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毓秀》 第一章 徒有虚名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城西的靖国公府是当朝赫赫有名的侯门望族,靖国公程衍的祖父曾助世祖皇帝打下江山,是大周朝四大开国功臣之一。程衍的父辈娶了公主,其妹又被送进皇宫封为贵妃,与周朝皇室缔结了亲缘。如今的程衍更是被称为”朝廷柱石“,为皇帝所倚重,在朝中势霸群臣。 然而作为靖国公府三小姐的程金枝,原本应该闲庭信步,养尊处优,可她虽然被起了一个“金枝玉叶”的名字,过的却是“烂菜叶”的悲催日子。 尤其是自打生母在她九岁那年过世之后,她这个庶女在府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知道的人都不屑喊她一声“三小姐”,不知道的人更以为她就是靖国公府一个好吃懒做惹人嫌的“丫鬟。” 用嫡母张氏的话来说:“程金枝啊,你就是丫鬟的身子,丫鬟的命!” 好在程金枝早就习惯了府中人的冷眼斜眉,风刀霜剑,在诺大的靖国公府摸爬滚打多年,靠的可不仅仅是一副吃苦耐劳的硬骨头和坑蒙拐骗的小聪明,更有一种“盲目乐观”的精神在支撑着她。 因为她总觉得,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定能出人头地,一血前耻,让那个欺软怕硬的可恶嫡母为她端茶送水,让那两个眼睛长在头上的势利姐姐替她捏肩捶腿,包括她那权倾朝野的负心爹爹,都得对她礼让三分。 当然此刻,她还是赶紧先把手里这碗青菜泡饭给打发进肚子里再说。 “程金枝,程金枝你给我出来!” 可惜刚捣鼓了几口饭,就有一个气焰嚣张的尖锐女声从对面的游廊处盘旋而来。 “不好,是程秀凝那个做作的女人!” 程秀凝是二房的刘氏所出,亦是靖国公府待字闺中的二小姐,虽说是大家闺秀,但性格乖张跋扈又喜无理取闹,一身娇滴滴的公主病。她虽是庶出,但与程金枝不同的是,她的生母是当朝门阀世家莅安侯赵信之的侄女,虽已四十有余仍旧风韵犹存,又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加之还育有一子,母凭子贵,因而在府中深得人心。 程金枝警觉地将筷子啪地一声放回碗边上,刚想端着碗逃之夭夭,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站住!” “不妙!”程金枝暗暗咬了咬牙,回过身来笑脸相迎道,“二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哼,你还好意思说?我前几日让你在这团扇上给我绣只凤 凰,我要在爹的寿宴上搭配新作的衣裳,今日拿来一看,这哪是什么凤凰呀!”程秀凝指着帕子中间那只似鸟飞鸟的东西尖声道,“这分明就是只山鸡!” “哎哟,那不正好和你相配。” 程金枝强忍笑意兀自嘀咕了一句,忙拿过帕子指着上头的“凤凰”解释道:“哎呀二姐,这哪是什么山鸡啊,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凤凰呀,你看这头,看这翅膀,看这鸡冠...不是不是,看这羽冠,还有这……” “行行行你闭嘴!反正我就是不满意,你给我重新绣,明天天亮之前绣不好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明天?”程金枝哭丧着脸,“如今都已经晌午了,即便我不睡觉,这大半天的时间怎么可能绣的好一只凤凰呀,绣只麻雀还差不多。” “少在这里给我讨价还价,明早我要是看不到你的“凤凰”,你就等着关柴房饿肚子吧!”程秀凝恶狠狠地说着,凑近她得意道,“还有,别指望爹回来会救你,他才不屑于管你的死活呢。”语毕便扬长而去。 “我呸,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真是连只山鸡都比你可爱一万倍!”程金枝一脸怨念地瞪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将团扇重重地扔在了地上,刚想抬脚去踩,最后还是极不情愿地收住脚将扇子重新拾了起来。 “算了,脏了还得我洗,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了吧。” 程金枝坐回台阶上,摊开掌心看着十指指尖上被绣花针戳破的伤口,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然而还未等伤感的情绪漫上心头,这催命般的叫喊声又再次响起。 “程金枝,茶房里的茶你沏好了吗?” “来啦来啦。” “程金枝,池塘里的鱼你喂了吗?” “来啦…来啦…” “程金枝,给夫人量的布匹你送过去了吗?” “来…啦…来…啦…” 由于三日之后便是程衍的五十大寿,府中人所有人都在忙着筹备张罗。程衍位高权重,名声在外,这寿宴自然也得办得体面风光,好让八方来客心悦诚服。只是主意多了,上头光动嘴皮子的人也就多了,因而落在程金枝身上的脏活累活更是有增无减。 只是这诺大的靖国公府,下人帮佣不计其数,可似乎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和她扯上点关系,相反,如果少了她,又好像什么也不会发生改变。 程金枝一直觉得,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也是她很想努力改变 的事实。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她抱着两匹布望天长叹,即使是个盲目乐观的人,也总有信念缺失的时候,毕竟她现在又累又饿。 当然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她饿。 “老爷这次寿宴,一定会来许多达官显贵,我听说表少爷已经在回程的途中,明日午时就会抵达,此外燕王殿下好像也会前来赴宴。” “燕王?就是那个敢以一人之力对抗西晋数百铁骑,最后携表少爷平安归来的燕王?” 刚穿过月洞踏进后花园,程金枝就听见几个丫鬟围在花坛边闲聊,她原本是没什么心思听这些女人嚼舌根的,可是一听到她们口中提及了“表少爷”,她整个人的精神登时焕然一新,竖起耳朵悄悄凑了过去。 “对对,就是他,能为朋友的安危豁出性命,这样的男人一定很帅!” “话是没错,可是我也听到些传闻,说…说这个燕王殿下其实…喜欢男人。” “其实我也听到过,燕王殿下早就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却依旧孑然一身,他为表少爷舍身相救…难道是因为…?” “不…不会吧?你可别瞎说!” “怎么不会?表少爷人中龙凤,要说男的喜欢他,也不是不可能啊......” 程金枝已经无心再听她们之后说了什么,她脑中现在只有两个念头—— 她最想见的人要回来了。 她最想见的人被一个好像很厉害的变态王爷给盯上了。 第二章 白马良人 程金枝的母亲秦氏是在一个雪天过世的。按照大户人家的风俗,从发丧到出殡都应当尽财尽礼,以告慰逝者的在天之灵,尤其是像靖国公这样尊崇的身份,家人去世,更不能有所怠慢。 可是她的母亲生前本就是程府一个默默无闻的丫鬟,即使后来有幸成了三姨太,在家中也是人微言轻,因此死后也没能风光大葬。在程金枝嫡母以家中有子孙满月,红白相冲的借口下,丧事一切从简。 空荡荡的灵堂里,白纱黑帐,人走茶凉,她所谓的“亲人们”不情愿地进来“过了个场子”,就匆匆离去,徒留九岁的程金枝独自一人跪在母亲的灵位前。 没了生母,她在这府中就再无依靠,就好像倦鸟少了可以遮风避雨的巢穴,这个家对于她来说,只是个毫无人情味可言的牢笼。 见四下无人,默默隐忍的程金枝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稚嫩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灵堂里,叫人心碎。 “别哭了。” 泪眼朦胧之间,一个男孩温存的声音传进了耳膜,紧接着,一只拿着群青色锦帕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程金枝看着递过来的锦帕,抬起了头。 这是一个生的十分俊俏的男孩,眉宇间气质儒雅,嘴边的笑容亲和柔善,摄人心魄。 程金枝怔怔地注视着他,红着脸问道:“是你?” “你见过我?” “嗯,我曾看到...你和他们一起在花园里放风筝。” “其实我也见过你。”男孩在她身边跪了下来,“有一回,我不小心看见你一个人躲在大树后面偷偷地哭。” “什么时候?我…我才没有哭呢。”程金枝用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抿着嘴不再说话。 “我叫顾寒清,你叫什么?” “金枝,程金枝。” “金枝...嗯...真是个好名字。” 程金枝一愣,望着男孩真诚的笑颜,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长这么大鲜少受到别人的夸赞。 “我知道…”顾寒青看了一眼秦氏的灵位欲言又止,语气婉转道,“其实他们都欺负你和娘,对吗?”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情绪有所平复的程金枝顿时觉得委屈不已,鼻子一酸又哭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了。” 顾寒清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手 忙脚乱地递上了帕子。 “他们都是坏人,是大坏蛋,我讨厌他们!” “那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有一天你变强大了,再把他们都欺负回来!” 顾寒清的这席话让程金枝的哭声戛然而止。时至今日,她都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程寒清说这句话时那双透着光亮的眸子,神采奕奕,令人神往。 如果说靖国公府是一股乌烟瘴气的浑水,那顾寒清无疑是其中的一抹清流,纵使他和程金枝不过是儿时有过惊鸿一瞥,都足以让程金枝魂牵梦系多年。 可以说,他是程金枝心目中最理想的白马良人。 “顾寒清,你终于要回来了,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我?” 残烛的光影晃荡在墙壁上忽明忽暗,程金枝摸着锦帕上哪只栩栩如生的鸿雁,脸上的笑容就跟吃了蜜似的甜腻。 她将帕子摊开往脸上一盖,在幸福的醍醐味中沉沉睡去,全然忘记了身边那只的团扇还需要她亲自让“山鸡”涅磐重生成“凤凰”。 而在距离京城十里外的成阳郡边界,一辆青蓬顶双辕马车匀速行进在林间大道上,马车前后还有四名守卫相护,一路风平浪静,只有铿锵的马蹄声回荡在树林间,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响亮。 “少主,夜路难走,咱们就在前方的成阳郡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行赶路如何?” “也好,想必大家都累了,就这么办吧。” 车内坐的正回京途中的顾寒清,他掀开帘帐朝外头张望了一眼,复又放下帘帐坐回了马车中。 顾寒清的父亲顾洵是江南一代颇有名望的富商巨贾,少年时因机缘巧合与程衍结缘,加上官商之间互通有无,顾寒清出生时,程衍就认他做了干儿子,器重有加。 大周之前,天下战乱频频,顾洵的祖辈在泉州沉渊阁靠着铸造兵器,开山垦地发家致富,自周朝建立之后,更是广设粮仓,积累了丰厚的家底,到了顾洵这代,已是名声在外,由于背后还牵动了一帮江湖势力,连朝廷都要对其忌讳三分。 然而十年前,顾洵独自入屠云山寻仙下落不明,至此一去不回。年仅十一岁的顾寒清被迫回到泉州继任少主,担起了支撑整个顾家的重任。 时至今日,曾经外人眼中难当大任的稚气少年,也已长成了制霸一方的大财主,顾家的产业在顾寒清手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逊色于他父亲当年的风采。 此次程衍寿宴,他自当要赶回京城替自己的干爹贺寿。 夜凉如水,风掠过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伴随着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原本坐在马车之内闭目养神的顾寒清突然眉间一跳,就在他睁开双眸的一刹那,车夫的惨叫声骤起,紧接着,一支闪着寒光的利剑已经地穿过帘帐,直直地朝他刺了过来。 “少主小心!” 顾寒清脸色一沉,以极快之势两指掐住剑锋,飞身一个后空翻跃出了马车,落地之时,才看清突袭之人不下十个,清一色皆是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顾寒清并不擅长打斗,虽然自幼便有习武,但学的都是些防身之术,在如今人多势众,刀光剑影的局面之下,想要将敌人尽数歼灭,也并非易事。 随行的护卫已经倒下两个,另外两个也已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仍在顽强抵抗。 “顾少主,以您这样招人妒忌的身份,出门在外怎能只带这么一点人呢?” “我这个人自认待人宽厚谦和,平素很少与人结仇,不知是哪里得罪了阁下的主子,”顾寒清平静地说着,冷冷地扫了一眼四周的蒙面人,“竟派这么多杀手连夜追杀我。” “顾少主您家大业大,这树大了,总会招风的。”杀手头子不阴不阳地调侃了一句,眼中凶光乍起,“只不过今晚过后,只怕你们顾家又要群龙无首了。” 话音刚落,冷冽的刀光闪过顾寒清紧锁的秀眉,万分危急之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前方不远处突然齐刷刷地飞射而来几支利箭,这些杀手一心想要置顾寒清于死地,疏于防备,半数人都被利箭射中应声倒地。 “快撤!” 事出突然,剩下的人忽遭这一变故,自知已是不敌,随着杀手头子的一声令下,一行人以极快之势闪进了树丛之中。 “你们几个快去追!”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腾而来,大片火光已横在眼前。 “顾少主,我等是燕王殿下派来接你进京的。” 虽然前一秒才刚刚险象环生,但顾寒清的眼中却并无惧意,他面容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大队人马,浅浅一笑:“看来,我又欠你们殿下一个人情了。” 第三章 冤家路窄 当辰时的第一缕阳光透进窗台,素来喜欢赖床的程金枝已经坐在梳妆镜前整装待发,她今日如此殷勤,自然是为了能精心打扮一番,出现在她朝思暮想的顾寒清面前。 比起她那两个娇生惯养的姐姐,程金枝的一切都只能用“寒酸”二字来形容。作为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又是程家的三小姐,她既没有什么精致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也没有几身像样的衣裳,这新衣裳更是几年都盼不着一件。 好不容易看到件还算能入眼的,竟还是件织了薄绒的秋衣。如今正是春夏之交,天气逐渐闷热,即使夜晚风起微凉,可秋衣放在这样的时节,是怎么也穿不出去的。 “唉,娘要是知道我现在的境况,一定会恨不得当年把我一起带走。” 程金枝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镜中的容颜,凝视许久,最后只得故作自信地一甩头发:“咳咳,算了,让她们浓妆艳抹穿金戴银去吧,我就姑且靠我这张脸杀她们个片甲不留。” 虽然程金枝嘴上是在调侃,但实际上她确实生得很是清秀别致。端庄却不失灵动,明媚而不妖艳,只因为常年过着“满面尘灰”的辛苦日子,所以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其实是个美人。 “哐哐哐——” 正当她想要给自己的“自欺欺人”添油加醋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毫不留情地砸了过来。 “程金枝,二小姐的团扇你绣好了没有?” “团扇!” 宛若如梦初醒,程金枝看着躺在床头未改一线的扇子,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完了,昨天一觉睡过去完全忘记还有这回事了!” “程金枝,你听见没有,快把门打开!” 门外敲门声更甚,程金枝心里闪过各种对策,但都被她一一否定,眼见外面的人就要破门而入,情急之下,她一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去开门。 “算了,死就死吧。” 门刚打开一道缝,程秀凝的贴身丫鬟兰馨就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而她身后的程秀凝则不紧不慢地迈步走了进来。 “二姐,什么事情这么急,非要一大早让你亲自跑过来呀?” “程金枝,你还真会装傻呀。” 程秀凝满脸嫌弃地瞟了几眼程金枝的闺房,突然间眸子一闪,刚想冲到床头,程金枝见状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忙飞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二姐,这床还没铺呢,乱 的很,你就别看了。” “哦?是嘛?”程秀凝假惺惺地笑着,给身旁的兰馨使了个眼色,还未等程金枝有所反应,兰馨就已经已将团扇拿在了手中。 “程金枝,你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这扇子连一针一线都没动过,你就是故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二姐这是哪里话,”程金枝心中早已扎了无数次小人,可表面上还是赔着笑脸道,“我…我是觉得自己绣活不好,只能绣绣山鸡麻雀,这万一要是把凤凰绣丑了,那二姐拿着这扇子,岂不是有损你高贵优雅的形象?” 其实程金枝心知肚明,这府上的绣娘随便哪一个的绣活都比她好上百倍,程秀凝屡次刁难于她,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哎哟,真看不出来,你程金枝也会说这些客套话了。”程秀凝斜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今儿个好像特意打扮过呀?该不是听说了什么风声,想去见某个人吧?” 程秀凝一语中的,让程金枝顿时有些语塞,赶紧辩解道:“怎…怎么会呢?我平时不都这样吗?” “哼,程金枝,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程秀凝伸手捏起程金枝袖口的一角,神情很是轻蔑,“别以为你小时候和寒清哥多说了几句话,你们就是青梅竹马了。人家现在可是富可敌国的顾家少主,又怎么会记得你这个灰头土脸,身份卑微的臭丫头。我劝你呐,还是别做白日梦了。” 程秀凝的话句句讽刺,在程金枝听来扎得耳朵生疼,好在她早已习惯府中这些人的恶言相向,秉持着“权当放屁”的原则,她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若是事事计较,她恐怕早就被气得去见她娘了。 “来人,请三小姐去柴房坐坐,这一日三餐都给我省了,免得吃饱了有力气出来勾引男人。” “是!” 话音刚落,只见四个家丁已经冲进房来架住了程金枝。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望着程秀凝嚣张的嘴脸,程金枝挣扎了几下,顿时觉得气血上涌,连带方才咽下的那口气一起冒了上来:“想勾引男人的是你吧,贼喊捉贼,什么团扇什么凤凰都是幌子,绕了那么大一圈,你不就是不想让我见到顾寒清?” 眼见目的昭然若揭,程秀凝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自然之色:“你爱怎么说随便你,反正嘛,你永远都只能是只蝼蚁,被我踩在脚下。” “切。”程金枝强压下怒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语气 忽然间软了下来,“二姐,你知道,我为什么绣不出那只凤凰吗?” “什么?” “因为我觉得,山鸡和二姐你比较配啊!” “你…你这个死丫头…”程秀凝气得脸都绿了,“给我拉下去,拉下去!关她个一天一夜别给她吃饭!” 被拎去柴房的路上,程金枝都显得异常平静,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死命挣扎,倒是让拖行她的四个家丁奇怪不已。 “你倒是配合着喊几声啊,否则我们哥几个的气势都没了。” 这是四个家仆真挚的内心独白。 “我现在就是喊天王老子都没用,一会儿没吃没喝的,还不如给自己留点体力,我可不想就这么活活饿死。” 这是程金枝理智的内心考量。 于是,四个人像是拖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越走越没气势,以至于走到最后,程金枝都懒散地打起了哈欠。 “小少爷你别跑那么快啊,当心摔着,小少爷。” 正当程金枝一伙人走得昏昏欲睡时,两个丫鬟追着一个小男孩跑进了视野之中。 那男孩约莫五六岁上下,模样淘气可人,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左顾右盼,只因脸上的肥肉堆砌,而硬生生被挤小了一圈。 这个男孩正是程衍的幼子,也是程秀凝的亲弟弟程煜。 “程金枝,我知道,你又犯错了!” 他得意洋洋地在程金枝的面前停了下来,双手叉腰,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这个小胖子比程秀凝还难对付,真是冤家路窄,走哪儿都是坑。”程金枝在心底叹了口气,冷漠地接口道,“是啊是啊小少爷,我犯错了,麻烦你让开行吗?” “程金枝,陪我玩风筝!”可惜程煜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拿过丫鬟手中的风筝直接拍在了程金枝的脸上。 “这个臭小鬼。”程金枝强忍着怒意从风筝后探出一只眼,“我也很想陪你玩,可你姐姐要把我关起来,不过你可以预约。” 比起关柴房,程金枝显然更讨厌应付这个出了名的淘气包。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玩!你不陪我玩,我就和爹说你欺负我!陪我玩!”程煜一面跺着脚一面不依不饶地大呼小叫,可见这喜欢无理取闹的功力十分深厚。 “要我陪你玩也可以,不过嘛......”程金枝转动眼珠,心中已有 了对策。 “不过什么?” 听到程金枝态度有变,程煜果然停止了哭闹,一脸认真地凑了过来。 “你得让他们放了我啊,不然我这个样子怎么陪你玩啊。” “你们放了他,快点快点。” 四个家仆闻言均是面露难色:“小少爷,我们是奉的是二小姐的命令,倘若现在放人,那二小姐那儿,我们真不好交代啊。” “我才不管你们好不好交代呢!我说放人就放人,你们不放人,我就告诉爹你们欺负我!” 众所周知,程衍对程煜这个幼子素来百依百顺,宠爱有加,在程府与他作对,基本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四个人面面相觑,权衡利弊之后,果然放开了程金枝。 “算你们识相。” 程金枝得意地伸了个懒腰,心念一动,突然拿过风筝转动线轴就往前冲去。 “飞啦飞啦,飞高高......” “程金枝你慢点!” 程煜见状也连忙追了上去,可毕竟是个小胖子,没跑几步就停下来直喘气,等他硬着性子追进一条过道时—— 只见空荡荡的地面上徒留一只彩绘风筝,哪里还有程金枝的影子。 第四章 久别重逢 靖国公府外,一辆青蓬顶双辕马车在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 顾寒清掀开帘帐,府内的总管刘少带着下人赶忙出来相迎:“表少爷,您总算到了,老爷夫人已经在府内恭候多时了。” 在众人的簇拥中步下马车,顾寒清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镶着金边的“程府”二字,平静的眼眸中荡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继而迈步走了进去。 跨过大门,穿过石台,便是会客的正厅,以“疏影横斜水清浅”的咏梅之意,取名为“疏影堂。” 厅堂之中,端坐于太师椅上的男人正是靖国公程衍。他虽已经年过半百,但依旧身形矫健,眉目疏朗,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如鹰般锐利,此刻虽只穿了一身简易的常服,却让人无法忽视其身居高位的雍容。 而他身旁那位衣着光鲜,面容姣好的女性,正是程衍的正室,即程金枝的嫡母张氏。 张氏是当朝皇帝的堂妹,十八岁时以郡主身份嫁入程府,至今已近三十载光阴。她精明能干,勤俭持家,与程衍琴瑟和鸣,膝下又育有一子一女,是“外人”眼中实至名归的”贤妻良母。” “老爷,这次寒清回来,是不是也该帮他张罗张罗婚事了。”张氏试探道,“咱们家的女儿也老大不小了,该出嫁了。” “这件事我也想过。”程衍思索着说道,“顾阁主生前曾有意将锦儿许配给寒清,如果我们两家能结秦晋之好,自然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只是......” 张氏听出了程衍欲言又止的深意,眸色婉转道:“我知道老爷你在顾虑什么,等这次寿宴过了再从长计议也来得及,毕竟这寒清也算咱们家的人。” “老爷夫人,表少爷到了。”二人正商议之间,顾寒清已经朝正厅缓步走来。 “寒清,终于回来啦。” 程衍一看见顾寒清,即刻起身相迎,原本严肃的脸庞显出了亲善的笑容。 “干爹,干娘。”顾寒清躬身行礼,举手投足之间恭敬有加。 “咱们父子之间不必多礼,回来就好。”程衍抬了抬手,“这一路上辛苦了,快先坐下来喝杯茶。” 顾寒清才刚坐下歇了口气,张氏早已将他迫不及待地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倒不是因为她想老牛吃嫩草,也并非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够孝顺,只因在张氏眼中,顾寒清这位家财万贯的顾家少主,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婿之一。 “哎呀,咱们寒清真是生得越来越俊了,难怪府里那两个丫头一直念叨着你回来。刚才啊,我还和你干爹说起你的婚事呢。”张氏笑意盈盈地说着,赶紧朝程衍使了个眼色。 程衍一愣,忙接口道:“是啊寒清,你年纪不小了,也该考虑娶妻生子了,你爹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希望能早些看到你成家立室。” “就是啊,你干爹说的对。”张氏摆出一张三姑六婆脸追问道,“怎么?有喜欢的姑娘了没?” 顾寒清自然没有料到他刚落脚,就被两个人轮流唱双簧问起了亲事,只能如实回道:“还...还没有。” 张氏一听他这么说,立时松了口气,一双杏仁眼中溢满了笑意:“也是,虽说我们寒清这么优秀,这想嫁给你的姑娘肯定多得挤破门槛,可是这寻常人家的女子怎么配得上你呢,这眼光啊固然还是要放高些的好。” 顾寒清本不是耳根子软的人,如今见张氏态度如此殷勤,总有一种落入虎穴的感觉。他浅浅地抿了一口茶借以掩饰心中的尴尬,强笑道:“看来我这趟回来,干爹干娘是打算要为寒清做这个媒人了。” 程衍和张氏彼此互看了一眼,张氏心思玲珑,知道顾寒清已经猜出了几分眉目,便不紧不慢道:“这说媒人多生分,我和你干爹一向都把你当作亲生儿子看待,自然要替你好好选门婚事。” “那寒清在此先谢过干爹干娘的好意了。”顾寒清敷衍地说着,为了快些阻断这个话题,连忙招呼身旁的随从递上了一个礼盒,“对了,此次行程匆忙,略备薄礼,希望干娘喜欢。” “人回来了就好了,干嘛还带礼物呀。”张氏果然转移话头,一面客气地说着一面接过礼盒,刚打开看了两眼便欣喜道,“哟,这串珍珠真是漂亮,晶莹透亮,饱满丰润,一看就是数一数二的珍品。” “这是北海珍珠,我见与干娘气质相配,便托人留下了。” 顾寒清见张氏将注意力放在了礼物上,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果然这个世界上最让三姑六婆起劲的事,就是东家男未婚,西家女未嫁,南面烤只鸡,北面炖只鸭。 “好久没收到这么讨人喜欢的礼物了。”张氏春风满面地将礼盒收好,“干娘听你这话,简直比吃了蜜还甜呢。” “北海珍珠可是稀罕之物,看来寒清对你这个干娘比对我这个干爹还上心了。”程衍故作不满地嗔了一句,张氏忍笑朝顾寒清挤了挤眼:“寒清你看看你干爹,一大把年纪还 吃醋了,孩子这不是专程回来给你贺寿了吗?” “好啦,难得回来就别在这儿干坐着了,”程衍亲切地伸手揽过他的肩头,“我差人在园子里备了些菜肴为你接风洗尘,咱们父子俩去叙叙旧。” ................ 程府是京城中屈指可数的大宅,加之程衍闲暇之时总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因此光是这花园就占了整个府邸的一半面积。 而此时,借故逃跑的程金枝正从后院的小道溜进花园,好不容易甩开了缠人的程煜,她还未喘上一口气,远远就望见花间小径上缓缓走来两个人。随着二人面目的逐渐明朗,她慌忙躲到了假山之后。 “原来是那个老头。” 程金枝看见程衍不禁沉下了脸。自她生母去世之后,她和程衍的父女亲情就更加淡漠,即使路上遇见,都要刻意绕路而行。在程金枝心目中,他们二人之间永远横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而且这道沟壑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长,就像她对程衍的恨意一样,越来越深。 “诶?那走在这个老头旁边的人是谁啊?” 程金枝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然而在她的眼神接触到程衍身旁的顾寒清时,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身月白罗衣,气质翩然。 虽然尚且有一小段距离,但是程金枝的脸上已经飞上两团红晕,双手不自觉地覆上了自己的脸颊。 “这个人,这个人难不成就是......?” 正当她看得入迷,双脚不听使唤地想要紧跟而上时,后背冷不丁地被人轻拍了两下。 “走开走开别烦。”程金枝头也不回地呵斥了两声。 然而过不多时,又有人伸手拍了她两下。 “谁啊,有完没完啊!” 程金枝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嘴边的笑容霎时僵在嘴角。 只见刚才四个放走她的家仆,正站在她背后双手环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第五章 因祸得福 暮春时节,园内桃红柳绿,佳木繁阴。与程衍用完午膳已是未时,顾寒清将最后一泼鱼食抛入池子中,负手立在荷塘边。 清风拂面,水中锦鲤争相觅食的浮光掠影映照在他波澜不惊的瞳孔上,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生机盎然的跃动,嘴角逐渐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表少爷,总算找着您了。”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远远地传来,顾寒清收回视线微侧过脸庞,只见程秀凝身边的贴身丫鬟兰馨已经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你是…?” “奴婢叫兰馨,是在程二小姐身旁伺候的。” “兰馨姑娘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我们二小姐与表少爷许久未见,这次听闻表少爷回来,甚是欢喜,所以想请您到听雪阁一叙。” 兰馨轻声细语地说着,目光还时不时地对顾寒清瞟上一眼。 “二小姐吗…..” 顾寒清眼波流转,却并未直接答应。虽说他和程秀凝也曾是儿时玩伴,可此刻在他脑中留有印象的却不是这些同他打闹追逐的玩伴。 换句话说,他现在想见的,是另一个人。 “表少爷,原来您在这儿呀,让我好找。” 正当顾寒清思忖着如何开口时,只见不远处又急匆匆跑来了一个身影,走近了才看清原来也是个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 那丫鬟兴致冲冲地跑上前来,在看到一旁的兰馨之后,即刻面露诧异之色,“兰馨,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是彩屏啊,”兰馨斜了她一眼语气不悦道,“我是奉我们二小姐的命特地来请表少爷前去叙旧的,你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哟,二小姐动作还真快呀,”彩屏阴阳怪气地嗔了一句,“真不凑巧,我也是奉大小姐之命来请表少爷去望月亭的。” “那还真是对不住大小姐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看来今天只能劳烦彩屏你空手而归了。” “什么先来后到?长姐为尊,长幼有序,想必二小姐不会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 “既然你说长幼有序,那做姐姐的不就更应该让着妹妹吗?怎么到了大小姐那儿都乱了套了。” ……… 顾寒清本就无心应邀,如今看着眼前两个女人充满酸气的争锋相对,不禁无言以对,无奈之余,只想趁早逃离此处。于是便 借机假意咳嗽了一声,这才让僵持不下的兰馨和彩屏识相地闭上了嘴。 毕竟,连两个丫鬟都尚且如此,她们两位主子之间的嫌隙只怕更胜一筹,他又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劳烦两位能回去替我转告,二位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实在没必要为此等小事伤了和气。来日方长,我舟车劳顿也有些乏了,改日定登门致歉。” 顾寒清虽然和颜悦色地说着,但语气里分明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兰馨和彩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碍于旁边还有个竞争对手,一时间皆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寒清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只能厌弃地狠狠互瞪了一眼,各回各家,各找各主子领罚。 打发了突如其来的“麻烦”,顾寒清暗暗松了口气,眼波流转之间,似有所寻。 脚下是一条蜿蜒的石板路,一直绵延到程府后院的僻静之处。他是喜欢清静之人,儿时在程府居住的那段日子里,他总喜欢像个小大人似的,独自在此处信步闲庭。 顺着这条石板路,顾寒清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破旧的庭院外。庭院的门虚掩着,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歪着脖子的枇杷树,地上落叶四散,好像许久未有人来过。 他跨过门槛,发现里头房门紧锁,似乎是间已经废弃的杂物房,望着四周的一切,一种故地重游之感漫上心头。 “对了,是那个时候......” 顾寒清这才想到,原来儿时为了追回断线的风筝,他曾误入过这间庭院,也正是那时,他无意间瞥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躲在这棵树后偷偷地哭泣,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程金枝。 就在这时,眼前紧闭的房门突然发出了“嘭”的一声,顾寒清浑身一振,目光落在这间门可落雀的屋子上,刚走近几步,房门又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奇怪的撞击声。 四下无人,这接二连三的怪异声响给这荒凉的庭院更添了一丝寒意,毕竟这处院子荒废已久,丝毫没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 然而实际上,这里头其实有个大活人,而这个人,正是被锁在此处的程金枝。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得以逃脱,却因为垂涎“男色”一时疏忽,除了怪自己不够机灵,她还能埋怨谁? 原本刻意打扮的脸蛋和新换的衣裳,如今也早已黯淡无光。由于这件屋子废弃已久,屋内光线昏暗,杂物乱堆,空气里充斥着霉味与尘灰,多吸一口都让人觉得身心不 适。 程金枝抱着受伤的膝盖唉声叹气地坐在一堆破碎的花瓶旁边,愤愤地拿起一块块碎片用力地往门上扔,她倒不是想学滴水穿石把门砸开,她只是在气自己没用,只能像只羔羊任人宰割。 “好饿啊,这种日子真是受够了,要不是因为我的白马良人,我就逃出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程金枝望着破败的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未吸到底,就呛得她直咳嗽,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门外的顾寒清自是听到了这里头的动静,奈何门窗糊着厚厚的浆纸,光线晦暗,无法窥探到里头的动静,于是便伸手试探着敲了敲门。 这不敲还好,一敲就让屋内原本万念惧灰的程金枝整个人像根皮筋似的从地上弹了起来,冲到门旁边大喊:“是...是谁,是谁在外面?!” 女子的声音清晰入耳,顾寒清眉间一跳,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姑娘是否需要帮助?” “需要需要,太需要了!”忽然有陌生人肯救她于水火,程金枝隔着门不由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位仁兄,我被困在此实在苦不堪言,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你能发现我说明咱们有缘啊,求求你大发慈悲放我出去吧,再关下去我就要成仙儿了。” 这荒凉残旧的地方竟会关着一个女人,这是顾寒清始料未及的,但是听着这个女子滔滔不绝的言辞,不禁觉得有些风趣,原本诡异的气氛也随之缓解了不少。 他甚至隐隐有种预感,这屋内所关之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知...姑娘何故会被困在此?” “唉,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程金枝带着哭腔道,“你要是想听,你放我出来我可以给你细细道来。” 顾寒清唇角轻扬,看着房门上紧扣的锁头,思虑片刻,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这外面的人到底是谁啊?若是下人,他肯定知道我是被那个做作女关在这儿的,但如果是哪房的主子,又怎么会跑到这种晦气的地方?” 正想着,随着一阵金属的敲击声响起,才两下功夫,程金枝就听到了锁链断裂的声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清新的空气灌入口鼻,让人瞬间身心舒畅。 “谢谢你谢谢你,你简直就是我的救命......” 程金枝双手合十正准备千恩万谢,然而就在她眼神接触到顾寒清的那 一刹那,整个人立时如同一尊石像般僵在了原地。 “你你你...你不是...” 程金枝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温润如玉的脸庞,舌头像是打了结,半晌都蹦不出一句话。 虽然已经多年不见,但这双神采奕奕的星眸,却是她怎么都无法忘怀的。 这分明就是自己之前在花园里对他流着口水犯着花痴的那个人! “哎呀惨了......”程金枝一想到自己如今极具破坏力的糟糕形象,一脸的痛心疾首,急忙双手掩面背过了身去。 相比之下,顾寒清倒显得平静了许多,他欣然一笑,温存的声音像是从时光到那头漫溯而来。 “程金枝,好久不见。” 第六章 不速之客 翌日便是程衍的寿宴。程府一大早便装饰一新,大开府门。院子中央戏台高筑,珍馐美酒琳琅满目,下人们忙碌的身影络绎不绝地从眼前掠过,到了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应邀而来的宾客就已陆续纷至沓来。 程金枝举着托盘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回廊上,准备将这些茶点送去席间上桌。 家中女眷今日皆是浓妆艳抹,盛装隆重,张氏和刘氏虽说是在张罗寿宴,却只是在一旁动动嘴皮子和手指头,更多时候则在明里暗里地争奇斗艳,生怕被对方给抢了风头。 唯独程金枝灰头土脸地挤在下人堆里忙上忙下,奔走了一整天,五脏庙早已空空如也,偏偏这时候手中端着的还是喷香四溢的糕点,看得直叫她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今日寿宴,大半个京城的名流贵胄都聚集于此,放眼望去,满目的锦衣玉服,琳琅罗翠,珠冠华盖,还未开席,就让人嗅到了一股肆意横流的贵气。 “莅安侯赵侯爷到——” “兵部刘尚书到——” 程衍一身金边锻绣团寿朝服,与长子程煊一起红光满面地立在门边与来往的宾客致礼寒暄,与平素的不苟言笑相比,显然心情大好。 “燕王殿下到——” 燕王高珩,当今圣上的第三个儿子,虽然个性冷傲,为人孤高,但风采卓绝,文武双全,在诸皇子之中素来颇具威望。 “三哥你真厉害,你看你一到,大家都不说话了。” 说话调侃的是晋王高勋,身为皇六子,他是所有成年皇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与高珩关系密切,还不会被嫌弃的话唠。 所幸这二人是亲兄弟的关系,否则坊间恐怕会把这位面如傅粉的晋王传成高珩的断袖之宠。 一听到燕王的名讳,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到了程府大门,就连程金枝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真容。毕竟关于这位王爷的各类传闻实在太过刺耳,让人很难不生好奇之心,当然她的初衷,还是因为顾寒清。 这是一个生得极为俊美的年轻男人。锦袍冠服,薄唇轻抿,笔直的身躯凛凛而立,周身都笼罩着一层让人心生敬畏的威严之气。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剑眉星目敛尽寒光,不怒而威,透着一股看尽人情世故的凉薄,让人无法逼视。 “原来这个燕王长的这么帅,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喜欢男人的变态啊。”程金枝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哎 ,可他要是真的有那种嗜好,还偏偏觊觎我的寒清哥哥,那我岂不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 “燕王殿下,晋王殿下。”程衍躬身作揖,悦色道,“两位殿下此番莅临,是程某之幸。” “程公言重了。”高珩微微颔首,“今日程公寿宴,我既受邀,自当前来贺寿。父皇虽不能亲自前来,但也记挂此事,特命我带来寿礼,望程大人福寿安康,长命百岁,继续为朝廷效力。” “谢陛下,臣自当会鞠躬尽瘁,为陛下和大周效犬马之劳。” 程衍恭敬地行礼谢恩,将高珩一行人请进了府内。 顾寒清身为富可敌国的大财主,想要交好巴结之人自然比比皆是,此刻正被挤在宾客之间不得抽身,看到高珩迎面走来,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匆忙挤出了人群。 像是老友重逢,二人相视而笑,高珩更是伸手搭在了顾寒清的肩头,看得一旁的程金枝恨得牙痒痒,只想冲上前去将他手给掰下来。 太子殿下驾到——” 突然间,随着一声嘹亮的叫唱声响起,只见一个身着华服,虎目灼灼的中年男人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趾高气昂地踏了进来,眉宇间与高珩有几分相似,大有不速之客的势头。 程衍包括在场的其他宾客均是一惊,只有高珩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之人,似是早有预料。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程大人,您老人家寿宴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难道程大人觉得,本太子还不够资格为您老人家贺寿吗?”太子半开玩笑地说着,语气却并不友善,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四周,继而将目光落在了高珩的身上,“看来在诸位皇子之中,程大人偏爱的是三弟呀。哟,原来六弟也来啦,也是,从小到大,你就喜欢跟在你三哥的屁股后面。” “三哥,看来大哥是来找茬的,找你和程大人的茬,顺带连我都不放过。” 高勋偷偷在高珩身边耳语了一句,却不敢正面回击太子,可脸上却已将他的憎恶表露无遗。 “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贵人事忙,日理万机,程某这区区寿宴,又怎么敢劳烦殿下亲自前来?” 程衍表面虽然恭敬有加,可明眼人都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以程衍在朝中的身份,若是能和太子交好,于两方而言都是如鱼得水,可偏偏这二人之间嫌隙已久,更有传言程衍想拉下太子,辅其 他皇子上位。毕竟他朝待太子坐上储君之位,于程衍和整个家族而言,只会是场灾难。 “听程大人的语气,这是要对本太子下逐客令了?亏我还精心为您老人家准备了寿礼,看来是白走一趟了。” 太子似笑非笑地说着,一旁的随从已将寿礼端了上来,红布刚掀开,一尊篆刻精美的“寿”字玉雕便映入了眼帘,然而细看之下,这“寿”字竟少了最后一点。 在场的众人见此情形,不由得一阵唏嘘,挑选寿礼最重要就是讨个彩头,寓意康健长寿,谁都看得出,太子分明是借着送礼的名头,想要给程衍难堪。 “哎呀,是本太子太过疏忽,竟没发现这“寿”字竟然缺了最后一划。”太子夸张地作出了内疚之态,“还望程公可千万不要怪罪,待我回去,一定好好惩戒雕刻这樽玉石的匠人。” 正当所有人都在静候程衍的态度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高珩突然接口道:“大哥,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块玉石的质地应当是软玉之首的和田玉。” “原来三弟也懂玉石啊。” “略知一二罢了。”高珩淡淡一哂,“既然这“寿”字少了一划,那添上便是,大哥无需太过自责。” “什么?添上?” 还未等大家有所反应,高珩眸色一沉,已拔出佩剑指向玉雕,随着剑尖一阵轻缓有力的转动,玉雕上的玉屑纷纷掉落,只片刻工夫,再看时,一个完整的“寿”字就已跃然眼前,那后来添上的一划,丝毫没有突兀之感。 “程大人,寿字已成,望您寿山福海,人寿年丰。” “三哥,干得漂亮!” “谢燕王殿下赐字。”程衍笑意盎然道,“殿下竟有如此技艺,我等实在佩服。”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就连报以“仇视”之心的程金枝也不禁为之所动,心生赞叹,抱着看戏吃瓜子的心态,随手就拿起一块糕点尝了起来。 “没什么,只因软玉易雕琢,若是换做坚硬的翡翠,我也无能为力。”高珩收好佩剑,继而看向脸色不悦的太子,“这都是托了大哥的福。” “三弟你这风头出的,还真是恰到好处啊,我看程大人这寿宴,光请你一人就够了。” 太子强笑着扯了扯嘴角,袖子一挥,便想离去。 “太子殿下。”程衍忙故作恭顺地挽留道,“殿下能如此挂心程某的寿宴,那是程某的福分,来者即是客,还请殿下屈尊 降贵,到府中就坐。” “不必了,程大人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话音刚落,太子一行人便气冲冲地扬长而去,全然没了来之前那股气势汹汹的架势。高勋更是幸灾乐祸地对他们挥了挥手,脸上的憎恶瞬间转变成了得意之态。 “今日若不是有殿下在,程某还真不知该如何下这个台阶。” “举手之劳罢了,大人不必言谢,只是遭逢今日反受其辱,想必太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高珩望着敞开的大门,神情略显严峻,默然良久,脸上的阴云才逐渐散去。 “看来这个燕王是把太子惹毛了。” 程金枝舔了舔手上的糖粉,眼瞅着顾寒清和高珩就要消失在视野之中,忙以托盘遮脸,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第七章 各怀心事 正院中央的戏台上歌舞升平,此时正咿咿呀呀地上演着《满床笏》,宾客们纵情声色,有说有笑,一派欢畅祥之态。 除去喜欢凑热闹的高勋,高珩和顾寒清并没有在院中落座,而是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向了人烟稀少的后花园。 “这两人要去干嘛?难道是想要幽会?” 程金枝不近不远地跟着二人移动的足迹,脑海中刚冒出这个“可怖”的想法,转瞬就被她给掐死在萌芽阶段。 “我还未答谢殿下前日的救命之恩。”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这多事之秋,人心难测,总让人防不胜防。” 高珩目光幽远地停在庭院的一处,这番言辞看似是在提醒顾寒清,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顾寒清是何等敏锐之人,自然听出了高珩话中的言外之意,思虑片刻,这才试探道:“殿下心中明了,干爹今日不宴请太子,分明是别有用意。” “我知道。”高珩沉吟片刻,语气不温不火,“然而我来赴宴,并不代表任何立场。只可惜我这个大哥疑心太重,整日想的都是排除异己,稳固储位,从不去想想怎么治国,怎么安定民心。” “我只是一介商人,不敢妄言朝局风云,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顾寒清精眸微闪,“这天下若是被殿下所得,定是万民之福。” 高珩闻言嘴角轻挑,并没有接话,他抬眼看着空中浮动的流云,内心仿佛在经历一场漫长的煎熬,沉默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自古高处不胜寒,世人都只见帝王光鲜华美的外壳,却不知内里寂寞苦涩。就像我母妃说的,有时候你看似得到了一切,却反而会失去更多。” 高珩的话虽然敷衍,实则充斥着无奈,顾寒清深知他心中的顾虑,于是便一笑而过:“看来这世上,只有慧妃娘娘会让殿下三思而后行。” “还有你。”高珩挑眉一笑,“不过你不用太感动。” “这两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是在打情骂俏吗?”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程金枝并未听清二人的对话,只是看着这两人言语投机的样子,心中不悦,脚步下意识地往前挪了挪。 与此同时,高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站定,举手打断了顾寒清的接话,锐利的眸子扫过四周,似乎已经锁定了目标。 正当程金枝以为自己的行踪暴露之时,前方的花丛中突然蹦出了一只体态圆润的兔子,紧接着,一个珠光宝气 的女人紧随其后地追了上来,还未跑几步,就莫名其妙地崴到脚,娇滴滴地跌倒在了二人面前。 程金枝定神一看,那女人不是别人,竟是程秀凝。 “金枝,你快回来。”程秀凝对着距离她不到一尺的兔子嗲声嗲气地喊着,眼睛还时不时含情脉脉地瞟着高珩和顾寒清,暗示自己需要帮助。 “我呸,这个程秀凝还真是阴魂不散,竟然给这只肥兔子起我的名字。” 想罢,程金枝一个坏笑,趁顾寒清他们有所行动之时,率先冲了上去。 “哎呀二小姐,你叫我呀!” 程金枝故作急切地一把扶起了程秀凝,还未等她开口,二话不说又伸手抓起了身边的那只兔子甩给她:“都怪这只傻兔子,伤了二小姐的千金之躯,不如我送到厨房焖锅炖了,给二小姐你解解气。” 顾寒清知晓程金枝的个性,对她的此番举动实属见怪不怪,只在一旁忍笑。而和程金枝素未谋面的高珩显然有些诧异,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夸张的举动,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用了!”因为有外人在场,程秀凝为了保全形象,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佯装笑脸。她掸了掸裙子上的灰尘,狠狠地瞪了一眼程金枝,气得眼珠子都要夺眶而出。 “原来是程府的二小姐,不知小姐可有哪里伤到了?” “哦,只是小小扭伤,无甚大碍,是秀凝在二位面前失态了。” 一听到顾寒清的话,程秀凝的语调瞬时柔软了不少。 “扭伤可大可小,小姐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再伤到可就不好了。” 高珩说的虽是关切之言,口气和表情却很生硬。 “谢燕王殿下挂怀,那秀凝就先告辞了。” 可程秀凝没有听出高珩话中的言外之意,她缓缓移步,在程金枝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朝后院走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显出娇羞之态,看得程金枝都替她尴尬不已。 “你认识那个丫鬟?” “她不是丫鬟,她是程府的三小姐。” “三小姐?”高珩一脸嫌弃地望着程金枝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么说她是程大人的女儿?” “没错,殿下将她误认为丫鬟也不奇怪,其实我也不明白,干爹待她,为何会与其它子女有如此天壤之别。”顾寒清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眸低垂,“她明明是个那么善良坚强的姑娘。” “看来我们的顾少主对这位三小姐,似乎赞赏有加。” 顾寒清微微侧目,望着程金枝远去的方向展颜一笑,却并未答话。 此时,正院的戏台上戏班已撤,正要准备下一出剧目。高珩是上宾,又不喜多与他人打交道,因此单独落座在离人群稍远的亭子中。 “莅安侯,萧太傅,林尚书,李尚书,陈将军…这些人皆与程大人交好,可相互之间的座位却离得很远。”高珩平静地往杯子里斟满了茶。 “殿下觉得,他们是有意掩人耳目?” 顾寒清看着前方攒动的人头,端过他斟好的茶饮了一小口。 “父皇素来最恨党争,他们身居要职,难免引人注目,谨慎一些,总好过为自己招惹无端之祸。” “可事实是,虽然背靠我干爹这棵大树,可他们都想傍殿下这座大山。” “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高珩唇角轻挑,“只是我孑然一身惯了,不想拖累任何人。” “确实是孑然一身,但凡皇子到了殿下这个年纪,都早已娶妻生子了。” “因为我很清楚,做我的女人不会幸福的。”高珩郑重其事地说着,突然故作认真地看向顾寒清,“况且比起女人,本王比较喜欢你。” “是是是。”顾寒清深知高珩是在妄自菲薄,不禁失笑,“那就多谢燕王殿下厚爱了。” 可程金枝不知道这二人说的皆是玩笑之言,她原本正趴在亭子下面偷听,如今听到这样的对话,差点“血溅三尺”。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壁撑起身子,一瞬间觉得头顶的天空都灰暗了。 “请燕王殿下点戏。” 正当程金枝“万念惧灰”之时,一个家仆突然恭敬地走过来呈上了戏单。 高珩和顾寒清对视了一眼,接过戏单将其打开,眼神一一从上头掠过,停驻道:“这出《青萝袖》是什么曲目,好像从未听过。” “回殿下,这是老爷为这次寿宴特别安排的新曲目,外头是听不到的。” “是吗?”高珩合上戏单,“那就点这出吧。” “好嘞,谢燕王殿下。”家仆乐呵呵地将戏单收好,转瞬便窜入了人群之中。 很快,戏台又再次揭开了红幕,只是这响起的不是戏曲的唱腔,而是悠扬绵邈的舞乐。 过不多时,只见一位身姿婉约的女子扬裙飞 袖,在众舞姬的陪衬下,如空谷幽兰般降临戏台之上,程金枝定神一看,才发现这献舞的女子居然是程府的大小姐程素锦。 第八章 飞来横祸 程素锦虽为长姐,在岁数上与程秀凝其实只差了半年,这二人如今都已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由于程府是侯门大户,上门提亲之人也是络绎不绝,只不过这两姐妹从小到大,事无巨细都要互相攀比,加之心比天高,竟没一个瞧得上眼。 戏台之上的程素锦笑若春阳,娇羞半掩,每每凌波移步,飘舞衣袂,眼神都有意无意地瞥过高珩和顾寒清,脉脉含情,而坐在人群之中的程秀凝已经气得面色铁青,执着团扇的手都在瑟瑟发抖。 “这俩姐妹为了争男人还真是费尽心机,不择手段。” 程金枝瞟了一眼戏台上翩翩起舞的程素锦,再看向怒气冲冲的程秀凝,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心中幸灾乐祸之际,灵机一动,便朝着程秀凝走了过去。 “哎呀二姐,这在戏台上跳舞的不是大姐吗?”程金枝故作惊讶地凑到了程秀凝身边。 “你瞎了吗?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还有谁啊?竟然瞒着我留了这么一手,这个程素锦,还真把自己当天仙儿了。” “二姐别生气呀,小心气坏了身子。”程金枝故作遗憾道,“大姐这招出其不意的先声夺人分明就是冲着二姐你来的,她定是相中了燕王殿下,想借此机会嫁入王府当王妃呢。” 程秀凝听闻程金枝的话更为气愤,她嘭地一声将茶杯砸在桌上怒道:“就凭她这样摆手弄骚还想当王妃?这个程素锦,背后肯定有她那个目中无人的娘给她撑腰。哼,先前跟我抢寒清表哥,这次又跟我争燕王,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火上浇油正是时候,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程金枝自得其乐地在心里想着,身边的程秀凝重重地把茶壶放在了她面前:“你去茶房给我沏壶凉茶来,这热茶喝得人都要着了,我倒要坐在这里看看,我这个大姐还能耍什么花招。” “好好,我这就去。”程金枝嘻皮笑脸地应声离去,穿过人群的同时,也听见了不少宾客口中的窃窃私语。 “原来这《青萝袖》是出歌舞,那台上献舞的美人不正是程大人的千金,程府的大小姐嘛?” “程家的两位千金都适逢婚龄,你说这会不会是程大人刻意安排,想替程家觅得一位贤婿啊?” “还真别说,这可是燕王殿下钦点的戏。谁都知道如今虽然太子已定,可在诸皇子之中,燕王殿下锋芒正盛,你说他一点也没有觊觎皇位之心,谁信啊?” “说得对呀,难怪 太子会来寿宴上闹事,最近朝中都传程大人想拉拢燕王打击太子,现在又似乎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燕王,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底下的宾客早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高珩自是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他不动声色地坐在座位上饮茶,看着戏台上的一颦一笑丝毫不为所动,仿佛眼前只有浮动的空气。 “好一出外头看不着的《青萝袖》,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 “看来殿下并不喜欢干爹刻意为你准备的这出戏。” “很明显吗?”高珩合上茶盏,侧目看了顾寒清一眼,“想必明日这京城之中就会传出流言,说我倾心于程府大小姐,想借此靠拢靖国公,再传得离谱一点,就会说我觊觎储君之位,欲与高官结盟扳倒太子。太子本就视我为眼中钉,你干爹是想借舆论造势,逼我就范。” 顾寒清语重心长道:“当年兰贵妃之死对干爹打击很大,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看到背后有赵皇后支持的太子登上帝位。” “赵皇后执掌后宫多年,虽只是一介妇人,在朝中的势力却不容小觑,绝非是盏省油的灯。” 高珩面无表情地说着,清冷的眸子霎时间寒霜凝雪,又以极快之势消散开去,覆上了一层冷冽的迷雾。 “三哥,小顾,你们在说什么呀?” 说话间,只见高勋一脸兴冲冲地凑了上来,身边还跟着程衍的长子程煊。 程煊年纪与顾寒清年纪相仿,仪表堂堂,眉宇间洒脱不羁,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贵公子。但由于天性好玩,所以常年在外游历山水,结交朋友,程金枝成年之后,在府中见他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虽然身为程家的大少爷,却总被程衍斥不思进取,不务正业,典型的恨铁不成钢。 “燕王殿下,寒清,今日家父寿宴,二位可有吃好喝好啊?” 程煊熟门熟路地上前来打了声招呼,见有空位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三人素来有些交情,寒暄攀谈了几句,一旁的高勋突然插嘴道:“诶...我听说在戏台上跳舞的这位是程家大小姐,还是三哥你钦点的。看来三哥你啊,对女人还是有兴趣的。” “什么叫做,对女人有兴趣?” 高珩生硬地扯出一张笑脸,眼中却并无笑意。 高勋虽然在高珩面前素来口无遮拦,但对这个兄长到底有些敬畏,当下看见高珩这副表情,立刻赔笑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原 本以为三哥你清心寡欲,心如止水,原来也经不住佳人美眷的诱惑。也是,大家都是男人,男人就应该喜欢女人……” “晋王殿下,你就不要越描越黑了。” 顾寒清忍笑看了高珩一眼,见他嘴角的笑意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出于好心打断了高勋滔滔不绝的言辞,心中不由为后知后觉的他感到一阵“担忧。” 这时候程煊也笑着接口道:“就是啊,晋王殿下你还是多吃点菜,少说点话吧。” “六弟,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到戏台上和那位小姐一起跳。” 高珩脸上虽挂着笑意,眼中已是阴云密布。 “行行行,我闭嘴我闭嘴。” 高勋急忙以手捂嘴,紧张得像个怕被挨骂的孩子。 “这里有些吵,我想一个人走走。” 高珩说着,突然站起了身,当然,他并非真的怪责高勋,而是无意间被触到了心结,心中烦闷。 “殿下……” 与此同时,程金枝正端着一壶刚沏好的凉茶往宾客中走来,想到很快就能看到她那两个姐姐怒目相对的好戏,一大早忙活至今的疲惫步伐也瞬间变得轻盈了许多。 随着琴声起承转合,程素锦云袖纷飞,娇躯疾转,戏台上犹如绽开了一朵明艳芳菲的芙蕖,步步生莲,引得众人拍掌赞好。 程金枝羡慕地看着戏台上舞姿绰约的程素锦,晃神间,脑中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愈发希望此刻在戏台上翩然起舞的人是她自己。 “这舞要是换成我来跳,一定也不会逊色于她。” 就在这时,小少爷程煜从人群中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见呆站在原地端着茶壶的程金枝,眼珠一转,便抖动着身上敦实的肥肉,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 “叫你上次骗我说有吃的,害我被姐姐臭骂了一顿,看招!” 正当程金枝自我陶醉意犹未尽时,只觉身后猛得袭来一股推力让她不受控制地朝前倾倒,原本安然稳放在托盘上的茶壶顺势飞了出去,壶中的凉茶从壶口四溢而出,在空中绽开一抹褐色的水花,最后通通浇在了一个人的脸上。 “天哪!” “三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茶壶怦然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程金枝看着地上茶壶的残渣,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茶水从他纤长的 睫毛滴落,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向微薄的唇瓣,最后隐进了衣襟深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冷峻的双眸,程金枝只觉脊背升起了一股刺骨的寒意,连脚底心都被冻得瑟瑟发冷。 她知道自己这回是完了,彻底完了。 第九章 有惊无险 “殿下,我等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高珩随行的下属沈钧原本就在不远处候命,现如今见高珩“遇袭”,匆忙带着一帮手下跑了过来。 “没什么大事,幸好这茶不是烫的。” 高珩平静地拿出手帕拭了拭脸上的茶渍,脸上并无怒意。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程金枝,走到她身边半蹲了下来。 “又是你。” “燕...燕王殿下,要不要让我再帮您擦擦?” 程金枝笑容僵硬地卷起袖口伸到了高珩面前,心里愈发得忐忑不安。 “自本王踏入程府开始,你便一路尾随,到底意欲何为?” 高珩拿开程金枝的手,将声音压得很低,犀利的眼神似能看穿一切,看得程金枝浑身发毛,匆忙移开了眼睛。 “什么意欲何为,要不是你一直缠着我的寒清哥哥,谁要理你啊!” 程金枝愤慨地想着,眼神无意间瞥见正躲在人群中探头偷笑的程煜,想起那股肉股股的撞击力,心中已然明了,两只眼睛顿时瞪得跟铜铃似的。 “是你,刚才就是你这个胖小鬼推的我!” 程金枝猛地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要窜入人群中去抓程煜,程煜虽然身材敦实,但人也算得机灵,见程金枝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立刻撒腿就跑。 “你还跑,你给我回来!” 正当程金枝卷起袖子准备追上去时,只觉肩膀被人用手指紧紧扣住,愣是给拽了回来。一扭头,刚好迎上高珩泛着寒光的眸子。 “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自证清白啊!” 肩膀被掐得生疼,程金枝使力挣扎了几下,心里早已把不见踪影的程煜和眼前的高珩做成小人,拿针扎成了马蜂窝。 “殿下,”顾寒清见高珩有为难之意,即刻上前赔礼道:“金枝她绝非有意为之,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程金枝抬眼望着顾寒清焦急的神态,心中一时间安定下不少。自她生母去世,在这人情寡淡的程府之中,所有人都将她弃如敝履,此刻能有人愿意为她求情,已是难能可贵。 由于事发突然,虽然程衍在偏厅尚未露面,但张氏已经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张氏的贴身婢女秋华是个面相刻薄的中年女人,还未等主子吩咐,她便冲上前去,当着众人的面,朝着程金枝劈头盖脸 就是一巴掌。 “你这个死丫头,连壶茶都端不好,看看你干的好事,这要伤着了燕王殿下,你就是有一百条命也赔不起!” 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程金枝满腹委屈地捂着左脸,心底深处的某一块地方正在隐隐作痛,她紧咬下唇死命地强忍着泪水,整张脸都给憋得通红。 为什么不反击,在你们眼中,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 任人宰割了这么多年,低声下气了这么多年,你们真以为我好欺负? 那婢女见程金枝不答话,抬手又想挥出一掌,而一旁的张氏只是冷眼观着,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丝嫌弃的嗤笑。 “住手!” 就在程金枝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要爆发之时,顾寒清突然一声喝止,毫不客气地伸手握住了那婢女的手腕,平素温润似水的眸子里闪现出了慑人的怒意。 “表少爷.....” “如何处置,燕王殿下自有决断,轮不着你在此暴虐行事。” “是是是,奴婢知错了。” 见该演的戏都演足了,冷眼旁观的张氏这才故作自责之态,走到高珩面前躬身赔礼道:“燕王殿下,都怪我平日里对下人管教不周,才教出了这么个笨手笨脚的丫头,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切莫动怒。这样的人我们程家不会再留,全权交给燕王殿下处置便是。” “什么?” 程金枝猛一抬头,虽然明知张氏不会替自己求情,可这番不痛不痒的狠话,还是让她觉得冰寒彻骨。 “下人?”高珩眼波流转,“夫人恐怕是口误了吧?” 张氏一愣,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不知殿下此话何意?” “我听顾少爷说过,这位不是贵府的丫鬟,而是程大人的女儿,程家的三小姐。” 高珩此话一出,不仅是张氏,就连周围的宾客也大惊失色。 程府是京城首屈一指侯门大户,其子女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今被告知这个跪在地上的卑微婢女竟是靖国公的女儿,这除了是在暗示程衍刻薄晚辈,打的更是整个程家的脸。 “这个面瘫王爷,竟然在这么多达官显贵面前说我是程家的三小姐。” 看到自己的身份得以昭雪,程金枝就像是在看救命恩人一样注视着正气凛然的高珩,心中对他和顾寒清顿时感激不已。 “哦,她…她并 非老爷的亲生女儿…”张氏脸上满是不自然之色,嚅嗫道,“当年她母女俩流落街头,是我们家老爷好心收养了她们…” “原来是这样。”高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却全无信任之意,“看来程大人行的是善举,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其实不单是高珩,在场的其他宾客大多也都是将信将疑,毕竟张氏的话错漏百出,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被高珩问得措手不及,只是在竭力敷衍。 “什么流落街头,这个女人还真是会睁眼说瞎话。我娘是名正言顺的程府三太太,当年整个程府的人都知道,我不是亲生的难不成是石头里蹦的?” 程金枝愤愤地瞪了张氏一眼,本想将这些话都喊出来,却见顾寒清在暗中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罢了,这是程大人的家事,我作为一个外人确实不该多管闲事。若是有什么地方言辞有失,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是我们的人无礼在先,殿下言重了。” “至于程小姐,她本是无心之失,还请夫人也不要为难。”说到后半句,高珩的语气陡然加重,“如果夫人愿意给本王几分薄面的话。” 张氏听着高珩口中的”程小姐”,不禁眉间一颤,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毕竟高珩和程金枝素未谋面,他没道理如此慷慨,究其因果,还是因为他们二者之间夹着一个顾寒清。 可碍于场合,她也只能高雅有礼地强颜欢笑道:“燕王殿下这是哪儿的话,殿下宽厚仁慈,我自当不会为难,请殿下放心。还望殿下能移步客房稍作休整,否则我们老爷可要埋怨我招待不周了。” 接着又对跪在一旁的程金枝喝道:“今日燕王殿下不加怪罪,是你命大,还不快谢恩!” “是,谢...谢燕王殿下。” 程金枝颤颤巍巍地埋下头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一场肃杀过后,终于迎来了生的希望。 “姑娘快起来吧,我三哥难得怜香惜玉,你运气真好。” 高勋笑嘻嘻地朝程金枝眨了眨眼睛,还未等程金枝有所反应,他就已经感受到从背后袭来了一阵凉意。 “难得是多余的。” 高珩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面无表情地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第十章 花前月下 月色清明,清风拂面,程府内外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程府的后院离会场稍远,因而周遭的氛围安静了不少,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微弱的蝉鸣。 程金枝揉着被打疼的脸坐在斋房的石阶上,心中对之前发生的一切仍旧心有余悸。毕竟是她让一向高高在上的张氏当众出糗,这笔账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唉。” 想到此处,她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还在难过吗?” 熟悉的音色不适时地响起,蓦然抬眼间,顾寒清已将一盘糕点递了过来。 “累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快吃吧。” 程金枝心头一热,看着递到眼前的糕点不禁咽了咽口水,伸手拿了一块枣泥糕放入口中,只觉这枣泥的甜味都能渗到心坎里去。 “谢谢你啊。” “这么客气,可不像是我认识的程金枝。” 顾寒清莞尔一笑,掀起衣摆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看着顾寒清唇角醉人的笑意,程金枝胸口的小鹿突然一个猛撞,糕点的碎屑卡在喉咙口,顿时呛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金枝,你没事吧?”顾寒清紧张地拍着她的背,“我去拿水,你等我。” “不…咳咳…不用…我没…咳咳…没事…”程金枝拉住顾寒清的衣角,“一会儿…咳咳…就好了。” 背上的一下下拍打轻柔而舒缓,让程金枝很快就安定了下来,但为了能多让顾寒清拍上几下,她还故意多咳了几声。 虽然之前差点被吓掉半条命,但如今有美男在侧,也算值了。 “对了,你和那个燕王殿下...你们…我看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 “嗯,我们少年相识,曾经出生入死,算是至交。” 顾寒清抬头看着澄澈的夜空,脑中几个零星的片段疾闪而过。殷红的鲜血,冷冽的刀光,那个身影穷途浴血,披襟斩棘,终于带他一起杀出了重围。 “出生入死啊,那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程金枝重重地咬了一口绿豆糕。 “什么?” “没…没什么,我是在说,那个燕王殿下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人也不坏。” “确实,殿下表面上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相处久了你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之人,为朋友,为亲人,从来都是 慷慨仗义,奋不顾身。” “有没有这么好啊?这难不成就是传闻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程金枝将信将疑地撇了撇嘴,心底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望着眼前这个月朗风清的男子,又开始埋怨自己不该疑神疑鬼。 毕竟她程金枝心目中的白马良人,必然是尽善尽美的。 “吃饱了吗?” “哦,饱了饱了。” 程金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一个饱嗝就把之前烦心事和痛挨的那一巴掌通通抛诸了脑后。她站起身,迎着凉爽的夜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可这手刚伸到半空中,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摸了摸左边的袖子。 “我的帕子呢,怎么不见了?” 程金枝一脸紧张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蹲下站起,站起又蹲下,就差把脚下的地砖给一块块抠出来了。 “会不会落在刚才的地方了?” 顾寒清见程金枝像是丢了至宝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他扫了一眼洁净的地面,本想帮她一同寻找,谁知程金枝已经朝寿宴的会场飞奔而去。 会场之内依旧繁华喧嚣,程金枝冲到之前闯祸的亭子下,来来回回地搜寻了好一阵子,大有掘地三尺之势,最后终于在一旁的草丛中找到了那方绣着鸿雁的群青色锦帕。 “原来掉在这儿了,还好找到了!” 程金枝小心翼翼地掸着手帕上的灰尘,精眸微闪,将帕子捂在心口,仿佛绝世珍宝失而复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她此刻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早已被不远处的顾寒清尽收眼底。 “找到就好。” 顾寒清的声音从耳边飘然而至,程金枝一个猝不及防,忙将手帕藏在身后,面色不自然道:“是...是啊,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那方锦帕......” “哦,那个...刚才谢谢你啊,若不是你即时制止了秋华那个恶婆娘,我现在这两边脸肯定肿得跟馒头似的。” 程金枝口气生涩地说着,埋头朝后院走去,内心深处分明很想让身旁之人知晓自己的心意,却总又莫名地感到一阵担忧。 “这些年,难为你了。” 程金枝一愣,假装不以为然地一摆手:“没事,我都习惯了。” “金枝……” 二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了 一段路,顾寒清突然停下了脚步。 “啊?” “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蓦然间,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从胸腔里轻拂而过,直窜心田,程金枝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望着顾寒清眼中那抹摄人心魄的微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一定是在做梦…” 幸福的恍惚中,程金枝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直到吃疼出声,她这才相信此情此景是确有其事。 “有你在,被欺负一下算什么?” 程金枝喃喃自语地傻笑着,脸上早已将她的花痴显露无疑。 “对了,那方帕子,原来你一直留到现在。” 顾寒清微侧过头看着程金枝藏在身后的双手,眼中满是笑意。 程金枝抿了抿嘴,终是下定决心,将锦帕拿到了跟前。 “金枝,你知道上面这只鸿雁代表什么意思吗?”顾寒清低首看着程金枝手中的锦帕,见程金枝摇头,便一字一句缓缓道,“它代表相思。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程金枝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句情意绵长的话,脸上一热,激动得险些背过气去。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她不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她朝思暮想的白马良人,竟然也对她心存惦记! “金枝,金枝?” 顾寒清拿手在已经石化的程金枝面前晃了晃,看着她泛红的嘴角,不由得轻轻拧眉,眼中溢满了怜惜之情。 “还疼吗?” 脸颊传来了掌心的温热,望着顾寒清近在咫尺的脸庞,程金枝轻轻地摇了摇头,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身子骨微微颤着,突然被人一把揽入了怀中。 夜色微凉,顾寒清的怀抱既温暖又安然,一股清幽的海棠香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 而在离他们不远的暗处,一个隐匿的身影正在悄然静默,偷偷窥伺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第十一章 好事多磨 “你真的看见顾少爷和程金枝两个人卿卿我我?” “回夫人,千真万确,是奴婢亲眼所见。” 式微居内香烟袅袅,张氏坐在卧榻上轻揉着太阳穴,听到秋华的答话,不禁秀眉一蹙。 “这个程金枝还真看不出来,原来和她娘一样,都是个喜欢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张氏缓缓睁开了双眼,“难怪寒清三番四次在人前护她,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没那么简单了。” “娘,我早说过这个程金枝不能留,你看她又是闯祸又是勾引男人的,还把我在爹寿宴上精心准备的舞给毁了,真是个扫把星。” 坐在张氏身旁的程素锦愤愤不平地盖上了茶盏,秀气的脸上写满了怨念。 “昨日燕王当着诸多人的面说程金枝是程府的三小姐,我们若是就这样将她扫地出门,到时候一定会留人话柄,说我们程家人情冷漠,刻薄子女,一定要想个折中的法子才行。” “如今那个程秀凝不仅想抢占寒清表哥,还想俘获燕王,这中间偏偏还搅和进了一个程金枝,此次若是被她们占得先机,我这程家大小姐的脸该往哪儿搁啊。” 程素锦气冲冲地一甩袖子,见张氏并未答话,便语带哭腔道,“娘,你可得为女儿做主,这不仅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幸福,也关系到娘你的面子。” “放心吧,燕王或许还要费些心思,可顾寒清我们是志在必得。”张氏定了定神,胸有成竹道,“其实早在你出生之前,你爹和寒清的父亲就曾有意给你们定下娃娃亲,前些日子你爹还说,等寒清回来的时候,要和他提这件事。” “锦儿,当不成王妃,当个富可敌国的少主夫人也不错。”张氏将手覆在程素锦的手背上,“燕王虽然优秀,可毕竟上头还压着个太子,你爹一心想要扶他上位,可他却并不领情。往后万一太子继位,他素来与燕王不和,一定不会善待,到时候可别做不了皇后,连王妃都做不成。” “听娘你这么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那那个程金枝就更该从程府消失,否则我真担心,寒清表哥会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让她消失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一定要顺理成章。” 张氏眼波流转,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看来娘你已经有了对策?” “这个程金枝也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了。”张氏意味深长地沉吟了片刻,“那我这回就做个好人,替她选 一门婚事嫁出去,只要她成了有夫之妇,任她和寒清之间有什么关系,都只能是无稽之谈。” “还是娘想的最周到。替她安排一门正统的亲事,非但可以把她从程府赶出去,离寒清哥远远的,还能遮人的耳目,不用落人口实说我们程家亏待她。只是...那个程金枝性最喜欢跟人唱反调,她肯就这样轻易出嫁嘛?” “她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张氏将端起手边的茶盏,眸光险恶,“既然他想嫁给顾寒清,那我就成全她。” …………… 寿宴风波已过,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井然。虽然程金枝一度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但总算有惊无险,后来还得以与顾寒清花前月下,抱得美男归,简直可喜可贺。 最让她烧高香庆幸的是,一向有仇必报的张氏竟没有找她麻烦,连挨骂讨打的次数都少了许多,最近这段日子,简直平静舒适得匪夷所思。 她一面扫着地上的落花一面哼着歌,心情大好,全然不知道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欲把她推向痛苦的深渊。 “金枝。” “在!” 身后那个温文尔雅的声音毫无防备地传进了耳膜,程金枝握着扫把的手轻轻一颤,扭捏着转过了身子。 已经几日不见顾寒清,程金枝心中想念得紧,明明酝酿了好些滔滔不绝的废话想要倾诉,可如今一见到他,除了傻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顾寒清轻笑道:“天涯海角,你去不去?” “天涯海角算什么,刀山火海我也去。” 程金枝轻声低语了一句,红着脸将扫把随手一扔,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此时昼市刚起,街上人流如织,自数月前上街采购之后,程金枝已许久未离开过程府,今日能得以出来走动,还和自己心仪的对象并肩同行,简直让她心花怒放。 “哇,这家的烧饼好像很好吃。” “哎呀,听说这家的蟹粉汤包很有名诶。 “咦?这里什么时候开了家糕团铺了?” “……” 很快,程金枝的手中已经拿满了香气四溢的小吃。当然,这都是顾寒清付的钱。 “寒清哥,你…你不吃吗?” 程金枝见自己在一旁大快 朵颐,而顾寒清却什么都没尝到,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你快吃吧,我喜欢看着你吃。” 顾寒清温柔一笑,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粘在嘴角的油渍。 这下子,无论程金枝手里的食物是咸的还是辣的,最后通通都变成了甜的。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转到下一个街角,周围环境明显清静了许多。程金枝疑惑地望着四周,心中对顾寒清要带她所去的地方充满了期待。 他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是酒楼?是茶馆?还是饭庄? 果然,一个吃货的专业素养便是,什么都能跟吃的扯上关系。 结果则是,没过多久,二人便在一处气派的府邸门前停下了脚步。 程金枝抬头望着这座气势不凡的大宅,大门正中的牌匾上,硕大的“顾府”二字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是......” 程金枝瞪大眼睛看着头顶的牌匾,一时有些惊讶。 “我们进去吧。” 顾寒清平静一笑,带她一同跨步而入。 “少主,您回来啦。” 门口的管家见到顾寒清,忙恭敬地迎了上来。 “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程家的三小姐。” 顾寒清看了一眼程金枝,很自然地将手扣在了她的肩上。程金枝看着顾寒清放在肩上的手,心里已经兴奋得惊声尖叫了无数遍。 “哦,原来是程三小姐,请进请进。” 那管家看着顾寒清此举,即刻心领神会,她热情朝着程金枝躬身行了个礼,一脸笑呵呵的喜庆模样。 眼前的宅院玲珑别致,虽没有皇庭宫苑般金碧辉煌,放眼望去却能沉淀出一种庄重大气的清静之美,足可见其主人志趣高雅。 “这是我在京城买的宅子,今日刚刚打点完毕,所以第一个带你看看。” 程金枝闻言暗暗惊叹道:“原来这就是他想带我来的地方。啧啧,这有钱人还真是可怕,我顶多只能默不作声地吃个瓜子,他们却是不眨眼睛地买了套宅子。” “这处宅院真漂亮,感觉和我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程金枝新奇地环顾四周,“不像程府,虽然看起来华美却冷冰冰的。这里…更有家的感觉。” 确实,纵使程府华丽气派,人丁兴旺,可对于程金枝 而言,只是个被束缚着枷锁,受苦受难的可怖牢笼。 “寒清,这么说,你以后会常住在京城吗?” 一想到往后能经常见面,程金枝心里止不住地一阵开心。 “是啊,近年来南楚在边境肆扰猖獗,两方恐会交战。朝廷命我们顾家准备一批精锐的军资以备不时之需,我自然要留在天子脚下,便于行事。“ “原来是这样啊。”程金枝若有所思地转了个圈,“不过这里这么大,你一个住未免冷清了些。” “确实冷清了些。”顾寒清点点头,突然认真地看着她,深沉的眸子里光芒四溢。 “那金枝…你愿意成为这里的女主人,陪我分担这份冷清吗?”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 “愿意,愿意,太愿意了......” 程金枝说着梦话,流着口水,这几日已经好几回都从梦中笑醒。 笑醒,继续睡,再笑醒,再睡。 程金枝这个名字,终于不再只是个徒有其名的笑话,山鸡涅槃之日指日可待。毕竟,抱得美男归已是难得,最难得的事,这还是个家里堆着金山的美男。 “金枝,夫人喊你过去呢。” 这段日子,连府中下人们待她的态度也开始有所不同。这程府本就是个人多口杂的小社会,顾寒清对于程金枝这种非同寻常的关照,明眼人早已看在眼中。如今整个程府流言四起,说程金枝要嫁进顾家成为少主夫人,当然无一例外,当府中所有人听闻这件事时,第一反应都是扶住下巴,然后瞪大眼睛。 “夫人?她找我干嘛?” 一听到张氏的名头,程金枝立刻放下手头的活,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张氏身旁都是长舌妇,自己和顾寒清的事恐怕早已让她耳朵生茧,此番是想要兴师问罪。 “我也不知道,但好像是件要紧之事,你快去吧,这里我来就行。” “好啊…那麻烦你啦。” 张氏很少单独喊她说话,记得上回,还是她生母去世的时候。程金枝努了努嘴,怀着忐忑的心情,一步步朝式微居走去。 到了门口,正见着顾寒清从里头出来,身边还有程素锦在旁,只能硬着头皮迎面走了过去。 “金枝,恭喜你啦。” 还未等顾寒清开口,程素锦已经柔声细语地喊住了她。程素锦身为大家闺秀,平日里虽不像程秀凝那般任性使气,刁钻蛮横,可此刻对待她的语气和态度,也是程金枝从未领教过的。 “恭喜?恭喜我什么?” “自然是好事将近啊。” 程素锦笑吟吟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程金枝一颤,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着同样一脸笑意的顾寒清,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大姐,什么好事啊?” 程素锦故作神秘地朝她挤了挤眼:“我娘里边等你呢,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哦好。” 程金枝生硬地点点头,本能地用眼神去求助顾寒清,想问出些端倪来,谁知他只是笑而不语地走上前来,伸手轻抚过她的额头,突然牵起她的手,柔声道:“走吧。” 顾寒清掌心的温度让人心安,程金枝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望着眼前敞开的大门,无论里头是刀山火海,还是万劫深渊,她都决定义无反顾。 而在他们身后,原本浅笑依然的程素锦瞬间沉下了脸,她看着二人幸甜蜜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渗人的冷笑。 “程金枝,趁现在能笑你就多笑一会儿吧,以后可有你哭的。” 式微居内,张氏一改往日看到程金枝时那副冰冷刻薄的嘴脸,那双原本居高临下的杏仁眼里,竟显出了慈祥之意。 “这个府中的人今天都怎么了?难道是我祈祷世界和平的愿望实现了?” 程金枝抽搐了几下嘴角,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夫人”。 “喊什么夫人,虽然你亲娘去了,好歹我也是你的大妈。” 张氏招呼两人坐下,说出的这句话让程金枝险些坐到地上去,她下意识地扶了扶下巴,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坐了下来。 这是她头一回,与张氏平起平坐地说话,在这之前,她不是跪着,就是得躬着身子。 “金枝,寒清的父亲与我们程家是世交,如今咱们两家能亲上加亲,也是件喜事。”张氏 你也是我们程家的女儿,既然要出嫁,我们自然会办得风光体面,不会亏待于你。” “出…出嫁?我吗?” 程金枝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笨蛋,我已经向干爹干娘提亲,娶你做顾家的少主夫人。” “娶我...做...少主夫人?!” 顾寒清的话字句清晰,在程金枝心里炸开了一道火树银花,一口气还未呼上来,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 “这个程金枝还真是没有享福的命,一听说顾少爷要娶她,竟然就这么晕过去了。” “什么叫做顾少爷要娶她?”待程金枝和顾寒清离去,张氏脸色顿改,她斜了一眼秋华不悦道,“寒清要娶可是我们程家的大小姐,可不是那个狐狸精生的女儿。” 秋华闻言连连点头道:“夫人说的是,那个程金枝何德何能,还想当顾家的少主夫人,简直白日做梦,只是咱们私底下这么做,那顾少爷那边……” “你不用担心,寒清只是一时糊涂,才被那个臭丫头所迷惑,等到回过头来想想,断然不会再惦记她,兴许…还会感激我今日的安排。” 张氏下巴微仰,脸上显出了几丝得意之色。 “对了,给刘员外家的婚书送过去了吗?” “回夫人,送过去了,那刘员外听说是我们程家派人来求的亲,连身份都没过问,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他家那个傻儿子,肯有姑娘嫁给他就该烧高香了,更何况是我们程家的人。”张氏冷哼一声的不屑道,“我也算对得起程金枝了,这刘员外家的儿子虽傻,可她嫁过去至少吃穿不愁,说起来,还是个少奶奶呢。” “夫人说的是,您待她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记住,成亲那天的事须得安排妥当,万不能出什么纰漏,特别是那个喜欢惹事的程金枝,你给我派人盯紧了,这几天别让她和顾少爷再碰面。”张氏郑重其事地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诡笑,“只要她进了刘员外家,那就万事大吉了。” ………….. “三小姐,这种粗活累活就让我来吧,您是千金之躯,可千万别累着了。” “三小姐,这是府里新进的丝绸,每一匹都是上好的布料,我特意先拿来给你瞧瞧。” “三小姐,今天晚膳想吃些什么,我立刻吩咐膳房去做。” “……” “一个个都是极品势利眼,长这么大都没听你们正八经地喊我一声三小姐,这几天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程金枝下意识地抓了抓耳朵,无所事事地撑着下巴倚在窗边。自打顾寒清上门提亲之后,程金枝一夜之间扬眉吐气,翻身丫鬟把歌唱。 再过几日,她便要嫁到顾家,成为万人艳羡的“少主夫人”。只是依旧让她心中存疑的是,一向视她为眼中钉的张氏,竟然会轻易同意自己和顾寒清的婚事,这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算了,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想那么多干嘛?一定是娘在天有灵,看我这些年日子过的凄苦,所以赐个如意郎君给我。” 程金枝自言自语地说着,眼中溢满了幸福之情。 窗外,原本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突然间疾风横扫,浓云蔽日,厚重的乌云聚散在天边,吞噬了四面通透的天光,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第十三章 偷天换日 成亲之日如期而至。程府内外早已张灯结彩,布置得当,一派富丽红火的喜庆之气, “三小姐,您穿这身嫁衣可真好看。” 西厢房内,程金枝凤冠霞帔,红妆初上,她凝视着镜中粉面桃花,双瞳剪水的秀丽姿容,恍惚间,竟有些不认得了。 “这是我…我真的要出嫁了。” 回想起在程府摸爬滚打,遭人白眼的日子,程金枝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她看着周围一脸羡慕的丫鬟,用手搓了搓鼻子借以掩饰,把即将漫上眼眸的泪水给忍了回去。 既然自她生母过世之后,她就未在人前哭过,如今就要离开这个人情冷漠的炼狱,嫁给她一心向往之人,更应该高兴才是。 这时,身边的几个丫鬟不知是谁随口说了一句:“听说今日刘员外家的儿子刘栋也要娶亲,不知道哪家的倒霉姑娘要嫁给他那个傻儿子。” “就是,这刘员外家虽然也是个富贵人家,若是嫁过去,这日子肯定能过得体面,可要是让我整天对着一个傻子,那我还不如孤独终老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或许这就叫作傻人有傻福吧。”程金枝漫不经心地说着,却招来了身边几个丫鬟的一阵唏嘘,“三小姐,可不是谁都像您这样,可以嫁给顾少爷这样的人中翘楚,这要是搁在我们身上,真是三辈子都盼不到的好事。” “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啦。” 程金枝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心里却很是受用。 “你们都在这里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今天可是三小姐的大喜之日,误了吉时你们谁担待得起啊,通通都给我出去。” 说话间,只见秋华带着一批下人气势汹汹地踏进了屋内,几个谈笑的丫鬟一看见她,像是见到鬼怪似的,立刻收敛神色,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三小姐,今儿个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受夫人所托,来看看还有什么没安排妥当的。” 秋华和颜悦色地说着,言辞间却隐隐透着一丝狡黠之意,打量的眼神上下撺掇,让程金枝觉得很不舒服。 “哦,没什么不妥的,都安排好了。” 面对着眼前这个堪称“童年阴影”的女人,程金枝心中还是有几分畏惧,总觉得她一进来,整个房间的气氛都跟着紧张了不少。 “那就好。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三小姐穿上这身喜服,都差点教人认不出来了。” 秋华夸张地一拍手,随即招呼身旁的丫鬟送上了一碗飘着桂花香的甜汤。 “三小姐,你这一早上也没吃东西,我特地命膳房做了碗桂花汤圆给你垫垫饥。这汤圆代表吉祥团圆之意,你今日成亲,也正好讨个好彩头。” 程金枝听闻秋华的话,再看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心里竟有几分感动,一时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便接过了碗筷。 秋华目不转睛地盯着程金枝的一举一动,直到她搅动勺子将汤圆送入口中,她这才松了口气。 “哎呀,好烫啊!” 孰知她这口气还未松到底,程金枝便忍不住烫,把整个汤圆都给吐了出来,险些连碗都打翻了。 秋华眉头一蹙,本想开口骂人,可想着这出戏还未演完,只能耐着性子上前关切道:“哎呀三小姐,这汤圆从锅里盛上来,烫的很,你倒是吹几口再吃呀。” “不…不好意思啊,我吃东西比较急。” 程金枝对着嘴巴扇了扇,舌头上已经起了一层酥麻之感,本不想再吃,谁知道秋华竟然亲自端过碗,将汤圆吹凉送到了她的嘴边。 “秋…秋华,我自己来吧。” 程金枝手脚僵硬地接过秋华手中的勺子,再对着汤圆吹了几下,这才一口吃了下去。桂花的清香和糯米的甜软在齿间蔓延,程金枝一时觉得味美,又连着吃了几口。 而秋华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眼中凶光乍现。 一碗汤圆很快见底,程金枝拿出手绢拭了拭嘴角,刚想打个饱嗝,忽觉头顶一阵眩晕袭来,让她猝不及防地扶住了台子。 “哟,三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眼前秋华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程金枝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却愈发觉得浑身无力,摸索着想要撑起身子,却无人去扶她。 “你…是你...” 心里的不祥之感汹涌而来,可奈何身子怎么都不听使唤,随着最后一点意识涣散殆尽,程金枝终是一动不动地倒在了秋华面前。 “给她盖上盖头,从后门抬进轿子里,动作麻利点,要是出了纰漏,有你们好果子吃。” “是。” 屋内的几个丫鬟和家仆听令,立刻上去将地上的程金枝扶了起来。 “别怪我,怪就怪你没这个好命。” 秋华瞟了一眼已经不省人事的程金枝,头也不回地跨 出了房门。 程府的正门外,迎亲的仪仗队早已在此静候,浩浩荡荡地排了好长一批人马,足足占了大半条巷子。 只是,在这众人簇拥之下跨出府门的新娘早已不是程金枝,而是被偷龙转凤的程素锦。 顾寒清一身红衣凛凛而立,偏若惊鸿,与平素的温文尔雅相比,更添了几分秀美之气。 “金枝。” 他小步上前,从喜娘手中接过程素锦的手,柔情似水的眸子里满是喜悦与期许。可也正是在这一刹那,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奇怪之感。 面对顾寒清的举动,红盖头之下的程素锦只能屏息凝神,僵持身体,每一步都迈得及其小心,不敢有过多的动作和言语,唯恐惹出差错,招来怀疑。 而在程府的后门,刘府迎亲的队伍也已等候多时,只是这歌架势与正门外的仪仗队相比,实在显得寒颤了许多。 当然,这一切都是张氏的主意。 为了掩人耳目演好这出戏,张氏谎称程金枝是程家收留的养女,特意找理由将这门亲事从简。刘员外家也算是富贵人家,儿子娶亲本应该气派隆重,只是人人皆知他有个药石无灵的傻儿子,多年来一直未能娶到妻室,如今好不容易能得偿所愿,对于张氏的要求,他只能满口答应。 看管后门的下人早已被张氏训过话,几个人轻手轻脚地将昏迷不醒的程金枝送入轿中,又叮嘱打点了一番,一行人这才启程。 靖国公家的女儿出嫁可是一大盛事,大半个京城的目光都汇聚于此,街头巷尾人头攒动,都争着想一睹这对新人的风采,自然也就没人去管刘员外的儿子娶了哪家姑娘。 锣鼓喧天,笙歌袅袅,两支迎亲的队伍同时行进诺大京城的一隅,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个万人空巷,一个清冷悄怆,虽只隔着几面院墙,孰料再见时,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十四章 杜鹃啼血 大婚之夜,顾府内宾客满座,笑语欢声,前来道贺的人群接踵而至,上至皇亲贵胄下至百姓平民,给这座新置的府邸添了不少热闹的人气。 今日,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这门盛况空前的亲事,顾家少主与程家小姐这对金童玉女,也被一夜之间传为佳话。 “小顾,你下手可真够快的,这才来京城几个月,就把程大人都女儿娶到手了。我听说就是上次那个得罪三哥的丫头,她那天低着头我没看清她的长相,这回你可得让我好好看看。” 晋王高勋依旧是一副活蹦乱跳,心直口快的样子,和身边冷静沉着的高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少主,恭喜你,终于将笙歌引至画堂前。” 高珩认真地举起酒杯,与顾寒清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意。 “三哥,你别老光顾着恭喜别人啊,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个嫂子?你看人家小顾都成亲了,你也就别惦记了。” “是吗?” 高珩平静地放下酒杯,突然一把挽过了高勋的脖子。 “六弟你放心,我明日就进宫求父皇赐婚,把四皇叔家的安陵郡主许配给你。” “啊?你是说那个膀大腰圆一顿要吃六碗饭的女人?千万不要啊,三哥你饶了我吧,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高勋“凄惨”的叫声在绯红的夜色中一路回荡绵延,很快就被嘈杂的人群所淹没。 因为饮了不少酒的关系,顾寒清已经有些微醉。外头的宾客还在熙熙攘攘地吵闹不休。他心中惦记程金枝,便找托词先一步离开了宴席。 芙蓉暖帐,照壁花烛,窗台上的“喜”字格外鲜艳夺目。 程素锦盖着红盖头浑身紧张地坐在床榻上,双手不停地绞动着手绢。虽然之前她早已为这招“偷梁换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毕竟这次撒的是弥天大谎,做的是缺德的亏心之事,若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的。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轻柔的脚步声,顾寒清推门而入。程素锦一惊,急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屏息凝神,明明是凉爽的夏秋之夜,可额上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金枝,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顾寒清将房门关上,缓缓走到了程素锦身边,“自家父去世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所以今晚多喝了几杯,好在还算清醒,找得到来这儿的路。” 盖头之下,程素锦紧咬着下 唇很想接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纵使她的身形和程金枝相似,侥幸得以瞒天过海,可是这声音,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像的。 “金枝,你知道我为何如此心急地娶你过门吗?”顾寒清在程素锦身边坐了下来,“因为我不想让你再留在程府受苦,我想带你逃出那个牢笼,让你过新的生活。” 这番肺腑之言虽然感人,却如同一根倒刺扎进了程素锦的内心,她将指甲扣进肉里,不禁气得瑟瑟发抖。 “这个程金枝,她凭什么?” 而身旁的顾寒清见程素锦仍不答话,以为是姑娘家害羞,便拿过她的手放在入掌心中以示安抚。也就在这时,之前那股不可言明的怪异之感又再次浮上心头。 脑中的灵光疾闪而过,他看着这只光滑细嫩的芊芊玉手,眉头一蹙,脸色霎时阴沉了不少。 多年来,程金枝在程府干的都是些粗活累活,她的手即便没有伤痕累累,也绝不可能像面前这双手那样细致光洁。 他怔怔地望着身旁这个身披嫁衣的女人,默然良久,这才开口道:“你不是金枝,你是谁?” 顾寒清的声音冰寒彻骨,他猛地松开程素锦的手,伸手掀开了红盖头。随着红布悄然落地, 在视线接触到程素锦的那一刹难,他几乎是颤抖着站起了身。 “是你?为什么是你?!” 程素锦惊恐地低着头默然不语,心中虽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劫,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向温文尔雅的顾寒清惊悉真相后,竟会如此一反常态。 “金枝呢,你们对金枝做了什么?她人现在在哪儿?” 顾寒清冲上来紧紧地扣住了程素锦的肩,原本温煦的眸子里腾起一股肃杀之意,让人不敢直视。 “我问你,她在哪儿,回答我!”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顾寒清冷冷一笑,盯着她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如果金枝有什么三长两短,休怪我不念旧情。” 话音刚落,他愤然推开程素锦,头也不回地破门而出,隐进了夜色之中。 望着顾寒清毅然决然远去的背影,程素锦心底不禁生出了几丝悔意。原以为掌控住了一切,如今看来,她是低估了顾寒清对程金枝的感情,同时也高估了自己。 夜凉如水,一个惊雷从天际炸响,携着倾盆大雨如约而至。滔滔不绝的雨水 从天际汹涌而下,却洗不尽这人世间的悲哀与凉薄。 仿佛听到了远处那声眷恋的呼唤,就在与顾府隔着几条街的刘员外家,这声惊雷也让昏迷中的程金枝恢复了意识。 只觉头还在隐隐作痛,程金枝摸着酸痛的脖子睁开了双眼。同样是摇曳的红烛,鲜艳的大红喜字,视野朦胧间,一张扭曲的大脸突然毫无预兆地进入了眼帘,吓得程金枝一个踉跄从床上坐起,整个人都跟着清醒了许多。 “你…你是谁啊?!” “小小小...小心肝儿,你醒啦!” 眼前的男子虽然人高马大,年近不惑,但神情和动作却很是反常,一看就是个心智不全之人。尤其是嵌在他脸上的那双大小不一的斗鸡眼,多看一秒都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此刻,他正嘟嘴做出亲吻的姿态朝程金枝凑了过来,最可怕的是,这个男人身上竟然还穿着拜堂成亲的喜服。 “怎么回事?演美女与野兽啊……” 程金枝抽搐了几下嘴角,一矮身子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 “谁是你的小心肝啊!你到底是谁啊?我的寒清哥哥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你说啊…你…” 话说到一半,望着周遭喜庆的布局,程金枝脑中突然闪过临出嫁前的几个片段,让她立刻安静了下来。 张氏和秋华故作殷情的脸孔,那碗致人昏迷的汤圆,还有眼前这个傻头傻脑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早有预谋,而她,就是这场谋局里被输掉的棋子。 “刘员外家的傻儿子刘栋…也是今天娶亲…” 想到此处,程金枝的脊背泛起一层冰冷的寒意,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原来事到如今,她才是这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心像是一下子被掏空殆尽,连双腿都开始失去了力气,程金枝落寞地坐在地上失了神,明明想要失声痛哭,却又很想大笑一场。 笑自己愚不可及,笑自己乐极生悲。 而一旁的刘栋痴痴地望着她,一面挪动着厚实的身体,一面露出了色迷迷的笑容。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不能让那个老巫婆的奸计得逞!” 程金枝咬牙从地上站起了身,正要冲出门去,孰料刘栋突然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朝她扑了过来。 “小心肝儿,我娘说,要抱孙子…抱 孙子…” 程金枝一个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扑倒在地,她眼睛一瞟,随手拿过桌上的烛台对着他吼道:“抱你个大头鬼啊!你别过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然而刘栋本就只有七岁幼童的心智,面对程金枝的这番举动,以为是在与他玩闹,心中一乐,更加肆无忌惮地扑了过去。 “我呸!没想到傻子也好色!” 程金枝一脚踢翻桌子横在了刘栋面前,不料刘栋脑子虽然没用,力气却出奇地大,竟一脚踩断桌腿冲了过来,还未等程金枝伸手去推门,就已被他一脚踩住裙边滑倒在地。 “小心肝,抱孙子!” “救命啊!顾寒清你在哪儿,救我!” 眼见刘栋硕大的身躯就要压向自己,程金枝眼睛一闭,拼命拾起摔落在手边的烛台对准了他。随着一声金属刺破皮肤的声音,刘栋身子猛然一颤,重重地压在了程金枝的身上。 “好…好痛...好痛...” 刘栋双目圆睁,艰难地从胸腔中憋出几个字,突然间气血上涌,登时呕出一口鲜血,溅在了程金枝妆容亮丽的脸上。 一股强烈血腥味直窜口鼻,程金枝面如死灰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烛台,却发现上头的尖刺已经深深扎进了刘栋的心脏,一大滩血水正从胸口汹涌而出,染红了她美丽的嫁衣。 第十五章 心字成灰 “少爷!杀杀…杀人了…杀人啦!” 夜色浓重,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刘府,很快就被瓢泼的雨声所淹没。 新房之内满目狼藉,刘栋瞪着眼睛,面目狰狞地躺在血泊之中,胸口还插着一支染血的烛台,吓得前来守夜的丫鬟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扑上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程金枝浑身颤抖地看着满手的鲜血,眼中爆发出深切的恐惧。随着隆隆雷声再次炸响,她突然尖叫一声,逃也似地冲出了房间。 原本万般期许的洞房花烛夜,竟演变成了一场染血的噩梦。滂沱大雨中,程金枝疯狂地向前飞奔,雨水浸透了她身上的每一层嫁衣,却冲刷不去衣服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渍。 “谁来救救我,顾寒清,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出现……” 沉重的脚步踩在水潭里,溅起了四溢的水花,程金枝不知疲倦地跑着,却好像怎么也逃不出这方寸之隅。 “就是这个女人杀了栋儿!你们快抓住她!快给我抓住她!” 四面楚歌声起,身后传来刘员外气急败坏的声音。她能感受到一大批人正在飞奔而来,欲把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雨水模糊了泪眼,让人看不清前方泥泞的道路。程金枝停下脚步,只觉身子重如千钧,眼睛一闭,终是倒在了冰冷的雨夜里。 …………… “开门,快开门,快给我开门!” 程府之外,顾寒清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一遍遍地捶打着紧闭的大门,却许久都未有人出来应门。 “少主,这夜深了,雨又这么大,咱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身后打伞的随从头一回看见顾寒清这般狼狈急切的样子,可又不好多问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劝着。 此时,整个程府都已熄灯入眠,唯有正院的厅堂内还亮着几处灯。 程衍脸色难堪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对张氏似有埋怨之意,倒是张氏不动声色地饮着茶,并没有因为顾寒清的到来而显出一丝慌乱之色。 “为什么不开门?你自己做的好事,就应该由你自己来解决。” 程衍神情不悦地瞟了一眼张氏,却见她缓缓将茶盏放下,平静道:“老爷,寒清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若是现在让他进来,还不得让他把屋顶给掀翻了。” “哼 ,你以为现在不见他,他以后就不会过来掀屋顶吗?” “老爷你不用担心,寒清这孩子做事素来沉着稳重,让他回去静个几天,想清楚了,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冲动了。” 张氏从容地望了一眼屋外的大雨,心中似乎早有定数。 “我们两家的关系本来亲近,现在被你这事一闹,你叫我以后和他怎么解释?”程衍说着不禁皱紧了眉头,“锦儿和他本就定过娃娃亲,你不照实说,反倒在背后耍这种手段,这万一要是传出去,你让我这靖国公的脸往哪儿搁?你胆子也太大了!” 张氏一听程衍这番气话,心知他对自己有所埋怨,便即刻调转脸色语带哭腔道:“老爷,你是不知道你那个好女儿把寒清迷成什么样儿了,若不是他先来提的亲,一定要娶程金枝那个死丫头,我也不用让锦儿这堂堂的程府大小姐偷偷摸摸地嫁人。这些日子,她想必还要在寒清那儿受气,我这个做娘的真是替她委屈。” 她说着便小声啜泣起来,拿出手绢拭了拭眼泪,见程衍有所动摇,忙继续道:“再说了,我这不是在替老爷你谋划吗?若是让那个程金枝嫁过去,她恨毒了我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挑拨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顾家树大根深,只有锦儿留在顾家,到时候生下子嗣,成了顾家继承人,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程衍见张氏一副委屈隐忍的样子,于是便好言劝慰道:“行了,我知道你也是一片苦心,反正金枝那个丫头也已嫁作人妇,木已成舟,寒清是念及旧情之人,应当不会肆意妄为。再过几日,我便要奉命出使南楚,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老爷,只要我在程家一日,一定会尽我所能打理好这个家。” 张氏连连点头,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的得意之色。 “有你在我自然放心。” 程衍将手放在张氏的手背上,眯起眼睛长出一口气。 “为了咱们程家能够地位永固,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 雨歇微凉,清晨的天空残云破日,像是刚经历过一次漫长的风暴,一贫如洗。 燕王府内,桌上的茶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顾寒清一言不发地坐在偏厅内,经过彻夜的淋雨和奔波,看起来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殿下,有消息了!” 随着高珩的随从沈钧急匆匆地前来禀报,他这才振作精神,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 来。 “小的刚打听到,程三小姐原来嫁进了刘员外家,好像因为错手杀死了刘员外的儿子刘栋,现在已经交由刑部入狱了!” “你说什么?金枝杀了人!” 顾寒清一听到沈钧这番话,整个人为之一振,又突然像失了神似的,倒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都怪我,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害了她......”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高珩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叮嘱道,“记住,尽量派人先封锁住这个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 眼见沈钧离去,高珩这才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都说最毒妇人心,程夫人这招瞒天过海的偷梁换柱还真是厉害。”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我早该想到,干娘对金枝如此凉薄,又岂会轻易同意这门婚事?是我太天真,还以为将她救出了牢笼,没想到,现在竟把她拖进了地狱。” 顾寒清苦涩一笑,突然起身朝高珩跪了下来。 “你干什么,快起来。”高珩剑眉一蹙,欲伸手扶他,“你堂堂顾家少主,岂能如此轻易就下跪?” “殿下没有心爱之人,或许不会明白这种痛苦……” “可我有你这个朋友。”高珩打断了他的话,“杀人是死罪,想必程家也不会出来担这个罪名,好在刑部尚书不是太子的人,我会尽力帮你救她,你起来吧。” “殿下……” 顾寒清凝视着高珩,眼中溢满了感激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高珩三番四次相助于他,这又岂是几句感谢的话就能还清的? “快起来吧,我认识的顾寒清不是这么容易服输的人。”高珩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你放心,我可以先安排你们见一面。” “不用了,泉州有些要事需要我回去处理,我要离开京城一些日子。” 顾寒清微侧过身子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 “只要她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你这是在逃避。” 顾寒清微闭双眸,像是在经历一场冗长的煎熬,默然良久,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第十六章 枯木逢春 阴冷晦暗的牢房内,几处熊熊燃烧的火台照亮了四周灰白潮湿的墙壁。程金枝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停在某处,面色苍白,如临绝境。 曾万般希冀能够摆脱那段低声下气的日子逃出生天,却没想到一夜之间便堕入地狱,成了即将被送上断头台的人。 铜镜之前,自己穿着嫁衣幸福满溢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眨眼间,刘栋满身是血的尸体就已摧毁了之前所有的赏心乐事。 她恨透了张氏,恨透了程家,更恨透了自己。 这一生明明还很漫长,可是却已经结束了。 “回燕王殿下,就是这间。” 随着一声开锁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跨入牢门,出现在了眼前。 程金枝神情漠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大胆,见了燕王殿下还不行礼!” 面相粗旷的牢头一声呵斥,程金枝却依旧无动于衷。 反正已是将死之人,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和程小姐说,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高珩一声令下,一行人便全数退了出去。 “怎么?看到是我而不是顾寒清,你好像很失望?” 程金枝一听到他提及顾寒清的名字,原本绝望无神的眼眶中显出了一丝光亮。 “他…他还好吗?” “不太好,但是至少比你好。”高珩剑眉轻挑,“我原以为你会痛哭流涕,可现在看来,你好像一点也不怕死。” “谁说我不怕的?”程金枝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只是怕有用吗?我怕,就可以不用死吗?” 高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凑近她逼问道:“那你当初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偿命?” “我说过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是...是他非礼我在先!” 程金枝想起刘栋横尸眼前的血腥片段,心忍不住地一阵颤抖,很快便红了眼眶。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果你只是想讲这些无聊的话,麻烦你走远一点,否则我若是阴魂不散变成厉鬼,不保证不会三更半夜来叨扰你。” “你还能伶牙俐齿地骂人,看来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高珩看着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程金枝,轻叹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走吧。” 看着这只骨骼分明的手,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寒冬的夜晚。凄清的灵堂,温润的少年,还有那只递予她锦帕的手...... “寒清!” 泪眼朦胧间,程金枝一声呐喊,突然起身紧紧抱住了高珩。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道不知道我好怕,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揪心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牢狱里,高珩看着怀里泣不成声的程金枝,皱了皱眉头,本想将她推开,然而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终是放了下来。 同情也好,怜悯也罢,毕竟对于这个看似坚强的女孩来说,确实背负了太多与她年纪不相称的苦痛。 “别哭了,免得让别人以为我在欺负你。” 高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程金枝的哭声戛然而止。蓦然抬头间,正好迎上了他那双清冷深邃的眸子。 “对不起!” 她心中一紧,急忙从高珩的怀中挣脱,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紧。”高珩淡然一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程金枝眉间一颤,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受人所托,你知道是谁,快走吧。” 高珩说着率先跨出了牢门,程金枝愣了片刻,匆忙迈步跟了上去。 “燕王殿下,您这是......” 看守的牢头见高珩带着程金枝走了出来,不禁面露为难之色。 “这个女人我要了,有什么后果都由本王一并承担,不会责怪于你。” 高珩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也不管牢头是否同意,径直向前走去,没有半分回旋之地。 程金枝默默地跟在高珩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挡在自己前头,心中突然安定了不少。 天牢的大门近在咫尺,外头的日光大片大片地洒进来,晃得扎眼,却很快就被牢房阴暗深幽的过道所吞噬。 幸好此刻的自己,离这片光亮越来越近,离身后那片黑暗越来越远。 “我得救了,我不用死了......” “等等。” 就在即将步出门口之际,高珩突然解开身上的披肩,罩在了她破旧的囚服之外。 程金枝 没有料到高珩会有此举动,她看着身上的披肩,心中生起了几丝久违的暖意。 随行的车马就停在天牢之外,程金枝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直到耳边响起街头小贩的叫卖声,她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因为她确信,那座阴冷黑暗的天牢,终于被铿锵有力的马蹄甩在了后头,甩得远远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王府。” “王府?”程金枝显得有些诧异,“你...你家啊?” “难道回你家?”高珩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正色道,“你还有家吗?” 程金枝抿了抿嘴,只觉内心深处忽然被狠狠扎了一针,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看着她脸上隐隐作痛的表情,高珩眼波流转,终于还是开口道:“你先暂时在我这里避避风头,至少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高珩的语气虽然霸道,听来却很有安全感,正当程金枝试探着想将感激之词说出口时,话刚到嘴边,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 高珩率先步下了马车,回头见程金枝还杵在车上东张西望,不禁眉头一蹙。 “还不下车?” “啊?哦......” 程金枝看着高珩严肃的脸,心中一个咯噔,险些一脚踏空,幸得被他及时扶住,这才没有摔个满地找牙。 “扶这位小姐进去。” 程金枝下意识地收紧了围在身上的披风,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跨过了门槛。 并非她行为笨拙,娇躯柔弱,而是连着几天滴米未进,已经饿得她脚软手软,头昏眼花。 “南苑的毓秀阁已经收拾妥当,你就安心留在这里,等这波风头过去了再说。”高珩认真地说着,随即又吩咐一旁的下人,“带这位小姐去梳洗一下,再到膳房准备些吃的送到毓秀阁。” “是。” 眼见高珩交待完诸事,正要离去,程金枝踌躇片刻,忙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谢谢你…” “不用谢我。”高珩停下脚步,微微侧过了头,“你记住,命是你自己的,别再让其他人轻易左右你的命运。” 第十七章 随遇而安 “程小姐,您慢点吃,不够厨房还有呢,您可千万别噎着了。” 毓秀阁内,程金枝左手啃着鸡腿,右手不停地夹起菜往嘴里送,腮帮子已被塞得圆成了球,却还是馋涎于刚送上桌的那盘枣泥糕,看得一旁的丫鬟目瞪口呆,急忙给她端茶递水。 直到五碗饭下肚,所有盘子都空空如也,干净得连渣都不剩,程金枝这才深吸一口气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餐桌。 背着死刑犯的罪名,蓬头垢面地从天牢里出来,程金枝本来还沉浸在情殇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惧中郁郁寡欢。如今梳洗干净,换了身好看的衣裳,加之又吃了填报了肚子,心情也就随之改善了许多。 “程小姐,您…您吃饱了吗?” 看着身边的两个丫鬟一脸诧异的表情,程金枝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大快朵颐的“豪放”形象让她们受到了惊吓,于是便尴尬地挤出了一个笑脸:“饱了饱了,谢谢你们啊。因为我很久没吃东西了,所以有些急,把你们吓到了吧?” 两个丫鬟闻言面面相觑,但也算得机灵,忙接口道:“怎么会呢,能吃是福,殿下特地吩咐我们多给小姐准备些吃的,小姐能全都吃完,那再好不过了。” “看不出这个燕王还挺贴心的。” 程金枝默默地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将视线停在了这两个丫鬟身上。只见这二人与自己年纪相当,一个稍胖,一个略瘦,生得标志灵巧,是讨主子喜欢的类型。 “对了,怎么称呼你们啊?” “奴婢叫踏雪,她叫寻梅,我们是殿下特意指派来伺候小姐您的。” “踏雪寻梅?这名字不错,叫着顺口。” 程金枝赞许地点点头,一想到自己在程府时身份与丫鬟无二,如今却被别人伺候着,一时间还真有不习惯。 “程小姐,以后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我们,千万别客气。” “好…好啊,不过你们在我面前也不用太拘谨,别把我当什么主子,大家有什么说什么,放松些放松些。” 踏雪寻梅听到程金枝这么说,脸上顿显欣喜之色,毕竟每个下人都害怕遇到刁钻难缠的主子,程金枝自己也曾屈身为仆,对此更是深有体会。 回过神来,见这二人正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似有所寻,不由疑惑道:“那个…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没有,虽然我们做下人的不应该在背后 议论主子,可奴婢们也是头一回看见燕王殿下带个女子回来,所以...所以难免好奇。” “这样啊……”程金枝眼珠一转,突然故作神秘地好奇道,“那他...可有带过男人回来?” 踏雪为人老实,并未听出程金枝话里的深意,便如是回道:“嗯...殿下为人比较孤高,身边除了关系好的王爷亲贵,平时不太与人交往,不过偶尔也会请几位同性友人过府叙旧。” “同性友人啊。”程金枝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句,坏笑道,“那你们殿下身边,真的一个女人也没有?” 踏雪寻梅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有了呀。” “现在?” “是啊,现在不是有程小姐您了吗?” 程金枝一愣,这才意识到她们有所误会,忙怒了怒嘴解释道:“那个,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你们殿下其实一点也不熟,这中间是有隐情的……” 见这踏雪寻梅虽然连连点头,却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程金枝知道自己百口莫辩,只能叹了口气转色道:“算了算了,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那个殿下整天顶着个面瘫脸,冷冰冰的,谁受得了啊。” “程小姐,也就只有您敢这么说燕王殿下了。”寻梅忍笑道,“其实我们殿下也没您说的那么可怕,他虽然平时是严肃了一点,但其实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极好的。” “殿下表面上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相处久了你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之人,为朋友,为亲人,从来都是慷慨仗义,奋不顾身。” 耳边蓦然响起顾寒清的声音,程金枝眼眸一颤,心中已是千回百转。 “对了,前些日子,有没有你们殿下的哪位朋友到府中找过他?” “前些日子啊…”踏雪回忆着说道,“哦,奴婢想起起来了,是有一位殿下的朋友来找过殿下,好像就是那位与殿下私交甚好,前些日子才刚娶了靖国公府大小姐的当朝巨贾。” “奴婢也记得,他好像姓顾,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这时候寻梅也插嘴道,“不过那天他似乎心情很差,人也没什么精神,一点也不像是刚刚新婚的样子。” “是他,真的是他......” 程金枝喃喃自语着,好不容易暂时摆脱的低沉情绪又重回心间,让兴致高涨的她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程小姐,程小姐您没事吧?” 踏雪寻梅见程金枝脸色骤变,担心之余忙唤了她几声。 “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我想休息一会儿。” 程金枝勉强展开一个笑颜,却已无心再和她们说笑。 踏雪和寻梅自然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心中好奇之余,忙应声道:“那程小姐您好好休息,有事就喊我们。” 语毕,便恭敬地将门关好,退了出去。 见踏雪寻梅已经离去,程金枝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果然,她不能听到任何关于顾寒清的消息,哪怕只是一点,都足够让她内心惊澜四起。 此刻置身于这间精致气派的屋子,她却宁愿自己还住在程府后院那间破旧狭小的房间里,即使那样的生活艰苦朴素且一尘不变,但比起这几天经历的大风大浪,大起大落来说,平庸也是种福气。 而对于自己爱慕之人,哪怕只是远远地望着,静静地说上几句话,也好过像如今这般相思相望,天各一方。 “或许我们真的没有缘分吧,是我太贪心,奢望太多了。” 程金枝兀自苦笑着,张开双臂面朝床榻压了下去。 “不想了不想了,让我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还是以前那个打不死的程金枝!” 话音刚落,她便将头埋进被窝里,不一会儿便响起了一阵细微的鼾声。 她确实是累了,而且连她自己都没料到,她这一闭眼竟然睡了三天三夜。 第十八章 断袖之疑 睡意朦胧间,一场如注大雨倾盆而下,打湿了梦境。 程家人险恶的嘴脸,被鲜血染红的嫁衣,永无天日的牢狱,还有顾寒清渐行渐远的背影......所有挥之不去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飞转疾驰,让程金枝猛然从梦中惊醒,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程小姐,您终于醒了。” 一睁眼,踏雪忧心忡忡的脸庞便映入了眼帘。 “踏雪…我怎么了?” 程金枝摸着隐隐作痛的头,总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不同于往常任何时候,像是裹着棉被睡在了冰天雪地里,既不温暖也不惬意。 “您睡了三天三夜了,寻梅来喊起的时候您怎么都叫不醒,可把奴婢们吓坏了。” “什么?三天三夜?” 望着踏雪心有余悸的表情,程金枝更加诧异,自己即便再能睡,也不可能睡上如此之久。 “是啊,后来燕王殿下特意派人请太医来看过,太医说您这是偶感风寒,加之劳心劳力,以致气虚体弱,所以才会梦魇缠身,昏睡不醒。” “这都是千金小姐才会得的病,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弱了?” 程金枝说着便要掀开被子下床,踏雪见状急忙将她拦了下来:“程小姐,外面风大,您这身子还弱着,还是躺在床上好好休养一阵子吧。” “踏雪我已经没事了,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再不下去走走,我的腿都不是我自己了。想当初我一天不吃饭还能提三桶水……” “啊?小姐你说什么?” 踏雪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 “没…没什么。” 程金枝撇撇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即刻调转脸色道:“我口渴了,想喝水。” “好,奴婢给您去倒。” 趁着踏雪转身倒茶的空隙,程金枝已经穿好鞋子下了床,等踏雪端着茶转过身来,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哎哟妈呀!” 踏雪一个惊吓,身子往后一退,险些连手中的茶都洒出来了。 “程小姐,您...您吓死奴婢了...” “别怕别怕,我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程金枝冲她露出一个笑脸,拿过她手中的茶喝了个干净,又将茶杯递还给她,“麻烦再来一杯。” 就这么连着喝了五六杯,程金枝这才擦了擦嘴 跑到窗外看起了风景。而一旁的踏雪掂着被程金枝喝空的茶壶,一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呆滞表情。 在她看来,这位平易近人的主子不但身份存疑,言行古怪,还既能喝,又能吃,更能睡。 回过神来,见程金枝衣衫单薄地还站在窗边东张西望,忙取过高珩所给的披肩披在了她的身上。 “程小姐,这天气日渐转凉,您身体还没恢复好,可不能再吹风了。” “谢谢你啊踏雪,只是我真的已经没事了。这王府这么大,我在这窗户边站着就如同坐井观天,真快把人憋死了。你就让我出去走走吧。” 确实,程金枝从小到大一向潇洒自在惯了,如今有个人一直在这仅限的空间里步步跟随,紧盯不放,难免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踏雪……” 见踏雪眼中有动摇之意,程金枝便故作亲昵地摇了摇她的胳膊,见她点头,心里忍不住一阵喜悦。 梳洗了一番,又换好了衣裳,见踏雪还在一旁认真地整理被褥,程金枝便轻手轻脚地跑到门边推开了房门,迈着小碎步溜了出去。 此时已近深秋,萧瑟的秋风夹杂着几缕轻寒扑面而来,让人不自觉地感受到了些许的凉意。由于在床上躺得太久,程金枝本想借此舒展一下筋骨,但生怕屋内的踏雪会追出去寻她,于是只能先走为上,一路小跑着拐进了一条抄手游廊。 燕王府毕竟是皇亲国戚所居之所,自然比屋连甍,气派威武,与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因为程金枝常年住惯了这种豪宅大院,所以对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当然,即便是像靖国公府这样的豪宅大院,她也不过是一只仅占得方寸之隅的蝼蚁。 “这王府还真大呀,程府人丁兴旺,倒也没觉得冷清,这燕王一没老婆二没子女,一个人住也不嫌闷得慌。” 像没头苍蝇似的逛了一会儿,目力所及之处不是庭院就是阁楼,程金枝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偏偏身旁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让顿时她有些后悔偷瞒着踏雪溜出来。 偶有几个家仆从身旁经过,对她低首行礼,她也便客客气气地回之以礼,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雅静的院子中。 也就在这时,她远远地看见高珩从对面的游廊上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小白脸。眼见高珩的身影越来越近,程金枝心中一慌,急忙闪进了摆放在屋外的盆栽之后。 很快,高珩和那个小白脸就已经不见踪影,想必是进入了眼前的这间屋子中。 是出于闲得无聊也好,是出于好奇也罢,程金枝见四下无人,便踮着脚尖一步步挪到了门口,刚探头张望了几眼,屋内果不其然地传来了高珩的声音。 “别动,看不出来你虽然身形柔弱,没想到这层外衣之下,还有如此矫健紧实的肌肉。” “天哪…这个燕王在干什么?我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程金枝吃惊之余猛得捂住了嘴,脚却不自觉地向前挪近了几步。 “承蒙殿下垂怜,小的感激不尽,只是小的自认经验不足,只怕会让殿下失望。” “你又何必推三阻四?本王若是没有看中你,今天也不会带你来王府。你的本事,本王是知道的。” “真是没想到,这个燕王真的有断袖之癖。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已是伤风败俗,没想到他竟然敢逼迫良家妇男委身就范…外面的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程金枝趴在门缝上一惊一乍地想着,手上的指甲被啃平不说,心中更是细思极恐。 “别担心,从今日起,就让本王来养你了。” “既然殿下如此怜爱,那小的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恭什么敬从什么命啊!他这不是怜爱,是变态啊!” 一想到又有无辜男子要屈服在高珩的“威严”之下,程金枝隔着门急得直跺脚,这一激动,身子往前一倾,只听得“啪”的一声,竟硬生生地把门给撞开了。 第十九章 金笼困鸟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碰巧路过,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还未等程金枝看清屋内的情形,她就像是见到妖魔鬼怪似的即刻伸手捂住了眼睛,心里恨不得给多管闲事的自己甩上一巴掌。 “是你?” 高珩显然也没有料到程金枝会突然出现,他看着程金枝这番闭目遮脸的奇怪举动,眼中满是诧异之色。 “你们继续,我先走了,不好意思啊!” “站住。” 程金枝说着便要转身开溜,岂料身后的高珩突然语气凌厉地叫住了他。 “完了完了,他一定是因为被我识破了和男人幽会的苟且之事,想要借机杀我灭口。” 正当程金枝苦着脸纠结要不要回头时,一阵悦耳的鸟鸣声传入了耳膜,紧接着,只觉肩上有什么东西翩然落下,她扭头一看,竟停着一只羽翼丰满,色泽艳丽的鸟儿。 “好漂亮的小鸟啊。” 程金枝看着肩上的这只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而它依旧乖巧地停在那儿,圆圆的脑袋上嵌着两只如黑珍珠般透亮的眼睛,摇头摆尾,煞是可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屋内的二人,原以为会看到一些让自己“长针眼”的画面,却没想到这里头是一间装修雅致的书房。高珩正衣冠楚楚地站在几案前,而那个小白脸则提着一个笼子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这两人之间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什么亲昵的关系。 “怎么回事?难道是我想多了?他刚才那些肉麻的话是对鸟说的?” 程金枝狐疑地看了高珩一眼,见他也同样猜疑地看着自己,心虚之余连忙低下了头。 “看来它挺喜欢你的。” 高珩注视着这只鸟儿淡淡一笑,忽然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不过,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程金枝眉间一颤,忙赔笑道:“呃,我…我闲得慌,就四处走走呗,不知道怎么的就路过这儿了,又不知道怎么的就不小心把门给撞开了…” “是吗?”高珩眼波流转,“你一觉醒来就这么活蹦乱跳的,看来这三天三夜确实没白睡。” 程金枝听出了高珩话中的调侃之意,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回过神来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你们…你们,还有这只鸟是?” “这只红嘴梅花雀是鸟中极真,但 是不肯屈居于金笼之内,已经多日茶饭不思,神情倦怠,所以我特地寻了一位京城有名的驯鸟师来瞧瞧,看能有什么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啊?当然放了它呀!”还未等高珩说完,程金枝便毫不客气地插嘴道,“你也说了他不肯屈居于金笼之内,你这么关着它,它总有一天要憋死,到时候就是找天王老子来都没用。” 程金枝犀利的话语让高珩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后才道:“可你要知道,红嘴梅花雀百年难遇,若是冒然放归天际,以后便再难寻到......” “宁为偷生蝼蚁,也不愿为金笼困鸟,你要是真爱护它,就应该还它自由。”程金枝捧过肩上的梅花雀,没好气道,“你们这些皇亲贵胄,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喜欢左右他人的命运,连只鸟都不放过。你看它的翅膀生的那么漂亮,当然是用来在空中自由飞翔的,可不是让你关起来赏玩的...更何况它整天对着你这个不苟言笑的面瘫脸,肯定挂的更早。” 程金枝最后半句话刻意说的很含糊,可还是让高珩听见了一二。他冷着脸凑近程金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似乎能看穿一切。 “你…你想干什么,我又没说错。” 正当程金枝被盯得浑身发毛时,他突然释然一笑,温柔地从程金枝手中抱走那只正在轻啄衣羽的梅花雀,凝视片刻,张开双手将它放回了空中。 华丽的羽翼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明艳动人,它扑闪着翅膀喜悦地鸣叫了几声,很快便隐匿在晴川尽头。 而高珩的这一举动,也是程金枝和那位驯鸟师始料未及的。 “你竟然,真的肯放了它?” “是你说的,要是真的爱护它,就应该还它自由。” 高珩抬眼望着鸟儿远去的天际,目光微凝,脸上的冰冷逐渐褪去,显出了难得的亲和之色。 “那我替那只小鸟谢谢你咯。” 程金枝双手合十朝高珩拜了拜,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三哥,原来你在这儿啊!” 就在这时,只见晋王高勋兴致冲冲地走了过来,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应当经常往来于此。 “六弟,你怎么来了?” “三哥你忘啦,我们约好今儿个午后去骑马的。” 高勋饶有兴趣地说着,眼神在瞥见一旁的程金枝后,突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小顾的......” “六弟。” 高珩即时喝止了他,在招呼一旁的驯鸟师离去后,这才开口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向来管不住你这张嘴,我怕事情宣扬出去,所以没有告诉你。” “谁管不住了,我也可以守口如瓶的。” 高勋委屈地嘟囔了一句,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原来三哥你横刀夺爱,金屋藏娇啊!就算小顾不喜欢你,你也不能抢了人家的老婆啊,这也太…….” 然而还未等高勋把话说完,高珩已经拿过桌上的苹果塞进了他嘴里。 “吃完这个苹果,我要是再听到你胡说八道,我明日上朝就去求父皇,把安陵郡主赐给你。” “别别别,不说就不说嘛。” 高勋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苹果,面色憋屈地看了高珩和程金枝一眼,立刻调转了脸色。 “那三哥,咱们去骑马吧,那个...你也去呗。” “我吗?” 高勋那些话虽是无心之说,但还是让程金枝内心泛起一阵酸楚,如今见他问自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珩自然看出了程金枝心中的忧虑,于是便接口道:“去看看也好,马场设在郊外,没什么闲杂人等,就当去散散心。” “好…好啊。” 程金枝点点头,却见高勋正一脸鄙夷地打量着自己:不过小姑娘,你会骑马吗?” “小姑娘?你好像也没有比我大多少吧?”程金枝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骑马是吗?我当然会啦。” 然而话一出口,程金枝就顿觉心虚不已。 毕竟,她长这么大连马车都不曾坐过几次,马鞍都没碰过,要她骑马,还不是要了她的命? 第二十章 英雄救美 秋风习习,天朗气清,郊外层林尽染,落英缤纷,偶有大雁翱翔而过,留下声声长鸣。 程金枝望着广阔无垠的楚天深吸了一口气,心情也顿时舒畅了许多。 “金枝,我们来这儿可不是看风景的,你还不快点去选匹好马,骑给我们看看?” “这个晋王,一见面就盯我到现在,真是烦人。我明明不会骑马,一会儿准要露馅被他嘲笑,早知道就不来了。” 程金枝愤愤地立在原地正想着如何应对,高勋已经牵着马走到了跟前,见她一脸怨念的样子,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晋王殿下,您既然已经选好了马,那就赶紧骑啊,我选不选,与你何干啊?” “哼,推三阻四,诸多借口,我看是你不会骑吧?” 高勋刚过及冠之年,心性尚在成熟阶段,加之个性张扬,喜好热闹,身旁又没个可以一同玩乐的的人,如今有个年纪相仿的程金枝与他斗嘴,他自然求之不得。 “我说…你和那个面瘫…不是,你和燕王殿下真的是亲兄弟吗?” 关于这个问题,程金枝早在第一次见到高勋之时,就已经心中存疑。毕竟这两个人的性格太过迥异,凑到一块就好比麻雀与孤鹰为友一样,怎么看都显得格格不入。 “那还有假?”高勋仰头神气道,“我们虽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可都是父皇的儿子。” “就算是同父异母,性格差得也太大了,他能受得了你,还真是个奇迹。” 程金枝看着眉飞色舞的高勋撇了撇嘴,远远就望见高珩骑着一匹红棕色骏马从对面的山脚下奔驰而来。 风卷衣袂,神采飞扬。 明眸顾盼,气宇轩然。 “说实话,这个燕王其实还真的蛮帅的。” 程金枝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直至高珩的马呼了她一脸的气,她这才猛然回过神,满是嫌弃地擦了擦脸。 “三哥不愧是驰骋沙场屡立战功的人,这骑起马来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果然英武不凡。” “原来这个燕王还出过兵打过仗….” 程金枝偷偷地瞄了高珩一眼,见他的目光也正停留在自己身上,忙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我…我去选马。” “那我也去,看看谁的眼光好。” 高勋说着便一脸兴奋地追了上去。 其实程金枝根本不懂马,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在马厩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只能挑了匹长得顺眼的牵了出来。 高勋已经骑马而上,一看到程金枝便故作惊叹道:“哟,看不出来你眼光还不错嘛,这匹可是黄骠马,疾走如飞,一日千里,就是性子烈了些,你行不行啊。” “都怪你,让我现在停在杠上进退两难,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了。”程金枝一面在心里画着圈圈,一面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黄骠马,“这匹马看起来还挺温顺的,那个晋王说它性子烈,肯定是故意吓唬我,我才不上他的当呢。”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上马呀。”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和马交流,我们第一次见面,总要彼此熟悉一下。” 高勋探头张望了一眼不屑道:“是吗?那它可有和你说什么呀?” “有,当然有。”程金枝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高声道,“它说金枝啊,你旁边这位是谁啊,怎么啰嗦得跟个娘们儿似得,连我们马儿都嫌他。” “少骗人了,我才不信动物会讲话呢!” 高勋没好气地瞪着她,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可看见程金枝不断地向自己投来敌意的目光,竟也识相地闭上了嘴。 马也选了,胡话也编了,身后的高勋还一直阴魂不散,此时的程金枝已经没有其他借口再拖延时间,碍于面子,只能硬着头皮上马。 然而最可怕的是,她根本连如何上马都不会。 她将双手搭在马鞍上,脚踩在马镫上,原以为一个使劲就能翻身而上,可任凭她怎么努力,却总是从马背上滑下来,看得一旁的高勋笑得近乎岔气。 “笑什么笑啊,气死我了,连匹马都欺负我!” 程金枝黑着脸又一次尝试爬上马背,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正当她爬得腰酸背痛想要放弃时,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托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上了马背。 程金枝侧眼一看,正巧迎上了高珩清冷的眸子。 “既然不会骑又何必逞强?万一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程金枝虽对高珩心存感激,可碍于颜面还是嘴硬道:“我…我只是很久没骑,生疏了。” “你就别逗我了,这哪是生疏呀,这分明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耳边又传来高勋幸灾乐祸的笑声,程金枝表面上总装得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 子,可骨子里却是个不轻易服输之人,她用能杀死人的眼神剜了高勋一眼,气得一脚踢在了马身上。 随着一声洪亮的嘶鸣声乍起,那黄骠马突然受到惊吓仰天长啸,险些把程金枝从马上甩下,还未等高珩等人有所行动,就已经疯狂地踏着马蹄冲了出去。 “救命啊!喂,你快停下来!” 风在耳边呼啸,两旁的景物以迅雷之势向后倒退,程金枝伏在马背上死命地抱着马身,整个人却还是如同一叶浮萍般来回晃荡,摇得她昏天黑地,耳晕目眩,心都要从胸口飞出来了。 好不容易从暗无天日的牢狱中逃出生天,难道今天就要因为一匹马而断送性命? 这果然是应验了一句“真理”——凡事太逞能者,易挂之。 “抓紧了,别让自己掉下来!” 身后传来高珩策马飞驰的声音,他以极速之力紧追而上,在追过一片芦苇地后,终于得以与程金枝的马并驾齐驱。 “我抓不住了,救我!” 程金枝无助的瞳孔中倒映出高珩疾快如风的身影,此时此刻,她已经将一切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手脚逐渐失去了控制,半个身子已经落下马背,程金枝再无力气与一匹受惊的疯马周旋,手臂一松,眼见就要从马上跌落…… 万分危急之间,只见高珩飞身弃马,抱着她一起摔进了旁边的草丛中。 只觉周身忽然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程金枝缓缓睁开双眼,这才发现高珩棱角分明的脸庞近在咫尺,根根分明的睫毛下,那双冷峻的眸子里流淌着一丝担忧之色,让她匆忙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你没事吧?” “没..没事。” 程金枝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还未从之前的惊险之中缓过神来,如今见自己正被高珩围在怀中,心间一颤,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高珩见状尴尬地将她放开,坐起身时,下意识地捂住了左侧的手臂,脸上的痛感稍纵即逝,却还是被程金枝捕捉在眼里。 “你受伤了?” 程金枝心中涌起一股内疚,正欲上前想要察看他的伤势,高珩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小伤而已,不用在意。” 他背过身去,不以为然地抬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身后传来了程金枝满是愧意的声音。 “那个…我 是不是特别麻烦。” “嗯,确实很麻烦。” 高珩下巴微仰,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过看在你容易养活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第二十一章 赏心乐事 自从得高珩英雄救美以来,他在程金枝心目中的形象大有改观,如果说从前他在程金枝眼里是一座不苟言笑,不生寸草的“大冰山”,那现在这座“冰山”至少多了几分人情味,看着也不会再让人觉得“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了。 只是高珩救她时所说的那句—— “看在你容易养活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究竟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她?她至今也还未想明白。 在王府这一住也已数日,在高珩“不许出外抛头露面”的明令禁止下,她只能安分守己地在府中闲庭信步,喝茶赏花,愈发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除了高勋闲时找她斗嘴打闹之外,其余的时间皆活在踏雪寻梅寸步不离的眼神攻势之下。 她并非伤春悲秋的惜花之人,也没空感慨万物凋零的悲怆,府中的脏活累活更是轮不到她。这一天天下来,她越发觉得自己身上散发出一股无聊的霉味,从头霉到尾,霉得都要冒烟了。这日,她又坐在池塘边百无聊赖地往水里丢着石子,老远就听见了高勋兴致勃勃的叫喊声。 “金枝,你怎么又在这里丢石头,你无不无聊啊?” “你那个哥哥把我关在这儿不许我出去,我快无聊得能把这池子都拿石头填满了。” 程金枝怨念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他这也是为你好,你现在身份还太敏感,万一被你们程家人发现泄露了行踪,那事情可就麻烦了。”高勋一本正经地说着,突然故作神秘道,“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你想离开王府,也不是不可以。” “你说真的啊?” 程金枝闻言两眼放光,二话不说便抓住了高勋的手。 高勋看着程金枝的手愣了片刻,这才转色道:“那个...城西的南门大街那儿晚上有夜市呢,你如果想逛,我倒是可以考虑带你去。” “夜市啊,那就是有好吃的咯!去去去,当然去啦。” 程金枝欣然一笑,眼神警觉地瞟了一眼身后的踏雪,凑近高勋轻声道:“不过前提是,你得先搞定她。” “这有什么难办的?”高勋不以为然地一摆手,“叫上他们一起去呗,万一被发现,也能多个人替我们受罚。” “晋王殿下,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阴险啊。” 程金枝 坏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两人一拍即合,即刻站起身朝踏雪围了过去。 “踏雪……” “晋…晋王殿下,程小姐,有…有事吗?” 踏雪性子本就胆小,此刻望着高勋和程金枝一脸殷勤过头的邪恶表情,只觉浑身一哆嗦,很快就屈服在两面夹击的阴影之下。 …………… 因为在王府憋得太久,程金枝一踏上街市就被人潮拥挤的热闹氛围所感染,左看看,右瞧瞧,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光是在胭脂铺里就挑了好一会儿的胭脂。 为了掩人耳目,程金枝在出门前特意乔装改扮成了男人,因此惹得铺子里的掌柜一直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只觉眼前这位顾客虽然唇红齿白,但毕竟着了一身男儿装,怎么会对女儿家用的胭脂如此感兴趣? “掌柜的,这盒胭脂多少钱啊,还有别的色嘛?” “呃...这位公子是准备送人的吧?” “送人干什么?当然是自己用啊。” 程金枝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掌柜的笑容登时僵在嘴角,要不是高勋及时出面将她拖走,这位掌柜恐要歇业三天,在家里好好思考一下人生了。 “金枝,你现在不是女人是男人,那些什么胭脂铺啊簪子铺啊你就别看了。” 踏雪见状也忙接口道:“就是啊程小姐,你没看见刚才那个掌柜看你的眼神,一听到要买胭脂的是你,吓得胡子都要掉下来了。”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男人就不能用胭脂吗?擦一点呀气色好。” 程金枝回头调戏般拍了拍高珩嫩白的脸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你说气色好,那就气色好。” 高勋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摸着被程金枝拍过的侧脸,脸上隐隐升起一层幸福之感。 待昼市休业之后,夜市方才启幕。三人一路看着热闹吃着东西,又四处闲逛了一会儿,临近傍晚时分,才走到南门大街。 彼时,街面上已是华灯初上,人潮涌动。程金枝虽从小就生在天子脚下,也算看惯了京城这阡陌纵横的繁华,可在大晚上上街还是头一回。因此这“销金小伞揭高标,江藕青梅满担挑”的夜市,对她来说也是件十分新鲜之事。 “那里有糖葫芦,看看去!” “诶,那儿还有卖臭豆腐呢,走走走!” “那个圆鼓鼓的东西是 什么呀?怎么从来没见过?” 程金枝和高勋在人群里来回窜动,一会儿奔到东,一会儿奔到西,委实跟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孩无异。 而踏雪愁眉苦脸地尾随其后,一直想找插话的机会,却一直被无情地忽视。好不容易等到闹腾的两人在路边站定,便急忙开口道:“晋王殿下,程小姐,这天色已晚,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这万一要是被燕王殿下发现奴婢们自作主张......” “吃吧,刚炸好的臭豆腐,可香了。” 还未等踏雪说完,程金枝就已将一串臭豆腐塞入了她的口中。 踏雪闻着臭豆腐缠人的味道,终究耐不住美食的诱惑,可惜一串刚下肚,心中立时泛起了一阵被贿赂收买的罪恶感。 “程小姐.....” 程金枝深知踏雪心中所忧,于是便挽过她的肩柔声道:“踏雪,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不会是想弃船潜逃吧?”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望着程金枝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踏雪连连摇头否认,脸上的表情却很憋屈。 “这样就对了嘛。”程金枝安慰地拍了拍踏雪的肩膀,“你就当作是上了一条大船,放心放心。” 踏雪嘴上虽应了声,但她心里怎么都觉得,自己此刻上的,明明是条随时会翻的贼船。 “哎呀,那儿有卖烟火的! 还未等踏雪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才一转眼的功夫,程金枝已经在一个烟火小贩前停下脚步,手上还多了两串点燃的烟火棒。 “真漂亮,我小时候可羡慕那些拿着烟火当仙女棒的孩子了。” 程金枝挥舞着手中的熠熠生辉的流光,眼中浮现出久违的憧憬。 因为儿时没有玩伴,她永远都只能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姐姐们追逐玩闹,最后待人都走光了,才敢去捡他们玩剩下的半根烟火。 高勋望着浮光映照下的程金枝,一时看傻了眼,痴笑道:“你要是喜欢,我回头买一大摞给你在院子里放。” “那还真是谢谢你啦。”程金枝莞尔一笑,挥动着烟火棒对准高勋叫道,“看我把你变成猪!” “为什么是猪啊!我想变成狮子!” 高勋半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句,岂料原本还情绪振奋的程金枝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惊恐地瞪着高勋的身后, 像是见到妖魔鬼怪一般,手中的烟火棒落在地上,蹭亮了几下,便熄灭了。 第二十二章 平地风波 “金枝,金枝你怎么了?” 高勋诧异于程金枝突如其来的变化,刚想转身一探究竟,谁知突然被她惊慌地抓住了手腕。 “快走!” “程金枝,果然是你,别以为你扮成男人我就不认得你了!” 然而步子还未迈开,身后那个尖锐的声音就已经绊住了她的脚步。 毫无疑问,这声音正来自于程金枝最害怕见到的人之一,即她的二姐,程秀凝。 “你是谁啊?你想干嘛?” 高勋见程金枝一脸不安的样子,不假思索地抽身挡在了面前。 他奇怪地打量着程秀凝,只觉眼前这个女人模样虽然端秀,但言行举止之间总透着一股矫揉造作之感,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一看就是个不好招惹的角色。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程秀凝冷哼一声,同样也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高勋,“那你又是谁啊?” “我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凭什么要我先告诉你?” “……”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难得出来一趟竟然还能碰到熟人,程秀凝,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程金枝躲在高勋身后听着这二人完全没有营养的对话,愤愤抡起拳头敲了敲还在不依不饶的高勋,在他耳边轻声道:“能不能别玩儿了,她是我二姐,快走啊!” “什么?她是你二姐?” 高勋一惊一乍地喊了出来,想要收口已经为时已晚,而一旁的程金枝被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恨不得一拳把高珩砸到九霄云外。 “哟程金枝,你终于承认了呀?”程秀凝诡笑着走上前来,故作疑惑道,“不过…你不是应该在牢里呆着嘛?怎么和个男人跑出来了?怎么?现在死刑犯都能拿钱赎了?” “什么死刑犯?你怎么说话的?”程金枝早就想一走了之,可高勋却反倒来了劲,“我告诉你,我管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金枝头上有我三哥…..”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高勋就要理直气壮地抖出真相,程金枝眼睛一瞟,急忙端过路边摊上卖的银耳雪莲汤朝着程秀凝浇了过去。 等到程秀凝反应过来,程金枝一行人已经窜入人群不知所踪了。 “这个程 金枝,竟然敢拿东西泼我!” 程秀凝哭丧着脸气得满地跺脚,待她舌头舔到了嘴边的糖水,突然又镇定道:“这还挺甜的,是什么呀?” 兰馨愣了愣,只能如是回道:“小姐,这应该是银耳雪莲汤。” 程秀凝点点头,看着兰馨诧异的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出糗,复又厉声呵斥道:“你回答我干什么?都怪你没替我挡着,现在非但连夜市都逛不成,还让那个程金枝给跑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兰馨一脸委屈地拿出手帕替程秀凝擦着脸,心中不禁为自己摊上了个这么“通情达理”的主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 “金枝你别跑了,这儿…这儿都快到王府了,他们追不上的。” 整整马不停蹄地跑了一条街,三人皆已经累得气喘如牛,程金枝望了望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这才气冲冲地放开了高勋。 “金枝,你上回泼了我三哥一脸凉茶,这回又泼了你二姐一脸甜汤,你可真厉害啊。” “哼,我现在想往你脸上泼一锅烧烫的辣椒油。” 程金枝愤愤地瞪了高勋一眼,却已无心力去和他计较。 刚才事态紧急,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担心,如今一静下来,她整个人都陷入了身份暴露的恐慌之中。 因为程金枝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二姐是出了名的“惹事精”,恐怕不用等到明天,程府上下包括在柴房打洞的老鼠,都会知道她在夜市见过程金枝的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果然是个多事之秋啊——” 程金枝使劲地搓了搓脸,仰天一声长叹,看得身旁的高勋顿生自责之态。 “金枝,你别生气了,我也是看不惯你那个二姐那么欺负你,想替你出口气,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虽然嘴上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但程金枝心里并没有真正责怪高勋。她又何尝不知道,高勋虽然心直口快,但初衷也是为了护她周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没有怪你啦。” 程金枝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聊以慰籍,望着沉寂在夜雾中的燕王府,突然加快了脚步。 “我们快点回去吧。” 此刻在程金枝心目中,只有不远处的这座燕王府能让她感到安心。 因为,这是她如今唯一能遮 风挡雨的栖身之地。 也因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带她脱离了那片暗无天日的牢狱。 由于是偷跑而出,程金枝不敢明目张胆地从大门入内,只能从王府两边的小巷拐进后门。 夜深人静,一行人像做贼似的偷偷推门而入,踏雪率先跨入后院看了看四周,确认无误后才招手让高勋和程金枝进来。 “金枝,我早告诉过你,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不会让三哥发现的。” 高勋见周围风平浪静,很快就放松了警惕。 “那还真是可喜可贺啊。”程金枝倚着回廊的立柱喘了口气,“他平时就已经够让人害怕了,生起气来肯定更可怕,万一要是被他知道我偷跑出来还暴露了身份,那一定是场噩梦……”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敢跑出去?” 熟料程金枝话音刚落,昏灯摇曳之间,那个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不温不火地从回廊另一头飘然而至,吓得她和高勋踏雪一个踉跄,顿时大惊失色。 “出现了出现了!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三人双手合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拜了又拜,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活脱跟撞了鬼似的。 “你们在干什么?难道我是恶鬼?” 程金枝猛一抬头,只见高珩正提着灯笼站在她面前,灯光忽明忽暗地在他脸上晃动,吓得原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三个人哭着抱作了一团。 高珩看着程金枝和高勋如此夸张的举动,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假意咳嗽几声正色道:“行了,大半夜鬼哭狼嚎的,想把所有人都吵醒吗?” “三…三哥,真的是你啊?高勋颤颤巍巍地对高珩笑道,“这么晚了,你这么会在这儿?” “当然是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高珩冷冷一笑,望向了躲在高勋背后的一言不发的程金枝,“你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府邸,谁在这里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都一清二楚。” 踏雪一听这话,立时怕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燕王殿下,都怪奴婢没有看好程小姐,都是奴婢的错,请殿下责罚。”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踏雪和晋王殿下的事,是…是我硬逼着他们带我出去的。” 程金枝见踏雪惊慌委屈的样子,终究于心不忍,“大义凛然”地从高勋身后站了出来,一脸慷慨赴死的悲愤表情。 “看来你还是个有情有意的主子。” 高珩打发了踏雪,缓步走近程金枝。嘴角虽挂着几丝笑意,眼中却笑意全无,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告诉我,你在谁面前暴露了身份?” “我...我...不是故意的...” 面对高珩气势汹汹的逼问,程金枝嚅嗫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再问你一遍,你在谁面前暴露了身份?” “三哥你别这么凶.....金枝已经......” 高珩冷冷地瞟了高勋一眼,高勋眉间一颤,委屈地闭上了嘴。 “说。” “是...是我二姐!” 程金枝近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三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呀,程大人如今虽还在南楚,可再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那最好。”高珩默然许久,继而面无表情道,“等他回来,我就让他把这个麻烦的女儿领走。” 语毕,他看也没看程金枝一眼,拂袖隐入了夜色之中。 “完了完了,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程金枝望着高珩远去的背影,苦着脸,瘪着嘴,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第二十三章 柳暗花明 “燕王殿下,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偷跑出去的,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不行,这样好像显得太片面了,不够诚恳。” “殿下,都是人家的错,你就大发慈悲原谅人家嘛,别生气了好不好嘛?” “不可以,这么娇情做作不是我的风格啊,万一让他误会我勾引他怎么办?” 书房旁边的空地上,程金枝时哭时笑,时静时动,一个人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地练习了许久。幸亏四下无人,否则一定会有人去求高珩宣太医来给她瞧瞧。 而事实上,程金枝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向高珩道歉。自从那天高珩甩下一句话扬长而去之后,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心结,让她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 其实程金枝自己也奇怪,她一向没心没肺,看得通透,为何会对高珩的感受如此耿耿于怀? 正想着,只见家仆常瑞正端着托盘往书房里去,她灵机一动,连忙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常瑞,这些点心是不是要送去给燕王殿下的?” “回程小姐,正是。” “那行,我拿进去吧,不用麻烦你了。” 程金枝也不管常瑞同意与否,二话不说就接过了他手中的托盘。 “让程小姐送进去,那再好不过了。”常瑞欣然应允道,“殿下平日里事务繁忙,无暇常到毓秀阁去,肯定也希望程小姐能多来书房走动走动。” “啊?什么意思啊?” 程金枝一头雾水地看着常瑞,却见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很快便行完礼退了出去。 “话里有话,奇奇怪怪。” 程金枝撇撇嘴,回过神来望着眼前大门紧闭的书房,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殿下,您的点心送来了。” “进来吧。” 听见高珩的声音,程金枝这才推门而入。 高珩此时正伏在案上专心写字,握着笔杆的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流水行云,脸上气定神闲,眼中波澜不惊。 望着他全神贯注提笔文书的样子,程金枝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以至于连手中端着的点心都忘了放下。 认真做事的男人,果然很迷人。 “还有什么事吗?” 高珩见身旁之人站在那儿并没有离去之意,这才停下手中的笔抬起了 头。 “怎么是你?” “我…我来给你送点心啊。” 程金枝尴尬一笑,急忙将点心摆到了高珩跟前。 “歇一会儿,喝口茶,吃点东西吧。” 高珩看了程金枝一眼却并没有说话。他放下笔,刚想去端手边的茶盏,程金枝见状连忙揭开盖子递给了他。 “慢点喝,别烫着。” 高珩刚抿了一口茶,程金枝又赶紧送上了手绢。 只是高珩并没有接过她的手绢,而像是对她视而不见似地,低下头开始继续写字。 程金枝原本想要借此向高珩坦诚认错,如今见他全然不想理会自己的样子,只能站在边上静静地候着。 想说的话都被一一咽下喉咙,胀得她肚子里都是气。四周虽然环境清雅,藏书满阁,可对于学识浅薄的程金枝来说,却是个无聊的地方。 “这个燕王,他一定是故意的。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这么记仇,我都已经拉下脸对他示好了,他怎么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程金枝觉得脚底板生疼,打着盹昏昏欲睡时,高珩突然停下笔开口道:“会研墨吗?” “啊…你说什么?” “会研墨吗?” “会会会。” 程金枝见高珩愿意和她说话,即刻恢复精神跑到他身边为他拿起了砚台上的墨块。 “今晨我入宫时,听说护送你爹出使南楚的车马已经越过庸都,想必明日便会抵达京城。” 原本气氛已经有所缓和,可高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程金枝立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是...是吗?” 程金枝嘴上虽应着声,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你在害怕什么?”高珩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却很平静,“怕我把你交给你爹?” “他不是我爹。” 程金枝抿了抿嘴,低着头沉默不语,默然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其实…你已经救过我很多次了,就算你要赶我走,我也不会怪你。” “真的?” “嗯。” 程金枝强笑着点点头,心中却翻滚搅动起一股苦涩的酸楚。她揉了揉湿润的眼睛,竭力隐忍着,没有让泪水从眼眶里跑出来。 顾寒清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如果这个时候,连高珩都帮不了她,她就只能再一次堕入地狱。堕入那片永无天日,万劫不复的地狱。 “一味的逞强不是坚强,是愚蠢。” 高珩瞟了程金枝一眼,视线突然定格在她的脸上,显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的脸…” 由于程金枝拿研墨的手揉过眼睛,她左脸的眼眶处被染上了一圈黑色的墨迹,乍看之下,像是眼睛被人重重砸了一拳。 “我的脸怎么了?” 程金枝疑惑地拿手摸了摸脸,可因为没有镜子,她只能用手去擦,结果很不幸地,半张脸都蹭上了墨迹。 高珩无奈地看着她越抹越黑的脸,只能放下笔站起了身。 “别动。” 只见他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地替程金枝擦拭着脸上的墨迹,神情虽然淡漠,可眼眸中却若隐若现地闪烁着柔光。 程金枝怔怔地注视着高珩,蓦然间,仿佛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他们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好了。” 高珩放下手帕,看着程金枝忧虑不安的表情,眼角流露出几分疑色。 “谢谢。”程金枝回过神,脸色有些尴尬,“对不起...把你的手帕弄脏了。” “不要紧。” 高珩不以为然地将手帕收好,沉吟片刻,突然正色道。 “程金枝,你相信我吗?” 程金枝没有料到高珩突然会有此一问,愣了半晌,这才点点头。 “信,当然信。” 高珩欣然一笑:“那就行了,你回去吧。” “诶?” 程金枝原本还以为高珩这才要进入正题,谁知道随之而来的,竟然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怎么?舍不得回去,想留在这里陪我?” “不…不是。” 高珩的态度虽然让程金枝难以琢磨,可比起之前,她此刻却忽然觉得安定了许多。 “等等,这个给你。” 就在程金枝要步出书房之际,高珩突然将一卷书函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 高珩头也不抬地提笔道:“赠言。” “赠 言?什么赠言啊?” 程金枝疑惑地看着手中的书函,将纸张徐徐推开,只见上面赫然用清秀洒脱的行楷写着一首诗。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第二十四章 御殿微澜 周朝建国之初,周朝的开国皇帝便仿效前朝遗留下的宫殿样式,在都城以南兴建了一批宫殿群,即如今周朝的皇宫所在,名曰昭和宫。 酉时刚过,文武百官就已穿戴整齐,从昭和宫的正阳门依次而过,去往太极殿上朝议政。 彼时龙驾未到,各路官员都在殿中聚众攀谈,程衍出使南楚载誉归来,身边自然围了一群阿谀奉承之人。 而高珩依旧淡定地站在一处,身边的高勋却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在原地踱了几圈,终是忍不住凑近高珩轻声问道:“三哥,你说这程大人到底知不知道金枝在你府中的事儿啊?”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高珩眼中毫无惧色,“置她亲生女儿于死地的人是他,而救她女儿的是我,此事本就损他靖国公的名誉,如果可以息事宁人,他一定求之不得。” “那就好那就好。”高勋闻言松了口气,“只要三哥你说没事,我就放心了。” “因为我真正担心的人,是太子。” 高珩看向不远处正在谈笑风生的太子,目光微凝。 “他一向视我如仇敌,如果被他知道此事,定会借机在父皇面前大做文章。” 高勋闻言一急,刚想开口,对面的太子已经大摇大摆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三弟,你和程大人关系匪浅,他如今从南楚回来,功德圆满,你怎么不去问候问候?” “问候与否就不劳大哥费心了。”高珩从容地迎上了太子挑衅的目光,“听说皇后娘娘近来身体不适,不知大哥可有去夙禧宫探望?” “这也不劳你费心,母后身体素来硬朗,只是近日后宫事务繁多,所以偶感风寒……” 话说一半,太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悦地扯了扯嘴角。 “三弟,你这么问,看来是在暗讽本太子多管闲事了?” “大哥误会了,臣弟并无此意。” 对于太子每日例行的挑衅,高珩早就习以为常, 周帝子嗣不多,太子作为皇长子虽已被立为储君,身后又有王皇后做依仗,但近年来由于行事乖张跋扈,曾被周帝斥责德行有失。 恰好高珩锋芒正盛,在群臣之间,总会有似是而非的易储之声传出,因此在太子眼中,高珩也就当仁不让成为了时刻威胁他皇位的不二人选,所以事事与他为敌,处处寻衅滋事。 “是吗?”太子冷笑 一声,狡黠的目光扫过四周,突然故意提高了音量,“对了三弟,我可听说…你的王府之中藏了个宝贝啊。” 太子此话一出,众官员不约而同地收住话头,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高珩的身上。而原本在人群中春风满面的程衍,也适时地收起笑脸,眼中显出了迷离之色。 高珩心中虽微漪乍起,但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应道:“论宝贝,臣弟恐怕怎么也不及大哥的多吧?” “三弟你可真会装傻呀。”太子得意道,“一会儿待我将此事禀告父皇,你若是在父皇面前也能装得了傻,那我还真是无话可说了。” “陛下驾到——” 随着司礼官高亮的声音响起,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周帝一身黑金色团龙朝服,步履稳健地踏上了龙座。在场众人皆恭敬肃穆,依序站好,一同行山呼之礼。 周帝虽已年逾花甲,两鬓斑白,但气势雄健,双目含威,并未显出苍老之态。宣布平身后,他的目光最先落到了刚从南楚归来的程衍身上。 “程衍。” “老臣在。” “此次你出使南楚数月,不但暂息了周楚两国的纷争,楚王还有意送南楚公主来朝和亲,欲同我大周结秦晋之好。这于大周的江山和黎民百姓都是幸事一件,朕心甚慰,于公于私,你都功不可没。” 周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脸上顿显喜悦之色。 “承蒙陛下过誉,老臣既奉命出使,自当竭尽全力为大周谋划,所行皆为分内之事,实在不敢居功。” 程衍谦逊地说着,一旁的太子突然上前插嘴道:“程大人,父皇所言极是,南楚近年来一直肆扰我大周边界,大有开战之意,如今得程大人冰释,能够化干戈为玉帛,那自然可喜可贺,程大人又何必过于自谦呢?” 朝堂之上,众文武百官谁都知道太子与程衍素来不和,他此番话表面看来是在赞誉程衍,可实际上明眼人皆心中明了,他是在暗讽程衍居功自傲,故作谦逊。 “太子说的是,程衍你就不必推辞了。”周帝点点头,思虑道,“这金银珠宝朕赏得也够多了,朕听说你府中还有个女儿已过碧玉年华,然尚未婚嫁,不如让朕赐婚,为他寻一位佳婿如何?” 程衍一愣,眼波流转之间,忙躬身应允道:“能得陛下赐婚,实乃小女之荣幸。陛下能如此为家中小女着想,老臣感激不尽。一切就交由陛下做主。” 周帝的临时起意 ,让高珩和高勋都不由为之一振,而太子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高珩,一副好戏即将开场的幸灾乐祸之态。 “朕的诸位皇子中,大多都已婚嫁……” 周帝若有所思地扫过台下的皇子,视线果不其然地停在了高珩的身上。 “珩儿。” “儿臣在。” 高珩眉间一蹙,应声出列。 “你年纪也不小了,其他皇子都已三妻四妾,你至今却还未娶妻,实在不妥。朕早先有意赐婚,你都多加推辞,今日朕就将程大人的千金许给你做王妃,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周帝言辞微显严厉,毫无回旋之地,无论高珩答应与否,这门婚事都已经尘埃落定。 “父皇,三哥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这婚事 然而还未等高珩开口,身后的高勋已经急得跳了出来。 “胡闹!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不成家立室?”周帝瞪了高珩一眼,神色不悦道,“再过些时候,你也该行婚配之事了,娶了王妃,也好改改你这冲动唐突的性子。” “父皇我......” 高勋本还想再说什么,看到高珩在对自己使眼色,这才应声遵旨,撅着嘴一脸委屈地退了回去。 此刻殿内的所有人,都在等着高珩的答案。 “既是父皇之命,儿臣自当不敢违抗。”高珩不紧不慢道 “不瞒父皇所说,早在程大人寿宴之时,儿臣对程大人的女儿,便生爱慕之心,本想过些时日便求父皇赐婚,如今能得父皇成全,儿臣还要多谢父皇才是。” “三哥你......” 高珩话音刚落,群臣中就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程衍更是诧异万分地看了高珩一眼,显然难以置信。 而太子原本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静观好戏,此时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僵硬,内心深处似乎正有什么企图在蠢蠢欲动。 “哈哈哈,如此甚好,这么看来,朕还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 周帝悦然一笑,太子已经等不及站了出来。 “父皇,说到三弟儿臣有事……” 高珩脸色一沉,即刻抢过太子的话头行礼谢恩道:“父皇皇恩浩荡,儿臣谢父皇恩典。” 程衍虽与高珩一同谢恩,可脸色却十分诧异。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高珩会对程秀凝一见倾心,但碍于圣驾在前 不敢多加询问,只能暗自揣摩。 熟料这时,高勋突然开口问道:“三哥,你说你喜欢的那个,程大人的女儿莫非是......? 高珩微微颔首,眼角掠过太子焦虑急迫的面孔,嘴角轻扬,眸光锐利。 “自然是程大人的小女儿,靖国公府的三小姐,程金枝。” 第二十五章 阴错阳差 一辆红顶蓝盖的双辕马车正徐徐行进在通往燕王府的大街上。 高勋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内,与平素的滔滔不绝相比,显得安静异常。 他看着身旁正在闭目养神的高珩,犹豫着想要开口,最终还是不情愿地忍住话头,失落地沉下了一口气。 “你想问什么?问吧。” 高珩缓缓睁开双眼,抬头看着高勋。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选金枝。”高勋眼眸低垂,神情有些沮丧,“难道三哥你…真的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重要吗?”高珩目光微凝,“如果我不这么做,你我此刻恐怕不会安然坐在马车中了。” 高勋抓抓头不解道:“这到底什么意思啊?太子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向来与我为敌,自然时刻紧盯我的一言一行,只要一有动静,哪怕是捕风捉影,他都会抓住时机借题发挥。” 高珩说到此处不禁蹙了蹙眉:“而身为皇子,从狱中要一个死刑犯并不足为道,怕只怕会太子会想方设法将莫须有之罪强加于我。幸好此次父皇赐婚,才得以让程金枝的身份欲盖弥彰,让太子的阴谋无法得逞。而程衍,就凭他靖国公如此尊崇的身份,纵使他要指婚的那个女儿明明不是程金枝,想必也更不愿意将自己这个女儿身负死罪的丑事公之于众。” 高珩语气稍作停顿,这才继续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面子与真相孰轻孰重,他只能择其一而为之。” “原来如此。”高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即便太子再想要打击三哥你,也不得不顾及父皇的颜面,难不成还要在满朝文武面前指出父皇为自己皇子赐婚的对象,是个曾经堕入死牢的罪人吗?” 高勋为人心无城府,凡事都是直来直往不会拐弯抹角,如今听完高珩的这番叙事,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原本失望的神情也开始有所缓和。 “难怪父皇赐婚之后,我看太子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原来三哥你把他的计划都搅乱了。那这么一来,就好比是父皇在无意间亲自赦免了金枝的死罪,她以后就不用东躲xc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来走动了。” “所以,这看似是个下下之策,却能顺理成章,一举两得。” 高珩淡然地说着,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氤氲,似乎还有什么事在牵绊于他。 “不过…我不明白的是,父皇从前封赏,不是 加官晋爵就是赏赐金银珠宝,此次为何临时起意,要突然赐婚啊?” “你觉得父皇真的是临时起意吗?” “三哥你的意思是.....?” 高珩轻轻拧眉道:“今日在朝堂所发生的事,从表面看来似乎是我们掌握了大局,可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不妥?哪儿不妥了?我看着挺好的啊。” 高勋听得一头雾水,他一向无心于明争暗斗,也不喜揣测人心,如今高珩的这番弦外之音,听得他只觉头疼不已。 因为他此刻真正担心的并非是朝堂之争,他耿耿于怀的,是程金枝的身份。 “三哥,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另一件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高珩叹了口气道,“很多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只能尽力剔除掉最坏的结果,却并没有能力缔造最好的。我做不到让所有人都高兴,让所有人都理解我。但是至少,我问心无愧。” “我想,金枝会理解你的。” 高勋望着高珩坦诚的释然一笑,可笑容里分明带着几分苦涩。 “那你理解我吗?”高珩突然抬眼凝视着他,眸色浓重,“那个程金枝,你喜欢她,对吗?” ……………….. “啊嚏!” 燕王府内,程金枝正坐在后花园的老槐树下,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捧着一本前人诗集准备细细品读。 自从上回高珩将那首诗交给她之后,她就想趁这段百无聊赖的时间多读点书多习点字。可毕竟从小到大都是劳碌命,压根就没时间舞文弄墨,若不是儿时她的生母教她识过几年字,她如就是个目不识丁的“大麻瓜”。 可惜她对诗词歌赋本就无甚兴趣,这才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脑袋发胀,最后索性将书盖在头上仰面睡起了大觉。 谁知正梦见张氏和程秀凝在给她捶腿捏脚呢,突然一个喷嚏就碎了她的美梦。 “我呸,肯定有人在背后骂我呢,好好的梦都给搅了。” 她不情愿地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只见踏雪寻梅正兴高采烈地从不远处小跑而来。 “程小姐,程小姐,大喜啊!” “大喜…喜…喜笑颜开!” 踏雪一愣,忙接口道:“开...开天辟地。” “寻梅到你了。” “地 …地动山摇。” “摇…摇摇欲坠!” “坠…坠…” 踏雪正一本正经地想要继续这场莫名其妙的成语接龙,直到一旁的寻梅推了推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说了正事,急忙掐住话头正色道:“程小姐,奴婢不是要跟您成语接龙,是有件喜事要告诉您呢。” “喜事?”程金枝不以为然道,“这多事之秋,没有坏事就不错了,能有什么喜事啊?” “这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已经下旨赐婚,把您许配给燕王殿下为王妃了!” “是啊,原来程小姐您是靖国公府家的千金,这与咱们殿下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殿下这些年都是孤身一人,这燕王府虽大,却难免冷清,如今这儿终于能够新添一位女主人了!” 而程金枝立在原地听着踏雪寻梅二人又惊又喜的对话,却丝毫不为所动。 也可以说,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你们这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啊,用脚趾头一想就知道这是假的。”程金枝振振有词道,“我和你们殿下那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而且据我观察,你们殿下这面相克妻,说句不好听的,做他的妻子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可不想那么早就挂了。” 随即故作严肃地教训道:“所以你们啊,别听风就是雨,什么谣言都信,凡事都要有质疑精神,明白了吗?” “我们…这…这个…” 踏雪寻梅被程金枝这一通“胡说八道”给说懵了脸,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只见高珩从对过的石桥迎面走来,在程金枝的面前停下脚步,深深地注视着她。 “真不好意思,如果你不幸被我克死了,我到时候一定会为你风光大葬。” 第二十六章 此情可待 “你…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听着高珩字句清晰的回答,程金枝愣了半晌,这才怔怔地开口问道。 “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你怎么会?” 程金枝迫切地想要弄清事情的因果,可此刻心里已经乱作一团,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 她曾经设想过各种结果,或好或坏,或悲或喜,可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会被许配给眼前这个男人做王妃。 “你不是说过,你相信我吗?” 相比之下,高珩就显得很平静。因为在朝堂之上,从他有这个念头开始,他就早已预料到程金枝听闻此事,会有怎样“非比寻常”的反应。 “我是说过,可是谁知道你会......” “既然你说过,那就不要再问了。” 看着高珩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程金枝只觉自己即将炸裂天际。 “什么叫做不要再问?我现在莫名其妙要嫁你,你难道不应该解释清楚吗?还有,你不是喜欢男人的吗?为什么突然要娶我?” 程金枝说到此处,突然一个哆嗦,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瞪着高珩。 “难道…难道说你不仅喜欢男人,你你你…你还喜欢女人啊!” “你,在胡说些什么?” 而高珩一脸黑线地看着她,抽搐了几下嘴角,瞬间也感觉自己要炸裂天际。 “不…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说的…” 程金枝见高珩眼中的寒气弥漫,大有扑面而来之势,一时心中畏惧,态度立刻柔和下来,连说话都没了底气。心中已经把写有高珩名字的小人放在火里烤,油里炸,锅里蒸,然后再给他来一场“暴雨梨花针”。 “是吗?那你想知道答案吗?” 高珩眼波流转,缓缓走近程金枝。 “不用了!其实吧…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程金枝见状忙一面摇头一面赔笑,反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那刚才又是谁在说,别听风就是雨,什么谣言都信,凡事要有质疑精神?” “你......” 程金枝听高珩将她之前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一时哑口无言,只觉自己这张脸就像被无端挥了一掌,既酸爽又响亮。 “ 你平时不是伶牙俐齿的吗?现在怎么说不出话了?” 眼见高珩离自己越来越近,而她已经背靠大树无路可退,程金枝心里顿时一阵发毛。 原来比起高珩生气的样子,他现在这副一脸要调戏“良家少女”的迷之微笑,才是最可怕的。 “你…你想干什么?” 秋风过隙,晃动着槐树上仅剩的几片黄叶,高珩眸色一深,突然用力揽过程金枝的腰,贴在了他的身上。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蒸腾着程金枝滚烫的双颊,连想说的话都被堵在喉咙口发不出声音。眼见高珩的唇就要印下来,她像是即刻要受刑一般,双眸紧闭,嘴唇紧抿,手上挣扎着推了几下,可女子的力气毕竟有限,她推得越用力,高珩却反而抱得越紧。 就在二人的唇仅有分毫之差时,高珩突然戛然而止,嘴角勾起一丝戏虐之色,紧挨着程金枝的脸轻柔地逗弄道:“怎么?怕我吃了你?” 望着高珩摄人心魄的眸子,程金枝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竭力装出一副镇定之色地扬起了下巴。 “你吃啊。就怕,你吃不起。” 高珩一愣,饶有兴趣地轻挑嘴角,随即直起身子,抬手拿过了飘落在程金枝头顶的一片落叶。“从今天起,你不再只是程家的三小姐,你还是燕王妃。当然,如果你不想做这个王妃也可以,刑部大牢的位置还有很多,我可以叫人给你安排一间大的。” “天堂地狱只在一念之间,你自己选吧。” 高珩说着,便将那片泛黄的落叶递给了她。 心还在一个劲地狂跳不止,程金枝凝视着他手中的那片落叶许久,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如同这片叶子一般,离开了大树的庇护,随风飘散,即便有幸被人拾起,也不过只能沦为掌心的玩物,最终也逃不过腐烂枯萎的命运。 在这场非生即死的中,她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况且早先如果没有高珩相救,她此刻恐怕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高珩自然看出了程金枝心中的挣扎与无奈,他拿起程金枝的手将落叶放在她的掌心,正色道:“我已经尽力而为,如果你要怪,只能怪你的家人太无情。” 程金枝眸子一颤,试探道:“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救我,才娶我的?”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没…没什么…” 程金枝脸上一热,心中竟若 有似无地升起一丝失落之感。 “你爹想让我娶你二姐,太子想借你打压我,父皇又不准我拒婚,三者夹击之下,我别无选择。” “这么混乱…可你也不用说得好像娶了我亏了你一样。” 程金枝努努嘴,不悦地嘟囔了一句。 “难道不亏吗?”高珩嫌弃地斜眼道,“娶了一个这么麻烦的女人。” “切,我又没求你娶我。” 程金枝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抢过高珩手中的落叶:“既然你这么不情愿,那以后我红杏出墙了,你不会找人抬我浸猪笼吧?” 高珩似笑非笑道:“你现在,不就在红杏出墙吗?” 然而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 这原本是句玩笑之词,可对于程金枝来说,却如同一把利剑。她霎时间脸色大变,整个人像失了神似地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回应。 “对不起。” 高珩认真地致以歉意,眼中的失望之色疾闪而过。 他原以为时间能够冲淡一切,但现在看来,在程金枝心目中,那个人的名字虽然已经许久未被提起,但其实从来都不曾远离。 她终究是放不下顾寒清。 “没关系啦,你不用在意。” 程金枝默然半晌,强笑着抬起头调转了话题:“其实我想过了,做王妃总好过沦为阶下囚吧。而且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啊,我这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看就连我的嫡母和姨娘都要对我敬畏……” “程金枝。” 高珩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神色虽然漠然,可眼中分明流淌着一丝心痛。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不留你。” 还未等程金枝开口,他便扬长而去,徒留满目惊鸿的程金枝立在树下,望着高珩孤傲的背影,许久都没有离开。 第二十七章 千头万绪 “老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皇上赐婚的对象不应该是凝儿吗?怎么就变成那个程金枝了?” “就是啊爹,她程金枝明明就是个将死的杀人犯,怎么反倒一跃而上成了王妃?你叫女儿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呀!” 程府内,刘氏和程秀凝母女俩围着程衍喋喋不休地一哭二闹,而张氏冷着脸坐在一旁,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内心却已经气得瑟瑟发抖。 “够了!你们以为我想吗?我这是被燕王硬生生摆了一道!”程衍拍着桌子气愤道,“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名道姓要娶程金枝,你难道还要我在陛下面前拒婚吗?” “真没想到这个程金枝这么有手段,竟然连燕王都被他俘获了,那上次在夜市上见到她……” “凝儿!” 程秀凝情急之下便将遇见程金枝的事脱口而出,想要收口时已经为时已晚,气得一旁的刘氏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而沉默许久的张氏闻言即刻站起身来,目光锐利地瞪着程秀凝。 “你说什么?你在夜市见到过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从未见你提起过?” “我…我也是刚想起来。” 程秀凝心虚地解释了一句,刘氏见状也忙上前装模作样道:“你这孩子,之前见过程金枝也不说,你要是早点说出来,可能也不会被人好端端地抢走了王妃之位。” “娘我......” 程秀凝委屈地看着刘氏刚想解释,却见她正神色严峻地对自己摇着手。无奈之余只能憋着气欲言又止,气冲冲地坐回了椅子上。 张氏直觉敏锐,自然看出了这对母女俩之间存有猫腻,于是冷笑着走到刘氏面前质问道:“妹妹,那还真是奇怪了,你这个女儿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往难听了说,从小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但凡是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能被她传得满城风雨,怎么这件事如此重要,她反倒给忘了?” “姐姐这么说,是不相信凝儿了?”刘氏幽幽地看着张氏,不紧不慢道,“这真要说起来,姐姐当初若是不要急着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使手段哄骗程金枝上了刘员外家的花轿,今天恐怕也就不会有这档子糟心的事了。” “你的意思,这倒是我的不对了?”张氏语气间满是怒意,“哼,你可别忘了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想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刘氏虽是程衍的侧室,地 位上是矮了一截,可由于出身名门世家,心高气傲,嫁进程府这么多年,也没少和张氏争锋相对过,从来不就是个逆来顺受的主。 可毕竟现在心里藏着事,自觉理亏,即便张氏话中带刺,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姐姐你误会了,妹妹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反正现在最得便宜的是程金枝,咱们就是说破了嘴皮子,她也已经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以后有的是时候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了。” “呵,什么凤凰?她和她娘一样,天生就没有享福的命,就算是当了皇后也只怕是有命做没命享。我倒要看看,这个死丫头能得意多久?” “行了,事到如今,你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程衍面色不悦地呵斥了一声,这才让张氏和刘氏收住了嘴。 “此次是陛下钦赐的婚约,她说到底也是程家的女儿,当着外人的面,你们装也得装出个样子出来,免得到时候传出去,数落我们程家人的不是。” “是,老爷。” 程衍言辞,张氏和刘氏纵使憋着一口气,只能不情愿地应了声。 “老爷夫人不好了!” 人未到声先闻,正当屋里的女眷息事宁人时,只见一名家仆突然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厅堂。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老爷恕罪。是那个刘员外,他带了一批人正在程府门口吵着闹着要见夫人,还让…还让…” “还让什么?” “还让夫人把他儿子的命赔给他。” 那家仆说完慌忙低下了头,唯恐受到程衍的责骂。 程衍闻言脸色立刻一沉,转头看向同样脸色阴郁的张氏,眼中满是责备之意。 而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刘氏和程秀凝互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 …………….. “程小姐,这过两天便是您和殿下的大婚之日了,您不在府中好好准备,这是要去哪儿啊?” 程府那儿正因为刘员外在门口闹事而焦头烂额,这边的程金枝却已经大摇大摆地上了街。 这次她不仅没有乔装改扮,心里还巴不得再遇上程秀凝一次。 “这说好听了是大婚,说难听了就是演出戏,有什么好准备的?” 程金枝暗自念叨了一句,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四处闲逛,大婚 在即她却丝毫不觉得这是件可喜之事,她现在只要一静下来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回荡的都是高珩的那些话。 “你现在,不就在红杏出墙吗?” “如果有一天你要走,我不会留你。” 在程金枝眼中,这场婚姻不是灾难就是个笑话。大笑话。 她就这样满怀心事地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大宅跟前。 “这宅子好漂亮啊。”踏雪站在门口张望了一眼,“顾府?程小姐,你认识这家姓顾的人吗?” 程金枝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处最不该来的地方,不禁面色尴尬道:“哦是啊,一个朋友住这里。不过,他现在应该不在。” 她抬头看着这座别致的宅院,心中一时间千头万绪,百味杂陈。 “我怎么会走到这里的?” 顾寒清的誓言还犹然在耳,短短数月,一切却已经物是人非。 “我们走吧。” 程金枝叹了口气便欲转身离开,惹得身旁的踏雪诧异道:“程小姐,这就走了啊?您都走到这儿了,不去看看你朋友,或许他在呢?” “他不会在的,走吧。” “诶,这不是程小姐吗?” 顾府的管家正在门口给下人训话,回头瞥见程金枝正要离去,瞅了几眼忙客气地叫住了她。 “程小姐您还记得我吗?上回少主带您过来的时候还跟小的介绍过您呢。” “记得,当然记得。” 程金枝生硬地挤出了一个笑脸,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少主他…回来了吗?” “还没呢。这说来也奇怪,咱们少主买下这宅子本就准备在京城常住的,谁知道大婚之后反倒回了泉州,留下夫人一个人在这儿,也怪冷清的。” 程金枝听到“夫人”二字,心中一时间波澜起伏,但还是强作镇定道:“是吗?或许是因为泉州那边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吧,想必再过些时候,他就会回来了。” 那管家点点头,突然神色迟疑地开口道:“程小姐,您也别怪小的多嘴,您和咱们少主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怎么这么问?” 程金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踏雪,踏雪心领神会,忙退到了一边。 “是这样的,少主大婚那天晚上,本应该过个乐呵的洞房花烛夜,他却突然抛下 夫人冒着大雨跑去程府,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似的,把大家都吓坏了。 “你说什么?”程金枝眉间一颤,“你说他那天晚上去了程府?” “是啊。”那管家压低声音道,“但据一同前去的下人们说,少爷喊了好久,程家也没有开门......” “陈管家,这大白天的不用干活吗?杵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正当程金枝震惊于这迟来的真相时,一个尖锐的声音毫无防备地便扎进了她的耳膜。 她抬起头,只见程素锦正迎面朝她走来,嘴边冷笑阵阵,眼中杀气腾腾。 “我上辈子不仅欠了那个程秀凝,一定还欠了这个程素锦!” 程金枝苦着脸想道。 第二十八章 一血前耻 “哟,这不是我的好妹妹金枝吗?哎呀不对,如今我该改口叫燕王妃了才是。” 自从程素锦嫁入顾家之后,虽成了名正言顺的少主夫人,却形同丧偶,终日独守空房,备受折磨地活在程金枝的阴影之下,这对一个女人来说,莫过于是最大的痛苦。 加之原本以为自己所恨之入已经堕入死牢万劫不复,熟料此刻却以王妃这样尊崇的身份 光鲜亮丽地出现在眼前,因此她对程金枝的恨意,足以秒杀程家上下,在这个世界上是绝无仅有,也是最深重的。 “大姐。” 程金枝面色僵硬地唤了一句,面对程素锦眼中的刀光剑影,她直想脚底生风,尽快逃离此地。“金枝啊,怎么来了也不进去坐坐?不过寒清你是见不到了,他不在家呢,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一定派人去王府告知于你。” 见程素锦咬牙切齿地道出这番话,程金枝心里一阵哆嗦,嘴边笑容瞬间冻在脸上,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如果一个女人毫不避讳地邀请情敌与自己的丈夫见面。 她要么就是已经赢得了这场爱情战争的胜利,她要么就是疯了。 “不…不用了,我只是碰巧路过,我看大姐看你好像要出门的样子,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走的这么急干什么呀?”眼见程金枝就要离去,程素锦不依不饶地绕到了程金枝面前,“果然呐,这日子过的好了人也不一样了,衣着光鲜,面色红润,都快让人认不出来了。程金枝这个名字,看来不再只是个笑话了。” 她说着便咯咯地笑了几声,而程金枝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已经握紧了拳头。 “这也是托了大姐你的福啊。要不是你偷梁换柱取而代之,我怎么能够认识燕王,还做了燕王妃呢?” 听着程金枝暗讽自己,程素锦眸色一变,强压下心中的怒意转色道:“对了,金枝你知道吗?这刘员外此刻正大张旗鼓地在程府外闹腾呢,说是我们程家人送了他儿子的性命,要哦我们把他那傻儿子的命还给他。呵,你说可不可笑,这凶手明明逍遥法外呢,他放着凶手不抓,在我们程家面前大吵大闹,能有什么用呀?” 程素锦每每说到“凶手”二字,眼神都直指程金枝,似在威胁又像是在挑衅,看得程金枝浑身不适,一口气已经憋到喉咙处,只怕一开口就要冒出火来。 “气死人了,明明是你们母女俩蛇蝎心肠 引我入局把我嫁给一个傻子毁了我的终身幸福,更差点让我枉死狱中,现在竟然还不知悔改在我面前反咬一口,缺心眼啊你!” 见程金枝愣在一旁默不作声,反倒让程素锦以为是自己所说的话让她感到了畏惧,心中得意之余,便更加放肆道:“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啊?你要是低声下气地和我说上几句好话,跪下来跟我磕个响头,我或许一高兴,就不把这事给说出去了。” “你去说啊,有本事你就敲锣打鼓地到处说。”程金枝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猪脑吃多了,竟然这么笨,连那个老头都只能为了面子打掉牙齿往肚里吞,你还敢将此事宣扬出去,你这打的可不单单是程家人的脸,更是当今圣上的脸,要死无全尸的。” “你…你…你...” 程素锦没料到程金枝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登时被气得面色惨绿,指着她的手都在瑟瑟发抖。 “你你你你什么你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还真拿客气当福气了。这件事到底谁是受害者,我清楚,你更清楚。”程金枝说着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别忘了,就连你现在这个少主夫人的位置,也是我让给你的。” 程素锦闻言身子猛得一颤,反手就想甩程金枝一巴掌,只是刚伸出手就已经被程金枝牢牢截住,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 “大姐,你以为我这么多年的粗活都是白干的,力气都是白长的吗?”程金枝轻蔑地抬了抬眼眸,“以前我寄人篱下只能对你们百般忍让,不曾想真被你们以为我好欺负,但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你分毫。” 语毕便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程素锦望着眼前神色坚毅,目光如炬的程金枝,只觉与从前程府逆来顺受的那个丫头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可出于固有的颜面,她还是强作淡定地冷笑道:“哼,你吓唬谁呢?也真不知道你耍了什么阴险的手段蛊惑了燕王殿下,竟然要娶你做王妃?难怪以前寒清也被你迷成那样,你果然和你那个短命的娘一样,都是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 程金枝本不想与程素锦多加纠缠,正准备离去,可听到她竟然出言侮辱自己的生母,心中那团烈火霎时烧到头顶,二话不说便一个巴掌朝着程素锦挥了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程金枝此举不仅让程素锦登时懵在原地,也让周围正在回避的下人们吃了一惊。 就连程 金枝自己,也没料到她今天竟然会这么“勇猛”。 “你竟敢打我!” 程素锦从小就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腿不能抬手不能提,凡事都是被百依百顺地惯着宠着,今日竟然让她最不屑一顾的程金枝打了个耳光,这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她捂着半边脸浑身发抖地地瞪着程金枝,全然一脸要吃人的恐怖表情,也大概是因为太过愤恨以至于气血上涌,她重重地喘着粗气,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程金枝望着她这副憋屈的模样,心里除了解气,还是解气! “打你怎么了?我还想踹你呢。“她凑近程素锦微微一笑,“对了大姐,我与燕王殿下大婚那****可一定要来哟,我等你哦。”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甩袖而去,心里像是大仇得报一样,顿时觉得既畅快又舒服,连积压在心底的那些低落的情绪都在瞬间一扫而光。 今日一血前耻,明日便杀他个片甲不留。 报仇这种事,果然是会上瘾的。 第二十九章 奉旨成婚 窗前那盆富贵菊开得正盛,花团锦簇,傲霜怒放,花枝用蓝靛青瓷盆供着,还系上了大红的绸缎,为今日的大婚增添了浓浓的喜气。 时隔半年,再上红妆,程金枝看着身上的嫁衣,只觉恍如隔世。 自从上回那场惊心动魄的劫难之后,她对成亲之事一直怀有阴影,纵使这次她明知不会再重蹈覆辙,但心中依旧有些惴惴不安。还有几分不可避免的失落。 这两场婚姻,一场是闹剧,一场是戏剧,别的姑娘都能嫁个白马良人一世长安,为何她几度辗转流离,最后还是没能与心爱之人终成眷属? 如果可以,她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想一头栽进这个纠缠不清的的漩涡里。 可偏偏现实就是,她不可以。 “王妃,今日是您和殿下的大婚之日,您应该开心些才是啊,怎么闷闷不乐的?是不是不舒服啊?” 踏雪寻梅正在为程金枝装扮打点,见她坐在镜子前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关切地开口问了一句。 “我没事,就是有些紧张。” “王妃您不用紧张,这些年来,以往陛下谈及婚嫁,殿下都避而不受,如今为了您,竟亲自去求陛下赐婚,这足以说明王妃在殿下心目中的分量。咱们殿下对您啊,是一片真心呢。” 毕竟所有的人都以为高珩是因为倾心于程金枝才娶她为妻,身边的踏雪寻梅自然也不例外,望着她们满脸喜悦艳羡的样子,程金枝也只能装出新婚少女的娇羞,顺带管好自己的嘴巴。 可是她在心中一直存有疑惑,为了朋友所托,高珩真的可以做到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吗? 他或许真的是个极其看重友情之人,又或许她对自己...... 程金枝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程金枝使劲地摇了摇头,望着镜中的自己,努力地展开了一个笑颜。 也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连风刀霜剑的日子都过了十几年,连黄泉路都险些走过一遭了,如今还能平安无事地捡个王妃的头衔,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自己未来的人生路,其实还是一片光明的。 想得通透了,程金枝心情也就顺畅了,她打开手边的妆盒,挑出朱砂抹在绛唇上,再轻轻一抿,鲜艳的色泽衬得她整个人愈发得明媚耀眼。 “金枝,金枝,你们让我进去。” “晋王殿下您不能进来,新娘子正在梳妆打扮呢......” “外头怎么了?” 听见门口有吵闹声,程金枝探头朝外张望了一眼,只见一个下人前来回话道:“禀王妃,是晋王殿下在外头吵着要见您,小的们怕误了吉时,正拦着呢。” “这时候还早呢,请晋王殿下进来吧。” 自上回高珩御殿请婚的事之后,她与高勋就很少见面,难得见上一趟,高勋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性子不再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连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为此,她还特意派人去晋王府找过他,可偏偏总是碰壁,似乎有意躲着自己,程金枝为此还担心了好一阵子。 虽然二人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在程金枝心目中,高勋算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唯一一个可以让她无所顾忌,开怀大笑的朋友。 所以,她还是很看重这个朋友的。 “晋王殿下。” 屋内的下人见到高勋纷纷行礼告退,程金枝则不拘礼数地上前没好气地打了声招呼。 “晋王殿下,前些日子你躲着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今天怎么一大早就跑来了?” “金枝。”高勋怔怔地注视着红袖盈香的,半晌才咧嘴笑道,“你今天真好看。” “成亲嘛,当然要打扮得好看一点啦。不过我知道,我平时也不难看。” 程金枝打趣地朝高勋挤了挤眼,却发现他眸子里映着几分惆怅,像是有话要开口,却又像是有所顾虑,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怎么啦?怎么感觉你变得怪怪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这个样子,可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晋王殿下。”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我当然是来祝福你的啦。”高勋忙调转脸色强颜欢笑道,“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三哥成婚,以后我们俩也算亲上加亲了。你可别到时候有了夫君,忘了我这个朋友啊。” 程金枝安慰地拍了拍高勋的肩膀:“你放心吧,你知道的,我只是奉旨成婚,重色轻友这种事情在我身上是不会发生的。倒是你啊,什么时候也娶个王妃,咱们三个一起斗地主啊。” “我啊,我还早着呢,你替我做媒啊。” 高勋听着程金枝的话,心里涌上一股苦涩,他抿了抿嘴,像是在经历一场漫长的踌躇,这才试探着开口道:“金枝…你…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上 我三哥吗?” 程金枝一振,抬手整了整嫁衣的领襟,却不敢正视高勋的眼睛。 “干嘛这么问啊?” “你就回答我吧,我想知道。”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程金枝随口敷衍着,心里却像是有根弦绷在那儿,让她明明想脱口而出,却又觉得难以启齿。换句话说,无论说喜欢与否,她都欠缺一种能够果断决绝的底气,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一句话,喜欢还是不喜欢?” “哎呀不喜欢不喜欢,那样冷冰冰的人,谁会喜欢啊。” 对于高勋不依不饶的逼问,程金枝只能敷衍了事,可心里却莫名觉得很不是滋味。 “那小顾呢?” “喂,你今天是来搅局的还是来真心祝福我的,怎么老是问这些问题啊?这和你有关系吗?” 程金枝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之前劝说自己不再钻牛角尖,没想到高勋却硬是要勾起她的伤心事。 今天的高勋不仅奇怪,还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当然有关系啦,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高勋怒吼一声,像个孩子似得发起了脾气,把程金枝给吓了一跳。 “明白什么呀明白?你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呀?” 高勋抿着却不答话,沉寂良久,突然面色严肃地看着她,眼睛深处的认真执着,是程金枝从未见过的。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那天在大殿上,父皇要赐婚的人是我。那今天,你就会是我的新娘,是我的王妃了!” 第三十章 归去来兮 傍晚时分,天尽头残阳如血,浓墨重彩。 一辆青篷顶双辕马车不起眼地夹杂在街市的人群当中,顾寒清掀开帘帐向外望了一眼,望着两旁似曾相识的十里长街和翠幕风帘,恬静的眸子里映着几分淡淡的忧愁。 “少主,您舟车劳顿,应该尽早回府歇着才是,为何还要先赶去燕王府啊?” “这两个月我写信给燕王殿下,他却未曾回过信,我担心有事发生,还是先去王府一趟吧。” 顾寒清微微蹙眉,视线仍停留在帘外,忽而瞥见几簇人群正结伴朝马车行驶的方向走去,似乎正不约而同地想要去往同一个地方。 “今日城中是否有什么喜事?” 顾寒清身边的随从闻言也探出来了头:“小的初来乍到也不清楚,要不让小的给您去问问?” “不必了,反正也与我们无关,又何必多管闲事。” 顾寒清放下帘帐不再说话。牵愁照恨的回忆涌上心头,勾勒出了一个女子清晰的轮廓,一颦一笑,尽态极妍。 他垂下眼眸,轻轻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在经过一个拐角之后,那随从突然道:“少主,看来这些人群跟咱们一样,都是奔燕王府去的?” “燕王府?” 顾寒清诧异地想外张望,随着马车继续行进,很快,灯火辉映,张灯结彩的燕王府便映入了眼帘。 此番喜庆红火的装扮,分明意为家中有人成亲。 “少主,难道今日是燕王殿下大婚的日子?” “不会。殿下成亲是大事,岂会对我只字未提? 顾寒清迟疑地说着,掀开帘帐步下了马车,心中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门外围着一圈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已有三三两两的皇亲贵戚陆续到府,每个人手中拿着大红的喜帖,锦衣华服,鼓乐声喧。 顾寒清在不远处站定,却没有进府之意,而是招呼一旁的随从道:“你去问问,今日府中是谁成亲?” 那随从领命去向守门的侍卫打听了几句,过了一会儿便回来复命道:“回少主,今日确实是燕王殿下成亲,据说娶的是当朝重臣,靖国公家的小女儿。” “你…你说什么?” 顾寒清眉间猛然一颤,情绪激动地伸手扣住了随从的肩膀:“你确定是靖国公府家的三小姐?她叫什么名字? 是叫程金枝吗?” 那随从没料到顾寒清会有如此反应,颤颤巍巍道:“这…这名字小的不知,只是那门口的守卫称燕王殿下今日要娶的,确实是靖国公府家的三小姐。” “还不快去问。” 顾寒清虽然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却又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一个是自己最为信任的挚友,一个是自己念念不忘的旧爱,这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应该走到一起。 更何况在这之前,他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这场婚事的风声。 这样的“惊喜”,实在犹如当头棒喝,太突然,也太震撼。 “少主,打听到了。” 那随从一副有口难开的样子,似乎对顾寒清的态度有所顾忌。 而顾寒清也自然从他脸上看到了为难之意,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靖国公府家的三小姐,她叫程金枝,对吗?” “是。” 虽然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真的听到别人亲口承认,顾寒清还是深切地感到一阵心寒。 除了心寒,还有难以言语的心痛。 自他默然离京之后,他与高珩就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然而从近两个月起,他却没有再收到高珩的任何回信,对程金枝的近况也就一无所知。 起初,他以为有人从中做梗,刻意对他隐瞒了消息,然而他现在才意识到,一切都只是人心善变罢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想到此处,顾寒清突然自嘲一笑。 “回去吧。” “少主,您不进去吗?” 顾寒清没有答话,而是径直上了马车,即使他不相信高珩会横刀夺爱,即使他不相信程金枝移情别恋,可他此刻,却没有任何勇气去打扰这对今天将会受到万千祝福的新人。 当初他因为心怀内疚,而选择逃避远遁,若说是他将所爱之人拱手相让,其实也不为过。 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打扰他们。 ………………. 而在王府的书房中,高珩已经换好了喜袍。他平素的服饰总是以严肃冷峻的暗色系为主,多显深邃沉闷,今日这身红装,衬得他面如傅粉,光鲜亮丽,整个人都柔和豁朗了许多。 书中上摆着几封字迹相同的信件,他的视线一一从每封信上扫 过,凝视许久,继而抬头看向身边的沈钧。 “泉州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回殿下,自从两月前顾少主派人来送过信之后,就再没收到泉州那儿的任何音讯。” 高珩若有所思地皱紧了眉头,取过那封顾寒清写给程金枝的信,注视着上头那行“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的字句,踌躇良久,这才吩咐道:“这样吧,你派人去泉州看看,务必要见到顾少主。” 沈钧躬身领命,高珩复又问道:“外头准备的怎么样了?宾客们可都已经都到了?” “这个时候该是来了大半了,就等殿下和王妃礼成了。不过说到宾客......”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沈钧忙应道:“是这样的,属下方才听门外的守卫说,之前有人特意来王府打探殿下的婚事,奇怪的是,那人问了王妃的姓名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高珩闻言眸色突变,紧张道:“你可有问,那个人长得什么样?” “属下听守卫的说,来问的似乎是个随从,他身后还有个主子,但是因为有些距离,所以看不真切,好像是个挺有身份的年轻人。” “殿下…难道认识这个人?” 见高珩不说话,脸色却愈发严峻,让沈钧不禁有些诧异。 “不认识。”高珩神情淡漠地垂下了眼眸,“你先出去吧,我随后就到。” 第三十一章 画堂笙歌 “新娘子出来了!” “三哥可真会金屋藏娇,咱们可连新娘子的面都没见过呢。” “六弟见过,你问问六弟,是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呀?” “那是当然,三哥喜欢的女人岂是一般女子可比的?” “……” 大老远就听见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程金枝被两个丫鬟扶着徐徐走来,因为头上盖着红纱,所以看不清周遭的脸孔,只是单从声音看来,除了高勋,大抵都是些不相识的宗室皇亲。 可无奈新娘子不能抛头露面,即便此刻程家人正站在面前对她翻白眼,她也只能低头看着脚下,一路摸瞎。 跨过门槛便进入了正厅之中,程金枝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有无数道目光从每一个角落齐刷刷地射了过来,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这样华美盛大的婚礼,是大多数女子一生都盼不来的殊荣,也是程金枝从小到大所殷切期许的,如果此刻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白马良人,她这一生可以说是马到功成,死而无憾了。 可惜这世上多的是纷扰缱绻和追悔遗憾,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只觉掌心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覆盖了程金枝因紧张而泛起的微寒。她能感觉到高珩来到身边牵过她的手,带她一起走到了正厅中央,在一片欢闹和雀跃声中举行了成婚的仪式。 然而在围观这对新人成婚的宾客之中,虽放眼望去皆是喜悦祝福的笑颜,但还是有几张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与这喜庆热烈的气氛相比,显得些格格不入。 只是大家的目光都在这对新人身上,也就没人注意到谁和谁有何异样之处。 也就在这时,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从人群的脚下悄无声息地滚了出来,程金枝行完礼正要迈开步子,岂料好巧不巧,鞋子落地时正好踩着了地上的这颗珍珠。 “小心!” 由于她重心不稳,她整个人猛得一滑,眼见就要仰面朝地,幸得被高珩及时扶住,这才没能当着众宾客的面摔个狗啃包子。 只是头上的红盖头不知何时已经飞出去落在了地上,待程金枝回过神时,只见周围数十人的视线都停在她的身上,她僵着脸,一时间尴尬得想要马上挖个洞钻下去。 “这地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滚出一颗珠子,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干的。” 人群中突然响起高勋的声音,只见他 怒目圆睁,言辞锐利,指责的对象,正是站在柱子旁神色慌张的程秀凝。 而身为程家大小姐的程素锦却不见踪影,想必是因为程金枝上次的那一巴掌打得她悲愤难平,这才借故身体不适没有前来赴宴。 “你…你胡说什么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干的?别以为你是皇子就可以血口喷人?” 程秀凝红着脸与高勋争论了起来,那满腹委屈的样子,倒似真的被人给冤枉了似的 外人不知道程家这俩姐妹之间的嫌隙,但程金枝再清楚不过,这种阴险又幼稚的手段,确实像极了她这个二姐的作风。 “我血口喷人?你对金枝留什么心眼我还不知道?在这个厅里,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了......” “六弟。” 眼见高勋的口无遮拦已经引来全场人的议论纷纷,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高珩即刻出声打断了他。 “程二小姐和金枝是亲姐妹,又岂会在背后耍这种小孩子的伎俩?” “是啊,今天是三哥的大婚之日,六弟你消消气,一会儿我陪你喝酒。” “哎呀,嫂子果然生得一副钟灵毓秀之姿,跟仙女儿下凡似的,刚才是谁嚷着要一睹嫂子的芳容,现在便宜你了!” 旁边的皇子见状也急忙跟着帮衬,程金枝生平头一回被人如此夸赞,脸上虽不为所动,可心里已然笑开了花。也就懒得去和程秀凝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了。 倒是看着为了他挺身而出的高勋时,她这心里头却满满不是滋味。自己素来把他当作能够一起玩闹畅谈的好友,从未想过别的,可偏偏在不知不觉中,这层友谊已经渗透进了其他的感情。 更要命的是,高勋还当着她的面将内心所想都全盘托出,害得她连装傻的机会都没有了。 “难道美丽也是一种错吗?原来被太多的男人喜欢也种烦恼。” 程金枝故作矫情地想着,回头就险些把自己给恶心吐了。 也就在这时,她无意间瞥见一位衣着高贵,面容秀丽的女子刻意站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但由于时不时被前方的人头挡着,还未等她看清样貌,这女子就已经趁着人群欢腾的间隙,独自抽身离开了大厅。 “这姑娘是谁啊?好像很有身份,但是又很高冷的样子。” 还未等程金枝细想,高珩已经取过丫鬟手中的盖头想要替她重新盖上,只是见她一脸猜忌 地注视着某处,于是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什么都没有之后,便轮到他一脸猜忌了。 大礼已成,一群人便推推搡搡地将高珩和程金枝送到了房门口。 刚才人多的时候,程金枝倒没有觉得有什么,然而现在这新房之中只剩下她和高珩两个人,她突然变得十分紧张,呆呆地杵在一旁一动不动,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脑海中则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入非非。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会不会兽性大发想要非礼我?” “哎呀,他要是真的对我动手动脚该怎么办?虽然他和之前那个傻子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不行不行我要清醒,只要他敢有非分之想,我一定要宁死不屈。” “程金枝。” “你叫我啊。” 然而心里虽然想的义愤填膺,可一听到高勋喊她,程金枝莫名其妙地就把声音放柔了八个度,听得她自己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会喝酒吗?” “啊?” 程金枝一愣,将红盖头掀起一个角,却见高珩已经在桌旁坐了下来,丝毫没有靠近自己的意思。 她尴尬地撇了撇嘴,将盖头往卧榻上一丢,在高珩的对面坐了下来。 “会一点点。” 程金枝看着桌上的酒壶,突然紧觉地将双手围在了胸前。 “等等,你不会是想趁机灌醉我,然后对我意图不轨吧!” 第三十二章 痴人易醉 “如果你想我对你意图不轨的话,也可以。”高珩注视着程金枝嘴角轻挑,突然站起身凑近她,“反正现在我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程金枝一惊,身子慌忙向后仰去,但由于一时没收住力道,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摔得她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按着腰,疼得龇牙咧嘴。 “咝,好痛好痛,头要掉了腰要断了......” 而高珩无言以对地看着她,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大概也感受到了程金枝这一跤摔得有多痛。 “都怪你,没事干嘛吓我?”程金枝满脸抱怨地瞪着高珩,“我可事先声明啊,我和你只是徒有夫妻之名,其他的,和以前都一样。” “这就是你对一个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高珩云淡风轻地说着,往酒杯里倒上了酒。 “那个和这个是两回事。我一直很感激你救了我,可是...可是你总不能逼我以身相许吧。” “你?” 高珩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嫌弃地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了我?” 程金枝忙将自己从上倒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正要举杯饮酒,便气冲冲地伸手抢过他手中酒杯,仰头便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一股辛辣之味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直窜喉咙,让程金枝猛得张开嘴巴哈出了一口气,只觉整个肺里像着了火似的,忍不住呛了几声。 她从小到大就没尝过几次酒,其实连会喝酒都算不上,可此刻即便难受,这一杯酒下肚,却莫名有一种痛快豁达的感觉。 “看不出,你还挺厉害的。” 高珩将自己的酒杯里斟满酒,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方缓缓放下杯子,抬头看着她。 “不会喝酒还要硬撑。” “谁硬撑了?你可别小看我。” 高珩的这番话分明带着嘲笑之意,让程金枝很是不服,忙拿过酒壶往自己的杯子里斟上酒,自顾自与高珩碰完杯之后,像是要受刑似的深吸了一口气,闭起眼睛又将酒杯喝了个干净见底。 第二杯下肚,她的脸就已泛起了潮红,虽然头微微有些发晕,身子却没有了之前那种不适的感觉,反倒轻盈畅快了许多。 “你知道吗?今晚就和那天晚上一样,大红的喜字,大红的帷帐,满眼都是红色的。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很幸福, 没想到...没想到最后,我的嫡母竟然骗我嫁给了一个傻子。” 第三杯酒下肚,程金枝已经醉了大半,浮动的烛光映衬着她绯红的脸颊,一时间,前尘往事俱上心头。 “可是我不是有意要杀他的。我的手上,衣服上都是血,地上,地上也全是血。我在雨中跑了很久,我想逃,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没有人肯出来帮我,一个人都没有。” 说到此处,程金枝嘴角虽还挂着笑意,却已经红了眼眶。而高珩静静地听着,默默地看着,却没有打断她,亦没有阻止她。 “在你们眼中,我就真的那么一文不值吗?我是人,不是东西,我也是我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们凭什么视我的命如草芥?位高权重又怎样?就连坐拥天下的皇帝,最后还不是得和我一样到阎王爷那儿报道?” “你醉了。” 高珩拦下她的酒杯,幽深的眸子里流淌着一丝淡淡的心痛。 “我没醉!”程金枝甩开她的手,哽咽道,“那个臭老头,他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恨他,恨程家的所有人。他们的心肠怎能如此歹毒,先是害死我娘,现在又来害我,就算他们现在跪在我面前求我饶恕,我也不会原谅他们!” 程金枝时傻时笑,时静时闹,最后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扑进高珩的怀里大哭起来。 高珩目光凝重地看着怀里的程金枝,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抚,心中竟也在隐隐作痛。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哭声渐消,程金枝沉寂多时,突然意识薄弱地开口道:“其实,如果没有顾寒清,嫁给你也挺好的...挺好的…” 高珩闻言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中溢满了复杂的情愫,像是有些东西被他强压在心底,不能逾越,也无法言明。 他凝视着缩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的程金枝,默然良久,轻叹了一口气。 ……………… 夜色渐深,比起人声喧嚣的燕王府,此刻的程府便显得宁静清冷了许多。 后院的书房内燃着几处昏灯,程衍负手立在窗前,锐利的眸子里精气内敛,处变不惊。 而他旁边则站着一位身材瘦弱,面相斯文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当朝执掌国家财政事宜的户部尚书魏延,亦是太子身边的亲信。 “程大人,今日你嫁女儿应该开心才是,为何魏某见程大人,倒像是有些无动于衷?不过这也 难怪,程大人将她嫁给燕王,相当于舍弃了这个女儿,作为父亲,心里确实不是滋味。 “魏大人说笑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谈不上舍弃与否。”程衍调转脸色,侧过身笑道,“不过这门婚事成了,我这心也算是定了。即便是我那个干儿子明日就回来,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板上钉钉了。” 魏延点点头,眼中露出几丝狡黠之意:“那这么一来,想必这二人之间,或多或少都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产生嫌隙。这时候,程大人若是能将这个干儿子收为己用,往后对付燕王,必然会容易许多。 程衍欣然而笑:“最重要的是,这位燕王殿下恐怕现在还认为,我这个岳父,是站在他那边的。” “这也得归功于程大人这出戏演的好,连一向精明的燕王也被蒙在了鼓里。当然,还要多亏程大人买通燕王的信使,想到在书信上动手脚,断了两方的消息,才能让这件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 魏延用略带奉承的口吻说着,脸上喜悦之色顿显。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最重要的,是能助太子扫清路障,稳坐江山。” “有程大人你这个大靠山坐镇,太子殿下自然无所畏惧,坐拥天下只在朝夕之间。” 二人说着便相视而笑,然而程衍嘴边虽挂着笑意,眼中却藏有几分顾虑。 第三十三章 倦夜心事 大红的帷帐,温暖的被褥,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静谧安详,仿佛人世间所有的纷扰缱绻,此刻都融进了清甜的月桂香中,催人入梦。 程金枝缓缓睁开双眼,第一反应就是头疼,好像脑海深处正有只手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自己的神经线。她试着使劲眨了眨眼睛,还未将断片的记忆续上,踏雪圆润的脸蛋和寻梅细长 的眼睛便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王妃您醒啦。” “现在什么时辰了?” 程金枝懒散地挪了挪身子,半眯着眼睛问道。 “回王妃,如今已是酉时了,再过些时候就该用晚膳了。” “原来我睡了这么久。”程金枝人虽然已经醒来,哈欠却是一个接着一个,“那你们怎么不叫我起来啊?” 踏雪忙笑道:“这是殿下的意思。殿下说王妃昨晚太高兴,所以多饮了些酒,让我们不要打扰您,让您多睡一会儿。” “谁高兴了?喝了那么多酒,头都疼死了。” 程金枝一面在心里抱怨一面敲了敲隐隐作痛的头,脑中突然闪过昨天自己喝醉酒时在高珩面前又哭又闹的画面,整个人登时清醒了许多。 “糟了,我昨天在他面前肯定丑态毕露,也不知道有没有乱说话,可是我完全记不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程金枝双手搓着头发想要努力回忆起昨晚她喝醉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可无论她怎么回忆,都只零星地记得几个片段,还都是难看到让她不堪回首的片段。 至于最后怎么上的床,怎么盖的被子,高珩又是何时离开的,她都已经记不得了。 “程金枝,你的酒品还真是差,以后不会喝酒,就别学人家宿醉了。” 她在心里狠狠地把自己痛批了一顿,见旁边的踏雪正 地看着她,忙掀开被子下了床。 这别站起来还好,一站起来,只觉腰间突然传来一阵类似于扭伤的酸痛感,让她不由得伸手扶住了腰部。 “王妃您没事儿吧?” “我知道了,一定是昨晚......” 程金枝立即想到了自己从椅子上跌下而摔的那跤四脚朝天,那一跤摔得太惨,以致于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疼。 “王妃,昨晚怎么了?” 踏雪关切地问了一句,而一旁的寻梅早已心领神会地拿胳膊肘 顶了踏雪一下,拼命地给她使眼色:“哎呀你就别问了,免得让王妃不好意思。” 踏雪平时虽然总是慢半拍,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寻梅所说的话,二人互相对看了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程金枝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们在说什么呀?我又渴又饿的,有没有水喝,有没有东西吃啊?” “有有有,奴婢这就去膳房给您端来。” 踏雪闻言急忙出门去了膳房,寻梅则赶紧上来端茶送水。 用过晚膳之后,程金枝已是酒足饭饱,但整个人还是有些头重脚轻,加之食困的作用,还没说上几句话,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四周一片安宁,几盏阑珊的灯火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由于睡得身子有些发热,程金枝闭着眼睛用力地凌空一脚,大半条被褥被她踢飞下床。过不多时,她连续翻了几个身,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连脚都伸到了墙面上。再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开始说起了梦话…… 作为一个姑娘家,这睡相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其实踏雪寻梅每天早上推开门早就领教过程金枝各种“美丽”的睡姿,只是出于对主子的礼貌,不好意说罢了。 然而高珩没有领教过,他躺在对面的卧榻上本就睡意尚浅,如今见程金枝这觉睡的像是要拆屋子似的,终于看不下去,起身走到了她的床边。 他看着睡姿绰约的程金枝,再看着耷拉在地上的棉被,用极其延边的表情轻手轻脚地拾起被子,重新盖回了程金枝的身上。 “敢打我,看我不抽死你!” 熟料就在这时,程金枝突然一面说着梦话一面挥掌就像高珩劈去,亏得高珩眼疾手快握住了她挥来的这一掌,否则且不说会不会破相,他这俊俏的脸上肯定免不了会留下程金枝鲜红的掌印。 这个时候,高珩不由庆幸自己和程金枝同房不同床,倘若和这个女人睡在一起,肯定每天晚上都是凶多吉少,每天早上醒来都是伤痕累累。 大概是因为自己这掌没有挥出去,让睡梦中的程金枝很是不服。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瞥见高珩近在咫尺,又看到他正紧握着自己的手,整个人立时从床上弹起来,像是看色狼一样惊恐地瞪着他:“喂!这三更半夜的你想干嘛?”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高珩剑眉轻挑,“难道没有人夸过你,你 的睡相实在惊为天人吗?” “我…我的睡相怎么了?” 程金枝诧异地扭过头去,发现自己的脚正抵着枕头,不禁尴尬地歪了歪嘴。 “你不会整晚都在盯着我吧?” “是你把我吵醒的。”高珩斜了她一眼,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还是昨天喝醉了好,至少安静。” 程金枝闻言心中一紧,试探道:“那个…昨天我喝醉了之后,没乱说什么吧?” “你说了很多,你指哪一句?” “很多?不会吧……” 程金枝望着高珩好像预知了一切秘密的表情,心里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七上八下。并暗暗对自己发誓不再随便喝酒,就算喝醉了,也绝不能在外人面前醉,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等到她胡思乱想完,回过神时,高珩已经走到了对面的卧榻上坐了下来。 “等等,你…你睡那儿啊?” 程金枝见自己霸占了舒适的大床,而他堂堂一个皇子,却要委屈地睡在平时供人午休的卧榻上,心中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高珩淡然道:“你我毕竟新婚,外面太多双眼睛盯着,为避免闲话,这段日子就先这样将就,等风头过了,我会搬到别处去睡。”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金枝本想解释一番,但见高珩已经闭目安歇,也只好回到床上不情愿地躺了下来。 “快睡吧。” 程金枝哦了一声,蜷缩进被子里,翻身朝外对着高珩。望着不远处安详精致的睡颜,心中一种似是而非的的感觉愈发强烈,让她久久难以入眠。 第三十四章 再临故地 按照习俗和惯例,女子新婚三天之后都该依礼返回娘家探望亲人,以示婚姻美满。虽然程金枝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但为了不落人口实,也为了在程家人面前趾高气昂一回,她早早地便爬起来梳妆打扮。 “我备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程金枝一面拿着花簪往头上比划,一面问道。 “都照您的意思置办好了,只是.....”踏雪强笑道,“王妃您的礼物还真是特别啊。” “不特别一点,怎么能显出我的诚意呢?” 程金枝笑吟吟地说着,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 试了好几身衣裳,换了不下十支步摇发钗,又在镜子面前来来回回照了好几遍,她这才肯在踏雪寻梅的陪伴下,怀着单刀赴会的心情踏出了房门。 其实程金枝倒不怕被外人说燕王妃与娘家关系冷淡,她只是担心这些流言蜚语会影响燕王的声誉,这才循规蹈矩地坐上了回程家的马车。 自古君臣有别,燕王身为皇子,若是屈尊降贵去拜见臣子未免逾矩,有失大体,所以此次就只有程金枝一人前去。 按理说自己现在是以燕王妃的身份回门,这头也抬得高了,背也挺得直了,说话也多少有了些底气,这对程金枝而言本应是个扬眉吐气的好机会。 可作为新婚夫妻,总应该出双入对以示婚姻幸福,尤其是当着程家人的面,更应该好好地秀一把恩爱。纵使她和高珩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这趟回门省亲少了夫婿的陪伴,程金枝这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 当然,在高珩面前,她还是大言不惭地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未等高珩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问出口,她就愣是用一口一个“不需要”给炸了回去。 她长这么大其它本事没学会,逞强这本事,确实堪称一流。 正愁着,帘子突然被人掀开,程金枝抬头一看,只见高珩若无其事地钻进车内,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你怎么来了?”程金枝惊讶地注视着高珩,“我都说了你不用来了。再说你是皇子,这陪我一起回门,始终不合规矩。” 程金枝嘴上虽还在逞强,可后半句话的语气明显弱了许多。 “演戏演到底,不差这一出。” 高珩的话虽然不温不火,却让程金枝这心瞬间踏实了不少。 自他第一次从死牢里把自己捞出来直至现在,只要有这 个男人在,一切似乎都能安然无恙,让人倍感心安。 由于燕王府离程家不过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所以才半柱香的功夫便已到达。 原本以为马上就要看到程家众人尖酸刻薄的嘴脸,熟料马车才刚到程府的门口,率先看见的不是程衍和张氏一行人,反倒是程金枝许久未见的大哥,程煊。 只见程煊正神色严峻地站在程府的大门外,与他平素潇洒不羁的样子相距甚远,踌躇了许久,却还是迟迟没有进门。 “他在这里干什么?” 程金枝虽然自小在程家受尽欺凌,但在她的的印象中,程煊却鲜少为难过她。加之程煊桀骜不驯,不顾管束的个性,成年之后更是常年在外游山玩水,不理家事,这对兄妹之间的交集实在微乎其微。 照理说程金枝不应该记恨于他,可偏偏程金枝对他的生母张氏恨之入骨,所以顺便也连他一道写进了黑名单中。 正想着,马车就已停稳,看守府门的守卫见门前这等宝马香车的阵势,再看见高珩携程金枝一同下了车,连忙慌慌张张地飞身奔入了院中。 “搞什么啊?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是以为只有我单独前来所以什么都不用准备吗?” 程金枝愤恨地抱怨道,一甩袖子便想重新钻回马车里去。 自己的生母已经过世多年,本就无亲可探,现在连明面上的阵仗都给省了,分明就是不欢迎她,她又何必回来这个伤心之地找气受? “你就是这样,别人进一尺,你却退一仗,时间长了,自然谁都敢来欺负你。” 高珩的语气虽然平淡,却适时地绊住了程金枝的步伐。 确实,正因为从前的她逆来顺受,愿打愿挨,这才让程家人得寸进尺。这世上,有的是贪生怕死之徒,多的是欺软怕硬之人。 “诶,这不是燕王殿下吗?”就在这时,程煊迎面走过来对高珩行了个礼,“殿下大婚那日,我在青州被要事缠身没能前来观礼,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高珩微微颔首道:“来日方长,程公子不必介怀。” “大哥您日理万机可是大忙人呐。”程金枝没好气地接口道,“这不止青州人民需要你,这大周百姓也需要你啊。” 程煊一愣,将程金枝细细打量了一番,辨识了片刻,这才睁大眼睛惊讶道:“哎呀,原来是金枝啊!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许久未见原来变得这么漂亮了,上回 寿宴见你,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呢,没想到如今竟成了王妃了。” “灰头土脸是多余的,这个世界你想不到的东西还多着呢。”程金枝扭头嘀咕了一句,转过身笑道,“大哥,你难得回家一趟,为何杵在门口不进去啊?” “我…唉,这说来话长。”程煊调转神色,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你也知道那个老顽固食古不化,一直希望我能回家子承父业......” “可你无心参政,也无心在朝为官,只想活得逍遥自在对吧?” “就是这样!”程煊激动得一拍手,“哎呀,咱们虽为兄妹,小到大都没说过几句话,可不曾想到头来,还是你这个妹妹理解我。” “见风使舵谁不会啊?现在知道我是你妹妹了,早干嘛去了?” 程金枝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正说着,只见程衍已经匆忙带着程家众人从大门迎了出来。 “燕王殿下和王妃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王妃恕罪。” 程衍躬身赔罪,脸上满是内疚之色。 但程金枝心知肚明,程衍纵横官场数十载,最拿手的莫过于装腔作势,口蜜腹剑。若不是这次高珩陪自己一同前来,这一家子蛇鼠一窝,哪会齐刷刷地出来相迎? 第三十五章 明枪暗箭 “程大人贵人事忙,无碍。” 高珩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的程家人,突然将程金枝揽到了自己的臂弯里。 “金枝一直让本王不要来,说是不合礼数。但她这个人总是喜欢逞强,本王怕她一个人回门难免冷清,于是便陪她一同前来,让程大人和家眷受惊了。” 高珩说着还看了一眼程金枝,眼中难掩宠溺,看得程家女眷神色各异,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刻见高珩对程金枝如此上心,她们纵然再难以置信,也只能打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眼睁睁看着程金枝貌美如花,宠爱万千。 程金枝显然也从未见过高珩这样的眼神,她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心里却如沐春风一般,荡起了阵阵涟漪。 这不过只是场戏,为何自己竟会有一种假戏真做的期许? 程衍一直都很镇定,只见他笑容满面,不紧不慢道:“燕王殿下能莅临程府,是程某之幸,程家能与燕王殿下结亲,亦是我程家的福气。如今见小女和殿下琴瑟和鸣,我这个做爹的自然万分欣慰。” 然而他话音刚落,程金枝便毫不客气地上前补了一刀:“爹您这番话真是让女儿受宠若惊,我还以为你们见我只是一人前来,好打发的很,所以把这些规矩阵仗都免了呢。” 听闻程金枝的这番话,程衍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略显吃惊地抬头望着程金枝充满敌意的眸子,迟疑了片刻,这才尴尬地笑道:“王妃这是哪里话,咱们大家都是一家人,摆出迎客的阵仗未免让人觉得生分,不曾想竟让王妃误会了。” “一家人,你当过我是一家人吗?” 程金枝在心里冷哼一声,与高珩一同步入了正院之中。 碧瓦朱甍,雕梁绣户,府中所有的一切皆如往常。 不同的是,她不再是个住客,而是个过客。 虽说在这诺大的宅子里住了将近二十载,但由于充斥了太多悲伤的回忆,所以哪怕有一丁点感情,都已经微细如尘,转瞬便无处可寻。 见程金枝正在驻足观望,身后突然传来了程秀凝的声音:“看来王妃许久未来,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甚是怀念啊。” 程秀凝原本以为程金枝从前在程府沦落为婢的遭遇,对于如今成为王妃的她来说是心中大忌,却不曾想程金枝竟笑吟吟道:“是啊,这里以前地是我扫的,花是我浇的,柴是我劈的 ,水是我挑的,还被二姐你整日呼来唤去,这说不怀念呐,是假的。” 程金枝说着便踱到程秀凝面前继续道:“二姐,我劝你也别老在府中拿丫鬟下人们撒气了,大家敬你是个主子,所以表面上不好说什么,其实心里早就对你厌恶有加,巴不得你快些嫁出去,也好给程府和大伙落个清静。” 候在一旁的程府下人听到程金枝这番话,都在竭力忍笑,可见都被荼毒已久。 “你…你说什么!” 程秀凝为人冲动,向来不会审时度势,见程金枝分明是有意要针对自己,一气之下正要发作,身旁的刘氏忙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这才勉强让她定住了性子。 程金枝见刘氏还算识大体,便将目光停在了张氏的身上。张氏一身翠色如意云纹上裳,外罩靛青百蝶缂丝夹袄,服饰的色彩虽然明艳,却依旧掩盖不住她阴郁苍白的脸色。 “对了大妈,大姐去哪儿了?” 她故意做出寻觅的动作,一旁的程煊常年在外,不知道程素锦如今的处境,于是忙接口道:“金枝,你大姐现在是顾家的少主夫人,自然得留在顾家相夫教子啦。” “哦,大哥不说我倒给忘了。”程金枝感激一笑,毫不畏惧地迎上来张氏妒恨的目光,“不过如今只怕是无夫无子,又何来相夫教子?” “你......” 程金枝一语中的,让所有程家人均是一惊。 程素锦在顾家备受冷落,这个曾经为她所不齿的丫头竟然成了皇室宗亲,活得如此光鲜亮丽。现在竟然连自己都要向她低头,这对素来高傲的张氏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 张氏强憋着一口气深深剜了程金枝一眼,顺带连程煊都不放过。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个丫头,看来是翅膀硬得能上天了! “这就不劳王妃费心了。”张氏做出欠身的动作,冷笑道,“风水轮流转,这世上的事儿哪有什么准数啊?这山鸡即便有幸飞上了枝头,可说到底她还是山鸡,永远也成不了凤凰的。说不定哪天,就掉下来摔死了。” 张氏字句着重,阴毒地看着程金枝,得意地扯了扯嘴角。 “夫人,你话说的太多了。” 程衍面带愠色地瞪了张氏一眼,一直不动声色的高珩已是眼若寒潭。 张氏当着自己的面都敢如此放肆,可想而知程金枝当初过的,是什么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 “程夫人,你这话是对王妃说的,还是对本王说的?” 高珩眸色微颤,脸上虽然给了几分薄面,可眼中已是寒气森森。张氏一时惊慌,忙敬畏地低下了头。 “臣妇不敢。” 其实程金枝并未被张氏这番恶毒的言辞所刺痛。她并非心胸狭窄之人,这说来说去都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做人若是把“始终在言语上胜过他人”作为骄傲的资本,那未免也太过肤浅幼稚。 于是便不怒反笑道:“大娘您稍安勿躁,我难得回来一趟,特意为你们大家准备了厚礼。” 随即招呼一旁的下人:“都给我抬上来。” 程家人一贯以为,毕竟是王妃归宁,纵使程金枝记恨程家,这备的礼物总得上的了台面。且不说什么金银珠宝,翠玉玛瑙,这几匹丝绸和几斤茶叶应该还是有的。 然而眼下发生的一切,不仅所有人立在原地目瞪口呆,而且让程家人足以终身难忘。 过不多时,只见下人们扛着一个大铁笼徐徐走来。 众人定神一看,里头关着的既非山珍也非海味,而是一头活生生,还流着口水的大肥猪。 第三十六章 鸡飞狗跳 随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飘然而至,程家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只肥头大耳,满身是膘的大肉猪,下巴都险些落到了地上。 不仅因为它是猪,而且这只猪的体型比起一般家猪简直大了两倍,实在是只触目惊心的庞然大物。 别说是程家人,就连高珩都没想到,程金枝准备的礼物竟然会如此“别出心裁”。 “天哪娘,这是什么呀这么臭!” 程素锦率先叫了起来,捏着鼻子躲到了刘氏的身后,脸上满是嫌弃之意。 “二姐,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连你天天吃的猪肉都不认得了。”程金枝故作热情地介绍道,“这可是不是一般的猪,这是城东三里镇薛大娘家精心养殖的“多宝猪”,是我千挑万选来孝敬你们的。这种猪和二姐你一样娇生惯养,所以口感嫩滑,肉质鲜美,保证你尝过之后,一头接一头,源源不断,欲罢不能呀。” “你…你...你把我比作猪?!” 程秀凝一面瞪着眼珠子一面指着笼子里的猪,嘴张得都能塞进一整只西瓜。 程金枝扭过头去窃笑了几声,又转过身来故作认真道:“对了,为了你们能快点尝到此等人间美味,我顺便一条龙服务,连城南的张屠户都带来了。” 她说着便指向了身后一位面相粗旷,手执大刀,留着络腮胡的彪形大汉:“这位张屠户号称庖丁在世,御用解猪刀法,保证手起刀落,一切到位,一会儿你们的晚饭就有着落了。” “各位,就让我来为各位表演我最拿手的解猪刀法。” 那张屠户说着便想挥刀斩断笼子上的铁链,请猪出笼。 “别别别!” 这时候,从来心思各异的程家人达到了空前的团结,就连一向镇定沉稳的程衍都急忙上前制止。程家女眷均已拿出手绢捂住了口鼻,程煊则心有余悸地对着这只肥猪咽了咽口水。 一行人像是在经受什么巨大的磨难一般,各个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生怕笼子里这只猪会扑出来张着血盆大口吞了他们似的。 程金枝在一旁已经忍笑忍到险些内伤,即使是平时不苟言笑的高珩,都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他故作不满地瞪了程金枝一眼,可眼底分明带着默许的笑意,也就让程金枝更加放开胆子肆无忌惮。 “果然一个个都不识人间疾苦,一只猪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真是没用。”程金枝摇摇头,转身对程家人笑道,“你们放 心,我程金枝没那么小气只送一只猪,后面还有呢。” 什么??还有!! 这时候,程家所有人又再一次达到了空前的团结,苦着脸从内心发出了最沉痛的惨叫。 “老爷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她不知道还要送什么东西过来!” “是啊爹,这个程金枝分明就是故意的,这头猪放在这儿臭死人了!” “……” 还未等程家这些女眷抱怨完,只见下人们两手抓着山鸡一个接一个地走到大院里排成了长队,前前后后大概有十几只之多,看得程衍等人近乎晕厥在地。 他们就是做梦也想不到,程金枝今天竟然会用心良苦地摆上这么个糟心的家禽宴。 “大娘,您刚才一口一个山鸡,我猜你肯定是想尝一尝这种野味了。” 程金枝说着便大大咧咧地从下人手中抓过一只山鸡拎到了张氏面前。山鸡扑扇着翅膀,咕咕直叫,吓得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与平素目中无人的“高贵冷艳”相比,实在大相径庭。 “你这个死丫头想干什么?别过来!” “大娘你别怕呀,你别小看这山鸡,虽然它变不成凤凰,但也是大有来头的。这可是我从城北福田村徐大叔家精心挑选的“金锣鸡”,你瞧它毛色鲜艳,羽翼丰满,连这只斗鸡眼都如此锐利有神,一看便知是鸡中珍品,走起路来也是雄赳赳气昂昂。” 程金枝说着便招呼那些下人:“来来来,你们都把手上的山鸡放了,让它们走给大家看看。” 程金枝话音刚落,还未等程家人齐声说不,霎时间,数十只野山鸡同时在程府大院里炸开了锅。上窜下窜,活蹦乱跳,惹得程家女眷和丫鬟们尖叫连连,比程金枝预想的还要盛况空前。“滚开,都给我滚开!煊儿,煊儿你快来啊!” 可能因为张氏这身艳丽的服饰与山鸡的毛色相近,五六只山鸡竟同时对她紧追不放,幸好程煊及时挺身而出,这才没让她满院子疯跑。 “大娘,看来这些山鸡很喜欢你啊,估计把你当成它妈了。” 程金枝幸灾乐祸地朝着张氏喊了一声,身边又响起了程秀凝尖叫的声音。 “救命啊!你们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来把这些鸡赶走啊!” 只见她提着裙摆吓得边哭边叫,想要用脚踢开围在旁边的山鸡,谁知道裙角反而被山鸡的尖嘴给牢牢咬住,任凭她怎么挥动裙子也 摆脱不了。 几个下人见状急忙上前帮忙,想要借众人之力把这只鸡给扯下来,结果不仅弄得程秀凝满身是毛,好好的烟罗裙也被扯开了一道大口子。 眼见情势一发不可收拾,程府出动了近乎所有的下人来围捕山鸡。原本的清静雅致的程府大院瞬间变成了嘈杂喧闹的养鸡场,一时间院子里鸡鸣阵阵,羽毛乱飞,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听得程金枝都觉头疼不已。 “殿下,咱们回去吧。” 高珩看着面前一片狼藉的惨状,轻咳一声正色道:“闹成这样,舍得回去了?” “你…你不会真的怪我吧?”程金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挑的这些猪啊鸡啊都是好东西,把它们养起来还能鸡生蛋蛋生鸡,想想也是很划算的。” “大概也只有你会这么想。” 高珩无奈一笑,拍了拍程金枝的肩膀,转身朝停着车马的大门走去。 纵然今日只是小试牛刀,但能把程家人折腾成这样,也足以大快人心。程金枝将手上的鸡毛一吹,飞身追了上去。 “殿下你别不信,这鸡毛也很好的,还能拿来做毽子呢!” 第三十七章 牵愁照恨 空阶蛰鸣,虚竹滴沥,又是一年春华秋实。 庭院里的白海棠早已落地生根,荼白的花瓣被碾碎进软卧的土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抖动在风中,待来年暮春卷土重来,绵延满径芬芳。 顾寒清静静地立在曲桥边,清浅的绿水倒映出他孤独落寞的身影,却洗不去他眼角的怅然若失。 自从那天惊悉高珩成亲的对象是程金枝,这件事就成了他心中最难以剔除的一根刺。他曾经无数次试想过坦然地站在二人面前,可到头来,却连迈出这扇大门的勇气都没有。 最初是他先不辞而别,如今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扰人清梦? 从小到大,在这个世上为他珍视的人和事少之又少,高珩是一个,程金枝亦是一个。他怕自己急于一时的冲动,最后得到最怕得到的答案,也失去了最不想失去的人。就这样不闻不问,反倒能留份念想。 虽然他深知终有一天,一切他所逃避的纷扰缱绻都会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让他再也无处可遁。 或许是不久的将来,或许就在明天。 “少主,您回京城也有些日子了,为何还是闭门谢客?这燕王殿下都派人来问了好几回了。” 下属南风站在他身后,见他静默许久,终于忍不开口问道。 “那你怎么说的?” 顾寒清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属下自然按照少主嘱托,说您在外办事,尚未归来,其他只字未提。” 见顾寒清没有答话,南风又继续道:“可是少主,单凭燕王殿下的人脉,想必很快便知您已经回到京城,这招缓兵之计,只怕应付不了多久。” “那就顺其自然吧。”顾寒清目光微凝,沉吟片刻便转色道,“对了,我们督造军资的所需的粮饷可都已经交由礼部审批了?” “少主放心,都呈上去了。只是这礼部尚书魏延是太子的人,他知道您与燕王殿下关系匪浅,会不会……” 顾寒清微微蹙眉道:“我素来不参与皇子之间的党争,这一年来与殿下更是全无交情。无论他是否有为难之心,都先给他尝点甜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做了那么多年官,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南风领命,顾寒清复又问道:“城里近来可有什么风声?” “表面上风平浪静,无甚端倪。但是有件事闹的全城皆知,一直为街头巷尾 津津乐道,不知属下当讲不当讲。” 南风下意识地看了顾寒清一眼,面露为难之色。 “听来倒像是件趣事,但说无妨。” “是关于燕王妃的。” 顾寒清一怔,听着“燕王妃”三字,只觉心口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刺痛难耐。但当着下属的面,还是强作镇定道:“金枝她…怎么了?” 南风徐徐道:“这几天城里都在传,说是前日燕王妃去程府归宁的时候,运了好些山鸡野猪当作回礼,弄得程府鸡飞狗跳的,把程大人的夫人都给吓病了。” “是吗?这确实很像她的作风。” 顾寒清闻言不禁失笑,回想起程金枝的音容笑貌,心中对她的思念更甚。 “少主,好像是夫人来了。” 南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扯回了顾寒清绵长的思绪。他抬眼望去,只见程素锦正全然不顾两个小厮的阻拦,正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 “少主,小的已经尽力阻拦,可夫人还是坚持要来…..”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顾寒清抬了抬手打发了南风等人,程素锦已经满腹委屈地走到他面前,脱口而出道:“你回来这么多天,为什么要让那些奴才瞒着我不让我见你?”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顾寒清语气冷淡,看也没看她一眼便转过了身。 顾寒清本不是记仇之人,可曾经那场骗局却成了他生命中无法磨灭的阴影。不仅因为他痛失所爱,也因为这场骗局的主谋竟是一直为他所敬重的,被他视作亲眷的张氏所为。 尤其是得知程金枝嫁入王府之后,他便更加难以释怀。他没有当面为难程家让张氏难堪,没有一纸休书休了程素锦,还让她住在顾府供她吃穿已是仁至义尽。无论程素锦如何献尽殷情,如何放低姿态,在他看来,都带着一种面目可憎的虚伪和造作,叫人厌恶。 程素锦望着顾寒清冷漠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红着眼眶道:“从我嫁到顾家到现在,你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你一走就是一整年,留我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家里备受冷落,我写了那么多封信给你,每一封都石沉大海。现在你回来了,却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我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就连可怜我一下都不愿意吗?” “明媒正娶?”顾寒清侧过身冷笑道,“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明媒正娶的是程金枝,不是你程素 锦!” “可是她现在已经是燕王殿下的女人,是世人皆知的燕王妃了!这是燕王殿下亲口求陛下赐的婚,满朝文武都做了见证。” 程素锦高声呐喊,尖锐的声音散落在风中,一阵阵搅动着顾寒清的心室内壁。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重复同一句话。 “这是燕王殿下亲口求陛下赐的婚。” “我知道你一时半刻忘不了程金枝,我也承认当初是我做错了。”程素锦近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我们的人生还那么长,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慢慢接受我。你能不能给我,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惜顾寒清却对她如此卑微的姿态视而不见。 这一刻,程素锦只觉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冰冷的雪水,寒意深入骨髓,透彻心扉,冻得她体无完肤。 “为了一个已经嫁作人妇的女人,你还要折磨自己多久?程金枝现在心里爱的是燕王不是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现实?如果她心里真的还有你,她为什么当初肯答应嫁给燕王!” “够了!” 顾寒清不耐烦地厉声打断了程素锦的话。他走近几步,注视着程素锦泪光盈盈的双眸,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爱你。” 第三十八章 晴天霹雳 “听说了吗?燕王妃前日到程家回门,送了足足几百只活山鸡,把程家闹得鸡犬不宁不说,连靖国公的夫人都给吓病了。” “何止是几百只山鸡啊,我听说还送了几十只肥猪和大鹅呢,弄得程家大院儿里臭气熏天,粪便满地,隔了几条街都能听见程家传出的家禽声。程家的下人抓了一天一夜这才给抓干净的。” “啧啧,看来这位燕王妃还真是厉害角色,回个门都那么惊天动地。我听人说她很早就与程家不和,所以才闹得这么一出,关键连燕王殿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往后咱们有好戏可看咯。” “……” 自从上趟程金枝回门把程家闹得鸡犬不宁之后,她如今在全京城可谓家喻户晓,上至贵族下至平民,就连街角卖菜的哑巴李都在拿手跟人比划这位燕王妃的“光荣事迹”。 毕竟程家在京城是有头有脸的侯门绣户,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让人望而生畏。此次突然闹出这么个“大乌龙”,还是新晋的燕王妃一手所为,自然任谁都想嚼嚼舌根,掺合一腿。 “金枝你知道吗?你现在可是京城的名人,你给程大人送的那些什么多宝珠,金锣鸡的价格已是水涨船高,供不应求,就连宫里的主子们都指名要尝呢。” “不会吧,我随口说的你们也信?”程金枝猛咽下一口茶,吃惊地瞪着对面的高勋,“这不仅是欺骗消费者,更是毁坏我程金枝的名声啊,那当初我要是送了程家几十只傻狍子,他们难道也要争着去买?” 自从大婚那日后,程金枝就没再见过高勋,也不敢派人去王府找他,生怕稍有差池一言不合,会让两人从无话不谈的好友变成见面就躲的冤家。 自己本就不擅长处理男女之情,其他事她都可以风风火火,潇潇洒洒地一锅端平,唯独在感情这块儿,她却成了个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二愣子。 幸好此刻高勋若无其事,神采奕奕地出现在面前,二人一拍即合,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畅所欲言,痛快玩耍的日子。 “还有更绝的呢!”高勋绘声绘色道,“我告诉你,今儿早朝的时候,竟然还有大臣问程大人家里的猪和山鸡都吃完了没,你是没看见程大人当时那个脸色,一阵白一阵绿又一阵红,要不是三哥拦着我,我差点当场就笑趴下了。” “哈哈哈你以为他是变色龙啊?不过还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老头平时威风惯了,这回被人当成笑柄,还不被气个半死。”程金枝 重重地放下碗筷,顿时心情大好,“对了,你三哥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受父皇之命去刑部牢房提审犯人了。”高勋嘴角一僵,眼中的失落稍纵即逝,“怎么?才半日不见你就想他了呀?外头都说你是七月流火,难怪连我三哥这座冰山都能被你融化了。” “七月流火?那你三哥还腊月飞霜呢,这王府岂不是得冰火两重天了?”程金枝没好气地说着,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今天晴空万里,要不咱们来放风筝吧?” 高勋拍着胸脯神气道:“风筝好啊,我放风筝可厉害了,以前小时候在宫里,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对手。” “有没有这么厉害啊?” 程金枝将信将疑地瞟了高勋一眼,招呼身旁的踏雪去拿风筝,才一会儿功夫,踏雪便拿着一只颜色鲜艳的鸟羽状风筝回来了。 “这风筝真好看,这是只什么鸟啊?” 高勋新奇地看着眼前的彩绘风筝,却被程金枝当头浇了盆冷水。 “你什么眼神啊?它明明就是只山鸡。” 高勋不禁眉间一跳:“怎么又是山鸡啊?金枝你没事吧,你和山鸡有仇啊?” 程金枝得意地接过踏雪手中的风筝:“是我那个大娘,她总嫌山鸡命贱,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事实证明它能飞,而且我想飞多高,就飞多高。” 她说着便双手将风筝高举过头顶,高勋拉着细线跑了大半个院子,趁风筝迎风之际快速转动线轴,风筝便顺着气流缓缓上升到了半空之中。 “看来咱们晋王殿下没说大话,这放风筝还是有两下子的。” 程金枝望着越飞越高的风筝点头夸赞道。 “那是当然,我这个人从不吹牛,该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摇得树枝都沙沙作响。高勋光顾着和程金枝讲话忘记拉紧手中的线轴,等到他回神之时,风筝已经随风倾斜,缠在了院中的那棵大树上。 “你这个人还真不禁夸,一夸你就掉链子。”程金枝故作不满地瞪了高勋一眼,“我可怜的山鸡,明明可以长空万里任逍遥,现在却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了,呸呸,真是一点都不吉利。” “金枝我不是故意的,你还有风筝吗?我再放一次,这回一定放的高高的,让全京城都能看见。” 见高勋一脸内疚的样子,程金枝扑哧一笑:“你也说 山鸡风筝举世罕见,哪还有第二只啊?行啦我没怪你,其实换个角度看,这只山鸡也算是飞上枝头了不是吗?”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高勋叹了口扭捏道,“其实…如果我不是天生就畏高,一定帮你上树给取下来。” “什么!原来你畏高啊!” 程金枝大叫一声,见高勋连连做出噤声的手势,这才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哎呀,其实畏高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就是上树取个风筝吗?看我的。” 程金枝朝高勋眨了眨眼睛,利索地脱掉鞋子抓着树干就要往上爬,吓得高勋急忙阻拦:“金枝你别开玩笑了,这棵又不是小树苗,你这样贸然爬上去,万一摔下来可不得了了。” “你们这些皇亲国戚从小就娇生惯养,不食人间烟火,所以这个也怕那个也怕。我七岁的时候为了摘程府后院那棵橘子树上的橘子充饥,一天都要爬好几趟呢,这棵树,还不是小事一桩?” 事实证明,当王府的下人们闻讯赶来解救一意孤行要上树的王妃时,程金枝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拿到风筝,坐在树枝上登高远望了。 远处叠起的山峦隐隐绰绰,四面环城,城中楼宇比屋连甍,王气蒸蔚之处,一眼就可寻见昭和宫那冷峻峭立的飞檐。 然而就在这时,程金枝远远就望见西面的天空浓烟四起,大片的浓云聚散在一处,让人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焦味。 与此同时,一个小厮已经慌慌张张地跑到了树下。 “王妃不好了!出事了!” 程金枝扭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什么事啊?如果是关于那些山鸡的事你还是别说了。” “不是的。”那小厮的语气很是慌张,“就在刚刚,刑部大牢突遭劫狱,被贼人放了一把大火,咱们殿下今早去提审犯人,如今怕是还在那牢里呢!” 第三十九章 失而复得 车马飞驰在去往刑部大牢的路上,铿锵的马蹄声敲击着地面,也一声声敲击在程金枝的心头。她面色凝重地坐在车内,双手紧紧地交缠在一起,一面在心里祈祷高珩平安无事,一面不停地催促着车夫加快马力。 当听见高珩深陷危境的噩耗传来,程金枝惊得险些从树上掉下来,她三步并两步地跳下树去,即使最后一脚踩空崴伤了脚裸,疼得她龇牙咧嘴,她还是强忍疼痛一瘸一拐地跳出了王府大门。 从再遇顾寒清到欢心出嫁,从堕入死牢到一跃成为燕王妃,她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也尝尽了人间的离合悲欢,然而在燕王府的这段日子,却是她脑海中少之又少的,让她觉得愉快安心的日子。 程金枝已经习惯了头顶那片明净澄澈的蓝天,也习惯了在王府静看花开花落,云舒云卷。她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高珩退出了她的生命,那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而如今她终于意识到,这样的人生,必然是黯淡无光的。 “金枝你放心吧,三哥武功高强,一定会没事的。” 高勋见程金枝坐立不安便好心相劝,可惜程金枝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见她时不时地掀开帘子望着窗外,脸上写满了焦急之色。 “车夫,你不能再快点吗?人命关天的事啊!” 那车夫回过头为难道:“王妃,不是小的不想快,只是这条街昼市繁忙,人流密集,您也不想小的横冲直撞,伤到无辜百姓吧?” “这里离刑部大牢还有多远的路?” “再走半条街转过弯就到了。” 程金枝望了一眼人头攒动的街面,不假思索道:“停车让我下去,快啊!” “金枝你慢点!” 周围无数道目光灼热了脊背,程金枝拼命地拨开人群,脚上的疼痛因为心中深重的忧惧而变得微不足道。 当初高珩救她出狱,就是沿着这条街将她送到王府,从此为她遮风挡雨,许她安定富足,那种逃离绝望重获新生的感觉,是她一辈子都刻骨铭心的。 空气中的焦味渐重,耳边人声鼎沸,刚拐进下一个街角,大批官兵围成人墙正在驱赶镇压围观的百姓,四处人马集结在一起,将整条街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金枝拼命挤进人堆想要一探究竟,奈何人群推推搡搡,好不容易看大了天牢的入口,却被凶神恶煞的官兵给拦了下来。 入口漆黑一片,不断 向外冒着滚滚浓烟,疮痍满目。由于牢房以土石做墙,隔绝了火源,大火才没有愈演愈烈之势。 死伤者皆被一一抬出,伤者满面尘灰,痛苦不堪,死者面目狰狞,浑身焦黑,看得程金枝心惊胆战,一颗心悬在喉咙口,急得就要原地爆炸。 与其在此坐以待毙,备受煎熬,还不如杀进去弄个清楚明白,一了百了。 “让我进去!” 程金枝二话不说便向拦在门口的官兵撞了过去,熟料那官兵一个震怒,拿起大刀横在她面前吼道:“大胆刁民!天牢重地岂容你放肆!” “你才大胆!我是燕王妃,让我进去!” “什么燕王妃,你若再敢造次胡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官兵一挥手便将程金枝推倒在地,程金枝脚上本就有伤,如今又被推了一把,肉体和精神上的痛楚同时袭来,让她眼眶泛红,近乎落泪。 眼前忙碌的身影来来往往,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想到高珩如今生死未明,她硬生生将眼泪咽回肚中,扶着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金枝你没事吧,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你人了!”高勋匆忙上前将她扶住,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我刚才打听过了,三哥午后确实来过天牢,可是...可是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程金枝浑身一震,抓着高勋逼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他…他还在里面!” “不,不会的,若是真在里面早就被发现了。” 高勋嘴上虽然劝着,可话里分明少了股底气,他望了一眼混沌阴暗的牢门,再回神时,发现程金枝已经松开双手,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失了神。 这世上所有的人和事,只有失去方知珍贵。 “金枝,金枝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高勋蹲下身来想将程金枝扶起,却见她已经泪流满面。 “每次在我深陷危难的时候,他都会及时出现护我周全,可是为什么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金枝。” “程金枝。”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却只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穿越而来,透进了程金枝的耳膜。 程金枝猛然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渐渐地,泪光盈盈的眸子里爆发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只见高珩一袭靛青锦袍,长身玉立于人群之中 ,安然无恙。 而另一个声音的主人一袭白衣,正站在他背后不远处,脸上的欣喜之色在看到程金枝飞奔向高珩的那一刹那,霎时间变得晦暗无光。 “三哥!” “殿下!” 直到双手触到高珩的坚实的身体,程金枝这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平安无事。 “你怎么来了?”高珩疑惑地注视着满面泪痕的程金枝,“怎么还哭成……”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程金枝就一头栽进高珩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好怕,我好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高珩静静地看着怀中的程金枝,凝视许久,突然欣慰一笑,原本清冷的眸子里升起了融融的暖意。 “放心吧。”他温柔地拭去程金枝眼角的泪水,脸上笑容渐深,“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辈子都在。” “你......” 程金枝怔怔地注视着高珩,只觉心中突然有一处地方变得温暖通透,如沐春风,让她又惊又喜。 而高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上的笑容却很是苦涩,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脸色,这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前道:“三哥,你不知道金枝为了来找你连脚都给崴伤了,一路瘸着奔过来不说,还被那个官兵推了一把,你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没有晋王殿下说的那么严重,小伤而已,能跑能跳呢。” 程金枝说着便迈开步子,可左脚刚一使力,立刻疼得她缩了缩身子。 “果然还是那么爱逞强。” 高珩故作责怪地轻拍程金枝的额头,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而在程金枝和高珩的斜对角,那袭白衣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伫立许久,挥袖闪进了人群之中。 这袭白衣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寒清。 第四十章 空山禅语 刑部天牢失火遭劫,周帝震怒于太极殿,京城内外风声渐紧,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可对于程金枝来说,这些都是朝廷之中,庙堂之上的事情,反正高珩如今已经平安无事,她只管闲情逸致地过她的小日子便是。 况且这程府“鸡飞狗跳”的风波还未闹过去,新的一波流言蜚语又接踵而来,甚至还被传得神乎其乎,衍生出了各种不同的版本。 什么“燕王与王妃天牢门口破镜重圆”,“燕王妃带伤千里寻夫”,“燕王十里长街抱爱妻”….. 原本夫妻之间互相关心的寻常之事硬是被广大有才群众改编成了凄美苦涩还略显矫情的爱情故事,听得程金枝自己都寒毛直立。 在家养了几天的伤,腿脚也已经好了大半,虽然不能再蹦跶上树,可正常的行走已经无甚问题。 回想起高珩那日在天牢前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和抱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大半条街的情景,程金枝至今想起,都会心泛微漪,粉面桃花。 她确信这是心之所向,也确信自己的感情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她还是能深切地感受到,她与高珩之间虽然已经打碎了一堵墙,可终究还是若有似无地隔着一层纱。 而两个人也都心知肚明,这层纱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为刑部这件案子,高珩这几日总是在在外奔波极少回来。程金枝见腿脚无碍,在府里呆着也嫌闷,听踏雪寻梅说城北玉琼山上有座清泫寺远近驰名,十分灵验,她对天牢失火之事心有余悸,便准备去寺中烧香拜佛,求个平安。 玉琼山在京城北郊十里处,地方虽不算偏远,但除了慕名而来清泫寺的香客之外,也是个清静无人之地。 从王府驱车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达。寺庙竹树环合,曲径通幽,寺内青烟缭绕,香火鼎盛,偶有僧侣进出禅房,各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 在程金枝看来,这样暮鼓晨钟的生活虽然单调,但能忘却世俗杂念凌驾于红尘之上,亦是种让人望尘莫及的修为。 大殿之**奉着一座慈祥端庄的观音神像,佛像手持净瓶,目视众生,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觉内心繁杂尽去,归于宁静。 程金枝在踏雪的陪同下跨过门槛进到殿内,一位中年妇人正与她同时而入,身旁还跟着两位相貌端庄的婢女。 寺庙香客来往频繁,程金枝原本并不在意,只是见那妇人虽然衣着素雅 ,举手投足之间却气质斐然,不同于常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回过神时,见那妇人已经跪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仪态虔诚,程金枝也忙在她身旁跪了下来。 从小到大,程金枝虽不算无欲无求,但由于生来卑微,从不敢有过多的奢望。生活中只求吃饱穿暖,现世安稳,姻缘上只求能得一白马良人厮守终身,至于什么平步青云,飞上枝头,通通都是她闲来无事所做的白日梦而已,就连她自己都一笑而过,从不当真。 而对于现在的程金枝的来说,她能死里逃生,有现在的富贵荣华已是上天见怜,更不敢过分奢求。除了祈求平安福顺之外,还有些心愿,她思前想后,终是将它放在了心里。 俯首虔诚地拜了三回,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程金枝这才睁开了双眼,眼睛的余光瞥见那位中年妇人正要起身,她也跟着站起了身。 可能是因为跪得有些久,受伤的脚裸受到压迫导致血液循环不通,程金枝才刚站起来,忽觉左脚一阵发麻,眼见正要重重跪倒,一只纤长的玉手突然伸过来扶住了她。 “姑娘,没事吧?” 程金枝一抬头,正是方才身旁这位中年妇人。 方才视野有限看不真切,如今面对面看来,只见这妇人柳眉杏眼,容颜姣好,端庄持重,安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盈盈一笑。 程金枝忙莞尔道:“没事没事,多谢这位夫人及时出手相助,否则我可得在观音娘娘面前出糗了。” “观音娘娘慈悲为怀,普渡众生,这大千世界,人间万象皆在她的法眼之中,姑娘无需介怀。” 程金枝听着这番话只觉颇有深意,却又难觅头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那妇人微微颔首,步出大殿,在两位婢女的陪同下徐徐离去。 “踏雪,你说那位夫人是什么人啊,看着不像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奴婢也这么觉得。”踏雪望着妇人远去的背影思索道:“大抵是侯门绣户或是富贵人家的主子吧。” ……….. 耳边钟磬声起,一阵阵绵长地从耳边荡过,眼见日头逐渐偏西,程金枝便和踏雪启程回府。由于时辰已晚,这马车一路驶来也没看到什么人迹,只有鸟语空山,然而在经过一条山涧溪流之时,车子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程金枝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探出头来张望。 “王妃,前面有辆马车停在那儿,好像被什么人拦住了。” “什么?有人拦马车,莫非是山贼?” 程金枝心中暗道不妙,顺着车夫的目光看去,只见三个手执大刀,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正围着前方那辆黛色马车,面目凶狠,来者不善。 “大...大...大哥,又来一辆马...马...车,咱们要不要撤...撤啊?” “撤你个头!送上门的生意不做,你四不四傻!” “就是啊,家里还等着揭锅开饭呢,咱们撤了吃什么!哥,人家好饿呀。” “……” 三人围在一起互相吵了几句,其中一个矮胖个头的男人苦着脸被踢了一脚,只能装出凶悍强暴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程金枝的马车前。 “打打打…打劫!” “啊——” 看着男人手上寒光凛凛的大刀,还未等程金枝有所反应,一旁的踏雪率先叫了起来,而那车夫也被吓得够呛,慌忙用手抱住了马背。 毕竟是靠马吃饭的,危急时刻自然得护住最重要的东西。 “真没用,一个矮个儿结巴都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程金枝鄙夷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貌似”凶神恶煞的山贼,凑近时才发现他手上拿的根本就是切菜的菜刀,上面不仅沾着菜叶,而且还生了锈。 “哎呀,这个山贼不太冷,而且有点二。” 程金枝眼角微颤,如是想道。 第四十一章 迷途知返 本来路遇山贼应是件让人惊恐万分的大事,虽然程金枝的胆子确实过于常人,但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之下,她却镇定得像朵高岭之花,不禁让踏雪和车夫一时间俯首仰望,只觉她身上光芒四溢,如救世主般熠熠生辉。 但事实上,程金枝只是在心中默默思考对策而已。 经过她的观察,这三个山贼不是呆头愣脑,就是外强中干,虽然故作凶狠之状,可却生得一副敦厚老实的面相,应是生计所迫,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况且以这三人慌乱生疏的状态来看,许是头一回出来行劫,所以粗看之下,应当不足为惧。 她眸子一定,拉过踏雪和车夫耳语了几句,二人仔细地听着,脸上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惶恐之状。 “王妃,咱们真要这么做,他要钱咱们给他便是,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你们能不能有点反抗精神,今天让他尝到了甜头,往后必然还有更多人遭殃。”程金枝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记住了,要快,狠,准!” 踏雪和车夫面面相觑了一眼,只得万分不情愿地沉下一口气,整装待发,视死如归。 “你你你…你们还在...那…那磨蹭些什么!不…不想死就…把…把钱交出来!” 那山贼见程金枝等人对自己不予理睬,拿着菜刀在她面前挥舞了几下,眼中却分明带着一丝慌乱,说话也不由得更加结巴了。 “这位兄弟,你你你真…真…真的是山贼啊?” 程金枝学着他说话的语气凑上前去,反倒把这山贼吓得赶紧后退了一步。 “当…当…当然啦,你看不…不出来吗!” “可是我觉得兄弟你慈眉善目,敦厚老实,看起来明明是个好人啊,怎么就走上这条不归路了呢?” 那山贼闻言浑身一震,似是被戳到了伤心之处,程金枝见这招有戏,便顺水推舟道:“唉,兄弟你有所不知,其实这位兄弟也和你一样曾经苍海。” 车夫一看程金枝指的是自己,情急之下想要否认,被程金枝硬是用威逼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曾…曾经什么?” “哎呀,就是和你一样都当过山贼。他那时候可苦了,家徒四壁,锅里没米,老婆还跟人家跑了。幸好后来他金盆洗手做了车夫,你看,现在有吃有穿,有肉有媳妇儿,活的多滋润啊。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被生活所逼,你也不想的。” 程金枝有板有眼地说着,感慨之处,还拍了拍这山贼的肩以示安慰。 “我家锅里也…也没米,我…我还连媳妇儿都…都没娶过呢!” 这山贼说到此处扁着嘴,哭丧着脸,像是有万千委屈在心间,拿着菜刀的手也逐渐开始松脱。 “啧啧,果然这女人才是男人最大的软肋。” 程金枝看准时机给身旁的踏雪和车夫使了个眼色,三人合力一拥而上,扳手圈脖子抢菜刀一气呵成。那山贼本就笨拙迟钝,等他反应过来时,程金枝已经拿着菜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刘三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动手让他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你四不四…” 前面那两个山贼同伙见程金枝这头毫无动静,已经开始有些耐不住性子,然而还没等山贼老大把“傻”字说出来,他就已经蒙圈在原地。 而这时,前方这辆马车主人见两个山贼突然大惊失色,便顺着他们的目光扭头朝后看去。程金枝定神一看,才发现竟是之前在寺中见过的那位妇人。 二人相视之间,只见这妇人脸上神色从容,并无惧色,但在看见程金枝等人竟敢持刀威胁山贼之后,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惊讶与担忧。 “哥,救...救...救我啊!” “你说你四不四傻,去打劫反倒自己被劫了,真是丢死人了!” 山贼老大痛心疾首地仰天长叹,一旁的山贼老二已经声音娇颤道:“大哥,你可得救刘三啊,咱们兄弟三人一条心,少了谁都不能够呀! 程金枝见这二人虽然奇奇怪怪,但到底不像是背信弃义之徒,于是便好言劝道:“做什么不好非做这种损人利己的缺德事,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你们乡下的母亲在哭泣你没听到嘛!” “是啊,娘看到咱们这副德行能不哭吗?哭得坟头草都一尺高了。” 山贼老二哭哭啼啼地抹了把眼泪,程金枝这边的老三也开始嚎啕大哭。 老大见两个兄弟都已经失了,一时心中愤慨,挥刀对着一旁的大树横批竖砍,看得程金枝等人皆目瞪口呆,只想趁早离开此处。 “你们娘养了你们三个这么奇怪的儿子,没气得从墓里爬上来就很够意思了。” 程金枝嘴角抽搐了几下,便松手放了山贼老三,继而吩咐踏雪将身上的银子全数拿出,自己把手上的玉镯也摘下来一同交给了他们。 “我念你们尚有良知,拿这点钱做些小买卖吧,别在这儿吓唬人了,说真的,你们呐,根本就不是当山贼的料。” “这位姑娘说的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那妇人说着也差人送了些钱财过来,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显然没料到今日竟会途遇贵人。老大颤颤巍巍地接过财物,三兄弟感动得近乎眼泛泪光,对着程金枝和妇人千恩万谢不说,还把自己和家人的遭遇讲了一遍又一遍,若不是程金枝从中打断,那必然是要说到天黑了。 见危机已除,临行之前,那妇人特意上前致谢道:“姑娘聪慧机敏,菩萨心肠,今日多亏有你出手相助,才能逃过此劫,不知可否留下姓名,也好让我记得恩人的名字,以便日后答谢。” “路见不平罢了,夫人无需客气,叫我金枝就行了。” “金枝?”妇人眼波流转,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惊讶之色,浅笑道,“真是个好名字。” 程金枝也跟着笑道:“不知夫人该如何称呼?。” 但那妇人只是莞尔道:“金枝姑娘,今日你我能二度相遇即是缘分,往后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她说着便被婢女搀扶着上了马车,似乎有意不想揭露身份,程金枝心里虽埋怨她故作神秘,撇撇嘴也只能无可奈何。 两辆车进城后行到分叉路口,这才各自离去。 落日西沉,余晖洋洋洒洒地浸染着京城纵横交错的阡陌,满目鎏金。 “王妃,这条道是直通皇宫而去的,您说这位夫人会不会是宫里头的主子啊?” 踏雪掀开帘子,望着妇人的那辆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地说一句。 然而程金枝对于这妇人的身份虽然存疑,但由于只是萍水相逢,无甚交集,也就并未记挂于心。 直到三天后,高珩突然告知她,他的生母慧妃要请她进宫一聚。 第四十二章 初踏宫门 “我要进宫了!我要进宫了!我要进宫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对于程金枝这种从小就在程府为奴为婢的人来说,皇宫和帝王就像传说一样遥不可及,她永远只敢抬头仰望昭阳宫那冷峻峭立的飞檐,从不敢奢望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地踏进宫门,身处这座至高无上的殿堂之内。 纵然程金枝现在已经贵为皇亲,日后入宫的机会比比皆是,可当宫门扣启的那一刹那,如星辰般浩淼的殿宇楼台裹挟着威严肃穆的王气扑面而来时,她还是抑制不住在心中的激动东张西望,惊叹连连。若不是高珩及时抓住她的手,她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这个王妃,还真是没有一点王妃的样子。 “对了,你娘,不是,慧妃娘娘为何忽然要见我啊?” 程金枝想到此事内心还是有几分忐忑,她对高珩的过去都了解甚少,对于他的生母就更是一无所知。高珩不说,她也从不打听,现在想起来,自己对高珩的关心其实太过欠缺了。 “你我成亲至今,母妃都未曾见过你,婆婆想见自己的儿媳,还需要理由吗?”高珩侧目看了程金枝一眼,“你在担心什么?” 程金枝嚅嗫道:“我从小就不招人待见,我怕她不喜欢我。” “放心吧,我母妃待人素来宽厚温和,你虽然一点也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但还算可爱。况且…高珩揽过程金枝剑眉微挑,“有我喜欢你,还不够吗?” “你…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油嘴滑舌了?”程金枝心头一热,可嘴上还是逞强道,“唉,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只要她别像你这样冷冰冰硬邦邦,那就万事大吉了。” “殿下,王妃,娘娘正在里头等你们呢。” 走过一处清静的甬道,抬眼间便已到慧妃所居的广陵宫。一位穿着宫服的婢女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程金枝和高珩之后忙迎了上来。 眼前的宫殿虽不算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但在程金枝看来已是美轮美奂。庭院里花草旖旎,佳木繁阴,株株挺拔俊秀,朵朵尽态极妍,可见这座宫殿的主人时有打理,是个追求生活品质的雅趣之人。 程金枝瞅着这位宫女只觉有几分面熟,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已经与高珩一同步入了寝宫之中。 殿内珠帘翠幕,香烟袅袅,铜樽画屏,瑞兽鲛绡,阳光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间透进来,照得殿内晴光流淌,一派安静祥和的从容之态。 掀开珠帘,一个优雅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她着了一身霜色缎花逶地曲裾,正在和宫里的婢女一起打点刚从外面新采撷的芝兰花,这种素雅清净的气质,突然给程金枝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娘娘,殿下和王妃到了。” 慧妃闻言便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程金枝原本正在心里思考初次见面该说些什么,可是当她眼神接触到慧妃正脸的那一刹那,她却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强烈的惊叹。 眼前的这位帝王后妃,高珩生母,居然就是前几日在泫清寺偶遇,与她一同遭遇山贼的那位身份存疑的妇人! “你...你不是上次那位...” 当时踏雪猜测那位妇人是宫中的主子,程金枝倒也信了几分,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和眼前的慧妃重叠在一起。换句话说,她实在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凑巧之事。 “看来我确实没猜错,金枝,真的是你。”慧妃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脸上并无惊讶与生疏之色,“我说过我们若是有缘,定会再见的。” “慧...慧妃娘娘,这真是太巧了…” 程金枝僵着脸,显然还未从巧合的惊讶中挣脱出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傻笑。但由此可见高珩母亲是个温婉娴淑之人,她又在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 “傻孩子,喊什么慧妃娘娘呀。”慧妃拉过程金枝的手亲切道,“你是珩儿的妻子,该和他一样喊我母妃才是。” “母妃。” 程金枝羞涩一笑,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她自幼丧母,早已忘了被母亲关爱是什么滋味,如今虽只是一个称呼,却足以让她心头震颤。程金枝甚至觉得从慧妃身上,能够若有似无地看到一点自己生母的影子。 “这就对了嘛。”慧妃嘴边的笑容渐深,“来,坐下来尝尝我亲手做的桂花糕,珩儿小时候最喜欢吃了,一个人吃了一整盘还嫌不够呢。“ “我母亲小时候也经常做给我吃,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吃到了,既然是母妃的手艺,我自然得尝尝。” 程金枝在作蹋上坐下,回想起儿时和生母相依为命的日子,嘴边的笑容多了几分酸涩。 “我听珩儿说过,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到大真是委屈你了。”慧妃握着程金枝的手,眼中满是怜惜之意,“你尝了若是喜欢,以后我每次做好了,让珩儿给你带过去。” “好啊,谢谢母妃。” 程金枝感激而笑,心头霎时淌过一阵暖流,舒缓了她原本紧绷的精神。 桌上的桂花糕晶莹透剔,芳香四溢,糕体用光洁的白瓷盘盛着,每一块都十分精致可人。程金枝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放入嘴中,只觉软糯清甜,吞咽酥滑,唇齿留香,实在赞不绝口。 “真好吃,我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桂花糕呢。” 身旁的高珩也应声笑道:“那是自然,我母妃做的桂花糕,就连父皇都赞不绝口。” “啊,那给你也尝一块。” 程金枝说着便将夹起桂花糕送到了高珩嘴边,见高珩面色有些古怪,她这才想到还有慧妃在侧,忙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中的桂花糕又折回了自己嘴里。 “见你们两个这么恩爱,我也就放心了,金枝你是个好孩子,珩儿娶了你,我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慧妃一句玩笑之话却把程金枝说红了脸,她本想着把这盘桂花糕通通下肚,可出于礼貌,也只能故作矜持地放下了筷子。 在外人眼中,程金枝虽然是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可她平时早就习惯了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如今站在慧妃面前一言一行都得详加考量,拘谨不已,难免让她觉得不适。 而慧妃似乎也看出了程金枝的小心思,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再看向程金枝时,脸上已经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 “金枝,我见今日天气晴朗,和风微醺,咱们去外面走走吧。珩儿就别去了,我们两个女人说事,他在旁边会闷的。” “哦,好啊。” 程金枝不知道慧妃究竟有何用意,只得疑惑地看了高珩一眼,似在求助。 “母妃让你去你就去吧。” 高珩浅浅一笑,向她投去安心的目光,这才让程金枝稍稍放下心,站起身跟着慧妃步出了寝宫。 第四十三章 推心置腹 慧妃余氏曾是已故兰贵妃身边的一名女官,入宫三十余年一直都与世无争,安分守己,纵使后来有幸被封为妃,但由于身份卑微,性格柔善,在后宫之中经常受到赵皇后和其他妃嫔的打压与排挤,以致被周帝日渐冷落,在众人眼中是个不得宠的妃子。 后来直到高珩长大成人,近年来屡建功勋,这才从慧嫔晋了慧妃,在宫中提了些位分。但正因高珩锋芒过盛,隐隐有取而代之的势头,赵皇后担心儿子的储君之位受到威胁,所以更加恨毒了慧妃。 彼时花园内佳木苁葱,花团锦簇,假山崚嶒,廊腰缦回,程金枝走在慧妃旁侧,看着四周的奇花异草,心中正暗暗赞叹,耳边突然传来了慧妃声音。 “金枝,你和珩儿是怎么认识的?” “啊?”程金枝一愣,忙应声道,“哦,我们...是在我爹的寿宴上认识的。” 对于在寿宴上当着所有宾客之面泼了高珩一脸茶水的事情,程金枝至今想起,还是记忆犹新。而自己曾将他视作“情敌”对他恨之入骨,此刻想来,又只觉可笑不已。 “如此看来,倒是程大人促成了这场婚事。”慧妃莞尔一笑,“这几年珩儿光顾着建功立业,也没见他喜欢过哪个姑娘,我还为此担心了好久,一直催促他成家立室,不曾想他突然向陛下赐婚于你,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个玩笑话呢。” 慧妃脸上始终保持着亲和的笑容,但字里行间总给人一种不能言明的怪异之感,奈何程金枝又摸不着头绪,只能跟着敷衍道:“确实有些突然,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一处石桥边,桥下绿水盈盈,慧妃与程金枝拾级而上,在湖心处停下了脚步。 “金枝,我之所以喊你出来,是怕有些话在珩儿面前说,会勾起他不愉快的回忆。” 慧妃向着湖面极目远眺,神情变得有几分凝重,程金枝知道她其实早有话说,便静静地立在旁边洗耳恭听。 “不瞒你说,我出身卑微,身后没有显赫的家世,即使后来有幸成了陛下的妃子,因为上头有皇后和其他品级高的妃嫔压着,在这后宫之中的日子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这日子久了,我也习惯了,只是连累了珩儿和我一起受苦,从小就受尽冷遇,遭人白眼,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慧妃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多了几分内疚之色,沉吟片刻才继续道:“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恰逢我朝与西晋交战,陛下 为了平息战局,在赵皇后的谏言下竟将珩儿送到西晋为质。珩儿在西晋无依无靠地呆了三年,几度面临生死困局,直到陛下大赦天下,他才得以受救脱困重回京城。这件事一直都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从不提,也不愿意听别人提起,但我想你作为她的妻子,是有权利知道的。” “真没想到,他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程金枝望着慧妃怔怔地呢喃了一句,内心却久未平静。 在程金枝心目中,高珩从来都是坚不可摧,独当一面的存在。在他眼里,看不到任何关于过往的伤痛和阴影,也找不到任何能够揭开这道伤疤的缺口,若不是慧妃说起,程金枝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高珩也曾和自己一样,有过这样一段让人同情悲悯的过往。 “是啊,所以珩儿一直都很努力,不肯屈居于任何人之下。五年前他自愿请命挥军南下重回故地,将西晋驱逐出境,这才让陛下对他刮目相看,逐渐重视。或许你会觉得他为人处事太过孤傲冷漠,可这都是日积月累的伤痛所致。归根究底都是因为我这个娘太懦弱,不得宠,这才害他的成长命途如此多舛。” 慧妃说着握紧了程金枝的手,一字一句皆饱含真挚:“金枝,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同情珩儿,我只是想让他更了解他,更懂他。你们的身世很像,能走到一起想必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很多事情不管它的起因和初衷如何,人们尚且注重的都是过程和结果。珩儿从未对一个女孩如此认真,我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你能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永远陪在他身边吗?” 程金枝平时虽然没什么心眼,但慧妃的此番话中分明含着几句弦外之音,程金枝能听出她其实知道了一些自己和高珩的事,她没有点破而是委婉陈词,说明她已经不再计较,而是真心想让他们这对因为阴差阳错而凑到一起的夫妻,能够携手相将,走到最后。 “母妃,我......” 程金枝望着慧妃郑重其事的眼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心中已是千回百转。 她当初嫁给高珩,往难听了说只为活命,从未想过天长地久之类的字眼。纵使后来她逐渐发现自己对高珩有了倾心之意,可一辈子这样的字眼终究太过沉重,她心中明明渴望却又害怕提及。这世上的事总是苍黄翻覆,瞬息万变,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没有足够的勇气确信,自己有能力去印证这个誓言。 正当程金枝僵在原地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作答时,一个宫女突然跑上 桥来对慧妃欠身道:“慧妃娘娘,陛下身边的李公公前来传达圣谕,此刻正在广陵宫里候着呢。” “好,本宫这就回去。” 慧妃调转神色微微颔首,看向了身旁的程金枝。 程金枝脑中仍在回响着慧妃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心中的思绪如潮水般一阵阵地拍打上来,让她一时难以招架。 “母妃,这里景致优美,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您先去吧不用管我。” “也好,不过皇宫很大,你要小心些别四处乱走,万一迷路或是冲撞了谁可就不好了。” 慧妃深知程金枝心中所虑,柔声叮嘱了一句之后,便随其他宫女一道返回了寝宫之中。 程金枝独自立在桥头望着湖中往来翕忽,自得其乐的锦鲤,想要借此平稳心绪。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稚嫩且略带傲气的声音。 “你是谁啊?” 第四十四章 不测之灾 “那你又是谁啊?” 程金枝一惊一乍地回过身,只见眼前的少年约莫七八岁上下,眉眼间淘气好动的神态与她的弟弟程煜很是相像,多半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况且他身上的服饰精美,又在这宫中出现,定然有些身份。 “你不告诉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少年双手环肩,趾高气昂地看着面前的程金枝,却遭来了她不屑一顾的白眼。 “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一个小屁孩还跟我卖关子。” 程金枝心中本就一团乱麻,正想一个人吹吹风静静心,如今却无端受到叨扰,对象还是她最讨厌应付的小孩子,她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去搭理。 “我是皇太孙,我父王是太子,哼,怕了吧?” 见程金枝对他不予理睬,这少年立刻就急了,但自报家门完之后,他又露出了一脸的得意之色。 皇太孙是对太子嫡长子所设的称谓,也是隔代的皇位继承人,但程金枝初入宫闺不懂其中原委,只是一听到他父亲是太子,立刻嫌弃地瞟了他一眼。 “哎哟,没想到他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太子的儿子,我说怎么似曾相识,原来这讨厌的气质都是遗传的。” 程金枝虽只是当初在程衍的寿宴上见过太子一面,但也深切领教过他嚣张跋扈,爱惹是生非的个性,加之高珩与太子之间势同水火,以她同仇敌忾的角度看来,太子在她眼中就是个敌人一般的存在。 “我都说了我是皇太孙了,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少年不依不饶地走上前来,显然对程金枝的态度很是不满。 “哇,你是皇太孙啊,好厉害哦,能见到你真荣幸呀!”程金枝假声假气地惊叹完一声,立刻耷拉下了脸,“这样的反应行不行啊?” “你这个大人怎么奇奇怪怪的,你到底是谁啊?”少年古怪地打量着程金枝,见她仍是无动于衷,便急得大喊大叫,“哎呀你说不说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 “告诉你父王我欺负你是吧?那你去呀。”程金枝气定神闲地瞟了他一眼,“小孩子果然都是一个套路,尤其是像你这种被宠坏的孩子。” “你…你...” 少年气冲冲地指着程金枝,半晌说不出话来。 作为皇家的长子嫡孙,他身边围着的向来都是些对他百依百顺,恭敬有加的人,可今日头一回碰见像程金枝这样 反其道而行的,他除了生气,竟拿她毫无办法。 “我是谁?我是你爹的仇人的老婆呗。” 程金枝暗暗想着,不想再与他多加纠缠,正想去别处逛逛,熟料这少年突然使劲冲上来揪住了她的衣袖。 “你去哪儿,我还没同意你走呢!” “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宫女,求皇太孙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程金枝之所以不想道明身份,是因为对少年和太子的关系有所顾忌,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小孩多少总会知道一些,她又何必自报家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宫女哪会这副打扮,你骗人你骗人!” 少年使劲摇着程金枝的袖子,眼睛一亮,突然从她的袖口拎出了一条群青色的手帕。 “诶?这是什么?” “那是我的,你快还给我!” 程金枝见少年拿走了顾寒清送给她的帕子,连忙伸手去夺。 虽然她与顾寒清如今已是天各一方,可这手帕从小到大一直都伴她左右,像护身符一样如影随形,是极其珍贵之物,所以她一直不舍得收起来。 本来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对这些丝绢刺绣无甚兴趣,但他见程金枝一副紧张不已的样子,立刻来了兴致,撑起身子往石桥的边沿上一坐,故意将拿着帕子的手伸出了湖面。 “这是不是你心上人送给你的呀,那么宝贝。” “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是心上人嘛?快点还给我!” 程金枝本想冲上前去揪着他的耳朵把手帕给抢回来,可又担心若是轻举妄动,自己的手帕恐会惨遭毒手,思前想后,只能耐下性子道:“行啊,你不就想知道我是谁吗?你听好了,我是你爹爹的表叔的三姨婆的二舅姥爷家的大侄女。 “表叔,三姨婆,二舅姥爷,怎么这么复杂呀……” 趁少年正在一本正经地扳手指头理清辈分之际,程金枝看准时机迅速上前去抢他手中的帕子,本来马上就要得手,岂料这少年也算眼疾手快,竟一把拉住了手帕末端。 “你快放手!” 程金枝情急之下匆忙用力去扯,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僵持着,眼见手帕被拉扯变形随时可能撕裂,程金枝于心不忍只得放手,岂料少年却因为惯性使然,身子后倾,整个人朝下倒去…… “糟了!” 眼见下方是冰冷的湖水,程金枝 一个箭步上前想要伸手拽他,但已经为时已晚。伴随着“扑通”一声的巨响,那少年就这样当着程金枝的面跌入了湖中。 “皇太孙!” “救命啊,快来人呐,皇太孙落水啊!” 桥下不知何时已经跑来几个宫女,见这少年落水,各个急得大喊大叫,原本宁静和美的御花园霎时间嘈杂声四起,像是有一场大祸正在悄然酝酿。 程金枝不知所措地望着在水中扑腾挣扎的少年,见他已经脸色发白呼吸困难,心中焦急万分,生死关头也来不及再考虑其他,眼睛一闭便飞身跳入了湖中。 如今虽是夏秋交替之时,可湖水还是冰寒彻骨,程金枝忍着寒意拼命地向少年游去,终于在他被水呛得直翻白眼快要窒息之时,拖住了他的身子。 “别怕,我救你上来。” 程金枝将少年交给其他跳入水中的侍卫,已经累得浑身无力,还未松上一口气,一声高亮的叫唱声突然从侧后方传来。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 程金枝浑身一颤,吃惊地转过身去,然而还未看清皇后的相貌,只见皇后身边的一个婢女抬手指向了湖心。 “娘娘,就是她把皇太孙推进湖里的!” 程金枝定神一看,这婢女斩钉截铁指着的人,竟是自己。 第四十五章 横生枝节 “快把皇太孙抱到正和宫去,快去传太医!” 眼前的赵皇后已经四十有余,凤冠紫袍,雍容华贵,眼角唇边虽有些皱纹,但好在整体保养到位,依稀还能窥见少女时代的青春貌美。 她此刻正秀眉紧蹙,神色严厉地看着程金枝,似乎已经认定她就是害少年落水的罪魁祸首。 “把她给本宫捞上来。” “金枝!” 惊悉皇太孙落水之事与程金枝有关,高珩和慧妃即刻闻讯赶来。高珩更是顾不得对皇后行礼,率先冲到岸边扶过已被湖水冻得瑟瑟发抖的程金枝,用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水渍,将其揽向自己怀中,随即吩咐一旁的婢女道:“快去取件披肩过来。” 只觉身上袭来一阵温存的暖意,程金枝抬头看着满目忧心的高珩,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泛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事的。” 高珩将婢女送来的披肩围在程金枝身上,清冷的眸子里暖风拂动,让她顿感安心。 “原来珩儿也在宫中啊,是来探望你母亲的吧?” 赵皇后不急不慢地走上前来瞟了一眼低眉颔首的慧妃,将目光停在了高珩怀中的程金枝身上幽幽一笑。 “你如此紧张这名女子,若本宫没有猜错,她想必就是程大人的小女儿,你新娶的王妃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高珩微躬身子向王皇后欠身行礼,语气却冷漠如冰,“不知道金枝所犯何事,要劳烦母后亲自出马?” “珩儿,虽然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可是有人亲眼瞧见,是你的王妃将我孙儿推入湖中的。”赵皇后眸光阴冷,语气凌厉道,“众所周知,戕害皇家子嗣可是能够诛九族的大罪,你说这件事,本宫该如何处置才好?” “我没有推他,我没有!” 身上的寒意还未散去,眼见自己无端被人扣上如此严重的罪名,程金枝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很是激动,若非高珩及时阻拦,她已经不顾礼节地冲到皇后跟前。 虽然那少年落水,确实有一部分自己的原因,但究其因果还是由于他自身淘气顽皮所致。况且程金枝已经奋不顾身地下水相救,现在竟反过来被污蔑故意为之,这实在让她愤慨不已。 “燕王妃生性纯善,万不会行此等歹毒的大逆不道之事,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慧妃语气诚恳地走上前 来委身请求,眼角流露出几丝严峻之色,让程金枝意识到此次事态严重。 “生性纯善?”赵皇后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绕到了慧妃身边,“这有的人呐,表面上看起来是朵多人畜无害的白莲花,可实际上却是最会装模作样的,她背地里动的什么心思本宫都一清二楚。慧妃,你说是不是啊?” 程金枝闻言狠狠地瞪了赵皇后一眼,深知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心中埋怨自己不该与少年纠缠惹出祸事,还无端连累了慧妃与高珩。 然而慧妃入宫多年,早已习惯了赵皇后的这些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也早就练就了一身宠辱不惊的姿态,她轻轻地向程金枝示意不要冲动,丝毫没有因为赵皇后的话有任何不悦之意。 “母后说有人亲眼看见王妃将皇太孙推入湖中,那敢问那个人现在何处?” 高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赵皇后,脸上虽然给了她几分薄面,可眼中已是寒气森森。 “紫烟。” “奴婢在。” 赵皇后朝后方唤了一句,只见方才指证程金枝的那名宫女应声走了出来。 “告诉燕王殿下,皇太孙落水的时候,你都看见些什么了。” 紫烟向着高珩欠身行礼,却始终不敢抬头正视,而是低头说道:“回殿下,奴婢们本来陪着皇太孙本在夜阑亭那边踢球,皇太孙因为一时好玩跑开了,奴婢担心便和人分头去寻。奴婢一路寻着来到了栖霞桥边,熟料…熟料正巧看见王妃和皇太孙在桥上,王妃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用力把皇太孙推进了湖中,把奴婢都给吓坏了。” “你胡说!”程金枝听到此处奋起地打断了她,“我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碰到过他,我又是如何把他推进湖里的?” 高珩抬手制止了程金枝,走到紫烟面前问道:“那皇太孙当时是如何站立的?” 紫烟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回道:“奴婢记得,他是背对湖心,倚桥而站的。” “你撒谎,他当时明明坐在石桥的石栏上,根本就不是站着的。” 程金枝不明白自己和这名叫紫烟的宫女今日头一回见面,之前既无仇也无怨,她为何要昧着良心泼脏水,直到她瞥见赵皇后脸上浮现出对紫烟的责怪之意,她这才恍然大悟,心情也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赵皇后对慧妃母子憎恨有加,今日好不容易能够借由此事大做文章,她又岂会手下留情? “奴婢…奴婢确实看见皇太孙是倚着桥栏站的,奴婢没有撒谎!” 紫烟眼神闪烁地朝赵皇后看去,似乎在寻求指令,但高珩已经率先挡在她面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好,本王就当你说话属实,皇太孙确实是倚桥而站。那你现在演示一下,王妃当时是怎么推的?” “珩儿,你是不相信紫烟说的话,还是觉得本宫在污蔑燕王妃?” 赵皇后见高珩提问不休,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她担心紫烟的谎言会被拆穿,情急之下只能出言打断。 高珩又如何不明白赵皇后此时的心思?他微扬下巴正视皇后,神色犀利:“母后也说戕害皇家子嗣是大罪,我若是不问清楚,让金枝蒙上不白之冤,岂非便宜了那些用心险恶之人?” 语毕,也不管赵皇后怒气上脸,对着紫烟冷冷道:“听到了吗?本王让你演示。” 紫烟显然被高珩的威严所震慑,紧张之余只能生疏地抬起双手,做出了类似于用力推门的动作。 “你确定王妃是这么推的?” “是,奴婢确定。” 紫烟嘴上虽然回答肯定,额头却已经渗出了冷汗。 “你这个奴才好生大胆,竟敢欺骗皇后娘娘!” 高珩突然高声一喝,将紫烟吓得登时跪倒在地。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本王前几日刚见过皇太孙,清晰记得他的身高不到四尺,若倚靠桥栏而站,必然是与这石砌的桥栏是持平的。除非有人将他抱起丢入湖中,抑或是桥栏坍塌,否则像你这样推,是绝不可能将他推入湖中的!” 高珩此话一出,赵皇后眸子微颤,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不已。一旁忧心忡忡的慧妃则将手搭在程金枝的手上,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突然从正和宫的方向地一路慌张跑来。 只见他跪倒在赵皇后面前颤声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太医说皇太孙因为溺水过深,心肺受损,如今已经昏迷不醒,怕是性命堪虞啊!” 第四十六章 御殿觐君 高珩当场拆穿了紫烟与赵皇后的阴谋,原以为事态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孰料皇太孙昏迷不醒的噩耗突然传来,又将程金枝推向了风口浪尖。 正和宫内,周帝冕冠玄衣,气势威严地端坐于龙蹋之上,看着底下神态各异的众人,将目光落到了跪在中央的程金枝身上。 平生头一回面见权倾天下的皇帝,程金枝将头低埋,连声大气都不敢出。她从前总会隔空想象当今圣上的音容相貌,也曾在成为燕王妃之后迫切希望能一窥龙颜,可她做梦都想不到,此番竟会闯下大祸,以戴罪之身御殿觐君。 当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有罪。 “你就是那个传闻中大闹程府,又勇闯天牢的燕王妃,程金枝?” 程金枝眉间一跳,心知周帝定是从宫外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顿时更觉紧张不已,颤声回道:“正是臣妇。” “看不出你虽生得一副娇柔之态,做出的事倒是挺惊天动地的。” “臣妇不敢。” 程金枝闻言急忙伏首在地,慌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她初次面圣,根本揣摩不透圣意,更无法判断周帝心中所想。周帝的语气越是稀松平常,她就越是害怕,唯恐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下一秒就将山雨倾盆,淹得她身首异处。 “你好像很怕朕。”周帝的语气仍不甚严厉,“是不是觉得自己犯了错,所以害怕?” 终于涉及到少年落水的话题。好在程金枝还算清醒,深谙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事关大局,攸关性命,绝不能随意回答,于是快速地在脑海中作了一番深思熟虑。 “回答朕。是,还是不是?” “不是。” 程金枝强压下心中紧张不安的情愫,缓缓将头抬起,眼神在接触到周帝的那一刹那,心脏震颤剧烈,但她还是意志坚定地绷紧了精神,手掌都被嵌进肉里的指甲给刺得生疼。 “为何?难道你敢说皇太孙落水之事,与你一点干系也没有?” “有,但绝非皇后娘娘所说的那样。”程金枝故意抬高音量,言辞决绝道,“陛下在上,臣妇不敢欺君,若真是臣妇所为,臣妇断然不会推卸责任,但倘若不是臣妇做的,此刻就是被人用刀顶着脖子,臣妇也绝不会认。” 说完这番话,程金枝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已是波涛汹涌。她竭力保持镇定,僵着身子微侧过头去看高珩,见他眼中星 芒闪烁,投来赞同与鼓励的目光,一时间勇气倍增,精神也跟着舒缓了许多。 “好你个程金枝,倒是挺有骨气。” 周帝爽朗一笑,站起身缓缓走向程金枝,程金枝预感到脚步的临近,低着头沉默不语,孰料就在这时,只见周帝眸色一深,笑容即收,随着一道寒光闪过,他突然拔出佩剑对准了程金枝的咽喉,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大惊失色。 “父皇!” “陛下!” 高珩和慧妃对周帝突如其来的举动全然没有预料,当即想要上前制止。而赵皇后惊讶过后却异常平静,望着被剑所指的程金枝,嘴角勾起一丝愉悦的奸笑。 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就在周帝拔剑相向的那一刻,程金枝几乎惊恐到心脏骤停。 这个看似一本正经的老顽固皇帝,实在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幸好她也并非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不会因为一把剑就给吓破了胆。毕竟曾经受尽欺凌,又经历过生死劫难,如今好不容易能过上安稳踏实的日子,即便这把剑马上就要劈上来,她也会拼到最后一刻为止。 “你若是肯俯首认罪,朕可以答应你从轻发落,否则,休怪朕不客气。” 大殿之上,周帝眸光锐利,深邃如鹰,如刀锋般直射而来,大有咄咄逼人之势,似在恐吓,又像在试探。 “臣妇无罪可认,陛下若是想屈打成招,臣妇也无话可说。” 程金枝面无愧色,临危不惧,抬头傲然直视,任凭心中早已浪起千层,她也依旧镇定如山,不做半分退让。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住一般,二人就这样不发一言地僵持良久,周帝突然举剑欲刺,千钧一发之际,程金枝猝不及防地紧闭双眼,脑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昔日各种零星的片段,最后竟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 与此同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周帝爽朗的笑声。 程金枝悻悻然地睁开眼睛,只见他已经放下佩剑走向座位,高珩则不知何时来到身旁,像是经历过一场漫长的煎熬,眼中溢满了程金枝从未见过的忧惧。 他是在担心自己吧。 而自己刚才脑海中最终浮现出的那个人,也是他。 程金枝不自觉地欣然而笑,抬手握住高珩的手,才发现他的掌心冰凉。 其实自己的手又何尝不是冰冷的?刚才周帝那一剑若是真劈下来,她就是不死也去了 半条命了,这叫她如何不胆寒? 手上突然传来他人的温度,高珩一愣,低头看着程金枝,见她眼泛柔光,嘴角含笑,眼中的忧惧才逐渐淡化,转而变得温存。 “朕相信皇太孙落水是意外,不是燕王妃故意为之的。” 周帝此话一出,程金枝猛得松了口气,而赵皇后的笑容却立刻僵在嘴边。 她侧目狠狠地剜了程金枝一眼,随即满腹委屈地上前哭诉道:“陛下,咱们的孙儿如今正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他还那么小,却要无辜受此等折磨,陛下难道就不心疼吗?” “他是朕的孙儿,朕当然心疼,但他个性顽劣,朕也不是不知道。”周帝微微蹙眉,语重心长道,“朕不能因为他是皇家子嗣,就随便冤枉其他无辜之人。一个人在生死关头还能如此大义凛然,只有真的问心无愧才能做到,皇后刚才也是亲眼目睹的。” “陛下岂能光凭这些片面的表象就相信一个人,臣妾这边,可是有宫女亲眼看见的......” “父皇。”高珩打断赵皇后的话上前正色道,“禀父皇,儿臣方才在花园中时已经细细盘问过那名宫女。那宫女闪烁其词,言不达意,所述之话更是模棱两可,错漏百出,绝对不能作为有效的证供。儿臣甚至认为,她根本就是受人指使,故意污蔑的。” 高珩说到“受人指使”四字,眼神有意瞟过赵皇后,似有所指。 “皇后,珩儿说的可是实话?” 周帝目光略转严厉,赵皇后抿了抿嘴刚想开口,高珩便加重语气提醒道:“母后不要忘了,方才在场人数众多,也有其他宫中的宫人,儿臣问过什么话,那宫女答过什么,即刻找旁观者来一问便知,还请母后三思而后行。” “你......” 赵皇后咬牙沉下一口气,眼波流转之间,似在酝酿对策。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突然前来通报:“启禀陛下,太子在外求见。” 听闻太子到来,原本士气正弱的赵皇后脸上霎时阴霾尽除,下巴一仰,挑眉而笑。 第四十七章 一波三折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太子风风火火地冲进宫中,看也没看身为长辈的慧妃一眼,刚请完安,便迫不及待地向赵皇后追问道:“母后,儿臣听说旭儿出事便即刻赶来了,旭儿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是谁如此狠心,竟会对一个幼童稚子下此毒手?” “太医说旭儿溺水过深,心肺受损,尚在昏迷之中,恐有性命之忧。至于是谁害的,殿下已经做出圣裁,母后也不敢多加言语。” 赵皇后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下巴轻轻朝程金枝那里抬了抬,太子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扭头看向了程金枝,眼角流露出一丝狡黠之意。 程金枝此时已被降谕平身,正和高珩站在一起,见赵皇后又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心中的怒火顿时扶摇直上,连眼睛里都冒出了火光。 “这个阴险的女人竟连儿子都叫来了,看来今天不撕我一层皮,是怎么都不肯放人了。” “父皇……” “太子。”周帝微一蹙眉,抬了抬手,”这件事朕已经弄清来龙去脉,你刚刚来此,不知其中原委,但你母后方才一直在场,你若是相信朕的裁决,就不要再问了,去看看旭儿吧。” 太子眼见周帝有意帮衬高珩一方,脸上显出几分愠色,忙颔首正色道:“父皇的裁决,儿臣自然深信不疑。儿臣只是担心父皇素来仁爱慈怀,恐怕会被那些有心之人所迷惑,影响父皇的英明决断。” 程金枝听着太子这些冠冕堂皇的险恶之词,只觉虚伪不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接口道:“太子殿下放心,陛下心如明镜,是非黑白分得一清二楚,我等皆心悦诚服。倒是太子你一进来就质疑陛下的裁决,不知道到底谁才是有心之人。” 太子没料到程金枝会突然出言不逊,迟疑片刻,转而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了程金枝面前。 “本太子还以为是谁说话如此如雷贯耳呢,原来是三弟新娶的王妃啊。哎呀…果然是个大美人呐,就连做出的事也是不同凡响,难怪会让我们三弟动心了。” 高珩显然感觉到了太子的故意刁难,于是挡在程金枝面前冷冷道:“大哥,既然父皇已经说过此事与金枝无关,大哥还是快些去看皇太孙吧,父皇也累了。” “三弟你别着急呀。我只是跟你的王妃打个招呼,彼此熟识一下,三弟难道是做贼心虚,怕我说出些什么来?” 太子笑吟吟地说着,可话里分明别有深意,高珩剑眉微蹙,隐隐感觉到了 太子来者不善的背后,似乎酝酿着一个炙手可热的阴谋。 而这个想法刚浮出水面,太子已经走到周帝面前义正严辞道:“父皇,恕儿臣无理,儿臣还是坚信,旭儿落水,一定是燕王妃有心加害。” “请问太子殿下,我为什么非要害你儿子不可?”程金枝登时便怒了,“况且我若是真要害他,为何还要拼命下水救他?” “这恐怕是欲擒故纵吧?”太子振振有词道,“又或者你尚有良知,怕残害一个孩童良心会受到谴责,所以才无奈施救。” 程金枝眼见自己竟被太子歪曲成了一个恶贯满盈的蛇蝎女人,只觉既愤怒又可笑,而赵皇后还摆着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在一旁静观好戏,更是让她有种瞬间炸裂的暴躁感。 原以为程家那些人已经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面目可憎,如今看到了赵皇后母子,程金枝不得不在心中感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 “什么叫尚有良知?什么叫无奈施救?我好心好意舍身相救,却反倒被人反咬一口,这世上究竟天理何在?太子殿下你初次见我,就把我形容得如此冷血无情,阴险狠毒,到底又是何居心?” “燕王妃,稍安勿躁。”周帝喊住情绪激动的程金枝,继而不解地看向太子,“太子,你何出此言?” 太子勾起嘴角,不紧不慢道:“因为三弟的这位王妃,据儿臣所知,她被叛过罪,还坐过牢,是有前科的。” 程金枝浑身一震,目光急转之间,记忆深处某些被尘封已久的伤痛又浮上心头。 这件事已经过去多时,涉事之人也都已安排妥当,原以为早就风平浪静,孰料太子不仅知晓,此刻还在周帝面前提起,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周帝显然也对太子的话感到了几分惊讶,皱眉道:“判罪?所叛何罪?” “杀人罪。” “你说什么?”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显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高珩眸色深重,眼中霎时间迷雾四起,面无表情地接口道:“大哥,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众人皆知金枝她是靖国公府的三小姐,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我不仅知道她杀了人,我还知道,是三弟你亲自去天牢将她带走的。”太子得意道,“不过三弟你行事向来心思缜密,不留后患,但是俗话说的好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高珩眼若寒潭,依旧处变不惊:“我说过金枝是程大人的女儿,程大人位高权重,自己的儿女犯事坐牢,他又岂会袖手旁观?这万一要是传出去,你让程大人颜面何存?” “是啊,所以不是让三弟你出面去将她女儿救出来了吗?只有不动声色地救出来,才能顺理成章地成婚呐。难道父皇不奇怪,三弟这些年来拒婚多次,为何此番却要亲自求父皇赐婚?” 周帝眉间一颤,眼神锐利道:“太子,你此话何意?” “儿臣知道父皇素来最恨结党营私,可这种种迹象表明,三弟和程大人之间的关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太子殿下且慢。“ 程金枝眼见太子又要趁势污蔑,唯恐事态越闹越大,情急之下只能委曲求全,故作悲伤道:“陛下,实不相瞒,臣妇是庶女出身,从小就在程家受尽欺凌,就连臣妇的生母也是他们间接害死的。幸好后来遇到燕王殿下,这才得以挣脱牢笼,于情于理,臣妇都对这薄情寡义的一家心存怨恨。太子此番无中生有,分明用心险恶,还请陛下明鉴。” 这时,静默许久的慧妃也发声道:“陛下,金枝所言句句属实,若不是真有天大的委屈,她又岂会言尽至此,陷自家人于不义?” 赵皇后冷哼道:“她是你的儿子的王妃,你自然说什么都得帮衬了。” “……” 周帝听着四面八方不同的发声,陷入了严肃的沉思之中。 自古君王都最重颜面,毕竟当初是他亲自下旨赐婚,程金枝是否杀过人坐过牢,都已经是陈年旧事,没必要再掀波澜。他反倒希望能够尽快息事宁人,免得惹人非议,多加诟病。 周帝也是素来多疑之人,太子的话虽然只是一番空谈,并无实据,却像一片流云从周帝心中拂过。 虽然无足轻重,却也不是不留痕迹。 第四十八章 尘埃落定 正当所有人都在等待周帝的决断时,偏殿突然传来了皇太孙苏醒的消息,众人闻言便急匆匆地赶去偏殿,这才让这场一波三折的对弈暂告一段落。 然而等待程金枝的即将又是另一场考验,那就是落水少年的证词。如果他亲口指正自己就是推他下水的真凶,那程金枝就只能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幸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活泼好动甚至淘气顽劣都只是个性使然,好在他心眼不坏,又或许是念在程金枝曾下水相救,他最终当着周帝的面道出实话,还了程金枝一个清白。 可惜程金枝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却并没有感到多么愉快,相反,身心俱疲的她,内心反而更加沉重。 第一次入宫就发生如此惊心动魄的险事,又是得罪皇后,又是冒犯太子,还差点让当今圣上一剑封喉,这让原本对这座肃穆皇城心生无限向往的程金枝心生恐惧,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自己确实是个惹事精,走到哪里,祸就闯到哪里,还要连累高珩为她善后,她实在问心有愧。况且这件事看似已经归于平静,但太子和皇后又岂是省油的灯?一想到高珩日后还要与这对险恶母子周旋,她心里就一点也不觉得踏实。 尤其是联想到高珩的身世之后,她愈发地对这二人憎恨有加。 此时正和宫外,周帝已经起驾回宫,赵皇后和太子立在宫门口目送周帝的銮驾远去,随即一同返回了殿中。 “今天真是便宜了那个程金枝,竟然让她这么毫发无伤地回去了。”刚踏进殿门,赵皇后立即沉下了脸,“陛下明摆着是有意要帮衬慧妃母子,否则你之前在大殿上揭露的那些事,陛下听后岂会无动于衷?” 赵皇后虽然心存怨念,她身旁的太子却并无怨言,相反还镇定相劝道:“母后稍安勿躁,有些事看似没有立见成效,但并不代表它就没有发挥价值。” “琛儿你的意思是......” “无论程金枝杀人放火也好,三弟假公济私也罢,儿臣的目的,只是想在父皇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有这颗种子种下去,以后才有生根发芽的机会。” 赵皇后眼波流转道:“你是想让你父皇以为,燕王和程大人结党共谋?可是琛儿你这样做,岂不是陷程大人于不义?你别忘了,想要稳固登基,咱们还得指望他呢。” “母后放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太子意味深长地挑眉一笑,“儿臣想,这盘棋局,很 快就会有新气象了。” ………. 而在回王府的马车上,程金枝微闭双眼,靠在高珩肩头不发一言。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抿了抿嘴,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了高珩的声音。 “这是你的吧?” 她疑惑地睁开双眼,只见高珩手上拿着的,竟是顾寒清赠予他的那方帕子。 “这手帕...怎么会在你这里?” 程金枝紧张地看着高珩手中的帕子,第一反应不是即刻拿走,而是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这才将它取了回来。 “我从出事的湖边捡来的,我之前去看望旭儿的时候,他说他是因为抢了你很重要的手帕,才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的。” “是吗?他还真是个诚实的孩子。” 程金枝生硬地笑着,却不敢抬头正视高珩的眼睛。这种感觉就像是女子红杏出墙被丈夫发现了一样,可程金枝心中明了,她如今心里装的到底是哪个人。 明明很害怕高珩会有所误会,但是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她此刻却连一句坦诚之言都难以启齿。自己还真是没用,无论在遇事还是感情上,都是同样的一无是处。 “这帕子,是他给你的?” 高珩的语气很平静,也很淡薄,似乎此事对他无关紧要,但程金枝明白,他既然问出了这句话,就代表他其实是在意的。 “是他小时候给我的,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习惯了。” “你带着它,是因为习惯?”高珩微抬眼帘,眸子里映着几分浅浅的失落,“确实,喜欢一个人,是会变成习惯的。”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程金枝心里一紧,刚想开口解释,却被高珩抢过了话头。 “这上头的鸿雁绣的很漂亮,如果我没记错,鸿雁代表的是相思之意。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嗯,很应景。” “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金枝神情古怪地看着高珩,只觉他脸上虽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从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语中,她分明嗅到了几丝浓郁的酸味。 程金枝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家伙,他是不是在吃醋啊?” 她的第二反应则是:“这座顽固不化的冰山,竟然会吃醋?” 见程金枝突 然莫名其妙地展颜而笑,高珩不自然地蹙了蹙眉头,显然有些疑惑。 “我回去把它收好,以后不会带在身上了。” 程金枝将帕子叠好,认真地注视着高珩。 高珩眉间一跳:“什么?” “很多事是会成为习惯,但也有很多事,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的。我不想再把自己绑在回忆里,我想珍惜眼前人。” 程金枝抬头注视着高珩,眼眸如星,脸泛微红。 她确信当这句略显矫情的话语说出口时,一直悬在她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终于落了地。 比起常对顾寒清怀有若有似无的愧疚与念想,在面对高珩时强加压抑的自欺欺人,其实更加让她难受。 “哦。” “你…不想说点什么?” “说什么?” “你问我说什么?” 程金枝脸色一变,顿时觉得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尴尬不已。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坦诚一次,孰料高珩的态度却恬淡如水。 难道是自己弄错状况,表错情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现在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 然而正当程金枝杵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时,高珩眸色一深,突然揽过她的腰,朝着她的粉唇重重地吻了下去。 只觉唇瓣覆盖上一阵温热湿润的暖意,携着清雅的木兰香扑面而来,让她猝不及防。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反抗。 第四十九章 意外之邀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顾府祠堂内,顾寒清双手合十,低眉垂首,在顾家祖先的灵位前虔诚恭肃。 幼年遭逢父母双亡,从小到大,每每路遇艰难险阻,或是心怀郁结之时,他就会一个人在祠堂静默沉思,与先祖隔空对语,以求指点迷津。 自那日在刑部大牢前亲眼目睹程金枝毅然决然奔向高珩之后,他才终于体会到痛失所爱的感觉,也终于明白原来在这段他还抱有期许的感情中,自己早已是个局外人。 挑灯对月,空庭把酒,寄心家业,无论他如何用外力麻醉自己,可一旦闭上双眼,还是不置可否地看到这二人携手相将,琴瑟和鸣的身影徐徐走来,逼得他无处可遁。 纵然他从来就不是个记仇善妒的人,却更不是个没心没肺之人,然而一方是挚友,一方是挚爱,事已至此,他还能如何? “先祖在上,子孙顾寒清自继承祖业以来,自问矜矜业业,勤恳耕耘,不谋不义之财,不行违法之事,如今家业尚且稳固,岂料却为情所困,心结难解,终日深陷其中而不知该如何自处。是否寒清一开始就做错了,错爱,错信,错付,所以到头来才要为自己所做的错事付出代价?” 顾寒清神情忧郁,眼中溢满了悲悯之色,沉重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祠堂内,余音绕梁,失落而苦涩。 他微闭双眸,重重地叹了口气。 “少主,少主?”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小厮的传唤声,顾寒清调转脸色扭过头去,语气略带责备:“我不是说过,我在祠堂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吗?” “那个...是太子殿下派人来传话,请少主您到城西的沁芳园一叙。” “太子?” 顾寒清闻言不由眉间一颤。他与太子素无来往,自己回京之后行事又素来低调,此番他屈尊降贵意外相邀,必然另有所图。可即便如此,对方毕竟是当朝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不能轻易得罪,就算对方摆的是场鸿门宴,他也不得不去。 ……… 沁芳园是周帝赏赐于太子的西郊别院,太子除了常驻东宫之外,偶逢闲暇也会在此栖居几日,修身养性,但更多时候,此地也是个谋事会客,掩人耳目的好去处。 他之所以没有亲自到访顾府,也是怕自己身份过于招摇,以免落人口实,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彼时他正在庭院中赏鱼观 鸟,听闻顾寒清到来之后,他便收敛神色,急忙差人置办酒水,尽显热情好客的主人之态。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急召在下,所谓何事?” 顾寒清依礼拜见,像在例行公事一般,语气淡泊,不事雕琢。 “顾少主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太子笑吟吟地做出虚扶之态,“其实本宫早就有意结识少主,只是从前碍于三弟在场,多有不便,如今少主肯到访一叙,本宫甚是欣慰呀。” “太子殿下言重了,殿下身份尊贵,而在下只是区区一介平民,实在不敢劳殿下挂心,又岂敢提结识二字?” 太子听出了顾寒清话中的婉拒之意,但他并未显出任何不悦,而是继续笑道:“顾少主何必过于自谦,谁都知道你们顾家家大业大,声名显赫,就连朝廷对此都要忌讳三分,你身为顾家之主,手握半壁江山的财富,又岂是区区平民可以形容的?” 顾寒清淡淡一哂,根本无心听太子的花言巧语,抬眼正色道:“太子殿下特邀顾某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对顾某说这些谬赞之言吧?” 太子眸色微转,提起酒壶为顾寒清的杯里斟上酒水,却并未直面他的回答:“这是从南疆特制的乌苗酒,很多人不喜欢它的味道,但是本宫却觉得十分独特,顾少主不妨尝尝。” “谢殿下。” 顾寒清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舌尖刚沾染到酒水,一种绵长细腻的的苦涩之感便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还未将酒杯放下,太子便趁势接口道:“想必这杯酒,就是顾少主此刻的心境吧?” 顾寒清猛然一怔,等到他想加以掩饰时,坐在对面的太子早已将他所有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顾少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和三弟之间所发生事情外人或许尚不清楚,可是本宫却是知道的。” “不知太子所指何事?”顾寒清心中虽然忐忑,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道,“顾某和燕王殿下私交甚好众所周知,根本不足为道。” “从前或许很好,现在可就未必了吧?”太子古怪一笑,抬头注视着顾寒清不紧不慢道,“自从你们中间夹了一个女人之后。” 太子的话虽然犹如蜻蜓点水,却在顾寒清的心中掀起了一阵狂澜。他与高珩还有程金枝三人之间的事本就鲜为人知,如今竟会被太子掌握,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知道,顾少主你一定还在奇怪本宫是 如何得知此事的。但如何得知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顾少主就这样被昔日挚友横刀夺爱,难道心里就没一丝愤恨和不甘吗?” 太子说到最后故意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利剑直击顾寒清的内心,让他原本想要隐藏在心底深处,不愿被揭开,也不愿被他承认的事实,在这一刻都暴露无遗。 扪心自问,在面对高珩和程金枝的感情上,他真的有如此宽大的胸径去包容和体谅吗? 在自己内心深处,难道真如太子所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和不甘吗? 但与此同时,太子的险恶之心也已昭然若揭。然而这种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虽然让人厌恶,却能在不经意间映射出被封存在心底的阴暗面,顾寒清能感觉到,有些被他强力压抑的东西,已经产生了微妙的转变。 可当着太子的面,他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本就无爱,何来横刀夺爱之说,太子殿下是否有什么地方误会了?” “顾少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太子笑意盎然地站起身来,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欺骗本宫不要紧,可你能欺骗的了,你自己的心吗?” 第五十章 暗流汹涌 “冷暖自知也好,自欺欺人也罢,这都是顾某自己的事,不敢劳太子殿下费心。” 纵然太子的旁敲侧击并非全无作用,可顾寒清的态度依旧强硬。从前与高珩交好时,他就没少见识过太子的阴险狡诈,自己如今面对这样一只狡猾的狐狸,无动于衷才是最好的反击。 “顾少主这么说就是承认了?”太子黠然一笑,调转脸色道,”其实本宫一直在想,如果顾少主能够与本宫合作,你我各取所需,那于两方而言都是如鱼得水之事。到时候既能让燕王妃重回顾少主的怀抱,还能趁势教训一下三弟,可谓两全其美,顾少主要不要考虑一下?” 眼见太子终于沉不住气跨入正题,顾寒清眼波流转,嘴角显出几丝嘲讽之意。 但听他只谈合作,却对合作的内容只字未提,显然是对自己心怀戒备,不会轻易告知。 “既然太子殿下都说她是燕王妃了,那她就已经是燕王殿下的人,顾某不会,也不敢再觊觎。” 顾寒清若无其事地说着,可心头还是不可避免地抽搐了几下。 “况且暗箭伤人,背后插刀的事恕在下无能为力,燕王殿下曾经几次三番救顾某于危难之间,这份恩情顾某一直铭记于心,是无论何人何事都撼动不了的。” 确实,也正因为如此,在面对高珩和程金枝二人的感情时,他才会不知所措,无从下手。毕竟恩将仇报,反目成仇这样的字眼太恶劣,也太残酷,是他生命所不能承受的沉重。 “顾少主是指七年前我大周与西晋那场汴水之战吗?”太子不屑一顾地冷哼道,“少主以为三弟他真的是为了救你才披襟斩棘,浴血奋战的?他是为了在父皇面前邀功,为了自保,为了在天下百姓面前为自己赢得一番美誉。少主别忘了,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晋封为王的,这其中究竟有多少隐情,就不用本宫多说了吧?” “不,燕王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在下了解他。” 当听到自己一贯坚持和认定的事实突然有了不同的论断,顾寒清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 “你说你了解他?”太子的语气中满是鄙夷之意,“你若真的了解,今日又岂会为情所困?他若是真的视你如生死之交,又岂会趁其不备就横刀夺爱?” “太子殿下。” 顾寒清打断太子的话,脸上已是阴云笼罩。这番言辞是如此直接,不带一丝一毫的委婉和掩饰,听得他身 心颤抖,如鲠在喉。 而太子得意地看着顾寒清的脸色变化,回到座位上饶有兴致地抿了一口酒,这才徐徐道:“不仅如此,似乎顾少主你一直所信任和仪仗的程家,也做了一些不近人情之事。” 继而故作感慨道:“唉,一个人接二连三地经历亲情,爱情,友情的三重打击,就连我这个局外人,都为顾少主你感到悲愤和不甘呐。” 顾寒清闻言眼眸微抬,目光肃然:“太子殿下将顾某调查得如此透彻,是否太过用心良苦?” 原本听闻太子获悉他与高珩之间的事,顾寒清还以为他可能派人深入查访过,又或是有知情人不甚走漏了风声。可如今他竟连自己与程家的事都一清二楚,对于这个外人来说,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太子显然也发觉了不妥之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忙转色道:“顾少主你与程家的事,本宫也只是听到传闻略知一二,但少主别忘了,如今的靖国公程大人和三弟可成了亲家,往后必然站在统一战线,难道这是顾少主你想看到的局面吗?” 顾寒清淡然笑道:“顾某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不懂朝局风云,也不懂争权夺位。在顾某心里,向来都是恩大于过,情大于恨,只怕太子是看错人了。” “顾少主,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个世界你退一尺,人家就会进一仗,与其到时候退无可退,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否则你今日只是痛失所爱,可明天可就不知道会失去什么了。” 太子脸上虽仍旧笑意盈盈,可言语间分明带着几丝威胁与警示。 “本宫不求顾少主能马上回答,还请少主回去权衡利弊,好好考虑。”太子特意走近提醒道,“一定要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既然如此,多谢太子殿下今日的款待与教诲,那顾某就先告辞了。” 顾寒清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威胁而有所胆寒,而是面沉似水地朝着太子欠身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离开沁芳园已近酉时,直到跨出园子的那一刻,望着郊外云蒸霞蔚的晴空,他悬在胸口的那颗大石头才稍稍落下。 这场邀约看似突如其来,实则早已蓄谋已久。 太子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句句正中下怀,他虽然已经竭力掩饰,但还是让太子窥见了几分心思。 顾寒清隐隐觉得,自他重回京城惊悉高珩与程金枝大婚的那一刻起,就像是被卷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漩涡之中,虽无水声 ,却有波澜。而在这个漩涡的背后,似乎有人在暗处默默操控着这一切,却让人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这个人,绝不单单只是太子那么简单。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目的,显然都是冲着高珩而来。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他虽暂时得以逃离,但太子已经言尽于此,自己若是不能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那就等同与之为敌,随时可能会陷入险境。 可他害怕的早已不是险境,而是人心。 待顾寒清坐上车马离去,很快便又有一辆马车在沁芳园的正门口停了下来,似乎有意避开前者。 马车停稳之后,便走下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人,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 “此处乃太子殿下别苑,你是何人?” 门口的侍卫上前阻拦,语气冰冷,态度强硬。 但那女子并未在意分毫,相反还微扬下巴,莞尔一笑。 “还请这位小哥通报一声,就说靖国公府大小姐,顾家少主夫人程素锦,求见太子殿下。” 第五十一章 借刀杀人 沁芳园内,太子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神色从容的程素锦,嘴角逐渐上扬,流露出一丝邪恶的诡笑。 如果说他的意外邀约于顾寒清而言猝不及防,那此刻程素锦的突然请见则是他始料未及的。但比起自己亲自邀请的顾寒清,不请自来的程素锦反而给了他一种惊喜之感。 “太子殿下这么看着素锦,是对素锦的到来颇觉意外,还是说...素锦脸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吗?” 程素锦故意用袖子拂过脸庞,眉宇间眸光流盼,显出几分娇媚之态。 “程小姐,不对,本宫应该称你为顾夫人才对。”太子笑吟吟道,“本宫只是觉得,顾夫人花容倾城,所以不免多看了几眼。” 然而还未等程素锦因为这句赞叹而自谦几句,太子便继续道:“但是比起夫人的妹妹,就是如今的燕王妃,似乎还差了那么一点姿色。” 程素锦一听闻此话,原本浅笑依然的脸上霎时阴云密布,眼中恨意浓重,连藏在衣袖中的手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而太子满意地看着程素锦的反应,心中已经对她此行的目的了如指掌。 之前在和顾寒清的谈话中,无论他怎样旁敲侧击,似乎都未有显著成效。他确信顾寒清对高珩心中有恨,只是缺少一个扭转时局的关键契机,而程素锦的到来,无疑为此事打开了一个新的缺口。 “顾夫人是不是因为本宫这句话生气了?” 程素锦勉强调整好脸色,露出了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满不在乎道:“怎么会呢?女人的容颜再美,终究是个躯壳,但凡是有形体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坏,会老去,素锦从不会去在意这些评价。” “顾夫人果然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难怪说出的话也如此深刻又有涵养。”太子不紧不慢地说着,忽而故作疑惑道,”哦对了,本宫还未请教顾夫人是为何事前来?顾少主这前脚刚走,夫人这就到了,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太子殿下恐怕并不认为这是巧合吧?”程素锦眼眸微抬,“明人不说暗话,素锦是一路尾随夫君而来的,而且素锦也知道,太子殿下邀我夫君,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顾夫人倒说的本太子像是有什么阴谋似的。”太子哈哈一笑,“那夫人此番前来,又是意欲何为呢?是因为你的夫君,还是因为…你那个做了燕王妃的妹妹?” 眼见心底的秘密被看穿,程素锦略感意外,但望着太子已经气定神闲, 俨然洞悉一切的样子,她反倒放松了紧张的神经。她此行目的明确,本就不想多加掩饰,如今能被放上台面开诚布公,少了互相猜忌互相试探的套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殿下果然神通广大,素锦心里想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眼睛。” “那夫人想知道,本宫之前和顾少主都说了些什么吗?” 程素锦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素锦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想必是让殿下感到失望了吧?” 太子点点头,故意装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是啊,所以不知道顾夫人,会不会让本宫感到失望?” “太子殿下认为呢?”程素锦淡定地反问道,“素锦既然亲自前来,自然抱着十二分的诚意,况且殿下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而素锦只是个弱女子,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断不敢只身一人贸然前来,万一不慎得罪了太子殿下,岂非自掘坟墓?” “顾夫人放心,本太子并非不讲理之人,只要是归顺本宫,与本宫一条心的人,那就是本宫的朋友,本宫自会以诚相待。”太子满脸笑意地说着,突然脸色一沉,“只有那些不知死活,非要与本宫做对的人,才是在自掘坟墓,自寻死路。” 话音刚落,他便用力折断了身旁花开正盛的垂丝海棠,娇嫩的花朵落在地上,很快便奄奄一息。 程素锦眸子微微一颤,显然对太子这番言行有所恐惧,忙开口道:“殿下和素锦面对的可以说是同一个敌人,素锦自然同仇敌忾,请太子殿下放心。” “顾夫人的诚意本太子感同身受,只是夫人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这份诚意?” “太子殿下没有从我夫君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那素锦或许能为此事略尽绵力。” 太子眼睛一亮:“哦?不知夫人指的是......?” “很简单,置之死地而后生。”程素锦微沉一口气继续道,“我夫君是念及旧情之人,所以即便心中痛苦,也不愿意去对付燕王,但如果此刻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受到威胁,他必须在昔日手足之情和这样东西之间做出取舍,殿下觉得,他会如何做?” 太子饶有兴趣道:“难道对于顾少主来说,还有什么比情义更重要,重要到他可以舍弃兄弟手足?” “有。”程素锦目光凝重,面色肃然地注视着太子,“那就是整个顾家。” 太子眸子一定,愣了片刻,这才大笑道:“哈哈 哈,顾夫人,本太子实在是小看你了,你对顾少主可真是痴心一片呐。” 程素锦冷笑一声,却并未在意太子的讽刺,眼中溢满了惆怅与凄凉:“太子殿下又怎会理解,你心爱的男人对自己从来不闻不问,心里自始至终地装着另一个女人的滋味?这种滋味深入骨髓,简直让人生不如死。我要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只有我会对他死心塌地,只有我会在他处于危难之际陪伴左右,和他患难与共,那个程金枝,她做过什么?她只是个会对荣华富贵投怀送抱的红颜祸水!” 程素锦说着不由红了眼眶。她向来争强好胜,自命不凡,可如今为了顾寒清卑微到骨子里,却仍旧换不回他一点真心,这对程素锦来说,实在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悲哀与污点。因而,她更加把这一切都归咎在了程金枝身上。 “顾夫人不要过于伤心。”太子故作同情地叹了口气,拿出手帕递给程素锦安慰道:“顾夫人对顾少主情真意切,让本宫都为之动容,相信顾少主很快就会回心转意的。” 太子神色动容地说着,继而眸色微转:“既然顾夫人如此慷慨投诚,若是我们合作愉快,以此为交换,夫人想得到什么回报?或者说,你想燕王妃如何?” 程素锦闻言缓缓抬起眼帘,眼中爆发出一股瘆人的恨意,将每一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 “我想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第五十二章 往事如烟 靖安十六年冬,远在大周南面的西晋经历五侯之乱再立新王,新王初登王位,野心勃勃,不断出台强政举措,矛头直指大周,以致两国局势紧张,边境纷争不断。 当时的大周正值与北燕交战,无暇两方兼顾,为缓和与西晋之间的胶着之态,周帝在以皇后以及程衍等几位大臣的谏言下,准备将年仅十岁的皇三子高珩送往西晋为质。 这一年的冬天尤为寒冷,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际倾倒而下,皑皑白雪覆盖在苍茫天地间,满目的银妆素裹,寂寥无垠,冷落了即将到来的春天。 广陵宫外很快就堆起了厚重的积雪,年幼的高珩独自蹲在宫门前静静地堆着雪人,一双小手虽被冻得通红,却仍然认真地捧起地上的积雪,小心翼翼地拍打在雪人身上, “珩儿,外面这么冷,母妃煮了热腾腾的南瓜粥,你快进来吧。” 当时的慧妃还尚居嫔位,她披着一领斗篷踏出宫门,见高珩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颜。 他难得像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做一些这个与年纪相称的事情。 “母妃,再等等,儿臣马上就做好了。” 高珩将一个稍大的雪人堆好,又将冰雪揉成团,在大雪人的旁边安上了一个小雪人。 “这雪人捏得真好,有模有样的。”慧嫔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这对雪人,眸子里柔光闪烁,“让母妃猜一猜,嗯...这个大的雪人是我,小的是你,对吗?” 高珩站起身来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慧嫔莞尔一笑,“母妃倒真有些猜不出来了。” “这个大的是珩儿,小的才是母妃。”高珩指着雪人正色道,“珩儿想要变得足够强大,只有这样才可以保护母妃,不再让您受任何人的欺负。” 高珩认真地说着,清俊的脸上稚气未脱,却写照着犹如大人一般的沉静与稳重。 “好,珩儿,母妃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慧嫔蹲下身来将双手扣在高珩的肩上,心中动容,眼中不由泪光闪烁:“但是,母妃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这辈子都能平平安安,只要你开心快乐,母妃就是受再多的委屈,都算不了什么。” “陛下驾到——” 就在这时,一个久违的声音突然从宫门外头飘然而至,慧嫔猛然从雪中站起,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已经记 不得这个男人已有多久没驾临过这座门可罗雀的广陵宫,她也早已习惯了静心沉寂,与世无争的日子,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反而让她心中隐隐升起些许的不安。 但她还是没有料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竟化作了她一生都难以抚平的伤痛。 “朕许久未来了,所以来看看,你和珩儿都还好吗?” 几句简短的问候,几句像是敷衍了事一般的开场白,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神态,也没有饱含深情的眼神,一切都那样淡漠,淡漠得让人心寒。 “谢陛下关心,臣妾和珩儿一切安好。” “那就好。” 周帝点点头环顾四周,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直接道出,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其实…朕已经决定,挑选珩儿送往西晋为质,一月后便会启程出发,朕现在来告诉你,是想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周帝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慧嫔劈得体无完肤,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周帝波澜不惊的脸庞,心中像是被灌满了冰寒彻骨的雪水,冷得她浑身都在颤抖。 半晌,才怔怔地问出一句。 “陛下,为什么是珩儿?” “珩儿身为我朝皇子,就有义务为大周的江山百姓做出牺牲。这是朕和诸位大臣郑重商议之后的结果。此事木已成舟,慧嫔,你就不要再多加过问了。” 周帝的态度淡泊如水,仿佛比窗外飘飞的大雪还要让人心生寒意。而高珩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突然转身跑出了寝宫。 “陛下,臣妾就只有珩儿这么一个孩子,此去西晋路途遥远,危险重重,珩儿还那么小,臣妾只怕这一转身,从此青山有路,人已殊途!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慧嫔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凄凉的哭声散落在坼骨的寒风中,融化在厚重的积雪里,却始终打动不了周帝的铁石心肠。 “珩儿只是送去西晋为质,朕会派专人一路相随,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接他回来,你不用太过担心。” 周帝说完便甩开慧嫔紧拽不放的双手,丢下冷漠的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朝寝宫外走去。 广陵宫外,高珩蹲在之前堆好的雪人面前平静异常,没有哭喊,没有吵闹,仿佛当下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 “珩儿,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了一个他久未听到的声音,他确 信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但又觉得无比陌生。 甚至还让他感到憎恨与排斥。 他漠然地转过身去,极其生涩地喊出了一声“父皇”,一双明眸虽然看似澄澈似水,内里却 犹如这冰天雪地一般寒冷,让人看不到丝毫的温存与暖意。 这绝对不是一个十岁孩童该有的眼神。 周帝望着他略有些发怔,眉头缓缓皱起,似乎在脑海中回忆着关于这个孩子的片段,可回忆到后来,眼中的底气渐散,竟不敢再与他对视,转身离去。 而等到周帝离开后,高珩这才收起冷漠的眼神,将头埋在膝盖里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他从来不会在人前哭泣,纵使有天大的委屈,也会选择一一放在心里,即便他只是个年幼的孩子。 ………… “陛下,臣妾求陛下收回成命!” 雪越下越大,慧嫔跪在崇华殿外,任周身落满荼白的雪花,一声声地朝着大门紧闭的崇华殿嘶声呐喊,即使喉咙嘶哑,嘴唇发白,浑身瑟瑟发抖,可崇华殿依旧大门紧闭,杳无音讯。 最后,她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在雪地里。 第五十三章 拨云见雾 慧妃立在那里凝望高珩许久,旧日之痛涌上心头,渐渐湿润了眼眶。 “你还是要争?” “为何不争?”高珩眸色深重,“儿臣已经没有选择。” “你有选择。”慧妃拉住高珩的手,“只要你收敛锋芒,退出这场纷争,不再与太子为敌,等再过些日子,我就会向陛下请命。待太子登基之后,你我母子二人就可以离开京城,过平静安定的日子了。” 高珩轻叹一口气,抬眼望着空中的雪絮:“母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正因为儿臣曾经和您万般隐忍,处处退让,才会让险恶之人步步紧逼,得寸进尺。如今太子和皇后虎视眈眈,儿臣若趁势败退,必然就是落入虎穴九死一生,即便能等到太子登基,太子心胸狭隘,定会排除异己,那儿臣和母亲,就是首当其冲。所以...与其现在坐以待毙,只能放手一搏。” “不会的,太子并非如此十恶不赦之人,只要你我俯首称臣,你是他的亲兄弟,他不会如此狠心对你下毒手的。” 慧妃语带哽咽地说着,可神情却充满悲戚与矛盾,她显然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这番话,但又不愿意去承认。又或者说,她害怕承认了,自己和高珩就真的再无退路。 “我不想再看你冒险,不想再替你担惊受怕,更不想你再有任何闪失。当年去西晋的那段日子,母亲没有一天能吃得好饭,睡得好觉,每每午夜梦回,总能看见你身陷险境,穷途浴血,而我却无能为力。一醒来,眼泪都湿了枕头。” 慧妃说到最后,前尘往事震颤心间,终于忍不住失声哭泣。 这些年她看似云淡风轻,不争不显,不喜不悲,可背后的辛酸苦楚又有几人得以窥见?她并非是个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之人,她一切紧张和害怕的缘由,都是因为高珩。 “母亲。” 高珩握紧了慧妃的手,清冷的眸子里千回百转,溢满了复杂的情愫,最后闪现出盈盈泪光。“母亲对儿臣,真的那么没有信心吗?” “当然不是。母亲把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又岂会对你没有信心?”慧妃目光坚毅,眼中又突然流露出一丝恐惧,“可是你难道忘了,当年的兰贵妃和安王是怎么死的了吗?” “母亲不是兰贵妃,儿臣也不是安王。”高珩剑眉微蹙,正色道,“况且儿臣一直认为,当年这件事并非全由皇后所为,定然还有其他人从旁协助。这个人以前在,现在依然还在,儿臣能感觉到他在背后 伺机而动,只要我们稍有松懈,就会被推下深渊万劫不复。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慧妃摇摇头,眉宇间显出几分严峻之色:“可是这一切都只是珩儿你的猜测,或许根本就没有你说的这个人。如今的朝堂局势一目了然,若真有此人,他必然位高权重,而这样的人屈指可数,难道你想说……” “儿臣现在还不知道。”高珩眸色微闪,“但再过不久,他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兰贵妃是程大人的亲妹妹,此事对他打击深重,他甚至为此不惜得罪皇后,断不可能去协助太子。莅安侯虽为皇后兄长,可早已闲云野鹤,无心朝政,又岂会自寻烦恼?而陈将军常年在外带兵打仗,还曾在西晋之时救过你,他若真有加害之心,当初又何必相救?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还有谁符合你所描述的那个人了。” 慧妃若有所思地说着,心里却愈发忐忑不安。 眼前雪絮迷眼,阻碍了远处的红墙绿瓦,峻岭崇山,让人看不真切。仿佛有重重迷雾漫溯而来,就像她与高珩此刻的处境一样,只能身在其中,却窥不见前方经纬。 “最可怕不过人心,在一切尚未有论断之前,儿臣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望着高珩坚毅的眼神,慧妃意识到自己即便说再一万句,都已经撼动不了他的决心。或许早在很久以前,这份决心就已深入骨髓,支撑他一路砥砺前行,披荆斩棘。 时至今日,他又如何再肯亲手推翻自己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 “终究是母亲太没用,让你小时候受了太多的委屈和磨难……” 慧妃低垂眼帘,言语间满是自责之意。 “不关母亲的事。”高珩注视着慧妃认真道,“您已经为儿臣牺牲了太多,该轮到儿臣去保护您了。” 慧妃沉下一口气欲言又止,最终欣慰一笑。可这份笑容中,却分明夹杂着几许担忧和无奈。 “那你答应母亲,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还有金枝,她现在是你的王妃,你也要顾虑她的感受,要好好对她。即使……” 慧妃突然停下来,像是有所顾虑,而身边的高珩已经接口道:“母妃觉得,儿臣娶她,不是因为爱?” “无论是不是因为爱,我都知道,珩儿你心里是有她的。”慧妃柔柔一笑,“你从小到大行事沉稳,凡事都经过深思熟虑,母亲不信你会委曲求全,不信你毅然决然在大殿上当 着文武百官的求你父皇赐婚,全都只是因为出于善心,是想要救她。”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高珩淡淡一笑,“儿臣承认,当时决定要娶金枝,确实是有私心。只是很多时候,你得到了一些东西,却一定会失去更多。” 高珩说到此处,神情凝滞,眼角渐渐流露出一丝伤痛和内疚。 “儿臣常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是指…对你那个叫顾寒清的朋友吗?”慧妃小心翼翼道,“虽然我也不清楚你们三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放弃金枝在先,于情于理,你并没有做错。何况母亲能感受到,金枝对你,也是有感情的。” “他真的...放弃金枝了吗?” 高珩喃喃自语了一句,回过神见慧妃正担忧地看着他,于是调转了脸色。 “母亲,外头冷,我们进去吧。” 第五十四章 朔风凛凛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傲雪凌霜,冰寒料峭,燕王府内也是一片粉妆玉砌。 程金枝披着一领丁香色斗篷立在院子里,抬手接过几片晶莹的碎雪,看着它们在掌心中融化成雪水,暗暗地垂下了眼眸。 她的生母就是在一个雪天过世的,那天雪虐风饕,滴水成冰,温热的眼泪流在脸上,很快就凝成了寒霜。加之凉薄的人情和失去亲人的痛苦,那时程金枝一生中,最觉寒冷的一次。 而如今再临雪景,难免让她触景伤情。 “王妃,外面这么冷,您上回才刚受过风寒,还是快些进屋里来吧。” 踏雪走到她身边搓了搓手,望着漫天的飞雪,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说起受风寒的事,自然是因为程金枝那次跳入湖中救人,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在正和宫担惊受怕地跪了大半日,还与阴险狡诈的太子皇后周旋所致。 直到现在想起,她除了心有余悸,还是忍不住地翻上几个白眼。 “只是受了点风寒而已,我早就恢复了。”程金枝不以为意地扬了扬嘴角,“不知道为什么,一到雪天,就会分外想念那些见不到的人。” “王妃是想念自己的亲人了吗?” “是啊。” 程金枝抿了抿嘴,脑中却不置可否地闪现出另一个身影,她心中一紧,忙转色道:“对了踏雪,你的亲人呢,都还好吗?” “其实…奴婢的父母在奴婢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踏雪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若非燕王殿下好心收留,奴婢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程金枝自责地将手覆在踏雪的肩上安慰道,“其实…我也是因为想起了我娘。她就是在这样一个雪天过世的。” 程金枝说着,眸子突然黯淡了下去。就在她生母过世的那天,她失去了至亲之人,可偏偏也是在冰寒彻骨的这一天,她遇见了一个为自己雪中送炭,温暖又耀眼的少年。 为什么自己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他? 或许由始至终,她都在等待一个答案。但同时,她又害怕得到这个答案。 毕竟此刻的她,心里已经装进了另一个人。 程金枝轻叹一口气,只觉一阵若有似无的罪恶感萦绕心间。自己明明已经答应高珩会收起回忆,然而此刻那些过往又再上心头,闹得她思 绪烦乱。 她想着,便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雪重重地朝空中抛了出去。 雪团在空中划开一个弧度,落在雪地里绽开了细碎的雪花。踏雪疑惑地看着程金枝突如其来的举动,试探道:“王妃,您这是在打雪仗吗?” “打雪仗?”程金枝眼珠一转,点头笑道,“打雪仗好啊,既能暖和身体又不浪费这一番雪景,反正我也好久没玩过雪了,你把大家叫来,咱们一起运动运动。” “啊?真的要打雪仗啊?” “你就是因为不运动才变得圆润的。”程金枝打趣地瞟了踏雪一眼,“快点快点,多叫些人,把寻梅,常瑞他们几个都叫来。” “王妃,您这不就是在说奴婢胖吗?”踏雪难过地扁了扁嘴。 “哎呀,打几回合雪仗保证你苗条赛过赵飞燕,快去快去。” 然后接下来,只见王府大院内,十多个个家仆连同踏雪寻梅一起在雪地里东奔西跑,左右开弓,一时间碎雪纷飞,雪花四溅,原本应该知书达礼,端庄持重的的燕王妃在雪中跑成了一朵飞燕草。 但出了一身汗,压抑的心情顿时也畅快了许多,正当程金枝解下斗篷撩起袖子准备再干一场时,一个小厮突然上前来报:“王妃,殿下回来了。” 程金枝停下手中的动作正色道:“他人呢?” “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吧。” “一回来就进书房,真是个大忙人。”程金枝不悦地撇撇嘴,“亏我还特地做了桂圆红枣汤想给他暖暖胃呢。” 然而她嘴上虽然抱怨,还是立刻抖了抖身上的雪渍,重新整顿一番后,去膳房盛了自己之前亲手煮的甜汤,一路去了南苑的书房。 从前的程金枝在这王府之中就像个住客,不管闲事,不问是非,只管每天住的自在舒适。但如今,她逐渐开始像个女主人。王府内的杂务琐事她会过问决断,会亲自下厨去做些点心等待夫君归来,也会在高珩政务繁忙的时候端茶送水,这样的生活看似平淡无奇,波澜不惊,她倒也乐在其中。 难得岁月静好,谁又愿意风里来雨里去? 即使这段日子才刚刚开始。 手中的甜汤虽然盖着盖子,但由于天寒地冻,冒出的热气愈发微弱。程金枝加快脚步朝南苑走去,熟料刚拐进回廊,就见高珩行色匆匆地从书房走了出去,似乎有紧急之事。 “喂,喂……” 程金枝远远地喊了几声,可他并未注意到身在回廊的自己,转眼间就已经走出了视线。 “这刚回来,他又要去哪儿啊?”程金枝望着高珩离去的方向掷气道,“算了,你不喝我喝。” 她说着便要揭开盖子,可手刚伸到盖帽上,她又开始犹豫:“不行,我这大冷天的给他送过来,现在自己喝了,岂非没他什么事儿了?我还是把汤放在书房里,让他凉了也得喝下去。” 想着她便走到书房跟前推开了房门。四下无人,程金枝将煮好的甜汤放在几案上,刚转身欲走,却发现几案的正中央正用镇尺压着一封信件,似乎是高珩刚刚才看过的。 “难道他是因为看了这封信,才急匆匆走出去的?” 程金枝看着眼前这封唾手可得的信件,心里顿时好奇不已。她做贼心虚似地环顾四周,确定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人迹之后,这才将手伸向了这封信。 “只是悄悄看一眼,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她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小心翼翼地将镇尺拿开,只见信封上竟赫然写着“程金枝亲启”五字。 “这是给我的信?”程金枝眉间一颤,“难道是他......” 想到此处,她的心脏顿时狂跳不止。 她颤颤巍巍地拿起信封,取出信件,踌躇了半晌,这才鼓起勇气将其打开。 然而在看到信中所写的那一刻,程金枝只觉胸口像是突然被人塞满了棉絮,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信上的内容如此简短,却又如此触目惊心。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第五十五章 冰雪故知 午时过后,雪稍稍小了一些。 京城的街道两旁堆起了积雪,使得原本宽敞的道路显得局促了不少。 高珩神情严峻地坐在马车内,周身笼罩着一层冷冽的寒意,让人琢磨不透,也不敢接近。 “你确定,寒清在数月前就已经回到了京城?” “从泉州回来的人确实是这么说的。”一旁的沈钧应声道,“属下本可以提早就将此事告知殿下,但由于派去泉州的第一批人至今杳无音讯,所以耽搁至今才有消息。” “好端端派出去的人,又岂会突然杳无音讯?”高珩神色凝重道,“明显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阻止我们见面,而那批人,应该已经遭遇不测了。” 沈钧一惊,皱紧了眉头:“可是顾少主既然已经回到京城,又为何至今没去找过殿下?属下曾多次派人去顾府打探,可府里的人都声称少主还未回京,这中间是否出了什么差错?” “你应该记得,就在我大婚前的两个月,泉州那边寄来一封给金枝的信之后就再无消息,而我寄出去的信也都石沉大海,现在想来,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寒清做事素来有条有理,他不是那种出其不意,随心所欲的人。”高珩眼眸深邃道,“况且我刚才又翻看了一遍那封信,发现信上的笔迹虽然与寒清的笔迹极其相似,但有几处地方刻意模仿的痕迹太重。这也就证实了这封信之所以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恐是怕字数太多,容易遭人识破。” 然而沈钧却冷不丁问道:“殿下,这不是给王妃的信吗?您怎么就……” “咳咳,你是不是抓错重点了?” 高珩尴尬地咳了两声,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属下知错,属下知错。”沈钧忍笑正色道,“那照殿下所说,一直都有人躲在暗处挑拨离间,混淆视听,目的就是想要借王妃,疏离您和顾少主之间的关系?” 高珩冷冷一笑:“与其说是疏离,倒不如说,那个人想看我们反目成仇。” 而话音刚落,马车就已经在顾府门口停了下来。 “这位是燕王殿下,你们顾少主可在府中?” 沈钧上前向门外的守卫询问,那守卫慌忙行了个礼,正在犹豫该如何回答,高珩已经走上前直言道:“你去告诉你们少主,他今日若是不肯出面,我是不会走的。” 那守卫一惊,却还是面露难色道:“殿下,我们…我们少主他不在府中 …” 高珩眸光犀利道:“你是想告诉我,你们少主不仅不在府中,还不在京城,对吗?” “是...是的…” 那守卫支支吾吾地回答着,话中已经毫无底气。 高珩脸色一沉,一把掐住了这守卫的衣襟,眼中的寒气扑面而来:“本王再说一次,去告诉你们少主,他不出现,我就这里一直等下去,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小的这就去!” 那守卫瞬间便吓破了胆,正要冲进府中通报,只见顾寒清已经一袭青衣,面色沉静地走了出来,嘴边挂着一丝淡漠如水的笑容。 “我所认识的燕王殿下,可不是会迁怒于人的。” 高珩怔怔地望着他,舒展了紧簇的剑眉,原本冰冷的眸子散去霜雪,隐隐透出一束光亮。然而从顾寒清的眼中,除了弥漫的氤氲,他却看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让他眼中的光芒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对于这场久别重逢,高珩虽然已经在心底有所酝酿,但真正等到二人相见时,这种陌生的疏离感,却像一阵阴霾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伤感之余,更觉痛惜。 “你果然早就回京了。” “回不回来都一样,在与不在,其实都无足轻重。”顾寒清淡淡一哂,“不知为何,总有预感今天会见到一些许久未见的人,没想到是真的。” 步入府中,高珩四处看了几眼,凝视着顾寒清绝尘的背影,终于开口道:“既然回来了,为何要对我刻意隐瞒?” 顾寒清走在前头,闻言突然停下了脚步,语气不温不火:“我只是不想去打扰你们。” “我们?”高珩眸色一深,“你是指…我和金枝?” 听到程金枝的名字,顾寒清静默了半晌,这才缓缓开口道:“殿下可能不知道,我回京城那天,曾经去王府找过你。只是那天的王府张灯结彩,红火喜庆,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顾寒清说到此处苦涩一笑:“毕竟当初是我先行离去,我想我的到来,只会给你们徒添烦恼和愁绪,与其让大家尴尬,倒不如让我退居暗处,不打扰亦是一种成人之美。” 高珩望着顾寒清决绝又凄然的脸庞,只觉如鲠在喉。太多的话无从说起,又有太多的纷扰萦绕心间,顾寒清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对程金枝的念念不忘,而自己在他眼中,却恰恰成了那个横刀夺爱的人。 也就在这时,高珩突然意识到,他和顾寒清之间的误会,已经不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道明。纵使说清了,很多人和事都已经情随事迁,不复当年了。 以致于最后,只能简单地从喉咙里跳出几个字:“不是你想的那样。” “到底是什么样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顾寒清目光微凝,“只要金枝现在幸福,就足够了。” “真的不重要吗?”高珩眸色锐利道,“你明明还爱着她,你为什么不承认?” “那殿下呢?”顾寒清加重语气反问道,“殿下对金枝,难道不是爱吗?” 高珩没料到顾寒清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无论他回答是或否,受伤和受欺骗的人,都是顾寒清。 “殿下为何不说话?” 高珩双眸微闭,重重地沉下一口气,开口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就在父皇赐婚的前几日,我收到一封你写给金枝的信,上面就有这两句话。” 顾寒清眉头轻锁:“我没写过这封信。” “我知道。”高珩认真地说着,眼中顿时惊澜四起,“所以这就是症结所在,你明白吗?” 第五十六章 风起云涌 雪霁天晴,风止云息。 顾寒清僵直着身子立在雪地里,暮雪的亮白映衬着他脸色的苍白,白得让人晃眼。 “原来,我就这样放弃了她……” 他失魂落魄地说着,嘴角扯出一丝悲悯的苦笑。 听闻高珩将事情的原委大致相告后,顾寒清非但没有觉得豁然开朗,反而陷入了无尽的惆怅与悲愤之中。 他所惆怅的,是阴差阳错之间将爱人拱手相让。 他所悲愤的,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你真的相信我所说的一切?” “顾寒清微抬起暗淡无光的眼帘:“倘若连这点信任都泯灭了,殿下与我如今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高珩眸色微转,脸上晕开一丝欣慰之色:“母妃说的没错,朋友之间确实应该开诚布公,有些心结深了,就再难解开,慢慢的,不止会变得咸淡如水,甚至会反目成仇。” “我承认在这之前,我曾经怨恨过殿下,但是反目成仇太沉重了,我做不到。”顾寒清眸色渐深,“何况金枝…也不想看到我们这样。” 顾寒清虽然竭力隐藏,但眼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对程金枝的牵藤挂蔓,让高珩心中百味杂陈,却只能无可奈何。 他素来个性强韧,无所畏惧,再多的艰难险阻,是非曲折,他都能乘风破浪,势如破竹,然而在这件事上,他却头一回感到如此无力。 若是再早一些,他可能还会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将程金枝拱手相让,可如今,他却无法再劝服自己妥协。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程金枝在他心中早已不是顾寒清寄放在身边的物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为他所珍惜和爱护的人。 就在这时,耳边蓦然想起了大婚之前,他在王府那棵老槐树下对程金枝所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不拦你。” 曾几何时,他故作洒脱地在程金枝面前扬言而去,但此刻想来,这句话却如一根芒刺深扎心底,让他揪心之余更觉恍然无措。 正因为这句话,他已经失去了自私的权利,顾寒清的出现,又加深了他心中的愧意,这段感情本就阴错阳差,往后只怕会风雨飘摇。所有有关去留的一切,都取决在了程金枝的身上。 “金枝她…看过那封信吗?” 正当高珩愁眉深锁之时,顾寒清突然问出了这句话,语毕 便下意识地收紧了两颊的肌肉,似乎害怕得到一个他不想得到的答案。 “这个答案重要吗?” 高珩神情凝重地注视着顾寒清,心里在犹豫该如何回答。 “当然重要。”顾寒清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凄然,“但是我想,我已经知道…..” “她看过,她很难过。” 高珩一咬牙,最终还是说了谎话,但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当初他之所以没有将此信交给程金枝,就是怕她太过伤心,但这封信如今明明可以印证程金枝对自己投入感情并非为了疗伤取暖,可他却选择在顾寒清面前刻意隐瞒,这对程金枝来说,其实并不公平。 而听到高珩的回答,顾寒清的眼中霎时闪现出零星的光芒,但很快又变得黯淡。 “是我对不起她,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些什么,相反,我应该谢谢殿下肯在危难时刻挺身相救,在她伤心难过之时伴她左右,照顾她,疼爱她,这些,是我这个只会逃避和怨恨的人所望尘莫及的。” 听到顾寒清这番话,高珩原本应该如释重负,可他却怎么都松不下一口气,心头反而溢满了一股难以言明的酸涩,搅得他心烦意乱。 “殿下不必为此感到有任何为难之处,这些都是寒清的真心话。” “你不想见见金枝吗?” “会见,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顾寒清仰头看着天际即将冲破流云的曙光,面色苍白地笑道,“反正我在她心里已经是个绝情之人,想必她也花了些时间想把我从她心里剔除,现在我又突然回来破坏她平静的生活,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罪大恶极。” “你送给她的手帕,她一直都带在身上,为了这块手帕,她甚至差点惹上杀身之祸……” 高珩说到此处,却戛然而止,他不想将所爱之人往外推,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同样错误的事情,是为了舒缓心中所愧也好,是不忍心看顾寒清深陷痛苦也罢,此时此刻,他恨极了自己的摇摆不定,拖泥带水,也恨极了那些利用程金枝来挑拨他与顾寒清二人的阴险之徒。 或许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错了。 “杀身之祸?”顾寒清闻言脸色顿改,走近高珩紧张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没事了,你放心吧。” “那就好。” 顾寒清嘴角泛起一丝欣慰的笑容,而高珩 无言地看着,心中却觉得无比苦涩。 但他还是尽快平复下心绪,正色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幕后黑手,今日他能让你我差点为敌,日后必然有更加深入的行动,我们不得不防。” “殿下觉得会是谁?”高珩调转脸色认真道,“说起来,前些日子,太子曾经找过我。” “太子?”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出了同一个答案。 而就在此时,忽闻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只听得门口的守卫惊呼一声,虽然即刻上前阻拦却已如同螳臂当车。很快,只见一批手持武器,身着玄色长衣之人从顾府大门鱼贯而入,冲上来将顾寒清和高珩团团围住。 “是屠灵司的人。” 高珩目泛寒光,唇角抿出一丝冷硬的线条。 只见为首的男人约莫四十有余,一双锐目炯炯有神,面相威严却又精气内敛,此人正是屠灵司的一司之长岑风。 他原本在打量顾寒清,在看到高珩之后暗暗吃了一惊,忙躬身抱拳道:“原来燕王殿下也在此。” “本王来此与故友叙旧,不知岑长司此番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岑风慢慢直起身子,再次将视线转移到了顾寒清身上,瞳孔一收。 “经我屠灵司查证,老臣有权怀疑上次刑部天牢遭人劫狱纵火一案,与顾家和这位顾家掌门有关。” 第五十七章 羊入虎口 如果说刑部主管全国刑罚和审核刑名,那屠灵司负责的则是稽查与搜捕,二者与审核重大案件的大理寺一起,构成了大周国内的“三法司制”。 但对于屠灵司,民间却早已盛传已久,指出它明面上虽然与刑部和大理寺一同掌控国家法度,暗中实为是历代周朝皇帝身边特设的监察机构,不仅负责一切最隐秘事件的调查,还从事相关的情报工作。 且凡是纳入屠灵司者,均须经过层层选拔,必要经受严酷考验,所选中之人皆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人才。每届的长司皆由皇帝直接任命,除去皇帝与长司之外,屠灵司内的一切事务外人都无权操控,纵使是身为高珩的皇子,也不能多加干涉。 正因为民间扑朔迷离的众说纷纭,也使得屠灵司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岑长司,我知道你们屠灵司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但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冲到顾府抓人,是否有欠妥当?”高珩冷冷地扫了一眼围在四周的官兵,挡在顾寒清面前面无表情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岑长司要连本王也一起带走呢。” 岑风眉睫轻挑,示意周围的官兵退后两步,这才不紧不慢道:“燕王殿下误会了,我们屠灵司抓人向来有据可依,有法可循,况且此次只是想请顾少主到屠灵司坐坐,问几句话,并无其他恶意。” “是吗?”高珩眼波流转,“既然岑长司方才口口声声说前些日子的刑部天牢纵火案与本王身边这位顾少主有关,那可否请教岑长司,这其中究竟有何关联之处?” 岑风看着目色沉沉的高珩,镇定道:“本来屠灵司所办之事,所查之案都不方便向外界透露,但如今燕王殿下问起,那下官就告知一二也无妨。” 他说着便将视线停在了神情严峻的顾寒清身上,眼中暗流浮动。 “顾少主从刚才开始就不发一言,不会是早就预料到会有祸事找上门吧?” “飞来横祸,自然让人防不胜防。”顾寒清调转脸色洒然一笑,可眼中却笑意全无,“顾某原以为只要云淡风轻地度日,就能安然无恙地静守一方,看来世事确实让人难以预料。不过好在顾某没行任何法外之事,问心无愧,既然如此,又何须多言?” “但愿顾少主你是真的问心无愧。”岑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继续道,“想必顾少主应该认识一个叫顾晨的人吧?” 顾寒清眸光一闪,似乎对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意外,微微蹙了蹙眉头。 “他是 我二叔。但我一直怀疑是他害死了先父,已经与他久未往来......” “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岑风抬手打断了顾寒清的话,“只要顾少主承认他是你们顾家的人,只要我知道你们都姓顾,那就足够了。其余的事情,就请顾少主到屠灵司在详细说明吧。” “岑大人的意思是,刑部这件案子,与我二叔有关?” 顾寒清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几步,神情诧异之余,还显出了一丝凝重之色。 他前些日子赴太子之邀后却迟迟未能表明立场,原以为此番是太子迁怒于他所动的手脚,可如今却突然牵扯出他们顾家中人,此人还与他存有恩怨。那此事,恐怕就不会只是犹如蜻蜓点水的警告那般简单了。 “确实有关。”岑风整肃神情,抬头看向了高珩,“但由于事关重大,除此之外,下官不能再透露更多,还请燕王殿下莫要责怪。” “岑长司果然惜字如金。”高珩闷哼一声,目光慢慢凝结成一点,眼中烈焰四起,“顾少主是本王的朋友,他的为人我很清楚,若是谁要扭曲是非,颠倒黑白,想借此机会将一些莫须有之罪强加于身,那到时候,别怪本王不客气。” 高珩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可心里却不由为之担忧。屠灵司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所入之地, 顾寒清此去即使不是凶险万分,但事出有因,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而眼前的岑风守口如瓶,想从他口中探知案情已无可能,加之事出突然,高珩此刻根本琢磨不出任何端倪,也无法及时想到解救之策。 “殿下放心。”岑风毅然地迎上高珩的目光,却不由被他眼中的气势所逼退,只能收敛神色道,“我们屠灵司执法想来公正不阿,绝不会让无辜之人蒙冤,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佞之徒。” 见岑风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顾寒清淡然一笑,走到高珩身边安慰道:“殿下不必担心,我什么都没做过,他们奈何不了我。只是没想到旧日作别,今日故友刚刚重聚,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之事。” “我当然相信你没有做过,但我不相信的人,也大有人在。”高珩瞟了岑风一眼,凑到顾寒清耳边轻声道,“记住,多说多错,小心行事,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顾寒清感激地点点头,望着高珩认真执着的眼神,一直堵在心头的某样东西好像瞬间幻化成风,让他顿觉明亮通透。 不愿前行的脚步踩在松 软的雪地里,印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在这样一个凄清寂寥的雪天里,虽然不知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何种考验,但至少在这之前,他肃清了心中的疑虑与宿怨。所以此刻,纵使不明不白地身陷桎梏,但也因为身边站着一个可以信赖的故友,而多了一份安心。“殿下。”临出大门,顾寒清突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别让金枝知道我们见过,也不要让他知道我的事,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 高珩深深地望着他,最终点了点头,可心里却荡漾开一抹绵长的忧伤。 顾寒清如今深入虎穴,却也不忘惦记牵挂程金枝,他对程金枝的感情,或许比起自己已然更胜一筹。 他此刻眼睁睁目送顾寒清远去,却无力搭救,而当他下一刻去面对程金枝时,却要经历比无能为力更难过的事情。 第五十八章 水中望月 顾寒清被屠灵司带走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引起了骚动。 顾家家大业大,坐镇四方,自然结交了不少权势高官,这其中就包括靖国公程衍。但正因如此,所谓树大招风,敌对之人也不在少数。一时间,各处势力闻风而动,跃跃欲试,都在等待一个揭竿而起的机会。 但好在顾家根基深厚,非常人所能撼动,纵使顾寒清被请进屠灵司问话,由于他一人之身就能牵连万众,所以除去高珩之外,想救他脱险之人也大有人在,只是屠灵司行事隐秘,不漏风声,在未能摸清关于刑部天牢的案情之前,谁都不敢贸然行动。 而身在王府中的程金枝虽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她素来对官府抓人判罪之事无甚兴趣,对屠灵司也不甚了解,只以为是哪位高官家的世子落罪,因此并未多加打探。 那天在书房偶然看到那封信后,她整个人就一直处于闷闷不乐的状态,有些事虽然明知已经尘埃落定,不会翻覆,但真当事实摆在眼前,让人一目了然之时,那种已经被雪藏和遗忘在心房角落里的伤感还是会一触即发,牵扯着过去那段温暖耀眼的回忆。 她不想去追究这封信始于何时,也不想去知道高珩读完此信的心境,她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猜,只是迫切希望见到高珩,和他说说话,依偎在他的怀中大哭一场,或者沉沉睡去。可让她疑惑不解的是,自从高珩那天急匆匆地踏出书房之后,再回来时,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与往常有些不同,似乎有意疏远。就连对她,也摆出一副“天下人都欠他钱的不还”的“冰块脸”,让程金枝憋闷不已,好生气愤。 一切好像回到了自己刚来王府的那段日子,甚至比从前更加咸淡如水。他们没有打破横在二人中间的那堵墙,也没有撕开那层薄薄的纱,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她又变回了“住客”的身份,还是个不受主人待见的“住客”。 是夜,岁暮天寒,窗外滴水成冰。 暖炉热气微醺,蒸腾着室内芳馨的木兰香,催人入梦,但程金枝却躺在床上迟迟未能入眠。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卧榻,心里又再次涌上来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恨之意。 这已经是第四天,高珩不说一声就自顾自住到别处去,留下她一个人在卧房里生着闷气,扯着被子。 王府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之间闹了什么别扭,就连程金枝也不禁对自己提问—— 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把他惹毛了? 难道 他发现我看了那封信? 可那封信本来就是写给我的,我不怪他及时交出就已经深明大义了,他一个大男人岂能如此心胸狭窄? 她一面抱怨一面将头闷进被子里假装眼不见为净。可过了一会儿,她又揭下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就这样循环往复了好几遍之后,她终于耐不住性子踢开被褥跳下床,披上御寒的斗篷,准备去南苑夜探高珩。 与其一个人在那里憋着闷着胡思乱想,还不如直接冲过去问个清楚明白。她从小到大就不喜欢模糊不清和模棱两可的事物,也不喜欢去揣摩人心。既然高珩如今像风像雨又像雾,那她索性就化成一道闪电,先一步劈他而去。 程金枝想罢便裹紧衣襟,趁踏雪寻梅小息的间隙偷偷溜出了卧房。 毕竟是独守空房的新婚妻子去寻冷落自己的夫君,这无论是在面子上还是在情理上,都不是件光彩的事。万一被人知道传出去,更不知道会被添油加醋成什么样让人瞠目结舌的版本。 天寒地冻,夜晚冷风刺骨,直窜 冷得程金枝几度想转身爬回温暖的被窝里,当然最后,她所做的是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所幸南苑离得不远,还未拐进回廊,她远远就望见书房还亮着灯,也正是这处光亮,让她瞬间忘记了寒意,一路披着斗篷小跑而去,以至于到达书房门口时,她不仅喘着气,还冒着汗。虽然之前已经底气十足,要这般那般云云,但真当要当面质问高珩时,她这道“闪电”却瞬间失了气势,变成了一缕即将燃尽的烛光。 “程金枝,要说关键时刻掉链子,你称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程金枝搓了搓手沉下一口气,刚想伸手去敲门,门却自动打开了。 毫无疑问,开门的人正是高珩。 在看到程金枝出现在眼前之后,他先是略感惊讶,紧接着,眼中的怜惜之情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冷硬严肃的脸庞。 “三更半夜的,你干什么?” “我…我来找你啊。” 程金枝不自然地努了努嘴,心里竟然感到了几丝紧张。 毕竟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自告奋勇地主动去找男人诉衷肠,还是个喜欢起来满面桃花, 讨厌起来却恨得牙痒痒的男人。 “先进来吧。” 高珩见她不停地搓着手,不禁轻轻拧眉,把她叫进了 房中。 进得房内,少了刺骨寒风的侵蚀,加之正对着暖炉,程金枝的身体很快就回暖了不少。 “你先坐一会儿,我劈完这份公文就派人送你回去。” 高珩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兀自走到几案前坐了下来,并没有再去理会她。 “我不回去!” 程金枝见他态度如此冷淡,一时气血上涌,双手往他的书案上一撑,怒目圆睁。 “要回去一起回去。” “什么?” 高珩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但很快就将视线转移回到了公文上,淡然道:“最近事务繁忙,我会在南苑这边常驻,暂时就不回你那里睡了。” 程金枝肯在寒冬之夜跑到书房站在他面前“大发厥词”,这若放在从前,应该是让他欣然之事,但如今,他却因为心里的矛盾与内疚,而不得不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之态。 “什么我那里你那里,说的跟有三妻四妾一样。” 程金枝扁着嘴嘟囔了一句,见高珩仍旧低着头对她不予理睬,眼中火星乱窜,一气之下便抢过了桌上的公文。 “别拿什么公务来当借口,你是不是故意在躲着我?” 高珩一愣,将笔搁在砚台上,微抬眼帘:“我没有,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 程金枝望着高珩冷峻漠然的脸,心中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伤口虽小,却痛意绵长。 她垂下眼眸,半晌,才怔怔地问出一句话。 “是不是由始至终,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第五十九章 冷暖自知 程金枝语气低沉,满目失落,一字一句都深深地扎进了高珩的耳膜,让他心中黯然。 他抬起头注视着低眉垂眼的程金枝,眸子里漫上来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哀伤,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有那么一瞬间,他迫切想要将所有事实全盘告知,但最后还是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淡淡地回道:“别胡思乱想。” 他如今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在程金枝对于自己的感情上,他终究没有足够的自信去确定她在听完真相之后还会毅然留下。而他又看重朋友道义,每每想到顾寒清时,心头的愧意又油然而生,迫使他在程金枝面前竭力压抑,装聋作哑,说一些违心的话,做一些违心的事。 如果可以,他宁愿当初没有答应顾寒清的请求,也没有对程金枝施以援手。 毕竟世间万物皆是如此,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你......” 见高珩这副冷死人不偿命的态势,程金枝气得手中的拳头都嘎吱作响,在心里对着他默念了无数遍“原地爆炸”后,她感觉到最终要“爆炸”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毫无起伏,眼中淡漠如水。程金枝抚着胸口尽力将不断冒上来的怒气给压回肚子里,眼珠一转,突然弯下腰捂着腹部,带着哭腔哀叫起来。 “哎呀好疼啊,疼死人了,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吃坏了肚子,好痛啊……” 她一面展现她自认为高超的演技,一面拿眼睛去瞄高珩,见他仍然无动于衷地写着字,于是更变本加厉地提高了音量,直到最后都快坐到地上去了,高珩这才开口道:“别喊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程金枝的演技太过浮夸,别说是高珩,就连三岁大的孩子都能看出她在装腔作势,只有她自己不自知罢了。 “我要你送我回去。”程金枝凑近他不依不饶道,“我这么痛苦,你至少应该给点反应吧?” “演的太假,回炉重造吧。” 高珩放下笔,将批好的公文放在一边,看着她站起了身。 “你要送我回去啦?” 程金枝嘴角刚咧开一个笑容,却见他打开房门对着外头喊了一声:“来人。” 很快,就有两个家仆应声赶来。 “取盏灯来,送王妃回正院。” “我都说了我不回去了!”程金枝愤愤地瞪了高珩一眼,对面前两个家仆摆 手道,“去去去,你们都去睡吧,喊什么也别过来,听见没有。” 然而这两个家仆并不敢直接答应,看着高珩似在寻求意见。程金枝见状便冲到二人面前斜眉横飞道:“你们什么意思啊?我这个王妃说的话难道就不是命令吗?” “小的不敢,小的这就退下。” 二人见程金枝怒目圆睁,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猜测她定是与高珩闹着别扭,此刻正在气头上。抱着唯恐受到牵连的心态,应完声之后连忙退了下去。 “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程金枝对着高珩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却见高珩轻叹一口气,取过了挂在几案边的斗篷。 “我送你回去。” “这还差不多。” 程金枝闻言心中一阵欢喜,欣然地点了点头。 自己难得无理取闹一回,即便此刻的高珩满脸嫌弃,但能让他为此妥协,也不失为一个上策。 夜色朦胧,朔风渐紧。 高珩提着灯缓缓行进通往正院的路上,程金枝倚在他身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唯恐一松手,高珩就会隐没进黑夜中无处可寻。 昏灯照出地上尚未融化完全的雪迹,微弱的灯光打在高珩精致的侧颜上,柔和了他脸部冷峻的线条,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 程金枝抬眼注视着他,抿了抿嘴很想说话,却一时找不到任何开口的理由。纵使自己热情如火,可面对这样一座顽固不化的冰山,她的火还没烧旺,就已经被浇灭大半了。 正想着,程金枝只觉脚下一滑,像是踩到了地上冻结的冰面,幸亏她正抓着高珩的手,否则非要跌坐在地上屁股开花不可。 “雪天路滑,专心走路。” 高珩淡淡地叮嘱了一句,将她的手放入掌心里,加紧了力道。 “我来的时候,一路跑过来都没事。” 只觉掌心袭来一阵暖意,直窜心田。程金枝嘴上虽然逞强,却把身子更加往高珩怀中倚了倚,露出了安心满足的笑容。 高珩侧过头看着依偎在身旁的程金枝,轻轻地扬了扬嘴角,待回过头去,半张侧脸又再次隐进了夜色之中。 他何尝不希望岁月静好,不起波澜,他何尝不想和程金枝就这样顺着这条路平静地走下去? 只是这人世间有太多事情不能为他所控制,他做不到问心无愧,也做不到十全十美 ,人生如此,感情更是如此。 到达正院,高珩推开房门将程金枝送进屋内,站定了一会儿,转身想走,却见程金枝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别走,你不在我睡不着。” 高珩沉下一口气回过身来,看着程金枝一脸委屈的样子,即便知道她是装的,也终究于心不忍,于是解下斗篷挂在了旁边雕花衣架上。 “睡吧。” “你不走了?” “嗯。” 见高珩点头,程金枝这才松了一口气,打着哈欠在床上坐了下来。 蓦然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好比后宫那些不受皇帝宠幸的妃子,使尽浑身解数,想尽各种办法,才好不容易得到皇帝垂怜,留在寝宫住上一晚。 等到第二天朝阳再临,她就又成了深闺怨女,只有空房在,只能拭啼痕。 想到此处,她不由怨念地歪了歪嘴,回头瞥见高珩已经准备就寝,一点也没有想要理会她的样子,只得不情愿地掀开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意朦胧间,她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靠近到她的身边,紧接着,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的秀发上,指尖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她心中一紧,仍旧紧闭着眼睛假装熟睡,可胸腔里那颗心却加快了律动。 默然良久,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每个字都如同冬日里的一束暖光透进了她的心田,照得心室内壁既明亮,又温暖。 “如果你能够永远留在我身边,该多好。” 第六十章 暗藏杀机 翌日清晨,身在屠灵司内的顾寒清突然被人请到了一条临水而停的画舫上。 在屠灵司的这几日,岑风并未像对待犯人一样严加拷问,相反还让他吃好喝好,照顾周到,只是迟迟没有对他提出审讯,似乎有意拖延时间。 好在顾寒清既不慌乱,也不焦躁,更没有主动去询问和打探,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似的,以致屠灵司内的人都纷纷猜测,岑风这次恐怕抓错了人。 此刻,只见岑风着了一袭便衣负手立在船头,像老友重聚似的,转过身来对他和善一笑,全然没有一点是审讯犯人的架势,但顾寒清却并未因此掉以轻心。 “岑长司,这一大清早的请顾某至此,应当不是来赏看晓风残月的吧?” 顾寒清抬脚踏上船板,表面上仍是一脸月白风清的样子。 “顾少主,这几日让你屈居于屠灵司内,还真是委屈你了。” “岑长司客气了,早听闻屠灵司是处正气凛然,威严肃穆之地,顾某能到此一游,也算开了眼界。”顾寒清不紧不慢地说着,抬眼注视着岑风,眸中凝成一道厉光,“毕竟这屠灵司,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哈哈哈,顾少主能如此临危不惧,平心静气,倒真让我佩服。”岑风朗声而笑,继而止笑正色道,“只是顾少主进屠灵司的这几天,外头已是风声四起,少主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想知道原因吗?” 顾寒清淡然笑道:“岑大人若想说,时机一到自然会说,顾某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又何必多管闲事,自寻烦恼?” “看来顾少主似乎很肯定,我们屠灵司留不住你。”岑风眸色微闪,将视线移到了皱碧叠纹的湖面上,沉吟片刻才道,“三年前,毕州平阜县赈灾官银被劫一案,顾少主应该知道吧?” “此案轰动一时,顾某也有所耳闻。”顾寒清若有所思道,“据说当时负责押送的官兵死伤惨重,万两官银尽数被劫,消息一传到京城,陛下震怒,还将一众官员停职查办。” “没错,但由于无迹可寻,这件案子也一直悬而不破。”岑风眯起眼睛,神情略显严峻,“现在细细想来,这批劫匪作案实在太过顺利。从劫官银到全军撤退,似乎每一步都被安排妥当,竟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那批官兵中有他们的接应之人。” 顾寒清闻言不由面露疑色:“不知岑大人无端说起这个案子,到底有何用意?” 然而岑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继续道:“直到半年前,当年遭劫的官银突然流出市面,于是,我们的人寻着这条线索查到了一个叫方何年的人。而此人,正是你二叔的手下。” “方何年?” 顾寒清在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却并没有回忆起关于此人的任何信息,他很快确信这个名字,是他今日头一回听到。 “我二叔离开顾家之后,早已自立门户,他对顾某和整个顾家都心存怨恨,我们之间极少往来。但他这个人个性素来胆小怕事,谨小慎微,顾某并不认为,他有胆量去劫官银……” “面对昔日结怨之人,顾少主非但没有落进下石,而是实话实说,果然是正人君子。”岑风展颜一笑,“虽然这个方何年一口咬定此事与他无关,但刑部天牢遭人放火的那一天,就是燕王殿下前去提审方何年的那一天。” 顾寒清皱眉道:“那这个叫方何年的人,可有被人劫走?” “看来顾少主也发现了不妥之处。” 岑风眼波流转,从身上拿出了一块色泽纯正,纹理细致,但表面略有烧痕的墨玉递给了顾寒清。 “顾少主应该认得出这样东西吧?” “这块墨玉怎么会在岑长司你的手上?”顾寒清诧异地接过岑风手中的墨玉,“墨玉是极其罕见的天然矿石,当年顾家先祖在开山垦地之时偶然寻得,于是将它铸造成了便于携带的信物,每个顾家子孙都会贴身收藏,上刻生辰八字。” 他说着,立即将玉石翻转,只见背面底部刻着一行小篆,上头赫然写着:乙未年五月廿三,亥时,顾斐。 “这是我二叔的本名。” 顾寒清怔怔地注视着这行字,握紧了手中的墨玉。 岑风接口道:“这是劫案当日,从天牢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找到的。” “你说什么?”顾寒清浑身一颤,不禁脸色大变,“岑长司的意思是,我二叔已经......” “有两种可能。”岑风徐徐解释道,“一种,那具尸体真的是你二叔,还有一种,就是那批人故意混淆视听,想让大家以为你二叔已经命丧火海,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屠灵司不再查下去。” “但如果那具尸体真的是我二叔,那就说明......” 顾寒清说到此处,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迫使他不敢再猜测下去。 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就说明当年那件官银劫案一定还隐藏着更深的幕后主使,他恐怕是将计就计,想借劫狱之事,杀顾晨灭口。” “那方何年呢?” “就在前些日子,我们在城郊的一间茅草屋中发现了好像是自缢而亡的方何年,同时,还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封血书。”岑风眸色迷离,突然加重了语气,“而那封血书上清楚地指出,所有的一切,都是顾少主你在背后操纵的。” 他说完便猛然看向顾寒清,犀利的眸子里满是芒刺,虽然隐而不发,却能透射人心。 而顾寒清绷紧脸色迎上他的目光,但在三秒之后,他便松弛面部,哑然失笑。 “所以岑长司你才会突然找上我吗?呵,这样的栽赃嫁祸,真是既卑劣,又可笑。” “不瞒顾少主所说,我也这么觉得。”见顾寒清面对如此严重的指证不怒反笑,岑风也收敛起方才严峻的神色,跟着笑道,“看来隐藏在幕后之人也是临时起意,不想让方何年就这么白白死去,这才想利用他的死拖顾少主你下水。” “所以我找顾少主,并不是因为我相信这封血书的内容。” 岑风嘴边的笑容渐淡,脸上弥漫着一股凝重之色。 “我是想请顾少主陪我演出戏,引出这个幕后黑手。” 第六十一章 故弄玄虚 远处山峦起伏,弥漫在一片清冷荼白的雾霭之中,湖面上烟波浩渺,一块块尚未完全融化的碎冰随涟漪浮动,更添了几分凄寒萧瑟之意。 顾寒清极目远眺,瞳孔中的迷雾与眼前的氤氲交汇在一起,让人难以窥见其心中所想。默然半晌,这才开口道:“岑长司凭什么觉得,顾某一定会帮你?” “顾少主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你二叔?”岑风旁敲侧击道,“又或者说,是何人想要你和你们顾家大厦将倾?” “有些答案,不知道反而对自己更有利。”顾寒清从湖面上收回视线,平静道,“况且我二叔之死尚未确定,岑长司方才也说,他可能只是借假死来洗脱嫌疑。顾某奇怪的是,刑部天牢看守素来严密,为何那天,你们却连一个劫犯也没有抓获?” 岑风闻言嘴边划过一丝冷笑,眯起双眼严肃道:“因为那天好巧不巧,西市无故出现大批民众聚众斗殴,半数官兵前被调走镇压,在燕王殿下前来提审犯人之前,天牢就已经起火。” 他说着便沉下一口气,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这一切,就和当年官银被劫案一案一样,太过巧合。若真有这个人存在,那他能趋利避害,次次做到全身而退却不露一点马脚,说明他根基深厚,绝非一般人。” 顾寒清目光沉沉:“岑大人是指这个人的身份吗?” “看来,顾少主似乎想到了什么。” “咱们大周国有身份的人比比皆是。”顾寒清轻轻拧眉,眸光微闪,“但身居高位,又对官府了如指掌,同时记恨顾某和顾家的,却不会很多。可以说,就那么几个。” 然而还未等岑风开口,他便率先泼了岑风一身冷水。 “怕只怕,纵然查到这个人,你们屠灵司也动不了他。” 顾寒清的话语里虽然带着几丝激将之意,但也确为内心真言。他心中所猜测的人选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但面对眼前这个之前从未打过交道的岑风,他仍旧有所避忌。毕竟能成为屠灵司的一司之长,他绝非等闲之辈,在没有完全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贸然暴露太多,只会自寻麻烦。 而听闻顾寒清的话,岑风显然被触到了心境,神情变得有些严峻。 屠灵司虽然一向大公无私,严明执法,但是众所周知天下所有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纵使是当朝天子也会留有私心。如果这个人真如顾寒清所说难以撼动,那必然是皇亲贵胄,那这一动,不仅朝野上下会变天,就 连他屠灵司,恐怕也不能安然无恙。 但当着顾寒清的面,他还是毅然表现出了决绝的态度,字句凝重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什么是我屠灵司动不得的人,我岑风既然下决心去查这件案子,就没有怕过,纵使最后不能将他送上断头台,也一定要撕掉他一层皮。” 望着岑风坚硬如铁的眸子,顾寒清不禁也受其感染,淡淡一笑:“岑长司作为执法者,能如此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是陛下和大周百姓之福。” “顾少主过奖了。”岑风脸上的凝重之态渐扫,“敢问少主心里,是否已经有了此人的轮廓?” 顾寒清反问道:“难道在岑长司心里,就没有一点眉目吗? “在法理上,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佐证的人和事,那都是虚无缥缈的。”岑风若有所思地说着,抬头注视着顾寒清,“所以我希望顾少主能与我合作,把这个人引出来。” “岑长司是想借此事,将计就计?” “没错。”岑风点点头,眸色微转,“只是要委屈顾少主在屠灵司内再待上几日。外界如今对此事已经众说纷纭,闹得人心惶惶,但只要我们一日不定你的罪,有人想必一日不会安心。我有预感,那个人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岑长司是想说,谁最关心这件案子,谁就有可能是那个幕后真凶?”顾寒清徐徐说着,突然眸色一转,“倘若那个人迟迟没有现身呢?岑长司又该如何?这场时间的拉锯战,比的就是耐心,如果对方临危不惧,深藏不露,比我们更有耐心,那输的...就是我们。” 岑风原本已经考虑周详,安排得当,虽然谈不上信心满满,但至少对这个计划抱有几成期望,但顾寒清却冷不丁再次向他泼了一盆冷水,让他郁闷之余,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这个小子,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但他也不是盲目自大之人,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顾寒清所述确实言之有理。此计看似可行,却隐藏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并非是个万全之策。 “也罢,一切也都只是顾某的猜测而已,岑长司不用太过在意。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再谨慎狡猾的狐狸,如果遭到猎人围捕,逼急了,也是会露出尾巴的。” “围捕?”岑风在口中斟酌着这个词,“难道顾少主觉得,还有人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既然岑长司和顾某都怀疑躲在暗处的那个人身居高位,那我们这边倒有一位能与之抗衡的皇亲贵胄。” “能与之抗衡的皇亲贵胄…”岑风思忖片刻,突然眉间一挑,“你是说燕王殿下?” 顾寒清轻轻颔首:“我与燕王殿下私交甚好早已众所周知,我如今出事,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如果岑大人能够制造出一种我随时可能因为燕王殿下而洗脱罪名的假象,那我想那个人,恐怕会更加沉不住气。” 岑风猛然一怔,面色僵硬了片刻,这才目色凝重道:“顾少主,谁都知道如今朝中谁与燕王殿下是死对头,你这番话,还真是意味深重啊。” 然而顾寒清只是淡然一笑,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是岑长司你说的,顾某可并无此意。” 眼见四周逐渐升起一股暗流涌动的肃杀之意,就在这时,岑风的手下突然来到湖岸边,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禀报岑长司,程大人想邀您一叙,此刻正在屠灵司内等候。” “程大人?”岑风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略感意外,“你是说靖国公程衍,程大人?” “正是。” “顾少主,早就听说你是程大人的义子,看来他此番是来救你的。” 岑风略带调侃地看着顾寒清,却见他眸色凛冽,如湖面上凝结不动的寒冰,盖过了眼底所有的情感流动。 “未必,他也可能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人。” 第六十二章 风声入耳 自从那晚在睡意朦胧之间听到高珩对自己所说的那番柔情似水的情话以后,程金枝原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孰知高珩自此之后更加变本加厉,且不说面对程金枝时不温不火,冷言冷语的态度,后来甚至一整天不见人,让程金枝不得不怀疑那晚高珩所说的话实为错觉,是个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梦境使然。 这个梦,还是个春梦。 也正因如此,程金枝不仅被气得时而茶饭不思,时而暴饮暴食,还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和屋里的摆设自言自语,话到激动之时还会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挠墙,把踏雪寻梅两个着实给吓得不轻,正在背地里商议是否要给她找个道士驱驱泄气,再找个大夫看看脑子。 当然,她们心中明了,程金枝得的是心病,而心病还需心药医,而程金枝的心药,自然是高珩无二。 其实程金枝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竟会为一个男人变成深闺怨妇。但实际上她的掷气憋闷不是在于高珩对她的态度,而是在于高珩所对她隐瞒的事实。她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不是个直觉十分敏锐之人,但到底是个女人,高珩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不符合常理,背后必然存在着某种隐情。既然对当事人软硬兼施都是无补,那就不妨从他身边的人着手。 而程金枝想到第一个人,就是多年来一直对高珩“马首是瞻,不离不弃”的晋王高勋。 借着想要把酒言欢,谈天叙地的名义,再加上高勋素来对自己有求必应的弱点,程金枝很快就把高勋骗出晋王府,骗上了大街。 “金枝,你和三哥的小日子是不是过的太甜蜜了?这么久都没有来找我,还真是重色轻友呀” 高勋仰起下巴,横眉斜飞,不情愿地迈着步子装出一副极其不满的样子,但很快就被程金枝给打回了原型。 “晋王殿下您怎么才数日不见,这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是不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落枕了,难怪今天的脖子和眼睛都是歪的。” 高勋一听程金枝这番话不自然地撇了撇嘴收敛神色,转而幸灾乐祸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可听说你上回头一次进宫把皇后太子和皇太孙通通都得罪了一遍,这么厉害的三个角色都被你给碰上了,我还没有好好恭喜你呢。” 高勋嘴上虽然语带调侃,但那日当他得知此事时,却是第一时间放下午膳的碗筷想要冲进皇宫为程金枝求情,直到后来获悉程金枝已经平安无事,他这才肯重新坐下来松口气,随便拨弄几口 已经凉透的冷饭冷菜。 “你确实应该恭喜我,恭喜我没被皇后和太子生吞活剥,也没有被你父皇的剑给吓得魂飞魄散,还能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 程金枝说着便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回想起那天所发生的种种险事和太子皇后一唱一和的险恶嘴脸,心里就像有一阵阴冷的凉风拂过,吹得心尖上一层一层地起着鸡皮疙瘩。 “说起父皇,他前些日子还和三哥提起你呢。”高勋朝她眨眼道,“说是过些日子宫里的元宵家宴,又可以见到你这位 的燕王妃了。” “元宵家宴?那岂不是又得见到皇后和太子?”程金枝眸子一沉,忙摆手道,“别了别了,你们皇家礼数繁多,言辞拘谨,吃个饭估计也要三跪九叩,阿谀奉承,我还是装病不去的好,免得出什么差错,又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程金枝憖憖然地耸了耸,眼见前戏已经备足,眼珠一转正想切入正题之时,高勋突然拉着她在一处装点雅致的小楼面前停下了脚步。 此时楼内音韵悠扬,绢纱幔帐,隐隐透着一丝风尘之意。程金枝抬头望了一眼头上的牌匾,只见“漱玉阁”三字映入了眼帘。 “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想谈天叙地,把酒言欢吗?”高勋嘴角轻扬,“这里正合适。” “这里?”程金枝探头朝内张望了一眼,“这地方怎么看都像是烟花之地啊。” 随即拿胳膊肘顶着高勋坏笑道:“哎呀呀晋王殿下,看不出,原来您平时好这口啊?” “你别误会,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高勋掰直她的胳膊正色道,“没错,这里看着确实是个风尘之地,但这里边的姑娘个个曲艺卓绝,洁身自好,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京城的很多世家公子都喜欢在此听曲赏玩,酒逢知己,一般人我还不带她来呢。” “你们这些世家公子,皇族亲贵,没事就喜欢追求风雅,听曲就听曲,看美女就看美女嘛,还说的那么 程金枝瞟了高勋一眼,大摇大摆地跨入了门口,“反正我就是来喝酒和看美女的,今天我请客,然后晋王殿下您付账。” “你自己就是美女,还看别人干什么。” 高勋跟在身后轻声嘟囔了一句,随程金枝一起进入了漱玉阁之中。 大堂中间搭有一方小型的乐台,此时正有一名风姿绰约,气质端凝的年轻女子正 在其上弹奏古琴。而下方的席位虽已经座无虚席,但气氛却并不喧嚣嘈杂。 毕竟踏足此地的多是世家子弟,即使不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之徒,可为了面子,在人前也得有所收敛,免得在这烟花之地惹出事端,沦为他人笑柄。 由于高珩身份尊贵,又是此地的常客,所以很快就被里头的小厮带到了舞台上方的席位。 二人坐定之后叫了壶酒,又叫了几盘下酒小菜,正一面听着悦耳的曲子一面饮着小酒,原本一切都安然惬意,孰料忽然从旁边那桌传来了几个男人闲聊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前几日那位顾家的大财主在府上被屠灵司的人带走了,据说是燕王殿下亲眼看着他被带走的。” “这个我知道,可这过了好几天了也没见屠灵司放人,看来这位大财主必然是犯事儿了。” “唉,都说屠灵司这地方是个有去无回之地,我看这位大财主此番恐怕是凶多吉少咯。” “……” 这几个男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议论着,而高勋想要移开程金枝的注意力也已经为时已晚。 酒杯落在地上发出瓷器清脆的碎裂声,程金枝举着空荡荡的手怔了半晌,直到耳边的乐声戛然而止,她这才缓缓将手放下,木然地站起了身。 第六十三章 初见端倪 “金枝,你没事吧?” 高勋伸手扯了扯程金枝的衣袖,脸上漫上一股担忧之色。 他又何曾不知道顾寒清之事对于程金枝来说会是怎样的惊心的打击?纵使高珩没有叮嘱于他,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让好不容易从感情伤痛中挣脱而出的程金枝,又再一次陷进这场纠缠不休的劫难之中。 可很多时候,当你刻意想去隐瞒一个秘密或者竭力想去维护一个人时,却总能在阴差阳错的瞬息之下意外频出,发生一些让人猝不及防的事。 高勋此刻眼睛里冒着的熊熊烈火,足以将旁桌那几个男人给烧成煤渣。而那几个男人似乎也感受到了高勋炽热浓烈的敌意,面面相觑地诧异了一阵,恐怕是被他眼中汹涌的怒意所震慑,竟也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而对于程金枝而言,在听到那些被他人所津津乐道的传言贯入耳膜之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就好似有无数个人同时朝她的心上投射出数百支利箭,每一箭都锥刺入骨,每一个字都足以在她心头激起排山倒海的风浪。 但在强烈的震惊过后,她的脑海中却被大片大片的空白所填补,让她恍惚间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走出过去的阴霾,将从前的人和事收在心底,一往无前,可就在这时,却突然传来了那个人的消息。 这不知是种讽刺,还是上天对她所开的玩笑? “什么时候的事?” 程金枝双手紧扶着桌角,面色僵硬地凝视着高勋,从喉咙里单调地蹦出几个字。 “金枝,你先坐下听我说。”高勋将她按回座位上劝道,“我们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三哥和小顾都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我也一样。” “原来他早就回来了......” 程金枝喃喃自语着,恍然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一处,心里满是空荡荡的清寂。 他回来了又如何? 那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的决辞早已昭示一切,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是个曾经有过惊鸿一瞥的故人。 但即便如此,听闻顾寒清身陷囹圄的消息,纵然已经不复当年之情,程金枝还是为此感到忧心不已。 “金枝,你别这样,我们就是担心你会这样,才不敢告诉你的。” 高勋试着推了推神情呆滞的程金枝,然而这不推还好,一推反倒激起了 她心底被欺骗和隐瞒的怨气。 如今看来除她之外,全天下都已经知晓了此事,若不是今日偶然听人说起,自己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此处,她便毫不留情地掰过高勋的胳膊怒道:“亏我还把你当好朋友呢,他们骗我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也骗我!难怪你三哥最近对我像是儿子对后妈似的,你们要是这么顾及兄弟情义,还要老婆干什么?收拾收拾一起过吧!” 程金枝话音刚落,也不管高勋捂着手臂连连喊疼,一气之下便推开椅子冲了出去。可刚拐出楼道还没跑上几步,就猛得撞在了一个人身上,登时撞得她七荤八素,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亏被紧追而上的高勋给拉了一把,这才勉强站定了身子。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哎哟,痛死我了。” 程金枝捂着撞疼的额头刚想对肇事者进行一番声讨,却见撞他的那个人已经以面朝下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去,你一个大男人还碰瓷啊?” 程金枝嫌弃地拿脚踢了踢倒在身边的那个男人,这才发现他手旁滚着一个酒瓮,虽然一身的锦衣玉服,可整个人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像一只黏在地板上的腊肉。 “大白天的就醉成这样,也太难看了,真想看看他的家人长什么样子。” 旁边几桌的客人听到动静都探头出来张望,孰料程金枝刚说完,这男人突然动了动脖子,撑着地缓缓将绯红的脸给抬了起来,浑浑噩噩地朝她招呼道:“哎呀,这不是我的好妹妹金枝吗?” 随着这张熟悉的脸毫无预料地印入眼帘,程金枝惊得险些叫了出来。 因为躺在面前被她万般嫌弃的“醉鬼”不是别人,竟是她的大哥,她“亲爱的”家人程煊。 “装作不认识,装作不认识......” 瞥见周围齐刷刷的目光,程金枝忍着打脸的尴尬,以手遮面想要尽快逃离此处,而身后的高勋却叫住了她。 “金枝,他好歹也是你大哥,你忍心把他就这样丢在这里吗?” “什么大哥啊,他有把我当过妹妹吗?” 此时随着一阵掌声拍响,楼下乐声又起,众人这才把视线移到了正在乐台上鼓琴的艺妓身上。程金枝不情愿地努了努嘴,向前走了几步,可最终心一软,还是甩着袖子折了回来。 “真是麻烦,你醉成这样回去,不怕那个臭老头臭骂你吗?” 程 金枝蹲下身子戳了戳半昏半醒的程煊,只觉一阵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呛得她连忙捂住了鼻子。 “我才不回去,我不回去!那个臭老头,把自己的干儿子拖入泥沼,现在又来逼我这个亲儿子…简直…简直罪大恶极...” 程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然而还未等他说完,便突然间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把自己的干儿子,拖入泥沼…” 程金枝暗自琢磨着程煊的话,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之感从心底徐徐升起,让她不由得心头一颤。 “喂你醒醒啊,把话说清楚,你醒醒呀!” 可无论程金枝再怎么横推竖踢,程煊就像睡死了一样,再也没能给出一点反应。 “叫两个人扶他起来,我要带回去。” “带回去?”高勋诧异地看着地上的程煊,“你不送你大哥回程家啊?” 程金枝从地上站起身来正色道:“回程家干什么?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吗?” “一个喝醉酒的人说的话,你也信?” 高勋不以为然地嗔了一句,见程金枝正目光犀利地瞪着他,于是便识相地闭上了嘴。 “你没听过酒后吐真言这句话吗?” 程金枝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的程煊,清灵的眸子微微凝滞,逐渐变得幽远深邃。 “我有预感,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第六十四章 浓云蔽日 沁芳园的暖阁内灯火晖明,太子立在窗前,望着外头沾满夜露的庭院一角,浅浅地抿了一口手中的热茶。芳丛败叶枯枝,荷塘冷月残霜,随着一阵风吹草动,婆娑的树影裹挟着一卷寒风扑面而来,让他皱起眉头,抬手关上了窗子。 “程大人此去屠灵司,可有从岑风那里探听到些什么?” 太子将茶盏放回书案上,在铺着漳绒的扶椅上坐了下来。 “岑风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太子殿下是知道的。”程衍坐在旁侧峨眉淡扫,“若非老臣有寒清这个义子作为掩饰,这趟屠灵司,是万万去不得的。” 然而太子却表现得不以为意:“本宫与程大人在外人眼中势同水火,那个岑风就是再机灵,也不会想到你我之间的联系。况且程大人的义子在他手上,干爹关心儿子前去慰问相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顶多,只会觉得程大人你护子心切罢了。 “凡事都不能掉以轻心,谨慎一些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程衍瞟了太子一眼,眼中的责备之色稍纵即逝,“你我二人身份惹眼,这件案子,我们表现得越没兴趣越好,不闻不问,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那程大人此去,岂非一无所获?”太子身子向前倾了倾,神色略显紧张,“他们抓了人,却迟迟不肯定罪,似乎有意拖沓此事,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屠灵司的作风。本宫这心里啊,老觉得不踏实。” “若说收获,确实甚微。”程衍挺直腰板,目光幽邃,“屠灵司查案向来隐秘,老臣又不能堂而皇之地打探。但是从岑风的字里行间可以听出,他对此事还尚存疑虑。我们虽让顾晨和方何年做了替死鬼,但嫁祸顾寒清之事,始终做得太过草率。” 确实,顾家财力雄厚,于情于理,都没必要冒险去劫官银。程衍深知岑风精明睿智,忠于职守,绝非是个草率结案的糊涂官。光凭一封突然出现的血书,很难让他全盘相信。 而这些似是而非的表象,也正是岑风想要透露给程衍的风声。 或者说,是他想传递给那些有心人的弦外之音。 “唉,这事情都过去三年了,本宫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拿钱填了户部的缺口就能够安然了事,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出了岔子。”太子重重一拍桌子,愤慨不已,“那个方何年,这回真是把本宫给害死了。” “殿下稍安勿躁,事情还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顾晨和方何年一死,这件事的线索就算断了,他们就是想查,也无从查 起。”程衍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眸色渐深,“老臣担心的是时间拖得越久,会生出越多变数,为避免夜长梦多,看来只有请大理寺寺卿萧复出面,向陛下提议要人了。” 太子一听脸色顿改,语气里满是担忧之色:“程大人这么做,是否有些太过明目张胆?就算岑风不怀疑,难保父皇不会心生猜忌。” 程衍嘴角显出一丝自得的笑意,不紧不慢道:“朝堂之上谁都知道,多年来,屠灵司一直仗着背后有陛下撑腰,次次抢走大理寺的功劳,与屠灵司暗地里一向不和。由萧复出面要人,再合适不过。” 他说到此处停顿片刻,似乎有意留给太子思考的空间,见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屠灵司握着这件案子太久,却并无进展,也是时候该让权了。只要寒清进了大理寺,我与萧复还有些老交情,到时候,无论我们想做什么,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碍手碍脚。” “程大人这番话确实有理,但是岑风又岂会轻易放人?”太子目色凝重地撇了撇嘴,“况且程大人别忘了,除去岑风,三弟才是最大的阻力。” “屠灵司放不放人其实无关紧要,只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这一来二去定会起到催促作用。无论岑风葫芦卖的什么药,他就是想拖延时间,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程衍眼波流转,冷冷一笑,“只要寒清被落罪,必然会上交大理寺,最后,主动权还是会归于我们手中。” 太子听闻程衍的这番话,脸上笼罩的阴郁霎时散去大半,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看来程大人是想软硬兼施啊?不过本宫猜测,你那个干儿子看似温文尔雅,应该是块硬骨头,可不是几句肺腑之言就能被感化的。况且他和三弟之前打过照面,若说他们已经冰释前嫌,也不是不可能。” 见程衍双眸微闭,只是听着却不答话,便站起身来踱到他面前继续道:“就如程大人家的千金所说,顾寒清是念及旧情之人,所以即便心中痛苦,也不愿意去对付三弟,只有此刻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受到威胁,他才会在手足之情和这样东西之间做出取舍。” “看来素锦的话,倒是给了太子殿下不小的启示。”程衍抬起下巴,目光微凝,眉宇间漫上一股岁月厚重的沧桑,“我毕竟是看着寒清这个孩子长大的,如今又把女儿嫁给了他,不到万不得已,老臣也不想舍弃掉这枚棋子。” “程大人是舍不得这个干儿子,还是舍不得顾家挥霍不尽的金银财宝呀?”太子笑吟吟地调侃了一句, 正色道,“程大人可以放心,只要这位顾少主能够为我们所用,供出三弟才是幕后真凶。待本宫一朝登上皇位,无论是他还是整个顾家,本宫都会好生善待。但如果他硬要以卵击石,想要玉石俱焚,那到时候,可就别怪本宫翻脸无情了。” 太子字句清晰地说着,眼中顿时乌云密布,杀机四起。 他素来是记仇之人,上回他亲自出面邀顾寒清和谈,却遭到冷遇无功而返,因而一直对此事怀恨在心。如今看在顾寒清尚有利用价值,加之顾及程衍的面子,才闷声忍耐至今。 “太子殿下放心,寒清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抉择。” 程衍徐徐说着,眼中精芒微闪,逐渐凝滞成一道阴冷刺骨的寒光。 “老臣想,他做出选择的那一日,就是燕王府大难临头之时。 第六十五章 逢时遇节 当燕王府中的下人看见程金枝拖着烂醉如泥的程煊回来时,各个都露出了惊讶不已的表情,私下纷纷猜测这位燕王妃恐怕是因为受到高珩冷落,所以一气之下假装红杏出墙,想要借个男人搓一搓他的锐气。 毕竟在他们看来,按照程金枝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古怪之事。 程金枝自然也感受到了府中众人异样的目光,但她此刻根本无心解释,在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他是我哥”之后,就差人将程煊火急火燎地送到了客房,想尽所有醒酒的招数,挨个给他试了一遍。结果非但没有把程煊从醉酒中唤醒,反倒因为在这大冷天泼了他一脸的凉水,惹得他在后半夜瑟瑟发抖,喷嚏连连。 当然这一系列举动,都是程煊在紧闭双眼的情况下无意识完成的。 “厉害了我的哥,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怎么弄都弄不醒,真是急死人了。” 程金枝万般嫌弃地看着床上雷打不动的程煊,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都红了一圈。 回想起自己在洞房花烛夜醉倒在高珩面前的场景,再看向程煊如今喝醉的窘态,心里不由得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高珩今夜又没有回府,她在心里盘算好的一切质问和酝酿起的所有怨气也都扑了空,可如今独自一人静下心来细想,自己又有什么好质问的? 事情的真相已经跃然眼前,即便问起,高珩的回答,想必也与她心中所想无二。 曾几何时,程金枝一直认为,是她和顾寒清之间多了一个高珩,然而此刻她却觉得,是自己和高珩之间横着一个顾寒清。 人世间的感情实在太过脆弱,纵然当年认定过那个人就是此生所求,毕生所爱,可当时光在潜移默化中悄然逝去,那个“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执念,也早已在经年如水中匆匆落空。 就这样想着,程金枝顿时觉得心中酸涩无比。 她从小就生活凄苦,全凭一腔莫名其妙的热血和自信过活度日,伤春悲秋,多愁善感从来都不是她的个性。可如今不知是因为生活安逸了,还是因为高珩对她的冷落,抑或是凄寒的气候使然,让她经常暗自神伤。 而程金枝把这一切变化都安上了同一个形容词,那就是矫揉造作。 但事实上,高珩因为顾寒清而对自己所刻意为之的这些转变,确实让她心中失落。 除了失落,更多 的则是不言而喻的心寒。 到后来,她甚至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在高珩和顾寒清之间,自己才是个局外人。 而就此时,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程煊突然翻了个身,动静之大,及时止住了她心中即将蔓延无边的伤感。 “喂喂,醒醒,你都睡了大半天了,快醒醒。” 程金枝站起身使劲摇了摇程煊,终于把他紧闭的双眼摇开了一道缝。 “这…这是在哪儿啊?” 程煊不情愿地吱了一声,伸手挡住房中烛火的光线,大有再次沉沉睡去之意,程金枝见状急忙伸手使劲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装作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坐回了一旁的作蹋上。 “咝…好痛。” 程煊勉强撑起身子,不明所以地抱着被掐疼的胳膊,在目光瞥见一旁程金枝之后,登时清醒了不少。 “金...金枝?你什么时候回府的啊?” “回府?”程金枝秀眉微蹙,“这不是程府是王府,燕王府。” “燕王府?我怎么...会在燕王府的?” 程煊动了动身子,将捂在胳膊上的手又放在了后脑勺上,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全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程金枝起身斟了一杯茶递给他,“你醉倒在漱玉阁,跟具死尸似的,要不是被我和晋王殿下碰见,大发慈悲把你抬回来,你现在睁眼看到就不会是我这个如花美眷,而是那个臭老头比茅坑石头还要臭的臭脸色了。” “这么看来,倒是你救了我。”程煊将茶水饮罢,感激一笑,“还好遇上你这个妹妹,我若是就这样被人给抬回家去,就算不被爹给轰出家门,也得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没事没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程金枝故作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却见程煊揉着脑袋疑惑道:“不过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水深火热,好像梦到有人对我拳打脚踢,烟熏火燎,还…还朝我脸上泼了一盆的冷水… “那...那肯定是你在做梦!” 程金枝闻言心中一紧,想起之前为了给程煊醒酒所用的各种“非人”手段,连忙心虚地挤出了一个笑脸。 “我喝醉的时候,也经常做些奇奇怪怪的梦,还梦见你娘拿着菜刀满街追杀我呢。” “这…这 好像比我做的梦更加恐怖。” 程煊信以为真地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衣襟,好在踏雪寻梅早就替他擦拭过领口,此刻早已干透,虽然身上有好几处地方酸痛不已,但他只以为是自己喝醉摔跤所致,并未联想到会是程金枝“下此毒手”。 其实比起程家其他人,程金枝对程煊的厌恶程度算是最低的。虽然从小到大,二人之间的接触少之又少,但由于程煊素来不服程衍管教,总是多番忤逆,反抗有加,在程金看来,至少自己和他在这一点上,就有种殊途同归的契合感。 “大哥,你说你大白天的醉成这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心中苦闷难当啊?” 程煊本就不是深谙城府之人,如今望着程金枝一脸同情的样子,逐渐眸光黯淡,垂下了眼帘。 “还能为什么?那个老头子非要逼我入仕为官,逼我继承他那副纵横官场的丑恶嘴脸,还要强迫我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程煊越说越觉愤慨,连音量都不由得抬高了不少。 “就因为我不从,他就把我赶出家门,还去威胁那些与我投契的友人,扬言谁敢接济我就是与他靖国公作对,你说,这个老头子是不是老糊涂了!” “是是是,肯定是老糊涂了!怎么能这么逼自己的儿子呢!” 程金枝虽然激动地应和着,然而她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程煊所经历的种种遭遇。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一想到程衍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气闷表情,心中难免觉得畅快。 但幸灾乐祸过后,她还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之态,目光幽幽地注视着程煊。 “大哥,那你之前说的那句,把自己的干儿子拖入泥沼,是什么意思啊?” 第六十六章 千呼万唤 在冷不丁听闻程金枝这句问话后,程煊整个人为之一震,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异样之色。虽然稍纵即逝,但还是被站在面前对他注目凝视的程金枝捕捉在了眼里。 “我…有说过这句话?” 程煊诧异地指着自己,装出了一副全然不知的表情。 望着程煊假意装傻的样子,程金枝心知他想要蒙混过关,于是便凑近一步目光锐利道:“你有,不止我和晋王殿下听见了,恐怕连漱玉阁的人也都听见了。” “不会吧?”程煊眉间一跳,见程金枝正眸色凛冽地盯着自己,忙面色不自然地辩解道,“这都是我喝醉酒说的胡话,一个醉鬼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尔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个...我还有没有说点别的?” “大哥你喝醉的时候话可多了,一路下来就没停过。”程金枝故作夸张道,“那些该说的你都说了,那些不该说嘛,你也说了不少。” “不该说的?”程煊闻言惊吓地捂住了嘴巴,缓了片刻这才继续道,“那…我都说了些什么?” 程金枝见程煊一脸紧张的样子,只觉不谙城府的他在心机深重的程家人中怎么看都显得格格不入,心底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但同时她也立刻意识到,程煊心中果然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没什么。”程金枝莞尔一笑,就在程煊刚想松口气的时候顺势道,“就是关于那个臭老头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我记得你还骂他罪大恶极呢。” “完了,我真的连不该说的也说了。” 程煊闻言不禁脸色大变,低下头暗自喃喃了一句。然而他虽然为人相对单纯耿直,但也不会因为三言两语的片面之词就被骗得团团转,很快就发现了不妥之处,抬起头疑惑道:“不对啊......” 程金枝一愣,慌神道:“哪儿…哪儿不对?” 程煊望着程金枝略显古怪的脸庞,在脑海中思忖着该如何回答。 他本想装傻充愣抵死不认,可自己之前的反应已经暴露一切,在擅长死缠烂打,不依不饶的程金枝面前,这招已经没有用武之地。 他如今对程金枝所说的话将信将疑,而程金枝当下也摸不透自己心中所想,在这时候,无论哪一方率先开口,都有可能落入对方所设的陷阱之中。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僵持着,不断地用眼神去打量对方,试图能够窥探一 二,但由于程金枝之前等待程煊酒醒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此刻的耐心很快就所剩无几。 只见她皱起秀眉,眯起双眼,突然一掌猛得拍在程煊的肩膀上义愤填膺道:“大哥,你不能再助纣为虐了!” 程煊被程金枝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忍着肩上的疼痛面露苦色道:“金枝,你拍我之前能不能先提个醒,我已经浑身是伤了。” “抱歉抱歉,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 程金枝摸着自己拍疼的手,露出了一个略表歉意笑容,随即很快就恢复了严肃之态。 虽然她至今也只是粗略得知,屠灵司之所以抓顾寒清是与当初刑部天牢遭人劫狱纵火一案有关,但出于昔日旧情也好,还是对他一如既往的信任也罢,总之程金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件堪称惊天动地的罪案会与顾寒清有关。 “大哥,我之所以肯喊你一声大哥,是因为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和程家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顾家的事情我早有耳闻,寒清虽然不是你的亲兄弟,但好歹也和你有手足之情。你明知道他不会行此等险恶之事,就算不帮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害他呀,难道你忍心看着他身陷桎梏,蒙受不白之冤吗?” 程金枝停顿片刻,眸子里投出一丝威逼之色,刻意放缓语速字句凌厉道:“屠灵司是个什么地方,你是知道的,这闹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如果寒清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得为这件事情负责。” “我也只是略知一二,这真的不关我的事!” 程煊显然被程金枝的话触到了心扉,急得从床上站了起来,默然半晌,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终于叹了口气开口道:“唉,实话跟你说吧,那天我正好去式微居,想找娘一起用午膳。可到了那儿,却听见那个老头正在和娘说话,隐约听见他说什么…他把寒清送进屠灵司也是无奈之举,必要时,就是得让他吃点苦头…” 程金枝心中一个咯噔,眸色深重道:“除了这些,你还听到了什么?” “就这些了。”程煊认真道,“之后那老头没再说什么,很快就出了式微居,我躲都来不及,哪还敢站在那里。” “真的?” “我要是骗你,就讨不到老婆。” “不骗我你也讨不到。” 程金枝在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却已经无心再多开玩笑。 她本就没有过多怀疑程煊,此刻见程煊一脸义正 严辞的样子,心中即使没有全盘相信,也信了七八分。 与此同时,一种细思极恐的紧迫感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她原以为离开了程府,离开了程家人的迫害,就可以摆脱过往的阴霾,重新开始截然不同的生活,可如今看来,这团阴霾纵使已经偏离了她的头顶,却一直悄无声息地笼罩在她的不远处。 程金枝从来都觉得,像程衍这样身居高位,又纵横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一定在暗地里做过不少坏事,在背后捅过不少人刀子。他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死活都能置之不理,如今听见程衍将顾寒清这个义子推入深渊,她根本不觉得惊讶。 但不知为何,程金枝就是从内心深处,明显地感到了一阵胆寒。 “如果真的是他,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金枝站在一旁面色严峻地思考着,烛火的暖光映衬着她清丽毓秀的脸庞,照得她鬓边那支海棠步摇都熠熠生辉,可她却僵着身子抿紧了唇部线条,将光芒敛进了忧惧深重的眼眸之中。 第六十七章 开诚布公 又是一个晴光潋滟的好天气。 挨过了腊月最寒冷的节分,气候开始稍稍回暖,虽然人们仍旧裹着厚重的冬衣缩手缩脚,但一连几日的阳光明媚,还是为冬季苍白无边的晦暗与寂寥添了几分生气。 燕王府内,程金枝双手环肩,顶着一夜未眠的黑眼圈在门边上踱来踱去,时不时还停下来张望几眼,最后甚至让人搬了张椅子横在门前,守在那里准备守株待兔。 “这个时候也该下朝了啊,我都拉下脸派人去找他了,都说了事态紧急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程金枝拖着腮帮子怨念地瞪着门外,接过踏雪手中的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而一旁的踏雪寻梅看着程金枝这副愤恨难平的样子,料想她八成是把手中的苹果想成了高珩,所以每一口都咬得如此深恶痛绝。 “王妃,要不您回屋去等吧,等殿下回来了,奴婢们就去告诉您。” “不行,我都等到了这么久了,现在回去岂不是白在这儿受冻挨饿了?” 程金枝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忽而瞧见一辆靛青色双辕马车在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 “王妃,是殿下回来了!” 踏雪寻梅欣喜地望着门外,而程金枝站起身来,脸上的喜悦之情疾闪而过,随即又坐回椅子上,装出一副没好气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终于知道回来了啊,要不是因为有急事,谁愿意大冷天地在门口等他啊?” “你在干什么?” 说话间,高珩已经在沈钧的陪同下跨进府门。他诧异地打量着程金枝,显然不能理解她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坐在门口。 “今天阳光这么好,当然是在这里晒太阳啊。” 程金枝起身上下左右地活动了几下筋骨,可在瞥见高珩那双清冷的眼眸时,却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抿了抿嘴,眉宇间映着几分愁色。 “那个...我有事跟你说。” 高珩眼波流转,眸色凝滞片刻,淡然道:“有什么事,回房再说。” 程金枝只得沉着脸哦了一声,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朝院内走去。 虽然高珩仍然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生人勿近的脸,但程金枝还是从他的眼角看出了几丝疲惫与惆怅。 有那么一瞬间,程金枝突然觉得自己作为他的妻子,对他的了解和照顾其实都微乎其微。但转念一想,明明就是高珩为了朋友义气硬要自 欺欺人地把自己向外推,她三番四次拿热脸去贴,结果不是被活活冷死,就是被生生气死,她又何必自找罪受? 即便程金枝自认为是只打不死的女小强,可面对这样一座气候恶劣还顽固不化的冰山,她偶尔也会放弃翻山越岭的念头,想要歇下来喘口气,喝杯茶。 ...................... “我全都知道了。” 刚踏进屋内,程金枝便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一整夜,憋得她烦闷不已,如今高珩就在眼前,她自然要先声夺人。 “是吗?” 高珩闻言,挺直的脊背微微一怔。他侧过身去,清冷的眸子落在程金枝身上,寒意渐散,转而凝结成一道深邃沉重的目光,寸寸灼心。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程金枝胸口一滞,心中疑云密布,“难道晋王殿下已经告诉过你了?” “这件事动静太大,街知巷闻,你知道与否,只是时间问题。” “那你就没什么想说的?”程金枝略显急躁,“或者我该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望着程金枝隐忍委屈的脸庞,高珩动了动嘴唇,刚想开口,却见她突然伸手做出了制止的动作。 “别和我说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不想再听到同样的话。为不为我好,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是寒清让我不要告诉你的。”高珩将视线移向别处,似乎不敢再正视程金枝的双眼,“他不想让你为他担心难过。” “那你呢?你顾及过我的感受吗?”程金枝声色俱厉道,“就因为这样,你每天对我冷言冷语,故意躲着我不见我,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为了缓解你心中对寒清的愧意,你就用冷落我去弥补,你这样做,对我来说公平吗?” 程金枝情绪激动地说着,逐渐垂下眼帘,连语气也变得低沉了许多。 “如果不是那天在睡梦中听见你讲的那句话,我真的好想问你,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是怜悯,是施舍,还是...为了朋友义气。” 原本想要率先开口说明的,是关于程煊昨日所告知的事。可当下,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在高珩面前,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么多她从来不敢说的话。 可能是因为压抑太久,内心早已躁动不安,也可能是因为高珩对她忽视漠然的态度,让她备受煎熬。总之,当这些 话像渴望自由的笼鸟,一一从心头倾巢而出,她顿时觉得心中舒畅,连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松弛轻盈了不少。 而高珩默默地注视着程金枝,绷紧了双颊,凝重的眼眸下流淌着一丝心痛和内疚,猝然间显出了难得脆弱的一面。 曾几何时,他从来都毅然决然地以为,这世上的男女之情固然美好,却太过缱绻痴缠,比起金玉般的手足之情,永远稍逊一筹,终究不会成为他心中的羁绊与负累。 但此刻望着眼前这个不依不饶,与他掷气,为他伤心的女子,他才蓦然发现,自己心中的那杆天枰,其实早已倾斜。 而与此同时他也发现,程金枝心中的那杆天枰,其实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偏向了自己。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怕说出什么让我难过的话吗?”程金枝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瞪着高珩,“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就算你说你真正喜欢的是男人…” 说到此处,她不由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才咬牙切齿地莞尔道:“我…我也会试着考虑接受。” 但程金枝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是烽火连天:“哼,你要是真敢这么说,我一定掐死你。” “我承认这件事,我确实私心。”高珩默然半晌,终于开口道,“但不是怜悯,不是施舍,也并非兄弟义气。” 他说完,向程金枝走近了几步,抬手轻轻地抚过她微蹙的秀眉,眸子里柔情似水。 “我只是,怕你就这样离我而去。” 第六十八章 环环相扣 高珩眼中的柔情如同拂面春风,在咫尺之间漫溢而出,吹得程金枝心头涟漪轻荡。 她怔怔地凝视着高珩,只觉两颊传来一阵温热的酥麻之感,心律加快之余,不由低下头去,眼神一时间不知该让眼神落在何处。 这是程金枝头一次听到高珩如此明朗清晰的回答,她确认在听到这样的答案之后,自己心中已经被愉悦和欣喜的情绪占据了大半,至于剩下的那一小半是什么,她心知肚明,是与顾寒清有关。 “你是怕,我会去找他?” 高珩眉间一紧:“你会吗?” “会,当然会。” 程金枝欣然点头,抬眼去看高珩脸上的表情,只见他面色肃然,眸光暗沉,眼底翻滚起一阵绵绸的失落,却竭力压抑着不让它透出眼眶。 程金枝不动声色地望着,渐渐扬起嘴角,释然而笑:“就像…去见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当说出“老朋友”三个字时,有那么一刹那,程金枝内心深处的某一块地方深深地颤动了几下,但在这种强烈的感知过后,她心头的激荡很快就归于平静,如同白驹过隙一般,不再留有过去牵愁照恨,相思相望的风影。 真正放下一个人,不是避而不谈,不是望而生畏,更不是仇视诋毁,而是能够以一颗释怀的平常心去坦然面对,以一种洒脱的姿态去笑脸相迎。 在程金枝心里,顾寒清仍然有着别人永远都无法代替的位置,但和从前不同的是,她对这个位置所附注的标签,已不是眷恋,亦不再是爱。 而是一种对故人和对曾经那段苍绿流年的珍重与缅怀。 在听到程金枝毫不避忌地道出这句话之后,高珩眉间的皱褶渐舒,眼中映着淡淡的惊讶之色。 与其让三个人都陷入痛苦的泥沼,不如避重就轻,顺心而为。他不忍心再伤害程金枝,也不想再逼迫自己做些违心之事,既然所有的误会都已经释清,珍惜眼前人,才是他心中所望。 于是片刻的惊讶过后,随之代替的,是高珩唇角欣慰的笑意。 虽然轻轻地,浅浅地,但足以让程金枝心驰神往。 “整天摆着一副面瘫脸,原来你还知道怎么笑啊?”程金枝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笑吟吟地朝高珩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听到我这么说,你觉得特别感动啊?” “是很感动。”高珩故作认真地凑近她,剑眉微挑,“那你说…我是 不是该有所表示?” 程金枝心头一紧,粘腻地笑道:“表示嘛…有没有都可以啦。” 眼见高珩的唇就要压下来,她紧张又羞涩地闭上了眼睛。可正当心中春风荡漾时,咫尺间的那股温热的气息突然消失,转而是高珩一本正经的问话。 “先说正事吧,除了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想和我说其他的?” 程金枝闻言尴尬地睁开双眼,撇了撇嘴转色道:“是还有其他事,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听下人们说,你昨天把你大哥带回来了。” 程金枝点头道:“是啊,昨日我和晋王殿下正好在漱玉阁碰到他喝得烂醉如泥,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想等他酒醒了问个明白,所以才带他回来的。” 高珩眼波流转:“莫名其妙的话?” “是关于寒清的。” 程金枝说着,把昨日程煊所透露的话大致给高珩复述了一遍。 而高珩听完,神情凝重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相信是他做的吗?” 见高珩只是思考却不说话,程金枝忍不住问了一句。 “如果我相信,此刻也不用头疼。” 高珩叹了口气,心里的思绪却开始盘根错节,纠缠破坏着他脑中原本判断与思索的轨迹。 而就在这时,沈钧在外面敲门道:“殿下,属下有事禀告。” “进来吧。” 沈钧进屋之后,见程金枝正立在高珩身边扁着嘴,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二人甜蜜,忙赔笑道:“王妃,属下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你们说吧,我先走了。” 程金枝知道他们二人有事相商,不情愿地想要先行回避,谁知高珩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你不用走,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程金枝心头一热,退回几步,小鸟依人地站在了他的旁边。 “是不是我让你查的事,有进展了?” 沈钧正色道:“没错,殿下当时与顾少主所通的信件,皆由朝廷官方设立的驿站派人快马加鞭送出,从京城到达泉州,一共有三人接手。 “三个人?”高珩皱眉道,“一个是我们府中的信差刘四,还有两个呢?” “咱们府中的刘四只负责将信件送往驿站。属下打听过了,驿站负责京城以南,从沧州 起至泉州方向信件的,是一个叫赵承的人。而信件到达泉州之后,又会由当地的信使陈长青负责一路送至顾家,所经手的,就是这三个人。” “刘四,赵承,陈长青。”高珩在口中琢磨着这三个人的名字,若有所思道,“刘四的为人我还算清楚,他在王府当信差多年一直不顾风雨,勤劳踏实,是个老实人。如果我是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应当不会选择常驻王府,随时可以被我们所接触到的刘四,而会去选择一个我们都不认识,也不熟悉的陌生人。这样,纵使事情败露,也好及时销声匿迹,让我们无从查起。” “但是我觉得,泉州那个应该也不可能。” 程金枝在一旁认真地听着,突然插嘴,见高珩和沈钧正奇怪地看着她,不由得收住了话头。 “你说。” 见高珩示意,程金枝这才继续道:“如果真如你们所说,那个在幕后之人多半潜伏在京城,是你们所认识的人。既然如此,他就没必要舍近求远,大老远派人跑到泉州去买通当地的信使,因为距离远,不确定的因素也会相对增多,不能有所保证。况且这一来一去,未免也太大费周折了。” “说的没错。”高珩赞同地点了点头,“看来,你的脑子也并非一无是处。” “等等!” 正当一切都在平稳有序地进行之时,程金枝突然想到曾经在书房看过的那封顾寒清写来的诀别信,心头不由一个咯噔,紧张地看着高珩。 “你说…有人在你和寒清的信件上做了手脚?那到底,是做了什么手脚?” 第六十九章 抽丝剥茧 “现在讨论这个问题,重要吗?” 见程金枝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应,高珩眸色微转,脸上显出几分些诧异之色。 “呃...我就是好奇嘛。” 程金枝连忙挤出一个生涩的笑容。虽然她很想知道关于信件被动手脚的事,但同时又不想暴露自己偷看过高珩桌上的那封信,最后只得咽下话头,说了一个十分蹩脚的理由。 但她转念一想,那封信分明就是顾寒清写给她的,高珩没有把那封信如实交出,心虚之人应该是高珩才对,为何现在瞻前顾后,战战兢兢的人反倒成了她自己? “这个不是关键,容后再说。” 高珩斩钉截铁地加以回绝,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程金枝愤愤地瞪了高珩一眼,但如今有外人在场,她也不想将此事搬上台面,以免落人口实,于是只好暂不追究。 “如果照刚才所说,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从驿站出发的陈长青了。”高珩神情严肃地看向沈钧,“找到他人了吗?” 沈钧皱眉道:“说来太过巧合,这个陈长青半年前就已经回乡探亲,至今未归,我们根本寻不到他的踪迹。” “什么巧合,那肯定就是他。”程金枝坚定地一合掌,“都半年了还不回来,他不是做贼心虚要躲着我们,就是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高珩瞟了程金枝一眼,却并没有接她的话,脸上笼罩着一层沉凝的氤氲。 “看来这个躲在背后之人行事非常小心谨慎。寒清刚回来,他就将陈长青从京城调离,一定是怕我们只要一见面,事情就会被拆穿。” 这时,沈钧压低声音试探道:“殿下,您说…这个人会不会是…” 程金枝见沈钧不敢直说,便毫不犹豫地接口道:“你想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太子,对吧?” 沈钧一愣,略显吃惊:“没想到,王妃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答案确实呼之欲出。可我在意的不是太子,而是一直在他背后替他出谋划策的那个人。”高珩抿紧了唇部线条,眼神逐渐变得犀利,“我了解大哥,他向来狂妄自大,不是个谨言慎行,心思缜密之人。可这些年来,纵然被父皇批判过德行有失,小错虽有,但每逢大事,最后都能化险为夷,置身事外,这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除去深居后宫的赵皇后,朝中与太子交好的大臣不在少数,若说与太子亲近的…”沈钧细细斟 酌着,突然抬眼道,“会不会是莅安侯赵侯爷?他表面上虽已经不理朝政,野鹤闲云,但其实一直在暗中相助。再怎么说,太子也是他的亲侄子,他真的能做到两袖清风,不闻不问吗?” “赵侯爷这个人我虽接触不多,但可以看出他心境沉稳,性情悠然,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外游山涉水,或是在家中闲庭信步,对朝政之事鲜少挂心,看起来并非装模做样。”高珩面色严肃道,“况且若真如你所说,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要刻意制造这种假象,而不是光明正大地出面辅佐,毕竟舅舅帮侄子,合情合理。除非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高珩话到嘴边突然哽住,眸色深重:“又或者,我们根本就猜错了人。” “哎呀,你们就先别猜了。那个人既然在暗处躲了这么久,岂会轻易暴露身份?” 程金枝虽然对朝堂之事所知甚少,但如今听闻高珩和沈钧的对话,也略略了解到一二,于是语带急切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寒清救出来,既然你们都怀疑这件事与太子有关,那陷害寒清的多半就是他。” “可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太子与此案有关。”高珩神情凝重,“只有从他的身边之人入手,压制住太子的左膀右臂,对症下药,让他自乱阵脚,才能找到突破口救人。” “那就试试看这个办法。” 程金枝灵机一动,眼眸微闪,先行走到了书案前。 “你们现在能确定,这个人就在文武百官或者皇宫之中吗?” 她拿走镇尺,将纸张摊平,认真地看着高珩。 高珩见程金枝一本正经的样子,并不像在开玩笑,因此如实回道:“嗯。朝堂风云莫测,如果这个人没有一定的权力和手段,是掌握不住大局的,所以应当不会是平民百姓或江湖谋士。” “那好,你们现在把心目中最有可能的人和最不可能的人都分别列出来。”程金枝将笔递到跟前,见高珩和沈钧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便催促道,“别想了,快列呀。” 高珩看了程金枝一眼,接过笔思虑片刻,行文流水之间,很快就拟出了两份名单。 程金枝和沈钧围上来定神一看,只见在最有可能的名单中,从莅安侯赵信之开始,依次是赵皇后,右卫大将军林康,户部尚书魏延,礼部尚书谢韫,共列出五人。 而在最不可能的名单中,自屠灵司长司岑风起始,依次为刑部尚书崔令飞,兵部尚书韩骄 ,左卫大将军陈复,到靖国公程衍,也一共列出了五人。 “莅安侯刚才你们已经分析过了,那就先排除。” 程金枝说着,拿笔划去了赵信之的名字。 “赵皇后呢?” “她虽为太子生母,在后宫一手遮天,但毕竟是个妇人,自古后宫女眷不得插手和干预朝政,她纵使有这样的心力,也难以施展。 “林将军?” “太子手中的兵权,一大半在于他有林将军撑腰。但林康身为武将,常年在外征战,远水解不了近火......” “那也排除。” 程金枝还未等高珩说完,便利索地划去了林康的名字,并没有注意到高珩脸上嫌弃的表情。 “户部尚书魏延?” “这个人胆小怕事,又喜欢趋炎附势,小聪明或许有,但难以支撑大局。”高珩微微沉吟,面沉似水,“但值得一提的是,三年前毕州平阜县的赈灾官银劫案,父皇罢免了当时的户部尚书李冉,在太子的建议下,才扶这个魏延做了户部尚书。我从屠灵司了解到,此次的刑部劫案似乎与当年这件案子有关,所以李冉很可能是遭到太子陷害,白白成了替罪羔羊。” “那就更能证明今日之事是太子所为,你说的那个什么赈灾官银的案子,估计也是他做的。” 程金枝划去魏延的名字,敲了敲发疼的脑袋,指着名单中末尾的礼部尚书谢韫道:“这些最有可能的人里,四个都被你排除了,这是最后一个了。” “谢韫的官职虽为从一品,但毕竟只是一部之长,势力范围有限,应该也不是他。” “不会吧,都不是啊。” 程金枝划完最后一个名字,放下笔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到另一份名单上,神色严峻。 “这么看来,还真应了那句俗话,最不可能的,反而才是最有可能的。” 第七十章 讳莫如深 在排除了所有最有嫌疑的人之后,三个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另一份名单上。这份名单上的五个人在高珩看来与太子关系疏远,甚至存在敌对关系,从表面上看,是最不可能归入太子麾下,在背后尽心辅佐他的人。 “金枝说的没错。”高珩拿起纸张神情肃穆道,“那些看似最不可能的人和事,往往最容易被忽略,却又真实存在。而对方,或许正是看重了我们这个弱点。” “能得到燕王殿下的赞同,小女子还真是三生有幸。” 程金枝故作夸张地朝双手合十,惹得沈钧在一旁忍笑,见高珩投来僵硬的笑容,她便撇了撇嘴调转脸色,将目光落在了名单之中的第一个名字上。 “岑风?”程金枝一念到这个名字,立即向高珩质疑道,“他为什么是最不可能的人啊?当初不就是他把寒清抓进屠灵司的吗?” 高珩不紧不慢道:“应该说,岑风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程金枝闻言嘟囔了一句,“谁还会有你特别?” 话音刚落,只见高珩突然伸手捏过了她白嫩的脸蛋,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可眼中分明映着几丝宠溺的笑意。 “疼疼疼,快放开!” 程金枝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揉了揉略微有些发疼的脸颊,愤愤地瞪着高珩。本想借手中的笔去画他个大花脸,岂料手才刚伸出去,高珩忽然趁势将身旁沈钧往前一推,结果程金枝一个猝不及防,这一笔就这样无情地画在了沈钧的脸上。 只觉脸上传来一抹凉意,看着眼前这对夫妻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尚未娶妻的沈钧瞬间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外加一万点的伤害。 “殿下,王妃,你们还真是不拿属下当外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快擦擦。” 程金枝和高珩互瞪了一眼,忙强忍笑意将手帕递给沈钧,语带同情道:“唉,摊上这样的主子还真辛苦,不仅冰冻三尺,性情古怪,关键时刻竟然还拿你当挡箭牌。” 沈钧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高珩,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得强作认真道:“王妃误会了,殿下待属下恩重如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哎呀,你可真会说话。” 程金枝拍了拍沈钧的肩膀,二人同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坏笑。 “好了,说正事。” 高珩故作嗔怪地看着嘻皮笑脸的 两人,转而将视线落在名单上,脸上并无愠色。而程金枝和沈钧见状也不再开玩笑,重新围到了书案面前。 “说到岑风,他个性强硬,不畏强权,在官场上从不主动与人结交,素来都只奉行父皇之命,他所执掌的屠灵司除了父皇之外,也从不听令于任何人。寒清进屠灵司这些天,虽然外面风声四起,却一直没有确切传来他被定罪的消息,如果岑风是太子的人,不会拖延至今按兵不动。对于太子来说,这件事拖得越久,风险就越大。” 高珩说着不由皱起了眉头:“我想大哥此刻想必也在烦恼,该如何将寒清带出屠灵司吧。” “听你这样讲,倒也有些道理。” 程金枝若有所思地说着,抬手划去了岑风的名字,但是下笔的力道比起之前却轻了许多。毕竟当时是岑风将顾寒清抓入屠灵司,这才有了如今一系列事端,即使高珩已经诉请缘由,但在程金枝心中,还是对岑风存有偏见。 “那下一个,刑部尚书崔令飞。” “崔尚书与我有些交情,他的人品我还算清楚。”高珩抬起头目光微凝,“但撇开私人主观的看法,就以此次天牢劫案子为例,如果谈到直接责任人,崔令飞首当其冲。而事实上,父皇也确实因为此事加以问责,让他险些官位不保。如果他真与太子有关系,明知此案会累及刑部,是不会冒险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的。” “嗯…那兵部尚书韩骄呢?” “同样撇开私人因素,兵部尚书手中握有兵权,一直是太子虎视眈眈的对象,如果韩骄真的为太子所用,我想太子如今也不会如此费尽周折想要打压我了。” “那你可千万不能让兵部落在太子手里!”程金枝突然拉住高珩袖子紧张道,“太子和皇后阴险狡诈,还心狠手辣,即便你是他的兄弟,我想…他们也不会念及亲情的。” 高珩望着程金枝忧心忡忡的眼眸,怔了片刻,嘴角泛起一丝的欣慰的笑意,柔声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程金枝点点头松开手,不禁被高珩眼中安定的气氛所感染,心底的忧虑这才逐渐消散。 “那…陈将军?” “他和林康的理由一样,远水解不了近火,而且自古以右为尊,林康不甘居于左卫,一直与陈将军不和。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高珩停顿片刻,眉间拧出几丝不易被人察觉的伤感,幽远的目光似是穿透茫茫时光,不疾不徐道: “陈将军当年曾在危难之时救过我的性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程金枝默默地凝视他,想起当初慧妃与她所说的那段关于高珩的身世,心头隐隐作痛,半晌,这才提笔将陈复的名字划去。 然而就在划去陈复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她握笔的手突然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四个人最不可能的人也已被排除在外,如今眼前这份名单中所剩的最后一个名字,就是她的生父,靖国公程衍了。 程金枝看着纸上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除了感到惊讶之外,回想起程煊所说之言,心头若有似无地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恐惧。 虽然程金枝深知程衍并非善类,但此刻,她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为自己所怨恨之人竟会助纣为虐。 “这么快就到最后一个人了。” 高珩注视着程衍的名字,眼中翻滚起一阵浓烈的迷雾。 “程大人?不会吧。”沈钧深感疑惑地抓了抓头,“众所周知,当年兰贵妃之死轰动一时,程大人与太子自此之后一直都处于势不两立的敌对状态,他心中怨恨皇后与太子,屡次有意与殿下结交,又岂会去辅佐太子?这怎么也说不通啊。” 然而高珩却并没有因为沈钧的话而动摇。他眸色严厉地仰起头深吸一口气,面色如雪。 “可你要知道,当最有可能的因素都被一一排除,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我们也只能试着接受。” 第七十一章 兵行险招 两日后,宫中就传出了周帝在朝堂上将屠灵司所经手的刑部劫案,转交由大理寺审理的消息。 屠灵司所负责的,本就是案件的缉拿与搜捕,如今掌理此案多时,却一直像是雾里看花似的,既没能将顾寒清定罪,也没有呈交关于此案任何有力的铁证,让人心生疑惑之余,不由会猜测岑风与屠灵司有徇私舞弊之嫌。 因此在大理寺寺卿萧渝等几位大臣的旁敲侧击和添油加醋的危言之下,周帝为了稳定民心以及他本身对此案的重视,于是经过一番斟酌后,任凭岑风如何辩护此案尚存疑点,最后只能因为周帝语带婉转的命令,被迫交出了案件的审理权。 而萧渝的突然出面,使得此事急转直下,是岑风和高珩等人始料未及的。 朝堂上的大臣几乎都以为萧渝是因为大理寺与屠灵司之间长久以来的冲突而出面要人,想要借此搓一搓岑风的锐气。但在高珩看来,这件事情背后所酝酿着的,却是另一群人不为人知的阴谋。 将顾寒清移交给大理寺,不仅只是形式上的转变,这也就意味着他此番将真正身陷泥沼,命犯危局。况且不仅是他,就连整个顾家,都有可能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之中。 “太子终于沉不住气了。” 王府南苑的书房内,当程金枝听到消息传来,她的第一反应是既气愤又急切地道出了这句话。 而她的第二反应,则是神情焦虑地望着高珩,眼中满是无助与担忧之色,半晌才问出一句。 “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三哥,这事现在麻烦了。”高勋一拍大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顾一进大理寺,他们为了尽快落罪结案,肯定会对他严刑逼供,不择手段,咱们得快想个办法才行呀。” 程金枝一听高勋这番话,再联想到顾寒清堕入牢狱,受尽刑罚折磨的惨状,脸色不由变得更加难看。 在她心中,顾寒清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于她生命而言特殊且重要的存在,如今听闻他处在生死攸关之间,程金枝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他能够摆脱桎梏,平安无事。 “今日朝堂上的大臣,想必都以为萧渝是因为与岑风之间的芥蒂,是为了与屠灵司争权,才公然向父皇开口要人。”高珩剑眉紧蹙,“整个过程中,太子都只是冷眼旁观,没有多言一句,反倒是程衍不痛不痒地帮着岑风辩了几声,好似有意彰显自己这个干爹为义子所尽的义务。” 高勋这时 也迫不及待地接口道:“但大家都知道小顾是程大人的义子,父皇不怀疑他牵连在内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越这么说,父皇为了避嫌,最后反倒越会将小顾交给大理寺处置。” “六弟说的没错,这招声东击西,想必这也正是程衍的目的。”高珩说到此处,微微抬起了眼眸:“萧渝与程衍私底下可是老交情,萧渝又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只要程衍有意无意地撺掇几下,拿岑风使些激将法,或是编出一个爱子心切的理由,他自然不会拒绝。” “你们真的肯定,是我…是那个老头在背后操控的这一切?”程金枝的瞳孔极快地收缩了一卡,似乎并不想听到肯定的答案,“他真的...真的和太子是一伙的?” “金枝,这不是你和三哥一起得出的结论吗?”高勋歪着头面露疑色道,“虽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听三哥那么一说,再加上程公子之前讲的那些话,程大人做的事确实让人觉得很别扭,就好像...好像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听完高勋所述,程金枝并没有接过话头,而是垂下眼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太子将高珩视作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现在她又惊悉程衍很有可能是太子的帮凶,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作为燕王妃,明摆着此生注定要与程家势不两立。 即便她早已对程家心灰意冷,但至少在名义上,那还是个被冠以“娘家”之名的存在,但如今当真相半浮于水面,当程衍险恶的面具即将被撕开,她还是不置可否地感到一阵心寒。 这一切真的是他做的吗? 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此刻的程金枝反倒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猜错了。 而高珩自然看出了程金枝内心的伤感,他将手覆在程金枝的头上温柔地抚弄了几下,眼中柔光闪烁,见她摇头轻声道了句没事,这才调转脸色恢复了严肃之态。 “况且我认为,他们如此急于想要将寒清移交大理寺,不仅是要将其定罪这么简单。即使定了寒清和整个顾家的罪,于太子而言顶多是找到一个代罪羔羊,剔除了我身边的一个朋友,这恐怕并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高勋闻言眉间一跳,很快就反应道:“那三哥你意思是,大哥想要对付的人,不会是......” 高珩嘴角泛起几丝冷笑,幽深眸子瞬间如粘稠的墨水一般浓重。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我。” “什么?那咱们就更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高勋涨红了脸,急得直跳脚。而一旁的程金枝也不由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像是有人拿锤子不停地朝着心尖上击打,余音一声声地扩散开去,使得她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震颤。 一个是昔日所爱,一个是今生所依,于她而言,这两个人之间有任何一个人发生闪失,都将是她生命所难以承受的痛苦。 “六弟说的没错,与其在这里漫无目地猜下去,不如赌一把。”高珩眸色凌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救出寒清,确保他能全身而退。我们虽然对太子无计可施,但恰巧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程衍,那就不妨从他入手。” 高珩说着,眼中翻滚起一阵凛冽的霜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高勋不解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该怎么还啊?” 这时,一直在旁边不发一言的程金枝突然抬起头,眼中寒光凝滞,面沉似水。 “既然他如此无情,为达目的不惜陷害自己的义子,那我们就让他尝一尝,失去一个他无比重视的人,是什么感觉。” 第七十二章 蓄势待发 窗棂上停着几只雪尽南归的倦鸟,他们既不扑扇翅膀也不放声鸣叫,而是将头深埋进羽翼里,似乎在这难得晴好的天光里,觅得了一处能让疲倦灵魂得以暂时安歇的皈依之所。 “他无比重视的人?”高勋从窗边的鸟儿身上收回视线,看着程金枝惑然不解,“那会是谁啊?反正我知道肯定不是你。” “后面那句话是多余的。”程金枝朝着高勋挤出一个瘆人的笑容,回过神来语带酸涩道,“那个老头子膝下女多于子,他虽然视我这个庶出的女儿命如草芥,但是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是疼爱有加,简直宝贝得跟命根子似的。” 高珩眼波流转:“你是说…你大哥程煊?” 这时高勋也接口道:“可我记得程大人不是还有个小儿子吗?你你你想对你的大哥和你弟弟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像是那么心肠歹毒的人吗?”程金枝瞪了高勋一眼,“我大哥作为程家长子,那个老头望子成龙,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大哥却屡唱反调,多番忤逆,已经让那个老头子失望透顶。既然大的不成气候,他如今自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小儿子身上咯......” 程金枝眼珠略略一转,眸色微闪:“我的意思就是,拿他最宝贝的小儿子,去把寒清给换回来。” “这招还真是有点以眼还眼的意思。”高勋饶有兴趣地点点头,复又问道,“可是...这该怎么换啊?我们总不能把你弟弟硬抢回来吧?” “这个办法听起来虽然差强人意,但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只是...此事不能由我们动手。”高珩神色平静地抿了一口茶,也没有去管程金枝怨念的神情,微抬眼帘道,“好在顾家背后一直有江湖势力作为依托,二者相辅相承,顾家少主一出事,这些人绝不会袖手旁观,只要让他们出面,以程衍和顾家交情深厚却见死不救为由,一切就能顺理成章。” “正好,明日城中恰巧有冬至祭典,百鬼游街,那小子喜欢玩又喜欢吃,每年都吵着闹着要去。”程金枝说着瞪大眼睛伸出舌头,将手垂到胸前故作阴森道,“到时候就扮鬼,然后一锅端了他。” 高勋见状不禁憖憖然道:“金枝,你这副青面獠牙鬼的样子,倒像是要一锅炖了他。” “我第一个先炖你。”程金枝没好气地朝高勋做了个鬼脸,继而扭头看向高珩,语气明显软了下来,“不过...他毕竟还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我们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别伤害 到他。” “放心吧,我们只是借他一用,不会有事的。” 高珩安慰程金枝坐下,思忖片刻,突然神色一凝:“但是光这样还不够。” “这还不够?”高勋前倾着身子激动道,“难不成他会狠心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 然而高珩没有理会高勋的话,他抬头望着窗外暮色下浮光照影的流云,不疾不徐道:“这几年,他三番四次有意拉拢,我都视若无睹,纵然后来娶了金枝,也没与他深交之意,但现在来看来,是时候去会会他了。” 程金枝心中一紧,不禁担忧道:“可是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他,会不会让那个老头心生猜疑?觉得我们察觉到了什么?” “金枝,这个你放心。”高勋倒表现得有些不以为意,“三哥在众人眼里是最讲义气的,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如今小顾和整个顾家都危在旦夕,他这时候去找程大人再合适不过,毕竟再怎么说,小顾可是程大人的义子,不找他找谁啊?” 高勋话音刚落,抿了抿嘴,随即面露难色道:“三哥,你之所以一直不肯与程大人结盟,是否因为…还在对当年那件事耿耿于怀?” 然而高勋一句小心的试探,却让高珩的眸子瞬间笼罩起一股晦暗的阴霾。 程金枝虽然经慧妃之口了解到了高珩儿时所经历的遭遇和磨难,但她却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因由竟还与程衍有关。但出于对高珩的顾虑,就在她纠结是否要直接询问时,高珩已经面无表情地制止了这个话题。 “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程金枝怔怔地望着高珩刚毅却隐忍的脸庞,心头逐渐生出几丝怜惜与动容之情。 很多时候,有些伤痛虽然一直没有被当事人所提起,但并不代表它已经烟消云散,随风而逝。这个道理不仅在高珩身上得以体现,身世凄苦的她,也一样感同身受。 但程金枝尚不清楚的是,高珩当年被送往西晋为质一事,带头向周帝提议的大臣,正是靖国公程衍。 他当初既然曾经站在赵皇后和太子阵营,时至今日,即便惊悉他很有可能就是太子身后的帮凶,高珩也并没有为此感到万分意外。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此刻身处的境地犹如拨云见雾般混沌飘渺,无论他如何努力拨开云雾,看到的都只是朦胧迷离的烟瘴,而不是万丈红日的光辉。 “也不知道小顾现在怎么样了?” 高勋见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之中,意识到自己所述之言有失偏颇,急忙调转了话题。 程金枝听高勋说到顾寒清,眼底的担忧又再度涌现,高珩望着程金枝眼角的忧惧,不由抿紧了唇角,但很快就转色安慰道:“你们不用担心,大理寺外有兵部的人盯着,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向我禀报。在找程衍之前,我也会先去大理寺,说不定,都能省了再去程府一趟。” 高珩说到此处,眼中精芒微闪:“况且萧渝从岑风手中夺了人,按照岑风的个性,不会任由他胡作非为。今日在朝堂上,他多番力保寒清,可见他确实对此案有所保留,在这件事情上,他和我们是一路人。” 高勋一面听着高珩的话,一面双手环肩思索道:“可照理说屠灵司一向是父皇的心腹,父皇此次为何会轻易答应将寒清移交给大理寺?这似乎有质疑岑风办事能力的意思啊。”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揣摩父皇的心意了。” 高珩语气沉重,眼中拧成一道严峻的厉光,隐而不发。 “寒清今日刚入大理寺,他们一开始应该会先礼后兵,但过了今晚,一切就难以掌控。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争分夺秒,一定要赶在明日夜幕降临之前,压制住他们。” 第七十三章 伺机而动 自冬至起,岁寒将临,白昼渐长,天地间阳气开始兴做渐强,代表下一个循环开始,被视为大吉之日。 因此每逢冬至,城西的长门大街都会举行一年一度的冬至祭典,鼓瑟吹笙,鬼面游街,朝天祭神,是城中一大众人皆知的民俗盛事。 彼时街面上人头攒动,华灯璀璨。这若是换作平时,程金枝早已兴致高涨地一头栽进人群中赏心悦目,乐此不疲。但此刻,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和绚丽繁华的街景,心中却失了玩乐之意,反倒怀揣着几分不安与忐忑。 一来,她担心顾寒清身在大理寺中的安危,二来,她不禁为自己想出这么个教唆他人去抓亲弟的馊主意而感到一阵内疚。 因此出于这种略显矫情的内疚,也出于对此次计划能否顺利实施的顾虑,程金枝在昼市未歇时就已踏出王府,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了一圈又一圈。 如今,终于等到夜幕降临。 此次愿意一同出手相助的,是江湖上九大帮派之一的玉引山庄。 玉引山庄行事古怪,不循常理,在江湖上的风评素来众说纷纭。有人赞其是锄强扶弱的名门正派,也有人在背后骂它是在暗地里摆弄旁门左道的歪门邪派,但由于它与顾家世代交好,加之此番由高珩亲自出面交涉,其庄主南襄二话不说便答应相帮,选了一批人埋伏在长门街各处,伺机而动。 且据程金枝所知,幸亏高珩今日找上门来,否则据庄主南襄而言,真到万不得已,他们已经准备前往大理寺劫狱救人。 所以光凭这一点,程金枝即刻就把心中的票投给了玉引山庄是名门正派这种官方说法。 比起声势浩大,豁出性命去劫狱,如今只是抓一个小孩子这样的举手之劳,对他们这些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士而言,绝对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皓月当空,街面上人流如织,不少人戴着鬼怪面具在街上四处游逛,各种荒诞不经,古怪扭曲的脸庞从眼前掠过,让程金枝看得眼花缭乱之时,心底不由一阵唏嘘。 这世上的每个人,活得越久,脸上的面具就越厚重,直到最后硬生生地嵌在脸上,和原本那张脸镶在一起,再也无法取下。 能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跋山涉水,远度红尘的,实在寥寥无几。 这让她不置可否地想到了程衍,想到了他那副深藏不露的虚伪嘴脸。 但其实包括她自己,这些年在程府摸爬滚打,饱受风 剑霜刀,之后又几度历经生死,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任人鱼肉的程金枝了。 她想着便感慨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却迟迟不见程煊的身影。 也就在这时,她心里突然一个咯噔。 “糟了,那个胖小子要是也戴着面具,别说是玉引山庄的人了,就连我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想到此处,她急忙拨开人群想要去寻找程煊的踪迹。毕竟自己也算看着程煜长大,对他的言行举止多少有些了解,更何况比起同龄人,程煜的体型明显要肥硕一圈,若是就这样站在程金枝面前,她多少还能够认出来。 人群中夹杂着许多嬉戏打闹的儿童,其中也有不少戴着面具拿着糖食的孩子,程金枝的眼神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最后又都被她全数否定。走着走着,她便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上停下了脚步。 “这位姑娘,买个面具吗?” 面具的摊主是个衣着朴素,慈眉善目的老人。程金枝看着摆放在木架上这些颜色艳丽,花式各样的面具,不禁心生好奇,伸手挑了一个红脸绿眼的青狐面具拿在手中。 “也是,我就这样在街上走动太明目张胆了,万一遇到程家人岂不是自找麻烦?还是买个面具比较稳妥。” 然而看着手中这枚画工精致的面具,却蓦然让她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冬至夜。 那时候,干完一整天活的程金枝独自一人躲在她那间狭小又简陋的屋子里,借着昏灯和窗外皎洁的月光,拿出她生母生前教她读书识字时所用的笔和颜料,小心翼翼地画着面具。 她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她所画的面具,与如今手中的拿着的这枚十分相似。 只可惜就在快要完成的时候,却被那对喜欢惹事生非的程家姐妹发现,最后不仅被秋华训斥偷懒,连面具都被当着她的面被踩得支离破碎。 “老人家,我就要这个了。” 程金枝深吸一口气甩开过去那些纷扰的回忆,付完钱刚想揣着面具转过身去,后背却突然被人冲撞了一下。 “姐,我要买面具,快给我买!” 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她被撞疼的后背不禁一僵,连忙将手中的面具扣在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不会吧,这未免也太巧了......” 毫无疑问,这个淘气又敦厚的声音,正来自于她的弟弟程煜。 “你每年 都是这样,买这个买那个的,手上都要拿不下了。” 而这个娇气做作的声音,她一听便知,是她的二姐程素锦。 “面具是戴在脸上的,拿在手上做什么,你快给我买!” 程金枝透过面具上挖出的两个孔洞,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只见在程素锦身后除了跟着她的贴身婢女兰馨以外,还尾随着四名家仆打扮的护卫。 “这里这么多人,他们有机会动手吗?” 程金枝放眼望去,在这如织的人流之中,根本难以辨认哪些是玉引山庄埋伏在周遭的人。待她回过神时,程煜已经戴上面具,在程秀凝嫌弃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准备招摇过市。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一阵沸腾,只见两个江湖卖艺的术士正一路走来,沿街表演着吹火与丢火棍的绝技,围观的群众一波波地涌现过来,很快就把四周围成了人墙。 程煜身为孩子好奇心重,自然停下脚步驻足围观。程金枝见四周毫无动静,料想玉引山庄的人不会笨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抓人,便放松警惕当了回围观群众。 然而没过多久,当她再次扭头去看程煜和程素锦时,却发现刚才还在身边拍手叫好的二人,竟然在突然间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第七十四章 众里寻他 “这姐弟俩人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看热闹的人群随着那批江湖艺人推推搡搡地朝前方移动。程金枝踮起脚,伸长脖子在人群里寻找程素锦和程煜的踪迹,可是一眼望去皆是些陌生的面孔,就连程府一路随行的几个护卫都淹没在人海中无迹可寻了。 “奇了怪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也不会被人流给冲得那么远呀。” 程金枝心里犯着嘀咕,无奈被两面的人群夹击得动弹不得,步子迈得尤为艰难。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只觉突然有人牵过她的手,拉着她朝人潮的反方向走去。 “你...你干什么?” 程金枝下意识地想要甩手挣脱,但手却依旧被那个人牢牢地握在掌心里。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侧着身子背对着自己,脸上还戴着一副白铜色的鬼怪面具,但还是让程金枝产生了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加之他的身形和衣着,和周身那股清冷孤傲的气质,程金枝很快就猜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殿下……” 然而还未等她喊出口,就瞬间被嘈杂的人声给盖了过去。 “真的是他吗?可是他这个人,怎么看都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啊?” 程金枝疑惑地努了努嘴,默默地跟着高珩穿梭在拥挤喧嚣的人潮中。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眼见前方依旧人头攒动,高珩突然伸手将她往自己身上揽去,护其左右,唯恐她被冲撞或者挤压到。 程金枝瞟了一眼高珩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有意无意地抬头去看咫尺之间这张看似可怖的面孔,心里的紧张感逐渐散去,连程煜之事都被她一时抛诸脑后,不由自主地在面具下扬起了嘴角。 这一刻,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悄然静默,拥挤的人群无声地流动着,只余高珩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璀璨的华灯映衬在他的周身,既温暖又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人流开始变少,二人终于突出重围,在街角的一棵梨树下停驻了脚步。 “好累啊,真是从来没有觉得长门大街那么难走过。” 程金枝靠在树上大大地喘了口气,只觉脸上传来一阵闷热之感,正要伸手摘下面具,可是在瞥见一旁的高珩之后,她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掀开一半的面具又安了回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程金枝直起身子看着高珩,语带不解地试探道 。 高珩看着程金枝凑过来的脸,拿手敲了敲程金枝脸上那枚坚硬的面具:“那你呢,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别敲别敲,会裂的。”程金枝扶正面具调侃道,“因为你一来,我突然觉得好冷,所以就认出来啦。” 高珩听闻程金枝的话,再看着她故作夸张地将双手围在胸前,静静地怔了三秒。但由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程金枝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而是继续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怕你坏事,所以来找你。”高珩说着抬头望了望四周,“顺便来看看,这一年一度的冬至祭典,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谁坏事了,我这叫做行事谨慎。”程金枝一本正经地说着,盯着高珩看了一会儿,脸上不由显出了古怪的笑意,“不过我看燕王殿下您连面具买了,看来玩得挺高兴啊。” 高珩一愣,似乎被程金枝说中了什么,停顿片刻这才回道:“我是怕人多眼杂。” “好玩就好玩嘛,干嘛不好意思。” 程金枝忍着笑意拍了拍高珩,这才把脸上的面具给摘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高珩见状也将脸上的面具给取了下来,见程金枝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略显尴尬地抿了抿嘴。 “今天这位燕王殿下,倒是一点也不讨人厌。” 程金枝莞尔一笑,愈发觉得眼前的高珩与以往有所不同,虽然看着别扭,却不像之前那般生人勿近,而是给她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 见程金枝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素来沉着冷静的高珩,脸上反倒显出了几丝不自然,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说话,程金枝却突然调转脸色,一惊一乍地喊道:“糟了糟了,我都把正事给忘了!” “你是指你弟弟程煜的事吗?”高珩却丝毫没有被程金枝的惊慌所感染,从容镇定道,“放心吧,玉引山庄的人,已经得手了。” “可是...可是我二姐他们刚才就在我旁边,我只是看了几眼热闹,结果一转眼,他们两个就不见了。”程金枝仍旧有些急迫不安,“而且你从刚才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你怎么知道他们得手了?” “还记得刚才那个面具摊上的老人家吗?”高珩神色淡定道,“他是玉引山庄的人。” 程金枝一惊,难以置信道:“不会吧,我看他已经很老了。玉引山庄也真是的,怎么连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的老人家都派出来了 ?也太轻率了。” 高珩见程金枝一副怨念不已的样子,不禁失笑道:“笨蛋,这个老人家是个年轻人假扮的。他们在这条街各处都设下了路障,从你弟弟踏入长门街开始,就已经有人一路尾随。” 程金枝闻言正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二姐和那个胖小子没有被人群冲散,也没有突然消失,而是被玉引山庄的人给......” 高珩点头道:“没错,你弟弟所站的面具摊恰巧处在街市中央,正好可以让玉引山庄的人两面夹击,他们选在此地动手,自然再合适不过。” 听高珩大致释疑了一遍,程金枝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之前所见的那两个表演吹火和丢火棍的江湖艺人也是移动的路障之一,而面具摊那名“老者”交给程煊放出的冷烟火,就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只要江湖艺人一出现,众人自然会把眼光集中在热火朝天的表演上,加之当时街上人潮汹涌,根本无暇顾及谁走谁留。玉引山庄的人正是趁那几个程家的护卫淹没在人群里时,趁乱围在了程素锦和程煜身边,点中了他们暂时可致人晕厥的脑户穴。 那个面具摊后方又正巧是一条巷子,由于家家户户都挤到了大街上,因此那条巷子鲜少有人出没。在巷子的另一头早已预备好马车接应,那些人只要顺利通过,就能不动声色地安然离去。 “没想到这些玉引山庄的人还挺厉害的,竟然能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把人劫走。” 程金枝恍然大悟地松了一口气,秀眉微挑。 “那看来今天晚上,程家人是睡不着了。” 第七十五章 良辰美景 得知玉引山庄的人已经得手,程金枝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了一半。虽然她知道这只是营救顾寒清的第一步,但以她素来乐观的性格来说,正所谓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即便这盘赌局本就棋行险招,只要不生变数,一切还是尽在掌控之中。 “你是不是,还在担心寒清的安危?” 高珩见程金枝愣在一旁不说话,似乎有心事,眼神略略地从街市上绕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回到了她的身上。 “是有点担心。”程金枝扭过头轻叹了一口气,抬眼注视着高珩,“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救他出来的。” 高珩剑眉微挑,轻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当然信啊。”程金枝靠近高珩,眼中精芒微闪,“你这个人平时虽然冷冰冰,硬邦邦的,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挺可靠的。” 高珩闻言将程金枝揽到身边,眼中浮现出温存的笑意:“你今天,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程金枝眸光流转,心里虽然微漪起伏,但表面上还是撇了撇嘴不屑道:“我每天都很讨人喜欢。而且,还好你娶了我,才让你喜欢男人的谣言不攻自破,否则这会儿,估计早就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了。” 高珩嘴角抽搐了几下,万分嫌弃地斜了程金枝一眼,神色平静道:“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娶的是个男人。” 他说完,转过头得意地看着脸色阴郁的程金枝,从容地展开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你今天,果然还是跟以往一样那么讨人厌。” 程金枝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气愤。 高珩平时鲜少开玩笑,但凡调侃几句,都能把人堵得说不出话来。虽然程金枝此刻就是这样的心境,可是眼前的高珩,与之前的冰冻三尺,惜字如金相比,实在显得可爱多了。 “只有讨厌吗?” “你还想有什么?” “比如说…喜欢?” 程金枝表情一僵,睁大眼睛看着高珩,然而还未等她开口,高珩突然低头朝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只觉唇上传来一阵温润的暖意,程金枝从未在大庭广众下与男子有过亲密的举动,脸瞬间从额头红到脖子,连忙又羞又急地推开了他。 “喂喂,这么多人看着,你不怕明天又在京城街头八卦里榜上有名啊?” 然而高珩却表现得不以为意, 手上将她揽得更紧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让别人觉得我们恩爱,有何不可?” “我怕会被人谋杀。” 程金枝做出抹脖子的动作,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路人,回过头见高珩又想凑近自己,急忙伸出手,一掌按在了他的脸上。 “你别过来,我可是个很低调的人。” 高珩被程金枝的手掌盖住了大半张脸,无奈之余,整个人一脸黑线地僵在原地。就在他握住程金枝的手腕,缓缓将她的手掌从脸上移开时,孰料突然被她反手一抓,拉着自己朝人群中跑去。 “那边好像有放孔明灯,快走快走。” 程金枝突如其来的举动显然让高珩有些无言以对,但看着程金枝活蹦乱跳,乐在其中的身影,他脸上还是显出了欣慰的笑容。 夜空中飘着数十盏高低不一的孔明灯。晖明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摇曳在天际,如同一颗颗星辰吟游梦海,点亮了沉沉夜雾,最终携着愿想没入云端,旖旎一路熠熠星光。 “放这个,有什么用?” 高珩抬头望着天上的散落在四处的孔明灯,脸上显出了不解的神色。 “有什么用?”程金枝诧异地瞪了高珩一眼,“当然是许愿啦。” “可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 高珩从夜空中收回视线,见程金枝一脸怨念地盯着自己,脸色一僵,最后还是默默地解下钱袋递给她:“去买吧。” “哎呀,燕王殿下出手就是大方。”程金枝掂了掂钱袋的份量欣喜道,“看来今晚的夜空要被我们给承包了。” “只能买一个。”高珩推着她转过身,在她耳边认真道,“贪心的人,愿望是不会成真的。” “抠门!” 程金枝没好气地嗔了一句,钻入人群朝卖孔明灯的摊子小跑而去。 然而没过多久,等她再回来时,手上拿着的却不是什么孔明灯,而是两个喷香四溢还热气腾腾的葱油饼。 “快尝尝这个葱油饼,这家高大爷葱油饼可有名了,在京城都开了好几家分店了。” 程金枝将饼递给高珩,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立时烫得她不断朝嘴里扇风。可即便这样,还是不忘对高珩调侃道:“高大爷葱油饼,这会不会是你们家哪个亲戚开的?” “那城东赫赫有名的程大娘卤肉饭,是不是也是你们家亲戚做的?” 高珩不紧不慢地说着,但在看到程金枝递过来的葱油饼后,脸上的笑意却凝固在了嘴角。犹豫了半晌,这才有些不情愿地拿手接过,却怎么都下不去口。 毕竟高珩出身高贵,即使从小饱受磨难,但至少也是个皇子,加之他饮食素来喜欢清淡,对于这些油腻的市井之食,他确实从未尝过,也不敢去尝。 但如今见程金枝一副“美食在手,天下我有”的喜悦模样,高珩却不禁哑然失笑。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放弃一切,和程金枝过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就这样无拘无束地把臂同游,共此良辰,做一对与世无争的夫妻。但明日伊始,他又将置身于波诡云谲的纷争之中,毕竟大敌当前,非生即死,这些念想对他来说,都是种触不可及的奢求。 “你怎么不吃呀,很好吃的,保证你吃一个都不够。” 程金枝早已经将自己手上的烧饼吞下肚中,回神见高珩看着他手上烧饼无动于衷,忙推了推他。 “那这个也给你。” 高珩匆忙从思绪中抽离,不自然地将手中的葱油饼又递还给了程金枝。 程金枝看着高珩递过来的葱油饼,再去看他脸上强作大方的表情,突然有所意识地坏笑道:“你…不敢吃啊?” 高珩眸色一收,尴尬道:“当然没有。” “不过说来也是。”程金枝故意怪声怪气道,“燕王殿下您可是皇家子嗣,皇亲国戚,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鲍参翅肚,又怎么会吃这种不干不净的市井杂食呢?” 听着程金枝假意调侃的话语,高珩斜了她一眼,最后还是硬着性子拿回来,不情不愿地小小咬了一口。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是不是回味无穷?” 程金枝得意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谁知高珩专心地细嚼慢咽了良久,随后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饼不够酥,葱不够味。外层煎炸过硬,内层松软过度。火候掌握欠佳,面粉好坏参半。另外......” 他说着便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 “太油了。” 第七十六章 咫尺天涯 程金枝听着高珩刁钻苛刻的评价,再去看他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顿觉身体里酝酿起一股肃杀的气流,堵在胸口翻滚搅动,恐怕这一张嘴就能喷出火来。 “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就不该让他吃的。” 程金枝咬着牙愤愤地念叨了一句,对着高珩挤出了一个既生硬又瘆人的笑容。 “葱油饼不放油那能叫葱油饼吗?你这么多意见,不怕高大爷拿菜刀满大街追你啊?” “怕什么?”高珩微微耸肩,振振有词道,“为人处事也是一样,既要受得住赞美,也要经得起批评,这样的人生才能安然长久。” “是是是,多谢燕王殿下提点。” 程金枝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伸手要去抢他手上的葱油饼,岂料高珩后退一步,似乎并不想给他。 “你不是嫌这嫌那的吗?还给我,我吃。” “还是我吃吧。”高珩故作认真道,“这毕竟…是你给我买的。” “不用了,还是让我吃吧,怎么能这么委屈殿下呢?” “……” 就在这二人于众目睽睽之下,神经兮兮地为了一个葱油饼争来夺去时,高珩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冷不丁问了一句。 “我说,孔明灯呢?” “哎呀糟糕,光顾着买吃的,我都给忘了!” 程金枝即刻放弃争抢食物,刚想再次冲进人群里,就被高珩给拉了回来。 “一起去吧,你的意志力太薄弱,经不起诱惑。” 程金枝掷气地吐了吐舌头,却见高珩正在不紧不慢地吃着手中的葱油饼,似乎并没有他之前评价的那么差强人意。 “喜欢吃就喜欢吃嘛,还非要装腔作势。” 高珩很快就感觉到了身旁程金枝窃笑的眼神,转过头略显尴尬道:“这个冷了,我去给你买新的。” “哦...好啊好啊。” 程金枝欣然点头,可望着高珩这副别扭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得捧腹不止,只是没有明目张胆地发出声音罢了。 待高珩有所察觉地一转头,她又赶紧调转脸色恢复了平静之态,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好几次,程金枝这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周围卖吃食的推车小摊上,各种食物的香气随风散落在空气中,惹人馋涎。 明晃的灯光下,一块块松软香甜的芙蓉 糕,一碗碗晶莹玉润的汤圆,一盘盘金黄酥脆的锅贴,伴随着蒸腾的烟气和小摊贩热情的叫卖声,看得程金枝心驰神往,如坠仙境。 原本祭天宁人的冬至祭典,此刻在程金枝眼中,俨然成了一场美食盛宴。 待二人买完孔明灯回来,她已经吃得肚皮圆滚,直打饱嗝。 “吃饱了吃饱了,每回上街就是开心,总能吃到那么多好吃的。” 程金枝心满意足地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将视线投向了夜空遥远的一点上,语气渐弱:“记得从前和寒清上街的时候,他也会给我买好多吃的。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高珩闻言,嘴角的笑容收紧了一些,他凝视着程金枝像在怀念,又似在追忆的脸庞,心中隐隐翻腾起一阵似是而非的失落之感。 “是过的很快。谁也不知道,昨日的人和事,今日能否依然如初。” 程金枝深知高珩虽然从不言明,但心中或多或少还是会在意自己对于顾寒清的感情。她侧过头满怀期许地注视着高珩,目光灵动。 “可是我知道,纵然很多年过去,你也依然会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高珩浑身一震,显然没料到程金枝会道出这样一句话。他轻轻颔首,幽邃的眸子变得通透澄澈,柔情似水,脸上浮现出了温暖浓重的笑意。 然而就在二人情到深处之时,程金枝却突然戛然而止,调转脸色举起孔明灯笑吟吟道:“好啦,那我们许愿放灯吧。” 高珩眉间一颤,不情愿扯了扯嘴角,只能收起眼神恢复了常态。 “我先写,你不许偷看。” 程金枝拿着灯躲到一旁,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便开始神秘兮兮提笔地在灯罩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见高珩时不时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这里瞄上一眼,还刻意拿着灯走远了几步,唯恐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被他窥探了去。 “需要这么神秘吗?”高珩故作不满地斜了她一眼,“难道你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会被砍头的话?” “当然不是。你别想用激将法来套我的话,无可奉告。”程金枝转过头朝他得意一笑,“反正,你以后总会知道的。” 她说完又认真地写了一会儿,这才大功告成地拍拍手,朝着灯罩上的墨水吹了又吹,将笔递给高珩。 “好了给你,你写另一边。我这边的墨水还没干呢,我帮你拿着,你慢慢写。” 见程金枝举着孔明灯一脸谨慎的样子,高珩故意伸过头想要一探究竟,吓得她急忙后退一步警觉道:“你快写你的,不许越界。” 高珩轻轻拧眉,接过笔酝酿片刻,便开始落笔行文。 程金枝方才许愿时虽然表现得“天机不可泄露”,但如今看到高珩动笔时,心中难免好奇,可是就在她才刚徐徐踮起脚尖,高珩便停笔抬头道:“不许越界。” “谁要看了,自作多情。” 程金枝假装不屑地扭过头去,心中却仍然对高珩所写的内容惦记不已,可无奈如今无法窥探,只能嘟着嘴有些意犹未尽。 等到高珩也停下笔来,二人便小心翼翼地将灯体撑开,把蜡烛置于灯下方的铁丝处,然后再点上火,原本干瘪的灯罩在热气的作用下,很快就开始慢慢膨胀。 他们提着灯角面对面站着,温暖的灯光映照在二人明亮的瞳孔中,暖意融融,熠熠生辉。 “我数一二三,然后我们就一起放手。” 程金枝满怀笑意地说着,眼中星芒微闪,透出一丝小小的期待与幸福。 “一,二,三。”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放手。耀目的灯火越过头顶,随着风向缓缓升空,像一簇被时光凝固的流星,拖着夙愿的尾翼,向着浩渺无边的夜色乘风而去。 程金枝抬头望着夜空中自己亲手放出的孔明灯,默然良久,满怀期许道:“你说…它会飞到哪里去呀?” “那应该是一个我们都到不了的地方吧。” 高珩也抬头望着夜色中那朵明亮的灯花,目光深深凝滞,很快又豁然明朗。 “一个我们都到不了,心愿却能到达的地方。” 第七十七章 困兽之斗 大理寺天牢内,一间间牢房灌浆而筑,坚硬无比,若说铜墙铁壁亦不为过。 几缕皎白的月光从墙上高开的小窗里透进来,投在灰黑的土石墙壁上,泛着幽冷凄厉的寒光。仿佛有无数只面目狰狞的孤魂野鬼躲在其中悄然窥伺,欲把你拖入阴曹地府的大门。 这是顾寒清第一次踏足牢狱。 这个阴冷,压抑,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地方,他确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禁锢自己命运的所在。 就像当初禁锢程金枝一样。 由于大理寺负责审核的向来都是较为重大的案件,因此关押提审的犯人大多身份崇高或是地位显赫,而并非普通的寻常百姓。那些因为小偷小摸或是烧杀掳掠而犯了法的平民,倒还真没什么机会能到此一游。 幽冥道的另一头,一盏昏灯忽明忽暗地摇曳其间,紧接着,一阵略显急切的脚步声从石台砌成的台阶上走下来,很快就来到了顾寒清所在的这间牢房外。 然而顾寒清却依然背对牢门倚墙而坐,丝毫没有因为他人的到来而有所反应。 毕竟,他心中早已明了来者何人。 “太子殿下,就是这一间了。” “好,替本宫开门,本宫要和顾少主叙叙旧。” 随着一阵刺耳的开门声,牢头已经利索地打开牢门。太子跨入牢内,见顾寒清仍然背朝着他无动于衷,略显不悦地歪了歪嘴。 他朝外头的狱卒挥手示意,只见一个狱卒走进来将一盒朱漆食盒放在了牢房中间的方桌上,尔后一行人全数退了出去。 见闲杂人等已经撤退,太子很快就恢复了一脸的自得之色,故作热情地走上前去笑意盈盈道:“顾少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不过看来…你似乎并不欢迎本宫。” 顾寒清峨眉淡扫,缓缓直起背转过身去,视线在接触到太子之后,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之色,而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不温不火地躬身行了个礼。 “顾某不知太子殿下降临,有失远迎,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顾少主不必多礼,说起来,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太子做出虚扶之态,看着桌上的食盒故作关切道,“今天正逢冬至夜,顾少主独自一人身在牢狱之中难免觉得冷清孤寂。本宫特地命人为少主准备了一些吃食,和一碗现磨的汤圆,不知道合不合少主的口味。” 顾寒清看也没看一眼太子带来 的食盒,面色沉寂道:“多谢太子殿下厚爱,但顾某只是一介戴罪之身,实在不敢劳烦太子殿下如此费心。再说天牢阴冷晦气,实在不是太子殿下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该来的地方,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顾寒清的语气虽然并无起伏,但言辞中早已阐明不愿与其为伍的决定,间接给太子下了逐客令。 但他其实并没有明面上表现得这么从容淡然,无所畏惧。毕竟他身上肩负的不仅是继承祖业的使命,更是整个顾家的兴衰。 从太子踏入牢门的那一刻起,之前萦绕在他心头的所有疑团都已经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无论是当年的毕州官银劫案,还是后来刑部天牢的栽赃陷害,真相已是昭然若揭。 这也就意味着,顾寒清如今面对的,是一场非生即死的硬仗,除此之外根本无路可退。 可他做不到孑然一身地慷慨赴死,也无法昧著良心去出卖朋友。此刻的顾寒清,就像是一只被猎人打落天际,离了群的倦鸟,伸展不了受伤的羽翼,只能等待他人营救,或是死去。 然而太子一心把赌注压在顾寒清身上,又岂会轻易知难而退?他不动声色地冷冷一笑,刚想接口,却见顾寒清仰起头看着墙壁上的高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有意嘲讽。 “原来今天是冬至夜,难怪顾某总觉得周围阴风阵阵,怨气深重,好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躲在暗处盯着我们。” 这些年来,太子虽没有亲手杀过人,但背地里确实做了不少残害忠良,损人利己的缺德事。如今一听顾寒清这话,立时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沉下一口气强作镇定道,“顾少主,本宫看你恐怕是在这样的阴暗之地呆得太久,精神太过紧张了。” 然而顾寒清对太子的话充耳不闻,而是继续目光安然地注视着窗外,不疾不徐道:“不过幸好顾某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否则说不准,就会被那些孤魂野鬼给勾了魂魄,堕入无边地狱,不得善终。” 太子的心思何其敏感,自然听得出顾寒清是在暗讽他。但出于顾寒清尚有较大的利用价值,他也只能暂时收起愠色不予计较,一笑而过。 毕竟顾寒清纵使再能说会道,也只能在此呈口舌之快,不足为惧。而自己,才是真正掌握他和整个顾家的命运的人。 “顾少主说了这么多,也该轮到本宫说几句了。”太子慢悠悠地踱到顾寒清面前,目光犀利,“本宫不知道地狱长什么样子,也不怕什么孤魂 野鬼前来索命,但是本宫清楚,对于顾少主来说,此刻的处境其实与地狱无异,不是吗?” 顾寒清闻言沉吟片刻,微抬眼帘淡淡一哂:“这只是太子殿下的想法,顾某可不这么认为。” “哦?”太子神色一敛,挑眉笑道,“看来顾少主很有把握自己能安然走出此地。还是说,少主还在奢望某些人能够救你出去?” 顾寒清望着太子狡黠得意的嘴脸,唇边勾起一丝戏虐的冷笑:“是与不是又如何?这都是顾某自己的事情,与太子殿下无关。殿下连夜至此,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吗?” “顾少主这话说的...可就让本宫有些伤心了。”太子抬手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本宫深夜到此,当然是来救少主,想替少主和顾家解围的。” “是吗?” 顾寒清眼波流转,脸上却并不为所动。他抬头迎上太子得意的目光,语意如冰。 “太子殿下到底是想替顾某解围,还是...替殿下您自己解围?” 第七十八章 一触即发 太子望着顾寒清锐利的眸子,面部的肌肉骤然收紧,但仅仅片刻,就松弛脸色不以为然地诡笑道:“顾少主此言差矣,咱们这应该叫做互帮互助才是。” “互帮互助?”顾寒清意味深长地在口中重复着这个词,眸色一深,“那倘若顾某不肯帮呢?” 太子闻言脸色一沉,朝顾寒清走近几步,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嗤笑,“顾寒清,今时今日,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和本宫谈条件吗?” “太子殿下误会了,顾某没想和殿下谈什么条件。” 顾寒清振衣而起,抬头望着月光照耀的高窗,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这一场阴谋如暴风骤雨猛然而至,让人猝不及防,等到发现之时,他已经处在漩涡的中心,成了太子精心挑选的替罪羔羊。 他知道太子此刻的耐心开始消磨殆尽,然而事到如今,自己手中似乎没有任何可以与之抗衡或是能够牵制于他的筹码,除了拖延时间套出背后更多的真相,确实别无他法。 “那顾少主是什么意思?” 太子顺着顾寒清的目光望了一眼墙壁上的那户高窗,语气中显出几丝凌厉之色,“是想就这么破罐子破摔,一心求死咯?” 见顾寒清神态平和却不说话,太子心中生出些许猜疑。他眸色微转,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继续道:“顾少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别告诉我,为了所谓的手足情谊,你准备慷慨赴死,弃整个顾家于不顾?倘若真是如此,那未免也太愚不可及了些吧?” 太子说到此处,眸子里猝然泛起了险恶的寒光:“要知道,顾少主你身上如今担的可是大罪,只要你一认罪,顾家也必然难辞其咎。难道为了那么一个曾经横刀夺爱的故友,你舍得将整个顾家都拉进来陪葬吗?” 虽然早已料到太子会以顾家相要挟,逼自己就范,但真当他将这些话袒露在面前时,顾寒清的心头还是猛然一颤。 毕竟时至今日,顾家能成为大周首屈一指的商业巨贾,都是他祖辈积铢累寸,用血汗锻铸的成果。纵使顾家根基深厚,财力雄厚,但与朝堂风云和皇族斗争相比,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太子若是想要借此事大做文章,故意污蔑,即便不能见顾家连根拔起,也会让其元气大伤,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而这一切,都是顾寒清最不愿意,也最害怕看到的局面。 他绝不允许先祖和父亲寄予厚望,郑重托付的家业,就这样毁在自己手里。 可是此时此刻,他偏偏又是如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只贪婪狡猾的恶狼宰割自己,却无从反抗。 见顾寒清沉默不语,像是在深思其中利弊,太子便走到旁边推波助澜道:“顾少主,本宫话已至此,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还那么年轻,往后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到底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俯首认罪,豁出性命,葬送整个家业?还是选择往后平步青云,快意人生,你自己选吧。” 顾寒清抿紧唇部线条,神色严峻地听着太子得意洋洋的话语,默然良久,收起脸色转身淡然道:“太子殿下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让顾某做什么?” “看来顾少主终于想通了呀。” 太子闻言,以为顾寒清已经被他说动,眼中显出了欣喜之色。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太子不紧不慢地说着,抬起头注视着顾寒清,眸光锐利“只要你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三弟身上,我保证你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不仅如此,往后顾家的事就是本宫的事,咱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太子说着,还故作亲切地抚了抚顾寒清的脊背。 顾寒清虽然早已知道太子会借自己来对付高珩,却没有料到他竟会如此心狠手辣,为了排除异己,稳固储君之位,不惜构陷残害自己的亲兄弟。 但转念一想,自己其实早该想到,太子三番四次想要对付高珩,连昔日为他卖命的同伙都能残忍杀害,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他怔怔地看着太子,脑中却在激烈地思考着。 如今让顾寒清无比揪心的是,他此刻握着的已经不仅仅是顾家的生死,还牵扯高珩和整个燕王府的命运。 作为多年的挚友,顾寒清很清楚高珩从小到大的艰辛与不易,就连卷进这场储位之争也是迫不得已。一旦他指正高珩才是此事的主谋,不谈其他,高珩多年来为抗争命运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一炬。 在周帝面前,他也再无实力与太子抗衡,与他争夺任何东西。 除此之外,就连程金枝和燕王府上下,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 “怎么顾少主,本宫见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太子双手环肩,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我知道少主一时很难接受,怎么说你们曾经也是患难与共,志同道合的好兄弟。但你想想这两年来他对你做的事情,还有没有当年那番情义?对 了,说到那位燕王妃,顾少主若是还念念不忘,本宫倒是可以答应少主,保她平安无事。” 他说着凑到顾寒清耳边字句清晰道:“顾少主,本宫这么做,当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是,顾某当然知道。”顾寒清目光凝滞,沉吟片刻,嘴边泛起了一丝让人发寒的笑容,“顾某只是觉得,太子殿下这一招借刀杀人,还真是够狠的。” “哎呀,顾少主过奖了,其实本宫也不想的。”太子不以为意地狡黠一笑,“但是俗话说的好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顾少主若是站在本宫这个位置,想必多少也能感同身受。” 顾寒清放在袖中的手默默地捏起了拳头,但表面上还是神色从容道:“不过顾某奇怪的是,此事与燕王毫无关系,单凭顾某的一己之言,太子殿下真有把握能够扳倒燕王?” “这就不劳顾少主操心了,本宫自有办法。” 太子故作不在意的样子,低下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就在这时,牢头身边的狱卒突然走到牢房前躬身请示。 “禀太子殿下,靖国公程大人来了,说是要探望这位顾家少主人。” 第七十九章 似是而非 “程大人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太子眉眼一挑,有意无意地嘲讽了一句,脸上看似有些扫兴,可眼中分明映着几许喜悦之色,虽然隐而不发,但还是被顾寒清捕捉在眼中。 程衍此番前来,对于太子来说大有从中作梗之意,可他为何会显出这样不合常理的眼神? 顾寒清眸光微转,心中一时间疑窦丛生。 或许太子是觉得,自己这颗棋子已经势在必得,程衍即便再多费唇舌,有所行动,也是徒劳无功吧? 顾寒清想着便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眸,心里却不知道该以何种面容和态度去面对程衍。 自从当初那件换亲之事过后,顾寒清与程衍就极少往来。一来是他回到京城之后总是闭门不出,故意隐藏行踪。二来,他对张氏和程衍昔日所为一直都耿耿于怀。如若不是他们暗使奸计,他和程金枝也不至于落得天各一方,终成故人的境地。 正想着,程衍已经着了一身便装跨门而入,让顾寒清意外的是,身后竟还跟着面色隐忍,神情凝重的程素锦。 在看到顾寒清之后,程素锦眼中即刻闪现出盈盈泪光,心中似有万千委屈。只是刚想开口,身旁的程衍已经走上前来朝太子行礼道:“老臣参加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在此,贸然打扰,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微仰下巴露出鄙夷的神色,似笑非笑道:“程大人连夜赶来探监,还真是护子心切呀。”随后又看向程衍身边的程素锦,“还有程大小姐,哦不,应该叫顾夫人才对,你此番前来,想必也是思君心切,担心自己夫君的安危吧?” 程素锦抿了抿嘴,语气冷冽道:“义子无端入狱,我爹身为义父自然忧虑深重。夫君身陷囹圄,素锦作为妻子当然会寝食难安,太子殿下问这些问题,岂非多余?” 当然,眼前的程素锦和程衍,在对于太子的态度上,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地演出戏而已。 直到顾寒清入了大理寺,性命危在旦夕,程素锦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与太子早已为一丘之貉,而这对各怀心事的父女俩,不过是在为了心中那点罪恶昭彰的利益在太子面前虚张声势罢了。 “素锦,不得无理。” 程衍低声呵斥了一句,太子脸上却并无愠色。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二人身上,冷冷一笑:“既然程大人和顾少主有话说,我这个外人也不方便在场。不过本宫要提醒程大人一句,做人要识时务,别妄图做些无谓的事 ,若是自找麻烦,那可就不好了。” 他说着又绕到顾寒清身边刻意提醒道:“本宫刚才说的话,还请顾少主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本宫的耐心一向不太好,希望明日天亮之时,能听到顾少主满意的答案。” 语毕,他便欲转身离开,只是在经过程衍身边时,小心翼翼地给他使了个眼色,似有所指,见程衍心领神会,这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见太子已经离去,程衍这才松了口气看向顾寒清,眼角流露出几丝伤感与自责。 “寒清,好久不见了,只是没想到再看到你,竟然会是在这种地方。” 顾寒清看了程衍一眼,口气淡然道:“暗箭难防,我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介平民,竟会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皇亲贵胄的替罪羊。” “爹,你快想想办法救寒清出去啊。”程素锦故作焦急地推了推程衍,走到顾寒清面前眼泛泪光道,“寒清,你一定要平安无事,顾家不能群龙无首,我…也不能没有你。” 程素锦对于此案的来龙去脉其实并不清楚,之所以投诚太子,只是希望能借太子之手扳倒高珩,好除去程金枝这根眼中钉。 即便她对程衍的身份转变有多么讶异,但在惊讶过后,她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顾寒清能尽快指正高珩,走出大理寺,将整个燕王府都推向深渊。 顾寒清望着程素锦眼中的泪光和她忧惧的脸庞,有那样一瞬间,心底深处某块无比坚硬的地方突然变得柔软,他抿了抿嘴,最终还是舒缓了面对她时一贯冷漠的脸色。 “我不在的这些天,辛苦你了。” 程素锦闻言猛得一怔,心底袭来一阵浓烈的酸楚,可眼中却爆发出一种喜悦的光,让她恍然间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这是她嫁进顾家以来,顾寒清头一回对她说出这样关切的话语。 她愣了片刻,这才急忙应声道:“不辛苦不辛苦,我们都在等着你回来。不为别的,至少...至少为了整个顾家,你一定要平安地走出这里!” “想要走出这里,就必须得经过太子这一关。”程衍叹了口气皱眉道,“这次明摆着是太子从中搞鬼,如果没有达到他的目的,他是断然不会罢休的。” “那怎么办?”程素锦神情激动道,“难道眼睁睁看着寒清枉死狱中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女儿也恨不得死了算了。” 程衍眯起眼睛思忖了片刻,神情严峻 道:“太子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事到如今,唯有顺了太子意愿,才能保全寒清的性命和顾家的安危。” “干爹会这么想,还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顾寒清眼波流转,语气诧异道,“干爹明知道太子要用此事借题发挥去对付燕王,而你们素来势同水火,燕王殿下若是失势,往后在朝中就是太子只手遮天,到时候定会处处针对于你。这应该...是干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吧?” 程衍眸色一深,自然从顾寒清的话中听出了零星的怀疑,他重重地沉小一口气,脸上显出了脆弱的苦涩和无奈。 “你说的没错,燕王殿下是诸皇子中唯一能够牵制住太子的人,他若是倒下了,太子一家独大,那往后程家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他说着抬眼望向顾寒清,眼角的皱褶逐渐舒展,眸子里猝然升起了一股浓重的怜惜之情,连语气都变得迟缓了不少。 “可如果你是我,比起权势和从小看着长大的干儿子,你又会选择什么?” 顾寒清闻言眸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回答。 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是在他尚未迎娶程金枝之前,顾寒清一定会斩钉截铁地认为,程衍会为自己的生命安危做出一些牺牲。 但此刻,望着程衍推心置腹的面孔,他却怎么也无法完全劝服自己相信,这个外人眼中位高权重,城府高深的权臣所说的这番话,都是真的。 第八十章 惊澜四起 在这京城之中,有两条街市素来远近驰名,一条是妓院林立,灯红酒绿的盈香街,而另一条则是雅人济济,笙歌袅袅的朱雀街。 这两者看似都是花街柳巷,可在众人眼中,却分别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韵。如果说用“温柔富贵乡”来形容盈香街,那朱雀街则是处让人风流蕴藉的阳春白雪之境。 拐出长门大街的巷子一直向西走,经过两条直道进入朱雀街,就能达到高勋前些日子曾经带程金枝所去过的漱玉阁。 而玉隐山庄的人,正是把程素锦和程煜给安置在了此处。 这漱玉阁从表面上看是个暗香疏影,赏风弄月的的烟花之地,混杂在一众风帘翠幕的亭台楼阁之间,倒也没有显得十分惹眼。 但值得一提的是,漱玉阁的曲艺卓绝,早已名声在外,平时接待的多是身份显贵的世家子弟,或是附庸风雅的骚人墨客,因此也不算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但实际上它还有另外一层身份,那便是玉隐山庄设在京城的隐秘联络点,除了玉隐山庄的人之外,就连江湖中人对此也都一无所知。 彼时月黑风高,加之又是冬至,整条朱雀街刚过酉时就已经闭门歇业,夜深人静,因此也更好掩饰了玉隐山庄的此次行动。 待马车停稳后,出来应门的是个螓首蛾眉,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即漱玉阁的阁主徐如烟。一行人快手快脚地将处于晕厥状态的程素锦和程煜搬入其中,留下一人去燕王府通风报信,再派出两人去程府外守着,便即刻锁紧了大门。 毕竟谁也料不到,这处平日里乐声悠扬,花阴醉酒的风月场所中,竟会藏着当朝重臣靖国公的一对儿女。 而那四个跟随程素锦和程煜一同出行的程府护卫以及丫鬟兰馨,在发现自家主子不见踪影后,惊慌失措地沿着长门街来来回回地寻了无数次,最后遍寻无果,只能急匆匆地回府求助。 恰好程衍处在大理寺中尚未回府,所以此事只能由张氏代为做主。由于事出突然,她只能先派出人马去长门街附近搜寻,另外差人去大理寺通知程衍。 而刘氏在听到自己的亲生子女皆无故失踪的消息之后,惊恐之余,险些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很快,原本沉寂在夜色里安然入眠的程府一时间风声四起,陷入了紧急的境况之中。 ............. 当然,如今身在大理寺中的程衍尚未得知家中事发 ,他此刻最关心也最担忧的,莫过于顾寒清的抉择。 从顾寒清疑云密布的眸子里,程衍能够看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信任度,显然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推波助澜。他虽然没有把握眼前这个义子还会信服自己,但他心中却很明了,顾寒清从来都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金枝的事情怨恨于我。可你还愿意喊我一声干爹,说明你还是看中咱们之间的这份父子情义。” 程衍语重心长地说着,脸上流露出了自责的神情。 “是我这个干爹没用,明知道你被人陷害却救不了你,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太子的险恶用心所利用。我与你爹情同手足,你是我的义子,又是素锦的丈夫,无论你相不相信,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于真心,都是希望你能够平安无事地走出这里。” 他沉吟片刻,随即抬起眼帘面色凝重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燕王殿下并非寻常之辈,定然可以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但是这一次你若是不能如太子所愿,那恐怕就是灭顶之灾。我想燕王殿下待人情深意重,况且此事你也是受他牵连,他不会就此怨你的。” “就算他不怨我,我也会内疚一辈子。” 顾寒清仰起头苦涩一笑,眸子猝然间黯淡无光,伤怀满布。 这种内疚的感觉,应该会生不如死吧? 他不是个喜欢做选择的人,可偏偏此刻,自己却要面临如此残酷的抉择。 在这件事情上,太子笑里藏刀的恶言威胁,程衍苦口婆心的开诚布公,岑风言之有理的判断怀疑,各种复杂的面孔的交织在一起,从脑中疾闪而过,却让他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一种不能言明,却十分怪异的感觉。 在这种感觉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根本说服不了自己做出任何决定。 望着顾寒清迟疑的面孔,程衍抿紧唇部线条,思忖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试探道:“寒清,你是不是还在以为,燕王殿下会来救你?” 这个问题看似没有破绽,但是从程衍口中说出,却让顾寒清觉得有些微妙,又或者说,他问此问题语气让顾寒清觉得很不舒服。 这样的口气,这样的文辞,似乎站在太子的角度上道出,才更加合情合理。 他眸色流转,神色锐利地盯住程衍:“干爹难道不希望殿下能把我救出来吗?” “当然不是。”程衍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慌张之色,急忙辩解道,“燕王殿下若是想救你,若是有能力救你,在你被抓进屠灵司的时候就已经会施以援手,事到如今你到了大理寺,他就是想救你,有太子这只来势汹汹的拦路虎,他想必也是有心无力了。” “是吗?” 顾寒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澄澈似水的清眸里瞬间涌起了一阵浓烈的迷雾。 而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还未等他看清来者何人,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影已经在狱卒的带领下窜到了牢门跟前。 “老爷,老爷不好了,夫人让我赶紧来通报,说是二小姐和二少爷去长门街看祭典的时候不见了,至今都没有找到人!” “你说什么!” 程衍和程素锦闻言登时大惊失色,程衍更是浑身震颤,神情异常严峻。 他是何其敏锐之人,只片刻光景,他便感觉不到此事分明是有意针对自己而来。 “干爹还是快回去吧,找人要紧,免得耽搁了时辰。” 顾寒清略作关切地说着,峨眉淡扫,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件事实则暗藏玄机。 待程衍一行人匆匆离去,狱卒便锁好了牢门。顾寒清听着焦急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立在原地久未移步,眼神流转间,视线突然停在了眼前这扇牢门的锁条上,而在锁条的缝隙里,似乎塞着一张类似于纸条的东西。 “是刚才那个狱卒……” 顾寒清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了几眼,快速地走到门边取下那张纸条,走到暗处将其打开。 纸条上用笔墨横姿的行楷写着一行小字,虽然简短,但这个熟悉的字迹却足以让他心头震颤,如释重负。 只见上头赫然写着—— “狡兔难逃良弓袭,再会之日尤可期。” 第八十一章 十年踪迹 正康十八年秋,大周与西晋虽然已经息战止戈,且派出皇子去往西晋为质,但两国的关系依旧处于半温不火的僵持状态。 为了给西晋施加压力,周帝于正康十七年岁末关闭了大周通往西晋沿途的各大通商口岸,阻断了周晋两方的商贸往来,迫使许多通过水路运输的商船置岸搁浅,造成大批货物滞留,对各地的贸易流通产生了严重的影响。 这一年,为了不让商贸往来频繁的顾家受到重创,年仅十岁的顾寒清与他的父亲顾洵一行人组成商队,一同踏上了疏通贸易的道路。在回程途中因为遭遇外围风暴,而以通商使者的名义躲进了西晋的都城祁阳暂避。 也就是在这一年,因为这场意外的旅途,他偶然中结识了当时被送往西晋为质的高珩。 那是风暴过后一个平静清明的午后,天空蓝得一贫如洗,像是被放入氯水中漂白过似的,明晃晃得扎人眼睛。 在祁阳城最热闹的街市上,偷跑出驿站的顾寒清独自一人在市集中流连信步。 眼前的祁阳城虽不像大周帝都那般闾阎扑地,繁华迷眼,但目光所到之处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百废具兴之态,足可窥见西晋国力的蒸蒸日上。 顾寒清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走了一会儿,好奇地搜寻着周围新鲜的事物,突然间,一处贩卖丝绸的摊位吸引了他的视线。 因为这个摊位上卖的丝绸并非普通的丝织品,而是大周特有的红景绸。 这种绸缎织纹精细匀实,色彩绚烂如云霞,层次分明,花样繁复,对于大周边境丝织工艺尚未炉火纯青的小国来说,是宫廷御用之物,被视作丝织中的珍品。 当然,红景绸在大周随处可见,并不足以引起顾寒清的兴趣,只因如今正值两国商贸的非常时期,当下却依旧有红景绸被销往西晋,让他对此感到有些好奇罢了。 同时他也发现,一个年纪稍长于他的少年一直站在那处摊位前久未移步,似乎和他一样对这些红景绸颇有兴趣。 然而等到顾寒清走近几步站到这少年的身边,只见他虽然生了一副清俊的相貌,可脸上却满是高傲孤傲之色。他怔怔地凝视着面前的丝绸,全然看不出一点有兴趣的样子。 然而顾寒清隐隐能看出,他的眉宇间凝滞着一股与他年纪并不相称的忧伤,既浅淡又浓重,像是有太多悲伤的情绪不能言明,只能暗自压抑。 此外在他的手上,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瓮状的 铜罐,但由于上头盖着盖子,所以看不清里头装着什么。 那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从身旁传来的陌生目光,微侧过头看了顾寒清一眼,眉宇间的忧伤瞬间褪去,深邃的眼眸中寒光凛凛,转而被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所代替。 顾寒清一愣,忙尴尬地朝他挤出一个笑脸,却见他冷漠地回过头去,完全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样子。 “我说你这个孩子,你看了这么久到底买不买啊?” 卖丝绸的摊主见这少年站了许久既不说话也不离去,脸上显出了一些不耐烦之色。 “这可是从周国进贡的红景绸,我看你一个孩子也买不起,还是快走吧。” 他鄙夷地看了那少年一眼,打发似的挥了挥手,转而将视线移到了顾寒清的身上。 “哟,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来光顾尽是些孩子?” 摊主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本想将顾寒清一同打发走,但见他衣着光鲜,对眼前的红景绸饶有兴致,便朝他摆出了好脸色。 纵然被摊主所轻视,那少年依旧默不作声。他缓缓抬起眼帘望着眼前人来人往的街市,正迈开步子准备离去时,只见三个孩子成群结队地从他身旁跑过,突然朝着少年重重地撞了过去。少年猝不及防,整个人扑倒在丝绸摊上,手中的铜罐一同翻倒,一股透明的油状液体迅速地从罐子里倾倒而出,很快就在颜色鲜丽的红景绸上蔓延开来。 “你没事吧?” 顾寒清见状急忙上前去扶,却被那少年给甩开了手。 “哈哈哈真没用,才撞这么一下就趴下了,你也太弱不禁风了吧?” 一阵幸灾乐祸的吵闹声从身后响起,顾寒清循着声音回过头去,只见那是三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中间一个衣着贵气的男孩正趾高气昂地双手插腰地看着好戏,眼中满是不屑之色。 “我的丝绸!这可是上好的红景绸啊!” 那摊主苦着脸一声惨叫,抓住少年的手厉声喝道:“你这小子,我让你早点走你偏不听,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周国人手里弄到的红景绸,现在被你的灯油一浸,哪里还卖得出去?你得赔给我!” 顾寒清看着摊主凶神恶煞的样子,再瞥过身后那几个气焰嚣张的孩子,心中不由感到有些气愤,站出来替少年不平道:“大叔,如果不是刚才那几个孩子撞到他,他也不会把灯油洒了,你怎么能全怪他呢?” “你是谁啊?怎么说话的?你知道我们家公子是谁吗?” 男孩身边的两个孩子见顾寒清站出来为少年说话,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走上前来恶言威胁道:“说出来,小心吓破你的狗胆。” 顾寒清虽然年纪尚小,却生来就是个不畏强权之人,加之孩子心中特有的正义感,即便他知道自己身在他国不该多管闲事招惹祸端,也看得出眼前的男孩是个身份显贵之人,但他还是毫不畏惧道:“无论你是谁,今天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们不对,我在这儿看得一清二楚,大家也都看到了。” 少年显然没有料到顾寒清会出手相助,他缓缓地从丝绸摊上直起身子,拿手拭了拭沾染在额上的灯油,略带感激地看了顾寒清一眼。 但随着这种感激之情的稍纵即逝,他转过身注视着那个男孩,霜雪漫布的眸子里登时火光四溢,爆发出一种炽烈的恨意,看得男孩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你看什么看,快赔钱啊!” 他故意抬高音量为自己增长气势,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眼中满是不屑一顾的讽刺之色。 “也是,一个被周国皇帝视其命如草芥的无名皇子,哪里有钱赔得起这上好的红景绸?哦对了,这可是你们的周国的红景绸呀。” 第八十二章 若只初见 男孩说完便肆意地放声大笑起来,他身边的两个孩子见状也跟着故作夸张地捧腹大笑。 这稚嫩却无比罪恶的笑声散落在风中,扎得人耳朵生疼。 然而顾寒清耳边却依然回荡着男孩方才所说的那番恶毒的讽刺之言。 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智尚未成熟,在惊悉真相之后,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脸色如冰的少年,呆楞了片刻,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顾寒清确实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会如此凑巧地在异国他乡遇到本国派出的质子。 由于周晋两国的关系一直僵持不下,西晋对待敌国皇子的礼遇也就随之怠慢了许多。除了第一年尚居皇宫能获得一处容身之所外,自第二年起始,质子就被迁出皇宫,随本国随行而来的侍从一起,住在了祁阳城一间废弃的杂院里。 渐渐地,恩泽礼遇少之又少,吃穿用度一减再减,到后来,生活起居竟还及不上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此刻还当街被仗势欺人的同龄人欺侮羞辱,足可见其生活之艰辛。 就这样想着,顾寒清心中顿时酝酿开一抹既复杂又愤慨的情绪。 在这种充斥内心的复杂情绪里,可能有同情,有怜悯,有悲戚,但他很清楚,那随之而来的愤慨之情,毫无疑问有着同仇敌忾的默契。 眼前的少年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棱角分明的脸庞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郁,握着拳头的手正在瑟瑟地发抖着。 “我管你是谁!你弄坏我的东西就要赔钱,你今天要是赔不了钱,你就别想走!” 卖丝绸的摊主原本还在顾忌这少年的质子身份,但是如今见他缺衣少食的落魄之态,又遭人任意欺辱,显然并无地位可言,因此也就放肆了许多。 “赔钱听见没有,人家让你赔钱!”男孩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嗤笑道,“不过看你这穷酸样也是赔不起了。这样吧,本公子帮你赔。” 他拍了拍胸脯,取下挂在腰间上的一块玉石神气道:“我这块可是上好的蓝田翡翠,价值连城,别说这么几匹被弄脏红景绸了,就是把这摊子上的所有的丝绸都买下来,也绰绰有余。” 听到男孩这番话,顾寒清不由将信将疑地瞟了他一眼,并不相信他会真心实意地替少年解了这燃眉之急。 而刚才还吹胡子瞪眼的摊主一看见男孩手中的翡翠,立时两眼放光,凑上前来赔笑道:“哎哟,没想到这位小爷年纪虽小,出手还真 是阔绰,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他随即看向少年语带鄙夷道:“没想到你一个这么落魄的周国皇子,还有人愿意替你赔钱,你真该千恩万谢才是。” 然而他话音刚落,男孩却突然扬起下巴面露邪恶之色。 “不过我有个要求。” 他接着走到少年面前,看了一眼四周陆续前来围观的百姓,声色俱厉道:“要我帮你赔钱也可以,但是你得跪下来喊我向我磕上三个响头喊我一声爷爷,怎么样?” 顾寒清闻言心中一惊,愤然地瞪着眼前这个斜眉横飞的男孩,只觉他虽然年纪尚小,可看起来却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他担心地望着少年,再环顾了一眼周围等待好戏开锣的百姓,抿了抿嘴刚想开口,孰料那少年突然一把掐住了这男孩的衣襟,清冷的眸子里冰寒刺骨,如一阵凄厉的风雪扑面而来,直窜心田,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干什么!” 男孩显然被少年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看着衣襟上这只青筋分明的手,无论他怎么使力挣扎,都无法挣脱。 “公子!”两个孩子跑上前来一人一边,准备去扳少年的手臂,“你这个周国来的杂碎好生大胆,你想对我们家公子做什么?” “你们快去叫人过来,这个...这个小子今天是活得不耐烦了!” 男孩涨红了脸急得大喊大叫,眼见事情就要不受控制,顾寒清急切地跑到少年身边劝道“我帮你赔,你放了他,千万别冲动啊!” 顾寒清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就连素来冷若冰霜的少年也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男孩见手上的力道顿时轻了不少,便猛然将少年向后一退,走到顾寒清面前撇嘴道:“你到底是谁啊?这关你什么事啊?你知道这些红景绸要多少银子才能赔得起吗?” “我当然知道。”顾寒清一脸认真地望着他,从胸口掏出了一块色重质腻,纹理的细致地黑色玉石,眼中精芒微闪。 “你那块是蓝田翡翠,我这块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黑石墨玉,别说这些红景绸,就算买下这半条街,都不在话下。” 顾寒清此话一出,人群中一片唏嘘,少年略略地蹙眉望向顾寒清,似乎在猜测他的身份。 “你…你开什么玩笑,拿块破石头就说是墨玉,你说我就信啊。” 男孩表面上虽然一副不予 相信的样子,可看着顾寒清手中这块漆黑如墨的玉石,眼中已然泛起了羡慕的神采。 “哎呀,都说这墨玉是尤为稀罕之物,埋在地底通天地之灵气,收日月之精华,几百年才幻化成玉,简直玉中极珍呐。” 这摊主顿时激动不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寒清手中的墨玉,看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掉下来了。 “还有,你们素不相识,你凭什么救他?”男孩瞪了摊主一眼盯着顾寒清不依不饶道,“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当朝相国家的二公子,你帮他就是和本公子作对,小子,我劝你最好考虑清楚。” 男孩得意洋洋地说着,只见突然从人群中挤出两个家仆打扮的随从,跑到他身边恭敬道:“公子公子,可找着您了。国相大人让您即刻回去,说…说是…” 男孩不耐烦地一甩手:“哎呀,到底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说您要是再在外面惹事生非,就…就打烂您的屁股。” 男孩闻言脸上立时白一阵红一阵,尴尬得不知所措。而周围的人包括顾寒清在内都忍不住窃笑不止,少年眼中的阴郁之色也一时散去了大半。 “你…你…你们给本公子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男孩似乎很忌讳自己的父亲,在无可奈何地朝着顾寒清与少年大吼一声之后,便气冲冲地窜入人群扬长而去。 待四周的百姓逐渐散开,少年默然良久,终于抬起眼帘开口道:“为什么要帮我?” 顾寒清轻扬嘴角,眼澄似水:“因为你是周国人,而恰好,我也是。” 少年眉间一颤,眸色深重地望着他,虽然竭力压抑,但还是显得有些激动。 一个身处异国他乡孤苦无依的人,又怎会不想念故国那片生养自己的土地? 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那个…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高珩。” “你好,我叫顾寒清。” 澄澈蔚蓝的晴空之下,耀眼的日光洒在二人小小的肩膀上,温暖而灿烂。 顾寒清莞尔一笑,朝他友好地伸出了手。 第八十三章 穷途浴血 当然,那块墨玉最终没有落到那名卖丝绸的摊贩手中。 作为顾家每个子女的贴身信物,这墨玉除了外在稀有的价值之外,亦是顾家身份的象征,后来及时被顾寒清的父亲用以金钱赎回,并将他重重地斥责了一番。 虽然当时的顾寒清尚在年幼,一时救人心切也没有多作考虑,但现在想起,他却并不为自己当初的举动而感到后悔。 撇开之后那一段段琐碎绵长的光阴,他永远记得,在那个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在面对西晋数百精锐铁器时,高珩临危不惧,穷途欲血,只为舍命相救。 那是正康二十六年冬,也是高珩从西晋回朝的第六个年头。 在西晋在与大周彼此貌合心离地和平共处了九年之后,为了争夺北方的富庶小国图渝,两方在泗水边兵戎相见,揭竿而起,大战一触即发。 当时的大周国力日益强盛,加之边境忧患已除,对西晋早就有仇视打击之心。就在周帝与众大臣筹划应战之时,高珩自愿请命出征,在一片反对和质疑声中,踏上了讨伐敌国的征程。 而凑巧的是,顾家先祖正是以铸造兵器起家,从中创新出了不少成效显著的“神兵利器”。此次战争中恰好需要使用到顾家祖辈所发明的神弓弩和投石车,前者用来远距离射击,后者则用于高处投掷,皆是能够让将士事半功倍的作战利器。 因此由周帝亲自授命,要求作为顾家主人的顾寒清随行出征,好及时在作战中提供意见保障,将兵器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西晋王宇文彻继位之初野心勃勃,励精图治,使西晋在短时之内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缔造了欣欣向荣的新格局。 但近两年,他却逐渐被奸臣和后宫美色所迷惑,开始变得狂妄自大,居功自傲,并没有把大周的强势进攻放在眼里。尤其是在听闻此次率兵前来竟然是曾经在西晋为质的高珩,更是对此不屑一顾。 所谓骄兵必败。高珩以过人的军事才能行兵布阵,步步紧逼,仅仅三日就将西晋的红翎军驱逐出境。 正当大周捷报频传,西晋朝堂人人自危时,红翎军统帅刘钦顾忌大周士兵手中的兵器,又偶然得知高珩与顾寒清之间情同手足,因而在军师的筹谋下,派人暗中使诈将顾寒清趁机掳走,并向军营送去消息,要求让高珩一人前来,想借机将其铲除,逆转败局。 刘钦的险恶用心实则昭然若揭,纵然军中所有人都阻止高珩前去冒险,但他最终还是 义无反顾地选择一人独去。 ............... 朔云边月,火光潋滟,高珩披坚执锐,匹马独立,在西晋将士满是惊讶与挑衅的的目光中飞身下马,神色从容地踏入了敌人的军营之中。 “没想到,你还真敢来啊?” 刘钦不紧不慢地掀开帘子从营帐中走出来,犀利的眼神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高珩,嘴边扯出一丝自得的笑容:“你就不怕有去无回吗?” “怕什么?”高珩仰起下巴,扫了一眼周围的西晋士兵,眸光如炬,“对付你们这些残兵败将,我一个人足够了。” “你说什么!” 刘钦闻言脸色猛然一沉,握着剑柄的手上青筋暴起,但他很快就强压下心底的怒气,朝着身旁的士兵一挥手,将神情黯然的顾寒清带到了高珩面前。 在看到高珩的那一刻,顾寒清脸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眼中爆发出一种充满希冀的喜悦,然而在这短暂的惊喜过后,他不置可否地陷入了浓重的忧虑之中。 虽然西晋的军队已经元气大伤,但是放眼望去,周围皆是刘钦率领的红翎军,光凭高珩一人之力想要对抗千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高珩,你现在没有资格那么嚣张。”刘钦看了被束缚在侧的顾寒清一眼,语气凌厉道,“看清楚,你这位朋友在我们手里,你若是不想看他死,最好听话一点。” 高珩冷冷一笑,抬头注视着刘钦,冷峻的眼眸中寒霜凝雪,字句清晰道:“如果我说,我不呢?” 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高珩拔出随身佩带的匕首,以疾速之势朝那两个押着顾寒清的西晋士兵挥掷而去,随着一道冷冽的寒光闪过,两个士兵一剑封喉,应声倒地。 在场的所有将士均是一惊,待刘钦迟疑了三秒后,眼中霎时凶光毕露,一抬手指着高珩声嘶力竭地吼道:“给我干掉他——!” 夜凉如水,凛冽的北风呼啸卷地,扬尘飞土间,荡起一片漫漫黄沙。 一时间,周围近百名西晋士兵挥刀持剑一拥而上,将高珩团团围住,群起攻之。 高珩眸色一深,峨眉淡扫,刀光剑影之间,数十道刺目的寒光同时割破空气,劈头盖脸地朝着高珩疾刺劈砍,每一招皆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力求赶尽杀绝。 高珩轻轻拧眉,利剑出鞘,挥手一圈横扫,尖锐的刀锋流光疾闪,一一划过这些西晋将士的的 脖颈,霎时间哀嚎四起,血光飞溅,内围的西晋士兵如同被狂风肆虐过的无涯荒草,朝外姿态不一地翻倒在地。但与此同时,又有一波接一波的将士呐喊着前赴后继,仿佛永远也杀不尽头似的。 高珩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强势围攻,手中的剑尖淌着几滴鲜红的血珠,眼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知难而退的惧意。 虽然躲过了大部分的攻击,但由于对方人多势众,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遭到偷袭。锐利的刀锋在他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血红的口子,鲜血染红了他身上坚硬的盔甲,他却仍旧不知疲倦地厮杀着。 不知经过了突破了几次重围,不知倒下了多少西晋士兵,纵然好几次因为伤痛和体力透支而险些倒地不起,他最终还是以超乎常人的毅力撑起身子,以剑指地,在这片无垠的血泊中重新站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如铜墙铁壁般屹立不倒的男人,所有西晋将士都开始不约而同地放慢进攻的速度,陷入了一种恐慌的情绪之中。 然而高珩心中明了,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 第八十四章 劫后余生 其实,高珩之所以肯如此奋不顾身地舍命相救,除了看重顾寒清这个朋友之外,还因为心中那个郁结多年的心结。 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幼年时就被迫离开故土亲人被送往敌国为质,孤苦伶汀,无依无靠,受尽了冷漠和苦楚,饥寒与压迫。他虽然从未与人说起,也从不愿意提及,但这些清晰且触目惊心的回忆无疑在他内心深处烙下了滚烫的印记,纵使伤口慢慢结痂变平,却永远不会复原成像未曾受过伤那样完好如初。 而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西晋士兵,不仅是时刻威胁着他生命的绊脚石,更是横在他心头的魔障,准确地来说,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道道想要渗透他的过去,覆灭他将来的可怖阴影。 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马倒在眼前,士气变得愈发微弱,原本志在必得的刘钦开始沉不住气。只见他暴怒地踢开横在脚边的军旗,一把挥起沉甸甸的大刀,气势汹汹地朝着高珩砍杀而去。 “死到临头还嘴硬!” 见统帅刘钦亲自出山,所有晋国将士即刻让出一条路。 只觉一阵劲风携着一股杀气扑面而来,眼见刘钦手中的大刀就要砍中自己的眉心,高珩持剑抽手以剑身相挡,随着刀剑清脆的撞击声砰然响起,刘钦手脚一并使力向前推送,逼着高珩朝后退去。 由于之前与多人打斗拼杀,高珩已经耗费太多体力,也受了不少的皮外伤,身体就快要不堪重负,而刘钦的趁势而起在他人看来无异于斩断了他一切的生路。 除了顾寒清以外,在场的所有西晋将士几乎都一致认定,伤痕累累的高珩断然会死在刘钦的砍刀之下,不带一丝一毫的悬念。 被步步紧逼地向后退出十米,高珩虽然侧身撤剑躲过了刘钦的劈砍,然而刚欲出力反击,孰料刘钦突然一个疾转,反手举刀砍中了他的左肩。高珩避之不及,那一刀就这样硬生生地砍在了他的肩窝处,一时间鲜血汹涌而出,高珩狠狠一咬牙,脚下一软,终是因为巨痛难忍而跪倒在地。 “三皇子!” 顾寒清悲戚的喊声回荡在这空旷的平地之上。高珩低头喘着粗气,让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殷红的鲜血一道道地顺着手臂流下来,与地上的尘土混杂在一起,满目皆是斑驳刺眼的血痕。 此刻的高珩在刘钦眼中已然再无威胁,任他曾经是多么凶猛强悍的虎豹豺狼,一旦落入猎人的手中,也只能任人宰割。 “高珩,你确实是个很好的对手,只可惜你我注定为敌。”刘钦一面说着一面缓缓举起手中的砍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让你的军队从这里撤出去,我可以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要么,老子现在就亲手了结你。” 周围的西晋士兵闻言,以为此次能够扭转败局,一改之前的低靡之气,开始变得欢欣雀跃。 而此时,高珩仍旧低头闭目沉默不语,像是已经放弃了所有挣扎。但顾寒清心中明了,就这样俯首认输,绝非他的个性。 “你还在等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还在等援兵来救你。”刘钦弯下身子凑近高珩,神情险恶道,“我告诉你,这周围方圆几里早就被我设下了埋伏,既然你肯为了朋友选择自投罗网,那就早该想到,你的那些部下要为你们所谓的道义陪葬。” 刘钦不紧不慢地说着,脸上渐显得意之色。就在此时,原本沉寂已久的高珩突然睁开双眸,以迅雷之势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随着一道寒光疾速掠过,等到刘钦回神时,那把匕首已经赫然架在了他的脖颈处。 “将军!” 一时之间,西晋士兵的惊叫声四起,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想要上前相救已经为时已晚。毕竟谁都没有料到,只在片刻之间,情势又急转直下,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骄兵必败,你太轻敌了。” 高珩将匕首刺进刘钦的肉里,冰冷的眸子里寒光凛冽,之前因为伤痛而浮现出的隐忍之态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目的肃杀之气。 刘钦低头看着脖子上这把锋利无比的匕首,脸色顿改。他勉强平复下慌张的情绪,嘴角扯出一丝故作不屑的冷笑:“哼,你以为你杀得我吗?你可别忘了,你的朋友还在我手中。” “人质呢?人质去哪儿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惊讶地喊了一句,刘钦闻言转头一看,登时脸色大变。只见原本被他的部下所挟持的顾寒清,不知在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山林间一阵风吹草动乍响,无数铁甲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从外围将红翎军的军营团团围住,抬眼间,一大片火光已经横在眼前。 此次带兵前来的,正是左卫大将军陈复,他原本在泗水以北驻守,听说高珩以身犯险进入敌方军营,便即刻从北面赶来相救。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三皇子恕罪。” 陈复飞身下马,躬 身抱拳,看着地上无数的横尸,再看着高珩满是血污与伤痕的盔甲,眼中隐隐透出一丝惊叹与钦佩。 “不迟,时间刚刚好。” 高珩神色从容地淡然一笑,望着周遭已经士气全无,兵败山倒的西晋将士,轻叹了一口气。正要缓缓撑起身子,但即刻就被一只伸过来的手稳稳扶住。 高珩抬眼一看,只见顾寒清抿紧了唇部线条,正神情凝重地望着他。默然良久,他逐渐舒展眉眼,眸子里翻腾起一股深切的动容之色。 “为什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高珩嘴角轻扬,抬手打断了顾寒清的话。 他忍着浑身的伤痛站直身子,将染血的长剑收入剑鞘中,抬起头把视线移向了远处沉浸在夜色中的山峦,目光凝滞。 那是西晋帝都祁阳城的方向。 “还记得那句话吗?” 他沉吟片刻,转过头去看向顾寒清,脸上带着几丝调侃却温存的笑意。 “因为你是周国人,而恰好,我也是。” 第八十五章 不眠之夜 夜深人静,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阑珊的夜色之中,唯有城西的靖国公府灯火通明,大批人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把这寂静的长夜都搅成了一壶滚烫的沸水。 在得知程素锦和程煜无端失踪之后,程衍特地调出亲兵在京城各处可疑的地点进行搜寻,大张旗鼓地忙活了一整夜,却依旧一无所获。 程府正院的疏影堂内,程衍神色焦虑地坐在太师椅上,听着一批又一批人前来汇报遍寻无果的消息,眉头都皱成了一条缝。 “这人走在大街上又岂会无缘无故就不见了?定然是被人给掳走的。” 张氏坐在程衍旁边气挑了挑秀眉,瞪了一眼随程素锦和程煜一同出行的兰馨等人训斥道:“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姑娘和一个孩子,我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那到底是谁抓了锦儿和煜儿?”刘氏用手绢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苦着脸道,“这两个孩子出门少,平时接触的也都是熟识之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给掳走呢?” “妹妹啊,有句话…说出来你恐怕会不高兴。”张氏看着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刘氏,意味深长道,“你说怎么这么巧就偏偏抓了你这一对孩子,是不是你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想要报复啊?” 然而事实上,玉隐山庄想抓的人就只有程煜,之所以算上程秀凝的份,只因为她当时和程煜离得太近,与其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只带走程煜一人,不如将两个一同打包,反正都是妇孺而已,就当买一赠一算了。 而刘氏原本正在伤心头上,如今听闻张氏这番话,即刻止住眼泪涨红了脸激动道:“大姐你这是什么话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数落我。也是,反正丢的不是你的子女,你确实不用像我这样担惊受怕,没准,心里还偷着乐呢。” “妹妹你这话可说的过分了。”张氏一阵阵地揉着太阳穴,语气略显不悦,“这凝儿和煜儿好歹也要喊我一大娘,我平时也没少疼他们。他们一出事,我就赶紧吩咐人连夜出去找,忙活到现在头痛病都犯了,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可是你刚才……”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工夫在这里斗嘴?”程衍一声呵斥,神色严峻道,“什么你的子女我的子女,这丢的都是我们程家的孩子。大的那个不成器,就知道忤逆犯上……” 他说着特地稍作停顿,看了坐在对面的程煊一眼:“小的那个要是再丢了,我程衍还有什么颜面面 对成程家的列祖列宗!” 张氏闻言面带愠色地看向程煊,脸上显出几分责怪之意,心中更是不甘地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张氏在程家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说唯一也是最大的顾虑,就是作为嫡长子的程煊离经叛道,不思进取,已经让程衍失望透顶。如今听见程衍当面指责,她作为亲娘又是程家的女主人,不仅脸上挂不住,心中更是痛心疾首。 这时候,她甚至对程煜的无故失踪怀有那么一点庆幸。 毕竟程家到最后若是只剩下一个儿子,无论程煊多么不成气候,程衍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把程家交与他手中。 而面对父亲毫不留情的指责,程煊歪了歪嘴,却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他故意对张氏的目光视而不见,随即调转脸色对刘氏安慰道:“爹说的对,二娘你先别激动。今日冬至,城门早就关了,这人肯定藏在京城里头,咱们仔细找,一定能找着。” 张氏闻言急忙趁势赞同道:“煊儿说的没错,他们现在一定还在这京城之中,妹妹你也不用太过伤心,这些人竟然敢和我们程家作对,还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程素锦突然接口道:“这些人竟然敢和我们程家作对,想来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听到程素锦的话,众人皆是一愣,而刘氏听到这句话,脸上更是加重了忧虑。 “也是…不过抓走二妹和小弟的人好像知道他们二人今日会上街参加冬至祭典。”程煊若有所思地说着,突然眼睛一亮,“你们说,会不会是熟悉我们的人干的?” “应该是熟悉我们,又记恨我们的人吧?” 程素锦端起手边的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中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狡黠之意。 “熟悉我们,又记恨我们的人,那又会是谁?” 刘氏垂下眼帘,细细地思索着程素锦所说的话,一旁的张氏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之中。然而就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只见二人突然抬起头对视了一眼,眼神忽转锐利。 “难道是......” 程素锦见张氏和刘氏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其实我也是只是猜测而已,不过她在咱们程府生活了十几年,知道小弟每年冬至都要去祭典,这若是换作外人,恐怕不会了解得那么清楚吧?” “你们到 底在说谁呀?”程煊显得有些疑惑,“难道就不能是临时起意才选择抓人的吗?” “不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抓走,绝不是临时起意,一定是早有预谋。” 程衍握紧了椅子上的扶手,眼中泛起一阵严峻的迷离之色。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突生事端,实在太过凑巧,他断定抓走程素锦和程煜的人绝非像这些程家女眷所说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让他能受制于人,好达成某种目的。 “可如果真是程金枝那个死丫头,她最该记恨的应该是姐姐才对啊,干什么要对我的孩子下手?” 刘氏并不知道程衍心中所想,她满腹委屈地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张氏凶神恶煞的表情。 而程煊一听到他们怀疑的对象是程金枝,立刻站出来打包不平道:“怎么会是金枝做的?人家现在是堂堂的燕王妃,抓走二妹和小弟,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那个程金枝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尽帮她说话。” “就是,这个丫头恨毒了我们程家,她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 “都别猜了。” 就在这时,程衍不耐烦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纷纷,站起身来看向侯在门外的一干人等,语气凌厉。 “派几个人去燕王府外盯着,剩下的人继续去找。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小少爷给找出来!” 第八十六章 隐而不发 照程府昨日掘地三尺的动静,一大清早,程衍一对儿女无故失踪的消息就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传了个遍,可即便如此,要找的人仍旧不觅踪影,就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似的,遍寻无果。 漱玉阁则依旧像往常一样开门迎客,旖旎绵邈的曲乐,风花雪月的辞藻,清扬婉兮的美人,再饮上一口十年陈酿的上等女儿红,便足以让人忘却尘世纷扰,如痴如醉。 而程衍虽然是当朝重臣,权势在握,但如果没有皇命在手,他也无权挨家挨户地一一搜查,尤其是像朱雀街这样花柳烟尘的风月之地,他更是全然没有往此处去想。 至于他派到燕王府外盯着的那批人,自踏出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行踪就已经被同样守在程府外的玉隐山庄之人所掌控。 然而高珩在得知此事后并不在意,反倒是程金枝一惊一乍的,唯恐她出谋绑架自己亲姐弟的事情让程家人发现,传出去被人说三道四还戳脊梁骨,各个骂她心肠歹毒。 “走吧。” 南苑书房内,高珩抬头看了一眼已上三竿的日头,便吩咐外头的小卒前去备车,转过身见程金枝仍然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捧着一杯热茶发呆,于是轻拍她的额头无奈一笑:“别再胡思乱想了,还不走?” 程金枝原本正在担心事情暴露以及顾寒清如今在大理寺中的境况,被高珩这么一拍,猛得回过神来疑惑道:“走?走去哪儿啊?” 高珩故作认真地看着她:“你的姐姐和弟弟失踪了,你难道不应该去聊表慰籍吗?” “你让我去程府啊?”程金枝闻言不由浑身一震,神神秘秘地凑近高珩低声道,“这事情分明就是我在背后出的主意,你现在让我去,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程金枝说到此处,不情愿地抿了抿嘴:“再说了,我和程家人的关系,外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要是去了,他们肯定一个个的都觉得我做贼心虚,良心不安,要么就是幸灾乐祸,假惺惺地跑过去装好人。” “哟,金枝你怎么来了呀?是不是听说你二姐和你弟弟被人掳走了,来猫哭耗子啊?” 程金枝学着张氏的口气尖酸地嘲讽了一句,随即看向高珩没好气道:“看着吧,我那个大娘一定会这么说的。” “嗯,我信。”高珩故作赞同地点点头,“可你也说外人不知道你和程家的关系,如今这件事已经传得街知巷闻,你这这样不闻不问,不怕被人说闲话吗?况且就算你 不去,想来程夫人也一样会有话说。” 他说着便半开玩笑道:“这个程金枝,姐姐和弟弟失踪了都不来问候一句,一定是做贼心虚不敢来。” 当然,他没有像程金枝那样学着张氏那种阴阳怪调的语气。 “我大娘听见你这么说非得气死不可。” 程金枝听着高珩的话展颜一笑,心中的顾虑也逐渐消散。于是便站起身来取过披风,和高珩一起走出府门,坐上了马车。 等到高珩和程金枝离去,程衍派去的盯在王府外的眼线便即刻紧随其后,以为能够找到关于人质行踪的蛛丝马迹。结果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自己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跟了一路,最后竟然直接给跟回了程府。 待高珩和程金枝在程府门口下了车,程金枝刻意朝斜后方瞄了一眼,轻声朝高珩打趣道:“我猜他们现在一定很恨你不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高珩眸色微转,轻扬嘴角:“直接让他们回来复命,少走些冤枉路不好吗?” 而程衍因为心中记挂程煜的安危,今日刻意称病不朝,就连顾寒清的事也被他暂时搁在一边。如今听闻高珩携程金枝前来,像是突然抓住一线生机似的,急匆匆地出来相迎。 因为他心中明了,高珩此番前来,一定不仅仅是为了聊表问候那么简单。 “燕王妃还真是稀客呀,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上趟王妃回门的时候,把咱们程府给闹得天翻地覆,好不热闹,没想到这回还敢来啊。” 刚步入正院,张氏便在婢女的跟从下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身旁还站着许久未见的程素锦。 二人在向高珩欠身行完礼后,两双心思各异的眼睛就在程金枝身上扫过来瞄过去,像是有意要找寻什么秘密似的,看得程金枝浑身不自在。 然而她心里虽然憋着一股气,可表面上仍旧佯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大娘你可真会说笑,我有什么不敢来的?再说了,二姐和弟弟无故失踪,到现在还没音讯全无。我怎么说也是程家的人,不来问候一句,未免也太不尽人情了。” 她说着便走近几步,嘴角挂着一抹牵强的笑容,眼中却笑意全无。 “当然啦,你们从来没把我当过程家人,这点我心里清楚的很。不过做人可不是全像大娘你这样的,不然这个世界可就都是恶人,没有好人了。” 张氏听闻 程金枝这番不温不火的挑衅之言,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竭力忍住心底的怒气冷冷一笑:“没想到你做了燕王妃之后,吃的山珍海味多了,这嘴巴也厉害了不少。是不是真的担心你二姐和弟弟,你自己心知肚明,可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到时候打了自己的脸。”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程金枝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回过神见高珩和程衍正在说些什么,刚想从这边的明枪暗箭中挣脱出去,熟料程素锦突然叫住了她。 “金枝,咱们姐妹许久未见,我有话和你说。“ 听着程素锦不温不火的口气,再想起自己之前甩她的那一巴掌,程金枝站住脚跟,连脊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知道大姐想和我说什么?” 她绷紧脸色,侧过身来望着神情幽沉的程素锦,只见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秀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尖锐的厉芒。 “寒清遭逢劫难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第八十七章 互探虚实 听到程素锦突然这么问,不仅让程金枝一时语塞,一旁的程衍和高珩也下意识地朝她们这边望去,似乎这里的每个人,都对顾寒清的事牵挂于心,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嗯,我知道啊。” 程金枝随口敷衍了一句,却不想和程素锦多加纠缠。虽然她与顾寒清已经天各一发,可在程素锦眼中恐怕还是首当其冲的情敌人选,她现在无端向自己抛出这个问题,定然是别有用意。 “是吗?不过金枝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程素锦绕到程金枝身边神色怪异道,“这怎么说你们也是相识一场,你就这样不闻不问,寒清知道了,可是会难过的。” “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意思?每句话都让人听着那么别扭,就跟她这个人一样。” 程金枝瞟了程素锦一眼,在心中暗自琢磨着。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程素锦之所以拐弯抹角地说一些反话,实则是在试探自己对顾寒清是否还余情未了。 她其实由始至终都活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挥之不去,也难以挣脱。 看似可悲,却又可怜。 想着,程金枝便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看着程素锦笑吟吟道:“如果我望闻问切了,那难过吃醋的,可不就是大姐你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这种心胸狭窄的人吗?” 程素锦不自然地抿了抿嘴,熟料程金枝毫不留情地应声道:“是啊,纵观咱们程府,大姐你应该是最小气的人了,记得小时候我不小心把你的新鞋踩脏了,你就刻意吩咐人在一日三餐都我的饭里放泥沙,害我挑了大半天才勉强挑干净,真是既低级又幼稚。” “你住口!我何时做过这种事。”程素锦怒色上脸本想发作,可碍于高珩就站在对面,只能耐下性子走近程金枝厉声道,“我告诉你,寒清他对我柔情似水,关怀备注,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之所以问这些话,不过是想替寒清问候一下朋友而已, 哦,是吗?”程金枝说到此处,故意意味深长地做了个停顿,“柔情似水,关怀备至啊,这说出来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程素锦看着程金枝全然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怒火登时冒上了胸口。 顾寒清待她的态度冷漠如冰已是不争的事实,如今程金枝却要当着她的面将这道伤口越剖越深,公之于众,这对她而言实在比当面甩她一巴掌更加难受。 当然,程金枝之前的 那一巴掌她犹然在目,若不是因为顾忌高珩,此刻照她的脾气,这两个女人估计早已在大院里掐起架来了。 “程金枝,你别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只喜欢一个人,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冷哼一声,用极其阴狠的眼神戳着程金枝,字句尖锐道:“燕王殿下只不过是一时被你的狐媚手段所迷惑,就像当初的寒清一样,早晚有一天,都会将你弃之敝履的。” “程大小姐,我想你误会了。” 程素锦话音刚落,高珩突然走上前来挽过程金枝的肩头,脸上虽然没有愠色,可语气里分明带着几丝不悦的意味。 “金枝没有什么狐媚手段,也不会装腔作势,她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有时候虽然笨得让人着急,但是从来不会在背地里耍手段,藏心机,比起有些人,她确实讨人喜欢多了。” “谁笨得让人着急了。” 程金枝故作不满地瞪了高珩一眼,可心里却对他充满了感激。要不是他及时制止了这场女人之间毫无意义的针锋相对,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避开程素锦这颗移动的定时炸弹。 而程素锦看着眼前二人甜蜜恩爱的样子,整个人气得瑟瑟发抖。 但突然间,她原本气愤憋闷的脸庞猝然闪现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得意之色,而这一刹那正好被直觉敏锐的高珩捕捉在眼底,让他不禁有所顾虑地皱了皱眉头。 “那素锦就在这里祝燕王殿下和金枝妹妹能够长厢厮守,白头到老。” 程素锦故作真诚地欠下身去,嘴边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 如若不出意外,顾寒清今日定然要给太子一个答复,只要太子得到满意的答案,眼前的高珩和程金枝此刻就是再春风得意,今日之后,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求存。到时候自然有好戏等她隔岸观火,自己确实犯不着在此处斤斤计较,自我掷气。 “你就使劲笑吧,往后可有你哭的。” 程素锦默默地看着笑意盎然的程金枝,心里憋着那口气登时舒坦了不少。 “燕王殿下,锦儿她也还是因为最近担心寒清的安危,夜不能寐,所以脾气性子都坏了些,说话也没轻没重的,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此时,张氏走上前来将程素锦拉到身后,生怕程素锦再多言下去,会不慎走漏了风声。 “程夫人多虑了,程大小姐既然是寒清的妻子,担心丈夫也是人之常情。况且顾 家出事,本王也心中忧虑,所以此番特地来找程大人商议,希望能尽快化解这场危机,只是没想到,程大人的一双儿女偏偏在这时候失踪了。” “唉,这还真是应了那句祸不单行。”张氏故作沉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把凝儿和煜儿给掳走的,老爷为这事闹得心力交瘁,一整夜都没合过眼,可直到现在,还没一点消息。” 张氏说着有意无意地抬头去看程金枝脸上的表情,可见她神色平静,并无异常,盯了片刻,又略显疑惑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但就在她移开视线的后一秒,程金枝立刻不自在的耸了耸肩。张氏素来心思缜密,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自己能在她的眼皮底下装模作样而不被发觉,也算是人生演技上的一大突破。 “老爷,夫人,刚才有人把这封信用箭给射到了咱们府门口。” 就在这时,程府的家仆突然拿着一封信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许是关于煜儿行踪的消息,快拿给我!” 程衍眸子一深,即刻接过信函打开了信封,张氏和程素锦见状也都关切地围了过去。 而高珩和程金枝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心中已然明了此信是何人所寄。 只见程衍锐利的双眸在信上略略地扫了几眼,过不多时,脸上就显出了惊诧的不安之色。 “不好,锦儿和煜儿,落入了江湖人手中,” 第八十八章 此消彼长 “玉引山庄,没想到这次出手的竟然是江湖上那个颇受争议的玉引山庄。” 程府后花园的浩然亭内,程衍手持信函,看着上头龙飞凤舞的几行草书,最终还是神情凝重地将信函再次合上,丢到了身旁的石台上。 他来回地将信件通读多遍,原本想从这封信中找出一些关于程家姐弟下落的蛛丝马迹,可信上除了几句简单明了的要求和署名之外便再无其他,可光是这几行字,就足以让程衍进退两难,焦头烂额, 所谓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对于程衍这样效命天子,把持朝局的权臣来说,朝廷才是他应该纵横驰骋,挥斥方遒的黄金之地。江湖这个词始终太过纷扰,鱼龙混杂却又深不可测,也是他权利的触手所难以掌控到的混沌所在。 事到如今,他即便得知程素锦和程煜落入何人之手,可面对行事怪谲,行踪隐蔽的玉引山庄,他却突然觉得无从下手。 也可以说,他已然陷入了一个挣扎为难的困境之中。 但这个答案,站在他对面的高珩早已了然于胸。单从程衍紧张程煜的态度看来,在权势利益和子女安危之间,他多半会选择后者。 毕竟在这些老谋深算的为官者心目中,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类留有退路的字眼,永远强过同归于尽,鱼死网破。顾寒清这枚棋子固然重要,但比起亲生儿子,显然还略逊一筹。 何况,这还是程衍唯一能够指望的儿子。 “程大人稍安勿躁。”高珩拿过石台上的信函粗看了几眼,不疾不徐道,“玉引山庄与顾家世代交好,江湖人又素来重情重义,此次顾家主人落难,他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没有直接前往大理寺劫狱,也算是沉得住气了。” “所以他们就设计掳走老夫的子女,胁迫我去救寒清。”程衍抬手重重地一拍石台,脸上满是愤恨之色,“这些江湖人做事岂会如此随心所欲,如此糊涂?寒清是我的义子,他出事我又怎会坐视不理?他们此番行事,分明就是在斥责我见死不救,所以才拿煜儿的性命加以威逼,胁迫我出手救人。” “我想他们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高珩放下信函轻叹一口气道,“毕竟程大人是寒清的义父,是为父皇所依仗的朝廷柱石,他们不找程大人你,难道要去求太子吗?” 程衍听到“太子”二字,眼神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调转脸色无奈道:“恕老臣说句不好听的,燕王殿下您和寒清也是情同手足,玉引山庄这 帮人为何不找殿下相助,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掳走的我程家的子女?看来江湖上都传这个玉引山庄行事古怪,不循常理,还真是言符其实。” “可能他们觉得本王这个人平时孤傲冷漠,目中无人,不适宜合作吧。”高珩说到此处自嘲般地扬了扬嘴角,“又或者他们觉得,比起本王,程大人更有办法救出寒清,挽回顾家。” 高珩这句话看似是在自我调侃,其实别有所指,但由于程衍一心心系程煜,并没有听出这其中的弦外之音。 “燕王殿下想必早就知道,此次有意陷害寒清和顾家的人是太子,这盘棋于他而言早就布控得当,胜券在握,如今光靠我一人之力就想全数推翻,这绝非易事。” “那如果加上我呢?” 高珩剑眉微挑,眼中的精芒慢慢凝滞成一道锐利的锋芒,直直地透进了程衍略显惊讶的眸子。见程衍眼中惊澜四起,却并不答话,似乎有意继续倾听,高珩知道自己已经正中他心中所望,便面色沉着地继续道:“其实不瞒程大人所说,我今日前来,除了陪金枝聊表慰问之外,还希望能与程大人合作,免去寒清身上这莫须有的无妄之灾。我知道,程大人与太子素来势同水火,早有意帮衬于我,只是我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怕若是倚杖程大人,到时候万一有所差池,会连累大人受难,所以才视若无睹,久未表态。” 事实上,高珩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刻意朝程衍靠拢,不仅是为了让程衍认为,此番即便错失了顾寒清这枚最有利的棋子,身后依然留有无尽的退路可以卷土重来。他更是想趁此机会接近敌人,探查底细,步步为营,以防往后遭人暗算,落入陷阱而不自知。 “燕王殿下这是哪里话?老臣可是这种贪生怕死之徒?”程衍走近一步,眼中的欣喜之色稍纵即逝,神情严肃道,“其实有句话,老臣一直没有与殿下说过,但却是我真心之言。” 他沉吟片刻,收紧目光注视着高珩,言辞恳切道:“比起咱们这位太子,老臣一直认为,殿下您卓尔不群,心怀天下,才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高珩闻言眸色一深,却并没有为这番假情假意的赞美感到丝毫的愉悦,反倒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当初程大人您又为何向父皇请命将我送去西晋?” 他确实很想当面问出此话,让程衍哑口无言。当然,他最终还是默默将这声质问没入心底,嘴边晕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程大人过奖了,既然父皇已 经去钦定大哥为太子,说明他才是储君之位的最佳人选。此刻当务之急,我只想将寒清安然救出,别再遭受太子的荼毒。” 他随即眸色深邃地看向程衍:“我想程大人心中,定然也是这么想的吧?毕竟,寒清若是不能平安出了这大理寺,令公子和令小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程衍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蓦然升起一股被人举刀挟持的压迫感。 眼前的高珩看似是在出言相商,每一句话都留有可以回旋的余地,然而事实上自己根本已经别无选择,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看着程煜平安归来。 因此,与其此刻在高珩面前多加踌躇,招致怀疑,不如欣然应允,待回过头去再与太子从长计议。 虽然他心知肚明,这盘棋已经无从下起,只要顾寒清被肃清出局,他们就已经全盘皆输。 他想罢不由低垂眼眸,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待再次抬起头时,已经舒展眉目,脸上赫然显出了亲和的诚挚之色。 “殿下放心,无论何时,老臣和殿下,都会是一条船上的人。” 第八十九章 百密一疏 待高珩和程衍离去,整间偏厅里就剩下了一屋子的程家女眷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张氏靠在程金枝旁侧默默地喝着茶,柳叶弯眉下那双精明妩媚的杏仁眼眸光流转,似乎正在思索心事。 程素锦坐在斜对角有下一没一下地抚弄着手上那枚光润无暇的翠玉镯子,比起之前所表现出的悦然自得之色,突然间变得凝重了许多。 而刘氏则顶着一张苍白憔悴的隔夜脸,在一旁面容忧虑地发着呆。 这三人虽然都不发一言,但显然都心事重重,而这一切心事的源头,都是因为玉引山庄那封猝然而至的信函。 对于丢儿失女的刘氏而言,这封信的出现至少让她看到了一线生机,只要程衍可以让顾寒清幸免于难,程秀凝和程煜就能平安归来,她现在所担心的人,反倒成了身在大理寺牢狱中的顾寒清。 可是在张氏和程素锦这两个知情人心中,这封信却没有为她们带来丝毫的转机,相反还增添了许多顾虑。原以为程衍和太子此次扳倒高珩志在必得,可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搅乱了所有计划,对于这对争强好胜的母女来说,又岂会甘心? 气氛就这样尴尬地凝固着,程金枝将茶喝了个见底,想起自己之前在这里端茶送水,忙碌奔波的身影,心底不由生出几分感慨。她耸了耸肩膀,就快无聊地打起哈欠时,远远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她定神一看,原来是她的大哥程煊。 “终于来个会说人话的了。” 程金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忽而瞥见张氏和程素锦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正疑惑这对母女又要使什么坏心眼时,程煊已经一脚踏进了偏厅之内。 “娘,二娘,大家都在啊。”他笑吟吟地扫了一圈厅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很快就把目光停在了程金枝身上,“刚才我就听说燕王殿下来了,原来金枝你也来了,好久不见你回府了。” “哦,我是听说二姐和弟弟的事,所以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上回确实多亏程煊酒后吐真言,才让高珩和程金枝找到了能够救出顾寒清的突破口,加之程煊比起程家其他人实在好相处太多,因而程金枝对程煊这个大哥的憎恶感也开始愈发淡薄。 毕竟她不是盲目仇恨之人,谁好谁坏,孰是孰非,她尚且能够分辨清楚。 “大哥你也真是的,你看连金枝都知道关心二妹和小弟,我怎么见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的 样子?” 原本静坐不语的程素锦阴阳怪气地嗔了一句,眼神刻意朝程金枝瞟了一眼,似有所指。 “这个程素锦,一抓到空子就数落我,什么叫连我都……” 程金枝不悦地蹙起了秀眉,可转念一想劫走程素锦和程煜确实是自己出的馊主意,便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剩在杯底的茶叶渣子。 “素锦你这话可就错了。咱们在这光担心有什么用?总得想办法找人才是啊。”程煊仰起下巴一本正经道,“我方才一听说是玉引山庄到人掳走了二妹他们,就想到我当初在琼州游山玩水时,曾经结交过一个玉引山庄的朋友,他现在就在京城,我已经即刻派人去寻了,如果找到了,或许能探听到二妹和小弟的行踪。” “煊儿,你是说真的?”刘氏一听此话,脸上的阴霾渐散,立刻站起来拉住了程煊的衣袖,“我知道你这个大哥平时很疼你二弟,如果你能尽快找到他们,也就不用你爹费尽心思去得罪太子了。” “你二娘说的对,这次的事可不是儿戏。”张氏眸色微转,走上前来对程煊柔声道,“煊儿你平时总是在外头胡闹,被你爹教训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为伍,这次若是能让你那个江湖朋友派上用场,解了这燃眉之急,你爹往后也会对你有所改观的。” 她说完特意与程素锦对视了一眼,尖锐的眸子里隐隐透着一丝怪异的神采。 而程金枝在听闻程煊这番话后,心中不由猛得一颤,整个人愣在原地,陷入了一种东窗事发的恐惧与紧张之中。 “我还以为你是来救场的,没想到你是来拆局的。” 事情好不容易渐入佳境,朝着她预期的轨迹发展,万一真的被程煊找到他那个玉引山庄的朋友,并由此透露出漱玉阁就是他们设在京城的秘密联络点,那程衍定然会派人前往搜寻,这不仅连累了玉引山庄,更会促成太子的阴谋害了顾寒清。 可如今程煊已经派人出府,高珩又不在此处,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场无端祸事的发生? 想到此处,她只能先行试探道:“大哥,既然你那个朋友是玉引山庄的人,他又怎么肯轻易将人质的消息透露于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金枝你有不知,玉引山庄内部其实分为两派,这两边的人马私底下一直都在明争暗斗,如果我那个朋友恰好没有参与此次行动,那即便是出于打压另一派的目的,想必他也 会帮我去打探二妹他们的下落的。” 程煊有板有眼地说着,似乎对自己这回能够顺利救人抱有很大的信心,这让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的程金枝顿时语塞,心里不由得更加慌张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做?这个玉引山庄真是太不团结了,搞什么内部分裂呀......” 程金枝在脑中飞快地思考着,随着无数个对策一一闪过,她神色一定,心中已有了办法。 回过神来见张氏他们都在顾着和程煊讲话,似乎并没有在意自己,她便想趁此机会离开偏厅,去找侯在程府外头的沈钧,借助沈钧之力前往漱玉阁传达消息,好让玉引山庄的人尽快做出应对之策,以防万一。 然而让程金枝没想到的是,她这才刚要踏出门口,心思细腻的程素锦很快就察觉到她的举动,眼珠子一转,突然从身后叫住了她。 “不知燕王妃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第九十章 突生变数 程素锦的口气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却犹如半路截杀一般让程金枝后背一紧,只得转过身来若无其事道:“没去哪儿,我见你们一家人在说正事,我又插不上什么话,正好也许久未回来了,就想着去花园逛逛。” “燕王妃也姓程,怎么就不是一家人了呢。”程素锦秀眉一挑,眸色突转凌厉,“是不是因为听到大哥有办法把二妹和小弟找回来,心里有些不高兴啊?” 此时可谓事态紧急,多拖延一分钟就会多一分不可控制的危险,可程素锦却偏偏喜欢在关键时候跳出来横加阻碍,这实在让原本就急性子的程金枝有些沉不住气。 “大姐,你说你怎么总是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程金枝瞪着程素锦冷冷一笑,“我爱去哪里去哪里,你要是怕我走出去会少了程府的一砖一瓦,那就索性跟着一起来好了,免得到时候,冤枉是我拿的。” 程金枝说完也不管程素锦作何反应,一甩袖子就跨出了门槛。而在她身后,张氏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她抓住程素锦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唤进贴身婢女秋华吩咐道:“你去给我盯着程金枝,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 走出偏厅,绕过一片红衰翠减的草木花荫,程金枝便一路直奔程府大门而去。 此时对她来说,即便自己这样的举动会引起张氏等人的猜疑,但她们除了猜疑之外,也掌握不到什么她与此事有关的线索,因此并不足为惧。 “秋华姐,您这么匆匆忙忙地是要上哪儿去呢?” 然而在跟了一小段路之后,正当秋华随着程金枝走入通往前院的回廊之时,一个程府的小卒突然从旁边的月洞拐了进来,一看到秋华便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却差点被秋华用尖锐如刀的眼神给刺得体无完肤。 毫无疑问,这小卒的问候声也传入了前方程金枝的耳朵之中。 她立刻就意识到,秋华一直都随身伺候着张氏,这个时候好巧不巧地出现在此处,定然是张氏指派她来跟踪自己的。 程金枝用眼尾的余光扫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秋华,咬紧下唇,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程府大门外,沈钧正在马车旁静候,见程金枝单独出现在门口,身边并无高珩相伴,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妥之处。但好在他也是个聪明人,程府内外人多眼杂,一举一动都须小心谨慎,于是不动声色地迎上来神情疑惑道:“王妃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殿下呢?” “哦,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在车上了,所以特意过来取。” 程金枝将头向后微仰,故意大声地说着,想让躲在不远处的秋华也听到一二,但脸上却不断地给沈钧使眼色,暗示自己有要事相告。 “是,属下这就给您去取。” 沈钧心领神会,瞟了一眼程金枝身后,顺势走到马车前掀开了帘子。程金枝见状忙围拢过去,背对秋华的方位,警觉地压低了声音。 “我大哥认识一个玉引山庄的朋友,刚才已经派人去寻了,如果被他们找到,这个人很有可能会透露我二姐他们的行踪,你现在赶紧想办法告知守在程府外的那几个玉引山庄的人,让他们去漱玉阁传个消息,提醒那里的人多加留意,谨防不测。” “属下明白。” 沈钧严肃地点了点头,程金枝出于谨慎,复又提醒道:“你自己也小心些,别被人给盯上了,漱玉阁这地方,若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找着了吗?” 话音刚落,程金枝便调转脸色把头探进马车看了几眼,装出了一副确实是在寻觅的样子。 “王妃,这车上什么都没有,是不是您记错了?” 交代完一切,沈钧便空手跳下了马车。 “是吗?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最近老是丢三落四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程金枝故作怨念地敲了敲脑袋,“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这大冷天的,大家都辛苦,回头我和殿下说,给你们多加点月俸。” 她和颜悦色地说着,朝沈钧点点头,转身准备回到府中。 就在这时,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从他们身边小跑而过,很快就先她一步踏进了程府大门。程金枝认出此人正是程煊身边的手下,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刚迈开的步子又顿时收了回来。 “不好,他是我大哥身边的人,看他那么急迫的样子,许是找到我大哥说的那个朋友了。” 程金枝将指甲嵌进肉里,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但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嘱咐道:“这样,我先回去看看情况,你还是按我说的做。告诉附近那几个玉引山庄的人,一个人去漱玉阁送信,其他人如果看到我大哥出来,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得给我拦下来。” “王妃放心,属下知道了。” 沈钧应声领命,眼中流露出几许别样的神韵,只觉得眼前的程金枝与平时的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相比,似乎 变得冷静沉稳了许多。 但由于心中焦虑,程金枝并没有注意到沈钧的表情,她沉下一口气恢复从容之色,转身走回了程府大门。 而躲在门边的秋华见程金枝往回走,连忙一溜烟闪进了暗处。 “这么个跟踪法还自以为隐蔽,秋华姑姑您当我瞎嘛?” 程金枝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此刻哪还有闲工夫去管秋华的行踪,抬头见程煊的手下已经越走越远快要不见踪影,连忙加紧步伐跟了过去。 但为了避免让秋华怀疑自己是刻意追着那个小卒而去,加上她对程府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因此刻意挑了另一条路去往后院的偏厅,待她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门内传来了程煊手下急于邀功的破锣嗓音。 而就是这一句话,险些没把程金枝给惊得双脚一软,瘫坐到地上去。 只听得那小厮气喘吁吁道:“大少爷,找着人了,您那位朋友此刻就在城南朱雀街的那间漱玉阁里头坐着呢!” 第九十一章 以静制动 听到“漱玉阁”三字,立在门边的程金枝整个人不禁浑身一震,原本悬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登时重如千钧,上不去下不来,就这样在心尖上晃来荡去,摇摇欲坠。 “糟了糟了,怎么偏偏在漱玉阁呀,开什么你二大爷的玩笑!” 程金枝藏在袖中的手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但由于后面有秋华这双眼睛盯着,她不敢表现出过多不安的举动,只能竭力耐下性子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七上八下。 此时此刻,程金枝多希望高珩能够陪在身边,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缓解她心中的重重忧虑,让她从惴惴不安的忐忑中平静下来。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如此依赖他了。 “哟,燕王妃您回来的真是时候,这花园可逛好了?” 听程素锦这么一说,厅内的众人齐齐看向了面色淡定的程金枝,各种心思各异的目光汇集在她身上,加速了她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 “唉,想想这寒冬腊月,数九寒天的,园子里也只有山茶开得红火,连腊梅和二乔木兰都还只结着花骨朵呢,许是这里的风水不好,误了它们的花期吧?” 程金枝故作失落地叹了口气,眼神刻意朝门外瞟了一眼:“再说了,这身后一直粘着只跟屁虫,怎么甩都甩不掉,我哪还有什么心思赏花游园呀?” 门外的秋华一听程金枝早就对她有所察觉,还先声夺人地把自己骂了一遭,顿时气得脸都绿了,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在门外候着不敢动弹。 而张氏和程素锦相视不语,自知心虚,急忙转移话题道:“现在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了。煊儿,当务之急还是快去朱雀街先见一见你那位江湖朋友。我这就派人去通知老爷,只要一有你二妹和弟弟的行踪,就立刻前去救人!” 张氏此话一出,让程金枝心登时都提到了嗓子眼,趁张氏他们都在各自商议时,赶紧凑到程煊耳边低声提醒道:“大哥,这事情还没个准数呢,就这么大张旗鼓的,若只是空欢喜一场,你还不得被那个老头子臭骂一顿。” 程煊耳根子本就软,程金枝又说得言之凿凿,让他立刻心念一动,当即便叫住张氏紧张道:“娘,先别通知父亲了,我想等真有确切消息了再告诉他,免得到时候一场竹篮打水,徒增他的烦恼。” 张氏虽然也急于想要程煊立功,但她到底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做事向来都会深思熟虑,瞻前顾后 ,以免因为此事让程衍对程煊更加大失所望。 “你这么说也对。”张氏回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煊儿你先去会会你那位朋友,务必问出他们人在何处,只要一有消息就赶紧派人回来传话!” 就这样,在一众程家人期许的目光中,程煊像是带着任重道远的使命一般走出了偏厅。 但不知为何,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脊背升起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一无所获,一无所获,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冰凉之意,正来源于身后程金枝那无比怨念的眼神和她在心里不断碎碎念的诅咒。 待程煊一走,刘氏由于一夜未眠又水米未进,因而被张氏劝着差人给送回了房中暂做休息。 程金枝见刘氏要离去,厅里只剩下了她和张氏母女二人,她夹在中间岂非自取其辱?因而忙借口要去找高珩为由,与刘氏一同离开了偏厅。 待所有人都已经离去,张氏便坐回椅塌上沉下一口气,蹙眉揉着太阳穴,显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程素锦喊人重新沏了一壶热茶,也跟着坐回原位,向张氏往前倾了倾身子。 “娘,你说…大哥那个朋友可靠吗?” “事到如今也只能指望你大哥了。”张氏叹了口气正色道,“若你大哥这次真能把人给找回来,你爹必然心中欢喜,想来也不会那么不待见他。” 张氏说到此处刻意朝外头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凑近程素锦眸光凌厉道:“最重要的是,这么一来所有的计划都不会受影响,只要寒清那里尘埃落定,明日就是燕王府倒台的日子。我看到时候,那个程金枝还怎么耀武扬威。” “娘你早就说过,她这辈子都只能是丫鬟的身子,丫鬟的命。”程素锦嘴边划过一丝轻蔑的冷笑,“要不是因为寒清心里还想着她,我也不用在顾家备受冷落,她让我受的这些痛苦,我要让她十倍百倍地偿还。今天的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张氏看着眸光黯然的程素锦,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背,言语中掺杂着几分伤感的悔意。 “其实娘一直在想,我当初是不是不该这么做?不该欺骗寒清,不该让你嫁进顾家。否则现在,你也不用如此委屈。” “不是娘你的错,要怪就怪程金枝那个贱人。”程素锦收紧拳头,眉间骤然升起一簇怨毒的恨意,“我从小就喜欢寒清哥,她有什么资格跟 我抢?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不仅让素来冷漠的燕王让她骗了婚,连寒清到现在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锦儿,来日方长,你还那么年轻,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可以享受,还怕寒清不会回心转意吗?而那个程金枝现在不过是一时风光,就像她死去的娘一样福薄命贱,必然是得意不了多久的。” 程素锦听着张氏这番苦口婆心的话,稍显动容地点了点头,默然半晌,复又问道:“不过娘,先不说这个,万一大哥没能找着人,爹为了救弟弟定然会急着找太子放人,那到时候岂不是功亏一篑?” 程素锦的话虽然只是假设,却无疑将事情推向了和预期所望背道而驰的对立面。 张氏抿紧唇角思忖了一会儿,渐渐眯起双眼,从眼角的缝隙中透出一道阴狠的厉色。 “锦儿,其实转念一想,人救不回来,也好。” 第九十二章 只欠东风 听到张氏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程素锦不由秀眉微颤,眼珠子略略一转,低声试探道:“娘你的意思是?” “你要知道,这个程家以后本就应该是你大哥的。”张氏收紧了双颊的肌肉,面色严肃道,“你大哥再不成器,那也是咱们程家的长子嫡孙,你爹现在一心把希望放在你二弟身上,明摆着是想要让他继承衣钵,你二娘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这些年没少和我们作对过,到时候有儿子撑腰趁机上位,母凭子贵,我们在程家哪里还有地位可言?” “可大哥再怎么说也是嫡长子,爹他真的会......?” 程素锦若有所思地说着,心中似乎已经得出答案,只是没有在张氏面前言明罢了。 你看看你爹知道你二弟丢了的时候,那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我嫁给他这些年,都从未见过他这样。”张氏眸子一深,脸上笼罩起一阵阴郁之色,“这次是个大好机会,与其往后要面对这无穷无尽的烦恼,为避免夜长梦多,倒不如干脆一些,永绝后患。” 程素锦虽然对张氏的想法感到了一丝细微的惊讶,但到底母女同心,只是沉吟片刻,她便调转脸色附和道:“看来娘你心中已经有了办法。” 张氏抿起嘴角冷冷一笑,伸手捋平衣袖,站起身来望着门外清冷萧瑟的天光,不疾不徐道:“若你大哥能够带着人质的行踪回来,那姑且也罢,就当是他们命不该绝,得到了上天的怜悯。但如果没有,你即刻赶在你爹之前去大理寺一趟,向太子道明事情的原委,他比谁都恨燕王,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程素锦扁起嘴,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来在原地停驻片刻,还是略显担忧道:“可是娘,万一这件事被爹知道了,那我们可就……” “只要这件事情做成了,就算往后被你爹知道,他也无可奈何。”张氏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程素锦,“因为那时候,程家就只剩下你大哥一个子嗣,你爹也就只有你大哥这一个儿子了。” …………… 人流如织的街面上,一辆秋盖檀帘的单辕马车在人群中快马加鞭地疾驰着。 程煊略显不安地坐在马车内,时不时地掀开帘子探出头去张望,生怕有所耽搁而误了时辰。 他本就是不谙城府之人,此番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想将程秀凝和程煜平安救出,并没有张氏和程素锦那些筹谋算计的坏心眼。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抱有一丝想让程衍对其刮目相看的 希冀。 而在的对面茶楼的纸窗后,一个玉引山庄中人已经拉紧弹弓潜伏在此,瞄准的目标正是程煊这辆从中经过的马车。 待眼前这辆马车进入到最有利的射程之内,他便即刻松开弓弦。只见一块石子以极快之势从车子的斜前方飞驰而出,接连两下,皆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一前一后两只马蹄上。 这两颗石头看似只是股微不足道的力量,却让正在奔驰的的骏马突然受惊发出一声嘶鸣,紧接着前蹄一软失去重心,顺势朝一侧倒去。 一切发生得让人猝不及防,车夫见状虽然用力拽紧了缰绳,却已是徒劳无功,一时间连车带马给摔得车仰马翻,吓得周围过街的路人各个大惊失色,急忙闪躲避让。 所幸玉引山庄的人下手知道轻重缓急,这一摔动静虽大,却还好只是让程煊扭伤了脚踝,动弹不得,其他并无大碍。 也正因为这段时间的留白,玉引山庄的人才得以赶在程煊之前将消息传入漱玉阁中。即便没人知道程煊口中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何人,是否又真的得知人质的下落?但只要程煊此时没办法亲自前往一探究竟,这件事也算暂时解除了威胁。 只是在程府之中,众人原本还心怀期许地等着程煊能够力挽狂澜,可谁知最后等到的,却是他在路上翻车受伤的消息。 尤其是前来报信的小厮火急火燎,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差点把张氏吓得当场晕倒在地。 “这小的被人掳走,大的又出了事,我们程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一个个的都接二连三地出了事!” 之前还在与程素锦细细盘算的张氏,此时已经面色苍白地捂着胸口,虚汗连连。 但当她刚说完此话,想起之前想要对程煜所做的一切,心背霎时滚过一阵细思极恐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放弃了想要谋害程家子嗣的念头。 她心有余悸地定了定神,被人搀扶着往程府大门走去,心中默默地祈祷着程煊能够平安无事。直到看见他只是扭伤了脚踝,并无大碍,这才长舒一口气,匆匆差人去传御医为其诊治,将之前所谋划好的一切也都抛诸了脑后。 而程金枝原本正心怀忐忑地在园子里徘徊,见程煊已经打道回府,还把张氏吓得险些三魂不见七魄,她暗暗幸灾乐祸之余,悬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这才悄然落下。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阵东风,须得从程衍处才可借到。 彼时 已近晌午,程衍走出浩然亭抬头望了一眼渐迟的天色,眸中更添了几分凝重之色。 “程大人,看来时候不早了。” 高珩走到他身旁不温不火地提醒了一句,嘴边若有似无地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殿下说的对,是不早了。” 程衍皱起眉头意味深长地说着,脸上却透露着一股不甘心的愤恨,甚至还有几分沉重的忧虑。他不甘,是因为他不想把自己精心设计好的这盘棋局就这样亲手推翻。 他忧虑,是因为这盘棋还有另一个人在着手操纵,他可以为了子女亲情而将权势和利益搁置一旁,但那个人却未必肯。 换句话说,他即使在挣扎与无奈之后跨过了自己心坎上的这道坎,在孰轻孰重之间做出了选择。然而太子那一关,才是整件事真正的关键所在。 毕竟,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够借刀杀人,趁机打压高珩这颗仇视已久的眼中钉。 他又岂会为了两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孩子,而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第九十三章 将计就计 “这个时候你还尽给我惹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连人带马把车都给翻了?”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程府西苑的东厢房内,在听闻程煊出事之后,原本已经一心想要从太子手中夺人的程衍只能停下奔波的脚步,争分夺秒地前去看望程煊的伤势。 如今小儿子下落不明,命悬一线,倘若大的这个再有什么闪失,就算让他权倾天下,但如果后继无人,俨然也就失去了意义。 “老爷,你这回可真是错怪煊儿了,煊儿这次可是为了救人呐!” 张氏放下手中喂药的汤匙,将瓷碗递给旁边伺候的婢女,万般委屈地拭了拭眼角。 “娘,别说了。” 程煊半靠在床榻上脸色有些难堪,他看了一眼屋里站着的众人,其中还有原本一心指望于他的刘氏,显然感到有些尴尬与歉疚,黯然地垂下了眼帘。 “这次确实是我办事不力,人没找到,还摔了这么大一跤。”他沮丧地揪紧了横在身上的棉被,继而看向一旁神情失落的刘氏,“二娘,白让你空欢喜了一场,是我没用。” “煊儿你别这么说,你也是心急想要救人才受的伤,这根本怪不到你身上,你就安心养伤吧。” 刘氏走到程煊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背上以示安慰,可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带着浓重的失落与不安。 而高珩站在不远处看了身旁眼神古怪程金枝一眼,只揣测片刻便明白发生了何事,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是你找人干的吧?” 程金枝一愣,猛然转过头去,见高珩摆出一副早已洞悉一切的自得之态,这才扁了扁嘴,从唇齿间发出了犹如蚊子般低沉的声音。 “我只说让他们及时把人拦住,真没想让他受伤,谁知道动静会这么大。” “我不在的时候还知道随机应变,嗯,有长进。” 高珩朝程金枝扬了扬嘴角,随即很快就恢复了平素面无表情的冷漠脸色。 “您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程金枝仰起脸朝高珩挤出一个生涩的笑容,回过神来看着屋子里的程衍等人,忽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妥,让她心中生出几分不适之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衍听着程煊这些自我掷气的话,再去看张氏和刘氏哭哭啼啼的模样,焦虑之余,不耐烦地抬高了音量。 张氏见戏该演的戏也演足了,于是便暂时收起愁容将事情的缘由粗略地给程衍说了一遍,最后说到程煊的的腿脚受伤时,还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 “既然事有转机,那你们当时为何不告知于我?”程衍听完张氏的叙述,整张脸绷得更紧了,“就因为你们一个个都擅作主张,这才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 张氏见程衍言语中满是埋怨之意,忙走上前来辩解道:“老爷,煊儿也是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才想等事情确定了再告诉你。” “他要是真这么替我着想,也不会天天跟我唱反调多番忤逆了。” 程衍略带愠色地瞟了程煊一眼,思忖片刻,目光幽邃道:“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马若是没有受到惊吓,又岂会无故翻车?这分明是有人不想让煊儿去见他那个朋友。” 听到程衍忽然这么说,原本静立在一旁的程金枝不由浑身一震。高珩见状伸手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背,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张氏闻言秀眉一颤,神情紧张道,“老爷你是说,煊儿受伤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她满腹狐疑地说着,下一秒,犀利的眼神就已经落到了心神不宁的程金枝身上。 因为在程煊出现时,撇去程素锦和一心想要救出子女的刘氏,程金枝当时也恰好在场,后来也只有她离开过偏厅。虽然秋华只说她是去马车上取东西,但张氏其实并不相信,如今听过程衍这番话,更是对程金枝怀疑深重。 但程衍并不知道张氏心中所想,况且他所在意的不是谁设计了这一切,而是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你们口中所说的漱玉阁,可就是朱雀街上那个?” 程煊点头道:“对。不过我那个朋友向来行踪不定,现在恐怕已经不在那了。” “漱玉阁,玉引山庄……”程衍在口中念着这两个名字,眸光流转之际,突然眼睛一亮,“你那个朋友在不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而高珩看着程衍眸中似有转机的光芒,面色严峻地蹙起了剑眉。 他深知,程衍纵横官场多年,是何等心思敏锐之人,此刻的他,想必已经对玉引山庄和漱玉阁这二者间的关系有所发觉。 “程大人是在怀疑漱玉阁这个地方有猫腻吗?” 就在程金枝精神高度紧张时,高珩突然开口冒出这样一句话,让她登时僵在了原地。 虽然沈钧已 经将消息传到玉引山庄的人手中,但由于程煊已被半路扣下,他们或许已经放松了警惕。因此,如果人质尚未转移,这时候程衍若是派人前往搜寻,那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看来,殿下和老臣想到了一处。” 程衍唇角微翘,眼中却泛起了让人琢磨不透的寒光。 但高珩还是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镇定地向前迈出半步,不疾不徐道:“如果我没记错,那封信上说,一定要在明日天亮之前看到顾家少主从大理寺安然走出,否则贵公子和贵千金性命不保。” 高珩说到最后四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借此来警醒程衍,随后正色道:“漱玉阁那里就让本王派人前去搜寻,大人还是以要事为主。万一找错了方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程衍听着高珩看似中肯的建议,心中却并不想领情。他表面上虽然对高珩顺从有加,深信不疑,可心里又何尝没有真正怀疑过他此番突然亲近其实是别有用心? 就在程衍思考着该如何回答高珩时,程金枝为了掩饰脸上的不安之色,刻意转移眼神环顾四周。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让她之前那种不适之感豁然明朗。 “对了大娘,大姐去哪儿了?” 张氏原本正陪在情绪低落的程煊身边,听到程金枝冷不丁这么一问,突然有所警惕地扫了一眼屋内的众人,眸中惊澜立现,紧紧地抿住了艳丽的红唇。 第九十四章 道阻且长 程素锦究竟去了何处,别人不知道,张氏心里却再清楚不过。 她虽然是个相信因果报应之人,但在短暂的惊慌过后,很快就重新归于了平静。 因为程煊此次受伤实则是人为所致,而并非是天灾横祸的意外。这让张氏原本沉寂一时的恶念又开始在心底生根发芽,滋扰作祟。 与其担忧那些虚无缥缈的天道循环,她更执着于抓住眼前的机会,以保自己和子女一世荣华。 毕竟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都是隔着肚皮的那颗纷繁错杂的人心。 想到此处,她便舒展脸色,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盯住程金枝:“王妃怎么突然关心起你大姐来了?她许是昨晚一夜没睡有些乏了,去房中午睡了吧?” “哦,是吗?”程金枝随声附和着,心里却对张氏的话将信将疑。 可能是之前,张氏在被问到程素锦下落时那略显反常的表现,亦或许是她对程素锦的一举一动本身就太过敏感,这个喜欢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此时却意外地不觅踪影,确实让她心中隐隐感到升起一阵不安。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程金枝自我安慰地沉下一口气,想到程衍已经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漱玉阁,那口气刚沉到胸口,又硬生生给浮了上来。 “燕王殿下说的对,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程衍眸色凛冽地说着,在仔细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偏向了高珩提出的建议。 但这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此刻的他已经无路可退。 与其在明面上违背高珩的意愿,疏离二人好不容易因为“同仇敌忾”而加深的交情,倒不如假意顺从。毕竟他会派去漱玉阁搜寻的人都是自己手下的心腹,高珩即便想要做什么手脚,也绝非易事。 如今的程衍,内心其实有两个打算。第一,就是在太子面前翻出底牌,望太子念在他暗中尽心辅佐多年的份上能够放弃这盘棋局,保他一对子女性命无忧。 第二,则是不经过与太子商榷这一环,直接冲到大理寺先行放人。虽然这样的举动太过莽撞,也存在许多不能控制的隐患,但为了人质能够安然无恙,这却是最有效,也是最节省时间的办法。 至于这样做的后果,他已经无暇去一一顾及。因为在他心里,已经想好如何将顾寒清的罪名再移花接木到另一个替罪羊身上。 那是一只永远也无法再开 口说话的替罪羊。 “来人!” 随着程衍一声令下,程府的护卫首领很快就前来听命。 “传令下去,即刻带人去往朱雀街那间漱玉阁给我里里外外都搜清楚,谁要是找到小少爷和二小姐,我必有重赏。” 就在这时,程煊突然面露难色地开口道:“爹,漱玉阁只是处赏艺听曲的风雅之地,我想...应该不会是那帮江湖人窝藏人质的地方。” 这时张氏也顺势附和道:“是啊老爷,那个漱玉阁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人多眼杂,把人藏在那儿,未免也太不安全了。” 当然,张氏之所以接这句话,并非因为她想帮着儿子说话,她只是不想让程衍找到程素锦和程煜罢了。 然而这对母子话音刚落,却当即被程衍否定道:“你们不知道吗?越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暗藏玄机,玉引山庄那些人在江湖上不是等闲之辈,他们的意图,又岂会轻易让你我看穿?” 程衍这番话虽然是在对程煊所说,却让一旁的程金枝咬紧了牙根。 她此刻根本不想站在这里,冒着随时随地可能在敌人面前暴露的危险。她现在只想尽快走出程家人的视线范围,好及时采取措施应付这些出人意料却近在眼前的祸患。 她耐着性子努力思忖着,把心一横,伸手扶住额头,突然双脚一软做出虚弱之态,险些跌进高珩的怀里。 “你怎么了?没事吧?” 高珩及时扶住程金枝,眼中浮现出担忧之色,但看见程金枝刻意以手遮面向她投来古怪的目光,立刻就明白她只是在装模作样地演戏,眸色微转之际,也跟着加重了眼角的忧虑。 “没事。”程金枝扶住高珩的手臂慢慢直起身子,语气虚沉道:“就是觉得有些头疼,身子轻飘飘的,许是受了风寒吧。” 她说着生怕自己演得不够逼真,还故意掩着袖子咳嗽了几声,熟料因为早晨吃了太多的生冷食,刚咳了两声就忽觉胃里一阵翻腾,急忙让她伸手捂住了嘴。 “燕王妃身子娇贵,这数九寒天的,该注意保暖才是,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张氏怪声怪气地嗔了一句,却见刘氏走上前来一本正经道:“我看王妃这症状不像是受了风寒,倒像是害喜。” “害喜?” 程金枝抽搐了几下嘴角,尴尬地与高珩对视了一眼,见他抿嘴想笑,只觉脸颊滚上一阵 热气,忙矢口否认道:“不会不会,二娘您想多了,我就是受了风寒而已。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张氏看着程金枝奇怪的反应,挑了挑秀眉,语气尖酸道:“哎呀王妃,你若真的身怀六甲那可是大喜事,殿下必然也十分欢喜,我怎么见你好像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哼,要你管?我要是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让他们挨个喊你心肠歹毒的虎姑婆!” 程金枝愤愤地在心里念叨着,眼神不自觉地瞟过身旁的高珩,心底生出了些许难以言明的微妙之感。 自己虽然已经嫁做人妇,可是有朝一日能够为人父母,她其实从未想过。 “既然王妃身体不适,殿下还是先行送王妃回府休息吧。剩下的事,老臣知道该怎么做。” 程衍微微躬下身子,眼神掠过程金枝之时,停驻片刻,不由收紧了瞳孔。 “也好,那就有劳程大人了。” 高珩点点头,将程金枝揽在怀中,扶着她走出厢房,搭在她肩上的手悄悄朝其竖起了大拇指,算是对她演技的肯定。 程金枝见状抿嘴一笑,朝高珩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程衍和张氏则跟在二人身后行送客之礼。一行人刚踏出前院的二门,忽见程素锦一改往日仰首挺胸,步伐婉约的高傲之态,慌慌张张地从直道上快步走了过来,连发髻上那只双鸾点翠步摇也晃得琳琅作响。 在看到程衍等人之后猛得刹住步子,一时顾不得礼数,冲上前来眉眼横飞,语气急促。 “爹,不好了!寒清他一大早就被太子从大理寺带走,此刻不知身在何处!” 第九十五章 人心难测 虽然殿外晴光漫丈,正和宫内依旧明烛高照。 墙角的炭炉里烧着旺盛的炭火,微醺的热气蒸腾而出,混杂着清雅的苏合香,使得整个内殿都笼罩在一片温厚芳馨的暖意之中。 赵皇后倚在铺着漳绒的卧榻上,保养细腻的玉手捧着鎏金纹花的汤婆子,身姿虽然稍显慵懒,可脸上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却灵光闪动,透出一道深邃的厉芒。 “琛儿,你就这样把那位顾家少主从大理寺带走,程大人那边,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太子将双手伸到炭炉上方试了试温度,继而负手走到了赵皇后身边。 “母后觉得,儿臣这样做可有欠妥当?” “无论妥当与否,反正人也已经带走了。何况你既然决定这么做,定是为自己想好了应对之策的。”赵皇后说着眸色微转,眼角溢出一丝忧虑,“不过这事说来也巧,眼看着都能水到渠成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若不是程衍那个大女儿前来相告,咱们都不知道这次竟然还搅进来一帮江湖人。” “儿臣查过了,那个玉引山庄与顾家世代交好,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号,可不是一帮容易对付的善类。”太子扯起唇角轻蔑一笑,“没想到这次三弟没有动手,反倒让这帮江湖人抢占先机,我瞧他现在恐怕还在想着如何帮程衍找人吧?” 赵皇后抿了抿嘴,却并没有显出笑意。毕竟她执掌后宫多年,为人处事相较于心高气傲的太子而言,自然更加沉稳持重。虽然此刻,太子手中已然握有最重要的筹码,使得局势看似得到了控制,但对此她仍旧心存顾虑。 “琛儿,我听说程衍昨天在京城里寻了大半夜也没有找到他那双子女的下落,你不找人暗地里帮衬,还把最重要的犯人给藏起来。他的子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担心他会迁怒于你。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可是难道母后愿意放弃推倒三弟的大好机会,继续看着他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吗?” 太子握紧拳头,眼中阴郁顿起。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赵皇后僵持脸色,一时鲠住。 确实,作为已经母仪天下的皇后,荣华富贵早已不是挂在嘴边的稀罕之物。她如今最大的希冀,莫过于能够看着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一步步走上权利的巅峰。 只可惜皇家和朝局素来波诡云谲,是否会生变数,确实教人难以预料。 但他们母子二人心中明了,燕王高珩的存在,无 疑是太子储君之路上最大的威胁,也是最大的障碍。 见赵皇后不说话,太子便收紧眉眼,目光如炬道:“母后,比起程衍这棵可以倚靠的大树,高珩这枚眼中钉更让儿臣夜不能寐。母后应该很清楚,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想和慧妃一起将你我取而代之。所以,只要扫除了儿臣储君之路上最大的障碍,即便失去一棵能够乘凉的大树,儿臣也不会后悔。” 太子语毕默然半晌,仰头深吸一口气,一改之前的严峻之色,言辞间流露出几分无奈。 “母后或许会觉得,儿臣这么做有些忘恩负义吧......” “不,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你选择了扶摇直上,就一定要有人为这段上坡路做出牺牲。” 赵皇后前一秒还声色俱厉,后一秒已经抬起温热的玉手,轻拍太子的手背,语带安慰道:“程衍当初之所以肯答应相助,也是因为我们会替他保守兰妃和安王之死的秘密。我们和他之间本就是一场利益与私心的交易,既然双方的利益都已经取之殆尽,自然不必再相互利用。更何况,往后琛儿你登上了皇位,他依然是大周的靖国公,于情于理,我们都没有对不住他。” 赵皇后沉吟片刻,秀眉轻挑:“再说,我们手上握有他的把柄,他又能奈我们如何?” 太子望着赵皇后如刀般锐利的眼神,脸上得意之色尽显,俨然已经预感到自己胜券在握。 “不过我倒是替程衍可惜,他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竟会帮着外人害自家人。” “母后应该还不知道吧?”太子捧起茶盏吹了几口气,神态悠然道,“程家的大公子终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早就让程衍大失所望,把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小儿子身上。这次小的丢了,对程衍而言确实痛心疾首,可对程夫人来说,不正是件顺水推舟的好事吗?” 太子将茶盏放下,扬了扬眉角继续道:“加上她自己又是颗痴情种子,偏偏深爱的丈夫却心系别的女人,让她备受冷落。像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又岂肯善罢甘休?” 赵皇后闻言目光一闪:“琛儿你说的这个女人,莫非是......” 太子笑吟吟道:“母后猜的没错,就是程大人的小女儿,那个新晋的燕王妃。” “果然是她。”赵皇后眸色一深,语气忽转冷硬,“这个女人看起来不涉城府,粗枝大叶,却也是有些手段的。上次在你父皇面前伶牙俐 齿,被剑顶着脖子还能临危不惧,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你父皇至今还会念叨起她。那趟被这个丫头侥幸逃脱,这次可不能再便宜了她。” “母后放心,墙倒众人推,她的命运荣辱和三弟是绑在一起的。只要燕王府一倒台,任她再有能耐,也只能沦为 太子冷冷一笑,振衣而起,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好了,儿臣也是时候该去和那位顾家少主做个了结了,恐怕他此刻都已经等急了。” 赵皇后也跟着站起身来,碧罗凤裙迤逦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环佩轻响。 “琛儿,母后很好奇,你到底把人给藏到了何处?” 太子微侧过身子,目光沉沉,随即扬起下巴,嘴角渐渐扯开一个得意的弧度。 “母后放心,那是一个绝对安全,也绝对可靠的地方。” 第九十六章 隔岸观火 且不说程金枝与高珩,就连与太子狼狈为奸的程衍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危急关头,顾寒清作为整件事中最至关重要的的人物,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太子带走,藏匿在了某处。 显而易见,太子此番是想要弃车保帅。 虽然程衍深知他必然要在两者之间做出取舍,可当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竟然成了那枚被舍弃的棋子时,还是不置可否地感到了一阵锥心的寒意,以及一种沉痛的愤怒。 程金枝清晰地记得,当时他那双细纹紧布的锐目中所爆发出的惊讶与怒意。 就连他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有那样一瞬间,望着他华发催生的鬓角,程金枝宁愿相信他并没有与阴险狡诈的太子沆瀣一气,他之所以有这种一反常态的表现,只是因为对子女命悬一线的万般忧惧。 以及对太子擅作主张,罔顾人命的憎恶。 “那个老头...真的是在背后帮衬太子的那个人吗?” 程金枝坐在马车内,弯着腰背将手肘抵在膝盖上,神情纠结地思索着。 “怎么了?”高珩伸出指尖戳了戳她略显沉重的脸庞,“你是觉得现在的他很悲哀,还是很可怜?” “是既悲哀又可怜。”程金枝垂下头叹了口气,随即又一拍膝盖抬起了头,“也罢,反正他从来没把我当过女儿,还对我见死不救,我同情他做什么?矫情。” 然而看到自己所记恨的父亲自食其果,得不偿失,她本来应该觉得畅快淋漓,很想开怀大笑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何,此刻的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这个大哥做事向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他如此精明,早该料到自己也会有被弃之敝履的那一天。”高珩面沉似水地说着,眸色微转,“不过好像托我们的福,让这天来得更快了一些。” “唉,幸好是我们找人绑了他的心头肉,不会狠心撕票。否则他不仅要面对遭人拆伙的背叛之痛,还要受失去子女的双重打击,这搞不好或许就一命呜呼,驾鹤西去了。” 程金枝做出鸟儿扑扇翅膀的动作,突然目光一闪,收回双手紧张道:“不过现在该怎么办?你那个惹人厌的大哥到底把寒清藏到哪儿去了?” “我现在也没有头绪。”高珩微微蹙起了剑眉,“毕竟大家都没有想到太子会捷足先登。就像我们藏起你二姐和弟弟一样,将心比心,他也不会轻易让我们寻获。只能到大理寺询问清楚情 况,再行商议。” 程金枝闻言扁着嘴点点头,语气低沉道:“原本还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他救出来的,如今看来,反倒是我们害了他。我可真是出了个馊主意。” 她自责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却见高珩轻舒眉角安慰道:“事情的发展很多时候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但至少因为这件事,让程衍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想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叫歪打正着吧。”程金枝无奈一笑,随即又抿紧了双唇,“对了,那漱玉阁那儿又该如何是好?那老头好像很有信心能找到人一样,刚才真让我捏了把冷汗。” “放心吧,别太小看玉引山庄的人,漱玉阁这个地方,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高珩眸色渐深,“而且这个时候,六弟会在那里,有什么事他会替我们应付的。” “晋王殿下?”程金枝目光一闪,突然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还害我白担心了那么久,偷偷摸摸地跑出去传递消息,被我大娘和大姐当贼似的。” “你难道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高珩玩笑般地微扬唇角,还未等程金枝准备气势汹汹地反驳回去,马车已经稳当地停了下来。 步下马车,眼前这道铜筑的大栅门,便是大理寺天牢所在。 程金枝望着这座寒气弥漫的禁锢之所,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无论是建在哪里的牢狱,无论牢里关的是平民百姓还是皇亲贵胄,只要一没入这片阴森可怖 的黑暗里,就好像跌近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中,任你怎么挣扎呐喊,结果都只会被绝望和苦痛所吞噬,然后越陷越深,直到无迹可寻。 程衍和程素锦这时也已经走下马车,高珩看了一眼容色阴沉的程衍,淡然道:“看来,确实是我们晚了一步。” “何止是晚了一步。”程衍皱紧眉头声色俱厉道,“寒清这件案子,陛下已经指明交由大理寺审核处置,太子就这样罔顾法纪私自带走犯人,实在太无法无天了!” 在高珩面前,自以为尚未暴露的程衍心里虽已对太子恨之入骨,此刻却还是无法直言不讳。 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自嘲而笑。 “爹,现在二妹和弟弟没找到,寒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女儿真的好怕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程素锦满目悲怆地低眉垂首,可在程金枝看来,却透着一丝 古怪的牵强之意,让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姐,我说你一个人来大理寺做什么呀?” 程素锦原本还眼泛泪光,被程金枝这么一问,不由脸色生变,眸光一颤。 就在这时,程衍也有所意识地面露疑色道:“是啊锦儿,你大哥受伤你不去看望,一个人突然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 “我…我担心寒清的安危,所以很想来看看他。”程素锦绷紧面部,强作镇定道,“可没想到里头只剩下那间空无一人的牢房,哪里还有寒清的影子?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是被太子给带走了。” 程金枝和高珩将信将疑地对视了一眼,虽然二人都对程素锦的话心存疑虑,但当着她与程衍的面,并没有直接挑明。 况且程金枝根本没有料到,程素锦竟会与太子同流合污,帮他去对付和戕害自己的亲人。 就为了心中那点罪恶昭彰的利益和近乎扭曲的嫉妒。 “好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高珩调转脸色,带着程金枝移步朝牢门走去,刚走了几步,却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正从天牢内徐徐走出。 众人定神一看,此人竟然是身为屠灵司长司的岑风。 第九十七章 峰回路转 当岑风走出天牢,目光接触到高珩等人的那一刻,他轻拧眉角迟疑了两秒,随即恢复沉稳之态,面色从容地走了过来。 “燕王殿下,程大人。”他躬身抱拳一一执礼,“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二位。” 高珩淡然笑道:“本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岑长司。” 程金枝一听高珩的称呼,立刻就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男人,原来就是当初跑到顾府将顾寒清带走的屠灵司长官岑风。 也在这一刹那,她不由心生埋怨,蹙起秀眉用力瞪了面前的岑风一眼。 毕竟当时若不是他率先点燃了这根导火线,可能就不会让顾寒清轻易落入太子的陷阱中,连同她和高珩一起,也搅进了这场明枪暗箭的危局里,无法抽身。 但不幸的是,自己眼中那道厉芒才刚投射而去,即刻就已经被直觉敏锐的岑风捕捉在眼底,令她脸色一僵,顿觉尴尬不已。 当然,在短暂的诧异过后,岑风想知道的是,他与程金枝素未谋面,这突如其来的仇视眼神背后,到底汹涌着怎样一股怨气横流的恨意。 高珩自然也发现了身旁的程金枝与岑风之间异样的神情,一想便知程金枝是为了顾寒清的事情迁怒于他,于是上来打圆场道:“这位本王的王妃,也是程家的三小姐。” “原来是燕王妃,岑某失敬了。” 岑风收起猜忌与打量的神态,朝程金枝行之以礼。程金枝见状也只能耐着性子微微颔首,牵强一笑,心里却对顾寒清此刻的处境更加担忧。 她总觉得,岑风在此处出现,不是预示着事有转机,就是意味着危机加重。 而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程素锦默默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眸中映着几道阴晦的寒光。 岑风虽然对程金枝的态度心存疑虑,但还是很快就从她的身上移回视线,看向了高珩与程衍:“想必殿下和程大人,也已经知道顾少主被太子从大理寺带走的事了。” 高珩与程衍对视了一眼,眸色深邃道:“这么说来,岑大人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实不相瞒,岑某来此,的确是想与顾少主确认一些事情。”岑风望了一眼寒气森森的牢门,“只是没想到,好像来迟了一步。” 这时程衍也开口问道:“不知岑长司所说的一些事情,所指何事?” 出于职业本能,岑风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随即 面容沉静道:“本来按照屠灵司的原则,关于案件的进程本不应该向外透露,但是陛下既然已经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说出来倒也无妨。” 他说着走近一步,眸色微转锐利:“不知殿下和程大人可否认识一个叫顾晨的人?” “顾晨?” 高珩在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回忆与此人有关的线索。然而程衍听到这个名字,眼中却登时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随即抿紧了双唇。 “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寒清的二叔,不过好像在很早之前就因为家族内部的矛盾纷争,已经与顾家分家自立门户了。”高珩若有所思地说着,看向一旁神情古怪的程衍,“程大人应该也认识这个人吧?” “殿下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寒清的二叔。”程衍故作平静地点头道,“但正如殿下所说,他很早就已经离开顾家,所以我即便是作为寒清的义父,也不曾与他打过交道。只是听说,这个人好像与寒清父亲的死有关。” 程衍话音刚落,本想继续追问,可又担心自己太过心急会引起高珩和岑风的怀疑,于是只好将话头咽了回去。 当初他和太子将顾晨作为替死鬼烧死在狱中,原本以为一切都已息事宁人,他甚至已经谋划好这次救出顾寒清之后,就会通过大理寺寺卿萧渝之手,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这个已死之人的身上。 可现在岑风却突然提起此人,这让他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忐忑与不安。 “其实当初刑部天牢劫案,这个人也有份参与其中,但不幸被大火烧死。可就在前几天,我突然发现有几处不妥,所以想来找身为他侄子的顾少主来确认一下。” 岑风虽然大致道出了他此行的原因,但用字遣词依然十分隐晦,并没有揭示重点,就连当年毕州的官银劫案,他也只字未提。 显而易见,他对高珩和程衍,依旧有所保留,尤其是连顾寒清都对其心怀疑虑的程衍。 高珩眼波流转,知道岑风不会冒然透露太多,但关于顾晨,他很快就意识到到此人必然与太子,和身旁暗中支持太子的程衍有所联系。 这时,身旁沉默已久的程金枝突然开口道:“岑长司,请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更不想怀着满腹疑惑憋闷不已,况且此事又与顾寒清有关,于是也不管自己唐突的行为,直接了当地出言相询。 岑风一愣,看着程金枝一脸严肃的样子,眼角堆起 笑纹:“燕王妃还真是快人快语。” “我这个人直白惯了,还请岑长司不要介怀。”程金枝目光微闪,故作客气道,“顾少主也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殿下和我都不会放任他遭奸人陷害,就这样蒙受不白之冤。” 其实程金枝口中的“奸人”指的是谁,在场所有人皆心知肚明。 而听程金枝这么一说,岑风立刻明白了刚才那股扑面而来的怨气,到底师出何名。 “岑某的意思是......”岑风说到此处故作停顿,唇角微启,不疾不徐道,“如果不出意外,我想这个叫顾晨的人,其实并没有死。” “你说什么?” 岑风此话一出,程衍整个人为之一振,神情严峻地锁紧了眉宇。见众人眼中皆有异色,这才急忙强压下内心强烈的起伏,出言解释道:“我是说,既然这个人还活着,那找到他,就极有可能证明寒清的清白。” “程大人说的很对。” 高珩故作赞同地点了点头,抬头注视着神色紧绷的程衍,唇边虽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语气却冷漠如冰。 “如果这个人真的活着,那他不仅可以证明寒清的清白,还能揪出陷害顾家的幕后黑手。“ 第九十八章 顺藤摸瓜 高珩这句话看似只是一番揣测之言,实则是有意说给程衍而听。 惊悉顾晨还尚存于世的消息,这对于本就焦头烂额的程衍而言,若说是个噩耗也不为过。 一旦顾晨被岑风找到,他记恨太子赶尽杀绝,势必会站出来加以指证。那到时候,不仅是太子和皇后,就连自己程家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难。 更让他心生恐惧的是,他脸上苦心描摹多年的那张虚伪面具,也会堂而皇之地在所有人面前被撕得粉碎。 可与此同时,他也深刻地意识到,如果用顾晨对付太子,借以去报太子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之仇,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 只是他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在不会暴露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他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就是借刀杀人。 而握着这把刀的人,除了身旁的高珩以外,他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番自以为隐秘的谋划,已经被他想要利用的高珩给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当然,高珩即便知道,也不会去捅破这层触手可及的真相。 很多时候,相安无事的互相利用往往比剑拔弩张的咄咄相逼更加事倍功半。 不过对于此刻的程金枝来说,却并无心思去猜测程衍心中那些损人利己的谋算。 让她万分诧异的是,当高珩说出这番话时,除去程衍之外,原本默然在侧的程素锦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自己父亲的衣袖,那双妩媚的凤目忧惧地落在程衍身上,整个人表现得异常紧张。 “难道她早就知道这个老头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程金枝暗自想着,心里像是突然被人拿起垂头重重地敲了一击,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倘若真是如此,程素锦明知道程衍帮着太子去害自己的丈夫,她不但不加以阻止,还跟着程衍一唱一和,装腔作势。 那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所以当务之急,更应该先找到顾少主。”岑风抬眼正色道,“太子的做法其实很不明智,他这样私自带走犯人,不就间接证明了自己与此案有关?” “那又如何?他就是看准了我们没有证据。”高珩冷冷一笑,“这件事就算是闹到父皇面前,太子顶多只会被斥责目无法纪,擅作主张,我们根本奈何不了他。” “太子还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程衍沉着脸斥责了一句,在和程素锦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先行走向了天牢。 “你别进去了,在外面等我。” 高珩深知曾经堕入牢狱的那段回忆让程金枝仍旧心有余悸,关切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没事,让我进去吧。”程金枝望着锈迹斑驳的牢门,目光微凝,“我想看看寒清待过的地方。” 高珩望着程金枝眉宇间的忧伤,眸光凝滞。沉吟片刻,便拉过她的手,牵着她朝牢内走去。 幽冥道内的晦暗将外头的光线逐渐吞没,空气中的霉味与潮湿腐烂的气息开始窜入口鼻。 身边时不时还会有扣着枷锁,拴着脚链的犯人被狱卒拉着走过,一声声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回荡在空旷的幽冥道上,混杂着凄凉的哭声和喊叫声刺痛耳膜,听得让人不寒而栗。 程金枝不敢抬眼去看这些犯人脸上的表情,她知道从这些人身上,一定会看到自己当初木然绝望的影子。 高珩抓紧她的手,加快了前行的脚步,不想再让程金枝因为触景伤情,而回忆起那些悲伤的过往。 跨下由粗石砌成的石阶,便进入了另一条笔直的长廊。 而顾寒清所处的牢房,就在这条长廊的尽头处。 当初将顾寒清下押在大理寺天牢时,为了便于隐蔽行事,所以刻意将他与其他人犯分开关押,被单独囚禁在此处。 只是如今这间阴冷昏暗的囚室内,已是空无一人。 根据牢头的说法,顾寒清是在大约两个时辰前,被太子和其下属前来强行押走的。 原本从大理寺未经允许,私自带走人犯是绝不容许的行径。但由于太子身份尊贵,又素来喜欢横行霸道,所以没有人敢多加阻拦。 最后就连顾寒清被带去了何处,也是无人知晓。 “这里什么都没有,真的能找到关于寒清去向的线索吗?” 程素锦环顾四周,漫不经心地踢着地上的干草,眼中似乎有心事。 程煜和程素锦还尚有平安归来的可能,高珩也还未被落罪,在她心里,当然不想让面前这些人在这个关键时刻找到顾寒清。否则她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一切,也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线索是用来找的,光用看的有什么用?” 程金枝故作讽刺地嘲弄了一句,弯下身子仔细察看,就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并没有 去理会程素锦难看的脸色。 “燕王妃说的对,只要这个人在此处停留过,就一定会有痕迹。”这时岑风也趁势接口道,“顾少主是个聪明人,或许会给我们留有什么可靠的讯息。” 于是五个人开始在牢房内四处仔细搜寻,就连平素一本正经,高高在上的程衍,也开始随同其他人一起四下寻觅。 毕竟这个时候,他确实比谁都想先行找到顾寒清。 “有了。” 正当大家在不遗余力地找寻时,高珩的突然发声,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众人围上前来一看,只见他手中正拿着一个艾绿色的桃形刺绣香囊。走近了,还能闻到香囊里头散发出的阵阵芳香。 那是一股清新淡雅,又沁人心脾的香韵。 也是曾经让程金枝所心驰神往的。 “这是我在石床与墙壁的接缝处找到的。”高珩看了一眼石床边上的角落,“这道缝隙很隐蔽,正好是视野盲区,想必应该是寒清刻意留在那儿的。” “那这个一定是寒清的贴身之物。”程金枝略显激动地拿过高珩手中的香囊,眼中荡起了几丝涟漪,“我记得这种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什么?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就在此时,程素锦突然很是不屑地冷笑一声移步上前,目光阴狠地盯着程金枝,字句尖锐。 “王妃你这么说,不仅会让别人误会,就连燕王殿下,也是会不高兴的。” 第九十九章 溯本求源 由于突然寻获到了与顾寒清相关的物件,为他毫无头绪的行踪打开了一道有迹可寻的缺口,使得程金枝一时有些兴奋。 若不是程素锦出言讽刺,她都没有意识到,以自己如今的身份来说,这句话确实有欠妥当。 尤其是还有岑风这个对她过往一无所知的外人在场,待程素锦话音刚落,他已经用异样的眼光瞟向了一旁面色沉寂的高珩,似乎在揣测些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像程大小姐你一样如此小肚鸡肠的。” 正当程金枝在心里暗暗担忧高珩会为此感到不悦时,只见他不以为然地抬起眼帘注视着程素锦,唇边显出一丝冷漠的嘲讽之色。 “程大小姐身上这股浓郁刺鼻的脂粉味,不止是本王,恐怕连躲在这牢房暗处的蛇虫鼠蚁都嗅到了一二。” “我……” 程素锦被高珩惊得一时愣住,瞪着她那双妩媚的凤眼,顿时哑口无言。 若说她最耿耿于怀的,莫过于顾寒清仍旧对程金枝念念不忘,而对自己冷若冰霜,视若无睹。她本想借由此话挑拨程金枝与高珩之间的关系,却不曾想到反被高珩不留情面地呛了回去。 但这位喜欢争强好胜的程家大小姐却不敢出言反驳。 不仅因为对方是身份尊贵的皇子,也因为高珩眼中那冰冷如霜的寒光,看得程素锦心中顿生畏惧之意。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无比气闷地咽下一口气,紧紧咬住了下唇不再说话。 然而程金枝并不知道,高珩表面上看起来虽然波澜不惊,甚至还替她挺身而出去化解这场尴尬。但实际上,当听到程金枝毫不犹豫地说出那番话时,他还是不由心中一紧,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几分失落。 “素锦,事态紧急,你就不要出言胡闹了。”程衍责怪地瞪了一眼满目愠色的程素锦,看着程金枝手中的香囊疑惑道,“这个香囊,如果真是寒清刻意留下的,那到底有何用处?” 岑风凑上前来仔细端详道:“这里面会否留下什么字条之类的东西?” “我检查过了,这个香囊的做工细致,走线匀整,没有重新缝制的痕迹,不像被人后来动过手脚。”高珩轻轻拧眉,“况且寒清被带走时,应该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往何处,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留什么字条。” 程金枝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抿了抿嘴试探道:你们说,香囊这个东西本来是做什么用的?” 高珩闻言眼波流转:“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小时候我娘跟我说过...”程金枝提到自己的生母时,目光下意识地瞥过程衍,但很快就移开视线继续道,“她告诉我,当你遇到困难或者对什么人事琢磨不透时,不要认为它有多么复杂难懂,而是把它想得越简单越好。” “燕王妃的意思是,溯本求源?” “差不多吧。” 程金枝朝岑风扬了扬嘴角,将手中的香囊递给了他。 “如果我没有闻错,这种香气应当是白芷兰的香味。”岑风将香囊拿近鼻尖轻嗅片刻,随即正色道,“据说白芷兰只产于江南麓贺山一带,数量极少,是十分稀有的调香用材。它闻起来虽然清芳淡雅,但是留香却十分持久,据说可以持续数日而不散。” “没想到岑长司对于香料也有研究。” 岑风朝着高珩摆手一笑:“没什么,只因为岑某有个懂得制香的朋友,所以略知一二罢了。” “可是...这香味到底能用来干什么?” 正当程金枝面露难色地歪头思忖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响亮且底气十足的犬吠,听起来应当是从刚才经过的幽冥道上传来的。 “这天牢里怎么还能听到狗叫声?”程金枝朝囚室外张望了几眼玩笑道,“难道大理寺的天牢如此开明,还允许犯人带宠物一同入住?” “那是在这里看守天牢的张牢头养的。”岑风往外看了一眼解释道,“天牢这里阴气重,进来的犯人很少有机会能再走出去。有只狗带在身边,不仅能够震慑恶徒,寂寞的时候还可以有个伴,也是挺有用处的。” “原来是这样。”程金枝表现得很有兴趣,“那它刚才叫得那么大声,是不是闻到什么好吃的了?要知道这狗的鼻子可灵了……” “等等。” 还未等程金枝把话说完,高珩突然出言打断了她,眼中灵光闪动。 而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豁然开朗,和高珩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 “狗的鼻子确实很灵。”眼见事情找到了突破口,程衍脸上显出几丝振奋之色,“既然这种白芷兰的留香时间甚久,那就一定有迹可寻。” “看来,我们要借张牢头的爱犬一用了。” 高珩说着率先走出囚室,程金枝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心中的紧绷感也随之缓解了些许。 张牢头是个面相粗旷,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 他所养的狗唤作小宝,是一只毛色沉黑,黑中带着一点棕黄的猎犬。 此刻它正竖着两只三角耳,警惕地洞察着四周的声响。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来摆去,一双晶亮如珠的大眼睛灵动可人,并没有因为陌生人的到来而显得疏离惧怕。 “小宝,你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呆着,一定看透了世间冷暖吧?” 程金枝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宝的脑袋,眼中的伤感稍纵即逝,随即浮现出温存的暖意。 程素锦则远远地站在一边,表面上装出一副因为怕狗而不敢接近的样子,实际上她真正害怕的,是面前这只其貌不扬的猎犬会歪打正着,协助他们找出顾寒清的下落。 由于在囚室中找到的香囊是顾寒清的贴身之物,等同于一个人身上特有的气息。而犬类的嗅觉天生就比人类灵敏千百倍,加之顾寒清离开的时间不长,只要让小宝顺着这种白芷兰的香气沿途追寻,即使不能确定他如今所在的具体位置,也能大致锁定一个方向。 “唉,都说养儿防老,我看等我老了,还是养只狗最可靠。” 岑风看着摇头晃脑的小宝打趣了一句,却见站在对面的高珩不紧不慢地接口道:“岑长司这话倒也不无道理。” 他微抬眼帘淡然一笑,深邃的眸色慢慢凝结成一束冰冷的寒光,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毕竟这狗永远都是狗,但人,有时候却不一定是人。” 第一百章 一步之遥 “锦儿,你先回去吧,你大哥受了伤,你二妹和二弟又还没找回来,家里这时候正需要有人照顾。” 刚走出大理寺天牢,程衍见程素锦脸色沉闷,心事重重,便打发她先行回府。 “爹,可是寒清他......” 程素锦眸色一转,故作担忧地收紧脸颊,眼角溢出几丝惆怅。 一切都还悬而未决,她本不愿意在这时候离开。但她到底还算心思通透,深知自己留在此处也是于事无补,不仅时刻要受程金枝的气,还得绷着一张脸继续装模作样,倒不如先行回去与张氏通个气。 再怎么说,两个人互相筹谋盘算,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 “放心吧,他会平安无事的。” 程衍说着与程素锦一同走向停在门口的马车,走了几步,突然压低声音在她耳旁意味深长道:“我派去漱玉阁搜寻的那批人,这时候也该有音信了。” 程素锦一愣,知道程衍之所以没有当众道出此话,还是因为对高珩等人心存疑虑,于是朝着他微微颔首,继而掀开帘子钻入了马车之中。 看着程素锦远去的马车,程金枝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送走一个处处与她作对,时时朝自己恶言相向的人,任谁都会觉得心情舒畅。 “燕王妃之前说身体不适,不如也早些回府休息吧,若是加重风寒可就不好了。” 正当程金枝放松心态,舒展眉眼时,程衍突然回过身来语带关切地说了一句。 “哦,不用了。”程金枝望着程衍亲切平和的眼眸,心间剧烈一颤,“我…我已经没事了。” 她隐在衣袖里的双手扣紧了十指,只觉心底深处某块处遗忘多年的角落突然发光发热,照亮了心室内壁。虽然这种光热很快就黯然熄灭,却还是让她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大概是她记事以来,头一回被这个被称作是自己父亲的男人所关心吧? 她朝着程衍牵强地扯出一个笑颜,在外人看来,不仅显得有些生疏,更透着几分僵硬的尴尬。 不像是女儿与父亲之间稀松平常的交流,更像是两个昔日仇敌久别重逢,下定决心要开口言和一样。 而程衍之所以破天荒地对程金枝表达关切之意,确实并非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他的初衷,除了不想让岑风这个外人觉得自己区别对待子女之外 ,更是为了往后打算。 毕竟他现在和高珩站在同一条船上,如果因为程金枝的缘故而让高珩心存芥蒂,难免会为这段合作关系蒙上一层节外生枝的阴影。 “程大人怎么不与程大小姐一同回府?”高珩侧过头看着程衍,眸色渐深,“大人刚才派出去的那批人,应该已经有消息了吧?” 程衍没料到高珩会猜中自己的心思,忙以一声咳嗽掩饰眉宇间的轻颤,面色严峻道:“那些人若是能寻到稚儿自然再好不过,但如果没有,寒清终归也是要救的。” 他说着沉吟片刻,语气忽转强硬:“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干儿子,就这样遭太子荼毒。” “那接下来,就要看小宝的了。” 岑风拍了拍身旁那只正在环顾四周,精神振奋的猎犬,准备开始这场“任重而道远”的搜寻行动。 程衍昨晚为了寻找自己那双失踪的儿女,可谓闹得满城风雨,岑风对此自然也知道一二。 但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好事者,所以即便是当着程衍的面,他也没有过多询问。 “不过各位都是有身份的人,一起走在街上未免太招摇过市了。” “岑长司考虑得确实周到。”程衍认真地注视着岑风:“可是这件事如果交给他人来做,老夫还是觉得不放心。” “程大人担心得有理。”岑风思虑少顷,抬眼正色道:“这样吧,小宝对我也算熟悉,就让岑某在前面带着它。各位坐在马车内殿后随行即可,万一有什么事也可以照应到。” “那个…我也想跟着小宝一起去找人。”这时,程金枝突然略显扭捏地开口道,“我特意向张牢头要了一点小宝平时喜欢吃的牛肉干,它要是累了我还可以喂它吃一点。”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高珩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唇角轻扬,“去吧,别给岑大人添麻烦。” 见程金枝一脸的兴奋,岑风也不禁失笑道:“燕王妃如此有爱心,难怪初次见面,小宝就与王妃如此亲近。” “岑长司过奖了。”程金枝蹲在小宝面前莞尔一笑,“大概是因为我不怕它吧?毕竟动物和人一样耶想看到别人喜欢它,而不是冷漠地疏离它。” 一行人商定完毕,岑风将顾寒清留下的香囊让小宝仔细闻过,使它尽量记住这种独特的白芷兰香,以便于更快地寻觅到顾寒清的踪迹。 很快,这只训练有素的猎犬便 开始循着空气中余留下的香味朝前行进。 它断断续续地沿路低头寻觅,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抖动身子,挠几下耳朵。虽然速度时疾时缓,但所幸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就这样穿出巷子,一路寻到了人来人往的街市上。 “哎哟这哪来这么大一只狗啊,吓死人了。” “啧啧,你看它那獠牙尖的,这要是把人咬到还得了?” “就是啊,我就说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 突然看到一只气势汹汹的猎犬出现在街面上,惹得两边的路人议论不休之余纷纷退避,唯恐被伤到一二。 当然,程金枝并没有去理会旁边行人的指指点点,而是将手中的肉干丢给小宝以示奖励。 “小宝乖,你要是能找到寒清哥哥,你为犬生涯的所有肉我全包了。” 而高珩坐在马车内,望着前方不远处与小宝讲话嬉闹的程金枝,脸上浮现出了温存的笑意。 “程大人,金枝她…应该更像她的母亲吧?” 程衍原本正在低眉思索,被高珩冷不丁一问,迟疑片刻,这才调整脸色道:“殿下为何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高珩的视线仍然落在程金枝身上,“因为没见过她的母亲,所以好奇有些罢了。” “她母亲…” 程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凝然不动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茫茫时空,眼底蓦地漫上一阵牵愁照恨的伤痛。 他转过头沉下一口气收敛神色,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见原本平稳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他皱起眉头,紧张地前倾身子掀开帘帐,只见程金枝和岑风在前方的分叉路口停下了脚步,小宝则埋头在原地打着转,似乎遇到了无法继续前行的阻碍。 而同时,耳边则响起了高珩略显严峻的声音。 “不好。线索到这里,好像断了。” 第一百零一章 水落石出 眼前是一条可以通往三个不同方向的分叉路。 而这只叫小宝的猎犬正是在这个路口停下脚步,随后调转身子退回一小段路又开始重新寻觅。 它努力地尝试了好几遍,却始终进退两难,停滞不前。 最后甚至耷拉下耳朵,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 “为什么气味到这里突然就没有了?” 程金枝安慰地抚摸着小宝有些萎靡不振的脑袋,望着眼前让人无从选择的岔路,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失落。 “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盖住了原本残留的气味。” 岑风若有所思地说着,锐利的眸子扫过四周,发现地面上残留着些许用作香料的红椒碎屑,还有一些则被扫到了道路两边,似乎这里不久之前曾有人刻意清理过。 但目力所及之处,却并没有人在此处设摊买卖香料。 岑风任职屠灵司长司的这些年,练就了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他深知即使是再微小的细节,也需要尽力捕捉。因为到最后,这些不起眼的事物却总能成为一件案子侦破的关键。 抱着不放过任何可能的心态,他向程金枝微微示意,走向了在路边摆摊卖胭脂水粉的妇人。 “这位姑娘,我想打听一下,今天这里可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你...你喊我姑娘啊?” 此时正值午休时间,那妇人没有生意都快打起盹来。见有位相貌堂堂的男子上来搭讪,还给自己安上了这么个讨喜的称呼,一时来了兴致,凑过来很爽快地接了话。 “要说不寻常的事好像没有,不过这气死人的事倒是有一件。” 岑风一听此话便知有戏,于是装出饶有兴致地样子追问道:“哦?不知发生了何事让姑娘如此气愤?” “哎哟这位公子,你是不知道人家有多难过。” 这妇人轻抿唇角,故作无奈地一拊掌,连声音都登时变得娇柔了许多。程金枝虽然隔着一小段距离,但还是听得她浑身不自觉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呐,就在几个时辰前,突然有一辆马车从前面这条路上死急白脸地冲了出来,险些把一个担着香料的小贩给撞倒在地,还好他闪得快,这才没有丢了小命。” 这妇人心有余悸地说着,继而面露埋怨之色委屈道:“那时候人家正在这儿摆摊呢,那满满两担的辣椒沫子就这么被端了锅,洋洋洒洒铺得满地都是,连我这些胭脂水粉都混进了香料,损失惨重。这空气中啊更是一股子的辛辣味,都能把人给呛怀孕了,人家这鼻子到现在还难受着呢。” 她说完拿出手绢在空中划开一个弧度,如蜻蜓点水般拭了拭口鼻,眼神还不时地朝岑风瞟上两眼,暗送秋波。 这时候高珩也已经步下马车,见岑风正在向外人打探情况,便快步走上前来。 熟料那妇人原本还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可当目光接触到高珩之后,立时收住话头两眼放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迅速漫上了一层欣喜的红晕。 “妈呀,又来一个更帅的,老娘今天真是因祸得福,桃花朵朵开呀。”她满心欢喜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热情地迎上前来招呼道,“这位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高珩显然不明白这妇人的态度为何如此热忱。他诧异地给身旁的岑风使了个眼色,却见程金枝走过来没好气地调侃道:“这都看不出来啊,她刚才看上岑长司,现在又看上燕王殿下您了。” 高珩闻言嘴角抽搐了两下,看着这妇人一脸春心荡漾的花痴之态,后退一步压低了声音。 “我是有妻室的人,还是让给岑长司吧。” 岂料他话音刚落,却见岑风悄悄地伸出手掌朝二人摇摇手,示意自己的内心也是千万个不愿意,惹得高珩和程金枝只能在一旁默默忍笑。 “如此看来,我的眼光也不是那么差。” 高珩从妇人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程金枝,打趣地挑了挑眉。 程金枝望着高珩俊美的脸庞,顿时两颊一热,忙故作厌弃地瞪了他一眼,深情款款地双手合十置于胸前。 “哎呀,真羡慕自己拥有一个天底下最有眼光的夫君。” 她随即朝着正蹲在地上梳毛的小宝眨了眨眼睛:“对吧小宝?” 只见小宝轻叫两声,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尾巴,看得高珩无言以对之余,只能无奈一笑。 “姑娘,那你可记得那辆马车去了哪个方向?” “记得记得。”这妇人斩钉截铁道,“那辆马车扎眼的很,后面还跟着一群护卫呢,肯定是哪个大官老爷的。” 她说着便抬手指向了西面的那条巷子:“我记的清清楚楚的,是往那个方向笔直去了,这速度快得跟要去投胎似的。” 得到了准确的方位,三人心中便有了定数。 在向这位妇人买了两盒胭脂以示感谢后,也不管她有多么依依不舍,一行人直奔西面而去。 笔直地穿出这条妇人所指的巷子,耳边的喧嚣声便渐行渐远。 由于这一代多是京城达官显贵所居之所,因而比起喧闹嘈杂的街市,自然显得清静了许多。 “这附近楼宇众多,我们该从何找起?” 程金枝踮起脚尖望着眼前比屋连甍的宅院,力不从心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只有再辛苦小宝一下了。” 岑风蹲下身子,再次将香囊放在小宝微微翕动的鼻尖。 之前因为辣椒粉刺鼻的辛味盖住了白芝兰的香气,所以才让猎犬的嗅觉出现偏差,一时迷失了方向。 但此处已经远离那片受到香料污染的空气。待小宝在重新闻过香囊中气味之后,果不其然精神焕发地一抖毛发,很快就寻着气味朝前走去。 沿路走过一条人烟稀少的街巷,绕过几户宅院之后,小宝便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高墙环护,松柏常青的府宅后院外。 它停下脚步镇定地叫了两声,似乎已经确定了此处就是香味停留的所在。 “这是谁家的大院,好气派啊。”程金枝仰头赞叹了一句,忽而万分诧异道,“难道说…寒清被藏在这户人家?不会吧。” “别的院子或许值得奇怪,但这一户应该八九不离十。” 就在这时,只见高珩站在身后峨眉淡扫,沉着的眼眸中薄雾弥漫。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莅安侯赵侯爷的府邸。” 第一百零二章 云收雾散 莅安侯赵信之,赵皇后长兄,当朝国舅。 像这样位极人臣的高官,本应该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众所周知,他早已于多年前就退出朝堂纷争,如今性情闲散,不问世事,只是挂个虚衔逍遥度日。 然而没有了功名利禄缠身的喧嚣与浮华,倒也乐得悠然自在。 彼时屋内茗香幽浮,窗外竹叶新霜。 一位身着玄青常服,身形高大又稍显干瘦的老者叠席而坐,看着桌几上经纬纵横的棋盘,平静的眸子忽转锐利,继而从棋奁里摸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白子,切断了黑子的去路。 “看来顾少主的心思并不在棋盘上。”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这盘胜负已分的棋局上,并没有抬头去看对座面沉似水的顾寒清。 “是赵侯爷棋术高绝,顾某只能甘拜下风。”顾寒清淡淡一哂,看着那颗截断自己后路的黑子,眸色深重,“况且就算顾某赢了这一局,赵侯爷也不会放我走,不是吗?” 赵信之闻言抬起眼帘,唇角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如果我说,顾少主若是赢了这盘棋,我就放你离开,少主是否就会全力以赴呢?” “顾某一向都不喜欢去试想假设性的问题。”顾寒清轻抿唇角,“况且赵侯爷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儿戏的人。” “人生苦短,还是随心所欲些好,那么认真,可是会累的。” 赵信之提起茶壶给顾寒清斟上热茶,氤氲缭绕之间,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虽然一直听说赵信之已经远离朝堂,闲云野鹤,但始终都与太子是嫡亲的的眷属。 加之顾寒清从未与其打过交道,不知是敌是友,此刻的他即便摆着一副以诚相待的善意面孔,可仍旧让顾寒清觉得局促不安,保持着十分的警惕。 或者说,顾寒清根本猜不透面前这个看似从容淡定的老者,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倘若他真的已经抛开功名,摒弃红尘,为何会愿意帮助太子将自己禁锢在此? 可如果他没有,这些年他退出朝堂,不涉纷争的归隐之举,难道都只是迷惑人心的假象吗? 顾寒清在脑中激烈地思索着,手上不禁攥紧了留在掌心的那枚没能落下的黑子。见二人面前的这片朦胧的烟雾即将散去,便抬手将它抛入了桌上的棋奁之中。 “赵侯爷能有如此洒脱不羁的心态,顾某很是佩服。” 他恢复脸色双手捧过茶蛊欠身还礼,看着杯中色泽透绿的茶水,踌躇少顷,终是问出了心中困扰已久的疑惑。 “那既然侯爷已经选择与世无争,为何还要……” “我知道少主你想说什么。” 赵信之神色从容地打断顾寒清的话,毫不避讳道,“少主是想问我,为何此次却要帮太子助纣为虐,对吗?” 顾寒清听闻此话,捧着茶蛊的手不由微微一颤:“顾某不敢。” “其实原因没有顾少主想的那么复杂。”赵信之舒展眉宇,不紧不慢道,“我这个外甥虽然罪孽深重,但他既然找上门来,我作为舅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顾寒清表面上虽然接受个回答,可眼角却分明透着几丝疑色:“这么看来,那顾某不该问侯爷为何要帮助太子,而是该疑惑,太子为何会突然找孑然一身的侯爷相助?” 他说着微微倾了倾身子:“赵侯是聪明人,应该知道顾某现在是戴罪之身,万一被陛下知晓此事,私藏人犯这一罪名,可是要侯爷来担的。” “顾少主,老夫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赵信之放下茶蛊浅淡一笑,凝目注视着顾寒清,眸光幽幽。 “我只说不能坐视不理,但现在顾少主在我府中,是去是留,是由我这个主人说了算的。” 顾寒清眉间一颤,显然从赵信之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动容之意,但他还是谨慎地压下起心中起伏的涟漪,神色平和地试探道:“那不知赵侯爷想要履行的,是何种待客之道?” 但赵信之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疾不徐地振衣而起,走到光影斑驳的轩窗边轻叹了一口气。 “我这个外甥就是太心急了,做事总是只图眼前之利,不作长远之计。总有一天,要栽大跟头。” 顾寒清见状也跟着起身,缓步走到了赵信之的旁侧。 “如果有赵侯在身边指点一二,想必太子就能避开那些沟壑。” “少主错了。”赵信之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这世间万事万物,芸芸众生,一切的命运都是注定的。非人力可以改变。” 顾寒清瞳孔一紧,只觉这番话听来虽然波澜不惊,却突然让人觉得无比沉重。 可他想出言反驳,又找不出任何能够有力回击的理由。 纵使自己坐拥万贯家财,风光无限,可他真正想要得到的,却终究如同天边蒸蔚的云霞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这大概就是命运最残酷,也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吧? “就快起风了。”赵信之仰头望着天边舒卷的浮云,语气平平,“顾少主还是早些离去吧。” “赵侯你…” 顾寒清浑身一震,霍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信之,全然没有料到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任自己离去。 “那太子那边…” “无妨。”赵信之洒然一笑,“少主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自己,而不是担心我。” “老爷,燕王殿下到访。” 这时,府中的家仆突然入屋前来禀报。 一听到高珩的到来,在短暂又炽烈的惊讶过后,顾寒清沉寂已久的眸子里闪现出一束欣喜的微光。 “燕王殿下能找到我这里来,还真是让人佩服。” 赵信之眉睫微动,继而看向容色清朗的顾寒清,抬手行了一个送客之礼。 “既然有人来接少主,那老夫就不送了。” …………. 莅安侯府外,高珩正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等待府内家仆的通传。 而程金枝则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步伐紧张地在一旁踱来踱去,就差直接冲进府里向赵信之要人了。 “这怎么还没动静,那个什么赵侯爷会不会做贼心虚不肯见你啊?” 高珩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语气不温不火,“你安静一点,他就肯见了。” “我......” 程金枝气闷地停下步子,正望着大门有些垂头丧气,忽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正朝着门口徐徐走来,让她登时精神一振。 “诶,有人来了。” 她说着正欲冲上前去,然而才刚迈出两步,却突然猛得刹住了脚跟,目光凝滞。 下一秒,整个人便如同一樽冰冷的石像般,僵在了原地。 第一百零三章 不期而遇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程金枝曾无数次设想过和顾寒清再见时的情景。 那或许是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 阳光照在身上绵延开金黄的暖意。两个人猝然在某个熟悉的街角相遇,然后像好友重逢一样互致问候,相视而笑。 又或许是在一个朔风凛凛的寒冬里。 她踩着柔软的积雪与高珩一同过府叙旧。暖炉中蒸腾起的烟气朦胧了二人微醺的脸庞。几句生涩的对话之后,默然片刻,终是一笑泯恩仇,把酒言欢。 甚至就是当下。 她不顾一切地冲进眼前这座守卫森严的莅安侯府,在与赵信之和他的家仆护院对峙之际,看着顾寒清从宅院的某个地方走出来,在目光瞥见自己的那一刻,深深地颤动了眉峰。 ……… 然而她即使想象过那么多,可当顾寒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时,她脑中所有跳动的画面就像断片似的被突然抽离,在一瞬间归于空白。 就连眼底所有的情感流动,也在这一刻停滞凝固。 但她确信这种感觉除了久别重逢的惊喜之外,更多的则是一种无声无息,却深入骨髓的伤痛。她原以为这道伤口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另一个人的走近被慢慢抚平。 可到头来,大概只是许久未曾被人提及罢了。 犹记那身鲜艳华美的嫁衣还在风中罗裙轻舞,原本应该是明月红烛下一对受万人祝福称羡的璧人,从此花前月下,互敬互爱。 可蓦然回首,蜡炬已残,泪痕已干,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从此不相思,不相忘,亦不相亲。 这短短两年光景,泯灭在时光里的,何止是曾经那段青梅煮雨的年华和那个滚烫灼热的誓言?更是那颗从此踏花归去,不忍暗香浸染的缱绻之心。 面前的顾寒清,依旧温润如玉,月朗风清,牵动着他儿时回忆里那个惊鸿耀眼的翩跹少年。 而她自己…… 她现在在顾寒清眼中,是什么样子呢? “金枝。” 正当程金枝颤抖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时,那个熟悉的声音摩挲进耳膜,轻柔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顾寒清深切凝望着她,眼中炽热的惊喜就在即将涌出眼眶的那一刻,霍然被敛进眼角,最后终是竭力压抑着,将千言万语沉下心底,故作平静地道出了一句。 “好久不见。” “对啊,真的好久不见了。” 程金枝不知所措地笑着,可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却猛得一酸,还未等她控制,眼泪已经不可避免地从眼底深处涌了上来,让她慌忙间捂住口鼻,转过了身子。 而顾寒清万般隐忍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即刻从袖口拿出帕子想要递给她。然而在看见高珩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时,悬在半空中的手迅速又黯然地将放了下来。 自己此刻又有什么理由,成为那个最有资格关心她的人? “傻瓜,寒清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你哭什么?” 高珩柔声劝了一句,那双清冷眼眸深处却流淌着一阵既酸且涩的失落。 在感情上,他终究没有那么大度。 当看到程金枝见到顾寒清时这种如此激烈的反应,内心可以不起一滴醋意,不泛一丝涟漪。 “我…我看到他平安无事,我高兴啊。” 程金枝胡乱地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再次抬头去看顾寒清,因为强忍泪水而憋得微红的脸颊上,晕染着一抹浅淡的忧伤。 “是啊,我没事。” 顾寒清的笑颜中满是伤感。他害怕再次看到程金枝难过,所以很快就调转脸色道:“你和殿下,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因为这个香囊。”高珩看了程金枝一眼,拿出在囚室中找到的香囊递给顾寒清。迟疑片刻这才开口道:“金枝说,这是你随身携带的。” 顾寒清眸色一怔,看着程金枝欲言又止,徐徐将目光移向了手中的香囊上:“是啊,上头是白芷兰的香气。” 高珩闻言眼波流转,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所以我们就想到了天牢中张牢头所养的那只聪明的猎犬,或许能跟着这种气味寻到你的踪迹。” “其实当时我也是因为想到天牢中的那只猎犬,所以才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将香囊留下。”顾寒清收起香囊,语带感激道,“不曾想你们真的排除万难,寻到此处。” “那赵侯那里......” 高珩望着眼前大开的府门,神情肃然地蹙起了剑眉。 虽然这座府邸的主人是当朝国舅,但他对赵信之的为人其实并不了解。不仅因为自己和太子之间的势同水火,更因为赵信之早已于多年前就退出朝堂不问国事,所以两人平日私下里也交往甚少,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甚至想过,倘若赵信之坚持不肯放人,真到万不得已,他会选择动用武力,先发制人。 但如今看到顾寒清就这样毫发无伤,从容不迫地从这扇门里走了出来,确实让高珩始料未及。然而在这种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心中一时间疑窦丛生,隐隐泛着几分不安。 “侯爷是个好客的主人,也是个心如止水的修行者。”顾寒清莞尔一笑,轻轻敛眉,“太子不应该去打扰他的。” “可太子到底为何要把你带到侯府?”高珩低声揣测着,沉下一口气神色严峻道,“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先离开吧。” 顾寒清点点头,明白高珩心中所虑,一行人便准备离去。 可就在这时,只见一顶朱盖蓝缨的官轿在一群侍卫的护送下,气势汹汹地从旁边的巷口鱼贯而入。 待轿子落地,掀开纬帐,一身赤金色冠袍的太子便从轿中动身而出。 他一挥衣袖将手负在身后,当目光瞥见面前神情淡漠的顾寒清时,眼中顿时惊讶四溢,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哎呀,还真是巧啊。” 但仅片刻,他便舒展眉睫,微扯嘴角,眼中泛起了一阵险恶的寒光。 “三弟,顾少主,你们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一百零四章 事与愿违 靖国公府内,张氏正陪在程煊的床榻旁悉心照料。见他已经沉沉睡去,自己也忍不住显出疲惫之态,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 自从昨日惊闻程煜失踪之后,她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自然要带头指挥,忙进忙出,好让程衍觉得自己事必躬亲,对家人上心。因此折腾到现在,也是一夜未合过眼。 如今太子倒戈相向,儿子又无故摔伤了腿,烦心之事接二连三,闹腾得她寝食难安。 尤其是看见程素锦急匆匆跑回来之后,困意也随之散去了大半。 她抬袖替程煊掖好被角,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站起了身。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你爹呢?” 走出西厢房的暖阁来到空无一人的偏厅,张氏这才紧张地开了口。 她之所以不在西厢房内逗留,一来是怕打扰到程煊休息,但究其因果,还是担心二人的对话会不慎传入程煊的耳中。 毕竟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出不得一点纰漏,特别是在自己这个心无城府还正义凛然的儿子的面前,更要再三谨慎,以防万一。 “娘,事情恐怕不妙。”程素锦闷着一口气,不甘心地蹙起了秀眉,“这时候,他们可能都已经找到寒清了。” 她说着便把自己和程衍等人去到大理寺后所发生的一切大致告知了张氏,尤其在提到程金枝对待顾寒清的态度时,更是添油加醋地将她描述成了一个觊觎自己丈夫的险恶女人,听得原本就心烦意乱的张氏更加愤然不已。 “这次要是不能扳倒燕王,程金枝往后更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张氏脸色阴沉,语意如冰,“可是我们虽然和太子目标一致,但他此次为了排除异己竟然过河拆桥,也真是做的够绝的。” 程素锦闻言眸子一紧,眼神闪烁了几下:“不过太子带走寒清,不正如娘你所愿吗?” “那你想过没有,太子和你爹本来是一条船上的人,他现在为了一己私利要把你爹给推下去......”张氏激动地说着,忽然警惕地抬头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如果燕王失势,太子在朝堂上从此一家独大,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仰仗你爹吗?他当然不会。” 确实,张氏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程衍当下尚有实权在手,即使和太子分道扬镳,在朝堂上仍旧占有一席之地,难以轻易撼动。 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朝历代多的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太子为人心狠手辣,如今能为了一个燕王不念旧情,背信弃义,待他朝真的登上皇位,程衍作为臣子若不俯首顺从,那必然会遭到构陷,甚至赶尽杀绝。 “锦儿你要知道…”张氏眸光冷冽,沉下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只有你爹和程家屹立不倒,我们才能富贵荣华,一世长安。” “可爹怎么说也是堂堂的靖国公。既然太子不仁,他也可以不义,可为何我总有一种,他时时受到太子牵制的感觉?” 听着程素锦的话,张氏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眼眸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默然半晌,方缓缓抬起眼帘敷衍道:“总而言之,这次确实是我们失策。“ 程素锦心思灵巧,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内心却早已看出了张氏眼中的难言之隐。 但同时她也意识到,这背后的隐情可能事关重大,自己即便多加追问,张氏也不会如实相告,倒不如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给自己留个心眼,待往后私下里再慢慢查证。 想到此处,程素锦眼波流转,收紧了瞳孔:“娘,既然这件事无论怎样都不能做到十全十美,那我们一定要把损失减到最小,把利益放到最大。” 张氏盯住程素锦闪动的双眸:“锦儿你想说什么?” “我现在担心,寒清若是被他们先一步找到,二妹他们若是能够平安归来,那于我们而言没有半点好处。但如果没有,那一切必然会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那你去大理寺的时候,太子没告诉你他把人藏在哪儿吗?” “没有。”程素锦怨恨地咬紧了牙关,“他对爹都能忘恩负义,对我自然更加存有戒心,又岂会坦诚相告?如果他当初肯告诉我把寒清藏在何处,我定然能想办法阻止燕王他们找人,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到底,这都要怪那群可恨的江湖人。”张氏冷哼一声,不自觉地将指甲嵌进了手背里,“如果他们不从中作梗把程家的子嗣给绑了,一切就能顺风顺水,又怎么会掀起这场风波?” “夫人,大小姐。” 正当张氏觉得气血上涌时,程衍派出去搜寻的护卫首领已立在门口前来复命。 张氏和程素锦对视了一眼,忙迫切询问道:“是不是小少爷他们有消息了?” “属下们已经将朱雀街的漱玉阁里里外外仔细搜了一遍。”那护卫说着不由面露难色道,“可是并没有发现二小姐和小少爷的踪迹。” “我就说,漱玉阁这种风月之地,怎么会是那帮江湖人窝藏人质的地点?” 程素锦和张氏听闻此话,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连你爹认为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不到人,难道他们真的人间蒸发了?”张氏眼中泛起一丝诡异的神采,继而疑惑道,“不过这朱雀街离程府并不远,漱玉阁那个地方又不大,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复命?” “那是因为…”这护卫停顿片刻,方才解释道,“因为晋王殿下当时也在漱玉阁,他出面拦住了属下的人,属下不好得罪,只能与其周旋,所以耗费了些时间,还请夫人和大小姐恕罪。” “晋王殿下?他恐怕是去那里寻欢作乐的吧?”程素锦不屑地扬了扬嘴角,”我可听说这个漱玉阁之所以名声大噪,实际上都是那些世家子弟拿钱捧出来的。看来这其中,也有晋王殿下的功劳。” 程素锦冷嘲热讽地说着,却听张氏追问道:“晋王殿下可说为何不让你们搜漱玉阁?” “他似乎是那里的常客,直说这是风雅之地,不能让我们这些舞刀弄剑之人吓到那儿的姑娘,坏了那儿的气氛。” 张氏晶亮的眼珠微微一动:“那后来他怎么又肯让你们搜了?” “这说来也奇怪。”护卫若有所思道,“晋王殿下的态度转变得确实有些太快,前些时候还挡在人前横加阻拦,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就大大方方地同意了。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知道我们一定搜不出人质似的。” 第一百零五章 燕巢幕上 午时一过,原本晴芳正好的天色开始被几片厚重的浓云所叨扰,顷刻间就被盖住了锋芒。 几道微弱的残银从云层的缝隙中如涓流般细细地漏下来,然而还没挨着地面,就已经被云层掠过的阴影所吞噬,不余半点尘埃。 高珩面无表情地站在太子跟前,眼底的寒气渐渐溢出眼眶,方冷冷地道出了一句。 “我们要去哪里,好像与大哥无关吧?” “确实无关。”太子不屑地扬起下巴,抬手做出一个送客之态,“只要你把顾少主留下,你和你的王妃想去哪儿,还请自便。” “留下?”高珩平静地吐出两个字,眼中惊澜乍起,“如果我说,我不呢?”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太子走近两步,似笑非笑地一挑眉,“你们确实有点儿本事,竟然能找到这里来,看来是本宫低估你们了。” 他双手环肩,看了一眼面前清静宁和的莅安侯府,眼角溢出一丝狡黠之色,不紧不慢道:“不过三弟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把人带到这里吗?” 高珩眸色一深,并没有直接回答。但从太子成竹在胸的神情看来,他心中已经隐隐察觉到,在这场就人数而言便相差悬殊的对峙中,自己这一方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幸好,无论大敌当前还是生死一线,他从来不是个轻易间就会心生畏惧的人。 “因为这里足够清静。” 太子轻抬脚尖踩了两下地面,笑吟吟地注视着高珩,随后移开视线,看向他身旁的程金枝和顾寒清,岂料却冷不丁被神色凌厉的程金枝给狠狠地瞪了回去。 他一时鲠住话头,原本还气焰嚣张的脸庞突然间像被人啪啪打了两下脸,只能咽下一口气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而高珩显然注意到了太子脸上的表情变化,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过程金枝,故作严肃地抿紧双唇,嘴边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 “太子殿下您忘词了吗?怎么不说话了?”程金枝抬起眼帘,毫不客气地迎上太子的目光,语气轻蔑道,“这但凡是再清静的地方,只要被太子殿下您所踏足,多半也就不得安宁了。” 自从上次在皇宫中险些遭到太子和赵皇后的迫害后,她就一直心存芥蒂,如今见他这副趾高气昂的邪恶嘴脸又出现在眼前,憎恶之余,明知自己不应该逞口舌之快,却还是忍不住出言不逊。 “没想到多日不见,燕王妃还是那么喜欢一鸣惊人。” 太子狞笑着闷哼一声,突然调转脸色,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程金枝:“也是。王妃不仅生得一张讨人喜欢好脸蛋,还有一副能说会道的伶牙俐齿,难怪不仅三弟倾心于你,就连顾少主,都对你念念不忘。” 太子说到最后,陡然加重了语气。 他深知程金枝对高珩的感情是扎在顾寒清心中的一根刺,而他如今道出这句话,等同于将另一根刺又实实地扎进了高珩的心里,即使不能生根发芽,却无法轻易剔除。 对于程金枝来说,这最后四个字则犹如一道炽烈的闪电,直直地劈进了她毫无防备的内心。 她为之一振,下意识地看了顾寒清一眼,只觉心底翻滚起一股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愫,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念念不忘? 当初是他一纸书信斩断情丝,此刻为何会从别人口中听到一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即便知道对方是包藏祸心的敌人,可程金枝还是不能劝服自己就这样息事宁人,装出一副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 而高珩望着顾寒清情凄意切的脸庞,视线微微颤动了一下,尔后骤然收紧了面部线条,眼中浮动着一层冷冽的寒霜。 看着面前三人不同寻常的反应,太子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无论是扬名天下的王侯将相,还是布衣黔首的平民百姓,在“情”字面前,都不过是红尘俗世中一个个纠缠缱绻的痴男怨女。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酸酸楚楚无人怨。 “看来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顾寒清强压下心中的伤痛,走到太子面前轻舒一口气,终是轻描淡写地解释道,“顾某和殿下以及燕王妃确实感情深厚。但前者是手足之交,后者是兄妹之情,还请殿下不要误会。” 虽然明知自己不应该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但听到顾寒清亲口说出这番话,程金枝还是不置可否地感到了一阵深切的失落。 不过也好,在这种苍白无力的失望过后,自己应该可以收起那些纷繁杂乱的心思,好好做她的燕王妃了吧? “兄妹之情啊?”太子神情古怪地点点头,故作感慨地叹息道,“唉,这听着还真教人觉得苦涩不已啊。” “大哥。” 高珩见太子还想继续深挖暗讽,心头一绞,当即便出言打断道:“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拦下我们,难道只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吗?” “原来三弟你也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太子险恶一笑,踱到他身旁声音低沉道,“本宫之前说过,这里足够清静,所以即便发生点什么事,也没有人会知道。当然,如果三弟愿意把顾少主留下,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大哥这么说,是要将侯爷置于何地?”高珩微侧过身子,清冷的眸子里透出一道厉芒,“况且我想,大哥之所以会把人藏在莅安侯府,大概不止是因为这里清静吧?” “哦?三弟此话何意?” “当然还因为,这附近是被大哥视作心腹的城防营军营所在。” 高珩锐利的眸子扫过侯府两旁看似风平浪静的街巷,目光沉沉,神色冷峻。 “我想,大哥现在只要一抬手,潜伏在四周的城防军便会长驱直入,将我们团团围住。如果我动手反抗,你就可以在父皇面前倒打一耙,污蔑我做贼心虚想要劫走嫌犯,而你不过是为了保住犯人才出此下策。但倘若我不动手,那就只能束手就擒,你更是不用费吹灰之力。他们全是大哥的心腹,无论发生什么,这批人都会站在你这边而陷我于不义。” 高珩说到此处稍作停顿,视线不疾不徐地落在太子身上,沉着的眸子里飞霜凝雪,每一道光芒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看来大哥此番,是志在必得了。” 第一百零六章 贼喊捉贼 此处为大周帝都,天子脚下,自然守卫森严,警戒完备,除了长期驻守在京城外围和皇宫之内的皇家禁卫军外,城内也配备了相应的军队已备不时之需。 而高珩口中的城防营,顾名思义就是驻扎在京城之中,为了维护城中治安而存在的一股武装力量。 虽然城防营不像禁卫军和国防军那般,需要冲在前线保家卫国,上阵杀敌,可但凡城内出现异动,或是发生暴乱,城防营都要在第一时间采取行动,出兵镇压,以确保整个京城的秩序与安定。 高珩之所以称其为太子的心腹,恰好因为这支军队的统领正是身为右卫大将军的林康。 林康向来在暗中支持太子早已是心照不宣之事,其手中的兵权虽不说尽数归有,但这随时可以听命调遣的城防营,自然能够第一时间为太子所用。 高珩本来不曾想到太子会派城防营介入其中,但面前的太子实在表现得太过镇定,若非他已经铺设好以防万一的后路供自己进退,不会打一场没有胜算之仗,冒然前来。 毕竟与他争分夺秒之人,除了高珩之外,可大有人在。 “既然你已经一清二楚,那本宫也就不跟你们浪费时间了。”太子得意地轻挑眉角,“其实这件事未免小题大做了些,本宫也不想让城防营介入其中,免得把事情闹大传到父皇耳朵里,给三弟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 “是吗?”还未等太子说完,高珩便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大哥其实也在担心,你擅自从大理寺带走人犯之事会被父皇所知晓吧?” “三弟你说这话可就冤枉人了。”太子眼珠一转,装出一副无辜之态叹息道,“本宫这么煞费苦心,也是为了保护人犯,父皇心如明镜,又岂会不知?这大理寺天牢又不是固若金汤之地,总是让某些有心之人有机可乘,真教人防不胜防。” 他说着刻意瞟了一眼高珩,这才走到顾寒清面前耸了耸肩,面带诡色道:“顾少主,本宫之前给足你面子,几次三番苦口婆心地劝你,你偏偏心怀侥幸,不予理睬,难道你真以为...本宫不敢直接把罪状递到父皇跟前吗?” 太子此话一出,高珩已然明白,太子之所以肯站在这里与自己周旋,并非因为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胜算去应付这场拉锯战。而是正如之前所述,他从大理寺带走人犯之事确实不假,万一闹到周帝面前,还是无法完满地自圆其说,此刻如果再冒然出动城防营,很难不会让周帝觉得他对此事太过上心,大有贼喊捉贼,毁尸灭迹之嫌。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愿意以一种平和的方式去达成所愿,最多只是浪费些时间罢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高珩和程金枝此刻最希望的,就是能够拖延时间。 “罪状?”程金枝隐隐猜测到了高珩所想,心念一动,故作愤然地接口道,“众所周知,寒清只是暂被收监,根本还未被判罪,何来罪状?太子殿下您这么任性,皇后娘娘知道吗?” “谁说还未判罪?”太子脸色一沉,嘴边却浮现出一丝渗人的笑意,“顾寒清勾结顾家人盗取当年毕州平阜县赈灾官银,后来又于年前指使贼人前往刑部天牢劫狱,光这个两个罪名,就足以让顾少主万劫不复,让整个顾家家破人亡。” 程金枝一怔,听着太子这番字句阴狠的话语,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就连隐在衣袖中的双手都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 她扭头望着顾寒清平静却稍显憔悴的脸庞,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强烈而迅疾的痛楚。 太子见程金枝默然不语,深知她被自己的言辞所震慑,笑吟吟地继续道:“当然,这其中或许还有隐情。毕竟这可是官银,背后若是没有哪个朝廷要员或是皇亲国戚从中指使,也是很难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翼而飞。顾少主这么万般隐忍,想必是想袒护谁吧?” 袒护谁? 程金枝眸子一颤,视线猛然落到了高珩身上,却发现他面沉似水,并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意外。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太子费尽心机想要让顾寒清认罪,原来不是为了针对顾家,而是为了陷害高珩。 她晃神片刻,重重地沉下一口气,头一回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惭愧和怨念。 但还是很快便收起眼角的沉重,调转脸色扬声道:“空口无凭,证据何在?殿下以为是天桥底下听说书吗,爱唱哪出就哪出。” “王妃还是不要费心思来套本宫的话了,证据自然是要交给父皇的,凭什么要向你报告?” 太子轻蔑地抬了抬眼眸,眼珠转向顾寒清语带威胁:“这罪状此刻已经在路上了,如果顾少主愿意道出真相,本宫即刻找人截下,那少主和顾家便可幸免于难。但如果没有,到时候父皇看了这张罪状,那本宫就是想保,也保不了少主了。” 太子说完默然不语,刻意留给顾寒清思考的时间,却不曾想到话音刚落,顾寒清便抬起头不疾不徐道:“既然太子殿下如此为顾某着想,顾某怎可辜负殿下的一片好意?” 太子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说顾少主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舍弃。毕竟,只有舍,才有得啊。” 顾寒清淡淡一哂,故意忽略过程金枝忧切的眼眸,视线牢牢地锁在了太子脸上。 “这两桩案子,确如殿下所说,是某位皇亲贵胄在背后指使的。” “哦?那你快告诉本宫,到底是何人所为?”太子嘴边笑容更甚,迫不及待地倾身凑近了顾寒清,“对了,到时候在父皇面前,还请少主也要一样如实相告。” “此人是谁,想必殿下再清楚不过。” 顾寒清面庞清肃地收紧眉宇,目光凝然不动,嘴边浅笑如冰。 “这个人,不正是太子殿下您吗?” 第一百零七章 以退为进 看到顾寒清突然转变态度愿意合作,太子原以为一切都已经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可还未等他嘴角的笑容拉伸到一个惊喜的弧度,却不曾想他迫切希望从顾寒清口中所听到的名字,竟然会是自己。 这一刻,他仿佛听见了脑海中某条神经断裂的声音。 “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可能是对于顾寒清长久以来倾注心力却于事无补之后耐心的崩塌,也可能是出于被人指证而略显不安的心虚。 太子咬牙切齿地抬手一声高喝,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只见大批清一色灰甲蓝盔的城防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入,很快就将三人团团围住。 “这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程金枝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围来势汹汹的人马,下意识地拉住了高珩的衣袖,凑近他低声道:“岑长司怎么还不来,我们这边都快火烧眉毛了。” “还有一条路。” 高珩嘴唇轻动,有意无意地朝府门大开的莅安侯府抬了抬下巴。 他虽然不能肯定赵信之的立场,但赵信之既然选择让顾寒清安然离去,就已经表明此人不愿卷入到这场皇子之间硝烟弥漫的纷争之中。只要他无心帮衬太子,那借其屋檐暂避风头,亦不失为一个缓兵之计。 “犯人顾寒清执意拘捕,燕王高珩企图作乱劫囚,二人实为早有勾结,全都给本宫拿下!” 太子一声令下,本该见到所有城防营将士一拥而上,剑拔弩张。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城防军的第一反应竟是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对于太子如此大动干戈的命令,似乎都有所犹豫。 虽然他们都效命于太子,但高珩毕竟是封爵的皇子,加之都曾耳闻过他在西晋之战中的事迹,若说顾虑也好,畏惧也罢,都不敢第一个冲在前头。 确实,高珩纵横沙场,杀敌无数,区区一个城防营并不足以构成性命之忧。但他深知太子步步紧逼实则别有用心,自己此刻若是沉不住气大打出手,那便正中了太子的圈套。 可程金枝做不到像高珩那样临危不惧。 她长这么大受的苦是不少,可何曾见过如此刀光剑影的阵仗,一时间只觉脊背发凉,猛得咽下一口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这个太子今天是气急败坏,想把我们都给一锅端了。” 程金枝慌张地抿紧了双唇,忽觉自己两只手腕处突然传来了两种不同的力道,她低头一看,只见高珩和顾寒清正分别一左一右抓着她的手,同时挡在了她的身前。 两肩相比之间,二人均是一愣。在眸色深锐地对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加重手上的力道,将程金枝往自己这边扯去,开始了一场不动声色的较量。 明明形势已经迫在眉睫,这两个大男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起了内讧,这让程金枝无言以对之余,更觉怨念不已。 “拜托,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别跑偏啊。” 她撇撇嘴甩开脸上的黑线,心念一转,反手握住两人的手腕,干脆利落地将二人的手叠在了一起。 高珩自然没有料到程金枝会有此一举,眼见自己的手掌此刻正覆在顾寒清的手背上,眉间一跳,忙和顾寒清各自收回,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而太子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咳咳,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谁敢违抗本宫的命令,军法处置!” 他容色古怪地回过神来,涨红脸扬声一喝,这才让四周踌躇不前的城防军迈开停滞不前的步伐,群起而攻之。 “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却闻一声低沉又略显沙哑的嗓音有力地透进了即将翻覆的人群之中。 众人定神一看,只见一个气定神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侯府门口,此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即莅安侯赵信之。 “这里真是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赵信之说着在两个家仆的陪同下缓缓步下台阶,视线扫过众人之后,深邃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不轻不重道:“太子殿下在老夫门前如此大动干戈,不知所为何事?” “舅舅。” 太子动作僵硬地执了一个晚辈礼,显然对于赵信之在此等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感到有些不满。 “是不是此处动静太大,吵到舅舅休息了?”他口气缓和地慰问了一句,随即语带质问道,“不过我之前托您代为招呼这位顾少主,您怎么一转手就让他走了?” 赵信之看了一眼顾寒清,语气淡然道:“顾少主与我下棋,结果少主棋高一筹,我愿赌服输,这便让他离去了。” “棋高一筹?”太子眉峰一蹙,鄙夷地看着赵信之,“这朝中谁都知道舅舅棋艺卓绝,就连父皇都赞叹不已,今日竟然让顾少主赢了回去,如此看来,舅舅不会是故意输给他的吧?” “太子殿下现在追究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赵信之仍旧语气平和,但苍老却并未浑浊的眸子里已然透出了一道厉芒,“我这里常年清静,看不惯别人在此处舞刀弄枪,还请太子收兵止戈,还此处一片净土。” “明明我才是你的亲外甥,舅舅为何要帮着别人?” 太子抬高音量,脸上笼罩起一层浓重的阴郁。 若不是赵信之擅自放走顾寒清,又在这个重要时候出来搅局,他计划的一切必然会比现在进行得顺利百倍。 可奈何赵信之虽然已经远离庙堂,但终究是当朝元老,根基深厚,加之又是自己嫡亲的长辈,连赵皇后都要敬畏三分,他心中即使对其再多怨恨,在众人面前却也不得不有所顾及。 “殿下误会了,老夫没有意向帮助任何人,只是不想看到别人在自己的地盘生事。只要殿下从此处撤兵,之后想要如何,还请自便。” “那只能恕外甥无理一回了。”太子绷紧脸色,态度更是冷硬得不让分毫,“如果我就是不撤呢?” “是吗?” 赵信之微微颔首,抬头望了一眼头顶密不透光的云层。默然片刻,方轻描淡写地道出了一句。 “那殿下怕是会后悔的。” 第一百零八章 守得云开 “后悔?” 太子眸色微转,言辞间满是不屑之意。他顺着赵信之的目光抬头望向云雾迷朦的天际,一道耀眼的日光突然从云层过隙的夹缝中透射而下,让他渐渐眯起了双眼。 “浓云蔽日,不见青阳,舅舅这么说,是在警告本宫吗?” “我一个不问世事,垂垂老矣的枯朽之人,能有什么资格给太子殿下警告?既然殿下坚持不肯撤兵,那老夫也无能为力......” 赵信之说着视线松动,从容的脸庞依旧波澜不惊,随即侧眉看向了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高珩等人。 “燕王殿下。”他不疾不徐地拱手作揖,“若不嫌弃,还请到府中小坐少顷,饮杯茶如何?” 高珩微微一怔,望着赵信之幽深的眸子,凝思片刻便欣然道:“那就有劳赵侯爷了。” 赵信之当面请高珩入府,明摆着是要和自己的外甥对立,但太子即便再胆子再大,也不敢冒然带着城防营冲进莅安侯府。 毕竟这道门槛虽近在咫尺,但一旦他领兵跨过,事情的性质就将大不相同。 况且他至今不曾相信,顾寒清肯为了高珩而舍弃自己祖辈所辛劳积淀下的浩大家业,这其中定然存在着什么不为他所知的隐情。 可从顾寒清那双深沉似水的眸子里,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原先一心想以顾家相要挟,逼迫顾寒清对付高珩。但此刻,自己已然没有足够的耐心放长线钓大鱼,继续在顾寒清身上浪费时间。 他想要做的,是舍掉顾寒清这枚不听话的棋子,让高珩成为救棋之人。 救一盘岌岌可危的死棋。 “舅舅,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太子抬手整了整衣冠,字句着重地威胁道,“你既然已经退出朝堂,那些不该管的事,你就不要管,免得不小心惹祸上身,不能好好安度晚年。” 但赵信之丝毫没有被太子的要挟所震慑,而是微侧过身子,回了一句答非所问之言。 “既然太子殿下既不肯去尊降贵入府落座,又不愿撤兵离去,那只能恕老夫失陪了。” 话音刚落,他便缓缓地抬手示意,请高珩等人入府。 高珩对赵信之的态度并不明确,心中隐隐夹杂着一种不能言明的古怪之感,但迫于形势紧急也来不及多加思考,只想先行避开太子步步紧逼的风头,于是和顾寒清交换了一个眼色,率先迈开了步子。 而程金枝早就不想呆在此处担惊受怕,如今见有地方可以暂避,心中更是求之不得,急忙快步跟了上去,唯恐身后会伸来几把尖刀,飞来几支利箭,把自己剁成蒜泥,削成土豆。 但她到底还是担心太子不肯善罢甘休,走了几步还不忘转头想去看太子此刻脸上是何种狰狞可怖的表情。 也正是这样一个动作,却让她无意间瞥见赵信之隐在长袖内的右手露出了半截手腕,似乎在朝做着太子做什么手势。 她定神一看,这个五指连动的手势,分明是让太子不要轻举妄动,尽快撤退的意思。 而站在他斜对角的太子显然也看到了赵信之刻意而为的动作,眸光一闪,脸上虽然摆着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可眼中似乎已经心领神会。 “这赵侯爷刚才还在和太子作对,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总不见得是在说再见吧?” 程金枝抿紧双唇,联想到赵信之和太子的关系,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安之意。望着眼前的侯府大门,忽觉自己有一种羊入虎口之感,原本毫不犹豫的脚步突然一僵,来不及思索便脱口而出道。 “等等。” 她这么一喊,包括赵信之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停了下来,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 “殿下,我…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打扰赵侯爷了吧。毕竟...我们现在带着太子口中的嫌犯,身份敏感,若是连累侯爷可就不好了。” 程金枝断断续续地说着,见赵信之那双幽深的双眸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心中一紧,脑中所有的思绪顿时盘根错节,顿时鲠住了话头。 “王妃不用介怀。”赵信之唇边勾起一丝和善的笑意,“赵某只是请几位到府中小坐,饮杯清茶平平心境,不涉私事,不谈其他,又怎么会连累呢?” “那个......” 程金枝一脸纠结地眨了眨眼睛,却想不出任何可以回绝的理由。 可当着赵信之的面,她又不能将心中所疑直言不讳,最后只能向高珩投去求助的眼神,希望他能意会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 而高珩诧异地凝望着她,每一寸目光都带着疑虑透进了她的眼底。三秒之后,突然收敛神色点头道:“王妃说的对。侯爷这里是个不沾染朝堂风云的清静之地,我们就这样贸然打扰,若让侯爷惹上祸端,确实不妥。” 听到高珩出面相帮,程金枝暗暗地松了口气,抬头瞥见顾寒清正静静地望着自己,忙不自然地扬了扬嘴角,眼中浮动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那殿下可愿意把这位顾少主交给太子?” 赵信之看了一眼石阶下冷眼旁观的太子和四周等待号令的城防营,语气相比之前稍稍加重了几分。 然而还未等高珩开口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被城防军围堵的巷口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让赵信之立时有所顾虑地皱起了眉头。 “是不是救兵来了?” 程金枝眼睛一亮,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顺势望去,脸上浮现出了豁然开朗的笑颜。 “怎么回事?” 太子不耐烦地扭头朝后望了一眼,脸上满是不悦之色。与此同时,一个城防营的将士已经匆匆忙忙奔到了他的跟前。 “禀太子殿下,是岑长司带着屠灵司的人闯进来了。” “屠灵司?这个时候屠灵司来凑什么热闹?通通给本宫轰出去!” 太子猛然一抬手,却见那将士面露难色,将头压得更低了。 “殿下,岑长司称他握有陛下口谕,谁敢阻拦,就是抗旨不尊......” 第一百零九章 大势已去 岑风的及时到来,无疑扭转了这场焦灼不下的危局。 当他与屠灵司的部下们一身黑衣玄帽,手持佩剑,不疾不徐地走入人群中时,那种强而有力步伐带着肃杀扬风的气场,看得程金枝都不禁心生仰慕。 他们虽然在人数上远不及周围布守严密的城防军,但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精英之才,加之屠灵司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号,就足以力压全场,震慑四方。 更何况岑风手中,还握有周帝口谕。 用程金枝的话来说就是 ——“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都觉悟吧!” 她望着太子额边暴起的青筋和比茅坑石头还臭的脸色,心里忍不住一阵幸灾乐祸。 “对了,有件事我忘记告诉太子殿下了。”她笑吟吟地走到太子面前故作认真道,“其实我和殿下刚找到侯府之时,岑长司和程大人也在,只是后来大家仔细一合计,觉得与其都在这里做困兽之斗,不如分头行动,先发制人,所以就先走一步了。” “哼,好一个先发制人。如此看来,本宫真是太轻敌了呀。” 听闻程金枝的话,太子冷笑一声,眸子里霎时翻滚起一阵炽烈的火光。但仅片刻,这片火光就隐进了眼底深处,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阴冷的寒气。 “不过你们可别得意得太早,本宫大不了只是鸣金收兵,打道回府,可顾寒清和顾家只怕已经危在旦夕了。这个时候,那份由大理寺寺卿萧渝上呈的罪状,想必已经到了父皇手中。本宫倒也想听听,岑长司所说的那道父皇口谕,到底是何内容?” 他说着眼神凌厉地斜过高珩和顾寒清,将视线落在了岑风身上。 “恕下官无礼,殿下说的罪状可是这份?” 岑风神态从容地走上前来躬身行礼,随后接过身后下属交予他的一本绢丝锦帛,看得太子登时咬牙切齿,暴跳如雷。 “这份罪状为何会在你手上!” “陛下口谕,刑部劫狱纵火一案事关重大,疑点重重,背后恐有人蓄意设计,包藏祸心,故交由屠灵司重新彻查,力求还原真相,以正视听。” 岑风字句清晰地扬声而宣,眼角掠过一旁的高珩和顾寒清,迎上了太子因怒意而瞳色殷红的眸子。 由于他和程衍先行赶赴皇宫,将案情的来龙去脉和疑点,以及太子带走人犯之事告知周帝,周帝先入为主,自然会对此事心存疑虑,觉得太子行为反常,别有用心。 况且这二人都是朝中重臣,平时各司其职,无甚交集,并不存在串谋包庇之嫌。此次共同入宫请见,更让周帝觉得此案扑朔迷离,背后或许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将其交给负责一切隐秘事件调查的屠灵司着手,显然比大理寺更加合适。 “本宫不信!本宫要见父皇!” 太子听罢猛得一挥衣袖,额上已经不自觉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之前好不容易让大理寺掌握了案件审理的主动权,与程衍密谋好替罪羊,才不会祸及自己。此次若是重新交由屠灵司查证,岑风办案素来雷厉风行,六亲不认,自己今日大动干戈已经有所暴露,恐怕早已引起岑风的怀疑,环环相扣之下,更会牵扯出当年那起毕州赈灾官银案。 一旦真相落实,他即便作为太子,也是首当其冲。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恍然大悟般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神色迷离的赵信之,眸中爆发出一种浓重的悔恨之意。 而赵信之却不动声色地淡然瞟了他一眼,负手走入了府门之中。 “大哥,我劝你还是不要急着见父皇为妙。” 高珩微抬下巴冷冷地注视着太子,透彻心扉的寒意聚散在眉间,凝然不动。 “如果父皇到时问起,大哥为何要在侯府门口派出大半个城防营围住堵截一个犯人,大哥要如何回答?” “哼,当然是因为顾寒清不肯束手就擒,你图谋不轨想要趁乱劫囚,本宫是为了保护犯人才大动干戈。”太子绷紧脸色,连牙关都咬得生疼,”毕竟谁都知道,燕王殿下可是出了名的不好对付。” “这些话大哥自己觉得顺理成章,可父皇真的会信吗?”高珩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朝太子横扫而去,“其实大哥心知肚明,倘若父皇愿意相信,也不会将此案交由屠灵司重新审查,不是吗?” 听着高珩这番字句犀利的话语,太子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强力压抑住胸口的起伏,鼻息渐重,转而深恶痛绝地剜了岑风一眼,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岑风自然感觉到了太子凌厉的逼视,但他还是不以为意地轻展眉角,走到了容色平静顾寒清面前。 “那就委屈顾少主还需在屠灵司多呆上几日了。” 他轻抿唇角,示意身后的下属让开了一条路。 “岑长司,你一定要把真正的主谋狠狠揪出来,还寒清一个清白。” 刚刚经历这场久别重逢的相遇,转瞬又要看着被他当作嫌犯带走自己却无能为力,程金枝低垂眼帘,心里满是酸楚之味。 “燕王妃放心。”岑风点点头,神色严峻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我屠灵司手中,谁都别妄图想要颠倒黑白,逍遥法外。” “放心吧,只要你相信我是清白的,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顾寒清朝着程金枝晕开一抹温存的笑容,还想再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终是将想说的话都一一放在了心底。 高珩将手扣在程金枝的肩头以示安慰,看着顾寒清眼中绵长的情思与留恋,停驻片刻还是调转脸色,装出了一副浑身未觉的样子。 “过几天等你从屠灵司出来,我和金枝去为你接风洗尘。” 高珩轻扬嘴角,拍了拍顾寒清的手臂。 “谢殿下。” 顾寒清清浅一笑,在深深凝望了一眼程金枝之后,跟着屠灵司中人转身离去。 而太子虽然心中愤恨,但碍于皇命,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视野中慢慢消失,成为时刻威胁自己的负累。 同时,他也深刻地意识到,如果想要从这场四面楚歌的棋局中全身而退...... 那顾寒清这枚棋子,绝不能留。 第一百一十章 棋逢对手 经过大半日的争分夺秒和胆战心惊,在岑风的仗义相助下,这场风波总算暂时得到了平息。 虽然顾寒清还是没能洗脱罪名安然还家,但此刻身在屠灵司中,有岑风代为彻查此案,至少得以脱离太子的威逼和迫害,也算让程金枝稍稍放下了心。 但大家皆心知肚明,太子此次功败垂成,蒙受耻辱,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是为了保全自身,他也一定会为了置身事外而想方设法,甚至不择手段。 所以,这件惹出无数事端的劫案看似就要尘埃落定,其实还远未结束。 不过眼下更需要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仍旧被困在玉引山庄手中的程秀凝和程煜。 在高珩和程金枝的立场上,放还是不放,这是个问题。 如若放人,在顾寒清没有无罪释放的情况下,这二人却突然平安归来,以程衍缜密的心思来说,难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但倘若不放,时间拖得越久,暴露的机会也就越大。毕竟人质该利用的价值都已经发挥殆尽,留着不仅是个累赘,稍有不慎更会后患无穷。 因而事到如今所缺少的,只是一个能够顺理成章放走人质,却又不会引起他人猜忌的理由。 当然,除了程金枝这方面有所顾虑以外,程家上下更是为这二人的安危心急如焚。只不过这种沉于表象的担惊受怕,对于张氏和程素锦而言,其实都是各怀心思的演戏罢了。 尤其是看到程衍拖着疲惫的身子寞然回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粗略告知时,这母女二人即刻便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们两个妇道人家所能控制的范围。 在这场暗流汹涌的博弈中,原本应该稳操胜券的太子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成了被压制的失败者。而一直看似处于弱势的燕王竟反败为胜,连同程金枝一起平安无事地全身而退。 这对一心想要让程金枝万劫不复的程素锦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教她痛恨不已。 她低着头,铁青着脸站在一旁不发一言,早已没有心思再去理会自己的亲人是死是活,直到张氏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这才让她秀眉一颤,松开了咬紧的牙关。 “老爷,我怀疑玉引山庄绑人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张氏看了程素锦一眼,走到面色惨然的程衍身边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却见他登时浑身一震,高声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由于玉引山庄那封来信中,指明要在天亮之前见到顾寒清被无罪释放,否则人质性命不保。可程衍虽然已经在第一时间赶赴皇宫,借由周帝的权威阻止了太子胡作非为,可最后还是没能达成所愿,让顾寒清免受牢狱之灾。 想到此处,他如鹰般锐利深邃的双眸,突然在某一瞬间变得浑浊不清。 他一朝权臣,荣光无限,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在解救自己亲生儿子这件事上,面对这些深藏不露,聚散无由的江湖帮派,却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老爷您不觉得奇怪吗?”张氏眸色渐深,微微地抬了抬眼帘,“咱们派出这么多人,把整个京城里里外外搜了那么多遍,就算没有挨家挨户地走访排查,但也不至于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寻觅不得。后来煊儿好不容易说是认识一个玉引山庄的朋友,可好好地在竟半途中给无故摔伤了腿。最后老爷你把矛头指向那个漱玉阁,原以为此次一定能有所收获,却又偏偏好巧不巧碰到晋王殿下再三阻挠,后来又……” “可后来他又突然大方同意了我们的人前去搜查,好像料定他们一定搜不出人质。”程衍打断张氏的话,目光凝滞道,“那个回来复命的刘青,是这么说的吧? “是。”张氏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吧,可是老爷你不觉得,这其中就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人觉得很不自在吗?” “晋王…晋王...” 程衍聚拢眉角,微闭双眸细细地思索着,脑中断断续续地掠过几张熟悉的面孔,默然半晌,突然灵光一现,让他猛然睁开了双眼。 “燕王……” 听到程衍不置可否地提到高珩,张氏和程素锦对视了一眼,忙迎上前来紧张道:“难道此事真与燕王殿下有关?” “看来你也想到了。”程衍猝然收紧了眉峰,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之色。 张氏本来确实没有往此处去想。不过到底是个女人,无论是直觉的敏锐度还是对周围事物的洞察力上,有时候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略胜一筹。 在听闻刘青那番偶然之说后,联想到程煊中途无端受伤一事,最后再回忆起程金枝获悉程煊要去漱玉阁时突然借口离开的行为...... 这一个个事例之间看似没有任何关联,却成了萦绕在她心中让她无法忽视的心结所在。 然而,她提出这种种揣测和猜疑的初衷,并非为了真心实意想要救人,而是另有一番谋算。 “晋王和燕王的关系,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而且燕王刚到府没多久,玉引山庄那封信就猝然而至,好像刻意算准了时间。” 程衍收紧两颊,神色忧虑地说着,心中的疑虑已经愈发深重。 而程素锦更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爹,娘,你们的意思是,绑架二妹和小弟真正主使,其实是燕王?”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如此看来,确实有这个苗头。” 程衍重重地沉下一口气,将脸色绷得更紧了。 “可如果真是燕王在背后指使,他为何不去针对太子,而要绑我程家的孩子?于情于理,我都是寒清的义父,在他眼中不会是个想要加害于义子的人,除非…….” “老爷。” 还未等程衍继续说下去,张氏已经率先开口喊住了他。那双眸色深重杏眼之中,幽沉的目光逐渐拧成一股暗流汹涌而来,踌躇片刻,猛得加重了语气。 “难道说燕王他,已经发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请君入瓮 “不可能!” 张氏的话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却在程衍心中激起一阵滔天巨浪。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太师椅的扶手,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泛白,目光凝固在一处,脸上浮现出深重的忧虑之色。他浸淫官场数十载,无论面对朝臣还是皇帝,甚至在部分程家人面前,这张面具自始至终都被他紧紧地扣在脸上,从未被人扯下或是窥见过。 可如今,当他被太子背叛,想要卸下这张面具稍做喘息,思考清楚未来的去路时,却猝然听闻他一心想要打压的敌人可能早就发觉了自己深藏许久的秘密。 那些看似推心置腹的靠拢与拉近,原来都只是为了利用自己而设下的圈套。 这对于正处在两难之地,不知该如何进退的程衍来说,更是一场雪上加霜的无妄之灾。 “这些年我事事谨慎,处处小心,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妥,到底是哪里......” 程衍抬起头望着室外渐暗的天色,一道迟暮的余晖透进镂花的窗棂,映照着他眼角的细纹与悲戚。程衍微微眯起双眼,突然间感到身心袭来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压得他不堪重负。 就连那双曾经指挥千军,翻覆风云的双手,都不禁在细微地颤抖着。 这张面具戴得太久,他即便想拿下来,也已是力不从心。 自己最初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早就已经记不清,也不愿意去回忆。 “老爷,您没事吧?” 张氏望着程衍眼角那抹从未有过的脆弱,终于暂时收起心中的阴谋诡计,关切地问候了一声。毕竟,这座偌大的府邸都是因为靖国公这个尊贵崇高的爵位才能封妻荫子,风光无限。 也只有程衍继续坐镇朝堂,屹立不倒,她和自己的子女才会富贵显荣,一世安宁。 “没事。” 程衍低沉地吐出两个字,睁开眼睛恢复平常之色,长舒了一口气。 “也罢,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尚未找出真凭实据,或许是你我想多了吧?”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言辞间无甚底气,更像是一番自欺欺人的安慰之言,又好像是一句明知故问的反话,听着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安心。 “可到现在,这两个孩子还是没有一点音讯,不得不逼得咱们往此处想。” 张氏蹙着两道秀眉扯了扯袖子,更让程衍颊边的肌肉紧紧地一跳,脸色更加变得阴郁不已,浑身都透着浓烈的寒意。 突然间,他眸光一定,站起身来冲到门口高声喊道:“来人,再去给我搜,挨家挨户地给我搜清楚!谁要是找到小少爷,那就是我程衍的大恩人,往后定然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快去啊!” 在一通扯着嗓子呐喊之后,他用手撑着门框重重地喘着气,眼中的忧虑却丝毫没有消散。 他深知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在这段漫长的煎熬中寻求到一点心安,并无任何实际用处。 如果这样大张旗鼓的搜寻有用,那程煜和程秀凝,恐怕早就已经回来了。 “爹,您就不要再欺骗自己了。这十有八九就是燕王在背后指使的。” 程素锦故作担忧走到程衍身边扶过他的手臂,语气凌厉地怂恿道:“您看这玉引山庄的人和咱们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要不是熟悉的人透露,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小弟每年都会在去参加冬至祭典?怎么会如此顺利地在那儿动手劫人?” 她说着停顿片刻看了张氏一眼,见她朝自己投来可行的目光,便更加放心地继续道:“而且据女儿猜测,在这件事上,燕王殿下可能只个帮凶,这么阴毒的主意,一定是那个程金枝怂恿燕王做的。她有多恨我们程家,爹娘你们心里一清二楚。她就是看准了爹平时最疼小弟,才出了这么个阴招,想要谋害我们程家的子嗣,以泄心头之恨。” “程金枝......”程衍在口中喃喃着这个名字,近乎是难以置信地收紧了瞳孔,“她真的,有这么狠毒吗?” 可话一出口,他心底深处的某块地方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疼痛,却让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么多年来,对于这个近在咫尺却孤苦无依,在眼皮底下受尽欺凌的女儿,他可曾有过一份愧疚,一份动容,抑或是一份出于浅薄亲情下施舍怜悯? 他就这样恍惚地怔在一处,眼前蓦然闪过一个女子清丽娇美的容颜,细看之下,竟与程金枝是如此的相似。让他心头震颤之余,更觉揪心不已。 “这个丫头恨毒了我们程家,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这时,张氏也不紧不慢地接过了话头,卷翘的眼睫下闪动着异样的神采。 “她从小就一直认为我们害死了她亲娘,心里怕是早就起了报仇之心,只是从前身在程家迫于生计,所以才只能低声下气地过日子。现在飞上枝头做了王妃,有了燕王这座靠山,当然要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准是想要整垮我们才肯罢休。” 见程衍神情肃然地低着头却不说话,张氏知道他此刻已经心如乱麻,不知所措,便凑近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老爷,其实到底是我们想多了,还是确有其事,我有个办法,姑且可以一试。” “办法?” 程衍将信将疑地斜了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回了天尽头云霞尽染的落日之处。 “什么办法?” “我是这么想的。”张氏眼中灵光闪动,正色道:“既然玉引山庄至今没有音信,人也遍寻无果,咱们与其在这儿坐以待毙,不如派人前去王府报个信,假称凝儿和煜儿已经平安归来。如果这件事真是燕王府的人在背后搞鬼,他们定然会心存疑虑,派人前去核查。到时候,只要谁从王府走出去,跟着这个人,就一定能找到这两个孩子的下落。反之,如果真的不是他们做的,让咱们求个心安,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说完,满意地看着程衍脸上的阴郁渐散,黯然的瞳孔中显出一丝希冀,嘴角扬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乍看之下,这抹笑容却又无不透着瘆人的阴冷之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余波未平 “啊嚏,啊嚏.....” 刚跨进王府大门,程金枝就接二连三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秀眉一蹙,拿手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地抱怨道:“是不是谁在骂我啊?” 她说着拿过身旁高珩递过来的手帕重重地哼了一口鼻涕,假意嗔怪地撇了撇嘴:“难道是你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我可没那么无聊。” 高珩看着程金枝递回来的手帕,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刚想拿指尖夹着抛给身旁的小厮,却见程金枝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凶狠。 “你嫌我脏啊?” 高珩一怔,只能极其勉强地将伸到小厮面前的手帕给拿了回来,笑容牵强道:“没有啊。” “这还差不多。”程金枝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燕王殿下您有洁癖,可你对我至少得区别对待吧?” “是,你说的对。” 高珩仍旧牵强地笑着,见程金枝转过头去,刚想快速地把帕子丢掉,却见程金枝忽然又扭过了头。 于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沾着程金枝鼻涕的帕子就这样被高珩无情地捏在了手里。 程金枝望着高珩满脸黑线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最后只能强憋着笑意,加快了前行的脚步,一路走一路笑。 而高珩跟在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凝视着程金枝笑声渐远的背影,脸色却开始变得有些沉寂。 从侯府回王府的这一路上,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起关于程金枝和顾寒清相逢之事。而程金枝似乎也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对此亦是只字未提。 从她的脸上,除了对顾寒清身陷桎梏的担忧之外,高珩看不透她此时此刻内心的所思所想,也判断不出她到底是真如表面上这般笑靥如初,还是故意在人前佯装若无其事。 本想劝自己不该捕风捉影,耿耿于怀这些虚无缥缈的空想,可若说他一点也不在意程金枝见到顾寒清时,所表现出的那种激烈的反常之举,那是假的。 如果只是与一个她口中所描述的老朋友久别重逢,绝不该是这样的。 程金枝也了然于心,这场她设想了无数次的相遇,不该是这样的。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却不可忽视地深压在心头,翻滚搅动着她久未平复的心绪。 原来每个最后被笑称为故人的朋友,都是用刻骨铭心的过往和不为人知的旧日之痕所堆砌成的。 程金枝摸着笑疼的肚子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地平线处那抹细腻绵长的黄昏,既柔美又壮烈,然而转瞬就被夜幕的黑暗所吞噬,就连四周万物也开始溶成了灰色的一片,让她晃神之余,不由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 高珩走到程金枝身边,抬头望了一眼残阳如血的暮色,那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与程金枝的重叠在了一起。 “等你啊。” 程金枝回过神来莞尔一笑,却不再说话,而是与他并肩朝前走去。 彼时王府各处已经陆陆续续地燃起了灯火,四个府内的小厮一前一后地提着灯在旁边开路。 孰知二人刚走到前院,晋王高勋不知从何处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若不是高珩及时将他按住,他恐怕已经刹不住脚步,整个人都撞上来了。 “三哥,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小顾怎么又进了屠灵司啊?听说太子和城防军可把莅安侯府四处围了个水泄不通,吓得我差点去跟父皇调禁卫军了!” 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他又看向一旁刚想插话的程金枝,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紧张道:“金枝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啊?太子没把你怎么样吧?他胆子也太大了吧,光天化日之下调兵遣将,围追堵截,他这是要上天啊……” “……” 就这样,见高勋没完没了,语似连珠,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程金枝索性放弃了打断他的念头,招手让人去端了杯茶。 待高勋终于收住话头喘了口气,便将茶盏递了上去。 “晋王殿下你说累了吧?喘口气呗。” “谢谢啊我正好渴了。” 高勋感激地接过茶水,结果刚喝了两口,突然抬起头面露不悦道:“等等,我问了那么多问题,你们怎么一个都不回答我?” 程金枝嘴角一僵,尔后朝高勋挤出了一个矫情的笑容:“晋王殿下,请问您自己记得自己刚才问过什么吗?” “我......” 高勋一愣竟然无言以对,见程金枝和高珩都在忍笑,只能故作不以为然地一甩手。 “唉算了算了,反正看到你们平安无事,我这心算是放下一大截了。你们也真是的,非要我在那个漱玉阁守着,不让和你们并肩作战,这未免有些小才大用了吧?”我高勋好歹也是三哥你背后的玉面小青龙啊,就这么难当大任吗?” “玉面小青龙?”程金枝闻言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调侃道,“晋王殿下你没事儿吧?我看你最多是裂壳小甲虫啊。” “这龙和虫也差得太多了吧?金枝,你这么说太伤人了。” 高勋像个孩子似的撅起嘴瞪了程金枝一眼,刚想一通反驳,就见高珩无奈地挑了挑眉,示意站在不远处的小厮退下后,便出言正色道:“六弟,漱玉阁那里,应该早就打点好了吧?” “我办事那当然稳妥。” 高勋一拍胸脯有些得意:“程府的人来势汹汹,幸好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还算能镇得住他们,拖延些时间。不过漱玉阁那批人手脚很利索,三两下就把人质转移到三楼那间密室里去了。再说程府那些人又怎么懂得这类高深莫测的奇门遁甲之术,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半个人影,最后就只能无功而返咯。” “密室?奇门遁甲?虽然我不懂这些,但听起来就很厉害。”程金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真想不到,这玉引山庄原来这么有本事,害我白担心了一下午。” 程金枝说着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神情却有些为难:“不过现在寒清身在屠灵司中,留着人质也没用,为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把我二姐和那个胖小子放了吧。他们本来就是无辜的。” “是要放,不过要想个能够不引起程家人怀疑的方法。”高珩眼波流转,容色认真道,“玉引山庄在江湖上虽然不被归于恶人一派,却也并非会动恻隐之心的善类。寒清尚未洗脱罪名,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是不会那么好心轻易放人的。” “那我们可不可以把人质转移到其他地方,然后故意放松戒备,让他们自己逃走?” “或者找个不那么隐蔽的地方让程家人发现,自己跑过去救人。反正今天晚上,那个老头子的人一定还会在京城四处闹腾的。” 听着高勋和程金枝你一言我一语的提议,高珩沉默片刻,眼眸深邃道:“你们说到未尝不可。但我更利用此次放人质之事,让程衍觉得欠我们一个人情。” 他说着凝目看向眼前不明所以的二人,轻拧眉角,放慢了说话的语气。 “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件事的主动权还在我们手中,那就一定要物尽其用。” 第一百一十三章 换柳移花 “三哥,可是咱们要怎么做,才能让程大人觉得欠我们一个人情啊?” 高勋说着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单手撑着下巴思索道:“难道要我们抓了人,然后再去把他们救出来,最后再送还给程家?” “不可以吗?”高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当初也只是想借他的子女一用,替寒清解了这场危局,现在危机暂除,我们再将人安然送还至家,这件事也算有个了结。“ “被三哥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儿有借有还的意思。” 高勋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句,心中只觉这绑架人质分明就是个损人利己的阴招,可为何从高珩口中说出,反倒成了正义凛然的君子所为? “不过如果要救人,就必须计划得滴水不漏。”高珩走到高勋对面坐下,神情略转严肃,“否则稍有不慎,必然会引起程衍那只老狐狸的怀疑,得不偿失。” 的确,高珩的担心虽然看似过于谨慎,却并非不无道理。 程秀凝和程煜失踪之后,在程衍的人马多次于京城大肆搜查也遍寻无果的情况下,如果就这样轻易被高珩找到,很难不会让心思各异的程家人起暗中生疑。 虽然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将怀疑的矛头对准王府,且悄无声息地设下了陷阱,准备守株待兔。 “唉,那得用什么办法呀?我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肚子一饿,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 此时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余几颗忽明忽暗的繁星的在天尽头时隐时现地挂着。院子四周早已被沉沉的夜雾所笼罩,但由于各处屋内皆灯火通明,因此照得院中也亮堂堂的,虽没有春花秋月,阳春白雪作陪,不过当下寒风止息,草木霜染,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不过高勋此刻可没心思去欣赏什么良辰美景,他委屈地摸着自己略显干瘪的肚子,正要开口抱怨,远远就望见程金枝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踏雪寻梅,以及冒着热气的吃食。 当然,对于饥肠辘辘的高勋来说,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吃饭吃饭,吃饱才有力气上阵杀敌。” 程金枝招呼踏雪寻梅将托盘上的点心一一摆在面前的石桌上,还有四碗热气腾腾,洒着金澄澄干桂花的酒酿圆子。 “金枝你真贴心,我说你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去给我们拿吃的来了。” 高勋搓了搓手兴奋地端起了碗碟,还未尝上一口,不由脸色诧异道:“不过我们只有三个人啊,你怎么拿了四碗来?是不是觉得我饿,所以特意多给我盛了一碗啊。” “她一个人能吃两碗。” 然而还未等高勋面露感激之色,高珩却无情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顺道头也不抬地补上了一句,“在膳房尝味道的时候应该吃过一碗了吧?” “对啊,第一碗的味道最好了。” 程金枝舔了舔舌头欣然一笑,也不管高勋僵硬的嘴角,自顾自坐下来拿起了碗筷。 “金枝,我觉得,你真的挺厉害的。” 高勋伸出大拇指比划了几下,委屈地坐回了自己的石凳上。 “多谢晋王殿下夸奖。”程金枝朝高勋挑了挑秀眉,“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能吃能喝人不累嘛。” “酒?这哪有酒啊?” “你不是在吃酒酿圆子嘛? “这…这也算啊?” “当然算啦。你歧视人家酒酿啊?” ………… 在简易又有些吵闹地用完晚膳以后,面对人质这个让人头疼的问题,程金枝有些烦闷地敲了敲脑袋。 “我说,要不就直接放人得了,那老头不是个会知恩图报的人,就算我们帮他把子女救出来,他也不会真的感激我们。” “他是否真的感激,并不重要。”高珩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微凝,“重要的是要让他打消顾虑,意识到我们是真的与他站在同一立场。” “谁要跟他站在同一立场啊。”程金枝撇着嘴嘟囔了一句,认真地看向高珩,“好吧,那请问殿下,该怎么做?” “在程家人眼中,我们这里最不可能会救他们的人,应该是你。” “我?为何是我?”程金枝闻言不禁眉间一跳,指着自己不乐意道,“我程金枝即便不是菩萨心肠,可也没有那么阴险歹毒吧?要真说起来,这四个字非程家那对母女莫属才是。”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高珩朝着程金枝挤出一个笑颜以示安慰,随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之色:“但是在他们心中,你一定深恶痛绝地恨着程家,甚至巴不得他们家破人亡。所以由你出面,不仅不会让他们觉得是我们在背后挟持了人质,更会对你长久以来的印象有所改观。毕竟,如果我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也想不到,你为何会损失这个可以让程衍受到重创的大好机会,轻易地把人给送回来。” 这时在一旁仔细聆听的高勋插嘴道:“可若是这样,那他们肯定也会猜测,金枝既然这么恨程家,为何还要把人给送回来?” “你们忘了最关键的人质了吗?他们的说辞,很大程度上可以替我们消除这些顾虑。只要他们认为你是救命恩人,程家人心里自然也就信了七八分。” 高珩说着振衣而起,在周围走动了几步,眼中的光芒停驻在天际的某一处。 “还好现在夜深人静。只能麻烦漱玉阁阁主将人质通过密道送出去,故意放松警惕让他们逃走,然后半路派几个人追杀,让人质自己逃到王府来。到时候,你好好招待你的姐姐和弟弟就是了。” “自己逃到王府来?”程金枝歪过头诧异道,“脚可在他们身上。” “笨蛋,路线不是由逃的人决定的,而是由追杀的人决定的。来日方长,我们既然和玉引山庄结盟,他们在尚未得到应有利益之前,还是愿意继续这场合作的。” 语毕,他轻舒一口气,正想差人去喊部下沈钧,却见沈钧已经从夜色中疾走而来,一见到三人便面露严峻之色,语气急促。 “殿下,刚才程府的人特地前来报信,说程家失踪的二小姐和小少爷,刚才已经安然回府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包藏祸心 “口信送到了吗?” 式微居内,张氏将吃了几口银耳雪莲羹的递给一旁的侍女,拿出帕子轻拭嘴角,一双精明锐利的眸子落在了贴身婢女秋华的身上。 “回夫人,已经送过去了,若真如夫人所料,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好,那就再等等吧,反正这夜还长着呢。”张氏目光一凛,随即吩咐道,“你下去吧,去药房把煎好的药给大少爷端过去,一定要看着他喝完,我一会儿会过去瞧他的。” 见秋华领命离开后,程素锦便从里屋走了出来,挨着张氏在卧榻上坐下,两弯细长的柳叶眉聚拢在一起,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形同深闺怨妇的阴郁之中。 “锦儿,你已经好几天没回顾家了,是不是也该回去看看了。”张氏看着程素锦低垂的眼眸,柔声道,“既然寒清这个少主不在,你做为少主夫人,总要帮着打点些事情,等他到时候洗尘归来,定然会念及你的好,对你改观的。” “他真的,会念及我的好吗?”程素锦神情恍惚片刻,眼中登时恨意四起,“算了,一想到他和程金枝那个贱人重逢,一想到他们嘘寒问暖,四目相对,我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她口气凌厉地说着,隐在衣袖内双手紧紧地交缠在一起,突然又松弛开来,眸色黯然地自嘲一笑:“反正我在顾家那些人眼中,只不过是个挂名的少主夫人,成亲至今,连顾家在泉州的长辈们都不曾见过。说白了,在顾寒清的心里,我根本什么都不是。他心里,就只有程金枝!” 程素锦语毕,握起拳头重重地垂在了柔软的绒毯上,陡然提高了音量。 “这次没能扳倒燕王,确实可惜,就只能让她再嚣张些日子了。”张氏伸手轻拍程素锦的肩膀,神色幽远道,“不过你放心,她不会得意多久的。再者,燕王殿下和寒清虽为挚友,但都说红颜祸水,寒清只要没有对程金枝死心,他们之间就永远有一道裂痕。寒清今日不愿与燕王为敌,或许是念及旧情,难以取舍,但往后究竟如何,可就难说了。” “哼,她从小就是个扫把星,没想到离开了程家,还是阴魂不散,命还真够硬的。燕王殿下娶了她,难道不怕折寿吗?” 程素锦咬着牙冷哼了一声,沉吟少顷,忽而压低了声音:“娘,先不说那个贱人,您不是不想让小弟回来嘛,为何还要派人去王府外头盯着?万一此事真是程金枝所为,那岂非等于是我们救了人?况且,他们若是把人藏在燕王府,那我们即便找人盯到天亮,也是于事无补啊。” “可是你也看到了,太子过河拆桥,对你爹的打击不小。他此次与燕王合作,虽然只是为了救你弟弟,可我真的担心,他往后会假戏真做,暗渡陈仓去对付太子。毕竟因为当年那件事,你爹心中其实一直都对太子和赵皇后心存芥蒂。” 然而,张氏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自己这个女儿心思繁多,定然会出言相询,因此,她很及时地收住话头,神色从容地继续道:“你爹这个靖国公在朝中树大根深,一旦他的立场发生改变,对燕王和整个燕王府来说绝对是如虎添翼。那程金枝作为燕王妃,可就真的要飞上枝头,扶摇直上了。” ”不行!”程素锦闻言不禁激动道:“若是让这个死丫头踩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那还不如让女儿一头撞死的好。” “锦儿,你稍安勿躁,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张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险之色,容色平静,“但是你说,如果你爹最宝贝的儿子因为程金枝而丧命,到时候,她恨程金枝都来不及,还会动辅佐燕王的心思吗?” 程素锦一听张氏的话,那双原本黯然的眸子立时闪动着光亮。 “娘,原来你早就有对策了?”她欣然一笑,转而又面露愁色道,“可如今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测,倘若最后不是程金枝在背后指使的,人不是她绑的,那我们也无计可施啊。” “锦儿,事在人为,这世上任何事都是可以改变的。”张氏轻抿红唇,眼波流转,“只要你让你爹认为是她做的,那就够了,这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其实根本就不重要。你爹派去王府监视的人,我早都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要是还想继续在程家待下去,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就必须得听我的。” 见程素锦认真地点着头,似乎很是赞同自己所言,张氏嘴角晕开一抹得意的笑容。 “况且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此事若单单只是玉引山庄所为,他们不是什么亲善之辈,这时候还不放人,必然是不会再放了。如果是程金枝干的,她那么恨我们程家,更不会放过这个打击程家的好机会。所以啊,只是可怜了你二妹和小弟,无论怎样,恐怕都逃不过这一劫了。” 张氏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脸上虽然挂着几分伤感之色,可眼中却笑意盈盈,看得让人周身都不由升起一阵寒意。 “毕竟我和二妹从小一起长大,要说以后见不着她了,我还真有些难过呢。”程素锦眼帘微垂,假声假气道,“唉,谁知道他们姐弟两个这么凑巧,竟一起落难。二娘这回一下子痛失一对儿女,怕是这年还没过,就要一病不起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怪不得我们狠心。谁让你那个大哥不争气,被小的那个抢去了风头和宠爱。否则我这个做娘的,也不用费心思去做这些损阴德的事。” 说起自己的儿子,张氏脸上的笑容渐淡,眉宇间生出一股凝重的忧虑。 她收敛神色,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原本紧闭的大门在一股轻缓的作用力下被徐徐推开。 而逐渐映入眼帘的,竟是程煊如霜雪般冰冷肃然的脸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昭然若揭 “煊…煊儿。” “大哥。” 见程煊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张氏和程素锦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突然遭人识破似的,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竟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着房门被完全推开,只见程煊披着一领鸦青色的貂绒斗篷,右拄着拐杖,左手撑着门框,平素洒脱不羁的脸庞冰冷如雪,眸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置信且痛心疾首的寒意。 若非自己今日亲耳所闻,他怎么也不愿意去相信,一直为他所尊敬和信任的生母,还有这个看起来柔美娇弱的妹妹,竟然会狠下心肠去迫害自己人,且眼不眨,心不跳,一切仿佛理所当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与罪恶。 而看见自己的阴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在程煊眼前,张氏吃惊之余,更觉心头袭来一股忧虑,让她在心底深处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能想象到,自己此刻在程煊心目中那个温柔贤惠的慈母形象,已经轰然倒塌。 “娘,方才秋华说您昨晚一夜没合眼,今天还一直在西厢房照顾我,我就想来式微居看看您。” 程煊神色漠然地说着,言辞间平静如水,不带一丝一毫的起伏,却听得张氏心头微颤。 “煊儿,你快点先进来吧。” 张氏抿紧唇角,和程素锦交换了一个眼色,忙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和她一同上前扶过腿脚不便的程煊,随后关紧了门窗。 “煊儿,你腿受伤了怎么还到处乱走,万一加重伤势可就不好了。那个秋华也真是的,怎么不看好你呢。” 张氏将程煊扶到卧榻上埋怨了几句,脸上的表情却很不自然。见程煊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却不说话,让她更觉无从解释,心中则已经把秋华骂了无数遍,怪她没有把人看住,这才好巧不巧地生出了这么个万分糟心的事端。 “不怪秋华,是我自己偷偷出来的。”程煊语气淡然地缓缓回了一句,默然半晌,突然惨然一笑,“确实,我不该来的......” “煊儿。”张氏心头一紧,即刻出口打断了他,神情苦涩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娘是有苦衷的。” 从小到大,她之所以事事在程煊面前守口如瓶,秘而不宣,不将其牵扯在内,不仅因为这个儿子不服管束,玩世不恭的个性,更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任何力争上游之心,这无疑跟自己望子成龙的殷切期盼背道而驰。 换句话说,在张氏眼中,生于这样的侯门大户,又作为程家的长子嫡孙,程煊实在太过安于现状,心慈手软。如果没有她在背后出谋划策,帮他扫清路障,程煊这一辈子都只会是个一事无成,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既无功名,也无利禄,甚至连子承父位的机会都被剥夺。 这对于一心想要居高临下的张氏来说,是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是啊大哥,有些事情是你误会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时程素锦也急忙插话道,“反正,反正娘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替你着想。” “我知道。”程煊僵硬地点着头,可眼中却并无信任之意。沉吟片刻,突然眸色深重地望着张氏,字句清晰道,“那陷害金枝和燕王府,也是为了我吗?” 一听到程煊这么说,张氏眉间一跳,第一反应竟是:这个倒霉儿子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 随后她才略显不悦地沉下一口气,冷着脸道:“那个丫头的事情和你无关,你不该过问的。” “是啊大哥,我知道你无论对谁都善意亲切,可这个程金枝一心想让我们程家家破人亡,我们若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以后被害的可就是我们了。” 听着程素锦理直气壮的话,程煊眉峰一动,收紧了两颊的肌肉,心中更觉凉透了大半。 “可由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她想害要我们。”他说到此处故作停顿,随后扫了一眼面前程素锦和张氏,黯然地垂下了眼眸,“倒是看到了自家人想害自家人。” “你......” 张氏闻言目光猛然一凛,和程素锦对视了一眼,只能勉强压下一口怒气苦口婆心道:“煊儿,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缺平庸之辈,也不缺那些被别人当作踏脚石的弱者。你不争不抢,不往上爬,就一定会被人死死地踩在脚底下,自取灭亡。总有一天,你会感激娘今日所作的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帮着一个随时都想处心积虑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敌人说话。” 张氏语气凌厉地说着,也没有去看程煊脸上是何种表情,心中隐隐对程金枝的憎恨又加深了几分。 她在这里苦心谋划着儿女的前程,亲生儿子却把她和程素锦当成心肠歹毒的恶人,还帮着程金枝来暗讽自己,这实在让张氏有些郁闷难平。 可她心知肚明,依照程煊的个性,再说下去,他们母子之间只会更加紧张。为了早些息事宁人,她便按耐住堵在胸口的怒气,调转脸色柔声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外头风大,你有伤在身,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来人,送大少爷回房休息。” 她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招呼进两名程府侍女,吩咐二人送程煊回西厢房。 程煊见状也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站起身来,被侍女扶着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门边时,他却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身来,凝视着身后容色寂然的张氏。 “娘,这人世间不是只有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的。” 程煊眼中浮动起一层浓烈的迷雾,语气虽然微弱,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是你把所有人想的太坏,所以将心比心罢了。” 语毕,他便转过身去迈开脚步,很快就隐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望着程煊远去的背影,张氏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重重地咬紧了牙关,细看之下,这阴沉冷峻的面容之中,竟夹杂着一丝凄凉之意。 沉默良久,这才猛然咽下一口气,朝着门外声色俱厉道。 “来人!给我在西厢房外好好守着大少爷,天亮之前,绝不许任何人进出!”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调虎离山 “什么?你说人质已经安然回府了?” 程金枝原本正在担心此次能否瞒天过海,让程家把自己当作救命恩人,如今一听沈钧来报说程秀凝和程煜已经平安还家,惊得她立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而高珩听闻此话,虽然没有程金枝和高勋那般反应激烈,可眉宇间却升起了一股狐疑的凝重之色。 “是,程府派来传话的人,确实是这么说的。” “玉引山庄不告知我们就擅自把人放了,这没道理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按常理出牌?” 程金枝疑惑不解地猜测着,扭头看向高珩,见他依旧不动声色,便拿起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臂,想要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你确定那个前来报信的,是程府的人?”高珩眸色微转,“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或许会有其他人趁虚而入,从中作梗。” “这属下倒是不敢确定。”沈钧轻拧眉角,沉吟片刻方继续道,“不过从他的衣着来看,确实是程府家仆的打扮,除此之外...属下倒也没发现没什么不妥之处。” “那个人此刻在哪儿?” “属下听他送完口信,便让他回去了。”沈钧说着忽然语带自责道,“是属下疏忽,理应让他亲自前来告知殿下才是,还请殿下恕罪。” “无碍,如果真有人处心积虑想要遇事生风,我们也是防不胜防。”高珩摆了摆手,若有所思道,“不过关于人质这件事,理应没有其他人会想到来燕王府混淆视听,我想他应该是程家派来的人没错。” “那殿下你的意思是,真的是玉引山庄私自放了人?” 程金枝双手环肩,抿起唇角,似乎也对此事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不,我总觉得事有蹊跷,玉引山庄没有任何理由就这样放人。” 高珩往前踱了几步,停下来微闭双眸,心中蓦然酝酿出了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让他隐隐预感到,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这漫长黑夜的某一处悄然张开,朝着自己和身边的人步步逼近。 “哎呀我们也别猜来猜去了,是或不是,直接派人去漱玉阁核实一番不就知道了。”这时候,高勋已经耐不住性子,一拍桌子站起了身,“如果人质真的不在了,也总得让玉引山庄那些人对咱们有个交代啊。” “去漱玉阁......” 高珩若有所思地吐出几个字,突然间眸色一深,抬眼看着身边的其他三人,不疾不徐道:“无论是谁,听到人质无端被放的第一反应,都会和六弟你一样,想要去察看他们是否安全吧?” 高珩目光凝滞,随即看向一旁沈钧:“沈钧你轻功高强,你现在去王府外头看看,这附近是否有什么身分不明的人正在此停驻?” “是。” 沈钧躬身领命,便立刻动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望着沈钧离去的方向,高勋努了努嘴显得有几分不解:“三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假设人质没有回程府,那你们说,程衍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高珩眸光锐利地扫过二人,心中却为自己的此番所言感到一阵忧虑。 如果一切真如他所猜测的这样,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即程衍定然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燕王府,所以才会出此招数进行试探。 而程金枝和高勋一听高珩此言,心中也立刻感知到了一二,两人互看了一眼,面色都不约而同变得有些凝重。 “你的意思是,这是个圈套,我二姐他们根本没有回府,那个老头子之所以这么做,是在故意试我们,想让我们露出马脚?” 程金枝前一秒还在一惊一乍,后一秒便立刻调转脸色,收紧了粉面的双颊。 “对,他和晋王殿下的想法一样,看准了我们会派人前去藏匿人质的地点核实,只要有人一走出燕王府,就可以一路尾随,所以你才让沈钧......” 她说到此处戛然而止,眉间荡过一抹忧色,垂下眼帘自责道:“是不是我今天在程府听他们提到漱玉阁时太过慌张,所以被他们察觉到了?” “别再去想了,你今天已经做的很好了。” 高珩双手扣在程金枝的肩上柔声说了一句,随即抬头正色道:“现在看来,我们之前所说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为了以防万一,假设王府外头现在真的有人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为今之计,便只有调虎离山。” “殿下。” 高珩刚说完,就见之前才刚刚离去的沈钧,已经急匆匆地持剑走来。 “如殿下所料,在王府斜前方那条巷口,确实发现了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在那里停驻,所对观察的方位正是咱们王府大门。而在后门的围墙边也发现了一个行为古怪之人,总共让属下觉得可疑的,当是这三人。” “沈钧你好厉害啊,你是飞在天上看的嘛?”程金枝做出小鸟展翅的动作,显出了赞叹的神情,“外面这时候黑漆漆的,这才一会儿功夫你全都调查清楚了。” “王妃说笑了,属下只是在屋瓦上登高临下看了几眼,不用花费什么时间和力气的。” 沈钧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就听高珩容色肃然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办事,他们想必认得你,就由你先行离开王府,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会再派一个人打扮成我的样子,乘坐我的马车朝另一个方向而去。那几个人看到我的马车,定然会紧跟而上,等到人全都已经撤走,最后我再出府,应当会安全许多。” “你也要出府?”程金枝闻言,凑过来语气古怪道,“这三更半夜的你要去哪儿啊?” “自然是漱玉阁。”高珩将手负在身后,没有看到程金枝脸上怪异的表情,“既然程衍已经怀疑到我们,与其派人再来回奔走,增加更多不定因素,不如我亲自去一趟了结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你要去漱玉阁?”程金枝闻言走到高珩面前急切道,“那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高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也累了一天了,还是留在府中好好休息吧。” “不要。” 程金枝不依不饶地扬起下巴,顿了片刻,这才不自然地抿了抿嘴,眼神还有几分闪烁。 “漱玉阁那个地方,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歌舞升平 彼时夜色正浓,朱雀街上华灯耀目,笙歌唱晚,香缨宝马,名士风流。随着一首清扬婉兮的《饮水词》穿城而过,长歌所到之处,绵延一地雪月风花。 高珩在乐声悠扬的漱玉阁前站住脚步,故作嫌弃地瞟了一眼身旁女扮男装,一身小厮打扮的程金枝,语气中带着几分之意。 “让你不要跟来,你偏要跟。” “干什么?这个地方又不是只有你们这些自以为懂风雅的男人可以来。” 程金枝双手叉腰哈出一口热气,没好气地瞪了回去,抬眼望着头顶上漱玉阁的金字招牌,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她虽然深知高珩素来性情孤高,为人冷漠,绝非是那种喜欢沾花惹草的招蜂引蝶之人。可一想到漱玉阁内皆是曲艺高绝,风姿绰约的绝色佳人,再去看高珩面如冠玉的英容,心头就蓦然升起了一股明显的危机感,让她怎么都难以安心让高珩独自前来。 “你之前说我的衣着打扮太显眼,那我现在穿成这个样子,你总没话说了吧?” 程金枝得意地扬起唇角,故作郑重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伸出手来朝高珩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燕王殿下您请吧。” 高珩无言以对地看着程金枝这副装模作样的态势,最后只能无奈一笑,迈步走了进去。 进得漱玉阁中,一阵绵邈的紫薇香夹杂着微醺的暖意扑面而来,教人顿时忘却了外头正是朔风凛凛的腊月寒冬。 眼前美人如玉,耳边鼓乐声响,一盏盏胭脂色的薄纱灯笼高悬于楼顶,绯色的光晕影影绰绰地笼罩着落座在乐池两旁的宾客,良宵美景,把酒言欢,余音绕梁之下,如醉如痴。 程金枝虽然之前与高勋曾来过一回,但有夜色衬托的漱玉阁与平日白天里的婉约雅致相比,更添了几分朦胧醉人的风韵,让她更觉自己这一趟确实来的很有必要。 “这个漱玉阁在京城这么有名,燕王殿下以前肯定也来过吧?” 程金枝望着四周狂放不羁的文人墨客和穿着贵气的世家子弟,怪声怪气地问了一句。 “不曾来过,这是头一次。”高珩淡淡地扫了四周一眼,微微蹙起了剑眉,“虽然名声在外,曲震八方,但终究是吵了些。” “二位贵客,这是要在厅中落座,还是楼上雅间?二人刚踏入门中,只见阁内一名负责接待迎宾的男侍者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咱们阁中的乐师慕容先生最近正新谱了一首曲子,一会儿正要由风铃姑娘给大家奏上一曲呢。” 这侍者刚想热情地续做介绍,却被高珩直截了当地打断道:“不必麻烦了,我是来找你们阁主的。” 一听眼前之人二话不说就要找他的主人,侍者眉间一跳,显然有些惊讶。 他粗略地打量了高珩几眼,心中暗暗猜测他并非身份寻常之人,正迟疑着,高珩便神情严肃地追加道:“烦请你告诉你们阁主,就说是燕王府的人有要事前来,请她务必出面。” “是,还请二位在楼上雅间稍候片刻,我就去请示我们阁主。” 听到燕王府三字,饶是这侍者并非玉引山庄之人,也立刻就明白了一二,当即就把高珩与程金枝带上了二楼的乐房,随后便匆匆离去。 房内布设雅致,干净如新,房间正中央的叠席上摆着一把材质浑厚,漆色光亮的古琴,应是平时在此处待客时,供乐师或艺人弹奏所用。 “话说,这漱玉阁阁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程金枝四处张望了几眼,好奇地上前在古琴前屈膝而坐,试着用手拨动了几下琴弦,琴身立时发出了几声单调且刺耳的弦音。 “是个女子,听说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 “女子?她竟然是个女的啊…”程金枝心里一咯噔,撇撇嘴嘟囔了一句,复又开口问道,“那…她长得怎么样?” “什么?” 高珩眉睫微动,诧异地看着她,显是不明白她为何会问出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 “没…没什么。” 程金枝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将双手置于古琴上,学做乐师的样子装腔作势地抬手拨弦,可弹奏出的声音却让她自己都不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毕竟她从小到大都在程府里风里来雨里去地奔波干活,连顿饱饭都难得吃着,哪有什么时间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去学习琴棋书画。 准确地来说,事实上她连琴都是今日头一回接触。 “这把琴不是这么弹的。” 高珩轻轻拧眉,在程金枝身后俯下身来,温热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骨骼分明的十指固定住她的双手,轻柔地摆动着她的手指。 程金枝心头一颤,微侧过头看着他,连呼吸都不禁变得急促了一些。 “食指放在这里,拇指按在这个地方,弹奏的时候起伏不宜过大……” 高珩认真地指导着,可程金枝早已无心去听。她怔怔地望着他如雕琢般精致的侧颜,脸上浮现出两团温热的红晕,不自觉地咽下了一口口水,一脸心驰神往的花痴之态。 “你在听吗?” 见程金枝整个人都无动于衷,高珩突然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之下,程金枝猛然一愣,连忙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了琴弦上,心却跳得愈发快了。 “在在在,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高珩眼波流转,抓住她的十指拨动琴弦,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小段音律,可出自高珩之手,听来却十分清灵悦耳。 “原来…你还懂音律啊。”程金枝莞尔一笑,眼中星芒闪烁,忽而又黯淡了下去,“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 “是我儿时母妃教的。” 高珩说着松开她的手,正想直起身来,却被程金枝拉住了衣袖的一角,朝他眨了眨眼睛。 “那你弹一段给我听,好不好?” “我已经许久没有碰过琴,技艺生疏,还是不要了。” “就一小段嘛,正好此处有琴。” 程金枝带着撒娇的口气摇了摇高珩的手臂,脸上满是期许。见他眼中神色动摇,兴奋地扬起了嘴角。 “是啊,今日若能听燕王殿下弹奏一曲,也是我漱玉阁的荣幸。” 然而就这时,一个柔婉动听的声音从前方飘然而至,随着一阵轻柔脚步声的临近,只见一位娉婷袅娜的女子正朝着二人款款走来,紫衫加身,罗裙委地,一颦一笑之间,皆是万种风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笑里藏刀 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画,仪态万千,眉宇间气质端凝,毫不娇弱,透着一股成熟睿智的迷人风韵。 此人正是漱玉阁阁主徐如烟,亦是玉引山庄中为数不多的女性。 由于她出众的容貌和出色的能力,纵然只是一介女流,在江湖上也能占得一席之地,爱慕的异性更是络绎不绝,其中也包括玉引山庄的少庄主南卿。 然而沉浮江湖多年,她始终不为任何风物所动,纵使已快步入而立之岁,却依旧独身一人,让许多追随者都为之慨叹惋惜。 眼前的徐如烟笑意柔婉,那双妩媚动人的凤眼落在高珩身上,停驻片刻,嫣如丹果的绛唇浅浅一抿,敛衽为礼。 “如烟不知燕王殿下深夜到访,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徐阁主不必多礼。” 高珩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依旧恬淡如水,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并没有因为面前是个玉貌花容的大美人而显出丝毫的热情之态。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程金枝已经默默更换了好几个表情,从惊讶到好奇再到打量,全然一副小孩子初次看花鼓戏的新鲜模样。 “难怪这漱玉阁到处都是好看的姑娘,原来连这个主事的阁主都这么美。唉,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若在底下弹琴唱曲的全是脂粉厚重的三姑六婆,那这间漱玉阁估计早就关门歇菜了。” 正这样感慨地想着,见徐如烟的眼神转向了自己,程金枝忙强作镇定地收紧了脸庞,想要示以微笑,却僵硬着嘴角怎么都笑不出来。 “恕如烟无礼,若我没有猜错,殿下身边这位公子明眸皓齿,玉骨冰肌,应当是个姑娘家吧?” 高珩闻言眸色微转,似乎并不惊讶,淡然笑道:“徐阁主何以见得?” 还未等程金枝诧异于自己是何处掩饰得不足,徐如烟便笑吟吟地继续说道:“殿下深夜出府,不带仆从,却带着一个男扮女装的姑娘,想必这位姑娘多半就是殿下所宠爱的燕王妃了。” “徐阁主果然厉害,这才片刻就被你看出了端倪。” 程金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瞄了瞄自己的衣着,心中却顿觉有些尴尬。 “王妃见笑了。” 徐如烟闻言轻轻地躬了躬身子,发髻上那支簪花步摇琳琅作响。 “只是身在这漱玉阁中,每天都需与形形色色之人打交道,各种人见得多了,眼神自然也就敏锐了许多。” “既然徐阁主心思如此玲珑,想来心中一清二楚,本王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高珩目光略转犀利,却并没有先行询问关于人质如今的下落。 一来,他并不相信程家之前派人前来传报的消息内容属实,二来,他也不想让徐如烟知道,自己此刻其实正受着另一方势力的牵制。 换句话说,若是让玉引山庄得知程衍此刻有意将怀疑的矛头对准自己,这对这段本就存在风险的合作关系不仅没有益处,还有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与猜忌。 “如烟自然知道。”徐如烟谨慎地侧目朝外看了一眼,见外头并无异动,这才缓缓道,“只是顾少主至今仍然身陷囹圄,没能全很而退,事情似乎和我们之前所预料的,有些出入。” 高珩一听徐如烟此言,便知她心中另有心思,但到底是番怎样的谋算,他一时之间还不能看透。 不过从一开始,他就已然明了,无论是玉引山庄,还是面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女人,都并非能够轻易应付的泛泛之辈。 但好在他们毕竟是江湖中人,拉帮结派,论剑比武,尚能独霸一方,可若是想要与当朝太子和权臣抗衡,将顾寒清与顾家拖出水深火热的危局,终究要倚杖皇亲国戚的权威。 光是这一点,他们即使存有异心,也不得出于利益的考虑,而对自己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今天在京城中发生的事,想必徐阁主也早已有所耳闻。” 高珩向前迈近一步,声音虽然低缓,听来却十分沉稳有力。 “顾少主此刻虽然身在屠灵司中,但至少已经暂时脱离险境,同时也保住了顾家的安危。今日顾家若是一朝倾覆,玉引山庄多少都会收到波及,此番能够相安无事,已经是个相对让人能够得以喘息的结果,不是吗?” “这确实不是个最坏的结果。”徐如烟纤长的眼睫上下摆动,随即突然停滞不动,从眼底投射出一道妩媚而锐利的光芒。 “但...也不是最好的。” “最好和最坏,时局所致,不是你我说了算的。”高珩淡定地避开她直射而来的目光,不疾不徐道,“很多时候,既然得不到最好的结果,只要不是最坏的,就应该心存感激。做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高珩脸上清冷似雪,嘴边浅笑如冰,见徐如烟动了动红唇却不说话,便继续道:“人质留着已经没有用处。靖国公的人马也不是没有来过此处搜寻。贵地看似隐蔽,却也不是个万全之地,程衍的这对儿女若是再滞留下去,于你于我,终究是个隐患。” “所以...燕王殿下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放人?” 徐如烟轻仰下巴,说到最后的四个字,眼睛紧紧地盯住了高珩。那双满含风情的凤目秋波盈盈,千回百转,伴随着唇角有意无意地微微上扬,看得程金枝在一旁愤然地咬着牙关,忍不住走上前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不然徐阁主认为,殿下与我深夜来此,是为了赏风弄月,饮酒听曲吗?” 程金枝脸上虽挂着客气的笑容,可语气间却显得有些冷硬。 在她看来,徐如烟虽然生得貌美,可举手投足之间却隐隐透着一丝风尘与世故之意,让她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心头不适。 但她不知道,这种不适之感,其实并非来自徐如烟,而是因为身旁的高珩。 若徐如烟此刻笑靥相对之人是晋王高勋,抑或是其他陌生的男人,她定然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燕王妃稍安勿躁,如烟并无此意。” 徐如烟依旧面带笑容,慢慢将目光移回,随即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四周,待再次看向二人时,眼中笑意更甚。 “其实,二位口中所说的人质,此刻就在这间乐房之中。”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觅迹寻踪 “什么?你说人藏在这间屋子里?” 听闻徐如烟的话,程金枝不由眸色一深,收紧眉宇,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这间乐房本就不大,目力所到之处,从悬挂于墙壁上的山水字画,到面前这扇卧梅蜀锦屏风,以及屏风之后的朱漆立柜与各类琐碎的摆件,所有陈设和装饰均可一目了然。 毕竟这里若是藏着两个大活人,即便自己神经大条些没能发现,直觉敏锐的高珩也早该所察觉,不可能要等到徐如烟提醒,也没能预测出人质藏在何处。 但与此同时,望着高珩神色迷离的眸子,再联想到高勋之前所提到的密室,她很快便心中明了,这间看似普通的房间,实则别有洞天。 “徐阁主这么说,是不打算直言相告,而是让本王自己找了?” 高珩锐利的眸子缓缓扫过身旁的一事一物,尔后收回目光,神情肃然地注视着徐如烟。 “都说燕王殿下才智超群,心思缜密,如烟斗胆,还想请殿下小试牛刀。” 徐如烟以手掩面,娇媚一笑,随即看向正在暗暗观察的程金枝。 “燕王妃也可以从旁协助。这方寸之隅,个中事物皆一目了然,若是你们夫妻合力,定能很快就寻出端倪。” “徐阁主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程金枝微挑唇角,从容地迎上徐如烟似笑非笑的眼眸,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可从她的眼眶深处,分明看出了一丝狡黠之意。 “燕王妃对如烟,是否有什么误会?” “没有没有,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还请徐阁主不要介意。” 程金枝敷衍一笑,深知徐如烟有意为难,心底蓦然升起一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被动和压迫感,让她不自觉地朝高珩靠近了一些,手上抓紧了袖口。 “早就听闻玉引山庄人才济济,对奇门遁甲等机巧之术也是运用自如,难怪白天里,程府的人马将此处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如愿将人找到。”高珩眼泛寒光,突然眸色一凛,“只是本王对这一块鲜少涉猎,若是有幸能够寻到些许踪迹,还望徐阁主能够将人质安然交出,本王自有安排。” “那是自然。” 徐如烟微微颔首,自觉地退到了门边,一副成竹在胸的自得之态,似乎很有把握自己设在此处的机关,不会被高珩和程金枝所看破。 “你可一定找出机关。”程金枝见徐如烟同自己有些距离,便凑近高珩低声道,“那个女人总给我一种,我们要是找不到人,就要把我们给轰走的感觉。” “你觉得,我会给她机会这么做吗?”高珩淡定自若地说着,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神色,“四处找找吧,就像岑长司说的,只要人在此处停驻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说完还故作认真地追加了一句:“再者,你和你二姐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或许心有灵犀也说不定。” “谁要和她心有灵犀啊,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程金枝略显不悦地斜了他一眼,但出于有外人在,还是立即就恢复了一个王妃该有的端庄持重之态,随后面露感慨地心中默念道:“唉,要是有小宝在就好了,他的鼻子那么灵,肯定什么都能找到。” 在短暂的慨叹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开始在屋子里走动起来。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程金枝也会抬头望天,埋怨自己太过心慈手软。明明程家曾经待她和生母如此刻薄寡义,罔顾生死,多番迫害,还在暗处对付高珩,诬陷顾寒清,如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以泄心头之恨,她却不加以利用,反而一心帮着去救人,这确实让人觉得心中憋闷。 但转念一想,在她的内心深处,所谓的报仇雪恨并不是将所有怨恨之人就这么狠下心肠,一股脑地赶尽杀绝,而是要以更高的姿态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被狠狠压制,无从反击的同时,只能低声下气地俯首称臣,永远也不能欺侮伤害她分毫。 就这么想着,程金枝已经将大半间屋子的陈设仔仔细细地倒腾了一遍,就连立柜上用来装饰的彩绘琉璃瓶和放在桌几上的茶碗都拿起落下了好几回,可始终没能寻到任何可以启动暗道或是密室的机关。 当然,仅是这样的小小挫败又岂会让程金枝轻易打起退堂鼓,她也不管高珩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屏风旁观察些什么,自顾自撩起袖子把每扇墙壁都给认真地敲了一遍。 可是在认真地敲完一圈之后,让她心情沉重的是,这屋子里的每一扇墙壁都是由货真价实的石灰和砖块砌成,根本没有一扇敲下去让她有空心的感觉,或者说,与其他两面墙发出的声响有所不同。 “怎么可能?如果这里真的有间密室,那必然有面墙是空的,否则怎么能将另外一个房间给填充进去?” 程金枝虽然对什么机巧之术一无所知,可这空间上的常识,她还是略懂一二。 “所谓密室或是密道,不一定非要开在墙上。” 高珩闻言转过身来走向程金枝,眼角的余光掠过不远处亭亭而立的徐如烟,见她脸上稍显异色,眼中的光芒更加坚定了一寸。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程金枝见高珩眼中灵光闪动,正凝目注视着悬挂于对面主墙正中的一幅彩墨山水画,便顺着他的视线朝这幅画作望去。 这似乎是一幅描绘临江春色的画卷,卷轴落款处并无作者署名与镌印,而是用娟秀的行楷题着一句诗。 春水横江东流去,倦夜飞花月更明。 正当程金枝歪着头,咬着唇瓣,开始猜测这幅画中有何端倪时,只见高珩突然收回视线,掀起衣摆在古琴前坐了下来。 “金枝,你刚才不是说,想听我弹奏一曲吗? “诶?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 程金枝话说一半,望着高珩精芒微闪的眸子,忽而像是意识到什么,侧目去看立在门边的徐如烟。却见她容色虽然平静如初,但那原本带着盈盈笑意的凤眼中,不知何时已经笑意全无。 第一百二十章 余音绕梁 “好啊,那我好好听着。” 见徐如烟的面部表情已经悄然发生变化,程金枝猜测到高珩多半已经找对了方位,而且操纵机关的症结所在,多半就在自己面前这架古琴上。 她虽然肉眼看不出这架古琴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但见高珩已经端坐在琴前,便满脸期待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一副的“谁也别来打扰我们”的生人勿近之态。 而徐如烟合手立在门边,望着不远处琴瑟和鸣的二人,眸子里却恍然升起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失落,但很快,又被一抹朦胧阴沉的黑雾所笼罩。 望着程金枝期许的面容,高珩轻舒眉角,将修长的十指覆在琴面上,薄唇轻抿,眸色一深,抬手拨动起了琴弦。 音韵初启,仿佛一湾春水渡江来,清丽澄澈,明朗开阔。曲到中篇,又似一轮皎月望潮而升,皱碧叠纹,一泻千里。飘飘似伴月合云,琅琅如玉珠落盘,曲中映画,画中有诗,让人心驰神往,如临幻境。 然而,就在起承转合的*之时,随着一声沉闷的摩擦声突然响起,高珩剑眉峰一聚,只闻琴台周围的这圈叠席陆续发出了一阵细密的震动。紧接着,就在离二人一片席面之隔的地面竟然开始缓慢移动,三秒之后,赫然出现了一条狭长的通道。 前一刻,程金枝还坐在高珩身边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乐曲的幻境之中,此时已经被这动静吓得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惊得有些目瞪口呆。 “这密道竟然开在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怔怔地望着面前这道忽然从地板上劈出的口子,才发现原来在这片叠席之下藏着两面会移动的木板,只是其色泽和材质与周围的地板无异,加之上头又有席子覆盖,因此平日里根本不会被人察觉。 若不是高珩借抚琴之举触到了机关,程金枝怎么都想不到,脚下这片再寻常不过的木质地板,竟会暗藏玄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好一首《春江花月夜》,真是洋洋流畅,尽致淋漓,让如烟听来只觉似真似幻,心神如洗。” 徐如烟轻拊手掌,朝着高珩款款走来,凝视片刻,眼中阴霾尽散,唇角漾开一抹赞赏的笑容。 “真没想到,我玉引山庄精心设计的机关,竟然如此轻易就被燕王殿下给识破了。” 她说着朝着墙壁上的画轴轻抬下巴,故作遗憾道:“难道…是因为墙上这幅画?” “此画只是一部分。”高珩振衣而起,看着眼前的画作面容沉寂,“春水横江东流去,倦夜飞花月更明,确实有影射《春江花月夜》这首曲子,但最初引起我注意的不是这幅画,而是密道接缝处这两面席子。” 徐如烟闻言眸色微闪:“哦?这席子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这间屋子,纵观四周皆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就连每一寸地板也是光洁如新,可唯独在这两片席子的边缘却磨损得比较严重。而且我之前还发现,在两片叠席的缝隙中夹杂着一些类似于木屑的东西,似乎这个地方曾经放着什么东西,又或者,这部分的席子经常被人移动,所以才会来不及时刻去打扫这些遗落下的竹席碎痕。” 高珩神情清肃地说着,忽而瞥见身旁的程金枝正在朝自己眨着眼睛,手上还做出了无声的鼓掌喝彩之态,惹得他不禁轻抿唇角,隐隐想要发笑。 “燕王殿下果然见微知著,明察秋毫,原来究其因果,倒是我们的疏忽。” 徐如烟明眸流盼,视线落在高珩身上,恍然凝注,久久未曾移开,直到听高珩再次开口,她才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而这一切,都被站在斜对角的程金枝给尽收眼底。 她皱起眉头注视着神情古怪的徐如烟,再去看容色清冷的高珩,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不适之感。 准确地来说,是一股酸溜溜的醋味。 “不过,倘若用来触动机关的曲子,不是这首让人耳熟能详的《春江花月夜》,而是其他的遗世古曲,或许我也没有办法开启这条密道。” 高珩话音刚落,就见徐如烟突然神色黯淡地垂下眼帘,虽然她竭力隐藏,但眼角还是溢出了几许伤感之色,连语气也变得轻如羽翼,仿佛飘在空中一般。 “因为这首曲子,是设下这道机关的人最为喜爱的。” 但仅片刻,她便调转脸色,恢复了平常的和颜巧笑之色,眸中柔光漫溯。 “不过此曲曲意绵长,若是尽数演奏,未免太费时间,所以只能取其中起承转合的那一段的音律作为启动机关的要诀,不然,如烟还真想听殿下能够奏完此曲,想来定能在心中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了。” 即使徐如烟言辞间满是柔情,可高珩的态度还是犹如蜻蜓点水,不疾不徐道:“漱玉阁多的是精通音律的大家,本王只不过是个技艺浅显的门外汉,实在受不住徐阁主如此谬赞。” 这时,程金枝也压下心头的酸味,牵强一笑:“殿下说的对,徐阁主这漱玉阁的曲子素来远近驰名,阁主无论想听什么,这儿的乐师都能信手拈来,徐阁主的耳边,想必时时也都能余音不绝,绕梁三日。” “话虽如此,可惜知音难觅,曲高和寡,每一首曲子,出自不同的人之手,自然给人的感觉也是大不相同。”徐如烟盈盈侧身,注视着程金枝秀眉微挑,“不知王妃是否也喜欢音律,若是略懂一二,想必多少也会有此共鸣。” “哼,她这分明是在嘲笑我不懂音律。” 程金枝扁了扁嘴,僵着脸正想反驳,却见高珩突然抓住她的手,上前一步,目光微凝。 “徐阁主说的对,可在本王眼中,王妃就是本王的知音,她喜欢,那便足够了。” 听着高珩略带宠溺的话语,程金枝心头一热,之前积压起的那些气闷之感顿时烟消云散,让她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燕王殿下宠妻如此,还真是羡煞旁人。” 徐如烟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收紧了妆容精致的两颊,眸中却漫过一阵阴郁的瘴气。 高珩与程金枝对视了一眼,三人默然不语之际,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脚边光线昏暗的密道入口。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另藏玄机 由于这条密道所在的这间屋子面积本就不大,因此密道长度和宽度都只能容一人通过。 程金枝矮下身子探头朝内望了一眼,只见有一条石阶砌成的楼梯一直往下顺延,但由于内里走道幽深,光线昏暗,并不能直接看到密道之内的全部构造。 但光是这样,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机关的程金枝来说,光是这么看着,就已经让她磨肩擦掌,跃跃欲试,像是要深入虎穴龙潭冒险似的,一脸整装待发的斗志昂扬之态。 然而她虽然情绪振奋,却始终都躲在高珩身后不敢冲在前头,毕竟万一下面要真有什么豺狼虎豹,她这么不由分说地一头栽下去,岂不是必挂无疑? “那就劳烦徐阁主为我们带路了。” 程金枝扭过头笑吟吟地看向徐如烟,迅速直起身子让开一条路,顺便把高珩也拉到了一边。 “你还是不要下去了,这里是玉引山庄的地盘,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万一我在下面有所闪失,你也好尽快离开。” 就在程金枝满怀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时,高珩突然低声在她耳畔神面色肃然地道出了这样一番话,听得她心中一紧,立刻板起脸不乐意道:“我不要,我是这么贪生怕死的人嘛?再说了,这下面昏暗阴森,看着怪瘆人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程金枝说到此处,刻意扭头瞟了徐如烟一眼,语气却变得有些含糊其辞。 “况且身旁还有这个女人,我更不放心。” “是吗?”高珩微一挑眉,前倾身子,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真的只是因为担心我,还是出于新鲜感,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我主要还是担心你嘛。” 程金枝被高珩戳中心事,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别扭:“再说了,万一发生点什么,我们互相也有个照应啊。虽然我知道,我通常是给你添麻烦的那一个。” “你知道就好。” 高珩故作不满地嗔了一句,眼中却并无责怪之意,见程金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就不再强加阻拦。 不过他心知肚明,江湖与朝堂一样险恶,无论是面对整个玉引山庄,还仅仅只是站在眼前的徐如烟,都需时刻保持戒备与警惕,不可掉以轻心。 而一旁的徐如烟见二人窃窃私语,踌躇不前,深知他们对这条密道是否安全心存顾虑,于是便率先踏入密道入口,随即侧过身来笑意晏晏。 “燕王殿下是否在担心这密道中会设有什么埋伏,或是,藏着什么危险?” 高珩闻言眼角轻抬:“本王有这样的顾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徐如烟望着高珩深不见底的眸子,凝视片刻,缓缓欠身施礼道:“还请殿下和王妃放心,我们玉引山庄之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知恩图报。顾少主是殿下的朋友,此次全靠殿下,才能让顾家免遭劫难,少主的安危往后还要倚仗殿下,我们又岂敢对殿下不敬?” 徐如烟说得不紧不慢,言辞恳切,简明清晰地点出了这段合作关系中双方所处的位置。待她再次抬头迎上高珩的目光时,眼中已然多了一分试探之意。 “徐阁主言重了,那就烦请阁主带路吧。” 高珩淡然地掠过徐如烟别有用意的眸子,看着脚下的密道入口,礼貌性地朝她抬了抬手。 徐如烟见状便也不再多言,转身提起裙角,带头从密道入口的楼梯缓缓步下。 “跟紧我。” 高珩说着也抓住程金枝的手,牵着她一前一后地顺延而下。 这条楼梯是由土石砌成,因为空间局促所以高度有限,很快就能尽数走完。等到所有人都已经到达密道底部,徐如烟便转动楼梯旁边的兽首机关,头上的两扇地板又自动合了起来,看不出有丝毫破绽。 随着房间内的最后一道光线被地板隔断,整条密道陷入了一片昏黄的光照之中。 程金枝放眼望去,只见这条密道的设计并非直通到底,而是在正对密道入口的灰墙边设有一处转角,但转角处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站在她此刻的位置,并不能窥见一二。 “看来,这条密道占用了你们漱玉阁不小的面积,难怪刚进漱玉阁时,总让我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之感。” 高珩四处张望了几眼,锐利的眸子一寸一寸地扫过每个角落,在确认附近没有异常之后,这才略略松弛了眉尖。 “看来,燕王殿下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徐如烟眼波流转,停下了逶迤前行的罗裙。 “漱玉阁的穹顶本来就高,按理来说,既然只有二楼,应该不需要将楼层建得高出地面太多才对,否则难免会显得不太协调。可现在看来,原来是需要为此处留出空间,所以才不得不将层高上移,好腾出地方建这条密道。”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慧眼。若靖国公府派来的那些人能及殿下一半才智,这人质恐怕也早就藏不住了。” 看着徐如烟一脸赞赏有加的神情,程金枝撇撇嘴,假意环顾四周疑惑道:“说到人质,徐阁主把人质藏在哪儿了?” “二位请跟我来。” 徐如烟收敛神色,转身朝前方走去,三人走到刚拐角处,一扇与人齐高的拱形石门便出现在眼前。 “这里竟然还有一扇门,这个玉引山庄做事还真是够隐蔽的。” 程金枝暗暗想着,就见徐如烟从怀里掏出一颗漆黑光润的圆珠放入石门边的凹槽处,随着机关下沉的声音连动数下,石门方被缓缓开启。 与此同时,程金枝也急忙随着高珩退到了一边,心跳不免也加快了许多,生怕门内会奔出什么妖魔鬼怪或是无常夜叉,要请她去地府打牌喝茶。 所幸,一切都只是她的胡思乱想而已。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面积不大,装饰简朴的石室,里面陈设着日常所需的脚凳桌椅,石壁上点有几盏昏黄的油灯。 而已经失踪一天一夜的程秀凝和程煜,此刻正被绑着手脚,倚墙睡得不省人事,似乎对周围的所有动静都一无所知。 “是我二姐和那个胖小子!” 程金枝眸子一闪,刚想激动地冲上前去察看二人的安危,余光乍现之间,才发现在这石室的角落里,原来还悄无声息地站着另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反客为主 “我的妈呀,这位兄台你是人是鬼?” 这间石室开在地下,本就显得有些阴森可怖,如今忽然瞥见角落里还一动不动地站着个人,纵然是平时胆子挺大的程金枝,也不禁捂着胸口大吃一惊,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小兄弟不用怕,我是人,不是鬼。” 随着一声稳健低沉的声音传入耳膜,只见眼前之人是个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身形削瘦,眉目疏朗,一袭绀青长衫显得风尘仆仆,似乎经历过长久的奔波,眼角虽流露着几丝疲惫之色,但隐隐可见其眼眸深处的闪动的厉芒。 在看到高珩等人进入石室之后,他先是如同惊弓之鸟般猛然从脚凳上站起,显然颇感惊讶和意外。可待眼中的惊恐之色疾闪而过后,他眼珠一转,又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之态,杵在原地不动声色,直到程金枝发现其存在,这才开口接话。 “徐阁主突然带人前来,怎么也没知会一声,这二位是?” 男子躬着身子,故作客气地说着,探寻的目光落在高珩与程金枝身上,正暗暗揣测着二人的身份。尤其是当他的视线接触到高珩时,眸色渐深之际,似乎已经猜测到了一二。 “这位是燕王殿下,至于这位你口中的小兄弟,其实是乔装改扮的燕王妃。” 徐如烟神色平和,转而面向高珩介绍道:“殿下,这位是……” “燕王殿下,在下叶斐,是这条密道的守门人,奉命在此处看管人质,方才了冒犯了燕王妃,实在失敬。” 还未等徐如烟说出他的身份和名讳,这个叫叶斐的男人却抢先一步躬身施礼,向高珩介绍起了自己,好像并不想让他人介入其中。 而一旁的徐如烟显然对叶斐突兀的行为感到了几分诧异,虽然没有多言,但还是微微地蹙了蹙秀眉,眼中闪现着几分古怪之色。 “无碍。” 高珩眉睫轻动,眼中的疑虑稍纵即逝,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倚在墙边的程秀凝和程煜身上。 既然这二人如今安然无恙地身在此处,也就已经能够确定,程府之前派人前来假称人质已经还家之事,根本就是程衍蓄意编造的谎言,加之还刻意派人守在燕王府外,目的已然是为了设下圈套,等着自己落入陷阱之中。 想到此处,高珩与程金枝不禁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心中顿生侥幸之感。 “这两个人质没事吧?” “回殿下,一切安好。”叶斐看了一眼昏睡的二人正色道,“只是这一大一小都闹腾得很,因此给喂了点迷药才能安睡至今,否则还真不好收拾。” “迷药啊……” 程金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凑近了正睡得不省人事的程秀凝。 “果然安静的很,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这个女人这么安静过。” 程金枝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又何曾不知道这些人的初衷,还是因为担心这条深藏的密道会被程秀凝和程煊发现,万一泄漏出去,恐怕会带来难以预料的麻烦,所以才以迷药致人晕厥。 毕竟这样一来,即使人质最终得救还家,脑海中也没有关于这块地方的任何记忆。 想罢,在确认眼前这对姐弟没有意识,能够任人摆布之后,程金枝坏坏一笑,将手伸向了二人嫩白的脸蛋,随后就是摩拳擦掌地一通蹂躏,眼中满是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意。 而一旁的徐如烟和叶斐看着程金枝这番左右开弓的架势,都不由自主地抬手覆上了脸颊,仿佛感同身受似的,唯恐自己的脸也遭到这样无情的“摧残。” “咳咳……” 眼见程金枝旁若无人地玩上了瘾,高珩忙假意咳嗽了两声以示提醒,这才让她犹未尽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呃...这个迷药果然厉害,趁他们药性还没过,我们赶紧说正事吧。” 程金枝略显别扭地站起身来,敲了敲蹲得有些发麻的腿,徐如烟见状也走上来接口道:“燕王殿下,既然已经见到人质,不知道接下来,殿下准备如何安置?” “自然是放人。”高珩轻抬下巴,眸色一深,“当初本王请贵山庄相助时就曾商议好,我们只是借靖国公的这对儿女一用,待风波平息,便会让其安然还家。经过今日之事,太子想必也会有所收敛,顾少主和顾家也可暂时平安,为避免夜长梦多,这两个人不能再留在漱玉阁了。” 他说到此处,神情略转严峻:“况且,程家此刻对燕王府已经产生怀疑,否则本王也不用深夜亲自到此。” “哦?”徐如烟闻言眉间掠过一丝讶异,“我们两方行事都如此谨慎隐秘,照理说不该有所纰漏,被人察觉才是。”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像这条密道,看似深藏不露,却并非无坚不摧,无迹可寻。” 高珩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石门外幽长的过道,把之前在程金枝和高勋面前所提及的的计划向徐如烟复述了一遍。 即先放人,再追杀,后相救。 本来在玉引山庄的人面前,他并不想实行此计,免得让他们心中猜忌,觉得自己私心过重。但在透露过程府对此事产生怀疑的风声后,加之他此次又是亲自前来,他们多半会认为高珩是为了消除程衍对燕王府的疑虑,所以才出此下策,而不会想到他实则是想要假意拉拢程衍。 而徐如烟在听完高珩的计策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为难之色,先是默默沉思了片刻,方才笑道:“殿下这招,还真有些欲擒故纵的意思。” 高珩淡淡一哂:“只是这样一来,就让贵山庄成了恶人,反倒让燕王府行了善事了。” “我们玉引山庄倒不在乎担这恶人的名声。”徐如烟微一拂袖,“当年山庄遭逢大劫,全靠顾家先祖雪中送炭,慷慨相救,才得以化解危机。今日顾家有难,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有少主和顾家能够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玉引山庄果然江湖豪气,侠肝义胆。” 高珩眸色平和地说着,目光却瞥见身旁的程金枝正好奇地伸长脖子,对着石室内外四下打量,随即一本正经地回过头来看着他,神神秘秘地朝自己挤了挤眼。 “说了半天,殿下你就不想知道,这条密道的另一头,到底通向哪儿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别有洞天(求首订嘤) 听到程金枝突然提到密道的出口,徐如烟和叶斐均是一愣,眼中虽然同时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乍看之下,这种惊讶却又不尽相同。 如果说徐如烟流露出的更多是担忧和顾虑,那叶斐所表现出的,则像是对某种事物的惊叹和怀疑。 当然,这种极其细微的表情都只在一瞬之间,很快就在二人脸上不觅踪影。 “门外这条过道直通此间石室,除了我们方才下来的入口之外,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出路的样子,为何燕王妃会认为,这条密道还有其他出口?” 徐如烟眼波流转,缓步抽身挡在了程金枝面前。 “因为墙上的这些蜘蛛网啊。” 程金枝秀眉一挑,抬手指了指顶上墙角处所织起的素蟫灰丝。 “你们看,除去这扇石门之外,这里一共有三面墙,其中两面的墙角上都结着大摞的蜘蛛网,可唯独这面墙的墙角却如此干净,这未免有些奇怪吧?” 见众人将目光上移到了自己所指的位置,她便继续解释道:“所以我猜测多半是因为这面墙经常移动,时常叨扰蜘蛛大爷做窝,所以才让它不敢在这块儿地方安家。而且,这面墙上的蜡烛也烧得比其他两盏烛台要快很多,反正怎么看,这面墙都怪怪的。” 程金枝歪过头看着被徐如烟挡住的石墙,再回过神时,发现她移开娇躯,嘴角虽然含着笑意,脸上却透着几分阴郁之色。 “燕王妃还真是心思细腻,没想到从这再平常不过的蜘蛛网中,都能看出端倪。” “没什么,只是我小时候被关柴房时,不用干活就只能望着房梁上的蜘蛛……” 然而正当程金枝没有意识地脱口而出时,高珩却突然打断她的话,伸手轻拉她的袖口以示提醒。 毕竟当着外人的面,程金枝怎么说也是个出身侯门的大家闺秀,这口口声声左一个关柴房,右一个要干活,实在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谁让你小时候这么淘气,逼得程夫人只能把你关到柴房里吓唬吓唬你。” “哦,对对,是挺淘气的。” 程金枝僵着身子尴尬一笑,不情愿地顺应着高珩的话,心里却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蓦然间涌起一阵苦涩。 那些娇生惯养的兄弟姐妹在家作威作福,即便是四处闯祸,把屋顶掀翻,也不会受到什么过重的责罚。而同样身为程家子女,自己每天缺衣少食,辛苦劳作,却动辄就要被挨打挨骂,禁闭受罚,在这种残忍且天壤之别的差距下,一晃就是十多年的光景,虽然此刻已经逃出升天,但每每想起,还是让程金枝觉得心中怨恨,感叹人情凉薄。 见面前的三人眼神各异,都在等着自己答疑解惑,徐如烟眼睫连动两下似在做着权衡,微微沉下一口气后,将手覆上了冰冷的墙面。 “燕王妃料的没错,这墙后头确实还有些空间。” 徐如烟的视线停驻在墙面上,语气却显得有些许冷硬。 “不过这密道修建之初,本是为了存放粮食和酒,外加收留一些江湖义士所用,当年修到此处时,不巧发生了一点意外,就没有再继续修缮,因此这扇门后头就变成了一间储藏室,并无出口与外头连通,久而久之,也就不再重新动工了。” “那这间真是天底下最隐秘的储藏室了。” 程金枝故作感叹地调侃了一句,显然对徐如烟的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当然,不仅是程金枝,高珩清冷的眸子里也并无信任之意。 只是大家都心中有数,既然作为漱玉阁主人的徐如烟已经矢口否认,其态度已然是不想让外人涉足于墙后这片未知的领域,倘若此时执意揭穿,难免让大家尴尬,还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倒不如息事宁人,先将人质之事顺利解决。 然而,让二人奇怪的是,一旁自称是在此地看守的叶斐,竟然也露出了同样狐疑的表情。 “叶大哥不是玉引山庄的人吗?怎么好像对这墙后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似的?” 程金枝见叶斐也神色异常地盯着这面石墙,忍不住出言询问,而被程金枝这么一问,他眸子一紧,骤然调转脸色,转过头来笑着解释道:“哦,在下也是这段日子刚被少庄主派到京城来帮忙,所以徐阁主很多事情还尚未交代,让燕王妃见笑了。” 他话音刚落,刻意朝徐如烟看了两眼,就见徐如烟两颊渐紧,脸色不自然地敷衍接口道:“是啊,反正这墙后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是这样啊……” 程金枝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轻咬下唇,心中则在暗自做着揣测。 “看来这扇墙后藏着玉引山庄的高层机密,这个叫叶斐的恐怕还不够格参与其中,今日被我这么一撬,估计这位徐阁主是不会再派他留守此地了。” 想罢她便有些自责地抿了抿嘴,转而迎上了徐如烟目光沉沉的眸子。 “所以这么一来,我们稍后还要再原路返回?” 见徐如烟点头称是,她又紧张地看向了斜倚在墙边的程家姐弟:“那人质呢?人质你们也打算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从大门口运出去?” “已经快到亥时了。”徐如烟抬起眼帘,不紧不慢道,“再过些时候,漱玉阁也要闭门谢客,到时朱雀街各处也都会熄灯闭户,当初我们怎么把这二人送进来,现在就能怎么把他们送出去,请殿下和王妃不用担心。” “好,那一切就有劳徐阁主了。” 高珩颔首致谢,程金枝也就不再多言。 眼见事情都已经协商完毕,她四处走动了几步,不自觉地将双手环上了的肩膀。 之前初来乍到,觉得新鲜好奇,她倒不曾感到寒意袭人。可如今时间一长,只觉这密道和石室阴冷不已,让人周身都隐隐发凉,鼻子一痒刚想打出一个喷嚏,熟料还未等她这声喷嚏打出来,原本靠在墙边睡得不省人事的程秀凝突然动了动脖子。 片刻的沉寂之后,竟然响亮地咳嗽了一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夜微漪 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让众人皆是浑身一震。 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住一般,程金枝身上顿时寒意全无,只觉脑袋里有根神经绷得生疼。 她惴惴不安地僵直脖子扭头去看程秀凝的动静,只见她舒展肩膀,眼皮微动,似乎正在试着睁开双眼。 “完了,是不是药性过了?” 正当程金枝咬紧牙关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身影,先她一步冲上前去劈掌打中了位于程秀凝发际后方的脑户穴,程金枝定神一看,这个身影的主人正是高珩。 而被高珩点中穴道之后,原本正要醒来的程秀凝又即刻昏了过去,这才让程金枝悬到胸口就快要压到喉咙的心,给重重地放了下来。 若是就这么被她这喜欢惹事生非的二姐看到自己这张脸,那自然是大难临头,暴露无疑。 总不见得还要她出言辩解,说自己其实是程金枝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又或者是被玉引山庄一起给绑来此处,让大家三缺一时能够开桌麻将,担惊受怕时还可以互诉衷肠? “看来迷药已经开始失去作用了。” 徐如烟走上前来前倾身子察看了一番人质,脸色变得严肃了许多。 “所以我们要快些动手才行。” 高珩神色严峻地将程秀凝东倒西歪的身子扶正,刚想收回手,岂料睡在程秀凝身旁的程煜竟也不适时地动了动眼皮,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去揉眼睛,吓得程金枝急忙转身去,唯恐被程煜看到自己的面容。 “不好不好,这个也要醒了。” 程金枝压低声音哆哆嗦嗦地说着,高珩闻言剑眉一蹙,正要再次抬手,却见原本不动声色的叶斐已经眼疾手快地飘然至前,使用与高珩之前同样的手法点住了程煜的穴道。 虽然他的手法极快,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让高珩霍然发现,原来叶斐右手的小拇指,竟然硬生生断了一截。 “你们这样点穴,能让人昏睡多久啊?” 程金枝心有余悸地转过身来,双手遮面,透过手指的缝隙张望了几眼,确认程秀凝和程煜已经再度陷入昏迷之后,这才轻叹一口气放下了手。 “不出意外有三四个时辰,应该够了。” 高珩说着便站起身来,徐如烟原本一贯从容的脸上,也略略显出了急切的神色。 “这样,我即刻派人前来转移人质,殿下和王妃先回到漱玉阁,然后再一齐返回府中静候佳音吧。” “他们...真的会自己跑到王府来?” 程金枝语带顾虑地看向高珩,却见徐如烟停驻脚步,语气轻飘飘道:“王妃似乎不相信如烟?” “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程金枝勉强一笑,并没有因为徐如烟这句反问之言而感到安心,再看了一眼处于昏睡之中的程家姐弟后,便跟着高珩转身跨出了石门。 走过来时的过道拐弯向前,便重新回到了之前那座石梯旁。待徐如烟启动机关,头顶上的暗门重新打开,三人便陆续踏上楼梯回到了之前的乐房之中。 当眼神接触到屋内明亮灯光的那一刻,程金枝长舒一口气,只觉原本笼罩身心的那种压抑之感瞬间烟消云散,连身体也登时回暖了许多。 人果然还是要生活在正常的空间里,呼吸着正常的空气,才能正常地生存下去。 房外的乐曲声渐渐偏离,待二人离开乐房时已是午夜,大厅内已经灯火寂寂,曲终人散,只剩下几个伙计在四处打扫清洁,这原本繁华喧嚣的欢笑场,恢复了难得的平静安宁。 如今已是后半夜,冷风卷地,寒意逼人,车轱辘在地上疾快地转动着,程金枝披着高珩的斗篷坐在马车内,见他正在旁边不发一言地出神,唇角一抿,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随即不自然地搓了搓手,眼神闪烁间,故意不以为然地加上一句:“是不是在想那个徐如烟啊?” 原以为高珩听到一定会矢口否认,谁知他竟然面色认真地转过身来,眼中并无玩笑之意。 “你怎么知道?” “你…你…” 程金枝听罢眼珠子一瞪,激动得离开座位想要站起身来,却一头撞上了马车的车顶。 “咝...好痛。” 她揉了揉被撞疼的脑袋,只得勉强重新坐下,脸色阴沉地注视着高珩。 “没想到你平时一副生人勿近,能把人冷死的样子,竟然也和那些男人一样贪图美色。你这才见人家几面啊,在我这个明媒正娶的王妃面前,就敢承认想她了?” 高珩闻言先是一愣,目光闪动片刻,剑眉一挑,突然站起身来凑近程金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她身上来回打探,似乎能把人心里所有的秘密全都看穿,着实看得程金枝浑身不自在,整个人往角落里一缩,低声嚅嗫道:“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没说错。”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高珩突然轻舒眉峰,温和地扬起嘴角,眼中显出了欣慰之色。 “你笑什么?” 程金枝坐直身子,望着高珩在夜色中泛着微光的脸庞,心中那份原本耿耿于怀的顾虑,竟一时间减轻了许多。 “难怪你之前总是对徐如烟出言挑衅,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高珩宠溺一笑,见程金枝眼中尚有猜疑,便继续解释道,“我刚才只是在想,徐如烟会如何布置今夜的行动。” “真的?” 程金枝眸子一定,内心深处虽然已经相信高珩所言,但是出于心里安慰,还是故意追问了一句。 “你觉得呢?” “那就勉强相信你一回吧。” 程金枝语气轻佻地耸了耸肩,眼波流转间,却又绷紧脸色,陷入了另一种忧虑之中。 “不过说起来,我总觉得这个玉引山庄有些邪门,那个徐阁主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我们就这么走了,真的没关系吗?” 她正神思凝重地说着,窗外却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响亮有力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刺耳。 程金枝眉间一颤,和高珩对视了一眼之后,急忙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只见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大批武人打扮的队伍正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的马车迎面而来,惊得她赶紧落下了帘子。 同时,耳边也响起了高珩冰冷的声音。 “是程衍的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罗织构陷 “这派去燕王府的人怎么还没有消息?” 程府前院的会客厅外,张氏将手揣进织了暖绒的宽袖中,站在门口略显焦急地张望着,见自己派出的三个人直到现在也是音讯全无,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她不知道的是,这三人之中,一个还在王府的后门外打着瞌睡,其余两个都自以为跟对了目标,谁知却在这岁暮天寒的大半夜,不是被高珩安排的下属给带着稀里糊涂地从城东跟到了城西,就是莫名其妙地跟丢了人,回来还得被张氏臭骂一顿,别提有多悲催了。 不过在这三人派出去之前,张氏也已经和他们打好招呼,如果最后真的不能抓到任何蜘丝马迹指正燕王府就是幕后主使,可当着程衍和程家其他人的面,也必须想方设法把所有罪责都推到程金枝和高珩身上。 因为在张氏的预料中,今夜之后,程秀凝和程煜多半是不会活着回来了。 而刘氏则肿着眼睛精神恍惚地坐在厅中的扶椅上,整个人面容倦怠,憔悴不堪,与往日的衣着光鲜,脸色红润相比,实在判若两人。 身旁的婢女将围在刘氏身上的披风轻轻地往上拉了拉,见自己主子这副神智涣散的模样,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纵使余生坐享再多的富贵荣华,可这般同时痛失一儿一女,那往后的日子也等同于是具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行尸走肉,还有什么人生期许可盼,又有什么天伦之乐可享? “二娘,您倒是振作一些呀,这人又不是铁定回不来了,瞧您现在这个样子多晦气呀,喝口参茶定定心吧。” 程素锦从门边走回厅中,在刘氏旁边坐了下来,故作关切地将手边冒着热气的茶盏递给她。 “晦气? 然而刘氏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冷冷地瞟了程素锦一眼,从喉咙里有气无力地扯出了一句。 “我可做不到像素锦你这样没心没肺。” “什么没心没肺?二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素锦闻言,拿着茶盏的手猛得一僵,啪得一声盖上盖子放回桌上,气闷地抿紧了双唇。 “这二妹和弟弟又不是我弄丢的。他们突然失踪,至今不见踪影,全家人都很着急,娘和我也是一夜都没合过眼,我大哥更是为此摔伤了腿在屋里躺着呢。爹这也都派人在外头寻了一天一夜了,就差把京城给翻个底朝天了,您现在说这话,未免也有些太不尽人情了。” “是吗?” 虽然程素锦当着面毫不示弱地出言反驳,但刘氏的态度却依旧很平静。默然片刻,这才缓缓抬起眼帘,黯淡无光的眸子落在程素锦身上,突然目光一沉,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 “可我怎么觉得,凝儿和煜儿回不来,你好像很高兴啊?” “二娘你......” 望着刘氏阴云密布,咄咄相逼的眸子,程素锦怒意上脸正要发作,心底深处却猝然感到了一丝心虚,让她刚刚涌上心头的火气顿时被浇灭了大半。 在刘氏凌厉的注视下,程素锦不自然地收紧脸颊,故作不在意地端起茶盏抿了两口茶安定心神,这才恢复了平常之色。 毕竟面前的刘氏不能同日而语,若说她从前出于各种顾虑,对自己多少还有些忌惮,可此刻对失儿丧女的她而言,已是心如死灰,无所畏惧,自己又何必非要往枪口上撞,平白无故受一顿气,还惹得一身火药味? 想到此处,她便唇角轻佻,看了一眼刘氏不紧不慢道:“二娘,我知道您心情不好,说话难免不好听,我到底是晚辈,也就不跟您计较了。只是这谁是好人谁是恶人,您还是得睁大眼睛分分清楚,您以为,此事真的仅仅只是江湖上那个玉引山庄一手策划的吗?” 听闻程素锦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刘氏疲惫的眼角猛然跳动了两下,随即抬起头眸色锐利地盯着她,连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你想说什么?” “看来二娘你还不知道呀。”程素锦满意地看着刘氏的反应,秀眉微挑,“其实二妹和弟弟遭人劫持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燕王和程金枝在背后动的手脚。” “什么….” 刘氏眸光一颤,猛得挺直了脊背,连身上的披风都滑了下来。刚想再追问下去,却闻得外头一阵骚动,原来是张氏派去燕王府的其中一人回来了。 “夫人。” 见总算有了回音,张氏眼中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可在看到此人的表情后,即刻便知没有收获。 她沉下一口气,微侧过头瞄了一眼身后的刘氏,见刘氏和程素锦正一同起身往门口走来,眉间一蹙,匆忙给面前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这护卫之前就受过她的叮嘱,当下便心领神会地故意抬高了音量,扬声道:“夫人,咱们前去王府的人刚走没多久,属下就看到燕王殿下的贴身下属沈护卫从王府走了出来,于是属下便一路尾随,结果发现他去了城东一间不起眼的民居中。” “哦?”张氏故作惊讶地绷紧了脸色,“这么说人质很有可能藏在这间民居里?” 刘氏听闻张氏此话不禁浑身一震,眼中登时爆发出一种希冀的光芒,却听那护卫继续道:“可是据属下观察,人质应当不在那儿。但是,属下倒是探听了一些话。” 张氏忙装模作样地追问道:“你听到什么了,快说。” “属下听到一个男人对沈护卫说什么...让燕王殿下放心,人质安然无恙,被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还说...还说...” 刘氏见状冲过来神情激动道:“他还说什么了!” 那护卫下意识地看了张氏一眼,抿了抿嘴嚅嗫道:“说是...天亮之前,要把人都解决干净。” 这护卫此话一出,刘氏瞬间便面色煞白,脚下一软,幸得被程素锦和婢女给及时扶住,才没有晕厥在地。 “是燕王,真的是燕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刘氏神情悲怆地颤抖着身子自言自语着,停顿片刻,眼中突然燃起一片了血红的光芒。 “不对...是程金枝,这一定是程金枝的主意!她恨我们逼死她亲娘,她恨我们对她百般刻薄,她是来找程家报仇的,来找我们报仇的!” 看着刘氏这副声嘶力竭的凄厉之状,张氏和程素锦眸色微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二人虽然面色紧绷,默然不语,嘴角却同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多事之秋 夜色羽翼的笼罩之下,随着不远处那阵铿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程金枝屏息凝神地坐在马车内,紧紧地咬住下唇不再说话。这催人心悸的声响一下下在心上敲击着,让她手心都不禁冒出了一阵冷汗。 每每这个时候,程金枝就会在心底埋怨自己实在是太怂了些。 毕竟从小到大,这大风大浪也不是没经历过,可一到关键时刻,她却总是担惊受怕,惴惴不安,与身旁不动声色的高珩相比,简直就是拖后腿的典型。 简称,猪一样的队友。 像自己这样的人,真是个做不了坏事的主。 正这么想着,那批人马已经来到车前,凝结成一大片阴影从马车的帘子上匆匆掠过,然后朝着反方向疾走而去。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些人发现了什么,是有意是冲着我们来的呢。” 见程府那批人虽然来势凶猛,但好在只是与自己的马车擦肩而过,程金枝这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让原本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回过神来见高珩正掀开车帘一角正在察看情况,便凑过来张望了一眼。 “他们都走远了吧?” 她原本只是再问一遍以求心安,岂料高珩却放下帘子,拧紧了眉峰。 “不,他们停下来了。” “停...停下来?” 程金枝闻言登时嘴角一僵,惊慌失措了瞪大了眼珠,就听高珩又道:“那些人朝我们过来了。” “你大爷的,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啊?”程金枝苦着一张脸,坐立不安地攥紧了袖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是我的马车,否则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望着高珩凝重肃然的神情,程金枝整个人不由变得更加紧张, 事到如今,那些人若是追过来,这马车横竖就这么一点空间,高珩根本无处可藏,他又不会什么易容术,必然是暴露无遗。 程金枝抓了抓头发,脑中闪过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对策,最后只有一个字在她脑中闪闪发光。那就是逃! 想罢,她也不管高珩是否同意,掀开门帘便冲着车夫着急地大喊大叫。 “快马加鞭!越快越好!快啊!” 那车夫原本还在平稳有序地赶着路,一听程金枝突然探出头来大声命令,愣了片刻,似乎并不理解程金枝为何好端端地要他加速。 “你还愣着干什么,这都要火烧屁股了!” 见这车夫反应迟钝,程金枝便自己抢过他手中的长鞭,朝着马背狠狠地抽了下去。 程金枝这一抽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道,这马儿显然吃痛发了怒,一声嘶鸣之后加紧马蹄飞快地朝前冲了过去,险些把程金枝给摔到车下去。 “笨蛋,你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危险吗?” 高珩语气略重地责备了一句,左手扶住车梁,右手拽着程金枝,这才勉强稳住身子。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程金枝这个办法虽然危险,却是最省时省力,也是最干脆利落的。 毕竟人的脚力始终比不上马力,被她这么一抽,他们的马车直接甩了程府那批人十万八千路的路途,那批人即便想要追赶,也是有心无力。 或许他应该庆幸,他们碰上的幸好不是骑兵吧? 就这样横冲直撞地冲了两条大街,幸得这车夫是驯马老手,加之这匹马又与他朝夕相处,多少通些人性,因此终于在没有车仰马翻之前,将马儿给安抚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程金枝像是刚经过一番殊死搏斗似的,额头上已是一片冷汗,整个人就像是根刚从泡菜缸里取上来的腌萝卜,别提有多丧气了。 确实,怎么说她也曾经因为让马受到惊吓而差点丢了性命,心中阴影尚在,这回又再一次重蹈覆辙,难免让她心惊胆战,惊恐不已。 “原来…原来我还活着啊。” 她将白眼翻回来长舒了一口气,傻愣了半晌,脸色才缓缓恢复了红润。 高珩本想再责备几句,可见程金枝这副好像刚刚死里逃生的样子,最后也只是动了动嘴唇,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稍作休息。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程金枝这才完全缓了过来,抬眼见高珩正一脸无奈地看自己,便坐直身子,挤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 “哎呀,我也是黔驴技穷才出此下策,你就别骂我了。再说了,刚才情况那么紧急,你说还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托你的福,我们确实有惊无险。”高珩剑眉微挑,嘴角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过你这样,未免也太作做贼心虚了些。” “做贼心虚?”程金枝眨巴着眼睛,不悦地撇了撇嘴,“既然我是贼,那你也是贼啊,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随即又嫌弃地瞟了高珩一眼:“再说了,哪有人这么骂自己的?” 可待程金枝话音刚落,她却发现高珩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严肃,好像突然有什么事压在心头,让他一时间产生了顾虑。 “我在想,今晚是最后期限,既然程衍手上那批人不得力,京城之内最容易调动的就是城防营。我有预感,为了儿子,他会越界去调城防军。” 高珩容色冷硬地沉下一口气,眼中已是阴云密布。 “城防军人数众多,一旦出动自然全城戒备,到时候你二姐和你弟弟若是被玉引山庄的人放走,贸然暴露在外头必然会被城防军发现。” 他说着拧紧了眉峰:“我早该想到这个问题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样一来,他们还没到王府,就会被人给带回去?” 听高珩这么一说,程金枝刚刚才稍微放下的心,立刻又被提了上来。 “很有这个可能。” “不是吧…我们难道还要再折回去告诉徐如烟一声?” 程金枝颓靡地垂下肩膀,只觉脑袋发涨,头疼不已。 这一整天下来,从白天到深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惊吓一个接着一个,即便自己够能折腾,此刻也已是身心疲惫。 但她不知道,这个暗流汹涌的夜晚,一切其实还远未结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意料之中 “没时间了,听天由命吧。” 高珩微垂眼眸,说话间,马车就已经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 本来这会儿已经平安到府,自己应该松口气觉得如释重负,然后倒头就睡才对。 可一想到过会儿还要面对程秀凝和程煜这两个难伺候的主,在他们面前装腔作势,救急扶危,程金枝紧绷的精神就怎么也松弛不下来。 她抽搐两下嘴角斜眉瞪了高珩一眼,怪他不该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这时候,她甚至希望这姐弟俩能被出动的城防军直接打包带走,自己也好洗洗睡个安生觉。 当然,想归想,站在与程家对立的立场上,程金枝当然不想错失任何一个能够压制住程衍的机会。 “王妃,您这是去哪儿了,奴婢见您好像很累的样子。” 踏雪寻梅一左一右地迎上前来,见程金枝这副面带倦容,弱柳扶风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概是走了趟阳关道,又踏了回鬼门关吧。” 程金枝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也不管踏雪寻梅的表情有多么诧异,径直跨过二门朝内院走去。 “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高珩关切地收紧她身上的披风,“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不用了,我只是肚子饿了,去吃点东西就精神了。”程金枝心中虽然很想答应,但还是故作精神地摆了摆手,“再说了,我怕我这一睡,等会儿你打都打不醒我。” 然而事实却是,她在进屋饮了口茶吃了些糕点之后,本想靠在软塌上把今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一遍,最后却越想越觉得意识模糊,眼皮打架,最后还是经不住困,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睡眼朦胧中,四周夜色沉黑,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又一片挥之不去的烟瘴,让人心中生畏。 紧接着,突然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徐徐进入视野,从浓重的迷雾中奔驰而出,声嘶力竭地大声呼救着。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随着云层中漏下几簇惨白的月光,投射在这二人惊恐万状的面庞上,他们的容貌也随之豁然明朗。 是程秀凝和程煜。 天上浓云蔽月,四周又陷入了一片诡异阴晦的黑暗之中。 程素锦和程煜仍旧拼命地向前逃窜,似乎只要停下脚步,就会被身后紧追不舍的豺狼虎豹撕成两半。 在二人身后,跟着数十个面目狰狞,剑拔弩张的彪形大汉。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朝两个身影劈砍而去,凶神恶煞,毫不留情。 前方的道路冗长而深远,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 二人气喘吁吁地跑着,速度越来越慢,步伐也越来越沉重...... 就在这时,只见程煜脚下一滑,重重地跌倒在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快起来,快走啊!” 程秀凝奋力地拉扯着程煜重新站起,可无论她如何努力,程煜却只是大哭不止,怎么都无法再站起身来。 而与此同时,身后那批人已经追到眼前,一同缓缓拿起了手中的大刀。 “不要,不要啊——” 程秀凝声泪俱下,恐惧的尖叫声充斥着耳膜,在这寂静的黑夜显得恐怖而凄厉。 突然间,二人面前的大批的人马全都消失无踪,仅仅只剩下一个人。 而这个步步紧逼的持刀之人,不是别人,竟然就是自己。 “程金枝,是你,是你——” 随着一道白色的刀光疾闪而过,程金枝霍然睁开双眼,猛然从梦中惊醒,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王妃,您是不是做噩梦了呀?” 踏雪关切地走上前来,见程金枝愣在那儿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眼角流出了一丝担忧之色。 “确实是个噩梦。” 程金枝目光凝滞在一处,眨了眨眼睛调整好起伏不定的呼吸,心中晕开了一抹怪异不适的感觉。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梦中的她,真的有如此心狠手辣,凶狠残忍? 而就在程金枝还沉浸在梦境中没有缓过神时,只见寻梅跨过门槛,略显急切地跑进了屋内。 “王妃,方才门外刚接了两个人进来,据说好像是程家的二小姐和小少爷。” “什么?他们真的来了?” 程金枝心中一紧,即刻从软塌上站起身来,连披风也忘了穿上,便想跑出去一探究竟。 至少这样看来,这二人并没有像自己梦中所梦见的那样遭遇不测。 即便自己再怎么记恨程家人,像亲手斩杀兄弟姐妹这样泯灭人性之事,她也是万万做不出的。 想罢,她这一脚刚要跨出大门,却一头撞上了正要进屋的高珩。 “你是石头做的嘛,撞得我脑袋好疼。” 程金枝捂着额头抱怨了一句,来不及再多说些什么,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跑。 “你去哪儿?” “我去看看是否真的是他们两个。” “先别去。” 高珩伸手拉住她的衣领将她扯回来,叫开了一旁的踏雪寻梅,将程金枝又拉回了屋中。 “他们现在正在客房稍事休息。” 比起急切不安的程金枝,高珩的语气显得平稳镇定了许多。 “你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跑过去,在你二姐看来,是不是太反常了些?你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们了吗?想好要说些什么了吗?” “这个嘛......” 被高珩这样一问,程金枝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举动确实欠缺思考。 不说从前,就从她嫁入王府成为王妃说起,自己和程秀凝即便不是那种有着深仇大恨,见面就撕的宿敌,但也绝不是现在这样一听到对方死里逃生就会奔走探望的类型。 况且如今可是夜深人静,万户皆寐的大半夜,自己若是就这样沉酣梦中惊坐起,火急火燎跑过去,未免显得过于殷勤。 不过真说起来,程金枝倒也不是因为关心程秀凝和程煜的安危才这么急不可待。 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出于对人质能够顺理成章前来王府求助的好奇。 “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想罢,程金枝眉睫一动,不紧不慢地围上披风,眼中灵光闪动,唇边显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先声夺人 王府西苑客房内,暖气蒸腾,明烛高照。 平时在食物上最是喜欢挑三拣四的程煜,眼角的泪痕都还未干透,此刻却像是饿了三天三夜似的,正双手抓着桌上的糕点一通饥不择食,连壶里的茶水都被他喝了个精光见底。 而刚刚才死里逃生的程秀凝则面容憔悴地呆坐在一旁,衣裳不整,发髻散乱,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紧要,眼中仍旧充斥着深深的疲惫与恐惧。 从小到大,她就一直是个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就连程金枝当初在程家大院里放养几只鸡都能把她吓得东躲西藏,尖叫连连,又哪里受过今日这番命悬一线的大惊大险,和这般遭人掳掠的莫大委屈? 她下意识地将双手围住肩膀,紧紧地咬住下唇,眼中的恐惧又逐渐转化成了无比浓烈的恨意,让她整个人都为之瑟瑟发抖。 而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她整个人为之一振,立刻从卧榻上站了起来,十分警惕地攥紧了衣袖间的拳头。 之前由于被人追杀,为了能够逃出生天,捡回一条性命,在看到燕王府近在咫尺之后,便不假思索地就带着程煜拼命求救,一心只想脱离险境。 可如今静下来一想,自己虽然已经暂时平安,但此处毕竟不是程府,加之这间王府的女主人还是那个记恨自己,与程家势不两立的程金枝。在这种程家人还不知道她和程煜是死是活的情况下,程金枝若是想要落井下石,加以迫害,确实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大好机会。 这样一想,程秀凝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刚才逃出狼巢,转瞬又落入了虎穴的感觉,让她一时间又倍感不安。 但在程金枝看来,程秀凝这样的心态只能用六个字来形容,即被迫害妄想症。 随着门被徐徐打开,最先进来的是两个端着脸盆拿着巾帕的王府小厮,随后跟是捧着干净衣物的踏雪寻梅,再然后,则是故作一脸困顿,哈欠连连的程金枝。 两个小厮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之后便退了出去。 而程秀凝在看到程金枝进来的那一刹那,慌忙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拳头不由握得更紧了。 就连正在一旁大快朵颐的程煜都惊得回过神来,在语气含糊地喊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名字之后,猛然咽下一口糕点,登时给呛得面红耳赤,直拍胸脯。 可无奈茶壶里的茶又已经被喝空,若不是程金枝招呼踏雪寻梅上前一个给他顺气,一个给他拍背,他还真有可能因为这么一口糕点而岔气,然后就一命呜呼了。 “我是夜叉还是女鬼,这俩姐弟看到我干嘛反应这么强烈?” 程金枝很是嫌弃地撇了撇嘴,心里却又不禁觉得一阵好笑。 想想从前的自己,见到程秀凝和程煜时都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绕道爬墙都是常有的事。 可如今竟然会让目中无人,刁蛮刻薄的程秀凝怕成这样,这怎么说,也是件让她觉得值得高兴的事。 “哎呀,真的是你呀二姐!” 程金枝原本还在故作困顿地打着哈欠,当目光接触到程秀凝之后,便假装惊讶地走上前去。 “是我,你想干什么?” 见程金枝笑意盈盈地步步紧逼,程秀凝无奈之下只好连连后退,直到最后退无可退,眸子里的惧意刚刚浮现,却见程金枝突然两眼一翻白,转身走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二姐你这么紧张,这么害怕做什么?平时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都到哪儿去了?” “哼,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大半夜地跑到这儿来,原来是想看我有多可怜,有多落魄吧?” 见程金枝已经安然坐下,程秀凝心头一松,心中稍微有了些底气,连说话的声音也抬高了几个分贝,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看到我好好地坐在这里,不仅没死,也没缺胳膊少腿的,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啊?”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程秀凝,刚才还吓得连妈都不认识了,这一看到我就精神焕发,来了劲,非要说几句破伤风的话跟我对着干,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程金枝无奈地沉下一口气,心里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没有让这姐弟俩在玉引山庄手上多待几天,让他们多吃点苦,多长点记性。 “二姐,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身在何处?”程金枝不疾不徐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邪恶之色,“这大半夜的,那个老头子的人还在外头拼了命地找你呢,可无论他怎么找,即使有心,也不敢来搜这燕王府吧?”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秀凝闻言眉间一颤,刚刚才酝酿起的气势很快就消失无踪。 “二姐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咯?” 程金枝秀眉一挑,仍旧笑吟吟地注视着程秀凝,目光一寸一寸地锁定在她脸上,见她眼中的恐惧逐步加深,心中只觉既得意又想笑。 “我要离开这里!” 程秀凝脸色一白,抬手推开程金枝,便想拉着程煜往门边走去。 “你走啊。你出得了这扇门,你能走得出王府的大门吗?” 程金枝的声音不温不火,却适时地牵动住了程秀凝的脚步。 “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秀凝竭力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转过身来瞪着程金枝。 “你别忘了,燕王殿下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我好歹也是你的亲姐姐,难道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亲姐姐?”程金枝僵这脸色冷哼了一声,“我们哪儿亲了?是一个娘生的,还是你有什么地方待我像亲妹妹了?” 见程秀凝扁着嘴不说话,她便捻了捻衣袖,前倾身子继续道:“我告诉你,燕王殿下之所以肯让你在这里呆着,也是看在你是我娘家人的面子上。至于你怎么处置,是给程家送回去,还是......” 程金枝说到此处故意停顿片刻,这才微启唇角,眸光凛冽,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 “一切,都由我说了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秉烛待旦 “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秀凝虽然抬起下巴,瞪着眼睛,可语气里却明显少了一份能够压制住对方的底气。 的确,她在害怕,害怕程金枝真的会对自己行什么恶毒之事,而她却无处可逃。 “姐,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就在这时,已经吃饱喝足的程煜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程秀凝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看着对面许久未见的程金枝,却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对着她直称其名,呼来唤去,只是不停地用试探的眼神去斜她,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即便只是个尚在垂髫之年的孩子,程煜也知道程金枝如今已经贵为王妃,身份地位都不能同日而语,即便程家人在背地里从来都没有敬过她一分,可对于迫切想要回家的自己来说,此时此刻,她是最不能得罪的人。 因此,眼前这个刚刚才死里逃生还不忘针锋相对的姐姐,在程煜看来,不仅不识时务,简直还在拖他的后腿。 “回家?”程秀凝侧过头瞟了程煜一眼,怪声怪气道,“那你得问问你的金枝姐姐,哦不对,应该叫王妃娘娘才对,她肯不肯,又会不会让我们回去?” 本来程金枝并不想对程秀凝多加为难,只想早点解决此事,也好求个安心,睡个好觉。 况且今晚的这趟追杀充其量只是场戏,最多也就让这姐弟俩费些体力,受些惊吓,自己至少不计前嫌,没有让他们在玉引山庄手里丢了性命。 可程秀凝现在不感恩言谢也就罢了,还一脸的不屑一顾,嫉恶如仇,这实在让她心中气闷。 “好啊,我改变主意了,你走吧,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谁也不会拦你。” 程金枝说着便让开一条路,见程秀凝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便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还真巴不得你现在从大门走出去呢。反正追杀你那批人知道你进了燕王府,一定都眼巴巴地在外面守着,你现在出去,正好让他们给你抓回去。” 她加重语气,字句清晰,接着又故作认真道:“哦,应该也不会把你抓回去了,或许随便找个地方就把你们给咔嚓了吧?” 程金枝抬手做出刀抹脖子的动作,登时把程秀凝和程煜吓得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反正现在也快天亮了,那些人寄到程府的信上写得很清楚,那个老头要是没能在今天天亮之前把顾家少主给从牢里带出来,你们两个就性命不保。听说这个玉引山庄做事素来怪谲诡异,心狠手辣,或许他们把你们俩杀了还不够,还要再砍掉一只手,或者是一只脚,又或则一个头,然后再打包好,第二天派人放在程家门口,也是很有可能的。” 她绘声绘色地说着,一面还配以各种砍手剁脚以及杀头的动作,看着这姐弟二人的表情越发心惊胆战,恐惧不已,险些忍耐不住而笑出声来。 “姐,我不要出去,我不要回去,我不想被人砍掉手脚,更不想被人砍掉脑袋!” 被这么一恐吓,程煜本来胆子就小,此刻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摇着程秀凝的手臂不肯松开,硬把她屋里头扯。 “你别听她的,她这是故意在吓唬我们。” 程秀凝神情不自然地抿了抿嘴,表面上虽然竭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可身子骨已然在微微颤抖。 “唉,真是死鸭子还嘴硬。”程金枝无奈地摇了摇头,“二姐,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刚从坑里爬上来呢。” 她凛冽的目光在程秀凝身上打量了几眼,凝滞片刻,突然脸色一收,转身对着放在卧榻上的两套衣裳抬了抬下巴。 “洗漱的东西和这衣裳都给你放在这里了,门也给你们掩着。我不像你们,每天这脑子尽想着怎么去害人,怎么让别人痛苦,到底要怎么样,请自便吧。” 程金枝说完,也没有再去看这姐弟俩脸上的表情,一甩袖子便出门而去,徒留程秀凝和程煜站在原地怔怔地发着愣。 也就在这一瞬间,从来对程金枝心怀敌意的程秀凝突然从心底生出了一丝与往日十分不同的感受。 像是一丝内疚,又像是一丝感激,但由于太过细小微茫,让人无法感知,因此很快就在心室某个角落消逝无踪。 ………… 走出客房,程金枝一改之前的在二人面前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大大地松了口气。 如今快近黎明时分,外头的天空阴郁沉重,尤其黑暗,即便回廊上点了昏灯,却依旧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 程金枝裹紧衣襟,没有喊家仆前来引路,一个人小心地迈着步子,缓缓朝前走着。 这条路就像她从前的人生,她只能孤身一人,谨小慎微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永远不知道何时能看到尽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天亮的一天。 甚至,连一个愿意提灯为她照亮前方路途的人,自她生母去世之后,也不曾再有过。 即便有,也只支撑她走过漫漫人生中的一小段路,转眼便匆匆消逝在路的另一头。 等到再见时,也已经不能再像当年那样提灯守候了。 她低着头就这样静默地走了一会儿,突然间,远远便望见路的尽头有一盏明灯正在向自己这边徐徐靠近。 等到这盏灯快要摇曳至眼前,她才发现这提灯之人,原来是高珩。 “怎么不差人送你回来?” 高珩在程金枝面前停下脚步,灯罩中的暖光映照在他精致的脸颊上,褪去了些许清寂之感。 “你不是来了吗?”程金枝欣然而笑,默然半晌,忽而转色道,“对了,什么时候送我二姐他们回去?” “再等等吧,等到天亮之后。”高珩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目光微凝,“当一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候,而你却恰好成为了那个给他希望的人,这样才会让他刻骨铭心,真正心怀感激。 “当一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候,你却成了那个给他希望的人…” 程金枝在心底重复着高珩的这句话,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出了清浅的笑意。 “怎么了?” “没,没什么。” 程金枝轻抿唇角,看着地上晃荡的灯影,将头靠在高珩的肩头,收紧了挽在他手臂上的双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兴师问罪 本以为可以安心等到月落乌啼的黎明破晓之际,然后把程秀凝和程煜安然送回程府,这场似无休止的风波总算可以暂告一段落。 熟料程金枝和高珩前脚刚到正院,就有小厮匆匆来报,说是程衍亲自带人来了王府,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事实上,程衍之所以没有再派人全城搜寻,或是如高珩所料去城防营调遣城防军,究其因果,还是因为张氏从中作梗。 她谎称人质被劫确为燕王府在背后操纵,这才使得已经无计可施的程衍听信谗言,顾不上冒犯与否,带着人马直奔燕王府而去。 而张氏记恨程金枝,本就想让程衍继续像从前那样暗中与高珩对立。因此程衍此去王府即便一无所获,也定然会弄僵二人之间正在逐渐交好的关系。 再加上到时候程家子女的死讯传来,有了这道深不可越的鸿沟,程家与燕王府,永远都只能势不两立。 程衍此后,也只会对整个燕王府心存怨恨,更不会再动任何辅佐高珩,去对抗太子的心思。 凡此种种,不仅遂了张氏的心愿,也同样遂了程素锦的心愿。 不过千算万算,她们怎么都没有料到,程秀凝和程煜此刻确实在高珩和程金枝手中。 但不是被他们所困,更没有死于非命,而是把燕王府当成避难之所,顺便心怀一点点感激。 “那个老头子来做什么?我们不是把他派来的人都甩开了嘛?这事情还有完没完了?” 程金枝搓了搓纠结成一团的脸颊,怨念地仰天长叹,一点也不想迈开步子去面对这些阴魂不散的程家人。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高珩面色肃然收紧了眉宇,“都这个时候了,他不去调城防军,也不继续找人,而是担着以下犯上的罪名带人来王府,多半是从哪里得到消息,认为是我们绑了他的子女,想要做这最后一次的挣扎,找我们摊牌。” “不会吧,他怎么会知道......” 程金枝皱起秀眉,情绪一激动便抬高了音量,随后立即有所意识地捂住嘴压低了声音。 “我是说,他怎么会知道是我们在背后指使的?难道...是之前的尾巴没有甩干净?或者...或者是因为之前我们在路上碰到那批人,他们其实已经看出了你的身份,可我们却做贼心虚地逃走了?还是因为......” “别自己吓自己了,应该不是你说的这些。” 高珩伸出手指轻戳了一下程金枝的额头,脸色却慢慢变得缓和了许多。 ”不用担心,无论他现在怎么看我们,都无关紧要。反正你二姐和你弟弟现在在我们手中,最关键的是,在他们二人心里,我们是救命恩人,而并非事情的始作俑者,这就已经很好地证实了我们的清白,根本不用你我再多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程金枝垂下眼帘暗自嘟囔了一句,眼波流转之间,逐渐调转了脸色。 “不过也对,就像你以前说的,我这么恨程家,巴不得他们家破人亡,如果人真是我绑的,又怎么会这么好心去救人?难道还指望拿这两个难伺候的主去跟那个老头子换什么好处嘛?” 她理直气壮地说着,随即又一拊掌追加道:“再说了,我还特意让他们洗漱一番,换了身新衣裳,还差膳房做了点心送过去怕他们饿死呢,这像是想置他们于死地的人该干的事儿吗?” “所以你根本不用觉得心虚,更不用觉得害怕。他们既然敢来,我们就大大方方地前去迎客。”高珩扬起下巴,眼底流动的寒霜顷刻间凝滞,化作了一道尖锐如刀的厉芒。 “我倒要看看,这位自以为深藏不露,计高一筹的靖国公,要怎么向本王要人?” …………… 走出正院,迈过二门,远远就望见灯火通明的前厅中,程衍正在门外焦急等候,身旁还跟着一名身形熟悉的女子。 不过程金枝想都不用想便知,这女人定然是随程衍而来煽风点火,顺便想要看场好戏的程素锦。 而程衍虽然带来了一批人马,但由于此处为王府禁地,所以全数都被高珩的下属给拦在了府门之外,暂时不得入内。 夜雾沉沉之下,最先注意到高珩和程金枝出现的人,是程素锦。 在看到二人一同走来之后,她娇俏的眸子霍然一沉,急忙给身旁的程衍提了个醒,然后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一副等着好戏开锣的幸灾乐祸之态。 “程大人,如今还是黎明时分,正是天地万物休眠之际,大人此时到本王的王府来,据说还带了不少人过来,这是否太过叨扰了些?” 高珩走到程衍面前,语气虽然不温不火,可脸上却分明带着几分不悦的愠色。 “老臣知道这番深夜来此,确实不妥,打扰之处,还请殿下和王妃恕罪。” 程衍说着急忙躬身施力,语气却透着一丝敷衍与冷硬,让程金枝听来觉得很不舒服。 “既然大人都来了,那就坐下再说吧。” 高珩象征性地抬了抬手,脚上却没有移动半步,毕竟程衍此刻是来问罪要人,又不是来喝茶聊天,哪里还有闲情雅致坐下娓娓道来? “老臣就不坐了。” 程衍沉下一口气,绷紧了脸部线条,抬起锐利的深眸注视着高珩。 “殿下真的不知道,老臣于午夜时分来叨扰殿下,到底所为何事?” “那本王还真要请教程大人,到底所谓何事?” 高珩神色淡漠地反问了一句,眼帘微抬,从容地迎上了程衍意味深长的眸子。 “不过说起来,倘若程大人此时不来,再过些时候,本王也要亲自去程府找程大人。” “殿下要来找老臣?”程衍闻言,眼角流出一丝诧异之色,“那不知道殿下前往老臣的府邸,有何贵干?” “那就要问程大人,是想先知道你方才问本王的那件事?还是想先清楚,刚才本王所说的那件事了?” 高珩字句放缓地说着,眼中迅速升起了一阵朦胧的氤氲,让人无法窥探一二。 “那就请恕老臣无礼。” 程衍眉间一紧,骤然沉下脸色。踌躇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朝着高珩弯下脊背,作揖为礼。 “老臣只想知道,小女和犬子,此刻身在何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料之外 “身在何处?” 望着程衍气势凌厉的眸子,高珩毫不闪躲地凝滞目光,嘴角显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程大人自己丢了儿女,却在凌晨时分带着人马跑来燕王府质问本王,看来程大人的意思,是本王把令千金和令公子藏起来了?” 他说到最后半句,语气陡然加重,让程衍不由神色一紧,忙低眉垂首。 “老臣不敢。” 毕竟眼前这个人是当朝皇子,又是周帝御封的亲王,自己即便在朝中位高权重,也始终无法凌驾于皇室宗亲之上。此刻当着高珩的面,纵然他心中再急躁不安,却也不得不顾及高珩的身份和威望,而对他敬畏三分。 “程大人嘴上虽说不敢,可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不是吗?”高珩眸子略略一转,“不知道大人究竟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给本王和整个燕王府背了这么大一个锅,不过......” 高珩说到此处故作停顿,似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程衍肃然的面庞,语气不疾不徐。 “说到程大人的这对儿女,本王今晚,还确实见过。” 语毕,他不去理会程衍和程素锦惊讶的神情,而是侧过头去看向了身旁程金枝。 “而且,不仅本王见过,金枝也见过,对吗?” “是啊,确实见过,而且还说了好些话呢。” 程金枝走上前来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毫无心虚之色,看得程衍心中生疑,刚想开口,却见一旁的程素锦突然情绪激动地抢过了话头。 “程金枝,你终于敢承认你见过了。” 她罗袖一挥,走到程金枝面前抬起下巴,纤长的睫毛一上一下,眸光锋利如刀。 “这么说,你也就是间接承认,是你在背后指使那个什么玉引山庄绑了二妹和弟弟咯?” “我有什么不敢的?” 看着程素锦这副险恶刁钻的脸孔,程金枝在心底冷哼一声,脸上依旧风平浪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气愤或是紧张之态。 “我见过他们,人就一定是我绑的嘛?那这么说起来,我经常看到大姐你,是不是也就证明,我出门没看过黄历呢?” “金枝,你这个时候就不要耍嘴皮子了。” 程素锦秀眉一挑:“是不是你做的,你心知肚明。到时候午夜梦回,可千万别害怕二妹和弟弟来找你索命。” “锦儿,燕王殿下面前,不得放肆!” 见程素锦口无遮拦,不顾礼节,程衍面带责备地轻喝了一声,将她拉到一旁,脸上的表情不由变得更加凝重。 “大姐,听你的口气,好像料定二姐他们会没命似的。” 程金枝幽幽地注视着程素锦,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丝寒意,让她觉得很是古怪。 “你可别用你的心思,来污蔑我的意图。” 程素锦抿了抿嘴,急忙出言辩解,眼神却不自觉地闪烁了几下。 “毕竟,我可不像有些人这么蛇蝎心肠,竟然会忍心对自己的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下毒手。” “呵,是吗?” 程金枝简单地吐出两个字,朝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更让程素锦绷紧了脸色,心底蔓延开一阵不好的预感。 “大姐,你说这话,也不嫌打得自己脸疼吗?” 她将手覆上双颊,眼神朝高珩望去,似在寻求意见。见他微微颔首以示赞同,便吩咐外头的小厮道。 “来人。” 程金枝说着,特地看了程衍与程素锦一眼,这才有意抬高了音量。 “去请程家二小姐和小少爷来。就说,是有人来接他们回去了。” “什么?” 听闻程金枝的话,程衍猛然一怔,父女俩对视了一眼,二人均是显出了万分诧异的神情。 从高珩和程金枝的种种行为和言辞来看,本来就不像是策划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加之此刻他们竟然还毫不避讳地将程秀凝和程煜请出来,让他们安然还家,这更不合乎常理。 况且,对于已经走入绝境的程衍来说,燕王府虽然是最后一步棋,可高珩如果执意不肯交人,他其实也无能为力。 毕竟他从来都是个深思熟虑,顾全大局之人,断然不会犯上作乱去威逼胁迫,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从而牵连整个程家。 这么一来,他相当于已经做好了面对丧儿失女的准备。 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不愿接受,还想再做最后挣扎一番罢了。 而就这样的绝境之下,霍然惊悉程秀凝和程煜还尚存于世,在程衍看来,仿佛突然间从地狱上升到了天堂,让他全身血液沸腾,整个人都为之震颤。 “敢问燕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自己寻觅已久,失而复得的子女,比起之前冷硬的态度,程衍的口气明显柔善了许多。 “程大人稍安勿躁。”高珩眼角轻抬,眸色微转,“还是等令千金和令公子来了,大人这个做父亲的,亲自问他们吧。” “好…好…” 程衍调整好呼吸连连点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眼中溢满了久违的期盼之情。 “你们竟然把二妹他们藏在了王府之中?难怪爹派人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 而见程衍已经全然失去了方才的气势,程素锦眉眼一斜,极其牵强地冷冷一笑,心情与来之前相比,已经骤然跌落到了谷底。 “大姐,这么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程金枝故作夸张地轻叹一口气,望着程素锦难看的脸色,深知她原本一心想要从中作梗,将罪责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借此挑拨程衍与高珩的关系。只是如今事与愿违,因而让她感到失望不已。 可除此之外,程金枝还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有所不妥,但又说不出这种感觉,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过说来奇怪,一般人听到自己的姐弟平安无事,第一反应应该是高兴才对。” 程金枝眼波流转,盯着程素锦阴郁暗沉还略显不安的眸子,向她缓缓走近两步,目光突然凉凉地一刺。 “可我怎么我见你,好像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珠还合浦 “你胡说什么,他们能平安回来,我当然高兴。” 程素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两只手却紧紧地交缠在一起,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两名小厮已经提着灯盏,将程秀凝和程煜从后院带了过来。 “爹,大姐!” 二人在看到不远处程衍与程素锦之后,眼中爆发出一种喜悦的光芒,立刻情绪振奋地朝着这边飞奔而来,一把抱住了有些难以置信的程衍,姐弟俩鼻子一酸,万千委屈涌上心头,登时就已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没事就好,你们没事就好。” 程衍一改往日的严父之态,看着怀中这对原以为从此天人永隔的儿女,眼中泪光盈盈,一时间竟也红了眼眶。 “爹,大姐,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程秀凝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又突然去抱住了身旁有些目瞪口呆的程素锦,让她感到惊讶之余,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了,回来就好。” 程素锦柔声说着,嘴角扬起了一丝僵硬的笑容。 她伸手拍着程秀凝的背以示安慰,看着这个妹妹紧搂着自己不放的双手,原本积聚在心底的怒意和愤恨开始随之消散,转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让她恍惚间竟然生出了一丝淡薄的悔意。 只不过,这丝悔意还未萌芽滋长,很快就已经稍纵即逝。 此刻亲眼目睹这姐弟俩活生生且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和自己预先所料完全不同,她咬紧下唇,横竖都觉得心中不甘,郁闷不已。 而在程秀凝心中,她和程素锦虽然为同气连枝的亲姐妹,可更多时候,不是在明争暗斗,就是在争锋相对,若说真有团结一致的时候,那多半也就只有像是在欺负程金枝,或是设计陷害某人的这类的狼狈为奸之事上。 至于什么互相扶持,守望相助,在这姐妹俩的字典里,几乎是没有的。 因此,说起真正的姐妹之情,她们二人其实心知肚明,这份情谊不说微乎其微,但也绝非能用推心置腹,亲密无间来形容。 不过如今经历过命悬一线的险境,得以死里逃生,侥幸归来,程秀凝早已暂时将从前那些不快和琐事皆抛诸脑后。 甚至就是被自己一直所咬牙记恨的程金枝,此时在她看来,都已经没有从前那么面目可憎了。 当然,程金枝可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她看着眼前这幕骨肉至亲重逢的画面,嘴角虽然挂着笑意,眼角不禁流露出了几丝伤感之色。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失去才方知珍贵吧? 可转念想来,若此次被人掳走,生死未卜的人是自己,那面前这些程家人,恐怕不会为她着急一分,更不会为她难过一毫。 甚至连派人去寻找一番,都不愿意吧? 想到此处,程金枝不禁苦涩一笑,黯然地垂下了眼帘,不敢再看。 与此同时,只觉掌心传来一阵温存的暖意,透进了她正在渐渐发凉的心扉。 她抬起头,望着高珩幽邃深沉的眸子,见他眼底深处正流淌着一抹担忧和心疼之色,便收起眼角的伤感,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 在一番关怀备至,感人至深的嘘寒问暖之后,程衍将抱在怀中的程煜放下,稍稍平复了得以与子女重逢的喜悦,看着衣衫整洁,精神面貌良好程秀凝和程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神情转而变得严肃起来。 “告诉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在燕王殿下的府中?” 这时,程素锦也急忙假意认真地提醒道:“你们两个别担心,一定要实话实说,别因为害怕就不敢道出真相。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论谁是此事的主谋,爹都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听到程素锦这样指桑骂槐,程金枝心中难免气愤,本想出言反驳,却被高珩轻轻拉住,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而与此同时,程煜已经字句清晰地回答了程衍的疑问。 “爹,是燕王殿下和王妃娘娘救了我们。” 程煜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足以将所有的误会和疑惑全都在这一瞬间全数肃清,也让程衍眉间重重一颤,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收起惊讶之情,望着正气凛然的程煜,脸上浮现出了欣慰的笑意。 程煜毕竟只是个孩子,虽然平时淘气顽劣了些,却不像大人那般心思繁多,深谙城府。 程衍清楚,他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说谎的。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让程金枝心中畅快淋漓之时,却在程素锦的心头激起了一阵巨浪。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程金枝,手上将指甲嵌进肉里,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二妹,真的是弟弟所说的那样吗?”程素锦极其牵强地扯出一丝笑容,眼中却阴风阵阵,“真的是殿下和程...和王妃救了你们?” 程秀凝虽然不想亲口承认是被自己视作仇敌的程金枝所救,但见周围这么多双眼睛都目光灼热地盯着她,她抿起红唇,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 程素锦不依不饶地走近程秀凝,可因为害怕正面得罪高珩,便只能压低声音追问道。 “难道…不应该是程金枝绑了你和弟弟?” 她说着刻意将视线朝一旁高珩和程金枝移了移,却听程秀凝摇头否认道:“不是的大姐,绑我们的是个江湖帮派,后来我才知道,好像叫玉引山庄。” “这个我知道。”程素锦的情绪开始变得有些激动,“我的意思是,我是说,你们怎么会到王府来的?” 见面前的程素锦神情反常,诸多问题,程秀凝便把从被人绑走开始直到后来得救的一切始末都大致概述了一遍。 但由于她和程煜在漱玉阁时所有的时间基本都处于昏迷状态,所以并没能讲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连她自己都有些云里雾里,听得程素锦更是秀眉紧蹙,着急不已。 但其中有一句话,虽然程衍和程素锦都没有去在意,却让程金枝两颊的肌肉一紧,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半梦半醒之间,我总觉得有个很可怕的女人在使劲地扯着我的脸,这种感觉就跟真的一模一样,而且我这张脸到现在都还是疼的。” 只见程秀凝心有余悸地捂着两边的脸颊,一本正经地如是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适得其反 “很可怕的女人,我哪有这么可怕?” 程金枝默默地瞪了程秀凝一眼,为了不引人怀疑,只能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在旁边装傻充愣。 “反正我们一直都昏昏沉沉的,中途好像醒来过一次,但是很快又睡下去了。” 程秀凝若有所思地说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脸上显出了为难之色。 即便她一个劲地逼迫自己努力去回想,可看样子,确实想不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正因如此,倒让程金枝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程秀凝想起的越多,自己暴露的机会也就越大。 虽然当下这二人已经平安无事,但程衍此次被耍得团团转,以他的性格,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若程秀凝回忆起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必然会顺藤摸瓜,寻着这些蛛丝马迹去报仇反击,在挽回面子的同时,更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撇开这些后话,此时此刻让程衍心中疑窦丛生的是,既然程秀凝和程煜都承认自己是被燕王府所救,那张氏的话,就成了这整件事最大的漏洞。 所以显而易见,这两方之中一定有一方在说谎。 但程衍心头那杆信任的天枰所偏向的,却是高珩和程金枝这一方。 毕竟在听到面前这两个孩子亲口所述之后,张氏的那番片面之言,就显得苍白无力多了。 可倘若真是如此,她又为何要对自己说谎,挑起这场本可以避免的纷争和事端? 程衍神情凝重地皱起了眉头,眼中浮动起一层暗流浮动的阴影。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面色不悦的程素锦,收紧双颊,渐渐眯起了双眼。 而程素锦自然也注意到了程衍这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间一颤,竟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本想再向程秀凝打探些什么,此刻却不敢再开口相问。 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已经表现得过于关心和反常。 程秀凝已经亲口承认他们是高珩所救,这和张氏所言正好截然相反。在某个程度上,等同于证明了张氏是在弄虚作假,混淆视听。 事到如今,程素锦此刻即便心中如何不甘,如何怨恨,为了减轻程衍对自己的怀疑,只能狠狠地剜了神态从容的程金枝一眼,有所收敛地静默在一边冷眼旁观。 她此刻更担心的,是回去之后,面对程衍的质问,张氏该如何自圆其说。 当然,她还是不愿意相信,程金枝会如此好心,肯从屠刀之下救回程家人的性命。 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对了。” 而这时,程秀凝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来回转了几下定住眸子,神情透着几分怪异。 “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就在我们昏迷时,有时候...我好像会听到耳边飘来乐声,有时候又觉得,四周好像很暗,又很冷,可是等我们醒来的时候,明明在一间很普通的瓦房里。” 程秀凝蹙起秀眉,越说越觉得莫名其妙,心底不自觉地渗出了一丝寒意。 确实,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被绑的这短短的一天一夜时间里,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挪了三个地方,其中一个地方竟还是条幽暗深邃,被修在地下的密室。 而她口中那个蹂躏她脸蛋的“可怕女人”,竟然就是站在对面,被她勉强,姑且,暂时看作是救命恩人的程金枝。 “或许这一切,都是我在做梦吧?” 程秀凝裹紧衣襟,微微垂下眼帘,似乎不愿意再去回想更多的细节。 “你说…你听到乐声?” 程衍眉间一紧,自然从“乐声”二字联想到了以曲艺出名的漱玉阁。 之前没有找到人,他原本已经把目光偏离了此处,可如今再听程秀凝提起,这个隐藏在闹市之中,看似只是个赏风弄月的烟花之地,又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人于白天往漱玉阁搜索时,明明来回搜寻了数遍,还封锁住了所有出口,但依旧寻觅不到任何踪迹。 现在想来,不由让他愈发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并没有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或许,真的另藏玄机。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番猜测直接说出口,而是适时地收住了话头。 但高珩和程金枝虽然相视不语,却已然已经猜测到,他还是把怀疑的中心移到了漱玉阁上。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程秀凝略显烦躁地沉下一口气,脸上恨意顿显,“哼,他们一定给我吃了什么迷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否则我怎么会一直都昏迷不醒?” 她说着便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气愤地一甩手,挽住程衍的手臂,满目委屈地哭诉道:“爹,那帮江湖人实在太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把我和弟弟掳走,竟然还敢当街追杀,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这也太不把您这个靖国公放在眼里了。您可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程衍安慰地拍了拍程素锦的手背,随即调转脸色看向高珩与程金枝,似乎对自己之前的言行感到了一些歉意,酝酿片刻,这才毕恭毕敬地躬身施礼。 “此次若是没有燕王殿下和王妃出手相助,小女和犬子恐怕早已落入贼人之手,遭遇不测。如此大恩大德,程某定当铭记在心。” “本王不过是让令千金和令公子得以有处避难之所,举手之劳而已,程大人言重了。” 见程衍说着便要下跪谢恩,高珩忙抬手做出虚扶之态,语气不温不火,脸上波澜不惊。 “谢殿下。” 程衍又再次施礼,这才站直身子抬起头来。视线在接触到程金枝时,眸光轻轻地凝滞了片刻,眼中忽而翻覆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程金枝自然感觉到了对面直射而来的目光,她眸子一闪,故作视而不见地侧过头去,心中却难以平静如初。 在所有误会还没澄清之前,这个被冠以自己父亲之名的男人,是否也和程素锦一样,认为她心狠手辣,心肠歹毒,会因为仇与恨,而将兄弟姐妹推入深渊? 就像当初他们对待自己一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尽天明 当东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这漫长而又骚动不断的黑夜终于褪去暗沉的衣羽,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日光倾城,朝霞遍染,当清晨的第一束光芒带着温存而浅暖的气息照在程金枝略显疲惫的脸上,她抬起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贪婪地呼吸了一口辰时的新鲜空气,耳边听着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心情也为之轻松舒畅了不少。 拖家带口的程家人,终于在天亮之前打道回府。 她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们当面向自己亲口道谢。 虽然她看得出程秀凝并不情愿,程煜也略显敷衍,但至少此次目的达成,还能被人这些自以为是的程家人当成一回救命恩人,程金枝就已经觉得稍稍满足了。 至于之后事情会如何,她不愿去想,也懒得去想。 她又何曾不知,如今这场风波也只是暂时告一段落罢了。 程家这边虽然暂时得到安定,可顾寒清还是戴罪之身,尚在牢中,太子之后也不知道会使出何种手段力挽狂澜,程衍的立场也尚未明确,这眼看快到岁末年关,她只想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地把年过了,实在是不想再掺和进这一场又一场波诡云谲的明争暗斗之中。 这一不留神就会被人背后插刀,腹背受敌,一不小心就会深陷险境甚至丢了性命,比起她从前在程府的日子,实在是要惊险刺激多了。 但程金枝之所以这么想,并非她胆小怯懦,贪生怕死。 她只是害怕身边这几个为数不多被她所重视的人,会忽然有一天遭遇不测,或是离她远去。 无论自己曾经有多么想要飞上枝头,摆脱底层劳动人民的被剥削压榨的艰苦生活。 但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或许在她内心深处,最大的心愿,还是希望生活安乐,世界和平吧? “程金枝,都累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不回房去休息?” 彼时高珩已经换上了一身气势凛然的玄色刺金缎绣朝服,准备前往昭阳宫面圣,见程金枝正立在花园的石桥边发着愣,便朝她走了过来。 程金枝一愣,不知是脑子哪里搭错了筋,还是因为许久没有戏弄高珩,一时间心血来潮。只见她突然满脸委屈地回过身来,双手一合十,用撒娇般的语气朝高珩眨了眨眼睛。 “殿下不在,人家怎么睡得着嘛?” 这眼神,也别提有多消魂了。 “你发烧了?”高珩微一蹙眉,抬手覆在程金枝的额头上,“要不要我去请太医给你瞧瞧?” “你是认真的嘛? 程金枝拿开高珩的手,故作嫌弃地努了努嘴,眸色一转,随之收起了脸上的调侃之色。 “那个老头,一会儿也会去上朝吧?” “应该会。”高珩眉睫轻动,“如今他的子女都已经找到,他此刻的心情应该如释重负,况且父皇今日必定会问到关于昨日在莅安侯府外所发生的事,太子也不知道会如何为自己辩解,想来朝堂之上,又会掀起一场风波,他是无法置身事外的。” “唉,我还以为可以暂时喘口气了呢。”程金枝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帘,“也不知道那个老头是不是真的把我们当成救命恩人,他和太子始终沆瀣一气了这么多年,现在儿子也找回来了,他真的会因为太子的弃车保帅之举,就和他决裂嘛?” 她垂头丧气地歪着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甘心地一拊掌。 “不对,早知道我们就应该把那个胖小子给藏起来的,只有让这老头真以为自己儿子挂了,那他和太子之间才会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否则,他们随时有可能旧情复燃啊。” 听到程金枝用“旧情复燃”这个成语,高珩的脸上略略地闪过几道黑线,随即摆正了脸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静观其变吧。不过,我一直觉得有点奇怪,程衍昨晚来王府时,为何如此确定是我们在背后抓了人?” “这个问题,我也疑惑到现在呢。” 程金枝本倚着石桥在看池塘里新生的鱼苗,一听高珩这么说,便立时转过身接过了话头。 “他竟然敢当着你的面直接问人在何处,肯定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没错。”高珩微闭双眸,似在回想,“他昨日的神情就好像有人对他指正我们一样,如果不是你二姐和你弟弟亲口承认我们是救人而并非害人,我想我们在他心中的嫌疑,是怎么也洗脱不了了。” “说起这个,昨天我大姐的反应也很奇怪。”程金枝若有所思地抿起了嘴,“虽然我知道她一心想把罪责推在我身上,可是你不觉得,她有点…有点…” “我懂你想表达什么。”高珩将手搭在石桥的桥栏上,眸色渐深,“只能说,你大姐和那位程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何止是不省油的灯啊。这两个人的存在,简直就是在为祸人间啊。” 程金枝用手肘抵着下巴无奈地垮下肩膀,直直地叹了一口长气。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什么?” “就是我二姐他们啊。”程金枝定了定神认真道,“你说玉引山庄那些人是怎么做到把他们移到别处,又滴水不漏地追杀到王府来的?我们从漱玉阁回到王府也才一个多时辰,结果他们后脚就到了,那个徐如烟,还挺有一套的。” “还记得那条那间密室密室之后的通道吗?”高珩淡淡一哂,倒是表现得很平静,“我想,他们或许就是利用这条密道转移人质,走了一条捷径吧。” “真的啊?”程金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好奇之色,“看来那间密室后面果然别有洞天,真想知道那条密道到底通向哪儿?” “这个问题暂时无关紧要。” 高珩望了一眼天边火红的云霞,抬手整了整衣冠。 “时辰不早了,我该进宫了,吃过早点,就快些回去休息吧。” 见程金枝点头,他刚想迈开步子准备离去,眸子一闪,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对了,说起来也快到岁末了,前几日我进宫时,母妃提到今年想让我带你去宫中守岁。” “啊?进...进宫啊?” 程金枝一愣,回想起之前初次入宫时所发生的险事,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嘴唇,朝高珩万般讨好地挤出了一个笑脸。 “那个...我能不能...考虑一下?” 当然,其实她的潜台词就是,不约。 而望着程金枝这副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高珩轻扬嘴角,无奈一笑,口中却坚决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得不偿失 当程衍带着程秀凝和程煜安然返回程府时,程家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但刘氏是精神焕发,喜极而泣,而张氏的脸色则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得在人前装出一副“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平安回来了”的欣喜慈爱之态,连隐在衣袖中的拳头都被她捏得生疼。 尤其是在听完程秀凝万般委屈地哭诉完所有事情的经过之后,她更是觉得胸口憋闷,郁结于心。 她确实万万没有想到,程金枝不仅没能成为程衍咬牙切齿所痛恨的恶人,反倒顺理成章成为了救程家姐弟于水火之中的恩人。 这实在既荒唐又可笑。 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不仅全都化为了泡影,还间接惹来了程衍的怀疑和嫌隙。 即便程衍此刻没有当面质问,但她心知肚明,自己若是不能就此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往后在程衍心中的地位,也定然会受到影响。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简称得不偿失吧? 不过这一回,她似乎连芝麻都没捡着。 ………… “看来我错怪程金枝了。她虽然记恨我们,但原来也不是那么心肠歹毒的人。” 如今儿女失而复得,刘氏一改之前的失魂落魄,萎靡不振,心情已然大好,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 在用过早膳之后,急忙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特地换了一身海棠红芙蓉品月雪狐氅衣,坐在偏厅内饶有兴致地饮着早茶,看着面前毫发无伤的程秀凝和程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 再得这对儿女陪伴在侧,承欢膝下,她往后的日子又开始有了指望。 “二娘,话可别说的那么满。” 程素锦神情冷漠地捧着茶蛊,心中越想越觉得气愤难平,此刻听刘氏竟然说起了程金枝的好话,便忍不住接过了话头。 “爹之前派人搜了那么久都遍寻无果,说明那些江湖人把二妹和弟弟藏得很深。你说这怎么忽然就有所疏漏让他们轻易逃脱了?这能够逃出去也就罢了,怎么又恰好就跑到燕王府去被人给救下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然而程素锦所说的这些,程衍又何尝不曾想到? 只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比起过程,都更注重于结果。 在高珩看来,无论是程衍,还是刘氏,此时此刻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能够与子女重聚。 至于这是否只是个巧合,还是其中另有猫腻,其实都已经无关紧要。 “我是不想去猜测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了,只要这人平安回来,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刘氏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再说了,即便咱们老爷已经亲自上门,可对方毕竟是皇子,他们就算抵死不认,执意不把人交出来,咱们也是无计可施不是吗?” “哟,看来二娘您这回失而复得之后,心境也跟着通透多了。”程素锦似笑非笑地嘲讽道,“那等往后程金枝再来咱们程家,您可要好生谢谢她的大恩大德。” 刘氏直觉灵敏,又怎会听不出程素锦言语间的讽刺之意? 她唇边依旧挂着笑容,眼珠略略一转,沉吟片刻,这才随即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说起这件事,我记得口口声声和我说是燕王府在背后搞鬼的人,就是素锦你吧?” 她说着眼睫微动,又将视线移到了早已无心参与这场唇枪舌战,冷着脸默然不语的张氏身上。 “还有姐姐。若不是姐姐派出去那个小厮回来说的头头是道,一口咬定是燕王殿下和程金枝在背后指使,按照老爷行事一向完备周详的个性,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带着人马贸然去燕王府。” “妹妹,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氏闻言只觉心中纷乱不已,目光猛然一沉,看着对面皮笑肉不笑的刘氏,嘴角扯出了一丝冷笑。 “妹妹的意思,是指我别有用心,故意混淆视听,想把罪名都推给程金枝咯?” “姐姐误会了,妹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刘氏故作无辜地匆忙辩解,脸上显出了别有意味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姐姐也是出于好心,这才派人去王府外头盯着,希望能找到关于这两个孩子的线索。妹妹只是担心,姐姐寻人心切,结果被某些有心之人所利用,错信谗言罢了。” 当时形势危急,刘氏已经无计可施,心如死灰,在万般绝望之下,只能相信张氏和程素锦所言,将一切的矛头都对准了燕王府,想要最后再抓住一丝希望。 可她到底也是个聪明人,如今事情尘埃落定,望着张氏紧绷的脸色,她静下心来再转念一想,不免觉得张氏和程素锦这对母女之前的所作所为有诸多可疑之处。 毕竟那个小厮当初的口供,与程金枝所行之事实在大相径庭,很难让人就不去注意到这种差别背后所藏匿的目的和动机。 “有心之人?” 张氏知道刘氏是在含沙射影地暗指自己,可此时她若是表现得越激动,就越会让刘氏和程秀凝觉得其中有鬼。 于是只能竭力平复下心绪,动了动腮边的肌肉,阴阳怪气地挑起了秀眉。 “其实妹妹心里怎么想,我清楚的很。呵,这个程金枝还真有些手段,我确实是小瞧了她。不过也只能怪自己多管闲事,明明是出于一片好心,反倒被人误会惹了一身骚。这口早茶我是喝不下了,妹妹一和儿女重聚,这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想来心情滋润的很,就自己慢慢喝吧。” 张氏说着便振衣而起,程素锦见状也忙跟着站起身来,走到张氏身边扶住了她。 “娘,您也一整夜没合过眼了,我扶您回式微居休息吧。” 见张氏点头,在和刘氏打过招呼之后,程素锦便扶着她一同离开了偏厅。 望着这对母女二人离去的背影,刘氏突然眸色一深。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刚沏好的龙眼人参茶,眼中腾起了一阵阴冷的迷雾。(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内忧外患 走出偏厅在回式微居的路上,刚跨出后院的二门,见四下无人,程素锦就已经耐不住性子率先蹙起秀眉,一脸愤然地开了口。 “刘绮君这个女人,之前丢了儿子的时候,瞧着病殃殃的都快跟死了似的,现在儿女找到了,这一翻脸就得瑟开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明摆着就是在指桑骂槐,真是越想越让人生气。” “她怎么想我已经不想去管了。我现在只担心,你爹会怎么想。” 张氏目光沉沉地平视前方,脸上笼罩着一层聚而不散的阴霾,紧紧地抿住了红唇。 “这个女人心思可多的很。她明面上不敢正面得罪我们,谁知道暗地里会不会跑到你爹跟前一通煽风点火。你爹本来就因为此事对我心中生疑,这再被她这么一搅和,事情只怕会更难收拾。” “这次实在是我们失策,低估了那个程金枝。现在好了,二妹和弟弟安然无恙地回了府,爹和二娘还把她当恩人似的,我真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程素锦攥紧拳头朝腿上捶去,重重地跨下了肩膀,走了几步之后,忽而又面露思忖之色。 “娘,您说…这件事会不会真是我们搞错了,其实…根本就与燕王府无关?” “现在所有事都是木已成舟,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要先让我们置身事外,别让你爹再怀疑下去。” 张氏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程金枝在她心中的嫌疑,却并没有洗脱。 换句话说,她还是相信自己一贯的直觉,坚持认为掳走程秀凝和程煜的事,程金枝一定有份参与其中。 可如果这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样…… 想到此处,张氏心中突然不自觉地感到了一阵深切的忧虑。 也就在这一刻,她蓦然发现,程金枝原来早已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可以任意欺凌使唤,灰头土脸的低贱丫鬟了。 自己往后要面对的,不仅是程金枝,还有身为太子储君之位最大威胁者的燕王,甚至是整座燕王府。 “娘...娘,你怎么了?” 见张氏突然停下脚步立在原地发呆,程素锦关切地轻轻推了推她,眼角露出了几簇疑惑之色。 “没什么,我只是思考对策而已。” 张氏容色不自然地回过神来,愣了片刻,这才恢复了之前的凝重之态,眉宇紧锁。 “反正那个吴鑫是不能在留在程家了,否则你爹追问起来,难保他不会说漏嘴把我指使他的事给说出来。” 张氏说着便一面迈着步子一面低头思忖,少顷之后,这才继续开口道:“这样,我会给他一笔钱让他离开京城,让他走得越远越好,然后制造出一种他是畏罪潜逃的假象,先断了这条关键的线索,让你爹无从下手。” “可是...那个吴鑫为何要撒这个谎?”程素锦转过头来面带不解,“爹那么聪明,必然会想到,如果只是区区一个府中护卫,倘若没有人在背后指使,是不敢,也不会编造出这些谎言无端去指正一个亲王和王妃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张氏眼中泛起了一丝狡黠之色,“这个吴鑫好赌,欠下了不少钱。到时候你爹若是问起,我就说当时由于我救人心切,扬言谁能追查到人质的下落,就重重有赏。吴鑫既然欠了赌债,自然急需用钱,一时想歪,这才敢大着胆子在我面前谎话连篇,那时候情况实在紧急,我们也没来得及多加思考,这便糊里糊涂地信了。” 听罢张氏的主意,程素锦心头一松,显出了久违的笑容。然而还未等她扬起嘴角,却见张氏脸上一阵阴云密布,相比之前,似乎更加心事重重。 “这个吴鑫始终是个下人,拿点钱也能应付过去。可是...你大哥他...” 张氏一提到程煊,便面沉似水地垂下眼帘,更是愁眉不展。 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这个儿子和她从来都不是一类人,也一直都让她难以掌控。 她一直都忘不了程煊昨日临走离开偏厅时那怅然失望的眼神,和那句让她痛心疾首的刺耳之言。 若说他会去向程衍揭露那晚在偏厅的所见所闻,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她忙着勾心斗角,忙着逼迫他讨程衍欢心,却从没有真正认真地了解过这个儿子,考虑过他的感受。 所以,就连此刻程煊会不会为了母亲的处境和地位而选择守口如瓶,视而不见,她竟然也没有丝毫的把握。 “对啊,我怎么忘了还有大哥。” 程素锦眉间一跳,想起昨日自己和张氏所计划的一切被程煊听去大半,担心之余,也跟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大哥和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现在被关在房里,暂时还惹不出什么事,可之后会如何,就连我这个做娘,心里没有个准数。” “这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爹最疼爱的这个小儿子回来了。”程素锦冷冷地哼了一声,“否则我们就是闹翻了天,爹只剩下大哥这么一个儿子,也不能奈我们如何。” “通过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你爹有多么紧张这个小儿子,你二娘现在定然是把程煜当护身符,更要眼睛长在头上,耀武扬威地过日子了。说不定再过不久,就连我们也不会被她放在眼里。” 张氏凝目望天,稍有细纹的眼角猝然间流露出了一丝脆弱与无助,但仅片刻,便稍纵即逝。 “她敢?” 程素锦闻言胸口一滞,怒气冲冲地抬高了音量,眼中满是不屑之色。 “她当然敢。这个女人心高气傲,这些年一直被我压着,如果找到机会能够打压我们,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张氏徐徐说着,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瞳孔。 “现在看来,当务之急就是为你哥安排一门亲事,让他快些成家。程煜毕竟年纪还小,等他长大成人,你爹也已经垂垂老矣。但你大哥不同,他若是现在娶了妻室,过两年生下子嗣,你爹就算看在嫡孙的面子上,也定然会更加器重你哥。” 语毕,她脸上的阴霾逐渐褪去,转而蒙上了一层让人心中生寒的阴狠之色,压低声音从齿间迸出了一句话。 “锦儿,无论是家宅内外,那些妄图横在我们面前想要挡路的人,通通都留不得。一切,才刚刚开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帝王心术 昭阳宫太极殿内,周帝于龙椅之上正襟危坐,看着底下低眉垂首的文武百官,凝目片刻,便将视线落在了站在队伍前端的太子身上,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这朝堂之上,素来都是暗潮汹涌,风云激荡。 无论是功成名就还是身败名裂,很多时候都只在这一朝之际,皇帝的一言之间。 除去居高临下的周帝以外,大殿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感受到了空气中所酝酿起的那股紧张之感。 擅自前往大理寺带走人犯,又大张旗鼓调动城防军在莅安侯府外围攻燕王,太子昨日的所作所为,朝中早已是人尽皆知。 这一众官员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可心里都在暗暗揣测周帝的心思和决断,也好时刻把持风向,站对立场,以免惹来无端之祸。 “关于刑部天牢劫狱的案子,最近又闹出了新的风波,想必各位爱卿,都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周帝眸色微转,没有直接质问太子,而是像将网撒向了大殿内的所有官员,其目的是想借此探一探底下这些人的口风和舆论导向。 然而这个时候,谁也不敢第一个走出来淌这趟浑水。 你若回答知道,那周帝必然会问及对此事的看法与态度,在这种局势尚未明朗的情况下,多说多错,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缄默。 可若就这么回答不知道,那又有装聋作哑,故意逃避之嫌。 毕竟官场不比战场,那些喜欢冲锋陷阵,一马当先的勇士,往往要比那些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世故之徒死得要快多了。 “诸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了?” 周帝身子稍向前倾,见底下的官员或是左顾右盼,或是神色各异,在略显失望地摇摇头之后,便望向了离他距离最近的太子。 “太子,你说。” 太子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抵触之色,眼尾扫过站在对面面无表情的高珩,只能绷着脸色应声出列,躬身回话。 “父皇,既然此案父皇已经全权交由屠灵司负责审查,儿臣只盼能够早日真相大白,以正视听,将那些包藏祸心的奸佞之徒绳之以法,也好让父皇可以为之宽心。” 太子说着特地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高珩,眸中燃起一片恨意的火光,随即又低下了头。 他此番言论虽短,可比起唾沫横飞的辩解,却显然来得更加有力。 他深知自己昨日调动城防军时动静太大,纵使最后已经鸣金收兵,并无惹出祸事,却也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揣测和猜疑,认为他与此案有所瓜葛。 加上岑风又抢在前头向周帝说明案情,让他失了先机,此刻在周帝心中,自己已然不是置身事外的清白之身。 “如此甚好。” 周帝赞同地点点头,突然间眸色一凛,语气稍转严厉。 “那为何朕之前将此案交由大理寺时,你却要插手?” “儿臣不敢。” 太子眉间一跳,没料到周帝会突然发问,忙躬下身子将头埋得更低了。 “你不敢?”周帝抬高音量,目光灼灼,“你既然不敢,为何要跑到大理寺私自带走人犯?还私自调动城防军大闹莅安侯府?” 还未等太子答话,周帝又仰起下巴,面带怒意地看向了他身后的官员。 “林康。” “臣在。” 说话间,只见一名盔甲加身,面相英武,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从太子后方的队伍走出,眼中的不安之色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身为城防营统领,朕问你,这城防军到底是用来维护城内治安的,还是为给这些皇亲国戚任意调遣,随意使用的?” “请陛下恕罪。”林康收紧两颊,抱拳请罪道,“臣也是听闻太子要在城中缉拿人犯,这才调遣了部分兵力为殿下所用,想要从旁协助一二。此番确实是臣疏于考虑,还请陛下责罚。” 听完林康既官方又敷衍的解释,周帝虽然点着头,脸上的怒意并未散去,相反还多了一抹古怪的神采,让人难以琢磨。 林康和太子表面上虽然无甚交集,但林康暗中支持太子,周帝也并非一无所知。 这二人如今一同站在面前,不说互相包庇,定然也不会实话实说。 周帝之所以语气凌厉地出言质问,只是想给其他各自站队结党的官员一个警示罢了。 “这犯人原本好好地关在大理寺天牢内,若不是太子你擅作主张将人带走,又何须多此一举派人缉拿?” “父皇,儿臣也是担心有人图谋不轨,想要趁势作乱劫走人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曾想竟还惊动了父皇。” “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意图不轨?”周帝脸色一沉,眸光锋利如刀,“这件案子,不是大理寺在查吗?” 周帝的问题一针见血,问得太子登时哑口无言。 也就这一刻,太子猝然意识到,对于这件案子,自己由始至终都应该在暗处静观其变,而不该如此心急地参与其中。 他越是对此案表现得态度积极,就越会让周帝心中生疑。 正因为自己过于急功近利,想要趁势扳倒高珩,不曾想弄巧成拙,反而在无意中暴露了更多。 他昨日的种种行径,显然已经不能只用立功心切,莽撞行事来看待了。 “儿臣...儿臣也是想为父皇分忧,所以才私底下向大理寺寺卿了解了一些案情。” 然而这个理由实在太过蹩脚,就连太子自己说出口时,也是底气全无。 此时此刻,比起高珩,他更恨突然在半路上杀出来的岑风。 若不是岑风从中作梗,率先进宫在周帝面前占得先机,又持圣谕来压制于他,自己如今在朝堂上,定然不会是这番境况。 “你身为太子,应该多关心国事,体恤民情,这件案子自然有人会查,不用你多管闲事!” 周帝语气凌厉地斥责了一句,又岂会不知道太子口中一直强调的意图不轨之人,就是昨日在莅安侯府外与太子对峙的燕王高珩。 而周帝此话一出,高珩心中却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丝失落之感。 果然在周帝眼里,太子身为他精心挑选的储君人选,依旧有着所有人都无法代替的位置。 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哪怕他心中已经对太子怀疑,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除了责备警告之外,也不会再有更多其他的举动。 换句话说,如果此刻在朝堂上被勒令问责的人是自己,或许一切,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风平浪静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身不由己 “这件案子,朕已经全权交由屠灵司接管查证,任何人不得再以任何借口插手此事,若有违令者,朕绝不轻饶。” 周帝在言辞犀利地说出这番话之后,等同于此刻将这一页从朝堂上暂时翻过,甚至连高珩这个当事人,他也没有再出言过问。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案子本来没必要如此劳师动众,只因为如今无端牵扯进两个皇子,其中一个还是将来继承皇位的储君,这对周帝来说,确实不是件值得拿来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做文章的事。 而对于顾寒清和他手中的顾家,周帝虽然居庙堂之高,其实也早已有所耳闻。 在他看来,高珩参与其中或许只是为了心中的朋友道义,想助友人洗脱罪名。 那这样一来,太子除了想要借机陷害高珩稳固储位的意图之外,剩下的嫌疑就只有为求自保而杀人灭口了。 当然,如果非要选择,周帝宁愿相信前者。 所以无论最后案情的真相如何,他都希望能够尽可能低调隐秘地处理此案,好给自己最后处理时,能够留有可以回旋的空间和余地。 这也是他将此案重新交由从来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屠灵司所查证的初衷。 不过到底是做贼心虚,心中惶恐,即便只是被周帝当面斥责了几句,但太子的额上已经不自觉地渗出了些许的汗珠。 周帝此时不对他施以惩戒,但已经严禁下令所有人都不能再插手此案。 表面上是在告诫满朝文武,可这言外之意,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由屠灵司插手此案,水落石出是早晚的事。 到时再牵扯出当年毕州的官银劫案,那他的太子之位,只怕是岌岌可危。 偏偏这时候,他还使了那招自以为英明大义的“弃车保帅”,间接将程衍推向了敌人的阵营。 人果然不能太自以为是,急于求成,凡事都该为自己留条后路。 此时此刻,太子的内心可谓是崩溃的。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斜后方投射而来的一道怨恨绵长还带着杀气的目光。 毫无疑问,他不用回头便知,这道目光定然来自于被他过河拆桥的程衍。 “珩儿。” 正当太子焦虑不安,心里的蚂蚁在热锅上爬得团团转时,周帝突然开口叫住了高珩。 “儿臣在。” 从龙驾驾临太极殿至今,高珩就一直静默在旁,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多余的神情。如今见周帝传召,便不紧不慢地移步上前,容色相较于对面的太子,已然从容淡然了许多。 “南楚公主和亲的使团再过些日子就要抵达京城,到时候一切相关的接待事宜,就由你负责吧。” “父皇,此事您不是已经交由儿臣......” 太子闻言猛然抬头看向周帝,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见周帝脸色一沉,眸光锐利,只能适时地止住话头,脸上却满是不甘之色。 “你以为昨日之事已经结束了嘛?”周帝语气冰冷,“这些日子你就在东宫好好反省,静思己过,管好该管的事情,这件事情,你就不必费心了。” 听闻周帝此话,太子只能委身应是,灰溜溜地退了回去,心中的怒火却不可遏制地喷薄而出,差点把脚底板都给烧穿。 他这般苦心谋划经营,原本以为就算不能一举推倒燕王府,也定然能借顾寒清打击到高珩。 可现在看来,却反倒像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偷鸡不成蚀把米。 “儿臣遵旨。” 周帝当着所有朝臣之面将原本交由太子的差事转交于自己,这明摆着就是在搓太子的锐气,告诫他要有所收敛。只不过此时一旁的太子似乎只顾着咬牙切齿,并没有觉察到罢了。 但这个时候,他所顾虑的却已经不是这件悬而未决的案子,而是站在他身后的高勋。 “说到南楚来朝和亲一事,诸位爱卿心中可有适合迎娶公主的皇室适龄人选?” 如高珩所料,周帝果然在下一秒就问出了此话。 而周帝话音刚落,原本一直站在官员中无所事事的高勋就冷不丁地脊背一凉,心中顿时升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与此同时,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面八方不同角度所投来的各种目光。 这一道道目光啪啪地打在脸上,就好像在说—— “晋王殿下不要怕,就是你了。” 凡是与他国和亲公主联姻的人选,都是在未婚的皇族宗室子嗣中进行选拔。除去已经成婚和尚在年幼的皇子之外...... 十分不幸的,就连高勋自己都认为,最合适的人选,舍他其谁? “陛下,臣以为晋王殿下最为合适。” “陛下,臣也认为晋王殿下是第一人选。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也附议。” “……” 一时间,殿内所有大臣仿佛都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出言进谏,群起而攻之,听得周帝都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连连点头。 高珩本来还想为高勋出言推辞一番,可如今见这局势势如破竹,实在太过压倒性,他也只能向高勋耸耸肩,露出了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同时心里不由暗暗庆幸,自己已经娶了程金枝。 否则此刻在这大殿之上被群臣围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这些个挨千刀的,平时总是做缩头乌龟不敢冲在前头,一到做媒就跟三姑六婆似的,我又不是你们儿子,你们这么起劲干什么?” 高勋愤愤地咬了咬牙,不由仰天长叹,心情除了郁闷还是郁闷,除了悲痛还是悲痛。 他垂下眉眼,脑中疾闪而过程金枝的身影,心头一颤,更加为之失魂落魄。 “六弟,你就姑且认为,自己是众望所归吧。” 高珩安慰地抬手拍了拍高勋的肩膀,见他眼中显出了久违的伤痛之色,不由得收紧面庞,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一定不会娶一个自己真心所爱的女子。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趁着群臣还在为和亲的其他事宜各抒己见,高勋抬起失落的眼眸注视着高珩,嘴角虽然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眼中却满是无奈与苦涩。 默然半晌,方缓缓道出了了一句。 “三哥,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命不由天 “什么,你说晋王殿下被大臣们逼婚,要娶南楚前来和亲的公主?” 在用过早膳之后,程金枝舒舒服服地窝在床榻上沉沉睡去,没有美梦怡情,也没有噩梦叨扰,就这样雷打不动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岂料刚一睁眼,就听到了这样的让人痛心的“噩耗”。 虽然在她一直都只把高勋当作可以无话不说的好哥们儿,从没有掺杂过半点男女之情。 可是她很清楚,高勋平日里看似玩世不恭,没心没肺,其实内里却是个极重感情之人。 尤其是在和高珩大婚那天,听到他对自己所坦诚的那番话,程金枝心中多少都对高勋存有几分内疚之意,一心希望他能够找到真正所爱之人常相厮守。 却不曾想到,他还是和其他皇室宗亲一样,终究是逃脱不了任人摆布的命运。 “我想…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程金枝扁着嘴垂下眼眸,目光凝滞片刻,心头却难以避免地泛起了一阵不能言明的酸楚。 她从来都认为,依照高勋潇洒自在的个性和与世无争的心境,更适合做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或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而不应该身在帝王家被无数的规矩和秩序所捆绑束缚,麻木不仁地活着,甚至最后就这样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就像她曾经一心想要逃离程家这个冷酷无情的牢笼,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到头来却遭人暗算,险些跌入地狱,连一生都被毁了。 “嗯,从昨天下朝后就把自己关在府中闭门谢客,连今天的早朝也没有去上。” 高珩容色清冷地沉下一口气,抿紧了唇部的线条。 “想来是在一个人钻牛角尖吧?” “难怪大家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无论你喜不喜欢,哪怕连面都没有见过,只要皇帝觉得合适就会硬塞给你,根本容不得你说一个不字。” 程金枝骨子里本来就有着一股叛逆的性子,只因为长年累月地受程家人压迫欺凌,迫于生计才只能低声下气地过日子,可心里却从来没有真正屈服或者妥协过。 如今联想到高勋被逼婚一事,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褥,越想越觉得心中郁闷难当。 “无论是你们这些皇子公主,还是他们的家眷,说白了,全都是皇帝手中的棋子罢了……” “程金枝。” 然而还未等程金枝说完,高珩眸色一凛,突然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到了外头,不准再提起一个字,听到了吗?” 他弯下身子凑近程金枝,眼中的寒气扑面而来。 “可是我说的都是......” “我再问你一遍,听到了吗?” 高珩抬手按住她的下巴,眉宇间寒意更甚,每一寸目光都锋利如刀,看得程金枝不寒而栗,最后只能不情愿地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她掀开被褥下床趿鞋,只觉下巴一阵生疼,心里除了愤慨之外,更加觉得委屈不已。 她不知道这在是替高勋感到委屈,还是因为高珩对她的态度而委屈,总之这种感觉无法描述,却着实让她觉得难过。 就好像胸口用一团又一团的棉花给堵得死死的,上不去又下不来,闷得她难以喘息。 “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缺会说真话的人。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六弟他又何尝不明白?” 半晌之后,身后响起了高珩低沉的声音,每个字都酝酿着细腻绵长的伤感,直直地透进耳膜,让她不禁收住了脚步。 “可是很多时候,你即便知道,又能如何?” 高珩微闭双眸,眼前浮现出儿时那一幕幕灰暗残酷的画面,心中那处原本结痂已久的地方,竟然传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疼痛之感。 “可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个相信命运的人。” 程金枝抿了抿嘴转过身来,望着高珩幽邃的眸子,虽然被一层迷雾所笼罩,但还是能够窥见眼底涌起的几分伤痛,心也立刻软了下来。 “我一直都记得来王府第一天时,你对我说的那句话。你说,命是你自己的,别再让其他人轻易左右你的命运。” “你还记得?” 高珩闻言轻扬唇角,眼波流转间,转瞬又黯淡了下来。 毕竟每一个试图和命运抗争,试图要改变命运的人,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比别人要惨痛太多。也不是每一个人,最后都能够成功的。 而在这条抗争之路上,横在他面前时刻威胁着他生死的最大阻碍,就是太子。 虽然此次的事情多少对他造成了一些打击,然而既为当朝太子,背后自然枝繁叶茂,树大根深,想要完全推倒取缔并非朝夕之事。 他今日想到要利用顾寒清来威胁自己,或许下一次他心中所谋划迫害的对象,就是自己面前的程金枝了。 这也是他长久以来想要孑然一身,不愿娶妻,更不愿拖家带口的原因之一。 很多时候,一个人只有了无牵挂,心如止水,才更能平心静气地一往无前。 你从未拥有,所以才不怕失去。 “我当然记得。”程金枝重重地点点头,眼中精芒微闪,“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其实,你也一样救了我。” 见程金枝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不再暗自神伤,高珩也跟着调转脸色,轻舒眉眼,柔柔地看向了她。 “昨日在朝堂上,若不是我已经有了妻室,被群臣围攻的人,恐怕就不是六弟了。” “我知道,而是你对吧?” 程金枝展颜一笑,脑补了一番高珩被满朝官员逼婚而全程冷漠脸的情形,结果急忙捂住嘴,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如果你父皇真的把那个什么南楚公主硬塞给你,你会反抗吗?还是就这么收下了?” “你觉得呢?” “我只是觉得你若是收下了,那那个公主还真的挺可怜的。” 程金枝口是心非地说着,故作同情地眨了眨眼睛。抬眼间却见高珩眸色一深,突然将她一把拥入了怀中。 少顷之后,耳边响起了他温存而富有磁性的玉石之音。 “这辈子收下你,足够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聊解微肠 自从在朝堂上被群臣毫无防备地被逼婚之后,原本最是在府中坐不住的高勋,已经一连好几日都把自己关在晋王府里闭门谢客,无论是谁前来探视,最后都被灰溜溜地赶了回去。 程金枝原以为高勋平时性格洒然,心境通透,过个一两天想通之后就会恢复如常。 可这次的事情似乎对他打击过大,一时半会儿根本缓不过来。 于是在第三天的时候,程金枝终于耐不住性子跑到晋王府一探究竟,想要试图抢救一下这个在牛角尖里安家落户的少年。 毕竟她怎么都不想看到高勋就这样从一只原本活蹦乱跳的麻雀,变成了一滩自暴自弃的烂泥。 …………… “晋王殿下你在哪儿啊?你不能仗着自己家大就跟我玩捉迷藏啊。” 这晋王府虽然不比燕王府那样气派威武,但也是间占地广阔的豪宅大院。 由于高勋将所有婢女家仆都从身边赶了回去,因此程金枝只能让人指了个大致的方位,自己四处寻觅了好一会儿,这才在王府后花园的回廊边找到了正在喝酒买醉的高勋。 地上扔着几个已经喝光的酒瓮,只见高勋满脸通红,衣衫不整地趴在石桌上,手上还在不停地朝嘴里灌着酒。 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淌下来,浸湿了衣襟,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依旧不知疲倦地大口喝着酒。 那双从前明亮清澈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尘埃与阴霾,除了茫然无措的悲凉之外,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这是她头一回看到如此颓靡不振的高勋。 没有以往的阳光开朗,没有以往的朝气蓬勃,有的只有一张如行尸走般麻木不堪的脸,和一身让人嗤之以鼻的,难闻的酒臭味。 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程金枝突然觉得心头传来了一阵强烈的酸楚。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不是说了不许让人进来嘛!你们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嘛!” 高勋虽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但还是察觉到了正在向自己靠近的程金枝。 他将酒瓮气愤地往地上一摔,大声地嚷嚷了起来。 “大臣们觉得我好欺负,父皇觉得我不成材,你们…就连你们也不把我这个晋王放在眼里!” 高勋含糊不清地说着,嘴角勾起了一丝自嘲的笑意,愣了片刻,又想重新伸手去拿走手边还未喝完的酒瓮。 只是那只手还未触碰到瓶身,手腕处就已经被程金枝给紧紧地掐住。 他眉头一皱,刚想抬头骂人,然而在视线接触到程金枝的脸庞之后,整个人却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浑身一震,连原本浑浊不清的眸子都霎时间清明了不少。 “你…你来干什么?” 他抿紧唇角,眼神闪烁了几下,似乎并不想让程金枝看到自己此刻这副狼狈的样子。 “酒好喝吗?” 程金枝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样子,反倒笑吟吟地看着他,却让高勋眉间一颤,松开了想要去拿酒瓮的手。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酒,当然好喝。” 高勋侧过头不敢去看程金枝锐利的眸子,可还是嘴硬不肯松口,眼中已然涌起了一阵忧伤。 在他心中,从小到大,这世上除了自己生母和高珩这个兄长之外,只有程金枝肯真心待他,陪他游戏人间,与他无话不谈。 他虽然知道程金枝已经嫁作高珩的王妃,今生今世与自己都再无可能。 但即便如此,他也宁愿就这样作为朋友远远地望着,看她幸福快乐。 而不是被人逼迫,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别国公主。 这样毫无人情可言的政治婚姻,在他看来,无异于将他的余生都宣判了死刑。 “那你解忧了吗?” 程金枝在他对面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拿起一瓮酒递给他。 “是不是喝了这酒,就不用娶那个南楚公主了?如果是,那你喝吧,我不拦你。” 一听程金枝提到这门婚事,高勋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他看着程金枝递过来的酒,紧咬下唇踌躇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 不过他没有直接一饮而尽,而是抬眼看向了对面程金枝凝重肃然的眸子。 待他再低头去看手中的酒瓮时,手竟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默然半晌,终是重重地将酒瓮放在了桌上。 “你走吧,别管我。” 高勋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了这句话。 他踉踉跄跄地撑着桌子想要起身,眼眶都不由红了一圈。 “这个傻小子,都这样了还死撑,以前还骂我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程金枝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高勋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心底的某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 “好啊,如果你希望我以后都不用管你,那我走。” 程金枝故意语气凌厉地丢下一句话,说着便假装要起身离去。 然而这才刚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高勋无助的喊声。 “不要。” 她停下脚步立在原地,过不多时,身后又再次穿了高勋的声音。 “你要是也不管我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唉。” 程金枝叹了口气回过身去,见高勋正扶着桌子泪眼汪汪地注视着自己,便走到他面前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渍。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其实我心里也不舒服,被人逼迫的滋味不好受,何况是逼婚呢。可是也就是娶个老婆而已嘛,又不是天塌下来了,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吗?” 她一面替高勋擦拭泪痕,一面苦口婆心的说着,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觉得自己像极了高勋的母亲。 “你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这副糟心的样子,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地玩耍了?” 正当程金枝收起帕子想要将高勋扶到石凳上时,抬眼间却见他一脸的感动不已,随即便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金枝,谢谢你。” 耳边传来高勋抽泣的话语,程金枝见他又是心碎又是喝醉,深知他心中苦闷难当,也就没有将其推开。 只是高勋这一身浓烈的酒气,着实是差点把她熏倒在地。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们晋王殿下最听话了。” 程金枝一手嫌弃地捏着鼻子,一手拍着高勋的肩膀以示安抚,轻轻地沉下了一口气。 却不知就在距离二人不远处的花园一角,这番举动却早已被某个有心之人尽收眼底。(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隔墙有耳 东宫之内,器皿掷地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一眼望去,满地皆是瓷器琉璃的碎片和倾斜翻倒的玉雕铜樽,就连几案上的卷轴字画也都凌乱地散落四周,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肃杀和血洗。 只不过是仅闻杀气,不见血光罢了。 负责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齐齐跪了一地,各个面如土色,惶恐不安,将头深埋在胸间,连声大气都不敢出。 “出去,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 太子神态狂乱地怒吼了一声,抬脚踢开滚落在脚边的白釉蟠龙蒜头瓶,吓得这些宫人们又是浑身一震,一个个皆慌慌张张地站起了身,恨不得脚底生风,尽快逃离。 而就在这时,只见一位明眸皓齿,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一袭华美的锦绣罗衣,快步朝内殿走了过来,在看到满地狼藉之后,微微地蹙起了两弯柳眉。 “太子妃。” 一行人见状又匆忙跪下身去。 “你们都出去吧。” 太子妃轻抬下巴,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怒意正盛的太子身上,明媚的杏眼中荡起了一丝忧虑之色。 作为当朝太子的正妻,李氏出身名门,知书达理,端庄贤淑,父兄皆为朝中大臣,且早已育有子嗣,加之本人又深得皇后喜爱,因而即便太子另外立有侧妃,也难以撼动她在东宫的地位。 “殿下,暴怒伤身,还请殿下千万要保重贵体。” 太子妃收拢裙角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残渣,走到太子身边欠身施礼,柔柔地说了一句。 “是你?有什么事吗?” 太子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勉强压下怒火看了她一眼,甩袖在旁边的软塌上坐了下来。 “新春将至,臣妾已经拟定好呈送给父皇和母后的礼单,想请太子殿下过目。” “放这儿吧,本宫一会儿再看。” 太子妃闻言只能略显失望地手中的信笺放在几案上,抿了抿红唇,沉吟片刻,温言试探道:“殿下...是否还在为那天父皇在朝堂上斥责之事而生气?” “本宫现在除了生气,还能做什么。” 太子抬高音量,眉头深锁,语气中仍旧夹杂着森森怒意。 “父皇现在把我关在这儿,说好听了是面壁思过,说难听了就是怀疑我与刑部天牢那件案子有关。你知道外头现在有多少人在捂着嘴偷笑吗?尤其是那个高珩,这次不仅毫发未伤,还抢了父皇原本指派于我的差事,你叫我如何甘心,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殿下心中苦闷,臣妾当然知道。只是殿下即便在愤意难平,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出气啊。” 太子妃说着弯腰在太子身旁坐下,抬起玉手覆上了他的肩膀,字句诚恳。 “要知道这将来能登上皇位的,始终就只有殿下您一人,殿下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是无人可以超越的。” “可你应该知道本宫现在的处境。” 听到太子妃这番话,太子转过身来注视着一脸忧心的妻子,声音也不禁变得柔和了许多。 只是刚想再说什么,忽然意识到这些朝政权谋之事,也并非她一介妇人能解,说出来也是徒增烦恼,于是便将她覆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入手中,借此调转了话题。 “这年关将至,宫中事务繁多,你这几天忙进忙出也辛苦了,早点去休息吧。” “是臣妾不好,不能替太子殿下分忧。” 太子妃黯然地垂下眼帘,眉宇间凝滞着一股自责之色,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别胡说,有你这位贤内助在宫中帮衬,替我料理家事,本宫很放心。至于朝堂之事,说了你也未必懂,就不要跟着操心了。” 太子说着,又将视线转向了放在几案的那份朱红信笺上,抬手拿过。在粗略地扫了一眼之后,便将其递还给了太子妃。 本说春节将至,辞旧迎新,应是件万象更新的喜事,只不过他上有周帝的警告压着,内里又要为刑部的事担惊受怕。 这个年,确实是不太好过。 “往年皆由你负责置办礼品,父皇和母后都很满意,今年也照你的意思办吧。” “是。” 太子妃微微颔首,将信笺收回衣袖中,脸上的愁容才褪去了些许。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见太子妃眸色婉转,太子便猜到她还有话没说出口,料想又是些繁杂琐事,自己心情欠佳本不想多问。但回头看她一脸的欲言又止之态,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声。 “殿下,臣妾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妃收敛眉角,眼中闪过一丝顾虑,似乎在思考其中利弊。 “你我之间不用如此顾虑繁多,有什么事就说吧。” “是关于...关于燕王妃的。” “什么?你说燕王妃?” 一听到太子妃竟会猝然提到程金枝,太子脸色顿改,原本不以为然的眸子霎时变得幽深阴暗,急忙追问道:“燕王妃怎么了?快说。” “请殿下恕罪。” 然而还未等他听到事情原委,太子妃却突然站起身来,朝着太子屈膝下跪。 “你快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面色诧异地抬手将他扶起,眼中疑惑更甚。 “是这样。今日辰时,有位宫人想要面见殿下,说是有事禀报。臣妾知道殿下心绪烦闷,不想被打扰,便单独召见了那名宫人,想着等殿下心情平复一些了,再替她将传话于殿下,却不曾想那宫人,原来是受殿下派于晋王府的线人所托,前来传递消息的。” 太子妃说完便低下头去,似乎有些害怕自己擅作主张,会受到太子的责备。 “晋王府的线人?” 太子眉间一跳,思虑片刻,倒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责怪的意味。 “说起来,本宫也许久未从晋王府那里探听到什么消息了。不过这也不是大不了的机密要闻,你无需自责,还是快说正事吧,那个线人到底要对本宫说什么?” “谢殿下。” 见太子并无怪罪之意,只是着急询问,太子妃的容色也跟着平和许多,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据这宫人所说,那名线人昨日亲眼看见燕王妃和晋王殿下两人在后花园里搂搂抱抱,似乎…似乎这二人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防不胜防 “真看不出来,原来这个程金枝这么有手段,不仅连素来冷漠的燕王被她俘获芳心,那位顾家少主对她念念不忘,现在竟然又牵扯出一个晋王。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 待太子妃离开后不久,赵皇后的凤驾便前来东宫探视。 此时,原本狼藉一片的内殿已经被宫人们如数清理干净。 赵皇后坐在软塌上,将自己亲手熬制的燕窝银耳羹用青瓷白里碗盛出来递给太子,细纹稍显的眉宇间透着几分疲倦的憔悴之态。 作为太子生母,她此生最大的愿景莫过于能够看到自己一心扶持的儿子顺利登上皇位,坐拥天下,她也好不再像现在这般整日耗费心神,担惊受怕,去过真正安稳富足的日子,颐养天年。 可如今,被她视作储君之路上最大威胁的高珩非但没有受到此次事件的波及,殊宠和待遇似乎更有直逼太子之势。 而太子此番反倒在朝堂上受到周帝训斥,不仅被罚留在东宫静思己过,还随时有可能会因为刑部劫囚案而身陷险境。 她作为母亲,自然是也是心绪复杂,烦闷不已,加之周帝这几天也不曾来过正和宫,她已经一连几日都没有睡过一趟好觉。 直到此刻从太子口中听说了关于程金枝和高勋的事,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下心情。 “是啊,三弟这次还真是娶了个厉害的角色。” 太子搅动勺子吃了两口燕窝,言辞间满是幸灾乐祸的嘲讽之意,情绪较比之前相比也平复下了不少。 “母后您说,他要是知道自己被他最信任的六弟戴了顶绿帽子,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呵,但凡再大肚的男人,看到自己宠爱的妻子竟然和自己所信任的兄弟有一腿,任谁都不会咽得下这口气。” 赵皇后眉睫轻动,嘴角扬起一丝险恶的笑容。 “我们暂且先不管他们之间是否确有其事,既然被我们的人阴差阳错间给看到了不该看的,咱们倒是可以拿来做个文章。” 太子闻言凑近试探道:“母后的意思是,把这件事放大,闹得众人皆知?” “不错。正所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你要知道,流言是可以杀人的。” 赵皇后眸色微转,眼中险恶之意更甚。 “这个晋王平日里虽然心无城府,游手好闲,并不足为惧。可你别忘了他生母丽妃的父兄在朝中还是可占一席之地的。正因为晋王常年追随燕王左右,所以这些官员也全都一一向燕王靠拢。如果这两个人能够反目成仇,多少也能削弱一些燕王府的势力。再说了,晋王现在可是被指派要娶南楚公主的人选,这流言若是传到了你父皇耳朵里,他又会怎么想?” “有意思,真有意思。“太子扯着嘴角古怪一笑,“当初正因为三弟府中戒备森严,难以派人潜入,我才随便在晋王府里安进了一个眼线。本来也不抱有期望能够探听到什么机密大事,没想到这次倒是歪打正着,得到了这么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太子说着便将手中的碗碟放下,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不过沉默少顷之后,脸上又浮现出了忧虑之色。 “可是母后,当务之急,倒不是先去想法设法打击那个高珩。这次父皇将刑部的案子重新交由屠灵司来审查,若是真被他们查到什么,儿臣恐怕会有很大的麻烦。更重要的是,程衍这只老狐狸怨恨我上回过河拆桥,私底下已经故意疏远。儿臣还听说他那对失踪的儿女恰巧被高珩所救,若这个时候他趁机向高珩靠拢,那对我们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太子说到此处收紧两颊,脸色一沉,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临近年关,竟然会遇到这么糟心的事。” “唉,也怪咱们当时实在是太疏忽大意,以为这次一定能打击到高珩,所以才想弃车保帅要赌这一把,却没想到反而是自己栽了跟头。”赵皇后秀眉紧蹙,“这次的事,也权当是买个教训,往后可一定要再三谨慎,步步为营,万不能再出这样的纰漏了。” “儿臣明白。” 听完皇后此言,太子低眉颔首,委实在心中暗暗埋怨自己了一番。 然而再抬眼时,却见赵皇后面容沉寂,眸中灵光闪动,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一番应对之策。 “琛儿,这个程衍,我们无论如何也是要留住的。只不过,若是再以当年兰妃之事加以威胁,他即便迫于无奈再次与你我合作,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会真心实意地辅佐于你。只有我们手中握有更加实质性的东西,再给他尝点甜头,不说让他死心塌地,但至少不会让他再动提携高珩的心思。” “哦?看来母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太子闻言眼珠一转,脸上显出了一丝欣喜的神采。 “程衍膝下除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之外,他的长子程煊至今未婚。这几日我正好听到风声,说是程夫人正四处张罗,想要为这个儿子挑选一位贤妻。” 赵皇后不紧不慢地说着,秀眉微挑。 “所以,我准备把你二皇叔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堂妹陵容郡主,许配给他的长子为妻。” “母后说陵容?” “是啊,你二皇叔一向站在我们这边,程煊又是靖国公家的大公子,只要我说明情况,他定然不会拒绝。虽然程衍的这大儿子没有小儿子得宠,但到底是程家长子嫡孙,往后不出意外,应该是要袭爵的。我们这边让陵容嫁过去,那就等同于和他们程家结了亲缘,这关系相比之前,可就亲近多了。” 赵皇后盈盈一笑,振衣而起,缓缓在周围踱了几步,方才继续道:“况且他儿子娶了郡主,也算是一只脚踏进了皇室,往后想要立足朝堂,背后有了皇族势力作为依托,自然也会容易许多。程衍是个聪明人,事事皆以利益为先,这门亲事两全其美,他应当不会推辞,那位程夫人望子成龙,更是会满口答应。” “这么看来,果然还是母后英明啊。” 太子心念一动,也跟着站起身来,急忙故作夸张地朝着赵皇后躬身一拜。 待再次抬起头时,眼角已然流下了几丝诡谲的笑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权宜之计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言可畏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事出有因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引蛇出洞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投石问路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四十八章 虚张声势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守株待兔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五十章 出其不意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十拿九稳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五十二章 静言令色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半信半疑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五十四章 欲盖弥彰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替罪羔羊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杀人灭口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自投罗网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手下留情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六十章 攀龙附凤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六十一章 针锋相对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露锋芒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混淆是非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惺惺作态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六十五章 漏网之鱼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近水楼台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枝玉叶 在得知有机会找到顾晨替顾寒清洗脱罪名,还能趁势好好打压一下太子和赵皇后这对狼狈为奸的母子之后,程金枝原本郁闷愤慨的心情也一时间恢复了许多。 