像自己一个人,演了一出无人知晓的戏。 第五十三章 姐妹探病心思异 季箮正兀自伤感着,就感到锦桃使劲儿摇了她一下。 她回过神来,才看到自己面前已经站了人……是四房的季毓牵着季湘,她们身后跟着各自的丫鬟还有季湘的奶娘。 季箬有些诧异:“七妹妹和九妹妹怎么在这里?” 季毓抿着嘴对她笑了笑,然后低头去看季湘,季湘开口关切的问道:“五姐姐,你的手好了没有?还疼不疼啊?姐姐陪我一起过来看你。” 既然是探病的,就没有理由把人家拦在外面说话。 季箬抿着嘴笑了笑,刚刚那些复杂难过的心绪已经全部收敛起来了。 她笑道:“多谢七妹妹和九妹妹挂念,我的手已经不疼了,只是要完全好了,还要等好长一段时间呢!” 说着就将人带着进了院子。 她不愿意把人带回自己的闺房,可这段时间季毓一言一行都是在向她示好,她又不能随便找个地方接待她们,那样显得自己太狼心狗肺。 正琢磨着,就听锦桃在一旁道:“小姐,瑶柳和索漪还在小书房里面呢!” 季箬闻言,眼睛一亮,故意用一种炫耀的口气对季毓道:“七妹妹,我得了一个新的二等丫鬟,你还没有见过吧!我带你去看看。” 这季府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季毓早知道了三房送给大房一个大美人叫索漪的事情。后来季箬带着索漪去三房把三夫人和季姝气了个半死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然而她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跟着季箬往小书房的方向走。 那小书房曾经是季箮的,却不是季箮一个人的,而是季箮和冉殷共用的。 季毓对那个俊朗的人起了心思,自然想了解他更多的信息。这个小书房,就是季箬不提,她也会想办法来看一看的。 只有季湘一脸的不解,仰着头问季箬:“五姐姐,一个丫鬟而已,我们为什么要专门去看一个要丫鬟啊?” 季箬对季湘的印象还不错,她跟季湘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弯了腰:“等会儿湘姐儿看了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看一个丫鬟了……这季府的丫鬟,能有索漪好看的,找不出来几个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书房外,瑶柳正坐在椅子上面偷懒,索漪则自己拿了个鸡毛掸子打扫书架上面的灰尘。 瑶柳心里很有几分看不惯索漪的意思,她觉得自从索漪来了之后,自己的风头就被抢了。 比如今天上午,小姐带索漪去了三房,却没有带她。 以往小姐不管去哪里,多数时候可都是带她的。 她这会儿闲得无聊,正想无事生非给索漪找点麻烦让她看清自己的位置,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 赶紧起来,拿了块抹布,装模作样的擦起桌子来。 季箬跟季毓季湘说笑着走了进来,索漪和瑶柳赶紧行礼。 “呐,那就是索漪。”季箬对季毓和季湘挑了挑眉。 季毓看季箬那得意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好奇索漪到底长得有多好看,于是顺着季箬的话,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眉目生辉,确实是一个美人儿,只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古怪。 于是她本着跟季箬打好关系的目的,有意提醒道:“确实是生得漂亮,看起来有些气质,这一身二等丫鬟的衣服穿在身上,看起来也丝毫不像是一个丫鬟。” 索漪上午已经领教了季箬的本事,听了这话心里一惊,却不敢开口辩解什么,只等着季箬的反应。 “换身衣裳来咱们家,我还以为是哪个亲戚家的姐姐来了呢!”季湘在一旁煞有介事的附和自己姐姐的话。 季毓以为,季箬既然能将三夫人和季姝挤兑赢了,应该不是一个傻的。自己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应该会懂的。 谁知季箬开口就道:“我也觉得咱们府上给丫鬟们做的这些衣裳的款式都不大好。过些日子,等我手好了,我来画一个,让娘找裁缝重新给我院子里这些丫鬟们做两身。” 季毓呆了一下。 季湘却没想那么多,开口就劝季箬:“五姐姐,府里的春衣和夏衣都是刚做没多久的,再做衣裳要官中掏钱,大伯母掌管中馈,不会同意的。” 季箬毫不在意:“没事儿,我娘有嫁妆,我娘嫁妆挺多的,不用官中的钱。” 这些别说是季毓了,就是年龄尚小的季湘也有些无言以对了。 季箬扭头吩咐瑶柳和索漪:“煮一壶花果茶来,然后给九小姐端一盘果脯。” 两人答应着去了。 季箬又邀请两人落座。 季湘高高兴兴的坐了,季毓却道:“五姐姐,这个小书房的书真多,我能翻翻看吗?” 尽管她十分克制,季箬还是看出了她眼里的渴望。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 自从回到季府,常来惹她的都是季姝和季萍,季毓跟她还真没有什么交际。可不知怎么的,虽然这几天季毓一直言语偏向她这边,她却认定季毓是一个不可相交的人。 这个小娘子很有城府。 那她突然要翻书看是什么意思? 季箬一边在心里起了疑,一边爽朗的点头:“七妹妹随便看,喜欢什么书,都可以带回去慢慢看。” 然后季毓就真的随便看了起来。 她翻了很多书,可每一本都没有仔细看,只是粗略的翻了翻。 因为她目的并不是想看书,而是想找找有没有什么那个俊朗男人当年留下来的只言片语笔记。 谁知一连翻了十几本,上面都是娟秀的簪花小楷。一看就是当年季箮留下来的。 季毓脸上忍不住露出半分失望的神色来。 季箬一边逗着季湘说话,一边拿眼睛的余光看着季毓。 她是在找东西? 她想要找什么? 是她想在这个小书房找什么,还是四房的人想在这小书房找什么? 因为季箬在场,季毓也没有太明显的将所有的书都翻一遍。翻了一二十本之后,她就停了手,打量起这个小书房来。 她还在找东西!季箬这么想,于是心里对季毓的防备更甚。 第五十四章 母女心思两相异 最后还是季箬装手疼想睡一会儿,季毓才恋恋不舍的带着季湘告辞。 两人来这么一遭,倒把季箬心里那点因为自己身份产生的复杂情愫给闹没了。看着季毓和季湘携手离去,季箬忽然就想到,自己也该是有亲姐妹的。 那日来十二楼带她走的美貌女子,不是别人,是她的亲妹妹季箬。可惜她已经死了,人都死了,在季家人眼里,她是季箬还是季箮又有什么要紧的?她得好好的做季家小姐,连着季箮季箬的份儿,一起做了。 她是季箮,也是季箬。 这么一想,季箬心里就通透了许多。 锦桃之前被季箬暗自神伤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心里本来想着要不要去禀报一声大夫人,如今见季箬神情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小姐要休息吗?”锦桃问道。 季箬摇头:“会下双陆棋吗?同我下一会儿。” 她要好好琢磨一下以后该怎么办,她琢磨事情的时候就喜欢找件事来转移注意力。在十二楼的时候,要么是下双陆棋,要么是钓鱼,要么是分拣药材。 她都开口了,锦桃自然不会说不会的,事实上,但凡京中小娘子们会的那点子东西,锦桃都会一二,下双陆棋她更是好手。 因此笑道:“小姐且等等,婢子去取棋。” 季箬点了点头,由着她去了。 小书房里面没有了伺候的人,门口一个婆子问道:“五小姐,要叫瑶柳姑娘或者索漪姑娘过来陪着吗?” “不必,我等锦桃。”季箬道。 外面那个婆子就不敢多说了,心里却是诧异得很……不是说五小姐只喜欢漂亮的丫鬟,像锦桃那样长得仅是周正的不如同为一等丫鬟的瑶柳得宠吗?怎么五小姐这会子又这么亲近锦桃了? 锦桐院的库房里面什么小娘子的玩意儿都有,自然也是有双陆棋的,因为季箬来了这么些日子,从来没有开口要玩过什么,所以大家都以为她不爱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并没有取出来过。 锦桃是有一把库房的钥匙的,她不用禀报谁,就直接去了库房。 谁知路上同瑶柳和索漪撞上了。 她们二人怎么凑到一起了?之前在小书房的时候明明还不亲和! 锦桃心里诧异得很,脚下去没有耽搁,径直前往库房。 索漪是新来的,又比她们低一个等级,所以见了锦桃, 索漪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 瑶柳却有些跋扈,抬着下巴拦住锦桃:“你去哪里?” 锦桃道:“去库房给小姐取双陆棋。” 瑶柳哦了一声,然后抬脚往小书房的方向走:“那我得去小姐身边,等下好陪小姐下双陆棋的。” 然后她笑嘻嘻的对索漪道:“你说小姐怎么知道我会下双陆棋?” 索漪想了想,回答她:“姐姐生得这么好看,双陆棋算什么,一看就是连围棋都下得的。” 原来是凑成一伙了。 锦桃心想。 然后心里一紧,这个新跟上的主子她有些看不透,说她傻,她又聪明得紧,说她聪明,行事却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瑶柳和索漪肯定是有问题的,如今瑶柳和索漪凑在了一起,究竟在不在小姐的算计里边? 与此同时,屏临院也知晓了季毓去锦桐院的事情。 三夫人的大丫鬟对三夫人道:“四房这怕是要黏上大房了。” 她眉宇间颇有些担忧。给秦许知孙女送及笄礼物的事情,三夫人是吩咐她去做的,秦许知跟大老爷是死对头,如今四夫人有意跟大房交好了,她们三房再去得罪大老爷和大老夫人,是不是有些不划算? 三夫人冷笑:“四夫人那个人最喜欢做墙头草。” 她知道自己沉不住气是她最大的弱点,所以为了一击必中,她连自己的心腹大丫鬟面前都没有多提一句她的计划。 那边四夫人也得知了自己两个女儿去探望季箬的事情。季湘年纪小,算不得什么,季毓已经懂事了,三夫人才来寻过她,季毓转头就去了大房,这下只怕三夫人就算想利用四老爷的官职便利,心里也已经恨上了四房。 四夫人在季家的女眷中是娘家最薄弱的一个,所以她平日里不愿意与这个家中的任何人交恶。她以为她的宝贝女儿是懂事的,谁知道这几天季毓行事没有一件是合她心意的,心里登时升起一股无名火来。 她将季毓叫到跟前来呵斥了一顿,急言令色,借口是季姝生了病不上学也就罢了,她季毓好好的居然也躲懒。呵斥完之后,四夫人心里已经软和下来,可她还是狠心把季毓关回她院子反省,不给吃喝。 这样一来,既不会得罪大房,又能让三夫人出一口气。 她心里想着,总不会真的饿着毓姐儿,等用膳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季 湘偷偷把吃食送过去了便是。 谁知季毓心里也等着挨这顿罚呢,她希望她娘罚得越重越好。她为了亲近季箬,挨了骂受了罚,她就不信季箬是铁石心肠,一点儿都不动心。 因此,为了逼真,等到晚膳,季湘偷偷带给她的吃食,她是一点儿都没有吃。 不仅没有吃,她还打开了屋子里的窗户。 季毓自小就是一个有主意的,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虽然不赞同,却也不敢阻拦她。 她反省有反省的样子,和衣坐在窗前的小几旁边,愣是没有上床睡觉,也没有同自己的丫鬟婆子说一句话,心里就一遍一遍反复想那人从悬崖下面飞身而上的模样。 想着想着,那人飞身而上时手里抱着的那个小娘子,眉眼就渐渐的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她自己的模样。 救命之恩理应以身相许的。季毓羞红了脸。 她不睡觉,下人们也不敢睡,都熬着精神守着。可大家白天都累了一天了,守着守着难免就打了个盹儿。 鸡叫三遍的时候,季毓的贴身丫鬟一个惊醒,然后透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看了眼季毓,然后惊呼一声:“小姐,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季毓扭过头傻乎乎的对着丫鬟笑,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却不说话。 丫鬟登时急了,立马叫了人去四夫人院子那边报信。 第五十五章 好端端的花痴病 四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四夫人还没起床,听说季毓病了,立马吩咐自己的奶娘去请尤大夫。 她一边急匆匆的往季毓的闺房赶,一边急声问来报信的丫鬟:“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妍儿眼睛通红,又急又怕:“回夫人的话,昨日夫人让小姐回房反省,吩咐了不许吃饭,小姐便连一口水都没有喝,然后坐在窗前,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鸡叫了婢子才发现不对劲,小姐的脸烧得通红。” 四夫人心疼极了,骂道:“她坐在窗子前吹冷风,你们都不知道劝?要你们这些丫鬟有什么用!要是毓姐儿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也别想好!” 妍儿不敢分辩,只加快了脚步。 到了季毓的闺房,季毓已经被脱去外衣塞进了被子里面。她的手脚冰凉,奶娘就烧了几个小暖炉塞到被子里面。 “我的毓姐儿!”四夫人哭着扑了上去。 季毓果然如妍儿描述的那般,脸颊通红,额头上发热,浑身冰冷。 纵然这样,她人却是清醒的,她睁大了眼睛扭头望着四夫人的方向,嗬嗬笑出了声。 这别是高热烧坏了脑子吧! 丫鬟婆子们见状,心里打了个突。 其实当年先帝去世之前,当今圣上还有一个哥哥,自幼聪慧,年纪比幼帝大七八岁的样子。谁知有一年突然就发起了高热,把人给烧傻了。 七小姐该不会是烧傻了吧? 大家心里这么想着,却半句不敢多说。 四夫人抓住季毓的手塞回被子,问道:“我的儿,你是不是难受得紧?” 嗬嗬! 季毓依然笑着。 两眼不甚清明,口角甚至流了一点涎水,样子傻乎乎的。 四夫人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心里骇然极了,一时之间惧怕和后悔充满了她的内心。 早知道,早知道就跟三房翻脸了又怎么样,干嘛要惩罚自己的宝贝女儿! 四夫人语气尖利的冲着一屋子丫鬟婆子吼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大夫到哪里来了?还不快去催!” 她的贴身丫鬟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夫人,五小姐身边的那个锦桃,我记得是会医术的,在仙隐寺的时候,五小姐的伤口都是她包扎的,要不要先叫她过来看看?” “不过是会包扎伤口,那算劳什子会医术!”四夫人怒极,“滚,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不敢多留,战战兢兢的出去了。 “我的儿。”四夫人和季毓对视上,心里有些发毛,“你在看什么这么高兴?” 季毓听她这么问,忽然就抿了抿嘴,竟像是害羞的样子。 四夫人心里酸痛难当,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照理说,季毓昨晚不吃不喝吹了一夜风,应当是感染风寒了,可现在季毓这表现,实在不像是感染了风寒的样子。 至少,四夫人没见过哪个风寒病人会睁着两只眼睛傻笑! “大夫来了就好了,大夫来了就好了。”她不断喃喃,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季毓还是安慰自己。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不让你吃你就果然不吃不喝了?你这是在你娘我的心尖子上剜肉呢!” 好在,尤大夫很快就来了。 望闻问切一番之后,尤大夫叹了口气。 四夫人心里虽然着急,却也不蠢,见他不说话,就知道里面有不能对人言。立即将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才催着尤大夫开口。 季湘和季毓的房间挨得很近,这边一通闹腾,那边季湘就被吵醒了过来。 听闻是姐姐病了,她顾不得穿衣裳,光着脚就往外跑。 这还不到立夏呢! 季湘的奶娘赶紧拿着衣服和鞋子追了出去。 到了季毓闺房外面,季湘先看到的就是丫鬟婆子们战战兢兢乌压压的一片,心里咯噔一跳。 难道姐姐病得很重,不好了? 大家还来不及拦着,季湘已经手脚麻利的推开门钻了进去。 “……症状是有所不同,但也因人而异,就是风寒跟风寒,还有所差异呢!这花痴病……” 季湘一进门就听到大夫絮絮解释。 她待在那里,拔高了声音:“什么?姐姐得的是花痴病?” 季湘是知道花痴病的。 去年她和府里的姐妹们一起去护国寺上香,遇到一个神情憔悴的中年妇人拜菩萨。正拜着,一个泥猴儿一样的小姐姐忽然跑了进来,冲着拜菩萨的中年妇人吼道:“李大婶,你还拜菩萨呢,你的花痴女儿又光着身子跑出来了!正追我二叔呢!” 那中年妇人面色大变,也顾不得还没有磕完的头 了,拔脚就跑。 季湘当时瞪大了眼睛,心想,这都什么世道啊,女人家居然脱光了追着一个男人跑?她要不要脸?不怕浸猪笼吗?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得了花痴病。 季湘吓得哭了起来:“我姐姐才没有得这个病,我姐姐身上的衣服好好的穿着呢!” 四夫人气得发抖:“庸医,你敢败坏我儿名声,我跟你拼命!” 尤大夫大清早的被人从被窝里面挖出来,本来就有些不乐,四夫人又不信他的诊断,也来了气。 他开了个方子丢下:“这是去高热的,你们按照方子抓药,服药半个时辰后就体温如常了。体温一降,性命无忧,你们再另谋高明诊治这花痴病吧!” 季府在他那里的诊金向来是月结,所以他说完这话之后,就吹着胡子抬脚走了。 四夫人气了个倒仰,可扭头看到季毓烧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只得一边吩咐人去抓药,一边吩咐人去请别的大夫。 喝了药没多久,季毓果然不发热了,只是,那后面请进府的大夫们,没有一个是不摇头的。 很快,阖府上下都知道了,七娘子季毓得了花痴病。 花痴病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 四夫人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季毓名声不名声的了,当下就求了季冉氏,要拿季相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 季冉氏也不为难她,立马就派人拿了季陵的名帖去了太医院。 很快,太医院来了三个太医,两个确诊说是花痴病,还有一个拿不准,含含糊糊的表示脉象有轻微的不对。 第五十六章 心有怀疑是薛景 表示脉象有些不对的那位太医姓薛名景,二十多岁的年纪,因着太医院副院正薛明山是他亲爹,才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 这么年轻的大夫,本该没人敢请他看诊才是,奈何后宫的太妃们喜他年轻好颜色,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喜欢点他,因此他在太医院的名气倒不小。 季相什么身份,他的名帖到了太医院,出诊的自然是太医院最有名气的太医们。众人不察,倒让薛景混了进来。 四夫人也是太着急了,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位太医格外年轻,一听脉象有些不对,眼睛立马亮了:“不是花痴病对不对?这位太医,我儿不是花痴病对不对?” “不是花痴病!”另外两个太医没有拉住,薛景很肯定的点了头。 四夫人又哭又笑:“那她是什么病?有大碍吗?好治吗?” 另外两位太医赶紧道:“四夫人,薛太医年轻,脉把不准也是有的,您可千万别听他的,耽搁了小娘子的病情。” 他们一边说,一边瞪薛景。 这可是季相的亲侄女,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别说前程了,连活路都没有了! 薛景却道:“杜太医、张太医,你们把不准是因为你们年纪大了,我可是能悬丝诊脉的。” 两个老太医气得翻白眼。 “季四夫人,那悬丝诊脉根本是他弄来逗宫里太妃们开心的玩意儿,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这些话,四夫人却半句都没有听进耳里。 她目光灼灼的看向薛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薛太医,我听您的,您只管说。” “我家七娘子,不是花痴病,到底是什么病?” 谁知那薛景脸上却浮现出几丝尴尬的神色来:“我不知道。” “不知道!”有人尖利的叫了一声。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四夫人眉头皱得死紧。 杜太医和张太医冷哼一声,显然是看不上薛景这哗众取宠的行为。 “这不是花痴病,还能是什么?薛太医你再这么胡闹下去,只怕薛院正都不会放过你。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薛景立即道:“我虽然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病,可我觉得她不是花痴病。我本事微末,可这世上多的是本事高强的人,夫人只管找他们看看,定然不会有错的。” “找谁?”四夫人问道。 薛景道:“当然是十二楼。” “说得轻松。”张太医冷笑起来,“那十二楼是当今圣上的医所,圣上才刚好了些,正是日日离不开十二楼人的时候,薛太医你这个时候教唆四夫人去十二楼求诊,是为了什么?” 闻言,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薛景有些尴尬:“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好心。” “多谢薛太医的好心了。”四夫人神色变得黯然,转身对着张、杜两位太医恭敬的福了福,“还请两位太医开方子。” 她这是认命了。 是啊,这么多有经验的大夫太医都说毓姐儿是花痴病,她怎么会这么糊里糊涂的就信一个毛头小子呢! 不管什么病,早些治疗总归是好的,总不能让毓姐儿这么病着等。 张太医和杜太医看着薛景摇了摇头,然后凑到一起商量药方去了。 薛景转头,真诚的看着四夫人:“夫人,您相信我,找十二楼的人……” 季毓病了,四夫人心情本来就不好,薛景还要胡搅蛮缠,她心里升腾起一股火来,冷声道:“我家老爷不过是一个四品的小官,哪有资格劳动十二楼里面的神医!” “不必你们去请,我认识十二楼里面的一位大夫,是神医的三……” 薛景话还没有说话,一个丫鬟匆忙进来,见太医在同自家夫人说话,便站在一旁等。 四夫人却没有那个耐心听薛景说下去了,她打断了薛景的话,扭头问丫鬟:“什么事?” 丫鬟禀报道:“大夫人过来了,说是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四夫人抬脚就往外走,刚出门,就看到大夫人季冉氏匆匆而来。 “是么?”季冉氏问道。 四夫人点头,艰难的回答了一句:“是。” 她的嗓子有些干疼,眼睛有些肿胀,看起来可怜至极:“大嫂,以后可怎么办啊?” “都怨我,做什么要罚她!”四夫人现在心里只剩下自责了。 薛景追了出来,他殷切的喋喋不休:“四夫人,您一定要相信我,您之前不也是因为不相信……” “你再多说一句,别怪我不顾待医之道!”四夫人转身怒视,看起来跟要吃人一般。 张太医和杜太医走了出来,将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交到季家人手里:“四夫人要是信得过我等,快让人拿去 药房抓药吧!” 自然是信的。 四夫人绝望的看着那张药方。 只要让人去按照这张药方抓了药,她便是亲自承认了,她的毓姐儿是得了花痴病。 锦桐院里季箬正听锦桃说季毓犯了花痴病的事情。 锦桃有些唏嘘:“花痴病可是治不好的。” 季箬随意嗯了一声,没有发表看法,她心里却对那位薛景有些好奇。 她三师兄楼沾曾经跟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太医院那帮蠢材,就会人云亦云,一个说这是麻风病,另外一个绝对不会说这是羊癫疯。” 这位薛景是个不人云亦云的。 她三师兄楼沾还跟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太医院那帮蠢材,就会故作高深,明明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非要编出一箩筐的谎话来让病人家属相信。” 这位薛景是个不编一箩筐谎话的。 他怎么在太医院活到现在的? 季箬啧啧称奇。 与此同时,季姝和季萍二人也在谈论薛景。 季姝道:“这位薛太医也太蠢了些,他怎么能说自己不知道?他应该随便编一个病,四婶不愿意别人觉得七妹妹得了花痴病,只要他肯编,四婶一定会相信的。” 季萍不解:“为什么要四婶相信七妹妹不是花痴病?这要是误诊了,岂不是害了七妹妹的性命?” 季姝脸色有些发狠:“她跟我们同为季府的小娘子,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花痴病上面!” 季萍被吓了一跳,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宁可她死了,也不能让她“得”花痴病么? 第五十七章 姐妹之间无情谊 季姝见季萍脸上有些不忍,皱了皱眉道:“二姐姐你可别同情她!如今她病了,皇后之位左右要从我和五姐姐中间选,再加上我年纪还小,就算不做皇后,说亲什么都不着急,可是二姐姐,你都十八了。” 季萍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季姝以为季萍是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有些恨铁不成钢,大声道:“当今圣上马上就要满十六了,到时候选定了皇后,季家别的女儿们就可以婚配了。二姐你的年龄已经耽搁不起了,七妹妹得了花痴病的消息在京里面一传,还有哪家人敢来跟你提亲?” “得什么病不好,非要得什么花痴病!”季姝气得不行。 其实,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这件事受影响的只有季萍一个人。她也会受影响的。 季姝今年十四岁,若是没有选上皇后,最多再等四五年,就不得不说亲了。若是别的事情,过个四五年大家也就忘了,可若是姐妹得了花痴病这种事情,谁会忘记? 谁知道是不是季家小娘子血脉里面带了花痴病的种呢! 季萍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跟季姝拿主意:“六妹妹,事情已经这样了,那该怎么办啊?” 她以为季姝跟她说这么大一通,一定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谁知一问,季姝的脸就垮了下来。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她们四房好的时候没给我们沾过光,现在出事了,反而连累上咱们了,咱们做错了什么啊?” “以后咱们再也没有脸出门了,之前五姐姐还没回来,出去玩,我就已经听到别人在背后偷偷嘲笑咱们,说咱们有一个在和尚庙里面当尼姑的姐姐。如今七妹妹得了这种病,那些人还不得笑死咱们啊!” “早知道咱们两房就应该分家,各过各的。什么狗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都没有看到福在哪里呢!之前在仙隐山上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帮着我说话。” “早不得病晚不得病,干嘛不等到嫁出去了到了婆家之后再得病?到时候别说什么花痴病,就是得烂肠子烂心肝的病都没人管。” …… 她是气得狠了,所以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恶毒。 季萍在一旁听着,心里觉得不应该这么说,可想到自己的年纪,再想到以后没人来给自己提亲了,阻止季姝的话她就说不出来了。 最后,她恨恨道:“她们四房好歹有个三郎和八郎,七妹妹上面有 哥哥,下面有弟弟,以后她就是不嫁人,在娘家也有人护她周全。” 她和季姝就不一样了,三老爷虽风流,可三夫人善妒,除了一嫡一庶两个女儿,竟没有别的子嗣了。就算她们嫁出去了,婆家因为这事儿不喜欢她们,三老爷和三夫人在世的时候还好说,若是不在世了呢? 季萍这话就跟火上浇油。 季姝两只手紧紧捏着,指甲都泛出了白色。 她咬牙切齿的下决心:“我没有别的路了,那皇后之位,我一定要拿到手里。” 季姝抬脚就去找泗儿,然后吩咐道:“你去找茹芹,让她没事的时候,带着她兄弟多出去打听打听,只要是有关当今圣上的事情,不拘什么,都进府来说给我听。” 泗儿吓了一跳:“那可是皇上,小姐,不能随便打听的。” “你不说,茹芹不说,谁知道我打听了皇上的事情?再说了,我是未来的皇后,我想给我夫君打听一下有什么治病的法子,哪里不对了?” 季姝态度坚决:“要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以后也别跟着我了,你这样哪里做得了宫里面的管事姑姑?” 泗儿只好答应着去了。 季萍一脸担忧的看着季姝:“六妹妹,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一些?” “富贵险中求,做什么事情不冒险?”季姝道,“二姐姐,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你不愿意去找事,也巴不得所有的事情都不来找你。可是现在,七妹妹得花痴病的事情,很快就要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你趋利避害那一套已经不管用了。 你我同为一父,我娘待你又好,这府里的姐妹,没有比你我更亲近的了,只要你帮助我坐上了皇后之位,我就有本事保你一段好姻缘。二姐姐,这可是双赢的事情。” 季萍心中已经没有了主意,只觉得眼前只有季姝说的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说:“就怕我没有本事,帮不上妹妹什么。” “总能够有帮上的一天的。”季姝说道。 此时此刻,恨死季毓的,除了季萍和季姝,便是三夫人了。 她昨天准备了一份厚礼让自己相好的夫人送到秦府,那边回了消息说让她今日等好消息。这眼看着就要拿到秦府观礼的帖子了,七娘子就得了这种病。 如此一来,就算拿到了秦府的帖子,几日后秦许知孙女的及笄礼她也是不能去的了。到时候去了说什么?跟人家解 释季家的七小姐为什么会得花痴病吗? “她怎么就不死了。” 三夫人跟季姝不愧是母女,连脑子里面闪过的想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张太医和杜太医开方子之后,四夫人立马让人抓了来煎。季毓倒也听话,那么苦的药,让喝就喝,甚至连上还带着一种甜蜜的笑容,让人看了心里慎得慌。 可惜的是,一碗药喝下去,等了两个时辰,都没有什么效果。 季毓依然坐在床上,安安静静的,不管是谁跟她说话,都是羞涩的傻笑。 四夫人心里叹气,听闻二娘子、五娘子和六娘子来探病时,多少是有些不愿意让她们见到这样的季毓的,她怕她们在心里嘲笑她的毓姐儿,也怕她们惧怕毓姐儿。 可又不能拦着她们不让探病。 季箬的表情一直古井无波,看不出来什么,看到季毓时,眉头微微蹙起,是个探病的模样。季萍低着头,看不出来什么。季姝那脸上的恨意,却是想忽略都忽略不掉了。 四夫人心里微微一凛。 季姝都能想到的事情,二老夫人和三夫人会想不到吗?她的毓姐儿,还有没有活路? 第五十八章 心生怨怼不由人 季毓朱床上的帷幔放了下来,一层又一层,厚重得很。 隔着幔帐,连里面季毓的身形都看不清楚。 季姝心里本来就带了恨意,见状,不满的对季萍道:“这隔着帘子连七妹妹的脸都看不到,还算什么探病啊!” 她是故意说给四夫人听的。 季毓的病连累了她,她忍着心里的恨意来探病,就是为了看季毓狼狈痛苦的样子。如今隔着这么厚的床慢,还有什么意义! 四夫人忍着不悦,道:“太医说毓姐儿不能见风。” “是么,我还以为是七妹妹现在的模样太过凄惨,不敢见人了。”季姝话里面满带恶意。 四夫人自然不会被她一个小娘子拿话激得失态,神色平静道:“怎么会呢!” 说罢就吩咐下人拿了果盘、点心和茶来招呼三个小娘子。 季姝激怒四夫人不成,现在轮到四夫人来激怒她们三个人了。季箬心里这么想着。 果然,季姝一听到四夫人的吩咐,就愤怒起来:“四婶娘,我们是来给七妹妹探病的,你又是果盘又是点心,这是把我们当小孩子招待了吗?” 季姝今年十四岁,正是爹娘有事会和她商量的年纪,她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长大了,有被人重视的资本。最恨的就是别人还将她看成小孩子,这是对她年龄和心智的不尊重。 “怎么会呢!”四夫人语气淡淡的,看起来敷衍极了,“你们也是关心毓姐儿,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六娘子,小厨房里面在熬药,你喜欢吃的甜汤今日来不及煮了,下次,等你七妹妹好了,你再过来吃,好不好?” 季箬站在季姝和季萍的身后,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面,看着四夫人的嘴巴开开合合,心里想着,这下事情要闹大了,四夫人彻底激怒了季姝。 果然,季姝气得猛的向前走了两步,她顾不得拉她衣袖的季萍,脱口而出:“四婶娘心态可真好,难怪会生出七妹妹这样特别的女儿!九妹妹可……” 她竟然扯到了九娘子季湘! 啪!四夫人一巴掌甩了过来。 季姝目瞪口呆的看着平日里温和得不行的四夫人,有些难以置信:“四婶娘,你竟然打我,我爹娘都没有打过我呢!” 四夫人伸出手来,给她看手心的血迹。 “看来天气是暖和起来了,这屋子里都有蚊子了。 ” 打蚊子用得着这么大的力气吗? 季姝的半边脸热辣辣的,嘴里的牙齿也有一丝松动的感觉,她嘴一瘪就要闹将起来。 谁知四夫人却抢在她前面开口,道:“你刚刚说湘姐儿?毓姐儿已经病了,湘姐儿年纪小,我可不敢让她再出事了。所以等毓姐儿稳定了,再让湘姐儿过来陪着吧。你们今日来探病的事情,可不能跟湘姐儿说。” 她这话一出来,季萍和季姝都愣住了。 然后季姝也顾不得自己刚刚被打一巴掌的账了,拉着季萍就飞快的告辞离去。 四夫人不敢让九娘子这个时候进七娘子房间,是因为七娘子的病会传染人,还是因为现在的七娘子会打人咬人? 不让九娘子去陪着七娘子,却让她们进门探病了,四夫人可真毒! 季姝心里痛恨极了。 她顶着肿起来的半张脸,恶狠狠的对季萍道:“我们去常寿院!” 四夫人看着她们匆忙离开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嘲弄的冷笑,然后她就看到了一直站在阴影里面一言不发的季箬。 心里闪过一丝不耐,问道:“二娘子和七娘子都走了,五娘子还不走?” 季箬面色如常,抿了抿唇,羞涩道:“既然是来探病,怎么能连七妹妹的病情都不问一下就走。” 四夫人皱了皱眉,盯着季箬打量,心里算计着季箬目的。季箬不动如山,任她打量。最后还是四夫人先失去了耐性,开了口:“毓姐儿没事,就算她是花痴病,我能够养她半辈子,她的兄弟能够养她半辈子,这一辈子足以高枕无忧。所以,五娘子,你大可以放心了。” 她夫君虽然只是一个闲职,她虽然没有显赫的娘家,可有一样大房和三房永远比不过她们,因为整个季府,只有她们四房有儿子! 那句“你大可以放心了”是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出来的。四夫人心想,但凡不蠢笨的人都能够听出来她话里面的意思,五娘子这下要么会同六娘子一样撒泼闹将起来,要么会回去大房那边告状了。 不管哪种,都好,四夫人对七娘子的担心和自责已经在她心里汇聚成了大浪,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 谁知季箬笑了笑,真做出了一副放心的模样:“四婶娘能够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她说着话锋一转,问道:“听说有个薛太医,说七妹妹不是花痴病?” 四夫人没有料到季箬会是这个反应,有些反应不过来。 季箬接着道:“不如让我看看七妹妹的病?” 她说的不是让她看看毓姐儿,而是让她看看毓姐儿的病! 四夫人心里升起一种荒唐的感觉来。 然后是极致的愤怒。 她终于忍不住,失态了起来:“五娘子,这不是你玩闹的地方!锦桃,带着你家主子回去!” “四婶娘,我没有玩闹。”季箬一本正经的摇头。 “滚出去!”四夫人厉声吼了一句。 “万一薛太医说的是真的呢?”季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 “你算什么东西?