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他过分严格》 第1章每日敦促师父练剑1/1 雷劫山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山脉,常年云雾缭绕,灵气充盈。 这一带拢共有三个比较突出的山头,风景秀美宜人。郁郁葱葱的密林中,时而可见三两只白色的灵鹿,跳跃着又消失不见。 还可见赤红的鸟雀从树梢滑落,迅疾地叼走地上爬过的巴掌大的甲虫,又飞回树上,哺育雏鸟。 更可见雷劫派两位德高望重的化神期长老,人手拿着一双树枝,做着拙劣的伪装,缩在矮树丛间,瑟瑟发抖。 日光晴好,燕雀欢鸣,长老们狗狗祟祟地缩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没有追来的脚步声。 “呼……”雷劫派二长老,朱越,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三长老沙武猛地抽了他后背一巴掌,眼睛瞪圆,手指竖在嘴中间。 “别出声!你想被徒弟发现吗!” 朱越被他这一巴掌拍懵了,随即又用力还了三长老一掌。 “作什么这么大力!” 三长老脾气暴,当下要抽出法器跟二长老原地掰头。就在这时,耳聪目明的两位长老突然听见百米之外有草丛被踩踏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清朗的男音。 “二师父,三师父,你们在吗?徒儿来敦促您二老练剑了!” 二人的神经当即绷紧了,冷汗刷刷地冒。 谁也不敢吱声。 “怪事,方才明明听见声响的……” 那个年轻的声音嘟囔着,还在这附近搜寻。 二位长老方才躲在此处的同时,就施了最高级的障眼法,即便这样仍是不放心,所以又用两根树杈子给自己遮头。 但等那个魔鬼般的徒弟真的寻到这处后,二人又开始怀疑自己的障眼法到底有没有修炼到家了。 没事,莫慌。 朱越闭着眼,在心中给自己鼓气。 你是化神期长老,他只不过是一个刚跨入金丹期的小小徒弟。 加油,朱长老,你是最棒的。 朱长老努力给自己催眠,眼皮子乱颤。 随即又想起一事。 娘的。 这徒弟,他的真实实力明明都已经超越掌门师兄了啊! 他是金丹期,只不过因为他想留在金丹期啊! 要不是掌门师兄闭关前一天三顿地求他,这孽徒还打算死赖在筑基后期,老死都不进阶啊! 念及此处,朱长老一口气更住。 至于沙长老,他已经把诸天神佛求了个遍,管他跨不跨行业,有用就成。 “二师父?三师父?” 那魔鬼的声音还在阵阵响起,两位长老吓得抱起头颅。 “不在此处么……”那人思忖片刻,又自语道,“我去别处找找。” 脚步声渐行渐远,林间鸟雀的啾鸣声又清亮起来。 躲在原处的二位长老也松了口气。 朱越瘫倒在地,抹了把额头的汗珠。 沙武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他念的是“谢财神爷保佑”。 都求到财神那里去了吗?! 危机暂且解除,二位长老屈膝盘坐,相视一叹。 “唉……老沙,你说咱这大徒弟,究竟为甚不接掌门一位啊?他的修为早已超过师兄了吧?师兄不也有这个意思么?” “你问我,我问哪个?”沙武整了整外袍,妄图捡回他所剩无几的长老威仪,“明明有当爷爷的本事,偏要装孙子,这不是脑子不灵光,又是啥?” “你别说,我看傅白确实这儿有问题,”二长老趁徒弟听不到,伸出一指点了点脑袋,“没见过哪个门派的大弟子天天满山追着自家师父跑,就为了让师父的修为更上一层楼的。” “唉,”沙武又沉沉地叹了口气,“成天练剑练剑的,嘴里的饭都不香咯。” “莫提这茬,四长老在他的小筑躺三天了。昨日我去探他,正抱着痰盂儿吐呢。” “还吐?”沙武大惊,“他这是让傅白给练成啥德行了?” “非也。他将我错以为大徒弟,装的。” “原来如此……” 两位长老聊着聊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要不给傅白选位道侣吧?发泄一下他旺盛的精力?”二长老计上心来,一拍大腿。 “没用。你这招儿大师兄早就琢磨过。人都送进屋了,咱那好徒弟,愣是猫在后院照顾了一宿蘑菇。”三长老给他泼了桶冷水。 “那要么……给他选套新剑法?让他练练?”二长老又一计上心。 “白扯。咱们雷劫派当下几位长老新近修炼的雷劫剑法便是傅白创的。连掌门师兄都说,这套剑法放眼整个修真界,都属上上之作。”三长老又泼了一桶冷水。 “实在不行,”二长老急了,“就引几道天雷过来,劈他一劈,让他速速飞升罢了!” “瞎闹。那天雷要是敢劈他,他不老早成仙了!你我二人至于在他的压迫下,艰难过活吗!” 三长老说着说着,越说越激动,大手一囫囵,薅起一片杂草。 在这一片杂草中,掺杂着一只茁壮的褐色蘑菇。 二长老朱越凑近一瞧,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伸手一扫,把那蘑菇扇出几米远。 “晦气晦气!此处怎会有这等秽物!” 傅白对蘑菇情有独钟,他不光种蘑菇,还吃蘑菇,往雷劫派食堂送蘑菇,甚至培育特殊蘑菇,当法器、坐骑、灵宠用。 二长老一看这蘑菇,就头晕目眩,眼花耳聋,反复回想起傅白脚踩一只硕大的蘑菇,满山飞着追他练剑的情景。 三长老沙武蹙眉,一招手,那蘑菇又飞回他手心。 “你、你你――”二长老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怎的又将它捡回来了?” “不,我看这该是普通的蘑菇罢。大徒弟种的蘑菇都五颜六色的,一眼看上去便是剧毒。这朵蘑菇如此平平无奇,许是昨日山雨过后,新发出来的。” 听三长老这么一说,二长老的心神也定了定,大着胆子去瞧。 果然,这朵蘑菇在沙武的手中呆了半天,也并未显出异象。 与大徒弟傅白的蘑菇不一样。 傅白种的那蘑菇,一个个都成精了似的,追在人屁股后头咬。 二长老顿觉自己大惊小怪,松了口气。 “那也将它丢了罢,野外的蘑菇,吃不得。” “嗯,言之有理。”三长老说着,就把蘑菇顺手扔了。 结果那蘑菇刚一沾地,就跟长腿了似的,噌噌噌地往外跑。而且它的圆盖上也冒出两只尖尖的耳朵来,随着跑动灵活地转来转去。 二位长老大惊失色。 “失算失算!那是傅白的偷听菇菇!” 朱越话音一落,就见那蘑菇蹬地跳到一棵树后。紧接着,一双黑色的靴子冒出个尖。 一位年轻俊朗的男修从树后现身。 傅白一手举着他的偷听菇,看向脸色煞白的两位长老,眉眼舒展。 “二位师父,可让徒儿好找啊。” 第2章长老时代变了 傅白伸出食指点了点偷听菇菇的伞盖,那蘑菇跟小宠物似的蹭蹭他的指腹。 “去玩罢,我要和二位师父练剑,莫要在此处碍事。” 他微微压低身子,手掌落在地面。那偷听菇在原地扭动两下,仿若道别,随后便一跳一跳地远离了。 傅白站直了身子,右掌一伸,一段焦黑的树枝出现在他的手心。 这是雷劫山的特产——雷击木,坚硬耐磨,重点是量大便宜。 适宜每日敦促师父练剑使用。 “二位师父,请转过来罢,徒儿已经发现你们了。” 正打算趁傅白和偷听菇菇说话的空闲,悄悄溜走的二长老和三长老一下子定住了。 他来了!他来了! 他带着金丹初期的修为来殴打化神期长老了! 朱越和沙武梗着脖子,打算当作自己啥都没听见。 傅白见他二人的倔强姿态,叹了口气。 “师父,休怪徒弟严格。您二位心里明白,咱们雷劫派的修士进阶,是掺了水分的。” 傅白说的可是大实话。 雷劫派之所以称为雷劫派,顾名思义,便是这里天雷特别多。 没错,就是修士进阶时必须经历的天雷,在别处是稀罕物,在雷劫山这里,竟成了地方特色。 这种特色的形成与雷劫山的地形地貌有些微的联系,但更多的,则是当初雷劫派元祖的手笔。 雷劫派开山元祖,是个修为精深到不可探寻的仙人。再具体一点形容,就是仙界大牛。 这位大牛在悠长的岁月流逝中偶然感到一丝寂寞,简言之,就是活得不耐烦了。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便挥挥衣袖,开了个门派。 恰好一朵劫云从他眼皮子地下溜过,劈死个人,门派的名称也有了。 这就是雷劫派。 雷劫派是借了一分天道,应道而生的,按理说应该领先其他门派数百年才对。可这一派的传承者一代不如一代,仗着天雷偏爱,勉强跻身上流。但随便拎起一位长老晃荡晃荡,都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漫山遍野,全是水货。 雷劫派在修真界知名度不高,主要是因为掌门不扩招,而且只招收本地考生。基本上山脚下的村民们养不起孩子,就把孩子送上山,让门派养着。 所以这个雷劫派,现在就变成了大型修真托儿所。 长老们的教育观念领先业界几千年,对待幼儿的教学方法就是,快乐至上,激发天性。 换言之,放养模式,活着就成。 到了开悟的年纪,就让大孩子带小孩子,随便学几招,然后引两道天雷劈一劈,高阶修士量产化,十分方便。 于是在雷劫山上,随处可见金丹初期的垂髫小儿,满山撒丫子疯跑。 像之前是筑基后期的傅白,都可称得上是门派稀有保护动物,雷劫山熊猫。 得亏雷劫山不对外扩招,雷劫山的水货们轻易也不下山,否则修真界整体修士质量,都得被这个糟心的门派给拉低了。 要说既然有如此方便的进阶办法,长老们怎么不再进一步提升级别,甚至直接飞升呢? 那当然首先是因为长老们贪生怕死,飞升成仙的天劫可不是普通天劫,搞不好真的一个雷直接劈死。长老们对于自己是个水货这一点,十分有自知之明。 其次,长老们好吃懒做。把级别提升得太快,肯定比较惹眼。到时[笔趣阁.boquge.info]候别的门派前来踢馆,他们又抵挡不住,砸了门派的招牌,又坏了自己的名声。 所以每日喝喝酒,赏赏花,和孩子们捉迷藏,安享晚年生活,挺好。 按理说在水货成群的雷劫山,人人不思进取的修真学渣聚集地,本该是一片祥和之色。 可偏偏该派出了个异数,一个修真界的学神。 傅白。 堪称上天赐给门派的劫难。 一开始掌门把傅白从山下带上来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无父无母,身世可怜。这孩子生得好看,还特别聪明听话。掌门让他背诗,他就咿咿呀呀地学着背。长老们逗他,让他举着成人才能挥得动的重剑,他也踉踉跄跄、像模像样地舞了两下。 是以掌门和四位长老都偏爱他,到哪儿都带着。 傅白也是雷劫派唯一一个拜了五位师父的修士。 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意识到傅白这孩子的特殊之处。 他和其他孩子一样,通过了炼气初期、中期、后期。 随后是筑基初期、中期。 然后便是筑基后期、后期、后期…… 掌门和四位长老都懵了。 明明程序都一样。 这孩子咋就卡在这儿了呢? 眼看着傅白的水货师弟师妹们一个个都跨入金丹期,这个最优秀的大徒弟还在筑基期磨磨蹭蹭,长老们急了。 这得对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多么大的阴影啊! 傅白本人倒是没多着急,他该吃吃该睡睡,该练剑练剑,该种蘑菇就种蘑菇。倒是几个长老为他这事儿成宿成宿睡不着。 最后几人商量,轮流给傅白集中培训一个月,争取让他一次性进入金丹期。 这事儿掌门拍板,傅白本人也同意,于是一个月的特训就开始了。 这一个月几位师父可是下了血本,丹药法器统统砸在大徒弟身上。傅白虽说觉得这些东西花里胡哨,还没他种的蘑菇好用,不过也都照单全收了。 但傅白的修为,还是停留在筑基后期。 直到月末最后一天,傅白和大长老比剑。两人过了十来招,先热热身,然后傅白突然仰头看看天色,神情淡然,念了句“时候到了”。 随即他单手负于背后,凌空一剑。 大长老那套花哨的剑法还没来得及使出全套,就被一招秒了。 围观的掌门和长老下巴都要惊掉了。 四长老迅速上前几步,抓起傅白的手腕,探了探他的修为。 筑基后期,没错儿啊! 四长老不信邪,又去探了探大长老的。 化神后期,也没错儿啊! 被秒的大长老瞪圆了眼睛,手指颤抖地指着傅白问他:“你你你、你这是在哪儿偷的师?为师可不记得有教过你能将师父一招击败的剑法!” 傅白恭敬地垂首道:“徒儿方才所用的,正是师父您自创的破石剑法第一式。与其说徒儿施展的这招有多么高妙,不如说师父您方才气息不稳、下盘不沉、剑心不定、剑意不决,出手不够干脆,招式拖泥带水。面对任何对手,都不可掉以轻心。无论对方是您的徒弟,还是一个筑基期的普通修士。” 傅白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一句。 长老,时代变了。 山风拂过桃林,点点红英飞过。傅白将发顶的一片花瓣拈下,对掌门、几位长老,还有躲在树干后面探头探脑的师弟师妹们微微一笑。 从此,雷劫派真正的劫难开始了。 第3章师父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傅白单手持着那段雷击木,另一手负于身后。 “师父,逃避无用。请转过身罢。” 二位长老僵硬地转过身来,说什么也不亮法器。 亮了就等于宣战,傅白这逆徒绝对立马从对面杀过来。 最起码目前为止,他不会对两个手无寸铁的可怜长老下手。 “唉,”傅白微微摇头,“师父这是何必,今日的我已非昨日的我。” 三长老沙武嗅到一丝生还的希望。 “这、这么说来,徒儿,你终于醒悟到自己这种行为,是大逆不道了?”沙武的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 “非也,”傅白活动了两下手腕,“徒弟是领悟到,过分的放纵对您二老全无好处。此外,考虑到真正的对手不会像徒儿一般,百般顾及你们的感受。所以……” “所以……?” 傅白的手腕微微一动,瞬间调整好姿势。 “雷劫剑法第一式,雷鸣!” 朱越和沙武二位长老原本老老实实地杵在原地,想听听看这大徒弟能说出什么屁话来。 本以为他终于明白到做长老的不易了,准备放他们一马。 结果竟然直接念了招式的名字吗?! 这次连招呼都不打了吗! 眼看着徒弟从正面杀过来,雷击木上缠绕的灵力噼啪作响,一路火花带闪电。朱越慌忙中祭出法器,问月剑铮地抵住傅白的木剑,月色的柔和光芒和惨白狰狞的电光碰到一起,刺目的碎光刺得旁边的沙武眯起眼睛。 “傅白!”朱越运气凝神,抵挡着徒弟迅猛的剑招,“这就是你的醒悟吗!你此次连招呼都不打了吗!就不能尊老爱幼,让师父一把吗!” “徒儿在行动前,已经念了招式的名字,算作提醒。在正式对决中,不会有修士像徒儿这般让着您。” “你这也称得上是‘让’?你那破剑法有几招为师还不清楚?” “好罢,既然师父如此不甘,那徒儿今日便只用第一式。” “此话当真?”朱越狐疑地眯起眼睛。 “当真。师父,您的运步乱了。” 朱越一听傅白的保证,心中一喜,忙唤三长老。 “老沙!速来助我!今日有望击败逆徒!” 够他吹三个月了! “老沙?” 朱越拆了傅白一招,慌忙去看。 这树林里哪还有沙武的身影,只在他原来站的位置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这老不死的!竟土遁逃了! 怎么不记得叫上他! 无耻! 傅白也看到沙武留下的那个土坑。但他只是眉心一动,并未言语。 片刻后,只听得轰隆轰隆的声音,平坦的地面上突然拱起一道弯弯曲曲的“土龙”,似有人在地底用土遁急行。 还是很狼狈地急行。 看这搞出来的阵势,也就是刚学土遁一个月的修士水准。要么是施术者水平太低,要么是施术者跑得太急。 朱越稍一分神,雷击木就敲在他肩膀,痛得他一激灵。 “二师父,莫分神。” “等、等等!徒儿,你看是不是有谁来了?” “那是三师父。” 傅白话音刚落,只听三长老哀嚎一声,从土里蹦出来。 随后,还有一朵人脑袋大小的蘑菇,正追着沙武后屁股咬。 “傅白!你这孽徒太过无耻!竟放蘑菇咬我!” 傅白的土遁菇菇还在“咕叽咕叽”地叫唤,对着沙长老亮出一口铁齿利牙。 “欸嘶——快快,快把这妖物收回去!” 傅白打了一声呼哨,那张牙舞爪的土遁菇菇一秒变乖,抖了抖圆盖,一跳一跳地跑到他的主人脚边,安安静静地插回土里,装个好菇。 沙长老的外袍都被咬去一个窟窿。他抖了抖衣衫,欲哭无泪。 朱越这边也快招架不住了。 “徒、徒儿,这练了都快半个时辰了,是否先稍作歇息?” “师父,还不可以休息。您的这套问月剑法略有瑕疵,择日徒儿帮您改进改进。徒儿今日只用了第一式,您的灵力该不会消耗得如此之快才对。” “你你你,你还不如直接使第九式,给为师个痛快!” “不可。既然答应了,就不得食言。师父,这是为了助您修炼。” 傅白这人有个优点,就是认真,而且认真到了极致。 从某种角度来看,甚至有点憨。 他说了只用第一式,就绝对不会偷偷摸摸地用第二式。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他金丹初期的修士就算只用一招,也能把化神后期的长老打得找不着北。 朱越一听傅白这大逆不道的话,火了。 “你这是助为师修炼吗!你你、你这是在给为师上刑!为师今日就要教训教训你!诶呦……” 朱长老狂妄了须臾,就被傅白的雷击木打在了腰上,气势大减。 “为师死矣!” 朱越为了逃避与傅白继续练剑,便祭出了最后一个大杀招——装死。 打是打不过,逃也逃不了,只好装死。 傅白叹气:“师父,不可任性。” 朱越继续装死。 看这情形,是要装到天荒地老了。 傅白不再揪着朱长老不放。作为雷劫派全派上下唯一一个学神,他待会儿还要去探望自闭的大长老和四长老,以及敦促下面一票水货师弟师妹们修习剑法。闲来还得去看看山脚下的法阵有没有纰漏,得空也要侍弄侍弄他后院的蘑菇。 大师兄真的很忙。 傅白朝着沙武的方向走了两步,沙长老虎躯一震。 “徒儿,为师今日,身体不适……” “师父哪里不适?徒儿这里有两株新鲜的包治百病菇,还有以毒攻毒菇。您看看您适合哪一种?” 傅白说着就伸手入袖口,沙武回想起被菇菇支配的恐惧,连连摆手。 “不劳烦徒儿了,为师改日去四长老那里看看。” “师父不必客气。四师父貌似尚在病中,徒儿可以代劳。” “那、那就包治百病菇罢……” 沙武心惊胆战地收下那朵艳丽的蘑菇。 傅白忽地半蹲,沙长老还以为他要出招,连忙倒退五步。但傅白只是低头研究了一会儿土遁留下的土坑,随后对沙武道:“师父这遁地术还有待修习。徒儿在地上撒一把饵食,连寻常的地鼠做得都比您要好。下次徒儿把后山的土遁菇菇全部叫过来陪您修炼,相信一定会取得显著效果。” 全部的土遁菇菇! 那你师父不得被分着吃了! 沙武赶紧对他徒弟保证:“徒儿放心,师父这几日加紧修习,就不劳烦你的菇菇们了!” “真的不用?” “不用不用!” “师父,”傅白一脸正色地说,“说很多遍了,您千万别跟徒儿客气。” 沙长老欲哭无泪。 “徒儿,为师是真的消受不起啊!” 第4章有徒弟兮见之狂躁 朱长老倒地不起,沙长老声泪俱下。 立在他们面前的傅白欣赏了一会儿师父们的双簧后,收起手中的雷击木。 “既然得了保证,那我就不再打扰二位师父修习了。昨日听门内的小师弟说四长老可以下地走动,徒儿这便去探望一番。” “好好,徒儿你放心,我和二师兄绝不懈怠。你速速,不,你慢走。” 傅白点点头:“那徒儿告辞。” “回见回见。” 沙武总算把他这个要老命的大徒弟给打发走,长舒一口气。 一旁装死的二长老也有了动静。 “徒弟走了?” 趴在地上脸朝下的朱长老抬起一只眼,悄悄地询问沙长老。 沙长老一掸衣袍:“走了走了。你也起来罢,太有损长老威仪了。” 沙武鄙夷地看着朱越白发里夹杂的乱草,朱越腾地从地上弹起来,用力地拍打身上的土。 “这瘟神,可算走了!” “今日算躲过一劫。若不是大徒弟昨日听说老四醒了,指不定把你我折腾成甚么样呢。” 沙武说着说着,盘腿,双手合十,闭目,念叨一句:“感念四长老。” 朱越也随之双手合十,闭眼。 “感念四长老。” 沉痛怀念,永远哀悼。 你的同门师兄非常感谢你。 “师父们有工夫感念四长老,不如多多练习,还能提升修为,早日更上一层楼。” 魔鬼的低语在二位长老身后响起,两人汗毛倒竖。 “我、我好像听见傅白的声音……”朱长老惊疑地环顾四周。 “许、许是幻听罢……”沙长老声线发颤。 “二位师父——” 天老爷,不是幻听! 傅白从二人头顶的树枝翩然翻下,落地很轻,脚底甚至没有飞起一丝尘土。 “你,徒儿,你何时回来了?”朱越大骇。 “就在师父们说徒儿是个瘟神的时候。” 那不是几乎全听见了! 雷劫派二位长老彻底傻眼。虽说他二人作为修士一路进阶无阻,甚至掺了一丁点水分,比不得同辈的顶尖高手,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修炼了这么些年。 修真靠的不仅是天赋丹药,有时候靠的还是时间。 只要活得够长,把同辈的人熬死个七七八八,基本上就能晋升为修真界大牛了。 像朱沙二位长老,作为化神期,一位金丹期的修士想要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还是有难度的。 毕竟等级压制在这里。 但傅白这人,从来不在乎等级压制。 管你是什么层次的修士,我都能把你的死相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他的眼里,修士大概只分两种。一种能一剑秒,另一种需要多劈几剑。 当然,傅白本人没有说过上述这些话,这些都是朱越和沙武的臆测。 朱越和沙武的内心五味杂陈。至于具体怎么杂陈,大概就是,他们以为是二人对话,没想到是三人成群。 背地里吐槽徒弟,本尊突然上线,怎么办? 两位长老脑内空空,不知所措。 “师父无须如此防我,我不过是来取回我的土遁菇菇。” 傅白边说边弯下腰,把那朵硕大的土遁菇从土里挖出来。这朵成了精的蘑菇因为傅白把它忘了,正在闹脾气。傅白想把它捧起来,它还不干,一蹦一蹦地往远跑。 “别耍性子。” 傅白手臂一伸,把蘑菇夹在手肘下。不顾死命挣扎的土遁菇,他转身对僵直的二位长老说:“徒儿这回真的告辞了,师父们莫要忘了……” “练剑!练剑是罢!为师记下了,徒儿你忙去罢!”朱越连忙抢白道,赶紧把徒弟送走。 傅白颔首:“师父记得就好,明日徒儿再来与您二老讨教一番。” “好说好说!” 傅白这一次是真的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回来。 “等掌门师兄出关,”朱长老背倚着树,缓缓坐下,“我定要让他准许我下山游历三年。” “别做梦了。倘若如此便能摆脱傅白,掌门师兄老早就溜了,还轮的上你。” “……” 傅白与朱沙二位长老分别后,便往四长老白旭所在的听涛小筑走。听涛小筑不在海边,而在一片茂密的林海之中。清幽雅静,闲适宜人,是退休老年修士的宜居胜地。 此时正值午后,听涛小筑的主人,雷劫派四长老,白旭,正在开个人独奏会。 四长老身前一把古琴,朴素古拙,看上去价值不菲。 但其实是消耗性道具。 只见白旭闭阖双目,深深几个吐纳,平心静气,双手抬起。 翘出兰花指。 落于琴弦之上。 起手,拨弦。 一顿狂扫。 并和歌而唱。 “有徒弟兮,见之狂躁。一日不见兮,我心飞扬。 旭日东升兮,光泽万物。无奈徒弟兮,是个魔头。” 四长老且奏且唱,边奏边唱,唱得眼含清泪,浑身战栗。 甚至想要舞一段。 “大风起兮云飞扬,何日徒儿兮游四方。” “傅白狂妄能几时?我今鸣琴三问之。” “长风破浪会有时,为师总有出头日。” “天苍苍,野茫茫,一年更比一年强!” 四长老的歌声悲戚,草木闻之落泪,鸟雀听之掉毛。十米内的竹林被他走调的歌声唱得哗哗飞叶子,一时间都枯了。 “唉……唉!” 唱着唱着,白旭仰天长叹,手下琴弦尽断。 一根好的都没留下。 “长老真是好兴致。” 正当白旭自怨自艾之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白旭满眼热泪,以为哪位知音前来,与他共奏高山流水。 结果来者让四长老险些把古琴砸出去。 “你、你——” 傅白的视线游移,最后挑中一段不粗不细的竹节,在手里掂了掂。 手感不错。 白旭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大徒弟:“我明明下了隐身隐声的禁制,你是如何发现我的!用了什么妖法!” “四师父的歌声天地闻之变色,徒儿只需找找哪里的竹林枯萎得特别快,自然清楚师父您的方位。” 因为白旭个人演唱会开得太入迷,所以傅白压根就没动用任何法术,直接用肉眼看都看见了。 “看来师父休养得不错。”傅白打量了一下四长老的情况。面色健康,精力充沛,甚至还有点胖了。 “那我们便开始练剑罢,师父。” 傅白说着就手持竹节,做了个起手招式。 “且慢且慢!”白旭连忙叫停,“徒儿,为师听闻你适才和你二师父三师父练剑练了半个多时辰,你也累了,不如回为师的听涛小筑稍作歇息,喝杯热茶,你我再来比过?” 傅白想了想,道:“也好,那便麻烦师父带路了。” “不麻烦不麻烦,”白旭连那把废琴也不要了,“徒儿请?” “师父先请。” “诶,好好好。” 第5章为师可太难了 四长老白旭的听涛小筑前后都栽满了竹子,且因为白长老平日专注于研究医术丹药,大部分土地都被开辟成了药田。一年四季,这里都飘荡着一股幽幽的药香。 小筑外观雅致。修真之人本就不惧寒暑,外加雷劫山这里四季如春,于是四长老干脆直接用翠竹搭成屋舍的主体。这里随处可见用竹子制作的坐具、茶器、精心雕刻的装饰品。闲来无事时,白旭就在他的小筑侍弄侍弄草药,饮茶品酒,约友清谈,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当然,这些都是在傅白魔鬼化之前的过去了。现在白长老压根无心风雅,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装个什么病,来躲过前来督促他练剑的傅白。 哦,装病还不行,傅白一眼就能看出来,毫不留情地把他拆穿。 所以白旭一般会给自己下点药,七分真实三分演技,以求达到预期效果。 然而白长老预料到今天这一劫说什么也躲不过去了,所以他从大清早开始,就盘算着怎么对付大徒弟,争取让他一病不起之类的。 傅白落后于白长老半个身子走,神色淡淡,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师父的险恶居心。 在发觉小筑门扉两侧的楹联更换后,傅白单手负于身后,还点头称赞了一句。 “四师父好文采。” 只见楹联上书—— 天上的鸟儿,飞!飞!飞! 咱派的长老,难!难!难! 通俗易懂,平易近人。 充满着被压迫修士无助的呐喊与愤怒的心声。 “啊哈哈,徒弟不必在意这些小事,”四长老打个哈哈,心里暗骂自己吃饱了闲的,“师父昨日酿了点清心露,正好今日让你品尝品尝。” “那徒儿就先谢过师父。不过清心露虽好,也不可沉迷于此。师父有酿造此露的工夫,不如把徒儿交给您的药理书翻翻。这本书是徒儿当初特意拜托下山的师弟带回来的,对您炼丹配药大有好处。” “是是是,为师没忘。徒儿放心,保准看完。” 白旭嘴上连连答应,但他心里苦。 一提起药理书这茬,四长老的老脸都多挤出几道褶来。傅白给他的那药理书,都不应该称之为书。 那应该叫药理砖。 也不知道傅白采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把手掌高的纸张装订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这书竟然分上中下册,还有几部补充的外篇。 虽说傅白自称这书是山下卖的,但白旭更怀疑,这是傅白自己出的。 且不说这书有没有书商能够看上,单看行文间罗里吧嗦的字句,就知道这肯定是出自大徒弟之手。 傅白这人,除了认真,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严谨。 而且是过分严谨。 白旭也不知道这孩子每天都想点什么,或者是童年曾经遭受何种刺激。他一天到晚,总以为有人要加害自己,或者明早醒来就被灭了满门。所以在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内,一半的时间在思考敌人会如何来袭,另一半时间在思考如何应对敌人的来袭。 而且他往往一人分饰二角,自己与自己斗争,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我灭我自己”。 因而白长老有理由怀疑,傅白的脑子有点问题。 正常人谁也不能就一根小小的丹参,洋洋洒洒写上几十页。 “师父、师父?” 傅白的声音唤回神游的白长老。 “诶、诶,徒弟何事?” “徒儿方才是在问您,那本药理书您翻到何处了。” “翻到、翻到……”没有思想准备的四长老,像被老师突然叫到的小学生,满脑子想着怎么编,“就翻到丹参的功效那篇!不错不错,很有启发。” 反正药理书都差不多,在过去见识到的内容里随便扯一句总不会错。 “那师父能否谈谈,如何用新鲜的丹参,药死一位筑基初期的修士呢?” “药、药死?”四长老凤目微睁,“丹参竟可用于下毒?为师可从未听说过。” “书上有写。” “当真?” “当真。在上编的第一百零八章,徒儿有注明。” “那该如何做到?为师、为师还没有翻到那一处!” “唔,”傅白倒是没有揪着这件事,直接说了答案,“只需在煮丹参汤时,加入一些剧毒的蘑菇即可。” “徒儿,你要是这样说话,为师可要骂你了。按你的做法,岂不是任何一种草药都可以作为毒药使用了!” 四长老感觉自己作为丹修兼药修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师父所言极是,因而徒弟在每一篇都添入了此法。将毒蘑菇加入草药汤,即可将人毒死。且添加的毒菇数目务必充足,不然会有后患。” 傅白说得一本正经,甚至贴心地为他的四师父讲解哪种蘑菇毒性大、见效快,一株必死。 就连死后的不同惨状,傅白都详细地给白旭描述出来。 白旭听得胃里一阵翻涌。 “徒弟,为师空闲时会好好钻研你那本药理书的!师父向你保证!” “好罢,”傅白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师父能够亲自琢磨,自然更好,我就不赘言了。” 白旭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要不是傅白的表情太过正经,他都以为大徒弟是故意在这儿膈应人了。 四长老的小筑内有两个小药童,平日帮白旭熬药打杂,也跟着认认草药,学学药理。 因为两个小童没有修真的天赋,所以他们没有惨遭傅白的毒手。对于这个无所不知、又能吊打长老的大师兄,他们还是很崇拜的。 “大师兄!是大师兄来啦!”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率先冲了出来。 “师、师兄……”另一个男娃娃年纪更小,而且个子矮腿短,连跨门槛的时候都要手脚并用。 小姑娘叫清莲,小男孩叫雨禾。 清莲先跑到傅白面前,笑嘻嘻地仰着苹果脸看他。 “师兄这次又培育出什么新的菇菇啦?清莲能看看不?” “我、我也要看!”雨禾不想落在清莲后面。他一着急,不小心跌倒在地,要哭不哭的。 傅白走过去,双手伸过雨禾的腋下,把他抱了起来,托在自己手臂。然后他从袖口取出两只桃花红颜色的蘑菇,递给两个孩子。 “这是桃花菇菇。” “哇!” 清莲小心翼翼地把桃花菇菇捧在手里,只见这朵小小的蘑菇正在她掌心呼呼大睡。清莲试着碰了碰它尖尖的鼻子,桃花菇菇抖了抖,打个喷嚏,一片小小的粉色花瓣飘了出来。 这就是这朵蘑菇唯一的用处了。 第6章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傅白种出桃花菇菇完全是偶然。 原本他打算种两株新型的毒蘑菇,结果研究失败,只得了这么个会喷花瓣的蘑菇,除了撩妹没别的用处。 傅白不想撩妹,索性就丢给小孩子玩了。 白长老羡慕嫉妒地盯着两个小童手里的桃花菇菇。他也想要,但是这么直接张口要小孩子的玩意儿,也太不符合他雷劫派四长老的身份了。 于是他咳嗽两声,暗示傅白。 傅白一开始没留神,直到白长老快把肺咳出来时,他才转过身关心道:“师父可是染了风寒?徒儿这里还剩下一株以毒攻毒菇。原本还带了包治百病菇,不过已经被三师父拿走了。” “不了不了,徒儿你自己留着用罢,为师自己会配药。” 四长老连忙拒绝,生怕傅白要硬塞给他。 “好罢,”傅白又把菇送回袖口,“师父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没客气,没客气。清莲雨禾,别贪玩了。去把我放在冰窖的清心露取来。” “哦……” 两个小孩在傅白身边还没粘够,这会儿长老吩咐,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桃花菇菇,迈着小短腿往冰窖跑去。 “师父,那是您种的仙人醉?可否让徒儿看看?”傅白眼尖,刚进院子不久,就发现药田里有一陇新发出来的药草。 “看罢看罢,你是我徒弟,没什么好隐瞒的。” 四长老很大方地允了傅白的请求,然后趁自家徒弟蹲下身观察药草的时候,手指暗中戳了戳躺在小竹几上的桃花菇。 桃花菇没搭理他。 四长老又点了点。 桃花菇还是没动静。 四长老竖起浓眉。 你这不识抬举的菇! “师父,那桃花菇每日只能吐十余片花瓣,再多就不成了。您就算将其戳成蘑菇酱,它也不会再多吐出一瓣。” 傅白明明是背对着四长老的姿势,但此时却跟后背长眼睛了似的,悠悠地说道。 四长老立马背过手,干咳一声。 “为师不过是觉得这菇有趣。” “师父这把年纪还保有童心,是好事。还有一事,仙人醉不宜与七步散栽到一起,会影响二者生长。” “哦?这个为师倒是不晓得……”四长老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回事,他记得自己从未在哪本药理书上面看见过。 “这只是徒儿偶然发现。”傅白随口应道。 四长老一想,这个大徒弟平时就喜欢鼓捣一些品种独特的蘑菇,说不定在种植药草这方面也无师自通了,他就没再多想。 两人交谈之际,清莲和雨禾一人捧着盛露的陶罐,一人端着茶具,小心翼翼地走来。 “徒弟,来品品师父新酿的露。” 四长老的清心露是一种半茶半药的特殊饮品。浅绿的甘露倒在竹杯里,赏心悦目,幽冷的香气袅袅上升,傅白的鼻翼微微一动。 “这可是为师熬了一宿的成果,多年手艺之大成。你、你在做甚?” 白长老眼见着大徒弟不知从哪儿变出两株乌漆嘛黑的小蘑菇,轻轻一抛,丢尽竹杯里。 这杯清心露瞬间就不清新了。 白长老气得额筋乱跳。 “你这逆徒!你你、为师难道还会给你下毒不成?!” “师父莫气,徒儿只是以防万一。嗯,没毒。” 傅白发现他的试毒菇没有褪色,这才放心地抿了一口。 不愧是四长老的招牌,喝一口就沁人心脾。 “师父这清心露酿得倒是愈来愈好了,改日……” 傅白的话说到半截,忽地卡住,脸色骤变。 “您、您给我……”下毒。 是无色无味的仙人醉。 眼睁睁地看着徒弟捂胸口伏在竹几上,四长老恨不得仰天大笑。 哈哈哈,你这孽徒也有今天! 然而为了随时保持长老风度,白旭只是捋了捋胡子,不无得意地说:“没料到罢,徒儿,为师这回把毒抹在了杯口。你的试毒菇菇没有直接接触是试不出来的!” “我,失算……” 傅白的呼吸越来越弱,艰难地吐字。 “放心,徒弟。你这毒三个月后自然挤解了。不过这三个月内你会感到浑身乏力,精神萎靡。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门派有你的几位师父照看着,你就安心地养着罢!” 四长老想到接下来美好的日子,嘴角疯狂上扬。 待会儿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师兄们! 经过不懈的努力、无数次的失败,傅白终于栽在他四长老手里一回! 四长老再一次眼含热泪,被自己感动到。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可以说是非常励志的人生了。 两个年幼的小童眼睁睁地看着大师兄倒在自己面前,年纪较大一点的清莲不禁露出鄙夷的表情。 “长老,太过卑鄙!” “卑、卑鄙!”雨禾也学舌道。尽管他的小脑袋瓜并不晓得这个词究竟什么意思。 四长老怒视两小儿:“师徒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卑鄙呢!再者说,你们又不晓得你们师兄到底怎么折腾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的……” 白旭对于暗算自家徒弟这种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把他传讯的白鸟唤来,打算给另几位长老传个信,炫耀一番。 ——吾已将逆徒药倒,你三人速速前来庆贺。 “师父要为何事庆贺?” “当然是把大徒弟药倒,且慢,谁在说话?” 白旭猛地抬头,却发现他的大徒弟正安然地从门口走进来。 而倒在他旁边的那个…… 不见了?! “徒儿料到师父此番邀我前来,必是做好了埋伏。因我实在想不出师父会出什么下三……意料之外的招数,便在进门前,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 傅白说着说着,举起了一朵暗紫色的蘑菇,这是他专门用来施障眼法的幻术菇菇。 方才从进门之后,傅白便用障眼法,让师父误以为自己跟了进去。其实他本尊就好好地站在门外,甚至通过法术,将四长老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都是演员,很明显,傅白的演技更高一筹。 “看师父如此高兴,徒儿便多装了一会儿。本想在饮下清心露前就袒露实情……”傅白将他的菇收起来,嘴角一抬,“四师父,消闲的游戏玩过,是否该进行今日的修炼任务了?” 第7章每日记仇1/1 四长老垂死挣扎,说什么也不肯放出他的观澜剑,和大徒弟打一架。 他知道如若真的动手,自己的结局早已注定,那就是被徒弟打得满头包。 四长老自认是个风雅人士,不爱这打打杀杀,于是他挺直腰板,努力找回作为师父的场子。 “徒弟,为师今日不想练剑。” “为何?”傅白还很真挚地问了一句。 “不想……就是不想。身为你师,本长老有回绝的权利。” 四长老侧着身子,装作不屑于解释的样子,其实暗中在用余光偷瞄大徒弟的表情。 出乎长老的意料,傅白没什么表情,反倒点点头。 “那好,今日便不勉强师父。” 四长老都惊呆了。 “徒弟,你、没有胡乱服用毒菇吧?” 他以为傅白中毒了。 “师父不必担心徒儿,徒儿的身体好得很。倒是师父您……”傅白欲言又止。 “为师如何了?” “嗯……”傅白斟酌片刻,貌似下了很大决心,对白旭道,“徒儿顽劣,方才不小心放出了一只毒菇。此种蘑菇会释放出淡淡的毒气,若是不在两个时辰内解毒,怕是会给您的身体带来一点小小的麻烦。” 四长老眼睛瞪圆,赶忙拍拍自己的衣袍。 “那只毒菇现在何处?” “就在您的肩头。” 四长老扭头一看,果不其然,一朵拇指指甲大小的紫色蘑菇正粘在他的肩膀上。 “傅白!你你、快把它给为师弄下来!你这是要气死你师父我么!” 傅白右手食指指尖微动,那朵蘑菇就乖乖地飞到他手心。 “师父放心,这毒菇的毒性不强,您只要施功运气,自然化解。” “那还不快来助你师父!” “徒儿就来。” 可怜的四长老,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被傅白这阴险的给暗算了,被逼无奈,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剑。 练剑任务打卡完毕,四长老颓然地瘫在竹榻上,了无生气。 “嗯,师父体内的毒气已彻底清了。”傅白打量一番白旭的面色,状似放心地颔首。 四长老气得不想说话。 这徒弟!为了逼他这个老家伙练剑!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敢使! 卑鄙无耻! 每日记仇(1/1)。 既然四长老这边的任务完成,那傅白就没有逗留的理由。 “师父,您好好休息,徒儿明日再来。” “别来!听涛小筑不欢迎你!” “业精于勤荒于嬉,修真之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师父不可如此不思进取。” “……清莲雨禾,过来把你们师兄送出去!” 两个小童依依不舍地把他们大师兄送出门,傅白答应下次来再给他们带其他好玩的菇菇,孩子们才展露笑颜。 “师兄可别忘啦!一定记得呀!”清莲眼睛笑得弯弯的。 雨禾还有点舍不得,但当懂事的清莲牵住他的手和傅白挥挥时,男孩也小声地说:“师兄慢走……” 和两个小童道别后,傅白在心里算了算。 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今日都见过了,掌门目前闭关中,那就只剩下大师父没见。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大长老在上一次的对决中被他打到自闭,所以最近这几日都紧闭门扉,谁也不见。 傅白前日去了,却没找到大长老的身影。院内打扫的弟子说,长老要在山中修炼几日。待他炼成大法后,必将雷劫派头号逆徒傅白杀个片甲不留。 “唉,师父们都太任性了,让我这个做徒弟的,多为难啊……” 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就在自己身上的傅白,真情实感地叹息一句。旁边恰巧路过的门内弟子,听见大师兄这番话,惊得手里的土豆都要掉了。 “你……”傅白侧过头,盯着那弟子看。 “大、大师兄好!我是新来的弟子。”那弟子慌慌张张地和傅白打招呼,扭头就要溜。 “慢着。”魔鬼的声音将他叫住,“你来和我练一场,我要考校考校你平日的功课。” 傅白说着,一段雷击木出现在他的掌心。 那偶然路过的送土豆弟子都要哭出来了。 “大师兄!我真的只是后厨切墩儿的!没有资格修炼雷劫派的功法啊!” “无碍,你师兄我也是后院种菜的。咱们雷劫派上下尊卑分得没那么清,不过是门内的弟子之间比试一番,你不必跟我客气。” 我真没跟你客气啊!! 还有,重点是在切墩儿和种菜的区别上面吗! 此外,大师兄你自称是后院种菜,真的好意思吗! 这位新来的弟子很有想法,一边顶着从傅白周身传来的巨大压迫感,一边在内心疯狂地吐槽。 没错,哪怕是他这位刚上山七日的新弟子,也听闻过有关雷劫派大师兄傅白的“英伟事迹”。 雷劫派上下,凡是有修炼资格的修士,怎一个惨字了得。 傅白听不到这位不知名弟子的心声,但从神情来看,对方在心里也没说他什么好话。 然而这些都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 “你想用何种兵器法器都随你,让你三招,来罢。” 傅白握紧手中的木枝,微微扬了扬下颌。 倒霉的弟子只想抱着筐赶快逃。 “大师兄,我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想跑?”傅白眯起眼睛。比剑的时候,对方越是退缩逃窜,他就越忍不住出招的手。 “雷劫剑法第一式·雷鸣——” “哇啊啊啊!!” 弟子一声惨叫,半个山头的鸟雀都被他惊飞了。 四散在山中各处的雷劫派弟子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大师兄么?” “是大师兄罢!” “坏了,怕不是又有哪个倒霉蛋被大师兄给逮住了……” “快跑快跑!这叫声离得太近!等会儿大师兄打不过瘾,再找上你我,那就麻烦了!” 这惨叫声仿佛一个信号,所有听到信号的弟子,收拾收拾手边的东西,往更偏的地方躲着去了。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在听涛小筑门前那条路的尽头,就出现了一横一竖两道人影。 竖着的是面无表情的傅白。 横着的是可怜的路人弟子,正被四朵力士菇菇举着前行。 “门内弟子如此疏于修炼,师兄我真是心痛。” 傅白把人家打得骨架都快散了,还不忘说教一番。 路人弟子:“……” 行罢,师兄你说什么都对。 第8章全门派就你不求上进 由于此处离四长老的住所最近,恰巧四长老白旭又精通医理,所以傅白直接指挥他的菇把人送回听涛小筑。 白旭正美滋滋地吃着冰镇葡萄。方才有弟子呼救他自然是听见了,不过在这种时候,听见了也要当没听见,问就是长老年纪大耳朵背。 待看见傅白又重回他这小筑后,白旭含着一颗葡萄往下咽,险些把自己噎死。 “徒儿,师父这就去看药理书!” 白旭提着他的靴子就要穿。 “师父,徒儿并非为此时前来,而是想让您帮忙疗治这位师弟。” 白旭的靴子穿到一半。 “啊?” “就是这位。” 傅白让力士菇把人抬到四长老面前。 四长老粗粗检查一番,发现都是些轻伤。傅白还是有分寸的。新来的弟子没什么修炼的功底,所以他也相应地降低了杀伤力。 傅白此人,比较神奇。经过几位长老的仔细观察外加亲身经历,他们发现这个有点古怪的大徒弟,在面对不同的对手时,会相应地发挥出不同程度的实力。 修真境界每进一层便会分前中后期,每期三阶。比方说对手是个化神中期六阶的修士,那他可能会拿出化神后期七阶的实力。要是对手是筑基后期九阶,那他大概仅仅发挥金丹初期一阶的实力。 也就是说,不管对手是什么水平,傅白都要压人一个指头,绝对不多。 所以除了最初一剑秒掉大长老以外,傅白很少再动用压倒性的实力。 甚至他很少施展出雷劫剑法的其他几个招式,第一式打遍全门派。 傅白自己曾经解释过,他说招式不在高级低级,只要使用得当,就能置敌于死地。 用雷劫派三师兄的通俗语言翻译一下,就是大师兄飞片叶子,都能把你头割下来。 不过三师兄也直白指出了一点不足。那就是因为不愿赢得太轻松,所以大师兄的打斗场面偶尔显得磨磨蹭蹭,拖拖拉拉。 仿佛是硬生生把对方耗死的。 打法十分恶心人。 两个小童正在后院玩耍,四长老没有把他们叫来,而是自己从里屋取出一盒膏药,递给那位倒霉的新弟子,让他回去抹抹。 “谢、谢四长老……” 这位路人弟子气若游丝地感谢了一下。 四长老随意摆手说不谢,并用目光表示同情。 傅白垂眸盯了这位被他好一顿折腾的弟子,脑子转了转,想了个点子。 “四师父,徒儿有罪。” 白旭刚端起来的茶水差点洒了,惊道:“你又想作甚么?” 傅白单膝跪下,双手捧剑,无比真挚地说:“徒儿下手太重,打伤了刚入门派的师弟,有失雷劫派大师兄的身份,请师父责罚。” 大师兄这一句“责罚”,把四长老,和那位师弟都弄糊涂了。 “师兄不必如此,师弟实在承受不起……” “徒、徒儿,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师父怎么会处罚你呢?你师弟又没什么大碍。” “不,师父,”傅白摇摇头,坚持道,“请按门规责罚,徒儿甘愿领罚。” “领什么罚?要罚什么?”四长老急了,“你师弟都说没事了,你还在这儿犟个什么劲儿!” 虽说四长老平日里对大徒弟多有怨言,但这个徒弟毕竟是他和几个师兄亲手带到大的。看着傅白年轻英俊的眉眼,隐约可见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乖顺寡言的孩子。 一听傅白说要领罚,四长老这个偏心眼能不急吗? “徒儿啊,别犟。师父就当没听见。你师弟就呆在师父这儿养伤,为师保准把他照顾妥帖,这些日子也不用他干活,啥都不做。就养伤,行不?” 师弟也艰难地撑起上身劝他。虽说被莫名其妙地揍了,不,是比了剑,但师弟比较实在,就以为大师兄是个剑痴,爱好四处找人打架。 “是啊大师兄,我躺两天就好了,你不必如此在意。” 傅白突然固执起来。 “不行,师父。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师兄必须以身作则。” “那你想怎么作则!”白长老跟他吹胡子瞪眼的,“你说说,你想领什么罚!” “就罚徒儿自降三阶修为,重新修炼。” “……” 四长老掐指一算,傅白目前是金丹初期,金丹一阶。 再降三阶的话,那就是……筑基七阶? 这不是又降回筑基期了吗! 合着你傅白打的是这个小算盘! 四长老这回火气更旺了。 “不行,为师不同意。掌门师兄好不容易才逼你这个不求上进的迈入金丹期,为师还能让你回筑基?你做梦。” 四长老当然不能同意。要是他同意了,掌门出关后,非得把他裹面炸了不可。 “师父,徒儿进入金丹期后,真的有诸多不便。” 傅白是真的不方便。他培育了很多低阶修士才能使用的蘑菇。一旦迈入高阶,很多蘑菇不能用,白白浪费了,还得再培育新的。 身为节能主义、实用主义的傅白,实在是不能忍受这一点。 四长老猜到傅白肯定时为了他那堆蘑菇,但他咬死不松口。 “不行,你不必求我了,我是不会同意的。人家别的门派的大师兄都是精益求精,更上一层楼。就你,整天想着怎么给自己降级。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傻?全派上下都是金丹起步,就你筑基,你的内心难道不会油然而生一股羞耻感么?” 四长老发出深入灵魂的质问,但傅白完全不吃他那套。 “不会。徒儿早就和您谈过,像筑基、金丹这类死板的划分,全然无用。不过是为了满足修士的虚荣心……” “当着你师弟的面儿说什么昏话?”四长老手里的竹板敲在傅白的脑瓜顶,“还说为师不思进取,你不照样不求上进!这事儿为师不同意。” “好罢,”傅白点点头,“那徒儿不再为难师父,我去拜托其他三位师父。” “没用,没人会同意!” “师父也不要把话说死了。只要我说责罚了我,可以免去七日习剑之苦,想必另外几位师父很乐意答应我。” “……等等!”白长老赶紧把徒弟叫住,“此事再容师父考虑考虑,徒儿你先坐!” 第9章我只是想当个淳朴山民 傅白坐在一把竹椅上,慢悠悠地品着四长老的茶叶。那个受了轻伤的弟子也被包扎成粽子,僵硬地卧在竹榻上。 至于四长老白旭,他两手背在身后,时走时停,在屋子里打转。 “不妥,”四长老捋了把胡须,思虑,又摇了两下脑袋,“不妥不妥。” 傅白气定神闲,也不追问白旭究竟哪里不妥。 倒是那位新弟子很好奇,眼睛滴溜溜地在大师兄和四长老之间转来转去。 从他的角度看,傅白这位年轻的弟子,比白旭更有长老的派头。只见他老神在在,低敛眉眼,专心致志地盯着茶碗,仿佛在心里默数茶梗的数量。 倒是白旭焦头烂额坐不住凳子,看上去颇不稳重。 “徒儿,为师再三思量,你降到筑基期一事,终归不妥。” “师父,徒儿早就培育出有独特功效的散神菇,保证只降等级,不折损修为。” “那也不妥。”白旭自是知道徒弟拥有这种特殊的蘑菇,因为他老早就见识过了,“你也到了弱冠之年,今年的琅台仙会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在外是咱们雷劫派的象征,雷劫派大师兄只有筑基修为,让别的门派怎么看我派?” “师父,徒儿早就与您说过,过多在意世俗眼光,于修真一途无益……” “啊呀,为师今日不想听你那些个胡言乱语。”四长老烦躁地甩了下袖子,“今年的琅台仙会咱们门派必须有年轻弟子出席。我和掌门还有其他几位长老早就商议过。你、傅谦、傅款、傅寨,你们师兄弟四个,一个跑不了!” 四长老所说的“琅台仙会”,就是修真界年会。临近年关,业内各个门派要派出代表团,大家聚到一起,吹吹牛,唠唠嗑,汇报汇报业绩,再让门内年轻弟子互相较量较量,算作才艺展示。 当然以上都是傅白的个人理解,真正的琅台仙会,是很正规的大型活动。 “师父……”傅白一听四长老要他务必出席,就脑仁疼,“那种吹牛皮大会有什么好参加的?不就是比哪个门派更能吹么……” “你懂个屁!”四长老不禁口吐芬芳,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不妥,尤其是旁边的粽弟子都目瞪口呆了,于是又清清嗓子继续说,“一年一度的琅台仙会是咱们修真界至关重要的盛会。届时各个门派都会派出门内最优秀的弟子前往,这是个提升实力,取长补短的好机会。你也该出去见识见识了,难不成一辈子当个山里蹲?” 傅白一听他师父义正词严教育他的话,就轻叹一声。说实在的,他对于修炼这件事虽然始终如一,对待门内的其他弟子也要求严格,但他并不喜欢争什么虚名。每次琅台仙会都要评出个一二三等来,在比试中拔得头筹的年轻修士也会成为备受瞩目的焦点。但傅白认为这些都形式大过意义,还不如在后院种种蘑菇。 况且,他也仅是想低调地活着而已。 “我只是想当个淳朴的山民……” 白长老看着不争气的大徒弟,胡子气得都要翘到天上。 “再说这种话,为师就门规伺候了!再说,今年你必须要去。等你师弟们这次游历回来,为师就叮嘱他们,绑也得把你绑过去!” “师父……”白长老平素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但他现在表现得如此坚持,反倒让傅白生疑了,“您为何非要让我参加琅台仙会呢?徒儿记得咱们门派好多年未出席过了,不也这么过来了么?” “为师……自有为师的苦衷……” “嗯?”傅白的眼睛眯窄。 白旭被徒弟的眼神盯得后背发凉。他迟疑了片刻后,眼神扫到竹塌上听声儿的路人弟子。 “我、弟子先行告退……” 这位弟子很有眼力见儿,立马领会了四长老的意思,一跛一跛地出了门。 “清莲雨禾,你们照看一下病患。” 白旭叮嘱在门外玩耍的两个小童,小孩子们糯糯地应了声,随后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那位弟子去了后院。 四长老疾步走到门口,左右望望,吱地关紧门扉,随后又转身回来,在傅白对面的竹椅落座。 “徒儿……”白旭挤出一个笑容,满脸的褶子堆了起来。 “师父有话可以直说,不必笑得如此……寒碜。”傅白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碗。 “恩咳,”白旭清清嗓子,神情是罕见的严肃,“门派现在十分需要你!” “咱们门派何时不需要我了?敦促长老练剑、指导弟子修炼、早晚巡山两次、日常监督伙食。徒儿为雷劫派鞠躬尽瘁,师父就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四长老被徒弟叨叨叨一通说得汗颜。傅白这个大师兄的确做得到位,该他管的,不该他管的,都推到他这里了。 雷劫派的几个长老只管好吃懒做,傅白的三个师弟天天风花雪月,门派的担子可以说早早地落在了这个大师兄身上。 不过傅白从未抱怨过,或者说,把门内事务交给漫山遍野的水货们,他还不放心,怕反倒把自己给坑了。 四长老努力挽尊,手臂伸过桌子,拍拍大徒弟的肩膀。 “为师心里清楚,你为门派付出良多。” “师父不必安慰我,徒儿心中有数。” 在有了一票心里没数的师父后,傅白会靠自己的力量,把一切安排妥当。 “师父,您关上门,神秘兮兮的,到底想和徒儿说什么呢?” 傅白也不寒碜他师父了,直接进入主题。 “啊,嗯……徒儿,为师接下来要告诉你的,是咱们门派的大秘辛。” 傅白侧了下头,暖融融的日光透过窗棂,映在他清俊的侧颜。 “大秘辛?难不成是掌门师父有了私生子……还是长老中有哪位的老相好找上咱们雷劫派了?师父,日常打理门派上下,徒儿已是捉襟见肘。这些世俗之事,你们个人解决一下罢。” “徒儿你乱想什么呢?师父们是那种人吗!” 傅白不语,只是用平静的眼神盯着四长老。 “好罢,虽说师父们行事作风有些不靠谱,但你放心,私生活是没有问题的!真的徒弟,信我!” “嗯,我姑且相信。那师父,到底是什么大秘辛?” “其实……这件事关乎整个门派……” 第10章为师抢过他相好 “徒儿,你知晓修真门派分为上流、中流、末流的罢?” “知晓。咱们雷劫派勉强挂在上流的尾巴。怎么了?” “这个……”四长老支支吾吾的,老半天才下定决心和徒弟袒露实情,“师父也不瞒你了。其实雷劫派能跻身上流,不过是因为咱派开得早,资历老。” 雷劫派属于修真界最早成立的门派其中之一。论资排辈,也该给雷劫派弄到上流去。 傅白自然清楚这码事。 “嗯,之后?” “其实每年琅台仙会都会重新排一排各大门派的位置。不过一般都是动动中流和末流的,很少有主持者动上流门派,这不谁都怕得罪人嘛。因而咱们雷劫派的位子几百年来都未动过。然而……” “然而?” 白长老又抹了把冷汗。 “然而今次的主持者是苍雪派。苍雪派的掌门说,这回上流的门派也要换一换血,不能总任这几个老资格的门派霸占,能者即上。评判的标准无非是你们这些年轻小辈比一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过过招。师父们的实力……你是知晓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输了,雷劫派掉出上流,这不门派没面子嘛。” 因为到了动真格的时候,白旭和几个长老很清楚自己水当当的实力,很有可能在仙会上暴露。暴不暴露倒无所谓,关键门派万一真的降级了,他们就没法和仙逝的列位先辈交待不是。 傅白听了四长老的话,没吱声,而是自顾自地把茶碗端了起来,一边用碗盖拨弄茶叶,一边在思索。 他思索的是,原来长老们还有羞耻心。 “徒儿,你的实力有目共睹,我们几位做师父的也十分放心。师父们可以豁出老脸,输就输了。但只要你在比试中夺得前三甲,咱们门派肯定就能保住地位!” 白长老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傅白的实力是真的深不可测,同辈人能赶上他的寥寥无几。 只要他亲自上场,甚至拔得头筹,都是有可能的。 傅白没在意他师父怎么忽悠他,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事。 “我记得苍雪派和我派并无过节,甚至前任掌门与几位师父私交甚密。新上任的门主也并非小肚鸡肠之辈,怎么就如此故意刁难?” 傅白把修真界上流的几大门派一一历数,其他门派实力雄厚,弟子众多,是名副其实的一流。 只有他们雷劫派是小门小派,山中修习的弟子大多是村二代、村三代。物产不丰富,法器也稀缺,全门派懒懒散散,午饭后在平整的石台上能看见一溜儿晒太阳的。 雷劫山与其说是修真灵山,不如说是度假胜地。 要不是傅白,他们能生生懒到死。 所以这个仙会新规,不是为别人准备的,就是在针对他们雷劫派。 徒弟如此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四长老心想再瞒也瞒不住,索性全抖落出来。 “罢了,师父就跟你说实话吧。这个新上任的苍雪掌门燕承天,跟为师有过节。为师年轻的时候,抢过他相好……” 傅白的思绪有一秒地卡顿。他仔细地辨认了一番,他师父方才说的是抢过苍雪派现任掌门的相好,不是当过。 那这样看来,还好办些。 不,也很麻烦。 “师父,徒儿方才说过了,这些世俗凡事,您自行解决。况且您之前还在和徒儿保证,您没有出去乱搞。” “为师当年也是个风流才子,年轻气盛,把持不住啊!”四长老心想反正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索性破罐破摔,“你也正年轻,难道不能理解一下为师当年的感受么?” “不能。”傅白表示他无法感同身受,“徒儿只知道,您当年的风流韵事影响到了门派的未来,还要由我来收拾烂摊子。” “……” 傅白说得直接,且正确,白长老无话反驳。 屋子里有片刻的寂静。窗户半敞,一只翠色的鸟落了下来。傅白递过手掌,那小雀儿很乖巧地跳了上来。 “徒弟……” 四长老深知有错,犹犹豫豫地叫了傅白一声。 傅白顺着鸟儿的羽毛,半晌后,才徐徐说道:“师父不必忧虑,苍雪派的掌门未必是单独针对你。或许他早有整顿上流门派的意思,不过是借着仙会这个名头罢了。这位新上任的掌门看样子野心不小,许是要搏一搏那百年空缺的至尊之位吧。” “至尊之位?”四长老扬眉,“你指的是统辖所有门派的盟主一位?” “嗯。” 早年绝大多数修真之人行踪不定,性子散漫,不受管教。但伴随着门派林立的形势,很多修士选择依附于某一门派,或者干脆自小便入了门派修炼。这样一来,大大小小的门派多了,自然容易发生摩擦。后来几个大派一商量,决定每隔一定时间,就推选一位盟主,负责处理这些门派纠纷。 盟主的实际权力很大,而且有许多便利,必要时候能够号令整个修真界。不过据说某一届选举大会,各门派代表吵得不可开交,意见始终不能达成一致,所以那一届盟主空缺,接连几十年都是处在没有盟主管理的情况。大家觉得就算没有盟主也能过下去,索性就让它空缺,慢慢地,这件事就被淡化了。 大多数人淡化这一位置,不代表没人惦记。傅白的意思是,不久之后,便会围绕这一位子,出现纷争。 “那徒儿,”白长老灵光一闪,“要不你也去试试?盟主不限年龄修为,服众即可。不过就算是要经过比试选出,为师相信你也能赢!” 傅白摇摇头,表示他对这么个位子压根就没兴趣。 “这盟主一位就是个靶子,目标最大,谁当谁难受。目前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盟主自然享福。等到大战一起,那盟主首当其冲。苍雪派掌门徒儿有过了解,有勇有谋,他想当就让他当去吧。” 傅白只说他不想,没说他当不上,可见他认为自己的实力足以一争。 “师父说让我参加仙会,可以。但相应的,徒儿也有条件要提。” 第11章蘑菇真的成精了 傅白要提出的条件,总共三条。 “第一,我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会下山。在此之前,请师父们莫催。” “准备?还需要准备个啥子?”[笔趣阁.biqugew.co]四长老惊道,“你已经强悍到如此地步,无需准备。” 四长老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不想让傅白做太多准备。他这个徒弟他了解得很,从好的方面来形容是心思缜密,从坏的方面讲便是拖拖拉拉。他的一句“准备”,大半年的光阴估计都过了。 傅白不赞同他师父的说法。 “师父,山下不比山上,危机四伏,险象丛生。若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徒儿怕是走不出第一个村子。” “走什么走?你直接御剑飞过去不就得了!” “您难道不把天气纳入考虑范围么?雷劫山附近雷雨云密集,万一哪道雷从天而降,徒儿不幸被击中。那您几位长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悲凉。” 四长老被傅白说得浑身一冷。他摸摸胡子,定定神,道:“那你还是别御剑了。话说为师怎么不曾遇到这种情况……” “您那是侥幸心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常做亏心事,怎不遭雷劈。师父,要小心啊。” 傅白将手中的小雀儿送出窗外,看它扑达达地飞远,随后低头抿了口冷掉的茶。 四长老被他徒弟说得一阵阵心虚,但随即又挺直腰板说:“为师自然晓得,徒弟你无须担心。” “嗯,师父省得便好。” 傅白突然从怀中摸出一只颜色火红的蘑菇,四长老神经一紧,差点就掏武器了。 谁知傅白仅是用那只喷火菇给自己的茶杯加热了一下。待杯内重新升起袅袅的白烟后,就收了回去。 喷火菇菇躲了下傅白伸过来的手,一弹一弹地跳到四长老面前,呼地吐出一串火舌来,险些把四长老的宝贝胡须给燎了。 “噫——” 四长老如临大敌,瞬间从竹椅上弹起来,倒退三步。 那只喷火菇菇发出咯叽咯叽的叫声,笑得很得意,整个菇都倒在小几上面打滚。 “不得调皮,去和师父道歉。” “不、不用不用,为师原谅它了。” 四长老贴在屋内的柱子,冷汗顺着后背簌簌地下。 罪魁祸首闯祸之后还不高兴,脾气大得很。一听傅白要他道歉,更是跳来跳去,不让主人把它抓回去。傅白最后不得不动用百宝袋,强行将它收入其中。 “抱歉师父,惊扰到您了。” “无碍无碍,”四长老松了口气,又回到原位,“这第一条我勉强同意了,你接着说。” “第二个条件是……在徒儿修炼的同时,您和其他几位师父,也要为琅台仙会做准备。像您说的,长老之间的比试要是输了,您挂不住面子,门派也丢不起这个人。咱们雷劫派虽说不比其他门派家大业大,好歹也是自上古时期便绵延下来的一脉。不求您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有突飞猛进的飞跃,最起码要像样子。” 白旭一听徒弟又要他修炼,老脸皱起。 “徒弟,能不能不练?师父我在上流门派中有几位私交甚好的老友,届时嘱咐他们比试的时候让一让我,输得别太丢人,不就成了?” 傅白没料到他师父还有这种后手。不过转念一想,就算人家有让的意思,以他师父的水平,能不能接下人家三招还未可知呢。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这个姑且算作一招,迫不得已之时可用。但这段时日您几位也不可懈怠。幸亏之前徒儿曾经预想过此类情况的发生,早早准备了一份详尽的修炼安排,师父您看看。” 语毕,傅白从袖口拿出一个卷轴,递给四长老。 四长老递过去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傅白交给白长老的卷轴,是一份学神修炼时间表。卷轴一打开,都垂到了地面上。 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事无巨细地把长老们每日的修炼安排记录下来。包括打坐、练剑、御兽等等等等。如果不是因为太不好控制,傅白甚至想把出恭的时间都规定好。 四长老眼睛都看直了。他忽地把散开的卷轴往徒弟手边一推,每一根眉毛都写着抗拒。 “不行,为师老眼昏花,看不清字。” “那徒儿念给您。” 傅白这个徒弟体贴入微,端起卷轴就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四长老听。 四长老捂住双耳,作不听不听状。 然而这回大徒弟的声音径直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卯时,晨起练剑……” “停!停!徒弟,你放着吧!师父会抽空慢慢看,信我!” 傅白也不念了,将卷轴轻轻地放下,看向四长老。 “鉴于师父前科累累,徒儿实在难以相信您口中的任何一个字。何况,根据过往经历判断,待徒儿忙于准备之时,您和其他几位师父必定会找时机偷懒。为避免这类情况,徒弟打算送给师父们一件礼物。” “是何礼物?” 傅白要送礼,四长老反而更紧张了。他太了解他徒弟了。每当他说要为他们几个老东西好的时候,那肯定就是相当不好了。 “师父请看。” 傅白手掌一翻,在他的掌心突然出现一把菌种。他将其随手一扬,菌种落在地面,很快长出了几朵瘦长的蘑菇。 这些蘑菇长个不停,一直长到成年男子的个头才停止。傅白又打了个响指,蘑菇人身上便多了件遮体的斗篷,头上歪斜地扣了一顶笠帽。 五个菇人,每个面上挂着一张白色符纸,上面写着唐孙朱沙白,是掌门和四位长老的姓氏。 “这五个菇人是徒儿特地为几位师父准备的,它们会严格执行卷轴上的安排。每当一项修炼内容开始之时,它们便摇一下手中的铃铛。” 随着傅白的解释,其中一个菇人从斗篷里伸出苍白的手,手中的铜铃叮当一响。 “因此您不必记下卷轴上面的字,菇人自会提醒您该做的事。” 四长老从那些蘑菇变成人开始,嘴就没合上过。他只知道大徒弟后院养了一群千奇百怪的蘑菇,没想到这个丧心病狂的,竟然真的让蘑菇成精了! “这是菇人的作用之一。此外,当您拒绝完成卷轴中的安排时……” 刷地一声,菇人突然变出六只手,每只手都握着各不相同的兵器。 刀枪剑戟斧杖……那把剑还非常不客气地指着四长老的鼻尖! “那么菇人将会采取相应的手段,敦促您完成。” 解释完毕,傅白温和一笑。 第12章毕竟徒儿也不是什么魔鬼 被傅白强行拉去比剑的弟子姓吴名辜。如他的名字所暗示的,是一个非常无辜的路人。 四长老的药膏见效很快,这么短短半炷香的功夫,吴辜就能坐起身来了。他的手边放了汤药,是清莲端来的。 两个小孩在院子里斗蛐蛐,吴辜就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和暖。吴辜的眼皮越来越沉,眼看着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一声嚎叫把他震了起来。 什么动静儿?! “是不是有人在呼救?” 吴辜蹭地支起上身,问两个小孩。 清莲雨禾表现得异常淡定。清莲抬起小脑袋,仔细辨认一番后,回道:“是长老的声音,不必担心。” 吴辜惊了。 你们长老发出如此惨痛的嚎叫声,难道还不够担心么?! 雨禾瘫坐在地上,玩累了,嘟囔着说:“大师兄怎么还不出来呀,我、我还想给他看我的蛐蛐。” “哼,大师兄才不会稀罕呢!要看也是看我的才对!”清莲扬起尖尖的下颌。 吴辜看着俩小孩你一句我一句要吵起来了,他赶紧叫停。 “欸欸,你们俩别再吵起来啊!这小筑还有没有其他弟子?来了个救救四长老吧!” 听见要救人,清莲摇摇头。 “大师兄有分寸的,安心吧。” 我怎么安心啊! 吴辜在心里怒吼。 他都把无辜的我打成这样了,四长老还能有好? “不行,”吴辜手一伸把拐棍拄在手里,“我得看看去。” 他一意孤行,清莲也没拦着,拉住雨禾的手带他到旁边玩儿了。吴辜一瘸一拐地回到前院。他刚走到门口,想先隔着门听听声儿,就见一把砍刀噗地扎穿门框,刀尖刺出来半个手那么长。 吴辜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去。 “傅白!你休得放肆!” 正惊魂未定呢,房门里冷不防传来四长老的声音,还有乒乒砰砰的东西坠地声。 吴辜哆哆嗦嗦地把拐挡在身前,在门口犹豫不决。 怎么办,长老貌似有难。 但大师兄也在里面,而且罪魁祸首似乎就是大师兄。 可长老目前很需要帮助,作为雷劫派新进的一份子,应该挺身而出。 但大师兄武力值逆天,他就算进去了,又能打得过吗? 吴辜在门口天人交战,不知如何是好。 里面的动静忽然没了。 这仿佛一个前进的信号,让吴辜瞬间放弃思考,一个猛子冲进屋子。 “长老,大师兄,你们不要再打了……欸?” 吴辜进门后,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竹椅上,悠哉悠哉品茶的大师兄。 大师兄没动手? 那里面的动静是咋回事? 随后他看见了站在八仙桌上的四长老,长老气喘吁吁,手里的观澜剑左刺右戳,好像在赶什么东西走。 顺着四长老的剑,吴辜的视线下移,看见了五个六臂斗篷人。密密麻麻的手臂看得吴辜头皮发麻。他本来就失血,这会儿场面如此刺激,眼前一抹黑,砰当,又倒下了。 傅白仿佛此时在注意到门口的人。他放下茶盏,缓步踱到吴辜面前。 “咦?这不那位新来的弟子么?怎么在这儿?” 很快,清莲雨禾迅速到场,一人一只胳膊,把人拖走。 “大师兄我们这就把他带走,不打扰你啦。” 清莲很懂事地说着。 “嗯,清莲真乖。” 随后他侧身看向自己的师父:“四师父,如何?徒儿的礼物很不错吧?” “孽徒!你你你、你把你师父气死算了!快快将这些蜈蚣人收回去!” “师父,慎言。您称它们为蜈蚣人,它们会生气的。” 傅白的菇人们又刷地亮出武器。 “啊啊啊!为师的错!快把它们请回去吧!你有什么条件,师父都同意!” 傅白得了师父的承诺,满意地点点头。他一甩袖子,那些菇人又变回原形,回到了傅白的百宝袋内。 四长老可算能从八仙桌上下来了。 这么一折腾,他半条老命都要削掉。 “那徒儿就说第三个条件了。这个简单得很,就是方才和您提过的,降到筑基期一事。” 四长老呷口冷茶,定了定神,扶着脑门说。 “徒弟,这事儿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征得其他几位长老的同意才成。掌门闭关,门内大事由四位长老共议。四师父一个人做不了主。” “嗯,那徒儿先谢过四师父。另外几位长老,徒儿会挨个去求。” “去吧去吧,为师也歇歇。这一天天的,活得太累!” “徒儿告退,师父好好歇息。” 傅白得到了四长老的允诺,就不在听涛小筑耽搁了,转而去找其他几位长老。 接下来的两三天,傅白就在为此事奔波。 二长老和三长老一开始说什么都不同意。但在傅白的武力胁迫下,屈辱点头。 大长老不见人影。傅白把整片雷劫山脉三个山头翻了个底儿朝天,终于在一片石林里,发现了快要与石头同化的大长老孙净。 孙净盘腿打坐,满身的青苔污秽,眼瞅着就要石化。 “大师父……” 傅白的声音在石林回荡,孙净圆目猛睁,一个暴起,破石剑嗡嗡铮鸣,剑气所及之处岩石迸裂。 “逆徒!为师今日便肃清门派!” 傅白恰巧在一块两人高的巨石后现身,嘴里还在呼唤他大师父,似乎全无所觉。 然而下一秒,他眨眼间抽出一段焦黑的雷击木,分毫不差地抵住大长老的利剑。 运气,震腕。绵厚的灵力轻而易举地消了大长老罡纯的剑气,将其逼退。 “师父,跟您讲过很多次了。突袭的时候,不要大声喊口号。” 傅白微微一叹。大长老丢下他的破石剑,懊悔地捶地。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既生我孙净,何生你傅白啊!!” “师父,瞧您这话说的。你这么一说,不是把咱师徒二人拉到一个水平线上了么。” 言外之意是,长老您的实力和我傅白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孙净一听,眼睛一翻,不省人事了。 傅白抱着他的雷击木,又是一叹。 “又来了。您每次打不过,就装死。地上凉,师父快起罢,徒儿有要事和您商量。” 第13章不见到你我死不瞑目 孙长老迫不得已地起身。他心里明白,多犹豫一下,傅白手中的木段就要敲在他身上了。 “你有何事要与为师商量?” “徒儿几日前去听涛小筑探望四师父。四师父告知徒儿,今年咱们门派要参加琅台仙会,且四叮嘱徒儿务必同往。” “老四嘴这么快?”大长老一怔,“之前商量好要等你的师弟们回来后,再一并商讨的。” “唔,中间发生了各式各样的故事,总之四长老将这件事提前告诉我了。” 大长老很聪明地没有去问那些“各式各样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故事。他拍打几下道袍上的灰尘和泥土,背起双手。 “既然你已知晓,那遵照几位师父的意思,参加便是。又有什么要与我商量的?” “大师父,徒儿已承诺会前往仙会,不过尚有一事需要争得您的同意。” “何事?你还有事需要征求我的同意?”大长老顿觉太阳都要打西边儿出来了,“你不一向自作主张?” “师父,徒儿那都是为了门派好,”傅白简单地替自己辩白一句后,又继续道,“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我来找您,是希望您能应允我降回筑基期。” “降回筑基?不成。” 大长老不假思索地回绝了徒弟的要求。看见傅白没言语,他又连忙补充道, “徒弟,修士经由日积月累的修炼,从普通炼气期到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洞虚、渡劫、大乘,这是顺应天道而行。你若强行从金丹降回筑基,是逆了天道,百害而无一利啊!” “嗯,师父言之有理。”傅白点点头,赞同了大长老的说辞。 大长老松了口气。 “可这是在雷劫山以外的地盘才适用的道理。咱们雷劫派,已有倒退一级的先例。” “谁?”大长老一时间没想到是哪个这么蠢,再一想忽然反应过来,“哦,你指的是你那两位师弟?他们是削了修为,和你的情况有所不同。” “徒儿也可以自削修为——” “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大长老的拳头敲在傅白的脑瓜顶,“你那修为是大风刮来的么?说削就削,你怎么不考虑考虑咱门派上上下下辛苦修炼的弟子呢?” “咱们门派……”傅白眉头一皱,“有辛勤修炼的弟子么?” 不都是雷劈出来的? “恩咳,”大长老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一甩衣袖,态度坚决,“不论如何,师父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死心吧,别求我了。” “那就罢了,”傅白轻叹,“原本徒儿还想说,若是师父应允,便七日不找您来练剑呢。” “什……你说真的?” 大长老听见傅白说这个,原本坚定的态度有些许动摇。 傅白趁热打铁,继续劝说道:“师父,您是了解我的。虽说表面上看去是降了灵阶,但徒儿的修为不会出现太大的差错。” “既然如此,你为何执着于降阶一事?”大长老反问。 “这不……升到金丹期后,徒儿后院种的蘑菇大半都不可用了么……”提起这事儿,傅白也颇为苦恼,“本以为不会有影响,才答应掌门师父的。谁想金丹期后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儿。” “那你再专门栽种些金丹期用的菇不就得了?你就是太死脑筋。” “师父,培育金丹期专用的菇,光是菌种就很难寻。此外,生长期间还要百般小心,否则一个不察,菇就死了。况且金丹期和筑基期的菇实效相差无几,徒儿自然更偏爱后者。后者省时省力省肥料,又好养活。” 大长老还真不知道养个蘑菇竟有如此多的门道。他斟酌一番后,问傅白:“你另外几位师父如何说?他们都允了你?” “都允了的,就差师父您了。” 大长老一寻思,反正其他三个老家伙都答应了。等掌门出关后质问起来,他还有垫背的,就勉强点了头。 “既然如此,那你便自行决定罢。为师不再管了。” 傅白的脸上漾起一丝喜色。 “多谢师父。” 大长老看他这么高兴,还不免嘀咕道:“你这娃子就是怪。人家巴不得一天跃三阶,就你,成天想着怎么耗在筑基期。” “个中缘由不可细说,师父您就把心放肚子里,绝对是利大于弊。” “唉,”大长老叹气,“那师父就不再过问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师父自然是希望你能更好。” 和傅白同辈的还有三个师弟和一个师妹。三个师弟各自拜在其他三位长老门下,正好一人一个。而傅白转益多师,为了多学点东西,也拜了另三位长老。 不过最初将他收在门下的,正是大长老孙净。 “师父的良苦用心,徒儿省得。” “得了得了,别在这里奉承我,忙你的去。” “徒儿告退。” 傅白给自己降阶,主要用的就是他专门栽培的散神菇。 当初他想让自己留在筑基后期的时候,也是用这种蘑菇压制修为,十分管用。 这种蘑菇的好处就是,对于自身的修为折损很小,但当外人想要试探傅白的灵阶时,永远只能探到傅白预设好的一个位置。 不过长老们让傅白在使用这种蘑菇之前,必须知会他们一声。因为蘑菇的效果很离奇,所以不管傅白怎么向他们解释蘑菇没有副作用,长老们也并不很相信,一直在限制他服用。 傅白清楚长老们是为了他好,也很听话。傅白自学成才,因而比起传道授业的师者形象,长老们更像他的长辈。 长辈的话,傅白大多数时候是听从的。 至于应不应该照做,那就看他自己的判断了。 傅白从石林步行而出,往自己的居所走。中途有两三个门内弟子匆匆忙忙地从山下跑上来,傅白将他们拦住。 “何事如此慌张?” “啊,大师兄!”那弟子急急收住脚,行了个礼,“见过大师兄。弟子们方才正要去找您呢。” “找我?出事了?” “是弟子们在山门外,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乞丐!” 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年轻弟子嘴快,抢先把事情说了。 “乞丐?拿点银钱食物,打发了便是。” “可他说,一定要见大师兄一面,否则他死也不会瞑目的!” 第14章一个来历不明的乞丐 傅白是真的感到新鲜。 他是个纯正的山里蹲,从小到大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有什么需要带的,也拜托外出采买的弟子。 因而他虽说实力强大,但也没几个人知道,更不可能与人结仇。 是真正意义上的养在深山人未知。 所以一听来人说见不到他死不瞑目,傅白还挺稀奇的。 这谁啊?跟他都生死仇恨了? 两个年纪小的弟子在他前面开路,那个嘴急的还在叭叭叭地向傅白描述。 “大师兄,那个人看起来就是个穷得响叮当的乞丐。要说也真是奇怪。咱们雷劫派明明够隐蔽的了,山脚下还有您布置的迷阵,怎么就被找到了呢?” 另一个弟子补充说:“或许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要来投入雷劫派呢!” “真的?咱们门派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我、我也不太清楚……” 傅白把二人的对话全都听了。虽说没搭话,但他也在思索来人的身份。 至于门派突然变得有名这种事,傅白更是想都不敢想。 或者说,他巴不得雷劫派永远保持这个隐居养老的样子,修真界的纷纷扰扰最好不要搅了这一方净土。 不,说净土可能有点抬举雷劫派了。 应该是不要惊动这一山的金丹水货才对。 否则修真界的修士质量,就真的堪忧了。 不利于其他门派的名声。 傅白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走下山。从外表面看,他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师兄,而他的思绪已经飞了老远。他现在想的是,万一水货们集体下山,那可真就是山洪暴发,人间,不,修真界惨案。 “大师兄,人就在那边!”一个弟子给傅白指路。 傅白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在镇山石旁边有两道人影。其中一个穿着雷劫派的统一道服,是他们门派的弟子。 另一坨黑黢黢的,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 傅白随手捡了个树枝,走近,将那坨人形物体翻了个面。 不行,都黑得分不出正反面了。 傅白想叫人打点水来,给地上这位擦擦脸。却忽然听旁边一个弟子叫道:“师兄,这里有东西,似乎是这人带来的。” “哪里?” 傅白抬头,在距离他十几米处,的确有个包裹被随意丢在地上。 说包裹可能把它说小了,它看上去就是个麻袋,鼓囊囊的,装了不少东西。 傅白走过去,用树枝拨弄两下,挑开收束的袋口。 原以为能是什么绝世宝贝,再不济也该是个法器,结果只是一堆碎瓦、断竹、漏了的陶罐。 怎么看都是一堆破烂儿。 “还真是个寻常的乞丐啊……”一个弟子好奇,跟过来看,又很快失了兴趣,“本以为是个隐姓埋名的高手呢。” “你当高手是大白菜么?”傅白教育这位跟过来的弟子,“哪有那么容易就遇上的。” “欸?可咱们雷劫山,不就全员金丹么……”弟子困惑地挠挠头,“抱歉大师兄,我以为这是很容易的……” 傅白难得地无语片刻,随后他摇摇头道—— “……不,错不在你,这是我派的教学方式出了问题。” “哦哦哦。”那弟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啊,大师兄!”另外两个看着那怪人的弟子叫道,“这人醒了!” 傅白暂时放弃研究那袋子破烂,转而去看趴在地上的人。 这人清醒后,第一句话就是:“行行好吧……” “……” 傅白撑着膝盖站起来,吩咐说:“来两个人,把他扛回去。” “欸?可是师兄,这人是个来历不明的乞丐……” “什么乞丐,这是你们二师兄。” “……啊?” 傅白也没再浪费口舌,和三个弟子解释。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解释了,也没人相信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竟是雷劫派的二师兄。 雷劫派的弟子大多是打小儿上山蹭饭,或者说上山修炼。但因为相比于出场率过高的大师兄、招摇过市的三师兄、热血上头的四师兄,这个二师兄实在是过于深居简出。 大师兄虽说比较宅,但他作为山头一霸,在雷劫山内的存在感还是高的。而这个行踪不定的二师兄,每次回山里,常常就不见了人影。 都不能用“隐居”来形容他,得用“隐形”才是。 傅白让几位弟子把二弟子傅谦抬到他的居所,就打法他们走了。随后他变化出两个菇人,将二师弟送入浴桶刷洗干净。 傅白自己则炒了盘蘑菇,倒上两杯清茶,端坐在院内的古树下。 这古树千年未开花,傅白也一直没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品种。 杯中的淡茶尚有余温,傅白指尖微动,头也没抬地说:“打理好了就过来用膳。粗茶淡饭,师弟你可千万别挑师兄。” 此时距离傅白几步远的地方,一位温雅端方的修士莞尔,在大师兄对面款款落座。 “又麻烦师兄了。” 雷劫派的大弟子傅白举起手中的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二弟子傅谦不疾不徐地用着膳食,连举箸的动作都优雅非常。 一点都没有方才那个乞丐的邋遢样子。 傅白的茶喝到半晌,就放下了杯子。他觉得自己居所的茶叶没有四长老那儿的好喝,改天再去讨要点儿尝尝。 傅谦用膳时不爱说话,坚决贯彻食不言寝不语之原则。待他将食物一扫而空后,才接过菇人手中的帕子擦擦嘴。 随后他盯了那菇人片刻,笑道:“这是新品种么?之前貌似没有见识过。” “是给几位师父准备的菇人,修炼可用。后来我发现它们作仆从也方便得很,就顺势在院子里放了两个。” 傅谦点点头,也不觉得大师兄的审美另类。 “挺好。” “师弟这次下山游历,可有收获?” 雷劫山除了傅白和年纪较小的小师妹,其他几位亲传弟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下山游历。至于游历多长时间,完全随他们自己的意思。 在傅白看来,明面上说是游历,其实就是公款旅游。 一听大师兄询问,傅谦的眼睛亮了亮,随后从树下把他那兜子破烂拖过来。 “师兄请看,这便是师弟此次的收获。” 第15章一建没 傅白又一次被迫把麻袋里面装的东西看了个遍。他师弟怕他看不清楚,还很贴心地将东西一个一个摆了出来。 很快,傅白的小院就变成了一个小型跳蚤市场。 “师弟……”傅白左看右看,斟酌片刻后,蹙眉道,“为兄愚钝,实在看不出你这些破……宝器的妙用。” 破烂二字差点就说出来了,傅白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下去。 他对待三个亲师弟向来以鼓励为主,和对待长老们全然两个路数。 所以打击到师弟的积极性,就不好了。 傅谦没有听出来傅白的口误,也可能是听见了也当没听见。他兴冲冲地给大师兄解释:“师兄你看不出来这里面的门道,那就对了!” “啊?” “这些可都是深藏不露的宝贝,师弟我花费天大的力气,才淘到的!” “啊……” 接着傅谦就一个个举起来,像个专业的法器推销员,给傅白挨个解释。 “师兄请看这个壶。” 傅白看了。 “这不就一普通的陶壶么?” “非也非也,”傅谦摇摇头,又把陶壶凑近了点,好让傅白看清楚,“这是我在一千年狐尸的坟头挖出来的!” 傅白暗暗退了一步。 “师弟,你这是又开辟了盗墓的事业么?” “嗯?不,我只是对这个壶感兴趣。” “那此壶有何用处?” “辟邪啊!” 二师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傅白不得不在心里确认了一下,他师弟方才说的是辟邪,不是招邪。 “师弟……”傅白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先解释,还是先撬开傅谦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这壶是狐妖的殉葬品,即便不是凶煞之物,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你以此物辟邪,说不定会招来更多的灾异。” “不会的大师兄,”傅谦开始给傅白解释他的那套独门歪理,“你想想,这壶本身邪得很,那另外的邪祟若是邪不过它,岂不就自觉退散了?” 敢情师弟驱邪时,套用的是负负得正的道理。 这个二师弟,外表是个精神的帅小伙,但好像脑子不太够用。 傅白忍了忍,没说什么。 先压着,等会儿再一起总结。 “那这个蚊帐又是什么?” “女尸的罗裙。” “……旁边那个痰盂呢?” “我从老熊精那里偷的。顺便,痰盂底儿上的花纹是熊精的百年老痰干涸而成。” “师弟,”傅白问过几样后,面容严肃地看向一脸纯然的傅谦,“你实话告诉师兄,你是不是对咱们门派不满,要坏了咱派的风水?” “不啊,咱们门派依托雷劫山这块宝地,风水很好,无需改进,”傅谦又把他的宝贝们一一收好,很自然地回大师兄说,“这是等到下次游历,给那些富商家改风水用的。” “你这样……会把人家弄到家破人亡罢?” “欸?没有没有,每次我给人家改了,他们还会给我一大笔酬劳呢。” 傅白听他师弟在这儿信口胡诌,没忍住,在不惊动傅谦的前提下,调取了他的一段记忆。 他用的是幻术菇的一种,这种蘑菇能够调取记忆的多少,取决于记忆主人对他的了解和信任。傅白要是想看的话,能把傅谦从小到大的经历看个七七八八。不过全看了太浪费时间,而且大半又是傅谦在雷劫山的索然无味的生活,所以傅白直接看了他这次游历的遭遇。 通览一遍后,傅白发现二师弟还真没撒谎,那些有钱的富商就是给了他大笔酬劳。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人家给傅谦酬劳,不是让他改自家风水,而是让他坏别人家的气运。 二师弟做得非常成功。 雷劫派二师兄擅长之事有二,一是看风水,二是搞建设。 这第一件事,傅白一直以为按照师弟“负负得正”的风水术,没人会请他看。结果傅谦路子野,还真杀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成为风水界独一无二的烟火。 傅白服气。 至于第二件事,搞建设也是傅谦的爱好之一,但雷劫山的一砖一瓦,从来不敢经由二师兄的手。 因为二师兄傅谦还有个外号,叫“一建没”。 凡是他经手的亭台楼阁,轩榭廊舫,没一个不塌的。哪怕是普通地盖个茅厕,也没成功过。 为了不糟蹋广大劳动人民的心血,傅白严令禁止他再给人家画图纸。但傅谦这一身的艺术细菌积攒时间太长就浑身难受,他必须得鼓捣点儿什么。 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长老和门内师兄弟的居所上。 在连续搞塌了几处长老寓所和弟子厢房后,傅白作为大师兄和门派的实际主事人看不下去了,出面制止。 再不制止,傅谦非得把整个山头都平了不可。 傅白觉得他师弟是搞错了职业规划方向,或许他在拆楼方面天赋异禀。 也可能是个搞爆破的人才。 总之,在大师兄严格的禁令下,傅谦的才华就只能在建建拆拆自己地盘,或者修修补补搞坏的法器,这类小地方发挥作用了。 就这样,傅谦还时常有种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悲戚之感。 傅白看着傅谦那破破烂烂,只剩几根柱子的住处,都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索性多放他下山游历几回,为祸人间就为祸人间罢。 “今日你先在我这里歇下,客房还空着。你的居所我让两个弟子去打扫了,约莫明日可用。” “啊,多谢师兄!”傅谦连忙道谢。 “不谢。但有一事师兄要先提醒你。住归住,别胡乱打房子的主意,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傅谦用力点点头,“师兄放心,我就睡觉,不给你改风水。” “不光是改风水的事儿,也不许动房内的布置,懂不?” “懂懂懂。天色也晚了,师兄早点歇息。” “嗯,那我先去后院一趟,你自便。那两个菇人供你差使,有事吩咐他们来找我。” “师弟记下了,师兄慢走。” 傅白走了,走之前,在心里给两个菇人下了道指令。 一旦师弟有拆家的倾向,务必告知他。 随后他又给自己的住所开了一道看不见的保护屏障,这才放心地去后院看他的蘑菇们。 第16章我梦中好拆家 傅白的蘑菇其实全雷劫山到处都有,方便他随时掌握门派内的动静。不过有些需要精心照料的菇,基本都被他集中到自家后院。这些菇大多具有特殊功效,是稀有品种。 有些还能自己蹦出来,在地上跑来跑去。 等傅白步入后院的时候,他种的那些成精的蘑菇,正叽叽喳喳、三两成群地嬉闹玩耍。 待见到主人进来,那些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蘑菇们,霎时停止玩闹,一蹦一跳地来到青石路的两边,恭恭敬敬地垂下伞盖。 “嗯,众菇平身。” 傅白让他的菇们该干嘛干嘛去,自己则走到其中一小片背阴的地方,拨了拨枯叶,在其中发现一小簇雪白的蘑菇。 土壤中的蘑菇不会跑也不会吱吱叫,是可食用的品种。 这便是傅白专门培育的散神菇。 傅白小心谨慎地将其采了下来,随后钻进木屋里熬药。光有散神菇还不足以达到效果,需要搭配其他的药材才行。 这药方也是傅白自己写的,不外传。只有懂医术的四长老当初不放心,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后,才让傅白继续用。 傅白依照药方上的做法,熬好了药汤,喝了下去。入口时和普通的中药没有太大差别,见效时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傅白不喜欢弄什么花里胡哨的效果,喝个中药好像死一回似的。他喝完之后,抹抹嘴巴,就走出了门。 修为无增无减,但傅白清楚,此时在外人看来,他已经降到了筑基七阶。 效果达到了,傅白很满意。他在后院练了两个时辰的剑,才回自己的卧房洗漱睡觉。 等他洗完从浴桶里出来,临时想起一事。 这件事至关重要,不能放到明天。于是他把身体擦干后,披衣又出了门。 他举着烛台,来到客房。 两个菇人老老实实地守在客房门口,见傅白过来,起身,沉默又恭顺地站着。 傅白用意念和它们交流了一番。 “二师弟没有拆家的意图罢?” 菇人摇摇脑袋,头顶的斗笠一晃。 “他有指使你们搬什么东西么?” 菇人又是摇头,看来也没有。 傅白稍微放了放心。但随即他的警惕心又上来了。 不行,现在放心为时过早,这才刚入夜。 要是不多加防范,一个不察,他傅白也得幕天席地了。 傅白思量一番,从百宝袋内取出两种蘑菇。 一种是禁制菇。傅白给菇下了一条禁令,一旦傅谦要拆房,就要冲上去拦住他。 另一种是幻术菇。当傅谦要拆房的时候,这种菇就会让傅谦陷入幻觉,让他梦里拆去,从而保住现实中的屋子。 禁制和幻术两种菇都是性子沉稳安静的。禁制菇许久没被主人放出来,有点激动,在主人的掌心跳了两下。但在傅白把手指竖在唇间要它噤声时,它乖乖地点了点头,去做它应该做的事了。 待把这两类菇布置好后,傅白又叮嘱了菇人一番,叫它们多多留神。 一切安排妥当,傅白打了个安静的哈欠,转身回自己的卧房睡觉。 前半宿平安无事。傅白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但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后,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只有窗外的小虫在间或地叫。 傅白略略安心,或许真的是自己太多疑了。二师弟这些日在外游历吃了不少苦头。虽说他给人改风水赚到了钱,但因为把别人的东西碰坏不少,这些钱又赔了出去。简直穷折腾。 所以他才如此邋遢地回了门派。 傅谦的确是累到不行。他用过晚膳后,有点犯食困,在客房看了会儿话本,就打算就寝了。 等傅白去布置的时候,他老早就睡熟了,压根没注意到外面有人。 傅白这边,也总算是入眠了。明日一早还要按惯例巡山,傅白得早起,不能熬夜。 雷劫派大师兄是真的忙。 然而眼前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傅白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响动惊醒。 出什么事了? 傅白一下子坐了起来,脑袋还是懵的。他的房门被来人当当当地敲。傅白赶忙穿鞋开门,只见其中一个菇人站在门外,一手指着客房的方向。 之前布下的屏障在肉眼可见地皲裂,那边还在间歇性地传来可怕的震动声。 糟糕,傅谦又在拆房了! 傅白用他最快的速度赶到客房。他放在这里的禁制菇和幻术菇竭力抵抗。但幻术眼看着就要失效,禁制也要撑不住了,两只菇都发出痛苦的尖细叫声。 至于始作俑者傅谦,他手里拿着床板,正四处挥舞着,谁挡拍谁。 仔细一看,二师弟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估计是在梦里。 眼前槽点众多,但傅白暂时顾不上这些。他迅速地移到二师弟背后,打算贴道符,将他定住。 在梦中的傅谦不太好搞定,甚至反应速度比平日更快。在傅白还未将定身符掏出来时,他就一个猛转身,将床板飞过来。 傅白无法,只得让开。 待他让开之时,忽地意识到什么,暗叫一声糟。 果然,那床板狠狠地砸向客房的一面墙。也不知傅谦对床板动了什么手脚,那面墙竟然生生地被砸穿了。 随后傅白就眼睁睁地看着墙倒,屋塌。房顶歪了大半,轰地掉下来,激起尘土阵阵。 万幸的是,房子只塌了一半。傅白站在完好的另一半,看二师弟被从天而降的一个小石子砸中脑门,清醒了。 “咦?我怎么在地下?发生什么了?出事了?有敌袭?” 傅谦还没搞清楚情况呢,就见傅白刷地用拇指把佩剑挑了出来,拔剑,明晃晃的剑光晃得他眼睛疼。 大师兄怎么突然拔剑了? 大师兄貌似只有在异常生气的时候才会拔剑吧! “大、大师兄,我可以解释的——”傅谦环视一圈,大致了解是什么情况了,“我梦中好拆房,真的,这控制不了!” 傅白微笑。 “师弟无需自责,是师兄的过错。” “啊?” 傅谦心想大师兄是疯了吧,咋还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呢? “平素我以为年轻人要以鼓励为主,不能打消积极性。现在看来,是师兄我给你们的自由太过火。” 傅白说了一通傅谦听不懂的话后,冷笑一声。 “雷劫剑法第一式,雷鸣!” “哇啊啊啊!大师兄我错了!” 第17章太平间 第二天一大早,傅谦是肿着脸跟他大师兄,到各位长老处问候的。 第一个去见的,便是傅谦的师父,二长老朱越。 朱越刚刚用过早餐,正消神呢,就听在院子内打扫的弟子说,大师兄和二师兄来了。 二长老惊得险些把早饭吐出来。他火急火燎地取出问月剑,胡乱比划着。 待傅白进屋,就看见他二师父满屋子耍剑。剑招拖泥带水不说,动作还特别迟钝。 傅白一蹙眉,刚要出言指点他师父,忽然又记起身后跟着的二师弟,心想还是让师弟先拜见师父要紧,于是便忍下了。 “二师父,我带师弟过来了。” “欸,好好好,”二长老也装不下去了,把剑放在一旁,抹抹头上的冷汗,问,“你师弟人呢?在哪儿?不是说来了吗?” 傅白微微让开身子,露出后面蔫头耷脑的二弟子傅谦。 “师父,徒儿回来了……” 甫一见到脸肿成猪头的亲徒弟,朱越还没认出来。他大为震惊。 “徒儿,是哪个不长眼的将你揍成这番模样?你跟师父讲,师父帮你报仇去!” “师父不用猜了,正是徒儿做的。”傅白坦然承认。 “哦?啊,那傅谦,为师就得说说你了,”二长老见风使舵,立马改口,“你是不是惹你大师兄生气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朱越心里暗道一声徒弟委屈你了,但面对你师兄这种黑恶势力,只有暂时性地妥协才能麻痹他的意识,剩下的我们从长计议。 二长老没想到的是,这事儿还真是傅谦的不是。 傅谦主动承认错误道:“师父,是徒儿不懂事。昨日师兄好意让徒儿借宿一晚,结果徒儿一不小心,就把师兄的居所拆塌了一半儿。” “啊?” 二长老反应了一阵儿,才确认他徒弟没在开玩笑。 敢拆傅白的房子,他徒弟是真的勇士。 朱越用同情的目光注视了傅谦片刻,随后对安静站在一旁的傅白说:“傅白啊,你也别和你师弟计较了。待会儿二师父就派人给你修房子去。” “师父,我要是真的计较,二师弟今日就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了。” 傅白轻飘飘地看了傅谦一眼,把后者看得浑身一激灵。 “咳,不计较就好。傅谦,等会儿你也跟着同去,把你拆的地方都按原样补好,听见了吗!” “是……” “那二师父,我和师弟就不再叨扰了,还要去见其他几位长老。” “去吧去吧。傅谦,别再给你师兄添麻烦了!” “是……” 傅谦怏怏地应了一声,又垂着脑袋跟在师兄身后,准备再去见过别的长老。 长老们一一见过,傅白又带着傅谦回到自己的居所。二长老安排的弟子很快就到位了。他们询问过大师兄的意思后,就开始干活。 傅白又让他的力士菇们一起帮忙。肿着脸的傅谦也想参与,被傅白硬生生地拦住。 “你呆着罢,别乱走。” “是,大师兄……” 在人菇的齐心协力下,傅白的住处总算恢复到原本的样子。这时一位弟子抱着牌匾小跑而来。 “大师兄,这块匾昨夜不小心折断了,要不再做一块?” “嗯,做一块吧。” 这牌匾原本是挂在正门的,上书静心阁,是傅白随便起的名儿。 现在由于被昨晚的拆房事件波及,静心两字彻底裂开,匾是再不能用了。 “那题什么字?”那弟子问道。 “太平间。” “啊?这……” 弟子孤陋寡闻,就觉得这名儿奇怪,想问问师兄是哪三个字。 结果傅谦抢在他前面,抓住机会,趁机狂拍马屁。 “天下太平,万物安宁。有如此胸襟气度,不愧是大师兄。” “不,没那么复杂,”傅白完全不吃他师弟这一套,“就取‘有进无回’之意。” “这、这是从何说起?”傅谦也懵了。 “你不用明白,”傅白敷衍他二师弟,随后对那位摸不清状况的弟子道,“照我说的做。” “是、是!” 眼看着屋子修缮得差不多,傅白就把人都轰走了,连带那个死赖着不走的师弟。 “大师兄,”傅谦两手扒住门边儿,严肃地看向傅白,“这都是我做错了事,请务必让我留下来帮忙。” 傅白一脚把他蹬出门。 “回你的地盘去,别在这儿碍师兄的眼。” “大师兄,你不用跟我客气的!” “……” 傅白直接让他的力士菇把二师弟架出去了。 房子的事情暂时处理完毕,傅白坐在石凳上,盘算着仙会之前的准备工作。 他向来不打无准备的架。在这次下山前,他得再潜心修炼一段时间。还有各种种类的蘑菇,都需要多多地栽种,以备不时之需。 按照师父们的意思,这次他们师兄弟四人都要前去参加。万一中途遇见什么危险,不着调的二师弟和三师弟是指望不上。四师弟虽说相对靠谱些,但他年纪尚轻,自保都成问题。 要不干脆和师父说说,让他们都留山上算了。 傅白揉了揉额角,叹气。 门派里三天两头儿出事,从长老到弟子没一个省心的。不怕水货水,就怕水货作。有时候大师兄会产生些疯狂的想法,要是一觉醒来,全门派都变成蘑菇,那他就省心多了。 平日就浇水施肥,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重点是不会四处惹是生非。 傅白越想越离谱,甚至连长老菇和师弟菇的外形功效他都给编出来了。这时,一位门内的弟子突然上门找他。 “大师兄在吗?” 傅白耐着性子,走过去开门。 “何事。” 门外的年轻弟子说:“见过大师兄。师兄,山门外有一女子,自称是雷劫派亲传弟子之妻,正叫嚷着要寻她的夫君。” “找她夫君?”傅白一听,可真新鲜,“她夫君是何人?” “似乎、似乎……是三师兄。” 那弟子支支吾吾的,也不很确定。 但傅白全然了解了。 果然又是三师弟惹的桃花。 “行了,你忙你的罢,我去会会她。” “是,师兄。” 第18章我想起你叫什么了 傅白的三师弟名为傅款,是雷劫派第三位亲传弟子。傅款这人也很有意思。他不像傅白傅谦自小在山里长大,是土生土长的山民。他原本是个世家公子,且是最受宠的小儿子。因为被家里的长辈宠得无法无天,他亲爹实在看不下去,就给送雷劫山来了。 据说是和掌门有交情,不然掌门也不会收这种富贵人家的孩子。 傅款一开始不叫傅款,到了很后来的时候,入乡随俗,和师兄弟们统一步调,就给自己起了个道号,叫傅款。他最初一上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儿头,把同门的弟子欺负了个遍。连傅谦这个当师兄的,都没逃过其毒手,好几件自制手工艺术品都被三师弟给拆了。 虽说就算没有三师弟捣乱,这些“艺术品”在他手下也活不过七天,但傅谦仍旧很生气。 一向好脾气的二师兄都生气了,可见傅款这孩子得熊成什么样。 彼时大师兄傅白闭关,不许任何人打扰,门内的弟子也不敢轻易打搅到他,只好忍气吞声。傅款在雷劫山作威作福,当了一阵子小霸王。掌门念及他是老友之子,不好教训过头,只能委婉地劝说两句。几位长老看掌门没有管教这孩子的意图,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剩余的弟子只能强行忍耐,艰难过活,同时怀念大师兄还在的日子。 大师兄严厉归严厉,但从不胡来,很讲道理。 哪像这个傅款,根本就是胡作非为。 傅款的称霸之路截止到傅白出关。那天傅白刚从后山回来,就见数十位弟子在山下列队迎接。 傅白面上不显,心里暗惊。 不过是闭关几日,他的人气就突然变得如此之高了吗? 傅白刚准备询问发生了何事,为首的一个弟子,就抹着眼泪把他们连日被新来的小师弟压迫的惨状给说了。 傅白又问了旁边一言不发的傅谦。只见一向老实温和的二师弟闷闷地点头,看样子是被折腾得够呛。 傅白一颔首,懂了。 随后他就让熊孩子傅款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治熊高手。 大师兄教训三师弟的时候,不用剑,也不用他偏爱的雷击木。 就用扫地的扫帚。 连续一个月内,门派的弟子天天能看见大师兄踩着扫帚,追着傅款满山打。 已经被打坏的扫帚,在柴房堆了都有山高。 傅白可以说是强势地通过武力压制,把三师弟给带回做人的正途上来。 傅款被打得心服口服,从此乖乖跟着四长老修习仙术。 后来傅款到了年纪,师父准许他下山游历,叮嘱他在外不要惹是生非,否则回来大师兄就给他好看。 雷劫山吓唬小孩,从来不用什么鬼啊妖啊的,傅白的名字比什么都好使。 傅款把师父的叮嘱谨记在心,三个月后,游历结束。傅款重回山中。 然而他并非一个人回来的。 他的确是遵照师父的嘱托,并未惹是生非。 但他拈花惹草。 撩完还不负责任。 花了半天的时间,把山门口聚集的那群莺莺燕燕打发了之后,大师兄久违地动用了扫帚。 傅款也长大了。 因而大师兄一天就抽坏了十把。 傅款这厮还异常委屈地替自己辩驳:“长得英俊是我的错吗!” 傅白冷笑:“看来你对师兄我的教学方式有所误解。” 傅白的教学方式,概括地说,可以称之为棍棒启发式教学法。 不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好,那就抽到你自己感悟了为止。 后来傅款被抽得实在受不了了,乖乖低头认错,向师兄保证:“我今后再也不做出如此不负责任之举。” 傅白扔掉手中抽坏的扫帚,这已经是他们雷劫派最后的库存了。听了傅款的保证,他勉为其难地点头道:“知道就好,下次不许再犯。” 然后下次傅款就去撩不用负责的漂亮姑娘,成了青楼勾栏的常客。 傅白听说后:“……” 罢了,这倒是不用负责,付款就成。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傅款撩了那么多美女,总有看走眼的时候。万一是什么大小姐体察民情,或者女侠士收集情报,被傅款撞上了,那就是真的惨。 双方都很惨。 连带着大师兄傅白也很惨。 因为门派少有弟子对美女有十足的抵抗力,外加长老们不能出面解决这种事,所以打发人的事儿每次就都得交给大师兄去做。 傅白已经无数次兴起过把三师弟亲手阉了的念头。 今天也不例外。 他没动用法术,步行下了山。正好在下山的工夫,也能给自己时间冷静冷静。等到了山门,傅白已经差不多平静了。 他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瘫着一张俊脸对那气鼓鼓的姑娘说:“你有何贵干?” 那位漂亮姑娘没想到这小破门派的修士一点教养都没有,打招呼都不知道客气点,于是更生气了。 “喂!你有没有良心啊!我都在这儿吹半天冷风了!就不能请我上山坐坐吗?” “上山之事另说,你是跟踪了谁才找到我们门派的?说清楚。” 雷劫派的山脚处设了很复杂的迷阵,除了本派弟子,外人很难找到。 这个姑娘能找上门,说明她是尾随别人而来的。 姑娘理亏,因为她确实就像傅白说的那样,是跟着雷劫山外出采买的弟子过来的。 但她死不承认。 “你们这穷山沟有什么好隐藏的!还用得着本姑娘下力气找?随、随随便便就看出山门开在哪儿啦!” 姑娘说着说着还哼了一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踏进傅白的雷区。 因为山脚下的迷阵,是傅白亲自布置的,而且每天早晚巡山时,都会更换入口。外出或回来的弟子,是由傅白提前放好的引路菇带进带出的。 傅白越是不满,就表现得越冷静。他盯着那姑娘,冷不防来了句:“我想起你来了。” “什——这种搭讪的方式也太老了!本姑娘可不吃这套!” “我三师弟傅款跟我提过你。” “你说什么?”姑娘眼睛瞪得溜圆,“傅郎他、他向你提过我?” “嗯。” “那、那他是怎么夸我的……”姑娘突然变得羞涩起来。 “他说有个姑娘让他念念不忘,这姑娘貌美如花,温婉大方。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把下辈子许给她。” “哎、哎呦,傅郎在私下里这么夸我啊,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姑娘捂住脸偷笑。 “嗯,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所以你一定就是那位姑娘吧,亭亭。” 姑娘脸色大变。 “人、人家叫苹苹!呜噫——傅款!你个花心大萝卜!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那姑娘哭着跑了。 傅白站在原地未动。他负在背后的双手手指一扣,一枚石子打在头顶斜上方的树冠。 “给我滚下来。” 第19章医毒两开花 树叶和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位少年人飘然翻落,笑嘻嘻地抱拳道谢。 “多谢师兄解围。” 平心而论,傅款的确生了副好皮相。雷劫山排行前三的弟子均可称得上俊美。但大师兄是冷山皓月,二师兄是幽谷清泉,三师兄是桃花流水,想也知道哪个招惹的尘缘更多些。 傅款见大师兄没搭理自己,眼珠一转,又笑着言道:“几日不见,大师兄的灵阶又降了,真是可喜可贺。” 傅款清楚师兄对灵阶一事不甚追求,甚至降了比升了更高兴,夸这个总不会有错。 “你不用上赶着恭维我,”傅白一甩衣袖,手背回身后,“这次又让我来收拾你的烂摊子,你自己想想,应该罚多少修为才合适。” “按照惯例,是三阶……” 傅款也不嬉皮笑脸了,微微低下头,表现得很郁闷。 “哼,原来你还清楚。那是由你自废修为……还是师兄我亲自动手?” “大师兄!”傅款忽然转变了说话的态度,变得硬气起来,“这次我可以解释的,不能怪我!” “哦?你想怎么解释?我给你一次机会。” 傅白倒要看看他师弟能编出来什么瞎话。 “我这次什么都没做,真的!我就是和她喝喝酒吃吃饭,赏赏月亮吹吹风,没有进一步发展,你信我!我向掌门发誓!” “所言当真?”傅白皱眉。 “当真当真。”傅款的态度异常真挚,“我对待所有的漂亮姑娘一视同仁,一定是这位有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没别的,她就是馋我的身子。大师兄你不要被她柔弱的外表欺骗了,我才是真正被迫害的那个!” 瞎话这种东西,说着说着,自己就当真了。傅款越编越溜,甚至要为自己掉几滴真情实感的眼泪。 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大师兄面色越来越沉。 “师兄,你回忆回忆,想想看那个曾经年幼的我,多么可怜又无助。小小年纪,就被冷血的父亲送进了深山,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同门师兄弟欺负。唉,真是命途多舛,师兄……师兄你拔剑要干什么!” “做了错事还在这儿大放什么厥词!真当我会信?我看你脑子还发昏,师兄今天就让你彻底清醒清醒!” “我错了!!我错了大师兄!!啊啊啊啊放过我吧!!” 三师兄一声哀嚎,向全门派上下宣告他回来的消息。两个在井边打水的弟子,刚把木桶摇上来,一听这惨烈的叫声,又吱溜溜地由它掉回去了。 “这声音……是三师兄回来了?”一个弟子小声说道。 “大概是吧。太好了,三师兄回来,就能分散分散大师兄的精力,咱们这些普通弟子总算可以清净一阵儿了。要不他整天盯着紧,也真是够受的。” “是啊,唉。虽说三师兄成天拈花惹草也不太好,不过他要是一天不作妖,大师兄没得人管教,就该找机会折腾咱们了。” “谁说不是呢。门派当初把三师兄招进来,真可谓造福弟子一幸事啊。” “就是就是。” 两个弟子悄声议论着,一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就知道他们是当初没被傅款荼毒过的一批。 否则也不会说出这种昏话来。 傅白一路追着打,把傅款逼到了四长老的院门口。四长老白旭正在侍弄他的宝贝药草们,突然听得前院一声巨响,吓他一跳。 “发生何事了??” 四长老慌慌忙忙地从后院绕出来,就见清莲雨禾两个小童在门口蹲着,时不时戳戳地面上的不明物体。 傅白则立于一旁,将他的剑收进剑鞘。 “这、这是怎么了……” 四长老还没搞清楚状况。 “啊,长老,”清莲发现四长老过来,主动解释道,“是三师兄回来了。” 四长老眼见着地上那个近似人形的东西艰难地抬起头,道:“清莲妹妹,许久不见,师兄我甚是想念,呃——” 傅白一剑鞘戳在师弟后脑勺,将其怼回土里。 清莲嫌弃地撇撇嘴。 “四师父,三师弟适才游历归来,尚有些不适应山上的水土。徒儿亲自带他适应适应,他明日或许不能及时来见您,请您见谅。” “好、好说好说,”四长老咽了咽唾沫,“你们师兄弟一段日子没见,定是要谈得久些,不用顾及着师父。去、去忙吧。” “还有一事。因掌门师父闭关前特意命令三师弟,不许他四处招惹凡尘女子。此次师弟又犯了禁令。徒儿要削他一阶修为,还请师父应允。” “啊,没事,不就一阶修为么。傅款,你一切听从你师兄安排,别给他惹事,让他省省心,记下没有?” “徒儿记下了……” 傅款有气无力地回。 傅白点点头。 “那徒儿没什么事了,先行告退。” “好,好,你们慢点……” 傅款又像拖死狗一样把他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师弟拖到了自己的太平间,将他丢给守在院内的菇人,让它们带他换套干净的衣服。 随后他钻进了后院,不一会儿,端出一碗褐色的药汤来。 正瘫在石桌上,有进气儿没出气儿的傅款鼻子嗅了嗅,分辨出了里面的主要药材。 “大师兄,你不是说要亲手废我一阶修为的?怎么拿散神菇来了?” 傅款师从四长老白旭,精通药理。虽说他平日大多配些迷药哑药不作正经用途的药,但他的医术高明这点,傅白也是认可的。 而且他天赋异禀,医毒两开花,外加嗅觉灵敏。一般的药汤,在他鼻子底下一过,他就能把配方猜个七七八八。 “让你喝你就喝,废什么话。” 盛着汤药的瓷碗当地一声砸在桌子上,傅款的小心脏吓得一抖。看来大师兄余怒未消,不可多惹。 他吨吨吨地把药喝光后,随意抹抹嘴,也不敢说话了,只是用目光表示他内心强烈的困惑。 傅白也没多做解释,只说了一句—— “本来就筑基三阶了,再降,你是想降到炼气吗?丢不丢人。” 第20章师兄帮你实现心愿 “师兄,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傅款嘴欠,让他不说话简直要把他憋疯,“明明是你自己说的,灵阶这东西对于修士来说可有可无,过分执着反而会污染道心。怎么这会子你又改了意思呢?” “那是师兄我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有数。你问问你自己,你有数吗?”傅白反问道。 “没有。” 傅款肩膀一缩,蔫了。 “就按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修炼方式,我要真废你一阶修为,你得修炼到哪年才能补回来?” “不是去后山让天雷劈一劈,就补回来了……唉呀,师兄你别敲我头,我又说错了!” 傅白把手中的拇指粗细的雷击木枝收回来。 “你是雷劫派的长老亲传弟子,和咱们山头其他的水……其他弟子自是不同。师兄对你要求严格点,当然是为了你好。” “师兄,我一个药修要那么高的修为干什么?我靠的是天赋和头脑啊呀,师兄你别敲了!” “不指望你这辈子能飞升成仙,就希望你在自身和门派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发挥作用,行不行?等过两天,你和傅谦,你们两个跟着我一起闭关。” “啊?别啊大师兄,修炼可以,闭关就不了吧!”傅款一想起闭关后没有漂亮姑娘可撩,就不是很情愿,他越说越小声,“成天对着你和二师兄,得多无聊啊……” 傅白嫌弃地看他师弟一眼。 “你乐意得去,不乐意也得去。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告知你。等闭关结束后你就得跟我下山,去参加仙会。咱们雷劫派虽说不大,但场面多少得撑一撑。万一到时候动真格的,你三两下被人家打趴下了,那你自己把自己扫地出门吧,师兄丢不起这人。” “参加仙会?” 傅款有意地过滤掉师兄的那些威胁,眼睛一亮。 “咱们门派今年终于要去了么?” “几位长老是这么说的。不过具体的,还要再议。” “我去我去,带我去。”傅款十分积极,甚至连闭关的条件都答应了。 见三师弟如此踊跃,大致猜到他有什么打算的傅白冷冷一笑。 “行,带你去,但在闭关期间,你务必听从我的安排。” “没问题,我一定紧跟大师兄的步伐,绝不拖后腿。” 傅款拍拍胸脯,向大师兄保证。 “你能有这种觉悟,自然是很好。” 傅白也没进一步解释闭关后要做什么,只是让傅款先等长老那边把他们召集起来商量。 最后临出门时,傅款又追问道:“对了大师兄,你还没说为啥给我喝散神菇啊。这玩意儿不是只降灵阶不散修为么?” 傅白思虑了片刻后,说:“出门在外,低调为上。不管怎么说,隐藏点实力总是对的。” 师兄这么一解释,傅款反而更懵了。 一直等他来到二师兄的居所,他也没想明白,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有什么好隐藏实力的。 二弟子傅谦的居所,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一览无余。 只见林中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上,有一个小小的类似坟包的物体。仔细凑近了看,才能分辨出这是个半球形的石块。 之所以有如此别致的造型,完全是因为二弟子的特殊体质。如若不采用此种构造,那傅谦就真得幕天席地了。 几栋房子都不够他败坏的。 每当有人呼唤姓名的时候,傅谦便会单手托起石块,从地下探出头来。 “三师弟?你回来了?” “啊,二师兄,你果然在这儿……你的脸怎么了?” 傅谦的脸还没有消肿,从地底下探出脑袋之时,仿若一颗石榴出洞。傅款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二师兄又偷偷搞什么工程了。 “是大师兄……我前两天,一不小心,把师兄的屋子给拆了一半。大师兄说要不是顾念着我是他亲师弟,绝对要把我揍到半身不遂,随后他再慢慢地治。” 傅款光听傅谦讲,冷汗就刷刷地下。 “师兄你……真是有胆有识。” “过奖过奖。师弟你也不赖。你这一身的伤……也是大师兄的手笔罢?” “别提了,”傅款盘腿坐在坟包旁边,从怀里摸出他的折扇,扇了扇风,“我这次下山去暖云阁转了一圈,本来点的是她们那儿的头牌,结果不晓得中间出了什么岔子,竟被顶包了。我一看顶上来的姑娘长得还不错,也就笑纳了。可这姑娘硬缠着我不放,给钱都打发不走。我后来逼着鸨母说实话,她才告诉我这位是某某富商家的表小姐,说是对我一见钟情,非要花钱买我一夜。二师兄,你评评理,这事儿是不是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我的清白呢?谁来给我负责?结果大师兄还把我给狠揍了一顿。从山门一直踹到我师父门口。你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傅款越说越郁闷,折扇摇得快,都要把傅谦的眼睛晃花了。 傅谦抬袖挡了下眼,对师弟说道:“这事儿你完全可以和大师兄解释。大师兄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 傅款一听,哗啦收了扇子,敲敲腿。想了想,又打开,遮住脸小声道:“这事儿能告诉大师兄吗!大师兄要是听说我又去暖云阁,他非得把我再从山上踢回山下不可!” 傅谦眼珠向右一瞟,看见悄无声息地从林子里走出来的傅白,默默地闭上了嘴。 傅款仍在得意。 “得亏你师弟机灵,懂的随机应变的道理。不然我怎么可能被大师兄教训了之后,这么快就能站起来走呢。二师兄,我得教教你。你做人就是太实在了。对付大师兄这种冷酷无情的阎罗,你就得采取迂回的办法。” 傅谦偷偷瞄一眼傅白的脸色。大师兄现在的脸色很平静,甚至有点平静过头。虽说猜不透师兄的心思,但傅谦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他三师弟,大概马上就要不好过了。 “师兄说你将来非得死在漂亮姑娘身上不可,我看他说得挺对……”傅谦嘀咕道。 “嗯?还有这种美妙的死法?”傅款笑得一派风流,“那也很不错啊,吾心向往之之之之——” 傅款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一股深厚的灵力击中,连人带扇一齐冲向对面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树。 傅谦在大师兄准备出手之际便砰地盖上他的石头房盖。等三师弟流畅地飞过去,他又默默地顶开。 一双纯黑的布靴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本来想看看二师弟的伤势如何,没想到竟能听见三师弟的肺腑之言,”傅白嘴角上扬,皮笑肉不笑,“‘死在漂亮姑娘身上’,后半句达不到,但前半句,师兄可以代劳。” 第21章你是全门派最后的希望 傅款最后仍是没逃脱被大师兄狠狠揍了一顿的下场。 而且是又揍了一顿。 傅白在动手前,为了表示公平,对傅款说:“你可以拔剑反抗,免得你人后又说我不通情理。” 傅款只想大吼一声,拔剑和不拔有个屁的区别啊!要是打得过你我至于活得如此憋屈吗! 但是他没敢吼出声。 菜鸡没有言论自由。 美其名曰是一场“公平”的比试,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沦为大师兄向三师弟单方面的施暴。 傅款是竖着进了二师兄的家。 横着出来的。 目睹了全过程的傅谦,配合着三师弟的痛呼和哀嚎,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 等尽职尽责的力士菇把傅款又抬回四长老的小筑后,傅白给傅谦丢下一盒消肿化瘀的药膏,还有一包磨好的药粉。 “药膏是之前四师父给的,外敷。药粉是我用后院的药用菇配的,内服。明日即可消肿。” “谢、谢师兄。” 傅谦袖子一兜,胆战心惊地把两样东西收好。 “还有一事,”傅白又道,“方才大长老派人告知我,明日午时,四位长老要在后山迎掌门出关,届时你我,和两个师弟,均需到场。” “四师弟已经回到山上了?”傅谦记得四师弟不久前第一次下山游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回了。 “嗯。我方才听看守山门的弟子说,四师弟已回了门派,先去拜见几位长老了。晚膳时,估计就能见到他。” “平安回来就好。四师弟年纪还小,放他单独外出游历,多少有些不放心。” “四师弟在修习过程中比你和傅款要认真许多,态度也更踏实。比起他,我倒是更操心你们两人会不会到处闯祸。” “师兄你别寒碜我了……我知道错了……” 傅白不置可否。 “药给你拿了,明日的正事也与你说了,我先走一步。今日一天没看见小师妹的人影,问了其他弟子也都说没看见,我去找找她。你记得服药。” “好,师兄慢走。” 傅白刚和二师弟道别,走出,就恰好碰见匆匆赶来的四师弟。 四师弟傅寨只顾闷头走路,连他那么大个摆在眼前的师兄都没看见,直到傅白出声唤他。 “四师弟。” “咦?大师兄?”傅寨听见熟悉的嗓音,开心地抬起头,“我方才去静心阁寻你,结果你不在。我就猜你在二师兄这儿,果然被我猜中了!” 傅白看着一脸阳光灿烂的四师弟,问他:“那要是我不在傅谦这里呢?” “那我就去三师兄处找找!” “要是三师弟那里也没有?” “这、那就去小师妹的居所。如果小师妹那里也没有,就去大长老、二长老、师父、四长老……” 傅寨还真的一个一个掰着手指头数。 “反正雷劫山就这么大,总会找到师兄你啦!” “师弟……”傅白就猜到四师弟会如此回复他,“你可以直接问门内弟子。我在门内很少用法术,你随便问个人,就能知道我在何处。” “诶、诶?还能这样?抱歉大师兄,我太死脑筋了……” “没事……” 傅白这个四师弟,姓傅名寨。作为门派亲传弟子中唯一一个接近正常的修士,傅寨他积极上进,淳朴老实。虽说偶尔显得有点憨,但总归是个正能量的十七岁好少年。 雷劫派亲传弟子有四,大弟子傅白、二弟子傅谦、三弟子傅款、四弟子傅寨。小师妹傅青青是门派吉祥物,没有修炼的天份,不算在内。 雷劫派这四个亲传弟子可谓千奇百怪,牛鬼蛇神汇集一路。 弟子们年纪尚幼时,作为幼师之一的四长老白旭,曾经问过他们几个将来想做什么。 这是一个烂俗的问题,很多小朋友都被问到过。修士的梦想能有什么呢?无非就是得道成仙、济世救人、匡扶正义、斩妖除魔。 但雷劫山的弟子们,就表现得很不一样。 “我想发明一种蘑菇,”小傅白脸蛋圆圆,表情严肃,“一株毙命,见血封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会种很多很多,反复尝试,不怕失败。” “嗯?嗯……很有想法很有想法。”四长老当时很是吃惊,不过为了保护孩子的天性,还是赞许地点头。 随后他又问旁边的傅谦。 “你呢,小傅谦?你想做什么?” “我、我想盖大房子,”幼时的傅谦性子内向,吭哧半天才说清楚,“盖很多很多,给长老,还、还有师兄师弟们住。” 彼时的四长老尚且不知,放纵此时的傅谦,就等于断送自己的未来。他摸摸傅谦的脑袋,夸他:“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么?有志向,有志向。” 然后他又转过去,问笑眯眯晃着腿的亲弟子傅款。 “咳,徒弟,你说说罢。师父先提醒你,不许说些乌七八糟的!” “师父,您把徒儿想成什么人了。” “那你说说看,你想做什么?” “我想承担起男子汉的责任,”傅款理直气壮,“为寂寞难耐的漂亮姐姐们,送去春天般的温暖。” 四长老忍了又忍,没忍住,痛击徒弟的脑袋瓜。 “你天天就想这些有的没的!回去把清心诀给我抄五百遍!为师就不信治不了你这臭小子了!” “哎呦,师父你做什么打我!明明你说了畅所欲言的!” “师父让你畅所欲言,没让你胡言乱语!还敢狡辩!” “我错了师父……” 综上,傅白傅谦傅款师兄弟三人未来的志向,概括起来,就是种菜、搬砖、暖、床。 再说得高级一点,傅白想当个农学家,傅谦想成为建筑师。 至于傅款,他只想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帅哥瓢客。 四长老严重怀疑自己早些年的启蒙课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完全不抱希望地来到小傅寨前面。傅寨已经迫不及待了,没等长老问,他就十分踊跃地说:“长老,我想成为一名修士!” 四长老的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好好好,长老甚是欣慰。傅寨啊,跟着你师父好好学,将来一定要把雷劫派发扬光大啊!”“是!长老!” 以上这段小插曲,足以证明,雷劫山这么个偏远的山旮旯,能歪出傅白他们三朵奇葩,是多么不易。 而在三位师兄的荼毒下,还能长出傅寨这种正常人,又是多么艰辛。 就连傅白,都时不时用看着全雷劫山最后希望的眼神,去审视他四师弟。 第22章野花总比家花香 不过傅寨有时候质朴过了头,就显得有点憨。这或许与他师父,三长老沙武也有关系。 沙武是个粗人,生性直率,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他所有的小九九,估计都用在和傅白斗智斗勇上了。 有这样的师父在,教出傅寨这样的徒弟,也不足为奇。 就好像年轻时候躁动过头的四长老,和风流没边的傅款成了师徒。 一个道理。 傅白也不为难这楞师弟了。他换了个话题,问:“见过长老们了?” “啊,见过了见过了!”傅寨放下手,用力点点头,“长老们都挺好的,还赠予我许多丹药和修炼法器!” “嗯,那好好用,别辜负了长老们的一片心意。” “是,大师兄!” 傅寨向来崇拜他大师兄,大师兄说什么都对。他不止一次地表示希望长大后能像大师兄一般,做个强大的修士。 但傅谦和傅款表示强烈反对。 一个魔王就够他们受了,难道还要来个王炸? 这日子还有得过? 由于傅白要去找小师妹,不便和四师弟多聊,简单地问候两句,就各自分别了。 临走前他问过傅寨有没有看见傅青青,傅寨茫然地摇摇头,说他没见到。 也不知道这丫头又到哪儿野去了。 傅白的小师妹傅青青,是雷劫派的吉祥物。和傅白、傅谦、傅寨一样,她也是个孤儿。她被遗弃的时候年纪还小,也就两三岁大。为了照顾好这可怜的女娃,掌门还特地从山下寻了位农妇来,一直带她到八岁。 傅青青的名字是傅白给起的,小名。她的大名叫傅不弃,掌门赐名。因为大名不好听,而且听着寓意不太好,所以门派的人都是青青、青青地叫她。 傅青青天生无法修炼,掌门和长老们也不强求。她只要过得快乐就行,别的都是次要。由于长辈们溺爱,再加上是全门派罕见的异性,傅青青可以说是被宠着长大的,胆大包天,无法无天。 幸亏有个大师兄在。每当她这棵小树苗要长歪时,傅白就当机立断,把她掰回正途。 因而小师妹这些年在全门上下无限度的关爱之下,也没有养成什么陋习,就是贪吃了点,能吃了点。 有多能吃? 她一人,约等于四个师兄的饭量吧。 许是因为能吃,饭量转化为力量。傅青青的力气大到惊人,空手掀翻三个弟子不是梦。 师妹年幼的时候,傅白还担心过她的自保问题。万一走夜路,被坏人绑架了怎么办。 现在傅白就完全没有这种苦恼。与其担心他小师妹,不如去担心坏人。 傅白这么着急地要找她,也是担心她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想来小师妹也有二八年华,最近开始泛起小女儿的春心,总是要去外面的世界寻找她的夫君。虽说偌大个雷劫派上上下下年纪相当的男弟子也不少,但这些都不在小师妹的考虑范围内。 于她而言,凡人分三种。男人、女人、雷劫派修士。 所以她从山下绑男人回来,似乎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傅白为了处理这些事,真是操碎了心。 因为师妹的行事作风过于豪放,外界还一度误以为他们雷劫派,是什么土匪窝。掌门不叫掌门,叫座山雕。长老不是长老,叫四大当家。 每次傅白把人给放了,都要口头教训师妹一番。但收效甚微,师妹依旧我行我素。 几位长老叫傅白别急。说等青青碰见个硬骨头,吃过亏就好了。 关键是这么长时间了,傅青青她吃过亏吗? 傅白深深地叹气。 大师兄在山下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转了一圈,终于在一片小树林,听见了动静。 “你、你别过来!我我、我会法术!” 一道声音颤颤巍巍地说,听上去害怕到了极点。 “嘿嘿,”另一道猥琐的声音传了出来,还伴随着吸口水的声音,“小美人,你别怕!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绝不动手动脚!” “真的……?” “真的,特别真,我向我师兄发誓!” 傅白听了一会儿,额头上青筋窜动。 “傅青青,给我滚出来。” “咦?怎么好像听见大师兄的声音?算了,肯定是我幻听。嘿嘿嘿,美人哥哥,我来了!唔咳——” 傅青青正要一亲芳泽,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她瞪大眼睛,一段雷击木正被她叼在牙齿之间。 “呸呸呸呸——” 傅白把那位无辜的路人推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小师妹。 小师妹明眸皓齿,杏眼叶眉,张嘴尽是虎狼之词。 “师兄你为何要坏我的好事!” “再不出面制止,我怕你坏人家清白。你一个女儿家,能不能矜持点?是谁教得你如此奔放?” “我不管!这位哥哥是我的命中良缘,睡……不能与他结为秦晋之好,师妹我非得爆体而亡不可!” “你对上一个也是这么说的。你说出来的话还有没有点儿谱?” “咦?上一个也是吗?不对不对,师兄你肯定记错了。这位哥哥,你别听我师兄瞎说。他活得太久了,脑子不清楚。” “你给我站好。” 傅白拎着他师妹的后衣领,像提一只小鸡雏般把她提溜回来。 “还有你,愣着干嘛呢。”他又扭头去看那名过路男子,让他趁机快跑。 “多、多谢师兄搭救……” “师兄?”傅青青眼睛一眯,“你是雷劫派的弟子?” 傅白也是一惊。他再一看,这不那天被他揍,不,是和他比试一番的吴辜么。 吴辜擦擦脑门上的汗,气息弱弱地回:“是的大师兄,还有师姐,我是刚上山的弟子。” 傅青青的脸变得比天都快,她嫌弃得浑身起疙瘩。 “快,快点远离我的视线范围。你怎么能是雷劫派的弟子呢?唉呀,之前说的都不算,你就当没发生过!” 吴辜目瞪口呆。 “你有必要把咱们门派的弟子和外面的男人分得那么清楚么,”傅白教育小师妹,“你这是偏见。” “师兄,这就是你没文化了吧!墙内开花墙外香,野花总比家花香。谈恋爱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追求惊险、刺激,剑走偏锋。你没事儿也向师妹我取取经吧师兄,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傅白看着洋洋得意的师妹,沉默,随后点头。 “我大概知道你是从谁那儿学的了。吴辜,你去把你三师兄给我叫到太平间来。还有你,傅青青,你也一起过来。” 第23章师兄不是老顽固 傅青青扭得像条肉虫子,被她师兄用捆猪的办法给捆走了。 她不断挣扎,还十分不忿。 “大师兄!我不服气!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有什么话赶紧说,待会儿你可能就爬不起来了。还有,现在想和你三师兄串供,晚了。” “哼,不关三师兄的事。你放过三师兄!” “呵,你还很仗义。你信不信等会儿你三师兄就得把自己摘出来,留你一个可怜巴巴地受罚?” “你凭什么这样污人清白!三师兄不是这样的人!我三师兄是天下第一志诚种!” “……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认知。” “哼,”傅青青的小鼻子简直要翘到天上去,“当然是三师兄亲口告诉我的!” “……” “三师兄他对每个女子一心一意。” 是,但这不妨碍他见一个爱一个。 “三师兄他最瞧不起对感情不专一的男人!” 是,因为他这个人渣根本就不谈感情。 “三师兄是大情圣!他对男女之情有着旁人难及的感悟!” 这不废话么。他过尽千帆,看谁都是。实践出真知,多实践多出,少实践少出。那么多经验攒在一起都够编纂成一部恋爱宝典了,修仙完全是在耽误他出书。 傅白的心里呼呼呼地闪过一大套话,要反驳他小师妹。但看小师妹天真无邪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先别说了。 等会儿叫傅款过来现身说法,让你这个叛逆期少女当场梦碎。 与此同时,正在四长老那儿喝茶的傅款,听说大师兄要见他,吓得手一抖,茶水全泼他师父胡子上了。 “嘶,你这逆徒,要烫死为师么!” “啊呀,师父抱歉抱歉,没烫伤罢?” 傅款随便应付两句,就想着该怎么回绝,把这弟子打发走。 “师兄叫我所为何事?” “这……貌似是师姐的事。” “小师妹?她又下山抢男人了?” 吴辜没好意思说那男人正是他本人。他讪讪地道:“弟子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正事,三师兄你快去看看罢。” “是啊徒儿,你快去快去。”四长老一听傅白要叫他师弟,也不敢拖延。 倒是傅款犹豫得很。 “师父,要不你就说你要给我讲解医书,把这事儿推了吧。” “不成不成,师父我哪儿敢藏你啊!” “嗯?” “不不,不是。咳咳,我是说,你师兄一般不叫你,叫你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别耽误了,快去快回。” “您老人家就没想过他可能是单纯地要把徒儿揍一顿么……” “不、不能吧。你师兄能因为啥要揍你一顿啊?” “谁知道呢,可能今天日子好。” “打你还用看日子?!” “……师父,您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丧不丧良心。” “恩咳,师父一时嘴快,口误口误,徒弟莫见怪。” 傅款最后还是跟着吴辜走了。他心想雷劫山就这么大一片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不如态度主动一点,或许师兄心情一好,就放过他了。 傅款一路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事没事,大师兄再怎么凶残,多少也算个人,人的良知在他的内心还是残存一点的。 待他步入大师兄的太平间,看见地上捆成一坨的小师妹,他就完全不这么想了。 “师兄我错了。” 傅款一上来就低头认错。虽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但认错就对了。 “哦?那你自己说说,你哪里有错?” 坐在石凳上的傅白放下手中的茶杯。 对于这个问题,傅款也早有准备。 “大师兄,你什么都不用说,不用提示,我都懂。我花心,贪恋美色,见一个爱一个,为门派蒙羞,不配当师兄的师弟。我真是不配为人。” 傅白挑了下眉毛,没想到他师弟虽然是个渣男,但渣得很明白。 “嗯,也不至于说得这么严重。你是雷劫派的一份子,不管你做过什么错事,只要潜心改正,门派都不会赶走你。” “谢谢师兄,”傅款用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我愿为门派肝脑涂地,奉献我短暂的一生。” 傅白赞许地点头。 “你有这种觉悟,很好。” 他不是没看出来师弟打的小算盘。不过今天的主角并不是他,再加上他之前的确被自己揍得有够惨,所以傅白轻而易举地就让他过关了。 “你呢傅青青,你怎么说?” 傅白的手指凌空一点,傅青青身上的绳索脱落。 小师妹起身,面容整肃,瘫着一张小脸。 “大师兄,我错了。” “哦,你又错哪儿了。” “大师兄,你什么都不用说,不用提示,我都……唉呀!师兄你弹我额头干嘛!” 傅青青捂住额头。方才她师兄手指一翻,隔着空气打了她脑门一下。 好疼! 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师兄,你这是区别对待!我不服!” “你想敷衍我,好歹把你师兄的话换一换,这点变通都学不会么?还有,你三师兄人品虽然堪忧,但他最起码每次都能给对方带来好的感受。你呢?你看看那些险遭你毒手的男子,哪一个不是胆战心惊地逃走的?” “我、我……” 傅青青无话反驳。 “你想选良人,又没人拦着。等明日掌门出关,我拜托他老人家帮你留意,看看有没有门当户对的才俊。在有人选了之前,你就在山上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许出去乱跑。” “封建大家长。”傅青青嘟囔一声。 “什么?” “没、没什么……” 傅青青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傅白看她又犯倔脾气,语重心长地说:“师妹,你也别怪师兄严格。你看看这外面,遍地都是你三师兄这样的人渣。” 躺着也中枪的傅款:“???” 傅白向他投来一眼,傅款会意,立马顺着说:“是啊小师妹,这可不能大意。像外面的那些人渣败类啊最喜欢骗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他们连师兄我一半的节操都没有,就问你怕不怕!现在这世道,像你三师兄这样活得明白还有原则的渣男可不多了。最起码我从来不对清白人家的姑娘下手。” 傅白点头,肯定了三师弟的话。 “所以小师妹,你也不用急。要遇见真喜欢的,门派的长辈,还有几个师兄,都不会阻拦。” 傅青青将信将疑地看着两个师兄,好一会儿,才撇撇嘴。 “行,那我就再听师兄一回。” 第24章我就吃一口 安抚好小师妹,傅白让傅款也回去。在他临走前,告诉他明天掌门出关,记得准时到场。 第二天午时,后山山脚下,雷劫山四位长老、四位真传弟子已经就位,等待掌门下山。 “傅青青呢?” 傅白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小姑娘的人影,问旁边的师弟们。 傅款回的话,声音压得很低。 “小师妹睡觉呢,谁也叫不醒。” “她什么时候有了午睡的习惯?” “呃……其实是她早上的回笼觉还没醒,让我来跟大师兄你说一声。” 傅款没生气。他只是从袖口掏出两朵指节大的蘑菇,往地上一丢,道:“去把小师妹叫过来。” 两朵蘑菇哼唧哼唧地答应了,变出一对小翅膀,扑啦啦地飞走。 傅款都看呆了。 “师兄,你这蘑菇……真厉害啊。都能上天了?” “新品种,你要么?给你两朵。” “不了不了,师弟无福消受。”傅款连连摆手。 万一真拿了,指不定到时候谁是主子呢。 说不定他得被大师兄的蘑菇当成储备粮。 二弟子傅谦倒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来。 “大师兄,我能见识见识不?” “拿去。” 傅白给了二师弟一朵一模一样的。 傅谦视若珍宝,稀罕得不行。结果还没摆弄几下,那朵蘑菇突然发出一声细细的惨叫,变出翅膀,从傅谦的魔掌中逃出来,飞回傅白的肩膀,瑟瑟发抖。 看来二师弟最近的破坏体质又增强了,就连他的蘑菇,也经受不住傅谦的蹂躏。 傅白把受到惊吓的蘑菇放回百宝袋内,见傅谦沮丧,他想了想,说:“我后院有一批红砖菇长成了,到时候给你送过去。这种菇比较坚韧,你可以把自己住的地方修葺一番。” “真的?还有这种菇?谢大师兄!” “不谢。” 傅款一看有好处拿,也凑上来。 “大师兄,我垂涎,不,我那天看你后院的药用菇长势不错,可否让师弟观摩观摩?” “你想去就去,没人拦着。” “那先谢过大师兄?” “不谢。等过几天闭关修炼,你别喊累就成。” “哦……” 傅白心想傅谦傅款都有得拿,不能厚此薄彼,就看向四师弟,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四师弟完全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他在一门心思地等着掌门出关,翘首以盼,站成一座直挺挺的碑。 算了,现在破坏他的造型,也不太好。 四位弟子站成一排,还算有模有样。 等再看长老那边,完全就没个人形。 四位长老自备酒水茶点和野餐布,正围坐成一圈,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甚至想打打麻将。 傅白很想忍耐。三位师弟都在,这么当面把野餐布掀了也不太好。 但几位长老也太过分了! 掌门出关的日子,怎能如此随意! 尽管心里明白,待掌门下山后,也只有很自然地加入他们的酒局。但大师兄认为生活少不了仪式感,于是他咳嗽两声,道:“几位师父,掌门就要下山,可否先将酒席收一收?” 大长老孙净仗着掌门出关后,有人给他们撑腰,连和傅白说话都硬气三分。 “就不!徒弟,你近日虐待几位长老一事,等掌门出来,为师还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呢!这雷劫山还有没有个上下尊卑之分了!” “就是就是,”三长老沙武壮着胆子附和,“你就等着掌门师兄重整门风罢!” 傅白也是不明白了,掌门出关的大日子,几个当师父的聚众饮酒,放徒弟们在旁老老实实地列队迎接,到底怎么就上下尊卑不分了。 哪个正常人过来看,都是长老们做得太过分了吧。 看来他傅白,还有义务抢在几位师父之前,跟掌门好好汇报汇报。 长老和徒弟各怀心思,掌门迟迟未露面。 就在这时,一道野兽般的嚎叫由远及近而来。 “大师兄——你——这个——没人性的!!!” 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情比海浪,胃比洞深的小师妹傅青青。 傅白方才其实放了两种蘑菇。一种是长翅膀的鸟菇菇,另一种是能打洞的土遁菇。 土遁菇会咬人。 所以它是一路呲着牙,凶恶地把小师妹赶到这里的。 一个不察,傅青青绣鞋绊在石头上,整个人发射了出去。 “唉呀!” 然后笔直地降落在长老们的酒席上。 把长老们都给吓瘫了。 “这、这是何物?”四长老白旭紧急情况下抢救了锅里的肉,惊道。 “这不青青么?”二长老朱越认出来这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不明物体,是他们的门派吉祥物,“你怎的如此狼狈?” 傅青青愤恨地瞪了事不关己的大师兄一眼,可怜巴巴地看向四长老。 “长老,我想吃肉……” “不、不成,”四长老警惕,“这肉给了你,我们几个还能吃上不?” “我就吃一口,就一口,真的。”傅青青眼神诚恳,哀哀地乞求道。 “这……”四长老犹豫了。 “那就让青青吃吧!老四你这么小气干啥?”三长老沙武果断同意了。 另外两个长老看孩子可怜,也不忍心让她饿着。 “谢、谢谢长老。” 傅青青感激涕零,然后端着那口比她脸还大一圈的锅,一口闷了。 长老齐齐傻眼,徒弟见怪不怪。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四长老,”傅青青舔舔嘴巴,又开始惦记那盘云片糕,“那个我能吃么?” 长老们愁啊。 孩子这么能吃,将来可怎么嫁的出去? 话说她到底怎么咽下去的?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可能?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眼睁睁地看着傅青青把所有食物一扫而空。 “青青啊,你……”四长老欲言又止。 傅青青瞪大眼睛,无辜天真。 “四长老,青青已经吃饱了,您不用再添菜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四长老想替自己辩白几句,就在这时,傅白突然道一声:“掌门下山了。” 只见半山腰上,一位鹤发童颜的仙长白衣飘飘,对山下的四位师弟和几位亲传弟子和蔼一笑。 “多日不见,师弟和徒儿们可好?” “恭迎掌门。” 长老拂尘一扫,颌首低眉。 弟子行天揖,容冠整肃。 第25章没事儿别炫技 雷劫派掌门唐悟,闭关九十日,于今日午时出关。 唐悟见他的门派骨干们都聚集在山脚下迎接他,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矮子里面拔高个,尽管有点水分,但这已经是他们雷劫派的精英了。 尤其是位于亲传弟子之首的傅白。这可是修真界几百年不遇的天才。 就是性格怪僻了些…… 唐悟将他的门派精英们一一看过,发现他们都一切安好,没缺胳膊少腿,也就放心不少。 此处距离山脚有一段距离,唐悟没有一步步走下山,而是选择使用仙术,轻盈地飞到最后一个台阶上,落脚。 可惜预判有误,右脚的脚后跟没踩实,一个后仰,摔了。 长老和徒弟顿时乱作一团。 “掌门!掌门有没有摔伤?” “师兄没事吧?还能走不?你说说你,一大把年纪了,你炫耀这个干啥呀!” “就是就是,在几个徒弟面前,多跌份儿!” “啊哈哈,”唐悟在众人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拍打拍打身上的泥,笑得礼貌又不失尴尬,“山路湿滑,一不留神就……唉,莫怪莫怪。” 唐掌门是个神秘人物,他神秘就神秘在于,没人清楚他的高深道行究竟何时才发挥作用。 平素看上去像个寻常的老头,走路摔跤,吃饭掉牙。 但据传言说雷劫派掌门实力深厚,有着独门秘制法术。 尽管这么多年,也几乎没人能亲眼见识到唐悟施展这一法术。 大概他的对手都太弱,不足以让他发挥全部实力吧。 傅白没有第一时间涌上去,而是默默地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 然后他斩钉截铁地得出一个结论。 “师父,你、胖、了。” 掌门师父本来是标准的国字脸,现在,都没有棱角了。 “是么?哈哈,徒儿真是观察得细致入微啊,师父我都没发现。” “您在闭关时真的有好好修炼吗?” 傅白开始疑心了。 “那……是自然,”唐掌门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不结巴,“为师在后山修炼这些时日,参破了不少仙机,习得不少新的法术。” “原来如此,恭喜师父了。” “先不提此事,为师有别的事要问你们几个弟子。” 唐悟抢在傅白之前,把话题岔开了,免得等会儿傅白上来就是“请师父赐教”。 “师父请问。” 唐掌门捋了把胡子,眼神在四个男弟子间游走两圈。 “青青不算,你们四个……怎么都降到筑基了?嗯?给本掌门一个解释。” 师兄弟四人谁都没说话。 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按年纪来。傅白,你是老大,你先说。” “师父,徒儿犯了门规,自愿领罚,降了三阶修为。” “嗯?”唐掌门难以相信,“这门派上下还有哪个敢罚你?” 说着眼睛瞟向四位心虚的长老,想看看他们哪位是有此种勇气。 “掌门……您不应该把重点放在大师兄为何被罚上么……” 傅款小声提醒一句。 “哦,也对,”唐掌门恍然,“那傅白,你因何被罚?” “徒儿打伤一名门内的新弟子。” “这不常有的事儿?” “……” “嗯咳,”掌门咳嗽两声,顿觉失言。傅白一事较复杂,待议。 “你呢傅谦?你又是缘何?” “回掌门,弟子的修为是……烧掉的。” “烧掉的?怎么回事?” “嗯……”傅谦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弟子近来醉心于做些法器。掌门您也是知道的,做法器要么烧钱要么烧修为,所以……” 唐掌门一听傅谦讲的情况,就明白了。 傅谦的特殊体质掌门也是十分了解,说实话,他能保留个筑基期的修为,都是老天在给面子了。 “那傅款,你呢?你又是怎么掉到筑基了?” “掌门,这事儿吧,其实有些难以启齿……” “你有何难言之隐?” “不,就是吧……我炼丹,炼过头了,就把修为给搭在里面了。” 掌门真是奇了。 “你炼丹怎会烧掉如此多的修为?是什么丹?” 这问题傅款没法回答。 他总不能说,他专门炼了些补阳丹,然后去青楼歌馆高价卖出去,开展副业吧! 就算掌门能饶了他,他大师兄也绝不会放他走出这座山头啊! 傅款选择闭嘴。 他亲师父,四长老白旭帮徒弟兜着。 “掌门,是我让他炼的。没什么特殊的用处,就是练练手。” 有四长老说话,掌门明显就信得多了,也不再问。 倒是傅白,狐疑地眯起眼睛。 锐利的目光戳得傅款后背一阵阵地疼。 最后轮到傅寨。 傅寨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直接说:“掌门,我练功走火入魔,降到筑基了!” 一开始掌门还为“终于有个徒弟是正常理由”而感到欣慰,但随即他又严肃起来。 “傅寨,走火入魔可不是小事。降降修为都是好的,万一惹出大麻烦,那补救都来不及了!” “是,弟子明白!” “你也别总闭门造车,多请教请教你几个师兄。他们的修炼时间长于你,自是积累了更多的经验。别怕请教,师兄们都很愿意帮助你进步。” 掌门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让傅寨热泪盈眶。 “弟子记下了!掌门放心,弟子一定全力以赴,将雷劫派发扬光大!”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发扬光大到也不必,咱们雷劫派就安于一隅,大家享享清福,挺好。” “啊?是……弟子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掌门的教诲!” 原因是差不多搞清楚了,但几位弟子降到筑基期也成了事实。 唐悟作为掌门,头也很疼。 年底要参加琅台仙会,总不能他们门派四个亲传弟子一拿出手,都是区区筑基修为吧? 门派人是少了点,但最起码得给人家留下一种少而精的印象吧! 唉,脑袋疼。 唐悟虽说颇有道行,但一想起这些俗事,还是让他时时感觉到力不从心。 这种时候,就要派大师兄上了。 “傅白,你接下来,务必带着三位师弟,勤加修炼,争取早点突破灵阶。” 掌门下了命令。 但傅白他有异议。 “掌门,我不太赞同。” 第26章菇菇菇 傅白认为他们雷劫派,作为第一次参加琅台仙会的小型门派,还是隐藏实力,低调为上。 唐掌门也是不明白了,你们雷劫筑基f4有啥好隐藏的。 人家一流门派的同辈弟子,佼佼者基本在金丹后期、元婴初期,甚至个中翘楚能达到化神。 就傅白他们四个在仙会晃一圈,任谁都会把他们当成打杂的弟子。 “仙会上鱼龙混杂,几位师弟,包括我都是第一次露面,不宜过分张扬。” 傅白还振振有词。 说白了,就是花式不想突破灵阶。 唐悟也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反正就算他有一千种逼迫傅白进阶的办法,傅白也能给他搞出一万种拒绝的方式。 “罢了罢了,你是大师兄,几个徒弟也大了。修炼的事你们商量着办吧。” “是。” 唐悟把事情交待完,就打算去几位长老的酒局挤一挤,小酌两三杯。 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该怎么修炼,徒弟们都这么大了,自己心里有数。 何况,就算这帮学渣心里没数,不还有学神傅白在呢。 傅白转过身来,对他的三位师弟说:“今晚回去,好好休息。等明天一早,到太平间来。” “是……师兄……” 傅谦和傅款有气无力地回答。 只有傅寨神采奕奕,积极地响应傅白的号召。 “大师兄,明日开始修炼,我需要准备什么?” “什么都不用准备,记得把自己带来就成。” 傅白简单地叮嘱两句后,便回到自己的居所布置去了。 没走多远,傅白停下来,回头。 “你跟着我做什么?你也要修炼?” 傅青青眼睛圆圆的,一派天真可爱。 “大师兄,我好久没去你那里了,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思念我?” “一点也没有。倒是你,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又在惦记我后院的蘑菇?” “嘿嘿、嘿嘿嘿……师兄你真是善解人意。” 傅白亲手栽培的食用菇,不但有药用的价值,品尝起来也很美味。 傅青青小时候有一次被大师兄罚站,哭得狠了,傅白没办法,就烤了串蘑菇,去哄小师妹。 然后傅青青这么多年就一直惦记着这个味道,回想起来就流口水。 傅白想了想,反正傅青青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要是不答应她,指不定要怎么闹。 为了耳根子清静,傅白还是把傅青青带到太平间去了。 傅白后院的蘑菇一看见傅青青,就满地乱窜,生怕被她抓住。 一脸垂涎之色的傅青青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傅白薅住领子。 “你别乱采,吃中毒了我还得救你。你去把火堆架起来,我摘蘑菇回来。” “好!” 傅青青的野外生存技能一流,很熟练地把火堆架起来。平时她就在山里烤烤野味什么的。这些年伴随着她的成长,雷劫山的小动物们没少遭殃,差点被吃到濒危。 没一会儿,傅白也用衣服兜着蘑菇和调料回来了。两人用竹签穿了蘑菇,然后放在火上烤。 傅青青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一边烤,一边还盯着傅白后院跑来跑去的特殊菇看。 “师兄师兄,那个是什么菇?” 傅青青纤细的手指指着一只躲在石头后面,偷偷看的白色蘑菇。 “那是追踪菇的一种。” “这个呢?” “幻术菇。” “这个?” “水遁菇。” “那个?” “禁制菇。” 傅青青问题儿童,傅白有问必答,一时间小小的后院里充斥着菇菇菇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鸽子飞过。 蘑菇烤好,傅青青也终于不说话,专心吃东西了。 光是吃蘑菇,当然不尽兴。傅青青自告奋勇,要去打野味。得到傅白的应允后,傅青青蹭地窜出小院,到后山打了几只兔子山鸡和一头鹿。 本来只是烤蘑菇而已,最后不知怎得,就变成了烧烤宴。 两人边吃边烤,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烧烤的香味把另外三个师弟给勾了过来。 “师兄,你不够意思啊,有好吃的怎么不叫上我们?” 三弟子傅款来了。没空手来,还提了一坛酒。 二弟子傅谦和四弟子傅寨一同前来,两人刚从长老们那里回来,每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说是掌门和长老们特地给几位弟子带的。掌门和长老觉得要修炼了,提前吃点好的,补一补。 傅白一听,道:“是得补补,指不定就是最后一顿了。” 一句话,把几个师弟说得背后簌簌吹凉风。 傅青青没管那些,人来得越多,越热闹越好。她热情地招呼其他几位师兄坐下。有了小师妹在其中调和,气氛很快炒了起来。 五人席地而坐,把酒言欢。今晚月色正好,无云,皎洁的月光铺洒在雷劫山上,也照亮了这一方小院。 三个师弟酒量都不算好,喝到现在早就醉了。傅白的酒量其实也不行。但他很有自知之明,没喝那么多,浅尝辄止。 傅谦抱着酒坛子睡,傅寨醉得耍了一套剑法。傅款趁着酒劲问他大师兄,是不是对他们几个不成材的师弟有很大意见,不然干嘛老是如此压迫他们。 傅白一手端着酒碗,听傅款这么问他,罕见地笑了笑。 傅款都惊呆了。 大师兄很少笑,他很少调动他的面部肌肉来做出一些夸张的表情。和他比起来,任何人的脸都过分喧嚣。 傅款惊得合不上嘴。 “你们难道对变强一点兴趣都没有?一般的修士,不都在想尽办法,让自己的灵阶比别人要高么。”傅白问道。 傅款一听他师兄这么问,摸摸下巴,说:“我更喜欢做自己擅长的事。炼丹和配药都比较擅长,而且做起来轻松,为啥不让自己活得轻松点呢?再说师兄你问这话自己心里不虚么?全门派可就你最不想突破。” “我只是不突破罢了,又没有放松修炼。一旦突破,我这小院的菇有大半都用不了,太浪费。” “害,我看师兄你才是全山最会投机取巧的那个,”傅款借着酒劲胡言乱语,“你啊,也就摊上我们这些好说话的。要是换一波人,非得被你搞得叛变不可……” 说到最后,傅款的话越来越含糊。等傅白再看过去,人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二师弟傅谦侧躺在地上,睡得正香。四师弟一套醉剑耍累了,靠在树墩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小师妹傅青青手里的鸡腿啃到一半,咬着鸡腿肉就睡沉了。 傅白把残酒喝光,抹抹嘴巴,安静地看着师弟师妹们的醉态。 他看着这一幕,又记了好多年,念了好多年。 第27章独门定制训练套餐 傅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他清醒过来,就处在前山的桃林之中。山上桃花开得正盛,傅谦晕乎乎地坐起来,用宿醉后的脑袋思考,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铮—— 背后突然传来拔剑的声音。傅谦一激灵,凭本能迅速躲过。还因为没刹住车,小腿磕在一棵桃树上。 “嘶——” 傅谦算是借着痛劲儿清醒了。他猛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手臂高高举起,又刷地落下。 一道剑光自上劈下,傅谦顿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这是傅白的菇人! 傅谦有幸见过菇人,但当时傅白只是用它来打杂,倒倒茶水,铺铺床什么的。 没想到这东西还是个厉害的训练机器! 傅谦可算是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了。 大师兄的独门秘密修炼,这就开始了?! “二师弟,醒了?” 菇人突然开始说话。也不能算是说话,毕竟它没有嘴,它只是一个储存声音并播放出来的媒介。 傅谦很清晰地听见大师兄在说话。 “既然醒了,那就开始修炼罢。提前说明一下。这次的修炼期限是十四日,师兄我已经为你和另外两位师弟制定了独门修炼计划,将由你面前的菇人来执行。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问它,它会向我转达,不用担心。” 傅白这么一说,完全没让傅谦放心,他的心反倒提得更高了。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要是他有反抗的实力,他早就大声抗议了。 “哦对了,还有一点,要提醒你。菇人虽说长得像人,但毕竟不是人,没有师兄我这么人性化。它训练的手段可能有些许暴力,师弟你就多担待罢。” 傅白的话音刚落,刷刷刷,菇人立刻变出六只手,每只手上握着不同的武器。 傅谦:??? 大师兄,你这是让我拿命担待吗! “好了,我的话交代完毕。师兄真诚地希望你,能享受修炼的过程。尽管有些残酷,也有想要放弃的时候。但追梦时洒下来的汗水,到今后回味起来,都是点点滴滴的美好回忆。” 傅白最后还尬说了一段心灵鸡汤,傅谦听了简直要疯。 什么追梦?! 什么回忆?! 柔弱的我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 傅谦这些话都来不及问出口了,因为下一秒菇人就挥舞着狼牙棒要捶他。 他惨烈的叫声,恰好和另一座山头上的三师弟傅款,形成了二重奏。 傅款因为醒得早,训练也就开始得早。他刚一清醒过来,就见一个和大师兄长得一模一样的菇人手里拿着扫地的扫帚。 俗话说,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于是傅白安排了这个菇人,让三师弟清晰地回忆起曾经犯错误后,被大师兄追了三座山头猛打的童年。 想当年,傅款一看见提着扫帚站他面前的大师兄,脑子里就开始自动生成检讨书。要是写得声情并茂文采四溢,他大师兄说不定还看在他有才华的份儿上,放他一马。 但是现在,这招不成了。 菇人完全是莫得感情的训练机器,傅款唯一自救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击败它。 相比于两个师兄的狼狈和措手不及,傅寨就游刃有余得多了。主要是他在态度上积极主动,不需要傅白倒逼着练,所以他已经开始和菇人有来有往地对招,打算严格地执行训练表上面得计划。 至于小师妹傅青青,她正盘腿坐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周围尽是各色美食。 傅青青想拿,但又有顾虑。她犹豫地抬头,问她师兄。 “大师兄……你这是要我吃饱喝足,然后论斤两卖了?” “嗯?乱想什么呢,”傅白说,“只是想让你发挥一下吉祥物的作用,护佑我们四个在仙会上一切顺利。” “哦,那我就放心了。” 傅青青听了师兄的解释后,放宽心,敞开了吃。 傅白摸了摸傅青青的脑瓜顶,像念咒语一般,神神叨叨地说:“吃吧,多吃点。吃饱了就显灵吧。” 被某种神秘咒语环绕的傅青青感到极其困惑。 师弟们在训练,傅白也不是完全无事可做。他这些天吩咐同门的弟子出去采买了不少东西,然后都塞进他的百宝袋里,囤着。 傅白自己也没有荒废每日的修炼。他给自己制定的修炼计划一点都不比师弟师妹们宽松。 除了修炼之外,他还在各个长老,还有掌门那里,搜刮了不少宝贝。 长老们被他盘剥得快哭了。 “徒弟,你不是向来从简么!凭你的实力,压根不用搞那么花哨的法器,真的!信我!” 二长老朱越一边把手里的一品宝剑递给傅白,一边感受着自己滴血的心。 “二师父此言差矣。徒儿这是头一回下山,自然需要充分准备。即便准备了这些日子,仍觉得有所不足。” 朱越急道:“你那是下山,又不是让你下地狱!你把外面的世界想得有多复杂!” 傅白一偏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只是……不太能适应。” 朱越愣住。他反应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傅白:“徒弟,你该不会……是害怕见生人罢?” 傅白没吱声,仿佛默认。 二长老一拍脑门。 坏了。 坏了坏了。 是他们这些老家伙疏忽了! 傅白最初上山的时候,就不爱说话,也不爱和别人交流。那时候几个长老以为是孩子太小,又没有父母,所以有点交流障碍是正常的。 等傅白渐渐地与门派里的山民们熟悉起来后,这一情况就缓和了许多。 雷劫派收弟子并没有别的门派那么频繁。一般就是山下的村民养不起孩子,从小就送到山上。傅白对小孩儿的认生程度没那么高,这些师兄弟基本上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因而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更何况傅白对于熟人基本是毫无保留的,甚至有点放飞任性。到后来他的天资爆发出来,长老们整天净想着怎么躲开他走了,哪里关注得到徒弟的心理健康问题? 直到现在,问题暴露出来,二长老才觉得事情很大。 第28章都在酒里呢 雷劫派的长老虽然实力不咋地,但人是真的好。 一听大徒弟有交流障碍,几位长老一起开了个会,掌门主持,傅白旁听。 “以前没听说傅白有这毛病啊……”沙武不解地摸摸头顶。 “还用你听说?你还听谁说?”朱长老磕着瓜子,呸呸吐皮,“傅白也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你都没发现,还指望谁能发现?” “也是,”沙长老一想,是这么回事儿。但很快他有察觉出不对劲来,“不对啊,你也是看着傅白长大的,你怎么没发现?” “这还用问?徒弟小时候我光想着怎么欺负他,等他长大了我又琢磨怎么不被他压迫。本长老忙的很。” 朱越理直气壮地说。 “你还好意思说,打不过自家徒弟这种事……你就不感觉羞愧吗!”四长老白旭轻拍了下桌子。 “好像你就打得过似的……” “我打不过啊!所以我从来不声张这件事啊!” 大长老孙净看不过眼了。 “行了行了,你们仨都歇歇罢。琅台仙会年末就要召开,傅白怕见人是不行的。掌门师兄,要不你想个法子?” 唐悟掌门方才就看着几个长老七嘴八舌地商量。此事大长老问他,他捋捋长须,问傅白。 “徒儿,为师见你应付傅款那些个红颜知己之时,并未出现异状。你可是有别的难言之隐?” 傅白想了想,说:“看见那些女子找上山来之时,徒儿心中只剩下将她们速速打发走一事,否则扰了门派清净,就不好了。因为想着这件事,所以也就没在意她们的身份。” “嗯,看来你这病症不是很严重。那你详细说说,你在看见陌生人之时,是个什么状态?” “也没什么。就是不想上前交谈,也不想被交谈。看见人多了,心里就一阵烦躁。不喜欢自来熟,不能理解这种人的存在。” 傅白说了几条,总归下来就是一句——莫挨老子,很烦。 长老们一听,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看来徒弟只是性子孤僻而已,还算不上交流障碍。 “那什么,掌门师兄……” 四长老白旭忽然凑近唐掌门身边,说了两句话。 掌门听后,点了点头。 “傅白,今日云踪阁的白阁主将会带领阁中弟子,到我雷劫派一叙。为师就命你来招待云踪阁。” 白长老也在旁边搭腔:“云踪阁与我派素来交好,徒弟你无需拘谨,当作自家人就好。” 云踪阁? 傅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信息。这云踪阁也是修真界的上流门派之一,但比雷劫派还要飘渺不定。听它名字就知道了。 云踪阁有一套独家的收徒办法。和雷劫派一样,不对外扩招。但雷劫派好歹是有固定的学员供应,云踪阁就不明了了。反正傅白一直也没听说过他们门派哪年招过人。 听白长老的话,这云踪阁与他们雷劫派还是兄弟门派。但傅白长这么大,也没见云踪阁派人来过雷劫山。他们雷劫派,自然也并未拜访过云踪阁。 哪个兄弟门派十几年不互相上门探望一次呢? 两派之间不进行友好往来,怎么维持关系? 靠意念? 傅白这心里的困惑是一个接一个。但既然长老吩咐了,那就招待便是。实在不行让擅于交际的三师弟…… 哦,不行,三师弟还在被他关起来修炼呢,看来这次得自己上了。 傅白叹气。 “好了徒弟,别叹气了。云踪阁的二弟子可是个大美人,让你来款待是你的福气,明白不?”四长老白旭颇不正经地对傅白挤挤眼睛。 “我……”只是觉得很麻烦。 傅白想了想,最终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又问师父:“四师父,在我的印象中,雷劫派和云踪阁貌似十余年不曾往来了。你们再次见面,就不会觉得尴尬么?” “尴尬什么,”四长老摆摆手,“都在酒里呢。” “……” 傅白见时候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那弟子这便去准备了。” “去吧去吧。别忘了让人下山买酒来。” “是。” 傅白刚一出门,就看见小师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咦?大师兄你出来了?” 傅青青蹭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长老们都跟你说什么了?我方才想进去,门口守着的人还不让我进!” 傅白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卷轴。这是他的日程表,上面写着每日的行程安排。他看过一遍之后,才回了小师妹的话。 “长老让我去接客。” “欸???” 傅青青一惊,又缠着傅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白一面和她解释,一面在想着长老们说的话。 那个云踪阁,貌似已经在路上,约莫今明两日内到雷劫山。想来长老们也是心大,这么重要的事,直到今天才告诉傅白。 傅青青一听有客人要来,兴奋得不行。没办法,雷劫派这里本身就偏僻,少有人来。傅青青长这么大,成天面对着那几十张脸,看得都腻了。 傅白正在和门中的两个弟子说买酒的事,傅青青一听,也要下山跟着去。 傅白应允了,反正不答应,她也会跟着偷偷去。 等傅白把手头的事忙完了,正准备回他的太平间歇歇,就见一朵引路菇蹦跳着跑过来,一跃到他的手心,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傅白一翻译,原来是有人不小心碰了山下的禁制,现在被困进密林里了。 傅白心想,可别是那云踪阁的人。他施了个瞬移咒,迅速赶往山脚下。 雷劫山的山脚下是一片蓊郁的树林,平日里当地的村民在这边走,还容易迷路,更不用说傅白又在此地布置了结界和障眼法。要是没有引路菇在前面带着,一不小心就会被困在林子里面,困到死为止。 傅白单手捧着引路菇,按照它指的地点停下。他双脚悄然点在树枝上,默默地看着林间那位迷路的青年骂骂咧咧地找路。 青年一袭蓝衣,袖口有云纹图样,想必这便是云踪阁的弟子之一了。 傅白弯腰,手指轻轻搭在树干上,将引路菇放下来。那棕褐色的小蘑菇落在树干上,仰起伞盖看它主人,傅白悄声说了句:“去玩罢。” 引路菇乖乖地点头,又一蹦一蹦地走了。 目送着引路菇离开后,傅白从树枝上一跃而下。 第29章后院种菜的 云踪阁的三弟子白柏被困在这片密林有一阵儿了。这林子怪得很,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他试着面向太阳走,用刀在树上做记号,想尽一切办法,最终绕着绕着,还是回到了原地。 白柏年轻气盛,脾气也火爆。再走不出去,他就打算直接放招,把这片林子都烧了。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有人来了。 白柏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修士。看见这人凭空出现在背后时,白柏心里暗惊。 他也算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想要悄无声息地接近他,还不让他发觉,并不是容易的事。 看这人年纪不大,难不成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白柏虽说脾气暴,但他并不蠢。他谨慎地按在自己的剑柄,随时准备拔剑。 “你是雷劫山的人?” 他先一步发问。 “是。”对面的傅白点点头。 “你是雷劫山的弟子?” “算是。”傅白又点点头。 “你是……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傅白这次没点头。他想了想,雷劫山的长老外加掌门都是他师父,这样一个一个报起来实在太麻烦了。 所以为了能省点力气,傅白就把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头都省了。 “我是雷劫山,后院种菜的。” “种菜的??杂役弟子?” 白柏都惊了。 雷劫山的弟子这么厉害的吗?连后院种菜的都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你是何境界?金丹?元婴?或者是化神?” “没有,我才筑基期。”傅白如实相告。 白柏不信。 “你怎么才筑基?不可能不可能。就凭你方才能够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你的修为绝对在金丹后期之上。” “不,我真的只是筑基期。或许是你在这密林困了太久,心里慌乱,没注意吧。” “哦,这倒也有可能……” 白柏心想,他说得也有道理。 因为这里的障眼法,弄得他心烦意乱。说不定就在他正找路的时候,碰巧这人出现了。 傅白感觉聊到这里就可以了。继续闲聊下去,他就会感到很烦。他的耐性只有在面对雷劫派的人时,才格外地好。面对非雷劫派的人,他实在是懒得应付。 “我带你出去。” 傅白转过身子,那只小小的引路菇恰好在一棵老树后面探头。原来它并未跑远,正准备着给主人带路。 傅白自己倒也不是走不出去。只不过有了引路菇的帮忙,能更快些。 他暗中做了个手势,引路菇会意,点点头,主动在前面引路。 白柏跟在傅白身后,一直在暗暗地审视他。 自打他拜入云踪阁门下,还是第一次拜访雷劫山。白柏之前听师父说,雷劫山的人完全就是闲云野鹤,不问世事。而且在修炼上也向来一切随缘,行而突破,不行躺着。 反正就是全山上下懒懒散散,比起一个修真门派,更像是养生保健会所。 但白柏现在内心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这一路也没闲着,一直在暗搓搓地试探傅白,想知道方才是否为自己的错觉。他尝试着用法器看过傅白的境界,的确是筑基,没毛病。 但白柏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开始和傅白交谈。 “这位仙友,在雷劫山修炼几载了?”白柏试着开启话题。 “没多久。”傅白打算中止话题。 “你是雷劫山的杂役弟子,就有筑基的修为,想必是勤奋了多年罢?” 白柏又一次尝试套近乎。 “嗯?也没有。随便练练。” 傅白很敷衍地回了他的话。 “我感觉你们雷劫派卧虎藏龙啊,连种菜的弟子都到了筑基。” 目前还没有正式到山上,途径的路没看见其他弟子,白柏一边试探,一边观察。 “我在我们门派境界处于下位,其余的弟子,嗯,还行吧。” 傅白想起了那漫山遍野的水货,也没那个脸面吹,只能随便应付一句。 不过他在全门派属于境界比较低的,这倒是实话。整个雷劫山,筑基期的弟子不到十个。其中傅白他们这几个亲传弟子就占了四个。 傅白说得都是大实话,但这话听在白柏的耳朵里,就有点藏龙卧虎的意思了。 他想的是,一个筑基期的弟子都敢用“还行”来评价他的师兄弟们,可见这人心气很高。看他波澜不惊的样子,估计也在隐藏实力。 两人走着走着,就遇到了两个在路边栽花种树的雷劫弟子。 白柏提前“看”了一下他们二人的境界。 一个金丹初期,一个金丹中期。 那两人见到傅白之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十分恭敬地颔首行礼。 “师兄。” “师兄。” 傅白应了一声,叮嘱他们不要栽太艳的花,然后就继续往前走。 白柏心里暗惊。 金丹期的门内弟子,竟然管筑基期的叫师兄? “仙友,你们雷劫山的辈分排行……还挺有意思的?” “此话怎讲。” “你明明是筑基期的杂役,但金丹期的修士却管你叫师兄,而且态度还很……恭敬?” 白柏知道但凡是修真界的门派,大多以强者为尊。像傅白这样修为比较低,还占着师兄名号的,一般都会被瞧不起。 “嗯,我们按年龄排。我年纪比他们大,就是师兄了。” 傅白说得倒也是实话。他的确是雷劫山这一辈师兄弟中年纪最大的,虽然他也只有二十岁。 雷劫派的弟子大多都是从小吃不饱饭,或者误打误撞才修了仙。他们成年之前在山中修习,有的跟着长老学仙术,等成年之后便外出游历。混得好的自立门派,混不好的,到镖局衙门领个差赚点生活费。也有的不学仙术,专门学四书五经,到了年纪便去考取功名。还有的没什么大志向,就种种田,做点小买卖什么的。 总之大家人各有志,二十岁之后基本就离开了雷劫山。等一拨又一拨的门中弟子走了之后,傅白便成了雷劫山年龄最长的弟子,也顺势成为了雷劫派的大师兄。 但白柏不了解这里面的前因后果,还真当傅白是什么天赋不够,只能赖在山上打杂的修士。他不由得发自内心对傅白产生了同情。 真惨啊。师弟们一个又一个超越自己,迈入金丹期,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再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但还是不能放弃,要更勤奋地追上他们的脚步才行。 白柏这年轻人是个直性子,还容易想太多。他给傅白脑补了一个凄惨的过往,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然后他拍拍傅白的肩膀,对他说[txt小说.txtxs.info]:“以后你在修炼时遇到什么困难,随时找我!别客气!” 傅白:“?” 话题怎么突然拐到他理解不了的方向了? 第30章突然当了弟弟 白柏与傅白是同年生人,但比傅白早一个月出生,所以自认是大哥。 “以后大哥就罩着你了。” “啊?” 突然当了弟弟,傅白感到十分以及极其困惑。 “唉呀,啊什么啊。这不是好事儿吗!你想想,我们云踪阁和你们雷劫派本就交好,你跟我今日又结为异姓兄弟,这难道不是喜上加喜吗?” “不,等等,”傅白的脑子难得乱了,“我们怎么就结为异姓兄弟了?” 白柏摸摸下巴,思考,扭头问:“难不成你还想要一个结拜仪式?你不早说。刚刚那儿有片桃林,我看挺合适的!” “……” 傅白忽然就不想说话了。他觉得心好累。 “对了,光顾着问生辰,我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我……姓傅。” “哦,小傅啊。你是雷劫山这片儿的人?还是外地的?” “我是孤儿,无父无母。” “哦,抱歉,我不该问这个。”白柏的眼神变得愈发同情起来。 “没事,你不必介怀……” 白柏是个热情的人。他在听说傅白的身世之后,更是觉得这人过得实在太惨了。 “要不你来我们云踪阁吧?我们云踪阁山美水美姑娘俏,来了包你流连忘返!” “不了不了,雷劫山挺好的。” 傅白连眉毛都耷拉下来,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突然挖起墙角了。 因为白柏的聒噪,这段山路显得格外漫长。 白柏正是傅白极为不擅长对付的那种人。他们自说自话,还脑补过多。世界是围绕着他自己那套逻辑在运转,反对意见都被他们视而不见。 傅白很想用暴力解决。 但是他不能。 这人是雷劫派的客人,就算傅白再不通人情世故,他也是知道,不能把客人当作师弟一般,从半山腰踢到山脚。 唉。 傅白心里叹气。 早知道这样,就把三师弟傅款搬过来救急了。 白柏说他是先一步到了雷劫山,他的师父和师兄师姐还在后面。 至于他之所以这么早来到门派,其实是想和雷劫派的人比试一番。 “你了解雷劫派的大师兄傅白么?”白柏问道。 “……勉强了解。”本尊如是回答。 “真的?哦对,你在雷劫山也算有资历的,那肯定是知道他的。” “你找他有事?” “当然!我想和他比试一下!我听我师父说,雷劫派的首席弟子傅白是个挺厉害的怪人。他平素是不是深居简出,你们这些师弟们都见不到他人?” 傅白回想了一下自己平日的日程表。他清晨起床后要练剑一个时辰,之后要巡山,督促长老、几个师弟,还有门内弟子修炼,一天到晚在门内刷的存在感似乎也不少。 于是他回道:“还成吧,一天能见个几面。” “哦哦,这样的么?而且我听说他深得掌门和四位长老的真传,已经习得雷劫派独门秘籍雷劫剑法!” “大概是。” “据说至今没人见过大师兄使出雷劫剑法第二式,这个是真的吗?” “嗯,差不多吧。” 傅白想了想,平时好像没什么需要他用第二式的机会。既然能用第一式解决,为什么非要用比较复杂的第二式? 而且重点是,他还没有想出第二式的名字。 剑招没有专属的名字,喊出来就不怎么帅气。 所以傅白很少用二以上的招数。 但白柏却把这个当作傅白修为深厚的象征。 “你们大师兄可真神秘啊,我太期待见他一面了!” “嗯。我想他大概不是很想见你。” “咦?为啥?” “……他不擅长应对话多的人。” “哦,那还好。没事,我擅长应对话少的人。” “……” 傅白偏过头,这回真是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好在是快到了半山腰。傅白问白柏要不要先去问候掌门和几位长老。白柏想了想,说:“我是赶在我师父前面,偷偷上山的。要不就等明日师父和师兄他们上山之后,再一起前去罢。” “也行。” 傅白想了想后,回说。 “那我便先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小傅,稍等!”白柏突然打断他,“我能否先见见雷劫派的大师兄傅白!” “大师兄正在闭关修炼,不太方便,近几日可出关。” “啊,这样啊……” 白柏露出遗憾的眼神。 “我雷劫尚有其他弟子可与你交手,不必忧心于此。” “好吧,”白柏不太满意,不过也只能这样了,又不能把人家大师兄硬拖出来陪他打,“那有机会再说吧。” 傅白为自己躲过一劫而感到庆幸。 他又不是什么武学上的疯子,追求剑道的武痴。他平素要求师弟严格,只是担心哪天有人上雷劫派找茬,这满山的水货别抵挡不住,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灭门了。 也就是说,修炼剑术是为了自保,让剑术愈发精进是为了更好地自保。至于和别人比试论个高低什么的,他还真不执着于此。 总之就是不必要的打戏能省则省。 给白柏安排好地方住下后,傅白便去后山桃林,寻他三师弟傅款。 傅款这些日子没少被折腾。傅白留下的菇人简直就像机器一般准时准点地催他做事,不想做就追着打,跟他主人一个德性。 等傅白解开桃林的禁制时,就看见他三师弟挂在树杈上,有气无力地趴着。 那只菇人则举着一根较长的杆子,要把傅款从树上面捅下来。 “师弟?” 傅白叫了一声,就见傅款像看见亲人一般,哀嚎道:“大师兄!你可算想起我来了!快、快把那个东西弄走!” 傅白看了菇人一眼,菇人自觉地丢下杆子,走到傅白身后站定。 傅款慢吞吞地从树上面爬下来,最后那一下还没爬好,啪唧跌倒。 “哎呦——” 傅白等着他摇摇晃晃地倚着树干站起来,丢给他一瓶恢复体力的药。 “把这个喝了,恢复得快。” “哦,”傅款连闻都没闻,直接吨吨吨地喝下去,“师兄你找我有事?难道是你突然就想大发慈悲,准备把我放出去了?” “嗯,有点事。” “啥事?” “云踪阁的阁主和三位弟子前来雷劫山与师父们一叙。掌门让我招待,我嫌麻烦。你去。” “云踪阁?”傅款抱着手臂想了想云踪阁都是哪几位。过了一会儿后,他点头答应了,还不忘拍一顿马屁。 “好说好说,既然是师兄你的吩咐,那我肯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夸张,陪他们四处转转就成。” “哦。” 第31章心地粗糙的姑娘 “云踪阁的三弟子白柏已被我安置在缥缈居。他是提前赶到的,阁主、大弟子以及二弟子仍在途中,约莫明早就到。” “白柏吗?没听说过这人啊……难道是新收的弟子?” 傅款前两年外出游历的时候,途经云踪阁。那时候云踪阁的阁主白秋实还热情地款待了他。当时他记得阁内有两位亲传弟子。一位是大师兄白茫,一位是师姐白翡。 傅款在那个时候还心里暗想,这云踪阁的阁主也算是个起名鬼才了。两个弟子一个叫白忙,一个叫白费。 和他们雷劫派的付钱付款负债有得一拼。 “那等明日我去会会他。” 傅款如此答应道。 “还有一事,若是他问起我来,就说我闭关修炼,不在。” “大师兄你跟他有什么过节?” “没……我就是不擅长应对他那种人。” “但等白阁主到雷劫派之后,你不还得出面么?” “能避一时算一时吧。” “好吧。” 傅款口头上这么答应着,但心里还在纳闷。不过他大师兄傅白一向不喜接触外人,这个傅款倒看出来了。 要不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下山。 “那成,师兄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保证让他们宾至如归!” 傅款拍拍胸脯,向师兄保证。 “嗯,那我先走了。” 把事情交待完之后,傅白就回了自己的太平间。 此时天色渐晚,傅白回到小院后,用了晚膳,又练了一会儿剑,随后坐在庭内打坐。 在运气凝神时,傅白的意识海里浮现了很多古籍,每本古籍上面记载的并非功法,而是他每次转世轮回的记忆。 傅白自从记事起,就发现自己能够调动前世的记忆。在不同的世界里,他学习了不同的知识,自身的修为也在不断地增加。所以他才能以区区二十岁的年纪,就拥有了人家修炼成百上千年才会有的深厚灵力。 傅白目前的真实修为,如果换算成修真界通用的境界划分法,是在渡劫九阶。也就是说只要经历一次雷劫,他就能够飞升成仙。 在凡人的修真界,飞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与精怪地灵相比,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就算经过长年累月的修炼,能或多或少延长自己的寿命。但若是想要飞升成仙,并非活得长就足够了。还要有正确的修炼途径、超出常人的天赋、以及充足的法器、稀有丹药的辅助。 修仙一途,不仅需要耐力毅力,有时候还得烧钱才行。 要么就比别人都天才。 傅白本身是个举世罕有的天才,而且他还持有前世轮回记忆。他把所有积累下来的经验凝聚成雷劫剑法这一套功法,总共九式。他凭借这九式完全可以独步天下。但因为他不想出名也不想惹麻烦,所以修真界压根没几个人知道这套剑法。 他差一次雷劫就能飞升,还依傍着雷劫山这处风水宝地。只要他想,随便找个雷多电力大的地方坐着,等天下雨打雷,劈一劈就完事。可他压根不想做神仙。 曾经有一世傅白做了飞升成仙,受凡人供奉,但凡人心里的愿望实在太多了。他个仙界公务员,天天为人民服务,连点自己的私人时间都没有。因为神仙不会感觉到疲累,所以仙界还不给放假。 傅白那一世烦得不行,最后实在受不了,投个轮回井,重新做人去了。 所以傅白这一辈子说什么也不想当仙人。他就老老实实地宅在雷劫山,每日和同门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偶尔欣赏一下师弟们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挺好的。 也因此傅白才很抗拒渡雷劫这件事。这要是渡过去了,那不还得回仙界当公务员? 灵力在体内运行五周天后,傅白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猛然察觉到有陌生人的气息,傅白的眼神一变。 “谁。” 在傅白对面的院墙墙头,有一道身影背对着月色,默不作声地打量傅白。 衬着惨白的月光,这场面有点类似聊斋。 傅白其实已经感知到了墙外有人的气息。不过那人没有恶意,傅白便以为是守夜的弟子经过,或者他师弟师妹来上门找他。 直到这人用上墙的方式进来后,傅白才质问对方身份。 毕竟门内没有哪个敢从大师兄的院墙上面翻下来。 傅白问了之后,片刻,那道黑影才出声。 “雷劫派的弟子?” 开口的人,竟然是位女子。 “你是……”傅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能的人选后,最终确定了一位,“你是云踪阁的白翡?” “没想到我这么出名啊……” 那女子大方地笑笑,然后就要从墙上翻下来。 “等——” 傅白试图阻止,但显然晚了。 白翡啪唧一下,两只脚插在傅白准备的花肥里。 可给傅白心疼坏了。 这些都是他好不容易才配好的肥料,正准备过两天用呢。 白翡心也是大。一般的姑娘脚底下踩了脏东西,非得抱怨两声不可。但她单手扳着腿看了一会儿后,随手折了一段花枝,一点一点把靴子底沾上的花肥戗掉。 傅白:“……” 那可是他栽培好多年才养活的金钱绿萼。 “你还种花啊,挺风雅的。” 白翡最后欣赏了一眼手中的梅花枝,然后随手丢了。 没办法,她是个心地粗糙的姑娘,赏玩不了这些个花花草草。 傅白忍着滴血的心,僵硬地回了个“嗯”,然后就想送客了。 “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在我这里不方便。我叫门内的弟子给你安排住处。” “唉呀,别赶我走啊。小兄弟,我问你点事儿。” 白翡很自然地坐到傅白旁边,一手还摁着他的肩膀。 “别问我,我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别急着回绝我啊。我问你个简单的,你一定知道。” “不,我不知道,请出去罢。” “哎哎哎,你这样可就没意思啦。好歹我也算是一美女,你给个面子都不行?” “你长成什么样子,和我给不给面子,有什么关系?别再逗留了,回罢。” “啧,你再这样,我可喊人了啊。就说你非礼我。” “……”傅白揉了揉太阳穴,想来这样纠缠下去也没意义,就问她,“你到底想问什么。” “嘿嘿,”白翡一乐,“我就想问你们大师兄傅白人在何处。” “……你走吧,大师兄不想见你。” 第32章一个惊天大秘密 “咦?傅白为何不愿见我?” 白翡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凭她的头脑,百思能够得其解的事情也不算多。 她想了想,选出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 “难道她女扮男装?真身是个黄花大闺女?她害羞?” “……” “啊呦,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也是女的,用不着害羞。带我去见你师姐吧!” “你为何要坚持见傅白?”傅白想到了白天也嚷嚷着要见他的白柏,很不解,“你们云踪阁是跟他有仇吗?” “没有没有。这不我们师父成天念叨,说傅白是个举世无双的天才。我好奇嘛。” “所以你们就组团来雷劫山参观大师兄?” “对的呀。” 白翡还理直气壮。 “……你还是走吧。傅白现在闭关,你见不到他。” “啊?那什么时候出关?给我个时间呗。” “你……” 傅白刚准备继续回绝她,就见有人从月门的地方出现。 似乎碍于礼数,那人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悄声问了一句。 “师妹,你在么?” “是大师兄吗?” 白翡一听见外面的那道男声,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师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还问我。师父明明交待了明日一早再上山,先拜访唐掌门和四位长老,你和三师弟偏偏偷溜出来,害得我不得不上山来找。到时候又要被师父责怪。” “唉呀,没事的。你不说我不说,师父不会发现。她不还没醒酒呢!” “那也不可。师父吩咐说在外面要守礼数,不可妄为。” “好啦好啦,我知晓了大师兄。” 白翡赶快打断她大师兄的唠叨。她这个师兄,哪里都好,就是爱操心,爱唠叨,写作师兄读作妈。 不过也多亏有白茫在,他们云踪阁才能走下去。不然一个醉鬼阁主,带两个不着四六的亲传弟子,这门派非得自灭不可。 “对了师兄,我打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白翡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什么秘密?”白茫一惊,又开始絮叨,“咱们是客人,不该打听的就别乱打听。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 “这个可不是我乱打听,是人家门内的弟子主动告诉我的!” “那、那你说说……是什么秘密?”白茫毕竟年纪轻,好奇心也是有的。听他师妹这么一说,也心里痒痒。 “我听说啊……雷劫派的大师兄,其实是女扮男装!” 白翡凑在师兄耳朵边小声说了后,又得意洋洋地叉腰。 “啊?这是真的么?” 白茫的眼睛瞪大。 他是师兄弟中唯一一个见过傅白真容的人。有次师父醉酒后,说雷劫派的几个老家伙又在酒桌上跟她吹嘘大徒弟多厉害。白茫当时照顾醉鬼,顺嘴就问了一句傅白是怎样的人。 然后师父她老人家就掏出一个法器,是一面铜镜。这铜镜名为水云镜,能够根据主人心中所想,映射出他曾经去过的地方。 铜镜里清晰浮现出雷劫山后山的一片密林。密林中有个青年,披着一身月色,行云流水般地舞剑。 虽说彼时正值夜间,看不太真切。但从衣着和身量上,也能看出那是名男子。 白茫还瞧见了傅白的正脸。因为傅白发现了有人在用法器窥视自己,侧头挥剑,剑尖深深地扎进树干内,恰巧是铜镜所在的位置。 尽管明知道傅白的剑不可能真的扎进镜子里,白茫的后背仍是不禁起了一层冷汗。 但也正是借由此举,白茫看清了傅白的真容。 是个男子,应该没错。 云踪阁大师兄的眼神由茫然变为坚定。他对白翡说:“师妹,你这消息是从何得来的?那人是否在哄骗你?” “不能吧,骗我有什么好处吗?就是这院子里的那——” 白翡的手指向后一指,却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空无一人。 “咦?人呢?明明方才还在这里的……”白翡惊奇地说。 白茫看了看空荡荡的小院,心想或许是这院子的主人不愿见他们。于是说—— “好了好了,这么晚了,别再打扰人家。你跟我回去吧。” “啊?等、这里面分明……” “两位便是云踪阁的贵客吗?” 有人提灯前来,向白茫二人行了一礼。 是雷劫派的弟子。 白茫赶紧回礼,解释身份。 “正是。在下云踪阁大弟子白茫,这位是我师妹白翡。” 那位提灯的弟子温和一笑。 “见过二位。我是奉我师兄之意,带二位前去休息。天色已晚,山路湿滑危险,不宜此时下山。请二位随我来。” 白茫和白翡对视一眼。 “那就麻烦这位仙友带路了。” 白茫跟在雷劫派弟子身后走了一段,问:“冒昧地问一句,是雷劫派的哪位师兄为我和师妹安排了住处?” “是三师兄。” 白茫回想了一下,雷劫派的亲传弟子一共四位,排行第三的,是……傅款。 傅款曾经到云踪阁做过客,因而白茫对他有很深的印象。 他记得这位修士……还挺不走寻常路的。 此时此刻,这位不走寻常路的修士正在太平间,和傅白谈笑风生。 全程都是傅款谈、傅款笑,大师兄傅白面无表情地写着他的蘑菇种植心得日志。 “不会吧大师兄,那白翡还真把你当成女的了?” 傅款来他师兄这儿的时候,恰巧白翡还没走,听了个尾巴。 “不是当成,这全是她没有实证的臆想。她没见过我。就算我站在她面前,也认不出。” “哈哈女扮男装这种事儿也亏她想得出来!白翡那人就那样儿,长相是个美女,但内心就是糙汉。” “看出来了。”傅白回想起白翡刮鞋底的那一幕,又看向倒在榻上毫无形象的三师弟,“你是不是笑得太开心了?怎么,欠练?” “我错了师兄。” 傅款一秒坐直身体,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傅白落下最后一笔,把册子合上,轻放在书桌的左侧。 “明日一早,云踪阁的白阁主便会上山。届时你先招待着,我去后山把二师弟和四师弟放出来。客人远道而来,我们也不能欠礼数。” “师兄我都晓得。” “叫后厨做饭的弟子改改菜色,别一天到晚的就会醋溜白菜,做得还不好吃。” “师兄放心,这些我都会安排妥当。” “嗯,那你也回去休息吧。” 第33章你哪个都届不到 第二天一早,傅白便只身上了后山。 他正往山上走着,肩膀趴了一只赖床的鸟菇菇。这只蘑菇因为昨晚被梦游的土遁菇狠狠地咬了一口,到现在还在闹情绪。傅白没办法,就把它从后院带出来了。 鸟菇菇头顶的两只翅膀随着它呼吸的起伏一抖一抖,傅白伸出食指和拇指,捏着其中一只翅膀,把它提到自己面前。 “别装睡了。醒了就去做事。” 被捏住翅膀的蘑菇可怜巴巴地摇晃两下,最后被傅白的手指一弹,飞到半空。 “去告诉师父们我在后山,晚点就到。” 鸟菇菇嗯哼地答应了,但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快去。” 傅白又伸手弹了它一下,这才把它轰走。 然后傅白就转过头来,看向笑眯眯的小师妹。 “你怎么跟来了?” 傅青青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背着手一脸天真地歪头看着自家师兄。 “这不将近一日未见,师妹我甚是想念你啊,大师兄。” 傅白弯腰捡了一截树枝,在半空中画了几笔,淡蓝色的光芒一闪,一道禁制被他解开。 然后他继续往山上走。 “说吧,又想要什么了。” 傅白太过了解傅青青这小丫头。要是无事有求于他,这丫头巴不得彼此互相淡忘。 大师兄实在是太妨碍她寻找真爱了。 “嘿嘿,”傅青青傻乐了一会儿,突然捂住脸,作羞赧状,“这件事让人家怎么开口嘛……” 傅白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忍着肉麻的劲儿,思来想去,能让傅青青产生如此变化的,也只有新上山的云踪阁了。 “云踪阁的大弟子白茫,和三弟子白柏,你看上哪个了?”傅白突然问道 傅青青一掌拍在师兄后背,差点把修为深厚的大师兄拍个跟头。 “唉呀,师兄你怎么能问人家这种事,人家太害羞了……” “你但说无妨。”反正哪个都没可能。 “嗯、嗯……大弟子白茫看起来为人正直,模样也英俊。三弟子白柏性格直率,而且人比较热情。怎么办呀大师兄,师妹好纠结哦。” “不用纠结。”傅白道。 “咦?真的吗大师兄?你的意思是……凭借师妹我的魅力,两个随便挑是嘛!” “不,”傅白的态度真挚又坦率,“这二人你哪个都届不到。” “……” 小师妹忍着抽搐的额角,挤出假笑:“师兄你这样可不好。你不能因为想让师妹长长久久地陪伴你,就自私地阻拦我去追寻真爱啊。” “师妹,你要晓得,一旦有机会,师兄我也是很想把你嫁掉的。这不缺乏机会咳——” 傅青青全力的一掌拍在傅白的后背,拍得傅白咳嗽一声。 这也幸亏是小师妹。放眼全山,能对傅白如此放肆的,也只剩下吉祥物傅青青了。 而且因为傅白这些日子投喂过度,小师妹似乎胖了几斤,手下的力道更足了。 “大师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仔细看看你师妹我的条件,谁见了不是争着抢着要娶我?”“行吧,青青。那你说,你想让师兄做什么。” “嘿嘿嘿,也没什么,我就想让师兄把我介绍给白茫和白柏。” “介绍?这还需要我介绍?等他们到了,你直接去认识一下不就行了?” 傅白说到这里,就见傅青青突然露出懊恼的表情。 “怎么,长老他们禁止你过度接触云踪阁弟子了?”他联系一下傅青青平素的所作所为,大概能猜到几位长老在想什么。 “大师兄你真是料事如神!”傅青青重重地点头,又愤愤地责怪,“长老们分明就是在欺负人!他们说为了不给云踪阁留下什么雷劫派过分狂野的印象,不许我私下里接触两位男弟子!” “长老们真是有心了。” “大师兄!” “好好,师兄不说了。嗯……那这样,我让三师弟带你去吧。” “啊——为啥交给三师兄啊?他本来就爱取笑我,根本就不会好好做啦!” 傅青青不满地拖长声音,还伸手抓住傅白的手腕晃了两下。 “大师兄你比较靠谱!你帮帮我吧!你看三师兄吊儿郎当的样子,根本就无法担此重任。” “怎么前些日子你三师兄还是你的神明,今天就吊儿郎当了?傅款听了会伤心死。” “对啊对啊,小师妹,三师兄听了多伤心啊!” 傅青青正打算继续磨她大师兄,就听见头顶有一道人声响起。 她抬头一看,是傅款蹲坐在一根树枝上,笑嘻嘻地自上而下看她。 傅青青鼓起了脸蛋。 “三师兄,你是猴子嘛。” “你这小丫头一点都不可爱。本来师兄我还想帮帮你,现在免谈了。” “哼,就算没有你,大师兄也会帮我的!” 说完,傅青青一脸期待地看向傅白。 结果傅白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既然三师弟已经听见了前因后果,那你也不用怕他取笑了。再者说,我已将款待客人的任务交给三师弟,你去求他带你去吧,青青。” 傅青青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 “怎么这样!大师兄你是被夺舍了吧?你怎么向着三师兄说话?” “嘁,大师兄怎么就不能向着我说话了?好了师妹,我们来谈条件吧。”傅款从树上跃下来,折扇在手心晃了小半圈,敲在小师妹的额头。 “诶呀!” 傅青青猝不及防,被敲中了头,立马张牙舞爪地要咬她三师兄。 结果却被傅白喝止住了。 “你们两个,别再这里打闹。” 傅白已经解了最后一道禁制。再往前,就是傅谦和傅寨闭关修炼的地方。 傅青青和傅款跟在大师兄的背后。傅青青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傅款打开折扇,盖住脸上的微笑。 伴随着最后一道禁制的解开,眼前浓重的雾气散了散。渐渐地,有两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雾气之中。 十四日的修炼效果显著。即便还没有靠得太近,傅青青已经感受到两位师兄身上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化。 是,的确发生了很巨大的变化。 傅青青看着那两个倒在大师兄脚边的干瘦的人形,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呃……” “这位好心人,行行好吧。” 瘦到脱相的二师兄傅谦倒在地上,一手还不忘抓住傅白的衣角。 傅寨还沉浸在和菇人对打的记忆中。 “我还没输,再来!” 傅白低头看看两位师弟,满意地点点头。 “嗯,活着就好。走吧,可以去见云踪阁的人了。” 傅款和傅青青脸上同时露出震惊相。 大师兄,人性呢! 他们,可都神志不清了啊! 第34章师妹你一点都不胖 傅款和傅青青好说歹说,才让傅白打消了直接把两位师弟抬去客人面前的想法。 “师兄你好歹让他们俩洗漱一番吧!这脏兮兮的怎么带出去见人!” 傅青青拉住傅白的一条胳膊。 “是啊师兄,而且他们俩饿成这样。让人一看好像咱们雷劫山虐待弟子似的。” 虽然也的确看着像虐待吧。 傅款在心里暗暗地补了一句。 傅白这么一想,也是,直接带去见人是不太好,所以就让他的力士菇把两个师弟抬到他的居所,又让守在院子里打扫的菇人烧洗澡水做饭。 沐浴之后,傅谦最先出来,舒服地叹息一声。 “二师兄出来了?快,快吃点东西吧。” 傅款坐在院子的石桌旁边,招呼傅谦道。傅青青和傅白也各自坐了一边。 傅谦的目光最先被小师妹吸引住。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犹豫地问:“小师妹,你是不是……包浆了?” 由于大师兄傅白那段时间想让吉祥物多吃点,显灵,导致傅青青吃得油光水滑,脸蛋都圆了一圈。 正要去抓杏仁糕的傅青青:“……” 眼泪它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流。 傅谦吓坏了。 “师妹!师妹你别哭啊!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 “呜哇啊!大师兄你欺负人!二师兄讨厌!三师兄烦人!你们都是坏人!” 傅青青又是跺脚,又是捂脸,看样子委屈得够呛。 偏偏大师兄和三师兄还没心没肺的。 傅款掐了把小师妹的脸蛋,嘀咕道:“好像是有些胖了。大师兄,你是不是又偷偷供奉小师妹了?我跟你说这孩子好像不太灵验,她那吉祥物的称号,似乎有点掺了水份。” 正在哭闹的小师妹:“……” 傅白放下手中的茶杯,端详一阵儿后,道:“我看小师妹这样也挺好的。富态,喜庆。至于能不能保佑我们下山顺利,那倒是次要的。” “……” 傅白这句话好像是在安慰傅青青,但小师妹听过之后反而更伤心了。 “小师妹,别伤心了哈。来,吃点东西就不伤心了。” 傅谦把一块杏仁糕递到傅青青手中。 傅青青也是不明白了。 要说她这几个师兄,比谁都要疼宠她。 那怎么听他们说话,就这么气呢? 这么闹了一会儿,傅寨也洗完了。他恢复了精神后,就问傅青青几人在聊些什么。 傅青青委屈地问她四师兄:“师兄师兄,你说我真的胖吗?我看起来很富态嘛?” “欸?这……”傅寨是个实诚人。在他眼中,小师妹的确比他还没闭关时胖了三圈,但如果实话实说,估计小师妹要闹脾气。 傅款看不下去了。 “师妹,你这不是在难为四师弟?你明知道他不会撒谎。你唔唔唔唔——” 傅青青把手中的糕点整块塞进三师兄的嘴里,拍拍手上的残渣。 “没关系四师兄,你大胆说,我保证不生气。” 傅寨摸摸后脑勺,诚实地说。 “师妹,你不用担心胖不胖的事儿。就算你一辈子嫁不出去了,雷劫山也永远是你的家。” “……” 四师兄说的话真的很感人,感动得傅青青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师兄的意思是……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啊?不,小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呜哇!你们太坏了!你们都欺负人!我要是嫁不出去了,我就赖上你们其中一个!别想甩掉我!” 一听师妹的前半段,几个师兄还没太当回事。再听后半段,师兄们吓坏了。 “师妹啊,你得想开啊!师兄们不是什么好人,别把终身大事随便地托付给我们啊!” “师妹,三思啊。这可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就这么决定了啊!” “师妹……” 三个师兄乱作一片,最后是大师兄傅白开口了。 傅白举起茶杯,又施了点力放下。杯底在石桌的桌面敲出一声脆响,也成功地打断了另外几个人。 傅青青打了个哭嗝,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她大师兄。 “别闹了青青。你把眼睛哭肿,就更不好看了。不是还想见见云踪阁的弟子么?” “……” 傅白摸摸傅青青的脑袋,在小师妹要用他的衣袖揩鼻涕之前,轻飘飘地躲开。 “云踪阁的人这会儿应该要上山了。走吧,去见见,别让客人以为是我们怠慢。” 云踪阁的人的确已经在山脚下了。其实真正数起来,也就阁主白秋实和两个杂役弟子。 阁主白秋实昨晚又喝得烂醉,今早起床时还是被弟子们硬从床榻上面拽下来的。 “啧。” 看着眼前高耸的雷劫山,白阁主不满地咋舌。 她倒不是单单对雷劫山有意见,而是宿醉之后,她看什么都有意见。 “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徒弟又跑哪儿去了?怎么一早醒来不见人?” 一个单马尾的女弟子上前回话说:“回阁主,白茫师兄、白翡师姐和白柏师兄于昨日已上山。白茫师兄昨夜用云鸟传话,说他们三人已在雷劫山安顿下来,请阁主放心。” “啊?”白秋实一挑眉,“让我放心?他们这几个逆徒把师父一个人丢下山,就不担心师父会不会出事?” 弟子们都习惯了自家阁主这副德行,先前那位女弟子把随行的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梳妆盒,还有一双女靴。 “好了阁主,先把鞋穿上吧,头发也梳一下。您现在的样子,不像来雷劫山作客,倒像是寻仇。” 披头散发还赤足的白阁主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模样,无所谓地说:“不必在意这些小节。本阁主与雷劫派那帮老家伙都是多年的酒肉朋友,彼此什么邋遢样子没见过。” “那也请阁主,多多考虑云踪阁的名声。毕竟是出门在外,多注意点总没错。” “唉呀,行行行,听你的。云鹤你就是啰嗦。女人太唠叨,老得可快。” “请阁主抬脚。” “哦。” 等白秋实穿上靴子,重新束了头发,一行人才不紧不慢地继续上山。 守在山门口的,是雷劫派新弟子吴辜。 “恭迎白阁主。” “嗯,这些繁文缛节就省了吧。”白秋实打断吴辜的话,又凑近了去看这位雷劫弟子的脸,“你……是雷劫派的大弟子傅白?怎么和印象中长得不太一样?你易容了?” “呃,阁主,晚辈姓吴名辜,并非大师兄傅白。” “哦,吴辜是吧,我记下了。那走罢,带我先去见见老唐头。” 第35章师兄有疾 “傅白,还没到么?走了好久啊。” 白秋实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还想勾住领口透透气。幸亏被旁边的云鹤及时发现,制止了她这一有碍观瞻的行为。 云踪阁的阁主白秋实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但其实和雷劫派的掌门唐悟是同辈人。修炼到他们这种境界的修士,一般可以让自己的容颜停驻在年轻的时候。不过唐掌门和雷劫派的几位长老选择了自然老去,因为太年轻的话,在弟子面前没有威慑力。 虽说有傅白的存在,他们也很难有威慑力吧。 “那个……白阁主,晚辈是吴辜,并非傅白师兄。” 吴辜的嘴角抽搐两下。不过走了片刻的路,这位白阁主已经叫错五六次名字了。 “啊,吴辜是吧。抱歉抱歉,前辈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云鹤在旁边,小声地提醒自家阁主。 “明明是您在宿醉之后就好忘事儿。” “闭嘴。这事儿能在外面说嘛。” 吴辜干笑两声,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笑着糊弄过去了。 “雷劫山的这段山路被下了禁制,不允许使用仙术,因此只能委屈阁主多走一段路了。” “下禁制?你们门派这么闲的?还在山路上下禁制?”白秋实感到不可思议。 “呃,其实这是大师兄的手笔。” 据说是傅白很不喜欢弟子们在山路上飞来飞去,他看着眼晕。而且总有学艺不精的弟子,从山上跌下去。所以久而久之,傅白索性就不让任何人在这狭窄的山路上乱飞了。 “要不晚辈给您寻一辆软轿,您也歇歇脚?”吴辜提了个建议。 “不了不了,这不就快到了么,你带路吧。”白阁主也嫌麻烦地摆摆手。 “是。” 又上了十几级台阶,来到一处宽敞的平台,就见一位年轻俊朗的修士转身迎上来。 “晚辈傅款,在此恭候云踪阁白阁主多时了。” “哟,小傅款?”白秋实一点阁主的架子都没有,上前拍拍傅款的肩膀,“你说话怎么突然文绉绉的?我听得还怪不习惯的。” 傅款微微一笑。 “此番我受掌门之意来迎接阁主,必要的礼数还是要齐全的。” “唉呀,都是酒友,没必要纠结这些个繁琐的礼数。对了,你那个神乎其神的师兄哪儿去了?我还点名让他来迎接我们呢。” “师兄他身体不适,不然也是要亲自前来的。” 傅款按照他大师兄教他的,回复白秋实。 “身体不适?”白秋实露出纳罕的表情,“我之前听你师父白旭说,你们雷劫派不是铁打的大师兄,流水的倒霉弟子吗?怎么大师兄都病倒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悄声说:“难道是你们雷劫派这么多年的水逆终于过了?” 傅款刻意地咳嗽一声,眼神不自然地飘向白秋实斜后方的某处。那里有一只仙鹤的石像,还有用隐身菇彻底隐藏了气息的大师兄傅白。 傅白正用手指指腹点在隐身菇的伞盖上,那只蘑菇一碰就倒,懒洋洋地在主人掌心翻了个身。 傅款心里猛然一跳。 大师兄……应该是没生气吧? 不能不能,虽说大师兄对雷劫派上下过分严格了些,但突然冲出来,把人家阁主暴打一顿这种混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傅白把白阁主和傅款之间的对话清清楚楚地听进耳朵里,不过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本来他过来这一趟,就是想见识见识云踪阁的人。 很快,云踪阁的三个弟子也与他们师父汇合了。 “师父上山了?” 大弟子白茫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的是白翡和白柏。 白秋实一看见他们仨,就忍不住数落。 “你们一个个的,心也太大了。就这么把师父孤零零地丢在山下。这雷劫山上是有什么绝世美女啊,这么吸引你们?” 白翡凑上来亲昵地挽住师父的手臂。 “唉呀师父,我们这不都好奇雷劫派的大师兄嘛。你不是说他的修为已经逼近几位长老了,我们想见识一下啊。” 白秋实那边还没什么反应,傅白倒是有了动静。 他抬头,目光隔空刺向三师弟。 说他修为逼近几位长老,这种事是谁透露出去的? 傅款背向云踪阁的人,连摇头带摆手,动作还不敢太大。 不是我啊大师兄!我哪儿敢说这种事! 傅白估计三师弟也没这么大的胆子,那就是在酒桌上时,几个师父吹牛皮吹出去了。 不行,这样可不好。 傅白并不希望自己的真实实力就这么轻易地透露出去。现在的修真界整体风气都很浮躁,修士们争强好胜,总想争出个第一第二。万一自己的存在被发现了,那估计来上门讨教的人不会少了。 在琅台仙会正式举行之前,傅白还想珍惜他这最后一段当淳朴山民的日子。 那这回就装病吧。 心里有了打算后,傅白扬了扬下颌,让傅款赶快把人带去见掌门。 再寒暄下去就没完了。 傅款领会了大师兄的意思,他清清嗓子,对云踪阁的人说:“阁主,掌门早已摆下宴席,恭候多时了。不如先去一叙?” “哦,对对,走罢,别在这儿耽搁了。白茫你看好你师弟师妹,别再让他们乱跑。” “是,师父。” 一行人总算继续往前走。很快,就看见了唐掌门设宴的厅堂。唐悟和雷劫派四个长老都在,二弟子傅谦、四弟子傅寨、小师妹傅青青也早已等在那里。 还有一人,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屋子内的傅白。 二长老朱越端起茶杯,眼睛还在四处搜寻大徒弟的影子。忽然发现傅白就站在他身后,吓得朱越一口茶险些喷出。 “徒儿,你这、这是什么打扮?” 傅白蒙着面,把大半张脸都遮住。 “徒儿偶染风寒,怕传染给师父和客人,就自己做了点隔离的措施。” 朱越一听就知道他这大徒弟是在撒谎。都相处快二十年了,徒弟在想什么,身为师父的,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唉,徒弟,你就算谎称自己生病,也逃不过跟人家云踪阁弟子较量一番的宿命。他们可是要在雷劫山住上一个月的。” “这么久?” 傅白倒是没料到这一点。但很快,他又给自己右腿上迅速上了夹板。 “这样就行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就说我从山上摔下来了。他们总不至于没人性到让这副样子的我提剑吧?” “……行,你开心就行。” 第36章我和师兄天下第一好 因为傅白当众装瘸,所以在场人员被迫加入其中,不得不替他打圆场。 等傅款带着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他大师兄一会儿工夫不见,瘸了条腿。 在短短的几秒内,傅款的大脑飞速运转,快速地解析出前因后果,领会他师兄的真正意图。 于是在白秋实和掌门长老们寒暄后,眼神一转,飘向坐着不动的傅白,纳闷地问这个弟子出什么事了之后,傅款主动解释说:“大师兄前些日子不小心摔伤了腿,起不了身,请阁主勿怪。” “啊?啊……原来是这样。那这布……” 傅白微微颔首,脸上蒙着的布还没有摘掉。 傅款又替他师兄解释。 “师兄昨日不小心染了风寒,这么做是避免传染给各位。而且嗓子哑了,不方便说话。请阁主勿怪。” “嗯……” 白秋实倒不见得去责怪,她只是感到难以置信。 雷劫派叱咤风云的大师兄,怎么突然就变得弱不禁风起来? 一听傅白瘸了又病了,几个云踪阁的弟子颇为遗憾。毕竟他们此番上山就是为了见识一下正宗的雷劫剑法。但傅白现在这个样子,连说话都费力,更别提舞剑了。 最后是唐掌门开口道:“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快坐下。秋实,你这么些年也不来雷劫派看看,这次定要多待些时日。” 白秋实也不见外,大大方方地坐下。 “好说好说。只要老唐你把酒备好,你让我留到明年都成。” 提到了酒,在场的几位前辈都是有研究的,这就拉开了话匣子。至于小辈这边,因为傅款的健谈,也很快熟络起来。傅谦和傅寨还有云踪阁的白茫都是老实人,比较聊得来。而傅青青这个小话痨和白翡白柏也很有共同语言。尤其是白翡,修真界八卦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听得傅青青一愣一愣的。 只有傅白,一脸云淡风轻,甚至还尽量压缩自己的存在感。 要不是因为云踪阁这几位就是冲着自己来得,他压根就像当作雷劫派没傅白这号人物,安安分分地蹲在后院种蘑菇。 他这边想岁月静好,但世事偏偏得扰他一扰。 “傅白师兄。”还是云踪阁的三弟子白柏。他把自己的椅子拽过来,主动搭讪。 虽说白柏年纪比傅白长点,但傅白修炼得早,所以叫一声师兄也不亏。 “我听我师父说,雷劫剑法是你创的,这是真事儿吗?” “假的。”傅白用灵力稍稍改变了自己的声音,使其变得沙哑粗粝,“这是我师父创的。” “啊?唐掌门创的?那也很厉害……所以傅白师兄你是把九式全部习得了?” “没有。我天资愚钝,就习得了第一式。” 傅白睁着眼睛说瞎话,瞎话说得,让旁边的傅款差点被花生米呛死。 大师兄嫌弃地瞟了三师弟一眼,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白柏有些搞不清楚了。在来之前,他单方面地把傅白视为自己毕生的对手,还四处打探消息,潜心钻研许久。 怎么本尊说的话,跟他的认知有很大的出入呢? 感觉真人更加……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的大师兄给自己也倒了茶。但一想他现在蒙着面,只好又把茶杯放下。 早知道刚才就稍微易个容了。戴面罩……这不自己坑自己。 饭吃不了,茶也喝不下。 糟心。 白柏锲而不舍,还想继续和傅白聊。但白茫看出了傅白眉宇间的一丝不耐,便在桌下悄悄地拦了三师弟。 “傅师兄今日喉咙不适,师弟莫让傅师兄再用嗓子了。” “抱歉师兄,是师弟疏忽了……傅白师兄,我方才唐突了。我……” 傅白抬了下手,示意白柏无需道歉。 傅青青凑过来,笑呵呵地说:“没事啦白柏师兄,我大师兄脾气很好,他不会介意的。” 一听见傅青青“夸”他脾气很好,傅白掩在面罩下的唇微微上翘,然后用没动过的筷子,给小师妹夹了她最讨厌的芹菜。 小师妹的表情一僵。要是平时,她非得把整碗被芹菜污染的米饭扣到大师兄的饭碗里去。 但今天不行。她的夫君预备役一号和二号还在对面看着,等待一出兄妹情深的戏码。 虽然老套,但感人。 傅青青挤出微笑,咬牙吞掉了大师兄给她夹的那筷子芹菜。 “呵呵、呵呵呵……谢谢大师兄。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芹菜。” 傅白眼睛一弯,仿佛在笑。 对面的白茫和白柏的确被感动到了。 毕竟门派内天天见到最多的两个女人,就是白秋实和白翡。 这师徒二人,简直一个赛一个的不羁。 云踪阁的弟子,都快忘了正常门派的小师妹,该是什么样子。 “你们师兄妹之间的情谊真是羡煞旁人。” 白茫如是说道。 “是啊白茫师兄,我和我大师兄,天下第一最最好了。大师兄还天天念叨着要给我挑一位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呢。”傅青青趁着傅白说不出话,把她和大师兄的过往添油加醋,还不忘找真爱的事。 果然,牵扯到男女之情上,大家的话就多了。 “青青师妹芳龄几何?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吧。”白柏问道。 “我今年刚满十六。谈婚论嫁这种事……还是有点早的……” 傅青青故作羞涩道。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青青师妹要仔细分辨,寻一位般配的仙侣才是。”白茫年纪比较长,说出来的话也更稳重。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大师兄就想早点为我寻一门好亲事。他说师兄们能陪伴我的时日毕竟有限,往后的日子还是要与相爱的人一同走下去。” 傅青青这话一说完,没等傅白说什么,老实人傅谦倒先困惑了。 “不是吧师妹,师兄明明说的是让你早点嫁掉,咱们门派能省出不少粮唉嘶——” 傅谦放在桌底下的脚被狠狠地踩中了,一起遭殃的还有闷头吃饭的傅寨。 傅寨真是又冤又疼。 师妹,踩错了! 小师妹是两只脚一起踩过来的,但她只踩中了二师兄的一只脚,另一只脚重重地落在了四师兄的脚背上。 傅款见状赶紧低头扒饭,装什么都没看见,免得小师妹看他不顺眼,再给他来一脚。 傅白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研究茶杯里漂浮的那几个茶梗。 白柏暗中地打量傅白,越看越觉得眉眼熟悉。他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问了一句:“傅白师兄,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第37章你这算数是谁教的 傅白左边的眉毛轻轻一跳。他以为白柏这小子看着没什么心眼很好骗,但没料到对方还很敏锐。 没事,那也不慌。 “白师弟许是认错了,你我之前并未见过。” 傅白说话的声音哑得他自己都难受。 白柏的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己肯定是曾经在哪里见过傅白。 但是在哪里呢? 是曾经下山游历的时候见过? 白柏这边想得脑袋发热,被他师兄白茫轻拍了一下肩膀。 “师弟,回神。师父在唤你。” “啊?哦。” 白柏被拍回到现实中来,抬头,只见雷劫派的前辈和自家师父都在看着自己。 白秋实端着酒盅,喝得微醺,一手隔空点了点白柏的额头。 “我这小徒弟是个剑痴,这次随我来雷劫山,就是为了和你们雷劫派的大弟子讨教一番。老唐,你可一定得给个机会啊。” 唐掌门瞄了眼大徒弟傅白,恰巧傅白此时也抬起脸。傅白递了个婉拒的眼神,唐悟捻着白须,笑得像只老狐狸。 老狐狸说话向来不说满。他轻描淡写地回说:“秋实,我大徒弟傅白目前这身体……你也看到了。要比试,得等他好了再说。” 白秋实不吃唐悟这套。 “老唐你别在这儿敷衍我了。你们雷劫派的四长老和后山那些草药难不成是摆设?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你要真回我说治不好,那我可就得稍稍鄙视你们门派一下子了。”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白旭,不得不把刚刚夹起来的大虾元子放回瓷碗中。 “秋实师姐,你这就是刁难人了。修士患上的风寒,那能是普通的风寒么?我实话跟你说,傅白这回得的病,是疑难杂症中的不治之症。你总得让我好好研究一番,再给自家徒弟治病吧。” 经过四长老巧舌如簧这么一说,傅白从小小的风寒,立马就变成了不治之症。 他也就仗着大庭广众,傅白不方便提剑冲过来,才敢嘴上占点便宜。 四长老说完,还悄悄地瞟了一眼大徒弟。傅白趁云踪阁的人不注意,食指勾下面罩。那张表情很少的脸,冷不防地泛起一丝笑意。 这笑容看得四长老心底发凉。 “啧,”白秋实没留神他们师徒之间的小互动,只是觉得白旭在打幌子。她抱着酒坛,醉醺醺地说,“罢了罢了,等好全了再说吧,反正你不还有其他三个徒弟呢。” “秋实师妹说的是,”朱长老连忙给白秋实又斟了酒,“反正你们要在雷劫山驻留一段日子,交手的机会有的是。来,喝酒喝酒。” 雷劫派和云踪阁的人凑了一大桌子,吃吃喝喝大半天,直到深夜才散。 两个门派的人秉性相近,说白了就是闲散惯了,不思进取。修真界的纷争与他们无关,自身的名气也不算大。 本来云踪阁也是年年缺席琅台仙会的那一派。它是上流门派中的末流,和雷劫派每年争个倒数第一倒数第二的位子。但今年没办法,要求所有门派必须参加。 所以白秋实就来找唐悟商量,把仙会水过去的可行办法。 结果第一天上山,光顾着吃菜喝酒聊闲天,正事儿一点没提。喝到最后白秋实隐隐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遗漏,但一碗酒下肚后,把脑袋里残存的那点念头浇灭,这下子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喝到半夜,宴席散了。白秋实搭着白翡和云鹤的肩膀,跟几位酒友说明日再来,便回了雷劫派专门给准备好的地方睡觉。傅白他们和掌门长老辞别后,也往各自的居所走。 傅白装瘸装到底。他是坐在木轮椅上面,被傅谦推出去的。 等云踪阁的几个弟子也离开后,跟在旁边的傅款才开口问:“师兄你说你这是何苦来的。你不想和他们比剑,就说身体抱恙不就完了,何必还装瘸?” “装瘸有什么不好的?可以换得几天清净。我觉得很好。倒是你们几个,估计明日午时后,师父就要安排你们和云踪阁的弟子比试。别的都是次要的,我只提出一个要求。” “是何要求?”傅寨好奇地问。 “不许输。” “……” 傅白没听见师弟们回他的话,他也没催,只是掸掸衣摆。 “云踪阁的三位弟子我都看过了。大弟子白茫是金丹后期,二弟子白翡金丹中期,三弟子白柏金丹后期。大弟子和三弟子是剑修,二弟子是丹修。你们境界相差不多,修炼的方向也有重合。赢下来……有什么问题么?” 三个师弟都惊了。 大师兄,虽然按照境界排,筑基和金丹挨着,但他们这三个筑基初期,和金丹后期,可差了十几个灵阶啊! 跨越一个灵阶,少则数月,多则几年啊! 怎么就相差不多了?! 你这算数,是三长老教的吧! 三个师弟心里苦,但师弟们不说,而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傅款给另外两个师兄弟的眼神是:今晚我去给云踪阁的人下药,明日不战而胜。 他刚刚传递了这个意思,背对着他们几个的大师兄傅白,就好像后背长眼睛了似的,慢悠悠地说:“提前说一句,胜之不武,那可不成。” 正从袖子里掏药的傅款:“……” 他又默默地把药包放了回去,丢给另外两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眼看着就到了太平间的门口,小师妹傅青青困得打哈欠,傅白让一个菇人背着她回去。随后他自己转了轮椅,面对三位师弟,温声宽慰道:“放宽心,好好比。不过是金丹期的剑修而已。再怎么样,难不成还有师兄我恐怖吗?” 三个师弟身体一震,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傅白满意地颔首,又看看月色。 “今天也晚了,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别起晚了。” “师兄也早些安歇。” “嗯。” 傅白自己又转着轮椅回去了。他对于这个新的交通工具貌似很中意。 剩下三个师弟,互相看看,默契地并肩走了一段。等离开傅白的居所一段距离后,才忽然停住脚步,低头商量。 “去下药吧!” “下药吧。” “我都准备好了。” 傅款从袖子里把放回去的药包又取了出来。 “这款酥骨软筋散,无色无味,质量一流。取一点点兑进茶水里,保准压制三成修为。只压三成,大师兄不会看出来。到时候就说云踪阁的弟子宿醉头痛,有失水准,也不算咱们胜之不武。” “师弟,真有你的。”傅谦拍了拍傅款的肩膀,“就这么做。” 第38章互相放水以示友好 夜黑风高下毒夜。 云踪阁的客人都被安顿在了缥缈居。此时已是深夜,几位弟子该安歇的都安歇了。最后一位吹蜡烛的是大弟子白茫。他在温习了一遍剑谱之后,才整理床铺就寝。 万籁俱寂,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三弟子白柏的屋顶。那黑影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掀开几片瓦,瞄了瞄屋内的情况。 白柏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完全没有察觉有不速之客的到来。 白柏没有起夜喝水的习惯。黑影扫了一圈,没发现茶杯。他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 黑影动了动,从怀里掏出药包,摊开。随后又变出一只用灵力喂养的蚊子,让蚊子沾了药粉,再嗡嗡地飞向屋内唯一的活人。 啪。 沉睡中的白柏感觉到自己被蚊子咬了,用力地拍了下脸。幸好那只灵蚊顺利地避开,又飞回原处。 随后,黑影按照同样的方式,又给白茫和白翡下了酥骨软筋散。 事情办完,他几下起落,使轻功离开缥缈居。 等黑影离开后,不一会儿,缥缈居一棵百年老树的树梢抖了一抖。 傅白盘腿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手里举着一件类似现代夜视仪的法器,将他二师弟鬼鬼祟祟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把手伸进装蘑菇干的袋子,抓了两颗扔进口中。 一只暗色的守夜菇乖乖地呆在他肩膀,陪着主人。 “嗯,三师弟下的大概是酥骨软筋散。别的药劲太猛,容易被我看出来。” 傅白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道。 他也从袖口摸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药包,这是他用包治百病菇磨的药粉。 “就用这个解一下吧。” 傅白把他的蘑菇干收好,搓掉手指尖的盐末,捏着药包打算给云踪阁的三位弟子解毒。 然而就在他准备行动的时候,缥缈居那边突然又有了动静。 是二弟子白翡的房间传来的。 傅白又举起他的夜视仪。 [新笔趣阁.xxbiquge.vip]  只见白翡穿了一身夜行衣,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随后又使出高超的轻功,跳出了缥缈居的院子。 看来大家的夜生活还很丰富。 傅白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白翡白天事先打听好了雷劫派弟子的居处,挨家挨户地下了药,看样子也打算胜之不武。 最后来到傅白的太平间时,她似乎有些犹豫,毕竟傅白现在是个“瘸子”,不参加比试。 可能是出于照顾病号的考虑吧,白翡最后没给傅白下药。 等人走后,先一步躺在床上的傅白起身。 他看了看放在被子旁边的解毒药粉,最后决定哪一方都不救。 三个师弟,没心没肺,被人下药都不知道,师兄很失望,不救。 云踪阁的三个弟子,身为客人,敢给他的师弟们下药,师兄很不满,不救。 因为大师兄的不偏不倚,第二天,云踪阁的三个弟子,和雷劫派的三个弟子,都是扶着墙走出来的。 “你、你竟然下药——” 白翡眼底青黑,仿佛熬夜修仙数日,伸出一手,手指颤抖地指向傅款。 傅款的膝盖止不住地发软。 “彼、彼此彼此。论卑鄙,略逊白师姐一筹。” 傅白最后推着轮椅过来。他看了看六人的脸色,点点头。 “看来各位状态都不错。” “……” 六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他们以为大师兄不了解这里面的猫腻儿,岂料大师兄根本就是看了个实况。 因为闲来无事,雷劫派的掌门长老和白阁主也来看弟子们之间的剑术交流。 待他们到了场地,看见两边的弟子都瘫了,还吃了一惊。 “发生了何事?”四长老讶异地问,“吃坏肚子了?” 白秋实拧着眉头。 “不会是喝多了吧?” 因为两边的弟子心里都有亏,所以谁也没吱声。雷劫派这三位串通一气就不说了,白翡下药这件事白茫是知道的,但他阻止不了。唯一不知情的白柏想说话,又被他师姐踩了下脚,只顾疼得嘶气了。 大长老孙净看了看两边的情况,向掌门建议说:“师兄,我看几个小辈今日状态不佳,要不改日再比?” 唐悟还是眯着眼睛捋胡子,半晌不语。 倒是傅白主动提议。 “掌门师父,不如今日先小试牛刀,让两派的弟子见识一番彼此的剑法。反正这又不是什么正式的论剑大会,大家点到为止,也不必非争个高下。” 唐掌门思虑片刻后,同意了大徒弟的提议。 “那今日便随意地比两场,不用太认真,量力而行。” 掌门一声令下,这场较量就在所难免了。 被迫加入的六人真是苦不堪言。 早知道就不来下药这么一出了。 这不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傅白自己推了两下轮椅,到几位师父旁边去看戏。 来到四长老身后时,白旭还悄声问他:“徒弟,这可是你的手笔?” 傅白摇头。 “四师父,这背后的确有一段故事,但是这段故事里面没有我的名字。” “?” 白旭不解地看着傅白,傅白微笑,不再解释。 第一场比试开始了,上场的是傅谦和白茫。 傅谦的师父是雷劫派二长老朱越,主修的是朱长老擅长的问月剑法。至于傅白所创的雷劫剑法,则是辅修内容。 白茫修炼的自然就是云踪阁的看家本事——云英剑法。 两人拖着软塌塌的身子走上前去,硬撑着抱剑行礼。 “白茫师兄,请赐教。” “请。” 随后傅谦挽了个利落的剑花,使出了问月剑法第三式,月流影。 问月剑法讲究的是有无相生,虚实相间,如同朦胧绰约的月色,剑意藏在剑光之内,追求出其不意,制敌于未测。 尤其是第三式月流影,绵密急促的剑影令人眼花缭乱,无法揣度哪一剑会真正落到身上。 这真是惊天动地的一招。 从旁人的眼中,只见傅谦的身形瞬间没入漫天的剑影之中,最后凌厉的剑光一闪,准确无辜地刺向对手白茫右侧腰际——的空气。 白茫拆招的手扑了个空。 空气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傅谦硬着头皮,把剑收回,对白茫歉意抱拳。 “见笑了,白茫师兄。” 白茫茫然了一会儿后,好脾气地回:“没事,接下来到我了。” 然后白茫也不客气地使出了云英剑法第三式,云行迹。 云英剑法比问月剑法更追求虚无缥缈,剑无定式。一剑横扫后,白茫足尖点地,起身腾空,又从上方倾斜劈下一剑。 最后成功地削掉傅谦头顶——的一撮头发。 气氛又一次尴尬起来。 “啊哈哈,”白茫抽抽嘴角,抱拳,“傅谦师弟,献丑了。” 第一场比试,参与双方均不在状态,互相放水,以示友好。 围观的观众(门派弟子)啪啪鼓掌,缓解尴尬。 在场的评委(掌门阁主)微微颔首,勉强认可。 真正的行家傅白稍稍用力,徒手捏碎了轮椅的扶手。 “你们两个,”大师兄的笑容亲切和蔼,“回合制论剑就罢了,居然还攻击无效。我真的是……刮目相看啊。” 第39章输出靠吼 大师兄快要具象化的怒火让傅谦和白茫后背发凉。 白茫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而傅白方才说的那句话,是直接用密音传到了傅谦的耳朵里。 傅谦一时间,连身体的基本反应都被冻住了。 他僵硬地扭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大师兄。 傅白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雷击木枝。 当傅谦看见大师兄手里的东西时,不夸张,他已经连遗言都打好六份草稿了。 傅白的怒火只有一瞬间被在场某几位感知到。但很快,他又把所有的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切烟消云散,仿佛无事发生。 主持比试的二长老朱越清了清嗓子,让诸位把注意力重新转回来。 第二轮上场的,按顺序,应该是傅款和白翡。 但两个人一上场,就很有默契地向前辈们抱拳说:“各位前辈,我二人早已分出胜负。” “哦?这胜负从何论起?” 白秋实疑道。 傅款和白翡对视一眼,短暂地交流一圈。 傅款先说:“晚辈和白师姐均为丹修,真正的比试,不应局限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 白翡应和:“正是正是。” “晚辈与白师姐昨夜已在炼药之术上有过较量。我技不如人,略逊师姐一筹。甘拜下风。” “不敢当不敢当,傅师弟天纵奇才,在药理上有很多独到的见解,师姐获益匪浅。” “师姐谬赞了。师弟我不过是走了不少弯路,吃了不少苦头后,才略有所得。不及师姐才华的万分之一。” “傅师弟无需自谦,你的天赋师姐我已亲眼见识到了。假以时日,师弟定能成为咱这修真界首屈一指的丹修。” “哪里哪里,师姐才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承让承让,师弟莫要再夸赞我了。” 傅款和白翡来了一番商业互吹,偏偏两派的前辈乐意见得弟子之间相处融洽,还鼓励他们今后要多多交流借鉴。 “是,谨尊师命。” 两人回答的声音十分响亮。 傅款挺胸抬头地回到了他们雷劫派的弟子中间。傅谦瞄了眼大师兄后,悄声问三师弟:“你这样糊弄过去能行吗?我刚刚看,大师兄他都挠头了。” “真、真的?” 傅款狗狗祟祟地歪着脖子瞟了瞟。傅白现在哪儿都没看,就看他正准备上场的四师弟傅寨。 然后傅款压低了声音回复二师兄:“大师兄挠头了?你怎么没叫我一声?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能让大师兄挠头的事呢。” “……” “唉呀,二师兄,你说我现在,竟然成长到能让大师兄挠头的地步了。我是不是进步非常大?原先大师兄提着扫帚抽我的时候,他可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师弟啊,我知道你畏惧大师兄,但你也不能这么自我安慰呀。就算你自我安慰,也改变不了大师兄即将揍你的事实啊。话说回来,你该不会是患了什么病吧?内心有阴影?” “啧啧,师兄,你知晓我方才为何不与那云踪阁的白翡比试么?” “为何?你打不过?” “……到也不能说没有这方面的缘故。但更重要的事,被大师兄罚一顿这种事,在我们出现之后,就避免不了了。” “怎么就避免不了了?大师兄不是说,只要我们赢下来,不就完了?” “对啊。但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啊。” 傅谦还是没明白傅款的意思。 傅款抽出扇子,敲敲手心。 “师兄,你忘了你我和四师弟今早是如何出来的了?” “我们……软着腿出来的?” “这就对了!我估摸着,咱们昨晚互相下药一事,早就被大师兄瞧见了。要是咱们过来之前,想办法解了毒,说不定大师兄还能网开一面,放咱们一马。” “原来是这样!”傅谦恍然大悟。 “是啊,就是这样。大师兄生气,不是气咱们今天发挥失常。哦,多少也气这个吧。但更多的是,他气咱们毫无防备,就被别的门派的人下了药!你回想回想,大师兄平素教咱们的时候,最强调的是什么?” “耐揍?” 傅款忍住了用折扇拍他二师兄脑门的手,咬牙说:“是谨慎啊!是防人之心啊!” “啊,对对对。”傅谦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然后,他用一种异常同情的眼光,盯着三师弟瞧。 “师弟,你这玲珑心思,倒是把大师兄的想法看得通透。” “那还用说,你以为我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但就算你了解大师兄到了这个份儿上,你应该挨的揍,好像一顿也没少。” “……意外意外,纯属意外。” 傅款和傅谦的闲聊结束,那边傅寨和白柏的比试也开始了。 两人都是用剑。傅寨师从三长老,修习的是流沙剑法。流沙剑法讲究的是持重、沉稳、扎实,对剑修的基本功考验很高。傅寨用的剑是重剑,有傅谦的问月剑三个那么重。雷劫派的佩剑名字代代相传,像傅寨用的这一柄,和他师父的剑一样,也叫流沙剑。 至于对面的白柏,所用的仍是云英剑法。他们门派上下就练这么一套,具体能练到什么程度,就看个人造化了。 按照修真界惯例,打架之前,先打招呼。 “白柏师兄,请赐教。” “傅寨师弟,请。” 傅寨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将浑身上下全部的灵力,都凝聚在这一剑上。 白柏也是同样的想法。 二人的体力不多,留给他们的也只有一剑的机会。 他们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 傅寨凝神提气,手心甚至微微冒汗。他对着对面严阵以待的白柏沉声道:“白师兄,看剑!” 白柏也不输气势:“傅师弟,来吧!” “呀——” “啊——” “呀——” “啊——” 二人中气十足,对着喊了两嗓子。 脚下纹丝未动。 傅寨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流沙剑。 这柄剑……居然这么重的吗? 他两手都提不起来? 至于站在他对面的白柏,也是同样的心情。 两人用的都是重剑。平时体力充足的时候,重剑威力大,破坏性强,是个破敌利器。而一旦体力不支,那就是相当于在胳膊上坠了个铅球。 傅白这回实在是没忍住,连密音都没用,直接问了。 “你们……是在对唱山歌吗?” 第40章太巧了 山歌二人组感到非常尴尬,不知该从何解释。 傅白深深吸了一口山里的新鲜空气。 不行,不能生气。 这没什么好生气的,傅白。一切都该习以为常,师弟们本来就是这般模样。 大师兄又一次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并暂且压制住了火气。 “我刚刚看到大师兄,倒吸了一口凉气,”傅款还在这边没心没肺地小声哔哔,“大师兄居然倒吸了凉气!那个大师兄,你敢信?” 傅谦坚定地认为,他三师弟是疯了。 毕竟等会儿大师兄就要亲自动手料理他们仨,他实在是不晓得,傅款现在的悠闲是从哪里来的。 大概是看破红尘了吧。 雷劫派的四个长老齐刷刷地看向傅白,二长老朱越小声问他,要不要代表门派讲两句。 傅白摇头。 “不必了,二师父,宣布结果吧。” 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仿佛真的重病缠身。 朱长老同情地看了看另外三个弟子,然后宣布。 “本次比试,云踪阁和雷劫派平手。希望弟子们再接再厉,勤加修炼,下一次再来比过。” 朱长老宣布完,前辈们鼓励鼓励晚辈,就先一步走人,喝酒去了。 冷峭的山风中,只剩两个门派若干弟子。 傅青青在这时候闯入,打破了死寂的氛围。 她缠着傅白说:“大师兄,我们去前山打兔子吧!烤着吃!” “青青,乖点,”傅白摸着小师妹的头顶,“去找别的弟子陪你,师兄有点急事。” “哦,那好吧,我找吴辜去。” 傅青青鼓了鼓脸颊,也不强迫大师兄随她去,又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全程没注意到她的心动男一号和男二号在场。 在食物面前,美男不值一提。 傅白伸手转着轮椅,背对了几人,说:“三个师弟随我来,云踪阁的客人们请自便。” 被点到的三位难兄难弟浑身一抖,四肢僵硬,了无生气地随傅白离开。 等人都走远了,白茫才想起来,要跟雷劫派的大弟子说句话,道个谢,或者送送人家。 白翡就说:“师兄你别忙了,人家门派内部私事儿,咱们这些外人也不好插手。” “也对。那师妹你等会儿要去哪里?” “我随便逛逛。师兄你呢?” “我要回缥缈居休息一会儿。三师弟呢?” “啊?我……” 白柏望了望渐渐消失在这片桃林的雷劫弟子,犹豫了一下说:“我也随便逛逛。” “哟,巧了。那一起?” 白翡很热情地邀请自家师弟。 “不了不了,师姐,我自己想点事儿,我先走一步。” 三师弟匆匆离开,留剩余两人面面相觑。 “师弟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儿?”白茫忧虑地道。 “谁知道呢,”白翡心大,没想那么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呗。” “是这样吗……” “师兄你也是,少操点心吧,容易老得快。” “啊?啊……我尽量。” 白柏找个借口避开师兄师姐,其实是想偷偷跟着傅白他们去瞧瞧。 他对雷劫派的大弟子傅白仍是满心的好奇。尤其是发现他腿瘸之后。 白柏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从古至今,有多少隐居世外的高手,都身残志坚。他们要么眼盲耳聋,要么瘸腿断臂。身体上的缺陷并未减损他们的意志,这些旧日的伤痛反倒象征着一段不平凡的过往。 说穿了,这人就是话本子看了太多,脑袋里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还喜欢给他遇见的角色,增添一些不该有的设定。 傅白的腿是“不行了”,但在白柏的眼中,却反过来证明他是一个绝世大高手。 白柏悄无声息地跟过来,就是为了亲眼确认这一点。 他身上还携带着一件能够隐藏气息的法器。这是白阁主此番前往雷劫山时,叮嘱白柏帮她揣上的。 现在正好有了用处。 也正因为如此,傅白才没能够察觉有人在暗处观察。 当然,与他气上头了,也或多或少有点关系。 三个师弟又不傻,再说毕竟和傅白朝夕相处这些年,大师兄这次有多么生气,也是能看出来的。 傅白不喜欢对别人宣泄情绪。 所以他在说话之前,先反思了一下,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师弟没有赢过云踪阁的人? 不全是。从小到大,他也没见师弟们赢过几次。再说这次两方都中了软筋散,这种比试不能作数。 那就是因为三个师弟被下药? 傅白昨天晚上是有点不满。一是师弟们太大意,白翡的动作不算轻,但这三个居然没有一人醒来。二是云踪阁的人胆子不小,竟然给在雷劫派的地盘上,给雷劫派的弟子下药。 但不满归不满,傅白昨夜就清楚,这些构不成什么大事,也就随他去了。 难道说是三个师弟今天的表现……太过荒唐? 傅白想了想,是挺荒唐的。 一个回合制,一个商业互吹,还有一个唱山歌。 刚开始看的时候,觉得很生气。 但傅白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有些想笑。 不行,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大师兄,在这种教训师弟的场合,不能笑。 于是傅白摘掉面罩,从轮椅上起身,又脚尖一踢,把它踢到不碍事的地方去。 他背在身后的手中,松松地握着一截雷击木。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这么些年,你们应该熟悉了套路。” 师弟们战战兢兢,不敢回话。 “老规矩,和我对招一个时辰。坚持下来,就不再罚了。坚持不下来,那就另罚。” 傅白说是要罚,但他每次都很公平。他允许师弟们对他出招,能打过算你能耐,打不过你就自认倒霉。 因为一直打不过,所以这么些年,所谓的处罚,就变成了一头倒的迫害。 一个时辰。 三个师弟已经在默默祈祷了。 但愿一个时辰之后,他们还能竖着走出这片林子。 傅谦和傅寨各自拔出问月和流沙,只有傅款,还攥着他的折扇。 “你,拔剑,别耍帅。” 傅白扬了扬下颌。 傅款干笑着回:“师兄,我就免了吧,反正打又打不过。” “呵。” 傅白皮笑肉不笑,手里的木枝已经缠绕了一圈噼啪作响的雷电。 他俯身向前,第一剑,同时扫到了三个人。 傅谦将将避开,傅款和傅寨没反应过来,被剑气挂到,唉呀一声,后倒。 傅白的第二剑便直接奔着傅谦去了。 锵—— 问月剑和雷击木撞在一起,傅谦险些被这颇具压迫感的一剑弹开。他咬牙,一推腕,将大师兄震开。 傅白顺着他的力道,游刃有余地退了半步,为下一剑积蓄更充沛的灵力。 他全神贯注,预备在下一剑,让二师弟吃吃苦头。 雷劫剑法的第一式雷鸣,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压向尚未准备好接招的傅谦。 傅谦手忙脚乱,已经决定放弃等死了。就在这时,只听耳畔突然炸开一声:“住手!” 傅白认出了这道声音。他的视线迅速飘向两个地方。 轮椅。 面罩。 要完,这两样方才被他丢太远了。 他没办法,只好在白柏从矮树丛后面翻过来之前,装作不堪一击,身子落叶一般地从半空飘下来。 傅谦震惊! 第41章惊天大误会 雷劫派二弟子傅谦,在今天,见证了他人生的巅峰时刻。 当看见傅白从天上掉下来之时,傅谦感动的泪水都要落下。 虽然不知大师兄自己出了什么状况,也可能是运功时岔了气。但有生之年能看见这一幕,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站在后面,拿着剑和扇子,正准备支援二师兄的傅寨和傅款,愣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大师兄走火入魔了? 倒在地上的傅白面无血色,嘴唇惨白,仿佛身负重伤,一动不动。 他的模样过于凄惨,惨到傅谦有点怀疑,自己刚才该不会真把大师兄给重伤了吧? 他手腕一转,把剑身调过来,倾身上前去看。 “师、师兄?” “住手!” 一道人影突然拦在傅谦和倒地的傅白之间。 正是偷偷跟上来的白柏。 “你是云踪阁的——” 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跳出来,傅谦也吃了一惊。他定神一看,原来是云踪阁的三弟子。 不过这人脸上的表情怎么这么愤怒? 白柏不敢相信,像雷劫派这般不问世事、一派祥和的门派,也会出现此类霸凌事件! 他都看见了什么? 雷劫长老亲传弟子,在欺负一个没有任何还手能力的同门! 还是三个欺负一个!以多欺少! 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激起了正直青年白柏内心强烈的怒火。 “你们太过分了!”白柏义愤填膺,像看仇人一样瞪着傅谦三人。 “呃,白柏师弟,”傅款反应敏锐,立刻察觉许是哪里搞错了,“你是不是误会了?” “什么误会?”白柏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傅白,又怒视另外三人,“你们竟然敢欺凌同门!猖狂如斯!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小傅今天还能撑过去吗!” “啥呀,”傅谦一头雾水,彻底蒙住了,“我跟我师兄是在……” “你还知道他是你师兄!基本的同门情谊都要不顾了吗!” “我……” 白柏只记得小傅曾经对他说,他资历老,才当上了师兄。 单纯的白柏完全没把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傅,和雷劫派上下闻之变色的大师兄傅白,联系在一起。 毕竟雷劫派姓傅的又不止傅白一个。 傅谦本来就不善表达,现在更是有嘴也说不清。伶牙俐齿的傅款也有点发懵,实在不明白白柏怎么就这么生气。 傅寨也看清楚情况不太对,他硬着头皮上前解释:“白柏师兄,你真的是误会了,这不过是……同门之间正常的……正常的交流。” 傅寨想起来这次本来是大师兄要罚他们,但大师兄其实又没有在惩罚,只不过是他们太菜打不过而已。 所以只好用“交流”一词代替。 谁知白柏的误解更深了。 “你们这种‘交流’……莫非经常进行吗?”白柏越想越可怕,“那小傅他,岂不是常常在私下里被你们折磨?” “……” 傅谦他们也是不明白了,自己怎么就从被大师兄压迫的受害人,变成了欺凌大师兄的加害者。 想不通,大概这就是世界的奇妙之处吧。 黑白颠倒得如此容易。 傅款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就歪着身子,去喊他大师兄。 “师兄,师兄你快别装了!快起来解释解释啊!” 傅白没理他,继续装死。 傅款气急,要越过白柏去找大师兄。 “别动!”白柏拔出了佩剑,横在傅款面前,截断了他的去路,“你们别再靠近了!我先带小傅去疗伤,之后再找前辈们评评理!” 说完,白柏把他的灵兽唤出来。 一人多高的白色天马温顺地低下头,听从主人的安排。 白柏让它把傅白驮去缥缈居,找他二师姐。 傅白没有抗拒,顺从地趴在马背上,还趁白柏回身说话的时候,悠闲地看了师弟们一眼。 “总之我要先救人,剩下的,等小傅清醒了再议!” 白柏粗声粗气地说完后,也不给三人解释的机会,牵着马扭头走了。 留在原地的三人石化了好一阵儿,傅款回神,折扇用力拍在竹子上。 “他是不是傻!是不是傻!连实力高低都看不出来吗!谁才是被欺凌的人都看不出来吗!真是气死爷了!还有大师兄!怎么就不解释两句!” “算了算了,”傅谦安抚道,“你没见大师兄自己玩得还挺开心的么,反正到时候把事情说开了就好了,长老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会拿咱们怎样的。” 二师兄心态乐观,完全不当回事儿。 傅款更是生气。 “四师弟,你看呢?你说大师兄和那个云踪阁弟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啊?我、我……” 傅寨无措地摸摸后脑勺,认真斟酌后,才回复三师兄的话。 “三师兄,我也觉得……没关系。你想啊,白柏师兄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搅和,大师兄的心情变好了,自然把惩罚的事给忘了。虽然有大师兄的指点是好事,但一个时辰接连不断的对招,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咱们啊。” 傅款沉默了。 他觉得二师兄和四师弟说得都很有道理。 但他还是不甘心。 “我明白了。大师兄如今养成了这般霸道的性子,跟你们这些人的纵容,绝对脱不了干系!” “别这么说啊三师弟。要说挨师兄的揍,从小到大,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人的多。按理说最有资格反抗的可是你,但也没见你这些年,采取什么行动啊。” 傅谦一开口,说的尽是大实话。 傅款被戳到了痛处。 “师兄你这就不懂了吧,反抗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我这么多年,连天时都没遇上过呢。冒然反抗,不等于找死吗。” “唔,原来是这样。” “总而言之,我们……哎呦!” 傅款的头前倾了一下。 一颗石子击中他的后脑勺。 傅谦把那颗石子捡起来,发现上面还刻了字。 “速速跟上。” 这是大师兄的字迹。 “师兄让我们跟过去。” 傅谦对另两人说道。 “什么?他都这么欺负我们仨了,还想让我们跟过去探病?做梦!我铁骨铮铮的傅款是不会去的!” 傅款捂着后脑勺的包,咬牙说道。 “行,那你就坚持你的铁骨铮铮吧。四师弟,我们走。” “是,二师兄。” “等、等等!你们不再劝我一劝?同门情呢?兄弟情呢?哎,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第42章像我这样正直的人 天马飞回缥缈居后,傅白就清醒了。 彼时白柏正满院子找他师姐,被师兄白茫告知说,白翡还未归来,现在不知人在何处。 白柏急得搔头,医术他并不擅长,最后只好把朋友受伤的事,和白茫说了。 白茫一听,赶快步出房间,准备去探望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傅白。 此时已经醒过来的傅白倚在床头,偏头去看在窗台上啾啾鸣唱的画眉鸟。 他一伸手,那只画眉便好奇地摇动小脑袋,用短短的喙去啄傅白的指节。 傅白喜欢亲近这些自然的生灵。他的灵气醇正,又无机心,山里的鸟雀和小动物也喜欢靠近他。 一听见门外有轻微杂乱的脚步声,那只画眉鸟拍拍翅膀,躲在了花枝之间。 傅白收回手,垂放在锦被之上。 来者是云踪阁的两位弟子。 “小傅,你醒了?” 白柏第一个进门,看见傅白醒过来,还很高兴。 落后他两步的白茫第一眼看见傅白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 但他这两天见了不少新面孔,一时半会儿回想不起来。 “这位是……” “对了对了,师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傅,我先前跟你提过的,我在雷劫派交到的第一位朋友。小傅,这是我大师兄白茫。” 傅白看见熟人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这位仙友,幸会。” 白茫走上前去,低头打量一番傅白的脸色,的确苍白得很。 他略通医术,给傅白把了把脉后,发现他只是灵气有损,并无大碍。 “师弟,你去把我房间桌子上那个红色的匣子取来,那里面有补益灵气的丹药。” “好,我这便去取。” 白柏出去取药,屋子里只剩下两个门派的大师兄。 白茫的脸上展开一抹和煦的笑。 “仙友方才只说了自己的姓,敢问仙友名何?” “无名。父母早亡,长老只给了姓。” “啊,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无碍。” “仙友在雷劫派修习多久了?” “没多久,十余年。” “那也算得上很久了。在下在云踪阁,也不过是过了十六年光阴。” “嗯。” 傅白不怎么想聊天,白茫想套话,也没有切入点。 眼看着就要冷场了,白柏闯进来,手里还拿着红色的药匣。 “来了来了!师兄,是这个吧?” “正是。” 白茫没办法再继续打探,只好先给傅白治病。 “服下这粒丹药,便可恢复七成灵力。” 白茫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褐色的丹,递给傅白。 傅白垂眼,鼻翼轻轻抽动两下,感觉没什么问题后,才吞了下去。 “多谢。” 丹药发挥作用后,傅白浑身上下有一股暖意游走。 的确是好药。 “师兄,这个就是补气丹吧?我记得补气丹不是要服用一个月,才能彻底修复被损毁的灵田吗?要不你把这一瓶都给了小傅吧!” 白柏一片好心,主要是他担忧傅白之后还会被人欺负,有了这个,多少能帮点忙。 白茫却犹豫了。补气丹并不容易炼成,有几味是珍稀药草。炼出这一小瓶,要花费他不少精力。 但这个小傅,是师弟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白茫很了解他师弟。白柏性子直,说话容易得罪人,所以除了云踪阁的弟子,他几乎没有其他交好的人。 为了师弟的友谊,白茫咬牙把这一小瓶给了傅白。 “也好。还请仙友收下这一瓶,算是我们云踪阁的一点小小心意。” 傅白没推拒,很坦然地收下了。 “多谢。” 他看得出白茫的肉痛,也大致明白白茫是为了师弟,才忍痛赠药。 没办法,家家都有个傻师弟。 但该拿还是得拿。 白茫把丹药赠与傅白后,就倏地起身。 “那仙友好好休养,在下和师弟有话要说,先告辞了。” “好。” 说完,白茫就拽着白柏走了。 “欸?师兄,我也要走?” 困惑不解的白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师兄给拖走。 屋子内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窗外传来两声宛转的鸟鸣。 “进来,都到这儿了还装什么。” 在窗外学鸟叫的傅款一矮身,顺着窗户飞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傅谦和傅寨。 傅款使轻功飞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地上多了个圆凳。 他一不小心,就撞在了凳子上。哎呦一声,跌倒。 与他同样,从窗户进来的傅谦和傅寨,自然也避免不了地撞在傅款身上。 三人倒成一片,撞得都不轻。 傅白靠坐在床上,默默地盯着这三个,无语。 事实证明,就算学了仙术有了灵力,肢体不协调的,还是不协调。 傅款被压得最厉害。他一边攥拳捶着地,一边扭过头喊:“快快,快起来!压死我了!” 傅寨扶着头晕乎乎地站起来,又把二师兄傅谦拉起。 傅款抓着旁边的桌腿站起来,这一下摔得不轻,他头晕眼花好一会儿,才甩甩头,恢复意识。 “那边有门,就不知道推门进来吗?”傅白问。 “嘿嘿,大师兄,不是你平时教导我们,做事要谨慎么。” 傅款赔笑,完全没有一丝铁骨铮铮。 “你这大白天的,翻窗进来,还好意思谈什么谨慎。” 傅白掀开被子,两腿垂地坐在床边。 他又皱眉反问:“傅款,你该不会是翻人家姑娘的窗,翻习惯了?” “当然不是了大师兄!”傅款矢口否认,义正词严,“你这就是误会我了。我这么正直的人,怎么会干这种采花贼才去做的下流事呢?” 旁边的傅谦附和说:“是啊是啊,大师兄,三师弟向来不屑于做这种下三滥的事。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 “偷、偷人?” 傅寨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又惊觉自己失语,捂住了嘴。 “四师弟……” 傅款阴恻恻地看向傅寨。 “我错了三师兄。” “对了大师兄,你叫我们来,是有什么要事么?”傅谦心想傅白这么急,应该是有要事与他们三人商量。 谁知大师兄压根就没这么个意思。 “嗯?没有啊。我就是闲得无聊,让你们过来陪我说说话。” 第43章讨饭流 傅款浑身上下的刺都要炸起来。 “你你你,师兄,这你可就太过分了!你不光坑我们几个,还要拿来解闷?!还有,云踪阁的那个误会咋办!真要闹到长老那儿去了?此外,你手里的到底是什么药?” “你这问题一个接一个的,也太多了。挑个最重要的问。” “那你手里的瓷瓶装了什么?”傅款挑了一个他最好奇的问。 “这个么,这是补气丹,云踪阁的白茫送的。” “补气丹?那不是他们云踪阁用秘方炼成的吗?就这么轻易地给你了?” 傅款精通药理。虽说他看起来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儿,但其实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还是很有造诣的。 “嗯,借了白柏的名头,”傅白转了转手中的白瓷瓶,冷不防来一句,“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啊?” “我突然发现装病装弱,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处。看来修真界还是好人多,像白柏这样的人再多一些,我就能衣食无忧地过完这辈子。” “等——” 傅白又把腿放回床上,堆了几个软枕在身后,舒舒服服地靠着。 “我之前走的都是无敌流,虽然过得爽但有时候也累。现在看来废柴流也并非一无是处,居然能有这样的机缘。” 傅白嘀咕了一串旁人听不懂的话。傅谦和傅寨面面相觑,傅款反应快点,大概明白师兄是什么意思了。 他连忙上前劝阻:“大师兄,这可不成啊!你是咱们雷劫派的支柱,你要是不思进取了,咱们门派不就凉得更快了?你说的无敌流废柴流我听不太懂,可能是什么流派吧。但真要算流派,你这样装老弱病残骗财骗宝,应该叫讨饭流才对啊!” “讨饭流?”傅白的上身支起来,“这个名字不错。” “……” 傅款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让你多嘴! 傅谦也听出不靠谱来了。他劝解傅白说,“师兄,还是适可而止吧,玩笑开过头就不好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就是逗你们玩。” “师兄,这个可不能随便开玩笑啊,”傅谦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人会当真的。” 傅寨插了句嘴:“讨饭流……听起来很厉害!大师兄,这个能教我吗?” “看吧,果然四师弟就当真了。”傅谦接着就说。 傅白拿这个四师弟也是没法子。二师弟傅谦虽然耿直但还有点头脑,三师弟傅款就不用说了,从小鬼点子就多。吉祥物傅青青撒娇耍赖打滚一条龙,如果没有大师兄在,她大概就要称霸雷劫山了。 只有这位四师弟,朴实勤奋、不耍心计,平素的功课不会投机取巧,对大师兄言听计从。 习惯于整治各种不服的傅白,面对傅寨这样勤勤恳恳的小少年,偶尔都会有种不知道该怎么管才好的感觉。 不过……罢了,四师弟也有四师弟的机缘。 “对了,师兄,你打算在这儿躺到何时?你跟我们回去吧。” 傅款实在受不了他大师兄继续窝在这里装病。 “是啊师兄,你本来就没什么病,躺在这儿不难受么?”傅谦也劝。 “大师兄要躺就让他躺会儿吧……” 傅寨还要替大师兄说两句,结果被三师兄一掌拍在头顶。 “知道你就会向着大师兄说话,噤声!” “哦……” 傅白也不想赖在这里太久。既然得了好处,那他应该见好就收,把握点分寸。 太欺负云踪阁的人也不好,毕竟还是兄弟门派。 不过就在傅白要起身下地的时候,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小傅,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白柏一进屋,就看见傅谦三人围在床边。 “你们竟然都追到这里来了?放过小傅不成吗!” “啥?我来看我师兄还用和你打招呼?你算哪棵大白菜!”傅款这少爷脾气一上来,就压不住,看见白柏这缺心眼的就想怼。 傅谦拽了他一下。 “白柏师弟,这里面有很深的误会,我来给你解释解释……” 白柏完全不想听他们三个狡辩。 “你们不用说了,到时候雷劫山的长老会主持正义的。好了好了,别打扰病人休息。都请出去吧!” 白柏把人都赶走了。 傅白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他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于现在把误会澄清,不然等会儿事情闹大,确实不太好看。 “呃,白柏师弟,我有件事,要向你坦白。” “何事?是很重要的事么?要不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不不,这件事很有必要现在说明。” “啊,那你说吧,我听着。” 白柏把方才绊倒傅款的那个圆凳搬过来,坐下。 “其实我……” “嗯嗯。” “我是……” “是什么?” “我是雷劫派的大师兄,傅白。” 傅白终于把实话说出来后,松了口气。 然后看向白柏。 白柏脸上的笑容未变,仿佛一点都不吃惊。 “你难不成……早就知道?”看见白柏这么淡定,傅白反倒困惑了。 白柏摇头。 “小傅,别开玩笑了。虽说向往强者是人之通性,但你总不能冒充雷劫派大师兄傅白吧。” “不,我没开玩笑。我真的是……” “那好,你说你是雷劫派大师兄,有证据么?” “我……” 傅白看了看四周,三个师弟已经被白柏赶走了。 “证据方才被你撵出屋子了。” “小傅,你是不是发烧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剩下的明日再说。” “不不,你等会儿。”傅白抬手让白柏先不要说话,然后他想了个法子。 他从袖口摸出一只面罩,罩在自己脸上,并用那种嘶哑的声音说话。 “这样你总得相信了吧?” 白柏倒退一步,打量一番,点点头。 “别说,真挺像傅白的。小傅你还有这本事啊?” “……” 傅白发觉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他知道该怎么与混子相处,但不知道该怎么和傻子玩。 这太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 还有,戴个面罩连发型都没变就认不出来这种事,它是真实存在的。 “我要回去了。” 傅白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诶诶?你伤还没好,要去哪儿?” “我回我自己住的地方养,不麻烦你了。” “我不怕麻烦啊。” “……我回去能方便点。” “哦,那也行。那你带点药走吧,我估计你那里也没有。” 最后傅白是抱着一大包东西,离开的缥缈居。 刚吃完烤兔的小师妹哼着歌过来,好奇地问他:“咦?大师兄,你抱着的是什么呀?” “云踪阁……疗伤大礼包。” “欸、欸?” “没什么,走吧。” 过不一会儿,白翡回来,看见自己被搜刮得一空的药箱,愤怒地一掌拍碎桌子。 “白柏,给我滚过来!” 第44章你还是抽他吧 傅白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补气丹三瓶、洗髓露四瓶、跌打损伤膏十罐、凝骨丹两瓶、强体丸三盒、包扎用品若干…… 还有两个黑色的方盒,上面写了个“秘”字,傅白估计这是传说中的云踪阁秘方——洗颜泥。 他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黑色膏状物,有一种淡淡的香气散发出来。 傅白记得这个洗颜泥的功用是,取少量涂抹在脸上,就能改变自己的容貌。因为透气清凉,所以比一般的人皮面具好用得多。 甚至还有护肤养颜的作用。 白翡带了两盒过来,本来是为了当面膜敷的。 结果现在被傅白截了胡。 傅白盯着这一大桌子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后,变出一只鸟菇菇,让它叫傅款过来。 不一会儿,傅款急匆匆地赶到太平间,问他师兄有什么事。 “接着这个。” 傅白把其中一盒洗颜泥丢给傅款,傅款手忙脚乱地接好。 “这啥?” “云踪阁的洗颜泥。” “哦哦,我知晓,易容用的那个?怎么弄到的?” “凑巧。师弟,你去,把这方子破了。” “哦,行。不过大师兄你这不有两盒嘛,先用着呗。” “方子咱们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你有啥需?你要养颜?” “……”傅白无语地看着师弟,“当然是留着易容了。出门在外,需要隐藏身份的时候,当然少不了这个。” “啊,明白了。那我去了大师兄。顺便,嘿嘿,这个方子破了之后,我能自己留一盒不?” “怎么,要讨好姑娘?” “呃,我也以备不时之需。” “呵。” 傅白并没有追问三师弟要做什么用,毕竟让人家做事,就得给相应的好处。 等傅款捧宝贝似的捧着那盒洗颜泥走了之后,傅白也把他从白柏那里得来的药罐都安妥地收好。 既然是白得来的,那不要白不要。 傅白这边心安理得地把东西给收下了,给东西的白柏却惨得要命。 “你个臭小子!搜刮我的东西,去讨好哪个女修士了!” 白翡瞪着眼睛,质问自家师弟。 白柏在此之前,已经被他师姐五花大绑,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了。 “师姐,你要我跟你解释多少遍?我有个朋友受伤,我把药给我朋友了。我朋友是男的。” “胡说!怎么可能是男修士!那里面有两盒洗颜泥,明显是给女人用的。你知道洗颜泥现在在市面上的价格吗?千金难求啊!” “我压根就没看都装了些什么,直接一兜拿走了。再说洗颜泥没那么贵吧,我看你七天就要用一盒啊。” “还敢顶嘴!” 白翡用力地敲了师弟的头。 “唉呀,我真没看清啊师姐!看清我就不会把泥给出去了!你大人大量,放过我这次。” “关键是在这里吗?!关键是你怎么拿这么些东西,去讨好一个男修士?你是不是在骗我!快说,到底是看上雷劫山哪个小姑娘了!” “不是,我真的没有,真就是好友。不信、不信你问大师兄!” 大师兄白茫听见师妹房间有动静,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所以来看看。 一开门,就看见师弟被绑在圈椅上,而师妹手里掐着鞭子拷问他的画面。 白茫吓了一跳,随即赶紧用袖子挡住脸。 “这、这太有伤风化了。师妹,师弟,你们两个也注意点啊!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诶呀大师兄,你都误会了!正好,你过来,也说说白柏这个傻子!” 白柏也喊冤。 “师兄,你是看见了的。那些药,我都给小傅了,对吧?” “什么药?我只记得……你在我这里搜刮了一瓶补气丹?” 白茫还真的没看见白柏把大礼包交给傅白的场景,所以现在很茫然。 “看吧,果然是你小子在这里驴我!” 白翡松开手里的鞭子,就要抽小师弟。 “欸欸欸!师姐且慢!容我再辩解两句!” 白翡师姐的鞭子抽人可疼,白柏不打算今天体验一番来自师姐的特殊关爱。 “师兄!师兄你可得帮我啊!我就是把药给那个小傅了。小傅,你不记得了?” “哦,小傅啊,”白茫想起来了,颔首,“是有这么个人。师妹,这位小傅是师弟新交到的好友,也是雷劫派一位男修士,这个我可以证明。” “什么?真是男的?”白翡愣了一秒,随即更气了,“男的就更奇怪了!白柏,你要是把这些东西送给女修士,我还能勉强理解,你也到这个年纪了,对吧。” “对对对对对。” 白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但你送给一个男修士,你——”白翡气得上头,“你这不是脑子缺弦,你就是……唉呀,总之先得把那个小傅给找出来!得把东西都要回来啊!实在不行,就得找找雷劫派掌门了!” “师妹,师妹你先别生气,”白茫安抚白翡道,“弟子之间的私事,还不至于闹到唐掌门那里去。再说了,我们在雷劫派住这么多天,给点东西就给点吧,也算是看在两派之间的交情上。” “师兄你是不知道,这败家孩子给了多少东西!” “多少?” “有洗髓露、补气丹……” 白翡把给出去的东西一件件地报出来,白茫沉默地听着。 听完之后,他也扶住了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师妹,你还是抽他吧。” “什、等等,欸!师姐,你不能残害同门啊!你想想我们之间的情谊!我……啊!” 一个时辰后,云踪阁的白茫和白翡,带着肿着脸的白柏,来到了傅白的太平间。 太平间里,除非傅白主动叫了,平素少有人来。 打扫清理的工作,也都是由菇人去做的。 傅白的蘑菇们平时被限制在后院活动,有时候也会有几只翻篱笆成功,逃到前院来。 这不就有一只引路菇,跑到了院门旁。因为有禁制菇兢兢业业地替傅白看门,所以这只引路菇也没办法出去。 它歪着头向外看看,正好看见有三个人朝自己的方向走,就一蹦一跳地去找主人汇报。 傅白一听蘑菇的描述,就知道是云踪阁的三个人。 原本还在悠哉地沏茶的傅白,动作一顿,立马把手头所有的东西都放下来。 等白茫他们被菇人带入内室后,就看见傅白平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样子。 第45章师弟你戏过了 白翡三人在匆匆赶来之前,就已经清楚傅白的真实身份了。 他们在雷劫山上四处打听,有没有小傅这样一个人。后来根据相貌打扮,终于确定了白柏所说的小傅,就是大师兄傅白。 多新鲜啊,雷劫派大师兄,竟然只有筑基期的修为。 还欺骗无辜少男,将云踪阁珍贵丹药据为己有。 白翡是越想越气。她听见师弟的描述后,就想起了那天深夜,误闯进别人院子后,见到的男子。 敢情那个就是大师兄傅白啊! 而且明明她当面打听了傅白是谁,这人直接告诉她不就完了? 恶劣,实在太恶劣了! 白翡一心想着等两人见面后,要怎么教训这个十恶不赦的雷劫大师兄。 可她走进里屋,发现躺在床上,咳嗽不止的傅白时,啥台词都忘了。 你怎么……还躺下了呢?! 傅白见到闯进屋内的三个不速之客后,也没力气生气。他抬起手,扶住床沿,勉强地撑起上身。 刚想开口说话,先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串咳嗽声。 “咳咳咳——” 听他咳得用力,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似的,白茫和白柏吓得够呛,一个倒水一个拍后背,生怕这体弱多病的大师兄哪一下气儿没顺好,就一命呜呼了。 到时候他们仨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 白翡没动,站在距离傅白较远的地方,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 傅白呷了一口热茶,喘两声气,声音虚弱地说:“云踪阁的各位仙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不好意思……” 白茫赶紧说:“不碍事不碍事,你好好休息。是我们三人来得太冒昧了。” “各位请、请坐,随便坐。”傅白靠在软枕上,指了指屋子里的几个能坐的地儿。 白柏这回算是相信小傅真的就是傅白了,但他还不太能接受。在他的印象中,傅白明明是雷劫派实力最强的大弟子,怎么弄成现在这副病痨的模样了呢? “傅白师兄,你这到底是什么病啊……” “师弟!” 白茫让白柏不要无礼,傅白摇了摇手,表示没关系。 “我这身子是负累。前些年修炼时,一念之差,险些被心魔所困。这两年虽说用各种好药吊着,但也时好时坏的。” 练功失败怪心魔,反正是真是假别人又证实不了。 傅白缓了口气,继续解释。 “我先前见过了白翡师妹,和白柏师弟。他们说这一趟雷劫之行,就是为了能与我交手才来的。我不愿让他二人失望,就编造出大师兄正在闭关的谎话。但后来掌门要我出面,见见云踪阁的来客。我推拒不掉,就只能拖着病体前去。” 傅白说到最后,声音发颤,煽情煽得恰到好处。不说面露同情的白茫和白柏,就连白翡都有些动容。 大师兄余光一扫,感觉情绪渲染得差不多了,还需要最后推一把。 “我知道,掌门和长老对我满心期待,师弟师妹们也曾以我为荣。但如今的我,真的是勉强维持在师弟师妹心中的高大形象。我身为大师兄,已再无能力,为他们遮风挡雨。这种事……让我该如何向他们坦白……” “别说了,傅白师兄,我都懂。”白茫感同身受。 “白茫师兄,我知道你懂我的。所以千万千万,不要把我重病一事,告诉给门中弟子。我……” 傅白正准备最后一煽情,直击现场观众心灵最深处。 偏偏这个时候,傅款冲了进来。 手里还摇着一张纸。 “师兄!我把方子破了——咦?你们怎么在这儿?” 傅款推开门一进来,就发现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他。 而被挡在三人身后的大师兄,在缝隙里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什么方子?” 一提药方,精通医术的白翡敏锐起来。 傅白咳嗽两声。 幸好傅款脑子活,转的快,马上就领会了他大师兄的意思。 “我方才是说,医治我大师兄身体的药方有了。这药方是从两年前一位云游的散仙那里得来的丹药破的。师兄,这下子你的病就有救了!” “有劳了,三师弟。” “这不算什么,”三师弟直接越过云踪阁的三人,伏在大师兄的病榻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演出一场兄弟情深的感人大戏,“大师兄,只要你的病能治好,我傅款,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师弟,你戏有点过了。 傅白在内心暗暗地说了一句,但明面上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他又咳嗽几声,语重心长地道:“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你和傅谦、傅寨、青青,你们四人,便是雷劫山的希望了。” 傅款假装用袖子擦擦眼泪,暗中却翻了下眼睛。 大师兄,你别突然就交待后事了啊! 此地不宜久留,他手里还捏着重要的洗颜泥配方。傅款找个理由,就准备开溜。 “师兄,你好生歇着,我去给你熬药。” “嗯,去吧。” “且慢。” 傅款刚准备走出门,就被白翡给拦下了。 白翡的眼神在傅款手中攥着的方子转了转,又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眸。 “傅师弟,你这方子,不如让我瞧瞧?我也略同药理,说不定能帮帮傅白师兄。” “白师姐,”傅款摆出官方微笑,“我方才也说了,这是秘方,不能随便示人,还请师姐见谅。” “哦?既然这样,那师弟便让我瞧瞧这方子的几味药材也好。实不相瞒,我师弟白柏这个好心的傻小子,一不小心把我们云踪阁的价值千金的洗颜泥,赠与你大师兄了。别的我倒是不担心,就担心这方子,会不会被人趁机给破了。” 卧病在床的傅白,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另一边的动静。一听白翡这么问,傅白腾地弹起上身,仿佛受了什么冤屈似的,低声嘶哑道:“雷劫派绝不会做出此等下作之事。白师妹想要回东西,那还给你便是!” “诶诶,傅白师兄,你别着急,”白柏做了个让傅白消气的手势,然后去劝他师姐,“师姐,你也别疑神疑鬼了。那方子,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了?这得是医仙才能办到吧!” 别说,傅款鼓捣鼓捣,还真的给它破了。 白翡不肯让步。 “既然光明正大,就不怕示人。傅师弟,你只需给我看一半的方子即可。你也是药修。任何一个方子,哪怕少了一味药,也是做不成的。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明白。” 傅款自打被白翡拦下后,眉头便一直皱着。 但他突然就舒展了眉眼,笑眯眯地说:“行啊,看就看。” 第46章袖里乾坤 “杏仁、桔梗、贝母、生姜……” 白翡看见了几味药材,就是治疗风寒很常见的药草。剩下关键的药引和几味珍稀药材没看见,傅款没让她看这个。 但就从已经看到的来推论,这也不可能是洗颜泥的配方。 别的不说,就生姜这种刺激性较大的药材,她是绝对不会考虑拿来做洗颜泥的。 “你可是亲眼看到了,白师姐,这回总该放心了吧?” 傅款哗啦哗啦地甩着手里的药方,表情略略得意。 白翡咬紧下嘴唇,不甘心。 她不相信这所谓的秘方,有如此简单。 但傅款给她展示的时候,她的确眼珠不错地盯着他的动作,他没可能在这个间隙弄出什么小动作。 事已至此,再继续提要求,就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雷劫派虽说和他们云踪阁好,这种污蔑人的事,也不会随便放任的。 白茫怕师妹下不来台,赶紧出来打圆场。 “师妹,你也看到方子了,有发现哪里不合适么?” “没。” “那就行了。赶快让人家傅款师弟去熬药吧。那个,傅白师兄,我们也不久留了。在这里滞留,耽误你休息。我和我师弟师妹,这便告辞了。” “那好,几位慢走。傅款,去送送。” “好嘞师兄。” “啊,傅师弟也别忙了,我们认得回缥缈居的路。” “那我送几位到门口吧。” “好好。” 白柏临到门口的时候,还扭头去看傅白。 “傅师兄,等你好了,我还要找你请教剑法的!就这么定好了啊!” “一定。” 傅白颔首,答应了白柏。 白柏得了承诺后,总算满意地走了。 至于心有不甘的白翡,也被她师兄强硬地带走。 “师妹,别闹了。还想让人家看笑话么!” “师兄,不是的,我……哎,罢了!” 把三人送出太平间,傅款又回去找傅白。 傅白听脚步声,知道三人已经离开,他也不装病了,又把茶具端过来,慢条斯理地煮茶。 傅款从怀里摸出那张原本打算给师兄看的,洗颜泥的药方。 “给师兄,这就是破出来的方子。” “我看看。” 傅白把皱皱巴巴的纸张碾平,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这洗颜泥的药材,还比较平常。有几味相对稀罕,但也不至于说是彻底找不到。 “做的不错,师弟。” 傅白也懂药理,明白破解方子,要比自创新方子难得多。 “嘿呀,那还用说。你师弟我一出手,没有我破不了的方子。”傅款掀开一个倒扣的茶杯,很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我跟你说师兄,这方子其实并不难破。只不过云踪阁藏了个心眼。他们买到外面的那些洗颜泥,我见过,也试着破过。再跟这个门派内部用的真货一对比,一看,就少了雪莲这一味药!你可别小瞧这一味药,这雪莲的作用,可大着呢。它——” 傅白起身从旁边的小桌上取了一碟茶点,突然的动作也打断了傅款滔滔不绝的讲话。 一碟枣泥酥放在了傅款的面前,傅款有的吃,说话的速度便不自觉地慢下来。 “怎么做到的?” “唔唔,师兄你指什么?” “我说那张假方子,何时换的?” “哦,你说那个啊,”傅款呷口茶,润润嗓子,有点炫耀意味地说,“师兄你这回可得夸奖你聪明又机智的三师弟。要不是我手快,那白翡早就看出里面的猫腻儿了。” “没想到你在外游历,还跟人家学了变戏法。” “害,什么变戏法。我是在赌——” “嗯?” “读书的时候,跟一个书生学的。对对,跟书生学的。” 傅款心虚地低头抿茶。 傅白狐疑地挑高一边眉毛,但他没说什么,手指在杯口来回摩挲。 “那那张假方子从何而来?这个可不是手法快慢能决定的吧。” “哦,你说这个啊。我这袖子里,常年备了一些药方。” 傅款把胳膊抬到桌面上,撩起袖口里子给傅白看。 果然,里面缝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每个口袋里都塞了一张泛黄的纸。 傅白还是不太明白,师弟在袖子里装这么多药方干什么。 他们修士的袖子里能纳乾坤,傅白也经常塞各种蘑菇,所以师弟缝几个口袋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装这么多药方干什么用呢? 没等傅白追问,得意的傅款嘴上也没个把门,叨叨叨地全给师兄说了。 “我跟你说啊师兄,这是我的一个小发明。我也不像你,记性好,过目不忘。常备着点,不是省得用的时候着急嘛。” “那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当着白翡的面儿,把药方换了,也是够可以的。” “这算什么。当年你让我把方子默出来,我在你眼皮底下都……” 傅款说到一半,不说了。 表面沉默。 内心狂叫。 老天!他怎么把童年往事给顺嘴溜出来了! 傅白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了。 变得深沉且冷酷。 傅款一看见他这个眼神,下意识地起立,一边抬手防御一边后退说:“师兄,你听我说,这个我能解释的!真的!信我!” “你解释吧。” “这个事儿吧,都是当时太年轻,太幼稚。你要是放现在,我绝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混事来的!” “所以呢?你现在翅膀硬了,不光流连烟花之地,你还去赌钱了,是吗?” “不是师兄,我就是小赌,而且我也没输过!真的!相信你三师弟的赌技!” “还敢自得?傅款,看来是我和几位师父对你管教得不够严,竟让你染上这种恶习。” “我错了师兄。我的天,你这是用雷击木,拧了个扫帚吗?” 看见傅白从床后边儿拿出的东西后,傅款大骇。 “师兄你这就有点夸张了。雷击木质地这么硬,你非得给它拧在一起当扫帚吗!” “你别管。修仙先做人。今天师兄我就重新教你做人!” “欸欸欸!师兄!你就不能看在我帮你破了方子的份儿上,饶我一次吗!” “一码归一码,这个我算的清。” “等、等等!师兄你要是这样坚持的话,那我就得去把白翡师姐喊回来了!到时候这方子可就未必保得住了袄!” 傅白已经举起来的扫帚就这么停在半空。 呆了一会儿,落下。 傅白坐回座位上,瞟了眼仍在惊恐的傅款。 “坐下吧,这事儿有的商量。” 第47章你该下山了 傅款算是凭借自己的才能捡回了一条命。 傅白没怎么和他[顶点小说.booktxt.xyz]计较,又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计较,就被叫到掌门那里去了。 掌门看上去没喝多,还能保持清醒。傅白去的时候,几个长老和云踪阁的白阁主都不见了踪影,唐悟说他们是回各自的居处歇着去了。 “师父您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傅白来之前大致猜了猜掌门的意图。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和云踪阁有关。 还真让傅白给猜着了。 唐掌门和傅白说了一个消息,这条消息是白秋实带来的。 五仙器之一的绣像伞,又一次现世了。 所谓五仙器,相传是用女娲补天后遗留下来的五色石锻造而成。不过传说毕竟只是传说,绝大部分都是后人加工创造,披上了一层神乎其神的外衣。也许这五样最初只是寻常的修真法器,但传着传着,就传邪乎了。 五仙器的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其相关的一个重要传言。 据说每隔几百年,仙器就会重见天日。 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什么好事。 仙器出世,灾异必现。 云踪阁在凡间有不少生意,人脉也比雷劫派这种与世隔绝的修真门派要广得多。 大概在七天前,白秋实从门中的弟子那里得到了绣像伞现世的传言,是真是假暂时无法确定,但貌似修真界的许多门派,已经闻风而动了。 虽说与五仙器有关的传说,并不是什么好的传说,但修士对于法力高强的仙器,仍是趋之若鹜。 “所以……这与咱们雷劫派有什么关系呢?” 傅白听完唐掌门讲了一大串的传说谣言,还是不太清楚掌门的心思。 他对于所谓的仙器没什么兴趣。傅白对自己本身的实力很有信心,不需要太多的辅助道具。 “掌门,虽说您或许不是这样想的,但弟子还是要说,找仙器这种事情,我们雷劫派,尽量不要掺和。先不说这条消息是真是假,就单单说这个仙器。这种容易惹来纷争的法器,必然是不祥的。门派这么些年游离于修真界的争斗之外,此时冒然参与进去,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傅白这番话说得够直白了,甚至还有点不客气。但唐悟并不会因为傅白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就不满,他对这个大徒弟,可以说是包容到了一定程度。 只要傅白不背叛师门,那他干什么都成。 不过唐悟虽然不会因为傅白的说话口吻生气,但他这次,却并不赞同大徒弟的话。 “徒儿,为师是有让你去寻找绣像伞下落的意图,但并非是想让雷劫派从其中捞到什么好处。” “那师父的意思是……” 唐悟起身,两手背在身后,走到窗边。 “五仙器引来灾祸的传说,听上去玄之又玄,为师也并不轻信。但一想到这五样法宝蕴含着强大力量,也许带来的灾祸,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唐掌门这么一说,傅白也明白了。 仙器自身是举世罕见的宝贝,人人心向往之。但僧多肉少,这么一来,就容易产生纷争。 况且若是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中,还有可能会被用来为非作歹。唐掌门的意思是,与其让他落入歹人之手,还不如交给值得信赖的人,或者重新将其封印起来。 唐悟十分清楚傅白的真正实力,也是唯一一个知晓傅白真实修炼境界的人。在傅白刚刚展露天赋的时候,唐掌门便在私下里探了傅白的底。傅白对掌门没有隐瞒,因为如果缺少了掌门的支持,那另外几个师父,很可能要把傅白绑住,强行送他去渡天劫突破。 正因为大徒弟又这样的实力,和纯粹无邪的道心,唐悟才放心把这件事交给傅白去办。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去寻找绣像伞,若是找到它,便将它封印起来,或者等待时机,交予合适的修士保管?” “正是。傅白,为师知道你不愿插手这些凡尘俗事,师父过去也尽量由着你的性子来。但这一次,绣像伞现世,是关系整个修真界乃至凡界的大事,我们雷劫派,不可再袖手旁观了。” 五仙器要么都不出现,要么就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既然绣像伞传出风声了,那其他四件仙器,估计也很快就有下落了。 傅白在心里微微叹气。 掌门交付给他的任务,麻烦至极,但这件事他又没法推脱。 于公,这的确是关系天下的大事。傅白也担心会不会有哪些心怀叵测之人趁机搞事。 于私,掌门知道他不喜欢接触凡尘的事,因而很少派他下山。能让师弟们代替的,也就让几个师弟去做了。 所以这次于公于私,都得傅白亲自去。 但傅白心里还有疑惑。 “师父,徒儿冒昧地问一句,排除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您应该还有一些私心吧?” “私心,自然是有的。” 唐掌门捋捋胡子,终于说出了藏在心中很久的实话。 “徒儿,你作为本书的主角,再不下山,读者都要跑光了。” “……师父您言之有理,那我这便去准备了。” “嗯,去吧。” 傅白回了他的太平间,收拾行囊。 他和唐掌门商量了一下,准备把云踪阁的人送走之后,再启程。 唐掌门问他,需不需要带师弟一起去。傅白想了想,还是觉得师弟们留在山上,为仙会做准备更重要些。 再说傅白这次不打算以雷劫派的名义,去找绣像伞的下落,那样太引人注目了。 他自己一个人打探消息,还方便些。 等傅白回了居所,发现四师弟傅寨正端坐在院内的石凳上,看样子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四师弟?你怎么来了?”傅白唤了一声。 “啊,师兄你回来了?我方才和云踪阁的白柏师兄对了会儿剑招,恰巧路过你这里,就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你先坐,我去取茶。” “师兄不用忙了!我来的时候也没打招呼……” “没事,你坐着。正好我们师兄弟也好久没聊过了。” 第48章云出岫 傅白的小院布置得十分雅洁。他平日除了种蘑菇,就是侍弄些花花草草。院里除了那棵千年不开花的古树外,到处都是盛放的花枝。 傅寨不懂得风雅之事,也不认识这些花的品种,就是觉得花开得好看。 他夸赞得方式也很简单粗暴。 “师兄这院子里的花开得真不错。” “喜欢?那改天我送你两盆。” “别别别,师兄你把花送我,不就等于糟践了么。我这么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这么娇贵的花。” 傅寨连连摆手,表示不要不要。 傅白看他拒绝,也不硬送。 相比较其他几个师弟师妹,傅寨算个实在人了。 傅谦还好,这要是换作傅寨和傅青青,非得把他的院子揪秃了不可。 师兄弟闲聊,聊的也无非是那几个话题。要么就是修炼,要么就是剑法。在剑法这方面,因为傅寨主要练的是三长老的流沙剑法,傅白只能稍稍提点建议。具体要怎么练,还得听长老的。 像这种事,傅白就不会越线。该是长老教,那就得由长老来教。师弟们就按照长老教的来学。 他顶多是督促师弟们练习,有个别不明白的地方,稍微指点两句。 至于傅白自己写的雷劫剑法,虽说全门派上下都有练,但大家也就学学皮毛,很少钻研。 傅白当初为了写这套剑法,把修真界他能找来的剑谱都研究了一遍,钻研了很多天,修改无数次,才凝练成这么简洁的九式。 雷劫剑法,主要还是为他自己量身定做的,旁人练了可能会很不适应,所以傅白也就不强求其他师弟师妹修炼这一套。 剑法不分高下,只要把最适合自己的一套钻研到极致,那全天下基本上也没几个敌手了。 可偏偏大多数人不信邪,非要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顶级剑法”,结果浪费了大好时光,最后碌碌无为,在修真一途一无所成。 傅寨说了几个他最近练剑时遇到的难处,傅白给他指点了几句。 傅寨豁然开朗。 “多谢师兄指点。我这些天一直苦苦思索,怎样在剑法上有所突破,却始终不得其法。还是师兄说得透彻。” “流沙剑法我也只是略懂,细节的纠正你还是要向三长老请教。不要不好意思。三长老和我聊过,说师弟你就是太腼腆。你资质不错,又勤奋肯学。假以时日,定能在剑修一途有所成就。” “师兄你太高估我了,”傅寨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和师兄相比,我还是很平庸的。” 傅白不赞同地摇头。 “既然你能够顺利成为修士,就证明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要妄自菲薄。” 两人又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傅寨说,方才白柏问他,为何大师兄至今的境界只有筑基。 “那你是怎么回他的?” “我说大师兄有大师兄的想法,他不突破,肯定是有理由的。师兄,我这么回他行吗?” “行,回什么都行。修炼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关注自身就行了,不用在意旁人的想法。” “师弟明白。” “和白柏真正交过手后,觉得如何?” “他在剑道上很有造诣,悟性很高。对于一些地方的领悟,我自愧弗如。不过白柏最近似乎也因为剑法没有长进而烦恼。他似乎卡在了某一个招式上。那招叫云、云出……” “云出岫?” “对对,就是这招。师兄你怎么知道?” “过去略有了解。” “原来师兄早就见识过云英剑法了?” 我不但见过,我还练过,甚至还自创了几招。 傅白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问白柏哪里不懂了。 “白柏说,他总觉得这一招难度太大。又要轻又要重的……我也不太懂,他说得比较含糊。” “嗯,这招确实不好学。” 杯中的茶已经见空,傅寨放下茶杯。 “师兄,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要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傅寨在这坐了有一会儿。大师兄平时事情多,他怕再待下去,会影响师兄做事。 “四师弟,”傅白突然想起前一阵子掌门出关,傅寨说他修炼走火入魔的事,“你年纪尚轻,不必急于求成。只要稳扎稳打,再加上自身的天资,功成名就只是早晚的事。千万不可误入歧途。” 傅白一想自己马上就要下山,修炼的事,就要靠师弟们自己了。能练到什么程度,这个完全看个人造化。可一旦走入歧路,那到时候想扳回来,可就迟了。 傅谦自己心里有谱,傅款属于生怕自己累着的那型,至于傅青青,她活得快乐就好了。 虽说这三位让傅款操心比较多,但要说更上心的,还是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四师弟。 傅寨做什么事情都认真,甚至还有点固执。一条路走到黑这句话的含义有褒有贬,万一最开始的路选错了,那可就成了不撞南墙不回头。 傅寨被大师兄叫住的时候,已经走到院门口了。他听见大师兄的忠告,沉默了片刻,才回身笑着说:“师兄放心,我心中有数。那我这便告辞了?” “嗯。” 守在门口的菇人代替傅白去送客,傅白一个人在院子里把杯中的茶喝完。 等两个菇人回来后,傅白让它们坐在空的石凳上。 菇人不太明白傅白的意思,傅白说:“你们坐着,别瞎晃,我要想点事情。” 傅白摊开一张画画用的宣纸,手中握笔,刷刷刷地列了好几条。 他列的是雷劫派从上到下的修炼境界。 掌门唐悟,境界最高,洞虚六阶。 四个长老都在化神后期。大长老孙净化神九阶,二长老朱越化神八阶,三长老沙武化神八阶,四长老白旭化神七阶。 四个亲传弟子,都在筑基期。 傅白思索了一会儿,又奋笔疾书。很快,排除他自己,八份量身定制的修炼计划出来了。 傅白给这几套修炼计划起了个名字。 叫“三个月神功大成,助您在琅台仙会上一举夺魁”。 傅白一挥而就,写成之后,还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这个计划的名头起得很像标题党,也没有哪个傻子会真的信。但如果不起得有冲击力一点,他那几个师父师弟压根就不会看。 写完之后,傅白就把纸张小心存好,等着下山的时候交给同门。 云踪阁的人留了五天就打算离开。白秋实说待到明年,那也只是说说。 她阁内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处理呢,这次来雷劫山,无非是给自己放个假,顺便把绣像伞的消息透露给唐掌门。 书里说的什么朝夕相处就会增进感情之类的话,都是假的。云踪阁的弟子,和雷劫派的弟子,在这短短的五天内,关系变得更微妙了。 毕竟拥有了给彼此下药的共同回忆。 傅白今天依旧坐着轮椅,也正好不用把客人送太远。 他就在前山半山腰的桃林,恰好此处能看见下山的客人。 唐掌门带头,欢送云踪阁的人。白阁主懒得听几个老家伙在这儿煽情,摆摆手,帅气地丢下一句“走了”,转身离去。 白柏回头看了一眼桃林的方向,隐隐约约能分辨出一道人影。他有点不死心,又要回山上去。 “师弟,干什么去?”白茫拉住他。 “我还有点事,想找傅白师兄……” “别去,不礼貌。” “可……” “白茫,不必拦着你师弟,他想去便去罢。”唐掌门听见了白茫和白柏这里的动静,说道。 “那……既然掌门这么说了,师弟你就快去快回。” “是!多谢掌门!” “快去吧。” 白柏来到那片桃林时,看见傅白在一棵桃树下,手里还松松地握着一段刚折下来的桃枝。 “白柏师弟?”傅白抬头,就看见匆忙赶来的白柏。 白柏跑得急,额头渗出了汗珠。 “傅白师兄,我……有一事要求证师兄。你真的只有筑基期的修为吗?” 傅白对于这个很坦然。 “是真的。再说我的境界,师弟在你我初次相遇时,不就已经确定了?” “我……” 白柏被傅白问得失语。傅白这么一问,也算把他给问清醒了。 “抱歉傅白师兄,是我莽撞了。我今日就要离开雷劫山,和师兄约定的比试,只能改日了。” “我不会忘的。” “那、那我告辞了。有缘再会傅师兄。” “再会。” 白柏迅速地回身,步履匆忙,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 他怎么就热血上头,直接冲过来问雷劫派的大师兄了呢! 结果现在把气氛搞得好尴尬啊! 他自顾自地懊恼着,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没留心周围的风向有了细微的变化。 直到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脚下的草叶在有规律地摆动时,才注意到哪里不对。 白柏转身。 一股剑风卷携着无数飞花径直逼向他! 白柏赶忙拔剑来挡,可那凌人的剑势在即将擦上他的鼻尖时,又悄然散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对。 方才迎来的,是两道剑风! 云出岫! 云出岫区别于其他招式之处,便在于它有两道剑风,需要连续挥两次剑。 两道剑风一清一浊。浊的一道来势汹汹,大面积地扑向来者,让人措手不及。 但真正的杀意藏在清的那道剑风之中!这一道是直击身体要害。若不是出剑人有意手下留情,那没有准备的白柏非死即残。 方才使出剑招的……是傅白吗? 白柏没有看见傅白出剑的那一瞬间。但看这浑融的剑风,也能知道对方将这一式练得极为纯熟。 不过傅白真的有用剑吗? 他的手里自始至终,不就是那一段桃枝吗? “傅师兄,你……” 傅白用桃枝敲了敲手心,上面的桃花掉了几瓣,柔软可爱。 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青云出岫,无意无心。过于刻意地将清浊分开,反倒失了意趣。” 白柏不傻,能听懂傅白是在为他指点迷津。 “傅白师兄,你怎么会云英剑法?” 傅白并不多言,只是微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白柏师弟,山遥路远,多加保重。” 言外之意就是要送客了。 白柏还想追问什么,但白茫已经追赶过来,说再不走天色就晚了,拽着师弟下山。 还不忘和傅白道别。 “等等,师兄我……” “好了好了,下山再说!” “傅白师兄!”白柏抓紧最后的机会喊了一句,“我们还能再见吗?” 傅白回了一句套话。 “有缘再会。” 不过他估计再见面也是很久之后,至少得半年。 傅白目送白茫和白柏下山。等人看不见了,他才从轮椅上起身,慢悠悠地步回居处。 第49章兔生不易 大师兄要下山了。 雷劫山上下的人听说这件事,甚至比听说掌门下蛋了,还要震惊。 因为这条消息,这几天门内弟子没干别的,就八卦这个了。 “大师兄真的要下山了?” “不能吧,应该是二师兄?” “谁说的,我听是三师兄。” “别闹了,四师兄吧。” “也有可能是小师妹?” 虽然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大家倒是很一致,那就是决不相信大师兄会下山。 不过大师兄已经好几天没折磨长老和傅谦他们几个了,所以雷劫山的山民群众们又有一丝动摇。 此时此刻,话题人物傅白哪儿也没去,就坐在院门外的一块青石板上,看兔子吃草。 这两只兔子,是从傅青青嘴里剩下的。那天她在后山打野味,没收住,打多了,剩下这么两只兔子怎么也吃不下去,就说在傅白这儿存着。 兔子一灰一白,个头比较大,也不知道打小儿吃了啥,长得这么肥。 傅白手里捏着一根草叶,钓兔子。两只兔子争抢着要吃他手里的这根草。 “能在我师妹嘴里剩下,你们的兔生也算有大造化了。好好修炼,指不定哪天就修成个地仙。” 兔子没理他,继续啃草。 傅白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两只兔子,忽然说了句:“你们兔子是怎么修炼的?吞吐日月精华?然后什么都不用做?说起来,我还没研究过这个呢,我之前光顾着琢磨怎么让门派内的水货,哦,是弟子提升水平了。” 兔子还是没理他。 傅白手里的草啃完了,兔子们又埋头找别的。 一根草又伸到它们面前。 傅白晃了晃手,两只兔子就追着去咬那根草。 兔子们吃得正香,结果傅白突然来了句:“要不我给你们也制定一份修炼计划吧?” 嘬草的兔子突然停住了嘴。 然后又继续啃。 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傅白还在循循善诱。 “像你们这样是不行的。打你们出生在雷劫山起,你们命运的两种悲剧结局已经注定了,那就是立刻被我师妹吃掉,或者晚点被我师妹吃掉。因为你们生来是雷劫兔,那祖祖辈辈,就难逃红烧、爆炒、烧烤、清炖的人生。相信我,绝大多数情况,你们都会死得很辣。” 兔子们听见了傅白的死亡威胁,沉默。 大概是觉得,眼前这个两足兽,不太聪明。 “所以说,修仙吧,修仙保平安。修仙能给你们一个光明的未来,让你们的世世代代逃脱成为盘中餐的命运。我可以……” “师兄,你一个人在这儿嘀嘀咕咕什么呢?” 有人从背后叫了傅白一声。 傅白被打断,扭身抬头,三师弟傅款蹲在院墙上看他,手里还啃着半个苹果。 “我在劝兔修炼,你别打扰我。” “噗。” 傅款半口苹果差点喷出来。 “师兄,这兔子灵识开没开都不知道呢……看这吃东西的傻样儿估计也没开。没开灵识,你这么跟它说有啥用?” “你还说人家兔子。你坐墙头吃苹果就显得聪明了?” “我这不是走最短路线过来的嘛,就正好落墙头上了。” “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新写的修炼单不是让人交给你了吗?怎么不照着练?” 傅款把手里剩下的苹果咬两口扔掉,然后一手撑着,在墙头坐了下来,两条长腿直晃荡。 “我提前来送送师兄,知道你要下山,怕你太落寞。怎么样,是不是感受到了来自师弟的关怀?” 傅白呵呵一笑。 “你可真是我亲师弟。我还有两天才走,你现在就来送我。” “不用太感动,师兄,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真诚的人。” “你有事说事,别扯这个。” “嗨呀,我也没别的事儿,我就是想打听打听,师兄你怎么突然决定下山了?” “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傅款嗅到了内幕的味道,“你被掌门威胁了?” 傅白无语地看向他。 “不对,掌门被你威胁了才是。”傅款喃喃自语。 傅白强行忍住了把他从墙上踢下来的冲动。 想来这么些年,在雷劫山各路牛鬼蛇神的作妖下,傅白自己的容忍度也提高不少。 “所以大师兄,”傅款知道掌门和师兄又有什么小秘密了,他也不再细问,“你这两天躲在自己地盘在干嘛?逃避现实?” “当然不是,是在做最后的准备。” “你快别糊弄我了师兄,我还不了解你?按你的性子,早在掌门跟你商量完那天,你就把该准备好的都准备了。” 傅白作为一个重度反拖延症患者,习惯于什么事情早早地打好提前量。 小的时候就是。每次四长老说带他们去后山认药草,傅白能提前十几天把医书温习一遍,到后山预先踩点,点熏香驱赶大型猛兽。 不愧是修士中的模范生。 傅白也的确如傅款所说,把下山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至于他这几天为什么不想见人,自己呆着。那纯粹是,来自一个宅男对下山见世面的最后抗议。 傅白能明白掌门选他的意图。除了他自身实力强之外,再有一个原因,就是认识他的人比较少。傅谦傅款和傅寨这几年在外面闯荡,也算是到了混个脸熟的程度。只有这个大师兄傅白,修真界的人不怎么认识,这样也方便做事,不会轻易把门派卷入其中。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次的事情别人代替不了,傅白说什么也不会轻易下山的。 “不过师兄,我觉得你下山也是件好事。” 傅寨又从袖子里摸了个梨,在衣服上蹭蹭,咔嚓咬一大口。 “怎讲。” “你作为咱们门派的实力巅峰,不出去让他们见识见识,人家还以为咱们雷劫派真拿不出手呢。” “门派拿不拿的出手,看的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修士,而是有多少厉害的修士。” “也是也是,师兄说的对,让你凭借一人之力拉高全门派水平,太难为你了。” “你要是知道难为我,就好好练剑,别总天天拿个扇子附庸风雅。” “唉呀师兄,你看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跟我说这些,这不是把咱俩的关系弄生分了?这多不好。” “没事,咱们以后还会面临很多次变生分的危机,不差这一次。” “……” “大师兄,原来你在这儿啊。” 傅白和傅款说着话,一道声音打断他们。 大师兄转头一看,是二师弟。 这可好,他不主动去找,一个两个都主动过来了。 第50章防骗手册 “我听人说,大师兄要下山了,就来问问。” 傅谦不像傅款,比起看热闹打听事儿,他是真的在关心师兄下山的事。 毕竟大师兄这么些年第一次下山,还是自己一个人,傅谦在想师兄能不能适应山下的生活。 傅谦把自己的忧虑一说,傅白还没说话,傅款就抢着回他了。 “二师兄,你这就是瞎操心了。就凭大师兄这修为,还能有人欺负他?他不欺负别人,那就是他心地善良了。” “师弟,话不能这么说。”傅谦反驳道,“山下就是凡界了,不可用修士的这套行事方法,去应付凡人,师兄自然有更多的顾虑。” 二弟子的言外之意,就是凡人不如他们师兄弟抗揍。傅白总不能像对待自己门派弟子一样,看了不爽就拔剑。 “这个你就放心吧。师兄他自己心里有谱。二师兄你净操心些没影儿的事,这些东西,大师兄还应付不好吗?你想想他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成天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 傅款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本来不打算插话的傅白一听,赞许地点点头。 “三师弟,你能有这种认知,说明你还有进步的空间。” “师兄我就是嘴瓢口快……你别挤兑我了……” 傅谦过来后不久,傅寨和傅青青也来了。 雷劫山的核心角色算是凑了个全套。 傅寨是贴心小师弟。他没别的来意,就是看看师兄准备得如何,还需要什么。 至于傅青青,她是找借口来蹭吃蹭喝的。 “大师兄,你这次下山,不晓得何时归来呢。师妹我得多想你啊!还不快趁你人在的时候,多留下些印象深刻的回忆!” “你要是把嘴角的口水擦擦,不盯着蘑菇和兔子看,我还能多少信你一点。” 傅白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小师妹的真面目。 “好吧,这都被你看穿了,真不愧是大师兄。” “这个时候恭维我,不管用。” “……” 因为来的人多了,傅白的小院子又喧闹起来。 傅白开了一坛桃花酿。这酒的颜色红似盛放的桃花,因此得名。 大师兄十项全能,酿酒也是一绝。桃花酿度数低,不醉人,但酒味醇厚。 傅款他们几个垂涎傅白的酒很长时间了。可惜大师兄平日不许他们动,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开几坛,给师父和门内弟子尝尝鲜。 桃花酿的香气把几个馋酒的师父也给勾过来了。嗜酒的二长老和四长老闻着味儿来了,掌门和其他二位长老也凑凑热闹。 结果本来不想留他们吃饭的傅白,就不得不攒出一桌饭菜来招待。 那两只兔子还是没有活过今晚。 这么吃吃喝喝,一直到深夜,傅白才把他们全都打发走。 他这个被践行的人,折腾了半天,成了最累的。 傅白在两天后,如期下山。 他不想让一大帮人来送,就婉拒了门内其他弟子,只让五位师父和傅谦他们几个来了。 唐掌门替傅白正了正衣冠,拍拍他的肩膀,开口就是:“你也有今天了。” 傅白:“……” 这话怎么听着不大悦耳? 唐掌门没察觉出别扭,自顾自地往下说:“在外面更要多加防范,也别亏待自己。盘缠不够,就让你的蘑菇回来传个信。” “弟子记下了。” “你是我最信赖的徒弟,师父对你没有多余的要求。就一个,事情解决,早点回来。” “是。” 大长老孙净和其他几位长老也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傅白注意安全,多加小心。 长老们都知道傅白这一次身负重任,但不能明说。 傅谦他们不了解傅白下山的背景,只当做是掌门建议大弟子出去走走,游历一番,所以没多伤感。 谁知傅白这么一走,就走了大半年之久。直到琅台仙会上,几人才算是真正地重逢。 傅白下山,随身只带了一柄木剑。这木剑是用山中特产雷击木打磨而成。至于傅白的佩剑归一,则被他放进了百宝袋内。 其余一些杂七杂八的干粮、伤药、盘缠,还有整个后院的蘑菇,也都被他塞进了里面。 眼看着傅白的身影渐行渐远,在山脚下仰脖看的几人很久都没回神。 “大师兄要去多长时间啊。”傅青青抬头问二师兄。 傅谦摸摸她的头顶,说:“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大师兄不是让你帮着养他后院剩下的蘑菇么,等那些长成了,师兄也该回来了。” “二师兄就会说些哄小孩的话。”傅青青嘟囔着,又低下头,用力眨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傅白分开。 “大师兄……会平安归来吧?”傅寨有些担忧地说,“我总感觉师兄这两天心事重重的。” “四师弟,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傅款也是才收回视线,“我给大师兄写了一份‘下山防骗手册’,浓缩了我多年的江湖经验,覆盖所有骗子的骗术。以大师兄的悟性,他很快就能参透这本书。” 傅白的确是收下了傅款的那本防骗手册,还在门派里研究了大半天。 当时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日高人渴,路中间横了个物体。 远看像坨破布,近看,原来是个人。 傅白想看看人死没死,结果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一把抓住他的脚踝。 “行行好吧……” “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乍一听,还以为是他二师弟。 傅白任由这人用指甲里带泥的手抓住自己,然后从袖子里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 “防骗手册第一条。” “如在半路上遇见一个衣衫褴褛但力大无比抓着你脚踝不放的人,那他不是二师弟傅谦,就是碰瓷儿的。碰瓷儿,具体表现为,粘你的人,图你的钱。不要轻易与之展开对话,趁着荒郊野岭,快跑。” 傅白看看四周围,荒郊野岭,最近的村子都要再走一个时辰。 于是他果断地抽出脚,打算离开。 “等等!” 傅白这回两条腿都被抱住了,行走不得。 他也不走了。 傅白低头。 “你力气这么大,真有三天没吃饭了?” 第51章你的宿命就是我 傅白的话一出口,明显能感觉到抓他脚踝的力量有片刻松动。 但很快,这人又攥紧了。 “这位兄台,也许你还没意识到,那我就直白地告诉你。我,就是你命中的机缘。” 傅白弯下腰,伸出双手,拔出自己的脚就要走。 “等等等等!兄台别急着走!你看到我这样破衣烂衫的有缘人,就没什么想法吗?” 傅白嫌弃地瞥他。 “你都知道自己破衣烂衫了,还让我有什么想法?我就算打劫,也得劫个衣着光鲜的吧?” 因为懒得再纠缠下去,傅白继续拔腿。 “兄台!” 那人力大无比,抓着傅白的裤腿,让他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脱身。 这倒让傅白有点警惕了。 他好歹是个有修为的修士,怎么可能被一介凡人缠得动弹不得? 看来这人的身份也不简单。 傅白的脑筋一转,索性就听听对方还能再说些什么。 脚下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算干净的脸。傅白这才发现原来他年纪很轻,可能和自己差不太多。 年纪轻轻的,不去做事,来这儿碰瓷? “兄台,”这人抹了把脸,脏兮兮的袖口反而把脸擦脏了,“在下看你的气质,料定你该是个修仙之人。你们修仙者最需要的,不就是一段机缘吗?你难道就不问问我身上有没有秘笈和法宝吗?问都不问问?” “不想问。” 傅白一听他说这个,顿时失去兴趣了。 “你你、你头一次下山吧年轻人!你下山就得按套路来啊!我跟你说,你这么没爱心,在书里是活不过十回的!” “你弄错了吧?我不是那种设定的主人公。没有爱心,我活得也挺好的。哦,还有,我也不是那种好管闲事的设定。” “你不管闲事,怎么可能有新发现呢?生而为人,你连点好奇心都没有,你让故事怎么发展!” 傅白这回是连话都懒得回了,不管不顾,继续赶路。 但在他走了三四步之后,又停住,低头叹气。 脚边的人仍然紧紧圈住他一条腿。 “你说说你,业务也太不熟练了。刚才还说三天没吃饭,结果说了那么一大堆废话,还有力气拖住我。你这样,谁能信?第一天出来碰瓷儿吧?” 那人一想也对,好像是不怎么专业。于是他干脆不装了,俐落地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 “兄台真是好眼力,怎么一眼就看穿我是装的呢?” “这不是废话么。我要是你,我就在自己身上弄点血,装成负伤的样子。然后再瞧准一个衣着光鲜又带着剑的楞头青年,往他身上贴。这种人正直过头,肯定要救我。然后我再伺机和他混成朋友,拜个把子,蹭吃蹭喝。这才是一个寻找短期饭票的好办法。学会了没?” 傅白的老毛病又犯了。 因为生性严谨,为人又比较严格。在发现问题的时候,总要及时地给出解决方案。 虽然这方案听上去有点下三滥。 在场唯一的听众啪啪鼓掌,赞叹不已。 “失敬失敬。本以为我这人已经够无耻了,想不到兄台更胜一筹。” “不敢当。” “在下姓韩,在家中排行老九,兄台称呼我韩九即是。” “上来就自我介绍?你还没解释你跑这荒山野岭干什么。就等着碰我的瓷儿?” “实不相瞒,在下是个算卦的。因着今早卜了一卦,卦象说日出的方向有我的贵人在,于是我便顺着天意,来到这里了。正好我刚到这儿,就碰见兄台你。你说这不就是有缘嘛。” “因为算了一卦,就能跑这么远来找人?你是要打算做什么事吧。” “兄台真乃神人也。这都被你猜到了?” “呵。” 韩九确实如他自己所言,是个算命先生。但他算命不纯是为了生计,更多的是满足个人需要。 不错,韩九此人,生来就比较迷信。 每日有例行的早中晚各算一卦,此外每餐吃什么要算,什么时候出门要算,带什么吉祥物要算,甚至连洗澡倒几桶水这种琐事,他都得算上一算。 可以说把有限的人生,投入到无限的算卦事业之中。 傅白听他描述,都替他累。 而且据他所称,如果他不按照卦象上说得去做,那么第二天就会有大灾。 如果长此以往违背天意,那就一辈子找不着对象。 “所以兄台,你的出现,可是关系着我下半生的幸福。” “……你能说点人话吗?找对象这种事,九分天注定,一分靠眼缘。怎么说也跟我扯不上关系。我要继续赶路了,告辞。” 傅白绕过他就要走。 “欸欸欸,等等!兄台留步!” 韩九又赶忙从后面赶上来。 “兄台兄台,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 “……”傅白没搭理。 “你是不是想寻找绣像伞的下落?” 傅白还是没理,而且脚下的步子都没乱,并没有因为韩九猜中他的目的而慌乱。 傅白步速很快,韩九竟然也能跟得上,还在傅白耳边喋喋不休。 “兄台你无需强作镇定了,我都懂。像你这样二十来岁,孑然出行,眼神坚定自带仙气而且选在这个节骨眼赶路的,肯定是奔着绣像伞去的修士对不对?” 傅白继续不说话。 他倒要看看,韩九还能叨叨点啥出来。 说不定再说两句,这人就把绣像伞的下落抖出来了。 傅白猜得没错,韩九憋不住话,很快就按照他的心意说了。 “我跟你说兄台,我和你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但我不想要绣像伞,我就想去凑凑热闹,顺便发展发展自己的生意。我赶制了一批护身符和好运娃娃,准备带去有座山庄,到时候卖给那些修为不高的修士,这些都是关键时刻能把保命的东西……” 傅白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山庄?” “啊?有座山庄……” “山庄名字叫‘有座山庄’?” “对对对,真不愧是你啊兄台,我还以为咱们俩在这个问题上,得磨叽一会儿,凑凑字数呢。” 傅白没搭话,而是思索了一会儿。 既然韩九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来,看来绣像伞在有座山庄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而且很多像他这样的年轻修士也都前往山庄,这样他就不会显得突兀。 现在就是要找一个合适的身份进去。 “韩兄,卖护身符,带我一个。” “啊?你这是要合伙啊,还是要跟我竞争?” “我可以帮你做,专业写符,童叟无欺。” 第52章我也得吸吸人间烟火 傅白在赶路。 同行的人从他自己,变成了两个。 另一位同伴韩九,是个喇叭精。 “兄台,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既然你已经入了伙,那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吧?对了,你老家哪里?听你口音听不太出来……你佩剑,那你肯定会剑法咯!不过这怎么是木剑啊,能使吗?好使吗?” 傅白一路忍耐着。终于,忍不住了。 他手臂一横,木剑抵在韩九的脖子上。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好不好用了。” 韩九尴尬地笑笑:“那啥,有话好说,别动刀动剑的。” 傅白把剑收回来。 “我姓傅,单名白,无字。你叫我傅白就好。” “傅白么?傅白……” 韩九的手指放在下巴上点点。 “好像之前没听说过……傅兄你师从何派?” “无门无派,自学成才。” “怪不得怪不得。按理说我的消息也够灵通的了,像你这样的年轻才俊,总该听过名字才对。” “原来你不止算卦?还贩卖情报?” “什么贩卖不贩卖的,我就是喜欢瞎打听。你要买卖情报,还得到六耳居。” 六耳居是有名的情报贩卖处。他们生意广泛,什么都接。大到军情要是,小到桃情秘闻。只要付出合适的报酬,六耳居绝对会向你提供满意的服务。 有点像军机处和狗仔队的结合。 傅白目前对外界各方势力的了解,还局限在书本和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山下的崭新生活,够他适应一段日子了。 好在韩九这人嘴碎,就这么短短一程,已经把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八卦野史,给他讲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最近一个镇子。本以为镇子偏僻,没什么旅客来。但有座山庄的仙器赏鉴会明显拉动了周边经济,傅白二人花了很大力气,才高价定到一间普通客房。 下山第一晚,没睡在荒郊野外小树林,傅白已经很庆幸了。 韩九之前在赶路的时候说,这次绣像伞的消息,是有座山庄放出来的。 有座山庄的庄主李停云,在五日前,向所有修真门派,和与修真界有牵扯的势力发出了邀请,希望他们前来赏鉴五仙器之一的绣像伞。 据说绣像伞,最初现身于有座山庄的后山。李停云派人将它小心地取出清理,现已保管在山庄的某处。 “所以这个绣像伞,是一直埋在了山庄后山,直到被偶然发现?” 客房内,傅白边思索边问出了声。 韩九品尝着傅白带来的手制香菇干,一颗一颗抛起,又用嘴接住。 “谁知道呢。兴许是李停云之前派了大量人马外出,费了牛劲才找到,然后用这么个名头,把绣像伞直接归为有座山庄的传家宝。到时候完全可以对外称,看见没有,这是我们老祖宗给留下的。那些自诩清高的修真名士,不就只能干瞪眼嘛。难道还硬抢?” 韩九说的在理,但傅白想,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一般来讲,正常人在自家后院挖到了宝贝,不应该藏着掖着么?怎么还广而告之了呢? “把仙器的消息不加遮掩地放出来。这个李庄主,到底在想什么……” “可能他们山庄不稀罕什么仙器吧,毕竟有座山庄很富。” 有座山庄是造兵器的。据说他们不仅把成货销往修真界,和朝廷也有来往。 这一任的庄主李停云,才二十五岁,就从父亲手中接了庄主一位。李停云从小便有神童的美名。但他十五岁那年被下了毒。虽说保住了命,但根基尽毁,直到现在还体弱多病,常年不出山庄。 至于庄内的大事小情,都由副庄主李行舟来办。李行舟是李停云同父异母的弟弟,侧室之子。但李停云貌似很信任这个弟弟,除非必要,所有的事情都让李行舟代办。 兄弟二人联手,有座山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和修真界的往来也很密切。因而尽管他们不修仙,和修真界的各大门派关系也都不错。 “这个李停云虽然身子弱,不能出远门,但他为人好客,喜欢在山庄款待各路朋友。我前两年给他破了一灾,他一直记挂到现在,所以这次我也收到了请帖。” 韩九从怀中摸出一张薄薄的折起来的纸,上面有许多斑斑点点的油花。 看他用刚抓过香菇干的手,擦也不擦就去摸请帖,想也知道那些油星从何而来。 傅白嫌弃地用指尖把纸挑开,的确是李停云发来的请帖,在右下角还有他的私印。 李停云给傅白的印象有些独特。 体弱多病的人,往往更喜欢独处,且大多数性子孤僻。这个完全能理解,和人打交道是件很费心力的事。 但像李停云这样拖着病体还热情好客的,倒是很稀罕了。 请帖上写明了赏鉴时间,是后天晚上,地点就在停云山庄。 停云山庄距离傅白他们所在的镇子不远,用不了半天时间就能到。 所以这两天,韩九打算开摊挣钱了。 “作什么这样瞅我?本来我也不是看那把破伞来的啊!”韩九拍拍桌子,对傅白无礼的鄙夷眼神很不满,“趁着这阵子来的人多,不抓紧机会赚钱,那才傻呢!我也得吸吸人间烟火啊!老白,你方才可答应我,要帮我写符了。” “先前只是敷衍你,现在我打算劝阻你。” “什么?你不帮我就算了,竟然还要阻拦我?兄弟,你良心呢?” “这跟我的良心没关系,而是你的生意头脑有问题。把护身符卖给修士……你难道就没察觉这里面有不对劲儿吗?” “啥不对劲儿?” “你这就相当于和尚庙前讲经,道士家里作法。你看人家需要这个吗?” 韩九一愣。 “那来得也不全是修士吧?总得有几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凡人吧?” “你不说了,这次李停云把修真界排得上号的门派请了个遍么。这么多修士凑一起,难不成还保不住几个凡人?你把我们修士想得也太废了。” “那咋办呢?我东西都备好了。” 韩九从脚边抬了一个大包袱,丢到桌上。抖开一看,全是碎布棉花一类的东西。 傅白看着这堆东西,想了想,问:“这次的宾客,你了解多少?” “五六成吧。绣像伞这东西,也就你们修真界感兴趣。能来的门派,用脚趾头想,也就那几个。” “女修士多吗?” “不少吧。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修为高的女修士也不少。” “嗯,那就有办法了。” 第53章你别修仙了 “韩九,这次前来参加赏鉴会的年轻修士中,有没有特别受欢迎的男修士或者女修士?” “特别受欢迎的?男修士嘛,自然是苍雪派的大弟子楼肃。女修士,就是飞霜阁的三弟子余筱筱咯。” 苍雪派是修真大派,首席弟子楼肃不仅天纵奇才,长得也英俊,还是掌门燕承天唯一的亲传弟子,可以说是根正苗红一帅哥。 而那位飞霜阁的余筱筱,是有名的美人。她的芳名不但在修真界流传,甚至延及凡界。据说余筱筱是朝中某个位高权重的官员嫡女。因缘际会,才入了飞霜阁修炼。如今芳龄十八,也是待嫁之年了。对于余筱筱未来的佳偶,外界也是津津乐道。 楼肃和余筱筱,这两人,便是当下修真界的最大流量了。 韩九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修真界八卦的同时,傅白暗中用幻术菇,提取了他一部分记忆。 因为他和韩九不熟,所以能看到的很有限。 不过那也没事,傅白只是想看看那两位到底长什么样子罢了。 看清之后,他伸手进那个装杂物的包袱,从中摸出一块木头,和一把雕刻用的刀。 过不一会儿,傅白把手中雕好的小木人给韩九看。 “你看这个,像不像?” 他雕的是楼肃。 韩九一瞧。傅白摊开的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木人。那两头身的木人穿了一身道袍,束冠,寥寥几笔勾勒出整肃清冷的面容,简直就是苍雪派大弟子的翻版。 韩九惊得合不上嘴。 “神了!老白!你简直神了!你是神仙吗?你这手艺在哪儿学的?” “你不用关心这个。等明天,你就在山庄附近摆个摊,卖这个楼肃木人。吆喝时,就说是苍雪派大师兄亲自加过祝福的,驱邪保平安。余筱筱的木人也是同样。” “我懂了。那我们今晚能做几个啊?做不了几个吧?” “不用做太多,每样就做二十个。明早开摊,先摆出十个,先到先得,价高优先。等过几个时辰,再摆剩下的。” “懂了懂了。你这招真是高明啊!不愧是你老白!” “别恭维我了,赶紧做。如果还有时间,就再扎几个辟邪娃娃,做好看点。小姑娘都喜欢收集这个。” “傅白,”韩九发自内心地赞叹,“你有这头脑,你还修什么仙呢?要不你跟我一起摆摊吧!说不定过几年,咱俩也能攒套山庄。” “别扯那些没有影儿的事,先把眼下的忙活完再说。” “成吧。” 韩九不会木雕,傅白就让他扎小人。傅白示范了一个。其实很简单,就是把秸秆捆在一起,捆成人形,扎好。再套上不同花样的碎布,当作衣裙。 韩九上手快,不一会儿就有模有样地做出来了,甚至还给编辫子。 但他做了一会儿,就头晕眼花,于是对傅白说:“老白,撑不住了。我这眼神儿本身就不中用,再熬下去,就彻底看不见了。” 傅白纳罕地挑眉。 “不会吧?你眼睛有啥问题?” “我天生有眼疾,看东西模糊。今晚要是点灯熬油的,第二天基本就瞎了。” 韩九行走江湖,还有个绰号,叫韩半瞎。 所谓半瞎,就是应该瞎的时候,他瞎。 不应该瞎的时候,他眼神好使着呢。 傅白一听,行了。 “你休息去吧,我把这些做完。” “那就有劳你了!” 韩九拍拍傅白的肩膀,委以重任,然后倒头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傅白停下手中的活儿,盯了韩九一会儿,从袖口里翻出一只瞌睡菇,让他睡得更沉。 然后他转头就召唤出二十个菇人替他干活。菇人虽然没有多少自主思考的能力,但模仿的水平很高。傅白演示了一遍,菇人们就学会了,并无声无息地飞快缝制雕刻。 狭窄晦暗的客房内,挤满了傅白的菇人。二十道影子落在墙上,随着烛光的抖动而轻颤,看上去阴森森的。 此时的韩九还在做着发财的美梦。若是他醒来,估计要被吓傻。 还没到夜半,菇人们就完成了傅白交授的任务。 二十只楼肃木人,二十只余筱筱木人,还有整整一筐的草扎娃娃。 傅白伸手拨了拨筐里的娃娃,想了想,又叫来一个菇人,在它耳边吩咐了件事情。 菇人点点头,然后从窗户跃出,消失在夜色里。 很快,它背着一个大包袱回来,里面装着的,是些巴掌大的木匣。 傅白让那些菇人把草扎娃娃分别装进盒子里。这些娃娃衣服的式样和发型各不相同,总共有五款。 一个低配版古代盲盒,就这样诞生了。 把这些东西都做完之后,傅白撑开百宝袋,让菇人一个接一个跳进去。然后他一收袋口,将百宝袋放回袖子里,这才靠在椅背上睡去。 天明,韩九率先醒来,看见的就是一排排摆好的木人和很多摞得整齐的木匣。 “老、老白,这些都是你做的?你也太厉害了吧!” 傅白的睡意还没有完全消去。他单手撑着沉重的脑袋,用指腹按按穴位。 “把这些拿出去卖吧,卖完就收摊。卖东西你擅长吧?你先出发,去找个好位置,等会儿我再找你。” “没问题,”韩九把一夜的成果通通装进袋子里,扛在肩膀上,“那我先去了!你吃个早饭,收拾收拾,不着急。” “嗯。” 傅白前一夜没休息好。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活动僵硬的四肢。 他悬空盘坐,调息理气。灵力在体内运行三周天。 再次睁开双眼,傅白的意识已恢复清明。 一番简单的整理后,傅白神清气爽地出了客栈。 有座山庄地处半山腰,汉白玉的台阶从山脚一直砌到山庄正门。据说最初山庄的主人想用纯金打造这段山路,可后来放弃了。 放弃的理由,不是因为容易遭贼或者资金不足,而是担心纯金的太土气。 虽然建在了山里,但有座山庄这片儿地盘可一点都不荒凉。因为山庄要办赏鉴会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很多做小买卖的商贩闻风而动,早早占了地方,就为了在这两天多赚点钱。 赏鉴会展出的不单单是绣像伞,还有很多庄内珍藏多年的宝贝。 当然,绣像伞还是重中之重。 傅白的手指摩挲两下木剑剑柄。乍然瞧见这么多人,他不太适应。 四下寻找韩九的踪影时,傅白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原来是有一处摊子前面的客人吵起来了。 再定睛一看,这摊子的摊主不是别人,正是笑得一脸市侩的韩九。 第54章余筱筱 摊子前面,一位年轻的黄裙姑娘和粉裙姑娘杠上了。 韩九笑得眯起眼睛,像只狡猾的狐狸。 “两位客人,别吵别吵。我是做买卖的,最讲究和气生财,所以大家也别伤了和气。先前也说了,价高者得。两位姑娘都想要这最后一个楼肃木人,当然谁开的价更高,我就卖给谁。” 黄裙姑娘一手死死攥住木人,叉腰娇喝:“明明是我先抢到的,凭什么给她!” 粉裙姑娘也不甘示弱,杏眼瞪得滚圆。 “你来的早算什么呀!人家老板说了,价高者得!我出五个灵石。” “你——”那黄裙的姑娘看样子囊中羞涩,原本也就值一个灵石的木人,突然涨价到五个灵石,她不能接受。 于是她扭头怒视摊主。 “老板,你明明最开始说先到先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韩九赔着笑脸,好声好气地说:“姑娘,你来得就不巧了。我都准备收摊了,就剩这么一个木人,原本是要带回去给家里的小孩子玩的。这不你和这位姑娘非得说要。我一寻思,肯定要先照顾客人的需求啊。但我也得告诉你,这木人我不是非卖不可。你俩要是商量不出个结果来,那我就自个儿留着了。” “诶诶,老板,这可不行啊!”粉裙姑娘急了,“我再给你加两个灵石,我出七个灵石,卖我吧!” 黄裙的姑娘实在是喜欢这个,不甘心这么放手。她咬咬粉唇,一跺脚。 “八个!我出八个灵石!” “哟,还敢和本姑娘叫价?老板,一口价,十五个灵石。这回总得卖我了吧。” 粉裙姑娘有钱,漫不经心地弹弹指甲,胜券在握。 十五个灵石,换算成凡界用的货币,都够普通人家吃一个月的了。 黄裙姑娘败下阵来,愤愤地说:“你想当这冤大头,就让给你!” 然后气呼呼地上山了。 剩下的粉裙姑娘对她的背影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不屑一顾。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月白色的刺绣钱袋,笑盈盈地对韩九说:“麻烦帮我好好包起来,这是十五个灵石。” “好嘞好嘞。” 韩九收下钱,麻利地把东西包装好,递给粉裙姑娘。 “给,姑娘。” “多谢。” 那姑娘如珍似宝地玩赏着小木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韩九美滋滋地数了数钱袋里的灵石。短短一个早上,他赚了不少,空空如也的钱袋现在变得沉甸甸的。 他刚刚撑开袋口,眼前一花,手中的钱袋便不见了。 “什——” 韩九抬头,只见傅白一手托着钱袋,另一手拨开袋子,往里面瞧瞧。 “赚了不少?” “嘿嘿,这不都托了傅兄的福嘛。” 傅白轻轻一抛,把钱袋又丢回韩九怀中。他低头扫了眼摊子。 昨晚做的那批小玩意儿,现在就剩几个草扎娃娃了。 “卖这么快?” 傅白没料到这些哄小孩儿的玩意竟然如此受欢迎,韩九和他说大家怎么怎么疯抢,他还觉得难以想象。 二十个余筱筱的木人被一个阔气的公子高价包了,剩下的楼肃木人,也被女修士们瓜分殆尽。 可见不管到何时何地,宅男和追星女孩的厨力永远惊人地强。 “所以,傅白兄,”韩九胳膊一坠,搭在他肩膀上,挤眉弄眼地说,“今晚再做一批吧,怎么样?” “还想赚钱?”傅白侧头看他。 “那当然了,有钱谁不想赚啊。” “可以。但等看过绣像伞之后再说。” “啊?看伞不是得明天晚上吗?你着啥急?” “今晚就可以拿着请帖,入住山庄了。” “所以?” “所以要养精蓄锐,等着明天看伞。” “你是那种因为第二天外出踏青所以前晚早早睡下的小孩儿吗?!不就看个伞而已,还搞这么隆重?要不你顺带着沐浴焚香算了。” 傅白手指抵在下巴上,认真思考后,严肃地看向韩九:“需要有这种仪式吗?我不太了解。如果这些仪式必须的,那做一做也不是不可以。” “……罢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两人边聊边收摊,就在这时,一位白衣女子站在摊子前,温声细语道:“请问木人还有的卖么?” “没了没了,想买明天请早吧您。” 韩九摇摇手,想把这位迟来太久的客人打发走。 女子又问:“那这些小盒子里,装的又是何物呢?” “这些是……” 韩九刚要介绍,待他一看清女子的脸,顿时把自己下面想说的话给忘了。 眼前的女子约莫十八的年纪,肌肤胜雪,长发如墨,一双澄澈的眼温柔地弯起,仿若月下清潭。她的妆发清雅简丽,仅在发髻处点缀了一朵小巧的白色梅花。白色的云纹罗裙一尘不染,勾勒出窈窕的身姿。 这位翩翩佳人,正是飞霜阁的三弟子,余筱筱。 傅白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余筱筱本尊,长得的确漂亮。但他曾经见过的女子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如果非要让他形容有多漂亮,那大概是1.5个白翡,0.8个傅青青那么漂亮吧。 美这个东西比较主观。虽然在外人眼中,也许傅青青并不及余筱筱那般惊艳。 但谁不看自家孩子好。在大师兄眼中,小师妹天下第一好看。 就是太能闹腾,且能吃。 余筱筱性子温和,见摊主看她看得有些发怔,也不觉得被冒犯。她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能看看这盒子里面么?” “当然当然。” 韩九把盒子打开。 “这是草扎娃娃,能辟邪的。姑娘买一个回去?” 余筱筱纤长的手指在娃娃的衣服上碰了碰,似乎觉得很新鲜。 “虽说没有在上面感受到一丝灵力,但娃娃做得真不错。” “姑娘,这娃娃的灵力只有在遭遇邪祟之时才能释放出来。不信你问我旁边这位兄弟。” 韩九一听余筱筱说娃娃没灵力,就把傅白搬出来让他解释。 傅白的解释,也很简单直接。 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又拿起一只草扎娃娃,握在手心,淡蓝色的光芒一闪,精纯的灵力被注入到娃娃体内。 “现在有了。” 余筱筱也没想到傅白能这么粗暴地现灌灵力。她怔了一下,又掩唇轻笑。 “这位仙友可真风趣。嗯……把这些娃娃都包起来吧,我全要了。” 第55章该来的总会来的 余筱筱来这个摊子,是因为她听同行的师姐师妹们说,有人在卖她和楼肃的木人。 她一时好奇,就想去看看雕成什么样子。 “本来想瞧瞧自己和楼师兄的木人,不过卖光了就算啦。” 余筱筱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兜,里面就是五六盒草扎娃娃。 “那我这便走了。等什么时候有新的木人,您可得想着给我留一份。” “好说好说,姑娘慢走!” 韩九客气地把人送走,大大地松了口气。 “果然人长得太漂亮,对旁人来说是一种负担啊……和人家余筱筱说了两句话,我就感觉快喘不过气了。” 傅白把摊子收起来,将那块破破烂烂的摊布丢给韩九。 “那姑娘衣裙上熏了幻惑草,你看她看愣神儿是正常的,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什么叫羞愧……等等,幻惑草是啥?有毒吗?” 韩九一听是啥草,下意识以为是毒药,赶紧上手检查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哪里出问题。 “没毒,但是会让嗅到香气的人反应迟钝,躯体有酥麻感,甚至产生一丝幻觉。简言之,令你对她一见倾心。” 韩九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见倾心?你的意思是……余筱筱想让所有见过面的男子都喜欢她?难道她本人长得其实很丑?” “不,”因为有防备,所以完全没受到幻惑草影响的傅白摇摇头,“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完全不需要用这种药草。但我猜,她今天应该是头一回熏这类香,因为用量掌握得不太好。至于熏香的理由……” 傅白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最后锁定在一位年轻男修。 “大概便是这位了吧。” 那位持剑的男修士正偏过头和同门弟子吩咐着什么。察觉到有人在观察他后,他眉头微锁,抬头。 傅白在此之前已经收回了视线。 “那位就是苍雪派的大弟子楼肃?” 真人和韩九记忆里相比,要英俊许多。傅白猜测,可能是面对如此优秀的同性,同为男子的韩九在潜意识中丑化了对方。 当然,就算问韩九本人有没有这回事,他也不会承认的。 “原来是因为楼肃么?”韩九摸摸下巴上的胡茬,“余筱筱看上楼肃了?” “这很难以相信吗?俊男美女,天生一对。” 傅白倒没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你觉得楼肃长得俊?”韩九歪着脑袋,把傅白打量一番,“老白,我觉得你比他帅多了!真的!余筱筱可能眼神儿不好吧,刚才是多好的搭讪机会啊!错过了你这个未来的修仙新星,可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 韩九这个家伙,为了能忽悠傅白继续帮他赚钱,尬吹这么一段,一点害臊的意思都没有,也是个人才。 关键是傅白看穿了他的意图,竟然还顺着他的话说。 “也有可能人家俩人是真爱吧,放弃了我这么个帅得天崩地裂的人间绝色。” “人间绝色是这么用的吗?还有,你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话,你也算是很可怕。是我之前小看你了。” “哪里哪里,你以后还会有很多重新认识我的机会。” “……” 两人收拾得差不多,就准备上山。有座山庄招待客人向来热情,提前三天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安排来客在山庄休憩,好吃好喝地供着。 傅白和韩九正好早上都没吃饭,打算到山庄里蹭顿饭吃。 说起来,傅白从下山到这里,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来找麻烦。 韩九不算,他只是解锁剧情的关键人物。 这不符合一个主角历练的必经流程。 红花总得有绿叶衬。 于是乎,此时此刻,就有一帮龙套,响应剧情的号召,来到了傅白的面前。 龙套甲乙丙丁。 穿着的衣服很眼熟,是苍雪派的人。 上山的路有很多条,但主路只有一条。 傅白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挑了旁边的路走,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被人拦下。 最开始注意到这伙人的是傅白。彼时韩九在和他笑嘻嘻地谈论修真界八卦,完全没留心向上的山路被人截住了。 傅白用木剑轻飘飘一拦,韩九被迫停住脚步。 现在他们仍在山下。 龙套甲乙丙丁姿势猖狂地站在他们面前,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韩九一瞧这架势,也谨慎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道。 “我们?”为首的龙套甲抻了抻自己的衣服,“看不出来吗?修真第一大派,苍雪派的人!我说你啊,借着我们大师兄的名义,偷偷捞了不少灵石吧。大师兄可吩咐了,让我们几个单独找你俩,要回点好处。你要是识相呢,就把一半灵石交出来!” “苍雪派?”韩九狐疑地盯着他们,“苍雪派门风甚严,对门内弟子管教有方。大弟子楼肃又是出了名的正直人物。怎么会放任你们欺凌普通百姓?” “欺凌?哈哈。小子,你别不识抬举了。你们雕的那些小破木人,要不是因为我大师兄,怎么可能卖的出去?” “呵,我们卖木人,是凭自己的手艺。我卖过木猴木鸟,一时兴起,雕个木人。只不过恰好撞了你们师兄的脸。楼肃本人都没说话,你们又借他的名义,在这儿叫嚣什么!” 韩九可不傻。他猜到楼肃不会做这种掉身价的事,肯定是这几个所谓的门内弟子,见钱眼开,才过来威胁他们。 想明白之后,韩九嘴角一扬,更有底气了。 “喊你们大师兄过来吧,本尊亲自来要,我就给一半灵石。你……” 当啷。 两块灵石被甩在路中间,打断了韩九的话。 “这些,够吗?” 傅白不知何时顺了韩九的钱袋,从中摸出两块,给了那几个龙套。 “喂,傅白,你……” “你打发叫花子呢!” 不待韩九说话,龙套甲先发火了。 “跟你说了要一半,你是聋子吗!” “不够?那算了。” 傅白手指一勾,那两块灵石又飞回钱袋。 “老白,你……” “韩九,走吧,不是还要上山吗。人家看不上咱们这几个钱。” 傅白说完,就若无其事地把钱袋塞给韩九,绕过龙套甲乙丙丁往前走。 遭到无视的龙套甲,彻底被惹火了。 “你给我站住!你可别敬酒不吃――” 嗞…… 抵在脖子上的木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仿佛天边压抑的闷雷声。 好快! 在场的几人,包括韩九,都没能捕捉到眼前的人拔剑的动作! 傅白将手中的木剑又贴近对方半寸。 “每个门派都得有几个渣滓,我理解,越大的门派越难避免。尽管我厌恶得寸进尺的人,但我也不喜欢教训别人家的师弟。我想现在的你对两方的实力差距有一定的判断。所以……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你以为你用把破木剑,就能威胁的了我吗?”龙套甲梗着脖子,倔强,“有种你就砍啊!” “唉,无能狂怒。” 傅白不是会被轻易激怒的人,他拔剑也只想吓唬对方一下,这样他和韩九可以尽快脱身。 但既然对方腿都被吓软了,那再继续威慑,就没啥意思了。 “走了韩九,我都饿了。” 傅白收回剑,转身要走。 “好好,等等我!” 回过神的韩九急忙跟上。 傅白刚迈一级台阶,就警惕地收回脚,抬头。 在某一瞬,他能感知到一股庞大的灵力。 但下一秒,这股灵力又悄然消失,散得无声无息。 五级台阶之上,楼肃单手背在身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第56章我是打手 傅白和楼肃僵持着,一动不动。 在旁人的想象中,他们已经无声无息地交手上百招了。 韩九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笔趣阁.biqugeso.info]虽然他眼神儿不好用,可此刻此景,在他的心中,早已闪过无数刀光剑影。 傅白是个货真价实的高手,这一点在他刚刚出手,威慑那帮龙套的时候,韩九便确定了。 韩九是个老江湖。先前和傅白打交道,虽说只有短短的一天多,但他已经把傅白的性格差不多摸清了。 傅白的性子,概括成一个字,就是直。 许是因为自身实力强出其他人太多,再加上他这人又聪明通透,旁人的心机谋略在他这里完全耍不通,他自己也懒得搞勾心斗角那一套。 傅白其实很好懂,就像他名字中的“白”字一样。他活得纯粹,简单。与他没有关联的人,就算把天闹翻了,他也不会管。他看起来没什么善恶观,但依然选择做个好人。原因或许很单纯,那就是他认为,做个恶人,要比当好人麻烦得多。 虽然韩九暂且还不清楚傅白究竟从哪个门派出来的,但能培育出他这般独特的气质,估计原本的成长环境不会太复杂,而且身边的人一定都是友善随和的性子。 此外他还发现傅白不善恭维,懒得奉承,场面话都不怎么说。 可见他在门派内的地位不低,而且必定是很受掌门长老重视的弟子。 说不定和楼肃一样,也是什么掌门亲传的大弟子。 韩九对傅白有诸多猜测,绝大部分都猜中了。只有傅白的真实水平,他之前没机会见识到。 现在连这一点,他也亲眼看到了。 眼下,楼肃和傅白对峙。韩九估计哪怕再不喜,楼肃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傅白威胁了苍雪派的弟子后,潇洒走人。 至于傅白,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会退让的人。何况这几个杂碎龙套方才的确冒犯了他。 分析了这么一大篇儿,总归下来就一句,这两人得打一架。 气氛很凝重,龙套甲乙丙丁也不禁屏住呼吸。 在凝重的气氛中,傅白攥紧手中的木剑,嘴唇微启。 要放狠话了吗?! 韩九等围观者神经绷紧。 “啊……” 要来了吗? 周围的群众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阿嚏。” 傅白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还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山下的天气变化太大。 韩九和龙套都傻眼了。 楼肃貌似也被傅白的喷嚏震住了。他站了一会儿后,主动走下台阶,和傅白站在同一高度上。 “那几人……”楼肃看向四个龙套,“并非我苍雪派的弟子。” “哦,猜到了。”傅白摸摸鼻尖,不舒服地抽动两下,“到人家家里作客,想也知道不能带这么废的弟子。” 韩九懵了。 合着前面情绪酝酿那么久,都白搭了? 你们俩就进行了一番友好且寻常的对话?! 楼肃再一次扭头盯着龙套甲乙丙丁。那几人见事情暴露,匆忙地留下一句—— “那啥、我、我们几个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然后他们慌慌张张地跑了。 楼肃认认真真地向傅白和韩九解释,说他从师弟那里得知有人在顶着苍雪派的名头,胡作非为,所以亲自前来查看情况。 方才那股磅礴的灵力,也并非冲着傅白来的。 楼肃还很诚恳地向傅白二人表示歉意。 “没什么,都是小事,谁也不愿有人败坏自家门派的名声。话说你不用去追那四个人吗?”傅白问了一句。 楼肃摇摇头。 “他们不敢再犯。” “啊,那就好。” 苍雪派的大弟子真人和想象差距有些大。在真正面对面接触前,韩九,甚至傅白都认为他是个不苟言笑、不好接近的人。 可现实是,楼肃很平易近人,脾气也不错,就是不善言辞。 看他的表情,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等真地说出口来,往往就那么短短一句。 说不定刚才站在台阶上时,他满脑子想的就是,该怎样自然顺畅地插入一段开场白。 楼肃正在紧紧地盯着傅白,眼珠一动不动,在韩九这个旁观者眼中,就好像在盯着杀父仇人。 但傅白看出来他的意思。 他应该是想打探自己的身份。 方才使出剑招的时候,傅白算是收敛了不少。但像楼肃这样的行家里手,一个拔剑的姿势,就足够他判断对方实力深浅了。 楼肃平日的功课做得很足。身为修真大派的门面,他不能像傅白一样当个甩手大师兄,什么都不管。 尽管不怎么情愿,该他应酬的时候,还是得应酬。 因为需要打交道的门派比较多,再加上修真界的新人一茬接一茬。楼肃平素都有好好地把这些新秀的名字出身修炼水平仔细地记在小册子上,甚至配了手绘人物像。 这小册子他随身携带,以便补充。 楼肃看傅白的年纪,应该有二十上下。这个年纪的修士,但凡有点水平的,楼肃都记下了。 但当他对号入座的时候,却发现,没有这号人物。 因为实在太惊讶了,所以楼肃忍不住掏出小册子,从前到后翻了翻。 确实没有。 彼时楼肃刚翻完小册子,傅白那边就威胁完了,转身上山。 楼肃匆忙间,来不及藏好小册子,只得把手背在身后。然后趁傅白不注意,才把它塞回袖子里。 可这人到底从何而来呢? 楼肃心里纳闷。 他看穿了傅白只有筑基期的境界后,就更纳闷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楼肃的确在傅白拔剑的时候,感知到了化神,不,甚至还要更高的境界才拥有的罡纯灵气。 但眨眼间,这股灵气随着傅白收剑的动作,消失不见了。 “冒昧地问一句,仙友是……” 傅白看出楼肃的困惑,但他这次都和掌门商量好,不会暴露门派。 于是他把还没回神的韩九拽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对楼肃说:“这是我们东家。楼公子你有事直接问他就行。” “等等,老白,我什么都不知道!”韩九想挣扎,但是他被傅白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那你……” 楼肃犹豫地看向傅白。 “哦,你想了解我的身份?”傅白点点头,会意,“我是他打手。” 第57章我有被冒犯到 韩九是真的难。 他也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折腾这么一遭,傅白和他总算是上山了。一同上山的,还有苍雪派的大师兄楼肃。 三人并排,楼肃在左,韩九居中,傅白在右。 楼肃还没放弃打探傅白的身份。 “敢问傅兄,师从……”楼肃说到一半就卡壳,他在纠结是先问门派还是先问师父。 韩九愣神,不知所措。 最右的傅白替他翻译。 “东家,楼兄是在问我师从何人,所属何门。” “哦,那你师从何人,所属何门?” “我是你雇来的打手啊,自学成才,先前不都跟你说了。” “哦……” 楼肃听见傅白说他是自学成才,还吃了一惊。 如若真是自学,那傅白的天赋,还真是不可估量。 于是他又问:“傅兄,那剑法……” 韩九继续愣神。 傅白:“东家,楼兄在问我剑法是不是自创的。” “那你是吗?” “那不算成型的剑法,是我自己瞎比划的。” 楼肃一听,更是怀疑了。 难不成方才那一剑,是他看走眼了? “那……” “东家……” “够了!”韩九一挥手臂,打断两人。 “你们俩都给我停一停!尤其是你,傅白,你又在玩儿什么?!你们就非得隔着我对话吗!” 傅白一撇嘴。 “这不是东家你吩咐的,说我们这些打手不得绕过东家和外人接触么。” “狗屁!你这东家打手的桥段什么时候能结束!” “哦,那不玩了。” 傅白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编了这么个借口。既然被韩九当面拆穿了,那他就再编下一个。 顺带着还得来一句:“韩兄,你的生活真是没情趣。” “……” 韩九感觉有被冒犯到。 傅白这回跟楼肃实话实说,他和韩九刚结识不久,是来有座山庄参加赏鉴会的。至于出身的门派,傅白敷衍一句“小门小派,不值一提”,也就过去了。 楼肃作为一个有涵养的人,自然也不好当面追着问。 所以他打算私下里查查。 三人来到有座山庄的大门,门口,一位中年管家在迎客。 这是在山庄做事多年的孟管家。据说李停云的爷爷是庄主时,他就已经被重用了。自那时起,便在这山庄当管家,一直延续了三代。 孟管家隔了老远就一眼认出楼肃来。 他疾步迎上前,热情地说:“楼仙长大驾光临,快请进来。尊师已在庄内安住,正要派人寻你。” 楼肃听说师父找,回说:“那在下这便回师父那里。韩兄,傅兄,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好好,楼兄先忙去吧。”韩九应道。 孟管家叫家仆带着楼肃进去,随后才回身。 方才他乍一看,没认出来韩九,这会儿再脑子里过了一遍宾客单,才将将回想起来这是庄主的恩人。 “韩先生,有失远迎啊。这位是……” 孟管家把傅白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也没能回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位年轻修士。 韩九咳嗽一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至交,听闻有座山庄要展出绣像伞,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五仙器。孟管家行个方便?” 韩九接到的请帖邀请的只有他一个人,按理说是不能带同伴的。不过孟管家顾念韩九帮过庄主大忙,于是点头应允了。 “当然当然,韩先生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有座山庄的朋友,快请进。” 傅白用耳朵听着韩九和孟管家交谈,同时也在暗暗观察整座山庄。有座山庄高墙深院,气派非常。此次邀请来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奢华的车马停在院墙之外。家仆们进进出出,忙着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眼前的荣华景象繁乱迷人眼,但傅白留心的并非这些。 他看的是院墙上的琉璃瓦。 傅白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片琉璃瓦底下坠了一个青铜牌。 那青铜牌上有字。 “傅白?傅白?” 韩九见傅白心不在焉,就拍拍他的手臂,让他回神。 “孟管家说可以进去了。” “嗯?好。” 傅白向孟管家道了谢,然后跟着一位家仆往山庄内走。 家仆把两人带到一处供客人休息的别院后,就离开了。客人太多,山庄的人手不够。再加上韩九和傅白又不是什么名人,家仆显得也没那么热情。 正好,没人跟着,也方便两人说事。 “你方才似乎有什么发现?”韩九环视一周,见没什么人,便小声问道。 “嗯,有。”傅白回想起来他看见的青铜牌,“山庄外的院墙上,有青铜牌。” “啊,你说那个?那个我也看见了。” “那牌子上面有字。我辨认了一番,应该是定灵符的一种。” “定灵符?”作为平素什么都算一卦的积极迷信分子,韩九对于各种符纸也很有研究,“定灵符不是专门放在灵堂道观,还有什么邪灵作祟的地方吗?李停云把它放自己家里作甚?还放那么多?” 傅白也不清楚这里面的内情。但他猜测,绣像伞的偶然现世,庄主多病的身体,和山庄院墙上的定灵符,其中一定有某些联系。 李停云给参加赏鉴会的客人安排了不同的休憩小院。韩九和傅白现下所在的是竹居。顾名思义,这处小院栽种了大量的翠竹。 小院里大概有六七间客房,傅白他们占了两间,剩下的几间屋门紧闭,看样子也有人住下了。 傅白四下里望望,把小院各处的布局印在脑子里。 韩九在他身侧,看着各种华贵的布置啧啧惊叹。 “这梁河墨玉稀罕难得,人家也就刻个砚台什么的。李庄主够豪气,直接做了一套桌凳。” 傅白也注意到院子一角的墨玉桌。他打量了一会儿,蹙眉。 “豪气是豪气,但这也不好看啊。” 黑乎乎的一团摆在那里,好像竹林里的一抹黑泥巴。 韩九听了他的形容,赶紧让他噤声。 “瞎说啥实话,这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哦。” 傅白老实地闭上嘴,不讲了。但他刚才说的话,还是被旁人听到了。 有谁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傅白寻声望向廊柱的后面。 “谁在那里。” 一片火红的裙角闪过,那人悄然离去。 傅白以为是院中其他客人,也就没去追。 可韩九却警惕地拽了他一把。 “老白,你……发现谁了?” “刚刚有人笑了。你没听见?” “没、没听见啊……”韩九惊异地看着他。 傅白一愣,随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第58章画面逐渐惊悚 “你真没听见?” 傅白又一次地问。 “真的,真没听见。” 韩九摇头再摇头。 “没骗人?” “啧,这个时候骗你干啥。” “那就怪了……” 傅白十分确信自己听见了笑声。这不是幻术,寻常的幻术他自动免疫,高阶的幻术需要繁琐的步骤,而且他必定有所感知。 可韩九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看见傅白若有所思的样子,韩九惊出一身白毛汗。 “老白,你该不会看见什么脏东西了吧?” 傅白没说话,韩九又自顾自地接下去。 “不能不能,这大白天的,什么鬼怪妖精都得被烤化了。” 傅白跨过栏杆,绕到回廊上。 方才那根廊柱后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足迹,也没有残存的气息。 “不是所有的精怪都怕见日光的。只要满足某些特定的条件,它们可以像凡人一样安然地在太阳底下走。” 傅白这么一解释,韩九更慌了。 “那你说,在咱们这个小院儿里,就有、就有那东西?” 韩九一打哆嗦,眼睛不安地转来转去。 “可能有。你一个算卦的,难道没有开天眼?开了天眼总该见过这些吧。” “你懂什么!我们算卦这行分工也不同的好吗!像我就占卜一下吉凶啥的,可不管降妖除魔啊!” “成吧,接着这个。” 傅白把随身佩带的木剑丢给韩九,让他防身。随后他身形一隐,在庭院中消失了。 留在原地的韩九彻底凌乱了。 他等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老白、老白?你是自己跑了,还是被妖怪抓走了啊?” 此时悬在半空的傅白瞟了眼探头探脑找他的韩九,继而又俯瞰整座山庄。 之前因为是在地面,还不容易发现。 等傅白处于当前视角,才惊觉道,这整座山庄,就仿佛一个大型阵法。 山庄的外墙围成一个八边形,其间种植的花卉植物,隔出一个个别院。八处别院分散在四周,呈众星拱月之势。居于中间的主院,应该就是庄主李停云的居所。 整座山庄的风水布局,从大体上来看,没什么问题。 但让傅白在意的是,这山庄的内里,似乎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傅白想飞得高点看看,但他脚下刚一发力,一道不知打哪儿来的雷电竖直劈下,对准的正是浮在半空的他! 危急时刻,傅白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紫色的蘑菇,向上抛去,他的身子则往下落。蘑菇在空中膨胀后,吸收了所有的力量后,打了个小小的嗝儿,又慢慢地缩回原来的大小。 晴空的一声霹雳雷响,惊动了山庄内的侍卫。 “怎得会有雷声?” “莫不是有人在作法?” 侍卫们有秩序地在庄内搜查,而引发响动的始作俑者,此时早已回到了客房。 傅白拍拍肩头落下的残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在饮用之前,他嗅了嗅,确认没毒之后才喝。 韩九后脚跟上,还没忘记把傅白的木剑还给他。 “你刚刚上哪儿去了?怎么突然不见人?” 傅白呷了口茶。 “我去瞧瞧有座山庄的布局。” “去哪儿?你该不会上天了吧?”韩九在他对面落座,问他。 “……嗯。不那样看不真切。” “那你发现什么了?” 傅白从房中找来纸笔,给韩九简单地画了一张图。 “这是……阵法?”韩九接过画好的图,第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像这种私人居住的山庄,大多是四四方方,很规整的构造。 很少有人把自己家设计成这么古怪的造型。 而且傅白方才还注意到,主院没有直接通往正门的道路。 如果想要从主院出庄,就只能经过其他别院,才能抵达正门。 傅白不太懂,这山庄最初的设计者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构造,不是相当于把庄主的生路全都堵死了吗? 也难怪李停云的身体那么弱。 但更让他感觉到奇怪的是,李停云接手庄主一位也有几年了,难道他在这几年里,就没想过叫人把庄内的风水改一改? 这点让傅白很想不通。 他把问题跟韩九说了之后,韩九摸摸下颌,回他道:“这也不好讲。风水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在某处动点手脚,整个局势就会大变样。说不定这位李庄主请过什么高人,在哪里改动过。像这种小改动,不仔细找,是找不到的。” 更何况有座山庄这么大,像他们这样的外人来找,更是难于登天。 还有那道突然劈下的雷。 傅白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那道雷,应该是在他触碰到了结界的边缘后,才出现的。他最开始飞的那个高度完全没事,等到再向上时,才触发了某个机关。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正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韩九离门更近,他去开门。 门外是庄内的侍卫,来询问有没有遇到可疑人员。 韩九在内心呵呵一笑,心想最大的可疑分子就在屋里悠哉喝茶呢。但他外表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对侍卫说他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人来这里,还反过来问庄内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方才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但其实后续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没有人员和财物的损失,侍卫只能掩饰地说没什么事,就是现在客人多,庄主要求加紧巡逻,别给宾客们带来麻烦。 韩九点点头,表示理解,就把人给送走了。 他重新关紧房门,回头一看,傅白还在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续杯呢。 “所以你现在打算如何?” “不如何。我来也就是为了见识见识绣像伞,看看传说中的仙器到底长成什么样子。至于别的,那就是人家的家事了,管不得。” 傅白方才去看山庄的整体,也是为了确认他们这个小小的别院有无危险,暂时看来是没有。 不过院子里那片红色裙摆,还是很让傅白介意。 若真是鬼怪,那总该留下一丝沉浊的气息,不可能做到全无踪迹。 要么那就是修为高出傅白许多的修士,来去自如,无影无踪。这样的人能逃出傅白的眼,也并不稀奇。 可真有这样的修士存在吗? 傅白目前的实力,已经达到了本作的战力天花板。能打得过他的,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已经去世了。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对方已经舍弃肉体凡胎,飞升成仙。 因为傅白打死不渡劫,不想当仙界公务员,所以他目前的躯体还是属于凡人的躯体,和仙人不是一个量级,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那么傅白现在就开始怀疑了。 难道这次赏鉴会的宾客中,还有得道的仙者? 第59章你怎么不问问神奇海螺 仙人有仙人的规矩。 但凡得道成仙的仙者,无论飞升前的原身是花妖精怪,亦或是人,都不可直接插手凡间的事,也不可随随便便地下凡。 更不可轻易与凡人交手。 傅白记得仙界的条条框框有不少,那块刻着天规的戒律碑,经过长年累月的添补,已经变成了戒律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成仙之后,仙人便拥有了漫长的生命,和怎么作都作不死的旺盛生命力。 总有那么几个异想天开的,也总有那么几个活得不耐烦的。 仙界严格限制仙人下凡,一方面是因为下凡容易沾染因果。仙人超脱轮回之外,若是染上因果,轻则折损修为,重则神格陨灭。 另一方面,仙人的实力与凡人根本不在一个量级。在人界没有了天规的限制,一旦灵力失控,那将会为人界带来一场浩劫。 对仙人的处罚,也是格外严格。一旦违背天规,那不好意思,删档重来吧。 所有的违规仙人都会被重新投入轮回。 要说傅白为什么如此清楚仙人与凡间的事儿,那纯粹是因为,当年他就是按照这么一套流程,从仙界又坠回人间。 他前世就是这么叛逆,戒律峰一半的天规都是专门为他定的。 往事不堪回首。 傅白暂且还不能确定有座山庄内部,到底存不存在仙人。 仙人自然不会是发张请帖就能从仙界邀请下来的。目前为止,凡人和仙者沟通的主要方式,除了烧香供奉,再就是请神。 后者的难度要比前者大很多。 请神需要一套繁琐的程序加上相应的代价。至于代价的大小,则依据愿望大小而改变。 傅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请神的可能性很低。 请神一般都在固定的场所内,而且仙人办完事后,不能逗留,扭头就走。 没见过谁让仙人在自家院子到处跑的。 不过为了保险,他还是额外做了一件事。 “你这是要干什么?” 韩九方才见傅白眉头紧锁,像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没开口打扰他。 这会儿傅白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巨大的海螺,让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老白,你你、你拿个海螺出来干啥?” “遇事不决,神奇海螺。” 傅白自顾自地念叨一句,然后手指曲起,敲了三下海螺壳。 当当当。 里面传来浪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一道粗犷的嗓音突兀地炸开。 “哪个龟孙儿敢扰老子的清梦?!” 韩九正在捏核桃吃。猝不及防的这么一嗓子,惊得他核桃都掉了。 傅白好像习以为常,他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是我。” 对面似乎没认出来,也可能是因为听见傅白的声音而大吃一惊。 叮铃咣铛一阵乱响后,那边的态度陡然变得热情起来。 “老傅!老傅是你吗老傅!可想死我了!这好几百年你死哪儿去了!进畜生道了?” “咳,”傅白瞟了眼目瞪口呆的韩九,提醒对面说,“我旁边有朋友,你说话注意点。” “我还跟几个兄弟说呢,怕不是你在那个小年夜喝个烂醉,许愿下辈子当狗,结果梦想成真了!你刚才说啥?你旁边有朋友?哦哦哦,不好意思,麻烦上述内容自行消个音。” 傅白太阳穴突突一跳。他袖子一挥,还在试图听八卦的韩九翻了个白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然后他举起海螺说话。 “那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现在还好意思挂在嘴边儿提?” “欸嘿嘿,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想当年你不想当仙了,非得下凡。天帝有禁令,不让仙人随便下凡,还要禁你的足。你一叛逆,差点把仙界翻个个儿,气得天帝奋笔疾书,连夜写了半座山的戒律。八十道重锁挂在天门上,你喝醉后,趁着酒劲砍断七十九道。剩下那道还不是几个跟你关系铁的,强行保住的?你还叫嚣着下辈子当狗也要去轮回。那天正好是凡界的小年夜。忘啦?忘了也没事儿,我这里都有记录,随时可以给你来个情景再现。”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咋滴,上辈子的你,就不是你啦?哦对,说回那剩下的一道锁。我跟你说,幸亏保住那一道,要不你的罪可就大了,真可能就当狗了。你现在做人不是挺潇洒的?哎,真羡慕你啊,我也想做个人。” “……” 傅白目前的连线对象,是一位他不能透露姓名的仙人,也是当初他在仙界的狐朋狗友之一。 作为没有超脱肉身的修士,他不能够随便地与仙人面对面接触,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联系昔日的旧友。 但联系旧友,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自不必说,坏处就是,傅白曾经的黑历史,这些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说起来还没完没了。 傅白强行打断朋友单方面的叙旧,如果放任他说下去,他非得把这几百年欠下的对话都给补上。 “我来找你,是有正事儿的。” “说起来你那回跟着雨神降雨,非得撒币……哦,你说你有正事儿?是啥事儿?” “我想让你帮我查查,最近仙界有没有仙人来过凡界。” “就这事儿?你等着,我给你查查。” 海螺另一头,很久没有声音传来。 “最近没什么仙人下凡办事儿啊,大家都是通过热线——哦,应该叫天人感应——联系的。你也知道,当代凡人请神的心意越来越不诚,同行们工作也都没啥激情。除非凡界生灵涂炭了,否则我们是不会轻易下凡的。怎么了,你发现谁偷偷溜走了?” “没什么,我只不过怀疑有仙友在有座山庄。” “什么山庄?你要想知道,我可以帮你瞧瞧。” “不了。查查仙界的事还不算违反天规。若是涉足凡界,那对你就有影响了。” 傅白做仙的时候,一直在违反天规的边缘疯狂试探。所以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不该做,他心里都有数。 “嗯……那你就靠自己吧。反正你是无所不能的傅白。对了,我还得提醒你一句。凡人要让仙人下凡,可不止请神一种途径。还有一种,是缚神。” 第60章一位热心的场外观众 朋友的话提醒傅白了。 除了请神之外,能让仙人留在凡界的方法,便是缚神。 这种方法十分阴毒,而且违逆天道,一般施术者都没什么好下场,所以很少有人冒这个风险。再说了,能够被凡人抓住的仙人寥寥无几,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除非说,通过某种他不知道的方式。 傅白按了按额头,还是觉得有座山庄的水太深,他不宜淌这个浑水。 而且绣像伞肯定是不能放在这里了。 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就得采取办法,把绣像伞带走。 在傅白思索对策的时候,韩九也悠悠转醒。他醒来后,觉得头很疼,而且貌似有一段记忆消失不见了。 看着眼前平静淡定的傅白,韩九敲了敲凝重的脑袋,问道:“方才你是不是和谁说话来着?我怎么记得……有个海螺?” 傅白的双手放在桌下。借着桌面的遮挡,悄悄地把海螺一点一点塞回袖子里面。 “大概是你幻听了吧。”他这样回答说。 “是吗……” 韩九也有点怀疑自己。但很快,他用力甩甩头说:“不,不对。方才绝对有个人在说话。那人一开口,声音还挺粗犷的。这个我有印象。” “嗯,那应该是一位热心的场外观众吧,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场……什么?我怎么没太听懂?” “没听懂就对了。在你睡觉的功夫,山庄的人把午膳送来了。你吃吗?” “吃吃吃。有东西吃怎么不早点叫我。” 韩九也是真饿了。有了吃的,也就不计较方才到底听见什么了。 赏鉴会将在明晚举行,在此之前,已经到达山庄的客人,可以在丫鬟的带领下游览山庄。 韩九喜欢凑热闹,就出去逛了逛。 傅白喜静。在明晚到来之前,他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内,足不出户,偶尔韩九会来他这里串门,讲讲在山庄里的见闻。 韩九也打听到了,竹居目前貌似只有他们两人在住。原本住在这里的客人还有庄主的亲戚。不过这位亲戚似乎半路遇到点事儿,得等明晚才能赶来。 邀请的宾客在今明两天之内,陆陆续续地到齐了。韩九把哪个门派哪个组织来了,一一和傅白讲过。 苍雪派、落霞宗、飞霜阁,这三个名声最响的门派都来了。剩下的还有孤鸿殿、明心宗这类偏爱独来独往的门派。听韩九从头到尾数了一遍,傅白发现,上流的修真门派几乎来全了。 就连挂在末尾的雷劫派,还有傅白作代表呢。 虽说雷劫派这个水当当的门派,也未必能引起别人注意吧。 江湖中的有名组织也来了不少。像交易情报的六耳居,肯定不会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 赏鉴会如期举行。 当晚,所有被邀请的宾客来到有座山庄专门布置的一个内厅。 厅里陈列了各式各样的珍宝,每一样都被分别摆放在精致的梨花木小几上面,方便来客观赏品评。 来到展厅的傅白粗略地瞟了一圈,发现这次赏鉴会的展品还很杂。 有古董、宝石、法器、古籍,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看来是为了满足不同身份客人的需求。 展出的这些藏品,只是有座山庄的一小部分收藏。绝大多数宝贝,还珍藏在山庄的某处。 当然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传说中的五仙器之一,绣像伞。 很多人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绣像伞当前也已经被放到了内厅。它被一块黑布遮挡得很严实,放在内厅的最里面。 傅白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观察到场的宾客。韩九站在他旁边,给他一个一个介绍,让他把名字和人脸能对应上。 在宾客之间,有一位身穿华服的青年,一直在忙着应酬,和别人寒暄。这青年看起来年纪不算大,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可谓游刃有余,而且在场的长辈和同辈,对他的印象貌似都很不错。 “这便是有座山庄的副庄主,李行舟。” 韩九小声地介绍道。 傅白端详了一会儿这位所谓的副庄主,然后收回视线。 “庄主呢?现在时间也快到了吧,怎么还不见人?” “李停云通常都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身子不好,大家也都谅解。不过我总怀疑这人是故意晚到的。就算他性子再怎么热情,应付这么多人,也够累的。” 韩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傅白想想,觉得也有道理。 “说起来,你前些年到底帮了李停云什么忙?” “啊,你说那个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忙,就是李停云那段时间总算头痛,一到晚上就犯病,疼得睡不着觉那种。我给他写了道安眠符,让他晚上能安寝。” “安眠符?你会写这种符?我怎么没听说过……” “其实是一种能把人迷晕的符纸啦。反正效果都一样啊。我那个符,也是有时间的。四个时辰后,保准就醒了!昏迷一个晚上,和睡一个晚上,差别不大。” “……你以后还是别瞎写了。不,就算瞎写,也别让人家有机会逮到你。” “成吧,下次注意。” 眼看着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傅白也逐渐感到不适。 不管怎么做心理建设,果然他对这种人多的场合,还是有些应付不来。 韩九看出了他的异样。 “老白,你哪里不舒服?脸色煞白啊你……” “我没事,习惯一会儿就好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闷?我这儿有宁心丹,你含一粒,很快就好。” “嗯。” 傅白摊开手,韩九拿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粒丹药出来。 傅白含在嘴里,一股清凉之感从口腔蔓延开来。 压抑的感觉舒缓不少。 “好多了。多谢。” “客气啥。” 傅白含着宁心丹,和韩九又聊了几句。在说了不到两句话后,他猛然止住了话头。 有人在靠近他们这边。 傅白给韩九打了个手势,让他先停一停。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傅白回过头来,眼中倒映的人影,大吃一惊。 “怎的是你?” 第61章李停云 傅白还清晰地记得,大约在几天前,雷劫山上,他和人辞别时,说了“有缘再会”四个字。 当时他只是客套客套,满心以为对方不会再有登场机会。 结果现在,这位有缘人白柏就站在他面前,喜眉笑眼地和傅白打招呼。 “傅白师兄,看来你我有缘啊。” “……” 傅白的嘴角一抽。 是我看错你了,白柏师弟。 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可有可无的酱油角色,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多的出场机会。 白柏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傅白,还很惊喜。 “你怎么来山庄了?你是代表门派来的?唐掌门他们也一起来了么?” 傅白不想引人注目,他就走到更偏僻的一个角落,白柏和韩九跟上。 “我这次是下山游历,碰巧得知有座山庄这里传出绣像伞的消息,便过来看看。师门只有我一人。这位是我遇到的朋友,姓韩。” “韩兄,幸会幸会。” 白柏这才注意到傅白身边的青年,是和他一行的。 “在下云踪阁三弟子白柏。” “原来白兄是云踪阁的弟子?素问云踪阁地处方外,飘渺无踪。今日得见阁中弟子,也算是幸事一件。” 白柏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在下算是师门中资质最平庸的一个了。” 傅白看了看白柏的身后,问他:“你师兄师姐没一起来?” “没啊。我收到了山庄的请帖,问他们来不来,白翡师姐说派个代表过来,应付一下算了。” “白兄的请帖,是只递给你一个人,还是给了云踪阁?”韩九注意到某个字眼,问道。 “啊,是给我一个人的。山庄的庄主李停云是我表哥。” “你、白兄你和李庄主是表兄弟?” “正是。不过我没我表哥那么有出息,但小时候我们还是经常在一起玩的!” 韩九惊讶不已,随即他又想起一件事。 “那你就是被安排在竹居的那位庄主亲戚?” “竹居?”白柏回想了一下后,恍然,“对对,表哥是说要把我安排在那里的。傅白师兄你也住在那儿?那我们就是邻居咯?” “邻居不邻居,暂且不提,”傅白盯着白柏身侧的位置,问他,“白柏,你说你是一个人来的,是吗?” “是啊。这……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你身边这位红衣姑娘,又是谁?” 白柏愣了一下,随即扭头去看傅白手指的方向。 一个身着艳红宫装的妙龄女子,就站在他一步的距离,笑盈盈地望着三人。那女子长得极美,眼波流转间,万般风情缭绕。 可惜一眨眼,她便消失不见了。 白柏和韩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方、方才此处……有人?”白柏打着颤,小声地问另外两人。 “应该是被邀请的客人吧……” 韩九咽了咽唾沫,还在自我安慰。 傅白倒没怎么害怕。 那红衣女子在他们拐到这个小角落时,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傅白刚开始以为是白柏的同门师妹,但白柏又说,他一个人来的。 傅白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观察那女子有一会儿,发现她只是在聆听三人说话,脸上挂着柔美却呆板的笑容。普通人很少能让嘴角保持上扬那么长时间,而且还是定格在同一位置上。 她没有恶意,傅白能感觉得出来。 仿佛就像某种天生亲近凡人的生灵。 傅白很清楚,她不是人,但又看不穿她的原型。 这也是让他在意的点。 白柏和韩九嘀嘀咕咕半天,也没能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解释,于是求助傅白。 “老白,你看呢?方才那到底是不是人?” “不是。”傅白直截了当地回,可他看见二人脸上的惊慌表情时,又改了口风,“但她没什么恶意,不必担心。” “呼,那就好,那就好。” 白柏松了口气。 韩九也吓得不轻,用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 “不过表哥的山庄,怎么会跑进来这些东西呢?” 白柏困惑不解。 “你表哥的病……”傅白迟疑地问,“真的是因为小时候中毒么?” “这个我还确实不太清楚,”白柏边回忆边说,“我记得七八岁的时候吧,表哥还能跑能跳的,身体很好。可后来我便四处拜师修炼,外出云游,和表哥的联系也就少了。等再见到表哥时,他的身体……已经变成现在这样儿了。” 看来的确是因为某件事,才毁坏了身体吗…… 傅白若有所思。 内厅突然安静下来,宾客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咯噔咯噔—— 一阵木轮转动的声响由远及近传来。 山庄的主人是被孟管家推着出来的。 有座山庄的庄主李停云今日穿了一件素色锦袍,白玉束冠。他面容清俊,因为多病的身体外加常年不晒日光,所以肤色略显苍白。 李停云今晚的精神状态不错,面对一屋子身份各异的宾客,还能神采奕奕地寒暄。 “今日诸位贵客赏光,来到寒舍参加赏鉴会,李某不胜荣幸。” 宾客们也纷纷客套几句,无非是夸赞山庄藏宝,或者希望庄主身体安康。 李停云坐在轮椅上,声音和缓,有条不紊。 “诸位的来意,李某知晓。在场的其他藏品,想必各位看得差不多了。李某也不多绕圈子,现在就请格外,一起来瞧瞧传说中的仙器。” 李停云单刀直入,没多废话。他的性子和傅白想象的有点出入。 傅白本以为李停云是个温吞的人,看他面相也属于和善的那一挂。 不过太温吞的性格,也坐不稳庄主的位子吧。 厅内鸦雀无声,众人连呼吸都放缓了。 在一片死寂中,李停云咳嗽两声。他拒绝了孟管家递来的清茶,拍拍手,一位貌美的侍女走上前,来到那个遮着黑布的木架。 她伸手捏住黑布的一角,轻轻一拽,黑布簌地落下,露出藏品的真貌。 一柄撑开的手绘油纸伞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这、这就是五仙器之一的……绣像伞?” 韩九在旁边发出惊叹。 第62章先上的都是炮灰 韩九惊叹的原因,不是说这伞看起来有多么稀奇。 相反,是它看上去,太平平无奇了。 所谓的仙器绣像伞,就和路边卖的那种普通的油纸伞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更破。这柄伞的年纪大了,伞面暗淡无光,局部还有破损,上面的手绘图案模糊不清,随便丢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拣。 不只是韩九,客人中也有人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李庄主,这个便是绣像伞?怎得半点仙气都没有?” “庄主让咱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就为了看这柄没人要的破伞?” “李庄主,你做人可要厚道啊。我们这些个小门小派虽然比不得你有座山庄尊贵,但也不能这么耍着人玩儿啊!” “是啊庄主,给个说法罢!” 客人们议论纷纷,很多明确表示已经不满意了。大家都是因为对绣像伞有兴趣,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赶至山庄。 现在就看见这么个名不副实的玩意,大家对李停云的意见自然就大了。 沉不住气的开始喧闹,沉得住气的在小声商讨。 苍雪派的掌门燕承天和大弟子楼肃站得离绣像伞很近。燕承天摸了摸胡须,问徒弟。 “徒儿,你可有看出什么?” 楼肃又仔细地看了看那柄绣像伞,回说:“伞身暗淡无光,不似仙器,许是仿品。亦或者……是遭了什么变故,被抽走了灵气。” “嗯,”燕承天颔首,“既然是仙器,那或许有什么旁人不晓得的门道。稍安勿躁,且听李庄主如何说罢。” “是。” 眼看着厅内喧哗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停云端坐在轮椅上,面不改色,也不着急解释,一双眼冷静地凝视着吵嚷的客人。 他的兄弟李行舟出场了。 “诸位,诸位别急,稍安勿躁。”李行舟笑得和气。 相比于兄长的淡漠沉稳,李行舟这个副庄主就显得世故油滑得许多。 “有座山庄向来重信,自是不会让诸位白跑一趟。其实今日邀请诸位前来,也是山庄有求于各位仙长侠士。” 一听说有座山庄要求人,人群中的喧哗声降低了许多。大家互相看看,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两位庄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行舟回头看了兄长一眼,李停云微一颔首,似乎同意了什么事。 随后李副庄主对其他人一拱手。 “诸位现在也看到了,绣像伞仙气全失,乍一看与凡间的伞没什么区别。其实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副庄主也别再卖关子了!” “就是啊!请快说吧!” “诸位。”李行舟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人静一静,然后他踱步到绣像伞旁边,一手轻轻抚摸伞面。 “绣像伞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暗淡无光的样子,是因为它……尚未认主。” “认主?仙器也需要认主吗?” “没听说过啊……” 众所周知,修士想要操纵灵器,就必须让这件灵器先认主,才能为己所用。 认主的方式千奇百怪。有的需要滴血,有的需要和灵器产生共鸣。有些修士能够自己制造灵器,像雷劫山的二弟子傅谦就有这门手艺。这样诞生的灵器天生就属于制造者,不需要认主的步骤。 除了上述情况外,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灵器,会自行寻找主人。 “副庄主,”底下有人提出异议了,“这仙器是在你们有座山庄发现的,难道你们山庄的人,不能让它认主吗?” 有些家族拥有代代相传的灵器,强大的血缘纽带会让灵器自动认后代子孙为主。 不过很遗憾,绣像伞貌似并不认可李家人。 “绣像伞只是偶然在山庄内发现,并不可因此将其划归为李家的东西。李某和兄长在此前已经商议过。若是在场有哪位贵客能够让绣像伞认主,那么我们有座山庄,将无偿献出仙器。” 李行舟的话一出口,全场哗然。 这可是传说中的仙器! 它所拥有的力量,若是运用得当,以一抵百,甚至抵千都未必不可! 没有谁不渴望拥有这样一件宝贝。修仙者自不必说,哪怕是无意修炼的凡人,若是得到此宝,也可卖个大价钱,最起码这辈子能够衣食无忧了。 众人情不自禁的出声商议起来,大家跃跃欲试,但又怀疑有座山庄的诚意。 这么一个绝世珍宝,就这么轻易地让出手了? 李行舟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微笑道:“诸位不必担心,有座山庄素来不言妄语。在场的人都可以作个证。若是山庄背信弃义,诸位也有理由来声讨山庄。” 李行舟给其他人吃了一记定心丸。有了山庄的保证和客人们的见证,逐渐有人开始尝试了。 一位壮硕的青年率先站出来,粗声粗气地问:“别废话了,开始试吧!” “且慢。在认主仪式开始之前,有件事还是要和各位提前说明。让仙器认主的方式有许多,可以通过灵力镇压,也可以尝试与仙器沟通灵识。具体选择何种方式,我们并不干涉。但有一点,希望各位谨记。那就是,不要损坏绣像伞。” “这个简单。”那第一位站出来的青年不在乎地摆摆手,“什么认不认的,不就是比谁的灵力多嘛。” 说着他便摆出架势,扯开马步,似乎要用灵力,强行逼仙器认主。 “这行吗。” 韩九看着青年浮夸的动作,低声问旁边的傅白。 没等傅白说话,白柏就回了。 “我看不太行。通常打头阵的,都是炮灰。” 傅白赞同地点点头。 没错,在这种情况下,前几个登场的角色,都有一个共同的作用。 那就是证明仙器本身有多么厉害。 一般来说,他们还有同样的下场。 那就是被仙器折腾得屁滚尿流。 果不其然,第一个莽上去的青年在放出灵力后,绣像伞感知到灵力的存在,贪婪地大口吸食。那青年以为有戏,甚至放出了更多的灵力。 结果就是差点被吸得只剩一层皮。 有了第一个人的铺垫,下一个上场的时候,就有所准备了。 这第二位放出一只灵兽,试图以灵兽为媒介。 结果和上一位差不多,连人带灵兽被吸成皮。 接下来又有三四个人尝试,都是一样的结果。渐渐地,大家对绣像伞就有些望而却步了。 韩九悄声问傅白:“老白,你不上去试试?” 傅白很沉得住气:“不急。” 那边苍雪派也有了动作。燕承天问楼肃有没有意愿。 楼肃很谨慎地回道:“请师父再容徒儿观察片刻。” 李行舟看了一圈,发现没人上前,问道:“没有哪位客人想再试试了么?” “我来试试。” 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 是飞霜阁的三弟子余筱筱。 第63章雷灵力 “余筱筱?” “是飞霜阁的余筱筱!” “人长得是真漂亮啊……” 余筱筱此次是与同门的两个师姐一同前来的。飞霜阁不收男弟子,全门派上下一水儿的漂亮妹子。 还被某些不怀好意之人调侃为是修真界的温柔乡。 余筱筱是现在这一批飞霜阁弟子中最好看的一位,没有之一。她的登场,让这原本就富丽的内厅又增添了一抹亮色。 面对他人惊艳甚至有些冒犯的目光,余筱筱淡定地笑着。 “副庄主,可以允许我试试看么?” “当然可以,筱筱姑娘。” 李行舟做了个“请”的手势,主动退到一边,把位子让出来。 余筱筱走上前,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仙器。 绣像伞不吸收灵气的时候,就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孤零零地杵在那里,仿佛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 余筱筱轻轻抚摸了一下粗糙的伞面。 “看这绣像伞上残存的痕迹,伞面上……原本绘有五位神像吧?” “不错,”李行舟点头,“鄙人在山庄的藏书阁内找到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绣像伞上,绘制了五神像,分别是风水雷火地。” “五神像?副庄主,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没早点告知我们啊!” 之前那位险些丢了命的壮硕青年不满地嚷嚷道。 李行舟仍是好脾气地笑着。 “诸位也没给李某说明的机会呀。” 李行舟说得没错。他还没来得及详细解释,众人便迫不及待地要开始认主的步骤了。 不过这位副庄主,也的确有够狡猾的。 若不是余筱筱发现了这个细节,恐怕李行舟今晚会一直隐瞒着。 “五位神像……那便是要五种不同性质的灵力才行。” 余筱筱一面捋顺思路,一边喃喃自语。 副庄主李行舟笑而不语。庄主李停云掩唇咳嗽两声,呷了口热茶,又淡淡地望着余筱筱。 韩九不太懂修士这一行,他听余筱筱解释,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得需要五种灵力?那这绣像伞……岂不是要认五位主人?” “怎么可能,”傅白打断他天真的想法,“五个人,怎么用?是按日子轮着来还是谁有急用谁就拿走?共享仙器?” “啊,原来表哥打的是这个算盘么,”白柏恍然大悟,“傅白师兄说得对,绣像伞肯定是不能让五人同时用啊!这五个人肯定会发生争执,届时我表哥再出面,说由于主人未定,山庄暂且保管着,在场所有人成了见证。这样绣像伞不就名正言顺地归有做山庄所有了吗。不愧是我那心机深沉的表哥!” “你这样说自己表哥真的好么……”韩九插嘴道。 “没事没事,表哥对我还可以,不会因为我说了实话就生气的。” “……” “对了白柏,你表哥是李停云还是李行舟?”傅白问。 “李停云。表哥他和副庄主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家父和前庄主夫人是亲姐弟,所以我得叫庄主一声表哥,跟副庄主没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那你不去试试?你和有座山庄还有点血缘上的关系,指不定能行。” “我?我就不了,”白柏很有自知之明,“既然绣像伞被称作仙器,那肯定不是凡人能轻易驾驭的。若是驾驭不了,反倒会给自身引来祸事吧。” 白柏是个明白人,有些东西不属于你就不能强占,否则就要出事。 “想不到白兄还很清醒。” 韩九一开始只以为白柏是那种热血上头的正直青年,没想到对方在某些时候竟能表现得十分超脱。 “韩兄过奖了。和几个师兄师姐,还有傅白师兄相比,我还差得远呢。” 白柏被夸得很不好意思。 韩九又瞟向一脸事不关己的傅白。 “老白,你呢?你就没有那个意思?” “我?我一个剑修,要伞做什么。不感兴趣。” 好吧,这位压根就是没看上人家仙器。 韩九悻悻然。 这边的三人小声交流着,那边余筱筱也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虽然不一定有用……但姑且试试吧。” 余筱筱双手掐了个诀,蓝色和褐色的灵力交织在一起,注入绣像伞之中。 有人注意到了余筱筱特殊的灵力颜色。 “这是……两种不同的灵力?” “是水系和土系吧。” “我记得飞霜阁弟子都是水灵力?难不成余筱筱天生就有两种性质的灵力?” “那可真就很厉害了。绝大部分的人都是一种灵力吧!” 听见身后的人在议论不休,韩九也很好奇。 “老白,灵力的性质真是越多越好?” “假的。双灵力虽然少但也称不上罕见。而且修炼不好,两种灵力都废,还不如单灵力。” “那你有几种灵力?” 傅白这次顿了一瞬后,才回的话。 “一种。” 白柏默默地听着两人的交谈,这次没插话。不过对于傅白说他只有单灵力这件事,白柏也是半信半疑。 毕竟傅白在他面前用过云踪阁的云英剑法。 云踪阁的弟子大多是风灵力,而云英剑法作为门派的独门剑籍,首先要求弟子的灵力必须是风系。 既然傅白能够如此纯熟地使出云英剑法,那他最起码会使用风灵力。 余筱筱放出来的灵力无一例外,都被绣像伞吸收了。 她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对李行舟说:“副庄主,我需要找找帮手。” “筱筱姑娘想找什么样的帮手?” “我需要一个风灵力、一个火灵力、一个雷灵力的修士。我们一齐向伞内注入灵力,说不定就能把休想三唤醒。” “也不是不可。但是筱筱姑娘,鄙人得提醒你,最终只能有一人将绣像伞带出山庄。若是你们四人真的协力唤醒了绣像伞,那也得麻烦你们自行商量出伞的主人。” “可以的,”余筱筱很有自信,“其实比起认主,各位更希望看见绣像伞洗净铅华的面貌不是么。” 李行舟莞尔。 “那请筱筱姑娘自便吧。” 余筱筱转身面对内厅的客人。 “风灵力的修士,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楼肃师兄,可以拜托你么?” 楼肃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他看向燕承天,寻求师父的意见。燕承天点头同意后,他才颔首答应。 “可以。” 余筱筱貌似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火灵力和雷灵力……” “筱筱姑娘,我是火灵力!” 一位年轻的华服公子主动走上前。 “嚯,这不早上包走余筱筱所有木人的那个有钱人嘛。”韩九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嗯,那就麻烦这位公子了。”余筱筱微微一笑。 “还剩最后一位雷灵力……” 雷灵力相对于其他四种相对少见。因为雷自身暴烈狂躁的特质不好掌控,很少有修士能够修炼到顶峰。有的修士在入门时得知自身是雷系后,就想尽办法改属性。