待岑风先行离去,便和高珩一同去了位于御花园西面广陵宫看望慧妃。 自从上次初踏宫门经历了遭赵皇后设计陷害,又被周帝持剑恐吓的种种破事后,程金枝虽然心中也时常念及慧妃的对自己的好,却未曾真正入宫来看望过她。 反倒是慧妃时常亲手做了糕点让高珩拿到王府给她品尝,让她大饱口福之余,不免有些惭愧。 不过此刻在她心中,却是担心多于惭愧。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这几日那场声势浩大,不堪入耳的流言所致。 虽说她已经自证清白,慧妃生性又温婉贤淑,接触下来也应该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可她的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几分忐忑之感。 “放心吧,我已经向母妃解释过了。况且,她打从一开始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见身旁的程金枝扁着嘴默然不语,高珩自然猜到了她心中所忧之事,便出言安慰了一句。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嗯,谁让你一有心事就写在脸上。” “真的假的。”程金枝不乐意地伸手覆上了自己的双颊,“可像你无论发生什么事脸上都没有表情,那也是挺可怕的。” 高珩闻言侧过头朝她牵强地挤出一个笑容,随即又恢复了一脸淡漠的神色。 “对了,如果那个叶斐真是顾晨......” 由于刚才在岑风面前的失策,程金枝刻意有所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问道。 “你想好怎么向玉引山庄要人了吗?” “我想还是开门见山地向徐如烟挑明其中利弊最好。”高珩凝目平视前方,不疾不徐道,“他们当初肯出手相助,目的也是为了救寒清,既然顾晨在这件案子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没道理不把人交出来。” “那位徐阁主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心思多的很呢。谁知道她会不会那么轻易把人交出来。” 联想到徐如烟那副风情万种的娇媚之态,尤其是看高珩时那种秋波盈盈的眼神,程金枝忍不住怪声怪气地撇了撇嘴。 二人说话间,就已经到达慧妃所居住的寝宫。 如今虽是数九寒天,但是宫外花圃里那些花卉草木却并没有枯萎凋零,即使有些过了花期尚在休眠,但放眼望去却一点也没有让人觉得有萧瑟惨败之感。 刚踏入宫中,远远就听见一个如银铃般轻灵悦耳的笑声从寝殿内传来,程金枝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一旁的侍女,好奇地朝里头张望了一眼。 “有客人?” 程金枝话音刚落,慧妃已经笑吟吟地走了出来,亦如之前所见那般端庄娴淑,清雅秀慧,不过这次,身边还跟着一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秀美女子。 只见她裙裾逶迤,柳眉杏眼,眉宇间气质灵动,给人一种活泼明快的亲善之感,一颦一笑间宛若一朵天然艳丽的出水芙蓉。 她能在妃嫔宫中出没,加上她考究的服饰和精致的装扮,程金枝即刻便知是个有身份之人。 “堂嫂,好久不见了,我是陵容,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还未等慧妃介绍这女子为何人,她就已经热情熟识地走上前来拉过程金枝的双手,一副久别重逢的熟识之态,不禁让程金枝一脸迷惑的吃瓜表情。 “她叫我堂嫂?可我有见过她吗?” 程金枝诧异地动了动眸子勉强扬起嘴角,有些尴尬地去向身旁的高珩寻求帮助。 “这是我二皇叔的掌上明珠陵容郡主。”高珩眸光柔和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上回我们成亲的时候她也在场,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吧。” “她是郡主啊,那可就是名符其实的金枝玉叶了,长得还挺讨人喜欢的。” 程金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容色悦然的陵容郡主,暗暗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忙故作夸张地朝她回以一个笑颜,装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陵容郡主啊,郡主生的如此端庄貌美,我怎么会没有印象呢?” “堂嫂才长的好看呢,一看就让人想要亲近。再说了,能让我三哥喜欢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平常女子。” 陵容郡主莞尔一笑,饶有兴致地向一旁的高珩挤了挤眼睛。 “呃……”程金枝有些不好意思地闪烁了两下眼神,随即也跟着笑道,“郡主若是不嫌弃,还是叫我金枝好了。” “好啊好啊,陵容郡主欣然点头,嘴边笑意更甚,“嗯,金枝可真个好名字。” 她开心地一拊掌,也不管程金枝作何反应,拉着她朝殿内走去。 “陵容刚从她母亲出生的故地宁州回来,所以就来看看我,一听说珩儿和金枝你们今日也要来,就更说要留在这儿等你们。” 慧妃笑容亲切地看着程金枝,差人送了刚出炉的茶点,并没有提及关于谣言的只言片语,倒让她一时间松弛精神,安心了不少。 “看来陵容郡主和母妃的关系很亲近啊。” 程金枝拿起一块红糖酥塞进嘴里嚼了起来,相比之前刚进寝宫时的拘谨,整个人已然放松了许多。 “是啊,这丫头生母过世的早,难得跟我比较亲近,珩儿待她也像亲妹妹似的,所以她看到金枝你,才会这么高兴。” “其实我也早就想回来了,正好我爹突然说自己身体不适,让我回去陪他过年。谁知道一到京城才发现,他原来是骗我来成亲的!” 陵容郡主说着气闷地垂下肩膀,将手拢进衣袖中,咬着下唇一脸的不情愿。 “诶,这些皇亲国戚还真可怜,怎么动不动就被骗婚啊。” 程金枝面露同情之色在心里嘀咕着,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说到可恨的骗婚,她才是感触最深的那个人吧? “不知道是哪位王公贵族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郡主。” “金枝还不知道吧?” 程金枝原本只是出于客套,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孰料却见慧妃眸色微转,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其实说来也巧,齐王为陵容指婚的之人是程大人家的大公子,也就是金枝你的大哥。” 第一百六十八章 洞察其奸 陵容郡主的父亲齐王高瞻是周帝为数不多还尚存于世的兄弟,亦是高珩的皇叔。 但这些年,他明面上虽然安分守己,一心只想颐养天年,实则一直都在暗中支持赵皇后与太子,等同于是和高珩站在对立面的人。 其平日里虽然和高珩的关系也不算太僵,但实际上却并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和慧妃与高珩母子过多亲近。 可偏偏这位陵容郡主生性活泼亲善,因为生母早已过世,从小就对慧妃喜爱有加,经常往她宫中走动,反倒与赵皇后的关系有些疏远。 也正因如此,赵皇后心存怨恨之余,才想到要把陵容郡主嫁入程府,好适时地利用起这颗棋子捆绑住程煊,掐制住程衍,让整个程家都能为自己所用。 而一听到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郡主要嫁之人,竟然自己的大哥程煊,程金枝拿着点心的手不禁一僵,登时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要是换做平时,她在王府中的消息还算灵通,对此可能早已有所耳闻。 只是最近忙着平息这场谣言,所以也就没空去理会这些七七八八的琐事。 当然,程金枝对齐王与太子之间互相扶持的关系一无所知,也没有往政治阴谋这方去想,只是单纯觉得惊讶罢了。 然而惊讶过后,她心底随之涌上来一股浓重的同情之感。 她之所以同情,倒不是因为陵容郡主要嫁给程煊。 且不说程煊在程衍眼中有多不成器,至少在程金枝看来,他性情耿直,平易近人,相貌堂堂,另外也没什么坏心眼。 这二人要是真的结为连理,看起来倒也是般配的一对。 她所同情的,是陵容郡主即将深入虎穴,面对程家这蛇鼠一窝的大家子。 不提别的,光是张氏这个心肠歹毒还刁钻刻薄的婆婆,以及和她母亲有同样属性的程素锦,就已经够有她受的了。 “真没想到,原来要娶郡主的,竟然是我大哥啊。” 程金枝牵强一笑,拿手肘顶了顶坐在旁边的高珩,压低声音埋怨道:“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我也只是略微听到风声,还不确定陵容到底所嫁何人,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高珩淡淡地说着,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忧虑之色,随后又很快恢复了平和的神态。 他当然早就对齐王的立场有所察觉。 不过考虑到陵容毕竟只是个养尊处优,少不更事的郡主,加之平素又和慧妃关系亲密,他从来不是个喜欢迁怒之人,也就一直将她当作亲妹妹一般对待。 但是如今在听说齐王要将她嫁给程煊之后,他已经隐隐意识到,这段原本就夹杂着太多不定因素,薄如蝉翼的亲情,已经开始变得不再单纯。 不过这归根究底不在于陵容,而是于背后操控这门婚事的人。 慧妃心思细腻,自然也捕捉到了高珩眼中那疾闪而过的忧虑,看着身旁浑然不知的陵容郡主,眼角流下了一丝浅淡的伤感之色。 “金枝,你人这么好,那你大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陵容郡主撅着嘴看向程金枝,语气变得有些软弱无力,似乎对自己未来的丈夫并没有抱有什么希望。 “他既然是当朝重臣靖国公的儿子,会不会是个好吃懒做,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啊?” “不会不会,不是郡主你想的这样。” 程金枝闻言急忙摆手否认,可语气却一点也不斩钉截铁,反而还有点轻飘飘的。 她对程家嗤之以鼻,自然很想把程家人昭彰的恶行都一一讲给陵容郡主听。 这样一来这位郡主一定会大惊失色,死活不肯出嫁,自己也算是变相地救她于水火之中,让其免遭张氏等人的荼毒。 但当下有慧妃和高珩在场,她也只能遗憾地将这个已经溢出脑袋的想法给憋了回去。 “我大哥他性格好,脾气好,心地好,长相也好,和郡主你很是般配呢。郡主嫁过去了,一定不会失望的。” 程金枝扳着手指头笑吟吟地说着,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把程煊给夸上了天,回头等他抱得美人归时,一定要好好坑他一笔。 “真的有这么好吗?” 陵容郡主眨巴着大眼睛将信将疑地盯着程金枝,相比之前垂头丧气的神情,竟显出了一丝好奇和期许之色。 “要是真没有你可别怪我。” 程金枝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忙一脸真挚地连连点头道:“真的真的,在我们家我最喜欢的就是我大哥了,因为其他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后半句话程金枝并没有说出口。 “陵容你放心吧,金枝她不会骗你的,你就安心地过完年等着出嫁吧。” 慧妃亲切地将手覆上陵容郡主的手背,温存的眸子里柔光闪烁,眼底深处却浮动着几分心痛与不忍。 身处两个阵营,她其实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来临。 她又何尝不清楚这门亲事背后所潜藏的目的和阴谋? 又何尝想看到这个心无城府,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姑娘就这么被当成一颗棋子,成为这场政治阴谋的牺牲品。 听慧妃这么说,陵容郡主轻轻地点了点头,在看似有些认命般地沉一下一口气后,嘴角展开了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 “可是我大哥这么不喜欢被人束缚摆布,真的会愿意娶这个郡主吗?” 程金枝拿手托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看着慧妃竭力隐忍的表情,总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许奇怪。 也就在这一刹那,随着脑中闪过一些难以捕捉的灵星光点,她突然意识到,这门皇亲贵胄之间的联姻,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得这么简单。 回过神来见高珩凝目愣在一旁似有心事,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趁慧妃正在抽身安慰陵容郡主之际,在他耳畔轻声道:“你说我大哥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这门亲事是不是程衍的阴谋?” 高珩闻言微背过身去,眸色渐深,眼中晕染开一抹凛冽的寒意。默然片刻,方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 “他不同意最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旧日之痕 “原来这不是那个老...是我爹的阴谋,是太子和赵皇后的阴谋……” 待陵容郡主离去之后,慧妃刻意屏退了留在内殿的所有宫人,这才稍许放下心来与高珩还有程金枝谈论起这门婚事。 “上次那件事,太子以为志在必得,所以背信弃义置程衍于不顾。可他现在马失前蹄,自然要重新傍身程衍这棵大树,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高珩神情严峻地垂下眼帘,幽邃的眸子里浮动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凝重之色。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应该是赵皇后的主意。在父皇面前,程衍这些年和太子一向处于僵持状态,她如果向父皇提议将自己娘家的亲眷嫁给你大哥,难免会让父皇觉得他们这些年和程衍是在装腔作势,背地里其实有结党之嫌疑,所以才选择了陵容。” “可我爹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程金枝抿嘴思索道,“他之前毫无防备地被太子摆了一道,就算我二姐和我弟弟现在已经平安无事,光是一个陵容郡主,真的能让他回心转意去支持帮助太子吗?” 对自己的提出的这个问题,程金枝当然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当初太子对程衍背信弃义,她定然以为二人之间会心存芥蒂,关系疏远,所以高珩才会想到成为程秀凝和程煜的救命恩人,让程衍欠他一个人情,往后可以适时地加以利用。 可如今太子大有讨好靠拢程家之势,一旦程衍重新为他所用,那自己和高珩之前所做的这些努力,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表面上看来,嫁进程家的只是一个郡主,但是你要知道,陵容的父亲可是齐王。” 高珩说着轻舒一口气,振衣而起,在周围踱了几步,随即负手立在了雕花窗棂前。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父皇的兄弟也不少,但是大多都没能善终。能真正像二皇叔这样让父皇放下戒心,得以安稳度日的亲王实在寥寥无几,这就足以说明他绝非泛泛之辈。你大哥既然娶了她的女儿,他作为老丈人又岂会不帮着自己的女婿?加上太子和皇后这座有利的靠山,即使你大哥再不成器,往后也有人为他的人生保驾护航。” 听着高珩简明扼要的解释与分析,程金枝敲着有些发疼的脑袋,心里不禁感叹这门婚事看似只是王公贵族之间的联姻,背后竟然隐含着如此复杂的阴谋诡计。 不过她很清楚,其实真正复杂诡谲的并非这门婚事,而是人心。 程煊再怎么说也是程家的长子,是支撑整个程家能够在后朝后代立足的希望,程衍之所以一再对他大失所望,也是因为恨铁不成钢。 如果程煊此次娶了陵容郡主,就等同于和程衍都站在了太子这一方,到时候太子登基,整个程家都会受到福荫和庇护,是一劳永逸之事。 反之,若是高珩夺走储位登基为帝,那一切可就难以控制了。 想到此处,程金枝此刻心中最希望的就是翘了这门婚事,让太子和赵皇后的奸计无法得逞。 “其实我还是不敢相信,程衍就是一直以来站在太子背后的那个人。他们当年明明因为兰妃......” 这时,一直坐在软塌上默然不语的慧妃突然神色黯然地收紧了瞳孔,只是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似乎不愿意再提及。 “兰妃?” 程金枝听到慧妃提及此人,顿觉似曾相识,但记忆中只是有个大概的轮廓,关于具体的印象却已经寥寥无几,于是便忍不住试探道:“母妃说的兰妃,难道是......” “你父皇不喜欢任何人再提这件事,按理说我也不该提的。但是既然你问起了,都是自家人,说几句倒也无妨。” 慧妃语气柔缓地说着,突然抬起头容色认真地注视着程金枝,“只是金枝你要答应我,出了这扇门之后,对这件事绝对一个字也不许再提一个字,知道了吗?” “母妃放心吧,我知道了。” 程金枝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更是对这个突然展开的话题,以及这个突然被提及到的兰妃充满了好奇。 听到程金枝肯定的回答,慧妃这才松动眼神,淡淡一笑。沉吟片刻,这才不疾不徐道。 “可能是你那时候还太小,兰妃又已经入宫不在府中,所以没什么印象。兰妃是你爹的亲妹妹,换句话说,就是你的姑姑。” “哦我想起来了,我很小的时候确实听说我爹有个妹妹入宫为妃。”程金枝恍然大悟地一抬头,复又面露难色思忖道,“可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我爹在人前也没再提到过她,我年纪小也没有在意。所以对这个姑姑,我的记忆其实很淡薄。” “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慧妃眸色深重地轻叹了一口气,幽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茫茫时光,落在了那遥远的一点上。 “我记得当时的兰妃倾国倾城,宠冠六宫,就连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皇后,也拿她毫无办法。而我当时,只是兰妃身边一名小小的女官。” “母妃……” 正当慧妃神色平和地说着,高珩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眼底深处流淌着一丝隐而不发的伤痛,显然不想听到慧妃提及这段往事。 而慧妃倒是表现得不以为意,朝他柔柔一笑温言道:“珩儿你不用在意,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我从来就不以此为辱。况且金枝是你的妻子,对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高珩闻言抿起唇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程金枝没有说话,脸上凝重的神情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之所以这么敏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母亲出身卑微吧?” 程金枝在心底默默地想着,眸色渐深,望着高珩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若说起儿时的身世,他们二人确实有着同病相怜之处。 此刻的她,虽不能说完全感同身受,但是又怎么会不明白? 心底深处有些伤口虽然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结痂变平,却永远也无法再恢复成曾经完好无损的样子了。 高珩如此,她亦如是。 第一百七十章 扑朔迷离 关于兰妃这个人,程金枝的了解可谓是微乎其微,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 她从小虽然就在程府长大,但是直到今日她才从慧妃口中才得知,原来当年的程家和宫中,其实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 一切要追溯到十八年前,也就是程金枝尚在牙牙学语的孩提的时候。 当时的程衍已经是在朝廷上独霸一方的靖国公,加之她的亲妹妹,即周帝逾封的兰妃程茹君在六宫集宠冠六宫,那段时光,是程衍乃至整个程府最风光的时候。 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对于程金枝来说,程衍哪怕龙袍加身坐拥天下,那时的她也只能是程府后院一个备受欺凌,身份卑微的丫头,得不到半点的好处。 就在兰妃程氏入宫两年之后,终于不负众望顺利生下了一名皇子。 周帝大喜,将其取名为高瑜。并且不惜打破皇子在成年才能的封爵的规矩,于高瑜满月之时便封其为安王,为此还惹来了众大臣的一片非议。 当时的赵皇后虽然已经生下皇长子高琛,等到高琛再年长一些,就会理所应当被封为太子。 可偏偏那时坊间却都在传兰妃集万千宠爱,又已经诞下龙嗣,母凭子贵,加上身后有靖国公程衍的势力作为依托,大有直逼后位的势头。 而年幼的安王,也很有可能因为母亲的缘故而取代高琛,夺得储君之位。 就在这样一个如鱼得水,如日中天的局面之下,整个程家成为了当时王公贵族门阀势力中最为强大雄厚一股势力,甚至就是程家那些平时不常来往的远房亲戚,也都一一跟着沾了光。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整个程氏家族的黄金时代将会长久延续之时,却是好景不长。 不知是树大招风还是天妒红颜,又或许是因为物极必反,就在安王尚不满周岁之时,突然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可怕意外。 那是一个深秋的清晨,天气日渐寒冷。 阴沉的天空中浮动着几层稀薄的云彩,不透霞光,放眼望去皆是满目的灰白,更添了几分萧瑟的寒意。 兰妃宫中的宫娥按照惯例前往内殿叫早,然而就在步入寝殿的那一刻,却发现兰妃一身睡袍光脚吊死在了寝殿之中。 披头散发,双目圆睁,死状极为恐怖。 吓得那宫娥整个人坐倒在地,一边惊叫着爬出了寝宫,据说当时半个后宫都听到了她凄厉的叫喊声。 而且不仅是兰妃,就连躺在被窝中的安王竟也已经没了呼吸,后来经太医查明,证实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这场事故突如其来,太过离奇,发生得没有一点征兆,实在让人猝不及防。 所有人都想不通,年华大好又宠爱万千的兰妃为何要自杀? 更有人猜测,安王其实就是被兰妃自己给亲手杀害的。 不过周帝和程衍却坚决不相信兰妃是单纯地自缢而亡。 而论兰妃在后宫最大的敌人,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赵皇后。 可巧合的是,周帝那晚正好身在赵皇后宫中,加上之后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此事与她有关,所以她的嫌疑也就随之被排除。 同时让人细思极恐的是,当夜兰妃所居的紫宸宫根本没有任何人到访,况且宫中一向守卫森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宫中这些皇家禁卫军的眼睛,不可能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有宫娥守夜的紫宸宫中行凶。 宫外更有传闻称兰妃实则被人施了妖术,下了蛊咒,所以才会鬼使神差地选择自杀,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周帝为此更是仗杀了紫宸宫中所有的宫人,用尽了一切人力物力去彻查此事。 但是时至今日,这件事仍然被迷雾包裹其中,依旧是深宫之中人人谈之色变的一个巨大谜团,也成了深扎在周帝心中的一根芒刺。 他自己从来不提,也不许任何人提。 兰妃一死,程家多少都受到了一些冲击。也正是因为这件意外开始,程衍和赵皇后在人前的关系就一直僵持至今。 大家都在猜测,在程衍心目中,其实一直还在认为赵皇后与兰妃当年离奇死亡有关。 所以,在惊悉程衍原来一直在暗中帮衬太子之后,别说是慧妃至今不信,就连高珩和程金枝叶也是为之大惑不解。 ……………. “金枝,你没事吧?” 慧妃见程金枝听完自己所说的故事,秀眉紧蹙地愣在一旁默然不语,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似有心事,忙关切地问了一句。 “哦,我没事。程金枝猛回过神来朝着慧妃牵强一笑,“只是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以前也从没听我娘讲过,所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抬手捋了捋头上的发髻,眉睫轻动,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浮动起的波澜却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这场意外离她很遥远,兰妃和安王她也从未接触过,就算这件事有多让人匪夷所思,她最多也就是像听故事一般听过算数,根本不必为此介怀。 可一想到程衍,她就怎么也劝服不了自己平静下心绪。 既然程衍一直都怀疑自己的亲妹妹的死与赵皇后有关,可他这些年竟然还肯在暗中辅助太子,那细细想来,就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程衍有什么把柄握在赵皇后和太子手中,迫于无奈才出手相助。 又或者,兰妃和安王当年的死,其实根本就与他有关。 想到此处,程金枝只觉身上的毛孔挨个竖起,心头袭来一阵刺骨的冰冷,登时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不寒而栗。 因为她也不相信,当年的兰妃是自杀而死。 即使是自杀,这背后一定也藏着一个巨大且不为人知的阴谋。 只是,无论程金枝心里有多么记恨程衍,她还是宁愿去相信,程衍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有苦衷的。 “金枝,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烦恼,让你疑惑,母妃只是觉得,你也有知道此事的权利。” 望着程金枝凝重的脸庞,慧妃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晶亮的眸子里渗透出了一种看透世事的深沉与睿智。 “要知道,这人世间有太多的人和事没有答案,我们也不用刻意去追求探寻些什么。其实很多时候,没有答案,往往是最好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腹之患 回到王府时已是日薄西山,暮色四合。 程金枝脑海中还在对慧妃之前所述之事念念不忘,进屋之后只喝了口茶就闷声不响地坐在窗前发愣,一脸心事重重的纠结之态。 甚至有时候,她还会面露难色地皱起眉头,抿起唇角,或是自顾自地从口中蹦出几句话,让踏雪寻梅担忧之余又不敢轻易打扰,只能陪在一旁互打手势,猜测自家主子进宫之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听说已经岑风派人将顾晨的画像送到府中,程金枝这才突然像是受到感召一般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冲出了房门奔去了南苑的书房,留下踏雪寻梅在身后面面相觑。 为了避人耳目,岑风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指派了一个身着便服的屠灵司下属将画像送到了高珩手中。 而正如程金枝和高珩之前所料,画像上的脸孔与当时在漱玉阁密室所遇到的那个自称顾斐的男人,无论是神态还是五官都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已经可以确定,此人就是他们一直在竭力找寻的顾晨。 “这算不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程金枝将手中的画像递给高珩,比起之前有些茫然委顿的精神,一时又豁然开朗了许多。 “能找到他固然是件好事,毕竟这个人的出现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足以扭转大局。只是,这背后所牵连出的人,恐怕也是你我难以想象的。” 高珩将画像投入一旁烧得正旺的炭炉中,跳窜的火苗倒映在他黑亮的瞳孔中,稀薄的纸张顷刻间就被火焰吞噬,转眼便化为了灰烬。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程金枝认真地点了点头,复又调转脸色不屑道,“可谁让太子当初为了构陷你对顾家和寒清下手,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这才让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只是结果不仅得不偿失,还把陈年旧案都牵扯了出来,这就叫做......” “自作孽不可活。”高珩看向程金枝平静地接口道,“你想说的是这句话吗?” “没想到你还挺了解我的嘛。”程金枝怪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不过我想太子和赵皇后一定没有想到,咱们竟然这么快就已经找到了顾晨。” “或许程衍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顾晨尚存于世的消息的吧。” 高珩嘴边的笑意才刚刚浮现,很快又消逝无踪。 “如果赵皇后和太子知道了,定然不会像现在这么沉得住气。毕竟顾晨是个多大的隐患,他们再清楚不过。” “说起这个...你说那个老头之前那么帮着太子,会不会也参与了此事?如果被你父皇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吧?” 程金枝坏坏一笑,这话刚出口,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了程衍被周帝落罪,程家从此一蹶不振的种种境况。 原本气派华贵的程府也变成了破落残败,门可罗雀的颓废之地。 张氏母女和刘氏母女一改往日光鲜亮丽,目中无人的高傲的姿态,灰头土脸地为了一个馒头互相拉扯,争抢不休。 就连原本肥厚敦实的胖小子程煜,此刻也被饿得两眼发昏,骨瘦如柴,哭都没了力气。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些想象实在是太夸张了些。不过很解气就是了。 “如果有,这些天他也应该会有所行动了。”高珩微仰下巴,眸光变得幽深莫测,“盗取官银,结党营私,纵火劫囚可都是重罪,即使不是为了太子,他也要为了自己和程家,撇清和这件事的关系。” “可他既然同意我大哥娶陵容郡主,不就是意味着要重新支持太子吗?我大哥和陵容郡主,就是他们手中用来争权夺势的棋子而已。” 程金枝从浮夸的想象中缓过神来,气愤地垮下肩膀。她虽然平时也不是那种有着超强正义感,同情心泛滥的白莲花,可此刻却忍不住为这二人打抱不平。 不过她更关心的是,张氏这次又不知道会使出什么阴险的手段,逼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乖乖就范。 …………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程府后院的西厢房内,程煊握着拳头一下下奋力地砸着门框,震得整扇门都啪啪作响。 可无论他如何反抗叫喊,门外两个守卫的小厮却跟两樽石化的雕像似的充耳不闻,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杵在门口一动不动。 直到看见张氏出现,这才急忙拿出钥匙解锁开门,恭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一看到张氏出现在门口,程煊立刻就停止吵闹和挣扎,神情冷漠地回到里屋的暖炉旁坐了下来,似乎一点也看到自己母亲的到来。 之前被张氏就这样在众人面前狠狠地甩的那一巴掌,不仅打得他嘴角渗血,就连右侧脸颊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从小到大,撇去其他因素不说,张氏对自己确实是宠爱有加,平时连句重话都很少说,更别提动手打他了。 但是这一次为了逼他娶一个自己不想娶的女人,竟然下手如此之重,纵使是平时一直让人觉得没心没肺的程煊,此刻却也不由觉得心头凉了大半。 原来在利益和权势面前,他这个儿子,也不过是拿来交换这些俗世浮华的筹码罢了。 “煊儿,你是不是还在怪娘之前动手打你?” 见程煊冷着脸坐在一旁默然不语,张氏知道他心中有恨,走上前来看着他泛红的嘴角,刚想掏出手绢想要替他擦拭,却被程煊侧身躲过,丝毫不想领情。 “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程煊低着头漠然地吐出一句话,语气显得异常平静,却满满充斥着反抗的意味。 “您难道以为只要把我禁锢于此,一切就能你们所愿吗?” “我把你关在这儿,是想让你冷静冷静。” 望着程煊倔强如牛的样子,张氏只觉万般无奈,脸上不自觉地蹙了蹙秀眉,语气也变得冷硬了几分。 “至于这门亲事已是木已成舟,我没有准备过问你的意见。” “好啊,那娘您最好一辈子别放我出来。” 程煊仰着头轻浮散漫地说着,突然抬眼逼视着张氏复杂而略显的眸子,一字一句都加重了语气。 “否则那晚我在偏厅外头听到的话,一定都会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那个老头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苦心孤诣 “你…你这是在威胁你娘吗?” 张氏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理直气壮的程煊,紧张地走到外屋张望了几眼,确认没有外人之后,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单手扶住一旁的椅背坐了下来,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针,不仅疼痛,更有一种酸涩的无力之感。 与此同时,只觉身心突然袭来一阵剧烈的疲惫,让她垂下眼帘重重地叹了口气。 虽然当初程煊在无意间听到了她和程素锦的谈话,但张氏自认为程煊对自己还算孝顺,即使心中对她的做法有诸多不满,也不会狠下心肠去告诉程衍。 毕竟由程煊这个儿子亲自出面说出母亲这些不为人知的险恶心思,就一定会被程衍信以为真。且不管刘氏会作何感想,只怕到时候,自己在程衍心目中苦心经营的地位,定然就会一落千丈, 因此,此刻的张氏表面上虽然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可心里却不置可否地升起了一阵浓重的忧虑。 “好啊,你去说,娘不拦着你。”张氏沉下脸色,指着大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没想到我这些年掏心掏肺地为你着想,费尽心力地替你谋算,还要时时因为的你的不成器而挨你爹的埋怨,现在...现在你竟然对我说出这种话?” “娘,被人逼迫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 然而程煊没有去理会张氏这番肺腑之言。而是收紧瞳孔,凝目注视着她,眼中笼罩着一抹暗沉的阴郁。 “可你们就是这么逼迫我的。” 语毕,他又从张氏脸上收回目光,视线空洞地停留在了屋内那盆因为耐不住寒冷,而日渐枯败的凤尾竹上,默然半晌,方淡淡地道出了一句。 程煊的语气虽然不轻不重,甚至还有点轻飘飘的,却不由让张氏心中一紧,隐在袖口中的手渐渐地攥起拳头,又突然随着心里那声幽长的叹息而松弛开来。 撇去她对外人如何,至少作为一个母亲,她又何尝希望用尽手段去横加逼迫自己的儿子,甚至费尽心机去掌控他的人生? 她有时常常会想,自己若是平民百姓家的一介寻常妇人,程煊或许会过的比现在开心许多。 可偏偏她身在当朝名望显赫的侯门大户,身边又有人随时威胁着她与儿子在程家的地位。 尤其是一想到曾经明明是被她踩在脚下任意使唤的程金枝,现在竟然也一跃而上成了王妃,成了她女儿痛苦的根源。 她就更加咽不下这口气。 这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化作了她心中日积月累的嫉妒与憎恨,迫使她在这条上坡路上越走越远,即使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她也必须一往无前。 “男子汉大丈夫,哪一个三妻四妾,儿女成群?现在我不只不过是要你娶一个妻子而已,又不是要了你的命,你若是不喜欢,大可摆着便是,为何非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非要把我和你爹都气成这样?” 张氏说着将手绢塞入衣袖中,愤然地一甩袖子,重新从紫檀椅上站了起来。 “所以爹当初娶三娘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吗?” 程煊握着手边已经冰凉的茶水,脸上的表情依然漠然沉寂,语气却已然加重了几分。 其实这么多年,他在人前那些所谓的没心没肺,不以为然,很多时候都是装出来的。 他不是没有上进心,也不是喜欢整日忤逆程衍,更不想听到他时时的批评与痛骂。 只是他深知自己的心思不在官场仕途,不在争权夺势,更不在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之中。 然而在这个家里,没有人真正了解他的心思,也没有人愿意去了解。 若说真有,也只有如今已经走出程家,顺利摆脱牢笼的程金枝了。 既然在他们眼中自己已经是个不求上进,朽木不可雕的无用之人,他又何必再去多加解释?就这样在人前破罐破摔,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而程煊方才口中所提到的三姨娘,自然就是程金枝的母亲秦氏。 从他记事开始,印象中就只记得程衍对秦氏漠不关心,态度冰冷,简直还不如一个在路上偶然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也正因为程衍这样的态度,才会使得张氏和刘氏不再将秦氏放在眼里,处处打压排挤。 这一来二去,程素锦和程秀凝也就把年幼的程金枝呼来唤去,百般欺负,把她当成了比程府那些下人更为卑微的存在。 “你最近是怎么了,嘴上经常挂着那个扫把星也就算了。现在还提起那个已经过世的晦气女人?” 张氏秀眉猛地一蹙,心中散落在四周的零星火花,在顷刻间化作一片怒火蔓延开来。 “那个程金枝到底跟你说了我们什么坏话,讲了什么花言巧语,让你连我这个亲娘都不信,却口口声声要去相信她!” “如果是她,至少明白我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定不会和你们一起逼迫我去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程煊用力地拍案而起,望着张氏咄咄相逼的眸子,凝视片刻,却终是万分失落地咽下一口气后,重新坐了下来。 “或许正是因为她和你们不一样,所以才无法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吧?” “哼,这个女人当然不希望你娶陵容郡主,她......” 张氏冷笑一声,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原本还想再说下去,可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止住话头,在勉强调整好呼吸之后,连说话的语气都低沉了许多。 “也罢,现在和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娘说再多也是浪费唇舌。” 张氏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抬手端过桌上的清茶饮了一口,这才缓和下情绪正色道:“其实娘过来是想问你,你那时在书房对你爹所说的那句,连自己疼爱的义子都能陷害入狱,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煊一愣,没想到张氏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眼波流转之间,才意识到原来当时自己一时冲动,竟然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程煊眼角跳动了两下,侧过身不去看张氏厉芒乍现的眸子,内心却不自觉地泛起了一阵不安。 “你不记得,可是我记得,你爹他更加记得。” 张氏加重语气,在程煊的面前停下脚步,目光一寸寸地锁定在他身上,望着他那双虽然故作镇定,却还是有些闪烁不定的眸子,俨然已经心中有数。 半晌,方语气沉重地道出一句。 “煊儿,有时候知道太多,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挑灯夜话 夜色无边,月光像朦胧银纱所织出来薄雾,忽明忽暗地在的云层中,笼罩着这个柔软沉寂的清宵。 屋内香薰浅暖,烛光摇曳。 一双芊芊玉手将清香纯洌的美酒倒入摆在桌案上的蓝釉瓷杯中,伴随着轻灵悦耳的声,随即轻挽罗袖将双手收回到身前,身姿优雅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不知今夜,燕王妃为何没有陪殿下一同前来?” 徐如烟朱唇微启,望着对面的高珩莞尔一笑,秋波盈盈的眼中柔光轻漾,却又隐隐笼罩着一层让人难以窥探的朦胧之意。 “徐阁主难道不应该问本王,今夜为何前来吗?” 高珩将手指扣在酒杯上,看着杯中酒水里涟漪微伏的光影,却并没有要饮的意思。 在确定叶斐就是他们要找的顾晨之后,为避免节外生枝,高珩便于第二天夜里抽身前往漱玉阁找徐如烟洽谈此事。 毕竟只有先行让徐如烟意识到顾晨对这件案子所起的至关重要的作用,才有可能让她答应交出此人,最后再将顾晨顺利移交到岑风手中,才算是暂时得以掌握住了全局。 而至于程金枝为何没有跟来,只不过是因为高珩出门之时,她已经睡得雷打不动罢了。 否则一听到高珩要单独去见徐如烟,她必然是要用尽一切办法如影随形的。 “燕王殿下事务繁忙,既然能够在百忙之中亲自前来,应该不会为了上次之事特地前来道谢的吧?” 徐如烟嘴边依旧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妩媚的眸子停驻在高珩的脸颊上,眼睫微动之间,嘴边笑意渐深。 “上次的事,本王确实应该向徐阁主和贵庄致谢。” 然而高珩并没有在意徐如烟眼中所荡起的万种风情,脸上的神采依旧像平素那般波澜不惊。 “不过本王此次前来,确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是吗?”徐如烟微抬眼帘,眸光流转,“其实如烟还是很希望,殿下哪天空闲之余,也能来这漱玉阁坐坐,赏月听曲,与如烟浅谈一二。” 她说着双手举起酒杯向高珩示意:“如果燕王殿下愿意交如烟这个朋友的话。” 高珩生性喜欢清静安宁,极少涉足于漱玉阁这样宾客如云,风花雪月的喧嚣之地。 可如今自己毕竟有求于人,当着徐如烟的面,为了不扫他人兴致,也只能点头应声道:“既然徐阁主这么说,本王以后得空之时,一定会抽身前来。况且本王与贵庄合作,你我目标一致,那徐阁主自然就是本王的朋友。” 高珩一脸正色地说着,便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其实在他心中,还是对徐如烟和漱玉阁存有戒心。不过见眼前这酒只有小小一杯,徐如烟又已经以袖掩杯,仰首而尽,他也不能多加推辞,于是也跟着喝了下去。 见高珩酒水入喉,徐如烟轻抿唇角,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诡谲的神采,眉宇间得意之色顿显,但就在高珩放下酒杯之后,这一切神态很快就稍纵即逝,恢复了之前的浅笑嫣然。 “听燕王殿下这么说,如烟心中甚是欣慰。”徐如烟欣然一笑,双手交叠地托着下巴,故意做出思考之状,“那就让如烟猜一猜…燕王殿下口中所说的这件事,一定和此刻还尚在屠灵司中的顾少主有关吧?”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徐阁主。”高珩淡淡一哂,“没错,本王今日前来,是为了向徐阁主要一个人。” “要人?”徐如烟闻言眸子闪烁了几下,“敢问殿下,此人可是我玉引山庄中人?” “我想,他应该不是。” 顾晨与玉引山庄之间到底是一种的怎样的关系,高珩其实也并不清楚。 可一想到徐如烟既然肯将他藏匿于只有山庄内部人才知道的密室之中,足以可见这二者之间关系匪浅,所以用“应该”二字,好过任何斩钉截铁的回答。 “应该?”徐如烟目露疑色,身子前倾了几分,“那如烟还真是好奇,殿下所指的,到底是何人?” “本王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既然徐阁主问起,那本王也就开门见山了。”高珩轻展眉角,沉吟片刻,方开口问道,“想必徐阁主一定认识一个叫顾晨的人吧?” 徐如烟原本正端着酒壶为高珩已空的酒杯中斟酒,听到他突然提及这个名字,握着壶柄的手不由轻轻一怔,眼中浮现出一丝惊讶与狐疑。 停顿了少顷,这才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如烟还真是没想到,燕王殿下会突然提及此人。他是顾少主的二叔,也是顾家曾经的二当家,如烟虽然不算是熟识此人,但也的确认识。” 高珩望着徐如烟稍显古怪的眸子,心中料定顾晨此刻一定还在玉引山庄手中,于是便加重几分语气追问道:“那敢问徐阁主,此人现在身在何处?” “燕王殿下怎么就能确定,如烟一定知道他身在何处呢?” 听完高珩此话,徐如烟已经能够确定,高珩想向自己所要之人,就是顾晨无疑。 只是现在的她,仍旧以为高珩不曾见过顾晨,否则之前在密室中时,早就应该将其认出才对,不该等到现在才提起此人。 但让她心中生疑的是,高珩究竟是通过何种手段,经过何人,才会如此确定当初在密室中的那个男人就是顾晨? 以及,这个如今虎落平阳的顾晨对于高珩来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价值? “徐阁主说笑了,如果本王不确定,也不会深夜来此。” 高珩凝目注视着徐如烟充满试探意味的眸子,简洁明了地吐出了一句话。 他又岂会听不出徐如烟是在套自己的话?只是在她还尚未答应交人之前,冒然提及屠灵司和岑风,极有可能会打草惊蛇,甚至影响全局。 “燕王殿下应该知道,我们玉引山庄做事一向有我们山庄的规矩。”徐如烟纤长的手指扣在酒杯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如果要我们交出此人,还请殿下能够给如烟一个必须交人的理由。” 她说着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认真地注视着高珩,嘴边笑容渐淡,转而生出了些许的冷硬之色。 “否则,还请恕如烟恕难从命。” 第一百七十四章 美人心计 “徐阁主应该不知道,这个顾晨在世人眼中,其实是个已死之人吧?” 高珩从徐如烟身上移开视线,不紧不慢地地道出一句,却让坐在对面的徐如烟突然眉间一跳,眼角流下一丝凝重之色。 “已死之人?不知燕王殿下此话何意?” “看来徐阁主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在这个顾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高珩眸色一深,眸子锐利地注视着徐如烟,“贵庄行事一向仔细严谨,为何此次藏匿的明明是个极度危险之人,却好像是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是否因为他也是顾家人,所以就让贵庄放松了警惕?还是说,这个顾晨编造了什么花言巧语,连徐阁主都顺利瞒过了?” 见徐如烟收紧脸色没有开口,似在思索自己的意图,高珩便继续道:”徐阁主知道本王指的到底是谁。那天本王和王妃前去密室察看人质时他也在场,而且他的右手的手指还留有残疾,对吗?” “果然是叶斐。”徐如烟若有所思地抿紧唇角,随即有些迷惑地转动眼珠,“其实他当初在密室中刻意对殿下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时,如烟就已经有所怀疑,后来虽然问过,可得到的答案却让人觉得很是牵强。今日还请燕王殿下能够释疑,也好让如烟不要再为此猜忌。” “本王也是意外得知他还尚存于世。但是本王只能告诉徐阁主,顾家所牵连的进的这件案子,与顾晨难逃干系。只有找到他让他出面认罪,指出背后的真正主使,才能让顾少主洗脱嫌疑,证明他的清白。” 高珩说到此处,刻意加重语气向徐如烟拧眉正色,目光凌厉:“除此之外,恐怕别无他法。” 本来站在玉引山庄的立场,无论是多年前那起毕州官银劫案,还是前不久发生的刑部天牢纵火一事,这其中的真相如何,是谁所为,对这些江湖人士来说都并不重要。 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将顾家和顾寒清带离这场水深火热的劫难,也好遵循老庄主之命还了当年顾家祖辈的人情。 可如今听说他们正协助藏匿的顾晨竟与此案有关,那等同于私藏朝廷钦犯。 这样的大罪,即使是从来都一意孤行,无所畏惧的玉引山庄,也难免不会为此感到一阵担忧。 “可他当时前来投奔我们之时,分明说自己是遭到江湖门派追杀。如烟也是特意派人向身在灵州的老庄主请示之后,才会暂时让他留在密室之中避避风头。等过些时候,就会让他离开。” 徐如烟将手扶在桌案上站起身来,情绪相比之前稍许有些起伏。 “但是我看得出,他似乎大有投奔我们玉引山庄的意思,所以当初靖国公那对儿女被送往密室之后,他才主动提出要替我们看管。没想到,由始至终,他只是在利用老庄主的善心在欺骗我们。” 见徐如烟直言不讳并没有多加掩饰,高珩心中的疑虑也逐渐消除了一些,于是便敛眉正色道。“本王之前说过,他在世人眼中是个已死之人。既然如此,他当然要替自己寻找一处能够遮风避雨,掩人耳目的安身之处。贵庄在江湖上的势力不容小觑,一般的江湖门派也不敢在此造次,他恐怕就是看准了白老庄主定会念及顾家当年的恩情,所以才选择投奔贵庄。” “他若真如殿下所说,与刑部那件劫案有关,那岂不就是朝廷侵犯?”徐如烟眸色凛冽地蹙起了秀眉,“这么一来,我们收留他也就成了共犯。呵,如果不是殿下今日前来相告,我们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徐如烟反手攥紧袖口仰头冷冷一笑,语气相比之前的轻柔婉约,不禁变得沉重了许多。 “现在知道也为时不晚。”高珩神色淡然道,“不过顾晨和顾家的矛盾想必贵庄应该知道,他多年前就已经离开顾家自立门户,为何白老庄主还愿意收留他?” “我们老庄主最是懂得知恩图报之人,可能也是念在他是顾家子孙的份上,所以才答应相助吧。” 徐如烟一面说着一面迈开步子走到窗前背对着高珩,不知在凝目望着什么,停驻片刻,复又盈盈地转过身来,脸上的凝重之色也已经褪去了大半。 “所以本王之前所说的理由,是否能让徐阁主心中满意?” 高珩仍是平静地坐在原处,心里却不由觉得徐如烟所说的话,似乎有些言不达意。 “燕王殿下放心,如烟知道该怎么做。” 徐如烟微微颔首,朝着高珩莞尔一笑,随即缓缓走到桌案旁,举起自己那杯酒轻酌了一小口。见高珩注视着她没有说话,脸上似乎并不尽信,嘴边笑意更甚。 “殿下难道不相信如烟?” “徐阁主误会了。通过上次人质之事,本王便知徐阁主是言出必行之人,此刻又岂会不信?” 高珩嘴上虽这么说,可看着面前徐如烟笑意翩然又别有深意的脸庞,总让他觉得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不适。 “既然如烟又有幸帮了殿下一次,殿下可否满足如烟一个小小的心愿?” 随着一股芬芳的馨香扑鼻而来,徐如烟凑近高珩,满含期许的眼眸中溢满了醉人的柔情。 “徐阁主请讲。” 高珩别过头去刻意将目光移向别处,脸上丝毫没有因为面前这位绝色佳人的迫近,而显出任何的动摇之色。 “上次听殿下为王妃弹奏那曲《春江花月夜》之后,如烟便知殿下精通音律,不知殿下今夜可否屈尊降贵,单独为如烟演奏一曲?” 徐如烟说着看向置于坐塌旁的那架朱漆古琴,眼中精芒微闪。 高珩虽然从来就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也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弹琴奏曲,然而念及徐如烟多次出手相助,顾晨一事又尚未尘埃落定,出于无奈和其他考虑,也只能勉强答应。 于是便站起身来走到琴台面前,面容沉寂地侧目应声道:“既是古琴,不知徐阁主想听哪一曲?” “长相思。” 徐如烟欣然而喜,绛唇亲启,满含深情地吐出三个字,凝目注视着高珩,眸子里缠绕出一丝细腻绵长的暧昧之意。 “不知殿下可否会这一首?”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心驰神往 《长相思》之曲自古都是传唱男女之间互诉衷肠,相思相望不相亲的离愁别绪。 此时夜深人静,加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听到徐如烟道出这首曲名时,高珩不由地轻轻拧起了眉角。 待他再看向徐如烟那秋波轻漾的眸子,饶是他对男女之情再不敏感,此刻心中也已经有所感知。 “这首曲子,徐阁主应该请爱慕之人或是红颜知己弹奏,而不应该让本王代劳。况且本王的王妃在有些事上向来小肚鸡肠,她若是知道此事,到时候对徐阁主有所误会,可就不好了。” 高珩神情淡然地将手从琴弦上放下,脑中已经可以想象出程金枝听闻此事后那副疑神疑鬼, 纠缠不休的掷气模样,还有那张气鼓鼓,让他忍俊不禁的醋坛子脸。 而徐如烟听高珩突然提到程金枝,眼中的不悦之色稍纵即逝,红唇轻轻一咬,转而从唇边溢出了一丝牵强的笑容。 “燕王殿下人中龙凤,又时时替爱妻着想,实在是羡煞旁人。然而这只不过是一首前人留下的传世古曲而已,如烟只觉悠扬悦耳,十分喜爱,并无他意,殿下大可不必为此介怀。只要如烟与殿下不提,也不会让王妃有误会的机会,不是吗?” 见高珩眉睫轻动,却没有答话,徐如烟自知还是难以劝动高珩,眸子一转,突然面露感慨之色,走到琴台旁的软塌上,面对他屈膝坐了下来。 “其实不瞒殿下所说,如烟之所以想听这首《长相思》,是因为多年前的一个故人。” 徐如烟眸色迷离,目光微凝,脸上掠过了一抹悠远绵长的伤感之色。 “他是这漱玉阁之前的主人,如烟的琴技也是他教的。如烟当时年少,初入江湖,第一次在此处见他之时,听他坐在琴台前所奏的,就是此曲。我还记得当时的他一身月白长衣,翩若惊鸿,纵然只是匆匆一瞥,却让如烟此生难忘。即使如今已经物是人非,可每每想起,那流水之音却依然在耳畔轻响,绕梁于心。而那天偶然看到殿下抚琴之时,如烟恍惚间,竟然从殿下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徐如烟说着,眸光微闪,嘴角那牵强的笑容开始变得温柔和煦,仿佛越过时光的屏障,正沉浸于一段美好的回忆之中。然而片刻之后,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又渐渐地暗了下去,只余那抹隐藏在眼底深处,看似浅淡,却无比浓重的哀伤。 “后来这个人,他怎么样了?” 高珩侧目注视着徐如烟黯然沉寂的脸颊,猜测她口中所述之人,应当是徐如烟曾经的爱慕的对象。踌躇少顷,还是语带关切地问出了一句话。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徐如烟说到此处苦涩一笑,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略显皱褶的水袖,似乎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此刻的神情。 “是本王唐突了。” 高珩微微垂首,料想既然徐如烟话已至此,自己若再多加推脱,反而会伤了彼此的和气。 为了能够早些离去,于是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抬手抚上面前色泽光鲜的古琴,扬袖轻挥之间,已是音韵四起。 徐如烟收敛神色,双手合十置于膝间,静坐在一旁侧耳倾听,每一寸目光都紧锁在高珩精致无暇的容颜上,妩媚的风眼中浮现出眷恋留恋的向往之情。 然而正当一切都沉浸在风雅缱绻的氛围中时,随着琴弦晃动,重重地撤出一丝长音,原本凄美动听琴声突然戛然而止。 高珩伸手扶住额头,只觉眼前的视线突然开始变得模糊,随着神思一阵恍惚,就连搭在琴弦上的手也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力气,不受控制。 这种突如其来的不适之感让高珩心中猛然一紧,很快就意识到,一定是徐如烟在之前那杯酒水中动了手脚。 “是你...是你下了药...” 高珩身经百战,历经磨难,意志力确实比起寻常人要强上许多。可此刻药性发作,来势汹汹,他虽然意识尚且清楚,可是身体却已经逐渐失去了力气。 此处既是漱玉阁,自然所有人都只听命于徐如烟。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似笑非笑的表情,高珩顿觉此刻的自己仿佛就像一只落入陷阱无法自救的猎物,若是等不来外力的救援,恐怕就只能任人宰割。 思绪纷繁之间,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双手攥紧拳头,勉强倚着琴台撑起身子想要朝着门边尽快离去,却见徐如烟已经快步走上前来扶住了他的肩膀,很明显是不想他就此离开。 “燕王殿下,方才这酒性子很烈,您喝醉了。” 徐如烟的声音从不远处遥遥地传来,明明柔情似水,却无不透着一丝阴冷的气息。 “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珩脸色一沉,转身发功,想要震开覆在肩膀上的手,可奈何身子已经越来越松弛无力,不听使唤,眼前一黑,终是毫无知觉地倒在了琴台之前。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徐如烟凑上前来,试探着摇了摇已经一动不动的高珩,见他已经不省人事,眼中闪过了一抹复杂的神采,默然片刻,竟然欣慰地勾起了唇角。 她就这么凝视着高珩的睡颜怔怔地默然了半晌,突然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他高挺的鼻梁。 “你为什么会这么像他?又为什么要三番四次地出现在我面前?你以为我肯一次次地出手相助,真的只是一心为了顾家吗?” 徐如烟一面说着,一面将玉手饶有兴致地从高珩的鼻梁滑落至唇瓣间。 “凡是男人,没有一个不会拜倒在我徐如烟的石榴裙下,可你为何毫不动心,还要心心念念你府中那个幼稚冲动,喜欢无理取闹的小丫头?否则,我又何必在你酒中下药,用这种留人话柄的手段,让你在我身边多留一会儿?” 她说着轻舒眉眼,仰头一声轻叹,望着面前那架无人弹唱的空琴凝目许久,随即俯下身子双手环住高珩的肩膀,将头靠在他的怀中,面容沉醉地闭上了双眼。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夜半追风 “好你个欺善怕恶的程素锦,吃我一腿横扫千军!” 西苑厢房之内,芙蓉帐暖,一灯如豆。 程金枝正一脸认真地躺在床榻上做着与程素锦撕扯打斗的噩梦,时而动手动脚,时而从嘴里蹦出几句狂放之言,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一会儿,她才逐渐在梦境中占得上风。 于是乎,这噩梦也就跟着变成了一个让她心情舒畅的美梦。 只是她本想靠着这一腿最后取胜,却没想到似乎些用力过猛,不仅踢飞了被子,还一个翻身挨着了床沿,结果就这么毫无悬念地从床上翻了下来。 随着一声明显的疼痛感从肩背上传来,程金枝精神一振,完全从尚未分出胜负梦中挣脱而出,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若不是刚才得亏她将被子踢下床去正好给自己做个铺垫,减小了撞击的力度,她此刻即便不会落下什么残疾,恐怕也得三天卧床不起了。 与此同时,踏雪寻梅听到她痛苦沉闷的喊声,也慌慌张张地各自披上披肩,第一时间就从隔壁的屋子里破门闯了进来。 平素高珩若是不在府中,负责贴身伺候程金枝的踏雪寻梅就会在旁屋守夜,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一打开房门,见程金枝整个人摔在地上,还保持着四脚朝天的状态,急忙强忍笑意将她扶起,心里不禁同情起夜夜都得与这位睡相惊人的主子共处一室的高珩。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高珩和程金枝虽然在众人眼中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但是二人之间其实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甚至有时候她先行入睡时,每每夜里睁开眼睛,却并不能在咫尺之间看到高珩,而是通常在对面的卧榻上看到他熟睡的身影。 虽然程金枝对此也没有很是在意,但偶尔也难免会胡思乱想,怀疑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让高珩觉得不够满意? 她有时候又会觉得,高珩与其他男人相比,在对女人这方面,实在太过清心寡欲了些。 若是这位燕王将来能够登上帝位,有无子嗣可以继承皇位,应该会成为最让他头疼的问题。 “现在什么时辰了?” 程金枝裹着披风走到窗前望了一眼如浓墨般漆黑的夜空,在仔细地环顾了一圈屋内,确定高珩不见踪影之后,心里不禁觉得很是奇怪。 “回王妃,应该快到申时了。这冬日天亮的晚,否则再过两个时辰,这天都要亮了。” “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回来就寝?” 程金枝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转而看向身后的踏雪寻梅询问道:“殿下呢,他去哪儿了?” “奴婢只知道殿下出门的时候,王妃您已经睡着了。至于去了何处,奴婢们是下人,也不好过问主子的事儿。” “这大半夜的他能去哪儿啊?之前也没跟我说上一声,还真是让人在意。” 程金枝若有所思地抱怨了一句,眼珠一转,很快就拼凑起零星的记忆,得出了一个在她看来最有可能的答案。 “难道他去漱玉阁找那个徐如烟商讨顾晨的事了?” 一想到徐如烟那张妩媚动人的脸庞和风情万种的眉眼,程金枝登时就觉得心里袭来一阵不安的躁动感,让她突然间觉得很不踏实。 “王妃,这离天亮还有一会儿,您还是继续睡吧。等殿下回来了,奴婢们再喊您起来。” “算了吧,我这一摔摔得太清醒,现在已经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程金枝抬手揉了揉磕得隐隐作痛的肩膀,试探着活动了几下筋骨,此刻早已无心去听踏雪寻梅说了什么,心里除了埋怨高珩之外,更怨自己睡得太早,这才没能跟着一同前往。 于是心念一动,便喊踏雪叫来了之前在大门口守夜的王府护卫,一问便知,高珩的马车,确实是朝着漱玉阁的方向而去。 而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程金枝就更觉得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让她一点也无法继续在府中干坐等候,分分钟只想跑到漱玉阁去一探究竟。 由始至终,她都不是不相信高珩。她不信的,是那个笑里藏刀的徐如烟。 虽然她知道高珩趁夜前往是为了掩人耳目,可此刻距离他离开王府已有多时,现在这个时辰实在有些尴尬暧昧,很难不让人心中担忧,想入非非。 况且不仅是徐如烟,就连整个漱玉阁,都给她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之感。 于是在这大半夜,程金枝也不管踏雪寻梅有多么困意深重,哈欠连天,愣是让她们替自己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 最后还惨无人道地拉上二人作陪,又带了几个护卫,就这么一路朝漱玉阁直奔而去。 夜深人静,街上空无一人,平时需要半柱香才能到达的漱玉阁,此时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眼前的漱玉阁早已人去楼空,大门紧闭,只有楼上一处房内还亮着通明的烛火。 程金枝跳下马车裹紧衣襟,二话不说就差了身旁的踏雪寻梅前去敲门。 而身在屋内的徐如烟自然也听到了外头这突然大作的敲门声。 她原本已经将高珩移到卧榻之上,一脸安详地靠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此刻听到这样的声响不禁秀眉一蹙,极不情愿地站起了身子。 在看了一眼身后熟睡的高珩之后,便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喊住了正在店内守夜的伙计。 “三更半夜的,外头是什么人在吵闹?” “回阁主,听声音似乎是两个女人,好像说什么燕王妃来了,咱们到底该不该开门。” “燕王妃?”徐如烟闻言眸子一亮,嘴角扬起了一个浅淡而又轻蔑的冷笑,“哼,我就说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难道她不知道,男人都不喜欢这种死缠烂的女人吗?” 话音刚落,徐如烟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在楼梯的围栏前凝滞目光。 渐渐地,脸上浮现出一抹阴险的神采。 “既然她都不辞辛苦地在大半夜找到这里,我若是不给她一点惊喜,岂非让她白来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趁人之危 当程金枝冲进漱玉阁,奔上楼梯,再朝着徐如烟那间亮着烛火的房间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芬芳缱绻的空气中暗香幽浮,风月情浓,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两个喝空的酒杯。 只见高珩正容色安然地躺在徐如烟挂着紫纱帷帐的卧榻之上,而徐如烟则小鸟依人地双手环着高珩的肩膀,面泛桃花,依偎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直到听见程金枝破门的声响,她这才睡眼惺忪地离开高珩的怀抱,娇弱无力地从卧榻上坐起了身子,仔细一看,竟连身上外衣都已经脱去,只余一件朦胧的轻纱罩在身前,隐约还能看到她胸前白如凝脂的肌肤。 在视线接触到站在卧榻前一脸惊异的程金枝之后,徐如烟急忙故作尴尬地抬手拿过丢在地上的外衫披在身上,红唇动了两下,一时竟然哑口无言,典型就是一副刚做完的亏心事的心绪之态。 也就等同于在告诉程金枝,自己和高珩之间的关系,确实就像她眼睛看到的那样。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程金枝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用尽全力控制住心里已经喷涌而出的怒火,嘴角扯出一丝凄凉的冷笑,身心都已经不自觉地在微微颤抖着。 她之所以趁夜赶来,更多是由于高珩彻夜未归,担心玉引山庄的人包庇顾晨不愿交人,会对高珩不利。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风风火火赶到此处所看到的,竟然会是这样一副软玉娇香的情景。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脸上被人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疼得两边脸颊都在刺痛不已。 而徐如烟表面上虽然一副惊慌失措,羞愧难当的紧张之态,心里却在偷偷地暗喜。 显而易见,这就是她的目的。 她默默将手中握着的一束垂有流苏的香囊藏进衣袖之中,眼神极不自然地闪烁了两下,一改之前的强势之态,毫无气势地从嘴角溢出了一句话。 “殿下他….喝醉了。” 而她话音刚落,原本躺在卧榻上昏睡不醒高珩眼睫微微地了两下,似乎已经恢复了意识。 徐如烟在高珩酒杯中所下的这种迷药,本来要六个时辰才会解除药性。 但在听闻程金枝大半夜来此之后,她便利用手中特制的香囊提前解除了高珩的药效,想要看一睹这夫妻二人决裂的好戏。 因为在徐如烟看来,光凭程金枝喜欢吃醋的个性,亲眼目睹自己的夫君与其他女人同床共枕,做出苟且之事,她是怎么也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既然殿下喝醉了,你应该派人送他回府才是,怎么反倒把他弄到自己床上去了?难道徐阁主你…就这么缺男人吗?” 程金枝的语气虽然不温不火,可眼中已是寒气逼人,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给徐如烟来一招之前在梦里对程素锦所用过的“横扫千军”。 “燕王妃误会了,不是王妃所看到的那样。” 徐如烟委屈地抿紧了双唇,见床榻上的高珩已经试着睁开眼睛,急忙想要伸手去扶他起来,却见程金枝冲上前来一把将其推倒了一边。 “别碰他。” 程金枝朝着徐如烟冷冷地吐出三个字,自己将高珩给扶了起来。 而徐如烟故作难过地捂着被推疼的手臂,望着面前异常冷静的程金枝,总觉得她的反应,和自己之前所预料的有些不太一样。 “金枝……” 在看到映入眼帘之人是程金枝之后,精神不振的高珩突然像是见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但是在看到程金枝面沉似水的表情和她眼中那竭力按耐的隐忍之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四周气氛的古怪。 “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程金枝极其淡然地说了一句,见高珩意识迷茫,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冷冷地瞟了一旁的徐如烟一眼。 虽然她现在心中也是一团乱麻,不过至少程金枝还是愿意相信,无论高珩有没有做什么逾矩之事,这一切诱因一定也是因为面前这个蛇蝎美人的勾引。 只是她现在不想去猜测这其中的孰是孰非,也不愿意去听任何的解释,只想尽快带着高珩离开此处,还自己一片净土。 纵使心中已经怒火连天,恨不得大喊大叫地冲过去质问一番。 但程金枝也是个聪明人,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徐如烟面前,她无论如何都要劝服自己一定要万般忍耐,绝不能自家门前起火,让这个女人白白看了笑话。 “是你在我酒中下了药。” 脑中闪过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一幕幕片段,高珩撑着床沿站起身来注视着一脸委屈的徐如烟, 眼若寒潭,目光沉沉。 “殿下误会了,只是这酒性子浓烈,殿下第一次喝,所以难免酒劲上头,殿下金贵之躯,如烟又怎么敢对殿下下药?” 徐如烟低垂眼眸,万般委屈地说着,眸子一深,突然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高珩。 “殿下难道忘记之前对如烟所说的话,对如烟所做的事了吗?” “你是不是对金枝说了什么?” 高珩心间一颤,拧紧剑眉,抬高音量,眼中的寒意溢出眼眶,每一抹都如刀锋般朝着徐如烟直劈而去。 “殿下难道忘了之前还在为如烟弹奏那曲《长相思》了吗?” 可徐如烟却故意忽略高珩声色俱厉的质问,而是一脸向往地自顾自继续说着,脸上还泛起了微红的娇羞之态。 “殿下还说过,王妃年纪太轻,不懂世故,只会无理取闹,不能替殿下分担烦恼,而如烟才是殿下心中所倾慕和理想的女子,既能是红颜知己,又可做人生伴侣。” 徐如烟说着刻意瞥过程金枝冰冷的面容,以袖掩面,脸上娇羞之色更显。 “至于殿下对如烟做过什么,想必燕王妃来的时候都已经看见了。” 徐如烟的话字句清晰,每一句都如同一根尖锐的芒针扎进了程金枝的耳膜,即使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劝服自己相信这都是徐如烟为了挑拨离间所编造的谎言。 可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有些压抑不住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烦意乱 “你给我住口吧你!” 听着徐如烟这番刺耳不已的话语,再看着她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程金枝只觉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线已经在无声无息中“咔嚓”一声断裂了。 只见她咬紧下唇,攥紧拳头,双手交缠着活动了几下筋骨,又奋力地甩动了两下手臂。 在愤然地咽下一口气后,二话不说便冲上前去猛地撞向了徐如烟,登时将毫无防备的她撞倒在地,一脸懵圈,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程金枝动的手。 “你当我是三岁稚儿,你说我就信吗?抢男人抢到我头上来了,你胆子也太大了。” 程金枝愤然地睁大眼睛,扬起下巴瞪着徐如烟,瞪得她面色铁青,连下唇都快要破了皮,却一时间难以置信,无言以对。 徐如烟作为扬名一方的漱玉阁阁主,除了以美貌和琴技著称以外,自然也是武功了得。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又何曾栽过莫名其妙的跟头? 面前这个突然发动攻击,不按常理出牌的的女人,实在她太超乎她的想象。 难道这就是燕王喜欢的她的理由?因为够特别吗? 她想着便看了一眼站在程金枝身旁同样有些神情惊讶的高珩,不由抽搐了两下嘴角。 不过徐如烟很快就收敛神色,抹去这心中这些胡思乱想,忍着被撞疼的纤腰,冷着脸重新站直了身子。 “燕王妃……” “我让你说话了吗?” 熟料程金枝厉声一喝,登时让徐如烟止住话头,眉宇间满是阴郁之色,这脸色也别提有多难看了。 “你是生的很美,又很会摆手弄骚,但是可我告诉你,若是别的男人对你动手动就或是酒后乱性我还相信,可是我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你以为光凭你这几句无稽之谈,就能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程金枝双手环肩,步步紧逼, “呵,王妃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徐如烟心中虽然对程金枝这番话震惊不已,但表面上还是冷笑着反问了一句。 毕竟她怎么都不相信,程金枝竟然会如此深明大义,可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经被程金枝立时给言辞肯定地打断了。 “我劝王妃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 徐如烟阴冷一笑,看着程金枝凛冽的眸子,似乎从她眼底深处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却见程金枝突然眸色一沉转过身去,面色肃然地拉着高珩大步流星地跨出了房门。 ……….. 夜晚寒风如刀,飕飕地刮在程金枝尚有余温的脸颊上。 就在刚刚踏出漱玉阁的那一刻,原本气势逼人的程金枝立刻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变得松弛无力,就连脸上那斗志昂扬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冷漠如冰。 除了冷漠之外,还透着满满的失落与伤痛。 她很累,不想再在徐如烟面前装腔作势,佯装坚强了。 她刚才之所以突然转身离开,就是害怕被徐如烟看到自己猝然间从眼底溢出的脆弱。 纵使已经狠狠地抹煞了徐如烟的锐气,好像大仇得报,可她却丝毫没有觉得释怀,心情反而变得更加沉重。 无论一个女人有多么深明大义,当看到自己心爱的丈夫和其他女人睡在一张床上,能做到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质疑,一点也不在乎。 更何况程金枝自认为在感情的事情上,从来都是个小肚鸡肠,不明事理之人。 她确定自己最初充斥着身心的情绪是愤怒,大部分是对于徐如烟勾引高珩的愤怒。 但是在这种冲动上脑的愤怒过后,她却开始陷入了一种 而高珩默默地望着身旁反差极大的程金枝,心里便知她刚才所做所言的一切,都是她死要面子伪装出来的。 由于之前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他除了知道一定是徐如烟在自己的酒中下药之后,对于程金枝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其实都一无所知。 但是他心中明了,如果程金枝现在还能像之前那样活蹦乱跳,话语连珠,那就证明她已经尽数释怀,并没有误会什么。 但是眼前的程金枝默然不语,面色苍然,事态就已然变得有些严重。 不是有句话叫做,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吗? “王妃,殿下。” 见程金枝和高珩走出漱玉阁,踏雪寻梅便急忙迎了上来。然而在看到程金枝与进入漱玉阁之前那截然不同的状态之后,不由一左一右担心地扶住了她。 “我想一个人走走。” 程金枝极其微弱地吐出一句话,推开踏雪寻梅只身朝前走去。 “金枝。” 高珩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程金枝的手臂,肃然冷峻的脸颊上浮现了深切的担忧之色。 除此之外,还有一抹浓重的自责之意。 他在心中责备自己不应该轻易相信徐如烟,责备自己不该疏于防范,可此时此刻,他所希望的,就是不要让程金枝为此而伤心难过。 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量,程金枝却没有回头,而是怔怔地立在原地,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眼睛无神地停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默然半晌,在深吸一口气勉强调整好脸色之后,这才回过头来注视着高珩。 “你真的,对那个女人说过那些话?” “我说我没有,你信吗?” 高珩抬头迎上程金枝怆然黯淡眸子,声音低沉,目光坚韧,眼中毫无闪烁之意。 “我信。” 程金枝淡然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话,而是轻叹了一口气,眼角流下了一丝复杂的情愫。 在她和高珩朝夕相处的这段并不算长的时日里,凭她对高珩为人的了解,她心里自然愿意相信这个男人此刻的回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头好像什么东西在慢慢消失,半个心房里都空荡荡的,让她难过之余,更加觉得很是沉闷,很不舒服。 “我们回去吧。” 高珩试着将程金枝拉回到自己身边,却见她依旧停在原地不肯动弹,看得身后的踏雪寻梅等人一脸迷惑,眼神不自觉地朝身后的漱玉阁望去,纷纷猜测这二人一定在里头发生了什么。 岂料就在这时,本来还静默不语的程金枝突然眸色一凛,紧接着抓起高珩的手,低头朝着他的手腕处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患得患失 程金枝这一口下去确实是用了狠劲,幸好高珩够能忍耐,这才没有吃痛出声,但是脸上的神情有些苦,让人看着就觉得肯定很疼。 而站在不远处的踏雪寻梅等人目睹这一切,脸颊也都不自禁地抽搐了两下。 程金枝心里有气,高珩自然再清楚不过。 依照她平时大大咧咧,吵吵闹闹的个性,与其让她一个人在那里憋着一肚子闷气胡思乱想,一个人在夜路上四处瞎逛,如今这样的举动反而显得正常了许多。 见高珩的手腕处已经清晰地映上了自己愤怒的牙印,不仅红了一大片,有些地方甚至还破皮渗出了一点血渍,程金枝这才放开他的手,不免觉得自己下手似乎太重了些。 与此同时,她突然觉得原本堵在胸口挥之不去的一团东西正在慢慢地缩小,虽然没有完全消散,但是比起之前,至少让她能够可以顺利地呼出一口气了。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神情清肃的高珩,见他将那只手收在身后,全然没有去管手腕处的“伤势”如何,而是凝目注视着程金枝,眼中虽然闪动着柔光,眼底却溢出了一片深沉的担忧之色。 自己的夫君太会招蜂引蝶,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程金枝神情古怪动了两下眼睫,抿了抿嘴角欲言又止,沉吟片刻,便自顾自地一甩裙摆,转身朝停在巷口的马车走去。 等走到沈钧身旁时,还不忘很是怨念地瞪了他一眼,看得沈钧委屈之余,更是一脸地摸不着头脑。 沈钧当然不知道,程金枝心里其实是在埋怨他作为贴身下属,见自家主子进了贼窝这么久没出来也不进去张望一眼,这才使得高珩着了徐如烟的道。 见程金枝愿意回府,高珩心中也跟着松了口气,他调转眸色,侧目望着笼罩在夜色之中的漱玉阁,脸色暗沉地拧紧了剑眉。 谁知道刚走到程金枝的马车前想要入内,却见程金枝探出头来朝着立在原地互相猜测的踏雪寻梅喊道:“踏雪寻梅你们愣着干嘛,还不上车?” “啊?” 踏雪寻梅面面相觑了一眼,可碍于程金枝的命令,也只能从高珩身边走过,相继钻进了车内。 就这么在府中下人面前吃了个闭门羹,高珩只能有些尴尬地只身上了自己来时的那辆马车,看得沈钧在一旁故作严肃地强忍笑意,最后怕被发觉还赶紧转过了身子。 心里不由暗暗感叹,原来一向自人前无坚不摧,百毒不侵的高珩也是有弱点的。 而这个弱点,就是程金枝。 且好不容易程金枝肯坐上马车回王府去,可等到回府之后,毫无疑问,高珩又再一次被她给无情地拒之了门外。 ………… “他们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我记得我进去的时候,那个徐如烟虽然衣衫不整,但是他穿的很整齐,而且一动不动的,根本一点意识也没有。” “也是,他本来平时看起来就对女人不太感兴趣,当时那个样子也不像是喝醉了酒,不至于酒后乱性。嗯...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可是...可是就算他是被徐如烟给下了腰,这事情也是他不对。谁让他不告诉我他要去漱玉阁,还给徐如烟可乘之机,我要是这么容易就原谅他,难保以后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用过午膳之后,程金枝独自一人坐在花园池塘边的石头上托着下巴,一面晒着太阳一面自言自语着,脑海里自然还在耿耿于怀昨夜在漱玉阁所看到的事,却突然听闻跑过来的下人说,她的大姐程素锦来了。 自从上回大理寺天牢的事情之后,程金枝也有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程素锦,只是料想她天天在顾家独守空房,日子应该也过的挺不是滋味。 如今一听到她突然到访,心里立刻涌上来一股不祥的预感,生怕她是因为备受丈夫冷落,变成了深闺怨妇,所以想来找茬。 毕竟前段时间这关于程金枝和高勋有染的流言闹得满城风雨,程素锦又对自己恨之入骨,她这个时候来,一定是不安好心,不怀好意。 因为在程金枝的认知里,只要是自己遇上程家姐妹,那必定没什么好事。 这是她从小到大在程府摸爬滚打之后,所经过亲身验证的一条真理。 正想着,她便赶紧收起猜忌和怨念的脸色,装出一副悠闲自在,心情舒畅的样子坐在石头上,开始装模作样地欣赏良辰美景。 只不过如今寒冬腊月,这园子里荒凉寂寥,残花败叶,唯一花期正盛的也只有山茶和腊梅。偏偏这些花离自己视线范围有些距离,从她的角度望去,就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几抹微红。 “王妃,程大小姐来了。” 其实程金枝远远就望见一个衣着光鲜的身影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只不过等到踏雪通报之后,她这才懒洋洋地从石头上站起了身子,这一举一动的肢体语言都向程素锦表明—— “我不欢迎你。” “哎呀真是稀客稀客呀,大姐您贵人事忙,怎么有空到我这王府来了?” 程金枝振衣而起,笑吟吟地看向容色冷傲的程素锦,除了嘴边挂着笑容之外,眼中却是全无笑意,反而还透着一丝冷漠的神采。 “我是来送喜帖的。” 程素锦扯了扯嘴角,从袖中拿出一份大红的帖子递给程金枝, “天哪大姐,你什么时候要改嫁了啊?你被寒清给休了吗?” 程金枝故作夸张地双手接过程素锦递来的喜帖,一惊一乍地大叫了起来,气得程素锦登时就沉下了脸色,咬牙切齿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我大哥和陵容郡主成婚的喜帖。” “哦我想起来了,我确实是听说大哥和齐王的那位陵容要成婚了。” 程金枝恍然大悟地说着,打开喜帖粗粗看了两眼,就收起来交给了一旁的踏雪。 “不过…大姐今日竟然亲自来给我送帖子,到底是吹的什么风啊?” “也没什么。” 程素锦古怪一笑,正视着程金枝,眼角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脚下之色,连声音都刻意柔和了几度。 “姐姐来看妹妹,也不需要这么多理由吧?” 第一百八十章 猝不及防 “我昨天听在店里守夜的赵和说,燕王来过这里,后来还看到燕王妃冲进你房间,好像又很生气地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漱玉阁房顶的阁楼上,一个身材精壮,面相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围栏前望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流。 此人名叫李谅,在玉引山庄中也有些地位。表面上负责联络和传递消息,其实是其庄主派来帮衬徐如烟,顺便盯梢放在她身边盯梢的眼线。 “没什么,只是和那位燕王妃开个小玩笑而已。” 身旁的徐如烟微扬下巴淡淡地道出了一句,目光散漫地停在街角的一处,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昨日发生的一切,在她的预料中,应该是程金枝看到自己和高珩同床共枕的亲密场面之后,或是受不住打击扭头就跑,或是生气发火对着高珩大喊大叫。 却不曾想到,看似喜欢无理取闹的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对高珩抱怨过一句,反而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想到此处,徐如烟揉着昨晚被程金枝所撞疼的右手手肘,眼中升起了一阵愤恨和不甘之色。 在外人眼中,她风姿绰约,佳人绝色,却向来都是自命清高,不愿委曲求。 即使外头的男人成群结队地向他示好,她也都是视若无睹,从不心动。 哪怕是名扬江湖的玉引山庄少庄主,最终也没能打动徐如烟的芳心。 可此次面对高珩,她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不再清高,不再冷艳,有的是只是一颗想要将所爱之人占为己有的,那颗迫切的心。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燕王了?” 李谅语带试探地看了一眼徐如烟,又将视线移回界面上,眉宇间掠过一抹无奈之色。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徐如烟冷笑一声,默默地凝视着对面屋脊上停驻的候鸟, 沉吟了片刻,这才继续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给玉引山庄和漱玉阁添任何麻烦。至于你说的,这都是我的私事,你无权过问,我也不想去提。” “你越是这样说,反而越是让我担心。”李谅眼神松动,担忧地叹了口气,“我从前就听说过这个燕王的名讳,后来他找我们商议关于解救顾家的那件事时,我看他确实品貌俱佳,气度不凡,也难怪你会对他动心了。” 李谅不疾不徐地说着,突然加重语气道:“可是你要知道,你是江湖人,而他是皇亲国戚,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他已经有王妃了。” “够了!” 听着李谅这番刺耳的话语,徐如烟容色不悦地一拍栏杆,胸前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在重重地沉下一口气之后,这才勉强平复下情绪。 她又岂会不知李谅所说的这些阻碍? 只是感情的事情一旦沦陷,就无法再轻易挣脱。 现在在她眼中,最大的难题不是她与高珩身份之间的差异,也不是什么名分,而是程金枝。 她看得出,且看得很清楚,高珩对程金枝的确实付诸了真心。 这样一想,便让徐如烟更加觉得,自己昨晚所做的事,其实太过冲动了。 她不该利用那种卑劣的手段去留住高珩,也不该这么早在高珩面前坦露自己的意图。 这么做非但得不到高珩的真心,还很有可能让他疏远,甚至厌恶自己。 因而徐如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此次若是轻易交出顾晨,解除了顾家的这次危机,加上昨日之事的催化,往后可能就不会再有机会与高珩接触。 所以只有在顾晨的身上动手脚,她才可能再次赢得机会,把自己和高珩捆绑在一起。 “我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别人来教我,说正事吧。” 徐如烟神情冷淡地收紧两颊,继而调转脸色认真道:“燕王昨日来找我,是为了我们前不久奉老庄主之命所收留的那个顾晨。他说这个人对顾家少主这次的危机起着很关键的作用,所以要我交人。” “顾晨?”李谅面露疑色道,“他怎么会知道顾晨在我们手上?”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有什么特殊的途径,或是有人告密吧。” 徐如烟语气平平地说着,眼神却不自觉地闪烁了两下。 高珩现在虽然与玉引山庄是合作关系,但是藏在漱玉阁隔层间的那个密室却是他们等同于秘密基地的地方,若没有特殊情况,是绝不能轻易被人外人所知晓的。 可徐如烟身为漱玉阁阁主,却为了自己的私心让高珩和程金枝进入了密道,已经犯了玉引山庄的戒条。 若是现在说出来,一定会被李谅所责备,所以她才一笔带过,敷衍了事。 而李谅常年行走江湖,心思还算得敏锐,他表面上虽然不再追问,可心里却已经隐隐猜测到了徐如烟心中有事,在转动了两下眼珠之后,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道。 “所以你答应他了?” “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会全力协助他救出顾家少主,他亲自上门,难道你要我拒绝他吗?” “但是顾晨是老庄主要收留的人,我们必须请示过老庄主之后才能行动。”李谅脸色稍显严峻,“况且顾晨这个人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如果我们真的把他交出去,他又怎会不知我们是在送他入虎口,岂会轻易就范?”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徐如烟眸色微转,“这样,你先派人去请示老庄主,我去密室会会他,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此刻徐如烟自然不愿意轻易交出顾晨了事,但是在李谅面前,她必须照章办事,免得遭来不必要的猜忌。 毕竟她只是漱玉阁的阁主,与整个势力庞大的玉引山庄相比,还并不是站在最高阶的人。 话音刚落,她心中记挂顾晨一事,便也不再多言,而是罗袖轻挥,转身离开,想要去密室探看一番。 岂料刚走到阁楼的出口处,却惊得她突然睁大眼睛,脚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只见他们之前口口声声谈论的顾晨,此刻正头戴斗笠站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晦暗的眸子里显出了一抹阴冷的凶光。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亡命之徒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待在密室中吗?” 看着面前脸色阴郁的顾晨,徐如烟眉间一跳,全然没有料到会突然在此处碰到他,一时间被惊得花容失色,隐在衣袖中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成拳状。 而身后的李谅见状急忙回过身来挡在了徐如烟面前,视线落在顾晨身上,拧紧了眉头。 “你们这间密室进去难,但是出来却很容易。我只是一个人在底下呆得闷了,就想趁着午休人少的时候出来透透气,却没想到,竟然让我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顾晨嘴边划过一丝阴冷的笑容,一面说着一面缓缓移步朝二人走去, “这众目睽睽之下,你想干什么?”李谅下意识地向后看忘了一眼街面上往来的人群,“你别忘了现在是谁收留了你,你此刻难道想恩将仇报吗?” “恩将仇报?”顾晨冷哼一声,隐藏在斗笠之下的眸子闪现出一道厉芒,“呵,难道你要我在这里等死,等着你们把我交给燕王,替我那个好侄子洗脱罪名吗?” “这么说,你果然承认自己和刑部那起大案有关,那你就是朝廷侵犯。” 徐如烟如冰霜般的眼眸微微流转,在一阵短暂的惊吓过后,已经恢复了平素的从容沉着之态,可心里却隐隐感到了一阵担忧。 顾晨的突然出现,是她所始料未及的,况且自己与李谅之前的对话都已经被他所闻悉,这个时候,让他乖乖回到密室之中等着被送入泥沼,束手就擒,已无可能。 “是又怎么样?”顾晨猛一抬头,神色凌厉地眯起了眼睛,“都怪你们这帮人喜欢多管闲事,非要学什么名门正派感恩图报,去帮我的好侄子脱罪。我就觉得奇怪,为何上次燕王会来密室查看那对人质,原来你们早就有所勾结。” “如烟,你怎么把燕王带进了密室?你真是糊涂!” 李谅闻言气愤地对着徐如烟责备了一句,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徐如烟给打断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 她面色冷冽地红唇一抿,继而瞪向眼前的顾晨,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我想顾帮主应该知道,现在外头有多少人在找你,你现在冒然出去就是送死。”徐如烟说着四面看了一圈,随即正色道,“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可以答应不把你交给燕王,还你自由,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交易?” 顾晨轻蔑地斜了徐如烟一眼,脸上闪过一抹微弱的动摇之色,突然凑上前来语气凌厉道。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做交易?你以为凭你区区一个漱玉阁,就能困住我吗?” “或许光是这间漱玉阁,确实困不住你。” 徐如烟点点头,不紧不慢地绕过李谅,来到顾晨面前,眸色一深。 “但是你别忘了我们玉引山庄在江湖的势力。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想现在不止是朝廷,就连你在江湖上那些仇家,恐怕也都在找机会追杀你吧?你说…如果我把你在京城的消息放出去,你顾晨还会有容身之处吗?” “我呸,你这个卑鄙阴险的女人!” 顾晨闻言咬紧牙关,脸色猛地一沉,欲要冲上前来伸手掐向徐如烟的脖颈,立时就被一旁的李谅给劈掌给震了回去。 “当然,你也可以不受我威胁,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徐如烟推开李谅挡在身前的手,嘴角轻扬,“只是出去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听着徐如烟慢而清晰的话语,顾晨收起方才与李谅发功接掌而被震麻的右手,转而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他绷紧脸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眸中燃起的火光更是近乎要窜出眼眶,把站在面前的徐如烟给烧成灰烬。 而徐如烟满意地看着顾晨怒气冲天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你想让我办什么事?” 良久之后,已经权衡完利弊的顾晨终是松开咬紧的牙关,慢慢平复下情绪,极不情愿地抬起眼帘道出了一句。 在如今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况之下,他自知根本别无选择。 而徐如烟正是看准了顾晨这一点,才敢胸有成竹地对他加以威胁,将其为自己所用。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说顾帮主是个聪明人。” 徐如烟莞尔一笑,刚想回答,却听顾晨突然眸光锐利道:“等等,可是你又怎么能保证,我若是替你办成了这件事,就能让我安然离开京城。你们玉引山庄做事一向不循规蹈矩,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只是拿我当枪使?你们一心想救出我那个侄子,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了我,你们该如何救人,又该如何向燕王交代?” “顾帮主,事到如今,你也只能相信我不是吗?”徐如烟秀眉一扬,“至于救人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对于顾晨来说,确实已经没有退路。 如果他此刻肯答应帮徐如烟,那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他不顾一切从漱玉阁走出去,必然会遭到朝廷和江湖仇敌两方的追杀,生途渺茫。 所以两者相比之下,他即使对徐如烟不加信任,也只能先行选择这条看起来更可行的路。 “我知道顾帮主身手了得,所以,我要你替我杀个人。” 徐如烟见顾晨沉默不语,知道他已经默许答应,便走近两步继续道:“反正你已经是朝廷钦犯,身负处以极刑的大罪,应该也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吧?” “哼,你们玉引山庄那么多人,你现在让我去杀,看来此人的地位非同一般,你这是怕遭到连累吧?” 顾晨阴冷一笑,随即沉下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霍然抬起了头。 “也罢,反正现在落在你手上,我也只能自认倒霉。说吧,你要我杀谁?” 徐如烟笑意晏晏,下意识地看了身边神色严峻的李谅一眼,便走到顾晨身旁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而顾晨听着徐如烟的话,先是视线快速地颤动了一下,继而脸上浮现出了惊诧的表情。 “如烟,你到底要他去杀什么人?” 身后李谅见徐如烟神神秘秘的样子,瞳孔一收,忍不住开口相询。 徐如烟闻言没有转身,而是仰起头眸色冰冷地凝滞在一处,从朱唇间轻而有力地吐出了几个字。 “没什么,一个我讨厌的人罢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情之请 而燕王府内,程金枝见程素锦突然虚情假意地亲自跑到王府来送程煊大婚的喜帖,就知道她除此之外,一定还另有企图。 如今再听到程素锦突然说出“姐姐来看妹妹”这种矫揉造作,恶心吧啦的话,让她顿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程金枝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就见程素锦凑到自己跟前细细地打量了两眼,脸上虽然显出了一抹担忧的神色,可眼底分明藏着一簇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本来是担心金枝你被之前的谣言所困扰,一定心中苦闷,寝食难安,可现在见你红光满面,心情大好,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来了来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她果然是想来看我笑话的。” 程金枝不悦地扯了扯嘴角,但很快便调转脸色,对着程素锦笑意盈盈道:“大姐,这谣言一事过去也有好几天了,况且这事情也已水落石出证明了我的清白,京城那些大叔大妈早就已经有了新的话题。大姐你现在才来问候,是不是太晚了些啊?” 她说着还故意装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自言自语道:“咝,不过大家都说这没有丈夫疼爱的女人反应都比较迟钝,看来这是真的了。” 程素锦一听程金枝此言,目光一沉,脸色立刻黑了八度。 不过好在这日子长了,在这件她最为介怀的事情上,也已经养成了超于常人的顽强忍耐力,此刻心中虽然怒意盛然,巴不得把程金枝撕成碎片,但脸上还是很快就收敛起斜飞的眉眼,故意忽略掉程金枝最后所说的那句话,不怒反笑道。 “我这不是怕燕王殿下对金枝你有所误会,亏待了你吗?不过也是,燕王殿下卓绝群伦,出类拔萃,你们夫妻二人在外人眼中这么恩爱,金枝你怎么又会红杏出墙呢?” 说到红杏出墙四个字时,程素锦故意加重了语调,听得程金枝直想伸手去挠耳朵,把这四个给抠出来甩到程素锦的脸上。 “大姐,你今天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给我送这份喜帖,再和我说这些这种没有营养的话吧?” 程金枝故作漫不经心重新坐回石头上,拿起周围的石子扑通一声丢入池塘中,见她激起了一朵漂亮的水花,开心地一拊掌。 见程金枝这副并不想理会自己的样子,程素锦的脸色很是阴郁,本想就此掉头离去,可还是勉强沉住了气。 “确实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大哥的。” “你放心吧,你都亲自把喜帖给我送来了,大哥大婚那天我一定会到。而且我已经替他看过那个陵容郡主了,人美声甜性格又好,他可捡到大便宜了。” 程素锦闻言先是一脸“你爱来不来”的表情,随即容色认真道:“你已经见过陵容郡主了?” “是啊。”程金枝略显得意地点了点头,“那日我去给慧妃娘娘请安,她也在宫中,我们不仅见过,关系还好的很呢。” “那再好不过了。” 程素锦兀自说了一句,回神见自己这么站着和程金枝说话很是费劲,在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几块大石头之后,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抚平裙摆,挨着石头的边角,有些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这大概是他们姐妹俩这二十多年相处以来,头一回如此融洽地平起平坐,简直和谐到让人泪流满面。 “这个程素锦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这么反常?我可得小心一点,这说不准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程金枝僵着嘴角,下意识地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心里不由感到一阵细思极恐的害怕。 “金枝,你怎么说也是程家的人,爹和娘这次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让你出面的。” 望着程素锦略显严肃的脸庞,听着她颠覆往常所有时候的客气言辞,程金枝眉间一紧,心中更是一紧。 “不是,大姐你说的这么吓人,到底是想让我干嘛呀?”程金枝说着突然故作夸张地一捂嘴,“难道说,程家要亡了?” 程素锦闻言脸色又再次黑了八度,整个人都在竭力忍耐。 片刻之后,这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怒火,嘴边扯起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冷得瘆人。 “我们只是想让你劝劝大哥,让他能顺利娶了陵容郡主。”程素锦无奈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他的脾气,这几天为了这件婚事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要死要活,若不是被娘锁在房里,早就逃婚了。” “我说她今天怎么如此古怪,原来是为了自己亲大哥的婚事和程家的脸面而来,我还以为是自己祈祷世界和平的心愿达成了呢。” 程金枝听闻程素锦此番前来竟是请自己当说客,之前倒确实没有预料到。 不过转念一想,程素锦既然肯拉下脸到王府求自己协助,想必程家人对程煊这个硬骨头实在是无计可施。 然而程金枝并不知道,在程煊心目中,她已经成了伯牙子期般难能可贵的知音了。 “大娘强迫人就范的坏心眼不是很多吗?随便使一招骗骗大哥不就好了,不然当初怎么会偷龙转凤,把我害的这么惨。” 程金枝不疾不徐地说着,又拾起一块石子抛入了池塘之中,全然没有去在意程素锦脸上的表情。 这要是换作平时,按照程素锦的脾气,听到程金枝三番四次话中带刺,两人恐怕早就干起架来了。 可如今毕竟有事相求,此事又事关自身利益和家族门楣的荣光,她也只能暂时压下已经冲到喉咙口的怒火,语气冷硬道。 “要是真有办法,我也不会来麻烦你。这次大哥娶的是齐王的女儿,还是陛下亲自赐的婚,事关整个程家的荣辱。如果大哥不答应,难道你要我们五花大绑,把他绑去拜堂成亲吗?既然他口口声声说你这个妹妹懂他,待你比待我们还亲,那你帮着开导几句,也只是举手之劳。” “好,那我试试吧,不过不成功可别怪我。” 在饶有兴致地扔了几块石子之后,程金枝这才拍拍手掸去掌心的灰尘,从石头上站起身来应了一声。 脸上虽然很是不情不愿,内心却在暗自窃喜。 她本来正愁没机会撬了这门婚事,既然程素锦送上门来,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谋划策 可是事情好像和程金枝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就在程金枝跨入程府的那一刻,张氏等人待她的态度虽然比往常是客气了些,可是视线却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一步。 生怕她看似是好心好意前来当说客打圆场,实则暗地里是想破坏这门婚事,他们自然得一路盯着,不能让程金枝有可乘之机。 眼见都到了程煊的房门口,身后还盯着一群人,程金枝忍不住歪了歪嘴角,侧过头斜了他们一眼。 “既然防我跟防贼似的,干嘛那么费劲要找我来劝你儿子?” 看着扣在房门上那把大门锁,程金枝不禁对程煊的处境顿生同情之心。 一个大男人被逼婚逼到这个份上,也算是让她开了一把眼界了。 随着门锁被开启,程金枝便抬脚跨入了屋内。只是她前脚才刚落地,后头的脚步声也紧跟而上,她便立时站住脚跟不再前行,而是转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眼前一脸警惕的张氏和程素锦,眼睛里却满是嫌弃的意味。 而被程金枝这么一看,张氏和程素锦自然心领神会,在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只能勉为其难地收回脚步,沉着脸色退了出去。 张氏作为程煊的生母却对他束手无策,反倒要拉下脸请自己所恨之人前来相助,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悲。 程金枝无奈地耸了耸肩,刚走到里屋,就瞥见床上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一个巨大的物体。 她当然知道这是程煊把自己整个人裹在棉被里生闷气呢。 “唉,看来我这个大哥也是被人逼上梁山,破罐子破摔了。” 程金枝摇摇头,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往那团突起的棉被上戳了戳,可被子底下的程煊却丝毫没有反应,若不是程金枝能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声,当真还以为他已经挂了。 “看他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比晋王殿下更难对付啊。” 程金枝说着便撩起袖子,在深呼吸一口气后便双手抓住厚重的被褥猛地一掀,程煊缩在床角,垂头丧气的样子便映入了眼帘。 感觉到身上突然轻了许多,他这才睁开眼睛有些气愤地转过了半个身子,正想发火,然而就在目光在接触到程金枝之后,立时惊得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金枝,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 “大哥,原来你还活着啊。” 程金枝见程煊灰头土脸,不修边幅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洒脱不羁相比恹了不少,忍不住玩笑般调侃了一句,挨着身旁的紫檀圈椅坐了下来。 “你看我这个样子,活着还不如死了去。” 程煊坐回床沿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警觉地看向程金枝。 “金枝,你不会是为了这门婚事特地来劝我的吧?咱们程家这么多人,也只有你算通情达理了,你可不能帮着他们助纣为虐。” “算你有眼光,分得清好人恶人。” 程金枝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故作认真地一本正经道:“不瞒你说,我确实是受大娘和大姐之托来给你洗脑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善良大度,他们这么求我,我也不好答应,所以就只能姑且前来看看了。” 一听程金枝是帮着张氏来劝话的,程煊立刻刚刚才有些恢复的情绪立刻又重新跌回了底谷,刚想重新缩回床上,就被程金枝给训斥了一句。 “大哥我还话还没说完呢,你一个大男人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晦气?你反抗精神那么强大,那能不能有那么一丢丢的质疑精神?” 程金枝伸出小拇指朝他比划了两下,这才没让程煊重新躺回去,但是整个人却很是颓靡不振。 “我现在就像只困兽一样终日被锁在这里,半步都迈不出去,再这么下去我都要疯了。” “大哥,他们和你说的话或许都是瞎编乱造为了逼你就范,但我前几天进宫时可是刻意替你看过那个陵容郡主,人家月貌花容,温柔贤淑,我还替你说了不少好话,你娶她可是稳赚不赔的好事,就不要那么执拗了。” 程金枝振振有词地说着,突然有所意识地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自己明明想好是来撬这门婚事的,怎么反倒帮着劝起来了? “金枝,你以为我如此坚决地不同意这门婚事,真的只是因为不想娶一个素未谋过面的女人吗?” 程煊说着收紧两颊,神情开始变得肃然。眸光凝滞在悬于墙上那幅寒林雪景图上,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深沉而又迷惘。 “如果只是娶个老婆也就罢了,或许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毕竟我生在程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根本左右不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可是你要知道这位郡主他父亲是齐王,我爹让我娶他的女儿,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如果娶了她,以后的人生就等于被完全圈禁在一个牢笼之中,再也逃不出去了。” 确实如此。如果程煊与陵容郡主成婚,做了齐王的女婿,这中间就形成了家族联姻关系,他作为程家要袭爵的长子,必然要踏足朝堂,与朝廷亲贵结党联盟。 这是程煊一向最厌恶,也是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而在程金枝看来,他幸好还不知道程衍,齐王和太子三者之间的关系,否则这会儿应该已经原地爆炸了。 “唉,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程金枝拖着下巴深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可是你既然想要逃婚,至少得先跨出这道门吧?” 程煊闻言垂下眼帘郁闷道:“我要是能出去早就跑出去了。他们把这里看守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大哥,说你聪明吧也确实不笨,但是说你笨吧还真是够笨的。” 程金枝重重地一拍桌子,学做老者之态无奈地吐出了一口气。 “金枝,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寒碜我了,你那么聪明,一定已经想到法子了对吗?” 程金枝见程煊满心期待,眸光闪烁地看着自己,就差给她跪下了,心里忍不住一阵好笑。 “其实这办法很简单。”程金枝故作严肃地一挑眉,凑近程煊压低了声音“这样,你就先放软态度老老实实地应下这门婚事,让他们对你放松警惕不再关着你。只要解了这门禁,到时候还怕没机会逃走吗?你要真的无处可去,燕王府随时欢迎你。” 程金枝语毕大义凛然地一扬下巴,坏笑着朝程煊眨了眨眼睛。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将心比心 被程金枝这么一点拨,程煊很快就恍然大悟般欣然应允,着实把程金枝当作了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救命恩人,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毕竟程金枝的目的是阻碍这门婚事,断了太子想要借联姻重新笼络程衍的念头,倒没想过真的替程煊考虑过什么。 说得难听一些,她这出的根本就是个馊主意。 见话已至此,再说下去也是听程煊抱怨,呆久了还可能会让外头那对母女起疑心,程金枝便起身准备离去。 只是这门一打开,却见张氏和程素锦整个人差点撞进屋子里去,在看到程金枝出来之后,急忙游目四周,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裳。 “哼,一看就知道在偷听,以为自己是顺风耳啊,我在里屋说的话你也听得到?早防着你们了。” 程金枝不悦地翻了翻眼皮,张氏和程素锦在互相使了个眼色之后,便一同迎了上来。 “金枝,我大哥怎么说啊?” “大哥的脾气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也不知道遗传的谁。”程金枝故作无奈地朝门内望了一眼,“我看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一定劝得动他。” 一听程金枝这么说,张氏和程素锦便以为她没能成功,原本还带着一丝期望和客气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让程金枝不由在心里感叹,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是吗?那还真是麻烦你这么来回跑一趟了。” 张氏扯起嘴角冷冷地说了一句,看也不看程金枝一眼便想转身离去,差点气得程金枝从嘴巴里喷出火来把她烧成煤炭球。 “大娘,您真的就准备这么走了,不进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吗?” “既然你说天王老子都劝不动,我去了又能如何?” 张氏侧过身来神情冷漠地瞟了她一眼,心里突然很是后悔竟然鬼使神差地找来程金枝去劝慰程煊。 在她眼中,程金枝不是善类,本来就巴不得程家不得安宁。 现在又听闻劝服程煊失败,便让她更加觉得,一定是程金枝在里头对程煊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反话,这才把事情推向了更加难以收拾的局面。 “大娘,我事先说明,进门有惊喜,不去白不去呀。” 程金枝轻飘飘地说着,兀自低头捋了捋袖子,再抬头之时,张氏和程素锦已经将信将疑地一同进入了房中,可这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也不见人出来。 程金枝本来早就想抽身离去,只是心里又忍不住想看看这对母女在听闻程煊突然应允婚事之后,会对自己如何表示,眼见天色还早,于是便在门外等着。 可不曾想到这没先见到张氏和程素锦,一抬头,反而见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程衍今日似乎没有准备外出,只着了一身松垮平常的居家便服,可能是忧心儿子的婚事,所以想来探看一番,却没想到这在里碰到了程金枝。 一见到程衍已经在自己面前站定脚步,程金枝唇角一抿,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父女俩单独见面,也不知道有多久没叫过他一声爹。 当下只觉脸色僵硬,尴尬不已,心里直埋怨自己为了满足那点好奇心而没有早些离去。 “王妃可是来看你大哥的吗?” 程衍朝着程煊所在的厢房望了一眼,语气轻而缓慢,但光这个冰冷的称谓就足以让程金枝感到一阵不适。 “哦,大娘为了婚事请我来劝大哥几句,所以我就来看看了。” 程金枝抬头看了程衍一眼,又立刻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内心深处除了原来就存在的恨意,不仅有些紧张,竟然还有些害怕。 “那你怎么不进去......” “我已经进去看过了,大娘和大姐在里面呢。” 还未等程衍说完,程金枝便立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显得有些急促。 “哦,既然如此干嘛在这里干站着,去客厅坐一会儿喝杯茶吧。” “不用麻烦了。”程金枝牵强地扯出一丝笑容,“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便要转身离开,熟料程衍却在身后叫住了她,语气中透着一丝柔和之意。 “你不去看看你娘吗?” 见程金枝突然站住脚步,他便上前两步继续道:“我已经把你娘的牌位迁到祠堂,如果你以后想她了,可以随时来看她。” 程金枝的生母秦氏生前好歹也是程家的三姨太,但是在她去世之后却连个牌位都没能入驻程家祠堂。 以至于程金枝每每想要祭拜之时,由于无法去程家远在京郊的园陵,就只能在儿时与秦氏一同住过的院子里点一把火烧些纸钱,哭诉衷肠, “现在才想到给我娘立个牌位,早干嘛去了?” 程金枝背对程衍声音低沉地回了一句,心里蓦然泛起了一阵强烈的酸楚,牵动着她心头那道已经许久未被揭开的伤疤。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了程衍语重心长的话。 “很多事情,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不想明白,这么多年来,我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程金枝抬起头沉下一口气,不禁觉得眼眶传来一股湿润的感觉,让她先前还有些高涨的情绪顿时变得十分低落。 而就在这时,张氏和程素锦已经从房中一脸和悦地走了出来,在看到神情复杂的程衍,又看到想要离开的程金枝之后,二人立刻感觉到了周围紧张的气氛。 “金枝,今天真是要谢谢你,你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张氏眸色一转,不紧不慢地上前朝程金枝道了声感谢,可这语气里却阴阳怪气,满是勉强之意,听得原本就心头黯然的程金枝猛一咬牙,差点磕到舌头。 若不是之前给程煊出了个馊主意怂恿他逃婚,稍稍给解了点气,自己现在恐怕都要郁结于心了。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大娘您就不用客气了。” 程金枝闻言转过身来朝着张氏微微一笑,眼中笑意全无,相反还凝结着一抹浅淡的寒霜。 “大哥大婚那日,我一定会早些来观礼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眉睫之祸 “有些事,你以后会明白的。” 屋外寒蝉凄切,风过留声,屋内烛影斑驳,帐暖馨香。 程金枝刻意把踏雪寻梅都叫了出去,独自一人靠在铺了狐裘的摇椅上愣神发呆,耳边回响起了白天在程府时程衍对自己所说的话。 从她记事的时候开始,印象中就从未见程衍对秦氏有过任何的关心或是照顾,甚至连夫妻之间最基本的问候都少之又少。 就好像这个人在程家存在与否,其实都无关紧要。 她小时候常常会想,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做错了什么,才会被程衍如此冷落,才会在程家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 而偏偏秦氏总是忍气吞声,麻木不仁地过着日子,不解释,不反抗,也从不试图去改变什么。 就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风和天空的怀抱中挣脱,跌进了一个黑暗污浊的泥沼里,只能闭着眼睛越陷越深,再也无力去追求和奢望任何人与事。 可能也正是因为儿时见多了秦氏逆来顺受,愿打愿挨的个性,让程金枝深感痛心。 因而在潜移默化之中,便造就了她骨子里那副敢于抗争,不肯服输的个性。 现在细细想来,程金枝突然觉得,程衍对秦氏的态度不单单只是那种不合常理的冷落,似乎还若有似无地夹杂着一丝恨意。 或许在很久以前,他们之间确实发生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吧? 当然,即便真是如此,在程金枝心目中,对无情无义的程衍永远都存着一份执着的怨恨。 她微闭双眸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正想得入神,忽闻门外笃笃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别敲了,睡你的书房去吧,没看到门上贴的字条吗?” 程金枝抬高音量地朝着房门喊了一声,料想这个时候来敲门的应该是高珩。 因为漱玉阁那件事后,她已经一连几天都将高珩拒之门外,还刻意写了“淑女闺房,大爷免进。”的字条醒目地贴在门上。 高珩每天撕,她每天不厌其烦的写了重贴,弄得整个王府都在为此事津津乐道,只觉这夫妻俩根本就不是在冷战怄气,而是赤裸裸地在秀恩爱啊。 若说原谅,其实早在那天狠狠咬了高珩手腕一口之后,她就已经对此事释怀了大半,没有再真正对他心存责备。 只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胸口憋着一团气上不去下不来,想要捉弄他几下罢了。 毕竟若是不借此给高珩一点教训,搓搓他的锐气,长长他的记性,像他这种不近女色却又容易招蜂引蝶的男人,最有可能不知不觉着了外头那些狐狸精的道。 在程金枝喊完话之后,门外的敲门声便戛然而止,确实很像高珩平素干脆利落的作风。 “真是没有毅力,我说不让你进来你就不进来了?” 程金枝嘟嘴念叨一了一句,站起身来走到门边隔着门框侧耳倾听,见外头动静全无,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帘。 孰料刚转过身想要回到摇椅上去,背后的敲门声又再次响起。 “原来他还在外面。” 程金枝秀眉一扬,此时也不想再多加言语,直接走到门前双手拉开了房门。 “我说你到底有完没……” 她故作不满地高声抱怨了一句,然而就在视线接触到门外之人的一刹那,这话还没喊完便即刻梗在了喉咙口,握着门栓的手猛然一僵,整张脸顿时一片煞白。 只见面前所站的竟然是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根本就不是她所想象的高珩。 这个打扮诡异的身份不明之人此刻突然出现在王府,还这么好巧不巧地现在自己门前,定然是来者不善,不是刺客杀手,那多半就是强盗小偷。 “哎呀,今天天气真好啊。” 程金枝心里虽然已是怕得不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但还是强忍着心头的恐惧,故意装傻充愣地说了一句,刚想快速地关上门,岂料一只手已经伸到门内,横在了两道门的空隙之间。 程金枝浑身颤抖地低头看着这只伸到眼前的手,再抬头看向面前那双锐利阴晦,又觉似曾相识的眼睛,三秒之后,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我的妈呀!——” 只是她这声尖叫还没完全喊出来,随着面前一个身影迅速闪过,待她再回过神时,门已经被关得严丝合缝,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捂上了她的口鼻。 “想活命就给我安静点。” 头顶传来那黑衣人凌厉的威胁,程金枝原本还在使劲挣扎,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登时屏息凝神,浑身僵硬,所幸大脑还算能够转动一二。 他是谁? 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涌上了程金枝的心头,她咬紧牙关,心里突然万分后悔将踏雪寻梅赶出了屋子。 否则这个时候,她也不至于孤身一人,无处求救,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这么思绪纷乱地想着,目光游移之间,程金枝突然发现捂在自己嘴上的这只手,小拇指处赫然断了一截。 与此同时,她眉间一颤,再联想到刚才迎面看到的那双眼睛,脑海中立时就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这个人难道是....是顾晨!” 在产生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之后,程金枝觉得匪夷所思之余,更是惊慌不已。 她怎么都想象不到,明明被困于漱玉阁密室中的顾晨,又岂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王府之中? “我现在放开你,你如果敢叫喊一句,我就要了你的命,听见没有!” 黑衣人话音刚落,程金枝便觉脖颈处被架上了一个冰冷尖锐的物体,她憖憖然地偷瞄了一眼,见是把泛着寒光的利剑,霎时就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当下形势危急,首要目的自然是保命要紧,于是便连连点头,急忙举起双手作出了投降示弱的姿势,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见程金枝识相学乖,这黑衣人沉吟片刻,便缓缓放下了捂住她口鼻的手。 可那把剑还是牢牢地扣在她的脖子上,丝毫没有要放下的样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命悬一线 夜深人静,门外仍然没有一点动静,原本每天这个时辰,高珩都会来门口站上一会儿,顺便揭下自己贴的字条,然后又悄然离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可如今别说是高珩,就连平素巡夜的下人也没有从门前经过,整个王府就好像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还有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凶神恶煞的“黑老爷”。 程金枝咽下一口唾沫,强力抑制住心头命悬一线的恐惧,眸色犀利地看着对面的黑衣人。 “你…你到底谁?你想怎么样?” “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柔弱胆小,至少还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黑衣人眯起双眼眉角一挑,在警觉地侧目看了一眼门外之后,便举着剑将程金枝往里屋逼退。 “不好,不能再往里走了,否则一会儿门外万一来人,我就算叫了他们也听不见。” 程金枝眸子一紧,脚上徐徐地调转脚步横向朝旁边移动,想要试图调转方向。 “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给我耍花样。” 黑衣人冷冷一笑,将剑朝程金枝白皙的肌肤抵近了几寸,阴冷的眼眸暗流汹涌,更添了一丝凶狠的寒意。 随着脖子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程金枝欲哭无泪,整颗心都悬到喉咙口,就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你听着,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耗,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如果你不好好配合,就等着让燕王替你收尸吧!我想,他若是失去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妻,想必一定会悲痛欲绝的。” 这黑衣人说着便想抬手抚过程金枝嫩白的脸庞,幸好被她及时侧头躲过,心里已经哗啦啦地吐了一把。 “真是好笑,哪有人有求于人,还拿剑抵着别人脖子的。” 程金枝颤颤巍巍地说着,强作镇定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却不由泛起了嘀咕。 如果面前这个人真是顾晨无疑,自己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什么要冒险大费周折地跑到王府来释疑? 就算要释疑,也应该找高珩,而不是找她这不涉纷争的深闺女眷啊。 事到如今,程金枝也只能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比起精明机智,又身怀武功的高珩要容易对付多了吧? 她暗自思忖着,眼珠转了一圈,就见这黑衣人哈哈一笑,随即恢复了严峻的肃然之色。 “我问你,关于刑部天牢那件案子,你知道多少?” 一听到此人问起刑部天牢一案,程金枝心里已然确定,他就是自己和高珩一心想要捉拿归案,替顾寒清洗脱嫌疑的那个顾晨。 可顾晨为何会离开漱玉阁,此刻又为何会趁夜潜入王府的目的都还完全不清楚,这其中说不准还可能与玉引山庄有关。 为今之计,程金枝也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寻找等候能够求救的机会,顺便连他也一起抓了。 毕竟眼前之人可是混迹江湖,亡命天涯还诡计多端的恶狼,自己如果硬碰硬,那无异于以卵击石,绝对是必挂无疑。 “哦,你说刑部天牢这件案子啊……”程金枝故作认真地若有所思道,“你想知道什么呀?你不问清楚,我又怎么和你说?” “听说燕王最近在找一个叫顾晨的人,你可知道?” “这人没毛病吧?你自己不就是那个顾晨吗?以为拿条你姥姥的裹脚布遮着脸,我就认不出来了?” 程金枝在心里默默地嘀咕着,料想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发觉了他的身份,于是也不准备着急去拆穿,而是顺着他的话接口道。 “顾晨啊,我知道。”程金枝认真点头道,“我听燕王殿下说,他可是这次案件的关键人物,抓到他不仅能够揪出幕后黑手,还能还顾家少主一个清白。” 顾晨闻言,握着剑柄的的手微微一颤,似乎有些紧张,忙又追问道:“那燕王可已经找到人了?” “好像...好像还没有吧。”程金枝抿了抿嘴,神情紧张地望着门外,嘴上随意敷衍道,“不过据说已经有了他的行踪,想必很快就能将他缉捕归案了。只是殿下也没有告诉我这人此刻到底身在何处。反正我一介妇人,也懒得去管这些事,只希望能够顺利抓到人就好了。”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故意隐瞒我?” 顾晨凑近程金枝,目光一凛,霍然加重了音量,惊得程金枝身心俱颤。 “你…你都拿剑对着我了,我没对你哭就不错了,哪还敢隐瞒什么?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啊。” 其实顾晨之所以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问这些问题,是想弄清楚如今自己所处的形势。 由于长时间被困在漱玉阁中,他对当下事态的发展和案件的进程其实都一无所知。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心中没底,担惊受怕,只能先行答应完成徐如烟的要求,好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而按照徐如烟的想法,她之所以肯放虎归山,完全只是想利用顾晨想借刀杀人罢了。 在她的计划中,即便顾晨此次真的得手杀了程金枝平安归来,她也没打算真的还他自由,最后还是会将其交给高珩处置。 相反,如果顾晨没能得手或是落入了高珩手中,那她只要谎称是漱玉阁看守不慎让顾晨逃走,此事也就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可是程金枝不知道徐如烟的险恶用心,更不知道顾晨此举的意图。 当下既不敢胡编乱造,怕他勃然大怒一刀宰了自己,又不敢贸然透露太多免得坏了大事。 最关键的是,也不知何时才会有人前来搭救一把。 这种滋味,真是形容不出有多难受,有多糟心,有多恐惧。 就好像一只断翅的飞鸟被猎人拿着弓箭瞄准,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射出利箭,可你却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见顾晨突然不再说话,程金枝忐忑不安地转头瞟了他一眼,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竟然从他眼中看到了蔓延而出的杀气。 “救命啊,这个燕王现在到底在哪儿啊,你倒是快来救我啊......” 程金枝攥紧拳头,盯着毫无动静的门框,咬牙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叨,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栗着。 “你...你问题都问完了,也该放开我了吧?” “其实我也不想杀你。” 孰料就在这时,脖子上的刺痛突然一阵加剧,耳边幽幽地飘来了顾晨冰冷的声音。 “不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也怪不得我。” 第一百八十七章 起死回生 “等等!” 感受到顾晨我握着剑柄的手正要挥动,程金枝眼睛一闭,脖子一缩,音量虽然没有很大,但是已经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双腿软得都快要站不住了。 顾晨一愣,他本来潜入王府就是做贼心虚,当下被程金枝死到临头这突然一喊给吓了一跳,不由停住了要抹她脖子的动作。 “我这都要去阎王那儿报道了,阎王可不收糊涂鬼。你就这么不由分说地要给我一剑,至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见程金枝被吓得花容失色,眼中泪光盈盈,顾晨有些不耐烦地沉下了一口气。 不过好在他年轻时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也算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 想到如今已是深夜,是王府警戒最弱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有人会突然造访,眼神松动了两下,就想着姑且让程金枝死个明白。 岂料待他心里刚生出这样的念头,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平缓有序的敲门声。 这敲门声如同一声惊雷炸响,让顾晨大惊失色的同时,更让程金枝一时间欣喜若狂,就像是在飘浮在汪洋大海中突然找到了一片可以容身的木板,使得浑身颓靡不振的每一寸神经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在这一刻重新恢复了活力。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我程金枝命不该绝,就是到了阎王那儿,他也不敢收我!” 见屋内没有人应门,屋外之人又敲了两下。顾晨担心外面的人会破门而入,急忙将剑抵近程金枝的脖子,下巴向门外扬了扬,示意她快点回话。 顾晨当初之所以敢避开守卫直接来到程金枝的房门前,正是因为他潜伏在房瓦之上察看王府内的情况之时,从两个从回廊经过的王府下人口中闻悉了程金枝与高珩这两天正在闹矛盾的事。 所以才心念一动,趁着无人之时去敲房门,料定程金枝一定会把他当作高珩,自己将门打开。 “我知道你还没睡。” 听闻门外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当确定门外之人是高珩的那一刻,程金枝简直感动到喜极而泣。 “是啊是啊我还没睡,你快进来,快进来啊!” 程金枝在心里激动地呐喊着,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动了动,立时就感觉到脖子上的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疼,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伤口处流下来,滴落在了绣着紫藤流云纹的衣襟上。 她低头一看,毫无疑问是触目惊心的殷红鲜血。 “让他走。” 顾晨凑近程金枝,冰冷而凶恶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膜,让她心中为之一颤。 这是她最后可以自救的机会,若是就此放过,那就真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等死了。 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横下心来赌一把,希望高珩能够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危机的意味。 “你...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程金枝抿了抿嘴,在深吸一口气之后,生怕高珩发现不了自己所处的险境,又刻意加了一句。 “我马上就要熄灯了。” 就在这句话说完之后,门外却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程金枝和顾晨立在门前各自绷紧了神经,一个希望高珩能破门而入,另一个则希望他能尽快离去。 这段短暂的时间对于程金枝来说,实在漫长得犹如一个世纪,紧张得她手心都捏出了冷汗。 可惜在默然默半晌后,她看到的却不是高珩破门而入,救自己于刀口之下的情景,而是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别走啊,你别走!” 见高珩选择离去,程金枝的泪水已经几乎在眼眶里打转,心中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光亮,就好像突然间被泼了一盆冰寒彻骨的冷水,一切都在瞬间陷入了浓稠的黑暗之中。 自己今天难道真的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亡命之徒的手中了吗? 见危机暂除,顾晨拿剑挟持着程金枝走到门边,警惕地隔着门缝感应着外头的动静,在确定门外无人之后,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只听得“嘭”地一声,大门突然被人撞了开来,惊得他一个猝不及防,脚上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趁着这个间隙,程金枝原本可以借机逃走,但她也着实被这突如其来响动给吓了一跳,动作和反应都没能及时同步。 待回过神时,这才发现站在自己和顾晨的人,竟然是高珩。 看着面前面容清肃的高珩,他在程金枝心目中就像是一位降临人间救苦救难的救世主,周身都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扎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放了她。” 高珩在二人站定,神情严峻地看着顾晨冷冷吐出了三个字,话语虽短,却能震慑人心。 而顾晨显然没有料到高珩会突然出现在眼前,虽然强作镇定,但眉宇间还是透着几分紧张之感,心里不断地骂自己不该疏忽大意,结果撞上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不过好在他此刻还掌控着重要的人质,只要程金枝还在自己手上,他就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这不是燕王殿下吗?” 顾晨狡黠一笑,持剑扣在程金枝脖子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殿下可真是料事如神,就连燕王妃此刻身陷险境都能察觉到,实在是叫人佩服。” “这还要多亏金枝提醒了我。” 高珩凝目看向程金枝,眼中浮动起一丝温存的暖意,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便感到安心了许多。 “她?”顾晨闻言眼角一跳,诧异地瞟了程金枝一眼,“她提醒你什么了?” 孰料高珩淡淡一哂,微扬下巴略显轻蔑地看着他。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的感知,你是不会懂的。” 听到高珩这句话,顾晨的脸色不禁变得更加难看,心里大声暗骂:“你们他娘的这是在欺负老子没有老婆吗?” 而程金枝却险些在心底笑出声来,只想着这都什么时候了,高珩还有心情在这里开玩笑。 但不可否认的是,高珩这句话确实让她很是受用,让她整个人都如同跌进了春天和煦的暖风中。 只是还未等程金枝想要好好感受一番拂面春风的细腻柔情,脖颈处的刺痛就已经将她拉回了危机四伏的现实之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千钧一发 其实高珩之所以会发现程金枝正身处险境,最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来是因为平日里这个时候,依照程金枝的习惯,她即使还没有完全入睡,也会先熄掉一部分烛台,不会临近深夜也不灭一灯,让屋内如此灯火通明。 二来则是因为程金枝在听到他的敲门声之后,所应答的那几句简短之言。 这两句话看似简洁明了,稀松平常,但在高珩听来却很是古怪异常。 程金枝这几日之所以把自己拒之门外,分明就是在和他赌气,可刚才从程金枝的语气中,他却听不出任何掷气的感觉,反而透着一股被人压制的紧张与急迫,一点也不像是这个丫头平素的作风。 尤其是最后那句“我马上就要熄灯了”,实在显得太过多余,更加提醒了高珩事情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所以他才会借着假装离开的由头,实则是躲进暗处查看情况,直到从门上看到一个在屋内灯光映照之下徐徐逼近的黑影,而他又心知肚明,这个黑影分明就不是程金枝。 于是这才确定,这屋内除了程金枝之外,分明还有其他人。 而且是一个会让程金枝感到害怕和紧张的危险人物。 “快救我,你看他的右手手指,他就是顾晨!” 听程金枝突然喊出这样一句话,顾晨的身子骤然一颤,下意识地将右手的五指缩入掌中,全然没料到原来程金枝早就已经获悉了自己的身份,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你。难怪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双眼睛。” 高珩将视线从顾晨的右手移到了他幽暗阴晦,又透着一丝慌乱的眼眸上,看得他神色不定,眉头紧蹙,不敢一直与高珩对视下去,只得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为什么要潜入本王的王府,为什么要对金枝不利,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高珩走近两步冷言质问,眸中的寒意如霜雪般扑面而来,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燕王妃的生死如今可掌握在我的手中,殿下如果想救自己的王妃,最好还是客气一些。” 毕竟纵横江湖多年,也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此刻的顾晨虽然心中尚存不安,但表面上还是很快就恢复了淡定从容之态,容色傲然地注视着高珩。 “让本王想一想,你之前分明被玉引山庄到人藏在漱玉阁的密室里,这个时候却突然好巧不巧地跑到了本王的府中......”高珩不紧不慢地说着,突然目光一凛,“是徐如烟吧?是她指使你来刺杀金枝的,对吗?” 当高珩说出这句话时,他自己心里其实也在认真地思考。 或许是由于某个阴差阳错,让顾晨得知了徐如烟想要将他交出去的意图,又或许是出于其他因素...... 总之他隐隐能够感觉到,如果顾晨真是受徐如烟指使前来刺杀程金枝,这种借刀杀人的举动应该也是出于偶然,而不是事先就谋划好的。 不过无论是因为何种缘由,既然顾晨今日自己送上门来,他就一定要把握住这个绝佳的机会,在保证程金枝安全的情况下,将他一举抓获。 “什么,那个女人想要杀我?我还没好好教训她勾引别人丈夫呢,她倒好,竟然这么狠心要灭了我!我呸!” 程金枝大吃一惊,几乎是叫着喊了出来,不过倒是没有将后半句也一并喊出。 虽然知道顾晨与漱玉阁之间的联系,可她之前确实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因此而惹来杀身之祸。 女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有时候确实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要可怕。 “我只是看不惯你多管闲事,时时帮着我那个侄子,所以想要报复而已,根本与他人无关。” 顾晨眼睛闪烁了两下,见高珩不假思索就猜中了他此行的意图,心里的惊恐之感又加剧了几分。 可他之前就曾答应过徐如烟,纵使不幸被人发现,也绝不会提及她分毫,否则即使后来能够侥幸逃脱,恐怕也会遭到江湖仇敌的追杀。 如今当着高珩的面,他也只能无力地辩解。之所以说无力,是因为他从高珩眼中,实在看不到丝毫的信任之意。 “是吗?”高珩眼波流转,眸色一深,“可你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是朝廷钦犯,不好好在漱玉阁好好躲着,却还敢来王府当刺客,你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所以福大命大,有上天眷顾吗?” 考虑到程金枝还在顾晨手中,高珩不敢有太大的举动,以免激怒顾晨对程金枝狠下毒手。 所以只能采取言语上的攻势慢慢攻破他心中已经有些动摇的防线,希望能从中找到空隙或是破绽,顺利地救下程金枝。 “我做的如此天衣无缝,还不惜把祖传的墨玉留在了那具尸体身上,原本以为能够瞒天过海,没想到竟然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顾晨咬紧牙关冷哼一声,愤恨地握紧了手中的利剑,眼中已是乌云密布,满满都是怨恨与不甘。 “你难道不知道就算尸体烧成黑炭,少掉的那根指头也不会多出来吗?” 程金枝低眉看着顾晨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接下了这句话。 却没料到在听闻此话之后,原本情绪还算稳定的顾晨,突然浑身颤抖着将右手握紧了拳头,连手指关节都被拧得嘎吱作响,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程金枝见顾晨心绪起伏很大,好像正沉浸于一段痛苦的回忆之中,连呼吸声都变得粗重了不少,心里不由感到一阵害怕。 她抬头瞥了一眼神情凄凉的顾晨,就在感觉到他围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松动的那一刻,秉持着一心只想活命的念头,突然使出全身力气猛地将他往后撞去,然后以极快之势矮下半截身子拼了命地朝高珩飞奔而去。 就在程金枝以为自己已经顺利从刀下逃脱,双手就要触及到高珩的衣袖时,却见高珩目光骤然一沉,突然飞身将她拥入了怀中。 与此同时,虽然被高珩的怀抱挡住了视线,她却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利剑划破衣物绢丝的声音。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束手就擒 “你没事吧!” 电光火石之间,只闻高珩发出一声闷哼,程金枝立刻意识到就在他刚才飞身相救的那一刹那,以致背后疏于防备而受到了顾晨的袭击。 她心中一紧,刚想去检查高珩的伤势,岂料顾晨已经气急败坏,又再度持剑向二人砍去。 由于屋内空间有限,高珩身上没有携带兵器,若是在此交锋必然处于弱势。 情急之下只能一一侧身躲过,抓着程金枝的手一跃而起,凌空飞出到了门外。 外面夜色浓稠,只余空中的几颗繁星点地,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高珩前脚刚落地,顾晨后脚就紧随其后,以迅雷之势朝着高珩挺剑疾刺,下手奇绝,出招狠辣,每一剑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直想置人于死地。 既然如今已经失去了程金枝这个有利的人质,他手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牵制高珩。此刻若是不能再凭借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血路,他必然只能被生擒活捉,监禁受刑,沦为阶下之囚,再无重看天日的可能。 高珩衣袂翻飞,身影纵横,不过由于之前被顾晨偷袭,背上那道剑伤还在往外淌血,每每动及筋骨,都会牵扯到那道狭长的伤口,从而引发剧烈的疼痛。 虽然彼时尚处寒冬,高珩加身的衣物也算厚实,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块血污徐徐渗透而出,开始向四周扩散开去。 所幸他多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不少。 尤其是当年那次为救顾寒清而孤身一人冲入西晋军营单打独斗,穷途浴血。 那时的九死一生与当下这样的局面相比,如今所面对的威胁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来人啊,抓刺客,快来人啊!” 程金枝担心高珩的伤势,也不管周围到底有无巡逻之人,当即便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这突然高起的呐喊散落在寂静的黑夜之中,扩散开一圈又一圈的回音,惊扰了栖息在屋檐上沉眠的飞鸟。 本来照顾晨所想,他既然无法利用程金枝来威胁高珩,此刻若是能够压制住高珩本人,那势必能够利用他离开王府,全身而退。 只是如今见他手无寸铁,身上带伤,却还能凌驾于自己之上,便知已无可能,再纠缠下去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于是把心一横,准备夺路而逃。 但不巧的是,就在他看准时机想要飞身而起,翻过屋檐之时,却突然被高珩用力投掷而来的石块给猛然砸中了右脚,一时重心不稳而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沈钧已经带着王府的大批护卫提着灯盏从两旁的长廊上鱼贯而入,很快就将他给团团围住。 手上的长剑怦然落地,在看到无数把闪着寒光的剑锋伸向自己之时,顾晨自知大势已去,已经无力反抗。 这一大片灯盏集中而来横在眼前,照得原本沉寂昏黑的后院霎时明亮了许多。 “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沈钧见顾晨已被制服,便俯首跪地,向着高珩抱拳请罪。 高珩摆摆手示意沈钧起身,程金枝忧心忡忡地扶住他,看着他背上刺目的鲜血,知道伤口很深,心也不禁跟着隐隐作痛。 如果不是自己赌气非要和高珩胡闹,也不会将顾晨引入屋内惹祸上身,高珩更不会为此而受伤。 “你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王府,是很厉害。”高珩忍着伤痛走到顾晨面前,目光幽邃而冷漠,“但是没人告诉过你,那些心怀不轨,试图想要潜入我府中的人,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的吗?” “哼,真是没想到,我连刑部天牢的大火都躲过了,今天竟然会栽在你的手里。” 顾晨冷冷一笑,万般不甘地沉下一口气,突然眸色怨毒地瞪了程金枝一眼,近乎是咬牙切齿道。 “不,应该是栽在你的手上。如果当初我不动恻隐之心直接一刀宰了你,现在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你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尤!”程金枝见顾晨说的难听,不由眉间一紧,凑上前去白了他一眼,“我还真是头一回看到杀人还有你这么理直气壮的。” 看着面前神情阴晦的顾晨,程金枝实在不愿意相信他竟然是顾寒清的亲二叔。 因为这叔侄俩无论从性格还是气质,甚至是为人处世的态度,给人的感觉实在相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一根汗毛,毕竟之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出面。”高珩淡淡地说着,随即看向身旁的沈钧,“把他暂时先收押到库房派人严加看守。你立刻动身前往屠灵司告知岑长司这一消息。记住,一切都要隐蔽行事,万不可让外人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顾晨。” 而顾晨一听高珩此言,脸上的怒意逐渐消散殆尽,绝望的色彩还未漫上眼睫,转而便覆上了一层浓重的忧虑之色。 高珩之所以不等到明天早上,而是趁夜去联系岑风,目的就是为了能借着夜色的掩护将顾晨秘密送入屠灵司中。 好不容易能将神出鬼没的顾晨擒获,他作为这起大案的关键人物,太子一方也在虎视眈眈,若是被他们知道顾晨已被捕获,就一定会想方设法从中作梗,杀顾晨灭口。 “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见高珩的脸色已经产生了些许变化,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背后的伤口,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程金枝这才突然意识到高珩身上的伤势,心里连连埋怨自己一不留神思想就跑偏,急忙吩咐一旁的下人道:“殿下受伤了,快传太医!” “不用了,只是皮外伤,包扎一下就好。” 高珩不以为意地说着,在看了一眼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的顾晨之后,便在程金枝的搀扶下朝屋内走去,脚步开始变得虚弱缓慢,额上也已经渗出了些许的汗珠。 就在二人刚刚迈上台阶之时,身后却冷不丁传来了顾晨狡黠而阴冷的笑声。 第一百九十章 披心相付 顾晨劈在高珩背上那一剑用了七成的力气,虽然没有伤及他的筋骨,但是已经刺入了皮肤深处。 加之高珩后来与顾晨周旋之时多次使力发功,这一来二去导致伤口扩大,失血过多,更加重了他的伤势。 等到太医连夜赶来之时,他已经脸色苍白,神情委顿,虽然表面上还在强做忍耐,但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已然陷入了一阵低靡之中。 而刚才顾晨之所以发笑,正是因为他料到高珩此次伤得不轻,纵使不会性命堪虞,也会落下后遗之症,这往后几天的日子更是难熬。 当然,让他最后悔的,还是自己当初入府行刺时没有往剑刃上涂抹一层剧毒,这样高珩可当真是连今夜都活不过了。 因为是利剑所刺,高珩背上的伤口既长且深,血水染红了他大半身的锦袍。 待太医剪开衣物,将那道伤口暴露在眼前时,将过长时间的牵扯,连皮肉都已经向外翻了出来,实在触目惊心。看得程金枝心头震颤,终是不忍地转过头去,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不过,这是她头一回看到高珩赤裸的上身。 虽然前一秒还在为他的伤口而痛惜不已,连连自责。 但程金枝定神一看,见高珩骨骼秀美,身上的肌肉张弛有度,还隐隐泛着亮光,实在让人很难忽视。 看得她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唾沫,忍不住想入非非地花痴了一把。 当然,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数秒,待太医回过头来,她便立即恢复了一本正经的严肃之态。 且除了这道伤口之外,程金枝还看到高珩身上还遍布着一些被利器所刺的伤口。 有的虽然已经经过时间的流逝追逐件淡化,变成了陈年旧伤,可是仍然能让人感觉到当初遭受时的疼痛,看着让人揪心不已。 待太医替高珩包扎完伤口,开了几帖料理身体和涂抹伤口的药方,又嘱咐了几句话之后便先行离去。 但言语间却透着一丝严峻之意,似乎对高珩此次的伤势并不十分乐观,听得程金枝忧心不已。 好在她虽然心中忧虑,神思还算敏锐,在将太医送出房门之后,刻意再三嘱咐他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半分关于高珩受伤之事,免得引来他人的猜测和怀疑。 回到屋内,程金枝坐在床榻旁望着只能侧身而躺,已经沉沉睡去的高珩,伸手握住了他有些发凉的手掌。默然许久,心里不由泛起了一阵强烈的酸楚与自责。 在程金枝眼中,高珩一直都是坚韧且强悍的存在,从来不会示弱,从来不会服输,就好像永远也不会屈服在任何困难之下,只要有他在身边,总是能感受到满满的安全感。 今日是她头一回看到高珩受伤倒下,也是头一回看到他强忍伤痛。 而归根究底,还是为了救笨拙的自己。 蓦然间,也不禁让她想起当初为了隐藏身份刚入王府与高勋逞强去骑马时,高珩也是这样奋不顾身地舍身相救,抱着自己从马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再往前追忆,就是他走入牢狱之中将自己带离了那片冲刺着绝望与死亡的,犹如地狱一般的黑暗之境,为她开启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高珩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如果说他最初这么做是为了帮助顾寒清,可是后来,程金枝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确实对自己付诸了真心。 就这么想着,泪水也已经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顺着脸颊流向下巴,滴落在颈部被顾晨所刺破的那道伤口上,她却并不感到有多痛。 斑驳的烛影晃荡在鹅黄的墙面上,不知就这样沉寂了多久,就在程金枝快要挨着高珩昏昏欲睡之时,沈钧突然来告知,岑风已经带人趁夜赶来。 本来这个时候,应该由高珩出面才最为合适。可他如今身受重伤,好不容易能够暂时安静修养,又怎么能够再将他吵醒? 自己好歹也是这间燕王府的女主人,就算大事不能独当一面,总不能什么都赖在高珩身上坐享其成? 毕竟她又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于是在嘱咐踏雪寻梅留在屋内照顾之后,程金枝替高珩掖好被角,便先行踏出了屋子。 此时岑风已经带着一批屠灵司的手下在关押顾晨的库房外等候,见出现的只有程金枝一人却不见高珩,脸上不禁显出了几分疑惑的神色。 在躬身行完礼之后,刚想开口询问,程金枝已经率先告知道:“殿下他刚才与那个顾晨周旋时,为救我而受了伤,此刻正在屋内静养,所以就由我出面代劳,还望岑长司不要觉得突兀才好。” 听闻高珩受伤,岑风显然有些诧异,急忙追问道:“殿下的伤势不要紧吧?” “不要紧,只是皮外伤,修养几日便好,岑长司毋需担心。” 程金枝淡然一笑,眸光流转之间,却从岑风锐利的眼眸中捕获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屠灵司这些日子追寻了顾晨许久却一直未有所获,可如今顾晨这样危险人物竟然会好巧不巧地突然出现在燕王府,任谁都会觉得奇怪不已。 可她却不能直接明说顾晨是因为走投无路而听了徐如烟的话来刺杀自己。 但程金枝自然也知道岑风对于顾晨出现在王府还有诸多疑问,如果不能释疑,又难免会引起岑风的猜忌。 进退两难之间,秉持着所谓多说多错的原则,再者岑风也不是可以百分之百可以信任之人,她当下也只能大致粗略地解释了一番,不仅省略了许多细节,对玉引山庄这个敏感的词汇也是只字未提。 她一心想着尽量将事情简化,避重就轻,说完也懒得去在意他到底相信与否,便让他先行进库房去看看已经放弃挣扎的顾晨。 可即便自己说的天衣无缝,可除了高珩的伤势之外,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里头的顾晨会借此对岑风胡言乱语。 若是他为了报复而提到玉引山庄,再提到当初程府的人质一事,甚至再添油加醋地扯点有的没的,那一切可就有些糟糕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云过天空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镂花窗棂淌进屋内,夜色的黑暗与沉重消散尽去,绵延一地的流光灿烂。 厢房之内,程金枝正伏在高珩床边睡得酣甜,丝毫没有因为这别扭的姿势而感到有所不适。 昨夜发生的事实在太过心惊胆战,不夸张地说她简直就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若不是高珩及时出现,她估计已经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加上后来又要应付岑风将顾晨安然转交于屠灵司,所以临近破晓之时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内。 本想就这么守着高珩一直到天亮,也好减轻一点心里对他的内疚感,可这眼皮二话不说就纠缠在一起大打出手,不一会儿就已睡得不省人事了。 高珩的身体素质本来就好,经过小半夜的休整和养息,伤口虽然还未完全脱离危险,精神却已经恢复了许多。 感觉到有光照进来,他试着动了动眼皮徐徐睁开双眼,随着视野愈发清晰,正靠在床沿边熟睡的程金枝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回想起昨日发现自己受伤时程金枝焦急担忧的脸庞,如今又见她守在自己身边,高珩目泛柔光,眸色微转,嘴角扬起了一个欣慰的弧度。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温柔地抚过程金枝的云鬓,见她面容恬静,睡意正浓,一时觉得乖巧可人,忍不住轻轻地捏住了她的鼻子。 感觉到呼吸突然变得不顺畅,鼻间的气体只进不出,程金枝下意识地伸手去揉鼻子,当指尖触到高珩尚有余温的手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啊!” 见高珩正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自己,脸色比起昨夜大有起色,她悬着的心也跟放下了大半,一把握住高珩的手,有些激动地叫了起来。 “我只是睡着而已,又不是昏迷不醒,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高珩温言说着,在程金枝的帮助下坐直了身子。见她眸子里突然间泪光盈盈,脸上顿显自责之意,忙出言安慰。 “我没事了,只是小伤而已,不用这么担心,更不许胡思乱想。” “这还叫小伤。”程金枝吸了吸鼻涕将泪水倒流回眼眶里,一脸严肃道,“太医说你筋骨强健,所以才能保住性命,如果顾晨那剑砍在我身上,我可早就已经归位了。” 高珩见程金枝说的夸张,忍不住淡淡一笑,随即调转脸色认真道:“说到顾晨,岑长司是否已经将他带去屠灵司了?” “放心吧,已经连夜被带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应该已经在受审了吧。”程金枝若有所思地说着,转而略显担忧道,“不过昨夜我本来还担心他会对岑长司胡说些什么,可是这家伙从头至尾都一言不发,低头沉默,不知道心里又在谋划些什么坏主意。” “他之前好不容易能够避人耳目捡回一条性命,此次就这么栽在我们手里,断然不会这么容易认输。好在屠灵司这个地方看守素来严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他如今身在其中,应该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高珩说着轻微地咳嗽了几声,在喝了两口茶水润喉之后,这才继续道:“至于他会不会说出关于我们和玉引山庄之间的事,我们也控制不了。但他毕竟是个朝廷钦犯,用心险恶,他说的话岑风未必会信。要知道屠灵司的主要任务是查案,这件案子父皇很是重视,至于其他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他们应该没有这个闲情雅致去管。只是……” 程金枝担心道:“只是什么?” “只是岑风一定要尽快让顾晨松口,道出关于此案的所有来龙去脉,否则此事一旦被太子那方的任何一个人得知,他们必然会闻风而动,到时候恐怕又会生出新的变数。” “唉,这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人防不胜防。如果这次的事真的证明和太子有着莫大关系,就算是你父皇,也包庇不了他了。” 程金枝漫不经心地样仰头感慨,提到“包庇”二字时,全然没有注意到高珩脸上异样的表情。 从顾寒清遭太子陷害牵涉进这件那自至今已经拖延了许多时日,其中也掀起了不少风波,这回好不容易能够抓到顾晨,她不想中间再出任何差池。 “别担心了,既然上天让我们在阴差阳错找到顾晨,事情就一定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听高珩这么说,程金枝感到稍稍安心之余,也不免也松了口气。只是刚松完这口气,她心头却突然涌上一阵疑云,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对了,昨日你在顾晨面前说,是徐如烟让他来…来杀我,这是真的吗?” 程金枝本不想再在高珩面前提到徐如烟这个让她头疼的名字。 不夸张地说,从她和高珩赌气,到顾晨入府刺杀以致高珩受伤,这一切事情其实皆因她而起。但是一想到这个女人如此蛇蝎心肠,她就觉得心惊胆战。 毕竟这往后的日子还长,只要她对高珩的情愫不减,就不知道还会再变相地对自己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对你下手。” 提到徐如烟时,高珩的目光猛地一沉,眼中虽然没有怨恨,却满满皆是清冷的寒意。 默然半晌之后,突然眸色深沉地看向程金枝,眼底深处流淌着一丝自责之色。 “对不起,我……” 望着高珩内疚的神情,程金枝轻抿嘴角,觉得心中涟漪起伏,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自责的话来,可自己又不知该如何回应。 情急之下,突然凑近身子,闭眼贴上了他的唇。 片刻之后,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程金枝有些迟钝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之下,突然觉得脸颊滚过一阵热流,心中一咯噔,急忙调转话题站起了身。 “哦对了,药房的药这时候该煎好了,我去膳房拿些早点过来,吃了才能喝药。” 话音刚落,她几乎是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门。 而身后的高珩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身影,不由轻舒眉角,会心一笑。 第一百九十二章 树静风动 屠灵司的牢房也像大理寺的天牢一样,每一间都是灌浆而筑,各自独立,除了坚硬无比之外,其守卫也是出了名的严密。 自屠灵司设立至今,还未有一人能够突破此处的防卫和看守,越狱而逃。 到过此处的犯人来之前可能还守口如瓶,死鸭子嘴硬,但后来无一例外通通都束手就擒,全盘托出。 老百姓之间经常戏传,屠灵司就好比是阎王设在人间的地府,只要犯了事被他们盯上和抓走的人,就等于被判了死刑,送进了地狱,基本上是有去无回。 所以当初顾寒清被岑风抓进屠灵司时,才会风声四起,无论是在民间还是江湖,都激起了不小的风浪。 由于屠灵司掌管的大多都是隐秘之事或是由皇帝亲自授命的大案,关在此处的犯人不多,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而顾晨的到来,为这处本来凄清阴冷的的牢狱又增添了一丝人气。 正确地来说,应该是一丝饱含恨意的怨气。 微弱的光线中浮尘四散,顾晨倚墙而坐,沉默不语,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感知似的,连眨眼的频率都少之又少,远远望去,简直如同一樽石像无异。 这件牢狱中的犯人各个都并非泛泛之辈,因而屠灵司对每个人所采取的方法也都不尽相同。 岑风深知顾晨不是那种光用刑就会松口招供的人,也知道他很难对付,所以自他进入牢房开始就没有对他动用任何刑罚,没有派任何人前去审问,就这么不闻不问地将他扔在那里晾了两天。 很多犯人都是这样,如果你一开始就上来严加拷问,他或许会强憋着一口气和你对抗到底。 可你若是刻意冷落,时间拖得越长,那种压抑和不安会让犯人的心理防线变得越来越弱。 毕竟那种等待死亡降临的未知恐惧,往往比直接构成的威胁要来得更加恐怖。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三天,眼见时间也耗得差不多了,岑风这才准备去亲自去会一会顾晨。 不过在他与顾晨面对面之前,他选择先让同样身为顾家人的顾寒清先去探看一二。 随着牢门开锁的声音响起,顾晨囚首丧面,依旧低头坐在墙角,神情涣散地落在一处凝然不动,直到顾寒清开口道出一句。 “二叔,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霎时响起,顾晨像是突然被点醒一般,眉睫微颤了两下,突然抬起头来,眯眼朝牢门口看去。 看到久未碰面的顾寒清,一阵浅淡的惊讶过后,顾晨心中其实百味杂陈。 他当初正事因为被冠以谋杀亲大哥之名才迫于无奈离开顾家,从此就对整个顾家都深恶痛绝。 这些年他在江湖中沉沉浮浮,大起大落,没过上几天真正的安生日子,所以才会剑走偏锋,一错再错,否则如今的他,也绝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深知自己对顾寒清的恨,就如同对整个顾氏一家的缩影。 但如今见到顾寒清,他却霍然发觉心头那股强烈的恨意虽然犹在,然而比起从前的轰轰烈烈,却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多了一份如同垂垂老矣的无力之感。 “你不要叫我二叔,我早已不是顾家人,你心里也未曾当我是过。”顾晨目光一沉,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我现在沦落至此,应该合你意了吧?” 他语毕复又重新低下头去,将身子隐进了一片阴影之中。 “既然我肯叫你二叔,就证明我一直把你当顾家人。如果你非要觉得我是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那我也没有办法。” “哼,你不是来落井下石的,难道是来关心我,救我出去的吗?”顾晨目光抖动了两下,太高了音量,“当年你们怎么对我,怎么把我逼出顾家,你们最清楚。现在在这里假惺惺,难道是想让我摇尾乞怜,对你跪地求饶,求你想办法放我出去吗?” 顾寒清上前几步,眼中晕开一抹凝重的神采,默然半晌,突然眸色一深:“我此刻为何身在屠灵司中,二叔应该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吧?如果二叔没有做那些不义之事,没有落入燕王殿下手中,就算我想看你笑话,也没有机会不是吗?” 其实顾寒清对顾晨虽然心存芥蒂,但也称不上是一种恨意。 他的父亲顾洵过世对他的打击虽然极大,顾家其他叔伯长辈也都认定是顾晨为了图一时之利狠心谋害。 但是一直以来其实都没什么真正的真凭实据证明是顾晨所为。 他之所以这么认定,也是因为听从长辈之言,耳濡目染,这才渐渐在潜意识里形成了顾晨就是弑父之凶的概念。 但是随着年岁渐长,阅历见多,他慢慢开始觉得,这所有的一切其实还有待考证。 “清楚又怎么样?不清楚又怎么样?”顾晨闻言眉间一紧,但语气还是故意轻飘道,“你少给我在这里故弄玄虚,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反正我已经是将死之人,无论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都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着突然抬起头来凝目盯着顾寒清,绷紧脸颊,咬紧了牙关。 “我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我不会给你们任何好处,也不会帮你离开这里。” 顾寒清闻言淡淡一哂,脸上仍是波澜不惊:“这么说,二叔你确实承认,可以替我洗清冤屈,助我离开屠灵司了?” “你做梦!” 顾寒清此话一出,顾晨这才意识到原来顾寒清之前所说的那些零碎之语,实则是在套自己的话。当下便忍耐住胸口翻滚的怒气,将头侧向一边不再说话。 但与此同时,他也深刻地意识到,顾寒清明明是以戴罪之身入的屠灵司,此刻却没有像自己一样身穿囚服,手脚被铐而监禁于此,反而衣着光鲜,行动自由。 这就足以证明,岑风从一开始就认为顾寒清是遭人陷害,抓他只不过是掩人耳目,为了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又或者,他们其实早已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而自己如今被捕入狱,正好为此事提供了巨大的转机。 想到此处,顾晨突然眉棱一跳,眼珠略略抓了两圈,想要从其中谋出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顾寒清淡然却有力的声音。 “二叔,你真的...不怕死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诱之以利 听到顾寒清意味深长的问话,顾晨骤然收紧眉角,随即抬头斜了他一眼,嘴边浮现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哼,生死之间不过是一朝手起刀落,今日我即便身首异处,死的也不过只是个躯壳,待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又何惧之有?” 虽然嘴上还在逞强,可顾晨的内心又如何不惧怕死亡? 他若是不怕,自己当初遭到太子杀人灭口时,就要命丧火海时,也不会为了捡回一条性命去谋划那招金蝉脱壳避人耳目,让世人都以为他已经是个已死之人。 若非好巧不巧地被高珩察觉到了其身份,等到风波过去,他便可离开京城隐姓埋名。 所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且不说东山再起,可只要一个人尚有命在,一切就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更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衣赭关木,身陷绝境的南冠楚囚。 “二叔能有这样的气魄和心境,倒确实是让人佩服。” 顾寒清语气淡泊地说着,突然将目光拧成了一道厉芒,投在了顾晨有些脏污的脸颊上。 “只不过,就这么一人扛下所有罪名白白替他人做了替死鬼,二叔你真的甘心吗?” 见顾晨神色略显焦虑,却没有应声,似在揣测自己的弦外之音,顾寒清刻意侧过身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而是游目四周,将视线落在了牢房内暗黑的一处。 “既然我们能知道尚存于世,那其他人自然也会有所察觉。如今有多少人想要将你缉拿归案,同样,就有多少人盼着你死。毕竟只有你永远不会开口说话,将真相烂在肚子里,他们才能继续坐享荣华富贵。二叔应该很清楚,我说的他们,到底所指何人吧?” 顾寒清口中虽说的不疾不徐,但言语间却字字戳心。 “忍气吞声,任人宰割,可不是当年也曾在江湖名震一时的,你这位清河帮帮主的作风。” 一听顾寒清提起自己当年风光的时候,再对比如今的虎落平阳,这种天壤之别更在顾晨心中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让他愤恨地咬紧了牙关。 同时,他已然可以确定,关于这件案子,屠灵司所掌握的线索已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对顾晨来说,他当初去天牢杀方何年灭口时却惨遭太子倒戈而险遭荼毒杀害,他心里自然对太子恨得咬牙切齿。可此时,他也同样记恨将他缉拿归案的高珩。 自己若是将太子抖出来,那高珩作为竞争储位的有利人选,必然能够趁势崛起。 这两者有无论哪一方能,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 这种无利可图之事,他实在一点也不愿意去做。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顾晨冷冷一笑,故作沉着道,“没错,我是知道很多你们想知道的事,也可以帮助你们把藏在暗处的人一一给揪出来。可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无私奉献,除非你能告诉那个岑风,让他拿出点诚意让我觉得可以合作。否则,我宁愿把所有的秘密都带进棺材里,大家一拍两散,一了百了。” “顾帮主要诚意是吗?” 说话间,只见岑风赫然出现在牢门口,不紧不慢地朝着二人走了过来。 顾晨抬起眼帘面前神色平和的岑风,眸色开始变得深邃浓重,甚至连心跳都加快了几分,语气却还很是漫不经心。 如果说刚才和顾寒清的交会还只是蜻蜓点水,不足以构成威胁。 那岑风的出现,就意味着他必须要清醒地面对自己当下的处境,甚至做出抉择。 “怎么岑长司,这回终于轮到你出马了?我听说你这屠灵司出了名的厉害,凡是到过此处的人都会乖乖就范。今日我还真是想见识见识,你要怎么让我开口?是要将我绑在木棍上凌迟处死,还是要让我滚钉板血肉模糊?” “顾帮主误会了,岑某可没有此意。用刑是对那些不识抬举的犯人,顾帮主是聪明人,又何须走到这一步?” 岑风浅浅一笑,与旁边的顾寒清对视了一眼,朝着顾晨走近了两步。 既然顾帮主刚才说只要我们拿出诚意,你就愿意合作,那这样吧……” 岑风说到此处故作停顿,在吊足顾晨的胃口之后,这才收起嘴巴的笑容,俯身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眼角显出一丝灼目的严峻之色。 “你本就身负重罪,进了我这屠灵司本是必死之人,只要你肯与我们合作,让这件案子的真相水落石出,我就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当岑风提到“生路”二字时,顾晨的眉棱猛地一跳,心也跟着重重地颤了两下。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最能让他动心的条件。 但很快他就平复下心底激动的情绪,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之态。 “岑长司开出的这个条件,听着还真是诱人。只可惜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也被骗得多了,你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向岑风逼视而去,见他眼中毫无任何欺瞒或是蒙骗之色,心里不由稍稍多信了几分。 “我可是朝廷钦犯,又是你岑长司亲手所抓,难道你还有能耐帮我脱罪?”顾晨眸子一沉,语气凌厉道,“不要和我说什么我现在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听之任之。我承认,之前我确实太过掉以轻心,所以才遭奸人所利用。但我告诉你,既然我现在已经走到这最后一步,已经是穷途末路,如果你不能给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的理由,我宁愿负罪而死,也好过再被你们当成傻子!” “放你一条生路和帮你脱罪,这二者其实并不相干。”岑风负手在周围踱了两步,“你当初既然可以利用替死鬼李代桃僵,我也一样可以效仿这个办法,让你幸免于难。” 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块东西丢给顾晨。 顾晨伸出带着镣铐的双手合掌接住,打开一看,竟是他当时为了混淆视听而留在天牢那具尸体身上的,那块被顾家人当作信物的墨玉。 “我这个人待人从来都是先礼后兵,今日话已至此,顾帮主如果还是执意不肯帮忙......” 岑风徐徐说着,突然饶有意味地收住话头,转而仰起下巴,用略低感慨的口吻轻描淡写地道出一句。 “在我屠灵司这里,死其实很容易,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全盘托出 岑风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和顾寒清一同离开了牢房,徒留顾晨一人坐在阴暗处凝神思忖。 他嘴上虽说是给顾晨考虑的时间,实际上也是为了让顾晨知道他并不急迫,甚至有的是时间和他耗下去。 在顾晨看来,这日子拖得越长,屠灵司在外面掌握到情况和线索也就会越多。 毕竟这件案子牵连广大,隐藏在暗处的人还有很多,万一屠灵司找到这其中一人,自己对岑风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到时候别说还有机会活着从这里出去,甚至还会在这个传闻中的阎王殿里受尽折磨。 就如同岑风临走时所说的那样,生不如死。 于是在权衡和沉默了一天一夜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孤注一掷,答应先行道出大部分的实情,作为与他们合作的诚意。 事情要追溯到四年前。 当时他所执掌的清河帮在海上运送货物时遭遇海难,人财俱失,损失惨重,四处求助皆无结果,正当他焦头烂额之时,突然被太子的心腹,即当时还在户部之内任职小官的魏延所找到。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魏延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半分关于太子身份的字句。 而顾晨那时一心只想拿到钱财填补亏损,重振清河帮,也就没有去在意到底谁才是幕后主使,目的何为,在权衡了几下之后便张口答应。 秉持着互相合作,各取所得的原则,他带着清河帮的其他兄弟一路尾随,终于在临安与桐城交界处的山脚下劫走了朝廷拨往毕州的那笔巨额的赈灾官银。 由于当时负责押送的官差中已经有人被魏延所收买,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清河帮中人多数都是由游走于法度之外的另类之徒集结而成,为永绝后患,还心狠手辣地杀光了当时负责押运的所有的官差。 事情已成,双方答应三七分成。钱财到手后,顾晨出于谨慎起见还特地离开京城避风头,直到风声渐小,这才带着一众兄弟重返京城。 回到京城之后,他才得知原来的户部尚书被周帝革职查办,魏延突然升任此位,阴差阳错间才得知原来这幕后主使之人竟然是当朝太子。 但事情至此,两方也已经分道扬镳,各自不再联系,他也就没有再追查下去。 因为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实在太少,又无目击证人,这件案子也就一直悬而未决,成了一件无头公案。 直到事发三年之后,曾经和顾晨一起劫取官银的手下方何年在外赌博时,因欠下赌债遭人追杀,以为事发多日已经不足为惧,便将当时分到的官银拿去还债。 当年销声匿迹的官银突然流出市面,便引起了岑风的注意。 他顺着这条线索将方何年抓获,将其暂时将其收押在的刑部天牢之内,想要引出他的同伙。 惊闻此事之后,顾晨自然坐立不安,唯恐方何年受不住刑罚会抖出当年所有事。 就在他想要找已经时任户部尚书的魏延时商议时,魏延也突然找上门来要与他密谋劫囚,并声称自己当日会派人在西市挑起动乱,借此引开刑部的半数官兵前去镇压,劝慰他不用太过紧张。 劫囚一事非同小可,如今日子还不容易过的安生,随着年龄渐长,顾晨本不想再做这样的冒险之事。 可他又担心方何年会连累整个清河帮,到时候更加难以收拾,于是无奈之下,只好再次答应魏延的要求,于高珩前往天牢提审方何年的那一天,准备动手。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魏延所精心设计的陷阱,请君入瓮。 他的目的其实并不在方何年,而在于自己和整个清河帮。 当时魏延口口声声说以防万一,还刻意派了一部分人增援顾晨,后来她才知道,这些人原来都是魏延精心挑选的杀手,要杀自己灭口。 在进入天牢之后,那部分人便开始露出真面目大肆屠杀自己带来的手下。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霍然明白,原来魏延是想借着劫囚的契机将自己一干人等赶尽杀绝,好让当年拿起赈灾官银案的真相永远长埋地下。 眼见自己带来的那批人纷纷倒在自己面前,为了逃出升天留待他日能够报仇血恨,情急之下他便掏出身上的火柴点燃干草,选择在狱中纵火,制造混乱。 随着火势越来越猛,那批人为了保命全都开始向外逃窜,就连牢内负责看守的官兵也都人人自危,陷入了一片凌乱的局面中。 浓烟滚滚之下,顾晨急中生智,杀了一个与自己身形相似的囚犯,又将象征身份的那块墨玉放入那个囚犯的衣服里,将他踢到火势最旺之处烧成焦尸,然后趁乱混在人群中逃出了天牢。这次的行动伤亡惨重,和他一同逃出天牢的清河帮弟兄寥寥无几。 他心中悲愤交加,只想让太子和魏延血债血偿,可他又担心自己尚存于世的消息若是被外人知晓,还会遭到太子派人围剿追杀。 因此只能强忍心中的仇恨暂时隐姓埋名,做个已死之人。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方何年原来被那批人带出了天牢,还制造成自杀的假象留下血书指证顾寒清才是幕后主使,借以构陷。 直到后来顾寒清在府中突然被岑风带走,他才霍然惊悉此事,但因为他对顾家本就心存怨恨,也就没有过问,甚至巴不得顾家可以因为此事而一朝倾覆。 话说至此,关于玉引山庄的部分,顾晨便没有再继续叙述下去。 一来后面的事对这件案子已经无关紧要,二来顾晨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潜入燕王府还被抓获现行,竟然是因为遭徐如烟这样的女流之辈所利用。 而听完顾晨这番交代,岑风心中虽然对所有事已经大致掌握,但心里却不免有些许期望落空的感觉。 从顾晨的证词可以听出,他自始至终接触的人都是户部尚书魏延。 如果想要落罪于魏延,此事并不困难,可若是直接指证太子,却终究还是有些牵强。 第一百九十五章 重获自由 经过小段时日的修养,加上程金枝日夜相伴的悉心照看,高珩的伤势大有好转,虽然暂时还不能动用武力,不过已经能够行走自如。 只是因为一连几天都未能在宫中和朝堂上露面,即使燕王府对外宣称只是遭遇刺客偷袭受了轻伤,还是引起了东宫和那些有心之人的怀疑。 自从上回的谣言事件过后,太子和赵皇后各自被罚于宫中禁足已有半月,期间态度诚恳,表现良好,如今恰逢岁末年关,周帝便借由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之由免除了二人的禁令。 这原本对二人来说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可让他们为之惶恐的是,屠灵司里却突然传出了顾寒清被暂时赦免还家的消息。 顾寒清一被赦免,就意味着事情急转直下,已经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屠灵司行事隐蔽,太子又尚在禁足之中,私下里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因此并没有察觉到顾晨已被岑风所控,只以为屠灵司这么久没有动静,可能是因为缺乏重要的线索,使得此案陷入了僵持的状态中。 却不料这才刚被免除了禁足令,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准备辞旧迎新,就猝不及防地被这么一个震慑人心的消息给砸中了脑袋。 他们不知道的是,岑风刻意选择在此时放了顾寒清,明面上是向外人证明他是清白之身,实则更是为了引蛇出洞,让太子一方心中生畏,从而有所行动,露出马脚。 毕竟若是冒然将顾晨的行踪暴露,非但不能直接指控太子的恶行,还有可能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倒不如让太子和赵皇后自己去猜测揣摩。 这种时候,局势越是琢磨不透,躲在暗处的那些人心里就越没有底,往往也最容易因为一时心急而自乱阵脚。 而这两个消息一传回燕王府,程金枝的第一反应是喜,第二反应则是气。 她喜自然是因为在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之后,顾寒清终于得以洗脱罪名,重获自由,能在家里安心地过个新年。 她气则是因为当初谣言一事把她折腾得够呛,可太子和赵皇后被罚禁足宫中才不过半月,周帝就下旨接触禁令,实在太过便宜了他们。 不过高珩对于周帝的赦免倒表现得很是从容淡然,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举。 对顾寒清被免罪释放一事,由于之前已经从岑风口中了解到关于顾晨的证词,他已然料到这是岑风的计谋,所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突然。 自从上次在莅安侯府外与顾寒清再度重逢之后,程金枝心里就一直留有一个心结。 如今见他已经安然回府,就想和高珩一同去看望,岂料高珩却说他突然急事需要进宫,让她独自一人先行到顾府看望。 其实高珩这么做,只是为了给顾寒清和程金枝让出空间。 他很清楚,无论时间怎样流逝,无论这二人如何在人前收起心事,佯装无恙,都总有一天要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冰释前嫌,坦然相对。 这是程金枝必须要面对的事,也一样是他所不能逃避的。 ……………… 眼前的顾府还是和她初见时一样气派别致,玲珑清雅,门檐两旁为迎接新年也高高挂起了大红灯笼。 在与高珩大婚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到过这间府邸。 只是不知为何,即使有新年喜庆的氛围的渲染,可顺着这扇朱漆的大门朝府内望去,方正的直道上空无一人,不禁让她顿觉多了一丝萧瑟的清肃之感。 “不出我所料,金枝你可果然来了呀。” 正当程金枝跨入门槛被府中的小厮带往后院时,这顾寒清还没见着,倒是程素锦一身广袖罗翠新衣,在两个下人的陪同下款款走来,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一看到程素锦这番咄咄逼人的架势,程金枝站住脚步,心里立时一紧,连连暗道不妙。 在程素锦眼中,程金枝是最不能够接触顾寒清的毒瘤,也是最不该出现在顾府的人。 若是有高珩一同前往,她多少会顾及高珩这个燕王的身份而有所收敛,而如今只剩自己一人,又明摆着要来探望顾寒清,她又怎么肯轻易放行? 如今顾寒清终于得以免去牢狱之灾安然还家,她即使是个挂名的少主夫人,想必也是喜出望外,自然得留在府内时时守着自己的丈夫,顺便增近一下本来就冷淡的感情。 “大姐你出现得这么巧,难道是料定我会过来,所以在这里埋伏吗?” 程金枝想罢便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从容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什么埋伏?你这是什么话?”程素锦轻扯嘴角,秀眉一蹙,“我也只是听下人说你来特地前来看望寒清,我既然身为顾家的少主夫人,自然得来迎接你这位王妃的大驾光临了。” 她尖声尖气地笑着,随即故作疑惑地四处张望了几眼:“不过…这燕王殿下怎么没来?我听说他前几日在王府遭遇刺客偷袭受了伤,难道是因为伤势的原因行动不便吗?还是说,你是瞒着他偷偷跑出去的?” 听程素锦字句带刺,程金枝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但脸上还是不以为意道:“我们殿下不过是受了一点轻伤,伤势早已痊愈,因为今日有要事急需进宫一趟,所以让我先行前来,让大姐费那么多心思,真是不好意思。” 程金枝说着便要绕过她往后院走去,却见程素锦挡在跟前,似乎有意不想让自己尽快见到顾寒清。 “哎呀,金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对了,上次你帮着劝大哥的事,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你对付男人啊果然有一套,我大哥之前还死活不肯娶那个陵容郡主,结果被你一说竟然就鬼使神地同意了,真是叫人佩服。” “什么叫做对付男人有一套?你大娘大爷给你们拜年了!” 程金枝眯起眼睛,不悦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刚想出言反驳,忽而瞥见不远处徐徐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豁然收起脸上的愠色,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静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为谁春 见程金枝突然默然不语,程素锦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只见顾寒清一袭素雅青衣,正踏出通往后院的二门朝自己这边走来。 她红唇一抿,立刻收起挑衅的脸色,笑意盈盈地朝着程金枝客气道:“金枝,你一定是来探望寒清的吧,他此刻正在后院呢,我带你去见他。” 对于程素锦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程金枝还没来得及感叹她演技的高超,就见她已经转过身去装出要带路的样子。 在视线接触到已经走到面前的顾寒清时,方又假装有些惊讶地拊掌笑道:“哎呀,这还真是巧了。寒清,金枝说要来看看你,我还正准备带她去后院呢,没想到你已经过来了。” 程金枝冷冷地瞟了一眼那里自说自唱的程素锦,只觉昨天的晚饭都在胃里都在翻腾。如果非要用两个毕竟粗俗的字来形容,那就是“想吐”。 “我听下人说燕王府来了客人,所以出来看看,原来是金枝来了。” 顾寒清淡然地回了一句,转而朝着程金枝柔柔一笑,看得程素锦脸色猛地一沉。 在顾寒清离开屠灵司回府之后,见府中大小琐事都被处理得井井有条,知道程素锦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对她的态度比之从前的视而不见,不闻不问确实有所改善。 可仅是这样的改变,对于心高气傲的程素锦来说实在远远不够。 在她心目中,只要有程金枝在这世上一日,无论她做什么样的努力,顾寒清的心都永远不可能归自己所有。 于是在咬牙切齿地咽下一口气后,待再次抬头时,她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的亲切之态。 如今好不容易让顾寒清对自己的印象有所改善,她万不能因为程金枝而打回原形,即使心中再盛怒不已,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留待往后一血前耻。 而看着程素锦在眼皮底下如此旁若无人的转变,着实让程金枝惊叹不已,只觉自己那拙劣的演技和面前的程素锦相比,也真是自惭形秽。 “你们许久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这就不打扰你们了。” 程素锦和善一笑,见顾寒清只是轻轻朝她点点头,便再也没有看她一眼,隐在衣袖中的手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在愤恨剜了一眼程金枝之后,只得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临走之时,还特意朝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意思自然是要让她盯紧这二人的一举一动。 “那个...殿下本来也要来的,只是因为宫中突然有事,所以就让我先过来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发生了太多事,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像如今这样和顾寒清两个人面对面地交流,看着面前这个风采清雅的男人,程金枝抿了抿嘴,忽觉心里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挤出了一个有些牵强的笑容。 “殿下事务繁忙,当然应该先行处理,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顾寒清语气柔和地说着,嘴角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就像当年每次见到时那样让人觉得亲切温暖,看得程金枝凝目出神。 直到一阵微寒的凉风从耳边刮过,她这才急忙侧过身子,提步朝后院的花园中走去。 “你在屠灵司里没有受什么委屈吧?岑长司没有为难你吧?” 程金枝走在顾寒清身边,眼睛却始终有意无意地低头看着地面。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是因为那种许久未见所不知所措的尴尬,还是内心深处还留有对当年那份情愫的余尘? 总之让她觉得很是别扭,却又说不出这种别扭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就好像是心室内壁突然被砌上了一堵厚厚的城墙,虽然墙面有很多道裂缝,甚至可以通过这些裂缝窥见墙后的光景,但就是无法将它尽数拆除,只能碍眼地横在那里。 “放心吧,岑长司是个通情达理,明辨是非之人,期间只是拘禁我的自由,其他皆以待客之礼,从没有为难过我。” 顾寒清不疾不徐地说着,虽然目视前方没有去看程金枝,但还是能够感受到她在身旁这些僵硬的一举一动。 “那就好。” 程金枝点点头,眸子微闪了两下,这才语带自责道:“那个...对不起啊,其实我一直想去屠灵司看你的,可是因为殿下的身份有些敏感,所以我......” “干嘛要说对不起。” 顾寒清嘴角的笑容渐淡,眉间漫过一抹幽远的伤感之色。他抬起头目光微凝,眼中一时间雾气弥漫,默然片刻,这才突然停下脚步,声音也变得低沉了几分。 “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不起你。” 听到顾寒清这句话,程金枝内心像是猛然被针扎了一下,立时绵延开一阵细腻酥麻的疼痛。 她绷紧脸颊,吃力地动了动嘴唇,终是有些激动地道出一句。 “寒清,你别这么说,不是这样的。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 望着程金枝焦急恳切的眸子,顾寒清凝目片刻,眼中的伤痛和自责就在夺眶而出的那一刻,突然迅速地收回眼底,随之恢复了先前的平和之态。 他不该说这句话,也不该去提从前那些事勾起程金枝那段灰暗的回忆。 在顾寒清眼中,程金枝不仅只是故人旧友,是他心头所羁绊的那抹挥之不去的倩影,却更是高珩的王妃。 “金枝,我只是和你说笑罢了,是不是当真了?” 顾寒清轻扬嘴角,想要抬手抚过她的秀发以示安慰,最后眸子一颤,还是在半空中调整了高度,转而搭在了她的肩头。 “这真的只是个玩笑,不是寒清你心里真正所想的实话吗?” 程金枝的眼角掠过顾寒清搭在肩上的手,抬头凝目注视着他,只觉他每一寸目光都毫无波澜,异常平静,细看之下,又似乎在竭力掩盖着什么。 “当然,我从来都不会骗你。” 顾寒清故作轻松地淡然一笑,为了避开程金枝锐利的眸子,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去,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从前,现在,往后,都不会。” 第一百九十七章 如人饮水 “这是前些日子从关外送来的马奶酒,也是历年来边塞诸国进贡给朝廷的贡品,在这样的节气里将其用小火烘培,加热饮用最能驱寒舒筋,活血健胃。” 清静娴雅的庭院内,几株鹅黄的腊梅枝繁叶茂,傲霜斗寒,为这隆冬节气的寂寥苍茫添了几分光彩鲜亮的生气。 顾寒清挽袖提壶,将盛在镀金铜器中的酒水倒入程金枝面前的酒蛊中,伴随着热腾腾的烟气,一阵清新醇厚的香气随之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嗯,好香啊。” 程金枝捧起温热的酒蛊,将其放在鼻尖轻轻闻嗅,好奇地看着蛊中呈现出半透明状的液体,低下头去饮了小口,一时只觉奶香浓郁,回味酸甜,虽只喝了一口,身体却跟着迅速回暖了许多。 “我从来都未曾喝过马奶,只听人说又酸又涩,没想到这酿成了酒,竟然会这么好喝。” 程金枝抬起头来欣然一笑,又连着尝了几口,很快就将酒蛊喝了个底朝天。 她自恃不胜酒力,可这马奶酒喝来却少有酒精的那股辛辣之感,本来担心自己万一喝醉会在顾寒清面前说出什么胡话,如今见一杯下肚也无甚感觉,便放宽了心。 “你喜欢就好。”顾寒清捧着酒蛊温言笑道,“在塞外有句老话叫“马逐水草,人仰潼酪”,这种酒在塞外都是待人接客的最高的礼遇。你我许久未曾相聚,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招待,只能略备薄酒,聊解微肠了。” “说招待多生分啊,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程金枝笑吟吟地一摆手,“再说这可是当今圣上才喝的贡品,也没见他老人家赏赐过谁,殿下平时也不沾水酒,我此番能尝到已是荣幸。” “殿下对你很好,看到你和殿下花开并蒂,琴瑟和鸣,我也很高兴。” 顾寒清突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却让程金枝心头一颤,目光不自觉地凝固在顾寒清清俊的脸颊上,却见他以手掩面,捧起酒蛊饮了一口,正好遮住了此刻眉宇间的神情。 待他放下酒蛊时,又是一脸的浅笑依旧,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欺瞒或是伪装的意味。 “那你呢?你和我大姐,你们还好吗?” 程金枝不自然地眨了两下眼睛,低头看着已经喝空的杯底,嚅嗫着问道。 然而话刚问出口,她就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这可真是茶坊里的伙计——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们......” 见顾寒清眸色渐深,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正要试着开口,程金枝心念一动,急忙调转话题道:“对了,明天就是除夕了,还好你已经恢复清白,免去了牢狱之灾,我还在担心,如果你在屠灵司里守岁迎新,那多晦气啊。” “等等,说到晦气……” 程金枝说着眼珠一转,在四处张望了几眼之后,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跑得没了踪影。待她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碗净水和一根类似于柳条的树枝。 “这是......” 顾寒清有些不解地看着程金枝这副架势,只见她将碗摆在桌上,又将那一小根树枝浸入碗中,一本正经道地站直了身子。 “那屠灵司里不知道死过多少人,你以戴罪之身被抓进去,现在好不容易从那种阴晦不祥的地方出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然应该接风洗尘。都说观音娘娘手中的净水瓶可以普渡世人,洗涤众生,我看寺庙里那些老和尚也总是依例照搬,对那些前来祷告的人泼洒净水。” 程金枝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沾水的树枝,对着顾寒清周围先行洒了一圈。 “哎,只是现在寒冬腊月的,柳树都秃了,早就没有柳条了。我就只能顺手折了一根还有叶片的树枝充当一下,至于这水嘛也是水缸里舀的。不过都说心诚则灵,虽然这只是个形式,但只要真心实意一定也能有所成效。” “好啊,那就劳烦你这位程师太替我除去晦气,望来年能够无灾无难,事事顺昌。” 顾寒清见程金枝说的有模有样,不禁莞尔一笑,随即放下手中的酒蛊将双手置于膝上,容色肃然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段短暂,却花好月圆的时光。 美好的少女,翩跹的少年,让他心中追忆之余,不由更加黯然。 “交给我吧。”程金枝神气地一拍胸脯,随即高抬手臂,举着那根她自己都喊不出树名的叶枝,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 “降妖除魔,恶灵退散……” 直到整碗水都给洒干净了,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瓷碗,双手合十默然了数秒,在深吸一口气之后,方缓缓睁开了眼睛。 “好了,搞定。” 程金枝一挥水袖将双手负在身后,朝着顾寒清挤了挤眼睛。 而依程素锦吩咐,躲在月洞之后盯梢这二人的那名小厮全然不知道程金枝这一些列举动究竟在干什么,加之距离隔得远听不到声音,看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心里猜测这位王妃或许是撞邪了。 “这里不用你了,你下去吧。” 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程素锦的声音。这小厮扭头一看,见她正阴沉着脸,急忙有些害怕地矮下身子,随即恭敬地退了下去。 见那小厮已经走远,程素锦调转脸色,下巴一扬,继而快步地朝着程金枝和顾寒清走去。 “寒清,我有事找你。” 见程素锦突然出现,顾寒清略显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淡然道:“你来干什么?” 程素锦抿了抿嘴,轻声细语道:“我本来不想打扰你们,只是你的三叔伯从泉州来了,现在正在正堂的客厅等你呢,你还是先去看看吧。” “三叔伯?他怎么来了?” 顾寒清眸色微转,看了一眼身旁的程金枝,似乎有些为难。 “你快去吧,你那个叔伯怎么说也是长辈,大老远地从泉州过来,可不能怠慢了他老人家。” 程金枝忙不以为意地说着,待顾寒清和程素锦离去,她却突然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兴致,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如痴如醉 见顾寒清和程素锦已经前去迎宾,程金枝坐在石凳上双手托着下巴兀自发愣,看着不远处那几株花枝繁茂的腊梅,有一下没一下地叹着气, 在她心中,其实还是有很多疑问想要当面让顾寒清释疑,可是当着他的面,却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甚至连提到从前的事,都会让她觉得心跳骤变,浑身不自在。 到底是自己太缺乏勇气,还是对过去告别的不彻底,这种畏首畏尾,胆小怕事的性子,可不是她程金枝的作风。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她默默地念着这句当初在高珩书房偶然发现,这封顾寒清写给自己的信,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怎么也无法将思绪理顺。 或许她更应该去问高珩当时为何要藏起这封信,至今只字未提,而不是去问顾寒清,他写这封信时,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境? 又或许,她根本什么都不应该问,就这么永远地迷惑下去,做个糊涂虫。 就像慧妃曾经对自己所说的那样,这世上有太多人和事得不到答案,有时候没有答案,往往是最好的。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眼见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还不见顾寒清回来,料想他一定与长辈许久未见,有很多话要说,本想要先行离去。 可回神瞥见桌上这壶还尚有余温的马奶酒,有些嘴馋地舔舔舌头之后,便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杯酒下肚,程金枝的身子已经越发地热乎起来,只觉口齿生香,意犹未尽,似乎会让人上瘾,眼见四下无人,便接二连三地又喝了几杯。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种酒虽然喝起来没什么酒精的味道,但是后劲却是很足,尤其是像她这种不胜酒力的人,更不应该贪杯多饮。 可等到程金枝发现已经为时已晚。 待她喝了大半壶马奶酒,打出一个响亮的饱嗝时,脸上也随之浮现出了两团粉嫩的红晕。 她微闭双眸,将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只觉神思一时有些模糊迷茫,只想昏昏欲睡。 这时,平地突然起风,摇动着庭院里那几株花枝繁茂的腊梅,一朵摇摇欲坠的花团随风而起,轻柔地落在了她乌黑亮丽的发梢上。 片刻之后,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替她轻轻地拿起了那朵飘飞的花朵。 “金枝,金枝……” 那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传进耳膜,酥麻了心田。 程金枝半醉半醒地睁开眼睛,朦胧间,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了眼帘,默然片刻,这才有些迟钝地抬起了头。 “寒清,你…你回来了啊,你那个二舅老爷还好吧?” “金枝,你醉了。” 顾寒清掂了掂桌上那壶快要喝空的酒壶,想要扶起程金枝送她回燕王府。 “醉了,我真的醉了吗?” 程金枝眼神涣散地游目四周,神志不清地自言自语着,刚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却一把被顾寒清给扶住了。 “我送你回去。” 看着程金枝绯红的两颊和有些神智不清的神采,顾寒清的眼中掠过一抹担忧之色,却见原本还神情恍惚的程金枝突然扶着桌角站稳脚步,凝目看着他。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这封信…是你的真心话吗?” 听到程金枝猝然提到这句话,顾寒清抓着程金枝衣袖的手不由一紧,眉宇间除了恍然无措之外,还显出了一丝淡淡的惊讶。 她怎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这封信根本就不是他写的,又何来真心话一说? 面对眼前已经酒醉不醒的程金枝,他又该如何回答? “干嘛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程金枝歪头注视着顾寒清,动作和神情都已经满是醉意,可眼睛里却闪烁着认真的光亮,一点也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顾寒清收起眼角,一时只觉揪心不已,沉默良久,终是重重地沉下了一口气。 “如果…我说不是呢?” “不是?”程金枝眸色一深,语气飘然地高声反问道,“如果不是,如果真的不是,那又为什么要写?为什么要写那种东西?” 她说着突然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顾寒清的手臂,眼中投射出一道尖锐的厉芒,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激动。 “金枝,你喝醉了,我送你回王府。” 顾寒清避开程金枝质问的目光,心底深处不禁传来一阵尖锐而又酸涩的刺痛感。 在程金枝心里,原来一直都很在意这个答案。 只是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回答时机,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这大概就是命运弄人吧? 自己明明从来不曾有这样的心思,更不曾写过那样的信,可阴差阳错之间,却偏偏被人着手破坏了这段原本就已是天各一方的感情。 而如今当着所爱之人的面,他终究无法将真话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可能永远都无法做到。 顾寒清微闭双眸,似在平复内心翻滚搅动的复杂情绪,本想喊两个下人来一起扶程金枝,可又担心她会胡言乱语,更担心自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于是便独自扶着她朝前院走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将已经昏昏沉沉的程金枝送到门口,却正好遇上了过府探望,顺便来接程金枝回府的高珩。 当高珩的目光落在脸色绯红的程金枝身上时,顾寒清能清楚地捕捉到他眼中闪烁的寒光。 那是一种不悦与猜忌,更像是一种,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其他男人过多接触的醋意。 “一个姑娘家大白天的在人家家里醉成这样,成何体统。” 高珩故作不满地责备了一句,却早已上前将程金枝拦腰抱起,怕她受凉,还刻意伸手收拢了她身上的披肩。 看着依偎在高珩怀中的程金枝,顾寒清这才蓦然感觉到身边已经空荡荡的。 在与顾寒清浅谈了几句之后,由于心中记挂程金枝,高珩便准备匆匆道别,准备先行回府。 岂料就在他转身离去之时,却闻已经昏昏沉沉的程金枝突然动了动眼皮,随后有些沙哑地道出了一句。 “顾寒清,到底是你负了我,还是我负了你?”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夜长梦短 程金枝长这么大鲜少喝酒,结果难得喝两回竟然都鬼使神差地醉了。 第一次是在高珩面前,第二次则是在顾寒清面前。 她只迷迷糊糊地记得自己是被高珩带回府中的,至于之前在顾寒清面前到底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就是想破脑子,也只能依稀地回忆起几个零星的片段。 “如果…我说不是呢?” 睡眼朦胧间,耳畔蓦然响起了顾寒清的声音,程金枝动了两下眼皮,待她再次睁眼时,已是月黑风高的后半夜。 屋内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她揉着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发现高珩正身着睡袍,容色安详地睡在身边。 可能是因为自己喝醉的时候比较安静,不会有平时那样惊为天人,出其不意的睡相,他才敢勉为其难地躺在这里吧? 程金枝想着便撇了撇嘴,望着高珩精致迷人的睡颜,忍不住伸手拨弄了几下他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岂料刚刚露出一脸花痴之态,忽觉手腕处突然一紧,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高珩给翻身压在了身下。 “你…你要干什么?” 感觉到如此亲密的姿势,再去看高珩近在咫尺的脸,程金枝只觉两颊一热,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开始颤栗起来。 “我们既然是夫妻,你说我要干什么?” 高珩眸光流转,嘴角勾起一丝戏虐的笑容,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把身体贴得更紧了。 “这…这也太突然了,你不是那个什么冷淡…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还是不要......” 程金枝语无伦次地说着,看着高珩诱人的锁骨和衣襟开口处若隐若现的胸肌,手脚已是全然不听使唤,刚说到一半,高珩的吻就已经重重地压下来,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程金枝欲拒还迎般的伸手胡乱地推了两下,只能从喉咙里单调地发出几个音节,脑海中已是空白一片。 就在她感觉气血上涌,心跳骤停时,高珩突然停下所有的动作,眼中掠过一抹黯然的神采,随后直起身子放开了她。 感觉到身上那股压力突然消失,程金枝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似的,仰面朝天地长出了一口气,可心跳还是怦怦地敲击着胸腔。 此时酒劲刚过,浑身乏力还头昏脑胀,她只想闷头好好地睡个大觉,所以刚才才表现得不情不愿,可如今见高珩突然息事宁人,心里却不由生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失落之感。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时间觉得口干舌燥,便也跟着坐起身子,跳下床朝放着茶壶的紫檀桌走去。 直到一连灌进两杯茶,这才缓缓平复下心中翻涌而起的热潮,整个人变得清醒了许多。 她放下茶杯,抬起衣袖拭了拭嘴角,转头见高珩正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清冷的眸子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急,忍不住咳嗽了两下。 “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哎呀,我也只觉得那马奶酒很好喝,又没什么酒精的味道,所以才多喝了一点,谁知道它后劲这么足……” 程金枝辩解了几句,见高珩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可眉宇间分明酝酿着一抹浅淡的愠色,不禁有些尴尬地抿起嘴,语气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还是说…我喝醉的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你觉得呢?” 高珩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回想起程金枝在顾府门前所说饿那句话,即使只是醉酒之言,却 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寞然的伤怀之意。 “我都喝醉了,哪会知道?再说了,就算我真的说了什么,那也不能当真啊。” 程金枝略显委屈地嘟囔着,就见高珩眸色微转,扬起下巴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她。 “可是有句话不是叫,酒后吐真言吗?” “我...那你说,我到底说了什么?” 被高珩这么一提醒,程金枝混沌的记忆中霍然闪过出几幕画面,让她更加觉得,自己不仅顾寒清面前一定胡言乱语了什么,一定也说了让高珩不愉快的话。 于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即便是琼浆玉露摆在面前,她也绝不再乱喝了! “重点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在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珩说着收起之前强硬的态度,眸色深沉地叹了口气,随即回到床上躺下,合上了眼睛。“快睡吧,明日还要进宫赴宴。” “喂,你怎么说睡就睡,你别敷衍我。” 见高珩刚挑起话题,激起自己的好奇心,转眼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闻不问, 让程金枝只觉郁闷不已,走到床前双手叉腰,显得有些气愤。 “喂,你这个人老是这样,没有人告诉过你,话说一半很讨人厌吗?你醒醒啊。” 可是无论她再说些什么,甚至伸手去推,高珩就像是睡死了一样无动于衷。 程金枝当然知道他是故意不理会自己的。 可这个男人越是这样,就越让程金枝觉得他心中一定藏着心事,只是不愿意当面道明罢了。 她失望地沉下一口气,看着似乎已经熟睡的高珩,只能乖乖地在他身边躺了下来,顺手扯过了被子。 “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在给我时间,让我从过去那段回忆中走出来。我也一直都在努力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是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总不免会触景伤情。这应该就是,不对,这一定是触景伤情……” 她仰头望着顶上的芙蓉纱帐怔怔地发着呆,目光幽远地凝滞在一处,看似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是在讲给身边的高珩听。 回想起白天看到顾寒清时自己所表露出的种种心境,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棉被。 她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地眨巴着眼睛,明明精神上已是困意袭人,可心里却就是不想闭眼入睡。 就这么逞强着默然了良久,身旁原本安然沉寂的高珩突然翻过身来,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以后你要是再敢在外面醉成这样,我一定会好好揍你一顿。” 第二百章 辞旧迎新 当漫长的黑夜散去沉沉夜雾,终于到了年末除夕的守岁之日。 其实程金枝昨晚睡的并不好。 不仅因为喝了那么多马奶酒头晕脑胀的缘故,还因为自己刚缓过来就受到了高珩的惊吓,加之心里还藏着心事,总之这个状态就是有些糟糕。 不过今日她还是起了个大早,也不管高珩的态度如何,便挑了身颜色较为明亮的新衣裳逼他穿上,自己也换上了一身品红珠花缎绣烟笼裙。 那是用前些日子周帝赏赐给一众皇亲的那批丝织贡品所做,她特地留到新年才穿。 随后又命踏雪替自己化了个较为明艳的妆容,想着稍后入宫的时候一定会遇到许多争奇斗艳的宗室女眷,自己就算不是美若天仙,至少也得打扮一下,不能丢了高珩这个燕王的面子。 眼见时间还早,便吩咐府中下人把燕王府内外都装点了一遍,见一切大打点完毕,这才回了正厅。 因为高珩在朝堂与日俱增的地位和威望,燕王府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收到各种大小官员以及王公贵族送来的贺年之礼。 当然,高珩通常都只是过目礼单,接着便通通交给沈钧处理,连回礼自然也由他一手包办,从来就不会亲自过问,更不会动手去拆礼盒。 而自从程金枝嫁入王府之后,作为府中的女主人,多少也会帮着处理府中一些繁杂琐事,比如今年收礼这块,她就替沈钧分担了不少。 当然,她帮忙是假,好奇是真,毕竟这女人一听到礼物二字,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一探究竟。 所以当下望着眼前这些堆积如山,装饰精美的礼盒,在惊叹于自己夫君的声望之后,然后自然就是手心发痒,忍不住撩起袖子伸手去拆。 然而在她挑着包装好看的拆了几个之后,见不是金银珠宝就是陶瓷玉器,没什么特别新鲜的玩意儿,一时觉得有些无趣,便吩咐踏雪去把礼单拿来,想着等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再去动手。 可转念一想,自己曾经明明如此缺衣少食,穷困潦倒,如今竟然会对这些金银财宝失去兴趣,一定是这富足的日子过的太惬意,脑子也给过坏了。 回想起从前在程府时,程家也是收礼的大户,可自己除了在端茶送水时偷偷地瞄上一眼那些堆了大半间正堂的礼品,看着张氏和刘氏,以及那对程家姐妹拿起这串珍珠,又放下那支金步摇,乐得两眼发光,她也就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在程金枝的印象中,新年的京城总是炮竹喧天,火纸遍地,家家守岁,满城欢腾。 不过因为是一年中象征举家团圆的日子,所以街面上除了喜欢玩闹的孩童在自家门前燃放烟火之外,倒也没什么人迹。 而到了大年初一,街市基本上都会闭户歇业,城里头则会举行一年一度的舞龙舞狮,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这时候,每家每户就会开始穿上新衣,牵上孩子,带上礼品,奔走于亲戚和长辈家中拜年。 从前在程府时,她总是被那一大家子排除在外,孤苦伶仃躲在后院的小角落里听着府墙外热闹的鞭炮声,吃着好不容易从膳房求来年夜饭剩菜。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溜出府门去街上走一圈,和那些不认识的孩子套个近乎,一起放个爆竹。 不过这样的机会在她的记忆中简直屈指可数。 通常情况下则是,她这一年到头临近末了也吃不上一顿像样的年夜饭,更别说什么礼物和压岁钱了。 甚至连想放点烟火助个兴,也只能跟在程家姐妹的屁股后头见她们丢弃的,实在是好不可怜。 更让她无语的是,今日程家人明知自己要入宫赴会,程府还特意派了个人来请自己和高珩到府一聚,共同守岁,这如此口不对心的假动作,实在是叫人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按照往年的惯例,周帝都会在宫中御设家宴,与妃嫔,皇子和宗亲一同欢度新年,守岁饮乐。 高珩身为皇子,程金枝身为王妃,自然也要一同入宫赴宴。 只是如今还未过正午,周帝的家宴又设在傍晚,所以她也不着急入宫,想在府中多留一会儿。 其实在程金枝心里压根一点也不想入宫守岁。 且不说这满屋子都是自命不凡的皇亲国戚,这上头还有周帝压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深思熟虑,瞻前顾后,恐怕连夹个筷子都满不自在,还非得说阿谀奉承的违心之言,这哪是团圆享乐,简直就是憋屈受罪。 亏得程金枝为此还特地于好几天前就吩咐府中的下人去置办了各式各样的烟火放在杂物房中堆着,想着到了晚上在王府大院里开个烟火大会,再叫上高勋这个孤家寡人,让府中的下人们也跟着热闹热闹。 她想着便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过这口气还没叹完就被她给伸手捂住了嘴。 “大吉大利,新年新气象,可不能唉声叹气。” 正说着,踏雪寻梅已经取了礼单给程金枝拿了过来。 这两个丫头今日也是一身新衣,红光满面。 难得过一回新年,高珩待下人的福利又好,不仅给他们在府中特地给他们置办了年夜饭,到时候各个还有压岁钱,对于这些自认为身份卑微的下人来说,自然乐不可支。 “王妃,您今天穿这身衣裳可真好看,一会儿进了宫一定是最晃眼,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到时候还不得把后宫那些娘娘公主给嫉妒死。” 踏雪笑嘻嘻地拊掌说着,寻梅则在一旁跟着帮腔,程金枝即便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这听了心里也美滋滋的。 “就你们两个嘴甜,跟抹了蜜似的,拿去吧,早给你们俩备好了。” 程金枝自认还算是个好主子,这烟火大会今晚可能没有着落,可这压岁钱早就帮着他们准备妥当,比起往年还加了分量,当即便拿出两个红包递给了踏雪寻梅。 一看到这红灿灿的大红包,两个丫头笑得花枝乱颤,连连道谢,程金枝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第二百零一章 乘兴而来 在给两个丫头发完红包之后,程金枝便拿过写在红色绸面信笺上的礼单看了起来。 这份礼单比起之前的数目又有所扩充,程金枝粗略地看了一眼, 靖国公府今年送的是一对霁蓝釉牡丹天球瓶,就连程金枝这种外行人,也能看出这对瓶子从色泽,材质到花纹都属于瓷器中的上品,估摸着程衍挑选时应该也花了些心思。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程衍至今还以为自己的立场仍旧隐藏得天衣无缝,在外人面前一直都站队高珩,在送礼上自然也不能轻率大意,免得与自己平时的言行举止产生出入。 加上之前的程秀凝和程煜也是高珩所救,他即便是为了感恩,也不能在这贺年礼上有所怠慢。 只不过由于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所以看了两眼就搁置在一旁,准备过些时候等开春了,用来摆在偏厅用来插园子里新开的西府海棠。 随着目光缓缓朝下移动,在临近礼单的末端时,她注意到了顾寒清的名字。 “九玄百草珍息丸。这是什么?是药材吗?” 她嘴里念叨着这个有些复杂的名字,让踏雪在眼前的礼品中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将一盒长方形的群青色的缎面礼盒拿到了程金枝面前。 程金枝打开盒盖,只见里头摆着三小瓶类似于药瓶的东西。 她取过其中一瓶打开红色的瓶塞放在鼻尖嗅了嗅,确实闻到了一股中药的味道,好在并不算刺鼻,相反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她眯起一只眼睛朝狭窄的瓶口瞄了一眼,发现每一瓶中只有不大不小的两颗棕红色的圆形药丸。 “哎呀,这种药奴婢小时候听老一辈的人说起过。”这时候一旁的寻梅突然有些激动地插嘴道,“据说是用十种最为名贵的药材提炼而成,吃了可以百毒不侵,亦可解百毒,在民间失传已久,被誉为起死回生的灵丹。这顾家果然财雄势大,出手就是阔绰。” “起死回生?难怪叫珍息丸,这么看来果然很珍稀啊。” 顾家在经营药材生意,加上顾寒清和高珩的关系,送些珍贵的药材本来也无可厚非。 不过听寻梅这么一说,程金枝顿觉顾寒清这份礼物确实贵重,比起那些动不动就拿金银珠宝来笼络人的阿谀奉承之徒,也算是有心多了。 程金枝暗暗惊叹了一句,将瓶塞安回瓶口,自己揣了一瓶在身上,其他的吩咐寻梅收好,心想改天吃它一粒,就算是哪天身中剧毒,也不怕没有解药而一命呜呼了。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就见府内的小厮来报,说是高珩已经回府,府外的马车也都已备好,她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礼单,特地回屋照了一趟镜子,便和高珩一同入了宫。 今日的昭阳宫比起之前的威严肃穆,因为有新年气氛的渲染,那冷峻峭立的飞檐也变得明艳柔和了不少。 不过让程金枝有些扫兴的是,身边的高珩即使在服饰上比之往常穿得鲜艳了一些,可还是摆着一副全天下都欠他银子的面无表情之态,好像无论今天是个什么样值得庆贺的好日子都一概与他无关,至少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新年的喜悦之意。 这是高珩请伤在府后第一次在宫中露面。 至于昨日他对程金枝说有要事进宫,其实是为了让她和顾寒清久别重逢,能够单独说说话而故意编造出的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周帝都会先去设在昭阳宫西侧的皇家祭坛和文武百官以及宗室皇亲举行祭天典礼,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等祭典结束以后,便会去慈宁宫向年迈的太皇太后请安,最后才会回到临安殿与诸嫔妃,皇子和宗亲开始年宴。 因为年宴到傍晚才会开始,程金枝和高珩就先行去广陵宫去探望慧妃。 慧妃今日还是和平素一样清丽素雅,略施粉黛,并无太多装点,只是在头饰上选了两支胭脂色的花簪作为陪衬,显得粉面桃花,气色动人。 此刻的广陵宫比之往日的宁静清雅,也着实热闹了许多。除了上回见过的陵容郡主以外,高勋和他的生母宜妃也在。 程金枝是第头一回见到高勋的生母。 既然高勋和高珩这两兄弟之间关系亲近,想必这二人母亲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是个身形微胖,面容姣好的中年女性,粉白的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笑意,似乎对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从面相上看便知是个和善易相处之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宽体胖吧? 在这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的后宫能有如此上佳的心态,确实难能可贵。 高勋原本还坐在宜妃身边讲得唾沫横飞,一看到程金枝便立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陵容郡主一步跑到程金枝面前对她一通打量,咧嘴笑道。 “金枝,你今天穿这身打扮可真好看,跟小仙女似的,三哥有没有夸你啊?” “真的吗?还是晋王殿下会说话,让人听了心里就是舒服。” 程金枝笑吟吟的对高勋眨了眨眼睛,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故作嫌弃地瞟了一眼身旁的高珩。 “唉,不像有些人,成亲至今也没听他夸过一句好话,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就在这时,宜妃也笑容满面地走了上来,程金枝见状急忙收起搞怪的表情,敛衽为礼。 就见宜妃一面打量着一面拊掌笑道:“哎呀,原来你就是珩儿的那位小娇妻,生得可真是水灵。我啊老是听勋儿在我耳边念叨个不停,说你有多好,有多照顾他,今日一见,果然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勋儿要娶的那个南楚公主要是有你一半好,我也就放心了。” “宜妃娘娘您过奖了。” 程金枝被宜妃夸得轻飘飘的,下意识地用眼睛的余光朝身旁的高珩瞟去,却见他凑近自己低声道: “人家说的客套话而已,你不用太当真。” 只是还未等高珩说完,就已经遭到了程金枝凌厉的眼神攻击,假意凶狠地挥了挥拳头。 “母妃,别提那个南楚公主了,一想起来我就生气。要不是当初金枝劝我,我连这年都没心情过。” 高勋面色不悦地嘟囔了一句,回头见程金枝和高珩二人正在打情骂俏,只得扁起嘴牵强一笑,假装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第二百零二章 情非得已 今日的靖国公府也和千家万户一样都在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而一派喜庆。 程家女眷各个皆精心打扮,盛装出席,一大早就开始各自忙活张罗,包括之前还为了婚事而要死要活的程煊,也恢复了以往没心没肺的洒脱之态。 当然,他心里一直都在盘算着程金枝之前给他出的那个逃婚的馊主意。 只是因为恰逢过年,为了不让程家人“喜事变丧事”,他才没有实行计划,而是安分守己地留在府内装模作样,先从程衍那里拿到今年份的压岁钱再说。 自从程煊答应与陵容郡主的婚事之后,张氏整天都笑意盎然,红光满面,如今又恰逢新年,一想到年后这婚事便可尘埃落定,不仅能让一向被认为不成器的程煊扬眉吐气,还可以借机打击想要借程煜上位别有用心的刘氏,她自然成了整个程府心情最为顺畅的人。 然而对于程衍而言,却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此番虽然接受了周帝将陵容郡主许配给程煊的赐婚,但实际上内心深处却还是对太子当日的弃车保帅之举心存芥蒂。 可偏偏这个时候,顾寒清被岑风免罪释放,当年的赈灾官银劫案和年初的刑部天牢纵火案又起新的波澜,矛头直指太子,他即便不是为了帮衬太子,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也要相处可以全身而退的应对之策。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被收押在屠灵司监狱内的顾晨作为此案最有力的证人,其实从头至尾都不知道他当年也有参与其中,在背后替太子谋划过此事。 而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个除夕之夜,自己亲手陷害入狱,作为程家女婿的顾寒清,也在程素锦的再三恳求下,勉为其难地来了这久未踏足的程府。 当然,顾寒清原本不想去见程家人,心里也从来没真正承认过自己是程家的女婿。 他之所以对于程素锦的态度有所好转,一来是因为自己受困于屠灵司的这段时间,程素锦对顾家上下的付出。二来,则是因为是他本就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恨得太久,也开始觉得累了。 但是他很清楚,这可能是施舍,可能是怜悯,抑或是其他任何东西,但绝对不是喜欢,更不可能是爱。 从被程家骗婚至今,中间也发生过不少事,且不说他是否已经完全释怀和原谅,可在许久未联系和走动之后突然前往,确实会让人觉得很是尴尬。 不过除了被骗婚以外,他并不知道程衍和太子是一丘之貉,更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身陷牢狱之灾,都是拜程衍一手所赐。 高珩从没有向他提及,也不想让他得知真相,雪上加霜。 否则别说是登门赴宴了,他恐怕早就一纸休书休了程素锦,将其净身出户。 顾寒清在京城没有什么亲人相伴,今天这样的日子,他本来只想在家中陪着自己从泉州远道而来的三叔伯吃个饭。 可为了不想让这位三叔伯以及泉州那些长辈知道和程家之间难以修补的嫌隙,从而心生担忧,也就只能姑且前往。 这刚一进门,程衍还未回府,张氏便急匆匆地出来相迎,嘘寒问暖,让他恍然间以为还是从前那段亲切和乐的时光。 只是在十分生硬地喊出一声“干娘”之后,他便知道,有些事,的确再也回不去了。 张氏从来都是最会在人前装腔作势,毕竟自己的女儿已经嫁进了顾家,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她也不得不低眉垂首,做出内疚自责之态。 更何况,顾寒清对于整个程家而言,都还有足以利用的价值。 “寒清,你是不是还在怪干娘当初骗你?所以这一年来都不来这儿吃个便饭,看看我和你干爹。” 待说完刚见面的客套话之后,张氏便立刻放低姿态,朝着顾寒清引咎自责,就差抹上眼泪了。 “事情都过去了,干娘别再提了。” 顾寒清神色淡然地说着,见身边还站着其他程府下人,只得嘴角勉强勾起一丝安慰的笑容,算是给她些面子,之后便不再多言,默默跟着众人往府内走去。 而身旁的程素锦见顾寒清多少有顾虑张氏的感受,于是犹豫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将手挽在顾寒清的臂弯上。 她其实很担心顾寒清会当着众人的面甩开自己的手,不过所幸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当面让自己难堪。 这是程素锦成婚之后头一回领着自己的丈夫回到娘家。 本来女子在婚后三天都得回娘家省亲,以示婚姻美满,就算当初程金枝把程家闹得鸡飞狗跳,但是在外人眼中,她和高珩就是令人羡慕的一对恩爱夫妻。 可当时顾寒清在新婚第二天便抛下她启程前往了泉州,程素锦只能独自一人灰溜溜地回了娘家。 正因如此,害得她从那至今就一直被程家那些下人们在背后说三道四,猜测自己受到顾寒清冷落,在顾家就是个挂名的少主夫人。 今日好不容易能带着顾寒清一同回来,她自然要好好趁此机会扬眉吐气一回。 只是她又岂会不知,顾寒清此番愿意前来,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将顾寒清迎进会客的正厅之后,张氏便连连招呼下人们送上膳房里新煮的八宝燕窝粥,热情和讨好之意溢于言表,看得正在厅中落座的刘氏和程秀凝古怪地对视了一眼,脸上显出了轻蔑的神色。 “哎呀这不是寒清吗?真是好久不见了。” 刘氏一敛秀眉,便笑意盈盈地站起身来朝着顾寒清走去。 “你今日要是再不来,我都要忘记咱们锦儿已经嫁作人妻了。” “二娘您还没有七老八十,这记性怎么会这么差?难怪二妹现在还没嫁出去,您是不是把她老大不小的年纪也给忘了?” 程素锦这讽刺之言登时就让刘氏的笑容的僵在嘴角,原本还和谐的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紧张。 程家每年收礼的事宜一向都由张氏负责。她今日心情大好,见又有顾寒清在场,于是便借着挑选给顾家的回礼之由将程素锦拉了出去,免得她和刘氏针锋相对,坏了气氛。 只是刚一踏出正厅,就见程素锦警觉地看了一眼坐在厅中饮茶的顾寒清,脸上显出了一丝仿佛奸计得逞般的阴险笑容。 “娘,说到送礼,我今年可照着寒清的意思,给燕王府备了一份厚礼。只不过,稍微动了点手脚罢了。” 第二百零三章 花朝月夕 “六哥该换我了,你都已经连输三局了!” “再等等,之前我是让着金枝的,这局我可要发挥我的真正实力!” 广陵宫内,吃完慧妃亲手做的松子百合酥,众人为了打发时间便聚在一块儿下起了五子棋。 此时正值程金枝和高勋对峙,陵容郡主和宜妃围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跃跃欲试,巴不得高勋这局也赶紧吃下败仗,也好起身让位,轮到自己上场。 高珩则站在程金枝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棋局,有时候趁着高勋不注意还会利用各种假动作对程金枝加以点拨,所以才让她每一局都能赢得如此顺风顺水。 “三哥你别老是站在金枝那里,我总觉得你们两个之间有猫腻,一定有问题。” 高勋此时因为输了三局,有些郁闷地抓了抓头发,脸颊两侧都已经被程金枝用毛笔给画了个大花脸,惹得宜妃在一旁捂着嘴巴咯咯直笑。 看着自己母亲忍俊不禁的样子,不由让高勋心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晋王殿下,愿赌服输,我可是赢得光明正大,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程金枝不紧不慢地将黑子落在棋盘上,心里明明一阵发虚,可表面上还是一脸理直气壮,说得高勋一时无言以对,只能不情愿地扯了扯嘴角,摩拳擦掌着想要扳回一局。 “碧落,之前我做好的桂花酿都给各宫送过去了吗?” 慧妃看着眼前热闹和乐的情景欣然而笑,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去问身旁的侍女。 “回娘娘,都已经送过去了。” 慧妃闻言微微颔首,却听正在看着二人下棋的宜妃突然转色道:“这各宫姐妹们还真是有口福,每年都能喝到姐姐亲手做的桂花酿。只是妹妹听说,这每回送到正和宫去,皇后娘娘从来连碰都不碰,直接就命人给倒了。姐姐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去受这个气呢?” “也罢。”慧妃眸光流转,倒是表现得并不在意,“皇后娘娘怎么做是她的事,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问心无愧便好,其他的,我们既然无能为力,就都顺其自然吧。” 慧妃语毕下意识地看了对面的高珩一眼,只见他不动声色地站在程金枝身旁,脸上虽然波澜不惊,可眸子里却浮动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寒意。 “姐姐你的心态可真好,这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后眼里从来揉不得沙子,可这些年连陛下新封的妃嫔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处处针对于你。幸好你从来都是宽容忍让,不予计较,若是换做我这个冲动的脾气,不知道会栽什么样的跟头。” 宜妃说着有些气愤地一拍膝盖,满脸都是替慧妃打抱不平的神色,让程金枝顿觉性子豪爽,快人快语,对她的印象又加分了不少。 “这个皇后还真是过分,上回让她在陛下面前奸计得逞,如今又这么快就被赦免了禁足令,肯定又要出来兴风作浪,耀武扬威,不知道还会和那个太子玩出什么花样来。” 程金枝当然知道赵皇后之所以对不断在慧妃身上挑刺,都是因为高珩对太子储君之位的威胁。如今听宜妃这么一说,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了赵皇后那副阴险狡诈,装腔作势的面孔,一时也没去管棋盘上的战况。 直到听见陵容郡主很是惋惜地惊叫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大意失荆州”,刚想采取一点补救措施,可是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只听高勋啪得一声落下白子截住了她的黑子,像是大仇得报,从花梨木的扶椅上站起身来,像个孩子似的欢呼雀跃道。 “我赢了我赢了,我就说这一局我定能反败为胜,这下该轮到我画了吧。” “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程金枝侧过脸蛋瞪了高珩一眼,愤愤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转头见高勋的毛笔已经伸到眼前,心想自己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怎么能被这黑漆漆的墨水所沾染? 于是急忙将双手挡在身前,将早就想要和高勋一决高下的陵容郡主推了出来。 “晋王殿下你得意什么,现在的情况可是三比一,你还差我两局呢,我现在派我的得意大弟子陵容郡主替我出战,你若是能赢了她,我才能让你画。男子汉大丈夫,你多少总得让着点儿姑娘家吧?” 见高勋撅着嘴唇正想反驳,程金枝又趁势拿眼镜斜了斜身旁的高珩:“还是说...你想让你三哥做你的对手?” “别别别,我从小到大和三哥下棋就没赢过,我才不要自取其辱呢。可是...可是你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吧?我抗议!” “抗议无效。” 程金枝笑吟吟地双手交叉作出反对的动作,功成身退般地让开位子,让陵容郡主坐了下来,对着晌午和煦的阳光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从她出生至今这二十年的光景中,除了和高珩大婚那日以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她以前明明有家,也有家人,却从未享受过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温馨和睦。 如今身在被万丈高墙所包围的广陵宫中,看着面前这一张张旧在前不久之前才刚刚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新面孔,却头一回让她感觉到了那种犹如家庭般的亲切与温暖。 “五子连珠,白吃黑,恭喜晋王殿下,您又输了。”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我今天运气太差,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 在高勋又再度连输三局以惨败收场,一面洗着脸上的墨迹一面抱怨叹息声中,转眼已是日薄西山。 于是宜妃等人便各自回宫整顿,准备去赴周帝设在临安殿的年宴。 而在广陵宫西侧的正和宫内,在今晚这样一年一度的宫廷御宴之下,身为六宫之主的赵皇后自然要精心打扮,到时候好与六宫的其他妃嫔争奇斗艳,艳压群芳。 可如今坐在铜镜之前,她却并无任何装点之意,而是看着手边慧妃派人送来的那蛊芳香清漾的桂花酿,眼中弥漫开了一阵灰暗的阴霾。 第二百零四章 高朋满座 由于做这个燕王妃的时日尚短,再者她又鲜少进宫赴会,所以今日是程金枝头一回参加这种皇室宗亲齐聚一堂的家宴。 且不说这场宴会得在周帝的眼皮底下坐到午夜钟磬声响,一想到赵皇后和太子也会在场,她的心情瞬间便大打折扣,只想着时间能过的快一些,她也好早些打道回府,拍个黄瓜,放个烟花。 今日坐在这临安殿中的宾客各个皆是玉叶金柯,身份尊贵。 这满目的锦衣玉服,珠冠华盖,翠玉罗琦,美酒珍馐,看得程金枝眼花缭乱之余,简直不敢相信从前混在程府下人堆里那个身份卑微,灰头土脸的自己,竟然也阴差阳错地成了这些皇亲贵戚中的一员。 在暗暗一番感叹之后,她便收敛神色,挺起腰背,随着高珩一同入席。 只是这刚一坐下来,除了接二连三的问候声之外,程金枝也清晰地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不同目光,有打量,有羡慕,有揣测,也有嫉妒…… 每一道目光都隐含着各种各样的感情色彩,噼里啪啦一股脑地打在脸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却又只能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笑意晏晏。 估摸着再过一阵子,自己这脸大概就和高珩一样要变成僵硬的“面瘫”了。 趁着龙驾还未到来的间隙,她也游目四周,稍稍打量了几眼坐在殿内的一干人等。 虽然和高珩大婚之时也来了众多的皇室宗亲,不过当时由于盖着红盖头,整个人又有些紧张,所以很多前来观礼的皇亲她至多就是打个照面,根本没有仔细瞧过任何人,否则也不会连陵容郡主来过自己的婚礼,她也全无印象了。 触目所及之下,程金枝还是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首当其冲便是坐在他斜对面的太子。 今日的太子也是华服加身,容光焕发,不过反常的是他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对高珩出言挑衅,似乎变得有些安静,只是在默默地饮着酒,眉宇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而身旁的服饰华美的太子妃则在喂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吃削好的香梨。 程金枝当然记得,这个男孩就是当日抢她手帕结果自己失足落水,差点害她惹上杀身之祸的皇太孙。 “这个太子妃生得还真是端庄,只是嫁给这样一个心肠险恶的丈夫,还真是委屈她了。不过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不定她和这太子也是蛇鼠一窝的。” 程金枝想着便心有余悸地抿了抿嘴,正想要收回视线时,却冷不丁被正在饮酒的太子迎上了目光。 只见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自己,嘴角逐渐溢出了一丝戏虐的笑容,四目相对之下,让程金枝心头打颤,顿生寒意,急忙将头扭了过去 “你怎么了?” 身边的高珩自然察觉到了程金枝有些不寻常的反应,侧过身来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没事。” 程金枝笑容牵强地摆摆手,端起桌上的酒觞喝了一口,见漫入唇齿之间的又是一股酒味,便赶紧放了下来,转而起筷夹了一搓白玉萝卜丝送入嘴中用来漱口。 毕竟昨日的酒劲都还没有完全过去,她此刻连酒味都不想闻到,更不想再沾一滴酒水。 因为刚才那猝不及防的惊吓,她已经不敢再往太子那方看,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别处。 就这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会儿,斜右方一个与程衍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映入了他的眼帘。 此人看起来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依旧身形健硕,眉目丰朗,一袭金边冠服加身,颇具气势。 出于好奇,她便将手伸在桌底下对着坐在旁桌的高勋打了个响指,立时就把正在和对面的皇子公主们聊天的高勋给唤了回来。 “金枝,怎么了?” “那个老头是谁啊?” 程金枝那下巴朝斜右方扬了扬。 “哪个?” 高勋眯起眼睛伸长下巴朝程金枝所指的那个方向看去,这架势也实在过于明显,忙让程金枝给抬手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只见方才在广陵宫中与自己玩闹的陵容郡主入殿之后,便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坐下,言行举止都很是亲近,程金枝便赫然明白,他就是慧妃之前所提到的齐王。 一看到齐王,程金枝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当朝国舅,莅安侯赵信之。 他既为皇后的兄长,自然应该前来赴宴,可是程金枝四处搜索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他的身影,心中不禁感叹他确实是孑然一身,竟然连皇帝设宴都敢不来凑个热闹,倒是很有个性。 “这人都来的差不多了,父皇怎么还不来,就连母后也不见人影,真是姗姗来迟啊。” 耳边传来高勋小声的嘟囔,程金枝明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默默希望这场年宴就这样群龙无首,不用拘束,然后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最好。 当然,这只是程金枝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随着司礼官高亮的声音响起,周帝一身赤金色团龙朝服,面色红润,心情大好,在众内监宫娥的簇拥下踏进了临安殿。 原本还喧嚣嘈杂的大殿之内立时噤若寒蝉,鸦雀无声,在场所有人皆肃穆恭谦,依序朝拜行礼。 待周帝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关于新年开场白之后,直到他道出一句:“难得过节,既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都坐吧。” 程金枝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和高珩一同坐了下来,可是总觉得精神比起之前却紧绷了一些,显然无法做到如周帝所说的“不必拘束”。 于是便低头去看桌上一道道精美可口的菜品,拿起筷子夹了两口,想要借用美食来缓和一下心中的情绪。 待再次抬眼时,望着周帝身边本应是皇后鸾驾所坐的那个空荡荡的位子,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这个赵皇后怎么迟迟不来,难不成还想要压轴登场给众人一个“惊喜”吗?” 想罢,只见原本和颜悦色的周帝也突然放下酒杯,调转脸色朝殿门口看去,沉吟片刻便声音宏亮道。 “皇后呢?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未来赴宴?” 第二百零五章 金阶之祸 听周帝这么一说,殿内其他正在笑谈饮乐的皇亲贵戚也都相继显出了疑惑的神情。 适逢一年一度的新春家宴,正宫皇后却无故缺席,这确实有失得体。 “不来也挺好的,反正也没人欢迎她来。” 程金枝语气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嘴里还嚼着块东坡肉,筷子上已经夹好了香煎蛋黄酥。 她长这么还是头一回吃到宫里御厨做的菜肴,自然要多吃一点赚个回本。 反正这样的宫廷盛会无趣的很,既不能聚众口无遮拦地随意攀谈,又不可围在一起下棋斗地主,身边的高珩又素来沉默寡言。那就姑且自得其乐,想一出是一出吧。 而这时,位于周帝龙座下方的太子突然站起身来答话道:“回父皇,儿臣今晨去正和宫请安时,母后就已经为了晚上的年宴准备妥当。再者这年宴也是母后一手操办,她一向是最识大体,知礼数之人,若非有突发之事,不至于现在还未到。” 待太子话音刚落,一位坐在众妃嫔之间的年轻女人也跟着轻声细语地插话道:“陛下,皇后娘娘执掌六宫,劳心劳力,是否因为金贵之躯身体欠安,所以要留在宫中休息呢?” 这女人玉肌雪肤,美艳动人,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娇媚有加,一看便知是进宫时日尚短的新晋妃嫔,正当得宠,所以才敢在周帝面前擅自插嘴。 不过她此番之言,只要稍微有点心思的人,都能听得出这话中的弦外之音。 程金枝当然也知道,这女人分明是在讽刺皇后在六宫横行霸道,整天不安好心去算计他人。 由此可见赵皇后平日里一定也没少为难于她,如今好不容易能找到可乘之机能够落井下石,就算只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也算是解了气了。 “婉嫔娘娘。”太子闻言眸色一沉,转而看向这妃嫔语气生硬道:“后宫一年到头事务繁多,母后作为一宫之主自然要费心打理,否则又怎么能让这六宫安宁和睦,秩序井然?还是说,娘娘心里希望母后凤体违和?” “请陛下明鉴,臣妾绝无此意。” 被太子这么一挤兑,婉嫔急忙一脸委屈地去向周帝求助,眼中泪光盈盈,看得程金枝不由抽搐了两下嘴角,越发觉得坐在其间默然不语,容色恬静的慧妃实在是这后宫之中的一股清流。 “行了,都别在这瞎猜了。”周帝点点头,继而看向身边的宦人,“你派人去正和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速速回来禀报。” 然而待周帝话音刚落,却见一个宫娥正不顾礼节,火急火燎地跑进殿内,急切的身影从程金枝眼前匆匆掠过,一看到周帝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甚是惊慌。 “陛下,奴婢是正和宫的若素,皇后娘娘出事了!” 周帝脸上原本还挂着新春佳节的喜悦之色,听若素这么一说,立时收紧两颊,前倾身子追问道:“出事?出什么事了?” “皇后娘娘中了毒,所以才无法按时前来赴宴。而且太医说...说娘娘恐怕有性命之忧!” “你说什么?中毒?” 若素此话一出,不仅是周帝,殿内其他人也都立时大惊失色,发出一片唏嘘之声。 程金枝放下碗筷和高珩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蔓延开一阵不祥的预感。 今日的盛宴,赵皇后姗姗来迟就已是古怪,如今又突然传出中毒的消息,这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太过刻意,甚至在这背后其实潜藏着什么阴谋。 而若素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程金枝和高珩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心头猛然一颤。 也瞬间为这场欢欣和乐,歌舞升平的喜事蒙上了一层沉重晦暗的阴影。 “太医说,娘娘她…娘娘她正是尝了慧妃娘娘派人送来的桂花酿,所以才中毒的!” 若素说到后半句陡然抬高了音量,视线短促地落在眼前的慧妃身上,然后像是犯下大错似的,惊恐不安地俯首在地不敢抬头。 听到自己成了下毒害人的凶手,慧妃素来温婉平静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惊诧之色,收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拳头,却没有及时开口否认。 她既然没有下毒,又岂会不知这一切都是赵皇后精心计划的阴谋? 如此猝不及防,根本让人难以招架。 她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高珩的程金枝,清眸中翻滚起一阵绵长的哀伤,似乎在担心他们会因此而受到连累。 若素的话中之意,自然就是在指明是慧妃在桂花酿中下毒,企图谋害皇后。 这大殿内也因为这一句话,气氛一时变得无比凝重,无数道目光从不同的角落一齐直指慧妃,有些则落在高珩和程金枝身上,充满了猜忌的意味。 众人心知肚明,看来今晚这场年宴,不仅要不欢而散,更要有人为之遭殃了。 “桂花酿。” 周帝皱着眉头沉下一口气,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慧妃欲言又止,随即有些扫兴地大袖一挥,“慧妃就先在广陵宫等候传召,摆驾正和宫。” 周帝此刻虽然没有立即向慧妃问责,甚至只字不提,但从他的眼神中,程金枝分明看出了一丝怀疑。 “这个皇后,真的中毒了吗?” 程金枝起身看着远行的龙驾,还有跟在周帝身旁神情诡异的太子,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深切的危机感之中。 现在具体的情况还尚且不明,但是赵皇后的目的已经十分明显。 她最是会装腔作势,蛊惑人心,周帝此去正和宫,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构陷慧妃,直到周帝将其落罪为止。 待周帝的龙驾没入无边的夜色里,本来就窃窃私语不断的皇亲贵戚之间立刻议论纷纷,高勋更是拍案而起,走到高珩面前直言不讳道:“三哥,慧妃娘娘怎么可能会下毒害皇后呢,这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可是你父皇未必会这么认为。” 程金枝又气又急地咬紧下唇,耳边传来了高珩冰冷如雪,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 “皇后一定是觉得她和太子这个年不好过,所以才想让我们比她更难过。” 第二百零六章 危如朝露 “怎么办?要不我们去正和宫瞧瞧吧,在这里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啊?” 广陵宫内,程金枝来来回回地踱了好几遍,根本无法安静地坐下来消停片刻。 正宫皇后突然无故中毒恐有性命之忧,周帝又已经摆驾前往正和宫,临安殿这场年宴群龙无首,一众皇亲贵戚也都不欢而散,真如程金枝当初想的那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而一贯与慧妃亲近的陵容郡主心中忧虑,本要与程金枝等人一同回广陵宫,却碍于齐王的牵制,迫于无奈也只能先行离去。 大家原本都在一心等着午夜钟漏声响,结果等来的却是个相当于噩耗的消息,即便是无心赴宴的程金枝,除了心中惴惴不安以为,也不免觉得十分扫兴。 这大概也是周帝登基以来,头一回没有在除夕之夜和宗亲们安乐守岁了。 这个赵皇后还真是丑人多作怪,害人不浅! 程金枝愤然地停下脚步,见慧妃正靠在软塌上看着桌台上的紫金香炉怔怔地出神,脸色比起之前却黯淡了不少,不禁有些担忧地垂下了眼帘。 “是啊三哥,我们不能任由皇后就这么肆意诬陷,谁知道她会在父皇面前说什么?” 高勋闻言也急忙有些激动地接了口,却听高珩神色冷峻道:“不能去。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保持冷静,如果在父皇还没有传召的情况下就冒然前往,势必会被父皇认为我们是做贼心虚。我已经派人去正和宫打探情况了,再等等。” 从得知赵皇后指证慧妃下毒之后,高珩心中就已经一清二楚,赵皇后和太子之所以如此匆忙地赶在除夕之夜动手,一定也是因为听闻顾寒清被屠灵司释放的消息,害怕会殃及鱼池,朝不保夕,才会想到通过陷害慧妃去牵连高珩,好让周帝对这母子二人起异心。 无论何时何地,他们最想要铲除和打击的目标,终究还是自己。 见高珩语气沉重,一直沉默不言的慧妃突然眉睫微动,直起身子看着面前的高珩和程金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皇后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指出是我下的毒,一定为挖好这个陷阱准备了万全之策,我既然落入其中,恐要深陷泥沼。怕只怕,被此事这么一闹,会连累到你们两个。” “母妃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任由皇后构陷你的!” 程金枝见慧妃如今明明身处险境,此刻却还在担心自己和高珩的安危,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顿时一酸,坐到她身边将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虽然宫内暖气蒸腾,可是她的手却很凉。 而听闻慧妃此话,一向心直口快的的宜妃放下手中的茶盏,忍不住开了口。 “姐姐,你别怪妹妹事后诸葛。姐姐就是心肠太好了,不计前嫌亲手做了桂花酿给皇后送去,反倒让她有文章可做。这后宫之中,谁都知道皇后对姐姐何等刻薄,总是横加刁难,无论姐姐送什么去正和宫她都一概不领情,怎么今日倒是破天荒地饮了这桂花酿,还偏偏好巧不巧就中毒了?这不是摆明了故意要陷害姐姐你吗?” 正说话间,高珩派去正和宫打探情况的人已经回宫复命,岂料他刚一进门,来不及行礼便气喘吁吁地朝着屋内的众人急切地大喊道。 “慧妃娘娘,燕王殿下,一大批侍卫正朝咱们宫中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阵骚动。高珩脸色一沉,匆忙起身出去察看情况,程金枝和高勋见状也快步跟了出去,心里愈发得忐忑不安。 只见广陵宫前围满了青一色身着黑甲头戴红盔的的皇家禁卫军,而领头这个身材魁梧,面相阳刚的男人,就是负责保护昭和宫和周帝安危的御前统领韩豫。 在看到高珩之后,他便恭敬地躬身抱拳行礼道:“燕王殿下,属下奉陛下圣谕前来广陵宫搜查,还请殿下能够开个方便之门,让我等可以早些完成皇命,也好不打扰慧妃娘娘安歇。” “搜查?搜什么?”高珩蹙起剑眉冷冷道,“这除夕之夜还要劳烦韩统领往来奔波,还真是辛苦。” 一看面前这样的架势,高珩表面上虽然面沉似水,临危不乱,可内心却不置可否地感到了一阵深切的担忧。 除此之外,还若有似无地感到了一丝心寒。 周帝既然大动干戈派禁卫军来搜宫,就足以说明他就算对赵皇后的话不是十分全信,必然也已经信了七八分。 “燕王殿下言重了,属下既然身为御前统领,为陛下效命自然责无旁贷,一切都是职责所在,谈何辛苦?”韩豫不紧不慢地迎合了几句,随即正色道,“陛下派属下前来,是要搜一种名为赤翎散的毒药,若是多有冒犯,还请燕王殿下不要怪罪。” “赤翎散…” 高珩在口中念了一遍此毒的名称,看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广陵宫,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说来,这就是皇后娘娘所中的毒?” “正是。” 韩豫点点头,见高珩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生怕他是在为了销毁证据而拖延时间,即便有些畏惧高珩,此刻也还是当机立断地把手一挥,身后一众禁卫军便鱼贯而入,闯进了广陵宫中。 “这好好的一个除夕之夜,一家人本应该共享天伦才是,可是你父皇既然派人来搜宫……” 程金枝看着那些来势汹汹的禁卫军在广陵宫的寝宫和外殿之间肆意穿梭,心里泛起一阵浓重的酸涩之味,下意识地抓紧了高珩的手。 “既然慧妃娘娘没有下毒谋害皇后,他们就是把这儿翻个底朝天,也一定搜不出什么的。” 高勋虽然说的是一番安慰之言,可在程金枝听来却更加惶恐不已。 的确,她和高珩一样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很是真切,让她提心吊胆,如芒在背。 赵皇后既然设计陷害,一定事先预算好了每一步。 包括这次搜宫。 她攥紧高珩的手,僵着脸色,呼吸有些急促地起伏着,然而一口气刚沉下去,却闻一个禁卫军嘹亮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她心上炸响了一朵惊雷。 “韩统领,搜到了!” 第二百零七章 张机设陷 不知该说是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从慧妃寝殿内立柜的第三个抽屉里找到了一个用绸布包裹着的朱漆小匣子。 匣子中放着一瓶,经随行而来的太医验证,竟然就是导致皇后中毒的,那种名为“赤翎散”的毒药。 据太医所说,此毒是由赤翎鸟羽翼上的毒物所提炼而成,毒物通常都为粉末状。 它最早出自岭南一带,色白无味,虽不算是鹤顶红一类的剧毒之物沾唇则毙,无药可救,可若是进入人体,就会破坏五脏六腑,麻痹神经,最终都是难逃一死。 幸得赵皇后只是对桂花酿浅尝了一口,服食的毒素极其微量,所以才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如果在短时之内还找不到解药解毒,最后还是性命堪虞。 “不可能,母妃不会下毒害人,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当听到太医确认从慧妃房中搜出的这个药瓶就是“赤翎散”时,程金枝难以置信地看着心里最担忧的结果成为现实,本想要冲上前去抢过韩豫手中的药瓶,却被高珩给拦了下来。 “别冲动。” 高珩面无表情地说着,皱紧眉头瞟了一眼从中搜出毒药的,那个尚未推回的抽屉,脑海中已经能够想象出由赵皇后所指使的那个人,偷偷潜入广陵宫中将赃物放入其中的情景。 又或者,助赵皇后完成这次栽赃嫁祸的,根本就是慧妃宫中的人。 可此时此刻,在没有一点线索的情况下,他又该如何做,才能摧毁赵皇后和太子的阴谋诡计? 而慧妃看着眼前猝然发生的一切,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后的桌角,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她就那样默然地立在原地,只字未语,甚至连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不曾有。 不是她不想争辩,只是在这种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韩统领,可否能让本王看一下你手中的这个药瓶?” 高珩上前两步,眸寒如霜,虽是一句询问之言,听来却分明带着一丝不容反抗的意味。 韩豫犹豫片刻,料想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动什么手脚,于是便将作为证物的瓶子递给了他。 高珩接过药瓶拿在手上看了两眼,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蓝釉瓶,为了不让粉末洒出,瓶口处的用绒布所做的瓶塞刻意被安得很紧。 他将瓶塞拿开放在鼻尖轻轻闻了一下,确实感觉不到丝毫的气味,沉吟片刻,随即抬头看向侯在一旁的太医。 “张太医,这种叫赤翎散的毒药,很常见吗?” 这张太医是个上了年纪的白发老头,见高珩问话,急忙躬身答道:“回殿下,这赤翎鸟本就是较为珍稀的鸟类,通常只有在岭南一带才能见到它们的踪迹,所以由此提炼而出的药品自然也是珍贵之物,并不常见。” 高珩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没有答话。他将瓶塞塞回瓶口交还给韩豫,深邃的眸子里腾起了一阵浓烈的迷雾。 由此可见这不仅是个打凤牢龙的陷阱,还是一出赵皇后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燕王殿下,如果没什么……” “母妃,这个匣子可是你宫中之物?” 韩豫见高珩将证物交回,本想尽快将慧妃带去周帝面前交差,却见高珩突然打断他的话,看向了一旁神情有些凄婉,却还是强作镇定的慧妃。 “对,这个盒子是我当年进宫时所带的唯一物件,是你外祖母留下的。我一直想把它留在身边当个念想,所以就用来放些首饰,还有……” 慧妃看着抽屉中那只空荡荡的匣子,眉睫放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急促。 “说起来,这木匣中本来放着一只血玉镯子,也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遗物,没想到这镯子如今竟然不翼而飞,反而被换成了这瓶毒药。” 慧妃若有所思地说着,立刻朝她的贴身婢女碧落追问道:“碧落,那镯子是否一直都放在这匣子中没有变动过?” “回娘娘,确实如此。当初就是娘娘您吩咐奴婢放在里头的,平时没有娘娘的吩咐谁也不敢去碰,奴婢是不会记错的。” 若照碧落和慧妃所言,那便说明这个镯子很有可能是那个前来栽赃之人所拿。 以这个玉镯为线索,或许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怕只怕如今形势急迫,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像当初去追查谣言一事时那样投石问路,守株待兔。 见时候越拖越久,韩豫担心周帝会责怪自己办事不力,于是便等不及再多加耽搁,义正严辞道:“燕王殿下,陛下此时还在正和宫等属下回去交差,既然从慧妃娘娘宫中搜出此毒,属下只能先请慧妃娘娘去正和宫一趟。” “韩统领放心,本王不会为难你,本王会跟母妃一同去见父皇。” 高珩冷冷地说着,转而目光柔和地看向慧妃,语气瞬间变得舒缓了许多:“母妃你放心,儿臣绝不会允许让任何人污蔑您。” “我也去。”程金枝见状也急忙走上前来,眸色深重,“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会让这条船被那些用心险恶的敌人击沉的!” 高珩望着程金枝坚毅的眸子,伸手抚上了她的肩背:“你不用来,好好在这里等我。” “我不要,我一定要去!” “没错,我也要......”见高珩和程金枝如此义愤填膺,高勋也突然深受鼓舞,刚想喊出一句“带上我”时,就听高珩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留在这里,也算有个接应。这皇宫之中,我现在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了。” 高勋一向听从高珩之言,心中动容之余,当即便应声点头。 他平时虽然有些后知后觉,可当下看着面前周帝派来的这些大张旗鼓的禁卫军,如今又可谓是证据确凿,心里也不禁对慧妃和高珩此刻的处境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担忧。 毕竟谁都不曾想到,原本应该畅快欢腾,辞旧迎新的除夕之夜,竟然会变成这样一个暗流汹涌,危机重重的陷阱。 “都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没想到竟然会碰上个这么晦气的开头。” 程金枝垮下肩膀,一面想着一面跟随高珩踏出门口,不由在心里大大地“呸”了一声。 第二百零八章 煽风点火 正和宫内,赵皇后面色苍白,面容病态,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躺在凤榻上,与平素的气色红润,光鲜靓丽相比,确实憔悴黯淡了许多。 毕竟赵皇后是周帝的元妻,在他还是太子之时就已经陪伴在侧,即使如今已经不复当年的青春貌美,这些年又有新嫔妃不断充实后宫,亦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盛宠加身。 但是夫妻之间昔日情分依然还在,加之她又是太子的生母,如今见她被毒物所侵蚀而变得毫无生气,周帝心中自然也会感到心疼和担忧。 而赵皇后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利用这出苦肉计来博取周帝的同情,从而将所有罪责都推给慧妃。 她无论如何都愿意相信,在周帝心目中,自己这个正宫娘娘的地位,一定远高于宫廷女官出身,身份低微的慧妃。 “陛下,都怪臣妾不好,搅了这一年一度的除夕年宴,非但扫了大家的兴,还让陛下为之担心劳累。” 赵皇后气息微弱地说着,言语间满是自责的意味,就连不知情旁人听来都为之动容,更别说是此刻记挂她安危的周帝了。 “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些了。”周帝叹了口气,握住了赵皇后有些发凉的手,“你放心,朕一定会命人找到解药,不会让你有事的。” “父皇,儿臣见母后如今这样实在是心疼,还请父皇可一定要为母后做主啊!” 太子言辞恳切地说着,掀起衣摆在周帝面前跪了下来,待再次抬头之时,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慧妃她性子温婉,平日里也是不声不响,她真的会做这种事吗?” 周帝若有所思地说着,言语间皆是揣测之意,似乎对这件事还存有疑问。 床榻上的赵皇后见状秀眉一蹙,知道周帝还对慧妃下毒一事有所迟疑,于是悄悄地朝太子使了个眼色。 太子心领神会,立刻语气激动地推波助澜道:“父皇,母后正是喝了广陵宫送过来的桂花酿才中的毒,来送这桂花酿的也是广陵宫的人,除了慧妃以外,还有谁会下此毒手?” “你说的朕都知道,只是朕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帝眸色微转,招手让太子起身。 这后宫之事虽然一向都由赵皇后做主,可是关于赵皇后为难针对慧妃的种种行径,他多少也都有所耳闻,如今获悉是慧妃企图下毒谋害皇后,不免让他去思考这其中的动机。 “陛下,您别看慧妃整天唯唯诺诺,愿打愿挨的样子,其实臣妾知道,她一直都很恨臣妾,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赵皇后说到此处喘了两口气,这才继续道,“她这回之所以敢狠心下毒,一定是因为心里怨恨臣妾前阵子造谣污蔑她燕王妃一事,让她多年来积聚在心底的怨恨都给激了出来。又或者,她...她...” “又或者什么?”周帝见赵皇后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便出言追问道,“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皇后见周帝一脸疑惑,心中不由暗喜,于是便抿了抿嘴试探道:“陛下近年来,难道没有听到朝堂上和民间的传闻吗?” “什么传闻?”周帝眸色深邃道,“皇后,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赵皇后低声敛眉道:“那还请陛下不要怪罪臣妾。” “好,朕答应你,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你。” 听闻周帝此话,站在床边的太子嘴角轻挑,竟然显得有些期待。 “这几年来,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上都在传,燕王其实…想要取代琛儿的太子之位。” 赵皇后颤颤巍巍地说着,语毕急忙有些畏惧地收紧了两颊的肌肉,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只见周帝闻言眸子霍然一凛,从眼底深处投射出一道厉芒,灼热地刺在旁边的太子身上,停驻片刻,复又收回视线,脸色变得有几分严峻。 这番话若是换做平时,赵皇后身为太子的生母,是万不能在周帝面前随意道出的。 这不仅会让周帝觉得赵皇后有图谋不轨,挑拨生事之嫌,更是在指证一个皇子包藏祸心,往重了说,就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只因如今这个时机恰好,她才敢直言不讳,好让本就疑心深重的周帝对高珩更加防备。 自高珩大败西晋凯旋而归之后,近年来总是一鸣惊人,屡立新功,他的才华和能力周帝一直都看在眼里。 周帝又何曾没有怀疑过高珩有将储位取而代之的心思? 太子和高珩的兄弟关系向来不和,他也是知道的。 只是即便如此,高珩为人处事一直都很是低调沉稳,懂得收敛羽翼,也从没有主动与朝廷的权臣高官有勾结之势,更不曾刻意打击过太子。 因此周帝也就逐渐放松了对他的怀疑,反而对太子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感到有些失望和寒心。 此刻听处于弱势,楚楚可怜的赵皇后这么一说,那些曾经已经消散的疑虑,又重新开始在他的心底滋生,让他开始重新审视高珩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真正的目的和意图。 可想着想着,他却愈发觉得,从高珩身上,仿佛隐隐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都是些传闻罢了,不用太过在意。” 周帝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来,语气稍显严厉。 “既然朕已经立琛儿为太子,这就是不能动摇的事实,任何人若是有觊觎储位之心,那就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朕绝不轻饶。” 随即又看向立在身旁的太子:“琛儿,你既然坐在这储君之位,将来就是统领天下的一国之君,你一定要善修德政,忧国忧民,做臣民的表率,切莫不要再让父皇失望了。”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定当不负父皇所望。” 太子闻言急忙万般虔诚地俯首在地,心里不由为周帝刚才那些话感到一阵欣喜。 可想起周帝刚才听到高珩存有异心之时不和常理的反应,赵皇后内心深处却生出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怪异。 正当她为此感到忧虑之时,便有宦人来报,说是慧妃和高珩一行人已经在寝宫之外等候。 第二百零九章 小人得志 在得知从广陵宫中确实搜到了“赤翎散”之毒后,周帝惊讶之余不由龙颜大怒,很快就气冲冲地起身离开寝殿,前去召见正侯在殿外的慧妃,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待周帝以及身边的宫人尽数离去,原本还面色暗沉,病恹恹的赵皇后竟突然间恢复了精神,手脚灵活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心有余悸地长舒了一口气。 随即让身旁的太子为她取来一面镜子,看着镜中容颜憔悴的自己,凝视片刻,嘴角却反倒扬起了一丝阴险的笑容。 “张太医这种药确实神奇,不仅连你父皇,无论是谁看到本宫这个样子,都会认为本宫一定是被那贱人下了毒。” “不过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其实母后根本就没有吃什么赤翎散,只是服下了一种叫白熟草的神奇草药罢了。” 太子在赵皇后的床榻前踱了几步,转而停驻脚步,眉角轻挑:“说起来,这个张和庸还真是神通广大,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这种奇药,这回实在是帮了我们大忙。” 太子口中所提到的张和庸便是如今的太医院院判,宫中太医之首,除去周帝之外,一直以来也都负责赵皇后的凤体安康,早就为她所用,也算是她的半个心腹。 而那种白熟草,则是一种产自西域,十分奇特的草药。 此药的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只要将其剁碎饮其汁液,服食者就会产生类似于中毒的现象,但是实际上无毒无害,待三日之后,这种中毒的症状便会自行消失。 “虽说这赤翎散若是食用微量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若就这样吃了,对五脏六腑总有侵害。”赵皇后放下镜子将头枕在靠垫上,语气略显凌厉,“那个贱婢,可不值得本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正因如此,赵皇后当初才会以赤翎散这种较为中性的毒药作为陷害慧妃的罪证。 否则若是用那些鸩毒一类的剧毒,只要入口便会暴毙而亡,那她此刻也就玩不出这么多花样,更不能假装是因为服食量少而捡回一条性命。 毕竟她总不见得把白布往头上一盖,假装已经驾鹤西去,最后再像诈尸一样死而复生吧? 而且此毒珍稀难觅,许多宫中御医都不曾见过,周帝即便也是想查出此药来源,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无从查起。 即便他有意派人追查,赵皇后也早就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哼,如今既然在广陵宫中搜出了赤翎散,可谓是人赃并获,我倒要看看,慧妃那个贱人和他儿子,要怎么在你父皇面前自圆其说?” 赵皇后扬起下巴,复又有所顾虑地看向了太子:“对了琛儿,那个被我们收买的广陵宫宫女,可都已经安排妥当?” “母后放心,儿臣已经安排她连夜出宫,只不过,她应该是见不到大年初一的太阳了。” 太子笑容满面地说着,可这笑容中却不透着瘆人的阴寒之意,看得人脊背发凉。 “这也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赵皇后收紧两颊,眸色一深,“如果她真的对自己的主子足够忠诚,即便我们以利诱之,她也不会上钩。” 太子点头道:“母后说的是。至于张和庸那个老头,他和我们从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我们出了什么差池,他也难逃干系,为了保全自己,他也一定会守口如瓶。此次,可谓是万无一失。” 二人说着相视而笑,两道各怀心事的目光又分散开去,眉宇间满是志在必得的胜者之态。 …………… 正和宫的寝殿之外,慧妃正神情平静地垂首跪在周帝面前,整个人既不慌张也不害怕,脸上更是毫无做错事的心虚之色。 而高珩和程金枝则立在一旁,脸色比起慧妃却已然凝重了许多。 周帝坐在龙榻之上,犀利的眼神从这三人身上一一扫过,似乎在寻找些什么,等再次回到慧妃身上时,他默然凝滞了半晌,满是细纹的眼角流下了一丝疑色。 面前的慧妃给他的感觉太过镇定自如,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犯下大错之人会有的反应。 “慧妃,对于皇后指证你下毒谋害一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周帝有些疑惑地收回视线,不温不火地问了一句。 “陛下,臣妾绝没做过如此奸邪之事,还请陛下明鉴。” 慧妃言辞恳切地俯首在地,虽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辩驳之语,听来却很有信服力。 “你说你没做过,那从你宫中搜出的这瓶赤翎散,又是怎么回事?”周帝看了一眼摆在手边那瓶装着赤翎散的药瓶,脸色一沉,“你可别告诉朕,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陛下,这当然不是巧合,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听到周帝这么问,还未等慧妃开口,一旁的程金枝一时按耐不住,便不顾礼节地出口答了话。 “你说什么?陷害?” 周帝眯起眼睛,眸色深邃地看向程金枝,看得她登时心里一紧,可还是强作镇定地点头道。 “没错,虽然现在事出突然,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可是臣妇敢以性命担保,这一定肯定绝对是陷害!” 听闻程金枝此话,高珩不禁转过头去用一种看“白痴”一般的,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其实别说是高珩了,就连程金枝此刻都在为自己刚才那番话而感到后悔。 虽然这确实就是赵皇后的阴谋诡计,可如今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在周帝面前说的如此绝对,而大家又心知肚明程金枝所说的那个栽赃陷害之人分明就是皇后,那她就很有可能被冠以污蔑诽谤正宫皇后的罪名,实在是自讨苦吃。 “放肆!” 果不其然,在空气凝滞三秒之后,周帝突然抬高音量怒喝一声,吓得程金枝身心俱颤,一边自我埋怨一边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父皇,金枝也是担心母妃的安危,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还请父皇不要怪罪。” 高珩见状急忙下跪替程金枝求情,望着眼前面沉似水的周帝,他能够感觉到,今晚这一劫,恐怕不会是轻易化解了。 第二百一十章 一石二鸟 “程金枝,你口口声声说有人栽赃陷害,那你的意思,就是皇后故意嫁祸给慧妃的了?” 本来这个时候,周帝要关注和审问的人应当是跪在最前头的慧妃才是,可因为程金枝刚才那句斩钉截铁的话,周帝现在已经暂时把慧妃搁置在一旁,将目光集中在了程金枝身上。 就好像在说:“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朕的注意。” “陛下......” “父皇……” 见周帝似乎有意为难程金枝,慧妃和高珩不约而同地想要替程金枝求情,却被周帝语气严厉地抬手打断道:“朕现在问的是程金枝,没有问你们。” 程金枝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可如今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正现在他们手中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皇后的恶行,若是在言辞上还趋于弱势,唯唯诺诺,不敢辩驳,就更会让周帝觉得他们做贼心虚,也就会更加同情赵皇后这个“受害者”。 当下便抬头正色道:“回陛下,臣妇就是这个意思。” “程金枝,你要知道这种赤翎散是药,可更是毒药。”周帝拿过手边的药瓶看了两眼“,经过张太医诊断,皇后确实中了此毒,如今整个人都因为毒物的侵蚀而憔悴不堪,如果不在这几天内找到解药,根本是回天乏术。难道她会为了构陷一个妃嫔,而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吗?” 周帝说到后半句陡然加重了语气,眸色尖锐地向跪在地上的程金枝逼视而去。 “这当然是苦肉计啊,她不这么做,不牺牲一点,你怎么会信?解药她肯定有,等戏演足了,你还怕她不会给自己服下吗?” 程金枝在心里默默想着,咬紧下唇思索着该如何答话,眼波流转之间,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藏在身上的那瓶,顾寒清当作贺年礼送来的,号称可解百毒的“九玄百草珍息丸”。 “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很能说吗?嗯?” 正当她想在这瓶药上做些文章时,周帝略显不悦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程金枝一慌神,脑子转了两下,急忙回话道。 “陛下,这众所周知母妃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亲手制作桂花酿分送给后宫的各位妃嫔,她若是明目张胆地在自己做的桂花酿里下毒,若是事发,岂不是等于自我暴露?臣妇想,即便是黄发稚子,应该也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吧?” “听你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周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显出一丝异色,朝程金枝抬了抬下巴,“继续说。” “而且据张太医所说,这种赤翎散取自生活在岭南一带赤翎鸟的羽翼做药引,可以算是种十分珍稀的毒药,而且也不算是什么剧毒。母妃若真的想要毒害皇后娘娘,为何不用那种一刀致命的剧毒,非要给自己制造麻烦去使用这种很难寻觅的赤翎散,难道不显得太过刻意,也太过奇怪了吗?” “这种毒药对别人来说或许很难得到,可是对慧妃娘娘来说却未必了。” 就在此时,只见太子突然从内殿走了出来,在向周帝行完礼后,得意地瞟了一眼面色严峻的高珩。 在程金枝看来,实在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可恶嘴脸。 “太子,你不陪你母后,到这里做什么?” “回父皇,母后喝完太医开的药方之后,此刻已经睡下了。”太子恭敬地应声答话,随即调转脸色看向慧妃,故作悲戚道,“只是儿臣一想到母后遭人下毒,此刻卧病在床苦等解药,心中实在悲愤难忍,所以想来问问慧妃娘娘,到底为何要下此毒手?” “太子,关于你母后遭人下毒这件事,朕自会处理,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周帝语带安抚地说了两句,随即面带不解道,“不过你刚才来时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有所不知,三弟的那个名震四方巨贾朋友,家中就有经营药材生意,想必无论是什么珍稀的药材,应该都有办法弄到手,何况只是这种赤翎散呢?” 太子此话一出,高珩和程金枝俱是一惊,心中顿时升起一种雪上加霜的无力之感。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借用毒药,将此事和顾寒清扯上关系。 既然顾寒清是高珩的朋友,慧妃身处深宫之中自然接触不到。如果要得到这种赤翎散,就必定会通过高珩之手才能被带入宫中。 这样一来,太子的言外之意就是,这件事不止是慧妃有参与其中,就连高珩也一样被牵扯在内,难逃干系。 赵皇后此举,可谓是事半功倍的一石二鸟之计。 “巨贾朋友?”周帝微抬眼帘,“你说的可是前些日子还深陷刑部天牢一案,这几天刚被赦免释放的那位泉州顾氏一族的少主人,顾寒清?” “父皇英明,正是此人。” “陛下,这一切都只是太子无中生有的猜测和臆想罢了,根本就不能证明什么!” 见自己之前好不容易有些说动周帝,太子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搅局,还口口声声出言污蔑高珩,程金枝顿觉气血上涌,赫然抬高了音量。 “燕王妃你别激动啊,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觉得你是做贼心虚的。”太子狡黠一笑,语气轻飘道,“也对,再怎么说你们可是一家人,若说你们合谋,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 这是程金枝头一回被太子噎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高珩及时抬手扯住了她的衣袖,她已经气得要起身指着太子骂娘了。 “父皇,正如金枝之前所说,此事尚存许多疑点,还请父皇能给儿臣几天时间彻查此事,也好还母妃和皇后娘娘一个公道。” 高珩没有去理会太子嚣张的姿态,而是面朝周帝字句着重,眼中早已霜雪一片,周身都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而见高珩向周帝求情,太子心里一急,也匆忙下跪请求道:“父皇,如今已是人赃并获,足以证明是慧妃包藏祸心想毒害母后,母后现在还躺在床上随时有生命危险,父皇又怎可任由真凶逍遥法外?” 看着面前各执一词的高珩与太子,周帝不由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默然良久之后,这才开口道:“正如太子所说,这件事怎么看,都确实是慧妃所为,若不先施以惩戒,确实难以服众…..” 听闻周帝此话,程金枝便知他已经偏向太子,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再三考虑,只得把心一横,扔出了最后的底牌。 “陛下,如果臣妇有办法能救皇后娘娘,陛下可否能答应多给两天时间,让我们彻查此事,证明慧妃娘娘的清白?” 第二百十一章 自掘坟墓 一听到程金枝突然说她有办法可以替赵皇后解毒,殿内所有人包括太子都显出了惊诧的神色。 身旁的高珩闻言也同样用一种万般诧异的眼神看着她,生怕她再闯出什么祸来,其潜台词就是:“你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吗?” 程金枝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也很清楚,除此之外,她确实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她想做的,就是借用顾寒清当作贺年礼送来的“九玄百草珍息丸”去解赵皇后所中的“赤翎散”之毒,好争取几天时间去找到证据证明慧妃的清白。 其实程金枝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很冒险? 一来这“九玄百草珍息丸”她也只是听寻梅说起此药有能解百毒的神奇功效,她自己全然没有接触过,也不知道是否有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万一此药解不了赵皇后的毒,还加重了她的病情,那可就是自掘坟墓,大事不妙了。 二来现在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慧妃,她这个时候口口声声说有解药,将自己也扯进了局中,难免更加会让周帝觉得事有蹊跷,怀疑他们是合谋而为。 可是此刻形势紧迫,程金枝已经顾不上再去揣测周帝的想法。 俗话说的好,如果想要一个人妥协,就得知道他此刻最需要什么。 投其所好,各取所需,即使是在权倾天下的帝王面前,也一样适用。 毕竟赤翎散的解药复杂难觅,在慧妃宫中也没有寻得半点踪迹。 如今周帝所希望的,自然是能够尽快找到解药解救赵皇后,保她安然无恙。 当然,若非是为了慧妃和高珩的安危,她就算解药多得能当饭吃,也不愿拿出来去救这个满肚子坏水的蛇蝎女人。 “你说你有办法?”周帝眸色微转,意味深长地看着程金枝,“你有什么办法?” “臣妇这里有一瓶号称是可解百毒的“九玄百草珍息丸”,想来即便是皇后的娘娘所中的赤翎散之毒,应该也有法子可解。” 程金枝说着便从衣袖间掏出了一瓶药瓶,高珩看着程金枝手中这突然冒出来的瓶子,不由收紧眉角很是疑惑:“你从哪里得来的此药?” “是寒清当作贺年礼送来的,我忘记告诉你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程金枝侧过头去用极细的声音的快速地解释了一遍,也不管高珩反应如何,立刻恢复了严肃的神色,双手呈上了这瓶解药。 “哼,既然是慧妃下的毒,你们当然会有解药。难怪在广陵宫中遍寻不得,原来在你身上。” 太子看到程金枝拿出此药时,眼中赫然闪过一簇顾虑的神采,随后才怪声怪气地讽了一句。 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光景,却还是被心思细腻的高珩给捕捉在了眼底。 “太子殿下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程金枝将药瓶交给周帝身边的宦官,义正严辞道,“此药珍贵无比,是我一个友人所赠,一共就这么一瓶,一瓶里面只有两颗,否则我也不会宝贝到藏在身上了。若不是看在慧妃娘娘这么被人冤枉,我还舍不得交出来呢。” “程金枝你大胆,这种话也敢在朕面前说!” 周帝说着面带愠色地呵斥了一声,吓得程金枝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将头埋了下去,心里着实是一番叫苦连天。 “朕听过此药,据说是用十种最珍贵的药材提炼而成,确实是药中奇珍,看来你那位朋友,定然不是什么寻常之辈。” 周帝话中有话,对程金枝所言显然半信半疑,不过看在解药的面子上,态度似乎有所缓转。 急得太子不依不饶道:“父皇,既然是慧妃下的毒,就理应交出解药。父皇又岂能纵容一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和您谈条件?这个程金枝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 一般来说,作为儿子当听到自己母亲所中之毒可解时,理应第一时间关心此药才是。 可太子心里却还是时时记挂落罪慧妃的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赵皇后的安危,这总让程金枝觉得,好像哪里有所不妥。 “太子,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你母后尽快服下解药,其他的稍后再议。” 周帝语气坚决地说着,便立刻找人请了负责为皇后诊治的张太医前来辨别此药。 “看来这个皇帝老儿确实多疑,还非要让人瞧过才算,难不成我还会拿毒药骗你吗?” 程金枝暗暗想着,回神见高珩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凝重之态,便勉强挤出笑脸,对他投以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而太子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地看着神色从容的程金枝,将手隐进衣袖之中,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赵皇后根本没有中毒,他也根本无心记挂什么解药,当务之急只想快些让周帝定了慧妃之罪,好让高珩也受此牵连。 如今见程金枝突然闯进来搅局,他心里确实愤怒不已。 待张太医被召来之后,先是和立在周帝身旁的太子交换了一个眼色,见他脸色有些不悦,不由迟疑了片刻。 直到在听说程金枝交上来这瓶是“九玄百草珍息丸”,这才立时睁大眼睛双手捧过药瓶,像如获至宝似的,从打开瓶塞取出药丸,所有的动作都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看得程金枝只想发笑。 然而还未等她想要扭头掩饰,却见张和庸原本还满是惊喜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严峻,在反反复复地观察鉴定了多次以后,似乎仍不确定,便命人取来了一碗清水,用小刀将药丸上的粉末挂下些许,浸入了清水之中。 “这个老头子究竟在干什么,他到底行不行啊?” 程金枝伸长脖子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张和庸这一些系列举动,却见他在观察完那碗水之后,用着近乎大惊失色的眼神看了程金枝一眼,随即竟然朝着周帝跪了下来。 “张太医,此药可就是燕王妃所说的“九玄百草珍息丸”? “回…回陛下,此药…此药被断肠草的汁液所浸泡过,有剧毒啊!” 只见那张和庸俯首在地,颤声说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生死存亡 张和庸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地劈在了程金枝的心坎上,更让这原本灯火通明的大殿瞬间变成了阴曹地府,阴风阵阵,凄厉可怖。 而在程金枝看来,坐在龙榻之上周帝此刻就是手执生死薄,赤面青眉的阎王,仿佛下一秒就有孤魂野鬼跑出来掐她的脖子,将她拖入水深火热的十八层地狱。 不说其他人,即便是一心认为程金枝没安好心的太子也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敢在周帝面前谎称剧毒是解药,明目张胆地想要谋害皇后。 况且程金枝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行如此愚蠢之事的人。 “这不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这药绝不可能有毒!” 程金枝就这样难以置信地呆楞在原地,片刻之后,才慢慢缓过来张和庸所说的话。 她情绪激动地上前几步,胸口都在剧烈地起伏着,耳边若有似无地回荡着一阵嗡嗡的嘈杂之音,让她陷入了一种难以置信,却又不知所措的境地之中。 “张太医,你真的确定,这药被浸泡过断肠草浸泡过,有剧毒?” 此时的周帝表面上虽然还算得平静,内心却已是怒不可遏,连语气都变得瘆人不已。 他看着面前脸色大变的程金枝,猝然收紧了两颊,俨然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回陛下,断肠草这种毒药寻常易得,臣见过不下十次,也曾用其做过试验,绝不会看错。这碗水之所以会变成绿色,就是因为沾染了断肠草的汁液。” 张和庸字句认真地说着,让一宦人将碗端好,自己从衣襟处拿出一排银针,取其中一根放入了那碗已经变绿的水中,再取出时,只见那根银针浸入水中的部分,赫然显出了刺目的黑色。 “好啊程金枝,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拿毒药欺瞒父皇,企图谋害母后!” 与此同时,太子语气凌厉又夹杂着几丝欢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一刻,程金枝好像听见了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被“咔嚓”一下被砍掉的声音。 可她没有先去考虑自己的安危,反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瓶药上。 纵然眼前的一切都足以证明这“九玄百草珍息丸”确实含有剧毒,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 因为这是顾寒清所赠之礼,既然是他送的,既然是他诚心诚意送的,又怎么可能会有毒? 她就这样想着,忽觉心头袭来一阵痛彻心扉的酸楚,险些当众落下泪来。 程金枝转头看着高珩,却见他也同样不可置信,但眉宇间除了沉重的疑云之外,更多的是对她此时处境的深切担忧。 “程金枝,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朕面前企图谋害皇后,来人哪!” “父皇!” 高珩见周帝雷霆大怒,知道形势已是岌岌可危,急忙下跪请求道:“金枝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还请父皇明鉴。” 慧妃此时也已是心急如焚,眼中一片凄凉。她紧接高珩之言,万般恳切地向周帝求情道:“是啊陛下,金枝一心想要替臣妾洗脱嫌疑,这才将此药交出。她心地一向纯善,万不会去害人,何况是皇后娘娘?再说她若是敢将毒药交出,即便能逃得过张太医的眼睛,最后也要为此而承担后果。她不是蠢钝之人,可这么做,岂非自取灭亡?” “哼,这药是她亲手拿出来的,这殿内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朕难道还冤枉了她不成!” 周帝猛然抬手一拍手边的桌案,震得上头的茶盏都差点翻倒在地。 其实周帝也并非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定罪,判人死刑的暴君。 只因为如今被程金枝这番犯上作乱的举动所震怒,人盛怒之下又难免冲动,所以才会不由分说就想要加以处置。 高珩深知,只有让他平静下来,待情绪有所缓和,才有机会让程金枝得以逃脱一劫。 “父皇,儿臣的意思是,金枝刚才也说此药是一友人所赠,这或许是那个友人......” 高珩说到此处突然停驻片刻,幽邃冷峻的眸子里漫过一阵为难的神采。 他的确不想承认这是顾寒清所为,可是当下形势危急,不管他相信与否,在周帝面前,都必须先将此事推给顾寒清。 “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会害我们的......” 程金枝几乎是带着哭腔注视着高珩,虽然明知他这么做是在设法救自己,可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去加以否定。 “三弟,你不会是想说,这瓶药是被燕王妃口中所说的那个友人做了手脚,燕王妃自己并不知情吧?” 太子见高珩欲言又止,很快就明白了他意图,于是似笑非笑地出口打断,眼中弥漫着一股阴郁的险恶之色。 “这种话你骗骗三岁稚儿还差不多。父皇是何等英明,又岂会被你这些话所迷惑?还是说,其实下毒谋害母后一事,根本就是你们一家人合谋为之,既然你的王妃是帮凶,你一样也是。说不定,这一切根本就是你在背后指使的!” 太子此话说得恰如其时,在周帝心中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涟漪,他眯起眼睛,每一寸目光都尖锐如刀,一寸寸锁定在高珩身上,似在揣测些什么。 而从周帝眼中,程金枝看到了猜忌,看到了怀疑,甚至更看到了一丝冷漠。 正因为自己太自以为是,思虑不周,才会连累高珩和慧妃,将事情带向了进退无路的地步。 此刻,程金枝只觉她是个罪人,一个不该饶恕的大罪人。 “大哥,你这么说,未免太侮辱我们的智商了。” 高珩冷冷一笑,如风刀霜剑般冰冷刺骨的目光在太子脸上狠狠地刮过。 他从来都是个不屈不挠之人,即便腹背受敌,脚下就是死亡的深渊,他也绝不会轻易妥协。 但程金枝不是。 如今肩上满是牵连他人的负罪感,压得她重如千钧。 她很清楚,如果没有人主动出来承担这份罪过,那他们三个人都可能会被降罪,慧妃纵然能保全性命,也会被褫夺嫔妃的封号,堕入不可翻身的境地之中。 这对想要和太子竞争储位的高珩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 这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结果。 既然如此,只有她现在站出来承担所有的罪过,才能解救她想解救的人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再陷囹圄 程金枝一直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做出那种牺牲自我去保全他人的大义凛然之举。 可当看到高珩和慧妃即将因为她的失误而身陷危局,脑海里无数个急如星火的念头疾闪而过,最终却清晰而明确地停留在了这个决定上。 与其三个人都因此获罪,让太子和赵皇后奸计得逞,破坏高珩历经艰辛才在周帝心目中所争取到的地位,倒不如让她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罪责。 毕竟在这场尔虞我诈,硝烟弥漫的争斗之中,她才是那个最无关紧要的人。 想到此处,程金枝原本激动不已的情绪突然间被抽离,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她抿紧唇角,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刻意不去看高珩脸上的表情,站起身来走到慧妃身旁,郑重地朝着周帝俯首在地,字句清晰而有力。 “陛下,所有的一切都是臣妇一人所为,事到如今,臣妇愿意认罪。” “程金枝,你在胡说什么?!” 身后传来高珩低沉而有力的声音,重如千钧的目光刺痛了她的脊背,让她紧紧地攥住了衣袖。 高珩从来都是深明大义之人,此番也知道程金枝是救人心切,并没有真正责怪于她。 可如今见她竟然挺身而出,为自己和慧妃担下一切,心中惊讶之余呼吸猛然一窒,不由感到万般煎熬。 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珍视和爱护的女子就这样陷入绝境之中? “程金枝,看来…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周帝振衣而起,神色迷离地盯着跪在脚边程金枝,眸子里笼罩着一层灰暗的浮尘,似乎下一秒就要刮起一阵肆虐汹涌的风沙。 程金枝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鼓起勇气在周帝面前“俯首认罪”的。 可她确信当这请罪之言说出口时,她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些隐藏在暗处东西散去了迷雾,露出了闪闪发亮的一角,可又在转瞬之间弥漫开一股伤感和不舍的痛楚。 她当然怕死。 她经历过生死劫难,深知死亡的迫近有多么可怕,也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能够好好活下去。 然而此时此刻,她蓦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比她的一世长安,锦衣玉食更加重要。 “陛下,这不是金枝做的,所有事都是臣妾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还请陛下降罪!” 慧妃容色哀婉地看着程金枝,沉痛地朝她摇了摇头,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母妃,都是金枝的错,是金枝连累了您,您就别再替我开脱了。” 程金枝郑重其事地说着,假装对慧妃的暗示视而不见,面色冷峻地抬起了头。 “你既然说这都是你做的…”周帝说着故意停顿片刻,语气很是诧异,“那你告诉朕,你为何要这么做?” 程金枝早就料到周帝会有此一问,沉吟少顷,不紧不慢道:“因为臣妇记恨皇后娘娘处处刁难于母妃,记恨她派人在外头造谣生事污蔑臣妇和殿下的名声,更记恨她当初冤枉臣妇将皇太孙推入湖中,所以才会鬼使神差地在桂花酿中下毒,以泄心头之恨。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臣妇一人所做,请陛下责罚,还慧妃娘娘一个清白。” 若说起下毒的动机,程金枝确实有很多可以怨恨皇后的理由。 她就这样在周帝面前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善于记仇,小肚鸡肠的恶毒女人,这个黑锅由她来背,的确再适合不过。 而太子见程金枝突然跑出来要承担罪过,担心自己所盘算的计策会功亏一篑,急忙插嘴道:“父皇,燕王妃的话还有很多漏洞,这件事一定没有那么简单。您不能听信燕王妃的一人之言,而任由下毒的真凶逍遥法外,燕王妃这么做,显然是想替那个真凶开脱!” “陛下,臣妇所言句句属实,这赤翎散也是臣妇特意准备好带进宫中的。” 程金枝瞪了不依不饶的太子一眼,仍旧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势。 “程金枝,朕从来都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佞之徒。” 周帝意味深长地说着,大袖一挥,重新回到龙榻上坐了下来,眼中闪烁着几分古怪的神采。 “如果真是你下的毒,你又怎么会将赤翎散这样至关重要的证据留在慧妃宫中,而没有将它处理干净?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一旦东窗事发,朕一定会派人搜宫,若是找到此物,必然会连累到慧妃。还有,正如你之前所说,谁都知道这桂花酿是出自慧妃之手,那你在里头下毒,也一样会连累慧妃。你这样做,跟你现在的行为,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听着周帝的话,程金枝心知他对自己的认罪之举还是心存怀疑,可奈何她又编造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 正思索之时,只听高珩突然道:“父皇,此事事关重大,其中又存在诸多疑点,儿臣恳请父皇能给彻查此案......” “父皇,这件事已经人赃并获,一定是他们这三人合谋想要毒害母后。燕王妃只不过是想出来顶罪,还请父皇明察,还母后一个公道!” “陛下......” “都给朕住口!” 周帝高声一喝,抬手打断了众人喧嚣的对话。良久的沉寂之后,继而眸色深邃地看向程金枝。 “程金枝,既然你这么不怕死,朕就成全你。” 周帝语气森然,神色严厉,却又夹杂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怪异之色,看得程金枝很不舒服。 目光凝滞片刻,随即对着外头喊道:“来人,将燕王妃打入九幽台,听候发落!” 待他话音刚落,只见两名守在宫外的皇家禁卫军已经进入殿内待命,想要将程金枝押走。 “九幽台,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定也和那片天牢一样阴森恐怖吧?” 程金枝默默想着,眼中已是一片凄凉,胸腔里那颗心也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程金枝,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傻事?” 高珩咬紧牙关,拧紧眉角注视着程金枝,每个字就像是被灌满了铅似的,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放心吧,我程金枝福大命大,不会这么容易挂的。” 程金枝红着眼眶,故作轻松地牵强一笑,竭力隐忍着心底汹涌而来的悲伤,没有让眼泪渗出眼眶。 “嗯...你救过我那么多次,这次怎么说,也该换我救你啦。”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何忧何求 “我不想让你有事。” 其实这才是程金枝真正想要对高珩所说的话。 只是为了不让高珩内疚和担心,她表现得异常轻松,连煽情的话都没说半句,更是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她即将要面对的罪责和刑罚。 然而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眼泪却已经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连双腿都止不住在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九幽台是个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周帝到底会如何处置自己,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番考验? 正当她万般沉重地垂下眼帘时,随着午夜零点的钟声敲响,悠扬绵长的声响一声声从头顶荡过,转眼已是新旧之交的时刻。 绚烂的烟火腾空而起,在空中绽放开一朵又一朵五彩缤纷的礼花。全程的爆竹之声都在这一刻升至高点,即使是隔着宫墙,也能听到这热闹沸腾的喜庆之音。 程金枝停下沉重的脚步,仰头望着不远处夜空中那艳丽夺目的光彩,就连在宫中巡夜的禁卫军也暂时停驻脚步,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之情。 “真美啊,可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大年初一的太阳?” 程金枝凝目而视,心里却愈发地忐忑不安,也更加不甘心就这样堕入牢狱,被禁锢在那黑暗的一隅。 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如此猝然,就是借她十个脑子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举国欢庆的除夕之夜,沦为一个企图谋害正宫皇后的罪人。 而这个罪名,还是她自己硬生生讨来的。 如果她有幸能从周帝口中的九幽台走出来,她一定要接连七七四十九天都去寺里烧高香,以柳叶沾圣水浇头,去去这前所未有的浓重晦气。 其实,周帝身居帝王之位,程金枝替慧妃和高珩顶罪这样的小花招又怎么会瞒过他的眼睛? 从对慧妃下毒谋害皇后一事的分析来看,他又岂会不知道,这其中确实藏有诸多解释不通的疑点有待查证? 可是赵皇后如今的确中毒卧病在床,当着太子的面,他不能谁都不罚就这样息事宁人,直接下令让高珩去查。 这样做不仅会让外人觉得他有意包庇慧妃,让赵皇后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何况在周帝看来,程金枝如此明显的代人受过之举,这本就是欺君之罪,即便不是因为相信她真的下毒谋害皇后,光凭她敢在自己面前谎话连篇,也应该把她扔到九幽台吓唬她几天,让她心里留个阴影。 好让这歌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知道枪打出头鸟,冒然替别人出头,可不是那么有趣的事。 而周帝之所以只是将程金枝圈禁在九幽台,没有直接判罪处置,实则也是想给高珩时间,让他能够有机会去查证此事。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件事真的与高珩以及慧妃无关,他绝不会任由程金枝身陷囹圄,一定会找到证据去证明程金枝的清白。 高珩也正是洞悉了周帝的意图,所以在程金枝被禁卫军带走之时,才按耐住心绪,没有表现得过分激动。 不过周帝的怀疑并不在于赵皇后,对于赵皇后遭人下毒,他可以说是深信不疑。 他所猜测的,是可能有什么包藏祸心之徒想要陷害慧妃。 只是他不会想到,这个包藏祸心之徒不是别人,而正是在他面前佯装受害者的皇后。 而说到九幽台,则是周朝皇帝所设,专门用来圈禁和管教犯事落罪的宗师皇亲。 虽说这里头关的都是身份尊崇的主子,但是没能从里面重新走出来的,也大有人在。 这其中不仅幽禁过宫斗失败的妃嫔,也曾经关押过谋反祸乱的皇子亲王,一般来说,程金枝以企图谋害皇后的罪名走进来,即使不会被砍了脑袋,在外人眼中,应该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 由于程金枝已经被打入九幽台,周帝表面上就等同于认可她就是下毒行凶之人,只是对慧妃和高珩严厉地责骂了几句,托程金枝的福,没有再落罪于这二人。 毕竟如若不是程金枝演绎了错将解药当作毒药的自寻死路事件,闹了这么一波,自己往枪口上撞,那他们三个人此刻都未必能幸免于难。 不过周帝这一举动和决断,却差点把躺在床上装病的赵皇后气得吐出一口鲜血。 她原以为这次的计策就算有漏洞,但凭借周帝对自己多年所积聚的感情,此番也是志在必得,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金枝,搅了这好好的一盘棋。 她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而如今虽然暂时得以躲过一劫,程金枝目前也没有生命危险,可是高珩的心情也像一潭永远不起波澜的死水,即使投下一颗石子,也激不起任何涟漪。 虽口口声声说要查明此事,力证清白,可是赵皇后和太子恐怕早已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又怎么会轻易给他能够抓住把柄的机会? 方才在周帝面前,对于程金枝自揽罪责的举动,他竟然也毫无办法。 甚至连替她争辩一句,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你还是要争?” “为何不争?儿臣已经没有选择。” 耳边响起那个大雪天,和慧妃在广陵宫外的对话。 也在这一刻,心中那个原本坚毅无比的答案突然在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产生了动摇。 正因为自己想要登顶高处,想要取代储君之位,想要逆转命运,才会屡屡遭到太子和赵皇后的构陷与迫害。 先是顾寒清,再是慧妃,现在又是程金枝...... 可如果现在连身边所珍惜的人都保护不了,那他所争取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被感情所羁绊,可以做到无牵无挂,但是到头来,还是泥足深陷。 或许只有不曾拥有,才不会害怕失去吧? 夜色中的九幽台显得阴沉而凄凉,与新年喜庆的气氛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耳边依旧还回荡着烟花爆竹的余音。 高珩站在门口,抬眼凝视着这扇紧闭的朱漆大门,想到仅这一门之隔,程金枝却为了自己而身陷桎梏,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受苦,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阵阵发疼。 “程金枝,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一定会。” 第二百一十五章 静观其变 这天底下的所有禁锢之所大抵如此。冰冷凄凉,阴暗恐怖,九幽台自然也不例外。 在这里犯事被关的皆是宗室皇亲,每间牢房虽然都有狱卒整天清理打扫,但毕竟这些皇室成员身份尊贵,若不是什么忤逆犯上的大罪,周帝通常都会网开一面,因此这里有时候一年到头却都迎不来一个犯人。 程金枝的到来,可以说让九幽台中上下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毕竟谁也想不到,这举国欢庆的除夕之夜,竟然也会有人犯事被关,而且还是这位刚与燕王新婚不久,“名声在外”的燕王妃。 而比起曾经呆过的那片鱼龙混杂的牢狱,九幽台的牢房相比之下的确宽敞明亮了许多,可在程金枝看来,却是更加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不是因为这周遭的环境,而是因为被关在这里的人。 他们都是政治或者宫廷斗争的失败者,从天堂跌落到地狱的落差,往往会把人变成一个疯子。 墙壁那扇高而狭窄的天窗上透进了大年初一明媚的阳光,程金枝站在能被阳光照到光影处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嘴里含糊地自言自语着。 “九幽台,久幽台,名字起的这么好听,不就是永远把你关在里面的意思吗?我呸!” 程金枝本就是个精神大条之人,在暗自神伤了一整夜后,心情也随之缓和了许多。 她深知这样的情况还没到绝望气馁的时候,她有预感,高珩一定会带她重新离开此处。 “本宫是皇后,放本宫出去,你们这些大胆的奴才竟敢对皇后不敬,本宫要将你们千刀万剐,要诛你们九族!” 四周很静,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的牢房内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在这空旷的牢狱之中显得尤为锥心刺耳。 “唉,才安静了半个时辰这又开始了。白天大吼大叫,晚上又整宿地唱歌,也不嫌累啊。” 程金枝抓了抓耳朵,向外探头瞄了一眼,想要知道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何模样,可由于光线昏暗,只能瞥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只能在心里猜测这女人应该是犯事失宠的宫妃,长期被关押禁锢在此郁结于心,所以都弄得精神失常了。 “燕王妃,晋王殿下来看您了。” 正当程金枝为此感慨时,随着一道开锁声响起,只见在此处管事的女官扬着个古怪的笑脸出现在牢门跟前。 这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生得一副尖酸刻薄的面相,没少听到她对那些已经永久失宠或是失势的主子们骂骂咧咧,甚至拳打脚踢。 不过所幸她对程金枝还算是客气,甚至连供给的伙食都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当然,这不是因为程金枝有什么人格魅力,而是因为高珩已经连夜找人在里头打点妥当。 “金枝,你一定受委屈了! 一看到程金枝,高勋便冲进牢房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见她毫发无伤,这才放下了心。 “晋王殿下您怎么来了?”程金枝看着高勋一脸哭哭啼啼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我还没死呢,就是这里冷了点暗了点吵了点,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委屈的。” “你在三哥面前装,在我面前还装什么?” 高勋一边说着一边很是不满地双手叉腰环顾四周,在略略地转了一圈之后,很快就将目光落在了墙边那张垫着草席的石床上。 “哎呀,这床怎么连个毯子都没有,这要怎么睡人啊?” 随即看向了桌上摆着的残羹剩饭摇头道:“你午饭就吃这么一点,这怎么能吃饱啊?不行不行,这么下去肯定会饿瘦的。” 接着又咳嗽两声捏紧鼻子抱怨道:“这空气中的霉味也太重了,这窗户又只有这么一点儿,这还不得把人给熏死啊。” “……” 高勋就这么喋喋不休地嫌弃这个延边那个,让程金枝顿时觉得他在某个瞬间像极了一个上了年纪喜欢挑三拣四还唠叨中年大妈。 不过她当然知道,高勋之所以会如此唠叨,都是为了不想让自己在这里受任何委屈。 在一通抱怨之后,高勋朝走到门边外头挥了挥手,只见一群宫女太监像是手中拿着毛毯椅子食盒等物件地走了进来。 才一会儿功夫,床上就已经铺上了厚实柔软的漳绒。桌上摆满了色香俱全的美食,甚至连放着海兰香的熏香都给端了过来,很快就驱散了空气中那股难闻的霉味。 看着眼前的一切,程金枝近乎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坐牢。 “晋…晋王殿下,你这样,不…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高勋见已经布置妥当,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本来还想抬张软塌子进来的,只是怕动静太大万一被父皇,肯定得挨骂,所以姑且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这样已经很好了。”程金枝有些感动地扬起了嘴角,“谢谢你啦。托你的福,我一定能出去的。” “谢什么,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高勋垂下眼帘有些失落地说了一句,突然转过头来一脸担忧地注视着程金枝:“金枝你不知道,当我听到你被父皇打入九幽台的时候,我这都快哭出来了。你说你这个时候逞什么英雄啊,万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会让我…你会让三哥内疚难过一辈子的。” “我…我也是一时心急,救人心切,当时也没想这么多。” 