薛太医就算再没有本事,他也是太医院的大夫。你一个和尚庙长大的,难不成也会医术吗?” 四夫人彻底被激怒了,她觉得季箬是故意的,故意要看她们四房的笑话。 是了,毓姐儿的病本来就因她而起!要不是毓姐儿去了大房探望季箬,她怎么会为了给三夫人一个交代惩罚毓姐儿,毓姐儿怎么会生病! 都怪季箬,是她害了毓姐儿。 和尚不是说她八字轻所以把人接到寺庙里养着么,说不定就是因为她是个灾星,会克人。 第五十九章 紧急时分谁救命 “四婶娘也希望七妹妹不是花痴病吧,为什么不让我看看呢!”季箬说道。 四夫人心里又恨又气,叫人把季箬主仆二人赶了出去。 人走了之后,她掀开床幔,就对上一张傻笑流涎水的脸。 她的毓姐儿,自始自终都醒着。 四夫人崩溃的索回手来,她转身就红了眼眶,她的奶娘上前安抚她。 她像儿时一样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奶娘的胸口,失声痛哭起来,哭着哭着,开口道:“奶娘,奶娘,您说我爹娘是不是恨我?她们要不是恨我,也不会哥哥的前程把我送进高门大户来。他们只觉得我嫁得好,哪里管我过的什么日子? 娘家势微,婆婆妯娌看不起我也就罢了,现在连小一辈的小娘子,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该怎么办?我的毓姐儿该怎么办?”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等老爷回来就好了。”奶娘安慰她。 “好不了了!”四夫人摇头,“老爷心里要是有毓姐儿,就不会在毓姐儿还发烧时去衙门,也不会在我送口信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他那就是一个闲职,有谁像他一样日日准时去当值?” “夫人,老爷心里有七小姐的,他可能是有事情耽搁了!”奶娘怕四夫人再说出什么话传到四老爷耳里去了影响夫妻感情,赶紧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四夫人却没有把奶娘这话听进耳里去,她抬起头来,眼睛红肿的看着奶娘,咬牙切齿道:“你去安排马车,立刻,马上,派人到书院去,把三少爷接回来!” “三少爷不是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奶娘提醒了三少爷一句。 七小姐不过是病了,三少爷又不是大夫,回来有什么用?总不能因为一个娘子耽搁了少爷的前程! 四夫人一脸的坚定:“三少爷还年轻,今年的秋闱不中,还有三年后。他要是不愿意回来,你就直接跟他说,耽搁的这三年,就当是提前丁忧了。” 奶娘急了,大声道:“夫人,你这个时候可不能意气用事犯糊涂啊!” “奶娘,你才是糊涂了!”四夫人哀戚的看着奶娘,道,“老爷心里但凡有毓姐儿,这个时候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都会赶回家来的。他没回来,若是不赶紧将三少爷接回来,我的毓姐儿,怕是要没了性命了!” “大夫说没有性命之忧……”奶娘有些不解。 四夫人道:“你刚刚没有看到六娘子眼里的恨 意。毓姐儿得了这病,大房和三房岂能容她连累她们的女儿?二老夫人岂能容忍毓姐儿坏了季府的名声?毓姐儿犯病到现在才大半日时间,趁着外面消息还没有散开,二老夫人多半要……” 她哽咽了一下,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四老爷若是在家,还能护季毓一护,可是四老爷不在家,她这个做娘的能拖延多久呢? 高门大户的后宅是最可怕的地方,你当京中贵眷那些太太娘子自梳、出家、重病身亡就真的是因为她们看破红尘或者是病入膏肓吗? 奶娘明白过来,满脸惊骇。 她呐呐的开口:“怎么会……老太太那么喜欢毓姐儿……” “她也喜欢二娘子、六娘子和九娘子!”四夫人说,“奶娘,你快去,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就见她身边的丫鬟走了进来,禀报道:“夫人,常寿院的云喜姐姐来了。” “让她进来。”四夫人低垂了眼眸,开口说道。 奶娘身子晃了晃,跟四夫人福了一礼,转身坚定的出了门。 四夫人听云喜说完二老夫人让她去常寿院的话,爽快的点了点头,然后吩咐所有人离开了屋子,当着云喜的面,拿出极重的铁锁,将季毓的闺房都锁了起来。 云喜惊愕的看着四夫人:“四夫人这又是何必?”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惊动了本来就醒着的季毓,她光着脚下了床,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过来。 云喜透过缝隙看着皱起了眉头:“七小姐生了病,身边怎么能没有人照顾?四夫人把她锁起来,老太太怕是会生气。” 四夫人将钥匙揣进自己兜里,隔着衣服死死的捏着:“老太太那里,我自会解释。” 云喜不过是丫鬟,见状,也不能多说什么了,只好带着人前往常寿院。 季箬虽然是被四夫人赶出去的,她神色却没有半点儿懊恼,带着锦桃在院子外面转了一圈,然后又回来了,站在墙角后面看着院子的大门。 对于她的举动,锦桃很是不解,却聪明的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先是看到常寿院的丫鬟进去,再看到四夫人的奶娘出门,季箬都半点儿不动。等云喜带着四夫人出来了,季箬才活动了一下脚,等人走远了,抬脚就往院子口走去。 “小姐要进去?”锦桃吃了一惊,她们刚刚可是被赶出来的! 季箬嗯了一声,她说:“我们去看看七妹妹。” 锦桃无语极了:“四夫人肯定不会再让我们见到七小姐了。” “她又不在。”季箬撇撇嘴,“我手受伤了,等下可全靠你了。” “靠我什么?”锦桃心里咯噔一跳,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季箬一脸的轻松自在:“自然是靠你把那些拦着我的人挡住啊!” 锦桃愕然……七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们这般胡闹,到时候不能收场怎么办? 她又想起季箬会医术的事情来……忍不住问道:“小姐这般坚持要看七小姐,是因为小姐能治好七小姐的病,还是想见识一下花痴病?” 如果是能治好七小姐的病,现在行事再嚣张,只要治好了人,四房就不敢不把她家小姐当恩人看,如果只是为了看一眼花痴病到底是什么样子,这般莽撞实在是有点得不偿失。 季箬脚步不停,冷笑道:“你要是怕了,就换锦杏来吧。” 她说的是锦杏,而不是瑶柳或者索漪! 锦桃背后的冷汗沁了出来。 她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言,她只是一个丫鬟,什么时候该劝主,什么时候该听话,她应该把握分寸的。 这个时候,都已经进了季毓的院子,显然不再是一个劝阻季箬的好时机。 季箬说那话,是要彻底换下她的意思。 第六十章 鸡飞狗跳来抢人 锦桃不敢多说,只好紧跟着季箬,随时准备拦下前来阻拦的丫鬟。 谁知四夫人的奶娘先走了,四夫人离开的时候又没有留下任何吩咐,季毓病着,亭蓝院的丫鬟们虽然看着季箬是被赶出去的,可这会子没有主子吩咐,她们并不敢再次把人往外赶了。 只能跟着絮絮叨叨的劝阻。 季箬就跟没听到她们那些话一样,脚步不停的往季毓的闺房走。 亭蓝院的丫鬟们急了,她们怕四夫人回来责怪。 最后还是一个小丫鬟灵机一动,小声跟大丫鬟们请示:“姐姐,我去请九小姐来。” 大丫鬟眼睛一亮,亦小声的回道:“赶紧去……记得告诉九小姐,四夫人刚刚把五小姐赶出门了的。” 小丫鬟答应着,抬脚就跑了。 众丫鬟们这才稍稍放了心……九小姐年纪虽然小,可好歹是主子。 她们这边筹谋着,季箬已经走到了季毓的闺房外面。看到门窗都加了大铁锁,季箬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她推了推大门,贴着门缝往里面看。 只见季毓穿着中衣,散着头发,背对着门这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季箬开口喊道:“七妹妹……毓姐儿……季毓……” 季毓没有丝毫的反应。 季箬转过身在院子里面找了找,捡了一个土块,捏下一小块就透过门缝往里面砸。 亭蓝院的丫鬟们被季箬这举动吓疯了,赶紧挤开季箬,拿身子挡住门缝,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季箬离开。 锦桃在季箬看向自己的时候,半分迟疑也不敢有,挽袖子便要上前把这些丫鬟们从门缝上撕开。 就在这时,季湘来了。 季湘气冲冲的,跑得小脸通红,她愤怒的瞪着季箬:“五姐姐你怎么能这样?你生病的时候,我和姐姐真心真意的去探病,我姐姐生病的时候,你怎么就胡闹了起来?” 她说着,看到了季箬手里的土块,尖叫起来:“你拿那个做什么?你想打人是不是?” 亭蓝院的丫鬟们赶紧告状:“五小姐是要砸七小姐。” 季湘立马就疯了,扑上来打掉季箬手里的土块,一边打一边质问:“五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做?我姐姐也是你的妹妹呀!你是我们的姐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季箬神色如常,拍了拍手,慢 吞吞的解释道:“我不是要砸七妹妹,只是七妹妹只穿了中衣坐在地上,她高烧才刚退下去不久,这样怕是病情要加重。” 季湘将信将疑:“那你也不能拿土块砸我姐姐啊,你直接把人叫起来不久行了!” “我叫了,七妹妹不理我啊!”季箬一脸无辜的看着季湘,“呐,门窗都被锁上了。” 季湘上前,拉开丫鬟一看,果然如季箬所说,登时脸就更红了。她觉得很羞愧,认为自己冤枉了五姐姐,五姐姐明明是一片好心。 季箬看她忸怩着想要道歉,主动捡了地上的土块,递给季湘,正色道:“先把你姐姐叫起来。” 季湘迟疑了一下,然后就真的接过土块,从门缝里面砸起了季毓来。 有几块土块掉进了季毓的脖子里面,她终于有了动静,傻笑着扭头看向这边。 季箬剧烈的摇起门来,亭蓝院的丫鬟们还没来得及阻止,季湘也跟着一起摇起来了。 季毓终于起身,迟疑的朝着这边动作僵硬的走了过来。 她得的不是花痴病。 季箬一看季毓的脸就知道了。 只是……季箬皱了皱眉,用手指抵了一下门缝,心里叹了口气,这门缝太小了,根本没法把手伸进去把脉。 季湘却是松了口气,满脸的欣慰:“姐姐总算是站起来了。” 季箬看了眼季毓的衣襟,忽然对季湘道:“不如把锁砸开,给七妹妹擦擦口水换身衣服?” 亭蓝院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赶紧对季湘道:“这锁是四夫人亲自上的。” 季湘听了这话,想了想,对季箬道:“五姐姐,还是别砸了,娘锁上门窗,一定是有她的道理。” “是么!”季箬拉着季湘的手往外走,走到抄手游廊的时候,忽然蹲身抱住了季湘,禁锢住不让她动弹,冲着锦桃喊道,“给我砸开那门!” 锦桃心里一直嘀咕呢,她不信季箬会这么简单的就回去了。听到季箬的吩咐,她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然后不做多想,趁着亭蓝院的丫鬟们不注意,抬脚就翻过抄手游廊,跳了下去,在灌树丛中捡了一块石头,然后飞奔着跑向季毓的书房,使劲儿砸起门锁来。 季湘又惊又怒,使劲儿的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吼亭蓝院的丫鬟:“还不快去拦住她!” 丫鬟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到吩咐,下意识的就跟着锦桃从抄手游廊翻 了过去。 锦桃是训练过的,她们的动作哪里有锦桃熟练!等她们都翻过去了,锦桃已经举着小孩怀抱那么大的石头开始砸锁了。 季箬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之前注意过,锦桃走路沉稳有力,手心有一层薄茧,眼睛比寻常人要亮一些,胳膊的肉捏着并不像是普通女孩子那般柔软。她便猜测,锦桃是有一些功夫底子的。 现在一看,果然。 锦桃只砸了三下,就把那门给砸开了。 “带上人,跑!”季箬又吩咐了一句。 锦桃看都没看已经近在咫尺的丫鬟们,果然将季毓一扛,就跑了起来。 季箬推开季湘,拿了一根长竹竿,把后面追的丫鬟们往后赶。 可亭蓝院那么多丫鬟,光靠季箬一个人,哪里拦得住!锦桃不过是有一点功夫底子,又不是武林高手,扛着一个大活人,很快就跑不动了。 季箬皱眉,脑子里忽然想起那日在仙隐寺的事情来,她吩咐道:“放她下来。” 然后急中生智对傻乎乎流口水笑眯眯的季毓道:“冉殷在外面等你。” 她赌对了,季毓主动跟着她们主仆二人跑了起来。 就算她脚下没有穿鞋,她跑得也并不慢,足以跟上季箬和锦桃的步伐。 锦桃将季箬手里的竹竿拿了过来,然后把季毓的手往季箬手里一塞,自己横着竹竿往亭蓝院的大门口一站,将亭蓝院的丫鬟们和季湘堵在了里面。 季箬和季毓跑了。 里面的人扑上来,锦桃就用竹竿往里一推,把人推了回去,接着里面的人再扑上来。 锦桃力气有限,很快就寡不敌众,被人抓散了头发和衣襟,抢走了竹竿,制服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风乍起梁燕归来 “这是干什么!” 亭蓝院的丫鬟们还没来得及把锦桃押到季湘面前,就传来了一声喝问。 抬头一看,却是方云家的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妇人。 丫鬟们一看到方云家的就像是有了主心骨,立马大声告状:“方妈妈,五小姐欺人太甚,砸坏了我们的门锁,把我们的七小姐给抢走了。我们正抓了她的丫鬟要去找四夫人禀报呢!” “把人抢走了?”方云家的生起气来,“你们怎么看人的!” 她素来严厉,所以丫鬟们都有些怕她。听她这么一吼,都有些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你们拿一个人去常寿院报信。”方云家的说完就匆匆带着那两个妇人朝锦桐院而去。 季湘指了一个丫鬟,让她去报信,自己却嘀咕了一句:“方妈妈怎么突然来了亭蓝院?” 嘀咕完了之后,她抬头看向锦桃:“把她带到我房间去,我要好好问问她,五姐姐为什么要把我姐姐抢走!” 四夫人到了常寿院之后一直心有不安。她觉得那一把锁根本就保护不了毓姐儿,她应该让奶妈直接带着季毓前去书院接三少爷的。 尤其是自从进常寿院之后,她没有看到以前一直跟在二老夫人身边的方云家的,她心里就更加慌乱了,就好像心房里面住了一只活泼好动的猫,不知道那只油瓶什么时候会被它打破。 不,她不应该来常寿院的,她应该跟二老夫人撕破脸,什么都不管不顾,只守在毓姐儿身边。别的算什么,哪里有她的女儿性命重要啊! 四夫人恍恍惚惚的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行事不够周全。 正在这时,亭蓝院的丫鬟来报信了。 “五小姐的丫鬟砸开门锁,将七小姐抢走了。” 什么!那个杀千刀的到底想做什么?毓姐儿跟她无冤无仇,她想要害了毓姐儿吗? 四夫人站起来就要想去锦桐院找季箬拼命,接着,就听到那丫鬟接着说道:“不过夫人也别太担心,婢子们抓住了五小姐的丫鬟锦桃,老太太身边的方妈妈已经带着人去锦桐院了。” 二老夫人把自己叫过来居然真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她派方云家的去亭蓝院是什么用心,不言而喻。 幸好季箬提前将毓姐儿接走了,让方云家的扑了一个空,不然她家毓姐儿这个时候说不定就出气多入气少了。 四夫人又重新坐了下来 。 她心里想着,不管季箬想做什么,她一个小娘子,爱惜名声,又没有得疯病,总不会把毓姐儿弄死。 毓姐儿落在她手里,总比落在二老夫人手里要好得多。 于是四夫人脸上的神色又淡定下来,她古井无波的开了口:“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至于那个锦桃,叫湘姐儿不许为难她。” 丫鬟答应着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大房这么欺负你,你就忍了?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二老夫人很不高兴,拍了桌子。 “母亲言重了,五娘子还是一个孩子,她不过是想见识一下什么是花痴病,哪里就伤害到毓姐儿了。再说了,大伯好带上当朝丞相,五娘子做出这种事情,大伯为了补偿我们四房,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找神医救治毓姐儿,说起来,还是咱们赚了。” 四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然后坚定的盯着二老夫人看。 二老夫人之前把她叫过来是为了调虎离山,如今却轮到由她来牵制二老夫人了。 只要二老夫人没有出现,季箬就能抵住压力不把毓姐儿交给方云家的。希望能拖到三少爷回来! 季箬把季毓哄回锦桐院之后就开始给季毓诊脉。 她眼里闪过一丝亮色,那位薛景说的不错,季毓得的,果然不是花痴病。 而是相思病。 让她得相思病那个人,季箬现在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却没有十分肯定。因此,季冉氏赶过来的时候,季箬正在“套”季毓的话。 “冉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七妹妹,你见了他,要说些什么话?” “我要谢谢他。” “谢他什么?” “救命之恩啊!” “什么救命之恩?” “他从湖里把我捞上来了。” “你掉进湖里,冉殷救了你?” “对呀,还有,六姐姐把我挤下悬崖了,也是冉哥哥救了我。” 季箬再问别的,季毓就傻笑着不肯开口了。 季冉氏站在一旁神色复杂,她带了些怒意:“你摔下悬崖的事情,果然是六娘子做的!我不会放过她的。” 然后她又指着季毓问道:“七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花痴病么,怎么妄想起来了! 季箬正要说话,就听到丫鬟禀报 说方云家的来了。 季冉氏拦住季箬,转头吩咐临春:“带几个人,把院子门关起来,抵住,谁也别放进来。” “是。”临春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力,赶紧答应了,叫了几个人,匆匆赶去关院门。 季冉氏对季箬苦笑:“幸好你动作快,救了七娘子一命。” “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只是看到七娘子闺房门窗被四婶娘上了锁,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季箬有些不解,“二老夫人行事怎么敢如此嚣张无顾忌?七娘子好歹是朝廷命官的嫡女。”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季冉氏不欲与季箬多说这种龌蹉事情脏了她的耳朵,转而道,“我给夫君递了消息,等夫君回来,七娘子这条命,算是能保住了。只是她得了这病,以后怕是不能留在府中了。” 家庙,庄子,有的是安置人的地方。 季箬开口道:“我能治好七娘子。” “你能?”季冉氏吃了一惊。她心里是相信季箬医术的,可这花痴病,多少年都没有听说过治愈的例子啊! “七娘子得的,不是花痴病,而是相思病。”季箬说道,“相思病并不难治,要治好七娘子的相思病,目前只缺一味药引子。” “什么药引子?”季冉氏丝毫没有怀疑季箬这话的真实性,立马开口问道。 季箬道:“冉殷的配合。” “那七娘子算是没治了。”季冉氏脸上的惊喜褪去。 冉殷怎么可能配合她医治七娘子,他不杀她已经算谢天谢地了,要想冉殷乖乖配合季箬治病…… “除非你是箮姐儿。”季冉氏说。 借着这个机会,季箬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就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临春神色古怪的跑了进来。 她边跑边喊:“夫人,殷少爷来了,他把四小姐给带回来了!” 四小姐?季箮? 第六十二章 哪路神仙在算计(一更) 季冉氏一脸不解:“临春,你说谁?带着谁回来了?” “是殷少爷,他带着我们的四小姐回来了!”临春的脸通红,很是激动,“夫人,我们的四小姐,她回来了!” 季冉氏下意识的就拉住了季箬的手:“你听到了吗?她说箮姐儿回来了!” 季箬脸色灰败,箮姐儿不就是她么?为什么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箮姐儿? 她立即开口道:“娘,咱们快去看看!” 她倒要看看,冉殷带回来的那个季箮到底是哪路神仙! “对对对,咱们赶紧去看看!”季冉氏没有注意到季箬脸色的不对,拉着季箬的手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她又停住了。 “我是欢喜糊涂了,忘了毓姐儿还在咱们这里呢!阿箬,你在这里守着,我一个人去。”季冉氏语气又快又急,“你放心,四夫人肯定会拖着二老夫人,只要有你在,方云家的就不敢闯进来将季毓带走。” 季箬脱口而出:“娘,您在这里守着,我出去看!” 季冉氏拍了拍她的手,道:“咱们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人,谁知道冉殷带来的箮姐儿是真是假。阿箬,你安心在这里等着,娘很快就回来。你且放心,如果真的是你姐姐,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呢!也不急在这一时。” 她拔脚就往外走,不管是步伐还是气息,都透露出了她的急切。 季箬看出来了,季冉氏心里是盼望着冉殷带回来的是真正的季箮的。 可那不是季箮啊! 季冉氏并不是一个好骗的人,可能等一会儿她就会看到季冉氏气冲冲的回来,告诉她那是一个冒牌货。 季箬抿了抿唇,走到里间去看季毓。 索漪拿了双季箬的鞋子给她穿上,她正坐在凳子上东张西望,看到季箬走进来,她忽然整个人扑上来了,问道:“冉哥哥来看我了对不对?我听到你们说他来看我了!” “对,他来看你了。只是他现在有点事情,你要在这里乖乖的等他。”季箬哄骗道。 窗台下的桌子上摆了一个琉璃瓶,两头粗中间细,装了白色的细沙,是季家的商队从南洋带回来的玩意儿,名字叫做沙漏,是用来计时的东西。 白色的细沙走一个来回,就是半个时辰。 季箬目不转睛的盯着沙子里面的沙漏,直到它走了两个来回,季冉氏身边的临夏带着人来了锦桐院。 临夏来跟季箬禀报的时候,她带来的那些人就在手脚麻利的收拾季箬隔壁的厢房。 季箬看着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还没等临夏说话,心里就咯噔一跳,觉得事情不好起来。 果然,临夏对季箬道:“真的是四小姐回来了,四小姐和五小姐长得可真像,夫人在花厅看到四小姐,都哭成泪人儿了,好不容易才好一点儿。夫人吩咐我带人来将隔壁挖了水池的小院子收拾出来,以后这锦桐院就是四小姐和您共同的院子了。” 锦桐院里面有两个小院子,一个种了桐花,一个挖了水池,中间用一个小书房连接着。季箮当初住的就是挖了水池的小院子。因为她喜欢桐花,所以季箬不在季府的时候,每年桐花开的时候,她就住在本该属于季箬的这边。 为了冉殷,她又让季冉氏将两边闺房连接小书房的墙都开了一道暗门。 季箬问道:“她今日就要住进去吗?” “今天怕是不行,那边没什么人气呢,夫人说让你们姐妹二人一起睡。”临夏笑道,“正好联络一下姐妹感情。” 姐妹感情么? 季箬又问道:“我突然回来,抢了她爹娘,她什么反应?” 临夏被季箬这问话吓了一跳,她惊呼道:“五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四小姐回来,您不高兴吗?” “四小姐丢了这么多年,夫人流了多少泪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您要是和四小姐不和,夫人得多伤心啊!”临夏心里为季冉氏抱不平。 季箬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临夏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我是想亲近姐姐,又怕姐姐不愿意亲近我啊!” 临夏松了口气,嘻嘻笑道:“这个五小姐就不必担心了,四小姐这个人聪慧亲和,您和她是双生的姐妹,她一定会很喜欢您的。” 聪慧亲和吗? 季箬听着这个形容,有些怔忪。 你们才见面几个时辰?你对她的这些印象,多半还是五年前的季箮身上得来的。可明明五年前那个季箮是我啊! 她勉强笑着赶临夏去隔壁收拾:“东西都没有变动,隔段时间就有人打扫,你看着归置,要是缺什么,到我这边来搬也是可以的。” 临夏笑道:“哪里用得着搬五小姐您的东西了,夫人给了我库房的钥匙,说缺什么都去库房搬呢!” 季箬笑了笑,不再多说。 等临夏走了,她重新盯着沙漏出神。 这个季箮是谁?谁安排她出现的?冉殷把她送到季家来,他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 季箬皱了皱眉,心道,冉殷一定是知情的,他那么恨季家,那么恨季相和季冉氏,怎么会愿意把真的季箮再送回季府来呢? 他那样的人,如果他以为那是真的季箮的话,一定会另外给她安排一个家。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送一个假的季箮进季府?为了报复吗? 我得找机会见冉殷一面。季箬心想。 沙漏里面的白沙又走了两个来回,才见瑶柳扭着纤腰进来禀报:“夫人同四小姐一起来了,已经到了院子门口了。” 季箬要出去迎接,却被季毓拉住了衣袖。 季毓含含糊糊的说道:“你不能走……你一定是想带着我的冉哥哥私奔,你把冉哥哥还给我……” 这叫什么事儿?季箬面对这样的季毓,打不得,骂不得,只好坐在屋子里等着季冉氏带着那个“季箮”进来。 季箬低头看着季毓,心里想着,她之前借着探病在小书房里面翻找,说不得就是在翻找与冉殷有关的东西! 真真是可怜。 第六十三章 聪慧亲和是季箮(二更) 沙漏又走了半个来回,才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索漪赶在季冉氏和“季箮”进门之前来跟季箬报信:“……四小姐可真厉害,方云家的可是咱们府上最难缠的一个婆子了,她竟然三言两语就把人给说走了。” “她刚刚在外面就是在打发方云家的走?”季箬问道。 “是的,”索漪点头,“四小姐说,到底是娘子们的院落,一个婆子在那里纠缠不清不像样子。” 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把人打发走,这也叫三言两语?季箬心里不屑。 她一边觉得不屑,一边又清楚,她这是因为对那个“季箮”有了偏见,所以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跟那个“季箮”有了关联,她心里就不高兴了。 这样是不应该的,不管那个冒牌货用了什么手段将季冉氏瞒过去,在季冉氏心里,她已经是季箮了,自己若是表现出对她的针对,不但不能对付她,反而会让自己在季冉氏心里的地位下降。 季箬在心里这般劝说自己,等到季冉氏带着一个身量容貌跟她相差无几的小娘子进来时,她已经能露出欢喜的神色来了。 季毓又走神了,跟季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娘子走进来,她就跟没看到一般,手依然拉着季箬的衣袖,半点儿不放。 季箬只好笑着站在原处打量“季箮”。 只见她小巧的脸盘,五官精致极了,和季箬一模一样,只有两弯眉毛不同,画的是罥烟眉,让她看起来比季箬多了两分柔弱和娇俏。 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啧啧称奇,悄无声息的打量对比着两位小姐。 季箬的眼睛专往百会、印堂、攒竹、迎香、颊车和人中几个穴位盯。这几个穴位加上后脑勺的风池穴,一齐发力,是可以调整人的容貌的,武林中许多易容的本事,用的就是这种法子。 真正的季箬死了,她自己是季箮,如今再来了一个跟她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心里就怀疑这个人是易容了来的。 然而她失望了,这个“季箮”的百会、印堂、攒竹、迎香、颊车和人中几个穴位没有半点儿异样,她没有易容! 季执和她的妻子明明只生了双胞胎,这个“季箮”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猜错了?她自己根本就不是季箮?可她不是季箮她又是谁?她做的那两个有花灯、有冉殷、有季箮的梦是怎么回事? “这位就是阿箬妹妹吗?”季箬听到“季箮”问季冉氏。 “可不就是你阿箬妹妹。”季冉氏眼睛红肿,显见得刚才哭得有多厉害,“阿箬,这是你姐姐,以后你们二人就可以作伴了。” “妹妹。”季箮扭着腰朝季箬走去,像是弱柳扶风不胜娇怯。 谁是你妹妹! 季箬心里撇撇嘴,回了一句:“姐姐。”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那晚来十二楼救她的季箬没有死?她发现自己以“季箬”的身份来了季家,所以只好以“季箮”的身份出现? 这么一想,她登时后悔起来,为了自己之前的那些小人之心。 那她是那晚要带她离开十二楼的女子吗?如果是,那十二楼死的那个“试药女”是谁? 季箬头痛欲裂。 比起季箬来,季箮就没有那么多纠结了。她盈盈笑道:“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以后可就好玩了。” 她扭过头天真的对季冉氏说:“娘,您说我把眉毛画得跟妹妹一样,大家是不是就分辨不出我们了啊?” “好端端的,要大家分辨不出你们做什么。”季冉氏失笑,“不过你爱怎么就怎么,他们分辨不出你们来,是他们眼瞎。” 季箬早知道季冉氏护短,却没想到她对失而复得的“季箮”溺爱如斯。 季箮笑着点头,拉着季冉氏的手臂点头:“娘,您真好。” 然后她又道:“不是说换衣裳么,殷哥哥还在外面等着呢!” 季冉氏便对季箬道:“阿箬,箮姐儿的衣裳不小心沾了茶,上次给你做了好几套的新衣裳,先拿一套给你姐姐穿,今天府中事多,等明日再让红袖坊的人来给你姐姐做衣裳,好不好?” 季箮笑嘻嘻道:“阿箬妹妹,等我的衣裳做好了,我还你十套。” 季箬听了这话,心里皱了皱眉……季箮还她十套,那还不是要红袖坊给她多做十套的衣裳?都是一家人,至于么。 或许,她的性子就是这样。 季箬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笑着道:“都是瑶柳收着呢,瑶柳,去把我没穿过的衣裳找出来,给姐姐挑几套先换洗穿着。” 然后又对季箮道:“咱们是姐妹,又刚好长得一样,正好衣服可以换着穿啊,哪里用得着借还二字。别的小娘子穿一套衣裳,咱们姐妹可就能穿两套了呢!” 季冉氏在一旁笑道:“阿箬这话有意思,说的 对。” 季箮抿着嘴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瑶柳果然把衣裳都拎出来给季箮挑。 季箮看着那些衣裳,微微有些皱眉:“妹妹喜欢的衣裳都是这么素的啊……” 她状似担忧的看向季冉氏:“娘,红袖坊给我做衣裳,颜色花样款式是不是由我自己挑?” “自然是由你自己挑。”季冉氏说。 季箮便道:“那我要挑颜色鲜艳的,现在的小娘子,谁不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啊,等以后年纪大了,可就不能穿了。” 她说完就拈着指尖,去挑衣裳了。 季箬疑惑的看向季冉氏,季冉氏往她这边走了两步,小声道:“找到箮姐儿的时候,她已经失了忆,不记得从前了。她以为她就是我和夫君的孩子,不知道旁的纠葛,所以我还没告诉她你们爹娘去世的消息。” 季箬衣裳素净,除了有她喜欢的原因在里面,更重要的是,她在守孝。 失忆了么? 季箬心里有些茫然,然后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对季冉氏道:“爹娘的事情,以后也别跟姐姐说了吧。失忆已经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了,这个时候再告诉她那些事,她心里应该会很没有安全感的。” 季冉氏诧异的看向季箬。 季箬解释道:“我怕她想要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难过,然后因此而自责。” 她刚知道自己是季箮的时候,心里就是这种感受。 第六十四章 谦和不屑两相负(三更) 季冉氏点了点头:“听你的,先不跟她讲。” 最后季箮挑了一件象牙色的留仙裙,欢欢喜喜的换了,然后说自己头上的首饰和这留仙裙不搭配,叫瑶柳将季箬的首饰匣子抱了出来给她挑拣。 季箬首饰匣子里面的首饰都是季冉氏让人打了送来的,季冉氏十几年没见到季箬,又心疼季箬这些年在乡下吃了苦,所以给她的首饰都是找最好的首饰师傅用最好的金银宝石打出来的。 季箮头上只有一对玉钗。 季箬注意到,季箮头上那对玉钗不管从玉的色泽还是玉器师傅的雕工上来说,都一点儿不比她匣子里面那些首饰差的。 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冉殷……哥哥是从什么地方找到姐姐的?” 季冉氏道:“也不是冉殷找到你姐姐的,是荀错……这里面好多弯弯绕绕呢,过些日子,家里清净了,慢慢说给你听。” 季箬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还拉着自己衣袖的季毓,立即明白了她的顾忌,点了点头。 “冉哥哥找到谁了?”季毓忽然开口问道。 “没有找到谁。”季箬哄她,“他在找你呢,咱们女孩子家要矜持,等几日再见他好不好?” “我不,我就要见冉哥哥。”季毓忽然闹腾起来。 正在挑拣首饰的季箮被吓了一跳,一脸疑惑的看着正在胡闹的季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季箬想了想,这件事说不得还需要季箮帮忙,就把事情说了。然后道:“那些大夫们说是花痴病,只有一个叫薛景的太医说不是。我会一些医术,觉得七娘子这症状应当是相思病。若是相思病,便有治愈的办法了,只是需要冉殷大哥帮忙。” 季箮有些诧异:“居然还有这等病,传出去了多丢人啊!” 她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然后带了些天真道:“如果是需要殷哥哥帮忙的话,很简单啊,我去跟殷哥哥说一声就好了。” “殷哥哥对我可好了。”她说。 季箬心里一喜,不管冉殷知不知道她是“假季箮”,只要他能答应她的要求,季毓就有救了。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变故陡生。 季毓嗬嗬的笑着扑上去打季箮了。 季冉氏和季箬忙带着丫鬟们手忙脚乱的拉住季毓。 季毓生病之后力气出奇的大,她全然不顾别人,一心一意的要打季 箮。季箬回过味来,赶紧哄季毓:“她说的不是冉殷,她说的不是冉殷。” 季毓这才消停下来。 季箬小声对季毓道:“她病着,你别跟她计较,以后在她面前,别提冉殷大哥了。” “哼!”季箮瞪了季箬一眼。 最后季毓被季冉氏带走了,等季箮换了衣裳,季箬同季箮一起出了锦桐院,去见冉殷。 季毓的病越早治好越好,季箬想着,最好是季箮立即说服冉殷答应配合,然后她立即跟冉殷商量好如何配合。 相思病这种病,来得越是猛烈,找对了方法,就好得越迅速。 除此之外,季箬还存了观察冉殷的心思。她想知道冉殷到底知不知道他带回来的不是“季箮”。 冉殷居然在花厅里面乖乖的喝茶等着。 季箬跟着季箮进门的那一刹那,季箬就知道自己不比试探观察了。 冉殷刮了胡子,头上戴着紫金冠,身上穿着玄色长衫,腰带束得紧紧的,腰间甚至还挂了一块玉佩,看起来干净利落风度翩翩,与之前完全是一种不同的状态。 仿佛,他整个人活过来了一般!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带回来了季箮,真正的季箮。 季箬不好猜测下去了,她看着季箮跟冉殷说季毓的事情。 冉殷态度再谦和不过了,若然如同季箮之前所说,她只要跟他说一声就好了。 季箮对冉殷道:“阿箬妹妹说越早治好七妹妹越好,殷哥哥,咱们今日不出门了,先给七妹妹治病,好不好?” “而且,正好我有些累,想要休息了。”季箮说。 冉殷含笑点头,温柔的看着季箮:“你怎么说怎么好。” 季箮便对季箬道:“阿箬妹妹,你跟殷哥哥说到底要怎么做吧!” “好。”季箬压下心绪,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冉殷嘲讽不屑的目光,登时有些不解。 正要细思,就听到季箮开口:“原来治病救人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就是要难为殷哥哥了。” 