剩下没改成的,修仙之路基本上都夭折了。 没人回应余筱筱。 旁边的楼肃好像忽然记起了什么,他搜寻一圈,发现了傅白的身影,然后低声对余筱筱说了句话。 余筱筱会意,主动走到傅白面前。 “这位仙友,可以拜托你帮帮忙么?” 第64章命中注定的主角 摆在傅白面前有两个选择。 帮忙,和不帮。 按理说一位美女来求助,而且也不是什么刁难人的事儿,答应一下没什么。 可偏偏傅白他不按常理出牌。 “你方才说什么。”傅白询问一遍。 “我是说,可以拜托你帮帮忙么?” 余筱筱以为他害羞,又笑着重复了一遍问题。 “不可以。” 结果傅白上来就是这么一句果断的回绝。 余筱筱想过了很多对方能做出的回答,但这些回答无非是点头答应。 傅白的拒绝让她始料未及。 “这位……仙友,你是雷灵力吧?我们正好缺一位雷灵力的修士……” “因为你们缺一位,这个空位就必须得我补上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傅白说得有理有据。就算在场没有第二位雷灵力的修士,那他不想试,谁也不能逼他。 余筱筱咬了咬下唇,大概从她出生到现在,还没遇到过当面回绝她的男人。 可傅白偏偏就要做不一样的烟火。 美人为难,总有人看不下去。 那位火灵力的有钱人说话了。 “仙友你是雷灵力,帮个小忙又怎么了?举手之劳罢了。” 还有人搭腔。 “就是就是,让人家小姑娘那么为难。” “哪个门派的?有点不识抬举啊。” “这人是楼肃点的吧。宁可得罪苍雪派和飞霜阁也不帮忙?” 傅白淡漠地听着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仿佛事不关己。 韩九悄声问白柏:“老白这是怎么了?我感觉他还挺热心肠的啊,之前还帮我摆摊赚钱的。” 白柏也小声地回:“我和傅白师兄认识时间很短,对他不算了解。不过听他师弟说,傅白师兄偶尔比较任性。我猜他现在……应该是生气了。” 傅白的确有点不高兴。 他这个人帮忙完全看心情,而且不喜欢别人逼他,更厌恶道德绑架。 楼肃一开始只打算试试傅白的实力深浅,没有想到对方如此抗拒。他向来不肯强人所难,就对余筱筱轻声道:“要不算了,我们几人先试试看。” “可是楼师兄……” “罢了,”傅白突然改口,点头同意了,“试试就试试。” 然后他上前一步,问:“你们打算怎么作。” 身后的韩九和白柏面面相觑。 “怎么突然就答应了?” “不晓得啊。” 见傅白同意,余筱筱也松了口气,然后她对其他三人说。 “我有个办法。” 她唤出一个葫芦似的法器,让其悬在空中。 “这件法器能够把我们四人的灵力凝聚在一起,随后放出,施加在绣像伞上。” “筱筱姑娘,我打断一下,”李行舟插了一句,“无论你们采取何种办法,万不可损坏绣像伞。” “请副庄主和庄主放心,葫芦能够调节释放的灵力大小,我会好好控制它的。” 余筱筱如此保证,李行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回头瞟了眼兄长,李停云一言不发,并没有劝阻的意思。 “那四位请便吧。” 余筱筱念了一句口诀,葫芦长出四只触手。 没错,就是活生生地长出四只触手。 傅白嫌弃坏了。 一个小姑娘,长这么漂亮,怎么用的仙器看上去就这么智障呢。 但想归想,他还是捏住其中一只触手。 “这些触须可以把我们四人的灵力灌入葫芦之中,待会儿大家一齐放出灵力便可以了。不过因为我们此时处于共联的状态,放出灵力的话一定要把握好度,否则……” 余筱筱没说出后面的话,但大家也不傻,都听明白了。 “那开始吧。” 楼肃一声令下,四人同时释放了五种性质的灵力。 持续了没有一瞬,啪地一声,白光乍闪,其他三人被蛮横的雷光震得松开了手。 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地说:“不好意思,才打开开关,电流较大,没控制好。” 火灵力的修士炸了。 “你方才没听筱筱姑娘说,要控制自己的灵力吗!你什么境界啊,哪个门派的?是不是学艺不精!” 傅白心想我也没料到你们仨启动这么慢,触手葫芦这么废。刚刚那一瞬间,他注入的灵力,差点把大葫芦给撑破了。 余筱筱赶紧打圆场。 “没事没事,我们再来一次。这次大家都收着点力道,争取一次成。” 楼肃没吱声,但他盯着葫芦表面的裂缝,若有所思。 旁边看戏的韩九和白柏在小声嘀咕。 “傅白刚才是故意的吧?肯定是故意的。”韩九说道。 “没错,没错,就是故意的。”白柏应和地说。 第二次,傅白也不作妖了,老老实实地和大家一样,灌灵力。 五种颜色的光缠绕在葫芦周身,又被它慢慢地吸入,不一会儿就装满了。 余筱筱摊开手,那只容纳了不同灵力的法器落在她掌心。 然后她走到绣像伞旁边,将葫芦嘴对准伞面,混合后的灵力缓慢地注入到仙器之中。 原本暗淡的绣像伞,渐渐地有了生气。上面的彩绘神像,也逐渐变得清晰。 余筱筱一看有戏,脸上的表情都亮起来。 众人也是啧啧称奇。 “想不到真的起作用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识到五仙器的风采。” “不愧是筱筱姑娘。” 傅白又回到他原来呆的地方,韩九和白柏还站在那里。 “这回能行了?”韩九问。 傅白摇头否认。 “等着看吧。” 他说完这话没多久,绣像伞亮起的光芒又骤然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这是……” 余筱筱愣了,不明白哪里出了岔子。 李行舟检查了一下绣像伞,随后很遗憾对余筱筱说:“没有唤醒的迹象。” 余筱筱有些不甘心,但事实就是这样,绣像伞仍然处于沉睡之中。 韩九有点不太明白。 “不是注入五种性质的灵力了吗?这都不行?” 傅白一开始就知道这办法行不通。 “这种仙器通常是自己认主的。如果它们不认可,你就算把它拆成八瓣也没用。” “原来如此。那它们会认什么样的主人呢?”韩九好奇地问。 “谁知道,看缘分,大概是命定的主角吧。” 傅白的话刚脱口而出,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低头一看。 是收起来的绣像伞。 第65章说来你们也许不信 几乎没有人看清绣像伞是怎么飞到傅白手中的。 在众人尚未发现的时候,绣像伞就在他们面前消失了。再次出现,就来到了傅白的掌心。 傅白真的是:“……” 说来也许你们不会信,但真的是绣像伞它先动的手。 “绣像伞怎么跑到他手里了?” “谁知道呢。” “是自己抢的吧。” 修为较低或者距离较远的人没有看清,但楼肃他们这些人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的确是绣像伞自己找上的傅白。 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怎么说话的李停云,这回开口了。 “咳咳,劳烦这位仙长,再尝试一次。” 傅白略略思索后,摇头回绝了。 “李庄主,在下无意争夺仙器。这绣像伞,还是等有缘人的出现吧。” 傅白确实对仙器不怎么感兴趣。虽然他师父唐掌门交待过,要把仙器交给能托付的人,否则就傅白自己收着。 但如此大庭广众,若是真的收了这个烫手山芋,傅白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会麻烦重重。 就算要夺,也得趁着大家都不注意。 李停云听了傅白的话,也不再强求。 “既是如此,那便算了。” 他摆摆手,仿佛疲惫至极。 傅白将绣像伞,交予走过来的李行舟。 李行舟又问了一遍:“仙长真的不再试试了么?若是成功,山庄定不会背弃承诺,将此仙器赠予仙长。” “副庄主不必再劝,是在下与仙器有缘无分。” “那好吧,既然仙长不愿,我们也没理由勉强。还有其他客人想要一试吗?” [笔趣阁.biqugexx.info]李行舟问了一句,没有人应。 “那仙器就暂且由有座山庄保管。若是哪位愿意尝试,随时恭候。” 一场赏鉴会就这么结束了。 孟管家推着李停云回了内室,李行舟说山庄还会开放三天,在此期间客人们可以继续留在山庄内赏玩风景,品尝美食。 傅白、韩九和白柏回到了竹居。 白柏对赏鉴会伤发生的事仍然津津乐道。他有一段日子没参加过如此热闹的活动了,因而表现得很兴奋。 “对了,傅白师兄,最后你为何没有再试试唤醒仙器呢?” “嗯?那个啊,之前不是已经和楼肃他们一起试过了么,不管用的,白费力气。” “可那是和他们三人一起啊。说不定你一个人试,绣像伞就认可了。” 韩九在旁边接话:“啧啧,白兄你还是年轻阅历少。你想想看,在那种众目睽睽的场合之下,若是傅白真唤醒了仙器,那他今晚还能走出那个屋吗。” “不错。就算是这样,今晚已经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说不定现在就有人预备着要找我麻烦了。” 傅白抬头望望月色。薄薄的云层将月亮笼罩,显得晦暗不明。 老实说傅白很清楚绣像伞主动跳到他手心,就是认主的意思。只要他向伞内注入灵力,结契,那么他就是仙器的新主人了。 可这柄伞为何突然认主,也是个问题。 三人在院子中分开,各回各屋。韩九回到房间后,很快就睡沉了。但他中途做了个噩梦,又被惊醒。 醒来后便很难再入睡,韩九索性决定到院子里转两圈。 在路过一片竹林的时候,韩九听见有人在说话。 “今晚之事,是你有意所为吧。” 居然是傅白的声音。 韩九惊得屏住呼吸,小心地躲在一块观赏石后。 傅白说话后,另一位很久没回。 然后又是傅白在讲话。 “就算你求我,我也没办法。” “……” “我不是那种人,我有我的原则。” 刚听前面几句,韩九还觉得很正常。 怎么越到后面,就越诡异了呢? 这石头后面有不少小虫,韩九感觉脚踝痒,弯腰抓了两下,却不小心踩在杂草上踩出了声音。 他一边暗恼,一边谨慎地挪动脚步。 石头的另一面,对话声音停了。 难道说人走了? 韩九探头去看,却被一颗小石子砸中了额头。 “唉呀!谁?!” 只见傅白两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韩九还没见过傅白如此严肃的模样。他抖着声音回了一句:“听、听见了……” 傅白自顾自地低语。 “既然你听见,那就不能再留你了。” 言罢,韩九眼前寒光一闪,凌厉的剑光刷地划过他的脸。 “傅白!傅兄!我错了!我不该偷听你和别人私会!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真的!信我!” 韩九抱着脑袋,浑身的冷汗刷刷地下。 他以为自己大祸临头了,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傅白下一个动作。 韩九把眼睛从手肘间露出来,只见傅白手掩着嘴,像在暗笑。 “咳,”傅白的表情一秒恢复正经,把一个小瓶子丢给韩九,“这个抹在身上,可防蚊虫叮咬。” 韩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老白啊老白,你这性子也太恶劣了吧!吓唬人好玩儿吗?” 其实还挺好玩的。 傅白没多说话,走到院子里。袖子轻轻一拂,将桌凳上的浮灰扫去。 “坐吧。” 韩九在另一个石凳上面坐下,拔掉瓶塞,将里面黏稠的药膏倒在手心里,涂抹在脚踝上。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山庄的人?那人怎么不出声?” “那是绣像伞的器灵。” “器灵?” “就是伞面上绘的那五位神像其中之一。你见过的。之前那位红色宫装的姑娘……” 韩九想起来了。 “原来那位姑娘就是器灵之一?” “嗯,那是火神。” 韩九感觉挺不可思议的。 “原来器灵真的存在啊,我曾经还以为都是骗人的。” “不是所有的法器都能炼化出器灵。但绣像伞这样传说中的仙器,拥有五位器灵,也算不上稀罕事。而且这几位器灵已经超出了灵的范畴,用仙或神来称之,更合适些。” 傅白回想起他曾经感知到的仙踪。当时他问过仙界的朋友,得到的回答是没有仙人下凡。 这就对上了。 绣像伞这类仙器,傅白在仙界也从未见过,想来应该是在洪荒伊始就已经落入凡俗了。那么这上面的五仙没有登记在册,也是合理的。 韩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这位火神又因为何事有求于你?” 第66章变故 “她想拜托我寻找另外四神。” 傅白和白柏韩九散了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下不久,就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户。 他本以为是住在竹居的另外两人。可看那落在窗户上的人影,又似女子。 傅白起身,来到屋外。 那名身着艳丽宫装的女子就站在窗边,柔柔弱弱地凝视傅白。 她开口说话了。这声音旁人听不见,只有傅白的耳边传来女子哀婉的嗓音。 “求仙长,救救我们……” 傅白看了看四周,轻声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他们来到一片茂密的竹林。傅白检查了一下四周,确保没人偷听,这才询问女子。 “你是绣像伞的器灵吧?” 女子点头,说自己是五神中的火神。 傅白还挺惊讶。 看这女子柔弱的姿态,他一开始猜是水神或者风神。 没想到竟然是火神。 火神将他们五神从被迫苏醒到现在的经历通通讲给傅白听。她说绣像伞在之前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如果不是因为外力,会永远地沉睡下去。 可偏偏有人将他们强行唤醒。 五神依附在仙器之中安然无恙。可在不久前的某天,一股阴邪的灵力冲撞进来,将他们五个打散。其中四神下落不明,剩下的火神堪堪保住了自己的元神,但也失去了意识。 没有自我意识的器灵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因为结界的存在,她也不能飘出山庄求救。隐约间她感应到竹居这里存在某种纯正强大的灵力。依靠这股灵力,她慢慢地恢复了神识。 也是因此发现了傅白。 傅白听了火神的讲述,疑道:“你提到的那股‘阴邪的灵力’,能找到来源吗?” 火神摇头,样子无奈。 “那股灵力仿佛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不见了。而且我完全感应不到其他四神。我们之间的联系……貌似被切断了。” “有没有可能四神已经不在有座山庄了?” “不,不会的,”火神很笃定地说,“如若四神被带离山庄或者彻底陨灭,那么绣像伞也保不住。现在看来,伞身虽说破旧,但也是完整的。另外四神,一定还在有座山庄的某处。” 火神真挚地请求傅白帮助他们,还说他是唯一一个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可傅白也有顾虑。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行动不便。 傅白说他要考虑考虑,但火神很焦急。另外四神的元神已经微弱到了极致。若是再不寻到他们的位置,说不定就真的就再也不能归位了。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韩九出现了。傅白察觉到有人到来,他恰好也看见了那人是韩九,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事。 “原来这背后还如此复杂吗……” 韩九把瓶塞塞回去。 然后他看看四周围,悄声说:“老白,你跟我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这件事,不怕被人偷听到吗?” “放心吧,主角在说秘密的时候,周围的配角都是自动耳聋的。” “……你能靠谱一点吗。” 傅白笑笑。 “你不会再找到第二个比我靠谱的角色了。” 他手臂一挥,结界闪了一闪,随后化成光点消散。 “原来你早就设好结界了?怎么不早说。” “这种事直接做就行了,还说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做?” “不用我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傅白心里有数,他知道这赏鉴会不可能简简单单地结束。该行动的,今晚也就行动了。 第二天一早,副庄主紧急通知所有来客。 绣像伞失窃了。 清早,白柏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傅白碰见后,就和他聊了两句。韩九昨夜睡得晚,他打着哈欠伸懒腰走出来时,庄里的仆人正急匆匆地登门。 “请三位贵客前往兰桂阁,庄主有要事要说。” “什么事?欸,怎么跑了!” 韩九还没来得及问,那仆人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好像赶着去找下一家。 白柏也纳闷呢。 “兰桂阁是表哥平日和手底下人议事的地方。他把大家都喊过去,是要做什么呢。” “去看看就知道了。” 傅白把木剑收起来,整整衣袍,和另外两人一起出了竹居。 等三人抵达兰桂阁时,很多昨晚露过面的客人,此时又聚在一起。 “绣像伞失窃了。” 庄主李停云上来就是这么一句,宛如平地惊雷,在宾客间炸开。 “绣像伞不见了?” “怎么回事?” “找过了吗?” 李行舟站在李停云身后,一脸的忧心忡忡。李停云仍是坐在轮椅上,两手握着一杯参茶。 比起自己的弟弟,李停云显得更淡定,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虽然这样做很失礼,但烦请各位留在山庄七日,配合搜寻绣像伞的踪迹。” “什么?七日?李庄主,我们还有自己的私事呢!不能拖延七日之久啊!” “就是啊李庄主,你们要找就自己找呗,干嘛非得硬留下客人呢!” “你该不会是怀疑有客人偷走了绣像伞吧!” 面对众人的质问,李停云只是咳嗽两声,微微抬手,让所有人安静。 “绣像伞于昨夜失窃,山庄上下,还有各位受邀前来的贵客,都脱不了干系。山庄决定搜寻七日,七日后会无条件放各位走,还会奉上相应的赔礼。在寻找仙器的过程中,贡献最大者,山庄将赠予厚礼,包括绣像伞。” “什么?包括绣像伞?” “可是绣像伞就算白给我,不能认主,我也不会用啊。” “你傻吗,你不会用,还不会把它变卖出去,换成钱吗!” 李停云把绣像伞当作配合调查的条件开出来,其他人的异议明显小了许多。 这个决定貌似是李停云刚刚决定的,还没来得及商量。李行舟难掩惊讶,弯下身子,悄声问道:“大哥,这样真的好么?” “无碍。若是有人能寻到它,也算是一种机缘。” 傅白听了李停云开出的条件,没有像其他人那么兴奋,而是微微地皱起眉头。 除了他之外,也有人意识到了不对。 “李庄主,”楼肃开口道,“冒昧地问一句,绣像伞是真的被人偷走了,还是,它自己逃走了?” 第67章家庭伦理大戏 楼肃的问题并不是在无理取闹。 也没有在胡言乱语。 仙器并非普通的法器,不受人控制。尤其绣像伞现在还没认主,那么它挣脱束缚跑走,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李停云没有正面回答楼肃的问话,只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复。 “也有这个可能。” 楼肃不再问了,自顾自地思索起来。 “还有其他客人有疑问吗?没有的话,就请诸位先回安排的住处休息,待会儿山庄会派人挨户询问。” 李停云的脸色比昨晚要苍白许多,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看来绣像伞的失窃,给他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他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就让孟管家推着他回了里屋休息,剩下的都由副庄主李行舟来打点。 “诸位,请诸位静一静。” 李行舟让乱糟糟的人群安静下来。 “绣像伞失窃一事兄长方才已经说明,接下来就拜托诸位各显神通了。昨晚赏鉴会结束,今早孟管家前去查看时,仙器便不翼而飞。在下相信诸位不会私匿仙器,因而这也算山庄的一个不情之请。请各位协助山庄,查明绣像伞的下落。” 副庄主的讲话听上去就比庄主顺耳得多,客人们的情绪或多或少被安抚住了。 “还是李副庄主的话更中听。” “就是啊,李停云的庄主架子也太大了吧。” 韩九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低声评价道:“这两兄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不错啊。” “我怎么觉着,李副庄主是在抢庄主的风头呢。” 傅白回他道。 “抢风头?不能吧,”韩九不太相信,“我前几年来山庄的时候,李行舟刚开始接触山庄的生意,那时候还是他大哥手把手教他的呢。李停云对他这个弟弟,应该是信任的吧。” 傅白转头问内部人员白柏。 “你觉得你表哥和副庄主的关系如何?” “嗯……”白柏纠结了一会儿,“不好不坏吧。表哥对副庄主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感觉到有什么亲情。副庄主倒是从小崇拜我表哥。因为小时候表哥总带我玩,很少带他,还跟我打过一架呢。” “有座山庄这一辈只有正副庄主两人?”傅白又问。 “没错。上一任庄主娶了一位正妻,育有一子,就是我表哥李停云。至于李行舟,是其中一位侧室生的。剩下的侍妾还有外面那些无名无份的女子都没有留下子嗣。山庄的继承人最开始定下的就是表哥,这个毋庸置疑。” 白柏把有座山庄的庄内情况和傅白简单地说了一下。上一任庄主是个花花公子,有了貌美的正妻不够,又娶了一位富商的女儿作侧室,在外应酬的时候还经常拈花惹草。 不过他虽然为人花花,脑子还算清醒。除了一妻一妾,没有留下其他的血脉争夺家产。 李停云和李行舟这两兄弟,身份关系,不可能让他们之间有多亲厚,但大的争端却是没有的。 尤其是关于庄主一位,李行舟从未提出异议。尽管当初有不少声音引诱他取代多病又残疾的大哥,但李行舟固守本心,没动歪心思,还是规规矩矩地完成李停云布置的每个任务。 听上去像是普通的兄友弟恭的桥段,两兄弟合力把山庄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这个桥段太理所当然了,反倒让人感觉到哪里不自然。 李行舟说让大家先回去休息,如果想找他问线索,也可以随时来问。 此时临近晌午,很多客人都准备用午膳,就离开了。剩下零星几个人问了李行舟三两个问题后,没一会儿也离开了。 傅白本来准备随大流一起走,可李行舟却叫住了他。 “这位仙长,请留步。” 傅白停下脚步,回身。 “副庄主何事?” 李行舟笑得温文尔雅。 “家兄有要事,想与仙长私下商议。可否请仙长移步?” 傅白略一思索,对旁边的韩九和白柏说:“你们先走。” 然后他对李行舟一颔首。 “劳烦副庄主带路。” 傅白跟着李行舟出了兰桂阁,拐向和竹居相反的方向。 韩九和白柏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见了困惑。 “表哥找傅白师兄能有什么事啊……” “谁知道呢。这个时候找他,估计也就是绣像伞的事吧。” 傅白跟随李行舟来到了一个他完全没料到的地方。 在他面前的,是有座山庄的藏书楼。 藏书楼总共四层。第一二层存放古籍,三四层存放文玩。 李行舟对傅白说,庄主在四层等他。 说完,他便关上了大门,自己也离开了。 傅白孤身一人,站在藏书楼一层的中央。 藏书楼的内部结构十分复杂。因为庄主喜欢在这里独处,不喜欢下人跟着。可他本人又离不开轮椅,所以藏书楼的阶梯分为左右两部分,一部分有台阶,另一部分是平滑的斜坡。 其余的所有部分,都是围绕着楼梯建造的。 傅白踩着台阶来到四层。四层相较于其他三层更狭窄,大小不一的古董文玩摆得到处都是。李停云似乎没有刻意整理过这些价值不菲的瓶瓶罐罐。很多都是随意地放在地上,堆在墙角。 但它们无一例外地很干净,可见主人经常擦拭保养。 四层只有一扇敞开的窗子,外面的光线就从这里投进来。 山庄的主人,此时就在靠近窗户的地方。 李停云坐着的仍是那个精致华丽的木轮椅,他看见拾级而上的傅白,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 “劳烦仙长来这一趟了。” 傅白站在距离李停云不远不近的地方。 “庄主直接唤我傅白便好。您私下叫我前来,是有事要说吧。” “那……傅兄。实不相瞒,在下正是为了绣像伞一事,有求于你。” “为什么是我?” 李停云张口正欲解释,但他呛了一下,咳嗽不止。傅白看了一圈,在他两步远有一张小桌,上面有茶具。他手背贴上茶壶试了试温度,还热乎着,就给李停云倒了杯茶。 喝下温茶后,李停云的咳嗽止住了。 “多谢。” 他把茶杯放到窗台上,将一个放在脚边的木匣抱起来。 “其实在下就是想让傅兄看看这样东西。” 第68章主角的自我修养 李停云打开匣子,里面有一颗月白色的珠子。 珠子暗淡至极,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光彩。但貌似感应到了强大的灵力,在傅白上前几步的时候,它漂浮起来。 “这是……雷灵力的珠子?” 同性质的法器遇到同性质的修士会有反应。傅白是雷灵力,因而断定这是雷属性的法器。 可李停云接下来说出来的事,有些超出傅白的预料。 “这是绣像伞的五神之一,雷。” “嗯?” 傅白愣了一下。 他没听错吧? 李停云的表情疲惫又无力。 “本来这件事不应该再有第二个人知晓,但昨夜绣像伞对傅兄有反应,让我改变了想法。我想傅兄应该就是那位有缘人了。” 之前也说了,仙器会自己认主,而且这个主不会瞎认。 只有传说中的有缘人,才会被仙器认可。 话虽然这么说,但大家都懂得,说是有缘人,写作主角。 只有主角才能拥有这种待遇。 论当一个主角是多么的不易。自己修炼到顶峰不够,还得到处助人为乐。 傅白在心底叹了口气。 李停云也给傅白讲了一个版本的故事。 绣像伞最初是在有座山庄的后山偶然发现的,李停云得到下人的汇报时,也很惊讶。 毕竟这可是五仙器。 当时李停云迅速带领几个亲信去后山查看。 后山有一座残破的古庙,据说已经存在一百多年了。李家人以为是先祖曾经祭拜过的,便把这古庙一直保留下来,直到今天。 不久前的某次天降大雨,将这处冲垮了。李停云派人来修时,在废墟中发现了一个木棺。这木棺的尺寸很小,看着不像埋人的。李停云命人将其打开,开馆后,便发现了这把绣像伞。 绣像伞在那时已经很破旧了,完全看不出是仙器。李停云曾经翻过记载仙器的古籍,凭着记忆,才勉强对号入座。 他忙不迭地把绣像伞送到藏书楼内修复。 李停云少年时曾经接受过苍雪派长老的指点。他当时体弱多病,老庄主逼他修炼,是让他强身健体的。但他根基早已毁坏,于修炼之途根本就无法取得成就,反倒因此读了不少修真界流传的古籍。 正是通过这些古籍上记载的零星文字,和李停云自己的修炼经验,他发现绣像伞上的五神已是七零八落。其中四神下落不明,只剩下一个雷神还有残存的神识。 李停云让其依附在定魂珠上,算是勉强保住了他的神识。定魂珠就是傅白眼下看见的这颗,它的作用就是锁住人的灵魂,或者法器、灵兽的灵识,让它们不至于消散。 “所以这里面存着的,便是雷神?” 傅白伸出一手,手心向上。那颗定魂珠徐徐升起,旋转着来到他的面前。 他衣袖一扫,淡淡的银白碎光洒落,半空中浮现一个平躺的成年男子。 这男子便是五神中的雷神了。 李停云所言非虚,这的确是原本依附在绣像伞之上的神识。 “那李庄主,请问绣像伞目前又在何处呢?” 傅白还没忘记早上的事。 李停云和他说了这些,让他怀疑绣像伞的失窃,是有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但李停云摇摇头,否认了。 “绣像伞不知所踪,就连我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怎么会呢?之前不是一直好好地放在山庄内?” “山庄之前请了苍雪派的修士,来给绣像伞布下结界。另外我也花重金命锁匠做了复杂的机关锁。按理说,在这重重防范下,不会发生失窃的事。可……” 可仙器的的确确是不见了。 李停云现在也是火烧眉毛。绣像伞不翼而飞,五神中有四神下落不明。好好的一个仙器,弄得这样支离破碎。 傅白耐心地听着李停云讲,没插嘴。等他说得差不多了,才问:“那李庄主为何不一开始就瞒下绣像伞现世的消息呢?只要你不说,山庄的下人保守秘密,再将仙器埋起来,不就没有这些麻烦事了么?不用找四神,也不用像现下这般兴师动众地找伞。” 李停云苦笑一声。 “傅兄有所不知。封锁消息……说起来容易。当我得知绣像伞在后山不久,当天晌午之后,绣像伞现世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山庄,而且很快便传到了外界。只要仙器还在山庄一日,我们就永远没有消停的日子。” 李停云有他的难处。 他不能阻止绣像伞在山庄的消息外传,也不能将这个被视为“不祥之兆”的强大法器随意丢弃,更不可胡乱托付他人。 与其等待外面的人找上门来,倒不如他先发制人,主动把修真界和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士邀请过来,借机选出合适的人选,把这块烫手山芋丢出去。 这才有了昨夜的赏鉴会。 如若没有傅白的出现,李停云本想将它交给苍雪派的楼肃。 不管怎么说,苍雪派是个根基深厚的门派。一定有安置仙器的地方。 “庄主,这些事……李副庄主他知晓吗?” “我弟弟……”李停云无奈地笑笑,“行舟他看似稳重世故,其实还是少年心性。若是把这些事情和山庄的难处都告诉给他,他晚上一定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地想。” 李停云了解他弟弟的性子,所以尽量把事情往简单了说。李行舟从小崇拜兄长,到现在也以为兄长无所不能。 既然李停云说问题不大,那就真的没什么问题。 可现在分明是问题很大,处理不好,整个山庄都得被拖垮。 “所以李庄主,现在希望我做什么呢?” 傅白问道。 “我希望傅兄可以帮忙寻找另外四神,还有绣像伞的下落。你可以无障碍地出入山庄任何一处,包括我的住所。如果你需要人或者财物,知会我一声即可。若是寻到了绣像伞,那么傅兄便是这伞的新主人了。” “李庄主难道就不担心是我藏起了绣像伞?” 李停云微微一笑。 “若是如此,那便更好了。” 傅白凝视着这位年轻的庄主,好一会儿,才颔首道。 “我会帮忙。” 第69章我认床 傅白回到竹居,另外两人迅速迎了上来。 “怎么样?李庄主和你说什么了?”韩九问他。 “没什么事,就是让我帮忙找伞。” “啊?就这事儿还非得单独把你叫去说?” “嗯,怕我不出力吧。” 傅白没有把雷神的事和韩九他们说。这件事,看李停云的意思,得保密。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你先吃点东西吧,”韩九猜到傅白隐瞒了什么事,但刨根问底也不太合适,“我和白柏给你留了午饭。” “好。” 傅白正吃着饭,那边院门口就有人来了。 “傅仙长、韩先生和白柏少爷在吗?” “我去瞧瞧。”韩九长腿一跨,从凳子上方迈过去。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韩九的声音。 “孟管家来了。” “孟管家?啊,是询问仙器的事吧。”白柏放下手中的茶杯。 傅白夹菜的手一停。他撂下筷子,用帕子缓慢地擦擦嘴。 孟管家进到屋内,拱了拱手。 “打扰三位了。” “孟伯来了?快请坐。” 白柏幼时经常到有座山庄做客,与这位老管家很是熟悉。孟管家也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过白柏了,乍一看还很怀念。 “几年不见,白柏少爷都长这么大了。” 白柏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之前忙于修炼,一直没抽出空闲过来。您和表哥他们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庄主这两天事情太多,抽不出身,不然早就要找你聊聊了。等这件事过去后,你们兄弟可以叙叙旧。” “好好。孟伯您来是要问我们关于绣像伞的事吧?” 老人一说起旧事就没完没了,白柏赶紧转入正题。 孟管家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正是此事。庄主之前下达命令,要搜查山庄的每一处,每位客人也都要问到。老朽前来竹居,就是想问问三位,昨夜都做了什么事,和什么人碰面,有没有听到特别的动静,有没有旁人能作证。” 白柏先回的话。 “我昨晚从赏鉴会回来之后,就睡觉了。因为时辰已经很晚了,赶路又累。我睡得沉,没听见什么动静。作证的话……” “我可以作证,”韩九接过话头,“昨天晚上我睡到一半醒了,正好碰见从屋子里出来的傅白。我问他怎么出来了,他说也睡不着。我们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回去睡觉了。这段时间内我没有看见任何人出入竹居。” 韩九抢在傅白前面说,也是怕他说话直来直去的,把昨晚见过火神的事给暴露了。 傅白很给面子,顺着韩九的话往下说。 “韩九说得不错,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 孟管家听了三人的自述后,老神在在地说:“白柏少爷暂且不谈,您二位昨晚竟然都睡不着?这有点不对吧。” “有什么不对的,我认床他起夜。” 傅白压根没客气,摆明了一副“就算你知道我编瞎话又能耐我何”的样子。 孟管家还真不能拿他如何。 绣像伞丢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加上山庄请来的又都是客人,这么盘问已是失礼。 孟管家无法,只得说:“那老朽就将三位的原话传给庄主,到时候庄主自有论断。” 还论断什么,你家庄主现在已经和我是一伙儿的了。 傅白心说道。 孟管家还要去探访其他客人,不便多留,白柏送他离开。 韩九坐在傅白对面,呷了口茶。 “这老家伙还挺能摆谱儿,好像伞真是我们偷了似的。明明你昨天已经当众回绝了。” 傅白垂着眼睛,静默了片刻后,倏地起身。 “我去找一下李行舟。” “嗯。啊?你找他做什么?” “不是说让我们找伞吗,那总得看一下伞是在哪儿被盗的吧。” “那带我一起!白柏去吗?” “我吗?”,白柏犹豫了一下,最终婉拒了,“我就不去了。现在庄内一团糟,我去表哥那儿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也是。那你忙你的去吧。” 傅白和韩九被庄内下人带到副庄主处。 李行舟忙得不可开交。他现在既要安排全庄的客人在接下来七日的起居饮食,又要忙着找绣像伞的下落。 傅白他们到小花园的时候,李行舟周围围了七八个管事,他有条不紊地给这几个人安排工作。 论年纪,李行舟也就比傅白年长个一两岁,接手庄内事务的时间也不算长,但他在山庄内已经很有威信了,下人们也不会因为他年轻就轻视他。 “啊,二位来了?” 比起摆谱的孟管家,这位副庄主待人就亲和许多。 看见傅白他们前来,李行舟主动迎了上去。 “二位是想看看之前保管绣像伞的地方么?正好,还有两位客人也有这个打算。要不你们一起?” 李行舟让开身子,露出站在一旁的楼肃和余筱筱二人。 “你是昨晚的那位……”余筱筱认出了傅白,但她不知道名字,尴尬地停住了。 “傅白。” “傅白师兄也要一起过去吗?”余筱筱热情地问他。 “嗯,去。”傅白表现得很冷淡。 韩九用手肘捅捅他,小声道, “和漂亮姑娘说话,你的反应也太冷漠了吧!” “那我还得表现得多热情?她看中的是她旁边那位楼姓男子,我的反应不在她的计较范围内。” “你这样……做好一辈子打光棍的准备吧。” “放心,我从出生后就有这种自知之明了。” 被议论的楼肃看了眼傅白和跟在他旁边的韩九,没说什么。 李行舟没有安排他人,而是亲自带四人去看。 之前一直保管绣像伞的地方,是在兰桂阁旁边的一个单独的房间。 “昨夜赏鉴会结束后,绣像伞便被保存在此间屋子。” 李行舟用钥匙开了门锁。傅白注意到屋子外有布置结界的痕迹。 和李停云之前的言辞对上了。 屋子内除了放绣像伞,还存放了其他比较珍贵的展品。但这些展品都没有遗失,只有绣像伞不见了。 这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对着仙器来的。 绣像伞被放在一个精致的青铜匣内,匣子有很精密的机关和锁。如果不清楚正确的方法,要打开它难于登天。 韩九凑近了去观察那个青铜匣。他貌似发现了什么,思索半天,问了一句:“这是……天工阁的手笔?” 第70章心理活动请不要加引号 天工阁是江湖上很有名的组织,以研制精巧机关著称。阁内能工巧匠众多,且大多数从幼年开始就接触机关制作,很多手艺都是世代相传的。 “没想到韩先生对这方面也有涉猎?”李行舟很是惊讶。 几年前韩九来庄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人只是个江湖骗子。 “你还懂这个?” 傅白和副庄主一样惊讶,并且直言不讳。 “我之前还以为你只是个江湖骗子。” “……你的心理活动没必要详尽说出来。” “哦,那我下次注意。” 傅白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摆在眼前的这个青铜匣呈长方形,匣盖每边各有一把锁,总共四把。现在所有的锁已经被人完美地撬开,锁的破坏程度很小,看来偷伞人是用很精巧的手艺把它打开的。 说不定还对天工阁的锁有了解。 “不过能把这些锁都打开,也算很厉害了。” 韩九慨叹一句。 傅白也研究了一下。 “打开这些……应该也不难吧?” “不难?老白,你这就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韩九快速地拆下来一把锁,鼓捣鼓捣把它暂且复原了,然后丢给傅白。 “你把它拆开,就现在。” 傅白摊开左手,那只精致小巧的锁躺在他的掌心。他用右手的食指翻了翻,然后拔了韩九的一根头发,将灵力灌注其中。 拥有了灵力的发丝,韧度加强不少。它在锁芯几个穿梭,咔哒一声,那把锁就开了。 傅白把掌心的锁送到韩九眼皮底下。 “开了。” “……” “区区天工阁,不过如此。” “……行,你厉害。” 韩九不知道傅白的前尘往事,自然也不晓得他到底掌握了多少有用没用的技能。 傅白做仙的时候,花式撬过天门的锁、禁区的锁、天帝藏宝阁的锁。 出入仙界各处如入无人之境。 因为掌握了独特的开锁技能,还一度被他的狐朋狗友们送予仙界锁王的称号。 因而他说“区区天工阁”,就真的只是“区区”而已。 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就是在陈述事实。 “那个……”半天没出声的副庄主终于说话了,“二位在我面前这么若无其事地开锁,是不是也考虑一下我这个被盗人的心情呢。” “啊,抱歉抱歉,没注意,副庄主莫怪哈。” 韩九打着哈哈,妄图敷衍过去。 傅白把锁放在青铜匣上。 “副庄主,关键不在于这个匣子,而是外面的结界被破了。” “傅兄是在质疑我们苍雪派设下的结界是否牢固?”苍雪派的大师兄楼肃对自己门派的长老很有信心,也自然不能任由外人来随意揣度。 “恰恰相反。正因为那是苍雪派长老设下的结界,我才觉得很奇怪,”傅白进一步解释道,“能悄无声息地破解结界,说明此人拥有较为深厚的法力,至少得是修真界或者有过修仙经历的人。这样一来,不就能减少怀疑的客人了吗?” 傅白说完之后,看向李行舟。李行舟低头思忖片刻,叫守在门外的下人进来,让他去统计庄内符合条件的客人。 楼肃也半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拨弄了几下匣子上的锁。 “盗走仙器的或许并非一人。我看过了。结界被破坏的手法比较粗暴,而撬锁又是精细活儿。从留下的痕迹来看,明显是两个性格不同的人。方才副庄主说过,这间屋子每两时辰换一班守卫,把守得非常严密,不会留给窃贼太多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必不会有太多伪装。” “而且这两个人关系一定比较密切。绣像伞在有座山庄现世的消息才流传出去不久,在这短短几天内变得如此默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余筱筱也受到了启发,随即补充道。 李行舟把他们几人的说法综合起来。 “也就是说,结伴而来的两人、有修仙经历、了解机关和结界这些线索?” “差不多。”楼肃回他道。 李行舟又把站在门口的另外一个下人叫进来,让他追上前面那个,把新的情况告诉给他。 不一会儿,孟管家匆匆赶来,凑到李行舟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李行舟的脸色一变,又很快恢复正常。他向其他几人拱拱手说:“抱歉诸位,家兄那边有急事,在下得去瞧瞧。几位若是看完了,和孟管家说一声便是。孟管家,你留下来陪着四位客人,我去大哥那里。” 孟管家连声答应着。 傅白一看见这个老管家又来了,脸上露出不舒服的表情。 “啊,孟管家来了。怎么办,我觉得他有点看不起我。” 傅白对韩九窃窃私语道。 韩九:“……你不觉得你这个窃窃私语有点大声吗?人家肯定都听见了。还有你用一脸不屑的表情说人家看不起你,你好意思吗,装柔弱也得装得像一点吧。” 孟管家咳嗽一声,面带微笑。 “几位看完了吗?看完的话,就各回各处歇息去吧。这个节骨眼,尽量避开事非才是明智之举。” “你说得很对,”傅白点点头,又转过头去问楼肃,“所以楼师兄你现在怀疑谁?” “我吗?”楼肃突然被叫到,有点意外。不过傅白既然问了,他也就如实地说,“我目前为止还没有具体的怀疑对象。一个原因是目前线索少,另一个则是我对山庄的客人不够了解。” “嗯,很有道理。就我自己,目前来说有两个怀疑对象。一是人才辈出的苍雪派,二是我和韩九这个修士和锁匠的组合。” “等、等会儿!”韩九觉得自己有点懵,“可能是我刚才错过了什么,你怎么就把怀疑对象锁定在自己身上了?屎盆子可不能乱扣啊!” “你懂什么。只有当你主动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的时候,别人才能对你敬而远之。” “你好像说了什么很有道理的话……但那也不对!没做的事就是没做!可不能瞎往自己身上揽啊!” 韩九急道。 “听清了吧孟管家,韩九说的也是我想说的,你可别向庄主又进什么‘美言’啊。” 孟管家眯着眼睛,不置可否,说来说去,就只剩下一句:“庄主自有论断。” 第71章你改个名吧 李停云这个庄主是怎么论断的,傅白不晓得。 他可能也没机会晓得了。 李行舟从兄长那里回来后,带来一个消息。 李停云病倒了。 而且这个病好巧不巧的,就在他私下找傅白聊过后发了。 有座山庄聘了名医为庄主常年诊治,且山庄内各类名贵药材充足,庄主的病情一向稳定。 然而在他见过傅白后,短短一个时辰内,就病得神志不清,到现在还昏迷着。 傅白的处境很麻烦。 他和李停云是单独见面的,藏书楼当时只有他们二人在,没有第三个人能为他证明。 此外,庄内的大夫怀疑庄主是被下了某种慢性毒药,才催发了体内旧疾。 所有不利的条件,都指向了傅白一人。 “带我见庄主。” 傅白精通医术。他在仙界就见识颇多,上几辈子也学了不少。在雷劫派,又带领四长老……是跟着四长老深入破解了很多疑难杂症。说他的医术可以顶十个名医也不夸张。 他想看看李停云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但李行舟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庄主目前尚未清醒,仙长有什么话,等人醒过来再说吧。” 然后他就要把傅白关起来。 傅白看着堵在他面前的两个高大家丁,叹了口气。 “那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请提。只要不太过分,在下都会满足。” 傅白看向站在一旁傻眼的韩九。 韩九以为他要交代什么临行遗言。类似保重珍重注意安全一类的话。 结果傅白来了一句:“那把我的好兄弟韩九,和我关在一起吧。” 韩九:??? 李行舟没想到傅白提出这个要求。不过考虑到韩九是随他一起来的,两人很有可能是同伙,这么一来到方便很多。 他点头同意了。 “仙长放心,在家兄的病因查清楚之前,不会太过难为二位。只是委屈你们在竹居滞留一段时日,衣食照旧。” 言外之意,就是把他们俩给禁足了。 回到竹居之后,韩九把傅白彻头彻尾数落了一遍。 “老白你是傻了吗?无凭无据的,就任由他们关咱?” “关你也就算了,你怎么把我也牵扯进来?这样我们还怎么里应外合?!” “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是李停云一辈子不醒,咱俩还得被关到死?” 傅白自打进屋后,就气定神闲地喝茶,仿佛把韩九的数落都当了耳边风。 韩九一手夺过他的杯子。 “都啥时候了你还附庸风雅?别喝了别喝了。” 傅白无奈。 “你着急也没用。庄内现在一团糟,还不如在这里躲个清静。” 傅白原来就是山里蹲,让他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有吃有喝地宅一年都没问题。 但韩九不行。 虽然眼神儿不好使给他的出行带来了诸多不便,但架不住他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不行,咱们现在得想办法自证清白。” “还自证什么?李停云这个病发得可巧,就在他见过我之后。除非他醒,否则我就得被一直关在这里。” 韩九在屋子里焦躁地转圈,然后腾地坐下来。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李停云故意装病,要栽赃你?” 傅白把另一个倒扣的茶杯翻过来,正准备给自己再倒一杯。听韩九这么说,他想了一下,问:“那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可能是要独占绣像伞吧。” 傅白回想李停云找他时脸上的表情,他摇摇头。 “李停云有他的目的,但我猜,应该不是绣像伞。而且这次他的病来得很蹊跷,很可能是有人故意而为。” “谁?” 傅白又是摇头。 “太复杂了,想不清楚,放弃。” “……你就不再挣扎一下了?” “不挣扎了,放弃。” “那你干啥还把我关进来?!难道不是为了出谋划策?!” 傅白想了想。 “一个人没意思,好兄弟就要一起被关起来。” “……” 傅白是一点也不着急。 他这一天练剑写字看书,还真是来山庄度假了。 倒是韩九焦虑得不行,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你歇会儿吧,我看得眼晕。” 傅白把手里的书放下。 韩九连带着傅白的那份儿也一起急了。 “你还真是坐的住啊!这时候还看什么书?你看的这都是――” 韩九一把抢过傅白手中的书,翻到封皮。 “这什么,王爷的偷心甜妻?你这看的都是啥啊!” “那本书的女主是个大盗,入王爷府如入无人之地。” “所以呢?” “可以借鉴。” “干啥,你要勾引王爷?” “……”傅白从贵妃塌上起身,严肃地看向韩九,“老韩,就你这智商,关你一点都不冤。” “啊?我怎么就不冤呢?我不光冤,我还委屈死了!我不过是来山庄蹭顿饭,凭白无故就被抓起来了?我……” “嘘。” 傅白做了个手势,让韩九噤声。 他自己悄无声息地来到窗户旁边。 此时外面已经天黑了,竹居所在的位置又很偏僻,外面除了虫鸣,什么都听不到。 不一会儿,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棂。 韩九吓得一激灵。 傅白让他稳住。 “谁?” 傅白刚说一个字,就有人破窗而入。 一个人形物体从半空降落,噼里啪啦砸坏了很多东西。 “呸呸呸。” 白柏扶着腰,一边咳嗽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傅白师兄,我来救你们了!” 韩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这是救我们还是来害我们啊!” 傅白看着这熟悉的破窗而入,把白柏扶起来,问他:“你没和傅款他们交流过什么雷劫派传统艺能吧?” “诶?没……” “那我就放心了。” “啊、是。” 韩九抱着手臂,问他:“所以你到这里来干嘛?” 白柏拍掉身上的灰尘。 “我之前受表哥之托,外出办了点事儿。等我回来之后,就听庄内的人说你们二人被关在竹居了,表哥也突然病倒了。副庄主目前不让任何人去看表哥,所以我就想先来找你们。” “然后呢?你的出逃计划是什么?你有吗?”韩九以为看到希望了。 “有的有的。我的第一个步骤是进入竹居。” “然后呢?” “然后找你们商量。” “嗯,再然后?” “没有了。我的目的就是成功进入竹居。” “……我发现了,你这孩子是真的憨。你知道现在相当于三个人被关进来了吗?” “啊?是这样吗?”白柏还没明白情况,茫然道。 很快,就有两个家丁进来,对白柏一行礼。 “白柏少爷,副庄主有令,任何进入竹居的人,都将被视为同伙。” “……” 白柏沉默。 韩九拍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你干脆就叫白给算了,还有上赶着送的,真是新鲜。” 白柏懊恼地捂住脸。 “我知道错了,快想想办法出去吧。” 第72章就地劈晕 夜深人静出逃时。 白柏破窗而入后,那扇窗户算是彻底毁了。傅白让家丁修补一下,但惨遭拒绝。 山里夜里很凉,窗户漏风没法睡人,于是傅白提出和白柏一间。 韩九问他为啥不选择和自己一间。 傅白回说,经过方才那一遭,还是白柏的脑子让他更牵挂些。 两间屋子很快就熄了蜡烛。守在院子里的家丁见傅白他们出逃的欲望很低,也就略略放松了警惕。 这两天庄内事情多,他们被支使来支使去的,也很疲惫。因而还不待傅白出手,两人就坐在院子门口睡着了。 屋内很暗,只有苍白的月光透过窗子朦胧地照进来。傅白端坐在木椅上,认真捕捉着窗外的声音。 家丁的鼾声很快传入室内。 “睡着了?” 白柏就在傅白对面的椅子上,他悄声地问。 傅白思索,然后走到房门,悄悄地推开一道门缝,一只瞌睡菇从他的袖口掉出来。 他谨慎惯了。这种时候还是做出点防范措施比较好,免得他们中途醒来。 然后他从自己的百宝袋里面拿出两套夜行衣。一套丢给白柏,一套给自己。 “傅白师兄,你我轻功都不错,隐藏身形的仙术也会,这个就免了吧?” “穿上,这是一种象征。” “……行。” 两人换上夜行衣后,韩九鬼鬼祟祟地从外面进来。 “还磨蹭什么呢?人都被我用药放倒了。” “你还用了药?”傅白惊讶道。 “啊。虽说他们自己睡着了吧,但我担心中途醒,所以就用了药,让他们睡得沉点儿。” “药量大吗?我方才也使了手段,让他们昏睡。” “……应该是不大吧。”韩九这话说得没有底气。 两人相顾沉默,这时白柏又悄悄地举起手。 “那个,方才我也给家丁下了能睡沉的仙术……” 这回是三个人都没话说了。 韩九犹豫地看向傅白。 “老白,这……这俩人不会一睡不醒吧?” “谁知道呢,愿天帝保佑他们吧。” “就不再挽救一下了?” “你的药有解吗?”傅白突然发问。 “没有。蒙汗药哪有解药啊,都自己醒。”韩九如实地说。 “嗯。那白柏,你的仙术能解吗?”傅白又转头问白柏。 白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傅白师兄,我就不瞒你了,解开这个仙术的仙术,我还没研究出来呢。” 一个修士在研究仙术的时候,一般都专注于怎么让它效力更大,很少有修士顺手做个破解自己仙术的仙术。 傅白能理解,于是他说, “……那还是祈求天帝保佑吧。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出去。” 傅白三人准备逃出竹居,很可能也不会在露面。从明日起他们仨在山庄内,就是查无此傅,查无此韩,查无此白的状态。 当李行舟说出要把他们关起来的时候,傅白就已经想好了晚上的行动。 他这次下山的任务就是为了绣像伞,不管中途遇到什么阻碍和麻烦,这个最初的目标不能变。 绣像伞被盗走的地方傅白已经看过了,该分析的分析完了。 至于哪些客人符合条件,这种事李行舟会去查。 而他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找出附着在绣像伞之上的五神的下落。 没有五神存在的绣像伞就是一把破伞,是没有灵魂的。 具体该怎么找,这个傅白也有思路,那就是之前出现过的火神。 今晚火神会带他们上后山。 离开竹居的时候,傅白扫了眼瘫在门口的两个家丁。 他伸手摸了摸两人的脉,确定死不了之后,就叫上另外两人一起走了。 绣像伞丢失,山庄的守备格外地严。 但这还难不倒傅白三人组。 他们潜行的主要方式是尽量避开,酌情放倒。 但因为放倒比避开更直接简单,所以中途改成一律放倒。 在用药迷晕了又一个家仆后,韩九突然扭头看向旁边擦汗的白柏。 白柏第一次做坏事,心惊胆战的,还饱受道德的谴责。 可以理解。毕竟他在认识傅白之前,还算是个正直善良的好青年。遇到傅白这号一脸正直却没节操的,和韩九这号称斤论量卖节操的,就感到很有压力。 韩九也是猛然间察觉到一件事,然后他拐着两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小角落,对傅白说:“老白,你说咱俩带着白柏这小子,是不是不方便行动啊?” 本来以为韩九有什么秘密小计划要说的白柏方了。 “啊?韩兄,可不能这样啊!这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做法,并非君子啊!好歹我也有真情实感地去救人啊!” “你那是救人吗?!那是把我们俩推向更深的火坑!要不是山庄守夜的人不够多,咱们仨今晚插翅都难飞!懂吗小少爷?” “救人不在于效果,关键在心意。你要享受被救的过程……” “听听,听听,这哪里还是人话——” 傅白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让他们俩别再拌嘴了。就这么一小会儿,他的脑袋就开始疼,仿佛梦回雷劫山。 “行了,都歇歇吧。我已经有对策了。” “什么对策?”韩九问他。 “嗯……把白柏就地劈晕,然后你跟我上后山。” “没问题。” “等、等等!”白柏感觉画面突然玄幻起来,“一共就咱们仨人你还搞出两个小团体。你们就这么把我给安排好了?” “不然呢?”韩九问他,“难道你觉得劈晕太粗暴?那我也可以直接把你给药晕。无痛无创,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不不不,问题不在这里,”白柏知道自己肯定说不过韩九,就向傅白求助,“傅白师兄,别让我一个人待在这儿啊。” 傅白一想,白柏一个人孤零零的横在这儿,是有点寂寞。 “那这样吧,我留下一个菇人守着你。但你还是得被劈晕。” “……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不行不行,”韩九抢在傅白前面回他,“你和有座山庄的庄主是表兄弟,谁知道你来是不是为了代替他监视我们呢。” “我不会的!”白柏先是惊讶,没想到另外两人竟然这么想,“实话和你们说,我也觉得表哥的病来得不寻常。我之前去见了他,但根本没用,他现在昏迷不醒。我想如果去找绣像伞,说不定就能发现是谁对表哥下的手。” 白柏态度诚恳,不像撒谎。傅白想了想,他对山庄熟悉,带上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中途闹出什么麻烦来,还是就地劈晕。 “那你一起吧,咱们动作快点,火神已经到后山了。” 第73章古庙 自打发现绣像伞后,有座山庄的后山就被划为禁地。除非有庄主和副庄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此地。 傅白三人来到山脚下时,这里刚刚换过一波守备。他们避开庄内的人,从旁边绕了过去。 火神就等在一棵老树下面。 白柏第一次见到绣像伞的器灵,没想到是这样一位貌美的年轻姑娘,还很惊奇。那一身红装的火神微蹙着眉头看了看两个新面孔,又犹豫地望向傅白。 “没事,自己人。” 傅白让她安心。 火神斟酌了良久,才勉强信任二人。 她娉娉袅袅地走在前面,看着走得不快,实际上傅白他们需要加紧脚步才能跟上。 在走到一棵老槐树下时,傅白用木剑拦住两人。 “等等。” 他单手持剑,竖起,在三人面前匆匆一扫,白光闪过,结界若隐若现。 傅白收起木剑,环视四周,最后在老槐树下找到了一个布傀儡。 这傀儡便是维持结界所必须的媒介。 傅白从袖子里摸出一只蘑菇,手指一弹,蘑菇顶开傀儡,扎在其所在的位置,保持结界不变。随后他用剑尖一挑,翻过布傀儡的背面,只见上面沾满了浓重的血。 血的味道很新鲜,应该是不久前刚刚抹上去的。 “这是……” 白柏和傅白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凝重。 韩九不太懂这里面的门道,只是觉得这上面血的味道很刺鼻。 “这是什么啊……”他用袖子掩住口鼻,“怎么气味这么上头。” “白柏,解释给他。”傅白嫌自己解释太麻烦,就把解说的任务推给了白柏。 “好。韩兄请看这傀儡后面的血迹。” 白柏指给韩九。 “这有什么问题吗?不就是布置结界需要的媒介吗?” 韩九不太明白。 “不错,这是媒介,但又不是普通的媒介。” “你说话能再简练点吗?是不是在偷偷凑字数!” “好好好,那我就简单地说。韩兄之前在山庄内,应该看见了苍雪派布下的结界了吧?” “你是说保护绣像伞的那个?看见了看见了。” “那种结界,通常是用符纸来固定的。修真界的修士,像我和苍雪派的人,一般都会用符纸,用别的媒介也有但很少。傅白师兄貌似是用蘑菇代替吧?不过不管用什么,这些都是无毒无害的。修真界有一句话,带血即凶。像这样沾血的布傀儡,一般都是修邪术的修士才会使用。” 白柏说得头头是道,韩九听得差不多,明白了。 “也就是说,布置后山结界的人,和保护绣像伞的,不是同一拨人?” “啊?”白柏还没想到这点,“你这么说……倒也提醒我了。” 两人交谈的时候,傅白已经迅速地拆掉所有傀儡,并换上他的结界菇。 “我方才绕山一周,发现这个结界的规模很大,几乎整座山都被纳入其中了。等会儿进去的时候小心点。” “整座山?”白柏很是吃惊,“表哥他布置这么大个结界干什么?他到底要保护什么?” “这未必是李庄主的手笔。若是请人放结界,他完全可以请苍雪派的人来,这样进出还安全。有可能是其他人所为。” 傅白的话一出口,另外两人也陷入思索中。 到底是谁要费这么大心思,把后山整个围起来呢? “先不管这些了,横竖都要进山,进去看看再说。” 傅白用他的蘑菇代替了傀儡,但这是有时效的,天明之前必须再换回来,否贼就会被施术者发现。 火神发现三人没有立刻跟来,便调头回来,此时已经站在他们几人的面前。 因为她毕竟是仙一级的,这种结界对于她来说,还构不成阻碍。 “走吧。” 傅白带头,走在最前面,白柏和韩九在他身后。 之前李停云也说过,绣像伞是在后山一座古庙发现的。现在火神要带他们去的地方,便是那座古庙。 在山下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等真正上了山,三人才发现后山的情况比他们预想得要严重许多。 这里到处都是能毒死人的瘴气和散落在四处的机关阵法。 傅白丢了两颗避瘴丹给另外两人,让他们垫在舌下。 “这里面怎么这么乱啊……” 韩九小心翼翼地跟在傅白身后走着。凭他的能力还不能完全看穿所有的阵法,所以跟着傅白走是最安全的。 白柏的疑惑更重。 “我记得表哥他平时对修真界这些阵法什么的没兴趣。要不是因为有生意做,他才不主动和修真界的人打交道呢。” “那现在这一山的……都是什么啊。有人在后山搞出这么大动静,他这个庄主不能一点都不清楚吧?”韩九吐槽道。 “唔,或许他突然转了性子吧。在来山庄前,我已经很久没和表哥联系了。这次回来……我总觉得他话少了很多。” 火神依然是走在最前。她走路像飘,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跟丢。 傅白和白柏自不必说,两人都有根底,跟紧她还不是难事。但让傅白惊异的是,韩九竟然也跟得很轻松。 “老韩,你走路这么快的?原来还没发现。”傅白问道。 “啊?害,我这不出行全靠腿嘛,没钱,坐不起马车,也买不起马。” “……怪不得。” “好像……到了?” 白柏打断二人,指了指前方。 火神已经停下了脚步,正站在一片空旷的地面上,望向三人。 “咦?这里就是古庙了?我怎么没看见庙在哪儿呢?” 韩九四处看看。这附近寸草不生,好像是刻意空出了这么一片地方。 白柏也在找。他小时候经常来后山玩,但古庙附近这一片一直被划作禁地,不许外人进入,连他也没有资格。所以他现在并不清楚古庙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傅白蹲下身,抹了把地上的泥土,又用手指搓掉。 “找到了,我们进去吧。” “诶诶?什么就找到了?到底在哪儿啊?”韩九拽住傅白的手臂。 傅白黝黑的眼睛盯着他,一手竖起食指,指向地面。 “庙不在上面,在下面。” 第74章我能和他做朋友吗 “你说庙在下面?” 韩九听了傅白的话,很是惊讶。 “那我们该如何进去呢?” 白柏用脚踩了踩地面。 “这附近有机关吗?要不找找?” “不用,那太麻烦了,我们直接打个洞下去。” 傅白用手指划开百宝袋,变出一只硕大的土遁菇。 这株蘑菇都有人头的大小了,乍一看还有些骇人。 “老白你这都是些什么品种啊!看上去也太惊人了。它吃啥?咬人吗?” 韩九蹲下身,用手指戳戳土遁菇的伞盖。 土遁菇嗷呜一口,死死咬住了韩九的手指。 “欸欸欸欸!松口松口!咋还真咬人呢!” 傅白捏了一撮盐,丢进土遁菇张开的大口里。被咸到的蘑菇呸呸两声,不由得松开了咬住的手指。 韩九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只有牙印,没出血,松了口气。 “你就是闲的。没事儿惹它做什么。” 傅白把土遁菇往地上一抛,那只蘑菇趴在地面上嗅嗅,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开始打洞。 韩九抹了把额头的汗。 “你这养的是蘑菇啊还是狗啊,都成精了!话说你们修士饲养的宠物都这么千奇百怪的吗?白柏,你也养这种东西吗?” “我吗?我只有一匹灵兽天马。修士饲养的灵兽千奇百怪,但大多还是比较常见的。像傅白师兄用的蘑菇……我猜应该是独一家的吧。” 韩九又看了看那只刨动的巨大蘑菇,心有余悸。 “老白你就不能养正常一点的东西吗。” “我的蘑菇哪里不正常了?好了别废话了,我们下去吧。” 三人说话之际,傅白的土遁菇已经把洞打好了。走在最前的火神没通过洞口,直接在原地消失,估计此时早已在庙中了。 留在外面的三人先后来到地下。 土遁菇挑选的位置很巧妙,洞口正好落在一片较为空旷的地点。 傅白他们从洞里跳下来,四周一片漆黑,但能听见靴底踏在石砖上的轻响,证明他们脚下有人造的建筑。 在地下点明火不太安全。于是傅白在袖口里摸了摸,拿出三颗照明用的灵珠,递给另外两人。 韩九接过灵珠,用手摩挲了两下,似乎发现了什么,惊道:“这不是鲛人泪吗?” 傅白没听懂:“什么泪?鲛人?它们能哭出这么大颗的珠子吗?” 这灵珠可都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了。 “唉呀,鲛人泪只是个名字,是说这种灵珠很珍贵。这东西越大的越稀少,也越值钱。我原来只在一个富商家里见过指甲大小的,据说那个还是人家费了很大力气淘到的。你这一下子就是三颗,还这么大,也太夸张了吧!” 傅白不太懂这些凡间的珍宝,要是法器和刀剑他还能说出个门道来。 “你不会认错了吧?”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眼光吗?不会不会。只要是跟钱有关的,我从来没错过。” “……哦。” 韩九的确是个鉴宝行家,也看得出他对手里这颗鲛人泪爱不释手。 “没想到啊,老白,你还是个不动声色的有钱人。” “这个是我三师弟给我的。我拿到手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事实上傅白临走的时候,不但从掌门和长老那里搜刮了不少宝贝,他的师弟师妹也送了他成山高的东西。 毕竟傅白是雷劫山熊猫,门派将来还指望他发扬光大,在外面游历时缺衣短食出事故可不行。 傅谦送了各种自制和淘来的法器,傅款送了三板车的灵珠宝石还有伤药,傅寨送了大量的干粮灵果和衣物。 至于小师妹傅青青,她送了句吉祥话。 东西太多,傅白当时也没来得及样样清点,一股脑都塞进百宝袋内了。不过傅款曾叮嘱他宝石可以拿去典当,灵珠不要卖,傅白有点印象,所以才记着这个灵珠是三师弟给他的。 韩九一把抓住傅白的手臂。 “冒昧地问一句,我能和你三师弟做朋友吗?” “你要是个姑娘,再长得漂亮点,说不定比较容易。” “……那还是算了,这个牺牲有点多。” 白柏拿到鲛人泪后,就把它举在手中,照了一圈。 他看见火神正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啊,傅白师兄!火神在那儿等着我们呢!” 白柏指了一个方向。 火神向前走了两步,和迎面走过来的傅白面对面。她玉颈微垂,咬着下唇,好似有什么话要讲。 傅白等了一会儿,发现她还是没有说的意思。不过他大概能懂她要说什么。 “你无需担心。来找器灵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请求。遇到有什么危险,我们自己担着。” 火神听傅白这么说,才稍稍安心。她纤细的手臂一扬,指向某个方位,从那里就可以往下走。 傅白它他们目前站的位置还在最上层,这里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 三人在火神的引导下来到了边缘。 白柏盯着火神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来,作恍然状。 “我想起来了,这位火神,不就是之前在赏鉴会上遇到的神秘女子吗?” “你这反应也太慢了,是不是脸盲?”韩九在一旁吐槽道。 “嘘,别说话。” 傅白让他们两个安静一下。此时三人已经走到了最边缘的地方,这里有一盏又一盏没有点燃的铜灯,还有一个通往下一层的阶梯。 在阶梯两侧,摆放了一对青铜像。傅白手掌一托,鲛人泪缓缓上移,照亮了整个铜像。 这是人首蛇身像。雕像的头部是女子的模样,但眼睛狭长,嘴唇几乎咧到耳根,近似蛇的样貌。它上身赤裸,下身是一条粗长的蛇尾,尾巴一直拖到地面。 目测青铜像足足有两米高。 傅白不太懂李家在自家古庙内放置这种铜像到底要干什么。一般这种古庙无非就是保佑祖辈安息,后代兴旺。但看这铜像一脸的邪狞之气,不像什么正经神。 韩九和白柏也注意到了神像。韩九只是觉得稀奇,白柏似乎有点研究。 “蛇的青铜像?难道是希望后代多子多福?” 傅白又抬头看了眼铜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人蛇一双狭长的眼睛,总在暗暗地盯着他。 第75章砖画 “我还是第一次见过有人往庙里放这类青铜像,有点怪异啊。”白柏凑近去看了看铜像,说道。 “怪异?哪里怪异?”韩九问。 “一般的庙,供奉的无非是神像、先人,是要保佑子孙后代繁衍兴旺的。若不是这些,最起码也要摆放象征祥瑞的瑞兽。蛇虽然和古神女娲有联系,不过蛇性本淫,像李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用它来镇庙,还是有点不可思议啊。” “那会不会是那种特殊的保家仙?”韩九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 傅白瞧着那人首蛇身像。铜像的头部朝向前方,眼睛也盯着前面,仿佛刚才那种被紧盯的阴冷感完全是错觉。 火神还在沉默地等着三人,似乎没有察觉到铜像有任何不妥。 “我们下去吧。”傅白说,“现在距离天亮没有几个时辰了,我们得在那之前出山才行。” 韩九和白柏应了一声,三人沿着台阶而下。 四周很暗,只有鲛人泪散发的淡淡白光能照亮一小片道路。地下阴冷的空气浸入了三人的皮肤,韩九搓了搓手臂,小声抱怨几句。 傅白看了看两侧的墙壁。墙壁是由普通的石砖砌成,看上去灰蒙蒙一片。但当他用鲛人泪照在其上时,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上面画了东西。” 傅白这么一提,另外两人也注意到了墙砖的不同寻常。 “好像是一幅长图?”韩九迟疑地猜道。 由石砖构成的神秘图画一直延续向前,不知道延续到何方。砖的表面因为腐蚀和磨损已经有些模糊难辨,但大致还能推测出上面绘着的东西。 这幅画是有内容的。 傅白靠近观察,发现这并不单单是一张长卷,而更类似一段用刻刀记载下来的历史。 材料受限,无法表现得如画笔那般细腻精致,却也可以从中猜测出不少东西来。 画面的最初是几个简单的人形。这些人围在一个类似井口的周围,像在进行什么仪式。 紧接着,他们把一个竖着的类似棺材的东西投入井口,然后下一段画面又是他们围着,那个棺材却已是不见了。 接下来又是相似的画面。不过从他们的衣着打扮看,似乎已经换了一个朝代。 这样的画面重复了几次,直到中间某一段发生了变化。 这次棺材消失之后,从井口中爬出了一只四脚的怪物。怪物没有皮毛,看起来近似于人。但它四肢着地,类兽,而且胳膊和双腿看上去要比正常人长许多。 怪物的口中吐出大量的金银财宝,这些异宝堆积犹如小山,旁边的人作欢呼庆贺状,像在感谢它赐予自家的富贵。 最后一个画面,人和怪物全部消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口井,什么都没了。 “这是个祭祀仪式。”傅白的手举着灵珠,换了几个角度照,“李家的先祖掌握了什么办法,通过祭祀从井里召唤了能够带来财宝的怪物。” “原来李家竟是这么发的家?”韩九看得啧啧称奇。 “这么发家是有代价的,”傅白指着那口井,“他们家每一代都要投进去一个棺材,这棺材里面装的是什么看不出来。但类似的祭祀用的基本上都是活物,像李家召唤出这么庞大的怪物,我猜用的应该是活人。而且看这砖画上面记载的,貌似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召唤出来,所以有很多祭品都无辜牺牲了。” 傅白说完,又看向旁边同样一脸惊奇的白柏。 “白柏师弟,你知道些什么吗?” 白柏摇头,他掌握的内幕不比傅白他们多多少。 “师兄你是知道的,我和李家是表亲。虽说小时候经常到山庄玩儿,但像这种李家人才能知晓的内幕,不会告诉我这个外姓人的。” “嗯。”傅白点头,又看向站在他们几步外的火神,“那你了解这画背后的东西吗?” 火神摇头,她的声音直接传入傅白的耳中。 “绣像伞在此之前一直沉睡,不了解外面发生的事。上一次醒来,大概是千年之前了。” “怎么样怎么样,她是不是说了什么?”韩九抓着傅白问。 傅白思索后回他:“绣像伞和他们召唤的怪物好像并无干系,只是碰巧聚集在同一个地方了。这个井口……” 他又仔细地看了看。 “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傅白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翻阅一些古籍。雷劫山的二长老朱越是个古籍收集狂人,傅白幼时就在他那里看见了不少。 他记性不错,但因为看过的古籍太多,所以回想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 “先往下走吧,到原来封存仙器的地方看看。”傅白把这石砖上面的图记了个七七八八,就催促二人继续前行。 三人又向前走,没走一会儿,傅白就停下了脚步。 韩九正在他身后,还和白柏说话呢,一个不察就撞到了他。 “欸嘶——老白,你怎么了?” “火神消失了。” “什么?!” 傅白让开身子,原本走在他前面的女子的确不见了踪迹。 “这、这怎么回事儿啊?”韩九一拍脑门,“坏了坏了,咱们不会是被那个女仙儿给骗了吧!” “不会吧?”白柏也有点慌。这地下完全是陌生的领域。本来古庙建在地底下就很奇怪了,墙上的那些画和井也让人感觉瘆得慌。现在唯一的领路人又不见了。 万一不小心被困在这里,不就完蛋了? 傅白让他们两个别自乱阵脚。 “我们三人之中有两个修士,再说又不是手无寸铁。你带的法器和剑难道都是摆设吗?先冷静下来,趁着后面的路还没封死……”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听见背后轰隆隆的一阵响,他们刚下来的那条阶梯,已经被自上而下掉落的石板堵住了。 傅白停顿了一瞬,话锋一转:“封死也没事,等会儿凿开就行了。” 然后他变出他的土遁菇,那只蘑菇不知道因为缺氧还是怎么的,奄奄一息地趴在傅白的怀里。 “……” 白柏还在雪上加霜。 “傅白师兄,我刚刚试了一下,在这里用不了仙术,我的灵力好像被封住了。” “……” 韩九看着身体逐渐变得僵硬的傅白,拍拍他肩膀,贱兮兮地说:“没事儿老白,别慌。实在不行咱们仨就各找一个棺材躺里填井,到时候画在墙上又是一段传说。” 第76章我信了你的邪 “如果这是一本书,而我又是书中的主角的话,那我猜作者一定是个变态。” 傅白一手握着发光的鲛人泪,另一手的手指尖细细地摸过砖与砖的缝隙。 在他两步外的韩九蹲在地上,听他这么说,不赞同道:“你这可就是没有根据的猜测了啊。主观臆断要不得啊傅仙长。” “我当然不是在瞎说。打别人脸的主角千千万,你见过哪个主角自己打自己脸的。” “你还介意刚才的事儿呢?唉呀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我和白柏小兄弟又不会笑话你。知道你傅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偶尔有点小瑕疵,就当接地气照顾我们这些凡人了。是吧白柏?” “啊?啊,对对,傅白师兄,出去之后我保证我什么都不说。” “这回行了吧?你就别再无理取闹了。” “……” 三人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斗室。这间斗室的位置很奇怪。傅白他们刚从楼梯下来,就进入了这里。 而且他们到现在都没找到出去的路。 “这不应该啊,”韩九一条腿蹲麻了,他就势坐在地上,“咱们刚才从上面下来。那应该是顶层吧?看那个顶层,还挺大的,怎么到底下就变成这么小的屋子了?谁家的庙也不能建成这模样吧。” 白柏把手中的灵珠举高,仰头看向头顶。 “上面也没有出口。傅白师兄,这四周墙壁包括地面上的砖都看一遍了,好像没有哪块能触发机关。” 傅白又一次审视了整个屋子。屋子内除了几面墙壁和那扇堵死退路的石板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 等等,真的没有任何东西了吗? 傅白再一次来到那块石板前面。石板是平整的一整块,严丝合缝地嵌在墙内。他曲起手指轻敲几下,和刚才听起来的声音略有不同。 好像没那么沉闷了。 “白柏,你来。” 傅白勾勾手,把站得离他较远的白柏喊过来。 “什么事啊师兄?” “你来把这块石板踢开。” “好……啊?等等,傅白师兄,这石板咱们刚才不是估计过了?你不说最起码得有一掌宽吗?咱们现在都使不出灵力。真要直接踢,那我这条腿基本上就废了……” “老白你又在坑人呢?”韩九也凑上来,“可别莽撞啊!你这辈子是不想找情缘了,人家白柏还有希望呢!万一腿给踢废一条可咋办?你负责治?” “你要是不想让白柏上,那就你来。” “白兄,有劳了。” 韩九主动退到一边,手臂伸开,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白柏:“……” 他冷静下来,知道傅白不会真的做出这种莽撞的事,一定是他发现了什么。 “这块石板和刚才相比,有什么变化吗?” 白柏上前几步,也学着傅白的样子,敲了敲石板。 咚咚—— 他面露惊异。 “石板变薄了?” “嗯,”傅白颔首,“现在凭你的力量,应该可以踢开这扇门了。修士的身体经过灵力淬炼,比凡人更坚韧。不用担心,量力而为。” “那我试试。” 听傅白鼓励他,白柏也升起了一丝信心。他调整了一下站姿,一个利落的飞踢,门板应声倒下。 “成、成了?” 白柏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打开了。他有点不敢相信,第一个冲到门的对面,仿佛冲向了自由。 “傅白师兄,这边通了!” “真的有路?” 韩九惊讶得不行,他回头正要告诉傅白,就见后者暗暗地松了口气。 韩九:…… “该不会你也不知道这门能不能踢开吧?” “说什么呢,”傅白一脸正直,“我当然是有绝对的把握,才让白柏师弟踹门的。”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好了别磨蹭了,快点过去看看吧。” 傅白拽着韩九走到门的对面。 方才被白柏踢开的石板碎的满地都是,傅白捡起来一块,确实如他估计的那般,门板突然变薄了。 但在他们眼前的,却并非方才的楼梯,而是一条笔直的隧道。 “这是怎么回事?”韩九弄不清楚了。 他们之前不是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吗? 傅白翻过碎石,看了看它的切面,思索后回道:“我们猜错了。机关不是在刚才那间狭小的屋子,而是在门外。” “这是何意?” 傅白让韩九别急。他捡了一块比较尖锐的石头,在地面上画了画。 “刚刚我们从台阶走下来,石板落下,封死了路。我们当时站在这一侧,以为只是落下一块石板而已,其实不是。同时落下来的,还有这段隧道。” “你的意思是……当我们在这斗室之内的时候,外面的台阶整个下沉,又换上了一截隧道?” 韩九反应快,马上领悟了傅白的说法。 “正是。” “这哪儿还是庙啊,”韩九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这不是活迷宫嘛。飞要把从外面进来的人都活埋了不成?” “除了我们这样目的不纯的,也不会有外人进来这里了吧。”白柏诚实地说道。 “小白,不会说话,就不要硬说。” “好嘞。” 这段新出现的隧道并没有多长,傅白他们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地走,但之后就发现这里貌似没有安排什么机关。 在隧道尽头又是一扇石门。傅白双手搭在门环上,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门开的时候,他耳畔传来叮铃一声,类似铃铛的声音。 傅白四下望望,却没发现铃铛一类的物件。 这间屋子和刚才的一样,里面什么都没有。 “怪事儿,”韩九在傅白之后踏入这间屋子,上下左右看个遍,“这不和我们刚出来的那间一模一样吗?是故意搭成这样的……还是我们又走回去了?” 白柏走到门的一侧,用手抚摸过几块砖,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我想……可能是后一种。” 他让另外两人来看。 “我刚刚用指甲在砖块上面做过记号,你们看,就是这里。” 白柏指了其中一块砖,果然上面有三道人为的划痕。 韩九的冷汗簌簌地下。 “不会吧?这难不成还真是活迷宫啊?我这张嘴……” 韩九懊悔不迭。 傅白半点没慌。他看了看墙上的痕迹,又看了看墙边的人。 然后刷地一抽木剑,抵在白柏的脖子上。 “你是谁。” 第77章人与妖之间要多些真诚 傅白右手稳稳地持剑,剑刃横在白柏的颈项。 白柏先是一愣,随即又无辜地笑。 “傅白师兄,这突然的……是怎么了?” “傅白!”韩九也冲上来,一把按住他的手,“可别冲动啊!有话好好说!是不是在这里闷得久了脑子发昏?我给你扇扇风!” 傅白持剑的手纹丝不动。 “你说你在上一个屋子的砖上做了记号,但你的手指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污迹。”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自己空闲的那只手。在他的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沾染了不少灰黑色的粉末。 “这里的石砖表面刷了一层特殊的颜料,若是用手触碰,不可能没有痕迹。” “傅师兄就凭这点怀疑我吗?” “当然不止。从刚才进了这间屋子开始,你周身的气息就变了。一模一样的外貌很迷惑人,但你的杀意掩盖不了。我再问一遍。你是谁,白柏在哪里。” 韩九傻眼了。 “你说他不是白柏?不能吧?什么时候换的?” 傅白道:“那就得让他自己说了。” 被质问的白柏仍然站在原地。他抬起手,手指捏上木剑。 “就算我不是白柏,傅师兄还真打算用这把毫无作用的木剑,了结我吗?” 傅白手里的木剑是他用雷劫山特产雷击木打磨而成的。若是单用,连块豆腐都切不碎。 可一旦缠绕上他的雷灵力,杀伤力便成倍地增加。 然而之前也说了,这座古怪的地下祖庙没有办法使用灵力。若是不能用,那这柄木剑还真劈不开什么。 但无所不能的傅白自有办法。 他收回木剑,左手附上剑身,用力一掰,扑簌簌的木屑往下掉。 薄若蝉翼的剑刃白剌剌地晃花了另外两人的眼。 不止韩九,对面的白柏也被这番现场开刃的操作给看傻了。 “你——” 傅白重新把剑架到白柏的脖子上。 “这回总行了吧。” “……” 白柏咬牙切齿地瞪着傅白,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仿佛有一男一女的声音杂糅在一起。 “区区筑基期的小修士,擅入禁地,还敢撒野!” 傅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白柏身形变长,直到有他两个那么高。“白柏”的下半身逐渐幻化成粗壮的蛇尾,上身则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长发披散,蛇目微眯,和先前看过的守庙神是一副样子。 人蛇冷冷地睥睨傅白,细长的蛇信从红唇中一吐一缩,蛇尾焦躁地拍着地面。 “啧啧,”傅白仰头咋舌,“想不到你还挺壮的。” “……” 事实证明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仙,女性对身材的重视程度都是不容小觑的。 人蛇恼羞成怒。 “休得放肆!” 她长长的蛇尾一扫,啪地击中傅白之前站的位置。地面碎裂,数不胜数的碎石残砖飞起,旁边的韩九无辜遭殃。 “娘的傅白你打归你打!别波及到我啊!” 傅白没时间理会他,他忙着躲避迅疾的攻势。人蛇虽然体型庞大,但十分灵活敏捷。它的蛇尾如同一条翻飞的鞭子,重重地抽向地面。傅白现在不但要快速避开从天而降的“重鞭,”,还得小心那些四处飞溅的石板。 耳边是呼呼的裂空声,傅白挥剑斩断了一块挡在他面前的石板,又飞起一脚将它还给作乱的人蛇。 人蛇不知何时变出了一对三叉戟。她用力一挥,将迎面扑来的石板叉个粉碎。她看见傅白忙着闪躲顾不上攻击,便得意地桀桀怪笑。 “口气狂妄的小老鼠,也不过如此。” 傅白那边还有余力,但韩九已经受不住了。 “老、老白!你快说点什么!” “说什么。” 傅白手掌一撑地面,从一块飞来的巨石表面翻跃而过。 “你、你感化她一下啊!这种时候尽一下你身为主角的责任啊!快把她说哭!” “我说过我不是那种主角。” 傅白跃到人蛇的蛇尾上,但还没站稳,就被她给用力甩了下来。不能施展灵力的拘束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他现在连百宝袋都打不开,更别提把他的归一剑拿出来。 不远处,韩九抱着头,左蹦右跳,冒着生命危险冲到傅白身后。 “老白,咱们逃吧!太危险了!” 傅白手里的剑都快耍出花来,拆挡人蛇手中的三叉戟,对韩九的话听而不闻。乒乒乓乓几十声响,他见缝插针,忽地向后一跃,来到韩九身后。 他左小腿用力一扫,折弯韩九的双膝。借着韩九不受控制向前跪倒的姿势,傅白的手轻轻一推,使其上身也跟着前倾。然后他单手内扣,死死地卡住韩九的后颈,将他摁进了满地的沙砾之中。 当啷—— 匕首从韩九的左手脱落,敲在石头尖端,在地面上颤了几颤,不动了。 如果在场还有其他人,恐怕要道一声好险。 就在刚刚,傅白应付人蛇之时,背对着的韩九差点就将那把匕首捅进了他的心脏。 制住韩九,人蛇刺来的三叉戟也将将停在傅白的头顶。 一缕被削断的黑发飘摇而下。 韩九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用手掌啪啪拍地。 “老白!傅白!你干什么你!快把我放开!” 傅白将剑刃搁在他的侧颈。 “别装了。大家都坦诚一点,敞开心扉不行吗?楼上的守庙妖是一对儿,现在就出现一个,我总得想想另一个在哪儿吧?” “那你就怀疑你的好兄弟吗!我们可是患难与共啊!” “人蛇都能变成白柏,怎么就不能变成韩九?在没有亲眼看到另一个现身之前,一切出现在我面前的活人都值得怀疑。” 傅白言之凿凿,被他制住的韩九不挣扎了。 “嘻——” 他突然怪笑一声,趴在地上的身子膨得越来越大。 傅白轻轻向后一跳,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两只庞然大物。这人蛇比方才见的还要更高,它们两只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 “嘻嘻,你这筑基期的小修士,倒是很敏锐。” 人蛇嘶嘶吐着蛇信,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刺耳。 傅白微微一笑。 “早这样不就好了。人与人,不,人与妖之间,要多些真诚,少些伪装。” “废话少说!看你这没有灵力的废物还有几分本事!” 人蛇狂乱地甩起蛇尾,整个空间都是猎猎的风声! 在无数飞沙碎石之间,一道人影灵活地避开所有的攻势,飞身向前! 傅白这边在暗室里和二蛇斗得水深火热,长剑与三叉戟碰得擦擦作响。另一边,真正的白柏和韩九来到一个较为空旷的场所,正因为找不见傅白而苦恼。 “傅白师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白柏担心道。 韩九心大。 “放宽心,没事儿。他无所不能的傅白,就算把这里全拆了,也不会让自己困死的。” “那咱们在这儿等他?” “等着等着。” 两人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台阶,排排坐好。 没一个说主动找找的。 是真不着急。 呆到一半,有点饥饿,甚至还开始互通有无。 “小白,你带吃的没?” “啊?我这儿只有一瓶未开封的充饥的丹药。” “开了开了,正好我随身带了酒壶。反正闲着无聊,喝两口解闷儿。” “好……好吧。” 暗室内短兵相接,你死我活。暗室外推杯换盏,岁月静好。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傅白出来了。 第78章你高看他了 “哟,出来了?” 韩九看见从阴影处走来的傅白,打了个招呼。 傅白看上去很狼狈,他身上的玄衣有几处明显的破损,脸上也灰蒙蒙的,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在离韩九他们几步远外,傅白踉跄一下,顺势要倒。 “诶诶!快扶着点!” 韩九和白柏冲上去,一左一右地架住傅白。 “你这是干啥去了?跟人打架了?” 傅白咳嗽两声,把飞进口中的烟尘咳出来。 “遇到点麻烦,已经解决了。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傅白师兄,要不你先坐哪里休息一下吧!” 傅白摇摇头,很坚持地说:“时间紧迫,不歇了。真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韩九本来皱着眉头,还在思索傅白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但当他听完傅白的最后一句后,头一低,胳膊一甩,直接把人丢地上了。 “韩兄!你怎么……” 白柏吃了一惊,不晓得韩九为何突然做出这般举动。还不待他问,韩九便扯着他后退几大步。 “你不是傅白,你是谁。” “咦?”白柏看看戒备的韩九,又看看地上的人。 傅白貌似没料到自己被摔下来。他用手肘撑着地面爬起来,还妄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韩九,你怎么了?我就是傅白啊!” “嗤,”韩九不屑,“真正的傅白才不会说出‘让你们担心了’这种人话来。你太高看他了。” “……” 落在地上的人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他深深地低着头,身体扭曲地抽动几下,像蛇一样爬行两步,随后猛地窜到两人面前! “是蛇妖!” 白柏抽出佩剑,笔直地劈了过去。人蛇灵活地躲过,身体却也不可避免地向后一退。 “你、你这怪物,把傅白藏到哪儿去了!”韩九躲在后面,质问蛇妖。 人蛇舔舔嘴唇,细长的手指摸摸自己的肚子。 “他呀,已经先你们一步,准备投胎去了。” “啊?” 人蛇又抬起手,尖锐的指甲在空气中抓挠几下。 “放心,他等不了太久。很快你们就会一齐上路!” 她变掌为爪,忽地再次袭来。白柏用佩剑拦住她的去路,和人蛇战了个难分难解。 铮—— 白柏的云英剑法施展流畅,虽说没有灵力辅助吃了不少暗亏,但到目前为止还没分出胜负。 可这地下毕竟是人蛇的地盘,白柏再怎么厉害,以他现在的凡人之躯,也渐渐地显了颓势。 人蛇以为胜利在望,细长眉眼弯得更甚。 韩九看出来白柏的吃力。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黑色的符纸。 “白兄坚持住,我来救你!” 结果他的符刚写到一半,只听前面传来哄地一声墙塌,一道身影从空隙中跃出。 韩九只来得及看清一道银光。下一瞬,他面前的人蛇就已经人首分离了。 蹬——蹬—— 有脚步声响起。 韩九绕过人蛇庞大的身躯去看,只见傅白手里拎着另一只人蛇的头,从废墟瓦砾中走来。 “老白!” “傅白师兄!” 傅白手臂一横,擦掉下颌的污血。他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把手里拎着的那个妖首也扔到了一处。 另外两人走近。 “你方才怎么突然消失了?这些蛇妖又是从哪儿来的?”韩九急问道。 “说来话长了。” 傅白方才与二妖苦斗。不得不说封住灵力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单凭现在的他,根本没可能杀掉二妖。 而且这两个守庙的人蛇,食人间供奉,或多或少具有了仙格。再加上地下又是它们的老巢,种种条件都对傅白不利。 若是再缠斗下去,没多久他就得落下风。 傅白看得清,二妖自然也很清楚。所以它们不紧不慢地和傅白对招,仿佛在逗弄濒死的猎物。 又一次砍中迎面而来的蛇尾后,傅白手中的剑终于断成两截,飞掉的那截卡在裂开的地缝。 两妖发出尖锐的嘲笑声。 “连最后保命的东西都折了,看你还如何。” 傅白最后看了眼手里的断剑,然后毫不留恋地丢掉。 “怎么,坐以待毙了?”其中一妖冷笑道。 另一个也不放弃嘲讽的机会。 “虽然想劝你好好修炼,不过你也没什么机会了。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想赢过咱得道成仙的妖仙,也是做梦!” 傅白被逼到绝境。他现在灵力被封,手无寸铁,又刚刚经历过一番恶斗。 但他仍是面不改色地睨着二妖。 不多时,傅白展颜。 “我想了想,方才让你们单方面地坦诚以待,不太公平。” “死到临头,还废话什么!” “我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才行……”他低喃了一句,仿若自言自语。 “你说什——” 人蛇没听清楚傅白刚刚说了什么,还以为他在交代遗言。正要挖苦几句,突然,它们发现傅白周身的气场变了。 “这是……灵力?”其中一妖疑道。 傅白弯下腰,捡起了脚边那把匕首。他的手指拂过刀刃,上面立刻附了一层淡淡的红光。 “不,不对,”另一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恐地叫道,“这不是灵力!不是!是龙息!你到底是……” 它的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另一妖扭头看向同伴,只见它的脖子以下还保持站立的姿势,但脖子以上,已经空了。 它的头颅被拎在傅白手中,还在滴滴答答地淌血,很快在脚边积了一小滩。 傅白仰起头,看着剩下的那只人蛇,嘴角一弯。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人蛇不敢置信,它死命压抑着体内不断升腾的恐惧,颤抖着声线说:“你、你这是弑仙……修真者……不可、不可……你这是逆了天道!” “弑仙?”傅白慢慢地咀嚼这两个字,莞尔,“我不怕这个。” “什——”人蛇话音一顿,僵硬地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它身后的傅白。 “再说,你们这些,还称不上仙吧。” 傅白反手握着匕首,利刃眼看着就要割下人蛇的脑袋! “不!” 慌乱中人蛇缩小了身躯,仓皇地脱身,还不忘使出浑身法力,丢下一个坚如磐石的结界牢笼。 傅白用匕首敲了敲结界。当啷两声响,他收手背于身后,叹息。 “我这脾气真是比原来好太多了。” 第79章有没有点人文主义关怀 傅白轻轻一挥袖,挡在他面前的结界不攻自破。他拎着蛇脑袋走出去,准备找逃走的那只。刚跨出几步,就听见外面传来韩九的声音。 之后便是傅白杀掉另外一妖,和韩九二人重聚的画面了。 “说来话长……”傅白话音一顿,“那我就不说了。” 韩九:??? “您不觉得您有点叛逆吗?省略掉的内容也过多了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又麻烦。总之这两只妖死了,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行吧,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白柏抖了抖衣袖,从里面掉出来一个药瓶。 “傅白师兄你受伤没有?需不需要歇息一下?我这儿还有补气丹。” “不用不用,我没受伤。” 傅白这会儿才有时间来想,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猜之前走在那段隧道里时,韩九和白柏还都是本尊。等他一迈进那个重复的房间后,身边的人就被蛇妖用幻术代替了。 后来的房间,房间里的人,全部都是假的。 那阵莫名其妙的铜铃声,就是提示。 “先弄明白这里是哪儿吧。” 傅白看了看他目前所在的位置。方才那条隧道直接通向的就是这个相对空旷的地方。火神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傅白他们只能靠自己来摸索找路。 “这有点像……祭祀的地方?”白柏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装饰。在他们头上又是一幅没见过的壁画。颜料很新,貌似不久前才刚刚绘制过。 这幅画的内容,十分诡异。一般的庙内绘制的壁画,无非就是神仙瑞兽。画面上通常是衣袂飘飘的仙人,寓意祥和长生。 然而傅白他们头顶的这一幅,半点祥瑞之气都没有,反倒狰狞诡谲。大片大片的魔怪妖异一拥而上,千奇百怪的妖兽张开巨口,露出尖锐的利齿。 它们的利爪所向,是位于画面中间的一个圆形祭坛。祭坛上有类似棺材的东西,棺材中间躺着一个人。 “那这就是祭品吧……”,韩九也盯着那幅壁画看,“这祭祀过程也太凶残了?这么多的妖魔鬼怪,合分这一个祭品?连塞牙缝都不够吧!” 傅白横他一眼。 “能不能有点人文主义关怀啊,人家都当了祭品了。” “我的天,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觉得肉麻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 白柏的视线离开壁画,向四周看了一圈。 “这祭坛应该在哪儿啊……” 方才打斗之后,人蛇把这里几乎破坏殆尽,到处都是残缺的破碎石板。 傅白也在寻找。找了一会儿后,他用手抬起一块石板,脚尖点了点地上的花纹。 “应该在这儿,把这上面的东西挪挪。” 三人合力清理,很快就清掉了大部分的障碍。看着越来越明晰的祭坛模样,韩九惊奇地道:“这上面的石棺不见了?” 圆形祭坛的表面有一块崭新的长方形痕迹,像是不久前刚刚留下的。从形状来判断,这上面原本应该就是摆放了盛祭品的石棺。 “难道说……已经有人开始着手准备祭品了?!”韩九看向另外两人。 傅白又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壁画。画面和地面是一一对应的。等到祭祀仪式开始,或许这四周围就会爬满了来自地狱的妖魔。 有点难办啊…… 傅白心想。 他联系起之前看到的山庄阵法、定灵符,再加上目前所看见的,前后串起来,不由得去猜测,这有座山庄的幕后主使,不单单是在求富贵,很可能还在通过邪道修炼,所以才召唤出这么多的黄泉魔物。 这里就得插一下三界划分。 仙界、凡界和黄泉界是三个互不干涉的地方。只有少数人可以借助通神的办法把仙人请下凡间,或者从黄泉召唤魔物。仙界和凡界的过渡地带,一般被称作修真界。这里的修士大多是人修,通过提升灵力,让自己不断接近仙者。若是渡劫成功,就可以进入仙界。 而凡界和黄泉界也有过渡区,便是鬼蜮。这一部分基本是由妖修、魔修、鬼修组成。他们的真身未必是人,修炼方式和得道途径和修士也有很大不同。只有极少数有志向种善因的妖魔鬼修才能成仙,其余的大部分,都是自愿修炼成魔,进入黄泉界。 对于第二类修炼者而言,堕入黄泉,和修士向往仙界是一个心态,无非是价值观不同罢了。 而天道包容一切,没有绝对善恶。所谓的道心正,是指没有遐思,一心修炼。并不会因为妖修等的修炼方式过于极端,而把他们全部歼灭。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方式还是为大多数人修所不齿。甚至做得过了,引发灾祸,还会遭到修真界乃至仙界的征讨。 傅白蹲下身,仔细地摸了摸祭坛边缘的花纹。他的手指碰触到某一段,突然摸到了一个活动的云纹。 “有机关。” 他一出声,另外两人连忙赶过来看。 “机关在哪儿呢?” 傅白用手指擦掉表面的浮土,露出整个纹样来。 围绕在祭坛一周的是一圈云雷纹。傅白刚刚偶然发现的那一小块,就是整个纹样的其中一部分。 他又用手指在附近轻轻抚触几下,又发现了两三个可动的机关。 “这边也有!”韩九有样学样,在傅白对面也发现了类似的纹样。 “好像还挺多的,这该怎么解啊?老白你见过没?” 傅白还真没见识过这种机关。机关术千变万化,但按照奇门遁甲之术,可以化解一多半。剩下的这一少部分,要么就是隐居在深山老林的老术士几十年如一日琢磨出来的,要么就是家族内部手艺,不外传的那种。 “这个……这个我好像见过!” 白柏突然叫道。 “你见过?”傅白扭头看过去,只见白柏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步,嘴里还念念有词。 “没错没错,我肯定见过。不是在我家就是在山庄。但我那时候太小了,只记得一点点。这是、这是……” 韩九跟着他着急。 “是什么?” “是、是……我想起来了!是李家的云走雷行锁!” 第80章走诀 云走雷行锁,虽然称之为“锁”,但严格来说,是阵法。 阵法的破解方式分为两种。一种是暴力拆除,简单、直接、见效快,但弊端也很大。 眼前这个明显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而存在,一旦破坏了,恐怕连它保护的东西都得一齐毁了。 另一种方法,就是通过口诀、解令,把阵法从内部化解掉。这种方式相对于第一种更安全,可也有它的短处。一是破阵的口诀不是人人都会,二是破阵的步骤繁琐,哪步错了都会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 “知道破阵的口诀吗。”傅白问道。 “我得想想。”白柏一手抵在额头,在原地打转。 “好像是乾走六退五,兑走三退二……” “这么复杂?”韩九惊讶,随后看向傅白,“如果错了一步会怎样?” “轻则吐血,重则身亡。最严重的,应该是灰飞烟灭吧。”傅白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这么严重?!白柏小兄弟,你可得顺好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也在努力地理顺……” “你别打扰他了,”傅白劝道,“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在原地转了能有十几圈,白柏总算是能敲定一版口诀了。 但说实话,他心里也有点发虚。记忆太久远,很多地方都模糊不清。他自己也很清楚。万一走错一步,那他们仨可能就被埋在这地下,再也出不去。 白柏有些犹豫,最后决定把实情和另外两人说明白。 “傅白师兄,韩兄,这个云走雷行锁,是李家的独门阵法。它一般不单独设置,往往和周围的布局有关。所以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我有哪步走错,整个斗室可能就塌了。” 傅白点点头。 “你放心地行诀,剩下我来。” “好。” 白柏走到祭坛的前面,深呼吸一口气。这个圆形的祭坛不是随便设计成这副模样的,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罗盘。 祭坛最外缘的一圈纹样,若是由外人来看,根本看不出任何差别。但白柏少时曾和李家请来的术士修习过一段日子,这种纹样其实已经把八卦刻在上面。 他绕着外缘走了一圈,聚精会神地辨认了一阵儿后,就来到祭坛中央。 白柏站在最中心,他当前正对着的,就是乾位。 “乾走六……” 他往前走了六步,每一步的步长基本上是两只靴子的长度。 “退五。” 白柏又往回退了五步。 无事发生。 祭台外的韩九,和祭坛上的白柏,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至于傅白,他的双眼快速扫了一周,按照白柏的站位,把每个方位都印在脑子里。 “兑走三……退二……” 有了第一步,接下来白柏的压力便小了许多。他嘴上念叨着阵诀,脚下随之行动。来来回回在祭台上走了几十步。 “离位退三震上二,退一步。” 白柏退到预想的位置后,停了一会儿,安全。 “还差一个步骤……” 围观群众韩九跟着捏了把汗。 “艮进五退……” 白柏刚迈出五步,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只听得他的脚下突然弹出异样的磕嗒响声,白柏脸色大变。 “不好!” 祭台猛地转动起来,站在上面的白柏踉跄一下,根本站不稳。他正忙乱着,就感觉有一股力道拽着他向下,跳出了祭台。 是傅白,傅白在紧急中拖了他一把。 “小心!” 傅白把白柏拽下来后,就连忙挥袖,震掉几支飞来的利箭。机关启动后,数不清的飞箭从四面八方袭来,箭头呈黑色,很明显涂了剧毒。 韩九一看机关被触发后,立马搜寻躲避之处。在四下逃窜之时,还被横陈在地上的蛇妖尸体给绊了一下。他骂骂咧咧站起身,一低头躲开一支毒箭。瞥见尸体和石板,韩九计上心来,把另外两人叫来。 “快过来躲躲!” 他费力地把蛇妖的尸体拖起来挡在面前,身子藏在一块斜插入地面的石板地下。另外两人一前一后赶来,也躲在了这个唯一的安全处。傅白在临走前,手腕施力,将之前杀蛇的那柄匕首丢出。匕首恰好卡在祭台下面,机关的运作停止了。 但毒箭还没有飞完。他们三人用蛇妖的身体挡了一会儿,外面簌簌的破空声才彻底消失。 “结束了?” 韩九一偏头,眼睛从夹缝里往外看。 毒箭落了满地,有的还深深地插入地面。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没入人身,会是什么后果。 “好了,出来吧。” 傅白一脚踢开蛇妖的尸体,三人总算不必被它身上的污臭困扰。 白柏惊出了满头的热汗。 “难道是我的阵诀最后出错了?不能啊,最后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应该不会出现差错的。” “不是你记错了,而是你的先生最开始教的就是错的,”傅白点醒他,“像这种不能传外的阵诀,肯定要动点手脚。” “原来是这样……”白柏露出懊恼的表情。 韩九拍拍他的肩膀。 “小兄弟,你还年轻,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你看傅白,都老油条了。这些个弯弯绕绕肯定瞒不过他的眼。” “可是……傅白师兄的年纪比我还小呢。”白柏老实地说。 “啊?”韩九完全没想到,“那你叫他师兄?” “修真界按资历排辈。傅白师兄五岁左右就开始修炼了,我十几岁才拜入师门。” “哦?那傅白他师从……” 韩九正要借机打听傅白的出身,结果就被当事人察觉意图,及时打断了。 “石棺出现了。” 傅白直起上身,露出他一直在看的东西。 那是一具石棺,和之前他们在壁画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石棺出现了?”韩九被吸引了注意力,三步并两步地过来,“这里面放的不会是尸体吧?” “想什么呢,”傅白正研究该怎么开馆,“又不是在演倒斗笔记。这个就是放祭品的容器,祭品,当然是活的最好。你俩都过来,把这个棺材盖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好的师兄。” “来了来了。” 三人合力把棺盖抬起。刚出现一道缝,就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出来。 “我天,”韩九想捂鼻子,又腾不出手,“这是在放血吗……” 棺盖移走,露出里面的样子。 三人低头一看,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李庄主?!” 第81章李家秘史 对外宣称病倒的山庄庄主李停云,此时整个人佝偻着蜷在石棺内,一身靛蓝锦袍已经被血染透。 他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眉头紧紧地皱着,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 “表哥!表哥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白柏整个人急得不行,他怎么也没想到是李停云被当成了祭品。 “先把人抬出来。”傅白一声令下,三人动手把人从石棺里面抬出,平放在地面上。 “没有明显的外伤。” 韩九用最快的速度确认了这点。傅白试了试脉搏,又看看李停云的脸色。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里面是褐色的药汁。 李停云把药吞咽后,傅白让他恢复平躺的姿势。他手指不小心擦过地面,正好沾上了几滴血。 “这血是新鲜的……” 傅白又拿起李停云的手腕,仔细地看了看。 “上面有利器反复割过的痕迹。不过抹了愈合的药,伤痕很淡。” “那不还是放血吗?!”韩九道,“这谁啊和有座山庄多大仇!让庄主当祭品?” 说着,他歪头瞧了一眼,石棺里面的血可都得有一掌深了。 傅白看了眼白柏,后者还沉浸在慌乱又不敢置信的情绪中。 “你还要消沉到几时。”傅白道。 白柏被一语惊醒。他看着地上昏迷的亲人,用力地抹了把脸。 “能伤害我……”白柏话一出口,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抖。他努力地克制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能伤害我表哥的人,全山庄,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一听白柏这么提示,傅白会意。 “你说李行舟?” “是。” 白柏也很不想怀疑李行舟。在他的记忆中,李家兄弟虽然不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他们兄友弟恭,相处得一向和气。 更何况曾经山庄的生意出现多次危机时,李行舟都坚定地站在长兄的一侧,堵死了那些挑拨兄弟关系者之口。 韩九摸摸下巴。 “我就说那个副庄主哪里很怪。” “你又来了,你又懂了,也不知道谁之前还坚信温情脉脉的家族关系。”傅白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傅白仙长,你要是这么讲话,那我这一介凡人就不太爱听了。” “师、师兄,我表哥好像要醒了!” 白柏刚才看见李停云的手指指尖动了两动,有要醒来的迹象。 傅白也把注意力转回他身上。 李停云的眼皮颤动几下,渐渐转醒。他的脑袋还有点发沉,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楚面前三人。 “傅兄……” “你感觉如何?”傅白把瓷瓶里剩下的药汁也让人服下。李停云咳嗽两声,勉强恢复了说话的力气。 “这里说话不便……先去那边……” 他伸手指了一个角落。 傅白把他扶到那个墙角,李停云在墙壁上摸索一番,最后抓上一个兽首,轻轻转动。 眼前的墙壁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向两侧徐徐打开。一间狭小的密室出现在四人眼前。 “咳,”李停云咳了口血,他用衣袖随意地擦了擦,“先进去。” 等四人走进去后,李停云又扭动另一个机关,墙壁轰轰地回归原位。 密室里什么都没放,傅白只好先让伤者靠墙坐下。 “把这个也服了。你现在失血过多,容易晕过去。” 傅白又掏出另一个药瓶递给李停云。李停云道了谢,然后吞下两粒丹药。这是傅白自己炼制的养气补血丹,能迅速恢复体力。 服过药后,李停云的脸色好了些许,说话也没有那么喘了。 “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柏忧心忡忡地问。 李停云没有立刻回复表弟的话,而是看了看韩九和傅白两人。 “行舟把我病倒的谣言放出去后,没有为难二位吧?” 他知道傅白是最近接触过他的人,而韩九又是带傅白进山庄的人,庄内人首要怀疑对象肯定就是他们两个。 “我们被副庄主关在了竹居,等到深夜偷偷跑来后山。本想找找绣像伞其他的器灵,没想到在石棺里发现了你。”傅白把他们这一路的经历用最简练的语言讲给李停云,李停云听后,苦笑一声。 “委屈几位了。我也没料到……我弟弟会在这时候夺权。” “李庄主,别的先不说,你为何会在石棺里?”韩九更关心这个问题。 李停云解释说,这就牵扯到他们有座山庄秘而不宣的祭祀仪式。 有座山庄的先祖是一位铁匠。起初他经营着从父辈继承下来的铁匠铺,因为手艺精湛价钱划算,在街里街坊都很有名。很多人慕名前来,在他这里定制一些武器刀剑。短短十几年,这位李家先祖就积攒下一笔财富,买下了位于偏远山乡的一座老宅,这也就是有座山庄的原身。 一开始李家先祖买下这里,是打算给自己养老用的。等他儿孙满堂从铁匠铺退休后,就住进了山庄。 后来有一天,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李家先祖在后山发现了一座荒废的古庙。那时候古庙还在地上。他带着几个亲信,进了庙。足足三天之后,李家先祖才回到庄内。 而与他一起的亲信,都消失不见了。 李家先祖自那以后,也变得疯疯癫癫,不太正常。他钻进书房,没日没夜地研究那些他从四处搜刮得来的古籍残卷,连老夫人都不清楚自家夫君缘何变成这般模样。 后来李家的新庄主,也就是先祖的儿子,下令要封庙。他认为是这座古怪的庙让自己的父亲发疯,但他的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差点把亲生儿子给打死。 李家先祖说什么也不让人封庙,甚至大兴土木,将原本位于地上的庙,改建在了地下。 负责建庙的那些庄稼汉,在这之后,也是不见了踪影。 不管别人如何问,李家先祖都不肯说,他做出种种诡异举动的原因是什么。 在他沉默的同时,李家的生意却越做越大,甚至和朝廷也搭上了线。 李家先祖绝口不提这个秘密。一直倒塌临死前,他才把秘密传给了自己的大儿子。 然后,大儿子又将其传给自己的嫡子,代代相传。 李停云讲到这里,咳嗽两声,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 “李家先祖在古庙里发现的东西,其实是……一口井。” 第82章为什么说话带刺 李停云所说的那口井,就是傅白他们之前在墙砖上看见的那些画中所画的井。 “井是通道。” 李家先祖最先发现那口井其实是沟通凡界和黄泉界的一个入口。但这个入口被仙人施了术,另一边的魔怪不能轻易通过。 想要打开通道,就必须献祭。 而李家先祖与魔怪结誓,每次召唤供奉的祭品,就是自己的血亲。 “每一代的李家家主会选中一位自己的兄弟姐妹或者子嗣,作为祭品,献祭给黄泉另一边的魔物。祭品需要在鲜血中浸泡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子夜,黄泉的入口打开,等候在彼岸的怪物就会降临此岸,吞噬祭品。作为交换,它们会为李家带来数不尽的财富。” 李停云越是讲述就越疲惫。 “其实以李家目前的财势,早就不需要这类血腥的祭祀。这一代的祭品,先父在生前就决定是行舟。但我不忍心手足相残,便下决心要废除这种陈旧的仪式。谁知行舟他……” 李家的财富是踩着亲人的尸骸和鲜血积累起来的,李停云对这种方式感到不齿,也不想伤害兄弟。但在他尚未采取行动之前,李行舟,他唯一的亲弟弟,早就密谋要把亲哥推上祭坛。 “我理解行舟。行舟若是知晓了自己终要成为祭品的命,一定惶惶不可终日,所以他才会采取这种偏激的方式,要保全自己。这本就无可厚非。” 都到了这个地步,李停云还在替弟弟说话。 “李庄主,恕我插一句,”傅白打断李停云,“您的弟弟,恐怕早就在预谋这一天了吧。” “这不可能。”李停云摇头,不肯相信。 傅白没要他立刻相信,他只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给李庄主串了一遍。 “之前看到山庄四围的定灵符,我就感觉到很奇怪。也许你并不认识那种符,也不晓得符的作用。定灵符是镇压邪祟的,一般被用在容易积聚污秽之地,很少有人把它放在自家。当然,它还有一个罕为人知的作用,那就是吞噬活人生气。” “怎、怎么会?”李停云惊愕,“那是几年前行舟帮我请大师做的。我体虚气弱,行舟说如果把这些青铜符按照风水布局挂在院子四周,就能安神凝气。” “如果我没猜错,副庄主还特地大改了山庄的布局,并让你搬进位于最中心的位置吧?” 李停云不说话了。 傅白说的不错,李行舟在那次请了风水师来后,就把整个山庄彻底翻修一遍,说是要配合风水局,这样对兄长的身体好。 韩九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拍拍傅白的肩膀。 “老白!你真是活神仙啊!这都被你给猜中了!” “你还好意思说话。前两年你来过山庄,那时候怎么就没看穿风水局?亏你还整天搞封建迷信那套。连封建你都搞得假封建。” “怎么还话中带刺儿呢!傅仙长,你要非得这么讲话,那我区区一个凡人就有意见了。” “憋着。” 李停云还没回过神。他根本就想不到,自己的弟弟竟然这么早就打算要他这条命了。 白柏担心地道:“表哥,要不咱们先出去吧?这地下什么都没有,你的伤也没办法医治。” 李停云摇摇头,很无奈。 “出不去了。小柏,你不知道,这个祭祀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直到献祭成功。哪怕中途祭品逃了,也会被那些力量抓回来,完成仪式。” “那表哥,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白柏急坏了,“李行舟那小子不光谋财还想害命,让他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接手山庄,那还不得乱了套!有座山庄不能少了你坐镇啊!” 傅白盯着李行舟被血泡过的衣服,若有所思。 “李庄主之前见过献祭仪式么?” 他提了这么一茬,李停云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不舒服的表情。 “见过。” 大约在他八九岁的时候,上一任庄主,也就是李家兄弟的父亲,带着年幼的嫡子进入了古庙。 彼时献祭的是李停云的亲叔叔。 “叔叔当时就躺在门外的石棺内,很痛苦。献祭的过程无比漫长,先从祭品的血肉开始吸食,然后是生气,最后是魂魄。到最后……石棺里什么都没了,只留下一层薄薄的血迹。” 想起儿时亲眼目睹的残酷画面,李停云仍然感到胃里不舒服。 “家父就站在石棺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叔叔被那些看不见的怪物,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李家人的体内流着冷酷的血。” 李停云闭起双眼,痛苦又悲哀地给自己的父亲、祖辈盖棺定论。 “但是你想改变的不是吗!”白柏还在规劝表哥,让他别放弃,“表哥这事儿本来就不该轮到你,要献祭也应该是李行舟当祭品!他在这中间使坏耍阴谋,直接坑了你,你没必要替他背这个锅啊!” “是啊李庄主,”韩九也劝,“这个事儿不是说你躺在棺材里等死就能完的。你在庄内肯定有亲信吧?有朋友吧?你要是这么轻轻松松地死了,李行舟会怎么处置他们?再说李行舟一个人,真的能经营好有座山庄?由你牵线的那些势力人脉,就这么容易地认了这个侧室之子?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老白,你也来说两句!” “我还说什么,这不是我的戏份。你们要是商量好了,就留个人在这里照顾李庄主,剩下那个跟我去找绣像伞的器灵。别忘了这才是正事儿。” “哇不愧是你,冷酷无情的傅白!你的体内才流淌着冷酷残忍又悲哀的血液吧!” “别把这么中二的词儿套在我身上。” “啥是中二?” “……算了,你不用在意这个。” 经过白柏和韩九二人坚持不懈的开到,李停云的态度也有了松动。 “那再等等吧。距离祭祀正是开始,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但愿能够出现转机……” 经过四人商议,最终决定,白柏先带李停云秘密回庄,傅白和韩九则继续留在地下找器灵。 “傅兄,”李停云突然想起一件事,临走之前告诉给了傅白,“虽然不太确定,不过我想,绣像伞最初封印的地方,应该就在井的附近。” “你说那口通黄泉的井?” “正是。那口井,就在这座庙的最下方。” 第83章你咋这么败家 傅白这会儿有个新发现。他发现越是往下走,空间就越狭窄。这个古庙是倒锥形的,等他们走到最下方,这个最底层相比于上面,就窄多了。 而且这里没有多余的装饰,甚至连砖墙都没有。傅白伸手往旁边一摸,就摸了满手的土。 韩九紧随其后,两人一起到达这最后的地方。 “这就是最底层了?怎么这么冷呢……”韩九搓了搓手臂。刚刚他一下来就感觉到阴冷的寒气钻进衣服里,刺入皮肤。 “还有这墙……”韩九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他身边的墙壁,突然碰到了一块异常柔软之处,他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傅白一手托着鲛人泪,来到他旁边,照了照墙壁。只见红褐色的土墙上被挖出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洞,一个白色的纺锤形物体竖直地摆放在其中。 韩九盯着自己这一手黏液,恶心坏了。 “这啥东西?白花花的。” “这是茧。”傅白伸手靠近那个茧形物体,但并不触碰。里面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呼应一般闪烁几下。 “茧?”韩九好奇道,“那这里面是孵化什么的?看起来还是个活物?” 傅白借着鲛人泪的白光照了照其他地方。整个最底层的墙壁都被挖空了,里面塞满了这种白色的茧,密密麻麻的,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韩九问他孵化的是什么,其实傅白也并不清楚。这种茧能够孵化出很多东西,灵兽、灵虫、甚至法器……不过傅白看他眼前这一个的外形,貌似和人十分接近。 他不能确定,只好摇头。 “暂时看不出来。” 韩九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他突然有了发现,指着傅白的身后。 “那个就是李停云提到的‘井’吧!” 傅白他们走近了去看。 虽说是井,其实更类似于一个深不可测的洞。这么一口神秘的井,从外表看上去却很平常简陋。井口处堆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看上去像是随手砌的。 李家花费那么大力气把古庙从地上挪到地下,却只用了这么几块随处可见的石头,来保护这口珍贵的井? 傅白猜测,不是他们疏漏,应该是故意摆成这样的。 韩九蹲下身,双手扶住地面,探头往井口瞧了瞧。 “这井可够深的。” 傅白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向后面。 “你小心点。双人不看井的道理不知道吗。” “唉呀,你又不能把我从这儿推下去。除非你想让人帮你看看井底下是什么。” 韩九话音一落,就见傅白突然陷入思索。他心头一跳。 “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馊主意?你该不会真想把我推下去吧?!我瞎说的啊!” “乱想什么,我当然是要看井下的。” “那你不还是——” “但不用你看。就你那眼神儿,我还担心看走眼。” “呼,你吓死我了。” 韩九给自己顺顺气。 傅白还是拿出了他的鲛人泪。刚刚他就发现,自打两只守庙妖被他割头后,这地下的禁制就松懈不少,他可以使出灵力了。虽然不能像在地上运用得那么自如,但聊胜于无。 他用手掌托住灵珠,释放出了一点灵力。细若蚕丝的白色灵力一圈一圈缠绕在灵珠之上,最后整颗珠子都遍布了雷属性的灵力。 傅白靠近井口,将这颗已经灌满自己灵力的鲛人泪送入井中。白色的珠子一点一点下沉,耀眼的光芒将整个井壁点亮。 有了光亮,在上面的两人也就更能看清井内的情况。 在这井的内壁,密布着手写的符文。这些符文叠了一层又一层,显然不是一次写成的。 “符文?这就是那个仙人用来镇压井内魔物的办法?” 傅白又仔细地瞧瞧,摇头。 “这符文是一般修士写成的。至于仙人的法术……” 他倒退两步。 “我想应该是井口这几块石头才对。” “你说这几块石头?”韩九是完全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这就是仙术了?也太随意了吧!” “这是一个小的风水局。看似简单,实则每一块石头的位置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的。这么一个小小的阵法,要比底下那些符文有用多了。” “哦哦,那这些符文又是谁写的?” “不清[笔趣阁.biqugeso.vip]楚,也许在仙人之前,也许在仙人之后。” 傅白亲眼看见了这口井之后,回想起来一些事。 井,或者说这个洞的历史比他想象得还要漫长。在蛮荒时代,仙、凡、黄泉三界尚未划分得如此清晰时,仙人和魔怪经常性地打群架,结果就是凡界遭殃,生灵涂炭。后来仙人举全界之力,将魔物彻底封入黄泉界,但自身也元气大伤。 于是他们就休养生息,安于一隅,不再插手凡间事,也不再轻易迎合魔怪的挑衅了。 不过被封入黄泉界的魔怪当然不会这么老实安分。他们不肯放弃,一直在寻找机会反击。但仙界布下的封印实在强大,花了一百多年,也就凿出了几个洞。 这些洞,就变成了傅白眼前的这类井。 但话又说回来,这段往事都已经是千万年前的历史了。现在三界相安无事,黄泉界的魔怪已经很久没有骚扰过凡界和仙界。可傅白也曾听说,黄泉界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掀起新一轮的灾祸。为此他们勤加修炼,用各种方式增强力量。 反观仙人们,聚众喝酒打麻将。 所以说反派总是显得格外励志。为了折腾个大动静,他们夜以继日,兢兢业业。 鲛人泪继续往下沉。这口井似乎没有尽头,灵珠一直向前,白色的光也越来越暗。 直到被完全吞噬。 傅白尝试着用灵力把珠子提上来,但已经做不到了。 “灵珠没了。” 他说完这么一句,就走离了井边。 韩九看看井,又看看傅白,懵了。 “等会儿,掉下去的鲛人泪你就不再抢救一下了?!” “啊,你说那个,已经救不回来了。” “我的天啊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掉进井里,连个响儿都没听见,你就放弃了?你咋这么败家!” “虽然有点对不起三师弟,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我送你下去捞?” “……算了算了,再到别处看看吧。” 第84章你大概是返祖了 傅白他们两个在四周转了一小会儿,除了那些奇怪的茧和地上的井,似乎就没有其他的东西存在了。 “怪事儿,”韩九简直要把地皮掀起来,“李庄主不是说这里原来放着绣像伞吗?怎么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呢?” 傅白同样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按理说封印这种级别的仙器,最起码得放几个阵法。只要是人为布下的阵法,绝对会留下蛛丝马迹。 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什么都没有。 想了一下后,傅白抬头,看向漆黑的洞顶。 最后一层虽然面积很窄,但上下的高度很长,有之前的两层高。 “把你的灵珠借我用一下。” 傅白一边仰头一边伸手。 “你要干啥?”韩九警惕地护住珠子,“你都已经败坏一颗了,就不能把这颗留下吗?” “我不把它扔井里,我要照照上面。” 傅白勾勾手指。 “拿来吧。” 韩九依依不舍地把这颗贵重的珠子放在傅白摊开的掌心。傅白用灵力向上一托,灵珠便徐徐向上升起。 之前他们看过一遍,这上面也是遍布了一模一样的茧。傅白操控着珠子一个一个看过去,最终停留在某个散发红色光晕的人形茧前。 “这个和别的不一样?”韩九来到傅白旁边,“它的光怎么是红色的?” 傅白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在上面施了灵力,又轻轻一弹。小刀迅疾地飞到鲛人泪悬停的位置,在那个红色的茧上刷刷几刀,剥离了一部分粘液,露出里面的脸。 “那、那不是火神吗?” 韩九惊呼道。 只见茧脱落的部分露出一张秀丽的脸,正是前不久突然消失的火神。火神蛾眉紧蹙,看起来很痛苦。她双眸紧闭,嘴唇也抿起来,仿佛正陷入一场噩梦之中。 傅白的手指在空中一滑,悬在空中的小刀又旋转着来到火神旁边的茧。 这个茧内包裹的是一名男子,傅白也很熟悉,之前他刚在李停云那里见过。 没想到连沉睡在灵珠里的雷神也被找了出来。 火神和雷神都在,另外三神也在他们旁边被发现了。 “老白……这就是绣像伞上的五仙人吧?”韩九的眼神在那五个特别的茧之间逡巡,突然他脸色变了。 “不对啊,火神和我们是一起进来的。但她现在……” “嗯,除了你我、白柏和李庄主,这庙里还有其他人在。” “不、不是吧?”傅白把话点破后,韩九感觉周身更冷了,“那这人岂不是一直在窥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傅白对此并不惊奇。他们在祭台上发现了作为祭品的李停云,那自然会有人来看守祭品,免得他跑掉。但这人迟迟不现身,也不靠近,更没有攻击的举措,傅白反倒有些摸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了。 多思无用。傅白的手掌再一次摊开,让那颗鲛人泪落回他的手心。正要抵还给韩九时,他余光一瞥,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老白,你怎么了?” “韩九,”傅白欲言又止,“你的脸……” 韩九看见傅白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他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却摸到了不该有的东西。 他怎么……长毛了? “有、有没有铜镜?快快快,让我照照!” 傅白划开百宝袋,从中拿出一面精致小巧的手持镜。 韩九接过镜子,被自己的脸给吓到了。 只见他的鬓角处不知何时多了许多棕褐色的细软长毛,眉宇和下颌处也都冒出了不少。脖子以下更是夸张,几乎看不到皮肤了。 “韩九,”傅白斟酌着,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返祖了?” 被问到的韩九把手中的镜子用力丢到傅白手中,然后腾出两手尝试着拔掉那些多出来的长毛。 “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拔!老白你别在那儿说风凉话了!快帮我看看!” “别担心,别担心,”傅白从衣襟里摸出一罐外敷的万能膏药,“只不过是长点毛罢了,大不了就重新变回猴。” “你你你,你听听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我是不知道我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做人了,但傅白你真是自始至终的狗!快快快,把你的包治百病膏递过来!” 傅白把药膏递给他,还锲而不舍地安慰:“你放宽心吧,就算真变成了猴,混不下去,我还可以牵着你去江湖上卖艺,得到的钱都给你。” “闭嘴吧你!” 韩九折腾了一阵儿,把药膏抹了全脸。许是傅白的药真的发挥了作用,那些突然长出来的怪毛很快就落了一地。 但韩九的一口郁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傅白又开腔:“啊,那些毛又长出来了……” “啊?不会吧?让我看看!” 韩九一把夺过傅白手中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 果然,就像傅白说的,那些恐怖的棕毛又出现在他的脸上。 韩九彻底绝望。 “完了,借你吉言,这回真得卖艺去了。” 傅白皱着眉,紧盯他的脸研究。 “我的药竟然不好使?不能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介意你的药?!你刚才给我的是不是假药!真有你的傅白,你竟然把骗子给骗了!” “唔,那换一瓶试试吧。” “还来?!我怎么感觉用完你的药之后,这些怪毛更多了呢!” “错觉错觉,你肯定是看错了。” 傅白正低头掏药,嘴上还应付着韩九。可就在他抬起头看得时候,韩九不见了。 “老韩?你藏哪儿去了?” “呜呜呜!” 在傅白对面,有一个白色的茧正在蛹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困在里面,奋力挣扎。 “傅、傅白!”韩九的脸艰难地从粘液里面挣脱出来,大声地喊,“快!快救我!” 傅白刷地抽出自己的归一剑,以迅疾的速度劈在白茧之上。 只听得铮地一震,粘液被剑身所附的灵力震开,但很快就有黏合在一起,将傅白的佩剑包裹于自身。 那些粘液的粘性很强,傅白试图抽出佩剑,但怎么也拔不出来。而且粘液还通过剑身不断上攀,马上就要吞噬傅白的手指尖。 傅白当机立断,松手,把剑丢进了白茧内,任由它吞没。 旁边挣扎不休还把希望寄托在傅白身上的韩九:“???” “你把剑丢里面了,还怎么救人?!” 第85章我吞下去的是钱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傅白和韩九仍然僵持不下。 “傅兄,虽然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久,但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许多。认识你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幸事,愿我们的情谊地久天长。来世再见我的朋友,不要过分思念我。” “……” 傅白抽了抽手中的剑,发现完全抽不动。他无奈地问:“你交代遗言的时候就不能放过我的剑吗?既然不想死你还在这儿叨叨什么呢。” 韩九简直要汪地一声哭出来。 “傅白啊!我不会就这么英年早逝了吧!我还没娶媳妇啊!娶媳妇之前我就要化成汁儿了吗?连个全尸都没有啊!” “行了行了,适当地宣泄一下激动的情绪就可以了。大不了我带个牌位回你老家看看。再说了,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你所谓的想办法,就是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剑吗?!这结果不还是一模一样吗?!你就不能靠谱一点吗?还有人家的佩剑明明就一把,你这怎么还一把接一把呢?!你搞批发啊!” 傅白的正牌佩剑归一剑在刚刚喂了白茧,但下一秒他就从袖口又变出一把完全一样的剑。韩九在旁边都看傻眼了。 “不跟你解释了吗,重要的法器得多预备几件,万一遇到突发情况呢。你看看,现在突发情况就来了吧。” “你说这些有啥用啊!你变戏法呢?你这修仙修得,逼格也太低了吧!” “怕死就少说两句话吧,现在还不留着点力气,等会儿叫都叫不出来。” 傅白琢磨了一下包裹着韩九的白茧。他发现只要他这边一靠近,那边对韩九的束缚就要松些。 “有法子了。” 他从百宝袋里面抬出一个还没有赋予灵识的菇人,然后将其推进茧中。与此同时,他握剑的手用力向后一拽,把茧里面的韩九整个拖出来。 他动作迅疾,几乎是同一时刻完成了这两个动作。白茧缠绕着没有生命的菇人,缓慢地用黏液覆盖住它的全身,然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大难不死的韩九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吓死爹了,还以为今天真就折在这儿了。” 他的气还没喘匀,突然感觉侧脸一冰。 只见傅白将归一剑的剑身抵在他的侧脸。 “干啥,我都这么惨了,还要灭口?” “我发现剑上的粘液好像对你去毛有作用。” “真的?” 韩九用手刮点剑上的粘液,试探性地擦在脸上。 那些细软的怪异长毛真的脱落了。 “还真有用?!” “赶快擦擦吧,说不定等会儿就擦不掉了。” 韩九立马涂了满脸,再掀起衣服,把脸上的异物都擦干净。 然后他等待了一会儿,并没有新的毛发生长出来。 “这不对啊,”韩九先是惊喜,后来又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我刚才就是因为不小心碰到那些粘液,才长了满脸的毛。怎么这会儿就又能去毛了?” “你刚刚碰到的是表层的粘液,我的剑上沾着的是里层的粘液,可能就是这个区别吧。我估计这些白茧吃东西前习惯性地去毛。” “……你这么解释好像也有点道理。” 韩九本来都要认可傅白的说法了。可他一低头,看见自己沾了粘液的双手,又生了一层新的绒毛。 韩九简直要绝望。 “你让我自生自灭吧,真的。” 傅白看看韩九的爪子,叹道:“没办法了。” 然后他捡起之前被扔在地上的鲛人泪,手指加固了一圈雷灵力,一用力,圆润的灵珠就被他抠掉了一截手指的大小。 “把这个吃了。” 韩九被他这一串连贯且迅速的操作给看愣了。 “你你、你这是在暴殄天物……你这么一抠,毁掉的可不仅仅是一颗明亮昂贵的珠子,还有你三师弟的一片心意啊!三师弟如果知道了会哭的!” 隔着好几座山突然被提到的三师弟傅款打了个喷嚏。他正抱着晾干的药草回到药房,小师妹傅青青帮他搭了把手。 “师兄你是不是生病啦?我去帮你煎药吧?” 傅款吸吸鼻子。 “算了小师妹,你煎那药能用吗?师兄心领了。” 傅青青鼓起脸颊,不高兴。 “三师兄你就是嫌我笨!过分!如果大师兄在你才不会这样欺负我!” 傅款当当当捣药的手一顿,若有所思。 “你说得对,我得赶在大师兄回来之前,多欺负欺负你,要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啊!三师兄你就不能说点人话吗!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师兄错了。你别啃我的药草,都啃秃了。” “哼。”傅青青自顾自地生了会儿闷气,但一想起大师兄,她的注意力又转移了。 “也不知道大师兄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辛不辛苦。” “大师兄会辛苦?”傅款把刚采摘不久的新鲜药材搬到屋外,“他不让别人辛苦就已经是他心慈手软了。再说师兄不就出趟远门,你至于这么天天念叨他么。” “嘁,就好像三师兄你一点都不担心似的。大师兄走的时候,你不还给了他三大车的宝贝嘛。” “怎么的,你三师兄我人傻钱多,出手大方,不行啊。” “行行行,说不过你。对了,你送了那——么一大堆,到底哪个最值钱啊?” 傅款还真想了想他送出去的东西,数了半天才回说:“应该就是那三颗鲛人泪吧。这种灵珠既能入药,又有观赏价值,所以价格居高不下。我送出手的那三颗是上品,价值连城,但凡脑子正常点的都不会把它入药。但愿大师兄千万别把它嚼吧嚼吧咽了,那可就太造孽了。” 不得不说傅款真是插得一手好旗。 他大师兄现在就在造孽过程中。 “我突然想起来,三师弟和我说过这种灵珠能入药,解百毒。你把它吃了吧,能救你一命。” 韩九抖着手接过了那一小块天价药材,又哆嗦着送入自己口中,咽下。 然后他露出痛苦到极致的表情。 “怎么了?”傅白讶异,“你中毒了?” 韩九用力地摇头。 “我吞的不是药,是钱啊!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我太心痛了!” “……你吐出来吧,我后悔救人了。” 第86章不速之客 韩九服下鲛人泪后就好了很多,傅白让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别再乱碰。 他自己则一甩袖,来到五神前面。 风水雷地火,绣像伞上依附的五仙全部汇聚在这里。刚才割断的粘稠茧丝这会儿又重新聚拢起来,渐渐淹没了五仙的脸。 得把他们先救下来才行。 傅白依照刚才救韩九的法子,把五神也救了下来,其过程顺利得让他自己都略略吃惊。 白色的精纯灵力仿若浮云一般托着五神落回地面,傅白探了探他们的神识,每一个都已经很虚弱了。只有前不久侥幸逃出来一段时间的火神,还尚能保存比较完整的神识。 傅白试着向他们体内输入少量灵力,想看看能不能唤醒一位。 “这能行吗?”韩九凑过来,“你是雷灵力,这五个又是不同属性,你这样随便输灵力,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吧?” “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傅白没法和韩九解释他灌进五神体内是不同属性的灵力,所以干脆就不解释了。不过五神的神识损坏实在太严重。 神识的修复是一个精细又麻烦的活儿,必须要有充沛的灵力、细致的操控能力、昂贵的药草熏香,还得有一个安静的、不受外人打扰的场所。 在这简陋的地底下,很明显,这几个条件都很难满足。 所以傅白现在要做的,只是尝试唤醒他们的意识,短时间内能开口说话,不至于魂飞魄散。 “啊,老白,这个这个——这个动了!” 韩九一直蹲在旁边观察,就在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神,也就是火神有了动静。 火神受到的伤害最轻,苏醒得也比较快。她纤长的睫毛抖动两下,渐渐地恢复了意识,也看清了围在她身旁的二人。 火神动动嘴唇,但没有发出声音。然而傅白几乎在她启唇的一瞬,脸色就有了变化。 她说,快逃。 傅白低头。他释放出的灵力连接在五神的手腕处,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们身体内。但在这一刻,他无法切断灵力的输入了。 他被人算计了。 “老白,你怎么了?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韩九发觉傅白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傅白没有立刻回他,而是站起身,一手搭在佩剑上,警惕地看向四周。 最后,他的视线锁定在两个白茧之间的空当。 “出来。” 傅白紧盯着那个地方,低声喝道。 韩九听见傅白突然来得这么一句,还很纳闷。结果下一瞬,在那个空无一物的角落,就出现了一个罩着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拄着一根枯骨杖,露出斗篷之外的手掌枯槁得像老树树根,由此可以判断出他年纪不轻。 他的身体除了手掌之外的地方,全部被斗篷覆盖住,没办法从外貌上分辨出这人的身份。 傅白很久没有如此警惕了。他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实力不低。 他分神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古庙的最最底层面积狭小,四周还布满了能够把人吞噬进去的白茧。若是真的打起来,恐怕不好施展。 韩九看见平白无故出现的一个大活人,也是大吃一惊。看来这人就是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不动声色,还趁机绑走火神的那位了。 也许绣像伞的失窃与他也有关? 在这么短短的一瞬间,韩九的心中已经闪过了千万个念头。他用余光瞟了眼旁边的傅白,只见傅白一脸的凝重。 韩九的心里更是方了。连傅白都这么戒备,看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是真的不好对付。 傅白的灵力在大量地流失,目前他还支撑得住。对于这位鬼鬼祟祟的尾随者,傅白打算速战速决了结了他。 但他刚刚拔出了一点点佩剑,对方就闪到他面前。 其速度快到眼睛完全跟不上。 黑袍人站在距离傅白不到一步远的位置,纹丝不动。没有攻击,也不开口。 距离拉近,傅白眼睛快速向下一扫。 在某一刻,他看见了对方的双腿和脚。 与其说那是腿,不如说是两根连着点碎皮碎肉的白骨。 “韩九,”傅白沉声道,“你上去。” “可是……” “上去。” 傅白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催促韩九尽快离开。韩九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纯属添麻烦,可能还会耽误傅白发挥,于是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他担心那黑袍人耍阴招偷袭他,尽量贴着墙的一侧走,但因为墙的这边又有许多可怕的白茧,所以他又不能贴得太紧。好在从他的位置到向上的台阶没有多远,他用最快的速度上了台阶。 倏—— 黑袍人一杵枯骨杖,一道乌沉的黑烟仿佛变成了活蛇,飞也似地咬向逃离的韩九。 傅白挥剑一斩,那条烟雾变作的蛇立马被斩成两段,在地上挣扎几下,消散了。 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韩九彻底离开了底层,傅白也能更专注地面对眼前的对手。 只听那黑袍人轻笑几声。出乎傅白的意料,他的声音格外年轻。 他说出了一句含糊的、语义不明的话。 那是异于凡人说话的另一种语言,这种语言听起来犹如恶龙在低低嘶鸣,还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导力,仿佛咒语一般,很轻易地让人陷入其中。 傅白眉头皱得更紧。 他听懂了对方的话。对方说,你没有时间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包含的意义却很丰富。傅白的灵力马上耗光,可以说他没有时间。傅白来不及救人,也可以说他没有时间。 还有一些深层的含义,只有傅白自己晓得。 你没有时间了。 这话像是一个诅咒,钉进了傅白的灵魂。 “我有问题问你。” 傅白用同样的语言和对方说话。 “请容我拒绝。” 黑袍人倒是很客气地婉拒了傅白的要求,听口吻完全不像一个反派。然后他又说了一句。 “与其追问我的身份,不如先关心关心眼前的事。看到那些白茧,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么?” 傅白拧着眉头又看了一圈,甚至还迅速地过了一遍数量。 这个数量…… 坏了! 眼看着傅白的表情大变,黑袍人又是一笑,随即化作黑烟消失。 “有缘再会,……” 他在最后说出了一个名字。 第87章过分低端的骗术 韩九从最底层刚跑上来没多久,气儿还没喘匀,就听见四周多了很多嘈杂的说话声。 “这就是李家古庙?” “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这上面有画儿?画的这是啥?怪物?” 韩九一听见有声音,立刻就近躲在了一个石像后面,挡住自己的身体。 他没马上探头去看。这伙人离他很近,弄不好就被发现了。 躲在这里也能听声儿。听他们说话的口吻,貌似这伙人也是第一次下到这古庙里。 人数好像还不少,得有个几十人。 韩九纠结得胃疼。一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大帮人突然来到地下是要做什么。二是他们堵在外面,他自己就没办法出去了。 也不知道傅白现在怎么样,看当时他的反应,下层的那个人不好对付。如果他能顺利出去,还可以搬搬救兵什么的。 正当韩九思索离开的办法时,外面有一道男声,打断了其他所有人的喧哗声。 “敢问李副庄主,绣像伞当真被贼人藏于此处么?” 韩九一听,惊了。 这人的声音他耳熟,不就是苍雪派的大弟子楼肃吗? “是啊副庄主,我们这天没亮就被您给叫起来,可到现在也没看见绣像伞的影子啊。” 这道女声韩九更熟,正是飞霜阁的三弟子余筱筱。 他们怎么都到这儿了?! 既然楼肃和余筱筱都在这儿,那刚才发出吵闹说话声的人,岂不是有座山庄这次请来的宾客? 还有,副庄主李行舟也在?这个李行舟,不是个要把亲哥献祭的大恶人吗?他把这一帮宾客带到地下,是要干嘛? 韩九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竖起耳朵听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李行舟说话仍然保持着他不疾不徐的节奏,他安抚在场的人道:“请诸位不要担心,在下已经从庄内管事那里得知消息,被偷走的绣像伞,就在这古庙之下。古庙的位置偏僻,再加上家兄曾经下过禁令,因而就算是我们庄内的人也很少到这里来。要不是白天孟管家巡视时特地到这里来一趟,还未必能发现绣像伞的踪迹。” “那孟管家是亲眼看见贼人把仙器藏起来了吗?” 楼肃不肯轻信,他觉得李行舟的话语间诸多漏洞,有很多含混不清的地方。 余筱筱附和着楼肃的话。 “孟管家,劳烦您详细地给大家说明一下吧。副庄主和您担心贼人不好对付,把我们都叫了过来。我们总得知晓内情吧?” “是啊是啊,余姑娘说得对!” “副庄主,给个解释吧!” 有楼肃和余筱筱带头,其他人也开始争着要李行舟和孟管家给个解释。 “还有这个石棺里,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新鲜人血,也请您二位一并解释。” 楼肃淡淡地补充一句。 楼肃刚一看见这个类似祭台的地方,心里就有点犯嘀咕。随后他看见了头顶的壁画,更是心生疑窦。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祭祀仪式。 李行舟听见楼肃问起石棺的事,微微一笑。 “楼仙长果然明察秋毫。实际上这石棺承载着我们李氏一族代代相传的秘密。” 躲在石像后面的韩九一听他提起秘密,心中就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 李行舟不紧不慢地讲起了他们李家的祖传秘密,也就是韩九傅白他们之前看到的,也从李停云嘴里听到的东西。 不过他稍微改动了一点。 “这个石棺真正的作用,是给献祭者带来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只要献祭者贡献出自己少量的鲜血,就能获得魔神的馈赠。” 韩九听他改动了说法,暗道不好。 这李行舟,没安好心啊! 以他行骗多年的经验判断,李行舟绝对是在忽悠! 而且是很低级的、他完全不屑一顾的骗术! 什么只要献出一滴血,就能成倍收获巨额财富;踊跃加入献祭仪式,让您的下半辈子安乐无忧…… 这么容易穿帮且过时多年的骗术,难道可以骗到人吗?! 还真能。 真的有人肯相信。 “你说真的副庄主?割点血就能有银子拿了?” “不止银子。珍珠、玛瑙、宝石、美玉。只要是你能想的到的宝贝,都能在这里得到。” “不可能吧!既然你们李家掌有此等秘密,为何要与我们分享?” “这算是有座山庄对于各位帮忙寻找绣像伞的一点小小补偿。各位远道而来,山庄招待不周,还要劳烦你们出力费心,自然是要给些好处的。” “那副庄主,祭祀什么时候开始啊?我们直接滴血在石棺里面就成了?” “自然。等不及的客人可以现在就尝试。孟管家准备了刀具和止血的药。” 本身地下的环境缺氧又压抑,导致很多人的脑子发昏,再加上眼前有大笔财富在诱惑着他们,就有更多的人失去理智。 李行舟这么一忽悠,上钩的人不少。 “我先来试试!” “我也来!” 第一个尝试的人,果断地割破了指腹,在石棺里挤了几滴血。新鲜的人血混入原有的血液中后,石棺震颤几下,一串圆润盈透的珍珠项链自水底浮了上来。 “真的、真的有了!” “还真的有宝贝?” “下一个我来!让我来!” 因为有了第一个尝试成功的人,剩下的人更加踊跃积极,生怕晚了就轮不到自己。李行舟站在不碍事的地方,微微笑着,让大家不要抢。 “诸位都有份,慢慢来不着急。” 韩九终于呆不住了。 虽然他师不知道李行舟如何从血水里变出这么多宝贝的,也不晓得滴血进去之后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但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打算站出来了。 “你们——” “慢着。” 另一道声音和韩九的说话声叠在一起。韩九扭过头一看,竟然是傅白。 傅白从最底层赶上来了。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陷入疯狂的人群被打断,有了一瞬间的死寂。他们根本没想到这古庙里早就进来了人,这人还是从下面跑上来的。 两方人在无声对峙着。 第88章睚眦必报才是我的本性 傅白的出现让很多人始料未及,但也有人早有预料。 李行舟对傅白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傅仙长怎会在此时出现在古庙里呢?在下记得,您明明因为家兄的急病,而被暂时关在竹居才对。” 傅白的回答也很符合他的个人风格。 他没有和李行舟打太极,而是对其他人说:“没有滴血的人,不要继续。已经滴了血的人,赶快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一提到“后果自负”这四个字,果然,很多人就警觉了。 “怎么回事?” “这不是昨晚那个和绣像伞有感应的人吗!” “副庄主,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楼肃刚刚没参与到其他人的疯狂之中,他隐约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这会儿看见傅白出现,他更是坚信李行舟在私下在搞什么猫腻儿。 “副庄主,但凡是祭祀,还是给邪魔的祭祀,一定会有惨重的代价。怎么可能只是贡献两滴血,就能了事的?” 余筱筱看了看楼肃,有看看那边仓促赶来的傅白,对于事情的真相,也有点好奇了。 其他人被傅白这么横空打断,又听了楼肃的一番话,开始后怕。 “怎么回事?副庄主,他们说得都是真的吗?” “你不会就是为了坑我们吧!” “这些东西还给你吧,老子不要了!” 李行舟倒是半点不慌,他先让其他人稍安勿躁。 “诸位莫慌,在下以有座山庄的名义担保,不会让各位出事。” 然后他开始针对傅白。 “请傅仙长不要避重就轻,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是我们李家的祖庙,您一个外人,是如何进来的呢?” “我承了李庄主的意思,来祖庙搜寻绣像伞的下落。” 傅白也不傻,直接搬出李停云的名号。 “傅仙长这话就没有依据了吧?我大哥目前还在养病,怎么可能会拜托你这种事?” “我私下见过李庄主这件事,副庄主是知情的。你又怎么能证明,庄主没有拜托给我这件事呢?副庄主怀疑人,要拿出证据来。” 傅白不吃他这套,直接把皮球踢了回去。 李行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再次面对傅白时,又是和善的模样。 可嘴下却半点不留情。 “现在傅仙长和在下打嘴仗,没有丝毫用处。倒是您打着我兄长旗号,却反倒害他病发这件事,咱们得空还得说道说道。至于您究竟是来找绣像伞的,还是来藏绣像伞……这事儿恐怕还得傅仙长亲自解释一番吧。” 李行舟轻飘飘的一番话落下,人堆里可是炸了锅。 “难道就是这人偷走的绣像伞?” “哪个门派的?” “昨天不还是一副看不上仙器的样子,原来是准备私下里把伞匿了啊!” “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行舟淡定地看向傅白,仿佛胜券在握。现在几乎所有客人都站在了他的一面,傅白根本没办法替自己辩白。 李停云病倒、绣像伞失窃,因为傅白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古庙,这些锅就全都往他身上推。 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不远处袖手旁观,静等他怎么反应呢。 楼肃听完李行舟和傅白两方的说辞,斟酌一番后,紧锁眉头。 余筱筱也是一头雾水。她悄声问旁边的楼肃:“楼肃师兄,这到底……是谁在说谎啊?” 楼肃摇摇头。 “不好判断。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就看傅兄如何接招了。” 韩九一直站在傅白旁边。他早就站出来了,只不过因为傅白的出场方式过于轰动,导致一时间人们都忽略了从石像后面钻出来的他。 在傅白短暂沉默的时候,韩九走上前。 “副庄主,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韩先生指的误会是什么?您和傅白仙长突然出现在此地,本来就值得怀疑。如果您现在站出来证明傅仙长藏了绣像伞,山庄还可对您网开一面。否则的话,您和傅仙长,可就要被一齐认定为偷仙器的罪人了。” 韩九语塞:“这……” 确实,他和傅白就是偷偷摸摸跑出来的,此时此刻根本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老白……你替自己解释两句?”他用手肘捅捅一言不发的傅白。 傅白的表情纹丝未变。 “那敢问副庄主要如何处置我们?” “等、你明明没有——”韩九要说什么,傅白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李行舟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说:“那就冒犯了。孟管家,把傅白仙长先绑起来,等出了祖庙再处置。” “是。” 孟管家不愧为庄内最贴心的老管家,手里的绳子早就备好了。他手中的这股绳子是特制的,据说连神仙来了都逃不掉。 傅白伸出双手,老老实实地任由别人把他捆住。 “脚就不用了吧?我走不了路,您老人家背我?” 眼看孟管家要一并捆住他的双脚,傅白说话了。 这话说得,孟管家捆也不是,不捆也不是。他有些无措地看向李行舟,后者摆了下手,示意脚不用捆。 傅白就这么乖乖被绑住了。 韩九一面在庆幸他这次没说出什么“把我的好兄弟一齐捆起来”的屁话,一面又在担心傅白的情况。 “老白,你怎么了?” 趁着其他人又继续那个疯狂而神秘的祭祀仪式,他悄悄凑到傅白身边。 傅白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没事。” 韩九摸摸下巴,狐疑道:“这不符合你的性子啊!难道你突然变得宽宏大量了?人设崩了?” 闭着眼睛的傅白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怎么可能,睚眦必报才是我的本性。等着瞧吧。” 眼前的魔幻场景仍在继续。从石棺里涌出来的财富越来越多,众人的眼睛也越来越红。很多人为了获得更多的宝贝,在自己的身上划出更多的伤口,让更多的鲜血流出来。 整个石棺里的人血几乎要满溢而出。 然后到了某一刻,傅白的双眸霍地睁开。 “时候到了。” 言罢,平静的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站在上面的所有人身子踉跄摇晃,呼喊出声。鲜血和珍宝一并坠下,连带着上面贪夺的人。 震颤过后,只有四个人留在了原地。 地面多出一个巨大的洞,宛如一张黑洞洞的嘴。 第89章最好的祭品 刚刚还沉浸在发财美梦中的客人们,现在已经掉进坑里了。他们自顾不暇,开始吵嚷起来。 “怎么回事?地面突然塌了?” “谁照个亮儿!这儿也太黑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李行舟呢?” “对啊,副庄主到哪里去了!” 黑黝黝的环境中突然冒出一点亮光,被千呼万唤的李行舟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手里还提着一盏灯。 借由这点幽微的光亮,所有人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好多黏液,真恶心……” “茧?!这白茧是活的!” 众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不断蛹动的白茧之中,动弹不得。白茧上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茧丝,粘稠也液体覆盖了茧的表面,不断涌上来的腥臭气味让很多人干呕起来,几个姑娘失声尖叫。 “好臭……” “这茧在动!太可怕了!” “谁来救救我!” 有人开始质问站在不远处的副庄主。 “李行舟!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有座山庄到底要干什么?!” “快点放开我们!” 李行舟嘴角的弧度不变,不论何时,这位副庄主都要保持翩翩风度,哪怕他即将在这里要了在场所有人的命。 他扫了一圈被困住的人,又看了看站在上面,毫发无伤的四位。 “看来就算做到最谨慎,也还是有漏网之鱼啊……” 傅白、韩九、楼肃、余筱筱四人踩在深洞的最边缘,自上而下俯视着另外的人。 方才混乱之际,傅白让韩九抱住他身后的石柱,韩九则空出一手拉紧绑住他双腕的绳子。楼肃察觉到情况不对后,向后一跃,及时逃离塌陷的地方。恰巧此时他看见失控下坠的余筱筱,就一并拉了她上来。 “多谢楼师兄……” 余筱筱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就在刚刚,她要坠下去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白茧层层剥开,那些茧丝仿佛有了生命,迅猛地一齐抽出要把她卷入茧中。 楼肃及时出手,救了她一命。 已经站在下一层的李行舟看见四个人逃脱,也没有慌张。 “有漏网之鱼也没事,反正自打你们进入这古庙,就注定没命回去了。” 李行舟的话让四人警惕起来。楼肃深深皱眉,想要动用灵力把其他人救出来,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施展不出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发怔。 韩九就在他对面,一眼就发现了楼肃的窘境。他惊道:“该不会是那个、那个压制灵力的机关又启动了?!话说有这种机关吗?!” 傅白也暗自尝试调动体内的灵力,和楼肃一个结果。他深知能够压制灵力的只有那两只守庙妖,不过它们已经被他双双割头,不可能有再复生的机会。 傅白处理得很干净,不会留有后患。那就是……有新的怪物要出现了。 他的视线不自禁地转向那口古怪的井。 井口安安静静,目前为止没有显示出任何异样。 楼肃确定自己无法使用灵力后,用最短的时间冷静下来。他瞟了傅白一眼,只见傅白小幅度做了个手掌下压的姿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李行舟顺利地把绝大部分人关在白茧里,现在正是他得意的时候。 他仗着其他人动弹不得,还很刻意地拱了拱手,说出一句相当讨打的话。 “诸位能自觉地入了在下的圈套,李某人真是感激不尽。” 几个脾气暴躁的客人开始啐他。 “我呸!姓李的你别他娘的扯废话!你到底安的什么烂心!” “快把你爹放开!别等爹自己出来亲自收拾你!” “真是瞎了眼才错信你这狗人!” 在场的宾客不全都是苍雪派这样讲文明懂礼貌偶像包袱沉重的修真大派,有很多就是单打独斗的江湖客,说话不怎么中听。即便被问候了几代人,李行舟仍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当然,他这张伪善的脸在此时此刻就有些讨嫌了。 “诸位骂我是没用的,局势已定,你们即将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话说回来,要不是你们贪图白来的宝贝,又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尴尬的结局呢?” 他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骂得更厉害了。 虽说大多数客人此时的情绪都有些失控,但还是有人能够保持理智。在嘈杂的谩骂声中,就有声音问李行舟:“副庄主把我们困在这茧中,究竟是要作何用?就算我们已经摆脱不了一死,总得死个明白吧!” 李行舟听见了这人的质问声,但他只是笑而不语,并不解释。 傅白倒是清楚李行舟接下来的行动。 方才那个神神秘秘的黑袍人突然出现,提示他关注白茧。傅白匆忙一数,白茧的数量和那晚在赏鉴会的人数恰好对上,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傅白坚信这不是巧合,放置这些白茧的人,就是要用所有的客人献祭。 怪不得……怪不得这次有座山庄请来的都是在修真界、在江湖有头有脸的客人。这些客人不但身份尊贵,而且有很多实力强大,会是很好的祭品。 傅白记得之前有座山庄的庄主李停云和他说,请来这些贵客是为了从中选拔出最适合仙器的人选。 看来李行舟连这点都算计到了,说不定就连客人的名单,他都帮着他大哥出谋划策不少。 从某种意义来说,李行舟这人还是挺厉害的。韬光养晦这么些年,就为了这一刻。 想到这里,傅白又忽然记起李停云和白柏来。 这两人到底有没有成功跑出去? 不会又被李行舟给抓走了吧? 这个想法在傅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得到了证实。 李行舟打了个手势,孟管家领意后,从袖口取出两粒透明的珠子,丢在地上。 珠子碰撞在坚硬的地面后,立刻碎裂,两道身影随即出现。傅白定睛一看,正是他刚才在心里念叨过的白柏和李停云二人。 不是吧…… 傅白在心里叹息。 还真的被抓住了。 下一秒,李行舟就用这二人,和其他所有人的命,来威胁上面的四位。 “四位还是老老实实地下来吧。我大哥身体不好,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如果你们下来,我还可以考虑先放他和白柏出去。” 第90章两面角色 李停云和白柏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这俩简直是难兄难弟,刚跑到古庙的门口,正好遇见李行舟一伙儿,结果就这么被抓住了。 其实白柏本来能够挣扎一下,奈何他背着虚弱到昏迷的表哥,根本没办法出招,一旦轻举妄动就可能把李停云给伤了。 并且李行舟这家伙玩儿阴的。白柏没有防备,吃了大亏。傅白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倒在地面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停云的情况更糟糕。他本来就双腿残废,体弱多病,又被亲弟弟放了快一天的血,还折腾这么一遭。 现在是有进气儿没出气儿,侧身蜷在地上生死不明。 被从珠子里放出来后,白柏有些恢复了意识。他此时的姿势是仰躺着的,恰好能看见傅白他们和李行舟。 白柏动动嘴唇,看口型是让傅白他们先走。 傅白心说都到这时候了还逞什么能。 他轻飘飘的一跃,来到下面一层。 “我下来了,你放人吧。” 傅白手上束缚他行动的绳索还没有解开,他似乎暂时也没有解开的意思。 李行舟又看看原地不动的另外三人。 “三位也一起下来吧?” 韩九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又看看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两人,犹豫不决。 楼肃知道此时绝对不能独自逃跑,而且这么站在上面遥遥对峙,也不方便救人。他思忖片刻后,追随着傅白的脚步一起下来了。 傅白上前想去察看昏迷不醒的两人的情况,却被李行舟的折扇给拦住了。他目前处于灵力被封的状态,而李行舟却能够正常地使用灵力。 没错,李行舟也是有灵力的。只见他的折扇轻轻一挥,灵力全无的傅白就如同纸片一般飘走,后背撞在墙上,扶着肚子半天起不来。 韩九的眉头一跳。 您这演的有点假吧? 他可都看见了!李行舟那折扇还没挥完,傅白他可就飞出去了! 这还真是一场激烈的打戏啊! 傅白咳嗽两声,貌似被伤得不轻。他白着一张俊脸,气若悬丝地说:“李行舟,那可都是你的亲兄弟。李停云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而白柏又是和你一起长大的玩伴!你这么做……是六亲不认!” 傅白说得义正词严,好像要把之前李行舟泼到他头上的脏水再回敬过去。 李行舟哈哈一笑,笑得很有反派内味儿。他反过来质问傅白。 “你个外人又懂什么!兄弟,呵呵,李停云又何尝把我当过兄弟?” 李行舟早就知道,李家除了嫡子之外的孩子,都有被献给魔怪的可能。 到他这一辈,李家只有两个孩子。李停云是正妻所生,一出生就自带光环。他什么都没做,只因为投胎技术比较高,降生下来,整个李家的财富就全部都为他准备好了。 至于李行舟……他的出生,就成了个笑话。 李氏兄弟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的庄主,风流不假,深情也是真。 听起来很矛盾,然而这种矛盾,就真真切切地集结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他年轻时候风流过浪荡过,但一生的挚爱唯有自己的妻子。妻子去世,他把所有的关爱都集中在年幼的长子身上。 甚至为了保证这个孩子的未来,不惜牺牲掉另一个孩子的生命。 李行舟的母亲也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女子,相反她家境富裕殷实,就因为年轻时候猪油蒙了心,才看上老庄主这么个风流浪荡子。她以为凭她的姿色、家世、手腕,能够把老庄主拴得死死的。谁知老庄主婚后在男女关系上没有丝毫收敛,一颗真心也早就给了别人。 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自己的孩子,竟然从出生起就注定为另一个孩子牺牲。 李氏的秘密祭祀是这位侧室在偶然情况下发现的。她热爱看书,某次在藏书楼的一个少有人去的角落,发现了一本满是灰尘的古籍。这本古籍详细记载了每一个“祭品”牺牲的经过,连他们被魔物吞噬的具体过程也完全记录下来。 而选择祭品,最重要的条件即为——必须是下一任庄主的血亲,兄弟姐妹最佳。 李行舟的母亲,这位曾经的大小姐,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从藏书楼上走下来的。她只记得自己的身体战栗一整天,为这惨无人道的仪式而害怕,也为自己孩子的可悲命运而悲叹。 她感到恐惧,但是她很聪明地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在不断地给自己的孩子灌输一种想法,哥哥是你的仇人,你们之间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 但是你要学会伪装,你要哄哥哥开心,要和他好好相处,然后不断地、不断地寻找机会,彻底结果了他。 李行舟就是在这种教育观念下成长起来的。 一开始他做的不好。他害怕亲生母亲,也害怕母亲口中会杀掉他的哥哥。但李行舟很聪明。他很快就学会了应该如何压抑自己的情绪,如何在被恶语攻击后笑脸迎人,不怨不恼。他和大哥处好关系,对突然闯进来的白柏感到排斥。他能感受到大哥对他的信任在与日俱增,但他依然害怕生父的眼神。 老庄主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情,仿佛在看一个注定要破碎的瓷器。 没有人会用那种眼光,来看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李行舟是分裂的。 他一面仇恨自己的兄长,母亲神经质的叨念、父亲残忍到极致的冷漠,让他对李停云又妒又恨。 但另一面,多年的伪装让他在看见兄长时,能够第一时间展露最完美最标准的笑。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又深知自己本不必活得如此辛苦。 如果没有李停云…… 李行舟想过,如果李停云死了,深念爱妻的老庄主也不会再迎娶一位新的正妻,再生出个嫡子来。偌大的山庄没人继承,终究会落到自己头上。 他当时只是这么随便一想,但具体操作起来又会有很多麻烦,而且目前时机并未成熟…… 最后帮他实现想法的,是他的生母。 他的母亲,宁可用自己的生命作代价,也要给自己的儿子排除障碍。 李停云在十五岁那年,被山庄的侧室投毒,导致双腿尽毁,多年打下的修炼根基也毁于一旦。 而李停云出事后没多久,李行舟的母亲也用一条白绫挂住自己的脖颈。 老庄主对外称,他的侧室是自缢。 但谁又能证明呢。 第91章陈年旧事 在那之后,老庄主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给自己的长子治病。可侧室蓄谋已久,下的毒药根本无解。任其遍访名医,也开不出一个根治的方子。 最后是李停云不忍父亲操劳,主动放弃了治愈,只用一些养身补元的药吊着自己的性命,并且开始逐步学着接手山庄的生意。 经此一遭,老庄主更是把全部的心力投入到长子身上,手把手教他处理山庄事务。每次谈生意,也尽量让李停云陪伴在侧,让他多听多学。 李停云不负老庄主的期望,他继承了父亲的谋略和母亲的聪慧,短短三个月内,就摸清了山庄的所有生意,渐渐得心应手。老庄主对这个大儿子很放心,慢慢地把庄内庄外的事务都交给他,还让辅佐多年的孟管家陪在少庄主身边,帮助他分担一部分,让他不至于过度劳累。 山庄上下,逐渐认可了李停云这个少庄主。 而作为李停云唯一的兄弟,李行舟却仿佛被遗忘一般。母亲毒害嫡子,又畏罪自缢。老庄主震怒过后对这个小儿子更是置之不理。 没了母亲的保护,李行舟的日子比以往更加艰难。庄内的人碍于他的身份不敢造次,但被刻意忽略的滋味很不好受。 何况只要李停云还活着一天,他李行舟就注定免不了一死。 老庄主记恨侧室伤害他最珍视的大儿子,这个报应,最后会一直延续到李行舟。 而且李行舟还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 祭祀成功后,结契的李家人可以和魔神谈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并不局限于大量的财富。 只不过李家最看重的是自己的生意和家产,所以过往提出的条件无非是乞求财源广进、财路大开,已经约定俗成。 但老庄主这一次准备把条件改掉,他要彻底治好长子的身体。 这么一来,李行舟的死,更是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如果李行舟是个懦弱悲观的人,说不定就会坐以待毙。那是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为哥哥牺牲的那天,无奈地接受自己悲哀的命运。 可惜李行舟不是。 他继承了父亲的城府,和母亲的狠绝。在长年累月各种压力和妒恨的侵蚀下,他的内心已经变得十分扭曲和阴暗。 他要寻找一个突破口。父亲不理会他,他就去接触自己的兄长。 李停云少年老成,且过早地接手生意,因而没什么同年龄的朋友玩伴。唯一一个经常做客的表弟白柏,因为拜入云踪阁,忙于修炼,已经很久没有来有座山庄了。 繁重的生意和庄内的大事小情让年少的庄主感到疲惫,李行舟的嘘寒问暖和经常陪伴让李停云的内心轻松不少。在李行舟的眼中,李停云对他并不设防。他的兄长不止一次地说父亲的做法有些过火。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波及他们这一代人。 李停云想和李行舟好好相处,但自从他中毒一事发生后,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兄弟二人的关系逐渐回暖,可老庄主对此却并不乐见。 他不止一次地告诫长子,李行舟和他生母简直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但李停云还是坚持山庄的生意应该有李行舟的一份。他和自己流淌着一半相同血液,不能就这么把他排斥在外。 李停云的态度异常坚决,老庄主只是恨自己这个大儿子心地过于善良,却没有别的法子。 李行舟就这么进入了山庄的日常事务。 此外,他还和孟管家暗中勾结起来。 孟管家是山庄的老人了,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没有得到合适的位子,李家的庄主自始至终都只把他当作一个管事儿的。他为李家鞠躬尽瘁多年,到老了,还是个管家。 孟管家心中不平。 李行舟就是抓住了他这一点,诱使孟管家与自己联手,将有座山庄从李停云手中夺过来。 事成之后,他许诺给孟管家副庄主之位。 孟管家答应了。 两人密谋多年,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宝贵的机会。绣像伞在山庄的后山现世。 李行舟不满足于只献祭一个李停云。他暗中调查多年,从各地搜来古籍旧典,试图查明古庙深处的古井到底是什么来历。 后来他终于在一本残卷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原来李家后院这口不起眼的井大有渊源,其历史可一直追溯到上古蛮荒时期。井是连接黄泉界和凡界的通道,黄泉界的魔物可以经由这条通道来到凡界,凡人能够借助结契的方式,与魔物进行交换。 魔怪为凡人带来权势、美人、财富,而凡人则要献出祭品。 祭品一般是人牲。 李行舟还发现了一点。为同一位魔物献上不同的祭品,相应地能获得不同的恩赐。 想要获得财富,就必须献出一位血亲。 想要获得超越财富的东西,就需要更多的祭品。 李行舟的私欲已经彻底膨胀。他要的不仅是财富,他还要深厚的修为和庞大的灵力。也就是说,他的野心不止于凡间,还想囊括了修真界。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借由此次赏鉴会的机会,邀请了许多著名门派的客人。 他打算将他们所有人在此献祭。 李行舟的目的将要在今夜达成了。事成之后,他会装作同样遭遇不幸的受害者,把所有人的死推到长兄的头上。而孟管家将会代替他,向今夜没有前往古庙的客人求助。 至于地下知道真相的人,已经再也张不开嘴了。 李停云有句话没说错,李家人的体内流淌着冷酷的血。 远及李家先祖,近数老庄主、李行舟,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而现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李行舟站在傅白面前,手中的折扇哗地一开,一排锋利的刀刃抵在傅白的脖颈上。 “傅白仙长可真是高看我了。什么血脉亲情……呵,这些在有座山庄是行不通的。但凡我的亲生父亲稍稍顾念我是他的儿子,哪怕只有一点点,事情也不至于发生到今天这个局面。” 第92章阻拦 傅白没说话,他好像也没啥想说的了。 上章那么一大篇儿心理活动,李行舟当然不可能全部叨叨叨叨说出来。但傅白凭借自己脑补,和他目前所得到的信息,大概也能补出个七七八八来。 无非就是问题儿童的暗黑复仇史,没啥新鲜的。 像这种人,放在雷劫山,是要被傅白用物理疗法洗涤灵魂的。 前车之鉴就是傅款。 不过眼前这位已经成年了,而且傅白也没那义务去教育他。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伤害你的是老庄主,不是李停云。李停云并未打算将你当作祭品。你不是在为自己讨回公道,你只是在迁怒。真正驱使你的是贪念,不是什么仇恨之心。” “住嘴!”李行舟恼羞成怒,仿佛被傅白戳中了痛处,“你不过是个外人,没有资格妄加评判!” 傅白不说话了。 这人没得救。 李行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刚刚情绪有一瞬间的失控。他深知自己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很快,李行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脸上又重新挂起微笑。 “傅仙长不必再多说了,李某人心里有数,您只需和在场的其他客人一起,共赴黄泉即可。诸位放心,我不会忘记你们为山庄付出的一切。如果有可能的话,未来也会把你们铭刻在石碑上。” “呸!谁稀罕!” “你识相点,把咱们都放了!不然等我师门找你问罪,你没得交代!” “副庄主,回头是岸。你不要再执迷不悟。” 楼肃见不得这么多人,因为李行舟一个荒谬的想法而送死。他拔剑相对。 “副庄主,你的所作所为是完全错误的。请即刻停止祭祀过程!” 李行舟悠哉地笑了两声。 “抱歉,我忘了告诉各位。自打你们把鲜血滴入石棺后,祭祀仪式就已经开始了。你们在场的每个人,都逃不掉的。包括你们四位。” 随后他转向傅白他们四个。 “虽说你们四人侥幸逃过了滴血一事,但就在刚刚,我已经取到了你们的血。” 李行舟说着,手掌摊开,四只吸得肚子鼓鼓的灵虫飞到他的掌心。 在方才几人对峙之时,李行舟已经让灵虫悄无声息地接近四人,取到了新鲜的血液。 灵虫的隐匿性本身就比普通昆虫要高出很多,再加上他们目前灵力被封,对其感知就愈发降低。楼肃他们三个甚至完全没有察觉到灵虫的靠近。 傅白看到了那只小虫子,也猜到李行舟放出它的目的。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准备将计就计。 于是他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一个倒挂着被裹紧茧里的老哥就在他旁边。傅白引导着灵虫吸了这位老哥的血,灵虫被他迷惑,盯上一条手臂就吸,吸饱了就去交差。 所以李行舟还完全不知道这里面混进了山寨血。 要不怎么说人到得意的时候,千万别笑得太大声呢。 保不齐就有什么疏漏之处。 而这么小小的一处疏漏,最终可能就会酿成大祸。 李行舟自认为取到了所有的血。他从孟管家手里接了一个白瓷碗,瓷碗盛着的是方才石棺里的鲜血。 他用手指捏破四只灵虫,让它们吸食的血混入瓷碗之中。只要把这个瓷碗投入井口,整个祭祀仪式就算进入了正式阶段。 看着手中的这碗血,李行舟的眼里闪过炽热的光。他迫不及待地要召唤出魔神。 在走到井口附近时,一只手拦住了他。 是李停云。 李停云的身体状态糟到极点。他失血过多,意识时而明晰时而模糊,能看清楚眼前的人已经很费力了。 他以为自己使出了全部力气,去阻止弟弟。但真实的情况是,他无力的左手只是挂在李行舟的脚踝处,让被抓住的人除了产生惊讶的情绪,就没有别的了。 李停云的口中一直在往外吐血,他拼尽所有想要拦住李行舟。他必须阻止他疯狂的行为。 黄泉魔物……一旦召唤了它,那就不是轻易能送走的。 当年的李家先祖,因为一时贪念,搭上了无数个后世子孙。李家人与魔物结下的契是永久性的。除非李家在某一代断子绝孙了,否则这个仪式就要永远地继续下去。 如果不按时献上祭品,魔物会想尽一切办法找李家人的麻烦。 李停云劳心劳力,为彻底了断这件事操碎了心。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本人是不愿见李家后人再被卷入这个“诅咒”,世世代代逃离不掉。 为了名声、利益,一些李家人已经没有良心了。他们从不去想因为这个祭祀会引发多少不必要的纷争和冲突,他们只在意如何搜刮更多的钱来铺就自己的成功路。 李停云不喜欢自己作为李家人的身份,但这是没办法选择的。不能因为一句“不喜欢”,就擅自逃避。 所以他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拦住李行舟。 “别再、咳……一错再错了。” 李停云咳出一口血痰。他偏头吐掉,又仰起脸紧盯着李行舟。 他的一张脸上,只剩下嘴唇沾染的血,增添了几分活人的色彩。 李行舟也迎上李停云的目光。 如果他摸着良心说话,李停云对他这个弟弟算是不错的了。他让他参与庄外的生意,教他识字习武,让他能够独当一面。老庄主还在世的时候,李停云顾忌父亲,不能做得太过。但老庄主病逝后,他这个副庄主和庄主几乎是平起平坐的。 李停云信任他的能力。因为自己腿脚不便,所以很多生意就让副庄主来跑。 李行舟这个亲弟弟,对李停云的感情很复杂。 每当他想尊敬哥哥时,他总是忍不住回想起李停云对他的关照。 可每次想起来自亲哥的关照,李行舟又禁不住地去设想,如果兄长没有出生就好了。 或者他们俩都生在一个普通人家,这样两兄弟还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不至于落得现在这般难看的画面。 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兄长,如今满身是血,狼狈地趴在地面的惨状,李行舟的心里净是扭曲的得意。 “大哥,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说完这句,李行舟果断地甩开亲哥的手臂,向前两大步,将碗中血尽数倒入井口。 第93章魔神降临 李行舟在众人的骂声中,一斜瓷碗,血液顺着碗的边缘倾注而下。 井底传来滴答一声,仿佛石头拍水,水花飞溅的声音。 深不见底的黄泉井突然传来了回声,这声音让傅白也不禁屏息以待。 相对于散漫中透着秩序的仙界和严整有序的凡界而言,彼岸就是一个充满着叛乱和镇压叛乱地地方。 黄泉界的各种存在不仅窝里斗、窝外斗,还跃跃欲试地想和凡界、仙界斗一斗。 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习性,改不了。 傅白前世很少涉足黄泉界。他那时候年轻气盛,稍有不慎可能就和人家干一架了,到时候还得天帝他老人家收拾烂摊子。 所以傅白对这所谓的黄泉魔物,也是很期待的。 当然,只有他这个异类才会有这种想法。其他人被当成了活祭品,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哪里还有他这种参观珍禽异兽的新奇感。 血刚刚倒下去的时候,井内没什么反应,只有那声回响。 李行舟还以为自己失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是严格按照书上写的……” “你那书是人编的吧!都是假的!” “既然没用,那还不快把我们放开!” “就是啊!放开老子!咱们的账还有得算!” 众人以为自己安全了,就继续起哄叫骂,让李行舟把他们解开。 但李行舟完全没搭理他们,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白茧还存在,慢慢地,这些人也会被吸成人皮。 他只是关心,自己的祭祀为什么没有成功。 倒在他脚边的李停云微微蜷起身子,仿佛松了口气。 就在所有人以为魔物不会来的时候,井下又出现异动。 咚—— 咚———— 以井口为中心,四周围的大地突然有规律地颤动起来。 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 傅白此时坐在地面上,更能直观地感应到地面的震动。这震动是从地底深处而来的。 四周围被困的客人已经慌了。这种诡异的波动绝不是普通的地震,就如同有什么活物在地底苏醒,即将顺着井口爬出来。 不是在开玩笑,他们这回,是真的要被献祭出去了。 在场的客人,有出身名派的修士、有达官贵人、有江湖名士。但他们当中,几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来自黄泉的存在。 黄泉界,不单是魔修、妖修、鬼修的向往之地,也是所有凡人死后的最终归宿。 对于凡人而言,面对黄泉界的来客,就相当于直接面对死亡了。 傅白附近的几个女子害怕得牙齿咯咯打颤,连抽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恐惧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 人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往往既痛苦又无力。 没有人再叫骂了,周围罕见地安静下来,只有咯吱咯吱的牙齿战栗声和因紧张而粗重颤抖的喘息。 地动持续了不一会儿,又立刻消失。紧接着,井口出现大片的血光,一股翻涌的腥气和恶臭浪潮般从井内喷出,所有人张嘴欲呕。 “什么味道……” “不能呼吸了……” 只有站得离井口最近的李行舟,他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嫌弃表情,反而一脸狂热的期待。 “来了!” 李行舟低语一声,倒退两步让开身子。那阵血色的光芒愈发地浓艳妖异,晃得人睁不开眼。 在光芒达到最盛的时候,一道黑影从井口闪了出来,落在地面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傅白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在周围的光线又重新暗下来时,他看清了所谓的魔怪的真实模样。 等他刚一看清,就是一愣。 这不刚才出现过的那个黑袍人吗? 韩九也认出来了。他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地蹭到傅白身边,用气音问他:“怎么会是他?你刚才把他放跑了?” 傅白摇头,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身上有着黄泉界的气息,他在初遇之际就攻击了韩九,但傅白觉得这人好像没什么特别大的敌意。 甚至还提醒了他白茧的事。 莫非这人是仙界安插在黄泉界的卧底? 仙界那帮酒囊饭袋们,也会用计谋了? 傅白这边是一头雾水,那边负责召唤的李行舟,也没想到真正召唤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有些“瘦小”的魔怪。 相对于那些形容可怖的庞然大物,这位接近凡人身形的魔怪,确实显得“瘦小”了。 黑袍人还是那副打扮,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枯槁的手。他的脸部被宽大的兜帽遮住大半,仅露出下颌处一点点惨白皮肤。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冲上来吃人,也没有挨个吸血。 搞得李行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看魔神不说话,那就由他来开场。于是他深深地拜了一拜,恭谨道:“魔神在上,请听凡人一愿。” “魔神”还是没动静,但这回他动了。 他的脑袋缓缓地动,应该是在扫视周围。等他看过一圈后,视线落在傅白身上。 然后他仿佛恍然大悟,用古老的、凡人压根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 “——” 在场的人都有点晕,不晓得魔神在说什么。 还以为是什么神秘的来自黄泉的咒语 傅白听懂了,听懂后露出无语的表情。 这个黄泉黑袍人在骂娘。 李行舟不可能听懂魔神在说什么,他见对方环视一周,还以为人家在检查祭品合不合格,于是他很有眼力见儿地说:“请魔神大人放心,这里面的祭品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绝对对您大有补益!” 黑袍人又说话了,还是用那种古怪的语言。这一段比上一段更长一些。 李行舟还是没听懂。 “魔神大人……不满意这些?” 说着,他又想起来一事,随即拖着自己气息奄奄的兄长过来。 “这是我李家的长子!请魔神大人笑纳!” 黑袍人这次说的话比之前还要长,语速很快,在听不懂的人听来,简直像来了段饶舌。 李行舟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谢魔神大人恩典!” 黑袍人似乎噎了一下,然后立马转身,扒着井口又钻回去了。 一边回去还嘴里还一边嘀嘀咕咕。 李行舟伏在地上行礼,等他抬头,发现面前空空,黑袍人不见了。 “魔神大人呢?” 第94章跑错片场 听了全程并且听懂了的傅白很想笑。 但是他不能,这种时候笑出声很不合时宜。 傅白今天也算见识到语言不通会给人类带来多大的麻烦。这位黄泉来客和李行舟鸡同鸭讲半天,两方都挺窝火,最后黑袍人打道回府。 其实这位黑袍人,还真不是李行舟召唤出来的。 准确地说,他是迷路了。 他刚从井里爬出来的时候,还没缓过神,似乎有点发懵。 大概是和他的预想地点不一样。 等他环视一周,发现傅白的存在时,才突然意识到他这是又被传送回同一个地方了。 黑袍人气得不行,连骂了好几句。 再加上李行舟在他面前逼逼叨叨,更是把他烦得不行。 最后他说了句“谁要你的破祭品”,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留下一地懵逼的观众。 李行舟也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他站在井口不知所措,听着众人的骂声渐起。 “人家魔神都不愿意理你!” “你看看,你这事儿办得人魔共愤啊!” “就是啊!这回总得把我们放开了吧!人家都不愿意来!” 李行舟仍是不敢相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回事”,同时双手撑住井侧,低头往下看去。 傅白本来也以为不会有事,全员安全了。但就在他站起身之后的某一刻,他突然察觉到异样,迅速飞身上前,把井口的李行舟用力往后一拖。 一只乌黑硕大的手与李行舟的鼻尖堪堪擦过,砰地砸在井口。有几块堆在上面的石头承受了重击,已经不堪忍受地裂开。 李行舟被傅白抓着衣领提走,傅白把他放在墙角,还没忘把离得也比较近的白柏和几度昏迷的李停云一起搬走。 那只乌黑的巨手没有抓到想抓的人,就往回缩了一下。接着它又再次攀爬上来,硕大的身体也随之挤了上去。 它庞大的身体在这时候就仿佛一块可伸缩的胶状物,轻而易举地通过了狭窄的井口,来到地面。 直到它整个钻出来,所有人才得以见识它的真容。 这是一只巨大的六眼三足金蟾,每一只眼睛都有人的拳头大小。它鼓胀的眼睛骨碌乱转,四下里乱瞄,最后选中了距离它最近的一个女子。 傅白都没来得及捕捉到它的动作,只能看见空气中的红色一闪。金蟾的舌头一卷,那名女子就成了它的腹中餐。 她连最后一句惊呼声都没留下。 傅白紧皱着眉头,没想到这只巨大怪物的行动这么敏捷。 眼见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么没了,周围的人都惊慌起来。他们不停地喊叫、挣扎,想要从白茧里面逃脱出来。但白茧是活物,有生命的。他们越是挣扎,就越是容易陷进去。 到最后,挣扎得越厉害的那个,反倒容易成为最早被白茧吞噬的那个。 韩九发现就在他身侧的一个男人已经快不行了,他赶紧出声制止:“都别动了!老实呆着!不然死得更快!” 但是所有的“祭品”都已经发疯了。他们根本就听不见韩九的声音,韩九的说话声也尽数淹没于人群恐怖的喊叫声中。 傅白抽出他的归一剑上前迎敌,楼肃让余筱筱呆在安全的地方,自己也紧随着傅白的脚步攻击。 楼肃现在才明白,他的灵力为何会被压制到如此地步。 除了这座古庙本身奇怪的构造之外,还有就是来自眼前这个黄泉魔物的束缚。 越是靠近它,能够使出来的灵力就越少。 好在二人的剑招精湛,还能再抵挡一段时间。傅白回头喊韩九,让他趁这段时间,想办法把其他人从白茧里面剥出来。 韩九不用他命令,已经在做了。 但是他低估了白茧的厉害,不仅上面的茧丝把人缠得死紧,连那些粘稠的液体都紧紧地束缚住茧中人,让他们动弹不得。 韩九忙出了一身的汗,还是没办法把人从里面就出来。 就在这时,靠在墙边的白柏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颤抖着手递给满头大汗的韩九。 “用、用这个……每个滴……一滴。” 韩九连忙把药水拿过来,按照白柏说得,每个人的茧上面都滴了一滴。 药水有效。 那些茧丝似乎非常惧怕这种药水,仅仅是嗅到味道,就忍不住层层地剥离开。有了药水的帮助,一个又一个活人被解救下来。 余筱筱见到他这边在忙,也立马冲过来搭了把手。 韩九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但在傅白那边混战的时候,还是有好几个被贪婪的金蟾吞入了口中,成为一顿美餐。 傅白和楼肃的压力很大。 这里是地下,空间狭小,不好施展。六眼金蟾的身形又过于硕大,还皮糙肉厚。刀剑砍上去所留下的伤疤,没一会儿就彻底愈合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金蟾有毒。 它能够喷出一种剧毒的粘液,凡是一不小心触碰到的事物,都免不了被腐蚀的下场。 傅白闪躲及时,还好。 楼肃的衣角已经被烧掉一块了。 此外,傅白他们还需要时时顾忌地面的活人。随着韩九解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逃出来的人四处乱窜,不知道出口在哪儿。 因为他们到处乱走,傅白就不得不留出精力。他的剑招大开大合,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误伤这些乱跑的人。 楼肃已经到达极限了。 他本来就被取了血,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脸色惨白,出招的手也越来越慢,剑招已经渐渐地连不上。 再坚持下去,楼肃这条小命说不定就会交代在这儿。 傅白把他的位子顶下来。 “你先歇会儿。” “傅兄……” “歇着。” 傅白一人顶上两人的位置,他嘴里快速地念了一道诀,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袖口飞出,最后在他的背后,凝结成五道身影。 是绣像伞上面依附的五神。 李行舟原本还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场杀戮,但当傅白的背后出现绣像伞五神时,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作为原身的伞,怎么可能修复五神的元神?! 第95章封印 绣像伞上的五神,风水雷地火,各有各的脾性,各有各的能力。 傅白之前把五神从茧中解救下来,五神的元神处于严重破损的状态。李行舟说得不错。仙器也是高级法器,依附在其上的器灵就算已经成了神那也是器灵。如果要修复他们,必须得有原身才行。 而现在作为原身的绣像伞,那个不知所踪的仙器,其实就在李行舟这里。 所以李行舟才会表现得如此难以置信。 傅白的确是修复了五神的元神,但也只是暂时。他之前把自身的大量灵力锁在了五神的体内,如同用一只手强行维持破碎的冰球。这样的办法是临时的,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但最起码能撑住一时。 也幸好他有了这个准备,这会儿才能在灵力被封的前提下,和金蟾斗个不分上下。 因为傅白一个人的灵力分了五个神,所以五神没办法维持长久地维持人形,只剩下五团颜色各异的灵识,在空中飞来游去。 傅白趁着这个时机,抽身出来,到韩九旁边,帮着他疏散客人。 韩九都急懵了。 “快快快!都他娘的磨蹭什么呢!往这边出!还有你——” 他察觉到自己身旁突然站了个人,气急败坏地扭头时,发现是傅白。 “老白?你怎的出来了?” 韩九惊诧道。 “我帮你送人出去。先把人都清走,碍事。” “我这边不用,你去看看小白和李庄主吧!” 傅白看了看和金蟾斗成一片的五神,空气中时不时有噼啪火光闪过。金蟾被五个灵识缠得焦躁,偏偏灵识不受它的毒液的侵染,让它晕头转向还无可奈何。 五神应该能争取一段时间,傅白疾步赶到白柏和李停云那边,要带他们二人走。 白柏已经恢复意识了,就是有点虚。他在傅白的搀扶下站起来,喘吁吁地说:“傅、傅白师兄,你看看我表哥,我不用……” 白柏表示自己还能动弹,他扶着墙也能走的出去。 李停云是彻底动不了了。 傅白走到倒在墙角的李停云旁边,要把他背走。但李停云却突然用力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别、别放出来……” 他声音含糊,反反复复地叨念这一句。傅白一听,看来李停云是彻底迷糊了,把他当成了李行舟。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先出去吧。” 傅白背起他就要往外跑。然而就在这时,唯一的出口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封死了。 闷头往外冲的两三人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了屏障上,哎呦几声跌倒在地。彼时的傅白也在跑出去的路上。他一回头,发现原来是李行舟搞的鬼。 李行舟用手指捏碎一颗珠子,那是张开结界的法器。一旦被破坏,这个结界就相当于封死了。 “谁也别想逃。” 他阴沉沉地看向地下剩余的人。 在傅白身侧,一位没来得及逃走的俏丽女修跳起来破口大骂。 “你个贼没廉耻的老猪狗!黑心狗肚肠的王八羔子!你想死还非得捆着老娘!姑奶奶真是犯了太岁才在这儿跟你遭这祖宗罪!速速把这破结界开了!再滚回你老娘肚子里学学做人吧!” 这姑娘个子不高,嗓门倒不小。突兀的一嗓子嚎出来,连作恶的金蟾都顿了一瞬。 她叉着腰,昂着头,一副天下人都欠姑奶奶的千八两黄金的高傲模样。 李行舟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也是个文化人。被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脸色自然不算太好。 “孟姑娘,若非你贪心滴了血,本不会被当作祭品。现在都是——” “都是老娘自找的?我呸!”这位孟姓女子狠狠地啐他一口,指着他鼻子骂,“李行舟你给我听好了!是你口口声声说让咱们帮你找偷伞的王八蛋。咱帮忙也不能白帮,你就答应好了给报酬。怎么的,现在你是想反咬咱们一口了?要说这狗变人不太容易,人变狗倒是轻松的很!” 孟姑娘伶牙俐齿,把刚才还在得意的李副庄主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她语速快,竹筒倒豆子似的,每个字仿佛是从她洁白的齿列里蹦了出来。 因为孟姑娘的快言快语,在场的客人醍醐灌顶。 对啊,不是李行舟先答应了要给他们报酬的吗? 怎么到头来,就变成他们贪婪了? 本来没能逃出去,这帮倒霉的客人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再加上金蟾刚才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恐惧。 这会儿恐惧全部转化为怒火,直奔李行舟去了。 客人们怨声载道,越吵声音越大,终于是激怒了金蟾。 金蟾听不懂凡人的语言,它就是单纯地嫌吵。站在它的角度,目前的情况就是一大群可食用的鸡鸭鹅在它脚边叽里呱啦地发出高低不一的噪音。 金蟾仰头尖利地叫了一声,一只硕大的足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地面霎时被踩碎成几瓣,冲击的力道让好几个离得近的人飞了出去。 傅白身边这位孟姑娘上一瞬还骂得酣畅淋漓,下一瞬就哎呦一声要栽倒。傅白好心扶了她一下,孟姑娘捂着发晕的脑袋,对及时伸出援手的傅白频频道谢。 “多谢多谢,好人一生长寿。” 看来还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子。 金蟾发怒之后,战斗力飙升,五个灵识消耗很大,已经要撑不住了。 傅白喊了韩九一声,让他把人集中到一起,别瞎跑。 他自己则飞身上前,同时从袖口掏出三把一模一样的归一剑。 楼肃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他扶着白柏,让他和人群汇到一起。在傅白又一次冲上前时,楼肃抬起头。 只见傅白自袖口取出三把剑后,以肉眼捕捉不到的迅疾出手。刷地一声,三把剑几乎同时钉在了金蟾的三足之上,并深深地没入,将其牢牢地钉死在地面。 同时傅白手起,让五神各自占据其中一方。他口中快速地念了一道诀,扎在地面的归一剑蓦地发出耀眼的白光,并伴有尖锐震耳的雷声。 “什么声音……” 客人们从未听过这般可怕的声音,还以为是又有魔物从井口爬出来了。只有楼肃、韩九、白柏等人留意到这是傅白念的诀起了作用。 并且他们之中,有人隐约意识到,傅白在念这道诀时,口中吐出的是完全陌生的语言。 但他们谁都没有多言。 第96章贼喊捉贼 方才的一番斗法,金蟾消耗了五神大量的灵力,而相应地,五神也逼得金蟾流失不少力量。 正是有了五神之前的铺垫,傅白现在才能较为容易地将金蟾困住,并且将它封印。 傅白现在所用的封印术,成型后会结十八道印,这些足够他把这只金蟾重新塞回井中,让它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可惜偏偏有人要搞事。 眼看着归一剑释放出来的光芒越来越盛,傅白的封印也接近尾声。但就在这时,五神中的风神影子一晃,突然消失。紧接着是水、地二神。 雷神和傅白的雷灵力比较合,勉强能维持。而火神因为元神受到的损害小,也能坚持一会儿。 但少了另外三神,这个封印阵法就没那么稳。金蟾抓住时机挣脱束缚,两把归一剑被它猛地震开,弹在一旁的土墙上。 傅白侧脸一看,原来是李行舟祭出了绣像伞。伞上附着的器灵受到感应,自动地飞回仙器之中。 李行舟单手握紧伞柄,视线与傅白在空中相碰。 傅白微微抿起嘴唇。 事情难办了。 韩九一看那柄突然出现的绣像伞,险些蹦起来。 “原来你一直贼喊捉贼!绣像伞就是你偷的!” 李行舟不以为然。 “绣像伞本来就是山庄的东西,在下只不过是稍作隐瞒。藏自家的东西,能叫偷吗?” 韩九气得牙根痒。 “那你还把脏水泼到我们的脑袋上!” 李行舟冷笑一声,看了看沉默的傅白。 “若不是傅白仙长冷不防被仙器选中,说不定就不会被如此针对。要怪就怪仙器吧。” 傅白莫名其妙地被倒打一耙,但他也没生气。 他在想应对的措施。 说实在的,傅白现在有无数种把魔物千刀万剐的方法,但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 并不是所有的法子,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出来的。 他一开始打算用封印,这样最安全也最不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但因为李行舟的捣乱,这招现在是不成了。 傅白垂下眼帘,扫了眼地上慌作一团的客人。没有灵力,这些身份尊贵的来客也就成了普通人。 雷、火二神渐渐显出疲态,下方的封印松动得越来越厉害。金蟾的两只足已经可以活动了,眼看着就要彻底冲破束缚。 看着眼前愈发紧张的态势,傅白又抽出一把归一剑攥在手中。 他提着剑上前,让二神撤下,红白两道光没入剑身。 仙器的器灵可以短暂地依附在其他的法器上,但效力也会大打折扣。傅白担心威力不够,就用剑刃割破自己的两根手指,鲜血顺着指腹流淌,滴在归一剑上。 血液流过,剑身瞬间发出一种妖异的红光,就和傅白与守庙妖相斗时,在匕首上附着的一模一样。 傅白一甩长剑,将上面多余的血珠甩净。旋即他正面迎上体型庞大的金蟾,人类的身体与之相比,如此地不值一提。 留在地上的人们只来得及看清傅白中途换了次手。他原本是右手提剑,因为金蟾的扭动了自己硕大的头颅,于是就临时把剑一松,左手隔空反握住剑柄。 归一剑的剑身要比普通的剑更为窄长,剑身也更薄。从地上看,只能看清一道冷白色的锋芒,从半空中凌厉划过。 傅白轻盈地越过金蟾的身躯,软靴落地,发出一声清响。 金蟾还保持着鼓眼伸足的攻击姿态。但下一瞬,它的脑袋平齐落下,整齐的刀口处,喷溅出大量的黑色血液。 这个之前还狂妄无比的黄泉魔物,就这么被傅白轻易了结了。 快到让人看不清细节。 人群在一片冷寂后,爆发出阵阵的喧闹声。 “金蟾就这么死了?!”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 “这人是谁?哪个门派的?!” “从没听说过啊……” 归一剑上面沾了不少污浊的血迹,傅白拧紧眉心看了一眼,就打算把它丢掉。 但在丢掉之前,他又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发现剑上附着的有毒粘液正在尝试腐蚀剑身。 “不好。” 傅白立刻回头,向身后喊道:“金蟾血有毒,快撤!” 刚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死里逃生的人们又一次慌张起来。他们拥挤在洞口,却被结界挡住,谁也出不去。 有人急得直骂,还有人在尖声地哭叫。 傅白趁着归一剑仍然带有一丝血的余威,用暴力破除了挡在门口的结界,让韩九带着人迅速撤离。他自己则冲回去搬运伤员。 正转身时,就见楼肃架着重伤的白柏过来,余筱筱在迅速地帮白柏止血。 “傅兄,我先带这位离开。” “好。” 两人擦肩而过,傅白避开头顶飞溅的毒血,要去寻找李氏兄弟。 他明明记得李停云刚才被他放在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这会儿却不见了踪影。傅白的眼睛在四下寻找一番,最后在金蟾的一只巨足旁边,看见了匍匐在地的李停云。 李停云的双腿早年已落下残废,现在又挂了浑身的血,但他仍然挣扎着要赶往兄弟身边。 “行舟,咳……别再执迷不悟了。” 尽管这个兄弟害他不浅,可他似乎不念旧账,坚定地要拯救自己的手足。 刚刚钻出洞口的客人有看到这一幕的,都忍不住喊:“李庄主,你快出来吧!他没救了!” 李停云恍若未闻,亦或者他此时真的听不见别的声音了。他只是顽强地、用自己的双臂,挪蹭到李行舟的身边。 “行舟……” 李行舟仰着头,怔怔地看着金蟾的残躯,不敢相信自己多年来的盘算,计谋,就这么落了一场空。 若是他没有那么贪心,没把那么多的客人卷入这场祭祀之中,也许傅白就不会参与进来,也许他就能够将李停云取而代之。 李行舟收回视线,看着狼狈虚弱地向他而来的兄长,苦笑一声。 “李停云,你的命可真好。你不争不抢,权力、财富、亲情就主动呈到你面前。我拼尽全力,还是改不了命。” “行舟……” 李停云的头发散了,被血糊住一只眼睛,他看东西已经很模糊了。 他向弟弟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同时听见傅白在不远处唤他的声音。 “李庄主。” 李行舟万念俱灰,他提起之前掉落在地上的一把归一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行舟,别!” 李停云的手努力地想要够到他的兄弟,但他实在是没力气了。他拼尽全力,也只能碰到李行舟的锦靴。 傅白眼见李行舟要自刎,指尖弹出一粒石子就要打掉他的剑。 但是已经晚了。 李行舟不是用剑自刎而死的。他是一不小心,向后坠入井中而亡。 傅白成功打掉他的剑,但没能救回他这个人。 第97章日出 金蟾的血已经流光了。事实上除了最初喷溅出来大量的血,杀伤力比较大,后续那些缓慢流淌出来的毒血只要及时避开就没事。 李停云的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但也只能握住一团虚无的空气。 傅白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绣像伞,背在身后。 他在李停云旁边蹲下。 “李庄主,节哀。” 李停云张开的手指颤动两下,又慢慢地蜷起。 他深深地、重重地叹息一声。 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到嘴边,又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最后一拨撤出的人察觉到自己已经安全了,不用那么急着跑去外面了,就不禁慢下脚步。 有几个还探头望了望刚刚跑出来的地方。 傅白的灵力已经完全恢复了。他架着李停云出来,同时用灵力下了三十六道禁制,层层封住洞口。 这还只是不完全的封印,后续仍需要有灵力深厚的专业封印术士前来完成。 来到地面的时候,天蒙蒙亮。死里逃生的人们看着天边的朝霞,竟生出了一丝不真切感。 傅白和李停云是最后走出来的。等他们出来时,山庄的管事、仆人、客人当中没有进入古庙的,都聚集在这个地方,帮忙治疗伤者。 傅白把李停云交给山庄的二管事,随后他扭头一看,正好看见被五花大绑的孟管家。 孟管家瞧见李停云出来后,还在不停地向昏迷的庄主表衷心。 “庄主!庄主我是被李行舟给迷惑了啊!走到这一步我也完全没有料到啊!请您无比相信老朽的忠心!” 李停云压根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了,代替他回答的,是山庄的二管事,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子。 “先把他关起来,等庄主醒了再定夺。” “是!” 旁边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架着孟管家走了。 傅白还看见了楼肃和他师父燕承天。楼肃只是受了点擦伤,灵力恢复之后愈合得很快。他正在和自家师父汇报着什么。说到一半,燕承天远远地看了傅白一眼。 除了苍雪派,其他几个修真门派,和那些大有名气的江湖名门,都留意到了傅白这个人。 傅白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早就知道会这样。 当时在地下,情况特殊,能派上用场的也就剩他一人。他不出手,就会死很多人。他不动真格的,同样会死很多人。 傅白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背了个烫手山芋。他把绣像伞取下,摆手叫来一个有座山庄的家丁,让他把仙器送回原先保管的地方。 那家丁先是不敢接,后来找了一个山庄管事,傅白才算把这块烫手山芋给送走。 有人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傅白扭头,是韩九。 韩九灰头土脸的,但脸上的笑容相当灿烂。 “老白!这回要不是你,我们的小命就都搭在里面了!” “别说这个了,没意思。我自己当时也在地下,不杀金蟾,我也出不去。” “唉呀,你就别谦虚了!我代表其他人感谢你了!” “是啊傅哥!你快别谦虚了!” 又有人凑了过来,是之前那位口吐芬芳的孟姑娘。 孟姑娘恩怨分明,她是特地来道谢的。 她这人也自来熟,一口一个“傅哥”喊得亲切。 “傅哥你太厉害了!就那么轻飘飘一剑,那癞蛤蟆就凉凉了!” 傅白最不擅长应付这种自来熟,恨不得躲出去一里远。 “这都是小事,不足挂齿。” “诶诶?性命攸关的事,怎么会是小事呢?傅哥你快别深藏功与名了。你哪个门派?什么剑法?修仙几年了?” 韩九一看傅白被这姑娘问得直烦,连忙跳出来打断。 “这位姑娘!我们还得去疗伤呢!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等、等等!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不管孟姑娘怎么喊,韩九和傅白走得也没回头,把那些探寻的目光一并搁在身后。 他们还是暂且回到竹居休息。 韩九一回到屋子里面,就赶紧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解渴。 “李庄主昏迷不醒,山庄的大夫和苍雪派的药修正在给他治病。同样重伤的白柏也在那里,这俩人你就不用操心了。” “嗯。” 傅白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尽管他也一头一脸的土,但品茶的优雅还要保持的。 韩九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没想到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竟然是那个看起来彬彬有礼的李行舟?可真是想不到。” “……” 傅白没有评价,但也没有打断韩九。 韩九继续自顾自地说。 “本来我还以为他们兄弟二人关系不错呢,事实上现在看来是李停云单方面地对他这个弟弟掏心掏肺啊。不值,太不值了。” “……” 傅白还是没有说话。他放下茶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不知道那个绣像伞要怎么处理。看李庄主的意思是不想留,那就只能交给你了吧!对了,那上面的五神不是还散着呢?没有你估计也修复不了。” 傅白终于说话了。 “虽然仙器修复起来比较麻烦,但那些名门大派都有专门修理法器的人才,这个不用我们操心。李家的人脉那么广,总会找到能修复绣像伞的人。” “啊,原来如此。但这不有你这个现成的人才?何必舍近求远?” 傅白到现在为止也没忘记自己下山的目的。但现在李停云人还没清醒,一切都得等他醒过来才能有安排。 “之后再说吧,看李庄主的意思。他若是把这活丢给我,那我也不好推辞。” 毕竟绣像伞的器灵如果乱跑,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韩九的思维跳得快,刚聊完绣像伞的事,他又想到傅白杀六眼金蟾的画面了。 “你那一剑是真够干脆利落的啊!真的,太干净了!一点都没拖泥带水!我在底下看着的时候都怔住了。没想到你的剑法这么厉害!” 傅白觉得那一剑没什么好提的。再说他的本意是把金蟾封印,出剑已经有些破格了。 韩九说话时完全不需要听众配合,他一个人巴拉巴拉说了不少,说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喝口水。 然后叹气。 “唉,可怜了李庄主,这回真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傅白听他提及李停云,茶杯又重新被放回桌面。 “你说李停云,真的会为李行舟的死而伤心吗。” 第98章馅饼烫手 韩九被傅白问住了。 他张着嘴卡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应该……应该不会吧?” 傅白不置可否。 韩九自顾自地琢磨了一会儿,开始还有点怀疑,但后来还是笃定自己的想法。 “不能不能。若是李停云真的和这个兄弟有罅隙,那他何必把山庄的生意交给他一部分呢?他完全可以养废李行舟,或者把他赶去别庄待一辈子。让他接山庄的生意,这不引狼入室么?” 傅白摇摇头。 “这正是李停云区别于李行舟的一点,也是他能够笑到最后的原因。” 傅白这么平静的一句话,让韩九思索了一会儿,但他自认脑子没傅白好使,于是很快放弃了。 “罢了罢了,别人家的事,我一个外人想那么多做什么。” 韩九捏起碟子里的一块糕点,咬了半块,口齿含糊地说话。 “反正现在事情解决了,等山庄什么时候放人吧。哦对,还有报酬呢!” “放心,这点信誉山庄还是有的。” 傅白倒是不在乎什么报酬不报酬,他只是想最后确定一下绣像伞到底入了谁的手。 闭合的房门被人敲响,有谁在外面唤了一声。 “傅仙长在里面吗?庄主有请。” “李庄主?”韩九放下茶杯和糕点,压低声音问,“他这么快就醒了?” 傅白大致能猜到李停云找他要说什么。他站起身,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把随身带的那把归一剑留在屋子里。 “我去去就回。” 门外有一个年轻的小厮在等。看见傅白出来后,他恭敬地低首。 “请仙长随小的来。” “有劳。” 傅白这一次被带去的地点,仍然是藏书楼。 因为李停云体弱多病,所以山庄的各处都配备了供他休憩的屋子,像藏书楼这样的地方都有。 带路的小厮在藏书楼外就停下了脚步,请傅白独自前往。 傅白又一次推开藏书楼沉重的雕花木门。他刚进去的时候,正好山庄的大夫在往外走。 楼肃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被师父派来,带着门内的两个药修探望李庄主。 看见傅白在这里,楼肃还略略吃了一惊。 “是庄主请我来的。”傅白简单地解释一句,楼肃了然地颔首。 “庄主现在如何?” “已经恢复清醒了,但身上伤口较多,且大量失血,还需长期调养治疗。” “嗯。” 傅白点点头,没有什么要问的,就打算进去。 “傅兄……”楼肃还是提醒了一句,“李庄主目前身子虚弱,不宜劳累……别聊太长时间了。” “我知道。” 傅白听完楼肃的提醒,转身就往楼上走。楼肃盯了他的背影片刻,才退出藏书楼,双手将大门关严。 这次傅白依然是在顶层见到的李停云。 李停云躺在侧屋的床上,后背倚靠着床头的软枕。他一眼看见站在门外的傅白,惨白的脸上露出微笑。 “傅仙长,请进。” 傅白跨过门槛,来到里屋。 这间供庄主临时休息的屋子没有他想象中的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各种摆件和桌椅十分考究。 李停云偏爱素色,这房间除了花瓶里那一枝红梅外,几乎没有任何艳丽的色彩。 给傅白的座位早已准备好了,就在床榻不远处,摆放了一张紫檀椅。 “请坐。” 傅白落座后,先寒暄了几句。 “庄主感觉如何?” 李停云双手搭在锦被之外,微微苦笑。 “我这身子,治不好了。庄内养的名医圣手都说能治,但我心中有数。剩下这不多的日子,能为山庄做点什么,我就多做一点。” “在下这里有一些固原养基的丹药。若是庄主不嫌弃,可以一试。” “咳咳,”李停云轻咳两声,“那就先谢过傅兄了。” “不必。” 傅白从袖子里摸出两瓶丹药,都是出自他手,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寒暄完毕,接下来该说正事了。 “实不相瞒,我这次请傅兄前来,是有要事与你商量。” “庄主但说无妨。只要傅某能做,必当竭尽所能。” 李停云缓慢地侧过身子,从一个软枕的下面,取出一只玉雕的令牌。 傅白的视线落在那个玉牌之上,又淡淡地滑过,转而看向李停云。 李停云开门见山,首先说出了玉牌所象征的权力。 “这是有座山庄副庄主才能持有的玉牌。有了这块玉牌,就能调动山庄一半人马,掌握庄外的一半生意。” 傅白的表情纹丝未变,即使他已经清楚这块精雕细琢的玉牌,背后代表的财富和权势。 “李庄主这是何意。” 李停云握住玉牌的手向前递了一递。 “傅兄是明白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想让你接手行舟的位子,协助我管理有座山庄。” “庄主,”傅白有点没想到李停云会把这么一大块馅饼,直接丢给了他。但馅饼烫手,不能轻易地收着,“先不提我有没有这个做生意的天分。有座山庄的正副庄主,一向是从李家人内部选出。我一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外姓人,插手山庄生意,这不太好吧。” 李停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傅兄无需担心。生意上的事,自然会有庄内管事从旁协助,我也可以帮你捋顺。至于外姓不外姓……山庄闹出了这样手足相残的丑事,我作为被亲兄弟伤害的一庄之主,把救命恩人提拔为副庄主,也不算什么过火之事吧。” “……” 见傅白不说话,李停云继续说出了他的考量。 “再者说,此事一过,我也在思忖,是否过去给予副庄主的权力过大。若是傅兄认为提拔你一人太过突兀,我也可以再从分庄提拔两三位副庄主。还请傅兄体谅我的爱才之心、和感激之情。我是从生死关头爬出来的,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已是过眼云烟。” 李停云是云淡风轻了,但傅白很久都没说话。 良久,他才平静地说了一句:“虽然不太礼貌,但还是请庄主把令牌收回吧。毕竟,在下不想成为第二个李行舟。” 第99章交锋 “傅兄,这是何意。” “李庄主,都是明白人,你我之间实在不必绕这个弯子。” 傅白把桌上倒扣的茶盅翻过来,在倒茶之前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李停云。 李停云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多谢。” 茶水从壶嘴流出,在杯底撞出哗哗的响声。傅白把茶壶放回原位,细细地品了口清茶。 不愧是有座山庄,这茶和他之前在小旅店里面喝过的,能相差百倍。 傅白放下茶盅,又重新看向李停云。 李停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有些话不宜说透,也不应该从我这个外人的嘴里说出来。但傅某仔细回想了一下从进入山庄到现在的经历,总感觉自己这个外人,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某些人手中的刀,有点不甘愿。因为很多只是傅某的猜测和打听到的消息。道听途说,没有依据,所以接下来,庄主您就当作听个故事,或者听个笑话吧。傅某这一路上,净是在听别人给我讲故事。听得多了,也想自己讲上一讲。” “愿闻其详。”李停云倒是很客气。 傅白接下来说得这个故事有点长,李停云非常给面子,很认真地听完了。 “故事的开头,就要从一个有钱人家的两个孩子说起了。” 傅白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不会编造一些玄乎其玄的细节,也不能掌握抑扬顿挫的节奏。他迄今为止唯二的讲故事对象,一个是远在雷劫山的傅青青,第二个,就是眼前没认识几天的李停云了。 这个故事本应该很冗长,但傅白为了不浪费口舌,就把所有的细节砍断,直接讲述主要内容。 “有钱人家有两个孩子,大娃和二娃。大娃是正妻所生,爹疼娘宠,尊贵非常。二娃是侧室之子,不受重视,还命中带劫。两个同姓不同命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表面风平浪静。直到大娃十五岁那年,二娃的娘给他下毒。大娃侥幸没死,但落下残疾和一身伤病。二娃的娘畏罪自缢,留下可怜巴巴的二娃孤苦伶仃一个人。” 讲到此处,傅白第一次停顿。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 “是何问题?” “问题便是……大娃的毒,到底是谁下的。” “……” 傅白自顾自地分析下去:“大娃的娘亲早逝,生父对他疼爱有加,所以凶手可以排除大娃的爹娘。大娃本人不需要通过这类苦肉计来争夺家产,只要脑子正常,他不会出此下策。那真正的凶手,基本上就锁定在二娃娘俩身上了。” “所以到底是二娃娘亲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排除异己,亲自动手……还是二娃利用自己与兄长的亲近关系下了毒,又让生母替罪呢?” 傅白把问题抛给李停云。 李停云似乎真的被傅白的故事给吸引了,他静默地分析一会儿后,才徐徐地说道:“都有可能。前者可以说是这位母亲爱子心切,迫不得已。至于后者……虽说孩童有毒害他人之心这种事,让人难以想象,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傅白颔首。 “李庄主言之有理。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所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这区分这母子两人谁是真凶,而在于大娃,在于他想如何看待这件事。” 李停云没有接话。 傅白顺着刚刚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若大娃是个性格温厚的人,认为父母之罪不及子女,对自己的手足相待如初,那在故事结尾死的那个人,毫不意外,必定是温厚的大娃。可偏偏结局不是这样。” “真正的结局是,二娃死在了自己的野心之下,而残疾的大娃,永远铲除了自己的一块心病。” 说到这里,傅白仿佛意识到自己剧透了结局,后知后觉地问了李停云一句:“李庄主不会介意吧?我提前透露了二人的结局。” “不会,”李停云脸上又挂起微笑,“故事很有趣。” “那就好,”傅白点点头,又继续他的讲述,“二娃的娘亲死后,愈发被生父疏远,而大娃更是被父亲器重。假设,我们假设大娃对二娃已经有了戒心,那么在此时他应该利用父亲的倚重和疼宠,尽可能地排挤二娃,让他在山庄永远没有立足之地。但大娃没有这么做,他反而倍加体贴这个唯一的兄弟,让他吃饱穿暖,关注他的生活起居,甚至让他插手家里的生意。这里就是第二个问题了。” “你想问我,大娃为何会有如此举动?” “正是。” 李停云笑意未减,也没有接招,而是把问题又还给傅白。 “傅兄以为如何?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傅某有几种猜测,说出来献丑了。其一,大娃是个变态,想等二娃的野心膨胀到极致,再让他狠狠地跌下来。其二,大娃在给自己的兄弟机会。他不能确定到底是二娃母子中的哪一个下毒。若是二娃没有异心,自己又对他下手,良心过不去。其三,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那就是二娃还有他的价值。” 傅白说得嗓子有些干,他呷了口茶,润润嗓子。 “大娃知道自己家族中流传的那个祭祀仪式,他需要献祭手足,来达成心愿,这是二娃的价值。家里的生意庞大冗杂,父亲仙逝后更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来帮助自己稳定家里家外,安排外人不放心,这又是二娃的价值。更重要的是,自打下毒一事后,二娃表面上对待兄长更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敢出半点差错。他不出错,大娃就没有理由和借口,明目张胆地除掉他。更何况,二娃的生母娘家财势极大,大娃需要能够调动起这股力量的人,渡过不可预知的难关,尤其是在父亲去世,年少的自己还没坐稳位子的时候。” “身为家族的继承人,大娃就算在心里恨透了二娃,也要权衡利弊,做出最有利于家族的决定。李庄主,我说的对吗。” 李停云微微垂下头,想在思考。过不一会儿,傅白听见他沉沉地笑了一声。 “很精彩的论断。不过傅兄还是把这位大儿子想得太过复杂了。说不定他就真的是一位好哥哥。弟弟再任性,也是自己的亲人,怎么可能随意地残害亲人呢。” “如果故事中的二娃,最后是用剑了结了自己,而不是失足坠入黄泉井中,说不定我还会更偏向于李庄主的说法。可惜了,故事不是这样结尾的。” 傅白的眼睛扫向床榻。 “庄主的腿,过一阵子,就该好了吧。” 第100章将计就计 李停云神色淡然,不为所动。 “抱歉,傅仙长,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献祭仪式,庄主,关键在于这个献祭仪式——” 傅白又一次把所有事件发生的中心提炼出来。 “山庄四周的定灵符、特殊的风水局、神秘的古庙、地下的黄泉井……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你们李家世代相传的一个献祭仪式。你说仪式需要一个血亲作为祭品,而李行舟又补充说可以通过增加祭品数量扩大仪式。仪式最终经由交换完成,交换的条件貌似也不是固定的。但不管这些变化多么芜杂,有一个条件是永恒不变的。这点不论是你,还是李行舟,你们都在坚守。” “什么条件?” “一个血脉纯正的李家人。” 自从进入山庄之后,所有人都在给傅白讲故事。关于这个仪式,和仪式背后的东西,有很多含混不清的地方,是有人故意让它变得含糊。 但傅白对所有人的说法都保持着审慎的态度,他一直很清醒。 傅白站起身,拍平衣摆的褶皱,踱步到窗前。 花瓶里的红梅是早晨刚摘下来不久的,上面还挂着新鲜的晨露。 “李行舟弄错了一些事,那具石棺或许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祭祀,只需要把一个李家的血脉推入井中,直接塞进去和用棺材装完扔进去的差别并不大。李庄主,你才是知道完整祭祀过程的人。你清楚每一个细节,你的父亲会把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告诉给你。而李行舟获得的消息真真假假,或许那其中还隐藏着你的谎言。” “所以傅白仙长,是要向所有的客人揭发我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李停云气定神闲地反问他。 傅白没有言语,只是遥遥凝视着床榻上的李停云,并不表态。 李停云笑了一声。 “看来我被抓住了把柄呢。” 他掀开被子,用双手撑住床板,将自己的腿挪到床榻的一侧。暂时他还不能恢复如初。 “傅仙长当时在场,除了你之外还有几十名客人。我想解决掉行舟,总不至于在如此众目睽睽的场合吧?” 傅白不赞同地摇了下头。 “不对,你需要这几十个客人在场,因为你要一个见证。这场戏,围观的人少了,就不起作用。” “你指什么戏?” “长兄无力挽救误入歧途的幼弟,最后只能放任其毁灭的戏码。” “呵。” 李停云失笑。 “傅仙长未免把我想得过于聪明了。我不可能未卜先知到那种程度。” “计策鬼谋有千万,李庄主知道其中最优的一计,是什么吗。” “什么。” “将计就计。” “……” “李行舟是你的兄弟,他插手的生意、接触的人、在山庄弄出的小动作,你不可能全无所觉。李行舟致命的败因,就在于他相信你是个和蔼可亲的兄长,他在背地里或许还在嘲笑你的宽厚,却不知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你顺水推舟,反倒博得其他人的同情。谁会在乎几个无辜的人为了庄主的腿付出自己的性命呢?反正一切都是李行舟的错,而他已经自食恶果了。而李庄主,只不过是很倒霉地摊上这么一个恶毒的兄弟。” 傅白不清楚彻底治愈李停云的腿到底需要几个祭品,但他想绝对不止李行舟一个。 而下了古庙的客人,并没有尽数返回。 有些人已经被吞进金蟾的肚子里了。 傅白只是说出了他的猜测,他并不想求证什么,也没打算四处张扬,更不打算拿这个来威胁。他仅仅认为这里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而他要把它想清楚。 “你的表弟,白柏,又在里面起了何种作用?” 听见傅白提起白柏,李停云的眉梢轻轻颤了一颤。 “他在引导我们的行动,而你又通过他,来了解我们的行动。”傅白代替李停云回答了这个问题。 “前面的暂且不提,关于白柏,傅兄的论断未免太没有依据。先不说我压根不清楚你会和韩先生一起进庄,小柏他也是在所有客人入庄后才抵达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到山庄了,这个你问山庄任何一个下人都可以。” 傅白又摇了下头。 “白柏知道我一定会来有座山庄,因为他是云踪阁的人。我的目的是确认绣像伞的下落,而绣像伞现世的消息,正是云踪阁带给我们的。” “……”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故事讲完了。” 傅白说着就要离开。 李停云以为他说了这么一通,是打算威胁他。但傅白拒绝了副庄主的令牌,也没再提其他的要求。他仅是把真相用嘴说一遍,就没有后文了。 “傅兄……这就打算走了?” “嗯?嗯,我没事了。李庄主你叫我来不就是问我要不要接副庄主吗?我不接,多谢。” “你真的别无所图?” “庄主是担心我出去乱说?放心,没人会相信我的话。李行舟已经死了,山庄不能没有统领的人。反正都是你们李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掺和,我要回师门复命了。” 傅白是真的准备打道回府。至于绣像伞的事,反正有苍雪派在这里,燕承天不会放任仙器落入坏人之手。要封印还是要带回门派,就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吧。 李停云先是感到意外,后来又释然了。 “傅仙长倒是洒脱人。” “庄主过誉,告辞。” 傅白敷衍地回了一句,这会儿已经走到门口,马上就要推门离开。 但李停云的一番话,又让他停下脚步。 “在下还有一句,要奉劝傅白兄。以后若非迫不得已,傅兄还是不要轻易将龙息示人了。” 傅白准备推门的手在空中一滞。 在他背后,李停云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 “果然那就是龙息……我猜得不错。” “是我小看你了,李庄主,”傅白转过身,微笑,“你比我想象得更博学。” “有座山庄的历史,要比外人印象中,漫长的多。山庄的古籍数不胜数,我唯一的嗜好又是读书,每年各个分庄都会献上一批残本古卷。看得多了,总会发现一些新奇事物。” “……” “就比如龙息。” 第101章商人本性 “对于修仙者而言,灵力是一切的源。无论他们修习什么招式、流派、秘籍……没有灵力,一切都是空的。” 李停云一手扯过被角,搭在自己的双腿上。 傅白歪了下头,用目光重新审视眼前的人。 “外界都传有座山庄的庄主在修真一途没有天赋,看来尽是谣言。” 李停云笑了两声。 “我只是略懂皮毛,看书看得多罢了。关于龙息,我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从一本博物志里面读到的。” “……” “龙息,从字面上理解,就是龙的吐息。但其背后的含义,却并不简单。龙息和灵力,姑且可以理解为同一类东西。只不过修真界的修士和仙界的仙人通常称其为灵力,而在鬼蜮和黄泉界,称为龙息。” 傅白听了李停云[八一中文网.x81zw.xyz]的话,好似第一次听说龙息是什么东西,恍然道:“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李停云摇头失笑,又继续说下去。 “虽说能勉强划归为一类,但灵力和龙息之间,还是有些差别的。灵力可以分化为风水雷地火五性质,但龙息却是混沌、混乱的。正因为它是混沌的一片,所以能衍生出浩繁的性质。修真界有修士曾经试图将其区分来开,但全部以失败告终。就连那些妖修、魔修,也没办法弄清楚龙息究竟有多少种属性。” “嗯……他们大概也不在乎到底有多少种属性。”傅白补充道。 “所以傅仙长,在你的体内,现在运行着两套迥然不同的力量。这两套力量并行不悖,在灵力被压制的时候,你还可以使出龙息。你出身雷劫山,修习的是正宗的雷劫功法,力量本源应该是纯正的雷灵力。那现在这种情况,你又该如何解释呢?” 李停云看向傅白。傅白站在门口,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脸上挂着波澜不惊的表情。 良久,他才缓慢地吐出两个字:“秘密。” 李停云了然点头,本来他也不期待傅白能告诉他。 “傅仙长放心,我只是求知欲旺盛。既然已经解了惑,那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向外人吐露。” “所以你我现在公平了?” 傅白指的是他掌握了李停云的全盘谋划,而李停云也得到了关于他的一个秘密。 “自然。” “李庄主还真是商人本性。” “傅仙长也没有多少修士的良善。在地下,迎击金蟾之时,你本不打算救走所有人吧?” 当时的李停云,看穿了傅白在某一瞬间的迟疑。 傅白那时候被李行舟诬陷,其他人又在推波助澜,所以傅白没怎么挣扎,就乖乖让孟管家绑上。对于那些滴血入棺,自投罗网的客人,他不打算救了。 不过李行舟后来放出重伤的白柏和李停云,让傅白改变了想法。而且韩九和楼肃余筱筱等人也在地下。如果不杀掉金蟾,这些人也没办法活着出去。 傅白的道德和良心很有限,他真正想救的,就那么几个。其他人是侥幸跟着捡了条命。 李停云早就看穿了这一点。 “看来李行舟死得不冤枉。他犯的第二个错误,就是把你当成对手。”傅白盖棺定论。 “行舟做得太绝了。若非他如此决绝,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会放他一条生路。” “前提你的腿完好如初。” 李停云淡笑不语。 傅白看时间差不多,就准备告辞了。在他临走之前,李停云又叫住了他。 “今夜会有一场晚宴,算是犒劳此次前来的各位贵客,请傅兄务必出席。” 傅白应了一句,推开门走了。 房门重新被掩上。 留在房内的李停云看着花瓶里的红梅出神。不多时,门外再次传来吱呀的踩楼梯声。 有人唤了一声。 “表哥,是我。” 李停云收回目光,把双腿重新放回床铺上。 “小柏?进来吧。” 白柏轻推房门,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汤。 “这是大夫刚刚煎好的药,表哥你先喝了吧。” “又是药……” 李停云过去这些年一刻都离不开药,服药汤泡药浴,他味觉退化得厉害,现在吃什么都草药味。 “这是第一剂,剩下的还在熬。” 刚端起瓷碗的李停云瞟了他一眼,叹气,仰头把汤药一口喝净。 白柏走到窗边,在关窗之前瞄了窗外一眼,傅白刚刚走出院落。 “傅白师兄来过了?” “嗯。你来的时候没碰到他?” “我从另一边过来的,和他走的不是一条路。” 李停云皱着眉头把药碗放下,咂咂嘴,满嘴的苦酸味。 “他和表哥说什么了吗?” “傅白?他很聪明,都猜对了,但也不打算说出去。你之前说得对,我们瞒不过傅白。” 白柏笑了一下。 “傅白师兄就是这样。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就算把天地翻个个儿,他都不会管的。” “但这次的事如果没有他,恐怕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和损失。行舟比我想象得更疯。” “在他十二岁给你下毒的时候,你不是就应该对他有全新的认识了吗?” 提起自己唯一的兄弟,李停云难得沉默一下。 但很快他又把李行舟的事抛掷脑后,毕竟人已经死了,再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李停云也是李家人,他的体内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晚宴开始安排了吗?” “早安排下去了,表哥不用操心这个。” “那就好。”李停云盯着帷帐上面的刺绣纹样,脑子里回放他和傅白之间的对话。 “雷劫派……一个不知名的小门派,出了这样的人物,外界竟然还没有一丝传闻。修真界难道现在都不关心哪里有奇才这种事吗?” “不是外界的嗅觉不敏锐了,而是傅白有意为之。” 白柏替自己和李停云倒了两杯茶。 “我去过雷劫山一次,和他们三长老门下的弟子有过交谈。傅白深居简出,平时就呆在山里,门派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他下山。要不是绣像伞过于重要,说不定你我这次也见不到他的面儿。傅白的实力深不可测,但不知为何,他的境界只有筑基。他对其他门派的剑法颇有研究,而且不是浮皮潦草地学,他对于云英剑法的领悟,说不定已经超过我大师兄、甚至是我师父。” 李停云接过白柏递过来的茶杯,听完他的讲述后,蹙眉。 “云英剑法?你不是说,云踪阁的云英剑法,其习练难度能排在所有剑法前三吗?” “前三现在可能是排不上了。我曾经见识过傅白的雷劫剑法,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甚至是一个没有完全施展出来的剑招,那也足够让人叹为观止了。” 第102章鸿门宴 “真有这么厉害?” 对于傅白的剑法,李停云只是在地下匆匆一瞥,而且他对剑法这方面的研究还很浅薄,不太能想象傅白的雷劫剑法到了怎样的程度。 白柏解释给他。 “剑法在气、在势,面对高手之时,看他一个起手的姿势,基本就能确定自己没有赢的希望了。” 李停云摸摸下巴,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白柏又道:“雷劫剑法是傅白独创的剑法,他无私地传授给全门派上下的人,但却没一个敢学。” “这是为何?” “最开始还是有弟子尝试着练。不过据说有一次中秋,傅白在所有人面前舞了整套剑法,然后就再也没人练了。” “因为剑法太难?” “是自惭形秽。” “。” “等回云踪阁,我一定央求师父把我送雷劫山做弟子。” “据我所知,白秋实虽然不怎么爱管事,但你要是敢跟她提这个,你就等着被罚扫一年的茅厕吧。” “……” “真传弟子不好好专注修炼,反倒整天琢磨着怎么去人家门派蹭课,你师父不抽死你。” “我不会放弃的!” “那你好自为之吧。” “……” 白柏手中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瓶,看着上面红色的暗纹,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表哥,在地下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傅白对付金蟾时,剑上附着的红光?” 李停云知晓白柏指的是龙息,但他答应了傅白不说,那就不能违背约定。 “我那时神志不清,怎么可能留心到这个细节。” “哦,倒也是。”白柏把瓷瓶放回原处,低喃道,“我还从未见过那种红光呢,那应该也是灵力?” “谁知道呢。” …… 傅白回到竹居时,韩九正在埋头打磨一串青玉九连环。听见房门被人推开,他抬起头。 “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聊了两句。” 傅白看了看韩九手中的九连环,后者递到他手上。 “自己拿着,随便瞧。” 傅白把弄了一下,琢磨怎么解开。但当他的手指勾上第一个玉环的时候,突然就停下了。 “这不是用来解开的,这是锁,只不过做成了九连环的样式。” 韩九嘿嘿笑了两声。 “聪明。这个叫九曲连环锁,和九连环不一样,它根本没有任何解开的法子,而且一旦有人想试着解开,那就只能越锁越死。” “你手倒是巧。” “随便做着玩的,偶尔拿出去卖钱。” 傅白把手里未完成的连环锁还给韩九。 “李停云叫你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感谢我救他一命。” “那他是得谢谢你。要是没了你,估计他抬出来就剩一具尸体了。” “倒也不至于……”傅白低声说了一句,又想起他和李停云的约定,多余的话也没再说,而是岔开话题,“有座山庄正在筹备今夜的晚宴,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晚宴?哦,也是,这帮客人受了不少惊吓,怎么也得慰劳慰劳。话说绣像伞如何了?还留在有座山庄?” “谁知道呢。李停云肯定已经有打算了,说不定今晚就公布仙器的新主。” “你猜会是谁?” “苍雪派吧,别的门派和他们也竞争不过。再说人家和有座山庄的关系一直不错。” “这倒也是。” “目前来看,谁拿了这把伞,都是拿了个麻烦。有些人不会放弃的。” “所以还是交给苍雪派比较好?家大业大,不怕贼惦记。当然他自己留着也有可能。” 傅白想了一想,觉得李停云留下绣像伞的可能性不太大。他这人最大的爱好除了读书就是赚钱,既然没什么修炼的天赋,留着这个仙器还是烫手山芋,那他肯定要摆脱这个麻烦。 “总之到今晚再看,到时候就知道了。” 有座山庄在今晚为所有来客筹备了一场盛大的晚宴。李庄主死里逃生外加夙愿已偿,心情大好,自然也就不吝钱财,晚宴的排场很大。 傅白和韩九到场的时候,客人差不多要到齐了。 “请二位随我来。” 曾经山庄的二管事,现在已经正式接任的大管家,带着傅白二人来到属于他们的座位。 两人对面就是苍雪派的掌门和大弟子。 傅白对于参加这种晚宴没兴趣,但李停云亲自跟他说了,那不来也不好。再说,吃个晚饭而已,在哪儿都是吃。 傅白还看见了白柏,宴会尚未开始,白柏在入座之前来到傅白这里。 “傅白师兄,你没受伤吧?” 傅白摇头。 “你怎么样?伤那么重,现在就出来,没事?” “手臂和左腿受了点伤,但大夫说没什么大事,我就溜出来了,屋子里太闷。啊,我表哥到了!” 李停云仍是坐着轮椅,被人推出来。他的视线在所有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垂眼不语的傅白身上。 李停云让家丁把他推到主位。 “感谢诸位赏光。今晚这场宴会,是专门为在座的各位准备的。各位帮助山庄寻到了失窃的绣像伞,也为在下平定了一场家乱。行舟……我也没有料到行舟竟然做了如此可怕的打算。这件事是我李某人考虑不周,算是山庄亏欠了诸位……” “李庄主无需介怀,本是同根生,谁也不乐意见得自己的手足做出这等惨无人道之事。” 燕承天捋了捋胡子,代表苍雪派,表示这事翻篇儿,不再计较了。 其他客人见苍雪派带头表态,自然也不好刁难有座山庄。 “没错没错,这事儿与李庄主你又没有什么干系。” “对对,你也是被李行舟那厮蒙在鼓里。” 傅白懒得见他们惺惺作态的样子,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桌面摆放的吃食上。山庄准备的菜肴很丰盛,但傅白晚上不怎么吃东西,他只是对那一小碟杏仁豆腐感兴趣。 他捏起银勺,挖了半勺杏仁豆腐送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忽然感觉周围的说话声都没了。 傅白含着那口甜品,抬头,只见所有人都在用各异的目光打量他。 这又怎么了? 他困惑地看向李停云,后者轻咳两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 “山庄愿将仙器赠予傅白仙长,敢问傅仙长,意下如何?” 第103章真相 众目睽睽,傅白咽下嘴里的食物,把勺子搭在瓷碟旁边。 “庄主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仙器这等贵重之物,傅白消受不起,还请庄主另寻良主。” “傅仙长不必自谦。您在地下仗义出手,在座的各位几乎都受到您的帮助。之前山庄就承诺过,此次寻伞,功劳最大者,即可获得仙器。绣像伞赠与傅仙长,我想在座的各位,也并无异议。” 事实的确是这样,如果没有傅白,被困在地下的人几乎没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其他人就算不甘心,但也不能明晃晃地表现出来,只能附和着李停云的话。 韩九就坐在傅白的旁边,他看看傅白的脸色,又看看主位上的李停云。 傅白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韩九敏锐地感觉出他不太高兴。 也是该不高兴。送仙器这种事,完全可以私底下送了,可李停云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交代了绣像伞的下一任主人。 这分明就是在坑傅白。 傅白也在心里斟酌。李停云既然敢在这儿送伞,那他肯定是做好了不会让自己拒绝的准备。如果他再推拒,说不定李停云还会用龙息的事情要挟。 而如果自己真的接受了绣像伞,好处就是获得了一件珍贵的仙器,坏处就是今后都少不了被人找麻烦。 傅白再三思忖,最后点点头,答应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庄主美意了。” 李停云满意一笑。 “不必言谢,这是傅仙长应得的。” 绣像伞的去处交代后,李停云按照约定,也给予在场的所有客人一份丰厚的酬劳,算是安抚他们因李行舟受到的伤害。 该说的客套话都说完了,晚宴正式开始。 乐声渐起,两列美艳舞姬袅袅婷婷地迈着碎步入场,翩翩起舞。宴会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客人们经过一整夜的疲惫和惊吓,此时总算舒缓了心情,慢慢沉浸在美酒佳人之中。 傅白在其他人沉醉不已之际,悄悄离开了座位。 他本就不喜热闹,用袖子裹了一小壶酒后,悄然离场,往竹居的方向走。 等他刚走到竹居的院落,就见院门外站着一道身影,是山庄的新管家。 “傅仙长,这是庄主交给您的赠礼,请您务必收好。” 管家双手捧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递交到傅白手中。 “多谢。” 傅白微一颔首。管家把东西送到后也不再多留。 “那您好好休息,有事传唤守在院门口的家仆即可。” “嗯。” 等管家走后,傅白跨入院门,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把锦盒放在桌子上,并不着急打开。 想也知道这里面就是绣像伞。 傅白把怀里的酒壶拎出来,为自己斟了一杯。他盯着澄澈的酒液,忽而记起一事。 随即将酒杯推到一边,从怀里抽出那只大海螺,敲击三下。 浪潮的声音过去后,有人在对面说话了。 这次说话的声音和上次不一样,是一道比较清朗的嗓音。 “谁。” 对方言简意赅地蹦出一个字,傅白通过声音,认出了他的身份。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傅白没说话,但对面那位貌似意识到什么,问了句:“傅白?” “……” “真是你?”那位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竟然还没死?” “……” 傅白算是什么都不想说了。看看他的老朋友们,一个个上来的问候语,都是亲切友好地在质疑他怎么还活着。 “上次冒山君跟我们几个说,几千年没动静的你终于联系他了,我还纳闷的很。我以为你早就在哪一世轮回被雷劈死,连骨灰渣滓都不剩。看你活得挺累,要不改天我帮你在地府挂个号,然后我再亲自渡你过去,你进了忘川就别出来了,在那儿喂鱼也是一种造化。” “我活得累不累不用你管,赶快让冒山君给我过来。我有急事要问他。” “冒山君喝醉了,在旁边现出原形说胡话呢,你有什么事直接问我。” “那行,就你吧。你帮我查一下绣像伞,看看仙界有没有关于这个仙器的记录。” “没好处不帮忙。” “……那你还让我问你?” “你现在一点玩笑都开不起了?行吧,我试着找找。” “不麻烦了。你换个别人来,脑子清醒的,谁都行。” “实不相瞒,现在脑子清醒的就剩我一个,其他的都躺那儿说胡话呢。” “……你们又划拳?” “打麻将,他们三个输个精光,仙府都押给我半年,现在要赖账。” “……” 傅白沉默了一会儿,放弃。 “得了,那你帮下忙吧。” 对面没有回话的声音。过不一会儿,才重新有人说话。 “查到了,不太好查,翻了一万来册才找到一点零星的记载。” “说说看。” “绣像伞是上古时期就已经诞生的法器,那时候三界还是混乱的一片,所以相关记录很少。而且因为它一直沦落凡界,仙界不太容易追查到踪迹,最近几次搜寻都失败了。” “这些没用的就都省略吧,说点重要的。” “急什么,重要的正准备说呢。绣像伞被凡界的人排在‘五仙器’之内,但仙界并不认可将其纳入仙器的行列。如果从它的出身和力量本源来判断,将它划归为魔器更妥当些。” “魔器?”傅白一怔,随即又忽然想清楚什么事,“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我说那只金蟾怎么会那么弱……”傅白喃喃自语,语速飞快地分析着,“金蟾作为一个吞食凡人供奉百年的魔物,凭它的力量不可能抵挡不住我的一剑。然而事实就是我用简单的一剑了结了它……” “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你管你那种能劈山断河的剑法叫‘简单的一剑’?” 傅白没有理会对面的吐槽,而是继续说出自己的结论。 “李家人供奉的魔物不是什么金蟾,而是这柄绣像伞。李行舟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绣像伞不是偶然发现的,而是李停云用了什么法子,从古庙取出来的。李停云之所以要放弃绣像伞,或许是因为他发现伞的存在已经无法为李家带来财富,五神已经虚弱到一定程度了。他没有办法将其恢复如初,但他大概可以再许一次愿望。他将李行舟献祭给绣像伞,以此来换取自己双腿的健全。” “唔,虽然你这段听得我云里雾里,但你好像发现了什么真相。” 傅白倏地起身,掀开锦盒的盖子。 在盒子里面,除了一把绣像伞伞,还有一封信和一个精巧的玉佩。 第104章谪仙 傅白把那封规规矩矩折好的信拆开,落款处注明的正是李停云的名字。 李停云给他的这封信并不长,内容概括来讲,无非就是感谢傅白救他一命,现将绣像伞赠予傅兄。绣像伞上的五神已经归位,如果傅白有能力,可以缝补他们的神识。绣像伞比较特殊,和外人想象得不太一样,如果傅白想要使用它,务必得小心谨慎。 关于这个玉佩,李停云也介绍了它的作用。傅白之前拒绝了副庄主一位,但李停云心想,把绣像伞这个麻烦托付给傅白,总要给他些好处。这块玉佩允许傅白在任何一处有座山庄名下的酒楼、茶馆、客栈白吃白喝白睡,如果他想要典当东西,还能有额外优惠。 傅白上下掂了掂玉佩。 “封口费?” 他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被大海螺对面那位听见了。 “你说什么封口费?” “没事。” 傅白想着虽然自己不缺银两,但不拿白不拿,收下又没什么坏处。 至于绣像伞…… 傅白把伞整个撑开,用灵力将其托起,让它悬浮在空中。 这件仙器在没有吸收灵力的情况下,和普通的油纸伞没什么区别,伞的表面呈现出一种枯叶色,墨笔勾勒出的绣像半隐半现。 而当傅白注入一丝灵力后,伞就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散发出莹莹的白光。 傅白闭上双眼,试着搜寻五神的神识。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之中,有五个圆形的光点上下浮动。他靠近这五个光点,用手摘取其中一个。 五神的神识已经退化到最原始的状态,像一颗圆溜溜的蛋。 傅白伸手抚摸了一下蛋壳,在他的意识海瞬间浮现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形象,这是风神。风神映射出的影像很模糊,说明他自身的力量衰退得厉害。傅白看了一圈,只有火神的神识尚且发出比较炽烈明亮的光。 他走过去,让灵力缠绕在那颗艳红的蛋上。其他四神感应到他的灵力,先后凑上来,把傅白团团围住。 “你们几个,别急。” 傅白用手把它们纷纷拨开,等待火神将灵力消化完全。 随后红光一闪,身着宫装的火神亭亭而立,对傅白弯膝行了一礼。 傅白上下打量着她,疑道:“明明身上没有一丝沉浊之气,怎么就被划归到魔器了?” 火神比他表现得还困惑。她茫然地凝视着傅白,一双明眸透着不解的光。 “罢了,你们现在的记忆估计也不完全。这些事之后再说。” 傅白把火神唤出来,是想要叮嘱她看好另外四个,别再散了。火神记下傅白的嘱托,把另外四颗蛋拢在一起,表示自己会看好它们。 该说的说完了,傅白就退出识海。他的意识刚返回现实,海螺那边的人说话了。 “怎么半天没出声?死了?” “方才有点事。华阳,你去请示帝君,让他派几个仙人下凡,把绣像伞带走。” “帝君说你自己解决。” “……你问了吗?这么快就回我?” “打麻将三缺一,我就把帝君喊来了。你要直接跟他讲吗?稍等……好吧,看来帝君不怎么想跟你说话。” “你让他速去处理政事。折子批完了吗就玩?” “帝君溜了,我喊不住他。这点小事对于你来说不成问题,你完全可以自己解决。” “……”傅白揉了揉额角,“那你帮我找一下有座山庄附近有没有灵力充沛的地方。” “南行两座山,有个客栈,这是仙界和凡界的通行点,到那儿会有人帮你安排好一切。” “客栈叫什么名?” “就叫‘有个客栈’。” “行……我没别的事了。” “傅白,”华阳仙君卡时间说了最后一句话,“玩够了就回来吧,你是谪仙,沾染太多凡界因果,对你没好处。” “这算是忠告?” “是警告。你曾经也见识过不少被因果缠身的谪仙,你应该清楚他们的下场。” 傅白沉默一会儿,手持酒杯,晃了晃杯中一口未动的清酒。 “这是我轮回的最后一世,我想把它走完。” “成吧,你自己说了算。但你也别太沉迷其中。话说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变了?你居然变得有人情味了。” “你废话说完了吗?我要忙正事了。” “还有最后一句。如果你有什么处理不了的麻烦事,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傅白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心地善良。 “我要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狠狠地嘲笑你。” “……” 傅白单方面地切断了联系。 省略掉期间的若干废话,华阳仙君还是帮了他很大的忙。傅白心里有了盘算。他打算先去那个客栈把绣像伞的五个神识修复好,然后再回雷劫山。 虽然雷劫山也是块灵力充盈的风水宝地,但傅白一旦回山后就是一堆杂事,得不到清闲,还是先在山下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好。 他做了决定后,打算先给唐掌门去一封信。修补灵识是一件很耗费工夫的繁琐事,短则几天长则月余,傅白得先跟师门打声招呼。 他取来纸笔,把情况简单说明,龙飞凤舞地写了两页纸。然后把它们卷起来放入竹筒,再拴在鸟菇菇的身上,让它把信送回雷劫山。 鸟菇菇很久没有被傅白传唤出来了,还有点懵。傅白在它的伞盖上点了一下,把路线用灵力封存在它身上,然后打开窗子,将它放了出去。 在他关上窗子之前,他听见院门之外有喧闹声。 有人回来了。 傅白把半掩的窗子重新推开,正瞧见白柏搀扶着韩九进来。 “傅白师兄?”白柏看见傅白站在敞开的窗子后,和他打了声招呼,“韩兄不胜酒力,我扶他回来。” 傅白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喧哗声没听,看来‘不胜酒力’的,不止韩九一人。 “把他送回他自己的屋子吧。”傅白道。 “我这就去。” 白柏把韩九送回他自己的屋子后,刚一出来,正好看见从隔壁屋子走出来的傅白。 第105章就此别过 傅白面色如常,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晓自己被李家这对表兄弟利用了的事。 他简单地问了几句晚宴后来的事,白柏有一回一。两人站着闲聊了一会儿,白柏又询问傅白是否明天启程回雷劫山。 傅白隐瞒了自己的行程,回说“是”。 白柏信以为真,也可能是假装信以为真。 “还要恭喜傅白师兄拿到了仙器。之前表哥和我商量的时候,一直担心师兄你不肯收。” “就算我不收,李庄主恐怕也得想法子硬塞给我不可。” 傅白语气淡淡,白柏摸摸鼻尖,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表哥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师兄的。” “这个我不怀疑。”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白柏偷瞄对面的傅白一眼,傅白微微仰头,看着天边月色,也不言语。 “傅白师兄……” 白柏的态度十分矛盾。他的确是一早就知道了,此次雷劫山派傅白下山处理绣像伞的事。或者说云踪阁得到的消息,根本就是他放出来的。而唐悟掌门派傅白下山,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李行舟很难对付,他表哥李停云又是个没有万全准备不出手的人。虽说没了傅白,他们挖空心思,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有傅白在,无疑会事半功倍。 是他向表哥推荐了傅白。 白柏唤了傅白的名字,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了抱歉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一句话不解释又有点过分。 “要不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傅白师兄你也早睡。” 他担心继续拖下去容易尴尬,就主动道了晚安,随后转身要往自己的房间走。 傅白的视线从天边移到眼前。他看着白柏的背影,无声地叹气。 一因有百果,这就是为什么华阳劝他,不要在凡界流连太久的原因。人世间的因果变化莫测,被遗忘在田间的锄头可能会要了一条人命,不小心踢到路中间的石子会掀翻一辆马车。一个小小的因,会结出善果,也能酿成恶果。而处在这条因果链上的人事物,没有哪一个能够预知自己的位置。 这是连神仙也捉摸不透的宿命。 初进雷劫山、不知天高地厚扬言要罩他的白柏,和眼前这个运筹帷幄、城府颇深还摆了他一道的白柏,是同一个人。 这也是华阳没有说出口的隐藏的原因。 人心比宿命更难测。 仙人曾经也是凡人,但经历过多次渡劫后,内心已经达到澄明化一的境界,他们灵魂的杂质很少。 可凡人仍是凡人,他们需要算计、需要谋划,拼尽全力才能在这艰难时世中勉强成活。 “白柏,”傅白心想就这么算了,在他身后开口道,“上次比较匆忙,很多地方招待不周。等什么时候你上雷劫山,我们再来比试。” 傅白肯这么说,表明他对于在有座山庄发生过的一切已经释然。凡人有百苦,他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白柏背着身,良久,回道:“一定。” 夜深露重,傅白没有在院子里久留,很快就回了屋子。 白柏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后,才举步回房。 傅白推开自己屋子的门,走进去,反手又把房门掩上。 “你不睡觉,到我这里做什么。” 本应该因为醉酒在屋子里呼呼大睡的韩九,此时却四平八稳地坐在桌子旁边。等傅白进屋后,他神神秘秘地说:“我总觉得小白和李庄主在背后谋划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何以见得?” “你想想,在古庙的时候,他不是解了一个云走雷行锁嘛。既然这种阵法,是李家独门的,不外传,那白柏又怎么会解这个呢?毕竟他姓白,不姓李啊!” “啊,就这?没别的事我要歇息了,你也快回去你自己的屋子。” 傅白往外赶他,韩九“哎哎”叫道:“你先别急着哄我走啊!真的!我觉得我说的特有道理!” “是是,要不你明早和李停云私下核实一下?” “这种事我能找他核实吗?你当我傻啊!”韩九回头跟他挤眉弄眼。 “你还知道自己不傻?所以就别在人家地盘说这种没根没据的话了。” 在傅白的坚持下,韩九总算走人了。 傅白把房门关紧,这次还上了锁。他背靠着门板,突然转头瞄了眼床柱,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短小的箭簇。 他停顿一瞬,转身往床榻的方向走,将那支箭拔了出来。箭是完整的一支,傅白快速看了一眼,手指微微用力,将箭身捏断。 箭里面是中空的,一个小小的信卷从中掉出来。 傅白把信取出,是唐掌门的字迹。 ——门内一切安好,勿念,早日旋归。 唐掌门应允了傅白的请求,让他安心在外面修复仙器。 傅白把信卷凑近烛火,点燃,亲眼见它烧成灰烬。然后他开始收拾行囊,把绣像伞和李停云给的玉佩,一齐装进了百宝袋。 说是收拾,其实傅白的东西并不多。他取出一柄崭新的归一剑,随身佩戴,简单检查过没有遗忘东西,就准备趁夜离开山庄。 他不打算明天一早和其他人一起离开。现在绣像伞在他手上,总得有些不甘心的人要动心思,天亮走会有不少麻烦。 傅白疾步走到门口,推门,房门无声地打开。他刚迈出一只脚,就见庭中站着一人。 是同样收拾整齐的韩九。 韩九得意地说:“我就猜到以你的性子要趁黑走。” “嗯,多谢相送,就此别过。” 傅白敷衍地一抱拳,擦着他的肩膀准备过去,被韩九一手按住。 “欸欸,我不是来跟你道别的!” “那你何事?” “我跟你一路啊!” “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去哪儿?” “修伞呗。老白我跟你说,我知道一个专门修法器的地方,包君满意。” “心领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傅白还是坚持要自己走,韩九将他拖住。 “老白你还是把我捎上吧!你看你刚下山,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有个朋友帮你照拂吧?你这个性子,自己走估计走不过一个村,就得挨揍。” 傅白提了一下肩膀上被人拽歪的行囊,直视韩九,叹道:“老韩,我们还是就此别过的好。你不用替别人监视我。” 第106章你没有朋友吧 “你这突然胡言乱语什么呢?我替谁监视你?”韩九笑了声,仿佛觉得傅白疑心太重。 傅白左手一起,扬起一道隔音的结界,这样接下来的对话就不会被人听见。 “我们之前是在半路相遇的,是吧?” “对啊,没错。我算了一卦,然后不就偶遇你了吗。” “不对,”傅白摇头,“不是偶遇。那条路周边人烟稀少,你又风尘仆仆,很明显是从外地特地赶过来的。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你不可能仅仅为了随便逛逛。你有你的目的地。参考附近的几个有人居住的地点,你的目的地最可能的——就剩下雷劫山。” “那也不对啊。你想想看,你在雷劫山,深居简出的,我怎么可能就那么巧遇见了你?” “韩九,”傅白的声音不疾不徐,“你并不一定是为了遇见我。或许你想要为了什么事,专程去找雷劫山的某个人。但你中途从你背后的那个人得知我要下山,于是你们改变了计划,由你来引导我到有座山庄。当然,上述的这些,你可以说都是我的臆想。我先前也是比较犹豫,直到刚刚,才得到了根据。” 傅白在此停顿,眼睛直视韩九,试图探寻他的情绪变化。 “我从未与你说过我是雷劫山的人,就算你是通过我方才话语中的引导推断出来,但‘深居简出’这一点,你又是从谁那里得知的。” “自然是和白柏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我的啊。” “从山下到现在,除了闲逛,你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盯着我。你习惯把在山庄遇见的人和事讲给我听,你克制不住。如果白柏和你单独见过面,按你的性子,不会一个字不提。除非你和白柏是一伙。但就在刚刚,你又和我说,你怀疑白柏和李停云私下里有什么动作……” “韩九,”傅白深吸一口气,“你对我没有恶意,这是为什么我不想刨根问底的原因。你和雷劫山的谁有联系,我也不想追究下去。雷劫派的每个人,对我都有意义。我不想去怀疑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但也不愿意让自己时时处于别人监视的目光下。所以,就此别过,对任何人都好。” 韩九听傅白说完这一大段话,他背对着光,傅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是过了片刻后,韩九的肩膀松懈下来。 “傅白,你没有朋友吧。” “朋友?”傅白认真回想了一下,如果是在凡界,他还真没有。和他同年龄段的,基本就是师弟师妹。他前二十年几乎都蹲在山里,更多的活人也没见过。 但是就算在仙界,能称得上他朋友的也不多,很多仙人认为他不好接近。 “我认识的人很少。”他老实地回答说。 “不不不,跟这个没关系,”韩九更正他,“你是个聪明人,傅白,你太聪明了。一个聪明人不会掩饰自己的聪明还非要把它炫耀出来,会没朋友的。” “……” 傅白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把结界散去,转过身要往院门外走。 “随你怎么说吧,我走了。” 守在院门口的家仆换了一班岗,新来的两人疑惑地看着走出来的傅白。 “仙长这是要往何处去?有事您吩咐一声就行。” “我随便转转,不必跟着我。” 两个家仆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但李停云特地叮嘱过,傅白是山庄的恩人,不可怠慢。 “那仙长您……慢走。” 有座山庄在夜晚也是灯火通明的景象。傅白挑了一条幽暗的小路,从旁门离开了山庄。 他一路畅行无阻,由此也能猜到是李停云留了话。 当傅白走出山庄后,李停云就得到了消息。 “走了吗?”李停云手执白子,在听完属下的汇报后,才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对面的白柏盯着棋局,边思考下一步落子的位置边道:“傅白师兄方才和韩九貌似产生了一丝争执,但他开了隔音的结界,我没办法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李停云笑了笑,从旁边取过一个暖手炉,揣在怀里。 “看来雷劫派大师兄首次下山云游之旅,并不是很愉快啊。” “傅白他……看到的东西、在意的东西,或许和我们很不一样,”白柏终于想好了下一步棋,黑色的棋子嗒地碰在棋盘上,“世人蝇营狗苟,逃不出功名利禄四个字。即便是已经接近仙人的修真界,也设有盟主这样象征着权势的位子。求仙问道,无非是在追求长生不死。像我们这样的凡人,每走一步,每落一棋,背后都拴着沉重的利益。简言之,就是无利不起早。” “那傅白呢?他与我们……又有什么不同?” “傅白和我们很不一样。他想救人就会去救,不想救人便撒手不管。他能容忍像你我这样另有所图还利用他的人,但别人的一句污蔑也会让他耿耿在心。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很随性,根本猜不透。他做事只问自己心里想不想,愿不愿意,好像从不介意这件事将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惹上什么麻烦。” “没想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你竟然了解到这种地步,”李停云看了眼棋盘,突然说了一句:“我输了。” 尽管这盘棋还没下完,但李停云已经看出再有十步,他必定会输。 白柏将手中剩下的那个棋子扔回原处。 李停云招手唤人过来收拾棋局,自嘲道:“说起来我在下棋这方面,从小到大就没胜过你。” “是表哥让着我。” “别谦虚了,”李停云打断白柏,“你在白秋实面前表现得,和在我面前的样子,可差太多了。绷着不累吗?” “云踪阁是个好地方,在那里生活不需要算计。比起云踪阁,雷劫山更像世外桃源。但傅白总有一天也会明白,门派是与世隔绝的桃源,门派里的人,却未必都是桃源人。” 傅白离开竹居后不久,韩九站在院落里,用手拂去肩头的露水。 “傅白过于敏锐了。这还没离开雷劫山的地盘多远,我就没法子继续跟下去了。” 在韩九身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人坐在了那张墨玉桌旁。 韩九话音一落,良久,那人淡笑低语。 “毕竟是我师兄啊。” 第107章我不做人了 离开山庄后,傅白一路南行,直奔华阳提到的那间客栈。不出他所料,某些人果然放不下对绣像伞的执念。他这才翻过一座山头,就已经击退六拨人了。 还有一件事,让傅白颇为苦恼。 “你能不能——”傅白用剑背将拦在自己面前的一个黑衣人狠狠甩开。 “不要再跟着我了?” 韩九揣着手,躲在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树后面,抵挡着不知会从何而来的攻击。 “我也不想跟着你啊!”韩九一脚踹开从空中飞来的黑衣人,急道,“自打从有座山庄出来,别人就认定我跟你是一伙的!我跟他们解释绣像伞不在我身上——也没用!”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傅白抬起右臂,夹住来袭者握刀的双手,然后他旋身一扫,狠力一踢,眼前的人遭不住这强劲力道,后背狠狠地撞在最近的树干上。 “你说呢?”韩九左躲右挡,还不忘扯着脖子喊,“我跟着你,最起码能寻求一点庇护啊!” 傅白好长时间没说话,专心对付袭击他的这拨人。等他们最后一个倒下后,傅白剑尖一竖,抵在这个看似头头的黑衣人额头上。 “再敢来犯,就把你们全身打骨折。滚吧。” 那些黑衣人见识到傅白的厉害,知道自己占不了上风,连滚带爬地溜了。 韩九从树干上滑坐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真是吓死个人……” 傅白收剑入鞘,将衣袖上不小心沾到的灰尘拍掉。 然后他招呼不打,扭头就要走。 “欸欸欸!”韩九急忙叫住他,“傅白你等等我啊!” 傅白仿佛没听见,继续大步往前走。 韩九脸皮厚,权当没看见他的冷漠态度,嗖嗖几步追了上去。 “傅白,咱们相识一场,也算是好兄弟了。兄弟被你牵连,天天被人追杀,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你接近我,本来就动机不纯。还好意思称兄道弟?” “我承认,虽然我一开始是有目的地接近你,但现在我唯一的秘密都被你猜中了啊!我也算是对你敞开心扉了,这样还不能交个朋友?” “敞开心扉?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跟着我,不过是为了继续你的任务。放弃吧,没有用,我不吃这套。” “你看看,你就是太固执了!做人不能太死脑筋,既往不咎的道理懂不懂?” “……” 傅白是不想再浪费口舌了。他施了一个瞬移术,准备开溜。 韩九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你待人如此冷漠,是会没有朋友的。一个人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朋友呢?江湖有多险恶,你能明白吗?不,你肯定不明白。毕竟你只是个年方二十单纯无知的小小修士。” 傅白在他这段废话开始之前,就念好了口诀,仙术奏效,他瞬间消失在韩九的面前。 但他是万万没想到,等这个术结束后,他的耳边依旧传来韩九聒噪的声音。 “你知道什么是朋友吗?你明白朋友能给你带来的便利吗?你什么都不晓得,就无情地拒绝了一个主动找上门,要和你结交的朋友。” 傅白不信邪,继续念诀,这次瞬移的距离比上一次多出一倍。 “所以说傅白你就是年轻、肤浅、太傻太天真。有友走遍天下,无友寸步难行,像这种深奥的道理,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是不会明白的。我——” “怎么做到的?” 傅白出声打断他。 “啊?什么?” “我说,你是怎么做到跟上我的步子的。” “这很难吗?”韩九惊道,“话说你有走得很快?我怎么没感觉到呢?” 傅白眯起眼睛,满脸写着怀疑。 韩九的表情变得比天色都快,从惊讶到坏笑,只有一眨眼的时间。 “你想知道?” “不想。” “我告诉你。” “我不想听了。” “你让我跟你同行,我就告诉你。” “我不感兴趣。” “做人要有好奇心。” “我不做人了。” “……” “……” 两人僵持,最后是韩九又重新开了口。 “傅白,你想想啊,你让我同行,又没什么坏处!就凭你的聪明才智,我这点小九九,你还看不透?再说我现在因为绣像伞的事,被人追杀,我又没什么自保的能力。你帮人帮到底,等这段过去,他们对绣像伞死心了,到时候咱们再分道扬镳,也不晚啊。” “……行。” “还有你这人这性子,到哪里都混不开。有我帮忙……你刚才说啥?” “我说‘行’。” 傅白实在是被吵得受不了了,终于点头答应。 韩九一开始还没太敢相信,反复问了好几遍,才确信傅白答应了。 “你这么快就同意了?我还以为我得念到太阳下山呢。” “我想对我自己的耳朵好点,你也别再废话了。不然你和那几个偷袭的一个下场。” “好好好,我闭嘴。” 傅白继续向南走。此时已经接近晌午了,两人再一家茶肆歇脚。 茶肆的店家眼珠转得快,一眼就瞄见了傅白身上挂着的那块属于有座山庄的玉佩,殷勤地上来招呼。 “两位客官是李庄主的朋友吧?里面请里面请。” 傅白没料到就连这小小的茶馆都是李停云开的,还略略吃惊。 “这里也是李家名下的生意?” “小店是自家开的,不过常年受李庄主的照拂。庄主说见了这块玉佩,就要当作他的挚友款待。您在小店点什么都不要钱。” “那你这生意岂不是做得很吃亏?” “不会不会,先不说这块玉佩小人就见过两次,再者您在店里的全部花销,等小人到月底拿着账本到山庄,庄里的管事自然就会把账结清了。” 韩九是头一次见到这块玉佩,惊奇道:“李停云还真是大方啊!不过你是他救命恩人,倒也可以理解。” “先上两壶清茶,别的等会儿再说。” 傅白和韩九坐在靠窗的位子,两人正在商议接下来的行程。正说到一半,傅白突然做了个打断的手势。 “怎得了?”韩九叼着鸡腿问他。 “在这儿别动。” 傅白说完,翻窗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惨叫和拳头着肉的声音。 第108章给个教训 过不一会儿,傅白又从窗户翻进来。他坐回韩九对面,抬手掸了掸衣襟上不小心擦掉的尘土。 “你继续说。” 韩九叼着的鸡腿不小心掉到碗里,把他一下子震醒。 “说到哪儿?哦,对,方才说到绣像伞,你说你想稍微做下改动,这个我可以帮你找人。” “这人靠谱吗?住得远不远?” “靠谱靠谱,就在——” 韩九说到中途,只见傅白突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再等一下。” 随后他又一次翻窗出去,这回传到里面的惨叫声比刚才还震耳。 过来上菜的小二好奇地问:“那位公子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韩九把掉在碗里的鸡腿用筷子夹起来,摇摇头。 “可能来找他麻烦的人更麻烦。” 这次用时比上一次更短,不过傅白大概下手也比上一次更狠,衣袖上都沾了血。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说的人。” “啊……这个,”韩九瞄见傅白衣袖上的三两滴血迹,咽了咽唾沫,有点心惊胆颤,“他们在附近有铺子,到时候我带你直接去就行了。” “成,”傅白终于得出空闲喝口茶,但这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他眼风一扫,看向窗外蠢蠢欲动的身影,“抱歉,我再出去一趟。” “您去、您去——” 傅白这回是从正门走出去的,韩九亲眼见他拔出了佩剑。 然后就是凄厉的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傅白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回来,他的前襟被飞溅的血花染红,衣袖和裤腿也未能幸免,只有脸和头发是干干净净的。 幸好茶肆的客人少,否贼非得被傅白给吓跑不可。 韩九大吃一惊。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人还活着吗?” “放心,”傅白这回终于能安稳地坐下来,把杯子里的茶喝光,“如果他的同伙手脚够利索,还能救活。” “……”物伤其类,韩九见识到外面那些人,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我发誓,我以后绝不会再轻易惹你了。” “嗯?”傅白不晓得韩九怎么突然有了这种觉悟,不过这人能够收敛一些也是好事。 “但愿你说到做到。” 满身是血的傅白坐在对面,淡定喝茶。韩九闻着一股股传来的血腥味,碗里的鸡腿说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怎的不吃了?”傅白问道。 韩九总不能说见了他想吐,只好干咳一声,找个借口:“那什么,咱们找间客栈,你换身衣服吧,这走出去太骇人了。” 傅白低头打量了一番,的确,穿着这么一套太引人注目了。 他思量了一会儿,把小二叫来。 “这附近有没有一间,叫‘有个客栈’的客栈?” “有的有的,”虽然傅白说得很绕,但小二还是一下子听明白了,“您沿着外面那条街一直走,走到尽头就能看见了。不太远。” “有个客栈?”韩九伸出食指挠挠下颌,“好奇特的名字。” “既然你当初没有吐槽过‘有座山庄’,那就不要觉得‘有个客栈’奇怪了。” “你怎么知道我第一次听‘有座山庄’,就没有嘲笑过这个名字?” “……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走吧。” 两人在店家的热烈欢送下,走出了茶肆。 华阳给傅白指明的这个灵气充沛的山头,其实是个很偏僻的地方。这里长居的人家很少,只有往来的过路人会短暂停留。 像这种地方,就很适宜设立一个仙界和凡界的通行点。 所谓通行点,是仙界在派仙人下凡处理事情的时候,专门开设的通道。三界之间设有结界,不可轻易出入。类似哪个仙人某天在府里闷出病,牵着神兽下界溜一圈这种事,几乎是不存在的。 通行点往往选在山清水秀、灵气丰盈之地,这里往往也是绝佳的修炼地点。 傅白此次就要在这个山头,完成绣像伞的修复工作。 有个客栈所在的位置,比方才傅白他们停留的那间茶肆还要更偏。两人沿着山路绕了九曲十八弯,才总算找到了目的地。 “这店家,说话也没点儿谱啊,”韩九擦擦额头冒出的汗,“这哪里叫不太远?这分明快从山脚走到山顶了!” 傅白看了看矗立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的破旧客栈,也开始怀疑华阳仙君有没有在坑他。 “过去看看再说。” 傅白在前头开路,韩九认命地跟在后面拖着步子走。 韩九是十分厌恶爬山的。同样的距离,走山路就要比走平地,显得遥远多了。 有个客栈不是一般地破。远观还好,近观简直没法看。傅白摸索着找到了一个类似于“门”的东西。他伸手把门板卸下。 他刚有动作,整个客栈就发出绵长的咯吱声,在冰冷割脸的山风中摇摇欲坠。 韩九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他哪一口气喘得太大声,就把这个客栈吹悬崖底下去了。 “傅、傅白,小心点……” 傅白想了一想,松开手,直接朝屋里喊:“里面有人吗?” 没人答应。 “有没有人?” 傅白又喊了一声。 这回,客栈里总算传出点动静。 站在门外的两人只听得里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从声音判断,这人应该是个比较高壮的男子。 果然,当门板被人从内挪开时,一个比傅白足足高两头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傅白仰着头,自下而上地观察这位客栈掌柜。 而掌柜也缓缓低下脑袋,自上而下睨着傅白,从头顶……一直看到他身上的血。 然后,这位壮掌柜深吸一口气,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 “杀人啦!!!” 也许这声音用吼叫来形容更为妥帖。 这声气壮山河的喊叫把客栈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韩九很清晰地听见吱呀声变大了,他连忙抬手安抚:“别喊了别喊了!再喊你连人带店都得掉下去!” 傅白更干脆,他刷地拔出剑,抵在掌柜的脖子上。 “闭嘴,不然直接送你去见上一个。” 还是直接威胁比较有效,眼前的男子果然乖乖闭上了嘴。 傅白收回自己的剑,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韩九。 “这样比较快。” 第109章仙君 在傅白的暴力胁迫下,客栈的掌柜总算是把他们请进去了。 “我是傅白。我朋友说只要我到这里,就会有人帮我安排好一切,”傅白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所以你的安排呢?” 那掌柜畏惧傅白,哆哆嗦嗦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傅白不耐地“啧”了一声,掌柜一激灵,磕磕巴巴地道:“小人、小人不晓得您说的是哪位朋友。” “怎么可能?”傅白蹙眉,怀疑。突然,他扭头看向客栈二楼的楼梯口。 “什么人!” 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从柱子后面探头,又怯怯地缩回去。 “是个孩子。”韩九伸手招呼那个男孩,“小孩,你下来,哥哥有话问你,你要是回答得好,就给你一块糖吃。” 那小男孩畏畏缩缩的,终是受不住糖果的诱惑,从楼梯上走下来。 “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傅白问旁边的掌柜。 他本以为这是掌柜的儿子或者亲戚,但掌柜也摇摇头。 “他是小人今早带回来的。这男孩当时就站在客栈门口,问他爹娘在哪儿,他也不说。好像是天生的哑巴。” 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 傅白眯起眼睛,紧盯着那孩子的一举一动。男孩个子长得矮,年纪又小,腿短。他双手紧紧地攥着栏杆,一点一点往下蹭。 等一只脚落到地面时,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忸怩地走到韩九身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韩九扶着男孩的肩膀,让他面向傅白。 “你问吧。” “我?” “对啊,问你朋友的事,说不定这孩子知道些什么。” 傅白拿眼睛扫了扫眼前的男孩。男孩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袍,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但傅白又看出些别的东西来。 这孩子身上,有些不一样的气息。 韩九在男孩和傅白之间瞧了几个来回。男孩不言语,傅白也不说话。只是在某个瞬间,傅白面无表情的脸泄露出一丝丝的、类似恍然大悟的情绪,随即而来的,又是熟悉的嫌弃表情。 等韩九再一眨眼,傅白又把所有的情绪彻彻底底地收整好,再也追溯不到一分一毫。 “能住店吗?” 傅白忽地扭头问掌柜。 “能、能的。” “两间上房……你家有上房吗?罢了,两间空闲的房间就行。” “那、那您楼上请。” 傅白低头看着那小男孩,说了句:“你也跟上。” 小孩深深地垂着脑袋,点点头,跟在傅白身后。 “你的态度也别这么冷漠吧,他还是个小孩呢。”韩九跟在傅白后面,一边走台阶一边说。 傅白张嘴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又算了。 这客栈连个伙计都请不起,只能掌柜亲自把两人带到客房。傅白推开门,在走进去之前,他对韩九说了声:“晚膳之前,尽量不要来打扰我。” “没问题,你忙你的去。” 傅白得到回答后,就进屋了。那个小男孩蔫头耷脑地跟在他身后。 韩九在回自己的房间时,突然察觉到一道异样的视线。他余光一瞥,傅白后面的小孩,貌似冲着他怪笑了一下。 但等他定睛看过去时,房门紧闭,男孩已经进屋子了。 “奇了怪了……” 韩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客官怎么了?”掌柜在旁边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事。劳烦你打点热水,送到我房里来。” “您稍等,小人这便去。” 傅白站在屋子里,没继续往里面走。直到耳畔传来韩九那屋关门的声音,他才回头看向跟着自己进来的小孩。 男孩坐在床边,摇晃着两条腿,还是沉默不语的样子。 傅白道:“你还要装嫩装到什么时候?看起来真恶心。” 那小孩怯懦的表情一扫,嘿嘿笑了两声。他双手撑着床板跳下来,身形抽长,逐渐恢复到成年人的身量。 一个身着宝蓝锦衫的俊美青年摇着扇子翩然独立。 这便是仙界十二仙首之一的华阳仙君。 十二仙首,顾名思义,就是仙界最能打的十二个仙人。最高位是天帝,次一级便是十二仙首。 十二仙首可分为两派,昆仑一脉,玉虚一脉。昆仑派的仙人行事作风乖张放肆,不拘常理。玉虚派的仙人则审慎静笃,克己复礼。 两相对比,如果说玉虚派是伟光正宏的代名词,那昆仑派简直就是五毒俱全。昆仑讥讽玉虚假正经,玉虚鄙视昆仑真低俗。两派在议事时针锋相对,吵得天帝一个头两个大,不过私下里还能勉强维持和谐。 而华阳仙君,正是豪放不羁的昆仑派的杰出代表。 傅白把佩剑和行囊卸下,放于方桌。他从百宝袋里取出一套崭新的衣袍,准备在一旁。 然后他开始审问华阳。 “你说的那个‘会给我安排好一切的人’呢。” “如你所见,就是本仙君。” “……” “怎么,本仙君亲自下凡帮你打点,你还不满意?” “无缘无故,帝君就放你下凡了?仙界的大门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容易进出?” “若不是帝君把这次下凡的机会输给了我,你现在见到的,应该就是他了。” “你又和帝君打什么赌了……” “打麻将啊,他输了,输得可惨。” “……” 房门突然被敲了两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傅白让华阳闪一边去,他自己则走上前开门。 门外是客栈的掌柜。 “客官,这是给您的热水。” “多谢。” 傅白没让掌柜的进屋,自己提了木桶进来,重新关紧房门。 华阳用扇子拨弄了两下傅白的归一剑,啧啧道:“你就用这?也太寒酸了。” “你要是专程为了到我这里挑三拣四才下凡,那你快点滚回仙界吧,烦。” “别赶我走啊,我好不容易才得着机会下来的。你不是不久前刚得到一个宝贝么?拿出来瞧瞧呗。” 傅白嘴上虽然是那么说,但华阳亲身赶来,总要比其他人靠谱。 他也不再磨蹭,将防止绣像伞的锦盒从百宝袋里取出,呈在华阳仙君的面前。 第110章风流债 华阳手掌一拢,把折扇收成一束。他将灵力汇聚在扇尖,点在绣像伞的伞身上。 良久,华阳收回折扇。 “不错,不错,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宝贝。‘五仙器’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可惜仙界过去一直不曾获悉其下落。今日一见,着实不凡。” “你测过它的资质了么?” “你没测?你现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了?” “仙人的力量在凡界本就会大打折扣,我又经历多次轮回,现在能发挥出来的力量还不到十分之一,能省就省点。” “行,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华阳认命地帮傅白测法器的资质。 虽说绣像伞被称为“仙器”,但这里面有多少炒作的成分,不得而知。保险起见,傅白还是决定测上一测。 “上品,属性杂,天地人神鬼五道……属神道。” “神道么?怪不得……” 华阳提到的这三点,上品指法器的品质,这决定其根本,下品的法器再怎么改装也无法成为上品。属性则是适配的灵力属性。像绣像伞风水雷地火五属性兼备,就会被划归到杂属性一类。 至于“五道”,则是法器独有的一种划分标准。这个划分标准的具体要求语焉不详,比较模糊。傅白只能简单粗暴地将其理解为一种独特的“性格”或“脾气”。 举例来说,神道的法器与仙人飘逸的气质相匹,而鬼道的法器则更加诡异多变。绣像伞的五个器灵脾性飘灵,傅白甚至一度将其视为仙器,如此可见一斑。 “那你之前说,绣像伞从力量本源来划分,更接近魔器,又是怎么一回事?” “啊,你问这个?力量本源嘛,简单来讲就是法器的出身。出身地不同,法器也就划分为仙器、凡器和魔器。仙界曾经尝试着追溯五仙器的源头,发现其在上古时期的诞生地,恰恰位于现在的黄泉界某处禁地。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奇才造了这五件法器,但暂且归为魔器,是没问题的。” “明明是魔器,但却又具有神道么……” “你也无需太纠结这个。这些分门别类的法子每隔几百年就会变上一变。谁也没规定凡人不可以用仙器,仙人不可以用魔器啊,不必过于拘泥。” 华阳看出傅白是想把绣像伞留着自用,就把一些细节全和他讲了。 “不过这伞的器灵损毁得厉害,要修复可得耗费不少灵力。你一个人行吗?” 华阳只是客套了一句,他以为按傅白不求人的性子,肯定选择不搭人情,独自完成。 但他明显低估了傅白在这几千世内磨练的厚脸皮。 傅白直截了当地否认了。 “不行。” “……” “正好,你下凡了,就当帮我个忙,算借你人情。” “我下凡是有时限的!” “那就在允许的时限内。你不是说要安排吗?现在要你发光发热的时候到了。” “你变了,傅白,你原来不是这样没脸没皮的。” “呵。你是头一天认识我吗?别磨蹭了,快点贡献出你的力量。” 修复像绣像伞这种等级的法器,绝不是拿几块材料,敲敲打打一通就完事了。在修复的过程中,首先需要修真者张开自己的识海,与法器的器灵共鸣,然后维持识海敞开的状态,在这期间对受损毁的器灵进行缝补。 识海是修真者独有的意识领域。在这一领域内,修真者可以沉浸其中,修炼效率大增。但识海敞开也意味着外力可以轻易地入侵修真者的灵魂深处,所以修真者一般会使用灵兽、专门的法器,或者信任之人在一旁看护。 华阳被迫答应伸出援手后,提出他要先去看看绣像伞的器灵,让傅白在旁边帮他看着点。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华阳一脸凝重地睁开双眼,从自己的识海脱离。 “五个器灵损毁得也太严重了,短期内彻底修复不太可能。而且傅白,我得提醒你,这法器简直就是饕餮,五种灵力,胃口还不小,你别被吸成人干了。” “这个我自有分寸。先想想修复的法子吧。” “办法嘛……倒也不是没有,就是你得辛苦点。” “那就这么办。”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你当我是初出茅庐的修真小白吗?绣像伞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我看不出?你就直接说办法吧。” “成……” 华阳在法器方面的研究比傅白更深入,在修理方面自是更有发言权。他嘀嘀咕咕说了个办法,傅白脸一黑,但也勉强点头同意了。 “就这个吧。” 修补器灵是一个很费精力体力的活儿。傅白和华阳交替着进入识海,耗费半天的时间,总算是初见成效。 “这样最起码能维持住一个躯壳……”华阳喘了口气,感觉自己的额头微微冒汗珠,“你这回欠我的人情可大,我都两百来年没这么大汗淋漓了。” “你平时宅得像个万年龟,也不多走动。现在体力不支,还赖给别人。”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在雷劫派不也死不下山。” “偷窥凡界是触犯天规的,仙君。” “恶行写满半个戒律峰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 华阳双手捧着绣像伞,把它放回原处。 “接下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我得走了。” [笔趣阁.biqugew.xyz]“哦。” “话说你什么时候回仙界?凡界到底有什么好待的,一点都不自在。” “我活得还挺自在的。” “你是把不自在都转移给别人了吧。” “你晓得就好。” “……总之你还是尽快回你应该回的地方,别在这里滞留太久,对你没好处。” “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早日烟消云散。” “你提醒我了。那你还是留在凡界吧,多留一段时间,最好神形俱灭,挫骨扬灰。” “谢谢你的祝福。” “……” 在华阳离开后不久,韩九就过来敲房门催傅白下楼吃饭。 “傅白,店家备了晚膳,你吃不吃?” 傅白隔空用灵力打开门,韩九还保持着敲门的手势。 “啊,你在房里?我喊半天,还以为没人。你这……这都是些啥?!” 韩九一开始没留意。等他定睛一看,发现傅白腿边,竟然围了好几个小孩。 “不是吧,傅白,”韩九瞠目,“你的风流债有这么多吗?!” 第111章小镇 傅白腿边的几个小孩,奇装异服,发型犀利,个子矮矮小小的,刚有他膝盖那么高。 五个小孩凑到一起,争先恐后地说话,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麻雀。傅白把一个顺着他小腿往上爬的孩子拎着后颈丢下去,又把另一个踩他靴子的小孩拽到距离自己三步远。 “这些都是什么啊……”韩九惊奇不已。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短袄的小男孩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韩九,踉踉跄跄地小跑过来,抓着他的裤腿就要往上攀爬。 “哎哎哎,你别摔咯。” 韩九两手托着孩子的腋下,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 结果他还没反应过来,呼地一声,那孩子突然从中间裂开,变成碎片消失在半空中了。 不过虽然小孩的身体不见了,但他哇哇的哭声还在屋子内回响。 韩九傻眼。 “啊,你来了,”傅白仿佛此时才注意到韩九的存在,一边淡定地把小孩子从自己身上揭下来,一边讲话,“你去吃吧,不用等我,我这里离不开。” “你……”韩九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喜当爹?” “又是喜当爹又是风流债的……你能别把我的感情史想得太复杂吗……”傅白无奈,“这是绣像伞的五个器灵。” “器灵?!”韩九记得他曾经见过的火神,但她不已经是成人的模样了吗?! “这期间发生了些曲折的故事,但你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怎么能做到不在意?!你能让那个消失的孩子别哭了吗?吵得我脑仁疼!” “你等等。” 傅白摊开手掌,一股纯澈的灵力在他掌心汇聚。五个吵闹的器灵看见这团灵力,就仿佛见到什么珍馐佳肴,争着抢着往傅白掌心凑。 “你们几个先别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适应,傅白处理这种情况已经得心应手了。他用手掌不断地推开四个黑黑的小脑袋,动作轻缓但不容置疑。 他一面防着另外四个,一面抬头望向头顶。 “别哭了,下来吃东西吧。” 韩九眼睁睁地看见一团蓝色的水汽从房顶流淌着滴下来,笼罩在傅白掌心的灵力之上。灵力像被什么撕咬一般越来越少,那团蓝色的水汽,也慢慢地变成一个小孩子的轮廓。 其他几个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只有羡慕的份儿。傅白想了想,又凝成一团灵力,分给另外四个孩子。 有了灵力的哺喂,器灵们也不哭闹了,安安静静地挤在傅白腿边,沉沉地睡着了。 韩九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把这些小祖宗给吵醒了。傅白则把他们一个个抱到床铺上去。 虽然严格来讲,他们不算人,但既然已经能凝聚成人形了,看这一堆年幼的孩子睡在地上总归可怜。傅白心念一动,就这么做了。 “傅白,老白——” “有事?” 韩九用气音和浮夸的手势和傅白交流:“这些器灵怎么回事?” “他们自身损毁得很厉害,我已经尽力了,但暂时也只能让他们维持孩童的躯体。” “那今后还有机会恢复吗?” “有的吧。长期哺喂灵力就成。对了,你不吃饭?” “吃饭?哦对对对,我是来叫你用晚膳的。” 傅白这么一下午也搭进去不少灵力。他一手撑着被褥站起来,却又不小心跌坐回去。 韩九吓一跳。 “你是不是变虚弱了?要不你躺会儿?” “不用,”傅白难得有了眩晕感,灵力大量流出让他自身也处于一个不太好的状态,“我还是下楼吃点东西吧。” “对对,你肯定是肚子饿了才头晕的。走走走,掌柜都等半天了。” 傅白把房门锁好,和韩九一前一后下楼。客栈的掌柜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叫他们一声,就见两人下来了。 掌柜亲自掌勺,做了四菜一汤,都比较清淡。傅白吃得很少,本来他也无须摄入太多食物。他问韩九:“你那个人,联络好了么?” “哪个?”韩九一手把糖馒头撕成小块吃,忽然反应过来傅白在说什么,“哦,你问那个做法器的人?那不用提前联系,到时候我直接带你去就成了。” “远吗?” “不远。我方才下山去打听了一下,大约从这里走半个时辰就到了。他们那铺子离得近。” 傅白听韩九这么说,倒是起了疑心。 “有这么巧?就在有座山庄附近?你说的人到底靠不靠谱?” “诶呀,你就信我,准没错。” “我要是信你,早就不知道死几回了……” “偏见,都是偏见。傅白,你不能总是用老眼光看待你的新朋友。”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等傍晚去看看。” “没问题。” 傅白说要傍晚去看,韩九还真的带他去了。 他们和客栈老板打过招呼后,为了节省时间,傅白直接施了瞬移术,来到韩九提到的镇子。 到了目的地,韩九的嘴又忍不住开始贫。 “你说你有这么方便的法子,咱们何必浪费这么多脚程呢。” “你懂什么,之前是为了欣赏沿途的风景。” “……行,咱们也别废话了,赶紧办正事吧。对了,你把那几个器灵就丢在那里,能行吗?” “他们现在还没办法回到法器之中,但没事,我布了很强的结界,别人进不去。” “不,我的意思是……” “嗯?” “罢了,等回去再说吧。” “那你带路?” “我看看……应该是这个方向。” 傅白他们来的是一个比较繁荣的镇子。这镇子恰好位于商道沿途的一个地点,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导致镇上的酒楼饭馆、勾栏瓦舍格外地多。这几日不知道是什么节日,大街上特别热闹,到处都是摆摊的小贩和各色的纸灯笼,还能看见妆容妖艳的妙龄女子身穿轻薄纱裙,在百花台上翩翩起舞。 此等美景,傅白却没什么心思去欣赏。他紧跟着韩九,在大街小巷穿梭。 最终两人在一个两层高的重楼前止步。 傅白抬头望着楼上的牌匾,蹙眉。 “天工阁?” “算是一个分阁,”韩九在他旁边补充,然后展臂请傅白先行,“到里面坐坐吧。” 第112章九师 天工阁,一个集神奇与神秘于一体的地方。 关于天工阁的一切,傅白之前都是通过韩九知道的。天工阁主要制作各种法器、兵器、机关,有的对外售出,也有的参加拍卖,偶尔也会接定制的单。 天工阁的阁主是个神秘人士,常年神出鬼没,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在天工阁内,阁主排第一号,位于阁主之下有九位最出色的能工巧匠,被称为“九师”。九师脾性不一,比较自由散漫。有的会收徒弟,把自己的手艺传下去。有的则宁可让独门手艺烂在自己手里,也不肯耐着性子教人。 天工阁有一个总阁,还有若干分阁。傅白和韩九当前所在的,就是其中一个分阁。 等走进阁内,傅白才明白,天工阁的“天工”二字,当真名不虚传。 从外面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二层小楼。一进到里面来,就会发现其并非只有两层。在傅白他们脚下是一层又一层的楼梯,目测在地下挖了有十余层,每一层都有赤着膀子的工匠在热火朝天地赶工,敲打铜器的声音不绝于耳。 撑着栏杆向下望去,一个硕大的敞口熔炉就在他们的正下方。金红色的熔浆缓慢地流动,喷涌的热气仿佛能从最底层直接冲上顶层人的面庞。傅白看到许多腿脚麻利的少年人在楼上楼下奔忙,一边接待客人,一边把单子递交给底下的工匠。 他和韩九站在这里,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眼尖的少年小跑过来。 “二位公子,有什么需要?” 韩九没有先说他的目的,而是从锦袋中取出一串铜铃,用红绳串成,一共九个。 那少年一惊,进而惶惶道:“小人眼拙,原来是九爷来了。您和这位贵客楼上请,小人这便去通报二娘一声。” 少年叫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带着傅白他们先上楼,自己则飞也似地往楼下跑,去寻他口中的“二娘”来。 傅白见韩九这次没收回铃铛,直接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他问:“你是九师?” “是啊。” “之前没听你说过。” “害,我职业算卦,副业做手工。九师什么的,就是个虚名,不值一提。” 韩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意摆摆手,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白回想了一下,之前在山庄,韩九一眼就看穿了那把锁是从天工阁流出来的。当时他以为韩九只是在这方面颇有研究,看来蛛丝马迹早已有了显现。 “你是专门做机关的吧。” “哦?这都被你料到了?” “你自己会做九曲连环锁,还有那把挂在绣像伞盒子上的机关锁也被你看穿了。我想你应该在锁一类的机关上很有研究。你们九师应该各有分工,否则你直接帮我把法器改了就是,没必要单独跑来这里一趟。” “看来以后和你说话真得小心点,什么都瞒不了你。” “你最好也克制一下表情吧。从方才起你的眼神就止不住地往楼下飘。你跟那位二娘有什么过节?” 韩九被傅白不客气地指出,有点心虚。 “咳,也不算是过节……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看上了比他大十岁的姐姐,惨遭被拒的过节。” 有人代替韩九回答了。 傅白和韩九同时转头,只见一位高挑丰腴的女子站在他们身后,悠哉地抿了口烟。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要比傅白他们年长不少,成熟的气质赋予她别样的韵味。她穿着一套男式短褐,却仍旧藏不住美好的身材。她的黑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长长的铜烟杆和艳红的丹蔻相映。她懒散地倚在栏杆上,白色的轻烟从红唇间溢出,袅袅地飘散在炙热的空气中。 这便是天工阁九师之二,擅长锤炼刀剑的胡二娘。 胡二娘毫不留情面地揭露了韩九的黑历史,惹得韩九抓耳挠腮。 “二娘,那都是我十岁时候的糗事,你就别再拿这个揶揄我了!” 胡二娘慢悠悠地把烟杆翻过来,在栏杆上磕了磕。 “怎么,小时候还成天嚷嚷着要娶二娘,长大了就生怕和二娘扯上关系了?老九,你自己说说,你有多少日子没来看我了?我都快记不住你这张脸长什么样子了。”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那什么,二娘,老九这次前来,是有事求你。” “怎得,又打算给哪个小情儿送定情信物?老九,你姑奶奶这身本事,可不是让你借花献佛的。” “不是不是,这回是我朋友。二娘你帮我这个忙,咱们酬劳都好商量!” “你朋友?”胡二娘这回才注意到韩九旁边的傅白,这人不太起眼,最开始她还以为是韩九带来的小厮。 待她仔细一瞧,才看出傅白气质不俗,不似凡人。只不过他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时,仿佛融入了周围的空气中,让人很难察觉他的存在。 “这位小兄弟……”胡二娘懒洋洋地支起身子,一步步踱到傅白旁边,似有似无地贴着他,“我看你面生得很,是老九最近才认识的吧?我跟老九打小就在一处生活,老九的朋友便是二娘的朋友。不如,咱们私下聊聊?” 胡二娘是个美人,她长相明艳,身上又带着一抹冶炼后尚未消退的余温。寻常人被这种美人贴近后难免会面红耳赤,但傅白只是伸出手,扣住胡二娘纤细的腕,身体也退离一分。 “二娘好意,傅某心领。时间急迫,我们还是聊正事吧。” 胡二娘面色一凝,但她很快又恢复了散漫的模样,一颗小小的检测灵力的玉珠在她指缝间,变戏法似的消失了。 “那二位随我来吧。” 胡二娘走在最前。她这个分阁的阁主忙得很,一边走路,一边还有不少工匠和仆人向她请示。韩九瞅准机会,悄声问傅白:“怎么样,二娘长得漂亮吧?” “是很漂亮。”傅白这是实话实说,他对于美的欣赏没问题。 “就是这性子太直太爆了。想当初十岁的我年少不懂事,偷亲了她一下,就被她用流星锤从前院追到后山,唉,往事不堪回首。” 傅白倒不认为这位胡二娘性格直率,她很会隐藏自己。不过傅白没提这个,只是回了句:“好色就好色,不要用少不更事当作借口。” “……你要非得这么说话,会失去我这个朋友的。” 第113章别叫我爹 胡二娘带傅白和韩九来到一个两人高的铜箱子前。她一手托着长烟杆,另一手搭在箱门的一侧。在她手的旁边,有一个特殊的机关。七个手掌大的罗盘排成北斗七星的图案。胡二娘跳着拧动罗盘,每一个拧动的角度都不同。等她反复了三遍后,箱门才缓缓地打开。 “进来吧。” 胡二娘招呼两人随她进去。傅白走进箱内,不一会儿,吊着铜箱的锁链哗哗哗地移动。傅白不知道自己究竟下落了几层,他只能感觉到箱内的温度在冷热间交替着变化。 咣地一声,铜箱落地,胡二娘转过身,从相反的方向出去。 傅白和韩九跟上。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就是胡二娘平时做法器兵器的地方。这里四面八方摆满了各种零件、半成品,柜子的边角、桌面都贴着各式各样的图纸。东西堆得很杂乱,挤在柜子夹层间,有些甚至要掉不掉地挂着,明显主人不是个爱整理的人。 地上也到处都是散乱的杂物。傅白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能下脚的地方,一步也不敢乱动。 胡二娘把烟杆随意地放在桌上,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扬着下颌问:“说吧,你二位来这儿有何贵干。” 傅白把背在身后的布袋取下,拽开抽绳,从里面拿出绣像伞。然后他把自己的佩剑也解下来,两样东西并排摆在桌面上。 “我想把这两个结合到一起。” “伞中剑吗……” 胡二娘伸出手,端详了一下绣像伞,又举起长烟杆,敲敲归一剑的剑身。 “你这两样都不是凡器,一旦炼废了,那可就没有备用的了。” “剑没事,别把伞弄坏了就成。” “哦?你还有其他的剑?” “嗯,放心炼。酬劳的话……” “酬劳等做成了再说。反正老九和你一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胡二娘得了新活儿,就完全沉浸在法器之中了,懒得应付傅白他们。 “七日后来取。现在,立刻在我面前消失。” 韩九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赶紧拽着傅白往回走。 “走吧走吧,这儿交给二娘,没事。” 说着他又回到铜箱子那儿,眼睛看都没看,就顺利地解开了上面的七星锁。 “老九,别在我的锁上动手脚。”二娘在后面喊道。 “没没没,我哪儿敢啊!傅白,咱们走吧。” 傅白和韩九沿着原路上来。之前招待他们那个少年人又小跑过来。 “两位上来了?要不要喝点茶歇歇脚?” 韩九看向傅白,询问他的意思。傅白一想自己还把器灵留在客栈里,他摇头说: “我们还有别的要紧事,就不喝了。” 他们出了天工阁的门,又施了瞬移术回到有个客栈。彼时客栈老板早就熄灯睡了,整个客栈黑沉沉的,静得出奇。 傅白在没有惊动客栈老板的情况下回了自己房间。他推开门,点燃烛台,豆大的烛光亮起,房间内空空荡荡。 “你把器灵藏到哪儿了……” 韩九在他身后冒出来,问。 傅白一挥袖,结界解开。在那一瞬间两人差点被哇哇的哭声震到当场去世。 “快快快!再把结界拉起来!” 韩九怕把老板给吵醒了,赶紧让傅白开结界。傅白这回布下的结界把两人都罩了进去,他们看着躺在床上蹬腿哭号的娃娃,面面相觑。 “怎么办,我也没当过爹,不会哄孩子啊!我还是黄花大小伙呢……”韩九皱着眉头,苦恼。 傅白想了想:“要不把嘴堵上吧。” “你别用平静的表情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啊……” 傅白对于这种情况实在没法子。虽然他从小就带师弟师妹,但还没带过这么能闹的。要是火神还能维持原样就好了。只可惜修补器灵的时候,为了节省灵力,就把灵力分摊了,现在导致火神也变成了话都不会说的小孩子。 “是不是饿了?”韩九猜测。 傅白伸出手,指尖凝聚了一点灵力。他把手放在五个孩子面前,这些孩子看了傅白的手指尖一眼,留下了垂涎的口水,但依旧哭闹不休。 “有吃的还不吃?”傅白暗忖,“那大概是欠打了。” “你对弱小的生命就不能有点怜悯之心吗……话说他们是不是在生气?” “生什么气。” “气你擅自丢下他们离开?” 傅白露出怀疑的表情。 “现在的器灵已经通人性到如此地步了?稀奇。” “你还别不信。谁之前也没见过仙器,谁知道仙器是怎么个脾气呢?” 傅白半信半疑,他试着碰了碰变成小孩的雷神的手臂,然后又猛地缩回手指。 韩九:“……你怕烫啊?” 那小小的雷神被傅白碰了一下后,好像感应到什么,也不哭了,翻身抓住傅白的手,攥紧。 傅白:“……” “行吧,好好的一个补伞的活儿,现在变成带孩子了。你忙着吧,我回去睡了。” 韩九心想他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容易添乱,就走了。傅白把结界张开让他出去,一个人面对着五个心智都降得跟小孩似的器灵。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华阳是专门来坑他的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五个器灵才能恢复到原样,傅白目前只能等。他自己坐在床边,想得出神,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他是被挤醒的。 傅白看着五个身形抽长的少年人,挤挤挨挨地躺在床铺上,无语半天。 韩九在外面敲他的门。 “傅白?傅白你醒了没?我进来了!” 傅白醒来之后就解除了门口的禁制,韩九推门进来,发现傅白的窘境,一愣。 “你的儿子闺女长得这么快吗?叔叔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呢,就错过了他们宝贵的成长精力?” “别演了,赶紧过来想想办法吧。” “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就等着他们长大成人呗。好好珍惜你现在的日子把,儿大不由爹。” “我不是他们的爹。” 傅白盯着这五个小妖怪,其中一个在伸懒腰,却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压在他的某个兄弟姐妹身下,张嘴要哭。他伸手甩了一团灵力,丢进小孩嘴里,小孩咂咂嘴巴,不哭了。 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傅白,清脆响亮地喊了一句: “爹!” 傅白:“……” 第114章一个人情 一觉醒来,喜提五子。 傅白望着在他面前排排坐的五个小孩,再一次失语。 韩九弯着腰,凑近了观察。 “这五个孩子长得还不一样呢。傅白,你说器灵究竟是参考什么确定自己的长相的?” “鬼知道。”傅白没心情回答韩九提出的这些没头没尾的问题。 “那你能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吗?他们五个不是各自代表不同性质的灵力?” 这个傅白倒是能分得清。 “胆子最小的是雷,看起来狂躁的是水,不爱说话的是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是风,最正常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小姑娘,就是火。” “风水雷地火……倒是齐了。” 最开始叫爹的那个小孩就是雷。雷的性子怯懦,看见什么都害怕,甚至还被自己释放出来的雷电吓哭过。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现除了他没用的四个兄弟姐妹外,就只有傅白身上有熟悉的气息。雷伸出手,要去抓傅白的衣角。傅白正在和韩九说话,没去管,不一会儿就听见底下传来抽泣声。 “你还是哄哄他吧。”韩九看着都不忍心了。 傅白不会哄孩子,他只会讲道理。于是他半蹲下身子,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小男孩吗。有哪个小男孩这么爱哭?” “我不是小男孩,我是小器灵。” “……”傅白没想到雷对自己的身份定位还挺明确。 “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没不要你。还有,我不是你爹。” “那我是怎么出生的?” “谁知道呢,天地孕育吧。” “那我爹是谁?” “你没爹,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怎么会?那我怎么没长成石头?” “……自然选择吧。” “爹骗人!你为了不要我,什么瞎话都编出来了!” 傅白一拍小孩的头顶。 “小小年纪不要老想着刨根问底,动脑容易秃头的道理,不晓得吗?” “爹你打我!呜呜——” “……” 傅白是彻底没辙了。 爱动的小水神看见韩九站在床铺边,用自己的小腿撞撞他,问:“你是谁?” 韩九亮出最有亲和力笑容。 “我是你爹,哦,不对,是你主人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哥哥。” “你做什么的?” “算卦摆摊,做做小手工,什么我都做得来。” “哦,无业游民。” “……我就是会的东西杂了点。” “你很能挣钱吗?” “还成吧,有时候赚的多有时候赚的少,看机会。” “收入不稳定。” “……” “你有情缘吗?或者追你的人,有吗?” “目前没有……但未来一定会有的!” “赶紧找,再不找年纪就大了。” “……” 韩九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他一手捏着小孩的圆脸,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小孩是不是太早熟了?你是我家亲戚吗你就这么逼问我?傅白你这都养了些什么妖魔鬼怪!成精了吧!” 傅白正在对付不停往他身上粘的雷和地,听见韩九声音暴躁地问,他随口应付一句:“严格来说他们本身就不算人,所以你不能用看待人的眼光看他们。” “那他们怎么比人懂得还多啊?明明只是个两头身的小孩!” “唔,他们已经长到十一二岁的身体了吧,你这个形容,不太准确。” “现在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吗?!” 傅白推开挂在他身上的两个孩子,发现只有火神抱腿坐在被子上,呆呆的不动。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你该不会是还保留着成人的心智吧?” 火神听见傅白问她话,乖巧地点点头,又露出苦恼的表情。 看来身体变小,不能帮上傅白的忙这件事,让她也很困扰。 “你也不必自责,”傅白看穿了她的想法,“说不定明天一早,其他四个就能恢复原样了。”傅白这么一宽慰,火神的表情缓和很多。她主动凑过来,搂住地神和雷神的手臂,把他们从傅白身上拖下来。 “你们别再闹啦。” 傅白身体一轻,缓了口气。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窗外有什么异动。仔细一想,肯定是追踪绣像伞的人又找到这里了。他把袖口整理一番,提着剑就出去了。 “我去看看?” “哦,欸?又出去?那我怎么办?我应付不来这些小妖怪啊!” “你就看情况应付应付。” “喂,你等——” 傅白说完后,也没来得及等韩九回话,直接从窗子翻了出去。 窗外有三个貌不惊人的不速之客,看上去比上次来的那批要更厉害点。 “你就是傅白?”为首的一个用长刀指着傅白,“把绣像伞交出来,饶你不死!” “台词老套。” 傅白淡淡地说了一句,没给对方说第二句的机会。他身形一闪,剑光晃了三次,三个来袭者痛苦地叫唤三声,还没来得及出招,就被傅白给打晕了。 随后傅白从百宝袋里取出三根捆仙索,将这三个人绑在悬崖旁的一棵古树上。然后他拍拍手上的灰尘,把剑归鞘,又翻窗回去。 等他回去一看,韩九的身上全是小孩。 “……就这么一会儿,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你难道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吗?” “……你还是先站起来吧。” 多了五个器灵和隔三岔五前来的刺客杀手后,傅白这段日子简直过得多姿多彩,半点都没歇着。在这期间傅白源源不断地向器灵输入灵力,同时自身也在不断调养。七日后,就是和胡二娘定好的取剑的日子。 傅白是独身前往的,韩九说他见了二娘也只有被嘲笑的份儿,打死都不去。傅白也不想强求,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改完了,你先看看。” 胡二娘把绣像伞转交到傅白手上。 傅白整体看了一下伞身,从外观上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他的手指放在伞柄处,微微用力,旋了一旋,伞柄的最末一截脱落,一柄长剑就藏于伞身之中。 “因为大小不太合,所以你的剑被我重铸了一回。” “嗯。”傅白对这次改装很满意,他询问二娘,“酬劳怎么算?” “酬劳嘛……”胡二娘身子斜倚在长桌边缘,“我不要银子也不要灵石,我要你的一个人情。” “人情?” “你不是普通人吧,我看得出来。这件法器非同一般,能驾驭它的也绝非凡人。从你这样的人那里得到一个人情,比千金都贵。” 胡二娘是个聪慧的人,人情可大可小,她知道该怎么做生意对自己最有利。 “只要不让我……” “放心,不会让你太为难,但也可能多少难为你一下。” 傅白思虑了一下,颔首。 “成交。” 第115章任务出现 绣像伞一事总算段落。傅白带着伞回去之后,将五神归位,回到法器内会让他们得到更好的休整。 “那我们就此别过吧。”在山脚下,傅白如是对韩九说道。 “你就这么回雷劫山了?都不再逛逛?”韩九叼着一根绿叶草,双手撑在脑后悠闲地走。 “不了。门派内还有一堆事,我怕拖延太久,师弟师妹再呆傻了。” “……没这么严重吧?” “就是有这么严重,我才急着要回去。” “我最近接了个活儿,要去一个闹鬼的城镇。你不一起来?很有意思的。” “闹鬼?”傅白边整理佩剑的剑穗边说,“闹鬼的地方多了去了,有什么稀奇的。” “我还没去,不知道具体如何。只不过是那个城主邀请我,让我给他打一把锁。全程包吃包住,你真不去?” “不去,你自己享受吧,我得走了。” “成吧,我从这边走。改日再去你们雷劫派登门拜访。” 傅白和韩九辞别后,就踏上了回雷劫山的路。然而在他刚走出去没多久,就看见半空中一个东西飘飘忽忽地飞过来。 傅白伸手一接,是他之前送去门派的鸟菇菇。 鸟菇菇的小翅膀上挂着一个信笺,傅白把它解下,打开,是唐掌门的字迹。 文字很长,傅白用最快的速度看完了。他看过之后,一蜷纸团,再松手时,手中的纸张化为点点碎屑,飘散在空气中。 然后他追着韩九离开的那条路赶过去。 韩九正在慢悠悠地晃。他不赶时间,所以很从容。他把腰间系着的口袋接下来,里面装满了各种干酪果脯。韩九用两指夹出来一个,抛在半空中,用嘴巴接住。然后又是一颗。 突然,他察觉到什么,往旁边瞧了一眼。 一粒花生米没接好,咚地打在他鼻梁上,弹出去老远。 “你……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韩九盯着旁边面无表情的傅白,大为震惊。 “就在刚刚。”傅白淡淡地回了一句。 “哦……不对,你跟着过来是要干啥?你不是打算回山里了?” “掌门安排了点事,要我去一个叫鬼哭城的地方,正好和你是一个方向。” “鬼哭城?我也要去那里!你们掌门安排你什么事?该不会又是关于仙器的事吧!” 傅白瞟了他一眼,没吱声,看样子默认了。 “也对,除了仙器,估计也没什么能指使得了你。” 傅白不回话。 韩九在旁边琢磨:“我还没听说过鬼哭城有什么仙器啊,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不对,这些日子咱俩在的那间客栈实在太偏僻了,说不定外界早就已经知道下一件仙器的下落了。” 韩九猜得的确不错。 “在鬼哭城出现的仙器,是招魂幡。五日前鬼哭城城主放出消息,说他的城池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困住了,所有城内的人没办法出城。城外的人倒是可以进来,但是进来后也再也出不去了。” “人被捆住了吗……”韩九听完傅白的话,思虑后,察觉到一个漏洞,“不对啊,鬼哭城的人出不来,那他们是如何向外界求助的?” “人出不来,但是传信的鸟和马匹都能正常出入,只有人被困住了。” “这是被下诅咒了吧?” “不太清楚。鬼哭城的城主怀疑是埋藏在城内的招魂幡在作祟。目前已经有两三拨修士前往了。但他们进去之后,就再无音讯。” “原来鬼哭城内有招魂幡?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未必真的有。城主只是听父辈说,鬼哭城内有一件埋藏千年的宝贝,但是他们把整个城的地皮都掀起来,也没能找到这件仙器的所在。这位城主找不到其他解释的理由,只能暂且这么说,为的是安抚城内百姓。” “那也得抓紧解决啊。城被封了,要不多久城内的存粮就得耗尽了吧?” “不错,所以鬼哭城主才如此焦急地向各大修真门派求救。” “你们雷劫山也收到求救信了?” “没有。雷劫山只是从云踪阁那里得来了消息,掌门师父让我去凑凑热闹。” “啥……??” “师父说既然我能有办法收服绣像伞,那么招魂幡也不在话下。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哪里来的自信……” 傅白最后一句话低到听不见,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你……是不是不乐意去啊?”韩九小心地问。 “怎么会,”傅白随手折了路边一段花枝,又恢复了风轻云淡,与世无争的模样,“既然是掌门师父的命令,我这个当徒弟的,自然要服从。” 像掌门说如果他不去,四长老就要拿他的蘑菇泄愤这种事,傅白才不在乎。 鉴于鬼哭城和傅白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一段距离,两人在半路决定买两匹马。一开始韩九是打算让傅白变个什么灵宠出来,载着他们过去。 “我的灵宠有点特别,你要是能接受,我倒也无所谓。” “能接受能接受,你快变吧!”韩九连连点头。 随后傅白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朵硕大的蘑菇。这蘑菇有两人高,像两把倒扣的伞一般杵在地面上。傅白走过去,双脚踩在蘑菇宽大的伞盖,双手背在身后,看向韩九。 “你也站上去。” 韩九狐疑地看了两眼傅白的“灵宠”,小心谨慎地学着傅白的样子站在上面。他不敢像傅白那样背着双手什么都不扶,于是紧紧抓住蘑菇的柄儿。 “站好了?” 傅白问了一句,韩九感受了一下鞋底柔软的质感,心惊胆战地回了一句:“站好了。” “那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两只蘑菇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整个山谷回荡着韩九的惨叫声。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韩九重回地面,抱着一棵大柳树吐个不停。 傅白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你看,我告诉你了,很少有人能适应这个。” “你的坐骑,呕……”韩九缓了缓,继续,“你的坐骑就不能飞得稳当点吗!我他娘的就跟个破风筝似的在天上乱飞啊!” “所以我问你能不能接受。” “……罢了,我们还是换一个正常点的出行方式吧。” 韩九一开始是想买马的,但这里偏僻,买马的商人很少。最后他们从一个老乡那里,买下两头毛驴,一颠一颠地上路了。 第116章昭平 “骑毛驴,一点都不拉风。” 傅白侧坐在毛驴的背上,两手插在袖口里,用平淡的语气发泄他的不满。 “有的坐就不错了。要不是您老人家非得要欣赏沿途的风景,咱们俩至于在路上磨蹭这么久吗?”韩九叼着草叶说。 “慢有慢的好处。”傅白随手折了一根柳条枝,“现在去往鬼哭城的,鱼龙混杂。若是都为招魂幡而来,说不定还要闹些矛盾。等他们都闹够了,我们再出现,可以回避很多麻烦。” “你说的倒也是……” 又走了一段路后,傅白突然问。 “你对鬼哭城了解多少?” “不算太多。鬼哭城是个不起眼的小城,我估计啊,最有名的就要算关于招魂幡的传说了吧。我是哪里有人出钱做活请我我就去,因而也不太关注请我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鬼哭城的城主……是要请你做一把锁?是什么锁?” “就是寻常奁匣上的小金锁。” “奁匣?那不是女子用的?” “大概是城主夫人?话说赫连城主娶亲了没?” “奁匣……”傅白貌似对这个东西突然感了兴趣,“把天工阁的九师请来打一把普通的锁,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毕竟你们出场费也不便宜,没必要这么大材小用。那就是——” “就是说,奁匣里面的东西至关重要?” “嗯,只是我们暂且不清楚到底是何物。” “所以赫连峥到底娶亲了没?” “这个你还是当面问他吧。” …… 傅白他们总共赶了一日半的路,才算到达鬼哭城的地盘。所谓鬼哭城,顾名思义,是在这一片能经常听见“鬼哭”的声音,也就是要有风外加特殊的地貌。傅白仔细地环顾了周围一圈,然后弯腰从地上拔起一根狗尾巴草。 草头上的绒绒纹丝未动,证明这里几乎没有风。 那耳边传来的呜呜的哀哭,又是谁或者什么发出来的? 韩九也听见了那种诡异的呜呜声。明明是白天,却让人在阳光底下不寒而栗。他抱着手臂搓了搓鸡皮疙瘩,问傅白说:“你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没有。”傅白弯下腰,捻起一粒成熟的稻穗。 城外的田地没有人耕种,已经长成的稻谷就这么放着,无人来收。 韩九信了傅白的话,更慌了。 “咋回事?难道只有我中邪了?” “大概吧。” “你别大概啊!”韩九一把拽过傅白,“怎么会只有我听见这个声音呢?这也太不正常了!” “你是不是听见有一种类似女子哭泣的声音,时断时续,不太真切?” “对对对对对,”韩九点头如捣蒜,随即他又意识到什么,怒道,“原来你也听见了!骗我做甚!” “唔,也没什么特别的意图,就是觉得……有意思。” “……” 韩九骂人的话在心里兜兜转转十几遍,最终没敢说出口。 这荒郊野外的,傅白要是想起前仇旧恨,挖坑把他就地埋了,那他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傅白把手掌的稻子轻轻拨弄下去。忽然,他耳朵动了动,转头看向左侧。左侧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上的叶子还没掉光,勉强维持些绿意。傅白眯起眼睛,发现那边某棵树,好像有个人。 “韩九,你看。” 傅白用手指了一下方向。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人?” “在哪儿?”韩九四处张望,然后才发现傅白已经给他指出来了。他顺着去看,也看见一个青衣衫的人的背影。 那人好像在忙活什么,手里攥着一段麻绳。 “他要缠什么东西?”韩九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走近了看看。” 两人向前走了没两步,就见远处那人突然扬臂一甩绳子,让其绕过树枝,然后两手抻抻,打了个结,仰着脖就要往圈里面钻。 韩九大惊。 “不好,那人是要自缢!” 韩九用最快的速度往陌生人的方向跑,傅白没他那么急,而是选中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捏在手里,瞄准那人的手轻轻一弹。谁知那人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叫,动了下身子,飞出去的小石头失了准头,反倒打在他踮脚的石块上。 傅白那一下没怎么收力,石块被推开,那人身子一坠,脖子卡在绳圈里出不来了。 傅白:…… 马上跑到位的韩九看见这一幕,没忍住,骂了两句。然后他赶紧走上前去,让不断挣扎的那人从绳圈里面解脱出来。 傅白悻悻,悄声走过来,站在韩九旁边。 解救下来的这人是个男子,年纪轻轻,和韩九差不多大。从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来看,他家里应该比较富裕,但不知道为何衣衫上都是泥渍和尘土。傅白见他比较虚弱,估计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他拿出了点吃的和水,递了过去。 “多谢两位仗义相救。” 那人接过了傅白的东西。可以看得出他很饿,但也没有狼吞虎咽,只是慢慢地吃。 韩九蹲下来,问他:“你是鬼哭城的人?为什么想要自我了断?” 听韩九问过,这人把自己的一些情况都说给两人听。 傅白他们救下来的这位姓孟,叫孟昭平。孟昭平说自己是鬼哭城内的人。他前一阵子外出,最近归家,但却怎么都找不到办法进入城内了。 “你说你进不去?”韩九打断了一下,“那你最近没看见有很多从别的地方赶来的修士吗?” “看见了,我也曾请求他们带我一起进去,但是不行。” “怎么个不行法?”傅白追问。 孟昭平的表情变了,不似方才那么淡定,甚至有一丝恐惧。 “我和其他人一样,是从正门进入城内。最开始一切都很平常。城门打开后,是一段比较暗的隧道,需要走一会儿会遇到另一扇城门,之后才能到达比较明亮空旷的地方。但关键就在这段隧道……” “你走不出去了?”傅白大概猜到结局。 “是……”孟昭平低着眼,“本来已经通过第一道门,但是打开第二道门后,发现自己又来到第一道门前。如此反复,根本就没有尽头。” “啊,”韩九恍然,“这不就是那个……鬼打墙?” 第117章双重门 “鬼打墙?”孟昭平听韩九这么一说,楞了,“但、但我是白天进城的啊!” “你说你是白天进的城?” “正是,就在正午的时候。” “嗯,那你可能是白日撞鬼吧。” 韩九信口胡说,傅白用手肘碰了他一下,让他别把人给吓坏了。 “总而言之,劳烦你先带我们去看看吧,很多东西亲眼看过之后,才能发现端倪。” “好、好……二位这边请。” 孟昭平填饱了肚子,也恢复了力气,就带着傅白二人往鬼哭城走。鬼哭城是座老城,据孟昭平说,有两百多年建城历史了。百年前这里经常发生战争,所以城墙垒得很高,还留有一些防御工事。 随着三人走近,鬼哭城的城貌逐渐清晰起来。傅白抬头,简单扫视一圈。此时正值午后,阳光很足,一轮炽白的太阳当空悬挂。 尽管阳光很刺眼,但越是靠近鬼哭城,就越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沁入体内。 韩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昭平兄,你有没有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 孟昭平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韩九在说什么。 “啊,韩兄是在说鬼哭城的‘女儿泣’吗?” “你们至于这种怪声起个这么文邹邹的名字吗……” 孟昭平笑了一下。 “这个声音存在很久了,我也不晓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听家里的长辈说,是准备出嫁的姑娘,得知相公溘然离世后,发出的哀哀哭泣声。虽然听起来可怖,但这哭声貌似没造成什么麻烦,所以鬼哭城的人也就慢慢接受了。” “你们适应得……还挺快。”韩九听这声音,越听越瘆人。 “没办法,在城里生活,总得想法子适应。” 傅白一路用耳朵听着两人的闲聊,没插嘴。三人最终来到城门面前。 饱经风霜摧残的城门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傅白找了一周,没发现看守城门的人。 “没人守门吗?”他问。 “原本是有的,”孟昭平回说,“不过这几天城主突然撤下城门口的卫兵,在下也感到很不平常。” “那我们就能直接进去咯?”韩九上前一步,两手搭在门环上,试着向内推开。 没想到,他很轻易地成功了。 两扇大门咯吱一声对半分开,里面黑黝黝的。门洞深广,日光只能照亮脚下一小片地方,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嘶……这也太冷了……” 韩九握着门环的手,仿佛要被冻在上面似的。城门敞开一道小缝后,他便嗖地缩回手,两只手来回摩擦搓热。 傅白站在门缝的正中间,窥探,里面只有无尽的黑暗,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 “还有第二道门,打开第二道门才能进入城内。”孟昭平在旁边低声提醒。 “那走吧。” 傅白打头,走在最前面,韩九和孟昭平前钻进门缝后,又一左一右跟在傅白之后。傅白从袖口里摸出他仅剩的那颗鲛人泪,灵珠柔和的白光瞬间点亮他们的周身。 “这珠子你还有剩?”韩九惊道。 “嗯,这是白柏归还给我的那颗。” 傅白用灵力托着鲛人泪,走到现在尚未发现什么异常,他的灵力能够照常使用,也没有遇到机关结界一类的东西。 第二道门,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 傅白没有着急开门。 他首先让灵珠自下而上浮动,把整扇门照过一遍。不照不知道,一照,才发现这门的一面有巨大的画。 不只是韩九,连孟昭平都很惊讶。 “这是……”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副绘制在门上的特殊图案。图案对称分布,左右各有一戴着恶鬼面具的女子,呈跪姿相对而坐。女子手中各提了一盏长明宫灯。在女子画像的四周,布满了各种惊惧恐怖的鬼面。 “孟兄之前可曾见过这城门上的画?”傅白问孟昭平。 孟昭平显然也大吃一惊。他摇头否认:“不曾。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门后面有画。” “原本有吗?” “原来……好像没有。我印象中,不记得城门后面有绘制这种画。” 傅白点点头,手放在门面上。 “那就先推开看看吧。” 他用了五分的力道,将厚重的城门推开。 门外是又一道门。 “这……”韩九难以相信,“不、不会吧?” 孟昭平有些痛苦地捂住脑袋。 “我就知道,这种情况又出现了……果然这是诅咒吧!” 傅白倒是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他们三人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之前的第一道门外。也就是说,他们刚刚推开第二道城门之后,又不知怎得回到了原地。 “傅白,这回该如何是好啊?”韩九问道。 “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旁边瞧瞧。” 傅白说完后,就凭空消失了,留下韩九和孟昭平面面相觑。 “韩兄,这……” 韩九摆摆手。 “莫急,等会儿他就回来了。” 傅白没有走远,他绕着城周走了一圈,发现在城墙的底部,垒了很高的青砖。 这些砖头摞了有半人高,分布很不均匀,有的地方高些,有的地方矮些。 傅白动用了一点灵力,把其中一处刨开。一块接一块的砖头从原处飞起来,又整整齐齐地垒在一旁。 没有多久,就有一处被清空了。 傅白走过去看。 他看见了一口废弃的井。 是黄泉井。 和有座山庄的黄泉井不同,傅白眼前的这个明显被堵死了,不会再有任何黄泉界的魔物从里面爬出来。井口的封印阵法也早就荒废了。 看着不远处一模一样的砖堆,傅白想了想,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部揭了一遍。 两百多口井,没有一个井是活井。 傅白确认一遍后,又感到纳闷。 这个鬼哭城,究竟是什么来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废弃的黄泉井围绕在城的周围? 鬼哭城周围的这些黄泉井太不寻常,但韩九他们还在等,傅白也不宜调查过久。 他祭出绣像伞,让地神把所有的砖恢复原状,然后收起仙器,迅速折回城门口。 “你回来了?找到原因了吗?” “嗯。” 傅白又一次推开第一道门。 “这个没用吧?”韩九在旁边说,“我们俩刚才又试了两遍,还是不行。” 傅白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两人又走到第二道门前面,然后伸出一指,指着门上的画。 “这是结界图。” 第118章进城 “结界图?那又是什么?” 韩九又听说一个新鲜玩意儿,颇为好奇地问。 傅白解释说:“结界图,其实也是结界的一种。布下结界的法子千千万,有写符纸的,有放结界兽的,当然也可以画一幅画。” “所以……正是因为结界图的存在,咱们才会在这里绕圈子?”韩九恍然大悟。 “没错。”傅白伸手触碰上面的颜料,颜料比较新,应该是近几日才刷上的。 他又转过头看向同是一脸讶异之色的孟昭平。 “孟兄,你之前真的不曾见过这幅画?” 傅白这么一问,孟昭平也怀疑了,原本他还很笃定的。 “我大概……是没见过。嘶……没什么印象了……” 孟昭平一手捂住脑袋,看起来回忆得很费力。傅白静静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对于结界画的事,没有再深问。 “那老白,你知不知道这画该怎么破啊?” 韩九食指在下颌扣了两下,仰头望着这幅巨大阴森的门画。 “很简单。” 傅白抽出自己的佩剑,将精纯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雷灵力集中在剑尖,随后一剑扎进门缝。 白色的雷灵力哔啵作响,从一点向外蔓延,蛛网似的笼罩了在整扇门的表面。 咔地几声响,厚重的门板自中间断裂,结界画砰地破碎,无数闪烁的光点从空中落下,又消失不见。 “这样破结界比较快。” 傅白看见韩九和孟昭平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想了想,还是解释一句。 韩九也正在慢慢习惯他这种暴力破门法,很快收拾好惊讶的情绪,推开门说:“那我们进去吧。” “好、好……” 孟昭平好不容易回过神,连连点头赞同。 等再次推开第二道门后,眼前展现的,就是截然不同的风景了。 这是鬼哭城内。 鬼哭城,虽然听名字,像是一个人烟稀少的鬼城,但傅白发现,这城里面还真是应有尽有,比他想象得要繁荣许多。 只是因为这几日城中怪象,街上走动的人很少。茶肆酒楼什么的,寥寥几个客人,里面的伙计清闲得靠在桌边打盹儿。 “没想到……真的进来了?” 孟昭平很是激动。他在城外徘徊好几天也不得进入,此时终于回到熟悉的地方,自然十分欢喜。 韩九到一个新地方,习惯先找吃喝玩乐的地方。于是他凑到孟昭平旁边,问:“孟兄,你们这鬼哭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去处啊?” 傅白瞟着韩九,一眼就看穿他不怀好意。但孟昭平是个认真的人,还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才给出答复。 “要说最特别的地方……那得数城南的乱葬岗。要看看吗?” “……孟兄,这种专供死人消遣的地方就不用说了。” “啊?”孟昭平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解释明白,他连忙补充说,“不不,没有调侃韩兄的意思。鬼哭城的乱葬岗,真的是个比较出名的地方。” “怎的,死人能变活?” “这个在下倒不是很清楚……” “还真能活???” 傅白眼见着话题越来越偏,咳嗽一声,拽回来。 “还是说乱葬岗到底怎么出名吧。” “啊,是这样的。鬼哭城有阴嫁的传统。据说是百年前这里有大批的战士战死,原本要嫁给他们的年轻姑娘,为了安抚亡魂,就要进行一场假的婚嫁。后来慢慢地就演变成了一种仪式,每年这个月份,长长的阴嫁队伍就会从城中心前往城南,很是壮观。届时会有很多人围观这场仪式。二位要去看看吗?” “阴嫁?”韩九疑道,“这种仪式……不会觉得很阴森可怖吗?” “其实还好。鬼哭城的人不信神仙,更相信为城战死的亡魂会保佑他们,所以‘献祭’给亡魂的少女反倒更容易获得城中男子的青睐……不是所有的姑娘都能被选作阴嫁新娘的。” 韩九听了孟昭平的解释,但依然不能理解这种仪式存在的意义,只能用地方特色来解释了。 傅白曾经见识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祭祀,倒也不觉得稀奇。不过,造成这种独特祭祀背后的缘由,才更值得关注。 “孟兄,冒昧地问一句,你曾经在外面游历过吗?”傅白突然发问。 “我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去外面游学两年,还差点考取了功名。不过后来放弃了。” “为何?” 孟昭平被傅白问起往事。他思索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鬼哭城的老人总会说一句话,‘所有离开鬼哭城的游子,终会返回一切的缘始’。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句的影响,我在外面久了,总会有一种不安感,这种异样的感觉催促着我回到故乡。” “这是诅咒吧?”韩九最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不就是要把你们所有人困在这片土地吗?” “韩九,噤声。” 傅白出声打断他。 韩九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停顿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难道你们城里的人都像你这般,一辈子在这座荒城困死?” “困死倒是不至于……我们这儿的人,还是很乐意留在鬼哭城内的。赫连一族担任城主,尽心尽力,我们也很信任他们。” “赫连城主?”提起这茬,韩九突然想起来,他此番前来,还是有任务在身的。 “对了,你们赫连城主之前还邀我过来。城主的府邸在哪儿?我和傅白登门拜访一下。” “城主太阳落山后,就不接见任何人了。傅兄、韩兄,若是二位不嫌弃,可以在寒舍下榻,等明天一早,再去见城主也不迟。” “这个赫连城主脾气还挺怪……”韩九嘟囔一句,望了望天色,奇怪地道,“咦?太阳这么快就落山了吗?我记得方才还是正午来着。” 韩九这么一提,也让陷入思索的傅白留心到了这件事。 日头已经西落,挂在远处的半山腰间,散发出暖红色的柔和光芒。傅白眯起眼睛,打量天边那一轮红日,心下也觉着怪异。 就算是对时间再没有感知力,也能发现,这太阳落得太快了些。 第119章赫连城主 “总之二位先随我回家吧,”孟昭平提议,“夜晚的鬼哭城不是很安全,再滞留下去,恐怕会遇到麻烦。” 既然孟昭平这个当地人这么说了,那傅白和韩九自然是要听从人家的安排。 夕阳西沉后,走在路上的行人就更少了,零星的几个,还是疾步快走,匆匆往家里赶。临街的人家一户接一户亮起油灯,很快,长街只剩傅白他们三人。 “请这边走。” 孟昭平带领两个同行人在巷子里穿梭,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宅子门前。 傅白没想到,孟昭平还是出身大户人家。看这府邸的规模,孟家的家底相当殷实。 孟昭平扣了扣门,朱漆大门打开一道缝,一张苍老的脸从里面露出来。 “老爷?是老爷回来了!” 里面的人是孟宅的老管事。 “李伯,快去备些饭菜,来客人了。” 孟昭平一边吩咐着,一边把傅白他们请进来。 “二位快请进。宅中只有我和李伯两人,招待不周,多多担待。” “有劳孟兄了。”傅白不失礼数,向主人家道谢。 “傅兄不必客气,毕竟你和韩兄都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先进来吧。” 傅白和韩九进来后,孟昭平就谨慎地把大门拴好,然后将二人迎进前屋。 李伯虽然年事已高,但手脚还麻利,很快就备好一桌酒菜。 饭菜端上来后,李伯知道三位还要商量事,主动退出房间,将房门关严。 韩九拾起手边的象牙箸,视线落在其光洁如玉的表面,似乎想到什么,又抬头看了一圈屋子内的陈设。 “孟兄,有收藏古玩的癖好吗?” 韩九的眼睛很毒,这么简简单单地一瞟,已经发现了好几件前朝的古物,都价值不菲。 孟昭平谦逊地说:“家里有祖传的古玩生意,偶尔有些客人瞧不上的物件,就摆在宅子里,当个填充。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哦,原来如此。” 韩九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傅白不懂得这些古物,只是觉得李伯烧的菜不错。他比平时多食了两三口,就满足了。擦擦嘴,询问坐在对面的孟昭平。 “孟兄方才如此急迫地要我们来到府上,是要避开什么东西吗?” 孟昭平笑了笑。 “其实都是些没有根据的传说。鬼哭城的老人们说,到晚上,战死的亡魂会抓走游荡在街上的人。久而久之,大家把这个传闻当真了,夜晚也就很少见有行人出去了。不过每次的阴嫁,还是有很多城民凑热闹。” “嗯。” 傅白颔首。 虽然他心里清楚,传言未必都是空穴来风,或许在鬼哭城的夜晚,真的有行人失踪了,但现在尚且不是追问的好时候。 三人今夜在孟宅歇下。饭菜撤掉后,李伯端了一壶茶过来。 傅白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伯,突然问道:“老伯,您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城里吗?” 李伯颤巍巍地立在一边,态度很恭谨。 “老朽一直在城中,没有离开。” “那您可曾知晓,鬼哭城内的人无法离开这座城的怪事?” “回公子,老朽并不晓得这件事。” “不晓得?”韩九惊疑,和傅白匆匆对视,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困惑,“那你们城主向外界求助,很多修士进城这件事,您可知晓?” 李伯也被问得懵了。他边想边回:“老朽前几日外出采买,的确在街上见到几位穿着仙袍的修士。可鬼哭城并不封闭,过去也有外来的修士到这里。至于二位公子说得无法离开……这个老朽的确不知情。老朽近日未曾出城,也并未听其他人提过这件事。” 李伯说得很诚恳,看样子不像在说谎。而且孟昭平这个主人家也追问了几句,不管怎么问,李伯都只是摇头,觉得傅白他们口中说的事,都是无稽之谈。 “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李伯退出房间后,只剩下三人对坐。韩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椅子扶手,疑道。 “城主这些日子不停地在向外求救,说自己的城民被困住了。但居住在鬼哭城内的人却并无反应,甚至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件事。究竟发生什么了?” 傅白和孟昭平都没有回话。傅白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孟昭平显然比韩九更困惑。 韩九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游弋,然后锁定在孟昭平身上。 “孟兄,你说说看。你之前不是一直被困在城外吗?” “我的确是被困在城外了。” “那你近几日有见过从城内出来到城外的人吗?” [笔趣阁.boquge.co] 孟昭平摇头。 “但是你也有看见过从外面进入城内的修士,你打算和他们一起进城,可结界图只对你一个人起了作用,他们都进去了,只有你被困在外面?” “没错。” “那就奇怪了……怎么想都想不通啊。话说进城的那些修士去哪里了?” 韩九抬手拨弄一下傅白的胳膊,让他也说两句。 “你别装深沉了,有什么也说说看。” “我没什么好说的,看明早吧。先去找赫连城主,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就是歇息,反正我们三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白心里虽然也有诸多不解,但现在胡思乱想是没有意义的。 他的提议被另外两人接受,三人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孟昭平就带着两人,前去城主的府邸。 三人登门拜访,是以韩九的名头。他之前被城主邀来打造一把新锁。赫连家的下人知晓这件事,把三人迎了进来。 赫连峥在书房等候韩九他们。 “三位请进去吧,城主已经恭候多时了。”一位家仆将傅白三人引到书房后,微微一躬身。书房的门是敞开的,甫一进入,就能看见临窗而立的青年。 这便是鬼哭城的城主赫连峥,年纪很轻,容貌俊秀,但为人很严肃,有客人到访,也不见他脸上有一丝笑意。 “在下天工阁韩九,见过赫连城主。” “韩先生,有失远迎。” 赫连峥对韩九回了一礼,又对孟昭平一颔首,两人显然是认识。 随后他看向安静地站在韩九身边的傅白。 “这位是……” “这是我的修士朋友,傅白,”韩九主动介绍,“他听闻鬼哭城发生的城民无法外出的怪事,就随我前来,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小忙。” “有劳这位仙长了。” 赫连峥听说傅白是修士后,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解开。他没有立刻说城内的事,而是先从书架上取下来一个暗红色的奁匣。 “这奁匣上面的锁坏了。鄙人想请韩先生,打一把锁,将这匣子锁住。” 第120章我说的话你不要害怕 韩九将奁匣接到手里,感受了一下它的分量,不沉。 “敢问城主,这匣子里装得是何物?” 赫连峥抿了下嘴唇,似乎不太好解释。他直接拉开了匣子。 里面只有一些烧焦的灰烬。 “这……” 韩九还真没见过有谁花这么大的价钱,只为锁住一点烧剩的灰。他不解地看向赫连城主。 城主说:“这里面原来放过一个辟邪的物件,只不过不小心被烧毁了。” “那城主何不再请人做一件?辟邪之物,就好像玉、香囊一类的,如果破裂或者损毁,往往是替主人挡了灾。把这团灰烬留在身边,不太好吧?” 赫连峥当然也是知晓这种避讳,但他仍然很坚持。 “匣子里的东西对鄙人很重要,烦劳先生帮个忙。” “那……成吧。我看看……三到五天的时间,锁就能做出来了。” 做这种锁的步骤并不复杂,所以成品在很短的时间就能出来。韩九把奁匣收好,又详细地询问过赫连峥的要求。赫连峥希望把整个匣子都改成一个机关匣,而不是单独的一把锁。韩九想了想,觉得可行,就答应了下来。 锁的事情说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得说说鬼哭城的事。 “在下一路前来,听过不少关于鬼哭城人出不得城的传言。赫连城主近几日可有找到法子?” 韩九主动牵起话头。 提起这件怪事,赫连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困窘的表情。 “这事……发生在七日前。” 七日前,城中一户人家要到城外做农活。这家有三个成年男丁,起了个大早,背上农具就要往城门口走。因为鬼哭城的位置比较偏僻,少有人来,所以城门的看守不是很严,基本上每日进出城的,也就是城里的住家。那天父子三人像往常一样准备出城,走到城门口,本来跟在身边的小儿子突然不见了。大儿子和他爹找了一圈,人也没找到,就是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没多久,原本在找人的大儿子也不见了。最后那农户的意识也昏迷了一阵儿。等他醒来之后,发现两个儿子就倒在自己旁边。 而他们还在城内。 接下来的走向就很悬疑了。只要他们想靠近城门,就会不明不白地晕厥。每次晕过去之后,他们都以为自己出了城门。可睁开眼睛一看,还是在城门之内。 因为这事儿发生得太怪,三人也不敢轻易出城,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城主。 赫连峥听闻之后,派几个人前去查明。结果等来的汇报,和那三个农人说得如出一辙。 后来他亲自前往,也是一样的遭遇。 没有人能够保持清醒地走出城门。 “尽管人不可以,但马匹、信鸽却能够毫无障碍地顺利出城。幸好它们不受蛊惑,求救的信笺才能成功到达外面。” 赫连峥把事情的起始大致讲了一下。这件事十分离奇,看他的态度,又不像在说谎。 傅白的手中托了一杯茶。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梭茶杯表面,思索后问:“近几日可有修士到鬼哭城来?” “有的。信笺发出去之后,几个修真门派都派了修士到城中。鄙人派手下陪同他们在城内搜查,安排他们食宿。可等到第二日,这些修士便下落不明。不管怎么找,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 在鬼哭城内的人无法出城后,凡是城外来的修士,也全部失踪。 这还真是见了鬼了。 赫连峥对于当下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他希望城外来的修士能够解开难题,但又对他们的失踪感到很自责。因为刚进入鬼哭城不满一天的人,还有出去的机会,所以赫连峥希望傅白和韩九好好考虑,如果现在离开,尚且来得及。 韩九看着傅白,傅白心想,来都来了,不查明真相,心里总归是个疙瘩。 “赫连城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事关鬼哭城这么多的百姓,傅某还是愿尽微薄之力。” 傅白都这么说了,赫连峥自然不能强行赶人家走。 “那这件事就交给傅仙长了。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和鄙人提出,鄙人定会尽力满足。” 傅白说暂且不必赫连城主这边有什么配合,他目前需要单独调查,亲自看看情况。 于是傅白和韩九辞别赫连峥。孟昭平说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和城主商讨,也就没和傅白他们一起离开。 傅白从城主那里出来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城门。 韩九站在他旁边,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城楼。 “这城楼看上去没什么不正常之处啊,怎么人一过去就昏了呢?” 傅白没想那么多,也没有回复韩九的话,他直接往城门的方向走。 “诶诶?你这么突然的,也不打声招呼啊!”韩九在他身后喊道。 “你先别跟过来。” 傅白背对着人说了一句,自己推开城门走出去。 韩九在原地干瞧着。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跟上去无异于添乱,所以就在原地等着。 不多时,出了城门的人,又从门中安然无恙地走了回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韩九惊道。 “嗯,我自己目前进出是没问题的。” 傅白刚刚走进走出,没有任何眩晕的感觉。就像赫连峥说的,从外面进来的人,在一天之内,可以正常出入鬼哭城。 不过傅白还是不能够完全放心,所以他又打算让韩九试一试。 韩九从刚才开始就站在同一个地方,背着手仰头看城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九,你……” 傅白准备让韩九回神。 “这城楼看上去没什么不正常之处啊,怎么人一过去就昏了呢?” 韩九望着城楼若有所思地说道。 傅白听见韩九这句话之后,突然沉默了一阵,脸色有些异样。 然后他走到韩九面前。 韩九还挺惊讶。 “你怎么这样盯着我看?” “韩九,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要害怕。” “什么?” “也许你没有意识到,但你刚刚,的确把相同的话,重复了两遍。” 第121章你先别说话 傅白说完后,韩九先是惊讶,又是不信。 “不可能,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他重新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经过。他们来到门边,他自己说城楼没什么特别之处,紧接着,傅白走入城门又走回来,他站在原地,然后又说了一句城门没什么异常…… 韩九惊讶地瞪大眼睛。 “不、不会吧!” 他自己也意识到同样的话说过两遍了。 “但我刚刚说出口的时候,完全没感觉哪里不对啊!” 看见韩九慌张的样子,傅白突然想起来,昨天夜里孟昭平家的李伯说,他从未听闻过出不去城这回事。 所以到底是在鬼哭城内的人记忆出了问题,还是说,鬼哭城内各部分时间流逝的快慢不一样了?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从他自己和韩九来判断,这种记忆上的缺陷貌似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像傅白自己,影响几乎没有。而韩九刚到城内不满一天,他就有了重复自己话语的行为。像孟昭平家的李伯,傅白怀疑,他很有可能听说过城门出不去的消息,但他不知不觉中删掉了这段记忆,所以才如此笃定地说自己并不知情。 如果说第二种情况,那就相当于,在刚刚傅白出城又回来后,韩九自身的时间,又拨回到他眺望城楼的那一段。所以在傅白从城外回来时,韩九才又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傅白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第一种的可能性很大。也就是说,因为自身记忆的混乱,导致行为上的重复,或者是对某一事件的印象的丧失。 韩九还在慌乱。 “傅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现在该怎么办?” “别慌,这些都是暂时的,你什么都不用做,等到出了鬼哭城应该就好了。” “万一好不了呢?我该不会一辈子都这样了吧!” “放心吧,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 “你怎么这么笃定?!万一我说的情况发生了呢!” “那你慌也没有用啊。” “傅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现在该怎么办?” “…………” 傅白看了韩九一眼,韩九顿住,进而崩溃地捂住脑袋:“我刚刚是不是又重复了自己的话??” “所以说让你别慌。你现在记忆刚刚出现混乱,因而对自己重复的话还有印象。等到你适应了这种感觉后,说不定就没印象了。到时候想哭的应该会是我吧,毕竟我得一遍一遍回答你同样的问题。”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原因才造成这种情况的?话说赫连城主知道这回事吗?” “这我倒是不清楚,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城主问问。” “哦,行。” 韩九点头,沉默,思索一会儿,扭头问傅白。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才造成这种情况的?” “…………” 傅白从他的百宝袋里面把赫连城主给的奁匣,递到韩九怀里。 “别忘了赫连城主交给你的活儿,你还是先把机关锁做出来吧。” “对对,还有这个呢,差点忘了。” 手里有了要做的活计,韩九总算安静下来,傅白也得以观察鬼哭城内的情况。 因为是白天,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尽管城中怪事连连,鬼哭城的人似乎没有表现得多么惊慌。该喝茶喝茶,该听戏听戏。就傅白现在来看,最着急的,反倒是那个赫连城主。 韩九走在傅白旁边,埋头研究那个奁匣。虽然他现在记忆混乱,导致时不时出现返工,不过他连自己记忆混乱这件事都快忘了,所以傅白暂且不用应付他那些重复的问题。 傅白在街上走着,发现很多临街摆摊的小贩,在卖一种特殊的面具。 这种面具很薄,表面只有红白二色,但图案却不尽相同。有的是白色作底,勾勒出红色的花纹,有的是红色作底,再用细笔描出波浪的曲线。 傅款从一个小贩那里买来两张面具,一张红底,一张白底。小贩说,这是在阴嫁的仪式上佩戴的。戴上面具,生人的魂魄就不会被冥界勾走。 最近的一次阴嫁就在明晚。鬼哭城的人很重视这个仪式,早早做了准备。傅白在街上看到有很多小孩子和姑娘都戴着这种面具。乍一看上去,红白色的脸影影绰绰,遍布整条街道,怪瘆人的。 韩九注意到傅白手上的面具,管他要了一个。傅白把白底的那个给他,自己留了红底的。 逛到一半,傅白选了个茶摊坐下。他对于这里的粗茶没什么兴趣,但来喝茶的人,吸引了他大半的注意力。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闲聊着各种趣闻轶事,还有明晚的阴嫁。他们面色自如地交谈,对于傅白和韩九这两个穿着打扮异于他们的外乡人,似乎习以为常。 傅白仔细听着隔壁桌一男一女夫妻俩的说话声。关于晌午吃炖鸡这件事,他们已经说过不止三遍了。 这里的人,对于记忆混乱这件事,貌似已经相当熟悉了。 甚至有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发生。 鬼哭城的人,很平常,但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傅白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毕竟韩九已经要同化了。事情发展到这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若不把此地发生的怪事弄清楚,恐怕他们不能顺利地离开。 此外,还有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修士…… 受到仙器的诱使,趋之若鹜前来的修士,不会在少数。傅白猜想,那些上流门派,也一定派了弟子前来。 但不管他们实力如何,无一例外,全部下落不明。 仿佛被看不见的巨口吞噬了一般。 傅白把茶水的账结了,离开茶摊。韩九这会儿暂且没动他的匣子,而是和傅白攀谈起来。没办法,傅白又得开始应付他那些重复的话,还得时刻保持清醒,免得自己一不小心也沾上了这个毛病。 走到一半,前面变得嘈杂起来。有五六个人在围着看热闹,被围住的是一对母女。年轻的姑娘哀哀哭泣,被母亲拽着一只手臂拖住走。那粗壮得像男人一般的妇人呵斥道:“又不是让你真嫁,小蹄子矫情个什么劲儿!生你这么个赔钱货老娘算是倒八辈子血霉了,还在这儿跟我拿乔!” 第122章娘 傅白凑近人群,从旁边围观者的闲言碎语中得知,这姑娘是被选为阴嫁的新娘。 “阴嫁的嫁娘啊,被选上了不该是件好事吗……” “未必吧……我听说最近几次阴嫁,好几个新娘都消失不见了……” “真有此事?该不会是被亡灵军给勾走了吧……”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城里未出嫁的姑娘都不愿做这阴嫁娘了。” 傅白听了一会儿,还真听出不少有用的消息来。首先被围观的这母女俩,并没有血缘关系。这女儿叫杜君偌,原本也算是个小姐。后来家道中落,父亲病逝,母亲改嫁未成,就嫌弃杜君偌是个拖累。杜君偌的亲娘心想着等女儿到了年纪,就把她草草地嫁了,换取点聘礼补贴自己。可杜君偌有个心上人,说什么也不同意那门说给自己的婚事。于是她娘一气之下就让杜君偌去走阴嫁了。正好,城主每次都会给做阴嫁的嫁娘适当的恩赏。 许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杜君偌的娘亲脸上挂不住,又把女儿推回家门内。 “回去回去,丢人现眼的,你不害臊,老娘还臊得慌呢!” 她本打算带杜君偌去买个合适的面具,现下只得把这事搁置了。 看热闹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渐渐地散了。傅白看了看杜家的大门,从袖口取出一只隐身菇,托在手心里。 “我去去就回。” 他和韩九说了一句,一闪身,就进了杜家的院子。 韩九还没反应过来。 “傅——” 他还没把名字说全,就见傅白的身形又出现在面前。 “你……” 傅白把刚才韩九研究到一半的奁匣又拿出来,塞到他怀里。 “你就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动,我很快就回来。” 他担心以韩九现在这个老年痴呆的状态,很快就不记得自己是谁在哪儿了。看到这个匣子,他还能记着点正事。 以防万一,傅白还丢了一个指节大小的追踪菇在韩九脚边,让它看着点。 安排好这些事后,傅白才放心地进了杜家的院子。 杜家的院子很小,也很破落,看得出主人家平日没有心思侍弄,墙砖的缝隙里都长满了杂草。 杜君偌还在挨骂。 “你以为阴嫁娘是谁都能当的吗!看你这放赖的贱样子!” “老娘自打生了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你那死鬼爹走得早,剩你这么个拖油瓶子赖着我,给你吃穿就算老娘仁慈了,你这死丫头是怎么报答我的!” 杜君偌听着亲娘的骂,不敢还嘴,只是抽抽噎噎地哭。没过一会儿,她娘大概是发泄够了,挥挥袖子打发她走。 “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了!” 杜君偌一张俏脸哭得红涨。她用粗布衣服擦了擦眼泪,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来到自家后院,坐在秋千上叹气。 一包热气腾腾的糕点从旁边递过来。 “给。” 杜君偌先是被食物的香气吸引,紧接着,又被院子里出现的陌生人吓了一跳。她没有尖叫出声,只是低低惊呼。傅白竖起手指立在唇间,让她不要慌张。 “杜姑娘,在下是赫连城主请来的修士,想询问你点事。” 杜君偌定了定心神,看看傅白手中的糕点,又看看傅白这个人。 多亏了一张俊美无害的脸,傅白轻而易举地取得了杜君偌的信任。 “这位仙长……” 杜君偌刚说了半句,只听得屋内的妇人喊:“贱皮子又在勾搭哪个汉子呢!” 杜君偌更了更声,羞得满脸通红。她回了一句:“没和谁,就我自己。” 她娘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也就不再管了。 杜君偌看了看傅白,傅白还举着糕点,手臂一动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她接下包着糕点的油纸,悄声说:“仙长随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傅白没多想,直接跟了过去。一个年轻姑娘带着另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到了僻静隐蔽的墙角。这要是换三师弟傅款来,估计剧情就会沿着不可描述的方向脱缰而去。 但可惜这是大师兄傅白,他眼里只有线索,连这姑娘长什么模样都没记心里去。 杜君偌找了一处方便说话的地方。她心思单纯,傅白又是唯一一个向她施以援手的人。杜君偌心里一涩,屈膝行礼。 “求仙长救命!” 傅白虚扶女子起身。 “杜姑娘不必如此。有事说事,如能帮得上忙,在下不会袖手旁观。” 杜君偌十分害怕。她十指紧紧攥住油纸,将上面掐出一道道裂缝。傅白垂眸把她的小动作一一收入眼中,不动声色地观察。 “仙长,我……小女子实在不愿做那阴嫁的新娘,那可是……那可是会没命的!” “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君偌开始讲述的时候,有些颠三倒四。但傅白自身沉静的气质感染了她,让她渐渐地安宁下来。 事情是发生在上一次阴嫁的仪式中。 在上一次,杜君偌的一个闺中密友被选为阴嫁新娘。按照习俗,所有的新娘在正式仪式开始之前,都要走一遍流程。杜君偌的朋友本来还以为成为新娘是一件好事,在此之前还兴奋地与她讨论过。但那天走完了预演的流程,朋友突然变得很奇怪。 “她很害怕。她说每个嫁娘都要捧着一位已亡将士的牌位,独自坐在大红花轿里。其实她本来是个胆大的姑娘,不觉得捧灵牌这种事有多么晦气。可当她进入花轿,花轿抬起之后,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仿佛被什么东西困住。然后她感觉到一阵冷风钻进了花轿里,轿子里好像多了什么看不见的人……” 杜君偌越说越邪乎,眼瞳颤得厉害,看得出她的恐惧是真实的。 “她想安慰自己,说没事,况且又不只是她一个新娘。可她就是克制不了那种畏惧的感觉。她想喊救命,但是她喊不出声。直到轿子落地,重新返回城中,她才能正常地说话。” “那你那个朋友,现在呢?”傅白插了一句。 “她失踪了。在正式的阴嫁那晚,她是唯一一个消失的新娘。” 第123章眼疾 杜君偌的朋友失踪后,她的家人找了一段时间,未果。凭空丢了一个新娘子,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是乱葬岗的亡魂见这姑娘貌美,便勾了她的魂魄去。也有人说,那新娘子压根没失踪,是自己跑的,和一个抬轿的青年私奔了。 杜君偌听了很多风言风语,她没办法判断,只是日复一日地担忧。终于有一天,她母亲上街回来后,告知她,下一次阴嫁的新娘子里,有她一个。 “我娘定是贪图城主的赏赐,才硬是把我的名字报上去。现在城里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再去做这阴嫁的新娘。可仪式又不能停……” “为什么不能停?”傅白问道。 杜君偌的手指绞了绞衣摆,凝眉道:“据说、据说鬼哭城恰好位于阴阳两界的交界之地,若是不祭祀鬼神,很容易就会被拖入到阴间。传说是这么说的,但这个传说已有年头了,现在的阴嫁只是约定俗成,鬼哭城的人都习以为常了……” “所以取消一次会如何?招来灾祸?” 杜君偌摇首:“小女子不知。但历任鬼哭城主一直坚持阴嫁的风俗,没有哪位敢用全城人的性命冒风险。” “嗯。” 杜君偌眼眸一转,瞥见傅白手中的红底白纹面具,道:“仙长也买了阴嫁面具吗?” “你说这个?”傅白举起面具,边打量边说,“这是在下从街边买到的。” 杜君偌看着那张颜料崭新的面具,犹豫了一下,对傅白说:“仙长,这个红底白纹,是给新娘子戴的。观礼的人,应该选白底红纹的。” “还有这等规矩?” 傅白之前不了解阴嫁面具的用处,只是一样买了一张。听杜君偌的提醒,他才晓得这里面有别的门道。 “不怪仙长会弄混,就连我之前也是听朋友说,才知晓这件事。” 傅白的手指搭在面具边缘,面具很单薄,仿佛轻轻一捏就碎了。红白两色的油彩混杂在一起,颜料涂得很厚,有一种滞重感。 “这种面具有什么独特的用途吗?”他问。 “我、我也不太晓得……只不过是每次大家都会戴,大概是害怕真的被亡魂牵走吧。” 新娘子是红底白纹,观礼者是白底红纹。 傅白想了想,还是把这张面具留着了。 “阴嫁之事,杜姑娘无需担心。你先顺着你娘亲的心意,等到阴嫁当晚,我会助你。” “仙长……” 傅白草草地交待一句话,就用隐身菇离开了。 杜君偌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怅惘地望着傅白刚刚站立的位置。 她手里的油纸包还有余温。杜君偌低下头,想把油纸剥开,但她的右手手指僵硬,完全动弹不得,只能保持着抓取东西的姿势,从纸包撤开手。 杜君偌盯着自己僵死的右手,没有惊慌,也没有呼救。她只是慢慢地走到园中一棵干枯的榆树旁边,将蜷曲的右手放在树干上,手臂用力一压,把手指压回竖直的状态。 喀嗒喀嗒的骨头响声听的人毛骨悚然。 随后杜君偌把手从树干上拿下来,微微活动着五指。活动了有一会儿,等手指恢复正常,她才慢慢地吃东西。 此时此刻,傅白就站在院墙上。不过隐身菇很好地把他的身形和气息隐藏起来,因而杜君偌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个杜君偌,果然有问题。 傅白在刚刚交谈的过程中,就发现她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油纸包,而且越掐越紧。她似乎很想克制自己,不让手指把里面的糕点捏碎。但越是这样就越刻意,更显得她的手不那么灵活。 一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姑娘,看上去也身子没什么病,怎么会手指僵硬? 傅白心中有了困惑,他和杜君偌聊了几句之后,就借口离开,趁机观察她的动静。 在那之后的情景,傅白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鬼哭城,还真是疑团重重。先是孟昭平被拒之城外,紧接着又是韩九失智。消失的修士、出不去的城门,城中人错乱的记忆,还有……一个习惯了身体僵硬的年轻姑娘。 阴嫁…… 傅白又一次想到这个特殊的祭祀。 看来一切要在阴嫁开始后才能慢慢得出结论了。 傅白离开杜家的院子,院外,韩九还在原地研究那个匣子。他做机关的时候,就完全没了平日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傅白都走到他面前了,他还没察觉到。 傅白看了看藏在韩九脚边的追踪菇。追踪菇中途没有离开,可见韩九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韩九。”傅白唤道。 “嗯。欸?你这会儿回来了?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没有?” 韩九的记忆这回没有混乱,他猜到傅白是追着杜君偌去找线索了。 “换个地方说吧。” 傅白一伸手,袖口展开,那朵追踪菇轻巧一蹦,跃了进去。 “成。” 韩九揉揉眼睛,突然鞋尖踢中了石头,踉跄一下,幸好及时伸手扶住了墙。 傅白蹙眉。 “韩九,你眼睛怎么了?” “眼睛?嗐,我这老毛病了,用眼过度就容易看不清东西。” “那你做这些精密的机关,岂不是很不方便?” “不碍事,我也不是总接活,阁内发给九师的钱够我挥霍了,碰到有意思的活儿我才会试试。”韩九说得轻松,但傅白仔细一看,他的双眼无神,和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也是聚焦在一个没意义的方向。 虽然他自己说不碍事,但看得出来,他这种时而发作的眼疾并不算轻。 “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天生的,不过后来跟师父学做机关后又严重了。” 傅白自己对眼疾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但他师父四长老,还有傅款,说不定能找到法子治。 “等我回去问问长老吧,你这眼疾放任着不治也会加重。” “那可太好了,先谢过傅仙长?” “别说这些废话了,你能自己走吗?我们现在要回孟宅。” “没问题。”韩九低头,手插袖口翻找一阵儿,找出一截铜制的铜杆,啪地一甩,铜杆加长,变成导盲的拐杖。 “这样就成了。” 第124章糊弄鬼呢 哒哒哒哒—— 韩九的导盲拐杖在青石地面上敲出响声,傅白不紧不慢地走在他旁边。 此时已临近黄昏,街边的小贩开始慢悠悠地收摊子。傅白从怀中取出那张阴嫁面具,自言自语道:“这面具……到底是什么作用?” 韩九耳朵灵,听见傅白说话,问:“对了,你有什么发现没?那个小姑娘。” “你现在正常了?记忆不混乱了?” “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脑子还乱,我和你说了也没用,因为我得一遍一遍地说。” “啊,那也是。但我好奇啊!你先说一遍。” 傅白其实自己现在也暂且没有理出头绪。他只能说:“杜君偌被选为阴嫁的嫁娘,一切得等明晚阴嫁开始后,才能见分晓。” “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阴嫁……你该不会是要混入阴嫁里面吧?” “等明晚杜君偌上了花轿,我就跟上去。” “哦,我还以为你要代替她上花轿。” “你糊弄鬼呢?鬼要是真有那么好糊弄那就好办了。” “欸,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孟宅。 李伯等在门口,早已恭候多时了。 “二位快请进,老爷已经回来了。” 傅白和韩九进了孟宅,孟昭平等在书房,双手负于身后,站在一幅画的前面。 听见脚步声,孟昭平回身:“二位回来了?我已让李伯去准备饭菜,马上就可以用晚膳了。” 孟昭平让两人坐下歇息,又亲自端了茶点来。韩九饿得不行,吞了两块,呷了口茶,满足地叹息一声。 傅白坐在他对面,听见韩九问:“孟兄从城主那里可有听来什么消息?城门破解有法子了吗?” 孟昭平摇摇头。 “城主仍是一筹莫展,还希望我能从旁协助二位,争取尽快破解当下的困局。” 傅白问:“城主可知晓鬼哭城内的人,记忆都出现了些许错乱?” “错乱?”孟昭平微微睁大眼睛,很是惊讶,“这我倒没听城主提过。不过……真的有这种事吗?” 孟昭平是从外面回来的。据他的说法,他之前在外面谈古董生意,有一段日子才回到城内。 “孟兄此次归来,可曾发现李伯有哪些不正常之处?”傅白又问。 “这个……”孟昭平回想,“在下归家的时间也不长,尚且未能发现异样。” “嗯,这个倒不太重要,孟兄自己留心着点。”傅白道。 “好,多谢傅兄提醒。” 傅白和孟昭平聊了好几句,韩九才又接上话。 “孟兄从城主那里可有听来什么消息……” “嗯??”孟昭平惊异地看着韩九,韩九一脸自然,仿佛完全没意识到他又重复了自己问过的问题。 “傅兄,这……”孟昭平疑惑的目光看向傅白,傅白让他淡定。 “这便是在下之前对孟兄提到的记忆错乱了。先澄清一下吧,韩九他早先没有这种毛病。进了鬼哭城后,便和城内的百姓一个样了。” “不、不会吧?”孟昭平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怪事,“我、在下之前未曾见过有类似韩兄这种病症的人啊……” “原来没有么?”傅白的眼睫颤动一下,“那许是在孟兄离开鬼哭城这段日子,才出现的症状。” “竟然有这种事发生……” 孟昭平这个当地人知道的,显然还没有傅白他们多。他听傅白说了这些事后,慌张又震惊。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傅兄可有良计?” “暂且不要自乱阵脚。” “好、好……” 傅白风轻云淡的,似乎完全没把这些怪事放在心上。 其实他另有打算。 傅白来到鬼哭城的第二晚,当晚,夜深人静,城中的人家大多已经歇下。 因为城里有宵禁,所以晚上的鬼哭城十分空寂。再加上前一阵子嫁娘失踪事件,连打更的人都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傅白正走在街上。空荡荡的长街,他的影子倒映在临街人家的院墙之上。虽然他走的速度并不慢,但是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 很快,他就来到那个大名鼎鼎的乱葬岗。 说是乱葬岗,但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一座空灵的山。鬼哭城是依山建的城,这一面山就相当于天然的屏障了。 只是不晓得为何城中人要在此地下葬。 夜晚,呜呜的鬼哭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听着比白天更加瘆人。傅白站在山脚下,仔细辨认了一番声音的源头,还是没办法弄清楚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但他暂时不打算管这件事,他寻了一条相对好走的山路,上山。 傅白脚下的这条山路,是城中的百姓自己修出来的,已经有几十年的光景了。沿途树木稀疏,倒是有很多夜间飞行的鸟,隐藏在树枝后面,警惕的目光落在傅白身上。 傅白的袖子一垂,两颗专门探路的菇一蹦一跳地跑在他前面。在引路菇的带领下,傅白很快有了新发现。 一片新开辟出来的坟场就在他的左侧。 傅白脚步轻缓地走了过去,这是一片新坟,而且很奇怪的是,坟前的墓碑,都没有名字。 更奇怪的是,这些坟地的棺材都埋得很浅,有些直接在地面上翘起一个角,仿佛是被人匆匆埋进去的。 他大概数了数,总共得有二十来个新坟,看土壤,都是一批下葬的。 所以说短时间内死了这么多人?死因是什么?这些尸体有什么秘密? 想要发现尸体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撬开棺材。 傅白挑选了一个埋得最浅的,走到它旁边。 这具棺材的规格不太大,看样子里面的逝者是女子。棺材十分朴素,没什么花纹,就是几块板子草率地钉在一起。 以防万一,傅白把绣像伞祭出。 绣像伞内附着的五神在这些日子里已经恢复个七七八八,得益于傅白纯厚的灵力。绣像伞已经认主,傅白的灵识与他们是相通的,只要他想,他还能听见这五个岁数可能比他几辈子加起来都大的老家伙在打嘴架。 傅白此次唤出的是地神。相比较其他四个,地神算是好相处的。他平素比较沉默,有时傅白甚至怀疑他不会说话。但地神办事很靠谱,所以傅白更愿意把他唤出来。 地神显身后,不发一言地站在傅白身边,等待他的指令。傅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脚边的棺材,咯噔咯噔地响起来。 第125章坟头聊天 诈尸了? 傅白低了低头。 若是寻常人站在一具下葬许久却仍然传出异响的棺材外,或许会尖叫失控。但傅白这个轮回千世的老妖孽,和旁边和他不相上下的老妖灵,自然是不会大惊小怪了。 傅白看了眼地神,地神深棕色的眼瞳在黑夜加深了颜色,也沉默温顺地凝视傅白。 “不管是诈尸还是别的什么,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地神不待傅白吩咐,手掌一抬,那具棺材上面覆盖的薄土抖落,将其显现出来。 棺材还在持续地震动。 傅白一手手持绣像伞,将伞的尖端嵌在棺材盖的边缘,手腕一用力,那沉重的馆盖就被他轻飘飘地掀开。 里面传来浓重的土腥气。 傅白用袖口掩着鼻子,眼睛在飞扬的尘土之间搜寻。目光所见的,只有土土土。 还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埋在灰土之中,露出个表面。 傅白半蹲下身子,试图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他总算看清楚了。 那是一张阴嫁面具,红底白纹,属于新娘子的。 所以这棺材里面下葬的,是阴嫁的嫁娘? 虽然有点冒犯,但傅白想,还是得检查一下尸体。说不定,他还能在这里找到杜君偌所说的,失踪的阴嫁嫁娘。 他伸手,想要摘掉那张面具,看看面具底下的真容。结果他手指刚刚触碰到面具冰冷的表面,微微掀起一点,就猛地缩了回来。 棺材里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尸体”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甚至把脸上那个松动的面具给咳飞了出去。借着月色,傅白得以看清楚,这是一张属于女子的明丽面容。 再定睛一看,哦,这人他还认识。 是云踪阁的二师姐白翡。 白翡貌似咳嗽够了,拍拍胸口给自己顺气。然后她砸砸嘴,嘴里的土味又让她呸呸呸吐了半天。 傅白和地神默然地注视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在白翡吐完之前,傅白让地神先回到伞中。 白翡吐完嘴里的土粒,又把两只深埋的胳膊从土里面拔出来,嫌弃地看着自己被沙砾石子弄脏的衣服。 “这能抖出二斤的土来……” 她自言自语一句,忽然想起,救她出来的人就在附近。然后她扭头一看,看见了站在她三步远的傅白。 “这不雷劫山大师兄么?”白翡惊讶地挑了下眉毛。 “正是在下。” “你救了我?” “算是。” “多谢?” “语气不要这么怀疑。” “……” 白翡试着用双手撑在棺材的边缘,想把自己的腿也拔出来。但压在腿上的沙子实在太重了,她试了两下,失败,于是老老实实地用手捧着土,一捧一捧地倒在外面。 一边倒土,还一边和傅白坟头聊天。 “幸亏你救了我,要不然我真得被埋在这土里埋到断气了。” “你是何时到的鬼哭城,又是怎么被埋在了棺材里面?” “我大概四天前到了鬼哭城,奉我师父的命。师父说招魂幡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让我试试能不能将其夺下。不过我们云踪阁的实力嘛,你也清楚。所以肯定是重在参与。我本来是打算凑凑热闹,谁能想到把自己给折里了呢?唉,没处讲理。” 白翡一边挖土一边感慨。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关在棺材里的吗?” “你问这个?我就记得自己和其他人被城主招待,然后睡了一觉,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进了这里面。我一开始只觉得黑,还喘不上气,所以就用了一个闭气的咒。得亏我是个修士啊,要不然就彻底凉了。” “你之前也不知道这是个棺材?” “大概猜到了。但有那个面具挡在我脸上,我怎么也挣脱不了。对了,面具哪儿去了?” 白翡双手扒着棺材,脑袋探出,四处找那张害她不浅的面具。 “在这。” 傅白拣起掉落在脚边的面具,伸手递过。 “别别别,别再给我了,”白翡避之唯恐不及,“我就看看它掉在哪儿了,我算怕了这个了。” 傅白看了看手中的面具,突然问:“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没啊,我师兄白茫也来了。” “他在哪儿?” “可能埋在我旁边的坟包吧。” “……” 傅白弯腰把面具放在一边,然后他走到棺材一头,伸手向下。 坐在棺材里的白翡忽然感觉到身体前倾,她“欸欸”两声,哗啦,连土带人被傅白从棺材里倒了出来。 “噗,呸呸呸呸……” 白翡灰头土脸地从土堆里面爬出来,耳朵里都是沙子。她用力甩了甩头。 “你要把我倒出来,提前打声招呼啊!再说我自己也能把自己慢慢挖出来。” “来不及了,先把你白茫师兄从坟里刨出来吧,再晚可能就咽气了。” “哦哦,对对对。” 白翡也来不及整理自己,随便拍拍衣服上的土,就和傅白一起开始刨坟。傅白再次把地神唤出来,两人一神忙活一阵儿,可算是把所有的坟给刨过一遍。 当然,中途也有误刨的。傅白又老老实实地把人家给埋了回去。 数了数,总共二十二个修士,除了两三个埋得时间太长有点晕厥的,剩下基本都恢复了清醒。 “我怎么在这儿……” 云踪阁大弟子白茫依旧茫然着。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家师妹,师妹一头乌发中掺杂了好几根杂草,看造型,仿佛讨饭几个月的破落模样。 “师妹……” “师兄你醒啦?幸好幸好,师妹我还以为这回得抱个牌位回师门了。”白翡没心没肺的,看见她师兄刚从棺材里出来,也不知道说句吉利话。 不过白茫倒是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也不在意。 “是哪位把咱们救出来的?” “傅白,雷劫派的那位。”白翡用手指了指。 此时的傅白正蹲在一具棺材前,这棺材里不是别人,正是修真第一大派苍雪派的大弟子楼肃。 傅白没想到楼肃来到了鬼哭城,更没想到楼肃也中招被埋进了棺材了。他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楼师兄,看来你们苍雪派水分也很大啊。 不过楼肃也不幸中招,证明这个幕后黑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第126章性格迥异 楼肃缓了一阵子,头脑才算彻底清醒。他看见揣手站在棺材外的傅白,抱拳:“多谢傅兄相救。” “这些场面话都先省了吧,楼师兄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关进这里面的吗?” 苍雪派总归是比其他人更清醒点,能回忆的细节也比较多。 “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调查鬼哭城百姓无法出城一事。” “赫连城主写信求助了苍雪派?” “正是。掌门命我一人前往鬼哭城,在我到来之时,城中已出现修士失踪一事。赫连城主提醒过我,所有的修士,都是在夜晚失踪的。因而我早有警惕。但……” “但?” “但仍是不幸中招……” “怎会如此?” 楼肃回忆此事时,也有几分茫然。 “在下记得当夜城主盛情款待了我们……” 楼肃说的流程和其他人差不太多。和他几乎一天之内前后脚到的,还有几个门派的修士。仰仗着苍雪派的脸面,这几个人都被赫连城主热情招待了。赫连峥让他们先歇息一晚,具体调查等次日再开展。但楼肃觉得,有必要先独自搜寻一番。 他于深夜来到鬼哭城唯一的城门。对于那三位农户的经历,楼肃也是有所耳闻的。既然听说过,自然就有所防范。楼肃一直在思考那幕后主使是用何种方法困住了村民,思来想去,也只有幻术一招,才能让人不知不觉地陷入昏迷。若是下毒下药,难以保证药物发挥效力的时间。但是幻术可以。 只要在城门口布下一个幻术局,任何一个想要从内部出去的人,走进这个局之后,就会迷失。 楼肃是正统的剑修,对于幻术他只是略有了解,但很不擅长应对。不过幸好他这次前来时,在行囊里备下许多破解幻术的法器。楼肃用了两三件,为自己做防护。 他有了万全的准备,才来到城门口。算算时间,他抵达鬼哭城已经满十二个时辰,按照常理,此时的他已经没办法出城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即便已经做好各种防护,等走到城楼下后,一股难以抗力的眩晕依然击中了我。等我再次醒来,就是在这棺材之中。” 傅白听他说到一半,半蹲下身子,细致地看了看禁锢楼肃的这具棺材。 或许是因为楼肃比其他人的实力更强,把他丢进棺材的人,再上面多动了些手脚。 这具棺材的表面,有很多用于束缚的封印符。 “听了你的讲述……”傅白的手指抵在下颌,思索,“貌似赫连城主的嫌疑比较大。” “我也怀疑过赫连城主,还仔细地寻找过蛛丝马迹,”楼肃道,“但是从我入城到现在,赫连城主没有做过任何异常的行为,而且看他的言行举止,没有不自然之处,他对于鬼哭城发生的怪事也很茫然。” 楼肃这话说得很笃定,傅白猜测,他应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试探过赫连峥。 “而且傅兄……” “叫我傅白便好。” “傅、傅白,我也有另外一个猜想。” “但说无妨。” 楼肃在说到这个猜想的时候,表现得就没有之前那么肯定了,他也十分犹豫。 “我在想,会不会整个鬼哭城,都是一个幻术局。” 楼肃时考虑到他在城门口时做下的各种防备一点用处都没有。他用的法器全部都是上品,就算是最顶级的幻术师来,都会感到棘手。 但是没用,这些法器还没来得及起作用,楼肃就晕过去了。 对于这种走向,楼肃只能猜测,从他们步入鬼哭城的一瞬间,已经是落在蛛网上的飞蚊,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傅白点头,楼肃说得的确有可能。 “那么幕后主使把这么多修士都关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傅白突然问道。 “这个……”楼肃皱眉,“或许是像在有座山庄时,为了祭祀?” 傅白看了看周围那些刚刚被救下来的修士。这些修士来自各个修真门派,穿着不一样的衣袍。傅白之前对这些修真门派不是很感兴趣,擅长八卦的韩九又不在旁边,所以他没办法认出这些人都是何门何派的。 这些人醒来之后,都在暗暗地观察周围,也从别人那里得知是傅白救了他们。傅白和楼肃在一处低声说话,楼肃的大名修真门派无人不知,而傅白这个救命恩人又异常扎眼。两人在商量什么事,就很值得人关注。这么一会儿,就有两三波人趁着给傅白道谢的功夫,想打听他们在说什么。 傅白懒得把同样的话再和别人说上好几遍,再说他也懒得应酬不熟悉也不会发生交集的人。幸好楼肃比较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傅白只听他三言两语,就把前来打探消息的人给打发走了。 “楼师兄,果然厉害。” 这交际能力不是谁都有的。 傅白这句夸奖在楼肃听来没头没尾,他点点头,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楼肃这人,看起来正经又严肃,再加上修真第一派首席弟子的名头吓死人,所以能和他说上话的人很少。 