程金枝抿了抿嘴在椅子上坐下,心里却一点也不曾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你三哥呢,他怎么样了?” 提到高珩,程金枝下意识地朝外看了一眼。在确定他没有来之后,眉间掠过一抹失望的神采。“他昨天从正和宫回来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今天一大早就回府去了。我问他有什么要帮忙的他也不说。”高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过我知道,他肯定在想办法救你。” 见程金枝安心且郑重地点了点头,高勋突然调转眸色,有些扭捏地试探道:“对了,我听说昨天你当着父皇的面拿出了一瓶极为珍贵的药,可是张太医却说上头有剧毒,那瓶药...真的是小顾送的吗?” 第二百一十六章 怅然若失 大年初一的京城,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人们打扮一新,踩着遍地的花纸走街穿巷,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愉悦的笑容,连空气中都能明快欢欣的喜气。 高珩的马车在燕王府外徐徐停下,他面无表情地掀开车帘抬头望了一眼府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目光骤然黯淡了下去,随之隐入了眼眶中那片沉沉的迷雾之中。 身边少了程金枝的陪伴,他又像是变回了从前那个生人勿近的孤家寡人,整个人相比平时显得更加清冷孤傲,与这新年的热闹喧嚣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待他刚步下马车,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猝然映入了眼帘。 只见他一身暗纹青衣,领上围了一圈白色的貂绒,正负手而立,站在府门前悄然静候。 在听到身后车马停泊的动静之后,便略显焦急地转过了身,快步走到了高珩的面前。 “寒清,这个时辰,你怎么会在此处?” 高珩剑眉微蹙,有些诧异地看着神情忧虑的顾寒清,但仅片刻他便意识到,顾寒清此番前来,一定是从为了程金枝的事。 “既然适逢新年,作为朋友,来串个门也是应该的吧?”顾寒清淡然一笑,却已经等不及让高珩开口,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其实,我听说金枝昨日在宫中犯了事,还被陛下打入了九幽台,敢问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寒清的语气听来虽然充满了担心的意味,可除此之外,分明夹杂着一丝质问。 他之前所以肯收起对程金枝的感情成全这二人,就是希望程金枝能够挣脱从前所有不愉快的回忆,在高珩的保护和照顾下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如今却闻悉她突然身陷险境,而高珩却安然无恙,这让顾寒清心中若有似无地升起了一阵悔意,后悔当初就这么果断决绝地将程金枝拱手相让,没有做一丝一毫的争取。 他甚至很想当面质问高珩:“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顾家的消息果然很灵通,这么快就知道昨晚宫里发生的事了。” 想到程金枝提到那瓶涂有剧毒的“九玄百草珍息丸”是顾寒清所赠,虽然高珩心里并不相信是顾寒清所为,但是神情却不由变得冷峻了几分。 不过对此他只字未提此事,而是邀顾寒清一同踏入府中,去往了南苑的小阁楼。 踏雪寻梅本来正在府中等候,想趁大年初一陪着程金枝去寺庙里敲钟祈福,可如今只见高珩不见程金枝的踪影,心中不禁很是诧异。可出于主仆之间的礼数,又不敢直接去询问,只能去找一直跟着高珩的沈钧打探情况。 顾寒清感知敏锐,自然也察觉到了高珩态度上微妙的转变,只以为他还在记挂之前程金枝在顾府喝醉一事,所以心里多少还存着芥蒂。 只是如今他已经来不及去猜测这些捕风捉影之事,他心中满满担忧的,都是此刻身陷险境的程金枝。 “我听金枝说,你给我府中送了一份十分贵重的贺年礼?” 高珩放下茶盏凝目注视着对面的顾寒清,想从他光亮的眸子里找到一个他想要,并期望得到的答案。 而见高珩不说关于程金枝的事,反而莫名其妙提到了贺年礼,顾寒清的神情很是疑惑,刚想开口将话题扭转回来,却听高珩一脸严肃道:“这个问题,和金枝的安危有关。” “什么?”顾寒清眼角一颤,却揣测不出高珩的意图,沉吟片刻便如实点头道,“对,这份礼物是我精心挑选,送给殿下和金枝的。” “如果我没记错,它叫做九玄百草珍息丸。我听太医说,此药可解百毒,服下后还可保百毒不侵,确是世间奇药。”高珩眉睫方动,意味深长地轻扯嘴角,“不过这份礼物,是否过于贵重了些?” 一听高珩这些似是而非的话,顾寒清便知关于他所赠的这份贺年礼,一定出了什么差池,于是便面容沉静地直言不讳道:“殿下说话何时也喜欢拐弯抹角了?殿下是不喜欢这份礼物,还是这份礼物有何不妥之处?” 四目相对之下,望着顾寒清黑亮透彻的眸子,除了一抹茫然不解之外,再看不到任何的隐藏与欺骗的情绪。 换句话说,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心怀不轨之人会有的眼神。 何况在高珩心目中,顾寒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险恶之徒。 于是他便收起心中那抹动摇的信任,在思虑少顷之后,大致向顾寒清讲述了一遍昨夜之事的来龙去脉,包括那瓶“九玄百草珍息丸”所闹出的大乌龙,他也毫无保留地全数告知。 而在听完高珩的讲述之后,顾寒清的第一反应也很和程金枝一样,难以置信地皱紧了眉头。 高珩甚至在这个时候庆幸,幸好程金枝昨晚在阴差阳错间将此药交了出来,否则哪天待她不明真相地服下,那就不止是像现在这样被禁锢在九幽台,而是直接一命呜呼了。 “太奇怪了,此药是我特地派人从泉州运送而来,我还特地亲自检查过,确认无误后才让人送到府上,上头怎么会被浸染上断肠草的毒药?” 顾寒清拧紧眉角,将双手交缠在一起,面色严峻地低头在脑中回忆着有关这份贺年礼的一切细节。 突然间,随着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最后俨然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 “是她,难道是她动的手脚?” 顾寒清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对程金枝恨之入骨的程素锦。 高珩自然也和顾寒清想到了一处,毕竟若说起顾家之中谁会想要置程金枝于死地,那就只有如今身为少主夫人却不得宠的程素锦了。 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二人之间原本有些凝重和猜忌的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许多。 可是顾寒清此刻却开始忧心起程金枝的心境,害怕她会对自己有所误会。 除了这份担忧之外,还有因为自己疏忽而连累程金枝内疚与自责。 更有,在得知程金枝为了高珩的安危而揽下所有罪责之后,那股在心底不止不休四散蔓延的伤感。 第二百一十七章 见微知著 “殿下是怀疑那个张太医是皇后的人,皇后娘娘中毒一事,他也有份参与其中?” 顾寒清此刻虽然心中黯然,可也明白当务之急是先行救出程金枝,于是便收起心底深处那份怅然若失的感伤,恢复了认真严肃之态。 “对,他身为太医院院判,这些年以来一直都是由他负责照顾皇后的身体,在正和宫走动得很勤快。皇后中毒之后,也都由他全权负责诊治。就算他在此事上对父皇撒了谎,也没有人敢去质疑和验证。毕竟此人执掌太医院,他说的话可谓是权威,即便是父皇,应该也深信不疑。” 其实早在周帝派人来广陵宫搜宫时,高珩就已经对张和庸有所怀疑。 别人尚且不识,他和慧妃却心知肚明,这绝对是赵皇后和太子蓄谋已久的栽赃陷害。 既然如此,张和庸作为事发之后唯一替赵皇后诊治的太医,作为他们同谋的可能性已然很大。 见顾寒清点头赞同,高珩便继续道:“张和庸既然是太医,自然精通药理。就算赵皇后在后宫作威作福,毕竟也是久居深宫。既然这种毒物复杂难觅,若不是有张太医出手相助,她又怎么会懂得赤翎散的药性和服用的剂量?又岂会轻易得到此药?” 听完高珩所言,顾寒清眼波流转,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似乎在对臣子与皇后狼狈为奸的勾结感到了一丝淡然的唏嘘。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皇后之所以选择服用赤翎散之毒,是因为有张太医从旁协助,而赤翎散,也是他交给皇后的。” “没错,既然现在我不能直接接触皇后,就只能从张和庸入手,找到突破口去救出金枝。”高珩望了一眼阁楼之下清静无人的庭院,眸色渐深,沉吟片刻方道,“只是他们既然相互串通出此奸计,就一定已经将所有证据都尽数销毁,也料到我不会对金枝坐视不理,必然会出手相救。这个时候,他们一定比之前更加警惕,以防被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 顾寒清闻言面色严峻地垂下了眼帘:“如此看来,想要揭穿皇后的奸计,让金枝安然无恙地离开九幽台,并非是件易事。不过你们顾家一直都有经营药材生意,不知可否能拿到这种赤翎散?” “殿下想要赤翎散,莫非是......” “我已经想过了,如果真的无法找到实质性的证据证明皇后的阴谋,就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高珩收紧瞳孔,眉宇间酝酿着一抹肃然的寒意,“既然他们用栽赃嫁祸这种卑鄙的伎俩,那我也让他们尝尝这种被人冤枉的滋味。如果让父皇得知,皇后和张太医也有这种药,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但是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殿下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顾寒清嘴边勾起一丝淡然笑意,继而轻动眉睫,像是突然有所感知似的,神情疑惑道。 “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皇后她,真的会为了陷害慧妃娘娘和殿下而以身试药吗?” “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父皇去见过她,说她面容憔悴,中毒症状明显,看起来不像是有假。”高珩若有所思地说着,随即看向顾寒清,“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说到这赤翎散,我虽然没有接触过此药,但因为我们一直有从事药材的经营,所以手下一名精通药理的药师曾经告诉过我,赤翎散这种毒药虽然不是入口则毙的剧毒,可之所以如此在毒药中占得一席之地,是因为它具有很强的潜伏性。如若服用少量,即使不会致命,但是其毒素会对身体的五脏六腑产生影响,等到时日一长,就会引起许多并发之症,危害很大。张太医既是众太医之首,不可能不知道赤翎散的药理。皇后如果也知道,她真的可以做到不惜代价以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去陷害慧妃娘娘吗?” 顾寒清不疾不徐地说着,却让原本处在云雾之中的高珩心念一动,立时感觉到了什么。 “虽然这件事表面上看他们陷害的是母妃,但是太子在父皇面前,却说是这一切都是我在背后指使的。他们就是想让父皇觉得我有异心,好动摇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只是皇后这个人我了解,损人利己的事她最喜欢做,可如果说她只是为了打击我和母妃就做出如此大的牺牲,确实是有些牵强。除非......” 高珩说到此处眸子猝然一紧,抬眼神情锐利地注视着顾寒清。 “除非张太医有私心,没有将赤翎散的危害全数告知皇后。又或者...皇后其实没有中毒,她根本就是在演戏。” 高珩虽然说出了两个可能性,但在他心中,其实更加偏向于后者。 赵皇后生性多疑又心机深重,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应该不会轻易去相信任何人。就算张太医口口声声说赤翎散少食无害,她应该也不会拿自己万般爱惜的身体开玩笑。 那这样一来,即使他从张太医身上寻不到证据,只要向周帝证明赵皇后没有中毒,就能替慧妃洗脱嫌疑,将程金枝安然救出。 只是高珩办事一向稳妥,光靠这一番口头猜测就贸然前去拆穿,未免有太多不定因素,稍有不慎,还会被赵皇后和太子反咬一口。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赶在赵皇后服下解药之前采取行动,证明心中所想。 这时顾寒清也赞同地接口道:“其实这天底下确实有让人吃完之后显示出中毒症状的奇药,只是我不通药理,也叫不出名字。不过我可以去向药局中的药师询问一二,想必他们应该能解答疑惑。” 高珩闻言微微颔首,见事件出现了转机,原本面沉似水的脸颊也变得豁然开朗了一些。 然而默然半晌之后,待他刚想出言致谢,耳边却传来了顾寒清严肃又略显沉重的声音。 “殿下,寒清一直都相信,你是最能保护和照顾好金枝的人,所以…还希望殿下不要让我失望。” 第二百一十八章 乐极生悲 “什么?你…你是说,燕王妃昨夜因为下毒谋害皇后,被陛下关进九幽台了?!” 昨日在程家守完岁后,顾寒清便先行返回了府中。而程素锦本来还想在娘家多住几日,可又担心程金枝会趁着自己不在府中而找上门来,于是便想先回顾府坐镇,时时陪在顾寒清身边,不让她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由于顾寒清已经恢复自由之身,所以她现在防着程金枝的架势,简直就跟防贼似的。 只是让程素锦没想到的是,自己这前脚刚从程家回到顾府,被她留在府中充当眼线的婢女青瓷便急匆匆地跑到了跟前,一脸想要邀功请赏的喜悦之态。 毫无疑问,这个消息对于程素锦来说实在是振奋人心,比新年伊始所收到的任何大礼都要让她激动惊喜,即使是当着下人的面,也已经忍不住喜形于色。 青瓷连连点头道:“回夫人,这是不久之前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是奴婢亲耳听见常胜和少主说的。少主一听完就很匆忙地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能去哪里,一定想办法去救那个扫把星了。” 程素锦冷哼一声,心里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狂喜不已,即便知道顾寒清一定会想法设法和高珩解救程金枝,她此刻却也是不以为意。 众所周知,谋害正宫皇后可是会被杀头的大罪,既然周帝已经将程金枝打入九幽台,一定是因为她的罪名已经坐实。 而周帝之所以没有判她死罪,可能也是念及她的皇亲身份,所以网开一面。 可在程素锦看来,纵然高珩和顾寒清再有能耐,程金枝此次恐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还亏得自己处心积虑在那九玄百草珍息丸上涂了毒药,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这个程金枝真是胆大包天,不知好歹,竟然连皇后都敢害,活该她在大好的除夕之夜被关进九幽台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阴晦之地,一辈子都生不如死。” 程素锦的语气很是兴奋,眼中布满了黑沉的阴霾,说到最后半句时还刻意咬牙切齿地加重了语气,顿觉长期压抑在心头的那口恶气瞬间消散了不少。 只不过,若是要它完全消散,那或许就只有等到程金枝丛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夫人,少主好像回来了。” 就在这时,青瓷远远就望见顾寒清已经在两个跟班的陪伴下进入府门,正停下脚步在和府中的管家说话。 而一听顾寒清已经回府,程素锦急忙招手让青瓷退下,自己则装作对程金枝一事全然不知的样子,容色和悦,语气温柔地向顾寒清走去。 在看到程素锦笑意盈盈地出现在眼前时,一想到极有可能是她在“九玄百草珍息丸”上动了手脚,想致自己的妹妹于死地,顾寒清心中除了涌起的那片怒火之外,竟然还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寒意。 正确地来说,那是一丝对这个女人艳丽外表之下如此蛇蝎心肠所产生的畏惧。 他沉着脸色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怒意,从程素锦脸上收回目光,语气淡漠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在程家多住几天吗?” “我…我怕我要是见不到你会很想你,所以还是先回来了。” 程素锦抿起红唇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看得顾寒清更觉脊背发凉,只能充耳不闻地调转话题道:“对了,金枝的事,你知道了吗?” 本来换作平时,顾寒清是不会将此事主动告知程素锦的,他如今这么做,就是为了试探程素锦,并且警告她,自己那点自作聪明所行的卑劣之事,早就昭然若揭了。 “金枝?金枝她怎么了?”而程素锦一听顾寒清主动和自己说起此事,忙故作疑惑地眨巴着眼睛不解道,“她昨日…不应该在宫里参加除夕年宴吗?” “她出事了。”顾寒清垂下眼帘,语气冷硬道,“就在昨晚,她被陛下关进了九幽台。” “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素锦大惊失色地以手捂面,别提有多么担忧牵挂了,在外人眼中实在是姐妹情深。 可在顾寒清看来,却是如此地面目可憎,虚情假意。 他眸色微转,眼神犀利地注视着程素锦,从眼底投出了一道冷硬的厉芒。 “九玄百草珍息丸,是我特意挑选送给燕王府的贺年礼,你知道吗?” 见顾寒清不回答,反而猝然提到此药,出于做贼心虚,程素锦秀眉一颤,竭力平稳住心绪思索道:“听名字,这是药吗?既然是寒清你亲自挑选的贺年礼,那我就不清楚了。你还是快说说,金枝她到底怎么样了吧?” 望着程素锦闪烁其词的目光,顾寒清即便不愿承认,也已经能够确定就是程素锦在那份贺礼上动了手脚,心中不禁寒意更甚。 他侧过身去抬头望了一眼蔚蓝的晴空想要借此舒缓情绪,随之回过神来语气冷硬道:“这九玄百草珍息丸可解百毒,皇后娘娘中了赤翎散之毒,却冤枉是慧妃娘娘所为。金枝本想拿出此药替皇后解毒,可是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听完顾寒清此话,程素锦心中猛然一紧,怎么都没料到竟然会发生如此巧合之事。 可望着顾寒清此刻深邃迷离的眸子,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打从心底感觉到了一抹担心坏事被戳穿的害怕之感。 “看你的表情,似乎已经猜到之后发生什么了?” 顾寒清朝程素锦走近几步,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冷笑,面色沉寂,眸寒如霜,连语气都变得没有丝毫温度。 “寒清,你在说什么呢,我…我怎么会知道后来发生了何事?” 程素锦神色不自然地抿紧了红唇,双手交缠在一起,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紧张。 “你真的不知道?” 顾寒清收紧瞳孔,低下头不急不徐地从衣袖中拿出了一瓶印着青花图案的药瓶。 程素锦见此药瓶十分眼熟,料想它就是用来分装“九玄百草珍息丸”的瓶子,心里瞬间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为自己辩解,只见顾寒清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用双指掐着送到了程素锦面前,字句冰冷。 “那你吃了它,现在,马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自食其果 看着递到眼前的药丸,程素锦瞪大眼睛怔怔地注视着它,抬起头望了一眼面沉似水的顾寒清,整颗心都纠缠在一起,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她怎么会猜不到,当程金枝拿出被她动过手脚的解药想要替皇后解毒时,之后发生了什么? 原来程金枝此次之所以会惹祸上身,竟然是自己阴差阳错间一手促成的。 这原本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可如今心中那种幸灾乐祸,得偿所愿的欢愉,却已经寥寥无几。 因为此刻从顾寒清充满敌意的眼神看来,他分明已经知道了自己在药上动过手脚的事。 除非自己现在当着顾寒清的面吃下这颗药丸,否则无论她再辩驳解释任何话,顾寒清都会认定,就是她在“九玄百草珍息丸”上涂了剧毒,想要致程金枝于死地。 这样一来,她之前好不容易在顾寒清心目中稍稍有所改观的形象,又会在瞬间毁于一旦。 这个时候,程素锦突然很恨自己行事冲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她当时一心想拔掉程金枝这颗眼中钉,根本未曾想好如何在顾寒清面前该如何置身事外,以致于当下面对顾寒清的逼问,竟然连想要说一个谎,演一场戏,都显得那样惨白无力。 况且程素锦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 “你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敢吃?” 顾寒清冰冷的声音夹杂着刺骨的凉意扑面而来,不由让她感到了一阵心虚的胆寒,甚至连抬手将其接过的勇气都没有。 毕竟这上头可是剧毒,只要放入嘴中就会立刻中毒身亡,即便她再怎么想和此事撇清关系,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 于是只能强作镇定地咽下一口唾沫,故意表现出了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寒清,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因为这个药有什么问题,所以...所以金枝才会被圣上打入九幽台?” “你觉得呢?”顾寒清意味深长地反问道,“那在你看来,它有什么问题?”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呢?”程素锦牵强一笑,双手不自觉地扯了扯衣袖,故作关切地转移了话题,“寒清,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在担心金枝的安危啊?你放心吧,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程素锦,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装。”顾寒清冷冷一笑,又将手中的药丸递近几分,加重了语气,“我现在让你吃了它,你没听见吗?” 程素锦一愣,深知顾寒清今日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眸子一定,像是突然要豁出去似的,抬手快速地接过了顾寒清手中的药丸,可是手却已经在轻轻颤抖。 顾寒清原本已经料定此事是程素锦所为,她一定不敢服下此药,可此刻见她竟然伸手拿过,渐渐拧紧了眉角,眸色开始变得深重而迷离。 在程素锦心中,她多么希望当自己把这颗药丸放入口中的那一刻,顾寒清能及时将她拦下。 这样既证明了她的清白,也不会威胁到她生命。 但是这样做实在太过冒险,对于顾寒清是否会将其拦下,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把握。 然而程素锦不知道的是,顾寒清交给自己的这颗药,其实只不过是普通的养气活血的药丸,只是在外观上和“九玄百草珍息丸”很是相似罢了。 所以即便她把药丸嚼碎了咽下去,顾寒清也不会做出任何阻拦的举动。 “是不是只要我吃了它,你就不会再怀疑我,对我有什么误会?” 程素锦抬起头注视着顾寒清,连眼眶都开始微微泛红,却见顾寒清无动于衷地点点头,每一寸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一心等着她把这颗药给吃下去。 除了和顾寒清成亲那晚以外,程素锦从来没有觉得有哪段时间,会像此时此刻这么难熬。 可事到如今,既然程金枝已经是半个死人,她就还有大把的人生去一点点地挽回顾寒清的真心,为了不让顾寒清因为此事而恨自己,也只能赌这一把了。 一番无可奈何的权衡之后,只见程素锦一步步地抬起了那只拿着药丸的手。 看着这颗红棕色的药丸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在自己面前慢慢放大,她颤抖着嘴唇艰难地张开嘴,脊背上已经是冷汗涔涔。 如果说,她真的因为服下这颗药而毒发身亡,这算不算是自食恶果呢? 想到此处,程素锦竟然自嘲一笑,只觉胸口突然涌上来一股酸涩的寒流,冷得她喘不过气来。 “拦住我,拦住我啊……” 程素锦在心里不住地默念着,可从顾寒清恬淡如水的面庞上,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希望。 眼见这颗涂着剧毒的药丸已经被自己送到嘴边,顾寒清仍旧无动于衷,程素锦开始越发地慌张,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而就在此时,顾寒清竟然真的像她所幻想的那样,朝她伸出了手。 不过就在程素锦感到一阵如释重负之际,岂料顾寒清不是伸手阻拦,而是用力地对着她的手腕推了一把,将那颗药送入了她的口中。 感到舌尖突然触碰到了那颗冰冷的药丸,程素锦吓得猛然掐住喉咙吐了出来。 随着这颗药丸悄然落地,她惊恐地用手捂住了嘴巴,心脏已是狂跳不止。 “我中毒了,我中毒了!” 她惊慌失措地连连叫了两声,可当视线接触到顾寒清冷漠如刀,恨意深重的眸子时,她苍白的脸色瞬间一片煞白,心里更是感到了一阵深深的绝望。 “看来你终于承认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程素锦一面在顾及顾寒清的态度,一面又在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全,已经完全害怕得语无伦次,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你既然这么怕死,那害人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顾寒清面无表情地走近程素锦,凝视着她花容失色的脸庞,每个字都裹挟着一阵恨意,说得清晰而有力。 “听清楚,如果金枝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第二百二十章 了如指掌 顾寒清没有告诉程素锦她所尝到的那颗药丸其实无毒,也没有再多说一句怨恨甚至是责骂之言,而是在留下那句冰冷话语之后便转身离去。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感慨和畏惧程素锦的恶毒,更加不想再看到她那张虚假伪善的脸庞。 顾寒清现在满心所想的,就是能够帮助高珩将程金枝从九幽台中给救出来。 所以在逼问完程素锦之后,他便立刻亲自前往顾家开在城南的药局中,找到了一位资历深厚,在江湖上也是德高望重的老药师卫迟,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而让他倍感欣慰的是,从这位叫卫迟的老药师口中,他确实听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线索。 之前在与高珩的谈话里,他们一并得出的结论就是怀疑赵皇后根本就没有中毒。 恰好卫迟也告诉他,这天下间确实有种草药能够让人服下之后产生中毒的迹象,却不会伤害身体,待集三到五日之后,这种中毒的迹象便会慢慢消失,是种十分神奇的草药。 而这种药,正是张和庸给赵皇后所用的“白熟草”。 不过顾寒清明白,即便赵皇后真的服用了此药,他们做事谨慎,现在恐怕也已经搜寻不到什么痕迹,应该无法用白熟草这一点去证明程金枝和慧妃的清白。 但除此之外,卫迟还提到了另一个关键点,是关于在慧妃宫中找到的那种奇毒“赤翎散”。 原来服下此毒之人,除了有其他中毒都存在的症状之外,它还有一个独特之处,就在于中毒者的眼部周围会起一阵类似于红疹的现象,若无解药则经久不褪。 这一点,作为太医院院判的张和庸应该也心知肚明,或许他正是仗着周帝和众人对此毒皆一无所知,所以才敢在其面前弄虚作假,替皇后一起演这出戏。 这么一来,只要让高珩去正和宫看看赵皇后脸上也有相同的红疹,那就一切便可水落石出。 所以在答谢卫迟之后,顾寒清便又急速赶往燕王府,将此事告知了高珩。 ……………… 广陵宫内,慧妃正为程金枝的事心怀内疚,寝食难安,如今得知有办法可以证明程金枝的清白,二话不说便和连同宜妃一起,想借着探望病情之故去看望赵皇后。 赵皇后在得知程金枝成了替罪羊,而慧妃和高珩却安然无事,她心中不甘,一直都处于心情低落,情绪暴躁的状态。 此刻听闻慧妃竟然敢还来探望自己,本想拒绝不见,可一想到自己心中闷着的气无处可撒,既然慧妃敢来,不妨对她羞辱为难一番,也好出出心里这口怨气。 却不知道,慧妃此行根本就是有备而来,而目的,就是为了拆穿她装模作样的阴谋诡计。 进入正和宫的内殿之后,二人远远就望见赵皇后正面色凝重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在感觉有人走近,她便娇弱无力地在两个宫娥的搀扶下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宜妃和慧妃走近床边,赵皇后憔悴黯然的的脸颊便清楚地映入了眼帘。 就在二人视线接触到赵皇后这张脸的那一刹难,心中均是一颤,在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之后,紧接着,就是一阵愉悦的欣慰。 因为在赵皇后的眼部周围,没有丝毫红疹的痕迹,这就足以说明,她其实并没有中毒。 那个关于赤翎散的说法,根本就是个子虚乌有,蒙蔽众人的幌子。 “哟慧妃妹妹,你的心还真大呀,昨日在桂花酿里下毒想害本宫,你现在来,应该是想看本宫是否还活着吧?” 赵皇后故意有气无力地说着,可见她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足以见其心中恨意之深重。 此刻若不是必须得在人前装病,她只想跳下床去甩慧妃一巴掌,以泄计划落空的心头之恨。 “皇后娘娘,臣妾既然敢来,就证明臣妾问心无愧,此番也是出于关心皇后娘娘的凤体,所以才和宜妃前来探望,希望太医院能尽快找到解药,让皇后娘娘早日康复。” 慧妃委下身去,不紧不慢地说着,眼中平静异常,不起一丝波澜。 她早就料到赵皇后一定会多加为难,出言不逊。只是她受了皇后这么多年的气,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加之她心态一向平和,所以向来不会放在心上。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说的可就是你这种人。” 赵皇后闻言不屑地冷哼一声,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你放心,本宫绝不会那么容易死,本宫还要看着太子登基为帝,还要做皇太后颐养天年。对了,你以前不是兰妃身边的一个贱婢吗?本宫想过了,等本宫做了太后,就留你在身边伺候着,这样,也算是看得起你了。” 宜妃见皇后说的难听,脸色不禁有些难看,见想要求证之事已经得到答案,就想早些抽身离去,也好不让慧妃在受气受辱,却见慧妃淡淡一笑,虽然没有说话,却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当你处心积虑想要羞辱一个人的时候,最郁闷的,莫过于她不以为然,无动于衷。 赵皇后见这些话根本激怒不了慧妃,眸色一沉,随即招呼侯在一旁的宫娥道:“本宫渴了,快去沏一壶热茶来,一定要够热才行。” 随着一杯热腾腾冒着烟气的茶水被宫娥端到眼前,赵皇后斜眉瞟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慧妃妹妹,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来看本宫,那就由你来伺候本宫喝茶吧。” 慧妃心里已经隐隐猜到皇后的意图,可是如今当着皇后的面她不能拒绝,于是便上前一步端过那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送到了赵皇后面前。 “皇后娘娘,这杯茶还冒着热气儿呢,会不会太烫了些呀?” 宜妃也害怕赵皇后会趁机为难慧妃,急忙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句。 “不要紧,本宫就是喜欢喝烫的。” 赵皇后怪声怪气地说着,见慧妃已经近在咫尺,便将头凑到了茶盏跟前。 岂料她那有些干裂的嘴唇刚碰到杯沿,却见她突然动作夸张地捂嘴掩面咳嗽了一声,扬手一挥,将那杯滚烫的茶水朝着慧妃的衣襟处猛然推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忍辱负重 只觉脖颈和胸口处顿时袭来一阵滚烫的热浪,辣得皮肤刺痛不已,慧妃秀眉骤然一蹙,抬手捂住衣襟,原本平和从容的脸上满是痛苦的隐忍之色。 高珩深知赵皇后此次未能如愿,心中一定对慧妃记恨有加,本来就不愿让自己的母亲前往正和宫探病,是慧妃个性谨慎凡事喜欢亲力亲为,这才执意前往。 只是没想到虽然做好了会被赵皇后责难的准备,却还是防不胜防。 而赵皇后也正是看冬日里慧妃的衣着厚实,这才故意往她露着脖子的衣襟处泼,这样才能伤及皮肤,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不至于让这杯茶水白落了空。 “慧妃姐姐,你没事吧!” 见慧妃突然遭此意外,宜妃急忙掏出帕子替慧妃擦拭衣服,见她疼得脸色泛白,牙关紧锁,再去看赵皇后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表情,本来就心直口快的她登时只觉气愤有加。 只是刚要替慧妃打抱不平,就听赵皇后语带不悦地尖声尖气道:“啧啧,慧妃你好歹以前也是侍奉主子,给主子端茶送水的,现在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吗?竟然连杯茶都端不好,烫到了,也是你自己活该。” 赵皇后见被茶水打湿的被褥已经被擦拭干净,便将头靠回了身后的软枕上,柳眉轻挑。 “不过想来慧妃你出身微贱,这身子骨也没有这么金贵,不像本宫划伤点手指头,都要养个十天半月,这伤口才能愈合。你一会儿去外头头吹吹风,这热气也就散了。” “臣妾见皇后娘娘精神大好,还如此能说会道,看起来,倒不是像是中来毒的样子啊……” “宜妃妹妹,此事确实是我不好。”慧妃说着随即面朝皇后请罪道,“都怪臣妾办事不够稳妥,让皇后娘娘受惊了,还请娘娘恕罪。” 慧妃其实并非懦弱胆怯,逆来顺受之人,只是她深知自己不比其他妃嫔出身高贵,家世显赫,身后又无任何靠山,这才连累高珩从小就跟着她受尽苦难,甚至还要送去别国为质。 正因如此,她这些年在后宫对赵皇后的挑衅和为难处处忍让迁就,除了不喜争斗,喜欢清静的个性之外,更是为了高珩的周全着想。 此时,她生怕宜妃一时嘴快口不择言会让赵皇后有所察觉,这才忍着身上被沸水侵蚀的疼痛出言打断。 而宜妃短短这一句话,却让直觉敏锐的赵皇后眼中不经意间闪过了一抹诡异的神采。 但表面上还是不紧不慢道:“还是慧妃懂规矩,知道错了就认。宜妃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说话怎么还总是直来直往没个轻重,真是没规矩。难怪生个儿子也和你一样不知好歹,没心没肺,整天就喜欢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摇头摆尾,这么大了也没点出息,你这个母亲看了,难道都不觉得羞耻吗?” “你......” 宜妃的耐性从来都不好,如今听皇后如此恶言相向,连高勋都被她骂了一遍,只想出言顶撞,却见慧妃恭敬道:“既然皇后娘娘身体抱恙,那臣妾也就不打扰了,这就先行告退了,还请娘娘保重凤体。” 慧妃拿手扯了扯宜妃的衣袖,这才让宜妃很不情愿地忍下一口气,一同朝赵皇后委身行礼。 赵皇后本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放二人离去,还想再多放几支暗箭,只是刚才蓦然听宜妃说的那句话,心中忐忑,也就没兴致再和这二人周旋。 待慧妃和宜妃一走远,她思虑片刻,便招来贴身侍女凌霜,神情严峻道:“你去请张太医速速来正和宫一趟,就说本宫要事找他。” ……………… 一走出内殿来到正和宫的庭院内,早就憋闷已久的宜妃便立时拉下脸色,转身朝门内瞪了一眼,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凑近慧妃一通抱怨。 “这个赵皇后,咱们入宫这些年来就没给过我们好脸色,明明是她手段卑劣在背后陷害别人下毒,自己反倒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理直气壮。你看她刚才那个骂起人来精气十足,阴阳怪气的样子,要真中了毒那才奇怪呢。还好珩儿那个朋友告诉咱们这么关键的线索,否则姐姐和金枝的冤屈,还真是难以洗清了。” “是啊,只是难为金枝那个孩子替我和珩儿受这样的委屈,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见慧妃叹了口气面露伤感,宜妃怕她心中有愧,忙收敛神态转色道:对了姐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宫将此事告知珩儿,让他去禀报陛下吧,看这个皇后到时候还怎么巧言自辨?还有,这烫伤若是不及时处理可是会留疤的,得赶紧找个御医瞧瞧,抹点金创药膏才行。” “我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罢了,倒是劳烦妹妹陪我走这一趟,结果还害你和我一同受辱。” 慧妃轻抿唇角,有些内疚地抬手覆上了宜妃的手背,游目四周间,视线却停在了面前一盆移植栽种的长寿花盆景上。 与其他盆景不同的是,这盆长寿花不仅开得没有其他同类繁盛,而且根茎没入泥土的地方,还黑压压地围着一大群蚂蚁。 可奇怪的是,这群蚂蚁只敢在盆景的边沿活动,不敢向中间靠近,似乎有意要避开什么。 慧妃心思灵巧,一看便知这其中有古怪之处,想到赵皇后速来诡计多端,心里便觉得不踏实。当下见四处无人走动,便走到这盆长寿花面前,想要一探究竟。 “姐姐,怎么了?” 宜妃见慧妃不回宫,反倒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一盆盆栽上,于是也跟着走上前来。 离得近了,也不禁面露疑惑道:“哎哟,这些蚂蚁好生有趣,怎么这个奇怪的阵势?难不成这土里还藏着什么宝贝不成?” “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头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慧妃说着又警惕地瞧了瞧周围,这才从发髻上取下一支蝶纹花簪,将其插进了土中,想要将泥土剖开一些,看看这其中究竟藏着怎样的古怪? 第二百二十二章 藏头露尾 慧妃将发簪深深地扎进土里,用力松动了几下泥土,才挖上片刻,只见一小株叶片细长,通体斑白的奇怪植被便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饶是不懂园艺的外行人,也知道这一定是和长寿花截然不同的一种植物,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十分怪异的香气,不仅不沁人心脾,反倒还有些刺鼻。 “这应该不是长寿花的花枝吧?”宜妃低头注视着这一小株植被,语带不解道,“无论是什么花啊草的,至少根茎应该是绿色,这东西怎么像发霉了似的有这么多小白点,气味又这么难闻,看着怪瘆人的。难道这些蚂蚁之所以行为如此古怪,就是因为它?” “我也从来未曾在宫中见过这样的植物,不过看起来,这应该是后来被人种下去的,这两日正在土里发芽呢,想来很快就要破土而出了。” 慧妃若有所思地说着,眼波流转间,便伸手将这株植物折下了一半,再从衣袖间拿出一条手帕将其包裹其中,又重新放入了袖子里。 见慧妃此番举动,宜妃不知她是何用意,不免疑惑道:“姐姐拿这个做什么?难道也想在自己的庭院里栽种此物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东西新奇,看着又有点像草药,所以就想拿去给知道的人看看,也好解开心中的疑问。” 慧妃嘴上话虽如此,可实际上心里却对这株来历不明的植物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奇怪之感。 秉持着以防万一,滴水不漏的原则,让她总觉得,有必要将它拿回宫去加以验证。 回到广陵宫之前,为避免高珩得知自己受伤后自责担心,慧妃还刻意从宜妃住处取了一条狐狸毛的围巾围在脖颈处,遮盖住被茶水烫伤的伤痕,这才回到宫中将所见之事告知了高珩。 依照高珩所想,既然已经证明赵皇后没有中赤翎散之毒,如今最快的办法,就是上报周帝,让他亲自前往正和宫揭穿赵皇后的阴谋。 可偏偏这时周帝正在书房和几位大臣商议边关之事,不能冒然打扰,所以高珩只能先行等待周帝议政完毕,再行前去禀告。 ……………… 而正和宫处,张和庸听闻赵皇后传召之后,便很快就从太医院匆忙赶来。 赵皇后做贼心虚,之前听宜妃那么有意无意地讲了那么一句,生怕自己没有中毒的事实会被人有所察觉,到时候告到周帝面前,不仅可以洗清慧妃的嫌疑替程金枝脱罪,还会让周帝发觉自己栽赃嫁祸的诡计,是极度危险之事。 她之前因为传播谣言一事让遭到周帝斥责而被罚于宫中禁足,这几天才刚得以解除禁令。 如果这时候又让周帝知道,原来除夕之夜闹得沸沸扬扬的正宫皇后中毒一事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那所受的责罚定然不会只有禁足这么简单。 弄不好,还会连累太子和她一同受罚,实在是得不偿失。 “张太医,本宫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告诉陛下已经寻得解药?” 见宫人们都已被屏退,赵皇后这才坐正身子,有些紧张地问出了心中最为担心的问题。 自赵皇后中毒之后,周帝已经勒令整个太医院寻觅赤翎散的解药,可由于赤翎散之毒罕见特殊,所以解药也同样难以寻觅,即便是宫中太医参照古书亲自配药,也尚需时日。 何况此时离赵皇后中毒也才过去一天半夜,关于解药一事自然还是杳无音讯。 “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张和庸见皇后显得有些急切,便徐徐解释道,“娘娘昨日才刚刚中毒,若是微臣今日就寻得解药,这未免有些不合常理,难免会让陛下生疑。这白熟草的效果可以延续三到五日,娘娘不妨再等上两日,这样一来,陛下也会觉得娘娘着实受苦,也就会更加怜惜娘娘,从而责怪广陵宫那位主子的。” “你是说慧妃?”赵皇后闻言眸色一转,冷冷道,“可陛下不是将那个不自量力的程金枝给关进九幽台了吗?无论陛下到底相不相信那个贱人是否无辜,既然昨日没有下令责罚于她,那就是当这件事已经作罢,亏得本宫还计划得如此周密,结果竟然功亏一篑,真是扫兴!” 赵皇后说着气愤地攥起拳头捶向了被子,却听张和庸神态从容,不紧不慢道:“娘娘其实不该这么想。陛下昨夜虽然罚的是燕王妃没有罚慧妃娘娘,但是这并不证明,陛下心中,慧妃娘娘和燕王殿下就是无辜之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皇后闻言眉睫轻动,“你一个治病的太医,倒是揣度起人心来了?” “皇后娘娘说笑了,微臣的职责虽是治病救人,可毕竟也是官场之人,怎能不学着揣度圣意呢?”张和庸敛眉笑道,“昨日陛下审讯时娘娘不在场,所以看不真切,但是微臣却看得清楚,那燕王妃说话前后矛盾,后来因交出毒药一事自知在劫难逃,分明就是出面替慧妃和燕王顶罪的。娘娘您说,连微臣都能看出来的事,陛下如此英明,又岂会看不出来?” “如果真按你所说,那陛下为何要轻易饶恕慧妃?”赵皇后眸色略显凌厉,几乎是咬着牙道,“她要谋害的,可是本宫这个正宫皇后。” 张和庸意味深长道:“微臣想,陛下是在等一个时机吧?” “时机?什么时机?” “据微臣看来,陛下这么做是有意试探。众所周知,燕王殿下对燕王妃宠爱有加,此次燕王妃落难,殿下必然会去找出证据证明燕王妃的清白。但前提必须是,这件事确实不是慧妃娘娘和燕王殿下所为。” “你的意思是,陛下实际上是想让燕王去查证此事,自证清白?”赵皇后轻咬下唇思索道,“如此说来,如果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就无从查起,如果他证明不了程金枝的清白,也就意味着,陛下也会将慧妃......” 赵皇后说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目光微凝,嘴角勾起了一个险恶的弧度,转而看向张和庸。 “那这件事张太医你全然知晓,如此看来,你不就成了本宫身边最大的威胁了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草木皆兵 “皇后娘娘,微臣对娘娘可是忠心一片,绝无二心,即便是死,也断然不会出卖娘娘分毫!” 赵皇后看似轻描淡写带着玩笑之味的一句话,却听得张和庸心中顿时惊恐不安,一改之前的淡定之色,急忙俯身下跪,言辞尤为恳切。 “张太医你别害怕呀,本宫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看把你吓的,快起来吧。” 赵皇后之前说那句话本就是有意试探,借以警醒,如今见张和庸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对他的担忧和疑心也不由消了几分,随即轻扯嘴角,抬手示意他起身。 “你放心,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本宫自然相信你。只要你一心一意地忠诚于本宫,往后太子继位,必然会念及像你这样的有功之臣,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赵皇后这么说,张和庸这才吁了口气慢慢将头抬起,连连点头谢恩,额上却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足可见其之前所受到的惊吓。 毕竟在赵皇后身边效命多年,这个女人个性和心思他自然清楚。 赵皇后如今之所以仪仗于他,是念在他还尚有用处,可一旦东窗事发或是产生任何威胁,加上从前替赵皇后所作的那些见不得光之事,难保不会被杀人灭口。 虽然这些年的确得到了不少好处,可跟着这样的主子可谓是如履薄冰,张和庸如今明面上依旧表现得忠心侍主,可私下里,却也不得不为自己做些谋算。 “唉,你是不知道,后宫那些妃嫔听说本宫卧病在床还无药可解,她们表面上成群结队地跑来这正和宫聊表关心,其实一个个心里都乐呵着呢,巴不得本宫能够早些香消玉殒。” 赵皇后从张和庸身上移开视线,眼睫微动了两下,容色不悦地叹了口气。 “听你方才分析的那些道理,虽说咱们的尾巴是断干净了,可你要知道,只要本宫一日不服下解药,就一日给自己留了个祸患。广陵宫那对母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说...万一要是被他们那儿的人察觉到本宫没有中毒,再去告知陛下,那岂不是因小失大,后患无穷?” 张和庸闻言从自己的顾虑中回过神来,正色道:“娘娘突然这样说,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知道是否是本宫太过多心,就在一个时辰前,慧妃和宜妃曾经来探望过本宫,慧妃笨手笨脚的不小心被茶水烫到,那个宜妃认为是本宫有意为难,竟说本宫看起来不像是中毒,若不是慧妃及时打断,她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实在让本宫很是在意。” “皇后娘娘不必如此紧张,就算他们真的有所察觉,只要微臣说自己已经先行找到解药并且让娘娘服下,就算是陛下亲自前来带人前来查证,也不足为惧。谁让娘娘您,根本就没有中毒呢?” “也是,听你这样说,本宫也就放心多了,那就依你所言,再等两天吧。” 赵皇后微微颔首,本来有些担忧的脸色也随之有所缓和,只是才刚长舒一口气,却见她的贴身侍女凌霜突然走进了内殿。 “回皇后娘娘,方才赵侯爷派人送来了此物,说是可解娘娘身上的赤翎散之毒,还请娘娘务必立即服下。” “赵侯爷?他怎么会找到解药?” 赵皇后眸色一深,拧起眉角低低地自语了一句,看着凌霜手中的药瓶,神情古怪道:“那侯爷派来的人呢?” 凌霜忙回道:“那人交代完放下东西便走了,不过奴婢认得,他是侯爷身边的随从。” 赵皇后目光幽远地朝门外看了一眼,沉默片刻,便示意凌霜将手中的药瓶拿给张和庸查看。 她和赵信之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联系,甚至都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面是在何时。 赵信之外头耳目众多,得知自己中毒一事并不奇怪。怪只怪在,当太医院那批不明真相之人都在竭力寻找解药时,他竟然能如此快速地找到还派人送进宫来,到底是真的为了救自己这个妹妹,还是另有目的? 不过在赵皇后心中还是愿意相信,张和庸手中拿着的这瓶药,确实就是赤翎散的解药。 无论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何淡漠,赵信之毕竟是自己的亲兄长,他不会,也没有理由去狠心加害于自己。 “娘娘,经过微臣查验,这确实是赤翎散的解药。” 听张和庸已经证实,赵皇后的心也跟着全然放下,她接过凌霜递来的药瓶,眉宇间透着一抹感慨之色:“这解药如此难觅,可本宫却并不需要,还真是浪费了哥哥的一片好意。” “如此看来,赵侯虽然已经不问朝政,野鹤闲云,可对娘娘这个妹妹,还是十分关心的。” “是啊。”赵皇后浅浅一笑,继而看向侯在一旁的凌霜,“凌霜,刚才侯爷派来的那个人可还说了什么?” “那人只交代这是解药,然后叮嘱说请娘娘务必马上服下,其他的,也就没说什么了。” “让本宫务必马上服下……” 赵皇后在口中揣摩着这句话,渐渐地蹙起了眉头,“张大人,据你所知,这赤翎散的解药,难道还有时效性不成?” 张和庸如实道:“回娘娘,据微臣所知,赤翎散的解药可以保存良久,不存在时效性这种说法。” “是吗?那大概是本宫多虑了吧。” 赵皇后收起猜疑的脸色,可心里还是对凌霜所传达的那句话感到了一丝不妥。 她很了解,赵信之说话做事从来都思虑周详,一举一动都有他的目的,从不会随心所欲行事。何况他如此急切地将解药送进宫来,还刻意只留下这样的叮嘱,难道真的只是一句普通的关切之语? 她想着略略地转动了两下眼珠,眼见当下风平浪静,也就懒得再去猜测赵信之的意图,正好身子又觉得有些疲乏,便想让张和庸先行退下,在晚膳之前小睡片刻。 可就在此时,却闻正和宫外传来了司礼官的一声高亮的长腔,宣布的,正是周帝龙驾的到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千虑一失 周帝突然在这个时候前来探望,是赵皇后所预料不到的。 她更想不到,周帝此来并非是为了探望,而是为了揭穿她的阴谋诡计。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高珩已经前往御书房将皇后假装中毒一事尽数告知,他自知这么做虽然不够谨慎,可为了避免赵皇后假意服下解药,也为了不让程金枝在九幽台多受一天苦,他已经顾不上再多加思索,只能在时间上占得先机。 “若是陛下问起你为何在此,你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吧?” 见周帝就要踏进内殿,赵皇后叮嘱完张和庸,慌忙躺下身子将被褥往身上扯了扯,再吩咐凌霜将被角掖平,又装出了黯然憔悴的病态。 而赵信之差人送来的那瓶解药,也被她随手藏进了被窝之中。 待她刚刚将一切掩盖得当,周帝就已经一脸肃然地走了进来,身后竟然还跟着高珩和慧妃。 一看到这对母子也随驾而来,赵皇后心中登时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让她暗暗咬紧了牙关。 “陛下,您怎么来了?” 赵皇后语气虚弱地被凌霜搀扶起身子,见周帝眉宇间满是意味深长的锐利之色,此刻正眼神迷离地打量着自己,心里不免有些心虚,忙将视线移向了慧妃和高珩。 “慧妃妹妹,你之前不是才来过吗,怎么这会儿又来了?你们母子把本宫害成这样,现在又一唱一和地跟着陛下来正和宫探望,也亏得你们不会觉得心里头闹鬼,虚的慌。” “皇后身子可觉得好些了?”周帝收紧眉角,问的虽是关切之语,可这声音听来却夹杂着一丝冷冽的寒意,“朕看你如今口齿伶俐,精神尚佳,看来这赤翎散之毒倒是浪得虚名了。” 站在赵皇后的对面,周帝已然看得清清楚楚,皇后的眼睛周围未起红疹,并不符合中赤翎散之毒后所表现出的症状。 他心里虽然不愿意去相信这是赵皇后用心险恶的欺骗,此时,却找不出可以反驳自己的理由。 而周帝此话一出,直觉敏锐的赵皇后当下便清晰地感觉到,事态已经发生了对她不利的变化。 她警觉地给立在一旁的张和庸使了眼色,只见他上前一步朝周帝施礼道:“回陛下,赤翎散之毒只要摄入这小指指尖一半的剂量便可致命,只因为娘娘服食的份量极少,这才得以保住性命。微臣刚才替娘娘把脉,娘娘的身体比之昨日更加虚弱,若是不能……” “陛下,您看张太医都已经这么说了,您就别拿臣妾说笑了。”赵皇后有意打断张和庸的话,掩面咳嗽了两声,“臣妾方才还觉得浑身乏力,头昏脑胀,昨夜明明是喜乐的除夕之夜,臣妾却整宿地坐着噩梦,梦到有人要害臣妾,起来时还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是此刻看见陛下前来探望,心中欢喜,精神这才跟着好了一些。” 赵皇后说着眼眶泛红,还故作委屈地抬手拭起了眼泪,却见周帝并没有对她的举动有任何怜惜之色,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张和庸身上。 “张太医辛苦了,之前不仅要照顾太后,现在还要来照顾皇后。所以朕特地从太医院挑了另外一名医术精良,又醉心于药理的太医前来为皇后诊脉,也好替你分忧。” 周帝说着也不管赵皇后同意与否,差人将那名他所挑选的太医给唤了进来,张和庸抬头一看,脸上诧异之色顿县,接着便陷入了一阵担忧之中。 周帝所叫来的太医名为贺荃,此人虽然年纪轻轻,却出身医药世家,其医术和在药理方面的学识在整个太医院中都是数一数二,所以一直遭到张和庸的排挤。 若此时让他替皇后诊脉,自己和他平日里关系本就不和,那皇后没有中毒的事实必然会被揭穿,自己可就犯了欺君大罪,后果不堪设想。 显而易见,周帝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已经对张和庸不再信任,知道此事极有可能就是赵皇后和他一起串通而为,所以才要找其他太医前来,也好当场拆穿这二人的谎话。 “陛...陛下,张太医一向都负责调理和照顾臣妾的身子,摸得清臣妾的脾性,若是突然换人,臣妾怕是会不习惯。” “陛下,微臣身为太医,替太后和皇后娘娘看诊断症乃是份内之事,从未觉得有任何辛苦,既然娘娘肯相信微臣,微臣自当竭尽全力护娘娘周全。” “你们两个是怎么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倒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周帝别有意味地看着张和庸,随即抬手缓缓地抚上了赵皇后有些微微发颤的香肩。 “不用紧张,朕只是让贺荃来替你把把脉而已,往后皇后若是喜欢让张太医照顾诊治,那朕依你就是。” 望着周帝阴雨密布的眸子,赵皇后心中猛然一颤,抬眼愤怒地瞪着站在周帝身后的慧妃与高珩,心中已然明白,周帝之所以突然带着一个陌生的太医来正和宫,一定是听信了这母子二人对自己有所怀疑的言论,这才会亲自前来查证。 “陛下,臣妾突然觉得头晕眼花,困的很,这便想睡了,陛下还是改日再让贺太医为臣妾诊脉吧。” 赵皇后用手指抵着太阳穴,气若游丝地地说着,脑中则在激烈地思考着应对的办法,身子一倾,腰部突然碰到了被窝中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让她心中登时有了对策。 “贺大人,本王听闻凡是中赤翎散之毒者,无论是剂量大小,眼部周围都会出现一圈不同程度的红疹,可真有此事?” 然而正当赵皇后将药瓶攥在手中时,却听高珩突然面无表情地开口问了贺荃一句,让她握着药瓶的手立时一颤,另一只手匆忙覆上了自己的脸颊。 “回殿下,确实如此。”贺荃点头道,“不过因为赤翎散这种毒物很是稀奇,用毒之人和中毒之人都少之又少,所以即便是许多学医之人,也未必知道有这样一个症状。” 高珩闻言眸色微转,刻意看向已经脸色大变的张和庸,目光猛然一凛。 “张大人,这是否就叫做,百密一疏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巧言自辩 高珩的话一针见血,让张和庸浑身一震,腮边的肌肉快速地跳动了两下,急忙低下头不明所以地装傻道。 “燕王殿下,微臣…微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心里更是万般后悔,自己因为一时的疏忽大意,竟然犯下这样性命攸关的大错,不仅暴露了赵皇后的险恶用心,更实在引火烧身,自取灭亡。 与此同时,他还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十分尖锐的目光正从自己的斜对角投射而来。 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赵皇后正用一种足以能够杀死人的眼神狠狠地瞪着自己,巴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你不明白?”高珩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那本王想请问张太医,皇后娘娘既然中的是赤翎散之毒,为何没有如贺太医所说,眼部周围出现红疹?” “这是因为...因为…”张和庸嚅嗫了两句,眼珠一转,便强作镇定地解释道,“哦,殿下有所不知,这人的体质不同,对待每种药的反应和所显示的症状也是不尽相同,可能是因为皇后娘娘的体质不易过敏,加之食毒的分量极少,所以即便中了赤翎散之毒,也不一定会出现发红疹这样的情况。就像…就像有的人发热会起麻疹,有的人不会一样。况且......” “况且本宫已经服下解药,体内已经没有赤翎散的毒素,自然不会再出现什么红疹。” 听张和庸勉为其难地作出了解释,赵皇后也顾不得再去权衡利弊,匆忙拿出之前赵信之差人送来的解药,连声音相较于之前都清亮有力了许多。 “解药?你哪来的解药?”周帝皱眉看着赵皇后手中的药瓶,眸色深暗道,“既然已经替皇后找到解药,为何却没有人来告诉朕?” 他随即看向正在抬袖擦汗的张和庸,眼中却并无信任之色:“张和庸,这解药是你找到的?” “陛下,这是臣妾的兄长刚才派人送来的。”赵皇后不紧不慢地插嘴道,“因为听闻陛下在书房与大臣们议事,所以臣妾还未来得及告知殿下。臣妾找张太医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赵皇后突然扔出这样一个筹码,听得高珩眉角一拧,不免觉得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他没有预料到的,不是赵皇后会拿出解药自圆其说,而是这件事,竟然会扯上赵信之。 这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这瓶解药是赵侯爷派人送进宫来的?” “没错。”赵皇后扬起下巴得意道,“燕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今日宫门当值的守卫那里问个清楚,看看今日是否有莅安侯府中的人来过皇宫。若是这样还不信,也可以直接去侯府问赵侯爷,反正本宫行得正坐得直,不会惧怕半分。” 高珩自然想到过,赵皇后如果被逼得狗急跳墙,若是有解药在身,定会假称张和庸已经找到解药让自己服下,利用这一点来证明清白。 可即便如此,在周帝看来,从他进入正和宫开始,赵皇后和张和庸的一言一行根本就前后矛盾,十分可疑,合谋串通的嫌疑很大。 只是如今突然搬出赵信之这个重要人物,皇后又表现得一副无所畏惧的从容之态,原本对她极其不利的局面,似乎大有翻盘之势。 这是高珩绝对不允许,也绝不想看到的。 他现在基本已经能够确定,这瓶解药应该就是是赵信之送来的。 然而这位侯爷早已避世归隐,这些年和赵皇后的关系也颇为冷淡,在这个关键时候突然送来解药,到底是巧合,还是出于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就在这一瞬间,高珩脑海中突然闪过赵信之那双略显苍老却精芒微闪的利目。 这个人当年在朝堂内外也是何等地叱咤风云,荣光无限,即使如今已经不问世事,归田卸甲,可有时候想起来,却还是能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而对于赵皇后人证物证俱在的巧言自辩,周帝并没有说话,而是示意贺荃去检查解药。 待贺荃检查片刻之后,不出众人所料,也得出了此药确为赤翎散解药的结论。 听到贺荃的论断,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赵皇后暗暗松了口气。 即使周帝这个时候还是对她有所怀疑,但只要没有证据,他也无法将自己定罪。 “儿臣想请问皇后娘娘,是否可还记得,这药瓶中的解药一共有几颗?” 正当赵皇后心中为赵信之这场及时雨心存感激,顿生侥幸之意时,却不知高珩何时已经拿走那瓶解药,冷不丁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高珩的用意很明显,他就是想告诉周帝,赵皇后根本就不曾服下过什么解药。 的确,赵皇后自知没有中毒,加之周帝来得突然,根本就连药瓶都不曾打开看过,又岂会知道里头到底装着几颗药? 如今面对高珩的问题,她只能愤然地沉下一口气,垂下眼帘向周帝哭诉道:“陛下,珩儿这么问到底何用意,兄长能替臣妾找到解药那是好事,为何还要……” “回答他。” 周帝打断赵皇后的话,言辞坚决地吐出了三个字。 “这…这解药是张太医拿了给臣妾服下的,臣妾怎么会知道有几颗?” 张和庸一听赵皇后把责任推给了自己,眉间一颤,想到刚才幸好拿出来辨别过,忙思索着回道:“是,这赤翎散的解药很是珍贵,所以微臣记得,应该...应该一共就只有两颗…” “张大人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是两颗。” 高珩将药瓶中的药丸倒在掌心上,除了张和庸尚未反应过来有何不妥之外,在场所有人都显出了不同程度的诧异之色。 赵皇后更是被气得双手捏紧了被褥,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为用力过猛而清晰可见。 “不对,皇后娘娘不是声称自己服下过解药吗?那照理说,应该只剩下一颗才是。” 高珩假意不解地看着手中的药丸,将手抬到张和庸前,脸色骤然一沉。 “可为何这瓶子里,却还有两颗?” 第二百二十六章 智珠暗握 “不…不是的,微臣只是一想到皇后娘娘终于可以得以解毒,心中欢喜,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所以...所以就给记岔了。 经高珩这么一提醒,张和庸这下才发现自己又再度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连连出言纠正。 皇后没有中毒,这解药根本没有用处,因此他之前查看解药时也只拿出一颗来检验,没有仔细地逐个检查,以致于高恒问出这样的问题时,才会觉得无言以对。 再者他刚才光顾着全神贯注地在回忆解药的数量,潜意识里又一直都在反映皇后没有中毒的信息,他不是那种心思极其缜密之人,所以慌忙之下也就没去减掉解药的数目。 而高珩正是看准了张和庸会中计,才刻意问出这样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让他自我矛盾,从而自乱阵脚。 “是吗?”高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起眼帘眸色锐利道,“那张太医这次是否可以肯定,瓶子里一共是三颗解药,不会有错?” “微臣肯定,一定是三颗,皇后娘娘吃了一颗,所以这瓶子里就只剩下两颗了。” 听到张和庸这么说,刚才帮忙检查过解药的贺荃脸上却露出了狐疑的神采,他看着面容沉寂的高珩,不由轻扬嘴角,眼中显出了钦佩之色。 结果出乎所张和庸意料的是,待他话音刚落,只见高珩突然又再度拿起药瓶将瓶口垂直向下,原本应该已经空无一物的药瓶里,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倒出了一颗药丸。 看到这颗药丸无声无息地落在高珩的掌心里,张和庸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全然掉入了这位燕王所设下的陷阱之中,双腿一软,慌忙扶住了身后的紫檀桌。 而周帝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骤然收紧瞳孔,竭力平复下胸口起伏的怒气,脸色阴沉地瞪了一眼神情凄厉的赵皇后。 虽然当下仍旧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皇后的欺君和污蔑之罪,可凡此种种,即便只是个垂髫幼童,都能看出赵皇后和张和庸这二人大有狼狈为奸的嫌疑。 周帝从赵皇后身上收回目光,重重地沉下一口气,此刻的态度俨然已经偏向了高珩与慧妃。 “张太医,你的记忆如此之差,那些浩如烟海的医书,你是怎么记下来的?” 高珩语气淡然地说着,将药丸放回药瓶中,眼中那谭不起波澜的死水,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现在的形势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如果现在能有一样实质性的证据摆在面前,任凭赵皇后再怎么巧舌如簧,也能让她哑口无言。 可惜赵皇后将尾巴断得很干净,加之时间有限,他根本找不到可以一刀致命的有利证据。 “陛下,陛下如此纵容珩儿耍这些小把戏,可是因为听信了某些有心之人的惑众妖言,所以怀疑臣妾?” 赵皇后眼见局势又陷入了危急之中,再周旋下去恐怕会露出更多破绽,于是便立刻装出一副楚楚可怜,受尽委屈的姿态对着周帝拭起了眼泪。 “朕有说过怀疑你吗?”周帝气息微滞,目光幽幽,“还是你做贼心虚,害怕被朕怀疑?” “陛下,臣妾中毒之后,您是看过臣妾的。臣妾若是没有中毒,这张脸又怎么会憔悴黯淡成这样?”赵皇后说着万般哀婉地抬起双手覆上了脸颊,语气哽咽道,“陛下不知道,臣妾这两日都不敢照镜子,也不敢面对陛下,生怕找不到解药,就只能一天天地等死,苦不堪言。难道陛下还怀疑,臣妾这张脸是画出来的不成?” “皇后娘娘,恕微臣斗胆。娘娘若是已经服下解药,气色应该会有所好转才是,为何娘娘如今还是......” “大胆!本宫和陛下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太医插嘴!” 赵皇后见自己好不容易酝酿起情绪,此刻又有人来搅局,心里的怒火瞬间漫上胸口,语气凌厉地咬牙切齿着。 “你没听刚才张太医说吗?每个人的体质都有所不同,对待药的反应也不一样。同样身为太医,难道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吗?” 其实谁都知道,张和庸刚才那番解释只是被逼无奈之下的敷衍和搪塞之语,不足以为信。 可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赵皇后即便搬出这套言论,却也无人能够反驳她一二。 见赵皇后自己挖了坑往里跳,高珩心念一动,也趁势转移到了这个话题上。 “不知张太医是否知道,这世间其实有一种很是神奇的草药,这种草药无毒无害,据说将其汁液饮下之后,就会出现类似于中毒的症状,而三到五日之后便会自然消失。” “是...是吗?微臣才疏学浅,不曾听过。” 张和庸颤颤巍巍地说着,心里已是一片惨白。 他当然知道高珩口中所说的这种草药是为何物。 只是按照如今的局势,他已经不愿再去想什么蹩脚的借口去替赵皇后圆这个谎,而是在思考当所有谎言都被拆穿之后,自己该如何明哲保身。 “殿下所说的,可是一种叫白熟草的草药?” 就在这时,与张和庸关系一向不和的贺荃便趁势接了口。 而听到“白熟草”的名字,张和庸和赵皇后两颊的肌肉不约而同地猝然绷紧,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贺太医果然学识渊博,饱读医书。” 高珩淡淡一哂,却见一直默不作声的慧妃眼神松动,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言问道:“贺太医,你说的那种白熟草,是长什么样的?” “回慧妃娘娘,微臣虽然曾经见过一次,但由于这种草药色彩奇特,通体斑白似发霉一般,所以微臣记忆犹新。” “通体斑白,像发霉一样……” 慧妃自言自语着,秀眉微蹙,有所意识地抓紧了袖口。 沉吟片刻,便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方被折叠好的手帕,将其缓缓打开,只见半株与贺荃所描述的,特征十分相似的植物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贺太医,你说的白熟草,会不会就是这个?” 第二百二十七章 功亏一篑 当看到慧妃手中的白熟草时,原本还声色俱厉,理直气壮的赵皇后,整个人登时就懵了。 再听贺荃确定此物的确就是能够致人产生中毒假象的白熟草之后,她身子骨瑟瑟一颤,有些神情恍惚地扶住了床沿,一只手捂住起伏剧烈的胸口,在嘴唇上印下了深深的牙印。 “什么白熟草,本宫根本就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些是什么东西,你们可曾亲眼看见本宫吃过?” 赵皇后脸色一沉,殷红的眸子里泛着瘆人的寒光,杀气腾腾地瞪着慧妃。 “余佩吟,你是有多记恨本宫,不仅要下毒害本宫,现在居然还反咬一口,拿出什么白熟草企图构陷本宫?你们这么做,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赵皇后指着面前的慧妃和高珩,整张脸因为愤怒和不甘而变得近乎扭曲,随即又前倾身子,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周帝的手臂,直说乃自己清白之身,是遭奸人所害,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听来都让人觉得肝肠寸断。 而高珩始终都冷眼旁观,任凭皇后如何浮夸地在周帝面前大演这场苦情戏,从周帝眸中的愠色和失望中便可看出,这个女人已经失去了周帝的信任。 “慧妃,你是从何处得到的此物?” 周帝绷紧脸色,没有去理会给自己强行加戏的赵皇后,而是看向了慧妃。 见周帝询问,慧妃便如实把自己和宜妃如何发现白熟草的经过大致告知了周帝。 同时她也注意到,当自己讲述此事时,一直侯在门边低头不语的凌霜,突然变得惊恐不已。 由此可见,应当是她当初担心若是将此物胡乱丢弃,恐会留下证据,这才想出将剩余的白熟草毁尸灭迹,埋于花坛的泥土之下。 却不曾想到白熟草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便只剩下几株残断的根茎,依旧还能生根发芽。 这大概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听完慧妃的解释,周帝深吸一口气,眉宇间猝然显出了疲惫之色。 他抬手示意身边跟从的宦官带人前去检查那盆长寿花,回来复命的人也带回了一些惨败的白熟草根茎,足以证明慧妃所言的属实。 事情发展至今,一切都已然水落石出,就连赵皇后自己都有所感知,任凭她如何辩驳,都已经无法撼动周帝的决断。 “皇后,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周帝没有像往常那样龙颜大怒,这句话问得异常和缓与疲累,可听来却让人更加觉得心头生寒,字句惊心。 “陛下,臣妾冤枉!陛下不能因为这些可以随意伪造的证据就判定臣妾欺君,这分明…这分明就是慧妃想陷害臣妾,否则又怎么解释从她宫中搜出的赤翎散.....” “哼,你也会说陷害。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说自己冤枉?” 周帝凝视着双目噙泪的赵皇后,目光沉沉,眼底深处翻滚着一阵隐而不发的痛楚,默然半晌,方缓缓道出一句。 “正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才会把太子教成那样。” 周帝的语气重如千钧,话语中饱含着低沉与失望,使得本来还在哭天喊冤,挣扎不休的的赵皇后突然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脸上已是惨然一片。 其实赵皇后心知肚明,此事已是铁证如山,任凭自己再如何狡辩,也无法再让周帝重拾信任。如今听周帝蓦然提到太子,就好比是突然触到了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千万种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全数涌上心头,泪水毫无知觉地从眼眶中淌了下来。 周帝轻颤的手悬在半空中,少顷之后,终是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赵皇后身子一软,抓在周帝臂上的双手也顿时失了力气,神色木然地瘫坐在床沿,脸上虽然惨白一片,可心里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皇后赵氏,行为卑劣,言行失德,罪犯欺君,实不为宫规所容,今起褫夺执掌六宫之权,幽禁正和宫,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宫中半步,任何人也不得前来探视,违令者,杀无赦。” 周帝语毕便甩开赵皇后已经几近松脱的手,处置了俯首在地,浑身颤抖的张和庸。 “太医院院判张和庸,勾结皇后犯下欺君之罪,今起革去太医院院判一职,收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随即看向慧妃:“慧妃,你认为这样如何?” 高珩和慧妃都能看出,周帝此次确实对赵皇后的所作所为大为震怒。 但他们早就料到,对于赵皇后的处罚,无论是幽禁还是夺权,只要赵皇后犯的不是谋反叛逆的大罪,就始终不会被废除后位。 就像他不会轻易废去居于储君之位上的太子一样。 即便这个时候没有人提及太子半句,可周帝心中又何尝没有怀疑过太子也有份参与此事?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寄予厚望,将家国天下都托付于他的这个儿子,竟然三番四次和母亲狼狈为奸,做出一件又一件让他伤心失望的错事。 否则刚才,他也不会猝然对皇后说出那样的话。 此时在高珩心中,无声的沉默往往要比有力的发声来得更有成效。 而赵皇后之所以不再为自己申辩,也是害怕再纠缠下去会牵连到太子,这才选择息事宁人。虽然这盘棋她横竖都注定是输家,但只要她手中最为重要的那颗棋子没有死在这一局里,就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翻盘制胜的可能。 这一点她清楚,高珩也同样清楚。 “一切仅凭陛下做主。暴怒伤身,还望陛下珍重龙体。” 慧妃容色平和地说着,望着周帝怆然疲倦的面庞,却见他突然调转眸色将自己的手放入掌心中,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些年,委屈你了。” 见周帝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慧妃眉间一颤,淡然澄澈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无论她这些年如何逼迫自己斩断念想,云淡风轻,不去奢求也不去怨恨。 可在听到这句阔别许久的关切之言后,心里某处已经冰冷黯然多年的地方,还是霍然在这一刹那感受到了一阵细微却真实的光热。 第二百二十八章 苦中作乐 九幽台的牢室内,骰子落碗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在这空旷清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空灵响亮。 程金枝身上穿着囚服,手上啃着苹果,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几个侍卫在放桌上掷骰子赌钱,看到激动之时还会忍不住大喊大叫,就差撩起袖子也上去凑上几局热闹了。 若是叫旁人看见,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个人自由洒脱的人,竟然是被周帝勒令关在此处的囚犯。 既然慧妃已经洗脱嫌疑,皇后也得到了相应的处置,按理来说,程金枝应该被无罪释放,大摇大摆地从九幽台中走出来,抓着大年初一的尾巴回家好好过年,大放烟花才是。 岂料周帝却以程金枝替人顶罪企图欺君为由非要再多关她两日,说是要改改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顺便再长长她的记性,也算是小惩大戒。 如此一来,原本程金枝就在高珩和高勋这两位王爷的关照下被人照顾有加,在牢里的日子也算是舒适惬意,吃得饱穿得暖,有事还能对人吩咐使唤,确实是没受什么委屈。 如今听闻身上的嫌疑也已经排除,出狱之日近在眼前,加之九幽台的管事和守卫们都拿了好处,知道她背后靠山强大,也就对她更加客气有加。 这一来二去,也就把程金枝惯得更加肆无忌惮,于是便趁着守卫最弱的午休间隙,干脆就用手上的银镯子贿赂讨好管事的女官,让自己离开囚室在外头走了一圈。 九幽台平日里就属于无人问津的禁忌之地,此时又正值午休时间,那些侍卫们在此处偷个闲打个赌也是常有之事,也正好让闲来无聊的程金枝消磨些时光。 不至于除了睡就是吃,除了吃就是睡,坐个牢却硬生生给自己养出了一身的膘。 当下正看人赌钱看得起劲,这时候,却闻牢房深处又传来了一阵飘渺动听却无比凄凉的歌声。 这个声音程金枝自然再熟悉不过,她也能猜到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身负重罪的妃嫔,就被关在离自己囚室不远处的另外一间囚室中。 其实从进九幽台的这几天,她一直都对那个时而疯癫乱语,时而歌唱的的女人充满了好奇。 只是每每问起此处管事的女官,就总能得到同样恐吓的说法或是避而不谈的威胁的表情,警惕自己不要多加过问,免得惹祸上身或是招惹晦气。 可程金枝自认为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探索与考证的大无畏精神。 趁着此刻能够活动自如,又见这些侍卫正忙着赌钱无暇顾及,她心念一动,刚想借机溜进去一探究竟,却见通往牢房的石梯口突然投射下一个人影,紧接着便传来了一声稳重的脚步声。这个时辰极少来人,那些侍卫正赌得起劲,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直到程金枝大力地拍了几下桌子以示提醒,他们这才各个都大惊失色,正手忙脚乱地一通收拾,随着歌声戛然而止,那个人影也已经步下台阶。 为了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程金枝当即已经识相地矮下身子猫腰蹲在了桌角边。 高勋前些时候刚走,肯定不会折返,她正好奇这个时辰会有谁来,却听闻那些侍卫恭敬地站成一排,齐齐喊出了一声:“参见燕王殿下。” “什么?燕王殿下?” 程金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高珩,心里一激动,正要站起身来迎接,却听高珩清冷的声音飘然地传入了耳膜。 “燕王妃被关在哪间囚室?” 于是乎,只见这些侍卫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让开一条路,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程金枝所蹲的位置,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除了有被高珩责罚的害怕之外,更加酝酿着一股尴尬。 感觉到许多道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程金枝脊背一僵,也只得有些扭捏地站起了身子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同样十分尴尬地对高珩招了招手,生涩而智障吐出了一句。 “燕王殿下,好久不见了呀,今天天气可真好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高珩剑眉微挑,嘴角含笑,一脸和善地看着她,却让程金枝心里打颤,不由抽搐了两下嘴角。 “我…我…梦游,对,午睡的时候梦游,就自己游到这儿了。”程金枝牵强一笑,又急忙问向身旁的那些侍卫,“你们说对不对啊?” 这些侍卫忌惮程金枝的身份,更害怕受到高珩的责罚,也只能糊涂地连连点头,心里不禁感叹这位燕王妃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程金枝一向胆大,她此刻之所以在高珩面前言语嚅嗫,有些不知所措,其实是因为害怕受到高珩的责怪。 毕竟此处可是深宫大院内令人谈之色变的幽禁之所,高珩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将自己救出来,让周帝免除罪过,在给赵皇后一点教训之外,也替她出了口恶气。 若这时候于此处任意妄为被那些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再去周帝那儿随便添油加醋地一说,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样不必要的事端。 “梦游还会自己开锁?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厉害。” 高珩的嘴边依旧挂着浅淡的笑容,一双意味深长的眸子深深地看程金枝,盯得她浑身不舒服。当然,高珩也不是真的生气,也并没有想要去责怪程金枝的意思。 他原先一直担心程金枝会因为自己而受牢狱之苦,此刻见她安然无恙,精神大好,还在这牢房中“作威作福,猴子称大王”,心中的内疚之意不免也散去了许多。 只是此刻见她一脸着急语塞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所以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番。 见高珩不依不饶,身旁这些侍卫又各个表情古怪,程金枝抿了抿嘴,最后只得举手投降。 “行了行了,我这就回去蹲我家徒四壁的小黑屋。” 程金枝说着便转身熟门熟路地自己的囚室走去,高珩见状无奈一笑,也调转脸色跟了上去。 结果刚到囚室门口,瞥见囚室内一应俱全的设施,程金枝两颊的肌肉顿时一僵。 只见她下意识地抽身挡在牢门前,转过身来对着高珩露出了献媚讨好的笑容。 第二百二十九章 雨过天晴 “这就是你说的,家徒四壁的小黑屋?” 从床上厚实柔软的被褥到地上鹅绒妆花的毯子,从桌上的熏香鎏金香炉再到食盒内花样繁多的点心零食…… 望着囚室内应有尽有的陈设,高珩眯起眼睛从左至右别有意味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兀自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自己对于她会受委屈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这都是晋王殿下派人送来的,盛情难却,你说我怎么忍心拒绝他的一番好意呀?” 程金枝有些不好意思地努了努嘴,不禁心生感慨,在这人情冷漠的皇宫里,你若是没点身份,背后没个靠山,或是没些手段,那日子过得只能用“非人哉”来形容。 “六弟还真是把你给宠坏了。”高珩抬手轻拍了一下程金枝的额头,“幸好这里的人我都事先打过招呼,否则你这样若是传出去让父皇知道,怕是到了正月十五也出不来了。” “哎呀,我知道你们对我好。”程金枝上前挽住高珩的手臂,忙故作矫情地挤出了一个笑脸,“我本来以为自己这次不死也得没个半条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逃出升天,你说你到底是怎么粉碎皇后那个毒妇的奸计的,快说……” 由于程金枝平素大大咧咧惯了,眼四下无人,一时情急便脱口而出,然而还未等她说完,高珩便及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警惕地望向了前方那片看不真切的深远幽暗之境。 在那片禁忌的黑暗中,总让他隐隐觉得,有双眼睛正在不远处的某间囚室中悄然窥伺着他们。 默然少顷,这才放下捂在程金枝脸上的手,拉着她走入了囚室之中。 “这个地方不是普通的牢狱,除去你之外,不知道还关着些什么样的人,你记住说话做事尽量都小心谨慎些,以免惹祸上身。” 望着高珩认真严肃的神色,程金枝急忙点点头,随后将手搁在嘴边小声好奇道:“话说,你以前来过这儿吗?我虽然也在这儿呆了好几天了,可是要说真的犯人,我从来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反正...这地儿就是给人感觉既阴森又神秘,里头还有个女人经常唱歌,还大喊大叫说自己是皇后,也不知是不是失心疯了?” “关在这样的地方一辈子,生不如死,疯了也不奇怪。”高珩从牢门外收回目光正色道,“这里被视为宫中最晦气阴冷的地方,许多人都避之不及。既然是被关在此处的人,那就注定是失权失势,即使含冤莫白,也再无翻身的可能,自然也不会有人前来探望,只能等死。”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该烧高香好好庆幸一番了。”程金枝心有余悸地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在嘴里念叨着,“嗯,要心怀感激,心怀感激。” “所以以后,你还敢再做这样的傻事吗?” 高珩语气沉重地说着,凝目注视着程金枝,眼中浮动起了一抹深切的忧虑和肃然之色。 其实周帝虽然在处置皇后当天就已经赦免了程金枝的罪责,可他却尚未完全感到踏实。 直到此刻见到程金枝本人,看她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也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高珩悬在胸口的那颗心才算是勉强放了下来。 “你要知道,此次能挽回这一局实属侥幸,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样的运气并非次次都有,万一我找不到证据救你出来……” 他说到此处故作停顿,随即扬起下巴,眉宇间显出了一丝轻飘的玩笑之意。 “我可不能保证不会再娶一个王妃。” 听高珩这么说,程金枝先是霍然瞪大了眼睛,继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撇撇嘴故作嫌弃道:“燕王殿下您还是算了吧。其实嘛,这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只是别人或许真的会娶,可就你这么…这么冷淡的人,不娶老婆也能过一辈子。” 她话里有话地说着,自然知道高珩不会这么做,于是便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心里忍不住一阵窃笑。 “冷淡?”高珩闻言剑眉轻挑,朝程金枝走近了两步,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是嫌我哪里对你冷淡?” 望着高珩幽邃的眸子,程金枝心里一咯噔,急忙辩解道:“我…我的意思是,你这个人不贪图美色,对女人有自制力,是个正人君子,我这是在夸你呢。” 程金枝笑吟吟地解释着,见高珩仍旧勾起嘴角看着自己不说话,在有些尴尬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赶紧转移了话题。 “那个...再说了,我可不觉得我做的是傻事。你如此孝顺慧妃娘娘,她若是若是出事了,你也一样会遭到牵连,而且你还会很伤心的。”程金枝说着握紧拳头朝手掌心里锤了两下“反正,我说什么都不能让那对母子的奸计得逞。” “你是白痴吗?那你出事,我就不伤心了?” 高珩伸手轻轻地敲了敲程金枝的脑袋, “可是算起来,我一人顶你们两个,这笔生意还是赚的。再说我吉人自有天相,你看两次惹上牢狱之灾,结果都能安然无事。” 程金枝假装得意地拍了两下胸脯,嘴上虽然说的无所畏惧,可当初刚入九幽台时,心里又何尝不害怕? 若不是刚才见面的方式如此尴尬,又有外人在场,在看到高珩的第一眼,自己就已经跑着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他了。 “再有第三次,我可不负责救你。” 高珩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目光突然变得柔和,带着无奈又宠溺的神情,将程金枝揽向了自己的怀中,在她额间轻轻地印下了一吻。 “你刚才不是说,这里不知道关着什么人,你不怕他们在暗处盯着我们啊?” 程金枝将头抵在高珩宽阔的胸襟前,脸上已然是一副花痴迷醉的表情。 “是啊,所以我只是这样而已。” “而已?那你…还想怎样?” “你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小别胜新婚嘛?” “嗯,听说过。” “听说过就够了,你不用太当真。” 第二百三十章 隔世残音 “真是的,我刚有点期待呢,这棵万年铁树,每次都破坏气氛,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待高珩离开之后,程金枝便坐在床榻上一脸郁闷翘着二郎腿,将手肘抵在腿上,撑着下巴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番。 “不过那个蛇蝎心肠的程素锦,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下药害我,还好我好巧不巧地把药交了出来,否则要是丢一颗扔进嘴里,那必然得肠穿肚烂,一命呜呼,死得透透的。” 想起关于“九玄百草珍息丸”的这件事,程金枝就觉心里哆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紧咬着下唇,两腮的肌肉都不自觉得跟着跳动了两下。 本来她还在为这场赵皇后精心设计的无妄之灾而感到愤然不已,可现在想来,用一场能重见天日的牢狱之灾换自己一条实打实的性命,这场交易说什么都值得的。 高珩此来除了来看望程金枝之外,本来也就准备将此事告知于她,好让她彻底安心。 他知道程金枝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都在记挂此事。 虽然有那样一瞬间,在私心的作祟之下,想起顾寒清听到程金枝入狱时那忧虑深重的眼神,他并不想将真相告诉程金枝,不想主动去化解这场误会。 他甚至想当面问程金枝,是否自始至终都相信顾寒清绝不是那个在药中下毒之人? 不过最后,高珩还是收起私心,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轻描淡写地道出了一切。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做,不是为了替顾寒清证明什么,只是不想让程金枝难过罢了。 然而在一通庆幸和抱怨之后,可能是周围悄怆寂寥的环境使然,程金枝还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陷入了一种低落和伤感的情绪之中。 她虽然知道程素锦恨毒了自己,可如今真的亲耳听见是她下毒要取自己性命之时,这种感觉很不好受,甚至让她感到了几分伤怀和惆怅。 毕竟将心比心来说,她纵然也怨恨程衍,怨恨张氏,怨恨程家的每一个人,总在心里期盼着他们能够受到一些应有的惩罚。 但说到底,她也没想过要置他们任何一个人于死地。 就在程金枝一个人呆呆地发着愣时,忽闻耳边响起了一阵类似于金属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由于四周很是安静,这声音便更加显得清脆刺耳,很快就把正在神游的程金枝从纷繁的思绪中给扯了出来。 “是什么东西啊?” 她回过神来扭头朝地上张望了一眼,见目力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什么金属物件,出于好奇,便站起身走了几步,刚走到牢门口,便注意到地上有个东西在闪着亮光。 她蹲下身子仔细一看,只见地面上竟然躺着一只海棠花样的玉珠银簪。 “这里怎么会突然飞出来一只簪子,不会是从前枉死在这儿的女人的吧?” 程金枝略显害怕地扯了扯嘴角,将头抵在门上四处张望了几眼,却见前后方的囚室里全都毫无动静,也嗅不到什么人气,就好像全都没人似的。 看着看着,甚至让程金枝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整座九幽台,就只有她一个人。 不过由于九幽台有时候大半年也收不到一个囚徒,素来以冷清居多,所以这些囚犯相互之间关押的囚室也相距较远,平时也鲜少会有交集,不比刑部那种天牢黑压压地全关在一处。 因为当一个人心如死灰,此生无望的时候,对周围的感知也都是麻木恍然的,他们不需要任何的关心,同样也不会去关心任何人。 程金枝心有顾虑地思考了一阵,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最终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抬手捡起了地上那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发簪。 这支发簪点翠镶珠,花样和纹路繁复雅致,做工很是精巧细致,一看便是宫廷御用之物,非外头那些廉价的俗物可比。 只是此物看起来似乎经过了一些年岁的洗礼和灰尘的侵蚀,色泽和光彩没有当时刚完工时那样崭新靓丽,但是从总体来看,还是件十分精美的巧心之物。 “这簪子还挺好看的,想来戴她的人,曾经也有些身份。” 程金枝看着手中的发簪,将其放在手中翻来转去地看了一会儿,随即故作漫不经心地对着外头喊道:“这东西是谁的啊?你扔这么个东西在我门口又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金枝将发簪揣在手中,摸着还能稍稍感受到些许人体的温度,她便放下心来,认定是这人为而并非鬼怪作祟。 在程金枝的认知里,若是什么孤魂野鬼留下的此物,那她一碰这簪子必定会生出一股寒气,惹得她喷嚏连连才对。 “还不说话是吧?是个人就别装神弄鬼,你要是不想要这只簪子,那我替你把只簪子上的珠花一颗颗地抠下来。反正我闲得无聊,正好用来打弹珠。” 程金枝一面说着一面抬头去观察四周到动静,虽然前方的光线有些昏暗,但还是让她注意到了在距离自己三间囚室的对角,有个人影躲在门后露出了白色的囚服一角,而之前程金枝看的时候,却根本没有看到这个人。 很明显,她是在听到程金枝这番带着威胁的话语之后,这才稍稍地露出了一丝踪迹。 同时程金枝也意识到,这个方向,就是平时一直能听到的,那个神秘女人唱歌的方位。 “会不会就是她?这个簪子是她的?她想干什么?” 在心中一连问了自己三个问题之后,程金枝就已经蠢蠢欲动,有了一探究竟之心。 她之前本来就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好奇,奈何那些管事避而不谈,三缄其口,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溜出去,加之这个女人现在又抛出只簪子主动“勾引”自己,让她还怎么能耐得住性子不闻不问? 况且在程金枝看来,这个女人虽然疯疯癫癫,但是她的歌声中却充满了一种世态炎凉和人情凉薄的慨叹,让人听来只觉凄苦入耳,悲凉入心, 如果不是一个思绪清明,历经沧桑之人,是唱不出如此动听绵邈,令人唏嘘的隽永之音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庐山面目 牢门本来就虚掩着还未上锁,只轻轻一推便可踏出囚室,见如今四下无人,程金枝便揣着那只花簪,蹑手蹑脚地迈步走了出去。 除了不远处关押那个女人所在的那间囚室之外,周围的这几间囚室都没有关着犯人,所以守卫也相对松懈了许多,除了每日例行的分送膳食之外,连视察巡逻也少之又少。 凡是被关进此处的,基本上皆是罪名坐实之人,既不会再被提审复查,更不会有人去动什么越狱出逃的念头,除非三生有幸碰上君王大赦天下,否则可谓是永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毕竟就算能得以逃出此处,外头也是守卫森严的皇宫禁地,根本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些侍卫和管事们都深知其理,所以平日里大多数时候也都懒散偷闲,管理松泛,宁愿在外头晒着太阳多干些活,也好过在这片阴森森的不祥之地沾染一身晦气。 程金枝仗着有高珩和高勋两位皇子撑腰,本来就被区别对待,行动自如,倒不是因为害怕偷溜出去会受到责罚,只是担心如果被人发现自己要去接触那个神秘女人,免不了要被请回囚室中被危言耸听地洗脑一番,到时候再想去探个究竟可就难了。 走过三间空置无人的囚室,便是那个女人的圈禁之所。 由于她的囚室正好位于程金枝那间的斜对角处,因而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她也能看清方位,将那支簪子顺利地抛掷到程金枝的门前。 虽然不知道她这样做目的为何,可程金枝心知肚明,她此番举动,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拿这簪子引我出来,会不会是看我马上就要出去了,心里郁闷难平,想要引我过来加害于我?不行不行,我可得离她远一些,万一被她掐住脖子喊不出话来,那岂不是呜呼哀哉?” 程金枝有所顾虑地想着,抬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转眼已经到了这间囚室跟前。 囚室内虽然简陋但还算得干净。隔着门栏,昏暗的光线中,只见一个身着囚服,蓬头垢面的女人正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身子有些微微的发颤。 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颊,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目无神地停驻在一处,乍看之下,却又浑浊暗沉,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气。 不知是否因为许久没有见过外人,在感觉到程金枝靠近之后,那女人显然有些害怕,把身子往墙角缩得更紧了,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是你引我过来的吗?我还没害怕呢,你干嘛一副害怕我会吃了你样子?” 程金枝挠了两下鼻子,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壮胆,俯下身将手中的发簪伸进门缝里,语带试探地开口道:“这东西是你的吗?” 那女人听见程金枝的声音,头稍稍往上抬起了一些,可当视线接触到她时,又猛地将头埋了下去,始终不发一言。 “你平日里又能唱又能叫的,怎么这个时候反而不说话了?” 程金枝歪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上虽然并不客气,可同为女人,如今见到她这副孤苦伶俜的凄凉惨状,心里却不免感到了一丝动容和同情之意。 “这位夫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也跟你一样没事闲得慌,想找我和你一起唱啊?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五音不全,唱歌走调,你要是能找个人咱们一起搓麻将,那倒是可以考虑。” 程金枝以为是自己不太友善,吓到了这个久未见光的女人,所以态度和语气上都有所缓和。 然而她这么一句接一句地说了半天,可奈何说出去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得不到一点回音,简直跟自言自语没什么区别。 而那个女人仍旧像樽石像似的杵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连眨眼的频率都少之又少,让程金枝不禁觉得此情此景比对牛弹琴还要郁闷,无奈之余更是尴尬不已。 “真是的,这是让我一个人演独角戏吗?这么半天了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她想着便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心念一动,便看着手中珠光熠熠的花簪,饶有兴趣道:“好吧,你不说话也行,我也懒得再跟你浪费唇舌。不过这么好看的簪子,既然你都忍痛割爱扔给我了,我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咱们好歹也算是狱友,我就当这是你祝贺我能重见天日的礼物吧,后会无期。” 程金枝说着便立刻双手一撑大腿假意站起了身,只是待她刚背过身去,耳边便传来了那个女人清冷而又低沉的声音。 “你站住。” “你终于肯说话了啊。”程金枝回过头来瞟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蹲下身去,而是双手环肩走近了两步,“说吧,你用这支簪子引我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你很聪明,知道我是特意找你的。” 那女人不疾不徐地说着,抬手拨弄开挡在脸上的几簇头发,将身体前倾,缓缓迎上了程金枝充满疑惑与猜忌的眸子。 “你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吗?” 这个时候,程金枝才勉强能够看清这个女人的容貌。 这是位大约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虽然因为长年累月受着牢狱之苦和负罪之痛,让她的肌肤都变得黯淡无光,全无血色。但是光从五官来看,还是可以想象出她年轻时秀丽精致的容颜。 毫无疑问,她是个美人。 程金枝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随即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分析道:“这里是皇宫,此处又是关押皇室宗亲的地方,所以你不可能是犯事的宫女或是女官。我之前又听你大喊大叫自己要做皇后,那你的身份,想必多半就是皇帝的妃子了吧?” 那妇人闻言先是眉间一颤,随即收敛神色凝目看着程金枝,嘴角扯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可这笑容里,分明还夹杂着深重的仇恨与宿怨。 默然半晌,只见她眸色一深,突然扶着墙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向了程金枝。 第二百三十二章 美人迟暮 “等等,你…你想做什么?” 程金枝见这妇人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现在又突然站起身来一脸阴郁地朝自己走来,登时便像是跟撞见女鬼似的,吓得她赶紧向后退了两步,警觉地绷紧了身子。 “年轻可真好啊,就算是穿着一身囚服,不事打扮,依旧美丽动人。” 那妇人凝目注视着程金枝,朝她抬起了手,连目光都不由柔和了许多,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年轻时候风姿绰约,天真烂漫的身影。 “你也不老啊,把头发理理,再穿身好看的衣裳,那也是个美人。” 程金枝略显牵强地笑着,将簪子放在妇人面前晃了晃,虽明知有这道门给挡着,可为了谨慎起见,还是不敢往前迈上一步。 毕竟程金枝之前与这妇人毫无交集,今日也是头一次见面,对她的底细和意图更是一无所知。 说句最直白的,就连她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此刻也尚未有定论,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不过程金枝的此番宽慰之言,倒是让这妇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然而仅片刻的功夫,她脸上的笑意便消逝无踪,恹恹地垂下了嘴角。 她看着程金枝手中这支精美的发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眼中逐渐弥漫开了一层浓稠且阴暗的迷雾,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感流动。 “这是我当年被封为景嫔时,陛下所赠。不过我如今已经是个垂死之人,苟且偷生地活到现在已经够了,这簪子虽美,却再也用不着了。” “景嫔…她果然是皇帝的妃子,不过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犯了什么大罪,这才沦落至此。都说红颜未老恩先断,说的应该就是她这样的人了吧?” 望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程金枝轻叹一口气,心里也随之泛起了一阵怜悯和同情之感。 “听说,你似乎过两日就能从这里走出去了?”景嫔眼神松动,“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见过不少人进来,也见过不少人死去,可若说要重新从这里走出去,你是第一个。” “进了这里,就真的很难出去了吗?”程金枝秀眉微蹙,下意识地走近了两步,“不过我本来就是被那个皇后给冤枉的,陛下既然查明真相,自然要放我出去。” 然而说到此处,她却突然止住话头,神色古怪地盯着景嫔:“等等,那景嫔娘娘您突然找我,不会是想让我带你一起走吧?” 听到皇后二字,景嫔的眼角猛然一跳,似乎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只是听程金枝突然又这么问,她便平复情绪,调转脸色故作平静道。 “呵,我已经一无所有,在这里过的人不想让鬼不像鬼,就算出去了又能怎样?这皇宫之中,被冤枉惨死的亡魂还少吗?对了,我常常听他们喊你燕王妃,既然之前来看你的人是晋王,那刚才来看望你的人,应该就是燕王了吧?” “这个女人还真厉害,平日里疯疯癫癫的,没想到对我的一言一行都掌握得如此清楚,难怪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看来一定是她。” 程金枝默默想着,见景嫔突然提到高珩,也只得耐着性子挤出了一个笑脸。 “景嫔娘娘对我还真是关心,看来平时没少注意我。” “你那么特别,我就算想不注意你都难呐。”景嫔意味深长地一笑,黯淡的眸子里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芒,“真羡慕你,有个对你如此关怀备至,疼惜有加的丈夫,不愿让你在此处受苦受难,所以才拼了命地想要救你出来。” “呃…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程金枝想起自己和高珩在囚室中打情骂俏的情景,脸上一热,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是啊,都听到了,所以我才说,羡慕你啊。” 景嫔别有意味地扬起嘴角,像是在调侃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看得程金枝心中一紧,不悦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给捉弄了似的,心中有些不畅快。 只是还未等她回话,却见景嫔已经恢复了木然的神态,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没记错,燕王的生母,应该是慧嫔吧?不对...现在应该是慧妃了才是。” 程金枝点头道:“是啊,那这么说来,母妃应该也认识娘娘您咯?” “当然认识。”景嫔冷冷一笑,眼角流下几丝感慨之色,“还是她最好命,默默无闻,与世无争,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不仅安稳地活到现在,连儿子也这么争气。这皇后机关算尽,费尽心思害了这么多人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栽在她最看不起的慧妃手上?” 听着景嫔的话,程金枝隐隐意识到她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是或许一些鲜为人知,却又有价值的深宫秘闻。 “这么说来,景嫔娘娘也受过皇后的荼毒?” “我有今日的局面,全都拜她所赐。” 程金枝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却让原本还情绪平稳的景嫔突然浑身一颤。 她咬牙切齿地冷哼了一声,因为牙关闭合得太过用力,脸部的肌肉都在瑟瑟发疼,几近扭曲,手上更是将指甲嵌进门上的木栅里,连指缝中渗出了鲜血却还浑然不觉,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 见景嫔突如其来的转变,程金枝脸色一僵,顿时只觉一股浓烈的怨气扑面而来,刮得两颊刺痛。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在这么多年过后,不被时间所冲淡,反而与日剧增? 景嫔微闭双眸咽下一口气,似在调整状态。良久之后,这才睁开眼睛,像是重新看到希望一般,万分期许地注视着程金枝。 “不过没关系,幸好老天有眼让我遇到你,不让我死不瞑目。” “我?”程金枝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有些害怕道,“你…你想干什么?” 望着程金枝畏惧的神色,景嫔眉睫微动,不紧不慢地凑上前来,眼中清晰地映着一种大仇将报的痛快之色。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是想帮你,顺便,也帮我自己。” 第二百三十三章 惊魂未定 “帮我?” 程金枝诧异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对此却并没有什么期待,反而在心中不以为然地嘟囔了一句。 “就你这样被关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就只剩下半条命了,能帮我什么呀?” 我虽然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桎梏加身,却也并非对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景嫔显然看出了程金枝眼中的疑惑,她眉睫轻动,扬起下巴扫了四周一眼,又将视线移回了程金枝的身上。 “如今燕王势头正盛,太子的储君之位俨然有被动摇的危险,刚才你说,是皇后冤枉你才让你沦落至此,如此看来,燕王和慧妃现在在皇后眼中,就是必须要除去的眼中钉了。” 她语气平静地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阴沉。 “也是,既然有人威胁到他宝贝儿子的储君之位,她当然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听着景嫔的话,程金枝不由皱了皱眉头,心里一时生出了几分似是而非的异样之感。 正如这个女人所说,她虽身陷牢狱,可对当下的形势却一清二楚,明明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心里却似乎正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如同阴谋般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图。 换句话说,就仿佛有一股执着的信念一直在支撑着她,这才没有让她早早就横死狱中。 而且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信念,一定与她所憎恨的赵皇后有关。 程金枝想着便眸色微转:“所以呢?” “所以在你心中,一定希望最后登上皇位的,是燕王吧?”景嫔眉眼轻抬,还未等程金枝回答便继续道,“可是,想要陛下易储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弄不好,还会赔上许多条性命,实在危险。” “可是娘娘您以为,燕王殿下真的想争吗?”程金枝垂下眼帘,神情隐忍道,“不用我说您也应该知道,太子心狠手辣,若他继位,到时候一定不会放过曾经与他为敌之人,那燕王府必然首当其冲。不过害人终害己,这位皇后娘娘现在自身都难保,就算想除掉我们,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程金枝掸去衣袖上的灰尘,一想到赵皇后那副自以为是的险恶嘴脸,语气就变得冷硬了许多。 周帝这次对皇后的惩戒,表面上看来已是削权弱势,从重而惩,可她却并不觉得有多痛快。 此事太子明明也有参与其中,周帝却丝毫未罚,这让程金枝总有一种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的郁闷之感,直替自己和慧妃感到不值。 “小姑娘,你太天真了。”景嫔冷冷一笑,眼角流下一丝诡异之色,“无论她受到怎样的惩戒,只要她还是皇后,只要太子还是太子,她的根基就难以撼动,随时都能卷土重来。” “我知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都未可知。” 程金枝眸色一深,将身子往前凑近了一些,对着景嫔好奇地眯起了双眼。 “不过景嫔娘娘,既然您这么了解她,又这么恨她,她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听闻程金枝的问话,眸子突然变得深如幽潭,目光分散片刻,又徐徐聚拢在一起,拧成了一道锋锐无比的厉芒,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兴奋和歇斯底里的癫狂。 “因为我知道她的秘密,一个她最忌讳,也足以让她痛失所有的秘密。” 听到“秘密”二字,程金枝眉间一跳,心里顿时疑云密布,将手抓紧在木栅栏上追问道。 “那…到底是什么秘密?” 景嫔得意地扬起嘴角,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在重重地沉下了一口气之后,随即凑近程金枝的耳边,用着几乎颤抖的声音小声道:“其实当今太子,他并非大周皇室的血脉。” 程金枝本来已经屏息凝视,做好准备要听景嫔讲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可当这句话就这样清晰而简明地穿透进程金枝的耳膜时,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吃惊,而是万般诧异地呆楞在原地,半晌才抬起头语带质疑地盯着面前的景嫔,眼中全无信任之意。 众所周知,周帝的第一个皇子因为病故而幼年早逝,之后周帝便将赵皇后所生的太子高琛视为嫡长子,寄予厚望,宠爱有加,甚至将储君之位交付于他。 可如今蓦然听闻太子不是大周皇室的血脉,这简直比无稽之谈还要令人人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你在开玩笑吧?” 程金枝僵着身子,手不自觉地从木栅上滑落下来,虽然心中一片质疑,可望着景嫔认真严肃,不带丝毫期满的眼神,这种原本占据心头的质疑却开始逐渐被弱化,转而开始在内心深处酝酿起一阵即将汹涌而来的滔天巨浪。 “我一个将死之人,和你开这样的玩笑,有意义吗?” 景嫔不遮不掩地迎上了程金枝的眸子,每一寸目光都坚毅如铁,沉寂如水,直直地朝她逼视而去。 “好,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程金枝勉强压下心间的颤动,低头咽下了一口唾沫,这才重新迎上了景嫔的目光。 “因为我们同仇敌忾。” 景嫔抬起有些颤抖的手,从门缝上穿出,覆上了程金枝的肩膀,目光如炬。 “因为我和你一样,都希望未来登上皇位的不是太子,而是燕王。” “燕王妃,燕王妃您在哪儿呢?燕王妃……” 正当程金枝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闻给砸得心头震颤,还未缓过神时,却闻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两个侍卫的叫喊声,猛然把她从千丝万缕的繁杂思绪给扯了出来。 此刻的程金枝只觉心中纷乱不已,她看着景嫔搭在自己肩上的,白得瘆人的十指,突然有些畏惧又有些紧张地向后一退,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了身子。 那几个侍卫们的呼唤声越来越近,在万般复杂地看了一眼景嫔之后,她便不再多话,而是迈开步子,趁着还未被发现的间隙,朝自己所在的囚室飞奔而去。 直到跑回囚室关上牢门的那一刻,她身上被阴霾和谜团笼罩的压抑之感才有所缓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第二百三十四章 恶念丛生 “走开,走开,不要过来,别过来!” 此时已近深夜,烛火摇曳的正和宫内,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响起,只见卧榻上的赵皇后猛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子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由于凌霜与陷害慧妃下毒一事有关,已经被周帝打入宫中专门负责处置犯错宫人,拟定刑罚的乌头巷问责,因而此刻陪伴在赵皇后身边的,是她的另一名心腹侍女长歌。 由于凌霜后来在审问中口口声声将所有罪责都推在了自己身上,替赵皇后承担了所有罪过,周帝为此还特地免除了任何人不得前来正和宫探视的禁令,减轻了对赵皇后的惩治。 只是当下她依旧被幽禁于寝宫之中,不仅失去了正宫皇后的实权,更失去了周帝对自己的信任和爱戴,所以心中终日气闷难当。 即使体内的白熟草已经效果尽失,身上中毒的症状也都消散无踪,恢复如常,可脸色却不比当初“中毒”时好看。 而她把这一切委屈和痛苦,全都归结到了高珩,慧妃,和程金枝身上。 甚至这一次,比起向来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慧妃母子,她更加憎恨自以为是,挺身而出的程金枝。 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出来顶罪搅局,此次被打入九幽台之人,就一定会是身子柔弱的慧妃。 只要慧妃进了九幽台,自己就有办法让她悄然死在狱中,给高珩致命一击,以泄心头之恨。 也不至于被高珩找到破绽以致满盘皆输,沦落到这样一个得不偿失,难以进退的困顿局面。 赵皇后一圈圈地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紧紧地拧起了秀眉,直到脸上的惊恐不安之色褪去大半,这才有些气虚地开口道:“长歌,你还记得当年莞心居的景嫔吗?” 绿菱将点头道:“回娘娘,奴婢自然记得。可是...她当初不是因为失心疯被陛下监禁于九幽台了吗?为何娘娘会突然想起这个人?” “本宫刚才梦到她了。”赵皇后心有余悸地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给自己顺了顺气,这才继续道,“她就穿着当年她最喜欢穿的那件品月流纱紫翠裙,用力地掐着本宫的脖子,大喊大叫着想要本宫的性命,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当年本宫就是看她失心疯了,这才大发慈悲放了她一马,可现在却突然梦到她,一定不是不什么好兆头。” “娘娘,只是梦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宫里的人都知道她就是九幽台的一个疯妇,或许再过些日子,也就死在牢中了,娘娘又何需记挂这样一个废人呢?” “她真的疯了吗?” 赵皇后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霍然抬起了头。 “说到九幽台,那个程金枝不是还被关在里面吗?” 见绿菱点头,赵皇后眉角一拧,有些警觉地抿紧了唇角,眼中漫过一阵凝重的氤氲,默然良久之后,神情变得更加严峻。 “不行,这个梦一定有所暗示,本宫还是不放心。这个女人活得也够久了,本宫对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为避免夜长梦多,不能再留着她了。” 长歌将新沏的茶壶放在紫檀桌上,眼中灵光闪动,神情肃然道:“娘娘的意思是......” “如今,凌霜为了本宫恐怕已经没命再回来了。”赵皇后说着叹了口气,眼中映着几许淡淡的伤感之意,随即抬眼正色道,“你是和凌霜都是本宫的娘家人,正和宫上下,本宫现在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了。你去找个人把这件事办了,手脚干净麻利些,千万不要留下任何把柄。本宫现在被陛下幽禁在此,今日不知明日事,断然不能再出任何差错。否则,不止是本宫,连太子都要受到牵连。” 长歌闻言似乎很受感触,急忙躬身应允道:“请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将此事办妥,不会给娘娘留下任何后顾之忧。” 赵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突然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投向了长歌。 “长歌,你可知道,当年景嫔究竟为何会得罪本宫?” 长歌自然感觉到了赵皇后言辞间的威胁和试探,急忙有些紧张地低头应声道:“奴婢,奴婢只知她听到了娘娘不想让她的听到的事,至于是何事,奴婢一概不知。” “不知道就好。”赵皇后从长歌身上收回视线,别有深意地说着,嘴角泛起一丝诡谲的笑容,“你要记住,很多时候,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在这皇宫之中,很多人本来可以安稳度日,还有大好的前程可谋,就是因为知道太多,偏要以身犯险,这才白白丢了性命。甚至有的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多可怜呐。” “是,奴婢谨记娘娘的教诲,只尽责分内之事,一心一意为娘娘效劳。” 长歌说着急忙俯首跪地,语气都因为害怕而带着几分颤音,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的主子。 “起来吧,本宫知道你忠心,否则本宫又怎么会留你在身边至今呢?” 赵皇后微扬下巴,眼波流转之间,眉宇间酝酿起一抹意味深长的险恶之色。 “长歌,你说这进了九幽台的人,生死是否早已不是他们的了?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和差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回娘娘,被关在九幽台中的人几乎都是身犯重罪的皇亲。只是陛下念及昔日的身份,这才网开一面没有判其死罪,可是在陛下眼中,这些人是生是死,其实并无分别。就像景嫔,陛下这会子,许是早就把她给忘了。” “不,本宫的意思是,若是里头的犯人在九幽台中出了点什么意外呢?特别是那种,自以为就要重见天日的犯人......” 赵皇后眼神松动,故作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溢满了浓稠的黑暗。 “毕竟那个地方阴晦的很,也脏的很,若是一不小心被什么不干净的毒虫蛇蚁给咬了,那也实在是怪不得别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心惊肉跳 “其实当今太子,他并非大周皇室的血脉。” 耳边回响着景嫔白天同她所说的那句炸如惊雷的绝密之言。 程金枝躺在床上用双手垫着后脑勺,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有一下没一下地眨着眼睛,脑中的思绪盘根错节,犹如一团乱麻。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牢狱内安静得犹如死寂一般,就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一阵,眼睛仍旧瞪得跟铜铃似的,困意全无。 在嫁进王府成为燕王妃之前,程金枝的愿想本来很简单,她只想和所爱之人常相厮守,过平静安稳的日子,不求能够大富大贵,平步青云,也不想经历什么大风大浪,起落沉浮。 可如今,她仿佛觉得自己在无形间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和波诡云谲的争斗中,稍有不慎就会被跌进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所设下的陷阱中,步步惊心,防不胜防。 想到此处,她就不由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害怕与担忧。 虽然高珩在她眼中向来都是独当一面,无坚不摧的存在,但是随着一次又一次危机的接踵而至,程金枝真的担心有朝一日,他也会身陷险境,成为那些敌人的刀俎鱼肉。 这片看似平静浮华的表象背后,实则早已张机设陷,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而景嫔的突然出现,以及她对自己所曝出的这个关于太子身世的惊天秘密,却并没有舒缓程金枝心中的忧虑,反而加剧了这种对于未知事物的不安。 太多的疑问萦绕在心间,也有太多的谜团敲击着心扉,若不是牢门已被上锁,她只一心想着再去找景嫔问个清楚,好过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劳心劳神,整宿地合不上眼睛。 她不知道景嫔和皇后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如果景嫔所言皆为属实,那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要借高珩之手,替自己报仇。 因为她此生此世都不能从九幽台中再走出去,亲手复仇,而程金枝却可以。 只要高珩能取代太子坐上皇位,赵皇后痛失毕生所愿,无异于是最大的报复,那对痛恨皇后的景嫔而言,便是大仇得报。 可转念想来,如今的太子高琛若不是周帝的亲生骨肉,那他断然没有资格继承储君之位,如果被周帝知道,且不说会如何处置太子,赵皇后恐怕是难逃死罪。 然而周帝身为一国之君,心思精明缜密,又岂会对自己儿子的身世毫无察觉?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听来都实在太匪夷所思,光凭景嫔的片面之词,还是让程金枝难以全部信服。 她自知很有必要再找景嫔了解清楚的来龙去脉,可为今之计,也只能等到明天午休的时候,再找个理由偷偷溜出去了。 “还是不要想了,脑袋都快炸了,睡吧睡吧。” 程金枝哑声劝了自己一句,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翻身朝向墙壁,试着闭上了眼睛,默然半晌之后,也感觉一阵困意袭来,便沉沉睡了下去。 而此时,在距程金枝不远处那间囚室中的景嫔却依旧没有入眠。 她靠在床边,将头抵在冰凉的石墙上一动不动地发着愣,目光空洞地凝滞在一处,眼中泪光盈盈,看似无神,却又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渐渐地,她轻敛眉稍,眸中涣散的光芒开始聚拢,嘴角逐渐浮现出了一丝复杂却释然的笑容。 不知道就这样过去了多久,忽闻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她有些麻木地抬起头,轻轻地朝门边挪动着身子,隔着木栅栏小心翼翼地朝外探看了一眼。 昏暗的光线之下,只见程金枝的牢门前正站着一个侍卫的打扮的男人,手中似乎拿着一个白色的布袋,在四处张望了两眼之后,便俯下了身子,少顷之后又重新站起身来,有些紧张地快步离去了。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景嫔未能完全看清那个男人到底在程金枝的牢门前到底所行何事,可心里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无论是谁看来,这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多半都是些不怀好意之人, 一想到程金枝是自己多年来千盼万盼所盼到的唯一希冀,景嫔心里顿觉焦急不已,来不及多想,便高声地唱起了她素日里经常所唱的那首《长门赋》想要叫醒程金枝,避免她遭人暗算还不自知,也好为自己求个心安。 夜深人静,这凄婉悲凉的歌声在悄无声息的牢狱中显得异常飘渺空灵,自然也传入了正沉浸在睡梦之中的程金枝耳朵里。 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情愿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缓了片刻,这才听出这是景嫔在唱歌。 “这三更半夜的她还要唱歌,难道是有什么事?” 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心中一紧,便翻了个身想要坐起来,熟料一只手刚垂下床沿,指尖却突然像是碰到了一簇柔软纤细,似乎还有着温度的奇怪物体,虽然稍纵即逝,但这种酥痒的的感觉却还是很强烈,让人难以忽视。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诧异地低头往床下看去,目光所及之下,登时只觉毛骨悚然,头皮更是一阵剧烈的发麻。 三秒之后,就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大喊大叫着从床上猛然跳了起来。 “我的妈呀,蛇,有蛇啊——!” 程金枝这一叫几乎是撕心裂肺,声嘶力竭,一时间便响彻了整个九幽台。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眼前这条蛇体积不大,周身覆盖暗紫色的鳞甲,只有头部有一些类似于斑点的白色花纹,身上的鳞片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它此刻正弯曲着柔软的身子停在原地,一双血红而有阴厉的双眼正怨毒地盯着程金枝,似乎在等待时机,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前来,将藏有毒液的尖锐牙齿深深地扎进她的皮肤里。 而自己刚刚指尖被触碰到那个不明所以的东西,恐怕就是这条蛇的殷红的舌头......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卧虎藏龙 此处毕竟是阴郁晦暗的牢狱之地,你说若是有老鼠有蟑螂有臭虫,那程金枝也就认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自己囚室中出现一条活生生的蛇! 而且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实在让人大惊失色,猝不及防,不被活生生吓死已是难得,更别说为了自救而和它大战三百回合了。 若不是刚才被景嫔的歌声所吵醒,她现在恐怕早就已经被这条面目狰狞的毒舌给狠狠咬了一口,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睡梦中了。 “你…你别过来…我的肉又酸又老,你根本咬不动,还是别浪费你的毒液了。” 程金枝一面说话给自己壮胆,一面迈着小碎步往后退去,眼睛朝四处瞄了一圈,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压制住这条蛇的武器。 况且蛇攻击时的速度极快,即便自己手持刀剑,可若是不会武功,出手不够敏捷,无异于以卵击石,照样是死路一条。 “这些人是不是都睡死了,人命关天呐,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救我?” 程金枝咬紧下唇快速地朝门外张望了一眼,又赶忙重新将视线移回到这条蛇身上,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受到它的袭击,手脚都止不住地开始发软。 “救命啊,有蛇啊,救命啊——!” 见救援之人迟迟不来,程金枝又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心中已是心急如焚。 岂料就在这时,这蛇似乎被程金枝这一喊受到了惊吓,突然躬起身子作出攻击的姿态。 程金枝此刻已经紧靠着墙面退无可退,额上更是冷汗一片,她慢慢地侧过身子,惊恐不安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眼神游移之间,只得随手抓起桌上离自己最近的食盒盖子防身。 脑海里刚脑补出自己以极速之势将蛇拍落在地,英勇无畏地拿盒盖将蛇头砸得稀巴烂时,这条蛇就已经跟着侧过身来,眼中寒光一闪,便毫不留情地窜了上来。 “拍死你,拍死你!” 都说打蛇打七寸,可程金枝此时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得手脚并用,手舞足蹈地闭眼拿着食盒盖子,像一阵抽风似的胡乱挥动。 可与此同时,却忽闻耳边传来了一阵音色极为古怪的笛声,像是有魔障似的,一圈圈从不远处某个地方盘旋而来,飘忽不定,摄人心魄。 眼见自己晃了许久,连手都酸了却也没有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所袭击,她便心有余悸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睁开眼睛,却见那条蛇已经对她失去兴趣,正一扭一扭地钻出牢门的木栅,很快就隐进了前方的黑暗之处。 “这…这是什么情况?” 程金枝呆立在原地,有些发懵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脏还在扑通直跳,显然还没有从前后如此快速的转变中反应过来。 刚才情势危急,那条蛇明明已经对自己发动了攻击,可是为何现在又突然转了性子掉头就跑?难不成它真的被自己刚才那近乎癫狂的举动给吓到,知难而退了? 不过程金枝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她心里很清楚,这条蛇之所以突然对自己停止攻击,一定是因为那股神秘而古怪的笛声。 “这到底是什么笛声?难道这里还藏着一条大蛇精,所以吹两下笛子跟招魂似的,把小弟给乖乖叫走了吗?” 程金枝站在门边神经兮兮地想着,但顷刻间就把这个没谱的想法给甩到了脑后。 她深吸了一口气,待内心的狂澜慢慢恢复平静,整个人镇定下来,思路便开始清晰明朗,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得肃然严峻起来。 眼前这片牢狱看似幽暗深邃,死气沉沉,却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秘密。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更是让程金枝觉得神秘莫测,包括景嫔,更包括那个吹奏笛声替自己解围之人。 可是放眼望去,她看到的只有一片了无生气的死寂,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还有刚才难条突然出现的蛇,现在在程金枝看来,也并非是个偶然的灾难,根本就是有人故意想要自己的命。 而自己三番四次大声呼救,却没有人来施以援手,也实在太过蹊跷。 一切仿佛被人设计好了似的,都尽在一个人的掌控之中。 若说这个时候谁最想要自己的命,那恐怕就只有如今被拘禁在正和宫中的皇后了。 想到此处,程金枝抿紧唇角,绷紧脸色,心里只觉压上来一片无比沉重的阴霾,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更是挥之不去。 之前才刚刚遭人构陷惹上牢狱之灾,后来好不容易被免除罪过得以被无罪释放,此刻又险些命丧蛇口,不知道下一步,她又将面对怎样生死一线的危机? 程金枝的性子一向直来直往,不是那种城府世故的八面玲珑之人,所以从来不喜欢在背地里暗箭伤人,耍一些阴招。 对她来说,哪怕眼前是直面而来的洪水猛兽,也不及被人在背后放冷箭要可怕。 虽然同样都是危险,但是这种感觉却更加直观,你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面对,而不是怀着害怕的心情处处警惕防备,随时担心会落入了奸人所设的陷阱之中。 直到这时,外头才姗姗来迟地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程金枝抬眼一看,正是今日在牢中当值的这批侍卫。 “我要是等你们来救我,可早就歇菜了,本来明明是站着进的九幽台,到时候可得要躺着出去了。” 程金枝默默地想着,见他们一个个睡眼惺忪,神态迟钝,似乎都像刚刚睡醒,又好像没有睡饱的样子,顿时觉得很是不悦,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只是如今那条蛇已经不知去向,幸得自己也没受伤,她再抱怨骂人也是于事无补,浪费心力。 况且她现在根本就没有骂人的心情,只想快点找景嫔问清楚心中的疑问,尽快离开这片让她心生畏惧,却可谓是藏龙卧虎的诡异之地。 至于那个吹笛相救的人,她虽然心怀感激,也充满好奇和疑惑,然而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的情况下,她根本无从找起。 甚至连这个人是此处的犯人,还是隐在暗处不愿露面的宫人或守卫,她也是全然不知...... 第二百三十七章 死不瞑目 更深露重,彻夜无眠。 程金枝怀着心事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生怕一闭上眼睛又有什么蛇虫鼠蚁再悄无声息地跑进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唤来了在此处管事的女官,软磨硬泡了一阵,这才勉强让她给自己开了锁,想趁着午休没人的时候再偷摸出去看看景嫔。 她明日便要从此处离开,今日若是不能当面问个清楚明白,往后入宫再进九幽台就多有不便,难免会给自己留下心结。 况且每个人都是因为遭受厄运才会被关来此处,对程金枝来说,这里皆是一些阴暗可怖的回忆,让人提心吊胆,她往后一点也不想再度踏足,哪怕只是来探个监。 更重要的是,此事事关当朝储君的身世,若为属实,一旦曝光更会动摇国家根基,绝非儿戏。但她也清楚,如果这个秘密属实,周帝必然不会再让太子高琛继承储位,那在周帝剩下的这些皇子中,高珩就会成为继承皇位最合适的人选。 只要有捷径,就绝不走远路,这是程金枝一贯的座右铭。 如果有办法避免尔虞我诈的争斗让敌人一击致命,又何必去费心思防着敌人的明枪暗箭呢? 不过如今一切尚未有定论,她也不敢抱着任何的侥幸心理,只有了解清楚所有事情的始末,她才敢将此事告诉高珩,由他来做定夺。 只是自昨日景嫔唱罢那首《长门赋》后,就突然变得十分安静,没再听见任何关于她的声响,这倒是让程金枝觉得有些奇怪,更想去好好瞧上一瞧。 昨夜所发生的惊险之事还历历在目,让她心有余悸,也知道此事多半就是赵皇后所为。 然而苦于没有任何证据,那些侍卫也只称自己突然无端犯困,这才延误了前来援救的时机,除了连连赔罪道歉之外,实在派不上一点用场,惹得程金枝既郁闷又气愤。 若不是念在自己马上就要出狱,她非得好好让高珩教训一下这些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呆子”。 而此刻对于景嫔,除了同情和怜悯之外,不论其他,光凭着那句“因为我们同仇敌忾”,就足以让程金枝生出一番惺惺相惜的之感。 再说昨日若不是因为景嫔适时而起的歌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救了她一命,自己早就丢了性命。 所以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个被皇帝冷落至此的弃妃,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啊——!” 正当程金枝无心地喝着早粥,盼着午时快些到来时,忽闻景嫔囚室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吓得她拿着碗勺的手猛地一颤,站起身来朝外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蛇又出现了?” 程金枝心有余悸地说着,身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想取件披肩披在身上,却见眼前突然掠过一批侍卫,全都朝景嫔所在的囚室跑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 程金枝伸长脖子嘟囔着,一阵不祥的预感突然由心而生,不由让她心中一紧,也推开牢门跟着跑了过去。 程金枝永远忘不了她急匆匆跑到景嫔囚室前所看到的一切,永远忘不了景嫔那张因为窒息死亡而惨白狰狞,还泛着紫色的幽光的脸。 她披头散发,双目圆睁,就这样被吊死在了监狱的横梁上,脖子上紧紧地绕着两圈麻绳,勒得脖子都变了形,早就没有了生的迹象。 更可怕的是,在她的眼角,竟然还流着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程金枝愣愣地注视着景嫔的尸体,整个人都止不住在微微地颤抖着。一声尖叫卡在喉咙处却叫不出来,最后只变成了一个单调的音节。 就在之前,她还在语重心长地和自己诉说着她的遭遇和不为人知的前程往事,还用一首《长门赋》救了自己的命,却不曾想到仅仅时隔半天,就这样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唉,在这里关了这么久,没想到她还是想不开自杀了。” “是啊,她也是个命苦的主,儿子也不认她这个亲娘,年纪轻轻就没了陛下垂怜,在这儿关了这么多年无都人问津,这会儿这样也算是解脱了。” “可是说句晦气的话,你看她流着的那两行血泪,传说是只有死不瞑目的人才会在死后双目渗血,可是大不祥之兆啊,弄不好,可是化成厉鬼阴魂不散的。” “唉,这都死了还不能安生,也实在是惨,不知道她到底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咱们也只能盼她能够早日投胎,来世过个好日子,别再像今生这么苦了。” “……” 两位管事的白头女官站在牢门前窃窃私语着,语带惋惜地叹息了一声,最后只能唏嘘不已地各自摇了摇头。 可是程金枝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景嫔是自杀的。 她苟且偷生至今就是为了能替自己报仇,她明明还有心愿未了,明明还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不可能就这样突然自缢而亡,仓促地了结此生,留下终身的遗憾。 而这两行血泪也流得太过蹊跷,若真如那名女官所说是有心愿未了,死不瞑目,那就更不可能选择自杀。 但倘若不是自杀的,那分明就是遭人谋杀而死...... 然而,又有谁会费这心思去要一个已经无权无势,苟延残喘的罪人之命呢? “我有今日的局面,全都拜她所赐!” 耳边突然响起景嫔所说的话,景嫔此话中所提到的“她”,指的就是赵皇后。 再联想到昨夜那条凭空出现,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毒蛇,程金枝不禁猛然屏住了呼吸,只觉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将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皮肤里。 胸口像是被灌进了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从头顶凉到脚心,明明很酸楚,很想哭,却又怎么也哭不出来。 可能是一夜没睡又担惊受怕,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又可能是无法接受景嫔就这样突然暴毙的事实,她一时间只觉身子无比的沉重疲惫,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便朝着地上倒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重见天日 阴冷幽暗的牢狱中,四周空无一人。 程金枝站在景嫔的囚室前,面前是被缰绳紧紧勒住脖子,已经开始冰冷僵硬的,景嫔的尸体。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可怖脸庞上杂乱地垂着几缕发丝,眼角那两行刺目的血泪从眼眶中不断地淌下来,从脸颊流进了脖颈处,滴落在脏污的白色囚服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可突然间,她竟然睁开了那双血红怨毒的双眼,缓缓抬起头看向程金枝,朝她抬起了一只手臂,万分地痛苦地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犹如锯木头一般的,无比沙哑的声音。 “救我,救我,救我......” ……………… “金枝,金枝你怎么了?金枝?” 噩梦缠身间,似乎有人在低低地唤着自己的名字,程金枝骤然睁开双眼,惊恐不安地喘着粗气,背上和额间都已是冷汗涔涔。 “金枝你终于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女声传入耳膜,程金枝有些神情恍惚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高珩正担忧地注视着自己,身后则站着同样一脸忧切的慧妃。 “殿下,母妃,是你们......” 看到自己所熟悉的人,尤其是看到高珩,程金枝心中坚强忍耐了许久的地方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心里的酸涩和委屈也在这一瞬间全都汹涌而来,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她扑到高珩怀中大声地哭着,身心的冰凉都因为高珩怀抱的温度而逐渐消散,心里顿时觉得安心踏实了许多。 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了。 可能是实在压抑了太久,经历了太多不想经历的可怕之事,一桩桩心事长期压抑积聚在心头,所以才会在某个时间节点控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而看着程金枝这个样子,高珩心中酸楚难当,心痛之余,更是自责不已。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留她一个人在那样阴森恐怖,危机四伏的地方的。 除了成亲那日程金枝喝醉胡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程金枝哭成这样,更不忍心看她如此伤心难过。 在高珩眼中,程金枝其实算是个很坚强的姑娘,性子直来直往,遇到困境也是不屈不挠,很少有什么事情会让她难受到流泪。 可是他也了解,程金枝虽然大多数时候总是大大咧咧,乐观向上,从不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甚至有时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没心没肺似的,内心深处却其实是个细腻敏感之人。 这样的人,其实往往最看中感情,但也往往最容易受伤。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不会再让你有事了。” 背上传来高珩温柔轻缓的抚拍,一下下地安抚着她激动悲伤的心绪,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泪水浸湿了高珩的衣襟,程金枝这才止住泪水,哽咽着抬起了头。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程金枝四周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九幽台,正处在慧妃寝宫的内殿之中。 “我不是明天才应该出来吗?” “珩儿今早听说你昨夜被一条毒蛇袭击,险些丢了性命,心里很是担心,还没来得及向陛下请示,就想去九幽台先把你给接出来,却不曾想到刚到那里,却听闻你晕倒的消息,所以就 把你接到这儿来了。太医说,你是惊吓过度又精神欠佳,心事太重,所以才晕倒的。” 慧妃说着有些沉重边叹了口气,抬手覆上了程金枝有些发凉的手背。 “金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珩儿说他前日来看你时还好好的,怎么就无端遇上一条蛇,还被你瞧见了景嫔自缢的尸体……” 慧妃说到此处突然止住了话题,生怕程金枝再想到景嫔恐怖的死状,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母妃,依儿臣看,这条蛇并非无端出现,一定是有人故意放进来,想取金枝的性命。” 高珩神色清冷地蹙起剑眉,抬手替程金枝拭去脸上的泪痕,当视线接触到程金枝时,眼中冰冷的寒光便在顷刻褪去,转而闪烁着怜惜的柔光。 “珩儿,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慧妃收紧眉角,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抬起眼帘满是愧疚地看着程金枝,眼中泪光盈盈。 “金枝,你实在是受委屈了。幸好你现在平安无事,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母妃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母妃,你别这么说,要怪就怪那些毒如蛇蝎的奸佞之徒,时时只想着害人,若不是景嫔娘娘夜半歌声把我从睡梦中……” 一提到景嫔,程金枝心头便是一阵巨颤,匆忙坐直身子,情绪又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景嫔娘娘呢?她是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真的死了?” 见程金枝如此关心景嫔的安危,慧妃和高珩都不免有些疑惑,只猜测可能是由于景嫔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却偏偏被她目睹了死亡的惨状,心中难免觉得悲伤。 于是便好声出言安慰道:“金枝,她已经过世了,别再去想了。她也挺苦的,死亡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这时高珩也跟着劝道:“母妃说的对,九幽台里这样的人太多了,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不,她不是自杀的,她是被人谋杀的。” 程金枝咬牙说着,心绪随之起伏,眼中已是一片阴沉。 而程金枝此话一出,高珩和慧妃都不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齐齐地看向了她。 “金枝,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说?”慧妃满目不解地注视着程金枝,“难道你认识景嫔吗?”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是我敢肯定,景嫔娘娘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杀。” 程金枝语气沙哑地说着,重重地沉下了一口气,心中却仍然不能完全放下景嫔暴毙的事实。 如今景嫔已死,却未能将一切都终了,反而牵扯出了更多。 她走的太过仓促,给程金枝留下的,除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之外,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第二百三十九章 担惊受怕 “本宫听说,那个程金枝突然昏倒在九幽台,已经被提前接出去了?” 正和宫内,赵皇后立在窗前,看着花枝稀少,略显荒凉的庭院,脸上微露愠色,身后则站着正在向她禀报事宜的侍女长歌。 自那日听闻慧妃是从正和宫外那盆长寿花的花泥中找到白熟草的残根,以致自己栽赃陷害的行迹败露,她便命人将庭院中的盆栽全都差人搬走,免得看着心烦,勾起不愉快的回忆。 “回娘娘,据说燕王妃是看到景嫔流着血泪的尸体,一时大受惊吓,所以才晕倒的。” “哼,她平日里不是很能耐吗?没想到竟然被一个死人给吓破了胆,看来也不过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赵皇后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微微眯起了双眸,“这个景嫔,活着的时候就是个祸患,死了还要故意装神弄鬼的吓人,只可惜她心里再怨,也终究都吓不到本宫,如今一命归西,也算是了了本宫的一桩心事。” 赵皇后容色犀利地说着,眸色微转间,继而又蹙起了两道柳眉,一掌拍在了窗棂上。 “只是本宫不是让你们放蛇进去吗?为何没有伤到那个程金枝分毫?底下那些人到底是如何做事的,怎么连一个被困在狱中的臭丫头也解决不了!” 长歌身子一颤,急忙躬身回话道:“娘娘息怒,据那名替咱们办事的守卫所说,蛇的确是放进去了,那些守夜的侍卫也都喝了掺了安神散的酒,没有及时赶去救人,按理说这夜深人静,燕王妃应该疏于戒备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何......” 她说到此处停顿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猜测道:“许是...许是因为那个燕王妃命太硬,连蛇见了也要退避三舍,又或者,她根本就是蛇精转世,这才没有被伤到。” “她是不是蛇精转世本宫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丫头的确是命硬的很,所以才屡次遇险都能化险为夷。”赵皇后眸色一深,语带嘲讽道,“这个高珩还真是娶了个好王妃,和他自己一样是个命硬的主,也不怕彼此相生相克,夫妻二人都成了短命鬼吗?” 长歌谦恭地听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轻抿唇角,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不过娘娘,奴婢听说昨夜那个侍卫去放蛇的时候,曾经听到景嫔在唱歌,后来,还听到了一阵十分怪异的笛声,不知道,燕王妃之所以安然无恙,是否和这些原因有关?” “景嫔在这个时候唱歌?”赵皇后闻言眉间一跳,回过身来有些紧张道,“你可知道,她的囚室离程金枝的可还算远?” “据奴婢所知,好像就隔了几间,离得挺近的。” “你说挺近的。”赵皇后的眉间漫过一阵严峻之色,“她早不唱晚不唱,偏偏在这三更半夜那个守卫往程金枝牢中放蛇的时候突然唱曲,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她故意为之?” 长歌见状忙跟着劝道:“娘娘,这个景嫔在九幽台里一直都疯疯癫癫的,平日里不是说些没人理会的疯言疯语,就是唱些前人谱的陈词滥调,此次想必应该也只是个巧合,如今人都已经死了,娘娘大可不必为其担心。” “但愿如此吧,可本宫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赵皇后满怀心事地叹了口气,“其实景嫔可一点也不笨,她当初之所以肯委曲求全,牺牲自我,是因为本宫以他的儿子作为要挟。可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里一定还很恨本宫,难保不会在暗地里有所筹谋,想要报仇。” “娘娘您就放心吧,这景嫔被困在无人问津的九幽台,说到底就是具等死的行尸走肉,即便心里有什么筹谋,又如何有机会去施展?如今,还是被娘娘三两下就解决了。” “本宫原本是不担心的,可是偏偏这九幽台里突然来了个程金枝,还偏偏是本宫最为憎恨的,燕王和慧妃的人。最重要的是,她虽然进来了,却还有机会从那里出去.....” 长歌的话虽然在理,却并没有让赵皇后感到宽心,反而让她心中升起了一片担忧之意,不免有些责怪自己当初一时放松警惕,心慈手软,才造成了今日担惊受怕的局面。 “对了,你刚才还提到一阵奇怪的笛声又是怎么回事?这九幽台里,怎么还会有人吹笛?”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长歌面露难色道,“奴婢只听说那阵笛音是在听到燕王妃呼救之后才响起的,音色很是奇怪,却不知道是谁所奏,等到后来侍卫们赶来之时,那条蛇也已经不止所踪。” “看来本宫还真是小瞧了这座晦气的九幽台了,没想到藏着这么多能人异士。”赵皇后冷冷地勾起嘴角,脸色一沉,“如果说景嫔的歌声只是个巧合,那么这阵笛声,一定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分明就是想救程金枝。可是只是一阵笛声,难道真的有本事驱赶一条蛇吗?还是说......” 赵皇后说着面露思忖之色,眼中翻滚起一阵阴沉的迷雾,遮蔽住了晶亮的眸子。 “还是说这笛声,其实也是出自景嫔那个贱人之口?” “娘娘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可能。”长歌试探着猜测道,“不过景嫔被关在九幽台这么些年,从没听说过她带着什么笛子,也从没听她吹起过。况且她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这种本领的人呐。” “不管是不是她,你都给本宫派人去九幽台好好查看一番,若是看到哪个人身上带着笛子,无论是谁,都要给本宫盯紧了。还有,景嫔住过的那间囚室,你须得让人好好搜清楚,看看有无留下什么东西,若是找到,一定要立即拿来交给本宫。” 赵皇后语气犀利地说着,心绪不宁地抬手捋了捋衣袖上的皱褶,忽而又像是有所顾虑,加重语气朝长歌嘱咐道。 “还有,今日的事不准和太子提起一个字,尤其是关于景嫔那个贱人的,若是敢走漏半点风声,小心你的舌头!” 第二百四十章 神鬼莫测 在广陵宫内休息了一下午,有高珩和慧妃陪伴在侧,程金枝的精神和心情也改善恢复了许多。 这个新年转眼已经过去大半,对程金枝来说却是段受苦受难的悲催日子,不仅没有享受到一点关于过年的乐趣,还几次三番差点丢了性命,岂一个“惨“字了得? 都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自己今年一开头就如此不顺,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还会发生怎样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糟心险事? 只是关于景嫔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她还是在犹豫该如何告知高珩。 如果说景嫔真的是被赵皇后派人所害,就分明是杀人灭口之举,那就更加说明她当初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都确为属实之言。 可越是这样,程金枝心中就越发觉得担心,除了担心之外,甚至还有些害怕。 她本不是个瞻前顾后,谨小慎微之人,可如今一想到高珩和自己所要面对的敌人,就觉得心中难安。 在这暗潮汹涌的深宫之中,看似风平浪静,却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没有浮出水面?又到底还有多少险恶狠毒的人心在暗处行兵布阵,企图杀人于无形? “你从九幽台回来就心事重重的,除了昨夜遇险之外,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高珩坐在程金枝的床头,替她掖好被角,将她的手放入了自己的掌心中。 “你...看出来了啊?”程金枝抿了抿嘴,身子离开靠枕凑近高珩,神情有些为难,“其实我想告诉你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你从来都不会遮掩,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想不看出来都难。”高珩语带调侃地说了一句,随即正色道,“不过...很少会有什么事让你如此魂不守舍,看来,此事事关重大。” 他说着又调转脸色思索道:“之前你说,景嫔不是自杀而是遭人杀害的,那你想说的这件事,是否和景嫔有关?” “好吧,既然全都被你看出来了,我也不想藏着掖着给自己心里添堵了。” 程金枝扁着嘴沉下一口气,支起膝盖,双手撑着下巴,一副要给高珩讲故事的态势。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觉得很奇怪。” 见高珩面露疑色,程金枝便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继续道:“你知道吗?就在昨夜那条蛇企图袭击我的时候,牢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很奇怪的笛声,然后那条蛇听到那阵笛声之后,就好像是受到召唤似的,竟然就寻着那阵笛声而去了。否则我恐怕早就中了蛇毒丢了性命,你可真要去娶个新的燕王妃了。” “竟然有此事?”高珩剑眉微蹙,神色显得有几分严峻,“你确定那条蛇是听了笛声之后,才自动离开的吗?” “当然啦,肯定没错。”程金枝点头道,“我亲眼看着它自己窜出牢门,追着那阵笛声响起的方向去的,一定是这个笛声有古怪,听着跟招魂似的,说不出有多么诡异。” 程金枝说着突然秀眉一拧,绷紧脸色,凑近高珩言语哆嗦道:“你说…九幽台这个地方又阴森又恐怖,会不会…会不会真的藏着一条千年蛇精啊?” 高珩看着程金枝一副望而生畏的害怕之态,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便故作认真地点头道:“嗯,其实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什么?连你也这么说?那我…那我会不会已经被那条蛇精盯上,指不定哪天晚上就来吸我的魂魄和精气了。” 见高珩不像是在开玩笑,程金枝心里不免了信了几分,越说越觉得毛骨悚然,心里打颤,惴很是警惕地四周望了一眼,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抓紧了高珩的手。 “不对,那些民间传说中的蛇精通常不都是女的吗?女妖都好男色,你生的如此俊…不是,你看着还有几分姿色,那岂不是也得跟着我一起遭殃?” 程金枝将“俊逸不凡”四字咽下肚中,神经兮兮地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看得高珩一脸的无言以对,除了暗暗感叹程金枝大到漏风的脑洞之外,直怪自己刚才不该回答那句话。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对那个救程金枝于危难之间的吹笛之人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笨蛋,别再胡思乱想了,这世间那些所谓的妖魔鬼怪,不过是人性使然,人心作祟罢了。” 高珩抬手揉了揉程金枝的秀发,清冷的目光凝滞在一处,眼中已是氤氲弥漫。 “我以前曾听一位江湖友人说过,这世间确实有能够凭借一种独特的声音,便可召唤动物生灵的神奇秘术,但是这种秘术只是传闻而已,见过之人寥寥无几,可没想到在禁宫之中,竟然有这样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 “听你这么说,我就更加好奇了。”程金枝睁大眼睛,随即有些遗憾地垂下了眼帘,“只是我当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除非那个人再度出现,否则这恐怕只能是个谜了。” “他既然肯在暗处出手相救,至少说明他应该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也无需去深挖此人,只要他还在宫中,还在九幽台,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高珩眸色渐深,语带安慰地注视着程金枝,神情略转严肃:“好了,现在先别去想这个了,适才你提到已经过世的景嫔,到底所谓何事?” “她...她和我说了一些话,同时,也告诉我了一个秘密。” 程金枝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朝外头看了一眼,回过神来十分认真,又很是严肃地看着高珩,咬字清晰。 “一个惊天的秘密。” “惊天的...秘密?” 高珩眉间一跳,显然没有料到程金枝会说出此话,有些迟疑地收紧了瞳孔,眼中已是阴云密布。 “嗯,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景嫔不是自杀的原因。” 程金枝点点头,眼角流下一丝悲怆之色,神情却依旧严峻,此外,还夹着一丝恨意。 “因为我怀疑,景嫔娘娘,她是被皇后派人杀死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秋草人情 “你说皇后?高珩闻言眉角一拧,沉下脸色在口中默念道,“又是皇后……” “我看你好像...也没有很惊讶的样子。” 程金枝歪过头目光游移地注视着高珩,见他眼中的清肃之意多于惊讶,不免觉得有些意外。 “景嫔从前就是因为得罪皇后才被父皇打入了九幽台,皇后想杀她并不奇怪。”高珩淡然地说着,眼角映着几分疑色,“奇怪的是,为何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杀了她?除非,皇后有什么非得杀人不可的理由。” “像她这样不择手段的人,一旦自己的安危受到威胁,当然会赶尽杀绝。” 程金枝意味深长地说着,眼眸中灵光闪烁,心里更是已经一片明彻透亮。 高珩所提到的“这个时候”,正是自己被困在九幽台的时候。 赵皇后恐怕就是担心景嫔存有异心,会将心中的秘密偷偷地告知于身为燕王妃的程金枝,借高珩之手向她复仇,这才急迫地想要杀人灭口。 而从高珩口中,她也大约了解到,景嫔李氏是在高珩五岁之时入宫的。 虽然她出身小门小户,家世并不显赫,不过当初为妃时也曾承宠风光一时,并且还曾生下过一位皇子,即周帝的第七个儿子高琦,不久之前才刚刚成年,被封了“怀王”的爵位。 自景嫔入九幽台之后,高琦便被养在庄妃宫中,直到成年之后才在外有了自己的府邸。 但由于其性情柔弱,碌碌无为,加之养母庄妃身体有疾已经卧榻多年,只是挂了个妃位的虚衔,所以并不受到周帝的器重。 而景嫔之所以会沦落至此,是因为十二年前,皇后突然以景嫔企图谋害太子一罪向周帝高发景嫔,最重要的是,景嫔自己竟然也供认不讳,这才致使周帝龙颜大怒,连冷宫都不愿让她居住,而是将其终身监禁于九幽台,与自己的亲子分离,直至今日惨死于困室之中。 而怀王高琦当时年纪尚小,对母亲的印象本就不深,又因为一直都被人骂作是卑贱罪妇的儿子,一直活在母亲负罪的阴影之下,所以对景嫔心中有恨,即便知道她就被关在九幽台,却很少去看望她。 至于景嫔当年是否真的有谋害太子,很多人其实都在心里持着保留的态度,暗地里也是众说纷纭,只因为景嫔自己已经俯首认罪,也就没有人再敢替她多说一句,免得遭来牵连之祸。 “看来景嫔娘娘的确没有说谎。” 听闻景嫔的遭遇,程金枝垂下眼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心里酸楚不已,情绪稍有起伏。 “她当年一定就是因为偶然得知了皇后的秘密却被皇后发现,皇后又利用怀王做要挟逼她认罪,所以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罪,就这样断送了青春,也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历朝历代在这深宫之中,和景嫔还有七弟有相同遭遇的,实在不胜枚举。你若是见多了,麻木了,也就不会在这里伤心慨叹了。” 高珩神情漠然地抬头,眼中的伤感之色疾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坚毅如铁的执着。 程金枝知道,他此时此刻,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作为曾经同样被周帝厌弃,从小就和母亲在宫中受尽欺凌和压迫的皇子,他的境况比起能够一直能够安然留在宫中和养母身边长大的怀王,其实还要凄苦艰难许多。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虽然我一直盼着你能将太子取而代之,但是...如果你真的有朝一日能够坐上皇位,我想我,或许也不会那么开心吧?” 程金枝低下头抿起了嘴角,心里突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涌起了一股十分复杂的情绪。 “你怕,我也和所有帝王一样,变得冷酷无情?” 望着高珩幽邃深沉的眼眸,程金枝目光一凝,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默然半晌,却还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简单地道出了一句。 “其实我觉得,咱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只要大家都平安无事。” 高珩凑近程金枝剑眉一挑:“你想说的,就只是这样吗?” “那个…而且皇帝,不是要娶很多老婆充裕后宫吗?”程金枝有些不自然地拿手扯着被子,“你说他今天宠幸这个明天冷落那个,还有一堆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也怪闹腾的。” “我看这个,才是你最想说的吧?” 高珩望着程金枝有些憋屈的脸蛋,知道她心中所虑,不禁打趣一笑。 渐渐地,他嘴边的笑容开始淡去,转而覆上了一层黯然神伤的阴霾,既清冷,又孤寂。 “金枝,很多事,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仅是为了自己。”程金枝略显激动地注视着高珩,“如果太子继承皇位,他和皇后如此心狠手辣,第一个铲除的,一定就是燕王府。你是为了保全自己,也更是为了保全母妃和那些你所珍视的人。” “母妃和你,就是我最想保全的人。”高珩温柔地抚过程金枝细腻的脸庞,眼底深处流淌着一丝殷切的期许,“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安然无恙,一世长安。” “殿下……” 程金枝深情款款地抓住高珩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刚想说些肺腑之言,却听高珩调转脸色道:“至于你所担心的问题,其实并不是问题。” “什么?” “那些帝王充裕后宫也是为了绵延子嗣,所以,只要我们多生两个孩子,本王一定答应,只专宠你一个人。” “诶?怎么突然扯到孩子上去了?” 程金枝见高珩一脸别有深意的戏虐之色,内心虽然感到有些许害羞,可表面上还是不依不饶,态度冷硬道,”那如果我就是不生呢?你是不是就要充裕你的王府后院了?” “你觉得呢?” 高珩轻飘飘地说着,脸上尽显暧昧之色,突然抬手解去床边的帘帐,随着帘子轻轻落下,便将二人围在了芬芳四溢,暖意蒸腾的芙蓉帐之中。 第二百四十二章 芙蓉帐冷 “等等,你别乱来,这里可是你母妃的寝宫!你你你...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程金枝见高珩一副要霸王硬上弓的的态势,忙抬起双手将他往外推去,心里不由感到一阵紧张,只觉眼前的高珩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 至少按照程金枝的认知,他不是那种会在关键时刻去分心其他事情的人。 更何况,还是这种让人脸红心跳,又见不得光的闺房之事...... “母妃平时不住在这里,现在这个房中只有我们二人,又有什么关系?”高珩说着一把将程金枝扯进怀中,眼神勾人地盯着她,“还是你觉得,王府比起这里,更加合适?” “这根本就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程金枝将手挡在胸前,侧过头去故意回避高珩的目光,“拜托,一会儿要是有人进来,万一看到些什么,你让我以后怎么出门见人啊?” “我们是夫妻,名正言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高珩一面说着一面调戏般地拿指尖挑着程金枝的下巴,刚要趁势亲上去,却见她又以手掩面。 “别...别这样,我还有正紧事没说呢,现在可没心情和你……” 她收紧身上的薄衫,虽然神情还是像是看流氓一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高珩,却已是脸颊发烫,心脏更是狂跳不止,只得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 “宁死不屈,宁死不屈,宁死不屈......” 可是说到最后声音却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没有底气,刚埋怨自己意志不够坚定,想要屈服时,却感觉到身上的力道突然消失,紧接着便听高珩语气认真道。 “好了,既然你提到正紧事,那就说正紧事吧。” “你...我......” 程金枝揪着一张脸,顿时有种被人玩弄的感觉,登时只觉心头犯堵,气闷不已。 如今这才明白,高珩之所以拉上帐子,只是为了隐蔽起见,防止机密外泄罢了。 “真是气死我了,又和我开这种玩笑,这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随便撩妹的臭男人!” 程金枝很是不满地瞪了高珩一眼,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在很是不满地长舒一口气后,这才勉强稳定下了心神,心里盘算着,非要哪天也像这样戏弄高珩一番才行。 “说吧,景嫔娘娘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燕王殿下您自个儿猜啊。” “什么?” “哦...不是不是。” 程金枝见高珩已经恢复了严肃之色,便收起因为心中怨念而漫不经心的态度,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一定想不到,这个秘密,是关于太子的。她亲口告诉我,当今太子,就是你的皇兄,他并非大周皇室的血脉。” 说完此话,程金枝明显感觉高珩的身子猛然震颤了一下,原本镇定从容的脸色立时显出了惊愕之色,深邃的眼眸中已是千回百转。 良久之后,方才再次向开口确认道:“你确定,你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吗?真的没有听错?” “这么重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听错?” 为谨慎起见,程金枝又重新在脑海中将景嫔和自己的对话从头至尾清晰地回忆了一遍,这才敢回答高珩的疑问。 然而待程金枝回答完之后,高珩却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神情严峻地愣在一旁,似乎陷入了很深的忧虑之中,看不出一丝一毫因为抓到太子和皇后的把柄,而感到愉悦的神情。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相信,甚至怀疑过,景嫔是皇后派来给我下套的。可是后来,我半夜遇袭时是景嫔娘娘的歌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救了我一命。更重要的是,她死的太惨了......” 程金枝说着眸色开始变得有些黯然,联想到她临死之前却还不能见上自己为之付出所有的亲生儿子一面,心里便更加觉得酸涩难当。 “再加上...再加上你对我说的那些关于景嫔的遭遇,这怎么看,她都是受皇后迫害的人,她心里只会恨皇后,只会想报仇,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引我去见她,将此事告知于我。她在那种地方苦苦等了这么多年,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天。” “我知道。”高珩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神情却依旧沉寂如水,“看来从你入狱开始,她就已经注意到你了。” “或许吧,反正我记得,她当时丢了一支发簪给我,她后来说,那是当初册封为嫔的时候,你父皇赏赐的。我想,那应该也是她身上唯一珍贵的东西了吧。明明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送的,却还拿来当作个宝贝似的。” 程金枝叹了口气将靠枕围在怀中,脑海中霎时闪过景嫔 “不对...发簪,发簪不在她身上,难道还在牢里?” 而这时,慧妃心中记挂程金枝的身体,便差膳房做了些填肚子的点心,又端了一碗补气活血的汤药想要拿给她服下,特意和两名宫娥一同拿了过来。 熟料刚一进内殿,却不见高珩踪影,倒是望见床榻上而芙蓉帐又遮得严丝合缝,可里头又分明能让人感觉到有些动静,实在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娘娘,东西要……” 两个宫娥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刚想向慧妃请示,却见慧妃以袖掩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嘱咐二人一同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帘帐却突然被人掀开,紧接着,只穿了一身薄纱睡袍看起来还有些衣衫不整的程金枝从帐内冲了出来,在看到慧妃之后,猛然一愣,神情很不自然地刹住了脚步。 “母…母妃,您怎么来了?” “金枝,母妃实在是来的有些唐突了,不曾想打扰了你们小两口,我这便离开。” “不是不是,母妃你在说什么呢,我们,我们只是在说一些事情而已,绝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程金枝连连摆手否认,却见慧妃和那两个宫娥都在抿嘴轻笑,还有意无意地朝床榻那边瞄上一眼,便知道他们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两颊一热,脸立刻便红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人走茶凉 程金枝之所以这么火急火燎地掀开帘子跑出来,只是因为想到那支被景嫔视若珍宝的花簪。 不愿让它就这样埋没在九幽台阴暗的角落里,和它的主人一样永远都不能重见天日,或是被人草草丢弃,同样像被弃如敝履的景嫔无二。 景嫔死的如此凄厉恐怖,为避免那些蛊惑人心的鬼神之说在宫中流传,引起恐慌,九幽台中所有关于她的一切定会在短时之内就被处理干净。 在程金枝看来,就算这支簪子最后不能随着景嫔一起入土相伴,也好拿来给自己做个念想。 可不曾想到却在此时突然碰上了前来探望的慧妃,还好像很是尴尬地让她产生了一些误会。 “程金枝,你要去哪儿?” 正当程金枝已经懒得辩驳,正准备换身衣裳走人时,身后却传来了高珩清冷的声音。 “你先别管我去哪儿,谁让你大白天地拉着帘子跟做贼似的,倒让母妃误会了。” 程金枝假装不满地瞪了高珩一眼,抬手整了整衣襟,方拿过衣架上的外衣罩在了身上。 高珩之前因为惊悉太子的身世,一直都处于深重的思虑之中,所以并没有察觉到慧妃的到来,直至听见二人的说话声,这才收起思绪,从帘帐内走了出来。 “珩儿,你这孩子也不好好照顾金枝。她如今身子还弱,你就让她这样衣裳单薄地跑出来,万一再受了风寒可就糟了。” 慧妃抬起眼帘,稍稍埋怨地责备了一句,当下见高珩衣衫整齐地从帘帐内走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误解了什么。 “母妃,我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必须马上再去一趟九幽台才行。” 程金枝有些急切地围紧身上的披风,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外头尚亮的天色。 “金枝,你好不容易从能那个地方安然回来,还受了不少的惊吓,这会儿怎么还要回去啊?”慧妃神情担忧地拉住了程金枝的手,“若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事,还是不要去了。我准备了一些你喜欢吃的点心,你躺了一天也饿了,快先吃一些吧。” “虽然不是非去不可,可我若不去,只怕以后会留下心结,不能再耽搁了。” 程金枝垂下眼帘轻叹了一口气,可在看到桌上几盘精致可口的点心之后便立时两眼放光,咽了口唾沫,随意塞了两块白糖山楂糕放进嘴里,又各拿了一块胚芽牛乳卷饼和千层酥放在手中,一脸的满足。 “母妃宫里的点心就是好吃,总让人忍不住觉得嘴馋,一吃就停不下来。” “母妃不用担心,我会陪着金枝一同前去。” 高珩本来还有些话想要询问慧妃,可如今见程金枝想要去九幽台,知道此事与景嫔有关,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便拿了几块点心替程金枝留着垫饥,先行和她一道前往。 虽然慧妃尚且不知程金枝到底在牢中经历了什么,可是心思聪慧的她也隐隐能感觉到,这其中一定涉及到了一些非同小可,却鲜为人知的大事。 ……………… 据看守九幽台的侍卫头子所说,由于景嫔死相恐怖凄惨,已经在宫里传开了一些风言风语,为避免人心惶惶,要尽快料理她的后事,让其入土为安。 如今未过正月十五,还尚在新春佳节之际,不宜处理丧葬事宜,尤其是像景嫔这样罪人突然死在九幽台,所有人更是只会觉得晦气不祥,各个避之不及。 即便周帝下令要念及她曾为皇家诞育皇嗣,要按嫔位行丧葬之礼,保全她死后的颜面,可对于一个已经失宠多年,无人问津的罪妇,谁又会真的把周帝的命令放在心上?不过是做些表面功夫,匆匆地敷衍了事罢了。 虽然仅仅时隔一日,可此刻的九幽台比起自己所在时似乎又更加阴冷凄凉了几分。 但是程金枝很快就明白,这种阴冷并非身体上的感知,更多的,是因为那凉薄冷漠的人心。 她有些沉重地微闭双眸稳定心神,还未走到景嫔曾经被拘禁那间囚室,远远就望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正立在囚室前,但由于牢狱中光线有些昏暗,所以并不能完全看清此人的相貌和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程金枝能够确定的是,从这个人的身形和感觉来看,自己应该从未见过他。 “好像是七弟。”高珩语气淡然地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我也有些时日没看到他了。” “七弟?”程金枝眼波流转,突然有所意识道,“你说的七弟,可是怀王殿下,也就是景嫔娘娘的亲生儿子?” 见高珩点头,程金枝心中顿显欣慰之感,她收起眼角的惆怅,连语气也变得感慨了许多。 “这么看来,他心里其实还是记挂他的娘亲的,只是…如今即便记挂,却再也见不到了。” 程金枝压低声音,脚步却并没有向前,不想也不忍去打扰他追思自己的母亲。 毕竟对于已故的景嫔来说,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她最为珍视的,一直都是她的亲生儿子。 只是偏偏她走的如此仓促,连自己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委实是抱憾而终。 更何况,她是遭奸邪之徒所害,她根本就不想死。 “你今日似乎感触良多,倒有些不像从前的你了。”高珩伸手搭在程金枝的肩头,目光微凝,“看来这里,不仅是个让人绝望的地方,也是个会让人成长的地方。” “我可成熟了,别说的我以前好像是个孩子一样。” 程金枝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眼神松动片刻,有些凝重地停驻在了身影略显凄凉的高琦身上。 “你说,怀王殿下现在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难过吗?还是...会对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娘亲的不闻不问感到几分愧疚?” 程金枝神色黯然,一字一顿地说着,熟料就在这时,怀王高琦却突然回过了头,当视线在接触到不远处的高珩与程金枝之后,不由暗暗地吃了一惊。 他收紧眉角,随即有些紧张的闪烁了两下眼神,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此处。 第二百四十四章 睹物思人 “三…三哥,你怎么来了?” 虽然有意闪躲,可见高珩与程金枝正迎面走来,高琦也只能有些不自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对着高珩施了一个晚辈礼,却一直不敢抬头正视自己的兄长,似乎有些许畏惧之意。 方才离得远了看不真切,如今面对面之下,程金枝才得以看清这位怀王的真面目。 怀王高琦是个长身玉立,容貌俊秀的青年,虽然才刚成年,但比起要大他两岁的高勋来说,倒显得更加成熟稳重,并没有那种稚气未脱的孩子气。 只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活在母亲是深宫罪妃的阴影之下,不受重视,遭人冷眼,似乎造就了他骨子里有些自卑的个性,眉宇间流露着几分怯懦和柔弱,即使他竭力隐藏,但还是被程金枝尽数捕捉在眼底。 “我是陪王妃来悼念景嫔娘娘的。”高珩看了身旁的程金枝一眼,“想必七弟也是吧?” “我只是来看看。”高琦用眼尾扫过身后的囚室,略显低沉地抬头注视着程金枝,“王嫂认识我…也认识景嫔娘娘吗?” 他说完又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迎上程金枝充满打量与揣测的犀利目光。 “是啊,景嫔娘娘是个可怜人,却更是个好人,只可惜好人不长命,不能善终。” 程金枝语气沉重地说着,本想将景嫔遭赵皇后杀害一事以及其他的真相告知于他,可又担心这九幽台人多眼杂,恐会有人躲在暗处窥伺,所以只能暂时将实情放在心里,准备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一一相告。 她虽然未必完全有把握扳倒赵皇后和太子,但是让高琦解除他对自己母亲的误会,理解景嫔为他所付出的一切,程金枝自认还是能够略尽绵力的。 也算是不辜负她和景嫔匆匆相识一场,报答她夜半歌声的救命之恩。 “怀王殿下,她既然是你的亲娘,你为何还有这么见外,在人前喊她景嫔娘娘呢?” 高珩见程金枝问的太过直接,让高琦心中自责感伤,便伸手扯了扯她衣袖,却见程金枝并没有因此收敛,反而凑近高琦,嘴边虽然挂着友善的笑意,可眼中却映着几许冷硬之色。 “怀王殿下,你从前若是能经常来看看你的母亲,陪她说说话,她今日也不至于流着血泪,含恨而终了。” 程金枝自知这些话在第一次见面就毫不避讳地当面直说,不留一点情面是有些不妥,但是景嫔作为高琦的生母,被关在九幽台十余年,他明明同在宫中,来探望的次数却少之又少,于情于理,这的确有些过分,也太不尽孝道。 “我...我...” 高琦听着程金枝的话,整个人明显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只见他万般隐忍地紧咬下唇,拧着眉角,很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无言以对。 见高琦这副有苦难言的憋闷之态,程金枝心一软,便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认真道:“怀王殿下,我只能告诉你,你母亲没有错,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保全你。” 高琦闻言一愣,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注视着程金枝,眼底深处流淌着一些让人看不真切的东西,像是不愿夺眶的泪水,又像是日积月累的苦楚,似乎一心在寻求一个答案。 “比起你受到冷落的境遇,她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每日都要忍受和你母子分离的撕心裂肺之痛,她所受的苦难,实在要比你惨上千倍万倍。” 程金枝眸色渐深,将目光落在那间空无一人的囚室里,没有去看高琦脸上的表情。 默然少顷,突然心念一动,便回过身来对着高琦似有所指地淡淡一笑。 “你等等。” 于是在深吸一口气,只见她双手合十,闭目在囚室前默默地悼念了一番以示对逝者的尊重,然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你确定,景嫔娘娘有什么东西遗留在这里?” 高珩跟着程金枝进入囚室中,看着被杂草和一些杂物所覆盖的地面,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我也不确定,但是既然景嫔娘娘的尸体上没有那支发簪,这里又还未被清理,应该还留着吧?” 程金枝若有所思地说着,便俯下身子四处翻找,高珩见状也帮着她一同寻找。 二人粗略地寻觅了一阵,恰好一道微弱的阳光正顺着牢门上的天窗透了进来,抬眼之间,程金枝便发现墙角的杂草堆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有下一没一下地闪烁着。 她走到墙角拨开地上的干草,发现那闪烁之物,果然就是景嫔当初交予自己过的,那支海棠花样的玉珠银簪。 “太好了,没想到真的能找到,果真是落在这儿了!” 程金枝喜悦地拿袖子抹去花簪上的灰尘,心中所想的,正是要将它交给高琦,也算是让他对自己的母亲留一份感怀和念想。 景嫔应该也最希望这支簪子,能交到她最为记挂的亲生儿子手中吧? 再怎么说,这簪子陪她在这晦暗之地经历了最艰难困苦的年岁,可以说是是唯一一件寄托着她的哀思,又见证荣辱的珍贵之物了。 “给你。”程金枝将发簪递到高琦面前盈盈一笑,眸光轻漾,“这是你母亲当年封嫔时,你父皇所赏赐的,也算是你母亲的遗物,一直都被她带在身边,你好好留着吧。” 高琦收紧瞳孔,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渐渐发亮,他感激地望了程金枝一眼,随即低眉看向她手中的发簪,凝视许久,有些激动地抬起了轻颤的手。 一旁的高珩看着程金枝的这番举动,心中赞同之余,也不禁轻扬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忽闻一阵略显急切的脚步声从前方由远及近地传来,从阵仗听来,少说也有四五个人。 程金枝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宦官打扮的人正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 正当她疑惑这些人此时前来所谓何事时,耳边传来了高珩冷峻的声音。 “是皇后的人。”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心中有鬼 说话间,只见那名面相白净的中年宦官已经慢慢悠悠地走到眼前,当视线落在高珩和程金枝身上时,有些狡猾的眸子微微一转,随即恢复从容之色上前躬身施礼。 此人乃是负责掌管正和宫一切琐事的宦官总管常乐,自然也是赵皇后身边的亲信。 由于背后有正宫皇后撑腰,平日里在宫中也没少仗势欺人,耀武扬威,背地里为许多人所憎恶,却也都是碍于皇后的权威敢怒而不敢言。 “奴才参见燕王殿下,燕王妃。”常乐弯下脊背,眼睛的余光有意无意地多扫了程金枝两眼,这才低下头去继续道,“此处乃阴气汇聚的不祥之地,这又刚刚才死了人,不知燕王殿下与王妃此来有何贵干?” 常乐的语气虽然听来很是恭敬,可字里行间分明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之意,让程金枝只觉别扭不已,即使今日是头一回见到此人,但在她心里已经将此人和阴险狡诈的皇后划为一党,贴上了黑色的标签。 他作为皇后身边的亲信,既然皇后将高珩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自然也和自己的主子一样同仇敌忾,只因为高珩在皇子中颇有威望,被周帝所器重,加之个性又一贯又孤高冷傲,他才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其做对,免得自讨没趣。 “常总管这话是在质问本王吗?”高珩冷冷地抬起下巴,面无表情道,“区区一个九幽台,本王想来就来,难道还要和你交代?只是本王倒奇怪,常总管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此,到底所谓何事?” “殿下误会了,奴才绝无此意,只是奴才觉得燕王殿下和王妃金贵之躯,实在不应该来这样不吉利的地方,若是沾染一身晦气可就不好了。”常乐见状急忙举止恭谦地出言辩解,“奴才此番前来,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清理景嫔留下的东西的。娘娘听闻景嫔死状恐怖,着实吓坏了不少人……” 常乐说到此处突然故作停顿,随即假装关切地抬头看着程金枝,挤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说起这个,奴才听说燕王妃您当时目睹了景嫔的尸体之后因为受惊而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不知道王妃现在身体可已经恢复无恙?” “多谢常总管关心,我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只因为当时身子虚弱才不慎晕厥,实在无碍。可不比有些人喜欢在背地里暗箭伤人,做些阴损缺德之事,若是心中有鬼,那可真是无药可医啊。” 程金枝笑吟吟地说着,不紧不慢地迎上了常乐稍显愠色,却隐而不发的眸子,眸色锐利。 “不过说起皇后娘娘,她不是已经被陛下夺去执掌六宫之权禁足于正和宫了吗?怎么不好好闭门思过,好生忏悔,还要放你们出来作威作福?” “王妃这是什么话,无论陛下如何责罚娘娘,娘娘终究都是皇后,是六宫之主,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娘娘善心仁德,为宫中秩序着想,所以连这区区小事也要亲自过问,实乃后宫之福。” 常乐说得振振有词,并没有看到程金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在察觉到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高琦之后,又转而朝他行了个礼,可动作明显有些随意。 “原来怀王殿下也在,看来殿下是听闻景嫔惨死,所以想来告慰一下景嫔。也是,毕竟景嫔怎么说也是殿下的生母,就算她已经是卑贱之身,罪无可恕,不过如今既然已经死了,您作为儿子,也是该来看看。” 高琦听闻常乐这番漫不经心的羞辱之言,心中自然愤慨不已。 可奈何他从来都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受人怠慢,即便对方只是个下人,他也不敢随意出言训斥,只能痛苦地忍气吞声。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个不阴不阳的死太监,摆明了就是故意要找茬!” 见常乐如此面目可憎,胆敢当面欺负一个皇子,程金枝眉睫轻动,秀眉一挑,突然装出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环顾四周,然后将手指放在嘴边,对着常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常总管,不是我吓唬你,你说话可长点心吧,最好对死者尊敬一些,说不定景嫔娘娘的冤魂就在这附近呢。” “什...什么?” 常乐眉间一跳,似乎被程金枝的话有些吓到,略显害怕地抬头看了看四周,吁了一口气,这才勉强恢复了镇定之色。 “王妃您就别说笑了,皇后娘娘正是担心景嫔之死会在宫内盛行一些蛊惑人心的鬼神之说,这才命奴才前来清理景嫔的囚室,将她所有的东西都全数焚烧殆尽,以免引得众人恐慌。您这…是不是被景嫔死时的恐怖之状给吓糊涂了?” “哎呀常总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程金枝激动地一拊掌,凑近常乐假装神秘道,“我跟你说,你当初是真没看见,景嫔娘娘死的时候整张脸都是紫红色的,脖子都给勒断了,这眼角更是流下了两行血泪,那双眼睛就这样死死地瞪着你,别提有多怨毒了!” 她说着也睁大眼睛,蜷起两根手指猛地戳向了常乐的双眸,吓得他眸子使劲一闭,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就听程金枝继续危言耸听道。 “我听两个宫里的老嬷嬷说,这种死状一看就是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生前定然是遭奸人所害,只有在死后找到杀他之人报仇血恨才能转世重生,否则就一直会阴魂不散地找人附身,尤其是那些对她语出不敬的人…….” 程金枝一脸阴沉地盯着常乐,突然目光一颤,仰头看向了他的身后,一惊一乍地大叫道:“哎呀你看,常总管你身后刚刚正有个人影飘过去了,如果你没做亏心事,那肯定就是你刚才出言不逊的缘故让景嫔娘娘听见了,看来你十有八九是被盯上了!” 杀害景嫔之事本就是皇后吩咐常乐差人去办的,虽非他亲自动手,却也和他逃不了干系。 如今听程金枝说的如此像模像样,有迹可循,心里不禁一阵阵地发虚,猛地转身朝背后看去,着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小惩大戒 “常总管,看把你给吓的,难道你也觉得,景嫔娘娘她不是自杀的?还是说,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之事,所以心里虚的很啊?” 见常乐左观右望,一副心神不宁的畏惧之态,程金枝便知他多半和景嫔之死有关,可能连那条半夜出现的蛇也是拜他所赐,心中对这个人憎恶感不免又多了几分。 随即便故作疑惑地凑近常乐,眸光一凛,用力地朝着常乐的肩背拍了一掌。 而高珩一直都站在旁边不动声色,似笑非笑,显然也是默许了程金枝故意作弄的行为。 只是他唯一担心的是,既然是皇后派人杀害了景嫔,必然是担心她会泄露机密才借以灭口。 自己此刻和程金枝来此,就已经证明他们和景嫔之间有所牵连,若是借常乐之口传到赵皇后的耳朵里,她心中忧惧关于太子身世的机密,更是不会轻易放过与景嫔接触过的程金枝。 听闻程金枝此话,常乐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隐隐感觉到程金枝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出言怀疑景嫔的真正死因。 他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不由眸色一沉,有些焦虑地皱起了眉头,心里逐渐开始明白,为何除了高珩和慧妃之外,赵皇后还要如此记恨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燕王妃了? 按理说杀死一个已经无人问津,失宠多年的深宫罪妇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皇后如今还是戴罪之身被禁足于正和宫中,若是这个时候再传出蓄意谋杀弃妃的风言风语,势必会再次让周帝龙颜大怒,很有可能罪上加罪,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在这个时候,常乐作为对赵皇后忠心不二的仆从,自然要替主子妥善解决一切力所能及之事,不能留下一点能够让人诟病的痕迹。 “咳咳,王妃娘娘,景嫔在这囚室中自缢而亡可是众所周知的事,大伙看见了,就连王妃您自己不也亲眼目睹,王妃又何必在此危言耸听?这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难保不会被扣上一个煽动言论,妖言惑众的罪名啊。” “你少拿陛下来吓唬我,是不是危言耸听,常总管大可不用跟我说,自己心里明白就好。”程金枝一脸笑意地说着,将手覆上了自己的胸口,“这俗话说的好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凡事都讲个问心无愧,不是吗?” 见程金枝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常乐有些不悦地扯了扯嘴角却因为畏惧高珩而不敢发作,只得调转脸色,看向了怀王手中攥着的那支花簪,有所发觉地眯起了眼睛。 “哟,恕奴才眼拙,那支簪子应该不是怀王殿下您的吧?” 高琦见常乐盯上了自己手中的簪子,忙有些慌张地将花簪收进衣袖中,微微地抬起了眼帘。 “不知道可否借奴才一看。” 常乐见高琦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立刻就意识到这是景嫔生前所用之物,秉持着要销毁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信念,于是便走到高琦面前伸出了手。 他虽然语带试探之意,可也看准了高琦唯唯诺诺不敢反抗,明显一脸志在必得之色,熟料这时,程金枝却突然毫不客气地挡在了高琦面前。 “怎么?皇后娘娘只命你们来清理囚室,你以为你是寻宝特工队啊?这支簪子现在是属于怀王殿下的,常总管难道还想对皇子不敬,抢了它不成?” 见程金枝连连碍事,先声夺人,常乐的眼中极快地漫过一股阴郁之色,暗暗地咬紧了牙关,待再次抬头之时,又恢复了一脸的恭顺之色。 “燕王妃真是说笑了,奴才只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办事,所以有关景嫔生前所留下的一切东西,奴才都必须过目清查,否则娘娘若是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程金枝当然知道,赵皇后派常乐前来实则是害怕景嫔会留下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想要来个毁尸灭迹。 当下见常乐不依不饶,心里早已对他厌烦有加,可又担心若是此时不让常乐看个清楚明白,以赵皇后“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个性,心中想必很难踏实。 与其让她日后想法设法去为难高琦,倒不如现在了了她一桩心事,至少有高珩在侧,谅这个常乐也不敢胡作非为。 “好,既然你想看,那就让你看个清楚,免得皇后娘娘以后又想借机生事,去打扰怀王殿下清静。” 程金枝斜了常乐一眼,转身对高琦使了个安慰的眼色,和颜悦色地朝他点了点头。 高琦虽然性格有些软弱,却是个心思聪慧之人,再者程金枝又几次三番帮他,让他心中甚是感激,当下便心领神会,将那支簪子从袖口中拿出,递给了常乐。 常乐从高琦手中接过发簪,于细枝末节之处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就连上头镶嵌的珠花都不放过,一颗颗地伸手去抠,幸好所用力道还算小,否则还真得被他抠下来。 “一支一目了然的簪子能有什么玄妙之处,看得这么认真,也不怕眼珠子掉下来。” 程金枝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视线涣散地游目四周,岂料刚回过神来,却见常乐掂了掂这支花簪的分量,突然将其高举着朝地上奋力砸去。 “你姥姥的,快给我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那支花簪一定会遭到毁坏时,只见高珩一个突然飞身上前,以极快之势伸手接住了那支即将落地的发簪,反手一掌拍在了常乐的胸襟,虽然控制了力道,但还是将他砸在了身后的牢门之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地捂住了胸口,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燕王殿下,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那常总管你又是要做什么?” 高珩剑眉一挑,沉着脸走近常乐,语气凌厉而冰冷。 “本王的王妃刚才说的一清二楚,这是七弟的东西,你竟然敢当着本王的面擅自损毁皇子所持之物,是要将本王和七弟置于何处?到底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高珩说到最后语气骤然加重,眼中弥漫起一股逼人的寒意,饶是一向目中无人的常乐也不禁浑身一颤,气势全无地低下头去,忍痛咬紧了下唇。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晌贪欢 虽然只是教训了赵皇后身边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爪牙,但回想起高珩“盛怒”之下常乐那副脸色发白,既不敢怒更不敢言的闷声痛苦之态,程金枝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久违的畅快。 走出九幽台时,连脚步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除去已经安然交予高琦手中的那支发簪之外,程金枝料想常乐那帮人就是把景嫔住过的那间囚室给翻个底朝天,应该也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赵皇后这接二连三的行动实在过于心急,其做贼心虚之举已是昭然若揭。 可转念想来,她宁愿冒着被人怀疑的危险痛下杀手,斩草除根,也不愿多耽搁一分一秒,从而更加证明了景嫔那番言辞的真实可靠。 在理清了思绪之后,程金枝的内心却并没有感到多么的清澈澄明,反倒因为背负了这样一个惊天秘密而倍感压抑,一颗块心悬在那里不上不下,如履薄冰。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过冲到周帝面前讲明真相,让这对父子来个滴血认亲,省时省心又省力。只是这世上之事多的是纷扰缱绻,复杂多端,又岂会如此简单? 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往后这条路,不知道还有多少出其不意的艰难险阻横在眼前。 “三哥,王嫂,今日之事…多亏了你们,谢谢。” 刚离开九幽台,一直都沉默寡言的高琦突然停下脚步,走到高珩与程金枝面前欠身致谢。 “你我兄弟之间不必言谢。”高珩将手轻轻搭在高琦的肩背上,神情变得和善了许多,“况且像常乐那种仗势欺人之徒,你越是惯着他,他就越是嚣张跋扈,绝不可一再纵容。” 对于怀王高琦这个兄弟,高珩平素和他虽无矛盾冲突,但二人也很少有交际往来,只是高珩性子虽然冷傲,但心中其实一向顾念亲情,除了疏远少数几位依附太子与之为敌的皇子之外,其他皆以友善相待。 “就是,我刚才就应该再给他补上一脚,好好让他学学这宫里的规矩,明白什么是身份有别,尊卑有序,一个娘娘腔还真要上天了不成,脸白了不起啊。” 程金枝抬腿假设性地踢了两下,可联想到自己从前在程府也跟下人一般无二,不由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番话有所不妥,有些别扭地收住了话头。 而看着程金枝这副既冒失又奇怪的举动,高琦眸光微闪,只觉这位王嫂很是特别有趣,嘴角不禁显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府邸也好,离开皇宫也算远离了这些嘈杂是非,难得有份清静。只要你心里还记挂着景嫔娘娘,她在天之灵必然会有所安慰。” 听着高珩诚心诚意的话语,高琦点点头,手上下意识地收紧了放着簪子的袖口,脸上的感激之色更显,在与二人道别之后,便绕道去看望他久在病中的养母庄妃。 “其实怀王殿下还算是幸运的,虽然有个绝情的父亲,但至少他还有两个母亲疼他,比起那些生来便无父无母,流落街头的孤儿,已经幸福多了。” 目送高琦的背影远去,程金枝略显感慨地说了一句,和高珩一同朝慧妃所在的广陵宫走去。 “或许吧?”高珩闻言微闭双眸,轻叹了一口气,“生在帝王之家,长在这万丈高墙的深宫之中,从来都是幸运多于幸福,因为在世人眼中,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尊荣位分,就是人人称羡的幸运。反倒是幸福这样的字眼,只有寻常人家才能真正体会到吧?” “那你的意思是,和我在一起,不觉得幸福咯?” 程金枝见高珩面露感伤之色,知道他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颇有感触,于是便故意没好气地出言反问了一句,想要缓解他心头的沉闷。 却见高珩突然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瞟了自己一眼,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一脸的意味深长,看得程金枝很是不悦,本想一跃挡在高珩面前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来个兴师问罪。 孰料此时身后这条路正是由一条汉白玉石砖砌成的石阶,她这一跳非但没挡住高珩,反而自己没踩住石阶,猛地向后一倒。 虽然高珩已经及时伸手将她拉住,避免她从石阶上滚落下去,但程金枝还是因为脚上打滑而俯下身去撞到了膝盖,疼得她立时大叫一声,神情悲惨地坐到了地上。 “真是好事成双,祸不单行,走个路都不得安生,这日子没法过了。” 程金枝哭丧着脸揉了揉被撞疼的膝盖,见高珩非但不加心疼,也不去扶他,还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忍不住唤出了心里许久未用的,写着高珩名字的小人,狠狠地扎了几针。 她将手搭在旁边的石柱上尝试着想要站起身来,可无奈的是,自己虽然能站起来,走路却因为疼痛而变得一瘸一拐,若是不扶着墙走,那走到广陵宫只怕是要天黑了。 “上来。” 正当程金枝逞着性子在那里像瘸子走路时,却见高珩走到她面前,背过身去朝她弯下了腰。 “你...你要背我啊。” 望着高珩宽阔的脊背,程金枝微微一愣,刚才还积聚一片的怨气顿时便烟消云散。 “你是皇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背我,被人看见总是不太好。再说,你背上的伤还没有完全......” “我既然当初在大街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你回府,难道此刻还会在意别人说什么吗?” 回想起那日在刑部大牢门前所发生的情景,程金枝心头一颤,忽觉一阵春风沐浴而来,犹豫片刻,便将双手围在了高珩的脖子上。 日薄西山,远处云霞蒸蔚,霞光万丈,绯红的夕阳笼罩着这片浩渺如星辰般宏伟壮丽的宫殿群,也映照着这对行走在迟暮之下,渺小却又耀眼的两个人。 夕阳将二人的背影拉得又细又长,程金枝依偎在高珩的肩头,闻着他身上那股清淡好闻的木兰香,一时间只觉如坠美梦,倍感安心。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迟暮晚归 “我以为你在九幽台受了苦,会变得轻一些,没想到似乎更重了。” 高珩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朝广陵宫走去,即使嘴上嫌弃程金枝,但脸上的表情却很是柔和,一点也看不出因为吃力而有所疲倦的样子。 当下已是给各宫分送晚膳的时刻,身边时不时会经过一些递送膳食的宫人,他们虽然看起来规行矩步,老实巴交,其实一个个都是最喜欢多管闲事,乱说八卦的三姑六婆。 如今见素来性情孤高清冷的燕王殿下竟然背着一个女人,虽然表面上出于对主子的忌讳只能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暗暗称奇,有些宫女甚至露出了一脸艳羡的表情,看得程金枝心里很是受用,本来还在担心会惹人闲话,然而此刻却在暗暗窃喜。 她微抬起头,一脸花痴地望着高珩近在咫尺的精致侧颜,不自觉地收紧了搁在他脖子上的手,口水都快滴到他的衣襟上去了。 “看在燕王殿下愿意背我的份上,我就姑且当你是口是心非吧。” 程金枝笑吟吟地说着,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甜腻了不少,对膝盖上的疼痛更是失去了感知。望着眼前这条夕阳覆盖下,闪着金光的幽长甬道,她不禁心生期许,满怀憧憬地感慨道:“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一直背着我,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了。” 程金枝就这样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原本正期待着高珩会说出一番让她感动不已的甜言蜜语,岂料却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毫无防备,酸爽不已。 “咳咳,还是不要的好,若是这条路没有尽头,我若一直背着你,可能半路上就体力不支,晕厥在地了。”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眼见风花雪月的良辰美景就这样被破坏了个干净,程金枝咬牙切齿地说着,回想起之前一次又一次被高珩捉弄的经历,手上已经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在十分郑重地沉下一口气后,眸光一闪,露出一抹坏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眼见四下无人,她突然不再说话,而是慢慢地伸出食指,十分温柔地从高珩的侧脸轻轻划过,然后将嘴唇覆在他的脸颊上,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柔地吻着。 只觉一阵酥痒的温润之感从侧边的脸上传递而来,高珩微一皱眉,从未领教过这样的程金枝,只能尽力控制住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装作平静地问出一句。 “程金枝,你在干什么?” “殿下觉得呢?” 程金枝语气轻飘飘的,因为和高珩贴得很近,自然对他的所有情绪变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如今见他呼吸稍稍加快了一些,便知道自己这番举动稍有成效,便故意将身子贴得更紧了。 “你这是在勾引我吗?” 高珩说着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程金枝一眼,嘴角泛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自作多情,谁勾引你了?” 被高珩摄人心魄的眸子这么一看,程金枝心中一紧,竟然突然间没了底气,像是做错事别人发现似的,有些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了一边。 “是吗?”高珩别有意味的目光在程金枝身上来回打量,故意加重语气道,“今晚我们回王府可好?” “哦好…好啊。” 程金枝有些发愣地点了点头,虽然总觉得高珩这番话听来有些古怪,却又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正巧离府多日心中也倍感思念,自然而然被带到了思家的情绪之中。 “其实说起来,这年实在过得水深火热,我早就想回去了,踏雪寻梅这么久没见我,一定想死我了。再说你这间燕王府没有我,也实在是冷清,只要我一回去,立马就热闹了。” 程金枝清脆地一拊掌,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现在背上生翅,马上飞回王府去。 “早些回去也好,这宫中危机四伏,我也担心你有危险。比起宫里,王府相对也安全一些。” 高珩调转脸色,容色肃然地说着,望着远处东宫飞檐的一角,眼底浮动着一股沉重的阴霾。 “你就别说危险吓唬我了,我这才刚脱险呢。” 程金枝有些担心眨巴了两下眼睛,为了不让高珩忧虑,于是眸色一转,表现得很是大义凛然。 “不过还是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我程金枝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是敌人当前,必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你这些话若是放在说书的地方,一定会有替你拍手叫好。” 高珩无奈一笑,游目四周确定无人之后,便压低了声音。 “其实景嫔这件事,你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可是刚才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在常乐面前替景嫔说话,还把簪子交给七弟,已经等于自我暴露,皇后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你。” “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从来就没想过置身事外,而且,我也不想让景嫔娘娘死不瞑目。” 程金枝收起嘻皮笑脸之色,神情变得严肃了几分。 “不过…你会把这件事告诉母妃吗?” “母妃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虽然我并不想让她知道。” 高珩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帘,像是陷入了一阵深切的顾虑之中,深深拧紧了眉峰。 “这件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你最不该被卷进来,却因为我而牵连其中,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望着高珩有些黯然沉重的眼眸,程金枝抿了抿嘴,将脸贴在了他的侧颜上,在他耳边柔声道:“我印象中的燕王殿下可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怎么现在跟个女人似的担心这个忧虑那个的?变得比我还多愁善感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一直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认为只有从未拥有,才不会害怕失去。” 高珩眸色深重地望着渐黑的天际,像是在说给程金枝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如今我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拥有,就一定要尽自己所能保护这一切。”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无事殷勤 回到广陵宫已是夜幕降临之时,在陪慧妃用完晚膳后,为保险起见,高珩还是差人请来太医替程金枝察看撞伤的膝盖。 而前来看诊的,正巧是上次在正和宫协助高珩一同揭穿张和庸的那位出身于医药世家的年轻太医,贺荃。 “回殿下,王妃的膝盖因为遭受到硬物撞击,以致血块凝结,表皮红肿,不过并未伤及筋骨,只要少些走动,再敷上这种散瘀止血的药膏,修养两日便可痊愈,请殿下不用担心。” 贺荃恭敬地说着,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拿出一瓶金创药递给一旁的侍女碧落。 “至于王妃之前突然晕倒,也是因为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气虚体弱,过度受惊所致,只要按时服下微臣所开的补药,放松心情,假以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殿下,我都说了我没那么娇贵,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不用让张太医特地跑这一趟,兴许人家正在吃饭呢。” 程金枝将裙子捋平,揉着受伤的膝盖,见面前的贺荃容貌清朗,彬彬有礼,又得知当初指证赵皇后的恶行时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自然也就待他客气了许多。 “殿下对王妃关怀备至,自然事事体贴入微。”贺荃说着下意识地看了高珩一眼,“况且微臣作为太医,行医问诊本就是微臣的份内之事,承蒙王妃体恤,微臣感激不尽。” “那就有劳贺太医了。”高珩微微颔首,神色平和道,“对了,上次的事,本王还没有向张太医致谢,若不是有张太医从旁协助,恐怕也不能如此顺利地拆穿张和庸的谎话。” “张大人一时糊涂犯下欺君大罪,本就不为陛下所容,幸得王妃此刻已经安然无恙,微臣也只是略尽绵力,好不再让他助纣为虐,殿下言重了。” “一时糊涂?”高珩放下茶盏眼波流转,“他应该不是一时糊涂吧。” 而贺荃闻言,眸子稍稍闪烁了两下,似乎在迟疑些什么,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殿下,既然微臣今日正好来广陵宫替王妃看诊,那有几句话,微臣斗胆想告知殿下。” “贺太医不必如此拘谨。”高珩眉睫方动,屏退了闲杂人等,继而看向贺荃,“有话请讲。” “是。”贺荃沉吟片呃,抬眼正色道,“虽然整个太医院都知道张大人不喜欢微臣,我们之间素来不和,殿下可能会觉得微臣这些话像是在落井下石,但是张太医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殿下想必应该早就有所察觉。” “从这番话中听来,贺太医对张太医和母后之间的一举一动,好像也了解不少。” 高珩看着面前神态有些古怪的贺荃,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在暗暗揣测着他的意图。 在他看来,这个看似只钻研医术药理的太医院太医,似乎还动了一点别的心思。 “不瞒殿下所说,毕竟也是同僚一场,微臣昨日曾去刑部天牢探望过张太医,没想到却正巧碰上他要服毒自尽,幸好被微臣拦了下来,这才没能猝死在狱中。” “贺太医还真是赶巧了。”高珩淡淡一哂,“只是张和庸他既然敢连同当朝皇后陷害妃嫔,欺瞒父皇,就算死罪可免,也免不了发放到边疆为奴,一时想不开了断残生,也并不奇怪。” 高珩明面上虽然说的漫不经心,可私下里当然知道张和庸之所以肯服毒自尽,多半是因为赵皇后以什么重要的东西加以威胁,他是迫于无奈,才会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 可是贺荃这个人他极少接触,也不知是敌是友,当着他的面,自己终归要有所警惕和保留,此刻也只能在言语之间加以试探,却不能太过着急地开门见山。 “燕王殿下所言确实合情合理,但是殿下一向才智过人,难道真的也觉得,张太医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放弃生机的?” 高珩前倾身子,剑眉微挑:“不然贺太医觉得,还有什么原因?” 贺荃见高珩言辞之间皆是试探之意,不吐露半分真实的想法,知道他对自己不加信任,于是不再故弄玄虚,直接脱口而出道:“殿下难道没有怀疑过,这是皇后娘娘想要杀人灭口吗?” 贺荃说完,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了高珩一眼,见他面色沉寂,眼眸深邃,微颤了两下眼皮。 “杀人灭口,嗯,确实有这个可能。”高珩故作认真地思索着点头道,“如果他还知道母后一些其他不可见光之事,母后为了保全自身,自然会对他下手。” “既然如此,微臣的意思是……”贺荃轻抿唇角,容色严肃道,“如果殿下能对张太医这颗棋子加以利用,那皇后娘娘的日子,想来会更加不能安生。” 听着贺荃这番不加修饰的透彻之言,高珩心中已经对他的投诚之心洞悉一二,默然半晌,嘴角划过一丝浅淡又稍显冰冷的笑容,满含深意地道出了一句。 “看来贺太医除了治病救人的悬壶济世之心以外,心中似乎还有其他更大的理想和抱负。” “微臣只是一介小小太医,悬壶济世之心确有,但除此之外皆是个人心意所致,实在谈不上什么理想抱负。”贺荃匆忙解释,整个人突然显得有些紧张,“微臣仰慕燕王殿下已久,可因为从前和殿下鲜少交集,一直不敢冒然唐突,只是今日趁此机会,才敢斗胆进言,殿下若是觉得微臣心有异念,动机不纯,微臣往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在殿下面前多说一句。” “贺太医多虑了,本王不是这个意思。”高珩的神情依旧很是从容淡定,“再说,本王倒是要感激贺太医替本王及时地拦下张太医的轻生之举,否则这颗棋子,可就成了一颗无用的死棋了。” 即便贺荃不加以提醒,高珩也早就想到了利用张和庸去揭露赵皇后之前的种种所为。 但是通过这次赵皇后处理景嫔一事看来,既然张和庸既然是她的人,这个女人恐怕早就已经为自己铺好了后路,又岂会轻易让高珩从张和庸身上找到把柄? 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的太医院太医,竟然会突然献上这份殷勤。 第二百五十章 喜出望外 待贺荃离去,趁着宫门还没有上锁,高珩见程金枝早就归心似箭,便准备带她一同返回王府。 车马平稳地穿过长长的宫道,驶出高耸的正阳门,便是一条宽敞亮堂的大街。 程金枝一脸兴奋地坐在车内,掀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两眼,见自己已经离那座暗流汹涌的皇宫越来越远,心里也就越发觉得安定和踏实。 至少身在燕王府中,她不必步步为营,时时担心遭到赵皇后的迫害,委实要清闲自在多了。 “哎,终于可以回去了。”程金枝靠在高珩的肩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别人过年都是走家串户,吃好喝好,没想到我过年不仅被关禁闭,坐大牢,还差点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明天我就去寺里烧香拜佛,非要把我这满身的晦气给去了才行。” “好,我若是得空就陪你一起去。” 高珩轻柔地抚过程金枝的鬓角,脸色却显得有几分凝重,似乎心中还在对某些事有所顾虑。 “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在想刚才那个贺太医的所说的话?” 程金枝歪头看向高珩,嘟着嘴猜测道:“也是,他是个太医,治病救人才是他应该做的,怎么反倒动起了别的小心思?不过他不是说了吗……” 她说着突然搞怪一笑,学起贺荃当时的样子,双手抱拳正色道:微臣仰慕燕王殿下已久,说不定人家只是单纯地喜欢你呢。” “在你这位燕王妃的眼里,我这个夫君就这么受男人欢迎吗?” 高珩很是无语地瞟了程金枝一眼,转而正色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上次他助我揭穿了赵皇后的阴谋,不仅得罪了皇后,也同样得罪了太子。他虽然只是一个不问朝政的太医,但是无论是皇后还是我那个皇兄,一向都是睚眦必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庇护,希望我能看在他曾经相助的份上,让他不要受到皇后和太子的荼毒。” 见程金枝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他便继续道:“可他若是冒然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又未免太过唐突,所以他才想到以张和庸作为利益的诱因,也算是讲明自己的立场,让我更加放心一些。” “原来是这样,这么看来他还蛮聪明的。”程金枝拖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转色道,“不过说到这个张和庸,你真的不准备对他做些什么?比如,向他套点话?” “如果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固然是好。可如果不能,我也不强求。他现在在皇后眼中想必已经是枚死棋,不可落子,对大局也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否则她也不会如此放心地放任他留在刑部大牢,张和庸更不会选择自我了断......” 高珩正说话间,马车已经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 一感觉到马车停下,程金枝瞬间便收住话题,顾不上膝盖上的伤,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依旧挂着大红灯笼的燕王府,明明只是离府不到半月,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几年的光景,若不是脚上有伤跑不快路,她已经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去了。 “我程金枝总算是大难不死地杀回来了,还是回家好,一看到大门就有亲切感。” “我吩咐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趁着程金枝感慨万千的间隙,高珩低声朝身边的沈钧问了一句,只见沈钧别有深意地笑道:“殿下放心,属下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王妃进府便可。” “不过踏雪寻梅这两个丫头是怎么回事?我平时回府的时候,总能看见她们在门口等我,今日怎么反倒不见这二人的影子了?” 程金枝朝门内张望了两眼,抿起嘴角,神情不免有几许失望。 “她们又不知道你今日回来,这么晚了,或许已经睡下了吧。” 高珩语带安慰地说着,扶着她一同朝府内走去,眼角流下了一丝别样的神采。 今夜的王府似乎格外安静,除了门口的守卫之外,触目所及之下竟然见不到一个下人,倒是让程金枝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只以为是自己离府这么些天,高珩又长时间不在府中,所以一个个疏于管束,每天都在过年,每天都在给自己放年假,这一来二去,就变得越发闲适懒散了。 不过想归想,程金枝倒也没有真正责怪他们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这么久没有回府,就算不用大张旗鼓地组团相迎,可如今却不见一个人出来问候,未免有些太过冷清。 正这么暗自想着,忽然只听得“嘭”的一声,抬眼间,只见一朵灿烂夺目的烟火从大院的正厅上空冉冉升起,在沉寂的夜空中划开了一个美丽的弧度。 “烟火?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放烟火啊?” 程金枝有些疑惑地望着头顶这抹色彩明艳的花火,刚绕过正厅,随着周围一片小小的骚动,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热闹欢腾的人声。 “王妃,欢迎回府!” “王妃您总算回来了,您不在王府的这些日子,我们大家都十分惦记,都说没有您不在,这日子也过的不热闹了。” “是啊,您要是再不回来,踏雪寻梅都寻思着要去擅闯宫门了!” “……” 一时间,只见数十名王府中的下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星辉耀眼的烟火棒,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齐齐地朝程金枝围了过来,照得原本清冷暗沉的大院里顿时一片璀璨明亮,暖意融融。 踏雪寻梅更是激动地一人一边地挽住了程金枝的胳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对于这些自视身份卑微的下人来说,程金枝这个主子的确是千载难逢。 她虽然有时候行为是古怪了些,但是既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又对他们关怀照顾,还会时不时地在王府中制造一些热闹和惊喜,给众人带来欢声笑语。 而程金枝确实怎么也想不到,今日自己也会收获这样一份惊喜,也想不到原来一直被人嫌弃,受尽白眼的她,竟然还会被这么多人所惦记。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而又亲切的面孔,她顿时只觉心头暖流翻涌,感动不已,鼻子一酸,眼中早已是泪光盈盈。 第二百五十一章 火树银花 “你们别这样,我都快被感动哭了......” 望着眼前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颜,程金枝抬起袖子拭了拭湿润了眼角的泪渍,只觉心中的热流淌遍了全身,脸上显出了欢欣温存的笑意。 她接过一根正在燃烧的烟火棒,晶亮的瞳孔中映照着一簇簇闪亮的光辉,扭头在高珩耳边轻声道:“这个...是不是你的主意啊?” “不是我,是我们。”高珩浅浅一笑,“你这个主子平时如何待他们,他们自然也会如何待你。” 他容色和悦地看了一眼众人,随即朝身旁的沈钧微微示意,就见沈钧绕过人群走到前方的空地上,原来那里早已经摆好了七八箱烟火,按照大小规格一字排开,显然是早就布置好的。 程金枝定神一看,那正是自己当初早已买来备下,准备趁过年的时候在院子里开烟火大会的。“那个不是我……”程金枝惊喜地走上前去,转过身来注视着高珩,“你怎么知道我买了这些烟花,我记得我事先可没告诉过你啊。” “你的事,你不说我也全都一清二楚。” 高珩轻描淡写地说着,故意将视线移向别处,眉宇间掠过一抹得意之色。 这时候,身旁的踏雪也一脸羡慕地插嘴道:“王妃,这烟火是殿下一大早的时候,特地出了一趟宫,吩咐沈护卫差人去库房搬来的,就等着王妃回来,给您接风洗尘呢。” “哦,是这样啊……” 程金枝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笑意晏晏地看着神情有些别扭的高珩,继而将视线落在面前那几箱烟火上,手上却已经紧紧地扣住了他的五指。 感觉到指关节间传来的力道,高珩一愣,侧过头去看了程金枝一眼,渐渐地,深沉幽邃的眸子里精芒微闪,显出了温润的笑意。 待沈钧点燃上头的火芯,耳边喧嚣声起,只见一个接一个的光球从纸筒中飞跃而出,射向天际,一时间炸开了无数朵绚丽的花火,染得夜空光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大伙都围在院子里停驻脚步,仰头而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充满期许的笑容。 这是程金枝长这么大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观赏这些美不胜收的烟火,而且这美好的一切,都是有人专门为她而设的。 更可贵的,这个人此刻就在身边,近得触手可及,恍惚间,仿佛永远都不会失去。 而不是像空中这些烟火,虽然绚烂明艳,却终究只是一刹那的光景,转眼便无迹可寻。 “这三更半夜的,人家都睡了,我们这么热闹真的好吗?” 程金枝故作担心地说着,可眼中早已溢满了喜悦与憧憬之色,她将头倚着高珩的肩膀,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受的那些苦难,与此刻这样的惊喜地相比,都已经微不足道了。 这些下人们原本正看得入迷,可见程金枝和高珩二人已经完全沉浸在他们的世界中,也都识相地迈开脚步偷偷离去,不忍打扰这小两口的甜蜜时光。 “哇这个好看,五颜六色的,开出来跟朵桃花儿似的!” “哎呀呀这个也好看,一飞冲天,是个好兆头!” “诶?他们人呢,怎么一转眼的功夫都不见了?” 程金枝原本正看得起劲,看着看着,却感觉到身边的人声渐消,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这才发觉大院里只剩下了自己和高珩两个人。 “哎呀,这些家伙也真是的,干嘛一个个都走了。” 她故作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可心里却是莫名地感到了一阵窃喜,连忙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借以掩饰脸上的笑意。 “那个...谢谢你啦。”程金枝歪过头有些扭捏道,“没想到一直被人称作是万年铁树的燕王殿下,竟然也会这么讨姑娘的欢心。” “你这是在夸我吗?” 高珩眸色微转,突然凝目注视着程金枝,眼中的深情摄人心魄,让人心驰神往。 “不过,我只会讨自己喜欢的人欢心。” 程金枝闻言闪烁了两下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抿起唇角,心里已经笑开了一朵大红花。 “你今天怎么了,老是说一些,一些你平时不会说的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嚅嗫着,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起过去种种的喜怒哀乐,待再次转头看向高珩时,眼中却已是泪光盈盈。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被困在程家那个阴暗冰冷的角落里,就算哪一天她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无踪,也不会有人去在意她是否来过,更不会有人替她伤心流泪。 可如今,就是这样一个曾经卑微到骨子里的存在,却能被如此的优秀的人爱护和疼惜,这是她连做梦都不曾想到的。 “自我娘去世后,除了…不,不对,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你是第一个…” 程金枝哽咽着将顾寒清的名字咽入肚中,语气诚挚地道出了这句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这两个人,在她心里本就有着不同的位置,也早就被赋予了不同的感情色彩,又这么能一概而论呢? 自己已经嫁做人妻,她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才是要与她携手相将,共沐风雨,相伴一生之人。 “也是最后一个。” “真,真的吗?你可不能反悔。” 听着高珩坚定而清晰的话语,程金枝强烈抑制住即将大笑出声的冲动,猛地吸了一口鼻涕。 “嗯,只要你愿意。” 高珩认真地凝目注视着程金枝,缓缓捧起她的脸颊,轻柔地吻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这咫尺间的温存让程金枝心中猛然一颤,只觉心间袭来一股炽烈的暖意,烫得她浑身酥麻,情绪迷离,突然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吻住了高珩的唇。 唇齿交融之间,只觉身子被人轻轻地拦腰抱起,程金枝一愣,略显慌张地将头抵在高珩怀中。夜晚凉风习习,却并没有让程金枝发烫的脸颊降下温来,听着高珩沉稳的脚步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待一阵开门声响起,她胸腔里那颗心便跳得更快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心照不宣 夜色浓重,正和宫内依旧灯火通明,赵皇后靠在卧榻上眉角紧蹙,神情显得有些疲惫。 面前则站着一脸委屈的常乐,只见他躬着身子,弯着脊背,一只手按在胸口痛苦不已。 “你说...程金枝和燕王一同去了九幽台,燕王还出手打伤了你?” 听赵皇后问话,常乐眸子一亮,急忙语带哽咽地连连点头道:“是啊娘娘,奴才见怀王殿下手中那支簪子做工很是精巧,又是燕王妃交给他的,奴才一心遵从娘娘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命令,便想拿来瞧瞧,也好让娘娘放心,谁知…谁知他们不让看也就算了,反而还挨了燕王殿下一掌。” 常乐说着假装哭哭啼啼地挤出了两滴泪水,见赵皇后面带愠色,便继续添油加醋地继续道:“那燕王妃还说,皇后娘娘您被殿下禁足于寝宫之中,又被夺了执掌六宫之权,应该好好呆在宫中面壁思过,少管闲事才是,还说奴才这是狗仗人势,对娘娘的命令充耳不闻,这明显就是不把娘娘您放在眼里啊!” “哼,这个程金枝,仗着这次扳回一局让本宫栽了个跟头,自己又出了这九幽台,竟然如此不把本宫放在眼里,竟然如此轻视对正和宫出来的奴才,真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贱人!” 赵皇后脸色一沉,抬手重重地拍向了桌几,震得上头茶盏上的盖子都险些滚落在地。 “娘娘您消消气,奴才受点委屈根本就不算什么,奴才只是替娘娘您感到不值。”常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气悲切道,“您怎么说也是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现在陛下也只是暂时对稍稍娘娘施以惩戒,其实心里还是记挂娘娘的,等这风波一过,自然会让娘娘重掌后宫,可燕王殿下和燕王妃却……现在恐怕那个唯唯诺诺,不成气候的怀王,也和他们成为了一党,都不把娘娘您当一回事儿了。” “怀王这个胆小如鼠的木头,从来就成不了什么大事,根本就不足为惧。” 赵皇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嫣红的双唇紧紧一抿,眼中的阴晦之色已是清晰可见。 “本宫当初是不想让陛下觉得本宫太过绝情,才向陛下提议将他交由庄妃那个病妇抚养,他如今被封了王,就该好好滚出宫去躲在他那间又小又破的怀王府中度此残生,若是他敢和燕王府的人为伍,一同敌视本宫和太子,本宫绝不会再对他客气。” “娘娘说的是,谁要是妄图与娘娘和太子殿下为敌,那就是不自量力,自取灭亡。” “不过娘娘,既然燕王殿下和王妃都去了九幽台,还专程去看景嫔那个疯妇,难道说那个景嫔,真的和燕王妃说了些什么……” “十有八九是这样。” 听闻常乐的话,赵皇后神色严峻地沉下一口气,眼角的疲惫之色更甚。 “看来本宫还是迟了一步,还是迟了一步……” 待她话音刚落,那阵疲惫之色又突然消逝无踪,转而凝聚成一股怨气扑面而来,让她愤然地咬紧了牙关。 “景嫔恐怕做梦都想置本宫于死地,既然如今好不容易得以遇见程金枝这个和燕王关系密切的燕王妃,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能够向本宫报复的机会?本宫当年早该杀了她的,早该杀了这个贱人的!” 赵皇后愤然地拿起茶盏砸在地上,眼中满是浓烈的悔恨之色,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而常乐一见皇后盛怒,急忙不再煽风点火,转而好声安慰道:“娘娘息怒,暴怒伤身,还请娘娘珍重凤体啊。其实依奴才来看,这事情也并非全是娘娘所想的那样……”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而就在这时,侍女长歌突然进来通报,赵皇后闻言眸光一颤,很是警觉地朝常乐使了个眼色,快速地平复下心中的怒气,勉强了平和之色。 抬眼间,只见太子高琛一身水蓝色常服,已经快步走进了寝殿之内。 “琛儿,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赵皇后站起身来目光柔和地看着太子,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一改之前的阴狠凌厉之色。 自从被周帝降罪禁足于正和宫后,她今日是头一回看到太子。 无论她为了排除异己,巩固地位有多么心狠手辣,但毕竟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在看到自己久未见到的亲儿之后,显露出了难得的 “父皇将母后禁足于此,虽然后来已经解除不许任何人探视的禁令,但是儿臣自知身份敏感,不好明目张胆地前来探视母后,所以就只能等到这无人注目的深夜时分前来。” 太子看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转过身来朝着赵皇后俯身跪地,“是儿臣不孝,眼睁睁看着母后身陷危局却无计可施,让母后受苦了。” “琛儿你快起来,这一切又岂能怪责于你?” 赵皇后匆忙将太子扶起,眉宇间流露着一丝心疼之意,和他一同坐了下来。 “这件事,还好你父皇没有迁怒于你,现在见你平安无事,母后也就放心了。” 太子在赵皇后身边坐定,目光瞥见这地上的茶杯残渣,不由轻轻拧眉,继而看向赵皇后语带关切道:“母后怎么了,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哦没事,只是一个下人笨手笨脚的,母后已经让他出去领罚了。” 赵皇后闻言眸光微闪,生怕太子再多问些什么,忙调转话题道,“琛儿,以后这么晚就别来了,身子要紧,还是早些歇息吧。” “母后只会劝儿臣,可自己的身子却不注意,都已是三更天了,不是也还没歇息?” “夜长梦多,母后不是不想睡,只是合不上眼。”赵皇后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微闭双眸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琛儿,马上就要过正月十五了,十五之后一切刑法司制都会恢复如常,屠灵司那儿的事,你可已经有了对策?” 赵皇后容色严峻地说着,可耳边却传来了太子看似无关紧要的突兀回答。 “母后,喜欢看烟花吗?” 第二百五十三章 引狼入室 月朗星稀,夜色熏人,诺大的京城内,万家灯火随夜而熄,沉寂在一片平静祥和的安宁之中。 在位于燕王府三条街开外的屠灵司处,当值的两名身着玄衣守卫正手执长剑,面无表情地守着大门,可由于四周寂寥无人,再者又已经是人迹罕至的后半夜,难免会觉得有些许困顿,在精神上也稍许放松了警惕。 正当一切都处于安定之时,突然间,忽闻一声刺耳的长音的划破天空,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一束长光从屠灵司的院墙之内冉冉升起,在空中炸开了一朵五光十色的绚丽火花。 “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人在这附近放烟火,这动静也太大了。” “不对,这好像...就是从咱们的院子里放出来的。” 话音刚落,二人警觉地对视了一眼,同一时间,只听得屠灵司内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又有几束耀眼的光芒接二连三地炸响天际,并伴随着一种白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地从半空中飘散下来,很快就混入了周遭的空气之中。 而听到声响之后,前来支援的屠灵使全都倾巢而出,饶是他们各个都武功高强,训练有素,但就在嗅到这种奇怪的粉末之后,许多人还是因为猝不及防而昏厥在地,失去了知觉。 见屠灵使的人数短时之内便骤减了大半,便有五六个身形矫健的蒙面人同时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快速地落入院子里,飞身隐人了夜色之中。 “岑长司,他们果然行动了。” 屠灵司后院的书房之内,岑风负手站在半掩的窗户前,神色从容地望着不远处所发生的异动,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慌乱,反而很是镇定。 “马上就要到正月十五,这年就快过完了,也难怪他们沉不住气。” 岑风不疾不徐地说着,并没有转过身去,而是抬起眼帘意味深长地道出了一句。 “真没想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更半夜,还能看到如此光彩艳丽的烟花。” 而站在他的身后的下属闻言也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随即面色凝重地回道:“不过那种烟花似乎被混入了迷药,我们的人,很多都因为吸入迷烟暂时陷入了昏迷之中。” “那个幕后主使很聪明,知道屠灵司戒备森严,所以想到利用这种办法替他们扫清路障,这么一来,这些人就只用对付天牢的守卫,确实是事半功倍。” “只可惜,顾晨早就已经被岑长司您给暗中转移,他们这次,恐怕只能是有去无回了。” 岑风闻言目光微凝,在轻舒一口气之后,转过身来胸有成竹地淡然一笑。 “走吧,随我一同去天牢,好好看清楚那些人失望的样子。” 屠灵司的天牢内,许多囚室皆是空空如也,那几个蒙面人在轻而易举地打伤了几个看守的守卫之后,开始在这并不算大的牢狱中一间间地寻找着顾晨的踪迹,然而察看了许多间后,还是遍寻无果。 而且越往后走,他们便越发觉得有所不妥。 终于,为首的一个蒙面人有所警惕地停下脚步,做出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环顾四周。 “等等,你们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什么地方不对劲?”其中一个蒙面人收剑进鞘不耐烦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顾晨除了他,然后尽快撤退,我们还是快点找人吧。” “不对,屠灵司一向以看守严密著称,但是这个天牢,我们似乎进来得太容易了。” “你说的没错,我屠灵司一向以看守严密著称,如果你能轻易进来,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便是我故意引你入局的。” 黑暗之中,一个沉稳清亮的声音突然从过道的另一头幽幽地传来,吓得这些蒙面人俱是一惊,急忙拔出长剑向后退了两步。 微弱的烛火之下,只见岑风迈着稳重的步伐徐徐朝这几人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四名屠灵使。 “你…你是岑风。” 为首的蒙面人看着迎面走来的岑风,眼中的慌乱之色稍纵即逝,随即指剑相向,语气凌厉。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我当然知道。”岑风上前一步,眸中厉芒乍现,“而且我还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些蒙面人闻言均是眉间一颤,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只见他们的首领突然强作镇定地高喝一声,似乎想给自己这方提升一点士气。 “哼,废话少说,顾晨在哪儿?” “你们果然是来找顾晨的。”岑风微转眸色,眉峰一凛,“只是诸位方才不是都已经仔仔细细地找过这里了吗,一切,就和你们亲眼所见的一样。“ “什么意思?你…你把他藏到哪儿了?” “你放心,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一个你们主子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 岑风将手覆在身旁囚室的铁栅栏之上,眼尾扫过面前这几个来者不善的狂徒,用着十分平和的语气道出一句。 “这里空的囚室还有很多,不过你们来了,正好一人一间。” 岑风轻飘飘地说着,他身后的下属已经心领神会,一齐拔出长剑以急速之势一拥而上。 那些蒙面人显然没有料到岑风会忽然行动,但由于心中本就因为得知落入陷阱中而失了底气,如今又被这四名武功卓绝的的屠灵使所突袭,即使拼死抵抗,但还是很快就处于弱势之中。 刀光剑影之间,眼见无路可退,为了不被活抓,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发出了惨叫之声,随后便倒地不起了。 “不好,他们齿间藏毒,已经服毒自尽了。” 四名屠灵司俯下身去察看地上的尸体,揭开他们的脸上的面罩之后,发现这五人都是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但是从相貌看来从未见过,难以辨认他们的身份。 这时候,其中一名年纪较轻的屠灵使从蒙面人首领的衣襟内,翻出了一个类似于令牌的东西,他将令牌的正面翻转过来,定神一看之后,立时暗暗地吃了一惊。 “怎么了肇儿,是不是知道此人的身份了?” 岑风见自己下属脸有异状,不由面露疑惑之色,走到这具尸体身边蹲了下来,却听那名屠灵使有些颤声道。 “长司,这…这是燕王府的令牌。”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互诉衷情 清晨的阳光总是分外清新宜人,一道道透过织锦的窗纱照进屋内,使得整间屋子都熠熠生辉。 程金枝满脸幸福地依偎在高珩的怀中,时不时泛起花痴的笑容,看着身旁熟睡的高珩,抬手覆上了他温热的脸颊,凝视着他俊美的容颜,一刻也不愿意移开视线。 “你醒了?” 感觉到被一道痴傻而又充满执念的目光盯视许久,高珩缓缓睁开双眼,嘴角轻扬,温柔地抬手揉了揉程金枝乌黑的秀发。 而见高珩醒来,程金枝不由心间一紧,急忙闭上眼睛装出了熟睡的样子,可回想起昨夜芙蓉帐暖的温存,心跳已然加快了不少。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了,而且,已经醒来许久了。” “我才没装睡呢,我也是刚醒,这前一秒还在做梦呢。” 见自己装睡的假象即刻就被拆穿,她这才有些害羞地睁开了眼睛,却不敢抬头直视高珩。 “做梦?做什么梦?”高珩凑近程金枝剑眉微挑,“难道是关于昨晚......” “当…当然不是了!”程金枝脸上一热,急忙矢口否认道,“我只是梦见…梦见,哎呀,有些梦一做就忘记了,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 程金枝本想随便编造一个梦境,可平时最是容易异想天开的她,此刻却怎么也勾勒不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画面,最后只能很是敷衍地一摆手,有些不自然地抖动了几下眼皮。 “程金枝,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从来不碰你吗?” “诶?” 程金枝没料到高珩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抿了抿嘴,思虑片刻,带着试探又有些别扭的语气抬头注视着高珩。 “难道是因为...那个时候,你还在喜欢男人?” 程金枝此话一出,高珩登时便一脸的黑线,连腮边的肌肉都不自觉地跳动了两下。 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消自己喜欢男人这个可怕的念头呢? 可见程金枝说的一本正经,高珩又不免觉得好笑,于是也跟着故做认真地开玩笑道:“是啊,有时候看到你,总让我觉得,还是男人更好一些。只是昨晚我又突然觉得,似乎又更喜欢女人多一些了。” “什...什么!那你昨天还对我…你你你,怎么能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呢……” 程金枝眉间一颤,慌忙猛地挣脱高珩的怀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看流氓似地怒目圆睁。 “有谁规定,喜欢了男人,就不能喜欢女人呢?” 高珩一脸坏笑地靠近程金枝,眼中闪烁着几抹戏虐之色。 “那…那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又去喜欢男人了啊?” 程金枝将被子披在身上,看着高珩衣襟处那性感的锁骨和如隐若现的肌肉,再联想到他和其他男人同床共枕的场景,整张脸立刻僵硬得处于石化状态,似乎拿手敲上一下就会裂得粉碎。 “我想…应该不会吧。” 高珩若有所思地说着,突然抬手扯过程金枝身上的被褥,将二人一同包裹进了其中。 “应…应该?” 程金枝诧异地抽搐嘴角,却见高珩略显无奈地沉下一口气,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有时候确实很机灵,但是有时候,却又笨得让人着急。” 然而还未等程金枝一同反驳,却见高珩收起难得的玩笑之色,容色认真地凝视着她。 “因为我从来不喜欢强迫任何人,做他们任何不想做的事,对你,更是如此。” “你…你没强迫我做过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程金枝松开抓紧棉被的手,眼神松动,继而有些羞涩地迎上高珩深如幽潭的眸子,欣然而笑。她深知,高珩平日里虽然看起来既霸道又冷傲,甚至还有点目中无人,让人近而远之,但实际上,他却是一个很替别人着想,也很懂得顾虑他人感受的人。 自己当时在程衍的寿宴上第一次见到高珩时,除了容貌之外,加上一直把他视作情敌的缘故,对这个男人的其他印象似乎都很糟糕。 而如今这一切的转变,也是因为进入燕王府之后,通过和高珩的朝夕相处才逐渐改观,并且慢慢地,被他身上那种独特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从此再也难以割舍。 “那成亲呢?”高珩轻舒眉角,眼底涟漪轻浮,“你当初与我成亲,也可曾是心甘情愿?” 他说着收紧瞳孔,似在顾虑些什么,沉吟片刻才继续道:“我曾经一直在想,我在父皇面前就这样冒然指婚于你,是否对你太不公平?” “若说公平,那对你而言也不公平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要救我,燕王殿下您恐怕到现在还是个独来独往的孤家寡人吧?” 程金枝柔柔一笑,朝高珩搞怪地眨了眨眼睛,眼角溢出了几丝欣慰之色。 “再说,当初你也是为了救我才娶我,虽然刚开始是有些不能接受,但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也很感激。而且我也从没想过,你会真的…真的…” 程金枝说到此处突然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将头靠在了高珩的怀中,闭上眼睛语气甜腻道:“反正做这个燕王妃,我一点也不后悔,这个回答,燕王殿下还满意吗?” 听着程金枝用心的回答,高珩的眼中浮现出欣慰的笑意,低头在她的额间映下一吻。 程金枝心头一热,默然少顷,仰起头来凝望着高珩,伸手拨弄了两下他那纤长的眼睫。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的睫毛,怎么这么长啊?” “那拔下来送给你可好?” “这我可不要。” “那…就只能生一个了。” 还未等程金枝反应过来,只觉自己整个人已经被高珩朝卧榻上压去,然而就在这时,只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殿下,殿下,属下冒昧打扰,实在是有急事禀报。” “是沈钧。” 高珩见状只能先行放开程金枝,替她盖好被子,随即直起身来掀开帘帐,取过了一旁衣架上的外袍披在身上,将门打开一道缝,心里却隐隐感到了一阵不安。 而如他所料,映入眼帘的,是沈钧神色严峻而凝重的脸庞。 “殿下不好了,屠灵司昨晚…出事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有求而来 在听闻屠灵司出事之后,高珩还未来得及和程金枝细说缘由,便随沈钧一道急匆匆地出了府。 程金枝也只是大致了解到昨天后半夜里,屠灵司遭遇刺客突袭,但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那几名不明身份的闯入者如今又下落何处,她也是一知半解。 不过她心里明白,这些所谓的“刺客”,多半就是太子派来想要毁尸灭迹,杀顾晨灭口的。 出于对这件突发之事的担忧,她一时间也是睡意全无,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阵,最后还是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爬了起来,派了两个人去屠灵司打探情况。 “王妃,您昨夜似乎没睡好啊,要不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踏雪将膳房做好的早点依序摆到桌上,见程金枝睡眼惺忪地打着瞌睡,语带关切地问了一句。 “是啊,不仅没睡好,身子还腰酸背疼的,等下午的时候再补一觉吧。” 程金枝舒展手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目光瞥见面前的踏雪正笑得有几分古怪,不由尴尬地撇了撇嘴,急忙倦容满面地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唉,这几天过得不安生,好不容易回了王府,可连睡觉都做噩梦,真是一点也不消停。” “王妃,这些日子您可真是受苦了,奴婢和寻梅听闻您被陛下关进了那个什么九幽台,殿下又不在府中,急得我们不知如何是好,真是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踏雪心有余悸地一拊掌,眼中满是忧虑,将程金枝上下仔细地察看了一回,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您现在平安无事,大伙都说,只要有殿下在,王妃就一定可以化险为夷的。” “嗯...好像是这么回事儿。”程金枝兀自点着头,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言辞安慰道,“我知道自己让你们担心了,不过好在我现在已经雨过天晴啦,等过了元宵,咱们去寺里烧个香,把我身上那些可恶的牛鬼蛇神全都驱走!” “好,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踏雪连连应声,轻展眉宇,“这样,奴婢一会儿去膳房给您熬一碗安神茶来,您喝了,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些。” “就知道踏雪你对我最贴心了。” 程金枝抓着踏雪的手对她甜甜一笑,说话间,只见寻梅正端着一个托盘跨入了屋内。 “王妃,您可不能光表扬踏雪一个人,人家对您也贴心着呢。” 寻梅一面故作委屈地说着,一面将一碗香气四溢的豆浆和两盘诱人的点心摆到了程金枝面前。 “奴婢知道您离府这么些天,一定想念府里的点心了。这萝卜丝儿薄饼和猪肉笋干窝头都是奴婢特意给您做的,这豆浆也是大清早现磨的,知道您喜欢吃甜的,特地放了一勺半的糖。” “王妃您瞧,寻梅这丫头还吃醋了呢。” 踏雪没好气地凑过身去挤了挤寻梅,看得程金枝脸上笑意更甚,忙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还冒着热气的豆浆。 “嗯,果然又香又甜,这宫里到处都冷冰冰的,哪能喝到这么暖心又这么接地气的豆浆。” 一听程金枝这番发自真心的夸赞之言,寻梅便觉很是受用,立刻就喜笑颜开,拿筷子夹了一块薄饼放入了程金枝的碗碟中。 于是,为了不辜负寻梅的一片心意,程金枝将桌上的早点都尽数解决,以致于撑得肚子有些发胀,加上一直有些担心屠灵司的事,临近午膳的时候,仍旧感受不到一点饿意。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许久未见的大哥程煊,突然在这个时候跑了过来。 由于这些天经历了太多惊心动魄之事,让程金枝已经近乎忘记了程煊与陵容郡主的婚事,如今听闻程煊来了王府,这才想起之前自己给他出的那个关于的逃婚馊主意,不禁升起一股自找麻烦的怨念之情。 “金枝,我一听说你已经从宫里平安归来,就急忙赶过来看你了。” 程煊一身湖蓝锦衣,仍旧是一副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之态,在看到程金枝之后,很是关切地走上前来将她认真地打量了一番。 “大哥,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看来你对我这个妹妹是真爱啊。” 程金枝语带调侃地朝程煊眨了眨眼睛,就见程煊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程家也只有我还惦记着你的安危,我娘和二娘她们一听到你……” 他正不假思索地说着,见程金枝脸有异色,即刻便意识到了什么,匆忙止住了话头。 “我知道,她们一听到我被陛下打入九幽台,一定开心得手舞足蹈,把自己都当成炮仗飞上天了吧?”程金枝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地翻了白眼,“不过还好,姑奶奶我福大命大,阎王就是要收,也得先成奸除恶,收了这些坏心肠的阴险小人。不对,最该收了程素锦那个恶女人才是,竟然在顾家送来的药里下毒企图毒死我,想起来就是一肚子火!” 程金枝愤然地一拍桌子,整张脸顿时阴沉了三度,连眼睛里都在冒着火星子。 “你说什么?素锦她下毒害你?”程煊闻言眼角一跳,有些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应该不会吧,她这个人平时是娇气自私了些,但也不致于狠心到对自己的妹妹下手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大哥,你真的是大娘和那个老头子的亲生骨肉吗?”程金枝眯起眼睛,十分诧异地瞪着程煊,“嗯...依我看,你很有可能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身世。” “金枝,你是认真的吗?” 程煊见程金枝一脸认真的样子,不自觉地颤动了两下眉峰。 “算了,不说这些了,一提到程家那些人我就来气。”程金枝神情不悦地摆了摆手,继而转色道,“说吧,大哥你大驾光临,除了来看我以外,还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啊,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听程金枝这么说,程煊有些不自然地抿起唇角,一副有口难开的别扭之态。 “是吗?那你现在人也看完了,我也没事了,你肯定也放心了,那就回去吧。” 程金枝笑吟吟地说着,突然脸色一沉,故意语气冰冷地抬高音量,扭头对着外头大喊道。 “踏雪,送客!” 第二百五十六章 顺水推舟 “等等等等,我…我确实还有别的事。” 见程金枝突然翻脸要下逐客令,程煊惊讶之余急忙起身阻止,还未等踏雪走进来行送客之礼,便率先将门给关了起来。 其实程金枝也并非真的有心要赶程煊走,她对程煊不比对程家其他人有那种憎恶之感,反倒觉得有几分亲切,只是见他扯了半天的话也不说正事,这才故意想激他一番。 “金枝,你应该知道,屠灵司昨晚出事了吧?” 不过让程金枝没想到的是,程煊倒是没有率先提到关于他自己的婚事,反而说到了这件她所在意的事情上。 “嗯,我知道啊。”程金枝眸色微转,语带试探道,“怎么,大哥你也知道?” “你昨夜难道没有听到从屠灵司里传出来的,有人在大放烟火的声音?” 程煊一脸严肃地说着,见程金枝不明所以,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也对,程府离屠灵司相对近一些,燕王府就比较远,没听到也是正常的。而且我听说,昨天晚上,燕王府也放了烟火?” “哦是啊,我年前就买了很多箱烟火,昨天好不容易能回府,觉得高兴,就全都给放完了。” 程金枝原本在思索程煊的话,见他问起昨晚的烟火大会,就如实回答了一句。 “怎么了?屠灵司昨日不是遭遇了刺客吗?为何会还会有人有心情去放什么烟火啊?” 程金枝满脸疑惑地注视着程煊,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要比她想象的还要蹊跷。 “我本来也不清楚。”程煊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继而正色道,“不过来的路上,我听街边的百姓说,这烟火好像就是那些刺客给放的,而且五颜六色的,很是绚烂夺目,就和燕王府的昨日放的一样好看,似乎是一种品种十分特别的烟花。” “算他们识货,我买的烟花可是云南一带特有的“彩凤花魁”,年前早早就差人预定了的,一般人还买不到呢。” 程金枝得意地说着,回想起昨晚那满天的璀璨盛况和高珩的似水柔情,心中涟漪起伏,只是还未泛滥,就被她适时地给压了下去。 “哎呀,管他什么烟花呢,你说那些刺客他们放烟火做什么,难道还想烧了屠灵司不成?” 程金枝朝程煊追问着,又有些着急地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真是的,我派出去打听的那两个人怎么还不回来,这黄花菜都要凉了。” 然而话音刚落,随着脑中灵光一想,她便立刻意识到了不妥之处。 程衍知道顾晨这个人证对于太子的重要性,自然也清楚燕王府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可是以程煊这个局外人的角度看来,屠灵司跟燕王府之间应该不存在什么直接的联系,他也没道理和程金枝猝然提到此事。 除非,他和程衍是一丘之貉,所以才会对这其中的驱害利弊一清二楚,企图来套自己的话。 当然,程金枝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也不认为,程煊会和程衍这个笑里藏刀的权臣狼狈为奸。 “大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关于屠灵司的事?其实这和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 程金枝装出一副镇定安然的姿态,好声好气地说着,眼眸深处酝酿着一丝严峻之色。 “是没什么关系啊。”程煊眨巴着眼睛认真道,“我只是觉得,昨夜并非大年初一又非黄道吉日,可向来最是庄严的屠灵司和燕王府反而都这么热闹,一时觉得凑巧罢了,还以为,你们是商量好了的呢。” “你说了这么多,只是因为这样?” “不然呢?还能怎么样啊?” “没,没什么,是挺凑巧的,只是燕王府可没遭什么刺客。” 程金枝很是嫌弃地扯了扯嘴角,眼神狐疑地打量着程煊,见他仍是对自己的问题一脸不解,这才稍稍放松了警惕,心里不由埋怨自己对屠灵司的事方才过于紧张,险些露出马脚。 “既然屠灵司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就不谈这件事了,等有消息,自然会众人皆知。” 为了保险起见,程金枝快速地翻过这个话题,抬眼间,却见程煊又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那个...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找金枝你帮忙的。” 程金枝闻言秀眉一蹙,竭力压抑住心里想要骂人的冲动,没好气地训道:“大哥,你一个大男人说话怎么这么费劲,直接开门见山不就好了,有这工夫,我都已经一宿睡醒了。” 还未等程煊回答,程金枝便耐不住性子地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了你的婚事对吧?” “是啊,再过几天我就要成婚了。” 程煊见程金枝猜出了自己的心思,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可是很快又垂下了眼帘。 “我本来想着趁成亲那日去沧州的好友家避避风头,躲过这场婚事。谁知那个老头怕我有出逃之心,扣押了我所有的钱财,还仗着自己位高权重,给各处边防下了禁令,不得让我出城,所以我现在……” “所以…你是想要借燕王府避避风头?” 程金枝脸色僵硬地一挑眉,见程煊点头,心里权衡一番之后,便偷偷地打起了算盘。 她之前本就一心想要搞砸这门婚事,斩断太子和程衍的阴谋,只因为后来发生了皇后中毒一事,害她惨遭连累,这才将此事抛诸了脑后。 如今程煊既然自动找上门来,她自然不能浪费了自己当日的一番苦心。 “你要藏在我这里也不是可以。”程金枝眸色一深,“可是呢,俗话说的好...哎呀,反正就是有那么一句话啦。既然我肯如此慷慨相助,那你也总得表示表示吧?” 见程金枝一脸坏笑的样子,程煊两颊一紧,身子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 “你想让我怎么表示?只要我这个大哥能做到的,你便都可以吩咐。” “我现在还没想好,不过大哥你放心,不会让你很为难就是了。” 程金枝笑吟吟地说着,心里正想着该怎么利用程煊给程家制造一点惊喜,却闻抬头突然响起了踏雪的声音。 “王妃,外头有位自称是郡主的贵人,说是要来探望您。” 第二百五十七章 姻缘邂逅 “郡主?哪个郡主?” 听到踏雪突然说有贵客到访,程金枝诧异地嘟囔了一句,思索片刻,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到访之人,大抵就是她前些日子刚结识的那位陵容郡主。 毕竟说到她所认识的郡主,除了齐王的女儿以外,似乎也没有第二个了。 只是让程金枝没想到,与她关系并不算十分亲密的陵容郡主,竟然会亲自到王府来探望自己。 还偏偏好巧不巧,正好赶上了程煊在的时候。 “怎么这个关键时刻来了人,这个郡主是谁啊?” 程煊有些不满地瞟了外头一眼,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来却见程金枝突然眉睫方动,饶有意味地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 “大哥,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外面来的可不就是你的未婚妻嘛。” “什么?未婚妻?”程煊闻言浑身一震,紧张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眼,“你是说,外面那位自称郡主的人,就是家里逼我要娶的那个什么陵容郡主?” “是啊,应该就是她。”程金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即故作兴奋地一拍桌子,“大哥,这机会多好啊,趁这个时候你们两个好好彼此了解一下,说不定你们就一见钟情,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你也就不用费心去逃什么婚啦。” 程金枝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并不认为这二人之间会因为一次见面而碰撞出什么火花。 尤其是见程煊如此倔强执拗,宁死不屈,再加上自己的一点馊主意,她就更能确定,这门婚事多半是没戏的。 “金枝你就别开玩笑了,我要是有一点娶她之心,就不会跑到这里有求于你了。她就是美若天仙赛过西施貂蝉,我也不会喜欢她的!” 程煊语气坚定地一甩袖子,说着便要往门外跑去,好像即将要见到的,是个青面獠牙的母夜叉。 “没办法了,我先找个地方躲躲,免得碰见了两个人都尴尬,你可千万别说我来过了。” 孰料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踏雪的敲门声,急得他猛然刹住步子,开始在屋内寻找藏身之处。 “这里这里,你躲后面别出声就行了。” 程金枝环顾四周,指了指不远处那排比人还高的紫檀嵌玉彩绘屏风,示意他赶紧过去。 待程煊飞身闪进了屏风之后,她便收敛神色,对着门口喊道:“快请郡主进来。”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正是一身广袖罗裳的陵容郡主,她身旁还跟着一名侍女,刚看见程金枝,便十分亲切地上前挽住了她的手,晶亮的眸子里光芒闪烁。 “金枝,我这么突然来王府打扰,事先也没说一声,你不会觉得太冒昧吧?” “怎么会呢?真没想到郡主会来府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快进来。” 程金枝笑吟吟地说着,将陵容郡主迎了进来,在被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忙吩咐踏雪沏了一壶雨前龙井,又去膳房备了些茶点。 “金枝,自从听说你被皇后娘娘诬陷而被陛下罚入九幽台,我就一直很担心你。” 陵容郡主捧着茶盏秀眉微蹙,抿了抿嘴,有些自责地垂下了眼帘。 可是我父亲说九幽台这个地方阴气深重,我是快出嫁之人,实在去不得,根本不让我踏足半步。前日我听说你在九幽台中受到惊吓的时候,你已经被三哥接出去了,我就想着今天能去广陵宫看看你,不曾想这才刚过去,却得知你已经回府,所以就赶着来府中看你了,你可别怪我姗姗来迟啊。” 见陵容郡主说的字句诚恳,不像是随意想到的敷衍之词,程金枝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感动。 “怎么会呢?郡主,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你有这份心我已经感激了,我现在已经没事啦,能跑能跳的,精神的很呢。” 程金枝左右摇摆着活动了几下筋骨,却见原本还笑容满面陵容郡主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有些好奇地游目四周。 “对了,我刚才听那位叫踏雪的姑娘说,金枝你正在会客呢,不过…这客人呢?” “哦,也不算是什么客人,就是一个以前认识的朋友,他刚才就已经走了。” 程金枝警觉地瞟了一眼那排暂无异样的屏风,回过头来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这样啊,若是因为我怠慢了客人,那可就不好了。” 陵容郡主有些顾虑地微拧眉角,见程金枝连说没事,这才一脸怪笑地转色道:“不过说起来,金枝你知道吗?我今日刚进宫,就听说昨日三哥从九幽台一路背着你走到了广陵宫,着实羡煞了宫里不少的姑娘呢,我也是其中一个。” “啊?这…这样的小事也能在宫里闹得人尽皆知?看来大家还真是闲的很呐。” 程金枝自言自语了地嘀咕一句,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阵得意的优越感,但表面上还是不以为然道:“那个,是因为昨日我不小心扭伤了脚不能走路,殿下见我这么走得走到明天早上,看不下去才背我的。” “是吗?你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脸上明明就很幸福,我都看出来了,三哥可真会疼人。”陵容郡主满是羡慕地莞尔一笑,“诶,你们什么时候生个小宝宝呀,到时候可一定要让我做这个干娘才行。” “呃,我可以先答应你,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啦。” 程金枝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趁着脑海中的思绪还没有发散到要去给未来八字还没一撇的儿女起名字,便匆忙转移了话题。 “倒是郡主你啊,可马上就要成亲了。” “是啊,就算不想,也是要成亲的。” 听程金枝这么说,陵容郡主收敛笑容,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一点也看不出即将嫁人的欣喜。 “别不高兴嘛,我大哥他挺好的,你嫁给了他,咱们不就是亲上加亲了?” 程金枝将双手搭在程金枝的肩头,口是心非地劝着,心里打的却早已是另一副算盘。 “我知道,金枝你这么好,你大哥也一定不会逊色,可我就是觉得…觉得,心里闷闷的。” 陵容郡主心事重重地交缠着十指,站起身来走动了几步,目光游移之间,视线却突然被面前那排绘着“昭君出塞”的屏风所吸引,竟慢慢地朝那里走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东躲西藏 见陵容郡主突然朝着那面屏风走去,程金枝心里一紧,生怕被她发现程煊正躲在后头,也急忙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而此时的程煊原本正站在屏风后面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现下见自己面前这面屏风吸引了这位郡主的注意力,立时绷紧身子,朝后退了两步,连声大气都不敢出。 幸得这面屏风所用的织锦绢丝取材上乘,若是那些一般的绢纱材质,那走近了,便能透过这层薄纱看到后头站着的人影,根本就无处可躲。 “这屏风上画的,是昭君出塞吧?” 陵容郡主凝目注视着屏风上的画卷,抬手轻轻地抚过上面生动传神的人物和黄沙漫天的塞外风光,眼角溢出了一丝伤感之色。 “我虽然学不到王昭君这样为了国家而牺牲小我的气节,但是我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和她当初一般无二,都要嫁给一个从来没有感情,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人。” 陵容郡主恹恹地垂下唇角,思绪似乎飘到了远在千里之外,大漠孤烟的边塞,默然良久,才转过身来目光柔和地看着程金枝。 “所以我才这么羡慕金枝你啊,能找到一个这么优秀,这么体贴,又真正心爱之人。这可是有些人,一辈子都盼不的福气。” “我今天就该吩咐人把这面屏风给收起来的,这未免也太应景了些。” 程金枝暗暗想着,将视线落在王昭君手中的琵琶,和她那绝美容颜和那上,渐渐地,从她那双望着面前漫漫长路而被风沙迷眼的美目上,竟也看出了无限的凄然幽怨和依依不舍。 虽然民间都传王昭君是自请出塞,可是在程金枝看来,一个被困于深宫之中的弱女子,又岂会有能力去左右两国之间的邦交? 又有哪个女子,会愿意背井离乡,就这样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去陪伴一个垂垂老矣之人? 就像她当初被逼着,嫁给一个足以让她惊声尖叫,宁愿选择慷慨赴死的的傻子一样。 然而那时的王昭君是一件政治的牺牲品,但眼前的陵容郡主又何尝不是? 若不是太子一党想要借机拉拢,坐大权势,她也不用糊里糊涂地被逼着嫁给程煊。 “我知道,若是让我就这么嫁人我也会觉得不开心,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心爱之人啊?不过我相信,等你嫁人之后,会收回刚才这些话的。” 程金枝柔声安慰着,看着眼前这面有故事的屏风,心里也不禁生出了一番感慨。 “比起昭君,郡主其实已经幸运很多了。至少你还能留在故国,身边也有亲人相伴,而我大哥的年纪也正好与你相仿…可是昭君姐姐年轻貌美,却要陪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孤苦无依地住在塞外,不说别的,光塞外那种气候,你怕是吃的饭还没吃的土多呢,多惨呀。” “这么想来,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见程金枝说的风趣,陵容郡主闻言扬起一个笑容,心情似乎有所改善,有些不好意思道: “金枝,我也是难得才矫情一回的,让你看笑话了。” “怎么会呢?咱们都是姑娘家,你不在我面前矫情,难道还要在你父亲面前说这些吗?” 程金枝豪爽地一摆手,就见陵容郡主很是赞同地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要是在我爹面前说这些,他一定会说我不懂事,说我胡闹,我才懒得跟他说呢。” 见陵容郡主重拾笑容,程金枝这才松了口气,可这心里却浮动起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负罪感。 毕竟她这头明明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陵容郡主,可转过身来却又一心想阻碍这门婚事,确实是有点小人作风。 不过最后,她还是把一切原因都归结到了桀骜不驯,逃婚心切的程煊身上。 于是便趁郡主不注意,斜着身子朝屏风瞄去,见程煊正缩着身子一脸的警惕,便向他挤了挤眼睛,抬手打了个让他安心的手势。 看到程金枝这个手势,程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作出另一个手势,意思是让程金枝尽快带陵容郡主离开这片危险地带,免得有个万一,节外生枝。 “金枝,怎么了?这屏风后面有什么特别的吗?” 孰料这个时候,原本正在欣赏这幅“昭君出塞”的陵容郡主见程金枝一直在往屏风的后面看,好奇之余,竟然也跟着走了过来。 “没…没什么,我就是看到这后头有些灰尘,想过会儿找人来打扫一下。” 程金枝眉间一颤,匆忙挡在陵容郡主面前,随意地解释了几句,却见陵容郡主突然凑了过来。“金枝,你的耳环好像掉了一只。” “是吗?掉了吗?” 程金枝闻言伸手去摸自己两边的耳垂,发现左边的耳垂空空如也,确实是掉了一只耳环。 “会不会掉在地上了,我帮你找找吧。” 陵容郡主四下看了看地面,还未等程金枝上前阻止,就已经走到屏风后面仔细找了起来。 正当程金枝以为程煊的行踪就要暴露时,扭头一看,却见屏风之后已经没了程煊的身影。 然而她并没有为此而松口气,因为再回头一看,只见程煊已经蹑手蹑脚地从后头绕到了屏风前面。 想要趁着陵容郡主找另一边的时候,能让自己有个藏身之处。 程金枝对他使了个无奈的眼色,忙对陵容郡主道:“郡主,或许不是掉在这里了,我们去别处找找吧。” “不会的,我记得刚才你站在这儿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戴着呢,一定就是在这里掉的。” 于是乎,这三个人就跟躲猫猫似的,围着屏风转了一圈又一圈,害得程金枝胆战心惊,左顾右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撞见了。 “在这儿呢,我找到了。” 幸好在转了四五圈之后,陵容郡主终于在画屏与紫檀木架的接缝处,发现了程金枝掉落的那只镶花垂珠耳环。 她惊喜地俯下身去将耳环拾起,起身递还给了程金枝。 “谢谢你啊,我们去吃点点心吧,茶都快凉了。” 程金枝接过耳环,二话不说便要拉陵容郡主离开。 然而世界上总是有很多让人意外的情况发生。 比如就在这时,只闻原本已经风平浪静的氛围之下,突然响起了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喷嚏声。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见钟情 “这…这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是个男人的!” 这声响来得毫无征兆,程煊只觉鼻尖突然一阵发痒,待他想要伸手捂嘴时已经为时已晚,整个人顿时都被自己这声喷嚏给惊得僵在了原地。 而陵容郡主本来已经跟着程金枝往摆着茶点的桌案走去,一听见这样的动静,即刻很是警觉地转过身去环顾四周,也把程金枝给吓了一跳,匆忙跟了上去。 “这个程煊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不容易已经息事宁人,竟然在这关键时刻出岔子!” 程金枝愤愤地朝着屏风那边瞪了一眼,拉住陵容郡主 “这房间里就我们两个人,哪会有什么男人的声音呢?一定是你听错了。” “金枝,我真的听见了,这声音就是从这屏风后头发出来的。” 陵容郡主上前一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面屏风,脸上满是紧张之色。 “难怪我刚才替你找耳环的时候,总觉得除了我们两人之外,似乎还有个人影在附近走动,现在一看原来不是我多心。” 她神情凝重地说着,随即有些害怕地抓住了程金枝的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不好,说不定...说不定是刺客或者是强盗!” “刺客?强盗?不会吧?这里好歹也是燕王府啊。” 程金枝抽搐了两下嘴角,总觉得这戏是快演不下去了,可当着陵容郡主的面,她总不能对程煊“见死不救”,于是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 “好啦你别怕,我去看看,若是真有什么情况你就叫人。” “不行不行,你才刚刚历经劫难,怎么能让你冒险呢?”陵容郡主闻言赶紧挡在了程金枝面前,“你别看我这样,我小时候也是跟着习武的师傅学过一些防身之术的,还是让我去吧。” 本以为陵容郡主个性温和柔顺,应该是那种说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类型,却不曾想到倔强起来也是丝毫不肯退让,一副不查清楚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一点倒是和同样倔脾气的程煊有几分相像。 “真是的,早知道就随便给大哥编个身份糊弄过去不就得了,何必这么麻烦地东躲西藏?” 程金枝埋怨地翻了个白眼,不禁为自己的一时失策感到郁闷,当下也懒得再与陵容郡主在这件事上多加纠缠,于是道:“这样吧,咱们都别这个冒险了,我去叫踏雪寻梅差两个护卫进来看看,咱们就安心去花园里逛一会儿吧。” 听到程金枝这么说,程煊也跟着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见程金枝和陵容郡主已经带上了门,他战战兢兢地站了那么久也已经是腰酸背疼,便想趁此机会离开这个房间。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正当程煊以为危机暂除,正摸出屏风走到门边,想要隔着纱纸察看外头的动静时,岂料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已经紧闭的门却突然被人撞了开去。 程煊一个猝不及防,正好对上了陵容郡主近在咫尺的脸庞,四目相对之下,二人就像是撞见鬼似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尖叫。 程金枝则跟在后面抬手扶着额头,不仅觉得耳朵有些疼,就连这胃也开始隐隐作痛。 因为她也确实和程煊一样没有料到,陵容郡主竟然会个多个心眼,出其不意地突然飞身折回来。 而被程煊这么一叫,陵容郡主更是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结果不小心一脚踩空,整个人仰面朝天地倒去。 还未等程金枝反应过来,幸得程煊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才猛然把她给扯了回来。 然而这一扯力道极大,反倒让程煊的身子一时受不住这股拉力的重量,待程金枝回过神去,只见他已经躺倒在地,而陵容郡主则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着实把程煊当成了一回人肉垫子。 “咝,好…好痛。” 程煊有些痛苦地睁开眼睛,目光接触到仍旧趴在自己身上还一脸惊魂未定的陵容郡主。 眼前的女子唇如丹果,肤如凝脂,一双灵动的星眸正十分惊讶地注视着自己,盈盈地泛着光亮,纤长的睫毛轻微地颤抖着,连两颊都泛起了一抹红晕,甚是楚楚动人。 “你…你没事吧?” 程煊关切的话语在耳畔响起。他本就生得相貌堂堂,而此刻又满目柔光地注视着陵容郡主,在这个情窦初开的郡主眼中,更是英俊伟岸,气度不凡。 毕竟若不是他刚才及时出手相助,自己应该已经头砸地给撞得脑壳开花了。 前后时隔不过数秒,二人又再一次地四目相对,可气氛却已经截然不同。 因为这次,就连站在旁边“无所事事”的程金枝都能听到他们各自心脏跳动的声响。 她甚至还能看到,一颗颗粉色的桃心从这两人的头顶不断地升起,暧昧得直扑眼睛。 “糟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程金枝歪了歪嘴角,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急忙大声地咳嗽了两下。 “咳咳,你们两个…都不打紧吧?” 听到程金枝的问话,程煊和陵容郡主才有些尴尬地回过神来,再各自对视了一眼之后,匆忙收回了视线,可这表情也别提有多含情脉脉了。 “你…好像受伤了。” 见程煊在程金枝的搀扶下站起身子,略显艰难地扶住了左边的手臂,陵容郡主便即刻上前一步,眼中流露出了担忧之色。 “我没事,倒是姑娘你,可没摔着吧?” “没有,我挺好的,还好刚才公子拉了我一把,谢谢。” “谢什么,若是让姑娘这样的如花美眷受了伤,那可真是天大的过错了。” “公子过奖了。” 所以,到底是谁刚才拼死拼活地要逃婚,又是谁吵吵嚷嚷着要抓刺客和强盗的? 程金枝满脸黑线地着面前已经完全沉浸自己世界中的程煊和陵容郡主,又再一次无言以对地扶住了额头。 “郡主,你难道不应该先问问,他是谁吗?” 听程金枝这样一问,陵容郡主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于是收起娇羞之色,但语气还是尤为轻柔。 “是啊,不知道公子姓甚名谁,又为何会鬼鬼…不,又为何会如此神秘地躲在此处?” “哦,他是我二姐的未婚夫,简称,二姐夫。” 然而还未等程煊回答,程金枝便抢先一步,大声说道。 第二百六十章 各安其心 顾府后院的茶室内,顾寒清席地而坐,将放置在竹筒中的茶叶慢慢倒进面前的紫砂茶蛊中,随即端起手边的西施壶,将滚烫的茶水倒入其中,望着从茶杯内冒出的蒸腾热气,微微地闭上了双眸。 默然少顷,随即将茶蛊轻轻地移到了正蹲坐于对面的,他的贴身下属常胜的跟前。 “这是从宣州新进的“敬亭绿雪”,你也尝尝。” “多谢少主。” 常胜恭敬且小心翼翼地端过顾寒清所递来的茶蛊,只觉一缕甘醇清透的茶香扑鼻而来,便小小地低头抿了一口。 “金枝…燕王妃她,应该已经平安回府了吧?” “回少主,已经安然回来了。”常胜放下茶蛊点点头,思索片刻,又接着道,“据说昨夜燕王府上空的烟花,就是燕王殿下特意给燕王妃放的。” “是吗?那她一定很开心。” 顾寒清闻言虽只是淡然一笑,可眼中却分明酝酿着一抹隐而不发的哀伤。 他抬起头来凝滞目光,幽幽地落在遥远的一点上,似乎正沉浸于一段如烟的往事之中,良久之后,方缓慢地道出了一句。 “我记得她自小,就是最喜欢烟花的。” “少主,您.....” 看着顾寒清这番暗自神伤的凄凉之态,常胜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却很是担忧,却又不敢当面多说些什么。 他跟在顾寒清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对程金枝的心思,也知道即使程金枝早已嫁做人妇,但此刻在顾寒清心中,却还是难以释怀。 而且不仅仅只是此刻,仿佛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程金枝仍旧是顾寒清心中一朵深深种进他心室内壁的花朵,非但不会枯萎凋零,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鲜艳繁茂。 即便有朝一日他想去拔除,那也必然是痛彻心扉。 “别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顾寒清收回视线,语气显得有几分冷硬,清朗的眸子里雾气迷蒙,很快又尽数散去。 “听说昨日屠灵司出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顾寒清转移了话题,常胜也只能收起眼角的忧虑,随即正色道:“小的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是遭到了几名身份不明的刺客袭击,昨晚屠灵司上空那蹊跷的烟火,好像也是那些刺客所放。” “那些刺客,多半就是去杀人灭口的,灭我二叔的口。”顾寒清目光深邃道,“不过既然到现在还没有传出有囚犯被杀的消息,应该是没事了。” 他若有所思地说着,随即又面露疑色道:“不过,他们既然是来杀人的,本应该趁夜暗暗潜入才是,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放烟花呢?这不是,分明在暴露自己的行踪吗?” “因为他们费尽心机,无论如何都要让这次的事情和本王与燕王府扯上关系。” 待顾寒清话音刚落,却见高珩已经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顾府的管家。 “少主,小的本想事先通报,可是燕王殿下说要事找少主商议,所以......” “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顾寒清前一秒还在惊讶高珩的突然来访,后一秒已经恢复镇定之色,抬手屏退了其他人。 他不紧不慢地从茶具中取出一个空的茶蛊,提壶斟上茶之后,推到了高珩的面前。 “殿下稍安勿躁,先喝杯茶去去火吧。” 高珩掀开衣摆在顾寒清对面坐了下,看着杯中绿莹莹的茶水,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了一层氤氲。“我并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可笑。” “看来太子殿下这次,也用了和从前同样卑劣,却又屡试不爽的手法。” 顾寒清抬头注视着高珩,眼波流转间,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了一些眉目。 “看来你也想到了。” 高珩淡淡一哂,端起茶蛊小酌了一口,眼角流下了一丝赞美之意。 “顾家果然财雄势大,应有尽有,这“敬亭绿雪”向来都是清明前后才得以采摘晾晒,从宣州延兰沧河送往皇宫,如今连宫中也是数量稀少,不曾想在这里,却能大饱口福。” 高珩的语气很是平常,既不像是调侃,也不像是讽刺,可在顾寒清听来,却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 “只是茶罢了,殿下又何苦拿我开玩笑呢?” 顾寒清嘴角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他将高珩的茶蛊重新斟满,却并没有出口询问些什么。 其实在他心里,最想问的都是关于程金枝的事,可偏偏当着高珩之面,这些问题都是最忌讳的。 他很清楚,他越是对程金枝表现得念念不忘,他和高珩之间那道隔阂,就会在无形之中变得越来越宽。 “你应该知道,昨日我的王府之中,也曾经放过一时的烟火。” 听闻高珩的话,顾寒清眉角轻颤,抬起头来故作不解道:“王府离此处并不算近,殿下怎么就确定我会知晓这烟花,正是从燕王府中放出去的?” “你关心金枝,自然也会关心王府的一举一动,何况昨日金枝刚从宫中回来,即便是作为朋友,想必也会询问一二。” 高珩平静地说着,又敛袖端起了茶蛊,似乎有意去隐藏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顾寒清依旧表现得云淡风轻,“我和金枝…不就是朋友吗?” 他字句清晰地说着,然而说到最后几个字,心间还是不可避免地翻滚起了一阵酸涩的痛楚,虽然不再像从前那么强烈,却是更加地锥心。 但是高珩却好像有意忽略顾寒清这番在他看来并不真实的违心之言,而是抬眼认真地注视着他。 “你放心吧,她如今一切安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有殿下照顾,我自然放心。” 顾寒清从容地迎上高珩意味深长的目光,就听高珩继续道:“对了,上次的事,幸好有你出手相助,这才得以粉碎皇后的阴谋,其实说起来,是你救了她。” “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第二百六十一章 无独有偶 顾寒清的声音极轻,但还是适时地传进了高珩的耳朵里,让他不自觉地拧紧了眉角,眼中浮动起了一层轻薄的寒霜,又迅速地隐进了眼眸深处。 自上回程金枝去顾府探望顾寒清大醉而归之后,高珩心里对此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心结。 也就是从那次起,他清楚地意识到,顾寒清内心对于程金枝的那份感情,其实从未割舍。 “你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了,如果只是为了偿还当初那份内疚,早就已经足够了。” 高珩轻描淡写地说着,可言辞间却充满了斩钉截铁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命令。 他知道顾寒清的心思,却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当着这位相识多年的好友之面说破些什么。 他也更加不想看到,顾寒清继续泥足深陷,把自己困在感情的牢笼中独自痛苦,无法挣脱。 “内疚?或许吧。”顾寒清转动茶蛊,嘴边掠过一抹凄凉的笑意,“只是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己之人,有些内疚稍纵即逝,有些内疚却能一辈子如影随形,并非我一己之力能控制。” “你不去尝试,又如何知道不能?”高珩抬起眼帘,眸色一深,“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去尝试。” 见顾寒清收紧两颊,目光微凝却不说话,高珩便知自己说中了他心头的想法,在沉下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无奈之后,这才言语诚挚,且郑重地开口道。 “金枝她,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的心爱之人,和她长厢厮守。我也是一样。” “如果可以,我自当不会辜负殿下...和金枝的一番好意。” 顾寒清和颜悦色地说着这句违心之言,眼中却是笑意全无,内心更是凄然一片。 “不过在殿下眼中,这世上到底是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多,还是有缘无份的有情人多呢?” “人生何处不别离?既然有缘无份,那就不该被称作是有情人,而只能叫做过客。” 高珩剑眉紧蹙,当然知道顾寒清所提及的“有缘无份”,指的就是他自己和程金枝,心绪也跟着有所起伏,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顾寒清的眸子,字句清晰。 “很多事,既然已经注定,又何必再逼迫自己去强求些什么?这样非但会负累他人,更是委屈了自己。” “殿下说的对,但愿我也能像殿下一样,找到毕生所爱。” 顾寒清不疾不徐地说着,嘴边浅笑如冰,眼中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期许和奢求,反而流露着深切的隐忍之色。 与高珩对视片刻,方收敛神色,低头替自己斟满茶水,借机转移了话题。 “殿下今日不应该是来与我说起屠灵司一事的吗?怎么反倒说起这些话来了?” “是啊,不知不觉中,竟然说了那么多无关之言。” 高珩眼神松动,见顾寒清已经息事宁人,他深知多说无益之理,也跟着调转了脸色。 “你可曾听说过有一种烟花,叫做“彩凤花魁”?” “彩凤花魁…”顾寒清眸色微转,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这种烟花产自云南滇城一带,因为火药和筒身构造独特,放出的烟花也尤其绚烂多姿,素来都为为宫廷节庆御用之物。加之数量稀少,所以价格也很是昂贵,除去皇宫之外,若非王公贵族或是侯门绣户,一般的寻常百姓是负担不起的。” 顾寒清徐徐地解释着,突然有所意识地看向了高珩,语带试探道:“难道说,昨日燕王府上空所放的烟花,就是这种稀有的“彩凤花魁?” 见高珩微微颔首,顾寒清眉睫轻动,容色诧异道:“那昨日屠灵司那里放的烟花......” “没错,经由屠灵司查证,也是这”彩凤花魁”。”高珩的眼神愈发犀利,“金枝素来喜欢烟火,数月前就已经托人去预定了几箱以备过年之用,只是因为前些日子出了事,所以一直拖到昨晚才有机会得以欣赏,却没想到,屠灵司也是无独有偶。” “看来殿下是觉得,那个幕后主使之人,是故意让那些刺客如此为之。好让别人以为,这件事和燕王府之间有什么联系。” 顾寒清的言语间带着几分揣测之意,随即又表现得面露疑色道:“但是这“彩凤花魁”虽然稀少,可京城之中多的是权势富贵之人,若想得到也并非难事,只凭这样一场烟火,又能证明得了什么?而且他们这番所作所为,未免也太过刻意了些。” “并不刻意,因为那些烟花都被动了手脚,里面掺杂了可以致人暂时晕厥的迷药。”高珩的嘴角掠过一抹冰冷的笑意,“只要这种烟火在空中炸响,那些迷药也会随之进入到空气之中,一旦有人吸入口鼻就会不省人事,实在是个让他们事半功倍的利器。” “他们竟然还想到了这一招。”顾寒清神情严峻地低语道,“还好我二叔没有惨遭他们灭口,否则这件案子,当真是死无对证了。” “岑风很聪明,知道一定会有人想要杀顾晨灭口,所以早早就将人犯转移。只是没有想到,这些刺客全都是一批死士,早就牙间藏毒,根本不会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最后一个也没有剩下。” 高珩握紧手中的茶蛊,面沉似水,连杯中不断冒出的热气,也突然受他感染而变得清冷了许多。 “而且最有趣的是,就在刚才去屠灵司的时候,岑风告诉我,在昨日偷袭的那些刺客身上,竟然找到了燕王府的令牌。” “什么……” 顾寒清眉间一跳,眼中漫过一阵淡淡的惊讶之色。 “我是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昨夜燕王府会放烟花之事。”高珩眸光深邃地思索着说道,“但是事情发展到此,除了我们这几个知情人之外,还会有谁觉得,昨日在这京城之中一前一后的所放的“彩凤花魁”,仅仅只是一场巧合呢?” “但岑长司既然肯将这些事告知殿下,就说明他也知道,这些都是某个人刻意陷害的伎俩。” “可父皇不知道。” 高珩拧紧眉峰,眼中投出了一道尖锐的厉芒。 “如果我没猜错,已经有人费尽心机,在岑风之前让父皇得知此事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从中作梗 而于程金枝处,派出去打听屠灵司之事的人总算是回来了,但由于陵容郡主和程煊这对完美演绎一见钟情的“俊男靓女”还在,在没有将这二人的迅速升温的感情给掐死在萌芽阶段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离开的。 可是看着眼前这暗送秋波的两人,她总觉得,光凭她一己之力似乎很难斩草除根。 除此之外,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因为做坏事而产生的负罪感。 毕竟除了心中常怀“世界和平”的愿望之外,程金枝的另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这天底下的有情人能少些颠沛流离,天各一方,多些花好月圆,琴瑟和鸣,最后都能终成眷属。 可自己现在竟然做着如此“缺德”的违心之事,实在是有违心中的初衷和本意。 然而,还未等这个矫情的念头在程金枝的脑海中给捂热乎了,转眼就被她给丢到了一边。 与其让太子一党与程衍再度联手,往后不断地给高珩和自己下套,弄得一刻也不得安宁,面前这对痴男怨女已然好对付多了。 “二…二姐夫?原来,你已经有心仪之人了啊。” 听到程金枝把程煊说成了程秀凝的未婚夫,陵容郡主对程家的的情况全然不知,原本还满是心花怒放的脸庞立刻就黯然地沉了下来,有些失落地抿紧了唇角。 “不是,我不是......” 而程煊见自己被程金枝说成了有夫之妇,再去看陵容郡主满是失望的表情,早就把当初死活都要逃婚的心思给抛诸了脑后,刚想脱口而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却无情地被程金枝抢过了话头。 “二姐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程金枝故意抬高音量,伸手掐了一下程煊的手臂打断他的辩解,躲在他背后轻声道:“刚才是谁为了逃婚要死要活的,你现在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这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金枝,没有人告诉过你,人心善变吗?” 程煊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对程金枝说了一句,视线从陵容郡主身上不再移开半分,登时把她给气得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差点都要翻不回来了。 “那没有人告诉过你,善变的男人是要遭雷劈的吗?” 程金枝愤愤地咬了咬牙,随即调转脸色,假装很是关切地看向了程煊。 “二姐夫,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我二姐可是出了名的醋坛子,见不得你跟哪个姑娘有一点儿亲近的举动。上回就因为你在街上好心替一个姑娘捡了个钱袋,回去就让她给扁得鼻青脸肿,你哄了三天三夜才息事宁人的,你不会已经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吧?” “什么?这…这么可怕?” 陵容郡主听闻程金枝这番振振有词的夸张之言,一时间被吓得花容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程煊,似乎对他,准确地来说是对程秀凝,产生了一种退让三分的畏惧感。 程煊更是无言以对地瞪着程金枝,一张脸给憋得通红,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入了贼窝,当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再说了,人家陵容郡主可是马上就要出嫁之人,嫁的不就是...等等,你该怎么称呼我大哥来着?” 程金枝说着很是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就听陵容郡主提醒道:“应该是...叫内兄吧?” “哦对对对,内什么兄啊,说白了就是你的大舅子。”程金枝恍然大悟地一拊掌,指着程煊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已经是程家公认的二姑爷。你说你要是被二姐知道你今日牵了郡主的手,还给她当了一回人肉坐垫,这回家还不得把屋顶给掀翻,把你给生吞活剥咯。” “金枝,你二姐…你二姐真有有这么可怕吗?” 陵容郡主见程金枝说的真切,已经不得空去看注意程煊,而是万分诧异地盯着她,连两腮的肌肉都不由地跳动了两下。 “是啊,本说这家丑不可外扬,但我这也是为了我这位姐夫好,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再受我二姐那般非人的折磨,所以才当着你的面说了这些话,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陵容郡主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满是同情地看了程煊一眼,不由让程煊觉得更加郁闷,头一回觉得程金枝变成了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婊子”,分分钟都想让人拿块抹布堵住她的嘴。 “对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躲到我这燕王府来吗?就是因为......” 虽然感觉到了程煊杀死人的目光,但程金枝依旧视而不见,说到此处还故意很是体贴地给程煊留了几分面子,而是在陵容郡主耳边轻声道:“就是因为他早晨夸府中的侍女早膳做的好,结果那个侍女被我二姐扇了十几个耳光,二姐夫则被我二姐拿着菜刀满府乱追,他怕自己有生命危险,才躲到我这里来的。” “不…不会吧?这世界上真有这么恐怖的女人?” 陵容郡主以袖掩面惊叹了一声,看着程煊的眼神除了深切的同情之外,还多出了许多的怜悯之意。 而这靖国公府的二小姐,程秀凝在她心里,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有十级狂躁症还小心眼,外加神经衰弱的凶猛悍妇。 “那你这位姐夫的口味还真是特别,不然就是你二姐长得貌若天仙,否则...否则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哎呀你不知道,这世上有的男人就是喜欢这种野蛮的女人,不被虐几下,打几下,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其实这也是种病,叫什么,叫什么...反正治不好的。“ 待程金枝这么一通“惨无人道”的乱黑,即便陵容郡主心中对程煊还留有几分情愫,可碍于程秀凝这个“狠角色”,已是不敢再接近这个被程金枝形容成“受虐狂”的男人了。 见自己闭着眼睛瞎掰了这么多,终于算是唬住了陵容郡主,程金枝心里也小小地松了口气。 待她回头再去看程煊时,却见他已是一脸的生无可恋,整个人都站在了一片浓稠阴影之中,正用一种“什么仇什么怨”的“怨毒”眼神,愤恨地注视着她。 第二百六十三章 棒打鸳鸯 在感受到程煊眼中的那股腾腾杀气之后,程金枝故意视而不见地背过身去,随即面带安抚之色地对着陵容郡主笑吟吟道:“郡主,时间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等你大婚那日,我一定第一个去给你贺喜。” 陵容郡主被程金枝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可脚步却分明有些犹豫,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看仍然立在原地的程煊,一副念念不舍的留恋之态。 虽然之前被程金枝那番胡编乱造之言给吓得够呛,但如今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有些夸张。 毕竟程煊这一表人才的贵公子之态,怎么看也不像是程金枝口中那个会娶悍妇的“受虐狂”。 而程煊此刻心里虽然急不可待,但还是没有直接向陵容郡主表明自己的身份。 一来是因为有程金枝从中作梗,把自己抹成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黑煤球,让他现在去逐字逐句的反驳,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二来则是由于他之前明明对着门婚事表现得深恶痛绝,宁死不屈,现在一时之间改了性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莫名和突兀。 在程煊看来,反正这门婚事早已尘埃落定,只要他乖乖回程府等到大婚那日,还愁娶不到面前这位令他一见倾心的绝色佳人吗? 然而程煊不知道的是,自己此番早已经是羊入虎穴,程金枝压根就没有放他回去的意思。 “对了,既然这位公子是你二姐的未婚夫,那他…一定也见过程家的大公子吧?” 陵容郡主往前走了两步,似乎突然生出了什么念头,转过身来面带牵挂地看向了程煊。 “见过,当然见过。”程煊见陵容郡主还肯和自己说话,欣喜之余,急忙应声道,“他,他生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采卓绝,人品上佳,可是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我靠,牛都吹到天上去了,这么夸自己也不嫌臊得慌。” 程金枝很是嫌弃地白了程煊一眼,已经不想再让这二人纠缠不休,也不管陵容郡主听后是何反应,当即便挽过她的手臂,拉着她朝前院走去。 “是是是,他说的对,我大哥俊过宋玉,帅过潘安,郡主你等大婚那日就知道了,我还是送你出府吧,说不定我二姐已经在杀过来的路上了。” 一听程金枝提起程秀凝,陵容郡主难免心有余悸,腿上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程煊见状则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只因为总是受到程金枝强烈的眼神攻势,所以只能与陵容郡主保持距离,并不敢跟得太近,一脸的有苦难言。 待走到王府大门口,看着陵容郡主依依不舍地坐上马车,一路目送她渐行渐远,眼神还是不肯移开半分。 “别看了,人家已经走了。” 程金枝还要去向之前派出去的人打听有关屠灵司的情况,一甩衣袖便准备回到府中,却闻身旁的程煊搓了搓手臂,有些不自然地道出一句。 “那…那我打扰了这么久,也该走了。” 程煊说着便要迈步离去,却见程金枝话不多说,直接给门口的护卫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一前一后将程煊给围了起来。 她既然一心想要毁了这门婚事,又在阴差阳错间让程煊对陵容郡主心仪有加,之前还说了那么多话去污蔑程煊,那和这个大哥早晚都是要翻脸的。 反正程金枝自认和程家今生今世都要势不两立,自己在他们眼里又一直都是个心肠歹毒的扫把星,这回还差点死在程素锦那几瓶毒药之下,若程煊真要恨她,她也不觉得有多么委屈。 虽然和程家这唯一一股清流反目成仇,实在并非她的本意。 “金枝,你这是干什么?” 程煊见程金枝突然放此大招,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全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大哥,你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王府,那就多呆一会儿,干嘛着急走呀?” 程金枝挤出一个冷飕飕的笑脸,随即收敛神色对着那四个护卫扬了扬下巴。 “去吧,送我大哥回后院的厢房好好伺候,用抬的,动作利索点。” 程金枝话音刚落,只见四个护卫已经向程煊靠拢,其中一个则迅速地出手打中了他的耳后穴,饶是程煊人高马大,也没想到程金枝会“痛下毒手”,才挣扎了几下便当即晕倒在地,被四个人抬着手脚送进了府内。 而刚刚才搞定程煊,还未等程金枝松上一口气,就在这时,只见高珩的马车已经徐徐从远处驶来,很快就府门前停了下来。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高珩掀开车帘步下马车,见程金枝正神情倦怠地立在门口,不禁觉得有些疑惑。 “当然是等殿下您回来啦。” 见高珩出现在眼前,程金枝很是殷切地迎上前去,故意搞怪地朝他抛了个媚眼,看得一旁的沈钧强忍笑意,匆忙把头扭向了一边。 “是不是府里来客人了?”高珩轻扬嘴角,朝远处望了一眼,“你这个样子不像是在等我,倒像是在送客。” “唉别提了,来了个我大哥也就算了,后来竟然连陵容郡主也来了,一个下午不知道在瞎忙活什么。”程金枝精神不振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都红了一圈,“我本来还派人去打听了屠灵司的事,正想去问他们呢,既然你现在回来了,我也不必去再问了。” “你大哥和陵容郡主?”高珩眸色诧异地抬头往府内看了一眼,“那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已经碰过面了?” “是啊,不仅碰了面,还一见钟情,难分难舍,你侬我侬呢。” 程金枝很是夸张地双手环肩,一想起程煊那句“人心善变”就下意识地瞄了高珩一眼,生怕他哪天也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胡思乱想了一阵之后,便转身朝府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都大致地向高珩讲述了一遍。 程金枝唾沫横飞地说着,听得原本脸色清肃的高珩时而惊讶时而蹙眉,内心深处除了暗暗感叹程金枝抹黑人的本事之外,也不禁替程煊感到了一阵深切的同情。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十面埋伏 “只是...你光把你大哥这样扣在府中也不是办法。” 待程金枝天花乱坠地说完一通,在口干舌燥地回屋喝了半壶水后,高珩这才收敛心神,恢复了平素的肃然之色。 “这门亲事是父皇钦点,若是此事闹大让父皇知晓,恐怕太子和皇后那头,又要借机生事。” “这个我当然知道啦。”程金枝放下茶壶拿衣袖拭了拭嘴角,眸光微闪,“我想过了,如果只是单单把我大哥留在府中,就算他们三日之后成不了亲,我们毕竟不能扣他一辈子,若是他们有心再找个黄道吉日,一样可以成了这门亲事,根本不是长远之计。” 程金枝认真地说着,见高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所以啊,除非发生点什么事情,让他们彻底断了这个联姻的念头,还让你的三皇叔对程衍心存怨恨,这样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也不枉费了咱们这番大费周折。” 见程金枝说得轻松,并不为此而感到烦恼,高珩眸色微转,凑近身子略感兴趣道:“看来这一次,你已经有对策了?” “有是有,只怕我若是这么做了,我这个大哥怕是也得和程家那些人一样,恨我一辈子。” 程金枝垂下眼帘,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虽然她之前就已经想通了这其中的利害,可真要拿无辜的程煊开刀,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不痛快。 “你大哥不像是那种记仇之人,若非有是什么深仇大恨,他应该不会如此待你。” 高珩将手搭在程金枝的手背上柔声安抚着,嘴角逐渐勾起了一个饶有兴趣的弧度。 “而且我至今还是觉得稀奇,你大哥和陵容竟然会一见钟情,看来这二人还是有些缘分的。” “这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都是剪不断理还乱,哪里说的清楚?”程金枝拖着下巴语带感慨道,“我大哥和那个老头抗争了这么多年,也没少受苦受难,当初为了这门婚事寻死觅活的,到头来,还不是这么容易就栽到了一个女人的手里。只是...这门婚事背后有太多的阴谋,他们也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真要说,也只能说他们是有缘无份吧。” 望着程金枝眼中疾闪而过的怅然若失,高珩的眉峰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回想起自己对顾寒清所说的那些话,下意识地抓紧了程金枝的手,脸色也变得有些暗沉。 “怎么今日突然对这些缱绻之事如此感慨?倒像是感同身受似的。” “没有啊,就是一下子想起来,所以随口说了一句。” 程金枝说着慌忙收起心中那呼之欲出的,关于某段回忆的伤感,抬起眼帘容色平和地望着高珩。 “你和你大哥难得还有兄妹之情,说到底,我不该让你插手这件事的。” 高珩轻轻地沉下一口气,眼中浮动起了一阵复杂的情愫。 “不是你让我插手的,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反正,我们早晚都是要撕破脸的。” 程金枝绷紧脸色,眼神冷冽地凝滞在一处,随即回过神来神色认真道。 “其实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只要让我大哥和别的女子有染,再将此事传开,齐王知道了,一定会立刻取消这门婚事。他很疼陵容郡主,自然希望她能嫁得风光,而自古女儿家又最看重名节,在这门婚事已经人尽皆知的情况下,准郡马却传出这样的丑闻,害得自己女儿名誉扫地,脸面蒙羞,你说,他能不迁怒于程家吗?” 高珩闻言淡淡一哂,点头赞同道:“嗯,这个办法虽然是阴险小人所为,但确实值得一试。” “这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办法。” 程金枝说着眸光一凛,沉吟少顷,随即有所意识的转色道:“对了,先不说这个了,屠灵司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个顾晨可没死吧?” “他没事,有事的是我们。” 高珩收紧瞳孔眉峰一拧,思索片刻,便将昨夜屠灵司内所发生的情况全数告知了程金枝。 包括那两场在京城之中无独有偶的“彩凤花魁”。 而听完高珩所述,程金枝这两日才刚刚有所放松的精神又立时变得紧张起来,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步步为营的危机感之中。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当初只是为了取乐而购进的烟火,竟然会在今时今日成为敌人陷害燕王府的工具。 更何况这些绚烂多彩的烟火,在昨夜给她留下了如此美好闪亮的回忆。 “这分明又是太子的阴谋诡计!就知道使这种栽赃陷害的卑鄙伎俩,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资格去争这个皇位吗?” 想到此处,程金枝来不及多想便愤然地脱口而出,却当即被高珩伸手给捂住嘴,在她耳边语气凌厉地提醒道:“笨蛋,这样的话岂能乱说,你以为燕王府就是万无一失之地吗?” “我…我也是一时气不过,以后不会了。” 程金枝闻言很是谨慎地环顾四周,随即抿紧嘴角向高珩摇了摇头,心里也在为自己方才不经大脑的一时冲动感到了几分自责。 “知道我会在昨晚放烟花的,就只有我们府中的人,看来这个燕王府,也已经不那么安全了。” 高珩眸光犀利地凝滞在一处,眼角流下了一抹深重的严峻之色。 “什么意思?你是说,咱们这府中有内鬼?” 程金枝很是紧张地凑近高珩,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许多,生怕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 “很有这个可能。”高珩眼睫微动,“这两场烟火相隔的时间并不长,“彩凤花魁”也是稀罕之物,如果他们是在看到我府中的烟火之后才心生一计,绝不可能准备得如此妥当。” “所以...所以他们是早就准备好的。” 程金枝秀眉紧蹙,突然觉得肩膀猛然一沉,顿时觉得揪心不已。 “没错。” 高珩微微颔首,将视线转向窗外,赫然收紧了深邃的眼眸。 “如果没有人提前告知,你又怎么解释,这场如此刻意的巧合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孤掌难鸣 高珩所说的虽然还是一番揣测之言,可还是在程金枝心目中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惊澜。 常言道,此心归处是吾乡。 在程金枝心目中,如今也只有这座燕王府还算是一片能够让她安心宁神的净土。 不像从前的程家那样人情寡淡,冷如冰窖,也不似皇宫这般暗潮汹涌,波诡云谲,对她而言就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令人放松舒心,无拘无束,出了门,都会时时惦记着。 然而此刻却听闻连燕王府都已经被暗尘所侵染,让她突然间生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即使只是一刹那的光景,却还是搅得她有些烦闷,只想像之前在晋王府设法找出那个散播谣言的婢女玉壶那样,把这颗坏了整锅粥的老鼠屎给揪出来。 但是她很清楚,这一次,可远比上一回那般儿戏行事要艰难多了。 “如果真的有内鬼,这燕王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我们也无从查起啊。” 程金枝低下头神情有些凄然,又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心里更是不希望这番猜测是真的。 “到底有无内鬼,又该如何查,这倒不是最要紧的。如果燕王府中真有太子一党的人,那这个人一定隐藏很深,也不会轻易被我们发现。” 高珩从窗外收回视线,目光停驻在一处,脸上的严肃之色更甚。 “现在的关键在于,该如何让燕王府与这件事撇清关系。” 从高珩的语气中,程金枝明显地感受到了一丝焦虑,她心里的担忧也不禁加重了一分。 于是便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接口道:“可我们不是还有顾晨这个证人吗?再加上有岑长司的协助,就算太子想要借机陷害污蔑我们,你父皇也不会轻易相信吧?烟火也好,令牌也罢,怎么看都太过刻意,就连我大哥这么没心眼的人,都觉得这两场烟火太过巧合了。” “说到顾晨,倒是我们失策了。”高珩拧眉叹了口气,“我原本一直以为,顾晨当年既然和太子合作,手中一定多多少少都握有太子的把柄,但是从岑风处我才得知,一直和顾晨接触的人,只有户部尚书魏延,即便他知道魏延背后是太子在指使,光凭他一己之言,到了父皇那里也难以成说。” “什么?这个顾晨真是气死人了,为太子卖命还差点惨遭杀害,到头来竟然连一点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枉我们如此辛苦地寻他,还险些让你失了身,送了命。我呸!” 程金枝咬牙说着,抬手朝着膝盖重重地拍了一记,可能是因为过于愤慨,竟然也不觉得有丝毫疼痛。 “失了身,送了命?” 高珩很是诧异地看着程金枝,就听她振振有词道:“你忘啦?那天晚上在漱玉阁,你差点就被徐如烟那个狐狸精给那个啥了。还有那天在王府顾晨袭击我的时候,你为了救我被砍了一刀,这疤还没好全呢,看着就让人心疼。” “我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吗?” 见程金枝说的夸张,高珩嘴边忍不住泛起了一抹笑意,神情舒缓了些许之后,语气不似之前那般沉重了。 “再者,如今又恰逢闹出昨夜之事,再度把燕王府扯进了这件案子。所以到了父皇面前,太子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说顾晨是受我指使恶意诬陷他,再不济就是让魏延做这个替罪羊,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这也是为什么,岑风迟迟不将顾晨的证词禀报父皇的原因。” “可是这个叫魏延的,大家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你不是说,当初就是太子扶他坐上户部尚书这个位置的吗?既然顾晨可以指认他,那你父皇又岂会联想不到太子也有份参与其中?” “朝堂之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没有十足铁证的情况下,光靠这些凭空猜测,父皇是不会轻易将人落罪的。” 高珩垂下眼帘,幽深的眸子像是被覆上了一层寒霜,语气间更是充斥着一种讽刺的意味。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托付江山,寄予厚望的储君人选。” 高珩做事素来谨慎,即便他相信景嫔对程金枝所言非虚,但是在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去佐证这个结论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冒然将此事暴露在天幕之下。 毕竟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江山社稷,朝堂风云,同时也涉及皇家颜面,实在太过沉重。 即便最后要将向周帝揭露真相,他也会假借他人之手,而不会让自己和燕王府参与其中。 “托付江山,寄予厚望,你父皇若是知道他的身世,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程金枝不知道高珩心中所想,只是小心翼翼地轻声嘟囔了一句,然而话音刚落,却见她突然抓住高珩的手,眯起眼睛一脸神秘地盯着他。 “你说…太子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宁愿他不知道。”高珩伸手轻拍了两下程金枝的手背,“如果他知道,于我们而言,处境只会更加艰难。在他眼里,我们更是非死不可了。” 程金枝自然明白高珩这番话中的深意。 她前日在九幽台当着皇后身边的亲信常乐之面闹了这么一遭,若说赵皇后没有一点察觉是不可能的。 于是便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言辞调侃道:“算了,反正我们在皇后眼中非死不可,多他一个也没什么差别。不过说到这个魏延……”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高珩眸色渐深,“既然他替太子做了这么多事,想必太子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然也早就为自己找好了后路,想通过他去指认太子,基本不可能。” “我知道从魏延下手,难度太大。不过魏延在朝中也没少帮衬太子,虽然我不懂朝堂之事,但也知道如果除去此人,太子就相当于失去了整个户部。” 程金枝不紧不慢地说着,晶亮的眸子中灵光闪烁,方意味深长地道出一句。 “所以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做不到擒贼先擒王,那就断其左膀右臂,置他于孤立无援之境。