冉殷的眼神立马又变得柔和起来,他看向季箮:“不是什么大事。” 季箬见此情状,心里哪里还不明白。冉殷对季家的恨意并没有因为季箮回来而消弭,他只是不愿意让季箮看到他的丑恶,所以把自己真 实的情绪,都压制了下来。 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将季毓的相思病治好才是正经。季箬想着。 季箮欢喜道:“我去跟娘说,阿箬妹妹你和殷哥哥做好准备吧!” 她说完之后,对着冉殷做了一个鬼脸,就抬脚跑了。 冉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背影,一回头就对上了季箬打量的视线,顿时心生厌恶,道:“开始吧。” 季箬道:“我并不想让大家知道我有这等本事,花厅人来人往,再说我的工具不在手上,我们换个地方吧!” 冉殷嗤笑:“虚伪……等季毓好了,你这点伎俩难道还能瞒着众人?” “耳里听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季箬站起身来,“冉……将军,请吧!” 冉殷虽然不喜欢季箬,可不得不承认,她这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就是不知道她刚刚说的法子,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吹牛说大话。 冉殷抬脚跟着季箬往外走。 季箬直接将人往锦桐院的方向带,两人一路都很沉默,最后眼见着要到锦桐院了,季箬忽然开口,道:“救命之恩,还未言谢。” “你要谢,就谢你这张脸吧!”冉殷冷声道。 这话直白得伤人自尊,季箬却没有气恼,反而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上天给了我一张好相貌。” 冉殷一口气噎在了喉头。 他本来是想说,他一时心软救她,是因为她长了张跟季箮一模一样的脸。可季箬说那话的意思,他救她倒成了因为她的美色。 好好的感念旧情,一下子就变成了好色之徒! 这女人的嘴怎么这么毒? 第六十五章 打抱不平为季箬(四更) 季箬见冉殷冷着脸不说话了,才发现自己刚刚刺了冉殷一句。 到底是救命恩人,如今又需要别人帮忙,季箬便软了语气,道:“不管怎样,我得跟你说一声谢谢。” 她郑重其事道:“不过,救命之恩大过天,只说一声谢谢怕是不够。好教冉将军知晓,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要我能办到,绝无二话。” 冉殷心里本来很不耐烦,听她这么说,倒有些意外。他五年前同季箮日日在一起,之前的五年又在边关浴血混战,并没有多少接触小娘子的机会,却也知道女人都是很啰嗦的。一丁点小事,她们能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念叨,总是说些好听却没有用处的话。 季箬这种道谢方法,简直是说到冉殷的心底去了。他倒不是指望季箬帮自己做什么,只是喜欢她这种干脆利落。这种干脆利落,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季箮。 不愧跟箮姐儿是双生花。冉殷心里想着。 “你能帮我什么忙?”心里赞许,嘴里依然没有好话,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带着不屑。 季箬却没有半点儿生气,她抿着嘴儿笑了笑,道:“谁知道呢,兴许过两日将军便要寻我帮忙了呢!”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上扬,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冉殷嗤笑一声。 两人抬脚进了锦桐院,锦桐院里面,左边是挖了水池的院子,右边是种了桐花树的院子,季箬指了指中间的小书房,让冉殷进去等着。 对于锦桐院,冉殷比季箬还要熟悉,他抬脚就往小书房走,眼眸深不见底的埋藏着那一丝情绪波动。 走到小书房门口,冉殷忽然转身问道:“你住的是哪边?” 问完之后就发现季箬已经站到了种了桐花树的小院门口。 忍不住就有些不满:“箮姐儿最喜欢桐花,以前每年这个时候,箮姐儿都要搬到有桐花的院子住。” 之前一直很和气的季箬忽然生起气来。 她快步走到冉殷面前,冷着脸,望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抢了季箮的东西?” 她比冉殷要矮一个头不止,明明是仰着头和冉殷对视,却有一种惊人的气势,仿佛这个能止小儿夜啼的边关杀神在她面前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 季箬是真的被冉殷话里流露的意思给气到了,她的语气又冷又 急。 “你看清楚了,我是季箬,和季箮是一母同胞!锦桐院里面的两个院子,本来就该我和季箮一人一个。你说得不错,季箮喜欢桐花,每年桐花花开的时候她就会搬到种了桐花树的小院来,可那是因为我不在!” “我在仙隐寺住了十五年,现在回来得到的,也不过是我该得的。你凭什么就为季箮打抱不平?觉得是我抢了季箮的东西?冉将军,如此欺负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你不觉得亏心吗?” 冉殷脸色一变:“我不是……” “我劝冉将军最好不要掺和到别人的家事里面来,已经离了季家,就要有离了季家的样子,别叫我一个女子看不起。”季箬打断冉殷,转身就走。 冉殷被她前面几句话说得有些愧疚,可最后一句话一出来,他又怒从心中起,一张脸红红白白几经变幻,煞是难看。 他本来想辩驳一下,自己并没有季箬抢了季箮东西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说了那么一句话。可季箬转身就走,根本没给他辩驳的机会。 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么?冉殷忍不住在心底问了自己这么一句。 季箬跟季箮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要稳健许多,如今单看她的背影,才发现她其实也很单薄瘦削的。她的腰背挺得很直,像是受训过的兵。 真是一块顽石。冉殷心里想。 锦桃为自家小姐感到不忿,进小院子的时候特地转身瞪了冉殷一眼。 然后一转头,就对上了季箬满含笑意的脸。 忍不住问道:“小姐,您不是真的生气啊?” “生气倒不至于多生气,我就是有些打抱不平。”季箬说。 打抱不平?给谁打抱不平?自诩聪慧的丫鬟一下子卡了壳。 “我替季箬打抱不平啊!”季箬一边说,一边进了闺房,朝自己的梳妆台走去。 替季箬打抱不平?小姐不就是季箬吗?所以说,小姐还是生气了吧!锦桃心里想着。 “小姐,让婢子来吧!”锦桃上前接过季箬手里的东西,安慰道,“别人怎么样咱们别管,左右老爷和夫人对您和四小姐是一样的。” 季箬笑着让开,由着锦桃收拾:“对,咱们别管。” 锦桃点了点自己面前的东西,扭头问季箬:“小姐,全了吗?” 季箬扫了一眼:“嗯,你找个匣子装起来。” 于 是锦桃就找了个木头匣子出来,将这些零碎的小东西装起来,她一边装,一边担心:“小姐,您刚刚跟殷少爷闹翻了脸,他万一不让您画了怎么办?” “不会,他答应了季箮。”季箬见锦桃装好了,就上前推开了八宝架子,打开暗藏的小门,直接从闺房去了隔壁的小书房。 时隔多年,冉殷再次来到这个小书房,纵然他不是那容易伤春悲秋的酸文人,也止不住的心绪翻涌。这个小书房是他收拾过的,没有一丝一毫当年季箮还在的时候的影子。除了那些书里面的随记,他当年没有留下半点儿有关他和季箮的痕迹。 他心里不是一点儿后悔都没有的,可当年年轻气盛,没有烧掉这个书房,已经是他极力控制自己的结果了。 好在,如今季箮回来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这个小书房也可以重新再布置。 耳里传来暗门打开的吱呀声,就像是五年前那许多个日日夜夜一样,自己只要一回头就能够看到小女孩那张明媚的脸。 冉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量高挑体格娇俏的小娘子款款从暗门走了出来。 “箮姐儿。”他嗓子有些发紧,语气轻柔,似乎害怕惊扰了她。 第六十六章 青面獠牙吓娇娘(五更) 是了,时间过去五年,他的箮姐儿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而是一个已经及笄的小娘子。 冉殷的眼里闪过一丝怔忪。 然后就见“箮姐儿”勾了勾嘴角,眼神冰冷,面带嘲讽,哂笑出声:“冉将军心智这等易惑,如何成为边关杀神的?” 不是季箮,是季箬! 冉殷回过神来,冷冰冰的看着季箬身后的暗门:“你怎么从那里出来了?” 季箬走上前,示意锦桃把匣子放在木桌上,道:“冉将军这话说得奇怪,那是我的房间,我如何不能从那道门过来?” 冉殷一噎,然后皱眉:“你不能好好说话?”一个小娘子,说话句句带刺,像什么样子? “将军觉得我说话难听?”季箬偏头问他。 “自然是难听。”冉殷有些不耐。 季箬闻言,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就对了。” 这就对了?什么对了?冉殷不解。 正要再问,对上季箬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她跟自己说话句句带刺,是因为自己跟她说话句句带刺。她听着不舒服,所以也要他听着不舒服。 现在他听着不舒服了,就对了,公平了。 “坐吧。”季箬打开木头匣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先用一盏温热的茶水给冉殷净面,然后拿出一堆各种颜色的膏状物,往冉殷脸上糊。 那些东西糊到脸上有一种冰凉的感觉,季箬十指翻飞速度很快,冉殷根本来不及计较她在自己脸上到底画了什么。 锦桃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脸上渐渐露出惊叹的神色来。 等终于收工,冉殷依然是冉殷,从菱镜里面看不出半分的不同。 很快,不等冉殷开口询问,小书房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季箬拉着锦桃退到了阴影里面。 小书房的门被推开,季毓走了进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冉殷,嘴里惊喜的喃喃:“冉哥哥。” 冉殷心里冷笑,季府的女眷,除了季箮,他谁都看不上。这个叫季什么的小娘子才见他几面,就害上了相思病,这般的不矜持,更让他心底不屑。 可到底是答应了要配合给她治病的。 所以冉殷露出宠溺的笑容看着季毓,柔声开口打算唤一声她的名字。 她叫季什么来着?冉 殷瞪大了眼睛,脑子里有些着急。 这个女人的病能不能治好,他不是很在乎。可他之前明明答应了箮姐儿要配合,如今治疗才开始,他就搞砸了,箮姐儿会怎么想? 还有季箬这个刁钻的女人,会不会趁机把事情都赖到他身上? “冉哥哥,你怎么了?”季毓含羞带怯的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人。 冉殷咬咬牙,豁出去了一般,看着季毓艰难的开了口:“娘子,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站在阴影里的季箬、锦桃,躲在门外的季箮、季冉氏,全部都惊呆了。不是说好了喊“毓姐儿”的吗? 冉殷为了季箮,也太放得开了些!季箬看向冉殷,两眼都是佩服。 季毓低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娇声埋怨:“……冉哥哥,这还没成亲呢,你怎么能这么叫我!” “你不想做我的娘子吗?”冉殷心里跟埋了座火山似的翻腾不已,面上却不得不保持冷静,“我以为你想做我的娘子呢!” “……自然是想的。”季毓飞快的抬头看了眼冉殷,然后又飞快的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那我们现在就去见你的爹娘好不好?去跟你爹娘商量成亲的吉日。” “真的吗?”季毓猛地抬起头来,就见冉殷笑盈盈的看着她。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开心的冉殷,他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么? 是了,他和她要成亲了,自然是好事情,以后他们就是夫妻了!当然值得这么开心! 季毓的脸变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激动,视线落在冉殷俊朗的面容上丝毫不错。 “哈啊!”季箬忽然一声怪叫,不知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一盏温热的茶水顺着这声怪叫泼在了冉殷的脸上。 “你做什么?”季毓被吓了一跳,扭头冲着季箬吼道。 “啊!”屋子里想起冉殷凄厉的痛呼声。 季毓急忙扭头看她新鲜出炉的未婚夫,然而面前哪里有那张俊朗的脸?她面前只有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也不知道季箬用的什么法子,只是一盏茶水过去,刚刚还与寻常无异的脸,一下子变成了寺庙佛墙上戮人修罗的样子。 “啊!”锦桃惊呼一声。 季毓翻着白眼软倒在地。 她被吓晕过去了! 别是吓死了吧?众人心里都打 了个突。 季箬却是面色平静,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针灸包,取出几枚银针,飞快的扎在了季毓周身几处大穴上。 “把人弄到软榻上去。”季箬对锦桐说。 于是锦桐赶紧抱着季毓,从暗门进了季箬的闺房,然后把人放在了软榻上。 季冉氏和季箮匆匆了小书房,然后跟了过去。 那边是闺房,季箬的闺房,冉殷自然不能跟着过去了。 他满心狐疑,顶着一张鬼脸赶紧叫住朝暗门走去的季箬:“这样就行了?” “对,这样就行了。”季箬转身看着冉殷,“你收拾一下就先回去吧,季家今日还有得闹腾。” 她刚刚将季毓“吓死”的时候没有清场,四夫人和二老夫人那边很快就会知道她吓死了季毓,在季毓醒过来之前,这锦桐院怕是清静不了了。 “今日,多谢你了。”季箬说完,转身就进了暗门。 这就好了?冉殷满心不信,哪里有这样的治病方法,这根本就是害人! 冉殷不想走,他想留下来等结果。 然后就见一个美貌的丫鬟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在桌子上,水盆上还搭了块毛巾和香胰子。 丫鬟福了福:“冉将军,婢子伺候您净面。” 是了,他脸上还有季箬画的那些东西。 冉殷心里有些好奇,摆摆手挥开索漪,从季箬的木头匣子取出那面菱镜照了一下。 嗬!好一个厉鬼!连他猛不丁看到都会吓一跳,那个叫季什么的小娘子,被吓死也再正常不过了! 她怎么做到的? 冉殷一边洗脸,一边琢磨,怎么也想不通透。 刚画好的时候他也是看了菱镜的,那个时候明明还是他本来的面容啊! 第六十七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六更) 季箮心里也惊涛骇浪。 她刚听到季箬说的治病的法子的时候,心里很不以为然。她觉得季箬是在胡闹。 一个和尚庙里面长大的小娘子,能有什么见识? 可她刚刚在冉殷脸上做的手脚,简直比变戏法还要让人费解。 她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她说她能治好季毓都是真的? 如果她治好了季毓,她将是四房的恩人,将是整个季家的恩人,将传出神医圣手的美名来! 那这个府中,还有她季箮的立足之地吗?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以后大家会不会一看到就想到那个土包子季箬? 更重要的是……这个土包子季箬能够在冉殷脸上变那么复杂的戏法,会不会看穿她脸上的小手段? 季箮摸了摸自家的脸颊,心里升起一丝惧意来。 她太被动了,手边一个堪用的人都没有。她须得赶紧找到那个接应自己的人,只有找到那个人,她才会更有把握。 季箮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一脸担忧的看着季箬的动作。 季箬点燃了一支青香,然后将滚烫的香头伸到季毓人中上方炙烤。季毓脸色惨白,保持着那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没有丝毫反应。 她示意锦桃接过自己手里的青香,代替自己站在那里:“小心一点,别烫着她了。” “是。”锦桃有些兴奋。她自己也是学了医术的,可季箬治疗季毓的路子,她是一点儿都看不透。 可她心里又十分相信季箬,觉得她能够治好季毓。 说不定这是医仙的手段呢!锦桃心里想。 季箬转身在水盆里面洗了手,然后用锦帕擦去手上的水渍。 “怎么样了?”季冉氏面色有些紧张。 她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大夫用这种稀奇古怪的手段医治病人。 “她没事了,我们有事了。”季箬一脸淡定,“娘,咱们出去吧!” “出去做什么?”季冉氏和季箮对视一眼,有些焦急有些不解。 季毓人还没醒呢,不守在这里等着,出去干什么? 季箬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外面传来凄厉的哭声: “我的毓姐儿,你好苦的命啊!” 是跟二老夫人对峙许久的四夫人来了! 季冉氏急忙转 身出去应对,季箬抬脚就要跟上去,想了想,又一把拉了季箮一起走。 她想的是,万一冉殷没有听她的话赶紧回去,有季箮在,他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取笑鸡飞狗跳的季家人。 四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满脸愤怒的扶了四夫人的手亦步亦趋。 季冉氏在院子里面堵住了四夫人,解释道:“七娘子没事,阿箬是在给她治病。” “冉秋霜,你欺人太甚!”四夫人气得直发抖,“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会治病?真是笑掉大牙了!你自己的女儿死了几个,你都已经麻木了,自然不知道有多痛,我家毓姐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四夫人说。 她身边的年轻公子道:“娘,现在跟她们争辩什么,赶紧将妹妹接回去,让大夫看看还有没有救!” “对对对,接毓姐儿回去。”四夫人转头对上她带过来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喝道,“还不赶紧动手!” “是!”几个妇人就要越过季冉氏等人往季箬的闺房走。 季箬冷着脸,张开手,面无表情的拦在众人面前。 “我看谁敢动!” 她这一声太有气势,大家都不由得楞了一下,无措起来。 季箬看向四夫人:“四婶娘,七妹妹得的不是花痴病,而是相思病。刚施了针,现在还不能动。等一个时辰她醒过来,人就好了。” “呸!”四夫人一口唾了过来,“你算什么东西,戏弄了我们家毓姐儿还好意思说治病,我的毓姐儿招惹你了?你的心肠都是黑色的么?” “娘!”季景同充满恨意的盯着季箬,“你跟她争辩什么,大家都看到她吓晕了妹妹,再等一个时辰,尸身都凉了!” “动手!”他喊道。 “我看谁敢动手!”季冉氏喝道。 锦桐院的下人一窝蜂上来帮忙,大房和四房的人一下子就厮打在了一起。 可四夫人和季景同带来的,不只有丫鬟婆子粗实妇人,还有力大身活的小厮。大房这边的人,渐渐落了下风。 “真的是被吓晕过去的?”常寿院里二老夫人问方云家的。 “当然是真的。”方云家的说道,“说是五娘子要给七娘子治病,就把人吓晕过去了,吓晕了之后五娘子又给七娘 子扎了针,脸色灰败得很,七娘子怕是活不成了。” “是五娘子亲自扎的针?”二老夫人问道。 “是她亲自扎的。”方云家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意,“这下四房可恨死大房了。之前四夫人还想借着五娘子的手护着七娘子,谁知反而是把七娘子推进了火坑里。” “老夫人,要去锦桐院看看吗?”方云家的问道。 “不去。”二老夫人满脸不悦,“让她长长记性也好。” 向来乖巧听话的四夫人今日竟然跟她对峙了这么长时间,这让在三夫人四夫人面前权威惯了的二老夫人怒满心头。 屏临院里面也在谈论这件事。 三夫人一脸高兴的跟季萍和季姝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季姝眉飞色舞道:“没有比这再好不过的了,七娘子得了病,五娘子治死了她,九娘子年纪太小,这皇后的位置,还有谁能跟我抢?” 可是季箮回来了啊! 季萍看着季姝兴奋的样子,想了想,把到嘴边这句话咽了回去。 “对哦,现在又有了个四娘子。” 她没提,季姝自己想了起来。 “也没什么的,四娘子和冉殷那个野种关系那么好,只要他们有首尾的消息传出去,满朝文武皇室宗亲,谁敢点头让她做皇后娘娘!” 她居然要散播那个杀神的谣言! 季萍震惊的看向季姝,然后扭头看向三夫人,想要从三夫人脸上看到她的不赞同。 谁知三夫人竟然点了点头:“五娘子这次是帮了我们三房大忙了,之前的筹谋没什么用处了,可无心插柳柳成荫,咱们三房的机会,终于来了。别说是姝姐儿的皇后之位了,等七娘子死了,安排个别的名头,就连萍姐儿的亲事,也不用担心受影响了。” 她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季萍心里惊恐不安起来。 第六十八章 一团混乱谁怒喝(七更) 三夫人却没有丝毫不安,相反,她春风得意极了。 她含笑问报信的婆子:“这么说她们大房和四房打起来了,谁占了上风?” “四房占了上风。”婆子说,“三少爷带了小厮来,大房的人再厉害,那也是女流之辈。” “原来季景同被叫回来了。”三夫人点点头,然后扭头对季姝和季萍说,“你们看,这就是有儿子的好处。你们以后出了嫁,一定要想方设法生个儿子,就算生不出来,也要从妾侍手里抱一个来养在自己身边。” “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呢!”季姝撅着嘴表示自己的不满。 “是是是,我家姝姐儿好运加身,一定能事事心想事成的。”三夫人笑道。 季姝脸上露出一丝得色,然后问道:“有三哥在,说不定很快就能将七妹妹抢回去让大夫们诊治了。” 那怎么行,得等人死透了啊! 三夫人猛的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外走:“去锦桐院……五娘子这么做也是为了给七娘子治病,同哥儿一个男子,怎么好在内宅纠缠厮混!” 她义正词严,仿佛真的是去给大房帮忙了。 季姝一把拉上季萍要跟上去,三夫人却忽然顿住了脚步,说道:“萍姐儿跟我一起去就好,姝姐儿之前受了惊吓,现在还没好,在院子里休养。” 季姝有些不满:“娘,女儿已经好了。”这么大的热闹,她季姝怎么能不在场呢!季箬之前那般对她,她倒要看看,这种时候,她还能不能牙尖嘴利。 “听话,回去好好休息!”三夫人寸步不让,“你想知道什么,回头让萍姐儿讲给你听。” “我不……”季姝不乐意,别人讲的哪有自己亲眼所见精彩啊! 三夫人拿这个有些宠坏了的女儿没有办法,想了想,威胁道:“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人把十三娘子接到咱们府里来住一段时间。” 十三娘子是季姝五舅舅的女儿,是个眼皮子浅的,看上什么东西都想要拿回家去。季姝又是一个好面子的,所以从小到大,玩具衣裳首饰,季姝心爱的东西,没少被十三娘子拿走。所以季姝最怕的就是十三娘子来她们家了。 三夫人这么一说,季姝立马就老实了下来。 “走吧!”三夫人这话是对季萍说的,却看也没看季萍一眼,抬脚就走在了前面。 季萍看了看季姝,又看了看三夫人的背影,低头敛去 自己脸上的愤怒。 季姝是嫡女,所以三夫人不让她牵扯进这些肮脏的是非里面。她季萍是不受喜欢的庶女,所以要被带在身边,随时当枪使。 凭什么,又不是她想要当庶女的! 锦桐院里面的“战斗”如火如荼愈演愈烈,冉殷在小书房里面听得真切,却安然不动。 瑶柳急切道:“将军,我们夫人小姐快抵挡不住了,您快去帮帮她们吧!” “是么!”冉殷冷笑,问道,“你是季箬的丫鬟?” “婢子是五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瑶柳福了福,盈盈欲泣,看起来惹人怜爱极了。 冉殷却没有半点儿动容:“季箬叫你来找我帮忙?” 五小姐当然没有吩咐过她这话,她只是想让冉殷跳出来,然后好将“锦桐院里面有外男”这个把柄送到二老夫人面前去而已。 瑶柳眨了眨眼睛,故意模糊着回答:“四房有三少爷在,咱们大房一个男丁都没有,除了将军,指望不来别人了。” “指望不了就指望不了吧,关我什么事儿。”冉殷嗤笑一声,不再理会。 他心里却是忍不住暗骂季箬,她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身边的丫鬟都是别人送来的眼线?一个一个的长得妖娆风骚,不知道的人看了丫鬟,还以为季家大房养的不是五娘子而是五少爷! 季箮还在外面呢! 冉殷到底有些担心,抬脚走到靠墙的地方,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战况。 下人们不敢对主子动手,所以现在四夫人和季景同两个人对战上了季冉氏、季箮和季箬三个人。 季箮被季景同推了一个踉跄,冉殷眼神一寒,视线充满了杀意。 季景同感觉到周身缠满了恶意,动作一顿,就被季箬踹了一脚。 踹得好!冉殷心想。 五年没见,这季景同是越来越不长进了,以前顶多眠花宿柳,现在连府里的女眷都打起来了! 正想着,冉殷就看到季景同被人跳起来狠狠踩了一跤,疼得他抱着膝盖单脚蹦,然后被人整个人撞上去一绊,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干脆利落,知道自己力气小,所以很会找对方的弱点。 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军冉殷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仔细去看那人……居然又是季箬! 她不是在寺庙长大么,听着梵音还能有这么利索的 掐架手段? 正诧异着,就见刚爬起来的季景同又把季箮推了一个踉跄。 季箮摇摇晃晃,随手抓住了季箬的衣袖,拉着人一起摔地上去了。 这还能忍?冉殷怒极,走到写字台从笔架上扯了支毛笔,三两下折断成几节,就要当成暗器朝季景同飞去。 “你们在做什么!”忽然院子门口传来一声浑厚的厉喝。 季冉氏的传信到的时候,季陵正在面圣,所以这才回来得有些晚了。他看到自己女儿摔在地上,季景同竟然要扑过去打她们,登时怒了! 一记窝心脚将季景同踹飞到一边,又踢了旁边厮打的下人们几脚:“还不快将四夫人拉开!” 季陵回来了,这里自然就打不下去了。 四夫人立马有哀哀戚戚的哭了起来:“大伯,你可要为我们做主,我家的毓姐儿,就算得了病,那也是一条命啊,由不得五娘子这么糟蹋!我知道你是丞相,你们大房就是害死人也不怕,可我的毓姐儿要是没了……” 接到消息不是说七娘子得了花痴病吗,怎么又跟阿箬扯上关系了? 季陵一头雾水,他扭头看向阿箬,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却见阿箬脸颊上挂起了两行清泪,登时心疼起来:“阿箬,你没受伤吧?” 他问完这话觉得有些不对,扭头一看,旁边不是还站了一个阿箬么! 这……这……季陵一下子有写懵,脸上明晃晃的写着难以置信。 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的“阿箬”开口道:“我不是阿箬,我是箮姐儿。” 季冉氏也道:“夫君,咱们的箮姐儿,今日回来了!” 第六十九章 血痂裂开甚心疼(八更) 箮姐儿回来了! 他养了十年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季陵脸上狂喜,再也没有了一朝丞相的稳重与矜持。 他猛地将季箮抱在怀里,脸上含笑眼里带泪:“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哪里还记得旁边等着“做主”的四夫人和季景同啊! “大伯父!”季景同怪叫,“您的女儿得而复失,我的妹妹现在却还生死未知!” 现在确实不是叙父女离别之情的时候,季陵回过神来,敛神束容,放开了季箮,转头问季箬:“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比四夫人和季景同的激动,季箬就平静多了。 她淡淡的开口:“七妹妹病了,大家都说是花痴病,只有一名姓薛的太医说不是。我想看看那位薛太医说的是不是真的,就去探望了七妹妹,发现她果然得的不是花痴病,而是相思病。就把人带回来治疗了。” 瞧她这话说的,好像她比那些太医神医还要厉害似的!那可是毓姐儿一条命,她如此轻描淡写就带过去了,凭什么! “大伯,我的毓姐儿可是被她吓得昏死过去了!”四夫人尖叫。 季景同眼里恨意有如实质的钉在了季箬身上:“五妹妹年纪小,犯下大错,我们暂时没没精力追究,只想将毓姐儿接回去让大夫诊治。可大伯母带着人于此阻拦,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是故意想要害毓姐儿的性命!” 季陵心中骇然,他觉得自己的妻女不可能这么胡闹,于是转头看向季冉氏。 季冉氏的头发在刚刚的厮打中被扯得凌乱,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可她的神情依然是端庄优雅的。 季冉氏慢吞吞的说:“阿箬说了,等一个时辰,人醒了就好了。是你们自己不肯等。” 四夫人和季景同说的竟然是真的! 季陵一口水闷在嗓子眼儿,他不信季箬能治病的,季箬才多大啊,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又从小养在乡下,最多跟着村子里的赤脚大夫学了两手,哪里就能治什么花痴病相思病了,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 芸娘这次怎么糊涂了? 季陵当机立断,吩咐道:“事不宜迟,景同,你快去将大夫请过来,四弟妹,你先随我进去看看七娘子。” “爹爹!”季箬拦住他们,“七妹妹扎着针,不能动。” “你居然还给我的毓姐儿扎了针!”四 夫人表情有如恶鬼一般,恨不得生撕了季箬,“你才多大啊,就敢在别人身上施针!” 季箬不理会四夫人,反正有爹娘在,四夫人再恨她也不能动手打她! 她抬头看着季陵,认认真真道:“爹爹,我会医术,娘亲眼所见。您就是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娘。” 是啊,往常芸娘也不是这么胡闹的人啊! 季陵看着少女沉着冷静的面容,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语气软了几分:“总要让大夫看看,你四婶娘才好安心。” “他们看不懂。”季箬道。 她可真狂妄! 四夫人和季景同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难不成,寺庙里面养出来的孩子跟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我偏要让那些大夫看看你的把戏。”季景同抬脚就往锦桐院跑,“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蛇蝎毒妇!” 季箬脸上神色不变,她轻声说:“爹爹,您别担心,没事的。” 她说着转头问季冉氏:“娘,过去多久了?” “半个时辰。”季冉氏心里算着呢! 季箬点了点头:“再等半个时辰,七妹妹就可以跟四婶娘一起回家了。” 还就是还是不让大夫看的意思? 四夫人急了,忽然噗通跪在地上,对着季箬磕了三个响头:“五娘子,我求求你,放毓姐儿一条生路吧!” 季冉氏脸色一变,四夫人是季箬的长辈,她这一跪,可是把季箬架在火上面烤了!赶紧伸手把季箬往旁边拉,谁知向来机灵的季箬这次居然脑子不开窍了,愣是站在原地受了四夫人三拜。 匆匆赶来的三夫人站在院子门口看到这一幕,总算是放下心来。 他们大房和四房闹得越大越好! “四婶娘虽然是我的长辈,可我现在的身份不只是五娘子,还是给七妹妹治病的大夫。我治好了七妹妹的病救了七妹妹的命,四婶娘作为七妹妹的生母,她的这三拜,我受得起也应该受的。”见季冉氏脸上写满不赞同,季箬居然这般一本正经的解释了一番。 这话简直是烈火添油! “混账!”季陵喝道,“还不让开,让你四婶娘去看看七娘子!” 季箬安然不动:“不让,等半个时辰才能见。” “你……”季陵气得胸口疼,急忙用手捂住了胸口。 季冉氏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急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季箬却把季箮往四夫人面前一推:“姐姐,你可要把人看住了,别让她趁机进去了。” 然后丢下一脸无措的季箮,也走到季陵跟前去。 季陵见她这样,胸口更疼了,他怒道:“还能怎么了,都是被这个……气的!” 他素日在朝堂上,那些朝臣吵得再过分,他也从来不动气,季箬居然能气得他胸口疼,可见她做的事情有过分了。 只是念着她刚回来没多久,又在生死关走了一遭,到底没说出“孽女”两个字来。 “没事的,爹爹。”季箬曲起手指,在季陵的后背和前胸各敲了两下。 季陵刚刚还不顺的气一下子就顺了,刚刚还疼得厉害的胸口骤然就不疼了。 “您看,这不是没事了么!”季箬脸上带着笑。 她真的会医术!而且还是神医! 季陵瞳孔微缩,正要说话,却注意到自己胸口的衣襟上有一点血迹。 血迹…… 季陵看向季箬的手,才发现她手上新结的痂又裂开了。 季箬之前为了给冉殷画面,便将手上缠得纱布都去掉了,后来不知是施针用力过度,还是厮打的时候拉扯到了,手掌的新痂纷纷裂开,如今已是血肉模糊。 季陵心疼极了,哪里顾得了其他,赶紧道:“芸娘,你快带阿箬去包扎一下手上的伤,你们都梳洗整理干净,这里我来守着!” 他来守着! 四夫人眼睛红得跟含了鲜血似的。 这五娘子是会什么妖法?不过是手上出了点血,就让大老爷改变了主意! 她的毓姐儿命休矣! 第七十章 相思醒来觉难堪(九更) “来人,把四房的人都绑起来!”季陵吩咐。 下人们立马手脚麻利的将四房带来的下人都绑了,一个婆子指着四夫人问道:“老爷,这?” 季陵摆摆手:“也绑了。” 于是四夫人也被绑了起来,因为她破口大骂,季陵将一块锦帕塞进了她的口中。 等季景同带了大夫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睚眦迸裂,恨极怒甚:“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伯父!”他眼睛通红的等着季陵,等着他给自己解释。 谁知季陵摆摆手,轻描淡写道:“也绑了吧。” 三夫人在院子外面躲着,看了好一场大戏,通体舒畅,几乎要乐出声来。 冉殷在小书房里看得一脸冷色……季陵明明是这么决断干脆的人,当初在寻找搭救季箮的事情上却是含含糊糊犹犹豫豫,他就是想舍弃一个女儿稳固他的前程! 要不是季箮坚持要回到季家,他根本就不会让季家再知道季箮的存在! 冉殷越想越生气,他怕自己忍不住出去跟季陵干仗,也顾不得等结果了,摸出了小书房,悄无声息的翻墙离开了季府。 常寿院里面,二老夫人问道:“大老爷回来了?” “是。”方云家的敲了核桃仁,放在银盘子里面,打算给二老夫人做核桃酥吃,“也不知道五娘子怎么说动了他,他竟然吩咐人将四夫人等人都绑起来了。” 二老夫人道:“火烧不到咱们这里来,咱们只管看戏就好。” 方云家的点了点头,问道:“那季箮回来了……老夫人,咱们要怎么应对她?” 不过是一个小娘子,需要怎么应对?方云家的这话问得实在奇怪,可二老夫人却没有丝毫的诧异。 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小姑娘多智近妖,行事作风又古怪,那样一双眼睛,二老夫人看着都觉得胆寒。 她又回来了? 二老夫人瞳孔微微瑟缩,却到底不敢就这么跟她对上,半晌,沉声道:“先观察几日,若她还跟以前一样,咱们就避让。” 若她把以前那些手段都改了都忘了,那就除了她。 “是。”方云家的手抖了抖,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常福院里大老夫人也在问丁香:“大郎真的让人绑了四房的人?” 丁香飞 快的点头:“是呢,五小姐说再等半个时辰,七小姐就会醒了,大老爷打发了大夫人带着四小姐五小姐下去梳洗上药,他自己在锦桐院守着。” 大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来:“上药……谁受伤了?” “是五小姐手掌上的血痂裂开了。”