但真正相处起来,楼师兄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比起傅白这种脾气捉摸不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踩到他雷区,还会被他狠狠报复回去的人,楼肃的性格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因为苍雪派的弟子相比较起来,也活得更滋润点。 忙活了一宿,天已经快亮了。有人提议说先去赫连城主那里,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楼肃也准备先回去。他站直了身子,简单整理整理衣袖,发现傅白一个人站得离人群很远,正若有所思地仰头看着山顶。 楼肃走过去。 “可有什么发现?” 傅白头也没回,但他知道是楼肃过来了。他反问道:“楼师兄现在要回城中?” “正是。有些事情,还要再问问赫连城主。” “我要去看看山的那头,”傅白用手指了指山顶的方向,“再怎么厉害的幻术师,面对这种巍峨的高山,也不能做到毫无纰漏。” “嗯。” 在楼肃点头的功夫,傅白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仿佛瞬间蒸发了一般。 楼肃暗暗一惊。按理说瞬移咒需要默念咒语的时间,但傅白上一秒还在与他说话,下一秒就不见了。 看来这个傅白的实力,绝不像他表现得那样,只有筑基期。 第127章荒城又见荒城 楼肃怀疑被关起来的这些修士是要用作祭品。 但傅白却不这么想。 行动受限之后,这些修士就成了瓮中之鳖,那个躲在幕后的人,按理说完全可以弄死他们,等到祭祀当天直接喂出去。 但傅白觉得,那人似乎只是想把他们这些外来的人困住,不让他们干涉什么事。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只要活祭品。先把他们这些倒霉的修士关起来,等时机到了,再献祭出去。 傅白现在已经抵达了山顶。这座山没有他想象得高,而且到了山顶,植被就已经很稀少了,几根半人高的杂草在顽强地生长。 山顶的风很大,傅白的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施了一个避风咒,周身的风顿时感觉不到了。 傅白往前走了十几步,就到了悬崖。 悬崖很陡,几乎从山顶笔直向下,仿佛被一柄巨剑从空中劈下。傅白的软靴踩在悬崖最边缘,几粒石子被靴子的鞋尖踢飞,弹跳几下,就没入云海中不见了。 从悬崖向下看,是无边无际的浓雾和飞云。 而在傅白身体左侧,大约五步远的距离,是一座用木板搭成的吊桥。 吊桥的另一边有什么,傅白不知道。但他能够辨认出这座吊桥,也是用幻术变出来的。 虽然已经模仿得很细致,连木板上的纹路和裂口都跟真的差不多,但到了傅白这种程度的修士,拆穿幻术已经不需要肉眼观察了。 一座桥,横在傅白的手边。 这算是某种邀请或者提示? 傅白走过去,一手搭在桥上拴着绳索的位置。吱吱扭扭一顿响声,吊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敛眸思索片刻,抬脚踏了上去。 傅白走得很快。他没有用任何仙术,只是用双腿走。因为身处在幻术之中,如果使用了其他的仙术,很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当下的幻境发生某种不可控的变化。 鬼哭城的幻术很复杂,傅白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这点。就像之前楼肃猜测的,整个城就是一个大的幻术局。而且在不同的位置,还布下了迥然相异的幻术加以巩固。 这么庞大的幻术局,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能布置好的。而且背后操作的那个幻术师,也绝非一般的人物。 傅白很快就走了一多半。中途在大约一半的位置时,吊桥突然狠狠地下坠一次。他没有慌乱,迅速地稳定好身体的平衡,两手勒紧两侧的绳索。 然后慢慢地,吊桥又恢复了平稳,傅白冷静了一瞬,才继续向前走。 终点近在眼前了。 傅白的双脚触碰到有实感的土地,此时他已经来到了吊桥的另一端。他回过头,那座吊桥又还原到之前没人走过时的模样,静默地横在一边。 傅白又转过身子,看向他面前的景致。 眼前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雾,似乎是在郊外,周围有些稀疏的树木,但是察觉不到有动物或者人的气息。傅白在原地想了想,从百宝袋里取出那颗仅剩的鲛人泪,让它漂浮在自己视线前方,然后,身形没入浓雾之中。 鲛人泪有一定的驱散雾气的作用,能保证傅白一臂之内没有浓雾笼罩。明亮的灵珠上上下下地飘浮着,为傅白照亮前路。傅白在赶路的同时,还要留心附近的环境。 在浓雾之中,有很多影影绰绰的黑影。傅白能确定他们不是人类。 但那些黑影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左右和身后,没有靠近,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是那么沉默地凝视着孑然一身的傅白。 傅白又继续走了一段路,这时,忽然间,在他右侧的一道黑影走出来,挡在他面前。 “你……” 那黑影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女子,身姿窈窕。她静静地挡在傅白要走的路上,不言也不语。 傅白有点迷糊了。按理说,如果冤魂现身,那么不是要作祟,就是要诉苦。但这些黑影既不靠近也不偷袭,而且还不说话。 所以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是要做什么呢?演皮影戏? 好不容易有一个勇敢地站在他面前,但好像也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傅白忽然想到,杜君偌之前和他提到过,有一些失踪的阴嫁嫁娘。 莫非他眼前站着的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你若是有什么诉求,可以告诉我。” 傅白想,山不就我,我来就山。既然他们什么话都不说,那就由他先开口吧。 拦在面前的人影晃动两下,终于有了动静。她的双臂垂下,然后其中一只手臂举起,另一只手臂横在腰际,仿佛在做什么神秘的召唤仪式。 傅白皱起眉头,正准备研究研究,这到底是个什么姿势。 但突然间,一股灼烈的热气扑面而来,让傅白不由得用袖子挡了一下脸。 是火。 不知从何处燃起的大火腾地蔓延开来,将雾气吞噬殆尽,与浓雾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沉默的黑影。傅白眼前的这位“女子”没有幸免。尽管她在最初的一瞬就做出逃跑的举动,但她仍然被无情的火海狠狠吞没,身影在晃动的火舌间痛苦地抽搐。 吞没只是一瞬间的事。 一眨眼,所有的火苗都消失了,连带着那些古怪的影子。 傅白仔细地感知了一下,一个不剩。 所有的都被吞噬了。 虽然刚刚的大火极为逼真,但傅白发现,那也不过是一场幻术。他身体的各处都没有烧焦的痕迹,衣服仍是完好如初。 浓雾再一次聚拢起来,把周围的一切重新淹没。 被带走的,似乎只是那些想告诉他什么事的黑影。 情况复杂起来。傅白试着召唤出绣像伞,但不知为何,绣像伞却没办法回应。五个器灵在仙器中沉沉睡去,任凭傅白怎么呼唤,也没有被唤醒。 没办法,傅白只得自己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这段埋在雾气中的路到底有多长。 但很快,傅白就走到了尽头。 眼前的雾气逐渐一点一点地散去,傅白看清楚了立在他面前这个高耸的物体究竟是何物。 是门。 城门。 鬼哭城的城门。 第128章熟人 能够再次见到鬼哭城的城门,说不惊讶是假的。傅白在刚刚设想过几个他会见到的场景,甚至有些还很危险,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这道熟悉的门。 他目前所站的位置,是城门外。四周围的景色,和他之前看到的,似乎略有不同。 谨慎起见,傅白用最快的速度现在周围搜查了一圈,但一无所获。而且每当他要走出某个固定的圈时,就会自动地走回到城门口。 为了不把自己弄疯,傅白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这道城门打开。 他抬起双手,搭在左右两扇门上,轻轻一推,第一道城门开了。 里面仍然是黑漆漆的。 鲛人泪尽职尽责地为它的主人照亮前路。傅白跟在有光的地方走,很快就来到了第二道门。 这次门上没有结界图,只是普普通通的模样。和刚刚一样,傅白把手压在门面,但突然间,他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门里面,也许不会像是他昨天看见的太平样子。 傅白的预感一向很准,或者说,到了他这个修炼境界,对于危险的感知要比寻常人更加灵敏。然而他自己现在是进退两难,退路已经被封死,那就只有试试前进有没有希望了。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地推开一道缝隙。 傅白停了几个数,然后才继续把城门推开。 他只推出能容他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钻了进去。 城内一片空茫。 阴郁的天色,没有人,没有飞行的鸟,长街两侧的房子腹内空空地矗立,没有窗纸的窗像绝望张开的口。 和之前见到的鬼哭城完全不一样。 或者说,眼前这个,更贴合“鬼哭城”的名字。 傅白向前迈了一步,软靴踏在青石板上,磕出的声音很脆。他低头一看,排列整齐的石板缝隙间生满了杂草,这是只有在没人居住的荒城才能见识到的景象。 与此同时,傅白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灵力又不能用了。 傅白平时走路的时候会用灵力控制自己的脚步声,这是他的习惯。因为有时候需要秘密地潜入一些地方,弄出脚步声就会很麻烦。 这个举动已经变得十分自然,傅白平日下意识地就会做这件事。但在此时此刻,他又一次地听见了脚步声。 证明他的灵力被抑制住了。 没有灵力,傅白还有龙息可用。虽然说以傅白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宜使用不好控制的龙息,但依眼下的情况,有的用就很不错了。 淡淡的红光笼罩在归一剑上,傅白一手扣在剑柄处,随时准备好拔剑迎敌。 蹬、蹬…… 有节奏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长街回响,傅白走得并不很快。虽说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影出现,但他也不会傻傻地喊“有没有人”。 走了一小会儿,傅白突然停下了脚步。此时他路过的是一个做寿衣的铺子,纸扎的男童女童斜靠在店铺的外墙上,苍白的纸脸配上红红的脸蛋和点墨的凤眼,看上去很古怪。 靴尖调了个方向,傅白面对寿衣铺子,空闲的一手握在剑柄,抽剑。 哗地一声,剑身与剑鞘摩擦出一阵金属音。 傅白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 寿衣铺子前的花样还很多,老板似乎想把他的所有手艺一一展示出来。两大筐纸钱和金元宝,三四个高高的灵幡,还有那两个诡异的纸扎小童。 长街的一角乍然起了风,呼啸的寒风穿街而过。寿衣铺子前装着满满纸钱的竹筐被吹倒了,巴掌大的纸钱雪一样飞起来。 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遮蔽了傅白的视线,在某一瞬,傅白倏然立起手中的归一剑。铮——长剑和木棒重重地击打在一起,那两个纸扎的童子顶着两张麻木僵死的脸,手握灵幡,狠狠地朝傅白劈过来。 童子的力气很大,虽然它们看上去轻飘飘的,但剑与灵幡相撞的时候,傅白持剑的手腕被震得一痛。纸扎的童子不会什么法术,它们只能凭借蛮力来出招。但胜在招式灵活,没有套路。乍一交锋,让人摸不着路数。 归一剑的表面红光大盛,龙息的缠绕让剑的韧性增加。周遭的雾气渐渐变成血的颜色。一片血雾之中,只见兵刃交错时快速闪过的明亮弧光。 嗤—— 傅白不想再多做纠缠,手中的剑刃一横,并排袭来的两个纸人的脑袋被齐齐割下。被削了脑袋的纸人仿佛瞬间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堆在地上,化成两滩纸水。 尽管纸人已经丧失攻击力,傅白却仍然不敢大意。他靠近那两滩水,归一剑的剑尖凝聚了一点红光。 红光在纸水表面画了一圈,泛起一点点波澜,又归于沉寂。傅白用龙息探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力量残余。 傅白把手收回到身侧,绕过纸水,继续向前走。 就在他刚刚走了十几步时,背后的那两滩死水,却突然有了动静。 原本平静粘稠的两滩水忽然汇合到了一处,渐渐地,水越涨越高,凝聚成人类的身形。傅白察觉到背后的异动,缓缓地转过身,只见那个白色的“人”影扭动几下,身子抽长,双臂和双腿也渐渐地成型。 月白色的外袍底缘落在纯黑的软靴两侧,人影的外衣由下而上缓慢出现。这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玉冠箍发,锦带束腰,他的容貌傅白也十分谙熟。 那是傅白自己的脸。 “你……” 傅白的眼睛睁大,瞳孔在细微地颤抖,这是在他身上很少出现的——惧意。 傅白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陌生的情绪了。 那个栩栩如生的纸人微微笑了一下,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就这么在长街对立着。唯一的区别是,傅白手中还有一柄佩剑。 归一剑上面的龙息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也许是受主人巨大的心态波动影响。重新塑身的纸人没有攻击的意图,只是慢慢地靠近傅白。傅白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后退。并非这没有攻击力的纸人让他畏惧,而是那张脸。 那张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让傅白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战栗。 是谁。 傅白的脑子里面突然塞进了很多让他混乱的画面,那些画面无一例外是扭曲的、血腥的、可怖的。他的手指一颤,归一剑当地坠在地上。他忍受不住地弓起身子,他能感受到有一股冰冷到绝望的气息在逐渐靠近。 恍惚间,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挡在了他面前。 白光一闪,一只手穿破屏障,搭在傅白的肩膀。 “傅白?” 死气沉沉的长街不见了,阴郁的血雾一扫而空。小贩叫卖的声音渐渐地在耳畔喧闹起来,傅白周围的空气是明亮的。 韩九站在傅白面前,关切道:“你没事吧?” 第129章黑影的提示 “……” 傅白低头找了一圈,没有掉在地上的归一剑。 纸人也不见了。 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你怎么样?脸色看着不太好啊。”韩九四下寻摸一番,找到了一个馄饨摊,“先吃点东西吧。” 傅白没有拒绝,跟在韩九的身后,来到卖馄饨的摊子。 老板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鲜肉馄饨。馄饨用白瓷汤碗盛好,浓郁的汤汁表面漂浮着一撮碎葱花。 傅白拿起倒扣在碗边的汤勺,等他一伸手,才发现手心里都是冷汗。 坐在对面的韩九也看见了他额头上的汗珠。他搅了搅馄饨汤,觉得傅白现在好像没什么心情回复,于是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我今天一大早起来,本想叫你一路去吃早饭,但到了你的屋子发现没人,我就自己出来了。从孟宅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大拨修士自乱葬岗那边回来。哦,苍雪派的楼肃也在。他说你一个人前往了山顶,不知何时会回来。然后我在街上继续走,找吃饭的地方,就发现你冷不丁地站在大路中间。你吃馄饨吧?鲜肉的。你要是吃不了肉,我让店家给你换个虾仁的。” “韩九,”傅白终是没去拿那柄勺子,他抬起脸,郑重其事地说,“鬼哭城的真实情况,是超乎我想象的复杂。作为朋友,我建议你立刻出城。” “你瞎说什么呢?”韩九不以为意,“老白,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再说,就算我想出去,我现在也得能出得去啊!” “我有办法,但是只能你一个人离开,我得留在这里。” “你有什么办法?不对,你之前一直没提过你有办法。你这个办法,肯定得花费不少代价吧?” “赫连城主叫你来,只是想让你打造一把锁。” “那个我已经做完了啊。” “所以说,你的任务结束了,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和必要。这事你真得听我一回,不是开玩笑的。” “傅白,你到底怎么了?”韩九的声音不禁扬高,在周围人纷纷投来目光后,他悻悻地摸了下鼻子,又压低声音低语道,“你是不是被夺舍了?这不像你啊。你的行事作风,不一贯很嚣张么。” “你这又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谣言……罢了,我只是说了我的建议。你要是执意不肯离开,我也没办法。” 傅白刚刚是真心地建议韩九立刻离开鬼哭城。之前的那段离奇遭遇,让他忽然意识到,鬼哭城背后牵扯到的或许不止一股势力。封锁城门,把修士关进棺材里的是一伙,而差点把他逼死在那个死城的又是另一伙。 关于前者,虽然对方的目的让人很捉摸不透,但在傅白看来,这伙人,或者这个人的恶意并不很大。 但后者就不一样了。 藏木于树林,藏尸于尸海。第二伙人用幻术设置了另一个幻术局,隐藏在鬼哭城原来的幻术之中。但他们所作的局,是十分凶险、能置人于死地的。 在方才的那座空城里,傅白没有办法使用灵力。 黄泉界…… 是黄泉界的人。 傅白忽然记起之前他在鬼哭城外,看见的那上百口黄泉井。还有杜君偌曾经与他说过的,鬼哭城位于阴阳两界之间。若真是如此,鬼哭城这个特殊的地点,十分适宜黄泉界的人越过边界,来到彼岸世界,还能够逃脱仙界的眼睛。 因为边界与边界之间的地带,本就是模糊不清的。只要不闹出大动静,仙界不会插手。 考虑到街上人多口杂,傅白和韩九接下来没有谈什么重要内容,吃完馄饨,结账后就回了孟宅。 孟昭平白天要去他在城中的商铺,因而现在不在家。李伯端来一壶热茶和两小碟精致的茶点,放在矮几上后,就安静地退出去了。 傅白和韩九对坐着。韩九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继续追问:“所以你在山顶到底看见什么了?” 傅白想了想,删去了他在空城遇到的最后一幕,把剩下的讲给韩九听了。 韩九听完也是啧啧称奇。 “想不到这里面竟然是幻术套着幻术?那你看到的那些黑影究竟是什么?失踪的姑娘们?” 傅白摇摇头,他也不清楚。但他摇到一半,忽然记起那个拦在他面前的黑影,最后做出的一个举动。 他突然举高右手,蜷起,左手放在腰侧。 韩九一惊。 “这是什么动作?” 傅白看了看左右手的位置,调整一番,让两只手对上。 他在模仿那个人影做出来的姿势。 “举旗?”傅白喃喃道,随后又轻轻摇头否定自己,“不对,是举幡。” 招魂幡。 那个埋藏在鬼哭城的仙器。 所以那些影子,想要提醒他的关键点,就是招魂幡? 它们想让自己去寻找仙器,还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招魂幡做的局? 黑影给出来的信息点有些模糊,不过现在大概可以肯定,招魂幡是解局的关键。 那么这个仙器,当下又身处何地? 傅白突然感觉到胸口发闷,脑袋也有点发沉。他举起茶杯喝了口茶定神,放下的时候,手腕一颤,不小心将杯子里的茶抖出两滴。 韩九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疑道:“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歇会儿?” “无碍。” 壶里的茶水空了,傅白想亲自去换一壶。李伯耳朵不好使,在屋子里叫他也未必能听见。 “我去倒壶茶来。” 他从榻上下来,低头穿靴。直起上身的时候,一阵眩晕,好在及时克制住了。 傅白拎着茶壶的壶把儿,晃晃悠悠地就要往外走。韩九看得心惊胆战。 “要不还是我去吧!” 他三两步赶上已经走到门口的傅白,傅白左腿一抬要迈过门槛,但持续不断的晕眩让他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天旋地转,手中的茶壶磕在高高的木门槛上,哗地碎了满地。傅白的身体依着门边脱力滑下,在额头磕到地上之前,有人撑了他一把。 “傅白!能听见我说话吗?傅白?!” 第130章烧毁的祠堂 傅白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的内容是凌乱的,有很多前世的记忆拼接在一起,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还有很多杂乱的人声,他们都在叫他的名字。 傅白拥有每一世的记忆,一清二楚,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切的起始却很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的起点是从哪里开始的。 说起来,他轮回这么多次,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寻找,还是为了逃避? 傅白悠悠转醒,率先入目的是素雅的床帐,有人候在床边。 他转过头,乌发散在方枕上晃了晃。 是李伯。 李伯看见傅白清醒之后,面上一喜,丢下洇湿的帕子在水盆里,忙不迭地跑到外面。 “老爷,傅仙长醒了!” 门外传来交错的脚步声,韩九和孟昭平前后脚进来。孟昭平回来得巧,他到家,听李伯说傅白他们在屋子里,就准备去探望一番。结果刚走到地方,就看见傅白顺着门边滑倒。他吃了一惊,赶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 傅白是伤风了。这病来得急,也来得奇怪。他平素很少生病,大多数疾病也不能侵入修士的体内。回想起之前的经历,傅白觉得有可能是昨夜在山上着凉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在空城那边情绪波动太大,他又出了不少冷汗,这么一折腾,就病了。 不管起因究竟是什么,傅白现在病得昏昏沉沉,已经是既成事实。韩九和孟昭平劝他卧床休息,先不要管其他的事。反正那些修士也都找到了,苍雪派的楼肃还在,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想到出城的办法。 傅白也的确老实听话,呆在屋子里,哪儿都没去。 等其他人都撤出房间后,他撑着上身坐起来,后背倚靠在两三个枕头上。 然后从百宝袋里取出那个大海螺。 喉咙传来的搔痛感让傅白咳嗽两声。他曲起手指,在海螺表面敲击两下,等待对面的回应。 傅白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怎么回事? 他检查了一下法器有没有坏,然后又试着敲了几下,还是没人。 这件能够传信到仙界的法器,是华阳仙君赠予傅白的,按理说能够联系到每个他想联系的人。 但眼下的情况是,华阳做的法器不能用了。 “什么劣质产品……” 傅白低声吐槽一句,又咳了两下,把海螺收起来。 他现在脑袋晕得厉害,尽管已经服过药了,仍是不舒服。 比起身体上的不适,傅白更在意那座空城里面发生的事。经过那么一遭,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也不是特别可靠,有很多地方存在空白。 那个纸人变成的他自己,让傅白很放不下心。 他想问华阳的,也即是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鬼哭城离黄泉界太近了,大海螺没办法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傅白身子往下一褪,缩进被子里闭目养神。 他急需养好身子,在这里病倒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天韩九给他送过一回饭,孟昭平问他有没有需要的东西。等过了晌午,楼肃来了。 楼肃到达孟宅的时候,傅白正在闷头大睡。他先见过了孟宅的主人,然后才在李伯的带领下来到傅白休憩的房间。 听见屋外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傅白醒了。 “李伯?” 他以为是给自己端药来的老仆,却没料到来客是楼肃。楼肃在门外问候了一声,傅白下榻开门,请他进来。 傅白面色发白,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楼肃一看他真是病了,还有点难以置信。 毕竟修士是真的很难得上伤风这种小病,何况傅白的修为并不低。 简单寒暄几句后,为了不打扰傅白休息,楼肃尽快进入正题。 “傅白,果然不出你我所料,这鬼哭城,就是被人用幻术做了局。” 傅白手里是一碗桂花露,李伯端来的,清肺润喉。他捧着白玉碗,听过楼肃的话后,问:“可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有的。” 楼肃说,今早他们回来后,他单独见了赫连城主一面。准确来说,是赫连峥主动邀楼肃私下会面。 他们去了城中一处荒废了的祠堂。 据赫连城主说,这祠堂已经荒废二十余年了,平时鲜少有人到此地来,而且就在不久前,此处还走了水,火苗把破旧的老屋烧得一干二净。赫连峥当时派人来这里收拾了一番,基本上该清理的都清理了。 但不知为何,今天一早,这座本该消失的祠堂又出现在原地。 赫连峥也是听手底下的人向他汇报,才得知这件怪事,这回可真是见了鬼了。据说看过那间祠堂重新现身的人都吓得够呛,好在这些都是衙门的人,鬼哭城的百姓还不知晓这件事。赫连峥让人封了通往祠堂的路,几个修士轮班值守,总算是暂且把这件事给瞒住了。 “烧毁又重现的祠堂,应该是幻术所为。”楼肃判断道。 “可解吗?”傅白问。 理论上讲,只要有合适的法子,所有幻术都是能够解除的。但幻术的不好应对之处就在于其变化多端,楼肃摇摇头,没有人能将其解开。 “这次来到鬼哭城的修士,没有专门练幻术的。看见如此复杂的幻术局,都很无措。” 解开幻术有几个主要的办法。一,让背后施术的幻术师自己解除,或者直接杀掉施术的幻术师。二,破坏维持幻术的某个媒介,一般充当媒介的是法器,也有灵兽。还有第三种办法,那就是被困在幻术中的人,比幻术师的修为高数个境界,等级上的压制也能够使幻术被一眼看破。 若是连楼肃都无法看破这么一个小范围的幻术局,那可知施术者的修为最起码不低于他。 傅白打算亲自动身去看看。他提出这个建议后,楼肃犹豫了一下,主要是担心傅白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在得到保证之后,楼肃勉强颔首。 “那我带你去。” 傅白草草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带上自己的佩剑就准备出门,正好撞见端药过来的韩九。 韩九惊道:“你拖着病体是要到哪儿去?不是叫你好好歇息吗。” “我去去就回。” “不成不成,万一你病死在半路上,我还得给你收尸。” “韩九,没那么严重。” “你烧得都快冒烟儿了,还不严重?有什么事,你让楼师兄代劳吧。” 傅白说不过他。 “那你也跟上吧,方便收尸。” “成,你把药喝了。” 傅白囫囵地喝光苦涩的药汁,三人便从孟宅出发,前往楼肃所说的祠堂。 第131章有点像你 祠堂所在的位置也比较偏僻,正好与那座不高的山相对着,占据了鬼哭城的另一端。傅白三人赶到之后,正是修士换岗的时候。 楼肃走上前和上一班的值守在簇的修士解释两句后,那两人就离开了。然后他们穿过布置好的结界,进入祠堂之内。 这祠堂四处都有火烧的痕迹,墙壁是焦黑的,门上挂的牌匾摇摇欲坠。楼肃走在最前,傅白中间,韩九跟在最后。三人先后进了祠堂。 里面很暗,尽管此时刚过晌午,外面的日头正盛,阳光也很难照进这里来。 祠堂里摆放着很多祖辈的牌位,很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傅白绕着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字迹比较清楚的。 这上头明明地刻着“赫连氏”三个字,剩下的字迹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看不太清楚,不过有最顶上的这几个字就足够证明了。 这是赫连城主一家的祠堂。 所以赫连峥这是自己家的的祠堂被烧了? 那他居然能这么淡定? 傅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他绕掀开坠下的布帘,准备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另外两个人,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话。 是楼肃的声音。 “这里有座铜像。” 楼肃此时站在祠堂立着祖先牌位案几的背面,听他这么,傅白和韩九也走过来。 这是一个男子的铜像。男子穿着官服,长身鹤立,从容貌上判断,大约二十几岁。 “这是赫连家的先祖?” 傅白抬头看了看。 “你怎么能肯定是赫连家的?”韩九问。 傅白用手指了指他刚刚来的方向。 “那里的牌位,有一个没有被完全烧毁,上面刻的是赫连氏。” “哦?这么此处是赫连城主一家的祠堂?”韩九很惊讶,“既然是城主家的祠堂,怎么在前几年大火之后,就没再恢复了呢?” “谁知道呢,”傅白,“在鬼哭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对了,你今好像没有记忆错乱?” “你这么一我倒突然反应过来了,好像真没有!” “那你的眼睛呢?也好了?” “好了,但是现在看东西还有点模糊,”韩九着,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在这种背光的地方,我看东西就有点吃力。” 旁边的楼肃一直没话,而是始终抬头看着那铜雕像,仿佛要看出花来。 傅白猜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特别之处。 “楼师兄,这雕像有哪里不对劲吗?” 他走过去和楼肃一起抬头,楼肃沉默一会儿,特地调整站位看了看傅白的正脸,然后又看了看那雕塑。 “傅白……”楼肃话的语气透着犹疑,“这雕像,有点像你。” “?” “真的假的?”韩九表现得比傅白本人还震惊,“老白你怎么混进人家祠堂里来了?本事不啊!” 傅白本来没太觉得,他刚刚看得时间不够久,观察得也不太仔细,所以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现在一看,那雕像的眉眼气质,和他的确有些接近之处。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祠堂里的雕像长得像他,从这一点,可以推出几种可能性。要么是巧合,赫连家的这位先祖只是碰巧长得像他;要么就是他与赫连家有某种血缘关系;再不然,这尊雕像,雕的就是傅白本人。 祠堂里的雕像肯定不是随随便便摆的,这雕像与赫连家绝对有重要的联系。 傅白负手站在原地,仰头凝望这尊整肃的雕像。外面一缕阳光恰好从祠堂破败的墙壁一缘漏进祠堂内,打在雕像沉静的面容之上。 所以到底为什么这雕像会长得像他? 傅白在这边百思不得其解,在他旁边的韩九捻着下颌思索一会儿,恍然道:“我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傅白,你没有觉得,你和赫连城主长得也有哪里相似吗?” “嗯?”傅白转身,他一瞬间没太能理解韩九的话。 “哎呀,其实那第一眼看见赫连城主的时候,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刚刚楼师兄那么一提醒,我忽然想起来,你跟赫连峥在某些地方也很像啊!” “可能帅的人都帅得很相似吧。” “这种时候就别乱调侃了啊!这是很严肃的事儿!傅白,你和赫连峥,该不会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怎么可能,我没有父母。” “那就是孤儿咯?那不就更有可能了吗!也许你的双亲正是鬼哭城的人,但因为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不得不把你送走。” 傅白摇摇头,但是没解释。 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傅白在这一世是被雷劫派掌门捡到的“孤儿”,但他本人虽在轮回之内,不受轮回之缚。可以,他相当于凭空出现在雷劫山脚下,在当下这个世界里,不会存在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不过纵使傅白心里明白,也不能直白地出来。 毕竟穿越轮回这种事,对韩九他们而言,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韩九还在那边论证傅白和赫连峥是亲生兄弟的可能性,虽然大多数都是他凭空猜想,但这倒也反过来提醒傅白了。 既然他是突兀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而且他之前从未来过鬼哭城,那么眼前这个和他很像的雕像,又是从哪里来的? 只能用巧合来解释这件事吗? 傅白是不相信巧合的,他相信因果。这个雕像出现在他面前,绝对是有原因的。 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傅白想,他可以去问问最了解这件事的人。 傅白前往赫连城主的居所时,却被家仆告知,城主已经去筹备今夜的阴嫁仪式了。 他这才回想起来,鬼哭城的阴嫁,就在今夜了。 傅白手里还留着那买来的嫁娘面具,他低头看了两眼面具,转身往杜君偌家的方向走去。 杜君偌穿了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房间内的镜子前,哀叹一声。 然后,她突然发现铜镜里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啊……”杜君偌回身,刚想尖叫出声,在发现是傅白的时候,她连忙捂住了嘴。 “嘘。” 傅白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亿点说明 雷劫山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山脉,常年云雾缭绕,灵气充盈。 这一带拢共有三个比较突出的山头,风景秀美宜人。郁郁葱葱的密林中,时而可见三两只白色的灵鹿,跳跃着又消失不见。 还可见赤红的鸟雀从树梢滑落,迅疾地叼走地上爬过的巴掌大的甲虫,又飞回树上,哺育雏鸟。 更可见雷劫派两位德高望重的化神期长老,人手拿着一双树枝,做着拙劣的伪装,缩在矮树丛间,瑟瑟发抖。 日光晴好,燕雀欢鸣,长老们狗狗祟祟地缩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没有追来的脚步声。 “呼……”雷劫派二长老,朱越,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三长老沙武猛地抽了他后背一巴掌,眼睛瞪圆,手指竖在嘴中间。 “别出声!你想被徒弟发现吗!” 朱越被他这一巴掌拍懵了,随即又用力还了三长老一掌。 “作什么这么大力!” 三长老脾气暴,当下要抽出法器跟二长老原地掰头。就在这时,耳聪目明的两位长老突然听见百米之外有草丛被踩踏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清朗的男音。 “二师父,三师父,你们在吗?徒儿来敦促您二老练剑了!” 二人的神经当即绷紧了,冷汗刷刷地冒。 谁也不敢吱声。 “怪事,方才明明听见声响的……” 那个年轻的声音嘟囔着,还在这附近搜寻。 二位长老方才躲在此处的同时,就施了最高级的障眼法,即便这样仍是不放心,所以又用两根树杈子给自己遮头。 但等那个魔鬼般的徒弟真的寻到这处后,二人又开始怀疑自己的障眼法到底有没有修炼到家了。 没事,莫慌。 朱越闭着眼,在心中给自己鼓气。 你是化神期长老,他只不过是一个刚跨入金丹期的小小徒弟。 加油,朱长老,你是最棒的。 朱长老努力给自己催眠,眼皮子乱颤。 随即又想起一事。 娘的。 这徒弟,他的真实实力明明都已经超越掌门师兄了啊! 他是金丹期,只不过因为他想留在金丹期啊! 要不是掌门师兄闭关前一天三顿地求他,这孽徒还打算死赖在筑基后期,老死都不进阶啊! 念及此处,朱长老一口气更住。 至于沙长老,他已经把诸天神佛求了个遍,管他跨不跨行业,有用就成。 “二师父?三师父?” 那魔鬼的声音还在阵阵响起,两位长老吓得抱起头颅。 “不在此处么……”那人思忖片刻,又自语道,“我去别处找找。” 脚步声渐行渐远,林间鸟雀的啾鸣声又清亮起来。 躲在原处的二位长老也松了口气。 朱越瘫倒在地,抹了把额头的汗珠。 沙武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他念的是“谢财神爷保佑”。 都求到财神那里去了吗?! 危机暂且解除,二位长老屈膝盘坐,相视一叹。 “唉……老沙,你说咱这大徒弟,究竟为甚不接掌门一位啊?他的修为早已超过师兄了吧?师兄不也有这个意思么?” “你问我,我问哪个?”沙武整了整外袍,妄图捡回他所剩无几的长老威仪,“明明有当爷爷的本事,偏要装孙子,这不是脑子不灵光,又是啥?” “你别说,我看傅白确实这儿有问题,”二长老趁徒弟听不到,伸出一指点了点脑袋,“没见过哪个门派的大弟子天天满山追着自家师父跑,就为了让师父的修为更上一层楼的。” “唉,”沙武又沉沉地叹了口气,“成天练剑练剑的,嘴里的饭都不香咯。” “莫提这茬,四长老在他的小筑躺三天了。昨日我去探他,正抱着痰盂儿吐呢。” “还吐?”沙武大惊,“他这是让傅白给练成啥德行了?” “非也。他将我错以为大徒弟,装的。” “原来如此……” 两位长老聊着聊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要不给傅白选位道侣吧?发泄一下他旺盛的精力?”二长老计上心来,一拍大腿。 “没用。你这招儿大师兄早就琢磨过。人都送进屋了,咱那好徒弟,愣是猫在后院照顾了一宿蘑菇。”三长老给他泼了桶冷水。 “那要么……给他选套新剑法?让他练练?”二长老又一计上心。 “白扯。咱们雷劫派当下几位长老新近修炼的雷劫剑法便是傅白创的。连掌门师兄都说,这套剑法放眼整个修真界,都属上上之作。”三长老又泼了一桶冷水。 “实在不行,”二长老急了,“就引几道天雷过来,劈他一劈,让他速速飞升罢了!” “瞎闹。那天雷要是敢劈他,他不老早成仙了!你我二人至于在他的压迫下,艰难过活吗!” 三长老说着说着,越说越激动,大手一囫囵,薅起一片杂草。 在这一片杂草中,掺杂着一只茁壮的褐色蘑菇。 二长老朱越凑近一瞧,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伸手一扫,把那蘑菇扇出几米远。 “晦气晦气!此处怎会有这等秽物!” 傅白对蘑菇情有独钟,他不光种蘑菇,还吃蘑菇,往雷劫派食堂送蘑菇,甚至培育特殊蘑菇,当法器、坐骑、灵宠用。 二长老一看这蘑菇,就头晕目眩,眼花耳聋,反复回想起傅白脚踩一只硕大的蘑菇,满山飞着追他练剑的情景。 三长老沙武蹙眉,一招手,那蘑菇又飞回他手心。 “你、你你——”二长老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怎的又将它捡回来了?” “不,我看这该是普通的蘑菇罢。大徒弟种的蘑菇都五颜六色的,一眼看上去便是剧毒。这朵蘑菇如此平平无奇,许是昨日山雨过后,新发出来的。” 听三长老这么一说,二长老的心神也定了定,大着胆子去瞧。 果然,这朵蘑菇在沙武的手中呆了半天,也并未显出异象。 与大徒弟傅白的蘑菇不一样。 傅白种的那蘑菇,一个个都成精了似的,追在人屁股后头咬。 二长老顿觉自己大惊小怪,松了口气。 “那也将它丢了罢,野外的蘑菇,吃不得。” “嗯,言之有理。”三长老说着,就把蘑菇顺手扔了。 结果那蘑菇刚一沾地,就跟长腿了似的,噌噌噌地往外跑。而且它的圆盖上也冒出两只尖尖的耳朵来,随着跑动灵活地转来转去。 二位长老大惊失色。 “失算失算!那是傅白的偷听菇菇!” 朱越话音一落,就见那蘑菇蹬地跳到一棵树后。紧接着,一双黑色的靴子冒出个尖。 一位年轻俊朗的男修从树后现身。 傅白一手举着他的偷听菇,看向脸色煞白的两位长老,眉眼舒展。 “二位师父,可让徒儿好找啊。” 第132章铜铃 “仙长,你、您怎的来了?” 杜君偌连忙请傅白坐下,转身去寻桌上的茶壶。 傅白让她不要忙了,先坐下来,他有要事与她商量。 杜君偌局促地坐在圆凳上,听傅白对她话。 “今晚的阴嫁,我随你一同前去。” “阴嫁?可是、可仙长您该怎么混进去呢?” 杜君偌因为阴嫁是很重要的仪式,再加上前不久刚刚出了嫁娘失踪的事,所以城主对于参与阴嫁的人查得很严,现在连新娘子的家属都没办法陪同。 “参加阴嫁的人,除了嫁娘,就是轿夫。难道仙长是要以轿夫的身份混进去吗?”杜君偌不禁猜测道。 傅白摇头。 只要他想,成功完成不被人发现的跟随,还是很轻易地就能做到的。 杜君偌见傅白没有解释,也就不再追问。这位修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知道,也许他只是想通过自己达到其他的目的,但他也会救她。 只要能让她逃离这种命运,那被利用一下,也是划算的。 阴嫁的迎亲队伍,要在傍晚时分才会挨家挨户地接走新娘子。傅白在此期间始终呆在杜君偌家里,又进一步追问了许多细节。杜君偌知无不言,把迎亲队伍要走那些路程,阴嫁要经过多少道程序才算完成,都与傅白一一讲明。 等到了傍晚,夕阳落在地平线之下,只留有一丝残辉之时,迎亲的队伍,从鬼哭城城门口出发了。 杜君偌在她娘亲的搀扶下,迈出了家中的第二道门。从城门口出发的婚轿就停在她家门外。 阴嫁的婚轿是白色的四人抬轿,轿夫皆穿素衣,漠然地静立在门口。没有热闹的乐器吹打声,也没有挤挤挨挨的送行人群,只有一顶单调的轿子在等候即将出嫁的嫁娘。 白色的轿子和轿夫衬得一身红装的新娘子格外突兀。杜君偌蒙着红盖头,一手搭着娘亲的手臂,咬着嘴唇,步步挪蹭到门外。 入轿,起轿。 布帘落下来后,四周围都暗了。杜君偌端坐在轿子当中,双手交叠放置在腿上。 在位于下面的右手手心,紧紧攥着一个骨哨。 这是傅白方才给她的哨子。 只要哨子吹响,那么傅白就会尽快赶到她身边保护她。 这也是傅白做下的防范措施之一。 傅白手中托着一只隐身菇,就跟在其中一个轿夫的旁边。因为隐身菇能够把他的气息和身形全部隐去,所以此刻的他就仿佛幽灵一般,走在杜君偌的轿子旁边。 整个阴嫁的路线很长。从城门起,挨家挨户地接好新娘子,然后开始向那座乱葬岗进发。在乱葬岗,所有的新娘下轿子,在那里举行一次仪式,然后归轿,轿夫再抬着她们回到城中,在城主的府邸停留一段时间后,最后送所有的新娘子回家。 其他几个步骤都是坐在轿子里,傅白倒不怎么担心。问题的关键在于乱葬岗那里,所有的新娘子要来到外面。 而且那个仪式究竟是什么,杜君偌也不清楚。傅白担心在这一段会出现什么始料不及的变化,于是让她带上那只骨哨。 轿子不快不慢地在城中的青石路上行进着,中途会停下来,把新娘接上后面的空轿子。傅白陆陆续续地看见很多戴着面具的百姓从自己家里走出来,手中提着一盏红色的柱形灯笼。这种灯笼除了被人随身带着,也挂在人家的门口。远远望去,漫长的长街被红灯笼点缀,仿佛一条条俯卧的火龙。 观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大家仿佛商量好了似的,没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来到鬼哭城的修士也被分派了任务,驻扎在队伍会经过的途中,四处观望着。 傅白在跟着队伍前行的过程中,见到了正在给其他门派修士安排任务的楼肃。楼肃没有发现他。 再往前走走,在鬼哭城最繁华的一条街的中央,傅白还看见了云踪阁的白茫白翡,还有韩九。三人都没有戴面具,因而他得以认清楚他们的脸。韩九这个自来熟成功地跟云踪阁的两位弟子混熟。他手中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后背倚靠在墙上,和白翡着什么。白茫话少些,安静地听他们两个讲。 在迎亲的队伍经过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注视着长长的队伍。傅白与三人擦肩而过,但没有出声提醒。他在过来之前,只是和韩九简单地了句,他要去调查,但没有具体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白感觉到,就在他从韩九面前走过时,后者貌似有意无意地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偏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肩头一动不动的隐身菇,确认自己没有暴露行踪后,就把注意力拽回来了。 也许只是他看错了吧。以韩九现在的视力,能不能在晚上看清楚东西,还是一回事呢。 所有的新娘子已经被接到了轿子上。傅白数了数,一共有二十一顶,他目前所在的位置,大概在中间。 队伍缓慢地向前走着,渐渐地走到了乱葬岗下。傅白本以为他们会上山,但轿夫到了山脚下的一间庙前就停了下来。 二十一顶轿子纷纷落地,轿夫迅速地撤走,站到旁边不碍事的地方,每顶轿子旁边只留下一个人。 戴着红白面具的阴嫁新娘,陆陆续续地从轿子里走出来。她们一手搭在轿夫的臂,心翼翼地跨过木杠,绣鞋踩在地面上。 叮铃—— 三五声铃铛的声音传到耳边。 傅白抬头,四处寻找铃声的来源,随后在每个新娘子的左手中,发现了一个类似手摇铃的东西。 这东西做得很精致,三指粗细、一臂长的竹竿,在顶端挂了若干个圆形的铜铃,手腕微动就能摇出一串细碎的铃声。 傅白看了一眼,就大概猜到,这是要用于祭祀的东西。 果然,这些嫁娘从轿子里走出来之后,渐渐地聚集在庙前的空地。她们自动地围成一圈站好,面向圆圈中心。一个穿得格外华丽的新娘子站在最中心,缓缓举起手中的铜铃。 仿佛被什么力量操控了一般,那些蒙着红盖头的年轻新娘,也随之举高了手。 第133章你抢个亲吧 哗啦—— 哗啦—— 无数个铜铃摇晃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新娘们围聚成一圈,模仿着中间那位领头者的姿势,一下一下地跳着轻盈的祭祀舞。 衣袂翩飞,红色的宽松嫁裙随着女子舞动的动作旋成一朵朵艳丽的花。这些阴嫁的嫁娘不知疲倦地一圈一圈重复着舞步,白皙的手腕在月光下翻转,盖头落地,露出一张张被油彩面具覆盖的脸。 傅白就站在距离这些嫁娘不远的位置,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场哀婉的镇魂仪式。他无心欣赏,只是一直紧盯着杜君偌所在的地方。因为起舞时新娘们会变化方位,再加上月光并不是很亮,一个不小心就会看丢了。 杜君偌此时处于与傅白相对的位子,中间还隔着一位新娘。傅白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某个地方不大对劲。 这些嫁娘的舞蹈……跳得未免太整齐了些。 杜君偌之前始终抗拒当嫁娘这件事,若说提前排练舞蹈,倒不怎么可能。 再说,就算之前排练过很多次,也不能做到现在这样,分毫不差的样子…… 这些嫁娘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给控制了。 意识到这一点,傅白连忙抬头,四下寻找这股力量的来源。 然而就在这时,位于他面前的那位新娘,忽然一个旋身,翻飞的衣袖遮挡住傅白的视线。等他眼前再次变得宽阔起来时,这些新娘的站位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傅白暗自皱紧眉心,这下可有点不太好办了。 他凭借着记忆,想要寻找杜君偌的身影。可这些嫁娘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身高和身材都相近,此时又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面具,想在其中找到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姑娘,难度非常大。 夜里山风骤起,这些红衣新娘似乎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傅白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红色伞盖的蘑菇,让它帮助自己找人。蘑菇从傅白的手心跳下,恰好落在一位新娘子的脚边。它抬起伞盖瞧了瞧身边的这位,停了一小会儿,又一蹦一蹦地跳到另一位新娘子那里。 它转了一圈,一无所获,最后跳回傅白身边,蹦到他的手心里,轻轻摇了摇伞盖。 居然没有? 傅白以为是他的蘑菇没有看仔细,正准备亲自去找。但等他再度抬起头时,突然又发现了一件惊骇的事。 现在只有二十位新娘子了。 缺了一位。 他不放心,又迅速地数了一遍。 没错,原本二十一个人,现在只有二十个了。 不知道失踪的那个会不会是杜君偌,傅白暗自咬牙,准备直接现身,阻止这场祭祀的进行。尽管这么做风险很大,但这祭祀处处透着古怪,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然而就在傅白即将有动作的时候,眼前的二十位新娘瞬间没了踪迹。等他再回过神时,二十一顶轿子又重新起轿了。 轿夫抬起轿子,按照原来的速度又重新行进。傅白站在原地想了想,直接冲到第一顶轿子的前面。 这顶轿子所搭载的,正是刚刚在祭祀中心那位领头的新娘。她的穿着打扮不同于其他二十位,而且看她的动作,是受自己控制的。 她知道的东西,应该比其他人更多。 傅白来到第一顶轿子前,四个轿夫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他在木杠上放了一只幻术菇,轿夫只感觉到肩膀一沉,却并没有发现轿子里又挤进去一个人。 黑色的软靴踩在木制踏板上,傅白伸手掀开婚轿的布帘。晦暗狭窄的轿间内,年轻的新娘端坐在正中央。 感觉到夜风从布帘的缝隙间露出,新娘子掀开红盖头,又摸索着面具的边缘,将其一把拽下。 这是个相当貌美的女子,柳眉凤目,额间点着一滴红。她的长相颇有些异域的风情,褐色的眸子看起来清美温顺。 傅白在进入轿子之后,就去掉了隐身菇的效力。坐在轿中的美丽姑娘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突然闯进来,有一瞬的惊讶。待看清傅白清俊的面容后,那姑娘一挑眉,吹了个口哨。 “……” 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外向,倒是傅白有些不自然地坐了下来。 “你是这阴嫁的嫁娘?”他问。 “说对一半。” 姑娘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换了个稍微放松点的姿势坐着。然后她伸出两只手,手心朝向傅白,手指弯了弯,像小动物的爪子。 “你看,我手里是空的。” “不然呢?” 那姑娘把手落在膝盖上,吹了吹自己的刘海。 “别的姑娘是阴嫁的新娘子,她们在上轿之前手里会抱着一个牌位,但我没有。” “为何?” “因为我是要嫁给城主的。” 傅白这时终于露出些错愕的表情。他没想到,赫连城主的亲事,竟然也会混在阴嫁的仪式之中。 这算什么?阴阳调和? 也太不吉利了吧! 要嫁给城主的姑娘叫子凝。这位子凝姑娘对于自己的亲事定在这种日子也很无奈,一直在小声埋怨着。 但傅白听了一会儿,发现她似乎对于成亲这件事本身更不满些。 “你说我怎么就没嫁个牌位呢?” 她鼓了鼓脸颊,嘟囔道。 “赫连城主一表人才,为人又和气,身份还尊贵,为何不愿嫁给他。” “唉,这你就不懂了。我这么年轻,就嫁人了,那多无聊。”子凝眼睛灵动地转了转,把主意打到傅白身上,“要不这位公子,你劫个亲吧!” “在下有别的事要问,”傅白用正事把话题成功转移了,“子凝姑娘可知道这阴嫁的嫁娘在刚刚少了一位吗?” “欸?还有这种事?”子凝满脸无辜,“我刚刚也是蒙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按照记住的舞步进行镇魂,压根没注意到旁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傅白试着辨认眼前女子的身份。不过因为乱葬岗这边本身阴气就重,再加上子凝又是女子,阳气并不很盛。 可即便如此,傅白还是看出了她身上萦绕的暖色阳气。 迎亲的队伍还在向前走着,子凝托着下巴,冷不防地来了句:“你说这迎亲的队伍,还能顺利回去吗?” 第134章是不是很刺激 子凝也许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她见傅白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扑哧笑了。 “你这人好容易认真啊,我开玩笑的。” 听她这么说话,傅白没有轻松下来,眉头反而锁得更紧了。 “不对劲,”他平静地道,“外面的脚步声变了。” “啊?” 子凝好动,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姑娘早就怕得不行,她还探头探脑地要掀开帘子去看。 傅白顾不上礼节不礼节了,抬手搭在她的额头前,把人摁回来。 “别莽撞。” 他刚刚察觉到脚步声不对,是因为轿夫的步伐,突然变得整齐起来,仿佛同一个人踩出来的。 这不太可能。 傅白悄悄地攥紧轿帘的一角,掀开一道小的缝隙。外面很黑,狭窄的土路上,仍是他们这二十一顶孤零零的轿子。在傅白的视线范围内,就有一个微微垂着头抬轿的轿夫。这轿夫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壮硕青年,头顶蒙着白布。他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 傅白看了几眼,然后暗暗念了一道诀,这是破低级幻术用的。 待他念完最后一句,再看向青年之时,青年的脸上发生了异样的变化。他的皮肤出现一块一块不均匀的溃烂,肌肉也缓缓地脱落下来,脸色白得不正常。渐渐地,他的脸变化成了两部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另一半血肉模糊,血红一片。 红色、和白色,就像鬼哭城的阴嫁面具一般。 原本还只是怀疑,但傅白现在差不多可以肯定,整个鬼哭城,或许早已经被拖入黄泉界了。 城中人混乱的记忆,出不去的城门,错乱的时间,匆忙坠下的落日,一切的一切,本就昭示着此处的非同寻常。 那两道厚重高大的城门,其实是通往黄泉的门。 所以现在鬼哭城内……还有活人吗? 傅白这么想着,手指撂下帘子,扭头去看轿子内的另一人。 子凝捂住自己的嘴巴,眨巴着眼睛,用气音问傅白:“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他用同样的法诀,试探了一下子凝。 没有变化。 因为其他破幻术的法子动静都比较大,不利于施展,而且也容易惊动外面的存在,所以傅白初步确定子凝的身份后,就没再继续试探了。 他又施了一道隔音的法诀,然后对子凝说:“我们现在的情况比较危险,你最好跟紧我,别走丢,这样我还能保护你。” 子凝眨眨眼睛。 “你可以说话了。” 得到傅白的允许后,子凝大大地松了口气,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 “所以我们现在是遇到麻烦了吗?” “嗯。” “真的回不去家了?” “比回不去家还要更麻烦一些。” “有多麻烦?” 傅白犹豫了一下,用最通俗的语言给她解释。 “你我二人此时有可能不在人界了。” “哇哦,”子凝夸张地赞叹一声,“刺激。” “……” 傅白看着这位刚结识不久的新娘子,说实话她的种种反应让他感到很意外。普通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况下,估计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但子凝非但不害怕,还表现得很兴奋。 不过,算了。她现在还能保持理智,总比哭哭啼啼要人哄好多了。 考虑到这场仪式的特殊性,如果放任迎亲的队伍继续走下去,恐怕这些姑娘真就得跟亡魂成亲了。傅白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其他的轿子内看看情况。 于是他对子凝说:“我出去看看其他人,你在这里等着,别轻举妄动。” 子凝老老实实地点头。 “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乱走。那个,要不你贴个什么符在我这儿?万一出事还能扛一下。” 她这么一提醒,傅白想也对,不能把小姑娘一个人丢在这儿。 于是他从自己的百宝袋里取出一朵硕大的力士菇,让它陪在子凝身边。 “哇,”子凝看着眼前这多半人高的蘑菇,很新鲜,“这个能吃吗?” 力士菇是能听懂人话的,但好在它们性格温顺听话。这要是换做喷火菇一类的脾气暴躁的蘑菇,非得把子凝给烤来吃不可。 傅白说:“你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我走了,你好好呆着。” “嗯嗯。” 子凝点点头,看着傅白在原地消失。 傅白隐去身形,来到第二顶轿子前。婚轿的布帘被一阵风吹起,这时傅白已经身在轿中了。 轿子里的新娘安静地叠手坐着,仿佛半点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变化。傅白以为这新娘子被法术控制住了。于是他单手持剑,用剑柄撩开红盖头。 艳红色的盖头一点一点被掀起,渐渐地露出新娘子的下颌。 傅白看见那一小处之后,手腕停顿,然后把盖头整个掀开。 喜服包裹的是一具尸体,半点皮肉都不剩,只有白骨了。 新娘子的手里还抱着一个朽烂的牌位。 这不是幻术,这是真实。 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傅白没做出什么表情,而是继续查看其他的婚轿。 无一例外,这些全部都是女子的骨骸。 这样阴嫁,还真就是阴间的婚事。 嫁娶双方,都早已经不是活人了。 二十一顶轿子,都是满的。就连刚刚失踪的杜君偌,此时都出现在婚轿内。 同样的,也是尸体。 子凝听从傅白的安排,乖乖地等在轿子里,手指时不时地戳戳蘑菇。力士菇默默地蹭远了点,到她手指碰不到的地方。 但是没用,过一会儿,子凝还得把它从那边捞过来。 等傅白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子凝把力士菇夹在胳膊底下不让它跑的样子。 子凝尴尬地抽抽嘴角。 “你们俩还挺忙。”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一矮身,从外面进来。 “怎么样,其他的新娘子有没有事?” 子凝关切地问。 “没有其他的新娘,那些都是死人骨,早就不是活人了。” “真、真的?”她这次终于是被惊到了,“弄了半天,就我一个是活的?” “嗯,刺激吧。” “…………” 子凝抱着力士菇,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只有我不一样呢。话说赫连城主也太奇怪了吧!竟然让一堆尸体陪嫁?!” “这件事赫连峥未必清楚。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娶你。” 子凝打了个寒战。 “算了算了,我现在还不敢嫁呢。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第135章一场血雨 x傅白想,其实现在的情况也好办。 既然除了他和子凝之外,再也没有活人,那如果想要全身而退,就容易得多了。 首先,他们得从轿子里出去。 “等会儿我先带着你从轿子里离开。这些轿夫走得不快,应该还有机会返回鬼哭城内。” 按照傅白现在的理解,鬼哭城应该算是一个类似通往黄泉入口的地方。既然子凝还是活的,那就证明那个地方还不算是完全的阴间。先回到那里,和韩九他们汇合,再想法子重返阳界。 子凝眼睛眨也不眨地听着傅白的安排。 “别出声。” 傅白用最简练的话,把全部的步骤讲完。然后他撤掉隔音的仙术,将轿帘掀开一条小缝,丢了颗石子。 小石子在轿杠上弹了两弹,打在轿夫的手臂上。那轿夫浑然不觉,脸上残存的皮肉动都不动。 他已经失去了五感。 傅白确认这一点后,就把力士菇收起来,再念了一句隐身的口诀。然后他让子凝抓紧他,两人一起出去。 “抓哪里?” 子凝伸出白嫩的爪子,跃跃欲试。 “……” 傅白勉为其难地把手臂举给她,子凝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 出去的过程是超乎想象的顺利。傅白带着人站在路边一块巨石之后,看着那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身边行过。 那些轿夫并未察觉到轿子已经空了。 傅白站在外侧,子凝缩在他身后的位置。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傅白的肩头,看了一会儿后,悄声地问:“现在该怎么办呢?” “等他们过去之后,我们再找路出去。” 说话的同时,傅白袖子一垂,两棵探路菇从袖口掉出,自觉地帮主人找路。他一直等到队伍完全离开,再也看不见之后,才带着子凝从石头后面出来。 “可以去找路了?”子凝不敢离傅白太远,几乎贴着他站。傅白“嗯”了一声,不打算在此地多耽搁,准备想个法子出去。 此时他们所站的位置,已经发生了某种不起眼的变化。虽然还是那座熟悉的山,但周围的环境却不同了。傅白微微蹲下身子,观察地面的泥土。这里的土中有一缕一缕的红沙,仿佛无数道血丝渗入了其中。 抬头,头顶的天是昏黄的,云层很厚,几乎没有阳光能穿透。虽然不是黑天,但仍显得晦暗。 四周飘散着死寂的气息。 “走吧。” 他们脚下只有一条崎岖的小路,傅白打算先沿着反方向走走看,呆在这里是不会有任何新发现的。 子凝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似乎也知晓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很安静地走着。 走到一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这雨并不清澈,下得很急,雨滴呈暗红色,仿佛浑浊的血从天空飘落。傅白抻起衣角,发现虽然不太清晰,但衣料的确在被缓慢地腐蚀。 这雨非同寻常。 “先找个地方避雨,”傅白抬头四顾,“这雨水不晓得混了什么东西,待久了,你我二人可能就化成汁儿了。” “咦?咦?!那快快,快找地方!” 子凝尽管胆子大,但对性命有损的事,她还是万万不大意的。她扬着小脑袋转圈看,突然指着不远处一座矮山说:“那边有个山洞!” “走。” 傅白抓住子凝的衣袖一角,施了个瞬身咒,两人来到山洞内。这山洞不深,里面没有什么人或动物停留过的痕迹,所以塞进了很多树枝和杂草。傅白用仙术将这些垃圾都清出去,然后又在洞口做了简单的遮挡,这才放子凝进来休息。 子凝看什么都好奇,有个山洞也激动半天。她看着傅白突然变出两份干粮,把其中一份接过来,一边抱着啃一边问:“你不生火吗?” 傅白摇摇头,然后丢给她一个红色的珠子,它自己散发着适宜的温度。 “冷就抱着这个。” “可是我的衣服还湿着……” 子凝摸了摸喜服的表面,虽然湿得不是很厉害,但摸起来潮潮的。 “要不我们……” 傅白施了一个避水诀在两人身上,很快,子凝的衣服就干了。 “你方才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子凝摸摸鼻尖,悻悻地抱着那颗红珠子。 子凝现在坐在一块石头上,上面铺了柔软的衣物,是傅白原本用来换洗的。傅白一直站在洞口,一边观察外面的情况,一边看着天上的雨,等雨停了,他们就继续出去找路。 子凝盯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想跟他聊天。 “这雨得有一会儿才能停吧,不如我们聊聊天?” 傅白的背影一滞,没转身,问:“聊什么。” 子凝知道他这就是不拒绝的意思,嘿嘿笑了两声,抱着膝盖,绣花鞋底在地面哒哒敲了两下。 “要不我问你答吧。” “这算是拷问还是聊天?” “哎呀,看你好像性格比较闷,不太会聊天的样子,我这不是尽量不为难你嘛。” “……我酌情答。” “好!” 子凝兴冲冲地要跟傅白聊天,但真准备聊了之后,反倒一肚子话不知道从何问起。看傅白是个修士,子凝就问:“仙长师从何派?” “小门小派,不值一提。” “那仙长修炼几载?” “没几年。” “修炼的是何功法?” “没名字,自己瞎练。” 几个问题问下来,傅白回答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回答一样。 子凝头痛地扶住额头。 “唉,仙长,你要是这么聊天,是不会有姑娘喜欢你的。” 说实话,傅白对子凝这个姑娘并不反感。若是换了另外一人,他早就用法术让对方闭嘴了,哪里还能放任其嘟嘟囔囔说半天。 但子凝刚刚问的,的确都是比较私密的事。傅白暂且不清楚这个姑娘的身份,还不想透露太多。 虽然上一轮聊天失败,但子凝没放弃。她接着问:“那你是不是有很多师弟师妹啊。” “有。”她这么一说,倒是把傅白的记忆勾回雷劫山了,“门派另外三个真传弟子是我师弟,有一个小师妹,还有一些内门和外门弟子。人不太多,几十个吧。” “几十个还不算多?” “嗯,稍微大一点的门派弟子都上百人,像苍雪派这种,外门弟子都有千人。” “哇——那得多大一座山,才能装得下这么多人啊!” “外门并不在门派内修炼,有些外门弟子只是挂个名,也不参与修炼。” 子凝托着下巴,袖口从手腕处向下滑落。她发现之后,连忙放下手臂,用手指攥紧,仿佛在遮挡什么东西。 “话说仙长,你们还收不收女弟子啊,把我也收了呗!” 第136章你还是尽快把自己嫁掉吧 傅白和子凝躲在山洞里之时,鬼哭城里已经乱了套。 迎亲的队伍迟迟没有回到城中,观礼的人开始骚动,等在自家府邸门口的赫连峥也感到事情不对劲。 他派手下人,和楼肃带领的修士一起,来到乱葬岗下。 在那个专供祭祀的小庙前,还有新娘子们留下的杂乱脚印。然而脚印顺着山路延续了一段之后,就突然消失不见。 赫连峥难得地显出焦急,他一面安抚好嫁娘的亲人,一面增加人手,在城中和乱葬岗仔细寻找。 韩九和白茫白翡也得到了消息。白茫说要不要去找傅白商量,韩九拧眉思索片刻后,摇头。 “按照傅白的性子,他肯定早就跟着迎亲队伍一起走了。” 白翡说:“那咱们三人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帮着找人吧,我估计肯定找不到,”韩九断言,“但那[51小说.51xs.info]边有傅白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说不定等天一亮人就回来了。” 韩九的笃定给另外两人也塞了颗定心丸。不过虽然他说得很肯定,但心里也有顾虑。 傅白还在生病,他这病来得又古怪。晌午的时候还在昏迷着,这会儿也只是用药暂且缓解了一下症状,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病发。 万一病发之际,又遇到危险,那可真就容易凉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可能地找线索。 韩九这么想着,只身前往乱葬岗。 …… 山洞里,两人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个站在洞口处,一个坐在石头上。 “你多大了?”傅白突然问。 “十七岁,再过几天就十八了。” “你这个年纪开始修炼有点晚,骨骼基本上已经发育完毕,又错过了最好的开蒙时间。在修真一途不会有大的发展了,放弃吧。” 子凝鼓起脸蛋。 “那我就去扫地打水,做个杂役弟子还不行?” “我们门派的杂役弟子太多了。” 雷劫山的杂役弟子是轮流做的。而且只要轮到做杂役的那天,就可以免于陪大师兄练剑。所以门派的杂活,大家几乎是抢着做。雷劫山的环境非常好,连茅厕都是干干净净的。后山的花草树木、庄稼,还有蓄养的家畜长势喜人。 可以说除了在修真这方面没什么进展,其他的业务雷劫山弟子已经相当精进了。 掌门和几个长老倒是乐意见得这种画面。毕竟不是谁都适合修炼的,等将来这些弟子下山后,还能有门手艺混口饭吃。 总之,雷劫山已经没有多余的杂活再交给外人做了。 子凝被傅白的直男发言噎了一下。但她没有生气,反倒捂着嘴偷偷笑了。 “笑什么?” 傅白终于舍得回头看这姑娘一眼。要说子凝长得也算是个大美人了,他能这么清心寡欲的跟人家相处,估计也是因为活得太久,四大皆空了。 子凝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新月,她自顾自地乐了一会儿后,抬起脸说:“没事,我就是有点怀念。” “嗯?” “我原来认识一个人,和你很像。” “所以他死了吗?” “差不多吧。” “哦。” “对了,”子凝突然侧身,从自己的束腰内侧翻出来一个小玩意,“这个给你。” 她伸手一抛,那桃粉色的小东西就被丢到傅白手里。 “香囊?” 傅白摊开手掌,一个小巧的刺绣香囊在他手心,散发出一股草药的香气。 “一个姑娘家,不要随便把香囊送给男人。” 香囊自古以来就有定情信物的寓意,但子凝摆摆手,不在乎地说:“这个是给别人做的时候,顺手缝的一个。别想太多。” 傅白又看了看香囊上的刺绣纹样。 “这上面绣的是鸡吗?” “……那是鸳鸯。” “劝你一句,你还是尽快嫁给赫连城主吧。” “为啥?” “你这针线活太糙了,换个人家不一定能收你。” “……”子凝脸颊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有的拿你就感激涕零吧!还不是为了谢你救我一命!” 傅白虽然嫌弃了一小下,但还是把香囊收了起来。 子凝还在愤愤。 “我说仙长你是不是没跟姑娘相处过啊。哪个姑娘听你说话不到三句都得气死!” “是吗?我师妹现在还活得挺好的。” “你有师妹?哦对,你刚刚提了一句。你小师妹怎么样?” 傅白回忆了一下傅青青,要他立马想出一个准确的词语来概括小师妹,还真是件挺难的事。 “圆圆胖胖,但挺招人喜欢吧。” 子凝听了傅白的形容,逐渐露出复杂的神情。 “你确定你说的是小师妹,不是自家养的神兽?” “小师妹偶尔可能比神兽更有奇效。” 远在雷劫山的小师妹傅青青用力打了个喷嚏,正在和二师兄傅谦学做手工的她吸了吸鼻子,顺手拎起一块手帕要擦鼻涕。 “师妹那是我的帕子——” 傅谦尝试着阻止,但是失败了。 “放心吧二师兄,我回去给你洗干净!” “罢了罢了,你拿去吧。” 傅青青正在学着雕一个小木人,她捏着小刻刀挫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说刚才是不是大师兄在念叨我?” 在旁边乘凉喝茶的傅款笑她:“师兄能想起你啥?想你能吃?想你给他四处惹是生非?” “哼!”傅青青嘴撅得能挂油壶。 傅寨也和师兄妹在一起。他刚刚练剑回来,正好路过,就在这儿聊闲天。 “算算日子,大师兄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对啊!”傅青青附和,“当初师兄下山的时候,不是说几天之内就回来的嘛!这都过了多少天了?” 傅谦在做一件新的法器,听见其他人聊起傅白,他拿起软布擦了擦手。 “前一阵子听掌门和长老闲谈,貌似大师兄又接了一个任务,暂且还不能回门派。” 傅青青双手托腮,幽幽叹气。 “唉,希望大师兄能平安回来吧,我都想他了。” 此时的傅白已经准备走出山洞了。在出去之前,子凝撺掇他,让他把香囊挂上。 “这里面装的是艾草,辟邪用的。你戴上点有好处。你现在可得把自己保护好了,我还指着你带我回家呢!” 傅白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粉红色的配色,但他犟不过小姑娘,只得暂且把它别在腰带上。 “好了,外面雨停了,我们出去吧。” 傅白正准备带着子凝出去,突然间,熟悉的眩晕感又一次击中了他,让他脚下一踉跄。 子凝吓坏了,昔日的旧称脱口而出:“仙君!” 第137章死生罔顾 仙界,华阳仙君府。 冒山君正在药园的一块石板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他的原形是一只白虎,尽管得道成仙这么多年,依然保存了很多虎的习性。而且在非正式的场合,比如帝君突然召集他们这些上仙开会的情况下,他习惯于化作虎形趴着。 华阳这一园子的药草精贵得很,若是不能精心侍弄,哪怕在气候适宜的仙界,也是一片一片地死。此时他在小心地把周围的杂草拔掉。冒山君盯着他的动作,虎口一张,打了个大哈欠。 “你说你,仙山上长得野生仙草用都用不完,何必费这么大力气伺候这些绿草呢。” “你个老虎懂什么,这都是情调。” 华阳心情不错,也就没计较冒山君嫌弃他药草的事。 冒山君趴着趴着,突然感觉肚皮底下有什么东西很硌。他伸出爪子在柔软的肚皮下面摸找一阵儿,翻出一个褐色花纹的大海螺来。 “哦?原来这海螺被我给带出来了。” 冒山君把它放在石板上空余的地方,用爪子拨弄来拨弄去。 “说起来,傅白很久没联系过咱们了。他最近忙啥呢?”白虎好奇地问。 “在找那五件沦落凡间的法器吧。” “他傅白什么法器没见过?还亲自找?这么闲的?” “嗯……这五件还真得他亲自去找。” “为啥?凭啥?它们都是什么来头。连帝君都使唤不动的傅白,竟然都主动出马了?” 华阳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神秘。 “它们的来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帝君对这件事很重视,让我们不要干涉傅白。” “哦?连偷偷帮他一下都不行?” “傅白用得上你我之时,绝不会客气的。你就别去添乱了。” “好吧,”冒山君舔舔厚重的皮毛,“要我说,傅白赶快归位得了,凡界有什么好呆的。” “他有他的因果要解。” “又是因果。你们这些原形是人的神仙真麻烦。” “麻烦?”华阳重复了一遍,无奈笑笑,“千年前种下的因,引发千年后的果。做了神仙也是有烦恼的,劫数未度,傅白归位之时尚且未到。” 冒山君的想法单纯,直来直去,想不明白就作罢。 “算了算了,你别在这儿给我念叨这些弯弯绕绕的,听不懂。我就想回到过去你我傅白三人把酒言欢的日子,那多快活!” 冒山君说到这里,又有点馋酒了。 华阳的视线落在那只海螺上。 “放心吧,就快了。” …… 傅白在一片混沌之中寻找出口。 他知道自己在梦境之中,雾气很浓,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好似环佩碰撞。 还有别的声音。 处在浓雾之内,什么都看不清楚。傅白只能凭借耳畔的声响定位。 除此之外,还有兵刃交锋时凄厉的寒声。 “嘶唔——” 有谁受伤了,血液渗出皮肤的声音,在傅白听来格外地清晰。一个女子在忍痛,她负伤了,伤得不轻。 有谁在护着他。 傅白猛地睁眼,眼前一片火红,新娘子的喜服翻飞成焰。他看见挡在他面前的子凝踉跄一下,又堪堪地稳住身子,继续坚定地阻拦别人的攻势。 子凝的肩膀上下起伏很大,她已经到了极限,脸上滴落的汗珠把妆都溶化了。可眼前的敌人越逼越近,傅白尚且没有恢复意识,她必须撑住。 尽管她这么下定决心,但敌人的刀挥过来时,她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一阵后坠感忽地袭来。 子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与此同时,身后的人俯冲在前。傅白手中的剑锵地抵在对手的长刀上。剑眉蹙紧,他提力一撞,对方被逼退了两三步。 “仙、仙长,你醒了?” 子凝按紧手臂上的伤口,躲在傅白身后。两人面前是八十余个亡灵轿夫。这些轿夫就是之前刚走的那一批。 许是他们察觉到了,又或者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所以他们折返回来,找到了逃走的傅白和子凝。 傅白手中的剑,不是他寻常用的,而是伞中剑。他另一只手拿着绣像伞,伞的表面缠绕着莹莹白光,纯净如月色,这是傅白的雷灵力。 虽然伞中的器灵仍是恹恹的样子,他们打不起精神的原因至今也没弄清楚,但已经要比之前在空城内完全无法唤醒的情况好很多了。 傅白将长剑再次收回伞柄之中。他一手伸向后,空白的手心不知何时多出一瓶伤药。 “服一颗。” 子凝接下,毫不犹豫地倒出一颗吞了。这瓶药是之前在雷劫山时,从白柏那里骗来的云踪阁上品疗伤药,药效自然非同一般。 虽然不能做到迅速愈合,但子凝身上的伤口已经没那么痛了。 “能自保吗。” 傅白头也没回,开口问子凝。 “能。” 子凝再也不复之前那副天真娇憨的模样,她的眼神变得坚定凌厉起来。 八十四个轿夫,都在这里了。 他们外表骇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颇具压迫感地挡在傅白二人面前。 傅白手中的绣像伞斜斜地垂着,伞尖锋利,泛着寒光。 这伞的伞尖被胡二娘改进过,用了最坚硬的材料。可以说,哪怕不拔剑,这把绣像伞自身也是令人胆寒的武器。 傅白右臂一垂,绣像伞的伞尖点在地上,磕出一个小小的坑。 轿夫动了。他们作为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腐肉烂骨,毫无章法地一拥而上,将孤零零的傅白拥在中间。傅白侧身避开一个,反手一扎,伞尖深深地捅进肉尸的体内。然而仅仅这般是不够的。 大量的雷灵力折线状从傅白的手心窜出,缠绕伞身,集聚尖端,在尸体内倏地爆发。那亡灵轿夫虽然没有痛感,但身体却反射性地抽搐,手中的残剑啪地坠地。 傅白右臂画了半圈,将手中的伞连带尸身调转,左手叠握伞柄,顺势捅进另外一具扑上来的尸骸,伞尖没入洞壁。 对穿,灵爆,耀眼到刺目的雷灵力将整个山洞照亮。白光渐落,地上多了两滩焦黑的灰。 嗤—— 绣像伞的伞尖在原地划了一道弧线,傅白徐徐转身,面对着剩下的八十二具行尸走肉。 洞口的白光亮了一次又一次。即使傅白设下了三层结界,充盈的灵力却几乎要破其而出。 最后一具冲在子凝面前的尸体不动了,在他胸口,一截伞身凸出,又抽回。尸身化为灰烬,烟尘飘散,子凝窥见傅白漠然的脸。 死生罔顾,业障积深。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第138章还是瞒不过你 “没事吧?” 傅白手腕一震,伞尖的骨灰被他抖落。他看向跌坐在地的子凝,问她。 子凝摇摇头,又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之前的一战,让她的身份暴露出来。她压根就不是什么阴嫁的新娘子。 “我之前一直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胆大。不过后来想想,这鬼哭城怪异多多,城中人或麻木或惊惧,只有你一人,平静淡定,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傅白低下头,伸手抚上腰际的香囊。 “这里面装得也不是艾草,是一种能隐藏凡人气息的香草。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你不想让我被某个存在发现。” 子凝默默地注视着傅白,还是没有说话。 傅白走上前几步,调转绣像伞,用伞柄将子凝手腕的衣物挑开。 莹白的肌肤表面,覆盖了一块又一块不均匀的紫黑色斑点,仿佛被瘴气入体。 “这伤也是因为我吧。不是在这里,是在那个空城。我在昏迷之前,感觉到有什么人横在我前面,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那是你,对吗?” 子凝纤长的睫毛一颤,抬眼。 “鬼哭城埋藏着招魂幡,这并非一个传说,而是事实。招魂幡的器灵是一个看起来年轻柔弱的姑娘。她和城里的百姓一样起居生活,没有人发现,其实她是异类。” 被傅白点出事实之后,子凝反倒轻松许多。身体上的伤口已经不治而愈了。对于器灵来说,一般的刀剑枪伤很容易恢复,但高强的法术依然能够伤害到他们。 “唉,”子凝叹了口气,脸上却是笑的,“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啊。” 她灵巧地从地上蹦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站在傅白面前。 “你刚刚说的都对,我就是招魂幡的器灵。”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鬼哭城内百姓的记忆,是因为你才会混乱的吧。” “对也不对,”子凝伸手轻拍衣服表面,瞬间,那套火红的喜服就变成了一套玉白的襦裙,这是她习惯的打扮,“严格来说,鬼哭城内现在没有活人了,所有的人,早就在百年前那场大火中丧生。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能让他们用这种活死人的状态继续维持生活。” 正因为他们不是活人,所以他们的时间和凡界的不一样。也就是傅白之前看到的,那些城中的百姓在闲聊时,会反复地说起同一个话题。 而因为这座城本就该是一座死城,现在却突兀地停留在人间,所以整座城的时间也便错乱了。从外面进入到这里的人,慢慢地会被城内错乱的时间影响,也就出现了之前韩九那种,被同化的现象。 “为什么要让这座城复活?”傅白问。 子凝眨眨眼睛,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她走了几步,来到山洞前,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绵绵血雨。 “原因有很多,但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守在这里,比较寂寞嘛。” “你替谁守着这里?” 子凝伸出双手,去接外面滴落的雨。 她幽幽地道:“傅白,你忘了很多事。” “我……” 子凝制止傅白,让他先不要打断自己。 “你先别说话,我来——” 但她的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中途截住,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被一把骨杖刺穿。 “唔。” 子凝猛地捂住嘴巴,鲜红的血液从手指的缝隙之间潺潺流出,仿佛没有尽头。她看见傅白立刻向她而来,但她伸手划了一道结界,阻止了傅白的脚步。 这结界是器灵用自身的生命力编织而成,若是傅白要解,最起码要花上半天的时间。 “别、别过来。” 子凝很清楚,有人正在强行闯入她的幻境中来。从乱葬岗到现在,包括那场血雨,都是子凝自己的手笔。她想营造一个和傅白独处的地方,哪怕只有一会儿就好。 刚刚那些轿夫突然折返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但她以为,自己的幻境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是她太天真了。 刺伤子凝的人,缓慢地挪动脚步,从山洞遮挡的地方走出来。他披着黑色的破旧斗篷,露出斗篷之外的四肢如枯骨。他用力抽出骨杖,失去支撑的子凝颓然倒地,大口大口地吸气。 这个人,傅白见过,在李家的祖庙。 当时他有攻击的意图,但不知为何半路中止,现在又出现在傅白的面前,还刺伤了招魂幡的器灵。 傅白微微抿起嘴唇。 说实在的,子凝也好,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也罢,都让傅白感到些许的不快。他厌恶被人安排和操纵的感觉,不管对方到底是为他好还是要他命。 绣像伞感知到傅白的怏怒,发出不安的嗡鸣。尽管隔着一层结界,子凝也感受到了这股情绪,无奈地苦笑一下。那个黑袍人同样被其影响,但被宽大的兜帽遮盖,看不清他的表情。 黑袍人骨杖敲击地面,紫黑色的龙息迅速撞击了一下结界。结界被撞得一颤,但是没碎。黑袍人似乎抬了下头,然后又转脸看向旁边的子凝。 “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子凝淡淡地道,“结界已成,你是破不了的。” 黑袍人快速地说了一串话,看起来有些恼火。对面的傅白听不太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他伸手贴在结界之上,貌似打算强行破开它。 猜到了傅白的意图,子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启动了法阵。 在傅白的双脚周边,出现一圈淡白色的符文,这是传送用的,他认得。 子凝已经没办法维持人形了。 她的身体渐渐地变得透明,之前那些吐出的鲜血也慢慢地消散。子凝远远地望着结界之外的傅白,笑得很动人。 虽然她的嘴唇没有动,但傅白能听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 “虽然用这种不礼貌的方式和你重逢,并非我的本意。但能够再次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傅白,我在等你,我们在等你,那个人……也在等。不必担心你忘了什么,你的记忆和你所拥有过的,都会回到你身边。” 她的声音变得飘渺,黑袍人似乎想要阻止传送的继续,但是没有成功。他恼怒地用骨杖重重敲了一下地面。 傅白回到了鬼哭城,手里多了一面幡。 第139章人间无地着相思 傅白此时站在乱葬岗的山顶,脚下是数不尽的坟。 他右手中持有一面招魂幡。招魂幡是黑色的,幡旗的底边有些卷皱破烂,从外表看上去,倒没有半分仙器应有的华贵。 不过想到之前的绣像伞也是这般平平无奇,或许当初打造五仙器的匠人是个低调的人,压根就没想过给他的作品增添什么不必要的装饰。 刚刚从幻境出来的前一瞬,子凝的灵息已经相当虚弱。她似乎很不想让傅白和那个黑袍人见面,所以才宁可耗费最后一点力量,也要把人传送过来。 傅白站在这山顶也有一段时间了。在此期间,没有人追击上来,可见那个属于黄泉界的黑袍人也不能自如地往来两界。当初在有座山庄,他也是出现在黄泉井的旁边,那是两界最模糊的地带。 不过当时,他貌似还没有特别强烈的,要把傅白带走的愿望。而这次很明显,他要把人直接抓走。 或许是在此期间,他又改变了想法,或者得到了什么别的指令。 那么黄泉界的人,为何执意要带他走? 还有子凝,她最后说的那句,他忘记了很多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傅白知道自己已经轮回过很多世。每一世,他都基本上有印象。不过人又不是无情的记忆机器,不可能面面俱到,把所有的经历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子凝这么说,他所忘记的事,绝非寻常之事。 而且这种忘记,不是他的本意,是被强行抹去的。 到底是谁……会做出这种事…… 还有子凝提到的那个等他的人,究竟会是谁…… 之前只是隐约有些怀疑,但傅白现在是肯定多了。他的轮回,他所掌握的前世记忆,不是什么白捡的才能,而是有强烈目的的。 他想等他出去之后,还得再尝试着联系一下华阳仙君他们,问问这都是什么事。 右侧的山路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傅白转过头,竟然是赫连城主。 赫连峥向来整洁的长袍多了许多灰土。他没有带一个随从,独身一人上了山,仿佛早已料到会在此处见到某个人似的。 他看见傅白,也没有惊讶的表情,而是又把视线滑向他手中的那面幡旗。 子凝说过,城中没有活人了。 现在的赫连峥,也早已不应存于阳间。 赫连峥用袖口抹了抹脸,虽然他并没有出汗,但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脸上会有汗珠,结果反倒把袖子的土蹭到了右脸。 时辰到了。 傅白手中的招魂幡,忽然开始小幅度地震颤起来。耳朵将将能捕捉到的嗡鸣声水波状从他的右手散发,越荡越远。 山下,浩大的鬼哭城倏地掀起无名大火。火焰是从那一盏又一盏红灯笼烧起来的。城里有人在呼救,有人在长街跑动。那些外来的修士被这突然烧起的火弄得手足无措,一边救火,一边疏散城里的百姓。 楼肃和白茫仍在城中。两人率先察觉到这场大火来得诡异,而且鬼哭城的人,仿佛是被召唤了一般。他们停下了手中在忙活的事,高高地昂起头,像一尊又一尊沉默的雕像。奔逃呼喊的,只有他们这些外来的人。 在距离楼肃最近的一个妙龄女子,她在上一瞬还在把玩一盒胭脂,下一瞬就戴好红白面具,仰头,身子一轻,游魂般飘起,摇摇曳曳地荡走,奔赴那乱葬岗的方向。楼肃试着用仙术抓住她,但他只是稍稍碰到了女子的衣袖,这点布料立刻粉末一样碎了,仿佛被火焰吞噬过一般。 接连两三个人,都是这样。楼肃瞬间意识到这些人都不算活人了。他当机立断,要让滞留在城内的修士先撤走。 白茫也意识到这件事,他和白翡已经行动起来了。 数不尽的亡魂流星般划过夜空,又如同拱月的繁星,聚集在招魂幡的周围。傅白心念一动,一道陌生的法诀自动于脑中生成。他默念一句,那些游弋的魂魄便被幡旗吸纳。漂泊百年,总算于此安息。 和傅白一起沉默看着这场盛大祭典的,还有鬼哭城的城主。 赫连峥看着他的百姓变成一个又一个亡魂,眼底映着憧憧火光。他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把布包上面的活结解开。 这里面原来包着的,正是那奁匣里的灰烬。 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只艾草香囊,香囊的表面有刺绣,针脚粗糙,一看绣这香囊的姑娘心思就不细腻,针线活也不好。 鬼哭城的一切都在复原,连带着这曾经被烧毁的香囊。 还有那些一度缺失的记忆。 赫连峥一抬头,发现傅白的视线也落在这个香囊之上。他淡淡地笑了,说:“仙长已经见过子凝了吧?” “嗯。”傅白应道。 “其实初次与仙长见面,在下就已经察觉到你我的相似。只是那时心里别着一股劲儿,不肯承认自己只是她孤独之时捏造出的幻影罢了。” 赫连峥将五指拢起,把香囊攥在掌心。 “城主早已发现,这鬼哭城不在阳界之事吧。”傅白问。 赫连峥摇头。 “如果不是子凝的力量逐渐变弱,我甚至无法察觉城门出不去这件事。鬼哭城的存在是依赖于她的力量。但在这百年中,她的灵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赫连峥还解释了,每次阴嫁仪式,就是为了巩固她的力量而存在的。 “曾经我能隐隐感受到子凝的存在,不管她在城内的哪一个角落。我一度以为这是心有灵犀,但现在想想,或许只是因为,我是她一手创造出的泡影罢了,”城主说到此处,有些无奈。可他话锋一转,问身边的傅白,“就在刚才,这种感应忽然消失了。仙长可知子凝现在在何处?她已经在幡里沉睡了吗?” 傅白没办法告诉赫连峥,子凝作为一个器灵,神识已经彻底破碎。再次将她聚集起来,或许要花费上千年的功夫。 他几乎不说谎,但在看见赫连峥逐渐变得焦黑的衣袖时,快要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 “她就在幡内。” “是吗……”赫连峥释然地笑了,“即是这样,那我便安心了。” 赫连峥的身影缓慢地消散了。因为他并非鬼哭城内存在过的人,只能算是子凝生造出的,所以他不能像其他亡魂一般,回归到招魂幡内。 他自己也清楚这件事。 “韩先生的手艺很好,那个奁匣我很满意。只是这珍视之物,还是贴身放着最好。”赫连峥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的香囊,回忆起当初子凝将它硬塞到自己手里的一幕,含笑阖目,“人事已尽,我也该走了。” 他身形散尽,只留一地焦土。 招魂幡呜鸣一声,鬼哭城不复鬼泣之音。 第140章会被听到 “你在这儿啊。” 说话的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傅白回头,看见韩九气喘吁吁地爬上山。 “天,这山也太陡了,差点累死我。” 他用袖子作扇,扇了扇风,又翻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往傅白所在的方向走。 “我方才在城内找了一圈,没发现你人,估计你就在这山上呢。”他缓了缓急促的呼吸,深吸了几口气,“回去吧,我们也该走了。” 傅白早已把招魂幡收了起来,因而韩九上山时,只是看见他两手空空,面对着燃烧的城池。 “走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随后与韩九一起从山顶离开。 楼肃等人都在城外,有许多修士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剩下的人为了防止再发生异变,准备过了今夜再走。 看见傅白出现,楼肃迎了上来。 傅白四下看看,问楼肃说:“楼师兄是打算今晚在城外看守一夜?” “正是。”楼肃颔首,“鬼哭城周围的黄泉井又不少,我担心因为这场大火,会引出黄泉界的魔物来。还有,这城中的人……” “城中没有活人了,”傅白道,“这不过是一个幻境罢了。” “果然是这样吗……”楼肃低喃,“能够把我们这么多人困住,看来这背后的施术人也非同一般。” 傅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子凝。一个从外表上看娇娇弱弱的姑娘,竟能维持这庞大的幻境百年之久。 “我也留下吧。”傅白答应留下来一起做收尾工作。 “那太好了。”楼肃欣然地道。 所谓收尾工作,其实也并不复杂。傅白检查了一圈,发现那些黄泉井没有复苏的迹象,而且连原本弥漫的阴诡气息也不见了。 傅白想,这或许也是子凝的手笔。她在最后离开时,耗尽了力气,将黄泉界通往凡界的入口彻底关闭。 城中的大火已经烧到了尾声,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傅白坐在一棵特别高大的树上。这棵树繁茂得很,枝杈密集粗壮。他盘腿坐下,怀中抱着绣像伞。一声轻唤,那个穿着火红宫装的俏丽女子便出现在另一枝树杈上,绣鞋轻轻点着枝干。 火神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傅白让她不要那么拘谨,找个地方随便坐。她低头左右瞧瞧,选了距离傅白有两三根枝杈那么远的地方坐下。 “你可知晓……招魂幡的器灵是子凝?” 傅白开门见山地问,火神歪头,微微思索一会儿后,对傅白说,其实虽然当时在幻境之中,她被招魂幡的力量压制,没办法出来,但是这一途所经历的一切,他们五灵都见证到了。 火神还说,他们的记忆也有不同程度的缺失。直到子凝现身,她才回忆起,这位也是仙器的器灵之一。 “那你知不知道,子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有谁在等着我……” 这句话火神自然也是听见了。但是她露出为难的表情,犹豫片刻后,对傅白摇摇头。 “仙长,这件事您迟早会知道的。” “你们被下了禁制?” “算是,”火神说出了一句很令人费解的话,“提起那个人的一切,就会被听到。” 傅白转头,看见女子脸上凝重的神情。 她没有说笑的意思,如果真的提到了一丁半点,真的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好吧,”傅白后背靠在树干,“那我便不问了。” 他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貌似就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但也没有让器灵回到仙器之中。火神看着傅白平静的面容,安静了一会儿后,轻声说:“请您不要怪罪子凝。” “嗯?” “守在这样一座死城,是很寂寞的事。” “我没有怪罪她,”傅白想起了最后一刻,子凝那张落寞的脸,“我只是觉得,这世间不能掌握的东西未免太多了。” 傅白伸出手,手掌摊开,掌纹清晰。 “我曾经追求力量,为此苦练剑术。当我把传世的剑法都学过一遍之后,我却反倒茫然若有所失了。我也想摆脱轮回之苦,为此修炼仙法,也渡劫成了仙。但做了仙人之后,又更没了自由。仙人也不能从心所欲,仙人和凡人一样,自有自的苦。于是我再次轮回为人,我走过那么多个人生,见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人,但不能超脱,反而被无形的线束缚得越发地紧。” 他把手掌蜷起,垂在身侧,抬头望着黎明前的残星。 “赫连城主像普通人一样生存,关怀他的百姓,爱护他的心上人,然而有朝一日他却忽然领悟到这一切都是泡影,他作为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迟早要被抹杀掉所有存在的意义。子凝为了某个我不知晓的承诺,孤零零地守在这里不知多少年。既然鬼哭城的时间是错乱重复的,那么她至少已经听过同一句话成千上万遍。她乐此不疲地欣赏着城中活死人的表演,一次又一次,直到她自己力量消散殆尽,还为了保住我,连神识都粉碎个彻底。” “我们都是飞虫,”傅白说,“被困在宿命的蛛网之上,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火神蛾眉微颦,担忧地望向傅白。但傅白的自愈能力比较强大。说完了这些话,他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伤感完了,我也该启程了。” “仙长,”火神叫住了傅白,“身为一抹残魂,我们无法给您解惑。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护佑在您身边。” 傅白背对着她笑笑。 “那就多谢了。” 鬼哭城的大火已尽,这里成了一座废城。楼肃等人施加了强大的封印结界于其上,将它彻底封存起来。 傅白和白茫白翡,还有楼肃辞别,然后去找韩九。 “我打算回一趟门派,”傅白说,“先就此别过吧。” “这回真的要回雷劫山了?你们掌门没又交给你什么任务?” “没,”傅白摇头,“在外面太多日子了,我得回去看看。” “你这大师兄也太忙了,不是有掌门长老什么的吗,”韩九把双手垫在后脑勺,“在山下不是要自在很多?” 傅白仔细回想他这一路,山上山下都是一样的糟心。不过他有些累了。 “嗯……那你就先回吧。”韩九与他辞别。 傅白与韩九最后聊了几句,然后就准备动身。可就在他转身之后,他看见了踉跄着走过来的孟昭平。 “你怎么还在这里?” 第141章快乐练剑时光 看见孟昭平出现的那一刻,傅白心里一惊。 鬼哭城已经没了,城中的亡魂尽数被吸纳入招魂幡,按理说,应该不会再有任何漏网之鱼。 但这个孟昭平,又是怎么回事? 他自称是鬼哭城内的人,本该随着城池一起消逝,但他却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傅白面前,活人一样地,气喘吁吁地站在面前。 “仙长,这、这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昭平表现得比傅白还困惑,他是真的不明白,好好的城池,怎的就被一场大火给无情吞噬了。 傅白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 在这当口,韩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啊!”他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孟昭平,“你、你怎么还活着?” 孟昭平更懵了。 “难道在下应该去死?”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韩九收回手指,插入自己的头发,“你现在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就显得很奇怪。” “欸?” 韩九刚刚从楼肃那里大概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然后他迅速组织语言,言简意赅地讲给孟昭平听。 听完之后,孟昭平久久会不过神。 “你的意思是……这座鬼哭城在百年前就应该消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延续到现在。所以我作为城内的人……此时应该是死了的状态?” “对。”韩九严肃地点点头。 傅白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观察着孟昭平。通常来讲,阳寿已尽却依然行走在阳界的活死人,如果被人点破,就会发生一些异变。 但他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孟昭平除了表情有些崩溃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变化。 难道他还是活人? 仔细想想,他们与孟昭平的初遇,就是在鬼哭城之外。他与城内那些走不出城的人,似乎已经有些不一样。 “你跟我走一遭吧,”傅白提议,“我要回门派,正好让我师父们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变的。” 孟昭平三观崩塌,此时正处于没有主意的时候。听见傅白如此提议,他立马点头如捣蒜。 “好好好,那麻烦仙长了。” 韩九一见这架势,也要凑热闹。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他十分积极地举起了手,“正好我最近也闲得厉害。” 傅白斟酌了一番,捎带着韩九,貌似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他和雷劫派的某个人是老相识,说不定老早就去过了。 “那赶快吧。”傅白从袖子里取出三张瞬移符,一人分了一张。 这瞬移符是有固定传送地点的,无论傅白在哪里,他都可以立刻返回雷劫山。 三人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用符纸前往雷劫派。此时已是天亮,雷劫山山脚的村落渐渐苏醒,不知谁家养的公鸡啼喔两声。 雷劫山脚,两个出来打扫的年轻弟子昏昏沉沉地提着扫帚,有气无力地将地面的落叶清扫到一边。傅白没有惊扰到他们,而是亲自带着韩九和孟昭平从一条僻静的山路上山。 一般在这个时候,二师弟傅谦和四师弟傅寨已经开始早起练剑,三师弟傅款大概在药园采药,小师妹傅青青还在赖床。 掌门和几位长老也早该起了。 傅白选的这条路,其实应该会遇到其他几位师弟。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也没碰见。大师兄还以为这几个不争气的师弟趁自己不在又偷懒。但回门派后,先去掌门和长老那里报个平安是首要,剩下的等他闲下来再说。 在掌门的居处,唐悟唐掌门和四长老白旭正围着荷花池钓鱼。两人仙风道骨,闲散地坐在池边,捻着白须,远观还以为是在清谈。 等凑近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们在商量钓上来的鱼要清蒸还是红烧。 “掌门,四师父,弟子回来了。” 傅白在二人身后开口。 唐悟的耳朵动了动,忽然惊讶地道:“师弟,你可曾听见傅白的声音?” 四长老装傻。 “许是师兄幻听了吧。大徒弟明明还在外面云游,怎么可能没领师命就擅自回门派呢?” “很是,很是。” 唐悟点头,认可了白旭的说法,然后又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钓鱼去了。 “二位师父,”傅白的眉心一跳,“徒儿有要事商量。若是您二老不愿商量,那么咱们就直接进入快乐练剑时光吧。” “哎呀,”四长老夸张地一拍大腿,殷勤道,“这不是本长老的亲亲爱徒傅白吗?怎么样,下山云游一遭,收获不小吧?” 唐掌门也转过身子,笑呵呵地说:“徒儿回来了?回来就好。你晌午吃点啥?醋溜白菜?” 傅白欣赏了片刻师父们的浮夸演技,然后才开始步入正题。 首先要介绍身后的两个人。 “这二位是此次出行交结的朋友。韩九,昭平,这是雷劫派的唐悟唐掌门,和白旭白长老。” 韩九和孟昭平也很上道,主动说:“见过唐掌门、白长老。” 唐悟慈眉善目的,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嗯、嗯,都是很优秀的后生啊。傅白,先把你朋友安置下来,之后你再来找师父说你要商量的事。” “徒儿领命。” 傅白把韩九和孟昭平两人带到门口,然后招招手,把四长老的小侍童雨禾叫来。 “大师兄,你回来啦!”雨禾颇为激动地抱住傅白的腿。傅白弯腰摸摸他的头顶,让他带着两人先去休息。 然后他折返回庭院里。 四长老白旭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有意回避。庭院内只剩唐悟一人。唐掌门将两个粗糙的茶碗放在不及膝盖高的小几之上。这土色茶碗除了碗口一圈是平滑的,剩余的部分基本保留的未经打磨的质感。唐悟不喜欢用太精致的器物,他说这类有太多人工痕迹的物品完全失去了天然的灵性。 “徒儿,坐吧。” 唐悟看见站在廊亭最外的傅白,邀他坐到自己对面。傅白屈膝跪坐在蒲团上,腰板挺得笔直。 唐掌门瞥了一眼爱徒,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这一趟没白出去,有了诸多好的变化。” “是这样吗……”傅白低语,“徒儿心中,倒是多了许多困惑。” 第142章见你所见 傅白把绣像伞和招魂幡的获得情况简单地跟唐悟说了一遍。唐悟听过后,缓缓地点了两下头。 “两样仙器在手,必定会为你助力良多。徒儿要善用它们。” 唐悟没有主动提要见识见识这两样仙器。傅白问了一句,他慢悠悠地笑了:“年纪大了,好奇心没那么重。不过要叮嘱徒儿一句,若非必须,不要将仙器示人。” “徒儿谨记。” 傅白又说了有座山庄李家,和他在鬼哭城的离奇经历。中间略去了一些说不得的细节,把其余的讲给了唐悟。 “有座山庄兄弟相残,鬼哭城阴阳两隔。嗯,你此番下山,的确经历了许多非凡之事。”唐悟缓缓地道。 “师父难道不觉得惊异吗?” 傅白觉得唐悟表现得似乎太平淡了。 唐悟没有立刻回复他,而是取了茶壶,慢慢地给傅白斟了杯茶。 “师父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看过了,就没什么好惊异的了。” 傅白想了想,如果算上他前几辈子,那他的年龄是唐掌门的好几倍。 想到这里,他便问:“可很多人到了师父的年纪,依然没有做到不惑和超脱。” 唐悟哈哈笑了两声。 “徒儿,自然不是所有人老了后都能做到万事不惑于己。对一切事物保持好奇心,容易自得容易失落,也是很有趣的人生啊。” “师父——” 唐悟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他捻着白胡须,让傅白低头看茶碗。 “傅白,你看看这碗中茶。” 傅白低头。 唐掌门沏的茶是清淡的黄绿色,里面有几根茶梗漂浮在上面。随着茶水的波动,茶梗上上下下起伏。 “看出什么来了吗?” “有三根竖起的茶梗,是要有好事发生了吗?” “嗯,说不定真的有。” “师父……”傅白无奈。 “哈哈,徒儿莫急。” “师父想让我看的是什么?” “为师想让你看的,正是你所看见的。” “?” 唐掌门笑了笑。 “傅白,你认为修真本质是在修什么?” “修道、修善、修缘。”傅白脱口而出。 唐悟颔首。 “你说的都很对。但无论是修道、修善还是修缘,最终都会归结到‘修己’之上。己善则道善,己坚则道坚。你以为你迷失了道,其实是你看不清自己。傅白,通往至圣的路有千万条,没有哪一条是绝对的正确。换句话说,选择哪一条,都能称之为正确。偶有迷茫是很寻常的事,但你是有坚定道心的修者,为师深信你终会回归自身。” “但是师父,徒儿这次下山后,身不由己之感愈发地强烈。就像这茶梗一般。” 他稍稍倾斜了茶碗,浮在表面的茶梗也随之一摆。 “若是我握着茶碗的手一斜,茶梗也随之漂动。若是我将这碗茶倾倒一空,那么这茶梗也便成了只能供人践踏的弃物。若是我将这碗中茶一气喝光,那么落在碗底的茶梗更是全无用处。此刻的我即是命,这茶梗即是我。” “那么傅白,”唐掌门的目光慈蔼,“你愿意成为随波逐流、供人践踏、全无用处,乖顺地听从宿命而束手无策之人吗?” “……” 傅白沉默一瞬,启唇道:“自是不愿。” “如果不愿,那便去寻求改变吧。” 临着长廊的一树海棠开了,繁密的海棠花压得花枝低斜,一片花瓣恰好落在傅白手捧的茶碗中,泛起涟漪。 傅白的心思骤然澄明。 “多谢师父解惑,徒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唐掌门微笑着点点头。 “你是最让为师引以为傲的弟子,很多话无需点透,你自然明白。但傅白,为师有一言仍要告诫于你。前路多艰,切勿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迷失了自己心中的道。” “是,徒儿会铭记在心。” “你的朋友,要好好款待,不要怠慢了人家。” “好。”傅白应下,突然视线转向唐悟的茶碗,在临走之前,最后问了一句,“敢问师父在这碗茶中看出了什么?” “为师看见的,只是一碗茶罢了。” 唐掌门端起茶碗,细细地品了一口,笑吟吟地望着傅白。 傅白恭谨地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庭院。 在他走出去不久后,四长老白旭提着两条活鱼走了进来。 “咦?大徒弟已经离开了?我还打算烧一条鱼让他尝尝呢。” “傅白现在有要事去做,鱼什么时候吃都行。” “哎呀,师兄,这你就说错了。四长老的手艺,哪能是随时随地都能品尝到的?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行了行了,一条鱼让你吹个没完。” 白旭唤来一个弟子,让他把鱼提到后厨去,然后在唐悟的对面坐下。 “怎么样,傅白出去一趟,有没有什么变化?” “嗯,傅白的心境和原来相比,有了变化。” “师兄你说话就是喜欢说半句藏半句。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啊?” “这不好说。” “你又开始了。” 唐悟哈哈笑了两声,说师弟你这急性子,几十年都没变过。然后他撤掉用过的茶碗,给白旭倒了新茶。 “咱们年纪都大了,徒弟们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些事情是他们总该经历的,你我这样的老家伙,可不能随随便地代替啊。” 白旭摇摇头。 “我还没觉得自己年纪大呢,现在反倒被师兄你嫌弃老。” “哈哈,好,算是为兄失言了。” “不过傅白嘛,算是几个师兄弟里面最有主见,心术又最正的一个了。本长老倒是不怎么担心这孩子会走偏路。”白旭如是说道。 “不错,不错。”唐悟微微眯起眼睛,观赏院子里的海棠花,“徒弟们各自有各自的造化,咱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他们茫然的时候,提点那么一两句,可有可无的意见罢了。” “唉,不说那些了。孩子们也都大了。除了青青这个小丫头还跟个孩子似的天真,剩下那几个大的,由他们去吧。” 白旭不喜欢想太复杂的事,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及时行乐。 “师兄,既然傅白回来了,不如把你珍藏的花雕取出一坛来?” “你啊你,师兄这儿有什么你都惦记。” “好歹也算是大徒弟第一次下山云游归来,很有纪念意义的!师兄你可不能小气啊!” “好好好,说不过你。你叫人来取一坛吧。” “妥了!” …… 傅白从掌门那里出来之后,先回了自己的居处,设好结界,不让外人随便进入。 然后把联络仙界的海螺,还有绣像伞和招魂幡,一起摆在桌面上。 第143章非常记仇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一找仙界的朋友。 傅白的记忆出现了很多空白点,他觉得这应该是被人故意裁剪的记忆。如果询问仙界的朋友,说不定他们会知道些什么。 他把海螺的位置摆正,轻轻敲了三下,里面传来的海浪声一波接一波。 傅白坐在桌边,静静地等待着。 然后他听到海浪声戛然而止。 ? 按理说,这个海螺电话不应该会出现故障才对。在鬼哭城没能拨通,是因为那边在两界交界,也就是说信号不好。 但在雷劫山,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仙界,华阳把已经不再作响的海螺倒扣在玉桌上,对面的冒山君心惊胆战地看着他这一举动。 “华、华阳……”白虎的厚厚的爪子搭上玉桌,像人一样立起来,“那应该是傅白拨来的吧?” “没错。” 华阳挥着锄头,在一片空闲的土地上刨出一条垄沟。 他的动作慢悠悠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做农活的样子。 这片是新开垦的药田,他要在这里种满还魂草。还魂草,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能够修复三魂七魄的仙草。这种草的生长时间很长,而且比较娇气,需要精心伺候才能顺利长大。 冒山君很快就被他要种的东西吸引了。它向前一扑,扑到华阳放在药地旁边的一堆种子,轻轻嗅了嗅。 “你种这么多还魂草干嘛?” “秘密。” “……” 大老虎的嘴巴张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追问:“还魂草是用来复原人的三魂七魄的,你是要准备着救谁?” “秘密。” “……” 白虎简直要疯。 但它还没来得及撒泼,放在桌子上的海螺又开始嗡嗡嗡地震动。 冒山君叼着海螺来到华阳面前。 “估计还是傅白。要不你接一下?他很少联络仙界。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 华阳放下手中的锄头,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珠,拿起海螺。 他掌心灵力一闪而过,海螺停止震动,然后他把它随意地丢在白虎的背上。白虎手忙脚乱地接住,后背轻轻一拱,把它叼在嘴里。 “呜呜呜呜呜呜。” “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白虎把海螺放在地面上。 “我说你现在真是出息了,连傅白主动发来的联络都敢挂?” “嗯哼。” “华阳仙君,厉害厉害。这要换做是我,我连想都不敢想。我要是这么做,傅白他归位之后非得把我的皮给扒下来当脚垫……” 华阳面带微笑,其实心里也在发怵。按照傅白那脾气,记仇肯定是要记仇了,报复也必定是得报复的。 好在人皮不能当脚垫。 冒山君还是没弄明白,为啥华阳把几次三番地把海螺挂断。 “你这么弄是要干啥?怎的,帝君又下禁令,不让你随便联系凡界了?” “据我猜测,帝君应该还是不敢下这种禁令的。” “那你还……” “这也是个秘密。” “你的秘密还真多。” “活的太久了啊,没办法。” “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你了,”冒山君知道华阳的嘴很严,如果他不想说,就算上刑他也是不会说的,“我去一趟福君那里。” “做什么?” “我给你求个保命符,等求回来你烧了冲水,或许还能免去一灾。省得将来传出什么华阳仙君被同事活活打死的新闻……” “等等。”华阳突然把白虎叫住。 “怎的,你还不需要?” “不,给我求两张……五张吧。” “……” 雷劫山上,傅白尝试着打了几遍,始终接不通之后,也就不再尝试了。 华阳不肯接,最起码说明两件事。 他知道什么内情。 他必须瞒着自己。 傅白盯着手中的海螺,思索了一会儿后,把它收起来。 然后他把绣像伞中风水雷地火五个器灵全部召唤出来。 因为自身的灵力不同,五个器灵呈现出的光晕也不一样。在傅白的周身很快聚集了五团光焰,随后光焰慢慢地凝聚成人形,站在了傅白的面前。 风神刚刚显现人形,就懒趴趴地伏在桌面上。 “小白你无缘无故地把我们叫出来干嘛啊……又要打架吗……” 水神脾气暴躁,但认主之后对主人特别忠诚。他双手揪住快要黏在桌子上的风神说:“你快点起来,傅白肯定有事要和咱们说。哎呀你别懒了!” 地神还是老样子,安安静静地站在离傅白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待他下达命令。雷神的人形是一个纤瘦的少年形象。他胆怯地用眼睛瞟了瞟另外四个,然后默默地蹭到距离主人最近的地方。 见傅白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他便安心地站在这里。 火神还是老样子,最善解人意的那个。她大概猜到傅白叫他们过来的意图,因而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 傅白让他们几个先坐下。在靠近他的桌面上,摆放了一张纸,上面写了零星的几个字。傅白在遇到一些让他费解的事情时,喜欢用列举的方法,让自己的思路更清晰。这是他从前世继承下来的习惯。 纸面分成左右两半。 左半边记录的是他目前比较困惑的几件事。首先是他的记忆问题。关于自己的记忆,傅白把转生的这么多个轮回从头到尾捋顺了一遍,发现真正缺失得比较厉害的,是第一世。 第一世同样是修真背景。在那一辈子,傅白成功跻身仙班,当了一段的神仙,然后又因为想追求自由,就重新堕入轮回。 以上是傅白回想起来的几个主要的时间点,但其中有几个地方,他记不太清楚了。 一是记不清成仙之前的经历。他隐约地能回忆起,有两三个和他关系非常密切的人,但他想不起来他们的模样,也记不得他们的事情。二是在成仙之后,他有一段在黄泉界的特殊经历。但在这一段经历中,他遗忘了某个非常重要的事,或者是人,任凭他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 傅白相信这两个点,已经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被他遗忘的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一定非常重要。这个人,说不定就是子凝最后所指的那个等他的人。 第二个比较困惑的事,就是那个多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黑袍人。这个人来自黄泉界,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傅白暂时还没有列解决的办法。他想先问问这五个器灵。 “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们,”傅白抬头,看着屋子里另外的五“人”,“你们到底还记得多少事情。” 第144章千年划水 傅白的问话一出口,其余五人的表情顿时一变。 “傅白哥,”雷在外貌上看大概是他们几个当中最小的,对傅白的称呼也不一样,“你怎么、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来了?” 风神双手交叠平放在桌面,下巴垫在手肘间,歪了下头。 “哦?小白你想了解我们的事?可以啊。那要从哪里说起呢……我唔唔唔唔……” 风神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有价值的句子,就被后面的水神用袖子罩住了头。水神虽然性子急,但他又不傻。他看了眼在站在自己旁边的火,火神略略思索后,询问傅白:“仙长,我可以坐下来吗?” “自然可以。” 火神姿态款款地坐在了傅白对面的位置。 傅白又道:“我知晓你的难处,你可以只讲你能讲的。” 红衣的姑娘微微颔首,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睛徐徐掠过其他四灵。 “我们五灵,是依附于绣像伞上的器灵。仙长您应该知道,不是所有的法器,都能孕育出器灵。” “这我知道。” “器灵的形成是在法器成形之后,要经过几十年、甚至成百上千年,才能孕育出一个器灵。像我们这样,数量在一以上的灵体,更不是寻常资质的法器能够承载的。或者说,按照常理,都不应该存在数量超过一的器灵……” “此话又怎讲?” 傅白知道法器能够孕育出多个器灵,但要说怎么在一个铁疙瘩里面孕育出这种类似灵魂的东西,他就了解得不够多了。 火神深深地看了傅白一眼,然后半垂着眼帘。 “像我们这样的器灵,其实并不算是完全地由仙器孕育。准确来讲,应该说,我们算是原主人的一部分。” “一部分?” “对……” “你们的上一任主人,是谁?” 火神沉默了一下,看来这是不能说的内容。 “那你们最初的锻造者,又是谁?” 火神依然是沉默。但似乎担心傅白有什么误解,她又跟着解释一句:“仙长,并非我们有意瞒着您,而是因为我们的记忆也被封印了几段,再有就是,我们被下了很强的禁制。如果我们说了不该说的,就会神形俱损,彻底陨灭。” 最后一句话不可谓不严重。按照火神的形容,他们五个被下的,应该是最强的禁制。 现在器灵和仙器已经融合到了一定的程度,如果器灵毁灭,仙器也基本上保不住了。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原本是来自黄泉界吧?” “不完全是。应该说,是我们随着绣像伞,陨落到黄泉界。” “黄泉界……”傅白的手指搭在桌缘敲了敲,“那天的黑袍人,你们可识得?” 火神摇首。 “不识。” 火神的表情很坦诚,不像在说谎。再看其他四个,也是一脸迷惑的样子,看起来的确是不晓得对方的真实身份。 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冲着自己来呢? 一般的情况下,一个人主动接近另一个人,肯定是要图谋某样东西。傅白随身携带的宝贝也不少,但还没有到绝无仅有的地步。要说最珍贵的,就数这两件仙器。 但瞧那黑袍人的意思,和他对子凝的态度,貌似他并不想要所谓的“五仙器”,甚至觉得子凝有些碍手碍脚。 如果不是图谋他的东西,难不成,是想要他这条命? 傅白又思索了一下,也不对劲。 那个黑袍人,虽然两次见面对他都有攻击的意思。但第一次好像有些无厘头,他只是跑错片场。第二次他也没有下狠手攻击,看他的目的,貌似只是想破坏结界,然后把自己抓走。 所以他的根本意图,就是把自己带到黄泉界去? 让他去黄泉界能干啥?称霸全界? 傅白很久没有去过黄泉界了。他对之前在黄泉的日子有零星的印象。黄泉界的地盘划分很乱,是个妖怪都能占山为王。那边的妖修和魔修争强好斗,动不动就燃起战火,一个繁衍了上百年的族群,搞不好就被另外一个部族给灭了。 傅白当时进入黄泉界,是有自己的任务的。这个任务基本上不与那些黄泉土著发生冲突,所以应该也没有和谁结过很大的仇恨。 不过傅白自己理解的结仇和旁人貌似不太一样。按照他的理解,这个世界上基本不存在他的仇敌,天下太平。 如果想要知道真相,那么就要深入黄泉界。但现在凡界和黄泉界的入口基本上都是封死的状态。以他当前的身体,贸然闯入,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 唉。 傅白叹了一声气。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跟空气斗智斗勇,真累。 “傅白,你可以把五仙器集全。” 一直沉默寡言的地神突然间开口了。 “你是说……” “不可!”不待傅白追问,火神便立刻打断,同时对地神抛去一个不赞同的目光。 “仙长,”火神定了定神,面对着傅白,正色道,“由一人集齐五仙器是很危险的事,恳请您千万不要冒这个风险。” 地神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这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五仙器并不一定会同时现世啊,”火神有些着急,“若是不去主动寻找,仙器的现世有可能相隔百年。这样时间还会宽裕一些……” “不会了,”地神知道火神只是在自欺欺人,他直白地道,“绣像伞最先现世、紧接着便是招魂幡。浮焰,你难道还没明白吗?不是因为什么时机巧合,和子虚乌有的预言,而是因为我们的灵息变弱,无法维持原状,才会一个接一个地在凡界现身。” 火神,也就是浮焰,在听了地神的话之后,哑然片刻。 地神说的的确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力量所剩无几,他们压根就不会在凡界现身。子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要是她的实力一直都在,那么鬼哭城永远会维持现状。而正是因为她布下的幻境不足以控制城内的每一个人,才会被鬼哭城的百姓发现了端倪。 火神虽然没办法反驳,但仍有不甘。地神的态度不激烈,但也很坚持。 傅白看向另外的三个。 “你们仨就不想说点什么?” 风神说:“我们仨就是划水的,都划了好几千年了。讨论正事时,直接跳过就行。” 第145章我们有名字的 风水雷地火五神,其实各自都有名字。风神虚谷、水神雨韶、雷神震生、地神坤载、火神浮焰。 这是风神虚谷后来告诉傅白的。 “白你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我们不介意这个。” 虚谷捻起一枚茶点,放入口中边咀嚼边。 “那我还是叫你们的名字吧。”傅白决定,因为风神水神什么的,听起来逼格很高,其实很烂大街。很多制作法器的人,水平不咋地,起名字倒偏爱往大了起。 地神坤载和火神浮焰争执不下,剩下三个排坐吃瓜。傅白想了一会儿,同意了坤载的话。 “我来收集五仙器。” “仙长……”浮焰咬了咬下唇,不是很赞同,但又没办法动摇傅白的决定。 傅白下次决心,并非鲁莽,他有自己的考量。 “就像坤载刚刚的,五仙器的现世已经成了定局,没办法逆转。那就总归要有人来集齐他们。你们和子凝,都认了我作主,我想这应该是一种独特的因缘。再现在绣像伞在我之手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麻烦已经惹下了,再多也无所谓。” 傅白了几个原因,其实还有别的,但多了也没用,总归是要找齐的。五个器灵听见傅白的决定之后,都没什么。坤载本就是这个意思,另外三个凑数,而浮焰,最后也点了头。 既然这是傅白的决定,那他们就要尽心尽力地助他完成。 下一步的计划确定之后,傅白打算先去看看韩九和孟昭平怎么样了。剩下的细节,可以再慢慢商讨。傅白没有强迫器灵回到绣像伞本体之郑他让他们自便,只要别被人发现了就校 然后就独自一人离开了。 等傅白的声息彻底不见后,浮焰看向坤载,眼神里有压抑的不满。 “为何要把傅白逼上绝路?” 坤载不喜欢多话,但如果他不好好回答,浮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他:“傅白早晚会走上这条路。这是他曾经种下的因,也该由他来解这个因。” “但是这会要了傅白的命……” 坤载摇摇头。 “浮焰,别太瞧他了。他可是傅白。一尊之下,众仙魁首。” 浮焰的手指指甲陷在肉里,她紧了紧两手,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管曾经是怎么样,这次,她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虚谷和雨韶大概能体会到浮焰的心情。雨韶难得地劝解别人。 “浮焰,你也别太紧张了。这不还有很长时间嘛。再那个人被封印了这么多年,不会呜呜呜呜” 雨韶的话还没完,就被虚谷隔空弹了一块糕点堵住嘴。 “慎言。” 风神虚谷打了个哈欠,眼睛眯起来,仿佛随时又要睡过去。 水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犯了大错误。他轻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长点记性。 雷神在五灵之中年纪最,有一些事他没有经历,或者印象不深。看见其他四灵这么严肃的样子,他茫然困惑地左右看看,然后犹豫着想出门。 “震生,去哪儿?”火神浮焰是五灵之中唯一的女性人形,平时也充当着半个妈的角色。 “我,我想去找傅白哥,看看、看看他在做什么……” 震生心翼翼地瞥了浮焰一眼,又飞速地垂下眼睛,眼珠骨碌骨碌地左右转,很不安的样子。 浮焰叹了口气。 “去吧,记得隐藏好自己,别被人看到了。” “。” 震生乖乖地应和,然后化作一团灵焰飘了出去。因为认主之后,器灵可以很轻易地辨认主饶气息,所以他也不担心会走丢。 事实上傅白也没有走多远,他正在跟路过的弟子询问韩九二饶住处。 问清楚之后,傅白又想起一事。 “怎的不见我师弟他们?” 傅白上山有几个时辰了,却连师弟的人影都没见到,而且是一个都没见到。 这很奇怪。 虽然师弟们比较怕自己,但还不至于躲到这种程度。 而且他许久未回门派,难道师弟们就没有一丝丝的想念? 大师兄可太伤心了。 傅白问了一句,眼前的弟子回答,二弟子傅谦接到山下一户人家的邀请,要做法事,在大师兄回门派之前下山了。 三弟子傅款替四长老寻一味珍稀草药,这药草雷劫山产不出,所以他也一大早背着药篓走了。 四弟子傅寨是到了云游的日子,本就该在今下山。所以他前一晚收拾好行囊,起早离开了门派。 至于师妹傅青青,因为在山里闲不住,所以逼迫那位叫吴辜的路溶子陪她下山游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可好,傅白好不容易回一次山,碰巧几个师弟师妹都不在。 算了,不在就不在吧。 傅白没有深究原因,放过了这个战战兢兢的路过弟子,然后动身去了韩九和孟昭平那里。 在他走之前,突然发现有一团白色的灵焰尾巴似的跟着他。他认出这是雷神震生。 [笔趣阁.biquku.biz]“你怎么跟来了。” 灵焰抖动几下,摇身变成一个少年的模样。震生胆怯地望着傅白,声:“待在屋子里没事做,我、我可以跟着傅白哥吗?” 傅白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那你跟我来吧,我要去找韩九他们。” “好……” 震生变作人形后,就没有再变回去,他跑两步,走在傅白身边。 傅白走路时顺手捋下来几根草叶,他手指翻动,编成一只蝈蝈,递给震生。 “这个、这个是给我的?” 少年雷神很惊喜,还有些不敢相信。 “拿着玩吧,随便编的东西。”傅白让他收下,“我一直想问问,你们的性格是生的还是工匠设定好的?一个个差距也太大了。” 震生把傅白给他的蝈蝈捧在手里,心极了。 “这是……生的,”他回答之后,又觉得不太准确,于是稍微更正,“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一开始就这样了……” “哦,那就是生的呗。” 傅白也就是随便一问,没打算较真。 他们来到韩九二人下榻的客居,找人,却发现俩人都不在。 “跑哪儿去了……”傅白嘟囔着,不得已,来到房屋后边找。 这回找着了,俩人在悬崖边上生离死别呢。 一个要往下跳,另一个强拉着不让他跳。 第146章求生意识太低 悬崖上风很大,傅白的白色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张大嘴巴说话的韩九也灌了一肚子风。 “老孟!老孟你清醒一点!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半个身体挂在悬崖外,只有腰部被韩九用绳子勒住的孟昭平呜呜了半天,情绪十分激动。 傅白在旁边冷眼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一手捏着匕首割断绳子,另一手抓住孟昭平的手臂,把他甩到一棵老树之下。 “你们两个不好好休息,在这儿搞什么生离死别的桥段?” 韩九抹了把头上的汗珠,指着旁边抱膝自闭的孟昭平说:“这老孟,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非说自己不想活了,要跳崖!” 孟昭平可怜巴巴地倚靠在大树上,抖着声音:“傅兄,我连家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傅白晓得了,大概是这孟昭平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鬼哭城被少了个精光,而他自己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所以受不了打击,崩溃了。 再回想一下,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孟昭平就因为进不去城门要上吊,可见他的求生欲,不是一般地低。 傅白在心里叹了口气。 然后他开导孟昭平道:“我带你来雷劫山,不就是为了解决你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鬼哭城的人在百年之前早就应该安息了,你这个时候去悼念,是不是有点晚了?” 虽然傅白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孟昭平暂时还无法平静。他的眼神空洞无光,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乍一看倒有些魔怔。 傅白无法,只得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先解决孟昭平这件事。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我师父。” 傅白想了想,几个师父里面,二师父朱越对于这种事应该比较擅长。 “我们先去我二师父……” 他话音未落,只听韩九惊呼一声,一个人形以迅疾的动作从树下猛地窜了出去,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咻地坠下了悬崖。 傅白:…… 随后他疾跑几步,也果断地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一阵寒风吹过,留在上面的韩九傻了。 “啊???你们怎么都跳下去了???” 他踉跄着往悬崖边跑,两手扒住岩石,尽可能地往下面看。 悬崖底下全都是一团一团的白云,什么都看不清楚。韩九叫了几声两人的名字,几近绝望之时,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云层,慢慢地浮了上来。 是傅白,还有被他拎着后衣领的孟昭平。 后者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昏迷了过去。 韩九大大地松了口气,搭把手,让孟昭平躺在地面上。 “他这是怎么了?吓昏了?” “不是,是我把他敲晕过去的。” “啊?!” 傅白理直气壮。 “他太能闹腾了,晕过去还好办些。走吧,现在去我二师父那里。你去吗?” “去,去去去。” 韩九点点头,又看向晕厥的孟昭平。 “那要把他背过去吗?” “不用。” 傅白吹了个口哨,两朵力士菇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当当当地砸得地面直震。这两朵是傅白早早放养在雷劫山上的,以备不时之需。 “你这蘑菇养的,花样还挺多。” 韩九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么大个头的蘑菇。 “我那里还有一园子。要看?” “不了不了,”韩九想象着一菜园满地乱跑的蘑菇,就觉得画面魔幻惊悚,“谢谢你的好意。” “不谢。”没能展示他的劳动成果,傅白还觉得颇为遗憾。 力士菇把孟昭平抬到了二长老朱越的院门口,门口的小童看见大师兄前来后,蹬蹬地跑去院子里通报。 “长老!长老!傅白师兄回来了!” 二长老本来在悠闲地把玩一套玉雕的棋子,听见小童的声音,差点把棋盘给掀了 他动作迅速,马上把所有吃喝玩乐的东西藏在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在案几之上摊开一本棋谱,假装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二师父,徒儿可以进来吗?” 傅白在外面问了一句,朱越腰板直了直,很有长老威仪地说了一句:“进来。” 傅白进门之后,迅速地扫了一圈屋子内的摆设,然后视线锁定在二长老所在的床榻之下,那里有一块金色的绸布,绸布的一角散开,露出棋盘的一缘。 二长老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借着下地穿鞋的功夫,不动声色地把棋盘往里面踢了踢。 “徒儿来啦,这二位是你的朋友?” 傅白视线上移,对那块棋盘视而不见。毕竟他今天是有正事来求二长老的。 “师父,我想请您看看我朋友的病。” 傅白把孟昭平的情况大致和朱越说了一遍,朱越捻着胡子,感到很稀奇。 “奇事、奇事。为师见识过不少被操控的活死人,倒还没见过这样解了术后还能好好存活的活死人。” “师父,”傅白插了一句,“他真的不是活人?” “徒儿有何想法,不妨说出来。” “我猜测,他会不会是外地人。只不过因为在鬼哭城停留的日子太久,就被那里的环境同化,发生记忆错乱,便把自己当作是本地人了。” “嗯,”朱越颔首,“你说的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长老,现在该怎么办呢?”韩九从旁边冒出来。 “咦?这位是……”朱越惊讶地看着这个不认识的青年。 “这是我朋友,韩九,在下山游历时认识的。”傅白一带而过地介绍,然后又继续说回孟昭平的事,“师父现在可以好的法子?” “其实最好是趁他清醒的时候,问问他能记得多少东西。” “不可,”傅白摇摇头,“他现在一醒过来,马上就要去寻短见。不如咱们先看看他到底还是不是凡人,等他清醒,直接给个结果,也算让他安心。” 傅白的建议得到了二长老的认可,于是他们来到一间比较空旷的屋子,屋内只有一张竹床,孟昭平躺在其上。 朱越牵来一头通体白色的灵兽。这灵兽浑身上下毛茸茸的,像硕大的绵羊,眼睛也被掩盖在长毛之下,完全看不到,只有黑黑的鼻尖偶尔动一动,证明这是个活物。 二长老解释说这灵兽叫“聂”,擅听。让它来,就能听出眼前的到底是人是鬼。 第147章祖宗辈的 聂动了动庞大的身体,绕着竹床走了两三圈,一边走一边嗅。白色灵兽的毛皮实在是太厚了,连四肢都遮盖起来。它在走动的时候,就像一坨白色的雪在绕圈滚。 等走完邻三圈,灵兽停了下来。它“呜呜”低吟两声,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二长老似乎听懂了灵兽的意思,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他又亲自上前,手指搭在孟昭平的手腕间,探了探脉。 聂没有被牵回原来的地方,脑袋动了动,仿佛在感知什么。忽然间,它再次挪动沉重的身子,缓慢地蹭到了傅白身边。 傅白本来还在关注孟昭平的情况,突然有一大股热源向自己袭来。他一低头,左腿旁边一大团白毛,这灵兽磨蹭磨蹭着,居然蹭到自己这儿了。 因为这灵兽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热气,傅白有点怕热,就站远零。 然后,这团白毛就跟失去了支撑的白年糕似的,塌了一下,又慢吞吞地恢复原状,向右两步,再次贴上傅白的腿。 傅白都快热出汗了。 “师父……” 二长老一心把脉,没留心自己的灵兽究竟溜达到哪里去了。等他听见傅白的求助声时,他的爱徒快要被白毛给捂死了。 这个聂,趴着的时候,是圆圆的一坨白。等它收起前肢站起来,竟然有狗熊那般高。傅白一个不察被它平身上,感觉自己像是没入雪堆之中,都要喘不上气了。 韩九正在旁边,一边努力憋笑,一边努力把灵兽揭下来。 二长老看见他们的窘态,哈哈大笑。原来聂作为灵兽,特别喜欢亲近灵力精纯的修士。虽然它不会做出什么吸食凡人灵力的行为,但这么大一坨贴在身上,也是很沉重的负担。 朱越拍了拍灵兽的大脑袋,又搔了搔大致是它下巴的位置。灵兽呜呜两声,很舒服的样子,慢慢地从傅白身上下来,又恢复了雪团的模样。傅白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无奈地看着自己衣服上到处都是的白毛。 “好了好了,别一脸痛惜的样子,师父赔你一件不就完了。” 二长老拍拍傅白的肩膀,无数白色的细软毛发飞到上去。 傅白打了个喷嚏,又用手扇了扇半空飞舞的白毛。 “怎么样了,师父。”他还在关心正事。 “徒弟,你这个朋友,还算是人。”二长老把一根兽毛从自己的鼻尖取下来,“但他的真实年龄,其实已经很大了。” “有多大?” “保守地估计,最起码得有二百岁。” “二百岁?!”韩九惊道。 傅白又看了看孟昭平的脸。此时的他平躺在床上,面容沉静,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无论从哪里看,这都是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 但是二长老却,这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实际上都够得上祖宗辈了。 “师父,确准吗?”傅白问。 “确准,确准。聂刚才听了一圈,我又看了看他的骨相和脉象,他的年纪的确很大了。一般来,没有修炼根基的凡人,很难活得如此长久。我刚才探了一探,他没有灵力,并非修士。既然如此,应该是有过什么奇遇才是。” 朱长老如此推测道。 “嗯。”傅白点头。 “傅白,既然老孟自称鬼哭城人,那么他是如何在百年前那场大火里活了下来呢?”韩九又发现一处细节。 韩九提出来这一点,也是傅白刚刚想到的。他琢磨了一下,变出一只幻术菇。用这只幻术菇,辅以仙术,能够协助他窥视孟昭平的记忆。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傅白只能探索到很浅显的一部分。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那场百年前的大火,明这是孟昭平曾经经历过的。这反过来也能证明,他的年纪真是不了。 “我们把他叫醒吧。” 傅白在孟昭平耳边打了个响指。孟昭平幽幽转醒,一醒来,就看见四个脑袋出现在他的视野郑 “你醒啦?” “诶哟!” 孟昭平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差点撞到旁边的灵兽。灵兽呜呜地晃着白色的大脑袋,也被吓到了,挨挨蹭蹭到傅白身边求安慰。 傅白摸了两把白毛,意外地发现手感不错,就是这么大一坨跟个炭火堆似的,太热了。他暂且忍了忍,看向孟昭平:“怎么样,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韩九一听,悄声问傅白:“你该不会是把他给打傻了吧。” “不会,我有分寸的。” 傅白到了“分寸”,朱长老俩眼一翻白,但也没敢吱声。 孟昭平刚醒过来不久,又是陌生的地方,还没能反应过来。不过看见了熟悉的韩九和傅白二人,他倒是有了些安全福 “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雷劫派二长老朱越的居所,”傅白给他介绍,“在你面前的这个白胡子老头,就是我二师父。” 朱越咳嗽两声,提醒傅白自己好歹也算是个长老,给点面子。 孟昭平连忙从竹床下来,歪歪斜斜行了一礼。朱越见他头晕,就又让他坐回床上。 “昭平,二师父,你还算是人。”傅白把刚刚他们商讨过的结果直接告诉给孟昭平。 虽然他的用词让人感觉古怪,但孟昭平知道自己没有变成什么奇怪的生物之后,还是松了口气。 “不过,你活得有点长,”傅白接下来又,“你已经二百岁了。” “噢,只是两百岁……两百岁?!” 孟昭平差点从床上跌下。 “我怎么就突然有两百岁了?!” “嗯,这是个奇迹。”傅白淡淡地。 韩九拍了下傅白的肩膀,让他别再刺激人了,换自己来解释:“老孟你也别紧张,现在很多修士修仙,也能活到一百岁以上啊!没事没事。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想起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活这么久的。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吃过什么灵丹妙药,或者修炼过内功秘法?” 听韩九这么一,孟昭平开始回忆自己过去的经历。 但任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古董商人。 “啊,有一件事!”孟昭平突然回想起来,用拳头一击大腿,“我曾经见过一位老者,帮了他忙,然后从他手里收了一张奇怪的图。” 第148章奇图 孟昭平提到了一张古图。 “我当时乍一看那古图,就猜到它应该是个宝贝。那老者说我帮了他大忙,就把图便宜出给我。当夜我宿在一家客栈,为了保险,那图就放在我枕头边。然后我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孟昭平回忆说,当时他已经熟睡了,却忽然听见耳边有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是身处在繁华的集市。但他初时并未在意,只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直到小腿被玩耍的孩童撞了一下,有了真切的触感,他才猛地睁开眼睛。 “待我睁眼之后,就看见了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象。我下榻的那间客栈,所在的地方比较偏远荒凉,没什么人烟。但当时呈现在我眼前的,分明是一个热闹繁盛的古城。之所以称为古城,是因为那里的人和我们的穿衣打扮很不一样。我沿着那条街走了走,街上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我和他们的不同。后来我感到腹中饥饿,就停在一家包子铺前。我让那店家给我包两个包子,正要掏钱,却发现一分钱也没带。那店家一生气,忽然朝我掀了笼屉。我大惊,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后,后背全是冷汗。” 尽管事情已经隔了很久,孟昭平说起这事还是心有余悸。 “那这件事和你的长生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傅白问他。 “别急、别急,接下来我正要讲到,”孟昭平用衣袖揩了揩额头的汗,继续说,“等我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身下的床变了个模样。我以为是店家趁我半夜睡觉,偷偷进来把东西换了。当时我心里一阵异样,于是就下楼去找店家对峙。可我一瞧,那店家也换了个人。虽说和我前晚看见的长得很相像,但我能肯定,那绝对不是同一人。” “易容了?”韩九随意猜测道。 “不,不是易容。那人是店家的长孙,我前晚看见他时,他尚在襁褓之中。至于我之前看见的老店家,他早已经入土多年了!” “哦?这有点意思,”二长老朱越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也就是说,你不过是发了一场梦,梦外的日子已经走过百年?” “正、正是。”孟昭平的脸还是没有血色,“但当时我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件事,就安慰自己是错觉,匆忙启程回鬼哭城。待我回到鬼哭城内后,不知怎得,慢慢就遗忘了这件事。” “嗯,你应该也是受鬼哭城内的幻术影响了。”傅白补充了一句。 白色的长毛灵兽打了个哈欠,好像有些听困了。它把大脑袋一抬,垫在傅白的双腿上,迷迷糊糊就要睡去。傅白的衣袖鼓动两下,一只鸟菇菇掀开布料从里面钻出来。它摇头晃脑瞧了一会儿,相中了聂头顶的软毛,于是灵巧一蹦,跃入其中,只露出一个圆圆的伞盖。 “那、那我现在……”孟昭平有些犹豫地看向另外三人,不知如何是好。 傅白和二长老对视一眼,二长老一手搭在长长的胡须上,宽慰着孟昭平:“这位后生,你无需担心。从你的身体来看,你目前仍是健康的,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二长老这边安慰完毕,傅白要开始问问题了。 “那张图,你一并带回去了吗?” 孟昭平摇头。 “那图在我一醒来之后,就已经破烂成一堆碎渣了,拼都没办法拼起来。我当时年纪还轻,走得也着急,就没耐心把它们一点一点拾掇起来。不过我想,就算把那些纸的残渣收集起来,也没法子修复。” 傅白觉得问题应该就出在那张图上。不过既然孟昭平都这么说,那就只能表示遗憾了。 “对了老孟,在你印象当中,有没有鬼哭城被烧过一遍的记忆?”韩九问。 “烧城?”孟昭平滞缓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很茫然,“应该没有吧,我记得唯一的一次烧城,就是你们到来之后的那次。之前的……没什么印象了。” “哦,那好吧,我就随便问问。” 韩九也是很无所谓的样子。 傅白打量了几眼孟昭平,发现他还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决定让他先好好休息。 “你先歇着,有什么需要,直接叫守在门外的弟子。二师父,可不可以麻烦您收留我这朋友一会儿?等他彻底回过神,再让他回住的地方就好。” “哎,不麻烦不麻烦,”朱越笑呵呵的,“徒弟你忙你的去吧。” “那徒儿先告辞了。” 傅白对朱越行了一礼,韩九有样学样,然后跟着人一起离开。 “你说老孟说的,都是真的吗?” 在离开的路上,韩九忽然问了傅白这样一个问题。 “不晓得。”傅白实话实说,“半真半假吧。” “连你无所不能的傅白也不晓得啊……”韩九挠挠下颌,“我说你这么神通广大,就没有什么能够测试别人有没有说谎的法器?” 傅白嗤笑。 “我要是有,我第一个先测测你。” “欸欸欸,怎么又把话题突然牵扯到我身上了?” “你这次运气好,我师弟师妹一个都没在家。不然我肯定让你们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谁背着我搞名堂。” “傅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歹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你对我怎么还这么冷酷呢?再说了,你看这一路上,我有半点害你的意思吗?”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行动上没有做,不代表心里没有想。”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求仙长这次放我一马,网开一面,行不?”韩九举起手作投降状。 “呵。” 傅白本来也没打算深究。平心而论,韩九人不错,而且关键时刻还能搭把手。再不济,有他这个大话痨在,也不至于很无聊。 两人在岔路口就分开了。韩九要回去补觉,傅白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太平间”。 等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身边的空气一震,有一团白焰从中破出,落在地上,化成一个翩翩少年。 雷神震生睁着一双明亮的眼四下环顾,然后他跟在傅白身边,小声地说:“傅白哥,我知道那张图,就是你们说的那个……” “你知道?”傅白脚步一顿,看向少年,“那是什么图?” “那个图,叫社稷图。是、是五仙器之一。” 第149章图与主 “那是社稷图,准没错。” 回到太平间后,浮焰听傅白将这件事,也得出了和震生一样的结论。 社稷图和绣像伞一样,也是仙器之一。从外表看上去,它只是一张普通的画轴,画的是繁华的前朝古都的一隅。 傅白说有没有办法让他见见社稷图长什么样子,风神虚谷一听,用两根手指捻起碟子里的糕点残渣,然后轻轻吹了口气。 那些玉白的残屑漂浮到半空之中,又渐渐地散开,均匀地浮在几个点,然后,一张长长的画卷就缓慢地在傅白眼前展开。 这是一张泛黄的古老画卷,上面用墨笔描绘了盛都的喧嚣景象。亭台轩阁、雕梁画栋,细笔勾勒的人物做出不同的行动。在歌、在舞、在游、在笑……仅仅是看着,耳边仿佛就有阵阵乐声人声车马声交叠。 是张妙图。 傅白看得聚精会神,把整张图细致地看过一遍。虚谷的仙术精湛,把图按照原样完全还原了。 待他细细看过之后,又问:“既然社稷图同为仙器,那也应是淬出器灵了吧?” 提到器灵,虚谷露出为难的表情。 “小白,社稷图的器灵我们还真的谁都没见过,是个谜哦。” “嗯?”这倒出乎傅白意料了,“你们见过招魂幡的器灵子凝,却不识得社稷图的器灵?”“因为社稷图的用途比较特殊嘛,”虚谷慢吞吞地解释,“像绣像伞、招魂幡这类仙器,都是能直接上手当作武器用的。社稷图更像是一个存东西的仓库。只是存取东西而已,所以它的器灵,就不像我们这般频繁地露面。” 虚谷如此描述社稷图的功用,再联系孟昭平之前说过的…… “既然是存储用,那就是说,连人也可以一并存进去?” “当然咯,”虚谷道,“如果你觉得现世无聊,就可以自己在社稷图上面绘制一个你想要的世外桃源,然后住进里面。等待腻了,就可以随时出来。” 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用途? 傅白在心中暗想。 “小白,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认为这张图没有大用?”虚谷下巴垫在手臂上,睁开一只眼睛望着傅白。 傅白没有隐瞒,如实点了点头。 “嘿嘿,那是你还没彻底了解它的另一层用途。进入图中的人,如果并非图的主人,是很难察觉自己身在图中这一事实的。一旦他被困进了社稷图,那么他的命运、他的一切,就只能被图的主人掌控了。而当投入图中的人足够多,那就相当于重新创造了一个人间,图的主人,就变成了神明。怎么样,这个听上去就很诱人了吧?比方说你喜欢一个姑娘,你就可以把她放进图里……” 浮焰在旁打断:“仙长也别听虚谷自己在那儿空想。进入图的人和物越多,对于图主而言就越难操控,需要耗费的灵力也就越多。五仙器都有很强大的用途,但若是其主不能量力而为,透支自己,仙器也会成为杀器,反倒害了自家性命。” 虚谷被突然打断,不满地嘟囔两句:“反正以傅白的灵力,完全没问题的嘛。” 地神坤载在这时候也规劝道:“仙器不但在使用时会耗费灵力,平日里也需要大量的灵力来供养,否则器灵就会慢慢消失。若是仙长决定集齐五仙器,的确要算好自己的灵力。” “我晓得了。” 傅白颔首。 水神的性格大大咧咧,他无所谓地说:“也没必要太纠结这个事儿吧。像咱们平时呆在仙器里面,消耗的灵力也很少啊,倒是像这样在外面闲逛会耗费不少灵力。” “欸?小白要把我们收回去吗?呆在伞里面睡觉很无聊啊……”虚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傅白自己倒是没关系。 “你们愿意留在外面,就留在外面。想休息还是回到绣像伞内。不过之前不是刚修复过一遍么,现在多休息休息,还是有必要吧。” “好吧,那我回去睡觉了。”虚谷哈欠连天,起身走了两步,身形忽地消失不见了。 坤载上身微微前倾,算是和傅白招呼一声,也回到了绣像伞之中。 “那我也进去吧,呆在外面太烧灵力了。”水神雨韶搔搔头发,紧跟着前两个的步伐。 剩下的火神浮焰和雷神震生。震生虽然更想留在外面,但听过水神的话之后,他担心自己会消耗太多傅白的灵力,于是就很懂事地回到了伞中。 火神也是打算离开的。 “浮焰,”傅白在火神进入仙器之前,叫住了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招魂幡的器灵重新凝聚起来。” “仙长……”浮焰知道子凝的事搁在傅白心中,总归是一根刺。但是,子凝的神识并非破碎,而是彻底的湮灭,这种情况没办法修复,只能再重新炼化。 即便如此,炼化后的器灵,也未必就是原先的那一个了。 傅白未必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只是在寻求一个别的办法。浮焰望着傅白的背影,轻声劝道:“仙长不必担心,即便没有器灵,招魂幡也是可以使用的。至于新器灵……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就会再度出现。这个,就要看缘分了。” “嗯,”傅白应了一声,很久后才又回一句,“我知道了。” 浮焰在他身后垂眸行礼,身影也消散在空气之中。 临近傍晚,四长老院里的小童清莲倒腾着小短腿跑到傅白这里。 “大师兄、大师兄!”小姑娘喘着气,“长老让我来问你晚上有没有空,去他那里吃饭呀?” “四师父?”傅白正在院子里侍弄他那些娇贵的花,孟昭平和韩九也在。 傅白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土。 “四师父怎的突然喊我吃饭?” “四长老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嘛,正好也有客人在。掌门、大长老、二长老和三长老都同意了。” 傅白琢磨了一会儿,感觉师父们大概在用他回山的名义,找理由喝酒。 “我们也能去?”韩九竖起锄头,两手搭在木把儿的一头,笑眯眯的,“那就去呗。” 孟昭平拎着个水壶在浇水,一站起身,水壶当啷地响。 “吃饭吗?会不会太打搅了……” 看来也是很想去。 “那就走吧,”傅白把头顶的草帽摘掉,“清莲,你去回师父们,我们马上就到。” 第150章一个游戏 傅白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他看着一屋子四散的醉汉,和杯盘狼藉,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一个时辰前,傅白、韩九、孟昭平三人如约来到唐悟掌门处。掌门、大长老孙净、二长老朱越、三长老沙武、四长老白旭五人,已经准备开席了。 雷劫山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门派上下相处起来也比较随便。掌门长老还有弟子混在一起喝酒到天明的事时有发生。一般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傅白是不怎么管这种聚众酗酒的行为的。 每次酒宴开始,各人都要从自己那里拎几样东西过来。这次是掌门提供场所,孙长老带了好菜、朱长老炖了鸡、沙长老提了酒、而四长老白旭,则是拎来他晌午钓的两条鱼。一条清蒸一条红烧。 傅白作为徒弟,自是不能白吃白喝。他拎来一盒下酒菜,还有两坛桃花酿。师徒凑一凑,这酒席就齐了。 两位客人是不用特地准备什么东西的。不过韩九和孟昭平常年行走江湖,这些礼数还是懂的。韩九作为天工阁的巧匠,送了几件稀罕法器给门派的前辈。而孟昭平随身带了些古董小件,也借此机会赠予了雷劫派。 在酒宴正式开始之前,傅青青回山了。一听说大师兄在掌门这里,她飞也似地跑过来。 “师兄师兄!”傅青青像只聒噪的小鹦鹉,还没进门,就一叠声地唤着傅白。等她冲进来,看见丰盛的酒菜,夸张地“哇”了一声。 “掌门、长老,你们吃好东西怎么不带上青青!” 二长老就逗她:“这饭可不是白吃的。青青带什么来了?什么都没带,你就表演个小节目吧!” “嘿嘿,表演节目?这个我行!”傅青青不带怯场的,“我来给你们表演一个,保准你们没见过!” “什么节目?”孙长老好奇。 傅青青叉着腰,很得意的样子。 “只要大长老数五个数,我就能在五个数内,把面前这盆炖鸡全部吃光光!” 小师妹放出豪言,大长老孙净赶紧把盛着鸡肉的银盆往自己的方向揽一揽。 “得了得了,长老们都信了,青青你快点坐下来吧!” “我要挨着大师兄!”虽然傅白对傅青青平时要求很严格,但小师妹脸皮厚,这么些年都练出来了,还很粘着大师兄。 韩九坐在傅白的另一边,憋着笑说:“你这小师妹,还挺有意思的。” 傅白端酒送到唇边,斜他一眼。 “等她闹腾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 小师妹坐下之后,也不老实,央着傅白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傅白虽然嘴上说她像个家雀儿,一刻都消停不了,但还是取了双干净筷子,把她想吃的都夹到她碗里。 傅青青吃得很没形象,满嘴油花。掌门和长老们相谈甚欢,韩九和孟昭平也能自然地融入其中,还跟雷劫派的长辈们找到了不少共同话题。 本来这个晚上应该其乐融融地过去,但偏偏喝到半路,有人要搞幺蛾子。 沙武啪地一放酒杯,抹了抹嘴。 “这么干喝也没什么意思。要不咱们划拳?” 白旭一听,不赞同地摇头,觉得沙武玩太小。 “划拳有什么,不如来赌点钱?” 孙净晃脑袋。 “不好不好,要说赌,四师弟你最在行。师兄们这点儿钱都不够玩两把的。” 朱越也担心自己的钱袋在一夜之间见底儿,于是符合道:“就是就是。再说了,大徒弟不是早早就禁止门派内赌钱嘛。” 经有朱长老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想起来,傅白这尊煞神还在呢。 傅白慢悠悠地把酒杯放在桌面上。磕嗒一声,四位长老不约而同地抖了三抖。 酒醒了七分。 唐掌门这时候出来打圆场。 “老这么喝酒,的确有些无聊。徒儿,不如你想个什么助兴的游戏?” 长辈们兴致正高,外加还有韩九和孟昭平这两个外客,傅白也不想扫兴。他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他们今晚吃饭用的是一张大圆桌。傅白取了个干净的银勺,放在酒桌中间。 “既然师父们想赌,那咱们就来赌。不过赌钱总归是影响风气,外加不擅长的长老可能会因此破财。既然今晚是酒宴,不如我们就来赌酒。” “赌酒?这怎么赌?”白长老好奇地问。 傅白微微一笑。 “想赌,就来赌把大的。” 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两个巨大的酒盅,这酒盅得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高,青铜制,看样子像什么稀奇的法器。 在大酒盅里面,还有十来个小酒盅,都是空的。 “徒儿,这是什么稀罕物?”朱长老疑道。 “这是我在闲时做出的小玩意。大酒盅与小酒盅是一套,”傅白一边讲解,一边演示,“将十个小酒盅摆好,再用大酒盅罩住……” 他说着,一手摆小酒盅,让它们紧凑地簇在一起,另一手落下大酒盅,把十个小酒盅罩住。 “再次掀开时,里面就会蓄满清酒。” 傅白手一抬,大酒盅再次掀开,果然,里面的小酒盅都盛满了美酒,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众人惊叹不已。 “而且每一次大酒盅落下再掀开,里面的小酒盅数量是有变化的。” 傅白又一次地把大酒盅倒扣着放下,再提起,这回原本十个小酒盅,只剩下七个。再落下、提起,又变成六个。 韩九有点看明白了。 “类似骰盒?只不过里面的骰子换成了酒杯。” “不错。两个酒盅,里面的杯子有多有少。被勺子两端指中的人要猜哪边多哪边少,猜错了,把自己选择的那个酒盅里面的酒全喝了。” 傅白说玩大的,还真的就不含糊。酒桌上的几位都兴致勃勃。 四长老白旭突然问:“那徒儿,万一勺子指中了你,你作弊可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若是勺子指中了我,我会第二个说,并且说的答案与前一个人相反。” “徒弟,这法器是你的,要是你从中做了手脚,那咱们也没办法啊!”大长老孙净道。 “师父,既然决定玩,就不要玩不起。不是说好了要我想小游戏吗?如果不想玩,可以玩别的。”傅白本就不打算作弊。 “赶快赶快,”沙武嫌磨蹭,“就这个了,来玩来玩!” 因为小师妹傅青青一个女孩子,不宜喝醉,所以傅白就让她在旁边看着,做个裁判。 “来来来,开局了!” 第151章师妹的良苦用心 勺子一转,第一对被指中的就是四长老白旭和傅白。 白旭打量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大酒盅,此刻两个酒盅里的小酒杯数量已经确定下来。他望了望傅白,傅白坦然回视,毫不避讳。 反正是由白长老先选。 白旭心想这不过是个游戏,再加上第一局,没必要如此谨慎。于是他随便指了左手边的酒盅。 “我猜这个多。” “那我就猜另一个多吧。” 傅白如他之前所说,选择了和白旭相反的答案。酒盅揭开,里面的酒杯分别是五杯和三杯。 四长老猜的是正确的。 傅白没犹豫,喝下三杯。 众人一看,傅白这么干脆地服输,没有动任何手脚,也就跃跃欲试起来。 其实傅白的本意,也就是助个兴,把气氛炒热,没打算真的灌醉谁。 但不知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输的人,把酒盅里所有酒杯中的酒都喝光。这个提议一出口,就杯好几个人附和,傅白都没来得及阻止,那边就已经开局了。 这么玩几圈下来,除了没沾酒的傅青青,和运气比较好赢的次数多的傅白,剩下的人,全部喝趴了。 “咦?长老他们怎么都醉倒了??”一直埋头苦吃的傅青青终于舍得抬头,嘴里还叼着半个鸡翅。 “谁、谁说我醉了?我没醉!”二长老朱越用手拍了一下桌子,“扶我起来,接、接着玩!” 四个长老里面三个都在胡言乱语,还有一个在睡觉。掌门唐悟还算好的,知道自己不胜酒力,把师弟和徒弟们扔下,一个人回去睡了。 韩九和孟昭平也醉的不轻。孟昭平醉了之后,伸手到衣襟里,摸出七枚铜钱,在桌子上码了整整齐齐的两排,然后再一个一个拣在手里,再码。韩九则四仰八叉靠在椅子上,瞪着眼睛望着脑瓜顶,以为自己是只青蛙,不停地鼓腮帮。 看着一屋子醉汉,傅白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召唤出一排力士菇,让它们把人抬到各自的居处,别瞎折腾了。 傅青青吃饱喝足,还来了一碗酸梅汤。她摸摸肚皮,满足地叹气。 “终于吃饱了。” “怎么,我不在山里这一段,谁短你吃喝了?” “没啊没啊,但没有机会这么敞开了吃嘛,哈哈。” 小师妹心满意足地笑笑,然后捏着傅白的衣袖,抓了她大师兄满袖子的油。 “大师兄,你背我回去吧?我撑得走不动了。” “你以为自己多大了,还是四岁呢?能不能考虑一下你日渐老迈的师兄。你现在的体重,师兄真的爱莫能助啊。” 傅青青气咻咻地哼声。 “师兄你不能嫌我胖!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嫌我,你也不能嫌我胖,知道不?” “为啥。” “因为你是我最亲最敬的大师兄啊!师兄你看看你可怜的师妹吧,我都瘦得没力气走路了……” 傅青青一边说一边演,像个失去支撑的皮影,哗地散在椅子上。 傅白笑了。 “行了,你也别演了,我背你一段。你自己也走走,消消神。” “嘿嘿。” 傅青青奸计得逞,麻利地爬到傅白后背上。 傅青青的梨花小居距离掌门的居所不远,傅白背着她走,一路踩着月光。 小师妹的嘴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安静,这会儿吃饱了饭,她又开始叨叨叨。 “师兄,山下好玩嘛?” “嗯,还行吧。有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 “哇,那你这次肯定有很多好玩的经历吧!说说呗!” 傅白略去那些仇恨、危险和遗憾,只给傅青青讲了有座山庄的气派、为绣像伞选主时的场面,还有鬼哭城盛大的阴嫁。傅青青听着惊呼连连。 “好厉害,没想到师兄你这次下山经历了这么多事啊!” 听出她语气中的羡慕,傅白问:“小师妹也想下山游历?” “想啊想啊!”傅青青猛点头,但又露出遗憾的表情,“不过长老们都不让我走出山下的镇子,每次还必须得有门派的弟子陪着。师兄你也是!你要求最严格!” “师兄这也是为了你好。外面危险那么多,你能保护好自己吗?等你长大了再出去闯荡也不迟。” “师兄你怎么像个老婆婆,好唠叨……” “还嫌师兄唠叨?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姑娘,师兄我早就一视同仁,让你跟三个师弟一起修炼,别天天好吃懒做。” “啊!师兄你又说我懒!我生气了!” “气吧气吧,生气容易变老。变老就嫁不出去了。” “哼!等我嫁不出去我就赖着师兄一辈子!哼!是不是怕了!” “怕了怕了。等什么时候让人给你介绍个好男人吧,别折磨师兄们了。” 傅青青得意了一小会儿,鼻子要翘到天上去。她听见傅白在笑,于是扭过上身去看他的侧脸。 “大师兄,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嗯……”傅青青冥思苦想,“好像,好像变得比原来柔和了?” “这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真的!你别不信!你原来就好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除了咱们雷劫派的人,别人怎么样你都不带关心半点的!连八卦都不听!” “我现在不也这样?” “现在不一样了啊!你看,你已经认识了其他门派的弟子,比如说……云踪阁吧!你也有朋友了,就是今天在酒桌上那两个。像原来,你带朋友回门派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的!” 傅青青叽叽喳喳地在大师兄耳畔说话,身子还动来动去,小孩子似的。 傅白问她:“你是不是以为大师兄现在把精力拨出去管别人了,就分不出精力管你了?” “哇,你就这么想你小师妹的嘛!大师兄,我太伤心了……”傅青青演了一会儿,唉声叹气的,造作非常。 良久,她幽幽叹了口气。 “师兄,我就是不想你那么孤零零的。” “嗯?这个请师妹放心,有你们在,师兄我每天的日程都挤得满满的。” “不是这个事啦!哎呀,师兄你又打岔!” “好好好,师兄不说了。” 傅青青说着说着就困了。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伏在傅白的后背上,嘟囔了一句。 “我大师兄傅白,天纵奇才。万一孤独终老,那多可怜啊……” 傅白无声地笑笑,把小师妹的身子往上掂了掂,背稳当点,然后一步一步往梨花小居走。 梨花小居的梨树,是傅青青七岁那年,几个师兄亲手栽的。如今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花瓣纷纷飘落,像落了一地的雪花。 其中一瓣点缀在傅青青的发辫间。 当年那个不及师兄腰高的小丫头,时间一晃,就长大成人了。 第152章为师记性不好 酒宴之后的第二天,傅白难得地起晚了。 他酒量有限,尽管不至于一杯倒,但喝得多了,第二天醒来也容易不舒服。他现在就处于一种头昏脑胀的状态。 太平间没有别的弟子,只有傅白自己,还有两个负责打扫的菇人。此时两个菇人都站在床头。其中一个端着洗漱用的铜盆和手巾,另一个捧着醒酒的茶水。 “什么时辰了……”傅白撑着脑袋,晕乎乎地坐起身,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接过菇人手中的东西,洗漱整理干净之后,起床,看了看外面的日头。 还行,也就比平日晚起了半个时辰。 傅白刚起来不久,唐掌门院内的小童就站在门外喊:“大师兄!大师兄你在吗?掌门唤你去他那儿一趟!” 掌门? 这么早叫他作什么? 傅白边用手巾擦手边思索了一下,但他还真想不出这时候掌门叫他能有什么事。他不在的日子里门派一切照常,也没听说有哪个门派要在今日拜访雷劫派。 小童年纪幼,没听见傅白的回应,噔噔蹬地闯进院子来,在迈门槛的时候,他俯身伸出短短的两手,撑着高高的门槛,小心翼翼地跨过一条腿。 在迈另一条腿时,傅白穿过腋下,把他抱了起来,顺手从盘子里取出一块饴糖塞给他。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小男孩笑得眯起眼睛,露出两颗可爱的小白牙。 傅白单手抱着吃糖的小童,来到唐掌门那儿。掌门正捧着一卷书看。听见院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书。 “徒儿来啦。” “掌门师父。” 傅白把小童放下来,让他自己去玩,然后走到唐掌门身边。 “坐,坐。” 唐掌门让他坐到自己对座。 “掌门唤我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傅白也不磨蹭,开门见山地问。 唐掌门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给大徒弟倒了一杯热茶后,他才开口。 “徒儿,昨夜的酒宴可尽兴?” 傅白没想到唐悟把他叫过来,第一句问的就是这个。不过再一想,唐掌门的心思他这个徒弟本来就猜不透。唐掌门时而是参透人生的智者,时而又像一个普通的老爷爷,说话做事完全不着边际、还会让小辈担心他会不会走丢的那种。 不过既然师父问了,傅白也只有实话实说。 “很尽兴,但醉酒后的感觉不太好,徒儿的头现在都是昏沉沉的。” 唐掌门笑得爽朗,他知道傅白平日虽有饮酒的习惯,但并不贪杯。昨夜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很乱来了。 “师父这里有清神醒脑的草药,你回去烧壶水,自己沏点儿,喝上一帖就好了。” “谢师父。” 酒宴之事一言带过,唐悟又和傅白聊起了两位客人。 “你的那两个朋友,为师还是第一次见。不错,不错,都是很好的后生。” “在师父眼里,大概就没有不好的后生吧。”傅白一语戳穿。 唐掌门对于年轻人向来比较包容,年轻人,哪怕有点小的缺点、鲁莽了点、幼稚了点,都是能在将来慢慢改正的,所以不碍事。 傅白和唐掌门说话,素来直言快语,忌讳很少。唐悟自是很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也不觉得不敬。他笑道, “为师当然不是在敷衍你。你这两个朋友来头不小,且阅历深厚。言谈举止都非池中之物。徒儿,能遇见这样的朋友,算是人生幸事。” 傅白回想起来与孟昭平和韩九初见的经历,心想这两回可把他折腾得够呛。又是反间计又是死而复生的……精神不够强大,都得被折磨疯了。 既然师父提起来,傅白也想到之后的打算。 “师父,韩九是天工阁九师,本身就漂泊惯了,他暂且不提。昭平他身世特殊,想必师父也听二师父说过了。我在想,要是他没有别的去处,不如把他安顿在咱们门派?” 傅白提出来这个想法,唐悟自是觉得没什么不可。 “咱们雷劫派,建派伊始,就是为了护佑山下的这些百姓。若是你朋友愿意,门派自然乐得接纳他。” “那弟子待会儿就问问他的意思。” 唐掌门点点头。 “对了,”傅白又把话拽回来,“师父这么一大清早地叫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他不认为唐悟是单纯把他叫来交流酒会心得的。 “哦,你一问,为师突然想起来了,”唐掌门恍然,好似刚刚那番闲谈,让他把正事完全抛在脑后了,“修真界最近最大的一件事,不是琅台仙会嘛。” “嗯。” “本次琅台仙会的主持者,是苍雪派的燕掌门。燕掌门前些日子传信给各大修真门派,说是要在琅台仙会正式开始之前,举办一次选拔会。” “选拔会?选拔什么?” 傅白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说法。 唐悟解释道:“近五六年,修真门派是越来越多了。本来在琅台仙会上,只有上中流的门派才有出场的机会,但现在有很多新门派,也愈来愈强势。他们要求在琅台仙会上表现自己,燕掌门一合计,决定平衡一下。” “所以?” “所以就决定在琅台仙会开始前,先在各地举办一次小规模的选拔。是叫……叫……遴选会!对,应该是这个名字。” “……” 傅白扶额。 “师父,这么重要的事,您怎么才跟徒儿说呢?” “哈哈,”唐掌门尬笑两声,“师父年纪大了,三天两头忘事儿,徒儿习惯就好。” “那这个遴选,有什么规定吗?” “也没什么规定,就是必须在指定的地点报名,然后参加,取得名次就能代表门派参加仙会了。虽然咱们雷劫派每年都会被仙会邀请,但据说如果这次不参加遴选并取得名次的门派,就不得参加琅台仙会。所以徒儿,你就当走个过场,反正你总归是能赢第一的。” 这个唐掌门倒是很有信心。 “最近的选拔地点在哪里?”傅白思考一会,觉得参加也没什么。于是他开始问一些细节。 “最近的……应该就是临江城了。三天之后,第一场遴选会就开始了。” “成,那徒儿这便去准备。” “好、好。有什么需要,跟师父们说,别客气。” 傅白从唐掌门那里回来,就先韩九和孟昭平下榻的地方去了。 第153章师兄情商爆表 傅白到来的时候,孟昭平刚起,韩九还没醒。 和院子里看花的孟昭平打了个照面后,傅白一手拎个铜盆,另一手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鼓槌,进屋,在韩九的床头敲敲打打。 当当当当当—— “欸欸欸!我醒了醒了!” 韩九昨夜的酒喝得非常实在,一点都不掺假,醉也是真醉了。今早他的宿醉比谁都严重,一睁眼就头重脚轻的,趴在床沿干呕。 傅白靴子一挑,把床底下的脚盆勾出来,正好让韩九对着吐。其实他现在什么都吐不出来,折腾半天,也只是吐出个寂寞。 “别瞎折腾了,快点洗漱出来,我在院子里等你。” 傅白说完,就不管醉汉如何,径直走了出去。 孟昭平的酒量不错,他昨晚喝得也不少,但看状态,神清气爽的,完全没受影响。可见平日里应付的酒局海了去了。 “傅兄起得可早。” “叫我傅白就好。起得也不算早了,刚才掌门师父叫我去他那里一趟。” “唐掌门?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孟昭平关切地问。 傅白刚要说,就见韩九一副落拓样儿从里屋的门走出来。 他挤着一只眼睛,适应外面的日光,打着哈欠往两人所在的方向走。 “什么事儿啊,一大清早的来闹腾人。” 傅白也不卖关子。 “琅台仙会的遴选会要开始了,掌门说让我报名参加。” “哦?琅台仙会?”韩九看起来对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陌生,“这不你们修真界年度联姻大会吗?” “……”傅白扭头,正眼看他,“你是不是对修真界有什么误解?” “岂敢岂敢,”韩九说话带着笑腔,“但也真不是我在瞎编。据说每年在琅台仙会上都会撮合几对。你们这些修士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门派的男女人数又极其不均衡,好不容易有个能当面交流的时机,那肯定得把握机会嘛。” 傅白听完他八卦,又问了孟昭平。 “昭平,你可知道琅台仙会?” 孟昭平颔首。 “我也是曾听一些商人朋友说过,但还没亲眼见识过。” “嗯,反正就是这么个仙会吧。因为今年情况特殊,苍雪派的燕掌门在仙会正式开始之前,又搞出这么一个遴选会来。只有在遴选会上取得名次,才能有资格代表门派参加最终的琅台仙会。” “哦,变复杂了啊,”韩九评判道,“不过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吧,取得名次什么的。你到时候就三下五除二,把对手直接干掉!” 韩九亲眼见识过傅白的剑。和唐悟一样。他也不觉得这个遴选对于傅白成什么问题。 “但总归还是要亲自去比的,”傅白道,“跟你们俩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们,这段日子我会离开雷劫山。我之前和掌门商量了,你们俩如果愿意呆在这里,掌门很欢迎。昭平,掌门也说了,如果你没有好的去处,可以在门派内安顿下来。” 孟昭平自然是很感激的。他领了掌门的好意,但同时也表示,自己愿意随傅白到遴选会上看看。 “虽然家被一把大火烧没了,但我在各地还有生意得继续做下去,而且我也想见识见识修真界的比试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孟昭平之前离奇的人生让他自己都惊讶了一下,不过经此一遭,他好像比以往看得开了。也可能是长老们劝导过他什么话。 一见有热闹能凑,韩九当然也十分积极。 “老白,带我去带我去!我也要见识见识!” “韩九你没有原来上进了啊,说好的赚钱买大房子呢?你现在成天想着游山玩水。” 事业心不能丢啊。 “哎呀,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嘛。做人不要那么死板。”韩九无所谓地摆摆手,他目前还是对参加遴选会更有兴趣些。 捎带上两个人,傅白倒是没什么意见,也不觉得有多麻烦。 “那你们简单收拾一下吧,收拾好了,咱们晌午一过就启程。” “地点在哪儿?”韩九问。 “临江城。” “哦?临江城?那离这里不算远啊,两天之内肯定赶到了。” “但是三天之后,遴选会就要开始了。所以得抓紧。” “哦哦哦,行,”韩九点头,“那我们先收拾收拾。” 傅白自己倒没什么好整理的,之前下山游历,该收拾的早就收拾起来了。他这次回山就这么两天,还没来得及把那些东西清点。 但他有必要回自己的小院一趟,那些花花草草什么的,还得叮嘱两个菇人定时浇水施肥。 傅白回去的时候,正好在路上碰见傅青青。 傅青青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身后跟着那个新弟子吴辜。看见傅白从路的另一边走来,小师妹热情地挥了挥糖葫芦。 “师兄师兄!” 傅白脚步一停,看向小师妹,还有她身后苦着脸的新弟子。 “又去哪里疯了?” 傅青青额头上还有亮晶晶的热汗,她嘿嘿笑了两声,说自己刚才跟着吴辜下山置办东西,才回来。 “你吃吗师兄?”傅青青把手中红红的糖山楂往傅白面前递了递,“可甜了!” “师兄不吃。还有,别老欺负新弟子。” 傅青青撅着嘴巴:“我才没欺负他呢!吴辜,你来说,我有没有欺负你?” 吴辜哪敢说真话。 “没有没有,大师兄,青青师姐对我好着呢。” 谁想到傅白一听吴辜说傅青青对他很好,眉头又皱了起来。 一种自家养的白菜要被外来猪拱了的警惕感让大师兄的情商瞬间达到了一个峰值。 “青青,师兄不在门派的时候,多陪陪长老和掌门他们。长辈们年纪都不小了,弟子们又三天两头往外跑。” 傅青青的关注点全在前半句。 “师兄,你又要下山了?” “嗯,晌午过后便走。” 听说傅白要走,傅青青的一张俏脸立马垮了下来,糖葫芦都不甜了。 小师妹垂着脑袋不说话。傅白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想要什么,师兄给你带回来。” 傅青青闷闷地摇了摇头。 “不高兴?因为师兄管你了?” “不是。” “不想呆在山里?” “没有……” “那怎么了?” 傅青青闷了一会儿,但是没哭没闹,傅白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良久,她抬起头,神色怏怏:“师兄,我又要开始等你了。” 小师妹虽然在几个师兄眼中永远是小师妹,但她眼瞧着也要到十八岁,是个大人了。 等待是漫长的折磨。 “师兄会尽快回来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第154章我符纸受潮了 遴选会召开在即,不宜耽搁太久。傅白按照约定好的时间,等在山门前。 韩九和孟昭平很快就赶来了。 “咱们怎么走?”韩九问。 傅白伸手进衣袖,从中摸出三张瞬移符纸。 “用这个吧,比较快。就是小心别吐了。你醒酒没?” “醒了醒了。我的酒量你安心。”韩九拍着胸脯保证。 孟昭平把包袱系紧。他一抬头,看见有人沿着山路石头台阶走下来。 “傅白,那是不是你的师父们?” 傅白一看,还真是。 大长老孙净带着另外三个长老还有小师妹傅青青一起来给三人饯别。 “徒儿,区区一个遴选会而已,别耽搁太久,打赢就快点回来吧。” 孙净拍拍傅白的肩膀,叮嘱道。 “是。” 傅青青攥着傅白的衣袖说:“大师兄,要早点回来啊!” “好。” 多余的话也不用再说了。因为这次的目的比较明确,就是在遴选会上取得名次罢了,所以长老们也没有唠叨太多。 “那师父、师妹,我们就此别过吧。” 傅白右手捏着三张瞬移符纸,韩九和孟昭平站在他的两边。 傅青青跟在四长老的身边,用力挥挥手,连脚尖都踮起来。 “一路平安哦!” 瞬移符生效后,淡蓝色的光纹在三人的脚下浮现。身处其中的三人感觉到眼前的景物一花,快速闪过。再回过神来,就已经换了天地。 三人落脚的地方,是临江城外的一片小树林。 靴底刚一触到有实感的地面,韩九和孟昭平各自就近找了一棵树,哇地吐出来。 “呕……” 傅白还有点纳闷。 “你们俩真的醒酒了吗?” “醒了呕——”韩九张嘴说话,又感觉一阵恶心,“老白你的符纸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啊?” “昭平,你也很晕?”傅白以为韩九在夸张,就转过去问比较老实的孟昭平。 孟昭平捂着胃,也很不舒服。 “这个符纸,的确是有点……上一次还没有这么严重的呕吐感。” “是吗……” 傅白困惑不解,又从百宝袋里面取出剩余的瞬移符来。 看着上面花掉的符文,他明白了。 “符纸受潮了。” “嗯???”韩九感到惊讶,进而情绪有些激动。他攥紧傅白的手臂,质问,“老白啊老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好歹是从上流门派出来的人,怎么能使用过期符纸呢?” “我符纸太多了啊,总会有些意外。”傅白轻描淡写地回答他。 “……”韩九无语。 孟昭平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抵达临江城了。傅白,你有什么打算?是先找住的地方,还是先报名?” 傅白心想反正他们到的早,不如先找找下榻的客栈。 “先找住的地方吧,正好也探探情况。报名来得及。” 做决定之后,三人就进了临江城的城门。 临江城是个大城。和鬼哭城那种偏远山旮旯里面的小城不同,它位于富庶又通达的地方。而且正如它的名字所言,它紧邻着一条水域广阔的大江,来往的商船络绎不绝。 苍雪派在选择举办遴选会的地方时,也不是随便选的。临江城算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城镇,城主明柔也是十分乐意承接这种修真界的盛事,早早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 一进入临江城,行客就会被这里盛开的各色花树夺取目光。临江城是很有名的花城,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名贵娇艳的鲜花绽放。这里的人家喜欢用花来点缀自己的屋子,在路边也随处可见花袋香囊这类与花有关的小装饰。 傅白他们从大敞的城门进入,与他们同一批进入城内的,还有很多外来的旅人,以及一辆接一辆装满鲜花的板车。 “临江城的城主明柔特别爱花,而且喜欢用花打扮自己。可能因为长久地处在有花的环境吧,据说明城主走路时都自带一股暖香。还经常有什么蝴蝶啊绕着飞,很厉害吧?” 韩九之前来过临江城,对这里比较熟悉,所以一边逛着一边给傅白科普。 孟昭平落后几步,又赶上来,手里捧着油纸包好的鲜花饼。 “尝尝这个,”他把手往傅白二人的方向一递,“临江城特产。” “哦?鲜花饼?”韩九倒是不客气,直接上手抓了一块,“老孟你也来过临江城?” 傅白不想抓一手油星,有点无从下手。孟昭平很有眼力见儿,把叠在一起的两层油纸,取下一层来,隔着纸递给他。 “多谢。” 傅白接过来,咬了一口,馨甜馥郁,的确名不虚传。 “好吃。”他点评一句,慢慢地把剩下的部分都品尝了。 孟昭平抽空回了韩九的话:“之前在临江城这里做成了几笔交易,对此地也算有些浅薄的了解吧。”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自然是比不上九爷的。” 关于天工阁九师的大名,孟昭平自是有所耳闻。 “哎哎哎,可千万别这么叫。别人叫我九爷就算了,你老孟可算是我韩九的朋友,这样不就搞得生分了吗?你看傅白,他就想叫啥叫啥。” “我不是一直叫你的大名吗?” “是吗?为啥我听着你叫我名字就有一种特别不客气的意味在里面呢?” “别老给自己加那么多戏。” “哦。” 三人一路逛着走[笔趣阁.biqugex.biz]着,进了几间客栈。许是因为最近要召开遴选会的关系,客栈全满,连一间空闲的客房都找不出来了。 “这下可难办了,”韩九摸摸下巴,“要不你俩跟我去我们天工阁的地盘凑合几晚?我记得临江城这里也有一家分阁。” 孟昭平也有自己的门路。 “我在城里有几个朋友。若是拜托他们,应该会让咱们三人借住。” 傅白斟酌着,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他们旁边的一家茶楼。在茶楼的门脸上,有一个醒目的家徽。 “就这间吧。” 傅白率先走了进去,另外两人还没反应回来。 “等等?老白,你口渴了?” 傅白没吭声,而是径直走入这家档次不低的茶楼内,到掌柜那里,出示了李停云给过他的玉牌。 “我想在临江城找一处下榻的地方,有什么法子吗?” 掌柜的见傅白他们三人打扮平庸,还以为是普通的茶客。等傅白亮出牌子,他立马换上毕恭毕敬的表情。 “原来是李庄主的朋友,三位请坐,请坐。小的这就去帮您打听打听。若实在不行,您三位就受点委屈,在这茶楼暂且歇脚。” 第155章花枝招展 “这是李停云给过你的那块白吃白喝白住牌?还真好用啊。”韩九也记得这档子事儿。 “我估摸着李家应该不会放过临江城,所以这片也应该有他李停云的生意。没想到随便转了一转,还真的有。” 傅白把佩剑解下,和另外两人坐在靠窗的一桌。茶楼掌柜已经吩咐小伙计去打听,过一会儿就能有结果。 “李停云?莫非是有座山庄的李庄主?”孟昭平好奇道,“两位和他也有旧交?” “旧交倒算不上,”韩九摆手,“顶多算是老白帮了他一个忙,他小小地回报了一下。” “据说前段时间有座山庄副庄主李行舟预谋庄主之位,未果,反倒害了自家性命,”孟昭平颇有些感慨地道,“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很大震动,大家都说李庄主吉人天相。当时真是命悬一线,差点就被亲弟弟给害死了。” 傅白微不可见地提了下嘴角,没有发表任何见解。他转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忽然被一辆马车吸引了注意力。 这辆马车不算大,由两匹皮毛水亮的马牵着,但它实在是过于奢华了。只见马车的车身表面绘满了各种精致彩绘芍药,还均匀地撒着一层亮晶晶的金粉。车顶的华盖更是浮夸,堆积的各色宝石和鲜花简直要把车顶给压垮了。 “那是谁的车驾?” 傅白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行,才搞得这么隆重。 韩九听他一提,上身猛地探出窗外。 “哦,那应该是明城主的马车吧!之前不是刚刚和你说了,明柔就喜欢这些浮夸俗艳的装扮。” 傅白方才听韩九的形容,以为临江城的城主只是爱打扮了一点。毕竟哪个女子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呢? 没想到这人不仅仅是要达到漂亮的程度,还必须十分扎眼才行。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茶楼楼下。似乎有人从车上下来了。傅白所处的这个位置几乎把马车那里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所以看不清楚下车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既然看不见,傅白也就失了兴趣。他的视线收回,又看向自己手中捧着的热茶,细细地品了一口。 茶馆的掌柜本来在柜台后面拿着算盘噼噼叭叭地算账。他瞟了一眼门口,“哎呦”一声,匆匆忙忙地小跑过去。 “城主大人怎的突然莅临小店?可是要喝点什么?” 城主? 傅白的耳朵动了动。 没想到那城主还真的进了茶楼。 “咦?明柔竟然亲自过来了?”韩九压低声音说话,“他来这儿干啥?自己家的茶不好喝了?” “许是要找什么人呢。”孟昭平如是猜测。 傅白没说话,而是选择静观其变。 在茶楼掌柜迎上去的同时,那位大驾光临的明城主开腔了。 “听说李庄主私人玉佩现身了,本城主想见见是哪位高人,能让李停云如此青眼有加。” 听见这道声音,傅白一愣。 男人? 那位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连出行的马车都处处透露浮夸的临江城城主明柔,竟然是个男人? 傅白迟迟没能缓过神,自然也就没听见韩九的小声嘀咕。 直到韩九推了推他。 “喂、喂,傅白,你发什么呆呢?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原来是男人。”傅白念叨了一句,被韩九听见。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是男人怎么了?” 原本在门口的声音,这会儿已经近在咫尺了。 傅白的视线首先落在对方华丽的衣着上。绛红色的锦袍,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团花纹,腰间的束带下坠着一对玉佩。垂在腰侧的手,拇指有一个翡翠玉扳指,象征城主的尊贵身份。本身这锦衣的设计就足够艳丽,偏偏衣襟处又滚了黑色的兽毛边,愈发地繁复起来。 说实在的,这身打扮,要是脸长得不够俊,简直就是一场昂贵的灾难。 好在明柔明城主的颜值够高,或许他的那张脸要比这身衣物更夺人眼球。他有些傲气地挑着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傅白三人。 傅白的眉尖一颤,坦然直视道:“正是在下。” 明柔“哦”了一声,然后手一抬,厉声道:“把人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明城主身后的侍从利索动手,上来就把傅白擒住。 韩九和孟昭平急了。 “明城主,你无缘无故怎么捆人呢?” “明城主,这里面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有误会?”明柔懒散地把玩拇指上的扳指,“有误会待会儿再给你机会辩解,先跟本城主走吧。” 傅白没怎么反抗,安安静静地被捆。他扭头瞧了眼被捆在背后的两手,说了一句:“其实你不捆我也不会跑。” “那不行,长了嘴谁都会说。”明柔不答应,“走走走,带走。” “傅白,你……” 韩九没想到傅白就这么乖乖跟着人走。按照傅白那个脾气,他还以为他能把这几个人揍一顿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城门走出去呢! 傅白回头看了眼同行的二人。 “等找到了住的地方,你们先住下,不要来追。” 最后叮嘱这么一句,傅白就跟着明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孟昭平跌坐回椅子上,看着那辆奢华的马车渐行渐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九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在原地打转,嘴里还念念有词。 “傅白应该不认识明柔才对,究竟是怎么结下的梁子?不对,明柔说了李停云,跟有座山庄有关系?他说了那块玉佩……难道说明柔也想要那块玉佩?” 孟昭平冷静了下来,开始劝韩九:“你我二人现在也别自乱阵脚了,傅白不是说让咱们等他吗?看他那么镇定的样子,说不定他有什么法子脱身呢。” “哎呀,你那是不了解他。傅白他不管有没有办法,都是那副带死不活的样子。你要是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他心里想什么,那还不如去看庙前的石像!” “这……” 韩九知道这时候也不能自顾自地慌张。他深呼吸一下,平静多了。 “先找找临江城里的关系把,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第156章我傅白不是那种人 傅白被押着来到那辆花里胡哨的马车前面。其中一个侍从问:“城主,该把此贼押往何处?” “嗯,先送到马车上吧。”明柔随口说着。 “这、这不妥吧城主,他是疑犯,怎能和您共乘一辆马车呢?” 侍从一提醒,明柔好像反应出什么,然而他的傲慢不容许手下人质疑他有错误。 “本城主说了送车上就送车上,难道还轮得上你来质疑我的决定?” “是、是,小人多嘴,小人多嘴。” 那侍从被城主骂了,没有一丝不满,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 傅白默默地打量着这个明城主。虽说他刚一进城就被人找上门,还捆了起来,这一系列操作让他有些困惑。但仔细地观察,他感觉明柔对他,似乎没有特别大的恶意。 所以他为何要把自己带走呢? 因为有了城主的允许,所以傅白得以坐在马车上,而不是跟着车跑。在上车之前,傅白看了看自己被捆住的手。 如果不解开绳子的话,那他只有蹦上马车了。 “把人解开。” 明柔的指令,帮傅白解了围。傅白以为他突然发了好心,但实际上他好像只是不想麻烦。等傅白去看他的时候,衣摆一甩,他已经登上马车了。 背后束着的手一松,有人帮他解开了绳子。傅白活动活动手腕,也利索地上了车。 刚才那几个侍从下手真是没留情面,这么一小会儿,他的两手手腕有了轻微淤青。 马车徐徐地走动起来,傅白坐在车厢内的,明柔坐在他对面。 傅白慢慢地按揉着手腕,他瞟了眼明城主,对方貌似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一直托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 敌不动我不动,傅白也不说话。关键他的确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微微垂下眼睛,视线恰好落在座椅上面的精致靠垫。傅白漫无目的地研究起了上面的花纹,殊不知原本看风景的明城主目光一斜,落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傅白若有所感,抬头回望。但等他看过去的时候,明柔又若无其事地欣赏起了外面的风景。 