毕竟一只猛虎,可是斗不过一群狼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往而深 而顾府之中,待高珩走后,顾寒清便独自一人坐在茶室里默然了许久,直至壶中的茶都凉透了,到黄昏时分也未有动身离去之意,仿佛一座被晚霞浸染的石像,就这样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方叠席上,一眼便可窥见其心事重重之态。 屠灵司所审的这两件案子风波不断,也曾经让他身陷囹圄,甚至险些让整个顾家都惨遭厄运,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成为一个局外人,更做不到对此事表现得漠不关心。 此刻,他固然担忧屠灵司一事对整个燕王府的影响,但是他更在意的,却是高珩所说的那番别有深意的话语。 在伴随着这些话语透入耳膜的同时,他也分明能感受到高珩那双锐利幽邃的眼眸中,那丝若隐若现,又复杂多变的敌意。 即使薄如尘埃,他却还是能够清楚地捕捉到一二。 甚至在高珩到来之前,他原本还萌生出了些许想去王府探望程金枝的想法。 但是高珩来过之后,顾寒清便彻底斩断了这个念头。 尤其是听到他慢而清晰地说出那句—— “金枝她,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的心爱之人,和她长厢厮守。” 想到此处,顾寒清自嘲一笑,抬眼望着窗外被晚霞染红的流云,微闭双眸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就这样黯然沉寂了多久,纷繁的思绪萦绕之间,忽觉有一个熟悉人影在面前晃动。 不过待他听到程素锦的声音之后,便一脸漠然地垂下了眼帘,连头也没有抬起半分。 “寒清,都已经晚膳时分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坐在这里?” 程素锦身姿款款地端着一个托盘走到顾寒清对面席地而坐,随后轻手轻脚地将托盘上的饭菜放到了茶几上,其中还有一壶酒。 “我特意让膳房给你做了几道你爱吃的点心,你快趁热吃了吧。”程素锦将手中的筷子递给顾寒清,柔声道,“自从你从屠灵司回来之后就瘦了许多,就算不为别人,可你身为顾家的少主,身负整个顾家的兴衰荣辱,怎么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呢?” 然而顾寒清并没有抬手去接程素锦书中的筷子,而是缓缓抬头瞟了她一眼,随即将视线落在了那壶酒上。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程素锦一脸失落地将筷子搁在碗碟之上,眉宇间显出了浓重的自责之色。 当然,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上次的下毒之事而感到自责? 她只恨自己当初思虑不周,非但没有毒死程金枝,还让自己历经艰辛才好不容易在顾寒清心中建立起的印象付之一炬。 她此刻除了对顾寒清那无法割舍的深情之外,就只有恨。 对程金枝,乃至对整个燕王府的恨。 “我没那么多心思去怪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你走吧。” 顾寒清的话语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特别是“无关紧要”四字,更是听得程素锦秀眉骤然一蹙,手上用力地攥紧了袖口。 “上次的事,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是我身边的彩屏见我终日独守空房,以为你心里还记挂着金枝,护主心切,一时鬼迷心窍才在药里动了手脚。我已经狠狠地教训过她了,她自知酿成大错,再也不敢了。” 程素锦语带哭腔地说着,挪着身子来到顾寒清身边,双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寒清,你真的...真的不肯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明明是自己造的孽,不知悔改也就罢了,却还要赖在身边对你忠心耿耿的侍女身上,能有这样的主子,还真是她三生有幸。” 顾寒清侧过头凝目注视着程素锦,声音低沉而冰冷,眼中浮动着一抹憎恶之色。 “既然你在这顾家如此委屈,为何当初还要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嫁进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除了你的顾家少主夫人头衔,放你回程家。” “不,我不回去!我今生今世都是这顾家唯一的少主夫人,是你唯一妻子,我死也不回去!” 程素锦抬高音量,眼中泪光闪烁,更加用力地抓紧了顾寒清,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甩了回去。 “可在我心里,你只是一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寒清语气冷冽地说着,正准备起身离去,却被程素锦突然从背后给紧紧地抱住了。 “寒清,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明明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爱你了。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程金枝,她心里只有燕王,早就将你忘得一干二净,这一辈子,她永远都只会是燕王妃!” 虽然早就听惯了程素锦这些犀利之言,但她此刻说出,还是让顾寒清心头猛然一颤,隐在衣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只有我,只有我一心一意地为你着想,时时在乎你的感受,甚至可以为了你豁出性命。她程金枝能做到的一切我都能做到,她不能做到的一切,我可以做的胜过她百倍千倍!” “你说完了吗?” 顾寒清竭力隐忍下心中那翻滚而起的痛楚,装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平静之态。 “说完了就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过程素锦并没有去理会他的话,而是松开环在顾寒清身上的手,掩面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恢复了来时关切的容色。 “我不知道燕王殿下下午来的时候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苦闷。所以我特地备了一壶好酒,希望能解你心中烦闷,至少能让你轻松一些。” 程素锦说着便将酒杯摆到了顾寒清面前,端起酒壶给杯中斟满了酒水,眼中不经意间闪过了一道诡异的神采。 “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但是能消一时之愁也是好的,待明日醒来,或许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 “烟消云散?” 看着面前这杯酒,顾寒清凝视片刻,联想到那日程金枝在府中喝醉时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便抬手缓缓端过,没有多想,便抬起头一口将其饮尽。 他此刻多么希望,眼前之人不是程素锦,而是他心之所向的程金枝。 而看着顾寒清将此酒饮下之后,程素锦原本还凄然伤感的脸色顿时有所好转,嘴角更是泛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第二百六十七章 酒不醉人 “听说金枝已经被陛下赦免回到了王府,我白天本来是想和你一同去王府看看她的,只是后来听说燕王殿下来了,所以才一直不敢进来打扰。” 程素锦说着又替顾寒清斟满一杯酒,言辞间满是诚挚之意,可脸上的表情却笼罩着一层暗沉的阴霾。 “你到底是真心想去看她,还是又想了另外的法子要害她?” 听程素锦这么说,顾寒清端着酒杯的手突然一滞,神情淡漠地瞟了她一眼。 “寒清,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有多么心痛。”程素锦暗暗咬紧牙关,容色伤感地垂下了眼帘,“在你眼里,我难道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吗?” “人心隔肚皮,究竟能否改变,有无改变,就只有你自己知道。” 顾寒清将手中那杯中的酒水仰首饮尽,伸手夺过了程素锦手中的酒壶。 “只要你能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程素锦将头靠在顾寒清的肩头,每个字说得轻声细语,看着顾寒清的眼神变得愈发留恋。 见他饮下第三杯酒时已经面泛微红,那双狭长的凤目中更是难掩一种阴谋得逞的欢欣与喜悦。 可除此之外,她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在心室内壁的最深处,分明被冰冷的雪水所浸透着,在那种冰寒彻骨的感知里,装的尽是爱而不得的凄然与悲哀。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想去承认罢了。 “是啊,只要她能开心,能幸福,我做什么都愿意,也都是值得的。” 顾寒清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茫然地凝固在一角,似乎正在回忆里寻觅着什么。 他并非如此不胜酒力之人,可当下却觉得神思有些模糊,连身子也开始微微发热,逐渐不受控制。 “寒清,你别这样,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可她到底为你做过什么?” 程素锦万般怨恨地喊出了这句话,可在顾寒清听来,传入耳膜的这个声音却是异常地熟悉。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恍惚间,原本伏在自己肩头的程素锦,竟突然变成了程金枝。 “金枝,金枝……” 他激动地唤着这个名字,双手紧紧地扣住了程素锦的肩膀,用一种程素锦从未看到过的,充满柔情和眷恋的眼神,怔怔地注视着她。 “金枝你知道吗?我刚才就一直在想,若此刻陪伴在我身边的人是你,那该有多好,却不曾想到,老天待我不薄,你真的出现了。” 眼见自己被顾寒清错当成了她最为妒恨的程金枝,程素锦强忍心中的委屈和怨气,抬手覆上了顾寒清温热的脸颊。 “寒清,你喝醉了。” “金枝,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很后悔,后悔自己回京那日,明知道你要和殿下大婚,却没有勇气踏进王府,亲口问过你是否愿意做这个燕王妃。” 顾寒清言辞悲戚地收紧了眉角,眼中除了深切的内疚和悔恨之外,竟已是泪光盈盈。 “原来在她大婚那日,你就已经回到了京城。” 程素锦神色呀阴冷喃喃自语着,看着面前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顾寒清,便顺水推舟道。 “既然当初是你亲手把我送给别人的,那你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再对我念念不忘?何况在我心里早已只有燕王殿下,这辈子也永远只钟情他一人,你别再想着我了。” 听到程素锦这番毫不留情的凉薄之言,顾寒清只觉心里某处地方好像硬生生地缺了一块,万千的酸涩与不舍涌上心头,突然不顾一切地将她重重揽入了怀中。 “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那天你在我面前喝醉的时候呢,你不是这么说的!” 这是程素锦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丈夫怀抱的温暖,即使她清楚此刻的温暖并非属意于自己, 但还是令她欣喜异常,心头震颤,热烈地回应着这份从未有过,又难能可贵的温存。 ……………… 外头的天光已经亮透,偶尔能闻到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在窗外吟唱,随后便展翅高飞,没入了云端。 茶室后方的软塌之上,程素锦趴在顾寒清的胸口,抬眼看着他清俊的睡颜,眼中溢满了款款深情。 她此时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因为她深知,待顾寒清睁开双眼,所有的一切又将恢复到,她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又很缱绻迷人的梦。 在感觉到光亮渗进眼角之后,顾寒清有些疲惫地动了动眼皮,待他看见映入眼帘的,这个近在咫尺之人竟然是程素锦,立时惊得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寒清,你醒了。” 程素锦也被顾寒清这么大的反应给吓了一跳,收紧衣襟跪坐在一旁,脸上却难掩娇羞之色。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顾寒清见她与自己衣裳单薄,又一同睡在这软榻之上,心中不由猛然一紧。 “昨晚我们......” “昨晚…你喝醉了。”程素锦抿了抿嘴,却仍是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想劝你别喝了,却没劝住,反倒……” 看着程素锦欲言又止的羞涩与幸福之态,顾寒清便知发生了何事。 他在脑海中拼命地回想着昨晚所发生的情景,可最后记得清楚的,却只有他看到了程金枝的那一幕。 “对不起。” 顾寒清神色倦怠地说着,心里却早已是一片惨白。 除此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悔意。 原来昨晚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仅仅只是幻象,程金枝根本就从未出现,在他身边的,由始至终都是程素锦。 “我们是夫妻,为何要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虽然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 程素锦靠近顾寒清面露伤感之色,却还是柔声安慰着,在说到”另一个人”时,她分明能够感受到,顾寒清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可即便如此,她心中却还是感到忍不住一阵暗喜。 那壶酒中的酒水已经被她处理干净,即使顾寒清心中疑他昨晚醉得如此蹊跷,却也不能抓到任何的把柄。 只能怪自己不胜酒力,一时意乱情迷罢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愿者上钩 在王府中愣是被程金枝不情不愿地“扣押”了一夜,程煊心里当真是郁闷不已。 他不明白,一向在外人面前看好这门婚事的程金枝为何要从中作梗,在陵容郡主面前如此大肆诋毁于他?又为何要将他禁锢在王府,不让自己返回程家等着大婚之日。 程金枝所行的种种之事,怎么看都像是有意要破坏和阻止这门婚事。 程煊平时对朝堂之事就素无兴趣,从不问津,也不清楚齐王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对于自己父亲程衍的心思,他更是一无所知。 因此当下对于程金枝的目的,他确实有些不能理解,亦琢磨不透。 正这样闷闷不乐地想着,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他抬眼一看,只见程金枝穿着一身英气的男装,笑意晏晏地跨了进来,立时把他给吓了一跳,一副有人要对他图谋不轨的畏惧之态。 “大哥,你这是干嘛呀?”程金枝故作不满地瞪了程煊一眼,“我把你留在王府给你吃好喝好,现在还好心好意地准备带你去听曲儿呢,你怎么反倒看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听曲?”程煊神色诧异道,“这好端端的,怎么想到带我去听曲儿?而且你还…穿成这样。” “我不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闷得慌,又看今天天气好,所以想和你出去走走吗?”程金枝帅气地一甩衣摆,“至于这身打扮嘛,我们要去的地方都是男人去的,我一个姑娘家混杂在其中难免显得突兀,换上这么一身就应景多啦。” 她说着饶有兴致朝外头望了一眼,神态和言辞都表现得很是自然,看不出有任何的破绽。 正想直接拉程煊走人,却突然听他问道:“金枝,你实话告诉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压根就不想让我和陵容郡主成婚?” 程金枝眉间一跳,没料到程煊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反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还是愿意相信,程煊为人心无城府,又是那种愤世嫉俗,洒脱不羁的个性,应当不知道程衍的所作所为,也断不会与他狼狈为奸。 所以此刻当着他的面,自己并不能将真正的原因一五一十地摊开来说,以免生出许多潜在的祸端。 于是脑袋随意转了一圈,便想出了一个既敷衍又蹩脚,还有些矫情的理由。 “大哥,在这个程家就只有你还对我好。”程金枝含情脉脉地上前注视着程煊,“我担心,你若是娶了陵容郡主,有了你心爱的妻子,往后或许就不会再记挂我这个妹妹了。” “金枝,没想到,你这么看重我这个大哥。” 见程金枝目光诚挚,言辞恳切,程煊心里突然温情四溢,然而还未来得及感动一番,下一秒他便调转脸色,一脸的尴尬与为难。 “不过金枝,我…我们可是亲兄妹,你不能对我有非分之想,更不能有违伦理纲常啊。” 见程煊说的郑重其事,很是认真果决,程金枝差点“血溅三尺”,整张脸险些僵硬成面瘫。 “大哥,你这么自恋你的家人知道吗?” 程金枝很是嫌弃地瞟了程煊一眼,及时掐断了这个话题,也不管程煊是否同意,将他拖出房间,拽出王府给带上了街。 当然,为了避免程煊半路逃跑,她早就差了一批人在后头尾随,以备不时之需。 “金枝,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程煊跟在程金枝身旁一脸疑惑地东张西望,虽然心里知道她不会对自己起戕害之心,可总是觉得不太踏实,见四周人群往来频繁,程金枝又只带了一名小厮随行,便想找到机会趁机溜走。 他并非愚钝粗心之人,程金枝方才对自己所说的理由,明显就是一番为了掩饰真正意图而随口一说的敷衍之辞。 在揣测不出程金枝的用意之前,他怎么也没办法彻底将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给放下来。 “我听说漱玉阁排了几首新曲子,还是漱玉阁中的头牌,白苏和蝉衣这二位姑娘所奏,京城的世家公子早早地就排着长队想要一睹风采了,好在殿下正好与漱玉阁的徐阁主熟识,所以能够请到这二位姑娘为我们独奏。” 程金枝得意又略显夸张地地说着,目光瞥见程煊脸上有动心之色,便继续道:“可殿下不喜欢踏足这样的风月之地,我身边的其他人又不懂这番风雅,我就想到大哥你对曲艺也颇感兴趣,不就将这件好事与你一同分享了吗?” 因为上次关于高珩与徐如烟的事,程金枝本来是不想再踏足漱玉阁,甚至对此处怀着几分怨念。 只是听闻这几日徐如烟并不在京城,这才放宽心差人打点好一切,给程煊下了个套。 毕竟漱玉阁在京城中久负盛名,曲艺卓绝自不用说,姑娘们又各个生得玉貌花容,都是卖艺不卖不身的清白之人。 所以在那些世家子弟心目中,更是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迷恋之情。 反之,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情,自然也是最容易传开的。 而听闻程金枝此言,本来还有逃走之心的程煊立时便将想要借机开溜的念头给抛诸了脑后,一改之前的紧张之色,笑容满面地连连致谢,显得很是期待。 作为京城中活跃在上层阶级的王公贵族之子,他当然也和其他的世家子弟一样喜欢赏风弄月,饮酒听曲,一腔子皆是古代文人骚客的浪漫情怀。 “就知道你会上钩。” 程金枝暗暗在心里打了个响指,却听程煊突然好奇道:“金枝,没想到殿下与漱玉阁的徐阁主竟然相识。这徐阁主生得风华绝代,气质斐然,在江湖上也小有雅名,我虽常去漱玉阁,却也只是见过几回,若有机会,可要替我引见引见。” “引见给你干嘛?给你酒里也下点药吗?切,形容得跟个仙女似的,还不是个觊觎有妇之夫,又心肠歹毒的狐狸精。” 程金枝默默翻了个白眼,一想到徐如烟当日的所作所为,和她之后派顾晨刺杀自己的行径就觉得心中有气,可碍于程煊在侧,只能对他牵强地挤出了一个笑脸。 “好啊,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于心不安 进得漱玉阁内,程金枝便熟门熟路地拉着程煊上了二楼的乐房,以防他和其他宾客有过多接触,说些有的没的,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而她之所以女扮男装,倒也不是真的认为自己混杂在这些男人中间有多么突兀,只是担心穿着女装难免太过显眼,万一被什么人给认出来,到时候事情一出,不免会落人话柄。 为了避人耳目,程金枝还特地挑选了位于楼梯尽头的一间乐房,过往之人也相对少一些。 乐房之中,白苏一身素色云烟衫,发髻上只簪了一支木兰羊脂玉簪,已经抱着琵琶在内等候,一看到程煊和程金枝便匆忙起身相迎,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迷人风韵。 “果真是白苏姑娘。”程煊将目光落在白苏身上,脸上顿显惊喜之色,“白苏姑娘可是这漱玉阁中数一数二的琴艺大家,平日里鲜少替宾客独奏,我记得去年五皇叔过生辰想请白苏姑娘到府奏上一曲,却也未能如他所愿,到底还是燕王殿下的面子大。” 见程煊很是激动,程金枝便知此番是志在必得,表面上虽然和颜悦色,心里暗自嘟囔道:“唉,这面子算什么,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才是硬道理,若不是我答应替她赎身,还她自由,人家可清高着呢。” “程公子说笑了,素闻燕王殿下名噪京城,既然是燕王妃有请,白苏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白苏嫣然一笑,在与程金枝交换一个眼色之后,便步履姗姗地将二人请入了房中。 程金枝安静地蹲坐于叠席之上,虽然不太懂得品鉴风雅,但闻这悠扬悦耳的琵琶曲回荡在耳畔,确实能让人身心愉悦,心境也跟着开阔澄明。 只是因为心中记挂着事情,所以并不能听得尽兴,不过见身旁的程煊闭着眼睛听得如痴如醉,她便知道自己此次是志在必得了。 一曲《踏花行》过后,程煊连连拍手叫好,程金枝见状也只能跟着胡乱拍了几下,刚放下手,忽闻门外传来了一阵略显急切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是谁来打扰啊,不知道奏乐期间最忌讳杂音吗?真是没有规矩。” 程金枝蹙眉抱怨了一句,假装很是不满地起身上前推开房门,见门外站着她事先安排好前来接应,同样女扮男装的踏雪,便故意抬高音量道:“什么,真的假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马上就回去。” 于是便很是遗憾地走到程煊面前,语气失落道:“唉,大哥,王府里出了点事儿,我得先回去一趟,这份好处就只能让你独享了,你可得好好珍惜,别欺负人家白苏姑娘。” 见程金枝要离去,自己不仅恢复了自由之身,又能独占这份难得的美景良辰,程煊心里自然千百个乐意。 但表面上还是装得一脸担忧道:“金枝,王府出什么事了,打不打紧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殿下现下不在府中,事情就全落到我头上了。大哥你就在这里好好听曲儿吧,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一直都有的。” 程金枝不以为然地一摆手,坏笑着朝程煊挤了挤眼睛,在随口敷衍了一番之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乐房。 刚带上房门,便对已经候在门外,刻意打扮成漱玉阁中侍应模样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等我走了,就把酒送进去吧,其他的白苏姑娘自有分寸。” 见那小厮应声点头,程金枝有些内疚地沉下一口气后,就带着踏雪转身步下了楼梯。 走出漱玉阁来到街面上,她便一改之前的活跃之色,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程金枝自认不是那种善良爆棚,有恶不做,一心一意希望世间充满爱与和平的白莲花,可是拖无辜的程煊下水,确实并非她心中所愿。 但是眼见婚期将至,她前些日子又被困在九幽台无力施展,除了这个看起来有些阴险的办法之外,她的确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小姐,你好像看起来不太高兴啊,是不是...因为程大公子的事?” 踏雪自然也看出了程金枝眼中的惆怅,犹豫片刻,便语带关切地问候了一句。 “唉,希望他别恨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程金枝闻言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谁让他突然脑子搭错,对陵容郡主一见钟情的,否则我也不用急着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小姐,我想程公子往后一定会理解您的。而且他看起来为人随和,也不像是个会记仇之人,更何况您可是他的亲妹妹呀。” “或许正因为他心里把我当亲妹妹,才会更加恨我吧。” 听闻踏雪的安慰,程金枝牵强一笑,心里却更添了几分无奈之感。 “不过小姐,奴婢听说这位白苏姑娘是漱玉阁的红牌,在京城中也是小有名气,从来都是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她如今怎么肯牺牲自己的名声去冒这个险呢?” “因为我答应替她赎身。”程金枝抬眼正色道,“她虽然凭借精湛的曲艺享有一时盛名,但说到底这漱玉阁还是个供人赏乐的风月之地,她即便再洁身自好,风光无限,说的不好听一些,在许多人眼中也依旧是个身份卑微的艺妓。不过说来也巧,我打听到她上个月刚刚与她失散多年的母亲和妹妹团聚,萌生了退隐的念头。可你也知道,漱玉阁这可是块儿金字招牌,白苏如今风头正盛,岂会轻易让她隐退?若说要替自己赎身,她也没那么多的钱财。” “嗯,说的也是。”踏雪很是赞同地点点头,随即转色道,“那小姐你一定花了大价钱吧?而且,既然白苏姑娘名声在外,一定有很多王公贵族想要替他赎身,可她为何要担着坏了名声的风险,偏偏答应小姐你呢?” “你笨啊,那些王公贵族为何肯以千金赎她?还不是觊觎她的年轻貌美,想要拉进府中给自己做个侍妾或是姨太太?白苏姑娘也是个心气儿高的人,可偏偏那些大户人家最是讲究尊卑分明,定然不会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 程金枝说着便想到了程家人那些眼睛长在头上的可恶嘴脸,于是便很是嫌弃地扯了扯嘴角。 “可是我就不同啦,只要她肯帮我演完这出戏,事成之后她就可以离开京城,和她的娘亲还有妹妹去远一些的地方,过她一心所期盼的,那种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第二百七十章 当头一棒 待程金枝刚刚用完晚膳,正独自一人立在后花园的池塘边心事散漫地喂着鱼,被她留在漱玉阁盯梢的两个小厮便回来禀报说,程煊果然如她所料,在漱玉阁中出事了。 而此时,程府中的众人也都在房中各自用着晚膳,只不过身在式微居中的张氏秀眉紧蹙,连连叹气,实在没有一点胃口。 由于程煊之前对这门婚事表现得百依百顺,张氏还以为他是真的转了性子,观察了一段时日之后也就放松了对他的看守。 孰料自他昨日白天偷跑出府后却彻夜未归,她和程衍担心自己这个儿子要逃婚,也都已派人出去寻觅,却至今迟迟未有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打探到程煊的行踪,却不曾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让他们大惊失色的坏消息。 “你说什么?煊儿非礼了漱玉阁中的姑娘,如今人被扣在那儿走不了了?” 张氏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前来回话的下人,紧紧地咬住了嫣红的双唇,眼中满是急切之色。 “这不可能,他不会做这种败坏自己的名声的丢脸事,也不会在风月之地沾花惹草,与那些不干不净的艺妓为伍,你是不是听错了?” “夫人,如今这件事情已经闹得街知巷闻,小的万万不敢欺瞒老爷和夫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是那种伤风败俗的地方,自然每日都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和那些不知廉耻的残花败柳纵情声色,为何大少爷会被人扣在那里?此事又岂会闹得人尽皆知?” 程衍重重地将桌上的茶盏掀翻在地,情绪很是激动,连胸口都在剧烈地起伏着。 待程衍话音刚落,只见已经闻讯赶来的刘氏突然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出了这么一句话。 “姐姐,我听说来漱玉阁光顾的客人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主,想来在那种地方享乐定然是花钱如流水。会不会是煊儿出门太急,身上没带足银两,吃了霸王餐却不够钱付账,这才让人给扣在那儿了?” 刘氏的言论虽然听来只是一番出于关心的揣测之言,但张氏又岂会听不出她话中满满的讽刺之意? 尤其是那句“吃了霸王餐却不够钱付账”,这明显就是在嘲讽程煊懦弱无能,连身上的钱财都不能自己支配,却还不自量力地去玩女人,打的分明就是她这个生母的脸。 然而此刻的张氏根本就没有心情和幸灾乐祸的刘氏斗嘴,只能竭力压抑住心头喷涌而出的怒火,指着那个下人尖声质问道。 “老爷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你倒是快说啊!” “是,是。”那下人被张氏这一叫给吓得不轻,急忙俯下身来颤声解释,“好像...好像是因为少爷多喝了酒,一时没控制住就冒犯了漱玉阁的白苏姑娘。这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这位白苏姑娘是漱玉阁的红牌,虽然貌美如花,曲艺精湛,却一向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所以在京城那些贵公子心中享有盛名。这不,听人说她突然衣衫不整,哭着跑出了乐房,正巧被底下那些贵公子们给撞了正着,于是那帮公子就不乐意了,愣是拦着大少爷不让走,说是要给白苏姑娘讨个公道。这其中好像还有莅安侯府家的公子呢。” “这个逆子!后天便要大婚了竟然还跑到那种地方寻花问柳,做出此等不堪入耳的羞耻之事,他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让我如何向陛下与齐王交待!” 程衍闻言一时间气血上涌,鼻息渐粗,愤怒地大吼了一声,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地颤抖着,若不是及时被身旁的刘氏扶住坐下,恐怕真要被气得晕厥在地。 “老爷,您先消消气,先想着如何把煊儿给接回来吧。”张氏神色凄然地走到程衍身边,“他好歹也是靖国公家的大公子,怎么能被人困在那种风尘之地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发生如此让人措手不及的丑事,确实是张氏始料未及的。 程煊和陵容郡主大婚在即,一切都已经万事俱备,她原以为这门婚事定然能够安然地尘埃落定,一心期盼着在程衍眼中不成器儿子能够攀上皇亲出人头地。 这不仅能让她这个做娘的跟着沾光,更享尊荣,还能把暗地里想扶程煜上位的刘氏给永远踩在脚下。 往远了说,甚至连以后想要除去她一直所憎恨的程金枝,都有了更多的机会。 却不曾想到,她原本所憧憬筹谋好的一切,就这样突然在朝夕之间被毁于一旦。 “误会?事实摆在眼前,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儿子丢人现眼,还能有什么误会?”程衍怒气冲冲地瞟了张氏一眼,“就是因为你这个娘太宠他,事事都任由他胡来,才会把他教得这么没出息!这种逆子我程衍不想再认,由着他自生自灭吧!你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大吗?” ”老爷,你别这样说,煊儿之前明明已经改了性子答应娶陵容郡主,对你的态度也是顺从有加,他的改变你是看见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啊!” 张氏容色哀伤地上前摇着程衍的手臂,眼中泪光闪烁,只是还未等她抬手去拭,却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无比凌厉和怨恨。 “我知道了,是漱玉阁那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用什么阴险的手段迷惑煊儿,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她定然是知道煊儿是程家的公子,以为借着这个由头把事情闹大,就能摆脱那种烟花之地嫁到咱们程家来了。贱人,她根本连做个侍妾都不配,简直在做梦!” 张氏咬紧牙关,将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白皙的脖颈上青筋跳动,恨不得把下人口中的“白苏姑娘”给生吞活剥了。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如果不是他贪图享乐去了漱玉阁,就算那个女人有这种心思又能拿他如何?” 程衍闭上眼睛重重地沉下一口气,气息中满是无可奈何的怒意与失望,默然良久,方疲惫而无力地道出了一句。 “反正,这件事无论能否平息,这门婚事,算是完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受制于人 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 张氏心中虽已是冰寒彻骨,可她这个做娘的最后还是亲自出马,仗着靖国公的权势,带着一帮人拉下脸把程煊从漱玉阁给接了回来。 而对于在张氏眼中故意设计勾引自己儿子的白苏,她本想直接找人将她除之而后快,可又担心白苏此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必然会引起公愤,只得狠下心来忍一时之气,等到风头过去了再行动手。 然而归根结底,在这件事情中,最大的受害者还是作为当事人的程煊。 他没有告诉张氏自己是被程金枝给带到此处,甚至到后来,连一句多余的辩解都懒于发声。 可他心里又何尝猜测不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十有八九就是程金枝所设下的陷阱。 为了撇清他和陵容郡主的姻缘。 正确地来说,应该是斩断程家和齐王之间的联系。 只是在揣测过这一切因由之后,对于一向性情随和的程煊来说,第一反应不是恨,亦非怨,而是觉得心间生寒。 一种为自己被信任的人所欺骗,甚至被玩弄于手掌心的,那种痛心失望的寒意。 由于漱玉阁当时有太多的亲贵世子在场,这件事还是闹得沸沸扬扬,风一大,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传进了太子,齐王和周帝的耳朵里。 齐王一闻悉此事当即便勃然大怒,于第二日清晨便入宫面见周帝,要求取消这门婚事。 正如程金枝所言,自古女儿最重名声,皇家最顾颜面,陵容郡主作为皇室宗亲,如今准郡马传出这样人尽皆知的丑闻,任哪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也不会愿意接受这个女婿,免得惹人在背后诟病非议,指指点点。 但实际上,程煊只是喝下被掺了迷药的酒睡死过去而已,并没有对白苏做出任何不轨之举。 所有事都是白苏趁着程煊昏迷之时所制造出的假象。 加之外头那些贵公子各个都爱慕美色,最是懂得怜香惜玉,都只会觉得是程煊欺侮了人家姑娘,断然不会去怀疑白苏这样气节高雅的弱质女流。 这是程煊长这么大头一回感受到,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众矢之的,那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煊儿,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这是要把娘给急死吗!” 趁着程衍不在府中,张氏急忙将程煊先行带回府中,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式微居内,免得再出差池。 只是任凭张氏如何询问,程煊依旧不发只字片语,只是脸色暗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冰冷的石像,看得张氏唉声叹气之余更觉心疼不已,从而更加把所有怨气都归咎到了白苏的身上。 她很清楚,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程衍这个靖国公虽然权势压人,但在外也树敌不少,王族权贵中想要暗中打击他的人比比皆是,此刻想要借此事大做文章之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短短一夜之间,类似于程家公子依仗父亲权势横行霸道,目无法纪,伤风败俗的传言突然平地而起,倒是让最初只想破坏这门婚事的程金枝有些始料未及,感觉像是顶着负罪感捡了个大便宜。 而程素锦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匆匆从顾府赶来,心里和张氏一样都积聚了一肚子的怨气。 但是除此之外,这母女二人虽然嘴上不说,内心却都隐隐觉得此事发生得有几分蹊跷。 进得式微居,程素锦先是好言安慰了张氏几句,随后便留下程煊一人呆在里间,拉着张氏去了外屋。 “娘,你说大哥前日一整晚彻夜未归,难不成都在漱玉阁里呆着吗?” “我派人问过,他是昨日午后时分才去的漱玉阁,好像还有一个男人随他同行,但是恨就恨在没人知道他是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张氏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一双犀利阴沉的凤目转向了程素锦猜忌多端的容色。 “你大哥虽然好玩,却不是那种留恋风尘之人,可现在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种事,实在是有些凑巧,我真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女儿也是这么考虑,才会有此一问。”程素锦眼波流转,点头正色道,“如果我们能知道大哥在去漱玉阁之前去了哪里,这个陌生的男人的身份又是什么,或许就能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可你看看你大哥,回来之后就知道傻坐在那儿发呆,一个字都不肯说,我从来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你爹又一向最要面子,这会儿肯定也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到时候回来肯定又得一阵大吵大闹,还是先把大哥送到西郊的别院去避避风头吧,娘真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张氏重重地沉下一口气,由程素锦搀扶着在紫檀圈椅上坐了下来,眉宇间猝然间显出了一丝疲惫之色,不过很快就隐进了眼眸深处。 “娘,我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一定要寻到一条出路才行,可不能让大哥,让咱们程家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程素锦在张氏的身旁坐下,履了履衣袖上的皱褶,眼中酝酿起了一道尖锐的厉芒。 “可是齐王已经向陛下提出要解除这场婚约,此事错在我们程家,我们还能如何?” 张氏很是气闷地蹙紧了两道秀眉,手上紧紧地扣住了冷硬的扶手。 “哼,如今这外头也指不定有多少人争在捂着嘴巴偷笑呢。不说别的,光你那二娘和你妹妹,心里怕是就已经乐开花了。” “娘,且先不说这些,我在想,既然此事正好临近大哥成婚时才突然发生,你说,是否是有人想要从中作梗搞砸了这门婚事,所以才......” 之前张氏被此事弄得心力交瘁,正在气头上没缓过来,如今静下来听程素锦这么一说,她突然心中一紧,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过头来目光严峻地注视着她。 “锦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程素锦闻言收紧两颊,沉吟片刻,抬起眼帘迎上了张氏凌厉而又阴云密布的眸子。 “看娘您的表情,似乎...也猜到了一二。”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冤冤相报 张氏和程素锦在警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道出了同一个名字。 程金枝!程金枝!程金枝! 重要的名字念三遍。 虽然程衍位高权重,在外树敌众多,并不排除是那些政敌为了削弱程家的势力而出此一计。 可倘若说到最想看到程家不得安宁,甚至衰败倾颓的那个人,在这对母女心中,程金枝这个黑名单上的头号人物,必然是首当其冲。 即便张氏和程素锦并不知道,程金枝和高珩已经对程衍暗地里的所作所为心如明镜,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削弱程衍的实力,更是为了打击太子。 之后张氏和程素锦所想到的,便是刘氏和程秀凝这对笑里藏刀的母女。 刘氏满心希望能让自己的儿子程煜取代程煊袭爵靖国公之位,若是原本就被程衍所厌弃的程煊犯下大错,失去了齐王这位皇亲的辅助,对她而言当然是最占好处的。 但可能是出于对程金枝长久以来所积聚的浓重恨意,也可能是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灵预感,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们还是一致把矛头指向了这位“随时躺枪”的燕王妃。 只不过这一次,程金枝早就已经做好了被程家人记恨和针对的准备。 毕竟此次是她亲自带着程煊去的漱玉阁,只要程煊开口一说,她自然无从辩驳。 更何况,在程家人面前她不想遮掩,也懒得去辩驳些什么。 “程金枝,一定是她,一定是这个死丫头搞的鬼!” 张氏沉下眼眸,越想越觉得心中猜测属实,不禁愤怒地大喊了一声,手上用力地抓紧了衣袖,指关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隐隐泛白。 “呵,我还以为她这次被打入九幽台一定会没命,谁知道竟然如此福大命大,现在居然还敢对煊儿下手。我当初就该趁那个贱人怀着她的时候,一把火把她们给烧死在雨霖阁的!” 张氏声色俱厉地说着,眸子里透着一股瘆人的阴狠之色,一看便知积怨已久。 可除此之外,从自己母亲的眼底深处,程素锦竟然还看到了一丝隐而不发的伤痛。 虽然被她竭力隐藏,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够窥见一二。 为何说起自己所憎恨的人,张氏会显出这种伤感的情绪? 不像平常伤春悲秋的哀叹,亦不似对于前尘往事的追忆,倒像是一种怅然若失的嫉妒与不甘,让人很是琢磨不透。 “娘,咱们现在也只是猜测罢了,并不十分确定,您不要动这么大的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程素锦见张氏突然变得十分激动,急忙上前很是关切地抚了抚她的肩背。 可恍然之间,孩提时代模糊的记忆中,却渐渐勾勒出了程金枝母亲秦氏当年绰约的风姿。 她对这个姨娘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出身卑微,甚至连她与程衍如何相识都一无所知。 但不可否认,她生的确实美,一眉一眼,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她如今的这个亲生女儿。 后来也不知道听谁说,其实早在秦氏入程府的时候,就已经怀着程金枝了。 所以程素锦才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明明待秦氏十分冷漠,却还将她娶进家门,大抵是是因为念及她肚子中的骨肉。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尤其是此时此刻,她却隐隐觉得,张氏对秦氏的恨与憎恶,除了一个正房妻子对丈夫另娶新欢固有的讨厌之外,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缘由。 一些很特殊,却类似于秘密一样,不能被人所知晓的缘由。 “锦儿,锦儿,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见程素锦突然愣在一旁怔怔地发着呆,张氏抬手轻推了她两下,语带担忧地问了一声。 “没事,只是听娘你这么一说,突然间,想到了秦…想到了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死了这么多年了,尸骨都已经烂没了,你去想她做什么,也不嫌晦气。” 听程素锦蓦然提到秦氏,眉宇间蔓上一股不悦之色,似乎很不喜欢自己的女儿提到此人。 “倒是这她两腿这么一伸,结果留下程金枝这个扫把星祸害咱们程家,真是活着死了都害人不浅,真以为我不敢拿她女儿给她陪葬吗?” 张氏眸光一凛,语气相比之前轻缓了许多,可是听来却寒意更甚,让人不自觉地脊背发凉。 “娘,只是...如果此事真是程金枝所为,那背后定然有燕王撑腰,咱们没有真凭实据,又在风口浪尖上,怕是不能拿她怎么样。” 程素锦之所以说这番话,并不是因为真的惧怕燕王府,担心不能奈这个燕王妃如何。 她这么说,只是想趁着张氏正好在气头上加以激将,好让她更能下定决心彻底除了程金枝。 “怕什么?既然她跟咱们耍这种阴招,我们又何需光明正大地和她较量?” 张氏没有听出程素锦话中的深意,而是两颊一收,嘴角泛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 待她话音刚落,只闻她的贴身侍女秋华在外头敲了两声门,得到应允之后,便快步走了进来。 “夫人,查到了,大少爷前日离家之后,应当是去了燕王府。” “此话当真?” 张氏闻言眼珠子一瞪,见秋华连连点头称是,在和程素锦眼神凌厉地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抬手让她退了出去。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张氏咬牙切齿地说着,连头上那支紫玉锦棠垂珠步摇,都在随着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看来这个死丫头在燕王府这两年果然翅膀硬了,花招也多了,当真是大有长进啊。” 程素锦见状忙郑重其事地接口道:“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得让太子知道,他和皇后娘娘精心安排的婚事,是被燕王府,不,是被程金枝给一手破坏的。” “当然要让他们知道。”张氏脸色骤然一沉,“我可听说程金枝入宫的时候不仅得罪了太子,连皇后娘娘也给得罪了,现下正是煽风点火的好时候。但这个帐,光由太子和她算远远不够,我们也要想个法子好好拾掇拾掇这让她糟蹋了的好心情。” 张氏说到此处突然振衣而起,面色阴郁地扬起了下巴,良久之后,方不紧不慢地道出一句。 “只不过,她死了我却未必开心,只有她生不如死,我才高兴。”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后患无穷 位于京城西郊的沁芳园内,太子坐在用以会客的浮闲堂中,凝目看着手中的信件,嘴角逐渐勾了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眼中亦可窥见一股隐而不发的怒意。 “看来本宫猜的不错,程大公子这件事,果然是燕王府在背后动的手脚。” 他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继而将手中信件递给了正端坐于对面,神情严肃的齐王。 只见齐王略显恭敬地以双手接过信件,粗粗地看了几眼之后,似乎也对信上的内容很是触动,气愤地反手将信纸拍在了案几之上。 “我曾经还真的以为,燕王慧妃虽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对容儿应是真心相待,却没想到,为了断绝这门婚事,竟然拿她的名节来开玩笑。” 见齐王为此事大动肝火,太子表面上虽然也跟着动怒,心里却不免生出一丝喜悦。 于是便跟着煽风点火道:“三皇叔说的是啊,这几日本宫除了听到外头那些人议论程大公子和靖国公之外,也不免听到另外一些闲言碎语,说...说陵容定然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缺陷,这才让程大公子大婚前夕还去外头沾花惹草。” 太子说着故作痛心地沉下一口气,沉吟片刻这才继续道:“还有些话说的更是不堪入耳,就连本宫听了都替陵容和三皇叔您生气,母后又素来疼爱陵容,如今虽然被禁足,却也是心疼的很,直怪自己当初不该提出这门亲事。” “皇后娘娘也是一番好意,既想成全一对佳偶,又想让我们两家因此而有所结交,可谁又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齐王语气平和地说了一句,继而有些凝重地垂下眼帘,眼中的内疚之色清晰可见。 “唉,陵容是我唯一的女儿,母亲又死得早,我自小便最疼她。她本来就不愿意出嫁,后来念及一片孝心,好不容易应下这门婚事,连嫁衣都已经做好了,却不曾想到未婚夫竟闹出这样的丑事,还被人在背后这般议论。如今正躲在家里哭,说自己往后都无颜见人了。” “真是难为陵容了,头一回出嫁就遭此不幸。”太子摇了摇头,面露遗憾之色,“可这件事说到底其实不怪程公子,也不怪程大人,我们可都是受害者啊。” “话虽如此,可程大公子若是能有些自制力,也不会轻易中了那名风尘女子的美人计。” 齐王语气冷漠地说着,言辞间依旧有责怪程煊之意,随即双手抱拳面向太子,态度很是果决。 “只是这从今往后,我恐怕不会再和程家有任何联姻之举,毕竟这人丢一次也就够了,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既然是三皇叔的子女,他们的婚姻大事自然还是要听您这个父亲的,既然三皇叔这么说了,侄儿又岂有不肯答应之理?” 太子和颜悦色地说着,心里却难免觉得有几分不悦之感。 程衍和齐王平日里的关系本就不亲近,他当初之所以会和赵皇后想到这门亲事,目的也是为了利用这次联姻之举拉近二人的关系,好让之前有意疏远自己的程衍重新加入阵营, 然而如今眼见这门亲事即刻便要水到渠成,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搅翻了他所计划好的一切。 更让他头疼的是,程煊此事一出,齐王对程家显然有所偏见,这样不仅少了一条拉拢程衍的捷径,即便这二人日后还是能够和平共处,内里难免也是心存芥蒂,总会生出许多不定的因素,让人难以安心。 虽然在太子眼里,所谓的真心,真情,在永恒的利益面前,永远都是最卑微和渺小的。 “听到殿下这么说,老夫也就放心了。” 齐王微微颔首,继而将视线落在手边的信件上,面露疑色道:“只是...这封信并非程大人亲笔,而是出自她夫人之手,太子殿下真的觉得可信吗?” “真真假假其实并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让你相信是燕王府所为,你我往后就会更加同仇敌忾,高珩往后的日子也就更加难过了。” 太子想到此处狡黠一笑,抬起头来神情认真地注视着齐王,眼中闪烁着一道异样的神采。 “三皇叔多虑了,程家深为此事所累,既然如今知道是他人捣鬼,自然是最咽不下这口气的。程大人可能也是觉得脸上挂不住,所以才由夫人出面写这封信呈给本宫,想来也不会是蓄意捏造,无中生有。” 这样一想,太子本来还有所忧虑的心情又一时间变得明朗了许多。 这件事闹得越大,外头的风声对程家越不利,纵然程衍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想必也会对燕王府有所记恨。 除去固有的利益之外,只要程衍对高珩,对程金枝心存恨意,就算他不大力地推波助澜,另谋他法,重新让程衍对他死心塌地。 却也同样不用担心,这只老狐狸会潜入到别人的阵营中,悄悄地帮着高珩对付自己。 “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齐王闻言眸色一深,“既然燕王不知道程衍和殿下的关系...还是说,他们是因为有所察觉,所以才……” “本宫想…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太子耸了耸肩,轻飘飘道,“而且据本宫猜测,事实恰好相反。” “哦?殿下此话怎讲?” “要知道,程大人有不得已的原因,是断然不会出卖自己的。其次,他的亲人不会,本宫身边的人亦不会。因为他们没理由这么做,就算这么做了,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太子说着前倾身子凑近齐王,眸色忽转锐利,“况且就算要抽丝剥茧,也得要有丝可抽,本宫这个三弟即便再精明,也得找到一个能够让他抽丝的茧子才行啊。” 听闻太子之言,齐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着太子的眼睛显出了一番意味深长之色。 “殿下在这件事情上,看来是信心十足。” “当然,本宫对任何事都信心十足。” 太子扬起下巴得意一笑,突然骤然收紧了两颊,虽然放低了音量,但每个字都说的重而清晰。 “包括这志在必得的皇位。” 第二百七十四章 红颜祸水 “太子殿下所言,亦是我这个皇叔心中所愿。” 齐王郑重其事地说着,恭敬地朝太子行了个作揖之礼,听得太子心情大好,嘴边笑意更甚。 “有三皇叔和诸位忠臣义士扶持相助,本宫自然一往无前,君临天下。” 太子挺起脊背一甩长袖,乍看之下倒确实有几分帝王之气,自得其乐,浮想联翩了良久,这才回过神来将话头转到了之前的话题上。 “既然方才本宫已经排除了三皇叔所担心这个可能,那剩下,可就是三皇叔您自己的原因了。” “我?”齐王闻言眉间一紧,“不知殿下此话何意?难道是怀疑老夫和燕王有所勾结吗?” “皇叔误会了,侄儿绝无此意,侄儿和母后,对皇叔那可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见齐王脸有愠色,太子急忙出言解释道,“本宫的意思是,这程大人和本宫在众人眼里可是针锋相对的死对头,自然没人会怀疑我们之间有什么猫腻。但是本宫和三皇叔就不同了,你我平日里的关系还算融洽,恐怕三弟对此早已所察觉,担心我通过皇叔你的手借机拉拢程衍,又傍得一棵大树,他觉得危机感倍增,才出此一计的吧?” 齐王闻言思索着点头道:“殿下这么说,倒确实有这个可能。” “不过,这只是其一。” “其一?那...其二呢?” “三皇叔有所不知吧?”太子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眸色微转,“三弟的那位王妃和程家素来不和,不夸张地说,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 “太子是说燕王妃?”齐王的神情很是诧异,“众所周知,这燕王妃不是程衍的女儿吗?程家可是她的娘家,她又为何要如此记恨自己的娘家人?” “三皇叔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三弟明明娶了程大人的女儿做王妃,可为何这二人的关系却还是像从前一样不温不火,并没有像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大有改善。要知道,三弟可是程大人的女婿呀,这二人若非有什么嫌隙,又岂会不相互扶持?” 太子说到此处刻意抬头看了满目疑惑的齐王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那正是因为,程大人的这个女儿在家里不得宠,可以说,他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儿。若非当时三弟亲自向父皇开口要娶这个女人,现在做燕王妃的,就是程家的二小姐。那本宫现在,或许也不必如此费心地去除这颗眼中钉了。” 太子说着便面色僵硬地沉下了一口气,可见心中对当初这个阴差阳错的失误仍旧很是不甘。 齐王自然明白太子这番话中的深意。 太子当时本想利用程衍接近高珩这一招,以此来骗取高珩的信任,再从中设计陷害。 可偏偏高珩却娶了与程家心存恨意的程金枝。 既然自己所心爱的王妃和母家积怨已久,他身为夫君,自然也不会愿意与程家多加亲近。 “没想到程大人还会被自己的女儿所记恨,白白地失了这么个良机啊。” 齐王古怪一笑,的话中带着几许嘲弄与讽刺之意。 “所以本宫猜测,这第二个可能,就是燕王妃为了报复。”太子说着便展开信纸放于齐王面前,指着上头的一行文字示意道,“三皇叔可能没注意到吧?程夫人虽然不宜明说,可这封信在提位燕王妃的时候,刻意加重了墨迹。” 齐王见状凑近那张信纸仔细地看了一眼,目光一凛,不由皱起了眉头,随即坐回了原处。 “那日除夕之宴,我见过这个燕王妃,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又故意打扮得如此出挑,一看就不是盏省油的灯。而且我听说,她好像很厉害,进宫第一日就闹出谋害皇太孙之事,虽得罪了皇后娘娘,却让陛下赞赏于她。前些日子还因为自揽罪责被陛下打入了九幽台,岂料没呆上几日便能无罪而出。容儿也是,时常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女人,倒是把她当成好姐妹了。却不知道,正是这个好姐妹害了她。” 齐王说到此处有些气愤地收紧了两颊的肌肉,在深吸一口气之后,这才别有深意地道出一句。 “这个女人,可真是个红颜祸水啊。” “其实她挺讨人喜欢的,只不过,嫁给了不该嫁的人。” 太子诡笑着闪动了两下眸子,目光凝滞在一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程金枝的身影。 “之前素来性情冷漠的燕王愿意娶妻,我本就觉得奇怪,如今似乎连太子殿下也对其心有所往,那么这个女人,就更是红颜祸水了,若不除,恐会是个祸患啊。” 太子闻言倒也丝毫不觉得生气,反而似有所指地展颜一笑。 “皇叔放心,就算是个祸患,那也是三弟自找的祸患,她再怎么能耐,终究还是一介女流之辈,难不成还能左右天下大势不成?” “殿下说的是。” 齐王本想再说些什么,却也知道无论他在关于程金枝的话题上劝些什么,对太子而言也不过是一笑而过,于是便咽下话头应了一声,可眼中却隐隐浮动着一股担忧之色。 却不料这个时候,太子突然沉下脸色,意味深长地道出了一句。 “不过除去了这个女人,三弟一定很悲痛吧?” “殿下……” “看到他伤心难过,看到他为失去亲人而痛苦,本宫就觉得心情畅快。” 太子阴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着,又猝然舒缓神情,目光变得柔和却瘆人。 “只是...如果真的要除掉程金枝,本宫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殿下身为太子,往后又是一国之君,想要什么样女人得不到?又何须,去在乎眼前这一个?” “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样,她很有趣,很特别。”太子眉宇间显出了几分留恋之色,“可能正是应了那句,得不到才是让人心驰神往吧?” “既然得不到,又不能得到,与其让自己心里添堵……” 齐王说到此处刻意故作停顿,随即收紧瞳孔,用一种凛冽而又阴郁的眼神注视着太子, “那还不如,让她消失个干干净净。” 第二百七十五章 骑虎难下 程煊和陵容郡主婚事的风波还未过去,听着外头那些刺耳的闲言碎语,程金枝的心里也并不舒坦,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大哥,以及一直视她亲如姐妹的陵容郡主。 屠灵司一事也未尘埃落定,高珩这两日进宫,周帝虽然没有当面过问此事,但越是这样风平浪静,反倒让程金枝愈发觉得忐忑不安,唯恐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此刻她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高珩和岑风,精神也不由变得紧张起来,将手上咬了一半的桂花松子糖丢回盘碟里,一本正经地伏膝坐于一旁,连口中剩余的糖酥都变得索然无味。 “岑长司今日大驾光临王府,难道是觉得,前几日在屠灵司发生的遇袭一事,确实是本王派人所为,所以想来兴师问罪吗?” 高珩的语气不温不火,甚至还夹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之意,显然知道岑风此行的目的并非如他所言。 “殿下说笑了,若下官想要来此兴师问罪,又岂会不带人手独自前来?这可不是我们屠灵司的作风。”岑风闻言只是浅浅一笑,“况且在下官看来,以燕王殿下的才智,绝非会做那种大张旗鼓作恶,却还留下证据自我暴露,让人有迹可循的愚蠢之事。” “岑长司过奖了,可能就是有人觉得,本王如此愚不可及吧?”高珩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弧度,“况且,即便岑长司认为本王不会这么做,但父皇若是受某些有心之人的蒙蔽相信了此事,那本王也是百口莫辩。” “陛下既然迟迟不了结此案,自然也是因为心中有所疑虑。”岑风沉吟片刻,眉睫微动,“否则当日陛下得知此事之后,按照圣上一贯雷厉风行的性子,又岂会拖延至今都不传召殿下入宫询问因由呢?” “这说起来,本王能多过几天安生日子,还得感激岑长司才是。” 高珩说着抬眼看向心领神会的岑风,原本冷冽的目光逐渐变得平和了一些。 因为当日在朝堂之上,岑风并没有及时将屠灵司遇袭一事上奏周帝,而太子急于替自己开脱而落罪于高珩,便特意在朝堂上指使了两位亲信大臣向周帝告知此事。 但让人心生不解的是,当时距屠灵司遇袭才发生不足几个时辰,岑风作为屠灵司的长官都对此事的细枝末节还只字未提,可这两位大臣却能清楚地知道那些刺客身上藏有燕王府的令牌,因而也在无意间加深了周帝心中的疑虑。 “心急总是坏事。或许也正因如此,陛下才觉得事有蹊跷,没有直接问责于殿下吧?” 岑风轻描淡写地说着,突然用着感慨的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出了一句。 “真是没有想到,这件陈年旧案竟能掀起如此轩然大波,引得八方关注,至今还未有了结之态,反倒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是会愈演愈烈。”高珩目光微凝,稍显沉重地出呼出了一口气,“如果本王所料不差,皇兄这次,会拿魏延做替罪羊。他虽然不能确定顾晨到底掌握着多少对他不利的线索,但是魏延当年可是和顾晨接触最多的人,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见岑风颔首表示赞同,高珩便继续道:“既然皇兄错失这样一个得力的能臣,把户部拱手相让,想必也不会就这么白白让魏延牺牲,总会想方设法地物尽其用,比如说,让魏延告诉父皇,他是受本王指使才犯下这滔天大错。再加上有那日屠灵司遇袭一事作为辅助,表面上看,不正是证据确凿吗?” “可是你...可是殿下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这时,本来在一旁只静静聆听,不发声音的程金枝突然忍不住插嘴道。 “殿下当年又不缺钱,何必冒险派人去劫赈灾官银?况且这些钱既然被人劫走,最后到底都去了哪里?花在什么地方了?” 她说着随即又很是认真地看向岑风:“岑长司,你们屠灵司这么神通广大,难道也查不出这批赃银的下落吗?” “这批赃银数额巨大,顾晨称他所得到报酬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他当年正是因为急需钱财弥补那场船难所造成的重大损失,所以用来重振清河帮无可厚非。但是另一块大头,也就是太子所得到那一部分,我却至今一无所获。” 岑风语带自责地说着,眉梢不自主地拧紧了许多,似乎也在怨恨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无能为力。 “不过说来确实奇怪,无论我派人如何追查,这批赃银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竟然找不到一点的蛛丝马迹。” 高珩闻言眸色微转,眼神锐利道:“他会不会,是想拿来填补某个地方的空缺?” “这一点下官也想到过,也曾派人从此处入手。”岑风收紧两颊正色道,“虽然确实查到了一些贪污舞弊的痕迹,但是这些事并不在下官的管辖范围之内。况且,魏延是户部主司,太子这些年从户部所谋的利益大家都心知肚明,就连陛下也……” “没错,父皇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高珩冷冷一笑,眸中寒气森然,“只要皇兄别太过分,没有闹出什么大事,父皇除了旁敲侧击之外,也是断然不会把此事搬到台面上来,让文武百官议论的。” “你父皇包庇太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满朝文武能看不出来吗?” 一想到周帝之前有意袒护太子的种种行为,程金枝一时心中气闷,也没来得及多想,便直言不讳地抱怨了一句。 直到感受到高珩从侧面投射而来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凛冽目光,这才意识到还有岑风在场,匆忙有些尴尬地捂住了嘴。 “燕王妃还真是快人快语。”岑风看着程金枝笑吟吟道,“只是这样的话,关起门来说说也就算了,可万万不能在陛下面前提起。” “那是自然,我也是相信岑长司的为人,断不会去陛下面前嚼舌根,这才放宽心脱口而出的。” 程金枝语气调侃地说着,也略显牵强地回以了一个笑脸。 可是一想到二人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心里的忧虑便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嘴边的笑容逐渐淡去,转而覆上了一层凝重的色彩。 第二百七十六章 无心插柳 从高珩与岑风的对话中,程金枝心中最明确的就是,只有找出太子当年所劫的那批官银的下落,才最有可能让这件悬而未决,又惹出无数祸端的陈年旧案彻底终结。 也好让高珩和燕王府免遭其害,不再时时受到此事的牵连。 当初以为找到了顾晨这个绝对有利的证人,即使查不到官银的下落,太子也是插翅难逃。 可如今惊悉顾晨所知有限,手上又无实证,一切又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实在让人大失所望。 就好像你历经万难终于在沙漠中寻到一片绿洲,却发现这原来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这种感觉,真是形容不出有多么难受。 若真要用一个句话概括,那就是,“心塞至死”。 她也很清楚,周帝此刻虽然还未就此案加以问责,可若是后续仍旧没有有利的证据去证明高珩的清白,待魏延落网构陷于高珩,一切还是会朝着太子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只是如今距事发已经有些年岁,连一向擅长查案的屠灵司都无能为力,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去破开这时光的重重屏障,追寻到那些被深埋暗藏,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而岑风此来虽然透露了一些相关的线索,也就此事权衡了利弊,但说到底,终究还是不能让高珩从这场危机中全身而退。 一来他身为屠灵司的长官,当然要以屠灵司的利益和名望为重,不可失去周帝多年来的信任。 二来他即便想要帮衬高珩,内里还是一心效忠于周帝,纵然知道此事与高珩并无关系,而是太子在背后操纵谋划,却也不会光明正大地有任何袒护包庇燕王府之举。 唯今之计,既然不能依仗他人,除了自救以外也没有其他出路可言了。 只是高珩心思素来沉稳,即便内心已经急如星火,却也不会表现在脸上让程金枝担忧,这反倒让程金枝更加不安,总有一种拨云见雾,砥砺前行的茫然无措之感。 “岑长司,这件官银劫案是发生在多少年前来着?” 不过她也知道此刻空想无用,徒增烦恼,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姑且将每个法子都试一试。 于是便收住纷扰的思绪掐指算了算,很是认真凝目看向了岑风。 “哦,算上今年,应当已经四年了。” “四年…四年其实也不算长…”程金枝若有所思地念叨着,“那四年前,太子可有做过什么大事?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与他有关的事情,比较惹人注意的?” “为何这么问?” 高珩似乎领会到了程金枝的想法,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眸中闪现着一丝别样的光亮。 “我是在想,既然太子是四年前的劫的官银,那多半是因为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非要冒这个险不可,否则他怎么不早不晚,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劫官银啊?” 高珩闻言眉间一跳,和岑风相互对视了一眼,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嘴角。 可表面上却还是故意装出听不懂的样子,出言反驳道:“那可不一定,要知道像当年毕州那样的水患大灾也并非年年都有,皇兄和母后为人处事又素来喜铺张,一事一物都要极尽奢华。或许他正是觉得此番机会难得,想拿这些银子去添置一些家用,也不是不可能。” “喂,你是不是故意的?他难道要把自己镶成金的不成?” 程金枝听出了高珩言辞间的调侃之意,很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过碍于岑风在场,只能以手掩面凑近他压低了声音,很快就恢复了平和之色。 “咳咳,就连我都知道这些可是赃银,万万见不得光的,若是万一流到市面上被人发现,那岂不是自寻死路?否则岑长司这么厉害,怎么会查到现在还查不到一点线索?” “他当初既然敢劫,自然也想到了要将这些官银如何处理,作为何用。”高珩收起调侃之色,神情肃然道,“你别忘了,魏延是户部尚书,掌控全国财政大权,光这样一个有利的条件,就足以为这批赃款打开了方便之门,想要将这笔不义之财利用得悄无声息,也并非难事。” 见程金枝对高珩此番所言有所不解,岑风便很有风度地出言解释道:“殿下的意思是,户部所出的皆为国库之财,是为官银,如果太子利用户部这个门槛将劫来的官银偷龙转凤或是暗动手脚,再随便扣上一个可以掩人耳目的名义,想来也就不足为惧了。” 高珩闻言也点头赞同道:“不错,这个可能很大。要知道发生此案之后,前任户部尚书便被革职问罪,很快,时任户部侍郎的魏延便顺理成章地接任了尚书一职,这其中的深意,还不够显而易见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那太子此番丢了这么大一座大金库,肯定痛心疾首吧?” 程金枝幸灾乐祸地抿了抿嘴,很快就收敛神色,直起身子瞪着面前的二人。 “不过说到底,这银子再怎么包装粉饰,可他最终利用这笔赃银所行的目的不会变。你们还没回答我,四年前,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和太子有关的大事?” “经王妃这么一说,确实有一件。”岑风思索片刻,抬眼看向了眼神松动的高珩,“殿下一定也想到了。” “你是说,皇兄以一己之力前往驻守在渡风关的南楚军营谈和,结果短短半日便让南楚停战止戈,撤兵还朝的事吗?” “没错,下官记得当时陛下本来还在为官银被劫一事震怒不已,在听闻此事之后便龙颜大悦,还重重地嘉奖了太子,当时在朝上的每一位大臣,应该都对此印象深刻。” “真是看不出来,太子殿下原来这么厉害,连千军万马都能轻易劝服,看来平日里倒是我眼拙了。” 程金枝怪腔怪调地暗讽了一句,心里对此却是将信将疑,总觉得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却又怎么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为了舒缓精神,便随口开了个玩笑。 “你们说,这官银劫案在前,说服南楚退兵在后,难不成,太子殿下是还把这些官银都换成金子,送给南楚当和解费了?” 程金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然而待她话音刚落,却见高珩和岑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二人均是容色严峻地皱着眉头,幽幽地注视着她。 第二百七十七章 旧事重提 原本只是程金枝一句轻描淡写的无心之言,却在高珩和岑风的心间猛然掀起了一阵风浪。 “你们...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见面前这二人突然收紧眉宇,一脸郑重其事地盯着自己,程金枝有些别扭地抿了抿嘴,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说起来,殿下真的相信,一向狂妄自大,野心勃勃的南楚,真的会轻易被太子几句话说动,这样不取分毫就心甘情愿地退兵还朝吗?” 岑风见高珩眉睫微动,已然对程金枝此言生出了一番狐疑,便直接替他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虽然他们当年并没有这个实力能够倾覆我大周,但两国之间也不是蝼蚁与猛虎之别,如果真的开战,当时适逢多地水灾,内忧外患之下,我们未必有取胜的把握。所以下官想,若非得不到一点好处,纵然太子殿下有三寸不烂之舌,可这南楚的千军万马又岂会愿意这样空手而归,灰溜溜地回去?” 高珩闻言不由眸色一深:“所以岑长司的意思是,皇兄表面上看来是以一己之力成功劝和,让两国免于战乱,造福了大周百姓,其实暗中还用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岑风的嘴边划过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难道燕王殿下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听着二人拐弯抹角,十分隐晦的对话,只让一向个性直爽的程金枝觉得憋闷不已,一时有些按耐不住,便直接脱口而出道:“殿下,这个’不为人知的手段’,难不成是指太子把这批不翼而飞,无迹可寻的赈灾官银用在了与南楚的和谈上?” “燕王妃总是能一语惊醒梦中人,岑某实在佩服。” 岑风说着半恭敬半开玩笑般地朝程金枝抱拳致礼,看得程金枝心中很是受用,刚想得意一番,就见高珩带着宠溺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口吻嗔怪道:“她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我可不是歪打正着,这是一种直觉,女人的直觉,你们这些男人是不会懂的。” 程金枝扬起下巴,拿起一颗的桂花松子糖扔进嘴里嚼了两下,随即很是认真地看向了二人。 “不过...你们不是说真的吧?如果这批官银真的被太子拿去送给了南楚,南楚可远在千里之遥,这么一来,我们岂非更加束手无策?” “看来这一次是上天想要相助于殿下。”岑风闻言突然眸子一亮,“下官记得两日之后,南楚公主前来和亲的仪仗队可就要入京了,受陛下之命负责接待迎宾之人,不正是殿下吗?” “南楚公主?哦对对对…这已经年前的事儿了,岑长司你要是不说,我都给忘记了。” 经岑风一提醒,程金枝高兴地一拊掌,仿佛从眼前的浓浓迷雾中看到了一丝明亮的曙光。 “说起来,这份差事本来应该是皇兄的。”高珩敛眉正色道,”若不是父皇因为当初皇兄私调城防营一事怪罪于他,也不会让本王接替此事。” “这才叫歪打正着呢。”程金枝笑吟吟道,“现在咱们已经江郎才尽,寻无可寻,也只能从这个可能上下手了。既然你们二位都觉得太子当年劝和南楚一事有所疑,那就死马当活马医一回呗,说不定,还能查到一些太子深藏已久的秘密呢。” 程金枝故作神秘地说着,夸张而深邃地眯起了眼睛,而脑海中想的,自然是太子的身世之谜。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南楚表面上虽然愿意服从大周,暗地里却一直都在蠢蠢欲动,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高珩神情肃然地拿过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公主既然身为南楚王室,当年皇兄若是真的在和谈之中动了什么手脚,她应该也知道一二。只是她是南楚人,事事必然以南楚的利益为主,又岂会轻易向我们透露这些机密要闻?” 听高珩这么一说,程金枝目露凶光,假装显出一副阴冷之色,恶狠狠道:“那就把她绑起来威逼利诱,大刑伺候,拿榔头撬开她的嘴,看是她的骨头硬,还是我们的刑具硬。” “你是认真的吗?”高珩无语地斜了程金枝一眼,“你这么做就等于是在向南楚宣战,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那你就像当初攻打西晋一样,出兵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看他们还有什么敢隐瞒的。” “做妻子的竟然这么希望夫君上战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珩的眼尾扫过程金枝,见她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假装嫌弃地摇了摇头,随即回过神来故作无奈道:“岑长司你看到了吗?她其实还是笨的时候比较多一些。” 只是高珩话虽如此,心里当然知道,程金字只是一时兴起,在开玩笑罢了。 而岑风看着眼前这互相“挤兑”的二人,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分明觉得这二人是在打情骂俏。 南楚位于大周西面的边陲之境,虽然不及大周地大物博,国力昌盛,却也一方不容小觑,时时会构成威胁的民族势力。 而南楚人素来以骁勇善战而著称,每年都会带兵肆扰边境,向大周示威,自北面的西晋当年败在高珩手中,与周国和平共处,俯首称臣之后,南楚便成了如今大周边境最大的隐患之一。 去年秋时,周帝派程衍作为使臣前去谈和,这才勉强达成共识,让他们同意以公主下嫁和亲,以安定一方局势。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种和平只能安然一时,并不是长久之计。 只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随着周帝年纪渐长,疑心渐重,在治国之道上许多事情都已经力不从心,也使得大周境内不似从前这般安定祥和。 一旦开战,即便大周能够在战争中取得胜利,却也一定会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轻则民心不稳,重则国本受挫,实在得不偿失。 这也是为何,周帝即便宁愿忍一时之气派人多番和谈,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也不愿意轻易发动战争的原因。 第二百七十八章 黄雀在后 彼时已是万籁俱寂的后半夜,云淡风轻,月色澄明。 朱雀街的繁华喧嚣已经落下帷幕,曲终人散周而复始,恢复了难得的安然沉静。 漱玉阁的一间厢房内,白苏将房中的贵重之物尽数理清,换上了一身比较简素的衣裳,把包裹围在身上,趁着四下无人推开房门,想要借着夜色悄然离去。 她如今已是自由之身,这番举动其实并不算出逃,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可毕竟此次机会难得,这偌大的漱玉阁中,不想放她离去的人也大有人在,白苏此刻宁愿小心谨慎,也不惹出任何的意外。 况且按理来说,漱玉阁中的乐师毕竟不是妓女之流,是不能赎身,也不可轻易甩包袱走人的。 只是由于徐如烟这些日子不在阁中,代替徐如烟掌管漱玉阁的李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暗中同意让她洗净铅华,踏出风尘,和她失散多年的母亲与妹妹一家团聚。 而表面上,只要对外声称白苏因为程煊一事大受打击,无颜再留在漱玉阁内继续演奏会客,所以趁夜顶风出逃,一切便可顺理成章。 相比平时,今日歇业之后的漱玉阁似乎格外地安静,连平日里负责打扫的小厮也不见踪影,只余楼顶上那一盏盏胭脂色的薄纱灯笼还在幽幽地闪着绯色的光芒,惹人心悸。 白苏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抬脚沿着楼梯快步地拾级而下,在安然无恙地穿过大堂,看见这扇近在咫尺的大门触手便可及时,她这才稍加松弛紧绷的神经,安心地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她刚刚抬手碰到门上的门栓,却听闻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了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声音,让她猛然间脊背一凉。 “白苏,这么晚了,你是要上哪儿去啊?” 白苏浑身一震,迈着僵硬的脚步转过身去,只见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徐如烟正赫然站在自己面前,双手环肩,一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如烟,你…你怎么回来了?” 白苏抓紧肩上的包裹,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心里顿时蔓延开一阵不祥的预感。 “是啊,少庄主交代的事情提早办完了,我便提早回来了。不过看样子,你并不希望我回来吧?” 徐如烟盈盈一笑,可这笑容虽美,却分明夹杂着一丝阴沉之色,让人看着浑身不自在。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这么晚了,你拿着包裹是想要上哪儿去?” 白苏一愣,也来不及多加思考,便嚅嗫着回道:“我…我失散多年的母亲和妹妹找到了,我想去看看她们。” “是吗?”徐如烟微微颔首,突然眸光一闪,犀利的目光上落在白苏的身上,“你是只想去看看呢,还是就这样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 “怎么会?”白苏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我只是想把这点微薄的积蓄交给我娘,不至于让他们受冻挨饿,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一片孝心。”徐如烟语气古怪地说着,随即转色道,“那这样吧,如今夜也深了,待明天白天我派个人随你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这三更半夜的,你一个弱女子只身前往实在是有些不安全,还是先回去睡吧。” “不…不会的,我已经跟我娘说好,让她和妹妹在原定的地方等我,我现在若是不去,岂非让她们白等了?而且,而且不见我出现,我娘也会担心的。” 一听徐如烟此言,白苏便知她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一时心中急迫,却不敢就这样夺门而去。 “怎么不会?” 徐如烟向前走近几步,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她,连语气都加重了许多。 “你在我这间漱玉阁里都能堂而皇之地出事,那到了外头,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她这番话中如此明显的弦外之音,白苏又岂会听不明白? 尤其是“堂而皇之”四字,不正是在暗指程煊一事事有蹊跷,很可能是自己故意所为吗? 只是让白苏心生疑惑的是,徐如烟这几日明明不在漱玉阁,程金枝也未将此事与他人说起,她又为何会察觉到这其中的古怪之处? “别再说那件事了,我不想再提。” 白苏垂下眼帘装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之态,却见徐如烟低头整了整外衫,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道出了一句足以直戳她心扉的话语。 “真是难为你了,为了求得一身自由,竟然连自己女儿家的名节都可以不要,这个牺牲,可真是够大的。”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白苏神情很是紧张地盯着徐如烟,肩背抵在门框上,手上已经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我说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徐如烟闻言脸色骤然一沉,“你别忘了,这里是漱玉阁,到处都有的是眼睛替我盯着,包括李谅,也是我的人。” 见白苏惊得花容失色,怔在原地神色幽怨地瞪着自己却不说话,徐如烟便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你一向自命清高,不愿意单独委身为他人奏曲,可那天却破天荒地愿意独自入乐房为他演奏,这本身就是一大蹊跷。而且你从来都不喜欢沾染酒水,也不喜欢客人喝酒,那天又怎么会特地派人送壶酒进来?再者,就算程公子喝了酒,乱了性子,你也大可冲出房门找咱们这儿的人帮忙,可为何在这之前,竟然没人听到你一声呼救的声音?哼,外头那些只一味会怜香惜玉的贵公子们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徐如烟说着抬手轻柔地抚过白苏光洁的鬓角,眸子里闪烁着一阵阴冷的幽光。 “白苏,你知道我生平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自作聪明的人。” 她缓缓将手放下,随即一甩裙?,泰然自若地在离门最近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这样吧,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这一切,再帮我做件小事,我就还你自由,如何?” “没人,没人指使我!那天的事再清楚不过,分明就是因为程公子喝醉了酒才……” 白苏内心虽然挣扎不已,但她也并非那种轻易会倒戈出卖之人,不到最后一刻,她并不想背信弃义。 然而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却见徐如烟眸色微转,接着便若无其事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串略显陈旧的玉珠手链。 而当视线接触到她手中的这串手链时,白苏猛然一惊,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难以置信地道出了一句。 “那…那是我娘的东西!”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有客远来 大周帝都的城门之外,一支迎亲的仪仗队正在周国军队的引领下朝着城门口徐徐走来。 浩浩荡荡的人群中,一顶系着红绸的双辕马车夹杂在队伍正中显得分外扎眼,而马车中坐着的,正是楚王派来与晋王高勋和亲的南楚公主,元熹。 而在这驾马车之后,还跟着另一辆相对素雅的马车,似乎除了公主之外,南楚还派遣了其他有身份的楚人一同入京。 自古别国公主和亲,都是由母国送亲的队伍行至两国交界之处,再行交接给本国迎亲的军队一直护送至京城,待到达京城之后,便会有君主事先安排好的迎亲使者进行接待。 所以此时除了陪公主作为陪嫁入周的楚人之外,这支仪仗队中已然全是周人,而为首带兵的将领,正是当年曾于西晋一战中救过高珩的右卫大将军,陈复。 高珩作为周帝指派前来迎亲的皇子,此刻正负手立在城门边,身后站着一干迎亲的人等。 只是在这些人中,分明还多出了一个本不该来的人,那就是已经女扮男装,正站在高珩旁边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的程金枝。 虽然她在高珩面前一直强调自己是因为记挂屠灵司的案子才姑且来之,但实际上,她更是因为从未看过迎接的阵势,一时抑制不住好奇心,想要来凑个热闹罢了。 “哇,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别国公主来咱们这儿和亲呢,这架势还挺大的,看来楚王也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啊。” 程金枝踮起脚尖将视线落在那辆载着公主的马车上,一副在市集上看卖艺杂耍的新奇之态。 “我觉得楚王若是听到了你这番评价,应该不会开心的。” 高珩语气冷淡地说着,就听程金枝毫不在意地忽视了他一脸嫌弃的态度,眨巴着眼睛兴奋道:“诶?你说这南楚公主到底长的什么样呀?真想直接跑上去掀开帘子看个清楚。” “程金枝,你一会儿要是真的做出这样的举动,我一定会装作不认识你。” 高珩闻言侧过头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瞟了她一眼,随即轻舒眉眼,恢复了平常的肃然之色。 “哎呀,别这么说嘛,这好歹也是晋王殿下未来的媳妇儿啊,我这个做嫂子的怎么着也得替他好好瞧一瞧,万一这公主要是个丑八怪,我也得早点告诉他,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啊。” 程金枝很是认真地说着,心里自然是希望这南楚公主心慈貌美,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聪颖贤惠......否则高勋这下半辈子也太凄惨了些。 正满心期待地想着,送亲的车马便已近在咫尺,稳妥地在二人面前停了下来。 只见为首的陈复飞身下马,单膝跪地朝高珩恭敬致礼,便将周帝所授的迎亲懿旨交予了高珩。 这是程金枝第一次见到高珩口中的救命恩人,即使在这之前从未有过接触,不过单从此人刚毅耿直的面相上看,便知应是一名忠臣良将。 “京城离渡风关路途遥远,陈将军护送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多谢殿下体恤,不过微臣授命于陛下,将公主平安送达自是本分所在,不言辛苦。” 陈复和高珩四目相视,二人说的虽然是一番寒暄之言,听来却并不觉得生硬冷涩,一点也不像是在人前敷衍。 而在陈复向高珩交代完一些迎亲事宜之后,便会由高珩的人马迎进城内,入宫稍事休息,随后再前往太极殿面圣周帝即可。 “周国皇子高珩,特奉父皇之命前来迎公主入城。” 高珩朝着马车内的南楚公主行了个作揖之礼,片刻之后,只闻车内传出了一丝清丽而甜美的女声。 “久仰燕王殿下大名,今日能由殿下亲自迎熹儿入城,实在是熹儿的荣幸。” 而一听元熹公主此言,立在一旁的程金枝立时眉间一跳,容色有些怪异地撇了撇嘴,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高珩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位与他素未谋面的公主竟然识得自己的封号,眼中极快地掠过了一抹惊讶之色,继而神情淡然道:“承蒙公主夸赞,父皇已在太极殿等候贵国一行,待入宫之后稍作休整,便可前去太极殿面见父皇。” “不急。”马车内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我听说燕王殿下骁勇善战,曾经以一己之力大败西晋红翎军,想来你们周人也不会只是纸上谈兵之流。熹儿自小便跟着一位中原的师傅学习武艺,今日既能得以亲见殿下,便想不自量力地小试牛刀一番,还请燕王殿下不要见怪才好。” 待元熹话音刚落,随着马车上的纱帐一阵翻动,只见一个红色的倩影突然从马车中飞身而出,程金枝定神一看,这是个穿着一身火红嫁衣,模样秀丽的年轻女子。 虽为楚人,但她的样貌与处在中原的周人并无多大区别,柳叶弯眉,玉容芊芊,眉宇间凝结着一丝灵动与不羁的傲气,粗看之下似乎并不属于程金枝所想的那类,温柔婉约的女子。 她虽然有厚重的嫁衣和头饰加身,身手却不显得迟钝笨重,手中却还握着一卷长鞭,刚出马车遍毫不留情地朝着高珩挥了过去,吓得众人皆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殿下!” “护驾,护驾!” 不知人群之中是谁大喊了一声,周围迎亲的将士见状刚想要上前制止,却又听闻另一个略显轻佻的男声从位于公主座驾之后的那辆马车中传了出来。 “各位稍安勿躁,不过是舍妹仰慕燕王殿下许久,一时兴起便想趁此机会与殿下切磋一二,各位只管旁观即可,又何须劳师动众。你们这么多人侯在这儿,难道还怕燕王殿下败给一个女子,会受伤不成?” 刚才程金枝只顾着想要一睹南楚公主的真容,倒是忽略了这另一辆马车的存在。 如今听到声音,便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楚服的年轻男子不紧不慢地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眼角堆起了几丝古怪的笑纹。 “在下南楚皇子元鹏,特来护送元熹公主一同入周。” 第二百八十章 唇枪舌剑 高珩刚刚躲过元熹公主那毫不留情的一鞭,再闻她的兄长元鹏那番不阴不阳的挑衅之言,心中便知眼前的兄妹俩是有备而来。 自己若是不肯应战借词推脱,或是让身旁的周国将士参与其中,必然会被说成是胆小畏惧,瞻前顾后,连面对一个女流之辈都不敢出手比试。 放在众人面前,就意为是大周在向楚人示弱,暗喻周国不敌南楚,自喻为手下败将。 因而此事并非个人恩怨,而是事关国家荣辱,无论如何,都不能当众失了台面。 正思索间,只见元鹏笑吟吟地走上前来朝着高珩躬身施礼道:“见过燕王殿下。” 这位南楚皇子一袭楚服,身形高挑,眉目疏朗,虽然身子骨显得有些清瘦,但举手投足间却不失气势与魄力,看年纪似乎与高珩相仿,不过眉角倒是缺了几分成熟稳重,更显一丝轻狂。 “衡王殿下有礼,殿下千里迢迢护送公主入我大周国土,兄妹情深,让人敬羡。” 高珩神情淡漠地回之以礼,虽然礼数都很是到位,但言辞间却夹杂着明显的冷峻之感。 而面对高珩并不热情的态度,元鹏的嘴角依旧挂着笑意,走近一步挑了挑眉:“都说燕王殿下骁勇善战,文武双全,在下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元鹏笑意晏晏地说着,忽而又故作惋惜之色道:唉,如此看来,没能在战场上与燕王殿下一决高下,还真是在下的遗憾,若有机会......” “这样的机会,还是不要的好。” 还未等元鹏说完,高珩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迎上他挑衅的目光神情肃然道:“若是一方硝烟四起,自然百姓疾苦,生灵涂炭,人人不得安生。这历朝历代的君主都希望能够天下太平,永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可似乎衡王殿下并不是这么想的。” “燕王殿下多虑了。”衡王朗声一笑,眉睫微动,“若非不是希望这天下太平,我父王又怎么肯让我这个妹妹屈身于此,不远千里前来和亲呢?” 他一副假意真诚之态,突然又像是突然说错话似的转色道:“哎呀不对,这倒也不是我父王的意思,是殿下父皇的意思才对。想当初你们周国的君主派使臣来我们楚国好说歹说,苦苦哀求,当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啊。我父王心系天下太平,又不忍民间生灵涂炭,这才让我这位心爱的妹妹远嫁来此,否则这会儿,别说你我战场上见了,说不定,我都已经入城了。” 元鹏的口气很是夸张,话中又满满都是讽刺之味,尤其是最后一句,分明就是在说如果两方一旦开战,南楚的军队势必会势如破竹,攻占京城,对大周的国土和政权取而代之。 一时间听得除楚人以外的在场诸人全都面带愠色,气愤有加。 用程金枝的话来说就是:“真想上去好好地揍他一顿。” 眼见元鹏气焰嚣张,在高珩面前故意找茬,反正自己此刻又是女扮男装,她便忍不住上前两步故作困惑道:“诶衡王殿下,你这话好像不对啊?” 见程金枝突然气势汹汹地走了上来,元鹏眸色一转,将视线落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面露好奇道:“这位唇红齿白的公子是......” 见程金枝突然掺进一脚,高珩有些担忧地微微皱了皱眉头,刚想接口,便听程金枝轻飘飘地接了口。 “衡王殿下不用管我是谁,只是这众所周知,这自古两国和亲,向来都是以赢弱的一方派遣公主遣嫁于较强的一方,以求得两国和平。怎么这话到了衡王殿下嘴里,却反而颠倒过来了?” 这句反驳之言若是由身为大周皇子的高珩亲自讲述,不仅会显得小家子气,还会有伤两国和气。 但是让身份不起眼的程金枝来说,既能适时地打压南楚的气焰,又能挽回一些面子,却不会被元鹏真正地加以追究和指责。 毕竟他也是南楚皇子,身份尊贵,又是个聪明人,若是因为和一个他眼中的别国小臣计较而被人笑话,落人口实,到头来颜面有损的还是他自己。 不过程金枝的话确实触到了元鹏的心坎,只见他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嘴,收起了唇边的笑容,带着几许不友好的目光看向了高珩。 “燕王殿下,这就是你们周国的待客之道吗?”他说着很是不屑地斜了程金枝一眼,“怎么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子都能在贵客面前出言不逊了?这到底是殿下你一人没有管教好呢,还是说,你们周人各个都这样不懂礼数,疏于管教?” 元鹏说着眸色一沉,收紧两颊的肌肉,继而加重了咬字的力度。 “要知道这孰强孰弱可不是你们嘴上说说的,自欺欺人便可的。既然你们想法如是,待我回去一定将此话一字不改地上告父王,顺便好好提一提你们的待客之道。” “说的这么厉害有什么用,要是真打起来,还指不定你躲在哪间茅房里避风头呢?自己在别人的地盘这么嚣张,还想让我对你多客气啊?” 程金枝冷冷地翻了白眼,眼神松动之际,视线瞥见了站在元鹏身后的元熹公主。 正想好好打量上一番,却见她正凝神望着某个地方,眸中柔光轻漾,而目光所到之处,竟然是自己身边的高珩。 “咝~这个公主从刚才起就三句话不离“燕王殿下”,现在又这副模样,倒像这要嫁之人是......” 她想着便心念一动,于是便盯着元鹏不慌不忙地抛出一句:“衡王殿下,那公主初临帝京就又动武又挥鞭子的,可把人给吓坏了,难道你们的待客之道就是打架动粗,喊打喊杀吗?” 被程金枝这么一激,本来就心中有气的元鹏眉间一紧,正刚想发作,却见手执长鞭的元熹公主走上前来,与方才相比已然显出了一番强者姿态。 “哥哥,孰强孰弱又何需非要战场上兵戎相见才可一见分晓?你我初来乍到,还是别伤了和气才好。” 她说着很是豪迈地甩手一挥,将身上最外层的那件殷红大氅快速褪去,被身后的侍女牢牢接住,随即以两指扣紧长鞭的鞭柄,朝着高珩行了一个抱拳之礼。 “还请燕王殿下赐教。”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较高下 元熹公主前一秒才刚刚抱拳施礼,随着红色的衣袂跃动翻飞,下一秒就已经挥舞着手中的长鞭翩然眼前。 见高珩已经接受了元熹公主所谓的“赐教”,周围的人群均自动向后退了几步,为二人让开了足够的空间,心中不由暗暗感叹这位南楚公主虽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又是待嫁之身,如今却敢和曾经统领千军的高珩出手比武,足以见其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气魄和胆识。 “这个公主刚到京城就花样百出,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瞧着就不是个容易应付的角色,看来晋王殿下这次是中了头彩了,遇上个这么强势的婆娘。” 程金枝退到人群中眸光犀利,双手环肩,略带不满地看着面前气势凌人,毫不退让的元熹公主,内心不免生出了几分担忧。 虽然在她看来,以高珩的身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败给一个女人,可这元熹公主一看便是来者不善,总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不踏实,却又难以言明。 这长鞭每一下的力道都极具破坏力,砸在地上响起了阵阵清脆而刺耳的鞭挞声。 一时间,地面所到之处皆石子滚动,飞沙扬尘,足可看出用鞭者的确具有有一定深厚的功力,而非只是虚张声势的花拳绣腿。 而这一鞭若是打在人身上,就算不会伤筋动骨,也必然会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看着就让人觉得身上的皮肤隐隐作痛。 只见高珩眉宇微凝,展臂旋身,饶是元熹公主身手再灵活敏捷,比之高珩还是略逊一筹,次次都让他以轻而易举的巧妙之态躲过了自己的攻击。 就在两个身影纠缠闪动之间,元熹公主见自己的攻击数次落空,不由秀眉一蹙,突然收住长鞭快速地转动臂腕挥出了一招“金圈舞龙”,赤色的鞭身一圈圈地急速旋转,犹如一条舞动的赤焰火龙喷涌而出,光芒耀眼,迷人眼球。 眼看这道翻腾的火焰与高珩的脸颊仅咫尺之毫,吓得程金枝近乎大惊失色,正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却见高珩身子一矮弯下腰背,双手平张向后仰去,以极险之势躲过了这极险的一招。 只是还未等众人惊叹这如此险峻的一刻,眨眼间,高珩已经翻身站立,反手牢牢地将长鞭的另一头擒在了手中,就着长鞭向后一扯。 元熹公主在气力上终究不及男子,虽然已经拼尽全力与之抗争,却还是逐渐不敌。 不过即便如此,她似乎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失败而感到丝毫的沮丧,相反,眼中还显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喜悦之色,好像十分享受这场比试,乐在其中。 “得罪了。” 眼见二人僵持不下,高珩眸色忽转锐利,猛然加重了拉扯长鞭的力道。 被这突然袭来的力道所牵动,元熹公主一时制衡不住手上骤然一松,因为冲击力的作用向后退了数步,整个人立时向后仰去。 眼见她就要重重地摔倒在地,一转眼,高珩已经以迅疾之势飞身上前,伸手揽过她即将触地的纤腰,将她从滑倒的边缘救了回来。 “救人就救人嘛,干嘛搂搂抱抱的,又不是什么熟识的人。” 高珩的一举动在别人看来只是善意的救人之举,可在程金枝目测之下,却觉得心中又酸又涩,有些不悦地扁了扁嘴,对这个南楚公主的印象更加差了几分。 而看着距离自己咫尺间,容颜俊美,神情清肃的高珩,元熹公主原本还强势高傲的眸子突然柔光闪烁,怔怔地凝望着他,眼中泛起了盈盈秋波。 动了动红唇刚想说些什么,高珩已经快速地松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朝她回了一个江湖之礼。 “公主,承让了。” “不,是我输了。” 元熹公主收敛神色,爽快地一扬首重新直起身子,连声音都变得柔婉了许多。 “能败在燕王殿下手中,熹儿输得心服口服。” “殿下,你怎么样了,没伤到吧?真是的,你刚才那一下真是吓死我了。” 程金枝见胜负已分,匆忙跑上前去挽住了高珩的手臂,将他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见他毫发无伤,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却愣是没拿正眼瞧过面前的元熹公主。 而看着程金枝这很是亲昵的举动,元熹公主的眉宇间有几分诧异,以为这一身男装的程金枝大抵是高珩的贴身侍从,可细细看来,却又觉得有种奇怪的不妥之感。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高珩柔声对程金枝说了一句,却听闻身后传来了一阵拍掌声,紧接着,周遭的围观的周人也都跟着为本国皇子毫无悬念的取胜而鼓掌喝彩。 毕竟此事事关国家颜面,高珩这一胜不仅是在替大周争回了荣光,更灭了南楚素来嚣张傲慢的气焰,实在大快人心。 而最先拍掌之人,正是之前还对高珩咄咄逼人,针锋相对的南楚皇子,元鹏。 “这一场比试确实精彩,舍妹怎么说也曾受教于咱们大楚赫赫有名的凌云居净慈师太门下,这鞭法在楚国境内都鲜少有人能与之抗衡,今日却不出三个回合就败在了燕王殿下的手上,看来殿下“无往不胜”的名声,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啊。” 元鹏虽然嘴上逞强,言辞间还是没有真正心悦诚服之意,但是看高珩的眼神却明显少了一分敌意,多了一分崇敬和赞许。 “衡王殿下过奖了,元熹公主身手敏捷,武艺高强,确实是女中豪杰,原来是名震江湖的净慈师太的门下弟子,今日能与之切磋一二,也是本王之幸。” 高珩淡淡地说着,抬眼从容地迎上了元鹏笑意微漾却又略显幽邃的眸子,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程金枝本来还想再借机打压元鹏一番,可见他此刻的态度比起之前已然有所收敛,看着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也就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动声色。 然而正当她一心希望这场迎亲典礼能够尽快结束时,却瞥见身旁元熹公主的视线依旧紧紧地锁在高珩身上,随后面露欣喜之色,自言自语般地道出了一句。 “看来,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 心思各异 “旭儿,快到祖母这儿来,让祖母看看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正和宫的暖阁内,赵皇后一脸欢欣地看着面前活泼好动,机灵可人的皇太孙高旭,将手扣在他小小的肩膀上,眼里溢满了难得的慈爱之情。 “祖母,母亲说了,只要旭儿按时吃饭,认真读书,就一定能长得更快,再过几年,就能赶上父王了。” 高旭用略显稚嫩的声音有板有眼地说着,引得赵皇后嘴边笑意更甚,伸手将他围在怀中,示意身旁的侍女将几盘刚做好的点心摆在了茶几上。 “旭儿,祖母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特地命宫人们做了几道点心,都是你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快趁热吃一些。” 高旭点点头,很是兴奋地看着面前一道道精致可口的点心,依偎在赵皇后怀中发了发嗲。 “就知道祖母对旭儿最好了。” “你这小家伙,嘴可真是越来越甜了。” 赵皇后闻言展演一笑,轻轻地捏了捏高旭肉嘟嘟的脸蛋,亲自起筷将一块胚芽牛乳糖喂给他,见自己的孙儿吃得津津有味,眼中显出了欣慰之色。 “琬宜,你有空就带着旭儿多来正和宫走动走动,本宫现在被你父皇困在这儿出不去,虽然落了个清闲,这整日里却也闷得很,有旭儿陪着,这日子也过的舒心一些,快一些。” 赵皇后说着看向坐在旁边,同样笑意晏晏的太子妃李氏,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 听到自己婆婆这样的沮丧之言,心思灵巧的李氏眸色微转,急忙语气温和地出言安慰道:“母后您放心,父皇当初只是一时气愤,如若不对您有所惩处,难以堵住外头的悠悠众口,其实心里又何尝是真的想要责罚您什么,又何尝不记挂您?等再过些时日,待这场风波一过,自然会免除禁令,一切待遇更胜从前,您大可不必为此劳心费神,还是凤体安康要紧啊。” “唉,但愿如此吧。”赵皇后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轻舒眉角,将手覆在了李氏的手背上,“还是你这孩子最贴心,从来都不会多管闲事,只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又孝敬本宫,免去了琛儿许多后顾之忧,有你在琛儿身边,本宫也就放心了。” 李氏闻言忙恭敬地低眉垂首:“这一切都是儿臣身为妻子的职责所在,理应如此,实在不敢承受母后的夸赞。” 赵皇后柔和一笑,看着眼前贤惠知礼的儿媳,嘴边虽然挂着笑意,可眼中却流露出了一丝顾虑和担忧之色。 二人闲谈了没多久,太子便风风火火地来了正和宫,李氏见状便很是识相收敛神色,在向赵皇后跪安之后,便带着高旭起身离去。 而望着李氏离去的背影,赵皇后微微地拧起了秀眉,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半晌都没有开口。 太子见状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面露疑惑道:“母后,怎么了?” “琛儿,你说母后当初替你挑选的这位太子妃,是不是性子太软,太赢弱了一些?” “琬宜的性子是柔了些,不过对儿子百依百顺,也侍奉得很周到。母后当初不正是看她知书达礼,兰心蕙质,又是当朝名门之后,这才许给儿臣做太子妃的吗?” “话是如此,只是这样的性子倘若生在寻常的官宦之家,的确是种福气,可若生在皇家作为储君的正妻,可不是单单会相夫教子就足够的,必要时,也得有些胆识和手段,怎么能一点主见都没有,一味地只懂得服从呢?” 赵皇后说着将视线从门边收回,面色稍稍显得有些沉重。 “这尤其是将来如果做了皇后,那还不得被各个嫔妃踩在头上,任打任挨,又怎么能统领六宫,母仪天下?” “母后,话是不错,但是琬宜这些年对儿臣也算用心,又生下了旭儿,若非万不得已,儿臣不想动摇她的位置。”太子气息微滞,眼眸突然变得有些深邃,“虽然...虽然儿臣承认,她并不是儿臣心中最中意的人。” “在这皇家,什么真心啊,真爱啊,那都是最不值钱的。”赵皇后抿了抿唇,眼中的哀伤疾闪而过,随即正色道,“琛儿你放心,母后没有要动她的意思,母后只是想再帮你物色一位机灵一些,懂点儿世故的侧妃,也好多多帮衬于你。琬宜就让她好好抚养旭儿长大吧,本宫自不会亏待于她......” 赵皇后心平气和地仰面叹息了一声,突然眼波流转,很是机警地看向了太子。 “等等,琛儿,听你这么说,可是心中已经有中意的侧妃人选了?” 被赵皇后这么一问,太子眉间一跳,似乎并不想让自己的母亲窥探出心中的隐私,忙有些不自然道:“也说不上是中意,只是略有好感罢了,母后别问了,儿臣从没往此处想过。” “琛儿,母后这还是第一回见你提到哪个姑娘是这副表情,这到底是哪家的大家闺秀,竟让你如此记挂?” “母后,您就不要记挂此事了,儿臣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太子闪烁了两下目光,匆忙快速地一语带过,随即转移了话题。 “对了母后,南楚公主和亲的队伍已于午时到达京城,听说这公主身怀武功,性子烈的很,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嫁衣和三弟在城门口比试了一番,在我大周历来和亲的事例上,还真是闻所未闻。” “是吗?算算日子也是该到了。” 然而赵皇后却并没有把注意集中到元熹公主与高珩比武一事上来,而是眸色渐深,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眼中溢满了隐而不发,却又难以看透的情感。 不过片刻之后,她便恢复常态,低头看着左手手腕上戴着的一只晶莹剔透的血玉镯子,语气平平道:“楚人向来不是真心臣服于我大周,此番既翻山越水前来和亲,自然也想了法子要为难咱们一番。只是想来,也是高珩赢了这场比试吧。” “确实是三弟。”太子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这南楚公主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他一个大男人若是不能取胜,岂非太过无用了?” “琛儿,先别说这些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赵皇后凝滞住眼中的情感流动,放下衣袖遮住了那支玉镯,随即抬头看着认真地注视着太子。 “既然来的楚人,你是不是应该担心,当年那件事情是否还能天衣无缝?” 第二百八十三章 难言之隐 “母后且放宽心吧,当年的事我们两方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何况当时就已经达成共识一定会守口如瓶,如今又已经过去四年之久,更加没有人再会提及此事,毕竟若是让外人得知,于南楚而言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太子舒展眉角,轻飘飘地说着,对赵皇后的担忧似乎表现得有些不以为然。 “琛儿,母后倒不是担心这南楚公主和皇子会有意说起,只是担心他们无意间让那些有心之人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倘若被这些人顺藤摸瓜再找到点儿什么,那可就糟了。” 赵皇后气息微滞,继而神色犀利地看向太子,整个人都显得严肃了许多。 “说起来,当年南楚境内同样被天灾所困,以致国库虚空,正是需要大笔钱财的时候,他们在渡风关外布军,不过是知道父皇这个时候最不愿意开战,所以想虚张声势想吓唬我们,拿到点好处罢了。既然父皇当时正好有派人前去讲和之意,那儿臣也是趁此良机借花献佛,这样在父皇眼中不费一兵一卒,一分一毫就能劝退千军万马的大功,在他心里可是难以动摇的。” 太子抬起下巴轻扬嘴角,却听赵皇后语气凝重道:“话虽如此,但是这件事,你无论如何还是得长个心眼。如今你父皇分明早就知道屠灵司那晚遇袭的原委,却迟迟不问罪于高珩,显然是对此事还心存疑惑。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必须步步紧逼,将高珩逼进死胡同里,无法找到任何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才能让他真正无路可退。” 她语毕便将视线从太子身上移开,眼中浮动起了一阵冷冽的阴霾。 “要知道盗取官银可是重罪,何况是一族皇亲,之前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最后都前功尽弃,这一次可一定要这对母子永远无法翻身才行。” 太子见赵皇后说的郑重其事,便跟着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方幽幽地道出了一句。 “母后别忘了,咱们还有魏延这颗棋子。” “魏延?”赵皇后闻言面色诧异道,“你准备让他怎么做?” “当初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他替儿臣所为,包括将那批赃银换成万两黄金。那个被岑风抓到的顾晨若是真有大用,按照岑风的办事的性子,早就把他拎到父皇面前指证儿臣了,又岂会等到屠灵司那夜被偷袭,却还至今杳无音讯?” 太子说到此处眸光为微闪,继而流露出了一丝已经事先有所预料的得意之色。 “这只能说明,顾晨嘴里根本就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充其量也只能指证个魏延罢了。虽然失去户部确实让儿臣有些心痛,但若是能用一个魏延拔掉一颗眼中钉,这笔账怎么算的,都是值的。” “魏延这几年对你还算忠心,若不是此次要对付高珩,本宫还真不想让你弃了此人。” “儿臣其实也不想,只是有句话不是母后说的吗?想要在最高处踩稳脚跟,就必须要有人在这条路上为你牺牲。魏延应该很清楚,从他坐上户部尚书的那一刻起,这条命就已经属于儿臣,何况儿臣手里还握着他一家老小的性命,无论让他做什么,说什么,想必他都会乖乖听话。” 太子一脸平静地把弄着手中的琉璃茶盏,嘴边笑意更甚。 “他若是能将扳回此局,儿臣必然会善待他的家人,保他们衣食无忧,尽量不收此牵连,也算是顾念他对儿臣的一片忠心。” “那就好,这件事情还是尽快解决得好。”赵皇后闻言轻舒了一口气,“唉,不知是因为上次那件事让你父皇龙颜大怒的关系,还是因为年纪逐渐大了,母后最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太子见状急忙收敛神色,起身朝着赵皇后恭敬地执了一个晚辈礼:“母后为儿臣操心了这么多年,事事关怀备至,尽心尽力,也是该静下心来享享清福了。” “琛儿,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孩子,母后为你谋算,为你费心那都是应该的。”赵皇后眼中闪动着阵阵柔光,随即面露严峻之色,“只是这皇家风云难测,高珩一日不除,你一日不登基为帝,母后就放不下这颗心,终究是无法真正心安呐。” “母后,儿臣是大周未来的天子,母后也是大周未来的皇太后,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事实。” 望着赵皇后鬓边催生的华发,太子心中不禁深感动容,态度很是果断与决绝。 “有你这句话,母后也宽心多了。” 赵皇后勾起唇角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抬眼正色道:“对了,这南楚公主虽然是由高珩前去相迎的,但是你既然和那些楚人打过交道有过交情,也该到那些人面前走动走动,以备不时之需。” “是,儿臣明白。” 太子认真地答应着,默然少顷,突然转色道:“对了母后,说到南楚,儿臣突然想起来,听说二十多年前,当时还是皇子的楚王曾经作为质子到过我们大周待过一段时日,这事是真的吗?” 听闻太子此言,原本正端起茶盏神色平和的赵皇后突然眉间一颤,拿着盖子的手也跟着猛然一滞,险些将杯中滚烫的茶水给溢了出来。 就好比猝然间被人触及到了扎在心头的一根刺,整个人显得有些紧张。 “母后,您没事吧?” 见赵皇后如此不寻常的反应,太子急忙很是关切地抬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眼中流露出了少许的诧异之色。 “没,没事,只是手一下子没拿稳而已。” 赵皇后将茶盖盖上,眼神快速地闪动了两下,随即调转眸色,很快恢复了镇定的神采,可是目光却似乎刻意闪躲般地移向了别处。 “哦,都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母后当时身在后宫其实也不是十分清楚,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起这件事了?” “也没什么,只是适逢南楚公主入京,儿臣想到便随口一问罢了。” 太子盯着赵皇后说得不疾不徐,目光凝结之间,渐渐地,他似乎觉得从自己的母亲身上,仿佛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第二百八十四章 暴跳如雷 迎接元熹公主和亲的仪仗队入城之后,她便被安置在位于昭和宫南侧的长阳宫稍作休整,待周帝传召之后,便可随兄长衡王一起入太极殿面圣。 彼时这内殿之中四下无人,一干伺候的侍女都被她以舟车劳顿,不想被叨扰为由给遣了出去。 她独自一人长裙迤逦,在殿内踱来踱去,漫不经心地望着周遭精致华美的装饰与摆设,微微动了两下眼睫,语气却显得有些不以为意。 “都说这周国天子居住的皇宫巍峨壮丽,王气蒸蔚,不过看起来,倒不没比我们大楚好到哪儿去,不过就是多了些浮华,少了点儿人情味罢了。” 她眼神松动,自言自语地说着,侧目之间,便将视线落在了她从母国随身携带而来的,正单独放置于妆台的那个长方形雕花木盒上。 她缓步走近,抬手将木盒的锁扣开启,只见里面所装的,是一幅类似于卷轴的东西。 待她取出卷轴,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徐徐推开,眼中的光点逐渐聚拢成了明亮的星芒,连嘴边都不自觉地溢出了一抹舒心的笑容。 这卷中所描绘的是一名气质清傲的年轻男子。 剑眉星目,颜如玉砌,衣冠楚楚,身躯凛凛,细看之下,这一眉一眼竟然像极了高珩。 元熹公主凝视着这幅画像,脸颊飞上两团浅浅的红晕,眼中更是显出了欢愉的期许之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画像虽已让人心驰神往,可终究不及真人入目三分。” 她低声说着,语气真挚而满含欣喜,直到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稳重的脚步声,这才很是警觉地快速合上卷轴,依依不舍地将其收回了盒中。 “熹儿,这再过一会儿就要面见周国皇帝了,你怎么还不准备准备?” 此刻来的正是她的兄长,衡王元鹏。 只见他风风火火地进到内殿,看到元熹公主正呆呆地站在那里,便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没什么好准备的,难道皇兄觉得,以熹儿的姿色还会丢了咱们大楚的颜面不成?”元熹公主扬起下巴盈盈一笑,随即略显不屑道,“再说了,我要嫁的人又不是周国的皇帝,他对我是何印象,我根本就不在意。” “熹儿,你…你真的这么喜欢那个燕王高珩吗?” 走近了,元鹏便自然注意到了自己妹妹身后那个装着画像的盒子,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别扭,犹豫了片刻,还是面露难色地开口问了一句。 “皇兄干嘛这么问?你…不是知道的吗?” 一听到元鹏提及高珩,本来还颇有气势的元熹公主,整个人登时变得柔和了许多,脸上竟还显出了一丝羞涩。 “那个...熹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嫁的人不是燕王,你会怎么办?” “不是燕王还会有谁?我当初若不是知道要嫁给他,是宁死也不肯离开母国前来和亲的......” 元熹公主走近两步,神色十分诧异地瞪着元鹏,语气冷硬了几分。 “皇兄,你好端端的,干嘛突然说起这样的话?” “我...我...” 元鹏被元熹公主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愈发表现得心虚不已,目光闪烁了几下之后,便重重地一跺脚,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十分认真地注视着元熹公主。 “熹儿,都到这个份上了,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你要嫁的人不是燕王,是六皇子晋王!当初父王正是怕你不肯嫁,还以死相逼,没办法这才说谎骗了你。而且据我所知,那个燕王已经娶过一位王妃了,就算周国皇帝同意,父王也不会同意,把你嫁给他为妾室的!” 元鹏声音嘹亮,字句清晰,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硬生生地砸在了元熹公主的天灵盖上。 她脸色骤然一沉,怔怔地望着元鹏,看不出是震惊还是愤怒,半晌之后,这才带着些许的颤音,用极其冰冷的语气问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 见元鹏点头,元熹公主突然目光一凛,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根长鞭,还未等元鹏出手制止,就已经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的兄长挥了过去,若不是元鹏躲闪及时,这半个肩膀算是要废了。 “你们竟然敢骗我!你和父王竟然骗我,这可是我的婚姻大事,是我一辈子的幸福啊!” 元熹公主扬裙飞袖,长鞭卷地,一时间殿内器皿之声大作,吓得元鹏连连后退,直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不该多嘴在这个时候向这位性子刚烈的妹妹道出真相。 “熹儿你别冲动啊,父王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怕你得知真相之后会做傻事,并非有心要期满于你,你也得替他考虑才是。” 元鹏一边闪躲一边好声好气地劝着,连额上都已经是冷汗涔涔。 “替他考虑,那你们有没有替我考虑过?原来我在你们眼中,就是件可以被送来送去的政治礼品罢了,你现在怎么良心发现知道要告诉我了?你怎么不等我洞房花烛夜,见了那个什么晋王之后,直接让我一头撞死啊!” 元熹公主说着便用长鞭卷起桌上的熏炉朝元鹏甩去,呛了他一脸的白檀烟灰。 “熹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父皇本来千叮万嘱,在你没成婚之前,绝不能和你提起一个字。我是看你对那个高珩念念不忘,不想你满腔期待落空,这才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你的,你可不能把气全都撒在我身上啊。” “不想让我的期望落空?那你现在装好人告诉我,我的期望就不会落空了吗?好你个元鹏,亏我从小到达如此信任你这个哥哥,没想到这次你竟然和父皇联合起来骗我!” 伴着一声清脆而力道十足的鞭鞑声响起,元熹公主重重地朝着地面甩下一鞭,转眼间已是满地的狼藉。 就在这时,她突然停下挥鞭的动作,周围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因为一直在动用武力,又加上心中气闷难当的关系,她站在原地低着头,大口地喘着粗气,让人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 良久之后,只见她平复下起伏的胸口,缓缓抬起头,用一种十分决绝的眼神注视着元鹏,将每一个字都咬得重而清晰。 “皇兄,我告诉你,这辈子除了高珩之外,我元熹,谁也不嫁!” 第二百八十五章 爱莫能助 “我都说了我不去了,我一点也不想见那个什么南楚公主!更不想娶她!” 晋王府内,高勋像个孩子似得把自己锁在房里闹着脾气,怎么都不肯踏出府门坐上进宫的马车,可把府中的一众下人给急坏了,最后只能派人去燕王府把程金枝给请了过来。 因为在他们都能看出,这位燕王妃在高勋心目中的地位非同小可,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最有力的。 而听闻高勋正在府中闹着别扭不肯入宫与自己的未婚妻相见,程金枝只好不负众望地再次当起了说客这个角色,在换下男装之后便急匆匆地感到了晋王府。 虽然在她心里,对这位远从南楚而来的元熹公主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她之所以来这儿加以劝慰,也是出于不想让高勋被周帝责骂训斥的缘故。 “晋王殿下您就去吧,这事先见一面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啊,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难道你真要等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掀了盖头再看吗?” “什么洞房花烛夜,这对我来说就是个噩梦。”高勋气闷地冷哼了一声,“哼,她这才刚进京就敢在城门口和三哥大打出手,肯定是个性格泼辣的女人,我以后,不对,恐怕就连整个晋王府,往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哎呀,殿下您也不要想得这么悲观嘛,虽然她那条长鞭是厉害了点,不过到时候你找个机会偷偷给烧了就行了。” 程金枝伸手拍了拍高勋的肩膀,脑海里竟然不自觉地脑补出高勋往后因为做错一点小事就被元熹公主挥着鞭子在大街上追来敢去的情景,忍不住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高勋。 可与此同时,她脑中也跟着闪过了元熹公主看高珩时那很是暧昧与留恋的眼神,心里那种说不出由头的不安之感,也随之漫上了心头。 回过神来见高勋整个人垂头丧气的,便兀自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而是收敛神色柔声道:“其实你也只是听说而已,到底如何,也得两个人相处了才知道。说不定你和她很合得来,你们两人一见倾心,就像…就像我大哥和陵容郡主那样。” 一说到程煊和陵容郡主,程金枝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内疚之感。 自从传出程煊欺辱白苏的丑闻之后,她就有意地避开陵容郡主,不想,也不敢单独和她见面。 因为她无法做到在背地里伤害过一个人之后,还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甚至还与她亦如往常那样亲近。 即使那个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程金枝抿了抿嘴调整好心态,在高勋身边坐了下来,刚想要展开攻势劝上一番,却见高勋突然眸色一转,用一种十分郑重的眼神注视着她,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金枝,要不你也想个办法帮我搅了这门婚事吧?不用漱玉阁这么麻烦,就算是那个花街柳巷,只要我也传出和那个风尘女子有染,父皇知道之后就一定不会再逼我娶她!那我这后半辈子,也就不用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晋王殿下,您别说的我好像是专门拆散有情人的变态一样,这又不是玩连连看。之前搅黄了我大哥的婚事,我到现在心里都还不舒服呢。” 程金枝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看着高勋楚楚可怜的眼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又何尝不想利用这个“馊主意”去帮他一把? 可是她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深知这门婚事其中的驱害利弊,更不想为此而陷高勋于一个更加窘迫的境地之中。 于是只能强迫自己收起那份私心,略显严肃地迎上了他的恳求的目光。 “晋王殿下,要是此计可行,我就算被你父皇降罪我也会帮您。可是这回事关的可不是两个家族,而是两个国家。您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公主或许是不用娶了,但是你父皇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说不定此事还会连累到宜妃娘娘呢。” 见高勋脸上的倔强之色逐渐转变为一种无力的伤感,程金枝便只能狠下心来继续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们皇家可是最顾及面子的,我大哥传出这样的丑闻就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你一个皇子若是闹出这样的事,你让你父皇的颜面往哪儿搁?你让楚王的颜面往哪儿摆啊?我听闻这楚王的脾气向来不太好,他要是一生气,肯定就带着兵马杀过来了,你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不为皇家的名声考虑,那也得为这天下太平和大周的百姓考虑啊。” 听闻程金枝这番在情在理又和她平时作风略有不符的诚心之言,高勋眼中的伤感之色更甚。 除了浓稠的伤感之外,自然更多的,还是碍于身份与处境所迫,那种无可奈何的绝望。 默然良久之后,他这才抬起头来,用一种有气无力的语气道出了一句。 “金枝,我多想这辈子就这样肆无忌惮,不顾一切地任性一回。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可是为什么这么快......” “该来的总归要来,你能躲过是幸,如果躲不过,那就是命。” 可能是被高勋低沉的情绪所感染,也可能是被最近接二连三所发生的事所影响。 程金枝淡淡一笑,一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沮丧而又让人心灰意冷的话。 “好了走吧,别让你父皇等急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她,以后就当家里多摆了樽花瓶,她爱怎么样你都由着她,只要别让她碎了就好。” 话音刚落,程金枝便将杵在座蹋上的高勋给用力扯了起来,像是亲妈“虐待”儿子似的,拽着他一步一停地走出了房门。 而看着面前“一往无前”的程金枝,高勋的嘴边泛起了一丝凄凉苦涩的笑容。。 被自己所心仪的姑娘拖拽着去娶另一个全无好感的女人,这天底下,大概没有比这样更难过,更糟心,更憋屈的事了。 却不知道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将会全然超出他的想象。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远客入朝 太极殿内,周帝一身玄金色缂丝团龙朝服,威风凛凛地坐于龙椅之上,一脸的威严肃穆。 毕竟面见外国宾客是影响两国邦交的大事,不比平时上朝与文武百官议政,所有的细节都有可能关系到国家的荣辱和颜面,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所以为了让这些跋山涉水而来的外宾心生敬意从而心悦诚服,原本还在正和宫被禁足的赵皇后也临时被请出来坐在凤座之上,好替周帝撑足场面,更添一些气势。 而龙座下方则立着一些朝廷重臣和皇亲国戚,程衍和太子则分别立于两方之首。 程金枝站在高珩身边,漫不经心地抬头望了一眼,见站在另一边的高勋仍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伤心模样,原本欠佳的心情也就变得更加糟糕。 她作为皇家的女眷本可以不必来参与这场典礼,只是因为心里那股不安的情绪作祟严重,加上又担心高勋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这才硬着头皮站在了这里。 “怎么了?你是不开心,还是身体不舒服?” 耳边传来高珩关切的问话,然而程金枝只是转过头来朝他牵强地冷冷一笑,然后便不再理会。 随着一股酸味顿起,心里的潜台词则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抱那个元熹公主的时候,怎么不问我开不开心?” 正想着,只闻司礼官高亮的声音在大殿上响了起来。 “宣大楚元熹公主,衡王殿下入朝觐见——” 紧接着,只见元熹公主一身红妆盛装隆重,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仪态端庄地缓步踏入了殿中。 衡王元鹏也紧随其后,待兄妹二人站定之后,便一同恭敬地朝着龙座上的周帝行叩拜之礼。 “大楚公主元熹,皇子元鹏,拜见周国皇帝。” 看着面前这个被冠以自己“未婚妻”之名的女人,高勋的眼中竟无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在看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紧要的路人,除了本就存在的那种陌生感之外,还多了分淡漠和冰冷。 这样的反应,即使程金枝不想承认,也确实和她之前所预料的一样。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对外宾的身上,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坐在凤座之上的,赵皇后的容色。 当视线接触到元熹与元鹏这两兄妹的一霎那,赵皇后瞳孔一紧,猝然间流露出了一抹激动而又的神采,只因为被她很有尺度地控制着,所以并不那么明显。 待这样的神采顷刻便没入眼底深处之后,她那双精明世故的眸子里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难以穿透的迷雾。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这片迷雾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见二人礼数得当,周帝和煦又略显锐利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继而落在了元熹公主的身上。 看她姿容貌美,仪态大方,在与赵皇后对视一眼之后便微微颔首,显然是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儿媳感到满意。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公主和皇子能够平安到达京城,朕心甚慰,既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必也十分辛苦,快快免礼平身吧。” 周帝说着和颜悦色地朝二人抬了抬手,就听身旁的赵皇后一脸赞赏地笑吟吟道:“陛下,这元熹公主月貌花容,兰心蕙质,一看就讨人喜欢,和咱们的勋儿还真是郎才女貌,十分相配呢。” 她说着刻意看了一眼立在底下的高勋,嘴角虽然挂着笑容,可眼中却分明满是阴冷的敌意。 “谢皇后娘娘称赞。” 元熹公主听闻赵皇后此言,脸上显出了欢喜之色。只见她微微转过头去,可视线所及之人,竟然不是晋王高勋,而是立在高勋边上的高珩。 而这个动作,也被站在这兄弟二人之间的程金枝全然捕捉在眼底,与此同时,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也愈发明显,让她手上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 这个时候,她作为女人的自觉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元熹公主对自己的夫君,一定动着别样的动机不纯的心思。 只是他们今日明明才头一回见面,高珩对她的态度也完全只是为了尽宾主之仪,她为何一见面就像是见到相识的故人般大打出手,之后又处处流露出对他的倾心之色。 程金枝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天底下真有这么多所谓的“一见钟情”。 可若不这么想,这一切又实在让人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碍于这场典礼的缘故,她真想直接冲上去质问:“你这么明目张胆,三番四次地对着我夫君眉目传情,到底是几个意思?” “嗯,皇后说的是。”周帝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接着看向了站在人群中,脸色有些漠然的高勋,“勋儿,之前你耍性子不肯成婚,现在看到父皇和你母后为你精心挑选的这位王妃,总该自知是福,无话可说了吧?” 见突然被周帝问话,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有失礼节,高勋只得耐着性子走出来,神色低沉地答了一声:“是,儿臣谢父皇和母后恩典。” 语毕,他却即刻垂目敛神,仍是看也没有看面前的元熹公主一眼。 就在这时,在看到被周帝所指的高勋之后,只见原本还笑意晏晏的元熹公主突然眸色一深,紧接着浑身一震,眼中猛然爆发出了一种巨大的惊诧与困惑之色。 这一眉一眼细看之下甚至有些夸张,似乎是有意想让他人察觉到她突然如此反常的神情。 “公主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突然变得如此之差?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见赵皇后问得恰如其时,元熹公主眉睫微动,立刻一脸无错地朝着赵皇后躬身执礼。 “皇后娘娘,恕臣女无礼,敢问臣女此次和亲被许配的大周皇子,到底...到底是哪一位?” 听闻元熹公主这番奇怪而蹊跷的问话,不仅是周帝和赵皇后,就连底下的一众皇亲贵胄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只有她的兄长衡王元鹏十分镇定地站在原地,好像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妹妹会有此疑问。 而程金枝更是十分警觉地蹙紧了两道秀眉,看着面前这位花样百出的南楚公主,心中似乎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第二百八十七章 混淆视听 “公主何出此言?可是因为楚王还未将公主要许配的皇子人选告知于公主?” 在与周帝疑惑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赵皇后眸光微转,带着试探的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 “不,早在臣女出嫁之前,臣女的父王就已将臣女要许配之人事先告知过。”元熹公主垂下眼帘,沉吟片刻,这才小心翼翼道,“只是...父王所提到的那位皇子与方才皇后娘娘所说之人,并非同一位。” “什么?怎么会这样?” 赵皇后眉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了周帝,想要向当初颁下圣旨的他寻求一个正确的答案。 而听到元熹公主这样的答话,底下的朝臣和皇亲之间也都一阵唏嘘,就连作为当事人的高勋都猛然抬起了头,似乎感觉到这件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已经发生了转机。 而程金枝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惊讶,而是一声不响地立在原地,侧目看着面色沉寂的高珩,伴随着心头那股强烈的不安,让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高珩的手。 感觉到手上突然传来了他人的温度,高珩扭过头注视着程金枝,见她眼中溢满了浓重的担忧之色,刚想开口询问缘由,却听凤座之上的赵皇后替周帝询问道。 “那本宫想知道,公主的父王告诉公主要和亲的对象,是哪位皇子?”她说着将视线移到了高勋身上,轻轻抬了抬手,“难道,不是这位六皇子晋王吗?” “不,的确不是这位晋王殿下。” 元熹公主顺着赵皇后所指的方向抬眼望去,遗憾而诧异地摇了摇头,在嘴角极快地闪过一丝笑容之后,随即略显害羞地抬起了她的手。 而那纤纤玉指所指之人,竟然是高勋身旁的高珩。 与此同时,她清丽高亮的声音盘旋于大殿之上,也在程金枝心里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而是...而是三皇子燕王。” 元熹公主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讶之声,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齐齐集中在了一直不动声色的高珩身上,均显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作为受周帝指派迎接公主入京的使臣,高珩确实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让人如此出乎意料。 他蹙起剑眉,眸色深重地看着面前一脸认真元熹公主,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再去握程金枝的手时,却发现她的手心已经冰凉。 这一切看似发生在意料之外,却又好像就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程金枝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甚至能够感觉到,这位元熹公主对高珩的感情,似乎并非只是一面之缘这么简单。 “金枝,我没听错吧,他说父皇指婚的人是三哥,那是不是就没我什么事了?” 见自己暂时得以“脱离苦海”,高勋一时也没去考虑程金枝的感受便随口说了一句,直到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这才意识到,元熹公主的这番话,对程金枝来说意味着什么。 “父皇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或者,根本就是有些人的阴谋。” 高珩容色冷峻地说着,伸手将程金枝往自己身边揽了揽,眸子变得深邃而锐利。 “是啊金枝,三哥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他已经娶了你这位王妃,不可能再娶第二个女人了。这南楚公主啊,到最后还是得我来消受。” 高勋语带调侃地说着,心里不由升起了一阵复杂而矛盾的压迫感。 他确实千般万般地不想娶元熹公主,却又更不想看到程金枝伤心难过。 而且在他看来,即便元熹公主口口声声说弄错了人,但所谓君无戏言,周帝应当也不会为此去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 更何况,高珩已经有一位正妻,若是元熹公主嫁入燕王府为侧妃,她的父亲楚王也绝不会答应。 “这不可能呀,陛下当初分明是让晋王殿下娶南楚公主,这一字一句可都是有圣旨为证的,怎么会出错呢?” “就是啊,这众所周知燕王殿下可是有妻室的人,这南楚公主嫁过去,难不成要当侧妃吗?陛下就算不中意晋王殿下,也断会去选燕王殿下啊。” “说的对呀,可她现在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嫁的人是燕王殿下,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 群臣之间惊悉此事已是议论纷纷,直到周帝很是不满地咳嗽了一声,这才使殿内恢复了安宁。 “元熹公主,此事会不会是你一时记错了?” 周帝眉峰稍聚,虽然眸色有些犀利,但语气还是拿捏得很有分寸。 “三皇子高珩是有妻室之人,朕即便再糊涂,也要为公主的名位考虑,断不会让公主受这般委屈,去为人侧室啊。” “陛下这么说,难道是怀疑臣女存心欺瞒吗?”元熹公主闻言抿起唇角,显得很是委屈,“就算臣女真的听错了,可陛下的圣旨到达楚地时,臣女的兄长当时也在场,他可是亲耳听到的,难道他也会听错吗?” “公主误会了,朕对公主并无质疑之意,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须得好好确认才是。” 见元熹提到元鹏,周帝眉头一皱,心里虽然满腹诧异,但表面上还是心平气和地看向了元鹏。 “四皇子,公主所言可当真吗?” “回陛下,臣妹所言千真万确。”元鹏容色坚定地上前回话道,“况且不瞒陛下所说,臣妹在南楚时就早已久仰燕王殿下在西晋一战中的英武事迹,心中敬佩不已,又因为一次偶然得到了殿下一张画像,自此便对他倾心相许。此次也正是因为得知自己所嫁之人正是一心爱慕之人,这才肯离开自小就成长的故国不远千里前来和亲,否则按照臣妹刚烈的个性,恐怕…恐怕是宁愿慷慨赴死,也不肯…….” 元鹏这番郑重其事的帮衬之言,不仅再一次震惊四座,更让程金枝和高珩都为之一怔。 “皇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这些干什么?” 元熹公主轻勾嘴角,随即故作责备地瞪了身旁的元鹏一眼,两颊飞上了两团红晕,尤可见其心中欢喜。 直到在看到高珩冰冷漠然的神情之后,眼中的期许之色才稍稍淡了一些。 尤其是在视线接触到他百般怜惜地揽着程金枝,全然没有理会自己时,更是万分失落地垂下嘴角,眼中弥漫起了一阵阴沉的雾气。 第二百八十八章 如芒在背 “三弟,你还真是讨人喜欢啊,就连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楚公主,竟然也对你心生爱慕。” 听完元鹏所说,正站在一众皇亲之首,神色古怪的太子突然侧过身来看向高珩,用着不阴不阳的语气出言讽刺了一句。 “父皇,此事事关两国邦交,万不能轻率大意,到底哪一方所述才是事实,派人取来父皇当日所拟的圣旨便可一清二楚。” 见局势已经对自己愈发不利,高珩终于耐不住性子,直接忽略太子的挑衅,一脸肃然地走到周帝面前执礼请求。 而看到高珩出面,还提到了那道关于和亲的圣旨,元熹和元鹏二人有所警惕地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却并无惊慌之色,反倒还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捕捉的得意。 “这道圣旨是重要的物件,定然也有随公主一同入京,还请问公主,这道圣旨此时在何处?” 高珩说着神色冷漠地看向了元熹公主,却见元鹏故作不悦地拧起眉角,语气略有愠色道:“燕王殿下这是何意?殿下这么说,难道是认为我和妹妹联合起来想要骗婚吗?” “衡王殿下不要误会,本王绝无此意。” 面对元鹏的质问,高珩表现得很是淡然,但言辞间却分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和反抗的意味。 “只是本王刚才说了,此事事关两国邦交,绝不可轻易草率决断。元熹公主要嫁于我六弟是不争的事实,满朝文武人尽皆知,这圣旨也是父皇派专人护送至楚地,由楚王亲眼接旨过目的。殿下和公主方才所言,分明就是在指父皇在拟这道圣旨时发生了纰漏,难道二位觉得我大周的皇帝,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吗?” 高珩说到最后半句,语气赫然加重,幽深的眼眸中投射出了一道咄咄逼人的厉芒。 与此同时,周帝的嘴角也闪过了一丝快意且欣慰的笑容。 因为高珩此刻所言,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只是他作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若是当着这两个楚人之面毫不客气地道出这番话始终有所不妥,还会影响两国之间好不容易才得以维持的和平关系。 可他既为帝王,自然最重颜面,如今听到这两个外来之人胆敢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质疑自己的决断和旨意,他心里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高珩的出现,不仅很适时地灭了这兄妹二人的威风,更替自己挽回了颜面。 毕竟不单单只是这两个楚人,就连整个南楚,对他的大周也是有所忌惮的。 “燕王殿下也误会了,我们万万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父王一向最疼爱这个女儿,自然也希望她能够嫁得一个真心所愿的如意郎君,否则也不舍得让她远嫁他方,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与父王所想一般无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元鹏见高珩语气严峻,似有责备之意,急忙故作紧张地朝着周帝躬身请罪。 只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到楚王,分明就是想利用自己的父王进行压制,好提醒这些在场的周人,他们大楚可不是能够随意糊弄的。 这时,元熹公主见状也面露难过之色,像是受了万般委屈似的语气哽咽道:“陛下,臣女若非知道自己要嫁之人是燕王殿下,又岂会如此不顾自己女儿家的颜面在城门口与殿下大打出手。正因为...正因为臣女知道他是臣女未来的夫君,关系亲近,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啊。” “妹妹,别难过了。燕王殿下说的对,所谓空口无凭,既然大家想要看圣旨,那还请派人去你方才休整的长阳宫取来便是,白纸黑字最是分明,也好一解诸位心中疑惑。” 元鹏柔声安慰着一脸伤感的元熹公主,这才让她逐渐平静下来,乖巧地点了点头。 而看着元鹏和元熹公主这对兄妹泰然自若的镇定之态,高珩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二人此刻的样子,就好像知道无论事情如何发展,自己始终都只会处于不败之地。 可他更加可以确定的是,周帝无论如何,也不会犯这样糊涂的错误。 事以至此,高珩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两人一定事先就已经串通好,所以才能如此不慌不忙,对答如流,在众目睽睽之下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程金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整个人都显得很是心神不宁,生怕那道圣旨真的被动过手脚,更怕自己的夫君会遭到胁迫,非要去娶面前这个装腔作势,面目可憎的女人。 她想着便重重地沉下了一口气,手上的拳头更是握得嘎吱作响,有一瞬间,真的近乎要原地爆炸。 而此刻,周帝也深知如今两方在这大殿之上如何争辩不休,都只是磨练嘴皮功夫,稍有差池更会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 事到如今,只有拿出真凭实据,才能平息这场意外的风波,尽快息事宁人。 于是派了几名皇家侍卫前去长阳宫取来那份关于和亲事宜的圣旨,还特意让自己身边的亲信宦官也一同前去,以防万一。 等待的时间总是最漫长煎熬,即使有高珩的陪伴与安慰,程金枝却仍旧无法平复下心中起伏的波澜。 尤其是在看到元熹公主志在必得的表情时,她更是心头一颤,愤然地咬紧了牙关。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带着各种不同感情色彩的目光。 毫无疑问,自己此刻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可怜存在。 或许他们觉得,连这个燕王妃的地位,都恐怕已经摇摇欲坠了吧? 在半柱香的功夫之后,那道至关重要的圣旨终于被送进了大殿之中。 当周帝身边的宦官将写在锦帛上的圣旨双手呈上时,程金枝几乎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那紧张而沉闷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放慢了许多。 只见周帝拿过锦帛展开卷轴,认真地凝目看着上头自己亲手所写的一字一句。 突然间,只见他猛然皱起眉头将目光停驻在了一处,渐渐地,竟然露出了难以置信且万分诧异神情。 第二百八十九章 急中生智 当看到自己亲笔所写的圣旨上,“皇六子高勋”竟然鬼使神差地变成了“皇三子高珩”,周帝神情凝重地眯起双眼,死死地盯在这几个醒目的大字上,握着卷柄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脸色霎时间变得阴沉无比。 仿佛觉得自己此刻所握着的,分明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可肉眼看来,这上头地字迹并无什么改动的迹象,确确实实白字黑字地写着高珩的名字。 有那么一刹那,周帝甚至险些扶住额头,心中怀疑自己一定是拟了一道“假圣旨”。 他抬眼看着底下正伸长脖子拭目以待的文武百官和宗室皇亲,尤其是站在面前的元鹏和元熹两兄妹,胸口的气息猛然一滞,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要他当着这些朝臣和外宾之面,亲口承认自己真的犯下过如此低级的错误吗? 这打得不仅是他这个皇帝的脸,更是整个大周的颜面,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但是事到如今,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他心里知道此事很有可能是这两个楚人的阴谋诡计,可此时无凭无据,最尴尬窘迫的人,莫过于还是他自己。 于周帝而言,即便高珩真的要娶元熹公主也并无大碍,关键是,他作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万万不能失了面子。 而看到周帝脸上不可置信的惊诧之色,程金枝和高珩就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这圣旨难道真的有什么问题吗?” 赵皇后见周帝的脸色很是难看,匆忙凑过身子关切地压低声音问候了一声,却见周帝突然眸光一凛,重重地将圣旨拍在了横在身前的案几之上,惊得底下众人浑身一震,齐齐惶恐地伏首在地。 虽然元鹏和元熹公主也一同屈膝伏首,可眼中却分明潜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得意之色。 “陛下,既然陛下已经看过圣旨,想必心中已然有数,究竟该如何定夺,还请陛下圣裁。” 元鹏见时机已经吻合,便不慌不忙地朝着周帝恭敬地执了一个臣子之礼,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得胜之态,语毕还刻意像是提醒般地附带上了一句。 ”父王总说,此次贵国与我大楚能够缔结秦晋之好,往后便是关系亲近的一家人了。陛下素来英明决断,还望别委屈了臣下的妹妹就好。” 元鹏这番话看似只是在出言请求,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摆明了就是在逼迫周帝作出决断,顺便当着众人之面承认自己的过失。 若是元熹公主一心想要得到之人是其他皇子,而不是自己的夫君,程金枝此刻就只会站在原地不动声色,权当只是看了一场热闹罢了。 可如今这样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又与自己和高珩息息相关,她就无法再做到袖手旁观。 即使要以身犯险,也总比这样站在这里无计可施,只能任人宰割要强。 她稳定心神,在脑海中飞快地思考着各种对策,当视线在接触到周帝扔在几案上的那道圣旨时,突然间眸光一闪。 紧接着,便快速地向后退了一步,趁着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周帝的身上,很快就转身隐进暗处,朝后殿快步走去。 待再次出现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鎏金托盘,上头放四杯金丝琉璃盏所制成的酒器。 “元熹公主,你对朕的这位三皇子当真如此情深意重,一定要倾心相许才可如愿以偿吗?” 见元鹏咄咄逼人不肯退让,周帝只能暂且不提圣旨上的内容,刻意调转了话题。 而在察觉到程金枝突然从身边消失之后,高珩碍于身份不能擅自离开,只能站在原地急切地四处搜寻着她的影子,只以为她是因为受不住此事的打击,所以才先行离去。 后听到周帝这番问话,他刚回过神来想要出言表明自己的立场,却看到程金枝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执着手中的托盘,朝着周帝伏首而跪。 “陛下,陛下方才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大周地大物博,广迎八方来客,这待客迎宾从来都有以酒会友的习俗,方彰显主人的热情好客。所以臣女斗胆擅作主张,特意让人备了这上等的宫廷御酒,好让楚国的贵宾也能深感陛下的皇恩浩荡,也愿周楚两国情义永固,百姓安乐,天下太平。” 见程金枝突然没头没脑地端着酒出现在大殿之上,周帝显然很是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按照平时,他可能会责备程金枝这番自作主张的的无礼之举,可如今情势急迫,难以回旋,程金枝的出现无疑替他暂时解了这燃眉之急。 况且她的这番话听来既合事宜,又合礼数,大有楚弱周强的依附之意,于是便欣然点头,朗声一笑。 “哈哈,好一个百姓安乐,天下太平。嗯,难得燕王妃如此有心,朕又岂能拒绝你一片好意?就由你亲自端上来吧。” 程金枝欠身应是,接着便缓步踏上台阶,朝着周帝所在的龙座走了上去。 按照礼节来说,这四杯酒须得先让周帝取过,其次是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最后才轮到元鹏和元熹公主。 虽然外人不知道程金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心思敏锐的高珩见她此行此举,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端倪,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愈发凝重。 背后无数道凝视的目光灼热了脊背,杯中的酒水细微地颤动着,如同程金枝此时同样加快的心跳。 就在她迈上第三阶台阶时,不知怎么的突然脚下一滑,若不是有面前的几案可以让她可以伸手扶住,她恐怕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个满地找牙了。 但与此同时,四只酒杯中的酒水也在同一时间尽数翻倒,全都洒在了周帝之前置于案几的那道圣旨之上,很快就浸透进了锦帛的绢丝之中。 随着此起彼伏的惊讶声响起,程金枝有些艰难地从几案上抬起头来,在看到周帝那张想要杀人的“黑白无常”脸之后,慌忙忍住脚上的疼痛,扑通一声伏倒在地。 第二百九十章 以牙还牙 “都怪臣女笨手笨脚,连杯酒都端不住,惊扰冒犯了龙驾,实在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 程金枝将头深埋在臂弯之中,连连自责,表面上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惧怕之态,可心里却不免暗暗松了口气。 她之所以特地费心地去准备这几杯酒,不就是为了让酒水打湿这几案上的圣旨吗? 而元鹏和元熹公主虽然对程金枝的举动有所防备,却也没有料到她会出此一招,二人在脸色严峻地对视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眸色一深,拧起了眉角。 此时的高珩已经全然知道了程金枝棋行险招的意图,于是便假意紧张地站出身来替她求情。 “父皇,金枝也是出于一片成好意,才特地准备酒水以固两国情谊,还请父皇看在她是无心之失的份上,从轻宽恕。” 这时,就连一向视高珩为眼中钉的太子,竟然也破天荒地出面替程金枝向周帝开口。 只不过他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为了配合演戏,好让周帝觉得他明白事理。 毕竟他很清楚,程金枝方才所为,在外人看来可能是自找麻烦惹祸上身,可在周帝心中,却是大功一件的好事。 “你好歹也是个堂堂的王妃,如此重要的场合,岂能这么不懂规矩,不注意分寸!” 周帝拍着几案怒声一喝,语气虽重,眼中却并无明显的怒意,倒有些像是在虚张声势。 他看着几案已经湿了大半的锦帛,眉宇间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欣慰之色,就听身旁的赵皇后故作不悦地对着周帝跟前的宦官训斥道:“糊涂东西,这圣旨湿成这样了还不赶紧擦擦,若是弄脏了上头字迹该如何是好?” 那宦官跟在周帝身边多年,自然也是深知圣意,心思活络,当下便心领神会,匆忙跑上前来展开卷轴,刚想抬起袖子奋力擦拭一番,却是眉间一颤,也跟着跪倒在地。 “陛下,这圣旨…这圣旨上的字,已经全然分辨不清了!” 大周历代君王在拟写圣旨时,所用材质本都是锦帛绸缎的上等丝绢制品,一旦吸入大片水渍,上头的字迹又是墨水所写,二者相互作用之下,最后这些字就会像现在这般,变成一团团脏污的墨团。 虽然有一半的字迹尚且能够分明,但值得“庆幸”的是,曾经写有“皇三子高珩”这五个字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到底写着什么了。 而见此情形,周帝心中自然龙颜大悦,带着赞赏的目光看了程金枝一眼。 心里除了庆幸自己当时没有直接承认这道圣旨上的“错误”之外,也不禁暗暗感叹,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不着边际,奇奇怪怪的丫头,关键时刻却总是能够一鸣惊人。 “陛下,这圣旨上的字迹虽然已经分辨不清,可到底写了什么,相信陛下应当心如明镜吧?” 眼见这关键的证物突然遭到了毁坏,元鹏心中已然知道程金枝是故意为之,心中气愤之余,看着这位燕王妃的侧颜,心中竟然还生出了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他此刻早已无暇顾及这些虚无的感受,而是耐着性子朝周帝温言正色,心里原本那沉甸甸的底气,却已然少了几分。 “四皇子,你知道朕方才看了圣旨之后,为何龙颜大怒吗?” 周帝先不去理会跪在地上的程金枝,而是面色肃然地看向了元鹏,语气很是镇定。 “恕臣下斗胆,难道陛下不是因为这道圣旨上所写的是与臣妹和亲之人,是燕王殿下而非晋王殿下,与陛下所想有所出入,所以才大动肝火吗?” “四皇子多虑了,朕之前就说过,和贵国公主和亲的皇子人选,从头至尾就只有勋儿一人。况且,朕又岂会在拟写圣旨时犯下这等无稽之谈的疏漏?刚刚这道圣旨上,分明就白字黑字写着勋儿的名字,朕之所以动怒,只是因为看到这道圣旨的边角处竟然沾有污渍。想来是因为我大周离贵国路途遥远,应当是当时传旨的使者一时疏忽所造成,实在是有失礼数,让贵国见笑。待此典礼结束,朕一定追究此人之责,绝不轻饶。” 周帝这番话,大有以彼之道还至彼身的意思。 既然这两个楚人敢在这大殿之上质疑自己,不知用何手段篡改圣旨指黑为白,险些害他颜面扫地。 如今趁此机会,他自然也要施以手段,好好地灭一灭他们的威风,也算是一番告诫。 “陛下的意思是,臣下和妹妹刚才所言,全都是无中生有的假话吗?” 元鹏僵着脸色深深地注视着周帝,沉吟片刻,又将目光落在前方的程金枝身上,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也是,燕王妃这几杯酒确实送得恰如其时,当真是用心良苦。如今圣旨已毁,我们兄妹二人又在别人的地盘上,形单影只,自然是只能认栽的。不过恐怕父王他......” “衡王殿下,你这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元鹏又想趁势拿楚王相压,程金枝本来心里就记恨他和元熹公主联合起来骗婚,又知道周帝不会真的就此事怪责于她,于是便侧过身来毫不客气地开了口。 而听到程金枝的声音,再清楚地看到她的容颜之后,迟疑片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你不是之前在城门口的那个......” “衡王殿下不远千里来到大周,想必也是一心奔着两国能够永结秦晋之好而来的。陛下当初之所以选择晋王殿下和公主成婚,也完全是出于对公主的考虑,知道公主身份尊贵,须得为人正妃才可。虽然圣旨此刻已经模糊难辨,但所谓君无戏言,楚王为贵国的一国之君,想必也是一言九鼎。所以陛下从头至尾所说的每一个字,自然不会有掺杂任何虚假之词。殿下若是揪着此时不放,为了这么一点无中生有的小事从而破坏了两国之间的情谊,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值了。” “燕王妃这么说,是在威胁我们吗?” 元鹏闻言收紧瞳孔,似笑非笑注视着程金枝,神情很是意味深长,语气也并不友善。 “况且你是燕王的王妃,自然最不希望他另娶新欢,从而影响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王妃的这点心思,想必在场的诸位都一清二楚。” “衡王殿下此言差矣。” 待元鹏话音刚落,只闻高珩冰冷且极具震慑力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响起。 虽然没有回头,但是言辞间的一字一句都无比坚定,响亮清晰。 “在本王的心里,从来就只有金枝一个妻子,这辈子,都只能是她,不会再有第二个。” 第二百九十一章 锲而不舍 长阳宫内,元熹公主已经换下来时所穿的厚重嫁衣,着了一身较为轻便舒适的长靴短打。 她虽然身在大周,却依旧身着楚服,也足以证明在她内心深处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并不真正服从,甚至还怀着一丝抵触之意。 按照计划,之前在太极殿内所掀起的婚事风波,一切原本都在她和元鹏的意料之中,却因为半路杀出个程金枝拿酒水淋湿了那道圣旨上的字迹,这才使得形势突然间不受控制。 加之高珩坚持不肯另娶妻室,态度一直僵持不下,周帝又因为这两个楚人而险些颜面扫地,心中对此事也尚存不满和顾虑,所以才以事关重大需再作定夺为由,暂时结束迎宾典礼,安抚这兄妹二人返回长阳宫静候消息。 “皇兄,事以至此,我们到底该如何是好?” 元熹公主双手环肩立在窗台边,隔着半透的窗纱望着外头斑驳的树影,气闷地抿起了唇角。 “我方才当着这么多周人的面口口声声说自己倾心爱慕于燕王,此次若是不能嫁予他为妃,定然会被这些周人说成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到时候,你让我这个妹妹的脸往哪儿搁,让咱们大楚的脸面往哪儿搁?若真是如此,我倒宁愿终身不嫁!” 元熹公主说着便攥起拳头砸向了窗台的横栏上,眼中愤恨交加,紧紧地蹙起了两道秀眉。 “妹妹,你先不要着急,既然你已经当众表明自己的态度,想来那周国皇帝也不会不顾及咱们感受。其实对他而言,大丈夫三妻四妾,自己的儿子多娶一房妻室,根本就无关紧要,他之所以没有当机立断,多半还是因为燕王的态度。” 元鹏好声好气地出言安慰着,望着元熹公主一脸倔强的神情,心里却隐隐感到了几分担忧。 踌躇少顷,还是调转神色开口道:“只是熹儿,这个燕王似乎对他那位王妃十分钟情,就算他真的愿意娶你,你往后的日子也未必会幸福美满,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我和父王,都是不愿意看到你受委屈的,否则,我也不会瞒着父王帮你一起演这场戏。” “早在父王告知我婚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想清楚了。”元熹公主眼睫微动,眸色渐深,“他对自己的王妃用情至深,确实让我有些难过。不过这也正说明,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一提到高珩,元熹公主的脸色便豁然开朗了许多,连眸中溢出了一丝明亮如星的光彩。 “皇兄,从小到大,你一直最疼爱我,为了我还刻意冒险篡改了圣旨。幸好你模仿字迹的功夫了得,否则若是被周国的皇帝发现破绽,那可是欺君之罪。” 她朝元鹏走近几步,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心里不由暗暗地感到了一阵侥幸。 “光靠我一人没用,也得有这瓶能够将墨迹去除干净的隐符水才行,否则,我也是束手无策的。” 元鹏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小瓶玻璃容器,乍看之下,这瓶中所装的,只是一种十分普通的,类似于水的透明液体。 “原本此计既可助你达成心愿,又可让周国的皇帝失了颜面,一举两得。只是没想到,最后却被那个燕王妃给毁了。” 元鹏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想起程金枝那副咄咄逼人,无所畏惧的样子,不禁收紧了瞳孔。 “说到那个燕王妃,我也注意到了,原来她就是之前在城门口对皇兄你出言不逊的人。” 元熹公主眸色微转,眉宇间映着一抹怨念之色,很明显是把她看做了自己的情敌。 “嗯,她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有点小聪明,胆子也挺大,倒与我想象中的那种大家闺秀有些不同,也难怪会让燕王独宠于她,不肯再另娶妻室。” “既然如此,不就更加证明,她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吗?”元鹏神情肃然,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妹妹,论容貌和品性,你都是上佳的,又是咱们大楚的公主,又何必自讨苦吃,非要委屈自己,和她去争这同一个男人呢?” “可是皇兄你也知道,我元熹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更何况这是我的终身幸福,我既已经沦落为别人眼中的政治牺牲品,当然更要为自己争取一次,岂能任人鱼肉?” 元熹公主的口气很是坚毅,渐渐地,眸中竟然泪光轻漾,只是很快就被她转过头迅速拭去。 纵然外表表现得有多么强硬,但她内里终究还是一个对婚姻和丈夫有所憧憬的弱女子。 此次为了政治联姻而被迫离开母国远嫁千里之外,往后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都将是她心里无法拔除的一根刺。 “皇兄你应该最了解,照我的性格,又岂会愿意和另一个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如果我真的要嫁入燕王府,那就必须得是名正言顺的燕王妃,这王府中的女主人就只能是我一个。难道还要我屈居于她之下,看着她的脸色行事吗?” “我想,这应该也是周国皇帝所顾虑的原因吧?”元鹏目光微凝,抬眼正色道,“只是据我所知,燕王现在的这位王妃可是当朝重臣,靖国公府家的三小姐,燕王又对她百般爱护,你若想动她,恐怕并非易事。” “靖国公?”元熹公主眸子一定,突然僵着脸色面露愠色道,“我想起来了,就是因为他当初来我们大楚讲和,父王才会想到让我去和亲。原来这个人是周国的重臣,还是她的父亲,看来我与这个叫程金枝的,早早就已经结下仇怨了。” 元鹏闻言幽幽地叹息道:“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冒险。毕竟咱们身在异国,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你也知道,咱们大楚这几年连连被天灾所困,北边的西晋又虎视眈眈,若是真有能力挥军北上,父王也不会舍得把你嫁到这里来。” “皇兄说的这些,熹儿又岂会不知?若不是体会到父皇的难处,我又何曾愿意背井离乡,赔上自己这一辈子?” 元熹公主容色凄凉地垂下眼帘,低沉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伤怀。 她将目光静静地凝滞在一处,默然良久之后,突然变得深邃而锐利。 “我只是在想,既然我不能轻易动得了这个程金枝,那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自动退出呢?” 第二百九十二章 愁云惨淡 离开太极殿之后,程金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去广陵宫的。 她只知道所迈的每一步都像是漂浮在云端之上,轻得都快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了。 身旁的高勋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纵然知道他是出于关心和安慰,却仍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也懒得去回答。 当然,她之所以如此颓靡不振,既非周帝在大殿上对她“不慎”泼洒酒水那番装腔作势的训斥,也不是由于南楚公主公然在人前道出倾心觊觎于自己夫君的事实。 她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这一次真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娶别的女人。 在迎宾典礼上,当着那两个楚人的面,周帝虽然尚未作出决定,但是在典礼结束之后,却单独召了高珩前去御书房,并没有叫上她一同前往。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周帝刻意避开自己,正是为了劝说高珩去娶南楚公主为妻。 她从没有怀疑过高珩的真心,尤其是听到他在大殿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道出那番果断决绝的深情之言时,程金枝确实既欣慰又感动,近乎热泪盈眶。 可也正因如此,她就更加不愿意自己和高珩原本美满甜的生活,受到任何人的插足和打扰。 尤其还是这样一个企图破坏她的幸福,性格强势又诡计多端的女人。 可自古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毕竟周帝是君,高珩是臣,若是周帝执意要他娶了南楚公主,他难道要真的抗旨不遵从,不顾两国和平,与自己的父皇为敌吗? 即便他执意如此,程金枝也不愿意让高珩为了自己而去得罪周帝。 他这么多年以来历经千难万险,忍辱负重才拥有了今日的名誉和地位,绝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程金枝,你平时不是最古灵精怪的吗?本宫难得见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来南楚公主一事对你的打击,确实很大呀。” 正当程金枝低垂眼眸,和高珩穿过御花园旁的甬道想要前往广陵宫时,耳边却猝然响起了一个让她讨厌又熟悉的声音。 她心里也立刻意识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面孔之一,即太子高琛。 “皇兄你日理万机,不陪在父皇身边替他出谋划策,跑到这花园里来干什么?” 高勋见太子突然出现在面前,又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看便知他是特意来找茬的,急忙抽身挡在程金枝面前,并不想让她受到打扰。 “本宫身为太子,自然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太子冷冷地瞟了高勋一眼,随即故意抬高音量,嘴边泛起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六弟,不用娶那个南楚公主,你很开心吧?说起来,你这个三哥待你可是真的好,就连你不想要的女人,他都能替你娶了,当真是兄弟情深呐。” 听闻太子此言,高勋气愤地一咬牙,很是担忧地回头看了看面色沉寂的程金枝,见她脸上并无异样,这才神情不悦地迎上了太子挑衅的目光。 “三哥对金枝一心一意,可不比皇兄你三妻四妾,从来都只是朝三暮四不付真心,他是断断不会娶南楚公主的!” 然而高勋的话却并没有让太子有丝毫动怒,只见他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六弟,看来宜妃没教你怎么好好说话呀。你别忘了,父皇这后宫可是佳丽三千,妃嫔成群,否则又怎么会有你母亲,又何来你这棵让父皇头疼的朽木呢?你说本宫朝三暮四,难道也是在骂父皇吗?” “你说谁朽木!你知道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面对笑里藏刀,心机深重的太子,年纪尚轻又胸无城府的高勋自然不敌,几句话就败下阵来。 只是刚想发作,却见程金枝伸手拉过他的衣袖,也没有理会太子,而是神情冷漠地想要绕路过去。 结果当然是被意犹未尽,幸灾乐祸的太子给拦了下来。 “程金枝,别着急走呀。本宫来可是好心提醒你,让你好早些做好心理准备,迎那位南楚公主进燕王府的大门。” 太子抬手挡住程金枝的去路大袖一挥,凑近身子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盯着她。 “你以为,父皇之前在朝堂上有所顾虑,没有直接作出决定,真的是在替三弟和你考虑吗?”太子慢悠悠地来回踱步道,“他只是在思考,该怎么做,该给什么样的名份,才能让南楚公主嫁得风光体面,好让楚王满意。你也知道,这自古以来正室始终都只能是一个,就像父皇的后宫即便妃嫔如云,也只能有一个正宫皇后,看来你这个风光无限的燕王妃,很快就要变成侧妃,变成妾了。” 太子说到最后还刻意加重了“妾”字,而程金枝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这番话无疑还是在她心中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让她一时间觉得冰寒彻骨。 虽然字句戳心,却字字在理,确实就如同她所猜测的那样,却又是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只是她在意的早已不是什么名分,如果可以,她宁愿高珩不是什么皇子,她也不屑于做这个王妃。 不用为了夺嫡之争而勾心斗角,步步为营,更不用因为国家和政治而做出痛苦的牺牲。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有什么“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凛然大义,只想和所爱之人常相厮守,过平静安然的日子,保护好身边那些她所珍视的人。 可这世上的事总是这样,你越是想得到什么,就越会让你无法如愿以偿。 “太子殿下,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告诉我,我以后的日子要不好过了吗?” 程金枝神色漠然地看着他,嘴角泛起了一抹冰冷的笑容。 “我告诉你,就算殿下迫于无奈真的要娶南楚公主,她的日子,只怕会比我更加不好过。” “你说什么?” “因为她得不到殿下的真心。” 望着太子诧异的神色,程金枝扬起下巴目光凌厉,嘴边笑容更甚。 “一个女人若是不被丈夫所爱,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那才是最大的痛苦。” 只是话音刚落,她胸腔里那颗心,却猛地抽搐了一下。 纵然她在太子面漆表现得有多么不以为意。 可有些话,骗得了别人,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 第二百九十三章 抽刀断水 “父皇,儿臣是不会娶元熹公主的,还请父皇别再为难儿臣了。” 御书房内,高珩面向周帝单膝跪地执礼,眉宇间覆盖着一层凝重的严峻之色,态度很是决绝。 他此刻担忧程金枝的心境,却更担心周帝的决定,如果他坚决要让南楚公主嫁入燕王府,自己又该怎么做,才能平息这场猝不及防的风波? 而周帝眯起眼睛注视着高珩,脸上的表情有些迟疑,又夹杂着几分无奈,目光凝滞片刻,这才沉下一口气,向他抬了抬手。 “你先起来吧。” “父皇若是不答应,儿臣便长跪不起。” “珩儿,在朕的诸多皇子中,你向来是最明事理,最不会让朕操心的,怎么如今到了这件事上,为何就想不明白了呢?” 望着高珩倔强的脸庞,周帝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一只手扶住了身旁的桌案,眸色渐深。 “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那道圣旨被他们动过手脚吗?你是没看过那道圣旨,那几个被替换过的字确实写的天衣无缝,让人难辨真假。只是朕很清楚,当初与大臣们商议和亲一事时,皇子的人选就从来都是勋儿,朕即便再老眼昏花,再老糊涂,也不可能会把他错写成你。” 回想起自己险些在众人面前出糗,周帝不禁加重语气,脸上浮现出一阵心有不甘的愠色。 “可是朕知道又如何?难道你要朕当着外头那些臣子和皇亲的面与这些楚人争辩吗?那楚王对我们大周向来都虎视眈眈,一直都是咱们的心腹大患,等寻得有利的时机,朕早晚必要将其铲除。此次和亲只是缓兵之计,若是因为违逆楚人的心意而闹出不必要的麻烦,那我们之前所缔造的求和假象便全都前功尽弃了。” 周帝语重心长地说着,缓缓走到高珩面前,将手覆在他的肩膀上,眼中溢满了隐忍的神采。 “正因为朕是皇帝,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你是咱们大周的皇子,就有义务为大周江山的和平荣辱做出牺牲。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有忍一时之气,才能在将来天时地利之时将他们连根拔起,这个道理即便不用朕说,你也是明白的。” “父皇说的,儿臣自然明白。” 高珩垂下眼帘低声说着,突然觉得肩上重如千钧,心中更是翻滚起了一阵无可奈何的痛楚。 即便高珩不愿意承认,可周帝的话确实说的在情在理,并非无病呻吟的矫情之言。 楚王的野心昭然若揭,一日不除,对大周而言就会是个巨大的威胁。 只是他也很清楚,周帝表面上是在苦心劝慰,实则是在拿家国天下加以压制。 在高珩心中,程金枝的地位当然无可替代,他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苦难,也不愿意看到她伤心难过。 然而他也是心系天下之人,同样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国家因为自己一时的自私而陷入忧患之中。 想到此处,他微闭双眸,绷紧脸色,在脑中剧烈地思考着对策,从未觉得有哪一刻的心情,像现在这般矛盾。 默然良久之后,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松弛紧握的拳头,抬头注视着周帝。 “父皇,南楚与我大周相较,到底还是属于赢弱的一方,恰逢这几年又连年天灾,想必更是自顾不暇。父皇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也是认为时机不利,并非惧怕他们,可如今我们有公主和皇子在手,若是以这二人为质,楚王定然更会有所忌惮。所以儿臣的意思是,父皇若是同意,儿臣愿亲自领兵北上,不破楚国都城,绝不还朝。” 高珩的话字句坚决,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幽深的眸子里凌光闪动,足可见其内心之坚定。 只是他即便向周帝出言请战,心里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周楚交战的有利时机,此计是险中求胜的下下之策,稍有不慎,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然而除了此计之外,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两全之法了。 而听闻高珩此言,周帝的眉头猛然皱了两下,胸口一滞,将手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之上。 “糊涂!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以身犯险,说出这样的胡话,你当真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吗!这几年我们又何尝不受天灾所困?若是此战能有超过五成的胜算,朕又如何愿意忍气吞声,被那两个楚人在大殿之上如此戏弄?” 见高珩默然不语,脸上的坚毅之色却并未褪去,眼中去多了一分凄然的伤感之色,周帝只能平复心绪,无奈地摇了摇头。 “朕知道你骁勇善战,可是这两国交战事关天下大势,家国命脉,又岂能这般儿戏?凡成大事者,又岂能被儿女之情所累?朕也知道你对程金枝一片真情,不想看她为此事伤心,可是大丈夫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况且这是两国的邦交大事,人家南楚公主又是真心待你,朕只是让你娶她,没有逼你非要与她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所以在你的后宫里,有多少新人承欢恩宠的笑容,就有多少旧人独倚熏笼的泪水,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想起生母慧妃在这深宫之中所受的种种遭遇和苦楚,高珩不自觉地拧紧了眉角。 当然,他没有当着周帝的面,将这句话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话给说出来。 而是调转脸色,嘴角略过了一抹冰冷的笑容。 “父皇或许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子,所以不能理解儿臣心中的感受。” “放肆!”周帝闻言目光一凛,抬高音量斥责道,“在这帝王之家,最无用的的便是这所谓的真爱。珩儿,朕不是在和你商量,这是命令,南楚公主,你必须娶,由不得你说一个“不”字!” “若儿臣,就是不肯呢?” 高珩万般沉重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他,眼中已是寒霜一片。 “珩儿,朕不想让你恨朕。” 周帝面沉似水地说着,走近一步迎上他冷冽而尖锐的目光,慢慢地收紧瞳孔,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你若是还想让程金枝留你在身边,就别再忤逆朕的意思。” 第二百九十四章 携手相将 走出御书房的那一刻,已是暮色四合,将息未息的黄昏之时。 望着面前在夕阳余晖层层浸染之下,如星辰般浩渺的宫殿楼宇,虽然气势磅礴,瑰丽华美,却让人遍体生寒,望而生畏。 高珩凝滞目光,始终没有迈开脚步,而是微仰下巴望着广陵宫的方向,深深地聚拢了眉峰。 “你若是还想让程金枝安然无恙地留你在身边,就别再忤逆朕的意思。” 耳边回响着周帝那番冰冷而又毫无人情可言的威胁之语,再度想起,仍旧是字句戳心。 这些年他历经千万险,一步步地往上爬,为的正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之位。 然而看着自己这位冷漠无情的父亲,他却觉得万般心寒,甚至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恐惧。 他早应该想到,周帝当年既然肯让自己年幼的亲生儿子去敌国为质,九死一生。 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程金枝,他又怎么可能会动恻隐之心,不好好加以利用来胁迫自己呢? 想起过往种种以及今日之事,高珩勾起嘴角自嘲一笑,眼中蒸腾起了一片深邃的迷雾。 他自认为已经刀枪不入,无坚不摧,没有什么艰难险阻能横在面前,成为拖垮自己的负累。 可到头来,却还是逃不过儿女情长,缱绻缠绵的痴念和牵绊。 当然,他从没有为此而感到有任何的后悔,他只是觉得万般无力。 这样的无力,最后全都化作对程金枝的亏欠和内疚,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高珩闭上双眸沉重地叹了口气,正当心中的愧疚感压得他难以喘息时,睁眼间,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你傻站在这干什么,我是来接你回母妃的宫中用晚膳的。” 程金枝神情平和地站在那里,对着高珩盈盈一笑,精神看起来很是轻松愉悦,脸上并没有任何的烦忧之色,就像她平日里那样乐观向上,喜乐常常。 她其实并没有回广陵宫,而是抛下高勋,直接从御花园折回了此处。 她知道高珩倔强坚毅的性格,生怕他为了自己做出傻事而惹得周帝龙颜大怒,所以才急匆匆地跑回来,希望能够以一己的微薄之力去阻止些什么。 而看着面前神情悲戚却还在竭力隐忍的高珩,她心里便已然知道了答案。 只是,她此刻第一反应已经不是再为南楚公主一事而感到难过,而是觉得心疼。 在程金枝的记忆中,从来都没有看过高珩这样的表情。 印象中无坚不摧,独当一面的他,是有多么的无奈与不愿,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采? “好了,我们走吧。” 程金枝上前牵住高珩的手,即便心里已经一片黯然惨白,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笑吟吟道。 “哎呀,我想过了,其实你多娶一个妻室也没什么,这燕王府这么大,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也闷得慌,正好也可以多个人说说话。再说了,这哪个皇子不是三妻四妾的,你就我这么一个王妃,也确实是太……” 然而还未等程金枝说完,却已经被高珩伸手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而在感受到高珩身体温度的那一霎那,程金枝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猛地一酸,嘴角那牵强的笑容渐散,泪水已经在在眼眶里打转。 说她后知后觉也好,没心没肺也罢,程金枝习惯了在燕王府和高珩朝夕相处却不受打扰的日子,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间王府中会多出一个同样被冠以“燕王妃”之名的女人。 “对不起。” “干嘛说对不起,你哪有对不起我?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程金枝抓着高珩的衣服,抬起头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给憋回去,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可语气中还是听出了几丝浅浅的鼻音。 “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要骗我?” 高珩将手覆在程金枝的秀发上,怜惜而轻柔地安抚着,语气间满是内疚与自责之意,却始终不敢去看她泪光盈盈的双眸。 “其实从你父皇喊你进书房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程金枝抿紧唇角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泪光轻漾。 “从小到大,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有今日的一切实属不易,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为了我去得罪你父皇。只要我知道,你心里自始至终都只在乎和疼惜我一个人,那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既然无法避免,那就只能坦然接受啦。” 听着程金枝故作轻松的语气和这番始终为自己所着想的话语,高珩的心忍不住一阵阵地发疼,心里虽然怨恨周帝,却更加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程金枝若是留在顾寒清身边,或许会更加幸福快乐。 至少不用受帝王家这般冷酷无情的委屈。 只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在他看来仅仅只是代表着懦弱和逃避的念头。 “好啦没事了,再说我的夫君这么受姑娘欢迎,这也说明我很有眼光啊。” 程金枝见高珩默然不语,知道他心中愧疚伤感,便竭力忍着心中的酸涩与痛楚,带着玩笑的口吻,一面安慰着,一面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背。 “我会让那个女人知道,她今日所强求的一切,会是她来日悔恨的泪水。感情的事,从来都是不能勉强的。” 高珩的语气冰冷而决绝,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随即凑到程金枝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周楚之间,早晚势必会有一战,她不会留在这里很久的。” 程金枝闻言眸光一闪,自然听出了高珩话中的深意,只是刚想开口,却闻书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与此同时,只见周帝在一名宦官的陪同下,不紧不慢地跨出了门阶。 二人一惊,急忙松开彼此,有些尴尬地立在了原地,愣了片刻,程金枝这才想起来,匆匆向向周帝行礼。 可抬眼间,却发觉周帝看自己的眼神,与往常相比,似乎有些大不相同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剑拔弩张 “顾少主,殿下此刻正在后院,小的这就给您带路。”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顾寒清跨进燕王府的大门前朝里头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依旧恬淡如水,看不出有任何的波澜起伏,细看之下,却能窥见眼角那隐而不发的凄凉。 他原本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打扰这对恋人令人艳羡的美满生活。 然而当那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猝不及防地传入耳膜时,他却根本抑制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就这样事不关己,眼睁睁地看着程金枝的幸福受到威胁。 若非得不到他的亲口承认,顾寒清始终不肯相信,高珩真的要娶那位南楚公主。 如果高珩此刻正站在眼前,他或许早已无冲上前去高声质问,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无动于衷。 如今已经快是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燕王府庭院中的数十株在去年初秋新栽的桃树,此时已经含苞待放,初绽花蕊,绵延满目的粉妆玉砌。 高珩执剑在桃红的花海中快速地穿梭着,每每扬袖起风,手起剑落,总能带动周遭飞起数片细碎轻盈的花瓣,四面飞雪,暗香幽浮。 在空中一圈轻灵旋舞之后,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脚边被早春那绵绵细雨所浸湿的新泥之中。 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一招一式都极尽功力,仿佛有一个无形且强大的敌人正站在他的面前向他发起挑战,来势汹汹,毫不退让。 可任凭高珩如何发功披砍,却始终不能将其打败,反而屡受其累,却又迟迟不肯止步停手。 顾寒清站在这片桃树前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在花海中的蹁跹身影,一时间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去打破这份平静。 他与高珩相识多年,此刻自然看得出他是在和自己掷气,也看得出他那双冷如霜雪的深眸中,所浮动着,被竭力隐藏的无奈与惆怅。 默然半晌,直到瞥见身旁兵器架上横着的几把剑,他这才突然目光一沉,伸手取过其中一把,飞身冲入了那片花海之中。 感觉到有一阵外力的侵入,高珩冷若寒潭的眸子骤然一紧,回身疾转,只是在视线接触到顾寒清的那一刹那,手中原本极强的力道却突然变轻,连招式都化繁为简,两剑相抵之下,很快就失了气势。 最后,他直接收住手上的招数,被顾寒清以剑尖抵住了脖颈。 而这一幕场景,也正好被收到白苏信件,准备前往漱玉阁而路过庭院的程金枝给尽收眼底。 她躲在不远处的几株桃树之后,看着这拔剑相向的二人,心中升起了一股浓重的忧虑之感。 即便程金枝知道顾寒清这一剑不会刺下去,可有那么一霎那的恍惚却又让她觉得,这二人决裂,终会在不久的将来,变成残忍的现实。 从两人的眼神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高珩和顾寒清之间与昔日相比,有些东西已经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改变。 她也很清楚,这种改变,是自己绝不想看到的。 “我认识的燕王殿下武功高强,今日又岂会败在我这个武学尚浅之人的剑下?” 顾寒清淡淡一哂,却并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剑,而是握紧剑柄,用一种带着质问的凌厉眼神深深地注视着他。 “武功高强又如何,到底还是不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高珩自嘲一笑,将手中的长剑收回身后,迎上了顾寒清带着恨意的眸子,心中顿感一片凄然。 他知道顾寒清一定会来,也早已做好了面对他的质问和怨恨的准备。 然而,当他此刻如此真实地看到顾寒清这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充满敌意的眸子时,心头还是忍不住轻颤了两下。 甚至感到了一丝浅浅的伤痛。 “到底是你保护不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用真心去保护?如果不是因为心虚,不是因为愧疚,你为何要让着我,为何要故意败在我的手下?” 顾寒清向前一步,眼中的凌厉之色更甚,胸口气息起伏,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见高珩神情漠然却不说话,从来都温文儒雅的顾寒清突然眉间一紧,情绪很是激动地赫然抬高了音量,将手中的长剑逼近了几分。 “回答我!” “我只能告诉你,我对金枝,是真心的。” 良久之后,只见高珩抬起眼帘凝视着顾寒清,很是认真地道出了一句。 语气虽轻,但每个字都说得十分郑重,听来底气十足,让人难以心生质疑。 “我不想去解释,也不想去狡辩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时间?” 顾寒清眉角轻挑,重重地沉下一口气,最后终是一咬牙,将手中长剑丢进了花丛之中。 “可我,不想再给你时间了。” “他现在是我的女人,不是你的。” 高珩态度冷硬地扬起下巴,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此刻更是寒气逼人。 “给不给,不是你说了算的。” “没错,这才是傲气凌人的燕王殿下会说的话。” 顾寒清冷冷地勾起嘴角,忍不住惨然一笑,但就在联想到高珩另娶新欢的事实时,下一秒却又拧紧了眉角。 “可你别忘了,当初是谁……” “我知道你一定在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 高珩侧过身子打断了顾寒清的话,眼中迷雾重重。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 “没错,我的确很后悔,可我却并不认为,现在已经太迟了。” 顾寒清瞟了高珩一眼,微闭双眸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沉浸在了记忆之中。 “如果那一天,没错,就是你们成亲的那一天,我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直接冲进府门,问她一声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做这个王妃,或许一切,都不会今天这个样子。” 顾寒清的语气很是沉重,像是在慨叹,又像在自责,如同一首幽怨的琴声,让人听来只觉悲伤彷徨。 而这番话,也让站在不远处的程金枝大惊失色,身子猛然一颤,脚上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也正是这一步,让她不甚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发出了清脆而响亮的断裂声。 第二百九十六章 电闪雷鸣 程金枝之所以会路过庭院,是因为她突然收到了白苏差人送到王府的一封信。 信封中还附着白苏一直贴身所戴着的一支耳环。 因为南楚公主一事,她的心情始终郁郁寡欢,本不想去任何地方走动,也不想与人接触。 只是看到信上说关于当初的程煊一事有要事相商,字句之间充满了紧迫之感,她担心会生出意料之外的变数,这才姑且去漱玉阁一探究竟。 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她事先派人去了一趟漱玉阁,在确定是白苏本人所写的信件之后,她这才暂时放下心来亲自前往。 毕竟这个时候,白苏应该已经恢复自由之身,她没有离开漱玉阁,一定是因为出了什么事。 然而让程金枝没想到的是,她竟会意外听到高珩和顾寒清的对话。 洞悉从不远处传来的异动,二人同时止住话头,一齐警惕地看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程金枝本想快步溜走,岂料偏偏在这个时候,地上那暴露她行踪的树枝又再一次“狡猾”地勾住了她的裙角。 她用力扯了两下,非但没扯下来,却反倒发出了更大的声响。 “拜托,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干嘛非要缠着我?” 正当她万般无奈,暗暗感叹这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时,一个抬眼,却见高珩和顾寒清已经神色复杂地站在了眼前。 而在看到程金枝很是尴尬地蹲下身子,想要去扯开被树枝勾住的裙角的别扭动作后,二人不由互相对看了一眼,脸上原本复杂的神情,又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他们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程金枝应该听到的。 可这世上就是这样一些巧合,就像是精心设计好了似的,总是让人无法避免。 “诶,寒清,原来你也在这里啊,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啊。” 程金枝很是牵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目光却不自觉地闪烁了两下,回想起他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万般滋味皆涌上心头,牵扯着内心深处那些已经被淡忘已久的伤痕。 此时此刻,她很想开口去问顾寒清,当年的种种,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他们口中的“决定”,他们口中的“后悔”,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渊源和故事?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问。 甚至当着这二人的面,她一定要假装成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就算不能填补这二人之间越来越长的沟壑,至少能让他们少为自己担一分心。 这个时候,程金枝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挑起纷争和事端的“红颜祸水”。 “我本来想去找你的,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 顾寒清恢复平素的亲和之色对着程金枝淡淡一笑,在看到她被勾住的裙角之后,却没有顾及高珩,而是先他一步直接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扯开裙摆,扔掉了那棵树枝。 “以后走路一小心一些,今日所幸只是勾到了裙子,往后万一伤到脚踝可就不好了。 顾寒清细心地替程金枝掸掉裙上的灰尘,刚想扶她站起来,只见一只手已经率先伸到程金枝的手腕处,将她猛然往自己身边扯了过去。 抬眼间,只见高珩正紧紧地挽着自己,眼中如有似无地闪烁着一丝得意之色。 而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正是因为被高珩抢先一步,而心有不甘的顾寒清。 这二人乍看之下,实在像极了正在互相竞争赌气的孩子。 “是啊,寒清说的对,你走路总是不看前面,上次脚上的扭伤才刚刚痊愈,若是再扭到就糟了。”高珩说着很是宠溺地揉了揉程金枝的头发,故意抬高了音量,“我可不想再像上次那样,每天都背着你来回走动。” “放心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也没那些千金小姐那么娇贵。”程金枝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急忙转色道,“要知道我这些年在程府干了那么多的活,可不是白干的。” “是啊,殿下这就有所不知了。” 顾寒清见状意味深长地瞟了高珩一眼,在定了定神之后,脸上也同样显出了得意之色。 “金枝小时候一个人就能提两桶水从前门走到后院,却不会将水溢出。她扫庭院落叶的速度,比两个成年人还要快。她最不喜欢洗衣服,不仅因为这活既费时又费力,而且就算洗得很干净,还是会被她那两个姐姐横加诟病。她最喜欢喂鱼,毕竟这比起那些粗活累活,这是最轻松的……” 听闻顾寒清脱口而出的这些话,程金枝不由瞪大眼睛抽搐了两下嘴角,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顾寒清是“偷窥狂”的震惊和恐惧感。 不过很快她就收起这样的感受,凝望着面前这个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庞,只觉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变得暖意融融。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在他眼中,就已经是那样特殊的存在了。 而一看顾寒清借用程金枝儿时那段自己并不了解的时光进行打压,高珩眉间一蹙,显然感到自己占了下风,于是便不以为意地道出了一句。 “看来你对金枝小时候的事了如指掌啊。” “那是自然。”顾寒清扬起下巴,微微颔首道,“我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光都是在程府度过的,金枝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是吗?”高珩语气轻飘地说着,突然眸光流转,“那你看她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提水,扫落叶,洗衣服,喂鱼,可有去帮她?” 高珩此话一出,登时让顾寒清脸色一僵,很是不满地迎上了高珩挑衅的眸子,语气冰冷道。 “殿下又有什么资格这么问?” “本王是金枝的夫君,为何没有资格?” “你少拿这个身份来压我。” “就算你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 “……” 眼见二人的头顶上正乌云压境,电闪雷鸣,程金枝无言以对地扶了扶额头,随手拿起一根树枝丢到了那道闪电之上。 在看到树枝“吧唧”一声被电成黑炭之后,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她决定转身起步,有多远走多远。 第二百九十七章 堕其术中 程金枝之所以没有加以劝慰,而是急匆匆地离开了庭院,看似是在害怕受到这两个男人针锋相对的连累,实则却是因为心中早已一团乱麻,不知所措。 此时的她,除了给自己,也给他们让出一点空间以外,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在程金枝看来,只有她这个“罪魁祸首”先行一步,高珩和顾寒清才能够息事宁人,而不是像两个孩子一样,始终在言语上僵持不下,纠缠不休。 有那样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当初张氏张口闭口地喊自己“扫把星”,似乎是有一点道理的。 怀着这种既复杂又沉重的心情,程金枝本想出了王府直奔漱玉阁而去,只是在看到被树枝扯破的裙角之后,又只能回到房中换了身轻便的男装,喊了踏雪一人随她一同前往。 这几日王府上上下下都在私底下议论高珩要娶南楚公主一事,只是没人为此事而感到喜悦。 尤其是在看到程金枝不合常理的,异常平静的表象之后,每个人看她的眼光就更加多了一丝担忧和同情,唯恐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的确,程金枝看似坦然接受的背后,其实都是暗自压抑,尽力伪装所制造出来的假象。 她此刻既不吵闹,也不愤怒,亦不悲伤,为的只是不想让高珩心中更加难过自责。 “珩儿肯为了你向朕请命要亲自领兵北上,不破楚都绝不还朝。他既然可以为了你豁出性命,你是不是,也该做出一点牺牲?” 这是那天在御书房外见到周帝之后,他在自己耳边轻声道出的一句话。 虽然他的语气让人听来遍体生寒,但是想到高珩的那一刻,程金枝心中却溢满了温存的暖意。 而这股暖意,也渐渐驱散了她内心深处原本因为这门婚事所带来的,那无比浓重的阴霾。 因为至少,她拥有一个真正疼惜爱护于她,也同样为她所深深依恋的男人。 ....................... “小姐,那件事过去也有段日子了,这白苏姑娘怎么还留在漱玉阁没有离开?这会儿还突然派人送来信件要您过去,会不会是因为上次给她的那笔钱不够,想要再讹我们一笔啊?” 踏雪平日里本来就是个话匣子,在跟在程金枝身旁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之后,见自己的主子神色还算平和,便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但是看她起来,应该不是那种会讹人钱财的姑娘。”程金枝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她既然派人到王府来传信,许是真的有什么难处吧?” 踏雪闻言点了点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迟疑,犹豫片刻还是不放心道:“您别怪奴婢多嘴,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嘛’?奴婢总觉得,这白苏姑娘在这个时候找您去漱玉阁,多半没什么好事。” 听着踏雪略显担忧的话语,程金枝心里也不由生出了几分不踏实的感觉。 只是,与其度日如年地坐在府中等着元熹公主大摇大摆嫁入王府的那一天,她倒宁愿让自己看起来忙碌奔波一些。 哪怕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外头瞎晃,也比在家对着墙壁和空气暗自发呆神伤要好。 眼前的漱玉阁依旧人来人往,乐声悠扬,在打听完白苏所在何处之后,程金枝便直接上到了二楼的“竹”字号乐房。 又因信上特意写明让程金枝一人前来,她便刻意让踏雪留在房外,自己只身跨入了房门之中。 程金枝不知道的是,其实从她进入漱玉阁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有人躲在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引领她一步步跨入这早就设下的陷阱之中。 随着身后的房门被人从外头关紧,盘旋的曲乐声也就随之变得微弱了许多。 程金枝下意识地向后看了一眼,回过身来见白苏并未出来相迎,便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 “白苏姑娘?白苏姑娘你在吗?” 她轻轻地喊了两声,见四周依旧很是安静,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心中不免觉得有些诧异。 这漱玉阁每一间乐房的构造都大同小异,琴台与外室之间都会以一扇大屏风作为遮挡,既能用作装饰之美,增添雅趣,又用来隔开两个不同用处的空间。 “他们是不是带错房间了?还是白苏姑娘等我等太久,所以睡着了?” 眼见目力所及之下都不见白苏的影子,程金枝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此时不禁更加明显。 望着眼前这扇描绘着“葱郁竹海”的丝质屏风,白苏若是真在这间乐房之中,那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只能在这屏风之后的琴台了。 于是程金枝在心里无比坚定地告诉自己,若是这屏风之后还不见白苏的人影,她就必须快速地转身,撒腿,开门,然后离开这间房间! 怀着略微忐忑的心情,程金枝快速地绕过屏风想要一探究竟,结果如她所料,白苏确实就坐在这屏风之后的琴台上。 只是,她并没有感觉到程金枝的到来,而是一动不动地伏在琴台上紧闭双眸,半张脸都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似乎睡的很沉。 “不会吧?我又不是三更半夜才来,至于现在就睡成这样吗?” 程金枝有些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在看到本人之后,心里原本的紧张之感倒是散去了大半。 只不过她不是外头那些倾慕佳人的风流公子,不懂得怜香惜玉,也没那么贴心要等到她自然醒来。 所以便不顾礼节地直接走上前去抬高音量道:“白苏姑娘,白苏姑娘你别睡了,醒一醒吧。” 可奇怪的是,任凭她怎么喊,白苏就像是睡死了似的,全然没有一点反应。 看着面前“静得出奇”的白苏,程金枝不自觉地蹙起秀眉,走上前去试探着伸手推了推她。 然而这不推还好,这一推竟然把白苏整个人推下琴台,重重地仰面倒在了四周所铺置的叠席之上。 与此同时,程金枝这才万般惊恐地发现,眼前的白苏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衣襟处更是沾染了一大片血渍,而胸口竟然赫然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她原来不是熟睡不起,而是就此长眠了! 只是还未等程金枝恐惧万状地尖叫出声,却忽觉后脑勺猛然袭来一阵痛楚,两眼一黑,便毫无知觉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欲加之罪 意识朦胧间,程金枝只觉后脑勺隐隐作痛,像是被人拿硬物重重地锤了一记。 她试着动了动眼皮睁开双眼,脑中骤然闪过白苏惨死的画面,心中惊恐之余匆忙两手撑着地面,有些艰难地想从地上支起了半个身子。 “踏雪,踏雪……” 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正在这时,只闻一阵开门声响起,紧接着,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白苏姑娘,听说你在招待贵客,我是来给你送茶水的,见门没锁,就自己进......”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一抬头,只见一名端着茶水的侍应已经面如土色,惊愕万分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双目圆睁,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杀...杀人…杀人了,杀人啦——!” 伴随着茶盏落地所发出的,那异常刺耳的碎裂声,他登时一声尖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门外冲了出去。 这一声尖叫顿时让程金枝原本有些混沌的精神振作了不少。 她诧异地皱了皱眉头,视线所触之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边竟然放着那把,本来正触目惊心地插在白苏胸口的匕首。 而早已气绝身亡的白苏,此刻正躺在自己的身边,身上那件藕荷色的纱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甚至还在往外渗着血渍,看得程金枝心头震颤,猛地咽下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面前死状凄惨的白苏,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恍惚间回忆起了当初她被骗婚而错手杀死了自己“夫君”的那个雨夜。 同样惊惧的叫喊声,同样让人胆战心惊的尸体,以及这大片殷红的血迹。 不同的只是,自己并没有杀害白苏。 “阁主,是他,就是他杀了白苏姑娘!” 然而正当这个念头刚刚从程金枝脑中闪过,让她想要起身去外头求助时,却闻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抬眼间,却见久未照面的徐如烟已经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身旁跟着的,正是刚才那个进来送水的侍应。 而在他们身后,还站着闻风而来的一些宾客,在看到程金枝和白苏那可怕的尸体之后,各个都露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 望着眼前这些人像是在看凶手一般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尤其是在看到神情意味深长的徐如烟之后,程金枝这才猛然醒悟,自己中计了! 从那封寄到王府的信件,到她方才看到白苏尸体之后被人打晕,再到侍应那声尖叫引来面前这些可以当作证人的宾客。 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人早就事先安排好的。 而这个人,除了上次派顾晨前来王府暗杀却未能得手的徐如烟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这时,只见踏雪从人群中拼命地钻出来,跑到程金枝身边很是担忧地将她扶了起来,在看到身旁白苏的尸体之后,更是被惊得吓了一大跳 “白...白苏姑娘她怎么会……” “她是被你主子杀死的。” 徐如烟很是难过地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看着程金枝下巴微扬,脸上明明浮动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可语气中却又充满了悲伤和沉重的情绪。 “我说的对吗?燕王妃。” 在听到徐如烟喊出“燕王妃”三个字之后,人群间立时发生了一阵惊讶之声,所有的目光都难以置信地落在程金枝身上,扎得她脸颊生疼,手上更是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既然她知道利用白苏设陷引自己上钩,就说明她一定是洞悉了自己之前指使白苏所做的那些事。 换句话说,既然这一切都是徐如烟所精心策划,那白苏的死,也早已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想到此处,程金枝突然眉间一颤,看着徐如烟风情万种的凤目,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后怕之感。 但很快,心中那簇因为被肆意污蔑而翻涌而起的怒火,转瞬就将这种畏惧给烧的一干二净。 所谓外表倾城内心歹毒的蛇蝎美人,说的就是她了吧? “你胡说什么,我们家小姐怎么会杀人!你不要血口......” 见徐如烟当着众人的面指证程金枝是凶手,气得踏雪正要一通反驳,却被程金枝抬手打断,稳定心神之后,一捋衣摆毫无惧意地站了起来。 “徐阁主,上次你派人进王府行刺未遂,没想到这次竟然又玩这种阴招来污蔑我,甚至还不惜杀害自己的姐妹,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在听到程金枝提及“入府行刺”一事,徐如烟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抹心虚之色,随即恢复平静之色故作不解道。 “入府行刺?王妃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了,众所周知这燕王府是出了名的戒备森严,又岂能轻易让刺客进到府中?再说了,就算真的有刺客,王妃又凭什么说,是我指派的?” 徐如烟说着扬起下巴斜了程金枝一眼,随即泪光盈盈地俯下身去,抬手覆上了白苏已经冰冷发白的脸颊。 “说到白苏,这间乐房只有自你进去之后就无人再进来过,刚才又有人亲眼看到你手上拿着刺人的凶器,你竟然还反过来污蔑于我?看来白苏说的,都是真的......” “亲眼有人看见?你说他吗?” 程金枝冷哼一声,指了指刚才进到乐房中端着茶水的那名男侍者。 “他是你漱玉阁的人,你既然早就已经事先计划好了这一切,他自然也在你的安排和意料之中,你若是光想凭他就让我背上一条杀人之罪,绝无可能。” “好,那就按照燕王妃所说,暂时先不提这个目击者,反正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孰是孰非,大家都一清二楚。” 徐如烟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随即目光一凛。 “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指出你为什么要杀白苏?” 听到徐如烟这么说,原本正在脑中拼命思考对策的程金枝心中骤然一沉。 已经能够想到,她下一秒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道出些什么。 第二百九十九章 进退两难 “你是想说,我要杀人灭口,没错吧?” 见徐如烟恐要道出自己指使白苏污蔑程煊的真相,程金枝只能先她一步接过了话头,也好多给自己留出一些思考的空间。 如今的形势对程金枝的确不利,在徐如烟万事俱备,请君入瓮的“完美”计划之下,她可谓是要证人没证人,要证据没证据,样样皆处于下风。 她不知道白苏当时为何没有离开漱玉阁,也不知道徐如烟到底是以何种办法获悉这一切? 但是程金枝很清楚,自己此刻若想要全身而退,除了求助他人之外,光凭她一人在这里浪费唇舌,争辩不休,根本起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想到此处,她便将目光落在了身旁一脸忧心的踏雪身上。 她此刻能做的,就是找准时机,好让踏雪尽快赶回燕王府去报个信。 虽说程金枝身为皇亲女眷,身份贵重,而白苏只是一介身处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即便她真的动手杀人,只要后期处理得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毕竟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话,从来都是拿来糊弄那些艰苦朴素的小老百姓的。 坏只坏在,这件事发生在漱玉阁这样人来人往的闹市,徐如烟又故意要将此事放大,还特意引来了她身后这些爱管闲事又唯恐天下不乱的世家子弟。 显然是想像当初自己陷害程煊一样,借着舆论的风波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受人指责。 这一回,程金枝总算是尝到了那种,被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酸爽”滋味。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徐如烟眉睫轻动,眼角流下一丝狡黠之色,看着程金枝的眼神更显得意之色。 “你当然希望我承认了,否则你精心设计的这个局,岂非全都白费了?” 程金枝冷冷地斜了徐如烟一眼,见躺在地上的白苏死状凄惨,心中不免为之凄然,便想找件衣裳替她盖住她的尸身,也算是替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保全颜面。 只是自己今日出门并未携带挡风的衣物,去看踏雪也是一样,因为二人都是女儿身,所以都不方便脱下外套。 正当她面前这些爱看热闹的臭男人身上扒下一件外衣时,却见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将一件披风递给了她。 看着这件递过来的玄色大氅,程金枝抬眼一看,此人竟然是岑风。 “岑...岑长司,怎么是你啊?” 突然看到一个熟人出现在面前,而且还是身为屠灵司长官的岑风,程金枝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里一时间踏实了许多。 面前这些围观之人自然是听闻过岑风的名讳,又看到程金枝与岑风似乎十分熟识,脸上不禁显出了略微的惊讶之色,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徐如烟更是眸光阴沉地拧起了眉角,显然对岑风的突然现身感到很是不满和顾虑。 “哦,岑某只是听闻这漱玉阁新排了一首曲子,便想趁午后闲暇之时来赏听一番,却听说乐房中有人遇害,便想来一探究竟,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了王妃。” 岑风朝着程金枝躬身执礼,随即将视线移到了白苏的尸体上,微微地眯起了双眼。 “还是因为这样的事。” “哟,这还真是巧了。”徐如烟收起眼角的不悦,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走到岑风面前容色悲伤道,“这屠灵司执法严明,断案如风的名讳威震四方,如雷贯耳,既然今日有岑长司大驾光临,想来是一定会替如烟枉死的姐妹讨回公道的。” “都说死者为大,你若是真想替她讨回公道,真的这么在乎这个姐妹,站在这里这么久也只眼睁睁看她不遮不掩地躺在众目睽睽之下,却还要让我这个外人想到去为她遮盖尸身?” 程金枝闻言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一面说着一面将将岑风递来的披风盖在了白苏的身上。 “在我看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替白苏找出杀害她的凶手,替她讨回公道。”徐如烟说到“凶手”二字,故意瞪向了程金枝,“否则就算替她风光大葬,给足颜面,她也是不会瞑目的。” “这句话,你真该摸着良心对自己说,特别是午夜梦回的时候,可要问心无愧才好。” 程金枝绷紧脸色迎上徐如烟深重的眸子,见她不自然地闪烁了两下,便知她心中一定有鬼,转而很是郑重地看向了岑风,言语中底气十足。 “岑长司,徐阁主说的没错,还请你一定要替白苏姑娘讨回公道,不能让有些人以为泼我一身脏水,就自以为聪明,可以事不关己地逍遥法外了。” “燕王妃,你可不能仗着自己是皇亲贵族就睁眼说瞎话,企图蒙蔽众人。” 徐如烟眼波流转,继而轻展眉角,将身子转向了程金枝身边的踏雪。 “这位姑娘,你既然一直在楼梯口守着,想必应该看得一清二楚,这间房间自从你的主子进去之后,到我身边的小六进来送水,这中间,可曾还有别人进来过?” 踏雪见徐如烟突然这么问,思考片刻之后想到中途确实无人进入,一时有些为难和迟疑,生怕自己若说实话会对程金枝不利,却见徐如烟抬高音量打破了她的思绪。 “不用想了,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们所有人答案了。” “这楼道中人多眼杂,我一时看岔也是有的,你不能因为这样就证明我们小姐……” 见徐如烟又想趁机污蔑,踏雪刚想替程金枝辩解,却被她充耳不闻地出言打断道:“王妃娘娘你可听到了?这可是你自己带来的丫鬟,既然连她都不帮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若不是你因为做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要杀白苏灭口,白苏又岂会惨死于此?” 看着徐如烟咄咄逼人的姿态,程金枝知道自己若越是着急,就越会被她抓住把柄借机发挥,因此只能勉强缓和下情绪。 而就在这时,脑中也随之灵光一现。 “不对,既然我当时在背后遭人偷袭,就说明这间房中在我进去之前,除去已死的白苏姑娘之外,分明还藏着另一个人。” 程金枝眸色锐利地环顾四周,继而将目光停在面前这一张张她并不熟悉的面孔上,秀眉一紧。 “如果真按踏雪所说,没有人在中途进过这间房间,那这个人要么就是趁你们刚才进来的时候混入了人群想要借机逃走,要么,就还在这间房间里。” 第三百章 暗室逢灯 程金枝本来想到的,是这间乐房中有机关可以通向那条暗藏在这漱玉阁中的密道。 但是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与高珩所到过的那间藏有机关的乐房位于楼梯尽头,是为徐如烟一人所用,而并非自己此刻所处的这间。 况且当初下到那条密道时,她记得上方分明就只有一个入口,若是这里的每间房间都设有可以通往那条密道的机关,想来似乎也有些不合常理。 可如果那个当时偷袭自己的人没有借用密道溜之大吉,踏雪也没看到有其他人出来过...... 想到此处,程金枝抿起唇角,很是警觉地看着踏雪认真道:“踏雪,你确定从我进去之后,到这个送水的小子进来,中间没有任何人离开这间房间吗?” “小姐,您进来这间乐房到那个小六大喊着跑出来,总共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奴婢站的位置又正好在斜对角,看这间房间看得很清楚,加上当时这楼道上也没什么人,觉得若是真有人开门出来,奴婢定是能瞧见的。” 见踏雪说的郑重其事,程金枝心中自然深信不疑,况且听她提到这段并不算长的时间,便更加确定了她心中的猜测。 按常理来说,若是一个人被敲击后脑勺昏倒在地,很少会有人在一炷香的功夫内就立刻醒来。 程金枝暗想自己之所以这么快就能苏醒,一定是因为有人故意借由某些办法让她提早恢复了意识,以免将时间拖得太长,另生事端,错过最佳的时机。 转言之,如果这个人在自己醒来的时候还留在这间房间里,那此时就很有可能,还混在面前这些人当中。 当然,他也有可能,已经趁乱随着人群离开这间房间,逃之夭夭了。 然而正当程金枝正在为这模棱两可的头绪感到有些失落时,却见岑风突然走到门边将门紧闭,随后转过身来神色犀利地注视着房内的众人。 “燕王妃说的没错,依岑某看来,若真的有人从背后袭击了王妃却没有在中途逃出去,那这个人,此刻应该就在我们这些人之中。” 岑风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脸的惊诧不已,互相之间不禁开始猜忌观察起来。 “岑长司何出此言?难道岑长司真的相信燕王妃的这些无稽之谈,认为是有人偷袭了她?还是说,岑长司因为和燕王妃私底下有些交情,所以想要有意徇私偏袒?” 徐如烟见岑风不去怀疑程金枝,反倒一心想要帮她,心中气愤之余,脸上的神情也开始变得有几分凝重。 而面对徐如烟的质疑,岑风只是不以为意地淡然一笑:“诸位放心,我岑某为人处事一向光明磊落,绝不会做徇私偏袒之事,我之所以这么说,并非空口无凭,而是有原因的。” 他说到此处刻意停顿片刻,继而神情严肃地正色道:“这位叫小六的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进房时亲眼看见燕王妃坐在白苏姑娘的尸体旁边,手中握着这把匕首,而我刚才也看过白苏姑娘身上的伤口,确实是被这把匕首扎进心脏一刀致命。但据我所知,燕王妃不曾习过武功,又是女儿身,但是白苏姑娘身上这一刀快,狠,准,手法很是干净利落,若非有一定武学功底或是力气极大之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那又如何?”徐如烟闻言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岑长司看来不太懂女人呐,这女人狠起来,有时候可是万夫莫敌的,光凭这一点,并不能证明她没有杀害白苏。” “徐阁主稍安勿躁,岑某还没有说完。”岑风淡淡地看了略显急切的徐如烟一眼,“既然刚才岑某说白苏姑娘身上这一刀很是干脆利落,并非常人可以造成,所以伤口处流的血,按理说是很少的。可是大家刚才都看到了,白苏姑娘身上有大片的血渍,甚至连地上都血迹斑驳,若不是有人后来又拔出了这把匕首,是绝不会流这么多血的。” “这还用说吗,这一定是燕王妃自己拔出来的。”徐如烟冷冷地瞪着程金枝,“否则又怎么解释,她手中握着那把伤人的匕首呢?” “可是诸位可能有所不知。”岑风闻言眸色微转,显得很是镇定自若,“要知道,这通常胸口被利器所刺伤的人,一旦有外力想要将那把利器拔出,无论一定会产生少部分喷溅的血迹,而且白苏姑娘身上这把匕首扎在胸口,刺得又深,产生的血迹自然也会更多。” 岑风说着便侧过身来,抬手指了指程金枝所穿的衣裳。 “可是你们看燕王妃身上,除了衣角被地上的鲜血所沾染了些许之外,其余的地方竟然如此干净,没有产生丝毫的血迹,除非她行凶时还另外穿了外衣用来遮盖,否则是绝对不可能的。” 被岑风这么一说,人群中安静片刻,纷纷响起了一片赞同之声,皆认为岑风这番分析确实在情在理。 程金枝更是一脸感激地看着岑风,突然觉得此刻的他,就像头上顶着光环,救自己于危难之间的救世主。 “我从头至尾都没离开这间房间,要是有什么外衣或是遮挡之物,一找便能找到。”程金枝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看着徐如烟,“徐阁主,你还是快点派人好好翻箱倒柜找一找吧,免得又说岑长司偏袒于我。” 徐如烟知道程金枝是清白之身,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用来遮挡的物件,自然也就无心去找。 而是脸色一沉地瞟了程金枝一眼,接着故作平静地看向了岑风,手上却已然攥紧了衣袖。 “好,就算岑长司你说的在理,可是小六进来送水时,确实只看到白苏身边,只有燕王妃一个人。而踏雪姑娘又说,她看得清清楚楚,没人从这间房间进出过,除非岑长司能够找到那个燕王妃口中,所谓的在背后偷袭她之人,否则……” 徐如烟之前关顾着去对付程金枝和后来出现的岑风,并没有看过随同自己进来房间的这些人。 此刻说着便有意识地转过身去,凌厉而深重的目光这些世家子弟身上一一扫过,可突然间,却骤然收紧了瞳孔。 第三百零一章 虚惊一场 “岑长司,今天多亏有你出手相助,否则我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程金枝抚着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气,特意停下脚步很是郑重地看向身旁的岑风,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中都充满了感激。 若不是因为岑风眼疾手快,心思敏锐,揪出了混在那些围观宾客中神情古怪的可疑男子,又从他的深色的衣襟处找到了少许喷射状的血迹,自己这会儿恐怕还被当成杀人凶手困在漱玉阁中,受到徐如烟的百般刁难呢。 即便那名男子死不承认,可一听到岑风要抓他去刑部问话,彻查此事,徐如烟知道岑风并非等闲之辈,担心事情闹大会牵连到自己,迫于无奈才息事宁人,让程金枝先行离去。 毕竟屠灵司长官岑风的出现,事先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而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程金枝从自己面前大摇大摆地离开,她那张原本月貌花容的脸蛋都因为气愤和不甘心而变了形,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上一万倍。 当然趁此机会,该说的话,徐如烟一句也没少说。 她不仅当着众人的面全盘道出了关于程金枝指使白苏故意污蔑程煊一事,还添油加醋地指出白苏是受程金枝胁迫才不惜牺牲名节去抹黑程煊。 更离谱的是,她竟然还把自己抓走白苏亲人对她加以威胁的恶行全都扣到了程金枝的头上,听得程金枝连连翻着白眼,真想拿起地上那把杀害白苏的匕首往她胸口上也狠狠插上一刀,以泄心头之恨的同时,也好替无辜枉死的白苏报仇。 可说起来,若不是自己为了一己私利去利用白苏,她或许就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 但最可恨的,还要属这个披着美人皮,实则心如蛇蝎的徐如烟。 而在场的那些围观的世家子弟虽然都是爱慕佳人的风流公子,可大多也是讲理之人,又都听闻过屠灵司和岑风的名号,对他的话就算不是深信不疑,至少也会信上个七八分。 所以在他们眼中,徐如烟既然有故意陷害程金枝的动机在先,那她这些所谓的“真相”,也就显得没那么容易让人信服了。 只是有一点让程金枝略感在意的是,当程金枝质问她自己为何要破坏程煊婚事的理由时,她脱口而出的解释,却是因为自己当初在程家并不受宠,一直遭受着不公的待遇,所以才想要破坏兄长的婚事以此泄愤。 徐如烟长年混迹江湖,对宫廷朝堂的纷争之事并不了解,联想不到这门婚事的背后实则为太子的阴谋,确在情理之中。 可即便如此,她对自己的事情,似乎又知道得太过清楚,就好像刻意找人调查过一般。 这甚至让程金枝隐隐觉得,在这件企图污蔑她的事情背后,或许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总之徐如烟这笔账,她早晚得算回来,不过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心情再去深入思考。 见程金枝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像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有所顾虑,岑风收紧瞳孔眸色微转,继而不以为然地浅浅一笑。 “燕王妃不必言谢,既然此事非你所为,又发生在岑某的眼皮底下,即使作为路人,岑某也该替你讨回公道,何况你我相识一场,更应该拔刀相助。” “话虽如此,可岑长司你雪中送炭,救我于危难之间,自然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岑长司若是不嫌弃,改天可一定要让我请你喝酒啊。” 程金枝一脸真诚的学作江湖人的礼节朝着岑风抱拳执礼,随即又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 “只不过,那个糟心的漱玉阁,只要有徐如烟在一日,我可不想再去了。” “好啊,既然燕王妃亲自出言相邀,岑某自然不负盛情。” 岑风闻言爽朗一笑,也朝着程金枝抱拳执礼,接着又有些略显疑惑地调转了脸色。 “只是岑某虽不常去漱玉阁,可但凡见到徐阁主,倒觉她平日里看起来也是个亲善之人,不知此次为何要如此刁难,好像是有意针对于王妃似的。” “她亲善?她只是喜欢在那些垂涎她美色的男人面前装模作样罢了,我若没有猜错,白苏姑娘多半就让她给害死的。” 一提到徐如烟,程金枝就立刻沉下脸色,双手不自觉地扯起了衣袖。 “反正她看我不顺眼很久了,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以为这样就可以......” 她说着有些气闷地抿了抿嘴,本直言不讳地想说出徐如烟是因为高珩的原因心生妒忌,所以才对自己恨之入骨。 但思虑片刻,总觉得这样的话在岑风说出来总归有些不合适,于是只得收住话头,将气憋回肚子里转移了话题。 “那…那岑长司相信,徐如烟刚才在大家面前,说我指使白苏姑娘污蔑我兄长的那些话吗?” 听程金枝突然这么问,岑风眉睫轻动,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神色很是镇定自若。 “岑某一向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该是我管的事,我自然责无旁贷,若不是我该管的,我绝不会多加干涉,也不会失言于他人,这一点,还请燕王妃放心。” 岑风虽然没有从正面回答程金枝的问题,但是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就是无论他相不相信徐如烟所言,都不会对程金枝和燕王府造成任何影响。 在程金枝看来,或许正是因为岑风这样不问是非,忠于自我的性格,才能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长久立足,也让周帝也对他如此信任吧? “好,就凭岑长司这句实在话,你这个朋友,我程金枝交定了!” 程金枝笑意晏晏地一拊掌,就见岑风很是彬彬有礼地应声笑道:“能被王妃视为朋友,岑某不胜荣幸。” “我就是个扫把星,有什么荣不荣幸的。”程金枝自嘲着摆了摆手,随即眸色一转,“诶,反正择日不如撞日,若是岑长司没什么事,我现在就请你去喝酒吧,反正在王府里呆着,我也并不痛快。” 听闻程金枝此言,岑风突然眸色一深,踌躇少顷,这才收起嘴边的笑容,转而用一种略显严肃的眼神看着程金枝。 “也好,其实岑某正好也有事,想要与王妃相商。” 第三百零二章 骤雨将至 突然听说岑风有事要和自己商量,不知为何,程金枝心中立时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于是便先行打发了踏雪回府,并叮嘱她不要告知高珩在漱玉阁发生的事,随即才在岑风的带路下,去了城西一家颇具风情的,唤做凝竹轩的茶坊。 岑风似乎是这家茶坊的常客,一进门就让店小二恭恭敬敬地给迎上二楼,给了一间最靠里面,鲜少有人打扰的雅座。 “岑长司,咱们不是说好喝酒的吗?怎么反倒喝起这茶来了?” 程金枝看着茶蛊中绿水轻漾,逢早春刚采摘而来的洞庭碧螺春,深深地吸了一口清甜的茶香,一时间觉得心底积压的怨气和疲惫也随之消散了许多。 “燕王妃个性爽朗,快人快语,想必与岑某定是酒逢知己。只是这饮酒之地难免喧嚣嘈杂,不利于谈论正事,下一次,岑某一定亲设酒宴,向王妃赔罪。” 岑风说着很是认真地端起茶蛊向程金枝执了一个赔罪之礼,在抿了一口茶之后,便将茶蛊轻轻地放回檀木桌上,眼中映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神采。 “况且,光想用的热闹去冲刷心中的忧愁和不快,始终不是明智的做法。” 岑风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却让程金枝心底为之一颤,很是不自然地抿起唇角,握紧了手中温热的茶蛊。 “抱歉,是岑某唐突了,还请王妃不要见怪。” “没什么,岑长司既然肯当面说出这些话,说明也是拿我当朋友。” 程金枝不以为意地朝着岑风牵强一笑,随即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帘。 “只是…我本来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原来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 “一个人若是真的开心,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岑某见王妃的次数虽然并不算多,但是王妃给人的印象一直都很乐观和善,每每展露笑颜,也总能感染他人,但是今日,岑某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岑风认真地看着程金枝,深沉的眸子涟漪轻浮,又逐渐凝滞在了一点上。 “况且刚才听王妃说,在燕王府里呆着也不痛快,所以岑某才会想到......” “是啊,是不痛快,只怕往后会更不痛快。” 见岑风直言不讳,程金枝也不再加以掩饰,而是仰头惨然一笑,眼角猝然间显出了一丝伤痛。 “可是殿下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他比我所承受的还要更多,我不能再让他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更不想看到他难过和内疚的样子。” 望着程金枝伤感的愁容,岑风目光微凝,沉吟片刻,随即调转脸色语带安慰道。 “殿下对王妃情深意重,用情至深,大家都有目共睹,那日在朝堂上所说的肺腑之言,也实在让人为之动容。” “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程金枝轻叹了一口气,几乎是脱口而出,“我除了在这里唉声叹气,设法逃避之外,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那如果岑某说,有一件事关系到燕王府的安危,只有由王妃出面才最为合适,王妃可愿意尽力一试?” 听到岑风猝然提到燕王府的安危,程金枝眉间一跳,凑近岑风神情紧张道:“岑长司说的是什么事?莫非...莫非是关于那件赈灾官银的?” 说到赈灾官银一事,程金枝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刻意压低了音量,见岑风点头,她不由拧起秀眉,神情也变得肃然而凝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多事之秋,总是让人没有放松喘息的机会。 “最近宫里并没有什么动静,我以为陛下心中尚存疑虑,又忙着处理南楚公主一事,所以将此事暂时搁置了,没想到……” 程金枝若有所思地说着,转而咬着牙闷哼一声,嘴角略过了一抹冰冷的笑容。 “不过想想也是,太子一心想要除掉燕王府的势力,就算陛下肯容后再议,他也一定想方设法地会争分夺秒,不愿意错失这天大的良机。” “王妃所料不差。”岑风点头正色道,“其实这件事岑某身处其中,本不应该多言透露,但是既然今日得以在漱玉阁偶遇王妃,或许正是天意如此。” 他说着深深地看了程金枝一眼,继而收敛眸光,神情肃然道:“其实这件事,恐怕殿下也尚未知晓。就在今日辰时,魏延单独前往御书房面见了陛下,之后陛下便秘密派人封锁了魏延的尚书府,又命我派人前往礼部调查历年的卷宗,由此看来,他一定是对陛下吐露了什么重要之言,而魏延又是太子的人,那么这些话很有可能,是对燕王殿下不利的。” 听闻岑风所言,程金枝眸色骤然一沉,心中原本的惆怅与伤怀,立时都被深重的忧虑所覆盖。 “这还用说,他一定是受了太子的指使,污蔑这一切都是殿下在背后指使。太子心机深重,恐怕正是看准了殿下近日被南楚公主一事所累,无暇顾及其他事,所以便趁此机会让放魏延出来咬人。” “没错,因为顾晨认得魏延,所以他迟早都难逃此劫,倒不如早一些走出来坦诚一切,也好给自己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程金枝绷紧脸色,情绪显得有些低靡:“那岑长司刚才说这件事需要我出面,可我既没头绪又拿不出证据,根本什么都不会,我能做些什么?” “王妃万不能这样妄自菲薄。”岑风见程金枝面露自责之色,便目光柔和地温言道,“不知王妃可曾还记得,之前在王府的时候,我们讨论过的,关于那批赈灾官银去向的可能。” “你是说…你是说楚人!”程金枝闻言眸光一闪,转瞬间又迅速地暗了下去,“可是我们当时也只是猜测,到底是否真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也是未知之数啊。” “但是现在的情势已经由不得我们多加顾虑,什么可能都要尽力一试。” 岑风说着拿起手边的茶壶替程金枝斟满了茶水,随即轻轻地放下茶壶,长眉轻锁,目光幽幽。 “就如燕王妃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死马当活马医。” 第三百零三章 覆水难收 岑风的意思,是让程金枝亲自去元熹公主处探听关于那批赈灾官银的口风。 在他看来,此事若是被高珩得知,按照他一贯冷傲的个性,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主动去向楚人寻求任何帮助的。 此次他又因为受到楚国这两兄妹的压制,迫于无奈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对楚人的态度自然也就更加反感,更不会愿意让程金枝为了他而在元熹公主面前低声下气,受这份委屈。 岑风深知此理,所以才没有直接去找高珩,正巧二人又在漱玉阁偶遇,于是便将此事告知了身为燕王妃的程金枝。 “岑某知道这样做其实很为难王妃,但是事到如今,这个办法是唯一一条能够省时省力的捷径,也是最容易奏效的。若此事真如我们所料,元熹公主又对殿下......” 岑风说到此处突然止住话头,有所顾忌地看向了程金枝,见她的神情还算平和,这才继续道:“那想必她为了殿下也一定会愿意出手相助,怕只怕,王妃此次有求于她,这元熹公主不是盏省油的灯,可能会刻意为难,让王妃受些委屈。” “如果她真的能够出面道出实情,还殿下一个清白,太子此次恐怕是要大难临头了,我受这一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金枝闻言淡然一笑,将目光移向了楼下繁华的街市,脑海中却猝然闪过了元熹公主那张嚣张得意的脸庞,让她手上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程金枝当然知道,按照元熹公主心高气傲的个性,见自己这个“情敌”低声下气地前来找她求助,又岂会不趁此机会好好作弄她一番? 但是,只要高珩能够平安无事,只要太子一党能够遭受重创,免除这个巨大的威胁,哪怕让她不做这个燕王妃,在撕心的痛苦与挣扎过后,她也会选择平静地接受。 望着程金枝略显沉重和忧虑的脸庞,岑风凝滞目光,用一种带着感慨的语气温言道:“岑某看得出来,王妃对殿下,也一样用情至深,元熹公主此次,不免有些自取其辱。” “她可不这么觉得,即便她靠那种卑劣的手段赢了这门婚事,想来心里也乐的很吧?” 程金枝冷言冷语地扯了扯嘴角,继而收起眼角的愠色,嘴边显出了感激的笑容。 “其实我真的应该好好谢谢岑长司你,要不是你今日出面替我解围,又刻意告知我魏延一事,此次燕王府怕是真要难逃此劫了。” “燕王妃言重了,其实岑某这么做也并非是为了燕王殿下。” 岑风轻舒眉角,看着手中茶蛊中香气宜人的青水绿叶,抬起头来凝滞目光,很是认真地道出了一句。 “而是为了大周未来的江山社稷。” ………………… 为了避免让高珩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岑风将程金枝送到通向的王府的那条街角,便先行回了屠灵司。 此时已快临近日暮时分,程金枝踏着夕阳的余晖,满腹心事地一步步向前走着,耳边回响着岑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她其实听得出来,按照岑风平日里独来独往,不管闲事的个性,之所以肯在暗中协助高珩,并非为了向谁靠拢而得到什么功名利禄。 他应该只是觉得,比起太子高琛,高珩更适合坐这个储君之位。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还不让踏雪跟着,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 正思索间,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亲切而温柔地传入了耳膜。 她抬头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走到了王府,而高珩负手立在大门口,此刻正一脸忧心地看着自己,接着便取过手中的外衫罩在了她的身上。 “你怎么站在外面啊,难不成是刻意等我回来的?哎呀,今儿个刮的是什么风呀?” 程金枝抬起头朝高珩盈盈一笑,故作夸张地环顾四周,随即朝他搞怪地眨了眨眼睛。 “你一个人就这样跑出去,我当然不放心,怕你走着走着就丢了,以后再也找不到你了。” 高珩将程金枝身上的外衫收紧,抬手轻柔地抚过她的秀发,说到后半句时,幽深的瞳孔中浮动起了一抹细腻而绵长的哀伤。 望着高珩深沉隐忍的脸庞,程金枝强压下心底的翻滚而起的酸楚,抿紧唇角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假装轻松地展颜一笑。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小孩子,哪会这么容易说丢就丢。再说了,我知道就算我要是哪一天真的迷路了,你也一定会找到我的,对吗?” “那是自然,你以为你这辈子,还逃得出本王的手掌心吗?” 高珩说着凑近程金枝剑眉微挑,将她紧紧地往自己身边一揽,在她的额间轻轻印下一吻。 “那可不一定,我要是想逃,定能分分钟让你无迹可寻。” 程金枝心里虽然对高珩的话深感欣慰,但嘴上还是假意逞强,听得高珩下巴一扬,用力扣住了她的肩膀。 “你敢?” “不敢不敢,我可不想被你臭骂一顿,说不定还得被你揍一顿呢。” 程金枝装出害怕的样子连连摆手,和高珩一同跨入了府门,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看四周疑惑道:“诶对了,寒清走了吗?你们两个不像孩子似的争个没完啦?” 一听程金枝提到顾寒清,高珩微微地皱了皱眉头,面色不悦道:“他家中有妻子等他回去,留在这里只会打扰我们,早就该离开了。” 望着高珩一副没好气的样子,程金枝忍不住抿嘴偷笑,看得出他虽然对顾寒清心存不满,但是言语之间还是大多还只是带着玩笑的意味,并没有真正地记恨于他。 毕竟程金枝怎么都不愿意看到,高珩和顾寒清之间,因为自己而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 自己分明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又何德何能,被这两个如此优秀的男人牵挂于心? 可渐渐地,从高珩的眼中,程金枝却看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被他所刻意隐藏的恨意。 她不知道,虽然顾寒清已经安然离去,但是他临走前所留下的那句话,却让高珩的内心惊澜四起,久久不能平静。 “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逼自己当一个局外人,我不会再让着你了。” 第三百零四章 正面交锋 在高珩面前,程金枝没有向他吐露在漱玉阁被徐如烟为难,以及关于遇见岑风的任何一个字。 但是她很清楚,高珩在京城耳目众多,被他知晓只在朝夕之间,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即使再不愿意离开高珩温存的怀抱,也只能先他一步从卧榻上爬了起来。 在用完早膳,稍事打扮,刻意挑了一身较为素净的衣裳换上之后,便借着想要去广陵宫陪伴慧妃的理由,和高珩一同坐马车入了宫。 毕竟自己此次是有求于人,若是打扮得太过张扬靓丽,反倒会被元熹公主觉得,自己此次前来,是去向她示威的。 可是再怎么说,今日要去见的是这个企图强占自己夫君的“心机婊”。 站在女人的角度上来说,即便衣裳不能华美,妆容也不能艳丽,可该打扮的地方却一点也不马虎不得,还要比往日更加精心才行。 所以程金枝在心里喊出的口号是:“细节决定成败!” 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单独应付元熹公主,也不想去准备些什么。 她只是一味地告诉自己,为了高珩和燕王府,为了给太子和皇后这股顽强的恶势力重重一击,就算元熹公主百般刁难,肆意为难,她也一定忍住心里的暴脾气。 千万不能说着说着,两个人最后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况且就元熹公主那蛮横刁钻的鞭法,自己大概最后也只剩下跑路的份了。 由于两日之后便是大婚典礼,所以元熹公主依旧住在来时所居的长阳宫,等到礼成之后,便会迁入燕王府中居住。 本来周帝想要另外想要赏赐高珩一座府邸,只因为被高珩冷漠且果断拒绝,所以此事也就因此作罢。 这几日因为被逼婚一事,高珩在群臣和宫人眼中就是块寒气逼人的“千年寒冰”,只可远观,不可近距离接触,更不能不自量力地前去招惹。 除了与他熟识的高勋等人以外,谁也不敢轻易靠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活活给冻死了。 趁着高珩前去太极殿上朝的空档,程金枝便假称去广陵宫向慧妃请安,绕过御花园去了长阳宫。 站在宫门口深吸一口气之后,这才让外头的侍女前去通报。 想想高珩只是多娶一位妻室,还是因为被逼无奈,自己就像是少了半条命似的浑身不舒坦。 这周帝的后宫之中佳丽如云,这些妃嫔为了争宠各个明争暗斗,甚至不择手段,却还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想就让人觉得心中生寒,郁闷难当。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过不多时,那侍女便出来回话,请程金枝进去。 她挺直脊背,耸了耸肩膀,跟着那名侍女进到了长阳宫的内殿,远远就望见元熹公主穿着一身干练的短打,正屈膝坐在大殿正中的台阶之上。 她手里正拿着一幅卷轴细细凝望,在感觉到程金枝到来之后便放下卷轴,便站起身来面带笑容,招呼身边的侍女沏茶。 然而程金枝看得出来,在元熹公主这看似善意的笑容背后,分明潜藏着一丝冰凉的敌意。 “燕王妃有礼了。” 她学作大周女子的礼仪朝着程金枝敛衽为礼,打量的目光落在程金枝身上,似乎正在揣测她此刻前来的意图。 程金枝见状也只能耐着性子淡淡一笑,同样回之以礼。 “今日冒昧前来打扰公主,还请公主不要见怪才是。” “王妃这是哪里话,我一个人在这长阳宫呆着也闷得很…….”元熹公主不以为意地一摆手,突然眸色一转,嘴边笑容更甚,“不对,待我两日后嫁入王府之后,王妃比我先入府,我自然得喊王妃姐姐。要不现在就这么喊着吧,以免到时候突然改口,倒显得生分了。” “姐姐你妹啊,谁要当你姐姐?我可不记得我有你这样一个会抢别人的丈夫的妹妹!” 程金枝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因为此番有事相求,她本来已经打算好,等元熹公主进了燕王府,一定和她火拼到底,绝不手软,叫她悔不当初! 最好周帝能争点气,直接派兵把整个南楚都给一锅端了。 不过,想归想,此刻的她还是得忍一时之气,随即收敛神色,露出了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 “当然好啦,妹妹能嫁入王府,往后殿下能多一人照顾,我也多能个伴说说话,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然而心里想的却是:“他这辈子有我一人照顾就已经很足够了,你多在一秒都会让我觉得呼吸不顺,七窍生烟,赶紧拿着你的鞭子打哪儿来滚哪儿去吧你!” 元熹公主即便对程金枝不够了解,但至少有过几面之缘,知道按照她的个性,不是那种会在自己面前曲意逢迎的人。 况且在程金枝心里必然对自己十分怨恨,可她今日突然到访,当下的言行举止又像是有种刻意讨好的意味,这让元熹公主一时有些琢磨不透,但心里隐隐知道她一定有事前来。 于是便收起嘴边的笑容,转而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问出了一句。 “其实姐姐今天来,除了来看望熹儿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见元熹公主开门见山,程金枝也不由为之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出卖灵魂”去说那些让她自己都感到恶心的的假话。 她轻舒一口气调转脸色,继而抬起头来,用一种略显严峻且凝重的目光注视着元熹公主。 “没错,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向公主打探。” “很重要的事?” 元熹公主闻言眉间一跳,好像感到有些意外,于是便挥手屏退了两旁的侍女,凝目正色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要紧事,要劳烦姐姐这位王妃亲自到这长阳宫来?” “此事…此事关系到燕王殿下的安危,还请公主能够如实相告。” 程金枝轻抿嘴角,绷紧脸色迎上元熹公主诧异的目光,刻意凑近她压低了音量。 “不知公主是否知道,四年前我大周太子前往渡风关,入贵国军营谈和一事?” 第三百零五章 追根究底 听到程金枝猝然提及太子当年前往渡风关与南楚一方谈和之事,元熹公主眸光一闪,眼中诧异之色更甚,似乎全然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这件事我自然知道,因为当时与你们太子殿下所协商之人,正是我的皇兄。” 得到元熹公主肯定的答案,程金枝不由在心里暗暗感到了几分庆幸,随即面露疑色道:“公主是指,此次一同随行而来的衡王殿下吗?” “没错,当年乃多事之秋,我们大楚适逢天灾,内忧外患,正是需要休憩整顿的时候。所以我皇兄奉我父皇之命带一万铁骑驻守于渡风关,免遭小人偷袭,以防不时之需。” 元熹公主说到最后半句时,故意用怪异的神采瞟了程金枝一眼,将手负在身后向前走了两步。 “我还以为那时候免不了一定会有一场战争,但是后来却听说你们的太子殿下突然诚心前来求和,加上我父王本就是心怀天下之人,并不想让两国硝烟四起,既然两方能够化敌为友,各取所得,我皇兄自然也就撤兵还朝了。” “你们要是没有得到点好处,又岂会愿意拍屁股走人,什么心怀天下,说的可真好听。” 程金枝默默地念叨了一句,接着收紧两颊,语带试探道:“对了,我听说...当时太子殿下,好像还给贵国送了一份厚礼?” 原以为元熹公主还会继续回答,但她是个心思敏锐之人,此事又关系到两国的安危,见程金枝一直在打探此事的来龙去脉,心里不免疑窦丛生,却又不敢泄露太多,于是便故意装得很是疑惑。 “姐姐突然问起这件陈年旧事,不知是何用意?此事和燕王殿下的安危,到底有什么联系?” 望着元熹公主质问的眼神,程金枝知道她在怀疑自己目的不纯,心怀不轨,不禁冷冷一笑。 其实站在程金枝的立场上,她并不想让作为楚人的元熹公主,得知太多关于这件“赈灾官银案”的来龙去脉。 在她看来,太子当年既然能够在元鹏面前劝服南楚撤兵,这其中有很多细节都尚不清楚,他与楚人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也并非全无可能。 毕竟在没有得到元熹公主关于那批官银肯定答案的情况下,贸然透露太多,稍有不慎,只会给自己这一方带来不必要的隐患。 “难道公主觉得,我问这些事,是对贵国有什么阴谋企图吗?”程金枝抬起眼帘,眉睫轻动,“我只不过是一个深闺妇人,这家长里短,门楣琐事或许还能插把手,可这天下大事,家国荣光,有时连千军万马都难以撼动,又岂是我这样一个小女子所能左右的?” “姐姐误会了,妹妹并无此意,况且在妹妹眼中,姐姐可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深闺妇人,那日在城门口,在大殿之上,姐姐一鸣惊人的风采,大家都是领教过的。” 元熹公主的眼角堆起笑纹,可眼中却浮动着一层意味深长的阴沉之意,只不过还未等到程金枝接这句话,她就已经调转脸色继续道:“只是我方才听到姐姐说起燕王殿下的安危,心里不免感到担忧,所以想快些得知原因,也好和姐姐一同出谋划策。” 然而程金枝却只是认真道:“如果公主真的想帮殿下,还望能够如实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并非我不想回答,只是姐姐的这个问题,不免有些好笑。” 元熹公主故作镇定地勾起嘴角,眉宇间凝结着一抹隐而不发的顾虑之色, “太子是大周的太子,是你们派出去的人,他和我们谈了什么,这个中因由,你们都应该一清二楚,当时我又不在军营之中,为何还要来问我?” 见元熹公主几次三番有意回避这个问题,程金枝心里便越发肯定,这其中一定有着什么猫腻,于是便顺水推舟道:“我想公主在宫中的这几日,应该也对太子和殿下之间的关系有所了解吧?如果我说,太子想借当年用了一些不合适的手段平息了两国的纷争,但是事后却想将这份罪责推给殿下,公主还是坚持不肯回答吗?” “你说什么?” 元熹公主眸色一深,眼珠快速地转了一圈,口风上开始有所松动。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些不合适的手段,到底指的是什么。但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们楚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从来不喜欢在背地里耍什么阴谋诡计......” “公主性情直爽,应该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我只想知道,太子当年,到底有没有给你们准备过一份厚礼?” 见元熹公主还在故意绕弯设法想要套自己的话,程金枝早已没有耐心和她在这里多加周旋,沉下一口气后直接便脱口而出道:“比如说,金银财宝?” 话音刚落,她清晰地看到元熹公主的眼神极快地闪烁了两下,只是刚想掩饰,就见程金枝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看来…果然有。” “那又如何?”元熹公主神色锐利,眼中疑云四起,“这件事在我大楚人尽皆知,若非我前来和亲时,你们太子殿下亲自派人送来秘信予我皇兄,嘱咐他不要忘记当年谈和时的约定,也不要在人前提及当年之事,我此刻,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掩饰的。” “约定?”程金枝蹙眉思索片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等等,公主是说,还有信?” 见她迟疑地点了点头,程金枝垮下肩膀松了口气,内心深处不由感到了一阵久违的欣喜。 如果真如元熹公主所说,太子曾经写信给元鹏,元鹏此刻又身在大周,那这封信摆在周帝面前就是实打实的证据。 太子恐怕怎么想不到,自己当年将那笔官银偷龙转凤的精心预谋,竟然会被程金枝歪打正着的猜测所证实。 现在接下来的关键,就得看元熹公主肯不肯做这个“助攻”,为她所倾心多年的“白马良人”尽一份绵薄之力了。 第三百零六章 步步紧逼 “我既然都已经全盘告知,姐姐是否也该为妹妹释清心中的疑惑了?” 元熹公主很是随意地拿过放在几案上的茶盏喝了两口,用袖子拭了拭唇角,转而很是严肃地看着程金枝,一副“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的气势凛然之态。 程金枝当然也知道,自己若是不把原因交代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不仅不会答应出面替高珩力证清白,恐怕还会善罢甘休地追着她穷追猛打。 用她腰间那根让人看着就心中生寒,动起手来更是飞沙走石的赤色长鞭。 于是她便故作正式地清了清嗓子,大致挑重点向元熹公主交代了赈灾官银被劫一事以及近日所关于此事所掀起的各种风波,还有她和高珩的判断。 说到太子诬陷高珩的手段上,程金枝更是添油加醋地说得天花乱坠,把他描述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听得元熹公主脸色愈发阴沉,手都不自觉地抓向了围在腰间的长鞭。 “竟然有此事? 元熹公主眯起双眸眉间一紧,脸上显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开始面露愠色。 “你的意思是,当年太子赠予我们大楚的那万两黄金,原来都是见不得光的赃银?呵,到底是你们大周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还是你们这位太子殿下觉得,我们楚人只配拿一笔赃银随意打发即可吗?真是笑话。” 她说着冷哼一声,重重一甩衣袖,回到台阶之上有些气愤地坐了下来,默然片刻,这才平复下心中有些激动的情绪,思索着说道。 “我记得皇兄对我说过,你们这位太子称自己将来继承大统之后,必然会与我大楚相安无事,共享太平,且称这笔钱财是他个人所出,意在为了慰劳我们大楚将士,所以才让我皇兄不要轻易向外人提起,以免传到你们周国的皇帝的耳朵里,怨责他擅作主张。而我皇兄素来信守承诺,又见你们太子诚心诚意,便欣然应允,只是没想到.......” 元熹公主说着紧紧地抿起了双唇,眼中若隐若现地闪烁着一抹寒光,语气轻蔑。 “当时我们心中猜测,这笔所谓的个人之财,应当是太子暗地里结党营私所得,没想到,竟然是一笔赈灾的官银。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借花献佛”吗?” 见元熹公主气也生得差不多,自己茶也喝得差不多了,程金枝便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语气诚恳道:“公主先不要急着动怒,此事全然是太子一人所为,连我们陛下至今都还蒙在鼓里,今日若非公主提到,这笔钱财恐怕永远都不能重见天日,况且如果陛下知道太子竟然如此胡作非为,定然不会轻饶于他,对太子而言可是大难临头的祸事......” “但是对燕王殿下而言,既能自证清白,又能打击太子,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元熹公主接过程金枝的话头,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说着,嘴角泛起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那还得看公主,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了。” 程金枝认真地注视着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郑重其事,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 “我爱慕殿下多年,别说是这件事,就是让我为他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元熹公主从程金枝身上移开目光,一面说着一面取过放在身旁的画轴,缓缓将其展开。 程金枝定神一看,在目光接触到画卷上这张与高珩十分相像的脸庞之后,心中像是突然被重重地敲打了一击,整颗心都纠结在了一起。 “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程金枝愤然地咬紧牙关,如果可以,真想直接上去夺过这卷画轴,在她面前狠狠地撕得粉碎,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顷刻间便无迹可寻。 然后大声地告诉她,她对高珩的幻想就如同这些四散飘逸的碎片一样,早就该彻底化为灰烬! “姐姐为了殿下,一定也愿意这么做吧?” 正当程金枝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对元熹公主这番言行举止全都视而不见时,却听她冷不丁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当然。” 程金枝目光微凝,脑海中蓦然间闪过了一幕幕与高珩相识以来所发生的点点滴滴,唇边不自觉地晕染开了一抹莞尔柔和的笑意。 “殿下他…为我付出了太多,或许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做了他的王妃吧。” “殿下对姐姐的情义,真是叫人好生羡慕。” 看着程金枝一脸心驰神往的幸福之态,元熹公主收起嘴边的笑容,脸色猛然一沉。 她将头扭向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语气轻飘飘的,沉吟片刻,复又缓缓地转过头来,充满敌意和妒忌的眸子,对上了程金枝余光未散的双眸。 “可是女人就是这样,羡慕着羡慕着,突然就觉得嫉妒了,嫉妒着嫉妒着,这眼里也就连一粒沙子,也都容不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闻元熹公主这番挑衅之言,程金枝骤然绷紧脸色,目光冷冷地刺向了她。 “我想说什么,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元熹公主一改之前的还算客气的态度,容色阴冷地站起身来,每一寸目光都紧锁在程金枝的身上,步步紧逼。 “既然你说,殿下已经为你付出了太多,那你为了他,是不是也该做出点牺牲呢?” 如此相同的一句话。 周帝的那一句还在耳边回响,没想到此刻从元熹公主口中,竟然又再次听到了。 “你在威胁我?” 程金枝心中猛然一紧,竭力压抑住胸口的怒气,眼波如锋。 “也算不是威胁,要说,也只能说一笔交易吧。” 元熹公主在程金枝身边踱了几步,随即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要知道,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帮你,你难道不应该偿还些什么吗?” “你最好弄清楚,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帮燕王府!” 程金枝说着骤然抬高音量,又突然停顿下来,忍着心口的疼痛加重了语气。 “帮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你所心爱的男人。” “我是爱他,而且我爱他,绝不比你爱他少。” 元熹公主气息一滞,继而凑近程金枝,贴着她的耳朵,从牙缝中冰冷且有力地挤出了几个字。 “但是我更讨厌,更讨厌他爱别人。” 第三百零七章 无路可退 “有话直说吧,到底怎样,你才肯答应帮忙?” 元熹公主的话如同一根尖锐的银针,凉凉地刺在了程金枝的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压抑住心头的怒火,转过头去凝目而视,心里却有些害怕她接下来的回答。 “这就是你来寻求本公主帮助的态度吗?” 元熹公主柳眉一挑,双手环肩朝着旁边的立柱倚去,俨然一副胜者的姿态。 “不知道公主想让我有什么样的态度?是跪下来求你,还是要对你献媚讨好,像公主刚才一样,口是心非地喊着姐姐妹妹?”程金枝目光冰冷地瞟了她一眼,“公主别忘了,当初是谁费尽心思一定要嫁给我的夫君,你既然入了燕王府,就是燕王府的人,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安然无恙吗?” 她语毕眸色渐深,低头看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语气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我本来还以为,无论你私下到底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去骗婚,但至少对殿下却是真心的,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你懂什么?你也会说,他是你的夫君。” 元熹公主闻言脸色一沉,身子离开立柱,重重地朝前踩了一步。 “你尝试过深爱一个人,好不容易能够得到一个接近他的机会,却发现他心里装着的,却满满都是另一个女人吗?而那个人就是你!从我听到他在大殿上说此生只有你一个妻子之后,我就知道,只要你还在燕王府,还在他身边一日,我即便嫁进燕王府,也只是个笑话。” “可是感情的事从来都是不能勉强……” “你住口!”元熹公主闻言突然眉间一紧,赫然抬高了音量,“因为他爱的是你,所以你才这么有恃无恐,才会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 但下一秒,她就已经压下下心底激动的情绪,扬起下巴,每个字都说的无比肯定。 “况且你也别忘了,我还是大楚的公主,就算燕王府真的受此事牵连而落罪,我也一样能够全身而退,就算保不了他作为皇子的荣光,至少能保他一世安然。因为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份,就算他只是个平民百姓,我也一样会不离不弃。” 她的视线锁定在程金枝万般隐忍的脸庞上,眼中满是咄咄逼人的气势,毫不退让。 “而这一切,只有我这个大楚公主能做到,你却做不到。所以,你只能听我的,根本就没资格跟我谈什么条件。”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他能够远离帝王之家,远离这些尔虞我诈的争权夺势,就像你说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你以为他自己,不是这么想的吗?” 程金枝嘴边掠过一抹苦涩的笑容,心中一酸,眼中不自觉地闪烁起了盈盈的泪光。 “你知道他走到今天的位置,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吗?你体会过那种若是不向上爬,就只有死路一条的恐惧和威胁吗?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所努力缔造的一切,就这样毁于一旦,我绝不能。” 程金枝说到此处紧紧抿了抿唇角,连声音中都带着一丝哽咽的意味。 她深吸一口气用来缓和心中起伏的情绪,随即侧过身目光冷峻地瞪着元熹公主。 “而你现在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如今的局势,却为了一己私心不肯相助,你这么做,根本就不配说什么爱。” “哼,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了解他,也别把自己说的有多么大义凛然。” 元熹公主眸色微转,并没有因为程金枝的话而有所动怒,视线落在遥远的一点上,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自七年前,他在平南关外替我拉住了受惊的车马,救下我一命之后,就是这样的惊鸿一配,却让我整整七年,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他。” “七年前,是他带兵出征西晋的时候。” 程金枝在心里默默地思忖着,整个人不由有些发怔。 元熹公主对高珩的感情,一直都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匪夷所思。 光凭一张不曾相识的画像,一段远播而来的名声,真的能让一个人如此倾心相许吗? 直到此刻,她才蓦然间找到了答案。 可与此同时,仿佛心头被堵满了冷硬的石块,让她感到了一阵难以喘息的沉重之感。 静默半晌,这才低低地问出一句:“原来你之前...就见过他?” “他或许已经忘了吧?可我却不会忘记。”元熹公主勾起唇角,眼中精芒微闪,“那一日,当我听到自己要嫁的人,竟然就是日夜朝思暮想的人,那种愉悦和幸福之感,甚至能冲淡那种远离母国和故土的哀伤。从那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要一直,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元熹公主话音刚落,便即刻抬起泛红的眼眶瞪着程金枝,字句清晰而刺耳。 “所以,我要你离开他。只要你离开他,我就可以答应你所相求的事。” 元熹公主的话如同一个惊雷,在程金枝心中怦然炸响。 炸得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甚至连心室内壁每一处肌肉被撕扯的痛感,也突然间变得麻木而没有知觉了。 她站在原地怔怔地凝视着元熹公主,直到一股温热的液体即将漫上眼眶,这才匆忙背过了身子。 “我不会离开他的,你休想。”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胸口气息起伏,强忍着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 “等一等,你最好考虑清楚,别急着回答我。” 面对程金枝此刻的举动,元熹公主嘴角扬起一个阴冷的微笑。 “你想一想,若是燕王府背后有我大楚撑腰,就等于殿下身后有千军万马作为依靠,即便是太子也要畏惧三分。你是个聪明人,这是一个多大的后盾,你不会不明白。” 她说着绕到程金枝面前,柳眉一扬,语气中充满了让人憎恶的得意。 “我可以答应你,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陪他坐上储君之位。只不过,我要你从我,从他面前,永远地消失。” 第三百零八章 心如死水 “你以为,没了我,他就会一心爱你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世事无绝对,只要你出局,我自然会向你证明一切。” 程金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长阳宫的。 头顶的日光大片大片地照在身上,白晃晃地迷人眼睛,明明暖意蒸腾,却让她觉得身心都刚像是在冰窟窿里浸透一般,冰冷彻骨,寒气森然。 她输了。 在这个喧宾夺主,来势汹汹的女人面前,输得体无完肤。 虽然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元熹公主志在必得地以储君之位和燕王府的身家性命作为要挟时,她心里那道防线便在刹那间,被击得溃不成军。 其实元熹公主说的很对。 她是大楚公主,身后是整个楚国,以及楚国的千军万马,对高珩而言是一股强劲的辅助势力。 而自己这个燕王妃,看似出生在一个荣光无限的贵胄门楣,挂着程家三小姐的名头,却是个卑微得连奴仆都不如的渺小存在。 除了高珩之外,没有亲人,没有依靠,就连明面上这个权臣父亲,竟也是太子的人。 这两年来,程金枝自认除了三番四次地拖累高珩,让他为难,制造他与顾寒清之间的矛盾之外,根本就是个如同“扫把星”一样的存在。 她缓缓地迈着步子,脚步重如千钧地走着,不断地将这样念头强塞进自己的脑子里。 因为只有这样想,她才能劝服自己下定决心,离开燕王府,离开高珩。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这样自欺欺人的做法,只会加剧她心中那无比沉重的痛苦与煎熬。 她很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可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心中翻滚起的那种,从未有过的不舍。 而这种不舍,与当初和顾寒清天各一方的错过,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蓦然间,她甚至还能听到从长阳宫中所传出的,那个女人的得意笑声。 此时此刻,她多想折回去告诉声色俱厉地告诉元熹公主,自己绝不会退让一步。 然而重回现实,她却身子僵硬得无法转过身去,脚上也没有任何力气。 这应该是她有生以来做过的,不,应该是她这一生,所做过的,最艰难的一次决定了。 “我该怎么办?” 程金枝抬头望着眼前这片如星辰般浩渺庄严的宫殿楼宇,在拐进一条甬道之后,怔怔地停下了脚步。 她不敢去见慧妃,不敢去见高珩,生怕自己在他们面前一刻也掩饰不住。 她急需找个地方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好地静一静。 但可笑的是,除了广陵宫之外,她能去的地方,就只有燕王府了。 待日后若是离开了燕王府,舍弃这段她已经无法割舍感情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可根本就是个连家都没有的人啊。 想到此处,程金枝突然觉得浑身软弱无力,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胸口更是传来了一阵足以让人窒息的沉闷之感,伴随着一种撕裂的疼痛,让她一时难以呼吸。 面前这条路开始变得模糊而扭曲,伴随着日光的眩晕之感,如水波纹般泛起了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身子开始不听使唤地摇摇晃晃,眼前一黑,终是倒了下去。 .................... 广陵宫内,程金枝闭目躺在内殿的卧榻上,神色显得很是疲惫,像是刚刚生过一场大病,与她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样子相距甚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枝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呢?这手也这么凉,可别生什么病才好。” 慧妃一脸担忧地握着程金枝的手,眼中满是焦急之色,随即转头向一旁的侍女问道。 “差人去请太医了没有啊?” “回娘娘,已经差人去请了,估计这会儿就快到了。” 听到侍女的回答,慧妃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可望着程金枝憔悴的面庞,却始终不能放心。 而高珩坐在程金枝身边抬手抚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剑眉深锁,眼中除了担忧之外,还蒙着一层迷惑与不解。 “她明明跟我说今日进宫是要陪伴母妃的,可为何会晕倒在永宁宫附近?刚才这段时间,她到底去了哪里?” “许是一个人心里烦闷,四处散心去了吧?”慧妃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看着程金枝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愫,“真是苦了金枝这孩子了,前些日子刚从九幽台回来,万幸逃过一劫,不曾想又遇上南楚公主的事情,就算她在我面前装得若无其事,我又怎么看不出她心里的难过?” “是儿臣无能,让母妃失望,更让金枝失望了。” 高珩黯然地垂下眼帘,眉宇间映照着一抹黯然的自责之色。 “珩儿,这件事情又怎么能怪你呢?你父皇那天和你说了什么,母妃心里都清楚。” 慧妃温言说着,对高珩柔柔一笑,朝他投以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抹凝重的神采。 “父皇从来都这么绝情,从来都这么自私,这后宫之中,儿臣与母妃,是最深有体会的。” 听着高珩冷漠如冰的话语,慧妃轻轻地抿了抿唇角,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珩儿,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 “是,儿臣明白。” 高珩收敛神色,低低地应了一声,眼眸深处却酝酿着一道隐而不发的厉芒。 片刻之后,只听慧妃语重心长地继续道:“其实说起来,我怎么都想不到,原本应该勋儿要娶的南楚公主,最后竟然会落在你的头上。大楚向来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这位元熹公主既然能让你父皇对她的婚事都束手无策,想来往后在王府中,也不会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你可得小心防范才是。” 慧妃说着无奈地皱起眉角,见高珩点头,便凝目看向了正处在昏迷之中的程金枝。 “金枝这孩子太善良,也没什么心眼,这公主以后入了府,我真担心她会受委屈。” “娘娘,殿下,贺太医来了。” 就在这时,只见之前曾经协助过高珩的太医贺荃已经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内殿,在向二人行完礼之后,便迅速拿出红线缠绕于程金枝的手腕处,坐于帘帐之外开始为她诊脉。 然而少顷之后,正当慧妃和高珩对诊断的结果感到心急时,却见贺荃眼波流转,原本还认真肃然的脸上,隐隐显出了一丝惊喜之色。 第三百零九章 喜忧参半 “你说什么,金枝她...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高珩冲上前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贺荃,原本深邃清冷的眼眸中爆发出了一种久违的喜悦光芒,整个人都显得很是激动。 “恭喜殿下,恭喜慧妃娘娘,微臣肯定,王妃的脉象确实是喜脉。” 贺荃将红线收进衣袖之中,笑意晏晏地朝着二人行了一个带有贺喜之意的作揖之礼。 “太好了,太好了,珩儿,金枝她有了你的骨肉,母妃也有孙儿了!” 慧妃万般欣喜地抓住高珩的手,眼角堆起深重的笑纹,恬静柔和的脸庞也在一时间褪去之前的凝重之色,显得光彩熠熠。 “是啊,是儿臣的孩子,也是母妃的孙儿。” 高珩微微有些发怔,似乎还没从这从天而降的喜事中缓和过来,心头更是波澜起伏,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了慧妃故作责备的嗔怪之言。 “不过你这孩子也真是不够细心,明明是人家的丈夫,却连自己的妻子有了身孕也不知道,若非今日贺太医前来看诊,不知要多久以后才能得知这件喜事。” “母妃说的是,确实是儿臣对她关心得不够。” 高珩轻叹一声,自责地垂下了眼帘,待视线接触到躺在床榻上的程金枝之后,柔情似水的眼眸中精芒微闪,嘴边浮现出了欣慰的笑意。 然而就这样静静地凝望半晌,在看到程金枝憔悴倦怠的容色之后,他嘴角的笑意渐淡,不由收紧瞳孔,眉间划过了一丝无奈的焦虑之色。 听到程金枝怀有身孕的事,他心里当然不胜欣喜,比任何人都要感到高兴。 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就拥有一个能够延续自己血脉的亲生骨肉。 可一想到当下内忧外患的局势,尤其是想到还未了结的赈灾官银一案和元熹公主即将嫁入王府的事实,他便收敛神色,在心中暗暗地沉下了一口气。 “贺太医,那金枝她突然昏倒,可是因为怀有身孕,没有安心休养的缘故?” “王妃的身体底子尚佳,即便怀有身孕,轻微的头晕目眩或身子乏力确实会有,但不至于会突然倒地晕厥。”贺荃认真地回答着,转而又微微拧起了眉头,“而从脉象上看,王妃有气虚血弱,脉象虚浮之态,想来应该是因为近日思虑过重,郁结于心,或是受到什么惊吓,加之又没有好好静养,所以才会产生晕厥这样的状况。” “思虑过重,郁结于心。” 高珩重复着贺荃所说的话,心中料想程金枝多半是因为对元熹公主一事耿耿于怀的缘故。 可他也了解,就算程金枝对这门婚事耿耿于怀,可她生性乐观向上,坦率洒然,并非那种会钻牛角尖的人,不至于会让自己受累至此。 所以他又隐隐能感受到,除此之外,程金枝似乎还有其他事情瞒着他。 确实,对于程金枝而言,在那个艰难残忍的决择和痛苦面前,元熹公主嫁入王府一事,早就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送走贺荃之后,高珩暂时收起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喜悦,坐在程金枝床边替她盖好被子,默然良久,随即振衣而起,欲转身离开。 “珩儿,你去哪里?” 见高珩不陪伴在程金枝身旁反而要突然离去,慧妃心怀疑惑之余,便开口叫住了他。 “儿臣出去办点事情,还请母妃好好照顾金枝,若她醒了,告诉她儿臣很快就会回来。” 高珩没有回头,而是语气淡然地说了一句,面色冷寂,目光沉沉。 “珩儿,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位南楚公主?” 慧妃上前一步出言试探,见高珩默然不语,便知道自己已经说中了他心中的想法。 “珩儿,你素来行事稳重,应该比母妃清楚,不该在这个时候去找她。” 慧妃秀眉微蹙,收紧两颊,言辞间浮动着一层严峻的意味。 “这门婚事已成定局,你此时前去,非但不能对现在的形势有所助益,万一得罪了这些楚人,不仅于你自身是场祸事,更会让你父皇左右为难,从而责怪于你。你别忘了,当年那起赈灾官银案还有诸多隐患,也不知道你的父皇会如何定夺,万一真如你和金枝当初所料的那样,那这位南楚公主可是一根救命稻草,即便你心中再有怨恨,也须得等这件事过去了再说。” “母妃,你知道儿臣的个性,平生最恨遭人胁迫,断然不会求助于她。”高珩侧过身子,目光拧成了一道尖锐的厉芒,“既然在父皇面前,儿臣无能为力,儿臣倒要看看这位当着满朝文武让父皇为难的楚国公主,又会如何来对付儿臣?” “珩儿,母妃知道你心疼金枝,不想看她受委屈。”慧妃说着绕到高珩面前,眉宇间酝酿着一抹浅浅的阴霾,“可你也知道你那皇兄和母后是何居心,你若真的因为这件案子而受到牵连,一己之身或许无碍,但是你现在不仅有金枝这个王妃,还有了孩子,凡事一定要再三隐忍,金枝她素来善解人意,定然也会理解你的。” 慧妃说的这些话,高珩其实都心如明镜。 只是再沉着理智的人,一旦有了牵挂,有了他人可以拿来加以威胁的软肋,总希望能护得他们一世周全,不想看到所珍惜之人受到任何伤害。 更何况高珩本身,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无论是身为母亲的慧妃,还是作为妻子的程金枝,还有她此刻腹中的孩子,都将会是自己倾尽一生都会拼命守护的人。 可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失去了如今的地位和荣耀,那一切只会像多年前在深宫中受尽冷漠与苦楚的曾经一样,除了任人宰割之外,便再无能力护他们周全。 不仅如此,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要受到牵连与责难。 这是他决不允许发生的。 想到此处,他终是微闭双眸,抿紧了唇部线条,一声无奈的叹息之后,不再迈出前行的脚步。 良久之后,在看到高珩露出半截衣袖而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弛,慧妃这才舒展眉角,神色伤感地松了口气。 第三百一十章 蠢蠢欲动 长阳宫中,待程金枝气势全无地踏出宫门之后,元熹公主立在窗外静静欣赏着庭院中那几株枝繁叶茂的春桃,抬头深吸了一口气,任由和煦的清风轻柔地拂过脸颊,眼中藏不住那得意的欢欣。 程金枝的到来虽然全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可于她而言却反而是一个意外之喜。 她本来就一心在思考该如何让除去程金枝这个让她时时妒恨的存在,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其自动退出,这确实是一件“功德圆满”的好事。 即使这样的手法太过卑劣阴损,但一想到能够独占这个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系的男人,所有的一切也就全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只是,除了这份让她感到呼吸顺畅的喜悦之外,元熹公主心中却还有另一番担忧。 那就是关于程金枝对自己的所求之事。 纵然她是楚王的掌上明珠,从小也会像男孩一样练功习武,甚至随军出征,披襟斩棘,但毕竟是女儿之身,终究不能过多地涉足政事。 当年太子与元鹏和谈一事,她也只是从元鹏处听闻一些,到底事情的原委始末如何,尤其是关于那笔由太子私自所出的钱财,她更只是粗略地掌握了大概。 若非程金枝今日提起,她恐怕都已经忘记了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所以在元熹公主看来,如果高珩真的因为此事而受到威胁,若想顺利从旁协助继而打击太子,自己就必须先弄清楚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早做打算。 而且她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位大周太子与自己母国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尤其是在她派去找元鹏的手下回来时,告知他元鹏去了太子在京城的住处之后。 …………… 沁芳园的后院里也种了数十株花团繁盛的桃树,清风过隙,花瓣起舞,暗香袭人。 元鹏立在阁楼上看着脚下这片粉色的花海,凝目片刻,转而收敛神色看向了坐在对面,目光从容的太子高琛。 “太子殿下这座别苑还真是精致风雅,令人流连,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所居之所。只是...不知殿下今日请在下前来,所谓何事?” “衡王殿下过奖了,这处别苑乃当年本宫成年时父皇所赐,一直都是本宫的心头好,若非是被本宫重视的贵客,倒还没有这个机会能够踏足此地,还望殿下往后也能经常光临才是。” 太子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身,朝着元鹏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了一个善意的弧度。 而元鹏闻言眸色微转,随后便执手回礼道:“承蒙太子殿下相邀,在下深感荣幸。” “衡王殿下这么说就太客气了。”太子说着便抬手请元鹏入座,“自从四年前在渡风关一别之后,本宫与衡王殿下也有四年不见了。如今衡王殿下既然不远千里来到我大周,即便是作为故人,也该请来叙叙旧才是。” “是啊,一别四年,在下也没有想到,今朝会随同和亲的妹妹一道踏足贵国。” 元鹏淡淡一笑,语气虽然很是真挚,可眼中却极快地掠过了一抹的古怪的调侃之色。 “不过,看来太子这几年应当过的舒心顺畅,平稳安乐,姿容风采更胜从前了。” “哈哈,在本宫这个位子,舒心顺畅平稳安乐,谈何容易?” 太子自然听出了元鹏话中的调侃之意,但表面上却表现得很是不以为然,看着元鹏笑意晏晏道:“哎呀,本宫倒是还羡慕衡王殿下呢,洒脱自由,不拘小节,无论是战场还是朝堂都能应付自如,却又不用受江山社稷的重担所累,这样的日子才叫舒心顺畅。” “太子殿下这话可就是在折煞在下了。”元鹏故意忽略太子话中的嘲讽之意,很是夸张地一拍大腿,“殿下身居储君之位,将来势必要继承大统,皇权在握,必然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而我不过是个随性而活的皇子,太子殿下羡慕我做什么?” “衡王殿下可不能这般妄自菲薄,众所周知,虽然楚王已经立殿下的长兄为太子,但是衡王殿下才智过人,又屡立战功,贵国的朝臣和百姓,对殿下也是十分推崇的。” 太子语带赞赏的说着,突然前倾身子凑近元鹏,深幽的眼眸中透出了一道意味深长的厉芒。 “况且照本宫看来,比起衡王殿下的兄长,殿下似乎更适合继承大楚的皇位。” 听闻太子此言,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元鹏立时气息一滞,收紧眉峰,像是被人正好说中了不想被察觉的心事一般,眼中满是肃然之色。 但仅仅片刻,他便故作轻松地舒展眉角,伸手端起面前的酒蛊抿了一口。 “太子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要是放在我们大楚,被父王听见可是谋反的大罪。” “可是...殿下现在不在大楚,而在我大周。”太子闻言眉眼轻挑,“况且本宫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可不是什么恭维应酬的虚假之言。” “承蒙太子殿下谬赞,只是我天性洒脱惯了,身上万万担不了这江山社稷的重担,所以从来就没有争储夺嫡之心,只想将来一生平顺地做个亲王,天下太平便好。” 元鹏抬眼迎上太子试探的眼神,嘴边的笑容不由显得有几分僵硬且不自然。 “是吗?那这么看来,倒是本宫多言了,不过还真是可惜了。” 太子眼波流转,没有再出言点破,而是假装遗憾地点了点头,可眼中却全无信任之色。 随即调转话头道:“对了,这两日之后,殿下的妹妹,哦也就是元熹公主就要嫁给本宫的三弟了,不知道衡王殿下对这位妹夫,可还满意啊?” “既然熹儿喜欢,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也会爱屋及乌。” 见太子转移了话题,元鹏便松弛脸颊,恢复了之前的淡定之态。 “况且燕王殿下名震四方,我身在南楚之时就已经有所耳闻,说句有些不合时宜的话,我倒是很希望能在战场上,和他一较高下呢。” “那这么看来,殿下对本宫这个三弟很是满意啊。” 太子嘴角轻扬,沉吟片刻,突然面带顾虑地皱起眉头,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怕只怕他对殿下和公主,可就不那么待见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穿针引线 “太子殿下所指的不待见,可是因为熹儿要嫁入燕王府的缘故?” 元鹏眸光微转,眉间掠过了一丝浅淡的凝重之色,但很快就隐进了眼眶深处。 “其实咱们都是明白人,父皇年纪是大了,可也不至于在两国联姻的大事上出纰漏,衡王殿下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这门婚事到底为何会落到三弟头上? 太子似笑非笑地双手环肩向后一靠,语气虽然波澜不惊,但眼眸深处却酝酿着一道厉芒。 而听闻太子此言,元鹏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惊慌,反而很是镇定地淡然一笑。 毕竟元熹公主与高珩的婚事此时已是木已成舟,就连周帝都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地咽下这口气,自己面前的太子即便知道他暗中使诈,也不能奈他如何。 “我素来疼爱这个妹妹,本就不舍得她远离故土,委身前来和亲,如今既然有机会能让她常伴心上人左右,自然愿意冒险一试。” 元鹏抬起眼帘略带感慨地说了一句,随即调转脸色看向太子,眉峰一挑。 “不过听太子殿下的口气,似乎并不希望熹儿嫁入燕王府呀?” “衡王殿下和元熹公主的兄妹深情实在让人动容。不过也正因如此,本宫心中才更加觉得担忧。太子说着故作沉重地皱起了眉头,“其实身为皇子,三妻四妾原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再说公主风姿绰约,钟灵毓秀,能娶到她可是难得的福气。只是本宫这个三弟一向目中无人,性情孤傲,对如今的燕王妃又痴情有加,那天他在大殿上对父皇说过不愿再娶,衡王殿下也听得一清二楚,元熹公主嫁进王府之后,怕是要受委屈啊。” 太子语毕很是顾虑地叹了口气,就听元鹏神情认真地接口道:“不瞒太子殿下所说,其实我一直也都有这样的担忧,只是熹儿素来倔强,又对燕王殿下仰慕倾心已久,既然是她自己选的路,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只能在背后默默地支持她了。” “默默支持?”太子闻言眉睫轻动,意味深长道,“那这么看来,以后无论是三弟还是这燕王府,就能有贵国这棵大树得以依仗了。” “太子殿下说笑啦。” 元鹏耸肩而笑,有些刻意地低下头去捋平衣袖上的皱褶,似乎并不想让太子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周楚之间虽缔结了秦晋之好,但是我毕竟是楚人,也只是个过客,只是因为妹妹往后身在燕王府,往后会对她多些关照罢了,燕王殿下在朝中地位尊崇,又岂会需要我大楚的依仗?” “哦,是吗?” 太子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狐疑的神采。 “其实衡王殿下应该知道我大周朝中的局势,本宫这个三弟野心可大的很,表面上虽然在父皇和朝臣面前装得一副为国为民的贤者之态,可暗地里却时时想要取代本宫,一心要将储位取而代之,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他看着茶蛊中因为微风过隙而涟漪起伏的茶水,随即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问道:“衡王殿下你说,他有机会成功吗?” “太子殿下不该问我这个问题的。”元鹏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嘴角,“我和妹妹都是初来乍到,对贵国很多事都不甚了解,更加无心,也无意插手。” 随即聚拢目光,嘴边笑意更甚:“只是有一点能够肯定的是,无论燕王有无机会,反正太子殿下最后,都不会给他机会的,不是吗?这大周的皇位,最后一定非太子殿下莫属。” 从太子的话中,元鹏除了听出对自己立场的试探以外,更清楚地嗅到了威胁的气息。 早在南楚之时,他其实对太子和高珩之间的关系就早已有所耳闻,可无论自己心里想要支持的到底是哪一方,此时此刻,都不是应该坦然道出答案的时候。 况且对元鹏而言,大周的皇位究竟由何人继承,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人的存在,一定要对自己的楚国有利而无害。 “哈哈哈,其实本宫说这句话,也是因为真心把衡王殿下当朋友,好心提醒殿下别走错路,做错事。”太子闻言朗声一笑,脸上浮现出了几丝欣慰之色,“不过现在看来,衡王殿下是个聪明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早就已经心如明镜了。” 元鹏眸色深重,嘴边仍就挂着淡定的笑容,继而抬手朝他执礼道:“有太子殿下从旁提点,我自然不会走错路,做错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太子微微颔首,扬起下巴目光微凝,“记得四年前在渡风关时,本宫就已经说过,将来待本宫登上皇位,一定会与贵国互相扶持,相濡以沫。可若是被三弟给夺去了皇位,别说是本宫了,想来贵国的日子也是难以安生了。” 元鹏此刻正在低头赏花,听到太子这么说不由眉间一紧,转过头来容色严峻道:“太子殿下此话何意?” “衡王殿下是有所不知呀……”太子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那天父皇叫三弟去谈论元熹公主的婚事时,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见元鹏面露疑色,太子便收紧瞳孔,凑近身子一脸郑重道:“他可向父皇亲自请兵北上,口口声声称不破楚都绝不还朝。” “什么,此话当真?” 元鹏闻言骤然蹙起了眉头,脸上漫上一股不悦之色,随即很是不服气地冷冷一笑。 “在燕王殿下眼中,我大楚难道就这么势单力薄吗?他若是想来,我大可在渡风关外率军等候,看看到底是我楚都先破,还是你们……” 因为顾及对面的太子,元鹏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有些不自然地舔了舔了嘴唇,但脸上的愠色却并未褪去。 “衡王殿下不要动怒,三弟从来都是这么狂妄自大,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太子拿起茶壶替元鹏的茶蛊中斟上茶水,在放下茶壶的那一瞬间,突然眸色一深。 “所以,为了我们两国能够永结同好,本宫想和殿下做一笔交易,一笔于你我而言,都如鱼得水的交易。” 第三百一十二章 身怀六甲 程金枝醒了。 但她既不是被噩梦吓醒,也不是因为睡太多而自然醒,她是被摔醒的。 因为梦里的她一直在一条永远看不到尽头,且荒无人烟的甬道上不停地走着。 四面是高耸的宫墙,除了入耳风声那低沉的呜咽,不见半个人影。 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论如何努力地向前走,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她很想休息,却生怕一停下来,就会永远被困在这个让她孤苦无依的绝境。 不知道就这样周而复始,麻木不仁地走了多久。 就在她感到脚步越来越沉,身子越发不堪重负时,突然间,却看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她不由喜极而泣,像是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欣喜地加快脚步飞奔而去。 可就在马上要触手可及时,那个身影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她则重重地倒地摔了一跤,伴随着一阵骨头散架般的疼痛感,终于被摔出了梦境之外。 但是她记得很清楚,那个消失的身影,是高珩。 “别走,别走,你别离开我!” 耳边回响着梦中那撕心裂肺的尖叫,程金枝猛然睁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瞥见身边的高珩之后,整颗心都不自觉地纠结在了一起。 只见他正坐在床边,将自己的手放在掌心中,抵在额间闭目养神,眉宇间依旧可窥见那凝重而深沉的担忧之色。 程金枝怔怔地凝视着他,很想抬手去抚平他那微蹙的眉角,却又不想打扰这份难得的平静。 此刻的她,只想就这样静静地望着高珩,望着这张让自己心驰神往,无法割舍的容颜。 哪怕只多这么一眼也好。 或许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自己就连想看他一眼,都会成为一种奢望。 她更不知道待高珩醒来以后,该如何在他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程金枝原本以为演一场戏再容易不过,可现在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 如果可以,她宁愿时间就定格凝固于此,就这样在高珩安然的陪伴下沉沉睡去。 可能是感觉到了程金枝气息的转变,高珩眉睫轻动,有所意识地睁开双眼,在看到程金枝正 的那一刻,很是激动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你醒了!” “我…我怎么了吗?”程金枝急忙收起伤感的神采,眼神不自然地闪烁了两下,“我记得我明明想去御花园看花的,结果……” “你晕倒在宫道上,是被路过的宫女发现的。” 高珩神色担忧地看着程金枝,眼中却若有似无地藏着一丝嗔怪的意味。 “晕倒?那可能是今天的早膳没吃饱吧?我今天可就只喝了两碗地瓜粥。” 程金枝在高珩的搀扶下撑起半个身子,歪着头有些疑惑地抓了抓头发。 “可是说起来,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是觉得身子有些乏力,也没什么食欲。” 随即很是紧张地看向了高珩:“喂,你说,我这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吧?” “你放心吧,母妃早就请贺太医来给你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不要自己吓自己。” 高珩温柔地抬手轻勾程金枝的鼻尖,随即舒展眉角,虽然语气略显严肃和郑重,但是眼中却分明浮现出了温存的笑意。 “不过程金枝你听好了,从现在起,我不准你一个人四处乱走,去哪儿,去见什么人,去干什么,都要如实向我禀报,知道了吗?” “啊?你…你要干嘛啊?”程金枝眉间一跳,有些诧异地瞟了高珩一眼,“我只是饭吃少了没力气走路,回去多补几顿就好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红杏出墙去勾男人,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程金枝说着将被子往身上挪了娜,故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一副不肯退让的倔强之态。 “我从来都只听说过妻管严,还没听说过还有夫管严的呢。再说了,你这个燕王殿下这么容易招蜂引蝶,连楚国的蝴蝶都被你引来了,该被盯着的人是你吧?” 听着程金枝略显掷气的话语, 高珩嘴边笑意更甚,突然将双手覆上了她温热的脸颊,深邃的眼眸中柔情似水。 “我若不盯着你,万一我们的孩子出了什么差池,你难道不伤心难过吗?” 听闻高珩此言,原本还一脸抗议的程金枝只觉心头猛然一震,立时绷紧脸色,有些发怔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几乎是用着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说什么…我们的,我们的孩子?” “是啊。”高珩对着程金枝展颜一笑,伸手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贺太医来替你看诊的时候已证实,你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高珩的话如罡风过际,掀翻了她心里的每一寸土地,一时间昏天黑地,飞沙走石,只留下无穷无尽的撕心挣扎之痛。 可突然间,又如同春风拂面般清新怡人,温暖和煦,让每一寸土地上都开满了绚烂多彩的花朵。 程金枝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拥有她和高珩的孩子。 这到底是上天赐给她的幸运,还是和她开的一个莫大玩笑? 自己此刻到底该喜,还是该忧? 她低下头有些发颤地将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随即很是激动地抓住了高珩的手臂,眼中泪光盈盈,连身子也在跟着轻轻颤动。 “你…你没骗我,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是我们的孩子。” 高珩无比认真地注视着程金枝,将额头抵在她的额间,见她红了眼眶,眼中也不自觉地泪光闪烁。 “孩子,我们的孩子......” 程金枝喃喃自语着,只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滚搅动着,鼻子一酸,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但是她知道,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放在高珩眼里或许是喜极而泣,可于自己而言,却是忧多于喜。 若是换做往常,她确实会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女子。 可如今这个孩子的出现,只会更加牵绊她难以前行的步伐。 第三百一十三章 此心归处 程金枝当然也曾经满怀期许地想象过,有朝一日会和高珩拥有自己的孩子。 身边有疼惜自己的夫君,膝下有可爱乖巧的子女,不求能够锦衣玉食,人前显贵,但求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是她儿时就一心所向往追求,却又总觉望尘莫及的愿想。 而自从嫁入燕王府之后,眼见自己离这样理想的生活愿景越来越近,却总在触手可及之时却突然被命运作弄,终究无法得偿所愿。 就像当年她以为能和自己朝思暮想的白马良人长厢厮守,最后却反而深陷绝境一样。 可这一次,程金枝宁愿自己身陷绝境,也不愿看到高珩和燕王府有任何的闪失。 不仅是为了报答他当初的救命之恩,更因为在程金枝心里,高珩是爱人,更是亲人。 此刻,还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 正因如此,她所顾虑的一切,也就变得更加沉重,压在心头让人难以喘息。 见程金枝一脸茫然无措地流着眼泪,与她平日里该有的反应大相径庭,高珩不禁心生忧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神情很是认真。 “怎么了?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没有,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程金枝生怕被高珩瞧出端倪,急忙收敛神色摆了摆手,“我…我只是觉得既高兴,又有些意外,因为我从来没想过,竟然这么快就要为人母亲了。” “是啊,明明自己就跟个小孩子似的不让人省心。” 高珩温存一笑,揉了揉程金枝的秀发,可眼眸深处却夹杂着几许复杂的怀疑之色。 “那…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程金枝闭上双眼感受着高珩的怀中的温度,默然片刻,头顶传来了他低沉而温润的声音。 “都好,只要你喜欢,我便喜欢。只是我在想,如果是女儿,定然会像你一样清丽聪慧,乐观善良,自然更好。” “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如果那天不是你救我出天牢,现在可能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程金枝默默地想着,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而是尽力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故作平静。 “嗯…可我觉得还是男孩好。”她的语气满怀憧憬,唇角勾起了一个欣慰的弧度,“如果是男孩,一定像他的父亲一样优秀,在家疼爱妻子,孝顺父母,在外能独当一面,建功立业,也好替你免去许多后顾之忧。” 听着程金枝这番真诚之言,高珩的眸色猛然一深,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她将半边侧脸埋在自己怀中,不能窥见她此刻的表情。 按照程金枝平日里的性子,她从来都是口是心非,故作嫌弃,却总会想法设法地调侃自己。 换句话说,这番话太过郑重其事,一点也不像是会从程金枝口中说出来的。 但这确实是程金枝的真心话。 “无论是男是女,我们都要一起看着他长大成人。金枝,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高珩没有再出言相问,而是抱紧程金枝,在她耳边轻唤而低沉地说着。 这一字一句,很快就让程金枝湿了眼眶,然而她只能万般隐忍地紧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哭声,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而感受到怀中这微微颤抖的身子,高珩神情肃然地蹙起剑眉,一时间只觉心痛不已。 良久之后,待程金枝的情绪有所缓和,他这才开口道:“我在城郊有一座别苑,等到那个女人入府之后,我便带你一同去那里小住,安心静养。她既然那么喜欢这座燕王府,眼不见为净,就让她一个人好好地呆着吧。” “这样…这样不太好吧?” 程金枝吸了口气,从蔓延的悲伤中挣脱而出,抬起头一脸认真地注视着高珩。 “殿下,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真的已经没事了。你是皇子,本来就应该三妻四妾,怎么能独独只有我一个王妃呢?况且元熹公主到底身后还有大楚撑腰,娶了她于燕王府而言也多了个倚杖,太子在朝中有这么多亲贵大臣的势力作为依附,所以才根基深厚,我们背后若是有楚人做靠山,想必他也会忌讳三分。” “楚人对我大周一向包藏祸心,又岂会真心相助?就连这个元熹公主是否怀着什么不纯的目的,也尚未可知。” 高珩容色严峻地沉下一口气,却听程金枝目光微凝,喃喃自语。 “我想,她应该...是真的喜欢你吧?” “什么?” “没什么。”程金枝一愣,急忙思索着辩解道,“只是我那日看她看你的眼神,确实不像是虚情假意,倒像是付诸了真情。” 程金枝本想问高珩是否还记得当年救过元熹公主之事,可一想到这么做会让他知道自己曾经去过长阳宫,终究还是止住话头,将疑惑埋在了心底。 “真心也好,虚情也罢,都与我无关,我心里到底如何想,你是清楚的。” 望着高珩对待元熹公主的冷峻态度,程金枝心中自然倍感欣慰,可同时,也不由心生忧虑。 “可是,你若一新婚就如此冷落她,她也太可怜了些,如果此事传到楚王耳朵里,楚王万一动怒,可是会有麻烦的。” “动怒?”高珩眸色微转,轻抬眼帘不以为意道,“楚王若是真有这个能力,按照他的野心,早就出兵交战,根本不会将公主下嫁我大周。况且这门婚事本就是他们理亏,父皇表面上虽然装聋作哑加以成全,可心里定然存有芥蒂,只是当下时机不对,只能忍一时之气罢了。周楚之间,迟早会有一战。” 高珩重重地沉下一口气,思虑片刻,随即目光柔和地看向了程金枝。 “放心吧,这些事情我自会考虑,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也受累了不少,现在又怀着孩子,就不要再替我担心了。” 他说着轻舒眉角,眸色深重,挽着程金枝的手臂加重了力道。 “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地陪在我身边。”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迷离旧事 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三月,渡风关外依旧风沙漫漫,衰草连天,偶尔能听见几只倦鸟从头顶盘旋而过,留下一声声悠远的长鸣。 当时的元熹公主正值豆蔻之年,从自小便拜师凌云居静慈师太,一年之中有半年的时间都会随她一起居住在渡风关二十里处的小苍山。 此次正值楚王四十寿诞,楚王又一向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为了给自己的父亲一个惊喜,她便在静慈师太的应允下离开凌云居,准备前往楚都为自己的父王贺寿。 此处距离楚都有两日的路程,元熹公主坐在一辆双辕马车中,前后有四名楚兵守候,她悠闲地掀开帘帐望着远处起伏的群山,心情很是愉悦。 然而就在平稳地行进了一段路之后,忽闻林间一阵怪异的铃声响起,而与此同时,马匹不知为何突然受惊,两匹马儿皆朝抬起马蹄朝后放仰倒。 整个马车都在剧烈地晃动了两下,这两匹马便像是突然发疯似的撞开挡在跟前的楚兵,飞速地朝前方奔腾而去。 元熹公主毕竟是女子,又尚且年幼气力有限,虽然拼命地身体抵着马车内壁,可随着马身一个巨烈的侧翻,她整个人失去着力点,猛然从车内被甩了出去,落入了山脚下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中。 由于元熹公主身子单薄,很快就被水流推着向前冲去, 河水倒灌进鼻尖,呛得喉咙口酸涩而憋闷,她拼尽全力地挣扎求救,可直到力气用尽,却始终不见自己的人马前来相救。 手脚愈发沉重,呼吸也愈发困难,正当元熹公主以为自己此次必死无疑时...... 隔着涟漪起伏的河水,朦胧的视野间,他看到河岸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她并不熟悉的身影。 紧接着,自己周围突然绽开了一朵巨大的水花,原本已经越发虚弱的身躯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稳稳地扶住,携着她不断向上游去,最终带她挣脱了死亡的阴霾。 虽然当时的意识有些模糊,他将自己放在河岸上之后便转身离去。 但面前这张精致俊美的容颜,和那双摄人心魄又略带寒意的眸子,却深深地映在了她的脑海中,朝思暮想,心驰神往。 又过了几年之后,直到元熹公主在偶然间得到了高珩的画像,她才蓦然知道,原来当年在渡风关山林间救自己于危难之间的男人,竟然就是这位名震四方的周国皇子。 “公主,衡王殿下来了,公主......” 此时已经月落西沉,明辉的烛火前,正当元熹公主沉浸在回忆中怔怔出神时,一个侍女走进来打断了她纷飞的思绪。 紧接着,只见元鹏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着急。 “熹儿,听说你在找我?出什么事了吗?” “皇兄,我可是午时就派人去找你了,你现在才过来,太子别苑那儿的酒有那么好喝吗?” 元熹公主收起眼角的留恋之色,没好气地瞪了元鹏一眼,走到桌案旁一甩衣摆坐了下来。 而听到元熹公主提及自己去太子别苑一事,元鹏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警觉之色。 随即不紧不慢地走到元熹公主身旁坐下,语气无奈道:“哎呀,他怎么说也是大周的太子,将来可是要继承皇位的,不能轻易得罪。他既然请我去,我也不好推辞,也就随便去坐了坐,闲聊了几句,也就当是故人叙旧了。” “故人叙旧?”元熹公主闻言眼波流转,故意装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啊,我记得皇兄你当年和这位太子时有过交情的,四年前去渡风关与我们谈和的人,不就是他吗?而当时带兵镇守在那儿的,也就是你皇兄你啊。” 听元熹公主讲得漫不经心,元鹏便跟着点头应允道:“是啊,所以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 “那你们都讲了什么呀?”元熹公主很是好奇地凑近元鹏,秀眉微蹙,“我可听说这个太子城府颇深,为人阴险,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既然是故友叙旧,讲得自然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寒暄之言。”元鹏不以为然地轻飘飘道,“如今周楚两国刚刚缔结秦晋之好,就算他真的对我们大楚心怀不轨,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你放心吧,该防着谁,哥哥知道。” “他特地请你去他的别苑,难道只是为了寒暄,我怎么就不相信啊。” 见元熹公主收紧瞳孔,眸色锐利地盯着自己,元鹏目光一闪,随即一脸认真地正色道:“熹儿,这里是周国,是别人的地盘,而我们两人可是亲兄妹,你觉得我有必要瞒着你吗?况且从小到大,我又何曾有骗过你什么?” “当然有啦,你别忘了这一次,是你可和父王联合起来骗我!” 元熹公主一拍桌子,故作气愤地攥起拳头朝元鹏挥了过去,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躲过,语带安慰地赔笑道:“哎呀,我后来不是良心发现告诉你了吗?还替你在暗中动了手脚,你现在不是已经如愿以偿地抱得如意郎君了吗?” “他本来就是我的。” 元熹公主一脸得意地勾起唇角,沉吟片刻,她便调转脸色,假作不解地看向了元鹏。 “对了皇兄,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四年前那件事,我们愿意撤兵还朝,真的是因为这个太子以万两黄金作为见面礼的缘故吗?” “是啊,若非他当时主动献殷情,我们未必肯如此干脆就撤兵。” 元鹏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突然抬起眼帘看着元熹公主疑惑道:“诶熹儿,我记得你对这些事情从来都是不感兴趣的,我当时跟你说的时候你还嫌无聊呢,怎么现在反倒主动问起我来了?” “因为,今天那位燕王妃亲自来长阳宫找过我。” 元熹公主眼神松动,待再次聚拢目光时,看着元鹏的眼神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而她为的,就是这件事。” 第三百一十五章 迷雾重重 “我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燕王府后院的书房内,高珩将手中的毛笔搁置在砚台上,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沈均。 “回殿下,据宫里的眼线来报,四天前,魏延确实单独入御书房见了陛下,而在这之后,尚书府外就有屠灵司的人一直在盯梢,而户部的主司的职务也都暂时交由了户部侍郎张谦代理,看来他一定是在太子的教唆下,和陛下说了些什么。” “一定是关于赈灾官银的那件事,只是不知道,他和父皇是怎么说的?” 高珩语气平和地说着,眼中雾气弥漫,让人难以窥探他此刻心中的所思所想。 他之所以在人前对此事表现得漠不关心,一来是想让太子放松警惕,以为自己对此案所知有限,好多争取一些时间想出应对之策。 二来,也是不想让原本就思虑过重的程金枝知道燕王府当下的处境,徒增她的烦恼和担忧。 正思索着,就见沈均神情疑惑道:“殿下,这件案子一直都是岑长司在负责,想必他手中所掌握的线索一定多于我们,殿下为何不直接去找他呢?” “岑风毕竟不是我们的人,他的立场也只会父皇而设,为人处事一向有自己的原则,他若是没有主动前来,就说明他不想告知此事,又或者时机未到,暂时先不要去打扰他。” 高珩若有所思地拧起眉角,沉吟片刻,随即眸色微转:“对了,上次你说金枝在漱玉阁遭到徐如烟为难时,是岑风出手为她解围的?” 沈均闻言点头道:“没错,据说岑长司当时当场抓到真凶,替王妃免除了嫌疑,漱玉阁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所以即使徐阁主有心为难,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可是金枝至今也对此事只字未提。”高珩眼角流露出了一丝严峻之色,“我本来以为她是怕我会担心才刻意不说,但如今看来,可能是因为岑风私底下和金枝说了些什么,而他们并不想让我知道。这几日我总觉得,金枝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属下不太明白。”沈均有些不解地动了两下眼睫:“岑长司平素和王妃交集并不多,是什么样的事,他会和王妃说,却不与殿下您说呢?”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大概是我想多了吧?”高珩抬手轻按额头,继而对沈均嘱咐道,“你记住,关于此案的任何事,都不要在金枝面前提起,如果她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想让她做个局外人,安心养胎,别再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见沈均认真地应了声,高珩轻叹一口气,深邃的眼眸中雾气更重,联想到程金枝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种种反常之举,心中不由更加觉得,她有事在隐瞒自己。 但是当着沈均的面,他还是收敛神色继续道:“不过按照太子的个性,他一心想将我铲除,既然已经让魏延做这个替罪羊,却到现在都按兵不动,也没有在父皇面前提及此事加以煽动,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会不会是因为陛下最近挂心南楚和北边蛮族叛乱一事,所以暂时没有闲暇去顾及此事?” “应该不会。”高珩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件劫案当年震惊朝野,父皇至今都余怒未消,若魏延真的向父皇指证是我所为,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动静。” 高珩语毕放下按在额间的手,目光凝滞在一处,眸似深潭,隐隐地泛着寒光。 “这其中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或者,他们根本就还有更大的阴谋。” “更大的阴谋……”沈均闻言不禁眉角一紧,“殿下,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何不主动出击?现在大楚的皇子和公主可就在咱们眼皮底下,南楚公主又即将嫁入王府。如果那笔官银真的被太子移花接木给了楚人,直接去问岂非容易很多?” “我们能想到的,你以为太子想不到吗?”高珩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太子从来不会做无利可图之事情,元鹏才刚来帝京几日,他就亲自请此人过府,你觉得会只是单纯的聊天叙旧吗?别忘了,当年在渡风关与太子和谈的人,正是这个衡王元鹏,如果这二人之间已经互相勾结,我们冒然去问,岂非打草惊蛇?” “殿下的意思是,衡王很有可能已经被太子给收买了?”沈均的神情很是诧异,“可她妹妹嫁入的是我们燕王府而并非太子的东宫,况且当初极力促成这门婚事的也是衡王,他若真的又与太子私下勾结,岂非有些自我矛盾?” “所以我才想到等元熹公主入府之后,就暂时移居城郊那间别苑。”高珩拧起眉角,眸色深重,“那个女人千方百计想入本王的王府,不知是何居心,不得不防,你到时候一定要时刻派人紧盯于她,有什么情况即刻向我汇报。” “是,属下明白。” 高珩微微颔首,耳边突然响起了程金枝提及元熹公主时所说的一句话。 “我想,她应该...是真的喜欢你吧?” 有这样一刹那,高珩宁愿希望程金枝所说的话是真的。 毕竟在如今暗流涌动的局势之下,多一个敌人只会多一分危机,无异于雪上加霜。 想到此处,高珩气息微滞,幽深的瞳孔中更添了几丝复杂的神采。 “而那个衡王元鹏,表面上看起来喜怒形于色,嘴上不饶人,似乎并不足为惧,实际上城府深重,在大楚时又屡立战功,就连他们大楚的太子都要对他忌惮三分,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只要他在帝京一日,他的所有动向,我都要知道。” 见沈均郑重地点了点头,高珩这才轻舒眉角,默然少顷,继而有些神秘地看向了沈均。 “我还有一件事要让你去查,不过不用你亲自动手,让宫里的人去做就行。” “但凭殿下吩咐。” “让她去尚文局查我皇兄出生那两年宫中所存的所有档案。” 高珩说着振衣而起,走到沈均身边刻意警觉地压低了声音。 “记住,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能有一件遗漏。” 第三百一十六章 笙歌再起 诺大的燕王府内外又再度张灯结彩,红绸缭绕,就像当初自己与高珩成婚时那般热闹隆重。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只是这一次,这场盛宴的主角并非自己,而是那位刚入京城就一鸣惊人的元熹公主。 在外人眼中,纵然高珩对程金枝情深意重,此次娶妻也是被逼无奈。 然而外头那些谣言却无一不把程金枝描述了屈居于元熹公主之下的弱势对象,满满都是对她的同情之声,心里则默默地将胜利的一票投给了既有手段又身怀武功的元熹公主。 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看燕王府中这两个女人碰撞之后的争斗好戏。 直到这两日程金枝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出,这才使原本一边倒的舆论又齐齐倒向了程金枝。 毕竟对于皇家而言,怀有子嗣的女人,自带拥有秒杀一切的“威力”。 可惜对程金枝来说,这个突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孩子,却让她更加瞻前顾后,不知所措。 这两天她闭门不见,回绝了很多来府中探望的人。 无论是真心表示关切的高勋和陵容郡主,还是故意来看笑话,想要借机挑刺的程素锦和程秀凝,她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 她很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 柔弱,犹豫,无奈,低沉,一点也不像之前那般勇往直前,杀伐果断,走路生风。 本来按照常理,高珩已经拥有程金枝作为正妻,往后即便要再娶妻妾,也无需再像头一回大婚时那样正式隆重。 只因为这次他要娶的人是大楚公主,所以在各个礼节上都不能有所怠慢,以免让楚人心存不满,不仅有损大周主从之国的地位,更会加深两国之间的芥蒂。 周帝之前原本还提出将程金枝贬为侧妃,只是碍于高珩的一再坚持,这才收回成命,破例让高珩同时拥有两位正妃。 程金枝继续以“燕王妃”相称,而元熹公主则照旧唤做“公主”之名,以示区别。 此刻,她正坐在窗前静静地聆听着从不远处传来的丝竹声,捧在手里的热茶已经凉了大半,却也不吩咐身旁的踏雪去添一杯新的,目光凝滞在一处,怔怔地出着神。 “我可以答应你,一定会陪他坐上储君之位,只不过,我要你从我,从他面前,永远地消失。” 这几天,元熹公主的话无时无刻不回响在耳畔,搅得程金枝心绪繁乱,茶饭不思,一心想着另寻出路。 一条既能让高珩和燕王府免于灾祸,自己又不用受到元熹公主威胁的出路。 最后得出结论却是,自己根本不应该这么着急去找这个女人坦诚一切。 结果反而受她牵制,白白被下了套。 她甚至有一种,自己被岑风坑了一笔的错觉。 谁让周帝都至今对赈灾官银一案无动于衷,就好像根本没有高珩什么事似的...... “王妃,殿下让您去城郊的别苑修养您干嘛不去,偏要留在这里受这份委屈啊?听声音,这会儿那南楚公主应该已经入府了。” 望着程金枝有些难看的脸色,踏雪眼中满是忧心之情,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拿过了自家主子手中那杯已经冰冷的茶。 “殿下此刻还在这府中,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更添了几分记挂罢了。” 听到踏雪忧心忡忡的话语,程金枝收敛神色,侧过头去语带安慰地朝着踏雪淡淡一笑。 “哎呀踏雪你不用担心我,殿下是皇子,再娶个王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因为怀着身孕,这人的胃口和精神都不太好,所以才闷闷不乐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的确,她此刻的心情,早已不再是当初听闻高珩要娶元熹公主时的难过和气闷,而是复杂。 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本来依照规矩,她作为高珩名正言顺的燕王妃,应当前去观礼以示正妻的礼节。 只是高珩不愿意让她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人指点,更不想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另一个人女人娶进王府,所以便以程金枝胎象不稳,需要静养为由,没有让她出席。 而程金枝也宁愿被人说是心胸狭隘,心存怨恨,见不得高珩另娶妻室,也不愿意看到元熹公主那副傲然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得意之态。 只是自己毕竟是早元熹公主进府,又身为高珩的原配,长幼有序,为了高珩不在人前有失颜面,传出去有损燕王的名声,这场“盛宴”,她还是得赴。 即便心情再低落沉闷,自己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气势,必须得风风光光地去。 这么一想,她便一拍膝盖从窗口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看向了还在唉声叹气的踏雪。 “踏雪,时间差不多了,替我更衣吧。” “啊?王妃,你这是干什么,殿下说了,您不用去观礼的。” 看着程金枝一改之前的颓靡之态,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去凑这个热闹,踏雪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脸“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的惊讶表情。 “我干嘛不去?” 程金枝刻意忽略踏雪诧异的目光,转动身体活动了两下筋骨。 “我今天若是不去,外头那些宾客和那个女人还以为怕她故意躲着她呢,我可不能让我肚子的里的孩子觉得,她娘亲是个胆小鬼。” 程金枝说着抚了抚自己还尚且平坦的小腹,一想到有一个小生命于自己同在,心里突然多了几分底气。 “王妃,您还是别去了。”踏雪面露难色地上前劝道,”太医之前还说您心绪起伏不定,需要安心静养,您要是去观礼再受点儿刺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万万担待不起啊。” “踏雪,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弱不禁风嘛?我怀的是凡胎,不是有三头六臂的哪吒,不用这么娇贵的。你别说那么多了,快点替我梳妆吧。” 程金枝抿起唇角故作不满地瞟了踏雪一眼,自顾自绕过她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强颜欢笑的自己,微闭双眸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 待再次睁眼时,眼中却已然多了一道坚毅而无畏的厉芒。 第三百一十七章 人心各异 “殿下,吉时已到,元熹公主的车马就快要到王府门口了。” 此时已近日暮西沉,王府内灯火通明,宾客济济,表面上看起来虽然盛况尤在,可与程金枝嫁入王府那日相比,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一丝真诚的喜悦,多了一抹生硬的浮华。 高珩身着喜袍神情冰冷地立在窗前,周身笼罩着一层让人近而远之的寒意。 身上的衣裳虽然色泽光鲜,却依旧掩盖不了他眉宇间那沉重黯然的阴霾。 若是他之前不曾娶过程金枝,不曾真正对一个女子付诸真心,那今日面对自己与元熹公主的婚事,即便他深知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他也会坦然接受,将就一生。 毕竟这皇家的婚姻从来都是以利益为先,什么真情至爱,终究太过奢侈,也更是无用。 “金枝还是不肯去别苑嘛?” “属下之前又派人去劝过了,可王妃就是不肯动身。” “是吗?”高珩轻轻地沉下一口气,语气淡漠道,“那就让外头那些乐师都别再吹锣鼓乐了,免得吵到她。” “殿下,这么做不太妥当吧?”沈钧闻言面露难色道,“这外头还有这么多宾客看着呢。” “有何不妥?”高珩微侧过头瞟了沈钧一眼,“所有人都知道本王根本就不想娶这个南楚公主,此刻又何必去为了所谓的颜面装腔作势?照我的吩咐去做。” 见高珩态度决绝,沈钧也只能躬身领命道:“是,属下遵命。” 他跟随高珩多年,却从未见过自己的主子像今日这般无可奈何,心里难过之余,也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在燕王府宽敞的正院中,已经聚集了不少的皇亲贵胄和官宦子女。 不过这一次,这些宾客中的大多数人都并非抱着真心祝福的心态来赴这场婚礼,只是耳闻高珩被骗婚一事,所以想来看热闹罢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已经许久未和程金枝打过照面的程家人。 虽然程金枝怀孕一事让这些程家女眷们心中深为怨恨,可一想到元熹公主要嫁入燕王府与她平起平坐,这股怨气便顿时消了大半。 从外头的传言看来,元熹公主并非泛泛之辈,身后又有大楚撑腰,这程金枝往后的日子,八成是不会好过了。? “大姐,今日可是燕王殿下的大喜之日,寒清表哥和殿下情同手足,怎么没有陪你一同前来呀?” 程秀凝一身珠光宝气地走在程素锦身旁四处张望着,见自己的姐姐只孤身一人前来,便忍不住出言讽刺了一句。 她当然知道顾寒清对程金枝余情未了,此次高珩要娶别的女人,作为情敌,又岂会亲自前来赴宴? 心里更是不由暗暗庆幸,幸好当初骗婚的不是自己,否则今日身在顾府中无人疼爱的深闺怨妇,便是她程秀凝了。 而程素锦本来还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可被程秀凝这么一说,心中突然被戳到痛处,立时脸色一沉,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二妹,你有空关心我这个姐姐,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婚事吧。都这个年纪了还躲在家里做春秋大梦,是想变成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让爹养你一辈子嘛?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当皇后的命吗?” “我是什么命,这就不劳大姐你费心了。”程秀凝压下心头的怒火,故作不在意地扬起了下巴,“作为你的亲妹妹,我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夫君,想想该如何让他多看自己两眼吧?这独守空房的日子实在不好过,说真的,与其这样,大姐你当时就不该费尽心思骗寒清表哥娶你。这说不准啊,现在的燕王妃可就是你了。” 见程素锦气息一滞,容色僵硬地别过头去故意对自己的话不予理会,程秀凝勾起嘴角,继续煽风点火道:“虽说人家程金枝往后得和这个南楚公主共侍一夫,但她至少还有燕王殿下疼爱,如今又怀着身孕,将来若是生下个儿子母凭子贵,从长远看,可不比大姐你的日子好过多了嘛?” “哼,她的好日子早就该到头了,怀着孩子又如何,那也得顺利生下来才行。” 程素锦收紧瞳孔,秀眉猛然一蹙,眼中弥漫起了一股深重且阴狠的怨气。 在得知高珩要娶元熹公主之后,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顾寒清对高珩产生了恨意。 然而这种恨意,却不单单只意味着这二人关系的疏远和反目。 顾寒清从前不敢对程金枝袒露心声,只能遥遥相望,也是因为顾及和高珩之间多年的友情。 可一旦这种顾忌变得微乎其微,那他对程金枝所压抑的感情,都将无所畏惧地再无保留。 所以由始至终,程金枝这颗眼中钉对自己而言,终究还是最大的威胁。 “大姐,这些话你还是小声些说。”程秀凝神色古怪地笑吟吟道,“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要是被哪个有心人听了去,这程金枝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是你的责任了。” “二妹,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想什么吗?”程素锦冷哼一声,凑近程秀凝意味深长道,“恐怕你也一样不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降生在这人世吧?” “你们两个别说了,金枝好歹也是程家人,她如今怀有身孕那是喜事,你们好歹也是她的姐姐,岂能动这些狠毒的心思?太不像话了。” 正当这程家姐妹二人正相视而笑时,却见原本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程煊走上前来语带责备地轻斥了一句,脸上显出了些许的愠色。 而听闻程煊此言,二人先是一愣,程素锦便毫不避讳地接口道:“大哥,你未免也太菩萨心肠了,到现在还帮着那个程金枝说话。当初要不是她使手段从中作梗,你和陵容郡主的婚事岂会遭到齐王回绝?你又怎么会无辜背上这些难听骂名,被外头那些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她一心想让我们程家过不了安生日子,我们又何必对她……” “你...你莫非是之前那位公子,燕王妃的姐夫?” 正当程素锦滔滔不绝地对程煊抱怨着程金枝的险恶用心时,耳边猝然传来了一个女子清丽的声音。 三人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定神一看,只见一身芷兰云裳的陵容郡主正站在耀眼的灯火之下,一脸惊喜地盯着程煊。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卿须怜我 “大哥,这位姑娘是......” 程素锦和程秀凝不曾见过陵容郡主,所以并不识得她的身份,此刻见这个衣着光鲜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旁的程煊,不禁有些不解地对视了一眼,继而向程煊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陵容郡主,程煊一时间只觉又惊又喜,气息起伏之间,怔怔地愣在原地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可在短暂的惊喜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满腹的为难和顾虑。 自从被齐王悔婚,即便遭到陷害而身负骂名,对程金枝的欺骗深感痛心,可程煊以为自己至少不用再被迫拉拢皇亲靠拢权势,与程衍狼狈为奸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他应该感到庆幸,抑或是如释重负才对。 可渐渐地他却发现,当初在燕王府与面前这个秀雅脱俗的女子匆匆一瞥之后,他的心中却早已映下了陵容郡主姿态翩翩的倩影,不仅无法忘怀,反倒还时时想起。 他甚至深感后悔,自己那时没有向陵容郡主表明身份,若是能够得到陵容郡主的倾心,这门婚事,也不会光凭齐王的一己之见而被迫取消。 “哦,她....她是陵容郡主,齐王的掌上明珠。” 程煊有些犹豫地开口介绍了一句,心里却倍感为难,不知道是否该在此时道明自己的身份。 毕竟陵容郡主还不知道这门婚事背后所隐藏的真相,她若是在这个时候得知自己就是她当初的夫君人选,那在这位郡主眼中,一定也会认为他就如同外头所描述的传言那样。 是个风流成性,纵情声色,又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 可是此刻如果不说,往后就算等到陵容郡主被许配给他人,都未必还会再有这个机会。 “你们二位,应该就是金枝口中所提到的两位姐姐了吧?” 陵容郡主朝着程素锦和程秀凝微微欠身行礼,目光还刻意朝二人身上多看了两眼,似乎是在猜测这其中的哪一位,才是程金枝口中所描述的,那个如同“母夜叉”一般的悍妇。 “正是,我是程...我是金枝的大姐,原来你就是陵容郡主啊?” 程素锦并不知道程金枝之前对陵容郡主瞎掰的那些的那些胡话,而是尤为惊喜地上前回之以礼,随即转头看向程煊脱口而出道。 “大哥,你与郡主是何时相识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啊?” “大哥?” 陵容郡主本来正一脸心有余悸地打量着程秀凝,总觉得她并不像程金枝所说的那般凶猛暴力。 见程素锦突然喊程煊“大哥”,她不禁转头来,很是惑然地看着程煊。 “公子,你不是…不是程家的二姑爷嘛?” “二姑爷,什么二姑爷?”程秀凝闻言拧起秀眉,神情很是诧异,“郡主你误会了吧?我还没成婚,连如意郎君都没有,这程家哪来什么二姑爷呀?” 听程秀凝这么一说,陵容郡主眸子一颤,像是豁然间明白了什么,转而很是惊讶地注视着面前神情复杂的程煊,晶亮的眼眸中光芒闪烁。 只是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闻周围的宾客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原来是元熹公主迎亲的车马已经到了燕王府的门口。 然而作为新郎的高珩,却迟迟没有现身。 燕王府大门外,元熹公主身着来时所穿的嫁衣,笑意晏晏地坐在马车内,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高珩名正言顺的妻室,嘴边的笑意不由更加深重。 只是正当她沉浸在如愿以偿的喜悦中,一心期盼高珩走到马车前,将自己的手放入掌心里,带着她踏入眼前这座王府时,耳边却传来了司礼女官有些急迫的声音。 “燕王殿下怎么还不出来迎亲呀,婚姻大事,可万万不能误了吉时呀。” “应该就快到了,我这就派人再去催一催。” 她嘴边的笑容渐淡,掀开帘子隔着头上半透明的纱帐朝外看了一眼,朦胧的灯火和人影在眼前来回晃动,却独独不见那个自己一心所盼的身影。 “他应该就快来了吧?” 元熹公主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可手上却不自觉地拽紧了衣袖。 马车就这样进退两难,无比尴尬地停在王府门口。 嘈杂的人声充斥着耳膜,可在元熹公主听来,周围这些人都好像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对于她来说,此时的这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度日如年般煎熬难当,让她如坐针毡。 “来了来了,殿下来了。” 就在元熹公主耐心耗尽,顾不得其他想要直接跳下马车时,终于等到了高珩前来迎亲的脚步。 她猛然抬头收起眼角的惆怅,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马车,可是就在视线接触到高珩的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针突然狠狠地扎了一下,让她猝然间停下了前行的步伐。 虽然头上的纱帐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可高珩眼中的冷漠和凉薄却是那样明显透彻,全然没有丝毫的遮掩。 她绷紧身子重重地咽下一口气,继而挺直脊背装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徐徐地走到了高珩面前,隔着头上的红纱对他轻柔一笑。 原以为他会牵起自己的手跨过门槛,却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自己,除了扑面而来的冰冷之外,竟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的情愫。 更别提自己一心所向往的,那份只有高珩才能给的温存。 “殿下,吉时已过,还请殿下还是快迎公主进府行和亲之礼吧。” 直到司礼官急切的催促声响起,高珩这才从元熹公主身上收回视线,下一秒,竟然没有再去理会面前的新娘,而是自顾自转过身朝府门内走去。 望着高珩冷若冰霜的背影,元熹公主心头猛然一沉,任凭心中翻滚起怎样的酸楚,还是加快脚步追上前去,抓住了他同样感受不到温热的手心。 “别丢下我!” 感觉到手上传来了他人的温度,高珩停下脚步看了身旁满含深情的元熹公主一眼。 虽然没有当众甩开她的手,可是神情却依旧冰冷肃然,让人看不出任何一丝成婚的喜悦。 第三百一十九章 狭路相逢 “今日燕王殿下大婚,这燕王妃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啊?按规矩来说,她先公主入府,长幼有序,这公主还得向她敬上一杯茶才是。” “丈夫要娶别的女人,这排场还和自己当初成婚的时候一样,虽说长幼有序,可陛下为了不委屈这南楚公主,连地位都要和自己平起平坐,这换做哪个女人心里会觉得舒坦呀?倒不如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的好。” “可外头都在说这门婚事是这公主连同衡王一起暗使手段强要来的,连陛下都束手无策,况且你刚才也看见了,燕王殿下根本就不喜欢她,燕王妃就算私底下心里再憋屈,这大局总得顾一顾,她这么做,岂不是在给咱们看笑话吗?” “唉,这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啊,现在虽说不喜欢,等入了府之后可就说不准了。这公主聪慧貌美,背后又有大楚倚仗,可是棵好乘凉的大树,燕王殿下又岂会放过这个坐大势力的机会?” “咳咳,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你们二位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正当两位高官家的公子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时,只见高勋突然不紧不慢地一甩袖子走上前来,毫不客气地扬起下巴瞪了他们一眼。 “原来是晋王殿下。” 见高勋一脸不悦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二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匆忙朝他行了个作揖之礼。 在众多皇子之中,当属高勋和高珩的关系最为亲近,他们如今在背地里说高珩和程金枝的闲言碎语被他听到,心里不免有几分发虚。 “我告诉你们,我三哥可是用情至深之人,这辈子就只会钟情于现在的燕王妃,要不是为了顾及父皇的颜面和周楚两国的关系,他是断然不愿意接下这门婚事的,你们少在这里忘自揣度,都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晋王殿下与燕王殿下手足情深,说的话自然最有理有据,我们又岂会有不明白之理?” 见这二人连连赔笑,高勋这才收起脸上的愠色点了点头,可看着不远处身着喜服却容色冷寂的高珩,内心却仍然充斥着一种沉闷的低落之感。 若非这些楚人故意篡改和亲的诏书,此时该与元熹公主成婚之人应当是自己才对。 从某个角度来说,高珩其实是帮他实实在在地挡了一劫。 然而一想到元熹公主的到来不仅让高珩深感无奈,更让程金枝为之难过伤怀,他倒宁愿这门婚事没生变数,仍旧是自己娶了元熹公主。 反正他自认为这一辈子,应该是遇不到既值得他倾心相付,又能和他终成眷属的姑娘了。 想到此处,高勋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心再去凑这份热闹,便想要绕到后院去看看程金枝。 熟料刚转过身去,却猝然间和某个人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只觉额间传来了一阵不小的痛感,还未等他抬起头来看看撞到了谁,却闻一个夹杂着诸多抱怨和不悦情绪的尖锐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 “喂,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痛死我了。” “这个女人说话还真是野蛮,肯定是哪个大家闺秀身边不懂事的丫鬟吧?” 高勋捂着额头抬起眼帘定神看去,凝目愣了片刻,不由拧起了眉角。 “是你?你不是…你不是程大人的女儿,金枝的二姐吗?” 程秀凝见对方一下就认出了自己,自己却并不认识他,很是诧异地凑近高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少顷之后便指着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晋王殿下。” “是啊,就是本王。”高勋挺起胸膛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原来程二小姐还记得啊。” “记得,当然记得。”程素锦古怪一笑,语气轻飘飘道,“当初在南门大街,跟在金枝身边那个喜欢强出头的男人,不就是殿下您吗?后来在金枝和燕王殿下大婚时,污蔑我在地上放珠子好我出糗的,也是殿下您呀。” 程素锦说着便收起唇边的假笑,恢复气闷之色抬手揉了揉额头:“每次见面都没好事,今日还险些把我撞得头上开花,真是冤家路窄。” “拜托,刚刚好像是你撞的我吧?我没让你赔礼道歉就不错了,你还反而怪起我来了。” 高勋很是不满地斜了程秀凝一眼,脸上满是嫌弃之色,心里甚至后悔刚才没再撞重一些。 “晋王殿下你好歹也是个男人,这撞一下有什么要紧的?而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不会怜香惜玉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我赔礼道歉,也太没君子风度了。” “谁说本王不会怜香惜玉的?只是这怜香惜玉也得看对方是什么人才行。”高勋双手环肩不以为然道,“像那种刁蛮任性,尖酸刻薄还缺心眼的女人,是男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有什么没心情去嘘寒问暖。” “你…你说谁刁蛮任性,尖酸刻薄,缺心眼啊!” 程秀凝当然听得高勋是在借机暗讽自己,两道秀眉立时一蹙,整个人都显得很是气愤。 “哎呀,我说你了吗?程二小姐干嘛这么着急承认啊?” 高勋见程秀凝怒气冲冲的样子,心里不禁有种正中下怀的解气感,随即意味深长地道出一句。“看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果然还是本人最清楚呀。” “你…你别太过分了,别以为你是皇子,本小姐就会怕你!” 毕竟面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是封了爵的皇子,程秀凝即便再目中无人,再咽不下这口恶气,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高勋无礼。 只见她瞪着眼珠子双手叉腰横在高勋面前,整张脸都因为气闷而憋得通红,看得高勋只觉好笑不已,上前一步继续趾高气昂道。 “那你想怎样?难不成还想和本王动手吗?你别忘了这里是燕王府,四面八方都是皇亲贵胄,你要是还想给自己留点名声,想以后还有人敢要你,就多学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否则像你这样,啧啧啧,是很难嫁出去的。” 高勋一面说着一面嫌弃地看着程秀凝摇了摇头,只是还未等他喘息一声,却见程秀凝收紧瞳孔,沉下脸色。 下一秒,竟张牙舞爪,像只母夜叉似地向他扑了过去。 第三百二十章 有备而来 “喂喂你这是干什么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这样真会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你仗着自己是皇子就对我出言讥讽,多番羞辱,真以为本小姐是吃素的嘛?正好,我带着上次的仇一起报!” 望着身后横眉怒目,紧追不舍的程秀凝,高勋眉间一跳,不知为何腿上竟然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心里更是莫名感到了一阵畏惧。 他从前就知道程秀凝对程金枝的各种苛待和责难,心里对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原本以为嘲讽她几句,她顶多也只是生生闷气,不敢真的对自己这个皇子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却没想到这个女人比他想象得还要任性蛮横,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闹上了。 而程秀凝身为靖国公府的二小姐,本来就心高气傲,自命不凡,见不得别人说一句不好。 眼前的高勋虽是皇子,可个性闲散,好动贪玩,一向不被周帝所器重,更不比高珩身份尊崇,久负威望,所以她自然也就不会多加顾忌,心怀畏惧了。 两个人就这样在宾客中来回追逐穿梭,让原本还聚集在高珩和元熹公主身上的目光都聚拢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全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晋王殿下,你刚才不是很能说会道吗?现在溜得这么快干什么,难道还怕我一姑娘家吃了你不成?” 因为程秀凝今日刻意盛装打扮过,身上的服饰略显厚重,跑起步来有些不方便,可即便如此,她却一点也没有要退让之意,反而越跑越来劲,简直放飞自我。 “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吧,跟个母夜叉似的,哪个男人见了你不跑啊,这是本能反应好不好!” 而高勋见程秀凝放慢了步子,便转过身去又激了她一句,结果惹得程秀凝怒气更甚,吓得他赶紧往人群密集处跑去。 程素锦原本正和程煊站在正厅门口等待高珩和元熹公主行结亲之礼,正遗憾不能看到程金枝强颜欢笑的难过之态,听到吵闹声之后便有些疑惑地转过了头去。 目光瞥见这场闹剧的主角竟是自己的妹妹,而被她所追的人是贵为皇子的晋王,眸色骤然一紧,眼中划过了一丝深切的责备和埋怨之色。 “二妹怎么说也是程家的二小姐,在家无理取闹任性惯了也就罢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爹这个靖国公的脸都被她给丢光了。” 程素锦重重地沉下一口气,刚想上前将她拉住,就在这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正从不远处款款地朝人群中走来。 同一时间,只闻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阵唏嘘之声,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晋王殿下,二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在嫌弃殿下的婚礼不够热闹啊?” 只见程金枝一身大方得体的藕色流云千水裙,外罩一件木兰花暗纹的外氅,衣裳虽不算华贵艳丽,可这淡雅的颜色却很能凸显她玉骨冰肌的气质。 既不会过于朴素暗淡,又不会被人说她故意雕琢打扮,有想要强占元熹公主的风头之意。 加之她本就清丽脱俗的美貌,仅仅往那里一站,也足以艳压群芳。 她在踏雪和寻梅的陪伴下在众人面前站定,故意忽略周围那一道道无比刺眼的目光,神情不解地看着已经停下脚步,正在气喘吁吁的高勋和程秀凝,盈盈一笑。 而在听到程金枝的声音的那一瞬间,站在正厅之中原本神情冷峻的高珩心中一紧,眼眸中凝结的霜雪即刻褪去,猛然地转过了身子。 在看到程金枝真切而又镇定地站在自己眼前之后,他微微有发怔,眼中溢满了复杂的情绪。 在感觉到身旁高珩的情绪波动,元熹公主隔着斑驳的纱帐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将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心的皮肉之中。 虽然看不清楚程金枝此刻是何姿态,可从语气中,她分明能够听出满满的从容与淡定。 她本来很肯定,程金枝今晚不会再出现。 不仅因为她对自己嫁入王府抢占她宠爱的怨恨,更因为上次在长阳宫对她所说过的那番话。 她原以为虽然此时还没能得到高珩的真心,但至少已经在某一方面压制住了程金枝,可如今看来,她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屈服顺从。 何况她现在怀了高珩的孩子,相比较之下,她突然觉得自己手中的胜算少了许多。 “金枝,你…你不是怀着身孕身体不适吗?这夜晚风大容易着凉,你怎么出来了呀?” 见程金枝突然姿态从容地出现在宾客之中,高勋立时便将程秀凝一事给甩到了脑后,走上前去很是担忧地看着她。 “晋王殿下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并无大碍。” 程金枝的唇边依旧挂着亲和的笑容,随即不疾不徐地将视线落在了正厅之内,只是当目光接触到身着喜服的高珩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涟漪。 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无论她的内心有多么坚毅强大,可在看到自己深爱的丈夫穿着红装迎娶别的女人时,是没有人能做到真正无动于衷的。 但是好在她虽然在心底竭力压抑,神色却依旧很是平静,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今日殿下迎娶大楚的公主,我身为殿下的王妃,若不出面未免也太不合规矩,难免会让有些人想入非非,说三道四,硬是生出些我和殿下都不爱听的闲言碎语来。” 她说着眸光锐利地环顾四周,继而调转脸色看向了立在高珩身旁,浑身僵硬的元熹公主。 “而且我不出面,若是让元熹公主觉得我这个姐姐不欢迎她,那可就真是大大的罪过了。” “姐姐身体不适还亲自前来赴宴,熹儿心中深感欣慰,待熹儿和殿下礼成之后,自然得向姐姐敬上一杯热茶,以示对姐姐的感激和恭敬。” 待程金枝话音刚落,只见元熹公主双手和袖上前一步,语气明快而欣喜,可仔细听来,却无不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阴冷之意。 第三百二十一章 含沙射影 “礼成——” 随着司礼官一声高亮喜悦的长音,周围也跟着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祝福声。 可在程金枝听来,却是那样的嘈杂和刺耳。 自己就站在咫尺之间,眼睁睁地看着高珩和别的女人拜堂成亲,却还要面带微笑,故作平静。 这种难以言明却无比压抑隐忍的受罪感,实在让人毕生难忘。 高珩从头至尾都没有笑过。 就好像他此刻参加的不是热闹喜庆的婚礼,反倒是一场悲戚肃穆的丧礼。 虽然人站在元熹公主身边,可目光却一直都在程金枝的身上,忧心深沉,也同样隐忍。 程金枝怔怔地凝望着他,纵然心中波澜起伏,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最后也只是轻轻地摇摇头,朝高珩显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渐渐地,四周所有的人突然在都这一刹变得黯然失色,所有的喧嚣声也在这一刻被全部抽离。 只有身着喜服的高珩在眼中依旧光彩夺目,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也不愿移开。 恍惚间,程金枝仿佛觉得,这茫茫天地间,只剩了自己和高珩两个人。 “既然大礼已成,是不是该入洞房了呀。” “说的是啊,燕王殿下这次又抱得一个美人归,真是羡煞旁人呐。” 只是还未等她在这美好的幻境中多作停留,宾客间的欢声笑语,又把她带离到了现实之中。 “你们到底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都给我把嘴闭上,早点儿散了吧。” 高勋本来就担心程金枝是在强颜欢笑,如今听到这样的话,立时就沉下脸色高声呵斥了一句,登时就把那两个说话的高官子弟给吓了一跳。 只觉今晚的晋王殿下像是吃了火药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近而远之。 而斑驳的面纱之下,元熹公主也始终没有展颜欢笑,而是绷紧脸色,神情阴郁地盯着面前的程金枝,心中除了疼痛,除了嫉妒,便是恨。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婚礼,她本应该以最美好的姿态站在人前,收获这份期盼已久的幸福。 可是在感受到高珩无尽的冷漠,和他对程金枝毫不遮掩的关心眷恋之后……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元熹公主怎么也劝服不了自己,就这样自欺欺人地选择视而不见。 “殿下。” 她竭力压抑住心头的不甘和怒意,默然片刻,抬起头来声线柔美地唤了高珩一声。 而就在高珩转过头的那一瞬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元熹公主竟然掀开头上的纱帐,当着所有人的面,迎上前去神情款款地吻住了高珩的唇。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叹声,程金枝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元熹公主的这番举动,心猛然地抽搐了两下,紧随而来的,是填满整个心室的疼痛和酸涩。 她咬紧下唇,胸口气息起伏,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故作平静。 “哎呀,公主和殿下还真是恩爱啊,想来往后每一天定然都是甜甜蜜蜜的。” “是啊,如今燕王妃已经怀上子嗣,想必元熹公主也不远了。” “金枝,我们走吧,难道你还想看着三哥和这南楚公主入洞房吗?” 高勋走上前去压低声音在耳边担忧而无奈地劝着,随即转过身凶神恶煞地瞪了那几个说话的宾客一眼,俨然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我没事,放心吧。” 程金枝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朝着高勋很是牵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身子已然在微微地颤抖着。 元熹公主这番举动摆明就是做给自己看,故意示威激怒,她若是在这个时候转身离开,岂非正中这个女人的下怀? 更会让周围这些人觉得,自己果然如外头所传的那样不堪重负,只能被这位大楚公主牢牢地压制着。 所以,她必须要忍。 而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吻之后,高珩剑眉骤然一蹙,望着元熹公主柔情似水的眸子,冷着脸色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眸寒如霜。 刚想转头去看程金枝,却见这个时候,一直未曾路面的衡王元鹏突然从人群中走上前来,一脸的笑意盎然。 “熹儿,皇兄总算知道,你对燕王殿下有多么情真意切了。” “皇兄,你就别取笑熹儿了。” 元鹏这番话说得元熹公主假装羞涩地低下了头,可眼眸深处却浮动着一抹深邃的厉芒。 尤其是在看到程金枝发生转变得脸色之后,嘴角更是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燕王殿下,熹儿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今日我就把她托付给殿下了。” 元鹏很是亲切地将手搭在元熹公主的肩头,将她朝高珩身边轻轻地推了过去,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沉重的内疚之感。 不过,没有让任何人捕捉到。 “还望殿下能好好照顾她,疼惜她,许她一世长安。” 元鹏笑吟吟地说着,随即背过身去走到高珩身边,用着极其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只要殿下善待熹儿,我大楚,自然也不会亏待殿下。” “如果,本王做不到呢?” 然而高珩并没有为元鹏这番话而感到有任何的起伏,也没有应下他的嘱托,而是眸色微转,目泛寒光,冷冷地注视着他。 “燕王殿下是聪明人,到底哪条路才对自己有利,想来也不需要我来提醒。” 看着高珩深不可测的眸子,元鹏轻抬眼帘,嘴角划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别忘了,这里是大周,而并非你的大楚。” 高珩的语气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目光凝滞片刻,随即调转脸色,赫然抬高了音量。 “衡王殿下确实是个好兄长,就连这终身大事也如此费心帮自己的妹妹一手包办,本王想,在这世上,应该没有人再比殿下这个兄长更疼爱元熹公主了。” “燕王殿下言重了。”元鹏的嘴角依旧笑意晏晏,“我和熹儿乃一母所出,从小一起长大,既然是亲兄妹,感情自然深厚。如今虽远离故土,可此刻能看她能嫁给真正心爱之人,这个人还是久仰大名的燕王,我这个做兄长的,心中实在深感欣慰。”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眼尾快速地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随即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高珩,故作感慨地加重了语气。 “不过,只有熹儿以后在这燕王府的每一天都能过的开心快乐,我和父王,才能真正安心。” 第三百二十二章 烫手山芋 在场的这些宾客中,但凡是有点心思的人,都能听出元鹏这番话中的威胁之意。 在他们眼中,元鹏一个楚人,竟敢在大周的皇子面前出言威吓,未免有些太过狂妄。 而高珩娶元熹公主,就好比是接了一个麻烦的烫手山芋,若不能处理得当,恐会后患无穷。 面对元鹏如此明显的威胁和挑衅,高珩的神色却很是镇定,并没有感到丝毫的畏惧。 这几年南楚暗地里愈发不安分守己,俨然成了周帝的心腹大患,两国迟早要兵戎相见。 若非周帝当初以程金枝的安危作为要挟,他早已有了出兵征伐南楚的念头。 与元鹏在战场上相见,其实只是时间问题。 他如今所担忧的,是万一元鹏与太子互相勾结想对燕王府不利,那事情,可就要复杂多了。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宁愿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穷途浴血,也不愿意在防不胜防的幽暗之处与这群狡猾的豺狼博弈周旋。 而程金枝听着元鹏这番话,整个人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与伤怀之中。 她深知高珩不受威胁,更不轻易屈服的个性,元鹏越是想这样威逼利诱,他就越不会就范。 如今太子一党势力强大,难以撼动,高珩虽然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但相比太子背后的势力集结还是略逊一筹,终究还是根基未稳。 可此时若有大楚在背后作为依仗,自然等同于如鱼得水。 尤其是在四年前那起赈灾官银案上,就能率先给太子一次沉重的打击。 反之,如果高珩在婚后对元熹公主不闻不问,处处冷落,元鹏并非等闲之辈,很有可能言出必行,为了自己的妹妹而对燕王府做出一些不利之事。 这么想着,她又再次意识到,这一切矛盾的起因,到底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当然,程金枝之所以会此处想,是因为她此时并不知道,元鹏与太子之间的渊源。 “皇兄,父王不在,长兄为父,按照规矩,熹儿得向你奉茶才是。” 见气氛一时变得凝重而怪异,元熹公主担心元鹏还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使得高珩与他之间的矛盾加剧,急忙和颜悦色地挡在了二人中间。 “好啊,今日父王不在,我自然算是长辈,受你一杯茶,也不枉我从小到大都这么疼你。” 听到元熹公主的话,元鹏眼神松动,嘴角含笑,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明快之色。 待奉茶的侍女将茶水送到,元熹公主便很是郑重地双手接过茶盏,单膝跪地,将手中的热茶递到了元鹏的面前,抬头之间,眼角竟然闪现出了盈盈的泪光。 “皇兄,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熹儿的痛惜和照顾,熹儿感激不尽。” 而看着元熹公主深挚的眼眸和眼中那闪烁的泪光,元鹏不自觉地收紧瞳孔,脸上流露出了伤感与不舍。 尤其在接过那杯热茶的一刹那,眼中那抹原本被他深藏在眼底深处的内疚之意,也随着这份不舍一起夺眶而出,同时被高珩和程金枝尽数捕捉在了眼底。 他为什么要内疚?这门婚事分明是他暗中协助,一手促成,他何以要内疚? “兄妹之间,何必说这样的客气话,只要你幸福快乐,皇兄也就心满意足了。” 元鹏将元熹公主扶起,温柔地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眉宇间猝然显出了脆弱的一面。 二人四目之下,也不禁让周围的众人受到触动,在心里纷纷感叹这对让人羡慕的兄妹深情。 “对了,我还得向姐姐敬茶。” 元熹公主轻抿唇角,从元鹏身上收回视线,在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伤感的情绪之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侍女手中的另一杯茶上。 她本就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弱女子,若非情到深处,向来极少落泪。 待眼神看向程金枝之时,已然恢复了平素略带硬朗的英气之态。 “那就有劳公主了。” 程金枝淡淡一笑,上前迈了一小步,却并不想去接她这杯心不甘情不愿的茶水。 尤其是在看到元熹公主难以琢磨的古怪眼神之后,让她更加觉得心里七上八下,总有一种要遭人暗算的不安之感。 “请姐姐喝茶。” 元熹公主屈膝躬身,很是恭敬地朝着程金枝双手奉上了热茶。 “姐姐先我入府,又深得殿下宠爱,往后还要请姐姐多加提点照顾,望你我姐妹二人和睦共处,一同尽心侍奉殿下左右。” 元熹公主语气诚挚地说着,随即眸色微转,又看向了程金枝尚未隆起的小腹。 “妹妹入府之后,虽然有很多事情尚不清楚,不过一定会尽力用心去学,但求能慢慢帮着姐姐分担一些,也好让姐姐尽管安心养胎,待来年早春时节,一定能替殿下生下一位健健康康的小世子。” 元熹公主这番话表面上听来虽然满是真诚与关切,可言外之意,分明是在借机架空程金枝这个王府女主人的地位,让她抱着孩子一边凉快去。 甚至在程金枝看来,就连这个孩子,她也未必想让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地生下来。 “好啊,那就有劳公主了。” 程金枝抬起眼帘,迎上元熹公主挑衅的目光冷冷一笑,抬手去接她递来的茶盏。 而见程金枝的手马上就要触碰到杯身,元熹公主眸色忽转,捧着茶的手突然加重力道向前推去,想要将这滚烫的茶水全都打翻程金枝的身上。 程金枝本来就在担心元熹公主会在这杯茶水上为难自己,刻意多留了一个心眼。 此时感受到她手上变化的力道之后,立刻意识到了她的意图所在,目光一沉,立时转换力道,将茶盏朝着元熹公主推回半分,随即猛然一松手。 “这种下三滥的把戏姐姐见得多了,没直接往你脸上泼就不错了。” 元熹公主全然没有料到程金枝会反将自己一军,随着茶盏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大半滚烫的茶水都洒在了她的嫁衣之上。 只见她沉闷地喊了一声,脸色有些痛苦地捂住了暴露在袖口外的手腕,抬起头来面色阴郁地瞪着程金枝,眼中早已是火光一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冥冥之中 虽然猝不及防地程金枝溅了一身热茶,可当着周围这些宾客和高珩的面,元熹公主即便再满腹怒火,却也只能打牙自咽,一笑而过。 随后便收起愤恨交加的眼神,神情得意地挽住高珩的手臂,在众人的嬉笑声中,一脸幸福地步向了后院的新房。 目送高珩冷峻的背影远去,程金枝重重地沉下一口气,原本紧绷的神经都在这一刻舒展松弛,让她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心中更是低落黯然。 就好像一场戏剧落幕,观众全都尽数离场那样,她也终于不用在人前强颜欢笑,装模作样了。 这个洞房花烛夜,即便高珩不会对元熹公主走出什么越轨之举,可按照那个女人的个性,既然千方百计地争取到了这门婚事,又怎会轻易放过这大好时机? 只是,程金枝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们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自己难不成还要像当初去漱玉阁找高珩时那样破门而入,像质问徐如烟一样,把元熹公主骂个狗血淋头吗? 她现在只满心希望,高珩能够时时保持警惕,别一不留神栽入这个女人所设下的陷阱之中。 尤其是,千万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睡了...... 可无论会不会发生些什么,程金枝深知,这个漫漫长夜对自己来说,一定是度日如年,彻夜无眠。 今夜过后,也不知这后头是否还会有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在等着她。 程金枝想着便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了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突然想离开这片喧嚣之地,迎着夜风出去散散心。 “燕王妃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是因为身体不适,还是...因为心里不适啊?” 正当程金枝迈开脚步想要离去时,耳边猝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她侧过身子一看,只见衡王元鹏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可眼中分明满是玩笑的意味。 “衡王殿下这么问,应该不只是出于关心那么简单吧?” 程金枝在心里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嘴边泛起了一丝很不友好的笑容。 “不过我猜,如果我回答心里不适,一定会更合殿下的心意。” “看来燕王妃是误会什么了。”元鹏闻言眸色一转,急忙故作无辜道,“如今我的妹妹嫁入王府,往后和燕王妃可就是亲如姐妹的一家人了。我作为熹儿的兄长,听说王妃身怀六甲身体欠安,这表示一下关切之意,也是人之常情啊。” “哦,是这样啊,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程金枝夸张地点了点头,见元鹏在自己看面前装模作样,索性也加以迎合,于是便顺着这个话题接口道。 “不过说起来,怀着孩子确实辛苦,我这才两个月还不到呢,就总觉的身子乏力,食之无味,还经常恶心泛吐,太医说,这么闹腾,估计得是个男孩。哎呀,你看你看,这说来就来……” 程金枝正一本正经地说着,突然以手掩面朝着元鹏一阵干呕,吓得元鹏真以为程金枝要吐他一身,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想扶却又不敢伸手。 “王妃你没事吧?要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若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没事没事,这怀着身孕的人难免会害喜,我只不过比较严重罢了,吃个酸梅......” 程金枝说着便将手伸进了袖口之中,只是还未等她把包裹着酸梅的丝巾给拿出来,随着胸口气息一滞,又朝着元鹏作出了呕吐之状。 元鹏眉间一跳,赶紧又向后再退了两步,匆忙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了程金枝。 “谢谢啊。” 程金枝假装不好意思地接过元鹏递过来的手帕,故意捂着嘴吐了一大口,随后拭了拭唇角,显出了很是抱歉地神情。 “哎呀不好,殿下你手帕都被我脏了,这样吧,等我改天洗干净了,再把它还给你吧。” “哦,不用不用,只是一方帕子,实在不必如此麻烦,王妃用完扔了便是。” 见程金枝还要把这方吐过的手帕还给自己,吓得元鹏连连摆手,嘴角抽搐了两下,看程金枝的眼神显得有几分古怪。 沉吟片刻,见程金枝总算是稳定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调转了话题。 “对了王妃,我听说令尊,原来是当朝赫赫有名的靖国公,程衍程大人。” “是啊,衡王殿下怎么想到问起这个了?” 突然听到元鹏问及程衍,程金枝眸光轻闪了两下,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心中其实并不想承认,自己是那个薄情人家的女儿。 “哦,没什么,只是说来凑巧,两年前程大人曾经作为贵国派出的使臣到访我大楚,我们曾经打过照面,也算是半个旧相识了。也正因如此,才定下了熹儿前来贵国的和亲的婚事,恰好王妃又是程大人的家金枝玉叶,看来这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是注定的。” 元鹏轻描淡写地说着,眼中眸色渐深,充斥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复杂之意。 被元鹏一提醒,程金枝才蓦然发现,当年正是因为程衍出使南楚有功,周帝才会以赐婚作为赏赐,程金枝才会阴差阳错地嫁进燕王府,成了高珩的王妃。 或许这一切确实就如元鹏所说,冥冥之中,都早已注定。 “这件事我知道,也正因为我父亲出使贵国有功,陛下才会做主赐婚,让我和殿下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 程金枝注视着元鹏幽深眸子淡淡一笑,随即收敛神色,眼中投出了一丝锐利的神采。 “不过我还是觉得,事在人为,若非殿下为了元熹公主一心想要促成这门婚事,事情的发展,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所以衡王殿下,应该也不是那种会相信命运的人吧?” “哈哈哈,好一个事在人为。”元鹏闻言朗声一笑,“在踏足贵国之前,我原本以为燕王妃会和那些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一样,贤良淑德,知书达理,成婚之后便只在家相夫教子,不问世事......” 元鹏不疾不徐地说着,目光凝滞在程金枝身上,眉宇间竟然显出了一抹的欣赏的意味。 “但是从我在城门口见到王妃的第一眼起,我就看得出,王妃可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第三百二十四章 敌友难分 “我不贤良淑德,知书达理,还真是对不起你哦。” 程金枝在默默地心里冷哼一声,抬起眼帘朝着元鹏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 “衡王殿下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是夸赞,像王妃这样的绝色佳人,本王又如何舍得欺骗呢?” 元鹏一面说着一面坏笑着凑近程金枝,嘴角勾起了一个调侃的弧度。 “毕竟燕王殿下人中龙凤,这喜欢的女子,自然也不会是一般人。不过我怎么觉得,燕王妃对我,似乎有一点误会和敌意。” “何止是一点,简直误会大了,敌意大了。” 程金枝想着便侧过身子避开元鹏怪异的目光,语气间却满是牵强的意味,让人一听就知道,她其实就是在说反话。 “没有,怎么会呢?如果真要有什么敌意和误会,我此刻也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和殿下说这么多废…这么多话了。” “说的也是啊。”元鹏闻言嘴边笑意更甚,“如果可以,我还是很希望,能和王妃交个朋友。” “朋友?”程金枝不以为然地斜了元鹏一眼,毫不避讳道,“衡王殿下与我交朋友,难道不怕元熹公主心里不舒坦吗?” 气氛本来还处在互相试探的朦胧阶段,程金枝突然开门见山,倒是让元鹏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王妃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衡王殿下,大家都是明白人,既然现在没有外人,我们又何必在这里演独角戏呢?殿下心里怎么想我虽然还琢磨不透,可元熹公主心里怎么想的,我早就一清二楚。什么亲如姐妹,互相扶持这种话,说给外人听就够了,即便我想,公主定然也是不愿意的。” 程金枝对元鹏一直都心存戒备,可奈何如今摸不清元鹏的意图,加之此时又心情本就烦乱,也没什么耐心在这里和他继续装腔作势,于是便直言不讳地道出了此话。 “既然燕王妃快人快语,如此豪爽,那我也不好意思再东拉西扯了。” 元鹏展颜一笑,突然收紧瞳孔,眼眸深处浮动着一层诡谲的雾气。 “不瞒王妃所说,那天王妃到长阳宫的事,熹儿都对我说了。” 程金枝本来正想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了事,尽快离开,听元鹏突然这么说,不由心头一紧。 她有所防备地看了看四周,见那些宾客都在正院赏宴,这才绷紧脸色看向了元鹏。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既然这两兄妹情谊深厚,那元熹公主将此事告知元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不知道元鹏此时提起,到底有何目的? “殿下是公主的兄长,公主会将此事告知,也没什么奇怪的。”程金枝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如果衡王殿下是想来替自己的妹妹做说客的,那还是请便吧。” 对于程金枝漫不经心的态度,元鹏眸色微转,随即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无论燕王妃相信与否,我和熹儿,可都是真心诚意想要帮燕王殿下的。” “真心?”程金枝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信任的神采,“口口声声说着真心,然后一转身就要告诉我,天下没有免费午餐,对吧?” “哈哈哈,看来在燕王妃心里,我已经是个深谙城府的阴险小人了。” 元鹏舒展眉眼笑了两声,继而调整气息,朝着程金枝走近一步,神情变得很是郑重。 “其实我只是想让王妃知道,王妃这么做并不委屈。” 见程金枝神情冷漠地盯着自己不说话,他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得意之色,似乎手中更多了几分把握。 “用自己的终身幸福去换得所爱之人君临天下,这对于王妃来说,难道不是一笔值得买卖吗?毕竟在王妃心里,就算是为燕王殿下豁出性命,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君临天下?”程金枝闻言心头一颤,抬起头来紧紧地盯住了元鹏,“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可历朝历代,为皇位流血丧命的人有多少,这条路到底有多难走,衡王殿下不会不知道吧?殿下背后虽然是整个楚国,可这里是我大周,殿下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太过狂妄自大了?” “还请燕王妃稍安勿躁,先听我说完。” “众所周知,横在燕王殿下前面的人是太子,只要太子一除,这储君之位必然就会归燕王殿下所有。燕王妃所说的那件赈灾官银案确实事关重大,可就算我们真的能替殿下指证太子,你们的陛下一向偏爱这个儿子,想来至多也就是架空权利一阵子,难道你真的觉得,他会为了此事而废掉太子之位,撼动朝廷根基,以致朝纲混乱吗?” 元鹏说着刻意停顿片刻,晶亮的眼眸深处暗流汹涌。 “有一句话叫做牵一发而动全身,王妃不会不知道吧?”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太子之位很难撼动,非一朝一夕之事。” 程金枝收紧两颊的肌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可打击强大的敌人本来就很难一击致命,往往需要日积月累才可见其成效,凡事太过急功近利,过于求成,未必是好事。” “王妃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时间可不等人呐。”元鹏仰起头望了一眼沉寂的夜空,语带感叹道,“就算王妃和殿下还年轻,有的是年岁可以与之周旋。可是你们的陛下却已经不年轻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人年岁大了,很多事情都是说不准的,万一…那太子自然就会顺理成章地继位,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元鹏故作感叹地说着,刻意将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灯火璀璨的王府正院。 “这声名显赫的燕王府,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元鹏的话虽然耳闻起来有些危言耸听,可细细想来确实有些道理。 只是出乎程金枝意料的是,他对朝局,以及太子与高珩之间的渊源,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清楚许多。 程金枝甚至清晰地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比起对自己心存恨意的元熹公主,已然是个更加难以对付的角色。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亦真亦假 按常理来说,元鹏既然费心把他所疼爱的妹妹嫁进燕王府,会帮助高珩对付太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不知为何,程金枝总觉得他此刻的言行举止都太过刻意,让人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况且周楚两国之间的缓和只是趋于表象,早晚有一天要兵戎相见。 而高珩个性强硬,又是主张起兵之人,对楚人本就心怀敌意,又岂会轻易愿意和元鹏合作? 元鹏身为南楚皇子,心思通透,对这一切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 但如今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在让程金枝有些琢磨不透,这个男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或许只是为了替元熹公主煽风点火,逼自己知难而退,好将心爱的夫君拱手相让吧? 总之,在“赈灾官银案”风声未动之前,程金枝一点也不放心,让高珩就这样夹在这两个来者不善的兄妹之间。 “我今日说的这些话,还请燕王妃能够好好考虑,另外,燕王殿下好像对我有些误会,如果王妃真的一心为殿下着想以大局为重,就知道该从中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元鹏见程金枝一脸的将信将疑之色,似乎并没有在意,仍表现得很是心平气和。 “否则即便我有心相帮,殿下也未必肯受我这份恩惠。” “衡王殿下肯倾力相助,难道真的...全是为了元熹公主这个妹妹吗?” 程金枝知道元鹏是想借自己之手从中调和,但是此时却故意不去理会这番刻意的提醒,而是在他周围走动了两步,随即凝滞目光,眉角轻挑。 “你到底想要什么?” 元鹏闻言眸色突然氤氲四起,但顷刻间便烟消云散,转而古怪一笑:“我若说是为了不起战事,天下太平,燕王妃信吗?” “信,信你就有鬼了。” 程金枝朝着元鹏挤出了一个无比生硬的笑容,随即收敛神色,眸光忽转锐利。 “不过我更想知道,衡王殿下凭什么这么有把握,一定能够扳倒太子?” “金枝,原来你还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回房去了呢。” 正当元鹏眼波流转,对程金枝的问题感到有几分迟疑和警觉时,却见高勋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夜色中,在看到程金枝之后,便快步朝着二人跑了过来。 他在二人面前站定,板着脸十分诧异地瞟了元鹏一眼,眼中的敌意清晰可见,继而很是随意地行了个作揖之礼。 “衡王殿下,金枝怀着身孕不宜在风中久站,我是来送她回去的。” “哎呀说的也是,燕王妃身怀六甲,身子金贵,实在是在下的疏忽。” 元鹏故作夸张地显露出了自责之态,看着高勋的眼神显得别有深意。 “不过晋王殿下待这个嫂子,还真是贴心啊,难怪大家都说在诸皇子之中,晋王殿下和燕王殿下最是手足情深。不过,二位好像并非一母所生吧?” “那又如何?” 程金枝听出了元鹏话中的挑拨之意,秀眉一蹙,于是便毫不客气地接了口。 “自古那些一母所生的至亲兄弟为了争权夺势而自相残杀的例子比比皆是,可有些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能够相互扶持,同甘共苦。手足兄弟之间,很多时候并不在于你们身上流的是不是同一种血,而在于是否是同一条心,衡王殿下在这方面的认知,是不是有些太狭隘了?” 望着程金枝认真的眼眸,元鹏嘴角轻扬,眼中灵光轻漾,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的好,燕王妃这番话还真是让人醍醐灌顶。”元鹏故作赞赏地合掌拍了两下,“其实二位误会了,我父王膝下子嗣不多,我的母亲又英年早逝,只留下我和熹儿两个人相伴成长,我是出于羡慕这样的兄弟之情才会有此一问,并无恶意。” 元鹏一脸真诚地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澄明的夜空,目光微凝,沉吟片刻,便回过神来笑意晏晏地朝着二人执礼道别。 “如今夜色微凉,更深露重,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还请燕王妃千万要保重身体,可别要因为独守空房而彻夜难眠啊。” 于是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程金枝之后,便转身朝人声嘈杂的前院漫步而去,渐渐隐进了璀璨的灯火之中。 而望着元鹏离去的背影,程金枝不禁面色肃然地拧起两道秀眉,心中升起了一股复杂而怪异的不适之感。 她总觉得,这个男人的出现,如果对高珩,对燕王府来说不是一种庇护和幸运的话。 那就必然是个灾祸。 “什么独守空房,彻夜难眠,这个衡王真是让人讨厌,一看就是来找茬的,也不看看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高勋拾起一旁花坛里的石子,像个孩子似得朝着元鹏离去的方向愤然地丢了过去,接着便转过头来很是担忧地看着程金枝。 “金枝,他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你告诉我,我去向三哥告状去,让三哥修理他!” “没有,他没和我说什么,不过是些让我照顾她妹妹这种冠冕堂皇的客气话罢了。你三哥本来因为最近这些事就已经很累了,就别再为这些小事去烦他了。” 程金枝知道高勋是真切地关心自己,为了让他少担些心,也出于不想让高珩知道自己见过元鹏,于是便装出了一副不以为然的轻松之态。 “金枝,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听闻高勋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话,程金枝不由调转脸色,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后悔嫁给我三哥啊。”高勋抿了抿嘴,抬起眼帘正色道,“我知道,你最希望的,是和所爱之人常相厮守,过平静安稳的日子。虽然三哥他…他根本不想娶这个元熹公主。” “我从小就是个命如草芥的存在,从不敢真正去奢求什么,就连这条命也是殿下捡的,此生能嫁入燕王府已是三生有幸,为何还要后悔?” 看着高勋略显急切的眸子,程金枝眼神松动,将目光慢慢移开,眼中泛起了一抹柔和而温暖的笑意。 可细看之下,却又透着深深的伤感。 “若真说后悔,我只后悔没有早一些遇见他,在这段有限的时间里,能再多陪他一会儿。” 第三百二十六章 相思入骨 后院的新房之中,红烛照壁,龙凤呈祥,放眼望去满目皆是红色,喜庆富丽,迷人眼眸。 元熹公主端坐在卧榻之上,见外头的嘈杂声渐远,隐在衣袖中的双手交缠在一起,整个人显得既兴奋又紧张。 头上的红色头纱还未取下,隔着斑驳的纱绸,在看到高珩缓缓朝自己走近时,她不禁呼吸一滞,胸腔里那颗心也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终于只剩下自己和高珩两个人。 这里没有让她心中生恨,无比碍眼的程金枝,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打扰。 此刻的高珩,只属于她一个人。 然而,正当元熹公主正在对这个洞房花烛夜满怀期许时,耳边却猝然传来了高珩冰冷的声音。“你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殿下!” 见高珩说这便要转身离去,元熹公主心头猛然一颤,瞬间从幸福的憧憬中挣脱而出,掀开头上的红纱,跑上前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 “殿下,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不能走,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 感受到元熹公主那深切的眷恋,高珩的眸光微微地闪动了两下,眉宇间依旧笼罩着一层清冷的寒意,随即低垂眼眸,无奈地沉下了一口气。 “你早该料到会这样的。” “熹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元熹公主收紧环在高珩腰间的手,将头抵在他的背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有力。 “既然我今日嫁进了燕王府,那我就是殿下的人,这一辈子就只会守在殿下身边,一步也不会再离开,永远都不会。” 听着元熹公主这番动人心弦的话语,高珩虽然没有开口,可心中却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他不明白,这个远在楚国的陌生女子,为何会对自己产生如此的倾慕之情? 若说只是在为了某种目的而装腔作势,那她的演技,未免有些太过惟妙惟肖了。 只是高珩此刻心系程金枝,根本没什么心思去加以猜度揣测,正在为难该如何抽身,背后却响起了元熹公主略带沙哑,却又满心向往的感慨之音。 “殿下或许已经忘了吧?可是我却一直都记得。自从七年前在平南关树林内的那条溪涧边得殿下舍命相救,有过惊鸿一瞥之后,我便知道,这一生,便只会认定这一个良人。” “平南关,树林,溪涧......” 听到这些似曾相识的字眼,高珩拧起眉角思索片刻,突然间,眼前几幕熟悉的画面疾闪而过,让他眸光一滞,眉间的寒意也随之散去了一些。 “原来当时那个落水的小姑娘,是你。” “对,是我,就是我,原来殿下你还记得!” 听到高珩回忆起了当年之事,元熹公主很是激动地绕到高珩面前满心喜悦地凝望着他,眼中竟然泛起了盈盈的泪光。 “整整七年,日思夜想,魂牵梦系,若非父王告诉我所嫁之人是一心所念之人,或许这个时候,我早已经灰飞烟灭,归入尘土了。” 望着元熹公主泛红的眼眶,高珩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抹复杂的情愫。 或许有一些内疚,又或者有一些同情,但是他很清楚,这不是喜欢,更不是爱。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面前这个大楚的公主,竟然是自己多年前为了查看地形偶然路过树林时而救下的那个小姑娘。 这人世间的机缘巧合,总是这样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更让人无力招架。 “公主。” 他轻唤一声,收紧瞳孔有些凝重地注视着元熹公主,犹疑片刻,这才语气沉重地道出了一句。“公主如此痴情,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只是我此生,怕是要相负了。” “不,不可以,你不能负我,不能……” 元熹公主眸光一颤,双手紧紧地扣住了高珩的手臂,咬紧下唇,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动着。 “我离开我的母国,离开我的亲人,一心只为了心中所爱而来,我牺牲了这么多,不是为了在今天这个大婚之日,听到殿下说这句话的。” 她话音刚落,随即目光一沉,凑近高珩赫然抬高了音量。 “是因为程金枝,是因为她对不对?”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高珩容色清寂地 眼中浮动着一层 即便知道在高珩心中,程金枝是无法代替的存在,可如今听到他亲口承认,纵使元熹公主自认心性坚强,此刻却还是觉得胸口传来一阵撕心的疼痛。 “怪我,怪我没有早些去找你,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元熹公主垂下眼帘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竭力平复心中的情绪,可语气间,却满是怅然若失的痛苦与不甘。 “如果你在她之前先遇见我,一切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的。” 高珩眸色深重地拧起眉角,一时有些不忍去看元熹公主强忍着泪水,憋得通红双眸。 “你还有大好的青春,应该去找一个真正爱你,疼你,此生此世,都不会辜负你的男人。” “如果现在,是程金枝在对殿下说这番话,殿下也能坦然接受吗?” 元熹公主将头仰起,每个字都说的缓慢而吃力,努力不让眼角的泪水夺眶而出,嘴角泛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殿下你知道吗?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元熹公主没有去擦拭眼角的泪痕,而是带着回忆的口吻,将目光落在了火光摇曳的红烛上。 “自从我母亲去世之后,我就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坚强,绝不能在人前软弱。哪怕在战场上被敌军突袭,被那无比尖锐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划过肩膀,那种撕裂的疼痛,都不曾让我流过一滴眼泪。” 元熹公主说着下意识地抬手覆在了肩头,转而怔怔地凝望着高珩,晶莹的泪水夹杂着款款深情,着实让每个男人看了,都我见犹怜。 “可如今在你面前,我输了。不过我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了时间。但是不要紧......” 她说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眼中精芒微闪,将头深深地埋进了高珩的怀中。 “这往后还要大把的岁月,我一定会让殿下知道,这世上,只有我元熹是最爱你,也是你最值得爱的人。” 第三百二十七章 流水无情 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留恋不舍的元熹公主,高珩凝滞目光轻叹了一口气,想要轻轻地伸手将她推开,却反而被她抱得更紧了。 “公主,你又何苦如此?”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元熹公主语气坚毅地说着,默然少顷,她松开手上的力道,抬起头来深深地注视着高珩,嘴边泛起了一丝酸涩的笑容。 “殿下,等我皇兄离开以后,除了殿下和这燕王府,我在大周就再也没有任何依靠了。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对一个女人来说,也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殿下能坐下来,陪我喝完这杯交杯酒吗?” 纵然他不满面前这个女人暗中使诈骗取了这门婚事,但此时此刻望着她满是恳求的眼神,高珩原本坚若磐石的心还是受到了一丝细微的触动。 或许她真的仅仅是为了心中那份执着的眷念,才会背井离乡,跋山涉水,冒着欺君的风险篡改圣旨,只为能陪在所爱之人的身边吧? 只可惜,高珩很清楚,自己永远都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见高珩没有说话,元熹公主知道他已经默然应允,这才安心的松开双手,脸上欣喜之色顿显。 “他们说,没有喝过交杯酒,就不算是真正的夫妻。” 她转过身去拿过那将摆在桌上,映着大红喜字的酒壶,将里头的酒水缓缓倒入了边上的瓷杯中,随即递到了高珩面前。 望着元熹公主递过来的酒杯,高珩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眼中溢满了复杂的情愫。 他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水,抬头看了一眼满目期许的元熹公主,却并不敢直接送到嘴边。 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当初徐如烟一事让他心有余悸,不得不有所顾虑。 而望着高珩迟疑的神色,元熹公主眸色微转,很快便意识到他在担忧些什么,于是出言试探道。 “殿下,怎么了?难道...你是怕我在这酒中动了什么手脚吗?” 话音刚落,只见她率先仰首饮尽,将杯身翻转朝向地面,随即用袖子拭了拭嘴角。 “殿下放心吧,我还没有低贱卑微到,要用这样的办法去设法得到一个男人。况且我想要的,不仅是殿下这个人,更是殿下的心。” 听着元熹公主这番诚挚的深情之言,高珩轻抿唇角没有再去反驳些什么。 他知道,现在说再多拒绝和劝慰的话都已是无用,只会徒增爱而不得的伤痛。 况且他此刻牵肠挂肚的,依然是一个人独守空房的程金枝。 回想起当初和程金枝大婚那一天,她不胜酒力喝得酩酊大醉,扑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是否也在为了心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洞房花烛而暗自神伤呢? 想到此处,高珩举着酒杯的手突然一滞,转而重新将这杯酒放回了桌上,眼中薄雾弥漫。 “交杯酒要和真心爱你的人喝,才能常相厮守,白头到老。而我,不是那个人。” “殿下……” 高珩这番话字句沉重,仿佛一道冰冷的利剑,深深地刺进了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元熹公主眉间一颤,胸口的气息剧烈地起伏着,目光停驻在桌上那杯未动一口的酒杯上,泪水再次湿润了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肯满足我?在殿下心里,只有程金枝,只有她才配和你喝这杯交杯酒,是吗?” 元熹公主的质问凌厉而凄然,听得高珩心中涟漪微伏,收紧两颊的肌肉,默然不语。 “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他淡淡地抛下一句话,终是无情地转过了身去,不想再给元熹公主留有更多的念想。 自己此刻越是表现得有所顾念,只会给她制造更多的错觉,让她对未来怀抱更多的幻想。 长痛不如短痛,此时的绝情或许显得太过残忍,却也是最能减轻她痛苦的方式。 “那我想问殿下,皇位和程金枝相比,哪个重要?” 正当高珩准备推门而出时,身后赫然响起了元熹公主急切且激动的声音,让他猝然停住了脚步。 “公主想得到什么答案?” 他没有转过身,而是语气淡然地问出了一句,心中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却早已明朗清晰。 “我只知道,殿下有今日的地位和荣耀来之不易,也知道,殿下一心想得到的是什么。” “公主好像对我很了解。” 高珩闻言微侧过身子,眉宇间划过了一道诧异之色,眼角的余光从元熹公主身上扫过,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而锐利。 元熹公主之所以会知道关于高珩的这些事,并非她有心打探,大多都是当时从程金枝口中得知的。 所以当下面对高珩的疑惑,她心里不自觉地感到了些许的紧张,只能故作平静地抿了抿唇角。 “深爱一个人,当然想方设法地了解他的过去,只为离他能更近一些。” “皇位对我来说,只是为了能让我所在乎的亲人和爱人得到庇护。”高珩目光微凝,语气很是轻缓,“因为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是吗?” “那如果身边的人能够安乐长久,就算当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那也无所谓吗?” “对,无所谓。” 高珩微微颔首,突然转过身来认真地注视着元熹公主。 “可事实是,殿下口中所在乎的亲人和爱人,包括殿下自己,和这整个燕王府,分明时时都在受到威胁,根本就不能安乐长久。” 见元熹公主突然调转脸色,一脸严肃地注视着自己,高珩神情凝重地聚拢眉峰,开始揣测起她提及此话的用意。 “公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让殿下知道,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尽自己所能,替殿下排忧解难。” 元熹公主走近高珩,抬起眼帘眸色深重,一改之前泪光盈盈的隐忍之态,气势凛然。 “我是殿下的妻子,也是大楚的公主,只要殿下愿意,我和我的母国,都将会是燕王府最坚实的后盾。”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冤家聚头 王府的正院中,宾客的喧嚣和欢闹声稍稍弱了一些,可似乎还是没有要消停的意思。 这若是换做往常,按照程金枝喜欢热闹的个性,她也一定会高高兴兴地窜入人群中,和大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通常都是最会活跃气氛的那一个。 但是此刻,她只想独自一人在安静的地方好好呆上一阵,也好不用在人前继续装模作样。 她立在目送元鹏离去的地方,抬眼朝着后院新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虽然一再劝说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可心里还是不断地接二连三冒出了各种疑问。 当然,最牵动她心虚,也是最让她坐立不安的问题便是——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即使程金枝早就已经做好了今夜独守空房的准备,可她当然还是希望,高珩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把元熹公主气得头冒青烟。 可按照如今的时辰来看,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金枝,我送你回房吧,我想三哥应付完那个女人,一定马上就会来找你的。” 高勋顺着程金枝的目光望去,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所虑,于是便很贴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挤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晋王殿下,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就不要跟着我了,去跟他们玩吧。” 程金枝朝人头聚集的宴席处扬了扬下巴,也回了一个十分贴心的笑容给他。 “不行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现在是关键时期,你肯定会胡思乱想,我必须得看着你。” 见高勋挡在面前一副不愿放行的强势之态,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程金枝忍不住抿嘴一笑,忍不住出言打趣道。 “晋王殿下,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像一个人吗?” 高勋闻言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在打量了自己一番之后,这才一脸不解地看着程金枝。 “像谁啊?是我也认识的人吗?” “像我娘啊。” 程金枝笑吟吟地嗔了高勋一句,随即调转脸色认真道:“行了,那你送我回房吧,我睡觉还不行吗?这下你总不用担心了吧?” “可以是可以,可是....可是三哥不在,你真的睡得着吗?” 高勋双手环肩若有所思地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诶,不如这样,我陪你下棋吧,下一整夜都没问题。”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随即还很是神气地拍了拍胸脯。 “我让你,怎么样?” “得了吧晋王殿下,你忘了当初在母妃宫中次次输我,整张脸都被我画成大花猫的事儿了吗?还好意思说让我呢......” 程金枝故作嫌弃地瞟了高勋一眼,这话还没说完,却闻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女人既娇气又尖锐声音。 “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你躲到哪儿去了,给我出来!” “妈呀,是你二姐!快走快走!” 还未等程金枝反应过来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程秀凝,却见原本还气定神闲的高勋立时脸色一变,像是见了豺狼虎豹似的,拉着程金枝慌慌张张地就要往暗处钻。 “晋王殿下,你和我二姐到底怎么了?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啊?” 程金枝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糊里糊涂地被高勋拽着走。 可心里却突然觉得,这两个人若是凑在一起,倒是莫名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当然下一秒,她就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罪恶”的念头。 毕竟程秀凝是个什么样性格的女人,她在程家受其荼毒多年,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自己可万万不能把被她看作亲弟弟的高勋,就这么往火坑里推。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比起用心险恶的程素锦,程秀凝纵使“坏”,却也只是坏在表面,而并非骨子里。 换句话所,她天生缺根筋,并非是那种攻于心计的女人。 “谁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谁敢惹这样的女人啊?我只不过是想替你出气随便说了她两句,谁知道她如此记仇,竟然追我到现在,真是阴魂不……” “晋王殿下,我看到你了,你给我站住!” 高勋万分委屈地噘起了嘴,还未等他把那个“散”字给讲出来,却见程秀凝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然而在目光在瞥见程金枝之后,眉宇间却显出了一丝很不自然的神采。 “二姐,好久不见了,你和晋王殿下这是在玩儿什么呐?” 程金枝假装不明所以地走上前来,和颜悦色地看着程秀凝。 “是好久不见了。” 程秀凝收敛神色先是默默地瞪了站在程金枝身旁的高勋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勾起了嘴角。 “听说金枝你怀了身孕,大家都是一家人,我本来一直想和大姐去府里看你,不曾想正好遇上燕王殿下娶那南楚公主,所以干脆正好等今日前来看望。” 她古怪一笑,随即凑近程金枝假装关切道:“哎呀,不过我看金枝你气色好像不太好啊。也是,突然冒出一个女人分了自己丈夫的宠爱,这换做是谁,都不会高兴的。” 程金枝深知程秀凝的脾性,早就知道她一定会借此机会趁机挖苦,所以根本只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见怪不怪。 反倒听得一旁的高勋脸色一沉,抽身挡在程金枝面前,情绪显得很是激动。 “你在胡说什么啊,在三哥心里就只有金枝一个人,你自己嫁不出去还要对别人落井下石,你是不是心理变态啊?” “好啊你,你又说我嫁不出去,我嫁不出去碍着你了,本小姐那是眼光高,你自己还不是照样娶不到老婆!” “笑话,本王堂堂一个皇子会娶不到老婆?想入我晋王府的女人比比皆是,只是我看不上罢了!” “……” 于是乎,两个人因为争执不下开始绕着程金枝一圈圈地打转,委实跟两个追逐打闹的小孩子无异。 看着面前这不肯消停的二人,程金枝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避免腹中的胎儿受到波及,很是识相地猫下身子,想要逃离这个“危险地带”。 “啊——” 熟料她挪出了两步,刚想直起身子,却闻身后骤然响起了程秀凝一声炸裂天际的尖叫。 她下意识地浑身一颤,诧异地回过头去,只见高勋正扎开马步,抬起手臂,做出了向外推的防御姿势。 可他双手所触及到的位置,竟然是程秀凝胸部! 第三百二十九章 愈演愈烈 “救命啊,非礼啊——!” 还未等程金枝暗暗惊叹高勋这如此“大胆”的动作,程秀凝又再度发出了一声炸裂天际的尖叫,紧接着挥手朝着高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这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打得高勋登时愣在原地,捂着左脸难以置信地瞪着程秀凝,那表情也别提有多委屈和震惊了。 “你…你这个女人…你竟然敢打我!” 高勋身为皇子,金贵之躯,就连割破点手指头都要请太医过来察看再三,又何曾受过被人当众甩过巴掌这样的委屈? 而且对方还是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如自己的官家小姐。 “谁让你想要对我意图不轨?我还是个黄花闺女呢,你刚才对我一个姑娘家做出如此无礼之事,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让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程秀凝扁着嘴怒目而视,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已然把高勋当成了一个觊觎自己秀色可餐,行为不检点的“大色狼”。 “你少自作多情了,非礼你我还不如去非礼男人呢!本王堂堂一个皇子,就连我母妃都从来没打过我,你竟然敢对我下这么重的手,好大的胆子!” 实际上,高勋确实就没有任何想要冒犯程秀凝的意思。 他之所以会被误会,只是因为看到程秀凝突然抓住空隙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扑了上上来,出于害怕这才下意识地伸手去推。 没想到却偏偏这么不巧,碰到了这不该碰的地方...... 而程秀凝这一尖叫如雷贯耳,震惊四座,自然也引来了在不远处赏宴的其他宾客。 大家都像是看热闹似的闻讯赶来,周围很快就围满了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 程金枝本想离开这片喧嚣之地,借着夜风去外头喘口气,寻个清静。 可眼见事情闹大,如今高珩正在和元熹公主洞房花烛,自己好歹也是燕王府的女主人,不能坐视不理,只得停住脚步,极不情愿地折了回去。 只见她走到二人中间,先是对着满腹委屈的高勋投去了一个充满同情的安慰眼神,这才好声好气地去劝程秀凝。 不过程金枝已然能够猜到,按照自己二姐这个目中无人,不依不饶的个性,除非真有像高珩这样让她心生畏惧的人物在场,否则她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二姐,晋王殿下的为人我最清楚,他一向都是个正人君子,绝对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你就消消气别不依不饶了。再说了,你刚才也说自己还是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若是事情闹大传出去被你的某位白马良人听见,吃亏的可是你这个姑娘家啊。” “听到没有,本王行得正坐得直,对你根本就没有兴趣,你少在这里装可怜了,你打我这一巴掌我还没跟你算呢。” 听着程金枝这番话,高勋很是赞同地点点头,揉了揉发疼的脸颊,扬起下巴瞪了程秀凝一眼。 “程金枝,你少在这儿装好人,谁都知道你们关系好,你当然会帮着他!” 程秀凝气愤地一甩衣袖,胸口气息起伏,全然没有把程金枝的话听进去半分。 “我不管,反正就是晋王殿下对我无礼在先,大家伙都看见了,我可是受害者,是今天他要是不能给我个说法,就别想走!” “二妹,你到底闹够了没有,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嘛!” 正当程秀凝正不管不顾地大闹脾气时,只见程素锦一脸阴沉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在神色冰冷看了一眼程金枝之后,将视线转回程秀凝身上,愠色深重地抬高了音量。 “晋王殿下堂堂一个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怎么会故意对你加以冒犯,都是你自己不好,一个姑娘家不安安分分,非要去多番招惹,刚才竟然还敢动起手来,若不是晋王殿下宽宏大量,这冒犯皇子的罪名你如何担待得起,还不快点向殿下赔礼道歉!” “大姐我...我...分明是他先...” 听着程素锦凌厉的呵斥,程秀凝瞪大眼睛,咬紧下唇,一脸郁闷不已的委屈之态。 显然是没有料到作为一家人的程素锦,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帮着外人训斥自己。 尤其是在瞥见高勋得意的胜利之态后,双手攥紧拳头,简直气得头顶都要冒出火星子来了。 毕竟与唯恐天下不乱的的程秀凝相比,程素锦作为程家的长女,到底还是个识大体,顾大局之人。 即便心中对高勋和程金枝怀恨在心,可为了维护整个程家的颜面,她必须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对程秀凝,好给身为皇子的高勋找个台阶下。 否则别说这事情会否传出去,即便是在场的这些宾客,也都只会说是程衍这个父亲教女无方,丢的可是自己一家人的脸。 “听到没有,还不快向晋王殿下赔不是!难道你还想让爹出面来替你道歉吗?” 一听到程素锦提到程衍,程秀凝眸光一闪,对自己的父亲多少有些畏惧,即便心中仍旧愤然不已,可表面上的气势还是明显得弱了几分。 “诶?说不定今日之事是上天刻意安排,既然晋王殿下和程二小姐男未婚女未嫁,不如殿下就娶了程二小姐吧。” “说的是啊,我瞧着二位可般配的很,说不定能成就一段锦绣良缘呢。” 这时,不知道人群中谁出言打趣了一句,一时间,宾客中也跟着响起了一片附和声。 听得高勋和程秀凝立时脸色一僵,四目相对之下不禁愣了片刻,在神情古怪地闪烁了两下目光,便指着对方大喊大叫起来。 “什么?要我娶她?就算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女人,我也不会娶的!” “就是,要我嫁给他,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哼,我未来的晋王妃一定会像金枝这样心慈貌美,善解人意,就你这样跟个母夜叉似的,娶你肯定要折寿!” “你胡说,我娘特意给我找算命先生算过,我可是宜室宜家的旺夫命!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讲的就是你这种人!” “……” 听着这些像是小孩子般吵架的气话,程金枝本来还想劝上几句。 可此刻看着二人这副要针锋相对到世界末日的态势,最终还是打消这个“艰巨”的念头,无奈地耸了耸肩。 “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第三百三十章 瘦月清霜 月色朦胧,夜风微凉,几颗光芒微弱的繁星在稀薄的云层中若隐若现,像人昏昏欲睡的眼睛。比起灯火通明,还沉浸在一片喧嚣欢闹中的燕王府,外头已然清静安详了许多。 就连窜进鼻尖的空气,都透着夜晚那独有的清爽与舒畅,让人放松的同时,整个人也都跟着静了下来。 拜高勋和程秀凝所赐,原本临近散场的宴席,一时间竟然变得更加热闹了。 趁着人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勋和程秀凝的闹剧上,程金枝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迈步转身,在绕过寂寥无人的后花园之后,独自一人从王府的后门溜了出去。 她之所以敢放心离开,没有亲自去平息这风波,是因为她料准了这件事在外人眼中只是场闹剧,既不会对燕王府造成影响,也不给高勋带来任何麻烦。 况且高勋本就不是那种记仇之人,纵然莫名其妙挨了程秀凝一巴掌,可最后也不会真的加以计较,对她过分为难。 而有程素锦在,程秀凝纵然性子蛮横,却不敢太过胡作非为,到头来还是会息事宁人,憋着一肚子气乖乖回家。 这个时候自己若是夹在中间,反倒会被程家姐妹认为是别有用心,有意偏袒,白白被当成坏人,惹了一身的臊气不说,更加耽误心情。 不过说起来,虽然刚才被高勋和程秀凝的事闹得有些头疼,可如今静下心来一想,程金枝竟也莫名觉得,这两个人从某些角度来看,确实有几分般配。 她一直都希望,高勋能够找到一个真心所爱,能够与她白头偕老的女子,幸福而平顺地过完这一生。 争权夺势,尔虞我诈这样黑暗的字眼,与他都是不相称的。 然而即便如此,她却怎么都无法把这个女子的形象,和自己那个“可怕”的二姐联系在一起。 程金枝想着便无奈一笑,跨出府门迎着夜风伸了个懒腰,顿时感觉紧绷的身体和精神在这一刻舒缓松弛了许多。 耳边隐约还能听到正院所传来的欢闹声,望着地上形单影只的倒影,让她突然间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凄然的孤独之感。 其实在这之前,她还刻意绕回后院,去自己的房门前偷偷地瞄了一眼。 结果当然是,高珩依旧留在元熹公主处,没有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波澜不惊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否则此时此刻,她也不会独自一人站在这里。 “不想了不想了,反正眼前这大好夜色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程金枝说着便使劲地摇了摇头,想要放空脑海中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只是话音刚落,却惊闻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可这夜色再美,终究会过去。天亮之后,你又该如何。” 这四面八方本来一片寂静,不见半个人影,这声音突如其来,登时把程金枝吓了一跳,慌神之余,急忙一惊一乍地转过了身去。 可当目光瞥见这个声音主人的那一刹那,她眼中的惊讶之色逐渐褪去,转而蒙上了一层复杂而深重的氤氲。 “寒…寒清,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吓了我一跳。” 看着眼前神色恬静的顾寒清,程金枝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角,全然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今日高珩与元熹公主大婚,他作为高珩的挚友,理应前来观礼。 只是程金枝很确定,刚才在王府中,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过他。 “燕王殿下大婚,我既受邀,按照规矩,自然应该到府赴宴。” 顾寒清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可他看着程金枝的眼神,却充满了心疼和怜惜的意味。 “说的也是。” 程金枝点点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却很是僵硬。 “不过,不过我刚才都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有事在身,所以不能来呢。” “我没有踏进府门半步,你当然看不到我。” 顾寒清的目光依旧紧紧地锁在程金枝的身上,语气听起来虽然云淡风轻,可落在程金枝耳朵里,却莫名有一种沉甸甸的凄然和酸涩之感。 “诶,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啊?” 望着程金枝故意逃避的眼神,顾寒清走近一步,凝滞目光,随即无比认真地道出了一句。 “金枝,我为何不进来,你难道不知道吗?” 听着顾寒清这句简单且直白的问话,程金枝心间一颤,眸光微微地闪动了两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当然知道,顾寒清之所以没有入府赴宴,全都是因为自己。 这样的心境,就如同前些日子在王府后院的桃林中,他指剑对着高珩,高声质问一样。 可是当着顾寒清的面,她却宁愿装傻,也不想把这个答案抛到二人面前。 “寒清,有些事情都已经过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还未等程金枝说完,顾寒清便出言将其打断,深邃的眼眸中晕染开了一片隐忍的伤感。 “只是对我来说,这一切从来都不曾过去。” 他语气轻缓地说着,抬起眼帘,目光微凝,将视线落在了眼前矗立的的高墙之内。 “金枝你知道吗?今晚的此情此景,就像当初你和燕王殿下大婚时那样,我站在门前,听着里头喜庆热闹的丝竹声,明知道新娘是你,明知道你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没有勇气看你一眼,多问你一句。” 顾寒清说到此处沉吟片刻,似乎在调整情绪,少顷之后,方才继续道:“我原本以为这是种成全。即使在往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徒增痛苦和悲伤,可只要你幸福快乐,我觉得心满意足了。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当初根本就做错了。” “寒清……” 程金枝怔怔地凝望着他的清冷的侧颜,突然觉得整颗心都纠结在了一起。 “因为就在你刚才踏出大门的那一刻,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一天的影子。我明白,这种感觉有多么痛苦。”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有缘无份 这是程金枝和顾寒清重逢以来,他头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直白坦然地重提当年之事。 然而,当初分明是他一纸书信斩断情丝,可为何如今听他所述,却充斥着深深的无奈和伤痛? 一时间,无数疑惑涌上心头,让程金枝突然意识到,这其中一定还有许多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 “原来…原来我和殿下大婚那日,你就已经回到京城了。” 程金枝故意忽略顾寒清最后那句话,压下心间翻滚而起的波澜,嘴角泛起了一丝牵强的笑容。 可细看之下,却又夹杂着几分物是人非的凄然之感。 如果时间再向前推进一些,她或许还会激动地对着顾寒清厉声质问,为何要隐进茫茫人海中无迹可寻。 可现在,程金枝心中明了,无论当年的良辰美景何其扣人心弦,令人神往,都已经被强大的时光给消磨殆尽,纵使回忆依旧,却已经无法再起惊澜。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问出一句。 如果那一天,顾寒清踏进燕王府,赫然出现在身着嫁衣的自己面前,自己是否还会和高珩成婚,义无反顾地去做这个燕王妃呢? 程金枝很清楚,当初之所以愿意嫁给高珩,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那时的她已经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甚至连这条命都岌岌可危。 而被她视作唯一希望的顾寒清,却始终不见人影,更迟迟没有等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这场看似声势浩大的婚姻,最初只是为了活命,为了寻求一个能够遮风挡雨庇护。 程金枝根本就没有想到,曾经让她觉得望而生畏,难以接近的高珩,此刻会成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是啊,说来也巧。”顾寒清收紧瞳孔,苦涩一笑,“没想到我刚一回来,就要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而那个人,竟然还是我结交多年的好友。” “说来也巧?”程金枝眼中闪烁出疑惑的神采,“难道殿下没有告诉你,他会在那天成婚吗?” “如果他告诉我,我就不会在那一天回来,而是更早!” 顾寒清说到此处眸色忽转凌厉,语气间陡然加重了音量,听得程金枝心间一颤。 即使高珩嘴上不说,但是当时程金枝知道,他是受顾寒清所托才会入狱相救,安排自己入府。 这二人之间其实一直都有联系,适逢成婚这样的大事,其中又涉及到自己,高珩不可能没有告知于顾寒清。 “不会的,殿下和你情同手足,他既然要大婚,你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想到此处,程金枝突然显得有些激动,向前走近了两步,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因为她害怕从顾寒清口中,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可下一秒,顾寒清的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却让她身心都猝然为之一振。 “金枝,其实我们不是输给了时间,而是输给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顾寒清拧紧眉角,神色凝重地注视着程金枝,心中闪现过无数个否定的念头。 可当目光接触到她那多番隐忍,已经许久不曾开怀大笑的脸庞,最后还是把心猛然一沉,终于为自己做出了一次自私的选择。 这一刻,他宁愿背负着罪恶感而活,也不愿意再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将曾经那些过错和悔恨再度延续,将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深埋心底,压抑而沉重地活着。 他不想再百般退让了。 “什么…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程金枝蹙起两道秀眉,神情变得严峻而复杂,连胸腔里那颗心都不由加快了跳动。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这封信你看过,对吗?” 听到顾寒清终于提到那封绝情信,程金枝深吸一口气借以缓和心中的情绪,这才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封信,不是你当初写给我的吗?” “如果我说,这封信根本就不是我写的呢?” 听到顾寒清的回答,程金枝眸光一滞,难以置信地迎上他深沉的眼眸,赫然抬高了音量。 “怎么可能?那分明就是你的笔迹,落款也是你的名字,我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顾寒清闻言只是淡淡一哂:“金枝,笔迹这种东西,若真有人有意想刻意模仿,你又如何能分辨得清?”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程金枝的胸口有些局促不安地起伏了几下,虽然震惊,却并相信顾寒清所描述的这一切。 正确地来说,是她不愿意去相信。 即便顾寒清没有指名道姓,可他言语之间,这个人的身份分明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这个答案此刻对于程金枝来说,已经远远不再像当年那般重要了。 “在你回京城至今,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这些?” “对不起。” 顾寒清垂下眼帘重重地沉下一口气,抿紧了唇部线条,眉宇间满是自责的愧疚之色。 “我原本以为,既然你已经选择嫁入王府,那我的退出,我的不闻不问,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保护和成全。” “我不值得你为我考虑这么多。” 程金枝眸色微转,只觉心头的思绪如虬枝般盘根错节,纠缠不休,像是在她心室内壁织起了一张巨大而细密的网,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年的事,不是她做出了选择,而是她根本就没得选。 “金枝,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封信是谁写……” “我不想知道。” 程金枝眉角一拧,决绝地打断了顾寒清的话,继而移动脚步,将半张脸隐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我说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是燕王妃,我腹中怀着殿下的骨肉,无论发生什么,我这辈子,都只会陪在他身边。”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抚在平坦的小腹上,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默然半晌,她才放下手转过身来凝目注视着顾寒清,语气沙哑而低沉,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寒清,不得不承认,你我,终究是有缘无份。”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夜阑风起 “有缘无份......” 顾寒清在口中喃喃着这三个字,精神在某一瞬间变得有些恍惚。 就像是心头突然被一把锋利的匕首硬生生地剜出了一道缺口,连呼吸都夹杂着深重的疼痛。 他缓缓抬起眼帘,几乎是用颤抖的,难以置信的声音问道。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是。” 程金枝单调地吐出这一个字,纵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而决绝,可内心深处却也是波澜起伏。 伤害一个对自己倾尽真心,也曾经为自己所深深留恋的人,她又如何不会觉得心痛?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给顾寒清留有任何触发一切可能的念头。 纵然这个决定会让他深感痛苦,可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放下自己,放下过去,放下心中所有的内疚和悔恨,敞开心扉重新去接受新的人和事,让更值得他爱的人走进生命。 这对于彼此来说,也同样是一种成全。 “就算,就算要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你也心甘情愿吗?” 顾寒清情绪激动地走近程金枝,双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肩膀,每一寸目光都如刀锋般锐利,似乎能把人心底所有的秘密全都一一看穿。 他不相信程金枝所说的都是真心话,也不相信,她对自己再也没有一点往日的情分。 “从我嫁入皇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程金枝缓缓抬起眼帘,平静地迎上顾寒清咄咄逼人的目光,让人看不出有一丝牵强的意味。 “殿下在娶南楚公主之前,曾经向陛下请求要带兵出征,不破楚都终不还朝。他为了我愿意以身犯险,九死一生,你难道还会认为,他娶南楚公主,是因为不够爱我吗?” 程金枝的话字句深重,她提及高珩时的眼神眷恋而深情,更是自己从未看到过的。 “我为了你,又何尝做不到以身犯险,九死一生。” 顾寒清怔怔地凝望着程金枝,隐在衣袖中的十指攥紧袖口,微微地颤动着眼睫。 当然,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而是故作镇定地仰面朝天长舒了一口气,眼角流下了一丝脆弱而失落的神采。 连原本强而有力的语气,也在此时被蒙上了一股细腻深远的哀伤。 “可是你要知道,殿下是皇子,在皇家,感情从来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今天南楚公主是第一个,往后就一定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难道你也要这样忍气吞声,自欺欺人吗?” 顾寒清说着望了一眼四面寂寥无人的巷子,解开身上的披风围在了程金枝单薄的身上。 “这样的漫漫长夜,你还想再经历几次?” “刚才不是你说的吗?这夜晚,终究会过去。” 程金枝收紧身上的披风,目光微凝,随即朝着顾寒清显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无论最后他身边围着多少个女人,我愿意相信,我永远都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金枝……” “好了,不说这些了,难得夜色大好,清静无人,你陪我到处走走吧。” 程金枝故作轻松地伸了一个懒腰,为了缓解气氛,也为了不再让顾寒清对自己所说的话耿耿于怀,急忙调转话题四处张望了几眼,表现出了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见程金枝不愿再触碰彼此心中这道敏感的伤口,顾寒清也不想再苦苦相逼。 他收起心头那汹涌而出的酸涩和苦楚,转而恢复往日的亲和之色,对着程金枝淡淡一笑。 “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他停顿半晌,突然又容色郑重地加了一句。 “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陪你去。” 顾寒清此话一出,让程金枝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蓦然间,她回想起了当初顾寒清要带她去看新买的顾家宅邸时所说的话。 那时候的顾寒清问她:“天涯海角,你去不去?” 而自己连连点头,笑称:“天涯海角算什么,刀山火海我也去。” 然而短短几年的时间,所有的人和事,都已经不复当年。 “天涯海角就算了,我怕是还走到,这孩子都要出生了。我们还是就近走走吧。” 程金枝玩笑地说着,收起眼角的伤感,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嘴,率先迈开脚步朝前方走去。 比起白天的繁华喧嚣,夜色中的京城更添了一分细腻柔和的恬静之美。 除了几条花街柳巷之外,皆是万家闭户,寂静无人,连触目所及之下,都窥不到一盏灯火。 程金枝默然不语地向前走着,月光拉长了二人各怀心事的影子,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若是顾寒清之前没有说过那些话,自己倒还能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和他像朋友一样聊天叙旧。 虽然还是会觉得尴尬,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言不语,多番顾忌。 何况程金枝心中,此刻也是满腹心事,不知该如何释怀...... “金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为人母亲了。” 正当程金枝想着该如何打破这凝固的气氛时,耳边传来了顾寒清柔和的声音。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程金枝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其实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感觉…感觉自己根本就不像是个会做娘的人。” “不,你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母亲。” 顾寒清停下脚步,眼中柔光轻漾,嘴边泛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安然寂静的平地上突然扬起了一阵怪异的阴风,冷冷地刮到了脚边。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四面八方的暗处倾巢而出,朝着自己的方向逐步逼近。 顾寒清和程金枝心中一紧,在对视一眼之后,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 随着风力的加强,三秒之后,只见一个个神秘的黑衣人手持利刃,像一只只腾空而起的狰狞饿鸟,以极速之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二人周围。 顷刻间便将顾寒清和程金枝给团团围住。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夜半惊魂 “你们是什么人?” 望着周围这些来势汹汹黑衣人,顾寒清心中骤然一紧,抽身挡在程金枝面前,深深地聚拢了眉峰,手里握紧了藏在袖中用来防身的匕首。 这些黑衣人触目所及之下约莫有六七个,他们各个皆身着黑袍,脸罩黑布,让人无法窥探其面容和身份。 顾家家大业大,虽然在外树敌不少,但是这两年随着顾寒清移居京城,毕竟皇城之地,天子脚下,各方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很少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进行刺杀。 可如果眼前这批人不是冲着自己这个顾家少主而来,那唯一的可能,便只有身后的程金枝了。 只是,程金枝区区一介弱女子,纵然有人对她怀恨在心,也不至于如此劳师动众,派出这些杀手一般的厉害人物,跑到大街上来围追堵截。 还是说,因为程金枝还有一层燕王妃的身份,所以这些人根本就是冲着高珩来的。 “把你身后的女人留下,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休怪我们刀剑无眼。” 还未等顾寒清看出端倪,随着为首的黑衣人一声恶狠狠的高喝,这些人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一听这些人竟然是冲着自己而来,程金枝登时脸色一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几位大哥,我和你们无仇无怨,你们这么大的阵势,是不是找错人了啊?” 她一面抑制住发颤的身体,一面小心翼翼地从顾寒清的肩膀上探出头来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句,心脏却已是狂跳不止。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自认一直都安分守己,不招惹是非,“何德何能”出门散个步就被一群武功高强的杀手盯上,这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是燕王妃,没错吧?” 只见那为首的黑衣人将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指向程金枝,眸光冰冷地扬起了下巴。 “不是不是,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燕王妃,我只是个普通女子,连燕王殿下的面都不曾见过呢,怎么会是王妃啊?” 程金枝闻言硬着头皮连连摆手,见那黑衣首领的眼中全无信任之意,又赶紧添油加醋道:“再说了,现在燕王府可不止一个王妃,你们可得搞清楚你们要找的到底是哪一个?” “靖国公府家的三小姐,程金枝,这一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糟了,这些人对我的身份一清二楚,看来还真是来找我的。” 程金枝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手上抓紧了顾寒清的衣袖,苦着脸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寒清,你出门没有带随从吗?光凭我们两个,被他们抹了脖子还不是三下五除二的事。” “没有,我今日特意没有让他们跟来。” 顾寒清重重地沉一下一口气,一只手覆在程金枝的手背上以示安慰,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可心中却已是心急如焚。 这批人既然是冲着程金枝而来,必然会对她不利,而自己又只会一些防身之术,若想让程金枝全身而退,胜算实在微乎其微。 加之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街上早已人迹罕至,家家户户也都处于睡梦之中,此地离燕王府又尚有一段距离,即便想要寻求他人救助,若不能突出重围,也是无计可施。 “废话少说,不想死就快让开!” 话音刚落,只见那为首的黑衣人一个飞身而起,顷刻间便已经跃然眼前。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趁势出动,纷纷向程金枝快步逼近,人影晃动之间,很快就有一只强有力的手擒住了她的肩头。 “放开我,放开我!” 程金枝拼命地甩动手臂想要设法挣脱,见丝毫不起作用,便直接扭头张嘴狠狠地朝着手腕处咬了上去,疼得那黑衣人龇牙咧嘴,猛就缩回了手。 就在这时,只见顾寒清眸光一凛,抓着程金枝一个转身,反手接过匕首在空中划开了一个冷冽的弧度。 这把匕首产自西域南疆古国,是当年顾寒清的祖父于偶然间花重金求得,号称斩人无血,削铁如泥,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 刹那间,像是空气在突然被割裂一般,随着一道极具威力的寒光闪过眼眸,这把看似不起眼的匕首,竟然将这些人手中的长剑划出了一道缺口。 这批黑衣人没有料到这把匕首竟如此厉害,一时间全都不约而同的放慢了手上的动作,但仅仅片刻,他们又重新趁势而起,不留一点喘息的空间。 由于对方人多势众,顾寒清纵然有利器在手,可以他一己之身始终无法招架,只能拼尽全力时时去护程金枝,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但他知道,面前的形式岌岌可危,如果没有外人前来相救,无异于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而程金枝丝毫不会武功,只能抓着顾寒清的衣袖左躲右闪,像在玩极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只见她脚上乱踢,手上乱抓,急得大喊大叫,虽然都是些三脚猫的手段,却也在不经意间踢开了几个想要接近她的黑衣人。 这时候,她也逐渐发觉,虽然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兵器,却并没有想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否则这个时候自己早就已经被捅得血流成河,倒地不起,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正这样暗自揣测着,忽闻身边的顾寒清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程金枝紧张地回头一看,只见他被长剑划伤了手臂,手中的匕首也跟着悄然落地,发出了轻灵的声响。 紧接着,几把长剑已经从不同方向齐齐指来,架在了他的脖颈处。 “你这把匕首很厉害,可惜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寡不敌众的道理,你早该想到。” 黑衣人首领蹲下身去捡起顾寒清掉落的匕首,饶有兴趣地仔细端详着,眼中泛起了一道阴冷的幽光。 “你们放开他!” 见顾寒清的性命危在旦夕,再看他手臂上那道深长的,不断往外渗血的的伤口,程金枝心头一沉,立时脸色大变,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对不起,我当年没能做到时时护你周全,现在依然没有做到。我想,如果这个时候殿下在,他一定能够保护好你。” 看着顾寒清因为伤痛而愈发苍白的脸色,和他眼眸深处所流淌着的,那一抹痛彻心扉的内疚和自责,程金枝抿紧唇角,双眸含泪地摇了摇头。 “别伤害他,别伤害他……” 程金枝声嘶力竭地喃喃低语着,眼见他们下一秒便要收起刀落…… 突然间,只觉后脑勺被人一阵重重的敲击。 然而还未等她看清眼前的一切,两眼一闭,便全然失去了意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独守空房 正院的喧嚣嘈杂已经散去,耳边隐约能听见窗外夜风晃动树枝所发出的沙沙声。 新房之中,元熹公主垂头丧气地坐在圆桌前,神色颓靡,眼神空洞,让人再也窥探不见新婚的美好与喜悦。 她手里握着那壶原本应该用来喝行交杯之礼的合欢酒,一杯一杯地朝嘴里灌着,像是永远都不会喝醉似的。 就连身上这件原本光鲜华美的火红嫁衣,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原本最为幸福美满的洞房花烛夜,现在却独独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人。她何曾没想过使用一些卑劣的手段去留住高珩? 可她身为大楚公主,从来都是个心性高傲,不愿委曲求全的女子。 她以为只要嫁入王府,只要站在高珩面前对他坦承倾诉自己多年的爱慕之情,至少在今晚,他还是愿意留在这里,留在自己身边,暂时忘记那个叫程金枝的女人。 可是他还是毫不留情地走了。 无论自己如何放下姿态苦苦恳求,如何语重心长说尽一切,即使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对自己充满敌意…… 可到头来,还是不顾一切地转过身,去找了另一个女人。 这一刻,元熹公主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程金枝,能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只有这样,高珩那颗坚若磐石的心才会空出位置,去接受自己的入驻。 “程金枝,程金枝!” 元熹公主咬牙在口中念叨这个名字,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酒杯,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下一秒,她便高举酒杯,用尽全力朝着地上狠狠地砸了过去。 伴随着器皿落地所发出的破裂声,顷刻间便被砸得粉碎。 ………………… 夜色浓重,在通往程金枝住处的走廊上,高珩手持灯盏,略显急切地加快脚步朝前走着,生怕程金枝多等一刻,心中便会失落伤感一分。 他原以为自己只要在人前和元熹公主安然地进入新房之中,无论这个女人之后使出何种挽留的手段,他都能很快抽身离开,去陪伴自己真正想陪伴的人。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来元熹公主,竟然就是当年自己在平南关树林内的溪涧边,所救下的那个小姑娘。 她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而来,原来只是为了心中那份倾慕多年的,深刻且执着的爱意。 “如果你在她之前先遇到我,一切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耳边回响着元熹公主字句深重的话语,高珩轻叹一口气沉下心境,抬眼间,已经走到了程金枝的住处。 四下无人,屋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地晃荡在斑驳的纱窗上,催人入梦。 “她睡了吗?” 高珩轻舒眉角,迈开步子踏入了房中,可目力所及之下,屋内却空无一人。 不仅程金枝不在房中,就连负责伺候的踏雪寻梅等人也不见踪影,让他心中不禁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桌上放着他来时让人准备的合欢酒,显然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高珩之所以让人准备这壶酒,是因为他记得分明,当初和程金枝大婚时,他们彼此之间不曾行过交杯之礼, 这也是元熹公主之前一心恳求他喝交杯酒时,他踌躇良久,终是将酒杯放下的原因。 高珩想到此处眉睫轻动,继而将视线转向了放置在手边立柜上的一个针线筐里。 他走近一看,框中躺着一个还未绣好的荷包,上头是自己所喜欢的的木兰花样式,就连颜色也是自己平日里所偏爱的靛蓝。 程金枝虽然是个姑娘家,但实际上针线活却并不出众,所以很少会在闲暇时刻做一些绣活。 这荷包上一针一线虽算不上精美绝伦,但看起来匀称工整,匠心独具,足可见其缝制之人所倾注的精力和真心。 “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正当高珩凝望着手中的荷包唇角含笑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响起了踏雪同样急促不安的声音。 “王妃呢?这么晚了,她为何不在房中?” 高珩眸色微转,侧过身去目光 地看着踏雪,从她急切的神情中,突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而面对高珩严肃的质问,踏雪有些自责地抿了抿唇角,语气嚅嗫到:“殿下,王妃她…她自从去正院观礼之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你说什么?” 高珩闻言眉间骤然一紧,将手中的荷包放回针线筐中,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变得愈发加重了几分。 “王妃有孕在身,你们既然是贴身侍从,为何不寸步不离地好好跟着?既然找不到她,为何不来禀告本王?” 高珩面带愠色地抬高了音量,吓得踏雪急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中已是泪光闪烁。 “奴婢该死,请殿下恕罪,可是殿下和元熹公主新婚之夜,奴婢们实在不敢贸然打扰啊。” “你先起来吧。” 高珩稍稍抬了抬手,压制住心中不断蔓延的担忧情绪,眸色冷冽地看向了踏雪。 “王妃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你可都派人去府中仔仔细细地找过了?” “回殿下,本来在前院时,奴婢和寻梅一直都跟在王妃左右,后来衡王殿下要找王妃说话,奴婢们为了避嫌这才暂且退下。再后来...再后来又适逢晋王殿下和程二小姐闹了一阵子,本来王妃还在中间跟着劝架呢,可一转眼,突然就不见人影了,直到现在还不见人回来。奴婢们已经在王府中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可还是一无所获,沈护卫刚才已经带人去府外找了。” “如今宾客都已经散了,她一个人能去哪里?” 听着踏雪惊慌失措的回答,高珩拧紧眉角,她走出屋外望着眼前漆黑朦胧的夜色,心绪愈发起伏不定,总觉得程金枝突然不见踪影,似乎另有隐情。 默然少顷之后,只见他眸色微闪,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浮动起了一层浓烈的迷雾, “等等,你说…衡王找过她?” 第三百三十五章 心之所忧 顾寒清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最后带着程金枝去了哪里,有没有加害于她? 他只记得在就在眼睁睁看着程金枝被陷入昏迷后,随即也被人迎面洒了一层可以致人晕厥的迷药,之后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直到后半夜,高珩的贴身侍从沈钧带着人马到处寻程金枝不得,才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找到受伤的自己,将他带回王府中进行医治。 顾寒清手臂上的伤口本就不是轻伤,加之没有及时处理导致失血过多,情况并不乐观。 如果后续没有调养得当,甚至有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然而他此刻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如何,他满心所担忧的,是不知去向的程金枝。 纵使坐拥万贯家财,能许她一世荣华富贵,可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威胁,孤军奋战的自己,却终究没有能力让她毫发无伤。 “殿下,你一定要尽快找到金枝,那些人并非善类,就算没有当面要她的性命,可既然将她抓走,必然不会善待于她!” 顾寒清不顾身上的伤痛,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高珩身边,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浓重的忧心之色。 “他们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在王府附近劫走本王的女人,背后定然是有其他人在主使。” 高珩神色严峻地立在庭院中,等待派出去搜寻的人回来禀报消息,周身笼罩着一层让人望而生畏的冰冷气息,握着剑柄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如今城门已经下锁,这些人一定还在京城中,只是他们既然集体行动,来势汹汹,又对金枝的身份如此熟悉,一定早有预谋,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 在巨大的惊慌和忧虑过后,他不再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大张旗鼓地接二连三派出人马,不顾一切地去京城四处搜寻,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是重新冷静下来,仔细去思考这其中会涉及到的利害关系,以及顾寒清回忆起的所有细节。 他隐隐能意识到,这些人绑走程金枝,表面上看来是针对于她,却很有可能是冲着自己而来。 否则若真有人如此记恨程金枝,大可直接让那些黑衣人除之而后快,再逃之夭夭便是,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冒着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危险藏匿人质。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谋划这次的劫持行动的人很有自信。 他料定,自己此次无法找到程金枝的下落。 而第一个可疑之人,高珩率先就想到了之前找程金枝说过话的衡王元鹏。 他身为元熹公主的兄长,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既然肯为她担着欺君的风险篡改圣旨,那再为她除去一个时刻会分去她宠爱的的女人,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只是,如今同样的疑问便是,他为何要费心将程金枝抓走,而不直接除之而后快呢? 而除了元鹏之外,第二个让高珩心中生疑的人,便是漱玉阁的阁主徐如烟。 毕竟先前她曾利用顾晨潜入王府意图行刺,程金枝后来在漱玉阁无辜遭她污蔑,她又是玉引山庄中人,若说到动用这样的江湖的杀手,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是有一种直觉告诉高珩,程金枝此次被劫,应当与徐如烟无关。 “金枝和人无冤无仇,到底会是什么人,要如此兴师动众地派出这么多人去劫持一介弱女子?殿下心目中,难道没有一点头绪吗?” 顾寒清看出了高珩眼中的猜忌和疑虑,侧过头容色认真地问了一句,迫切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或许,是我害了她。” 默然半晌之后,高珩垂下眼帘语气沉重地吐出几个字,心中蔓延开了一阵深深的内疚之感。 如果自己能早些走出新房,去程金枝的住处陪伴她,她就不会一个人意兴阑珊地离开王府。 此刻,更不用独自面对那些图谋不轨的奸邪之人,身陷险境,下落不明。 在这世上,为自己所珍惜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高珩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绝不能再失去程金枝。 何况她现在腹中,还怀着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是你放心,就算把这京城闹个天翻地覆,我也一定会找到她。如果她掉一根头发,我就让那些人通通陪葬。” 高珩话音刚落,只见他以极迅之势拔出佩剑斩断了身旁的一棵青竹,切口平整,干净利落,足可见用剑之人功力的深厚。 看着高珩眼中凛冽的寒光和那隐匿在眼底深处的煞气,顾寒清轻舒眉角,唇边勾起了一抹隐忍的笑容。 “我记得在昏迷之前和金枝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果当时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而是殿下你,她一定可以平安无事。” “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也知道,为了她,你甚至可以豁出性命。” 高珩语气沉重地说着,回过身去刻意避开顾寒清,将剑收回剑鞘,沉吟片刻,方才转色道。 “不过...你和金枝怎么会遇见?我以为今日的婚礼,你不会来。” “我确实不想来。” 顾寒清闻言眼波流转,言语间夹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责备之意。 “可我又牵挂金枝,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曾想到,却看到她孤身一人从王府走了出来。我想她是觉得,这漫漫长夜,难以入眠吧?” 顾寒清抬头望了一眼这茫茫夜色,毫不避讳地迎上了高珩深邃的目光,眼中的厉芒隐藏而不发,却能透射人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高珩望着顾寒清忽转锐利的眸子,却并不想去为自己加以辩解。 或者说,在程金枝没有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之前,无论什么样的借口和理由,在顾寒清面前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她告诉我,无论最后你身边围着多少个女人,她都愿意相信,自己永远都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我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信任你……” 顾寒清神色凄然地说着,继而收紧瞳孔凝目注视着高珩,每一寸目光都像是被赋予了无穷的力量,烈如星火,重如千钧。 “可是你必须要答应我,就算负尽天下所有的女人,此生,都绝不能负她。” 第三百三十六章 坐困愁城 意识朦胧间,只闻一阵悦耳的鸟鸣声在耳畔时隐时现,像是真实存在,又像是一种梦境中所渲染出的幻觉,让人难以分辨。 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阵酸痛,程金枝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将眼皮张开一道缝,下一秒,便被透进的阳光刺到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遮挡。 只是她才刚刚将手伸到半空中,突然间,脑中闪过了那些黑衣人凶狠凌厉的目光,和他们手中那寒光冷冽的兵器….. 她惊得浑身一颤,即刻撑起双手坐直了身子,连身体的乏力和酸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从日照的强度来看,此时大约已经临近午后,而睡梦中那阵鸟鸣声,正是从窗外传来的。 程金枝呆愣片刻,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卧榻上,身上还被人贴心地盖着一层蚕丝绒毯。而目力所及之下,此刻所处的地方,是一间收拾干净,装饰古朴的厢房。 房内的摆设精巧雅致,一应俱全,可以看出并非是一般的普通老百姓所居之所。 但她很确定,这里绝不是燕王府。 而是一个对她来说绝对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儿?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难道是那些黑衣人带我来的?” 程金枝扶着床沿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怎么看都觉得这里和那些黑衣人的身份格格不入。 毕竟自己是被人所劫持,就算不被关在小黑屋里捆手绑脚,也不会毫发无伤地留在这么好的房间里,倒像是被当成了贵宾似的。 程金枝甚至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被这家的主人偶然撞上,从那些黑衣人救下了她。 “宝宝你没事吧?都怪娘不好,最近运气真是背到家了,散个步都能被人追杀,害你在娘胎里就得跟着我担惊受怕,也不知道你的寒清哥哥怎么样了......” 程金枝面露自责之色,轻柔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念叨了几句。 然而在提及到顾寒清的一刹那,她原本已经稍有放松的心猛然一紧,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陷入了一阵惶恐不安的担忧之中。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在晕倒之前,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了顾寒清被那些人拔剑相向的画面上,如果那帮黑衣人起了杀心,那按照当时的局面,顾寒清很有可能被...... 她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行,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得回去,得立刻回去!” 想到此处,程金枝即刻冲到门前想要推门而出。 然而她立刻发现,眼前这扇门和两边的窗户却都被锁得密不透风,明显是要将她禁锢在此处。如果这户人家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不会将她锁在房中限制她自由的。 程金枝立刻意识到,唯一的可能,便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就是在背后指使那批黑衣人劫持自己的元凶。 外头似乎是听到了程金枝在房内的响动,她很快就听到了一阵开锁声,紧接着,便有两个侍女打扮的人跨入了房中。 而她们刚一进房,外头便有人迅速地将门重新关上,生怕程金枝会突然跑出来似的。 虽然这前后动作连贯,速度很快,但是趁此间隙,程金枝还是窥见了一些踪迹。 这房门之外,还有好几个全都清一色皆桌黛色短打的人在持剑守着。 可这些人的打扮既不像是那些大户人家普通的看家护院,又不像是官僚机构的侍卫,暂时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身份特征。 正因如此,也让程金枝心中疑云四起,对这座宅院的主人更加充满了好奇。 只是此时此刻,她最强烈的念头,还是离开这个陌生之地,尽快回到燕王府去。 “小姐,您醒了。” 两名侍女的打扮大方得体,可除了让程金枝觉得这户人家的主人可能有些权势和地位,同样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注目的身份特征。 只见她们恭敬地对着程金枝执礼问候,举手投足之间,很是训练有素。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要见你们主人,让他出来!” 程金枝当然知道这两个侍女是专门来盯哨自己的,于是也懒得装温柔贤惠跟她们客气,直接一拍桌子,面露愠色地抬高了音量。 “小姐,我们家主子暂时还不能见您,但是主子吩咐过,一定要对小姐以礼相待,还请小姐稍安勿躁。” 见这两名侍女口风很紧,程金枝目光一沉,走上前去双手挽过二人的肩膀,嘴边虽然挂着笑容,可语气中却满是瘆人的冰冷之意。 “稍安勿躁?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像是关犯人似的,让我怎么稍安勿躁啊?你们好歹得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家主子是谁吧?” “小姐,我们家主子只吩咐我们对小姐好生照看,其他的一概不能提起,否则性命不保,还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哼,什么好生照看,我看是好生监视吧?” 看着这两名侍女惊慌的神采,程金枝气闷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却隐隐有了一点头绪。 既然将她禁锢于此的人如此小心谨慎,迟迟不肯露面,那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 这个人,是自己认识的人。 这样一想,程金枝眼波流转,故意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信步走到踱到了窗前。 窗上用厚厚的窗纱糊着,除了阳光能够透进来之外,根本看不清外头的事物。 虽然被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但为了不浪费时间,程金枝当即便直接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尖端的那一头朝着窗纱重重地戳下去,用力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趁着那两名侍女冲上来阻拦自己的间隙,透过窗上的这个小洞,程金枝看到眼前似乎是一处环境优雅的庭院。 院中的两旁种着一大片类似于杜鹃的植物,可颜色却并不是寻常的粉色或红色。 只是还未等她想再看个仔细,原本就很是局促的视线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物体给尽数挡住。 她秀眉一蹙,直起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却发现堵住这个小洞的,竟然是一只睁得老大的,瘆人的眼睛。 第三百三十七章 落棋无声 灿烂的骄阳之下,在那片与种满杜鹃的庭院仅一墙之隔的东北角,是一间平时用来会客的偏厅。 太子高琛着了一身檀色常服,此刻地立在门边正对着空无一人的回廊,神态很是平和。 但眉宇间隐隐可窥见一丝傲然得意的神采。 “衡王殿下办事果然很让本宫放心,干脆利落,不留痕迹,即便是本宫那个自以为是的三弟,恐怕此刻也只能急得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却无处可寻。” “太子殿下过奖了,本来此计是兵行险招,毕竟燕王府戒备森严,想要动燕王这位宠妃并非易事。只是没想到燕王妃此次会孤身一人趁夜出行,这才给我了我们可乘之机。” 说话间,只见衡王元鹏从屋内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他在太子身旁站定脚步,有些漫不经心地背倚门柱,抬眼望着头顶的万里晴空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心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洞房花烛,她一个人独守空房难免寂寞伤感,倒不如离开彻夜笙歌的王府,也好落个清净。” 提到程金枝,太子嘴边泛起了一丝古怪的笑容,随即眼波流转道:“不过本宫听说,当时还有一个男人和她同行,此人手中还持有一把据说能够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没错,我已经派人调查过,此人正是当朝巨贾,泉州顾氏家族的少主顾寒清。”元鹏侧过头看了太子一眼,复又目视前方,“而那把匕首是产自南疆古国的珍稀之物,不过对于家财万贯,藏宝众多的顾家来说,也就不算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了。” “顾寒清,果然是他。” 太子在口中意味深长地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对他的出现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幸好我当初吩咐过那批人别开杀戒,要留活口,否则顾家的掌门人若是出事,对我们而言并无益处,反倒要节外生枝。” 元鹏语带庆幸地说着,却听太子不屑地轻哼一声,唇边溢开了一抹阴冷的笑意。 “原来这位痴情的少主,至今还对那个程金枝念念不忘。虽然当初他为了所谓的手足情义多番推辞,就是不肯助本宫一臂之力,可这两年他和三弟之间的关系明显疏远了许多,看来为了这个女人,他们终有一天要反目成仇。” 听闻太子此言,原本还背靠门柱的元鹏不由身子一直,像是听到了一个从未耳闻的秘密似的,脸上显出了浓重的惊讶之色。 “我虽初到贵国,但是对泉州顾家的名声早已有所耳闻。只是没有想到,这位顾少主和燕王妃还有燕王殿下之间,原来还有如此复杂的渊源。” “的确是很复杂啊。”太子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三弟和这位顾家少主本来可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而程金枝最初和顾寒清情投意合,二人都已经互定终身,后来却遭三弟横刀夺爱,这才嫁入王府成了王妃。你说,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妻子,爱而不得,这日子久了,谁又能真正咽得下这口气?” “没想到燕王殿下平日里正气凛然,私底下竟也会做这种出卖兄弟的阴险之事。”元鹏似笑非笑地动了动眼睫,“这是否正应了那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所以此次我们抓这个女人来,对三弟而言,等同于挖掉了他的一块心头肉,纵容他平时姿态再高,再狂妄自大,此次却也不得不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太子笑意晏晏地说着,突然眸光一闪,侧过身来很是认真地看向了元鹏。 “对了,那个程金枝现在如何了?这个女人鬼主意多的很,可千万要小心防范,万一被她知道这座宅院与衡王殿下你有关,可威胁她夫君的人却是本宫,那我们二人的关系必然暴露无遗。而她一知道,就等同于整个燕王府都会知晓,到时候再想行你我之大计,可就难了。” “太子殿下放心吧,燕王妃现在被关在北院的厢房中,外头时刻都有专人看守,屋内我也派了两名侍女贴身监视,纵然这个女人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元鹏语气轻松地说着,特意抬起眼帘朝着关押程金枝的厢房处望了一眼,微微地眯起了双眸。 “如此甚好。”太子满意地点头道,“三弟一定想不到,他所心爱的王妃就藏在城西这座并不起眼的宅院里。但是这座宅院名义上的主人,只是个靠贩卖私盐起家的富商,和你我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可若非太子殿下替他向户部说了句话,替他免了这走私的罪名,他也不会将这座宅院拱手相让。一切还得多亏太子殿下安排得当。” 元鹏说到此处刻意笑盈盈地抬起双手朝太子作揖执礼,停顿片刻,复又转色道:“不过看来,这位富商很喜欢杜鹃啊,我看那庭院里种的,都是极为珍稀的三色杜鹃。” “衡王殿下若是喜欢,那本宫就多派几名宫廷御用的花匠来替殿下打理这些杜鹃,总好过让他们白白衰败了。”太子一甩衣袖将手覆在了身后,“只是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衡王殿下是惜花之人,可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啊。”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我相信下一个春天,一定比眼前这个要更加桃红柳绿,姹紫嫣红。” 元鹏唇边虽然挂着和煦的笑容,可平静的眼眸中却氤氲朦胧,偶尔可以窥见一簇隐而不发的严峻之色。 少顷之后,这才转动眸色继续道:“不过我想请问太子殿下,如果燕王真的按照殿下所料自揽罪责,殿下就会同意放了燕王妃吗?” 然而听着元鹏这句试探之言,太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只见他迈下台阶朝前走了两步,随即徐徐转过身来,眼眶中溢出了一抹别有深意的狡黠之色。 “那就要看这个女人够不够听话,让不让本宫有机会怜香惜玉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鱼与熊掌 太子虽然没有直接点明对程金枝的态度,可从他这番意味深长的言语之间,心思敏锐的元鹏还是瞧出了几分端倪。 他本就不是那种会因为权势地位而阿谀奉承之人,此刻纵然是面对与自己有利益关系的别国太子,他也依旧饶有兴趣地做出玩笑之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哎呀,到底是我的直觉太敏感,还是真的太想多了,看来太子殿下对这位燕王妃,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别的意思啊?” 听到元鹏打在耳边的响指声,太子先是眉间一跳,随即松弛两颊嘴角含笑,毫不避讳地迎上了元鹏已经全然有所预料的眸子。 “衡王殿下没有想多,事实就是如此。” 见太子直言不讳,元鹏展颜一笑,随即略显夸张地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也同样适用在太子殿下的身上了。” “衡王殿下这就说错了。”太子喉咙间含糊地笑了两声,“本宫是储君之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只不过这个程金枝,确实和外头那些庸脂俗粉有些不同。可能是因为本宫看惯了宫里那些只会争奇斗艳,献媚讨好的女人,所以觉得她有些新鲜罢了。” 元鹏耸了耸肩赞同道:“嗯…我和这位燕王妃接触的次数虽然不多,不过太子殿下所说的这些话,还真有几分同感。这是不是可以用那句,英雄所见略同来形容呢?” 听闻元鹏此言,太子不禁朗声一笑:“哈哈哈,一个女人若是得到太多男人的垂怜和爱慕,那可真就是个红颜祸水了。其实,如果她不是三弟的王妃,本宫还真想考虑将她收入东宫。只可惜,她选错了男人,又这么不识抬举,若不是不给她吃点苦头,她还真不知道我大周以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不过说起来,她选的这个男人,能看得出来是对她付诸了真情的。” 元鹏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光凝滞在面前空地上的某一处,突然变得深邃而幽长。 紧接着,一种浓重的内疚从眼底深处夺眶而出,又在另一个瞬间稍纵即逝,让人难以捕捉。 “真情?”太子拧起眉角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又岂能被这些儿女情长所羁绊?从小到大,母后就告诉本宫,在这帝王之家,从来都是权势和利益至上,真情,永远是最无用的,也是最危险的东西。” “我当初也是这么告诉熹儿的。” 元鹏收敛神色叹了口气,有些黯然地垂下了眼帘。 “可是,纵然她被父王当成了政治联姻的工具,却还一心想要追求心中所爱。我不忍看到她为了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而终日郁郁寡欢,草草一生,才用尽办法替她达成了心愿。却不曾想到,反而将她推进了一个火坑。” “本宫知道,衡王殿下和元熹公主兄妹情深,可这条路是公主自己选的,怨不得其他人。或许对于她来说,与其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不如嫁给一个自己真心所爱之人,即使不能来日方长,但只得片刻欢愉常伴左右,也是值得的。要知道,这人生在世不可能样样称意,有些事情终究是身不由己,有舍才有得啊。” 太子抬手语带安慰地拍了拍元鹏的肩膀,随即凑近他耳边字句沉重道。 难道衡王殿下愿意一辈子都屈居人臣,被踩在脚下,看着那个比自己无用百倍的的人坐上王位,指点江山吗?” 听到太子这番话,原本还容色凝重,满目自责的元鹏猝然间眸光一亮,将头缓缓抬了起来。 看到元鹏脸上的表情变化,太子这才轻舒眉角,继续劝道:“殿下放心吧,本宫答应过你,无论燕王府会遭受什么样的灭顶之灾,都会保证元熹公主性命无虞,一定会将她安然送回大楚去。” “一切就拜托太子殿下了。” 元鹏收紧面部肌肉,很是恭敬地朝着太子躬身致谢,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无奈的伤感之色。 “如果熹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此生都不会安心。当然,就算她能平安回到大楚,这辈子,恐怕也恨我入骨了吧?” “这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衡王殿下还是留给时间去改变吧。我们现在要把握的,是当下。” 太子不以为然地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埃,并没有被元鹏不断蔓延的伤感情绪所感染。 “不过说起来,幸好元熹公主将程金枝跑去求助她的事告知了你这个兄长,否则她要是突然跑到父皇面前告本宫一状,那东宫可就要大难临头了。他们能从那笔不翼而飞的官银联想到此处,衡王殿下就应该知道,我们所面对的,是怎样一群难缠的对手?” 太子眉宇一挑,说话间,只见一个婢女打扮的身影突然从对面的回廊处快步走来,随即步出回廊,姿态干练地朝着元鹏躬身请示。 只是,当这名侍女的目光在瞥见元鹏身旁的太子之后,像是突然受到惊吓一般,眉间突然深深地颤动了两下,连语气都变弱了不少。 “殿下,奴婢有事禀告。” “玉壶,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太子眸光微闪,勾起嘴角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神情虽然有些诧异,可眼中却分明飘着一丝玩味。 “奴婢…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而被太子这么一说,玉壶虽然看起来很不情愿,却也只能匆忙侧过身子朝太子裣衽为礼,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紧张。 元鹏本来正挂心于玉壶所说之事,见身旁的太子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不禁感到有些震惊。 “怎么?原来太子殿下也认识这个丫头?” “认识,当然认识。” 太子笑吟吟地说着,语气中透着一丝瘆人的意味,随即扭头看了看身旁一脸惑然的元鹏。 “那次的事情过后,本宫还以为你已经身首异处,香消玉殒,没想到你不仅福大命大,此刻还傍上了一个新主人。” 第三百三十九章 疑人不用 当初程金枝与高勋的谣言一事过后,玉壶便离开了晋王府不见踪影。 太子原以为是程金枝一方对其怀恨在心,所以早就将她秘密处置,于是便派人暗中追杀了一阵,见始终杳无音讯,也就没有再继续步步相逼。 毕竟玉壶只是一个平素里鲜少交集,没有加以重用的婢女,既非心腹,又非亲信,对他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实在无需如此大费周折。 却不曾想到,此时此刻,竟然能在元鹏身边再次见到这个,他认知中的“已死之人”。 “可能是奴婢福大命大,所以才能排除万难,免遭奸人毒手苟活至今,让太子殿下挂心了。” 玉壶低着头神情冷冽地说着,不再像之前那样精神紧绷,幽暗的眼眸中若有似无地透出了一丝怨恨的神采。 她口中所指的“奸人”,当然不是曾经有心要饶过她一命的程金枝,而是眼前这个多番派人想要取她性命的太子。 然而太子并不知道程金枝对玉壶的宽恕,只以为玉壶如今心里最为记恨的,应该还是当时将她逼出晋王府,害她如丧家之犬的燕王妃。 “太子殿下,您和玉壶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渊源,我这个旁人都听得有些糊涂了。” 从太子和玉壶的言辞中,但凡是有点心眼的人的,都能听出这二人的关系分明充满了敌意。 元鹏静静地听了几句,狐疑而隐晦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似乎在猜忌些什么。 片刻之后,这才收敛神色,装出了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出言相询。 “啧啧,看来玉壶你对你的新主子不够坦诚啊,你难道没有告诉衡王殿下,你曾经为本宫所用吗?”太子闻言故作不满地摇了摇头,继而弯下身子凑近玉壶,嘴角轻扬,“只不过,没什么大用处就是了。” “太子殿下说的是,玉壶区区侍婢贱命一条,何德何能被贵为储君之尊的太子所重用?没能替殿下分忧解难,实在是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让殿下失望了。” 玉壶语气冷冽地说着,眼底深处酝酿着一道咄咄逼人的寒光,在抬头的那一刻,尽数投在了太子的脸颊上。 虽然她乍看之下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可眉宇间却毫无娇弱之态, 有那么一瞬间,太子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与自己从前所看到的,有些大不相同了。 或者说,这才是她本该有的真面目。 “是吗?真是没想到,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元鹏很是惊喜地展颜一笑,瞳孔中的幽光还未溢出分毫,就被他很是自然地收了回去。 “是这样的,数月前,我和我的人途经无竹崖时正逢山体坍塌,泥石滚落,幸好有玉壶及时出现,这才救了我一命。” 元鹏说到此处刻意将视线停驻在了玉壶的身上,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笑意晏晏,像是对这二人的关系毫不在意似的,让人无法窥见他心中真正的情绪。 “我看她与我同为楚国人,没有家人居无定所,好在心思伶俐又身怀武功,我念及她的救命之恩,便将她留在身边了。” “哦?真没想到,原来玉壶你是楚人啊。” 太子闻言眸光一闪,继而意味深长地拧起眉角,锐利的目光紧紧地锁在玉壶身上,仿佛要从她身上找寻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似的。 与此同时,他也霍然明白,自己当初派人寻她之所以会却遍寻无果,很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玉壶就已经离开京城,出关往南楚的方向而去了。 “心思伶俐,身怀武功,看来我当初把你随便丢在晋王府,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既然玉壶本来就是东宫的人,殿下若是不舍得,我送还给殿下便是。” 听到“送还”二字,玉壶收紧眉宇,眼睫猛然颤动了两下,却见太子从自己身上收回目光,神色古怪地摆了摆手。 “诶不必了,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她现在是衡王殿下你的人,与本宫已经再无任何干系。况且本宫想,玉壶应该不想,也不愿意再替本宫效劳了。” 本来按照太子斩草除根,又喜欢记仇的个性,他既然对玉壶的身份有疑,将她要回来严加拷问一番,说不定还能问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可如今这个女人已经为元鹏所用,难保不是楚人想要故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不得不防。 所以,即便玉壶如今身怀绝技,有惊世之才,他也是决计要不得的。 至少在明面上,在元鹏面前,他不能表露出其他的心思与动机。 而元鹏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早就料到太子会如此回答,于是也就不再多言,而是对着玉壶正色道:“你先起来吧,你刚才说有事禀报,到底是何事?” “回殿下,是昨日送到府中的那位姑娘,她方才突然派人来说自己腹痛难忍,要我们去寻大夫为她诊治。奴婢担心她是别有用心,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所以特地来请示殿下。” 然而还未等元鹏回答,太子便率先诧异地接口道:“那位姑娘?难道衡王殿下没有告诉你,昨夜抓回来的人到底是谁吗?” “太子殿下不是说,凡事须得小心谨慎吗?”元鹏侧过头看了太子一眼,语气轻飘道,“我想,少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就多一分安全,所以我只吩咐手下的人好好看守,其他的,不必多问,自然也不必多管。” “还是衡王殿下考虑周到呀。”太子面带笑容地微微颔首,“不过,其他人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或许还尚存风险,可是玉壶知道,还真没什么打紧的。反正本宫早晚都是要暴露的,她知道玉壶以前是本宫的人,让玉壶去看看她,也算是先给她提个醒,先入为主。”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转而沉下一口气,刻意避开元鹏疑虑深重的目光,嘴角轻扬。 “对了,既然她说自己腹痛难忍,想找大夫,那就替他去找一个好的来。本宫倒想看看,一只困兽,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第三百四十章 盲人摸象 “好疼啊,疼死了我了,大夫怎么还不来啊?我腹中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就跟你们拼了!” 北院的厢房之中,程金枝躺在床上哭天喊地,翻来覆去,捂着肚子叫个没完,看着简直比女人生孩子还要痛苦。 看得房中那两名侍女于心不忍,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替她出门去找人去请示了元鹏。 并非程金枝爱演,她实在是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在这个陌生之地呆了几个时辰之后,除了被人处处紧盯,没有自由之外,这里和自己以往所住过的那些又脏又暗牢狱相比,简直上升到了“天堂”的级别。 可是与此同时,她也绝望地发现,自己当下的处境,无异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甚至有可能还要更糟。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然而她对周围的一切全都一无所知,奈何她身边那两个侍女又守口如瓶。 无论她如何软磨硬泡,诱之以利,也没有套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还白白浪费了她的力气。 这是哪里?谁抓了我?他们抓我想干什么? 既然这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都没能找出任何头绪,所以程金枝现在剩下的唯一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个“阴阳怪气”的危险之地。 但是她深知,如果想要从此地离开,就必须借助外力。 只有高珩知道她身在何处,带人来寻,她才最有可能在保护好腹中胎儿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否则光靠自己一人之力,恐怕连这门都还没踏出去,就已经被门口那些守卫给一掌拍回去了。毕竟这四面八方全都围满了看守巡逻之人,即便程金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都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在三百六十度立体式环绕地盯着自己,让人难以喘息。 所以就在她之前意图透过窗户观察环境时,才会突然被一只凑过来的,活生生的眼睛,给吓得险些把孩子都给掉了。 程金枝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这座宅院主人降伏的千年老妖,一旦放出必然要祸国殃民,所以才要被这么多人盯着,若是有什么异动,也好群起而攻之,以防万一。 “小姐,你再耐心等等吧,穗儿已经找人请示我们主子了,应该很快就会派大夫过来替您诊治。” 留在房中的那个婢女见程金枝还在闹腾不休,迫于无奈便好声好气地上前劝了一句,却立刻遭到了程金枝一阵气愤的白眼。 “人命关天的事啊,找个大夫还要请示你们主子?你们主子住在天上的嘛,都这么久了还没音讯,我孩子都要出生了!” 正当程金枝觉得身子乏力,想要喘口气稍后再演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紧接着,原本紧闭的大门被人缓缓打开。 随着一也漫入了一阵独特的花香,让程金枝忽觉鼻子发痒,捂着嘴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低头间,她看着脚边从屋外透进来的阳光,猜测从光照投在地板的方位来看,此时已经临近晌午过后的未时了。 “小姐,是您要的大夫来了。” 听身旁的侍女这么一说,程金枝匆忙揉揉鼻子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率先是一名背着药箱,相貌和穿着都中规中矩的白胡子老者。 然而当她将目光移到这位老者的身边的人时,不由骤然间睁大了眼睛,抬手有些发愣地扣住床沿,整个人都很是惊诧。 “是...是你!” 玉壶之前便从元鹏口中得知了关押在北院厢房中的人是程金枝,所以此刻显得很是平静,一双秋眸中光芒尽敛,唇边却浮动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可能是出于屋内还有其他人在场的缘故,她没有去理会程金枝惊讶的神采,而是直接招呼身旁的老者道:“大夫,我们家小姐刚才突然说自己腹痛难忍,你快去替她看看是何缘故吧。” 那老者闻言点了点头,便一脸和善地走到程金枝面前放下了肩上的药箱。 本来按照程金枝的想法,既然身边这些人都不可能肯出卖他们的主人去替自己向燕王府传递消息,可或许这些从外头来的人会因为利益的驱使答应相助于她。 虽然她也想到过,这间府邸的主人如此谨慎精明,她能想到的,他们必然也能想到,又岂会轻易给她可乘之机? 只是对于如今只能做困兽之斗的她来说,纵然希望渺茫,她也必须姑且一试,而不是坐在这里坐以待毙,任由敌人在外头行兵布阵, 不过她全然没有想到的,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遇到这个曾经一度让她心怀恨意的女人。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她跳槽去了这户人家?不会,她若是还在京城,太子眼线密布,不可能没有察觉,更不可能让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那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猜测便是,这个女人,分明还在为太子所用。 想到此处,程金枝顾不上再去装病,目光沉沉地盯着玉壶面前的玉壶,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严峻之色。 倘若她真的还在替太子作恶,那当初大发慈悲放她一条生路,真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一件错事。 可如果昨夜真是太子派人抓了自己,那所有萦绕在心间的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因为想也知道,他这么大费周折,确实不是冲着自己这个燕王妃而来,定然是为了利用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去威胁高珩。 只是让程金枝想不通的是,在她看来,太子绝非善类,也不是那种懂得怜香惜玉之人,为何此刻会对自己如此以礼相待,实在和他平素的作风有些不符。 况且这间宅院和这周围的人都神神秘秘,古里古怪,让她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不适之感。 换言之,她就是无法把如今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人和事,与太子的身份重叠在一起。 总觉得,太子这样做太过刻意,又太过多此一举,让人无法理解。 程金枝很清楚,为今之计,她所能指望的,除了身边这个有些颤颤巍巍的老者之外,或许还有面前的玉壶。 第三百四十一章 醉翁之意 “姑娘,从脉象上看,您除了体质盈虚以致稍有气血不足之外,腹中的胎儿胎象暂且平稳,并无其他不妥之处,不知为何会突然觉得腹痛难忍?可是之前暴饮暴食,抑或是吃了什么性寒的食物?” 程金枝被玉壶的出突然出现惊得有些心绪杂乱,脑海中划过无数个猜测和揣度的念头,一时间忘记了身旁还有位老者在替自己诊脉,直到见他一脸疑惑地摸着胡须,诊断不出有什么病症,这急忙才回过神来很是不悦地叹了口气。 “唉,我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从早上至今还未进过食呢。你既然是大夫,我身体不适自然得靠你来诊断,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这……” 那老者被程金枝问得一时哑口无言,面露难色地眨了眨眼睛,转头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玉壶一眼,似乎想要寻求一些帮助。 “大夫,既然我们家小姐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又诊断不出是何病症,那就替她开个调理身子的药方吧,总好过白来一趟。” 玉壶不紧不慢地说着,当然知道程金枝是在装病,可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直言,于是便随口回了一句,也好让这些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尽快离开。 毕竟程金枝被锁在此处是绝对机密之事,这来来回回的人多了,风险自然也会增大不少。 “好,这样吧姑娘,老夫就替你开两副宁神补血的安胎药,你服下之后好好休息,假以时日,应当就没什么大碍了。” “好啊,那就有劳大夫了。” 程金枝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将身子往卧榻的帘帐内挪了两下,借着这名老者遮挡住对面玉壶直射而来的视线,随即故意抬高了音量。 “大夫,不瞒你说,其实我身上这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毛病可多了,经常今儿个腹痛,明儿头痛,再后天还双腿发麻,就连宫里的太医看了都束手无策。本来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可偏偏现在身怀六甲,就算我不关心自己,也得关心我腹中的孩子啊,也不知道我的孩子出生之后,会不会也像我这个娘一样惹上这么些折腾死人的怪病。” 说话间,程金枝假装做出抓耳朵的动作,将耳垂上一只白玉芙蓉耳坠摘下来握在了手中。 “啊?不会吧?姑娘啊,实在是老夫医术不精,你这种病,我从医数十载可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这老者满脸震惊地睁大眼睛打量着程金枝,似乎对她这些话很是难以置信,出于一个医者对医术的执着,又再次将手搭在程金枝的手腕处想要再详加察看一番。 正当他什么都摸索不出,脸上的表情愈发得复杂疑惑时,却发现手中突然被塞过来一样东西。 感觉到手中突然多出了什么,这老者眉头一皱,刚想抬起头来开口询问,只见程金枝原本还唉声叹气的神情,此刻已经变得深邃而严峻,目光凛冽地朝他摇了摇头。 接着便用眼角的余光很是警觉地扫了站在对面的玉壶一眼,又再次带着哭腔诉苦道。 “大夫,算了,并非你医术不精,而是我这怪病是打娘胎了就有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见好,估计是没救了,你就不用替我费这番心思了,这都是命啊。” 那老者看着程金枝这古怪的一言一行,心里好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他将手指展开些许,透过指间的缝隙看着躺在掌心的那只白玉耳坠,耳边响起了程金枝凝重且低沉的声音。 “老先生,我如今遭奸人所困,深陷泥潭,还请你务必把此物交到燕王府,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实在拜托了。” 听闻程金枝此言,那老者不由浑身一震,确实没有料到程金枝会是这番处境,眉宇间蔓过一阵为难的神采,望着她万般诚恳无助的眸子,容色也逐渐严肃起来。 “大夫,既然药方已经开好,我就派人陪您去抓药吧,我们家小姐有孕在身是时候休息了。” 身后的玉壶见二人突然静默不语,出于疑心便走上前去唤了一声,显然是在担心程金枝会趁此机会有所异动。 而听到玉壶的声音,那老者呼吸一滞,已然没有再犹豫的余地,只能匆忙将那只耳环收入袖中,收敛神色站起了身子。 见他已经将耳环收起,程金枝心里不禁小小地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此人是否能替自己办成此事,但对于此刻身在困境无法脱身的她,至少也算是迈出了一小步,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现在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只耳环能顺利落到高珩手中,好顺利助自己脱困。 然而程金枝不知道的是,她如今所面对的这帮敌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狡猾谨慎百倍。 离开厢房之后,玉壶便带着那老者准备去药房抓药,可二人刚拐出这处庭院,玉壶便一改之前的客气之态,猝然停下了脚步。 “大夫,先等一等。” “姑娘,可还有什么事吗?” 一听到玉壶突然叫住自己,这老者心头一颤,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藏着程金枝耳环的衣袖,故作镇定地转过了身子。 这处宅邸虽然从表面上看来虽只是个富贵人家的住处,可他是学医之人,在这世上活得久了,感知自然也比常人锐利。 只一踏进府中,无论此处的守卫还是这些人的言行举止,都让他感觉到有诸多不能言明的古怪之处。 加上程金枝刚才和自己所说的那番话,他对此地更是充满了畏惧和疑惑,只想早些离开。 至于到底要不要帮程金枝完成她所求之事,他虽有心相助,却还是需要细细考虑一番。 “大夫,我想知道,你以前可来这座宅子给人看过诊?” 玉壶绕到老者跟前,嘴边虽然挂着笑意,可眼中却厉芒闪烁,似在洞察人心。 那老者闻言急忙低头回道:“哦,不曾来过,今日是头一回前来。” “这样啊。” 玉壶从老者身上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语气中却充满了阴冷的意味。 “那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今日的这次看诊,变成你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泥牛入海 “姑娘...姑娘何出此言?” 听到玉壶猝然间冒出这么一句话,那老者眉间猛然一跳,脚上匆忙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大夫,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看着老者眉宇间的惊恐之色,玉壶心里已经知道此人胆小,最是容易受到威胁。 于是便调转脸色收起眼角的厉芒,默然良久,这才黯然伤感地垂下了眼帘。 “唉,刚才我家小姐在,我不方便明说。其实我家小姐三年前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撒手人寰,后来好不容易给救回来了,可是不知为何却心性大变,经常一不留神就喜欢伤害自己,伤害别人,有时候还幻想自己被人监视,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逃出去。我们家老爷请遍了天下名医也无计可施,只说她得了失心疯,怕是治不好了。” 玉壶说到此处满目失落地叹了口气,刻意停顿片刻,这才继续道:“我们家老爷心疼这个宝贝女儿,担心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才派了这么多人在外面守着。对了,她是不是也有和你说,自己被困在这里求你帮她出去?” 玉壶这番话虽然听来字句在理,可往深处一想便能找出许多破绽。 程金枝如今分明怀有身孕,若她真如玉壶所说得了所谓的“失心疯”,又有谁会愿意和一个疯女人生下孩子? 况且回想起她当时求助于自己时那无比认真郑重的的眼神,和那番清晰而有条理的话语,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神思不正常之人。 尤其是她在话中所提到的“燕王府”,更加深了这位老者心中的疑虑,让她对程金枝的身份也产生了怀疑。 可他深知眼前之人并非善类,甚至连这座宅院背后都不知盘踞着一股怎样强大的势力? 他仅仅一介垂垂老矣的布衣之身,连面前这个婢女都抗衡不了,又如何敢去与这间宅邸的主人作对? 见这老者愣在原地却不答话,脸上满是进退两难的不安之色,显然对自己将信将疑,玉壶便更加肯定,他心里一定藏着什么猫腻。 “大夫,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你到底是不会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她不再继续刚才那些随口胡编的谎话,而是扬起下巴走近几步,骤然沉下了脸色。 “你既然身为医者,在病症上望闻问切这自然无碍,可是其他的事,尤其是那些你不该管的事,你若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助人为乐,那可就自惹祸端,自取灭亡了。” “是...是...姑娘说的对,我是大夫,这辈子只知道治病救人,其他的,自然不会多管,也不敢多加干涉啊。” “那你就告诉我,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否则今天,你就别想从这扇大门再走出去,还有你的医馆,以后恐怕也会在京城消失无踪了。” 听到玉壶如此直言不讳的威胁,他忽觉脖子上一凉,低头一看,脖颈处竟然赫然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老者形单影只本就心中胆怯,此时性命攸关之际,他更是顾不上再多加揣测,心中万分惊恐之余,便把程金枝交代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甚至连程金枝交给他的耳环都如实交出,再也不敢有分毫的隐瞒。 而看着手中那只做工精美的白玉芙蓉耳环,玉壶脸上却并未显出任何的喜悦,眼底深处相反还透着一抹淡淡的顾虑之色。 凝视良久,便将耳环默默地收入了衣袖之中。 …………………….. 而此时的北院厢房内,程金枝满心都在祈祷那老者已经安然走出这座神秘的宅邸,正拿着自己的耳环去燕王府交给高珩。 她甚至觉得,只要一切顺利,自己今天晚上就能摆脱此刻的困境,回到王府,回到高珩身边。无论这件事背后到底是谁在主使,只有她能顺利脱困,才不会给那个人有任何可以威胁高珩和燕王府的可乘之机。 才能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找出这座宅院真正的主人,再做出反击之策。 除此之外,还有昨日刚刚嫁进王府,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的元熹公主。 情敌在大婚当夜无故失踪,至今杳无音讯,这对于那个一心想要独占高珩的女人来说,可谓是天赐良机的大好事。 或许这个时候,她正躲在某个地方大笑出声,在心里一遍遍地诅咒自己人间蒸发吧? 正越想越气愤地攥紧了拳头,耳边又是 程金枝不以为然地抬头望了一眼,却见刚刚才离去不久的玉壶出现在门口,目光幽幽地停在自己身上,让她心中顿时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是你?你又来干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 “燕王妃,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吧?” 玉壶抬手招呼下屋内其他两名侍女,丝毫不在意程金枝冷淡的态度,朝她迈步走了过去。 “你们把我抓来关在这里,还敢问我是否无恙,实在可笑。” 程金枝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抬起眼帘,神色轻蔑地打量了玉壶一番。 “真是没想到,你原来还在京城,还在替那个奸邪歹毒的太子助纣为虐。” 然而玉壶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燕王妃凭什么认为,我还在替太子殿下办事?” “你如果不在替她办事,怎么还能如此安然无恙,明目张胆地活在这京城之中?” 程金枝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将双手枕在后脑勺,做出了一番不以为的悠闲之态。 “还是说,这家宅子的主人比太子还厉害,就连身居储君之尊的太子也畏惧三分?” “王妃这么问,是在套我的话吗?” “你要是这么容易对付,我当初也不用刻意使手段抓你了。” 程金枝闭上眼睛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装出了一副根本不想对她多加搭理的冷漠之态。 “那王妃一定很后悔,当初大发慈悲,就这么放虎归山吧?” “放虎归山?”程金枝听闻语带嘲讽地侧目斜了她一眼,“你顶多只是一只狡猾的黄鼠狼,做百兽之王,你还不配。” “可王妃不知道吗?一只狡猾的黄鼠狼,有时候往往比百兽之王更能窥伺人心,一招致命。” 玉壶笑吟吟地说着,刻意低头理了理略有皱褶的衣袖。 随即从袖中拿出被程金枝看作是求救信号的,那只性命攸关的白玉芙蓉耳环,抬高手臂递到了她的面前。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大海捞针 离程金枝被人绑走已经过去整整一天,除了能够肯定她尚在京城之外,高珩派出去的人秘密在全城各处进行搜寻,最后却都无功而返,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加之那批人行事很是小心谨慎,撤退之时又以迷药将顾寒清迷晕,以致连他们离去的大致方位也无法确定。 而他们对顾寒清所用的迷药,也只是随处就可买到的迷魂散,并不能由此入手追查那批杀手的身份。 在如今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在这诺大的京城中找一个被人刻意藏起来的人质,无异于大海捞针,纵使高珩派出的手下各个都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可一时间也有些束手无策。 不过在隐隐之中,高珩其实早就意识到,程金枝此次失踪就像当初他们设计绑走程衍那双儿女一样,对方既然没有将其直接杀害,自然是认为她还有利用的价值。 比如说,用她的人身安全来威胁自己,从而达到某种目的。 而会使用这种卑鄙手法的,高珩头一个,就想到了对他恨之入骨的太子。 只是让他心中存疑的是,太子一向沉不住气,既然已经过去整整一夜,他若是真想借此打击自己,没道理至今还未有所行动。 若非高珩顾虑程金枝的性命安危,担心打草惊蛇,他宁愿直接去找太子当面质问,也好过在这里无计可施,只能不住地满心牵挂,担惊受怕。 “殿下,属下派人问了王妃被人掳走时那附近的百姓,他们都说当时夜色深重,都已经歇息就寝,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还有两个人说有确实听到外面的打斗声,但因为害怕受到波及,都不敢出门一探究竟,等听不到声音再出来察看时,除了看到顾少主受伤晕倒在地上之外,就再没有看到其他人了。” 南苑书房之中,沈钧走到高珩身边将所查之事向他一一禀告,脸上的神情也显得很是凝重。 “他们之所以在那里动手,恐怕也是料定那片街区所住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没人敢多管闲事,更没人会出手相助。就算真的有,杀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对他们来说也是手起刀落之事,根本不足为惧。” 高珩淡然地说着,微微地垂下了眼帘,似乎本来就对此没有寄予什么希望。 “那…他们没有杀顾少主,是否因为他们顾忌他是顾家少主的身份?否则又何必以迷药致昏,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应该如此。所以带走金枝的人,一定是我们认识的人。”高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复又抬起了眼帘,“对了,我让你去跟踪太子和衡王,你可查到什么异样之处了?“ “回殿下,属下听宫门的侍卫说,太子今日一直留宫内没有出过宫门,属下也派人去他位于城郊的别苑看过,他确实不在那里。” “那那个衡王呢?” “衡王从辰时起就一直留在朝廷安排的驿馆中没有外出,除了贴身侍从之外也没有见任何人,从他身上暂时也找不到什么有利的突破口。” 然而事实是,元鹏早就料到高珩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刻意派了一个身形与自己相似之人换上他的服装掩人耳目,趁沈钧等人不备之时从驿馆后门悄然离开,去往关押程金枝的宅邸中与买通宫门侍卫的太子汇合。 “他向来不是个会安分的人,来大周之后没少在外头结朋交友,怎么今日倒如此空闲了?” 高珩语气冷冽地说了一句,心中那杆怀疑的天秤不由更加偏向了这个让人难以琢磨的大楚皇子。 “殿下是怀疑,王妃的失踪,与衡王有关?” 沈钧拧皱起眉头轻转了一下眼珠,话音刚落,忽闻书房外传来了一阵有序的敲门声。 “殿下,是我,我能进来吗?” “是元熹公主。” 沈钧闻言很是警觉地和高珩对视了一眼,眉宇间升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神采。 不用高珩说他也知道,如果真是元鹏派人绑走了程金枝,那他一定是为了自己一心所疼爱的妹妹,那这个女人,就很有可能知道程金枝的下落。 “你去开门,我正好也想去找她。” 高珩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门上,转而收敛神色,将眸中的寒光隐进了眼底深处。 沈钧走上前去将门打开,只见元熹公主不再执着于她的楚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更显柔美的胭脂色交领织锦襦裙,容色严峻地走了进来。 在看到高珩之后,不禁轻抿唇角,担忧地蹙起了两道秀眉。 程金枝在自己大婚当夜便无故失踪,这对元熹公主来说是全然没有料到的。 她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甚至表现得忧心忡忡,心里却实实地感到了一阵不言而喻的欣喜。 但是很快她就发觉到,这件事的背后,可能是元鹏为了自己而动的手脚。 既然她能够察觉到这一点,那高珩必然也会想到此处。 况且元鹏做事一向思虑周到,就这样在妹妹新婚当夜冒然抓走程金枝,必然会害自己受到连累,委实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因此,元熹公主如今最担心的,还是高珩会疑心于她,从而把程金枝失踪一事都怪罪在她的身上,从最初的淡漠如水转变成深重的恨意。 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殿下,姐姐她...可找到了?” “还没有。” 高珩语气淡漠地吐出几个字,朝元熹公主走近两步凝目注视着她,眸光忽转锐利。 “这个在背后指使的人很聪明,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根本就无从找起。他一定从很早以前,就想对金枝不利了。” 望着高珩凌厉而幽邃的眸子,元熹公主气息一滞,分明看出了他眼中那浓重的怀疑之色。 沉吟片刻,嘴边泛起了一丝牵强的笑容:“姐姐吉人天相,他们母子一定能够平安归来,殿下不要太过担心了。” “她当然会平安归来。” 高珩的目光仍旧紧紧地锁在元熹公主的身上,对着她因为心神不宁而略微收缩的瞳孔凉凉地一刺,每一个字都寒气逼人。 “但是,那些企图不想让她平安的人,无论是谁,我都绝不放过。” 第三百四十四章 图穷匕见 看着高珩充满敌意的眼神,听着他那字句冰冷的话语,饶是元熹公主心性坚韧,也不由因为心虚而为之一振,有些不敢再直视高珩那厉芒闪烁的深眸。 “殿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尽力相助。因为我也真心希望姐姐能过安然无恙地回到府中,好让殿下不再为之寝食难安,忧虑深重。” 元熹公主满目真诚地说着,轻舒一口气调整好心底起伏的情绪,抬起头来一脸关切地看着高珩,刚想抬手覆上他紧锁的眉宇,却被他冷漠地转头避开了。 “但愿你的真心在任何时候都能问心无愧,而不是在我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冠冕堂皇?”元熹公主闻言骤然凝住了目光,“在殿下心目中,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殿下觉得,姐姐的失踪,与我有关?” 元熹公主开门见山地道出此话,倒是让高珩有些难以预料。 他微微一怔,继而调转眸色,视线从元熹公主的肩头穿过,落在了窗外的某一个点上。 “既然你知道我心中所想,又何必来问我?有些话我不说,但是我们彼此都明白,金枝对于你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你清楚,我想你的兄长应该也同样很清楚。” “我就知道,殿下你在怀疑是我让我的皇兄把人给绑走的。” 元熹公主苦涩一笑,心中凉意顿起,突然发现自己在高珩心中不仅毫无信任可言,更是一个嫉妒心泛滥从而心生恶念的歹毒之人。 “殿下,我皇兄是疼我,可是他不笨,不至于冲动到在大婚当夜就绑走一个堂堂的王妃。一旦事发,殿下如此精明睿智,自然会联想到是他所为从而迁怒于我。这么一来,岂非得不偿失?” “你的皇兄当然不笨,他很聪明。”高珩面容肃然地抬了抬眼角,“正因如此,才能做到把人带走之时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让我束手无策。要知道,想从我燕王府带走一个人或许难如登天,可是昨夜金枝偏偏碰巧出了王府,而且身边并无守卫之人。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果这个时候轻易错过,往后就没有这么好契机了。” 其实高珩心中除了元鹏之外还另有疑心之人,只是既然如今元熹公主在场,他倒不如装得更加绝情冷漠一些,给她施加一些心理压力。 这样一来,如果此事真是元鹏所为,元熹公主或许会顾念自己的态度而动恻隐之心。 毕竟高珩也不希望,这个对自己痴情多年的女子,会动如此卑鄙阴毒的念头。 “那看来殿下是认定,是我皇兄将姐姐绑走的了?” 元熹公主神色黯然地注视着高珩,继而咬紧下唇,言辞间充满了沉重与失落。 “好,我现在就去找我皇兄,我一定要听他当面告诉我,这件事不是他做的!” 她语毕便一甩衣袖,即刻转身开门跑了出去,然而与此同时,只见一个小厮形色匆匆地出现在门口,一看到高珩便躬身禀告道。 “殿下,太子殿下来了,此刻正在正厅等候呢。” “太子?” 一听到太子到来,高珩立时便心头一颤,心中所有的矛盾和怀疑都在此刻通通都指向了这同一个人,五指不自觉地扣紧了桌角。 他顾不上再与任何人多言,从元熹公主身旁擦肩而过,快步走向了正厅所在的前院。 太子和高珩一直处于敌对关系,平素极少亲自到访王府,如今他偏偏在程金枝失踪的关键时刻猝然来此,绝非不只是为了幸灾乐祸,更不可能是来聊表关心的。 也就在这一刻,原本对一切事物都无所畏惧的高珩,突然感到了一阵揪心且沉重的害怕。 如果程金枝真是太子所抓,太子记恨自己,必然不会善待于程金枝,不知会让她经受怎样的痛苦和折磨? 他甚至能看到程金枝浸染在黑暗之中的无助身影,听到她一遍遍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正这样满心忧惧地想着,拐出后院的长廊之后,高珩远远就看见太子正姿态悠闲地坐在正厅中喝着茶,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心情大好。 他深吸一口气,收紧两颊的肌肉,神色冷峻地走上前去,整个人都显得很是平静和镇定。 “皇兄,你这样的稀客大驾光临我这王府,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三弟,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忙着寻找你失踪的爱妻,此刻都不在府中呢。” 看到高珩满目寒意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太子扬起下巴,唇边勾起了一抹戏虐的微笑,徐徐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 “看来金枝失踪这件事,让皇兄很是欣慰啊。” 高珩眼中清冷如雪,嘴边浅笑如冰,走到太子对面振衣坐了下来。 “三弟,你这可就真的误会本宫了。”太子故作无辜地抬手一拊掌,“本宫也是出于关心才特地出宫跑这一趟,想看看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你这样说话,未免也太不尽人情了。” “帮助?”高珩闻言淡淡一哂,目光锐利如锋,“皇兄你说这番话,怎么倒有点贼喊抓贼的意思?” 高珩此话一出,太子便知道他早就已经疑心是自己所为,嘴边笑容更甚,却更多出了一丝狡黠之意。 “好一个贼喊捉贼。看来即便本宫今日不来,过不多时,你也会亲自找上门来的。” “金枝在哪里?” 面对太子拐弯抹角的回答,高珩心中已无耐心再和他多加周旋,眸色一深,便直接问出了此话。 “哈哈哈,没想到三弟你平时这么狂妄自大,原来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啊。” 太子得意地朗声一笑,随即收起眼角的得意之色,目光幽幽地落在了高珩身上。 “不过三弟你先别急,本宫这里有样东西想让你瞧一瞧,不知道你是否认得?”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故意放慢速度,将手放入袖口的暗袋中拿出一样物件,放在自己眼前晃动了两下。 高珩定神一看,骤然抿紧唇部的线条,心中顿时汹涌而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只见太子手中所拿着的,正是程金枝失踪当日所戴的,那只芙蓉白玉耳环。 第三百四十五章 江山美人 “你到底把金枝怎么样了!” 看着太子手中那支芙蓉白玉耳环,高珩仅一眼便能认出,那是程金枝的贴身之物。 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心头像是被人重重地敲了一击,再也按耐不住窜上胸腔的怒意,冲上前去一把掐住了太子的衣襟。 眼中的凛冽的寒光扑面而来,足以让人身心都为之胆寒。 “三弟,这是你对本宫应该有的态度吗?” 太子对高珩这一举动稍感惊讶,眼中的不悦和畏惧疾闪而过,待抬头之时,却已然松弛眉宇,相反还透着一丝鱼儿上钩的欣喜之色。 高珩此刻越是愤怒,就越能证明他对程金枝的在乎程度,那自己所盘算的这个计划,自然也就更加志在必得。 “你若是客气一点,本宫或许还能念在她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多少怜香惜玉一些。否则,本宫想对她怎么样,就对她怎么样?你又能如何?” “你敢?” 高珩咬紧两颊的肌肉,几乎是从牙缝中重重地迸出了这两个字,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夺过太子手中的耳环,眼底深处除了炽烈的怒火之外,更是溢满了沉重的担忧。 “你若是敢伤害她一分,我就是牺牲整个燕王府,也要倾覆东宫!” 他说着重重地松开了擒在太子衣襟上的手,猛然一甩衣袖将手负在了身后。 只见太子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抬手抚平出现大片皱褶的衣襟,又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冠,随即故作遗憾地摇头道。 “啧啧,三弟啊,真是没想到,如今的你,竟然可以为了一个红颜祸水而舍弃江山。你要知道,一个人若是有了死穴,他就再也不会无坚不摧,无往不胜了。真是不知道那个程金枝给你灌了什么迷汤,竟会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他说到此处故作停顿,继而前倾身子凑近高珩,嘴角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不过也正因如此,你在本宫面前,已经注定是个失败者。” 听闻太子此言,高珩突然愣在原地目光微凝,眼中绵延开了一层浓重的雾气。 高珩是重情重义之人,他在人前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冷漠和孤傲,并非生性使然。 除了儿时那些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之外…… 更多的,是不想将那些原本可以安稳度世的无辜之人,卷进自己人生这盘十面埋伏的危局之中,过着担惊受怕,步步为营的日子。 毕竟,一个人只有从未拥有过,才不会害怕失去。 他当初救程金枝,并未曾料到有朝一日,她会成为自己一生的羁绊。 可他此刻已经深深地意识到,有些人和事一旦进入你的生命,就注定再也无法割舍了。 “谁说我要舍弃江山?” 高珩容色冰冷地拧紧眉角,气势汹汹地迎上了太子挑衅和自得的目光。 “自古帝王若不心怀大爱,以仁爱治国,终会酿成亡国灭朝的祸端。大周的江山如果落在你冷血无情的奸佞之徒手中,必然是这天下百姓的灾祸。这些年,若非你和皇后不顾亲情一直苦苦相逼,想将我和母妃赶尽杀绝,我根本无心和你争这个皇位。但是现在,就算你良心发现就此收手,我也不会再退让半步。” “哼,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本宫争吗?” 太子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抬手端过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小口,嘴角笑意依旧。 “这历朝历代,哪个帝王登基不会排除异己,不是手染鲜血?你以为父皇当初继位的时候,没有清理门户,巩固地位吗?否则这先帝子嗣众多,为何到了这一朝却只剩下这寥寥几人?怪只怪,你和本宫命中相克,我们之间,注定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我保证终有一天,你会为自己这番话,和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而追悔莫及。” 高珩不轻不重地说道出一句,语气虽然淡漠,可目光却早已拧成一道尖锐无比的厉芒,直直地投进了太子阴沉的眼眸深处。 “说吧,你要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了金枝?” “这个问题问得好。”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放下手中的茶盏振衣而起,缓缓踱到了高珩的身边。 “其实很简单。本宫只要你做一件事,你若做好了,程金枝自然能够完好无损地回到你身边。哦对了,本宫都忘了,她现在还怀着你的孩子呢,这怎么说,也是你燕王府的第一个子嗣,你应该也想看着他平平安安地出生吧?” 听到太子提及程金枝腹中的骨肉,高珩眸光一闪,手中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太子既然将自己视作最大的威胁,力求斩草除根,又岂会真心希望他的子嗣能够平安降临在这人世? 可现在当务之急,他满心希望的,还是程金枝可以尽快脱离险境,安然归来。 只有她平安无事,自己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绝地反击,让面前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再无翻身之日。 和她一起,并肩袖手这磅礴壮阔的秀丽山河。 “你要我做什么?” 高珩从繁复到思绪中抽离,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漠然地注视着太子,眼中已是阴云密布。 “其实也没什么。”太子挺直脊背,眼角溢出了一丝阴险之色,“当年那件毕州官银赈灾劫案,明明各种证据都指向你,可父皇却迟迟不予以处置,本宫实在是有些心急了。” 听到太子提到当年的劫案,高珩胸口一滞,即便他不继续往下说,也已经心知肚明,他想让自己做些什么。 于是便神情凄然地微闭双眸,将十指隐进衣袖之中,冷冷道出一句。 “所以,你是想让我替你顶罪,我没猜错吧?” “很好,三弟果然是一针见血,也不用本宫再多绕弯子了。” 太子笑意晏晏地说着,拊掌拍了两下,继而调转脸色走近高珩眉角轻挑,语气变得低沉而凌厉。 “不过,你可不能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什么叫做替我顶罪?这件事和本宫,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第三百四十六章 腹背受敌 太子的话字句清晰,听得高珩心中怒意森然,万般压抑,却只能无可奈何。 他现在手中握着程金枝和孩子两条人命,已然是一副成功在望的胜者姿态。 但高珩很快就意识到,即便自己逞得一时之快挥他两拳,也不能改变程金枝现在的处境。 甚至还会连累她受到太子的迁怒,得不偿失。 毕竟从小到大遭受了太多苦难与磨砺,不仅练就了高珩异于常人的沉着冷静,也同样了练就了他强大的忍耐力,让他很少不顾后果而冲动行事。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必须一再忍让,才能尽可能让程金枝少担一分危险,少受一分苦楚。 “皇兄,你在我面前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呢?是不是做贼心虚的人,都喜欢掩耳盗铃?” 高珩从太子身上收回视线,在脑海中剧烈地思考着对策,无数个念头如走马灯一般以疾速之势闪过之后,最后竟把希望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就是,刚才还让他心存怀疑的元熹公主。 当时他和程金枝还有岑风讨论此案的来龙去脉时,早就已经得出过那批不翼而飞的官银,很有可能是被太子收入囊中,从而移花接木给了楚人。 本来遭到元熹公主和元鹏逼婚,他对这二人一直都心存敌意,不愿与其过多接触。 这也是为何,他明明已经受到周帝的怀疑,却没有直接向这兄妹二人寻求帮助的原因。 但经过昨夜之后,他对元熹公主的印象已经稍稍有所改观。 加之现在太子出面承认是他绑走程金枝,那这对楚人兄妹的嫌疑也已然洗清。 况且此事事关程金枝和她腹中胎儿的性命,这个时候,与其让太子堂而皇之地威胁自己,企图让整个燕王府都大厦倾颓。 即使让高珩低声下气地向这些楚人寻求帮助,他也必须姑且一试。 当然,此刻在太子面前,自己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懈怠之色,让他有所察觉和怀疑。 元熹公主和元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绝不能再出现任何的差池。 而因为元鹏的告知,太子心里早就料到高珩会将希望寄托楚人身上。 他表面上虽然还是不动声色,可嘴边的笑容却愈发深重,脸上的神采也愈发轻松自得。 毕竟这是他头一回在面对高珩的时候,有这种知己知彼,掌控一切的优越和必胜之感。 “好了,本宫不想听你说这些无聊的废话,反正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只能由你担下,父皇会处置的,也只有你一人。” 太子微侧过身子朝前走动了两步,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身,但言辞间却满是凌厉的阴狠之意。“当然,你也可以不同意,但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应该比本宫更清楚。要知道本宫狠起心来,有时候真是连自己都害怕。” “别伤害金枝,我答应你。” 听到太子这句狠毒的话语,高珩来不及多加思考便脱口而出,心中的担忧也随之更加深重。 “可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若此番如你所愿,你就会放了她?” “你现在除了相信本宫,还能如何?你根本就找不到她。” 太子眼波流转,凑到高珩耳边轻飘飘地道出一句,眼底深处阴霾笼罩。 “而且你无凭无据,就算此事闹到父皇那儿,也证明不了人是本宫抓的。不过别说本宫没警告过你,最好不要把事情闹大,否则,就算程金枝最后能够回来,也不保证她不会缺胳膊少腿……” 高珩闻言脸色骤然一沉,冷峻而精致的脸部线条像是被覆上了一层冰寒彻骨的霜雪,额上青筋暴起,整个身躯都轻轻地颤抖着。 “你若敢动她,我定让东宫上下都付之一炬。” 而在正厅门外,元熹公主正悄然地躲在立柱后头侧耳倾听,惊悉太子的那番威胁之语不由浑身一震,整个人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可在听到高珩这句简单而又无比有力的话后,心中又重重地感到了一阵失落与黯然。 她甚至自嘲地猜想,如果此刻失踪的是自己,高珩不仅不会为她做出任何牺牲,甚至会感到一阵如释重负吧? 想到此处,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默然良久,这才重新收拾心情,转身迈步离开。 她要去找元鹏。 纵然深知高珩心中根本没有自己,可她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身陷困境而无力自救。 在刚才这段时间里,这二人的对话虽然没有尽数流入元熹公主的耳中,但她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她知道太子一向与高珩为敌,原本只是出于担心高珩会受到为难和威胁,所以才想躲在暗处一探究竟,却不曾想到,竟然听到了当初程金枝所提到的那件案子。 当初程金枝来长阳宫时,便已经说明了这件官银案的原委始末,所以此刻听到太子提起,她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在某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感激程金枝对她说明了这一切。 也正因如此,即便此刻高珩肯为了程金枝作出牺牲,但只要自己出面向周帝作证,太子的阴谋诡计不会得逞。 高珩如今的地位和尊荣,也不会因为这受到任何的威胁。 相反自食其果的人,应当是如今的自以为是的太子。 “就算燕王府真的受此事牵连而落罪,我也一样能够全身而退,就算保不了他作为皇子的荣光,至少能保他一世安然。因为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份,就算他只是个平民百姓,我也一样会不离不弃!” 然而在这些顺理成章的思虑过后,耳边霍然想起了她当初在程金枝面前所说的那番话,让她不自觉地收住了赶往大门的脚步。 这确实是元熹公主的真心话。 她从来就不是个贪恋权势和荣华富贵之人,她和程金枝一样,只想和所爱之人常相厮守,过着与世无争的安稳日子。 此刻,她一心想替高珩摆脱困境,却忘记了,一旦太子的阴谋挫败, 程金枝就很有可能会平安归来,重新分走高珩所有的爱恋和疼惜。 那到时候,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就会化作惨白的泡影,再也不能在高珩心中激起一丝惊澜和感动。 这是她,绝不想看到的事。 第三百四十七章 皮里阳秋 自元熹公主入京以后,元鹏便带着随行而来的侍从,一同住在由周帝特意安排在皇宫附近的驿馆中,待小居数日以后,便会启程返回南楚。 然而虽说是驿馆,但规模其实相当于一间环境清雅的宅院,周帝还指派了专人伺候日常事宜,衣食住行一应俱全,俨然是上宾的待遇。 毕竟元鹏属于南楚王室,此次又是特意迎和亲公主一同入京,因此这台面上的礼节都不能有所怠慢,免得传到楚王耳朵里,加剧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 只是这些人平日里除了之外,私底下,则是受周帝之命暗中监视元鹏一举一动的。 而在听闻太子对高珩的威胁后,元熹公主思来想去,还是离开王府独自去了驿馆。 从小到大,但凡有什么事。她都去会找这个与自己最为亲近的兄长商议,寻求帮助。 何况此事关系到燕王府未来的命脉,事关重大,她更不敢擅作主张,必须在听从元鹏的意见之后再行决定,替高珩扳回这关键制胜的一局。 此时,元鹏正在驿馆的书房内提笔撰写给楚王的家书,听闻自己的妹妹前来,他很是镇定地将写到一半的书信收好。 像是早就做好准备等她到来一样,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意外。 “皇兄,你在就好了,我有要事找你!” 过不多时,只见元熹公主神色匆匆地跨入房中,连气都还没喘一口,就把元鹏从书桌前拽了出来,一脸的郑重其事。 “熹儿你怎么了?这才新婚第二天呢,不在府中陪你的夫君,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元鹏朝窗外望了一眼,故作不解地出言调侃,却见元熹公主神色不悦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又黯然地垂下了眼帘,眉宇间映着淡淡的伤感之色。 “皇兄,程金枝失踪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你现在这样问我,是在讽刺我吗?你明知道,她在高珩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如今她突然不见了,这王府上下还有安生之日吗?” “好啦好啦,你明白皇兄不是这个意思。”元鹏语带安慰抚了抚元熹公主的肩背,“这件事我当然知道,而且我可听说,这个燕王妃是在三更半夜被一群黑衣人给绑走的。” “是啊,我本来还以为是皇兄你找人做的,现在想来,幸好不是你。” 元熹公主抬眼朝着元鹏淡淡一笑,目光凝滞片刻,复又将视线投向了别处,语气低沉。 “如果是你,他往后对我,可能就只剩下恨了。” “不瞒你说,我确实动过这样的念头。”元鹏松开放在元熹公主肩上的手,嘴角勾起了一个玩笑的弧度,“但是你的皇兄可没这么笨,在这风口浪尖上抓人,肯定能被那个燕王一眼看穿,岂非陷我的妹妹于不义?只是没想到,这个燕王妃这么招人恨,竟然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开始行动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看着元熹公主满是忧虑的眼神,联想到自己此刻如此笑里藏刀的欺骗,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阵怅然的失落与内疚。 其实元鹏和太子计划利用程金枝来对付高珩确实早有预谋,但是选在高珩大婚当夜行动却是临时起意。 如果程金枝那一天没有走出王府,可能这一切也就无法顺理成章地进行。 对于元鹏来说,程金枝这个燕王妃除了有利用的价值以外,他更想为元熹公主争取多一些能与高珩单独相处,不受外人打扰的时间。 哪怕这样的时光并不会长久,但他自认现在唯一能为这个妹妹做的,应该也只有这些了。 因为,他从绑走程金枝的那一刻起,就没准备再让她回到燕王府,回到高珩身边。 “不是这个女人招人恨,那个人抓走程金枝,其实想对付的,是燕王府。” 元熹公主眼神松动,整个人变得有几分严肃,语气间充斥着一股很是分明的怨恨之意。 “因为他知道,高珩为了这个女人,什么都肯牺牲。” “熹儿,听你的口气,看来你们好像知道,是谁抓走了这位燕王妃?” 元鹏眼波流转,自然知道太子刚才已经去过王府,眼底深处的迷雾逐渐散去,闪烁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幽光。 “而且,说到想要对付燕王府,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应该就是太子吧?否则你的情敌失踪,说句不好听的,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会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是啊,本来她失踪,我当然会不胜欣喜,我甚至巴不得她再也不会回来。只有她就此消失,高珩才会慢慢地接受我,而不是把整颗心都掏给那个女人!” 元熹公主说到此处不禁气息上涌,满是怨恨地抬手拍向了身旁的书桌。 但仅仅片刻,她便从这种妒恨的情绪中挣脱而出,看着元鹏的眼神变得坚定而沉重。 “可是太子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心爱的男人任他摆布,我不能让燕王府出事。皇兄,我必须得救他!” “怎么了?太子到底想利用燕王妃做什么?” 元鹏一脸诧异地注视着元熹公主,待她向自己复述完太子刚才在王府和高珩所说的一切,他却不由收紧两颊,容色古怪地拧紧了眉角。 太子既然已经到过王府,元熹公主知道他会借此对高珩加以威胁,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元鹏并没有料到,她会得知太子是以当年的赈灾官银一事作为让高珩让步的筹码。 或者说,按照元鹏和太子的计划,元熹公主不该这么快就得知这些。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知道得越早,对整件事的发展就越是不利。 既然太子给高珩一天的时间考虑,本来按照元鹏的设想,只要元熹公主尚不知晓此事,他就能借故将公主暂时带离京城,让高珩无处可寻。 而高珩纵使失去这两个重要的证人,可为了程金枝的性命安危,他最后也一定会做出牺牲,按照太子所要求的那样出面认罪。 可是,如今看着面前元熹公主忧心忡忡的一双秋水,元鹏清楚地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静候佳音 “原来太子抓走燕王妃,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元鹏收起眼角的顾虑之色,假装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面露疑色地看向了元熹公主。 “可是熹儿,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是燕王告诉你的?” 元熹公主闻言目光一闪,忙应声道:“哦,我路过前院时,正好撞见太子和殿下在说话。” “正好撞见?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元鹏嘴角含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元熹公主,可心里却忍不住埋怨太子行事太不小心谨慎。料想他定然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所以才会没有心存戒备,让元熹公主窥见了他的意图所在。“皇兄,故意也好,巧合也罢,现在根本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元熹公主救人心切,此刻早已无心理会元鹏的调侃,而是绷紧脸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太子敢承认是他派人掳走了程金枝,现在又堂而皇之地跑到王府威胁殿下,就足以证明,当年那批不翼而飞的赈灾官银,就是他动的手脚!看来程金枝说的没错,他四年前与你和谈时赠予我们的那笔金银珠宝,一定是他用这笔官银偷梁换柱的。” “熹儿,你说的这些确实都很有可能。” 元鹏收敛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突然目光凝重地沉下了一口气。 “可是这件事情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暂且先不要插手的好。” “为什么?”元熹公主听闻脸色一变,走近元鹏满脸不解道,“现在这种情况,难道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吗?明日入夜之前,我们如果还不帮殿下去向周国的皇帝执指证太子,殿下为了那个程金枝,一定会出面认罪,到时候......” 元熹公主说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似乎不愿意再设想下去,紧抿唇角停顿少顷,这才面沉似水地看向了元鹏。 “皇兄,你和我从来都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人,既然我已经嫁入燕王府,就更不会对殿下和王府的安危不管不顾。事到如今,只有我们能帮他了。” “熹儿,我当然和你站在同一条线上,可是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元鹏安慰元熹公主在书桌旁坐下,假意思索了一阵,这才很是认真地开了口。 “你想,既然程金枝都知道太子在这笔官银背后动了什么手脚,那燕王又岂会不知?他如果 真的有心找我们相助,程金枝当初也不会忍气吞声,选择私底下来找你。你应该知道,当初我们骗下这门婚事,他对你我一直都心存芥蒂,就连明面上也对我冷言冷语,根本就不屑于我们大楚的支持。我们又何必拿着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呢?” 元鹏说着很是迎合地抬手搓了搓脸,见元熹公主正在考虑自己所说的话,便加深眸色继续道。“无论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还是这人与人之间的交情,若是太过殷勤,反而会让对方觉得廉价。你应该借此机会让高珩意识到,你对他来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而不是挥之则来呼之即去的提线木偶,仗着你爱他,就可以任意地伤害你!” “皇兄,在这世上,除了过世的母亲以外,只有你还会关心我,爱护我。” 听到元鹏这番话,再想起高珩对自己的冷漠,元熹公主只觉心中一时深受触动,抬手挽过他的手臂,小鸟依人地靠在了他的肩头。 “熹儿,我不想看到你为了一个男人而如此卑微。你是堂堂的大楚公主,你有足够的资本和自信让男人对你死心塌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委曲求全地活着……” 元鹏收紧瞳孔,容色伤感地拍着元熹公主的肩背,却骤然间觉得胸口像是被堵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只能背负着深深的负罪感兀自压抑。 但是这些话,确实是出于真心。 只是此刻的自己,分明会在不久的将来亲手毁掉她的幸福,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让她感动? “所以,就让燕王想通了亲自来找我们。这样也好让他知道,我们大楚对他的燕王府来说,到底是棵怎样至关重要的大树?况且,如果他问你如何得知此事,你要如何回答?是告诉他自己是偷听得来的,还是想让他知道,程金枝当初曾为了他去求过你?” 元鹏的话字字清晰,句句在理,元熹公主即使心中急迫,此时相比之前却也平静了许多。 只是出于对高珩的担忧,她还是忍不住设想道:“可万一…万一他不来找我们呢?” “熹儿你放心吧,你这个夫君心怀天下,顾及大局,不会为了个人恩怨去让更多无辜的人因他而牺牲。到明天入夜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你就耐心再等等。很多时候,只有最后一刻的出手,才能在人的心中回响深远。” 元鹏神色迷离地轻动了两下眼睫,抬头将目光落在窗外浮动的流云之上,心中已经默默地想好了应对之策。 只要元熹公主不能及时帮助高珩向周帝证明太子当年的罪行,等到高珩向周帝认罪之后,到时无论她再出面说些什么,都只会被当做是为了替自己夫君洗脱嫌疑的蓄意牵强之举。 而元鹏此刻要做的,就是让元熹公主无法在这段有限的时间里,替高珩解除这个危机。 想到此处,为了能让元熹公主不要冲动行事,他便调转脸色转移了话题。 “熹儿,而且我不想让你插手此事,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虽然这件官银劫案,太子嫌疑重大,可真的闹到了周国皇帝那里,你有真凭实据证明,当年我们所收下的那笔金银珠宝,就是那笔官银所得吗?况且你现在已经嫁入王府,难保他不会认为,我们是在有意包庇。” “不会的,周国皇帝不像是昏庸之人,如此明显的巧合,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元熹公主一面说着一面坐直了身子,默然半晌,眼角流下了一丝顾虑的神采。 可这顾虑之中,又如有似无地夹杂着一抹喜悦。 “皇兄,我现在在想,如果我们替殿下挽回了这一局,那程金枝和她腹中的孩子会不会……” “熹儿,就算我们不帮燕王,程金枝也不会回来的。” 元鹏神色平静地看着元熹公主,眼中氤氲弥漫。 “你觉得,太子会允许他仇人的孩子,安然降临在这人世间吗?” 第三百四十九章 微光乍现 目送太子得意洋洋地甩袖离去,高珩知道时机紧迫,为了程金枝和燕王府的安全,不能再因为任何的私人恩怨而影响大局。 却不料元熹公主已在不久之前就独自离开王府,不知去了何处。 但是高珩知道,她耿耿于怀自己疑她与其兄长合谋抓走了程金枝,此刻一定是去城西那间驿馆找了元鹏。 于是在吩咐手下的人时刻紧盯太子的一举一动之后,便在沈钧的陪伴下出府赶去了若水居。 此时的若水居内,银樽铜炉内焚着清雅的白梨香,元熹公主正闭目靠在案几上一动不动,手边是一盏喝了两口的茶盏。 而看着面前已经不省人事的妹妹,元鹏眸光黯淡地深吸一口气,随即轻轻俯下身去,抬手覆上了元熹公主恬静的脸庞。 “熹儿,原谅我,你就好好睡一觉吧……” “殿下,护送公主出城的车马已经备好。” 就在这时,只见元鹏的贴身护卫跨入房中,这才让他从不断蔓延的内疚情绪挣脱而出,从元熹公主身上收回视线,调转脸色直起了身子。 “好,燕王的人还守在外头吗?” “都还在前后门守着。” 元鹏闻言点头正色道:“那就按我之前说的那样,等我下车之后,你们就护送公主出城暂避风头。反正只要那些人看到我已经出门离开驿馆,他们就一定会尾随其后,到时候,你和在城外接应的那批人,知道该怎么做。” 按照元鹏所想,高珩在府中找不到元熹公主,过不多时定会亲自前往若水居。 既然高珩手下的人亲眼看到自己已经乘坐马车离开,他自然也会相信人已经不在驿馆之中。 到时候,即便他不死心要进驿馆找人,也决计寻不到这对兄妹二人的半个影子。 只要让高珩无法在太子设定的期限内找到元熹公主,他和太子所筹谋的第一步,就能马到功成。 而就在元鹏和元熹公主坐马车离开的半个时辰后,高珩和沈钧便已经置身于若水居的正门前。 “你说什么?衡王和元熹公主在半个时辰前坐马车离开了?” 听闻留守在驿馆门前的下属所说的话,高珩面色一沉,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在这危急的紧要关头,作为最能影响大局的关键人物却一同不见踪影,这怎么看,都不像只是一个巧合那样简单。 “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高珩蹙眉望着面前高墙环护,绿柳周垂的若水居,眼角堆起了凝重的严峻之色。 “还不知道。但是请殿下放心,我们的人已经紧随其后,想必很快就会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我应该让你们拦着他的,是我的疏忽。”高珩自责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了身旁的沈钧,“以防万一,沈钧,你还是再带人进去看看,务必找仔细了。” 高珩话音刚落,沈钧便带着一行人进入了若水居,片刻之后,却见顾寒清平素所乘的马车在正门口停了下来。 待马车停稳之后,只见他行色匆匆地被侍从搀扶着踏下马车,因为彻夜未眠,加之有伤在身,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和憔悴。 然而即使身子虚弱,可他的眉宇间却毫无柔弱之态,相反还透着一股执着坚韧的气势。 高珩一看便知,在这种气势背后,满满都是他必然要找到程金枝的决心。 “寒清,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高珩诧异地看着站在面前的顾寒清,语气虽然稍嫌冷硬,却仍旧透着分明的关切之意。 “你既有伤在身,就应该好好在家养着,我说过金枝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刚才去过王府,听说太子来过。” 顾寒清没有接下的高珩的话,而是容色肃然地注视着他,眼中已是阴云密布。 “此处人多眼杂,这件事我稍后再告诉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元熹公主和衡王。” “原来…抓走金枝的人,真的是太子。” 顾寒清抿紧血色苍白的唇部,脸上愤恨之色顿显,沉默少时之后,这才眸色微转。 “但是我此刻来,并非全是为了就此事来询问殿下,而是有另外一件紧急之事要告知。” “紧急之事?” 高珩闻言眸光一闪,只见顾寒清微微颔首,在下意识地地环顾四周之后,便请他坐上了护送自己前来的这辆马车。 “虽然昨天袭击我和金枝的那帮黑衣人全都蒙着脸,不能清楚地看到他们全部的长相。但是好在我对那个为首之人的眼睛颇有印象,于是便按照记忆画出了一张大致的人像。” 顾寒清说着便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卷纸卷,他将纸张缓缓展开,高珩凑近一看,只见上头赫然画着一个男人的头像。 虽然脸上大部分地方都被黑布遮挡,让人无法辨别他的容貌,但是那双眼睛暴露在外头的眼睛却被刻画得很是逼真传神,透着一股凌厉而阴暗的煞气。 “光看这个人,光看这双眼睛,想要知道他的身份谈何容易?” 高珩眯起眼睛盯着手中的画像,陷入了一阵深深的思索之中。 “这江湖藏龙卧虎,盘踞着太多的能人异士,又是人脉广罗之地。此人身手不凡,言行之间又颇有气势,他的手下也不像是一群乌合之中,我就猜想,他或许在江湖上有些来头。” 顾寒清说到此处捂嘴轻咳了两声,在调整好气息之后,这才继续道:“我本来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下了一道悬赏令,只要谁能辨别出此人的身份,便可得到黄金万两。却没想到,竟真有人认出了他。” “你说什么?” 高珩腮边的肌肉一跳,凑近顾寒清加深了眸色,似乎并没有料到他会由此入手。 “那这个人到底是何来头?” “他叫萧远,因为视财如命,所以江湖人称“银不换”,当年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顾寒清不疾不徐地说着,眼中涟漪微浮,闪着一阵阵深邃的幽光。 “而且,他曾经是清河帮的二帮主。” 第三百五十章 明暗交织 “清河帮?”高珩闻言眉间一跳,眼中浮动着一抹复杂而惊讶的神采,“如果我没记错,你的二叔顾晨当年,不正是清河帮的帮主吗?” “没错,我也没有想到,昨日袭击我之人,竟和我二叔有如此渊源。”顾寒清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自从去年那起赈灾官银案的主谋直指我二叔之后,随着刑部天牢被劫,此人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几乎再没有人寻到过他的踪迹。” “我原本以为,清河帮除去你二叔之外,大多数人都已经因为当年那件官银旧案而死于非命,所剩之人应寥寥无几。却没想到,这个叫萧远的原来还好好地活在世上,现在居然还为太子所用。” 高珩说着抬手掀开车帘一角朝外头望了一眼,见沈钧还未出府,复又轻轻地放下了帘子。 “既然他现在安然无恙,还在替太子做事,是不是说明...当年我二叔之所以会被成为案件主谋,沦为众矢之的被四处追杀,就是这个人出卖的?” “很有可能。”高珩眸色深暗地点头道,“这就可以说明,他为何能够平安无事地苟活至今,还为太子卖命抓走金枝。” 他说着又拧起剑眉,面露质疑道:“可是你确定,那个告诉你他身份的人,不是为了贪图这笔钱财,或是太子派来故弄玄虚的吗?是否真的值得相信?” “不瞒殿下所说,为了这万两黄金,确实有不少人向我提供虚假的消息,想要试图骗走这笔钱,抑或故意企图混淆视听,将我带上错路。” 顾寒清轻舒一口气借以缓解手臂上那道刀伤所引起的痛感,随即收敛神色淡淡一哂。 “但是殿下放心吧。别的人我或许还会心存芥蒂和疑虑,但是此人与我自幼相识,他的家族在危难之际曾受家父慷慨相助,与我顾家一直颇有交情,他没理由骗我。而且这个人,殿下就算不曾见过,也一定熟悉他背后那个家族。” “他背后那个家族?” 高珩闻言若有所思地抬起了眼帘,沉吟片刻,突然收紧瞳孔目光一沉。 “难道你说的就是,玉引山庄?” “是啊,正如殿下所料。”顾寒清神色平静道,“他们的少庄主这两日刚到京城,听闻我发出的江湖悬赏令之后,便于今天午时特意过府拜访,顺便将此事告知于我。当然,那笔黄金,他也分文不收,倒是让我欠他一个人情了。 “既然是他们的少庄主,那应该值得相信。” 高珩意味深长地道出一句,心里不由暗暗庆幸,此人不是同为玉印山庄中人的徐如烟。 “怎么?听殿下此言,这玉引山庄中,似乎有殿下不愿相信的人。” “没有,我只是出于谨慎,所以多说一句罢了。 听到顾寒清突然这么问,高珩眼波微微一颤,故意避开了他的目光调转了话题。 “对了,虽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可并不知道他藏身于何处。既然他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时,想要找他,可并非易事。除非......” “看来殿下和我想到了一处。” 望着高珩似有所指的深邃眼神,顾寒清眸光轻闪,心中已然心领神会。 “我二叔现在还在屠灵司中,我想他或许能帮上我们。” “嗯,如果当初真是这个萧远有份出卖你二叔,想必他现在对此人也是恨之入骨。同样,萧远若是知道你二叔已经挣脱牢笼,他一定也难以安心。” “殿下的意思是,引蛇出洞,用我二叔引出这个萧远?” “具体如何,还得尊重岑风这个屠灵司长官的意见,他曾帮过我,我不想陷他于不义。总之,我们先去屠灵司一趟吧。” 高珩话音刚落,只见沈钧一行人已经从若水居中快步走出,他将让身子虚弱的顾寒清留在马车内,随即起身步下了马车。 在高珩心中,此刻没有什么比得上程金枝和她腹中胎儿性命安危重要。 如今太子步步紧逼,元熹公主和元鹏这兄妹二人又不知所踪,他虽然从未想过放弃,可心里 其实已经做好了亲自入宫向周帝认罪的准备。 但是他也很清楚,太子个性狡猾阴狠,就算自己真的如他所愿,程金枝未必会平安无事地回到身边。 不到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想棋行险招,走这步自取灭亡的下下之策。 如果可以赶在明日入夜之前找到程金枝的下落,他又如何愿意牺牲这些年来自己在周帝心中辛苦积累起的信任和地位,还有燕王府的尊崇和荣耀,就这样不战而败。 像儿时那段他不愿回首的过往一样,再度被太子和皇后死死地踩在脚下? 只要这一次他因此案被周帝落罪,太子定然会乘胜追击。 那接下去等待他和燕王府的,恐怕就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了。 “殿下,属下已经仔细找过,衡王和元熹公主,确实已经不在府中。” “知道了。”高珩容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既然他们是坐马车离开的,这青天白日之下,那目标应该很明显。这样,你带上几个武功得力之人沿路打听他们的去处,如果追到他们,务必给我拦下来带回驿馆。至于这里,你也派两个人守在此处,等之前那批追踪的人回来,告诉他们,一有衡王和公主的下落,就立刻派人去追。” 然而正等高珩话音刚落,却见一名燕王府的护卫正从不远处疾走而来。 一看到他,高珩便快步迎上前去,面露诧异之色。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其他人呢?” “回殿下,其他人还在追着公主的马车,属下回来是想告诉殿下,他们的马车路过长门大街时,衡王便中途下车进了一家茶楼。属下和另外一个人在茶楼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来,便进去细细找寻了一番,岂料……” 那护卫神情紧张地说着,很是自责地低下头去,还未说完,就见高珩眉角轻挑,语气冰冷地道出一句。 “他不见了,对吗?” 第三百五十一章 诱敌之策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我的侄子和燕王殿下都来了,不知道这一回,又想耍什么花招?” 屠灵司的牢房内,顾晨不再像当初刚入牢狱时那样麻木不仁,沉默不语,而是泰然自若地双手枕头靠在石墙之上。 睁开眼睛神色阴冷地瞟了一眼突然到访的高珩和顾寒清之后,复又低下头去闭目养神,全然一副不想见客的冷漠之态。 在得知衡王元鹏故意使计逃避眼线的跟踪之后,高珩心中对此人又多了几分怀疑和顾虑, 想利用他和元熹公主反转局势,显然已经没有他之前想的那般容易。 所以如此一来,萧远就成了能够解救程金枝的重要线索,而能否顺利找到此人的关键,就在面前的顾晨身上。 “二叔,我这次来,是有要事想要找你帮忙。” 由于时机紧迫,顾寒清没有耐心再与顾晨说什么客套寒暄之言,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自己的请求,语气间充满了急切与恳求之意。 “哦,帮忙啊?” 顾晨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将眼睛徐徐睁开了一道缝。 “你以为这些日子你花点钱疏通关系,让我在这儿吃好喝好,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了吗?当初你们费尽心力想要将我缉拿归案,现在用不着我了,就不管不顾地把我晾在一边等死,我凭什么要帮你们?” 他说到此霍然将眼睛睁大,目光凌厉地盯着顾寒清,眼中漫上了一阵沉重的阴霾。 “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口口声声答应,只要我愿意供出一切,就能放我一条生路的。可现在......” “现在只要你肯帮我们,本王答应可以立刻放了你,如何?” 然而还未等顾晨说完,高珩便神色冷峻地接过话头,听得他登时眸光一颤,满目怀疑地看向高珩。 即使竭力隐藏,眼角还是溢出了一丝惊喜之色。 “你说什么,立刻放了我?燕王殿下这么爽快,看来要我帮忙的这件事非同小可啊。只是,当初岑风也曾像殿下这样许诺于我,我已经被耍过一回,这回凭什么要再相信你们?” “本王想顾帮主怕是误会了,并非顾少主和岑长司不肯兑现当初的承诺,而是从你入狱至今,那件官银旧案一波三折,至今还迟迟未有定论。” 高珩说着敛眉叹息了一声,这才继续道:“既然连当年的幕后主使都还没被定罪,你作为帮凶的主谋,父皇自然不会急着杀你。岑长司也是出于长远考虑,念在你对我们还有帮助,才会将你关押至今,等时机成熟,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哼,什么长远考虑,你们若真有办法将太子定罪,岂会到现在还音讯全无?这事情摆明就是太子做的,我真不明白,他为何至今还能逍遥法外,稳坐他的储君之位?也是,怪我当时财迷心窍,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和他合作,没留点心眼抓个把柄在手中,否则现在也不会拿他毫无办法,还被你们利用再三然后弃如敝履!” “说了这么多,顾帮主现在无非就两个心愿,报仇和脱困,本王可有说错?” 高珩忽略顾晨满口滔滔不绝的抱怨之词,而是收紧两颊,容色清冷地注视着他。 “如果本王说,这两个心愿能助你在朝夕之间心想事成,你是不是可以少说些已经于事无补的废话,答应我们的不情之请。” 看着高珩认真且严峻的眼神,顾晨抿紧唇角不再说话,似乎动了合作之意。 “萧远,江湖人称“银不换”,这个人你应该认得吧?” 听高珩提到这个名字,顾晨眼中迅速地闪过了一抹阴郁的仇恨之色,随即面露诧异道。 “他和我是结拜兄弟,也曾是清河帮的二帮主,只不过,现在恐怕早就已经死了。殿下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人?” “因为本王今日和顾少主前来,正是为了此人。”高珩轻轻地抬起下巴,眼波流转,“只是...他既然曾经和顾帮主是结拜兄弟,为何顾帮主提到他时,好像一点也不高兴,甚至让本王觉得,你对他好像有一些敌意?” “哼,树死猴狲散,当年那件案子让我清河帮遭受灭顶之灾,人去楼空,死的死逃的逃,能有几人真正肯与你同生死,共患难?既然他至今都杳无音讯,多半是已经遭遇不测,我只不过是照实说罢了,谈不上敌意与否。” 顾晨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虽然整个人都表现得很是平静,但还是被高珩窥见了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那起伏汹涌的怨恨。 而这时,顾寒清也不紧不慢地趁势接口道:“二叔你误会了,这个人其实并没有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 “你说什么,他没死?” 顾晨闻言身子一颤,脸上惊异之色顿显无疑,站起身来走近了二人。 见顾晨反应有些激烈,高珩手中已经胜算在握,于是便进一步激将道。 “如果我们没有料错,当初你之所以会被官府和太子两头追杀,应该就是他出卖了你的行踪吧?与其跟着你亡命天涯,倒不如站出来戴罪立功,这样既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赏银,又能免除一场灾祸,也难怪他会不顾往日的兄弟之情。” “呵,他眼里只有钱,哪有什么兄弟之情!” 顾晨咬紧牙关冷冷一笑,手背上青筋暴起,握紧拳头重重地捶在了身旁坚固的石墙上。 “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他做的,本想找到他就一刀宰了他,可偏偏被各路人马穷追猛打,自顾不暇,连保命都困难,又如何杀他?现在,老子被关在这里,外头那些人巴不得我快点被送上断头台,即便我再想报仇雪恨,怕是也没这个机会了......” “机会是人创造的,而今天我们来,就是给你这个机会的。” 高珩说着眉睫轻动,突然凝滞目光,神色凛冽地盯住了顾晨。 “常言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这一次,只要你帮我们引这个萧远出来,报仇和自由,本王都可以给你。” 第三百五十二章 引玉之砖 高珩所开出的条件,光“自由”二字,就足以让一心想要逃离牢狱之灾的顾晨心动不已。 对于他这种常年行走江湖放荡不羁贯了的人,长期被关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禁锢之所坐以待毙,确实比死还要难受。 更何况当年害他的人一个个都安然在世,逍遥法外,他又何尝咽得下这口气? 尤其是看到顾寒清拿出的那幅画着萧远的画像之时,他一眼便认出了画上之人,更是一怒之下将画纸撕了个粉碎。 在高珩和他大致交代完关于程金枝被太子绑走一事后,他即便装作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将信将疑之态,最终还是拉下脸来应下了此事。 纵然他内心并非真心实意地出手相助,但是比起让他受苦受难,甚至几次害他命丧黄泉的太子,此刻的他自然愿意和高珩以及顾寒清同仇敌忾。 其实,顾晨对于当年这件官银旧案来说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他所知道的线索只能作为佐证,并不能对太子构成直接的威胁。 否则早在当初他入狱之时,这件旧案就能做出了结,太子的嫌疑也会在周帝面前暴露无遗,根本不会拖延至今,牵扯出如此多的麻烦之事。 而岑风虽然作为屠灵司的长官,一直只效忠于周帝,但也是个学会灵活变通之人。 他表面上从不交朋结党,可私下里也曾暗暗协助过高珩多次,显然有意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此次听闻程金枝被人掳走,他本就想出力寻找,如今高珩既然有求于他,纵使他要时刻承担被周帝怪责疏于职守的罪名,却还是很快就应下了这个人情。 不仅如此,趁此机会,他们还计划像之前太子派人前往屠灵司杀顾晨灭口,趁机栽赃陷害于高珩一样…… 来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在还未入夜之前,顾晨被党羽所救,带伤潜逃的消息便在各方助力之下迅速传遍了京城。 且此次屠灵司还破天荒的地以一颗南海夜明珠作为悬赏,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宁为财死的萧远。 当然,这颗夜明珠是顾寒清所出。 反正对于富可敌国,珍宝众多的顾家来说,一颗夜明珠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何况为了程金枝,就算让顾寒清献出一整座金山,他恐怕也不会眨一下眉头。 而且据顾晨所说,萧远身患怪疾,一到午夜时分便会头痛难忍,曾有江湖神医说需以南海夜明珠入药才可缓解根治。 所以此次,无论是为财还是为病,萧远应该都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时机。 而传闻中那一众接走顾晨的党羽,身份也直指是太子所派,实则是岑风找几个会武功的死囚伪装而成。 然后只要在他们身上放入岑风从前得到的东宫令牌,到时周帝询问,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回答。 虽然这么做对太子而言只是蜻蜓点水,但只要此次能顺利找到程金枝,此次事件就能为高珩往后的反击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此刻已临近子时时分,顾晨换上了一身容易避人耳目的常服,正置身于城北一处废弃的宅院之内。 此地曾经是清河帮的旧址,只是如今兔死狗烹,人去楼空,只剩下残败破落的颓垣断景,凄凉萧瑟,早已不复昔日的风光繁华。 顾晨立在庭院里游目四周,随即重重地沉下一口气,眸子里溢满了物是人非的伤感之色。 但仅片刻,他便收起眼角的惆怅,又重新被浓稠阴郁的雾气溢满了眼眸。 因为夜深人静,加之此处又一片荒凉,入夜之后便少有人烟,此时更是静得如同鬼城一般。 而在这座宅院的四面八方,屠灵司和燕王府的一众人等也早已暗中潜伏,蓄势待发,只待萧远出现,便可将他一举擒获。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一个时辰,正当顾晨的耐心开始一点点地消磨时,忽闻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怪异的风声,吹动着墙边的枯枝败叶沙沙作响。 顾晨眉间一跳,手上已经握紧了剑柄,还未等他回头,就已经感觉到身后正有人在逐步逼近。 “大哥,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随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凉凉地刺入耳膜,顾晨竭力压抑住心中翻滚而起的恨意,一脸平静地转过了身。 只见萧远一身黑衣,手执长剑立在不远处,并没有遮挡住面容。 而那双凌厉的眸子依旧咄咄逼人,但此刻却更透着一丝隐而不发的狡黠与阴狠之意。 “贤弟,确实好久不见了,如果不是你现在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只怕会一直以为,你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顾晨冷冷一笑,仍旧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胸口的气息却已然加重了起伏频率。 “托大哥的福,让我没有和大哥一样成为众矢之的,亡命天涯。不过大哥实在是福大命大,竟然能从号称铜墙铁壁的屠灵司里被人给救出来,看来还真是命不该绝。” 萧远走近一步,眉宇间已经逐渐酝酿起了一抹阴沉的杀意,随即故作感慨地看了看四周。 “看来你还是对从前那段风光的过往念念不忘啊,否则又怎么会才刚逃出来,就敢大着胆子一个人跑来这里?为了那颗南海夜明珠,这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的你性命。” 顾晨闻言冷哼一声,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还是你这个贤弟了解我,知道我放不下,一定会回到此处看看。而且那颗南海夜明珠,我看你也是志在必得了吧?” “大哥别这么说,我们兄弟二人才刚刚见面,何必说这些伤感情的话。” 萧远不紧不慢地说着,抬手抖了抖身上的粉尘,突然动作一滞,神色诧异地眯起了双眼。 “不过你看到我,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我本来是该惊讶的。可是当一个人被仇恨冲昏了双眼,其他的情绪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顾晨嘴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看着面前志在必得的萧远,和他脸上毫无悔意与内疚的嚣张 之态,一时间只觉气血上涌。 随着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眨眼间便已经扬起手中的长剑,气势汹汹地朝他刺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尽人意 顾晨对萧远恨意深重,只想手起刀落,赶尽杀绝,以泄心头之恨。 起初还因为心中记挂此人对高珩和顾寒清来说还大有用处,所以每一招都刻意手下留情,没有伤及他的性命。 可到后来,他似乎已经忘记初衷,一心只为复仇,每一剑都正中对方要害,毫无退让之意。 而萧远对顾晨虽早就不顾昔日的兄弟情义,可念在还要将他活捉回屠灵司,好得到那颗用来悬赏的南海夜明珠,所以没有动杀念之心。 在这番有所顾虑的逼退之下,最后反倒被顾晨劈中右肩,连手上的剑都随之落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也直到这一刻他才豁然发现,顾晨身体健朗,根本就不像传闻中那样是受伤潜逃。 况且他既然是被党羽所劫,此时只有他孤身一人留在此处,似乎也不符合常理。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自己时,那全然半分惊讶的眼神,更加昭示了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等到这些后知后觉的念头从脑中一一闪过,萧远俨然发现自己很可能已经中计。 由于他想一人独占那颗夜明珠,加之以为顾晨有伤在身,所以是单枪匹马只身前来,没有带任何人从旁协助。 如今眼见局势对自己尤为不利,正当他想退到墙边施展轻功翻墙逃走时…… 同一时间,躲在暗处的屠灵司和燕王府一干人等便群起而上,从四面八方倾巢而出,很快就将萧远围在中间,让他无处可遁,只能束手就擒。 为了尽快问出程金枝的下落,萧远落网之后便连夜被秘密带回屠灵司进行审问。 而高珩和岑风许诺顾晨之事也没有半分食言,按照之前所述当夜就还了他自由。 “今日我放你走,姑且算是功过相抵,可他日若是再让我看到你,我保证一定还会再把你抓回屠灵司。” 这是顾晨临走之前,岑风所警告他的话。 虽然听着像是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之言,却让顾晨的背影变得阴暗厚重,很快就隐入了沉沉的夜雾之中。 而在屠灵司的暗室之中,萧远被双手反绑在立柱之上,身上是一道道鲜红夺目的鞭痕,足以用皮开肉绽的来形容。 被血污所染的脸颊上,那双锐利的眼眸中更是溢满了浓烈的怨恨之意,更显一丝凶恶和狰狞。 他咬牙切齿地晃动着手上的铁链,愤怒的叫喊声回荡在阴冷的石墙之内,扩散开一圈又一圈刺人耳膜的余音。 “你别以为你们是屠灵司,是皇亲国戚就能随便抓人!你们现在可是在动用私刑,识相的最好马上放了我!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老子只认得钱!” 正当大家以为找到程金枝有望时,萧远的回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而高珩站在萧远面前面无表情地瞪着他,整个人像是在冰水里浸过一样,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内心深处,失落和忧虑更是汹涌而来,即便他心性之坚忍超乎常人,此时却也觉得重如千钧。 在屠灵司各种刑罚与钱财利诱的双重夹击之下,萧远却仍然坚称自己对幕后主使以及程金枝的行踪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太子一方在他做了充足的准备,那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此刻说的,都是实话。 纵然高珩不愿意相信,可按照萧远为了钱财就能出卖昔日兄弟的个性,又岂会对太子如此忠心不二? 可若是由此想来,又不禁让所有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几分疑惑。 既然是太子派人掳走了程金枝,他反正迟早都要暴露在高珩面前,为何还要大费周折,花钱去找江湖人士相助? 这不仅有些多此一举,更让人觉得太过刻意,充满了难以言明的古怪之感。 “好,我就当你不知道,可是你既然替别人办事,那那个人是如何联络你的?” 岑风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其中的怪异之处,于是便继续出言询问,心中愈发觉得此次事件,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换言之,太子突然企图绑走程金枝借以威胁高珩,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在他的背后,仿佛还盘踞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让人无法窥探其真正的目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他到底想干什么,最后一定都是针对高珩和燕王府而去的。 “五天前,有一个男人突然跑到我门下,说他家主子想要我帮他绑了燕王妃,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五千两银子作为报酬,但是具体时间需等他通知。我本来忌惮燕王府的守卫,没有直接应下此事,可就在燕王大婚当夜,他却传书于我,说燕王妃独自一人出了王府,让我即刻带着兄弟们行动。我看反正抓一个女人小事不过一桩而已,就直接拿钱办事,将她绑走了。” 萧远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言语之间听不出任何的隐瞒之意,只有迫切求生的欲望。 “至于那个男人,他的服饰和样貌都很是普通,我确定和他素未谋面。你也知道,做我们这一行,对那些雇主知道得越多就越是不利,所以我也没有去问。将那个女人绑走之后,我们按照吩咐将她弄上了停在南门街角的一辆马车上,至于是谁接走了她,又将她带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这同样的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们该满意了吧!” 萧远说到最后几乎是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只是还未使力,就因为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而紧紧地拧起了眉角,郁闷地沉下了一口气。 “那接应金枝的那辆马车长什么模样,是什么颜色!” 听着萧远这些并无线索可言的话,原本默然不语的高珩突然抬高音量冲上前去掐住了他的脖子,让身旁的岑风和顾寒清都稍稍受到了惊吓。 “只是普通的靛青色,当时黑灯瞎火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同样的问题,燕王殿下你到底还要问我几遍!你们是不是要把老子逼疯啊!” 萧远显然也被高珩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还是大着胆子扬言叫嚣,可眼中却分明映着几许隐忍的畏惧之色。 “你在撒谎。我再问你一遍,金枝在哪里?” 昏黄的灯光之下,高珩寒气森森地逼近萧远,半张侧脸都隐没在了大片的阴霾之中,字句凌厉间,骨骼分明的手指更是加重了力道。 “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第三百五十四章 险中求生 此时已是万籁俱寂的后半夜,窗外时不时会响起夜风晃动树叶的声音,一阵一阵,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刺耳,叨扰着那些原本就难以入眠的人。 程金枝神色黯然地倚在门边,抬手覆在眼前这扇门框上,可任凭她如何用力,却怎么也无法将这扇门给推开。 夜空中惨白而清冷的月光隔着门上的纱纸透进些许,照在她略显憔悴的脸庞上,衬得她仿佛如同一尊雕像般静默不动。 可细看之下,却又隐隐泛着一种失落而沉重的凄然之感,让人倍感无助。 屋内负责监视的那名叫穗儿的侍女正在昏昏欲睡地打着哈欠,并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举动。 可即便如此,外头仍旧守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连让她喘息的空间都没有,更别谈从这里踏出去一步。 虽然程金枝本就没有对那名替他的看诊的大夫抱有很大的期望。 可当玉壶毫不留情地将那只被自己视作是救命稻草的耳坠还回到她面前时,她还是感到一种了无比深切的失望和怨恨。 就好比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希望就这样被人无情地扼杀。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可以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脱离这个未知却凶险的困境。 高珩前来救助的人马至今迟迟未有音讯,不断消磨着程金枝原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 她甚至想过不顾一切地先砍了留在屋内的穗儿,然后再学做那些穷途末路的江湖义士,披襟斩棘,无惧生死地杀出一条血路。 但最后,所幸她意识到这实在是个最糟糕,最冲动,也是最愚蠢的想法。 于是便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以示惩罚,在和肚子里的孩子道完歉后,这才收敛起激动的心性,安然地静下心来,准备另想其他对策。 耳边渐渐响起了一阵微弱而平稳的喘息声,程金枝漫不经心地侧过头去瞟了那名已经靠在桌上熟睡的侍女一眼,重重地沉下了一口气。 “哼,知道我逃不掉,所以就睡的那么香,真不怕我在你的脖子上狠狠划一刀子吗?” 程金枝有些气愤地翻了白眼,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眼见四周昏灯摇曳,气氛压抑,便想多点盏灯给屋里添些暖意。 于是她便离了门边,走到长桌前一盏还未点亮的烛台前,拿过了一旁的火折子。 她将上头的盖子掀开,只轻轻一吹便冒出了火光,随即拿它点燃了烛台上的灯芯。 虽然只多了一盏灯,可屋内却顿时亮堂了不少,也不再似刚才那般凄冷暗沉。 程金枝放下手中的火折子,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眼前这跳窜燃烧的火苗。 默然良久,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让她心里登时生出了一个可以自救的想法。 她很是警惕地转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之中的穗儿,再看着重新被她拿在手中的火折子,不禁神色坚毅地抿紧了唇角。 按照程金枝所想,如果自己现在所处的这间屋子发生了火灾,引起一阵骚动的同时,也势必会引来外头的人进来救火。 只要她事先设法弄晕眼前的穗儿,再换上她的衣服把她扔到床上,到时候火光潋滟的混乱场面之下,自己借着服装的掩护,或许就可以趁乱逃出去。 虽然这么做确实有些危险,如果不幸被抓回来,可能还会受到各种狠毒的惩罚。 但一想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高珩那儿的情况她此刻又全然不知,她自知决计不能再在此处多加耽搁。 如此想来,程金枝便顾不得再多加思考,于是便小声地吹熄烛台,将插着蜡烛的那一头反转,然后将其放在背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睡意正浓的穗儿的身边。 “放心吧,就敲这么一下你死不了的,最多就是头上长个脓包。谁让你助纣为虐要帮着坏人做事,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你就当是做个美梦吧。” 程金枝在心里默念了几句,便双手举起烛台朝着她的后脑勺正准备敲下去。 岂料就在这时,却见穗儿突然调整气息动了几下眼皮,好像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 吓得程金枝手中的动作一滞,险些撞上后面的立柜。 幸好她及时站稳脚跟,这才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见穗儿并没有醒来,便立刻把气一沉,朝着她的后脑勺敲了一记。 突然受到外力的敲击,随着穗儿身子本能地一颤,仅仅一瞬,她便埋下头去再不动弹。 而程金枝见状倒是没急着松一口气,而是抬起手来探了探穗儿的鼻息,见她呼吸还算顺畅,她这才放下心来松弛了一下紧绷的神经,将烛台放了回去。 接下来,她便撩起袖子,铆足力气并且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穗儿拖到了床上。 “没想到你人看起来这么瘦小,原来这么重啊。” 程金枝一面在心里抱怨一面喘了两口气,靠着床沿坐了一会儿。 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并非是因为穗儿太重,而是因为自己怀着身孕,这一整天又没吃什么东西,加上心力交瘁,所以才做什么都体虚无力。 于是乎,程金枝很是识相地跑到桌边胡乱地塞了自己几口点心,感觉五脏庙不再空空如也之后,这才着手开始下一步。 毕竟她一会儿恐怕还有一场恶仗,若是不吃饱,哪来力气斗争?更哪来力气逃跑? 接着,她便手脚麻利地将自己身上的衣裳与穗儿身上的衣裳进行调换,又简单地理了理发髻。 这才定下心来,准备进行最后至关重要的一环—— 点火。 程金枝将火折子攥在手中,在原地绕了两圈寻找最适合的用来点火的火源。 斟酌片刻之后,便决定从挂在卧榻上的纱帐开始…… 想罢,她便深吸一口气借以平复心中有些紧张的情绪,随后将火折子吹出火星,俯下身去点燃了纱帐的尾端。 这种绢丝织品最是容易燃烧,仅仅片刻,只见跳跃的火舌已经迅速地由上至下不断蔓延,很快就吞噬了一半的纱帐。 伴随着一股烧焦的烟味和不断蒸腾的融融暖意,望着面前刺眼而灼目的火光,程金枝神情严峻地后退一步,挺起脊背清了清嗓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 棋差一招 “失火啦,失火啦,快救火啊!” 眼见火势已经愈演愈烈,程金枝捏着鼻子退到墙角,扯开嗓子惊恐地对着门外喊了起来。 本来夜深人静,站在外头那些守卫百无聊赖,一个个自然都不比白天那样精神。 有几人虽然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却已经进入了感知退化的半休眠状态,所以才会没有及时察觉到屋内发生的变化。 如今被程金枝这么一吼,所有人这才突然间全都回过神来,立即撞开大门鱼贯而入。 伴随着一股呛鼻的焦味,吃惊之余,全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怎么好端端地会起火,人质呢!” 那守卫头子一踏进房内便很是急迫地环顾四周,想要第一时间确保程金枝的安全。 “我也不知道,许是灯芯掉在地上点着了纱帐,我只是打了个瞌睡,没想到醒来就成这样了!” 此时,打扮成侍女模样的程金枝急忙迎上前来,惊恐不安地指着昏倒在床榻上的穗儿,一脸哭哭啼啼的害怕之状。 “在那里在那里,她可能已经晕过去了!哎呀不好,火都要烧到她头发了!” 由于这些守卫平时只负责在门外看守,程金枝从未踏出过这道门,也没有打过照面,所以他们对她的相貌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 如今见她一身侍女的打扮,加之周遭混乱紧急的情况,也就理所应当地把她当成了穗儿。 但是程金枝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自己必须趁乱马上离开。 毕竟房屋失火可是大事,这一来二去必然会惊动其他人,若是玉壶也闻讯赶来,她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拆穿,实在一刻也耽搁不得。 “你们快点找些人来救火,你们几个,把这个女人给我抬到其他地方去!快啊!” 只闻这守卫头子一声令下,其他人很快就在四处忙活开了。 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见暂时没人注意到自己,程金枝迈开脚步迅速地溜出大门,趁着浓重的夜色,快步隐入了黑暗之中。 她对这座宅邸一无所知,根本分不清自己现在处在什么方向,只是大致知道应该在后院。 而周围又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只能先一步步往安静的地方移动,免得再撞上什么不该撞上的人。 耳边人声渐消,见那片扎眼的火光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程金枝倚在回廊边的立柱上,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额上已经渗出了一排细密的汗珠。 “这个时候,后门一定已经上锁了,看来若是想从这里走出去,就必须得经过正院的前门。唉,我这个时候若是会轻功就好了,直接翻墙走人便是,哪里还用像现在这样,跟个越狱逃犯似的。” 程金枝自言自语地在心里嘟囔了几句,话音刚落,就看到一排整齐的黑影从对面的月洞内徐徐走来,她心中猛然一颤,急忙缩起身子躲到了回廊的拐弯处, 默然少顷之后,见耳边并没有传来脚步声,她这才探出头去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眼,发现原来是另一批负责巡夜的守卫。 只不过,所幸已经朝着和自己相反的方向而去了。 自从程金枝被抓到此处的那一刻起,她就对面前这座神秘的宅院充满了疑惑。 即使心里已经大致肯定就是太子找人将她掳走,可是除此之外,她却总觉得哪里有所不妥。 虽然这种感觉难以言明,但她很确定,这其中一定藏着什么古怪。 由于担心会遇上刚才那批守夜之人,程金枝没有再走之前她准备走的那条路,而是走出这条回廊,绕到了一间没有亮灯的屋子前。 屋前的庭院里种了不少的花花草草,只是如今都已经衰败,像是许久未有人居住,显出了一派萧条冷清之态。 只是当下情势急迫,程金枝全然没有闲工夫去揣测这座宅院还住着什么人,而是快速地路过庭院一路向前疾走而去。 在迈出一扇小门的时候,她便隐隐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前院,离正门的位置应当不远了。 无论是气派华贵的燕王府,还是面前这座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住的府邸,但凡是这样的宅院,其格局和构造都是大同小异。 程金枝暗想自己如果没猜错的话,刚刚迈出去的就是隔断前院和后院的二门。 且果不其然,就在她左顾右盼,躲躲藏藏地走了一段路之后,这座宅院的大门便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只是让她头疼不已的是,门口正站着两名带刀的守卫,而且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丝毫没有昏昏欲睡的颓靡不振之态。 自己若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岂非直接往枪口上撞?必挂无疑。 “怎么办?他们两个大男人,身上还有刀,若是硬拼我肯定打不过他们。都到这最后一步了,可不能功亏一篑,必须得想个办法才行。” 程金枝躲在树丛里一脸严峻地思考着,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自己若是再不赶紧从这里走出去,等到那些人发现穗儿被调包,一定会满院子找她。 到时候,她就是挖个坑把自个儿给埋了,也一定能被他们给翻出来。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程金枝无意间瞥见自己身上所穿的衣裳,静默三秒之后,脑中突然灵机一动。 她竭力抑制住胸腔里不断加快的心跳,在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之后,突然眸光一定。 紧接着,便慌慌张张地冲到门口,对着那两名守卫大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后院关押人质的那间屋子失火了,都快烧到旁边的屋子了,你们快点去多找些人来帮忙救火!” “难怪我怎么听着有些吵闹,原来是失火了。” 这两名守卫闻言互相看了一眼,见程金枝一身侍女的打扮,又说的有模有样,当即便相信了。 可这才刚迈开步子,其中一名守卫却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无人守护的大门,脸上显出了顾虑之色。 “快走吧,救火要紧,反正这门拴着锁呢,这三更半夜不会有人来的。” “这位大哥说的是啊,火可不等人,千万别让它烧到前院来!” 程金枝见状也急忙出言相劝,这才终于把二人成功骗走,没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见最后的威胁已除,程金枝强压下心头的喜悦,看着面前这扇再无威胁的大门,很是激动地将双手搭在门锁上,抽掉了上面的门拴。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太好了,太好了.....” 程金枝在嘴里激动地念叨着,上前使劲全力推门而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却不曾想她刚将半扇门推开一道可以供人通过的缝隙,抬眼间,却骤然止住了前行脚步。 像是见到了最狰狞可怖的妖魔鬼怪一般,整张脸都在这一瞬间,变得煞白而僵硬。 第三百五十六章 撕心裂肺 “是...是你......”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而又最不想遇见的脸,程金枝胸口骤然一滞,瞪大双眼,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似的,绷紧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此刻真真切切站在程金枝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设计将她困在此处的—— 在她印象中如同阴影一般存在,从来都阴险歹毒,心狠手辣的太子。 程金枝怎么都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即将逃出升天的这一刻,竟然会这样凑巧地撞见他。 这不是冤家路窄,也不是什么祸不单行的巧合,实在是造了天大的孽! “程金枝,这三更半夜,你如此行色匆匆,是想要去哪儿啊?” 见程金枝吓得脸色苍白,神情呆滞,太子嘴角含笑,负手朝她走近了两步,眼中溢满了古怪的得意之色,却又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原来,原来真的是你抓了我。” 程金枝咬牙切齿地说着,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大惊失色,魂不附体,而是收紧瞳孔怨恨地注视着他,将指甲嵌入了手心的皮肤中。 “对,就是本宫。”太子闻言不紧不慢地朝程金枝走近了一步,“谁让你受不住独守空房的寂寞,非要跑到王府外头和顾寒清幽会,这才给了本宫这个大好的良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你手到擒来。” 他说着面露调戏之色,伸出食指想要去勾程金枝的下巴,却被她快速地侧身躲过,随即一脸担忧地出言询问道。 “寒清呢,寒清他怎么样了?” “你说顾少主啊,唉,本宫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太子一面说着一面遗憾地摇了摇头,看得程金枝心中猛然一紧,心头立时涌上了一阵不祥的预感,气息紊乱间,用力地攥紧了衣袖。 随即暂时放下逃跑挣扎的念头,冲到太子面前语气凌厉地抬高了音量。 “你快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这个嘛…” 太子闻言停顿片刻,面露难色地看了程金枝一眼,装出了一副为难之态。 接下来的话,就如同一道无比炽烈的晴天霹雳,将程金枝的灵魂都劈得支离破碎。 “唉,你被关在这里也难怪不知道。他为了救你身受重伤,好像是因为施救不及时吧,在昨日午时就已经不治身亡了。” “不…不可能,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脑中猝然闪过自己最后看到顾寒清时,他被那帮黑衣人持剑所包围的场景…… 在这一刻,程金枝仿佛觉得身子轻得只剩下一个无用的躯壳,心明明痛得像是被刀一片片地削下肉来,连每一根神经都好似被人用力地撕扯着,撕心裂肺,筋骨寸段。 可她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虽然泪水湿润了眼眶,她却没有丝毫哭的冲动,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异常平静和麻木。 只是精神恍惚地喃喃自语着,说到最后,却连她自己都已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她不相信顾寒清就这样离自己而去,就这样永远地退出了她的生命,离开了这个纷扰缱绻,浮生一梦的红尘俗世。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 而看着程金枝这副魂不守舍,精神恍惚的绝望之状,太子嘴角那得意的笑容开始逐渐淡去。 那双狡黠阴郁的双眸中,竟然覆上了一层浅淡,却分明的忧心之色。 “寒清他不会死的,我要见他,放我出去,我要去见他,放我出去!” 突然间,原本正处在静默之中的程金枝像是发疯似的冲到门前想要夺门而出。 可她毕竟是女子,这两天的遭遇加上听闻顾寒清死讯的打击,早已让她心力交瘁,体力不支。 结果自然是被太子身后那两个护卫给拼命拦了下来。 “看来那个顾寒清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你不怕三弟看了你如今这样会吃醋吗?他为了你的性命安危,可是什么都肯做呀。” 太子走到程金枝面前抬起下巴,原本想装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可望着她那痛彻心扉的一双剪水双瞳,却发现自己竟无法狠下心来。 然而当着众人的面,他还是收起了那本就不该展露的恻隐之心,假意阴狠地眯起了双眼。 “你若是能好好听本宫的话,本宫倒是可以答应你,让你和他再见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你做梦!” 听闻太子提到高珩,程金枝声嘶力竭地朝着他大叫了一声,心中一软,泪水终是忍不出溢出眼眶,顷刻间就已经流满了面颊。 只是她咬着牙没有哭出声,而是竭力地隐忍着,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内心又被硬生生剜了一大块,不断地往外淌着鲜血。 可她却丝毫不觉得痛。 “我告诉你,未来这大周的皇帝一定是我的夫君,一定只会是他。” 程金枝逼近太子,用尽浑身力气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深重,眼中的怒火更是汹涌而来,灼热刺目,每一寸都直逼太子而去,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好啊,就让你再自欺欺人一会儿吧,反正胜负,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太子眉睫轻动,有意避开她充满仇恨的眼眸,将脸凑到程金枝耳边,轻飘飘地道出一句。 “而这一切,全都拜你所赐。” 太子的话不温不火,却让程金枝一时间积聚的气势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内疚和自责。她浑身颤抖着扶住身后的石墙,突然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罪人。 她深知高珩一定是为了她而受到太子的威胁,此刻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如果自己不曾走进高珩的生命,不曾拖累他,不曾牵绊他一往无前的步伐。 如今声名显赫的燕王,又岂会受到太子的压迫和牵制,断送他这些年历经艰辛才获得的地位和荣耀? 同样,对于顾寒清,亦是如此。 如果他真如太子所言因为身负重伤而离开人世,那便是自己害了他。 但是归根到底,最面目可憎,最不可原谅,也是最应该受到惩罚的...... 还是面前这个,企图夺走和毁灭她所有一切的男人! 第三百五十七章 虎穴狼巢 看着太子此刻那似乎已经掌控一切的自得之态,程金枝此刻手中若是有一把大刀,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对着他横砍竖劈。 每一刀都深恶痛绝,绝不手下留情。 就算不能削得他脑袋开花,斩断他的七经八脉,也必须得扒下他一层皮! 程金枝深深地意识到,只有这个男人永远从世上消失,他身后那股庞大而极具威胁和破坏力的势力才能无法兴风作浪。 所有的一切才会暂时划上一个安生的句点。 这一场场无休无止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必须有一方成为一颗再也无法落子的死棋,才会逐渐散去硝烟,重拾一片净土。 程金枝此时的心境,就像太子一直想要除掉自己的兄弟,将整个燕王府都赶尽杀绝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顾念腹中的骨肉,这个时候,她或许已经不顾一切地拔出头上的簪子飞身上前,和太子来个同归于尽了。 但是这样冲动的念头在程金枝脑中只停留了几秒,很快就被她决绝地否定了。 这一生还很长,她还要和高珩常相厮守,还想见顾寒清,想见每一个想见的人。 还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还要看着他平安出世,牙牙学语,长大成人。 绝不能就这么轻易豁出性命。 “我要离开这里,我必须得离开这里!” 就这样想着,程金枝愤然地一咬牙,心中所有的伤痛突然被隐进心室内壁,转而被一种激动而仇恨的情绪所填满,让她抬手抹去了脸颊的泪水。 让她只觉浑身血脉喷张,充满了一种渴望逃离困境,又想要将敌人除之而后快的坚毅。 毕竟从小到大,被她所珍视的,和她所拥有的人和事少之又少,每一个来之不易。 她绝不允许就这样被人肆意践踏,破坏和剥夺,自己却是这般的无能为力。 而太子并不知道程金枝此时在盘算些什么。 只是见她面色憔悴,弱质纤纤,卷翘的眼睫轻轻颤动,一双秋水中泪光盈盈,实在我见犹怜。 于是便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嘴,走上前去刻意放缓了语气。 “程金枝,本宫念在你是怀疑身孕的人,虽然你放火烧了本宫的一间屋子,本宫也就大发慈悲不和你计较了。你若是还想活命,还想让肚子里的孩子活命,最好就别再耍什么花招,否则休怪本宫不懂怜香惜玉,对你不客气。” 太子说着上前一步,从袖口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了她,眼中的神情竟然柔和了许多。 望着太子这古怪的神采,程金枝不禁感到有几分诧异,当然没有抬手接过他递来的手帕。 太子见状也丝毫不觉得尴尬,显然早就料到程金枝不会领受他这份好意,于是直接抬手伸向她的脸颊,替她拭去了眼角残留的泪水。 面对太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程金枝不禁身子一颤,一时竟然忘记了躲闪,而是睁大眼睛怔怔地注视着他,正想无比厌恶地大喊一声“别碰我”,却见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帕子。 转而用一种留恋的眼神认真地注视着程金枝,突然意味深长,又满是不甘地道出了一句。 “如果,你不是三弟的女人就好了。” 听闻太子此言,再看着他眼底深处那爱而不得情感流动,程金枝心中骤然一颤,震惊之余,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听本宫这么说,你好像很害怕?” 太子见程金枝此番举动,仰首轻笑了两声声,嘴角勾起了一个戏虐的弧度。 随即向身旁的那两名护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在左右随时保护。 “走吧,就让本宫亲自送你回去,这夜还长,无论你想玩什么花样,本宫都可以奉陪到底。” 程金枝闻言没有说话,而是侧过头瞟了一眼跟在身旁的那两名护卫和这二人手中的长剑,只能神情冷漠地低着头,跟着他们朝自己来时的路徐徐走去。 表面上虽然精神委顿,神情茫然,心中却是急不可待,焦虑万分。 就这样迎着夜风走了一会儿,抬眼间,她已经被带到了一间亮灯的屋子前。 “程金枝,这座宅子的房间可多的很,你烧了那一间,自然还有别间,光靠你一人之力,是烧不完的。这次你福大命大,没把自己烧进去,一尸两命,可是一下一次,本宫可就不能保证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太子看着面前这座屋子不疾不徐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然而程金枝依旧是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任何的心情去和他呈口舌之快。 “你们在外面好好守着,本宫有话和燕王妃说,没有本宫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我跟你无话可说。” 程金枝闻言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心里顿时感到了一阵慌张和害怕之感,总觉得他心里一定怀揣着什么不良的动机。 本想再度出言拒绝,可一想到这么一来就能将这两名护卫暂时留在门外,对她而言是个可以利用的良机。 她便把心一横,突然不再说话,而是率先迈步朝眼前这件屋子走去。 进入屋内,这间屋子的陈设虽然不比之前那间精心布置,却也舒适得体,一点也不像是太子这种阴险歹毒之人,会用来关押人质的地方。 而她刚刚站定,太子便紧随其后地跟了上来。 随着一声轻缓的关门声,程金枝突然觉得心中那根弦骤然绷紧,手上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怎么样,本宫待你还算不薄吧?给你住的地方虽然没有三弟的燕王府那么气派奢华,却也是精心安排打点过的,你真应该心存感激才是。” “心存感激?” 程金枝冷哼一声,转过身来瞪着太子,眼中寒霜凛冽,更透着一丝无比执着的恨意。 “你是要我感激你将我抓来困在此处,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还是你感激你利用我威胁我的夫君,让他放弃前程,为你铺平未来称帝的道路?” 第三百五十八章 衣冠禽兽 “哈哈哈,那又如何?” 太子并没有为程金枝的话而感到半分不悦,而是抬起头来朗声一笑,继而收敛神色轻舒了一口气,转而负手踱到了她的面前。 “本宫是父皇逾封的太子,也是这大周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由始至终,都是你的夫君硬要不自量力和本宫去争,本宫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自保。或许在你眼里,本宫是个十恶不赦的奸邪小人,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以为三弟的心肠有多好?他只不过是在人前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如果有机会能直接除掉本宫,他照样不会手下留情。” “不,他一定会。” 程金枝毫不犹豫地接过话头,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太子,眼中充斥着一股竭力藏起的隐忍之色。 “他不是你,他不会不顾念兄弟之情,他之所以和你争,不是因为他想争,是你逼他的。你说的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并非所有人都如你这般自私,这一生只为自己而活。如果今天,是他派人抓了太子妃,你敢说,你也愿意为自己的妻子做出牺牲吗?” 程金枝的话字句犀利,让太子突然间眸光一紧,一时竟皱起眉头有些无言以对。 “本宫说过,皇家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情真爱,也没有选择的权利,本宫娶太子妃只为了奉行母后之命,从来都不是因为喜欢。” 太子从程金枝身上收回视线,别过头去眼神空洞地落在一处,眼中的伤感之色转瞬即逝,转而覆上了一层冷冽而阴郁的迷雾。 有那么一刹那,从他身上,程金枝恍然间看到了高珩曾经对着那片宫殿楼宇慨叹的影子。 那种帝王家的凉薄与无情,或许即使是面前这个在她眼中心狠手辣,被她所万般憎恶的太子。 有时候,也同样会为之感到伤怀和无奈吧? 只是仅仅片刻,程金枝便收起这份多余的念想,重新让敌意和仇怨占据了内心。 “像三弟,他自以为得到了真心所爱之人,可到头来,却要步步受你的羁绊和拖累,看似大义凛然,却当真是愚不可及。” 太子没有察觉到程金枝脸上的表情变化,而是微闭双眸,很是轻蔑地摇了摇头。 “凡成大事者,若是太看重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泥足深陷,就一定会变得不堪一击,注定要一败涂地。” “这只是你这么想而已。” 程金枝眼波流转,有些乏力地叹了口气,转而挺直了脊背。 “帝王将相也好,平民百姓也罢,没有感情,不懂得爱的人,即使让你坐拥天下,也注定只是场镜花水月,绝不会长久的。” “哼,这只不是你们这些失败者自我安慰的慰籍之词。本宫眼里,只有成王败寇,谁能得到这天下,谁就是胜者。千百年后,这史书上也只会这么记载,后人也只会如是认为。” 太子扬起下巴深吸了一口气,尔后缓缓平息下心中起伏的情绪,回过身来,眼眸中猝然间浮现出了一抹黯然的神采。 “也罢,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在你眼里,三弟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本宫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收起眼角那隐而不发的惆怅之色,低下头去捋了捋系在腰间玉坠上的流苏,似乎有意避开程金枝的目光。 虽然太子这些话听来似乎没什么不妥,但其中的深意程金枝已然已经洞悉一二。 她有些毛骨悚然地动了动肩膀,突然觉得背后升起了一股阴森森地凉意,让她险些打出一个喷嚏。 “太子殿下感慨了这么多,而我现在只想问一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我?” 她下意识地环紧肩膀,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来高声质问,抿紧了唇部的线条。 “放了你,倒也不是不可以。” 太子闻言歪了歪嘴角,转而回过身来走近程金枝,前倾身子朝她紧绷的脸颊凑了过去。 “只不过,本宫舍不得呀。” “你什么意思?” 程金枝闻言眉间一跳,有些慌张地又向后退了两步,抬手扶住身后的立柜,突然觉得脊背愈发寒意森然。 “本宫什么意思,你这么聪明,从刚才到现在,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 太子别有深意地扬起嘴角,不紧不慢地朝程金枝步步逼近,眼中翻滚着一抹阴沉的邪恶之色。 “说真的,本宫有时候还真有些羡慕三弟。你也知道,围在本宫身边的这群女人,虽说是百里挑一的大家闺秀,可一个个都是只会争风吃醋,献媚讨好的庸脂俗粉,虽然太子妃知书达礼,温柔贤淑,但终究太过普通沉闷了些,提不起本宫的兴趣。还是你出尘脱俗,让人耳目一新,难怪能让三弟和顾寒清都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听着太子这番如此不加修饰的直白之言,程金枝只觉耳朵被扎得生疼,胸口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剧烈地起伏着。 她虽然能感受到太子对自己动机不纯,却想不到他竟会如此明目张胆,一时间整颗心都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连之前所想好的计划也陷入了一片无助的混乱之中。 “你这个衣冠禽兽,你别过来,再过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绷紧浑身的神经抬高音量大叫着,心里一遍遍地喊着高珩的名字,脑中已是惨白一片。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本宫的人,你再怎么挣扎叫喊,也是不会有人理你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眼见太子的手就要触到自己的肩头,她慌忙飞身一躲,将立柜上的花瓶朝着太子丢了过去,冲到门边不断地敲着门。 然而,即便门外有人影晃动,却根本没有人理会她的求助,甚至听到她的叫喊声,还刻意走远了一些。 “本宫想要的女人,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身后传来太子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程金枝心间重重一颤,望着这扇紧闭的大门,那股无路可退的绝望感刚刚漫上心头,转瞬便尽数散去。 只见程金枝目光一凛,正当她想要去拿放在针线筐中的剪刀作为防身的武器时,却不料背后突然逼近一股气势。 紧接着,手腕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牢牢地擒住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生不如死 感觉到手上突然传来一股牵制的力道,程金枝心中猛然一个咯噔,使劲地甩了两下手。 “放开我!” 她奋力向前迈开步子,拼命地伸手想要够到针线筐里那把剪刀,岂料不仅没能甩开太子的手,反而整个人都被他用力地往后一扯。 只觉身子一个翻转,等程金枝反应过来时,腰间已经被另一只手重重地挽过。 她一睁眼,正好迎上了太子欲望横流,又满是激动之色的,那双让人胆颤心惊的眸子。 “你想干什么,我是燕王妃,是你兄弟的妻子,你这个禽兽!” 眼见太子的脸颊就在咫尺之间,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程金枝浑身的毛孔都不寒而栗,心中翻滚起了一阵极度厌恶且恶心的不适感。 她根本不知道从何时起,太子竟然对自己动了这番别的心思,不仅大费周折将她抓来此处,如今竟然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想要强占于她。 然而程金枝很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即便是死,也绝不愿意被这个男人玷污和侮辱分毫。 可是程金枝不想死。 她必须要和腹中的骨肉一起,平安无事地从这里走出去,不再让高珩为她担惊受累。 该死的,是面前这个男人! “那又如何?本宫说过,只要是本宫想得到的女人,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太子不以为然地勾起嘴角,抬手抚过程金枝那嫩白细腻的脸庞,眼中的惊喜之色更甚。 眉宇间更是笼罩着一层贪婪的留恋和向往,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遍体生寒,浑身打颤。 程金枝别过头去咬紧下唇,强忍着没有让眼泪从眼眶中流下来,心中已是一片惨白。 无论她如何挣扎,都始终难敌太子的力气,依旧被他牢牢牵制,找不到一点可以逃脱的空隙。 眼见太子那张急不可待的脸马上就要贴上来,程金枝顿觉脑中惊雷炸响,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抬腿用力朝着太子所穿的筒靴狠狠地踩了下去。 耳边传来太子一声吃痛的闷哼,感觉到手上的力道突然消失,程金枝见状慌忙转身逃离。 可等她才刚刚迈出去两步,胸口窒闷间,却登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还没来得及抬手捂住,就已经俯下身子吐了起来。 “孩子,这关键时刻你闹腾什么呀?人家都说坑爹,你这不是在坑娘吗?” “好你个程金枝,本宫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敬酒不吃吃罚酒……” 身后响起了太子满是不悦的声音,听来更是充斥着几分阴狠之意。 奈何程金枝胃里仍在翻滚搅动,头昏脑胀,虽然勉强直起了身子,下一秒却已经被紧追而上的太子给用力地扣住肩膀,硬生生地给扳了回来。 “想逃,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嗯?” 太子目露凶光,手段粗暴地一把将程金枝推倒在地,毫不留情地压上来拿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放开我,放开我!” 程金枝晃动身子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眼角终是渗出了万般屈辱而委屈的泪水。 然而她越是动手反抗,却越是觉得身子开始变得软弱无力。 就好像跌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四周只有无尽的黑暗和仿佛已经注定的死亡。 一种深深的绝望和痛苦将她裹挟其中,让她恍然间,有一种再也无法重见天日的错觉。 绢丝被撕扯的断裂声清脆而刺耳,露出了她胸前的玉肌雪肤。 那只肮脏的手抚摸着她止不住颤栗的身体,将头埋在她脖颈间饥渴而热烈地亲吻着,不断地传来一阵恶心而黏腻的湿润感...... 感觉到身体上那股生不如死的折磨,在巨大的害怕和耻辱过后,程金枝抿紧已经咬出血的双唇,突然放弃了挣扎。 任由泪水从眼角渗出,划过脸颊,滴落在已经凌乱的衣襟上。 接着将手抬起,缓缓伸向了发髻上的那支光亮洁白的珍珠发簪。 岂料就在这时,只闻“嘭”地一声巨响,原本摆放在长脚桌上,用来做装饰之用的黑瓷琉璃瓶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击中,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太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停止了身上的动作,有些惊诧地转过了身去。 这间房间的门窗紧闭,不存在有被风刮下来的可能。 这瓶子被摆放的位置又十分稳妥,若非外力作用,是不会无故掉落下来的。 太子素来十分惜命,在这个他精心安排,密不透风的地方,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威胁他生命的征兆。 只见他警觉地眯起眼睛,暂时收起心中那如饥似渴的欲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走到地上那堆瓷器碎片中蹲下了身子。 片刻之后,竟然从里头拾起了一块,只有庭院里花坛里才会出现的鹅卵石。 与此同时,他清楚地看见,原本完好无损的窗纱上,赫然破开了一个小洞。 很明显,这是有人蓄意所为。 且此人既然能用一颗普通的鹅卵石穿透纱纸,正中这个黑瓷琉璃瓶。 那可见这个人,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学高手。 只是这间宅院里,除了少数几个是衡王元鹏的人以外,剩下的都是他自己的人。 到底是谁,会怀有异心想去帮助程金枝呢? 而趁着太子暗暗思索的间隙,程金枝却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这一切是谁所为。 她绷紧两颊,强忍着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和疲惫,强压下胸腔里那猛烈急促的心跳,拨开了几簇遮住眼帘的乱发。 紧接着,便迅速的坐起身子屏住呼吸,拢紧了胸前被扯开的衣襟。 手上更是攥紧了那支从头上拔下来的的珍珠发簪,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太子。 可能是因为正在思索这个神秘人的意图和身份,太子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并没有感觉到程金枝正在靠近。 况且在他眼中,此刻的程金枝已经沦为一只任他宰割的羔羊,再也无力去反抗改变些什么。 直到发簪那冰冷且锐利的尖端抵在太子的脖颈间,他这才眼睫骤然一跳,惊讶而又畏惧地回过了神。 第三百六十章 背水一战 “程金枝,你…你要干什么!” 太子低头看了一眼抵在自己脖颈处的那支发簪,再抬头看向程金枝那双溢满了深切仇恨与凌厉杀气的眸子,心中一时间竟然感到了几分畏惧之意。 全然没有料到面前这个在他眼里已经只能任他宰割的女人,竟然会出此一招。 “太子殿下难道看不出,我想要干什么吗?” 程金枝嘴边冷冰一笑,突然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凑近他,将发簪抵得更重了一些。 “当然是杀了你。” 如果可以,程金枝当然想直接把手中这支发簪重重地扎进太子的脖颈处,刺穿他的喉咙,看着鲜血不断地从他的皮肤里流出来,然后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之中。 从此再也无法威胁和伤害自己身边所珍视的每一个人。 可是程金枝明白,如果自己就这样杀了当朝太子,那她势必也不能活着离开。 不仅如此,身为燕王妃的她,甚至还会连累到高珩和燕王府。 所以,即便心中那积聚的仇恨再深,杀心再重,再想置他于死地。 程金枝终是选择了忍一时之痛,没有去付诸行动。 “程金枝,如果你杀了本宫,你以为你还能活下来吗?先别说父皇会如何处置你,光是外头那些人就一定不会放过你!” 感觉到脖颈间传来的刺痛,太子以为程金枝此刻已经被仇恨冲昏头脑,失去了理智,惊慌之余,急忙紧张地抬高了音量。 “你若是还想让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活命,还想让三弟活命,就把你手中的簪子放下来!” “哼,小时候我娘曾告诉过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今日我不杀你,我就还得被困在这里受你凌辱,而我的夫君也要被你威胁,断送前程,往后这整个燕王府都必然会受到你的荼毒。但如果我现在杀了你,虽然赔上我和我腹中孩子的性命,却能为民除害,还可以让这天下百姓和大周江山得到一位明君,这么一算,还是值得的。” 当着太子的面,程金枝没有直接道出她想要离开的意图。 而是继续装出一副只想报仇血恨,将太子除之而后快的阴狠之态,笑容凄然地勾起了嘴角。 “你少拿你父皇来吓唬我,是你抓我凌辱我在先,我杀你只是出于仇恨,和燕王府没有半点关系。你应该很清楚,你父皇年岁渐长,膝下子嗣本就不多,能担大任的更是少之又少。只要你一死,即便是为了这大周的江山社稷,他也一定会立我的夫君为太子。” 程金枝说到此处骤然凝滞目光,又将手中的发簪推进了分毫,恶狠狠地道出一句。 “对,只要你死。” “程金枝,本宫答应你放你走,你别动手!” 程金枝此话看似是一番冲动之言,可字里行间却很是在理,登时就让太子心中一慌,生怕这一切会变成现实。 纵然很不想在程金枝面前服软,但秉持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惜命原则,他还是暂且开出了这个极为有利的条件。 反正在太子看来,程金枝如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是女流之辈,就算自己现在答应放她离开,她也未必能够顺利地从这里走出去。 这一招,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而听到太子道出了自己的目的,程金枝心里虽然感到了一丝浅浅的欣慰,但很快就被深重的忧虑和忐忑所盖过,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任何的波澜。 因为她很清楚,在如今无依无靠的情况下,就算太子嘴上答应放她离去,想要安然离开这座宅院,还是充满了太多不可预料的危险和困难。 如果这一次她再失手,一切恐怕就真的再也无法挽回了。 “你从来都是个奸邪小人,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为了故意脱身而找的托词?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打算放了我。” 程金枝收紧箍在太子脖子上的,已经有些酸痛的手臂,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底气,脑中更是绷紧了每一根弦。 太子如今虽然乍看之下已经被她压制,但是刚才自己见识过这个男人的力气。 稍有不慎,就会反过来重新被他给扭转局面,根本一分一秒都马虎不得。 “本宫现在命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太子语带安慰地说着,幽暗的眼眸中竟徐徐浮现出了一丝后悔的神色。 “本宫承认之前的确太过心急了一些,不该那样强占于你,可是...可是你要知道,一个人若是真的......”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做任何解释!”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幕无比屈辱和痛苦的画面,程金枝只觉心头的怒火翻涌而上,连握着发簪的手都在轻轻地颤抖着。 只想用尽全力,猛烈地,毫不留情地扎下去! “不想死让他们把门打开,快啊!” 随着程金枝一声高喝,太子心中一惊,匆忙对着门外的护卫下令开门。 心里不禁万般后悔,自己进门之前所刻意嘱咐的那句。 “没有本宫的吩咐,听到什么声音都都不准进来。” 听到太子突然传来的命令,大门很快就被人用力地撞开了。 而破门而入的那一刻,看着眼前这幅出人意料场景,这两名护卫都不由大吃了一惊,一个个顿时都有些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这才猛然反应过来,随即拔出长剑对着程金枝怒目圆睁地大喊道。 “大胆,快放开太子殿下,否则要了你的命!” “如果不想你们主子一命归西,就把手中的剑放下!” 程金枝抬起头来气势凛然地注视着面对二人,眼中阴云密布,目光咄咄逼人,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之色。 “听到没有快放下,燕王妃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可是殿下......” 这两名护卫面面相觑了一眼,显然正在犹豫要不要听令。 “你们是想让本宫没命吗?快放下!” 太子高喝一声,下意识地朝身后挟持他的程金枝瞟了一眼,嘴上说得声色俱厉,言辞恳切,听来很是郑重其事。 然而待他转过头之时,眉宇间却隐隐涌现出了一抹阴冷而狡黠的古怪之色。 第三百六十一章 箭在弦上 在太子的勒令之下,那两名护卫匆忙放下手中的佩剑,一齐迈着碎步退了出去。 见二人暂时不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程金枝这才押着太子直起身子,缓缓朝门外走去。 她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般紧张过。 这场非生即死的背水一战,到底能否让她虎口脱险?程金枝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 再加上和太子的身高差距,她每走一步都得踮着脚尖,绷紧身体,仿佛正行走在刀山火海上。 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走出这间屋子的那一刻,深夜微凉的冷风扑面而来,倒灌进衣襟处,让她不由清醒了许多。 很快,在这周围负责巡逻的其他护卫听见此处的动静,也都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在看到太子竟然会被程金枝所挟持之后,全都显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紧接着,便一拥而上,很快就在二人四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望着面前这一个个拔刀相向的威胁,程金枝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沦为众矢之的。 她强忍住心头的震颤和精神上的压力,望着面前这条笔直通往大门的路,突然觉得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身心在这一刻,更是感到了无比的沉重和疲惫。 程金枝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英勇无畏,多么大义凛然。 不仅不是,她甚至还有些贪生怕死。 她多希望在这个时候,有人能够伸出援手拉她一把,而不是留她一人在此孤军奋战。 或是直接像救世主一般浑身发光地出现在面前,带着她离开这片水深火热的险恶之地。 就像当初高珩无数次解救自己时那样。 可如今,除了这黑暗无边的漫漫长夜和面前这些剑拔弩张的脸孔,放眼望去,程金枝几乎看不到一丝能够慰籍她心灵的希望。 “让他们把剑收起来,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她从嘴里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就见太子很是识相地急忙对着众人下了命令。 可不知道是否是程金枝的错觉,从他此刻的声音中听来,却好像没有之前那般紧张和害怕了。 一时间,四面兵器的收敛之声齐齐响起,目力所及之下,所有护卫都将佩剑给收回了剑鞘。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程金枝一路挟持向前,虽然紧随在旁,但碍于自家主子的人身安全,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心里不由暗暗感叹,这个女人看似弱质纤纤,未免太过大胆,竟然敢以一己单薄之身挟持当朝储君之尊,实在是有些疯了。 “程金枝,本宫都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应该满意了吧?” 太子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着,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瞥向了自己右手的衣袖处,眼中闪烁着一道似有所谋的诡异光芒。 “满意什么?只要我现在稍一放松,你的人还不直接扑上来生吃活剥了我?在我没有安然离开这里之前,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 程金枝语气冷冽地说着,故意做出想要将发簪刺入的动作,目光似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惊澜。 “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 太子闻言眉睫一颤,抿了抿嘴不再说话,右手却以极缓的速度,慢慢将手指蜷缩进了衣袖中。 然而程金枝并没有察觉到太子手上这极其细微的动作,而是加快移动的脚步,一心只想着快点看到那扇曾经触手可及的大门。 此时此刻对于她而言,只有看到那真真切切的出口,此时在竭力支撑的身体,才会重新充满前进的动力。 只是刚才她一心只想着先行压制太子,又费心戒备于周围这些散落在不同方位的护卫,没有做长远的考虑。 如今随着步伐的向前,让程金枝突然意识到,纵然自己能够踏出这座神秘宅院的大门。 可她又该如何在安然无恙的情况下,回到燕王府中去呢? 此处地点尚且不明,离王府也不知有还多远的路程。 而自己也不可能就这样一路挟持太子,直到看到回到王府,见到高珩。 这样一来,就算太子一方没有轻举妄动,她恐怕也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下,早就活活累死了。 想到此处,程金枝突然心中一紧,骤然停下了脚步。 她意识到自己打从一开始,可能就犯了一个冲动且思虑不周的错误。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即便前路生死难测,她也绝不想再回到这个虎穴狼巢之中。 “我想见我的夫君。” “你说什么?” 太子原本正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右边的衣袖处,突然听到程金枝这么一说,不禁有些诧异地拧紧了眉角。 “我说,我想见我的夫君。” 程金枝神情肃然地重复了一遍,刻意抬高了音量。 “只要我能看到他,我就立刻放了你。” “本宫知道,你是怕你一个人难以脱身,所以想让他救你,对吧?” 太子闻言唇角轻扬,显然是猜测到了程金枝的意图,下一秒,便收起了唇边的笑容。 按照他的想法,就算自己不能暗使手段进行自救,可只要等程金枝出了这座宅院大门,他手边毕竟有这么多身怀武艺的侍卫。 程金枝就算再有胆识,也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孕妇,根本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如今忽然听她提出要见高珩,这倒让太子面露难色,显得很是不悦。 “废话少说,你到底让不让我见?” 直到感觉到脖子上刺痛感猛然加重,甚至还流下了一股温热的液体,他这才心中一急,几乎是脱口出道。 “程金枝你别乱来,本宫答应你,这就派人去找三弟过来!” 他连连劝慰,继而慌忙对着站在面前的护卫头领大喊道:“听到没有,快派人燕王府请燕王过来,快去啊!” 只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太子表面上虽然显得很是心急,脸上却微微地眯起了那双阴沉的眸子。 眼中更是忽明忽暗闪烁着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幽光。 这样意味深长的神采,言外之意,分明是在告诉那个护卫头领。 不要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第三百六十二章 绝人之路 自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将程金枝神不知鬼不觉地关押在此处,借此可以凌驾于高珩之上随心所欲地威胁压制于他。 太子又岂会甘心就这样让自己这个精心安排的计划付之一炬? 虽然程金枝对此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是事已至此,她怎么都得姑且一试。 “程金枝,这里离燕王府少说也有一炷香的功夫,这一来一回,就是两柱香的时间,再闹下去天都要亮了。你身子单薄,又怀有身孕,本宫实在是不忍心看你在凌乱风中啊。” 太子不疾不徐地说着,因为和程金枝贴得很近,他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新淡雅的茉莉香,看到她脖颈深处那若隐若现,冰清玉洁的肌肤。 若是换做之前,他可能早就按耐不住心中对美色的锤炼,想要加以轻薄和调戏。 只是现在碍于形势所迫,他只能识相地绷紧身体,并不敢轻举妄动。 “一炷香之内,我若是见不到我想见的人,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程金枝没有去理会太子这番故弄玄虚的虚情假意,而是态度冷漠地道出此话,加紧了两只手的力道。 手心早已因为紧张和用力已经捏出了汗珠,也嵌进了许多道指甲的印痕。 她心里只能不断地祈祷,高珩真的能够及时出现,将她和腹中的孩子,从这些饿狼的口中安然救下,回到她一心所向往的归处。 脚步还在不断地向前移动,程金枝无法坐以待毙地站在原地等待。 因为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刻,都会让她的身心觉得无比煎熬和窒闷, 而太子虽然也在全然配合地跟着她往前挪动步伐,但是脸上的慌张与害怕之色却愈发地变淡,转而覆上了一层不可琢磨的神秘色彩。 面前这些护卫手中晃荡的明灯照亮了前方原本被夜色笼罩,而难以看清的一草一木。 就在程金枝好不容易闯过这一关走出后院,来到自己之前失火时所经过的,那间无人居住的屋子和那处残败的庭院时。 她立刻意识到,只要绕过这间屋子,她就离那扇渴望已久,象征着自由的大门不远了。 而此时此刻,一个她不曾发觉的身影正躲在隐蔽的暗处,悄然注视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她明明可以借助方位优势出手替太子轻而易举地解决程金枝的威胁。 但是她没有。 而就在这时,忽闻身前的太子有些古怪地调整了一下呼吸,默然少顷之后,突然语气认真地开口道。 “程金枝,其实说起来本宫有件事骗了你。” “你说的话,我从来就没信过。” 程金枝闻言仍旧无动于衷,对太子的话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兴趣,直到又继续听他道出一句。“如果你不信,那为何本宫提到顾寒清已死的时候,你却表现得这么悲痛欲绝?” 听太子又突然提到顾寒清的名字,程金枝的心口还是止不住地颤动了两下。 因为她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所以才能暂时忘记心底那深切的痛苦和淌血的伤口,把所有思绪和念头都集中了逃离此处。 现在听太子冷不丁又提及此事,她只觉胸口漫上来一股疼痛灼热的气体,顷刻间便充斥了整个心室,让她紧紧地抿住了唇角。 眼睛不自觉地闪烁了两下眼眸,借以缓和神情,不让悲伤和脆弱在众目睽睽之下溢出眼眸。 “他一定没死。” 程金枝沉吟片刻,言辞肯定地说着,也同样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你说的没错,他确实没死。本宫承认,之前只是想看你伤心的样子,所以骗了你。” 太子深深叹了口气,一改他之前的漫不经心之态,语气间充满了自责和内疚的意味。 虽然之前就已经在心里安慰过自己很多遍,顾寒清还尚在人世。 但此刻听太子亲口说出,即便这番话里充满了虚伪之意,可程金枝却不仅立刻选择了相信。 甚至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激动和惊喜的情绪之中。 就连手中那支性命攸关的发簪,都不禁微微晃动了几分。 即便早已不复当年之情,但顾寒清在她的心里的分量和地位,依旧有着最特殊的存在。 感觉到程金枝气息的变化和身体上的松弛,即使是这样一个极为短暂的间隙,却还是让本来就心怀不轨的太子有了可乘之机。 只见他突然借用手肘的力量用力将程金枝往后一推,继而从袖口中闪出了一把匕首, 感觉一道凛冽的寒光从眼缝中疾闪而过,程金枝虽然身体已经脱离了对太子的控制,但好在她还算眼疾手快,身子也算轻盈灵巧。 就在那把匕首离自己只有分毫之差时…… 她率先拼尽全身的力气,像是孤注一掷般,大喊一声将手中的那支簪子愤然朝着太子扎了过去。 伴随着一阵痛苦的惨叫声,程金枝松开握在手中的发簪,心中一时竟有种爽快的感觉。 只见在太子的肩胛骨上,赫然插着自己费狠劲扎进去的发簪。 连发簪上那洁白光亮的珍珠,此刻都仿佛在被鲜血所染红,散发着仇恨和怨怒的气息。 “太子殿下!快传太医,传太医啊!” 周围那些护卫见转一个个火急火燎大叫着跑上前来,凶神恶煞地拔出佩剑横在了程金枝的脖子上。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整个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再也腾不出任何一丝多余的力气。 然而即便如此,程金枝此刻却并没有感到害怕和畏惧。 尤其是望着太子那痛苦万分的表情,她只恨自己没有再扎得准一些,深一些。 “程金枝,程金枝......” 太子在口中怒不可遏的,咬牙切齿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左右捂着被发簪所刺伤的伤口,由于疼痛太过剧烈,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是吃力。 好几次想要自己站起来走到程金枝面前,最后还是只能在一帮护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 紧接着,他恨意昭彰地抬起眼帘怒目圆睁。 那万般怨毒和愤恨的声音,夹杂着痛苦刺入了耳膜。 “程金枝,本宫要杀了你!” 第三百六十三章 瞻前顾后 夜深人静,程府后院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程衍闭目靠在紫檀圈椅上神思忧虑地沉下一口气,抬手揉着额头,看起来似乎很是疲惫。 伴随着一阵细微的开门声,只见张氏外罩披肩,端着一个托盘轻手轻脚地跨了进来。 “老爷,您这么晚还不歇息,是不是在担心程金枝那个丫头?” 她将刚泡好的参茶放在几案上,看着面前容色凝重的程衍,语气温和地出言试探了一句。 自从得知程金枝昨夜被人绑走的消息后,对于一向将她视为肉中刺的张氏来说,心里自然不置可否地感到了一阵欣慰和喜悦。 尤其是燕王府那儿至今也是音讯全无,就更加让张氏觉得,程金枝连同她腹中的胎儿,此次定然凶多吉少,甚至有去无回。 但在程衍面前,她还是表现得很平静淡然,懂得收放自如,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多余的兴奋。 “我这个爹在她心里就是陌路之人,她早就不需要我的担心了。” 听到张氏这么问,程衍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言辞之间,却无不透着一抹浅浅的伤感和担忧。 虽然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她突然发现,程衍对程金枝的父女之情,比起从前的冷漠凉薄,似乎已经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 又或者,其实打从一开始,在程衍内心深处,就对这个女儿就仍旧留有些许的父女温情。 “老爷,说起来,这程金枝也不知到底是把谁给得罪了,竟然怀着身孕就被人给绑走了。倒是便宜了那个刚嫁进王府的南楚公主.......” 张氏说到此处突然止住话题,眼波流转间,不由眯起眼睛出言试探道。 “老爷,您说…这件事会不会就是这个南楚公主找人做的?我可听说,她对燕王可是一片痴情啊。” “应该不是她。这些楚人很聪明,不会行这种如此容易就被看穿的阴谋。况且既然连我们都能看出端倪,燕王自然心知肚明,不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 程衍说着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将眼角那几簇的皱纹堆得更深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金枝得罪了谁,那个人抓金枝的目的不在本人,而在燕王。” “燕王?” 张氏闻言不由眸光一颤,随即揭开茶盏上的盖子,在贴心地吹了两口之后,抬手递了过去。 “听老爷你这么说,看来是已经知道,到底是谁抓了人?” 你觉得这世上除了太子,还有人比他更想除掉燕王吗?”程衍抬头看了张氏一眼,接过了他递来的参茶,“燕王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金枝在他心里的分量,你不是不知道。” “我就说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绑走燕王妃,原来是太子......” 张氏意味深长地拧起了两道柳眉,却并没有对这个答案感到有多么意外。 不仅如此,她很快就意识到,既然此事是太子所为,那就不仅是程金枝。 恐怕连同整个燕王府,都将会有大厦将倾之势。 但是很快,她就收敛起嘴角那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似乎对程衍的回答有所顾虑。 “可是说到太子,自从凝儿和煜儿那件事后,老爷你和他似乎疏远了许多。再加上煊儿和陵容郡主的婚事落了空,您难道真的准备从此与他就此划清界限,断送自己多年的心血吗?” “你放心,太子现在还用得着我,就算我不声不响,对他不予理会,过不了多久,他也会亲自来找我,我就是想躲也躲不过。” 程衍低头抿了一口手中的参茶,沉吟片刻,继而眼神迷离地皱起了眉角。 “只是有凝儿和煜儿的前车之鉴在先,太子是什么样的心思,你我都看得分明。他这个人太过狂妄自大,眼里更是揉不得沙子,其实并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待将来登临帝位,只怕未必会善待我们程家。” “可老爷你怎么也说是朝廷重臣,背后的势力在朝中几乎无人能及。若是没有你这些年来的暗中支持,照他如此胡作非为的性子,又岂能次次在与燕王的博弈中转危为安?即便他将来称帝,朝中还是得有你这个靖国公坐镇,难不成他真的想兔死狗烹吗?” 张氏一脸严肃地说着,情绪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毕竟程衍的在朝中的地位关系到整个程家的富贵荣华,在这至关重要的一点上,她是怎么也无法做到置身事外的。 “哼,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之前为了扳倒燕王不惜牺牲我们程家儿女的性命,到时君临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程衍眸色冷峻地闷哼了一声,继而沉重地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地垂下了眼帘。 “唉,只怪我当年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才让皇后抓住把柄,也怪我贪恋权位,以为只要助太子登上皇位,就能保程家几世荣华。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选错了人。” “老爷,你的意思是…应该选燕王?” 张氏眉角一跳,很是诧异地凑近程衍,收紧了两颊的肌肉。 “比起太子,他确实更能担此大任。” 程衍语气郑重地说着,将视线落在眼前明亮的烛火上,目光微凝。 默然半晌,见张氏一脸的忧心忡忡,他这才收回视线,从椅子振衣而起。 “我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事到如今,一切恐怕早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些年我虽然自以为藏得很深,但是燕王是何等精明之人,不可能丝毫没有一点察觉。若说太子是我刻意想要疏远,那燕王,怕是在刻意疏远我。” “老爷,我可不这么认为。”张氏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嘴,出言挑拨道,“我总觉得,燕王之所以对我们程家愈发冷淡,一定是程金枝在旁边吹的枕头风。她有多恨咱们,您是清楚的。” “是啊,如果当初嫁进王府的,是锦儿或是凝儿就好了。” 程衍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眸色渐深。 然而待他话音刚落,却闻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禀报老爷,您派出去的找三小姐的那些人已经回来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在劫难逃 被程金枝用发簪刺伤之后,太子的人便秘密从宫中请太医到这座宅院中为他进行诊治。 虽然程金枝这一下没有扎到他的心脏,但是因为用足了狠劲,所以伤口被刺得很深,几乎就快要刺穿整个肩胛骨。 