丁香说。 大老夫人抱起地上绕着她脚跑来跑去的雪团,说道:“咱们过去看看阿箬。” “是。”丁香应了。 她心里却有几分奇怪。 作为大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大老夫人彻底好了的事情,她是知晓的。大老夫人病着的时候,天天念叨得最多的就是四小姐,今日四小姐回来了,还来看了她一遭,大老夫人的反应却实在是算不上多激动。 那可是四小姐啊,离家五年多的四小姐重新被找回来了,大老夫人怎么能这么淡然处之呢? 反倒是五小姐,被大老夫人放到了心尖上。 就因为五小姐治好了大老夫人?丁香有些不解。如果是因为这个,那四小姐岂不是有些可怜,又不是她想走丢的,又不是她想不会医术的。 大老夫人已经抬脚朝院子门口走去,丁香赶紧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的时间,除了镇定自若的季箬,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过得有些煎熬。仿佛过了半生那么久,季箬终于出现在了院子里面。 她扫了眼横七竖八倒着的被缚之人,对季陵道:“爹爹,可以解开他们了。” 然后抬脚就进了房间。 锦桃手里的那支青香已经燃尽,季毓依然没有丝毫反应,反而是她身上扎的那些银针,居然萦绕起了几缕白雾。 锦桃忐忑的看着季箬,问道:“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把银针拔了就好了。”季箬随口道。 “婢子来拔吗?”锦桃有些难以置信。 季箬把自己的双手举给她看:“血痂破了,重新上了药缠了绷带,两只手都没办法使劲儿。你不拔谁拔?” “可是……”锦桃急得要哭了,“婢子没学过施针啊!” 她会医术,也只是学了简单的脉象和各种药材的药性,根本没学过针灸。 “无碍,我教你。”季箬表情温和,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锦桃看着季箬的脸,心里渐渐冷静下来。 有什么好怕的,万事有小姐在呢!锦桃心 里想着。 季箬看着锦桃将手伸向一支银针,嘴里念叨指点:“凝力到指尖,势猛如风,入毫后疾出,顺着针势方向。” 锦桃听她指点,果然很快就将所有的银针都拔了出来。 随着银针的取出,季毓脸上的灰败之色渐渐淡去,恢复本来的红润,她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终于在众人的视线中,猛的一下坐了起来。 这是好了! 季冉氏和大老夫人对视一眼,俱松了口气。 院子里的四夫人和季景同脱离了绳子的束缚,立马大骂着往屋子里赶。 完了,她要看到她的毓姐儿的尸身了。四夫人心里想。 毓姐儿若是有什么事情,他一定要趁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将五娘子打杀了!季景同心里想。 然后他们就被一个往外跑的人撞了一下。 “毓姐儿!”季景同眼尖。 他几步追上去拉住季毓的手腕:“你跑什么,你知道我和娘亲有多担心么!你放心,我和娘亲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讨什么公道啊!”季毓嘤嘤哭了起来,“我以后再也没脸见人了,你快放我走。” 没脸见人了?什么意思? 四夫人对上毓姐儿羞恼的脸,然后心里砰砰砰直跳起来。 她眼神那么清明,她好了! 五娘子真的把她的毓姐儿治好了! 是了,毓姐儿得了相思病,阖府上下,甚至整个京城都可能知道了她的心思,她当然觉得没脸见人了。 可这一切在四夫人心里,都算不得什么。 至少,她的毓姐儿把命保住了! 第七十一章 季箮身份引疑窦(十更求订阅和月票) 四夫人想哭又想笑,最后不容反抗的拉着季毓走到季箬面前,要跟她道歉,道谢。 季箬摆了摆手:“之前已经拜过了,现在也不必再谢。七妹妹害臊,还是先回去的是,免得心神激荡又出什么问题。” “是是是。”季箬说什么,四夫人听什么,季景同看了眼季箬,心里充满了后悔。 之前打架,他可没有让着她们,她们也是自己的妹妹呀! 季景同红了脸:“对……对不起……” 季箬却没有理会他,转身扶了大老夫人去太师椅上坐下。 季陵沉声道:“之前绑了你们也是为了毓姐儿,你们不知者不怪,先回去吧,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季景同只好给季陵磕了几个头,然后跟着母亲妹妹匆匆离去。 “阿箬,你这次受罪了。”季陵转身看着季箬,叹了口气,问道,“手还疼吗?” “不疼了,爹爹。”季箬笑眯眯的摇了摇头。 季陵这才放了心,转身去看季箮,语气强自镇定,问道:“箮姐儿,你……这些年都还好吗?怎么没有回来……” “夫君,箮姐儿她失忆了。”季冉氏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会失忆!”季陵有些吃惊,他眉头皱得死紧,“箮姐儿,你是怎么失忆的?” 季箮一脸委屈:“我连我是季箮都不记得了,哪里记得我是怎么失忆的啊!” “这……”季陵楞了一下,苦笑,“是爹爹想岔了。” 季冉氏赶紧解释道:“是荀大将军机缘巧合见到了箮姐儿,带去见了冉殷,箮姐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闹着要回季家,冉殷才将人送回咱们府上的。” 季箮小的时候曾见过荀错几次,所以荀错一眼就认出人来了。 季陵听着季冉氏这话,渐渐冷静下来,问季箮:“你怎么遇到荀错的?” 一旁的大老夫人忽然开口:“啊呀,孩子回来了就好了嘛,做什么问这么多,听了脑仁儿都疼。” 说着她笑了起来:“箮姐儿跟阿箬是双生花,除了箮姐儿能跟阿箬长得一模一样,还有谁能?左右都是咱们家的孩子,回来了就好。” 这话立马打消了季陵的疑虑,是啊,她和阿箬长得一模一样,她不是箮姐儿还能是谁?至于这些年在外面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遇到荀错的,左右人已经回来了,以后有机会再慢慢问好了。 于是他脸上含了温和的笑意,转身问季箬:“阿箬,你既然会医术,能给箮姐儿看看失忆是怎么回事么,还能不能治?” “好呀。”季箬笑眯眯的应了,“不如我先给姐姐把脉?” “箮姐儿,让阿箬看看也好。”大老夫人说。 于是季箮尽管心里有些不情愿,却还是由着季箬的手指搭上了自己的脉门。 “脉相有些凝滞,像是头部曾经受过重创,姐姐是什么时候失忆的?仿佛不是最近的事情了。”季箬皱了皱眉,思索着道。 季箮收回手,轻描淡写道:“有五年了吧,我都已经习惯了,记不记得以前没什么打紧的。” 她不是近日失忆的,那她还记得在十二楼救自己的事情吗? 季箬的一颗心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有办法治好么?”季冉氏在一旁关切的问道。 “有些难,毕竟是好几年的旧疾了。”季箬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五年前季箮走丢了,为什么季箬会刚好这么巧也在那个时候头部受伤失去记忆? 再说了,那日女子来救她,可是会功夫的,今日不过是打季景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季箮却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反而把她拉着摔了一跤。 她是故意的还是她根本不是那个来十二楼带自己走的人? 这么想着,季箬忽然伸手在季箮的脸上抓了一下。 “怎么了?”大家都吓了一跳。 季箮的脸被抓出一条红痕来,错愕的看着季箬。 季箬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讪笑道:“对不住,姐姐,我失手了……我看到一个小飞虫,就伸手抓了一下。” 她面部的穴位没有任何问题,脸上也没有易容的人皮面具,她的这张脸是真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箬觉得有些头疼。 她略一思索,干脆大着胆子试探起来。 “爹爹,听说十二楼的试药女死了,你这几日这么忙,是不是在替十二楼寻找新的试药女?”季箬问道。 季陵失笑:“试药女哪有那么好找,这种事情不归爹爹负责的,我忙,是因为过几日,项国人要来朝贡了。” “啊……”季箬并没有理会什么项国人,她扭头笑着对季箮道,“说起来,姐姐,我以前在盛隆街的十二楼外面看到过试药女呢 ,只是隔得远,没看真切脸。你去过那边吗?听说那边每年上元节花灯特别好,所以京里好多小娘子都去凑热闹呢!” “去过吧,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并没有靠近过。可惜咱们没有早遇到。”季箮说。 “你不是养在寺庙里么,也能下山?”季箮诧异的问道。 “偶尔偷偷下山看看啊。”季箬随口道。 这不是那晚救她的女子,季箬在心里肯定了。 十二楼确实是在盛隆街,盛隆街每年上元节确实有特别好看的花灯,可那晚来救她的女子不是常来的,她甚至记错了那条街道的名字。 她管那条街道叫的是昌隆街。 肯定了季箮并不是那晚救她的女子之后,季箬不但没有松口气,心里的大石头反而越压越重了。 凭着那两个梦,她自己的身份是季箮无疑了。那么,那晚要带她走的女子,和眼前的这个女子,到底谁是季箬? 为什么会多出一个人跟她们双生花长得一模一样? “阿箬,怎么又发愣?”季冉氏推了推她。 季箬回过神来,问季陵:“爹爹,您说过几日项国人要来了,那京里面又要有灯会吗?” “自然是有的。”季陵说。 季箬立马皱了眉头,苦着脸:“要是那个时候我的手还没好怎么办?我还没有好好逛过灯会呢!” 第七十二章 对峙之时探虚实 见她这样,季陵和季冉氏都忍不住笑了。 医术再好,她也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呀! 季冉氏笑着打趣道:“阿箬不是神医么,给自己配一些能让伤口愈合得快一些的金创药不就好了?” “那不行,我怕疼。”季箬使劲儿摇头。 季冉氏奇道:“这跟怕疼不怕疼有什么关系?手上的伤口一天不好,就要多疼一天,你若是怕疼,岂不是应该赶紧把那种金创药配出来?” 季箬一本正经道:“能让伤口加快愈合的金创药并不是太难得,单单是我,就能配出三四种来。可不管是哪一种,敷到伤口上都剧痛无比,效果越好,也就疼得越厉害。” 季陵拍了拍季箬的肩膀,沉声道:“怕疼就不着急,咱们用温和一点儿的药慢慢养。要是想看花灯,让你娘吩咐人去盛隆街临街的茶馆酒肆包一间窗户靠街房间,到时候就靠着窗户看,看到喜欢的了,就让人下去买上来。” 季箬笑嘻嘻的点头应了。 她虽然是为了试探季箮,找借口提起花灯来的,可除去那两个梦,她记忆里面自己一直在十二楼,是没有机会看花灯的。 十二楼虽然靠近盛隆街,可十二楼所在的地方是前朝最受宠的安庆王的王府,太大了,就算登高看到外面的花灯,那也只是星河点点不甚清明。 季箬心里是很想看花灯的。 这次有机会去看,就算只能待在茶楼酒肆的包间里面看,那也比在十二楼的时候好多了。 正高兴着,忽然听到季箮语带疑惑的开口了:“听说我当年就是因为看花灯走丢的?” 她这话一出来,众人的兴致一下子就冷却下来。 季陵和季冉氏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难看的脸色地下藏着的是自责和心疼。 “你听谁说的?”季陵板着脸问道。 季箮瑟缩了一下,似乎是被季陵吓到了。 “听殷哥哥说的……”季箮怯怯道。 季陵一听到冉殷这个人,心情就很不好,他压抑着怒气,不容置疑道:“以后少跟他来往……他已经不是咱们家的人了,也别什么殷哥哥冉哥哥的叫了,哪里有半点儿小娘子的矜持!” 他说着扭头看了眼季箬:“跟阿箬一样,遇到了叫冉将军就很好。” 季冉氏怕他吓到了季箮,把季箮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开口道:“到底 是他将箮姐儿送了回来。” “对啊,殷哥哥对我很好的。”季箮不怕死的火上添油了一句。 “胡闹!”季陵大怒。 就要开口训斥季箮,许久沉默不语的大老夫人忽然大喝了一声:“大郎!” 季陵看向自己的母亲。 大老夫人板着一张脸,道:“我找你们夫妻二人有些事情,箮姐儿刚回来,跟阿箬又这么多年没见过,让她们姐妹二人自己多亲近亲近。” 她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季陵回过神来。 是啊,箮姐儿刚回来,他怎么能冲着箮姐儿发火呢!她年纪还小,又不知道冉殷做的那些事情,自然是谁对她好,她就觉得谁好。 这么一想,季陵心里自责起来。 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季箮,他以为季箮或者死了,或者被夷珅送去了别的地方,根本没想到她就在京城,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最后竟然等冉殷把人送回来了,他们才知道季箮的存在。 季冉氏跟季陵夫妻多年,太了解季陵心中所想了。 她起身拍了拍季陵的手背,柔声道:“夫君,来日方长。我知道你想跟箮姐儿多待一会儿,可她们小娘子长大了,在爹面前总是不自在的,过些日子熟稔了就好了。” 季陵沉着脸没有说话。 季冉氏看向季箮:“爹娘到底是爹娘,我们箮姐儿就算是失忆了,也不会怪罪爹爹的对不对?” 季箮点了点头,柔声道:“哪有做女儿的怪罪爹爹呢!” 季陵这才同季冉氏和大老夫人一起离去。 季箬吩咐丫鬟收拾一下刚刚季毓睡过的软榻,自己拉了季箮去里间。 她心里有些犹豫,现在就她们两人,要不要戳破季箮的伪装?问一问她到底是谁? 就算她不肯说,也能从她的反应找到一些线索的。 这么想着,季箬就低声问出了口:“你是谁?” “季箮”愣了一下,然后脸冷下来,她声音尖利:“五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拆穿你把戏的意思。”季箬说。 “季箮”冷笑起来:“别的姐妹们勾心斗角,我还当双生姐妹有什么不一样的呢,没想到你也跟那些勾心斗角的小娘子一样!你是怕我回来抢了爹娘对你的宠爱,甚至是抢了你皇后娘娘的位置吧?就不怕我把你 的这些小心思捅到爹娘那里去!” 季箬没有被她的话激怒,依然是心平气和:“你知道我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根本就不是季箮。” “我不是季箮谁是季箮?”罥烟眉蹙起,“你跟我十五年没见,你有什么资格胡乱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这不是屎盆子,我有我的推断依据。”季箬道,“你能骗别人,骗不了我,早晚有一日也骗不了爹娘。” “季箮”闻言,骤然怒了起来,她恨透了季箬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想撕破季箬这平静的伪装。 于是三两步走到季箬面前,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季箬,脸上充满了恶意的嘲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一双眼睛把所有人都看透了?” “虽然咱们才见面不到一天时间,可我很讨厌你,季箬。”她语调微微上扬,显得很是刻薄,“之前明知道能治好七娘子,却不肯多解释,看着四房的人在你面前下跪撒泼最后感激涕零,是不是心里特别的舒爽?” “用一种俯视众生的冷漠看着戏台上的闹剧?”她语气有些发飘,显得恶意至极,“你这副样子,太恶心了。” 季箬抿了抿嘴,面色依然平静,不动声色的盯着季箮那张嘴,看她还能说出怎样的话来。 “季箮”说完上面那些话,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她猛的抓起季箬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季箬没有挣扎,由着女子拉着她的手摸遍了那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从脸颊到鼻尖,从额头到下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第七十三章 “姐妹”斗法无输赢 过了好一会儿,季箮才松开季箬的手。 她冷笑道:“你刚刚在我脸上抓飞虫,是想摸我的脸吧?” 季箬没有否认,就这么盯着季箮看。 季箮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却半点儿都没有退却。因为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这场对峙中占到上风,不然以季箬的大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她又往前面走了一步,想要以此逼得季箬后退,两人几乎已经鼻尖对鼻尖了。季箬却心态良好,依然安然不动。 总不能自己退回去吧,若是自己退回去,岂不代表自己怕了季箬,自己认输了! 她故意对着季箬的脸吹了一口气,道:“怎么样,刚刚摸出什么不对劲没有?” “你以为这张脸就只有你能有么?我自然也能有的!这张脸没有半点儿问题,就是我自己的。”季箮充满恶意道,“不然你以为冉殷和季冉氏那么警惕的人,没有半点儿怀疑,就认定了我是季箮吗?” “他们之所以让我住进了锦桐院,是因为他们探查我,没有查出半点儿的不对劲。凭着这张脸,我就是季箮!” “你怀疑我的身份,你去告状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证据拿去摆在他们面前!” 听到这话,季箬的脸终于变了颜色。 是啊,她有什么证据?十二楼的事情,她根本就不能跟季冉氏他们讲,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季箬”! 这个女人跟她长了一模一样的脸,都没有半丝不妥,她空口白牙,爹娘和祖母凭什么要相信她? 没有人信的! 季箮仿佛得胜了的孔雀,她后退了一步,抬着下巴道:“我的好妹妹,你自己瞎琢磨吧,我要去隔壁看看我的房间怎么样了。” 她说完直接就推开多宝架,推开暗门进了小书房。然后季箬眼睁睁的看着她推开了小书房的一个茶几,打开了另一个暗门我,走了过去。 那个暗门外面,是季箮的闺房。 她对这里的布局,竟然比季箬还要熟悉。若不是心智坚定,季箬几乎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她就是季家丢了五年的那个季箮,自己才是身分不明的那个人。 她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这府中是不是有她的内线? 季箬心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等到晚膳时分,季冉氏身边的临春来通知她们姐妹二人换衣裳,然后去常福 院用膳。当着季冉氏的大丫鬟,季箮又恢复了柔柔弱弱的样子,仿佛下午的对峙完全不存在,亲亲热热的拉了季箬的手一起往常福院走。 到常福院的时候,季陵和季冉氏正在陪大老夫人说话。 见她们二人亲亲热热的来了,大老夫人忍不住打趣道:“咱们家的小娘子是贵女呢,你们爹爹等你们等得肚子都唱歌了,半点儿脾气都不敢有。” 季箮抿着嘴笑了笑,很是羞涩的样子:“都怪我换衣裳花了太多时间,让爹爹久等了。” 季陵和季冉氏的目光落到季箮身上,只见她身上的衣裳分明还是之前穿的那件,倒是季箬身上的衣裳,因为沾了药味儿,换了身新的。 这点手段也太上不得台面了! 季箬心里冷笑,看了眼季箮请安时都不忘拉着自己的手,故意用一种打趣的语气道:“对呀,我不过是因为衣裳沾了药味,所以换了一身,姐姐看到了也想换一身,结果换了好几套,还是穿了之前那身。娘您给姐姐做衣裳的时候,可要少做几套,不然就姐姐这优柔寡断的性子,爹爹的肚子可就不只是唱歌了。” 季箮目瞪口呆的听季箬说完这番话,半点儿都反驳不了。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换过衣裳,可季箬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她这个时候若是较真说出来,落下乘的反而是她自己了。 她只能忍了,听着大老夫人好奇的问季箬:“不唱歌还能做什么?” “打雷啊!”季箬一本正经道。 众人都逗乐了,丫鬟婆子们也跟着笑。 季陵平日里威严惯了,此时面对季箬的打趣,也是半点儿脾气都没有了。他曲起食指刮了刮季箬的鼻子:“胆子不小啊,连爹爹都打趣起来了。” “彩衣娱亲,我逗祖母笑呢!”季箬飞快道。 季箮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没有拉着季箬的那只手在衣袖下面绞紧了手指。心里又嫉又恨。 凭什么?明明她刚回来,为什么大家眼里看的更多是季箬?她不过是一个庙里养大的小娘子,哪里能跟自己相比? 都怪季箬。她想,要不是因为季箬,府里所有的目光,都会在她身上! 她语气有些生硬的打断大家的和乐融融:“爹爹不是肚子唱歌了么,我看丫鬟们已经摆好饭食了,不如先用膳吧!” “我们的箮姐儿饿了呢!”大老夫人失笑,站起身来,“先用膳,先用膳,免得儿子孙女回去 偷偷说到了常福院还要饿肚子!” 季箮抢在季箬前面去扶了老太太的手。 “好孩子!”大老夫人很是感慨的摸了摸季箮的头,夸奖道,“真是好孩子。” 季箮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到老太太一脸担心的看向季箬:“手还痛吗?丁香,你跟在五娘子身边,别让她不小心磕了手。” 一顿饭,除了季箮和季箬,大家都吃得分外香甜。 大老夫人感慨道:“除了……也算是团圆了!” 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指的是季执夫妻,季箬听着心里叹了口气,大老夫人和她亲爹娘,这辈子活着怕是再也没有团圆的机会了。 因为担心季箮累着了,又担心季箬的手,所以饭后大老夫人和季陵都没有拉着她们姐妹二人说太久的话。季冉氏亲自带着她们回了锦桐院,看着两人梳洗了躺在床上,这才转身离去。 季箬本以为出了这么多事情她会睡不着,可给季毓治病,耗去了她太多的体力和精神,脑袋刚挨到枕头,她就困意来袭。 等到季冉氏走了之后,季箬迷迷糊糊的想起今天晚上季箮给自己找的那些麻烦,觉得自己也应该给她添些赌,于是突然翻身,跟正盯着她后脑勺瞪眼的季箮对了个脸。 季箬脸上扯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你说咱们这是不是同床异梦?” 第七十四章 公平方不生嫌隙 季箬突然来这么一手,将季箮吓了一跳。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讥讽道:“同床异梦是这么形容的么,不愧是在和尚庙里面住了十五年的人,粗鄙无知。” 她说完这话之后就梗着脖子更季箬回击她,谁知等了半晌,都没有动静。 这不像她啊,今天下午到现在,自己找她麻烦,可从来没有在她手里讨到好过,怎么这会儿做起缩头乌龟来了? 季箮心里疑惑,凑近了看,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季箮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在床上翻来滚去,想要将季箬吵醒。可季箬闭紧眼睛,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季箮折腾了许久,见她实在不像是装睡的样子,只好作罢。 第二日一大早,季箬醒来的时候,季箮已经穿好衣裳,跟丫鬟要了水,自行洗漱梳妆完毕了。 季箮洗完脸的水盆还放在架子上,冒着热气。季箬随意看了一眼,只见上面糊了一层的脂粉,忍不住问丫鬟们:“你们今日都有谁用这水梳洗了?” 丫鬟们一脸茫然,瑶柳笑道:“小姐们没开口,婢子们怎敢自专。” “是我洗的,怎么了?”季箮在一旁有些没好气,“你不梳洗打扮,浪费时间做什么?还得赶紧去常寿院请安呢!” 季箬心道,常寿院那位,又不是你的亲祖母,你着什么急!却没有再追究那盆水里的脂粉的事情,让丫鬟另打了一盆水来洗漱梳妆。 不过是梳个头发的功夫,季箮起码催了季箬七八遍。季箬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按照自己的步伐……季箮要装姐妹和睦,她就是动作再慢,季箮也得等着她。 等季箬收拾好了之后,两人终于出门。季陵要去早朝,早就离开了季府,等她们到常福院的时候,季冉氏正在常福院正房陪着大老夫人说话。 季冉氏看着常福院里面多出来的一只波斯猫有些好奇:“姑母,怎么又弄来一只猫?” “不是你让人养在府外后巷那户三进的宅子里面的么?我今天一大早让人去抱了一只来,估计他们是还没来得及跟你禀报。”大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语气波澜不惊。 后巷那间三进的宅子里面养了许多猫,大概有十多只,是季冉氏准备着好替换大老夫人身边的死猫的。大老夫人病还没有好的时候,季冉氏带着大老夫人去那里挑过猫,是以她奇怪的并不是大老夫人为什么会知道那里她养了 猫。 而是:“都说养一只猫好,养两只猫不吉利,好端端的,怎么又挑了一只猫进来?” 她仔细看了一下雪团儿和那只新来的猫,道:“这两只猫是同一只母猫产下来的吧,长得倒是相差无几。” “有什么好吉利不吉利的。”大老夫人道,“阿箬喜欢猫,箮姐儿也喜欢猫,她们来常福院了,正好一人玩一只。” 季冉氏有些不解,箮姐儿和阿箬都不是几岁大的小孩子了,就算都喜欢猫,也可以一起同雪团儿玩啊! 她看着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波斯猫,心里隐约觉得大老夫人此举很有深意。 为什么要弄两只长得一样的猫呢?季冉氏拧着眉毛有些想不通。 大老夫人见她这样,又道:“两个小娘子都是咱们季家的孩子,她们出生的时候是一样的,所以除了名字外,她们别的什么都应该一样,可别因为一个小娘子冷落了另外一个小娘子。” “正是敏感的年纪,可别因为疏忽,让她们觉得你们做爹娘的偏心。以后箮姐儿和阿箬的分例,不管是吃的果子还是穿的衣服,都要一样才好。”她说。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季冉氏要是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白主持这么多年的中馈了! “姑母,您是说她们两个不亲近?”季冉氏说着苦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从未见过,生分也是应该的,多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 “芸娘,你真以为昨天阿箬真的是在替箮姐儿抓小飞虫吗?”大老夫人严肃的看着季冉氏。 季冉氏想到季箮脸上的红痕,心里咯噔一跳。接着,她想起了季箬突然问起花灯的事情,心里那一点怀疑越凝越大,一双眼睛一位惊讶瞪得溜圆。 季箬跟季箮哪里是不亲近,季箬分明是不喜欢季箮。因为不能接受季箮回府,所以她在试探季箮,希望能够抓到季箮是假的的“铁证”。 “姑母。”季冉氏第一次遇到这种儿女官司,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大老夫人。 大老夫人见她放在了心上,才缓和了神色,道:“不是什么大事,阿箬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只要让她知道,她和季箮在你心里是一样的,你不会因为季箮回来了就冷落了她,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好了。” 这时,丁香走过来禀报:“老夫人,四小姐和五小姐请安来了。” “你看,这不是一起来了 么!”大老夫人笑呵呵的将雪团儿脖子上有些歪了的蝴蝶结给摆正。 请安之后,大老夫人就吩咐摆早膳,让季冉氏和季箮季箬母女一起陪着她用膳。 早膳吃的是野蘑菇同竹荪煮的粥,以及一种好克化的咸蒸糕。季箬吃得香甜,大老夫人看着季箬认真吃饭的样子,忍不住让丫鬟再给自己添了一碗粥来。 季冉氏却是想着刚刚大老夫人跟她说的话,打量起两姐妹来,果然发现两人姐妹和美的下面隐藏着一份疏离。 她心里叹了口气,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决定先按大老夫人说的做。 刚用完早膳,就见一个婆子急急忙忙的进来禀事。 她呈上来一个红色压了孔雀暗纹的帖子,一脸喜气道:“是长公主派人送来的,指明了说是将帖子给大夫人。” 这个婆子的女儿在季冉氏身边做三等丫鬟,所以她算是大房的人,上次长公主的帖子被二老夫人那边的人拿了去,如今专门下帖子给大夫人,可见人家长公主的心里,更加看重的是大房。她作为大房的人自然是高兴得很。 季冉氏将帖子递给大老夫人,大老夫人扫了一眼,然后撇撇嘴,道:“长公主怕是知道了阿箬治好毓姐儿的事情。” 第七十五章 相邀之下有暗涌 “姑母?”季冉氏询问的看了过去。 大老夫人解释道:“帖子上说,陆汐县主想阿箬了,世子的嫡长女陆引霜想九娘子了,长公主想见见季箮,所以请咱们府上四娘子、五娘子和九娘子明日去陆府做客。” 前两天长公主府的人给季箬下了一次帖子,当时季冉氏以季箬手受伤为由拒绝掉了,如今长公主在陆府宴请季箮、季箬和季湘,摆明了不会有别的客人,季箬手受伤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情,再拒绝就不合适了。 只请箮姐儿和阿箬也就罢了,偏偏还请了一个几岁大的九娘子!姑母说的不错,长公主是听说了阿箬治好毓姐儿的事情了。季冉氏心里想。 “是明日呢!”季冉氏笑着对季箮和季箬道,“最近天气好,你们两个去陆府玩一玩,总比闷在家里面强。” “是。”季箮福了福,问道,“祖母,娘,长公主好相处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皇室贵女呢!心里有些害怕。” 季冉氏有心拉拢姐妹二人,所以看着季箬笑道:“阿箬见过长公主,阿箬跟姐姐说说好不好?” “好。”季箬看着季箮点了点头。 于是大老夫人、季冉氏和季箮就一本正经的等着季箬说后文。 谁知道季箬说了那个“好”字之后就又闭口不言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 季冉氏赶紧道:“阿箬,你姐姐问你呢,长公主好相处吗?” 季箬转头看向季冉氏,正色道:“我说好啊!” 原来她说好是在说长公主好相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季冉氏哭笑不得:“阿箬都会开玩笑了呢!” 季冉氏让临春亲自去四房送信,跟她们说明日季湘跟着季箮季箬明日一起去陆府的事情。 四房的人不见得比大房要干净,因此,九娘子被长公主邀请了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三夫人和二老夫人的耳朵里面。 三夫人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大房和四房倒是好造化!” 季姝心里就更加不平了,她大叫道:“凭什么上次我没去成,这次我还是去不成!” 三夫人只好先放下自己的不平,安慰女儿:“这次七娘子不也去不成么!” “她刚得了那么丢人的病,长公主没有邀请她,有什么好奇怪的!”季姝愤怒道,“都是季家的女儿,我又没得什么丢人的病, 却不邀请我,人家以后怎么看我?” “我没脸出门跟她们玩了。”季姝说。 “姝姐儿乖,咱们不稀罕,不是本来就说好了,明日去参加秦家姐姐的及笄礼吗,秦啾啾的及笄礼邀请的都是京中有名的贵女,你去了,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不比被长公主邀请差多少。” “娘,你是不是傻啊?”季姝忽然白了三夫人一眼。 三夫人一脸愕然。 季姝带着哭腔道:“长公主是皇上的姑姑,她的态度就代表着皇室的态度,我不去跟未来的婆家人搞好关系,跟那些以后说不定要进宫当后妃的贵女们有什么好玩的?再说了,我去不去不打紧,打紧的是人家根本没有邀请我啊!” 向来莽撞的季姝今日居然通透了一回。 三夫人听着季姝这话,只觉得女儿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哄骗了。 季姝心里也知道她现在埋怨三夫人没有用,长公主没邀请她,她娘还能拿刀架在长公主脖子上逼她邀请不成? 于是她又把事情怪在了季箬身上:“都怪那个季箬,要不是因为我喝了她的豆浆,上次长公主宴会我就去了,我是季家的嫡女,长得也不错,本事总强过在寺庙长大的土货!长公主上次要是见了我,对我有了印象,这次怎么会不邀请我呢!” 是啊!都怪那碗豆浆! 三夫人心里对大房和三房的嫉恨,一下子完全转化成恨意,转嫁到季箬身上去了。 她想起索漪,又想起临安王来。 三夫人握住季姝的手,语气变得坚决:“姝姐儿你放心,娘绝对不会让季箬抢了你那个尊贵的位置的。” 季姝点了点头,然后又变得有些不安:“现在大房可不止一个女儿,季箮也回来了。” “季箮?”三夫人嗤笑一声,“这个就更加不用担心了,季箮算什么东西,就凭她当年做的那些事,小皇帝估计宁愿娶二娘子也不会愿意让她做皇后的。” 听着倒像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季姝眼珠子转了转,不再追究长公主没有邀请她的事情,问道:“娘,四娘子当年,都做了什么事情?” 三夫人回忆起当年那些事情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拍了拍季姝的手,道:“别问了……也不许去跟下人们套话。知道这些事的人,都已经被处理掉了。你只管安安稳稳的等着做皇后就是了。” 季姝震惊的看着她 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她娘提起来眼里都含了惧意? 她本能的感觉到了这个话题的危险,因此转而说起明日要穿的衣服来,再也不敢提季箮。 常寿院里,方云家的将九娘子与四娘子、五娘子一起受邀的事情跟二老夫人说了之后,一直有些忐忑。 二老夫人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坐了半晌。 直到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全部因为害怕而噤声,这才叹了口气,道:“这条蛇,算是白养了。” 方云家的将屋子里的下人们全部赶了出去,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太太,难道就这么白白的把四房给大房了?” “自然不能。”二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狠毒,“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成为对付我的戈矛。你放心,我能够用她,自然也有胁制她的办法。” 方云家的有些愤愤不平:“四夫人也太不识好歹了,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就跟老太太离了心。” 这个二老夫人倒是看得很平常:“是我操之过急了。” 然后她又觉得有些惋惜:“早知道这样,上次长公主的宴会,怎么想方设法也该把六娘子带过去的。” 第七十六章 甲胄加身禁卫严 “三夫人说是接到了秦家的请柬。”方云家的说道。 “她也是着急了。要不是她先背着我们示好秦家,秦家怎么可能发请柬给她。”二老夫人摇了摇头,“这么点事情都经不住,不是能成大事的人。” “那……”方云家的犹豫着问道,“老太太您要指点指点她吗?三夫人毕竟是年轻,经历的事情少,哪里有老太太这等气魄。” “不必。”二老夫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果盘里的一个佛手,沉声道,“六娘子的事情,先由她娘随便折腾,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试探季箮。” “五年没见,不知道她变了没有。”二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 因为季毓的事情,四房跟二老夫人算是彻底离了心。季湘要去陆府,若是往常,四夫人一定会带她来聆听二老夫人教诲的,这次她根本没有给常福院递消息,第二日一大早就亲自送季湘去了浣春院。 因为昨天打架的事情,四夫人见了季冉氏还很不好意思。 她满怀歉意,道:“大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好不好?这次是四房欠了阿箬的恩情,我保证以后景同和景行不管什么状况,一定站在阿箬的身后,做她的后盾。” 