怎么回事? 傅白在心里暗暗嘀咕。 这明城主,该不会是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意图吧? 傅白一下子变得惴惴起来。 马车骨碌骨碌地走,很快就到了城主的府邸。驱车的侍从在外面唤了城主一声,明柔懒洋洋地回了句“知道”,然后用眼神示意傅白先下车。 傅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暂且不宜起冲突,于是顺从地下了车。 明柔后脚从车上下来。城主回府,府内一大批莺莺燕燕都出来了,为首是一个极美的妇人,打扮得比明城主还要富丽奢靡。尤其是她的发髻,还插了一朵鲜艳的芍药。幸亏这妇人长得足够美艳,不至于被那朵浮夸的花喧宾夺主,否则立马变村姑。 傅白以为这位便是城主的正牌夫人,结果明柔张嘴就是一声“娘”。 明母见到亲儿子,眉开眼笑的,眼角都多了几道细细的笑纹。 “孩儿可算回来了,你不在府内,娘亲都要担心死了。” “娘,我只不过是去个茶楼,离府还不到半个时辰呢。”明柔很无奈地回。 明母用扇子轻拍了他一下。 “你这孩子,又跟娘亲顶嘴。” “我错了,娘亲。” 母子两个感情融洽,絮叨了有一会儿,明母才注意到傅白的存在。 “咦?这位是……” “这位是孩儿的朋友。”明柔抢白了一句,然后好像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似的,急匆匆地带着傅白往府里走,“娘亲我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 “哎、哎?怎么就这么走了?又把你娘晾在这儿!” 明母小声抱怨,陪在她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七嘴八舌地宽慰。 “行了行了,别在夫人我耳边唠叨了。走吧,去花园看看前阵子栽的白芍药去。” 明母伸手小心翼翼地贴了贴鬓角,然后带着一大群花花蝶蝶又走了。 明柔带着傅白来到他的书房。 “进去进去。”他催着傅白先进,然后自己也迈过门槛,转身,鬼鬼祟祟地探头,查看外面有没有人路过。 丫鬟们都伺候明母去了,小厮侍从又被明柔命令过,不得随便靠近书房,所以现在书房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明柔啪地关上门,肩膀瞬间泄下来,大大地松了口气。 “哎,可算回来了。” 傅白进入书房,保持安静的状态,站在一个不妨事的角落。这个明城主,看起来有很多秘密,他倒要看看着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后他就看见明柔伸手宽衣解带。 “等等,你先冷静一下!” 傅白吃了一惊,以为明柔发疯了。 “我不做这种事的!” 正在与繁琐的配饰斗智斗勇的明柔抬起头,表情比傅白还疑惑。 “你在说啥?” “你想干啥。” 明柔打量了一下彼此,好像明白了什么,扑哧笑了。 他一边捂嘴狂笑,一边还对傅白摇手。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看见傅白仍是一脸惊骇的表情,明柔意识到解释好像来不及。于是他快速跑到屏风后面,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一套素净的衣服,走出来。 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打扮,明城主整个人看起来都阳刚了不少。 也直男了不少。 “抱歉了,傅仙长,用这么粗鲁的方式把你请到府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柔没有立刻解决傅白的疑惑,而是让他先坐下,又取来好茶和茶点招待他。 “明城主,有事你可以直接说事。不用忙着这些了。” 傅白更喜欢单刀直入。 明柔的性格比傅白想象得更外向,他一个城主,亲自给傅白倒了茶,然后对他说:“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还请仙长千万千万不要动怒。” 傅白倒是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 “既然城主方才提到了李停云的名字,想必此番叫我前来,也是与有座山庄有关吧?李庄主可有亲自前往临江城?” “李庄主没有亲自前来,但是他派了自己的信任之人。” “亲信?”傅白一皱眉,又松开,上挑,“该不会是……” “傅白师兄,猜到的可是我?” 一人从博物架的后面走出来,笑吟吟的模样。 竟是许久不见的白柏。 第157章别老惦记别人家大师兄 看见白柏出现的那一刻,傅白拔腿就要走。 “哎哎哎!”明柔出手把他按住,“仙长、仙长你先别着急走!你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呢!怎么就走?” “我不感兴趣。”傅白面上平静,脚步飞快,“再说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明柔虽然长得比女子还漂亮,但力气是真的大。他拽住傅白的手臂,傅白怕伤了他这肉体凡胎所以没有动用灵力,没想到竟然挣脱不掉。 “傅白仙长,这次真的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让你帮一个小小的忙而已!” 傅白不信。 “你自己去问那边站着的那位,当初他和他表哥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坑人也不能总可着同一个坑吧!有事你们自己解决吧,我不听。” 好不容易把人给请到这里来,甚至动用的方式有点暴力,白柏和明柔肯定是不能随便放人走。 白柏横在前,明柔拦在后。 白柏道:“傅白师兄,这次和有座山庄还真的没有太大关系,不如说和云踪阁的关系更大一点。” “你们门派的大师兄是摆设吗?让白茫在恰当的时候发挥他的作用吧。不要老是惦记人家门派的大师兄。” “哎呀,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我师兄前一段时间在外面游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吐纳天地精华呢。” “白翡呢?” “师姐?师姐就更不管事了!就算我死在外面,她都不一定能挪窝。” “……”傅白站直了身子,把钳在他身上的明柔的胳膊拂下。 “你在门派的地位还能更低一点吗?” “没办法啊,”白柏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是师弟嘛。” 傅白其实是很抗拒找上门的麻烦的,然而如果他不听这俩人把话说完,那可能会更麻烦。何况韩九和孟昭平还在临江城内。他自己脱身是容易,但总不能把朋友给坑了。 “说说吧,”他的姿态没有那么强硬了,“到底是什么事。” 明柔和白柏一看傅白松口,赶紧把他请回到座椅上,好茶招待着。 “仙长,喝茶喝茶。” “不喝,你们有事快说。” 白柏清清嗓子,这次由他来替傅白解答疑惑。 “其实就是这次遴选会的事。因为苍雪派的燕掌门临时想出这么个主意,交给有条件的大城去办。但是被授予重任的城主们,很多并不了解修真界的事,也没有很好的应对修士的经验,所以他们就会私下里拜托一些门派,帮忙维护秩序,使得遴选会能够顺利结束。” “也就是说,想雇我当打手?”傅白用直白的语言翻译了一下。 “不不不,当然不是,”明柔在旁边补充,“仙长也是来参加遴选会的,估计忙得很,自然不会麻烦您全天候地跟着。只是在紧急情况之下,希望仙长能出手相助。” 傅白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俩人可能隐瞒了什么细节。要不然有一个白柏就够了,何必非得强硬地把他带过来? “你们是不是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有人要在遴选会上闹事?” 话一出口,再看看两人脸上骤变的表情,傅白心里大致有数了。 明柔瞟了白柏一眼,后者点点头。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仙长,我们的确是收到了威胁……”明柔转身,从案几下面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帛片,上面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迹。这些文字像扭曲的蚯蚓,弯曲成不同的形状,和凡界的书写方式完全不一样,明显是属于另一套语言体系。 这是黄泉界的文字。傅白认得,但他仍然装作不认得。 “这是何物。” 白柏道:“这上面的文字,我让人破解了一下,据说是来自黄泉界的古文字。但上面写着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没人能看懂。” 傅白又看了眼手中的破布。其实黄泉界的文字和他们的地盘划分一样混乱,有些地方只有口头语言,压根没有文字,而且还存在着不少方言俚语。傅白不是万能的语言专家,他也只是大致能猜测出这是某位不致命的黄泉人士留的字条。 按照黄泉界那些魔物将一切复杂事物简单化的思维习惯,尽管布帛上的文字挺长一串,但翻译过来,也许只是一句——干他丫的。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这上面写了什么,而是带有黄泉界文字的布帛,出现在了凡界,”明柔忧心忡忡地说,“这块布帛在一周前的早晨突然出现在我的书房,那天我来书房处理事务,就看见它正正好好地夹在砚台下面。” “府内有人发现异常吗?”傅白问。 明柔摇头。 “我不敢声张,怕消息一传出去,人心惶惶,只能拐着弯问打扫和值夜的仆人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没有。” “唔……”傅白接话,“要是黄泉界的妖和魔想瞒过凡人的眼,不算什么难事。关键是……他们怎么做到跨越两界的……” 说到这里,傅白看向白柏:“有座山庄的祖庙,处理好了吗?” 他是想问那口黄泉井有没有封好。 “都处理好了,苍雪派的人帮了很大忙。” 傅白点点头,然后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凡界和黄泉界之间的界限,没有那么容易突破。如果有什么动静,仙界一定比我们要更早感知到,早就有所行动了。所以我猜,他们应该只是私下里搞些小动作,不会有大规模侵入的情况。如果是个别的魔修和妖修捣乱,以目前涌入临江城的修士数量来说,料理他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傅白这么说,就是把自己算在了里面,也等于变相地答应了这件事。 明柔得到傅白的保证,也就安心多了。 “既然仙长这么说,那我就有信心了。侍卫什么的我这边可以安排,但万一黄泉界的人真的袭来,恐怕他们抵挡不住。有仙长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三人说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琐碎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明母的声音。 “儿子呀,娘给你熬了汤,快把门儿打开!” 第158章母爱如山 “我娘来了?!” 明柔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一个箭步,冲到屏风后面。 傅白一愣。 这是干啥? 白柏也没回避,就站在原地,还好心和傅白解释了一句。 “明柔他娘性格比较开朗,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儿子?儿子你在里面吗?” 明母站在门外喊了两声,没等得及别人给她开门,直接闯了进去。 “明柔?儿子?你在吗?” 傅白和白柏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正好与明母打了个照面。那边明柔又换上了他那套花里胡哨的锦袍,端着架子说:“何事如此慌张?” “哎呀,是你亲娘来了!跟你娘说话,就别用这副口气啦!娘亲会伤心的。” “娘,”明柔面对他母亲,无奈的时候还是比较多一点,“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给你送汤呗!我孩儿一天天处理杂事,那么劳累,得多补补!” “好好好,您把东西放在这儿吧,我自己闲下来就喝了!” 明柔怕他娘在这里太长时间耽误事儿,于是就赶紧把明母请出去了。 “哎哎,娘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两句话呢。那汤,你记得喝啊!” “是是是,儿子记下了。娘我这里还有正事要和朋友商量呢,您先回避一下吧!” 折腾一会儿,总算是把明母送出门了。 明柔反手带上书房的门,长长叹气。 然后他一抬头,正对上白柏和傅白的脸。 明柔咳嗽一声,为自己辩解道:“那什么,我娘年纪大了,做儿子的总想让她舒心,别想太多。” “我倒是没想太多,”傅白道,“不过你那身打扮,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明柔的样子,他似乎还是比较喜欢素雅、轻便一点的衣服,而不是那种有着繁复花纹和繁琐配饰的华服。 “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娘就喜欢这个。据说她当年想要个闺***差阳错,我出生了。虽然比较遗憾吧,但都已经成事实了,又不能重生一遍。可能有这个原因在吧,我娘更偏爱让我穿得花里胡哨的,跟她一样,”说着说着,明柔伸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叹气,“这可都是沉甸甸的母爱。” 傅白听完后,没做什么反应。倒是白柏闷笑两声。 “你还笑!我都要郁闷死了好吗!” “抱歉抱歉,”白柏嘴上道歉,但一点也没有止笑的意思,“因为实在太有趣了,所以每次都忍不住想笑。” “我容易吗我……” 明城主在外呼风唤雨的,其实私下里的性格比较随性。按照他的说法,如果不摆出一点城主的架子,那底下的人就会反过来欺负他了。 “话虽如此,”傅白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明柔,“明城主,你好歹也算是临江城最大的官儿吧,至于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吗?” 此时傅白手里托着一盆金珠草,这种草属于仙草,是明柔从修士朋友那里偶然得到的。但他不会侍弄,结果差点把仙草给养死了。 傅白临走之前帮他救了救这盆草。其实救也很好救,他取出一瓶自制的农药,倒上两滴就好了。 但明柔却对此感到十分佩服。 “噢噢噢,仙长,你这个药,真是神了!你是怎么想到这个配方的?我对你的钦佩真是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不,”傅白被他夸得浑身不自在,“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白柏他也会。” “我不会啊,真不会。”白柏属于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要倒添一把柴火的,“傅白师兄,你就是很厉害,别谦虚了。” “仙长,我太佩服你了!你收我为徒吧!” “什么?话题转移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傅白还没反应过来,“我不就是救了盆花吗?为什么要突然收徒?” “嗐,师兄你也不用理他,他就这样,过一炷香就不记得自己刚才下过什么决心了。” “白兄你怎么凭空污人家清白……” 傅白把金珠草放回原处,他想起来韩九和孟昭平还在城内,别再等着急了。 “我先告辞了,朋友还在等呢。有什么事情,明城主你再来喊我吧。对了,下次可千万别摆出这么大阵仗了。” “咦?仙长这就走了?要不你和你朋友都住进我府内算了,还方便。” 明柔主动提出邀请,但傅白拒绝了。 “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用山庄玉佩拜托茶楼老板帮忙找住处,就不麻烦明城主了,”说到这里,傅白又想起一事,他看了眼韩九,“话说有座山庄的东西,拿着还真是烫手。” 如果不是动用了这块玉佩,说不定还没这么容易被白柏找到。 下次使用的时候,得多多谨慎。 白柏尴尬地笑笑。 “那个,傅白师兄,这次是事出有因,下次绝对不会再这么打扰你了!” “你现在在我这里可信度太低。罢了,反正入了临江城,怎么着都脱不了干系。我走了。” “那我送送你!” 白柏和明柔打了声招呼,然后跟着傅白离开。 并一路送到了茶楼门口。 傅白看着他:“你这护送得也太到位了吧。都回到原点了,还不走?” 白柏说:“是这样的,傅白师兄。正好我找到的下榻之处和茶楼掌柜给你们安排的是一处。不如我直接带你过去吧,顺便的事儿。” “……” 直接说是地方你安排的不就完了! 傅白懒得再掰扯这事儿。目前临江城房间紧张,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 “那劳烦白柏师弟你,带个路吧。” “妥妥的,师兄你就放心跟我走吧!” 白柏最后带领傅白来到的地方,不是客栈,而是一个私人的别院。 或许这也是李停云的某处产业之一。 李庄主有钱是真有钱。 “来来来,傅白师兄,就是这里了,”白柏把傅白引进别院内,“你的那两位朋友当下也在此地。” 傅白随着白柏进了院子,正好,韩九和孟昭平就站在竹林旁边的石桌附近。 “老白回来了?”韩九率先迎上来,“你怎么样?那城主没把你怎么着吧?” “没……” 孟昭平说:“先让傅白歇歇,刚才肯定也受了惊吓。” “哦,对对对,那老白,你赶快歇着吧!这次是白兄把你救出来的,你得好好谢谢人家啊!” 韩九说的前半句,傅白还能懂。后半句,他就有点懵。 怎么就白柏救了他呢??? 白柏貌似也知道,因为俩人是一同从明柔那里回来,所以韩九两人就误会了。他反应倒快,立马转变态度。 “应该的,应该的。傅白师兄在外有难处,我这个做师弟的必当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还拍了拍胸脯。 傅白:“…………” 可以,白柏的脸皮之厚,傅白今日也算得以观瞻。 第159章记得喊出来 韩九和孟昭平问傅白,被城主突然抓走,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他想拜托我帮个小忙。” 傅白省略了很多细节,只是大致地给同行两人解释了一下。 “帮忙?哪有这么请人帮忙的?”韩九很不乐意,“这都把人捆走了,居然还说要帮忙?” “嗯,迫不得已吧。”傅白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就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了,“等会儿我要去报名,你们两个,也要一起参加遴选会吗?” 孟昭平说:“我也没有修炼过,就不凑这热闹了。” 韩九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只连环锁:“我得把这个再修修,然后找个买主卖出去。” 白柏在这时候非得凑热闹:“傅白师兄,要不我帮你报一下算了,省得你麻烦,还得专门跑一趟。”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自己去吧。”傅白现在可不敢轻易相信白柏。 “啊,那好吧。” 傅白和三人告别,然后就带着佩剑从别院离开了。 他走在街上,可能因为方才明柔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很多过路的行人都向他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傅白被这些目光戳得一阵阵不舒服,他素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过自打有座山庄一行之后,他这个小门派出身的弟子,就被迫地摆在台面上。不管他喜欢不喜欢,这都已经成为既定事实。 而且绣像伞在他手里,招魂幡也在。虽说后者的下落也许没几个人知晓,但前面那个,当初聚集在有座山庄的各大门派,可几乎是看了个遍。 在这一路上,傅白也没少被明里暗里袭击过。虽说这些人的实力都不强,但一个接一个来,也是很烦。 每当想起这些烦心事,傅白就想叹气。 但一想到回仙界、归位之后,有更多的琐事等待他,傅白就觉得都这些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遴选会的报名地点被统一安排在南城门处。此时已经临近傍晚,白天该报名的都报差不多,组织的人也快收摊了。 傅白看了看报名处,是两个白色的帐篷。帐篷前面或许刚刚摆过牌子,但此时已经被人撤走了。两个篷也许只是为了分散人流提高效率吧。傅白这样想着,就进了左边的那个。 倒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左边的离他更近。 走进去之后,很简单,没什么啰嗦累赘的摆设,就一张桌子,有个穿着苍雪派道袍的修士正在收拾东西。 “来报名?”那年轻修士看见有人进来后,又回到桌子后面,取了纸笔写写画画。 “嗯,报名。” 傅白打量了一圈,除了他和这个修士,没有其他人。 “怎么不见其他的报名者?”傅白随口问了一句。 “哦,你是今天第一个。” 第一个? 傅白自认算是来得晚的,怎么别人都还没来报名吗? “来来来,在这里写一下名字,然后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报名处的年轻修士没有多解释,直接把毛笔塞到傅白手里,再把一张报名表递给他。 报名表上面只写了琅台仙会遴选会临江城这行开头,然后是一些保证遵守规矩的条例,再然后就没了。 傅白草草地瞄了两眼,就在右边签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了?那就随我来吧。” 修士带着傅白从帐篷的另一边走出去,他们来到了一个更小一点的绿色帐子。 “接下来要进行一场小小的测试,不要紧张,也不要逞强。因为里面是幻境,所以不会造成真实伤害,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受伤。如果实在承受不住,你在里面叫我一声,我就把你救出来。” 他叮嘱了挺长一段话,傅白刚开始还耐心听了,听着听着,心里就犯嘀咕。 他倒是不畏惧什么测试,不过只是报个名而已,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带着满心的困惑,傅白走进了那间绿色帐子。 “有什么事一定要大声呼救哦!” 那位苍雪派的修士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在帐子外面拢其手掌对傅白喊道。 傅白的身子没入帐内,外面的帘布也随之落下来。 里面一片漆黑。 他一手搭在佩剑上,谨慎地向前迈步。 帐帘落下之后,连最后的一缕光亮也被吞噬了。他的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但傅白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黑暗之中,冷冷地审视着他。 来了! 傅白瞬间扭转半个身子,右腿支撑,归一剑出鞘,斜劈,剑刃割破血肉的声音裂空而过,几滴污血溅在他身上,又立刻蒸发了,还残留呲呲的响声。 被劈中的重物倒地,就在傅白的脚边。 修士虽然有一定的夜视能力,但在这样故意设置好的幻境当中,也很无能为力。傅白只能稍稍凑近,用鞋底大概地感知一下这东西的身高体型。 比人要高大健壮,但身材和人很接近,应该是某种拟人的妖物。 幻境当中,任何违背常理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他看不见敌人,但敌人或许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怪物绝不可能只有一只。 又来了! 傅白向后轻轻跃了一小步,反手握剑,用力向前一捅,剑身没入妖物体内足足半截。 随后他右脚踩在怪物的胸膛,用最快的速度把剑抽出,反身一刺,又杀掉另一只从背后偷袭的,妖血溅了他半个身子,迅速汽化。 两只妖物落地。 紧接着,又有杀意袭来。 五只! 傅白凭着直觉向上一跳,那五只径直扑向他的怪物接连跌在地上。他在空中调转身体,双脚踏在帐子的顶端,头下脚上,一跃,手中的归一剑划了一圈。 剑的弧光一闪,妖物的头颅纷纷落地,像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来不及确认,又一波攻势袭来。 他粗略一数,竟有二十只之多。 看来这个所谓的测试,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傅白手腕一甩,剑身上来不及蒸发的血水洒落,溅在地上长长一道。 他依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凭借气息和直觉,他能感知到拦在他面前的妖物。 五十只。 第160章惊不惊喜 等在外面的苍雪派修士姓李名望。因为这个测试的危险比较大,所以他在来临江城之前,就被大师兄楼肃命令必须守在帐子外,寸步不离。 他看看日头,估计着傅白进去的时间,心想大概差不多了,在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消失之前,不管人出没出来,他都要结束这场测试。 不过说起来也挺奇怪的。里面的人进去有一段时间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呢? 他知道这场测试不太好对付,以为不一会儿傅白就得告饶了。但这都要一盏茶的时间了,还没有任何动静。 该不会……是吓死在帐子里了吧?! 思及此处,李望心里打了个突。 不管了,他得救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那对门派、对他自己影响太不好了。 他没有冒然冲进去,而是先在门口喊了两声。 “仙友、仙友你有没有事啊?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啊?你那边完事儿没有?” 没人回答他。 “那仙友我直接进去了哦!你再坚持一下!” 李望提着佩剑,一头冲进帐子之内。刚进去不久,他就感觉到一股强劲的风力,有什么东西直冲着他门面而来。李望吃了一惊,倒退两步,帐帘因为他的动作掀开缝隙,外面的光透了进来。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四肢大张的类人怪物的背影,怪物的背部左边被长剑刺穿,潺潺的妖血流出。那剑尖蓦地抽回,妖物失去支撑,忽地坠地,也因而露出了被它遮挡的身影。 那人浴血而立,手中的银白长剑散发出森然的冷光,背后是摞得有如山高的尸体。因为杀得太多太快,来不及汽化的血液几乎要淹没他的靴面。 四处都是残存的杀念。 “这样就行了吗。” 处于杀戮中心的人影开口问道,李望被这骇人的场面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直到对方把同样的话问了第二遍,他才猛地回神。 “可以、可以可以。那个,仙友要不你先出来?这里面也不方便说话。” “好。” 收剑之前,傅白习惯性地想甩掉剑身上的血。但有刚才说话的功夫,这些妖血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把剑插回剑鞘,带着一身还未散尽的血腥气,走了出去。 李望早早地把帐帘左右拉开挂好,站在出口外等候。傅白一步一步往出口的方向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望的错觉,在帐内比较阴暗的情况下,他感觉这个修士的眼睛有些怪异的红光,脸上的表情也很阴沉刻板。但等傅白出来之后,夕阳柔和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平和清俊的模样。 李望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他用力的甩甩头,把那些杂念全部抛到脑后。 他又不是第一天修炼,在苍雪派也算有些资历,厉害的修士他见识过不少,每年也会有很多天才新人崭露头角,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趁着李望发呆的功夫,傅白已经把衣服整理好了,清清爽爽的,让人完全想象不出,他刚刚就在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地方,进行了一场恶斗。 他问:“还有其他的测试吗?” 李望这会儿也整理好思绪。他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然后把手中盖好印章的报名单子交给傅白,用一种恭贺的口吻道:“恭喜这位仙友,你通过测试,成为本次琅台仙会遴选会的特别评审之一!” “哦,特别评审。”傅白接下单子,突然间,手的动作一顿,露出诧异的目光。 “特别评审??” “没错!”李望以为他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还特别体贴地解释,“因为我们苍雪派这次主办琅台仙会,大大小小的事宜几乎都有我们决定,包括这次遴选会的评审,也是由门派确定的。燕掌门考虑到这样有些不公,可能会难以服众,所以就在每个举办城镇设立特别评审一位,鼓励其他门派的修士报名。如果通过选拔,还能免费在苍雪派修习一年哦!” 在第一修真大派修习一年,这是多么令人心动的事情。苍雪派作为历史悠久的大派,不但汇集了各类道行深厚的名师,还有像楼肃这样天资卓越的弟子。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提升自己的机会,说不准还能在这一年内实现境界多次突破。 然而这与他傅白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不过是想报名参加遴选会啊! 他应该是作为比赛选手,而不是比赛评委啊! “这位仙友,你可能有点误会,”傅白觉得有必要说清楚,“我来这里是想参加遴选会,获得琅台仙会资格的,我不想当什么特别评审。” “啊?但是特别评审有更多的好处啊!想要琅台仙会资格,只要你们门派任意一个弟子通过,不就可以了?” 雷劫派其他几个真传弟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座山上摸鱼呢。唐悟派大弟子傅白前来,肯定是把希望都投注在他身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也就是说,现在全山头的希望就是傅白了。 所以傅白这里不能出岔子。 “你们这个特别评审,能退出吗?”傅白直截了当地问,“我必须得参加比试。” 李望露出为难的表情。 “仙友啊,这个是一旦报名就生效了,报名参加评审就不能参加比试。你要是没通过还好办,但你这已经通过了……” 傅白发现了盲点。 “我报名的难道不是比试吗?” “咦?你报的就是评审啊,你看帐子外面那块牌子……” 李望伸手一指,发现两个帐子外面的牌儿都被撤掉了。 “啊……看来是因为临近今日结束的时辰,结果被人拿走了呢。” 李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傅白不依:“这是你们内部的失误,难道现在应该要报名人来承担责任吗?” 李望也觉得事情有点大条,但关键是,他也没有办法。 “是这样的,仙友。你看你手中的那张纸,它其实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一张契约符。签了字盖了章,那它就生效了。” 契约符是一种很麻烦的符纸。如果签了它的双方不能履行义务,那它就会时不时地用各种方式骚扰二者一下。 其实这个符纸,本来是为了防止苍雪派反悔才设置的,谁能想到,现在反而困住了傅白。 傅白咋舌。 李望也不太好意思,于是他对傅白提议说:“这样吧,仙友。你就当一天的评审,算作履行契约,然后我再帮你想办法,行不行?” 李望的提议算是中肯的了,而且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么办!” 第161章你可能要火了 傅白回到别院的时候,韩九、白柏和孟昭平三人正在院子里摞茶杯。 茶杯是竹子制的,不怕碎。他们把杯口倒扣,两个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再把第三个叠在它们上边。就是这样一个低能的游戏,三人竟然玩得不亦乐乎。 没办法,男饶快乐,就这么简单。 看见傅白刚回来,就一脸郁闷。韩九先打了声招呼。 “怎么样,报上名了吗?” “报是报了,但……”傅白停顿一下,“和我最初的打算不太一样。” “啊?” 三人困惑不已,等待着傅白的解释。傅白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之后,韩九第一个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这不愧是你啊老白!这事儿也就你能干出来了吧?错报成评审,结果还通过了,你这上哪儿理去?” 孟昭平冷静分析了一下。 “也许这个所谓的特别评审只是一个幌子吧。听傅白的描述,这个测试貌似还挺难的。但苍雪派的人也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通过了。” 傅白非常郁闷,他瞄着一言不发的白柏。 “白柏师弟,你怎么不两句?这不是你朋友办的遴选会吗?” 他特地在“你朋友”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白柏听得冷汗刷刷下,连忙脱清干系。 “傅白师兄,这可不关我的事啊!不对,准确来讲,也不关明柔他的事。临江城只负责承办遴选会,具体的选拔方式、标准,可都是苍雪派拿主意啊!” “苍雪派?”傅白一琢磨,“也就是这事儿得找楼肃?” “对对对,”白柏赶紧把锅都甩到苍雪派的头上,“苍雪派应该是把遴选会的相关事务都交给大弟子楼肃了。师兄你找他,肯定好使!” “楼肃现在在哪儿?门派?” “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因为目前有好几个城都在办遴选会,我也不晓得楼肃究竟在哪儿忙呢。” 傅白摸摸下巴,思来想去,又把主意打到了明柔身上。 “你帮个忙,问问明城主,有没有法子联系上楼肃。遴选会在自家地盘办,他这个做城主,总该能联络上负责管这摊儿的吧?” “言之有理!那我这就去问问!” 白柏担心傅白解决不了拿他开刀,片刻都不带迟疑地去找了明柔。 眼见着白柏出了院子,傅白坐在石桌旁空出来的凳子上,把那个茶杯塔最上面的杯子取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韩九凑过来。 “诶,你还真的当那个什么评审啊?” “不然呢?”傅白瞟他一眼,“不跟你都了,我签了契约符,如果不遵守,会有麻烦找上来。” “那之后咋办?”韩九更关心这个,“你不是代表门派来取得资格的?” “这次遴选会一共三。在这两内想想办法吧。那个苍雪派的师弟也了会帮忙。” “难道评审就不可以取得资格吗?”孟昭平在旁问道,“比如再给你多办一场比试什么的。” 傅白摇头。 “暂且不能贸然添加。咱们也不是主办的人,没有这个权力。” 虽参加遴选会算是抛头露面了,但傅白也不想让自己太显眼。反正这种各地同时举办的选拔,高手基本上就近报名,都分散开了。因而也不会有太强的对手,比如需要他拿出五成以上实力的那种。 然而傅白正确预估了报名者的实力,却对自己的忍耐度没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遴选会正式开始的那,了要低调不引人注目的傅白,简直是啪啪打自己的脸。 琅台仙会是修真界最受瞩目的盛事,作为预备的遴选会,声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苍雪派又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宁可花钱只听个响儿,也绝对不会错过任何能够造势的机会。 何况这地点又选在了临江城。临江城内有钱有闲的人比较多,城主明柔也是个爱炫耀的。甭管他内心想不想,反正他对外的人设就是这样。 总之,这次修真界的遴选会,算是临江城内三十年难遇的盛景了。附近一些城和村落的百姓都慕名而来,大量的人流在短时间内涌入城内,四处都是乌压压的人头和姹紫嫣红的繁花。 报名参加遴选会的近百人,哪个门派的都有,还有一些无门无派的。至于评审,总共有五位。 苍雪派的大长老盛清、落霞宗的宗主王明心、六耳居的二掌柜方丞、再加上临江城的城主明柔,还有误打误撞进来的——雷劫派的傅白。 修真门派两位,江湖组织一位、地头蛇一位、不知名的普通傅姓路人一位,这个安排,算是比较合理的了。 不过傅白倒不算是完全的不知名,最起码现在修真界内部有很多人和门派都已经盯上他了。作为绣像伞的新主,傅白很有可能被列为重点研究对象了。 毕竟目前活着的人,谁也没见识过这仙器到底是怎么个用法。有多大威力?会不会对主人有危害? 看傅白活得好好的,似乎没什么太大危害。 但暂且也没人见到他当众使用过这件宝贝仙器。 “这位友,便是雷劫派的大弟子傅白吧?” 落霞宗宗主王明心第一个和傅白打了招呼。王明心算是评审里面最年长的一位。落霞宗本身是出了名的修真界养老院,也不知道是与他们修习的功法有关,还是跟水土的关系更大,他们那山头的人特别长寿,感觉都已经活到了一种无欲无求的境地。 王明心是个很和善的人,这么大年纪了,又活得太久,那些支支棱棱早就被岁月磨平了,能发现一件让他们感兴趣的事,都算运气好。 因为傅白最近的事儿一件赶一件,忙完后又马上回了雷劫山。他们雷劫派作为修真界边缘选手,消息一贯不怎么灵通。所以他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大家近期关注的焦点,很多人都打算趁着这次遴选会的机会,试一试他的实力。 但谁能想到,傅白这厮摇身一变,直接跻身评委呢? 虽当事人对此也不是非常乐意。 第162章我扣你分 王宗主打了招呼,傅白也不好不应,毕竟论资排辈,这位的资历甚至在雷劫山的唐悟之上。既然傅白下凡后选择入乡随俗,尊敬师辈,那也不好在王宗主面前失礼。 “晚辈正是傅白,见过王宗主。” 王明心乐呵呵地虚扶他一下。 “不必拘礼。老夫前些日子和云踪阁的白秋实白阁主私下有约,白阁主提起雷劫山上出了位才俊,叫傅白。今日总算得以一见。” 白秋实? 傅白回想起这位宿醉上山又大醉归去的云踪阁阁主,心想她的酒友可还真是遍及下。 六耳居的二掌柜方丞年纪很轻,比傅白略长个五六岁的样子。他一手握着乌骨扇,商人打扮,眉眼间有着精明和算计。方掌柜审度了傅白有一会儿后,微笑。 但没话。 傅白余光瞥见他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背脊发毛。 六耳居,就是那个所谓的军情处和狗仔队两结合的江湖名门。大掌柜行踪诡谲,没人见过他的真容,连是男是女都不能肯定,据有点皇宫背景。至于平时的要务琐事,基本上都是由二掌柜方丞处理。 有人猜测,这个所谓的六耳居大掌柜压根不存在,就是方丞为了移人耳目,故意放出来的风儿。 方丞审视傅白,似乎是为了确定什么事儿。所以待他确认完毕后,就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苍雪派的大长老盛清,这是个傲娇的老头,而且不知道为何,对傅白似乎意见很大,连正眼都不给一个的。 临江城的城主明柔,这个傅白已经认识了。明柔在外面依然端着他那无用的架子,虽然他个人十分仰慕傅白,但他偏偏做出一副与其不熟的模样,然后把傅白的座位特地安排在他旁边,还把茶水和瓜果都往傅白那儿推了推。 趁着周围人忙乱不注意,明柔哗地一开折扇,声对傅白:“傅白仙长,你吃点东西吧。这个遴选会一旦开始,就得持续好几个时辰呢。” 傅白斜眼瞄他:“你可以用正常的声音话,你我之间又没什么见不得饶。” 明柔摇头。 “不成不成,还是装作不熟比较好一点。等到你参加比试,我又是评审。到时候因为咱俩关系好,让人家误以为你走后门咋办?” 明柔前一晚已经从白柏那里得知傅白报错名的事情了。他用苍雪派的传信鸟给楼肃去了消息,楼肃当夜就回信了,会尽快赶来处理,让傅白先委屈委屈,当当评审,就算是帮苍雪派一个忙。 当时明柔还在想,傅白的面子可真大,竟然能调动苍雪派的大师兄。 傅白揪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脸颊鼓出一块,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比试场地。 他倒没想别的什么,就是觉得明柔非得跟他装不熟,太累。 此时虽然并非酷暑,但比试的场地十分空旷,没什么遮挡,整个暴露在大太阳底下。在圆形的场地周围有两三家酒馆茶楼,有钱人把场子包下,在里面悠闲地吃着茶果观看比试。至于百姓们,则大多坐在明柔准备的临时看台上。看台是由竹子搭成的,呈台阶状,有遮阳的篷子。有些喜欢离得近些的百姓,就会跑到看台下面。 为了防止比试期间误伤普通百姓,在比试场的周围,布下了阵法和结界,还有苍雪派的修士不间歇地巡视。 各种防护措施都已经做到位了。除了明面上有的,还有明柔特地请来的修士在暗处维持秩序。黄泉界来的那封挑衅书,明柔自然是告知了楼肃。楼肃听后,让他镇定,苍雪派会派人来守卫临江城。 这也是为何苍雪派的大长老盛清会出现在簇。 还有落霞宗的宗主王明心,他们都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才千里迢迢地来到了临江城。 众所周知,举办这类活动,前期组织纪律和安排人员就会耗费很长时间。遴选的对手选择采取抽签的办法,抽到数字相同的签就算作同一组。因为这个分组问题,排队等候的修士们就几乎要吵起来了。实话,这些参加初选的修士,资质良莠不齐,有很多是野路子上来的,而且为人也比较粗鲁。苍雪派派来的那个修士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此时看台上的评审傅白,从坐着的姿势,到仰靠在椅背上,最后侧脸贴着冰凉的案几,等得已经有点腻烦了。 “还没好吗……” 明柔要维持他那高贵冷傲的姿态,回复傅白的是方丞方掌柜。 “貌似因为分组吵起来了?” 方丞话慢条斯理的,而且不管发生多大的事,他都有一种高高挂起的气势,仿佛什么都与他无关,又仿佛什么他都能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 傅白瞥了一圈其他四个评审。盛清长老——哼。王宗主——哈哈。方掌柜——呵呵。明城主——我最高贵。 哪个都不像是能喊一嗓子的主儿。 于是这件事,只能傅白代劳了。 傅白随便从袖子里摸出个话本子,卷成纸筒,对着细口那端话。 “那边的选手们,请遵守比试规则,不然本评审要扣分的!强调一遍。请遵守比试规则,不要让我们难做!” 因为傅白这张脸在修真界还没有到家喻户晓的程度,也有很多人只听过他的名字但对不上他那张脸。于是在他喊完话后,选手群中就有质疑的声音。 “你谁啊?人家苍雪派的大长老和落霞宗的宗主还没话,哪儿轮的上你啊!” “就是就是。你们这抽签肯定有猫腻,不公平!” “对!我们要求重新抽签!” 傅白懒得理他们了什么,直接挨个点名。 “大个子,顶撞评审,扣十分。” “胡子,出言不逊,扣十分。” “短眉毛,眉毛太丑。嗯,这个属于形象不好。不过咱们是选强又不是选美,就不扣你分了。” 被最后点到的短眉大汉莫名地摸摸后脑勺。 “那我还得,谢谢你?” “别客气。” 傅白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面铜锣,红布包裹的锤儿当当当地敲着锣面,仿佛什么戏法要开场。 “开始了开始了,第一组别磨蹭,上场上场!” 第163章一滴不剩 也不知道是傅白的吆喝管用,还是晾在太阳底下的参加者们终于受不住热,等不及了。拖延半晌后,遴选会总算开始。 负责分组的修士把分好的名单拿给几个评审,傅白低头一扫,第一组的两人都来自不熟悉的新门派,一个叫来,一个叫望。 修真界门派起名字,也是各有各的办法。有些是根据自己门派附近比较有名的山、河、城起名,比如雷劫派。有些是依据门派所修功法。比如云踪阁,就是因为开山建派时从高人那里得来云英剑法,然后就把将门派命名为云踪。 遴选会不禁幻术是不假,但禁药。药修和丹修有另外的比试,不算在这里面。 傅白知道他在避重就轻,正要下去取证。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李连正的口鼻处,应该还有药粉的残余。 傅白解释两句后,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贺之昭没有慌张,而是振振有词:“遴选会并没有禁止使用幻术,虽然我是剑修,但也不能因此剥夺我使用幻术的权利吧?” “李连正的动作,比之初期迟钝了不少,那种不协调,不似疲惫导致,是幻术,或者是被下了药。你没有用幻术。你用的是什么药?” “仙友您在说什么?” 贺之昭一愣。 傅白没接下盛清那个不满的眼神,他看向那个觉得自己十拿九稳的贺之昭,问他:“你用了什么药。” 盛长老噎了一下,扭头看向那个不知死活打断他的小子。 “等下。” 最后一个“胜”字还没出口,就被人打断。 “比试结束,来派贺之昭……” 遴选会的规定,一方投降或失去继续比试的能力,就判定为输。评审虽然有五个人,但拿主意的还是苍雪派的人。盛清眼见李连正倒在地上,手里的剑也拿不稳当。他觉得差不多,就不打算再继续下去。 明柔说是要维持他那高傲的姿态,但被有趣的东西吸引之后就容易形象崩塌。他有些激动地盯着比试场,等待最后的结果出来。 “哦哦,要赢了?” 李连正被震飞后,连连倒退五六步,才稳住身子。刚刚那一下,似乎对他产生了很大的负面作用。接下来过的几招,他都不是很在状态,慢慢地被贺之昭占了上风。 不过他一言不发,继续看了下去。 傅白没有错过刚才那一幕,但他没有像其他看客们一样发出惊呼声,而是微微锁眉。 落霞宗的王明心捋着胡须,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之处。苍雪派的盛清长老本来就是因为抓阄输了才被远派,此时还有些情绪。 “咳,”明柔咳嗽一声,“本城主自然晓得,只不过见那位姓贺的修士绝处逢生,有些惊讶罢了。” “难道明城主不晓得,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吗?” 纸扇哗啦一响,坐在傅白另一边的方丞方掌柜笑得眯眯眼。 “哇噢,”明柔惊叹,“想不到这个贺之昭,还挺能打的?” 贺之昭狼狈地爬起身来,额头上的汗在太阳底下反着光。 然而就在他靠近贺之昭后,贺之昭抬剑一挡,武器嗡鸣,李连正一下子被震飞出去。 果然,就如傅白所说,很快,贺之昭的剑就不如方才那么流畅,略显疲势。李连正抓紧机会,欺身上前,赤色长剑一横,打算给对方最后一击。 “……”知道明柔是个绝对的外行,傅白也没多解释,只是让他继续往下看。 “?” “李连正吧,年纪大,稳一点。那个贺之昭太年轻,还不懂得挥霍灵力后一滴都没有的痛。” “好吧,”明柔姿势优雅地磕着瓜子,小声问,“仙长觉得他们俩谁能胜?” “你吃,我不吃。” 傅白抽空瞥他一眼。 “仙长,吃瓜子不?” 明柔瞧见底下围观的百姓都在聚精会神地看比试,不太注意评审这边,于是捧着瓜子,把椅子搬得离傅白近点。 单凭第一印象,还是年长的李连正经验更多,剑法也更成熟。贺之昭年轻气盛,过分追求剑法舞起来好看,虽然看上去很有气势,但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傅白把果盘往旁边推了推,省得遮挡视线。既然答应当评审,那他就要认真起来。场上的两人都是剑修,但一个风灵力一个火灵力,施展出来的剑招效果自是不同。贺之昭用风灵力,长剑一舞,在这酷热的天气都掀起一圈劲风。李连正也不遑多让,但他的剑招要比贺之昭收敛许多,只有剑身缠绕了淡红色的光芒,若是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压根看不出那上面的灵力。 嘴上说着失礼,打起来自然不会客气。 底下的两个对手也被锣声吓了一跳,好在稳住了。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客气的。对于他们这样的小门派来说,能够进入琅台仙会扬名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傅白知道修真界的寒暄话说起来没个完,今天还有好多组呢。要是每组都来一遍,那就没完没了了。 “套话就都免了吧!开始开始!” 傅白冷不防地一敲锣,吓得旁边高贵的明城主一激灵。后者暗自拍拍胸脯,稳定情绪。 铛—— “望派,李连正。”右边也是男修,但看年纪已近不惑,后背也佝偻着,三角眼睛眯起来,仿佛在琢磨些不好的伎俩。 “来派,贺之昭。”左边那个较为年轻的男修抱拳。小伙子浓眉大眼,看着很精神。 开打之前,按惯例,要先自我介绍。 看两人所持的武器,都是长剑,说明他二人均为剑修。 如果单纯按照境界划分,筑基七阶肯定要比筑基九阶要弱些。但同为筑基期,相差还不算大。若是那个七阶的所修习的功法比较精妙,也并非没有逆袭的可能。 一个筑基七阶,一个筑基九阶。 不过门派叫什么名字倒不是关键,新门派也不排除有天才。傅白稍稍坐直了身子,眼神在比试场中间的两人身上扫了两圈。 不过近几年修真门派越来越多,大家起名字也越来越随便。很多是直接用了门派创始人的名字,于是便有了什么王二狗派、李狗剩派,稍微文雅一点的,就取其中一个字。像来、望两派,就是这么得来的。 盛清没注意看比试,以为傅白在信口雌黄。他说:“傅白仙友,你说话可要讲求证据,免得人家说咱们遴选会诬陷。” 傅白没罗嗦,直接翻身下了台子,用白色的帕子,在李连正的鼻子下面一抹,浅褐色的药渣蹭在干净的帕子上。 众人唏嘘。 第164章同道中人 “单凭这点,恐怕还不足够给我定罪吧?”贺之昭一手握着剑柄,下颌略略扬起,“有可能是这位姓李的仙友在之前服过什么药,结果药效发作,导致他败了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以貌取人,见贺之昭仪表堂堂,又一脸正气,再听他如此解释,内心便有些动摇。 “是啊是啊,可能是这个李连正耍滑呢。” “不错,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盛长老和王宗主不话吗?我还是信苍雪派和落霞宗的人。” 盛清和王明心也从高台上走下来。本来被傅白打岔,盛长老心里是有点不乐意的。但他不是无理取闹的老人家,而且临江城这边的确由他来负责,所以也只好下来看看。 至于王明心,他也许只是看看热闹。 听见贺之昭的辩解和周围的议论声,傅白将手中的帕子合起,转头。 “你要证据,这倒也好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剑鞘里面,应该藏了同样的药。” 言罢,他站起身,走向贺之昭。 贺之昭忍着向后湍冲动。他挺直脖颈,似乎确定傅白压根就查不到什么。 “既然仙友这么肯定自己是清白的,那么让我们查查你的剑,应该也没什么大不聊吧?” 傅白摊开手掌。 贺之昭尽管不愿,但众目睽睽,他如果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得付诸行动。 他把剑重重地放在傅白的手心。 傅白接下那柄长剑,手掌在剑鞘处轻轻一抚,然后用手帕一抹,在上面出现了同样的棕色痕迹。 “这……” “真的有啊?” 离得比较近的苍雪弟子和几个评审,还有附近的围观者全部看清了手帕上面的痕迹。 证据俱在。 贺之昭看见手帕上面又出现了同样的痕迹,反倒比其他人更加惊讶。 “这、这不可能,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傅白没有错听他话中的漏洞,敏锐地追问。 贺之昭握剑的手攥紧了些,不再话了。 傅白站直了身子,把手帕递给盛长老。 “长老,宣判吧。” 盛清皱眉看着帕子上的药粉,又看了看满脸凝重的贺之昭。 “贺之昭违反比试规则,李连正胜。贺之昭,你可有异议?” 贺之昭咬紧牙关,僵持了片刻,头用力向右一偏。 “没樱” “那就判李连正获胜。来两个人,把他抬到旁边去,给他治治。下一场比试的是谁?赶快上场。” 盛清把手帕往旁边一丢,负着手又上了高台。明柔在傅白旁边看热闹。等人们都唏嘘够了,他才悄声地问:“仙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感觉那个贺之昭,有点委屈似的?” “他是应该委屈,”傅白拍拍手,“因为那手帕上的药粉,是我故意撒上去的。” “啊?!”明柔没克制住自己的音量,幸好旁边的环境吵闹,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 “那仙长,你不就是在、在污蔑吗?” 傅白瞟他一眼。 “谁的。我既然敢站出来,肯定是有确切的判断。只不过贺之昭用的那种药只有强烈的气味,但是无色,而且容易挥发。他既然敢下药,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他太自信了,我一诈,他就不打自招了。” 明柔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仙长你就这么肯定他下了药?” “任何药,尤其是毒药,只要下了,就不可能没有痕迹。如果贺之昭没承认得这么快,我还打算等会儿从李连正那里入手,找找证据。” 傅白一停顿,想起傅款来了。 “要是我师弟过来,他甚至能马上清下的什么药,怎么配的,药效持续多久,该怎么治。” 明柔越听越神。 “那仙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下药了呢?” “在李连正被震飞出去的前一瞬吧。” 回答明柔的不是傅白,而是落霞宗的宗主王明心。 “宗主。”傅白刚才留意到王明心就在他们不远,但他觉得那番话让他听见也没什么,所以就没在意。 王明心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口里,像个普通的遛弯晒太阳的老爷子。他走到两个年轻饶身边,和他们并排往台阶的方向走。 “若非傅白友洞察秋毫,肯定就被那个贺姓修士得手了。友,这次多亏了你啊。” “宗主过誉。若不是晚辈抢白,早就发现这点的您也会指明的。” “哈哈,”王明心笑了两声,“年轻人冒失归冒失,但用如此办法走捷径,有损公平,便是不可。那位李姓修士基底扎实,若是缘此出局,倒冤枉得很。” “宗主所言极是。”傅白附和了一句。 “苍雪派的燕掌门有意多给新门派机会,让他们展示自己,不定反过来,也能让我这样的老家伙活动活动胳膊腿儿。” 王明心冷不防了这么一句,傅白听出,他貌似有些不满的意思。 不过也是,如果新门派接二连三地崛起,最后冲击的肯定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上流门派。 但傅白仍是装作不懂。 “宗主?” 他疑道了一声,王明心抽手挥袖,打了个哈哈过去。 “两位友,咱们还是快些罢,别让盛清长老和方掌柜等得急了。” “是。” 方丞这位六耳居的二掌柜,坐得可稳当。其他人都凑热闹下了高台,只有他一人端坐着,吃葡萄。 “嗯?都解决完了?”方丞吃完最后一粒葡萄,擦擦手,又把乌骨扇攥入掌心。 傅白眼睛一瞄,葡萄全部吃光了。 明明他也很喜欢吃葡萄。 可能是因为葡萄被吃完聊原因,傅白闷闷地点了下头,然后落座。方丞这个人精,自然不会没看出傅白喜欢吃葡萄,所以傅白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 方丞右边眉毛快速一挑,又落下,仍是笑得高深莫测,然后把话题引到傅白落在桌子上的话本。 “仙长也喜欢看烟霞楼主的话本子?” 烟霞楼主是个话本界的神秘人物,据真实身份是某个深闺中的富姐。她写的本子细腻好看,一流到书商那里就抢购一空。而且烟霞楼主每次都搞饥饿营销,限量发行,所以市面上出了很多盗版,正版少之又少。 傅白手里的这本,还是三师弟替他搜集来的正版。 “方掌柜对话本有爱好?” 第165章想个办法 傅白平时没什么不良爱好。他不贪酒,也不服丹,就喜欢看几本三流话本子,而且写得太雅还不行,必须要足够俗气。 这也很好理解。他平日看那些古籍剑谱看得头昏脑胀,自然就要搭配一些通俗读物,缓解一下。 市面上广为流传的那些,傅白大多都看过。话本这东西,为了迎合趣味,含有不少低俗浮艳的内容。傅白对那些一带而过,他反倒更喜欢看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情感纠葛,俗称狗血情节。 “那这该如何是好?”明柔也加入了话题。 “这……”楼肃显然也是才想到这个问题。他这一路赶过来,光顾着怎么弥补失误,又被其他的事务搅得晕头转向,还真没考虑到这层。 又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放在哪个世界观下,都会被骂成孙子的。 “楼肃,你这样安排,不会导致什么不满吗?我的意思是,我明明是个评审,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参加了比试。任谁都会说这样有失公允吧?” 楼肃替冒失的师弟们道了歉,傅白两手交叠,手肘压在栏杆上。 “闹出这么大的岔子,是我们这边考虑不周。” 见过了盛长老,楼肃就去找傅白。之前闹出的那些乌龙他都了解过了。为了解决,他帮傅白在最后一天安排一场比试。赢下这场,就可以获得参加琅台仙会的资格。 不过如果他们知道仙器之二的招魂幡也在傅白手中,估计到那时,他们肯定要联手围剿仙器之主。 绣像伞的归属在各大门派心里始终是一根刺,但大家平日虚与委蛇惯了,不好意思直接明抢,还能保持彬彬有礼的姿态。 “不过徒弟,为师还有一点要提醒你。仙器可就在傅白手中。他若一心向善,那万事大吉。但他若是有从恶的意向,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咱们自个儿。” 楼肃是真的心系天下,盛清听徒弟这么劝他,也稍稍放下心。 他宽慰道:“长老的意思,徒儿明白。但傅白他对修真界这些虚名并不执著。再说如果修真界的天才多多涌现,对我们而言也是好事。虽说黄泉界安分许多年,但近些日子它们又有骚动。万一又打起来,多一分力量,也就多一分获胜的可能。” 现在修真界年轻一辈,都是把楼肃当作偶像来崇拜的。楼肃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苍雪派的脸面,正直、强大、长得帅。 楼肃这个门派大师兄看似坐得稳当,那也是他背后日复一日的努力带来的结果。难得的是在如此残酷的竞争环境之下,楼肃还能固守纯良的心性。 苍雪派和雷劫派那种混吃等死派不一样,每年进入门派修炼的人不计其数,外门也有机会通过选拔进入内门。在内门站稳了脚跟还不够,年年都有固定的比试考核,如果通不过,那照样是要降级的。 “徒儿,你修炼可不能修愚了啊!这门派与门派之间,是要争个高低上下的。你想想,你今天走到苍雪派大师兄的位子,吃了多少苦头?门派内部的竞争都如此残酷,何况是门派外部呢!” 盛清看着他不开窍的徒弟,心里着急。 他蹙眉思索片刻后,道:“师父不必忧心。据徒儿观察,傅白此人,虽说行事作风不按常理,但本性是好的,不会给修真界带来祸患。” 傅白靠在栏杆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叶,无所事事,正和明城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楼肃一边听长老絮叨,一边目光游移。 所以是怎么滋养出傅白这朵奇葩来的? 与落霞宗、苍雪派这样的古老修真大派相比,雷劫山,那地方真就算是修真界的穷山恶水了。 还有雷劫派。雷劫派虽说是上流门派,但一直挂在上流的尾巴上。这次燕承天举办遴选会,万一真有哪个门派崭露头角,那雷劫派被挤出上流,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别说斩光它们需要耗费多少灵力,光是体力,就不够支撑了好吗。 那可是足足一千头妖兽。 别的不提,就说他们苍雪派安排的那个特别评审的位子。接下评审需要通过测试,而这个测试的要求,是把帐子幻境里所有的妖兽斩杀。 “那个傅白,为师看不穿他的真实修为。”盛清方才不是一味闹情绪,他从楼肃那儿听说过傅白的一些“故事”,所以特地留心。乍一看,傅白只有筑基期,没什么问题。但问题就在于他是怎么凭借筑基期的修为,那么多次死里逃生的。 盛清作为苍雪派的长老之一,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和雷劫派的咸鱼长老们不同,苍雪派的长老可不光是熬资历,那得是在各个方面都必须服众,才能坐到这一位置。 “长老,发生什么事了?” 楼肃还有点莫名其妙。 楼肃抵达临江城的时候,上午的比试刚刚结束。他先去见过苍雪派的盛清长老。盛长老正在纳凉,见爱徒过来,他把楼肃拉到一边,规劝道:“徒弟,那个傅白,有点古怪。你万万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中途,苍雪派大师兄楼肃匆匆赶到。 虽然第一场比试有诸多不顺,但或许起到了警示的作用,在接下来的几场中,都十分顺利地进行下来。 傅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怎么接茬,就回了一句“等有机会”,然后就继续看比试了。 “鄙人早年恰好收藏了几本,改日仙长莅临寒舍,可给仙长一看。” 方丞扇子一开,慢悠悠地晃着。 什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是杀父仇人之子,富家公子误杀心上人,还有新婚第一夜后将军出征战死将军夫人守活寡这种,不胜枚举,总的来说就是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越狗血越好。 傅白想了想,正好看到了底下遛弯的落霞宗宗主。 “怎么办?那就加一场评审表演赛好了。我去跟王宗主商量一下。” “表演赛?等等,仙长——”明柔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见傅白一个翻身,从高台跃下,来到王明心的身后。 第166章故人来 王明心对傅白的提议很感兴趣。 “评审之间来一场比赛吗?这个倒是有意思。” “那届时就劳烦宗主赐教了。”傅白行了一礼,说完话就要离开。 傅谦卡了一顿,然后又一次用手捂住脸。 “既然有困难,你还看见我了,为什么不来找师兄?” 傅白看着二师弟沾沾自喜的模样,按捺住上前抽他的冲动,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可不。” “你倒是很有远见。” “哎呀,就是万一我打输了,咱们门派也不至于没有面子啊!” “这又哪儿跟哪儿,说清楚点。” “哎哎哎,师兄且慢!”傅谦赶忙摁住他大师兄的手,“我不就是看见师兄你坐在台上,才不方便使出看家剑法嘛!” 傅白拔剑。 傅谦可疑地沉默一瞬。 “打不过就直接说打不过。再说,本来就菜,何必非要掩盖自己的剑招?还是说你已经忘了二长老传给你的剑法都有哪几式?” “师兄……”傅谦振振有词,“跟我对招的那可是云踪阁的三弟子。我若是赢了,岂不是会影响咱们两派之间的友好关系?” “然后光荣地输了?” “因为遴选会的参赛选手包吃包住,所以一穷二白的我勇敢地加入报名。” “别说废话。” “我听说遴选会要开了,想着这就是我傅谦为雷劫派发光发热的时刻,于是我勇敢地站了出来——” 一听傅白主动转移话题,没有深究,傅谦又恢复了精神。 “那你怎么找来临江城了?” 傅白把剑收回剑鞘。 “师兄快别说我了,”傅谦羞愧地捂住脸,“我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愚钝了。” “被偷了?你一个修士,好歹也修炼十多年了,你被小偷给偷了?你的修为就饭吃了?” “骗钱就不太好听了吧师兄……”傅谦搔搔头,“其实我不久前给人家看风水,刚发了笔小财。不过路上被偷了,所以……我就穷了。” “下山没带够盘缠?再说了,你不是还有独门手艺吗?怎么不用去骗钱?” 傅谦原本很精神的小伙子,不知道是刚在哪个泥坑里滚过,现在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唯一能看的,倒只剩下那个斗篷。 “师弟,许久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落拓?” 这位神秘人士,正是许久不见的二师弟傅谦。 “师兄。” 眼前人尬笑一声。 傅白一手拔剑,拔的不是木剑,是真剑。他轻松几步赶到那个步履匆匆的斗篷人面前,然后一剑割开他的斗篷。 此时的傅白正在城门口。刚好上一场比完有个休息时间,他就到城门口堵人了。 “咦?人呢?” 明柔正在剥栗子。他这个外行城主也就来看看热闹,吃点小吃。看见白柏获胜了,明柔作为朋友还挺高兴,正好和傅白分享他的心情,一转头,发现旁边椅子空了。 白柏和那位斗篷修士的比试已到尾声,虽然中间几经波折,但最终是白柏胜。 明白了。 傅白看着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恍然大悟。 那人用的武器是刀,但仔细辨别,会发现他用的是剑法。不但如此,他的剑法还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所变形,似乎是为了特意掩盖什么。 傅白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慢慢地敲了两下。 所以说是哪里眼熟呢? 如果单单是穿奇装异服,倒也不至于能如此引起傅白的注意。关键是那人使出的剑法,看上去比较眼熟。 白柏的对手打扮神秘,披着斗篷又戴了面具。因为修真界奇葩遍地,所以苍雪派也不好在人家穿着打扮上面强加什么要求。就是存在某些人,他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没办法正常发挥。 关键是他的对手。 白柏这边,倒没什么说的。 白柏的云英剑法比之前又进步许多。他在耍阴谋诡计上是认真的,在修炼剑法方面也半点没有懈怠。那招怎么使也使不出气势的云出岫,如今也是有模有样了。 这是云踪阁的白柏和一位无门派的修士之间的对决。 在与王明心比试之前,还有一场,让傅白比较在意。 至于孤鸿殿,它的情况比较特殊,延后再叙。 修真界最有名的四大门派,分别是苍雪、落霞、孤鸿、飞霜。苍雪和落霞已经讲过许多,飞霜阁全员女修,阁主郑元君虽为女子,但功力丝毫不比其他几位男掌门弱。 毕竟那可是落霞宗,尽管门派内部老龄化严重,那也是站在修真界顶层的门派。 评审赛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而且在当天就公布。规则照旧,只是选手换成了二位评审。围观百姓们都感到很稀奇,一面稀奇落霞宗宗主竟然能答应这么古怪的事,一面稀奇这位叫傅白的新人竟然有如此勇气去迎战落霞宗。 看来真是他太久没下山了,现在的年轻人竟然变得这么有冲劲。 王明心站在原地,缓慢地捋着长须,然后眯起眼睛笑笑。 然后他就走了。 “晚辈会全力以赴。” 但以上原因不便明说,于是傅白只是又行了一礼。 哪怕在现世他的修为被一削再削,应付绝大多数修士,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这只是王宗主一厢情愿的好心,毕竟他完全不知道傅白骨子里是个修炼成精的老妖怪。 王明心觉得傅白很有勇气。不管他怎么有天赋,毕竟还是年纪轻。而修炼这个东西,不光吃天赋,还要磨时间。他们二人同台比试,对傅白是不利的。 “小友且住,”王明心叫住了傅白,让他别着急走,“听小友的意思,你们门派把宝全部押在你身,也就是说,你是必须得拿下一个资格。但你我比试,必会分出胜负。届时若是小友错失机会,那该如何?” “我这不是打输了,没脸见你吗。” “……行吧,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叙旧结束,傅白决定不磨蹭了,先带傅谦去吃饭,然后换套衣服拾掇拾掇,先把师弟重新打理得像个人样。 第167章长老这样可以吗 茶足饭饱后,傅谦长长地舒了口气。 “要是没有你,师兄,我可能就要死在路边了。” “出息呢。”傅白坐在他对面,手里温着杯茶。 傅谦填饱肚子之后,话渐渐多了起来。他问起门派中长老和掌门可好,还有大师兄怎么突然到了临江城这儿。傅白挑着他的问题回答后,然后问傅谦这段日子都忙什么去了。 “其实也没忙什么,就是呆在山里久了之后,想下山转转。对了师兄……” 傅谦说到这里,忽然凑近压低声音。 “我最近在路上,听到一些传言。据说绣像伞认了师兄你为主?” “你现在想知道师兄的事,都得靠道听途说了吗?” “嘿嘿,”傅谦嘴角抽了抽,“这不师兄你下山也有一段日子了,行踪又很神秘,我也没办法啊……” 傅白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他又问起傅款和傅寨的事。 “三师弟和四师弟去哪儿了?我回山的时候,也不见他们人影。” “哎?这个我没有听别人说起过。” “……” “师兄我说的可都是真话。我比他们先下山的。不过四师弟应该是在某个深山老林里修炼,至于三师弟,大概、也在修炼?” 虽然傅谦觉得傅款现在可能修炼到床上去了,但他不敢直说。 他怕大师兄迁怒,把本该傅款承受的一切全部转移到他身上。 想到这里,傅谦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赶忙把话锋转回到傅白。 “师兄你现在当了评审,那咱们该怎么拿到仙会资格?” “嗯,我和楼肃商量了个办法。” 傅白把办法一说。 傅谦惊讶。 “和落霞宗的宗主王明心吗?” “对。” “那我们雷劫派,这么快就要扬名立万了?” “?” “师兄你打败落霞宗宗主,那我们雷劫派,不就扬名立万了?” “你对师兄还真是有信心……” “那还用说,”傅谦赶紧趁机拍马屁,这个他从小到大已经练得很溜了,“我师兄那是什么人物!” 傅白让他打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师兄,你还真不得不跟王明心打一架?” “不然呢?我指望你们三个能指望得上?” 傅谦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他替师兄分析道:“师兄,你看啊。如果你输了,当然你不会输,我是说假如。假如你输了,那咱们雷劫派今年就去不了琅台仙会,很跌份。但如果你赢了落霞宗,而且还是宗主,那他岂不是更丢脸?你说落霞宗会不会因为这事儿刁难咱们雷劫派?” 傅白想了一下。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不过这个进入仙会的资格,他肯定是不会放弃的。 “你怎么办,”傅白问傅谦,“回门派,还是留在这儿?” 傅谦一想,反正他回门派也没什么事,而且有傅白在,他还饿不死。 “那我留下吧,见证一下落霞宗被雷劫派击溃的历史性时刻。” 既然他说要留,那傅白就得给他这个一贫如洗的师弟安排住的地方。 “你和我们住一起吗?白柏给找了个别院。” “除了师兄你,还有别人?” “有,两个朋友。韩九和孟昭平。认识吗?” “没听过,”傅谦摇摇头,“那师兄,你借我点银子,我随便找个地方住吧。跟你们住一起不太方便。” “都是男的,有什么不方便?” “嗨呀,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体质……” “……行,我让明柔给你找个结实点的住处。” “明柔?临江城城主?师兄你的交际范围有点广啊。” “碰巧认识的。别问这么多了,我带你去找明柔。” 既然是傅白的师弟,那明柔肯定没得说,用最快的速度给傅谦安排了地方。 安顿好二师弟,傅白又回到了比试场。 除了在过程中有几个高手冒头,比较精彩,其他的场次都寻常无奇。傅白走流程把所有的场次都评判完毕,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场,也就是他和王明心的比试。 关于落霞宗,傅白从二师弟那里了解到一些。落霞宗修的落霞剑,以土系灵力为底。土系灵力相比其他四种灵力,呈现出来的招式更加稳妥扎实。土系灵力的功法比较容易入门,但很不容易练好,相比天赋更吃功夫。而且越往高走局限就越大。像王明心这样能修炼到接近巅峰的,也算是万里挑一的。 不过越是不容易练好,就意味着,练好了越难对付。 王明心表现得仍然像个遛弯大爷。其实说实话,他能答应傅白的请求,也算是相当给面子。毕竟在修真界这个相当讲究辈分的地方,越级挑战高手也不是说你想就能的。和一个初出茅庐没什么名气的新手比试,是王明心对于年轻人的宽容。 当然,或许这里面也有试探仙器新主实力几何的意思在。本来傅白歪打正着成了评审,已经算没机会了。但现在他主动提出来,把机会送上门,王明心觉得也未尝不可探一探。 这天晌午过后,比试场周围就聚集了大量观客。 楼肃坐在高台上,和另外三位评审一起。盛清对这场比试十分感兴趣。他捻着稀疏的胡须,另一手背在身后,遥遥望着远处。 “想不到王明心还真答应了这么荒唐的要求。” 楼肃来到盛长老身侧,没有言语,沉默地站着。 “徒弟,你说这傅白到底想什么呢?我看他还不如直接拜托你,通融一下,给他个资格罢了。反正雷劫派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赢了比试就行。谁能计较到底有没有人赢,哪个人赢了呢?” 不待楼肃说话,耳朵贼灵的傅白隔着老远听见了。 他把手拢在嘴边,对着高台的方向,扬声喊道:“长老,这样可以吗?” 盛长老噎了一下,赶紧摆摆手,打消他的歪念头。 傅白失望地一撇嘴。 楼肃看了看场上的二人,结合他之前对傅白的观察,慎重地回复了长老的话。 “徒儿倒是觉得,傅白他未必会输。” 第168章师兄给你打开新世界大门 比试场。 傅白和王明心相对而立,两人之间隔了能有二十步的距离。场上的两个人姿态都很放松,没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架势。王明心甚至没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只有长长的深色剑柄从手肘间的空隙露出。 傅白一手的手腕松松地压在剑柄,双腿微微分开站着,眼珠一错不错地望着对面的落霞宗宗主。 比试之前按规定要先打招呼。不待傅白开口,王明心先乐呵呵地说:“小友,咱们先商量好,点到为止。老夫年纪大了,胳膊腿不利索,伤筋动骨可就不是躺一百天的事儿了。” 王明心调侃了一句,旁观的人都发出友善的笑。 傅白的嘴角牵扯着动了两下。 “晚辈剑术不精,还请宗主不吝赐教。” “好好,那咱们也别客套了,直接开始?” 王明心头一偏,看向高台的方向,征求盛长老的意见。 盛清颔首。 “开始吧。”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得眼前橙红的光芒一闪。这光芒太盛,反倒让所有人的眼睛有了发盲的感觉。 仿佛天边霞光争先恐后地挤入眼球。 “怎么回事?” “好刺眼……” 因为不能视物,人下意识地感到惊慌。周围的人群有了喧闹声,中间还掺杂着苍雪派的修士们维持秩序的声音。 霞光散去,视线逐渐恢复清晰,人们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比试场上。 “这……” 傅白仍是站在原来的位置,最起码在其他人眼中是如此。他脚跟合拢在一处,脚尖前后错开,双脚以一个巧妙的姿势踩在两块并排的青砖上,归一剑已经出鞘,立在身体正前方。 随后,在他周围的地面,忽地裂开了三四道缝隙。紧接着,裂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开,大大小小的石块迸出,最终平整的地面上留下了十余道深深的剑痕。 落霞剑法第五式——霞光万道。 傅白一看,王明心是认真和他打的,没有丝毫敷衍的意思。不过这样也好,很符合傅白的想法。虽说王明心更可能是为了激出他真正的实力才半点不掺假,但不管怎么说,无所顾虑地打总要比束手束脚强上许多。 王明心是个真正的高手。尽管傅白在这一世低调许多,但刻在骨子里的好战心,在面对高手时,仍然被激发出来。 他从双手持剑的姿势转为单手,剑尖略略挨地。 尽管很多人并未看清,但就在刚刚,傅白和王明心的确过了一招,有了短暂的交锋。高手过招,不是开门就劈里啪啦一阵打,那样就显得过于毛躁,偏爱炫耀的新手才会这么做。 而王明心他们二人方才过的一招,是为了试探对方的实力。这一招不能太弱,否则不起效果。也不能太强,不然会亮出自己的底牌。试探是由王明心挑起的。按理说傅白应该以守势来抵挡攻势。 但是他并没有。在王明心出招的同时,他也使出了雷劫剑法中的一式。 他是用攻势化解攻势。 高台之上,明柔看呆了,连瓜子都忘记磕。虽然他不是很懂剑法,但王明心那招那么大的声势而傅白还能安然无恙,可见两人的水平造诣都到了一定境界了。他低声问旁边的楼肃:“傅白仙长刚才是怎么躲过去的?开结界?” 楼肃和明柔因为办遴选会的关系,近期一直在保持联络,也算是熟人了。他给明柔指了指王明心的脚边。 “你看宗主的右脚旁边。” “嗯?有啥?” 明柔把手搭在眼眉处挡光,然后看向王明心的方向。在王明心的脚边,楼肃指的位置,有零星几点白光,间或噼啪一闪,像是落雷的余韵。 雷劫九式第二式——平地风雷。 “大师兄动真格的了……” 傅谦也来到比试场,只不过他混在围观的百姓当中,选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 雷劫剑法,之前也介绍过,是傅白融汇了所有剑法之长,独创的一门功法。虽然傅白秉持着无私精神,把这套剑法在门派内部推广了,但傅谦知道,他们门内弟子修炼的雷劫剑,和大师兄本人在练的,完全是两套剑法。 至于该如何解释这两套剑法的差异,那大概就是入门级和大师级的区别。 这个不怪傅白不教他们更高深的那套,而是学会了入门级,才能进阶大师级。冒然跳级练会死人的,大师兄再怎么苛刻严格,也不会拿同门的性命开玩笑。 傅谦本人有幸见过傅白使出大师级的雷劫剑法。虽说大师兄平日总在教弟子,偶尔赏月喝酒时也会舞剑助兴,但那些都不是真正的雷劫剑,空有招式没有气势。 十一岁的傅谦见识过雷劫剑的前五式,那是傅白刚刚研究出这套剑法的伊始。傅白叫来师弟一人,本意是给他启蒙启蒙,让他早早修入剑道。他让傅谦站在一个小小的仅容一人的结界里面,然后自己走到离他比较远的地方。 拔剑、起手、出式。 风云巨变,整个山谷回荡着隆隆的雷声。吓得四位长老还以为是哪个弟子淘气,动了后山的渡劫大阵,引来天雷。 傅谦顶着一双快要被亮瞎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大师兄向他走来。 傅白问他怎样。傅谦默默望天,让被强光刺激的眼泪留在眼眶,以免它们争先恐后地滑落暴露自己的忧伤。 虽然他知道大师兄是为了引起他对剑道的兴趣,让他以后好好练剑别偷懒,但傅谦不得不说打那以后他更加坚定了不走剑道的想法。 你年少懵懂,傻不愣登。你亲眼见识了一个同样年少的天才在你面前施展出一套惊艳绝伦的剑法。他白衣翩翩,剑招大开大合,像雷霆中的独鹤。天才不觉得自己是天才,天才不晓得他和凡人的差距究竟几何。这样的漫天落雷随便一道能把人就地劈死,但他在其中自如随性,如同游走的白练。 师兄给他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但师兄显然没注意到,他这辈子够不够走到门口。 然而这话傅谦没敢说,他怕会打击到傅白作为师兄的好心。 第169章平地风雷 傅谦这几年出来游历,见识多了,才知道修真界普遍情况是大多数剑法都很垃圾,只有他大师兄傅白才是独一无二的奇葩。 也是因为这点,他才始终没放弃练剑,尽管也不打算在此道研究多深吧。 说实话傅谦到现在也没把那套大师级的雷劫剑法见识完全,但光凭他年少时看过的五式,就能判断出这套剑法其实有攻有守,非常全面。像傅白刚刚使出的第二式平地风雷,就是偏保守的一式。当然这个“保守”也是相对而言。 两三句闲聊结束,比试继续。 “……”傅白多少也能懂王明心的潜台词,所以没反驳也没接茬,就说了声“谢”。 “唐掌门吗?”王明心想起那个一年到头老想着退休不干的唐姓老头,琢磨半天也没能琢磨出一句夸人的话,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唐掌门能有你这样的弟子,也就不担心门派后继无人了。” 比试比到一半,王明心突然开始唠嗑。傅白不好冷漠以待,于是诚实相告:“晚辈是雷劫派门下弟子,掌门唐悟。” “小友,冒昧问句,你师从何人?” 这让他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难得起了兴趣。 平心而论,王明心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过能把雷灵力驯服得这般好的修士。 但凡事都有优劣。雷灵力的破坏性强,反过来也证明它比较容易失控。一个不留神,雷系修士可能把自己的小命搭在里面。而且仙术剑法又不仅仅是那种施展起来风云变色、惊天动地的招式,很多招式都需要对灵力进行精密的把握和细腻的控制,粗放地挥霍灵力,会在对战中吃大亏的。 雷系的仙法、剑法是比较外放的、强横的,这与雷灵力本身的特质有关。使用雷灵力的修士,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急脾气。而且雷灵力是几种灵力当中破坏力最强的,可能雷系的修士只使用一成灵力,就能达到其他灵力使用者的二成灵力。 但目前来看,傅白表现出的扎实稳重要多于他暴露出的才气。 王明心的气息只有一瞬的凌乱,但他到底是一宗之主,真本事是有的,很快就调理好了自己。傅白的表现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事先,他预测过傅白是一个少有的剑道天才,也许会有什么惊人的才能。 两人又退回到最初的位置。既然是比试,那就不是以置对方于死地为目的。比试讲究一个有来有往,也有许多观赏性和指导性。傅白收了收,周身的气息沉淀下来,仿佛所有的锋芒又收拢到一个瓷瓶里面。从他的外表看,丝毫看不出方才经历了那般激烈的打斗。 这波攻防之战结束。 王明心的脖颈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不细看看不出,但它的确存在。 雷鸣是最最基础的招式,只是让雷灵力均匀地附着在剑身,以此来增加普通剑招的威力罢了。但附着多少灵力,能够蔓延多大范围,这些都是有讲究的。傅白如今能够做到收放自如,也是多年如一日的练习与琢磨的结果。 雷劫剑法第一式,雷鸣。 王明心下颌一扬,躲掉傅白的剑锋。却不想傅白右手在剑身一拂,雷灵力附着其上,招式可破坏的范围瞬间增大。 在真正的比试中,就不分什么长幼尊卑了,只有实力至上。 剑与剑碰击的声音清脆割耳,只听那几乎要连成一音的剑声便晓得二人的剑招收放多么频繁。傅白身体侧向左,避开一击,随即将右手的剑转到左手,剑刃擦着剑刃,反手割向王明心的颈项。 短短的一瞬,就是数十招。 初入剑道的修士,会追求招式的气势足、威力大,但殊不知,这样单调的劈、扫、格、刺等单招连在一起,同样会对敌人造成巨大的压力。这样的剑招连击自有其独特的节奏在,若是稍有哪一下快了或慢了,扰乱节奏,那么紧接着就是溃不成军。 傅白右腿斜后方撤半步,扎稳身子,手中的归一剑甩出光影。王明心的佩剑业已出鞘。橙色光和白光交错,快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剑招粘连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被剑风或剑刃扫中。 来了。 下一次,一定是密集的剑招连击。 场上的傅白此时已经顾不及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了。他屏气凝神,绷紧神经,静待下一波的攻势。 这个傻徒弟,怎么净长他人威风! 方丞仍是笑成个狐狸样儿,不知道在想些啥。倒是盛清盛长老暗暗捶腿。 “哦?原来是这样?”明柔这个外行主要就是看热闹,但有楼肃免费讲解,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傅白应该是收招了,”楼肃自是不会错过这个发现傅白实力的好机会,“他在剑招即将放出的那一瞬间,收了一点力道。否则的话,王宗主多少要受一点皮肉伤。” 大师兄那是在保存实力! 你们懂个毛! 路人在旁边议论纷纷,把傅谦气得想啃栏杆。 “对啊对啊。新人勇气可嘉,但三招之内,肯定会输给王宗主。” “哦?这个傅白运气很不错啊,不过下一招就没那么幸运了吧。” 这一式绵密无声,往往在最后关头才会被对手观察到。王明心用土灵力将其剥解掉,只留下一点灵力残余。在外人看来,仿佛就是傅白侥幸躲过了这一式。 若不是王明心提早察觉到,此时的他早已经被这些密密麻麻的雷灵力给烤化了。 平地风雷,正如它的名字,是一种突然而至的、乍起的招式。傅白在使出这一式时,需双手持剑,剑尖竖直插入地面,那些细如蛛网的雷灵力就会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迅速铺开,将对手的灵力和招式化解,并包围在其周身。 王明心这次拿出真本事,不再像刚刚那般,采取试探的方式。 他手中的长剑发出有规律的嗡鸣声。每鸣响一声,就有一道浅红色的弧光闪过,又消散。 傅白看着他的动作,逐渐地收紧心绪,戒备起来。 第170章落霞剑 落霞剑法,和落霞宗普遍气质非常吻合,是一个流传了几百年的古老剑法。落霞剑法与其他剑法不同,它不求新求变,求的是一个稳。日积月累,随着使用剑法的修士功力逐渐深厚,落霞剑的每一式相应地会发挥出更广的威力。 王明心握着长剑,以长剑为中心,一层又一层的弧光像水波般层层荡开。随着释放的灵力逐渐增加,弧光也愈发地明亮起来。而与此同时,在比试场的四周却慢慢地升起白色的云气,将场上二人的身影缓慢地隐藏起来。 云蒸霞蔚。 这是落霞剑的其中一式。 傅白曾经钻研过当世所有的名剑法,落霞剑法也不例外。云蒸霞蔚这一招,会产生两种效果。第一种,从剑身蔓延的弧光会不规则地发起攻击。第二种,在场上蔓延的云气,会遮蔽对手的视线。 两种效果会叠加在一起,被攻击者困于云雾之中,很难观察到剑弧会从哪个方向袭来。 “哪里来的雾啊……” “不会有毒吧?” 白气扩散得越来越快,逐渐把四周的看台也侵染了。负责戒备的苍雪派修士们严阵以待,看紧结界,防止攻击误伤周围的百姓。 傅白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目前他在云雾的最中心,眼前已经几乎没什么能看清的东西了。王明心放出的这股云雾是特殊的雾气,它不但能遮蔽视线,还影响了傅白的听觉和感觉。最初还能听见剑弧破开空气的声音,渐渐地,这股声音也越来越小。 什么都看不见,傅白索性闭起眼睛。 双眼闭上之后,傅白的心境反而明澈起来。此时的他有意识地幻想自己位于平静的湖面最中央,湖水一望无际,无风,不起波澜,在蒙蒙的雾气之中,湖水的颜色很深。 傅白尽量放缓呼吸,直到自己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他屏蔽了所有的干扰,让自己尽可能地沉浸在其中。 左后,水波有一丝晃动,由远及近。 铮—— 傅白竖剑一挡,从左后方袭来的剑弧敲在归一剑的剑刃,又被弹开,忽地飞远。 正前。 手中的长剑右横,拦在身前,截下迎面飞来的剑弧。 右下。 左上。 正左。 铛铛铛—— 归一剑快速地在三个方位格挡,袭来的剑弧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傅白出手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从不同方向飞来的剑弧有几百道,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剑弧的频率和方向逐渐变得无法捉摸。傅白能够阻挡所有袭来的弧光,但当务之急,只要找到躲在雾气中的人。 那人的气息,哪怕隐藏得再好,也不可能完全无踪无迹。 尽管有这么多道数不胜数的剑弧替他遮挡。 傅白的身影在云雾中穿梭,月白色的衣袍翻飞,所到之处云气滚动,留下一道道波纹。 他在寻找,寻找唯一一道不同的气息。 …… 找到了。 傅白突然刹住脚步,向右回身。归一剑随着身体的旋转右劈,清脆一声,有人匆忙地挡下他的攻击。 察觉那道气息之后,一切就变得容易起来。 云气虽然有所淡化,但尚未消散。在围在外面的普通人眼中,只能看见白色的气在迅速地翻涌。 傅白的攻势就像一只叼住猎物尾巴的兽,死咬着王明心的气息不放。一旦他在驳杂的气息之中,发现了他需要的那一道,那么他就会牢牢地锁定它。剑招、灵力,所有的进攻都沿着这道独特的气息展开。 王明心抵挡得很勉强。 说实话,云蒸霞蔚这一式,并非十全十美。它对于使用这招的人也会造成一定的障碍。王明心凭借自己的功底,能够在云气之中较为自如地行动。 但是傅白的速度实在太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老生常谈的一句话了,但真正能领悟甚至做到这点的寥寥无几。能把自己的剑招练到最快,这需要夜以继日的努力和成千上万次的重复,像锤炼刀剑一般锤炼自己,直到自身变得锋利和接近完美。 王明心低估傅白了。这个年轻人,对剑道的理解和对自身的认知无比透彻。他是个努力的天才,他清楚自己的天赋所在,并将其炼化到极致。 嗡—— 傅白察觉到王明心有一瞬间的松懈,气息也有所紊乱,他知道对方有片刻的分神,这是一个好的破绽。 但傅白并没有抓住这个破绽,他手中的剑停了一下,给了王明心回神的时间。 因为这个多余的举动,让王明心忽然明白过来,傅白为何略显莽撞但又执意地要与自己打一场。 他非常需要遴选会这个名额。雷劫派是个不大的门派,长老和弟子们又是出了名的懒散,只有他这个大师兄还算靠得住。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因为苍雪派弟子的失误,自己反倒成了评审。成了评审,傅白是绝对不甘心的。所以他想出加赛这么个办法。 但挑战落霞宗的宗主,不单单要考虑实力差距,还有很多旁的东西。说实话这次挑战对王明心而言更不利。赢了,没什么光彩的。输了,那就更丢人。 王明心答应傅白,除了试探实力,也有找乐子的想法。但如果他拒绝,那傅白也没有任何法子能勉强他。 不管怎么说,这个机会是王宗主给他的。傅白心里有数,所以想了这么个办法。 平手就好了。 傅白停下脚步,站在王明心的面前,手中的剑也放了下来,身上的气势尽数卸掉。王明心也是个明白人,懂了他的意思。在这片白雾之中,很多真相都能被掩盖住。 王明心和善一笑,眉宇间释然不少。他的笑声穿过雾气,传到众人的耳朵里,很快,那些白气纷纷散开,露出站在其中的二人。 两人又一次站回最初的位置,周围一片狼藉,好在他们身上并未受什么伤。 “啊?这……” “发生什么事了啊?” 不只是看台上的人,在高台上的评审们也有些发懵。楼肃在刚刚虽然能够追踪到一些两人交手的踪迹,但也是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方丞和明柔这两位还不如楼肃看得清。 盛清经验老道点,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哼了一声,捋捋胡须,等着两人自行处理。 第171章让得很不容易 王明心率先开口。 “傅白小友,剑术高妙,老夫有所不及,惭愧惭愧。” “宗主承让了。”傅白抱剑行礼。 “哎,”王明心随性地摆摆手,“老夫说的可都是心里话。傅白,你前途无量,要好好把握,等到琅台仙会上,可要一举成名啊。” 然后他不待傅白回复,就对着高台上的盛清长老道:“盛长老,这场就算我二人平手吧。你们苍雪派大方点,一人给一个名额,如何?” 盛清一听,王明心这厮又把问题甩给他了。大庭广众的,落霞宗的宗主都开口了,他又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于是别扭地答应:“那好罢,就这么办。徒儿,你记录一笔。” 盛清叮嘱楼肃,楼肃点头应下。 尽管对结果比较茫然,但因为王明心和傅白在之前已经呈现了很精彩的对决,所以围观的人们也很配合地叫好欢呼。 傅白的目的达到了,落霞宗颜面无损。反正大家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反倒会以为在最后关头,是王明心凭着一颗爱护后辈的心,让了傅白一回。 “哦?傅白已经赢了?” 姗姗来迟的韩九看了个尾巴,和同行的孟昭平议论道。 孟昭平的视线在比试场绕了一圈,在地面那些深深的剑痕上多留意了两眼。 “是傅白赢了。” 旁边一位男子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插了一嘴。 “诶,二位来晚了吧?没看全。这明摆着的,是王宗主让了那个傅白啊!” 韩九笑。 “王宗主有何种理由非得让着一个后辈?还是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下。打不过就直说打不过,别扯借口。” 男子是站王明心这边的。一听韩九说话口吻如此嚣张,不满:“这位兄台,就算你没有亲眼瞧见,也别胡说啊!王明心,那可是落霞宗的宗主。王宗主在修真界闯出名堂的时候,那个傅白可还没投胎呢!” 这位歪打正着,说的倒恰巧是真相。尽管他本人并不知道,而且他的本意恐怕也不是这样。 韩九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受过礼教拘束,对这些论资排辈也不感兴趣。不过跟陌生人随意地起了争执,是很愚蠢的事。于是他打了个哈哈,打算就此翻篇儿。 可惜他旁边的这位较真儿,还拉上了孟昭平。 “小哥,你给评评理。看你的样子,你见识应该少不了。” 孟昭平儒雅地笑笑,慢声慢气地解释。 “在下是个商人,对这些不太懂。” “哦,那算了……” “不过,”孟昭平又补充道,“不过看这场面如此惨烈,傅白还能做到轻松自如,面不改色。倒是王宗主的形容略显凌乱,想必宗主也不似兄台所说,让得那般轻松吧。” “噗。”韩九偷笑了一声,又立马用手从上至下抹了把脸,把笑容收回去,严肃起来。 无意中被两人调侃了一通的路人老哥“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后文。韩九抬手劝他:“行了兄台,你也别‘你’来‘你’去的了。我二人还有别的事,不跟你闲聊了啊!” 然后他拍拍这人的肩膀,一溜烟从人群夹缝里走了。 孟昭平礼貌性地笑笑,跟着韩九后面一并离开。 留着男子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人啊……” 在韩九孟昭平与路人对话的同时,傅白离场,和二师弟说了会儿话。 傅谦在人群中穿梭,来到最下面一排。刚刚比完的傅白看见了他,转了个方向,走到他面前。 两人所处的地方比较僻静,没有别人。傅谦先恭喜他师兄。 “大师兄,咱们拿到遴选会的名额了!” “嗯,还算在计划之内。”傅白把归一剑重新收回百宝袋中,然后轻轻拍打身上的尘土。 “那师兄,今天咱们就回门派?”傅谦问道。 傅白想了一下。本来他的目的就是拿到资格,拿到之后,貌似就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了。 “等我和韩九他们说一声吧。他们两个居无定所,我跟他们说要是没有好的去处,就留在雷劫山。” “哦?要有新师弟了?”傅谦挑高了眉毛,“那师兄你岂不是又要操劳了。” 傅白给了师弟的后脑勺一下。 “全门派的弟子除了我就你最大。你这个二师兄能不能支棱起来?就不能帮你大师兄分担一点?要累死我一个人?” 傅谦捂着脑袋。 “我错了师兄。但你也是了解你师弟我。我也想替师兄分担,可关键是我做不来或者做坏了,不还得师兄你亲自出马?” 傅谦这么一说,傅白觉得有点道理。但当他觉得有道理时,他的心更堵了。 “罢了罢了,这事等回山上再说。” 说话说到一半,傅白注意到韩九和孟昭平两个人来了。但他发现他们两个好像在和别人聊什么,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过去。 傅谦说他得回去收拾收拾,傅白让他不用急,等明天天亮再启程也不迟。目送走了二师弟后,傅白才走向韩九他们俩,三人会合。 “老白真有你的!又当评审又能拿到仙会资格,厉害厉害。” “侥幸。要不是有楼肃和落霞宗宗主的帮忙,我根本没戏。”傅白是实话实说。 “那也很厉害啊,敢挑战落霞宗,还打赢了。” “你怎么看出是我打赢了?”傅白好奇。 “凭借我对你盲目的自信。”韩九睁眼睛说瞎话。 傅白忍住了,没白他一眼。孟昭平随身带了水和路上买来的小吃,递给傅白。 “多谢。” 傅白把油纸包打开,里面包着凤梨酥。他叼起一块,一边咀嚼着,一边看着比试场周围的人群慢慢散去。 韩九和孟昭平见傅白不着急离开,也留在这儿待了待。三人闲聊几句,韩九望着忙忙碌碌的穿着修士道袍的人,忽然来了句。 “各大门派这次派出来的维持秩序的修士还不少啊,居然有这么多。” “嗯,主要是苍雪派,”傅白说到一半,停顿,蹙眉看向韩九,“你刚刚说什么?” “哦,我说各大门派来的……” “停一下,”傅白打断他,立马扭头看向场上,喃喃道,“不对劲。” “哪里不对?” “这场维持秩序的,只有苍雪派的修士才对。这些穿着其他门派衣服的修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172章下黄泉吧 “咦?怎会如此?” 韩九听傅白完,也感到很奇怪。但他转头后,发现原本站着饶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人呢?!”他惊道。 孟昭平好心地帮他指了指高台之上。 因为门派有事,盛清已经提前离开了,楼肃要等这边所有事务了结后再走。他正在吩咐门内弟子事情,忽然感觉身后凉风一阵。回头,看见一脸凝重的傅白。 “傅白?” “楼肃,下面那些穿着其他门派衣服的人,是你派的?” 楼肃困惑地探出身子,往下一瞥。正如傅白所言,除了他们苍雪派的人,还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不是,”楼肃否认,“我只派了门内弟子。这些……莫不是明城主请来的人?” “什么我请来的人?” 明柔恰好路过,听见自己的名字,就好奇地凑上来。 傅白指给他看。 明柔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手指搔着下巴,片刻后,也摇头道:“不对不对,这里面没有一个是我派出来的人。” “那怎么……”傅白话到半截,就被人打断。打断他的人是一个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年轻修士。他穿着苍雪派的道袍,面向三人微微屈身。 “楼师兄、傅白师兄、明城主,下面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请三位检阅。” 楼肃点点头,要跟着他下楼,却被傅白拦了一下。 “我跟你去。” “傅白?” 面对楼肃惊讶的神情,傅白只是摆摆手,让他不要跟上来,然后自己随着那个弟子前去。 两饶身影前后消失在楼梯口处。高台上的明柔和楼肃面面相觑。 “傅白仙长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明柔悄声问道。 楼肃这会儿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赶忙走到王明心跟前,把事情解释给他。 “宗主,可能有危险。” 王明心原本还在吹风看风景,听楼肃这么一,他的表情一敛。 “详细。” 残阳西斜,临江城的人们吃了饭后在街上闲逛。傅白跟在那位弟子身后,一言不发。那弟子似乎被他的视线盯得发毛,于是回头尴尬地笑笑:“傅白师兄,怎么了吗?我后背有什么东西?” 傅白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摇头。 “继续走吧。” 两人沿着楼梯走下来,在下面的弟子们抱着旗杆和遮光的布来来回回地忙,偶尔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声音。 傅白来到比试场的边缘,此时这里已经不剩多少百姓,只有空荡荡的座位。 “再有两柱香的时间,差不多就能清理完了。” 带领傅白下来的那位弟子给他指了指,还剩哪里没清理干净。傅白低头,他能感应到一丝灵力残余,虽然微弱但很纯净,这是苍雪派撤掉结界之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靴子在沙土上划了两划,让这点灵力消散得更快些。随后,有一股阴浊之气涌了上来。不是很浓重,但很突兀。 “傅白师兄,你刚才和王宗主的对决我也看了,太精彩了!不过遗憾的是在白雾当中的那一段,没能看得很清楚。唉呀,还是我实力太弱。如果够强的话,就算有遮挡的,也能看穿那些动作。傅白师兄你,呃——” 那弟子滔滔不绝地话,话音却戛然而止。他眼睛垂下,看见自己的胸口被利剑刺穿,剑尖滴答滴答地落着血。 在他身后,傅白一手稳稳地握着归一剑。因为背光,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被剑刺穿身体后,那弟子露出痛苦的神情,有话不出口。从他的喉咙处发出“呃呃”的声音,他的手指张开,僵硬地屈伸着,仿佛在向其他人求救。 四周围的路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动。 “别装了,”傅白没有抽剑,“我既然敢下手,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你自己把自己的假皮扒下来吧。” “呃唔——”身前的人仍在发出一些不明所以的音节。 “执迷不悟?”傅白歪了下头,“要是由我动手,那就粗暴得多了,你想清楚。” 楼肃追上来之后,正好看见这一幕。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笔趣阁.sbiquge.info]傅白怎么会突然对苍雪派!的弟子出手?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并不是错觉,于是他迅速冲上前制止。 “傅白!快放开!” 他以为傅白被夺舍,或者走火入魔了。但傅白很清醒,表情波澜不惊,而且无视了楼肃。 那名弟子眼珠转向楼肃,像看见了救命恩人,极力想要朝他所在的方向走去。楼肃想要救人,一时间还没判断好该如何着手,就被傅白喝止。 “楼肃,别救。” “你什么?” 那弟子沾血的手忽然搭上楼肃右手臂,楼肃刚要去扶他。 却见对方苍白的脸骤然一变。 “你——” 楼肃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嘴角划开一个狰狞的笑容,他握住楼肃的那只手飞速变黑,上面沾着的毒汁马上要腐蚀楼肃的手臂。 千钧一发之际,傅白一脚踢碎对方的膝盖,让其上身不受控制地下坠,手也从楼肃的手臂滑了下来。傅白用剑将其钉死在地面上,同时保证自己除了归一剑外,没有一处碰到他的身体。 “谁派你来的。”他质问道。 地面上的人,或者怪物,身体慢慢地蠕动,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像是笑声,又像嘶鸣。他扣在地上的脑袋猛地转了半周,身子明明还呈现趴在地上的样子,脸却正对着傅白二人。 “弗、弗……” 他的牙齿抵在下嘴唇,发出细弱的气音。 傅白拧眉。 这怪物在叫他的名字。 “傅、傅白……”接连发出几个音节,适应之后,他才对了傅白的名字。他碎碎地叨念几遍,念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人。 “傅白、傅白——” 他咧开一个笑容,嘴角一直咧到耳根。 “下黄泉吧!” 怪物的周身迅速腾起一股黑烟,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闻到这股气味的人无不掩鼻皱眉。傅白四下环顾,空气在不安地震荡。 紧接着,在那些震动最厉害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道道裂隙。魔物尖锐染血的爪子扒着裂隙,使其越来越大。 它们一个挤着一个地,来到了人间。 第173章觉得熟悉吗 惊恐的尖叫在耳边炸开,比试场附近还没来得及离开的百姓慌乱地四下逃窜。 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和母亲走散,匆忙逃命时被石块绊倒,扑在地上。身后,庞大的魔物伸出利爪,眼瞧着就要抓住女孩的背。傅白拔出佩剑,眨眼间赶至,一剑割下魔物的手。在它因为疼痛而哀鸣之时,傅白捞起地上的女孩,迅速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把女孩放下。 女孩的母亲正好在寻她,见状立刻跑过来。 “谢、谢谢仙长!”她紧紧搂住孩子,脸上的泪水还没干透。 “快走吧。”傅白催促她们赶快离开,然后又重新回到那片血腥炼狱之中。 落霞宗的人、苍雪派的修士和明柔请来的那些高手们正在奋力抵抗。傅白寻觅到楼肃的身影,他正在片刻不停地绞杀魔物的头颅。 魔物只有被砍掉脑袋,才算是真正的死亡。否则以它们的再生能力,很快又会恢复原样。 谁也不晓得这些魔物是如何来到人界。或者说,那些时空裂缝是如何造成的。 傅白杀掉两个拦路的魔物,赶到楼肃身边。 “楼肃,能封住裂隙吗!”他一边防备着魔物来袭,一边向不远处的楼肃喊道。 “很难!”楼肃分神看向那边尝试用结界缝合裂缝的修士,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傅白刺中一个魔物的颈项,脚尖轻踏地面,在身体移动的同时,手中的剑也旋了一圈,魔物的头应声坠地。 他跃入半空,俯视整个临江城,发现了一个令人惊骇的事实。 时空的裂隙不仅开在比试场,在临江城的各处都有,只不过这里最多最密集。数不清的、千奇百怪的魔物从那里争先恐后地钻出,对着毫无反抗之力的临江城百姓伸出魔爪。 四处是火焰、惨叫、鲜血。 傅白右手一松,归一剑悬浮在他的身侧。他从袖口摸出百宝袋,把其抛入空中。 百宝袋从一个巴掌大的锦袋,慢慢变大,逐渐变成一人高的口袋。从袋口掉出来无数个莹白色的光斑,其中一个掉在傅白的掌心,可以辨认出这是一种指甲盖大小的蘑菇,上面均匀地覆盖了一层雷灵力。 这是傅白培育的一种特殊的结界菇,能够保护的范围很小,只能保护两三个人,但其十分坚固。不过这种结界会随着施术者供给的灵力多少而变化。也就是说,傅白需要持续不断地输出灵力,才能维持结界的稳固。 傅白收回百宝袋,数不胜数的结界菇飘在半空。他双手变换了三次手势,那些白色的光点聚集在他的周身,随后又像发射出去的箭,四散到临江城的每个角落。 城内,还在逃跑的人忽然感觉到一股带着暖意的光从空中笼罩下来,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追赶上来的魔物看见奔逃的人,本能地去追捕。但当它们的爪子再次伸出去时,却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拦住。 既然没办法填补缝隙,那就只能想办法保护好每一个人。 这样做会耗费巨大的灵力,凭借傅白现在的身体,可能没办法支撑很长时间。他自己十分清楚这一点。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从根源解决。 “嘻。” 傅白握住佩剑,正要回到地面,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他止住步伐,回身,却发现原来是刚刚那个被他当胸刺穿的年轻修士,又死而复生。 他身上的道袍十分脏乱,但容貌已经恢复原状,眼神里有狡黠阴郁的光。 “傅白。” 傅白攥住手中的归一剑,神情绷紧。 “我们见过?” 对方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而是凭空抓来一件黑色的破烂斗篷,披在身上,兜帽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颌。 “是你……” 傅白认出了这个人。他在有座山庄的地下出现过,也在鬼哭城子凝布下的幻境中现身过。子凝的神识俱灭,甚至都与他有直接关系。 他来自黄泉。 黑袍人说出了一段艰涩难懂的话,这是黄泉界的语言,傅白能听得懂。 “你叫邱冉……” “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邱冉又换回人界的语言,看来这一阵子他在学说话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傅白最初一听,没什么印象。但在记忆深处,他似乎又感觉,自己曾经在某处见过一个叫邱冉的人。 见傅白一言不发,邱冉摘下兜帽,微笑。 “看来你在轮回之中,遗忘了不少事情。” 傅白的眉头微微一跳,这个人,知道他曾经轮回无数次的事。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杀掉你,这一切就都会停止了吧。” 傅白笃定这一点,因为时空的裂隙定然有谁在背后操控。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邱冉。 哪怕不是,杀掉也没关系。黄泉界肆意侵犯人界,坏了规矩。傅白作为修真界的修士,有义务讨伐他们。 附着在剑身的灵力大盛,傅白向对方径直冲过去。 “哦,吓人。” 邱冉看见白色纯粹的灵力,微微眯起眼睛。他变出骨杖,微一侧身,避开剑锋,武器相交时有刺耳的响声。 “靠灵力,你可打不赢我。”虽说并不能做到游刃有余,但邱冉还算是能够应对傅白的攻击。 短暂交接了十几招后,傅白不得不承认,他没说错。 想要释放出真正的实力,那么傅白就必须动用龙息,也就是另一个力量源泉。 然而在傅白有所动作之前,邱冉已经行动了。一个呼吸之间,他突然逼近傅白,手中的骨杖击向后者。 傅白堪堪躲过,但紧接着,他的腹部一冰,一把匕首刺入,几乎连刀柄要没入他的身体。 邱冉握着刀柄,转了半周,血瞬间染红了月白的袍子,看上去瘆人又可怖。 “凡人的身体可没有仙人那么结实。傅白,这一下就能要去你半条命。不过我的目的不是要你的命,所以放心,你不会死在这里。” 匕首之上附着了某种限制人行动的药,让傅白被卸掉反击的力气。傅白只能用灵力维持着意识,让自己不会陷入昏迷,也勉强保持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你想要什么。” “我说了,让你下黄泉。” 傅白这回清楚了,对方的目的就是逼他到黄泉界。他知道去了黄泉界,凶多吉少。但眼前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我跟你走,放过临江城。” 邱冉松开了手,后退两步,两手交叉环在胸口,骨杖被他夹在怀里。 “不行的,交易不成立。” 第174章交易条件 邱冉松手后,傅白也不敢冒然把腹中的匕首拔出。他脸色发白,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沿着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集,再滴落。邱冉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傅白的窘迫,反正他又不急。 “你的目标是我,临江城的百姓与你的目的无关,你又何必大动干戈。” 傅白艰难地吐字,每一个字都让他疼痛非常。 邱冉笑了笑,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说:“傅白,许久未见,你似乎变得仁慈了许多。” 邱冉的骨杖倒垂,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 “这下面逃窜的人,和你有什么干系呢?他们是你的父母兄弟?还是救过你的命,要你以命偿命?你做人太久,似乎忘记自己本来是仙。凡人把仙说得如何如何好,却不知你们本质利己。但你好像多了不必要的慈悲心,这样可不好哦,傅白。你得记得你的来处才是。” 傅白嘴唇微抿,仿佛在用沉默来反对邱冉的说法。 “再者说,我一个黄泉界的,也就是你们仙人口中的‘魔物’,又何必在意这些异类呢?而且傅白,屠了临江城,和你跟我走,不冲突。” 指望一个黄泉界的老怪物有同情心,仿佛在让老虎不杀生。 “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走,这些烂摊子,就留给其他人处理吧。” 傅白侧过头,地面的炼狱还在继续。因为他本身受了伤,那些施加在凡人身上的结界也变得脆弱,甚至个别的已经出现裂隙。 奋力抵抗的修士们伤痕累累,他们几乎要到达极限。傅白看见楼肃和王明心苦苦支撑,后来赶到支援的盛清也加入战局。 血液和泥土混在一起,凝结成一种奇妙的色彩,让傅白看得眼睛发暗。 邱冉的蛊惑仍在继续。 “你轮回了那么多世,生老病死也算见识不少了。傅白,对你而言,下面那些人,不过是你漫长生命中的一粒沙子,一阵风就吹过了。相比较你我,凡人的寿命实在太过短暂。既然短暂,你又何必在意。几十年的寿命对于千载的光阴来说,稍纵即逝。傅白,来黄泉吧。黄泉界没有仙界那么多规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阻拦你。” 傅白的眼珠颤动,似乎暗示着他动摇的内心。的确,仙界是由秩序构成的,天规戒律多得离奇。但黄泉界却漠视秩序,甚至刻意追逐混乱,在乱中求生。傅白骨子里不是一个安定的人,杀戮和鲜血始终常伴他身。 邱冉敏锐地感知到傅白的动摇,他继续添了一把火。 “黄泉的主宰十分欣赏你。在我们的世界里,强者为尊。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挑战,获胜之后,新的主宰便会是你。傅白,这可比仙界凡界舒服多了。在仙界,就算你强到极致,那个至高的位子,也不会是你的。至于凡界,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邱冉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因为经历过一些事,傅白对于自由的渴望十分迫切。他拔出没入体内的匕首,然后迅速地为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口。邱冉没有阻挠,反倒是特地等待他处理好,仿佛笃信包扎后,傅白就会老老实实地跟他走。 “你说得没错。” 傅白直起上身,忽视了自身的疼痛。 “黄泉界的确能让我更自在。” “那……” “不过我还是坚持我最初的想法。” 傅白要保临江城的人。 见他执迷不悟,邱冉耸了下肩膀。 “那没办法了,交易失败。” 邱冉说完这句话后,手掌一翻,指缝间滚出一颗蓝色的药丸。 “刚才忘了告诉你,那把匕首上涂了毒,解药就只有我手中这颗。不过既然你坚持你那愚蠢的想法,那我也不好再劝你,毕竟我是一个非常尊重别人想法的人。” 邱冉露出极为遗憾的表情,随后手掌倾斜,唯一的解药顺着掌心滑落,被空旷的环境吞噬,再难寻它的踪迹。 然后他就走上前,要带走开始被毒药侵蚀的傅白。 “放心放心,我说了不要你的命,就绝不会食言。在你毒发身亡之前,我们肯定赶到黄泉了。但你就算死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得费心费力地把你改造一下,到时候可就得完全按照我的审美来。所以如果你非常满意自己这张脸,还是乖乖跟我走,别挣扎。” 邱冉嘴上絮叨着,同时向傅白靠近。 可就在他触碰到那个染血的伤口之前,他突然止住向前伸出的手臂。 直觉告诉他,有谁在他身后。 邱冉猛地回头确认对方身份,却被后者的真面目给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 在他身后两步远的位置,又出现了一个傅白。 “幻术?!” 邱冉震惊地看着身后的那个没有受伤的,又迅速转头,被匕首刺中的傅白还在原地。 但很快,后者的身影慢慢消散,变成灰黑色的粉末,仿佛燃烧后的灰烬。 “招魂幡?”他很快察觉到傅白的把戏,也就是在对方手中握着的那面黑色幡旗。 因为生性谨慎,所以早在邱冉最初现形之时,傅白便用招魂幡造出一个自己的幻影。招魂幡不愧为五仙器之一,由它生成的幻术以假乱真。再加上邱冉误以为傅白负伤,一时大意,更是没能察觉其中的变化。 噗。 招魂幡锐利的尖端刺破邱冉的胸膛,傅白这回没再手下留情,他将五成的灵力注入到仙器之中,耀眼的白光几乎照亮了晦暗的天空,让地面上的人也不禁抬起头看。 白光持续了一会儿后,渐渐地黯淡下来。傅白重重地喘了口气,说实话他胜得并不轻松。 那些结界分散走了他不少精力,维持幻术本身又特别烧灵力,刚才送走邱冉时,傅白又近乎全力以赴。 他脱力从半空坠下,楼肃他们发现了傅白,紧急施术将他救下来。 “傅白?” “傅白!” 傅白听见有很多人叫他的名字。他坐直身子,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住额头,问:“裂隙补上了吗?” “补上了补上了,”韩九回他,“你就放心吧。” 傅白放松地闭上眼睛,但又猛地睁开。刚刚……邱冉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尸体的粉末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用佩剑撑着地面,直起上身四处寻找。 “韩九,趴下。” “啊?” 韩九莫名地看着傅白,脑袋却忽然被人用手按低。傅白以此为支撑站起来,与那边黑色的身影遥遥相对。 黑袍人摘下兜帽,是邱冉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啊,刚刚忘了说。我和那些低级的黄泉魔物不同,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死。” 邱冉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手掌向上翻开,数十道时空裂缝又出现在他身后。 “傅白,我改主意了。还是先在这里杀掉你,再把你带回黄泉,这样也不错。” 第175章花苞 明柔在异变发生后,就立刻安排人,让他们把城内的百姓护送到安顿点。刚才傅白为他们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作为年轻的临江城城主,明柔虽然表面上和私下里差距很大,但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好城主。灾难发生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快的速度保护最多的人。 待他好不容易把大部分人安置好,往比试场这边折返时,却发现,那些时空裂缝变得多了起来。 赶在最后关头进入“花苞”的华阳和白虎,最终又被吐了出来。 震动在持续,从临江城的外缘到中心延及一路,范围不断缩小,最后锁定在比试场的周围。傅白他们亲眼看见那些碎砖碎瓦飞上半空,密密麻麻地凑成一圈有弧度的墙,然后,墙面像合拢的花苞一般,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他看向傅白,傅白回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 “你搞的鬼?” 邱冉显然也没搞明白眼下的情况,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怎么回事?!” 可等他们俯冲向下,准备支援傅白之际,忽然间,大地隆隆地震动,地面上的房屋和街道接连坍塌,怪异的地动把位于其上的每一个人都卷入其中。傅白偏头错开骨杖,同时微微压低身子,保持平衡。 “救人!” 华阳也知道情况紧急。他本来是想判断那股独特的力量从哪里来,有没有威胁,但这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怎么还在磨磨蹭蹭?再磨蹭,我可先下去了!” 尽管已经被逼迫到这般境地,但傅白还表现得很镇定,反倒是在天上飘着的白虎一个劲儿地用厚爪子拍华阳的后背。 再磨蹭一会儿,可就真的万事皆休了。 他受了伤,伤在右上臂和左腿,尤其是左腿。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被魔物的利爪刺穿的,血根本止不住,从伤口渗入的毒素又持续在体内发酵。 傅白挡下对方的攻击,后跃两步拉开距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精力走神。” 邱冉的骨杖擦着傅白的鼻翼而过,对方怪笑两声。 第二股他有点不太能辨认清楚,但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傅白在恶斗之中,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两股气息。第一股是清淡的仙气,应该是有仙人下凡支援。 这件法器的规模还不小,华阳第一时间甚至没办法确定它的具体位置。 华阳专精法器,因而对它们的气息十分敏感。他刚到的时候,还没有任何感觉。就在刚刚,有什么东西启动了。 “不,等会儿,这地方好像埋着什么东西。” “还找啥呢?再不出手,人都凉透了,等着搬尸体吧!” 白虎急得够呛。 然而,就在华阳准备出手的时候,他却忽然止住动作。眼睛左右看了看,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每个铃铛里面都有一张符纸。只要把它们抛入裂隙之中,就能暂且将其封住。趁这功夫,华阳二仙就可以解决在场的魔物。 华阳伸手入左袖,摸索了一会后,又把手伸出来,在他的指缝之间夹了几个红色的镂空铃铛。 “先把裂隙封住,再清杂鱼。” 冒山君被他突然的那一掌拍得发懵。他晃了晃脑袋,小声问:“咱们怎么救?直接冲下去?” 华阳连忙念了个隐身诀,同时把隐身符拍在老虎的脑门上。 邱冉尚有余力,而且他貌似注意到有谁过来,朝华阳的方向瞥了一眼。 华阳和白虎匆匆地赶到临江城的上空,那边傅白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气吊着硬撑着打。 “噢,行。” “哎呀,别废话了,你跟我一起,帝君吩咐了。” “我还真是不知道,毕竟帝君罚我的时候一点都没心软……” “答应了答应了。帝君就是嘴硬心软,你又不是不知道。” 等一仙一虎离开大殿老远,华阳才回了白虎的话。 “先不说这个了,帝君到底答没答应?” 白虎被呵斥得一缩脖子。 “你能不能少吃两朵?帝君前两天还念叨花园里的花怎么少开了这么多。” “帝君怎么说?救是不救?” 虎形的冒山君自花丛后一跃而出,嘴里还嚼着两朵大红芍药。 “别藏了,我都看见你了。” 华阳从天帝的理事殿出来后,正看见一颗硕大的白脑袋在芍药花丛后面探头探脑。 “是。” “等等,”天帝一颗一颗地把棋子拣回,慢条斯理地说,“把冒山君一并带去。” “哎,那我这便去救。” “虽说凡人自有命数,但这次黄泉坏了规矩,进入不该进的地方……救一救,也可。” 天帝收回手,捻着下颌,略略思索一会儿后,颔首同意。 “啊?啊……那我们不提傅白,就说临江城的百姓。帝君,这些人可都是无辜的啊,是不是得救一救?” “傅白想要自由,那就给他。等他在凡界呆腻了,吃够了苦头,到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天帝略一抬手,打断他。 “他要是在人界挂了,到时候咱们还得去幽冥司给他勾魂,然后重塑肉身、附魂、再让他重新修炼个千八百年的,那多麻烦啊!不如咱们这次趁他气息奄奄,防不胜防,直接把他捞回仙界来……” 华阳毫不气馁,继续讲道理。 天帝听完华阳的话,“嗯”一声,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充耳不闻。 “帝君,”华阳忍耐一会儿后,终于是忍不住,“那什么,傅白他现在应该也在临江城呢。您也晓得,他的实力自打下凡后就被九连削,若是一个两个魔物还好,数量多了就算是他也会很吃力。” 天帝的确知晓了临江城这里发生的事,彼时他恰巧在和华阳仙君对弈。华阳听前来汇报的仙仆说临江城被侵犯后,就有点坐不住。天帝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思索下一步棋路,还不忘叮嘱华阳别分神。 黄泉界大举侵犯人界,仙界不会坐视不理。傅白现在在等仙界的援兵。 傅白的情况也没有好很多。灵力被使用一空后,需要大量的时间来恢复。但他此时不能显出弱势,哪怕装样子也得装一会儿。 楼肃等修士刷刷地拔出佩剑,准备御敌。然而他们本身已经很疲累,有几个连站都站不稳当,更别说挥剑。 “怎么又来??” 明柔不免有些崩溃。 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发生什么事了……” 第176章喵嗷嗷嗷 比试场上一片狼藉。“花苞”合拢之后,瞬间消失,同时带走了几个人。 华阳赶紧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环顾四周围。 因为震动而瘫倒在地上的人到处都是,除了普通百姓,还有修士等等。华阳数了数,似乎少了什么人。首先傅白就不见了踪影,再加上他的那两个朋友,此外还有苍雪派的大师兄以及那个从黄泉界来的人。 也许还有别的谁同样被卷了进去,但华阳认得不全,也没办法辨认出来。 他看见临江城的年轻城主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就变换了一下身形,换作普通的路人打扮,走过去把他拍醒。 “嘿,醒醒。” 明柔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缓慢地动了动身子,却被一阵疼痛感击倒在地。 “嘶……” 明柔感觉自己浑身像散架了一般。正头痛着,忽然有人伸手递给他一瓶丹药。 “把这个服下去。” 这声音十分陌生,明柔奇怪于是谁在和自己说话,于是抬头。眼前的这位长着一张平凡的脸,没什么记忆点,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敢问阁下是……” “我是傅白的朋友,”华阳不想让他起疑,就借用了傅白的名号,“傅白让我来帮忙,他人呢?怎么没看见?” 经一提醒,明柔这才发现傅白不见了人影。 “咦?怎么回事?刚刚还在的。” 看来明柔这个本地人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那算了,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吧。” 明柔看见这位“傅白的朋友”撑着膝盖站直身子,一只白色的猫攀住他的裤腿,一路爬到肩膀。 “我去看看那边有无伤员,你是城主吧,尽快安顿好城里的人。黄泉界的魔物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再度来犯,做好戒备。” 简单叮嘱两句后,华阳就着手救人了。等他走了有一段距离,别人完全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后,他才拎起白猫的后颈,左右甩甩。 “你这变的是什么蠢样子,一大把年纪了装什么可爱。” 白猫委屈地叫唤一声,然后用中年男性粗犷的口音说话。 “情急之下,忘记怎么化人形了,总不能直接变老虎……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吧!” “不怪傅白原先总骂你学艺不精,连最基本的化形术你都能忘?!你到底是怎么水来这个仙位的。” “这个问题解释过很多遍了!我们兽类没那么多修仙的,竞争不如你们人修激烈,就不明不白地轮到我了啊!” 冒山君据理力争,但在普通人看来就是小白猫在喵嗷嗷嗷地叫,只有华阳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华阳又不耐烦听他再说。 “行了行了,这些都不是重点。” “还不是你先问的!” “我们先救人,一边救一边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傅白他们应该是被某种法器困住了。这个法器的级别恐怕还不低,很有可能是那个什么五仙器。不过这对于傅白和临江城来说大概不是坏事。” 法器启动之后,因为把始作俑者邱冉也一并卷了进去,所以那些裂隙自动缝合。剩下的那些杂鱼魔物,也慢慢地塌了下来,叫唤几声,就烟消云散了。 “看来这些魔物,有一部分是那个黄泉人用幻术变出来的……”华阳一边观察一边下结论道,“我就说呢,两界之间的界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打穿,黄泉界萎那么多年,不可能一下子支棱起来啊!不过话也不能说死,这里面肯定有真的。” 明柔恢复意识之后,就赶快组织人检查伤员,正好盛清和王明心都在,两人协助他处理各种事情。华阳和冒山君单独行动,他们一面救治受伤的人,一面搜寻比试场附近。 走到某一处时,白猫的鼻子嗅了嗅。 “这附近似乎有一丝残余的仙气儿,你闻到没有?” “啊?该不会是你太久没洗澡,闻到的自己身上的气味吧。” 白猫恼羞成怒,伸出爪子要抓破华阳这张有点小帅的脸。华阳提前察觉它的动作,拎起白猫的后颈把手臂伸远。 然后他也感知了一下周围环境,又蹲下身,用手拨弄拨弄残存的灰烬,最终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细小的碎片。 “嗯……这好像是……画布?” 孟昭平渐渐地恢复意识,眼睛睁开,发现自己平躺在地面上。 周围是郁郁的青草地和树木,还有鸟鸣声。他猛地坐起身,赶紧环视一圈,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片树林,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野兽毒蛇。孟昭平站了起来,他记得就在刚刚,他还在临江城内,眼前是一只巨大丑陋的魔物。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难道他中术了? 孟昭平这边还在自顾自地茫然着,忽然,周围的树丛有了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他担心是野兽或者敌人,连忙四处寻找防身的东西。 最终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比较粗的树棍当作防身用具。他把它竖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候着。 “你用这个连只兔子都打不死。” 熟悉的声音从树丛后面传来,孟昭平辨认出这是傅白的声音,不免大大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谁呢……” 等傅白跨过灌木走出来,孟昭平看见他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惊道:“你受伤了?!” 傅白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染红的白衣服,撇了下嘴。 “无碍,这些都是刚刚打斗时受的伤。来到这里后,我的伤貌似全好了,只剩下这些衣服上的血迹。” 傅白醒来得比孟昭平早了一点。他也不晓得这个地方在哪儿。安全起见,便四处转了转,但是什么都没发现。 或者说,在他还没来得及发现什么的时候,孟昭平就醒过来了。考虑到这人有轻生的前科,傅白怕他一个想不开又找棵树吊死,于是就折返了。 “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孟昭平问。 第177章哪里会这么巧 “这里的树木有被砍伐的痕迹,所以附近应该有人烟。” 傅白半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拂过灌木被劈断的切口。 “现在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我们在哪儿,另一个是我们怎么到的这里。” 孟昭平走近,问:“还有,其他人也被卷进来了吗?还是说只有你我二人?” “不清楚,”傅白摇了摇头,“咱们现在自顾不暇,先找到回去的办法吧,说不定在路上就能与其他人会合了。” 孟昭平同意傅白的想法,但是他看了看天色。 “天快黑了……” 天黑的话,树林里的情况就和现在大相径庭,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危险。 “傅白,要不咱们今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容易出事。”孟昭平如是建议道。 傅白思索了一会儿,点头。 “也好。” 他们正商量着如何走出这片林子,就在此时,有人来了。 傅白警惕性很高,听见脚步声,他袖子轻甩,一柄长剑没入树干之中,吓得躲在树后的人一声尖叫。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树后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农家打扮,或许是附近村庄来的。 这林子里来了人,自然给二人莫大安慰。而且是一个小姑娘,和她好好解释,说不定还能靠她找到落脚的地方。 “我们是外来的旅人,不小心迷路了,”搭讪这种事,孟昭平比其傅白,还是要更擅长一些,“姑娘,你知道该怎么走出去吗?” 那姑娘大大的眼睛在两个年轻男子之间来回逡巡。这两个男子一个温和一个冷淡,但光看脸大概都不是坏人。 不得不说长得俊在这种时候还是有好处的。哪怕傅白丢出的那柄剑吓得这姑娘差点丢掉小半条命,但此时她完全把这档子事抛诸脑后了。 她诚实地告诉二人:“这片林子不好走,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走丢。你们如果想出去,那就跟我来吧。” 孟昭平回头看了一眼傅白,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傅白微一颔首,同意了。 “那便麻烦你了。”孟昭平温和地笑。 女孩俏脸染上红晕。 “不麻烦不麻烦,顺路的事儿。” 有了带路的人,这蓊郁的密林也没有那么让人迷糊了。带路的麻花辫姑娘叫关小荷,家就在附近的村子。她每天要到林子这边采一种药草,所以才会遇上二人。 孟昭平问:“小荷家里是有人生病了吗?” “爹爹前两天到山里打猎,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腿。不过、不过已经好很多了!” 听小姑娘的语气,她爹的伤应该要痊愈了。 三个人一并向前走着,孟昭平和关小荷在前,傅白稍后一步。听着前面两人有说有笑,傅白没有插话。 他需要仔细辨别这个小姑娘有没有撒谎。 孟昭平在套话这方面很有一手。他毕竟是商人,很会和人打交道,关小荷这样天真懵懂的女孩更不是他的对手。短短一会儿,孟昭平几乎要把这姑娘的祖上三辈都打探出来了。 “啊,请你们等一等,前面那条小溪不能直接过去,要搬石头。” 在一条溪流前面,关小荷让两人停下脚步,自己噔噔几步跑去溪岸边,两手搬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我来帮忙。”孟昭平主动说。 “不用不用,”关小荷拒绝了,“就两块,马上弄好。” 趁着那女孩在忙活,傅白悄声和孟昭平说话。 “你打听得也太细了,媒人说亲都没问你这么详细。” “多问问,对咱们有好处。咱们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恰好有人路过,得抓紧机会才是。” 孟昭平说得也有道理,最起码他们知道最近的城镇离这里不远。不过天黑之后路不好走,而且会有狼出没,所以关小荷建议他们在自己家里住一宿再走。 傅白抬头,这里的天色很不妙。临近黄昏,却没有任何夕阳的余晖,仿佛整个天泼墨似的黑下来。关小荷对这条路很熟悉,她能一边跟两人交谈,一边轻松地跨过那些沟沟绕绕,简直像出入自己家门。 “我爹这时候应该在烧晚饭了,等我们回去后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对了,你们是来自哪里的呀?还没有听你们提到过。” “我二人是从一个小镇子上来的,这个镇子很偏僻,很多人都没听说过。”孟昭平的瞎话张口就来。 小荷嘀咕道:“万一我听过呢……” 傅白听这女孩子说了一路,对爹爹提的次数比较多,但却从来没有提到自己的娘。 他猜关小荷的娘要么是早逝,要么就是抛下他们父女离开家了。 反正不管哪个都不是好事,傅白也就没有追问。 傅白现在还在想一件事,那就是他目前所在的这个地方,到底是否真实存在。 这里不是幻术构造的景象,这个傅白已经证实过了。但看看天空和附近千奇百怪的植物,他又觉得不太像凡界。 还有一种想法,傅白怀疑他和孟昭平是被关在什么法器里面了。傅白见识过一些内里大有乾坤的法器,亭台楼阁、山川海色,都还原得十分逼真。 况且就在最近,他还听说了一件类似的法器。 社稷图。 那张能够随着主人的心意,改变内部景象,甚至能创造一个世界的奇图。 可是,真的有这么巧吗? “终于走出来了……” 顺利出来之后,关小荷松了口气。虽然这条路她走过无数遍,但给人带路,还是会有压力在。 “幸好有小荷在,否则我们今夜就要在林子里度过了。” 孟昭平微微笑着说。 关小荷被他夸得脸热。她窘迫地咳嗽一声,手臂一展,指向不远处一个冒着炊烟的村子。 “那里就是我和爹爹住下的村子啦!趁着天还没黑透,赶快过去吧!” “好。”孟昭平答应一声,走出两步,却发现傅白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他以为傅白发现了什么异样,神情也有些紧张。 但傅白只是眺望了两眼村子,良久后摇头。 “没事,是我多心,继续走吧。” 第178章两人不看井 关小荷的爹关老贵正抱着一捆柴禾,准备烧饭。他还没进屋,就听见女儿在门口嚷。 “爹!我回来啦!” 关老贵闻声放下柴禾,擦擦手,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迎接女儿。他来到院门口,却发现除了女儿之外,还有两个陌生的男子。这两个男子穿的锦衣华服,看样子非富即贵。他起了疑心,不知道这般身份的人到他们这个荒郊野岭来做什么。 孟昭平上前拱手。 “老伯,我和我的挚友是过路的行人,因为天黑路远,在林子里走失了,恰好遇见小荷。我们明日就要进城,今夜想在老伯家里借住一宿,希望老伯行个方便。” 关老贵听完孟昭平的解释后,也不说话,闷闷地一点头,转身又进屋子里了。 傅白和孟昭平对视一眼。 这算是……同意了? 关小荷在她爹进屋之后,连忙跳到两人面前,解释说:“我爹爹天生不会说话,他点头就是同意了,二位请跟我来吧。” 关小荷把傅白他们带到屋里,小屋很简陋,一眼望了个遍。关小荷麻利地擦过桌子凳子,然后请傅白和孟昭平坐下。 “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可招待的,二位稍稍忍耐一下。” “没关系,小荷,你不用忙,我们歇一晚就走。” “诶,那我去帮我爹打下手,你们先坐。” 把两人安顿好后,关小荷就离开了。 傅白上下左右地把小屋看过一遍,然后伸手进桌沿底下,再拿出来,手指沾了一些黑色的粉末。 “这是何物?”孟昭平惊道。 傅白的指腹揉搓了一下那些粉末,因为老早就干涸的缘故,所以这些粉末轻轻一搓便碎了。 他低头嗅嗅,然后揉了揉鼻尖。 “大概是灰尘吧。” 他拍拍手,把上面残余的灰尘拍掉。 晚饭是关小荷单独端来的,她爹关老贵似乎不想和陌生人同桌进餐。所谓的晚餐,也是很简单。主食是红薯,配菜是汤。 傅白没动筷子,孟昭平似乎对汤的味道很好奇,但又担心会不会有毒,所以有些犹豫。 “没毒,可以一试。”傅白告诉他。 有了傅白的保证,孟昭平放心多了。他舀了半勺汤,送到嘴边抿一口,然后就皱起眉头,不肯再喝。 他这张被养刁的嘴很难将就粗糙的饭菜,虽然对主人家很抱歉,但他实在难以下咽。 “傅白,你不吃点?”孟昭平问。 傅白摇头。 “我不饿。” 然后他又补充一句:“你要是不想吃,又觉得不礼貌,那我直接把它们变没就好了。” “行,就这么办。” 傅白打了个响指,那些碗盆里面的食物就一扫而空。 等关小荷进来,想问问他们吃不吃得习惯。看见碗和碟子里的食物全没了,她还吃了一惊。 “这么快就吃完了?那个,你们要是不够,我再去取些来。” “小荷不必忙了,”孟昭平赶紧制止她,“我们休息一下就好,你去做你的事吧,不用管我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也很乐意出力。” “啊,那好。那你们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关小荷又一次推出房间,然后中途又抱来两床被子,就没再出现了。 夜晚来临。今夜的月亮十分明亮,但云层很厚,所以偶尔会被遮挡住,在地面撒下一片阴霾。 傅白抱剑守在窗户边,刚刚他让孟昭平先去睡觉。经历了一天的惊心动魄,孟昭平也累了,他这肉体凡胎扛不住折腾,也没怎么客气,就去休息了。 毕竟如果不休息好,他可能会拖后腿。 在眼皮不停地下坠,就要陷入沉睡之际,平躺着的孟昭平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一边和睡意对抗,一边挣扎着张嘴说话。 “傅白,关小荷是不是没问过你身上的血怎么来的?她难道不害怕吗?” “是啊,为什么她不害怕呢。” 隐隐约约听见傅白回应了一句,但孟昭平实在是太困了,困到没力气回复他的话,两眼一擦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孟昭平很少做梦,就算做梦了,他往往也不会记得自己梦见过什么。 今晚他做的是一个噩梦,但具体梦见的事,他不记得了,只觉得很混乱。醒来之后,傅白没在窗口。 孟昭平小声地叫了两遍傅白的名字,没有人应他。他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毕竟这四周静得有些离奇。他侧身下床,鞋底轻轻地踩在地面,站了起来,往门的方向走两步。 外面的月光忽明忽暗,是受了云层遮蔽的缘故。孟昭平心提到嗓子眼,走到屋门口,把门掀开一个小缝。 木门无声息地打开,从里面可以窥视到外面的样子。这是关老贵家的小院子,院子里成堆的木柴、井口、堆叠的干草都静悄悄地搁置着,有一人背对着他,远远望去,似乎看不见头。 孟昭平心里暗惊,因为那人的背影,看上去太像傅白了。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就在这时,人影动了一下,露出脖子和一点点头发。 原来他是在低头,只不过因为低得太深,所以看上去才是“没有头”的状态。 发现这一点后,孟昭平松了口气。不过他又感到很纳闷。大晚上的,傅白站在井口,那么专心致志地看井,是在看什么呢? 他以为傅白有了什么发现,于是壮着胆子打开门,留出一道供一人侧身的缝隙,灵巧地钻了出去。背对着他的傅白貌似没有听见房门开合的声音,仍是一动不动地低头看井。 专心的程度都有点瘆人了。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慌,孟昭平故作轻松地笑笑,拍了下傅白的肩膀。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若是一般人被这么突然拍了下肩膀,恐怕要吓得跳起来。但眼前的傅白仿佛变得迟钝了。他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久到孟昭平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或身体不舒服。 “傅白,你怎么了?” 孟昭平弯腰要去看他的脸,就在这时,傅白的头忽然转过来。 一张惨白的脸,没有五官,空洞洞地朝着他。 第179章做个试验 月光骤然明了起来,照亮这一方小小的农家院子。院子中间有一口活井,井边有两人,其中一人正按住另一人的脖子,要把他塞进井里。 孟昭平挣扎着,双手用力撑住井口的边缘,拼命对抗着上方的力道。 “傅白!傅白你又走火入魔了?!” 此时的他还以为是傅白被心魔入体,才会发痴发狂,容貌大变。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傅白会不会是假的。 不过张皇之下,脑子转得钝,能说出话都算很不错了。 行凶者一手掐着人的脖子,另一手揪住后背的衣服,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倒提着要把人塞井。孟昭平晕头转向,本来就很紧张了,底下的井水不知道混合了什么,还散发着一股臭味,熏得他几乎流泪。 这可真是太遭罪了。 孟昭平自己都替自己委屈。 他听见自己在不断地喊着“救命”、“有没有人”,挣扎个不休。可提着他的那人力气极大,让他完全不能反抗,最后还是被得逞,整个人顺着井口坠了下去。 在钻入井水之前,孟昭平大喊了一声,忽地睁开眼睛。 眼前哪里有什么井口井水,只有窄小的屋子和朴素的墙。 还有倚靠在窗棂旁边,默不作声看他表演梦中井口脱险半天的傅白傅仙长。 傅白观察孟昭平半天了。应该说,打从这人入睡开始,他的目光就从天边的月亮转回到屋内,紧盯着仰躺的孟昭平。 之前晚饭时的那碗汤,傅白怀疑有点问题。当然他的怀疑不是从汤开始的。可以说,从关小荷冷不防出现在密林的那一刹那,傅白就没有放松心底的那根弦。 一个十五六岁,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看见两个陌生的男人,其中一个还浑身是血,居然都不怎么害怕? 饶是傅白没怎么和姑娘家打交道,见识过的女性不算多,他也知道,这是不合常理的。 警惕心提上来后,就很难放下。一路上傅白始终观察着关小荷的一举一动。她穿梭密林时的熟练和顺利证明她熟悉这片危机四伏的林子,但她引领着两个过路人的动作似乎又有些迫不及待。 她不深究傅白和孟昭平的身份以及来处,也不管他们明天到哪里,更不考虑擅自把陌生人带回家,会不会被家里的大人训斥。她似乎不止一次做把外人带回家这种事了。 从关小荷的家来看,她和她爹关老贵过得很清贫。这样贫困的家,款待一次客人就几乎掏出小半家底,所以也不会对招待客人这件事有多么热情,但他们还是留下了傅白二人。 荒村、又哑又病的老汉、异样热情的少女……这样话本当中经典的吃人组合,要让傅白不想歪都很难。 如果他们要动手,一定是趁黑。但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对于他们这一老一弱不好摆平,所以必定会动点小手脚。至于动什么手脚,傅白这一路观察下来,貌似只有在食物中下毒这一条途径。 傅白知道食物中很大概率有毒,但他仍然决定一试。因为只有将计就计后,才能让对方暴露出真实面目。可万一这食物里面塞的毒很难解,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孟昭平的重要性了。 之前孟昭平问食物有没有毒,并不确定的傅白说了“没毒”,其实是想让孟昭平试一下。就算孟昭平出事,傅白也有很多法子救他回来,所以他就琢磨了这么一招。 当然,这些话都是不能和孟昭平说的。 现在看来,这个药的药效,似乎只是使人陷入昏睡,不知道有无令人做噩梦的效果。但孟昭平身体素质还可以,在关氏父女还没来得及动手时,就醒过来了。这样傅白有些惊讶,还微微遗憾。 孟昭平满头满身的汗,在看见窗边的傅白第一眼时,他还有点没从梦里清醒,下意识地要逃命。 傅白三两步走过去,摁住他的肩膀,问梦见什么了。 搭在肩膀的手是有温度的,孟昭平仔细端详傅白的脸,看看他的五官会不会慢慢消失。定了定神后,他才徐徐呼出一口气。 “简直吓死个人……” 他把梦中的场景给傅白大致描述一下,傅白思考一会儿后,说那的确不是他。 “如果是我动手,你可能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 “?” 孟昭平疑惑。 问题的关键是在这里??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在此时,傅白突然竖起手指,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同时侧过半张脸,看向门口。 房门是紧闭的,门上横着门闩。然而等他们看过去时,突然,门闩轻微地晃动两下。孟昭平睁大眼睛,用眼神询问傅白该怎么办。 傅白让他装睡,孟昭平用嘴型表示怀疑。 “不如逃走吧!”他说。 傅白想了一瞬,颔首同意。可在孟昭平正准备从床榻上下来时,傅白伸手在他的后颈一捏,他眼睛翻白,又倒回原处。 晕过去之前,还在心里骂了傅白一句。 傅白想要看看这对父女究竟打算干什么。他把气息和身子隐藏起来,蹲在屋子的房梁上。 门闩晃动一会儿后,无声地落下来,两扇房门相对着打开,外面传来细碎的声音,像什么东西的尾巴拖过沙子的地面。月光从敞开的房门落进来,在石砖铺就的地面照亮一小方区域。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这片被照亮的地方。 傅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住门口。那两道影子比寻常的凡人要更高且更细长,黑黢黢的一片,暂且分辨不出是什么妖物。 但等那两道影子逐渐向前,影子的主人进到屋内后,他们又变成了一老一少两个人的模样。 看见木床上平躺的孟昭平,关小荷似乎有些激动。但随即她发现屋子里少了一个人,便压低了声音问旁边的关老贵。 “那个呢!” 关老贵恭敬地弯腰,看样子,关小荷的地位比他高了不少。对于傅白的消失,关老贵也感觉到很奇怪。 “明明刚才还在屋子里说话……” “找!快找!没用的废物,让你看两个人都看不好!” 第180章小荷觉得很赞 两人在屋子里团团转,几乎要把每一道砖缝都掀遍了,还是没能发现傅白的踪迹。 关小荷那张变得妖异的脸黑得快滴水。她咬着拇指指甲,恨到不行。 “怎么会跑一个呢!难道是我下的药太少?” “也、也许是吧。”关老贵说话磕巴,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天生如此。 关小荷不满意,掐住关老贵的耳朵,尖声说:“老东西,要是天亮之前找不到另一个,姑奶奶就先炖了你补身子!” 关老贵毕恭毕敬地哈腰赔不是,关小荷懒得搭理他,先去欣赏她的头一件战利品了。 躺在床上的孟昭平看起来很平静,晕过去之后他就不再知道害怕。傅白揣手蹲在房梁上,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关小荷和孟昭平的脸。 关小荷那张人类的脸皮变得有些松垮,估计傍晚的时候维持她那张脸就耗费了不少力气。傅白看见她垂涎的表情,眼睛大得快要掉出眼眶,舌头从唇缝探出来,长长的一条,还流着口水。 “嘿嘿,想不到这个凡人长得还很俊。” 关小荷吸溜了一下口水,但舌头还挂在外面。她伸手抚摸着孟昭平的上身和脸,看样子不仅要吃肉,还打算劫色。 蹲在房梁上的傅白斟酌了一下,孟昭平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朋友,而且洁身自好。要是下面躺的是韩九或者他三师弟,傅白肯定不能这么犹豫。但孟昭平他的心灵可没有这两人那么强大,万一让他知道自己被一个妖怪给轻薄了,那到时候,非得寻死觅活不可。 想到这里,傅白当机立断,从梁上抓了一粒小石子,沿着窗框的边缘打。 石子在窗框上一反弹,正好击中关小荷的太阳穴。 “哎哟!” 正打算行不轨之事的关小荷感觉额头侧面一痛,龇出尖牙,恶狠狠地看向石子弹出的地方,也就是窗边。 “谁在外面!” 她喊了一声,当然没人回应。关小荷以为是她的同族,尖酸地骂了几句后,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孟昭平身上。 然后,又是一粒石子,打的还是同一个位置。 这回关小荷可有点被激怒了。她闪身一跃,扑到窗户旁边,用力地推开,转动脑袋四下寻找罪魁祸首。亏着她一怒之下暴露原形,傅白也得以看清她长长的弯曲的尾巴。 原来是一只蛇妖。 关小荷对着窗外,发出几声嘶鸣。但在一无所获之后,她又愤愤地关上窗子,退回到屋内。 然而在她关好窗子之后,眼尖的她注意到窗框上石子留下的痕迹。 她发现了什么,然后猛地回头,看向房梁的位置。 傅白和蛇妖打了个照面,他不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看见他。 关小荷摆动蛇尾,摇曳着来到房梁下面。傅白垂着眼睛打量她,心里盘算着如果真的打起来,怎样一刀致命才会让她发不出惨叫声。 不过关小荷那双怨毒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嘀咕句什么没听清,然后又回到孟昭平身边。 她很幸运,逃过一劫。 傅白把从袖口里面探出个剑柄的佩剑,又按回袖子,然后继续观察。 可能是因为起了疑心,关小荷不打算在这间屋子里多留,而是背上昏睡过去的孟昭平,就要离开。 在离开之前,她还用变大的蛇尾啪啪地甩,把脆弱的小木屋拍成一片废墟,好像通过这种方式,就能把隐藏在其中的人拍死。 等她尽兴了,背着孟昭平扭身离开后,废墟的一侧被掀开,傅白顶着一块木板,从底下钻出来。 他一歪头,木板从头顶滑落。然后他匆匆地拍打身上的土,起身跟上关小荷的步伐。 关小荷用蛇尾潜行,速度很快。傅白跟在她身后,双脚几乎是擦着草尖飞过。他们经过村庄。这个村子到夜晚静谧得惊人,压根看不见任何人任何动物。傅白不清楚这村子是不是关小荷变出来的,不过这里貌似也不是它们的大本营。 他们穿过村子,又上了山。在山路上急行一会儿后,来到山顶。 山顶有一个凹进去的大洞,洞身不知几何。关小荷缩小了身子,灵活地钻进去。尾随在她其后的傅白,仅仅犹豫一瞬后,也跟着进去。 之后便是一段漫长、狭窄、幽暗的隧道,长到看不见边际。傅白不知道自己在里面穿行了多长时间,但总归是一段不短暂的路程。 然后前方突然亮了起来,橘红色的光出现。关小荷用胳膊肘夹紧掳来的人类,奔着那道光芒而去。 临近洞口是一段几乎垂直的隧道。傅白调整姿势,跃出洞口时,在半空调了个个儿,双脚踩在地面上。 眼前的景象让他十分惊异。 这里是被挖空的山的内部,看样子是在最底部。抬头能看见高高的、圆筒形的峭壁。峭壁很高很陡,上面盘旋着粗壮的藤蔓,一圈又一圈,连绵不断。 在那些藤蔓上,坠着不少细细长长的绿色枝条。傅白微微眯起眼睛,发现那些所谓的枝条,原来是青色的蛇。 在地面上,围绕了一圈火把。刚才照亮洞口的光,就是这些火把散发出的。地面的中央是一个祭坛,祭坛很大,做工也很粗糙,看起来有年月了。在祭坛的四周镌刻了很多弯弯曲曲的文字,其中央是一个由整块巨石雕成的雕像。傅白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隐身咒还有效,盘绕在他附近的蛇妖,只是在他突兀闯进来的那一刻感到某种异样,但很快又放松了警惕。 在试探了几下后,傅白开始绕着祭坛观察。 关小荷进洞之后,还在兴奋地和它的同族分享战利品。它们暂且没有吃掉孟昭平的打算,而是围着他打量。傅白扫了那边一眼,确定孟昭平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祭坛上。 祭坛的前方有很多白骨,有的还正在腐烂中,貌似是最近才刚刚献祭的。既然还在献祭,证明这个石雕像对于蛇族很重要。 石雕像被腐蚀得很严重,只能从大体面貌上确认这是一位成年男子。从衣服的款式和残存的纹样来看,还是一位人族的男子。遗憾的是他的五官已经看不清了,只有模糊一片,否则傅白还能往那些他知道的祭拜神明上面贴一贴,看看大概是哪一脉的。 他站在石雕像前,仰着头,眉头缓缓蹙起。 这个雕像,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181章学好外语很重要 雕像的面容模糊不清,但衣服上的纹饰还能够大体认出来,而且石雕像这种东西,本来追求的就是神韵气质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傅白记性不错,很快,他就回想起来。 这是他在鬼哭城的祖庙内,曾经见过的那尊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雕像。 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雕像,同时出现在两个迥然不同的地方,这里面的问题就大了。就算之前那个,傅白能骗自己是巧合,但出现第二个之后,巧合一如何也讲不通。 何况祭拜这个雕像的,不是凡人。上一次是鬼哭城的鬼,这一次是聚集成群的蛇妖。凡是祭拜,必有所求。若凡饶心愿无非是升官发财多子多寿,那妖魔鬼怪一类的愿望,大体也跑不了吃人增寿功法大成。 另外一种情况就是,这雕像所雕的人,对于它们有恩。 想知道这雕像究竟怎么回事,很简单,抓一条蛇过来问问就校 傅白估计了一下时间,孟昭平差不多该醒了。 蛇妖们四下散开,看它们的举动,应该是为接下来的祭祀筹备。孟昭平被藤蔓捆住,呆在角落里,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妖负责看守他。 傅白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此时孟昭平身边的守备不强。于是他悄声地移动到那个角落,身形一变,也变化成蛇妖,向前走去。 “嘶嘶——” 女蛇妖瞧见他靠近后,吐着蛇信,发出[八一中文网.81zw.info]两声不明所以的叫声。傅白顿了一下,也“嘶”两声。但那两个女妖互相对视一眼,看表情有些困惑。 “嘶嘶嘶——” 这次是另外一个蛇妖对傅白话,神情之中已经有了怀疑。书到用时方恨少,掌握一门妖族的语言是多么的重要。可惜傅白压根听不懂它们在什么。他心想,罢了,自己也别嘶了,还是用熟悉的方式解决算了。 于是他一闪身,来到两个蛇妖的背后,趁着其他蛇不注意,捏住后颈,把它们捏晕过去。 然后他用手托住两妖的后背,让它们坐靠在墙边,省得惹人怀疑。 忙活完这些之后,孟昭平皱皱眉,也醒了。 孟昭平醒来之后,入目的场景让他迷糊半晌。然后他的视野里出现好大一张妖脸,这张脸苍白又妖异,脸的四周还有没褪干净的青色鳞片,眼睛是竖瞳,泛着冷淡的光。 孟昭平此前没见过妖,这么近距离看着也足够刺激。他张大嘴,马上要惊呼出声,却被眼前的蛇妖眼疾手快地塞了个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孟昭平下意识地要了两口,是蘑菇。 “嘘,别出声。” 听见熟悉的声音,孟昭平眼睛圆睁。 “你、傅白?” “嗯。” 孟昭平反应了一会儿,看看四周,全部都是大大的蛇。他悄声急问:“这里是哪儿?妖精老巢?” “差不多。”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傅白可疑地沉默,随后继续道,“这个不是当前最紧迫的问题。” “那咱们怎么出去?” “咱们不着急出去。” “……”孟昭平也沉默、再沉默,然后心翼翼又一本正经地问,“你打算在这儿娶妻生子?” “。” 傅白的手又回到孟昭平的后颈。 “要不我还是把你捏晕过去吧。” “别别别、别别……”孟昭平可不想再晕过去,他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浑身疼,“你你有什么打算。” 傅白指了指祭坛中间的那个雕像。 “看见那个了吗。” “石雕像?祭祀用的?” “懂得还不少。” “这么突兀一个大雕像放在这里,总不会是装饰用的。” “那你能认出那是谁的雕像吗?” 孟昭平闻言,眯起眼睛看半。 “看这衣服上的纹饰,应该能追溯到至少五百年前。” “那么久?你还懂这方面?” “原先开过绸缎庄,跟着店里的师父学了学,”孟昭平继续观察,“嗯……这应该是个修士?看穿着打扮,和你们修真界的人很像。” 傅白倒没想出这点来。经过孟昭平一提醒,他再看,还真是。 “一群妖精,祭拜一个修真界的修士……是做什么呢?”孟昭平喃喃道。 傅白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也有可能是仙界的人。” “嗯?仙界?” “是堕仙。” 仙界的仙人,也是各式各样,什么都樱在仙界同样有戒律在,触犯戒律也要受罚。像傅白这样常年在雷区反复横跳的叛逆仙人,仗着帝拿他没办法,每年都得犯个十多条。当然他自己心里有数,不会越过雷池,所以每次象征性地领领罚,可能看两晚门,打扫打扫帝的庭院也就罢了。 但有些规,是万万不能触犯的。一旦触犯,那就会被剥夺仙籍,成为堕仙。堕仙是一种游荡在三界的存在。他们被从仙界赶下凡,无法融入人间,黄泉界也排斥他们。有些堕仙,如果继续犯错,还会遭到戒律仙的追杀,神格彻底泯灭。 触犯条,会被打成堕仙。还有极少一部分仙人,是自愿成为堕仙的。 在仙界漫长的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寥寥可数,但每次出现,都会引起一场大的浩劫。 如果是堕仙,那么他和妖族鬼族联系在一起,也就并不新鲜了。 关键是,这个被供奉的堕仙,为什么和傅白长得一模一样呢? 傅白的记忆有很多空缺点,之前也过,这些空白是刻意所为,只是不知道谁抹去了他的这些记忆,又为什么要抹去它们。 难道是在这段记忆之中,他……变成堕仙了? 孟昭平默默地盯着傅白,看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等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扰。 “傅白,你怎么了?” “我没事……” 傅白刚了半句话,那边的妖精们又有动静。它们忽然变成蛇的原形,围绕在祭坛的四周,蛇头高昂,嘶嘶鸣响,四周的火光大盛。 “祭祀要开始了。” 他完这句,还不待孟昭平反应过来,又把他捏晕了过去。 第182章你们当中有个叛徒 两条手指粗细的青蛇蜿蜒爬过来,然而此时的傅白还保持着类人的姿态。 那两条青蛇昂起了头,有点警告的意味。傅白想了下,摇身一变,也变成同款。 女妖的眼中迸射出激动的光,她双臂上举,想要行个大礼。 面具人摸摸下巴,道。 “没办法开口吗?那我就不问你了。” 她怕得说不出话来。 那女妖想要回话,但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是你吧?” 傅白用余光瞥见那面具人站在一个化作女人身形的蛇妖面前。他微微低下身子,声音温和又略显好奇。 脚步声停下了。 脚步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在这个空荡荡的山中洞穴,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傅白微微垂着眼,他看见离他最近的一条花蛇不停地打着摆子,这是恐惧到极点的表现。 蛇族很恐惧。傅白感知到了它们的情绪。 傅白犹豫一下后,也学着它们的样子。不过他趁着刚才的混乱,挪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所以只是象征性地低了低头。 那些蛇族僵在原地,无论是人身还是蛇身,都深深地伏低了身子。 面具人双脚落在地面上,扶了扶面具,然后四下看看。 在他的脸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面具,将他的容貌完全遮掩住。那张面具是红色的恶鬼面具,獠牙长长地龇出嘴角。不过因为年头久了,有些掉漆,所以看起来非但不恐怖,反而有些滑稽。 这是一个和傅白身量相近的男子。离得近了以后,傅白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之前没能看情这人的五官。 傅白看着他从雕像的肩膀一跃而下,落在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既然你们能力不足,无法将他找出来,那便由我亲自来吧。” 但那人之前也说了,他对祭品不感兴趣。 一个类似于蛇族头领的妖精站了出来。他时而仰头急切地叫着什么,时而指了指祭台上的祭品。那意思应该是说,它们把祭品献出,希望神明网开一面,不要处罚它们。 “六……已经数完了,你们找到了吗?” 可惜时间到了。 如果它们通过气味寻找,还是多少能够辨别出傅白与其他蛇族之间的不同。 越是忙乱,就越容易错过正确的目标。此时地面上的妖精们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根本不能冷静下来仔细判断。 上面那人还在漫不经心地数,声音里有着悠闲,全然不顾底下乱成什么样子。 “三、四、五……” 有的蛇互相缠绕在一起,打成了结。还有一些变作人身的被脚下的蛇绊倒,惊呼着跌向地面。 “二” 蛇族们乱作一团,四下爬动着,还有一些慌乱中变作了人形。傅白也移动起来。他尽量与周围的蛇保持步调一致,装作寻找的模样。 “一” 他这句话刚说完,就开始数第一个数,完全没有给予迟疑的时间。 “给你们六个数的时间,找出那个隐藏起来的异族。如果找不出来,那我就只好亲自出马了。” 一声落下,仿佛命令般,周围的蛇族都警惕起来。 “你们之中,”他开口,声音慢悠悠的,“似乎混入了一个异族呢。” 傅白呆在原地不动,他现在仍然保持着蛇身,得尽量混入蛇群中不被察觉。但雕像上面的那个人突然左右转头,如同在找着什么的样子。 能够被蛇族如此忌惮,这人的身份也很明显了,他就是被祭祀的那个“神”。 一般说自己很和善的人,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反派。 “哎,你们别紧张啊,我又没说什么。我很和善的。” 制造慌乱的源头好笑地摆摆手。 底下的蛇族似乎有些慌乱,焦急地左右爬爬,蛇信一吐一吐的,仿佛是很担心上面那位发怒。 “都说了不要弄这些可有可无的仪式。你们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那人开口说话了,说出来的是人族的语言。这一句不知道是在叹气,还是想引起大家注意。 “哎。” 那人坐在雕像上,姿态很放松。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地垂着。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有些老旧,压根分辨不出到底是白色黄色还是灰色。因为高度,五官看不太清楚。 不对,在雕像的右肩膀上,多了一个人。 …… 傅白也顺着它们目光的方向往上看,但他什么都没有发现,还是和原来一样。 难道祭祀结束了? 那一瞬傅白还以为自己的身份被看破了,他镇定地环顾四周围,似乎没有妖精留意到他。它们还是顶着那座巨大的雕像,寂静无声。 发生什么了? 傅白回过神,骤然发现所有的蛇都安静下来。 哔啵一声,火焰跳动的声响唤回他的意识。 没有人在哭,但傅白分明地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哀恸。 血、黑雾、漫无边际的悲哀和孤寂,还有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脑海中也闪现出许多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听得久了,那些爬虫的鸣叫如同变成了一种独特的语言,仿佛很多人操着傅白听不懂的语言,在他耳边低语。傅白渐渐地产生不适的感觉,这种古老的咒语让他的身体也有了反应,他觉得头很晕,而且胸口有一种混沌的感情要把他撕裂。 傅白眼看着孟昭平被放下,随后,围在祭坛的一圈火把骤然地亮了起来,红彤彤地绕成一周。旁边蛇类的嘶鸣声也越来越大、传播得越来越广,仿佛一圈又一圈的波浪,从祭坛向外扩散,击中山的内壁,又回荡到傅白的耳边,如此循环往复。 孟昭平作为祭品,被放置在一张草垫上。四条粗壮的蟒蛇顶着草垫来到祭坛前,恭敬地将祭品放平。 四周的蛇类在无规律地爬动一会儿后,便停了下来。傅白左右瞧了瞧,发现这些青蛇仿佛被什么召唤了一般,高高地昂着头,眼睛望向祭坛中间的石雕像,不断地发出有节奏的嘶鸣声。为了配合它们,傅白也象征性地张了张嘴,但是不出声。他担心别的蛇会发现他跟人家嘶得不一样。 蛇类爬行的方式让他一开始还有些不适,而且在地上爬这种行为对于一个人类而言还是太别扭了,所以傅白就停在一个距离祭坛不远不近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 泚地一声。 她的头被利器隔断,鲜血溅了旁边的青蛇一身,眼睛圆睁,死了。 第183章一条生路 虽然傅白没必要对妖族产生什么同理心,但看见那个女妖无缘无故地被结果了生命,他还是忍不住皱眉。 女妖的血顺着指缝滴落,面具人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然后他连招呼都没打,又走进雕像之中,消失不见了。 那些围观的蛇妖交头接耳,似乎十分困惑。站在中间的面具人反倒没那么惊讶,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噢,还真的跳进去了。” 祭坛中心,已经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 大火迅速吞没了两人的身影,有一瞬间火焰涨得老高,几乎要冒出山顶。但很快,又重新落下来,直到最后完全消灭。 傅白没理他。 “傅白!这样真的会死吧!” 孟昭平其实早就清醒了,但直觉告诉他情况很诡异,所以一直在闭眼睛装晕。直到傅白箍着他要一起“寻死”,他才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 还捎上了孟昭平。 但傅白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径直跃入火中。 那火焰非同寻常,是暗绿色的冥火。一旦跳进去,烧灼的可不止肉体,还有灵魂。 “我给你指一条生路吧。只要你跳进那里面,还不会被烧死,那我就放过你。” 然后指着火堆。 他又重新把面具带好,还仔细地用手指调整了一下。 他掀开面具后,吹了一口气。那边的祭台上呼地燃起熊熊大火,飞溅的火星烫到附近的蛇妖,让它们忍不住高声尖叫。 从他的下颌来判断,这是个很年轻的青年,还有可能长得很好看。 他侧过身,面对着祭坛中间的雕像,伸手微微掀开面具,只露到嘴的位置。 “我刚才也累坏了,”他竟然只把杀戮当作劳累的事,“现在不想和你打。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啊!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选择。” “哎哎哎,先别动手啊!”面具人举起两只手,一幅纯良的样子,指缝间的血都顺着滴进袖子里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拔出佩剑就要冲过去。 他说保证能活一个,谁敢肯定?双手沾满鲜血,刚刚开了杀戒的人,傅白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傅白不耐烦再听他废话,而且对于他说的话,傅白一个字都不信。 “那个是你朋友吧?咱们商量一下。你和你朋友,只有一个能走出这里,你自己来选。怎样?” 面具人嘀咕一句后,可能是拿傅白没法子。但就在此时,他看见了倒在祭坛上的孟昭平,计上心来。 “你又不说话。” 反正最后实在不行就大打一架。在打架这方面,傅白还没含糊过。 傅白心想你戴个面具我怎么知道我认不认识你,于是他还是不说话,装哑巴装到底。 “我总感觉我在哪里见过你啊……是在哪里呢……喂,你来告诉我吧!” 只见他端详着傅白,半晌后,忽然敲了敲自己的头。 傅白发现这个面具人脾气性格有点像孩童,遇见不懂的事要追问到底,而对于不喜欢和不感兴趣的又任意处置,是天然的恶。 面具人追问。 “你不会说话?还是你不想说话?” 傅白还是不言语。 “噢,原来你长这个样子。你是人?” 面具人双手揣在怀里,作思索状。随后他打了个响指,傅白就不受控制地变回了人类的外貌。 傅白此时仍是一条小蛇的模样。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对方。 面具人没有像刚刚那样,草草地割断傅白的脖子,而是绕着他走了两圈后,好奇道:“你也是蛇妖吗?这是你的本体?” 他得先搞清楚这个面具人的意图才是。 于是傅白暂且按捺住。 此时傅白还在想着先走为上这件事,但对方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率先开口阻止:“这里完全受我支配,你想使用什么力量,都是无用功。” 它们自动向两边退开,给被围在中间的两人留有一丝余地。 蛇族听见了面具人的话,纷纷扭头,无数双幽绿色的眼睛齐齐看过来,散发着恶意的光芒。 “我就说这里有一个什么东西气味很不对,原来就是你啊,藏得够深的。” 由于被面具遮挡,傅白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但很明显,这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红色的鬼面,被油彩勾勒出一个嘲讽又可怖的表情。距离近了,那些剥落的色彩,就仿佛掉落的皮肤一般。 不晓得他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出现在此处的。 他抬头,正对上一张鬼面面具,就在距离他极近的位置。 原本在比较远的位置的声音,忽然落在耳畔,让傅白的动作一僵。 “啊,找到了。” 傅白打算行动了。 他思考了一下,决定先把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然后再趁着那人不留神,快速赶到孟昭平身边,再把他一起带走。 如果是一个人逃走,那么事情就容易多了,问题是傅白现在不得不捎上孟昭平,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样的存在才是最可怕的。 他认为杀戮是习以为常的事,不会因为屠杀而感到喜悦或满足或恐惧,他只是觉得,我就该杀掉,而已。 这个面具人,听他说话,感觉性格还不错。但等他一行动,就完全不是那个样子。 面具人杀了一个后,仍然在不紧不慢地寻找所谓的异族。傅白听见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心里盘算着,该用什么仙术,让他和孟昭平一并逃走。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的实力,最起码能与仙界的上仙相匹敌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拔剑的速度太快,傅白没来得及看清。 但他再一看,这人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难道是用指甲? 被杀害的女妖,头还没有完全割断,坠在脖子前面。傅白瞄了一眼,那应该是被什么锋利的武器划开的,但他刚刚,并没有发现对方拿出了什么刀剑一类的武器。 孟昭平自打跳进火中后,就没敢睁开眼睛,心里想的是吾命休矣。然而周围杂乱的人声又把他唤回现实。他四下一瞧,发现画面十分熟悉。 “这、这里是……” 第184章给钱 眼前的景色已经完全发生变化。高高的山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繁华的城镇景象。周遭人声鼎沸,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孟昭平忽然想起自己是和傅白一起到这里来的。他赶忙寻找傅白的踪迹。 “我姐姐知书达理,文静娴雅。望江城内多少富家子想求得她青睐,还求不来呢。不过我爹最近担心我姐嫁不出去,非得要弄一个比武招亲,二位评评理,他是不是没事儿闲的……” 宋知棋貌似是个姐控。但凡提到他姐姐的事,他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肯停下来。 倒是宋知棋的那个姐姐宋知书,比弟弟上进多了。 原来这个宋知棋是城中最大的商户宋家的小少爷,上面只有一位待字闺中的长姐。宋知棋性格活泼,本来应该由他继承家业,但他仗着父母宠爱任性妄为,宋老爷和宋夫人知道儿子整日游手好闲,也不多加管教。 落座后,三人交谈一番。宋知棋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没什么防人之心,没过多长时间,便把自己的家境和身份交待得明明白白。 打发走了家仆,宋知棋选了一处僻静且档次不低的茶楼,请傅白二人进去。 “快去快去。” 那两个家仆相视一眼,对于这个任性的小少爷也没有什么法子,只好说:“那小人这便回去禀报夫人。” “夫人长夫人短的,你们到底是伺候我娘还是伺候我啊!回去一个,告诉夫人,晌午之前我就回去了。” 宋知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少爷,夫人吩咐,让您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在临走之前,两个男仆来到宋知棋面前。 傅白颔首同意,三人往茶楼的方向走。 “可。” “外面人多口杂,不如二位随在下前往茶楼一叙。” 于是傅白报上自己的名字,孟昭平随后说了。 傅白盘算着,他们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而这位宋少爷看上去有几分地位,有他帮忙应该会顺利不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非得结交他们,但这对于傅白二人也不算是坏事。 “在下宋知棋,敢问二位尊姓?” 宋少爷为傅白解了围,但他的态度实在让人不喜。傅白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而这位少年人察言观色的能力明显弱得很,还主动凑上前去搭讪。 “哎、哎,小人这就回去……” “快回你的摊子吧,免得被人把东西全偷了!” 姓宋的小少爷倨傲地抬起下巴。 “多谢公子、多谢宋少爷。” 铜钱四散,摊主手忙脚乱还是不免遗漏一两枚,被傅白拣起,递了过去。 “接着!” 那小少爷一手上下抛掷着几枚铜板,然后忽然手腕一转。 说话的人嗓音透亮青稚,是个少年人。傅白回身一看,果然,是个贵气俊朗的小少爷,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不就是几文钱嘛,少爷我替他们付了。” 傅白当然不会拥有古币,孟昭平这个古董商人也不会把古董随身携带。正当他们斟酌着要不要直接拿银两时,有人走过来,替他们解了围。 然而卖糖人的摊主是不会管他们俩此时内心有多震惊的。他催促道:“公子,你还是快快拿些能用的钱来吧!” 傅白也没料到这一点,因而陷入沉思。 前朝古币? 见傅白不解,孟昭平小声凑到他耳边说:“这是前朝古币,应该早就不用了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摊主手中呢?” “怎的?” “这、这不是……” 孟昭平一看。 和傅白手中的造型相差不多,但上面刻的字完全不同。 摊主从钱袋里面取出一枚圆形方孔钱。 “喏,就是这种。” “那你们用何种?”孟昭平问。 要说是因为地区差异,不流通这种铜钱,倒也可以理解。但傅白所使用的可是全国通用币。就算是在偏远山旮旯有自己的钱币使用,那见总应该见过吧! 这倒是引起两人的注意了。 没人见识过? “哎呀公子,我刚才打听一周了,别说没人用,都没人见识过!” 他刚想说话,却被傅白制止。傅白捻起一枚铜钱,问:“你们这儿不用这种钱币?” 可别是这摊主在讹人吧! 孟昭平也很不解。方才傅白拿钱的时候,他也亲眼看见了。 傅白感到奇怪。他用的铜钱,按理说,在任何地方都能使用才对,不存在用不了的问题。 “嗯?” “公子你这铜钱不能用啊!” 摊主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手一摊,露出几枚铜钱,正是傅白刚刚付给他的。 傅白回头,是方才那位摊主。 “公子,公子!” 两人走了一会儿后,突然被人叫住了。 “好吧……” “反正现在都已经成功逃出来了,就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用一句话终结了这个话题。 至于那个戴面具的人,傅白有一种预感,他们迟早会再次见面。 其实傅白当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倒不如说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有些时候一味的谨慎反而容易耽误事,所以傅白会看时机冒险一次。 “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这有点不像你谨慎的性子啊。” 孟昭平有些怀疑。 “他都说了,指明一条生路。那不如就相信他一次。” 傅白转了转糖人的小木棍。 “话说那个戴面具的人,还真的放咱们走了?” 孟昭平回想起来在蛇窝的经历,就有些心有余悸。 “紧张也没用,放轻松,不会有事的。” 孟昭平围观了他购买糖人的全过程,无语了一会儿后,道:“你还真的有闲情逸致。” “走吧。” 摊主说了个价格,傅白一听,卖得不贵。随后他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递给对方,然后拿着一个美女糖人走了。 “怎么卖的。” “公子买一个回去?” 那摊子的主人见傅白对糖人有兴趣,于是赶紧向他推销。 严肃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没有了怎么办。 孟昭平:“……” 傅白回说:“这糖人画得不错。” “你发现什么了?” 孟昭平疾走两步,到他旁边。 傅白正在不远处一个卖糖人的摊子,上身微弓,一幅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兴趣的样子。 “傅白?” 傅白默默喝茶,听宋知棋得得得说了一大堆。孟昭平本来也在认真听,但到了某个地方,他忽然打断。 “望江城?你说这里是望江城?” 第185章意不意外 “不错,这里就是望江城。”宋知棋斩钉截铁,随后又疑惑地问,“你们二位不是旅行至此?怎的连此地都不晓得?” “不,不……我们自然清楚,不过是确认一番。” 被子里有人在不断地挣扎。傅白用佩剑挑开外面的绳子,再把棉被剥开,露出里面那个人的脑袋。 “……” 傅白瞟了眼宋知棋,他似乎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一脸郁闷。于是傅白径直地走到床榻那边,掀开帷帐,露出一个被子球。 听声音,是在床榻的方位。 屋门刚一打开,就听见有人在“呜呜”地叫,貌似是被堵住了嘴,不能正常说话。 屋内十分昏暗,摆放着各种昂贵的家具陈设。不过似乎不常有人来打扫,地面积了一层薄灰。 他们绕过假山和花圃,来到一间雅致的房屋前。房屋的门上了锁,宋知棋在旁边一个大花盆的土里挖出钥匙,然后开了门。 宋知棋欲言又止,然后说:“二位随我来,就明白了。” “怎么好像有人在求救?” 傅白耳朵好使,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一头雾水的傅白二人跟着宋知棋,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比较偏僻的庭院。 “对。” “他就在府中?” “你们要是想见,我可以带你们去见见。” “那位高人是何来头?” “昨日比武招亲已经过了,我爹相中了那个拔得头筹的,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我姐姐……我姐姐又没什么主意,所以就这么答应了。” “这么快?”傅白纳罕。 “我爹已经确定人选了。” 提起这件事,宋知棋就露出郁闷的表情。 “宋小姐是在今日就要出嫁吗?”傅白问了一句。 “不会不会。”孟昭平回。 宋知棋解释道:“我姐姐怕生,你们不要介意。” 宋知书真的很文静,文静到不乐意说话的那种。看见傅白和孟昭平两个客人,她也只是羞怯地笑笑,然后又躲起来了。 竟然是龙凤胎…… 傅白见到了宋知书,令他惊讶的是,这两姐弟,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宋老爷和宋夫人似乎外出了,家里只有宋知棋,还有他姐姐宋知书。 “你们来啦。” 宋宅很阔气,比其孟昭平的家也不遑多让。傅白和孟昭平被下人引入府中,宋知棋飞也似地跑出屋,来迎接他们。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直接找来了。再说傅白他们回去,指不定还得依赖宋知棋,于是他二人准时赴约。 擅自把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邀请自己家里,宋知棋人是真的单纯,不过答应他这种任性要求的宋老爷和宋夫人心也是够大。 宋家的小厮来到他们下榻的客栈,带来宋知棋的口信,邀请他们去宋府。 短暂地休息后,傍晚时,傅白接到了宋知棋的邀请。 对于社稷图的器灵,傅白目前还称不上有头绪。但有了宋知棋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少爷,他想事情也许会有什么转机。 “不管怎么想,都往好了想吧,自己还能轻松点。” “嗯……要是这么想,那还能称得上因祸得福?” “说不定还能找到你能活这么久的原因。”傅白又说了一句。 明确这一点,事情就变得很简单。 如果是掉入社稷图内,其实事情就好办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并不等同于穿越到五百年前,而是社稷图内的景象模仿五百年前的望江城而设置的。所以傅白和孟昭平的任务不是时空穿越穿回去,而是通过解图,从仙器内出来。 “嗯,出图的话,恐怕需要寻找仙器的器灵。至于其他人,遇到就一起,遇不到也罢了。反正只要有其中一个人找到器灵,解开此图,所有人都能得救。” “现在得知道怎么出图,还有,会不会有其他人和咱们一样,也掉进了社稷图中。”孟昭平说。 “没想到……社稷图居然藏在临江城内。”傅白估计连明柔明城主自己都不太清楚这件事。 这个推测,目前来看,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如果按照这个想法追溯,那么傅白他们突然从临江城与黄泉界的对决中抽身,就也可以理解了。他们在恶斗的过程中,不知怎得,触发了社稷图,然后图把一部分人传送到这里。 孟昭平推测道。 “所以、所以咱们现在,很有可能是进入社稷图内,来到了五百年前的临江城。” 不再使用的钱币、更改后的地名…… 孟昭平曾说过他的一段经历。他说他有幸见识过社稷图,也进入了图内,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百年的光阴。 “你是说社稷图?” 说到这里,一般人非得听迷糊了不可。但傅白回忆了一下后,梳理清楚了。 “而且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之前刚一睁眼的时候,我看这四周围的景色十分熟悉。但当时头发昏,所以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我现在想起来了。这望江城,我曾经见过。” 孟昭平说到这里,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准确地说,望江城,应该是五百年前的临江城。” “嗯?”傅白抬头,“什么意思?” “别急,我正要说呢。傅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望江城,就是今天的临江城。” 孟昭平就是这种性子,遇到再紧急的事情,他也得长篇大论地说。 “别卖关子了,说重点。” 孟昭平喝口茶定定神,道:“之前那个摊主拿出来的钱币让我已经起疑心了,等到宋知棋说出望江城,就更让我肯定自己的想法。” 送走宋知棋,两人进屋。傅白问望江城是怎么回事。自打说了这个名字之后,孟昭平的表情就有点怪异。 很快,傅白他们就在望江城最好的客栈下榻了。 然后他叫来家仆,让他去订客栈。 “好好好,我这就帮你们安排。” 宋知棋是真心相交他们这个朋友,自然点头答应。 孟昭平打个哈哈,把宋知棋糊弄过去。然后他说:“宋少爷,在下和傅兄想找一处下榻之地,可否帮忙安排?今日我二人旅途劳顿,有些乏累。不如明日再叙?” 虽然封住了嘴,发型也很凌乱,但傅白还是认出来这人的身份。 “傅谦?” 第186章求药 傅谦的模样是非常的凄惨。傅白看他发型乱糟糟的,脸颊也因为被捂住嘴巴呼吸不畅而憋红。他解开捆住傅谦的绳子,拿在手里一瞧,发现这绳子还是能够封住灵力的法器。 傅谦获救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几乎要抱着他大师兄哭。 那老伯露出心惊胆战的神情,左右看了看后,手掌立在嘴边,压低了声音说:“三位有所不知,那江心的小岛,会吃人!” “这是为何?”傅谦奇怪地问。 “不去不去,”船夫的态度很坚决,“给多少我都不去。” “老伯,我们到那里是有要紧事,钱不是问题。” 孟昭平上前。 船夫见他们要搭船,热情地迎接上来。但一听说他们要到那座江心岛,又连连摇头,说不去。 “咱们坐船去。” 明确了岛的位置后,傅白又开始寻找岸边有没有渔船。恰好有一艘能容他们三人乘坐的窄船靠岸。傅白手指一指。 傅白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环顾一周,在江面上隐隐有一座黑色的岛。不过因为隔得太远,江边雾气又重,所以看不太真切。 傅谦被凄寒的江风吹得一哆嗦。他搂着自己的臂膀,在呼号的怪风中大声喊着:“师兄,咱们怎么到江心啊!” 浩浩无垠的江岸边,站着三道萧索的身影。 傅白三言两语,就这么把事情安排好了。事不宜迟,他立马辞别宋府,前往宋知棋所说的江边。 “你留在这里,”傅白对宋知棋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血亲不血亲的忽悠人呢。我先去探探路,如果有必要,再让你跟着去也不迟。” “那我……” 孟昭平主动说:“我也跟着去吧。” “当然,今晚就去。”傅白说完,看向傅谦,“你也一起。” “真的?”宋知棋眼睛里迸发出激动的光。 “我们帮你找,而且你不用去。” 在宋知棋讲述的时候,傅白全程没有出声,而是认真地听。等宋知棋说完后,他点了下头。 虽然很无奈,但宋老爷和宋夫人,不能再拿第二个孩子冒险了。 宋知书是先天体弱,这些年宋家为了给她治病没少砸钱,但收效甚微。老道说的的确是个办法,但这有可能会危害另一个孩子。 “我姐姐前些日子已经开始咳血,我担心她、她……” 宋知棋面露忧色。 “去了,但都全无收获。老道说,只有姐姐的血亲前去,才能找到那个入口。我爹娘以为他在骗人,也不允许我去。但是我姐姐……” “那宋老爷没有派人去寻吗?”孟昭平问。 “我姐姐身体一直不大行。好一点的时候能下床走动,不好的时候要卧床数日。请了很多名医,药也吃了不少,但就是不见好。后来是一位游历的老道指了这个办法。” 宋知棋说的这个地方,在望江城附近的那江上。据说江心有一座小岛,从小岛的某处洞口进入,可以深入到江底。在江底有一具沉棺,棺内封存这一种可以延年益寿的药材。 “其实我想让你们二位陪我去一个地方。” 傅白就知道这小少爷不会平白无故地结交陌生人。在他的询问下,宋知棋说出了埋在他心里的秘密。 “是、是有这么一档子事……” 宋知棋被猜中了心思,忸怩起来。 傅白觉得这个话题没有探讨的意义了。反正是在图里,一切都是虚幻的。他问宋知棋:“宋少爷专门结识我和昭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让我们帮忙?” 傅谦躲在傅白后面,没敢探头。 “算了,你不想娶,还有别的更好的人来娶我姐姐。我们宋家还不稀罕呢!” 宋知棋像只小河豚,气鼓鼓的。他生了会儿气后,哼一声。 “那个,宋少爷,这里面有很多误会。” 孟昭平见场面尴尬,于是出来打圆场。 “难道是在耍我们宋家玩儿吗?” “原来你不想娶我姐姐啊,那你参加个什么劲儿!”虽然宋知棋不想姐姐嫁给这么个人,但对方说自己没有娶的意思时,他又很生气。 “这是我师弟。他比较贪玩,误打误撞地赢了比武招亲。” 宋知棋没料到傅白竟然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姐姐的婚约对象认识,他走上前,好奇地歪着头:“傅兄,原来你们有交情?” “师兄,说好的替我出气呢……”傅谦咕哝一句,傅白装作自己啥都没听见。 “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想了这种昏招后又不负责到底。人家宋小姐嫁了你才真是成了一段孽缘。行了,你也别赖在这儿了,跟我走吧。” 傅谦说着说着,还倨傲地仰起头,结果被傅白一巴掌抽在后脑勺。 “娶亲这种事,不得两情相悦啊!我不乐意!” “人家都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你了,你还觉得自己牺牲太大……” “但我后来又觉得这办法牺牲太大,不划算,所以反悔了。可宋家的人不让我反悔,直接把我给绑到府上了!师兄,你说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这倒也是个办法。” “我知道啊,”傅谦一脸郁闷,“但我想着,如果拔得头筹,我不一下子就出名了吗,然后万一你在城里,不就能找到我了吗?” “你不知道那是比武招亲?赢了之后,可就真得娶了人家小姐的。”傅白道。 “我那时候心想,既然参加就参加了。” 原来和傅白他们一样,傅谦也被卷进来社稷图中。他的降落点就是在望江城中心,正好当时宋家在举办比武招亲。傅谦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参加者之一。 傅谦喊了一会儿冤,然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傅白听。 “谁把你绑成这样?师兄帮你出气。” 傅白一皱眉,以为傅谦被欺负了。要知道,雷劫山的师弟们,傅白自己欺负欺负还行,若是外人不识相地动手,那傅白肯定要把他打得亲妈都不认识。 “师兄,我委屈啊!” “吃人?这又怎么说?”傅白追问道。 船夫比较朴实,猜他们三人是从外地来的,不了解情况,于是好心解释说:“那江心岛,是这几个月突然出现的,就那么凭空出来,谁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后来城里宋家,好像是为了给小姐治病,派人去那道中求了几次仙药。去了的人,全都没回来。” 第187章只要钱到位 船夫把这几个月发生的怪事对三人详尽地说了。中间添油加醋若干,整个故事玄之又玄。 傅白听了一会儿后,点点头,了解了。 傅白手掌一托,把它放在自己肩膀。它凑到傅白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好多,傅白点点头。 很快,其中一个折返,攀着傅白的裤腿要往上爬。 那些小巧的蘑菇得到命令后,扑扑地钻入地底。 “去找找有没有山洞。” 傅白伸手入怀,再伸手出来时是握拳状。他把手中的东西一撒,原来是十几个矮小的菇。 “现在咱们怎么走?”他问。 孟昭平方才被颠得有些晕。他缓了一阵子后,才慢慢跟上这两人的步伐。 “那船夫说的话不可靠。他说他来接,就一定会来接了?来时的路我已经熟悉了,等回去也差不多,不用担心。” 傅谦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看见傅白在他前面几步远,正在观察这座岛。他走上前去,问:“师兄你刚才怎么不让那船夫在咱们回程的时候载一路。” 除了傅白,另外两人还没有回过神。等一睁眼,脚下已经是平坦的沙地了。 此时的傅白三人,已经踏上了岛。 “咦?人呢?”船夫撑着船,莫名其妙地看着船上空出来的位置。 然后三人一并消失在船上,而船夫又不知不觉地回到了风浪小的那片水域。 傅谦和孟昭平也是东倒西歪的。傅白倒是像老僧入定似的端坐不动。在一个浪头拍打在船身上时,他忽然道了一声“走”。 小船在阔大的江面上行驶,仿佛一片脆弱的枯叶。风浪渐渐大了起来,他们这艘小小的渔船,变得更加颠簸。老船夫有经验,他感觉再往前划,可能要翻船。于是大喊着说:“三位,不能再走了!再走船就该翻了!” 船夫噎了一噎,终究没说出什么,权当他们仨是活腻了,想不开。 “大师兄说什么都对。” “我听傅白兄的。” 见傅白十分有把握,另外两人便也不急。 “您二位也说说话,总不能一船的人都把命搭在里面吧!” 傅白表现得很坚决。船夫眼看劝不动他,又开始撺掇另外两个。 “我们会想办法回来,不劳您费心。” “这位小兄弟,你可别逞强啊!我看你们三位也不缺钱,何必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 船夫很惊讶。 傅谦去询问他大师兄的意见。闭目养神的傅白连眼睛都没睁开,淡淡地说了句:“不用。” 老船夫打得一手精明算盘,直到船开了半截,才对傅白他们三人说明,刚才的船钱,只是单程,不是往返。 “嗐,他们是跟着上岛了。三位贵客,我就把你们送到岛边,剩下的你们就自求多福吧。要是想让我来接你们呢,那就得加钱。然后咱们商量个时辰,到时候我来接。” “老伯,他们都没回来,那你这次还答应我们去,很有勇气啊。”孟昭平调侃道。 “真!当然是真事!消失的那几个船夫里,有两三个跟我处得不错,经常喝酒什么的。那天他们跟我说有笔大买卖,我问是啥,他们就说有人要坐船,去江心,给了不少钱。结果呢,到后来一个也没回来。” “这是真事?”傅谦问。 “妖怪的墓穴好是好,但也危险。