虽然不至于会落下什么终身残疾,但是必须要好好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而且因为肩胛骨与手臂相连,程金枝又恰好刺在右边。 也就是说,在往后数日,太子恐怕连提笔写字这样的简单之事,都无法一个人完成。 而就在太医替他拔出那根染血的发簪时,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筋骨震颤,血流如注,整整染红了大半件衣裳。 疼得太子龇牙咧嘴,面色青白,整个人像是被浸在冰冷的雪水里被刚刚打捞上来一样奄奄一息。 若不是他平时还算身强体健,怕是早就已经晕厥过去数回了。 虽然房中还有其他人在场,但因为实在疼痛难忍,他不仅把请来的太医骂了个狗血喷头,将房内的东西摔了满地,最后竟然还忍不住溢出了几滴眼泪。 他是当朝储君,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又如何受过这样的疼痛和委屈? 伤口虽然已经经过止血和包扎,但是痛感依旧没有减轻多少。 只是现在一切都还处在关键制胜的时刻,在高珩没有按照自己所说的去付诸行动之前,他根本就无心修养。 况且此刻的太子,内心深处全然都是对程金枝的怒火和恨意,早就已经暗暗起了杀心。 只是在这之前,他还对一件事情尚存疑惑。 那便是自己试图轻薄程金枝时,窗外那个投掷石子的神秘之人,究竟是谁? 如果说这个人企图帮助程金枝,那么他就很有可能也会将程金枝此刻的下落透露出去。 “太子殿下,那个燕王妃竟敢伤及储君之尊,实在胆大包天,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 护卫头领见太子的情绪稍有缓和,便很是殷勤地上前询问,显然已经料到他心中恨意深重,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程金枝。 “她现在是不是按照本宫的吩咐,被重新关进那间屋子里了?” 太子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见着护卫头领点头应是,便很是严肃地聚拢眉峰,似在思考对策。默然半晌之后,眉宇间的踌躇之色才渐渐淡去,转而被一抹深切的恨意所替代。 让他像是突然间下定决心一般,用着极其阴狠的声音道出一句。 “给本宫放火烧了这间屋子。” 那护卫头领闻言目光一闪,像是一下没反应过来似的,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句。 “殿下的意思是......” “这夜深人静,办起事来到底方便一些。反正本宫也没打算让这个女人回去,凭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就已经百死莫赎。” 太子目光沉沉地凝滞在一处,在霎那间溢满了复杂的神采,又以极迅之势隐进了眼眸深处。 “既然她这么喜欢放火,那本宫就成全她。” 太子说着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由于气息的律动牵扯到了刚刚才上过药的伤口,疼得他猛然闭上双眼,手上用力地扯紧了身上的毛毯。 “可是殿下,她怎么说也是燕王妃,这肚子里还怀着燕王殿下的骨肉,这么做…可是一尸两命啊。况且若是被燕王殿下知道,那…那……” 这护卫头领虽然知道太子一定会对程金枝施以惩罚,却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心狠手辣,竟然要放火将程金枝和她腹中的孩子活活烧死在房间内。 正面露难色地嚅嗫着,却见太子面色不悦地瞟了他一眼,语带训斥道。 “本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来这么多废话?过了今夜之后,燕王就再也没有资格和本宫做对了。他怕是连自身都难保,还想保护他的女人和孩子?” 太子得意地勾起苍白的嘴角,眉梢一扬,眼中充斥着一股逼人的煞气。 “记住,手脚干净利索一点,在天亮之前给本宫处理干净,都听清楚了吗?” 那护卫头领虽然并不想领命,可碍于太子的权威,只能应下声来,面色犹疑地退了出去。 待那护卫头领走后,太子脸上原本的得意神采却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而是垂下眼帘恹恹地靠在枕头上,眼角流下了一丝失望和黯然的神采。 本来按照他有仇必报的个性,既然程金枝害他受伤又饱受这般疼痛的煎熬。 如今既然能够将她除之而后快,辰时一到,高珩又会亲自去向周帝自揽罪责。 自己这个时候本应该觉得心中畅快淋漓才是。 但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觉得有多欣喜。 甚至在他心底深处,还若有似无地流淌着一抹挣扎和不舍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想对程金枝做得如此决绝。 可是他也很清楚,既然有些东西他注定得不到,那他也绝不想去让别人得到。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亲手毁了他! 阴冷的夜色中,不断有人穿梭在关着程金枝的这间屋子前,将手中的一一柴火堆在门边。 而屋内,程金枝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可眼中却依旧殷红一片。 身体重得像是每一根神经都被灌了铅,连每一口呼吸都沉重无比。 自己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力气去改变些什么了。 这种如此深重的无力感,让她想起了当年被骗婚而错杀刘栋的那个雨夜…… 只是她能感觉到,自己这一次,是真的在劫难逃,回不去了。 太子一定不会放过她,绝不会。 曾几何时,程金枝自以为无论陷入什么样的绝境之中,即便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最后也能平安无事地化险为夷,顺利脱险。 但是这人生,哪有次次都幸运的好事呢? 她怪自己无能为力,怪自己没有替高珩除去威胁,更怪自己不能保护好她与高珩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 程金枝浑身颤抖着在口中喃喃着这几个字,泪水又再次溢满了眼眶。 然后用尽浑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声地喊出了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名字。 “高珩——” 而与此同时,门外的护卫头领已经点燃手中的火柴。 在犹豫少顷之后,终是将它投入了眼前这一大片干柴之中。 第三百六十五章 雪中送炭 黎明前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迹一般,将夜空染得更加晦暗沉重。 当希望一个接一个地化作泡影,那种黑暗无边不透半分光亮的感觉,就像是把人逼进了一条无路可走的死胡同,压抑窒闷得难以喘息。 高珩闭着双眸静坐花梨木椅上,修长的手指扶着额头,另一只手中握着程金枝那绣到一半的荷包,浑身都笼罩着一层凝重而又凄凉的寒意。 昏黄的灯光投在他精致的脸颊轮廓上,将他眉宇间那深深的自责与无措映照得更加分明。 萧远的线索断了,即便拿着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威逼利诱,他也坚称不知道程金枝身在何处。 而元熹公主至今未归,跟着她出城的那批人也突然像人间蒸发似的不见踪影。 此刻在高珩心中,对衡王元鹏的疑虑开始变得愈发深重。 他就像是这整件事中最突兀的一个点,无论怎么看,都充满了难以看透的疑云。 只是,这个人此刻也连同所有希望一样隐进了这片黑暗之中,同样无迹可寻。 这诺大的京城,想要在茫茫人海和万家灯火中找一个被刻意藏起来的人,太难了。 “高珩——” 正当一切都在静默无望之时,他像是恍然中听见了程金枝丛远方传来的那声万般无助与眷恋的召唤,让他骤然睁开了双眼。 “金枝!” 高珩呼吸一滞,只觉声音犹然在耳,无比真实,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激动不已。 随即拿起手边的佩剑,迅速地站起了身子。 “殿下,怎么了?” 沈钧原本正站在门边守候,见高珩突然喊着程金枝的名字,急忙一脸关切地走了过来。 “你听到了吗?是金枝的声音……” 高珩神情激动地走到门边,将视线落在面前这片漆黑如墨的夜空中,内心深处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程金枝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殿下,您一定是太想念,太担心王妃了,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这不是错觉,金枝现在一定有危险,我不能再等了!” 高珩说着毅然握紧手中的长剑,眼中厉芒闪烁,二话不说便要跨出房门。 “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儿?” 沈钧见状生怕高珩会为了程金枝而冲动行事,慌忙抽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当然是去找太子。” 高珩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便不再多加言语,心中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 “殿下,万万不可,殿下莫要冲动行事!” 沈钧闻言不由屈膝下跪,双手抱拳,言辞恳切道。 “殿下您若此时去找太子,必然会把事情会闹大,到时候不仅事情会难以收拾,就连王妃恐怕也有性命之忧啊。” “沈钧,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太子的心思你难道不了解吗?” 见沈钧加以阻拦,高珩深知他也是出于一片忠心,于是便沉下一口气稍稍缓和了情绪。 “即便我答应替他在父皇面前认罪,他也未必会让金枝平安无事地回来,他的目的不仅只是找一个替罪羔羊,他是想除掉我,除掉整个燕王府。我若是此次顺应于他,必然会被父皇落罪。那往后就不仅是我这个燕王,就连金枝,我的孩子,还有整个王府上下都要受到连累,你明白吗?” 如今的高珩虽然满心都在担忧程金枝现在的处境,但他也深知一盘棋局,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 即便此刻急不可待,心烦意乱,却还是会对以后作出长远的考虑。 在高珩看来,哪怕他现在拿剑抵着太子的脖子逼他交出程金枝,将事情闹大。 也好过受他摆布自揽罪责,在不能保证程金枝安全的情况下,陷燕王府于水深火热之中。 虽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可对最为惜命的太子来说,却也是最直接有利的威胁。 既然不能两全其美,那他宁愿鱼死网破。 “殿下,属下知道您救妻心切,可是您就这样冒然去找太子,他断然是不会承认自己抓了王妃的,这事情万一传到陛下耳朵里,他定然会借机生事,于我们而言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沈钧见高珩心意已决,神情坚韧,知道他难以劝动,但又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子身陷险境,心里一时间也是万分急切,更加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做什么?难道在这里坐以待毙地等到天亮吗?” 高珩蹙眉看着跪在面前的沈钧,语气并不凌厉,反而充满了无奈与担忧之意。 “金枝和我的孩子,现在不知道在受着何种折磨?我那个皇兄心狠手辣,他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只怕再晚一步,我将会后悔一辈子。” 他黯然地垂下眼帘,随即深吸一口气恢复严峻之色收紧眉宇,气势凛然地迈开了步子。 “马上就要天亮了,我不能再等了,让开。” “殿下!” “让开!” 高珩故作不悦地高喝一声,却见沈钧唇角一抿,突然站起身子将手中佩剑横在了高珩面前。 “沈钧,你想干什么?” “属下这条命是殿下救的,属下不能看着殿下以身犯险。”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望着沈钧恳求真诚的眼神,高珩眉睫轻动,目光微凝。 默然少顷,这才把心一横,收起了脸上的动容之色,眼中寒光乍现。 “你若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 他说着便要做出拔剑之态,眼见二人就要横刀相向...... 正在这时,夜雾之中,只见负责在府内巡逻的护卫突然火急火燎地朝着此处飞奔而来。 一看到高珩也顾不得行礼,匆忙将手中的东西递了上去。 “殿下,这是刚才有人用弓弩射到院子里的!” 高珩收住脚步眉间一跳,抬手接过此人手中的用来传信的木简,从里头抽出一张纸条,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他将纸条快速展开,当视线触及到上头的字时,心中不禁猛然一震,继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城北学前街花衣巷周宅,人命关天,速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飞蛾扑火 程金枝能感觉到,天快要亮了。 正如顾寒清所说,这漫漫长夜终会过去,可天亮之后,又该如何? 谁又能知道,会不会还有无数个黑暗苦痛的夜晚在等着她? 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程金枝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纵然眼中已是凄然一片,可心里却仍旧没有放弃希望。 一切还没有发展到最后一刻,只要她还活着,就还有机会从这里走出去。 只是此时此刻光靠她自己一个人,想要全身而退,已然难如登天。 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连树叶飘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隔着门窗听得分明。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类似于树枝折断的声音时不时地在耳畔响起。 程金枝动了动有些沉重的眼皮,将视线落在眼前这扇紧闭的大门上,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渐渐地,空气中开始飘来一阵火烧的焦味,就如同她之前放火时所嗅到的那股味道一样难闻。 想到此处,程金枝撑开眼皮,心头猛然一沉,飞快地双手撑地站起身来冲到了门口。 而刚走到门边,她就立刻感觉到了一阵灼热的气息正从脚底慢慢地蒸腾而上。 紧接着,隔着门框的纱纸,她便清晰地看到了,门外那不断涌动和蔓延的阵阵火光。 就像是一只只窜动的幽灵,不断地在门边张牙舞爪,仿佛顷刻间便会一拥而上,吞噬和毁灭周围所有的一切。 包括她这个活生生的人。 “是他,他想活活烧死我……” 程金枝将指甲嵌进门框的木雕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连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她知道太子不会轻易饶过自己,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料到,这个男人竟然会狠毒至此! 门外的火光愈发猛烈,很快,一阵阵烟雾便夹杂着刺鼻的焦味顺着门窗的缝隙飘散进来,没多久就溢满了整间屋子。 程金枝虽然心中心急如焚,恐惧万分,甚至已经快要到崩溃的边缘。 但是一想到太子那张可恶歹毒的嘴脸,一想到在外为她担惊受怕的高珩和自己腹中的孩子。 她就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只有留着性命,她才能机会报仇,把今日所受的所有苦痛,都千倍万倍地反击回去!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快速地环顾四周之后,她先是冲到桌边将茶水浸湿手帕捂住口鼻。 随后再将床榻上的棉被拖到地上,将它们一一展开堵住门缝,借以减缓火势蔓延的速度。 只是房内没有多余的水源,光靠茶壶中的那些茶浇在这些厚重的棉被上实在是杯水车薪,根本撑不了多久。 “救命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虽然知道这府中上下都是太子的人,但联想到之前受太子轻薄时那个暗掷石子的人,她心中仍旧抱有一丝希望。 于是便声嘶力竭地大喊着,顾不得不断上升的灼热感,用手拼命地捶打着大门。 多希望能够良心发现,走过来救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一命。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无论她如何拼命地呐喊呼救,除了越来越凶猛的火势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而且喊到后来,她便觉得喉咙干燥发痒,忍不住先咳嗽了起来。 虽然稍稍做了一些防护措施,但炽烈的大火很快就顺着木质的门窗烧到了屋内。 加之整间屋子都以木质结构的东西居多,所以火势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才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眼前就已经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并且不断地向前逼近。 程金枝此刻已经顾不得被焦味呛得喉咙发疼,而是用力抽下床榻上的帘帐,举起双手不停地扑打着眼前的烈火。 即使只是微薄之力,却也希望能够多为自己争取一分生的希望。 然而,就算她暂时减缓了眼前这一片火势,之后还是会有更烈的火光前赴后继地燃烧而来。 就像永远都不会停止熄灭一样。 光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绝望与无力。 程金枝艰难地捂着口鼻退到墙角,眼睁睁看着这片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近,将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终是忍不住,又急又怕地流下了眼泪。 “我今天,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变成一具焦尸的样子,该多丑啊…而且,就连我的孩子都要陪我这个没用的娘亲一起死,他都还没有出世啊,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世界……” 她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着,泪水早已流得没有知觉,只剩下胸腔里那颗心还在急促地跳动着。 等着那个人能够在这片汪洋火海中劈开一条生路,带着她,带着她的孩子逃出去。 “殿下,你在哪里,救我出去,救我……” 身体开始变得愈发灼热,口鼻间充斥着那种足以让人窒息的难闻气体,刺得喉咙干裂生疼,让她再也无法开口吐出一个字。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眼前跳窜的火光明明近在咫尺,又好像变得很远。 无论是烈火燃烧的嘎吱声,还是自己愈发微弱的喘息声。 所有的声音,突然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程金枝......” 恍惚间,她只听到有人在温柔而清楚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她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缓缓地抬起头来,模糊的视野也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明亮清晰。映入眼帘的,竟是那个高大且万般熟悉的身影。 那个自己朝思暮想,寄托了自己所有希望的身影。 就像当初身陷囹圄,堕入死牢时那样。 在无边的黑暗中,他就像一个救世主般安定从容地出现在眼前,朝自己伸出了手。 “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你终于来了。” 泪水悄无声息地溢出眼眶,但每一滴眼泪里都闪烁着激动与欣喜的光彩。 程金枝将颤抖的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中,突然觉得原本已经重如千钧的身子,此刻却变得轻如羽翼。 像是经历了千难万险的炼狱终于寻觅到了此心归处一般,终是安详而欣慰地闭上了双眼。 第三百六十七章 危在旦夕 在收到那张神秘的信条之后,高珩已经无心去管到底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告知这则消息。 他只知道,这其中提到的地名极有可能就是程金枝此刻所在之处。 在如今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手中的这条线索,无疑像是从黑暗中漏下来的一缕星火。 尤其是“人命关天”那四个字,更是看得高珩心中惊惧不已,再也不想多耽搁一秒。 于是即刻便让沈钧带上人马离开王府,一行人直奔此地而去。 燕王府在城西,离信条中所提到的地方委实有一段不小的距离,纵使快马加鞭,也需要花上半个时辰才能到达。 此时已快临近天亮,街面上有些起早市的的小贩已经开始陆续出门摆摊。 突然看见燕王府如此气势汹汹的阵仗,一时都被吓了一跳,四下退让之余,私底下都在纷纷猜测定是出了什么事。 而刚拐进那条花衣巷,高珩等人远远就望见其中一户人家上空正冒着一股浓烟。 只因为这附近的住家不多,加之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恐慌。 高珩心头一沉,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像眼前这团不断升起的浓烟一般开始四散蔓延,让他神情严峻地收紧了两颊的肌肉。 “殿下,信中所提到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耳边传来沈钧急切的声音,抬眼间,只见面前是一座相对独立的宅院。 此时正大门紧闭,里头也是寂静无声,但从规模和建造上看来便知,并非是一般普通百姓所居之所。 只因为这京城比屋连甍,楼宇众多,处处都是达官贵胄的豪宅大院,因而夹杂在其中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而那股冉冉升起的浓烟,正是从这户人家中冒出来的。 “殿下,属下看过了,是里头一间屋子烧着了,院子里明明还有其他人,却没有人出面救火,看来这火烧得很是蹊跷。” 沈钧带着几个身手敏捷之人顺着外墙飞身而上,想要先行察看一下这座宅院的情况。 片刻之后便悄然落地,走到高珩面前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交待了一番。 而听闻沈钧所述,高珩眉间一紧,只觉心中焦急万分,急如星火。 为了不让里头的人听到动静而有所戒备,直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便立即下令道。 “撞门进去,快!” 待他话音刚落,沈钧便带着一众手下合力撞门,很快就破门而入。 刚一进门,众人就闻到了一阵焦味借着风向扑面而来,全都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民宅!知道这宅子的主子是谁吗?” 见到突然有一大批人马来者不善地闯了进来,自然惊动了府内看守的护卫。 “大胆,见了燕王殿下还不行礼!” “什么?燕王殿下?” 沈钧神色肃然地高喝一声,一语便就让这些护卫大惊失色,各个都显出了始料未及的诧异表情,全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尤其是之前协助太子放火的那个护卫头领,更是像做贼心虚一般脸色大变,刚想找人去请示太子,却见高珩冷着脸朝他走了过去。 “不知燕王殿下突然带人这样大动干戈地闯进来,到底所谓何事?” 这护卫头领见状急忙很是恭敬地朝着高珩躬身行礼,眉宇间若有似无地夹杂着一丝畏惧之意。然而高珩却并没有理会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也没有提到太子,而是直接容色冰冷地沉声质问道。 “燕王妃在哪里?” “燕王妃?” 那护卫头领闻言眸子一闪,语气却明显少了几分底气。 “小的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你不懂?” 高珩聚拢眉峰,下一秒,便直接将手中的佩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本王再问你一遍,燕王妃在哪里?” “燕王殿下,小的...小的真不知道燕王妃在何处?这里根本就没有殿下要找的人……” 望着脖子上这把寒光凛然的长剑,这护卫头领心中胆怯,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 可出于对太子的忠诚,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装傻,但整颗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原以为高珩只是加以威胁,不会着的动手杀自己,岂料话还没说完,却见高珩脸色一沉。正要手起刀落之际,这才惧怕不已地大喊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燕王妃她…她就在那间屋子里!” 看着这护卫头领所指的方向,高珩的脑中突然“嗡”得一声巨响,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从头顶直直地劈在了心坎上,堵住了胸口所有的气息流动。 手中的长剑怦然落地,凄然而响亮。 他迈开脚步,像一阵迅驰的疾风,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火光潋滟飞奔而去。 “金枝!” “殿下,您不能过去!” 见高珩要只身冲向那片火海,沈钧急忙也带着一批人追了上去。 而剩下的人则留在原地待命,借以控制面前这些护卫,以防万一。 眼前这座屋子烟气弥漫,火光冲天,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生的气息。 炽热的火焰大肆地吞噬着所有的一切,屋檐已经有好几处地方被烧塌,摇摇欲坠地支撑在那里,似乎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地。 自己终究是来晚了。 这如同炼狱一般的痛苦和折磨,到底还是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和承受了。 高珩现在只在心里不断地祈祷恳求,程金枝和孩子能够平安无事。 只要他们能够安然地活在在这世上,他可以放弃一切。 “金枝,程金枝!” 高珩强忍着心头的伤痛高声地呐喊着,顾不得袭来的阵阵热浪,正要跨入其中,却感到有人突然从背后拉住了他。 “殿下,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能进去!还是让属下们去吧!” “让开,金枝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她在等我!” 高珩奋力地推开沈钧等人的阻拦,心中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拔过沈钧身上的佩剑抬手一扬,趁着他们退让的间隙,朝着眼前这片熊熊火海飞身而去。 很快就只身没入了火光之中。 第三百六十八章 死里逃生 刚踏进屋内,一股浓烈的灼热感便从脚底直升而上,让高珩整个人都觉得闷热不已,鼻间满满都充斥着焦味和煤烟混合的气味。 脚边横着许多已经被烧得变形的杂物,目力所及之下全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和烟雾,一时间根本找不到程金枝所在的方位。 眼前的刺目火焰扎得眼睛生疼,高珩以衣袖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拨开面前的烟气,跨过遍地的火光,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然而纵使他身体强健,可越往深处走,也越发觉得喉咙燥热疼痛,呼吸也开始愈发窒闷得难以喘息。 “金枝,你在哪里?金枝——” 他咳嗽了两声,抬高音量一遍遍地呼喊着,可丝毫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直到快要走到房间的墙角处,在朦胧的烟雾之间,他才豁然发现,程金枝正一动不动地倒在墙边一片火光之中,衣服上已经燃动着几簇火苗。 再晚一步,只怕她整个人连同她腹中的孩子,都要被这场大火给化为灰烬了。 “金枝!” 高珩无比激动地喊着程金枝的名字,在视线接触到她的那一刻,即使一向是个心性坚韧之人,此刻也终是压制不住心中疼痛和酸楚,湿润了眼眶。 他冲上前去将程金枝扶起,用衣袖替她扑灭身上的火苗,眼中溢满了心疼之色。 随后抬起颤抖的手,覆盖上了她毫无知觉,憔悴惨白的脸庞。 感觉到她尚有微弱的气息,心中悬着的那颗心才稍稍放下一些,闭上双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与此同时他却发现,程金枝的右边脸颊被大火所灼伤,原本白净无暇的肌肤上留下了一片刺目的伤痕。 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独自承受的这些痛苦和折磨,高珩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翻滚搅动起一阵炽烈无比的恨意,最后全都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眼中的火光与面前这片大火融合在一起,足以在顷刻之间便将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他将程金枝紧紧揽入怀中,万般内疚地在她耳畔低语着,骨骼分明的手指攥起拳头,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清晰可见。 但是高珩很快就从仇恨和愧疚中挣脱而出,随即解开身上的披肩盖在程金枝身上,将她拦腰抱起。 面前的火势岌岌可危,多呆一刻都会多加一分生命危险。 只有先从这里走出去,让程金枝尽快安定下来得到救治,他才能留出心来去反击和报仇。 “殿下,殿下您在哪儿啊?殿下——” 沈钧和下属急切的声音从不远处盘旋而来。 如今火势已经越来越大,四面八方全是跃动跳窜的火光,让人已经难以看清前方的道路。 高珩抱着程金枝一步步地朝前走着,呐喊回应着前方的沈钧,但由于灼热烧焦的烟雾不断地窜进口鼻,让他难以大声地开口说话。 他手上下意识地揽紧了程金枝,正感觉自己离那片叫喊声越来越近时。 突然间,只听头顶传来“嘎吱”一声,他警觉地抬头一看,只见房屋上横梁因为受不住烈火的侵蚀断成了两半,正直直地朝着自己砸下来。 他眉峰一颤,千钧一发之际,以极迅之势将程金枝护在怀中,翻身滚到了一边。 虽然躲过了横梁的袭击,捡回一条性命,但由于地上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高珩的背上还是被大火所侵蚀,很快就烧到了几处皮肤。 可是此刻此刻他已经顾不得灼烧的疼痛,而是重新站起身来,抱着程金枝毅然决然地快步朝前走着。 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一定要从这里走出去! 终于,就在高珩逐渐加慢脚步,觉得愈发难以喘息时,遇到了进来救助的沈钧等人。 “殿下,您没事吧!” 沈钧激动地迎上前来扶过高珩,在看到他怀中全无知觉的程金枝时,不由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忍地收紧了眉宇。 “王妃她......” “立刻传召太医去燕王府候命,我要带她回去。” 高珩脸色沉重地说着,刚抱着程金枝走出门口咳嗽了两声,身后便传来了一阵东西倒塌的声音。 紧接着,整间屋子因为受不住大火的炙烤已经摇摇欲坠, 再晚一分,不仅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怕是也出不去了。 “快找些人来救火,再不救,其他屋子也该着了!” 这时,见火势已经难以控制,这座宅院的护卫和侍从才在命令之下急急忙忙地端着水前来灭火。 “这些阴险小人,刚才王妃在里面的时候一个个都无动于衷,真该千刀万剐。” 沈钧愤然地咬牙说了一句,将佩剑重重地指在了地上。 “这笔账,我当然会一个个跟他们算清楚,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先送金枝回去。” 高珩皱紧眉头,眼中霜雪凛然,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程金枝,终是强压下心头的仇恨朝大门口走去。 “三弟,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正在这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扎人耳膜的声音,让高珩骤然收住脚步,脸色一沉。 周身像是瞬间凝结上了一层厚重的寒霜,逼人的寒气之下,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近而远之。 “你还敢出现,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高珩转过身来将视线落在太子身上,见他脸色欠佳,肩膀上正裹着纱布,正被两个侍从扶着徐徐走来,眼角不禁流下了一丝诧异之色。 但很快就被浓重的仇恨和冰冷寒意所代替,再也看不到眼底其他任何的情感流动。 “哼,你这么说是在威胁本宫吗?” 太子冷哼一声,微微调整了一下气息,这才扬起下巴故意装出一副泰然自若之态。 可眼中分明映照一抹深重的不甘与愤怒。 “你还真是厉害啊,竟然能在即将破晓之时,找到这里来。” 他的言辞间满是怨毒的敌意,沉吟片刻,随即将目光落在高珩怀中的程金枝身上,幽幽地动了两下眼睫。 “不过你有本事找到这里来,可也得有本事把她带走才行。” 第三百六十九章 赶尽杀绝 太子怎么都没有料到自己会棋差一招,竟让高珩找到了这处他精心布置的隐秘所在。 不仅如此,还在危急存亡的生死关头救下了程金枝。 反倒让他成了那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 虽然不可否认,在看到高珩的那一刹那,除了本能的惊讶之外,他心里实则还留有一丝因为迫害程金枝而产生的心虚和畏惧。 他也知道程金枝在高珩心里至关重要,如今受到此等折磨,高珩绝不会轻易了结此事。 可一想到自己费心策划的这一切功败垂成,再想到因为程金枝而所受的身体的伤痛,他就再也按耐不住心底那汹涌而来的不甘。 势要扭转败局。 “皇兄,没人告诉过你,太作恶多端,任意妄为,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听到太子毫无忏悔之意的挑衅,高珩只觉那团被他强制压抑的怒火从心底漫上了胸口。 虽然整个人都显得平静异常,但是每个字都凛冽如锋,寒气逼人。 眼中的神采更是如千年寒冰般凝结不动,让人心生惧意之余,更不敢直视。 “哈哈哈,代价?” 太子闻言故作不屑地扬声一笑,甩开身旁侍从搀扶的手,忍着肩上的伤痛走近高珩。 “那本宫倒要看看,你能让本宫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话音刚落,只见他突然眸光一深,像是发出指令一般抬了抬手。 一时间,原本正在原地待命的护卫全都拔出佩剑上前一步,显然有大动干戈之意。 而高珩的手下见状也全都做出了反抗的攻击之态,但从光从人数上来看,太子这方并无优势。“光凭你这些人,就想困住我?” 高珩侧过头冷冷地瞟了四周一眼,看着太子泰然自若的样子,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古怪。 隐隐意识到,他之所以如此气定神闲,一定已经做了其他充足的准备。 “是啊,光凭这些人确实困不住你。” 太子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随即意味深长地笑道:“三弟,你知道刚才你的人闯入多时,本宫为何迟迟没有派人出来阻拦吗?那是因为,本宫在寻思着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听到“大礼”二字,高珩心中一紧,目光沉沉地聚拢了眉峰。 与此同时,周围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他抬头一看,只见四面的屋顶处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一众身着灰甲蓝盔之人。 这些人手中,全都拿着赤色的弓箭。 而他们拉弓瞄准的方向,正是高珩和他带来的人马。 “是城防营的弓箭手!” 沈钧一脸震惊地看着围在四面八方的弓箭手,下意识地挥剑挡在了高珩面前,将视线紧紧地盯在了太子身上,情绪显得很是激动而严峻。 “太子殿下,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弑杀皇子吗?” 虽然太子的险恶用心已经昭然若揭,但高珩还是立在原地收紧两颊,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转言之,他根本不知道,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无论是对于太子心狠手辣的愤怒,还是对于当下身陷险境的忧虑。 都让他突然感觉到胸口那簇熊熊燃烧的烈火,不知为何,反而升起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这些年来,他多次顾及兄弟亲情而手下留情,一再忍让的慈悲。 原来换来的,就是他人不断心怀恶意,几次三番张机设陷,将自己赶尽杀绝的机会。 即使高珩不愿意相信,但是按照如今的情形,太子确实就是如此计划的。 他此番也没有料到,经过上次在莅安侯府的教训之后,太子竟然还会再次动用城防营的力量去协助他继续做恶。 这一次,竟然还敢让如此明目张胆地想置自己和燕王府众人于死地。 但是转念一想,右卫大将林康如今仍是城防营的统领,这二人暗中一直都在互相勾结。 纵然上次因为太子因为私调兵马而惹怒了周帝,但是私底下又岂会真的有所收敛,放弃这股对他来说如虎添翼的武装势力? 此时此刻,按照这个男人争强好胜的个性,与其费尽心思一无所得,确实不如冒险反败为胜。 毕竟他做这么多的目的也是为了除掉自己,让燕王府一朝倾覆。 如今就算不能像之前盘算的那样达成所愿,却似乎更加觅得了一条更加事半功倍的捷径。 与其大费周折地逼自己去认罪,这样悄无声息地杀人灭口,岂非更合他意? 见高珩默然不语,只是目光沉重地注视着自己,太子以为他在为当前的处境所忧虑,于是便神情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三弟,你一定不知道吧,本宫为了保险起见,刻意找了个人在东宫假扮太子掩人耳目。所以不仅是宫中那些人,就连父皇此刻怕是都一直认为,本宫今日未曾踏出宫门半步。” 他语气轻飘飘地说着,转而抬头看了屋檐两旁的弓箭手一眼,眉间微挑。 “此处只是一间普通的宅院,与本宫没有半点关系,而现在这里就本宫和你两方人马,亲眼看到过的本宫,也只有你们这些人而已。只要你和你的人不能再开口说话,就没有人知道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即便到时候父皇勒令追查,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反之,就算能找到,本宫也一样可以自圆其说。” 太子捂着受伤肩膀轻咳了两声,眼角掠过一抹痛苦的神采,转而调转脸色扬起了下巴。 从他和元鹏计划抓的程金枝的那一刻起,所有事情都在暗中谨慎严密地进行,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只要高珩今日无法从这里踏出去,他和手下的人再暗中撤走,所有对他不利的人和事也都会就此尘封埋没,只会留下各种惹人猜疑纷纷的谜团。 这件事的主动权,最后还是全部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杀人灭口,赶尽杀绝,这确实是你的作风。” 高珩冰冷一笑,语气平和而沉静,听不出任何的波澜起伏。 他将怀中尚在昏迷的程金枝轻轻地挪给身旁的沈钧,故意将每个动作都放得很慢。 “只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你以为我能找到这里来,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第三百七十章 铤而走险 看着高珩丝毫不慌不乱的动作和神采,反而使得太子心中疑窦丛生,有些诧异地抿紧了唇角。 尤其是听到高珩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更是令他原本已经有所改善的心情变得忐忑不安。 总觉得,高珩手中似乎还有什么可以逆转形势的王牌尚未扔出。 之前光顾着想如何将面前这群人一网打尽,让他一时没去思考高珩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只以为是歪打正着,或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的苦苦追寻,最后终于如愿罢了。 此刻听高珩突然这么说,让他不由收起眼角的得意之色,神情凝重地眯起了双眼。 “你不是想告诉我,你能找到这里,是有人指引你的吧?” 他故意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松动眼神,却见高珩从袖中拿出一卷卷成长条状的纸条,直接朝他掷了过去,正好被太子身旁的侍从给牢牢接住。 由于太子肩上有伤,手上不便,于是就让侍从将纸条展开递到了他的面前。 而当目光接触到上头那些道明此处地点的字时,他骤然绷紧脸色,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会有外人知道这里!” 短短一瞬,太子脑中便掠过了无数个可疑的人物,整个身子都开始因为愤怒而轻轻地颤抖着。 如今陪伴在侧,保护他安危的这些护卫都是他经过精挑细选,武功高强的忠诚之士,每一个都已经在他身边效力多年。 即便称不上深信不疑,却也绝不可能会去帮着高珩出卖自己。 除此之外,便是此次与他合谋的南楚皇子元鹏。 元鹏和自己有莫大的利益关系,他为了跟自己合作都能忍痛牺牲多年的兄妹之情,没道理会突然调转枪口去协助高珩。 加之元鹏的那些随从皆是楚人,参与此次事件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又都跟随元鹏多年,应当不会舍弃对自己主子的忠诚,反而去帮助一个周人。 在快速地思索过一圈之后,太子最终还是将所有的怀疑,都定格在了之前从窗户中投掷石子的,那个身分不明的神秘人上。 但是太子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人是自己众多的侍从和护卫中的一员。 在不明此人身份的情况下,如果这个时候自己狠下心来将高珩这批人痛下杀手。 到时候事情一旦闹开,他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危机和指控。 极有可能是机关算尽,得不偿失。 “是谁,到底是谁......” 太子咬牙切齿地手中的纸条攥紧在手中,因为太过用力而牵扯到肩上的伤口,额上已经渗出了一排细密的冷汗。 这种功败垂成的失落与愤恨感,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他居然“有幸”连着尝到了两次。 可如今马上就要天亮,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做出决断。 再拖下去,附近的人一旦纷纷起早,人多眼杂之下,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看来就算不用我说,你心里多少也应该有些眉目了。” 高珩目光沉重地凝视着太子,语气虽然轻缓,可在太子听来反而加剧了他心中的焦急。 对于这个雪中送炭给自己传递如此至关重要的消息的人,高珩心里其实也全然没有眉目。 因为事态紧急,也没有来得及派人去追查。 但无论此人是何身份和意图都已是后话,他只知道,这个人此刻是压制太子的重要所在。 “如果你还执意做这种想要杀人灭口,企图欲盖弥彰的愚蠢之事,我不拦你。但是我先警告你,只要我和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不能从这里走出去,你也休想离开。” 高珩语气决绝地道出一句,从太子身上收回视线,转而回过身去走到沈钧身边,抬手围拢程金枝身上的披肩,随即重新将她抱回了怀中。 “我们回家了。” 他低下头温柔地轻吻程金枝沾染了灰烬的秀发,眼中精芒微闪,溢满了似水柔情。 仿佛周围所有人都在这一刻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他和怀中这个失而复得的珍贵之人。 “你…你没资格威胁本宫!” 太子气急败坏地忍着伤口的疼痛朝着高珩大喊了一声,再看着四周这些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胸口的气息剧烈地起伏着,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让他们放箭。 毕竟那个告密者的身份扑朔迷离,他是否掌握着自己参与此事的把柄也尚未可知。 万一到时候浮出水面在周帝面前坦露一切,那这个弑杀皇子和亲兄弟的罪名。 纵然他是太子,也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这一盘赌局,他到底该不该险中求胜? “对了,我也忘记告诉你了。虽然事态紧急,但是在我出发去找你之前,还特地派人将此处的位置告知了岑长司。这个时候,想必屠灵司的人很快就要到了,到时候岑长司若是看到这些城防营的弓箭手,太子殿下最好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岑长司这个人,可不是那么随便容易糊弄的。” 高珩挺直脊背,像是没有看到周围这些岌岌可危的威胁一样,抱着程金枝一步步地朝大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又停下脚步,不疾不徐地向着太子道出了此言。 虽然没有抬眼正视他,但是高珩能感觉到,就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太子的原本就气息起伏的身躯,猛然地为之一振。 如果说刚才那个身份迷离的人还不至于让太子下定决心鸣金收兵。 那屠灵司和岑风的出现,就足以击垮他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让他心生畏惧。 “你以为...你这样说,本宫就会信吗?” 望着高珩万般镇定而认真的眼神,虽然心中已经气势全无。 但碍于面子,太子还是逞强地朝他咬紧牙关,整张脸都因为伤痛和不甘而变了形。 “信不信,由你。” 而高珩闻言只是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随即面色沉静地转过身去,再次迈开脚步朝大门边徐徐走去。 然而,这每一步看似走得平静而从容,不带丝毫的犹豫和紧张。 但实际上,每走出一步就如同一把铁锤实实地敲击在他的心头,让他手心都捏出了冷汗。 这场棋局,太子在赌。 他又何尝不是呢? 第三百七十一章 以命相抵 实际上,高珩根本就没有派人去屠灵司找过岑风。 当时情况紧急,他一心只想救回程金枝,哪里还顾得上去寻求他人援助? 况且他也想不到,太子不仅对程金枝痛下杀手,此刻竟然还妄图将自己杀人灭口。 但是即便如此,高珩这番话落入太子耳中,却一点也像是刻意编出来的恐吓之言。 因为面对四面楚歌的死亡威胁,他表现地太过镇定和平静。 从他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多余的胆怯和畏惧。 在太子眼中,岑风虽然特立独行,不结党派,却总是让他隐约觉得,这个人实则暗中还是支持和靠拢燕王府的。 如今身为燕王妃的程金枝无故失踪,他会对高珩出手相助,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只是,无论太子如何思索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都不甘心就这样功亏一篑! “高珩,你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本宫就放箭了!”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打破了被沉沉夜雾笼罩的无边黑暗。 即使心中焦急万分,生怕屠灵司的人马在这个时候破门而入,太子却怎么也劝服不了自己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猎物消失在视野之中。 听着太子满怀仇怨的怒喊声,在看向眼前的这扇近在咫尺的大门,高珩并没有停下脚步。 一束破晓的微光透过夜色暗黑的阴霾,照在他半张精致的侧脸上,映衬着他沉寂而冷峻的脸庞,默然不语。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憔悴虚弱的程金枝,纵然恨意在胸口翻滚,不断地催促着他回过身去给太子一剑痛击以泄心头之恨。 可为了能尽快让程金枝安定下来得到救治,也为了让燕王府全身而退。 高珩最终还是用理智压过冲动,装作对太子的话充耳不闻,抬脚踏上了门上的石阶。 随着离这扇大门越来越近,他表面上虽依旧波澜不惊,可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太子到底会心生畏惧地就此收手,还是会不顾一切地赶尽杀绝? 这样的问题不断地在心室内壁回响,夹杂着扣在石阶上的,那在高珩听来无比沉重的脚步声。 这场赌局输赢的关键,就在此一举了。 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冗长了许多。 在少顷的沉静之后,只闻身后的太子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用着极其阴狠的声音,轻而有力地咬紧牙关喊出了一声。 “放箭!” 在太子的命令之下,四面等候多时的城防营弓箭手顿时群起而攻之。 刹那间,无数支利箭从无言两旁齐刷刷地朝着高珩和他带来的人马飞射而去,如同一场箭雨裹挟着一阵腥风席卷而来,毫无半点留情之意。 “保护殿下!” 沈钧大惊失色地一声高喊,挥剑打落了几支射向高珩的箭,眼中已是急如星火。 纵使高珩带来的这些人马都是武功高强,手脚敏捷的忠良义士,但面对这场来势汹汹,杀气腾腾的箭雨,还是有不少人难以招架。 虽然拼命挥剑抵抗,最后却难逃中箭倒地的命运。 “殿下,快走啊!” 沈钧挡在高珩面前,奋力地将他朝门外推去,眼中爆发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执着。 岂料就在这时,看着周围一个又一个人中箭倒下,只见高珩眸色骤然一沉,眼中杀气顿起。 他低下头深情而复杂地望了怀中陷入昏迷的程金枝一眼,随即神情坚毅将她交给了沈钧。 “保护好她。” 在言辞郑重地丢下这句话后,突然拔出身上的佩剑,转过了身子。 紧接着,便如同一阵迅疾而凛冽的寒风刮过人群,抬手打落从不同方向射来的利箭。 飞沙走石间,直直地朝着太子飞驰而去。 还未等太子身边的护卫出手,高珩手中那把冰冷的长剑已经准确地抵在了他的喉咙处。 “你…你想干什么?” 看着高珩眼中蒸腾的怒意和杀气,在看向脖间那把随时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长剑。 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孤注一掷的太子眉棱猛然一跳,脸上畏惧之色顿显,急忙抬手做出了停止放箭的手势。 他熟悉高珩的个性,知道他此刻已经被触及到底线,忍无可忍。 “太迟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随着高珩那不带一丝温度的回答在耳畔响起,他加重手上的力道,做出了挺剑疾刺的动作。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今日要命丧于高珩剑下。 就连太子自己也以为今日难逃一劫时…… 一个沉着有力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扩散而来。 “燕王殿下手下留情!” 众人定神一看,只见门口竟然站着岑风和屠灵司的一众下属。 在看到岑风的那一刻,高珩手中的动作一滞,难以置信地眯起双眼,全然没有想到他竟会真的出现在此处。 而太子本来正闭紧双眼处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中,以为此番真要丧命于此。 如今见岑风赫然出现在眼前,他像是终于得救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身子也瞬间失去力气,几乎瘫倒在地。 连汗水都顺着额头流到了衣襟深处。 但是很快,他就从暂时挣脱死亡的侥幸中回过神来,又陷入了另一个忧虑之中。 “下官听闻燕王殿下连夜带人赶赴此地,似乎有十万火急之事。下官以为事关燕王妃失踪一事,所以特地带人前来查看一二。却没想到,竟然在此处碰到太子殿下和这城防营的弓箭手。” 岑风不紧不慢地跨进门槛,在看到地上那被箭所射杀的尸体,又抬眼望了一圈潜伏在四周的弓箭手之后,眼中划过了一丝凝重的凌厉之色。 继而朝太子和高珩行了一个下臣之礼,抬眼间迎上了高珩满腹疑惑的目光。 但是并无敌意。 “看来岑某来晚了一步。” “不晚,岑长司你来的正好。” 然而太子并没有直面回应岑风,而是故作庆幸地沉下一口气,眼底深处暗流汹涌,继而装出了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你也看见了,燕王高珩企图弑杀当朝太子,你身为屠灵司的一司之长,有权力和义务保护本宫的安危,还不赶快将他拿下!” 第三百七十二章 以守为攻 “好啊,等我一剑斩了你,岑长司自然会将我拿下。” 高珩原本已经失去理智,心里满满只有对太子积压多年的怨恨。 一心只想为自己,为程金枝,还有面前这些因他而死的下属报仇。 但是,就在刚才岑风及时出现制止了高珩的冲动之举后。 他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收起了那颗义无返顾的复仇之心,整个人都变得冷静了不少。 毕竟自己此刻若是为了报仇逞一时之快而除掉太子,那无论是燕王府还是自己的生母慧妃。 必然都将要大祸临头。 为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阴险小人,根本不值得做出这样的牺牲。 但是看着太子这副得又想趁机陷害的狡猾之态,他并没有直接放下手中的剑,而是表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没有半分收手之意。 “高珩,你疯了吗?如果你真的杀了本宫,不仅是你,就连你刚才拼死救下的程金枝,还有燕王府,都要给你一同陪葬!” 见高珩当着岑风的面还不肯有所让步,太子以为他是真的心意已决,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原本已经松弛的精神又再次骤然紧绷,连带着肩膀上那道因为时常受到牵扯而产生的剧痛,脸上顿时惨白一片。 一想到前不久才刚刚被程金枝用发簪抵着脖子,现在又被高珩拿剑紧紧相逼。 让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咬牙切齿地感叹,这两个人果然是夫妻。 “燕王殿下,太子说的对,您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弑杀当朝储君是何等株连灭门的大罪。来日方长,切莫冲动行事。” 岑风见高珩对太子的话依旧无动于衷,便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劝了一句。 心里却并不认为,一向沉着冷静的高珩真的会冲动至此。 而听闻岑风此言,高珩微侧过脸心领神会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眸色深重地盯住了太子。 沉吟片刻之后,只见他突然拧紧眉角,握紧手中的剑柄抬手一挥...... “不要,不要——!” 性命攸关之际,就在太子惊恐无比地为之一振,忍着身体上的剧痛扯着嗓子大喊出声时。 却见高珩瞬间调转了挥剑的方向,削断了他发髻上的双龙戏珠发冠。 随着金光闪闪裂成两半怦然落地,太子像是刚从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整个人都处在魂不附体的发懵状态。 半晌之后,才抬起颤抖的左手,覆上了自己凌乱的发髻。 “亲手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但是我保证,这个双龙戏珠发冠,就是你的下场。” 说是恢复理智也好,还是心中尚且还顾念一点兄弟亲情也罢,高珩终是将剑收回了剑鞘。 “岑长司,我要带金枝回府,剩下的,就有劳你善后了。这一切到底孰是孰非,你看的清楚,相信父皇也同样看得一清二楚。” 高珩神色冷寂地说完便走到沈钧身边,在目光感激地和他对视一眼之后,便重新抱起了程金枝。 “殿下,王妃她…没事吧?” 身后传来岑风关切的话语,高珩加紧手中的力道,语气温和而坚定地道出了一句。 “岑长司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话音刚落,他便收敛神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高珩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得以放下。 像是肩上突然被除去了千斤重的枷锁,连呼吸都变得顺畅和畅快了许多。 他心里的确万般庆幸。 若非岑风及时出现,或许此时此刻,他已经将自己和身边的人逼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是望着昏迷不醒的程金枝,高珩又深深地聚拢眉峰,眼中覆上了一层浓重的忧心之色。 “除去太子殿下之外,其余的人,全都给我拿下!” 身后响起了岑风果决的声音,也清楚地显明了他对于此事的立场和判断。 岑风又在危急关头救了他一次。 而这句话,也让高珩完全放下心来,抱着程金枝坐上马车,朝着燕王府奔驰而去。 “岑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造反吗?” 太子心里本来因为高珩一事而怒不可遏,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 如今见岑风突然要对自己下手,更是像抓狂一般冲到了他的面前,眼眶中溢出的怒火险些能把自己的眼睫毛都给烧掉。 “刚才分明是高珩拿剑企图杀害本宫,你和你的手下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别忘了你们屠灵司毕生的使命就是只效忠父皇,你如此包庇高珩,到底是何居心!” “太子殿下,这个世上喜欢装模作样,故弄玄虚的人实在太多了。下官从来都不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 而面对太子杀人般的眼神和无比激动的情绪,岑风却显得很是平静,似乎全然不为所动。 “殿下上次私调城防军围攻莅安侯府就已经被陛下勒令警告,如今又私调弓箭手企图围攻射杀皇子,这样毫无法纪可言之事,下官不能不管。” “住口!你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你有什么资格妄下论断!” 太子抬手戳着岑风的肩头,整张脸都因为愤怒和怨气而变得狰狞扭曲。 “你听清楚,分明是他想要杀本宫灭口,本宫是为了自卫才调这些弓箭手来防身。本宫怎么说也是堂堂的太子,别说是调城防军,就是调禁卫军,本宫也照样有资格。而你,别以为父皇信任你,就可以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 “那请问太子殿下,燕王妃呢?” 岑风收紧两颊的肌肉,容色肃然地迎上了太子咄咄逼人的目光。 “燕王妃和她腹中的孩子险些命丧火海,如今又身受重伤,难道也是燕王殿下做的吗?” “这本宫可就不知道了。本宫也是听说她遭人挟持于此,念在他好歹也是本宫的弟媳,所以特地赶来相救。” 太子闻言整个人突然冷静下来,神情古怪地吸了一口气。 随即抬起眼帘瞪着岑风,眼角堆起了狡猾的笑纹。 “可是,当本宫带着人赶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身在火海之中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心存芥蒂 此时原本朦胧的天色已经完全亮透,天边红霞浸染,云彩斑斓,又是一个极好的天光。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皇兄呢?你们别拦着我,我要回王府!” 在京城城郊一处临湖而建的雅居中,元熹公主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手中的长鞭,试图挣脱看守的守卫,尽快回到王府中助高珩一臂之力。 这里虽然只是一间简易朴素的草庐,但是空气清新,四面景致宜人,而且鲜有人迹。 因为建在湖心中央,需要划船才能到达,有些什么人到访全都一目了然。 所以也是元鹏用来掩人耳目的秘密所在。 经过一夜的昏迷,此时药性已过,元熹公主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 可是她全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陷入昏迷? 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莫名其妙地安置在了这个她从未来过的地方。 她只依稀记得,当时明明在和元鹏讨论关于官银旧案一事,一心想助高珩反击太子。 但是就在喝下手边的一盏清茶之后,她却突然觉得昏昏欲睡,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虽然无数个疑问浮上心头,但元熹公主还是隐隐意识到,这一切都和元鹏脱不了干系。 似乎,他并不想让自己能够接触这件官银旧案,甚至并不想替高珩摆脱这场困局。 然而元熹公主不愿承认也不愿意相信。 毕竟元鹏对她这个亲妹妹疼爱有加,当初又一心助她嫁入燕王府。 于情于理,他都实在没有理由这么做。 不过此时此刻,元熹公主现在根本无心再去思索元鹏这么做的目的为何。 如今已是辰时,也就是太子与高珩商定的最后期限。 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快回到王府中去。 而就在元鹏设下的那些守卫抵挡不住元熹公主毫不留情的长鞭,心里叫苦连天之时。 却见涟漪浮动的湖水之上,一只漆色光亮的独木舟绿波微漾,缓慢出现在视野之中,正朝着草庐这边徐徐靠拢。 而站在船沿上负手而立的人,正是衡王元鹏。 昨夜高珩突袭花衣巷一事,他自然已经有所耳闻。 只是和太子一样,他也完全没有料到,就在他以为此番一定志在必得时,竟然会被高珩追查到程金枝的下落。 不仅如此,后头竟然还杀出了岑风这号难以对付的人物。 而且最让他心存芥蒂的是,太子竟然会狠下心来,把程金枝和她腹中的孩子活活烧死在房中。还调出城防营的弓箭企图对高珩赶尽杀绝。 他虽然自认并非慈善仁德之人,但是在这件事上,太子如此冲动和无情的所作所为,确实让元鹏心中升起了一股不适之感。 事到如今,这场棋局的形势已经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屠灵司既然已经介入,周帝必然会插手此事。 但是至于具体的情况如何,他却并非一清二楚。 只是,元鹏作为这件事最隐蔽不可暴露的人物,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局外人,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与太子有所接触。 不过依他所料,从派人抓走程金枝开始,所有事全都是在暗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进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让外人有机可乘把柄。 只要太子死咬自己与此事无关,光凭高珩的一面之辞,应当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他此刻眼前最为牵挂和顾虑的,到底还是已经对自己产生怀疑的元熹公主。 如果自己当初三缄其口,直接在她面前否认太子与官银旧案之间的联系。 现在便能省去许多节外生枝的麻烦。 因为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绝非是个轻易能够糊弄的人。 “我就知道你醒来之后,一定会大吵大闹地想要拆了我这间草庐。” 纵然此事的心情复杂而沉重,可当着元熹公主的面,元鹏还是装出一副平静从容的清闲之态,说笑着踏下了船板。 “是皇兄你在我茶里下的药,也是你让人把我送来这个地方的,对不对?” 一看到元鹏,元熹公主便抿紧双唇,神情严峻地迎上前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但是纤长的眼睫却在微微颤动,似乎有些害怕听到元鹏肯定的回答。 “是我。” 见元熹公主直言不讳,元鹏也知道自己无法隐瞒,于是便拧紧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 元熹公主闻言眸光一紧,眼中的责备和诧异之色同时溢出了眼眶。 “你将我困在这个地方,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深陷险境而不能出手相助,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为我好?” “熹儿,燕王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 元鹏抬手拍了拍元熹公主的手臂,嘴角泛起一丝安慰的笑容,却有些不敢直视元熹公主凌厉的双眸。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兄,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面对元鹏这看似有意回避,却又至关重要的回答,元熹公主心里虽然对高珩如今的处境松了口气,心里的疑惑却还是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 反而有增无减。 因为在她看来,元鹏越是这样有不敢直面问题,就越能证明,这背后一定隐藏着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 “熹儿,官银旧案一事牵连太广,你不该参与其中。皇兄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你平安无事。如果你还相信我这个兄长,就别再问了。” 元鹏仍旧没有为元熹公主释清心中的疑惑,而是在眸色深重地眺望了一眼烟波浩渺的湖面之后,转而回过头来,抬起双手扣在了元熹公主的肩头。 “皇兄,我当然相信你。” 望着元鹏隐忍而充满苦衷的眼神,元熹公主心头一软,有些犹豫地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在这个与故国远隔千里之遥的陌生之地,她若是连这个兄长都不信,她还能相信谁? 况且从小到大,她就一直对元鹏所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 于是默然半晌之后,终是暂时按耐住心中疑惑和复杂的情绪,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神情复杂地道出一句。 “在我心里,你是这世上唯一不会骗我的人。” 第三百七十四章 恶意欺心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元熹公主话中的深意,元鹏早已听得一清二楚。 即使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可在她心中,或多或少还是对这个一直以来为她所深信不疑的兄长,产生了一些零星的芥蒂。 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劝服自己,元鹏是有苦衷的。 无论他瞒着自己多少事,终究还是不会牵扯上利用,欺骗,伤害这些字眼。 如今也只有回到王府,她或许才能了解清楚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只有亲眼看到高珩和燕王府已经平安无事,她这颗悬着的心才能完全放下。 “皇兄,我现在想回王府,你应该不会再拦着我了吧?” 她从薄雾弥漫的湖面上收回视线,眼波流转,朝着元鹏挤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 “照你不依不饶的性子,怎么不问问,燕王为何能脱离险境呢?” 而元鹏眉睫轻动,看出了元熹公主脸上闷闷不乐的神采,便故作轻松地开口试探了一句。 因为他此刻心中也在疑惑,高珩之所以准确无误地寻到程金枝的下落,真的只是巧合吗? “如果皇兄想告诉我自然会说,如果不想告诉我,就像刚才那样,我问了也是白问。” 元熹公主微一耸肩,将手支在身旁的木栅上,故意唉声叹气地垂下了眼帘。 “熹儿,我一直都在跟你说,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皇兄只希望你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其他的,你不用插手。” 元鹏见状也转过身来靠近阑干,朝着这片皱碧叠纹的湖面轻轻地闭上了双眸。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是燕王亲自带人从太子手下把程金枝救回来的。所以换句话说,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什么?” 听到程金枝已经被高珩救回王府,元熹公主气息一滞,眼中闪过了一抹失落之色。 随即低下头去,带着感慨而又有些自嘲的语气,幽幽地道出一句。 “他终究还是找到了程金枝。” “他是找到了,但是我也打探到,程金枝险些被人放火烧死,身受重伤,恐怕连腹中的孩子也难以保住。虽然外人不知道到底是谁所为,可你我都是心如明镜。” 元鹏语气沉重地说着,心里不禁为程金枝感到了一丝淡淡的惋惜和怜悯。 但是在身旁的元熹公主听来,反而让她心中生出了些许愉悦的情绪,只是并没有显露在脸上。 即便她不愿意承认,事实却是,原来自己是如此地憎恨程金枝。 “这个太子,竟然这般心狠手辣,恐怕就算让他杀了自己的亲兄弟,他也一样下得了手。” 她故作愤慨地沉下一口气,抬手抓紧了身前的阑干,已经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与此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个在她看来,早已经经历过深思熟虑的念头。 太子对高珩始终都是最大的威胁。 即便元鹏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才制止她插手这件官银旧案。 但是如今自己已经在高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消失无踪,哪怕是装模作样,她也必须去对程金枝聊表关心,陪在高珩身边替他分忧解难。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去做她一直想做,却一直受阻的事。 就是亲自进宫向周帝说明当年官银旧案的始末, 依元熹公主所想,只要周帝得知此事的真相,元鹏即使再不愿意她插手此事,最后也一定会为了她这个妹妹而出手相助。 “你这个时候回去,他眼里也只有程金枝,你又何必给自己添堵呢?还有,如果你想瞒着我去向周国皇帝告发太子,不仅是你自己,就连咱们整个大楚,恐怕都要受到连累。 见元鹏直接猜中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元熹公主秀眉一跳,突然觉得心头一阵滞闷。 原本因为归心似箭而迈开的脚步,又很是谨慎且有所顾虑地收了回来。 “这件案子是周国的太子一手所为,与我们大楚有何干系?” “因为那笔钱,我们确实收下了,无论我们知青与否。” 元鹏侧过头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元熹公主,眼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你以为,周国皇帝真的想和咱们大楚和平共处,永结秦晋之好吗?纵观大周建国以来,只要是处于弱势的地域或国家,哪一个最后不成了他们的盘中之食?他表面上对我们客气有加,心里又何尝不想等到一个有利的时机,然后将我们连根拔起?虽然在你看来,这不过是太子为了建功而拉拢的一种手段。可在周国皇帝眼中,我们就是意图串谋当朝太子,心怀不轨,甚至是谋反。” 他郑重其事地说着,见元熹公主神色动容,显然已经相信了大半。 继而松弛两颊的肌肉,沉吟片刻后,才继续语重心长道。 “这也是我,为何不想让你插手此事的原因。其他的事,只要燕王愿意,我都可以尽力去帮,唯独这一件实在太铤而走险,我身为大楚的皇子,绝不能拿家国的安危来做赌注。” “皇兄,是我错怪你了。” 元熹公主低低地垂下眼帘,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地叹了口气。 刚才心里所积压的那些让她耿耿于怀的疑惑,如今也在这一刹那消散了大半。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比起皇长兄,你更是个心怀家国天下的人。” 元熹公主口中所提到的“皇长兄”,便是楚王亲封的南楚太子,也是南楚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而听到自己妹妹亲口道出这样的话,元鹏表面上虽然只是搞怪一笑,心里却波澜起伏,让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手边的阑干。 “心怀家国天下不重要,父王喜欢才重要。” 元鹏语带调侃地挺起脊背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却涌上了一股浓重暗流,夹杂着一丝隐而不发的恨意。 “只要你这个妹妹相信我,理解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片刻之后,他便调转脸色,满目欣慰地看向了元熹公主。 “好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吧,反正兄长再好,也终是比不上新婚燕尔的夫君啊。” 元鹏说着松弛身体,坏笑着朝元熹公主眨了眨眼睛,使得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也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元熹公主就算回到王府中,也不会再像刚才那样瞒着自己冲动行事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九曲回肠 所幸高珩救人及时,程金枝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可是由于她怀着身孕身子本就虚弱,后来又接二连三地受到惊吓。 不仅遭到太子轻薄,还在冒着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孤身挟持太子与众人对峙,整个人一直都处于高度紧张和疲惫的状态。 最后还身陷火海与死神擦肩而过实在遭受了太多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和重创。 即使太医拼尽全力挽救,她腹中这个未满三月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除此之外,她的左脸也因为受到大火的侵蚀而留下了一片难以磨灭的烧痕。 极有可能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我还是来晚了,还是来晚了......” 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程金枝,高珩拧紧眉峰,幽深的眼眸里满溢着一种深切的伤痛与内疚,泛红的眼眶中泪光闪烁。 他伏在床边,抓着程金枝的手抵在额间,上头被火灼伤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 曾几何时,高珩以为自己这些年历经艰辛拥有如今的地位和荣耀,就算不能庇护天下人,至少已经有能力保护好身边那些他想保护的人。 可事到如今,他却蓦然发现,让他无能为力的人和事太多了。 在人世间这些最珍贵的情感面前,终究是做不到无坚不摧,也做不到百毒不侵。 此刻在他心里除了不断蔓延的自责与伤感之外,通通都是对太子那入骨的仇恨。 如果说从前的他是为了生存和家国天下而走上这条非生即死的夺嫡之路。 那现在,他还要以复仇为名。 他一定要让这个冷血狠毒,从来都一心只想除掉自己的所谓兄长,付出应有的代价。 “殿下,下官一定会竭尽全力救治王妃,让她恢复如常,光彩如故,还请殿下莫要太过伤心。” 此次入府替程金枝诊治的太医,就是之前在赵皇后下毒污蔑慧妃一事中曾帮助过高珩的贺荃。 他躬身立在一旁出言劝慰了一句,从未见过高珩如今这副伤心痛苦之态。 再联想到程金枝的遭遇,心里也不禁为之感到叹息。 “那一切就有劳贺太医了。” 听到贺荃的话,高珩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了头,视线却仍然紧锁在面前的程金枝身上。 此时此刻,高珩自然迫切希望程金枝能快点醒来,能快点恢复往日的清新靓丽,乐观开朗。 可是,一想到失去孩子和遭到毁容的事实,他整颗心就猛地揪在了一起,连呼吸都感到了一阵像是心肺被撕裂的痛感。 “是,请殿下放心。” 贺铨闻言急忙恭敬地行了个作揖之礼,踌躇片刻,复又开口道。 “只不过,王妃虽然身体受到了重创,但是在下官看来,这心里的伤痛比起身体想必更甚。不过殿下对王妃情深至此,定然会时时常伴左右,关怀备至,王妃素来是个乐观康健之人,一定会很快就安然无恙的。” “我会一直陪着她,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高珩容色伤感地说着,抬手覆上了程金枝烧伤的左脸,低低地垂下了眼帘。 “只是...有些事瞒得了她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下官知道殿下在忧心什么。”贺荃闻言正色道,“虽然烧伤极难治愈,但并非不可治愈,下官记得有一种极为稀奇的奇药可以治愈世间所有伤疤与陈年旧痕,待下官回去即刻翻看医书,等确定药理之后,就立刻来告知殿下。” “我要见三哥,你们让我进去,三哥,三哥!” 还未等高珩点头应声,忽闻门外一阵响动,传来了高勋万般急切的声音。 紧接着,只见他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在看到面色严峻的高珩之后,这才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自程金枝失踪之后,高勋也是度日如年,寝食难安,一直处在紧张和忧心的状态之中。 只是连高珩都对此事无能为力,他自然更加束手无策,只能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一大清早听闻高珩从火海中将程金枝救回了王府,这才顶着一夜没睡的熊猫眼,早饭都没吃就直接朝着燕王府奔了过来。 “三哥,金枝她…她怎么样了?” 看着高珩无比沉重而伤怀的神情,他收紧两颊的肌肉,像是突然转了性子,小心翼翼地往屋里头走了两步。 却不敢直接走到程金枝床边去探望。 “她…会好起来的。” 高珩原本想开口道明程金枝现在的状况,但是当视线触及到高勋眼中那忧心忡忡的神采时,话到嘴边,还是给咽了回去。 明明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心爱之人,此刻又何必再多让一个人去承担这份痛苦呢? “什么叫会好起来?她现在很不好吗?” 高勋抿紧唇角看着被床榻帘帐所遮住脸的程金枝,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蔓延而出,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犹豫少顷,这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快步走到了床榻边。 而就在他的目光落在程金枝脸上的一刹那,看着那片触目惊心的烧痕,眼中爆发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把眼面前毫无生气,伤痕累累的程金枝,和昔日里那个乐观开朗,明艳动人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金枝!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情绪激动地大喊着,无比心疼地凝视着程金枝那原本细腻白嫩的脸颊,眼圈泛红。 默然半晌,这才调转脸色咬紧牙关,眼底深处翻滚上来一阵强烈的怒意。 “是太子,是太子放的火,是他想烧死金枝!我不明白,我们都是兄弟,为什么他的心就这么狠毒,就这么残忍!” “六弟!” 见高勋当着贺荃的面口无遮拦,高珩立时出言喝止了他,心里却也是一片惨白与凄然。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 高勋压低声音很不情愿地扁了扁嘴,继而面露愠色,很是不解地看向了高珩。 “三哥,金枝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能忍得下这口气?” “这只是暂时的。” 高珩微闭双眸,将眼中的恨意隐进了眸光深处,骨骼分明的五指却紧紧地攥住了手边的被褥。 “我现在若是不忍,你今天不止看不到金枝,或许,就连我也看不到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知人知面 就在高勋探望完程金枝没多久,元熹公主也和元鹏一同回到了王府之中。 但是此刻的元熹公主,却不知该如何面对高珩。 在他身陷困境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危险刚除,程金枝又身手重伤,偏偏她明知真相又不能帮高珩去反击太子。 在这个时候回来,其实是最不合时宜的。 可是即便如此,元熹公主还是一刻也放不下高珩,不想浪费每一秒能陪伴他的时间。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好。 纵使面前这个男人冷漠得让人心寒,甚至从眼底深处,能窥见几丝明显的敌意。 可她早就料到,此时此刻,高珩心中一定满满都是对于元鹏和自己的猜忌和怀疑。 “衡王殿下还真是喜欢事后诸葛。本王想找你的时候,你偏偏费尽心神地藏着躲着。而本王不想看到你的时候,你却反倒不请自来了。” 高珩在安置好程金枝之后,便踏出了房间,没有让他们进门探望。 因为在他眼中,这种探望不过是种装模作样的虚情假意,只会扰了程金枝的清静。 他原本一点也不想看到元鹏和元熹公主这两兄妹。 不论其他,就说元鹏始终没有在燕王府遇险之时及时出现,甚至还故意躲避,行为古怪。 就足以让高珩认为,他心里一定怀着一番其他不轨的心思。 而元熹公主作为她的妹妹,二人关系密切,兄妹情深,多半也是和元鹏狼狈为奸的。 虽然高珩现在尚不可知他们心中到底在盘算着一副什么样的棋局。 但是从现在起,他提醒自己必须要时刻防范与小心,绝不能再让外人对燕王府有可乘之机。 “燕王殿下,我今天来正是为了此事。” 从高珩的话中,元鹏一清二楚地听出了深重的敌意,但脸上还是挂着和善的笑容。 他既然敢带着元熹公主回来,自然已经想好了如何面对高珩,如何去圆这个谎。 只是他也明白,高珩是何等精明之人,光靠自己这番片面之词,即使可以在表面上将一切矛盾之处说得通透。 却终究还是不能让他完全信服。 若是要博取他的信任,还是得另谋他法才行。 “衡王殿下不必解释了,人心到底如何,本王看得分明。况且本王一向看中行动而多于言语,你若真的有心,就不会现在才来说这些无谓的话。我还要照顾金枝,你请便吧。” 高珩冷言冷语地说着,抬手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便要转身回到屋内。 “殿下……” 看着高珩全然不理会自己的冰冷之态,元熹公主抿紧红唇,只觉心中顿时酸涩不已。 “燕王殿下,你若是能早些亲自来找我,而不是派人一路紧盯不放,让我心存戒备,我或许就不会带着妹妹出城了。” 而此刻见高珩无心再听自己解释,元鹏心中虽然急切,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 继而收起嘴角的笑意,眼中覆上了一层认真且肃然地神采。 “怎么?你是在怪本王没有及时上门亲自去请你吗?” 高珩面无表情地道出一句,并没有回头去看他,手仍然搭在门拴上。 “殿下误会了,我并非此意。”元鹏眉睫轻动,突然间眸光一滞,“我只是错把殿下派来的人,当成了大楚的刺客。” 听到“刺客”二字,身旁原本正暗自神伤的元熹公主突然眉间一跳,有些紧张地看向了元鹏。 “皇兄,你说的刺客,不会是指……” “没错,我以为燕王殿下的人,是你皇长兄派来,想要取我性命的。” 元鹏神情复杂地轻叹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轻轻扫过高珩看似波澜不惊的脸,耳边响起了元熹公主有些激动的声音。 “不会的,皇长兄不会这么做,就算他不喜欢我们,也不会狠到去伤害自己的兄弟手足!” 元熹公主这番话虽然是在对元鹏所说,却反而在高珩心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涟漪。 而元鹏之所以会在他面前提及到这些,也正是因为知道太子之前曾经想要狠心杀高珩灭口,想要以此来激起他心中的共鸣与恨意。 很多时候,同病相怜,同仇敌忾的人,往往是最容易成为朋友的。 “本来这件事也算是我们楚国的家事,不应该在殿下面前提起,但是既然殿下对我和妹妹都心存疑虑,那我就不得不说了。” 见高珩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进屋,元鹏就知道他还是有心听自己道出下文,于是便面露伤感之色继续道。 “其实不瞒殿下所说,我和我的皇兄,也就是大楚的太子,就如同殿下和贵国的太子一样。我们之间,注定只能留下一个。” 元鹏幽幽地眯起双眼,说到最后半句,刻意加重了语气,眉宇间的神采凝重而无奈。 而听元鹏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高珩的眸光一闪,微微侧过头瞟了他一眼,心里逐渐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但是当着元鹏的面,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杂念,而是将手从门拴上拿开,嘴角划过了一抹寒意深重的笑容。 “看来衡王殿下虽然初来乍到,却对本王的事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京城的老百姓也只知道本王与皇兄不和,明争暗斗而已。可是衡王殿下说的这些话,却很是一鸣惊人啊。” “我知道在燕王殿下心中对我有些戒备和敌意,但是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替自己推脱些什么,只是想让殿下知道,这种被迫与亲兄弟反目成仇,甚至互相残杀的沉重,我也同样能够感同身受。” 元鹏说着便垂下眼帘黯然地压下一口气,随即抬起头来注视着高珩,目光沉沉。 “所以,即便是光凭这一点,我也没理由不和燕王殿下站在同一个阵营。” 元鹏郑重其事地说着,然而待他话音刚落,却见沈钧突然从不远处快步走来,似有急事。 在站定之后,便将一样类似于锦囊的事物双手呈给了高珩。 “殿下,这是昨夜收到那张纸条后,我们的人在府门口找到的。” 他说着有意地侧过头看了一旁的元鹏和元熹公主一眼,随即凝目正色道。 “好像是楚人的东西。” 第三百七十七章 暗渡陈仓 “楚人?何以见得?” 听到“楚人”二字,高珩也下意识将视线掠过身旁的元鹏和元熹公主,复又将目光移到了手中的锦囊的上,心里不禁疑窦丛生。 只见他手中的这个锦囊是以湖蓝色的帛绢制成,上头映有雷云纹作为装饰,正中间还端正地绣着一个很特殊的字符,但绝对不是汉字。 “燕王殿下不用看了,这确实是我们大楚的东西。” 见高珩面露猜忌之色,元鹏眼波流转,接着便直接凑上前来指着这个锦囊脱口而出。 “我大楚素来崇敬天象风云,这上头的云雷纹,是我们最喜欢也是最常用来装点的纹样之一。而中间这个字是繁文写法,其实就是你我都常见的福字罢了。将这样的锦囊带在身上,通常都作为祈福保平安之用,就像护身符一类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听完元鹏这番解释,高珩拧紧眉角,心中对那个告密者的身份更是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这京城之内的楚人本就寥寥无几,几乎都是前不久随同元熹公主和亲而来的。 而这个锦囊昨夜在自己府门口被捡到,又恰逢是得到那封救命的告密信之后。 无论怎么想,都让人觉得这绝对不是什么单纯的巧合。 “看来昨夜,确实有贵国的人在本王的王府附近出现过。” 高珩意味深长地说着,目光幽幽地注视着元鹏,似乎是在试探些什么。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昨夜那个告密者就是楚人。 但是,既然这个锦囊是楚国之物,那此人就很有可能与面前身为大楚皇子的元鹏脱不了干系。 然而高珩有所不知的是,其实此时此刻,元鹏和元熹公主心中也同样疑云迭起。 因为元鹏自知确实没有于昨夜派过任何人到燕王府,元熹公主处在昏迷之中,自然更加不会有此一举。 不过他隐隐意识到,这个锦囊并非无意掉落,而是有人刻意留在这里让高珩发现的。 只是他不知道,高珩和沈钧口中所说的那张纸条背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看来燕王殿下是在认为,那个人是我派来的。” 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元鹏并不敢多加妄言,只能笑吟吟地出口反问,希望能从高珩口中多得到一些可以理清思绪的信息。 于是便微一耸肩,语带调侃道:“不过我听说,昨夜殿下突然大张旗鼓地带着人马赶到了城南一处宅院里,不顾性命地冲进火海及时救出了王妃,后来好像还有人看到屠灵司的人也曾在那里出没,甚至还有人说看到了当朝太子……真可惜,我好像错过了一场好大的热闹啊。” 元鹏说着还面露遗憾之色地叹了口气,突然间,只觉脑中灵光乍现。 像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泛起了一阵凛冽而深邃的幽芒。 太子藏人的地点密不透风,高珩之前明明搜遍全城也没能找到程金枝的踪迹,不可能在事关程金枝生死的关键时刻突然有所察觉,还带着人马直奔而去。 他可不相信,这世上存在着什么超脱距离的心灵感应,还能让这夫妻二人隔空对语。 所以剩下的一种可能便是,有人告密。 况且就眼前这个绣着云雷纹的锦囊来看,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极有可能就是自己身边的人所为。 “殿下,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而听闻元鹏提及高珩冲入火海救出程金枝一事,原本就神色黯然的元熹公主登时心中一紧。 犹豫少顷,还是耐着性子走到高珩身边,语气间满是关切之意。 “没事。” 高珩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眼神直接从元熹公主的头上穿过,没有看她一眼。 元鹏的这番话虽然听来像是玩笑之言,但分明对整件事情的脉络都了如指掌。 很难不让高珩怀疑,他虽然神出鬼没,可由始至终都一直在密切地关注此事。 他甚至渐渐开始觉得,昨夜派人来告密传信的人,就是元鹏。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他,至少能够说明他表面上虽然有朝秦暮楚之嫌,心里实则还是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 这样一来,当初他竭力将元熹公主嫁入王府一事,也就顺理成章地有了合理的解释。 “衡王殿下若是想看热闹,还请移驾这城中赫赫有名的朱雀盈香纵情声色,本王从来只喜欢清静,不喜欢热闹。” 高珩容色冷峻地加深眸色,在没有弄清告密者的身份之前,并不想和元鹏做过多的解释,以免另生事端。 “燕王殿下这话说得可就有些伤人了,要知道若非不是我,昨夜恐怕还没有这场热闹呢。” 元鹏的嘴边虽然挂着笑容,但是眼中却厉芒闪烁,看着高珩很是认真地道出了此话。 在眼神接触到他眉宇间的敌意开始散去些许之时,手中的胜算已然又多出几分。 “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珩目光沉沉地紧锁着元鹏,心里不禁愈发希望,他就是那个告密者背后的指使。 “这个锦囊,我可以帮助殿下物归原主。” 元鹏别有意味地看了高珩手中的锦囊一眼,容色明朗地扬起了下巴。 “殿下现在应该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了吧?” “真的是你?” 高珩蹙起两道剑眉,心里感到些许庆幸的同时,又觉得似乎有哪里有所不妥。 换句话说,元鹏来到王府已经多时,之前只字不提此事,现在又在这个时候突然承认,总让人觉得有些太过刻意。 “听殿下的语气,好像并不相信我?” 元鹏双手环肩做出一副轻松之态,眼中却分明映着几丝计划得逞的得意之色。 沉吟片刻之后,突然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目光一凛。 “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打开这个锦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面装的,应该是一些干枯的紫薇花花瓣,和一枚串着红绳的铜钱。” 高珩闻言收紧目光,把锦囊上的抽绳扯开一角,将里头的东西倒在了掌心中。 众人定神一看,只见从锦囊中倒出的事物,确实与元鹏所说的一般无二。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一举两得 如果说,元鹏之前还在担心光靠自己的片面之词不能消除高珩心中的疑虑和敌意。 那就在他说中这个锦囊中所有的东西之后,他知道自己可以暂时先收起这份担忧了。 当然,元鹏之所以会说中,并非是因为所谓的巧合和运气。 因为此刻在他心里,已然知道究竟是谁在昨夜向高珩秘密传信,告知了程金枝的下落。 而且,在经过简单的思索之后,他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于是在向高珩证实确实就是自己暗中相助之后,便借故先行离去。 毕竟他也是全然照猜测才歪打正着地当着高珩之面暗渡陈仓,很多细节都尚未考虑周到。 比如他是如何得知程金枝的下落,又为何要派人故弄玄虚,不直接上门告知此事? 这诸如此类的问题,元鹏都还没有思虑完备。 再说下去,以高珩敏锐的洞察力很有可能会察觉到不妥之处,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 所以他便准备先回到驿站之中去会一会那个他心中已经认定的告密者。 在做到知己知彼后,再行第二步打算。 “我刚刚从燕王府回来,昨夜的事情也大致听说了一些。” 元鹏坐在花梨木的靠椅上神情悠闲,在吹了一口茶盏上冒出的热气后,便浅浅地抿了一口。继而放下茶盏,目光幽幽地定格在了眼前之人的身上,眉宇间漫过一阵凌厉的复杂之色。 而此刻站在元鹏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为他所用,且同样身为楚人的玉壶。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既然一直都留在太子那里,应该都看得一清二楚吧?” 玉壶心思聪慧,自然听出了元鹏平静语气之下那隐而不发的深意,和起伏的情绪。 但见他没有开门见山,便还是故意装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将昨夜在那座宅院中发生的事大致讲述了一遍。 只是言语之间所涉及到的,几乎全都是关于太子如何欺凌程金枝,和残杀兄弟的恶行。 无论是谁都能听出,在玉壶心中,对太子也可谓是怨恨深重。 而听完玉壶所述,元鹏不由皱起眉头,原本轻松的脸色开始变得有几分严峻和凝重。 不过这并非装模作样,他确实没有料到,短短一夜之间,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好在元鹏虽然怀有异心,但并非是那种大奸大恶的阴狠毒辣之人。 在太子对程金枝所做的那种种恶行,他其实并不认同,甚至还感到了些许的气愤和无奈。 “我虽然抓了燕王妃,但并不想折磨她,也不想要她的性命。或许我该庆幸,幸好她能被燕王所救,否则,我身上也算是背上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元鹏略显自责地叹了口气,抬眼之间,瞥见玉壶原本因为有所警惕而紧绷的眉宇,变得逐渐舒展了一些。 “这些事都是太子一人所为,他恶行昭著,与殿下无关,殿下又何必就此事自责于自己呢?” 她微微俯下身子,语气诚挚地劝慰了一句,却见元鹏突然轻飘飘地道出一句。 “看来玉壶你对从前这位主子,似乎也很是憎恨啊。” 玉壶闻言目光一闪,随即以极快之势压制住眼底的情感流动,将头埋得更低了。 “衡王殿下,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玉壶不想再提起。玉壶现在的主子就只有一个,以后也不会再有其他人。” 她郑重其事地说着,复又放慢了语气:“除非…殿下心里对玉壶尚存疑虑,并不信任。” “我不想骗你,因为你曾经舍命相救,我本来确实很信任你,所以此次陪伴公主到周国和亲,才会让你一同随行。” 元鹏凑近玉壶语重心长地说着,目光凝滞片刻,突然聚拢眉峰转色道。 “但是自从那天得知你曾经为太子所用之后,我心里就一直有一道坎,总觉得你当时在我面前出现并只是个巧合。针对这件事,就算我不问,你就真的不想对我解释些什么吗?” “衡王殿下难道是在怀疑,我是太子派来潜伏在殿下身边的眼线吗?” 玉壶抬起头来镇定从容地迎上元鹏的目光,直言不讳地道出了此话,倒是让元鹏有些意外。 “不瞒你说,本来我确实是这么怀疑的。” 元鹏眸色深重地注视着玉壶,片刻之后,原本紧绷的脸色突然变得松弛。 “不过在看到这个锦囊之后,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说着便从袖口中取出了之前落在高珩手上的那个锦囊,丢给了面前的玉壶。 “昨夜燕王府的那个告密者,就是你吧?” 而玉壶看着手中的锦囊,再去看元鹏脸上一副看似不以为然,却又让人难以琢磨表情。 她面露不解地抿了抿嘴,还是一脸自责地朝着他跪了下来。 “奴婢该死,请殿下恕罪。” 然而元鹏并没有去理会玉壶这番略显无力的认罪,而是身子向后一靠,像是一切都已经在预料之中似的,不急不慢道。 “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应该不是要去帮燕王,而是要帮燕王妃吧?” 听元鹏正中心里的想法,玉壶一双秋水波光微伏,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虽然只见过那个燕王妃几次,但看得出她是个心善之人,就算你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也不至于会对你赶尽杀绝。你当初之所以能够安然离开京城,应该也是因为她放你一马的缘故吧?相反,一路派人追杀你的,应该是太子。” 看玉壶没有应声,元鹏便继续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心里对整件事情的脉络已经清晰明朗。 “殿下所料不差。” 默然半晌之后,只见玉壶缓缓将头抬起,目光微凝,随即语气沉重地点头道。 “就当…是一命还一命吧。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而这个锦囊,也你故意留下的,对吧?” 元鹏看着玉壶手中的锦囊,神色迷离,眼中不禁生出了一抹欣赏的意味。 “这样一来,既能让你得以报恩,问心无愧,又能借此事让我博取燕王的信任,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少顷之后,突然目光一滞,眼底深处翻滚上来一阵汹涌的暗流。 “你到底是谁?” 第三百七十九章 疑云密布 “殿下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见元鹏的脸色和语气都突然转变,原本容色已经恢复平和的玉壶眸光一颤。 像是突然间被人识破心中的阴谋诡计,即使她竭力隐藏,可眼角还是显出了一丝紧张和无措。 而这一切,自然都被近在咫尺的元鹏给尽收眼底。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在幼年时随同父母一起到大周的都城想靠着经商为生,做点小买卖,结果在途中遭遇天灾以致父母双亡,于是剩下你独自一人在京城颠沛流离。后来,又阴差阳错被人卖给一家大户人家为奴,直到数月前,你才因为做错事被赶了出来。而你无家可归又思乡心切,所以才用毕生积蓄买通守关的将领,让她放你出关得以回到母国,结果后来你就在无竹崖下与我相遇,还舍命救了我。” 元鹏一面在玉壶周围踱着步子,一面思索着将她之前告知自己的身世一一道出,随后停下脚步走到玉壶面前,神情凛冽地眯起了双眸。 “你当时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没错吧?” “玉壶说的句句属实,绝无没有半点欺瞒殿下之意。” 玉壶刻意避开元鹏凌厉的目光,在抿了抿唇角之后,又再次跪了下来。 “之所以没有告知殿下曾经为太子所用一事,一来是因为玉壶在太子面前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奴婢,甚至连这个主子的面都不曾见过几回,加上后来还受他指使去陷害燕王妃,自觉心中有愧,所以才不想提起。二来,自然也是害怕说出此事之后,会让殿下对玉壶心存芥蒂,难免心生怀疑。仅此而已。” 玉壶的语气很是诚恳真挚,让人听来确实感觉不到有什么隐瞒和欺骗之意。 然而元鹏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这番解释而有所释怀,眼中仍旧疑云密布,泛着深邃的幽光。 “是吗?” 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玉壶身上收回视线,转而落在了前方虚无的一点上。 “可是你我相识之时,我根本就还没有决定要陪熹儿一同入周,自然更加不会想到之后会与太子合作。你又是如何料到,我会因为太子而对你存有疑虑的?” “我......” 玉壶闻言眉间一紧,一时间竟对元鹏的质问无言以对,刚动了动嘴唇,就听元鹏继续道。 “还有,现在想来,你在无竹崖救我一事也未免太过凑巧。我们非亲非故,之前从未打过照面,你为何会奋不顾身地扑出来救一个陌生人?” “因为我父母就是在无竹崖丧命的。” 听闻元鹏这番话,玉壶的一双晶眸突然间黯淡下来,失落而低沉地垂下了眼帘。 “当年我就这样亲眼看着他们死在我的眼前。他们为了救我,将我压在身下,结果自己却被滚落的石头砸中,再也没能站起来。” 她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元鹏能感觉到,纵然她继续故作坚韧,其实是在尽力压抑。 不想让这经过多年时光洗涤却依旧无法磨灭的伤疤,暴露在他人面前。 这道伤疤清晰可见,清晰到能让身边的人也感同身受,一点也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我知道无竹崖是回大楚的必经之路,但是那天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也是为了再临故地悼念我那已故的双亲。却不曾想到竟会如此凑巧,又再次重演了当年那场事故。而当我看到殿下遇险之时,就像看到了自己当年丧命于此的父母,可能我如此奋不顾身,只是为了让自己求得一个,儿时无能为力的心理安慰吧?” 玉壶一字一句地说着,似在回忆,又像是在自责,眉宇间浮动着一抹沉重的阴霾。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望着玉壶眼底深处那隐而不发的悲伤和泪光,元鹏收起眼中的严厉之色,柔声地致以歉意。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候我还太小,已经快连他们的样子,都要记不清了。” 玉壶将溢出眼眶的伤痛敛入纤长的眉睫之下,抬起头来自我安慰般勾起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你这些年独身在外,颠沛流离,一定受了很多苦,虽然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继续揭你伤疤……” 不过话虽如此,元鹏到底还是个会怜香惜玉之人。 只见他说到此处,俯下身来拿出一方手帕递给玉壶,踌躇片刻,虽然恢复了之前的肃然之色,但是语气却平和了些许。 “可是,既然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故国来到大周,那你这身武功,又是何人所授?而且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太子见到你的时候,也全然不知道你身怀武艺一事。” 他说着有些无奈地沉下一口气,再次抬眼时,眼中溢满了复杂的神采。 “玉壶,你救过我,我确实很感激你,也并非有意要针对于你。而是你的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让我不得不有所戒备。正所谓疑人不用,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玉壶明白。” 面对元鹏不依不饶的步步紧逼,玉壶缓缓抬起眼帘迎上元鹏深沉的眼眸,凝视片刻,突然松弛脸上紧绷和沉重之色。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唇角显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看来大王说的没错,衡王殿下心思细密,机智过人,绝非是那种轻易能糊弄之人。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坦诚一切。” “什么?你说父王?” 元鹏闻言很是诧异地睁大眼睛,丝毫没有料到面前的玉壶,竟然会和楚王扯上关系。 在他心里,玉壶身上虽然有诸多疑点,可至多也可能是自己仇敌派来潜伏在身边的眼线。 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和贵为一国之君的楚王扯上任何联系。 也就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了一个他人早就设计好的,巨大的阴谋和谜团之中。 怔了半晌,这才有些情绪激动地凑近玉壶,在重重地沉下一口气之后,声色俱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父王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三百八十章 爱而不得 而在燕王府处,程金枝依旧处在昏迷之中,没有任何一点即将要醒来的征兆。 案几上的香炉中焚着一股能够催人心神安宁的海兰香,也是程金枝平素里最喜欢的香料。 高珩坐在床边怔怔地凝视着她气色虚弱,又落下伤痕的容颜,眉睫轻颤。 在心底那浓重而撕扯心肺的伤痛即将溢出眼眶之时,闭上双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听闻程金枝安然回府之后,为了笼络讨好高珩也好,还是真心担忧这位燕王妃也罢。 除了高勋这几个与自己亲近之人外,其他所有人都被他拒之门外,甚至直接被赶了回去。 他不想让任何人打扰程金枝,也不想看到那些有心之人装腔作势,故作感伤的嘴脸。 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慢慢地,一点点地好起来。 可是高珩心里很清楚,无论在程金枝醒来后他如何劝慰。 无论程金枝的心性有多坚强,性格有多么乐观,甚至是没心没肺。 失去孩子和遭到毁容的双重打击,必然会在她心中烙下一道深入骨髓,且触目惊心的烙印。 不过出乎高珩意料的是,那个他认为一定会出现的人却至今没有踏足王府。 但是此刻的他,却根本没有心情去管顾寒清到底身在何处。 况且就私心而言,他也并不想在此时让这个一直都对程金枝余情未了的男人。 在自己的心爱的女人面前自责愧疚,感伤落泪。 他没有资格。 正当这种夹杂着伤痛的繁杂思绪萦绕心间,让高珩倍感沉重之时,只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很快,房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 他侧过头去,只以为是踏雪端来了贺荃之前开给程金枝的汤药。 却见映入眼帘之人,竟然是他同样不想看见的,已经是他妻室之一的元熹公主。 自方才元鹏突然匆忙离去之后,他便冷言冷语地将元熹公主拒之门外,任凭她如何请求和表达心意,都没有让她进门去探望程金枝。 因为高珩知道,此刻的程金枝,一定也不想让这个女人看到自己如此憔悴黯淡的样子。 却不料此时,她却端着汤药踏进房中,在视线接触到高珩的那一刹那,不禁被他眼中冰冷的愠色所震慑,有些委屈地抿紧了唇部的线条。 “殿下,您交待奴婢们煎完药之后就端来此处给殿下。可公主非要亲自煎药,还要亲自端过来,奴婢们也没有办法。” 踏雪跟在元熹公主身后一同踏进了房中,脸上流露出自责之色,显然是怕高珩会责怪。 “没事,你先下去吧。以后别再让其他人经手王妃的药了。” 高珩语气淡漠地说了一句,见踏雪已经退出房间,便重新将目光落在了程金枝身上。 仍旧是没有抬头看元熹公主一眼。 “我说过你不用来,把药放下吧。还有,往后金枝的药只用踏雪寻梅煎煮便可,她们煎好药自然会送来,你就别碰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起身将程金枝床上的帘帐轻轻放下,显然是不想让元熹公主看到程金枝。 “殿下这么说,难道是在怀疑,我会在里面下毒吗?” 面对高珩这一些系列伤人的举动,元熹公主肩膀一垮,强忍着心底那汹涌而来的怨恨和委屈,走到桌边将药给放了下来。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破坏我定下的规矩,况且金枝身子还很虚弱,太医一再嘱咐需要静养,我不希望她受到过多的打扰。” 高珩神色清冷地说着,抬起头略略地瞟过元熹公主,这才发现她原本白净的两颊上映着几抹类似于烟灰的污渍,显然是煎药的时候被煤烟所熏到的。 如果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人是程金枝,高珩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抬手温柔地替她擦拭干净。但是面对元熹公主,他心里除了稍稍感到了一丝细微的动容,却再无其他的冲动。 毕竟她身为大楚公主,自然从小到大都是养尊处优,一定没有亲自做过这些琐碎的劳务之事。虽然高珩不相信,她是真心为了程金枝去尽力煎这碗药。 “可我既然已经嫁入王府,那就燕王府的人。现在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我作为妹妹只是想前来探望一二,聊表心意。可殿下却偏偏把我当成一个看着他人受伤,暗地里在幸灾乐祸的歹毒女人,数次将我拒之门外。为何我在殿下眼里,就如此不堪?” 然而高珩并没有回应元熹公主这番听来很是片面的虚伪之言,而是语气平和地道出一句。 “回房去照照镜子吧。” “镜子?” 突然听闻高珩这不找边际的一句话,原本还沉浸在激动之中的元熹公主气息一滞,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你的脸,你自己没有知觉吗?” 高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刚想抬手指出,最后还是转而将手负在了身后。 见元熹公主一面抬手覆上自己的脸,一面开始在屋内寻找镜子时,容色肃然地加深了眸色。 “屋里没有镜子,你回去照吧。” 因为担心程金枝醒来之后会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疤,所以高珩才吩咐下人将这间屋子里所有反光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 虽然在他心里,他根本一点也不在乎程金枝受损的容颜。 “姐姐她…她的脸,没事吧?” 在目光瞥见梳妆台上的铜镜也不知所踪以后,心思敏锐的元熹公主很快就有所意识。 于是放下覆在脸颊的手,犹豫片刻,还是语带关切地问了一声。 可就在问出这一句之后,她的心头却明显而清晰地感到了一阵畅快之意。 “没事。” 高珩冷漠而轻缓地吐出两个字,原本寒气弥漫的眼神落在程金枝所在的床榻上时,却霎时变得柔和温存了许多。 这是元熹公主从未看过,也一心想要奢求的眼神。 而高珩这句话,也如同一把削得锋利无比的尖刺,直直地扎进了她隐隐作痛的心扉。 “她无论什么样子,在我心中都是最美的,无人能及。”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一世枉然 “有时候...不,不是有时候,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羡慕她。” 望着高珩看向程金枝时那柔情似水的双眸,元熹公主强忍住心底那翻滚而来的酸楚,向前走近一步,眼中却还是泛起了盈盈泪光。 眼神松动间,将视线投在了因为被帘帐遮挡,而看不清面目的程金枝身上。 “我倒宁愿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我。虽然我知道殿下不会像对待姐姐那样对我关怀备至,甚至为我感到一丝的心疼。但至少只是出于一种施舍之下的同情和怜悯,也比现在这般,被殿下当作一个心存戒备,毫无感情可言的外人,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而听着元熹公主这番凄凉却又无比恳切的肺腑之言,高珩拧起眉角在心底沉下一口气,一时间生出几许复杂的情绪来。 如果元熹公主真的如她所说,对自己痴情至此。 那对于她而言,这种痛苦何止只在眼前,而将会是整个漫长的一生。 这种不想伤害他人,却又无法制止一切错误发生的无奈,也让高珩心中倍感压抑。 可是如今,他连最自己想保护的人都没能护她周全,又如何还能在心间留出多余的空隙去顾虑别人? “金枝现在受着什么样的煎熬,她之前受过什么苦,你又何曾知道?” 高珩故意对元熹公主的声色恳切视而不见,仍是一脸不为所动的漠然。 “你没有经历过绝望,没有经历过死亡,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种感觉有多么可怕和残酷。” “是,我是不曾经历过,可那又如何?” 元熹公主收紧两颊,尽力压下胸口起伏的气息,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就算姐姐失去了孩子,容貌也被大火所伤,但是有殿下奋不顾身冲进火海的相救,也有殿下在身边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时时把她放在心尖上。”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手覆上自己的心口,眼中突然爆发出一种炽烈而又充满怨恨的花火。 “对我而言,这就已经是望尘莫及的奢求。这种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对别的女人掏心掏肺,而对自己视若无睹的,那种透进骨子里的冰冷。难道,不是另一种绝望吗?” “如果你不曾嫁入王府,你一定会比现在开心幸福许多,自然也不用承受这种痛苦。” 高珩与元熹公主擦肩而过,朝门边走近了两步,没有回过头去看她。 “那天晚上我就告诉过你,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 “我不信,我不相信!” 元熹公主语气坚韧地抬高音量,猛然转过了身子。 泪水终是忍不住从眼底深处漫上来,顺着眼角流下脸颊,与她脸上的烟熏的污渍混在一起,花了整张脸。 “你是我命定的良人,往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和岁月,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我不会放弃,也绝不会后悔。”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过了,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 高珩语气淡然地道出一句,侧目之间,眼神瞥见元熹公主脸上这几处污渍。 出于不想让府中的下人看到后私底下猜忌和议论,还是从衣袖中拿出手帕递给了她。 而看着高珩递过来的手帕,元熹公主目光一滞,突然像是受宠若惊一般,颤抖着抬手接了过来。 虽然这样的举动对于即便不是夫妻的二人来说,也是一种情理之中的礼节。 可在从未感觉过高珩任何温存的元熹公主看来,却足以让她心中喜悦,甚至还有些许的激动。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方手帕放在掌心中,却始终不舍得将它用来擦拭脸颊。 “把脸擦一擦,然后回去吧。金枝我会照顾,王府其余的事也不用你费心,安分守己便好。” 高珩不温不火地说着,眼中仍旧浮动着一层淡淡的寒霜,凝然不动。 “殿下……” 然而元熹公主却并没有直接应声,而是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继而将手帕伸到了高珩面前。 “你能帮我擦吗?” 面对元熹公主的请求,再去看她那满怀期许和恳切的一双秋水,高珩有些无奈地收紧了双眸。 正当他处在踌躇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紧接着便传来了沈钧的声音。 “殿下,宫里传来圣谕,说陛下急召您入宫。” “一定是关于昨夜的事。” 高珩心中一紧,没有再去理会元熹公主,眼中翻滚起了一阵凛冽的而浓重的迷雾。 虽然昨晚兵戎相见,大动干戈,但是除了屠灵司和燕王府的人外,几乎没有外人再看到太子在那间宅院出现过。 更不能证明当初就是他派人绑走了程金枝。 太子最是能言善辩,又有赵皇后和其他支持他的大臣在周帝耳边朝自己这边煽风点火。 若是想让太子因此而被周帝予以重罚,可能性其实微乎其微。 除非...... 想到此处,高珩下意识地看向了面前的元熹公主,更加联想到了她的兄长。 如果昨夜那封告密的信件真是元鹏指使人送到王府,那他就很有可能能够在周帝面前证明太子所做的那些恶行。 还有,关于那件太子迫不及待想要推给自己的官银旧案,这对兄妹也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只不过时至今日,自己还没有从这兄妹二人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确切的答案。 正当高珩在脑海中快速地思考权衡这一切时,却见立在身旁的元熹公主默默地将手帕收进了怀中。 转而收起之前的凄然之色,一脸郑重地横在了他的面前,目光沉沉。 “我知道,殿下心里一定还在顾虑,前日姐姐失踪,王府受困之时,我和皇兄却难觅踪影,看起来更像是有意躲避。就算皇兄刚才对你解释了那么多,就算是他说是自己派人传信告知了姐姐的下落,殿下也未必全然尽信。”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默然少顷,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来眸色深重地凝视着高珩。 “可是,无论殿下现在如何看我,既然现在机会来了,我自会证明一切。” 第三百八十二章 指鹿为马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出现城北那间民宅里,岑风说是你绑走了程金枝,还调动城防营的弓箭手想要杀你三弟灭口,如此荒唐不可饶恕之恶行,究竟是否属实!” 昭和宫西南角的御书房内,周帝神情严肃地将视线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上移开,转而落在了面前的太子和岑风身上,赫然抬高了音量。 尤其是在看到太子时,更是怒意森然地皱起了眉头,抬手重重地拍在了几案上。 “父皇明鉴,这绝对是个误会,很明显是某些有心之人蓄意冤枉儿臣!” 太子说着便情绪激动地俯下身来,只是双手刚触及到地面,就突然很是痛苦地龇牙咧嘴,将手护在了被程金枝用发簪所刺中的左肩上。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伤了吗?” 周帝见状面露疑色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就见太子一脸委屈地做出了强忍痛苦之状。 故意停顿片刻,这才将护在肩上的手缓缓放下,将每个字都说得激动而恳切。 “不瞒父皇所说,儿臣身上的伤就是昨夜被三弟手中的利剑所致。由始至终,分明就是他想杀儿臣,岑长司后来才到,根本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父皇不能因为听信岑长司的片面之言,就将如此天大的罪名强加于在儿臣身上。难道父皇相信,儿臣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吗?” 太子说完刻意侧过头冷冷地瞟了身旁的岑风一眼,因为动作和语气太过剧烈,牵扯到了刚刚上完药的伤口,整张脸都开始微微泛白。 而面对太子的这番言辞,岑风显得很是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反咬一口。 于是便用着略带恭敬的口气,不急不慢地问出一句。 “那下官想问太子殿下,昨夜宫中很多人都知道殿下明明宿在东宫之中,可为何会在半夜出现在城北那间普通的民宅里?要知道当时宫门已经下锁,可是下官问过昨夜宫门外的守卫,并没有人看到太子殿下出过宫。难道太子殿下想说,自己有分身之术吗?” “呵,看来岑长司为了替三弟往本宫身上泼这趟脏水,还真是费心费力啊。” 太子闻言眼中升起一阵阴沉的暗流,在假装虚弱地咳嗽了几声之后,刚想开口,却见周帝吩咐外头的宦人送来一张漳绒的坐垫,铺在了太子的脚边。 “你既然有伤在身,就不用跪着了,坐着说话吧。” 太子见状嘴角扬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知道周帝心中到底还是心疼宠爱自己这个儿子。 在一脸感激地谢过恩之后,便不疾不徐地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回父皇,儿臣昨夜原本确实宿在东宫之中,只是突然收到了从宫外传来的密报,说是在城北一间民宅中好像发现了燕王妃的行踪,这才匆匆离宫。虽然儿臣和三弟的这位王妃平日里并无甚私交,但怎么说她也是儿臣的弟媳,当时又身怀六甲,就这样突然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儿臣当然也希望能够帮助三弟早日寻得爱妻。” 太子字句诚挚地说着,目光深沉,眉宇间更是蔓延开了一抹令人动容的恳切之色。 “就算不知道这个密报是否完全属实,可儿臣也是救人心切,实在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而那些守卫之所以声称没有看到过儿臣出宫,也是儿臣刻意嘱咐他们这么做的。毕竟儿臣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态前往那座宅院一探究竟,若是为此叨扰了父皇和母后,那可就是儿臣的罪过了。” 而听完太子这番陈述,周帝眸色微转,眼中却还是映着几分怀疑与顾虑的神采。 太子与高珩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 就算周帝不相信这二人会走到自相残杀的地步,但也不至于会像太子口中所说的那样,会紧张担忧到连夜出宫赶去救人。 还是去救一个曾经因为皇长孙一事而得罪过赵皇后的程金枝。 但是当着太子的面,周帝并未将心底的疑惑道出,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朕就当你说的都是实话。那按照你的意思,你没有通知珩儿就自己先去救人了?” “不,儿臣虽然一心想去救人,但是也想过,程金枝毕竟是三弟的王妃,于情于理都应该告知于他。所以在赶去那间宅院的路上,还刻意派人去燕王府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三弟。可是现在想想,儿臣或许根本不应该这么做。否则,也不会让晚来一步的三弟心生误会,以为是儿臣抓了他的爱妻,像疯了似的,一心想替那个程金枝报仇,竟然想杀了儿臣。” 太子说到后半句,语气逐渐变得低沉,眼角流下了一丝不甘心的仇恨之色。 “朕听说,当时程金枝被人困在火海之中,命悬一线,是珩儿冲进火海中将她救出来的。你既然已经先行到达,在那之前,可曾有察觉到,那个抓走程金枝的人到底是谁?” “没有。等到儿臣赶到的时候,那里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了,除了那场大火之外,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可见那个人做事十分小心谨慎,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儿臣想,也一定是三弟在外头的仇家吧?” 太子有些心虚地说着,虽然竭力掩饰,但是言语间还是缺少了一股底气。 不过由于他本就身上带伤,所以即使在语气上有所示弱,也并没有让周帝察觉到不妥之处。 “这世上的巧合,有时候还真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就在这时,只听岑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但是细细听来,却很是意味深长。 “岑长司,你又有何高见啊?” 而太子闻言则很是不悦地抿紧了唇部的线条,很不客气地问道。 “没什么,下官只是觉得昨晚发生的事,实在过于巧合了一些。” 岑风调整了一下呼吸,眼神松动,随即淡淡一笑。 “若是一切都如太子殿下所说,那那个人想来一定拥有神机妙算的本领。否则又为何在放完火之后就带人走得一干二净,就好像知道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会出现似的。” 他语气淡然地说着,突然转过头来注视着太子,深邃的眼眸中厉芒顿现。 “还是说...那个人,其实根本就是在贼喊捉贼?” 第三百八十三章 无止无休 “岑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少在父皇面前妖言惑众,指桑骂槐,有什么话你说出来便是,本宫问心无愧,绝不会让畏你分毫。” 岑风口中的“贼喊捉贼”四个字显然让本就心虚的太子感到了震怒,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激动。 如果屠灵司的人当时没有出现,高珩和他的人马恐怕早就已经死在乱箭之下,一劳永逸。 随后只要用同样赶尽杀绝的办法,将自己将除元鹏之外,所有知晓和参与此事的人通通灭口,那这件事就能悄无声息地成为一件查无可查的死案。 最后就算掀起一场滔天巨浪,在周帝无处着手的情况下,自己即便因为某些蛛丝马迹被卷入其中,却也能够安然脱身。 毕竟周帝膝下子嗣不多,而被看作是可用之才,能够继承大统的更是少之又少。 若此次高珩一死,周帝即便是为了顾及大周未来的江山社稷,也不会对自己施以重惩。 可结果偏偏就是,岑风突然半路出现,不仅让高珩得以全身而退,也破坏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不仅如此,还惹得周帝对此事颇为上心,似乎有着手彻查的意思。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只是这件事情疑点重重,想来陛下心中也疑虑甚多。” 岑风没有去理会太子那如此明显的怒意,而是始终面向周帝,语气不温不火。 “因为下官带人马赶到的时候,确实亲眼看见,殿下正指使城防营的弓箭手放箭射杀燕王殿下以及他的部下,大有格杀勿论之势。屠灵司一干人等全都看得一清二楚,难道太子殿下也想否认吗?” 太子闻言冷哼一声,知道岑风定然会在这一点死咬自己,心里倒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狠狠地侧目剜了他一眼之后,立刻朝着周帝面露苦色,显出了一副受尽欺凌的委屈之态。 “父皇,当时三弟只以为是儿臣抓了程金枝,带着他的人拔刀相向,步步紧逼,儿臣手下只有区区几人,寡不敌众,情况实在危急,这才让人拿着令牌去城防营调弓箭手借以防身。儿臣这么做确实是迫于无奈啊!” 他故意神情悲戚地抬高音量,说到激动之处,还伸手捂住了肩上的伤口,假装在万般隐忍。 “儿臣此处的伤口正是被三弟手中的那把凌渊剑所伤。他对儿臣这个皇兄下手毫不留情,一心只想置儿臣于死地,儿臣若是再不动手防备,父皇和母后今日怕是...怕是再也看不到儿臣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了。” 太子之所以没有像之前那样否认一切,也是因为知道周帝心中对岑风尤为信任。 就算对他的话不是深信不疑,但是也一定会信上个七八分。 自己若是一味地加以反驳,难免会让周帝认为有刻意脱罪之嫌,反而会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 “陛下,您知道燕王殿下素来处事沉稳冷静,绝非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冲动行事之人。况且下官赶到时,由于王妃的身体状况需要马上传召太医救治,他那个时候分明已经带人准备离去。下官实在看不出,他有对太子殿下产生任何威胁。” “岑风,本来本宫不想挑明的的,但是既然你非要帮着三弟说话,那本宫就有话直说了。你身为屠灵司的长官,表面上虽然不结党派,与众大臣保持距离,只对父皇忠心耿耿,可是私底下却和三弟却私交甚好,如今三弟的王妃出事,你自然会帮着他说话。你和他,根本就是狼狈为奸。” “够了。” 听着太子和岑风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像个无底洞,永远也无法争辩不出事情的真相。 周帝声色严厉地斥责了一声,虽然音量不高,却明显夹杂着一股不耐烦的怒意。 对于君临天下的周帝来说,兄弟反目,自相残杀这种事,实在是皇家的奇耻大辱。 此事事关整个皇族的颜面,绝不能外传分毫,沦为朝廷和民间的笑柄。 如果可以,他当然更加希望这件事从头至尾只是个误会,能够尽早息事宁人。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永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珩儿怎么还没到,派人去传了没有?” 他神情凝重地沉下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皱纹密布的疲惫眼角,猝然间显出了脆弱的一面。 毕竟光听太子的一面之辞,就算周帝想要尽快平息此事,也不能武断地做出裁决,到底还是要问过高珩才能心中有数。 这几日又正逢西北部族的安图人作乱大周边境,虽然已经派出数万铁骑前往镇压平乱,却一直状况连连,拖了几日也不见战局有所好转。 而周边北有西晋,东有南楚,全都在对着大周虎视眈眈,只想趁虚而入。 如今外头风云莫测,宫中也是不得安宁,周帝年事已高,有时候确实自觉有些力不从心了。 在他心中原本对面前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可是这种期望却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一点地被消磨。 他有时候其实会问自己,他之所以坚持不肯动摇太子的储君之位,到底是为了不想撼动大周江山的根基,以致朝纲混乱,国本受挫? 还只是单纯地不想自我否定,毁掉自己多年一心栽培和建立起来的心血呢? 高珩这些年来在诸皇子和大臣间的声誉和名望,他不是不知道。 “陛下,燕王殿下爱妻心切,下官听说燕王妃因为那场大火身心俱损,就连刚刚怀胎不到三个月的孩子也没能保住,他此刻定然在为此伤怀不已。既得陛下传召,想必很快就会到了。” 岑风语气低沉地说着,显然也在替高珩和程金枝感到惋惜和慨叹,面露黯然之色。 “唉,珩儿对金枝的感情朕当然知道,这又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伤心难过也是在所难免。” 周帝闻言语重心长地说着,微闭双眸点了点头。 默然片刻,待他再次睁眼时,那双威严而凌厉的眸子却突然涌现出了一片摄人的火光。 “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此事,务必要查清楚。既然此人敢挟持皇亲国戚,如今又谋害皇家子嗣,还害得朕这两个儿子反目成仇,必然该千刀万剐才是!” 第三百八十四章 后来居上 “父皇说的是,此人实在目无王法,胆大包天,摆明了就是不把父皇您放在眼里,决计不可轻易饶过!” 在听到周帝声色俱厉地道出了“千刀万剐”四字,太子心中猛然一颤,急忙俯下身来借以掩饰脸上的慌乱和紧张之色,眉宇间升起了一抹略显担忧的凝重神采。 这件事虽然目前看来并无什么可以着手的突破口,但是由于昨夜事发突然,就算之前行事时步步小心谨慎,却也不能完全保证滴水不漏。 万一周帝真的有心彻查此事,那对自己而言,只会是个隐患无穷的麻烦。 “但愿皇兄说这句话的时候,良心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安,更不会觉得痛。” 而正当太子为此感到忧虑时,只闻身后赫然传来了高珩凌厉而又冰冷的声音。 太子眉间一跳,还未等他回过头去,只见高珩已经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朝着周帝躬身行礼。 而且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身后竟然还跟着怎么都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元熹公主。 “珩儿,你来就好了。金枝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在看到高珩的那一刻,周帝及时地收起眼中翻滚的怒意,抬手做出免礼的姿势面露柔和之色,语气关切地问了一句。 “谢父皇关心。只是儿臣将金枝救出之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太医说她精神受创,身心俱损,如今还尚在昏迷之中,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得以恢复。” 提到程金枝的状况,高珩原本波澜不惊的深眸中还是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连眉峰都不自觉地聚拢在一起,流露出了深切的痛惜之意。 “你们还年轻,往后还有大把的岁月,你让金枝好好休养,孩子一定还会再有的。朕会让御药房和太医用最好的药为她调理身子,她是个健朗乐观的丫头,定然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是,儿臣替金枝谢父皇恩典。” 高珩淡淡地执礼谢恩,沉重的容色却丝毫没有半分转变,周身依旧笼罩一层浓重的寒意。 “只是...金枝此次受到这般天大的折磨和委屈,若是不能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儿臣恐怕这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 他说着刻意侧目瞟了一眼身旁的太子,眼中登时蔓延开一片浓重的恨意,目光如炬。 “所以儿臣恳请父皇能替金枝,还有替儿臣那未出世的皇孙讨回公道!” 高珩语毕很是郑重地俯下身子单膝跪地,一字一句都说得无比深切。 窗外的阳光从雕花缝隙中投在光亮如新的大理石地面上,却衬得他的面部轮廓坚韧而冷峻,让人感觉不到分毫的暖意。 “你放心,朕当然会替你们讨回公道,严惩那个奸佞之徒。只是昨夜发生的事,太子和岑风皆是各执一词,朕听得也烦了。既然现在你来了,那就听你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帝稍稍地调整了一下气息,目光平和地看向了高珩,并没有看到太子满是不悦的脸色。 眼神松动间,这才瞥见站在她身后的元熹公主,不禁有些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元熹公主吗?怎么公主此刻也跟着来了?” “父皇,儿臣带公主来,既是为了昨夜之事,也是为了另一件,让父皇忧虑已久的事。” 高珩意味深长地抬起眼帘看着周帝,虽然眼眸依旧幽远深邃,但目光却很是明亮通透。 而高珩此话一出,周帝虽然还面露疑色,但是太子和岑风心中却已然心知肚明。 只是即便如此,这二人的表情和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尤其是太子闻言之后,只见他目光猛然一沉,很是警觉且顾虑地斜眼打量着不动声色的元熹公主,眼中已经是一片阴云密布。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还是在顷刻间蔓延到了全身,让他不禁重重地咬紧牙关,连心率都加快了不少。 元熹公主作为一个局外人,她此刻的出现,必然会牵扯起出那件尘封已久的官银旧案。 只是太子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还是元鹏临时叛变,才会让这个最不该出现在周帝面前的人。 就这样在毫无防备之间成了自己如今最直接,也是最难以摆脱的威胁。 “珩儿,你说的另一件事,到底所指何事?” 周帝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端过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似乎对高珩话中所提之事很是在意。 “三弟,父皇今天召你前来是为了找出真相,好替你的王妃讨回公道,也是为了让昨夜你我之间的...之间的误会做个了断。你现在又突然扯出另一件事,在我看来,倒像是故意要迷惑父皇,混淆视听啊。你到底居心何在?” “皇兄,你是开始着急了吗?” 高珩微侧过头看着已经开始有些沉不住气的太子,眼中的寒气皆化作一道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了厉芒,直直地透进了太子闪烁不定的眸子。 “如果金枝已经醒来,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在父皇面前装腔作势,昧著良心编你那套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说辞吗?” “哼,他是你的女人,你让她说什么,她自然就会说什么。她的话,不可信。” 太子闻言竭力压制住心底翻滚的怒意,扬起下巴迎上高珩锐利的目光,连两腮的肌肉都因为绷得太紧而感到了一阵酸痛之感。 “是吗?那你肩上这道伤口又该作何解释?”高珩的视线依旧紧紧地锁在太子身上,“我知道,你刚才一定对父皇说,这道伤口是被我那把凌渊剑所伤,对吗?” “事实本就如此。难道你还想说,本宫是为了嫁祸于你,自己刺伤了自己吗?” 太子将手覆在左肩上,情绪激动而愤然地加重了语气,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变得愈发明显。 “好,那你敢不敢当着父皇的面,把衣服脱下来,让太医来验伤。” 高珩眸色一深,随即抬起手臂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方似乎裹着东西的帕子,在周帝面前不疾不徐地将其打开。 而手帕中所包的,赫然是一支底部沾染着鲜血的,珍珠白银发簪。 第三百八十五章 措手不及 太子当然认得高珩手中这支发簪。 不仅认得,对此还有一段实在不堪回首的“惨痛”回忆。 他甚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程金枝当时将这支发簪的尖端,朝着自己的肩膀狠狠扎进肉里的,那犹如噩梦般的阴影。 那种清晰而像撕裂皮肤一般,让人无法忍受的痛感,即使只是回想起来,都能牵扯到如今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 不过他怎么都没有料到,这个早已被自己所忽略的凶器,此刻竟然会在高珩手中。 在这一刹那,太子也猛然意识到,这支簪子将会成为拆穿他谎言的利器。 因为发簪所刺中的伤口与箭伤大不相同,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明显地得以分辨。 一旦周帝找太医前来验伤,那无异于是在证明他之前说的那些恳切之言全都是对高珩的构陷。 而且望着高珩那胸有成竹的肃然之态,还有他身边神情郑重的元熹公主,太子心中便愈发感到了一阵坐立不安的紧张。 总觉得,这支发簪只是个开始,之后还有其他麻烦和阻碍在等待着他。 高珩这一次虽然姗姗来迟,却绝对是有备而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支发簪其实就掉在程金枝被困的,那间屋子前面的空地上。 只是因为当时太子痛得撕心裂肺,一行人手忙脚乱将他抬进屋里,根本来不及去顾及其他。 后来又经高珩和岑风这么一闹,太子做贼心虚,也没有想到清理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便匆忙带着人马尽快撤离了此处。 恰好高珩多留一个心眼,特意派人仔细地搜查了那座宅院。 虽然最后并没有寻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却被沈钧阴差阳错地在地上找到了这支染血的发簪。 而且高珩认得分明,这支发簪,就是程金枝失踪前戴在发髻上的。 “三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本宫堂堂太子,你竟然要本宫在这脱衣验伤?这成何体统?” 太子当然明白高珩的意图,也当然知道这伤口绝不能验,于是便沉下脸色语气凌厉地喝斥了一声,随后便收敛神色,满面苦色地向着周帝哭诉道。 “父皇,儿臣从小到大又何曾受过这般委屈?之前儿臣明明好心去救人,却被三弟冤枉抓了程金枝,之后又无端被他所伤,但是儿臣念在我们兄弟一场,他护妻心切,已经不再予以计较。可三弟如今却还在这里故意为难儿臣,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啊!” “皇兄还真是养尊处优,不识人间疾苦,这么一点小伤对于在前线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将士来说,是每天都要经历的家常便饭。” 高珩神情冷漠地平视前方,早就对太子这番假惺惺的装腔作势见怪不怪。 他字句冰冷地说着,停顿片刻,嘴角掠过一抹轻蔑而寒气逼人的笑意。 “也是,皇兄贵为储君之尊,身躯是何等矜贵,自然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又怎可轻易上阵杀敌,实在是臣弟失言了,还请皇兄恕罪。” “什么凡夫俗子,既是储君之尊,就更要忧国忧民,体恤百姓,不是让你享清福的!” 听闻高珩这番字句犀利的的讽刺之言,周帝脸色一沉,看着一脸委屈的太子赫然加重了语气。 “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自古帝王从来就不是个高高在上的摆设。若是国家有难,哪怕你和朕一样已经贵为天子,也要为了黎民百姓御驾亲征,冲锋陷阵。这天下,这大周江山,从来就不需要一个只会坐享其成,安逸享乐的君主!” 周帝越说到后来声色越是凛然,听得太子浑身一震,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浓重的畏惧之感,急忙毕恭毕敬地俯下了身子。 “父皇说的是,儿臣为了这大周江山的百年基业,一定殚精竭虑,竭尽所能,绝不会辜负父皇和天下百姓所托,请父皇放心!” “但愿如此吧。” 默然少顷之后,只见周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角流下了一丝沉重且倦怠的疲惫之色。 虽然眼底的失望隐而不发,甚至转瞬即逝,却还是被神思敏锐的高珩看在了眼里。 “珩儿,这支簪子到底是何来历?和太子的伤势又有什么关系?” 周帝眸色微转,将视线重新落在了高珩手中的那支发簪上。 “回父皇,这支发簪就是金枝失踪前所戴之物,是儿臣的人在昨夜那处宅邸中所得。儿臣来之前刻意让太医看过,证实附着在上头的赤色污渍正是人血。所以很明显,金枝曾经用她来伤过人,想必目的,应该是为了防身。” 高珩说到“防身”二字,刻意侧目瞟了太子一眼,眸色冷冽地拧起了眉角。 “所以你的意思是,怀疑太子肩上的伤口,就是这支簪子所致?” “回父皇,儿臣不是怀疑,而是肯定。”高珩眸色深重地绷紧了脸色,“毕竟空口无凭,说再多也只是徒然,但是只要皇兄愿意让太医来验伤,一切便可水落石出。” “父皇,儿臣实在是冤枉啊,难道父皇不相信儿臣,而去选择相信三弟吗?” 太子恶狠狠地瞪了高珩一眼,却突然觉得,再多的恳求之词在此刻在即将暴露的真相面前,都是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如今皇后尚在禁足之中,参与这件事的人又少之又少,加之绝不能让周帝知道自己和楚人有所勾结。 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走出来掌握大局,替他应付这场危机。 此时此刻在太子心中,除了满腹的仇恨之外,更多的,还是替自己思虑不周,疏于谨慎而感到了一阵深切的后悔和自责。 “太子,珩儿说的没错,空口无凭,既然你坚称自己是被冤枉的,只是脱衣验个伤而已,孰是孰非一看便知,你就不要多加推辞了,就这么办吧。” 周帝本来就希望能尽快了解此事,如今既然有迹可循,他当然求之不得。 话音刚落,没有再去理会太子是何态度,当即便朝着书房外毫不迟疑地喊了一声。 “来人,传太医。” 第三百八十六章 掷地有声 在周帝的传召之下,太医院很快就指派太医前往了御书房。 而来的这名太医,恰好就是之前才替程金枝看完诊,离开燕王府的贺荃。 事到如今,无论威胁也好,利诱也罢,原本太子心里已经打算好,绝不能让前来给自己验伤的太医在周帝面前说出真话。 可此刻看到来的人竟然是曾经帮着高珩揭穿皇后阴谋的贺荃,他只觉胸口猛然一滞,就连面部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那脸色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 当然,高珩又岂会不知太子心中那些惯用的伎俩? 不过,无论此次来的是贺荃还是其他太医,他都不会让太子再有可乘之机。 只见贺荃恭敬向周帝躬身行礼,起身之时刻意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高珩一眼。 之后该如何做,又该如何说,心中已然已经心领神会。 自从上次因为协助高珩而得罪太子与赵皇后之后,贺荃就等同于成为了这母子的二人的敌人。因此心里一直借机想要向燕王府靠拢,好为自己寻得一棵得以乘凉的大树。 此次既然可以连番得到能为高珩出力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有丝毫怠慢。 而这一点,高珩清楚,太子也同样清楚。 “贺太医,没想到竟然是你来。你知道吗?看到你出现,三弟心里一定很高兴。” 太子用充满敌意的眸子瞪着面前的贺荃,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太子殿下说笑了,只要燕王殿下心中问心无愧,无论哪个太医来,都是一样的。” 贺荃淡淡一笑,假意没有听懂太子话中的深意,也没有再去看高珩,而是径直跟在太子身后,缓步走向了内殿之中。 听到这句话,旁边原本还有所担忧的岑风心中也跟着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直起脊背,脸上有些严峻的神情顿时松弛不少,显出了一副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从容之态。然而,站在高珩身旁元熹公主却仍旧面容紧绷,眉宇间依旧映着一抹深深的顾虑之色。 不过她并非是在为太子的伤势不能得到证实感到担心。 她真正所忧虑的,是自己接下来为了高珩,而要对周帝所坦诚的一切。 毕竟之前元鹏曾经以整个南楚的安危作为威胁,认真地警告过她。 如今为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男人,她将生养自己的母国置于身后而不顾。 这对于依恋故乡的元熹公主而言,确实是一个莫大的罪过与矛盾。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所深爱的男人,她心中的天平,还是不置可否地悄然倾斜。 “珩儿,既然太子已经让贺荃前往验伤,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你刚才说,带元熹公主前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 正当元熹公主沉寂在背叛家国的负罪感中深切自责时,耳边却传来了周帝威严的声音。 她心间一颤,像是要即刻要接受审判一般,神情复杂且慌张地咬紧了下唇。 “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高珩见元熹公主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于是便语带关切地出言问候了一句。 而正是因为这一声问候,却突然像一束明媚温暖的阳光,直直地透进了元熹公主沉重晦涩的心底,照亮了那一潭不起涟漪的死水。 她神情激动地注视着高珩那幽邃的双眸,虽然只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忧心之色,却足以让她心间震颤,受宠若惊。 “没事。” 她挤出笑脸朝着高珩连连摇头,视线却不想再从他身上移开半步。 而望着元熹公主这副隐忍却又竭力故作轻松的样子,高珩眉睫轻动,隐隐意识到她心里其实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又似乎觉得,她好像正在为自己默默承受着一种不为人知煎熬。 在这一刻,高珩能够感觉到,自己心中某块坚如顽石的地方突然稍稍变得柔软了一些。 他收起眼角的冰冷,尽量柔和目光,朝着元熹公主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只是在元熹公主眼中那深深的眷恋之情即将溢出眼眶时,他便适时地戛然而止,随即一脸严峻地面向周帝俯下了身子。 “父皇,儿臣要说的,正是当年毕州官银遭劫一事。” 而周帝并没有料到高珩会如此直白地在自己面前提及此案,不由眸光深邃地眯起了双眼。 诧异而又难以置信的眼神在高珩身上来回打量,默然半晌,这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珩儿,你确定,你要跟朕说起这件案子吗? 从这件陈年旧案再次浮出水面时,高珩和太子就一直被牵扯其中, 加上之前太子为了陷害高珩,刻意派人在屠灵司刻意留下燕王府令牌一事,即便周帝从未在人前提起,可心里或多或少都对高珩存有疑心。 本想趁着高珩大婚和西北战事告捷之后再重新审理此案,却不曾想到高珩却主动将此案搬到了台面之上。 “回父皇,这件案子悬案至今,实在牵扯了太多无辜的人和事,包括儿臣自己也深受其害,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奸佞之徒却至今逍遥法外,实在罪不容诛。” 高珩声色俱厉地说着,眼底深处的寒光凝然不动,周身都笼罩着一股决心已定的坚韧之意。 “况且如果不是因为这件旧案,金枝恐怕也不会遭人毒手,因此今时今日,即便是儿臣为了替金枝,也该做出一个了结了。” “你说为了程金枝?”周帝闻言脸上诧异之色更甚,“这件案子怎么会和程金枝扯上关系?” “因为抓走金枝的人,正是看准了她是儿臣的软肋,所以想以她为要挟,让儿臣做这件案子的替罪羔羊。但是好巧不巧,就在那个人以为儿臣一定会亲自来向父皇认罪奸,以为他就要奸计得逞之时,儿臣却在昨夜得到一位好心之人的密报,最终赶到火场把人救下。既然计划失败,那个人恼羞成怒,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光所有人灭口好一了百了。” 高珩不紧不慢地说着,满意地看着周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从阴沉,愤怒,再到震惊。 良久之后,这才面色沉寂却掷地有声地道出一句。 “儿臣想,父皇此刻心里想必已经知道,儿臣口子所指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吧?”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大失所望 高珩的话字句沉重,在周帝听来更是无比地惊心刺耳。 不仅是因为他所说的这些事实与太子方才所述有天地之差,更是因为这其中描述的关于太子的种种恶行,每一件是难以轻饶的重罪。 此时此刻,周帝只能在心里万般希望,太子并没有参与这一切。 就算这些年来他犯下过许多细小的过错,但是在这个仍旧还对他寄予期望的父亲心里。 还是愿意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大奸大恶之事。 然而高珩并没有给周帝过多喘息的时间和余地,而是调转眸色,随即带着一种感激和托付的眼神看向了身旁的元熹公主。 望着高珩这不同于以往任何的时候的,毫无冰冷和敌意,甚至还透着一丝光亮的深眸,元熹公主只觉心间如沐春风。 在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绪以后,便上前一步神情肃然地朝着周帝恭敬地俯下了身子。 虽然心中难免还是觉得紧张与矛盾,可为了高珩,她还是道出了当年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即便元熹公主没有直接参与过三年前太子在渡风关与元鹏的那场和谈,但好在之前听元鹏讲起过此事,又听程金枝清楚地描述过这件官银旧案的始末。 虽然不能将所有细节都一一道出,可单单只是说出这件事的大致轮廓,就足以让周帝心间震颤,脸色大变,猛然站起身来双手扶住了案几。 “你…你说太子当年之所仅花一天的时日就劝服你们大楚撤并还朝,是因为他给了你们一笔万两黄金作为劝和的厚礼?” 周帝难以置信地瞪着元熹公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气息很是紊乱急促,吓得一旁的宦官急忙给他递去茶水连连安抚。 在看到元熹公主点头之后,只闻茶盏落地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而这声声响,在周帝看来更像是心底某样他坚持和守护已久的事物终于在消磨中趋于破碎。 一片片细碎却锋利的碎片直直地扎在心尖上。 除了疼痛,更多的则是一种深重的失望与悲凉。 只见周帝肩膀一垮,怔怔地坐回龙椅上,眼神空洞地停留在一处,满目皆是怅然若失的凄然。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分明,这种看似无动于衷的平静与沉默,却远比周帝雷霆大怒的高声呵斥要沉重凌厉百倍。 从表面上看来,周楚两方谈和一事和官银旧案似乎并无直接联系。 可偏偏如此巧合,这件劫案就发生在太子进行和谈的数日之前。 而且当时的魏延正是由太子出面举荐,这才得以顶替前任的失职官员,坐上了户部主司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万两黄金数额巨大,就算是贵为储君之尊的太子,也不可能拥有这么多钱财。 因此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些银两并非劫案所得,却也绝对来路不正。 当时听闻太子如此轻易就得以劝服楚人撤兵,周帝心中虽也稍有疑虑,却更加愿意相信他确实有这样的才智与能力,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一厘一毫就能安守家国。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原本让他欣慰至今的卓著功勋,背后竟然会隐藏这样罪恶昭彰的真相。 “启禀陛下,微臣已经替太子殿下验过伤口。” 这时,只见贺荃走出内殿,神色平和地来到了周帝面前。 然而让人感到诧异的是,作为事件核心人物的太子却并没有随他一同出现。 “殿下肩上的伤口呈圆弧状,且刺入较深,确实不像是被刀剑之类,切面平滑的兵器所伤。确实...确实像是燕王殿下手中那支发簪所致。” 贺荃的话虽然简洁明了,却无异于雪上加霜。 “太子呢?他怎么没有出来?” 周帝微闭双眸,用着极其疲惫且无力的声音轻缓地问出一句,听得贺荃都不禁面露畏惧之色。 “殿下让微臣先行前来禀告陛下,他即刻就到......” 贺铨说着神情疑惑地朝内殿望了一眼,只是还未等他说完,就见留在内殿伺候的两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跪在了周帝面前。 “陛下,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他在内殿昏倒了!” 而听到这样的消息,高珩和岑风眸色深重地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惊讶的神采。 按照太子的个性,纵使在这种无法轻易脱身,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也绝对不会轻易认罪。 既然如此,他就一定会想法设法地耍一些花招拖延时间,好让自己先行躲过眼前这迫在眉睫的灾祸。 可是太子不知道的是,此次牵扯进当年的官银旧案和周楚两国的邦交大事,事态严重。 同时也成了周帝心中一个无法忽视的心结。 此刻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他都已经下决心要了结此事。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昏倒!” 周帝面色不悦地沉下一口气,眼角堆满了深切而沉痛的无奈之色。 “贺荃,你去看看,只要太子还有一口气,都给朕弄醒了拖过来。” 默然半晌之后,这才抬起倦怠的眼帘,将目光落在了元熹公主的身上。 “公主,你的皇兄现在何处?既然当年是他亲自参与了与太子的那场谈和,他的话,朕也想听几句。” 见周帝突然间提到元鹏,元熹公主眉睫一颤,心里顿时蔓延开一阵紧张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抿紧了唇部线条。 本来道出当年这件事就已经让元熹公主心中百般折磨,只以为自己背叛了家国和父兄。 如今周帝还要让元鹏前来进一步证实此事,这对元熹公主而言,无异于是个巨大的煎熬。 她甚至担心,元鹏会将自己之前所述全盘否定,推翻她为高珩所做的一切努力。 “陛下这么说,是不愿意相信臣女所说的话吗?” 元熹公主收敛神色,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心中却已是波澜起伏,有些不知所措。 “此事事关重大,朕不可轻易草率论断,否则无法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周帝神情复杂地收紧眉宇,随口敷衍了一句,继而直接朝殿外下了命令。 “来人,传衡王进宫。” 第三百八十八章 匪夷所思 此时的元鹏还身在驿站之中,全然不知道元熹公主已经随高珩一同进宫。 更不知道她已经将当年之事全盘托出,着实给他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等待收拾。 现在在元鹏看来,自己当务之急是先查清玉壶身上的疑点,释清自己心中的疑虑。 因为他始终没有料到,玉壶背后之人既非大周皇室,也非南楚太子。 竟然是自己贵为大楚君主的父亲。 “真没想到,你是竟然父王派来的人,倒是我太过疏忽了。” 元鹏略显自嘲地勾起嘴角,却并没有因为得到这个答案而感到有丝毫的庆幸。 在他心里,楚王虽然是他的父亲,更多时候却让人觉得神秘莫测,难以看透。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扶持和偏爱南楚太子这一点,一直都是元鹏难以释怀的心结。 虽然确定他不会谋害自己这个儿子,却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加以防备,小心谨慎。 “不过,父王派在周国的眼线我大多都识得一些,你既然来京城已经有些年岁,为何我却从来没有听他提及过你?” 元鹏说着便收起嘴角的笑容,转而用一种很是古怪的眼神盯着玉壶,故意装出一副不予相信的样子,想要继续加以试探。 “因为我与那些人不同。” 玉壶淡淡一笑,脸上非但毫无掩饰之色,反而看起来很是通透,似乎已经决定坦诚一切。 “而且我来,不是为了传递什么重要的情报消息协助大王对抗敌国,只是为了调查一件事。” “什么事?” 元鹏闻言不由有些紧张地收紧了眉宇,总觉得玉壶接下来所说的,很有可能他从未知晓,也是个足以让他震惊的秘密。 “我想殿下应该知道,距今三十年前,也就是大王还是大楚皇子的时候,曾经被先王派到周国为质的往事吧?” “我听人说起过,可那又如何?都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还能掀起什么波澜?” 元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凝视目光,看着玉壶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复杂。 然而玉壶虽然直面着元鹏投射而来的视线,那一双秋水却一直都波澜不惊,淡定如初。 “但是殿下一定不知道,大王当时曾经和周国的一名女子一见倾心,二人私下还发生了一些非同寻常,且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关系。” “你说什么?” 元鹏眼中惊讶之色顿显,脚步不自觉地向玉壶挪动了两步,神情严峻地聚拢了眉峰。 “你别告诉我,父王让你留在京城,是为了让你找当年那个他曾经爱慕的女人。” “殿下误会了,这个女子根本不用找,从大王让我着手调查此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她是何人了。” 玉壶迈开步子侧身面向窗棂,让自己的身体能够沐浴到从窗外洒进的阳光,目光幽幽。 沉吟片刻之后,方缓缓地道出一句。 “而且,这名女子,殿下也见过。” “他是谁?” 元鹏有些紧张地瞪着玉壶,明明很想知道答案,却不知为何又有些惧怕知道。 因为他有一种预感,这个人的身份,很有可能不是民间那些寻常的平民百姓。 他一面心怀忧虑,一面在脑海中飞快地回忆着自己随和亲队伍入京城以来所见过的,所有符合年龄和条件的女子。 可想着想着,他却开始不由自主地绷紧面颊,眼底深处翻滚上来一阵凛冽的迷雾。 “看殿下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到了几分。” 在感受到身后元鹏那开始略转急促的气息之后,玉壶这才转过身来面色沉寂地看向了元鹏。 “对,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周的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皇后。”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当听到玉壶所说的这个人与自己心中所想重叠在一起时,元鹏眉间猛然一跳,眼中爆发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如果那个女人是周国的官家小姐,是皇宫中的宫女,甚至是皇室的公主,元鹏还能去劝服自己勉强去相信和接受。 可是如今却惊闻这个人竟然是大周天子枕边的皇后,他一时之间根本难以平复下心绪。 若是不慎被周帝得知,不知道还会牵扯出怎样不敢想象的事端与灾祸。 这个真相确实来得太过突然,让元鹏觉得猝不及防之余,更加不想,也不愿意去相信。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元鹏怎么都无法将这两个远隔千里之遥。 完全没有,也不应该有交集的人联系在一起。 “这父王亲口对你说的,还是你心怀不轨刻意编造出的谎言?你信不信,你若是有半分假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元鹏眸色骤然一沉,有些激动地伸手掐住了玉壶的脖子,眼波锐利如锋。 “衡王殿下觉得,我编造这些谎话骗你,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玉壶两道秀眉微微一蹙,虽然喉间的呼吸被元鹏手上的力道所牵制,闷得些难以喘息。 但她还是用着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其实,殿下此次若是没有随同公主一同入周,大王也不会决定让我将此事告知于你。不过大王也猜到,殿下听闻之后一定会有这样的反应。” 见玉壶脸上毫无畏惧之色,视线仍旧紧紧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元鹏这才松开扣在她脖颈间的手,继而垂下眼帘重重地沉下了一口气。 沉静良久之后,原本激动和震惊的情绪才逐渐得到缓和,转而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一片映衬着从窗外透进来,映衬着窗棂那精美雕花的光斑上。 “好,我就当你说的真的。那既然父王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是谁,那他还想让你查什么?他让你把这段如此惊人的陈年往事告诉我,又想让我做些什么?” “据我所查,当年大王回到大楚没多久,周国的这位皇后赵氏就怀了身孕。” 玉壶揉了揉有些被掐疼的脖子,转而抬手拂过鬓边的秀发,柳眉一挑。 “而后来临盆诞下的这个龙子,就是当今的太子。” 第三百八十九章 身世之谜 “听你的语气,似乎已经可以肯定,太子就是父王和周国皇后的私生子?” 在巨大的震惊和感叹过后,元鹏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缝,迎着拂面的清风在窗边站了许久,尽量让自己的身心都归于平静。 其实这个秘密虽然让人大惊失色,可对于元鹏来说却并非是一个对他不利的坏消息。 只是身为大楚的皇子,他一时之间还是不能全然接受,素来在自己面前威严肃然的父亲,年轻时竟然和敌国的皇后,有过这样一段见不得光的往事。 “对,本来我还不曾确定,但是就在昨夜,燕王妃帮我证实了这一切。” 玉壶走到元鹏身边,透过那道窗户的缝隙警惕地朝外头看了一眼,随即神色从容地微微抬了抬下巴。 “你说燕王妃?”听到玉壶提及程金枝,元鹏的脸色很是诧异,“她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大王告诉我过我,就算不能以滴血验亲证明血亲关系,但好在与殿下一样,在我们大楚其他皇子的背上,也都有一处半月形的胎记。如果这位周国的太子真是大王的骨肉,想必身上应该也同样会有一个这样的痕迹。” 玉壶不温不火地说着,眼中的迷雾开始准渐散去,晶眸中光芒一闪。 “而恰好昨日,燕王妃危急之下用发簪刺中了太子的左肩,就在太医赶到为他止血上药时,我在门外看得分明,在他背上,确实有这样一个胎记。” “呵,这么看来,他竟然也算是我半个亲兄弟了。”元鹏略显自嘲地勾起了嘴角,“若是周国皇帝知道他寄予厚望,一心想要传位于他的儿子身上流着大楚王室的血,被母仪天下的皇后戴了绿帽子,不知道会不会恨到想要杀了这对母子。” 他语气轻飘飘地说着,眼底深处却翻滚着一股阴沉的暗流,转而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玉壶。 “可是,你在周国都城和太子身边也呆了几年,为何直到现在才得以证实他的身份?” “殿下有所不知,我这几年虽身在京城,还被太子派在晋王府作为眼线,但是进宫的机会却很少。而且皇后的戒备心很强,身边的宫女和宦官全都是服侍她多年的心腹,根本就不允许陌生和新鲜的面孔留在正阳宫,甚至连东宫都是如此。所以从这母子二人身上得到的线索实在微乎其微。” 玉壶眼中浅浅地掠过一抹失望的神采,继而舒展眉宇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现在证实也还不算晚。” 元鹏当然知道,楚王时隔多年还要不遗余力地确认此事,并非是为了顾念什么骨肉亲情。 而是因为一旦证明太子身上流着楚人的血脉,待他朝登上皇位,对于南楚而言一直都是个巨大威胁和压迫的大周,就等同于成了他们的楚人的领地。 楚王今日之所以会通过玉壶将这个深藏已久的秘密透露给元鹏,也是料到他和太子在三年前那场和谈上有过交情。 此次元鹏既然随同元熹公主一同入京,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借机拉拢。 楚王想要自己这个儿子所做的事,实则就是元鹏这些日子以来的心中所想。 只不过楚王不知道的是,元鹏虽然答应帮助太子登上皇位,可这背后的代价,却是他心心念念的,楚国的王位。 而现在,正好只是为这场原本不可告人的互相勾结,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殿下,宫里传来消息,说周帝皇帝请您即刻入宫觐见。” 正当元鹏在思索楚王的意图和自己如今的处境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元鹏贴身随从的声音。 二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很是警惕地聚拢眉峰四目相对,绷紧了两颊的肌肉。 在沉寂片刻之后,玉壶这才收敛神色,重新以一名侍女的姿态上前打开了房门。 “为何要突然召我进宫,可是因为出了什么事?” 元鹏也调转脸色走到门边,显出了一副疑惑之态,但眉宇间却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实则满怀心事,之前才刚刚被一个足以震人心魄的秘密所洗礼。 “具体是什么原因,属下也不清楚,但是听说公主之前刚刚随燕王一同入宫面圣,似乎有重要之事。” “什么?你说熹儿随燕王一同入宫了?” 元鹏闻言眉间一跳,心里纵然不愿意相信,却也分明已经猜测到,元熹公主在这个时候进宫到底是出于怎样一种目的。 他原以为,只要自己搬出南楚和楚王,元熹公主即便心中再想替高珩打击太子。 可家国安危和父兄亲情这样的分量,也足以让她按耐住心底的冲动,选择忍痛沉默。 却不曾想到,原来元熹公主对高珩的感情,俨然超出了自己原本的预料。 换言之,此时此刻,高珩在元熹公主心目中的地位,很可能已经越过了他这个兄长。 想到此处,元鹏心中还是不可否认地蔓延开了一股怅然若失,且深切的失落之感。 即使明明是自己欺骗,隐瞒,利用她在先。 “殿下,既然公主已经入宫,那就说明三年前那件事,很有可能已经被周国皇帝所知晓。” 玉壶见状便走到身旁小声提醒了一句,这才让元鹏暂时从失望的沉重中挣脱而出,投入了眼前迫在眉睫的思虑之中。 如果元熹公主向周帝道出了三年前那场和谈之事,在联想到近日风波不断的官银旧案,太子势必会受到重罚。 甚至会因为此事而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这不仅有违于楚王的目的,也更与自己的计划背道而驰,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而周帝既然派人传召,多半也是想让他进宫进一步确认元熹公主所道出的事实。 元鹏自认当下好不容易借玉壶之手取得了高珩的一些信任,若是当着高珩面全盘否认元熹公主所说的一切,显然是很不明智,也是自我暴露的做法。 事到如今,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在两全其美的情况下,避开这场风波。 第三百九十章 绝地反击 既得周帝传召,即使元鹏不想面圣,也必须即刻入宫。 心中则已经为太子这一次的劫难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据元鹏所想,只要不能证明太子与当年那起官银旧案有直接联系,按照周帝对他素来的偏爱,至多只会治他一个徇私舞弊的贪污之罪。 直到他来到御书房,得知了太子以昨夜之事欺瞒周帝在先,元鹏这才赫然发现,这件事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况且依照元鹏的猜想,太子将程金枝迫害至此,加上昨夜毫无人情的弑杀兄弟之举。 高珩对他必然恨之入骨,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可以扳倒他得以报仇的机会。 作为一个私下里与太子相互勾结,却一直都隐藏在暗处没有暴露的人。 实在不应该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做出一些让敌人心生疑虑的举动,替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而在看到元鹏的那一刻,原本心中就忐忑不安的元熹公主更是有些自责和内疚地低下了头。 可是很快,她就重新抬起眼帘深切地注视着元鹏,眼中满满皆是万般炽烈的恳求之色。 在听闻周帝简略地带过了元熹公主之前所说,关于三年前在渡风关谈和背后的猫腻之后。 元鹏踌躇片刻,终是抿紧唇部线条,面色肃然地低下头很是认真地道出了一句。 “回陛下,确有此事。” 在听到元鹏的回答之后,元熹公主心中这才猛然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垮下了肩膀。 同时,也让原本因为程金枝被救一事而对元鹏敌意渐收的高珩心中,生出了一丝感激的情愫。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元鹏如今进退两难,这么做并非是为了真心相助,实属迫于无奈。 在权衡利弊之后,才选择了这样一个相对而言尚且还有利可图的办法。 “逆子,这个逆子!” 在从元鹏口中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周帝迎面一声怒喝,登时就气血上涌。 他将手边的奏折全都重重地撂倒在地,气得浑身颤抖,眼中更是爆发出了一片足以燎原的火光。 “陛下息怒,虽然周楚两国结了秦晋之好,关系更甚从前,可外臣和妹妹怎么说毕竟还是个外人,贵国这些内部朝政之事实在不便插手。” 元鹏见周帝反应很是激烈,可四下却又不见太子的身影,心中一时有些摸不透眼前的局势。 于是便急忙俯下身来,一脸郑重地开口劝了几句。 “不过在外臣看来,正所谓礼尚往来,互通有无,太子殿下当年之所以以这笔黄金为礼,也是为了让周楚两国能够缔结友好。我们大楚也一直都认为,这份厚礼是陛下一番诚心所赐,一直都对此心存感激。正因为有这样的情谊在先,父王才会同意将公主嫁入贵国。而且,这也并不能证明当年那笔钱财就是太子劫持官银所得。外臣恳请陛下切莫动怒,莫要因为此事,而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 元鹏作为一个楚人,他说这番的话的目的在外人听来,确实像在为了撇清南楚在这件事情的中的关系,以求自保。 但是在周帝心中,却满含着一种屈居于弱势,向他人低头的屈辱感。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南楚虽不算那些贫瘠衰弱的边陲小国,却也无法和地大物博的大周平起平坐。 可是那时的太子却瞒着所有人,以自己这个大周君主的名义反而对居于赢弱一方的南楚赠予厚礼,罔顾国家颜面,只为了在自己面前邀功请赏。 在身心俱颤的愤怒过后,着实让周帝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心寒。 况且,周帝现在根本无心听他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劝慰之辞。 从这件官银劫案重新浮出水面开始,太子就一直被牵连其中,虽然他所扮演这个角色总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却就是让人难以忽略。 加上之前有户部主司魏延招供在先,只因为当时他口口声声所指证的人是高珩,周帝才暂时收起了对太子的疑虑,却也没有直接找高珩前来问询。 而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太子和这件官银旧案之间的联系。 就更让周帝觉得,当初从夜袭屠灵司的那几名刺客身上所找到的燕王府令牌,以及魏延在他面前所所说的那一切,很有可能都是太子在背后精心操纵。 而目的自然是为了找到替罪羔羊,好替自己洗清嫌疑。 甚至就连昨晚发生的那一系事件,也全是太子精心策划的阴谋诡计。 包括高珩和岑风口中所指的,太子将自己的亲兄弟赶尽杀绝,想要借机将所有人灭口的,这近乎泯灭人性的恶行。 就这样想着,周帝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一点也不认识,也不了解这个他从小宠爱到大的儿子。如果说一开始得知此事时他的感觉是愤怒,是震惊,是心痛。 那现在,这些感知已经全都被一种重如千钧的压迫和失落所代替,让他眼神涣散,身心无力。即使一再劝自己再相信太子一次,此时此刻,却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他语气缓慢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转而将变得有些浑浊的视线移向了内殿。 ”太子呢,醒了吗?给朕拖过来。朕倒要问问他,如果那笔被劫的官银不是他送给南楚的见面厚礼,那到底是地上挖出来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周帝这番话说得异常冷静。 没有声色俱厉的怒骂,没有过于激动的言语,有的只是无尽的疲惫与失望。 可在面前这些人听来,反倒格外地胆寒。 尤其刺入元鹏耳膜中,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威胁,不断减去他手中本就所剩无几的胜算。 而这时,只见已经不动声色许久,却一直平静如初的岑风有所意识地抬起眼帘,侧目望了一眼殿外开始偏西的日头。 目光停驻片刻,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眼角流下了一丝胸有成竹的沉着之色。 “陛下,臣这里有一个人,应该可以释清陛下此刻心中所疑之事。” 第三百九十一章 浮出水面 突然听闻岑风手中握有对这件事情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时,在场的众人包括周帝在内,全都流露出了疑惑和惊讶的神采。 从进入书房开始,高珩就总觉得,岑风就表现得异常镇定从容,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时机。 虽然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是高珩能够感觉到,他始终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当岑风口中所说的这个人走进书房,映入眼帘,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草民顾寒清,拜见陛下。” 只见顾寒清一身缟素长衫,容色沉寂地与众人擦身而过,在有意无意地撇过一旁的高珩之后,俯下身来朝着周帝行了跪拜之礼。 “顾寒清,是你。” 周帝眯起眼睛注视着他,稍显诧异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你们泉州顾家号称富可敌国,顾家先祖又于我大周开国有功,就算不是因为你和珩儿交好,和那件将你牵连在内的官银旧案,朕对你也早就有所耳闻了。” 而听着周帝这番不温不火,又别有意味的话语,顾寒清的神情依旧恬淡如水,不起一丝惊澜。 “陛下言重了,草民的家族不过是区区一方承袭守业的商贾之家,怎可担这富可敌国之名?况且在陛下和大周江山面前,更只是一粒渺小尘埃,只要陛下抬一抬手,转眼间便灰飞烟灭,无迹可寻了。” 顾寒清这些话虽然听来像是妄自菲薄的奉承之言,可仔细听来却不无道理。 的确,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富可敌国之说? 无论你坐拥多少座金山银山,对于君临天下的帝王而言,终究只能是屈膝俯首的臣子,需时时常怀敬畏之心,不可有半分逾越。 只要稍有威胁,便会被连根拔起,甚至在一夜之间,就能从天堂堕入地狱。 “你倒是很会说话。” 周帝眼神松动,眉宇间的凝重之色还未有所舒缓,转而又重新收紧了两颊。 “方才朕听岑风说,你可以替朕释清心中疑惑?” “回陛下,正是。草民此次前来,是想有一些东西想让陛下过目。” 顾寒清微微颔首,片刻之后,只见两名宦人合力抬上来一个有些陈旧的方形木箱,沉沉地放在了周帝面前。 这木箱体积并不大,但可以看出这两个抬箱子的宦人显得有些吃力,似乎里面装着一些很重的东西。 而且光靠肉眼便可看出,这箱子上头附着着一些类似于泥土的痕迹,锁扣上也锈迹斑斑,显然在土里埋了一些年岁,前不久才刚刚挖上来的。 “这是什么?” 周帝以及在场众人全都满目疑色地看着地上这只木箱,皆想知道里面到底装着何物。 之前明明在审问官银旧案一事,在周帝的雷霆盛怒之下,气氛一时严峻凝重到极点。 而顾寒清的出现已经让人始料未及,这时又搬上来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的东西,确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陛下,这是草民从一个江湖盗贼手中偶然间得到的。” 然而顾寒清并没有理会从周围投射而来的各种猜忌的目光,侧目给身旁的宦人使了个眼色。 由于箱子上的锁扣之前就已经被松动解开,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徒手便可开启。 随着一阵开锁声响起,就在箱子打开的那一刹难,周围全都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阵沉闷却清晰的惊叹声。 就连神情肃然的高珩也立时眉间一跳,幽深的瞳孔中目光凛然,紧锁不放。 只见这木箱里头装着的,竟然是满满一箱排放整齐,且光亮如新的银锭。 从数目上来看,至少也有数百两之多。 当然,这在场之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廷高官,这些银两纵然数量众多,却还不足以让他们出现如此夸张的反应。 他们真正所惊叹的,是目光所及之下,这每一锭银两上特殊的标记符号。 但凡收入国库,为朝廷所用之银,每一个都会被标注年号字样方便入库,称之为官银。 而这些银锭上头,光从第一排上看,毫无疑问全都镌刻着这样的标记。 “这…这是国库的官银。” 周帝怔怔地望着眼前这笔迷人眼眸的钱财,胸口气息一滞,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少顷之后,突然抬起眼帘瞪大双眼,从牙缝里怒意深重地溢出一句。 “顾寒清,你好大的胆子。” 可面对周帝的龙颜大怒,顾寒清却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有为自己争辩一句。 因为此时此刻,高珩已经走上前来,从木箱中拿起了一锭银两放在手中。 在凝视片刻,看清楚上头的字样之后,突然神情很是严峻地抬头看了顾寒清一眼。 也就在这一刻,高珩突然意识到,顾寒清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燕王府去看望得救的程金枝。 是因为他在做一件他认为比起单单只去看望,更有意义,也更有价值的事。 比起站在心爱的女子面前,看着她伤痕累累,昏迷不醒,自己除了伤心自责,怨恨愤慨却无能为力。 倒不如收起这份片面的矫情,去放手一搏。 只是高珩怎么也想不通,顾寒清到底从何处得到这笔牵扯出无数风波,早已在人间蒸发已久的官银? 毕竟在这之前,甚至在昨夜,他都对此事只字未提。 “正康二十三年。” 高珩回过神来凝滞目光,字句沉重地念出这几个字,心中也不由猛然跟着颤动了一下。 这个年号在外人听来或许平淡无奇,可是落在眼前这些知情人耳中,却无异于惊雷炸响。 “是毕州那批赈灾巨款被劫的那一年。” 岑风容色严肃接过高珩的话头,在视线对上顾寒清之时,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欣慰之色。 “你说什么?” 周帝说着面色骤然一僵,立时从龙座上站起身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这箱银锭。 再去看顾寒清时,眼中的愤怒之色已经褪去大半,转而阴云密布,隐隐闪烁着让人心生寒意的幽光。 “顾寒清,这些银子,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第三百九十二章 龙颜大怒 “回陛下,草民之前说过,这批银两是草民偶然间从一名江湖盗贼手上所得。草民的家族世代经商,为求得一方庇护,和一些江湖人士略有交情。而这个盗贼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传说是盗跖后人,据说有一双可以找出一切金银财宝的火眼金睛,行踪如风,江湖人称风无极。无论你将钱财隐藏得再深,但凡被他盯上,就一定会被收入囊中。” 而这时,岑风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个风无极臣也有所耳闻,但是他与那些普通的江湖盗贼不同,从来只盗取贪官污吏**商的钱财,还时常劫富济贫,救济穷人,也算是个盗亦有道的有义之士。” “岑长司说的不错,所以这个人确实存在,且各地官府多年来都拿他毫无办法,而并非草民自己蓄意捏造。” 顾寒清不紧不慢地说着,突然将头缓缓抬起直视周帝,眸光骤然一紧。 “且偏偏如此凑巧,就在前日,这名盗贼盯上了太子在西郊的那座别院。” 即使顾寒清没有直接说出这笔失踪已久的官银从何而来,可这番话中俨然已经点名一切。 只是在高珩看来,无论是他口中这个身怀绝技的江湖盗贼,还是好巧不巧盯上太子别院一事,全都出现得太过突然,很明显有着临时刻意安排的痕迹。 毕竟自己昨夜才刚刚和顾寒清一同审问过顾晨的旧部,他那时明明还在为无力对抗太子而束手无策,坐立不安。 从收到告密信到周帝传召这短短半日时间内,不可能会突然之间发生如此顺心顺意的大逆转。 “太子在西郊的别院......” 周帝在口中喃喃着这几个字,整个人像是失了神一般,连脸上的皱纹都好似突然深了几许。 他此刻早已无心去理会这些鱼龙混杂的江湖之事。 就算此事还尚有疑点,可是他心中分明,这件官银旧案,包括程金枝的失踪和昨夜那场风波,太子都难逃干系。 加之如今有楚人在场,当朝储君失德,摆明就是在说自己管教无方。 这不仅是在给外人看笑话,打得更是他这个大周君主的脸。 “顾寒清,你休想血口喷人!本宫的别院里,怎么会有这些肮脏的东西!” 正当气氛紧张沉重到无以复加时,只见太子甩开两名的宫女的搀扶,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脸色更是像是在冰窟窿里浸过一样,透着瘆人且惨白的寒意。 “皇兄,我原以为贺太医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如此看来,是我猜错了。” 见太子终于挨耐不住心性选择出面迎敌,高珩扬起下巴神色冰冷地瞟了他一眼。 “哼,你心里当然希望我昏迷不醒,最好是一辈子都别醒来。这样,你就将本宫的储君之位取而代之了!” 太子咬牙切齿地说着,在目光接触到周帝那张怒气充盈,却又寒气森然的脸时,心里一惊,慌忙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随后用极其委屈和沉重的语气拖着长音喊出了一句。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 按照太子的计划,他本来想借用昏迷的假象暂时息事宁人,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可当他在内殿听到元熹公主和元鹏这番足以让他焦头烂额的言辞,尤其是当顾寒清将这箱不知从而来,时刻危及着他储君地位的赈灾官银搬上大殿时。 他就知道,今日这一劫,自己若是再不出面争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你说你冤枉?” 周帝容色凄厉地拧起眉角,嘴边划过了一抹嘲讽而又让人胆寒的笑容。 像是在讽刺太子这番虚张声势的无力辩驳,却更像是在嘲笑自己被太子期满蒙蔽多年的愚钝。 “你若是冤枉,你身上的伤分明不是珩儿用剑所刺,你为何要欺瞒于朕?又为何珩儿手中那支程金枝的发簪,与你的伤口如此吻合?就在刚才,衡王和元熹公主说得一清二楚,三年前在渡风关那场和谈,是你用万两黄金换来的!还有这箱官银......” 周帝指着面前这箱银锭,说到此处由于情绪波动太大,猛然抬手捂住胸口,双唇打颤。 而他身边的宦官见状急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眼波流转间却很是焦急地望向了殿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半晌之后,只见周帝调整情绪重重地沉下一口气,这才再度抬起苍老的双眸,牙关紧咬。 “还有这箱官银,又怎么会如此凑巧和你的别院扯上关系?” “父皇,这分明就是有人精心设计的陷阱,想逼着儿臣往里头跳啊!” 太子俯下身来做了一个磕头的动作,凝重紧张的神情之下,眼角更是溢出了一丝畏惧之色。 “事到如今儿臣可以承认,儿臣肩上这道伤口确实不是三弟所伤,而是气不过三弟冤枉儿臣抓走程金枝,多番逼迫,所以自己用身上的锥刺所扎,想要多博得一些父皇的同情。但是有三年前那场谈和,分明是楚人忌惮我泱泱大周天威,自愿撤兵还朝,什么黄金万两,通通都是无稽之谈!” 太子说着侧过头去万般怨恨地瞪了元鹏一眼,满目皆是对他倒戈相向的质问和敌意。 在太子看来,即便有元熹公主道出真相在先,元鹏作为和自己站在一条船上的同盟,也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 “元熹公主对三弟满心爱慕,她到底是如何得到这门婚事,外人不清楚,父皇又如何不心如明镜?她现在是燕王府的人,自然一心会替她的丈夫筹谋。而衡王作为她的兄长,必定也会帮着他的妹妹。光靠这两个楚人的片面之词,父皇又怎能轻易相信?说不准,三弟早就与这兄妹二人勾结,想要对我大周图谋不轨!” “混账!你堂堂储君之尊,竟然如此口不择言,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帝闻言一甩袖子霍然站起身来,走到太子面前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 “三年前你如此轻而易举地劝服南楚撤兵,虽然朕心中尚存疑虑,却还是满心以为你确实有过人之才,不枉朕将这大周江山托付于你。却没想到,你竟然不惜牺牲朕和大周的颜面,恬不知耻地甘居弱势,以重礼馈之求得一时安宁。而且,还是朕用来救济灾民的救命之财!” 周帝高声斥责着,胸口气息起伏剧烈,抬起一脚将太子踢翻在地,眼中已是殷红一片。 “是朕的错,是朕看走了眼,才会让你这样的孽障来继承这大周江山!” 第三百九十三章 风雨飘摇 由于有高珩和岑风等人的证言,以及太子因为程金枝一事而欺瞒在先。 此时太子这番看似万般恳切的争辩之言落在周帝耳朵里,也就愈发显得苍白无力了。 正如元鹏当时对元熹公主所说,太子当年以万两黄金为礼求得一方安定,这不仅对大周来说是种屈辱,就轻易被钱财所收买的南楚而言,又何尝光彩? 在周帝的认知中,元鹏作为南楚的皇子,自然事事以自己国家的利益和考虑为先。 若非确有其事,断然不会冒险出面污蔑当朝太子,从而去撼动和破坏周楚两方之间刚刚结下秦晋之好的邦交良策,陷自己的国家于不义。 再者,高珩平素里就是个独来独往的孤高之人,一向不喜拉拢权贵,也不会轻易与他人结盟。 况且周帝看得分明,高珩对这门楚人暗中使诈得来的婚事极为不满。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就调转心性,与自己所心怀恨意的楚人有所勾结。 事到如今,就算周帝心中对太子还尚存一点零星的信任和怜悯。 可偏偏现在所有的罪证,都毫无疑问地指向了面前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 这个大周江山未来的继承人。 “父皇,您不能听信这些人蓄谋已久的污蔑之辞,而不相信您疼爱寄望多年的儿子啊!” 太子忍着肩上的伤痛,有些狼狈地用手撑着对面重新直起身子,爬过去抱住了周帝的大腿,声嘶力竭之下,眼中已是泪光闪烁。 “儿臣自授父王隆恩登上储位以来,日日尽心竭力,虽不能让父皇时时满意,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大周的江山社稷和黎明百姓,为了不辜负父皇的厚爱与期望。无论今日父皇要如何处置儿臣,儿臣没有做过,就绝不会认!儿臣是冤枉的,儿臣问心无愧!” 太子说着突然神情哀婉地声泪俱下,语气恳切凄然不已,让人听来不禁心生动容。 见周帝依旧铁青脸色无动于衷之后,继而调转脸色,容色无比阴狠地瞪向了顾寒清。 “顾寒清,你以为你凭空捏造一个行踪不定的江湖盗贼,就能够替高珩扳倒本宫,陷本宫于绝境吗?你哪只眼睛看见这箱赃银是从本宫的别院中得来的?哼,就算你已经从屠灵司里放出来,却也未必就与这件官银旧案无关,照本宫看,这箱赃银分明是你自己所藏,是高珩指使你拿到父皇面前来贼喊捉贼的吧?” 而面对太子声色俱厉的恶言相向,顾寒清并没有受到丝毫的震慑,整个人依旧平静如初。 只见他眼睫轻动,继而容色冷寂地抬起眼帘,将视线落在遥远的一点上,目光微凝。 “太子殿下,风无极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是确有其人,殿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刑部查看卷宗,想必一定能从上面看到此人历年来犯下数桩盗窃之案。而我顾家虽是商贾之家,却从来都继承祖训正当经营,绝不赚取不义之财,每年还会拨一笔善款救济灾民。可能也正因如此,让风无极觉得我们有志同道合之处,所以有幸得其垂怜,将这笔从殿下别院中挖出来的赃银相交于我,希望我能代替当年那些没能得到朝廷救助,而颠沛流离,苦难深重的灾民在陛下面前讨回一个公道,严惩幕后黑手。” 顾寒清说到此处刻意将视线落在怨气逼人的太子身上,眸色深重地聚拢了眉峰。 停顿少顷之后,这才将即将溢出眼眶的恨意收入眼帘,继续不疾不徐道。 “去年草民因为官银旧案一事被关进屠灵司时,风无极就已经有所耳闻。而据草民所知,殿下在西郊那座别院里为了栽培极难种植的九叶昙花,特别铺设了一种叫做十锦土的珍贵土壤。这种十锦土甄选多种罕见的土质混制而成,是历年来西域小国进贡于我大周的贡品之一,是为土种极真。若非皇亲国戚中的上乘人物,恐怕极难得到。而纵观京城上下,除了皇宫的御花园之外,就只有太子殿下的别院里有这种土壤。而这个木箱上所附着的这种泥土痕迹,草民已经刻意找人看过,确实就是这万里挑一的十锦土。” 顾寒清一面说着抬手一面抬手从木箱上刮下了少许的土渍放在手掌中,凝目而视,神情突然变得无比坚定。 “陛下和太子殿下若是觉得草民此话有假,大可再找宫中专事园艺的皇家园丁前来察看。如有半分捏造,草民这条命,甚至是草民背后的这整个家族,都任凭陛下处置。” 话音刚落,只见顾寒清收敛神色,很是郑重地向着周帝俯身埋头,俨然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而他这番有条不紊,且思虑缜密的证言,也让太子脸色煞白,心中猛然一沉,连抱着周帝大腿的手都突然间松弛了下来。 原本恨意昭彰的眼神,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底气,变的涣散而无措。 因为当时将这种十锦土赏赐于他的人不是的不是别人,正是面前的周帝。 “呵,好一个十锦土。” 太子惨然一笑,整张脸因为败局已定而变得狰狞扭曲,眼中更是血丝密布,让人不敢直视。 “高珩,你为了整垮本宫真是费尽心机,竟然会想到在这土上下功夫。”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多行不义,必自毙。” 高珩神色漠然地注视着他,每一个字都说得不带一丝温度,眼中却并没有分毫的喜悦。 照理说,此刻看到被自己所仇恨的敌人成为众矢之的,终于让周帝心灰意冷,他本应该感到一种大仇得报的高兴与欣慰才对。 可不知为何,高珩心里却反而溢满了一种复杂且沉重的情绪。 除此之外,他隐隐意识到,现在还绝不是如释重负的时候。 而正当这样的念头从他的心底刚刚升起,与此同时,只闻从殿外传来了一名宦官急切而略显激动的声音。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和莅安侯赵侯爷在外求见!” 第三百九十四章 深不可测 太子在宫内眼密布,他如今独自在御书房受此困境,自然会有人想方设法去替他联络外援。 赵皇后作为正宫之主,又是太子生母,在他身边倚仗助力多年,对太子而言本该是一场雪中送炭的及时雨。 只是这一次周帝确实对太子大失所望,赵皇后又犯事在先,如今还尚是戴罪之身,就算声泪俱下,哀求哭诉,却也未必能动摇周帝的心意。 然而高珩没有想到,赵皇后此次竟然会带着她久未露面的兄长,莅安侯赵信之一同前来。 而听闻赵信之的到来,原本几乎已经万念俱灰的太子浑身一震,像是在即将沉入湖底的危急关头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眼中更是爆发出了一种炽烈且喜悦的光芒,猛然将深埋在地上的抬了起来。 在这大殿之上,高珩比谁都清楚,这个人的出现,对现在的局势而言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赵信之虽已经退出朝堂,闭关多时,可他毕竟身为国舅又有尊容的侯爵加身,在朝中的地位时至今日依旧难以撼动。 当然,不仅是因为和尚为皇子的周帝年少相识,交情深厚,更是因为他当年助周帝登基功不可没,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大功臣。 可以说在周帝心中,他有着他人不可逾越的位置,绝非能与一般的大臣相提并论。 此次虽然入宫觐见,可赵信之并没有像其他臣子一般朝服加身,只是穿了一件有别于居家常服的鸦青长袍,整个人仍旧显得很是意态闲适。 他与高珩等人擦肩而过,没有去理会任何人诧异的目光。 在向周帝躬身施礼之后,便面色安然地直起身子,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亦如从前那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那样,依旧让人觉得深不可测,难以琢磨。 赵信之身为当朝皇后的兄长,又是太子的舅舅,按理说应当和这母子二人的关系最为亲近。 但是太子在储君之位的这些年,无论大小事宜,他都未曾露面插手,也从不过问。 甚至和赵皇后的兄妹关系也恬淡如水,俨然扮演着一个局外人的角色。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为了稳固地位而不断拉拢朝臣,勾结外戚的原因。 即使关于此事未曾有确切的风声入耳,但无论是朝堂还是宫中,人们私底下都在猜测议论。 赵信之和皇后,甚至还有周帝之间,一定发生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可不知为何,高珩每每想到赵信之,却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让他总觉得,这个看似已经不理红尘,闲散度日的侯爷。 心底深处的光景,却远不似表面上所看到的那般风平浪静。 “赵爱卿,你已经不问朝政,闲云野鹤多年,说起来朕也许久未见你了。” 周帝将视线落在容色平和的赵信之身上,凝目而视,像是一时间忘记了刚才还因为斥责太子充盈在胸的愤怒与失望,眉宇间溢满了一种复杂的神采。 默然少顷之后,这才怔怔地收敛神色,转而目光凛冽地瞟了伏在脚边的太子一眼。 “没想到,今日为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外甥,你倒是愿意出来见朕一面了。” 周帝此刻虽然是以一个君主的身份在居高临下地与臣子说话,可言辞之间听起来却更像是两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在互相寒喧。 只不过谁都听得出,这二人之间分明少了那种友人之间久别重逢的亲切。 反而多了一层怨责已久的嫌隙。 但是同样谁也不知道,这层嫌隙究竟为何而生,又是从而来? 而元鹏和元熹公主初来乍到,对于退隐已久的赵信之只是略有耳闻,并无了解。 不过元鹏很快就意识到,纵然自己已经无力控制局势,替太子挽救危局。 可赵信之既然随炸赵皇后一同到来,又身为国舅,对此刻无路可退的太子来说,很可能是一次巨大的转机。 “得陛下多番挂念,老臣惶恐。” 赵信之语气淡然地行执手作揖,似乎有意不想去体会周帝这番话中的深意。 “老臣也是听皇后娘娘说,今日宫中似乎有变天之兆,山雨欲来,臣担心陛下龙体欠安,所以特地前来给陛下请安。” “变天…是啊,是要变天了。” 周帝语气古怪地说着,抬起疲惫的眼帘望向了殿外那片不知何时已经浓郁蔽日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半晌之后,这才缓缓移下眼皮,看向了站在一旁神色各异的元鹏和元熹公主。 “衡王,公主,你们刚才说的朕都已经知道了。如今天色不早了,二位在宫中已经耽搁多时,就先退下吧,若再有需要之处,朕自会传召。”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元鹏和元熹公主到底是外人,况且处置太子是朝野大事,又关系皇家颜面,周帝自然不想太过张扬,更不想让这些怀有异心的楚人看了笑话。 而听闻周帝此言,元鹏便心领神会,躬身领命,在各种目光的交错之下,和元熹公主领命退了出去。 毕竟今日之事事关重大,自己作为远道而来的外臣,的确不该牵涉其中,徒增麻烦。 在生性多疑的周帝面前,尽力做一个置身事外,不闻不问的旁观者,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见这对楚人兄妹已经离去,周帝这才调转脸色,目光幽邃地看向了刚才被他刻意忽略的赵皇后。 “皇后,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朕还没迈出这扇门,你一个被禁足在深宫的妇人,倒是已经能够参透天机,预知风雨了?而且朕记得,朕好像还未解除你的禁足之令,你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跑到这御书房来,看来是想要告诉朕,朕的话在你心里,权当是儿戏啊。” 周帝的语气不疾不徐,很是平静,平静到让人听来不禁心生寒意。 他一面说着一面朝赵皇后走近两步,眼中的幽光突然黯淡下去,转而翻滚上来一阵扎眼的怒火,突然一掌将赵皇后掀翻在地。 “你果然和你这个孽障儿子一样,简直太胆大妄为,都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置之死地 周帝这一巴掌突如其来,打得赵皇后登时伏倒在地,眼眶中已然噙满了泪水。 但是有别于从前任何时候,此刻的赵皇后虽然容色极是哀伤凄婉,却没有声嘶力竭的声泪俱下,更没有冲到周帝脚边牙尖嘴利的奋力辩解。 而是紧紧地抿着泛红的唇角,强忍着没让泪水夺眶而出,略显削瘦的身子轻轻颤动,脸上更是煞白一片,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这种无声无息的默然,比起从前声势浩大的哭诉,却反而更让人在意,也更加沉重有力。 只是高珩很清楚,这不过是她为了能够让周帝对太子网开一面,所使出的另一种手段罢了。 周帝显然也注意到了赵皇后不同于以往的态度,不禁拧起眉角神色诧异地注视着她。 刚想开口,却见太子已经哭哭啼啼地跪着身子挪到赵皇后身边,一把将自己的母亲给扶了起来。 “母后,母后你怎么样了?” 他万般担忧地看着赵皇后,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俨然是一副令人动容的孝子之态。 凝视片刻,又万般委屈地转过身来,用力地抱住了周帝的大腿。 “父皇,您要打就打我吧,母后这些年为了父皇,为了儿臣,为了这后宫劳心劳力,鞠躬尽瘁,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周帝强压下胸口起伏剧烈的气息,指着赵皇后厉声道,“她替我大周江山教出你这样的儿子,这难道不是个天大的错吗?” “琛儿,别说了,母后没事。” 听着周帝这番勃然大怒的斥责,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皇后眉睫微动,眼角流下一丝浓重的失望与凄然之色。 在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气,将泪水咽下喉咙之后,终是有气无力地开了口。 “母后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登上皇位,励精图治,造福天下百姓,不要辜负你父皇对你期望和厚爱。可是现在,母后却宁愿你只是个普通的皇子,不用在这尔虞我诈的纷争中 命悬一线,更不用像现在这般遭人陷害污蔑至此,最后竟让你父皇都对你心灰意冷。你这些年如何努力去做你父皇心目中所希望的太子,母后都一一看在眼里。可是母后是这大周的皇后,却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作为母亲,母后希望你平安康健,更胜于你建功立业,指点江山。” 赵皇后说到此处突然以手掩面,从鼻腔里溢出了一丝无比痛心的哀嚎。 “母后现在,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母后……” 听着赵皇后这番话,太子整个人怔在一旁,双眼殷红,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当然,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感动是一部分,更多的,却还是震惊。 虽然赵皇后这番话虽然恳切万分,触动人心,可字句之间皆是大逆不道之言,每一句都足以撼动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储君之位。 在如今本就怒气冲天的周帝听来,无异于雪上加霜,更有可能动摇他自己正宫皇后的位置。 “你…你说什么……” 听着赵皇后这番字句惊心的话语,周帝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靠,被身旁的宦官及时扶住。 他抚着胸口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恍然无措之间,用着几乎颤抖的声音道出一句。 “你身为大周的皇后,竟然敢在朕面前说出这种话。” 他说着抬手甩开身旁宦官的搀扶,一步一顿地走到赵皇后面前蹲下身,来抬手用力掐住了她的下巴,整个人一时间显得有些狂乱。 “他是太子,可你更是她的母后!若不是你这教他争权夺势,教他旁门左道,教他暗箭伤人甚至为达目的去盗取灾民救命的官银,弑杀手足兄弟,教着他一起蒙蔽欺瞒朕...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望着周帝眼中无比摄人的腾腾杀气,赵皇后依旧凝目直视,那双曾经万种风情的盈盈秋水, 此刻却只剩下无尽的凄凉与惨然。 可除此之外,却还分明充斥着一抹视死如归般的坚毅。 在漫长到几乎足以让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只见周帝猛然收回掐在赵皇后下巴的手,用尽浑身的力气站起来身来,颤颤巍巍地背过身了去。 可是赵皇后此刻却看得分明,周帝眼中怒火未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但是多年的夫妻让她隐隐感觉到,面前这位帝王即使表面上怒不可遏,心里的想法却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比起像从前那样声泪俱下的哀求和辩解,周帝早已见怪不怪,自然也不会多加在意。 可如今自己突然转变态度,反其道而行说出这样一番看似是自取灭亡的绝望之言。 却反倒会触动周帝心弦,思索太子在此事中或许真有冤枉之处,从而重新决定对太子的处置。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虽然是极险之棋,在赵皇后看来却也是最有可能逆转局势的。 所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为今之计,赵皇后并不想为太子重新去争取周帝的信任。 她只想保住自己儿子的储君之位。 而赵信之仍是面容沉寂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出出闹剧,不动声色,似乎对此刻发生每一幕都早已有所预料。 眼神松动间,有意无意地瞟了高珩一眼,却正好对上了高珩满是猜忌与戒备的深眸。 然而即使四目相对,高珩却从他眼中找不到一丝除去淡然从容之外的其他任何情绪。 他仿佛就像是一堵无缝可入的铜墙铁壁,无论你从哪个角度去试图窥探他的心底,却始终连渗入皮毛都无法做到。 “陛下,臣妾自知罪无可恕,要杀要剐,臣妾都无可说。可是,琛儿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 想到此处,赵皇后终于使出浑身之力从喉咙间扯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哀嚎,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地上。 默然良久,只问头顶一声疲惫的长叹过后,传来了周帝极其无力的声音。 “皇后,既然你想让你的儿子做一个普通皇子,那朕就成全你。” 第三百九十六章 前功尽弃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可周帝这句话落在众人耳中,还是如同一道惊雷炸响,使得书房之内的空气突然在瞬间被人抽干,气氛一时间降至冰点。 而听到周帝此言,高珩微闭双眸,仍旧容色冷峻地低着头,让人无法窥探他如今的心中所想。 这明明是自己满心希望能够听到的一句话,可是如今,当快意恩仇的畅快淋漓之感从心间极速蔓延而过,一股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反倒汹涌而来。 尤其是当高珩微抬眼帘,眼神一一从神色各异的顾寒清和岑风身上掠过,再度移至立在身旁的赵信之时。 他那种胸有成竹的淡定从容,更加让高珩觉得,太子今日这一劫,只怕还是会侥幸躲过。 “陛下......” “父皇!”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只见太子先是像浑身的骨头全都散架一般瘫倒在地。 少顷之后,便哭天抢地地扑上前来摇着周帝的大腿。 像极了一个蒙受天大冤屈,却即将要被行刑的犯人,泪流满面地哀声恳求着。 周帝低头看了一眼面前声嘶力竭,储君威严尽失的太子,心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绞了一下,传来了一阵清晰且剧烈的痛感。 继而眯起眼睛眸色渐深,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高珩身上。 无论何时何地,有别于太子的狡猾世故,能言善辩,高珩永远都是这般沉着冷静,喜怒不形。 有时候从他身上,似乎更能够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恍惚间,在周帝脑海中,那段被岁月尘封已久的回忆突然开启,浮现了出多年前那个天寒地冻的雪天。 自己走进广陵宫中,将送高珩入西晋为质的决定告知慧妃便无情离去后...... 在庭院里碰见了许久未见,正在独自堆着雪人的高珩。 他注视着自己这个父亲时,那双深眸中所充斥着的,与年纪不相称陌生与寒意,此刻又慢慢浮上心头,让周帝至今都记忆犹新。 纵使高珩这些年为了大周江山建功立业,安分守己,也对自己尊敬有加,常常慰问关切。 可在周帝心中,总觉得和他之间仍旧隔着一道若有似无,却难以逾越的沟壑。 他甚至有时候会去想,从幼年至今,高珩对他这个身为帝王的父亲,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吗? “父皇,求父皇宽恕母后,儿臣愿意承担一切罪责,父皇……” 太子凄厉的叫喊声回荡在耳畔,时时牵动着周帝本就繁杂不已的内心,催生着鬓边的华发。 这时,原本手中还持有几分把握的赵皇后也登时懵在原地,双目无神地瞪大了瞳孔,满是泪痕的花容更是惨白一片,似乎并不相信这是周帝的决断。 她抓紧迤俪在地上的衣摆,一双纤纤玉手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她身为六宫之主,浸淫后宫数十载,又有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明枪暗箭不曾经历? 可是一想到寄托自己毕生希望的儿子要断送储君之位,这对于一心想看着太子坐拥天下的赵皇后来说,可谓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更何况她很清楚,一旦太子被废,那在周帝心中,高珩俨然就成了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她甚至宁愿失去这个正宫皇后的位置,也绝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事到如今,她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眼前这位久未出山的莅安侯身上了。 “陛下,老臣认为,太子殿下或许真有过错,但依照老臣看来,这一桩桩事件看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中间时隔多年,而这些所谓的证据和证言却全都在今日浮出水面,未免过于巧合,仍有疑点可循。” 就这样沉寂了少顷,只见赵信之眉睫轻动,眼中微光乍现,朝着周帝作揖为礼。 语气相较于之前的恬淡如水,已然多了几分认真。 “更重要的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又逢西边战事焦灼,可谓内忧外患。若是冒然动摇储位不仅会让国本受挫,朝野动荡,更会让外敌闻风而动,有机可趁,绝非是合适的时机。老臣恳请陛下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三思而后行。” 见赵信之终于开口相助,原本情绪激动的赵皇后和太子像是重见希望般止住哭声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平静了下来。 别人这几句劝诫之言在周帝听来可能无足轻重,可是这番话从赵信之口中说出,却着实让周帝心底涟漪微浮,竟然产生了些许的动摇之意。 正如赵信之所说,无论是当年的官银旧案,周楚和谈,还是这几日的程金枝被劫一事。 所有的矛盾和罪责全都直指太子,即使证据确凿,却未免过于巧合了一些。 虽然周帝心中确实对太子的所作所为大失所望,也相信他确实参与了这些事情,但也难免会觉得这些指证太过众口一词,心中略有迟疑。 而赵皇后刚才那番犀利之言看似大逆不道,可恰好是这样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反让周帝动了踌躇之意。 只因为被怒气和失望冲昏了头脑,又因为此次指证太子的罪名是在太大,他必须在没有偏私的情况下作出决断,才能让众人心服。 然而如今听完赵信之所言,周帝却开始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只见他没有理会太子和赵皇后这对母子的哭诉,面色沉重地转过身去,陷入了一阵漫长而又艰难的思考之中。 本来这个时候,既然赵信之有心出来搅局,高珩应该趁势出面反驳,替自己增加胜算才是。 但是他没有。 他知道赵信之为何而来,也知道他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 更知道他手中握着怎样一番志在必得的胜算。 “老臣斗胆,不知陛下还记得,当年老臣封侯之时,陛下的那个许诺吗?” 赵信之的语气不温不火,紧接而上,适时地传入了周帝的耳膜中,也在众人心中激起疑云一片。 但因为他此刻正背对众人,所以没有人能够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是做出了一个让高珩心寒彻骨的决断。 “从今日起,封禁东宫,一干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太子高琛,即刻启程前往骊山裕陵守孝,无诏,不得回宫。” 第三百九十七章 翻手为云 周帝的决断虽然令高珩心寒无比,却没有让他觉得有多么意外。 换句话说,其实早在赵皇后携赵信之步入书房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会是这样讽刺的结果。 只是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充满了功败垂成的不甘与恨意。 尤其是在看到在巨大的惊恐和哀伤过后,从太子眼中所闪过的那抹胜利者的得意时,他更是心底骤然一沉,怒火从心底深处翻滚而来,只想尽快转身离开。 其实封禁东宫,勒令太子出宫守陵已是不小的惩处,算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可是与他所犯下这些罪孽深重的恶行相比,这样的惩罚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况且高珩当下要面对的现实便是,无论太子离宫也好,守陵也罢。 只要他没有被废除储位,就一定会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这往后的路又将硝烟弥漫,暗流汹涌,甚至会比现在更加难走。 更让高珩心生顾虑的是,如今的敌人之中,似乎又多了一个深不可测,且更难对付的赵信之。毕竟这世上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你面前和你拔刀相向,一决高下。 而是深深地隐匿在难以窥见的暗处,就如同当初的程衍一样。 在你毫无防备,掉以轻心的情况下,突然给你致命的一击。 自己必须趁着太子还是戴罪之身的时候将整个东宫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否则太子一旦重新得势,整个燕王府包括他身边之人,又将陷入水深火热的危局之中。 最重要的是,周帝日渐苍老,在位之日不知还有几年光景,他必须争分夺秒地抓紧时间。 可是连这次最有把握的棋局都终究还是被太子反败为胜。 高珩一时间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着手下一步的计划了。 他能感觉得到,周帝这次的失望和愤怒实则多于对一如既往以来太子的偏心。 若非是赵信之临近末尾突然向周帝提及当年的一个许诺,或许事态的发展便会顺意许多。 自己这一次,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 赵皇后和太子还留在御书房内没有离开,但是此刻的高珩已经无心去猜测他们母子二人还要耍什么样的花招。 而是神情冰冷地跨过门槛,想要尽快回到王府去陪伴程金枝。 外头天色依旧浓云蔽日,不见青阳,像极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处处都透着压抑与沉闷之感,让人只呼吸一口,都觉得胸口窒闷难当。 也如同这被阴霾和云雾所笼罩着大周江山。 在这看似平静祥和的表象之下,似乎正在悄然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狂风骤雨。 “看来今天是不会出太阳了。” 高珩聚拢眉峰站在石阶上抬眼遥望,耳边却霍然间传来了赵信之意味深长,却又意兴阑珊的声音。 他眉睫一颤,眼尾轻轻地扫了赵信之一眼,依旧将视线停在了面前这片天色暗沉的晴空,语气也是波澜不惊。 “赵侯这么说,是在失望,还是庆幸?不过我想,应该是庆幸吧?” 而赵信之闻言只是舒展眉宇,淡淡一笑,虽然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分明已经听懂了高珩话中的弦外之音。 “无论是失望还是庆幸,都只有今朝这一日的光景。这天色从来都是晦明变幻,气象万千,让人难以看透,我们还是普通的凡夫俗子,又怎可妄自揣度天意?” “我们虽然不能揣度天意,却能揣测圣心。当然这一点,就算赵侯已经独善其身,许久未进宫面圣,却远比我能洞悉了解父皇的心思。” 高珩说到此处故作停顿,随即从天空中收回目光,将视线不紧不慢地紧锁在赵信之的身上,眸色骤然一凛。 “看来当年曾经叱咤风云,功勋卓著的莅安侯,果然风采依旧。” 即使并不十分清楚周帝和赵信之少年时曾经有着怎样的手足情谊,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到底共同经历怎样的风雨旧事? 但是高珩早就有所耳闻,周帝当年的太子之位也并非一蹴而就,也是他奋力争取而来。 换句话说,在他一步步走向储君之位,最后君临天下的艰辛路途中,赵信之定然帮了他许多。而更可以确定的是,即使这二人中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也同样不为人知的往事。 但是他在周帝心中份量,至今仍旧举足轻重。 “燕王殿下,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要知道人活在这世上不可能事事随心所欲,也不可能真的洒脱自由。或许老夫在你眼里早已是个不理红尘的局外人,每天闲云野鹤,倒也不亦乐乎。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打从一开始,你就已经身在这盘棋局之中?” 赵信之的语调轻缓,却让高珩眉间一跳,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番异样的感觉。 “即使不愿落子,只想求得一方宁静,可天下大势风起云涌,牵一发而动全身,由不得你无欲无求。当然,很多人一开始其实也不是为了去争什么,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自保。” 赵信之语气平和地说着,略显苍老的眼眸中渐渐升腾起一阵浓烈的迷雾,隐藏住了眼底深处所有的情感流动,更加让人觉得神秘莫测。 沉吟稍时,突然轻轻地垮下肩膀,恢复平日里的闲适之态,动作随意地将手负在了身后, “不过老夫对这些早就已经没兴趣了,就算棋碎局破,他朝大厦倾覆,也无所畏惧。只是,不想让自己问心有愧罢了。” 虽然赵信之难得对高珩说了这么多话,可字句之间却仍旧意蕴绵长。 满满皆充斥着令人介怀,又难以猜透的深意。 关于他的立场,他的态度,仍旧像是沉浸在一片朦胧的迷雾之中。 当微风过隙的时候,可能会散去一些。 但是一旦风止云息,又在顷刻间变得无迹可寻。 然而在这些话中,高珩隐约可以感觉,他帮太子,或许只因为顾念他和赵皇后之间的兄妹之情。 如果不是。 那很有可能会是一个,更加巨大且可怕的阴谋。 第三百九十八章 问心有愧 得周帝召退之后,元熹公主和元鹏便跨出御书房,一同离开了皇宫。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元熹公主一改往日的强势之态,一声不响地跟在自己的兄长身后,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虽然刚才书房之中,元鹏还是选择站在她这边向周帝坦诚了太子的所作所为。 可是如今宫中还未传出关于周帝如何处置太子的任何消息,到底结果如何,她依旧心中忐忑。 自己此次不惜将家国亲情置于身后,不仅是为了替高珩扳倒太子,更是为了得到他的一点垂怜。 即使她知道高珩现在对自己没有一丝真情,但哪怕只是心存感激的温存,比起视而不见的冷漠,也俨然要好上太多了。 但元熹公主不知道是,走在她面前的元鹏又何尝不是满怀心事? 虽说已经接受了太子的身世,然而元鹏此刻心中因为此事而掀起的风浪,依旧还是余波未平。 方才迫于无奈之下,他当着周帝之面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陷太子于不义。 即使如此一来终是靠着这出大义凛然的戏码赢得了高珩的信任,却同样也让太子对他心生怨恨,落下了一个难解的心结。 比起元熹公主,他此刻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生怕周帝一怒之下真的会废了太子的储君之位。 这样一来,不仅有违楚王的初衷,对自己的计划和谋局更是不利,前路难行。 只有太子依旧稳坐储位,自己才能继续推波助澜,他们之间才能继续相互利用,各取所得。 况且如今又有楚王在背后的扶持,一切便更能顺风顺水,他想得到的东西也是指日可待。 元鹏此刻的目的,已经不单单只是楚国的王位,还有面前这整个繁花似锦的大周江山。 “也不知道…周国皇帝会如何处置太子?” 正当元鹏胸腔里那颗野心不断膨胀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元熹公主略显顾虑,又带着试探口吻的声音。 他眸光一闪,即刻收起眼中那翻滚而起的阴沉之色,转而用没好气的声音回了一句。 “你怎么不问问,我会如何处置你这个不听话的妹妹?” 见元鹏还愿意开玩笑,元熹公主脸上的自责之色散去不少,原本起伏不定的心绪也稍稍平和了些许,随即移步绕到了他的面前。 “皇兄,我知道是我不好。” 元熹公主抬手摇了摇元鹏的手臂,扁着嘴垂下眼帘,摆出了一副自知有错的内疚之态。 “可是...可是我这一次如果不帮他,我怕自己从今往后在他心中,永远都只会是个别有用心的外敌,永远像是防着家贼一样对我心存戒备。” “可你帮他,他也只会感激你。你很清楚,这种感激不是爱。” 元鹏轻叹一口气,将手覆在元熹公主的手背上拍了两下,眼眸中流露出了心疼的安慰之色。 他当初正是看准元熹公主信任自己,想让她对和谈一事三缄其口,才会故意以楚国和楚王的分量去加以要挟。 但实际上,此事虽然或多或少会让周帝心存芥蒂,却并没有他所说的这般严重。 此刻见元熹公主神情伤感,元鹏也不忍心再多加责备,于是便舒展眉宇,恢复了往日的亲切和善之色。 “我知道。” 听闻元鹏此言,元熹公主还是失落地垮下肩膀,一双秋水也在瞬间变得更加暗淡无光。 “可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可以让他暂时忘记那个程金枝,再多看我一眼。” 一想到程金枝,元熹公主眼中厉芒微闪,无论她劝慰自己不要和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计较,心里却还是不自觉地涌上来一股执着的恨意。 “程金枝她遭此重创,又失去了孩子,燕王心中痛惜,难免会在心力都系在她身上。等到她身子恢复了......” 然而还未等元鹏说完,只见元熹公主眸色一沉,心中的那股恨意登时盘旋而上,跃然脸庞。 “等到她身子恢复了,高珩自觉心中有愧,只会更加对她体贴用心。只要这个女人在燕王府一日,我得到的,永远都只会是高珩的施舍和怜悯。” 她说到此处松开抓在元鹏衣袖上的手,将视线投向面前往来的人群中,目光微凝。 “或许皇兄会觉得,我这么想很自私,甚至过于狠心。可是我真的希望,她此次若是不能救回来,那该有多好。我们之间,或许到最后,注定只能留下一个。” “那我当然希望最后留下的那个人,是你。” 元鹏走到元熹公主身边,用着低沉却有力的声音在她耳畔留下此话,眼中却溢满了复杂的情绪。 最后,是要多久以后? 他心里明明很清楚,只要太子今日没有被废,元熹公主能和高珩相处的时日,根本就所剩无几了。 自己当时同意和太子合谋抓走程金枝,虽然没想要置她于死地,却也已经打算好不再让她回到高珩身边。 此刻望着元熹公主万分凄然与痛苦的表情,他暗暗攥紧隐在衣袖间的拳头,突然开始有些怨恨自己当初对程金枝的心慈手软。 “我就知道,哪怕这天底下所有人都怨责我,都认为我是错的,可皇兄你一定还会站在我这一边。就像刚才在御书房那样,你终究还是愿意帮我的。” 元熹公主停下脚步凝目注视着元鹏,唇边显出了久违的和煦笑容,竟连眼中都闪烁着浅浅的泪光。 虽然很快就被她隐入眼底深处,但两面粉颊上依旧浮现着发自内心的感激之色。 “你可别误会,我只是怕你生起来气来拿着鞭子乱挥,满大街地追杀我,这才勉为其难纵容了你的冲动行事。” 元鹏闻言抬手揽过元熹公主的肩膀,故作玩笑地调侃着,嘴角虽然挂着欣慰的笑意,可心中却是重如千钧,五味杂陈。 眼波流转间,却见身旁的元熹公主气息微滞,在默然片刻之后,继而面露疑色地侧目看了他一眼。 “皇兄,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昨夜真的是你派人去给王府通风报信的吗?倘若果真如此,那连燕王府都找不到的人,你是如何找到的?” 第三百九十九章 噩耗惊心 狰狞的面容,凄厉的惨叫,足以吞噬所有的炽烈火焰,还有那种绝望到骨子的痛苦…… 所有惊心可怖的,如同魔鬼一般的噩梦都在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不断闪烁重现,撕扯着程金枝脆弱敏感的神经,让她在睡梦中紧紧地抿住了苍白的唇瓣。 在一道无比刺眼的火光从黑暗中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顷刻间就要将她卷入其中时。 程金枝呼吸一滞,猛然间睁开双眼,额间已是冷汗涔涔。 一声惊恐万般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终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所熟悉的丁香色帘帐,再回忆起在火海之中那个在眼前晃动的身影。 半晌之后,心里才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殿下…殿下…” 她在心底不断地唤着高珩,满心只想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而动了动嘴唇试着想要张嘴喊人,由于气息微弱,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调,和轻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响。 刚想抬起沉重的手臂掀开一角帘帐,却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同样的熟悉的声音。 只是这个人不是她一心所期待见到的夫君,而分明是她的贴身婢女踏雪。 “唉,也不知道王妃什么时候会醒,她平日里是多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啊,如今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 “我又何尝不是?说起来王妃也真是个可怜人,殿下被逼着娶了南楚公主不说,她又遭此大劫,险些命丧火海,为何这世上的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呢?也不知道殿下此次进宫能不能让陛下治了太子的罪,否则,我们王妃也太不值了!” 说这话的人是踏雪,只闻她语重心长地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说到最后更是激动地一拊掌,俨然在替程金枝感到气愤不已。 “我当然希望太子能被严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最好能连这太子之位都一并被废了。我们殿下和慧妃娘娘这些年来受了太子和皇后多少气你不是不知道,若非殿下睿智沉着,步步为营,怕是早就连性命都已经丢了。如今还牵连到了王妃,不知还要耍出什么样阴损卑劣的招数。若是此次东宫不倒,往后咱们这燕王府,恐是更要多灾多难了。” 踏雪纵然只是燕王府一名小小婢女,但因为幼时得高珩相救,跟在身边忠心侍主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练就了她洞悉时局,居安思危的敏锐。 而并非只是那种大字不识,只会一味对主子讨好献媚的普通下人。 虽然程金枝如今意识还尚未完全清醒,但是从踏雪的话中她已然了解到,高珩此刻身在宫中,而且大有与太子博弈之势。 想到此处,她原本还惊魂未定的心间又再度被浓重的担忧所溢满,不自觉地绷紧了全无血色的脸颊。 却发现只要自己稍一用力,情绪稍一波动,身上就会传来一阵虚弱和疼痛的无力之感,令人连呼吸都在霎那间变得沉重且困难。 “哼,反正无论要面对什么样的灾祸,你我都不会弃殿下与王妃于不顾,当年若非因为殿下相救,你我早就饿死街头了。王妃待我们又这样好,咱们说什么都得知恩图报啊。” 踏雪义愤填膺地说着,抬手一拍桌子,赫然抬高了音量。 突然间又似乎意识到程金枝尚在昏迷之中,自己太过吵闹,于是急忙压低了声音。 “那是自然,我寻梅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该我出手的时候,就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寻梅同样情绪激动地接上踏雪的话语,虽然这些话简单而朴实,却像一股暖流透进了程金枝冰冷的心室,伴随着一阵感动由心而生,让她整个人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在这座王府之中,除了高珩之外,她真正所信任的,应当就是面前这两个丫头了。 “我现在好像终于明白,殿下明明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何当初屡次拒绝陛下的婚事,一直孑然一身,让所有人觉得他冷漠孤傲。如今想来,他应该是为了不想牵连其他人吧?” 默然少顷之后,只闻踏雪收敛起原本有些激愤的情绪,语气虽然平和不少,言辞间却又透着一丝淡淡的伤怀之意。 “殿下当初既然肯当面向陛下请旨赐婚,就算一开始咱们私下都在传他是为了救人,可后来咱们看得分明,殿下他对王妃确实是真心的。现在王妃因为他而遭到这样的劫难,殿下心里一定比谁都痛苦,比谁都内疚。” “是啊,我早晨进门的时候,见殿下在床边看着王妃,眼睛都红了。可是…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寻梅说到此处突然沉默下来。 程金枝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朝自己这里看了一眼,似乎在顾虑些什么。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只听她长叹一口气继续道:“等王妃醒来,该知道的事无论咱们如何隐瞒,终究还是会知道的,就算她平日里是个乐观开朗之人,可这样的打击,又有哪个姑娘能受得住?” 听闻寻梅此言,程金枝原本有所放松的心情又骤然一紧,心中登时袭来一股不祥的预感,让她再度绷紧了脆弱的神经。 她将手下意识地覆上小腹,渐渐地,她突然害怕地发现,自己腹中的那个孩子像是与她斩断了所有联系,仿佛不再存在一般,竟让她有一种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生命的律动。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踏雪无比沉重的声音。 “唉,你说王妃头一回怀胎,就遇上这样的劫数,这孩子才不足三月,竟就这样没了。这孩子没了也就罢了,王妃和殿下都还年轻,往后一定能多子多福。可这老天就是喜欢作弄人,偏偏王妃的脸还留下了这样的伤疤,她从前这么漂亮,这万一要是看到镜子,怕是会承受不住啊。” 这番言语中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程金枝的胸口。 让她登时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这一刻被剧烈地撕扯着,所有的气血都涌上胸口,喉间更是涌上来一股辛辣之味。 第四百章 痛不欲生 随着那股辛辣的血腥味顷刻便从喉咙间蔓延至口腔,程金枝身体猛然一个抽搐,为了不让踏雪寻梅发现,慌忙用手去挡,嘴角终是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也就在这时,她的手也清晰地感觉到了,左半张脸上那稍已结痂,却凹凸不平的伤疤。 虽只单单用指尖感受,就足以让程金枝意识到,这一大片伤痕对她姣好的容颜来说,是一种怎样毁灭性的破坏? 翻涌的泪水也从眼眸中夺眶而出,顺着两颊流下来,与唇边的血渍混杂在一起。 她咬紧牙关,奋力地闭上双眼,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只觉每一口呼吸都夹杂着深切的钻心之痛,让她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也就在这一刻,程金枝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就在午夜之前,她还受尽屈辱与折磨,多次在生死间徘徊,最后甚至险些命丧火海。 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得救还家,她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福大命大。 却不曾想到,紧随而来等到她的,却是这样令人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噩耗。 程金枝一再地逼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腹中的孩子?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 若是没有她,高珩也不会被太子威逼胁迫,不会连同整个燕王府都身陷险境。 更不用为她的伤痛而伤痛,为她的自责而自责,成为一个时时有软肋可触的人。 就如同踏雪刚才所说的那样,只有孑然一身,无所顾忌,才能一往无前。 正因为从来不曾拥有,所以才永远都不会害怕失去。 如果自己不曾出现在高珩的生命中,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是个罪人。 其实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程金枝一直都觉得,老天待她不薄。 即使幼年丧母,在毫无温暖的程家受尽冷漠与白眼,最后还被张氏和程素锦无情骗婚。 但是她嫁入了燕王府,嫁给了这世上她所认为的,最优秀,也是为她真正所爱的男人。 身边还有顾寒清一直以来无言的默默守候,有高勋吵吵闹闹,却付诸真心的时时关切。 自己到底何德何能? 或许正是因为遇到高珩,遇到这些人,已经花光了她此生的运气。 所以之后的路,才会走得这般艰辛。 “程金枝,你就是个扫把星,谁要是把你娶回家,就一定逃不过家破人亡的命运!” 耳边响起了张氏那尖酸刻薄的骂声。 程金枝将捂着脸颊的手缓慢地拿开,另一只手依旧覆在自己已经没有生命的小腹上,怔怔地流着眼泪。 此时此刻,她根本无颜面对高珩。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还能为高珩做些什么。 或许早在当初因为官银旧案一事被元熹公主所威胁时,她就应该忍痛割爱,悄然离去了吧? 正想着,那股被程金枝强行压制的的血腥味倒流进喉间窜入口鼻,使得本就意识低靡的她没能及时忍住,从喉咙间溢出了一声干涩的咳嗽声。 而这一声咳嗽,也立时惊动了守在房中的踏雪寻梅。 二人在紧张地对视一眼后,急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走向了程金枝的床榻。 心里也不由担心,自己刚才那些口遮拦的话,已经不慎流入了她的耳中。 无论这位主子平时有多么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可现在照她这样的身体状况和心境,却是一点也受不得打击的。 感觉到有脚步声的靠近,程金枝心中骤然一紧,匆忙胡乱地抬起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抹去嘴边的血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平和而沉寂。 即使这种假象背后,是无尽痛苦积聚之下的的巨大隐忍,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而程金枝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她不想让踏雪寻梅看到自己如今这般狼狈之态而心生内疚,亦是不想让所有关心她的人感到担忧。 尤其是高珩。 虽然她知道,她根本连自己都欺骗和安慰不了,又如何能在别人面前这般无力地伪装呢? “王妃,您...您醒啦?” 踏雪在床榻前站定,下意识地抿了抿嘴,随即面露担忧之色,抬手掀开了帘帐。 在看到程金枝双眸微张,神情平和而疲倦地看着颤动着眼睫,像是刚刚才从昏迷中醒来时,她悬着胸口的石头才随之落地。 与此同时,眼中立时爆发出一了中欣喜的光芒,竟险些要喜极而泣。 “王妃,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寻梅见状也是一副万分喜悦之态,手忙脚乱之间,急忙又跑到门外对着外头的小厮大声喊道。 “王妃醒了,快派人去宫里通知殿下!对了,还有贺太医,也快去把他找来!快去啊!” “王妃,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啊?” 踏雪满脸关切地凑到程金枝面前嘘寒问暖,整个人都显得很是激动。 “殿下从昨夜就一直在这儿陪着您,连背上的烫伤也只是让贺太医粗略上了药,一步也不愿意离开。只因午时陛下突然派人急召,这才入宫面圣,如今就快日暮西沉,想必已经在赶回王府的路了。” “殿下…殿下他受伤了?” 程金枝眸光流转,用着极其虚弱的声音从喉间问出一句,刻意将另一只占满血渍的手藏在棉被底下,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哦,没事没事,我们殿下当初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什么样的伤没受过,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踏雪生怕程金枝心中记挂高珩的伤势,从而影响她的身体,急忙连连摆了摆手。 继而满目欣慰地笑意晏晏道:“王妃您刚刚醒来,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此次能死里逃生,往后一定有享不完的福气呢。” 程金枝闻言即便心中苦涩难当,嘴角还是泛起了一丝感激的笑容。 她舔了舔那干裂苍白,还沾染着些许血渍的嘴唇,继而将目光徐徐移向了窗外乌云压境的天色。 在收起笑容凝视良久之后,眼中仿佛如同死寂一般,不透半点光亮。 第四百零一章 哀思如潮 “王妃,您饿不饿啊,想不想吃东西?要不,让奴婢给您去做您最喜欢紫米水晶糕?” 见程金枝怔怔地凝视着窗外,惨白倦怠的脸上满是一种令人痛心的绝望之色。 看得踏雪心中一时间忧切不已,在有所顾虑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匆忙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笑吟吟地出言问道。 “是啊,王妃您渴不渴,奴婢这就去茶房给您泡您最喜欢的”翠微春晓”,今年从岭南新采的茶叶还剩下好多,都是陛下之前赏的,您都还没怎么喝呢。” “好啊,我正好饿了,也渴了。” 程金枝闻言微微动了动眼珠,在沉吟片刻之后,这才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而对着二人勉强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颜。 心里却也希望踏雪寻梅能够先行离去,给她一个人留有一点可以喘息的空间。 因为她怕再多耽搁一秒,自己会控制不住心底强力压抑的伤痛,在她们面前失声痛哭。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准备。” 见程金枝有胃口吃东西,踏雪心中也不禁跟着舒坦了许多,脸上又显出了欣慰的笑容。 “寻梅方才已经派人去宫里召殿下和贺太医了,您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奴婢保证,等您再睁眼的时候,不仅有热腾腾的紫米水晶糕和“翠微春晓”,一定还能见到您最想见的人。” 程金枝当然知道踏雪口中说的这个人是谁。 但可笑的是,他分明是最想见的人,自己此刻却很害怕,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这个一无所用,遍体鳞伤,连自己都不愿意去面对的自己。 “好,你们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程金枝眉睫轻动,语气淡然而无力地回了一句。 强忍着心头那不断搅动撕扯的疼痛,很快就闭上眼睛做出了闭目养神之态。 在听到一阵轻微的关门声后,这才骤然垮下紧绷的身心,眼泪很快就从眼角流了下来。 默然半晌之后,她这才重新睁开双眼,没有去管脸上已经模糊一片的泪痕,将双手按在床榻上,用力地支撑起了身体。 接着便以床榻上用来固定帘帐的阑干作为倚靠,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 她想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或者说,是一副怎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然而放眼四周,她却怎么也寻不到任何一面镜子的踪迹。 程金枝很快意识到,一定是高珩怕她看到现在的容颜大受刺激,事先都派人把镜子全都收起来了。 这么一想,不由让程金枝更加觉得,自己现在这张脸,一定会让她可怕到大惊失色。 即使她知道高珩并非以貌取人之人,也不会因为她的容貌被毁而心存芥蒂。 可是程金枝却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做不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从前那样与高珩相处。 在这世上,她或许能在任何人面前佯装坚强。 可唯独在高珩面前,总是能被他轻而易举地一眼看穿。 丧子之痛,毁容之伤。 对于程金枝而言,又何尝是她生命可以承受之重? 她恨极了太子,却同样也恨极了自己。 她甚至希望这几年来的一切都从未发生。 自己没有遇见过高珩,没有嫁入王府成为这个燕王妃,更不曾与高珩产生过任何感情。 她甚至希望,高珩能够将她忘记得一干二净,就像自己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一般。 从此天涯路远,各自安好,将所有爱恨情仇,缱绻纷扰,都泯灭在无情的岁月里。 只待他朝,他登上皇位,君临天下,造福万民。 然而正当程金枝怅然无措地扶着桌角呆立在原地时,紧闭的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 她心间猛烈一颤,只以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会是高珩时…… 却不曾想到,竟然是她从前不想照面,此刻更加不想见到的元熹公主。 而看到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程金枝突然就这样毫无预料地站在自己面前,元熹公主显然也有些吃惊,往前迈的脚步不自觉地怔了一下。 尤其是在看到她左边脸颊上那触目惊心的烧痕时,更是有些讶异地拧起秀眉,嘴唇不自觉地抿了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极其短暂的怜悯过后,心里却传来了一种类似于大仇得报的畅快解恨之意。 “姐姐,你怎么起来了呀?我以为你还没醒,正好殿下还没回来,就想来陪陪你呢。” 见程金枝警觉地将手覆上脸颊,眉宇间满是避讳和反感之色,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是虚弱苍然。与她平素里光鲜亮丽的灵动明朗之态,确实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也正因如此,元熹公主便知程金枝此刻也知道自己如今容颜被毁,心中定然悲痛不已。 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的畅快之意不禁又多加了几分。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程金枝背过身去咬紧牙关,只觉自己此刻就像是个伤痕累累的小丑。 落在面前装模作样的元熹公主眼中,满满就是个让她心中快意十足的笑话。 “姐姐你别这样,我既然已经嫁进王府,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既然殿下现在不在,我作为妹妹当然应该照顾你,关心你,也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我很好,不需要关心。我累了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程金枝压制心头起伏的情绪,语气冷漠地说着,将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之中。 心中也随之登时升起了一股深重的屈辱之感。 她当然知道元熹公主不是真心前来问候,而是见自己如今这副狼狈颓然之态,想趁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 但是自己如今落得这副惨然之境,连心中那深重的痛苦还压在心头,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像之前那样和她争辩周旋。 况且此刻在程金枝心里,自己已然已经是一个痛失所有的输家。 若说唯一还有什么能够让她在元熹公主面前占得一点可怜的卑微之地,恐怕也就只剩下高珩的心了。 但是程金枝不知道,光这一样,就足以让元熹公主望尘莫及。 第四百零二章 妇人之毒 程金枝的态度越是避讳冷漠,就越让元熹公主觉得,一身是伤的她此刻已然底气全无。 否则按照程金枝平时的样子,面对自己如此明显的挑衅,早就耐不住性子与她争锋相对,哪会像现在这般唯恐避之不及? “我想姐姐现在最想见的人,应该是殿下吧?” 元熹公主故作关切地朝程金枝的背影走近两步,嘴角勾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瞒你说,就在几个时辰前,殿下为了想替姐姐报仇只身入宫状告太子,若非我与皇兄及时赶到,殿下势单力薄,怕是要被太子反咬一口。不仅要坐实劫走赈灾官银的罪名,还要背上企图弑兄的大逆不道之罪,情况当真是十分危急。” 程金枝自火场被救出之后就一直陷入昏迷,全然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后来岑风出现,替高珩化解了这场危机。 直到现在,她也以为是高珩派人找到了那座自己受困的宅院,所以才能及时赶到相救。 而关于今日在御书房所发生的事,刚刚苏醒的她更是一无所知。 此时听到元熹公主突然说高珩以身犯险,程金枝原本已是千疮百孔的心立时纠缠在一起,陷入了深深的忧惧之中。 “弑兄?怎么会…… 她将一只手紧扣住桌角借以支撑自己身体的力量,另一只手也不自觉地从受伤的左脸上慢慢放了下来,心中一时间疑云四起。 “太子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每一步都如此谨慎,眼见就要水到渠成,可手中的筹码却突然被人给抢走了。你说,他又怎会不急,怎会不气?这一气之下,总是会心生恶念,做出一些冲动之事。比如说,想趁着夜深人静,将殿下和燕王府的人通通赶尽杀绝。” 元熹公主说到此处眸光一闪,听得程金枝心间一颤,急忙抬手捂住胸口,加剧了呼吸的频率。 同时,心底那股连累高珩的内疚和罪恶感,也登时溢满了整个心间。 “当然,殿下也不是泛泛之辈,加上后来突然来了一批屠灵司的人,最终还是全身而退,把姐姐也给救回来了。不过...姐姐难道不好奇,殿下为何能在这危急关头及时赶到,让你从火海中死里逃生吗?” 见程金枝眼中溢满了疑惑之色,显然对昨夜种种皆一无所知,元熹公主不由心念一动。 在停顿少顷之后,眼中得意之色乍显。 “是我皇兄派出去的人察觉到姐姐的下落,这才连夜告知于殿下的。” “这么说来,倒是你救了我?” 程金枝眉间一跳,用眼尾冷冷地扫了元熹公主一眼,心中惊讶之余,却并不太相信她所说的话。 在元熹公主心中,自己分明时时都是个碍眼,且为她所憎恨的存在。 就算她没有狠心到亲手将自己除之而快,但如今既然可以借外人之手扒掉这颗眼中钉,从此得以独占高珩。 她心中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大发慈悲地再去出手相助的? 而元鹏如此疼惜这个妹妹,自然也和她同仇敌忾,理应不会去做违背她意愿之事。 元熹公主听程金枝这句话问得意味深长,即刻便意识到了她心中所虑,随即故作冷硬道。 “不过姐姐别误会,我救你,确实不是因为我想救。我只是,不想看殿下伤心难过罢了。” “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程金枝此时心中愁云暗淡,心力交瘁,并没有心情去接元熹公主这番挑衅之言。 虽然此刻连呼吸都很是虚弱无力,但还是因为紧张高珩而骤然抬高了音量。 “放心吧,幸得有我和皇兄相助,将当初姐姐托付我之事全盘托出,终是让太子无从辩驳,替殿下扳回了这一局。不仅如此,陛下得知之后更是龙颜大怒,气得几欲要废掉太子之位。” 元熹公主说到最后故意加重语气,见程金枝浑身一震,不由姿态高傲地扬了扬下巴。 随即微一耸肩,似有所指地转头朝外面望了一眼:“如今这个时候,宫里应该也有消息了。如果太子真的被废,那殿下必然就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如此一来,姐姐也可以放心了。” 元熹公主不紧不慢地说着,晶亮的眸子里暗流幽浮,隐隐闪烁着一抹阴沉的寒光。 而她这番话让程金枝听来,更加觉得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之感,让她即使得知这样一个足以让她心情回暖的消息。 在短暂的欣慰和喜悦过后,却突然觉得,自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放心,难道你不放心吗?还是说,因为我,你放心不下?” 程金枝将视线落在屋内那盆四季常青的雪松石上,目光逐渐凝结成一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笼着一股淡淡的冰冷之色。 默然片刻之后,耳边便传来了元熹公主欣然而又夹杂着寒意的笑声。 “好,你既然开门见山,倒也省了我许多事。其实经过今日之事,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我们大楚对燕王府来说是个怎样至关重要的倚杖,而你,又是怎样一个时时只会牵绊于殿下的麻烦?” 元熹公主的话正中下怀,准确地触及到了程金枝心中最处敏感的部分,让她重重地咬紧了下唇。 却想不出一句可以辩驳反对的话。 “或许你觉得,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殿下都不会在意,还会像从前那样待你如初。可是你想过没有,东宫的势力如今还未完全倒台,随时有卷土重来的可能。而如你我所愿,殿下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君临天下的帝王,他如今所走的每一步都与未来的地位和荣耀,甚至是性命息息相关,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元熹公主说着从袖口中拿出一面巴掌大小的梳妆铜镜,在贴近程金枝耳畔声线凌厉的同时,也将镜子举到了她的面前。 “可若是让外人知道,他的王妃是一个面目全非,而且从此以后都不能生育的女人,这传出去,世人该如何看他?陛下又会如何看他?” 第四百零三章 风中残烛 见元熹公主突然拿出一面镜子,程金枝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目光。 可最终因为心里那份夹杂着深重痛苦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将视线移到了这面光亮的铜镜之上。 然而只仅仅一眼,就让她浑身一个巨颤,心中像是被人拿起锤子重重地敲了一击。 一时间,筋骨寸段,血肉横飞,以致在某一瞬间,连心跳都感觉骤然停止了。 她怔怔地愣在那里,惊恐而害怕地瞪大眼睛,任由泪水从眼眶中无休无止地淌下来。 可能是因为在短时之内流过了太多的眼泪。 也就在这时,她蓦然感受到,当温热的眼泪经过左边脸颊时,那种所传递出,清晰而明显的刺痛之感。 镜子里的女人,一半脸颊的肌肤虽然完好如初,但另外一半却被大火所侵蚀烧伤,留下了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伤疤。 在程金枝眼中,此刻的自己俨然就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她甚至想就这样伸出手,将脸上这片伤口给硬生生地撕扯下来。 程金枝接受不了自己如今这副可怕丑陋的半面妆,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即使她并非是个对容貌过于看重之人,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一个会让她惊声尖叫,心头震颤的自己。 可如今,当眼前这张陌生而又恐怖的脸就这样硬生生地出现在面前,刺激着她眼中的每一道目光,身体上的每一根神经,就这样被她尽收眼底时。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实在超乎了她之前想象的所有预料,也击垮了她心中的所有防线。 特别是一想到自己此刻这副容颜竟然曾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高珩面前,她更是猛然止住呼吸。 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只剩下一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空壳。 而就在这时,元熹公主刚才那句,永远都不能再生育的女人,也突然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在她的心间无情划过,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深不见底缺口...... “不,你骗我,你骗我——!” 在默然良久之后,只见程金枝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大喊出声,将元熹公主递过来的镜子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一面向后拼命地挪动着身子,一面双手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与此同时,那股之前被她强压下心头的辛辣之味也随之以极速之势翻涌上喉间,让她登时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看着程金枝如此激烈的反应,元熹公主也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程金枝虽然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但是并没有不能生育。 而她的脸虽然伤势严重,却也不是不能治愈。 她只是看到程金枝痛苦的样子,所以才拿出早已备好的镜子,说了那样的谎话。 可如今见她狼狈受伤至此,心中却也隐隐生出了几分细微的不忍之感。 是出于这几分不忍心也好,是担心会被府中其他人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从而被高珩怨责憎恨也罢。 踌躇片刻之后,她心里一软,终究还是走到程金枝身边,想要瘫倒在地上的她扶起来。 却不曾想到,她的手才刚刚接触到程金枝软弱无力的胳膊,却突然被她用力地反手给牢牢抓住。 再度回过神来抬眼之时,却发现程金枝正双眼殷红,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声音沙哑而发颤,明明睁着眼睛,眼神却空洞而苍白,让人看不一丝能够证明她气息尚存的光芒。 满满都是毫无生气的,如同绝望一般的死寂。 “你要怪,应该怪太子,是他放的火,是他想置你于死地。而我…而我只是把太医的话转达给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那种恶念丛生,想要害人的心虚感在心底不断地作祟。 元熹公主刻意避开程金枝那看似空洞,却又无比凌厉的目光,语气急促地说了一句。 扭头见外头天色已晚,深知自己若是再不走,等到踏雪寻梅一回来,这二人护主心切,她必然难辞其咎。 况且让她更为担心的是,如果高珩在这个时候出现,自己之前所做的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不仅再无办法去赢得所爱之人的真心,更有可能被他记恨一辈子。 在元熹公主看来,比起手起刀落的干脆,这样生不如死,裂肺撕心的折磨,无异让程金枝更加痛苦难当。 加之她本不是个心肠歹毒之人,只因为太过眷恋高珩,因爱生恨,才会对程金枝心生恶念。 如今见程金枝已经沦落到这般惨然之地,也不想再继续折磨于她,于是便想试图挣脱她的手,站起身来尽快离开此处。 岂料程金枝却仍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无神的眼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聚拢。 “你放手,不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元熹公主急切地晃动着手臂,视线所触之下,下一秒,就已经被她眼眸中那汹涌而来的恨意所震慑。 “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们的心里难道不痛快,不高兴吗?” 程金枝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因为精神的巨大打击,已经产生了些许的幻觉。 恍惚之间,此刻在她的眼前的,不仅仅只是元熹公主,而是很多张变换叠加,曾经同样让她恐惧和憎恨的脸庞。 是她儿时那段灰暗记忆中,那些逼死她母亲,也让她受尽苦楚伶仃,和残忍冷漠的程家人。 “我没有!” 元熹公主被程金枝盯得浑身发毛,心虚害怕之余,更是心急如焚地想要逃离。 心里一急,也顾不上程金枝此刻如此虚弱的身体,很是用力地甩开她的手,无所顾忌地将她重重地往后推去。 而这一推,也让程金枝手上一松,后脑勺直直地撞上了背后坚硬的桌角。 在突然一瞬间的静默之后,紧接着,空气就仿佛凝固了一般...... 元熹公主惊恐地望着面前双目紧闭,全无意识的程金枝,在极度不安地咽下一口唾沫之后。 随即抬起颤抖的手,将手指伸到了她的鼻尖之下。 第四百零四章 夙怨怜人 日暮将临,天色渐暗。 御书房外,赵信之留下几句意味深长的话语之后,便迈开步子,只身一人延着通向宫门的甬道徐徐走去。 高珩眯起双眸,站在白玉石阶上望着他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略显苍老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迷雾四起,抿紧了唇部的线条。 虽然此刻他尚未确定赵信之是和太子一样,一心想倾覆燕王府的敌人。 但高珩很清楚,这个人,绝不会是自己的朋友。 “就差一步,结果我们还是输了。” 在片刻的静默之后,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身后响起了顾寒清满是不甘与怨恨的声音。 高珩眉睫轻动,侧过身去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也瞥见岑风正站在另一边的石阶上。 一看便知,是在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在看见高珩之后,只见他稍稍站定脚步,收起眼中的肃然之色朝其微微颔首,眉宇间凝结着一股没能达成所愿的遗憾。 毕竟周帝是个生性多疑之人,他身为只为帝王恪守尽忠,从来不私结朋党,招惹是非的屠灵司长官,此次出面替高珩说话已经有违他平日里一贯特立独行的作风。 更何况在这皇宫之内,处处都有无数双眼睛躲在暗处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面对当下东宫封禁,太子被重罚的敏感时期,他更要在人前对身为皇子的高珩近而远之。 于是,高珩收起眼中的迷雾,容色平和地朝着岑风舒展眉宇,眼角流下了一丝感激致谢的神采。 如果说赵信之的出现对自己和燕王府而言是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 那岑风昨夜的出手相助和此番如此鲜明的立场,也算是对今日所有遗憾的一种弥补了。 “现在的输赢都只是暂时的,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高珩从岑风身上移开视线,将一只手负在身后,眼底深处掠过了一道无比尖锐的厉芒。 “不过我没有想到,这场官银旧案的风波最初因你而起,最后,却也因你而终。” “罪魁祸首没有受到该受的惩罚,此事即便终于得以了解,在我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顾寒清走到与高珩齐肩的位置,微闭双眸,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手上攥紧了拳头。 “你为金枝做的已经足够了,她不想看到你为他以身犯险,我也不想。” 高珩侧过身来注视着一脸失望的顾寒清,语气骤然加重了几分,脸上严峻之色顿显。 “今日你能用这箱官银和这个故事欺瞒得了父皇,却骗不了我。如果你手中真的握有如此至关重要的证据,昨夜不可能只字未提,更不会拖到今日才入宫面圣。就算岑风肯协助于你,但你想过没有,风无极确有其人不假,可万一他真的失手被人擒获,一旦问及起此事,他必然一无所知。那你犯的就是污蔑当朝太子欺君大罪,是要杀头的!” 高珩当然知道,顾寒清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想替程金枝报仇。 可是即便如此,看在多年挚友,曾经出生入死的情分上,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顾寒清和顾家有任何的闪失。 况且他隐隐能感觉到,面前这位顾家少主看似与自己已经不复当年那般深厚的情义。 但在内心深处,有些随着天地岁月而深入骨髓的东西,其实一直都未曾改变。 只不过,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易显露罢了。 “如果能够让太子永无翻身之日,欺君之罪又如何?金枝她儿时就已经饱尝苦楚伶俜,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到这样的痛苦与折磨?孩子没了,容貌也毁了,你让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顾寒清说着抬手拳头重重地锤向冰冷坚硬的汉白玉石阑上,从来都平和温润的双眸中,赫然激起了一片满怀仇怨的炽烈火光。 “你都知道了。” 听闻顾寒清此言,再联想到程金枝如今的处境,高珩深深地聚拢眉峰,心中一时间也觉得伤痛不已,垂下眼帘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不想去看她吗?我是不敢去。如果那晚不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她根本不会被太子抓走,更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我很清楚,太子一日不除,金枝只会继续生活在危机四伏的阴影之下。他动不了你,就会想法设法去动你身边的人,曾经是我,现在是金枝,下一个,不知道还会是谁。” 顾寒清说到此处,眼中的寒光渐渐透出眼眶,让他容色冷峻绷紧了两颊的肌肉。 言辞之间,更是若有似无地夹杂着一丝后悔和责备之意。 “我没有殿下光济天下的博爱之心,我只想让自己所珍视的人,不要受到一点伤害。” “可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难道想让金枝对你内疚一辈子嘛?” 见顾寒清眼中掠过一抹视死如归的坚毅之色,高珩胸口气息一滞,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 “可看着他这样,我何止只是内疚一辈子?” 顾寒清将手从阑干上缓缓滑下,目光凝滞在一处怔怔地失了神,心中更是惨然一片。 “如果金枝现在是顾家的少主夫人,她至少不用担惊受怕,不用以身犯险,更不至于险些命丧火海,承受这种撕心之痛。我会让她每一天都过得比现在开心,比现在安定。” “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如果。” 高珩加重语气,目光一凛,眸色深重地注视着顾寒清,赫然拧紧了两道剑眉。 “她这一辈子,都只会我的女人。” “可你真的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面对高珩气势逼人的冷硬态度,顾寒清向他走近一步,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 相反,那种藏在眼底深处,隐而不发的,对于高珩那浅浅的怨恨与责备,也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从她嫁入王府开始,这两年来,我所看到的,是她失去的,比她所得到的更多。” “可在她心里,我是她的夫君,更是她此生唯一所爱,所能依靠之人。” 高珩收敛神色,凝然不动的视线落在顾寒清凌厉的眸子中,骤然收紧了瞳孔。 “你明明很清楚这一点,又何必自欺欺人?” 第四百零五章 锥心之痛 在确定程金枝还尚有气息之后,元熹公主深切地松了一口气,趁着四下无人,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心里却因为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和程金枝眼中那咄咄相逼的凌厉之色,久久不能平静。 而就在她离开没多久,踏雪便从膳房端着刚出炉的紫米水晶糕回到了房中。 一打开门看到程金枝竟然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地上还留着一摊未干的血渍,吓得登时脸色大变,连手中的糕点都尽数翻到在地。 她一面哭着一面召集其他下人手忙脚乱地将程金枝扶回床榻上,心里只以为是自己照看不周才害得程金枝跌倒在此,心中溢满了内疚和自责之意, 一看到高珩和顾寒清出现在府门口,二话不说便红着眼眶,扑通一声朝着他跪了下来。 “殿下,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错,求殿下责罚!” “怎么了?是不是金枝出事了?” 高珩刚抬脚跨入门槛,见踏雪这般声泪俱下地跪在自己面前,心中立时升起了一股不祥之感。尤其是在听闻踏雪所述之后,已经顾不上再对踏雪多家责备,而是火急火燎地直奔后院。 “太医呢!派人去传太医了没有!” 高珩冲进房中,看到程金枝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脸色看起来比自己离开前更加白如纸片,不禁愤然地皱紧了眉头。 尤其是在散落在桌角旁的,几片细碎的镜子残片之后,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之余,只觉整颗心都被人硬生生给挖了出来。 由于元熹公主当时走得匆忙,所以只是大致将目力所及之下镜片残渣拾起来裹了手帕之中,并没有注意到程金枝所靠着的桌子后头,还剩余着一些。 而在看到这些镜片之后,高珩立刻就意识到,程金枝的摔倒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谋的迫害。更重要的是,这分明意味着,程金枝已经看到了自己如今这张,足以让她痛苦万分的容颜。 “本王不是说过,这间房间里不准有任何镜子吗?是谁带进来的,是谁!” 高珩抬手重重地砸向身旁的紫檀桌,一改往日的冷峻沉静之色,周身笼罩着一股足以让人身心俱颤的深重怒意。 吓得屋里的一众下人全都俯身跪倒在地,各个脸上都显出了惊恐不安之色。 “既然王妃已经醒了,你们为什么没有好好看着她,你们明知她身子虚弱,为何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里!若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给本王滚出王府!” “殿下,贺太医来了!” 正当高珩急火攻心,胸口起伏剧烈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厮的急切声音。 “快请他进来。” 高珩闻言立时收敛起眼中的怒意,随即语气冰冷地对着跪在地上的这些下人说了一句。 “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都别进来。” 其实高珩之所以如此生气,也并非全是因为面前这些王府的下人们对程金枝照看不周。 他更是在气自己当初没能照看好程金枝,也没能在她身陷险境的时候及时相救,让她一个人只身面对如豺狼猛虎般凶恶残忍的敌人。 一个人在虎穴狼巢之中,保护她腹中那尚未成形的孩子。 而如今她明明已经回到王府之中,明明一身是伤,心力交瘁,受不得半分打击和刺激。 却不仅要默默承受那些她生命难以承受之痛,还要受到那些躲在暗处的,有心之人的迫害。 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自己的过错。 或许顾寒清说的没错,如果程金枝不曾嫁进王府,不曾做这个燕王妃,或许她每一天的日子,会比现在开心安定许多。 可即便这么想,高珩却也无论如何都劝服不了自己,去放弃程金枝,将她拱手相让。 他做不到。 “唉,没想到下官离去才不过几个时辰,不仅宫中遭逢变数,就连王妃竟也……” 贺荃说到此处欲言又止,将诊垫放在程金枝的脉搏之上,脸上显出了浓重的严峻之色。 对于太子之位最终没被废除一事,贺荃作为高珩一方的人,心里自然也不畅快。 但是对于高珩而言,他此刻的全部心思都系在程金枝身上,早已没有多余的心情去考虑其他。他现在只一心希望,程金枝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 “贺太医,金枝怎么样了?” 见贺荃脸上的神情愈发为难和凝重,高珩竭力压制住心中不断涌起的担忧情绪,手上却不自觉地抓紧了身旁的帘帐。 “王妃身子本就虚弱,即便醒来,也不应该起身走动,更受不得任何刺激。现下她的脉象很是虚浮无力,且极为紊乱,说明她之前一定受到了一些非常深重的打击,以致心绪起伏巨大,身心一损再损。再加上她的后脑的部位曾遭到硬物撞击,恐有血块凝结从而 影响 情况比起之前,只怕更加不容乐观。” 贺荃说着垂下眼帘深深地叹息一声,继而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 沉吟片刻之后,这才有意避开高珩神色凛冽的眸子,很是遗憾,又有所顾虑地道出一句。 “恕下官直言,王妃到底能不能安然醒来,下官也没有把握。” “你说什么……” 听闻贺荃此言,高珩抓着帘帐的手徐徐松开,整个人愣在一处,竟怔怔地失了神。 像是突然间被人抽走了灵魂,只剩下飘荡在人间的,一副无知无觉的躯壳。 只不过,他的心还是会痛。 “不会的,金枝一定会醒来,她会好起来的,她一定会!” 在良久的沉寂之后,只见高珩眸光猛然一颤,突然抬起头来双手用力地扣紧了贺荃的肩膀,陷入了一阵激动而无措的慌乱与恐惧之中。 “贺太医,你答应我,你答应我一定要治好她,一定要,你听到没有!” 渐渐地,在激动的情绪从身体慢慢抽离之后,高珩开始安静下来。 转而重新低下头去,放松扣在贺荃肩上的力道,用着一种无比怆然而低沉的声音,语气哽咽着道出一句。 “我求你,求你把金枝还给我,我不能失去她。” 第四百零六章 睹物思人 夜风习习,月朗星稀。 空无一人的庭院内,程衍着了一身居家常服,独自一人立在书房门口的石阶上。 昏黄的灯光从敞开到房门中投射下来,映照着他虽然年事渐长,却依旧不显老态龙钟的挺拔背影。 他凝目注视着手上用一方素色锦帕所包裹,却已经断成两半的玉镯。 随着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像是一时间触景伤情般,眼底深处漫上来一阵浓重的伤感之色。 就这样默然良久之后,突然间,忽觉身后传来一阵异动。 他眸色一颤,很是警觉将手中锦帕重新合上,收敛神色转过了身子。 只见程煊正像做贼似的踮着脚尖悄然站在身后,手中的托盘上还端着一蛊用来盛汤的瓷罐。 一看到程衍正很是不满地看着自己,立时眉间一跳,急忙向后退了几步,有些心虚地朝着父亲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你这大半夜鬼鬼祟祟的是想要做什么,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程衍很是不满地斥责了一句,虽然语气有些严肃,脸上却并无明显的愠色。 其实作为父亲,若非程煊有时候太过反叛忤逆,他也不想动辄就对着自己的儿子动怒责骂。 “那个...娘在膳房熬了一碗乌鸡虫草汤,特地让我送过来。” 虽然这些日子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程煊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和程衍单独相处。 毕竟通常这对父子凑到一起,即便没有掀翻屋顶,却也免不了要发生一些口角与争执。 如今这般和平安定的气氛,倒是让程煊有些不太习惯,连说话都显得很是别扭。 “放下吧,我一会儿再喝。” 程衍将下巴朝屋里抬了抬,心里自然知道,张氏之所以没有亲自前来,而是让程煊相送,也是为了培养和增近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往后无论是为人处世也好,只是平常的行为举止也罢,都给我光明正大一些,这偷偷摸摸地像什么样子。” “是,儿子记住了。” 程煊顺从地点着头,跨入书房将托盘放在几案旁边的花梨木放桌上,抬头瞥见程衍仍旧站在门外,便也重新走了出去。 “爹,您不进去吗?我来之前,娘可是千叮万嘱我,得让我看着您趁热把汤给喝了。” 程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了一句,却见程衍眼波流转,继而没好气道。 “你娘现在又不在这儿,况且你都敢和我这个父亲时时唱反调,还怕你娘做什么?” 一听程衍此言,程煊耸起肩膀,不由哑口无言地扁了扁嘴。 随即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了一副神秘兮兮的好奇之态。 “对了,您刚才…刚才看的那个……” “你都看见了?” 程衍闻言故作不悦地瞟了他一眼,就见程煊神情慌张地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我其实就瞄到了一眼而已,具体也没看清是什么。”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 在沉吟片刻之后,只见程衍轻轻地沉下一口气,重新从袖中掏出了刚才那方锦帕,将帕子掀开一角,露出了里头裂成两半的玉镯。 “这个镯子一看就是上好的南疆翡翠,只不过,既然断了,为何还要收着啊?” 程煊走近两步,低下头来很是好奇地盯着程衍手中的玉镯,眼中满是疑惑不解的神采。 “而且…这怎么看,都像是女儿家戴的东西。” 他若有所思地说着,突然脸色骤然一僵,继而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程衍。 “爹,难道说…您都这把年纪了,还瞒着大家伙金屋藏娇啊!” “混账,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如此大不敬之话,你也敢当着你父亲的面说。” 程衍抬高音量责骂了一句,吓得程煊急忙一阵闪躲,在确定这个距离没有威胁之后,这才双手环肩靠在了身旁的立柱上,眼中疑惑之色更甚。 “那这个镯子到底是何来历?您什么都不说,难免不会让我想入非非。” “这是你三姨娘生前所戴,是我前些日子整理书房时,偶然间从一个旧箱子里翻出来的。” 程衍语气感慨地说着,目光微凝,像是沉浸在某段回忆中一般,眸色突然变得深不可测。 “三姨娘...您是指,金枝的母亲啊。” 程煊很是惊讶地收紧两颊,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不自觉地凑近了程衍。 这是自程金枝的生母秦氏过世以来,程衍头一回如此毫不避讳地在人前提起她。 在所有程家人眼中,秦氏就是一个不受宠,备受丈夫冷落的妾室,仅此而已。 无论是在她生前还是死后,程衍对她的感情都淡漠如水,甚至比对待一个下人都要冷漠。 以至于即使程衍对程金枝这个女儿不管不顾,甚至视其命如草芥,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此刻猝然听他提起这个早已被许多人所淡忘的旧人,而他手上拿着,眼中所追怀的,还是这个旧人的遗物。 程煊恍然间,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说起来,我好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到别人提到她了。 程衍目光微凝,继而不疾不徐地掀开衣摆,在石阶上坐了下来,眼中猝然间掠过了一抹脆弱的疲惫之色。 “您不喜欢提,我们自然也不会去提。其实说实话,除了金枝之外,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会想到她。” 程煊见状也在程衍身边坐下身来,总觉得面前的父亲与平素相比,不同于往常任何时候,让他心中诧异之余,一时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爹,您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三姨娘,想必是因为这副玉镯,让您睹物思人了吧?可是…” “可是什么?” 见程煊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程衍便侧目看了他一眼。 “可是…您不是不喜欢她吗?” 程煊语带试探地挠了挠头,继而绷紧脸色把手慢慢放下,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空荡荡的庭院一角。 “不过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就在三姨娘过世的那天深夜,您也像今天这样坐在石阶上,但是看起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第四百零七章 恍如隔世 “你怎么会看到?你当时还是个孩子,大半夜地跑出来做什么?” 听到程煊猝然间说出这样一番话,只见原本还神色平和程衍气息猛然一滞,像是隐藏心底已久的秘密被人发现一般,很是警惕地眯起了双眼。 见程衍的反应有些强烈,程煊下意识地将身子向后一倾,一只手撑住了坚硬的石阶。 在确定程衍没有任何其他想要教训自己的举动之后,这才摆正身子,一脸认真地回忆道。 “这我就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想去看看一个人跪在灵堂守灵的金枝吧?不过当时因为距离隔得有些远,我只是略略一瞥,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所以谁都没讲。” “没讲最好,以后也不许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你娘,听见没有。” “爹,这么说来,您那时候是真的很伤心了?” 程煊歪过头一脸坏笑地注视着程衍,再联想到他从前对待秦氏的态度,却怎么想都觉得矛盾不已。 毕竟当时若非自己偶然间看见这一幕,只怕如今也和程家所有人一样,认为程衍对秦氏的死无动于衷,甚至连一点伤怀之意都不曾有过。 “既然您为她的死伤心,那三姨娘在世的时候,您为何对她……” 程煊说到此处戛然而至,心里突然意识到,程衍对秦氏这种像是刻意为之的冷漠背后,或许发生过一段深入骨髓,且不为人知的往事。 而且这段往事,很有可能成为了程衍心中一个难以磨灭的心结。 甚至时至今日,即使秦氏早已香消玉殒,他也没能完全解开。 “大人的事,你们这些孩子懂什么?” 程衍略显敷衍地一笔带过,眼中翻滚上来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显然是不想将尘封已久的这一页掀开,暴露在别人面前。 “您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我不懂?” 程煊有些不情愿地在口中嘀咕了一句,联想到如今还身受重伤,饱受折磨的程金枝,心中动容之余,不由有些怨气难平地皱起了眉头。 “可是金枝呢,她怎么说也是您的女儿,就算您和三姨娘真的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那也不能迁怒在一个孩子身上啊。” 见程衍听闻此话明明有所触动,却依旧默然不语,脸上却也看不出有什么怒意,他便大着胆子继续直言不讳地继续道。 “这么多年来,我虽然在府里呆的时间不多,可看着娘和妹妹们这么欺负她,把她当下人使唤,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觉于心不忍。您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父亲,怎么还能如此冷酷无情,由着她自生自灭,不管不顾呢?” 程煊话音刚落,也没来得及去看程衍反应如何,立时就将双手挡在跟前向后挪动一段距离,生怕会遭到自己父亲扑头盖脸的一阵臭骂。 毕竟这番话在他的认知里,一定会被程衍看作是对父不尊的忤逆之言,就算不会被当头一个飞掌,也决计会被他怒气冲冲地大声责骂。 然而就这样僵持半晌之后,除了夜风扫过树叶所发出的沙沙声,却依旧不见程衍有所行动。 程煊神情古怪地拧起眉角,在确定毫无动静之后,终是将双手慢慢地放回到膝盖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程衍仍旧一脸平静地坐在原地,似乎陷入了一阵深切的思虑之中。 不禁让程煊深深觉得,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一定是一个假的父亲。 可在那么一瞬间,望着程衍在夜风中独坐的单薄身影,突然让程煊觉得,即使他依然以一己之身支撑着程家光耀的门楣,使得这间靖国公府的荣耀和地位始终巍然不动。 可比起当年,已然苍老了许多。 正暗暗感慨着,只见程衍微闭双眸,从口中溢出了一句低沉而略带自责之意的话语。 “亲生父亲…或许这么多年来,确实是我错了。” “爹,你的意思是...金枝她…她…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程衍的话虽只有短短几个字,却着实在程煊心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涟漪。 只见他一脸震惊地瞪着双眼,很是急切地等待着程衍的回答。 “我本来,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程衍将眼眸微微张开些许,继而垂下眼帘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突然显得很是疲惫。 “直到那天我入宫时碰到南楚随行而来的衡王,他跟我感慨说,原来金枝是我们程家的女儿,难怪她与我的眉目间,有几分神采很是神似。我才蓦然发现,到底是亲生女儿,才会像父亲啊。” “如果您真有这个怀疑,当时为何不直接滴血验亲,而是要听一个外人说,才相信金枝是您的亲生女儿?您这么做,对金枝来说公平吗?她当初被娘骗婚被迫嫁给一个傻子,如果后来没有燕王殿下出手相助,她很可能就要死在牢中。那这辈子,可就都被你们给毁了!” 听着程衍这番异常沉重的话语,程煊很是激动地抬高音量,神情也变得愤慨严肃了许多。 心里却也隐隐能猜到,程衍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没有主动去验证程金枝的身世,或许只是想给自己留有一个念想罢了。 毕竟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被拆穿,没有答案,才是最好的。 “其实那个时候,我虽然人在南楚,却也派人暗中与刑部主司打过交道,让她善待金枝,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程衍不疾不徐地说着,抬手抚平衣袖上的皱褶,似乎刻意不想去看程煊那充满惊讶与疑云的眸子。 “就算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就算我在你们眼中已经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父亲,我也没狠心到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他说到此处眼波流转,从石阶上站起身来,挺直脊背往前走了几步,半个身子都隐在了庭院中,那处没有月光浸染的夜色深处。 “至于那场婚事,如果金枝喜欢的人不是寒清而是其他任何一个,我或许都会成全她。”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方语气沉沉地道出一句。 “可唯独顾洵的儿子,不可以。” 第四百零八章 未雨绸缪 三天后,太子便启程前往距离京城三十里处的骊山裕陵守孝。 随着东宫以及宫内一干人等都被封禁,此次出行所有跟在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周帝所派,目的自然也是为了时刻监督和洞悉他的一举一动,看他是否真有悔过之意。 周帝最后之所以会选择以这样看似不痛不痒的惩罚手段,并非是因为他这个父亲仍旧有所偏私,而是自有一番思量与考虑。 在他看来,既然太子此刻仍是储君之尊,比起闭门幽禁这类司空见惯的惩戒,让其远离皇宫,远离朝堂,去一片清净之地静思己过,等同于免除了太子手中的所有权力。 不仅让他暂时无法干预朝政,也算是对他背后那股势力的一种警示与制衡。 加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西北战事一直僵持不下,成了周帝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心结。 若在这个时候传出消息说国本储位有变,不仅会动摇民心,更会让周边那些对大周心怀不轨的各方势力趁机作乱,对整个局势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因此,按照太子平素受命出京的架势和他喜欢耀武扬威的个性,架势排场必然要声势浩大。 但是这一次却走得格外低调沉寂,并不想被太多人所知晓。 也因为此次东宫遭逢变故,朝臣们表面上都不动声色,静观其变,暗中却有一些原本支持太子之人开始心中打鼓,开始有意无意地向高珩靠拢。 毕竟周帝此次龙颜大怒,几欲废掉太子,若非赵信之出面请求,东宫易主是必然之事。 所以,在一部分朝臣眼中,即便太子仍然身居储位,比起从前,在周帝心中却已然失去了固有的优势和地位。 这个时候,素来与太子针锋相对,势如水火的高珩,就成了众人眼中最有可能扶摇直上,将太子之位取而代之的不二人选。 然而,正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此次离宫守灵这一事上时…… 身在正和宫中,在众人眼里因为太子一事而一直郁郁寡欢的赵皇后,却秘密地面见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是前几日在书房中助高珩揭发太子的南楚皇子,元鹏。 元鹏虽然与太子互相勾结,却一直未曾单独见过赵皇后。 这若是换作之前,他或许还会心中犹疑这位别国皇后意图何在。 但自从玉壶将楚王那段旧事告知于他之后,他心里已经隐隐意识到,赵皇后在这个时候突然要见自己,到底是为了何事。 ……………… 今日太子离宫,可因为周帝不准送行的命令,赵皇后即使作为母亲,也没能前去相送。 但是她深知,即便太子今日姑且逃过一劫,高珩也决计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趁此机会乘胜追击,直到整个东宫都再无翻身之日。 她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就这样留在宫中坐以待毙,必须要为自己的儿子做一些事。 否则,太子此次一去,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琛儿的马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出了正阳门了。” 在一段装腔作势的客套话过后,赵皇后便屏退所有下人,独自站在雕花窗棂前凝目而视。 比起往日雍容华丽的衣着和装扮,可能是因为太子一事而心绪不安,辗转难眠,以致身体欠佳,不事打扮的缘故,今日倒是穿得素雅清淡了许多。 就连一贯光鲜亮丽的脸色,也变得暗沉苍白了不少。 “不知道他这一去,何时才会回来,何时才能回来?” 赵皇后这番话说得很是意味深长,也尤为沉重,每一个字都包含着深切的担忧之色。 她身为堂堂的六宫之主,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总是精明能干,气势凛然,让人心生畏惧。 然而此刻,原本高傲坚毅的眉宇之间,却猝然显出了一抹无比脆弱和无助的神采。 有那么一霎那,让人忘记了她是地位尊崇无比的的皇后,只是一个对儿子满心忧虑,关怀备至,一心期盼他早日归来的普通母亲。 而此刻面对赵皇后这番毫不掩饰的伤感之色,还有这番话中有话的弦外之音,就更加让元鹏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的,很可能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件重大之事。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母子情深,确实令人动容,不像在下很早就失去了母亲,早就已经忘记了被母亲关心和照顾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元鹏语带感慨地说着,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便出言安慰道:“不过娘娘放心,骊山离京城不过半日路程,况且殿下此去也是守陵尽孝,得以彰显皇家行孝之风,假以时日便会启程归来,到时候,娘娘和太子母子二人,便可再次团聚了。” “衡王殿下,你明知道本宫在说什么。” 赵皇后闻言将视线从窗外那棵已经绿叶青葱的梨树上收回视线,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元鹏,骤然收紧了两颊的肌肉。 “陛下此次大动肝火,只把琛儿派去守陵已是法外开恩,他留在裕陵守孝也算是静思己过,自我忏悔,免得再心浮气躁做错事,再让那些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本宫怕的是,有人根本就不想让他回来。” 赵皇后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元鹏当然知道指的就是高珩。 但是即使双方都心知肚明,他却没有当面提起高珩的名字,而是用一种半开玩笑的方式眉间一挑。 “那皇后娘娘突然召见在下,是觉得在下能够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让他安然回宫吗?” “衡王殿下这么说,倒也确实是本宫心中所想。” 赵皇后微微颔首,嘴角掠过一抹浅浅的笑意,眯起了那双幽暗深邃的秋水。 “只是...光安然回宫还不够,若是宫里那些毒瘤没有除干净,总让人坐立难安,防不胜防。只有将这些毒瘤都清干净,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然后看着琛儿能够顺利登上皇位,本宫才算放心。” 她说到此处故作停顿,随即向元鹏走近两步。 在默然良久之后,像终是下定决心一般抿紧唇角,重重地沉下了一口气。 “而本宫,有一个你必须帮我的理由。” 第四百零九章 开门见山 “在说这个理由之前,皇后娘娘就不想问,在下远在大楚的父王,他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望着赵皇后一脸下定决心的隐忍之色,元鹏眼波流转之间,已经立时心中有数。 在若有所思地在原地踱了几步之后,突然停下脚步眸色一深,随即不紧不慢地道出了这一句。 与此同时,稍显凌厉的目光迎上赵皇后大惊失色眼眸,像是已经掌控一切般,胸有成竹地勾起了嘴角。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蓦然听见隐藏在自己心底多年的这个巨大秘密,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被元鹏所轻易道出。 赵皇后略显清瘦的身躯猛然一震,抬手扶住了手边的窗棂,胸口的气息剧烈起伏了几下。 “是你父王...是楚王告诉你的吗?” 在一脸凝重地平静少顷之后,她竭力压制住心中激动不安的情绪,收敛神色,有意避开元鹏极具穿透力的视线,暗暗在心里进行了一番揣测。 毕竟这是她的最后一张底牌,也是她自认为能够除掉高珩,逆转太子命运的王牌。 虽然面前的元鹏如今只是点到即止,还未完全说明关于当年这件不可外泄的绝密之事,他到底知道多少。 可望着他眼中那似乎已然洞悉所有的厉芒,赵皇后心中还是骤然一紧,深深地拧紧了秀眉。 当初她虽然并不能肯定,身在九幽台之中的景嫔是否真的有将太子的身世透露给程金枝。 但是从那以后直到今日,燕王府那儿也一直都有什么动静,本来已经让她逐渐放松了警惕。 然而那日在御书房,元鹏分明是站对于太子的人,却在危急关头倒戈相向帮了高珩,即使赵皇后当面不说,心中却一直耿耿于怀。 如果元鹏真如那日自己所看的那样,已经另择其主,对高珩产生了拉拢之意。 再假设他在这之前就已经将此事透露给一心想覆灭东宫的高珩。 那对于正在风口浪尖上的太子,东宫,还有自己而言,无异是一场无生还之可能的灭顶之灾。 “皇后娘娘无需如此紧张,如果我说是父王让我来问候您的,娘娘是否可以稍稍安心些了?” 见赵皇后一脸心绪不宁的紧张之态,元鹏自知玩笑已过,也该切入正题,于是便收起眼中那若有似无的调侃之色, “虽然经年一别,再无照面之可能,但终归也是故人一场。我父王是念旧之人,也是个重情之人,此番皇后娘娘有难,他亦不会袖手旁观。” “好一个故人一场。” 赵皇后目光微凝,在眼中的感慨与怀念之色还未溢出眼眶,突然戛然而止,无迹可寻。 紧接着,眼中伤感之色顿起,嘴边却掠过了一抹冷峻的笑意。 “看来你的父王很有先见之明,在衡王殿下来我大周之前,就已经预料到本宫和太子会遭此劫难,特地让你不远千里,来助本宫一臂之力。” 赵皇后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她已经清晰地洞察到了楚王的野心。 这些年,她虽是深宫妇人,却也知道周楚之间的和平和较好全是表面之功。 楚王对大周怀着怎样一番虎视眈眈的念头,其实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之所以会将这件陈年秘事告诉元鹏,又让他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而来,并不是真心想替自己解围,而是在于太子的身世。 赵皇后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太子身上流的不是楚人的血,他是必然不会这般 可事到如今,比起远在千里之外,尚无全力与大周对抗的楚王来说,迫在眉睫的燕王府才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只有先铲除了眼前的路障,让太子顺利登上皇位,坐镇江山,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在这之后,弹尽弓藏也好,兔死狗烹也罢,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而望着赵皇后这副让人难以琢磨的古怪神情,在这一瞬间,元鹏也骤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实在不该犯的错误。 他太过心急了。 由始至终,就算自已经洞悉到赵皇后要以这件陈年往事作为底牌,也不应该在她尚未坦诚一切之前就先行自我暴露。 而是应该装出一副今日才刚刚知晓的样子,学做赵皇后方才那般大惊失色。 这样一来,在赵皇后心里,对楚王这个及时出手相助的故人就会多几分感激与动容之心。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冷硬到只有双方之间那无尽的利益,再无半分人情可言。 “皇后娘娘这就误会父王了。如果父王真如娘娘所想的那般怀有异心,我从入京城的第一日起,恐怕就已经来过这正和宫了,又何需拖到今日等娘娘召见?” 元鹏神色平和地说着,眼中毫无避忌之色,虽然心知赵皇后绝非容易糊弄之人,但还是刻意装模作样地掩饰了一番。 “其实你父王是什么心思,别说本宫清楚,就连陛下也很清楚。虽然他当年入周为质时不过是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但既然他现在得以坐上你们大楚的王位,就足以证明,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他了。” 赵皇后说到此处突然停下来,像是忽然间回忆起了什么,眼中升起了一阵朦胧且迷离的氤氲。“不,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不是本宫所看到的那个样子了。” 然而话音刚落,她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根本不该说这种话,急忙很不自然地调转眸色,一时间连气息都变得有些许紊乱。 “我一直坚信,这世上有些感情虽然短暂如烟花过隙,却也曾经绚烂迷眼,即使经年如水,却也令人久久难忘。” 听着赵皇后这番感慨至深的话语,元鹏淡然一笑,眉宇间晕染开了一抹澄净的通透之色。 “或许吧……可本宫是大周的皇后,从前是,现在也是,将来琛儿继位,本宫便是太后,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赵皇后故意不去理会元鹏这番话,而是坚定目光,眉睫轻颤,眼中冷峻之色顿显,语气刻意加中了几分。 第四百一十章 厚积薄发 其实对于赵皇后所忧心一事,高珩并非无动于衷,更没有将其抛诸脑后,只因为满心牵挂于程金枝的安危,才暂时没有深入去追寻。 但是自从那天在御书房错失良机之后,想到太子和东宫和太子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他突然深深地意识到,比起费尽心思,赌上整个燕王府的安危去张机设陷。 如果景嫔当年对程金枝所言是确有其事,再由此缺口入手,剖开这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惊天秘密。 那对于赵皇后和太子而言,将是一次永无翻身之日的覆灭之灾。 何况如今太子已经启程前往骊山守陵,赵皇后又因为此事被周帝迁怒,整个正和宫连同东宫一起元气大伤,已然是士气最为低落的时候。 但是高珩也很清楚,这对母子此次受此劫难,险些一无所有,必然不会息事宁人。 加之此次又有莅安侯赵信之突然的出手相助,让他更加提高警惕,谨防不测。 所以自己必须赶在他们行动之前,先发制人,才能在全身而退的情况下一击致命。 只是,时间一天天地流逝,程金枝却依旧紧闭双眼,陷入昏迷,像是永远都不会醒来一样。 即使贺荃尽全力救治,却也只能暂时保住程金枝的性命,终究无法让她恢复如初。 高珩从来没有想过,素来开朗好动,咋咋唬唬的程金枝,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安静沉默。 静到让人觉得害怕。 高珩甚至会忍痛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她真的从此与世长眠,自己又该如何? 他现在倾尽心力所做的一切,如果抛开那份心怀天下的凛然大义,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此刻当着生母慧妃的面,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毕竟除了所爱之人以外,慧妃在他心中,亦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血浓于水的存在。他记得分明,自己当时想要改写命运,绝地而起的初衷,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这个为他历经风雨,饱尝霜雪的母亲。 而对于程金枝的遭遇,慧妃亦是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然而除了日日在观音神像前诚心祈祷之外,比之高珩,却更是无能为力。 她虽然已经横下心来,支持着高珩走上这条荆棘密布,非生即死的夺嫡之路。 可面对当下这样一个多灾多难,甚至有可能一朝倾覆的艰险处境,有时候心里却也不免觉得,或许当初与世无争,自愿屈居于太子和赵皇后之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母妃,儿臣真的很怕,金枝再也不会醒来了。” 高珩静静地坐在一边,将手扶在额头上微闭双眸,很是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气。 被他深藏在眼角疲惫和脆弱之色,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可见。 而这样的高珩,就像那日恳求贺荃救治程金枝时一样,是其他人从未见过的。 可无论在外人面前佯装得如何孤高冷傲,无坚不摧,即使他已经竭力隐忍,默默承受。 这些日子以来所积聚在心底的伤痛,还是在见到慧妃这个母亲之后,全都显露无疑。 “珩儿,不会的,金枝一定会醒的,她一定变得和从前一样,你相信母妃。” 慧妃走到高珩身边玉手轻抬,覆在了他重如千钧的肩膀之上,在拧起两道秀眉时,清亮却深沉的眸子里,似有泪光闪烁。 “这孩子太苦了,从前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如今才刚刚能享一点清福,怀上第一个孩子, 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慧妃说到此处欲言又止,担心会牵动到高珩本就惆怅伤怀的情绪,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默然半晌之后,渐渐收紧瞳孔,目光微凝,从眼眶中溢出了一丝悲伤且凝重的神采。 “这几天母妃一直在想,倘若当初没让你去争这个皇位,你没有与太子并驾齐驱让他虎视眈眈,我们母子二人安分守己,屈居人下,是否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母妃,儿臣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以后也不会后悔。” 高珩闻言缓缓将头抬起,视线却没有直视慧妃,而是落在空气中微茫的一点上,眼中投射出了一道炽烈而无比执着的光芒。 而慧妃能看得出,在这道扎眼的光芒背后,分明还浮动着一层深重的仇恨。 “儿臣后悔的,是当初太过心慈手软,太顾及兄弟之情,屡屡让步,这才让他得寸进尺。虽然儿臣知道他对儿臣从来就没有什么兄弟之情,可那天晚上,当儿臣亲耳听见他让弓箭手放箭,毫不犹豫地想将我们一干人等全都赶尽杀绝时,却还是会觉得寒心彻骨。” 高珩说着再次闭紧双眸,像是突然回忆起了那天晚上那场冷酷无情的箭雨,又像是回忆起了那场险些将他和程金枝都燃成灰烬的熊熊火海,嘴边掠过了一抹冰冷而凄然的笑意。 “也在那一刻起,儿臣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会退让半分。他们母子让母妃,让金枝,让儿臣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儿臣一定要让他加倍奉还。” “可是你答应过母妃,一定会保证自己平安无事!” 望着高珩那因为太过用力握拳而泛起青筋的手背,慧妃握住他的手,眼中充满了深切的担忧之色。 “只要母妃和金枝能平安无事,儿臣必然会尽全力保全自身,绝不让母妃失望。” 高珩眼神松动,将另一只手覆在慧妃的手背上,目光比之刚才的阴云密布,已然柔和了许多。而望着高珩眼中那毫无欺瞒之意的坚定,慧妃万般恳切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地涌起了一股忧虑的神伤之感。 握着高珩的手,也不自觉地加紧了力道。 正当这种忐忑不安的情绪不断在慧妃心中蔓延时,只见沈钧从殿外步履稳健地跨了进来,在向二人各自行完礼之后,便一脸郑重地看向了高珩。 “殿下,您之前吩咐的让属下所查之事,属下今日趁与殿下入宫之际,又重新核查了一番,特来向殿下禀告。” 第四百一十一章 风云突变 沈钧口中所指的事,高珩自然知道事关太子身世,在整件事没有肯定和清晰明朗之前,在这隔墙有耳的皇宫之中,决计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于是在确定整个内殿再无其他闲杂人等之后,这才放下心来让沈钧一一道出。 太子出生是三十一年前的一个寒冬腊月,因此沈钧暗中调查了前后一整年的时间线,最后按照事件的先后向,无一遗漏地全都向高珩大致说了一遍。 其实高珩之所以让沈钧去行这样的暗查之举,只是为了尽量不放过每一个可以剖开整件事情的真相的可能性,并没有寄予太多的希望。 毕竟赵皇后是个聪明狡猾,亦十分谨慎的女人,从来就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泛泛之辈。 若太子身世真有猫腻,她必然早就将一切威胁都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又岂会轻易让他人抓住把柄,给自己留下一个如此巨大的隐患? 但即便如此,高珩还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丝一毫希望。 说起来,那一年的大周虽然并不十分太平,但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沈钧口中所提的,不是当年一些大周与边境部族和边陲小国的战事,几个王公贵族的换地之争,就是哪个妃嫔诞下皇子云云…… 这一件件听下来,实在无法让人把它和赵皇后,还有太子的身世联系在一起。 而这零零散散的十多件事件中,只有一件引起了高珩的注意和思索。 不仅如此,他身旁的慧妃也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古怪之处。 虽然一时间还难以言明,却总觉得不能忽略。 因为正是那一年,南楚为了得到周帝的援助出兵攻打北面结怨已久的游牧民族,千里迢迢派出了一位皇子来大周为质。 而这位皇子,正是如今身在南楚王位,野心勃勃的楚王元跖。 由于那个时候高珩尚未出生,即使从前对此事稍稍略有耳闻,也早已无甚记忆。 如今听沈钧突然说起,他倒是一时觉得有些吃惊,在思虑片刻之后,转而看着慧妃面露疑色。“沈钧说的没错,确有其事。只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他今日若是不提,我怕是都快记不得了。” 慧妃若有所思地说着,眉睫轻动,恍然间,眼前竟渐渐浮现出了自己被深锁在宫中为女官时,那段不知自由为何物,却青春年少的时光。 “不过楚王在大周呆了不足两年,待后来南楚使臣入京觐见你父皇时,便跟着一同回去了。但毕竟他是一个等同于被家国所弃的质子,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即便是两年,却也过的很是辛苦。” 慧妃神色伤感地说着,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高珩一眼,眼波流转之时,那种伤感之色便显得更加浓重。 高珩当然知道,她是联想到了自己当年在西晋为质的那段陈年旧事。 即使时间拥有治愈所有伤痛的力量,但是有些伤口太过深入骨髓,即使它的痛感会逐年递减,会慢慢结疤变硬,脱落下一层表皮。 可这片曾经受过伤的肌肤,却再也难以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因为顾及高珩的感受,慧妃很少主动提及此事。 可每每说起,都只会心怀自责之意去怜惜和心疼高珩当时所受的,那些无比深重的苦难与挫折,然后默默地背过身去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收进眼底深处。 但是在高珩心中,慧妃当时独自一人在这冷如冰窖的皇宫之中,面对与亲儿远隔万里的凄凉与孤寂。 那种撕心裂肺之痛,又何尝不比自己当年所受之苦要轻? “但是再辛苦,却也不及......” 慧妃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借着轻拂鬓角的假动作,以宽大的广袖遮挡住眼帘中的盈盈泪光。 当她想再次抬头去看高珩时,却见他正凝滞目光,眼中映衬着深切的动容与安慰之色。 同时,手臂上也传来了一阵温暖而柔和的力道。 虽然二人皆默然不语,但母子之间仅仅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足以让慧妃将那一幕幕伤痛从脑海中抽离,心中安定,心生慰籍。 “楚王在京城呆了两年……”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见慧妃已经恢复寻常之态,高珩便从她身上收回视线,恢复肃然之色 朝前踱了两步。 继而停下来,目光沉沉地问出了一句十分意味深长的话语。 “母妃,那楚王当时所居何处?也和如今的衡王一样住在若水居这样的驿馆之中吗?皇后平日里,可有机会见到他?” 高珩此话一出,心思聪颖的慧妃立时心中一紧,仅仅片刻,便意识到了高珩话中的弦外之音。与此同时,更是神情紧张地收紧两颊,眉宇间骤然显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没有,这间驿站时你父皇继位后才建的,我记得那个时候,他被安排住在皇宫西北角一间偏僻且废弃的宫殿里,且自由有限。我隐约记得和他打过一次照面,但我那时毕竟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女官,而皇后却是母仪天下尊贵之躯,按理说,应该不会踏足那片荒芜之地。” 对于高珩提及的后半个问题,慧妃虽然给出了一个中肯的回答,可心里却并没有否定那个让她身心惊颤的答案。 只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太过事态严重,所以才不敢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讲出来。 若此事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变天的何止只是皇宫这一隅天地? 而是整个朝廷,甚至说整个大周江山。 然而正当她在心底为此事而陷入深思之时,耳边却猝然传来了高珩无比认真,却略显伤感的声音。 “母妃,以后别再说卑微二字了,儿臣从来都不觉得,你我有分毫的卑微。” 话音落下少顷,他便收敛神色微微侧目,眼底深处袭来了一股深邃的暗流。 “既然他们二人都身在皇宫,处在处在同一屋檐下,无论身份如何差距,也一定有机会见面,那即使是那些在我们看来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自然也就有了发生的可能。” 第四百一十二章 似有所得 t?!?bk?!%??}66?l????w??,?>li??k1n????c?)??&m??楚王的怀疑虽然有迹可寻,一来是因为时间度上的契合,二来也是源自心中一种难以言明,却又不能忽略的感知。\r 但是放在当年的那段时间线里,他只能算是万千可能性中的其中一种,并不能排除,与赵皇后私通者,其实另有其人。\r 又或者,太子的降生,还藏着其他更不为人知的秘密。\r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向周帝告发这个惊天秘闻。\r 周帝从来都是个疑心深重之人,一旦惊悉此事,必然会成为他扎在他心间一根芒刺。\r 无论他对于赵皇后到底信任与否,也一定会采取滴血验亲来验明正身,释清心中所疑。\r 毕竟太子可是将来要继承大周江山,如果他身上所流的,不是正统的大周皇室血脉。\r 将来若是登上皇位,以这样不纯不净的血统代代相传,岂非是个遗恨千古的笑话?\r 当然,除去太子之外,周帝必定也不能忍受,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竟然给自己戴了顶明晃晃的绿帽子。\r 这对于九五之尊的帝王和不可侵犯的大周皇室来说,简直是一种巨大的耻辱。\r 因此无论怎样,只要此事东窗事发,那对于这对母子来说,就是他们万劫不复的末日。\r 可是高珩素来就不是个冲动行事之人,他深知在没有完全确定太子非周帝亲子的情况下,这样做风险极大,无疑是在冒着性命的安危。\r 万一是景嫔当时一时鬼迷心窍,胡言乱语,编出了这件子虚乌有的丑闻。\r 自己胆敢这般污蔑当朝太子,在周帝看来显然其心可诛,龙颜大怒之下,必定会让整个燕王府,以及慧妃都一同受到严惩。\r 出于谨慎考虑,自己必须三思而后行。\r 因此高珩才想到,倘若此事不经过自己之口,而是借外人或是普通百姓之口传如周帝耳中,即使最后只是一场乌龙闹剧,自然也不会怨责到自己身上。\r 这样一来,也好让当初蓄意掀起谣言诽谤程金枝与高勋有染的赵皇后,尝一尝三人成虎,百口莫辩的滋味。\r 但是比起如何将太子一党的势力斩草除根,高珩和慧妃如今最大的心愿,还是希望程金枝能够早日恢复如初。\r 而这几天,贺荃在查问过所有医书,又在拜访过一名江湖神医之后,终于得知了一种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灵药。\r 同样,正因为它有如此惊人的功效,所以极难得到。\r 在贺荃没有说出药的名称与来历之前,高珩本来还想即刻出宫赶往顾府,向顾寒清求助。\r 在他看来,无论是何等珍贵的药材,对于一直有经营药材生意,能够拥有“九玄百草珍息丸”这样能解百毒之神药的顾家来说,都并非极困的难事。\r 然而在听完贺荃一番陈述之后,他原本已经漫上心头的希望,却不自觉地黯淡了些许。\r 因为贺荃口中的灵药,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药材,而是一块举世罕见的玉石。\r 将玉石磨成粉末配以其他七种可寻的药材入沸水煎煮,再让病者服下。\r 据说即使是已经无力回天的将死之人,也能让他五脏六腑恢复如新,重获新生。\r 只是更让高珩始料未及的是,这块被说得神乎其乎的玉石,竟然就是玉引山庄的镇家之宝——碧血天山琉璃玉。\r 传说此玉是盘古开天辟地之时的雨露和晶石所凝结而成,集天地间的所有灵气于一身。\r 当年也正是因为这块绝世珍宝的玉石,玉引山庄才会得其美名。\r 且历代玉引山庄庄主都会谨遵祖辈所留下的,“玉在人在,玉亡人亡”的八字警言,无一例外。\r 因此,足以可见这块玉对于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引山庄来说,是怎样珍贵而神圣的存在。\r 江湖上有传言,这块玉一直都被收在幽州灵府山玉引山庄之内的一座祠堂中。\r 但由于庄内有擅长奇门遁甲的高人,所以这座祠堂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与其他祠堂无异。\r 实则危机四伏,机关重重,也曾经让不少企图盗玉的心怀不轨之人有去无回。\r 除了庄主及其血亲,抑或是信任多年的心腹之外,没有人知道这破解机关的办法。\r 就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风无极其祖父,也曾经因为这防不胜防的机关而被戳瞎双目。\r 正因如此,这块玉也成了风无极为盗生涯以来一直想要窃取的对象。\r 不仅是因为它无与伦比的珍贵价值,更是为了替他祖父报刺目之仇,一雪前耻。\r 所以对于高珩而言,想要得到此玉,也就变得难如登天了。\r 但即便如此,他也丝毫没有放弃想要得到这块玉的念头。\r 他表面上虽然面露忧虑之色,可心里却早已暗暗告诉自己,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将这块玉收入囊中。\r 在已经下定决心之后,他还是按照之前所想的那样,离开皇宫去了顾府。\r 高珩自身武功高强,沉着睿智,身边也都是一些身手不凡的能人异士。\r 但是说到去机关密布的玉引山庄窃玉,武功虽是一部分,但偷盗的手法和技巧却更是至关重要。\r 所以他第一个人,就想到了当时在御书房时,顾寒清曾向周帝所提起过的“风无极”。\r 而想要找到这个神出鬼没的江湖大盗,自然不能不去向经常与江湖人士打交道的顾家少主。\r 自程金枝昏迷之后,顾寒清明明满心牵挂于她,却就一直没有到府看望。\r 即便那天二人一同出的皇宫,他也并未随同高珩一同去往王府,而是神色凄然地选择了分道扬镳。\r 虽然他之前告诉高珩,他是因为无颜面对程金枝,这才不忍心过府探望。\r 无论是那天在御书房的言辞缜密,大义凛然,还是如今不声不响的悄然静默。\r 顾寒清自始至终,都一定为程金枝做些什么。\r 带着种种猜忌与疑虑,高珩在小厮的请送下跨进了顾府之中。\r 并且听这名小厮说,顾寒清正在后院偏厅的阁楼上会客。\r 而当他徐徐步上阁楼之时,映入眼帘的除了顾寒清之外,还有一个头戴斗笠,肩罩披风的气质怪谲之人。 第四百一十三章 攻玉之石 ???u???2????h??u?vt??v3rh?a閍"]7_???a???9q?u??接触到站在顾寒清对面的这个男人时,高珩深邃的眸子不自觉地闪动了两下。\r 虽然暂时无法看清此人隐藏在斗笠之下的容貌,可无论是此人异于常人的衣着打扮,还是他周身所散发出的虐气,都让高珩即刻意识到,此人常年混迹江湖,亦是个身手不得的高手。\r 而在看到突然出现的高珩之后,这个男人稍稍将头抬起,虽然只是细微的一个侧目,却让高珩立时感觉到浑身一紧。\r 虽然看不到这股凛冽的视线从怎样的眼睛中透射而出,却能让人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这种不动声色,却气势逼人的注视。\r 本来顾家结交了不少江湖帮派,府中有江湖人士走动也是寻常之事。\r 但是这个人,高珩肯定,自己从未见过。\r 而且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来顾府做客,或是作为熟识之人来与顾寒清叙旧的。\r 渐渐地,他心中开始若有似无地升起一种预感,总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出现得很是蹊跷。\r 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异常真实与强烈的感觉。\r 而他此刻眉宇间那清晰可见的疑惑与猜忌,同时也让对面的顾寒清尽收眼底。\r “我总有预感殿下今日会来,没想到竟真的猜中了。”\r 不比身旁那个神秘的男人,顾寒清在看到高珩倒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意外,像是料到他早晚都会来找自己一样,神色平和地朝其淡淡一笑。\r 但是从他那双晶眸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高珩却捕捉到了一丝凝重的严峻之色。\r 而这样的神采,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在忧心如今仍旧还在陷入昏迷的程金枝。\r “我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想麻烦你,由于事态紧急,不得已只能打扰你会客。”\r 高珩的语气不温不火,随即调转眸色,再次将视线紧锁在面前这歌男人身上,深深地聚拢了眉峰。\r 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了顾寒清略起波澜的声音。\r “风大哥不用担心,这位是燕王殿下,也是与我深交的朋友。”\r “风大哥......”\r 高珩闻言登时眉间一颤,在口中默默地念着这个称呼,心底深处那股笼罩在心室内壁,原本难以言明的混沌之感,一下便变得明亮通透了。\r “难道说,你是风无极?”\r 他收紧瞳孔注视着眼前的男人,眼中惊讶之色顿显,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置信。\r 这天底下哪有这般离奇的巧合?\r 自己正是为了此人而来,却不曾想到,就正好就遇到了他。\r “在下风无极,久仰燕王殿下大名。”\r 在听到高珩的名讳之后,只见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风无极侧过身来朝着高珩抱拳执礼。\r 他的语气虽然低沉而沙哑,却着实带着几分恭敬之意。\r 随着他头颈轻抬间,虽然还是没有完全看清此人的容貌。\r 但是大致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相貌堂堂,肤色稍暗的中年男人。\r 只因为他身上那股与周围所有似乎都格格不入的怪谲气质,反而让人有些意外,他原来生了一副这样端正俊逸的容貌。\r 与此同时,也让高珩看到了深藏于斗笠之下的,那双如鹰般无比锐利且幽深的眸子。\r 让人只看一眼,就仿佛能够被看穿所有秘密一般,不敢再贸然直视。\r 也就在这一刻,高珩豁然发现,江湖人皆传他有一双能够找出所有财宝的火眼金睛,看来是确有其事,而并非浪得虚名。\r “这句话,本王也想对风大侠说。”\r 高珩眉睫轻动,朝着风无极同样执手抱拳回之以礼,心里不由生出一缕浸透希望的喜悦之感。或许正是上天认为程金枝命不该绝,不该就此与世长眠,所以才创造了这样巧合机遇吧?\r “殿下看到风大哥虽然很意外,但是我却觉得,你却更加欣喜。”\r 顾寒清眼波流转,有些诧异地注视着高珩,眼中的光芒徐徐聚拢在一处,似乎在猜测些什么。“我自然欣喜。”\r 高珩微微颔首,随即抬起眼帘,目光沉沉地迎上了顾寒清满是疑惑的眸子。\r “因为我今日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风无极。”\r “哦?没想到这世上竟然如此巧合之事?不早不晚,刚刚好。”\r 顾寒清语气生硬地说着,眼中在略过了一抹惊讶的神采之后,好想突然间明白了什么。\r 转而面向阁楼的阑干,将视线投向了远处依稀可见的起伏群山。\r “你难道不想问我,为何要找风大侠吗?”\r 望着顾寒清那变化多端的神色,高珩心中隐隐能感觉到,他已经洞悉了自己的目的。\r 更有可能的是,其实他今日找风无极前来,或许也是为了和自己同样的意图。\r 也就是所谓的,无独有偶。\r 只是,如果真如高珩所想的那样,他是从太医贺荃处才得知此事。\r 那顾寒清又是怎么知道,玉引山庄那块碧血天山琉璃玉,能够救程金枝呢?\r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r 高珩轻扬下巴,眸光流转间,就听顾寒清不紧不慢地念道。\r “浮世惊无主,玉中引苍生。”\r 他说完便抬眼迎上了高珩深邃的眸子,在默然片刻之后,二人便相视而笑。\r 曾几何时,他们还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也曾像现在这般总是心意相通,发生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巧合。\r 然而这一次,二人虽然展露笑颜,慢慢地,却开始显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r 虽然竭力隐藏,却还是互相被对方看透。\r 若以感慨而言,可以说是因为物是人非。\r 但简单来说,也就是今时不同往日。\r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中间夹着一个女人。\r 一个让这二人都无法舍弃的女人。\r “看来玉引山庄的这块宝玉,你我是志在必得了。”\r 高珩收起嘴角的笑容,故意避开顾寒清意味深长的视线,心里却不禁生出了几分伤怀之意。\r 正以为会得到顾寒清肯定的回答时,岂料却听到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截然不同的答案。\r “光这样还不够。我们还缺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第四百一十四章 无奈之策 0???s?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