季冉氏和季陵没有儿子,季箬以后不管是嫁入皇家还是嫁给别的什么人,没有娘家兄弟做后盾,总是比较艰难的。四夫人娘家势微,实在是拿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感谢季箬对季毓的救命之恩,只好将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推了出去。 架也打了,人也救了,再斤斤计较就有些不划算了。再说昨日四房在大房手里也没有讨到好。 因此,季冉氏一脸大度的笑道:“四弟妹是说的什么话,大家本来就是一家人,丽颖荣辱与共相互扶持,何必说这生分的客气话?阿箬能治好毓姐儿,多半是毓姐儿自己的造化。” 四夫人笑道:“毓姐儿最大的造化,就是遇到了阿箬。” 正说着,季箮和季箬就联袂过来请安了。 季冉氏问道:“常寿院那边去过了吗?” “去过了。”季箬看到四夫人带着季湘,殷切的看着自己,没有丝毫的惊讶,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四夫人将季箬好一顿夸,等到出门的时辰快到了,才停了下来叮嘱季湘要听季箬的话。 平日里四夫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谁也没有想到她说起话来这么能说。因此季冉氏等人都不开口了,看着四夫 人换着花样跟季箬说话。季箮看在眼里,然后一低头就看到季湘正悄悄的拿着一个鲜花做的草木编织手镯在季箬莹白如玉的手腕上比划。 这都该是属于她的!季箮心里想。 终于出门,季冉氏心疼女儿们,所以给她们安排的不是府里的马车,而是她嫁妆铺子的管事新打造的一辆马车,不仅宽敞舒适,而且用的是金丝楠木,比一般的马车要结实许多。 马车的华盖上坠了流苏和宝石,看起来要多招摇有多招摇。这样的马车,放出去是很容易被抢的,可季冉氏不怕,她拿了块有丞相府标记的牌子,挂在了马车最显眼的位置。谁那么不开眼,敢抢丞相府的车? 三夫人同季姝恰巧跟季箬她们同时出门。 季姝看了看季箬等人的马车,再看了看自己的,眼珠子一转,对三夫人道:“娘,等回来,您可得去跟祖母说说。” “说什么?”三夫人看着有说有笑的季箬等人,心里正不舒服呢! 季姝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说说马车的事情,四姐姐和五姐姐回来之前,大房的马车可跟咱们是一样的,她们一回来,大房就换了这等奢华的马车。小娘子养成这么骄奢的习惯,可不是什么好事。” “回来再说。”三夫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季姝这才高兴的扶着三夫人上了马车。 季箮特别爱当着季冉氏等人的面跟季箬演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季箬虽算不得配合,却也从来没有揭穿过。等一上马车,两个人的脸都冷了下来。 季湘还记得自己昨天拦着季箬的事情,以为她生自己的气呢! 她想道歉,可面对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她有些拿不准谁是谁了,又不敢开口问,最后打量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拉了拉柳叶眉的那个的衣袖。 小声道:“五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昨天是湘姐儿错怪你了。” 季箬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她抿了抿嘴,道:“怎么会。” “五姐姐要是气不过,可以骂湘姐儿的。”她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又信誓旦旦的补充了一句,“我不哭的,真的。” 季箬终于失笑:“湘姐儿不知道我要救你姐姐,湘姐儿也是为了保护姐姐,对不对?” “对的对的!”季湘使劲儿的点头。 季箮在一旁看不下去,忍不住道:“治好七妹妹的,又不只是五妹妹的 功劳,要不是殷哥哥肯帮忙,五妹妹就是再厉害,也治不好七妹妹的病呢!” “那也是多谢殷哥哥了呢!”季湘顺着季箮的话说道。 季箮一噎……这季湘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她不该开口问是谁让冉殷开口答应帮忙的吗? 陆府距离季府很近,小娘子们说几句话的功夫,马车便在陆府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丫鬟立马下车前去门房通报,季箬透过车窗帘子打量着外面。 只见陆府的大门口左右各站了四个穿着甲胄的侍卫,两个手里握着长枪,两个身上背着弓箭手里拿着大刀,很是肃穆的样子。 陆府不过是尚了公主,守卫就如此的森严? 季箬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只得将疑惑压在了心底。 很快就有长公主身边得脸的侍女前来迎接季箬等人。 季箬眼观鼻口观心的跟着那侍女往里走,季箮却是笑盈盈的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侍女道:“回四小姐的话,奴婢闻珺。” “闻珺姐姐我第一次见长公主,心中有些忐忑,你能跟我说说殿下有什么忌讳吗?我不想惹殿下不高兴。”季箮说道。 她这话说得直白却不失礼,很容易引起闻珺这种见多识广的侍女的好感。 然而季箬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个。 她注意到,自己跟季箮的脸除了眉毛,明明没有别的不同,可刚刚她们根本没有跟闻珺自我介绍,闻珺却认得出问她话的人是四小姐! 第七十七章 神佛亲睐身迎病 闻珺笑道:“四小姐不必担心,殿下是再亲和不过的人了,像四小姐这样聪明乖巧的小娘子,殿下说不定心里恨不得将您养在膝下呢!” 说话间穿过种了一片粉粉白白的杜鹃花的前庭,就进了二门,二门内的花园很大,透过假山的缝隙,季箬眼尖,看到好几个宫人拿着女子的帷帽遮着一个人,匆匆往里面走。 季箬愣了一下,想起来,以前小皇帝来十二楼,除了大多数时候是被抬进来的,还有小部分时候,是这样子被簇拥着进来的。 因为体弱,大家连一丝风都不敢让小皇帝见。 季箬心里咯噔一跳,正要细看,却被闻珺挡住了视线。 闻珺笑道:“县主聪敏,总是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大概是又让外面的人找了什么进来。” 刚刚那些人簇拥着的明明是一个人,陆汐县主找了个人进来玩不成? 季箬心里不信,脸上却是抿着嘴笑了笑,算是认可了闻珺的说法。 穿过花园,就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面挖了水池,种了垂柳,立了假山,修了亭台,就像是画上的地方一般。 季箬便知道,这是长公主住的地方了。 长公主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所以她住的地方也要格外雅致有意蕴。 闻珺一进这个院子,就敛起了笑容,肃容带着三个小娘子往里面走。 季湘年纪小,胆子也小,见状就有些瑟缩,悄悄拉了季箬的衣袖。 季箬注意到季湘的举动,下意识的就扭头看了季箮一眼,只见季箮同闻珺一样冷着脸,下巴微收,看起来就是冰雪做的美人儿一般。不由得有些意外。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季箮讨好长公主的用心,心里不由得轻嗤。 见到长公主的时候,余蓝世子妃、陆汐县主和陆引霜都在她跟前说话。季箮、季箬、季湘三人乖巧的请安行礼。 闻珺上前一步,走到长公主身边,微微弯腰,道:“公主,季府四小姐、五小姐和九小姐来了。” 她说着,手指微微动了动。 长公主让她们起身之后,便上下盯着季箮打量,道:“生得真好看……你便是季相找回来的那个女儿?” 季箮福了福,道:“回殿下的话,臣女正是季箮。” 长公主便随意指了指,对身边人道:“四娘子留下来陪我说话,你们想做啥做啥去, 别一窝蜂的杵在我院子里。” 于是陆汐便扯着笑脸拉着季箬跟长公主告退,样子熟稔的仿佛她们不是第二次见面,而是多年的手帕交。 季湘则是被余蓝世子妃带着陆引霜拉着一起走了。 走了五六丈远之后,陆汐才一脸关切的开口,问道:“听说你手受伤了,厉害吗?” 之前到底是用这个做借口拒绝了长公主府的邀约,因此,季箬道:“有些厉害的,幸好家里有几瓶上好的伤药。” 陆汐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因此对于她这个回答,并没有深究,而是顺着问下去:“听说你家七娘子也生病了?” 季箬便知道她的目的是跟自己套话了。 “对,七妹妹得了相思病。”季箬一脸坦然道。 陆汐本来就不耐烦跟季箬装亲热,听到这话,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在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 她撇了撇嘴:“怎么得了这种病?可真够丢人的。” 季箬奇道:“县主为何这般说?” 然后不等陆汐开口,季箬就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问道:“县主知道七妹妹是因为什么得的相思病吗?” 自然是某个男人!相思病就跟花痴病一般,都是想男人了才得的!陆汐心里觉得季毓是这样的人,季箬作为她的姐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这个答案,不能由她一个尊贵的县主说出口。 想到这里,陆汐好奇的同时,又有些埋怨季箬。 季箬并没有等陆汐开口,只顿了顿,就自己说出了答案:“是因为仙隐寺山顶的金鸡,七妹妹可是一个有慧根的人!” “金鸡?那是什么东西?”陆汐瞪大了眼睛。 季箬笑道:“陆姐姐可能不知道,仙隐寺的山顶来了一只很大的金鸡,据庙里面的僧人说那是神佛的使者。我们姐妹有幸在山顶看到金鸡现身,等回去之后,七妹妹被金鸡托梦,第二日醒来便病了。” “七妹妹是因为金鸡才得的相思病。”她说。 胡说八道,这是什么鬼说法!陆汐快要维持不住那张和善的脸了。 她咬牙道:“阿箬妹妹可不能将什么事情都扯到神佛身上,小心神佛怪罪……七娘子若是真的有慧根,神佛又怎么会让七娘子生病?” 季箬一本正经道:“神佛之事不可妄言,我怎么会胡乱攀扯。至于七妹妹生病,那 又不是神佛的本意,陆姐姐可曾听过醍醐灌顶的说法?” 那些故事话本里面,不管是记忆起前世的事情,还是被高人指点了,醍醐灌顶,弱小的身躯承受不住,总是要病一场的。 陆汐自然是听过这个说法的。 难不成季毓真的是因为金鸡得了相思病?那可就厉害了!早知道就在帖子上将季毓的名字也写上,好教她看看被神佛喜爱的有慧根的季毓在醍醐灌顶之后有什么不一样。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进了另一个院子。 季毓总在季府里面,以后要见,有的是机会见到。陆汐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正事来。 她说:“我屋里有一本书,内容很有趣的,正好有醍醐灌顶的故事,我们去看一看。” 她说着,亲热的拉了季箬的手,朝一间厢房走去。 这个院子是陆汐的住所? 看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季箬心里一凛,有了警惕,伸手从锦桃的怀里一摸,摸到一个硬物,不知道是什么,直接就揣进了自己的衣袖里面。 然后已经走到了厢房门口,陆汐推开门,忽然使劲儿的把季箬推了进去,季箬摔倒在地,陆汐身边的侍女一个拉上了厢房的门,一个压住了锦桃,并且早有准备,用一块锦帕堵住了锦桃的嘴。 季箬终于想起刚刚觉得的不对在什么地方了。 这个院子里面花草甚少,看起来有一种冷硬的风格,怎么会是一个小娘子的住所?再加上这院子里面没有一个下人。 到底还是她大意了。 季箬揉了揉自己的脚踝,就看到里间的桌子前坐了一个人。 第七十八章 突兀之间见故人 那人穿着明黄色的衣服,一头青丝夹杂了灰白的头发铺在背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着,背影看起来瘦削得很。 季箬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慕容阑听到身后的动静,缓慢的站起身来。 他虽然还没有过十六岁的生辰,长得却非常的高,已然是身长七尺有余。可就因为长得高,更显得他无比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了一般。 季箬看着慕容阑转过身来,打量她,那双眼睛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你就是季相的女儿?”慕容阑微微抬了下巴,一副不屑至极的模样。 只是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本来是极讨厌季家女儿们的,可不知怎么的,如今见到了季箬,他心里那丝厌恶无端的有些站不住脚。 季箬却因为他的厌恶清醒过来。 是了,自己已经不是十二楼的试药女,而是慕容阑心里讨厌的季相的嫡女,以后可能要做这个小皇帝妻子的人。 她忍着脚踝的疼痛,行三拜九叩大礼:“臣女季箬,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当然是希望朕万万岁的。”慕容阑轻嗤,出口惊人,“你是怕嫁过来守活寡呢!” 这话让季箬心里升起一股怒火来,她还来不及发作,就见小皇帝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了一般。 季箬心生怜惜,那点怒火立马烟消云散,担忧的看着慕容阑,很想上前问他带了平日吃的药丸没有。 外面守着的人听到了动静,陆汐隔着门问道:“表弟,您还好吧?” 慕容阑已经止住了咳嗽,沙哑着声音道:“无碍。” 屋外又没有声响了。 季箬回过神来,道:“陛下是大安朝的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民,所有大安朝的百姓都希望陛下能够万万岁的。” “是啊,朕是大安朝的天子。”慕容阑的声音变得有些轻,充满了嘲讽,“大安朝的天子连自己的皇后是谁都不能做主。” 季箬皱了皱眉。 慕容阑上前走到季箬面前,蹲了下来,他目光凌厉的扫视着季箬,语气严厉起来:“你说,季相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作为一个没有实权,身体又不好的皇帝,慕容阑的日子很不好过,可他又不能随意跟人抱怨。因此,圈养在十二楼的试药女,就成了他诉说心事的存在。 季 箬不止一次听慕容阑抱怨过季相,三个辅政大臣,在慕容阑眼里,季相是唯一一个大奸之臣,有着狼子野心。曾经季箬听他这么说,也就这么信了,可跟季相接触之后,她忽然觉得季陵不像是那种奸人。 “臣女的爹爹,自然是为国为民,为陛下尽忠的。”季箬说。 慕容阑冷笑:“尽忠?是报复吧!” 季箬猛的抬起头来,神色未变心里却翻江倒海。 慕容阑知道先帝对季家做的那些事情!他知道先帝害死了季执,所以会说季陵是报复。 “怎么,朕说对了?”慕容阑目光变得阴鸷。 季箬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微微仰着头,一脸茫然的询问:“臣女的爹爹怎么会报复陛下?臣女父亲受先帝所托,为陛下尽忠,整个季家都是忠心于陛下的。” 原来她不知道当年那些事情。慕容阑心里想。 然后他提起今日把她弄过来的正事来:“旁的先不说了,朕问你,你为什么会医术?” 季箬想着,小皇帝以前就一直不喜欢季家的女儿们,却从来没有将谁绑到面前来找过麻烦。今日他让陆汐把自己骗过来,多半是因为出了什么变故。 那个变故,也多半是因为自己治好了季毓而起。 因此,她张口就道:“臣女只知皮毛,连普通医馆里面的学徒都比不上,怎么能说得上是会医术呢?” 慕容阑蹲太久了,有些头昏,因此,费劲的拖了把梨花木太师椅摆在季箬面前,自己坐了上去。 他一直没有让季箬平身,就这么跟季箬说话。 “你当朕是傻的吗?太医们都治不好你家七娘子,你治好了,还说自己不如医馆学徒?”慕容阑的脸因为薄怒红了起来。 “那是因为七妹妹的病不常见,要治也是民间的偏方,太医们学的是正统的杏林手段,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些偏方也是有的。”季箬道,“再说了,相思病不算病,将人叫醒就好了。” “你是说你是用民间偏方治好的你家七娘子?”慕容阑身子前倾,语气变得有些急切。 季箬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可一看慕容阑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的回答合了他的心意。 她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解释:“臣女过去十五年一直住在寺庙,年纪小的时候调皮,偷偷去找来上香的女香客们说话。正好听说过一个叫醒相思病患者的偏方,这次是刚巧 用上了。” 居然是偏方!她居然是用偏方治好人的! 慕容阑气得心里有些想吐血。 前日傍晚,季箬治好季毓的事情就传到了宫里面太后的耳里,太后的意思是,反正要娶一个季家的女儿,慕容阑的身体越来越好,季家五娘子既然是杏林高手,早日让她进宫照顾慕容阑的身体,也是好的。 如此一来,慕容阑也可以早日亲政。 慕容阑自己自然是想亲政的,可他心里一点都不想娶季家的女儿做皇后。他心里有喜欢的人,若是别的人家的女儿,他还能让她进宫当个摆设,可季家的女儿不行,有季相在,季家的女儿进宫了是摆布他还是受他摆布? 于是前日他连夜找了自己的姑姑,华昌长公主,说是想偷偷见一见季箬,看她的长相。华昌长公主信了,立马就给季府大房下了帖子。 华昌长公主是寻思着让陆汐同季箬一起玩,慕容阑在暗处偷偷看一眼就是了。根本不知道慕容阑另找了陆汐,商量了现在这一出。 怎么解决季箬,没有实权的小皇帝绞尽脑汁。 可她却告诉他,她对医术只懂皮毛,能治好七娘子用的是偏方。 第七十九章 年少慕艾难承受 “偏方啊……”慕容阑喃喃出声。 若是偏方,那就好解决了,只需要让陆汐把这件事透露给姑姑,姑姑进宫跟母后说一说,立后的事情自然就不着急了。 不过这是治标的办法,不能治本。 慕容阑眉头皱着,心里有些发愁。 “既然是偏方,你们季家就不该将你会医术的事情吹嘘出来!” 季箬目瞪口呆的看着慕容阑,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不讲道理的慕容阑,咬牙解释道:“这两日府中乱得很,陛下可能不知道,臣女的姐姐找回来了……亲人相见,乍惊还喜,怎么可能会花精力去吹嘘臣女的医术!” 慕容阑哼了一声:“你们季家的女子都这般花言巧语吗?” 季箬算是看出来了,慕容阑就是单纯不喜欢季家,来找她麻烦了。她作为季家的小娘子,说什么人家都听不进去的。 于是干脆闭口不言了。 慕容阑见她不理自己,心里更不高兴了。 不知怎么的,他隐约觉得季箬面对自己的样子不该是这么冷静的,两人相熟的感觉也不该是这么生疏而仇视的。 季箬不理他,他胸口就觉得一股气堵在那里,冲动之下,脱口而出:“朕不会立你为后的,朕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季箬吃惊的看向慕容阑。 慕容阑见状,心里有些得意,可转念想到自己那个心上人,那点得意之色消失殆尽,化为了悲伤。 他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头发有些灰白,可眉毛却像是浓墨重彩的两笔,又浓又黑。慕容阑因为悲伤,脸色在浓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 “就算朕的心上人死了,也轮不到你们季家的女儿来做皇后,你自己好自为之。” 季箬脑子里灵光一闪,然后呼吸变得不稳当起来,她问慕容阑:“陛下有个心上人,那个心上人死了?陛下为了那个心上人是不会立季家的女儿为后,还是不会立后?” “大胆!”慕容阑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恼羞成怒,他呵斥道,“这是你一个小娘子能问的事情吗?朕告诉你,朕不怕什么季相,你有本事把这些话告诉季相,让季相来金銮殿逼朕娶他的女儿啊!” 他说着手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对季相的畏惧。 这一刻季箬却没有在乎那么多,她死死的盯着慕容阑,问道:“你说的那个死了 的心上人,是十二楼的试药女吗?”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小皇帝身体病弱,能接触到的人并不多,太后见他年纪大了,怕他失了元阳,导致身体更加不好,所以连伺候的宫女,安排的都是长相忠厚老实的。 “季相果然是狼子野心,十二楼试药女这种秘事都跟自己女儿讲了。”慕容阑闻言跳脚。 因为生气,他又剧烈咳嗽起来。 “对,是她,她已经死了,你们季家有本事去挖坟啊!” 慕容阑眼睛血红,看向季箬,就像是要吃人的孤狼一般。 竟然真的是她! 季箬瘫坐在地上,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胀,痛得厉害。 她最开始不过是想离开十二楼替慕容阑寻找神药,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越来越乱?还有慕容阑,在十二楼的时候,他分明连自己的脸都没有看到过,为什么会把她当作心上人? 这么一想,季箬不但是胸口疼,连脑袋都开始疼起来了。 慕容阑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因为争不过一个死人而大受打击,刚刚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立马顺畅了下来,那不间断的咳嗽也止了下来。 可这快意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心底很快就生出一种滞闷的情绪来。越是看到季箬大受打击的神情,他的这种滞闷感就越是强烈。 于是他拉开了厢房的门,对着站在远处的陆汐,唤道:“表姐。” 他的神情已经软了下来,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陆汐见状,立马生出一种心疼的情绪来,她瞪了地上的季箬一眼,快步走了过来,问道:“她欺负你了?” 锦桃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季箬,挣扎得更加卖力了。 “无事。”慕容阑摇了摇头,当着季箬主仆的面,说道:“季五娘子是用偏方治好七娘子的,她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医术,你记得跟姑母说一声,免得天下人被她们季家的人哄骗了。” 说完这话,他犹豫了半晌,又塞给陆汐一个信封:“你帮我……悄悄的送到相国寺住持手里去。” 陆汐二话不说就接过了信,自己收了起来,并没有多探究一句,她问道:“如今陛下已经见了季五,接下来是回宫还是去见我娘?” “嗓子有些不畅,今日就不见姑母了,回宫吧!”慕容阑道。 陆汐就在丫鬟耳边吩咐了一句话,没一会儿,刚刚护着慕容阑来陆府的那些宫人就出现了,然 后给慕容阑陆汐行礼之后,拿出帷帽,将慕容阑遮得严严实实,护着人匆匆走了。 季箬坐在地上,将这些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等人走了,陆汐才吩咐丫鬟放了锦桃,锦桃立马扑上来将季箬扶起来,她一边关心自家小姐的情况,一边警惕的看着陆汐,心里做好了和陆府的人拼命的打算。 什么破陆家,什么破县主,下帖子请她家小姐来做客,居然做出这等杀千刀的事情来。这简直就是个土匪窝! 慕容阑走了,季箬慢慢的就回过神来,她忽略了脚踝扭到的疼痛,目光探究的打量起陆汐来。 陆汐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愧疚,她瞥了季箬一眼,道:“今日这事你也别算在我头上,要怪,就怪你爹是个奸臣,你自己讨不到陛下欢心。” 只从这一句话,季箬就明白了,陆汐帮助慕容阑,并不是为了那个皇后的位置,她只是要得到慕容阑将来的庇护。 季箬没有理会陆汐这句话,而是淡淡的开口道:“县主,目的已经达到,是不是可以送我季家的小娘子们回去了?” 陆汐盯着她看了半晌,开口道:“自然……我陆家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不送走,留着你们做什么。” 第八十章 自作主张是陆汐 陆汐没有带季箬再去见长公主,听说她要带着季箮和季湘一起走,就直接把人留在了花园,让她等着。 锦桃看着季箬已经肿起来的脚踝,心疼得不行:“这也太欺负人了。” “嘘。”季箬止住她的不平,“这还是陆家呢!” 她让锦桃扶着自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然后面无波澜的等着季箮和季湘前来。 朝堂上的政局大概是发生变化了吧!季箬看着一株虎尾兰,心里想着。 若不是朝堂上有了变化,以季相的身份地位,陆家就算是尚了公主,也绝不敢这么对季相的嫡女。 倒是华昌长公主着实出乎季箬的意料,传说中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还不是流连于俗世算计。尤其是她的女儿,才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工于心计一门心思给自己找靠山了。 什么神仙眷侣?呸! 季箬自顾自的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愣了一下……她看到不远处两个男子走在一处,相聊甚欢的样子。 是陆浔和冉殷。 季箬猛地想起来,她们第一次去长公主府参加宴请的时候,冉殷也同陆浔走在一处。 他们是以前就是好友,还是冉殷回京之后走得近的? 冉殷是荀错的嫡系,长公主府是跟太后站在一处的,太后是幼帝的生母,临安王又口口声声的效忠幼帝,冉殷与陆浔走得近,是不是因为荀错和临安王勾搭上了? 这么想的话,倒是能解释为什么陆家人敢这么对待她了! 慕容阑心中当季陵是奸相,荀错跟季陵一直相互看不上对方,这下临安王和荀错勾结上了,季家怕是危险了。 可是冉殷虽然恨季家,“季箮”回来之前,他这么做还说得通,现在“季箮”已经回来了,他还能下得了手? 还是说,真的如锦桃之前所说,他就是一个白眼狼? 是了,男儿当建功立业,身居高位,翻云覆雨,恩人算什么,软肋算什么! 季箬心里一寒,神色变得有些难看。 锦桃在一旁看了,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小姐,是脚踝疼得厉害吗?” “无碍。”季箬摇了摇头。 然后就见季箮和季湘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她们身后还跟着“送客”的俞蓝世子妃和陆汐县主。 季湘见了季箬,快步跑了过来,扬着小脸问道 :“五姐姐,听说你不小心伤了脚踝,伤得厉害吗?” 季箬这才反应过来,陆汐是怎么跟大家说的。 她笑了笑,道:“只是有些肿,回去用热毛巾敷一敷就好了。” 季箮却有些不乐意,压低了声音嘀咕了季箬一句:“真娇气。” 这话别人没听到,只有季箬听得真切。她神色自然,并没有理会季箮。 俞蓝世子妃客气的开口道:“五娘子在我们府上受了伤,实在是过意不去。五小姐既然不愿意留在陆府看大夫,那便让我身边的绿萝送你们回去。五娘子是身娇的小娘子,伤得到底怎样,要大夫看了,绿萝回来报个信,我才安心。” 季箬听了这话,奇怪的看了俞蓝世子妃一眼,然后恍然大悟。 陆汐县主刚刚的所作所为,并不是长公主的意思,或者说,不完全是长公主的意思。陆汐自作主张,长公主和俞蓝世子妃说不得根本不知道! 既然这样,她就没必要忍着了。 她故意低了低头,羞答答的开口:“多谢世子妃了……脚上有伤,不好再打扰长公主殿下。还请世子妃替臣女跟长公主殿下道谢,就说殿下大恩,季五铭记在心。” 什么大恩?俞蓝世子妃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的就扭头去看陆汐。 陆汐没想到季箬受了那等对待,不吵不闹不说,居然还能冷静的说出道谢的话来。 自己低估她了!陆汐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俞蓝世子妃见状,便知道陆汐并没有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办事,而是节外生枝了。 不过那也是陆汐的事情,她只管把人送走,回去照着季箬的原话跟长公主说一遍便是。 因此,俞蓝世子妃脸上笑容未变,很是亲和的样子,送着三姐妹出了陆府的大门,看着她们上了马车。 绿萝自然是跟着一起去的。 季府的马车走了之后,俞蓝世子妃看都没看陆汐一眼,转身就往里面走。 陆汐咬咬牙,疾步追上去将人拦住,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句:“嫂嫂。” “县主何事?”俞蓝世子妃脸上带笑,很是平常的模样,仿佛什么事到了她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嫂嫂,你要去母亲那里?”陆汐拧着眉问道。 俞蓝世子妃知道陆汐想说什么,却故意跟她装傻:“对呀,县主也要一起去吗?” 她为人和气,婆婆喜欢,丈夫敬爱,小叔濡慕,只有这个小了她许多的小姑子不好相处,给她吃了不少暗亏。所以两人的关系算不得好。 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了陆汐的错处,她怎么肯轻易放过她。 陆汐哪里不知道俞蓝世子妃的想法,她委曲求全,好话说尽,也不见对方有丝毫反应,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道:“嫂嫂既然不肯帮忙隐瞒,只管去跟母亲说。母亲再生气,也不过是罚我面壁思过。” 她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俞蓝世子妃并不吃她这一套,抬脚就朝长公主的院落走去。 陆汐气得撕烂了手里的锦帕。 与此同时,季箮心里也愤怒异常。 她知道自己是有可能做皇后的,自然也知道同长公主打好关系的重要性。长公主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好在喜欢听她抚琴。她这边一曲《流水》还没弹完,那边季箬就脚踝受伤闹着要回家了。 她简直是来克自己的!季箮心里想。 可看到同行的绿萝,季箮心里再不高兴,也只得暂且将愤怒忍了下来。 等回到府中,大夫来替季箬摸了骨头无碍,送走绿萝之后,季箮才终于忍不住对季箬发了火:“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季箬淡淡的问道。 然后不等季箮回答,她想起来似的,忽然抬起头来,道:“我在花园的时候,看到冉殷了。” 第八十一章 抽丝剥茧理乱麻 “看到他又怎么了?”季箮警惕的看着季箬。 季箬故意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来:“冉将军对你言听计从,你却一门心思嫁入皇家,安的是什么心思?” “你想怎么样?”季箮瞪着季箬,她觉得季箬这女人太难以捉摸了,天下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季箬这么说,季箮下意识的就以为季箬要把她和冉殷亲近的事情捅到华昌长公主面前去。 “你敢!”她说。 季箬看了看自己包扎着的脚踝,垂着眼皮说道:“我现在困得很,脑子清醒的时候自然是不敢的,可困糊涂了,有什么不敢的?” 季箮气得直跺脚,这个季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非要这么拐弯抹角!她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睡吧睡吧,睡不死你!” 不过是扭了脚踝,就这么作! 看着季箮离开房间,季箬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并不是困了,而是有很多思路需要理一理。眼下她的脑子里面装了太多的东西了,可那些东西都是一团乱麻,时时刻刻困扰着季箬。 若是继续任之不管,季箬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因此患上偏头痛的。 季箬吩咐锦桃在屋子里点了水香,然后把下人们都赶了出去。 水香氤氲中,季箬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内室的隔断处,将珠帘放了下来,伸手抚摸着上面的珠子。 还没入夏,空气中有些冷意,季箬却觉得脑子清楚了许多。 她终于沉下心来,理着脑子里的那一堆乱麻。 五年前自己走丢的真相是什么?若只是走丢,冉殷为什么会恨上她的爹娘?甚至夜入浣春院正房要取爹娘的性命? 他看起来不像是是非不分的人,为什么会放出要弄死“季箬”的威胁来? 到底是谁把她变成了十二楼的试药女?她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季执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自己有死劫,然后让季箬前去救自己?如今出现在季家的这个“季箮”到底是谁?为什么跟她们有一模一样的脸?除了那张脸,她还有什么手段让季冉氏和冉殷都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 瑶柳背后的人是二老夫人,索漪的背后是谁? 如今朝堂上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临安王真的和荀错联起手来了吗? …… 季箬一桩桩的询问自己,然 后一个都答不出来。 她摸着珠帘上串着的冰凉的水晶珠子,对自己说:“不着急,这些我一样一样的,都会查出来的。” 只是,她精力有限,得分出个先后顺序来。哪件事是目前最要紧的? 季箬想道,瑶柳、索漪、“季箮”如今在季府中都不会轻举妄动,就算有什么事情,季冉氏也不是吃素的。顶顶着急的,便是朝堂上的局势。 爹爹安稳,季家就安稳。爹爹要是稍有不慎,不说别的,慕容阑先生吞活剥了他们季家。 慕容阑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季箬觉得,自己要是跟慕容阑说自己就是十二楼的那个试药女,只怕等来的不是爱惜之意,而是灭口之刃。 该说的,不该说的,慕容阑在她面前说了太多。该看的,不该看的,她这些年将慕容阑因为病痛露出来的丑态看了个遍。 若她只是十二楼中与世俗毫无牵扯的试药女,慕容阑会喜欢她,若她是季相的嫡女,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得知道朝堂之中目前的形势。季箬用手指甲轻轻弹着水晶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有些烦躁和愁苦。 “无人可用。”她喃喃了一句。 季冉氏虽然没有限制她出门,可她一个小娘子,又是季相的嫡女,多少人关注着她!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这样子又如何能查朝堂的事情? 季相年纪轻轻,能够扳倒秦许知成为丞相,自然不是无脑的蠢货,所以她想要了解朝堂的动态,不能从季相那边打听。 倒不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季相解释,实在是,冉殷当年潜入卧房要杀季相夫妻的事情,疑窦太多,让季箬不起防备之心都不行。 她不是想要防着季相,而是要防着所有的人。 所以她娘给的锦桃、二老夫人给的瑶柳、三夫人给的索漪,都不能用了。她要怎么办?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脚步声到了门口,又特意压轻了,接着房间的大门被缓慢的打开了,季箬盯着那边,对上了绕过屏风朝这边走来的季冉氏的视线。 “阿箬,你醒着啊!”季冉氏愣了一下。 然后快步走上前来:“怎么自己起来了?要喝水吗?临春,倒水来。阿箬,下人说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疼不疼?娘让人拿你爹爹的名帖去太医院叫个太医来好不好?” 