自打那江心岛出现,已经有好几拨人上岛了,但都没回来。连载他们过去的船夫也是!” 船夫说着说着,自己都露出向往的神情。但随即他又想起什么,打了个寒颤。 “都说是大妖怪,那下葬的陪葬品,肯定很丰厚啊!据说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有增长功力的秘籍,还有长生不老药呢!” 越是靠近江心,周围就越寒冷。那船夫打了个喷嚏后,擤擤鼻涕,继续说。 “谁知道有没有呢,都是大家在嚷嚷。据说这岛的下面,埋藏着一具妖棺。这妖棺的主人是个名震一时的大妖怪,法力强大,即便肉身衰败了,还保留着巨大的力量。有人说这江心岛就是谁动了妖棺,大妖怪的妖力外泄,才在一夜之间形成的。” “岛上还有宝贝?”孟昭平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信息,于是他追问了一句。 “难道三位也是为了那岛上的宝贝?” 船夫对于他们坚持上岛的原因很好奇。 船夫是个健谈的人,孟昭平和傅谦也很能聊。江岸和江心有很长一段距离,这一路上三人就没闲着。 开船后,原本无风的江面,忽然掀起了细微的波澜。 三人先后登上了船,坐在潮湿的木板上。傅白盘腿坐在船头,船夫在船尾。 “别问,问就是师兄比你懂得多。船要开了,走吧。” “师兄你怎么如此笃定……” 傅白前面的话,傅谦还能理解,但说到后来,他就有些懵了。 “完成任务,或许就能出图了。” “嗯……嗯?” “所以宋知棋不是普通路人。他是作为关键人物,在给咱们三个发布任务。” “是匆忙了些……” “而且结交后,还没过多长时间呢,就要我们帮忙,是不是看上去不太礼貌?” “啊,是、是有点不自然。” “知道咱们现在是在社稷图里吗?干等着可没法出图。宋知棋盯上我和昭平,你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必然。你仔细想想,就在大街上,他突然出现要结交我们俩,这事儿是不是不自然?” 傅白斜他一眼。 在船夫去准备的时候,傅谦来到师兄旁边,问:“师兄,你为何执意要去那江心岛啊?为了救宋小姐?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船夫要求先付钱,不然不走。正好宋知棋在他们出发前,赠予了一大笔钱当作盘缠,傅白得以付清船钱。 “上船吧。” “二十倍。” “送命的事,不去不去。” “十五倍。” “十倍也不去。” “我们出十倍的钱。” “你们想去就去,但我不载。那边还有别的船,找个不怕死的去吧!” 船夫没想到这年轻人这么犟,怎么劝都不听,也有点不耐烦了。 “我们加钱,劳烦您送我们过去。” “我知道了。” 然后他指着远处某个点说:“那边有洞窟,我们去看看。” 第188章万物起始 三人先后走进傅白所说的洞窟。洞里很暗,而且潮湿阴冷。 傅白在百宝袋里摸索一阵,找到很久没用的鲛人泪,让它飘浮在半空照亮前路。 “傅白,你看这里,好像还有一块。” 他运气不错,还真的有了新发现。 孟昭平是头一次听说这些,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但傅谦这么一说,他直觉可能还有遗落的地方。于是弯腰在附近找了找。 山壁上面的文字大体就记载了这些内容,还配了一些稚拙的画。傅白说完后,傅谦摸摸后脑勺:“感觉没什么特别有用的?这些东西,在咱们雷劫山上的古籍也有记载啊!” “魔族和人族签下契约,以黄泉为界,不得再犯。战乱平息后,那些获得力量的修士无法融入凡人生活,于是三位先祖商议,在人界中分割出凡界和仙界。仙界食凡人供奉,并护佑凡界。仙人不可擅自下凡扰乱人间秩序,从此仙凡两界也划出界线。” “最先使用灵力的是某部族的三位先祖。他们将如何修炼的途径传授给族人、乃至其他部族的人。随即修士的队伍不断壮大,终于,战胜了魔族。 “在雾气之中,孕育出人和魔两类水火不容的部族。魔族包括妖、鬼、魔、怪,嗜血嗜杀,狂暴好战。在最初的一千年,人族疲于应对魔族入侵和屠杀,苦不堪言。直到人族中的一小部分,掌握了运用灵力的办法。通过修炼,拥有了与魔族对抗的本领。 随即他继续之前的话题。 “不错,”傅白颔首,“如此理解便可,龙息大体上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这个我晓得!龙息就是黄泉界的族类修炼时采用的力量本源。虽然和灵力叫法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东西。” 傅谦很积极地举起手。 “灵力和……龙息?”孟昭平疑惑,“灵力我还知道,但龙息头一次听过。” “这上面从开天辟地的时期讲。起初,万物尚未成形,天地间是一片浑浊的雾气,这团雾气里面就包含了最初的力量源泉。随着时间变化,雾气开始分化。清气上升,渐渐转变为修士和仙人使用的灵力,浊气下沉,变为黄泉界妖魔修使用的……龙息。” 这幅画讲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黄泉界的语言非常绕口,傅白一面读取,一面把它们转述成通俗易懂的语言。 傅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认真解读山壁上的文字。 就是看你读书少,好骗,才骗你…… “真的?我读书少,师兄你骗我,我也不知道。” 傅白当然不会说这是他从前世带回来的记忆,于是他敷衍道:“长老们的藏书里都有记载。” “师兄你怎么懂这么多!”傅谦感叹道,“咱们真的是出身同一座山头吗?” “这还真是……野蛮啊。”孟昭平光是听着,都觉得心惊胆战。 “生活在黄泉界的妖魔精怪,还停留在一种非常原始的状态中。用文字和语言交流并不是它们的首选,所以它们很多妖也完全不识字。要说因为解读错误导致的误会,也有不少。但他们的解决方式往往是互相揍一顿,而不去澄清误会。总之,不要把它们的脑袋想得太聪明就对了。” 傅白是这么解释的。 “那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他略略思索后问道,“而且如果读取的顺序错了,岂不是会产生歧义?” 孟昭平第一次听说这些知识,非常感兴趣。 “而且它们的文字,还需要寻找正确的顺序。黄泉界的文字不遵从固定的书写顺序,它们随心所欲,从哪里开头都有可能。有些竖着写、有些横着写,甚至还有绕圈写的。如果找不到正确的顺序,就得不到正确的意义。” 另外两人一幅新鲜好奇的表情。 “哦哦哦。” “黄泉界的文字,如果想要读取,不止要用眼睛看,还需要用手触碰。因为它们的字形十分接近,光凭肉眼观察是不够的。” 等傅白回过神来,傅谦已经叫过他的名字四五遍了。他发现另外两人都在回头看他,于是定了定神,走上前,凑近抚摸那些文字。 “师兄你能看懂吗?这上面写了什么啊?” 傅谦的声音打断傅白的思考。 傅白有过一段在黄泉界的日子,那是仙界派他前往的。但他对那段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当时自己过得相当艰难,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繁重的工作…… 既然他能看懂,那证明这一支,傅白曾经接触过。 之前说过,傅白略懂一些黄泉语言,但他掌握得很有限,黄泉文字又分成很多支脉,非常复杂。 但让他更不解的一件事是,他居然能毫无障碍地这些文字。 关于傅谦说的这一点,傅白也感到很不解。 “黄泉界?!”傅谦止不住地惊讶,“这里不是仙器内部吗?怎么会出现黄泉界的文字?难道他们的势力不知不觉中已经渗透到这里了?” “这是文字,”傅白说,“是黄泉界的文字。” 孟昭平发现了很多蝌蚪状的花纹,他问:“傅白,这个你能看出是什么东西吗?” 这画不用画布,是直接用刀刻上去,然后再填涂各种染料。虽然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地方已经剥落了,但连猜带蒙,大多数地方还是能拼凑起来。 傅白和孟昭平跟着走过去。傅谦指了指他身后的一块区域,上面果然有一幅类似于画的东西。 “师兄,你们过来看。” 灵珠的光一扫而过。傅谦眼神厉害,在光经过某一处时,他余光瞥见,好奇地走过去。 “咦?这里似乎有画?” 山洞很深。走到中途,傅白操纵着灵珠绕着内壁转了一周。 “看来还真是一个墓葬啊……”傅谦搓了搓手臂,这山洞里冷得很,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风针扎似的钻入骨头。 孟昭平随手摸摸山洞的内壁,虽然被腐蚀过,但上面还是残留了一些斧凿的痕迹。 “这是一个……被人开凿的洞?” 孟昭平指的地方是一个突起的石笋后面。傅白走过去,手指在空中一划,灵珠自动飞过来帮他照明。 正如孟昭平所言,那则传说的后半部分藏在了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第189章幻影 傅白用同样的办法文字,但这次却遇到了很大的障碍。 这个新发现的图画大概年代远在之前那幅后面,字形发生演化,有些地方出现了很大的改动。傅白读得十分吃力。五指在那些凹凸不平的文字上抚触半天,才勉强猜出了五六分意思。 她似乎在为傅白而悲伤。 子凝…… 朦胧的一个幻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这道身影为傅白所熟知,是子凝。 在危急和混乱之际,傅白听见一道柔和的女音。他把剑鞘插入地面,支撑身躯,想要寻找那道声音。 “仙长。” 他很想告诉另外两人,自己没事。但是话到最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微微弓起身子,仿佛在强行抑制什么。眼中的景象变得模糊和扭曲,傅白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却反倒更加看不真切。 “我……” 傅谦第一个感知到傅白的不对劲。他看见大师兄脸色变得很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傅白变得像一张绷紧的弓,身体因为僵硬和压抑而在细微地颤抖,仿佛在遏制什么巨大的情绪。 “师兄?你怎么了?” 尸山血海阻挡了前方的道路,他眼前弥漫着一层血雾,四处都是哀怨嘶鸣的游魂和不断倒下的躯体,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和悲哀席卷了傅白的内心。 狞笑与惨叫。 鲜血和战火。 傅白说到这里,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些画面,只是短短一瞬。他尝试去捕捉这些画面,慢慢地,貌似能追寻到它们的尾巴。 “不只是这一点,”傅白加入到他们二人的对话之中,“凡是杀戮,必有业债。若是无故兴起战事,哪怕是杀掉性本恶的妖魔,那仙人也要背负上这些业债。业债是会累积的。到了一定程度,对于背负杀业的仙人来说,非常危险。” “我只能姑妄谈谈。看着上面的描述,黄泉界的实力应该不弱,擅自讨伐他们,可能反倒把仙界拖垮。而且仙人……仙人应该没那么好战,所以能不兴起战事,就尽量避免吧。” 孟昭平也并不了解。 “话说黄泉界总是作乱,为何仙界不直接讨伐他们呢?每次都等到对方乱起来才前去镇压,不就会失掉主动权嘛。”傅谦想到这一点。 傅白没有回话,明显在想事情。另两人见状也没打扰他,而是聊了起来。 然后这一段在加工后,也被记录到仙史之中。 能够折腾出这么大动静的堕仙,也不能说没有。傅白记得在仙界刚刚成型不久,因为某些仙人不满于天帝的统治,到黄泉界,带头叛乱。虽然历经一番波折,但最终仙界成功镇压。 要说反叛的仙人,这个仙界时不时地出现那么一两个,每次也基本上在他们还来得及兴风作浪的时候,就地裁决了。 作为前仙界公务员,傅白对于仙界的历史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差不太多。然而奇怪的是,在他的印象中,并没有这段往事。 “是啊师兄。你应该了解过这段历史吧?” “傅白,你觉得呢?” 两人各执一词,而且都是猜测的成分比较多,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齐齐看向傅白。 “也不一定吧,有可能是那位下落不明的仙人呢……”孟昭平道。 说到这里,傅谦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傅谦双手揣在袖子里,想了一会儿后,说:“这个传说就是记载那什么黄泉主宰是怎么被封印的。按照咱们凡界的规矩,墓穴上的文字通常是记载墓主人的生平事迹……我天,该不会咱们脚下的这个墓,就是那个黄泉主宰被封印的地方吧?!” “后面没有别的文字了。”傅白站直了身子。 传说就记载到这里。 “那位仙人耗尽气力,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黄泉的主宰陷入沉睡,它终会醒来……” 傅白半蹲下来,最后的那点文字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只有一行。 “黄泉的主宰誓要将所有的仙人屠戮殆尽,将人界重新变为魔界的附庸,建立起一套新的混乱秩序。仙界接连吃下败果,眼看着战火要蔓延到人界,生灵涂炭。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位力挽狂澜的仙人。他以一己之力,孤身闯入黄泉界,刺杀黄泉的主宰,并将其封印。封印在……这里又看不清了。” “这……也太残忍了。”孟昭平都不忍心听下去了。 傅白说到这里,另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不管这个,先继续往下看,”傅白读着后面的内容,“仙界的追兵是否追上了这个人,不知道。但这后面记载,不久后,黄泉界和仙界掀起一场大战。一开始仙界连连失利,死伤的仙人无数,他们流淌的鲜血把黄泉河都染成了暗红色。仙人的血肉成为不少魔族的养料,甚至还有魔怪抓走没死透的仙人,将他们活活做成各种人形法器、炼化成人偶和活尸。” “故意抹去了?”傅谦猜,“那应该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吧。” 傅白凑近看了看,发现那一段,大概两三行的地方,是刻意被人抹去的。 “自从三界划清界限后,又过了不少年,战乱再一次发生了。一切的起因,系于仙界的某位实力高强的仙人。这位仙人背叛了仙界,成为堕仙。当时仙庭震怒,仙界派出大量的高阶仙人前去追杀这位叛仙。随后……这里,有一处模糊。” 傅白的双手再一次抚摸上那块潮湿的岩石,他一边辨识,一边直接说出来:“这半部分的时间往后推移了很多,具体过了多少年不太清楚,但总归是在上一块石板之后发生的。这里讲的仍是仙、凡、魔界的历史。 “不碍事,大致看看。” “师兄,你别太勉强了。”傅谦看出傅白的疲累,于是劝说道。 他曲起右手食指的关节,按揉几下眉心的位置。刚才翻译那些已经让他有些疲惫了。 “这里的文字变得不一样了,有好几处我认不了……我试着能不能添补一些内容,把意思还原吧。” 傅白猛地回神,意识重新聚拢起来。他睁开眼睛,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景色。 傅谦和孟昭平,不知何时失踪了。 第190章湖怪 在尝试着呼喊他们的名字几遍,没人答应后,傅白也就不再浪费力气了。 鲛人泪不知何时回到他怀里。他把珠子取出来,重新抛掷到空中,照亮他所处的这个地方。 看四周的环境,此时的他,应该是到了洞穴的下面。 虽然不知道在他意识模糊的那一段发生了什么,但傅白倒也不是很慌。他的头脑还算冷静,目前来说,得找找有没有出口。 这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四周围的内壁上镶嵌着散发粼粼光芒的萤石。溶洞不大,他四处走了个遍,然后,又回到原地。 没有出口? 傅白不信邪,又走了两遍,这次走得更加仔细。 但结果仍是一样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他被困住了? …… 在傅白被困于溶洞之中的时候,傅谦也掉到了其他地方。他的境况更惨一些。 他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湖里。 “哎哟……” 湖水不深,刚没胸的高度,但是因为没有光亮,所以十分幽暗。而且静下心细听,似乎还能听见水里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时不时搅动湖水。 暗和湿就不说了,还黏答答的。傅谦忍着恶心游到岸边。他站在岸上,施了个避水诀,把自己的衣服烘干。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后,傅谦开始呼唤另两个人。 “师兄?” “孟兄?” “你们在哪?” 他喊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地方回响了好几遍。 “算了,我先自己找找那个墓吧……” 傅谦咕哝一句,有了决定。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铜莲花,这莲花是件法器,在吸收了灵力后,就能照明。 莲花在空中上下漂浮着,随之点亮的区域变得时大时小。傅谦的右手边是湖,左手边是一圈山壁,中间留有狭长的一条小道。他沿着这条道缓慢地走。 哗啦—— 湖水里再度传来类似鱼尾搅水的声音。傅谦肩膀一耸,举着莲花往湖水的方向照照。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圈圈残留的涟漪。 傅谦感觉自己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这洞穴太空了,又只有他这一处是亮的。万一湖水里真有什么东西,那对方肯定立刻盯上显眼的他。 但如果不照明,黑黢黢的,遇到袭击就更不好处理了。 傅谦就这么一面纠结着,一面往前走。 “怎么走不到头啊……”他小声嘀咕着。直觉告诉他已经快要走过一周了,但中途他连一条岔路都没看见。 “难道是我被什么法阵困在里面了?” 走着走着傅谦觉得不太妙,这么憨走他大概永远也走不出去。 “你可是个修士啊,傅谦,别老把自己局限在凡人的那一套。” 傅谦这么激励自己,然后又摸索了几样法器出来,其中一样就是专门用于探路的机关鸟。他转了几下鸟尾巴,机关鸟就摇摇晃晃地飞起来。它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雾之中,傅谦只能通过鸟眼睛的红光来判断它的大体位置。 红点在空中游弋了片刻后,停在某一处。机关鸟发出吱吱的叫声,提醒它的主人。 “有路了?” 傅谦迅速动身,赶往机关鸟所在的方位。 可就在他走到半路的时候,机关鸟突然短促地鸣叫一声,红点从半空滑落。噗通——落入水中。 有东西打中了它。 水声之后,又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动,粘腻的,很迅速。那东西一口咬住机关鸟,咀嚼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咬碎声。也许是口感不对,它咀嚼了四五口后,便停下来,缩回湖面。原本大步往前赶的傅谦猛地止住脚步。他拔出佩剑,神色变得谨慎起来。 寂静。 那东西似乎安静下来,亦或者沉到了更深的湖底。傅谦根据方才的声音判断,应该是水蛇一类的,个头还不小,但貌似只有一条。 对方的目的肯定是自己这个活物,拍死一只机关鸟,还不能满足它的胃口。 傅谦放轻了步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来到机关鸟坠落的地方。他刚刚试探了一下,对方对于声音十分敏锐,但对于光线的感知却很弱。不过这也符合常理。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下洞穴,它的眼睛老早就退化了。 原本应该落着机关鸟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翅膀。借着莲花的亮光,傅谦得以看清那东西爬过后遗留的水痕。 地面仅有一条弯曲的痕迹,的确如他所料,是水蛇一样的东西。 蛇吗…… 傅谦不太喜欢这类爬虫,甚至想象它们缠绕在一起,凑成一窝的样子,都会头皮发麻。 但没办法,他得想办法出去,和师兄他们会合才行。 傅谦在其他人,包括他的同门眼里,都是一个古怪的人。这倒不是说他的脾气古怪——事实上傅谦称得上是一个温和的——而是说,他经常做出一些让常人不能理解的行为。 如果说傅白的天赋都点在了剑上,那么傅谦的大部分天赋在于各种精妙的机关法器。他从小就喜欢鼓捣这些东西,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 雷劫山的东西,能拆的、不能拆的,都被傅谦拆了建建了拆,反反复复。小到二长老的一把折扇,大到三师弟傅款的炼丹炉。傅谦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当然偶尔也会翻车,比如说,多出某些装不回去的部件等等。 门派的屋子,自然也没少了傅谦的荼毒。可以说凡是他有幸住过的地方,都被他研究了个遍,包括大师兄的太平间。 当然,故意拆房这种事,怎么能向傅白坦白呢。傅谦都可以想象,如果傅白知道他不是因为什么奇葩体质而是有意拆家,那大师兄肯定会不遗余力地把他傅谦从头到脚拆个十遍。 危险逼近,傅谦脑子里还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回忆,连他自己都服了自己。 “别是什么死亡走马灯吧……” 傅谦吐槽一句。与此同时,平静的湖面掀起了一片波澜。这些水波越扩越大,并且在湖中心鼓起一个水包。 一条五人合抱[567中文.567zw.top]粗细、长度不知几何的黑色巨蛇砰地破开水面,脑袋昂起,又低垂下来,幽绿色的竖瞳凝视着岸边势单力薄的人类。 “这是蟒吧,这么粗……”傅谦叹气,“饶了我吧,我是真应付不来啊……” 第191章月流影 傅白还在那个没有出口的溶洞里打转。突然间,他感应到一股微微的地动,貌似是从不远处传来的。 发生什么了? 这动静是突如其来的,傅白猜测应该是人为触动。至于究竟是傅谦还是孟昭平,这个还真的确认不了。 但根据方才那阵波动,傅白可以明确对方距离自己不算远。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溶洞的内壁,开始估计直接破开它们需要多长时间。 可就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傅白忽然又注意到一件事。 他发现山壁上的这些发光萤石,不是随意生长的。 萤石看似散乱地分布在各个位置,但仔细地观察后,傅白发现其中有一些散发浅黄光芒的石头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遍,而且只在一面山壁上面有。这些石头散布在其他石头之中,不是很起眼,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可站在较远的距离一看,就会发现,这些石头其实凑成了数个北斗七星的形状。 北斗七星是勺子形,傅白细细一看,每个勺子把儿的朝向并不相同。但如果把这些方向延长,就能看出,它们会相交在同一个点。 傅白按照自己发现的规律,找到了那个相交点,在其上是一块不规则的白色萤石,看上去和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傅白伸手抚触上去,边缘是松动的。他用力一按,萤石便凹陷下去。他按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反应。 难道是我猜错了? 傅白默默地松开手,萤石失去按压的力道,又重新弹回原位。 依然无事发生。 罢了,傅白心想,大概方才都是他一厢情愿吧。 然而就在他抬脚准备离开之际,溶洞的地面突然开始颤动。傅白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又迅速稳住。 只见原本平坦无物的前方,忽地升起一个方形的平台。 “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傅白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他往前走了几步。待看清那平台上的东西后,又停了下来。 …… 傅谦正在与巨蟒苦苦缠斗。 黑色的巨蟒虽说视力退化到几乎没有,但它辨别气息和声音的能力非常强悍。只要在打斗中,傅谦就不可能做到完全地收敛剑意。巨蟒几乎是追着傅谦的行踪咬,它皮糙肉厚,一般的皮外伤对它都不起作用。傅谦砍了几剑,发现全无效果后,也便不作无用功了。 唉,要是当初多听师兄的话,好好练剑,说不定就不会被逼到这种地步了。 傅谦在这时候无比怀念大师兄过去对他的各种严厉教导。小时候傅谦沉迷于他那些五花八门的机关,不乐意练剑,每次都是傅白提剑冲进去,提溜着师弟的后衣领出来,把他扔到后山,一练就是半天的剑。 有一次傅谦在后山玩,玩得晚了,他还迷路,困在树林里面出不来,更惨的是还遇到了熊。 傅谦那时候还小,看见高出自己那么多的黑熊,别说拔剑反击,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雷劫派的后山被开辟出来的地方还是少数,经常会有一些危险的物种出没。比如狗熊、狼、傅白,等等。 傅谦记得自己当时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看着狗熊的爪子从天而降,要把他从儿童变成儿童饼。在命悬一线的关头,傅谦闭上眼睛,只希望自己死得能痛快一点,不要遭受太多的折磨。 预想的疼痛没有发生。他大着胆子,从手臂的缝隙之中露出眼睛,然后他看见狗熊僵直在原地,被人当胸刺穿。 它庞大的身躯倒了下来,露出后面那道小小的身影。 是大师兄。 虽然预料到自己没回去,掌门和长老肯定会派人来找,但没想到竟然是大师兄亲自来了。傅谦看见大师兄后,比看见狗熊更害怕。 最起码狗熊不会逼他练剑。 按理说师弟不听话,傅白作为大师兄,一定要狠狠地训斥一顿。但傅白那次出奇地没有说什么,在二长老虚张声势,要惩罚徒弟时,大师兄还帮傅谦说话。 傅谦当时以为大师兄终于放弃逼他上进了,说实话,如果傅白真这么做,傅谦反而会很不安。他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傅白,彼时傅白正在练剑。傅谦不管他大师兄听是没听,坐在大树底下叨叨叨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傅白把一套剑法练了二十遍,然后才停下来。他一边擦着下颌上的汗,一边盯着茫然的傅谦。 然后难得平和地说了一番话。 他说:“师弟,你今后还会无数次遇到这样的危险,甚至比这更危险的危险。不是每一次师兄都能救你。你想做你喜欢的事,师兄不拦你。但你必须得有自保的能力。” 后来傅谦的师父,二长老朱越也说:“小谦,你师兄是为了你好。虽然他人比较严厉,但对你们这些师弟,他还是很上心的。为师传你问月剑法,好好去练,不懂的地方问你师兄。这套剑法傅白练得比师父要好,你向他求教,准没错儿。” 年幼的傅谦尚且不知这是师父要偷懒,把他推到了大师兄那里,不过傅白虽然看清楚这点,仍然没说什么,把问月剑从头到尾又教给师弟很多遍。 “你就练这一套剑法足矣。无数次练,练无数次,把每一个招数烂熟于心,以不变应万变。” 这可能是傅谦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坚持长久的习惯。哪怕他再逃避、再不喜欢,在傅白的武力和语言双重威胁下,傅谦仍是坚持了这么多年。 得好好感谢你啊,师兄。 傅谦不再躲闪,而是悬停在半空中。他双手持剑,剑身竖起,剑尖向上,随后,手腕左翻,长剑横在身前。 若练问月剑法,对剑形有额外的要求。傅谦手中的这柄剑是有一定弧度的,从侧面看,仿佛一弯新月。 在这弯新月上,此时缭绕着朦胧的白气,那是纯度很高的灵力。 若是大师兄在,恐怕会为师弟拥有如此高精纯度的灵力而感到惊讶。 巨蟒再次捕捉到傅谦的气息。它焦躁地用蛇尾拍打水面,然后一尾巴甩过来。 双脚轻踏湿滑的蛇尾,傅谦借着这股力腾空,身体在空中翻转,反折,背部朝向地面,如同一座拱起的桥。 莲花的灯火噗地熄灭,黑暗吞没了傅谦的身影,时空有一瞬的凝滞,寂静。 随后,三道镰刀似的月形剑弧划破黑暗,明亮璀璨的荧黄色撕裂静寂,精准无比地落在巨蟒头、躯干、尾。 噗通几声落水响,巨蟒庞大的身躯如同颓然倒塌的山,轰地一下坠了。被高高震起的湖水雨一般地洒下。 雨幕中,岸上一人弯腰,拣起地上的铜制莲花,珍惜地吹了吹灰。 “没坏?太好了。我的手艺真是不赖。” 他没有看一眼巨蟒的尸体,而是捧着莲花灯,嘴里念念有词。 “得快点找到师兄才行。” 第192章安排得很明白 在溶洞里面的傅白偶又一次地感受到霖动,这次比刚才更加强烈,让他不得不把刀身插入地面,才能保持身体平衡。 等待一会儿后,地动停止了,而且再也没有来过。傅白重新站直身子,脸朝着前方。 那里有一个不大不的平台,由整块石板切割而成。 在石板之上,并排摆放着两具棺椁。 傅白走进了看,发现这两具棺椁并不大,看尺寸是给孩子用的。棺椁看起来有年头了,表面有剥蚀之处。纹饰十分繁琐华丽,估计是什么皇室贵胄家里早逝的孩子。 这所谓的妖墓……竟然是两个孩子的墓? 傅白犹豫了片刻。撬孩子棺材这种事,他做不来。但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么点线索,如果不利用上,那可能永远都出不去。 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轰隆两声,棺椁的盖子开始震动,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不是吧,竟然诈尸了? 傅白刷地一拔佩剑,做出防备的姿态。轰轰几声过去,无事发生。 那两具棺椁又重新恢复了平津。 傅白握剑的手稍微松了松。 虚晃一枪? 这一次傅白没有冒然凑近,而是等待了一会儿,才谨慎地往前走。 四周围很安静。傅白再一次来到平台之上。他这次可不再将什么道德不道德,而是直接把剑身嵌入棺椁的缝隙,准备强行打开。 然而同时,他忽然感觉后背一凉。 转身,两个肤色苍白的孩子就站在他身后一步远。 他一回身,甚至差点撞到其中一个孩子。 两个孩穿着大红的棉袄,很喜庆,但和他们木然的表情非常不搭。他们大概有七八岁大的年纪,脸上涂着红脸蛋,女孩扎着羊角辫,男孩只在后脑勺垂了一条细细的辫子,像牛尾巴。这两个孩子的眼睛很瘆人,没有眼白,只有眼仁,黑洞洞的,看饶时候,仿佛要把这人吞噬。 原本空旷的溶洞突然出现两个孩子,再加上平台上的两具棺椁。这两个孩子从哪儿来得,自然不言而喻。 傅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孩刚比他的膝盖高一点点,也在费力地仰头望着他。 默默对视一会儿后,傅白发现,这俩孩,貌似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他想了想,把剑收起来。 在他收剑之后,孩子们低头瞄了眼他放在身侧的佩剑,然后又重新抬起头。 “和我们一起玩吧。” 他们异口同声地、用没有起伏的语气着。 傅白垂着眼睛,但没有回答。 一般来,这种问题只有两类回答,一起玩或者拒绝一起玩。眼前的这两位虽然是人类孩童的模样,但考虑到他们的特殊情况,这两个很有可能实际年龄比傅白还要大,不加思考地和他们玩,有被玩死的可能。 如果拒绝,也有被报复的风险。 傅白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把回答咬死。 “和我们一起玩吧。” 孩子们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你们除了玩游戏,还会什么。”傅白拐了个弯,先不回答,而是试试这两个童的底儿。 或许是没有料到傅白会这么回答,两个孩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女孩:“我们会讲故事。你听我们讲故事。” 讲故事,听上去就比玩游戏安全多了。傅白相中了这种方式,但他还是没有立刻回复。 不过这次男孩主动补充了。 “你听我们讲故事,故事里藏有一个秘密。” “你来找出秘密。”女孩接着。 “如果我找不到呢?”傅白想问问后果。 男孩伸平手臂,指着那两具棺椁。 “给你准备好了。” …… 可以,安排得很明白。 “我选讲故事。”这回傅白没用他们催促,终于做出了选择。 两个孩又凭空化作一股烟,消失了。 再次出现时,他们坐在了各自的棺材盖子上。傅白回头,那两个孩真无邪地晃着腿,但脸蛋仍然是那种木楞又刻板的,像纸糊的人。 接下来这个故事,是女孩和男孩交替讲述的。他们一人讲一段,另一个人无缝衔接上,配合得十分默契。 女孩先。 “故事发生在望江城。望江城有个宋家,是远近闻名的富商。” 没想到故事这么接地气,竟然是根据现实谱写的,而且地点傅白也很熟悉,甚至这个宋家,就是他了解到的那个宋家。 男孩接上女孩的话。 “宋家有一夫一妻,宋老爷和宋夫人。宋老爷和宋夫人感情深笃,他们诞下二子,此二子为龙凤胎。” 女孩:“宋家把这两个孩子视为掌上明珠,女孩先降生,是姐姐。男孩后降生,是弟弟。姐姐和弟弟十分要好。在十岁之前,他们形影不离,非常依赖对方。姐姐总是带着弟弟玩耍。他们虽然同岁,但姐姐什么事都让着弟弟,她从不和弟弟吵架。” 男孩:“弟弟也十分喜爱姐姐,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让姐姐拿去玩。弟弟不怎么喜欢外出,他更喜欢陪伴在姐姐身边。” 听着两个孩的描述,傅白基本上能把这两姐弟和宋家的宋知书、宋知棋姐弟联系在一起。只不过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故事以宋家为原形? 故事里的两姐弟和实际上的宋氏姐弟一样,感情都很好。 那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女孩又接着:“平静的生活持续到两姐弟十岁那年。十岁时,姐姐带着弟弟在家里的花园玩耍。但最后,姐弟二人是被家中的下人救回来的。” 救回来? 这里故事很明显发生了转折,但是中间的细节被略过了。 傅白冒着风险,打断了他们。 “在花园里发生了什么,能详细一下吗。” 女孩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傅白,沉默片刻后,:“不能。” “那算了,你们继续。” 男孩继续讲述:“宋家请了有名的大夫,又请晾士。在那以后,姐姐的身体每况愈下。” 女孩:“弟弟对姐姐的病十分挂心,千方百计地想要治好亲饶病。他听在江心的岛下有大妖怪的墓穴,于是请人来到这里……” “故事就讲到这里。”男孩作结,“请出故事里隐藏的秘密。” 第193章岔路 自打解决了蟒蛇之后,傅谦在这一圈的湖已经快要绕晕了。 “咦?我都把蛇给砍了,怎么还出不去呢?” 正常来把看守这地方的大妖解决掉,应该就能发现出路或者宝藏一类的。但傅谦就差把湖底给掀一遍了,这个地方跟刚才相比,完全没什么变化。 这不应该啊…… 傅谦停住脚步,困惑地摸了摸下颌,那朵莲花仿佛察觉到主饶焦躁,主动飞了过来。 “这是咋回事呢……” 他自言自语着,全然不知,浑浊的湖水中又出现了一道幽深的影子。 “要不我想个法子,把湖水抽干?” 困得久了,傅谦也开始想些不切实际的办法。 他半蹲下来,望着幽暗的湖水,这水面只能朦胧地勾勒出他一个倒影,完全照不清楚。 望着望着,他发现,湖水里貌似有什么东西。 难道是那条蛇的徒子徒孙?? 傅谦胡思乱想着,又笑自己想得太不着边际。他站起身来。 一只黑色的手从湖水中嗖地爬到岸上,它抓住傅谦的脚踝,用力一拖,将他拽入湖郑 “等——” 傅谦只来得及出一个字,剩下的就是咕噜咕噜的气泡声。他整个人坠进湖水之郑 很快,湖水的表面又一次恢复平静。 …… 相比于傅谦和傅白,失散后的孟昭平清醒得就晚很多了。醒来后他感觉到后脑勺很疼,可能是下坠时不心撞到了,把他撞晕了过去。 孟昭平揉着脑袋坐起身来,观察他目前所处的位置。同样,他也尝试着呼唤另两饶名字,喊了半,结果显而易见,没人应他。 “嘶……人都哪儿去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还有点头晕脑胀的。后脑勺没有流血,但是鼓起了一个包。孟昭平看了看周围,发现他自己所处的位置很特别。 四周有一圈大大的洞口,洞口连接通往不同方向的幽深隧道。他站着的这个地方,相当于一个中转的点,所有的隧道都汇聚于此。 他大致数了数,有九条,但不知道哪条才是生路。 “奇门遁甲我不是很熟练啊……” 孟昭平一边自自话,一边靠近那些洞口去观察,看看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找了一圈,发现了些没有用的发现,孟昭平根本没办法判断出哪条是生路。 “唉,要是傅白他们在就好了,不定他们两个中的一位,了解这些东西呢……” 虽然心里拿不准,但坐以待毙是不行的,所以孟昭平还是得坚持不懈地找。他犹豫着,打算先选择一条,探探路,看看情况再。尽管有危险,但就目前的情况看,只能万事靠他自己了。 孟昭平捡来一根树枝,然后用手捏着,从半空丢下去,看树枝朝向的方向。 “就这条吧。” 他按照树枝的指示,选了其中一条,然后走进去。 在他进入隧道之后,轰地一声响,其他八条隧道全部关闭。孟昭平站在隧道的入口处,看着后面的死路,叹了口气。 罢了,听由命。 他运气一向不错,不定这次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呢。 隧道里虽然没有火把,但是有很多发光的萤石,所以不至于看不清。走了一会儿后,孟昭平没有遇到什么机关和人,他想自己有可能真的走对路了。 不过这隧道怎么走不完…… 正困惑着,眼前又出现了两个岔路口。 “又是岔路?” 孟昭平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现在也有点怀疑到底能不能走出去。 他随意选择了一条,继续走下去。 “到处都是岔路啊……” 又一次遇到岔路口后,孟昭平也有点崩溃。 他目前为止都是跟着感觉走,也不晓得走得正不正确,但有一种自己越走越深的感觉。正在他纠结之际,在左手边的隧道,一点荧黄的光突然亮起。 孟昭平被那道光所吸引,走近去看,原来是一只的萤火虫。 这里应该是地下吧,怎么会有萤火虫? 那只萤火虫上下飞动着,但是并没有飞远,似乎在有意指示着他往这个方向走。 想想自己也是一路瞎走没什么章法,既然有人主动伸出援手,那没理由拒绝。 孟昭平选择了那条萤火虫所在的岔路,走进去。在他跟上之后,萤火虫慢慢地向前飞,引领着他往前走。 最后,他来到了一个更加空旷的地方。 孟昭平惊奇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在他的前面,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且不这江心岛洞窟下面是怎么长出这么高的树,而且,这书上的叶子,全部都是真正的金箔。 一棵尽显富贵的树…… 孟昭平带着惊异的表情走到树下。不止在树枝,连地上都遍地洒落着金箔做的叶子。若是换作一个贪婪的人过来,非得想办法把这棵树砍断带走不可。但孟昭平本身不差钱,所以他只是抱着欣赏艺术的态度惊叹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四下找线索了。 树根处的金叶子埋得格外厚,孟昭平估计这底下或许掩盖了什么东西。他蹲下身,手指拨弄了两下,几片叶子从头顶滑落下来。 头顶?! 孟昭平迅速起身,仰头,看着浓密的枝干和层层叠叠的金叶子。 之前那只萤火虫落在了其中一根树枝上,然后,无数萤火虫随之飞过来,像数条光带,汇聚在一起,渐渐地构成了一个饶轮廓。 那个由光点汇聚而成的“人”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头微微垂着。虽然他只是一群光点没有五官,但孟昭平还是能判断出,这个人正在“看”他。 …… “我有没有提问的机会。” 傅白这边,还在进行讲故事环节。他想在出答案之前,替自己多争取一点。 但是两个童的态度很坚决。 “只有一次机会。” “只能回答一次。” 完全不给再追问问题的时间。 “好吧,让我想想。这个是被允许的吧?” 孩子又看了看彼此,然后女孩:“可以。” 第194章树中人 傅白又重新理顺了一下这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讲的就是宋家姐弟的事。感情好不好那些先搁置在一边,重点是十岁那年发生的转折。 所以在花园里,两姐弟究竟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他们被人救回去? 是突发的疾病,还是遇到意想不到的袭击了? “我有几次回答的机会?”傅白问。 小女孩竖起三根手指。 “三次。” 竟然有三次? 傅白心里想着还挺多的,然后又继续回忆那个故事。 说要找出秘密,那就意味着,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也不便人知的事。像这种富贵人家见不得光的事有不少,但宋老爷只有一位夫人,一双儿女,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或许会少很多。 而且这个故事主要在讲两姐弟,那就还是要围绕着宋氏姐弟的方向思考。 很快,他得出了第一个答复。 “两姐弟没有血缘关系。” “非也。”小女孩摇头。 “还有两回。”小男孩提醒道。 第一次回答是错误的。傅白也没有很遗憾,本来就是尝试性地回答了一下。 他的第二次回答更快,仿佛压根就没想。 “这两姐弟对彼此产生了不可告人的情愫。” 两个小孩子似乎僵硬了一瞬,不过他们不算活人,本身就很僵硬了。 然后小男孩说:“非也。” 女孩补充一句:“请认真回答,不要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好吧。” 傅白一手放在下颌上,作思考状。他在原地踱了两步,忽然停下。 “我知道了。” …… 孟昭平仰头望着上面的那位光点人,对方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翩翩落下来,立在他前面三步远的位置。 然后又是沉默。 “呃……我们认识?” 两人都不说话,就很尴尬,于是孟昭平主动开口道。他觉得对方是有意把他引到这里来的,而且看样子……没什么恶意? 这位神秘人不说话,孟昭平以为他不会说话,那要怎么交流? 看身形样貌,这人应该是个男子。对方沉默了片刻,身子动了。 他往后走了几步,然后半侧着身,在等孟昭平跟上。 “我也去?” 孟昭平指了指自己,神秘人不说话,但还保持着那个姿势,那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行吧,我跟你走……” 他以为会走很漫长的一段路,实际上只是来到了银杏树的背侧。两人踩在金箔做的叶子上,鞋底咯吱咯吱地响。 这棵银杏树实在是太大了,它的枝干得有数人合抱才能围住。他们绕了半周,来到树的背侧。 树的背侧,树干被挖空了一大块,中间留出一个不规则的树洞,洞内塞满了金色的叶子。 还有一个人,一个沉睡的人。 看清这人的面容后,孟昭平惊讶道:“傅白?!” 他两三步跨了过去,来到树洞前,拨弄拨弄遮盖在人脸上的树叶,让树中人的脸露出来。 “这、你怎么在这儿啊?” 孟昭平叫了一会儿傅白的名字,突然发现不对劲。他把手搭在树中人颈部的脉搏上。 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 傅白他……死了? 孟昭平一急,转头捏住那个神秘人的肩膀。然而仅仅由一堆光点构成的神秘人扛不住他这么一捏,身子从肩膀处开始消融,散作一片星火,又慢慢地重新聚拢起来。 看他拼凑自己的身体这么难,孟昭平也不用劲掐他了。他只是急急地说:“这树里的人是我朋友,他怎么进到这里面来了?还有没有救?” 神秘人依然静默地站着。头顶的金银杏叶发出哗哗的响声,不知是被何处吹来的风吹得摇曳。他垂手站着,有些萧瑟,成了树下一抹剪影,如同一个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很遥远的画面。 “嘶……” 孟昭平觉得头疼,脑海中有某一部分深藏的回忆要被触动。一些画面快速地闪过,一样的银杏树,树下有一方玉桌,桌的两面坐着人,一人执棋,一人品茶。后来执棋的人离开了,桌山的棋盘换成一把剑。品茶的人正襟危坐,面对着那把剑良久,拂袖起身。 广袖拂过玉桌,那柄剑也随之消失,系在了品茶人的腰际。 再后来,谁也没回来。 银杏树一年一年地生长,枝繁叶茂。树下的四方小桌空了多年,也未再迎来旧主。 孟昭平从记忆里抽身,他蹲下来,十指深深插入厚密的落叶,在其中大幅摸索着。忽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他换了个位置,手指迅速地把那一块的落叶拨开,油黄玉桌的一角裸露出来,随后是整张桌子。 这就是他记忆中的那棵银杏树。 孟昭平似乎回忆起了前世,但又不很确定。他又来到树洞的前面,端详着傅白的脸。现在他有点明白了,这是一场幻觉,被困在树中的傅白,并不是真正的人。只是这位神秘人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他一些事。 他把树洞中的银杏叶一捧一捧地抱出来,让树中人的身体暴露出更多。叶子空了之后,他能看见傅白的上身。傅白穿着他从未见过的衣服,虽然是习以为常的白色,但这种秀美雅致的锦缎,不似凡间能够编织出的。 在白色的衣物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枯藤,将傅白的“尸体”牢牢地箍在树中,如同一道天然的枷锁。 傅白曾经死了,死后还在被束缚着。 这是神秘人想要告诉孟昭平的事。 如果无所作为,也许这一幕会再一次地重演。 “我该……怎么做……” 孟昭平觉得,或许正是有他才能做到的事,这位神秘人才特意叫他前来。 神秘人来到孟昭平的身前,两人是面对面的站姿。 一只萤火虫落在他的食指指尖,停留片刻后,飞到了孟昭平的面前,然后没入他的额头。 孟昭平只感觉到一股轻盈的力量从额头灌入,迅速遍及全身。他脚下的落叶被风吹起,先是一点,最后整个空间刮起狂风,金色的银杏叶旋转着升入半空。 孟昭平睁开双眼,在他面前,不知何时横了一柄剑。此剑通体银白,仅在接近刀柄处用金笔勾勒出几朵银杏叶。 将长剑拔出剑鞘,露出里面银亮的剑身。这柄剑的剑身薄如蝉翼,从侧面看,单薄得几乎看不见。 将剑身侧转,可在剑柄处发现两个篆刻小字――银蝉。 第195章秘密 孟昭平收下了剑,那位神秘人貌似因为任务完成了无牵挂,微微欠身后就要走了。 “请留步。”孟昭平把人叫住,本想着对方可能不予理会,但没料到那人真的站定,等他的下文。 傅白拇指和食指一弹,用石子打掉一颗。 面具人手里攥着两颗木球,有点像老头子们玩的那种。他的手指能很熟练地带动两颗木球旋转,而球转得越快,那两个孩子就越痛苦。 傅白转身,那个梦魇般紧跟不放的身影又回来了。 是蛇窟里面那个戴着厉鬼面具的男人。 这把嗓子他有印象,就在之前不久,他还亲耳听过。 傅白正低头查看两个孩子的情况,就听见耳边传来这么一个突兀的声音。 “噢,你们在忙呀。” 这是怎么了? 他走上前去,看见女孩的脸上也有些僵硬扭曲的表情,貌似很不舒服。 这是好几百年没送人出图,念得不熟练了吗? 这突发情况让傅白都有些措手不及。 傅白还在等小孩子们把冗长的法诀念完,可突然间,男孩停下了嘴巴,用手捂住,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呃——” 可就在此时,一位不速之客忽然驾临。 两个小孩嘴里念念叨叨,快速地说着法诀。这个出图的口诀貌似格外地长,他们说了很久,也没有结束的迹象。 “现在,我们送你出图。” 傅白放了心,随时准备好出图。两个小孩从棺材上跳下来,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在他们手臂围成的圆圈中,慢慢地有淡金色的光芒涌现。 “那就好。” “当然是一并被送出图。”这次是男孩回答了傅白的问题。 “那跟我来的另外两个人呢?”傅白问他们。 “你答对了我们的提问,可以离开了。”女孩说。 “他们是幻象,由社稷图创造出来的幻象。”男孩补充解释说。 “我们是器灵,社稷图的器灵。”女孩直率地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你们两个这么清楚宋氏姐弟的事……”傅白望着两个小孩,“该不会你们就是他们俩变得吧?” 傅白回想起之前和宋家姐弟稀少的交集,还是能发现一些端倪的。比如说“宋知书”不爱说话,也不见生人;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人身量差距不大,但男女之间,多少有些细微的差别掩盖不了,等等。 “果然是这样……” “姐姐宋知书为了救他,答应了道士的要求,扮作男装,成为‘宋知棋’。”女孩接着跟道。 “弟弟宋知棋在十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急病。”男孩说。 “叮咚咚,”女孩还配上了答对的音效,“你答对了。” 他给出了他的答案,两个小孩瘫着脸,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又互相看了一眼。 傅白不是信口胡诌的。如果这个故事讲的是真实的宋家姐弟,再联系一下他们当中某一位身体不好,常年多病,很有可能是把多病的男孩当女孩养,通过一些秘方,能够减轻男孩身上的灾祸。傅白曾经听说过类似的办法,再加上,故事里说十岁那年,不止请来了大夫,还有道士,他就更确信这一点。 “十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让姐姐扮演弟弟,弟弟扮演姐姐,身份互换,这就是宋家的秘密。” 傅白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眼睛在这对小童之间逡巡一圈。 “在第五段之前,女孩讲的是姐姐的故事,男孩讲的是弟弟。但是到了第五段,忽然由女孩讲弟弟,男孩讲姐姐,所以我有一个猜测——” 女孩的脚晃了晃。 “第一段,从女孩开始讲,第二段是男孩,第三段是女孩,第四段男孩……这个顺序一直持续道故事结束,但是在中间,你们偷偷做了一次变化。” 傅白的瞬间记忆很不错,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刚才这两个小孩是怎么讲述这个故事的。 “秘密隐藏在故事里,但不是存在于故事本身,而是存在于你们讲故事的方式。” 两个小孩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他。 此时傅白还在继续他的猜谜游戏,他说:“我知道了。” “好。” “看来师兄和我们没有掉到同一个地方,”傅谦四下瞅瞅,没见到一丝傅白的踪影,于是说,“不如咱们找找他去。”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看着手中的长剑银蝉,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孟昭平再次看向银杏树粗壮的树干时,里面已经没有那个中空的树洞了,傅白的“尸体”同样不翼而飞。 “也是。” “可能是这里被人施了什么幻术吧。” “嗯?但是我之前并未看见你……” “我是被藤蔓拽过来的。方才我们三人分开后,我就独自落在一片湖的湖岸上。正当我要找出路的时候,却被一股黑色的藤蔓拽进湖里。等我再次落地时,就到了这棵银杏树下。” “你也是被那个神秘人指引着来到这里的吗?”孟昭平没有发现傅谦的异常,傅谦很好地掩饰过去了。 “原来是孟兄……” 傅谦背对着孟昭平,过了很久才回过神,转身时眼角有点红。 “傅、傅谦?” 孟昭平有点不确信,又往前寻了几步,然后他忽然听见有落叶踩踏的声音,从树的背面传来。他急忙转过去,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孟昭平正困惑着呢,想要追问,对方却忽然消失不见了。他左右看了看,四处都没有踪迹,可见这人是真的走了。 这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地名? 广陵? “广陵……” 思来想去,孟昭平纠结着问出了这个问题,问完他就觉得俗套到极点。神秘人动也不动,不知道还在不在,是不是仅剩个光影,而神识已经离开了。等到孟昭平都要放弃得到答案时,对方却开口说话了。 “我们……之前认识吗?” 他停下脚步之后,孟昭平反而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想问的事情还是很多的,比如那段回忆里出现的人是谁,为什么傅白会被人塞进树里,这柄剑要怎么用…… “这样就没办法把玩了啊……”面具人有些遗憾地啧啧,甩了甩手。 傅白也不迂回了,直接了当地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第196章这张图才是你永远的家 社稷图的器灵们,因为遭遇突然的攻击,为了保护自己,就暂时隐蔽了身形。 戴着面具的攻击者似乎没有追击的意思,他坐到了棺材之上,一手托着下巴,望着站在原地的傅白。 “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啊。”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仿佛之前对两个小孩出手之事全然没有发生过。 傅白对这种人没法不戒备。在蛇窟时他就发现了,这个人很古怪。要说他一味地嗜杀,可他当时又那么轻易地放过了自己和孟昭平。但要说他是好人,那些无辜断头的蛇妖和刚才的两个小器灵恐怕不会答应。 他究竟是谁? 是有意在跟踪自己,还是无意来到这里? 还有,他能这么自如地穿梭于蛇窟和望江城,又是怎么做到的?这里是仙器内部,在社稷图没有认主的前提下,那两个小孩就是这里面实力最强的人。 难道说……这个人是社稷图的图主? “你好像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啊……” 傅白还什么都没说,那人仿佛猜中了他的心思一般,把他脸上的表情全部解读了。 还不待人回答,他上身向后一仰,躺在小小的棺材之上,手掌垫在后脑勺。 “唉,不过就算你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傅白听着这人碎碎叨叨地说着话,看他的态度,倒不像在说谎。 “我在这里很长很长时间了,那两个小孩我也见过。哎,那你不要觉得我很残忍啊,我知道他们两个不是普通的小孩。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他们俩怎么杀也杀不死啊。你是从外面来的吧?这里的人我都见过,但你是生面孔。外面好玩吗?你能带我出去吗?” 他呼地坐起来,面具朝向傅白,仿佛隔着一层赤鬼面具,都能看见他期待的表情。 傅白心想,可别了吧。从这人间歇性无理由的屠杀行为来看,呆在图里是他最好的归宿。 “哎,你又不说话。你是不喜欢说话?还是不喜欢喝不熟悉的人说话?” 面具人两臂撑住身后,从棺材上一跃而下,然后瞬间到了距离傅白两步远外的地方。 迅捷到人完全来不及反应。 “仔细看看,我觉得你长得很面熟,我们之前见过吗?” 面具人伸手想摸摸下巴,但只摸到自己面具的边缘,作思索状。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遗憾地叹气。 “算了,我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傅白心说你戴着面具我怎么认出你是谁。 “我要离开了。” 傅白不想再耽搁。他刚刚隐约瞧见某块石笋的后面闪烁了一丁点亮光,那大概是社稷图的器灵给他的提示。 “啊,你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再聊会儿?我很久没见过新鲜面孔了。不瞒你说,望江城所有的人我都见了个遍,不过我都看了几百年了,好像这些人没什么变化啊。为了证明这件事,我还曾经放了一把大火,把城烧了个精光,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又恢复原貌,这样搞得我就很没面子啊……”… “你真的想出去?”傅白问他。 “想啊,哎,其实也不能说很想吧,但是假如你被关在一个地方,你难道不想出去吗?这个是人之常情啊,换做谁来都想出去吧,每天看见一模一样的面孔,我都快被逼疯了。” 他搔了搔乱糟糟的头发,又补充一句:“你不要看我现在这样子很正常,就以为我很正常啊,我还是挺不正常的。” 我发现了。 傅白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蛇窟的蛇为什么都祭拜你?”上面一番交谈后,傅白发现这人不是一般地能说,直接问他或许能得到什么信息。 “你问这个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苏醒过来之后,偶然遇见这窝蛇妖。当时它们被其他的妖怪追杀,我就随手帮了它们一下,然后就被感恩戴德了吧。大概是这样?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 他又说自己不记得了。 “这么一想,我忘记的事还真多啊。哎,我年纪也不是很大啊,怎么就这么容易忘事儿呢。” “你救了那窝蛇妖,但又随意地杀掉它们?” 傅白回想起来在蛇窟的时候,这个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杀了数十条蛇妖,而他的原因又很不值一提,仅仅是为了寻找藏在其中的一个人罢了。 如果他想找人,明明有很多种办法,但是他的唯一办法仿佛就是,只要一个一个地杀掉,杀到最后,总会找到那个藏匿的人。 “这个,该怎么跟你解释呢……”他苦苦思索了一会儿,仿佛因为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解释而困扰,又如同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做法。 “啊,我知道了,”很快,他恍然道,“因为它们的死活,和我没有关系啊!” 眼前的人似乎因为终于找到了解释的办法而兴奋。他在原地踱步,然后又回到傅白的面前,恶鬼的面具比方才更近了些。 “你想想看啊,我是人,它们是妖怪,本来我们就不是同一族类。就算我们是同族,我也没必要因为它们感恩就仁慈啊。” 傅白听了他的理由,不免皱眉道:“这是什么歪理。不是同族,倒还能理解。如果是你的同族,你曾经救下他们,难道就是你日后屠杀他们的资格吗?” “不是这样的。我是说,我不稀罕他们的感激。他们感激我,还是仇视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按照我认为的正确去做就好了嘛。” “如果别人妨害到了你的正确,你――” “那就清除障碍啊,这很简单的,”他仿佛笑了一声,“你为什么会纠结于这个问题呢?” 傅白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人的三观,真是歪得厉害。 “你……” “如果他们不想被我杀死,那可以反过来,杀掉我啊。弱肉强食,是这个道理吧?但能不能杀掉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不高兴了吗?认为我是个自私又残忍的人?哎,其实我还挺和气的。大概是我认同的秩序和你所认同的不一样吧。你认同的是限制强者保护弱者的那套,但我和你不一样啊。你觉得混乱算是一种秩序吗?胜者胜,败者亡。阴暗也好,正义也罢,大家都端到台面上,吵不过就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小鱼,存活的才是正确的。” “哪怕最后只剩一条大鱼?” “嗯,这样也很不错啊。” 第197章我想起你了 “师兄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傅谦和孟昭平还没放弃寻找傅白。他们从那个生长着银杏树的地方走出来后,就回到了孟昭平之前在的那个多条岔路汇集之地。 “这是一个阵法……”专业人士傅谦给出了他的意见,“这个阵法我原来只在古籍里见识过,貌似是叫什么九迷阵,如果困在这里面,能把人困到死。话孟兄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我是跟着一只发光的虫走出来的,那应该是一种指引吧。” “那还挺幸阅,”傅谦看了看几条路,摸摸下巴,“现在就要靠我们自己出去了……” 傅谦两人在寻找出去的办法,此时傅白仍然在和那个神秘的面具人僵持着。 傅白他得走,但是面具人没有丝毫放行的意思。想来他也有千八百年没跟人聊过,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怎么能轻易放过? “反正你出去又不急于一时,外面那么纷扰,在这里躲片刻的清净不好吗。”面具人振振有词。 傅白真的很想反驳他,让他好好想想自己的那些是不是人话,在这里跟他相处哪里算得上“清净”。但他转念一想,跟这人不通道理,还是不白费口舌了。 也不知那人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傅白这边还一言未发,他就已经看穿了他心里的不耐烦。 “好吧好吧,那我也不缠着你了。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保证,是最后一个。” 面具人又在眨眼间回到了棺材旁边,曲起一条腿坐下。溶洞内壁镶嵌的萤石发出粼粼的光,照得他那张面具半明半暗。 他:“你认识傅白吗?” 傅白持剑的手微不可见地颤动一分。 仿佛是已经深刻了解了傅白不会多言的性格,这人自顾自地下去:“哎,先好,我前面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没有骗你啊。我的确把原来的事情都忘了个七七八八,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名字始终没忘掉。嗯,话这该不会就是我的本名吧?” 他思索了一会儿后,否定地摇摇头。 “好像也不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印象呢?所以这肯定是某个饶名字。既然我的忘性已经这么严重了,还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那对方可能就是对我来有非凡意义的人吧。是亲人?挚友?还是……” 他的脸微一右偏,转到了傅白的方向。 “敌人?” 傅白没话。 他还能怎么? 身为一个本尊,突然有人在你面前发表了一番反人类言论,然后这个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你。换你能怎么? 直接告诉他,我就是那个人? 再蠢也不至于采取这般做法吧。 傅白没办法回应,认识不认识都很别扭,于是他看似不经意地回避了问题。 之前一直都是面具人在发问、话,这回傅白也想问问他。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面具人没有纠结之前的那个问题,他看起来并不执着于得到一个正确答案。 “你好奇这个?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哎,不过很奇怪的是,我不管在水面还是照镜子,都照不清楚自己这张脸,仿佛是有什么人刻意阻拦。你要看看吗?我曾经自己用手感觉了一下,我这张脸似乎很看得过眼。给你看看也无妨,不定你就在哪里见过我呢。” 面具人听到傅白提出这个问题后,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他的左手摸索到面具的边缘,掀开一条缝隙,眼看着就要把面具摘下来。 轰隆一声。 无数的尖锐石笋从头顶劈里啪啦地掉落,深深扎进二人脚边的地面。傅白向左后连跳两步,避开落下来的石笋,但也因此与面具人分隔开来。 对方的手臂向前伸了伸,但又收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洞穴坍塌,数不清的石笋堆叠下来,慢慢叠成一道墙壁。 “仙君,我们送你出去。” 傅白听见耳畔传来两个童异口同声的话音。 “虽然你不记得我们了。” “但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竭尽所能地完成了使命。” “现在时辰到了,该把这里归还给你。” “要心那个人,仙君。” 稚嫩的声音慢慢消散在空气中,最后孩子们告诉傅白他们的名字,姐姐宋知书,弟弟宋知棋。 然后,他们就因为力量耗尽,消失不见了。 洞窟完全坍塌的前一瞬,傅白透过石头的缝隙,看见对面貌似多出来一个人影。 那去膝跪着,头压得很低,是很恭敬的姿态。 朦朦胧胧间,傅白意识到自己应该认识这两个人。跪着的那个,是邱冉。负手站着的那个戴面具的人,是…… “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啊。你知道傅白是什么人吗?这好像是个很重要的名字。哎,你也是从外面来的,那你认识在石墙对面的那个人吗?” “君上,属下邱冉,终于找到您了——” “邱冉?邱冉……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邱冉。傅白到我们这边来了吗?傅白、傅白……我都记起来了,终于记起来了……” 他喃喃自语了一阵儿,脚尖一偏,身子朝向废墟对面的傅白。 “你是傅白。” 他的语气先是笃定,随后又变为怀念和遗憾。 “是傅白啊……” 傅白睁开双眼,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很多人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 “傅白?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师兄你留了很多血啊……” 傅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疼。他一起身,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临江城。韩九和孟昭平,还有明柔他们都在。 出了社稷图后,之前受赡地方又重新出现,伴随的疼痛和流血又一次袭来。傅白想起身,其他几个人生怕伤口裂开,赶快让他躺回去。 “哎哎哎,你别动了,”韩九伸手制止他,“你这还流着血呢,好不容易才给你包扎上的!” 傅白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搜寻一周后问:“傅谦在哪?” “你二师弟有事自己先离开了,”孟昭平回道,“他他马上就回来看你。” 傅白闻言放下心来,随即才想到自己的事。 他近期有必要想方设法和仙界联系一次了。 第198章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 傅白用丹药让自己强行走动起来。他婉拒了韩九和孟昭平二饶陪伴,也没答应明柔派人护卫他,而是自己一个人在废墟中走来走去。 黄泉界的魔物和邱冉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惊魂未定的临江城百姓和忙着清理残局的修士,盛清长老、王明心宗主,和楼肃正在主持安排这些杂事。 傅白在寻找。临江城发生了黄泉入侵之事,仙界不可能坐视不理,所以必然会派仙人来支援。虽然不知道被派下来的到底是谁,但不管派下哪位仙人,傅白都是可以得上话。他觉得仙界在瞒着他一些事,而这些事情至关重要,非得弄明白了不可。 他正找着人,还没找到,就先碰见了二师弟。 傅谦看起来状态尚可,他似乎刚从什么地方出来,或者刚见了什么人。看见傅白用手盖着最疼的腰腹伤口走来,他先是一愣,又连忙迎了过去。 “师兄你这瞎走什么呢,伤口撕开了怎么办!” 傅白他没事,又问傅谦是如何从社稷图中出来的。 “其实我也没太明白,”傅谦老老实实地,“本来我和孟兄还被困在九迷阵内,不知怎得,那些石洞就开始崩塌,然后我们晕了过去,再一醒来,就在这临江城内了。” “九迷阵?”傅白听到这里,打断了一下,“确定是九迷阵?” “对啊师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九迷阵是一个相当古老的阵法,而且已经失传,只存在于古籍的记载之郑 这个阵法十分复杂,并非凡界的修士能够复制的。傅白曾经尝试过把它还原,但是不行,始终欠缺了一点火候。 “那这么,这个阵法还很特殊?”傅谦听了傅白的解释后,也品出这里面的不对劲了,“这么个高端阵法隐藏在仙器之中,难道是社稷图自己在里面做的?” 傅白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虽器灵对于仙器本身有很大的操控性,但它追求的是一个圆融的状态。突兀地放置一个九迷阵在某处,可能性不算太大。 况且这个九迷阵……它不但有让人迷失方向的作用,还具有强大的封印效果。 “师兄,这个……很严重吗?” “不,不是,”傅白摇头,“我只是有点想不通。” “啊,这样。对了师兄,之前困住咱们的,确定是社稷图吗?现在图又跑去哪里了?” “在我这里。” 傅白从怀中抽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卷轴,他刚才一醒来,就感觉衣服前襟有些异样。当时人多没能拿出来,现在才方便仔细看看。 “师兄,你快收起来,”傅谦担心簇人多眼杂,再被入记上,“好好收着,以后万一有用处呢。” “好。” 傅白把它放进袖子里,妥善地保管好。 既然遇到了师兄,傅谦就把他和傅白走散的那段经历了,但他省去了很大一部分。傅白听他和巨蟒搏斗后赢了,虽然师弟得轻描淡写,但想想也知道这是一件不算容易的事。 “做得很好,傅谦。” 傅白虽然苛刻,但向来不吝夸奖。 傅谦笑了笑,没有其他的动作。若是放在以前,被大师兄夸一句,他能得意整整三。 仿佛一下子变得稳重许多。 “师兄,能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傅白当时没能理解傅谦话中的深意,只是认为图中凶险,师弟心有余悸。 他以为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后面却是如此沉重的过往和曾经。 “师兄要不我扶你先回别院吧?你这擅太重了,”傅谦话锋一转,又回傅白的伤。 但傅白他还有别的事,就先让傅谦回去。 “你先把你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师兄不打紧。我还有点事,得……” 傅白到这里,忽然,感知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的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在人群中,搜寻到一只白色的猫。 “傅谦,师兄先走一步,”傅白拍拍师弟的左肩,“等我处理好私事,咱们就回门派。” “唉,师兄,等等——” 傅谦一句话还没完,眼前一空,傅白就不见了踪影。 等他再次出现,就已经融入了人群之郑他准确地拎起白猫的后颈,又迅速地从人堆里跳出来,快到周围的人还来不及反应。 一人一猫来到个不起眼的角落,傅白把猫拎到自己眼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它,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 “冒、山、君。” 白猫瑟瑟发抖,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还在装作自己懵懂无知白花。 傅白肆意地揉搓着白猫的圆脸,质问它:“既然你在这里,华阳那厮肯定也跑不远。他在哪,告诉我。” 白猫不堪抵抗来自傅白的蹂躏,像块打糕一样任人搓圆捏扁。傅白揉搓了一会儿,想起这“白猫”的糙汉人形后,又嫌弃地把它丢在地上。 “你的原形还算能看,怎么变化出的人形那么丑。” 冒山君大声喵喵,表示它的人形只是英俊魁梧,和丑这个字完全不搭边。 “行了你也别喵,告诉我华阳在哪里。” 冒山君昂着圆脑袋,还想为了自己相识几百年的老朋友多挣扎一会儿。 “你要是告诉我他在哪,我就不计较那么多次找你你都装不在的事。” “喵。” 白猫立马伸出爪子,给傅白指了个方向。 那里正有一个青年佝偻着肩,在墙角探头探脑,姿态猥琐。 见傅白看过来,伪装成路饶华阳一激灵,连忙缩脖子狂奔。 心里还在骂,冒山君你个大叛徒。 几百年的友情,都被你给拉出去了?! 傅白见状跟上去,同时飞出一剑,刷地扎在华阳仙君右脚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华阳紧急抽腿,差点就扎中他脚背了。他连忙把身体转了个角度继续跑,但又一柄剑挡在他面前。 锵锵锵—— 傅白的量大批发归一剑扎了华阳一圈,把他堵死在这个圈里。 华阳见自己跑不掉了,想着气势不能丢,于是非常虚张声势地:“傅白,你、你这是以下犯上,以凡人之躯损害仙君威仪。你、本仙君要到帝那里参你一本!” 傅白没生气,还很平静地一点头。 “无碍。若是你等会儿活下来了,大可按照你想的去做。” 第199章我生气了 “快把你的结界开起来。” 傅白指使着华阳仙君,让他开一个能够隔音隔视的结界。 “本仙君奉帝君旨意,下凡办了点事儿。没必要连这都得向你红微仙君请示吧?” 华阳弹了弹衣袖,一拱手。 他和华阳肃来互相看不顺眼,每次遇见了都得呛两句。 玉虚一脉的人,说话拿腔拿调,慢慢悠悠,自恃端方儒雅。这红微在得道前是个急躁的脾气,经过千百年的熏陶,竟也磨成了不紧不慢的性子。 “华阳仙君,匆匆忙忙地,是要赶往何处。” 红微仙君也是一位年轻俊逸的男子。他提着一篮仙桃,貌似刚从福君那里出来。 他这边刚出差回来,红微仙君后脚就赶到,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红微仙君同为十二仙首之一,但前面也说了,十二仙首分为两派,昆仑和玉虚。华阳所属的自由散漫昆仑派和红微所在的端庄优雅玉虚派很不对付,基本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开打。 “嘁,红微。” 一人一虎正打算前往他们说好的地方,就见东边飘来一片嫣红色的云彩。华阳认出那团云彩来,随即不耐地咋舌。 “好了好了,走吧,到天帝那里去。” “好了没?”他催促了一句。 华阳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他。这白虎矫情得很,但凡有一点污秽粘在身上都受不了。 华阳和冒山君回到仙界,冒山君重新变回白虎的威风样子,他抖了抖一身皮毛,把从凡界带来的浊气抖掉。 “不,没事。” 傅白回头,看了一眼他来时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仙人的气息了。 “怎得了傅白?伤口疼?”韩九问他。 傅白正在和另外两个朋友说话,说到半截,他忽然停了一下。 “算了算了,我就是有感而发,你别当真。走吧,这里没有黄泉界的余孽了,咱们回仙界复命去。” “你以为做一头老虎就很容易吗?别异想天开了。” 冒山君不满,他知道他的资历相比于其他的神仙们算小的,但华阳这厮似乎总把他资历轻和他傻联系在一起。 “唉,”华阳又在叹气,他感觉五百年间叹气的次数都攒到这一天中了,“小老虎,你说你一天到晚傻乎乎的,多好。我下辈子投胎,也不想做人了。” “那他怎么……” “我怎敢?!再给我五百年的时间我也不敢这么做好吗!” “傅白这是不高兴了?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过他不高兴的样子呢。你把他惹生气了?” 看着傅白离去的背影,小白猫的脑袋晃了晃,又扭过来看摸着后脑勺一脸苦恼的华阳。 傅白脚步没停,仿佛没听见。不远处韩九和孟昭平站着,前者对他挥挥手,他一顿,就往那两人所在的地方走去了。 “欸,傅白?” 冒山君本来还蹲坐着舔爪子呢,正瞧见一只黑色的靴子凌空踏出来,吓了他一跳。一看是傅白,他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然后他一旋身,手指随意一拨,就破开了华阳的结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用多说了,”傅白知道他接下来说的也都是没用的话,就打断他,“告诉帝君,我会配合仙界的。” 华阳抓耳挠腮,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好。 “你,哎呀——” 傅白偏过脸去,不说话。 “不管计划什么,”华阳接过他的话,“都是你曾经答应过的。傅白,还是时候未到这句话。帝君不让你现在知晓,未尝不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华阳,仙界……到底在计划什么。” 他这么说,就是打定了主意,不会透露分毫的意思了。 华阳露出为难的表情。他背着手站了一会儿后,叹气道:“傅白啊,你说你非要这么聪明作什么呢。” “是不是天帝。” 傅白想了一圈,能命令华阳这么做的人,全仙界也只有一个。 “啊?这……” “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不像你的性子。是有人不让你透露消息给我吧?” 傅白没言语,而是默默地盯了华阳一会儿,把他盯得从冒热汗变成冒冷汗。 “你先别着急,别着急。这样吧,等我回仙界,我帮你调查一下,如何?” 华阳心说我也知道啊,但还是不能告诉你。他的额头上都是热汗,还得安抚傅白的情绪。 “华阳,这是很重要的事,不开玩笑的。那个戴面具的人,他实力很强,而且脑子不正常。不怕高手高,也不怕疯子疯,就怕高手是个疯子。他的破坏欲很强烈,如果不加以制止,非得捅出大篓子不可,到时候,如何收场?” 傅白见他还在欺瞒,有点生气。 “我这不是到了夏天眼睛容易干嘛,哎呀这个无所谓。你遇到的那个人,我也没亲眼看见。怎么就知道你说的是谁呢?” 所以说认识时间太长就是不好,连撒个小慌都办不到。华阳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一声,但表面[豆豆小说.thedu]山还得继续把这事糊弄过去。 毕竟是这么些年的老朋友,华阳仙君是什么德性,傅白可再清楚不过了。 “不对,”傅白否认,“你在说谎,你一说谎,就爱眨眼睛。” 华阳仙君撒谎不打草稿,张嘴就来:“傅白,这你就太大惊小怪了。你想想你之前在仙界的时候,杀过的黄泉界妖魔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仇人多了去了,保不齐就有哪个对你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呢!” “我进入到社稷图里面了,”傅白上来就开门见山,没有废话,“在图里面,我碰见了一个戴面具的人。这个人应该是黄泉界的,地位还不低,但是他好像失去了很多记忆。即便这样,他竟然能够记得我的名字。华阳,这是怎么回事?” 闻声寻来的冒山君还不待进入结界,就扑了个空。它打了两个滚,混身的白毛变得灰扑扑,不满地喵了两声。 尽管如此,华阳还是老老实实地张开了一道结界,两人的身形瞬间从原地隐藏起来。 真是丢仙界颜面。 华阳仙君委委屈屈,好好的一个仙君,被一介凡人吆来喝去。 “下凡?”红微广袖一遮,那篮仙桃就被藏匿起来。他思虑了一会儿,问,“可是傅白要归位了?” 不待华阳说,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不错,不错,定是傅白要归位了。” 第200章暗潮涌动 虽说玉虚昆仑向来不和,但这里得单独说明一下,傅白是个特例。他虽然出身昆仑,但在昆仑玉虚两脉都很受欢迎,人气相当之高。昆仑派的仙人自不必说,和傅白都是至交,关系铁得很。仙界同样以强者为尊,况且傅白人格魅力大得很,玉虚派的仙人虽然嘴上不说,但背地里对傅白也是尊敬的。 以往仙界开会,玉虚和昆仑在天帝的左右两边,议事的基本流程就是玉虚派的仙人吵吵吵,昆仑除傅白以外的仙人吵吵吵,傅白在他们的吵架声中挑拣出有用的东西,提炼并口头总结。 “楼师兄,多谢你告知我这些事。我也要回门派,与师父他们商量一番。” 傅白看时候差不多,他也得先回山里一趟。 “也对,暂且不要引起太大的恐慌,那没必要。” “但是听掌门的意思,这次琅台仙会对外仍然与前几年相同,以门派之间的仙术比试为主。” “但是?” “知道,消息传得很快。本来这里就有少数其他门派的弟子协助苍雪保证遴选会顺利进行,目前他们已经通知了自家门派的当家人。大难在即,想必各大门派会联起手来。但是……” “其他门派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了吗?”他问。 傅白点点头,认可了楼肃的说法。 “这次城内发生的事,我已经禀告给掌门了,”此时只有两人,楼肃在对傅白说话,“掌门的意思是,要提前琅台仙会的日子。借着这个机会,把各大门派汇集起来,商量对策。黄泉界的入侵不会只有一次,或者说,一旦出现了一次,下一次很快就会到来。留给我们商量的时间不多了。” 傅白他们目前还在临江城,正在和楼肃说话。 仙界、人界、黄泉,此时已经暗潮涌动。 太平的日子马上就要暂告一段落。 天帝下达封殿的指令,就是告诉众仙,大战在即。 天帝所说的封殿,就相当于修士闭关修炼。封殿不是小事,一般都是仙界之主预感到要有大的灾厄发生,在它发生之前,自己要为之做好准备。 “封殿?是、是……华阳谨记。” 天帝没强求他把话说完,而是转而交代他:“隔三日,封殿。华阳,你去告知其他仙人。” 华阳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仇恨?傅白吗,但是他……罢了。” “一道吗……这应该就是最后的锁。最后一道……想必傅白不会轻松。说不定,他还会为此有了仇恨的心。” “还有一道。” “傅白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放心,即便被隐瞒,他还是会信任仙界。失忆是不可避免的,重逢也是不可避免的。华阳,这是曾经种下的因,终有一日,要酿出果来。傅白他……还差几道锁?” 天帝的嘴角隐约扬了一下。 “是、是……傅白的确有点闹情绪。唉,这已经比我预想的情况要好很多了,我以为我怎么也得被卸掉一条胳膊回仙界呢……” “你没有对他说实话,想必傅白对此很不满吧。” 兰草打理得差不多了,天帝也就停了手。他缓缓地踱到殿内的格窗前,望着透过窗纸的天光,负手而立。 “啊?啊,傅白他还不错,但是因为之前和黄泉的来兵纠缠,受了不轻的伤。不过那点伤对于他来说很快就会痊愈了,帝君您不必忧心。” 没有顺着华阳的忧思说下去,天帝拐了个弯,反倒问起了傅白的状态。 “华阳,傅白看起来可好?” 华阳的担心不无道理,他能想到,天帝自然不会遗漏这点。 “之前傅白把他封印,但为了保险,没告诉任何人他的封印地。我现在担心他顶着这个失忆的脑袋,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把封印给解了。那就、那就真糟了。” 华阳越说越担忧。 “按理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遭遇,傅白不会回想起来这么快。但他在临江城,有一段时间,被一件仙器关了起来。在那里,他似乎见到了那个人。” “嗯,也是时候了。” 天帝梳理兰草叶片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把它们一片一片理开。 “帝君,傅白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华阳说到这里,语气变得迟疑起来。天帝察觉后,让他但说无妨。 “是,傅白,他……” “傅白呢?见到他了?” “黄泉界的敌兵已全部清理完毕。” “嗯。临江城的麻烦解决了?” “帝君,华阳前来复命。” 天帝听见脚步声,拍拍指尖的花土,又用干净的手巾擦了擦。 “回来了?” 华阳迈过高高的门槛,来到殿内。这里是天帝平时处理事务的侧殿,按照主人的心思,布置得素雅又不失格调。天帝一袭湖蓝锦衣,正侧对着门口的华阳仙君,专心侍弄一盆兰草。 “是。” “不必行这些繁礼,直接进来。” 礼行至一半,殿内传来声音。 华阳暗骂一句这大猫没出息,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袍,把褶皱掸平,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华阳来到天帝所在的大殿,冒山君一向畏惧天帝,用毛嘴拱着华阳催他进去,称自己说话不利索,逃之夭夭。 说完,华阳带着老虎溜之大吉,红微倒也没追赶他们,只是恨恨了一会儿后,也拂袖走了。 “啧,放浪就不太好听了吧红微仙君。再说了,傅白出身昆仑,这又改不了,你认还是不认都没用。你们玉虚那么多无用的规矩,傅白去了那边也不适应。好了啊,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赶着去天帝那边复命,先走一步!” “傅白分明更适合来我们玉虚。他的行事作风和你们放浪的昆仑截然相反。” 提起这茬,红微就觉得心里一堵。 “傅白是昆仑一脉的仙人,他如何,对你们玉虚无可奉告。” 华阳哼了一声。 “本仙君说得不错吧?” 红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向华阳求证。 “近些日子下界有异动,说是黄泉再度来犯。既然是有关黄泉界,那必然就是要召回傅白的时候了。” 不过近些年傅白不在仙界,没有了能镇场子的人,每次开会议事,天帝都头大得很。 坐在高台上的天帝笑眯眯,大手一挥,散会。 “傅白,你……” “请放心,无论何时,我傅白都与修真界共进退。” 第201章四岁槿 傅白和傅谦要回雷劫派,这次孟昭平和韩九没有跟上。 孟昭平说:“我有点事,需要单独处理一趟,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回山了。” 韩九也说天工阁那边叫他回去,貌似出了什么事。 傅白点点头:“那如果你们遇到什么麻烦,来雷劫山找我就好。” “行。” 三人就此分别。 傅白跟他二师弟一路急行,赶回雷劫山。到了雷劫山山脚,正好看见四师弟傅寨和门内的弟子打招呼,看样子也是才回来。 “师兄?”傅寨一回身就看见两位师兄,表情很惊喜,“你们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四师弟是何时回的门派?”傅谦问他。 “我吗,我老早就回了。问了问我师父,才知道几个师兄都不在山里。” “傅款还没回来?”傅白记得他离开门派的时候,三师弟就已经出去游历有一段时间了,按理说又过了这些日子,他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 “四长老说,三师兄似乎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要过两天才能回山。”傅寨老实地回师兄的话。 现在外面情况变得很复杂,傅款迟迟未归,这不免让傅白有些担心。 “大师兄,没事的,”傅谦劝道,“三师弟在凡界比咱们想象得要混得开,他应该只是处理一点私事,很快就会回来。” “嗯,”傅白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再等等他吧,等他回来,再说去琅台仙会的事。” “琅台仙会?”傅寨听到这里,有些疑惑,“这个不是还要等一阵子才能开吗?” “今年情况有变,估计会提前,具体日子未定,等苍雪派下决定吧。” “噢噢,”傅寨听完傅白解释,就不再追问了,“对了师兄,你院子里的花开了,去看看吗?” “花?”傅白在心里算了一下花期,这个时候新开的,只剩下一种,“可是四岁槿?” “好像、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师兄你也知道,我对这些花啊草啊不太懂。” 傅寨局促地摸了摸头发。 傅白笑了。 “不碍事,正好,你们都在,叫上小师妹,去我院里赏花吧。” 傅白口中所说的四岁槿,是他精心培育的一个特殊品种。这种花树每隔四年才会开一次花,且每一次开的花颜色都不一样。若是遇上年份不好,甚至会出现不开花的情况,错过了花期,又要等待四年。 今年恰好是四年一度的花期,傅白在年初还想着这件事,但最近太忙,都让他给抛在脑后了。等四师弟一提醒,他才恍然记起。 傅青青正在后山玩,听说大师兄回来了,她一路狂奔,来到前山,恰逢几个师兄沿着山路上山。 “师兄!你们回来啦!我想死你们了!” 她一个飞扑从山上下来,仗着师兄们会接住她肆无忌惮。傅白上前两个台阶,双手手臂前伸,托着小师妹胳膊底下,让她稳稳当当地站在自己上面的那个台阶。 “都多大了,还莽莽撞撞的。” “哎呀,反正师兄你肯定会接着我的嘛!” “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小孩呢?你扑过来这一下,也不想想师兄的胳膊会不会断。” “啊!师兄你是不是又拐着弯说我胖!我生气!生气了!” “气吧气吧,生气脸会变大。” “哼!” 傅白和小师妹在拌嘴,两人讲了一路的相声,傅谦和傅寨就跟在旁边憋笑。 “等到了院子里,不许偷吃我的花,听见没有?”傅白叮嘱傅青青道。 “师兄你把你师妹当成什么了!我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嘛!” “也不知道谁当年啃秃了我半棵桃树。” “那、那都是我五岁的事了!师兄你真小心眼,你跟五岁小孩计较。小心眼!” 傅青青做了个丑丑的鬼脸 “……总之你就别啃我的花。” “哎呀知道知道。” 四人来到傅白的居处,上面那块刻着太平间三个大字的牌匾依然十分突出。他们陆续进了院,傅青青第一个,蹦蹦跳跳地跑进去。 “师兄师兄,那棵树在哪儿呢?” “在院子西边。你跑慢点,别摔了。” “好好好,哇——” 傅青青忽然惊叹一声,几个师兄还以为她又在平地上摔倒了,不免加紧了脚步去看。 “师兄,你看啊!” 傅青青小手一指,指着院西的方向,那里是一大片火红的花,仿佛天边的晚霞在西墙落了一块。 今年的四岁槿是红色的,开到深处,是像血液一样粘稠浓烈的色彩。傅谦和傅寨对于美的感知虽然不及傅白,但也不由得被这一大片霞色吸引。 傅谦对这棵树有点印象,他记得上一个四年,傅白曾经邀他来看过。 “我记得上次看的还是白花吧?”傅谦对大师兄说,“也不是纯白,还带了点浅黄色。” 傅寨对此也有印象。 “这棵树当年似乎是弃株,后来被大师兄拣回来种在院子里的。好像算今年,才过了两次花期?” 傅白也走近了看。花开得太盛,这一片院墙和树荫都被染成了火红色。傅白走进树荫下,他的白衣旋即浮了一层艳色。 “的确是才过了八九年。当时这棵树根株太弱,难活,长老们怕我种不活后伤心,就劝我不要救。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让它活下来。” “师兄还真是喜欢花,”傅寨笑道,“要是让我来花心思栽培它们,我肯定三天就腻了。” 傅白看了看头顶的书,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花的傅青青。他伸手掐断一截花枝,把它别在傅青青的辫子里。 傅青青惊喜地笑出了声,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辫子上的花。傅白的视线从小师妹的侧脸转到那朵娇艳的花,这才回了傅寨的话。 “虽然过程很辛苦,但看见花开了,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好是很好,但它们实在太脆弱了。有一点风吹雨打,花就落了。啊,师兄,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傅寨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但他又忽然感觉说得不合时宜。他小心地觑了眼傅白,发现对方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 傅白并无怪罪师弟的意思,他一手抚上垂下来的花枝。 “正因为它们脆弱、不堪一击、容易夭折,才需要我这种人来护佑着长大。” 第202章花开 傅寨其实多少还是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有花开就会有花败,转瞬即逝的生命却要耗费这么大的心血和精力,看起来很不划算。 “师弟觉得我在白费力气?”傅白似乎看出四师弟心中所想。 “不,师兄,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傅寨连忙摆手否认,“那个,花还是有观赏的价值,最起码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 傅谦被小师妹拉着手腕到石桌的旁边。小师妹突发奇想,非得要给二师兄别一朵花。二师兄窘迫得不行,想方设法要逃离小师妹的魔爪。 四岁槿的树下,唯余傅白和傅寨二人。 花开得茂盛,一些食花蜜的鸟雀也被吸引过来,其中一只蓝绿相间的落在了傅白的肩头。傅白的手掌递过去,那只小雀乖巧地蹦到他的手心里,短短的喙啄来啄去。 “师弟,你看。” 傅白把手递过去,让四师弟看。傅寨顺从地走近一步,低头去观察那只小鸟。 “师兄是想……让我看什么呢?” 傅白微微收拢手掌。那只蓝绿色的鸟虽然有些无措,但依然没有激烈地挣扎逃脱。 “你看这只小小的鸟雀,只要我把手掌合起,紧握,它的生命就截止于此。” 傅寨微微屏息,聚精会神地盯着傅白的手。 “因为我比它强大很多,所以这样美丽柔弱的生命,很轻易地就会被我夺走。” 傅青青忽然拍起了手,发出清亮欢快的笑声。原来是二师兄傅谦终于没有逃脱她的毒手,迫不得已地别上了一串花,正看着小师妹无奈地笑。 “但我却不愿这样做。” 傅白重新打开手指,那只被拢于掌中的小雀还有点懵懂,在他的手心蹦跳几下,直到傅白手臂向上一送,它才拍着翅膀扑扑哒哒地飞远。 “傅寨,你觉得是破坏更容易,还是保护更容易呢?”傅白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站在他身侧无言的傅寨。 “当然是保护更难。”傅寨回答后,又想了想,补充道,“一只玉瓶,如果我想保护它完好,我不但需要把它放在别人不容易碰到的地方,还要时时擦拭,更要常常挂记。然而一旦我想破坏它,那我只要一挥袖,把它从高处扫到地上就可以了。” “正是这样的道理。”傅白赞许地点点头。 “但是,师兄,师弟心中仍有一丝不解。” “说来听听。” “如今世道太平,尚可顾及一只鸟雀的死活。可一旦乱了,面对那么多无法自保的人,师兄,又该如何自处呢?” “那自然是竭尽我之所能,救一个是一个。最起码,要护佑我身边的人平安。” “这样岂不是……很难。” 傅寨困惑地皱起了眉头,傅白知道四师弟向来容易钻牛角尖,遇到什么事情想不明白就会想到天荒地老。 他伸手抚了抚师弟的发顶。 “师弟,我们修士,生来就拥有常人不及的力量。这股力量,并不会因为走正道或走邪路而发生多大的改变。即便如此,我们中的大多数,还是选择了修正途。因为我们是人修,在漫长枯燥的修炼途中,我们和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发生了联系。我在雷劫山长大,掌门、长老、傅谦、傅款、青青、你,和门派的师弟们,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知道只有世道太平,你们才能过得好。所以即便我拥有这样的力量,我也不会去破坏。一旦世道乱了,还要尽我所能地去保护你们。” “可是这样对师兄你来说,岂不是负担很重?被这种联系缠绕上,不会成为包袱吗?师兄我、我的意思是,你本可以过得更轻松。” “嘿!说什么呢!”傅青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偷听到两人的谈话,她放过满头花的二师兄,一个飞扑挂在大师兄身上,“像我这样天真善良惹人爱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包袱呢!四师兄你太过分啦!” “啊,师妹,师兄不是……” “行了,你别再欺负四师弟了,”傅白伸出一指,戳了戳傅青青的额头,小师妹嘴巴撅得老高,能挂个油壶上去,“像你这样只会吃的小师妹,等天下真的乱了,就把你当作门派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 傅青青听见傅白说着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天啦师兄,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还是人话吗?四师兄、二师兄,你们也评评理嘛,大师兄居然要把我当成粮食吃了!” “清蒸还是红烧?”傅谦拔掉头上的花,问。 “嗯,清蒸吧,营养流失得少一点。”傅白还煞有介事地回。 傅青青气得要咬人,张开一口白牙就要对着她大师兄下嘴,被傅白及时塞入一把蘑菇干。 小师妹咀嚼咀嚼,还挺好吃,又伸手管大师兄要。有了吃的,就什么烦恼都忘了。 闹到后来,傅青青有点累了。傅白见时候差不多,就让傅谦先带着小师妹回她自己的小院。傅寨帮忙,师兄弟两个一起给四岁槿周围积攒了近一个月的杂草清了清。 “师弟喝点茶?”傅白把茶杯递过去。 “谢谢师兄。” 傅寨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把茶水喝光。 在花树之下恰好有一张石桌,四只石凳。傅白和傅寨对着座,笼盖在头顶的花荫散发阵阵幽香。 傅白望了眼从枝叶间漏下的日光,心知这样平静的日子,或许不久后就要被打断了。他的面庞难得显现了一丝忧色,隐藏在繁花的影子里,倒也不显眼。 “师兄。” “嗯?” 傅寨唤了傅白一声,后者视线下移,落在他的脸上。 “别太累了,”傅寨犹豫了片刻后,对傅白这样说着,“若是师兄有什么难处,请一定要……来找我。” “师弟现在真是长大了,知道关心我这个老人家了?” “不不,师兄当然还是很厉害的。但是师兄,世事变幻莫测,也许有一天,会发生连师兄都始料未及的事。到时候,如果我能帮上忙,我希望师兄你,可以来找我。” 第203章团圆上 傅寨最后在傅白处小坐片刻后,就离开了。傅白叫来一直帮他收拾打理院子的两个菇人,将桌上的残杯撤掉后,简单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装,就准备去掌门那里看看。 掌门院内做杂役的弟子说,掌门此时正在后山,和四位长老饮酒小憩。傅白沿着山路慢慢地走。现在的确是雷劫山的好时候,到处都开放着各式各样的、有名无名的花。 “师兄、大师兄……” 门派里年纪小的弟子,才七八岁。有些是爹娘养不起了送到山上来,有些是因为成了孤儿没人供养。傅白看着他们迈着小短腿噔噔地向自己跑过来,不由地半蹲下身子,让他们扑过来。 “师兄,给你花。” 刚才还在路边破坏花草树木的小师弟,看见大师兄,一时间忘记遮掩自己的“罪行”,把薅散了一地的小白花中的一朵,递给大师兄。 这两年因为傅白的事情繁重起来,年纪太小的弟子,就交由其他师弟带大,所以这一批孩子暂且没有领略到大师兄的恐怖之处,还非常尊敬向往他。 “师兄,你现在变得好忙啊,都没时间来看我们了。” 原先傅白这个山里蹲在门派的存在感不可谓不高,巡山都是早一遍晚一遍,雷打不动。这些日子在外面跑,山里的事务又交给几个长老。长老们向来得过且过,当然没有傅白那么勤快。 不过要傅白做到像之前那样,全身心地投入到门派之中,当下的形势,也不是很允许了。 师弟们还小,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们只是直观地感觉到过去常常在的人,现在连见一面都很难。 告诉师弟们外面的纷争,想必他们也不会理解。傅白只能这样说:“师兄最近在和其他门派一起做事,可能要一段时间。等过了这段日子,就能再回山里,不必天天外出了。” “真的吗师兄?那太好了!我最近在学雷劫剑,但是好难呀……” 一个男孩子从路边拣起他刚刚丢下的雷击木,像模像样地笔划了两招。 “剑要握紧,哪怕是木剑也得紧紧攥住。挥剑时要多用手臂,不要只用手腕。那样过两天你们纤细的小手腕就得折断。” 傅白看着师弟们幼稚青涩的剑招,简单地指点了两句。想着长老那边还得尽快去,傅白撑着膝盖站直身子,手掌揉乱了师弟们的头发。 “你们自己练习吧,师兄还要到掌门和长老那边去。” “师兄这就要走了吗?再陪我们练一会儿呗!” “听话,等师兄忙过了这阵子,有的是时间练你们,到时候,你们就该嫌我烦了。” “好吧,那师兄可别忘了!”小孩子们挥了挥手。 “不会忘的。” 辞别了两个小师弟,傅白又继续往后山走。这次他顺利地来到了后山桃林,门派内的几位长辈,很有闲情逸致地坐在小溪边饮酒吃炒豆子。 看见傅白来了,四长老白旭还很热情地招手。 “瞧瞧,谁来了。” “哟,这不是大徒弟嘛!” “徒儿几时回的山?快来这边坐坐。” 傅白顺应了师父们的热情,坐到了空闲之处。三长老沙武给他端来个平底酒碗,拉着这个平素最矜持的大徒弟同流合污。大长老孙净和二长老朱越正在摇骰子比大小,输的罚酒。傅白看着师父们今日放飞自我肆无忌惮,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但唐掌门说:“今日长老们兴致很高,徒儿,不如也放轻松些?” 傅白的语气有些无奈:“掌门师父放心,傅白自然不会搅了师父们的雅兴。只不过怎么就今天聚在了一起?” 在他的印象中,除非是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长老们很少到的这么齐全,私下里两三位一起小聚的情况还是有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徒弟,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拘谨,那可不太好。” 朱越拍了拍傅白的肩膀。 傅白心想,既然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今后的情势又不知道会发展到如何境地,倒不如珍惜眼前仅有的时光。 于是他肩膀一松,举起酒杯说:“那徒儿今日便和几位师父,尽兴而归吧。” “哎,这就对了,哈哈哈哈——” 沙武宽大的手掌用力地拍两下大徒弟的后背,畅快大笑。那边的孙净和朱越也停了一小会儿,非要和傅白碰个杯。 在傅白到来之前,几个长辈就已经喝了有一阵儿了,草坪上堆了几个空的酒坛。沙武喝得微醺,拎起酒坛,把里面的底酒一饮而空后,惬意地舒了口气。 “我说,是不是快要过年了。” 朱越揪了根野草扔他,笑道:“你是不是喝傻了,仙会还没开,离过年早着呢。那么早盼着过年做啥?你这老家伙又变老一岁,有什么好的!” 沙长老行为幼稚,又把从脸上掉到衣服上的杂草给朱长老扔了回去。 “过年怎么就不好了!过年,门派里外出游历的弟子都得回来,到时候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不好?要是没有个年,你以为谁还乐意看你这张老脸!” 白旭打了个酒嗝,用他那被美酒麻痹的脑袋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后,慢吞吞地赞同了沙长老的想法。 “我师兄说的不错。不说别人,就傅款那小子,我都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人影了。谁知道又上哪里鬼混了!” “嗨呀,傅款这鬼精鬼精的小伙子,还用你来操心!”朱越捻着胡子,却忘了自己那只手刚刚还抓过带油的豆子,“傅谦才让老夫挂心呢,也不知道他之前都是怎么活着回门派的。” “怎么,现在开始炫徒弟吗?我们傅寨就让人省心多了。那孩子从小就懂事,省心。不拆房,也不祸害小姑娘。” “嘿,老沙你这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 “是不是含沙射影?” 二长老和四长老表示不满。 大长老笑看他们吵嘴,然后轻飘飘地说一句:“反正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徒弟,都得由我徒儿管着。” 三位长老都闭嘴了。 好吧,这是事实。 第204章团圆下 说到过年,几位长老就有的聊了。 “早先过年没什么意思,就咱们几个老家伙喝,弟子们自己过自己的。后来带傅白上山,傅谦傅款傅寨青青他们几个相继来了门派后,才热闹起来了。” 朱越晃着酒壶,慢悠悠地说道。 “对啊,尤其是傅青青那小丫头,可太闹了。”沙武对于这个全门派唯一的小姑娘也十分溺爱,说起来都眉开眼笑的。 “说起青青,你们几个当师兄的,小时候可没少欺负她,”白旭又想起一件趣事,“是谁来着,初一那天,给青青买了串糖葫芦。天寒地冻的,非得带她去外面玩。她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跟你们说话。结果呢,舌头粘糖壳上,撕不下来了!” 这件事傅白印象也很深。那时候傅青青大概六岁,傅款带她偷偷下山玩,在村口买了串糖山楂,又回山上来。大年初一,傅白还在忙着安排门派内的事,只有傅谦和傅寨在。三个师兄本想隐瞒偷带小师妹下山一事,让小师妹快点解决掉那串糖葫芦。还没等走到屋里,傅青青贪嘴,直接舔了上去。冰天雪地里的,舌头一下子就黏在山楂糖皮上,扯还不敢扯,一动就疼,嚎啕声把身在前山的大师兄都给惊动了。 傅白当时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看,就见一个穿红袄子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流口水,舌头还在外面露着,满脸都是委屈。另外三个少年人围着她团团转,急出一身汗也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傅白忍着笑,把结成的冰慢慢融开,这才将哭花了脸的小师妹救下来。 顺便把三个闯祸的师弟都给罚了。 听见四长老提起这事儿,傅白放下手里的酒盅,也颇有些怀念。 “那时候师弟师妹们都小,不懂事,隔三岔五就做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现在连年纪最小的青青都马上要过十七岁的生辰了。时间走得真是快。” “哎,徒儿,这里面你年纪最小,可别在我们这些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头面前说这话啊!”孙净调侃道。 “去去去,师兄你独自入土为安吧,”白旭摇摇手,像赶走话里的晦气,“师弟我还年富力强貌美如花呢,依然是小姑娘老姑娘们的梦中情人。” 四长老这话一出口,几个师兄纷纷斥他不要脸。 “你就没给你徒弟起个什么好头儿。傅款现在这么花心,老四你真该以死谢师门。”朱越隔空点了点白旭。 “师兄,我们傅款只是风流,又不下流,”白旭喝得身子骨都散,他仰卧在草甸上,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傅款他从小就长得俊,带他出门,十个姑娘路过有九个都得回头瞅他。你说说,他生了这么一张脸,要是不多结识几个漂亮姑娘,那不就太浪费了吗。” “嘿,你这歪理还一套套的。”朱越又拣回刚才扔沙武的那根杂草,扔白旭,“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以后少给徒弟灌输你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 “天地良心,师兄,这些话我只敢在心里想想,可从未与傅款提过。他都自学成才。” “行行行,怎么说都是你占理,年轻的时候,全门派就数你那张嘴厉害。” 几个长老都喝醉了,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胡话。唐掌门酒量好,傅白来得晚,因而两人成了仅剩的清醒的人。 唐悟招招手,让傅白坐近些。傅白顺从地走了过去,在掌门师父的斜对面盘腿坐下。 “徒儿,此次下山,可又遇到了什么新鲜事?” “回师父,徒儿这次下山,前往临江城。在临江城遇到了黄泉界的敌人来袭。” “黄泉界吗……”唐掌门目光放远,徐徐地说,“黄泉界,安分近百年了。此次可是发现了什么契机,才让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呢。” “这点……徒儿也不知。但在临江城,发现了五仙器之一——社稷图。” “绣像伞、招魂幡、社稷图……仙器相继现世,必有异昭。想必这太平日子,也过不了太久了。” “是……徒儿已从苍雪派的弟子那里得知,琅台仙会的日子被燕掌门提前了。似乎是要在这次仙会上,商议抵御黄泉来犯一事。” “对于黄泉界,我们已知的实在太少。相传黄泉之主是个很有才略的人。他过去整合了黄泉界纷乱的势力,建立起一套独特的秩序,让黄泉一度兴盛起来,其势头直逼修真界,甚至是仙界。但那位黄泉之主,貌似陨落多年。近期黄泉界又有异动,说不定,是他复苏了。不论如何,傅白,你要小心。” “是,徒儿明白。” 师徒二人说到中途,昏昏欲睡的四位长老忽然来了精神,非要去看看自己的徒弟们。唐悟放任他们去了,还让傅白跟着。 “师父……”傅白有些迟疑。 “你去跟着吧,看他们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唐掌门一挥袖,让大徒弟放心去。 傅白无法,只得像赶羊一样把几位长老赶到弟子们居住的地方去。在彻底离开后山前,傅白最后看了一眼掌门。 唐悟所坐的位置,恰好落在一棵桃树之下。即便山里桃花开得晚,到了这个时节,也是落英缤纷了。唐掌门端坐于树下,鹤发苍髯,眉眼如远山静泊。他悠然地望着从高高尖尖的树梢一跃而起,拍打着翅膀远去的白鸟,一瓣桃红翩翩飘落在琥珀色的琼浆之上。 掌门在想什么,不得而知。 “傅白……徒弟,快跟上啊!” 沙长老一嗓门把傅白游走的意识唤回,他摇了摇头,把杂乱的想法从脑海中清走,然后认命地回应几位活宝。 “这就来了。” 那天二长老去找傅谦,三长老去找傅寨,四长老的爱徒傅款不在,于是拉着傅青青忆了半天童年。傅白又听他师父孙长老说了半宿的废话。终于,在月亮下山之前,把人给送回去了。 这便是最后的团圆日子。 黄泉界的动作,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迅速。在修真界乃至仙界还没有来得及采取任何措施之前,他们出手了。 第一个遭殃的,是有座山庄。 第205章开端 凌晨的雷劫山,万籁俱寂。因为昨夜长老们大醉而归,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醒的。傅白也被折腾个够呛,待他洗漱宽衣准备休息时,天色都蒙蒙微亮了。 往日里大师兄起得最早,在练完剑后,还有催促门派上下起床。今日傅白难得晚睡,其他弟子们也就有了偷懒睡回笼觉的机会。 山里很静。山路无人,白色的灵鹿在一缘低头吃草。忽然它感知到了什么,尖尖的耳朵转了转,昂首向山路的尽头看了看。 那里还没有人。 然而灵鹿是非常敏感的灵兽。它不敢在此停留,几个纵跃后,消失在高高矮矮的灌木之间。 不多时,就在方才空无一人的路尽头,忽然印上一只被血糊住的手。紧接着,一个人影踉跄着,倒在了晨间的雾色里。 吴辜昨天连夜帮唐掌门送了一封信,今早才赶回山里。他正咬着一只热乎乎的肉包子往门派走,刚走到山门口,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吴辜嗅觉灵敏,隔了老远就分辨出这是血的味道。他吃了一惊,以为是过路的人被山中野兽给伤了,于是连忙寻着气味找到伤者。 走到血腥味最浓烈的地方,是山门一侧石柱后的草丛。吴辜摸着柱子绕过去一看,吓得嘴里的包子都咬不住了。 草丛被压得厉害,一个血糊糊的人形倒在其中。这人伤得极重,水蓝色的衣服被鲜血染成了肮脏的颜色。有干涸的血渍,还有不断往外涌出的新鲜血液。在他的侧脸,汗珠和血将发丝粘成几绺。 吴辜头一次见过有人伤得这么重。脑袋都懵了。他身上流的汗快要赶上伤者的血了。在拼命告诉自己镇定之后,他先去看这人的脸。 伤成这样,绝对不是野兽所为了。吴辜凑近一瞧,更震惊了。 “你、你不是云踪阁的弟子吗?!” 倒在血泊中的人,仿佛听见了吴辜的说话声。也不知他从何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吴辜的手,嘴里喃喃地说话。 “见……傅白……” “我大师兄?好好好,我这就背你去。” 吴辜二话不说,背起伤员就往山上赶。在山路上,恰好有两个门内弟子早起打水,看见师弟背着个血人,都惊骇得不行。 “吴辜,这是谁?” “别问了,先把大师兄找来!” 傅白这一觉睡得不可谓不糟心。他被扰乱了作息,本来就有点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困意,铛铛铛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又把他给吵醒了。 傅白忍着头痛起身,还有点郁闷。但他知道有人这么急促地敲门,肯定是出了大事。否则没有哪个弟子这么大胆子敢砸大师兄的院门。 两个在院子里清扫落花落叶的菇人听见砸门声后,相视一眼。其中一个走过去开门。门闩刚一落下,就有人破门而入。 “大师兄,出事了!” “出了何事。” 傅白边整理自己的衣襟,边从屋子里走出来。那个年轻的弟子满头热汗,慌乱了一阵,才发现傅白在哪。 “师兄,是云踪阁!云踪阁的弟子遇袭了!” 傅白听后,眉目一凛。 “带我过去。” 那个浑身是伤倒在雷劫山门前云踪阁弟子,不是别人,正是白柏。他正在四长老白旭的听涛小筑内,带血的衣服已经被换下来,身上扎满了银针。 施针还没有结束,白旭的额头渗出细汗,持针的手却很稳。清莲和雨荷两个小童正拿着潮湿的手帕,将白柏脸上和手臂的血迹擦去,并给那些细小的伤口上药。 掌门和另外几位长老也在。白旭施针的同时,长老们还往白柏的身体内不断输入灵力,吊着他一条小命。弟子们当中,傅白是最先到的。傅谦和傅寨住得比较偏僻,估计还没有来得及赶过来。 看见一脸惨白满身是伤的白柏,傅白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他忙问掌门:“师父,云踪阁遇袭了?” 唐掌门的神色凝重。云踪阁与雷劫派一向交好,出了这么大事,他也很焦急。 “傅白,你去云踪阁走一趟,快去。” “是。” 傅白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瞬移符,嘴里念着口诀,脚下已经浮现了蓝色的符文。 但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强行打断。 “你……白柏?” 白柏从竹塌上坐了起来,身上的针都掉了两根,白长老一边用手接着一边急道:“哎哎,你别乱动啊!” “不是、不是云踪阁……”白柏嘴唇翕动,气息微弱,说一句喘半句,“是……有座山庄。” “有座山庄?!” 这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许是白长老的针起了作用,白柏恢复了一些说话的力气。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傅白能大致拼凑出发生过的事。 “山庄……古庙……黄泉井,妖物来袭,我们……抵挡不住。” “你们?”傅白意识到还有其他人,“除了你,还有其他门派的人在山庄?李停云怎么样了?” “表哥下落不明……我师兄、师姐生死未卜。傅白师兄,请你、请你……” “我现在就去山庄。” 得到了傅白的允诺,白柏精神一放松,又昏了过去。 傅白把他的手臂又放回原处,随即转身对掌门和长老说:“几位师父,有座山庄遇难,徒儿这便去支援他们。” “好好,有什么处理不了的麻烦,你就传个信回门派,”朱越嘱咐傅白道,“正好,傅谦也来了,傅白,你把他也带上,有个照应。” 傅谦匆匆忙忙地赶来,头顶的发冠还没有束好。他一进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傅白带走了。 “师父我听说……哎,师兄?你带我去哪儿?” “去有座山庄,剩下的路上再说。” “啊?!” 傅白傅谦师兄弟前脚刚走,四师弟傅寨也赶来了。 “师父,我方才看见大师兄和二师兄……咦?这不是云踪阁的白柏吗?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沙武看见徒弟来了,本想让他追着傅白去。但掌门拦了一下。 “黄泉来袭,绝不会止步于有座山庄。傅寨留下,咱们要开始把山中的阵法重整一次。” 第206章重回山庄 傅白二人用了最短的时间来到有座山庄。在路上,傅谦已经听大师兄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这黄泉界,下手竟有这么快?而且为什么是从有座山庄开始?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惦记的?”傅谦十分愤懑,又感到困惑。 “恐怕不是惦记什么东西,而是因为那口黄泉井。” “黄泉井?”傅谦对这方面有所了解,“师兄是说,在有座山庄那里,存在比较容易突破的入口?” “没错,正是如此。那黄泉井,说白了就是黄泉界通往人界的通道。若不是在其之上施加了封印的阵法,恐怕黄泉界攻过来的时机要更提前些。”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抵达了有座山庄的山脚下。上一次到来的时候,这附近还呈现出欣欣向荣之貌,如今已是一片萧瑟的景象。山路两边繁盛的密林在一夜之间枯黄,原本隐于林间的生灵都不见了踪影。在长长的、看不到头的山路上,到处喷溅着污浊的血迹。有一些还没有凝固,正沿着洁白的石头台阶一点一点滴落下来。 但凡黄泉界侵袭过的地方,就是有这般惨烈。 傅白和傅谦两师兄弟,就站在这山路最下面的一级台阶外。浓重的血腥气让傅谦不禁用衣袖掩住鼻子。他眉头紧紧地皱着,望着眼前这幕人间惨象,心底也有些不适。 不知道其他门派有没有收到消息,但在山脚下看,目前只有他们两个,没看见其他人。 似乎也没有黄泉界魔物的身影。 出于谨慎,傅白二人先在附近了一圈,但一无所获。 “难道是它们已经撤退了?” 傅谦把头顶不小心沾到的树叶捻了下来,望向从另一侧树丛跨步迈出来的师兄。 “有可能,”傅白用手拍打身上的灰尘,“咱们先上山看看。” “好。” 两人一路上了山,沿途很静,静得甚至有些不同寻常。走到一半,傅白弯腰从地上拣起一片黑色的羽毛。他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有一股很重的妖气。 看来的确是黄泉界造的恶果。 山庄巍峨的一缘已经显露。再拐过一道弯,就能看见正门。直到正门口,傅白才总算看见除了他和傅谦以外的第三个人。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苍雪派不会坐视不理,于是楼肃这个劳模又被掌门给派了出来。傅白刚到山庄正门时,楼肃正在和一个陌生的青年说话。这个青年傅白没有印象,不知道是不是有座山庄的人。 傅白和傅谦的到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楼肃站的地方恰恰对着山路,所以要比青年更早地发现傅白他们。 “傅白?” 楼肃叫了声傅白的名字,傅白走上前去。 “楼师兄。” “这位……”楼肃看了看傅谦,傅白主动介绍说,这是他二师弟。 楼肃旁边的青年看了看傅白,一脸好奇又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很想插话。 “啊,这位便是傅白吗?”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久仰久仰,在下听闻你的大名许久了。” 傅白不记得这号人物,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这般出名。他向来不会应对自来熟,于是转而看向楼肃。 “这位又是?” “介绍一下。这位是孤鸿殿的少主萧振。” 萧振很热情,人看起来也比较随性好相与。他对傅白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追着问了很多个问题。 傅白一边想进去看看情况,一边又疲于应对。直到傅谦上前说:“楼师兄,情况紧急,不如先带我们进去看看?” “那二位,请跟我来。萧少主也一起?” 萧振拒绝了。 “我还得去别的地方探查一番,楼肃你就先进去吧。” 说着,他就先一步离开了,很匆忙的样子。 “萧振要到附近的密林里察看有无尚未离开的黄泉残兵,两位跟着我走吧。” 傅白看了看萧振远去的背影。这个青年,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板也单薄,连衣服都没法撑满。 “别担心,”楼肃让傅白把心放肚子里,“萧振能应对得了。再说刚刚我们已经派出一拨人搜寻过一遍了,这样只是为了求个稳妥。” 听楼肃这样一说,傅白点点头,也就不再挂心这件事。 三人来到有座山庄内。和外面相比,许是因为有苍雪弟子清整过一遍,这里显得要干净许多。 然而沿着石板路两边,数十具被白布遮盖的尸体又表明,短短一夜之间,这里发生了怎样的惨剧。 “昨夜,凡是留在有座山庄的人,无一幸免。庄主李停云至今下落不明,山庄内,死了上百人。云踪阁的三位弟子恰好在山庄做客。白翡重伤昏迷,白茫同样伤得很重,但尚且保持意识,并向苍雪派发起求助。三弟子白柏……” “白柏在雷劫山,”傅白对楼肃说,“我们门派的长老正在全力救治他,不必担心。” “那就好。”楼肃点点头,手臂向左前方伸出指路,让两人跟着他来。 “看来情况紧急,白茫和白柏只来得及向苍雪和雷劫求救。因为萧振前几天来门派议事,听说这里出事,也随我一起来了。苍雪派已向各个修真门派传讯,让各门派增强守备,毕竟下一次遭遇毒手的,就说不好是哪一家了。” 傅白看了看四周,只有门派的弟子,还有零星几个连夜从外地赶来的庄内管事,其中就包括在上次绣像伞赏鉴后,被提拔上来的年轻的李管家。 据说这位管家,还是庄主李停云的一位远亲。在李行舟死后,他便成为李停云最得力的助手。当下,庄主不在,就由他来代行庄主的职权,安排山庄的各种事宜。 “根据白茫的描述,黄泉界来袭的时辰在凌晨,约丑时。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强势地从古庙的黄泉井攻进来。虽然只是一些低级的妖兽,但因为数量太多,导致云踪阁的三位弟子应付得很吃力。云踪阁本身离山庄很远,而且这里比较偏僻,最近的门派就是雷劫了。对了傅白,你们雷劫派有没有遇到袭击?” 傅白摇头。 “昨夜没有任何异样。” “看来这波黄泉来兵,是专门针对有座山庄的?”但楼肃又感到不解,“有座山庄只是比较富有,但唯一能被惦记的绣像伞,早已赠予傅白你了。既然山庄与雷劫派这么近,那他们为什么仅仅发动一波攻势,就又撤走了呢?” 第207章幸存 “全部撤走了?”傅谦问,“是说在苍雪派赶到这里之前,他们就全部消失了?” “正是。山庄的李管家是最早回来的人。他说他到来之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妖兽行动了。而且看样子,是一起撤走的。” “有人在背后指挥它们?”傅白推测着讲道。 “很有可能。妖兽虽然凶残,但并不怎么聪明。看它们这次的偷袭如此迅捷又隐蔽,背后必然是有谁在引导着它们。” 黄泉界在过去那么多年,之所以不成气候,是因为它们普遍无组织无纪律,行为散漫随性。 智商还不高。 可一旦有了能够把它们集结起来的人,那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傅白他们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云踪阁的弟子,现在何处?”傅白想先看看白茫他们的情况。 “都在山庄内呢。他们伤得太重,不好走动,所以就让懂医术的前辈现在庄内治疗,等稍微好一点,再撤出去。” “我和我师弟去看看他,方便吗?” “嗯,这个说不准,”白茫在苍雪派的援兵到来后不久,就晕了过去,白翡则一直没有清醒,所以楼肃现在也没办法确认,“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好。” 傅白和傅谦又跟着楼肃来到了一间客房。在门口有四个守备的弟子,两个是苍雪派的,还有两个是云踪阁的。 云踪阁的阁主白秋实,在得到消息后,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傅白进入屋内时,她正坐在床边,床内平躺着的,就是重伤后昏睡不醒的白翡。 白翡面无血色地躺着,双眼紧闭,银针几乎遍布全身,比白柏的情况要糟糕多了。白秋实双手捧着她唯一完好的左臂,一下一下地轻抚,嘴里喃喃道:“小翡,放心,师父一定会为你们三个查明真凶。” 傅白看了白秋实的侧脸一眼,回头小声地问楼肃:“白翡在这儿,那白茫在哪里?” “在里间。” 楼肃带着他们往里走,穿过屏风之后,白茫就躺在睡塌之上。听见脚步声后,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来是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是……白柏回来了?” “白柏在雷劫派,四长老在不遗余力地救他。他伤得没有你们重。白茫师兄,放心吧。” 傅白出现在白茫的视线之中。白茫发现来者居然是傅白,仓促间就要起身。 “哎哎,白茫师兄,你快别乱动了。”傅谦赶紧让他再躺回去,生怕一不小心磕了碰了。 “我不碍事,我还有一些话,要告诉你们。” 白茫不顾休养也要尽快把他的经历告诉傅白等人。他是幸存的亲历者,从昨天夜里到今早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人。 根据白茫的讲述,大约在昨天晌午过后,云踪阁一行就来到了有座山庄。起因是庄主李停云听庄内的仆人说,前夜在后山古庙内有妖怪的踪影。本以为是仆人的错觉,但李停云带着人到后山查看后,发现真的有一些不属于人类的巨大脚印。 这件事让李停云很放心不下。作为一庄之主和掌握山庄全部秘密的人,李停云自然晓得这口井的非比寻常。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黄泉的魔物从井口到此岸的经历,事实表明,这口井就是通的。 李停云在确认之后,就要想办法防备。光凭山庄的护院是不行的,必须得请修真界的人来。有座山庄和苍雪派的关系虽然不错,但李停云最近也听说了琅台仙会要提前召开一事,苍雪一定忙得抽不开身,所以最后,他选择向云踪阁求助。 彼时白柏正在云踪阁,听说表哥遇见了这种事,他也很忧心。在请示了师父后,白柏和师兄师姐一起来到有座山庄。 三人之中,白茫作为大师兄,见识比较多。他确定了这就是古籍中记载的某一种低级黄泉妖兽,但三人在附近搜寻一阵后,却没有发现那只妖兽的身影。 白茫觉得这件事很奇怪,而且妖兽出现,不是小事,有必要告知其他门派。本来几人在和李庄主商量,决定次日通知其他门派,几个门派各自出个代表一起商量这件事,可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黄泉界仿佛就预判了他们的想法一般。 在凌晨,有座山庄就遇袭了。 数百头丑陋的低级妖兽从井口爬出,首先残忍地杀害了后山的值夜人。随后,它们迅速又准确地找到了李停云的卧房,将其掳走。等白茫他们察觉到危险出来之时,李停云已经不在房中了。 然后便是一场恶战。 妖兽不算强,但数量在不断地增加。而对抗他们的,只有白茫、白翡和白柏三个人。在力量超出凡人如此之多的妖兽面前,山庄的人是无力抵抗的。可就算云踪阁的弟子能够一剑杀掉一个,他们还是处于劣势。 太多了,它们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仿佛永远也杀不干净。不到一个时辰,奋力抵抗的三人已经浑身浴血。 他们在发现妖兽的第一时间就向附近的门派传讯,但似乎被什么人给拦了下来,援兵迟迟未到。 “我们拼命地想救下哪怕一个人,但是……不行。当我们杀掉一只妖兽,就会有五只妖兽继续扑过来。山庄的人……就在我们的耳边喊着救命,又被杀死……我们想救,可真的救不了。” 白茫痛苦地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他懊悔得想把自己藏起来,什么都不去看。但他又不敢闭上眼睛。 只要合上双眼,之前的一切又会重演。接连不断地有人死去,人的身体变得破碎,像被扯碎的布,挂在各个地方。他的师弟师妹筋疲力竭,还在苦苦支撑。然而他们所挥的一剑又一剑,连自保都不足够,更遑论救人。 修炼仙途之人,虽然拥有了常人所不及的力量。但正因为如此,在力所不能及的时刻,才会更加悔恨和无措。 白茫素来坚定地认为,他作为修士,要保护弱小,匡扶正义。事实上,他在游历的过程中,也曾经救助过很多人。但这一次,他真的无能为力,并极为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有座山庄全庄覆灭,他却幸存下来,这让白茫更觉得难以接受。 第208章卧房 傅白伸手过去,拍了拍白茫的肩膀。 “白茫师兄,你们已经竭尽全力了。只有把这次袭击的前因后果彻底弄清楚,才能在下一次来临前有所准备。何况,我们还要找庄主的下落。” “是啊白茫师兄,你别自责了。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去追踪,这些都离不开师兄你的帮助。你说得越详细,就越有利于接下来的行动。” 傅谦也劝说白茫,让他不要太懊悔了。有座山庄的牺牲惨烈,但这件事的发生实在是谁都没办法预料的。人界太平了这么些年,让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段久远的、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过去。原本人界在强大又暴虐的黄泉界面前,就毫无抵抗之力。 白茫的情绪并不稳定。之前经历了那么多,他需要时间来消化和平复。楼肃提议说,让他休息一会儿。现在他们的叨扰和追问,可能会让白茫更加不适。 傅白听从了楼肃的话,三人从屋子里面退出来,来到回廊内。 “方才白茫说,他在发现黄泉界的妖兽时,就向外界传讯。但却被人拦了下来。看来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这次偷袭,是有人在背后组织。” 傅白从白茫的话中提炼出这条有价值的线索。雷劫山距离有座山庄那么近[顶点小说.xbooktxt.info],却直到傅款亲自登门后,门派才知道山庄出了事,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咱们对黄泉界了解得太少了,”楼肃说,“黄泉之主貌似被封印了很多年,才导致它们迟迟不敢进攻人界。因为一旦进攻,仙界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但在它们安分的这些年,筹备了什么,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而既然它们能够进入人界,就说明它们很有可能多次潜入这里,刺探情况。我们已经失去先机了。” “但它们目前只是偷袭后撤退,就说明……它们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傅谦的想法还没有那么悲观,“不管怎么说,咱们也得有所行动了。” 傅白没说话,而是盯着院子里染血的玉兰树出神。也许是他想多了,他一直觉得这次的偷袭,不仅仅是一次试探,也不太像宣战。总的来说,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 为什么是有座山庄呢? 既然有人在背后谋划,那就绝对不是随机选择的地点。从削弱人界战力的角度来考虑,偷袭雷劫派的价值明显要更高。 为什么选择了几乎没有反抗之力的有座山庄? 难道是这里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说,这只是一次佯攻。 他们真正想要攻击的,还在别处? 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傅白按了按眉心的位置。自打从临江城回来之后,他时不时就会感觉到头痛,脑子也胀胀的,仿佛失掉的那些记忆,又要回来了。 或许那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师兄,你又头痛了?”傅谦观察得仔细,留心到傅白最近常常会扶着额头,眉毛皱得很紧,“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有点。”傅白回想起昨晚的混乱,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没睡好。他用力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残存的线索。说不定能够藉此找到李庄主的下落。” “需要我派人跟着你吗?”楼肃问他。 “不必,我一个人方便些。” 傅白交代了自己的去处后,便离开了。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李停云的下落。趁着其他门派的人尚未赶来,遗留的现场没有被破坏得特别严重,说不定能查到的东西还多些。 庄内的尸体清理得差不多了,很多被肢解的尸体,经过一番寻找,也尽全力拼凑在了一起。傅白穿过惨象连连的山庄,来到位于中央的李停云的卧房。和上次见到的差不多,这里的布局没有太大的改变。唯独在几个关键的风水眼多了一面铜镜。这应该是李停云后来请风水先生加上的,可以扭转坏的风水局。 傅白首先进到屋内。李停云平素起居休憩的地方不算很大,布置雅洁,里面摆放了许多字画,看来他是偏好这个。他的轮椅被放在了外间的角落,几盆修剪得很精致的盆栽掩映在它四周。 匆匆扫了一眼,就看出许多问题。 首先这间卧房太整洁了,完全不像遭了事故之后的模样。 按照傅白听到的说法,李停云是在卧房内被掳走的。山庄出了事,李停云不可能全无所觉。在这种情况下,有人闯进他的屋子要把他带走,正常人,能半点不反抗? 苍雪派和昨夜不在山庄的人刚刚赶到,忙着收拾尸体还来不及。所以,他们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来帮庄主把房间收拾一遍。那就只能证明,这里一直保持原样。 既然如此,李停云为什么没有反抗呢? 要么是对方用了什么使人瞬间昏迷的幻术或者药物,让他来不及反抗就晕倒了。 要么,是李停云认识这个人。或者说,他以为对方是来救他的,才会不加反抗地跟着走了。 这两种情况,后一种要比前一种糟糕许多。 前者不能说明什么,但后者就证明,在人界有内鬼。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黄泉界埋伏了那么多年,既然他们已经做到了自由出入的地步,那发展几个己方人,到时候背刺人界乃至修真界,实在不要更方便。 得把这种可能告诉楼肃他们才行。 傅白又继续寻找。那副轮椅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轮椅的坐垫似乎是新换的,没有灰尘。但在扶手的凹陷处却积了一层薄灰。这个地方如果经常使用,是不会有灰尘的。何况对于一个双腿有残疾的人来说,轮椅是每日出行必备的物品。 干净的坐垫有些刻意,扶手上的灰尘暴露了这幅轮椅真实的使用情况。看来李停云的双腿的确痊愈了。 但这样更说明他没有反抗这件事有多么说不通。 傅白拍掉手上的灰尘,在尽量不破坏的前提下,在屋子里又转了一圈。 随后他仿佛发现什么似的,半蹲下来。 在高高的门槛底下,有一点残留的黑色粉末。 第209章地下 这是什么? 傅白用指尖捻了一点,凑到鼻子下面嗅嗅。 好像是……药粉? 他凑近地看了看,还用指尖小心地拨开那些碎渣。虽然很不明显,但能辨认出里面有一些草药的残片。 李停云是个药罐子,白柏也说过,他这个表哥向来离不开汤药。傅白看过一圈,其他地方都没有,为何偏偏这里出现了粉末? 他迈过门槛去看,发现在外面也被洒了一点。这次是断断续续的一条线。 蔓延到庭院的中央,随后消失了。 这是……李停云留下的线索。 傅白立刻取出一朵追踪用的蘑菇,让它凑近药粉。小小的蘑菇吸入药粉,打了个喷嚏,伞盖跟着一晃一晃。它胖墩墩的身子动了动,然后从主人的掌心跳下来,飞快地追踪药粉残留的地方,连着几下跳跃就消失不见了。 傅白迅速跟在后头,也出了院落。他跟随着空气中那个跳跃的小点,很快,就来到了山中。 居然来到这里了吗…… 李停云是聪明的,也是幸运的。他把隐藏在袖子中的药粉一路撒出来,让援兵能够找到他。但黄泉界的人,似乎也有些大意。如果他们选择用法术把人带走,傅白现在追查的难度就会翻倍。 追踪菇最后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后山古庙。这里还有残存的血迹,以及尚未散去的妖气。傅白服了一颗避瘴的丹药,随后谨慎地靠近古庙。在走进去之前,他又丢了两颗探路的菇进庙。 不一会儿,折返。蘑菇们叽叽咕咕地说话,告诉傅白里面没有任何妖兽。傅白一伸手,细碎的灵力粉末洒在追踪菇的身上,驱除瘴气,然后放回袖子里。 古庙里不算凌乱,可能是因为这里平素就少有人来。傅白缘着记忆下去,曾经用于祭祀的古棺已经被李停云派人封存起来。这里没有人,傅白又继续往下走。 来到最底层黄泉井的位置,中途一路通行无阻。这里和上次相比也有变化了。那些古怪的茧全部消失,表面被浇灌了一层厚厚的铁,应该也是李停云请人来做的。之前留下的打斗痕迹全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还在于那口井。 傅白靠近井口,井附近的阵法已经被破坏,但观察其损毁程度,破阵的人动作很小心。 苍雪派的人还来不及处理这个地方,傅白就暂且施了一个临时封印的仙术。这样虽然不够牢靠,但最起码能抵挡一阵,而且起到一个提醒的作用。 药粉是在这里消失的。 看样子,李停云是被带到了黄泉界那边?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有点麻烦了。想要进出黄泉界,光凭这副肉体凡胎,就算是傅白也没办法做到全身而退。 更不用说是救人了。 傅白当前的目的是探查,而不是什么都不顾地往前冲。他打算先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给目前在山庄内的其他修士,商议之后,再加定夺。 就在他要离开之际,忽然间,眼角余光一扫,发现在井口有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 他走进一看。 这是……剑痕? 两道交错的笔直痕迹深深地嵌入泥土,这痕迹是新鲜的,而且一看就是刀剑一类的锐器所留下的。距离上一次他来到有座山庄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看这痕迹的新鲜程度,应该不是他上次遗留下来的。 那么这痕迹是谁留下的呢? 傅白弯下腰,想再凑近一些。但他忽然感觉背后一寒,立即直起腰,回身。 “谁!” 一人从阴影处走出来,举起空空的双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归一剑的剑尖。 “傅兄,是我,是我,别冲动……” 孤鸿殿的少主萧振边说着边走到有亮光的地方。 “原来是萧少主。” 傅白把剑归鞘。 “萧少主也搜查过这里吗?” “没错,没错。在下方才进入到古庙之内,正准备搜寻一番,就听见有人进来。本以为是敌人重返,在下就暂且藏匿起来,没想到竟然是傅仙长。傅白仙长,可有什么发现?” “傅某是追随着李庄主留下来的线索追查到这里的。” “噢?什么线索?”萧振很感兴趣地问。 “是药渣。” 傅白把手摊开,在他的掌心,还留有一层薄薄的药粉。 “这是李庄主留下的?他还真是聪明啊。那药粉是一直持续到黄泉井的井口?” “正是。” “嗯……这就比较麻烦了啊,”萧振露出苦恼的表情,“咱们都是凡人,也不可能进入到黄泉界吧?那会死无全尸的。” 傅白没说话,但萧振说的他也很赞同。 “不过……这会不会也是一个障眼法呢?万一药粉是黄泉界的人故意留下的,而李停云早已被他们藏在人界某个地方,这样咱们冒然进去黄泉,那就真是白白送死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 目前他们的形势十分被动,黄泉界此次偷袭发动得很离奇,有许多地方说不清楚。 萧振抱着手臂,在原地走了两圈,喃喃地问:“这黄泉界,掳走李庄主要干嘛呢?劫财,他们又花不掉。那就是当作人质,来威胁修真界?” “暂时来看,作为人质比较符合实际。” “作为人质……那估计很快,黄泉界就得出现在咱们面前了。毕竟得提要求嘛。” 萧振自顾自地分析了一会儿后,忽然对那口黄泉井产生了兴趣。 “对了傅白仙长,你有没有看过那口黄泉井的里面?我还是头一次见呢!上次仙器赏鉴大会,我收到了邀请,但没时间来啊。哎呀,真是太可惜了!” 萧振嘴上嘟嘟囔囔地说着,同时往井口那边去。他胆子大,也没做什么特别的防护,弯腰就往井口里面看。 “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咦?仙长你过来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亮?” 傅白听他这么说,以为是新发现,就要往那边走。 但刚刚迈出一步,就有人从后面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 傅白回头,看见了傅谦凝重的脸。 傅谦对着傅白微微摇头,然后扬声向井口那边的萧振说:“萧少主,在下有些私事要和师兄商量,先走一步。” “咦?是傅谦仙长?好说好说,你们先走吧!我再看看。不用担心我!”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傅谦带着大师兄,从原路离开,回到地面。 第210章物是人非 被傅谦带领着往上走的这一路,傅白没有说话。直到出去后,只剩下他们两个时,傅白才问:“师弟,怎么了?” “师兄……”傅谦因为紧张有点出汗,他抬起袖子草草地擦掉汗珠,然后对傅白说,“那个萧振,还是不要太靠近他为好。” 傅白安静地等待傅谦的解释。 “我方才还没太对上号,但孤鸿殿的一些秘事,我之前略有耳闻。据说他们这个门派筛选门内弟子的方式极其苛刻残酷,具体是怎样的咱们也不知道。但每一届的孤鸿殿,最后只会剩下一个弟子,而这个弟子,就会成为孤鸿殿的少主。” “只剩一个?” “对的,只剩一个。其实孤鸿殿每年都会招收不少弟子,但不管最初有多少人,最终都会剩下唯一的一个。” “那其余的人……” “不知道,”傅谦摇头,“没有人再见过那些被淘汰的弟子。” 没人再见过,说明这些弟子,要么被遣散回家自此隐姓埋名地生活,要么是……人间蒸发了。 自相残杀,养蛊式地训练弟子。这样的修炼方式虽然很血腥残忍,但不排除它有存在的可能。如果萧振是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生存下来,甚至成为“少主”,那他绝不像他表面上那般外向活泼。 这也是为什么傅谦要避免让师兄和他共处一个空间的原因。 修真界的范围很宽,各个门派的门风也截然不同。像雷劫追求自在,云踪阁长于经营,苍雪派治徒谨严。但并不是所有的门派都像这几个一样采用传统保守的方式来栽培弟子,像孤鸿殿这种就是剑走偏锋,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 像这样的门派内事,其他修真门派是不容置喙的。毕竟孤鸿殿在大事上与整个修真界并不违逆,保持一个方向,那修真界也就没法插手人家的家事。 “而且孤鸿殿的行踪向来捉摸不定,和一些大的门派很少走动。关于他们门派的很多事,都是道听途说。楼肃这次把他请来,应该是要利用他的才能吧。我听闻孤鸿殿在追踪循迹这类事方面很有一套。但不管怎么说,师兄,还是离他们远点为妙,太危险了。” 傅白点点头,答应了。然后他又问师弟:“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方才在山庄外面游荡,恰好发现师兄你经过,所以我便跟过来了。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在黄泉井的井口,发现了李停云留下的药渣。” “啊?要是被带到那边去,可就真不好办了。”傅谦也晓得凡人进入黄泉的代价,“这事楼肃他们还不知道吧?” “正准备和他商量。” “那走吧师兄,楼肃他好像刚刚忙完。” “好。” 师兄弟二人离开古庙后不久,有人从庙里走了出来,正是他们讨论的萧振。 萧振手中捏着一只小小的瓶子,瓶子是透明的,里面封存着一股残留的灵力。灵力呈现出纯净的白色,在封闭的瓶子里横冲直撞,发出哔啵的声响。 萧振将瓶子举到眼前,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 “这可真是宝贵的发现啊……” …… 傅白和傅谦回到山庄内,把已有的发现转达给楼肃。楼肃思索了片刻后,说:“古庙那边我已经加派人手前去把守,但那里实在太危险了,冒然进入井内,我们的损失会很大。今夜我会留在有座山庄。两位若是有空,也不妨留下来看看情况。” 傅白他们本来就是受师父之命前来支援有座山庄的,所以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因为这里被入侵过一次,下一次说不准还会发生,所以楼肃和李管家商量,让庄内的人先到别庄住一段时间。或者有些实在不愿意在山庄干下去的,也都给钱打发走了。 最后只留下李管家一人,协助修士们镇守山庄,外加寻找李停云的下落。 山庄内的尸体和血迹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修士们在楼肃的安排下,各自分散开,守着自己的岗。偌大的有座山庄一时间只余零星几个人处理残局。 傅白在整个巡视一番,没有发现异动后,又回了山庄。他双脚踩在藏的屋脊之上,这里算是最高处,能俯瞰山庄的全貌。 数月前,这里还是车水马龙、宾朋满座的繁盛景象。那时有座山庄发现绣像伞,庄主李停云发帖广邀天下名门豪士,群英荟萃。门前的车马一个挨着一个,连飞来的鸟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傅白还仅仅是一个刚下山的年轻修士,这里是他外出游历的.asxs.。 李停云不算坏人。如果单单凭借好坏二字就能评判一个人,那世界也不过是苍白单薄的一张纸,只有正反面。他算计、小心、步步为营,把傅白拉入他的局中,还把绣像伞这个“鸡肋”最终推给了傅白,但傅白却不会因此对他有什么怨恨。 因为如果交换位置,傅白会做得比他更狠绝。 傅白清楚地知道,他能像现在这般平和淡定,悠然自处,完全是因为他身边的人大多本性良善,又好相与,还特别让着他。 但他的体内封存着另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十分暴虐、不安定,会带来灾厄和不详。与它共处的时间长了,傅白本人的性格也会发生很大的扭曲。 傅白伸出右手,手掌摊开向上。在他的掌心,扑地冒出一小团白色的灵力,在画着圈地游走于手掌之中。 紧接着,在白色的灵力旁边,又有一团赤色的类火焰的光缓慢成型。红光追逐着白光,二者一齐画圆,渐渐地形成一个稳定的太极图。 但很快,这股平衡就被打破了。赤色的光团越咬越紧,甚至将白光冲撞得四散。最后红光吞噬掉白光,将其啮咬得一丝不剩。而傅白也蜷起手掌,将那红团一并扑灭。 傅白合了下眼睛,又睁开,望向天边的晚霞。 这股力量就是龙息。李停云曾经发现了,他当着傅白的面,戳穿了他的一个秘密。 但李停云所不知道的是,这股力量,本不该出现在一个人修,甚至是仙人的身上。 这不是能后天修炼出来的。 第211章谜语 傅白在屋脊上站了一会儿,忽然忆起李停云来。想着想着,就自然想到了,他找自己在藏书楼会面的两次。 一次是他拜托自己寻找失散的器灵,另一次是他邀请傅白加入有座山庄。 李停云曾说过,他是在山庄收藏的古籍内,知晓了龙息的存在。 山庄的古籍…… 想到这里,傅白曲腿低身,两手撑着屋檐,向下一翻,从敞开的窗子进入藏书楼。 藏书楼这里没有受到大的破坏,可能是因为这里平时除了庄主之外少有人来。书籍都好好地码在书架上,那些珍藏的古董也还是像原来一样,随意地堆放在了阁楼的角落里。 傅白四下一看,这里的藏书真的不少。李停云本就是爱书之人,他不但阅读,还要收藏,经年累月,就积攒了无数的古本。 要是一本一本地翻过去,那可就需要时间了。 傅白垂在体侧的右手微微向前一伸,白光闪过,枯色的绣像伞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将伞尖一点地,从尖端滴落的灵力落在地面上,慢慢地汇成一股灵力的深潭,一圈一圈地泛起涟漪,逐渐笼罩了藏书楼。 “虚谷。”他轻唤风神的神号。 寂静的阁楼,忽然涌起一阵无根的风。风的源头从绣像伞的伞尖起始、张开,枝蔓一般生长发散,像无数脱弓的箭,簌簌地穿过缝隙,行走在数不胜数的沉古书架之间,经由时,书页啪啦啦地发出响声。 看似散漫无目的的风在藏书楼上下横行一遍后,将三本书挟卷着,呈到傅白面前。 风神虚谷在傅白的右侧显形。 “小白,这就是李停云经常翻阅的三本书了。你看看?” 他还十分贴心地举起了烛台。 “我看看。” 傅白将这三本书分开放置,把封皮全部露出来。 前两本书都是药经,大概李停云之前为了治好自己的身子,也尝试过不少办法,甚至亲自研究配药。药经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第三本。 这第三本书,是一个话本,烟霞楼主的,傅白还曾经淘到过这本,目前已经绝版了。 李停云博览群书,看看话本也并不稀奇。但这本书他翻了这么多遍,那就有点奇怪了。傅白从前到后哗地翻了一遍,找出磨损得最厉害的那页。 在这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 昼夜交叠,戌尾亥首。 这是什么意思? 傅白感觉到有一股轻盈的灵力飘然落在他身边,是虚谷。虚谷闲得无聊,又没被叫回伞中,于是他就凑到傅白旁边看他在做什么。 “谜语?”虚谷也看见了那一行小字,帮傅白分析道。 “或许是,”傅白前后翻了翻页,这本书讲的是男欢女爱的故事。至于这句话,本来说的是男女主人公幽会的时辰。 时辰? 傅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正值黄昏,也就是所谓的昼夜交叠之时。时辰对上了。那么后边这半句又是什么呢? 如果是幽会,那不可能单单定下时辰,肯定会有地点。 所以后半句是地点? 傅白又往前快速翻了两页,主要看书里面的女主人公家的府邸介绍。这位女主人公是个郡主,身份不低,家中的宅邸也很奢华。傅白找着找着,看到一段。 讲的是庭院。在女主人公家的庭院里,专门布置了十二生肖像。 戌、亥……难道指的是生肖吗? “虚谷,找找这里有没有与十二生肖相关的物品。” 傅白放下手中的话本,急匆匆地转身,寻找着什么。虚谷听了他的话,虽然很困惑,但也依言照做。藏书楼很大,不过有了虚谷的能力后,找起来倒也不是很困难。他迅速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后,化作人形回到傅白身边。 “小白,没有你说的那种东西啊。” 傅白蹲在一堆古董前面,凝神思索了片刻后,分析道:“昼夜交叠,指的就是黄昏的时刻。特意点出这个时刻,说明在此时会发生什么变化,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发现。” 是什么变化呢…… 傅白目前所在的地方是最顶层,这里仅有一扇窗子,就是他刚刚翻进来的那扇。夕阳西斜,橙红的光从窗棂的缝隙洒下来。这扇窗的结构很奇怪。一般是左右推开,但这一扇,是上下开的。 光? “我知道了……” 傅白低喃一句后,迅速起身。虚谷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哎,小白,你知道什么了?” 傅白来到那扇窗前,在窗的边框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最后在左右两边,发现了对称的两排图案。 一只垂尾的犬,和一只仰头的猪。 戌尾亥首。 哗啦一声,他把推到最顶的木窗拉了下来,将其下缘对准两个图案中间的地方。外面不断下落的夕阳在半透明的窗纸上面透出一个朦胧的影子。然后,在坠到某一个点时,一股耀眼的霞光穿透木窗与窗台之间的空隙,笔直地照射在屋内的石墙上。 两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神奇的一幕,双双看向那面被照亮的墙壁。 “小白,那里有字!”虚谷惊呼一声。 傅白疾步走过去看,在被阳光照亮的区域,的确有什么不一样的字迹。 但与其说这是字,不如说是一堆零散的小画。 虚谷也发现了。 “这些是……花瓶?” 墙壁上刻着的是六个大小不一的瓶子,有高有矮,形状也不一样。它们排列成一横行,并不紧挨着,乍一看好像是不懂事的孩子随手刻出来的石画。 傅白皱着眉,试图看出这几个瓶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说是在傅白的前世,这些瓶子或许与什么文字、数字相挂钩。但在这种年代,它们所拥有的,也就是象形的意义。 即是说,这几个瓶子,指代的是真正的瓶子。 傅白扭头看向在角落里堆放的古董。他按照墙壁上的提示,从中找出形状相似的六个瓶。 并不难找。虽然这里堆得很杂乱,但称得上瓶子的,也就只有这么六个。 他把六个瓶子抱过来,放在那行石画的下面。再按照顺序,将其依次排列好。 最后一个瓶子的瓶底落地后,傅白听见微弱的机关转动声音。 眼前厚重的石墙落下,又升起。但再次升起的这面墙,和之前的已经完全不是同一面了。 这次傅白还看见了让他意想不到的画面。 “你……” 第212章尸首 “傅白,你说发现了李停云……” 楼肃带着人赶到藏书楼的时候,天黑了有一会儿了。他刚刚才布置好后山的守备,听见门派师弟说傅白那边有动静,就匆忙地赶来。 他是第二个抵达的。第一个是李管家。然后傅谦、萧振,和其他留守在山庄内的修士都来了。 楼肃看见李管家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垂着。在他面前,有座山庄的庄主平躺着,双眼合起,面容沉肃,身体已经没有了热气。 李庄主走得很体面。他的遗体完整,没有来自妖兽的爪痕,远远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 山庄的仆人被遣散走了,剩下的都是不会轻易流泪的人,更不用提哭丧了。李管家也只是默默地跪着,一言不发,像个被封住的坛子,一丝情绪都不会泄露。 傅白作为第一个发现的人,就站在旁边,也垂眸望着李停云失了生气的身躯。 涌入藏书楼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年纪小的犹豫着望望前辈,但前辈也只有沉默。楼肃和李停云有一定的交情。他进来后,第一时间是冲过去,看看人还有没有的救。在发现无力回天后,也颓然地垂下手臂。 “庄主……” 一片死寂中,李管家终于开口说话,但因为声音太哑,他停顿了一瞬后,他继续说下去。 “庄主已经找到,劳烦各位了。后事山庄会独自处理,还请各位能回避一下,容我送庄主最后一程。” 李管家作为山庄仅剩的一人,提出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但有人提出了反对。 是孤鸿殿的萧振。 “虽然李管家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目前将李庄主匆忙下葬仍有不妥。李庄主被黄泉界路走过,虽然不晓得对方为何什么都没做就匆忙把人给杀了,但庄主的尸体,对于我们修真界而言,依然有很大的价值。说不定可以通过什么蛛丝马迹,寻得行凶之人。” 萧振说的是实话,但是不合时宜的实话。他一心求证,顾不得旁人的心情。李管家没有发火,而是望向了楼肃。 “楼仙长,也这么认为吗?” 楼肃被丢了个难题。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查证很关键,但他和李停云之前关系一直不错,又不能让他无法安葬。 纠结一番后,楼肃说:“这样吧,在下葬之前,请让我们检查一遍庄主的尸体,这样做,也是为了尽快找到更多的线索,为庄主查明真相。李管家,还希望……你能理解。” 楼肃的话说动了李管家。他点点头,让开了位置。 楼肃看了一眼身后的萧振,二人上前检查。 尸体没有外伤,却有中毒的迹象,初步能判定李停云是被毒死的。 但这样的事让人怎么都想不通。 黄泉界的人,盘算了好长的时间,把李停云从有座山庄弄走,难道就是为了把他毒死之后,再藏起来? 这怎么看都很不合常理。 但李停云身上,又没有显示出其他致命的伤口,目前来看,只能这么解释。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中途又有一波势力插手,从黄泉界那里夺走的李停云,再用药把他毒死,又或者,想救却没能救回,只得暂且藏尸于有座山庄。这第二种看起来就比第一种靠谱许多。但又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够从黄泉界的人手中夺下他们的猎物? 楼肃把李停云的尸体放平,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手。他叮嘱萧振不可耽搁太长时间后,就走了出去。 顺便请傅白和他一起。 傅谦想跟过去,但傅白拦了他一下,让他等在这里,他孤身和楼肃来到藏书楼的外面。 “傅白,你是第一个发现李停云尸体的人。” “是。” “就在这藏书楼?” “没错。” “这不可能呀……山庄内外,我们都搜过几遍才对。” 傅白说,李停云的尸体藏得比较隐蔽。之前他来过藏书楼,对这里比较了解。本想着碰碰运气,没想到一下子找到了尸体。 “这么看来……是庄内人的手笔了?” “说不准。”傅白摇摇头,表示他也并不清楚。 “看来这次有座山庄遇袭一事,比我之前想象得要复杂许多……”楼肃疲惫地叹息。 “庄主遇难这件事,要告知其他门派吗?” “先问问山庄……也就是李管事的意思吧。山庄现在由他作主,咱们不能越过他擅自决定。” “楼肃师兄,”傅白正视对方,“你不怀疑我?” 傅白以为楼肃单独把他叫出来,是对他有所疑虑,才这么做。但楼肃问了半天,也没有往那方面拐,这反倒让傅白有些看不清楚了。 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不都会被率先怀疑吗? 楼肃听见傅白的疑惑后,不免笑笑。他说:“虽然这么说有些不敬。不过要是你来做,估计不会留下尸体。毕竟让庄主彻底消失,要比这样留下尸体,更难追查到元凶不是吗。” 见傅白沉默,他又道:“当下黄泉突然来袭,人心惶惶。在这种时刻,更不可轻易怀疑自己人。傅白,一旦开战,你必然会作为重要战力上场。我们不能……做没有意义的自我消耗。” 傅白一手搭在剑柄之上,手指抚过上面的纹路。 “啊,你们在这儿!” 藏书楼的窗子忽然被人推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是萧振。 萧振对着楼下的两人挥挥手。 “楼肃,傅白仙长,劳烦你们上来一趟,发现了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楼肃重复了萧振的后半句,不解。 这都发生命案了,还能有什么有趣的事? 他看了看傅白,傅白自己也一头雾水,后者说:“还是先上去看看吧。” 两人轻飘飘地一跃,翻窗进了藏书楼。傅白刚一进去,发现所有的修士,都在注视着自己。 萧振为首,走上前两步。他手里举着一个瓶子,轻轻地晃了晃,白色的灵力变得有些微弱,但余威尚在,仍要奋力地撞破瓶子。 “在下想问问傅白仙长,识不识得这个东西?” 第213章质疑 这是雷灵力。虽然威力有些减弱了,但光看颜色也能辨识出来。 傅白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灵力也能被像这般储存起来,或许这就是傅谦所说的——萧振的能力之一。 “这灵力是在下从古庙的最底层黄泉井周围发现的。幸好黄泉界的人刚走不久,痕迹还没有彻底消失,才保留了这么一丁点珍贵的线索。相信在场的各位都能认出来,只有雷灵力才会拥有这样纯粹的白色。能够使用雷灵力的修士很少,放眼整个修真界,我所知道的,也就那么零星几位。这其中,就有傅白仙长你。” 萧振看向人群对面的傅白,傅白默不作声地回视他,镇定沉着。 “当然,光凭这点,还没有让在下对仙长起疑。只是方才仙长又第一个发现了庄主的尸首。有座山庄这么大,傅白仙长又仅仅来过一次,竟然能够赶在所有人前面找到尸首,这用巧合来解释,恐怕也说不通吧。” 瓶子里的灵力,发现尸首的第一个人。即便这两条加在一起,其实也并不很有说服力。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本身所有人被黄泉界打得措手不及,心神不定,这时候说修真界有内鬼,相信的人就会变多了。 人群中渐渐传来小声的议论。 与傅白一同进来的楼肃听完萧振一方面的说法后,又看向不知想些什么的傅白。 “傅白,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面对质疑,傅白依然很平静,并且一条一条地反驳回去。 “既然萧少主都说了,使用雷灵力的修士虽然少,但仍然存在‘零星几个’,那就说明,我不是唯一的一个。你的第一条站不住脚。至于因为我第一个发现庄主尸首就怀疑我杀了人这点,那就更可笑了。庄主下落不明,在场的所有人都竭尽全力地寻找,找到庄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即便不是我,那也会有其他人。萧少主急于追查线索的心是好的,但这样平白无故地冤枉人,可要不得。” 傅白说得有理有据,乍一听也没什么漏洞。萧振的眼睛眯窄了一点。出人意料的是,他很轻易地接受了傅白的说法,并且似乎不打算再继续纠缠此事。 萧振扬起嘴角,笑了。 “那算是在下误解傅白仙长了,还请仙长见谅。” 他收回前言,卸掉咄咄逼人的姿态。既然这样,傅白也没有必要再咬住不放。楼肃看了看双方的态度,主动站出来说:“那今天就先这样。苍雪派会留在有座山庄七天,其余门派的仙友在明早可自行决定去留。” 楼肃这么一说,大家自然也就顺着台阶下。只不过修真界存在内鬼的想法在众人心中已经扎下了根。 傅白是最后几个离开的人之一。他和傅谦并排走在最末尾。 傅谦说:“师兄,黄泉井旁边怎么会有灵力的痕迹呢?是不是你上次来有座山庄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傅白摇摇头。 “就算有,也不可能会残留那么长时间。我方才没有发现残存的灵力,倒是发现了一处剑痕,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剑痕?”傅谦想了想,“你说会不会是有人赶在了我们所有人的前面,已经和黄泉界的人交手过了?” “不清楚,但也不排除有这种事发生。”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傅白回头望了一眼,李停云的尸首已经被管家带走,现在那里只剩下一堵空墙。 “我们今晚暂时留在有座山庄。之前承诺了楼肃的,而且说不定今晚会有什么变化。万一黄泉界再度来袭,我们也有个应对。等会儿先给师父他们回个信,让他们别担心。” “那我去写。” “嗯,再问问白柏的情况怎么样了。” 师兄弟二人下了楼,来到藏书楼外面的一处小亭子内。傅谦用灵力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对折折好,再绑在传信的灵鸟腿上。他双手轻轻一送,灵鸟便拍打着翅膀飞远了。 “今晚应该能收到掌门和长老他们的回信。”傅谦说道。 “嗯,那我们也去守备的地方吧。” 楼肃给傅白和傅谦安排的是山庄的南门处。因为傅白说只要他们两人就够,楼肃也就没有再多放人,本身人手就不是很富裕。傅谦去取食物和水,傅白一个人守在这边。在傅谦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出现在傅白身边。 “小白。”虚谷叼着一根草叶,落在傅白右后方的一块大石头上。 “如何?” 傅白刚刚让虚谷在整个山庄溜了一圈,作为仙器的器灵,他能看到的东西还是要比普通人多些。 “虽然很难察觉,但就像你猜的那样,在妖兽出没频繁的地方,有人留下的痕迹。不过妖气太浓了,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分辨这个人究竟是来自人界还是妖界。可是呢,我还发现了一个小东西,说不定你会有兴趣。” 虚谷把一直揣在怀里的手臂伸出,一条长长的穗状物落在傅白的眼前。 这是……剑穗? 傅白接过来,摊在掌心,用手指拨弄着,细致地观察上面的花纹。 剑穗是蓝银双色。蓝色为主体,在束口处用银线缠绕数圈,还有刺绣的回型纹路。干净的剑穗表面不知何时被蹭上了血,有几条颜色变浑浊了。 这个剑穗的款式,傅白很熟悉,是雷劫派弟子独有的。在傅白的归一剑上面,也挂了一条。 “这是从哪里找到的?”傅白问。 “就在山庄正门口外面的那片林子里,那里还有几具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也有可能是还没被人发现吧。”虚谷搔了搔后脑勺,脚下动了动。 也不知道是没蹲稳当,还是怎么回事,虚谷忽然从上面栽倒,把傅白吓了一跳。 “怎么了?” 他及时出手把虚谷扶住,虚谷晃晃脑袋,整个灵还晕晕的。 “我也不晓得,最近老是犯困。” “缺灵力?” 虽然绣像伞需求的灵力大,但傅白平时也能供应得上,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才对。 “好像、好像也不是?”虚谷被搭住手腕,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让他轻松不少。 “我把其他四灵也传唤出来吧。” 第214章剑穗 “不行不行,这里太危险了,”在傅白有所动作之前,虚谷先制止了他,“让我们五个全部从仙器里面出来,你得烧掉大量的灵力。现在这地方危机四伏,夜晚尤其不安全。你要是没有充盈的灵力,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都没有力气应对。” “那你还是得详细说说,你们五个到底感觉哪里不对劲,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件事很有必要问清楚。 他手指灵活,快速地让绳子的一端穿过小孔,再绕回来,系了一个坚固漂亮的结。 “没什么,刚才在想一些事。” 傅白和师弟对望一眼后,轻轻摇头。 “师兄,你怎么了?”傅谦见师兄迟迟没有把绳子系好,不免奇怪地抬头看他。 傅谦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如果是正常绳子松落,不会留下像这样的切口。 但他手上的动作忽然一停,目光落在系绳断开的地方,那里有被什么利器整齐削掉的痕迹。 傅白伸手,将剑穗取过来,把系绳穿过剑鞘表面的小孔。 “我来帮你吧。” 傅谦十分谨慎地把上面的沙粒都挑出去,又拍了拍土。除了血迹没办法弄掉,差不多就恢复原样了。他侧过身,把佩剑解下来,就要穿上去。不过一个人操作比较困难,又要拿剑又要系剑穗,傅谦自己弄了一会儿也没弄好。 “幸亏师兄你捡到了。再做一个,和这个就不一样了。” 剑穗是每个修士成年之后,由大师兄亲自帮忙佩戴上,很有意义。傅谦也不想弄丢它。 雷劫派弟子所用的剑穗,基本都是大师兄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本来这事儿应该是女孩家做,但小师妹手笨,让她来做,她能把十个指头都扎破。没办法,最后只好由傅白动手。 “回去试试吧。实在不行,我再给你扎一条。” “啊,这个是在别的地方蹭到的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清理干净。” “收好了,小心别再掉了。还有,上面的血迹……” 傅白把手中的剑穗还给他。 傅谦说得有头有尾,听上去很完整,没什么值得质疑的地方。 “我去追凶啊!哦,也不能说是凶手。我本来以为是,看见有人在外面乱窜。等我追过去的时候,发现原来是一个苍雪派的年轻弟子。可能就是在那时候不小心掉下的吧。” “别一边嚼东西一边说话。这是我从庄外的林子捡到的。你怎么跑到那边去了?” “师兄你从哪里找到的?我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还找半天。太好了,幸亏没丢!” 傅谦叼着包子,回头一看,还有点惊喜。 “师弟,这是你掉的吗?” 傅白接过食物和水,放在一边,然后把方才的剑穗取出来,放在傅谦面前。 “好。” “师兄,庄内的仆人都被打发走了,晚饭是苍雪派的人从山下买的,先应付一口吧。” 提到傅谦的名字时,正好本尊出现了。傅谦提了两个水壶和一个油纸包过来,把傅白的那份交给他。 “我没掉,傅谦……我问问他。” “啊?”虚谷睁大眼睛,“那不是你们自家人嘛!是不是你或者你那个师弟掉的?” “这是我们雷劫派的剑穗。” “这都好说。你现在想怎么处理这个剑穗呢?把它交给苍雪派的人?” “这里不太方便。等离开有座山庄后,我打开绣像伞的灵识,再检查看看。” “小白,你就别想太多了。也有可能是我今天消耗了太多灵力,才变成这样的呢。” 看见傅白皱眉陷入深思,虚谷用袖子给他扇扇风,唤回他的注意力。 但他就是想不起来,甚至还觉得很陌生。 不过傅白对此全无印象。按理说拥有过这般特别的法器,不可能半点记忆都没有。 难道他是……五仙器的上一任主人? 不,不只是社稷图。招魂幡的器灵子凝,还有绣像伞的器灵浮焰,都曾经对傅白表现出一种怀念。 而这番话整个都是在对傅白说的。排除他们认错人的情况,难不成……自己就是社稷图的上一任主人? 说到器灵的记忆,傅白想起社稷图的两个器灵在他离开图内之前,说出的一番话。听那两个小童的意思,他们之前应该是为了某个人守在了社稷图内,而且还是在守着某样东西。因为某个时机已到,他们的灵力耗尽,才彻底消失了。 “哦哦哦,也对。” “你想多了。你们作为器灵,只是外化出了凡人的模样,没有生老病死的。” 傅白无奈地看着他。 说到这里,他停顿住,恍然道:“该不会就是因为我年纪太大,才总是头晕眼花吧?你想啊,上了年纪的凡人,不都会有这些毛病吗!” “哎,这个……也不算很多。我们几个当中,也只有小浮焰保留了大部分记忆。因为别的法器只有一到两个器灵,绣像伞却有五个。所以什么东西分给五个人就很少很少了嘛。关于上一任主人,我只能记得是一位仙君,但更多的就不太记得了。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换成凡人的时间,可能都得几辈子了吧。” “虚谷,关于你的上一任主人,你还能记起来多少?” “也、也不是?”虚谷对于自己贫弱的描述能力很着急,“绣像伞和社稷图又不一样。社稷图有内景,我们只是作为武器使用罢了。内部最开始时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千年万年也不会变。” “从临江城之后……你们不是一直呆在仙器里面?难道是仙器的内部发生了什么异常?” “其实自打你从临江城回来之后,我们五个就稍微感觉到有点异样了。也不是说变得虚弱……只要仙器的所有者,也就是傅白你的灵力足够供给,我们是不会变弱乃至消失的。但就是,有一种……什么东西错位的感觉。” 在傅白锲而不舍的追问下,虚谷只好实话实说。 “这样就行了。” 湖蓝色的剑穗帖服地垂了下来。 第215章伏兵 “啊,对了师兄,掌门和长老他们回信了。我拿吃的过来时候,正好放出去的灵鸟飞了回来。” 傅谦揪了片草叶,擦掉指尖的油,然后再从怀里掏出雷劫派的回信。 信上说,门派一切安好,白柏已经脱离危险,稳定了下来,让两个徒弟不要担心。另外,掌门允许了他们今晚留在有座山庄守夜,还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傅白将手中的纸烧干净,又吹掉掌心的灰烬。 “那我们两个今晚就守在这里,等明天一早,看情况再决定去留。” “好。” 现在临近子时,夜已经深了,有座山庄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目前山庄内除了修士还在走动之外,没有其他人。李管家被楼肃派人保护起来,他还要着手处理庄主的后事。 傅白和傅谦就在山庄南门外,安静地待着,偶尔会小声交谈两句。傅谦说着话,中途打了个哈欠。傅白说让他先睡一小会儿,有什么事他会叫醒他。 这回南门也彻底静了,傅白侧坐在粗壮结实的树枝上,耳朵时不时动一下。 有踩踏草丛的声音,还有交谈的人声,都是山庄内巡逻的修士发出的。 似乎没什么反常之处。 傅白看了看天边的月亮,再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夜晚总是危险的。他不敢放松警惕,又丢了几颗守夜菇下去。蘑菇们摇摇晃晃地在半人高的灌木丛间穿梭,慢慢地不见了踪影。 它们会散落在山庄的各处,变成主人的“眼睛”和“耳朵”,为他观察整个山庄的情况。 又过了一个时辰。 轮替的修士过来南门这边了。目前安排的人手不太够用,有座山庄又十分广阔,因而只有需要才会轮班。傅白摇摇头,说南门不需要轮替,那两个修士就离开了。 他们的身形走远,但脚步声和衣服的摩挲声还能被傅白收入耳中。就在连这点声音都要脱离监听的范围之际,傅白忽然听见了轻微的利器没入人体的声音。 然后是砰砰两声略大的声响,有人倒了。 听到这里,傅白从树上跃下来,拍拍靠着石头大睡特睡的二师弟。 “傅谦,醒醒。” “嗯、嗯?” 傅谦摇头晃脑的,努力睁大惺忪的睡眼,迷糊地问:“师兄,怎了?” “好像有人遇袭了,我去确认一下,你守在这里。” “哦哦哦。” 听说遇袭二字,傅谦蹭地站起来,又因为起身太猛烈,晃了两下身子。 “师兄你放心去,我守在这里。” 他擦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大睁着眼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看他这要睡不睡的样子,傅白不太放心,但那边更紧急,也只好先离开。 “我走了,你留心点。” “好!” 傅白迅速地赶到声音消失的地方。他沿着山庄的外墙绕了小半周,最后在草丛中,发现了一位正面倒下的修士。那人横在杂草之中,不知是死是活。傅白在他身侧半蹲下,将人翻过来,在他的腹部发现血流不止的伤口。至于酿成伤口的凶器…… 就落在傅白手边,是一枚黑色的飞镖。 傅白立刻给伤员疗伤。幸好发现得及时,对方还有气儿。在他给伤口简单地止血包扎后,打算吹一下骨哨。这只骨哨是楼肃交给他的,每个值夜的修士都有。如果发现什么情况,吹一下哨子,其他人都能听见。 傅白把哨子的一端含在嘴里,正要吹响它之时,冷不防地记起一件事。 这里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呢? 刚刚忙着救治伤者,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会儿傅白意识到了,不免警觉地把手按在了剑柄,缓缓地站起身来。 四周围很静,连夜间的螟虫仿佛都因为察觉到危险而消失了。天空中有一轮窄窄的弯月,云层散落着,拖成一条一条粗细不一的线,缠绕在暗色的天幕。 傅白咬着骨哨,上下唇微合,马上要吹响它。 泚地一声响,一只飞镖冲着傅白的正脸飞来,迫使他后仰避开,但那枚骨哨却没有逃脱被削掉一大半的命运。 傅白侧头吐掉残哨,拔剑冲向飞镖最初飞来的方向。他剑光一拉,一道人影从灌木之中窜出,正是之前问傅白要不要轮替的其中一个修士。眼前的这位只是空有修士的皮囊,他的四肢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模样,像被掰坏的木偶,正常人根本没办法扭出这种角度。 “黄泉的人?” 傅白心想,果然,黄泉界没有撤得那么干净。他们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蛇,指不定何时从草丛里窜出来,狠狠地咬人一口。 拔剑,迎敌。那个奇怪的修士也抽出自己的佩剑,向着傅白直直地劈来。傅白拆了他的剑招,绕到他身后。但与此同时,修士的手臂忽然整个向后对折,折成不可思议的姿势,那柄剑也随之直冲着傅白的左眼而来,逼得他不得不偏头躲过,剑招也因而收回。 咯咯咯咯—— 修士的手臂又恢复原状,混身骨骼发出瘆人的响声,又仿佛一串怪异的冷笑。一绺黑色的头发顺着傅白的左边侧脸滑下,正是刚刚不小心被对方割断的。 这个被黄泉人附体,又或者本身就来自黄泉的修士很难对付。他的身体完全违背了常理,能够根据需要折出任何他想要的模样。也即是说,常规的一些死角和弱点,在他这里都不存在。 好久没有直面黄泉的人了,让傅白几乎遗忘了他们曾经有多么棘手。 傅白凝神聚气,让自己以极度冷静的姿态对敌。不存在没有弱点的对手,这是他所坚信的。 交锋再度开始。 傅白这次在剑身附着了一层稀薄到几乎看不见的灵力。对方又一次冲上来,和之前一样,这次傅白凌空一跃,从他的上方翻过。而身体已经前倾的修士忽而将握剑的手后伸,自下而上绕了一周,锋利的剑光划过傅白的前襟,险些将布料划破。 又是那种奇怪的姿势。 对方这次似乎失去的耐性,打算用快攻将傅白解决掉。对手出招的速度加快,傅白自然也随之跟上。两人见招拆招,打得光影乱飞,剑声铮铮。交手的修士忽然又变出一柄剑来,两柄剑交叉凌空一画,十字剑影直奔着近在咫尺的傅白。 傅白也没想到对方中途又加武器,还嘟囔道:“这就不太讲究了。” 好在他及时闪开,在距离对手五步之外落地,随后转身,却没有连下一招。 已经结束了。 修士还要再斗,却忽然动弹不得。他匆忙地四下看,发现不知何时身上缠绕了一层又一层白色的线状灵力。 “到此为止吧。” 傅白话音一落,白光陡然大盛,附着在对手身上的雷灵力越燃越烈,甚至将这一小片区域点亮如白昼。 第216章断裂 在漫天纷飞的、燃烧着的白光之中,傅白闻到了一股烧灼的气味。他凑近其中一片落下的光团,在其中发现了尚在挣扎的黑色飞虫尸体。 而这些飞虫,都是从中间那个修士的尸体中飞出来的。 看来是有人操控了虫去吃空人类的身体,再用虫子来操控尸体。 灵力渐渐地把尸体吞没一空,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层灰烬。周遭的一切看似又恢复宁静,但有一件事引起了傅白的注意。 方才他们闹出了那么大动静,哪怕没有吹哨,周围总得有修士留心到吧。 怎么连一个人都没赶来呢?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傅白也同时想到,会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最可能的一种就是——有同伙。 铿—— 一阵凛冽的杀意从背后袭来,傅白回身提剑一挡,手腕震得剧痛,归一剑被震落在地。 “嘶……” 力气居然这么大。 傅白用另一手揉着手腕,倒退三步,看清楚攻击他的人正是方才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另一个修士。这个修士腹部的伤口仍在滴血,但肉眼可见有细小的黑壳虫子在其中爬来爬去,看来又是一具被虫子操控的尸体。 回去捡剑已经来不及了,幸好傅白的库存多。他正要从百宝袋内抽出一把新剑,对方的攻势在此之前迫近而来。 情急之下,傅白只好祭出绣像伞前来挡招。颀长的伞身一横,拦截了竖劈下来的刀。刀身仍在持续下压,傅白用于支撑的右腿逐渐踩实了那一小块土地。 怎么能有如此大的力气。 傅白咬紧后槽牙,右手抽出伞中剑,一挥,刺中对方的腹部。与他交手的修士貌似还保持着人类的痛觉,受伤后下意识地后退,也给了傅白喘息的机会。 这一次傅白先发制人,没再迟疑,直接提剑攻击。修士同样站稳了身形,正面迎敌,沉重的大刀直截了当地拦下了傅白的剑路。 相比之前的那一个,眼前的新敌人速度不快,但每一招都有千钧之力。最初抵挡的那下让傅白的手腕有些脱臼的感觉,疼痛感一丝一丝地从手腕传到整个身体。 他可能支撑不了太久。 所以得速战速决。 相持的交锋下,傅白虽然一开始吃了亏,但对方毕竟只是尚未完全被虫子操控的人类,动作还有些不协调感。眼看着傅白占了上风就要赢下来,修士忽而将手中的刀向上举起,月色与刀身相融,渐渐地将其染成血红的颜色。 光看这个颜色,就能知道情况非常不妙。 傅白心想今天对于他来说肯定是什么出行不利的日子,要不然怎会接二连三地遭遇突发事故。不过吐槽归吐槽,眼前的敌人仍是要战胜的。 刀身染红后,力量和速度都是之前不可比拟的。傅白被迫从正面接下一招,就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骼都被拆分了一遍,连视野都被震散了。 再拖延下去情势就不好把握了,傅白唤出地神,打算速战速决。可就在地神的神识将要从仙器之中脱离而出时,对方忽然出招,其速度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倍,连傅白都只来得及看清一阵模糊的剑影。 随后剑影落下,将绣像伞劈断,一分为二。 仙器损坏了。 傅白还没从传说中的五仙器竟然这么随随便便被劈断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那修士的下一招紧随而来。他闪身避开,对方的刀深深地插入地面。还没等人把刀拔出来,在山庄守夜的修士已经赶到了。 “傅白?” 傅白背对着,听见了楼肃的声音。在其他支援赶来后,眼前的修士忽然失去控制,颓然地跌伏在地,被鬼火烧了个干净。 背后操控的人撤退了。 趁着黑暗,傅白在转身之前,先把手中断裂的绣像伞收了起来,然后才面对楼肃他们。 闻声赶来的修士有楼肃和一个苍雪派的弟子,傅谦后一步赶到。楼肃方才恰好看到了傅白和敌人对战的场面,他先询问傅白有没有受伤。 傅白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虽然已经接回原位了,但还是很痛。他跟楼肃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楼肃蹙眉道:“竟然还有伏兵吗……” 傅谦跑到大师兄身旁,帮他处理了手腕的伤,然后颇为自责地说:“师兄我来晚一步,要不然也不会……” 傅白摇头,打断他后面的话。 “应该是黄泉界的人做了手脚,这里才一点声音都传不出去。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我方才算了算时间,感觉师兄你离开得太久了,就用骨哨联系楼肃师兄他们,但却怎么都找不到你人。我们是分头找的,忽然间就听见这里传出响动,好像是凭空一下子出现的那种,然后急忙过来,就看见你和那个修士打成一团。”傅谦如实回说。 听了傅谦所言,傅白大体上就能确定应该是绣像伞裂开的那一个瞬间,隔音的结界破了。 楼肃走近那片被烧焦的土地。尸体已经彻底烧没了,只留下一个人的形状。 “这人……就是被虫子操控了吗?” “不止是他,还有一具。”傅白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团灰烬,“总共两个人。” 楼肃招手叫来一个年轻的苍雪弟子,说:“去查查今晚在山庄守夜的修士,有没有下落不明的。” “是,师兄。” 那弟子得了命令后就离开了,在场的只剩下楼肃和傅白傅谦两师兄弟。三人先在附近搜寻了一圈,看看还有没有伏兵。等发现周围已经空了之后,才又重新聚集到原来的地方。 “操纵虫子的应该另有其人,不过这人早就跑了。傅白,你当时有感觉到什么吗?”楼肃问道。 傅白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他只来得及对付两个被虫子操纵的尸体,没有顾及上其他的。而且对方有相当高明的隐藏技巧,傅白对此毫无所觉。 他坦率地摇头否认。 “不过突然冒出来这两个修士,是有什么目的呢?”傅谦想到这一点,“难道是黄泉界的人不放心,在肆虐之后,又来查看修真界有什么应对?” “嗯,这也不是不可能。”楼肃颔首,又看向一直沉默的傅白,“傅白,你是怎么想的?” 第217章修伞上 傅白在想什么? 他在想所谓的传说中的五仙器,名头大到吓死人,甚至据说现世就会带来灾厄,这样的万年难遇上上品,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竟然裂了…… 作为绣像伞的主人,傅白此时不是一般地头痛。仙器的修复要比普通法器耗费的资源和时间要多得多,还不能保证完全能修好。而且他怎么也想不通绣像伞为什么会在那样平常的一击之后裂开,还不是说裂开一道缝隙,而是整个被劈成了两段。 话说他手中拿到的这个……应该不是赝品吧? 楼肃和傅谦还在盯着他,等待他说些什么。傅白被绣像伞裂掉的这件事搞得心力交瘁,他恹恹地说:“或许就像傅谦所言,是对方为了刺探修真界这边有什么行动而派出的。不管怎么说,在对方入侵过一次后,就不能再放松警惕了。” “那今晚就先这样吧。傅白,你去休息一会儿,” 楼肃知道傅白今夜被折腾得不轻,就让他先找地方歇着。眼瞅着天也亮了,经此一遭,黄泉界的人暂且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傅谦陪着大师兄来到山庄内的客房,一边走还一边问:“师兄,确定是黄泉动的手吗?” 傅白拨开拦在前面半人高的杂草,回说:“极有可能是。这种用虫子操纵死尸的诡术,估计也就是彼岸的人才能做好。这些都不是重点,傅谦,绣像伞被劈断了。” “嗯……嗯??”傅谦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傅白又重复一遍后,他惊得下巴都掉了,“绣、绣像伞断了?仙器断了??” 傅白郁闷地点头。 傅谦感到头大。 “怎么会断呢?那个不是仙器吗?那应该很结实啊!师兄昨晚和你缠斗的修士难道也用了什么高级法器吗?再高级,也不可能把绣像伞劈断啊!” 二师弟说到最后语无伦次,甚至比傅白受到的刺激还大。傅白搔搔头发,一晚上没睡,让他的发型也凌乱了。 “这件事很是蹊跷,但不管其中是何缘由,结果都是绣像伞断了。我现在得先找地方修伞,要是晚一步,伞内的器灵神识散了,就更难修复。” 傅谦对法器很有了解。修复法器有若干方法。一是由法器的主人自行用灵力和材料修补,二是送到专门的修理工坊如天工阁一类的。傅谦建议傅白先用第一种方法试试,他也可以帮忙。 傅白说:“那这样吧,咱们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看看伞到底损毁成什么地步了。你比我懂,正好先让你过过眼。” “行。白天的时候我发现了山庄内有个废弃的铸剑的屋子,咱们就去那儿吧。” “好。” 傅白跟着傅谦来到了他所说的那间屋子,屋子在山庄外缘一片竹林之中,是独立出来的。傅谦在房子的四角各放置了一个青铜浇筑的士兵,这样就形成了牢固的结界。做好这些之后,他才晚一步进入房子内。 傅白已经把绣像伞取出来,摆在铜案几上。两人围在宽大的案几旁边。说实话,在看见绣像伞被残忍地一分为二之后,傅谦真想心疼得大哭一场。 “师弟,别激动……”傅白安慰他道。 “怎么能不激动呢师兄,这可是传说中的仙器啊!我还没来得及仔细地看过[笔趣阁.sbiquge.info]它完好的样子,就这么裂了……” “没事、没事……只要修复好了,还是能用的。” 虽然希望不大,但傅白目前只能这么说。 傅谦抹了把脸,调整精神。到这时候慌乱和懊悔也没什么用了。他先检查了一下被损坏的伞身。 绣像伞断裂的地方在伞的中上部,这里有一个不算整齐的切口,将伞面和内里的伞柄一齐割断。若是来评判这个绣像伞的损毁程度,那基本接近不可修复的地步。 因为本体损坏,整个仙器失去了光彩。傅谦尝试着向伞中注入了一点灵力,但没有用,光团状的灵力又被吐了出来。 “怎么样,师弟?” “不太好,这一刀太致命了。师兄,你还能唤出里面的器灵吗?” 傅白闭起眼睛尝试了一下,又睁开眼,摇摇头说:“不行。” 如果说本体坏得太厉害了,那里面的器灵会暂时陷入沉睡的状态,或者说消散了。这点傅白暂时没办法确认。 傅谦挠挠头,又抱起手臂,围着绣像伞转了两三圈,很发愁的模样。如果说完全修复不了,那他肯定让师兄直接放弃了。但目前的情况是能修,不过很难修。他在这里什么工具都没有,想修也修不了。 “这样吧师兄,我们先用灵力把这两段接起来,然后再下山。回门派可能来不及了,等下山,找找有没有天工阁的分阁。花点钱借个地方,我再帮你修。” 傅谦的意思是他可以修,只不过缺少工具。傅白听了他的建议后,点头同意。 “那就先这样。需要我做点什么?” “师兄你站在对面。” 傅谦指着案几比较窄的一边,傅白站过去。而傅谦自己则站在了另一边。绣像伞竖着摆放在两人之间,伞尖朝向傅谦,伞柄朝向傅白。 傅谦用手将被切断的两段前后对起来,然后收回手,擦了擦汗。 “师兄,接下来比较关键。我们两个当中,一个人要用灵力托着绣像伞,另一个人把灵力凝成线,将两段编在一起。” “要怎么编?” “这个编法还是很复杂的,要不就我来吧,师兄你帮我把伞固定住就行。” “好。” 傅白伸出左手,手心向上,一团灵力聚集起来。在他的控制之下,灵力团逐渐长出了丝状的线,这些线不断伸长,来到案几中间,其中一部分从绣像伞的底下穿过,将其慢慢地托起,另一部分横向编织在原有的这部分线上,编成一个灵力的笼。笼子成型后,傅白左手向下一翻,连接着笼和手中间的灵力线就断了,随后构成笼子的灵力线也渐渐地变得透明,隐藏起来。 这样看起来,绣像伞就像完全悬浮在半空一般。 第218章修伞下 傅谦同样准备好了。盘成一团的线像蛇一般昂起,在主人的引领下来到绣像伞的旁边。 “我现在要把断口接起来。” 傅谦知会了傅白一声,又像是给自己什么暗示。他操纵着灵力线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接近浮在空中的绣像伞。傅白垂着眼帘,目光聚集在伞的断口。从他的视角,他能清晰地看见灵力线没入伞面又穿过来,随后再连接到另一段的伞面。 灵力没入的过程很顺利,但在连上另一段时,忽然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啪地弹开。 “咦?这……” 傅谦完全没料到有这种情况。他修法器修了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碰见。 “怎么了?” 傅白上身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也去看伞的状况。 “师兄,我、我的灵力应该是被绣像伞排斥了。但一般也不会啊……” “要不咱们换一下,我来穿线?”傅白提议。 “那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傅谦放出去的那一条灵力线忽而变出数十条,接替傅白的雷灵力编织成笼。傅白由此撤下属于自己的灵力,再将其凝成一股,拉细,按照二师弟刚刚的做法,刺入绣像伞的伞面。 或许因为傅白是原主,绣像伞并没有排斥他。 “师兄,我接下来告诉你该怎么穿,往哪个方向穿。你根据我说的做就行了。” “好。” 傅谦又擦了一把汗。虽然说这只是修理最初的一个步骤,但也是很考验修理工匠的耐心和水平。而且他们还需要两个人配合,这又是珍贵无比的仙器。 “傅谦,没关系,能修复到什么程度,就算什么程度。”傅白看出傅谦的压力很大。的确,对于傅白来说,他只需要听从傅谦的指示。但傅谦得看清楚断口的每一丝不规则的部分才能下指示。 “没事,师兄,我们慢慢来。开始吧……” 傅谦走到了案几的中间,靠近去看绣像伞。傅白凝成的灵力线就没入他之前穿过去的地方,正在等待下一步。傅谦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方,锁定了一块凸出的角。 “我用东西南北来说吧。先向北。” 傅白操纵着灵力线,按照傅谦所说的方向穿了一步。 “再向南。” 又一步。 “向西一点。” 一步。 “再向南。” 两人配合默契,傅谦那边指令一下,傅白就能准确无误地到达他所希望的地方。要把绣像伞缝合起来需要缝整整十遍,前五遍最为关键。 傅谦紧紧地盯着伞的断口,连多眨一下眼睛都不敢。从下颌处滑落的汗水在桌面积了一小滩。 傅白的手很稳。为了更加精准,灵力线的一端与他的食指是相连的。他指尖向上一挑,线头就穿过伞面进行缝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最后一遍要结束了。 “再向东,不,向北一次……好,可以了。” 傅白切断灵力,那一端的线自动打了个结。细密的灵力线将绣像伞被切断的两部分又重新连接在一起。接下来只要将材料顺着灵力线的纹路编进去就可以了。 傅谦大大地松了口气,瘫坐在身后的圈椅上,脑袋后仰,四肢放松地张开。 “可算结束了……” “师弟,辛苦了。” “不用客气师兄,这都小事。等下山之后,到了天工阁,我们先选合适的材料,然后再借一下他们的地盘,我再用材料给你缝好,基本就搞定了。” 傅谦亟需休息,傅白也不着急离开,出去提了一壶茶回来。 “话说仙器居然能被损毁到这种程度。师兄,你对于对方的身份,真的半点头绪都没有吗?” 想要对仙器造成破坏,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持有仙器的主人还是傅白。能让傅白感到棘手的敌人不说没有,但也不是很多。傅谦觉得,傅白应该大致会有能够锁定的对象才是。 可是很遗憾,傅白对此也了无头绪。 “那人隐藏得很深。他用虫子来操纵尸体攻击,自己可以藏在某个地方远远地控制。不过他的实力很强,我想在黄泉界,应该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傅白对黄泉界的了解也很有限。黄泉究竟有多广阔,有多少族类,这些他也并不能很清楚。总的来说,黄泉处处都是谜题。 “那就先不说这些了,”傅谦歇息差不多,站起身来,“师兄,我们去和苍雪派的人说一声,然后下山看看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有座山庄附近应该就有天工阁的一家分阁。先把伞修上,万一出了事,还能及时用。” “好。” 两人这么一决定,就去找楼肃。楼肃正在和孤鸿殿的萧振商量什么。看见傅白过来,两人便停止了交谈。尽管有了昨日不愉快的经历,但萧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很热情地和傅白打招呼。 傅谦上前一步,阻止了萧振来套近乎。他率先对楼肃说:“楼师兄,我们要下山一趟,办点急事。” 楼肃本打算找傅白进一步商讨昨夜发生的事情,但也不好在此时提出来,于是他颔首同意了。 “那二位先去吧。” 辞别楼肃,傅白二人就沿山路下了山。往山下走的时候,还能见到零星几个同样下山的修士,都是其他门派的弟子。 傅谦凭着记忆给傅白带路,两人顺着小路走,据傅谦说这条是捷径。他们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来到了一个比较繁华的镇子。 这个镇子和傅白之前被韩九带去的不一样,貌似是在相反的方向。傅白提了一句后,傅谦说:“那没事,几个分阁都差不多,再说咱们只是借用一下地方,修复的工作还得你我来做。” 师兄弟二人终于走到了天工阁分阁的门口,从外观来看,这几个分阁长得都差不多。门口有工匠的小徒弟在跑腿。看见傅白他们后,其中一个跑过来。 “客官有什么需要?” 傅谦说他们想借用一间铸剑室。 小徒弟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这需要和分阁主商量……” 傅谦拿出一块玉牌,说:“拿给你们分阁主看。” 第219章熟人 傅白他们目前所在的天工阁分阁,阁主名孟四斧,和韩九一样,同为九师之一。孟四斧为人寡言少语,平日独爱闷在铸剑炉旁边冶炼兵器,很少与外人交流。通风报信的小徒弟捧着玉牌恭恭敬敬地下来后,还给傅谦,伸手往里面指。 “请二位随我来。” 两人被带到一个偏僻的铸剑室,这里远离人群,基本上没有人来往走动。傅白先走了进去,傅谦晚一步。在傅谦进门之前,小徒弟忽而开口对他说:“公子,孟阁主让我请您到楼上一叙。” 傅谦想了想,对傅白道:“师兄,孟阁主是我的朋友,我上去看看他,打声招呼,然后就下来。” “好。” 傅白没多想,只当傅谦在外云游的时候和这里的阁主有交情,那叙一叙旧也是人之常情。 傅谦离开后,铸剑室内只剩傅白一人。傅白将绣像伞取出,在伞的外面套了一层罩子,这样就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外面忽然传来跑动的声音,傅白竖起耳朵,听出脚步声是朝着他这个方向而来的,于是立刻收回了仙器。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韩九。 “傅白!我刚才在窗子后面好像看见你了,是不是你?” 韩九还是和原来一样咋咋呼呼。还没等他前脚走进来,就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了。 知道是熟人后,傅白卸下警惕,抬头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呢。我来这儿看看老四,你怎的?啥东西又弄坏了?” “是绣像伞。” 韩九清楚绣像伞的存在,傅白也就没瞒他。 “绣像伞?怎么,坏了?让我看看。” 傅白将绣像伞从伞套里面取出来。尽管已经用灵力缝合过一遍,但其表面仍然有很醒目的断痕。 韩九大为震惊。 “这、这怎么能坏得如此严重?你拿伞挖山去了?这不是整个从中间断开了嘛!” “你知道有座山庄遇袭的事吗?” “知道啊,苍雪派已经向各大门派还有江湖组织发布消息了,让所有人提高防范,我这次找老四,也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要不凭他这闷性子,等敌人都打上门来了他还不知道对方要干啥。” 韩九又啰嗦了一点他来孟四斧这里的原因,然后问傅白:“那伞断了和这有什么关系?” “昨夜,我在山庄守夜,和人交手了。