季箬本准备说无事,听到最后一句话,她 忽然又改口了。 一边由季冉氏拉着往床榻上走,一边点头,她状似无意道:“娘请上次说七妹妹脉象不是花痴病的那个太医来吧!” 季冉氏闻言并没有多想,她扭头就吩咐临夏:“你快拿了老爷的名帖给二门当值的林五,让他去太医院请薛景薛太医前来。” 临夏答应着去了。 她刚刚就听锦桃说了,五娘子只是扭了脚踝,并没有什么大碍。这就要请太医,这夫人的心里面,五娘子怕是豆腐做的人儿吧! “疼得厉害吗?”季冉氏一脸担忧的看着季箬。 “还好。”季箬捏了捏季冉氏的手,安慰道。 然后她发现季冉氏身上居然穿着外出的衣裳,脚上的鞋子没有换,鞋子的边上甚至还沾了几点泥渍。 便随口问道:“娘出门了?” “嗯。”季冉氏点了点头,然后她脸上露出丝欢喜之意来,“你猜怎么着,杜笙回庄子了!” 因为季箬想要跟他学习兵法谋略,正好今日无事,听说杜笙回来的消息,担心下人们说不清楚,便亲自去了一趟庄子见杜笙。 这个杜笙性格有些古怪,当年吃着季家的饭,却没有丢掉自己的坏脾气。要不是看他确实有几分本事,又一心一意教导季箮,季冉氏也不会一直留着他在季府。 “当初同哥儿想要跟着他学,杜笙就拒绝了,为此差点儿和你四叔打起来。我担心他会拒绝你,所以先去问问,不曾想,他一口就应了下来。我安排人打扫出一个院落来,过两日等你好了,就将人接到外院的院落里住下来。” 第八十二章 蛛丝马迹新思路 杜笙回来了? 季箬刚刚理着那一团乱麻,正是看什么都存了几分怀疑的时候,听了季冉氏这话,季箬心里一动,问道:“杜先生有问起姐姐吗?” “杜笙是一个性格很冷傲的人,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成为他的牵挂。”季冉氏摇了摇头,“箮姐儿与他一段师生情分,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目即忘的陈年旧事。” 季冉氏嘴里说着杜笙性格如此,不能怪他,可心里却是有几分埋怨的。他好歹是箮姐儿的先生,如此这般也太冷心冷肺了一些。 要不是当年季箮坚持,杜笙怎么可能被季家庇护! 性格冷傲吗?季箬撇了撇嘴。 他既然会教导季箮多年,说明季箮已经入了他的眼。季箮失踪了五年,他都没有离开季家的田庄,可见他心里是有牵挂的。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为什么丝毫没有跟娘亲问起季箮? 季箬隐隐觉得自己找到了接下来的方向。她猛地看向季冉氏,道:“娘,我的脚踝没有大碍,明日便让杜先生进府吧!” 季冉氏点点头:“你伤没事就好,先休息一会儿吧,一切有娘去安排。等会儿薛太医来了,娘再来看你。” “娘,我没事的。”她抿着嘴儿笑了笑,带了小女儿的娇憨,“薛太医能够看出七娘子不是花痴病,岂不是太医院最厉害的大夫?我就是好奇,想要看看太医院最厉害的大夫是什么样的。” “你呀!”季冉氏伸出食指戳了戳季箬的额头,“就数你主意最多。” “娘,你去忙吧,待会儿可别过来了。”季箬眨了眨眼睛。 虽然是太医,到底是男子。季冉氏不忍心女儿失望,又担心别人因此产生误会,于是开口道:“要我不来也可以,让临夏守着你。” “好。”季箬乖巧的应了,“娘,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对啊,这个女儿进府之后素来乖巧,又医术惊人,治好了她的祖母,又治好了七娘子,行事周全大方,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季冉氏又叮嘱了季箬几句,这才带着临春一起离开。 薛景,杜笙,会成为她的助力吗?季箬看着季冉氏的背影,捏紧了身上的薄衾。 上次被四夫人那般轻慢对待,薛景本已打算再也不踏入季府,可来人拿着的是季相的帖子,病人又是季家五娘子,薛景哪里还记得自己心里的那点疙瘩,收 拾好了药箱就催着林五快走。 林五一边小跑着带薛景去了季府马车,一边心里嘀咕着奇怪。 他明明说了五小姐只是伤了脚踝啊,怎么这个大夫比病家还要着急? “受伤的是季五娘子吗?”薛景语气有些颤抖,坐在车厢里面,跟林五又确认了一遍。 “回薛太医的话,是我家五小姐。”林五挥鞭赶车,心想,这个大夫莫不是有病吧,我家五小姐伤了脚踝,他激动什么? 他哪里知道,薛景凭着自己的爹和这张讨喜的脸,在太医院虽然很吃得开,可任凭他给宫中的太妃女官们治好了再多的头疼脑热,那些老太医们依然没有一个人把他的医术看在眼里。 薛景太年轻,又是靠着父荫吃饭,长了一副小白脸,不是一个真正的医者。他们都这么想。 薛景不服,可又有什么办法?不但那些太医这么看他,就是那些请他去医治头疼脑热的后妃们也是这么看他的。 这次太医们断定季家七娘子是花痴病,是治不好的,可他们前脚刚走没多久,季五娘子后脚就治好了七娘子的病。 那些太医们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就说季五娘子误打误撞。薛景却觉得那季五娘子是真有本事的。 听着张太医和杜太医对季五娘子的“诋毁”和轻慢,薛景心里生出一种跟季五娘子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不,不是同病相怜。他只看出季七娘子不是花痴病,季五娘子却是治好了季七娘子的。 她比他厉害! 她伤了脚踝,特地请他去医治,会不会是因为听说他诊出了季七娘子不是花痴病,所以特意要见他? 这么一想,薛景心里的激动更甚。 他不断催促着赶车的林五:“快一点,再快一点!” 医者都有一颗菩萨心肠,自己若是拜她为师,她会愿意指点他医术,让他救更多的人吗? 薛景脑子里一腔热血,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要拜一个女子为师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女子还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 马车很快在季府门口停了下来,林五小跑着带着薛景前往锦桐院。 府里的下人们看到了都有些惊愕,之前大夫进府给五小姐看伤,不是说扭伤了脚吗?怎么请太医来了?这太医急匆匆的样子,五小姐不像是伤了脚,倒像是截了肢! 林五将薛太医带到 锦桐院的门口,就不再往前走了,他看到一个身姿妖娆的丫鬟正颐指气使的吩咐一个婆子去小院子里面清扫桐花,忙讨好的喊道:“瑶柳姐姐,瑶柳姐姐!” 林五是跟着大夫人做事的,瑶柳在锦桐院再托大也不敢不理林五,于是摆摆手让婆子去了,抬脚走了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这位是薛太医。”林五笑嘻嘻道,“麻烦瑶柳姐姐帮忙通报一声。” 薛景生得高大,长相却很斯文,站在林五身边很是显眼。瑶柳刚刚就注意到他了,听了林五的介绍,她才光明正大的打量薛景。 她眼波流转,薛景却皱了皱眉,避之不及。 瑶柳见他不看自己,才嗤笑一声,转身进了院子。 薛景刚刚一路上的满腔热血一下子冷了下来,他问林五:“这是你们五娘子身边的丫鬟?” 林五点了点头。 薛景脸色一肃,眉毛拧得死紧。 这个丫鬟一看就不会是安分的,季五娘子那般的神医娘子,身边为什么会留着这么一个不安分的丫鬟? 这个丫鬟以后带累了季五娘子怎么办? 他兀自为季箬不平担忧,就见一个同样美貌的丫鬟走了出来,对他盈盈一福,道:“薛太医,我们小姐有请。” 第八十三章 拜我为师学医术 薛景进去闺房之后,不敢四处打量,颔首低头,恭谨有礼。 然后就听到一个如黄鹂出谷的声音:“锦桃和临夏留下伺候就好了,其他人都退下去吧。” 有临夏在,就是瑶柳也不敢有半点不满,都乖乖的退了出去了。 薛景琢磨着自己应该先开口问伤情,还是先问相思病的事情,就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接着一双穿着修鞋的脚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猛地抬头,落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穿戴整齐、螓首蛾眉的小娘子。 薛景的脸猛地一红。 季箬没有跟他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她这话一出来,临春和锦桃都吓了一跳。 不管季箬的医术多么厉害,薛太医都是太医院的正经太医,又是男子,五娘子说这话,这位薛太医怕是会觉得侮辱,要恼了! 锦桃一脸警惕,心思转动间就准备好了许多呵斥的话语,只等薛景恼怒斥责的时候一股脑说出来将他的话都堵住,免得伤了自家小姐的心。 谁知那位薛太医也是一个脑筋不大正常的,他听了季箬这话,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愠怒,反而眼睛一亮,难以置信的问季箬:“五娘子说的是真的?” 季箬点头:“你若是愿意,我就让锦桃取茶来。” “我愿意。”薛景心中狂喜,不断的点头。 他虽然不明白季箬为什么要收自己为徒,也不确定季箬除了治相思病还有没有别的高明医术,可他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应该拜她为师。 “锦桃,取茶来。”季箬眼里带了笑意,转头吩咐锦桃。 锦桃应了一声,匆匆去了,临夏扶着季箬去黄梨木太师椅上坐下,嘴里道:“五小姐脚伤着呢,怎么能一直站着。” 锦桃很快就新沏了一壶茶来,薛景不用别人说,就斟了一杯,然后快步上前,扑通一声在季箬面前跪了下来,奉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季箬神情自若的接过薛景手中的茶,吃了,然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亲自扶了薛景起身。 临夏和锦桃目瞪口呆:她家小姐这就收了个徒弟? 这徒弟还是太医院的太医! 是她家小姐太大胆了,还是这个叫薛景的太医脑子坏了? 季箬面色平静得很,仿佛她刚刚做的是一件再 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让薛景坐下来,才开口问道:“我身为闺阁女子,你堂堂太医院的太医,前途不可限量,拜我为师之后会遭受什么流言蜚语,可想清楚了?” 锦桃心想,这茶都喝了,再问人家想清楚没,是不是有点没诚意? 薛景却是一脸坦然:“景想得很清楚,世人诽我谤我,在景眼里,不如一千金良方来得重要。” “好。”季箬脸上带出了笑意,“我要你离开季府之后告诉大家,你在季家受了戏弄,被我拿着民间偏方骗了你一杯拜师茶。” 薛景一脸愕然的看向季箬,刚刚因为拜师翻滚的热血一下子冷却下来。她这是要他告诉大家他被哄骗着拜了一个草包为师!以后张太医杜太医之流诋毁奚落她的时候,他不但不能替她辩驳,反而要跟着附和! 不,不只是如此。 除了不能替她正名,他还会成为整个京城百姓的笑话。堂堂太医院的太医,居然拜了一个草包娘子为师…… “师父?”薛景不解。 季箬却没有跟他解释,而是问道:“你反悔了吗?” “我……”薛景对上那双冷静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反悔了,就当我刚才没有喝过那杯茶。”季箬说。 薛景心里复杂极了,半晌,他鼓起勇气看向季箬,问道:“治好季七娘子,到底是师父的本事,还是民间的偏方?” “自然是我的本事。”季箬说。 她的心这一刻终于安放下来了,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果然,薛景的神色变得坚定下来,他正色对季箬道:“既已拜师,景自然万事遵循师父的吩咐。” 锦桃和临夏在一旁对视了一眼……这都能答应,她家小姐是给这位薛太医下药了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薛景也知道季箬让他来并不是让他医治她脚踝的扭伤了,忍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他开口问道:“师父如何判定七师叔的病是相思病?景这几日翻遍医经,关于相思病的记载,与七师叔的情况,均有不同。” 季箬狐疑半晌,才明白过来,薛景口中的“七师叔”说的是季毓,她想,若是季湘在这里,他岂不是要叫季湘九师叔?要知道,季湘才五岁呢! 到底拜了自己为师,怎么能这么作践他! 季箬摆出长者的派头来,一本正经道:“她们不是我的师姐 妹,你以后不必唤她们师叔,该怎么喊就怎么喊。” 等薛景应了,才跟他讲起相思病的脉象病征来。 大多数跟薛景在医经上看到的内容一样,他越听,心里就越觉得疑惑,却没有开口妄言,而是认认真真的听季箬说下去。 直到季箬说起医案来,薛景才瞪大了眼睛。 等季箬说完,他便有了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锦桃贴心的给二人续上茶水,临夏看了眼香炉……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季箬说道:“我曾有一本医录,记得是我自己学医的心得体会。可惜已经遗失了,等我有时间复录下来了,便传给你。你先回去吧,自己多看医案和医经,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可以拿来季府问我。” 薛景脸上还是欣喜若狂的样子,听季箬这么说,他连声说着感谢的话。 季箬笑着送人出了锦桐院,然后让临夏送客。 等薛景一走,季箬脸上就露出疲态来。 她本来就受了伤,今日又受了慕容阑的刺激,刚刚是强打着精神“算计”薛景的,这会子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锦桃,扶我进去。”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锦桃身上。 锦桃吓了一跳:“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太累了。”季箬勉强笑了笑。 锦桃干脆弯腰将季箬背起来,一边背着人往里走,一边忍不住心疼:“小姐这是何必呢?” 是呀,何必呢? 大约是为了,今日之后,她终于有人可用。 第八十四章 只教一人杜笙意 季箬收了太医院薛景为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季家,众人皆哗然。 方云家的对二老夫人道:“五娘子难不成想做个唐宝玥?” 唐宝玥是前朝的女子,她的丈夫沉迷道术,整日不务正业,只管炼丹。唐宝玥多次规劝未果,便跟她丈夫争着炼丹,最后收了好多弟子,被人称为唐神仙,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只是她的下场很不好,本朝太祖夺得江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处斩了这位唐神仙。说她不知相夫教子,只知愚弄百姓,实乃妇女恶之典范。 医术和炼丹之术有着天壤地别的差距,方云家的把季箬比做唐宝玥,只因心里对她厌恶至极。 二老夫人冷哼道:“当今圣上身体虚弱,她这是还没坐上凤座就往太医院培植自己的眼线了。薛景拜她为师,只怕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他爹薛明山的意思。” 方云家的有些不解:“五娘子才回来多久?怎么跟太医院的副院正搭上关系了?” 二老夫人道:“只要有心,这又是什么难事吗?薛明山想再往上面爬一级,她想了解当今圣上的身体状况,不就一拍即合了?只可惜她到底是年轻,不知道当今圣上的身体状况只有十二楼的人心里清楚。” “老夫人,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方云家的问道。 二老夫人吃惊之后,就冷静下来,脸上带着嘲弄:“且等着看吧,季箮这个时候回来,不可能对那个位置没有意思。等她们姐妹二人狗咬狗一嘴毛等时候……”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方云家的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四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她虽然觉得事情发生得有些突兀,却没有说什么。倒是她的奶娘,对这件事很有看法。 “那薛太医是咱们四房得罪过的人,五娘子医术好,想收徒,收谁不行?偏要收那薛景!如今咱们七娘子名声不好听了,她若是肯教七娘子一双杏林手,七娘子就算不进宫做皇后,嫁的男人也不会太差。七娘子现在又何至于闹着要去寺庙里住几年!” 四夫人皱了皱眉:“五娘子没有义务教毓姐儿医术。” 奶娘撇撇嘴:“外人都能教,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不能教?” “妈妈,这件事不要说了。五娘子是咱们四房的恩人,说这种话岂不是忘恩负义!”四夫人想了想,道,“你陪我一起去见大嫂,三房最近小动作频繁,我得去给大嫂提个醒。” “也好。”奶娘点点头,“跟大夫人搞好了关系,大夫人总不能看着七娘子不管!她可是丞相夫人,她有心了,七娘子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次四夫人没有反驳奶娘的话。 临夏送薛景出门之后,就去了季冉氏身边,将事情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季冉氏虽然意外,却没有不悦的意思,她点了点头,道:“阿箬年纪不小了,以她的本事,本就不是困于后宅方寸之地的女子。随她喜欢吧。” 自从季箬第一次开口跟她说想跟杜笙学兵法谋略,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不会是池鱼,就跟当初的季箮一样。 不,比当年的季箮更甚一筹。 第二天一大早,杜笙就进了府。 照例是在明轩堂授课。 季箮季箬姐妹二人梳洗着装之后同时从锦桐院走出来。 前来接人的季冉氏不由得失笑:“不愧是双生姐妹。” 然后又问季箬:“脚踝怎么样了?” 季箬走给她看了看:“已经没事了。” 一行人前往明轩堂,杜笙一袭青衫,已经等在那里了。 季箬扫了眼杜笙,只见他头发只挽了一半,另一半随意披散着,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面如冠玉,下巴上蓄着长须,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可他眼睛藏锋卧锐,五官线条深邃,看起来不像名士,更像谋士。 甚至一点儿都不像季冉氏口中那个走投无路的清客。 季冉氏让季箮和季箬跟杜笙见礼,杜笙受了季箬的,在季箮行礼的时候却稍微侧了侧身。 等季冉氏安顿好两个女儿准备离开时,杜笙突兀的开口了:“杜某人只教一个学生。” 众人脸色一变,都看向季箬,季冉氏沉着脸质问杜笙:“杜先生这是什么话?昨日我来见你,问你是否愿意教导季箬,你可是答应了的。” “我说的是她,我不教的。”杜笙的手指避过季箬,指在了季箮身上。 众人愕然,季冉氏也没想到这一茬,她瞪大了眼睛:“那可是箮姐儿!” 杜笙点头,脸上带着桀骜之色:“我知道她是杜箮,我不教她。” “你怎么能不教箮姐儿?当初你就是箮姐儿的先生!”季冉氏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当初杜笙和季箮师生二人相处得很好的。 不然当初杜笙也 不会拒绝教导季景同了。 “带她走吧。”杜笙有些不耐烦了,“不要耽搁了我讲课……当年我能教的,都教给季箮了。” 季箮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嫌弃,尤其是在有季箬做对比的情况下,半是真的委屈,半是想要季冉氏教训杜笙,红了眼睛,盈盈欲泣。 季冉氏看了心疼得不行,她解释道:“箮姐儿都失忆了。” “又不是我叫她失忆的。”他吹胡子瞪眼睛,冲着季箮道,“快走快走,要是留下来,别怪我先罚你抄十遍《行军策》。” “你……”季冉氏气结,正要开口说要么两个一起教,要么季府要不起这样的清客了,就见季箮忽然改变了主意,拉着她的袖子道,“娘,我不想学这个了,我们回去吧!” 直到人走了,季箬还有些愕然,季箮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吓跑了?按照她的性子,不管她喜不喜欢跟着杜笙学习兵法谋略,都会大闹一场,让她也学不成才是。 她怎么就走了? 杜笙摆摆手,吩咐丫鬟们去门口等着,就开始了授课。 先生授课之前,惯例是要跟学生讲一遍自己的规矩的。季箬正等着杜笙讲他的规矩,就听到杜笙问了一句:“《六韬》里面太公曰:凡用赏者贵信,用罚者贵必。你怎么理解贵信和贵必?” 就仿佛他们昨日才讲了一课,今日接着讲一般。 第八十五章 当年筹谋无人知 之前为了找季箮的一些信息,“季箬”将整个小书房都翻了个遍,那些书里面的笔记也都看过的。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因此,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那些书,迟疑着回答道:“太公的意思是该赏的一定要赏,该罚的一定要罚。” “太公是这个意思,你也是这个意思吗?”杜笙问道。 季箬明白过来,杜笙是问她认不认可这话。 她想了想,摇头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确实能够严明纪律。但是法理之外无非人情,法外开恩说不定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这话不是那些兵书上写的,而是季箬如今本来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这话是没有错的,谁知杜笙却板起脸来,肃然得令人生畏。 “手掌伸出来!”他说着就将手里的书卷起来,似乎是准备打季箬的手心。 这位杜先生为什么这么喜怒无常?季箬心中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居然还没来得及琢磨,就已经自动自发的将手伸了出去。 杜笙没有打下来,他注意到了季箬手上缠着的纱布。 “你手受伤了?”杜笙沉了脸,脸上隐隐有了薄怒。 季箬点点头:“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便好了。” 杜笙听了这话却没有半点儿放松,拧着眉问道:“会留疤吗?” 季箬摇头。 季冉氏给她用的药是最好的药,手上的伤口又都那么浅,怎么可能留疤。 “那就好。”杜笙这才松了口气,“既然手上有伤,这顿手心,留着以后一起补上。” 这就要打手心了? 季箬有些茫然,她抬头看向杜笙,不解道:“我说错了?” “别人这么想没错,你却不能这么想。”杜笙道。 季箬更加疑惑了,为什么别人能这么想她却不能?她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吗?这么想,她便这么问出来了,然后道:“就算学生说错了,先生指正便是,怎么一来就是打手心?” 谁知,他这话一出来,杜笙更加生气了,丢了手里的书,盯着季箬,沉声道:“你还不服气了?看来这顿手心非打不可了,不但打你说错了,还打你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杜笙没有注意到季箬的脸色开始变得古怪,他继续道:“当初我的教导,你就半点儿没有听进耳里去吗?” 季箬猛 的站起身来,眼睛瞪得溜圆,问杜笙:“我是谁?” 杜笙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箮娘子……” 季箬飞快的说道:“我娘请先生来,是给季家的五娘子季箬授课的。刚刚被你赶走那个,才是季箮!” 她眼睛死死的盯着杜笙的脸,不放过丝毫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的心里像是悬了一把尖刀,等着杜笙开口,判定她的生死。 杜笙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萱娘,杜某人除你之外,再不会有别的学生。你应该信任杜某人。” 信任他? 季箬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知道我是季箮?” 杜笙点了点头。 季箬顿时恍然大悟起来,杜笙为什么会答应季冉氏进府教导她,为什么会赶走同来的“季箮”,为什么没有从讲规矩开始,直接就开始了授课,为什么她打错了要打她的手心,这些都有了解释。 因为杜笙知道她不是季箬,而是季箮。 可是,与此同时,季箬也更糊涂了。连季氏夫妻和冉殷都没有看出来她是季箬,杜笙怎么看出来的?季冉氏去田庄跟他说进府为季箬授课的时候,杜笙根本还没见过季箬,他怎么认定了她就是季箮? “你怎么知道是我?”季箬心里升起浓浓的警惕来。 杜笙有些意外:“不是你给我传的消息?” “我怎么可能给你传消息,我根本已经忘记你了!”季箬脱口而出。 “忘记我……你失忆了?”杜笙很是吃惊。 杜笙知道她是季箮,也知道她五年前是什么样子,失忆的事情,瞒得住谁都瞒不住他。因此,季箬干脆的点头认了,然后道:“所以到底是谁给你传的消息?” 杜笙的表情变得凝重,他脚下有些发虚,就虚扶着太师椅坐了下来,脸色变得很难看:“我收到的,真的是你传给我的消息。” 对于季箬说自己失忆了的话,他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是艰难的剖白自己:“当年我们约定好了,不管我身处何方,收到带梅花的无字信,便是你已经回到了季府,我也该回来了。” “我们约定?”季箬觉得这话有些荒唐,却下意识的觉得杜笙没有撒谎骗她。 可若是有这种约定,当年自己“走丢”的事情,自己并不是全无预料的,甚至有可能她是自己离开的。 季箬心底开始发寒,她问杜笙:“当年我为什么会不见了?” 杜笙摇头:“你没说。” 季箬不信这话,她声音控制不住的变大:“我跟你做这种约定,你就没问过我要去哪里?” “杜某人只是你的老师,无从干涉你的决定。”杜笙一脸理所当然,光从他的表情,季箬看不出半点儿说谎的可能性来。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慌张之色来。 比刚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还要慌张。 因为季箮的消失,季陵夫妻难过了五年,冉殷跟对他有养恩的季家反目成仇,万一,她当年是自己离开季家的呢? 那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偏偏杜笙见她这样心生不忍,开口安慰道:“忘了也没事,说不定失忆是你当年计划好的呢,等你的筹谋如愿,记忆也就回来了。” “这么多年的记忆,你不会说丢就丢了的。”杜笙说得一本正经。 “我的筹谋是什么?”季箬嘴唇颤抖着问道。 她当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当年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娘子,是什么让杜笙觉得她强大到连自己的记忆都可以算计? 听着季箬的问题,杜笙再次摇了摇头,他安慰季箬的时候反倒把自己给说服了,因此神情变得随意而坦然。 “我说了,杜某人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哪里有资格知道您的筹谋!” 第八十六章 帝星黯淡和尚言 不知道是真的坚信失忆之事是当年季箮的筹谋,还是不在意,杜笙真的没有丝毫担心的意思。 他弯腰拾起自己刚刚丢掉的《六韬》,用衣袖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开口道:“既然忘记了,那打手心就免了。咱们从第一章从新开始学。” 季箬喉头干涩,语气艰难,下意识的就道:“我看了当年留下来的笔记,前面的内容差不多都知道。” “那也是看来的,纸上学兵,哪有为师教导来得印象深刻。”杜笙道,“放心,咱们有的是时间,温故知新,也不算是白白浪费。”不知道是真的坚信失忆之事是当年季箮的筹谋,还是不在意,杜笙真的没有丝毫担心的意思。 他弯腰拾起自己刚刚丢掉的《六韬》,用衣袖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开口道:“既然忘记了,那打手心就免了。咱们从第一章从新开始学。” 季箬喉头干涩,语气艰难,下意识的就道:“我看了当年留下来的笔记,前面的内容差不多都知道。” “那也是看来的,纸上学兵,哪有为师教导来得印象深刻。”杜笙道,“放心,咱们有的是时间,温故知新,也不算是白白浪费。” 第一章开始讲起来了。 季箬心里百般滋味,本来是听不下去的,可这位杜笙是有真才实学的,讲的内容深入浅出,很快就将季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让她认认真真的听了起来。 与此同时,护国寺主持方丈进宫给太妃们讲经,讲的正是趋福避祸。 大安朝是信佛的,后宫的太妃们十几岁进宫,几乎没有出宫的机会。护国寺是皇家寺庙,护国寺主持方丈明灯大师进宫的次数最多,所以明灯大师在后妃们眼里,就是佛。 明灯大师讲经,纵然枯燥无聊,也没有人不认真听的。 讲经结束之后,太妃们还不肯散去,非要留下来让明灯大师给自己解祸。 突然,一个太妃开口问道:“最近皇上身子总是反复虚弱,太后娘娘心里着急,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明灯大师不如替皇上算一算。” 这话一出来,众人都唬了一跳。 皇上身子不好,大家都是知道的,她们没有子嗣,心里也关心皇帝的病情,巴不得他早些好起来,也好提拔自己的娘家,不至于让朝政都被三位辅政大臣把持着。 可是,谁敢拿皇帝的病去问神佛啊?不管问不问得出好来,太后娘娘都要恨上她们的。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众人扭头看去,却是裕太妃。 见是她,大家提起来的心又落了回去。 裕太妃是太后娘家远房亲戚的女儿,从小养在太后娘家,两人说是姐妹,裕太妃却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只把自己当作身份高一点的丫鬟。后来太后进宫,裕太妃是以滕妾的身份陪嫁进来的。 进宫之后,裕太妃更是唯太后马首是瞻,当今皇帝出生之后,裕太妃更是尽心尽力。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太后或者皇帝的心意。 今日她会这么问,约莫是因为这段时间皇帝病情反复,太后心里也开始着急了。 这般一想,众人都目光殷切的看着明灯大师,等着他开口。 这可真是为难人家大师了!有太妃心里暗暗的想,这种事情,问佛门弟子有什么用?明明就该去问国师! 不过……国师跟季相夫妻关系微妙,问国师大概也是讨不到好的。太妃心底又摇了摇头。 谁知她觉得为难,明灯大师却一点都没有为难。开口就道:“今日进宫,就算裕太妃娘娘不开口,贫僧也要寻太后说说陛下的事情。” 众人竖起了耳朵。 老和尚睁开眼睛,抬头望着殿外的天空,道:“贫僧夜观天象,发现后星似有崛起之势,帝星黯淡,当有影响。”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而是看向裕太妃,等她做决断。 事关重大,裕太妃不敢自专,她神色带了些惧意,张了张嘴,逼退这惧意之后,眼神狠厉的扫了众人一眼,算作警告。 然后语气干涩却不失恭谨:“大师,请随我去一趟平乐宫。” 平乐宫是太后娘娘住的地方。 等人走了之后,众人这才面面相觑的散去。 冉太妃神色自然的与平日交好的太妃告别之后,回了寝宫,立马把自己贴身的女官叫了过来。 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去一趟平乐宫,找婉槿。” “娘娘!”芷清猛地抬头,“婉槿能进平乐宫不容易!” “顾不得那么多了。”冉太妃拧着眉,担忧极了,“你刚刚不是没有听到明灯大师说什么,后星妨碍了帝星,你说太后娘娘会如何处置后星?那后星多半落在芸娘孩子的身上,那孩子要是再出事,芸娘还不得疯了?” “你不必多说了。”冉太妃坚决道,“时间不等人,你立即去找婉槿。” 芷清咬了咬嘴唇,匆匆去了。 一听冉太妃提到芸娘,她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了太妃了。 冉家的女孩子,就数芸娘最讨冉太妃欢心。冉太妃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把她当自己女儿看待的。 这次事情牵扯到季家娘子,太妃怎么可能不管! 芷清走了之后,冉太妃就让宫人提了小炉子和茶叶来。她看着宫人们生好火,然后亲自提了雪水烧上,在水汽氤氲中开始煮茶。 后宫寂寞,一生又太长,这么多年的孤苦,她是靠着冬日拾雪,素日煮茶,熬过来的。 于她而言,不过是煮了三壶茶的时间,芷清就回来了。 宫人早已屏退,芷清眼里带着些哀伤,语气却还算正常,她道:“今日讲经,太后未来,是见了华昌长公主。裕太妃领着明灯大师到平乐宫的时候,华昌长公主刚刚离开,太后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好。” “婉槿那边呢?”冉太妃闭了闭眼睛。 芷清语气变得有些颤抖:“婉槿没让奴婢留着等消息,她说到时候直接把消息,通过前朝,传到季相的耳朵里去。” 冉太妃终于面色 大变,她看向芷清。 芷清已经带了哭腔:“婉槿她……” 她是为了不牵扯到冉太妃。 “那孩子!”冉太妃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今朝政形势复杂,婉槿往前朝传消息,被发现了,太后不能拿前朝的官员怎样,却是要打死婉槿的。可若是直接把消息告诉冉太妃,太后却能让冉太妃没有好日子可过。只是这样的话,婉槿是有可能保下一条性命的。 “这孩子!”冉太妃揉了揉眼角,蹲下身,将新沏的一盏茶倒在了地上。 过了好久,冉太妃才叹息一声,道:“取凉井里面的水来……明日一早去平乐宫,申请让芸娘入宫探疾吧!” “太妃,这个时候见季夫人……会不会……”芷清有些不解,“太妃一病就难得好起来,奴婢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她勉强笑了笑,“放心去做吧,咱们这边什么都没做,那位才会怀疑咱们。” 第八十七章 绝望之下起反心 季相今日被耽搁了,归家甚晚。 回到浣春院,季冉氏如同过去每一次晚归一样,坐在油灯下看着府里的账册等着他。季陵板着的脸终于稍稍松缓了一些。 季冉氏抬头看到季陵,脸上露出丝笑意,然后一边吩咐丫鬟去将厨房里温着的饭菜端上来,一边替季陵脱去外袍,拿了件舒适的家常衣裳给他换上。 季陵没有心思吃饭,他摆摆手,道:“我在外面吃过了。” 季冉氏道:“那也再吃点,回来这一路,就算是吃过了,也该克化掉了。这会儿没感觉,待会儿躺床上了,胃里慌看你还睡不睡得着觉。” “我陪着你吃点。”她抿着嘴笑了笑。 “你晚膳没用?”季陵听她这话,到嘴边的话又先压下来了。 季冉氏摇了摇头,端了盏温热的茶给季陵喝,随口道:“倒是用了晚膳。只是今日杜笙进了府,出了一点意外,心里担心,所以没吃多少。这会儿腹中有些饥馑了。” “出了什么意外?”季陵想起宫里面穿出来的消息,神色一凛。这种事情,要是家里面再出点什么事情,那可就够焦头烂额的了。 季冉氏见他这般担心,有些诧异,赶紧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杜先生只肯教一个学生,他选了阿箬教导。我是想着阿箬和箮姐儿本来就不怎么亲热,再来这么一招,心里只怕更加不乐意对方了。所以心中担忧。” 季陵听是这件事,才稍稍松了口气。 季冉氏太了解季陵了,见他这般,立马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等吃完饭,我有事情跟你说。”他没有否认季冉氏的问题,也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了季冉氏的食欲。 饭菜上来了,季陵就陪着季冉氏吃,等季冉氏放下碗筷,他也立马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拉着季冉氏去里间说话。 正房里面没有留人,桌上的残羹冷炙是临夏收拾了送出去的。 季冉氏觉得自家夫君的脸色很不好,心里咯噔一跳……猜测到不仅是出事了,还是出大事了。 然后果然听到季陵开口:“今天宫里面传了消息出来,说明灯大师夜观天象,发现后星于紫微星有碍,推断当今圣上若是此时立后,怕是病情反复好不起来。” 季冉氏听到后星有碍紫微星的时候就知道不好,等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大怒起来:“别说什么立后不立 后,他身子若成那样,还活着就是万幸了,居然还指望痊愈?” “芸娘!”季陵低喝,道,“慎言!” 季冉氏便抿了抿嘴,改口问道:“明灯大师还怎么说?” “他说要想紫微星重振光辉,只能暂时不立后。”季陵说。 “暂时不立后却是好事,他们不想娶,阿箬和箮姐儿也不想嫁……”季冉氏说着,就觉得不对起来,要是真是好事,季陵此刻的脸色怎么会那么难看? 她惊疑的看向季陵。 季陵脸上俱是怒意:“那老秃驴说,等皇上病体痊愈之后,再选后立后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只怕这几日便有丰厚的赏赐送到我们季府。” 季冉氏的脸色一白……他们这是要拖死他们季家的女儿! 明灯这老秃驴安的是什么心,皇家一日不选后,他们季家的女儿就一日不能出嫁,那些丰厚送进府来,便是奖励季家娘子们忠诚贞洁,愿意等待小皇帝病愈。 可那病鬼皇帝的病治了十六年都没有治好,哪来的可能痊愈! 季冉氏哭出声来,她悲戚道:“他们为什么不放小娘子们一条生路?那老秃驴好狠的心!” 季相将季冉氏搂进怀里,眼眶干涩:“先帝的遗志,谁敢轻易违抗?明灯一个修六根的和尚,怎么可能突然冒着得罪我的风险说这等话?那人,明摆着要害了阿箬和箮姐儿!” “是……天家!”季冉氏身子瘫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不,她不能颓然,她颓然了,她的女儿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等她们被拖成老姑婆,真的要等她们一生幸福被毁吗? 她打起精神,飞快的算计起来:“你连夜去见冉殷。我不管什么白眼狼了,也不管他做的那些错事了,他身后有荀错,现在宫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这个时候将亲事定下来,有你和荀错在,天家就算心里不高兴,也不能拿咱们怎么办……” “芸娘!”季陵打断了她。 “冉殷只有一个,你想让他救箮姐儿还是阿箬?” 季冉氏闻言,脸上血色尽失。 不管他们想救哪个,冉殷愿意救的,只有一个季箮。那季箬怎么办?就算整个大安朝,能找出一个可救季箬的人,那个人未必敢冒着得罪天家的危险跟季家求亲。 就算是侥幸有这么个人,阿箬这么匆忙的嫁过去,这一辈子就能过得好了吗? “这就是天家,这就是皇族。”季冉氏咬着锦帕,含糊的哭出声来,绝望得像是声声啼血的杜鹃,“我们季家忠心耿耿,到底做错了什么?这已经家不成家了啊!” 当年“死”了季执疯了冉氏,如今又要害了季家所有的小娘子。 季陵神情悲恸,并不劝解季冉氏,也不阻拦她的这些大逆不道之言……就连他,也想质问当今圣上和太后,季家忠心耿耿做错了什么? 可不能问,因为人家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帝星,他问了,就是反贼,要被诛九族。到时覆巢之下无完卵,箮姐儿和阿箬过得比现在还不如。 临夏收拾完碗筷出去之后,隐隐听到了季冉氏的哭声,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来。她将院子里面的人都打发走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守着。 季冉氏哭得很绝望,却再也没有说让季陵去求冉殷的事情了。她不是不想救季箮,而是这么做了,就相当于告诉世人,他们选择了保季箮,放弃了季箬。 阿箬心里该多难受! 她要将两个孩子都保下来! 季冉氏哭干了眼泪,神情变得有些可怖,她坚毅的看向季陵,说道:“我们谋反吧!” 季陵镇惊的看向自己的妻子。 只见她神情格外冷静,比平时更甚:“我记得当年太孙殿下死之前,是留下了遗腹子的。你去把那个遗腹子找出来。” 第八十八章 听消息五内俱焚 季陵紧紧的捏着季冉氏的肩膀,打断了她的话:“这话不逼再说了!” “夫君,你难道要愚忠下去吗?”季冉氏面有不平。 她从小学《女诫》和《女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样的话她也是牢牢记在脑子里的。再加上她和季陵感情和美,所以自从嫁给季陵之后,冉秋霜大多数时候是顺着季陵的。 今日她却不愿意顺着季陵了。 她的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两个女儿日后的凄惨。 “芸娘!”季相捂住了她的嘴,“隔墙有耳,你就不怕不但没能救了箮姐儿和阿箬,反而害她们死无葬身之地么!再说如今盛世太平,我这么多年学的是经世致用,如何能将无辜百姓变做乱离之犬?” “百姓无辜,我的两个女儿就不无辜么!”季冉氏气得狠了,一口咬在季陵手心肉最厚的地方。 季陵一边忍着手上的疼痛,一边思索季冉氏的话。 季冉氏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季陵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 找太孙的遗腹子啊,搅起这天下乱相,焉知人家太孙之子是否愿意?或许他天生就不爱做皇帝,只想做一个家宅安宁的世俗子呢? 季陵颇有些头疼。 提前得到宫里面消息的,不只是季陵,还有荀错。 不过是儿女姻缘的小事,本不该报到大将军荀错耳里来的,可这小娘子与他的心腹嫡系冉殷有些关系,他就不能不问上两句了。 就在季冉氏怂恿季陵谋反的时候,荀错也召了冉殷到将军府说话。 冉殷听荀错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脸色通红,他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荀错拿冉殷当儿子看的,当初送他去军中,也是上下叮嘱了不少人多加照顾。见他这样,立马叫住了人,问道:“你待如何?” 冉殷咬牙切齿:“算计几个小娘子,算个屁的天家气度!老子要进宫……” “你在我面前充什么老子!”荀错大喝,“这朝中想杀你的人多的是,你倒好,上赶着把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去。” “大将军,那您说待要如何?”冉殷胸口起伏,显然是气急,“别人我不管,可她……我不得不管,您不能叫我袖手旁观。” 荀错道:“并未叫你袖手旁观。你若是真心想帮季箮,今夜悄悄去季府,跟季相商量着写一张订婚书,到时候由我和季相一起上达天听, 想来天家也不会太过追究。” 两个辅政大臣联起手弄出来的订婚书,天家敢不认吗? 冉殷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荀错沉吟道:“我是不赞同你娶季箮的,可五年前你能为了她疯一次,五年后就能为了她再疯一次。如今我给了你这个恩德,日后少不得要讨回来的。” 冉殷听了他这话,却情不自禁的拧起眉毛来,问道:“如此,真的可以让箮姐儿逃脱此命吗?” “自然是可以的。”荀错道,“正好你又心悦她……” 荀错后面说了什么话,冉殷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去了。他脑海里闪过一张明媚的面孔,含着笑……他知道那不是季箮,而是跟季箮有着同一张脸的季箬。 季箮有自己相救,季箬呢?怕是没有人能帮她了。 五年前季相夫妻为了保住季陵的丞相之位,亲手将季箮交到他们的仇敌夷珅手里,对外宣称是看花灯走失了。连在身边养了十年的女儿都能这么狠心,能指望他们为了刚从庙里回来的女儿奋不顾身吗? 不能。 冉殷忽然想起每一次看到季箬的样子,不管是多危险的环境,她都能冷静得体的解决掉麻烦。这次……哪怕她是有通天的本领,只怕也是力不从心了。 冉殷觉得自己恍惚了一下,然后开口问荀错:“季箮没事了,季箬怎么办?” “你不是怨恨她?”荀错有些吃惊。 冉殷心里有些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一句,只好随口敷衍了一句,然后道:“订婚书的事情从长计议,明灯大师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需要查探一二方可得知。我先去一趟陆府,等打听出消息再说吧。” 他说完这话,就跟荀错匆匆告辞,然后离去。 荀错叹息着回了内宅。 荀夫人见状,问道:“夫君不是见了冉殷那孩子,怎么面脸愁苦?” “那孩子怕是要惹祸了。”荀错沉吟着道。 此事牵连甚广,多的却是不能跟荀夫人说了。 荀错自个儿琢磨了半天,忽然对正在往头发上抹一种香油的荀夫人问道:“你说,若是山中饿虎抓了季箮和季箬,冉殷只能救一个,却总为另一个担心,想要一起救了,是怎么回事?” “冉殷那孩子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虽然不懂荀错暗喻的是什么,荀夫人还是照着自己的猜测来回答,“若 是只救一个,难免日后心神受创。” “他会心神受创?”荀错嗤笑,“在边关坑杀那五万战俘的鬼魂日日在他床前号哭,只怕对他也起不了半点儿妨碍的。” 荀夫人皱了皱眉。 荀错又道:“他因为季箮的事情,心里憎恨季箬,如今这态度变化太大,他莫不是连季箬也喜欢上了?” 他自己只有一个夫人,就见不得别的男子三心二意:“季相那样的人,就连皇帝也别想让他的女儿效仿娥皇女英,更何况是他!这日后,还有得乱呢!” “他自己说的?”荀夫人安抚道,“若不是他自己亲口说喜欢上了两个小娘子,夫君有什么好操心的?我看那孩子是个有主见的,季箮于他,不但是青梅竹马,更有再造之恩。他断不会为了别人伤害季箮的,更何况是季箮的亲妹妹?”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要我看啊,他就是赤子之心,当初因为季箮恨了季相夫妻这么多年,如今季箮回来了,又回了季府,他对季相夫妻的恨也随之淡了。心里多半当季箬是自己的半个妹妹了。” “你不懂。”荀错摇了摇头。 荀夫人奇道:“我说的都是人之常情,哪里有错的吗?” 荀错却不肯再跟她多说了,只不断的摇头。 冉殷对季相夫妻的恨意会不会随着时间变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第八十九章 辗转反侧因何惧 季箬尚不知道此事。 她躺在朱床上辗转反侧,今日白天杜笙说的话,在她脑子里走马观花的闪过,走了一遍又一遍。 杜笙看起来不像是骗人的,可若杜笙说的都是真的,五年前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五年前她不过才十岁,只是一个小女娃,能有多大的本事,让杜笙那般高看她? 杜笙说是她传消息叫他回来的,五年前的记忆她没有,回府之后的记忆她却是有的。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是没有给任何人传过消息的。 是谁给杜笙传的消息? 那个人在季府内,还是季府外?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当年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若是人为,那主谋会是她自己吗? 季箬想着,就觉得脑仁有些疼了。 锦桃听到里面的响动,点了盏油灯进来,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要起夜?” 季箬看向锦桃,她的额间已经有些细密的汗水,声音也透着两份虚弱:“有些睡不着。” “小姐怕是惊了风了。”锦桃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油灯,匆匆去打了热水来给季箬擦了汗。 季箬抿了抿嘴,道:“不然你陪我一起睡吧!”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惊了风了,而是神思太多,所以有些惊神。自己一个人睡,说不得这一夜就胡思乱想着过去了,明日上课精神不济,时间一长,也就熬出了病了。倒不如让锦桃陪着自己。 锦桃并不推拒,她倒了半盏温开水,勾兑了花蜜,喂季箬喝,嘴里道:“小姐睡里面一些,奴婢睡外面,小姐有什么事情,动一动,婢子就知道了。” 季箬的朱床是有脚蹋的,锦桃却知道,季箬叫她陪着一起睡,并不是要她睡脚蹋的。 她收拾了手里的东西,然后吹灭了油灯,摸索着上了季箬的朱床。 季箬感受到旁边带了茉莉花的气息,在黑暗中,忽然开口道:“锦桃,你跟我说说话吧,不管说什么都可以,张家长,李家短,或者是那瞎编的传言。” 锦桃问道:“小姐这是要婢子讲故事?” “嗯。” 锦桃便开了口:“婢子听府中一个嬷嬷说起过一件事情,是发生在她老家的。她老家有一户人家,生了一个儿子。那个儿子一出生,就霞光万丈,他 手里捏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了三个字。村子里没有几个识字的人,却觉得这画得方正得符号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孩子的爹便拿着纸条去镇里面的学堂找了教书先生……” 季箬听着,终于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可一睡着,她立即就马不停蹄的做起梦来。 这次梦到的还是花灯会。 梦里面那个女孩子七八岁的光景,站在一处灯谜前。那一处的灯谜做得格外的愁人,聚集了许多人,想要猜出答案拿走丰厚的奖品。 大家都兴奋的盯着花灯上的灯谜,那个女孩子也是。季箬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下意识的看向女孩子的手,只见女孩子手飞快的碰了一下旁边的人,然后就若无其事的挪开了。 季箬又去看她旁边那个人,只见她旁边那个人相貌极其平凡,平凡到让人一眼就忘的程度。他不动声色的远离了人群,然后消失在了浮华的街道上。 季箬看到了,那个人手里捏了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封信。不但如此,她心里还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个男人不应该是普通人,应该是谁家的暗卫。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季箬被吓了一跳,然后她惊醒了过来。 屋子里一片漆黑,锦桃就睡在她旁边,发出清浅的呼吸声,锦桃的手抓着她的手,似乎不放心她。 季箬怕吵醒了锦桃,并没有动弹。 黑暗中,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知道她为什么会让锦桃进来陪自己一起睡了,因为她在害怕。她怕她越琢磨越相信杜笙,然后将自己的怀疑施加在五年前的自己身上。 五年前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季箬有些害怕知道。 可刚刚那个梦,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不管她怎么害怕,单凭梦境里面那点事情,她已经肯定,五年前的自己定然是不简单的。 到这个时候,害怕已经没有了半点儿用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总不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那些事情都,等想起来了,五年前的自己尚且不害怕,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季箬重新闭上眼睛,安心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去浣春院请安的时候,季箬就看到季冉氏的眼睛红肿,眼下青黑。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娘 ,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季冉氏掩饰的笑了笑,有些难以启齿道:“是你爹爹惹我生气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担心自己再露出异样来,也不留季箮和季箬在浣春院用早膳了,把人往常福院赶:“阿箬昨天念书,你祖母心里记挂着呢!趁着时辰还早,你们姐妹二人快去陪祖母用早膳。” “娘不去吗?”季箬觉得有些不对,爹和娘感情那么好,能把娘惹得哭成这般模样么?可到底是父母的事情,她又不好当面这般质疑。 季冉氏勉强笑道:“今天有些事情,管事们要早些来拿对牌呢!” 季箬闻言,便不再多问,同季箮一起去了常福院。 浣春院到常福院的路算不得远,这一路上,姐妹二人是没有什么可聊的。季箬看了眼旁边鹌鹑一样的季箮,心里不由得觉得有些古怪。 今天的季箮怎么这么老实? 等陪着大老夫人用了早膳,季箬便跟大老夫人告辞,她得去明轩堂听杜笙讲课了。季箮倒是留在了常福院,看着季箬离开,眼里闪过一丝嫉妒,却难得的没有拿话刺季箬几句。 时间已经不早了,季箬一边匆匆往明轩堂赶,一边在心里面想,今天的假季箮真的很不对劲。 不对,也不是今天,从昨天杜笙把她从明轩堂赶出去之后,就很不对劲了。 第九十章 心神不宁思对策 到了明轩堂,杜笙已经在等着她了。 杜笙授课的时候是不要下人在场的,所以锦桃送着季箬进去之后,立马就退了出去,在门口守着。 两个丫鬟见这边假山树木多,所以在这边躲懒,偷偷说着些闲话。 锦桃有些功夫底子,所以耳力比旁人要好,将两人的低语听得清清楚楚。 “昨晚大老爷回来得晚,大夫人都气哭了,你说是不是大老爷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的?” “快别这么说了,大老爷又不是三老爷,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你说这种话让妈妈们听到了,少不得撕烂你的嘴!” “那不然你说大夫人哭什么?不单是这样,刚刚大夫人还进宫去了!” “进宫?你怎么知道?” “我去给浣春院的临夏姐姐送我妈妈今早采的茉莉花,看到大夫人换上了一品诰命的衣裳,临夏姐姐正催着绿英姐姐去看外面车套好了没有呢!” “说不定是太后娘娘让大夫人进宫商量立后的事情呢!” “虽然是咱们府上的小娘子,可立后这种事,皇家决定就可以了,何至于跟大夫人商量。我可听她们说了,是冉太妃等着呢!” “冉太妃是大夫人的姑姑了!大老爷到底做了什么事情,都让大夫人告状告到宫里去了!只怕府上这几日有得闹腾了。” 两个丫鬟正说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呵斥道:“躲在这里做什么?三夫人正找人帮忙搬东西呢,还不快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婶娘可别骗我们,我们去得了好处,回来请婶娘吃酒。”一个丫鬟脆生生的说着,拉着另一个丫鬟飞快的去了。 锦桃心里因为那两个丫鬟的嘀咕起了疑惑。 冉太妃跟大老夫人是堂姐妹,两个人年轻的时候很不对盘。因此,她虽然喜欢大夫人,却很少召大夫人进宫。大夫人就算有什么事情,也是找娘家帮忙,并不会去打扰深宫中做什么都不方便的冉太妃。 真的是大老爷气哭了大夫人,所以大夫人进宫告状去了?锦桃心里是一点都不信的。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等小姐上完课,要不要跟小姐说这件事? 锦桃看着满院子的春色,有些犹疑起来。 她不知道,自家小姐在明轩堂里面刚坐下来,就从杜笙嘴里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杜 笙整个人冷静无比,他语气就好像昨日问她“《六韬》里面太公曰:凡用赏者贵信,用罚者贵必。你怎么理解贵信和贵必?”一般,自然极了:“这种局势,小姐以为当如何破之?” 季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杜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家是要把我们季家的小娘子往死路上送,这种情况下,你居然问我该如何做?” 然后她又忆起今天早上给季冉氏请安时察觉到的异样,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先生觉得我们季家应该如何做?”季箬反问道。 杜笙慢条斯理道:“季家该如何做是季家的事情,小姐现在该考虑的,是小姐您该如何做。” “我该做的,和季家该做的,有什么区别呢!”季箬被杜笙的态度激怒了,她猛地站起身来,质问道,“这种事情,我尚且不知,先生住在季府之内,又是如何知晓?” 杜笙似乎对季箬这种反应有些不满,却也没多说什么,解释得很是敷衍:“我自然有我的门路。” 季箬冷笑:“我倒不知道先生在季府里面还有这样的门路。” 她的态度已经近乎逼问了,杜笙名义上是她的老师,却不以为忤,浑不在意道:“这算不得什么。你若是没有失忆,再多的门路我都可以一一说与你,可你现在失忆了,很多事情,少不得瞒着你了。” “你现在怪我,可等你恢复了记忆,定会感激我。”他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季箬微微后退了一步,撞在椅子上,发出沉闷且难听的声音。 昨晚萦绕在她心头的恐惧,又出现了,她从杜笙的话里,听出了笃定的意味。 当年的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 杜笙见季箬神色有些乱意,叹了口气,似乎是在跟季箬埋怨,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今的你哪里还有当年半分风华?若是当年的你,何至于因为这种事情慌乱成这样!真不懂你为何要让自己失忆。” 她当年就是一个十岁的女娃,能有什么风华! 季箬脸色变得冷凝,她终于沉声道:“杜先生,此后,你不必来明轩堂授课了。你的那些兵法谋略,我不学了。” “箮娘不要跟我赌气。”杜笙终于微微变了脸色,怔愣了一下,道,“你失忆了,可能忘记了,这些东西,是你必须要学的。我走了,自然还有别人要来。” “当年,那么多人里面,你选择了我。就算要我离 开,也不该在失忆的时候做下决定。” “你走了,还有别人要来?”季箬咀嚼着这句话,猛地问道,“你是谁,你身后站着的是谁?” “你们要我对付的,是季家还是皇家?”季箬心里有些发寒。 杜笙叹了口气,看着季箬,缓缓道:“我身后站着的,是您啊!” 他后退了一步,弯腰将案桌上的书都拿起来抱在怀里:“小姐今日心神不宁,暂且放假一日,我之前的问题,小姐仔细琢磨,明日再继续吧!” 他说完就抬脚往外走。 季箬没有叫他停下。而是等人走后,也匆匆走了出去,对迎上来的锦桃道:“你让人去太医院请薛太医,就说是我脚踝又疼了,让他送点药来。” 锦桃应了,然后又道:“夫人进宫见冉太妃了。” 季箬脚步一顿,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把杜笙刚刚跟她说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锦桃听了脸色一变,立即匆忙找人去太医院请薛景。 她又是气愤,又是担心:“这明灯和尚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要害咱们府上的小娘子!那护国寺的香油钱,咱们府上却从来没少过。” “哪里是他的意思,只怕是皇家的意思。”季箬语气淡淡的。 锦桃怒道:“皇家便要这么作践人吗?” 第九十一章 出尔反尔夺时间 而冉殷,经过一夜的时间,已经弄清楚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小皇帝在陆府偷偷见季箬的事情。 他嗤笑着看向自己的好友陆淮,冷声道:“欺负几个小娘子,你们陆家好高尚的品德!” 然后他又想起那日自己被叫到陆府的事情,脸色更冷了:“世子爷好算计,冉某高攀不上,以后,便不来往了吧!” 冉殷有些心凉,这京城里面,陆淮是他唯一的好友,当初去边关沙场之前就认识的。如今,失去这个好友,他再次孤身一人。 这才是杀神! 冉殷心想,他这样的人,合该没有人真心相待的。 “冉殷!”陆淮叫住了他,脸上带了些怒气,“你因为这种小事跟我绝交?你自己当初不也因为季相夫妻的所作所为,放言要杀了季箬么!” “我陆家本来就是圣上的臣子,自然唯圣上是从,不过是对付了几个小娘子,你就要跟我割袍断义?还是说,季箮回来了,你又后悔了,你原谅季相夫妻了?” 冉殷甩袖便走。 三个辅政大臣,陆淮怕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季家,大将军荀错和临安王走在了一起。 如今朝中的三位辅政大臣本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点,陆淮这么做,是要打破这个平衡……他不是不愿意陆淮打破这个平衡,而是不高兴陆淮利用自己算计了荀将军。 当日见到小皇帝的是季箬,那么,在陆府看到他的那个小娘子也是季箬了? 冉殷抿着薄唇,大步走出了陆府。 薛景很快就赶到了季府。 季箬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问道:“明灯和尚昨日进宫讲经的事情你知道了?” 薛景点了点头:“明灯大师昨日确实进宫讲经,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边说,视线一边往季箬的脚上飘,问道:“师父的脚踝真的疼了?” 季箬看他拧着眉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已然明白,明灯后来跟太后说的那些话,被暂时压下来了,并没有在后宫中传开来。 “我的脚踝无碍。”季箬眼神微沉。 她忽然问道:“后宫里面可否有贵人患有风湿病,久治不愈,反而越治疗,病情变得越严重?” “师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薛景仔细想了想,还真想起这么个人来,“是鲁太妃,她经常感到头晕,手臂疼痛。” 季箬心里 点了点头。 她当初是听师兄楼沾说起过这么一个人的,这个鲁太妃为人恶毒,对自己宫里的宫人,经常动则打骂。偏她当年对先帝有救命之恩,因此太后也就随她去了。于是鲁太妃的性子越发跋扈起来。 鲁太妃自从患风湿之后,总是治不好,太医院的太医们,没少被她找麻烦,为此头疼不已。 楼沾当时跟她说这件事,是为了考校她的,她一听就疑心鲁太妃患的并不是风湿。于是照着自己的猜测跟楼沾说了。 只是楼沾虽然在太医院供职,说到底还是十二楼的人,自视甚高,又厌恶鲁太妃,因此季箬对病情的分析,他听了也就罢了,并没有跟第二个人提过。 季箬对薛景道:“那我要你今日去给鲁太妃治好这病。” “我去?”薛景吃了一惊,“我爹都没治好她!” 让他去鲁太妃那里挨骂,他是有些不情愿的。 季箬道:“你去看看她,是不是形体消瘦,头晕,脉细微数,舌质微赤而干少苔,如果是,她的臂痛应该就是阴虚筋失所养之故。” 薛景下意识的问道:“那该如何用药?” “当养血益胃,因阳明主润宗筋也。”季箬面色平静,细细嘱咐薛景,“用杭白菊花、玉竹、麦冬、墨旱莲、秦当归、鲜藕、甘草、白芍、夜交藤几味药便可。服用后一日,臂痛头晕均减,再改药方。” 薛景只知道鲁太妃头晕臂痛,具体的病征是不知道的。他的医术不如别的太医,他爹又是太医院的副院正,所以没有人敢把他送到鲁太妃那里去挨骂。 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下意识的就对季箬的话产生了信服之感,觉得鲁太妃一定是季箬所说的那种情况。 薛景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然后他有些疑惑,问道:“师父怎么想起来要给鲁太妃治病?” 季箬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不是你先说鲁太妃的吗?” 啊?薛景眼神变得茫然起来。 在一旁看着的锦桃见状,心想,真蠢啊! 季箬抿着嘴笑了笑,道:“别想了,咱们为医者,就该解除病人的病痛。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赶紧去吧……别人问起来,就说是在我这里听我讲了些医案,突然有所感,茅塞顿开,所以想起了鲁太妃的病症该如何下药。” 薛景吃惊起来,师父上次不是让他装愚吗?这次怎么又要他这般 高调了? “不要多问。”季箬打断薛景疑惑的眼神,“速去。”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明明是很平静的,薛景却从那个“速”字,听出了急切。薛景匆匆告辞,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小姐?”人走了之后,锦桃疑惑的看向季箬。 她有些不明白,在如今这种境况下,她的小姐为什么还有闲心管宫里面一个太妃的风湿病! 季箬摆摆手,对锦桃道:“去小书房……我手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练练字吧,文娘子来授课看到了,也开心。” “可小姐根本不喜欢文娘子。”锦桃有些心疼。 她觉得自家小姐作为最尊贵的丞相嫡女,在自己的家里面,过得也太小心翼翼了一些。明明夫人那么宠爱她,她却还要讨好一个对她不好的女先生。 季箬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锦桃不甘,问道:“小姐难道没有别的筹谋了吗?” 季箬这次点了点头,说道:“我能做的我已经做了。” 见过了薛景,她才明白杜笙问她那话的深意。 季家要做的事情,和她要做的事情,确实是不一样的。她让薛景把自己的医术透露出去,太后投鼠忌器,就不会立即将消息散出去。 她争取了时间,其余的,就是季相和季冉氏的事情了。 第九十二章 娇客出手引争端 薛景一回到太医院,就换上了官服,匆匆赶去了鲁太妃的寝宫。 鲁太妃常年受病重折磨,并不相信这个年轻的太医。因着薛景他爹是太医院的副院正,这才勉强让薛景望闻问切了一番。 薛景心里激动得很,鲁太妃的症状,果然跟季箬说的一模一样。因着这种情况很少,所以大家下意识的就觉得这是风湿,并没有想到相反的病上面去。 他按照季箬所说,开了方子,对鲁太妃道:“太妃娘娘,您这次一定得信微臣,这药今天吃了,明天头昏臂痛少不得就缓解了。” 他不蠢,已经猜到自己走了之后,鲁太妃可能会不用他的药。 于是干脆下了重注:“这些药都不是什么虎狼之药,太妃娘娘您好歹试一试,要是没用,微臣愿意不做太医了,来给娘娘做个跑腿的使唤。” 自己的病一直医治不好,鲁太妃心里已经将太医院的太医们恨得牙根痒痒了。若是太医院的太医有送上门来给她羞辱的,她还是很愿意的。于是哂笑着看了薛景一眼,轻飘飘的道:“那就试一试。” 薛景想着季箬是要自己宣扬出去的,因此进鲁太妃寝宫的时候没有丝毫遮掩。很快,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太医院那个年轻的小太医,去治鲁太妃的风湿了! 季冉氏从冉太妃的寝宫出来,正好听到两个宫女提到薛景的名字。于是上前叫住了那两个宫女,不动声色塞了两锭银子过去,然后才开口问道:“不知两位姑姑提到小薛太医,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薛景是季箬的徒弟,季冉氏遇到别人谈论,少不得就要打听一番了。 两个宫女虽然不认识季冉氏,却认得她身上的一品诰命衣服,因此格外恭谨的行了礼,开口道:“不敢当夫人一声姑姑。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今日小薛太医不知怎么想的,大剌剌的去了鲁太妃宫里,夸下海口说能治好鲁太妃的风湿。” 另一个宫女机灵一点,不等既然是开口问,就飞快的解释起来:“鲁太妃的风湿有半年多了,从去年秋天开始犯病,看了多少太医,吃了多少药,不曾有半点儿好转,反而越发严重起来。就是小薛太医的父亲,薛太医也是给太妃娘娘诊过脉的。” 季冉氏拧了拧眉,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跟自己的女儿阿箬有关系。 于是压着心底的担忧,状似随意的问道:“小薛太医诊治的结果怎样?是否与先前的太医有所不同?” 那宫 女脆生生的回答道:“小薛太医说太妃娘娘患的根本不是风湿,给太妃娘娘开了药,只等着看成效呢!” 季冉氏点了点头,捏紧了衣袖里面藏着的东西,摆摆手让那两个宫女去了。 她面色如常的出了宫门,才发觉自己已经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上了季府的马车,临夏背对着马车车门坐着,摊开自己的襦裙,接着季冉氏从衣袖里面取出来的东西。 先是一叠通源钱庄的银票,然后是一些不甚好看,却是分量很足的纯金饰品,接着是十个手指上戴满了的金玉宝石戒指,两只胳膊上戴满了的玉镯子。 季冉氏一边把东西往下褪,一边回想冉太妃跟她说的那些话。 “我也不知道你们两夫妻打算如何作为,只是季相身居高位,你们就算是不为天下黎民苍生福祉考虑,也要为季冉两家的族人做想,凡事三思而后行。等你们决定了,不管怎么应对,我都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我想着,不管做什么,钱总是一个重要的东西,我在宫里跟她们一群老婆子一起熬着,用到钱的地方不多。这些是我多年的积蓄,有当年我爹我娘给我的,也有先帝、先太后赏赐给我的,还有别人孝敬的,算不得少,也算不得多。 你都拿去吧,就算是我给箮姐儿和阿箬以后的添妆……就算她们以后嫁不了人了,有这些银子在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过太差不成?” 这些钱,光是通源钱庄的银票,就有三十几万之多,两个小娘子挥霍一辈子也花不掉。季冉氏不蠢,她心里清楚,冉太妃这是已经猜到了她和夫君可能的打算。 冉太妃都能猜到,别人还猜不到吗? 季冉氏捏紧了手里的玉镯,有些颤抖,心里不由得对季陵有了丝怨恨。 鲁太妃宫里已经熬好了药,她的宫女不敢多问,直接将药呈了上来。鲁太妃看着那碗药嗤笑一声,端起来一饮而尽。 她压根儿就不信这药这么神奇,能让她的顽疾明日就能有所缓解。她只是想光明正大的将那些治不好她的病的太医们羞辱一番。 太医院里面闹哄哄的,众人将刚回来的薛景批得一文不值。就连他的父亲薛明山,都被他牵连。甚至有资历老的太医,联名要求将薛明山从副院正的位置上扒下来。 薛景心里虽然忐忑担心,可他自幼读的是圣贤书,把师命不可违牢牢的记在了心里面。因此,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咬牙坚持 不肯认错。 他这样,众人又怨恨起季家的五娘子来。 薛景心思单纯,定是被季家五娘子给哄骗了。一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娘子能有什么能耐?出这些幺蛾子,不过是为了出风头罢了! 医术不比其他,若是害死了人怎么办? 于是众太医们又纷纷写折子,联名上书,弹劾季相教女之过。完全没有把薛景所说的“听师教导,心有所得,顾自望闻问切,书药方于鲁太妃”这话放在心里面。 他们虽然想趁机取代薛明山和薛景父子的位置,可万一那药有问题,害了鲁太妃,这罪名不能完全由薛景来背。薛景代表的是整个太医院,他出事了,太医院也别想脱清关系。 季冉氏回府之前,先去了一趟自己的嫁妆铺子,将从冉太妃那里得来的东西交给了心腹掌柜保管。回府之后,来不及换衣裳,匆匆就往明轩堂去。 有丫鬟见了,连忙禀报:“夫人,小姐今日没有在明轩堂念书,回了锦桐院。” 于是季冉氏又直奔锦桐院。 见了季箬,她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小薛太医给鲁太妃治病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三章 拖延时间为周旋 季箬也没想过要瞒着季冉氏,见季冉氏还穿着一品诰命的正装,就知道她是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了。 她扶着季冉氏在黄梨木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问道:“娘听到宫里怎么说的?薛景可给鲁太妃开了药?” 季冉氏点了点头,然后忧心忡忡的问道:“阿箬,你是知道……那件事情了?” 季箬嗯了一声,跟季冉氏说起那日在陆府见到慕容阑的事情来。 “……大约是我治好了七娘子的事情传出去了,所以太后娘娘想让我尽快进宫,照顾圣上的身子。可圣上心里有心悦的人了,就有了那一出。我听到他让陆汐县主给护国寺的主持明灯大师带信,第二日长公主进了宫,明灯大师也进了宫,接着就有后星妨碍帝星的消息传出来。我便想着,这应当都是圣上的手笔。” “我知道爹娘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可事情这么紧急,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便让薛景来府上,问了宫中贵人有谁身上有顽疾……我让薛景放出风声去,明日鲁太妃身上病痛缓解,太后自然会对我的医术再次产生希望。” “只要太后那边没有明着把消息散开来,爹娘就还有时间周旋。太后心里只要对我的医术还有一点期望,就不会立刻将这个消息传扬开来的。” “黄口小儿心思太过恶毒!”季冉氏先是骂了当今圣上,然后又皱起了眉头,担忧道,“可你医术高超的事情这么传出去了,太后直接让小皇帝立后可如何是好?” 她心里已经明白,自己这个女儿是不愿意进宫为后的。她若是愿意,就不会在慕容阑面前说治好季毓用的是民间偏方了。 季冉氏皱了皱眉,她不愿意季箬为了季家其她的小娘子自己走进火坑里面。 “阿箬。”季冉氏神情变得严肃,“这件事你别管了,有爹娘在呢!” 季箬知道季冉氏在担心什么,她笑了笑,嘴角上扬,露出两颗小虎牙来,神情微微有些得意,看起来就像是使了坏的小狐狸:“娘,当今圣上不希望我做皇后,不管我会不会医术,他都不希望后位上坐的人是我。” 季冉氏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季箬的筹谋。 薛景治好了鲁太妃又如何?季箬没有让薛景告诉大家病是她诊的,药方是她开的,就是给慕容阑的人留了反驳的余地。只要慕容阑肯下功夫,太后那边早晚会认定季箬并不会什么高深医术,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娘子。 季箬早 已经说过,她是在给季冉氏夫妻争取周旋的时间。 她看着季冉氏,眼里的信任一览无余:“娘,之后的事情,就靠您和爹爹了呢!” 季箬这话,就像是夏天最燥热的时候,堂前穿过的一缕凉风,把季冉氏心里的烦躁和愤怒一下子抚平了。 她拍了拍季箬的手,含笑点头:“好,娘的阿箬以后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娘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季箬嗯了一声,忽然抬头又问道:“娘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长公主和明灯大师进宫的事情?” 季冉氏对这个不是很在意,她以为季箬问这个,是在担心她疑心她,所以刻意放软了声音,一脸慈爱的安抚季箬:“阿箬已经是大姑娘了,手里也该有一些自己的势力了。这种事情,不用跟娘交代……女人在后宅步步危机,阿箬手下的势力就是阿箬的一条退路,说不得哪天就保阿箬一条命呢!” “万一不是退路呢?”季箬眼神微沉,看不出情绪来,“娘,是杜先生告诉女儿的。” 季冉氏脸色一变。 季箬看向季冉氏,像是在叹息:“查查吧!” 杜笙的言行已经让季箬感受到了威胁,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所以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的。 季箬自己是没有什么可用之人的,就算要查杜笙,也无从下手,她又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她那虚无缥缈的记忆上,所以只好找季冉氏帮忙。 不管季冉氏查出来什么,还是没有查出来什么,她或多或少都能对以前的事情和杜笙背后的势力有个大概的判断。 季冉氏沉声道:“你放心,我回头就让人去查。” 母女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季冉氏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需要先安抚一下,免得她后面从别处听来这事惊慌失措。 季冉氏跟季箬说了一声之后,就匆忙到了季箮的院子。 出乎季冉氏的意料,季箮见了她,张嘴就问:“娘,咱们家到底怎么得罪了明灯大师?” 她也知道明灯大师进宫说的那些话了。 季冉氏心里微紧,问道:“冉殷来过了?” “没有啊。”季箮有些茫然,似是不解季冉氏为什么突然提到了冉殷。 “你怎么知道明灯大师进宫说了什么?”季冉氏问道,“难道不是冉殷说的?” 季箮眨了眨眼睛:“是殷哥哥说 的。” 然后她凑过来抱着季冉氏的胳膊摇了摇,问道:“娘,现在怎么办?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满京城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咱们家呢!” 季冉氏心里叹了口气,庆幸自己过来了,箮姐儿这满脸的担忧,自己不来,她还不知道要愁成什么样子呢! “箮姐儿,你放心,有爹娘在呢,别怕,没人能够欺负你们的。” 她握住季箮的手,想通过这个动作让季箮感到安心。 “娘,您教我怎么放心?这天底下,有什么能够重要过皇上的安危?”季箮依旧愁眉不展,“当年先帝的遗旨,怕是……” 她话没有说完,季冉氏却已经听出季箮的意思了。 季冉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季箮,问道:“箮姐儿,你想进宫做皇后?” 季箮也瞪大了眼睛,似乎为季冉氏这个反应感到不解:“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有谁不想执掌六宫母仪天下的吗?” 季冉氏愕然。 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错,箮姐儿明明跟冉殷那么亲近,为什么会想进宫为后?她不该是这么浅薄的小娘子才是! 第九十四章 郎有情来妾无意 大部分小娘子都对深宫抱有一种美好的向往,皇后之位,执掌六宫,母仪天下,对小娘子们的诱惑更是大得不行。不然之前三房和四房也不会因为这个争得跟乌脚鸡一样了。 可季冉氏觉得,这些小娘子里面,不该包括季箮的。 自季箮回府一来,季冉氏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审视起季箮来。她真的是自己养了十年的那个女儿吗?在外面这五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跟变了个人似的? 季冉氏这么想着,情不自禁的就伸手去抹季箮的脸,她手上的指甲留得有些长,涂了凤仙花的汁水,让季箮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往旁偏头躲开了。 “箮姐儿?”季冉氏的眼里有些疑惑。 季箮低垂了眼眸,似是解释:“娘,我知道您心里疑惑什么……女儿不想嫁给冉殷,可他那个性子,女儿除非嫁入皇家,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箮姐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季冉氏蹙眉追问。 她心里也是不愿意季箮嫁给冉殷的,甚至曾想过怎么让季箮跟冉殷断了来往,可季箮这话,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让她来不及欢喜,先感受到了惊吓。 季箮正色道:“满京城都知道冉殷与爹爹有仇,他又是边关杀神,浑身散发着一股凶煞之气。不管女儿以前心里怎么想的,如今心里却是清楚明了,他那样的人,不会是女儿的良配。与其嫁给他,还不如进宫做娘娘去。” 她说到后面,微微噘嘴,仿若少女赌气般带着娇憨,成功的让季冉氏打消了心底的怀疑。 季冉氏叹了口气,她此刻心疼极了季箮。她从来没有想到,在她以为自己女儿很亲近冉殷的时候,自己女儿却时时刻刻在强忍着对对方的惧意,强作镇定。 季冉氏将季箮抱在怀里,保证道:“以后你不必因为这种事情发愁,受了什么委屈,信里面有什么担忧,直接来跟娘亲说。娘亲定会护你周全。” “娘……”季箮语气婉转而低迷,仿佛真的受尽了委屈一般。 等从锦桐院走出去的时候,季冉氏觉得自己肩上压力更重了的同时,也生出了更多的力量。身后有两个女儿,季冉氏觉得自己无所畏惧。 锦桐院外面的桃树后面,躲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婆子,眼不错的看着季冉氏离开之后,立马匆匆回了屏临院。 季萍和季姝此刻都在屏临院,季萍面色恭谨的替三夫人按着肩膀,季姝却一脸得色的用银 签子戳着桌上水晶果盘里面的蜜瓜吃。 每年番邦进贡,里面有些瓜果,不能久存,太后就做主分给京中文武百官,三个辅政大臣是分得最多的。季冉氏不是眼皮子浅的人,东西一得了,就给府中各房送了不少。所以对于季府的女眷们来说,蜜瓜还真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 可季姝现在吃的这一盘蜜瓜却有些与众不同的意味,它是临安王的侧妃瞿娘娘送的。 三夫人本来还费尽心思想要如何才能勾搭上临安王府,谁知那日带季姝去参加秦家小娘子的及笄礼,就遇上了临安王的侧妃瞿娘娘。 瞿侧妃从小在临安王身边伺候,年纪到了,就被临安王抬了侍妾,后来替临安王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儿很讨临安王欢心,母凭女贵,在前两年,临安王给了她恩典,上书朝廷讨了封号,抬她做了侧妃。 瞿娘娘和三夫人一般的年纪,看起来却比三夫人要年轻貌美许多。三夫人心里本有些嫉妒,谁知两人一聊天,竟然很合脾气,一见如故起来。今日上午,瞿娘娘就派人送了蜜瓜过来,点名说是给三房的。可把三夫人得意坏了。可惜季冉氏一大早便进了宫,四夫人又处处避着她,让她想炫耀都没地儿炫耀去。 见打探消息的婆子回来了,三夫人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轻轻抬了抬眼皮子,正色问道:“可打听到什么了?” 那婆子谄笑道:“大夫人和四小姐五小姐说话的时候,屏退了下人,老奴并不敢靠近。倒是大夫人的眼睛,确有些红影,眼下有些肿,看样子,不是昨晚哭太厉害,就是今日在宫里哭过了。” 季姝咽下一块蜜瓜,插嘴问道:“娘,难不成说昨晚大伯父和大伯母吵架了的事情是真的?大伯母今日进宫是告状去了?” “常福院那位就是她姑母,她告状哪里用得着进宫!”三夫人摇了摇头,“不是说进宫探病么,说不得是那位太妃病重,救不活了吧!” 那婆子是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最会看人眼色,当下立马开口奉承:“还是咱们夫人聪明,老奴这个榆木脑袋,想破了头都猜不到的事情,夫人一眼就看透了。” “多半是宫里面的冉太妃快要病死了。”婆子眼里带着兴奋和激动……打听来了这样的好消息,三夫人一定会多给她赏钱了。 真是好消息啊,三夫人想,冉太妃死了,自己这边却搭上了临安王府的瞿娘娘,若是大老爷再出什么问题,看她冉秋霜还能有什么底气在她面前趾高气扬! 与大房的心焦和三房的欢喜不同,四房平静多了。 四夫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替季毓收拾起行装来。 出了相思病那种事,虽然季箬对外解释说她的病是因为神佛看重,肉身脆弱不能承受导致,可季毓自己心里明白那病是因何而来的。 不单季毓心里清楚,季府每一个人心里都是清楚的。所以她觉得没脸,饶四夫人说破了口舌,也不肯再留在季府了。 四老爷倒是好说话,季毓刚哭哭啼啼的提了自己的要求,四老爷就联系妥了仙隐寺那边,要将季毓送过去住几年。 在仙隐寺遇到了神佛,到仙隐寺去礼佛,怎么也是说得过去的理由。季箬在仙隐寺住了十五年,回来非但不比府里的小娘子差,反而还远胜于府中小娘子。季毓如此这般,总不能还不如季箬有造化吧!四老爷心里想着。 第九十五章 寻灵海水来土掩 众人都将自己手头能做的事情做了。 等到晚上,季相回府,先去给大老夫人请了安,然后回浣春院同季冉氏一起用晚膳。 他眼下有些青黑,脸上尽是疲惫之色,嘴唇上起了四五个紧挨着的燎泡,显然很着急上火,今日没少想办法周旋这事。 季冉氏见他这样,心里的那丝怨恨到底烟消云散了。 再看到季陵左手掌心没有包扎上药、已经开始化脓了的伤口,心里叹了口气,怎么也吃不下饭了。放下了碗筷,取来了金创药、纱布和水,亲自给季陵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季陵见他一脸的心疼,安慰道:“不怎么疼,今日太忙了,想着伤口不深,就没有管。” “我不是故意要咬伤你的,我就是……” “你就是心里着急。我知道的。”季陵一脸温和,打断了季冉氏的话。 他语气轻柔的安抚季冉氏,就跟他们刚成亲的那两年一样:“别怕,有我呢!” 季冉氏脸上扯起一个笑容来,点了点头:“夫君,我不怕了。” 然后把冉太妃给银钱的事情,和季箬想法子拖延时间的事情跟季陵说了。她道:“我之前是太着急了,所以才会反应那么激烈。如今发现前面并不是无路可走,才知道昨日是我莽撞了。” “我知道,你是护犊子心切。”季陵看着季冉氏细致的给自己包扎受伤的牙印,心里很是受用,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与此同时,他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我已经想到解决这事的办法,只是担心时间不等人。如今阿箬为咱们争取了这么多时间,我一颗心,也算是落了一半到实处。” 季冉氏闻言,眼睛一亮:“真的?”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皆已经遣散下去,只留了个临夏在里面伺候。季陵夫妻二人小言蜜语的时候,临夏不敢盯着这边看,听到季陵说想到了办法,心里也升起一股欢喜之意来。 季陵不掉季冉氏的胃口,他开口就把自己的对策说给季冉氏听:“众人只知道明灯大师是上一任护国寺主持方丈灵海大师的弟子。却不知道灵海大师便是给仙隐寺住持剃度之人。如今灵海大师云游四海,除了明灯大师,便只有仙隐寺住持知晓他的行踪。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季冉氏闻言,神色更加欢喜起来,她强忍着激动,猜测道:“你是说……” 季冉氏的话还没 说完,季陵已经看着他含笑点了头。 若是能够找到灵海大师反驳明灯的说法,天家拿明灯和尚的说辞来对付季家小娘子,就完全站不住脚了。 至于如何让灵海拆自己徒弟的台,只要人落在了季陵手里,威逼利诱,还怕达不成目的? 季陵说着,语气微微发沉:“如今最要紧的,就是阿箬的医术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鲁太妃那病,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可没有一个治好了的。” 季冉氏倒是对季箬的医术很有信心,她笑道:“夫君,娘的病那些太医不也没诊治出来?七娘子的病那些太医不也诊治错了?最后还不都是阿箬挥挥手就治好了。鲁太妃那病,说起来还没有七娘子的病古怪呢,我相信阿箬能做到的。” 季陵摇了摇头:“我不是怀疑阿箬医术,只是行医讲究望闻问切,阿箬连鲁太妃的面都没有见过,若真的能治好鲁太妃的病,只怕阿箬的本事都能抵得上十二楼里面那位医仙了。” “能不能治好,明天就知道了。”季冉氏说。 这一晚,许多人都不曾睡安稳。 第二日一大早,季相就想办法让人打探消息去了。 季冉氏一边心不在焉的给府里各位管事发放对牌,一边等着宫里的消息传来。 直到快午时的时候,一个小厮飞奔回季府,进了浣春院。季冉氏正在常福院伺候大老夫人午膳,听说之后,立马找了个借口回浣春院。 屏退下人之后,只留下临夏从旁伺候,季冉氏开口问那小厮:“如何?” 语气中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急切。 小厮是季相的心腹,他欢喜道:“成了,成了!” 然后缓了口气,才细细说给季冉氏听:“太医院那帮庸医将咱们五小姐的徒弟绑了,一心等着鲁太妃到太医院来闹事。咱们五小姐徒弟的爹薛明山是个窝囊废,为了保住自己副院正的位置,就不管儿子了,由着那些人绑了他。 咱们五小姐那徒弟在后宫里面很讨几位太妃娘娘喜欢,都派了宫人来劝他服软认错。五小姐的徒弟算是有骨气的,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下。 季冉氏噗嗤乐了,笑骂道:“好好说,那是小薛太医,一口一个五小姐的徒弟,叫这般麻烦,也不怕咬了舌头。” “不会咬了舌头,老爷夸我伶牙俐齿呢! ”小厮知道自己说的是好消息,所以敢厚着脸皮在季冉氏面前插科打诨。 季冉氏听了他这话,果然又是一乐,扭头对临夏道:“回头多给这猴儿几个赏钱。” “多谢夫人!多谢临夏姐姐!”小厮立即谄媚的行了个礼。 然后接着说正事:“小薛太医被绑了足足两个时辰,鲁太妃宫里来人了,跟太医院要人。来要人的是鲁太妃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和嬷嬷,见小薛太医被绑着推出来,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帮小薛太医解绑,然后把小薛太医请走了。 那些个庸医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派了两个老太医过去查看,嘴里说是担心鲁太妃因为小薛太医的胡闹病情加重。他们还想跟鲁太妃说小薛太医的所作所为,都是咱们小姐教唆的,他们连弹劾老爷教女无方的奏折都写好了呢! 谁知道到了鲁太妃寝宫,鲁太妃对小薛太医和颜悦色热情无比,对两个老太医却是好一顿破口大骂。” “真是畅快极了!”他说。 “畅快极了!”季冉氏唇角上扬,脸上含着笑意,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她就知道,她家阿箬最能干了! 第九十六章 病情好转多欢喜 季箬犯了春困,正在午睡,季冉氏到了锦桐院,兴匆匆的把季箬摇醒,说道:“阿箬,事情成了。” “什么成了?”睡眼惺忪的季箬有些茫然,她刚刚好像又梦到了花灯会的事情。 季冉氏解释道:“鲁太妃的病情真的缓解了,阿箬,你真厉害!” 季箬闻言,就抿着嘴儿笑了笑。 然后季冉氏让临夏把屋子里的下人都赶了出去,小声跟季箬说了季陵的打算。这事本来是要瞒着所有人的,可季冉氏很放心季箬,又怕季箬心里不安,所以擅自做主告诉了季箬。 季箬听了,脸上果然露出欢喜的神色来:“我就知道爹爹会有办法的。” 然后她又说回宫里的事情,道:“鲁太妃病情好转,薛景多半要出宫来找我,娘,您派人去外院通知杜先生一声,今天下午的课,就先不上了罢!” “好。”季冉氏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又道:“阿箬,你放心,如今腾出手来了,我立即让人去查一查杜笙。若是你心里忌惮,咱们现在就换一位先生也不值什么的。” 季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她现在确实是有些排斥杜笙,不过这排斥来源于杜笙时不时提到以前的她,归根结底,她忌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杜笙,只是以前的她自己罢了。 季箬打了个哈欠,对季冉氏道:“娘,您先去忙吧,我睡一会儿,等会儿薛景说不得就到了。” “好。”季冉氏含笑将季箬塞回被窝,然后体贴的放下床幔,给她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她心里想着,到底是小娘子,昨晚怕是担心得没睡好,今日才会困成这般模样吧! 出了有桐花树的小院子后,季冉氏脚下一拐,就到了有水池的小院子门口。她想,既然阿箬这般担忧,箮姐儿应当也是不安心的。有了应对之策的事情,告诉了阿箬,也当告诉箮姐儿才是。 刚进小院子,就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丫鬟抱着几个盒子匆匆往季箮的闺房走。 “站着!”季冉氏喊了一声,然后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她记得这个丫鬟是跟在季箮身边的人,还是季箮主动要到身边的,可因为人长得太普通了,名字也太普通了,她竟然没有记住。 冬梅顿住脚,抱着那堆东西转身跟季冉氏行了礼,然后低眉顺眼的回话:“回夫人的话,婢子冬梅。” 见季冉氏的目光落在她怀里那堆盒子上面,解释道:“这是四小姐要的粉妆阁的胭脂水粉。” “都是?”季冉氏吃了一惊。 冬梅平静的点了点头:“四小姐喜欢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季冉氏嗯了一声,跟冬梅说:“跟四小姐说,月例银子不够花了,我这里还有体己,不必为钱担心。” 她说完之后带着临夏转身就走。 离了锦桐院之后,看着周围无人,临夏小声问道:“夫人,灵海大师的事情,不告诉四小姐了?” 季冉氏刚刚虽然没有说去季箮院子的目的,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临夏却是能猜到的。季冉氏自从知道季箮和季箬并不如表面那么亲和之后,就一直很注意一碗水端平,生怕偏心一个,伤了另一个的心。所以灵海大师的事情,季冉氏没道理只跟季箬说了,却不跟季箮说。 季冉氏听到临夏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也看到了,事情出了之后,箮姐儿除了跟我表明她不喜欢冉殷,还做过什么?她像所有小娘子一样,喜欢花儿,喜欢胭脂水粉,担忧自己未来的前程,却也跟所有的小娘子一样,出了事情,要么哭闹,要么安静的等着事情解决。” 临夏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季冉氏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已经有所偏心了,“灵海大师的事情不告诉阿箬,阿箬可能会自己想办法出手,不告诉箮姐儿,却没什么影响,她左右等个结果就好了。” 临夏有些理解季冉氏的意思了,问道:“夫人是觉得四小姐不如五小姐靠得住?” 季冉氏点了点头。 对着临夏,她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说起季箬,她脸上又带了丝笑意:“阿箬那个孩子像我和夫君,若不是不愿她在深宫枯老,不愿意她嫁给一个病秧子,咱们府上的小娘子,还真没有谁比她有母仪天下的本事。” 季冉氏说着,带着临夏,亲自去了外院,找杜笙说今日下午不授课的事情。 她相信季箬的判断,所以心里对杜笙也起了怀疑,想着左右没事,正好亲自试探一下。 此时,锦桐院里,冬梅一边将装胭脂水粉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替季箮拆开,一边说起刚刚遇到季冉氏的事情。 季箮有些不耐,摆摆手,打断了她,道:“多半是鲁太妃的病情见分晓了,她哄完那位,顺便来看我一眼。” “ 提她做什么,连自己两个女儿都保不住的窝囊废。”季箮脸上有些不屑,然后问道,“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冬梅听她问,手上就一顿,然后道:“冉将军不在城里,据说去了一趟陆府,就驾马跑了。” “跑了?”季箮目瞪口呆。 他他他……他一个武将,就这么随便跑了,不会引起朝廷猜忌吗? 冬梅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叹了口气,解释道:“有荀大将军周旋,只要冉将军还回来,就出不了事儿。” 他不会出事儿,自己会啊! 季箮急了:“他不在,那我找谁帮忙?” 她说着一脸惨白的坐在椅子上:“完了完了。” 她看向冬梅,问道:“能让他出手吗?” 冬梅皱了皱眉:“不如等等看,季相未必会坐以待毙。” 季箮摇头,脱口而出:“他们当年为了自己的利益没管季箮的死活,如今怎么可能为了我们跟天家对上!季冉氏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一切有她,你可见她有什么行动?” “冬梅,你是不是傻啊!”季箮手一摊,“我不管了,我手里要人没人,还得时刻提防着隔壁院子那一位,这件事你们自己解决吧!要是没有解决好……” 她说着顿了顿,道:“我没什么损失,大不了就这么过下去。” 第九十七章 主动暴露有图谋 冬梅盯着季箮看了半晌,季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取出一盒铅粉开始兑一小瓶蔷薇霜,她取了一直银签子搅拌,仿佛真的不想再管这件事了。 “好,我去问问他。”冬梅终于妥协。 季箮眼不错的盯着手里的铅粉和蔷薇霜,神色再自然不过,等听到冬梅出去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来,看着冬梅的背影,露出得逞的笑容来。 季冉氏走了之后,季箬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起身换了身衣裳,洗漱之后,去了隔壁小书房练字。 这次在旁边研墨伺候的是索漪。 季箬光是看了她一眼,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 果然,写完两篇字之后,借着上茶的功夫,索漪跟季箬开了口:“小姐,奴婢听说了一些事情。” 季箬不甚在意的哦了一声。 索漪拿不准季箬是什么态度,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听说明灯大师入宫,跟太后娘娘说,后星妨碍了帝星。当今圣上,在病愈之前,怕是不打算娶亲了。” 季箬呷了口茶:“哦。” “小姐您难道想等到人老珠黄吗?”季箬越是淡定,索漪心里越是感到慌乱。 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被三老爷送到大房,被季五娘子要走之后,索漪一直觉得自己这个“新主子”有些怪异。 此时的索漪,一慌张,语气就变得有些急切:“小姐,就算是等到人老珠黄,当今圣上也未必会立小姐为后的。五年前四小姐丢了,老爷夫人没有深究下去,如今小姐还能指望他们替您出头吗?” 季箬终于放下手里的茶盏,问道:“不等他们替我出头,难不成还能等你替我出头?” 索漪咬咬牙,终于掏出一份帖子来,上面有临安王府的标识。 “王妃想见小姐一面。” “这么说来,你真的是临安王的人了?”季箬没有去接那个帖子,而是饶有兴趣的盯着索漪问话。 “还请小姐勿怪,婢子……婢子……只是谨遵王谕。”索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作为一名探子,她万不想这般主动暴露自己的来历的。可进了季府以来,她被季箬要到身边,多数时候不得离开锦桐院,没有发挥丝毫探子的作用,王府那边已经很不高兴了。 此刻暴露也是王妃的意思。 王妃想要将季五娘子哄骗到他们那边去,就要跟 季五娘子“坦诚相待”,而她索漪,就是那个“坦诚相待”的“诚意”。 “真是可惜了。”季箬说。 索漪紧接着开口道:“奴婢虽然是临安王的人,可跟在小姐身边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从来没有害过小姐……奴婢对小姐是真心相待。” 她当然没有害过自己了,她根本没有害她的机会! 季箬自然不会信索漪的鬼话,她含笑继续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可惜了啊,这一枚棋子,自己就废了。” 然后不等索漪细思这话里面的含义,她又问道:“临安王妃约我什么时候见面?” “明日上午。”索漪心里生出一丝欢喜来,只要季箬答应去见王妃,她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季箬再怪异,也不过是一个小娘子,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慌乱,临安王妃主动递出援手,她怎么可能不抓着。 索漪这般想着,奇迹般的,她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已经看透眼前这个小娘子的想法。 “明日啊!”季箬抿着嘴儿取走索漪手中的请帖,发出了一声不明所以的叹息。 又写了两篇字,锦桃就带着薛景来了。 薛景走路整个人都有些发飘,脸上带着有些不自然的红晕,眼睛亮而有神,看向季箬的时候,眼底闪动着一种光芒。 季箬知道,他这是还在为鲁太妃病情好转而兴奋。 “师父,您怎么做到的?”薛景目光灼灼的盯着季箬,神情看起来有些急切,“宫里那些太医,都不如您!” 因为触动太大,薛景情不自禁的用上了敬语。 季箬打发了索漪下去,随口道:“算不得什么……后面那句话,就别说了,至少在妇科方面,我大概连你都比不上。” 十二楼主要研究的是小皇帝的病症,所以十二楼里面最少的医经就是有关女性病症方面的,十二楼里面最少的大夫,就是妇科圣手。 季箬这话说得太过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薛景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了。 好在季箬也没有等他回话,主动开口问起他给鲁太妃改的药方来。 薛景立即收敛了心神,认真道:“是沙参、丹参、白芍、玉竹、石斛、夜交藤、茯神、牡蛎、甘草和桑寄生几味药。” 阴虚臂痛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之前是太医们误诊为风湿,才会越治越糟,如今知道了病 症所在,但凡不是蒙古大夫,都能够对症下药的。 季箬听着点了点头,又道:“再加两味药,生地炭和童蒺藜,会好得快一些。” 薛景此刻已经没有了丝毫的主见,听季箬这么说,立马点头:“师父,我回去就加上。” 季箬见他这样,心里也很有些满意。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有悟性的徒弟,而是一个听话的徒弟。 季箬又问起薛景太医院那些太医们对她的看法来。 薛景到底是年轻,藏不住话,季箬一问,他脸上就愤愤不平起来:“他们也太食古不化了,不肯承认自己的医术还不如一个小娘子,便咬紧牙关不相信师父您的医术。他们居然荒唐到把我诊治对鲁太妃的功劳归在了我爹身上,说我的行为都是出自我爹的授意。” 他说着,又担心季箬对自己父亲观感不好,赶紧又解释道:“我爹否认了,他们不信。” “他们不肯承认……你作为我的徒弟,要努力说服他们承认才是。”季箬含笑说道。 “师父,您放心吧,这是徒弟应该做的。”薛景在季箬面前,就差打包票了。 等送走了薛景,季箬才轻笑出声。 真是个傻子,若是那些太医们因为这件事就众口一词说她是神医,那才是麻烦了。 季箬笑完了之后继续练字,索漪倒是不死心,居然又借着送点心的借口来了小书房。 第九十八章 自讨苦吃不怨人 大约是因为季箬接了她递的帖子,索漪比之前要有底气一些了。 她开口就对锦桃道:“你出去吧,小姐这里我来伺候。” 锦桃皱了皱眉,按理说,她是一等丫鬟,索漪是二等丫鬟,索漪没有资格这么跟她说话的。 季箬心里觉得好笑,状似平和的对索漪道:“不必了,她是自己人。” 索漪你听这话,心里就更有底了。季箬这话,不但是将锦桃留下,同时也是在告诉她,她现在跟她们是一伙的了。 于是墨不研了,茶水不倒了,自顾自的问道:“小姐,刚刚小薛太医来有什么事?还有宫里面说您指点小薛太医治了鲁太妃的病,是不是真的?” 季箬看了锦桃一眼,锦桃翻着白眼道:“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小姐还犯得着跟你交代?” 索漪正色,一副一心一意为季箬好的样子:“这不是怕明天临安王妃问起来,我好替小姐说话么!” 季箬终于嗤笑出声,她重复了一下之前跟索漪说过的那句话:“可惜了啊,这枚棋子,就这么废了。” “小姐什么意思?”索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事情跟她想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季箬道:“你在我面前暴露了,便是临安王府的废棋,一颗废棋有什么资格在王妃面前替我说话?” 索漪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说只要季箬器重她,临安王府不会丢弃她这颗废棋的。 可季箬没有等她开口,接着道:“你在我面前主动暴露了,在我面前也是一颗废棋了。本想再留你欢喜几个时辰,可你自己上赶着找死,那我也没必要客气了。” “你……”索漪喉头干涩,说不出话来。 季箬失笑:“傻不傻啊你?你不会真以为明天我会跟你一起去见临安王妃吧?” 她扭头看向锦桃,一脸的平静:“给夫人送过去吧,就说是临安王府的人,已经没用了。” 索漪眼神变得惊恐起来,季相夫人的手段,她从来不敢小觑的,京中关于她的传言,都恶毒得很,她要是落在季相夫人手里,还不知道会被收拾成什么样呢! 季箬见她这样,面上反而露出不忍的情绪来:“你要是不想去,也可以留着。” “小姐。”索漪猛地抬头看着她,心里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惊恐。 她这一刻终于想起来,是自己太轻狂了,刚成为季五娘子丫鬟 的第二天早上,季五娘子就带着她去三房气人了,这样的人,合该是季相夫人那样的狠角色的。她不该因为对方长了一张好看又略显稚嫩的脸就把对方当成一个真正的小娘子。 季箬不理会她,又转头吩咐锦桃:“长这么好看,送到娘那里去吓坏了倒不好,还是咱们锦桐院暂时先养着吧!你找人看着她,可别跑了,好歹值不少钱呢!” 锦桃一听季箬这话,就知道季箬是嫌弃索漪三番两次打扰了她练字,心里不高兴,故意要撒气呢! 这个气撒得没头没脑的,连被撒气的人都看不出来她到底什么打算。锦桃心里很是服气。 然后果然将索漪送去了她平时住的屋子,找了两个婆子看着她。 处理完这些再回小书房,季箬已经写了三篇大字了。 锦桃汇报了之后,问季箬:“小姐到底打算怎么办?这边闹腾着关人,夫人那边怕是已经得到消息了,等下说不得要问奴婢。” 和季箬相处的时间久了,锦桃多少摸清楚了一些季箬的性子,如今的她在季箬面前最是坦白不过了,至少,夫人那边找她吩咐了什么事情,她不敢再瞒着季箬了。 季箬将毛笔搁在笔洗里面,然后笑道:“不必等我娘来问,你直接过去跟她说是怎么回事。然后告诉她,咱们锦桐院也没那么多米粮白养人,明儿个爹上朝,就让他把人带去还给人家临安王吧!” 锦桃听了也不追问了,忙答应了去找季冉氏。 浣春院里,季冉氏听了锦桃禀告的那些话,点了点头,道:“阿箬的办法好,左临安王虽然跟老爷不对盘,可他好歹是辅政大臣,还是皇帝的亲叔叔。这个时候咱们要是没处置好索漪,那些人还不知道会编排什么由头挤兑咱们家呢!当着文武百官把人还回去,甚好,甚好!” 临安王偷偷摸摸的往季府一个小娘子身边放眼线,众人都看在眼里呢,小皇帝和太后就算心里有不满,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找季家的麻烦。相反,还得安抚季家,不然岂不是寒了朝臣们的心。 然后季冉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那个叫索漪的,怎么得罪你们小姐了?” 锦桃抿了抿嘴,道:“她给小姐递临安王妃的帖子就是得罪了小姐。” “不是那么回事。”季冉氏摇了摇头,“递帖子那是各为其主,索漪也是身不由己,阿箬素来会为他人考虑,断不会因为这个报复回去的。” 她说着, 笑了笑,继续道:“明明留着人让她自己窃喜,明儿个一早绑了走就是了,或者直接告诉她处置办法,让她断了别的年头,偏要来这么一出吊着人家,让人提心吊胆一下午加一晚上,多半是那个叫索漪的得罪了她才会这般。” “那多半是因为索漪打扰小姐练字了。”锦桃说。 她心里想着,夫人可真了解五小姐。 季冉氏点点头:“我这边没什么事情了,既然她在习字,你回去帮着研墨吧。” 顿了顿,又关心道:“手上的伤还没彻底好呢,让她悠着点。” 等到了第二日早朝,朝廷就炸开了锅,因为素来冷面阎罗一般的季相,居然带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上朝。 怕美人儿中途生事,季相让人打晕了扛到金銮殿来的。小皇帝今日身体略微舒畅,穿了繁复的衮服坐在龙椅上,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季相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丢在地上的索漪,端庄冷肃的带着文武百官行跪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