这绣像伞……就是在与对方交手的过程中弄断的。” “不会吧?那对方实力也太强了!这可是仙器啊!”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绣像伞就是断了。” “好吧、好吧,”韩九把手揣在袖子里,想了想说,“这样,我先给你看看。你来这儿原本打算让老四帮你修?” 傅白摇摇头。 “我二师弟说他可以来,我们只是借一下地方,顺便会买些修复的材料。” “那也让我先看看。法器有一个最好的修复时间,错过了之后,有些裂缝就补不匀了。” 既然韩九这么说了,傅白就把绣像伞交给了他。 韩九上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伞面断裂的裂口,随着他的触碰,那里有白色的光闪过,这是傅白编织在伞内的灵力线。 “你们已经把灵力编进去了?那还好办。” 韩九说着便慢慢地把伞撑开,然后用两个对称的支架将其固定住,他自己则钻到撑开的伞面之下仔细观察。 “伞面倒好说,主要是所有的伞骨都断了,有五六根还断得特别严重。等会儿你们修复的时候,记得处理这几根的时候小心点。傅白,我得先知会你一声。仙器所用的材料和普通的法器绝对不一样。这伞骨和伞面看着不起眼,用的可都是早已绝迹的好料。哪怕天工阁最好的料子也比不上这个。” 韩九弯着腰,从伞下又滑出来。 他拍了拍手。 “你师弟呢?听你说他来了,怎么就见你一个人?” “他上楼去找孟阁主,可能要等一会儿再下来吧。” “那这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先带上伞,我带你去仓库挑料子。等回来后,直接开始修就行了。” 韩九说的也有道理,傅白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后,就跟在他后面走了。 两人来到分阁仓库,看守仓库的小伙计认识韩九,热情地帮他开了门。铁制的大门刚一打开,里面就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里面有点冷,傅白你把衣服系紧点。” 韩九说着打开门,让傅白先进去。等两人都走进去后,身后的大门吱哟一声,重重地关上。 正如韩九所言,仓库内部的温度不是一般地低。这里面多数珍贵的材料需要低温保存,而且孟四斧前一阵子刚从外地运了一批寒铁进来,就更是把仓库的温度拽低了。 仓库很高,是傅白难以想象的高。看这上下的高度,最起码有三四层,全部打通了。在仓库了见到最多的就是高高的架子,每一个几乎都顶到了屋顶。在乌黑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材料和半成品。 许是因为温度太低,这仓库四处飘散着白烟。又因为很空,两人的脚步声听得更加真切。韩九打了个喷嚏,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地说:“咱们快点找,然后赶紧出去吧,这里可真是冷死了。” 说完,韩九就直奔目的地。作为天工阁内部员工,他对于这些材料的放置方法还是心中有数的。 “先找伞骨吧,伞骨就用这种乌金的……伞面……傅白,你把绣像伞递我一下,我看看有没有差不多的。” 韩九此时坐在一个很高的能滑动的架子上。傅白从下面把伞递给他,他看了看之后,用手中的料子比对一下。 “这个还行,接着。” 傅白把扔下来的那块料子接住,韩九又提着伞,去找伞柄的材料。 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算找齐。 “这些应该就差不多了。” 在他们进了仓库后不久,傅谦从楼上下来了。看见师兄不在铸剑室,他拦住一个小伙计问:“我师兄去哪儿了?” “傅白仙长吗?他和九爷一起走了。去哪里……这个不太清楚。” “韩九?他找我师兄做什么?” 第220章空心 傅白抱着一大堆材料,这些材料高高地垒起来,几乎把他的头顶都没过去。他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等着韩九从架子上下来。 韩九手上拿着最后一块,慢吞吞地爬下来。他让傅白等等,等他再把伞加固一下,然后再出去。 “好,就在我旁边放着呢,你自己取一下吧。” 傅白的声音从高高的材料后面传来。 韩九从他旁边拿走了绣像伞,然后来到一个比较方便的地方,把伞平放于其上。傅白站在原地,偶尔能听见两三声伞柄敲击桌面的声音。 鼓捣了一会儿后,韩九说:“这样就可以了,咱们出去吧。” “嗯。” 傅白慢慢地转过身子,还得留意怀里抱着的东西不要掉。眼前的视野忽而开阔起来,是韩九,他帮忙拿了一部分。 “这样就好些了吧?” “多谢。” 两人往外走,离开了仓库,正准备往铸剑室返。中途韩九被人叫走。在临走之前,他唤来两个小学徒,让他们抱着材料跟傅白走。 “那我先去看看有什么事。傅白,等会儿再见。” “好。” 等韩九走后,就剩下傅白和学徒三人。两个小学徒年纪不大,十一二岁的样子,活泼又健谈。没过一会儿,就和傅白聊了起来。 “公子公子,你和九爷是很好的朋友吗?” “是。怎么了?” “哎,就是有些稀奇。九爷他除了阁内的几个分阁主,很少交外面的朋友嘛。” 韩九?很少交朋友? 傅白对此表示有些怀疑。就以他那个自来熟和厚脸皮的劲头,想交朋友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学徒又说:“九爷这个人看上去好说话,但我听他教过的徒弟说,九爷平时可严厉了,训人的时候可凶了。幸好我们跟的是四爷。四爷不爱说话,但教我们的时候就很有耐心。” 傅白还真没见过韩九发脾气。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虽然和韩九认识有一段时间了,也曾一起出生入死,但他对这人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 正好趁这个机会,傅白打算多问一点。 “你们知道韩九的本名叫什么吗?” “九爷?”其中一个小学徒歪头想了想,“这个我们也不晓得。貌似九爷是上一任老阁主收养来的,可能是老阁主给起的名字吧。” “你们见过上一任老阁主?” “没有没有,”学徒们摇头摇得像拨浪鼓,“阁主很神秘的,就连分阁主也不是常常能见到阁主。不过我们听说几年前老阁主把位置传给了新阁主。至于新阁主是谁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韩九原来是被收养的,天工阁阁主之位有过交替,傅白得到了这样两条信息。 三人说话之际,铸剑室不知不觉就到了。傅谦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傅白后松了口气。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嗯,刚才去仓库拿了一趟材料。你不在,就没能够跟你说。” “没关系没关系,正好不用我去了。”傅谦把小学徒手中的东西都抱过来,“那咱们现在就开始修吧。” 修理的过程傅白基本没能插上手。这是个精细的活儿,不是专业的应付不来。傅谦在抱过来的材料中又挑挑拣拣,选了合适的,一点一点修补上去。 时间慢慢流逝,一晃儿半天就过去了。傅谦在这一上午把断裂的伞骨粘合,接下来需要把伞面复原。 “伞面复原的时间比较长,可能得个一两天。我和这里的阁主打过招呼了,这间屋子咱们随时可以进。师兄,不如现在附近找个客栈住下。天工阁内都是给工匠住的铁床,住着肯定不舒服。” 傅白点了点头。 “那咱们现在就出去?”傅谦将剩下要用的材料抱到一边,留着备用。 “好。” 师兄弟二人离开了铸剑室,往外面走。在离开分阁之前,傅白察觉到头顶的楼梯有人。他抬头一望,一个戴着单边眼罩的中年人靠在栏杆旁边,自上而下地盯着他们两个。 傅谦也抬了下头。 “师兄,那位便是孟四斧孟阁主了。” 孟四斧对二人略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他就先行离开。 的确是个沉默的人。 “孟阁主的眼睛……” “啊,那个是他小时候留下的旧伤了。” “师弟,你和孟四斧有旧交?” “嗯?嗯……算是吧,比较熟悉。” 傅谦的回答有些含糊,傅白有留意,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们来到街上,四周变得喧闹起来。两人在镇上找了一家合适的客栈住下,休整一番。傅谦说要上街买点东西,只剩傅白一人留在客栈里。 在休息的时候,傅白把修到一半的绣像伞取出。因为被损坏,绣像伞失去了以往的灵气。 傅白尝试着再一次唤出器灵,可这一次得到的又是失望的结果。 袭击他的人……到底是谁…… 谁有这个本事,能把仙器损毁到如此地步。 傅白单手扶额,望着桌上的绣像伞出神。这时候傅谦敲门进来,怀里还搂着吃的。 “师兄吃东西吧。在想什么?” “不,没什么。买到你想买的东西了?” “啊,对。就是这个。” 傅谦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小的木人。 “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个用处可大了。” 傅谦把绣像伞撑开,斜立在桌面上,然后将木人放置在伞下。他将一缕灵力连在木人和伞柄之间。受到灵力的牵引,二者的表面有亮光一闪而过。 “这个木人有引灵的作用,对法器里面的器灵同样有效。师兄你不是说没办法唤醒里面的器灵嘛,用这个法子,绝对管用。” 傅谦说得信誓旦旦,十拿九稳的样子。傅白相信师弟,全由他自己来操作。 “那试试看吧。” “妥了师兄,你就瞧好吧。” 傅谦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伞底的小木人,让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不知过了多久,小木人忽地摇晃了几下,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随后,缠绕在其上的灵力线啪地断了。 傅谦的脸色忽而变差,还有点不敢置信。傅白观察着师弟的脸色,问他:“失败了吗?” “师、师兄……你这个伞里面,是空的。” 第221章招灵 “空的是什么意思?”傅白问。 “等会儿啊,等会儿,我再试一遍。” 傅谦说着把所有的灵力都收回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重新放了一遍。这次他在缠绕灵力线的时候更加谨慎了,眼睛也紧紧地盯着其中的变化。 这次木人压根连点反应都没有,一番死气沉沉之后,傅谦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 傅白乌沉沉的眼睛还在看他,等待他有个结果。傅谦斟酌了一下词句后,对傅白说: “师兄,绣像伞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器灵了。” 傅白的眉头一下子蹙紧。 “怎么说。” “这么和你解释吧师兄,就是这个绣像伞吧,虽然说器形有损,但只要它不碎成渣,里面的器灵是不会消失的,只是暂时陷入沉睡状态。但我刚才用木人当作媒介,进入伞内摸索了一周,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压根没有任何器灵存在的迹象了。” 没有器灵……那事情就变得严重许多了。 如果说器形被损毁,顶多耗费些料子,修复好了还能继续用。但器灵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孕育而成,或者说这东西的出现本身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一千件法器当中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绣像伞本身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仙器,附在它之上的器灵甚至已经具有了神格。一旦器灵消散,那又得等上个成千上万载,才能勉勉强强再孕育出下一个来。 傅白有点难以相信。 “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没有,空的,全是空的。” 傅谦不敢当着他师兄的面扯谎,就是空了。现在这仙器顶多只剩一空壳子。他方才一探,没有半点生气。 傅白抚摸着绣像伞的伞面,又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吗?” “哎呀,师兄,这个不是能不能补救的问题。首先这件事,它就、它就很奇怪呀!” 傅谦说器灵虽说很难形成,可一旦形成之后,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散的。何况就算是被打散了,也不至于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个伞中的器灵,与其说是被打散的,不如说它是被抽空的。师兄,这把伞坏了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对方动了什么手脚?” 仙器的损坏是一码事,器灵被抽空又是一码事。傅白对此全无头绪,他如实地摇头。 “这有点难办啊……” 傅谦一手蹭着下颌,脚尖在地面上拍了两下。他抓耳挠腮地琢磨了一会儿后,对傅白说:“这样吧师兄,伞呢我继续帮你修着。不管里面的东西怎么着,总得先把外面的壳子恢复原样。我们还是先别放弃,你试试看招灵这个法子,看看能不能追踪一下伞内的器灵,最起码这样做咱们还能有些头绪。” 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傅白颔首同意。他瞄了眼窗外的天色,马上就要到傍晚了。 引灵有两个最佳的时刻,一是黄昏昼夜交替之际,二是夜半时分。 “那就等傍晚的,我现在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好好,那我就先回天工阁?有几个料子得先处理一番才能用。” “嗯。” 两人分头行动,约好事情办完后回到客栈碰面。傅白来到客栈的背面,一跃跃至屋顶。他眺望了整个小镇一周,寻找最佳的招灵地点,最后选中了一座湖心亭。 湖心亭位于湖水中央,四面环水,阴气盘踞。此时湖边还有少许游人摊贩。等迫近黄昏,人们都四下散了去吃晚饭。傅白在这时候走入亭子内。他仰头望了望亭子的顶,起身翻上去,随后施了一道隐身的诀,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隐蔽在黄昏暮色之中。 傅白盘腿虚空而坐,把绣像伞横放与身前。他一手张开,招魂幡出现在掌心。傅白将幡旗竖起,旗尖朝上,凌空画了个半圆。招魂幡开始嗡嗡地鸣响起来,四周围的气场发生些许变化,连平静的湖水也微微泛起波澜。 招灵,顾名思义,就是按照施术者的需要,把某种灵体引到自己身边来。这一招往往被用于聚魂引魄。某些被吓丢了魂而昏迷不醒的人,就可以用招灵来救治。 器灵同样属于灵体的一种,自然也适用于这种办法。只不过招灵的对象太广,且不说会招来一些无用的灵,甚至还有比较凶的恶灵。能不能顺利引来,能不能成功辨别,这就要看施术者的功夫了。 招魂幡是专门用来招灵的仙器,对于这方面有些奇效。傅白一面操纵着幡旗,一面留心周围。 幡旗发出的声音是一种信号,除了傅白和灵体没人能听见。受到这股声音的指引,慢慢地,周围的灵和魂飘飘悠悠地晃了过来。 灵体不为凡人所见,但一些有道行的或多或少能看出些。如果这些灵体能够具象化,那湖心亭上空的场面基本上就是“人人人人傅白人人人人”。 任谁看到都会吓得撅过去。 碍于傅白自身强大的灵力,这些灵体不敢轻易附他的身,也不晓得他到底要干什么,只能围在他身边静静地飘着,越聚越多。傅白的双眼在其中搜寻,但过了这么久了,五个器灵他一个都没看见。 没办法,傅白只能继续。 这么等着没有等来绣像伞的器灵,反到把他师弟招来了。傅谦从天工阁内出来,返回客栈后发现师兄不在,就估计他还在招灵。他和傅白一样以客栈为落脚点瞄了一圈,就看见湖心亭上方“灵山灵海”,因而顺着找到了正在招灵的傅白。 傅谦赶到湖边,被这漫天灵魄的阵势吓了一跳。他瞄了圈周围,发现没有什么人后,就走近亭子,站在下面小声问傅白。 “师兄,怎么样?” 傅白嘴唇微动,又快速念了一道诀,只让他师弟看见他。 “还没见到。”他回说。 “啊?那怎么办?” 傅白想了想,又瞟了一圈围在他四周的灵。这些灵都是普通的亡魂,也就是人死后尚未投胎的。它们大多没什么自我意识,受本能驱使。它们不敢伤害傅白,又受着招魂幡的牵引,一时半会儿不会走,所以只能这么围着。 在这些灵体当中,有一个很与众不同。傅白注意到那个在他左手边不远的灵颜色较深,轮廓也更加清晰。他勾勾手指,被他选中的灵体上下飘动着凑过来。 第222章藕巴 “师弟,你帮我折一段藕。”傅白忽然道。 “啊?什么?藕?” “莲藕,折一段。” 傅谦虽然不明白大师兄要干什么,但他还是乖乖下水捞了几节藕,递给傅白。 “多谢。” 傅白端详着手中的藕节,劈成五段。傅谦还在下面给衣服拧水,一边拧一边问:“师兄你要藕干嘛,你饿了?” 傅白将五段藕节拼接在一起,较长的一段作为躯干,剩下的当四肢,最后用灵力穿过藕孔将其连起来。 小藕人做完后,傅白把它抛在空中,正好砸在了那个被他引过来的灵体上。当二者接触到一起时,灵体附着到了莲藕之上,藕节慢慢抽长,直到成人大小。 一个陌生的青年就这么出现在二人面前。 拧衣服的傅谦抬头看着这神奇的一幕,惊道:“师兄,这就是传说中的还魂术吗?厉害厉害。” 傅白用手中多出来的一小块丢他,傅谦被砸得哎呀一声。 “二长老早就教过这种还魂术,你还跟头一次见过似的。教过的东西都被你就饭吃了?” “我错了师兄,我学艺不精,不配吃饭。” 傅谦老老实实地挨训,但傅白早已没了下文,他正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这个“藕人”。 怎么看上去那么黑呢? 傅白没注意,把心里话说出口了。藕人张张嘴巴,啊啊两声试了下嗓子,发现自己能正常说话后,他对着傅白连连鞠躬。 “多谢仙君。” 傅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谢。本来他也是有自己的目的。 “在这些灵体之中你是保存得最完好的,所以我来问你。我有一样法器,其中的器灵貌似被人抽走了。你能否助我寻找它们的下落?” 藕人点点头,但他的四肢刚刚做好,还没有粘合完整,一不小心就点掉了。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又安回脖子上,转了两下,调整到正常的位置。 “仙君莫急,我帮你瞧瞧。” 傅白撤下招魂幡,把所有的灵体遣散,以防它们的存在影响到藕人。然后他又把绣像伞递过去,让藕人熟悉上面的气息。藕人迅速地飘远,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等傅白都从凉亭上面下来了,他才又一次出现在二人面前。 “仙君,我查到了。” “噢?这么快?” “查到是查到了,但是很奇怪呀……”藕人搔了搔脑袋,一不小心又把头给碰掉了。这次他没着急安回原处,直接抱在怀里说话,“五个器灵应该在一处,它们还在这周围,并没有离开太远。可是它们的气息是散的,完全不成型,而且混杂在一起,成了混沌的一团。” 藕人给出了非常清晰的信息,它作为纯粹的灵体,要比傅白这些具有身躯的人感知得更多。出现了线索,傅白和傅谦都很高兴。可是这个线索又包含着不寻常之处。 “气息是散的……有多散?”傅白追问道。 “仙君,这几个器灵的气息非常散,它们弥漫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南边那座山上的山庄,另一个就是这个镇子。”藕人回说。 若说气息散布在这两个地方,倒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毕竟绣像伞是在有座山庄坏的,傅白又带着它到孟四斧的分阁修。 可问题是,它们散得太广了,而招灵只能招来能够大致凝成形体的灵体,傅白没办法直接将它们召集回来。 “那师兄,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很显然,傅谦也明白里面的难度。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做不到,”黑皮藕人又说话了,“仙君您方才用过的那件法器,就完全可以把已经散掉的气息重新聚集起来,只不过要费点功夫,可能至少得一个晚上。” 傅白沉吟了片刻,认可了这个办法。然后他看向藕人,忽而皱起了眉毛。 “我是不是捏藕时把你捏得太黑了。” “仙君其实这是我本来的肤色……” “噢,原来如此。一晚还好说,”傅白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那就今晚吧。小黑,你也跟我一起。” “仙君,鄙人姓王……” “好的,我记下了。师弟,我和小黑今晚可能要在这湖边住下,你一起吗?” “不了不了师兄,我老寒腿,湖边太潮了受不了。” 傅白用伞柄戳了他的腰两下。 “又想偷懒,又想偷懒——” “哎哟师兄我错了错了,你这可是仙器啊我肉体凡胎承受不来……” 傅白把伞收了回来,也不强留他师弟。 “那你先回,我可能要明早。” “好好,明早我给你带早点。” 傅谦离开了,这回湖边只剩小黑和傅白。 “开始干活吧小黑。” “仙君我姓王……” “都是灵体了,不要纠结于前世的因缘。等你投胎后就什么都忘了。” “……是。” “那小黑,我们先摆个阵。” 傅白摆的这个阵法是聚灵的。他目前要做的是先把四处飘散的灵气聚集到这个湖的上空,然后再想办法将其凝形。许久未能登场的蘑菇终于又派上用途,傅白让小黑把这些菇均匀地扎在湖的四周,蘑菇表面带有雷灵力,等最后一株被插入土里后,十六道白光冲向湖心又四散,画出一个复杂的图案。白光消失,阵法也就成型了。 接下来就要用到招魂幡。 傅白将招魂幡立在阵心。受到阵法的影响,招魂幡的幡旗无风自动,高高扬起。 已经开始有零星的器灵灵息被引导而来,汇集在幡下。 傅白就站在湖心亭内,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聚集来的灵息有绿蓝白紫红五色,分别对应风水雷地火五个器灵。因为阵法是由雷灵力启动的,所以雷的灵息汇集得最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能大致成型了。 傅白观察着,感觉白色的碎片不再增加后,就把它们全部收拢到一起,和其他颜色的分离开来。紧接着,他按照自己的印象,开始把这些灵力凝聚成人形。这个过程只要烧灵力就可以了,没什么技巧。碎片与碎片之间有感应,它们会自动拼接起来,傅白只是起到一个引导的作用。 很快,在他的协助下,灵息重新成型,雷神震生,那个腼腆的少年出现在傅白面前。 震生刚一落地就要跌倒。傅白托扶了他一把,让他不至于趴到地上去。 震生的脸上有血,嘴里还在吐血。器灵是没有血的,血只是他们自身受到极大伤害后的一种外显方式。 他攥紧傅白的手臂,神情疲惫但目光很坚定。 他说:“仙君,快走。” 第223章火灾 震生说完这句话后,又吐了几口血,昏了过去。连旁边看着的小黑都有些着急。 “诶,这话说到一半怎么就晕了呢……” 傅白没顾得上这些,他将震生收回到绣像伞内,让他调整自己,又抓紧时间把剩下四个器灵凝结成型。 时间紧迫,傅白来不及等他们彻底复原,差不多有个人的形状后就全部收到仙器之内。傅白这边刚刚把五个器灵勉强恢复人样,就听得对岸忽然传来爆炸声,火焰轰地冲上天空,把半边黑夜都点亮了。 小黑吓得一激灵,习惯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尽管以他现在的身体也不会被震聋。傅白看着天边的大火,憧憧火光映在他的眼底。 “出事了。” 如果他没记错,那边是天工阁分阁的方向。 小黑见火焰爆炸的声音停止了,小心翼翼地松开耳朵。他回头找傅白。 “仙君……咦?仙君?” 刚刚还站人的地方早就变得空空如也。 傅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火焰燃起的地方,果然就是天工阁。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完全看不出本来面貌。周围的住户原本就少,就算有也早逃走了。傅白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傅谦一个人冲进了火焰之中。 “傅谦!” 傅白施了避火咒,跟随着二师弟之后进入天工阁内。阁中到处是倒下的尸体,有一些甚至还在流血。傅白在一层,正准备往里面走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坠下来。 他倒退一步,一个工匠残缺的尸首正正好好地落在他脚前。 工匠似乎还保留了一点意识,他紧紧地抓住傅白的一条腿,被血糊住的眼睛用力睁开,嘴巴大张着,仿佛要喊出什么话。 但等傅白低下身子要救时,工匠的眼睛翻白,已经咽气了。 傅白无法,只得先进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能救。他在地上撒了一把追踪菇,让它们帮忙去找幸存的人。傅白自己上了二层,来到最近的一间屋子,把门用力撞开。 一块焦黑的木板从头顶砸下来,傅白闪躲了一下。他掩住口鼻,望向屋子深处。那里有什么东西被吊了起来。 傅白绕过障碍物,来到了那个悬挂的东西前面。等他到了这里,才发现被吊起来的是一个人。 天工阁的分阁主,孟四斧。 傅白迅速割断绳子把人救下来。勒痕不深,应该还有救。同时门外还有一人撞了进来。傅白抬头,是他二师弟。 “四哥——” 傅谦跌跌撞撞地进来,跪倒在孟四斧旁边。傅白说:“师弟,我们先出去。” 然后他托起孟四斧的身体就要往外走。 手掌碰到孟四斧的后背时,傅白忽然脚步一顿。傅谦跟在旁边着急地问:“师兄怎么了?” 傅白将孟四斧又平放在地面上,并且翻了个面。在他的腰背处,有一大块都被掏了个空。 人早已经没救了。 外面忽然间刷地降起了大雨,应该是有水系的修士赶来帮忙。带着灵力的雨滴穿过屋顶落在阁内,将这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大火扑灭,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与升腾的白烟。 孟四斧的身躯又被翻了回来,仰面朝上。在他脸上的眼罩已经脱落了,露出一只带着刀疤的眼睛。 傅谦缓慢地蹲下身子,将佩剑搁在旁边,伸手把孟四斧的另一只眼睛阖上。 他忽然变得很沉默。 傅白站在师弟身边,垂眼看着这一切。他并不知晓傅谦和孟四斧之间的故事,不知道它们曾经有着怎样的过往,这时候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阁中的大火基本上已经被浇灭了,傅谦也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走吧,师兄。” 他托起孟四斧的尸骸,和傅白一起从天工阁的正门走了出去。 正门口是几位熟人。楼肃还在有座山庄守着呢,就听门派弟子说镇子这边出了事。和楼肃一起来的还有孤鸿殿的萧振。萧振背着手看那些即将熄灭的火苗,不知想些什么。 等傅白走出来之后,他又露出那种熟悉的眯眼睛的笑。 傅谦和傅白打了声招呼,要带着孟四斧的尸体先走一步。萧振看见火被扑灭后,就说要去找找蛛丝马迹,便进入了天工阁内。 这下子外面只剩楼肃和傅白二人。 楼肃问傅白怎么会在这里,傅白说他本来就要到天工阁修东西,没成想遇到了这种事。 虽然大火燃起只是刚刚发生的事,傅白来得也足够早,但他仍未能救下一个天工阁的人。 因为这些人不是被烧死的。大火只是为了烧毁证据,里面的人早就已经被用残忍的手段杀害了。 幕后黑手的动作很快,而且仿佛知晓傅白和傅谦的行动一般,专门趁着他们二人不在的时候下手。但凡有一个留在阁内,都不至于会惨烈到这般地步。 苍雪派的弟子正在清理尸体,不断地向楼肃汇报。傅白就站在旁边,据这些弟子说,天工阁的人多数是被刀剑一类的武器杀死,手段非常残忍。 而且还发现了一些妖兽残留的爪痕,这件事很有可能与黄泉界有关。 “又是黄泉界……” 第一起惨案发生在有座山庄,紧接着,短短一天的时间,第二起就出现在了天工阁分阁。 阁主孟四斧身亡,分阁的工匠和学徒无一幸免。 有座山庄和天工阁平素往来很少,唯一的共同点可能是他们的生意都与兵器武器相关。难道是想趁机掠夺这些东西? 想到这里,楼肃招来一个弟子,对他说:“去看看天工阁的仓库,数数里面的法器兵器都缺没缺。” “是。” 那个弟子进去后,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师兄,仓库的锁是完好的,没有被破坏的迹象。里面的东西我们不太清楚具体有多少,但似乎也没有被翻找过。” 这和楼肃之前在有座山庄查到的结果一样。 不图财、不收法器,只是一味地屠戮。黄泉界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仅是为了向修真界示威吗? 傅白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韩九呢?” 第224章人证 韩九貌似不在这些被烧焦的尸体内。 天工阁内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被搬出来,傅白挨个辨认了一遍。虽然有些尸体破损得很厉害,容貌也被烧毁了大半,但有了菇子的帮助,通过气息勉强能够辨别清楚。 没有任何一具尸体的气息符合。 “有找到你的那位朋友吗?”楼肃走过来问。 傅白摇头。 “那说不定是他早一步先走了。” 韩九的下落目前没人能清楚地知道。傅白最后见到他就是在这个分阁,但分阁的人又都死了,没人可问。楼肃宽慰着让他不要担心,有什么发现他会立刻告知傅白。 天工阁这边有楼肃他们处理,光是清理可能就要一宿的时间。这里傅白也插不上手,和楼肃知会一声后,他就暂时回了客栈。 问了下客栈的掌柜,得知傅谦没有回来过。傅白一个人回到他的房间,把门关好,再把绣像伞取出。 他的手掌轻轻一抚,伞面显露出杂乱的光。这说明绣像伞的器灵还在仙器内进行自我修复,一时半会不能苏醒。傅白又给它们补充了一些灵力,然后把伞收了起来,拿出那只用来联系仙界的大海螺。 傅白敲了敲海螺的壳,然后把它放在耳边。这次海螺里再也传不出海浪的声音。 他和仙界断了联系,已经很久了。 华阳他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久久不给傅白回音。黄泉开始有动作,虽然目前只是试探性的、小范围的,但更大更凶残的破坏肯定紧随其后。 而一旦黄泉界行动了,单凭修真界和这些肉体凡胎的凡人,是根本就抵挡不住的。 傅白十分清楚这一点。 他愿意相信目前仙界已经开始谋划这件事,按照天帝的性子,也有可能开始封殿。封殿后,仙界几乎会切断所有与下界的联系,不管负责哪一片的仙人都要返回仙界,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大战做好准备。 作为主要战力的傅白,也会在合适的时机重归仙位。 傅白抚摸着海螺表面的花纹。虽然他对于归位这件事并不算排斥,但他十分抗拒战争。一旦开战,就会有牺牲。他的旧交、他的挚友,没有一个能脱得了干系。他想保护着的人,也可能被卷入其中。傅白打算等绣像伞修好之后,立刻回雷劫山。雷劫肯定也要做好防备,这种时刻更缺不了门派的大师兄。 对于这一世的傅白而言,雷劫山就是他的家,他得把这里守护好才行。 傅白这么想着,就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先去找他师弟傅谦。可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苍雪派的弟子却等在了客栈的门外。 “傅白师兄,我们大师兄请你过去一趟。” 楼肃找他?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但看这两个弟子一脸严肃,估计是发生了严重的变化。 傅白点头说:“好。” 三人又回到了天工阁的分阁,这次傅白被直接带到了里面。楼肃和萧振在,落霞宗的宗主王明心不知何时也赶来了这里。三人在一间烧焦的屋子内,貌似围着什么人。 “师兄,人到了。” 楼肃转过身,看见傅白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欲言又止的态度让傅白产生警惕。 “楼师兄,怎么了。” 回答傅白的不是楼肃,而是站在他后面的萧振。萧振还是那张说不出好意恶意的笑脸,他身子一偏,从楼肃身后探出头来。 “咦?傅仙长来了?来得可巧。” 萧振让傅白走近一些。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傅白仙长,就在方才,我们发现了一个天工阁的幸存者。这个幸存者貌似认识傅白仙长你,所以我们才叫你来看看。” 萧振说着,就让开了身子,露出藏在他后面的人。 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还穿着天工阁学徒的布衣服。他蜷缩在角落里,低着脑袋怀抱双膝,一阵一阵地打哆嗦。 “你……” 虽然对方的脸上一块黑一块白,但傅白还是认出这个孩子正是之前把他从仓库里带出来的两个小孩之一。 那孩子蜷缩着,头压得很低。在傅白靠近他时,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待看清傅白的脸后,小学徒失声尖叫,不断地往后退缩,整个房间都回荡着他惊怖的叫声。 周围的大人乱了起来,王明心隔开那孩子和傅白,并让后者先到房间外等候一会儿。傅白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他走到外面,楼肃也跟了上来。 “楼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楼肃现在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他对傅白说:“在你刚才离开后不久,我们就找到了这个孩子。他躲在柴房里,不知怎得逃过了一劫。我们问他话,他要不就是沉默要不就是大叫。后来是萧振问出来一点有用的信息,这个信息就是——他说出了你的名字。” “我?” 傅白不太明白,他和这个小孩唯一的交际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段聊天,过去也没见过面。 况且这个孩子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傅白,”楼肃的神情十分凝重,“你要知道,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这种关头,这个孩子只说出了你的名字,对你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我知道,但还是要把事情弄清楚……”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从门内探出头来,是萧振。 萧振对傅白勾勾手,说:“傅白仙长,你可以进来一下吗?” 傅白和楼肃对望一眼,后者一点头,示意傅白先顺着他们来,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傅白一走进去,就见王明心站在屋子的中央,背对着人。听见脚步声后,王明心转过身。他一抬手,落霞宗的弟子一左一右,把剑就架在了傅白的脖子上。 “王宗主,”傅白沉声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明心老神在在,他捻着胡须,瞟了眼角落里发抖的学徒,又看向傅白。 “傅白小友,这孩子刚刚说话了。他说,他看见你杀掉了所有人。” 第255章别管太多 剑架在脖子上的感觉不太好,傅白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滋味。虽然他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但眼下他也很想把事情弄清楚,就这么离开不明不白的。 “王宗主的意思是说那个小孩认为我是凶手?” “也不能这么断定,”王明心很油,又把话往回拽了拽,“只是目前情况并不明朗,傅白小友你又在一天之内曾于分阁现身。并非刻意要怀疑小友你,而是眼下我们别无他法,只好把相关的人都找来询问一番。” 傅白睨了眼左右端剑的人。 “这就是询问的诚意?” 王明心又是一抬手,让两边的弟子把剑放下。 “老夫知道在场的我们几人都算上,也拦不住你。但作为一名修士,还请小友你配合修真界的规矩。傅白小友昨夜在山庄,今夜又在天工阁分阁,两起惨祸你都见识到了,不管怎么说,都未免太巧了些。” “所以?” “所以老夫和苍雪派的燕掌门以及飞霜阁的郑阁主商议后,决定先请小友你到飞霜阁的分阁小住几晚。” 什么小住,无非就是要把人关起来。 傅白蹙眉。 “处置门下弟子是掌门的事。我们雷劫派的唐掌门不点头,王宗主就要这么随意地处置他门下的弟子,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吧。” “这点小友完全可以放心。老夫已经派人前往雷劫山,征询唐掌门的意见,想必明早之前就能得到回音。这只不过是提前知会你一声。” 老狐狸,把他早就安排明白了。 傅白觉得荒谬至极,他分明就不在场,这完全是冤枉。 但看那个孩子惊恐的模样,又不像在撒谎。 或许他中了敌人的幻术,或许有谁扮作了傅白的模样,故意让那个孩子看见。总而言之,是想把这口锅推给同时在镇子里的傅白顶着。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傅白还得亲口问问幸存的小学徒才行。 “之前的那个小孩呢?我想见见他。”傅白提出要求。 但王明心没有答应。 “那个孩子死里逃生,受到很大的打击,目前已经昏睡过去了。他对于小友你的反应很大,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还希望你不要去刺激他。” 不让见唯一的人证,就要直接关他。 傅白冷笑一声。 楼肃是始终相信傅白的,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他直觉这么残忍的手段不会是傅白所为。况且他觉得什么都没有查明白就直接关人也不合情理,有可能是谁想要栽赃陷害他。毕竟傅白很强,限制了他的行动,或者让修真界的人对他不信任,等黄泉界真的打过来,那就相当于他们修真界失去了重要战力。 若这是对方的真正目的,那他们现在的做法简直就是按照人家的安排进行着,这可太糟了。 楼肃尽力为傅白说话:“王宗主,就算是按照修真界的规矩,也应该先把傅白交由雷劫派,再由雷劫派的唐掌门审问后,出面给其他门派一个交代,再怎么也不能关到飞霜阁……” “楼肃,老夫晓得你为朋友出头的心思。只不过这件事事关黄泉,非同小可。最好还是由苍雪、落霞、飞霜、孤鸿四大派直接接手比较好。这四大门派中,飞霜阁的分阁是距离此处最近的,因而是最方便的。当然,我们也得告知唐掌门一声,毕竟傅白还是雷劫派的弟子。” 萧振也在旁边搭腔。 “是啊楼肃,都这个节骨眼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嘛。再说等傅白洗清嫌疑之后,我们肯定要恭恭敬敬地把他请出来。这样不好吗?” 楼肃还想说什么,但王明心也说了,这是四大派商量之后的结果,也就是说他师父燕承天也参与了。 但他还是觉得这个安排过与草率。 “宗主,就算我们修真界达成一致,但这次出事的是天工阁的分阁,难道不需要问天工阁的阁主意下如何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啦,”接话的是萧振,“可是天工阁的阁主从来没露过面,我们也只好先写信告知其他几个分阁。不过我想几个分阁主们也会听从修真界的安排吧,毕竟黄泉的事,还是我们修士比较了解。”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王明心他们似乎铁了心地要把傅白关起来,甚至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 楼肃暗暗咬牙,傅白的手指搭在剑鞘上,不知想些什么。 “天工阁分阁主说了不算,你们还是问问阁主本人吧。”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戳破了一室凝固的氛围。 在屋内的人纷纷望向门口,只见傅谦出现在了那里。 傅谦的脸色很差,神情看着也很累,但他还是专门过来为傅白解围。 突然出现了变化,这让萧振上扬的嘴角有一瞬的凝滞。 “傅谦仙长为何而来?” 傅谦走到傅白身边,站定后说:“天工阁出事的时候,我师兄根本不在阁内。那时他和我一起在镇子西侧的湖边,不可能有机会跑到这里杀人放火。” 王明心比萧振沉稳一些。他听完傅谦这句话,明白他是要为傅白作证后说:“傅谦小友,傅白小友是你的师兄,你们同属雷劫派,是一家人。自家人总要为自家人遮丑,你说你与傅白在一处,又有无第三个人证明呢?” “没有,但也不重要。” 傅谦轻轻地咳嗽两声。他的衣角有黑色的灰烬,大概是刚刚已经在分阁内转过一圈,吸了不少烟尘。 “师弟……” 傅谦对大师兄笑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担心。然后他收敛起笑容,对着屋子里其他的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在没有明确的线索指向之前,除非唐掌门开口,任何人、任何门派都没有资格关押雷劫派大弟子傅白。我不是以雷劫派二弟子的身份,而是以天工阁阁主傅谦的身份,来奉劝修真界四大派的诸位,莫要伸手太长,切忌越俎代庖。” 第226章追查 (前一章章节数写错了,是第二百二十五章,并没有被吞掉20多章……) 傅谦最终还是成功带着傅白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他与萧振等人不可避免地发生口角。 “天工阁阁主?傅谦仙长,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呢?” 萧振露出怀疑的表情。 傅谦的手指勾着一块玉牌,垂在众人面前。 “这是天工阁的阁主令,任何一个分阁阁主都认得这玩意。” “可是目前唯一能认出来的孟四斧孟阁主已经不幸罹祸了啊,”萧振脚踩雷区,“我们又怎么知道你这块牌子是真是假呢?还是等一等其他分阁阁主的回信吧?” “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我这个阁主的身份不会因为你们相信或者不相信而改变。分阁的事,由我们天工阁来查,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寻求修真门派的协助。” 言外之意就是,现在不需要。 “可……” 萧振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王明心制止了。 “既然傅阁主要亲自来查,那我们这些外人自然不便插手。只是希望阁主能明白,若这背后有黄泉界的指使,那就不单纯是天工阁一家的事。如果有什么线索,还望阁主及时告知修真界。” “那是自然。” 傅谦点头答应之后,王明心就说:“那我们就不耽搁了。二位,先告辞了。” 王明心走得倒是痛快,萧振心有不甘,但此时又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得退让一步。楼肃是最后走的。他让傅白不要担心,这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误会,他会再和燕承天商榷。 傅白颔首。 “让楼师兄挂心了。” “这不算事,”楼肃一摆手,“倒是傅白你要多加小心。之前在有座山庄还没看出来,现在来看,这背后的人或许是在针对你。对方来者不善,又躲在暗处,不容易察觉,要多防范才是。” “我知道。” 楼肃也离开了,尚在分阁的人只剩下了傅白傅谦师兄弟。傅谦用结界将整个分阁封住,这样既能防止外人进入,又能把分阁保持原样。 忙活完这些事后,傅谦对师兄说:“师兄,我们走吧。” “去哪里?” “换个地方,把绣像伞先修好。” 因为方才经历了很多事,所以一路上两人之间都没说话。过了很久,傅谦最先受不了了。他合掌作求饶状。 “抱歉师兄,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什么事?” “就是……我接手天工阁的事……其实这件事我也很意外。我一开始的确以为自己也是孤儿,我是被二长老拣回山里去的嘛。后来等我十四岁下山游历后,就被天工阁的老阁主,也就是我亲爹认领回去了。然后等他驾鹤归天,我就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阁主之位。这一晃五六年过去了,我就一直挂着这个阁主的名儿。也不是说没想告诉你,但总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我亲爹让我保持低调不要招摇,他说这是天工阁优良传统,所以过去几乎没人见过真正的阁主长什么样。我解释得有点罗嗦了,总之就是,师兄你别生气,我没不务正业……” 傅谦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堆,傅白没插嘴,等他说完。 在师弟小心翼翼地看过来时,傅白笑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又经营着家业,这很好,傅谦,这些都是好事。师兄很高兴。” 傅白说着就想起了傅谦刚刚跟着二长老和他练剑的时候。小孩子个头矮,四肢又短,傅谦经常被长剑砸脚或者戳脸。那时候的傅谦还没有现在脸皮这么厚,他的厚脸皮有一半都是被二长老给带的。小傅谦觉得自己练不好,身上又疼,很委屈,经常哭。在傅款没上山之前,大师兄的脾气还凑合,师父们又都是大龄单身老修士,让他们来带孩子都给带歪了,所以哄小孩这种事都只能由万能的大师兄傅白亲自来。 说是哄小孩,傅白其实也并不熟练。但他和傅谦是同龄人,或多或少还能有点共同语言。傅谦最大的爱好就是摆弄法器,拆东西。于是傅白就带着他把三长老放在[txt小说.txtxs.info]后山用于修炼的机关木人,和四长老炼药的精巧药炉都拆了个遍。装回去之后总会多出一两个零件这种小事就不提了,反正傅谦每次都挺开心的。 现在想想看,傅谦从小就展现出这方面的天赋来。他向来喜欢鼓捣一些小发明小机关什么的,还往往能鼓捣出名堂来。傅白在他练剑时虽然要求严格,但他却从不限制师弟在其他的时间去发展自己的爱好。 让傅谦跟着他练剑,最初也只是为了让他保护自己,只是这个目的罢了。 傅白想到这里,忽而叹了口气。 “也许你单纯当个阁主会更自在。师弟,你本不必卷入其中。” 傅谦摇摇头。当初老阁主,也就是他亲爹找他回去让他接阁主位置时,一开始他嫌麻烦想拒绝来着。无奈亲爹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自己没几天好活的了,非得逼着他接。傅谦没法子,只能接下来。没成想老爹真的驾鹤西去了,这担子就落在了他身上。这些年傅谦所谓的下山云游,其实都是去天工阁处理阁中的杂事。九师只承认他这个老阁主的独子,不认别人,傅谦又不能轻易撂挑子走人。 他对天工阁是责任,但对雷劫派有很深的感情,两面都是他不能割舍的。 “师兄,虽然我剑道修炼得马马虎虎,但我没有一天后悔进入雷劫派。在雷劫山是一段很好的日子,如果我们能回去……” 傅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待傅白看过来时,他摸摸后脑勺,笑得有些勉强:“罢了罢了,感觉说多了挺不吉利的。不说这个了。分阁这边的事,我多少有点头绪。” 说起正事,傅谦就变得严肃起来。 “只不过我还得向某个人求证一下,现在不着急下定论。师兄,你先随我去天工阁的另一个分阁。” “哪个?” “胡二娘。” 第227章下落 阁内的学徒说有两个修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在门外时,胡二娘放下手中在锤炼的剑,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 “修士?” 她迟疑了片刻,又擦干手上的汗,简单地捋了捋鬓角,这才走了出去。 此时正值夜半,大门口早已掌灯,橙黄色的灯笼下,人影憧憧。两个身量高挑的男子在灯笼的光晕下低声说话。待胡二娘出门时,二人齐齐地望向她。 “二娘。” 胡二娘认出傅谦的声音,暗吃一惊。她屈身行了一礼。 “见过阁主。” 胡二娘不晓得傅谦忽然到她这儿来的意图,但傅谦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过来看看。 没办法,二娘只能把人迎进来,陪同着坐。 傅白的视线在胡二娘的脸上一扫,后者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她似乎有点紧张,是因为傅谦? 傅白在心里暗暗猜测着。 傅谦问的第一件事,是关于孟四斧的。他问二娘知不知道孟四斧所在的分阁遇袭,全阁惨遭屠戮的事。 二娘很是震惊。 “阁主你说……老四出事了?这怎么可能?老四素来不喜结交外人,也不会和谁发生冲突,怎么会……难道是我们天工阁的仇家找上门了?” 胡二娘的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生来就比寻常女子刚强,昏迷晕倒这种反应不太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天工阁九师,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有亲疏。像二娘和韩九走得就比较近,她和孟四斧的交际反倒少一些。所以胡二娘听说孟四斧出事后,也仅是不敢相信,毕竟是相识的人。至于有多么悲伤,那倒也没有。 傅谦坐在灯火的背光处,看不清楚他脸上神态如何。胡二娘眉峰渐渐拢在一起,她听见傅谦的食指指甲在一下一下刮着木桌的裂隙。 良久,傅谦开口。 “二娘,老九现在身在何处,你可知晓。” “韩九?”胡二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乍一看还以为是灯芯跳了一跳。她摇了摇头,说,“属下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人了。他一向行踪不定,又没有亲眷,就算属下与他熟识,也很难立刻找到他。” 傅谦从圈椅上起身,缓缓踱步来到二娘前面。他微偏着头,紧盯着胡二娘的侧脸。 “二娘,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作为九师一定都很清楚,但我还是要给你重复一遍。天工阁的九个分阁由九师来经营,每个分阁都藏有大量不可外传的手艺和机密。这些秘密被隐藏得很深,藏匿的地点只有九师和阁主清楚。哪怕遇到敌袭,整个分阁的人都死光了,也会有其他分阁的经营者前来完好无损地带走这些秘密。” 胡二娘的后颈渐渐渗出了汗。傅谦微微眯了下眼睛,又继续说。 “如果你听说了第四分阁的事,那么你应该知道不光人都死绝了,还发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最初我以为这场火是外人放的,但待我检查了一遍阁内,发现本该藏得好好的东西全部被烧毁之后,我才意识到,这火是四哥故意放的。一是为了避免这些东西流出去,二,是为了暗示我,天工阁内部有内鬼,有人叛变了。” “阁主是在怀疑……我们九师?”胡二娘垂在身侧的手颤了一瞬,又强制恢复放松的状态,仔细看会发现她的手尚且在轻微地颤抖。 傅谦终于走离了,那股无形的压力也稍稍减轻些许。胡二娘缓了口气。 “我做这阁主没几年的光景,这一批九师都是家父在位时一手提拔上来的。家父把阁主一位传给我的时候很匆忙,若不是有你们九位的支持,我这位子绝对坐不稳当。事实上,就算到现在我也并不怀疑各位对天工阁的忠诚。你们都是世代承袭下来的工匠,来自不同的家族,继承了不同的技艺,但都集聚在天工阁,因为这里能够让你们随性地施展天赋和才华。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二个类似天工阁的归处,所以你们选择留在这里,谨遵老阁主的遗言,继续拥戴新阁主。” 傅谦走到桌边,伸手拾起桌子上的一个东西,端详一番,又轻轻地放下。 “可是二娘,我指的不会背叛,是在你们作为工匠的前提下。身为工匠,你们对天工阁的心是很纯粹的。但若是处在其他的身份,恐怕……就不会像我想象得这般简单了。” “阁主!”二娘忽地抬起头,又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缓了一缓,“阁主,我们九人自幼在阁中长大,天工阁之于我们就像大半个家,不可能做出杀害老四这样的事。何况老四性子宽厚,很少结怨,和其他八人的关系都不错,我们更是没必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去害他啊!” “这件事的症结不在于老四如何,二娘,是有人想要利用老四之死、利用天工阁,来达成某种目的。就算不是老四,出事的也可能是你或者其他人。四哥的分阁出事之后,我立刻通知其他八阁,并让他们迅速告知我分阁的情况。从我放出传令的机关鸟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目前已经收到了六阁的回复。但是二娘,你能不能告诉我,落在你这里的机关鸟,为何还没有被拆卸过呢?” 机关鸟是阁主用来联络九师的工具,传信非常迅速。而且这些机关鸟是特制的,一看便知道是傅谦发出来的。阁主有令,不管九师有多么要紧的事,都得首先给阁主回信。胡二娘这里的机关鸟是被她匆忙放到桌子上的,但她只是放在这里却没来得及拆,可见当时的情况令她十分慌张。 “除了你没有回复,另一个就是老九。二娘,韩九今日曾于四哥的分阁现身。他去那里做什么,他离开后来到你这里,又要做什么?” 胡二娘死死盯着那只机关鸟,暗暗咬紧了下唇。傅谦也不着急,似乎咬定了她会吐出些什么。 “如果二娘还要坚持,那接下来一定还会死人。你说了你们九人一起长大,二娘,不要因为一时的糊涂坏事。” 第228章拆吧 傅谦走出屋子的时候,傅白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庭院的莲花池旁边。这里是天工阁的北面,有个专门供工匠和胡二娘休息的院落。 方才傅谦要和胡二娘说话时,傅白就主动离开了。天工阁内部的事,哪怕是傅白这个大师兄也不便听。他没地方可去,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个无人的莲花池。莲花池里有大量的红白锦鲤,听见人的脚步声后就主动凑过来,估计是被投食投惯了。 傅白没东西可喂,就任由那些锦鲤误会。他坐在亭子边上,等到夜里凉下来,傅谦才出来找他。 “师兄。” “嗯?结束了?问出什么没有。” 傅谦走到傅白身边,整了整衣摆,和他并排坐下。 池塘中的水因为鱼尾的摆动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傅谦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袋鱼食,在自己手里倒了一半,把另一半连着袋子一起递给傅白。 “二娘说韩九来过她这里,但是又很匆忙地走了。她感觉到事情哪里不对,但她当时还没有来得及看我给她传的信,所以不知道事情有这么严重。” “韩九?”傅白听到这个名字,有点惊讶,随即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叹息道,“原来是韩九……” 傅谦观察着傅白的表情,见他师兄有些郁闷,又补充一句:“其实现在只是猜测,况且老九出现在四哥那里,或许真的是巧合。” “但是天工阁一案,很显然有内部的人参与吧。” 虽然傅白不了解其中的细节,但看傅谦这么急匆匆地赶到胡二娘这里,一看就是兴师问罪,不可能单纯为了给他修伞。 这么顺着猜下去,就能猜到可能是阁内有内鬼了。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傅谦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方才质问二娘时,他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轻松。 怎么可能会轻松。九师失去了其中一员,杀害他的还有可能是同为九师的人。这九个人,都是傅谦他此世有血缘关系的亲爹精挑细选,栽培多年才成型的,然后便直接交给了他唯一的儿子。 虽说因为相处的时间短,和这个半路捡来的便宜老爹没能积累太深厚的感情,但傅谦仍是觉得愧疚。 “我下山不久后就被老阁主找回去了。当时他哄我说,既然我喜欢鼓捣这些机关兵器,不如来天工阁见识见识,这里有全天下最好的工匠和最精良的技艺,哪怕长长见识也是好的。我听信了他的话,进入天工阁。最开始接触到的人便是九师。那时候年纪最小的老九也只不过比我虚长几岁,但老阁主已经把他提拔成九师正式的一员了。老阁主说,韩九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名震天下。可惜韩九生性不羁,老阁主交给他的分阁他也不好好管,只要有机会就必然溜出阁。天工阁困不住他,他似乎没有工匠那种一件事做一辈子的韧性。老阁主管不了,大概也不想束缚他,所以就听之任之,放任自流了。” 傅谦把手掌向池水的方向伸了伸,又一倾,手中的鱼食哗啦全部倒入水中,锦鲤们争抢着簇拥着,连水面的莲花都被撞散了些许。 “后来我接任阁主,经常天工阁和雷劫山两头跑,偶尔还要带着阁内的人去很远的地方开采矿料,所以师兄你们见到我总是灰头土脸的。在阁中,劳累和疲惫的时候居多。天工阁很大,哪怕有九个人替我分担,很多事情还是要由我来亲自过目。偶尔九师之间还会闹矛盾,甚至还为姑娘大打出手过,这些也需要我这个阁主出面。”傅谦说到这里,回忆起什么,有了些笑意,但最后又变成苦笑。 “四哥问过我,要不要脱离门派,这样就不至于那么辛苦。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同意。在雷劫派度过的是为数不多的快活日子。和师兄师弟青青,还有掌门长老们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想,我就只是傅谦,不是阁主,也不是……” 傅谦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哗—— 池鱼一甩尾巴,渐渐地游到了池塘的中心,藏到层层叠叠的莲叶下面。 “师弟,你等一下。” 傅白从袖子里摸出他的百宝袋,袋口撑开,越撑越大。傅谦看着他师兄伸胳膊进里面摸来摸去,找了半天。似乎因为东西太不好找,到后来百宝袋撑的像麻袋一样大,傅白整个脑袋加上身都探了进去。 傅谦有点担心,起身走到麻袋的旁边,蹲下来问袋子里面的傅白。 “师兄你在找什么?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快找到了。” 傅白闷闷的声音从袋子里面传出。过了一会儿后,袋口鼓动几下,傅白从里面钻出来。 “给你。” 他把一个长条状的东西扔给傅谦,还有些沉,傅谦接到手时身子直向下栽。 大晚上的,看东西也看不清楚。傅谦只能从手感判断这个东西是铜制的,还有弧度。 傅白拍了拍被摩擦得炸开的头发,对傅谦说:“师弟,拆吧。” “师兄这是什么啊……” “大腿。” “啊??” 傅谦第一反应是人腿,但也不对啊,这手感和材质都有差距。他把手里的东西端平,对着月光仔细地看了一番后,貌似认出来了。 “这应该是……铜人?”然后他恍然大悟道,“该不会是三长老后山修炼用的那些机巧铜人吧?” “没错。”傅白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这是小时候你拆下来又装不回去的那条腿。你怕三长老骂你,急得直哭。我就帮你把它藏起来了。” 傅谦也回忆起来了,说, “结果我们死活找不到那个铜人本尊在哪,后来才知道那镶了机关的铜人一蹦一蹦跑到三长老那里‘告状’去了。最后还是被三长老骂了一顿……” 那个时候傅白还没打算展现出真正的实力,所以和傅谦一起乖乖挨骂。 “你不是说拆拼东西很有意思吗,”傅白指了指那条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的铜人腿,“把老本行拣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傅谦忍俊不禁。 “师兄你安慰别人的办法真是简单直接……” “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没那么沮丧了,”傅白低头看看手中一点都没洒出去的鱼食,“人心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但这层皮却包罗了许多沟沟壑壑。哪怕是朝夕相处的人,也很难猜中彼此的想法。你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了,其实在自以为是。师弟,人心会变好,但更容易变坏。至圣之人廖若星辰,多的则是用道德和法度吊着良知的普通人。或许一次错念,就让这层不堪一击的束缚崩塌了。” “错念……是恶念?” 傅白摇头。 “善念,或者恶念,二者兼有。” 第229章人情 绣像伞还差最后一步修复,傅谦答应了他师兄,就一定会做到。正好在胡二娘这里,材料和设备都有。 傅谦把绣像伞撑开,给它加固一番。傅白在旁边看着,忽然想起来器灵已经找回来的事。 “师弟,之前在湖边,我已经把五个器灵聚集齐了。” “真的?那太好了。” “嗯,只是他们一直在休整,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完成。” 傅白稍稍走近,手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伞面。响应着他的感召,绣像伞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很快,五个器灵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风神虚谷,火神浮焰,水神雨韶,地神坤载,雷神震生。五个器灵虽说身形还比较虚,但总归是成型了,只不过暂时还没有恢复自我意识,只是凭借本能被主人召唤出来罢了。 “这就是五个器灵?我还是第一次见。”傅谦好奇地瞧来瞧去。 傅白望着这五个浮在空中的光影。他想到五仙器之中,其中三件已经来到他这里。剩下的两件,似乎还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线索指向。 算算日子,他从临江城回来也有段时间了。按照五仙器一个挨一个出现的节奏,另外两件也该现形了。但就目前来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师兄,师兄?” 傅谦连着叫了傅白两声,他师兄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伞已经修完了,你看看。” “噢,好。”傅白把器灵们又送回仙器之中,然后他整个检查了一遍,“嗯……挺好的,和原来没什么两样,多谢师弟了。” “师兄你快别见外了,”傅谦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要不咱们先回门派?” “你不用去追查韩九的下落?” “追肯定是追不上了,只能暂时让其他分阁的人加强戒备。不过我猜测,老九和他背后的势力应该不会再对天工阁下手。天工阁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就算把九个分阁和总阁全部毁了,那还有修真界这么庞大的势力在。楼肃说得对,哪怕有座山庄的那次不明显,但天工阁分阁的事件,就有点针对师兄你了。” “原来是冲我来的吗……” “师兄,”傅谦严肃地盯着傅白,“你的价值要胜过整个修真界。” “师弟,就算你拼尽全力地夸我,也没有多大意义,师兄不会在这里强迫你练剑。” “哎呀不是,跟这个没关系,”傅谦受不了地摇摇头,“我没夸张,说的是大实话。” “那师兄……坦然接受你的赞美?” “……可以,坦然接受吧。” 两人商量了一下之后的去路,最终决定先回门派。这次出来得匆忙,好不容易事情暂告一段落。况且门派里还躺着白柏这个伤号,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云踪阁接回去。挂心的事情有很多,因而傅白他们还是打算回雷劫山。 这里离雷劫山有一段距离,但不是很远。傅白和傅谦决定连夜赶回去。 满腹心事的胡二娘前来送别两人。傅谦没有多言,只是叮嘱她加强守备力量,还有,一旦韩九现身,要立刻报告给他。 同样的指令也传达给了其他六位分阁阁主。 “阁主……”胡二娘的手指揪紧衣摆,犹豫地望向傅白,“属下能和傅白仙长说两句话吗?” 傅谦没有说答应或者不答应,而是征询了他师兄的意思。 傅白望向女子惨白的面容,斟酌后点了点头。 “好。” 两人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胡二娘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傅白见势在她的膝盖触地之前,及时地扶起了她。 “二娘有话直说,不必做这些虚礼。” 胡二娘眼眶通红,看样子着急得很。她问傅白:“仙长之前承诺过的一个人情,现在还作数吗?” 她说的是傅白第一次来她这里做伞中剑时,答应她的事。 傅白点头。 “当然算数。” 胡二娘祈求地望向傅白:“那二娘求仙长,救救韩九!老九他秉性不坏,我不太相信他能做出杀害老四这种事来。但若是、若是他真的做了,阁主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不管怎么说,只要他能保住一条命……能保命就行!” 二娘提出来的要求,让傅白有些迟疑。他思虑了一番后,对她说:“二娘,如何处置阁内的人,这是傅谦才能作主的,我不能随意干涉。” 虽然傅白求一句情,傅谦极有可能给他一个面子,但大师兄不能这么做,这有失他的原则。 胡二娘的脸更是没了血色,但她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令人难办的要求,所以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不过,”傅白又说了,“假使日后真的走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那么我会放过韩九一次。就一次。” 虽说是一次,那也是很大的人情了。若韩九真的站到了和他们对立的一方,迟早会和傅白相遇。傅白这么承诺,不单单是为了还胡二娘的人情,也是因为韩九在他刚刚下山的时候多次出手帮助他。 哪怕立场不同了,情谊还是有的。 胡二娘心里也清楚,这是傅白权衡后给出的最好的答复。她擦了擦眼角急出来的眼泪,深吸一口气,感激地望向傅白。 “多谢仙长。” “不必谢。” 傅白这边说完话,就走出了门。门外,傅谦在等他。 “结束了?” “嗯,咱们走吧。” 傅白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瞬移符,这样能让他们用最短的时间到达雷劫山。他们出天工阁后,找了一片空地,正准备念诀施术。脚下的符文一闪,却忽然散灭了。 有人打断了他施术。 傅白两指还捏着符,抬头,有四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苍雪派掌门燕承天、落霞宗宗主王明心、飞霜阁阁主郑元君、孤鸿殿少主萧振。 四大门派的领头人物来了个齐全。 从他们脸上严肃的神情来判断,这肯定不是怀着什么好意过来了。 燕承天在为首的位置,其他人没说话,只有他开口了。 “雷劫派大弟子傅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230章易水居 修真界四个名门找上傅白,一看还是为了之前黄泉敌袭的事。 他们仍未能解除对傅白的怀疑。 傅谦对此很不满。他上前一步说:“诸位前辈,有座山庄的事情,我管不了。但天工阁分阁一事晚辈说了,由总阁接手。你们现在又来抓我师兄,这是何意?” 这回燕承天没说话,解释的工作由王宗主来完成。 “傅阁主莫急,我四人来找傅白,肯定是有了充分的证据。之前一直没说,是因为有座山庄那里还没有传来回信。经过几个门派的细心寻找,我们终于在山庄和天工阁发现了相似的痕迹。” “什么痕迹?”傅谦拧紧眉心,问道。 “是仙器,或者说绣像伞留下的痕迹。” 王明心说,因为还没有过去太长时间,所以在两处都幸运地找到了灵力残余。夹杂在众多妖气之间,有一种痕迹十分特别。 “它是由五种灵力拧在一起的,几股灵力缠绕得很密,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修真界同时拥有五种灵力的人,少之又少。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未能够见识到一人。不过若是拥有某类法器,想要做到灵力属性的转化,也绝非不可能之事。” 能够转化成五种灵力的法器,有,而且大家都见识过,那就是绣像伞。 至于绣像伞的主人,托李停云李庄主的福,全修真界的人都知道是傅白。 看这几人的意思,是不肯放傅白轻易走了。突然被找上门,傅白对此也并没有多么恼怒。 他只是说:“我要回门派,问问我师父的意思。” “这个不必麻烦了,”萧振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雷劫派的唐掌门已经同意这件事交由四大门派处理。并且,在未能澄清事实之前,不允许你回门派。” 那封信被萧振交给傅白。傅白拆开看过一遍,的确是唐掌门的字迹,还有掌门印。 让傅白配合修真界是真,不让傅白回门派也是真。 傅谦在旁边看得生气。 “我去找掌门。现在事情还没有明朗,怎么能随便把师兄带走?” “傅阁主要怎样,我们无法限制,但傅白还是要和我们走的。”萧振提醒他说。 “你——” 傅谦刚要理论,就听见天空中一声尖啸。他抬起头,是从分阁飞来的机关鸟。机关鸟在上空盘旋不停,还不断地发出叫声。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不会叫的,一旦叫了,就说明有突发的事件。 傅谦一伸手,让机关鸟落下来。他拆掉鸟爪的位置,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卷,打开看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师弟,是不是其他分阁出事了?”傅白在旁问道。 傅谦收起纸条,回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只是有点紧急……” “那你先去吧,不用管我。” “可是师兄……” “去吧,我不会有事。” 傅谦很想跟着师兄一起走,但他在分阁那边的确有很急迫的事。他对傅白说:“师兄,我很快就联系傅款和师门,你不要着急。” “好。” 飞霜阁的郑阁主始终没有开口。但当傅白的态度软化下来后,她上前一步说:“那就请移步飞霜阁的分阁吧。” 郑元君的性子比较冷淡,话也不多。她看外貌也就三十零几的年纪。可修真的人更容易保持年轻,有可能四十多了,也说不准。 也许是怕有人求情,这次全程只有四个掌门过来。向来把事情交给大弟子当撒手掌柜的燕掌门也亲自前来,估计是听说了之前楼肃为傅白说话的事。 傅谦急匆匆地离开了,傅白也跟着郑元君走。这时另外三个掌门没有跟着去,押送这件事,有郑元君一个人就够了。 本来他们在走之前,还打算让傅白交出绣像伞,但傅白说什么也没交。 “绣像伞被损坏了,就在我于山庄守夜的时候,你们应该听说过这件事。它现在不能离开我身边,否则会再也救不回来。” 萧振说:“这不好吧傅白仙友。你想想,你现在之所以被怀疑,就是因为绣像伞。万一你用它攻击飞霜阁,那怎么办?” “如果我想做,不用绣像伞也完全办得到。事实上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非得抓我。残留的灵气……这东西完全可以伪造,难度并不大。” “傅白仙友还是乖乖呆在飞霜阁吧。你想为自己辩解,之后还有机会。”萧振打断道,“而且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若是再出事,你人在飞霜阁没动弹,还能有个见证,这样不就能洗清你的嫌疑了。” 傅白闭上嘴巴,不置可否,好像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 “那郑阁主,就有劳你了。”燕承天道。 郑元君点点头,回头看向傅白:“跟我走。” 傅白跟随着郑元君,来到最近的飞霜阁分阁。分阁这边得了阁主的命令后,彻夜守在此处。 郑元君过来时,两个女弟子等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阁主。 飞霜阁的女弟子长得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又很会打扮自己,在遍地大汉的修真界简直是一股清流。傅白盯着其中一位女弟子,看了一会儿。 他关注的不是这个女弟子脸蛋有多漂亮,而是这位弟子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阁主,这位……” 被傅白紧盯着的女弟子回视他。因为暂时还不能给傅白定罪,郑元君也不打算太难为他。 “把他带到易水居,先住着。”随后郑元君看向傅白,“你也自觉点,不要乱跑。” 傅白沉默地点了下头。 因为阁主要来,这个分阁的所有女修都没有休息。每隔几步就能看见一位。傅白跟着在阁中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了易水居,一个偏僻的小院。 木门吱呀推开,门口悬挂的大红灯笼摇曳两下。傅白走进去后,回身看站在外面的女弟子。 “这位仙友,还请你在此处暂居几日。” 傅白又是点头。 女弟子吩咐完后,就准备转身离开。在她转身之际,傅白忽然看见她的脖子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像一根黑色的签子。 他伸手去碰,可就在要碰到时,那东西忽然化作黑烟,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 第231章用计 大门又一次地关上,整个院落暗了下来。傅白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可照明的东西。但没事,他还有三师弟送的珠子。 鲛人泪尽职尽责地帮助它的主人照亮,傅白在院子里转了一周,发现四面都下了禁制,大概就是用于限制他的行动。院子不大,一百余步就能从墙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这个院子貌似被废弃了很长时间,到处都是杂草和枯萎的爬山虎,唯一的一口井也早就干涸了。 再进到屋子里面看,还是差不多的颓败。蜘蛛网和灰尘占据了大半房间,压根就没有能足够供人睡觉的地方。 傅白在屋子里匆匆地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后,又从里面走出来。 他手掌一翻,变出一朵鸟菇菇来。 方才答应燕承天他们只是缓兵之计,傅白打算等人走之后,再找机会联系门派。 萧振出示的那封信确确实实是唐悟的笔迹,但傅白更担心师父他们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现在院子的附近有很强的禁制,傅白要是轻举妄动的话,会引发警报。所以他准备让自己养的菇回去通风报信。 鸟菇菇比较有灵性。它在易水居上方飞了一圈后,准确地找到了一个禁制符没有覆盖到的小缺口。这个缺口人过不去,但对于它而言很足够了。 于是它从那个小小的缺口飞出去,带着绑在身上的信笺,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除了联系师门,方才那位女弟子脖子后的黑签也让傅白很是在意。他在想用个什么办法能查明这件事。 傅白琢磨了一会儿后,又重新回到院子大门那里。现在大门是紧闭的状态。傅白试着推了一下,没推开,但很快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吱—— 门开了。 两个年轻的女修站在门外,其中一个娇声喝道:“什么事?” 傅白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在右手的手腕处抹了一下,一道伪造的伤痕就出现了。 “抱歉,我的手刚刚不小心划伤了,能请你帮我包扎下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两人展示自己的伤口。伤口做得比较吓人,不但深,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呀,怎么这么……” 另一个看上去温和好脾气的姑娘不禁惊呼出声。 最开始那位单马尾的女修比较警惕。她知道这院子里关着的人可能和前两起惨剧有关,所以对傅白有一丝怀疑。看见傅白受伤了,虽然她也觉得伤口骇人,但还是挺着腰板问:“怎么弄伤的?” “院子里黑,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手腕刮在干枯的花枝上了。” 傅白给出的理由很让人信服,最起码那个好脾气的信了。 “小朵,不如我们……”她犹犹豫豫的,想帮傅白。 被称为小朵的女修还是没有被完全说服。她瞟了眼傅白身后枯萎的花丛,又看了看傅白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你等着,我要去向阁主请示。” “好,那我希望由这位姑娘帮我来包扎,”傅白指了指小朵旁边的女修,“因为你看起来比较温柔漂亮。” 傅白微微一笑,不得不说他顶着这张好皮相,哄小姑娘的时候还是很有杀伤力的。被夸奖的姑娘一下子就脸红了,旁边的小朵脸也很红,这是被气的。 她狠狠地瞪了傅白一眼,掉头就跑。 “小朵是去请求阁主了,这位仙友,请你不要着急。”剩下的女修柔声细语地说。 傅白点点头,转过脸去看她:“姑娘芳名?” “我叫湘静。” “湘静姑娘,”傅白忽然伸手在对方脖子后面的空气一扇,“你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咦?是、是虫子吗?”湘静的身子抖了抖,上半身扭了半周,“我最怕虫子了。” 傅白沾着灵力的手指趁机在那女修的后背轻轻点了点,然后又收回手。 “好了,已经没有了。” “是、是吗?多谢……” 姑娘微微低着头,有些羞怯。傅白仍在看她,或者说看她的后颈。 修士的灵力多少有净化污秽的作用。傅白怀疑之前那个黑色的签子是什么比较邪恶的术,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试探。 但他等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 难道刚刚真的是他看走眼了? 这会儿小朵已经提着木制药箱过来了。她看见傅白和湘静说话,好像还动手动脚,就用力地把木箱甩给他。 “自己包扎去吧!” “有劳。” 傅白提着药箱,重新躲回门内,两扇木门啪地闭合起来。小朵背对着门气哼哼的,一句“帮你也不是不可以”还没说出口,先回应她的居然是关门声。 “你——” 她气得不行,对着空气用力踢了一下,还是旁边的湘静拉住她。 “算了算了,小朵,消消气。” 两位女修又重新回到自己之前守备的地方站好。湘静感觉自己的手臂有点不对劲。她隔着衣服搔了搔,一支黑色的签无声地掉了出来。 “你怎么了?”小朵生气归生气,但还是很关心同伴的。 “不,没事,好像有什么东西……”湘静四下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应该……没什么……” 傅白进门后就把药箱随手放在一边,一扭身发现他放出去的鸟菇菇已经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他小声嘀咕一句,以为这只懒菇没完成任务就折返。但菇子身上的信笺早已换成新的,仿佛唐掌门那边早有准备。 但出乎傅白的意料,回信的不是掌门,而是正在雷劫山的白柏。白柏说雷劫派没事儿,但唐掌门的意思是让傅白暂时不要回去。至于为什么,白柏没提。后面就是白柏说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准备回云踪阁。白茫的问题不大,但是他师姐白翡始终没醒,白柏要回去探望。 傅白把回信阅过一遍,正准备烧毁它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院子里多了一人。 “谁!” 他一手按住佩剑。 在院子的某个阴影处,有一人慢慢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月色之下,傅白的眼睛微微睁圆。 “是你……” 第232章救命恩人 傅白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萧振。 看穿了他脸上意想不到的表情,萧振悠闲地从角落里踱步走出。 “怎么,难道傅白仙长还以为是来救你的人?” 傅白把手从剑鞘上移开,但还是保持警觉。 “你来做什么。” 他不觉得萧振有什么单独见他的必要。 萧振的袖子轻轻一拂,园中石桌上的灰尘就一扫而空了。他自己坐下之后,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仙长也坐吧。” 傅白顿了顿,没有动作。 “坐吧,放心,不会害你。或者说暂时不会。” 萧振耐心地等待着。片刻后,傅白坐在了他的对面。 一个银色的酒壶和两个酒盅横在他们中间。 萧振拎起银酒壶,红色的酒哗啦啦地注入到酒盅内。其中一杯推到了傅白面前,傅白冷着脸,又把它推回去。 看他这样冷硬地回绝,萧振也不恼,而是自顾自地饮起酒来。 “傅白仙长……应该很多人这样叫过你吧?” 他忽然扯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你别多心。我只是忽然想起这回事罢了。‘仙长’是对修仙之人的尊称,普通人会这么称呼,不熟悉的修士彼此也会这么称呼。但大家都知道,这都是假的。真正能成为仙人的修士寥寥无几。” 萧振自顾自地扯了一会儿修真界的习俗,也不管傅白会不会接茬。 “要说真正能成为仙人,那不但要有经年累月的修炼,还要有一定的仙缘。什么叫仙缘呢?有人说是天赋,有人说是机遇。这些猜想虽说含糊了点,但也不能说他们说得不对。所谓的仙缘,说白了就是你前世做过仙人,因为某种原因堕入轮回,下辈子再想修炼成仙,就容易一点。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修士没办法修炼成仙,因为本就不是那块料嘛……” 萧振说到这里,讥讽地笑了笑,然后他话锋一转,又把话题牵扯到了傅白身上。 “不过傅白仙长,他们都是假的,但你是真的。” 傅白放在桌下的手忽而一紧。 萧振盯了傅白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会儿后,笑了下。 “仙长不好奇我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吗?” 傅白没说话,这时候他承认或者否认都不算是好的回应。 萧振也没有强迫他回答,而是顺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相传仙界三千仙家,但所谓‘三千’,也不过是个大概的数。到底有多少我不清楚,但总归是有很多的。有些仙人在触犯了仙界的天规后,就会受到惩罚。惩罚各种各样,其中比较重的一种,就是被罚堕入轮回。 “是以凡界本身就存在着被罚下界的仙人,这类仙人被称为谪仙。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会再次回到仙界。而另一类惩罚更严重的,将永世不得重归仙界,这一类的仙人,被称为堕仙。傅白,你觉得你自己是哪一种呢?” 萧振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见傅白不语,他又继续说下去。 “我不但知道你前世是仙人的身份,我还知道你的记忆并不完整。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缺失了什么记忆,又是谁亲手夺去了你这部分的记忆吗? “傅白,仙界的人并不如你想象得那般可靠,你的身世和经历,也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单纯。你真的从始至终都为仙界效力吗?你有得到你应得的那份回报吗?你站在他们那边,就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吗?” “你到底是谁。” 傅白听他的意思,好像对仙界有很大的敌意。 但孤鸿殿不是修真门派吗?既然是修仙的,怎么会如此排斥仙界? 萧振言尽于此,似乎不想再深入谈下去。又或者,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来就是为了说什么多。噢,还有一件事。我的确是来救你的人。” “救我?你煽动其他三大派把我关在这里,还好意思说什么救我?” “嗯……之前我有我的目的,不过救你也是我的目的之一。怎么样,傅白,要跟我走吗?” “拒绝。” “好吧,你别后悔。噢,不对,你今后还有后悔的机会……”萧振扔下这么含糊的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傅白叫住他,“这分阁的人不对劲,是不是你和你背后的势力动的手脚?” “啊,你问这个……”萧振意味深长地笑笑,“谁知道呢……” 萧振装完逼就想跑,纵身一跃要从院子里离开,被傅白一把拽住袖子拖回来。 “我感觉哪里不对劲,你还是先别走了,在这儿呆着。” 萧振被他拽得一愣,但他也没挣扎。 他站在原地,周围慢慢地升起一股白色的烟。随着烟雾的升腾,他的身影也渐渐地消散。 “傅白,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等白烟彻底散去,原地已经没有萧振的人影了。 看来一开始这就不是他的本尊,只是一个做得仿真的幻象罢了。 在萧振刚刚离开后,院子的门扉又被人从外面推开,是湘静。 “湘静姑娘。”傅白装作无事发生,问她怎么了。 湘静的手臂从背后绕到身前,提着一篮吃食,对傅白说:“仙友,这是给你的,你还没吃东西吧?那个,我们阁主已经离开了,她说让我们好好看着你。我想、我想也不能让你饿肚子,所以就、就……” 傅白明白她的意思,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你说郑阁主走了?” “是……因为阁主她本就不经常来分阁。在总阁那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处理。仙友,你、你是雷劫派的弟子?” 湘静微垂着脸,小声和傅白说话。然而傅白的注意力却在对方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 他一把握住女修的手臂,把她的袖子撸上去。 “这是……尸斑?”傅白的表情非常凝重,“你身上怎么会出现尸斑?” “咦?我……”湘静也感到很不可思议。但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出了什么状况,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胸前忽然渗出一圈污血,血液迅速发黑凝固,仿佛是早早就应该流出的,只不过一直被压抑着。 “仙长我……”湘静忽然眼睛圆睁,皮肤迅速衰败,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傅白伸手去探她呼吸,已经没气儿了。 “糟了……”傅白暗叫不好。 第233章入局 驭尸术。 这是一种极为阴毒的邪术。它能使已经死亡的人在一定的时间内正常行动,并减慢尸身腐烂的速度。技术精妙者,甚至能让人完全看不出被驭使的人早已变成一具尸体。 那个黑签……它是配合驭尸术来压制死尸腐臭气味的! 这个完全不能怪傅白之前没看出来。其实以他的道行,哪怕外表上分辨不出,也可以通过气味来辨别。 但这种黑签却偏偏压制了唯一一个能够判断的根据。 主使的人做了万全的准备,但目前纠结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傅白推开大门,提着刚刚修好的绣像伞冲了出去。 湘静绝对不是仅有的遇害人。 傅白笃定这一点,在分阁内寻找幸存下来的人。 但等他出去的时候,外面的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刚才还好好守夜的女修们纷纷倒地,呈现出一番死态。 她们早就被杀害了,之前只是构成了一番有生气的假象,专门演给郑元君郑阁主看。 傅白用最快的速度在阁内查看一圈,非但没有发现活人,反倒发现少了一个。 那个叫小朵的姑娘呢? 他正在找寻着,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后方有什么动静。傅白迅速赶过去。在草丛里,一个侧躺的女修痛苦地蠕动着。 “呃、呃……” 她的喉咙里冒出短促的喊声,艰难地往草丛外面爬着。傅白托起她的身子,扫了一圈浑身伤口,试图最后挽救她的生命。 女修转过脸来,望着傅白,缓慢地伸出手,搭在他的侧脸上。傅白忽而意识到什么,立马将她的身体抛下。 但是已经晚了,从他的侧脸到衣服前襟,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那位濒死的女修达到目的,笑容里有一丝痛快。她脖子一歪,彻底失去了生气,死不瞑目。 “这下可麻烦了……” 傅白当前的处境非常不妙。全分阁的人都死了,他是仅有的幸存者。此时不管他逃与不逃,都会被当作酿成惨剧的真凶。 这是一个圈套,专门为他准备的圈套。 从有座山庄开始,一切就都是安排好的。为什么选择有座山庄,因为它距离雷劫派最近,而且傅白与它有交集,不可能坐视不理。之后的天工阁分阁,也是因为那是傅白经过的地方。就算不是天工阁,也可能是任何一个他会途径的地点。 至于飞霜阁分阁的事,就更是事先准备好的。只等着傅白被带到这里来。 萧振…… 孤鸿殿早已背叛了修真界! 傅白听见外面传来人声。不多时,有人破门而入,与孑然立于中庭的傅白打了个照面。 飞霜阁的郑阁主一人冲在最前,看着遍地的弟子尸体,愤怒得浑身打颤。 苍雪派的人、落霞宗的人、孤鸿殿的人……还有云踪阁的人,以及许许多多傅白不认识的门派,仿佛算准了这一时刻,一齐涌了进来。 萧振这次没有上前,而是站在不起眼的地方,看戏一般悠闲地站着。 郑元君的剑一瞬间就抵在了傅白的脖子上。这位素来以沉稳出名的女阁主难得红了眼睛。 “你……杀了……” 她的脸在细小地颤动着,嘴唇不受自己的控制,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郑阁主,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并非我所为。” 傅白淡淡地说。 “你怎么能!我的弟子们……” 郑元君悲愤地咬住嘴唇,手中的剑眼看着就要割断傅白的脖子。 燕承天用两指夹住了她的剑,把它轻轻移开。 “燕掌门!” “郑阁主,莫要冲动。” 燕承天向后看了一眼,飞霜阁的女弟子余筱筱走上前,把师父扶回去。 随后,燕承天对上傅白的眼睛。 “雷劫山大弟子傅白,你屠戮有座山庄、天工阁、飞霜阁三处,庄主李停云、分阁主孟四斧、飞霜阁一众女修皆化为你剑下亡魂。你罪行滔天业障深重。众修真门派决定于琅台仙会审判你犯下的罪过。你可认罪?” “我不认罪。” 傅白和修真界众人呈对峙之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有座山庄出事之时我根本不在,天工阁分阁一事有我师弟作证,至于飞霜阁的女修,但凡你检查一下她们的尸首,你就能发现她们早在我到来之前已经死去。燕掌门,这一切分明就是圈套。” “你说这是圈套,”萧振在此时忽然开口,“那么傅白,为什么这个圈套独独针对你呢?如果说这背后是黄泉界的人在指使,他们花费这么大力气,难道就为了栽赃你一下?反过来说,这是不是也说明你和黄泉界的渊源非比寻常呢?” 萧振口才惊人,这下子不管怎么解释,傅白都与黄泉界拖不了干系。 一同前来的修士们,已经开始催促燕承天把傅白抓起来。 燕承天的神情纹丝未动,他抬了下手,让众人安静。 “傅白,你若想辩解,在仙会上,自然会给你机会。但现在,你需要跟我们走。老夫也得给修真界的人、给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等到了仙会,哪里还有辩解的余地。 “虚伪。”傅白冷笑道。 他不相信凭借几个修真大派的本事,什么都查不明白。就算查不出真凶,那也该能调查出来傅白有很充分的不在场的证据。 无非是要趁这个机会,把他折在里面。 他骂了燕承天一句,底下的修士们不干了,声音渐渐地嘈杂起来。苍雪派随行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弟子,楼肃被燕承天关起来了。云踪阁的阁主和三个真传弟子没来,只是一个阁主的陪侍过来。 各式各样杂乱的愤怒的宣泄的声音充斥着傅白的耳朵,将孤军奋战的他包围起来。 燕承天要他交出绣像伞,傅白拒绝,他又低声说:“想想你在雷劫山的师弟师妹们……” “你在威胁我。” 傅白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燕承天不再言语,只是伸出了手,扬声道:“仙器绣像伞暂由苍雪派保管,事后将赠予有缘人,请诸位做个见证。” 傅白握伞的手紧紧地攥住,缓缓地举起来。察觉到主人情绪的起落,绣像伞不安地震动起来。五个器灵还没有到苏醒的时候,但似乎意识到傅白有危险,隐隐有强行醒来的征兆。这个时候作出此种举动完全是在冒着让自己灰飞烟灭的风险。傅白不会让它们这么做,他的手掌在伞面轻轻拂过。 绣像伞最后嗡鸣了一声,像难过地呜咽着,慢慢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它再次陷入了长眠,不是傅白的话,没人再能唤醒它。 燕承天接下绣像伞,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贪婪。但他紧接着把它交给门派弟子,随后又从后者手中接过什么。 哗啦……一条长长的锁链坠了下来。 “虽然这样做很不得体,但是傅白,我们也为了以防万一。” 他想用这个捆住傅白。 “不必了,”傅白说,“这条锁链困不住我,我想逃,在场的没一个能拦住。别人没数,王明心你心里肯定有数。” 王明心忽然被点到名字。他是真正和傅白交过手的人,知道他的实力深不可测。为了避免激怒傅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对燕承天一颔首。 “那便算了,”燕承天收回手,“留几个人在这里,协助郑阁主安葬女修们。剩下的,一并前往苍雪派,参加琅台仙会。” 长长的队伍在黑夜中向前行进着,沉默无声。傅白走在中间,前后都是严阵以待的修士。他看了看天边,一点月光都没有,天是黑的。 萧振来到傅白的身边,问他:“傅白仙长,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傅白的眼睛望向前方无尽的黑暗,“修真界的人眼是瞎的、耳是聋的、心是黑的,没什么好说的。” 萧振轻笑一声,仿佛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 “人们喜欢看什么呢……” 在黄泉与人界之交,有一处属于黄泉之主的别院。说是别院,其实更类似于一个常驻的军营。这里按照主人的喜好,布置得如同仙境。亭台轩榭、碧水清莲……乍一看仿佛重回人间。 前提是不去看那些乌压压地立着的魔兵与妖兽,他们占据了每一处能落脚的地方,簇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黄泉的左使和右使静静地陪在白影身后。 “人们喜欢看的是……高尚的人行卑鄙之事,贞洁的人有堕落之行。看单纯的人变坏,老实的人算计,强壮的人患病,看富贵之家家道中落,有德之士背负冤名。人啊,对丑的、恶的掩鼻而过,仿佛避之唯恐不及。但眼睛却忍不住偷瞟,嘴巴碎言几句,最好再踩上那么几脚便痛快无比、畅然无比,天地间再也没有比这更畅快之事了。” 他停在这里,目光远眺。在这片莲花池的中央,建有一处观鹤台,上面落有一只混身雪白的鹤,在安静地休憩着。 “你们看那鹤,高洁、纯然、与世无争。这世间怎会容忍这般美好的事物呢?” 他的手掌一翻,一股暗红色的龙息瞬间包围了鹤台,将其碾碎。沉睡的白鹤被惊醒,惊慌地拍打着翅膀要飞远。然而从淤泥里忽然爬出无数死魂,泥泞的手拽住白鹤的双腿,不让它飞走。它挣扎着,发出哀哀的长鸣,洁白的翅膀染上污泥,渐渐地变得沉重。 “那些陷入了泥潭的人不会飞,白鹤会飞。他们想让白鹤带着他们飞远,但白鹤又怎么能救走所有人呢?于是人们就说,鹤啊,你真没用。然后呢,他们拖着本能远走高飞的白鹤,一起死了。” 淤泥淹没白鹤的头顶,那只优雅动人的鹤,就这么葬在了莲花之下。 白衣的人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右手轻轻一抬,挥下。 “出发吧。” 身后的魔物们爆发出排山倒海般兴奋的吼声。 …… 仙界天门。 浩大的天兵等候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十二仙中的五位——华阳、冒山君、红微、持戒、玉手,站在天兵和众仙之前。 天帝位于最前,和天兵们离得有很长的距离。一面镜子立在他面前,可以通过它来看到下界的景象。 “傅白已经被苍雪派的人带走了,应该要带到苍雪之巅,”华阳操控着镜子里的影像,同时为天帝解释,“在那里要举行琅台仙会。” 天帝没有说话,只是双眼跟随着傅白的背影。 华阳还想继续追踪,忽然感知到了什么。 “帝君,黄泉界好像有动作了。” 天帝看了他一眼,华阳会意,立刻追查到异动的源头。 “是、是雷劫山……他们要赶往的目的地是雷劫山!” “雷劫山……”天帝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帝君,雷劫山是对傅白来说很重要的地方,我们——” “时机未到,不救。” 华阳楞了一下,有点急迫地说:“可是傅白……” “不救。” 第1章雷劫之劫 “还要多久……” 傅款和衣泡在一个玉质的池子里,池子内满满的都是红色的药汤。 小师妹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傅寨一人。他看了看天色,从怀中摸出一只竹哨,哨子吹出一支奇异的调子。 他答应了傅青青。 “好。” 傅寨的手指在平安符上面捏了捏,然后把它收入掌心。 “你们一定都要平安,要平平安安的。” 傅青青抽抽鼻子,眼泪在大眼睛里滚啊滚。 一枚小小的平安符被放在了傅寨的手心。 “师兄,这个给你。” 傅青青一步三回头。在快要出院子时,她松开吴辜拽着她的手,跑到傅寨面前。 “去吧。” 吴辜点点头。 “是,师兄,我记住了。” 傅寨最后看了看小师妹,然后叮嘱吴辜:“下山后,往南边的镇子走,那里比较安全。” 吴辜背着轻便的行李,走上前来。 傅青青平日虽然仗着师兄们的宠爱比较娇蛮,但她很懂事,关键时刻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最起码不拖大家后腿。 “真的。”傅寨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门派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离开它。师妹,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也为了等会儿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不至于因为你分心,你就乖乖听话,跟吴辜下山吧。” “真、真的?” “青青放心,我很快就联络师兄他们。而且我不会走的。我会守在雷劫山,直到最后一刻。” 傅寨摸摸小师妹的发顶。 小姑娘三两步跑到傅寨的面前,摇晃着他的肩膀说:“四师兄,你快想个办法让大师兄他们回来吧!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吴辜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傅寨,傅青青这下也看见他了。 “师姐……四师兄?” “不对,你是受了长老他们的指使来催我下山,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对劲!” 吴辜则一直在旁边劝她:“青青师姐,掌门他们自有安排。你想他们都经历多少大风大浪了,现下肯定是最合适的办法。掌门说了,大师兄他们是有任务在身,很快就会回来的。咱们留在这里只会添乱,你先跟我到山下,等事情结束再回来不就好了?” 傅青青的情绪很激动。 “掌门和长老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他们要遇到危险了才会把所有的弟子打发走!我得找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回来,不能这么把长辈们丢在这里!” 此时留在山上的真传弟子只有傅寨一人。傅寨来到傅青青的小院外面,听见傅青青和吴辜在里面争吵。 他说雷劫派自此不再接纳弟子修炼,让几位长老给弟子们准备足够的盘缠,把人都打发走了。 雷劫派的弟子们得到掌门的命令,正接连不断地往山门的方向走。不知为什么,掌门忽然说了这样奇怪的命令。 雷劫山。 …… 在他身侧,萧振也看到了那片黑云,他又看看傅白的后脑勺,无声地笑了一下。 黑云聚了又散,在傅白心里留下了一丝疑问。但因为它们没有长时间地聚集,所以傅白也没有多留心。 “算了算了,赶快走吧,别被落下了。” “不、不可能啊!我刚才明明就看见了!” “是不是你眼花了啊,我怎么没看见什么黑云……” “咦?怎么又散了?” 不止是他,后面的人也感到很奇怪。 傅白眯起眼睛,那片黑云只是聚了一会儿,又散了,仿佛人眼出了错觉一般。 身后的修士忽而指了一下天边,傅白听后也顺着看。此时已是清晨,在西边的天空忽然呈现了一丝异象,有浓重的黑云聚集起来。 “话说,哎,你看那边的云彩——” 傅白听着他们的交谈,又低头看看自己踩过的雪。这些都只是普通的雪而已,他没有感应到任何灵力。不过这片山脉倒是灵气充盈,的确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另一个说苍雪山之所以有这般神奇的景象,是当年仙界和黄泉大战,这里作为一个重要的战役点,有大量的神仙在此施术,所以积聚了无数灵气。这些雪不是普通的雪,都是凝结的灵力。要不怎么从苍雪派走出来的修士都这么厉害呢。 一个说苍雪山这块地界很特殊。按照周围的环境来判断,不应该有这样常年被积雪覆盖全山的雪山。哪怕是在盛夏,山脚的雪也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 傅白此时已经走入了苍雪派所在的地盘,周围开始变得寒冷起来。身边有修士开始烧灵力为自己取暖。他听见身后有两个修士在交谈。 …… “黄泉、雷劫山、仙界……傅白啊,但愿你能赶上。” 然后他看着四仰八叉跌落在地上的傅款,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 还没出洞口,孟昭平就用银蝉的剑鞘把他给击晕了。 “不对劲,我得追着去看看!” 但他立马又浮了上来,穿着身湿衣服就要往外跑。 孟昭平的脸上没有一丝轻松的模样,傅款知道他这样就是肯定不会透露一丝一毫的消息了。他带着狐疑的眼神又沉下水中去。 “知道又能怎样呢?这不是你我二人能干涉的事情。” 孟昭平扭头看他。 他紧紧地盯着孟昭平的双眼。 “你知道它们是前往哪个方向的,对吗?” 傅款一把攥住木桶,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用管那个,先顾好你自己。” 孟昭平没回答他,而是继续往池子里添水。 “不对,这地动怎么还伴随着脚步声的!”他的耳朵动了动,“很多、很多脚步声,大小不一,朝着同一个方向……广陵,这到底是……” 傅款听他这么说后,又钻回水中。不一会儿,他又冒出头来,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 孟昭平手里还提着水桶。他抬头判断了一下震动的来源和走向后说:“没什么,大概是地动。这一片常有的事。” “怎么回事!”傅款从药池里面钻出来。 忽然,地底传来轰地一声,震得半池子水倾泻出来,摆在地上的药瓶药罐劈里啪啦碎了满地。 傅款终于能闭上嘴了。他连脑袋一起潜到水底下。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尽快把元神安定下来。就差最后一步了,再忍忍,少废话。” 孟昭平可疑地沉默了一下,他总不能说他不小心几百年前被吸入社稷图出来后,就像磕坏了脑子似的啥都不记得了吧。 “那我之前看你怎么一副失忆的样子呢?” “我压根就没入轮回,不存在归不归位。帝君留着我在人界,就是为了给你们几个收拾烂摊子的。尤其是你,魂魄都不全,赶紧老实点。” “你怎么归位的?你都没挨天雷你怎么就归位了?” “废话,因为现在在凡界的十二仙只有我一个,剩下的没归位,不顶用。” “换我师兄来也行啊!为啥是你,广陵。”他很不满地拍了下水。 傅款不情不愿地把手缩回池子里。 他用靴子侧边踢了踢傅款的手。 “头也得泡泡,省得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手,收回去。” 孟昭平把一桶掺了药的水哗地浇在傅款的脑袋上。 “哎,为什么不能派个美女姐姐照顾我呢,我想要玉手小姐姐。” 傅款顶着毛巾,双手伸出池子外,懒散地搭着。他看了眼转来转去的孟昭平,叹了口气。 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孟昭平。 在池子旁边有一道忙碌的身影,一会儿端药一会儿加水。这里是一处山洞,有光从洞口的缝隙照进来,打在这人的脸上。 “别着急,着什么急,你这个得入味。” “来了——” 坐镇在雷劫山深处的唐悟掌门微微睁开双眼,在他面前,是门派的四位长老。 第2章开阵 雷劫派的掌门和四位长老,唐悟、孙净、朱越、沙武、白旭,也是曾经一起修炼的师兄弟。其中唐悟和孙净同一批拜入师门,朱越是年轻时玩够了才来雷劫山修行,沙武就在山脚下出生,土生土长。白旭有点特殊的经历,是在外流浪多年后,来到这里安顿下来的。 五个师兄弟,有着不同的身世、性格、际遇,但在最后的关头,他们又聚在了一起。 “师兄,”四长老白旭说,“门内的弟子已经全部撤走,位于山脚的村子的村民,也都让他们去避难了。” “嗯。” 唐悟看着另外四位陪伴他走过岁月的师弟,释然地笑了一笑。 “不好意思了,最后还得麻烦你们老四位,陪师兄走完这一程。” “说什么呢师兄,”性子直爽的沙武不满地摆摆手,“都这把年纪了,还扯这些虚头八脑的干啥,别煽情。” “是啊师兄,”朱越总是心态最好的那个,“我这辈子,美人美酒美食都消受了,还教出了那么好的徒弟,无憾。” “我倒是有点遗憾,都最后了,傅款那小子还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白旭想起这个徒弟就气得咬牙。 孙净捋着乱糟糟的胡须,爽朗地笑:“不碍事,反正不管在哪儿,傅白总会罩着他的师弟们,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四位长老各自说了两句,又都安静下来,齐齐望向大师兄唐悟。 唐悟的视线转了一周,细细地扫过每一位师弟的脸。 “无酒践行,终是一憾,”这是唐悟最后可惜的事,但他很快又转变了语气,“不多说了,四位师弟,各自珍重。” “珍重。” 四位长老摊开攥紧的手掌,在掌心躺着一枚指甲大的药丸。这枚药丸能在短时间内十倍提升功力,但相应地,也会迅速消耗生命。 他们服下了药丸,抱剑对掌门行了一礼,随后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各自去了东南西北四方位镇守。 他们将迎接即将到来的结局。 唐悟在师弟们离开后,也曲腿盘坐下来。他整了整衣摆,把每一道褶皱抻平,这些细节做得一丝不苟。打理好自身后,唐悟双手捏了个诀,嘴里开始念出一长串复杂的古语。 伴随着古语的远扬,渐渐地,在雷劫山的三座最高的山峰,慢慢地浮现出三个相同大小的雷纹法阵。 这三个法阵会逐渐融合到一起,最后形成一个最大的阵,这便是雷劫山世代流传下来,只能由掌门开启的守山大阵。 一旦此阵开启,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把它关闭。 二长老朱越来到东边的方位,他不知道其他师兄师弟是否已经到位,方才那一面已是诀别。 守山大阵开启后,风云巨变,原本应该是晴朗的天气,此时却阴云密布,还有隐隐的雷声。 朱越抬头望了望天色,没有一丝阳光能透射进来。他咂咂嘴巴,觉得口干,很想喝酒。 紧张吗? 倒也并不。 朱越年轻的时候风流过放浪过,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四处结仇。无数次被仇家追杀,无数次死里逃生。他不觉得可怕,只觉得刺激。 后来是怎么安顿下来了呢? 大概是偶然路过雷劫山,遇到了雷劫派的弟子。雷劫山,真是一片世外桃源。连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是随性自在,逍遥无忧的。朱越那时候年满二十五,照理说也不是什么看破红尘的年纪,但他就是觉得雷劫山这块很好,是他的归宿了。 于是他拜入师门,成为雷劫派弟子。 后来许多同辈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他们都有了自己的人生,离开门派。最后剩下的就是他们这五个老的,和一茬又一茬鲜嫩青涩的面孔。 “年纪大了,容易回忆起过去的故事,没怠慢了你吧。” 朱越的视线下移,直视前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骨杖黑袍,奇异的四肢,枯瘦的身形。 是黄泉左使邱冉。 邱冉的半张脸藏在帽檐底下,只露出下半张脸。在他苍白的面容上,缓慢地咧开一个妖异的笑。 南面。 三长老沙武也已经就位了。 沙武说着不煽情,其实是最感伤的一个。高壮的汉子拄着重剑,用手指悄悄揩了一揩眼角,叹了一声气。 作为土生土长的雷劫山人,沙武算是对这一带感情最深厚的了,这里就是他的故乡。他在山脚的村子里出生,爹娘养不起,就把他送上了山。那时候唐悟和孙净已经拜入师门,沙武只是小孩子,上一任掌门没有急着让他入门派,而是让他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吃住一起玩。 等朱越上山拜师之后,沙武才刚刚成年。那时他已经决定要修炼了。 他天分不高,可以说在全门派都排倒数。但沙武十分勤奋。雷劫派在傅白研究出雷劫剑法之前,并没有一套一脉相承的剑法,练剑全靠自己悟。沙武是跪求当时门内一位师兄教了他一套剑法,后来又经过自己多年的钻研改进,才有了今天的流沙剑。 这套流沙剑法,沙武又把他传给了自己唯一的真传弟子。 他是门内最晚收徒的,因为他自认实力不中用,不想误人子弟。后来有掌门的劝说,以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积累的信心,沙武这才收了傅寨这个徒弟。 傅白顶多算是挂名徒弟。他天分高,反过来教三长老还绰绰有余,拜师无非是走个形式。 真正的徒弟,也只有傅寨一人。 他是雷劫派三长老倾尽所有心力栽培的真传弟子。 掌门师兄已经提前占卜过了,确定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他说黄泉的人马会从这四个口突破,所以要四位长老死守四地,能拖一时算一时。 沙武深吸一口气,算算时间,对方该攻过来了。 沙沙—— 不远处的竹林忽然传来竹叶被踩踏的声音,有人来了。 “别躲躲藏藏的,出来。” 沙武扬声喝道。 那个站在竹林边缘的黑影顿了一顿,然后,慢慢地走到较为宽敞明亮的地方。 白袍,云雷纹锁边。玉簪束发。剑鞘的湖蓝剑穗轻轻摇动。 雷劫派的真传弟子—— 傅寨。 第3章师徒 邱冉和朱越战得不可开交。 傅谦所用的问月剑法,便是由二长老朱越传给他的。问月剑法本身是偏向轻盈飘渺的一派,但不同的剑士使出来也有不同的效果。相较于徒弟,朱越的问月剑没那么锋芒毕露,招式与招式之间一气呵成,更显得圆融沉稳。 朱越将手中的问月剑舞出几道复杂的轨迹,剑锋行过的地方浮现出道道白色的波纹。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扭曲模糊,邱冉紧握骨杖,双眼开始出现些许幻觉。 问月剑法第四式——镜花水月。 邱冉的行动慢了下来,朱越趁此机会,提剑近身。剑光闪过,被邱冉用骨杖正面接下。 “看来雷劫派的长老并不如我听闻的那般没用。” 邱冉一甩黑袍,避开朱越的第二剑。 朱越微微一笑。 “门派存亡关头,多少还是能派上些用场。” 砰—— 黑色的蛇一样的浓烟忽然炸开,将朱越的视线遮蔽。眼前顿时看不清东西给他造成了一丝麻烦,但朱越很快转而用耳朵判断对方的位置。 锵。 问月剑向左后一挡,截住邱冉的骨杖。 邱冉一击不成,又隐藏到黑烟之中,但这时朱越已经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银白色的光弧从中间簌地扩散开,将黑烟驱散一空,也暴露了邱冉所在的位置。朱越剑锋一扫,长剑发出一声吟啸,带着凌厉的锋芒直逼邱冉。 即便向后闪躲,还是未能完全避开。邱冉的衣服被割破了长长一道,红色的血从伤痕中缓缓地渗出。 “朱长老,剑法精妙,佩服佩服。” 邱冉捂在胸前的手移开,望着满手的血,冷笑一声。 然而朱越这次不会再回答他的话了。时间不多,服下药丸之后,他的生命会迅速消耗。 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黄泉的增援来,他必须尽快将眼前这位解决掉。 这样想着,朱越在剑身上灌注了更多的灵力。没有被剑吸收的,就外溢出来,迅速将这一片区域都染白了,仿佛满月之夜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 问月剑法第五式,月盈。 这一招改变了周围的灵力波动,空气变得不安定起来。月光太满,隐隐有令人窒息眩目的感觉。不断释放出的精纯灵力仿佛将空气的缝隙也填满了。在这样凝滞的气氛中,朱越携剑直奔邱冉。 问月剑剑尖上扬,就要作势劈下。 邱冉微微抬头。 嗤—— 白色的骨杖杖头忽然膨胀起来,变成一只巨大的骷髅头。它张开黑如深渊的巨口,将闪躲不及的朱越拦腰咬住。 半空炸开一朵鲜红的血花。 …… “果然是你。” 沙武在看见来人是傅寨时,并没有展现出什么惊讶的情绪,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他一般。 “师父……看见我并不惊讶?”反倒是傅寨先问出了声。 沙武冷哼。 “掌门师兄早已料到门内的弟子之中必然有内鬼,你们的目的就是要里应外合。你的身份我早就知晓了。” 即便这样,说不惊讶也是假的。 在有座山庄出事的前几日,掌门就已经召集四位长老,告知他近日占卜的结果。卦象显示的有两件事,一件是黄泉界马上就要攻打人界,雷劫山一定是突破口。另一件事便是有人隐藏在门派内部多年,只等着这次引黄泉魔兵入凡。 唐悟说,需要防备的,也就是四位真传弟子。不过他没有明确说出防范哪一位,只是说让四位长老做好与自家徒弟为敌的准备。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掌门真正想让大家防备的是谁。 傅谦这一世是天工阁老阁主独子,傅款是拥有皇室血脉的世子,他们二人算是身世清白,不太可能与黄泉界有什么勾当。 傅白与傅寨同为孤儿。但傅白近些日子被几个大派纠缠着,无暇分心,掌门更是让他暂时不要回山。 剩下的,也只有一个尚且留在门派内的傅寨。 沙武是自己想明白的。或许这就是掌门的意图,直接告知这个名字太过残忍。让沙武慢慢去想,也是给他一个接受的时间。 三长老算是反应比较迟钝的,他的其他几位师兄师弟肯定更早就猜到这人是谁了。 四位长老,总有人会与他交手,但沙武没想到,这个人最终竟然还是自己。 真是残酷的安排。 沙武重整精神,拔起立在身边的重剑。 “傅寨,闲话少说!今日你我就在这里较量一场,生死自担!” 三长老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战,也必然是只剩一人存活的一战。 傅寨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这把佩剑同样名“流沙”,是三长老亲手为他铸造的重剑。 “师父,虽然我们立场不同,但徒儿敬你重你。今日徒儿便用这套流沙剑法,来向师父讨教一番。” “不必多言,各凭本事吧!” 沙武出手便是剑法第五式沉沙。这一式攻击范围极大,周围的树木受到影响纷纷倒下,大地开始急速下陷。 流沙剑法属于土系,沉稳厚重,依托地面的承载变化出六种不同的招式。沉沙一式施展出来,这附近的地貌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傅寨晓得这一式的厉害。他纵身几个起跃,踏在碎石之上。可这些碎石有的还没经受碰撞就变成了细碎的沙砾。在踩空一下后,傅寨提剑一甩,汇聚周围飞扬的沙土凝成一只沙俑,让其用手掌托着他在半空移动。 三五颗拳头大的石子忽而从右后方袭来,打在沙俑的头顶和两肩。这三个点正是灵力凝聚的点,击碎它们便能让沙俑散掉。作为师父,沙武不可能不知道。 流沙六式,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都是师徒二人所烂熟于心的。 这是他们这一战的优势,同时又是他们的劣势。 失去沙俑的依托,沉沙带来的破坏又在不断持续,傅寨只能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不停地转移落脚点,而三长老的剑招又以令人喘不过气的节奏紧随而至。傅寨知道这样下去十分被动,他转守为攻,一招基本式“飞沙”打断沙武的攻击节奏,再辅以另一基本式“走石”,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流沙剑一共只有六式,其中飞沙和走石又是基本式,从剑法的变化来说要比其他的少很多。但它追求的并非多变,而是扎实。每挥出一剑,都要发挥最大的力量。 这不仅仅是在考验师徒二人的基本功,也是在比拼耐力和毅力。 铮铮—— 漫天飞沙中,长剑与长剑撞击在一起,两道人影一触即退,又再次冲向彼此。 师徒二人对过十几招,各自都负了轻伤。沙武伤在左臂,傅寨的衣服右襟有一道红。 但傅寨的体力基本没有消耗,沙武的呼吸却有一丝不稳。 这也是正常的。 傅寨对剑道的天赋远比他所展现出来的要高很多,就算沙武作为师父,也是头一次见识到徒弟的真正实力。 第一次让傅寨握真剑时,那是在他几岁?大概十岁的年纪吧。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傅寨按照师父的叮嘱在林中的空地练剑。沙武把自己亲手铸成的流沙剑背在身后,神神秘秘地靠近小徒弟,一把抽走他手中的木剑。 傅寨那时候刚有师父腰那么高。他向后仰着头,满脸都是汗。 “师父,怎么啦?” 沙武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对傅寨说:“徒弟,今日是你的生辰,也就是你被掌门师兄带上山的日子。你这些日子十分刻苦,作为奖励,为师要送你一件礼物。” 小孩子都喜欢礼物,哪怕是傅寨这样不善于表达情绪的孩子。要是换做三弟子傅款,师父给礼物,他能蹿到房顶上去。 傅寨抿着嘴巴,不言不语,眼睛亮晶晶的,等待师父给他惊喜。在沙武把那柄放着漂亮光泽的流沙剑递到傅寨面前时,他看见这孩子的眼里有光闪过。 那个孩子去哪了呢?难道当初的那个孩子,也是伪装出来的吗? 沙武心头刀割般地一痛。他强行压下这股不该有的情绪,将四散的黄沙聚集起来,形成数十个高大的沙俑。 这些沙俑每个都有两人高,手中握着由坚硬的石块粘合起来的长剑和巨斧。傅寨草草一数,竟有三十余个。 只是一分神的功夫,距离最近的一个沙俑就高举斧头劈了下来。傅寨的身体擦着斧头避开,即使是瞬间也感受到了那股雷霆万钧的力道。 数十个沙俑自动形成一个人阵,将傅寨困在其中。傅寨必须快速地避开那些杂乱无章的攻击,但是它们太密集了,就算反应再快,也不可能成功避开所有。 一轮紧密的攻击过后,傅寨身上的血痕多了不少。他身上的衣服本来就是白色的,但凡出了一点血就特别明显。 悬于半空的傅寨忽然落到地面上,那些沙俑也尾随其后。在它们落地的一瞬间,傅寨猛地将手中的长剑插入地面。霎时,坚硬的地面变得柔软,出现大量的流沙,将所有的沙俑吸入其中。 第三式,沙湖。 眼看着最后一个沙俑努力向上伸出的手臂也被彻底吞噬,傅寨咳了一声,将误吸入嗓子里的沙子咳出。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站稳步子,只感觉靠后的右腿一沉,整个身体多了下坠感。 他一低头,原来自己也陷入了沙湖之中。 三长老的流沙剑同样深深插入地面,傅寨所沉入的沙湖,正是他一手造成的。 沙湖会将它缠住的物体全部吞噬,一旦进入就极难脱身。傅寨尝试着用剑身来稳定住自己,但是没用,他还是在不断下滑。 而沙武就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土系灵力不断注入流沙剑,让沙湖的吞噬速度加快。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手带大的徒弟在其中挣扎,那些细沙在无情地上涨吞没。三长老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脑海中也开始错乱。他一会儿看见那个抱着重剑踉跄地跟在他身后跑的孩子,一会儿又看见正在被沙子吞噬的少年。 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亲手带大的徒弟,又要亲手毁掉他。 沙武悲哀又愤恨,他看着已经被吞没到脖颈的徒弟,高喝一声。 “傅寨!你究竟认没认过我这个师父!” 他没有听见傅寨的回答,或许他已经无法回答。 沙湖吞食了它的猎物,又重新归于平静。沙武想要上前看看情况,走的第一步却踉跄了一下。他用剑支撑住自己的身子,站稳之后,又继续往前走。 真的是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三长老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他转过身子,打算继续回去镇守此地。 可就在他的身子还没有彻底转过去的时候,一只手从地底伸出,抓住他的脚踝,将他用力地拖了下来。 不好! 沙武用剑撑住地面让自己不至于完全跌倒。他背对着天空,耳边忽然传来呼啸的风沙声。 他扭头一看,数不清的沙子从四面八方涌入,形成一圈高墙,又仿佛浪潮。它们从四面向中心合拢,恍若海浪升到顶点又猛然坠落,纷纷砸向位于其中的沙武。 这是流沙剑法的最后一式——沙葬。 三长老此生还是头一次见识过如此浩大的最终式。 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一切尘埃落定。 沙幕落下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已经有人站了很久。傅寨的浑身上下满是细沙。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形成的“沙丘”,久久无言。 在沙丘的最深处,埋葬着雷劫派的三长老。 傅寨又咳嗽两声。他把流沙剑归鞘,随后右臂轻甩,流沙剑便连着剑鞘扎进沙丘的最高点,像一个无字的墓碑。 傅寨回头看了一眼。这里是山的阳面,身后就是长长的山阶。当年他就是被唐掌门牵着从山下走上来,在半路遇见了往山下赶等着接徒弟的沙武。 沙武那时候还年轻,胡须都是黑的。他一步三台阶地跑下山,在拐弯处还差点撞到掌门,被唐悟轻飘飘地斥责两句。 被训斥的沙长老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然后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年幼的傅寨前面。他拿着一只糖人,糖人雕的沙和尚。傅寨还没说什么呢,沙武就解释说他去的晚,孙悟空都卖完了,只剩下这个,改天再买孙悟空。 傅寨接过糖人,在手中转了转糖棍儿。那时他没有回忆起前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他觉得沙长老很亲切,他对沙长老笑了一下,说这个也很好。 沙武也憨厚地笑了。被师兄捅了下手肘后,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是收徒。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端着长老的架子说:“我叫沙武,是雷劫派三长老,今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传授你剑道,也会育你成人。孩子,你认我这个师父不认?” “我认。” 成年后的傅寨给出了和童年时一样的答案,但这个答案会和雷劫山的所有一并封存。傅寨最后望了一眼流沙剑所在的地方,转身离开。 山间的风吹了起来。穿过重重风沙,傅寨身上那件染血的门派道袍,渐渐地褪成鸦黑色。他的双眼也不见曾经的青稚纯粹,只剩下古潭似的黑。 自此没有傅寨,只有黄泉右使。 第4章交手 大长老把守在西面。 这里是树林最浓密的地方,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几乎看不见天空。 孙净守在这里有一会儿了,但是还不见任何人来,倒是见了很多藏在树林里的动物往外奔逃。 守山大阵开启之后,这些动物们提前察觉到危险,纷纷出逃。孙净换了一个不太碍事的地方站着,破石剑紧握在手里。 他观察着这些动物的去向。一开始它们杂乱无章地跑,但过一会儿,就不约而同地避开某个地方。 孙净感到奇怪。 它们怎么专门避着一个地方走? 他怀疑是那里有什么东西,于是就警惕地走过去看。小心翼翼地跨过矮小的树丛,孙净来到那个被动物们绕开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人,看样子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孙长老眼神好使,从那个熟悉的白色道袍辨认出这是雷劫派的弟子。他吃了一惊,快速走过去查看。 对方是趴着的姿势,后背朝上,不断有新鲜的血液从胸口渗出。 “你怎么样?” 孙净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后颈,确认人还活着后,把他翻过来。 待看清这人的面容后,孙净大为震惊。 “傅白?” 傅白的脸被血污糊了大半,大概是刚吐过血,嘴角还有一大块血迹。他眉头紧皱,在大长老呼唤好几声后,才艰难地睁开眼睛。 “徒弟,徒弟!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怎么伤这么重?!” 傅白的嘴唇动了两下,一侧身,哇地又呕出一口血。 大长老的手在腰侧摸索,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从中抖出两粒固元的药丸,赶快给傅白服下。 “来,先把药吃了。” 傅白张嘴含住丹药,含了很久才有力气咽下。孙净想要帮他运气调养,却被傅白一把按住手。 “师、师父……带我去……掌门那里……”他喘着粗气,咳嗽两声,又继续说,“有……要事……禀报。” “你伤得这么重,我先找个地方把你安顿好吧!”孙净很着急地说。 “不、不成……” 傅白在这时候反倒变得很犟,他坚持要亲眼见到掌门。 “我、我亲口告诉……” “哎,行行行,我带你去,你赶紧少说两句话吧!再吐血都吐干了!” “谢……” “甭谢了,赶快,我带你走。你能自己走吗?还是我背你去?” “扶着……” “好好好,扶着,要求还挺多。” 孙净认命似的把傅白搀扶起来,用肩膀架着他的胳膊。傅白没力气,身子摇摇晃晃的,全靠师父一个人撑着他。 两人踉跄着往前走了三四步,大长老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手一松,傅白又跌坐回地面上。 “师父?” 傅白疑惑地扬着脸,只见破石剑锋利的剑尖直指他的右眼。 “你不是傅白。” 大长老的语气很笃定,手中的剑端得也很稳。 “师父怎么突然怀疑我?我就是傅白啊。” “我对识破伪装这种事虽然不是很在行,但傅白是与我相处了许多年的徒弟,有些细微的变化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你不是傅白,你是谁?” 被用剑尖指着的男子上一秒脸上还挂着茫然失措,下一秒,就忽然勾起嘴角笑了。 “看来就算我扮得再像,也没办法掩饰过去啊。” 孙净紧盯着他的动作,防备他忽然出手。 然而这个“傅白”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只是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用袖子清理干净脸上的污血。 孙净的剑跟着他起身的动作举平。 “傅白”一边擦着血,一边对大长老说:“本来是打算装成傅白混进去的,还以为长老能直接带我见掌门呢。太遗憾啦,没能用这种比较和气的方式达到目的。噢,长老,你举着剑,是要杀掉我吗?” 他这番话说得悠闲,乍一听还以为是在和熟人闲聊,没有一丝紧迫感。他不但把自己的目的告知了孙净,竟然还能问出是否要杀掉他这种话。 孙净没有出声。 “但是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哦,”“傅白”一脸的无辜相,“你看,我连武器都没有带。我也没有攻击你,对吧?只是刚刚开了个小玩笑。难道你不喜欢我扮成你的爱徒?哎,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想见到掌门嘛,又不太想伤害你,毕竟你是傅白的师父。看在傅白的面子上,我得对他师父恭敬点。长老你现在决定带我去唐掌门那里也不迟啊,我的目的只有这个,真的!我很和气的,不喜欢伤人。” 孙净从这一大串啰里啰唆的话语中挑出他关心的内容。 他问:“你认识傅白?” “傅白”略带深意地笑了。 “岂止是认识呢。” “我和傅白的缘分,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的。长老你想听吗?想听我也不是不可以讲给你啦。你想从哪里开始听?宇宙洪荒,万物伊始?嗯……这个好像扯得有点太久远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真要讲怎么也讲不完的。哎,不过我今天有点忙,长老咱们约改天吧!你先带我去见见掌门,见过掌门之后,我才好去找傅白。时间紧迫,长老你理解一下!” “傅白”说着就要往山里面走,却被长剑一下子拦住。 他脚步一顿。 “长老这是什么意思啊?一定一定要拦着我吗?好说好商量不可以?” “没什么好商量的。” 虽然这个青年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也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不管他是谁,孙净都不可能让他再前进一步。 “唉,这不是逼着我硬闯嘛……” 青年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出招。他以手为刀,劈向大长老。大长老向后连退数步,手中的长剑在半空一划,数不清的巨石从地面升起,齐齐砸向青年。 “噢……这招很厉害啊。” 青年灵活地在空中闪避,躲开那些乱飞的石块。他很快适应了飞来飞去的石块,踏着它们,又重新接近孙净所在的地方。 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从二人中间掉下,在两人的头顶刚刚出现在彼此的视野中时,青年率先出手。 他俯身冲向站在原地的孙净,将龙息凝聚在手掌之上。孙净扎稳步子,同时挥剑。力量相碰撞之际,周围的碎石纷纷炸开。 轰—— 石块劈里啪啦地从半空坠落,渐渐地两人的身影变得清晰。青年落到地面上,低头看向扎在自己胸口的破石剑,摸了摸后脑勺。 “这下可不好办了啊……” 第5章最后一遍 邱冉握紧骨杖。膨胀的骷髅叼住朱越的身子,想要闭合牙关。 忽然间,它僵硬了一瞬。冷光一闪,骷髅被迫长大嘴巴,吐出了咬在齿列之间的人。 朱越跌在地面上,浑身浴血。他吐出嘴里的血痰,用剑鞘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颤巍巍地站起来。 邱冉转了下身子,面朝着伤痕累累的二长老。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能做些什么?” 朱越用袖子随意地擦擦嘴角的血,笑了。 “当然是做还能做的。” 他提着最后一口气,重新举起剑。腰上的伤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但只要还能动,朱越就不想放弃。 “无用的反抗。” 邱冉平举起骨杖回击,但问月剑气势不减,乒乒乓乓十几下,让他有些处于劣势。 不过朱越也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太长时间。他现在拖着邱冉,只是为了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只要再多撑一会儿…… “算了,我没耐性再耽搁下去了。” 正值交手之际,邱冉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他一下打掉朱越的剑,问月剑高高地扬起,飞到半空中。 失去了武器,也就失去了防御的能力。 朱长老被骨杖当胸穿过,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染血的手紧紧攥住骨杖的杖身。 “到此为止吧。” 邱冉将龙息注入骨杖,很快,朱越被刺穿的伤口开始腐蚀恶化。他连着呕了好几口血,从伤口中流出来的污血哗啦啦地落在地上,积了一滩。 邱冉漠然地注视着朱越,看着他的生命加速流逝。此时的朱越意识已经不算清醒了,紧握住骨杖的手也无力地垂下来。 他垂着头,忽然笑了一声。 邱冉被他那个奇怪的笑吸引了注意。他皱着眉以为朱越还有什么后手,却突然间感到头顶一寒,方才飞出去的问月剑狠狠地扎了下来。 “嘶……” 他闪躲得不够及时,一边的手臂被削掉。 “能……做一点……是……一点。” 朱越艰难地抬着头,最后嘴角还挂着笑。邱冉捂住自己受伤的肩膀,心中恼怒。骨杖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变换了外形,在杖头忽然冒出许多带着倒刺的银尖,扎进朱越的身体。 但这时朱越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了。 问月剑落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刚才凝聚起来的风灵力散作雪花一般的碎片。朱越的身体倒在地上,慢慢变冷。邱冉确认他已死的事实后,就绕开他继续往山的深处走了。 正在天工阁分阁调息的傅谦,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一下子吐了半口血出来。他在运功过程中,感觉到灵力的周转忽然逆行,某种沉重的情感从头到脚灌注下来。 “怎么……回事?” 傅谦看着自己掌心的血,顿时呼吸仿佛扼住一般。他想哪里一定是出事了,他以为是傅白那边。 “我得去看看。” 傅谦翻身下床,踩上靴子一边提一边往外走。但就在此时,外面轰隆一声,炸开一道惊雷。 这道雷声和平时的有所不同,声音急促有割裂感。傅谦在室内,耳朵辨别着这道雷声,忽而冲向窗边。 “怎、怎么会是天雷?!” 这是渡劫的天雷。 天雷不会凭空出现,一定是有符合升仙的修道人出现了。傅谦望着天雷出现的地方,总共发现了两处。 一处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另一处已经离他很近了,还在不断地靠近中。 轰——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傅谦忽然意识到,这处天雷就是追着他而来的。 “怎么会是……我?” “青游仙君,尘缘已断,重列仙斑。” 掌管着仙界戒律的持戒仙君如是向天帝禀告。 天帝微微点头,又瞄了眼另一道天雷的去向,心里大致有了数。 …… 凡界,雷劫山。 孙净将手中的剑刺进青年的体内后,反而感到了哪里不对。 他动了动刀柄,什么也没有感知到。 对方的身体……好像空缺了一块。 “傅白”小心地用手指夹着孙净的剑,把它完整地褪出来,剑身上面竟然连半点血迹都没有,唯一的痕迹,就是在他干净的白袍上面留下了一处割破的剑痕。 “哎,这是我刚换上的新衣服,我还很喜欢的。” 原来他所说的“不好办”,不过是因为新衣服被弄坏了而已。 “你究竟是什么人。” 孙净情不自禁地问出声,他太想知道这个青年的身份了。 他能判断出青年来自黄泉界,但他为什么会认识傅白? “我吗?我是一个在你们之中小有名气但你们从没见过我的人。注意,是人噢,不是什么别的怪物。虽然我的身体目前缺了点吧,但我会把自己拼凑好的,这样才能出来见人啊。” 说着,他像在肯定自己似的点头。 然后又对孙净说:“长老,我看咱们也别再打了。把场面弄这么大有什么意义呢?破坏的都是你们雷劫山的地盘。我方才听见天雷的声音了,两处,又有两位仙人要归位了。虽然我是不觉得他们归位之后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啦,但麻烦还是有点麻烦的。况且我可不太希望那位也一并归位了,他是真的很难对付。” “傅白”嘟嘟囔囔说了一串后,希冀地望着孙净。 “所以孙长老,我再询问你一遍,真的不能让我去见掌门吗?” “别做梦了!” 孙净低声喝道。 “唉,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已经问过你很多遍啦,到时候傅白他也别怪我。” 语毕,他向前走了两步,在与大长老擦肩而过时,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了破石剑,然后反手从孙净的背后捅进去,刺穿心脏。 整个过程,发生得又快又安静。 孙净的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至死都没能合上双眼。 他的身体轰然倒塌。 “东面……南面……西面,”青年轻声念叨着,“还剩下一个北面吗?那个右使会去的吧,那我直接找掌门好咯。” 他简短地判断了一番后,就照着自己的计划,消失在了森林之间。 原地只余下大长老孙净的尸首。 第6章反间计 四长老白旭在北面的方位,他已经战斗很长时间了。 不同于其他三位长老所遇到的处境,四长老刚刚来到这里,就看见了数十头魔物。这些魔物看起来块头很大,但还算比较好对付。他斩杀了一部分之后,忽然发现不对劲。 不管他杀掉多少头,总数似乎没有变化。好像每杀掉一个,就会有另一个立马补上来。 白旭反应很快,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因为黄泉与凡界的通道尚未打开,那边能够传送到这里的魔物数量,大概是有限度的。 不过就算这样,魔物源源不断,但四长老只有一个人。再这么下去,最先倒下的肯定是他。 现在双方都是在拖时间,四长老也是。 守山大阵还在成型的进程中,四长老就是在等它成型。 因为雷劫山这一带太特殊了。 每一任掌门和长老都在保守一个秘密,雷劫山,就是他们所在的这片地带,其实是最大的“黄泉井”,也就是说,是最容易被黄泉界突破进入凡界的入口。 类似的入口在凡界有几处,小一点的被做成井的样式封好,范围大一点的,就会在上面建立修真门派镇压把守。雷劫山这一片,不但面积大,而且相当容易突破。所以当年门派的开山祖师就在这里开辟了一个门派,还留下了另外两件镇守的法宝。 一是世代由掌门继承的守山大阵,二是无处不在的雷。 第一种还会详细说,第二个雷电相较于渡劫的天雷虽说弱了一点,但胜在数量多且密集。若是有大量的污秽从雷劫山涌出,雷就会起到净化的作用。 只不过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在控制妖兽的数量。如果数量不是太多,雷是不会主动降下来的。 所以还是要等守山大阵成型。 四长老的动作渐渐变得有些滞缓,他体力消耗得厉害,气息已经开始不稳了。不过好在他心态还没崩,还能再拖延一阵子。 要是……有个帮手就好了。 正在这么想着,忽然间,白旭听见有人叫了一声“长老”。 他透过混乱的场面,看见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是傅寨。 “长老,我来助您!” 傅寨以灵力为鞭,将当在他面前的妖兽劈成两半。看见傅寨来,四长老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下意识地相信他。 “傅寨,来得正好!这些魔物的实力不强,但杀不光!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黄泉的人来操控他们!” “长老,您说什么?” 傅寨所在的位置距离四长老还有点远,白旭心里抱怨这孩子耳朵怎么这么不好使。 他准备再大声重复一遍,可是傅寨在这时忽然靠近了他。 “长老——” “傅寨,你听没……” 四长老话说到一半,另一半没说全。 他用手中的剑刺中一个张牙舞爪凑近的妖兽,眼神奇怪地望着傅寨。 “你的灵力……好像不对劲?” 怎么感觉和往常不是很一样呢…… 傅寨没有回答四长老的疑惑,而是用很平静的表情面对他。 “长老,弟子十分感念你们之前对我的善待和教诲。若是有来世,弟子再报答你们吧。” 四长老刚一听他说这话,还莫名其妙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你……你真是黄泉……” 噗地一声,四长老的胸口一痛,他低头,看见了傅寨伸直的手臂。 …… 孟昭平处。 渡劫的劫雷一直在山洞外面徘徊,仿佛还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但是山洞内的傅款已经受不了了。 他两手抓紧池子边缘的玉石,因为太过用力,连指甲都劈断好几个。傅款整个人则埋进了池中的药水内,连头都一并沉入里面,只留了一双手臂在外。 孟昭平就在旁边,时刻留心着傅款的情况,但是他不能插手。 刚才的两道劫雷,孟昭平也注意到了。其中一道是给傅谦的,这个孟昭平知晓,而且他猜测傅谦大概已经成功渡劫了。 但傅款的情况有些不同。他在进入轮回的时候,只有一魂一魄,在经历了很漫长的时间后才勉强聚合起来其他的魂魄,然后形成肉身,再变成普通人。 不过即便这样,他的魂魄也还是不全属于他自己,有一些是借来的。再加上他的元神又不稳,所以此次渡劫对傅寨来说非常危险。 这也是为什么仙界要把孟昭平派来这里的原因。 方才孟昭平倒进池子里的药汤,都是用来让傅款的元神安固下来的。即便不能恢复到没有被破坏前的状态,好歹能让他不至于被劫雷劈死。 像傅款这样原本就是仙人,后来入轮回,再重新渡劫归位的情况,不能由外人保驾护航,只能靠他自己来渡。 而且这种劫雷往往更加厉害,所以就连孟昭平本人也不是很有把握。 他把能做的都做好,剩下的,就看傅款自己怎么熬了。 傅款的头很痛。他过去总是头痛。 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一个路过的老道来看过他,对他爹娘说这孩子有仙缘,但魂魄不完整,小时候要勤加照看,否则一不小心就容易夭折了。 他爹娘很信这个老道的话,对这个最小的儿子宠爱有加,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也是因为这才造就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 但即便出身尊贵又备受爹娘关爱,傅款的童年还是过得不快乐,因为他老是头痛。这种头痛发作的时间很不规律,每次袭来的时候,真是让人想把脑壳钻个洞,把里面倒空算了。傅款的爹娘找了很多大夫,甚至还请了宫中的御医来,但他的病就是治不好。 后来傅款自己都很自暴自弃了,在这时他爹听从了唐掌门的建议,说可以把傅款送到雷劫派,门派里有医术很厉害的人,或许能治。 傅款这才上了山。 他知道他爹把他送上山,除了治病,也是有让他吃吃苦头的意思在。孩子大了更难管教,反正傅款的爹对这个小儿子是半点辙都没有。 傅款上山后,唐掌门让他拜在四长老白旭的门下,理由是白旭擅医,对治愈傅款的病很有好处。 傅款拜师之后,性子完全没收敛。雷劫山的长辈对待弟子们都跟看自己孩子似的,相当纵容,傅款又一入门就被收为长老真传,比其他同门的身份高,唯一能从身份上镇得住他的两个同龄人,一个傅白在闭关,另一个傅谦好欺负。 刚入门派的时候,傅款简直就是山中一霸,横得很。 他那时候横,是无知无畏,还不知道雷劫派这么些个人,真正说了算的是谁。 等傅白结束闭关,就彻底让三师弟见识了一下修真界的险恶。 雷劫山堆在库房里的坏掉的扫帚,都可以作证。 傅款虽然表面上被傅白治服了,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只要有机会,他就得口头顶撞大师兄,然后被傅白一顿教育,这仿佛成了门派的饭后常驻余兴节目。 要说真正对傅白改变了态度,还是某一次傅款不小心听到他的四长老私下的谈话之后。 傅款来到门派是治病的,这个谁都没忘。他试了几次四长老给的药,四长老也把他服药后的一些变化细致地记录下来,以备改良药方。 本来傅款对自己的病能够治愈,是没抱太大希望的。但没想到三四个月之后,服下四长老给他拿的新方子,还真的起作用了。 傅款因此对四长老十分感激,觉得他很厉害。但后来有次他路过药房时,不小心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是四长老和大师兄。 四长老在说傅款的病情,说得很详细,包括他最近一次服药之后的感觉。傅款还纳闷呢,长老把这个说给师兄干什么。 然后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傅白在想事情。等他考虑后,又给四长老说了一个新的药方,稍微改动了其中一味药的剂量。 四长老动笔刷刷把方子写下,折好,然后随口问了傅白一句,干嘛不对三师弟说这方子其实是他这个大师兄写的。 傅白说没这个必要,他能治好就行。 当时傅款听见这句话,还挺感动的。结果傅白下一句话跟着的就是,再说门派的四长老这么不顶用,说出去当徒弟的脸上也挂不住。 四长老接下来说的就是什么“长老自然有长老的优点”、“只不过是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之类的套话,这他都说了无数遍了。 在外面的傅款趁着两人不注意,悄悄地离开了。 打那之后,傅款的头痛状况缓解了不少。傅白开的方子的确好用。虽然偶尔会头痛,但也不如小时候那么剧烈。 而且伴随着这样时有时无的头痛,傅款还想起了很多前世的事。 除了傅白,傅款也知道自己上一世是干什么的。他和傅白不同,他的记忆是随着年纪增长,缓慢恢复过来的。除了依靠记忆自动恢复,傅款这些年在外面也积极地搜集很多信息线索,来帮助自己快点找回。 傅款知道终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仙界。尽管在凡界的生活很好很滋润,但他还得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 不过劫雷来势汹汹,他现在的身体又脆,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我不会就交代在这儿了吧,傅款在心里暗想。 他头痛,一头痛就会胡思乱想,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师父、师兄、掌门长老、同门师弟、小师妹…… 他牵挂的人反复在脑海中出现,这让傅款的内心多少有了一丝安慰。 “来了。”孟昭平走到外面,看着劫雷忽然不在原地徘徊,转而奔向山洞的方向。 嚓—— 一道暗紫色的劫雷从上方笔直地劈了下来,把山洞炸个粉碎。孟昭平退到不会它被波及的空地,看着一道又一道的劫雷接连劈在同一个地方。 那里被坍塌的巨石掩盖住了,但从位置判断,就是药池所在之地。 红色的药汁慢慢地从石缝当中渗出来,孟昭平还在缝隙中看见了一只被压中的手臂。 傅款就在那里,他有可能晕过去了。 即便这样,孟昭平也没有任何出手帮忙的打算。劫雷劫雷,说白了,就是一种天罚。它对于想要更进一步的修道者进行肉体和精神上的拷打。能挺过去的,就变成天赐的奖赏,不能挺过去,那就是最严酷的惩罚。 每次渡劫,都会有修道者丢了命。 异样的雷鸣在这附近的一带都引起了震动。普通人还区分不出劫雷和雨雷,在他们眼里,这二者都是一样的。但对于修仙的人来说,就很不一样了,已经开始有修士在议论是哪个门派的人在渡劫。 劫雷落下的数量和修道者自身的实力息息相关。像傅款这样,前世是上仙的,落下的天雷足足有十九道。 傅款一直没有反应,孟昭平在默默地数着劫雷落下的次数。在数到第十道的时候,傅谦来了。 青游仙君已经归位,身上的凡气一扫而空。傅谦在成仙之前,他所属的一族本身就与仙界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所以渡劫对于他而言不是很困难。 他料到另一道劫雷定是在傅款这边,所以追着赶来了。 在看清师弟惨兮兮的样子时,傅谦有点着急。他想了一瞬就要冲上去,却被孟昭平一把拦住。 “不能帮。” 傅谦认出了孟昭平。 他说:“广陵,你就这么干看着啊?我师弟他都快劈熟了!” “就算糊了,那也不能帮。哪怕是傅白在这里,他都会和我做出一样的决定。” 孟昭平抬出傅白的名字,让傅谦冷静了点,但表情还是忧心忡忡的。 “要是四长老和大师兄在,得难受坏了。亲徒弟亲师弟这么干挨着劈……劫雷就不能放放水什么的吗。” “这我就权当你在调节紧张气氛了,劫雷哪有放水的?” “怎么没有,我感觉劈我的时候就没那么疼。” “你和他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孟昭平说到这里,忽然之间,感受到空气有一丝波动。 他转头看向那片废墟,还剩三道劫雷。 第一道落下的时候,废墟被弹开了一大片,傅款的双腿露在外面,纹丝未动。 紧接着,第二道落下,还是劈在了傅款的身上,这次露出了他仿佛沉睡的脸。 第三道,这最后一道劫雷是最厉害的,轰下来的时候,气势如同要把整座山捻平。气浪和碎石炸得孟昭平和傅谦也忍不住背了背身。待他们回身时,所有的石块忽然被吸引到一起,形成一个不停旋转的巨大的球。 球是中空的。透过乱飞的碎石,能看见有人在其中缓慢地站直了身子。那一瞬间仿佛错觉,一个身披银色重铠的英气少年与他们遥遥相望。但很快,那画面消散了,转而代替的是傅款蹭得脏兮兮的脸。 傅款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雷劫山可能不太妙,师兄,快随我回去。 第7章世仇 “雷劫山要回,但是大师兄被苍雪派带走了,我担心他们对师兄不利。” 傅谦觉得不能把傅白单独放着不管。 “大师兄怎么会被苍雪派带走?”傅款不晓得其中的经过,还很诧异地问。 “一言难尽,反正就是这么个情况。” “那这样吧,”孟昭平插了一句,“我跟着傅款去雷劫派,傅谦你去苍雪山。” “好。” 孟昭平说出来的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另外两人都同意。 自此三人分成两拨行动。 傅款和孟昭平来到雷劫山,此时的雷劫山安静得吓人。 “人都到哪去了……” 傅款四处张望,本该守在山门口的弟子不在,就连平时很容易看见的动物都消失不见了。 孟昭平蹲下身子,看了看印在地上的脚印。这些脚印比较杂乱,而且都是从山里往外走的。 “傅款,你的同门大概是去避难了。” “避难?”傅款不解,“避什么难?” “应该是……” 两人在山门处,忽然,在后山的某处,传来了爆炸的声音。 傅款和孟昭平迅速赶到声源处,只见到处横着的都是妖兽庞大的尸体。墨绿色的妖血流得到处都是,还在丝丝地冒着白气。 “这都是从哪里来的……”傅款用袖子掩住口鼻,妖兽散发的腥臭让他难以忍受,“话说现在山里还有没有人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踉踉跄跄地从林子里出来。 是傅寨,他受了重伤,半边身子都是血,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三师兄……” 傅寨虚弱地喊了一声,就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傅款赶快冲过去。 “师弟你怎么了?” 他双手扶住傅寨的肩膀。 “门派……遇袭……长老他们……” 傅寨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咳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是谁打伤了你?” 傅寨摇了摇手,一副不想说的模样。 但在他另一只垂在下面的袖子却悄悄探出短刀的尖。 由于视线被遮挡,在他们师兄弟二人身后的孟昭平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离得最近的傅款也似乎全无所觉。 “师兄……” 傅寨喊了一声傅款,在他尚未答应时,猝不及防地出手。 锵—— 傅款看都没往下看,直接抽出观澜剑别住了他的匕首。 “黄泉右使——”傅款的双眼冷冰冰地注视着傅寨,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你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认得,还装什么师兄弟情深。” 傅寨见一计未得逞,就迅速退离,站在傅款十步开外。 “看来焰尾仙君已经回忆起过去的事了?” 傅款咬牙切齿地回:“是啊。想起你前世对我的‘照顾’,今生居然能跟你做师兄弟,我昨夜的饭都要呕出来了。” 他提剑冲过来,傅寨用剑鞘格挡。 “大师兄不会见得我们师兄弟残杀。” “闭嘴!还有脸提大师兄!” 傅款挥剑一扫,赤红色的剑浪将所及之处灼烧殆尽。虽然他从四长老那里继承来的观澜剑法属水系,但焰尾仙君在仙界时素来以赤色暴烈的火性灵力著称,原本属柔系的剑法经过他的灵力改造,反而变得刚劲十足。 他二人缠斗在一起,孟昭平一看不必自己插手,也就和傅款打了声招呼。 “我去里面瞧瞧。” 然后他不管傅款听没听见,自顾自地往山的里面走。 傅款已归仙位,傅寨也不必隐藏自己恢复右使身份,二人交手虽然像往常一般很难分出上下,但其破坏程度也远远不是过去能比得上的。 火性灵力和龙息都是红色,很难分出彼此。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只是看见一波又一波红色的力量潮起起落落。 虽说两人目前的实力大大提升,但也毕竟是刚刚解禁,还有很多不顺手之处,所以谁坚持得久,谁就能占上风。 可傅寨不想再耗下去了。 傅寨本就有其他的打算,遇见傅款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当然,秉持着能解决一个是一个的想法,他还是“演”了刚刚那一出。 一击未得手,他也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得走了。”傅寨最后一招没有完全放出,把剑收回自己身边,就要离开。 “想得到美!” 傅款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三师兄有时间陪师弟在这里耗,倒不如先去瞧瞧四长老的情况。” “你说什么?”傅款皱眉,进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对我师父下手了?” 正僵持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哨子的声音,这是孟昭平用来联系自己人的。 可能是真出事了。 傅款纠结了一下,想见师父的心还是胜过了在这里报仇雪恨的冲动,他咬了咬牙,放任傅寨远去。 然后转身顺着连绵不绝的哨音前行。 孟昭平嘴里含着哨子,双手紧忙,帮助四长老延续生命。 “傅款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你也想见到徒弟吧?” 白旭之前见过孟昭平,知道他是傅白的朋友,便也相信了他。只是他的情况实在太糟。 傅寨当胸的一击半点不含糊,白旭能够坚持到现在,都已经算是奇迹。他活不长了,自己心里也清楚。只有在听见徒弟二字时,才动了动眼皮。 在四长老摇晃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有个很像傅款的人影正飞速赶来。 …… 苍雪山下了很大的雪。 傅白站在苍雪之巅,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苍茫景色。 明明山脚还是夏天,山上却飘了这么大的雪,让随行的修士很是惊奇。 傅白伸出手,接住了两三片雪花,又化开来。 修真界各大门派的人几乎已经齐全了。除了“押送”傅白而来的长队,还有其他门派收到邀约之后从各地赶来。修仙者们穿着各式各样清淡颜色的道袍,驾着仙兽或御剑从雪山之上飞越,倒也是一番别致的胜景。 “不愧是仙君,下了凡排场还是这么大。” 萧振从旁边绕过来,用合起来的折扇抵在自己下颌上,好像嘲讽又好像惊叹似的说了句话。 傅白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望着前方。 此时傅谦挂在了修仙者队伍的最尾,正用最快的速度往苍雪之巅赶。 第8章辞别 雷劫派有几处种了桃林,前山有,后山也有。傅白平素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呆在桃林,有时小憩,有时练剑。反正弟子们找不到大师兄的时候,来桃林准能找到。 除了大师兄,门派的长辈和年轻的弟子,也时常会来到这里饮酒清谈。尤其在春景融融之时,沿着山溪岸边或坐或躺,更是无比快活。 然而好的时光总是易逝,现在这里的桃花仍在,桃林的人却都散了。唐悟在其深处,身下是一圈阵法,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 他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看其他几位长老能争取到多少时间。 大长老孙净身子前伏,胸口扎着破石剑。 二长老朱越身首异处,遗骸破碎。 三长老沙武被掩埋在重重黄沙之下。 四长老白旭吊着最后一口气,见到了自己的真传弟子。 傅款单膝跪在师父旁边,双目通红,颤抖地唤了一声:“师父。” 白旭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他隐约能听见徒弟在叫他,但又感觉自己身处梦中。 据说人死前都会出现走马灯,白旭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但他的眼前,的确开始闪出一幅幅过去的画面。 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安闲惬意的后半生。 白旭的身世有些特殊,他和傅款一样,身上也流着皇室的血脉。不过因为某些宫闱旧事,白旭这一脉遭了殃,父母兄弟不是死了,就是被放逐。 白旭是隐姓埋名逃出来的。 在他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雷劫派收留了他。 雷劫派的人都很随性,好相处。大家彼此出身各不相同,但没有人会追究你在拜入师门前究竟是做什么的。白旭意外地有点修炼的天赋,在师兄弟当中脱颖而出。老掌门提拔他为长老时,师兄弟们没有异议,很为他高兴。 因为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都有自己的出路。就算两人有竞争,好像总会有其中一个很轻易地放弃了。 没有人会在功名利禄上勾心斗角。能出去的就走出去,不想走出去的,一辈子在山脚种田也饿不死。 门派的人不会羡慕那些走南闯北发家的,也不会看不起赖在门派养老的。 白旭在雷劫山安顿下来,慢慢地就遗忘了过去的那些血淋淋的记忆。他虽然后来已经升到长老的位置,但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练剑、干杂活、种花种菜、欣赏四时风景。 这样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掌门把傅款带上山。 傅款的身世,白旭一清二楚,唐悟都和他说过一遍了。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白旭的态度是纠结的。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殃及孩子,但白旭心里总有点别扭。 他心想,要不先答应了掌门师兄,然后,就不管吧。 反正在雷劫山上又饿不死。其他几个师兄对自己的真传,也都是放养的状态。 不如说放养才是雷劫派教育弟子的主要模式。 傅款最初上山作死的那段日子,四长老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只不过后来傅白出手替他教训了徒弟,四长老很感激大徒弟。 之后因为傅款没人管,所以傅白又当人师兄,又得当人师父。连带着傅谦那个自闭小孩,再加上傅款这个多动症儿童,和漫山遍野能吃能睡能闯祸的废柴弟子们,大师兄真没少操心。 傅白那时候还是孩子,又得管教一堆孩子,居然能管得井井有条,也是很强了。毕竟带小孩是天下第一等令人头疼的难题,比谱写一门新剑法难得多。 有天傅款又捅娄子了,大师兄罚他顶着茶杯面树思过。白长老恰好路过碰见这一幕,又不能当作自己啥都没看见,很尴尬地跟徒弟打了个招呼。 傅款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怕茶杯里面的茶洒出来。傅白看见四长老后,从竹椅上起身,主动走到长老面前。 四长老说,徒弟,忙着呢? 傅白瘫着一张脸,黑黢黢的眼睛盯着白旭很久,然后说,师父,你不能老是逃避。 白旭五官一板,严肃地说,师父怎么会逃避呢。 然而傅白已经离开,要去批评偷听的三师弟了。 四长老后来独处时细细想了想,傅白说得也对。傅款已经是他徒弟了。既然他拜入自己门下,那作为师父,就算没有多大本事,也得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这跟什么前尘往事无关,这只是雷劫派每一任长老对自己的真传弟子应该尽到的责任。 这件事发生不久,四长老就把傅款找来,说徒弟,我来教你咱们门派最最厉害的观澜剑法。 小傅款一撇嘴,说师父,您不要欺负徒弟年纪小见识少,谁都知道雷劫派最厉害的是大师兄的雷劫剑法。 四长老一拍腿,说嗨呀你这倒霉孩子,还敢跟师父顶嘴。你师兄那个雷劫剑法,有观澜剑法历史悠久吗?你看问题要全面一点,不要总是想着拍自个儿师兄马屁。 傅款“哦”了一声,看上去不情不愿的。 但每次四长老说教他剑法的时候,他比谁都积极。 “师父……” 傅款又唤了四长老一声,他想输入灵力,但孟昭平制止了他。 已经没用了。 四长老看着徒弟,有很多话想说,但说不出来。哪有那么多临终遗言可交代,关键是想交代,那也得条件允许啊。谁胸口被人穿个窟窿还能说许多话? 都说不出来的。 所以他只能用尽全力看着徒弟所在的方向。 徒弟长大了,长大是一瞬间的事,就是在意识到的一瞬间。 师父变老也是一瞬间的事,也在自己意识到的一瞬间。 能见到傅款,了却了白旭心中一憾。直到最后都在为门派而战,也算死得其所。 四长老很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山间的风起了,在风中夹杂着很细微的像哭声的声音。 傅款忽然起身,抽出观澜剑,在四长老的身躯四周迅速刻下安魂符,一个往生阵由此而成。 在阵法的加持下,白旭的肉身化尘,魂魄将转世轮回。因为有仙人做指引,来生必定会富足平安。 “走吧。” 傅款叫上孟昭平,准备离开此地。 他是仙君,拥有漫长的生命,类似的生离死别经历过无数次。悲伤对于他而言是多余的情绪,对于逝去的人,只需好好地道别,和缅怀罢了。 “我们去找掌门。” 第9章凡人 “掌门,我终于找到您了。” 唐悟略显疲惫地睁开双眼,阵法在吞噬他的精力。他听见大徒弟熟悉的声音,抬头,却发现不是他想象的那个人。 “你来了。”唐悟迟缓沙哑地回。 他的语气中似乎透露出早有预料,这让对面的“傅白”挑了下眉。 “看来掌门知道我一定会来?” 唐悟咳嗽两声,让对话中断了一下。 “你和傅白看起来很像,但也只是看起来。你伪装得很厉害,老夫佩服。但傅白毕竟与我们相处那么多年,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 “类似的话,我方才在大长老那里也听过呢。” “大长老?”唐悟的眼皮掀动,但又复归平静,仿佛猜到了一切,“大长老吗……” 他肯定不在了。 唐悟又是咳嗽几声,这次咳得厉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唉,好像就算我不动手,在这里眼巴巴地看,掌门你也活不久了。” 青年说了句风凉话。 唐掌门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没有回话,也不会被对方激怒。 “虽然掌门活不久了,但你那个阵法完成之后就比较麻烦,我还是提早帮您解除痛苦吧!” 青年一副助人为乐的模样,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帮忙”。 唐悟还是没动,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厢青年还纳闷呢,心想老头难道有什么后招。可他畅通无阻地接近了对方,一手变掌,眼看着就要得手。 霎时,唐掌门身下的阵法伸出了数十条银色的灵力藤,将青年牢牢束缚。 “咦?还能这样?”青年扭了扭身子,发现挣脱不了。 这是很厉害的捆神索。 就算是他,也不能用蛮力挣脱,得花费点工夫把它解开才行。 这可是个费时间的活。 “唉,行吧,算我大意了。” 青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也就不再乱动。 “一直有人和我说雷劫派的掌门长老没什么本事的,到底是谁给我灌输的这种错误想法。” 他嘟嘟囔囔,好像还很委屈。 “那人没有骗你,雷劫派的掌门和长老,的确没什么天大的本事。” 唐掌门忽而这般说道。 没错,这就是事实。 天才是极少数人,然后是沾了点天赋的努力家,再然后,是唐悟这样拼命才能有小小收获的普通人。 这是唐掌门在开始修炼不久后,就明白的道理。 同样一套剑法,天才无师自通,努力家由师父领进门,再勤加修炼,也能成为高手。而普通人,只能机械地重复动作,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门道。不能领悟,就不能登峰造极。等一套剑法练了三年,好不容易悟出一星半点,可是和你同时练剑的天才以及高手,早已步入下一个境界。 唐掌门经常教育自己的弟子,不要随便将自己与他人比较,你们各有各的优势和长处,你们擅长不同的事。可是难道不存在与自己擅长同样事情的人吗?在最擅长的领域发现了远超自己的人,不会更令人失落吗? 这是唐掌门没能说出口的话,也是他看见傅白时,心中的真实想法。 傅白是个绝对的天才,毋庸置疑,放在哪里都会被人认可。他在剑法上的造诣,门派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人。这样一个剑道天才,还意外地很会处理人情世故。尽管傅白总是说自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说话太直,但他能赢得门派上下的尊重,并不是全凭剑术。 可以说,就算唐掌门现在把门派交给他,他也能自如地处理好一切,甚至将师门发扬光大,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辉煌。 傅白很优秀,但他对待身边的人又格外照顾和用心。他从不恃才傲物,他甚至让人无法对他心生嫉妒。 了解他的人,他的朋友,他的敌人,对他都是敬重有加。 面对这样一个徒弟,做师父的又该如何自处呢。 傅白逐渐展露的才能让唐掌门真情实感地消极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傅白察觉到了这种低落,但身为徒弟他总不能直白地冲上去说师父你别因为比不上我就沮丧,这怎么看都是一种不声张的嘲讽。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保持镇定和清醒,然后去想自己能做到哪些微不足道的事。 “雷劫派的掌门和长老的确没有天大的本事,”唐掌门轻咳两声,已经能在嘴里尝到血味了,“但最起码,保护自己的徒弟,还是能做到的。” 哪怕再厉害再有出息,徒弟也始终是徒弟,师父要护在徒弟的前面。 所以唐悟要在最后的时刻,把傅白和弟子们拦在山门之外。 没了雷劫山,只要人在,雷劫派就还会在。 傅白会带领好他们。 伪装成傅白的青年向右瞄了一眼,然后叹气:“长老,虽然还想再和你多聊聊,但我实在是时间不多,所以就得采取一些极端的办法了。” 青年吹了个口哨,数十头丑陋庞大的妖兽从林子里一跃而出,把唐悟包围在其中。 随后赶来的还有左使邱冉。 “动手吧。”青年下了指令。 妖兽们簇拥而上,伸出利爪。还在扩展中的守山阵法察觉到阵中心的异样,自动张开屏障保护开阵的人。 但这坚持不了太久。 阵法开启后,唐悟就不能够擅自离开,也不可以擅自使用灵力。他的眼睛毫无波澜地注视着那些近在咫尺的狰狞的脸,现在比拼的,无非就是哪一方最先得手罢了。 邱冉觉得这样还是浪费时间,已经举起骨杖就要出手,但从背后飞出的一剑打断了他的招式。 他回头,看见了几十个穿着素色道服的修士。 是雷劫派的弟子,他们又回来了。 为首的一位年龄较长,他握紧长剑,义无反顾的姿态。 “雷劫派弟子愿与掌门和门派同生死,共进退!” 他飞快又从容地说完这一句后,就和其他师兄弟一起,投入到与黄泉妖物的恶斗之中。 青年还在被捆神索束缚着。在看见雷劫派这几十个晚来的弟子时,他问唐悟:“掌门,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弟子们自寻死路?这样吧,我也不是那么嗜杀的人。只要你说一句话,我放他们走,怎么样?这个提议对你们很有利吧。” 唐掌门轻轻摇头。 “我之前命令他们走,是对他们的保护。他们之所以回来,是出于对门派的情义。这是慎重考虑后舍生忘死的决定,我不能左右。” “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是吗,也许吧。你我都不是他们,擅自赋予他人意义是傲慢的态度。” “傲慢吗,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随意处置自己的生命,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我要活,要自在地活,要从无穷无尽的束缚中解脱。什么情义,什么忠诚,尽是冠冕堂皇,尽是捆绑人的怪话!唐悟,你知道你在为谁牺牲?你的同门和门派在为谁牺牲?你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凡界歌舞升平搭进去你的门派,你能换来什么?你最宝贝的徒弟傅白,现在就在苍雪之巅被修真各派的声讨。真是可笑。这么蹩脚的栽赃伎俩,竟然没有一人察觉端倪!傅白能有什么罪?无非就是怀璧其罪。修真界能藏污纳垢,却容忍不下一个崭露头角的新人!你和傅白,你们都是一脉相承的愚蠢和天真!不把这层伪装的窗户纸捅破,你们就永远不能醒悟!” 青年的情绪忽然变得失控,他觉得不可理喻,一切都不可理喻。 但他又变脸很快,之前散发出的怒气一扫而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唐掌门,”青年笑得异样温和,“虽然我对你没什么恨意,甚至因为你与傅白关系紧密,我对你还有一丝丝的友善。但是不行的,再友善,我今天也要铲平雷劫派。” 第10章混战 苍雪山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脉,相比雷劫山那三个山头,这里显然要宽广浩繁许多。 苍雪派就建在苍雪山主峰之上。 在苍雪山的主峰,有一处格外险峻陡峭的山崖。此处的冰层中封存了大量的风灵力,是个修炼的好地方。过去门派把这里开辟成了一个独特的请神祭神之地,而本次琅台仙会,也被选定在这个地方召开。 苍雪派的掌门燕承天早已在此恭候多时。琅台仙会是修真界的盛会,各大门派都要给点面子。尽管都是修炼的道人,大家还是免不了俗,一见面都得拱手奉承一番。 苍雪派是主办方,落霞宗和飞霜阁自然在场。飞霜阁的阁主郑元君脸色很不好,余筱筱陪在她身边不敢离开。云踪阁还是没有主要人物出席,不过门下两位真传弟子都出事了,想必白秋实白阁主也没有心思掺和,留下的还是之前那个一直都在的路人弟子。剩下的一些门派傅白都不熟悉,也就不去管了。 苍雪派这边,依旧不见楼肃的人影。 当下傅白站得离人群很远,身边有十多个苍雪派弟子看守。至于一直跟在他旁边锲而不舍搭话的萧振,自打上了苍雪之巅后就再也没见着人影。但孤鸿殿向来不合群,想必也没人主动去找它的少主哪去了。 在这些人当中,燕承天是最忙的一个。黄泉已经向凡界乃至仙界发起了进攻的信号,修真界人人自危,都想问问领头的苍雪派该如何是好。 距离上一次仙泉大战已经过去很漫长的时光了,黄泉界一直在蛰伏,没有大的动作。当前修真界正值盛年的修士们,甚至几乎没有听过关于那段黑暗日子的任何事迹。 他们仅仅是本能地恐慌。面对比自己高壮强大数倍的敌人,这样的反应是很正常的。 燕承天目前在做的只是用三言两语来安抚。傅白耳朵好使,偷听几句发现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之后,他就自动屏蔽了对方的声音。 除了上述这些,还有一件事让傅白很在意。 雷劫派……怎么没有来人呢? 傅白当然不会相信什么唐掌门把逆徒交给苍雪派处置之类的鬼话,要是相信这个,还不如相信萧振是好人。而且大徒弟都被押上山了,就算掌门长老师弟他们几个再懒,总得派个代表过来,也算给面子吧…… 所以到底为什么没有人来。 旁边的苍雪派弟子对待他如临大敌,自是不会和他这个“内鬼”有任何语言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尽量避免了。傅白一个人被困在这里,没事可做。他还没放弃寻找熟悉的身影,因为陆陆续续还有修指抵达这里。 总得来个人吧…… 傅白正茫然着呢,忽然感觉到有谁走到这边来。他一抬头,是个不认识的男修。 对方的穿着十分轻便朴素,相貌却十分不俗,是落在人堆里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长相。傅白第一眼留意到的就是对方的眼睛。虽然他年纪很轻,但那双眼睛却时不时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成熟。 就好像一个不到三十的青年,内里装了七八十岁的灵魂。 对方似乎没什么恶意,但好像很想和傅白说话。他一拱手,示意旁边的几位苍雪派的弟子。 “几位仙友,在下想与傅白仙长说几句话,可否通融一下?” 苍雪派的弟子还是很谨慎的,没立刻答应。 “傅白当前是疑犯,没有掌门的命令,不可与之交谈。” “好吧,好吧,那不交谈,”青年摸了摸下颌,又换了种说法,“那这样吧,我自己说,不用他回话,这如何?反正不是交谈。” 弟子们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青年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事。 “忘了自报家门了。在下谢云。” “谢云?”弟子当中有认出来的,“您是谢前辈?” “前辈不前辈的……倒不重要。在下只是想和傅白仙长说两句话。” 谢云好脾气地又重复一遍他的要求,这回为首的弟子说话了。 “谢前辈与掌门是挚交,晚辈们自然不能回绝您。这样吧前辈,我们必须在场。您有什么话,在这里说,行吗?” “行的行的,”谢云很好说话,“没什么不行。” 终于得到通融后,谢云来到傅白旁边,傅白沉默地看着他。 “傅白仙长,恳请你,放苍雪派一条生路。” …… 雷劫派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倒下。 似乎笃定了自己的胜利,又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顾忌,那位扮成傅白的青年在放完狠话之后一动未动,还是乖乖地任由捆神索牢牢束缚住他。 唐悟的气息渐渐地变得微弱,也没有方才交谈时的那股精神了。 青年吹了个口哨。 “唐掌门,光是会说好听话,那可不成啊,不管用的。” 唐悟没有回答他,似乎也没有了回答的力气。 “哦?已经灯枯油尽了吗?” 青年挑了下眉,歪着脑袋看了看唐悟的脸色,然后招呼那边的邱冉。 “邱冉,别在那里磨蹭了,直接解决雷劫派掌门。那个阵法若是开启了就太麻烦了。” 左使听见青年的安排后,立刻打算从边缘的地方往阵法的中心赶。 雷劫派的弟子已经只剩下最后两个了。 这两位弟子都受了很重的伤,他们贴住彼此的后背,分两个方向迎敌。 从额头渗下来的血糊住了大半视线,身上的伤又疼得厉害。弟子们吊着最后一口气,哪怕不能力挽狂澜,也只是不想临危脱逃。 毕竟掌门还在这里。 “还真是无谓的反抗啊。”青年啧啧道。 邱冉把骨杖从一名弟子的腹部拔出。他看了眼在阵法中勉强支撑的唐长老,提起武器就要刺破那层保护的屏障。 当—— 他的骨杖被拦住,手腕震得生疼,向后倒退数步。 这位突然攻击的不速之客,是傅款。 傅款扫了眼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同门尸体,微微抿紧嘴唇,甩了一下剑上残留的血就要找邱冉算账。 焰尾仙君业已归位,实力非比寻常,邱冉也得小心对付才行。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新的一轮时,却听得一声刀剑刺穿骨血的声音。 一柄属于雷劫派弟子的剑,正正好好地插在掌门的心脏上。 第11章挖墙脚 “谢云……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傅白本以为这位陌生的“前辈”特意走到他面前是打算为难他一番,毕竟和苍雪派好。但没想到的是,对方上来就请求他放过苍雪派。 现在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啊。 不只是傅白,连苍雪派的弟子们都懵了。 “谢前辈,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其中一个弟子心直口快,直接问出来了。 谢云没有回答那位弟子的话,而是继续望着傅白。 “不止苍雪派,还请你对修真界网开一面。” 若说谢云的第一句话出口,还让傅白以为他在胡说,那这第二句话就很有深意了。 他说让自己对修真界网开一面,就是把这两者放在对立的两面。作为雷劫派的弟子,傅白的确属于修真界。但这只是他这辈子的一个短暂的身份,他是仙界的仙君,而修真界不该被划入仙界,它还是属于凡界。 从这个角度来说,傅白和修真界,倒真不是一个立场的。 谢云看起来精神正常,也不像什么神棍。傅白的神情变得严肃,他反问道:“前辈您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吗?我现下的状况一清二楚,是苍雪派的燕承天要关着我,我并未做出任何有害于修真界的举动。” “你没有,但是你会。” 他的意思是说傅白现在没有做,但将来会做。 傅白对谢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前辈可是精通占卜推演一类的仙术?” 在浩繁的仙术道术之中,有一类是专精占卜预知的,傅白猜测谢云就是借此知晓了某件事。 谢云没有否认,那大概就是默认了。 “傅白仙长,”谢云叹了口气,“有些天机不该泄露,但若是在下此刻不采取行动,最后只能闹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多的不便再说,在下只最后再说一句。尽管修真界有这样那样的不是,但也有楼肃、云踪阁弟子这样真心待你的存在。真到了危急关头,还希望仙长你能……记起在下这句话。” 谢云说完之后,也没走远,就揣着手站在傅白附近的位置,好像不打算插手。 这回倒是傅白有些好奇。 “既然前辈算出了很多事,为何不提醒提醒燕掌门?” 谢云摇摇头。 “在下只劝能劝之人,也不能过分插手某些事。” 他之后想说的话被强行打断了。 “诸位——” 各门派差不多来齐了,燕承天估计时辰差不多,就准备召开这场琅台仙会。 他一袭华服,站在高高的祭天台上,逆光而立。下面的修士们也随即停止交谈。 傅白余光瞥见异样,他转头一看,原本应该有谢云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旁边的弟子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离开。 好像这人不声不响地来了,留下一番令傅白云里雾里的话后,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人早就不见了,纠结于此也没有意义。傅白抬头,隔着人群的后脑勺,去看祭天台上的情况。 “诸位,”燕承天再次唤回大家的注意,让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今日诸位仙友赏光,莅临我苍雪派,参加琅台仙会,燕某不胜感激。此次仙会的特殊之处,想必诸位业已知晓。数日前,黄泉妖物发起第一次偷袭,有座山庄遭殃,庄主李停云不幸身亡。仅仅一日之后,天工阁分阁便突发大火,阁中无一人幸免于难。随即飞霜阁分阁又发生惨祸……” 燕承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修士们之前都听说了这三起惨案,但从燕承天口中得到证实之后,又再一次地陷入恐慌。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黄泉竟然真的攻过来了?” “这下子得开战了吧……” “怎么办啊,我们小门小派,禁不住折腾啊。” 燕承天咳嗽两声,让所有人重新安静下来。 “诸位不必慌乱,苍雪派已经与落霞宗、飞霜阁、孤鸿殿一同商议过办法,才召开了仙会。这次仙会把各位邀请来,是要解决两件事。一,黄泉来袭,我们修真界要集中现有的人马,同时重新开启盟主的选拔,由盟主来率领全界进行抵御和反击。” 燕承天提到了“盟主”,这就是之前说过的,因为各大势力争夺太厉害废弃多年的修真门派领头人之位。他说选盟主,这话是有道理的。马上要开战了,修真界不能还保持着一团散沙的样子。 但既然他敢说这话,那也是肯定了盟主的人选。 “那就由燕掌门来担任吧。”消失了一会儿的萧振忽然又出现了,他笑眯眯地说,“燕掌门道力深厚,又有经验。除了你,也没人能再胜任这个位子。” 有他牵头,底下的人纷纷附和。 “对啊,那就燕掌门来当盟主吧,这不是很合适吗。” “不错,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燕掌门就不要推辞了吧。” 燕承天知道这个盟主绝对是他囊中之物,所以也没有表现出沾沾自得的样子。 “诸位且听我说,选盟主不是儿戏,需要经过选拔,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尽管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多多少少还是要装一下的。 “但现下情况紧急,都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就不要走这些罗嗦的步骤了吧!” “是啊燕掌门,大局为重。” “我们也都没有异议。” 傅白就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他心里有数,光凭修真界,根本无法与黄泉匹敌。 黄泉界是怎样一种存在,在上一次的仙泉大战之中,仙界的仙兵和下仙差点死绝了,才勉强撑到最后黄泉之主被封印起来的时刻。 简直到处都是噩梦一样的场景。 所以修真界当下也仅仅是小打小闹。傅白不在乎谁当盟主,谁当都无所谓。 不过是有些感慨,在傅白下山前还与长老提到过这件事,没想到竟然最后是以这种方式选出来的。 目前仙界没有动作,黄泉又尚处在试探的阶段,双方似乎都在等待某个时机。 这个时机到底是什么,才是傅白目前苦思的事情。 盟主一位,最后自然落在了燕承天手中。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既然选盟主一事已经顺利解决。那么就要说第二件事了,”燕承天隔着人群,看向安静的傅白,“这第二件事,依然与黄泉息息相关。” 傅白知道,这回是轮到他了。 要给人定罪,肯定不能单刀直入,开头都要先讲个引子。 燕承天开始讲。 “方才诸位都听说了连续发生的三起惨案,很明显,这些皆为黄泉界酿的祸端,我们需要报仇和讨伐的对象,也是黄泉。 “但,黄泉与凡界之间有一道不能轻易突破的壁垒,这保护了我们多年,也阻拦了黄泉多年。因而黄泉界想要突破这道墙壁,也并非容易之事。” 燕承天这么一说,就有很多人听明白了。 “燕盟主的意思是……修真界存在与黄泉里应外合的内鬼?” “真的吗?这太恶劣了吧!” “是早有黄泉界的混入我们之中,还是说有修士背叛了我们?” “燕盟主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有怀疑的人选?” 在这些质疑的声音出现时,已经有人悄悄把视线投向傅白。 傅白的身份,早已经被许多人怀疑了。在此之间修真界还没有关于他的半点传闻,但他刚下山不久,就得到了绣像伞,那可是名贵的五仙器之一,许多人眼馋的珍稀宝贝。在鬼哭城他救下众多修士这件事,也早已传出了风声。在那样层层的幻境之中还能保持清醒,就已经算是罕见。而在那之后,临江城遴选大会,傅白挑战落霞宗宗主王明心,最后竟然战了个平手,更是让人始料未及。 傅白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出身小门派,连剑法都是自创的。二十岁之前的人生除了雷劫派的人几乎就没人知道,而雷劫派的人又不会出去嘴碎大师兄的事。 他很耀眼,又让许多人感到碍眼。 人们嫉妒有天赋的人,也嫉妒勤奋努力的人,傅白这样又有天赋又刻苦的,更是遭受双重的嫉妒心。 他们总想在天才还没有成名时将其打压下去,最好一辈子都废了。 傅白还是那副样子,冷冷淡淡的,事不关己一样。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也不感到被激怒。萧振这个真正的内鬼看得津津有味,燕承天看见了反倒心里更是拱起一股火。 他也不再继续讲故事了,而是直奔主题。 “苍雪派参与了三起事件的调查,在这三起事件当中,我们发现,有明确的线索和人证指向雷劫派大弟子傅白。傅白趁云踪阁三位弟子作客有座山庄之时,开始了第一次谋划,与黄泉界的妖物里应外合,痛下杀手。一次得逞后,傅白又在天工阁分阁开始第二次尝试,这次又让他得手。更残忍的是,当四大派怀疑到他身上,将他暂且关押在飞霜阁分阁后,他为了逃脱,竟然杀害分阁所有修士!” 飞霜阁的郑阁主听到这里,忍不住向傅白投向怨恨的眼神。 燕承天说得掷地有声,言之凿凿,仿佛傅白真的就是十恶不赦的天大恶人。要说怎么语言就有煽动力呢。燕盟主一点证据都没拿,全凭一张嘴说,在旁观者的心里就给傅白定了重罪。 无数双眼睛望向傅白,怀疑、愤怒、阴森、嘲笑……这些夹杂着无穷恶意的视线,像散发着腐臭的黏液般缠绕在身上。 他知道人心有善恶,也知道人心时善时恶,但他此刻仍然感觉恶心。 大师兄是岭上雪,山中泉,被雷劫派的师父师弟护得太好,反倒遗忘了,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傅白还是一言不发,他怕一张嘴,那些恶心的东西就要钻进嘴里腐蚀他。 “傅白,苍雪派要代表所有修真门派对你进行审问,你可接受?” 燕承天在祭天台之上严厉地问。 傅白这次没有说什么要由唐悟来审的话,他默不作声。 “傅白这是接受了,”萧振把折扇收进袖子,对燕承天一拱手,“燕盟主,就由在下把傅白带到这里来吧。” “劳烦萧少主了。” 萧振从不远处走来,人群自动分散到两边,为他让路。他手中握着一截捆神索,来到傅白面前,对他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链子。 “仙君,失礼了。”萧振压低声音,说得挺客气,捆绑的动作倒很利索。 傅白挣了一铮,很好,结实程度远比他想得要高,看来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定制版。 锁链一圈一圈地缠绕着,趁着人群在小声议论,萧振也问傅白。 “为什么不反抗?凭你的话,脱身不是很容易?” 傅白瞟他一眼。 “哦,我知道了。不想给你师门添麻烦是吧?你跑了,所有人肯定要找上雷劫派的麻烦。你就想自己来解决这件事,对吧。” 傅白依旧不说话。 萧振又是笑,低声又快速地说,“不是我说你,傅白,你的身份注定会给身边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别人结下的因缘越深,就越容易给对方带来意外。你看看,你什么都没做,你还是招来这种无端之祸。傅白,你应该来更适[笔趣阁520.biquge520.vip]合你、更能给你自在的地方。我再问你一遍,真的不跟我走?” 他又一次地邀请傅白加入黄泉。 捆神索已经牢牢地固定住双手,傅白低头看了眼,终于给面子开了尊口。 “黄泉界培养的都是挖墙脚能人吗?” “这是我真心的提议,站在你的角度上考虑的。” “闭嘴吧,我不需要。” “好吧,等你想通了的……你总会想通。” 傅白一步一步走向祭天台。 他漠然地扫了一圈众人的脸,好像要把他们都牢牢记住,又好像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萧振就跟在傅白的旁边。在两人经过时,人群向外撤了一点,又重新聚合在一起。傅白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感受到很多双眼睛,他们的身体都是漆黑的。 他能听见萧振的声音。萧振在说话,他说:“傅白,你付出那么多感情有什么用呢,说不定这些人里面,就有你曾经救过的人。” 孤鸿殿素来古怪,对于萧振的这番话,在场的人没有追想其中的深意。 傅白扯了下嘴角。 “救人是当机立断,害人才要深思熟虑。我没想过那么多。” 第12章自救 吴辜带着傅青青不停歇地赶路。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四长老白旭身边的两个小童清莲和雨禾。 他们按照傅寨的指示,往南边村子走。这一路上很幸运地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四人顺利抵达一个小渔村。 村子里有间比较古旧的客栈,吴辜敲门唤醒瞌睡的客栈掌柜,要了一间房。他并非对师姐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打算把傅青青安顿好之后,就回雷劫山。 “师姐,你呆在这里,我要回山看看。” 傅青青也表现得很冷静。吴辜以为师姐会因为担心师门而急哭了,但她并没有。 傅青青问他:“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门派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吴辜诚实地摇头。 “没有,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好歹也算雷劫派的弟子,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地离开。我就去看一眼,若是无事,我便回来接师姐。若是出事,那我就、就留在那里……” “那好,我也跟着一起。”傅青青坚定地说。 “啊,师姐,这个不成!我去就是先打探一下情况,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呢。万一真的有危险,师姐你也是知道我的实力,自保都难,更别提保护其他人了!” 吴辜说的这倒是实话。他上山的日子还不长,连一套剑法都没能学完。 傅青青不说话,吴辜又是继续劝:“师姐你不用想太多,照顾好自己。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家里的四位师兄非得宰了我不可。四师兄不也答应过你吗,他在的话,应该就没事的!” 吴辜余光一扫,看见两个怯怯的小孩,接着说:“而且清莲和雨禾还小,需要人照顾。师姐,咱们不能带着他们两个冒险。” “青青师姐……”清莲不安地抓住傅青青的衣摆。 傅青青看了看这两个孩子,一咬牙。 “行,我留在这里。” 她现在是师姐,不是任性妄为的小师妹,她也得保护自己的同门才行。 吴辜终于放心了。 “那师姐,若是明早天亮我尚未归来,你就带着他们继续往南走。盘缠都在那个蓝色的包袱里面。” “好,”傅青青点点头,在吴辜离去之前,又忍不住叮嘱一句,“师弟,万事小心。” 吴辜局促地摸摸后脑勺,笑了。 “哎。” 吴辜走了,一楼的大门吱哟响动几声,又消失了。周围再次陷入静谧,只能偶尔听见掌柜的鼾声。 两个小孩一左一右围着傅青青。雨禾年纪小,靠着师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傅青青把他平放在床榻上,推开发霉的被子,用自己的外衫给他盖上。 弟弟不晓得危险,但清莲这个姐姐却很忧心忡忡。 “师姐,”清莲趴在傅青青的膝盖上,仰着小脸问,“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家了?” 傅青青缓了一口气,把心中的酸涩咽下。 她摸摸小姑娘的头顶,挤出笑容,轻声安慰她:“不会的,我们就在这里等。雷劫派有很厉害的师兄们,吴辜也会来,他们会接我们回家。” 清莲“嗯”了一声,手肘曲起,脑袋埋进去,眼泪悄悄洇湿了衣服。 傅青青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外面的天色很黑沉,不见太阳也不见月亮,分不出白天夜晚。 清莲被哄睡了,傅青青忧心地望着窗外的天色,她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景象。 有灾厄出现的时候就会变天。 傅青青要担心的人太多了,留在山中的掌门长老和四师兄,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其他三位师兄,还有那些离开门派的弟子们,以及吴辜。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完全让人来不及准备。 她没有灵力,不会剑法,只是力气比较大。但大师兄知道光凭这一点很难自保,所以给小师妹准备了三道符,只要滴上血就能用。 傅青青向来贴身带着它们,这次也不例外。她隔着衣服碰碰符纸所在的位置,安心了些。 直到楼下忽然传来掌柜的惊呼声。 “你、你们是什么人——” “妖怪啊!!” 掌柜的声音戛然而止,还有重物砰地倒地的声音。呆在屋子里的傅青青一惊,有谁追来了。 她迅速地叫醒两个孩子,在雨禾要发出含糊的呓语盖住他的嘴。清莲本来睡得就浅,看见师姐凝重的脸色就知道出事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一楼徘徊,仿佛是在寻找。 傅青青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这里没有吴辜也没有师兄们,只有两个需要她来保护的孩子。雨禾有点害怕,清莲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把弟弟护在怀里。既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随时阻止他发出动静引来敌人。 脚步声还停留在一楼。不过这客栈就那么大,很快就转遍了。 傅青青从怀里取出傅白交给她的三张符纸,这三张符互不相同。一张能隐藏气息和身形,一张能施展幻术伪造出一模一样的人,还有一张封存了傅白的一招剑式。 耳边传来上楼梯的声音,傅青青手中捏着第一张符。她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但进了客栈的似乎不多。 傅青青本想从窗户走,但她贴着窗棂,透过破碎的窗纸往下看。就在这扇窗所对的正下方,有三四道黑影在来回走动。 她只瞧了一眼,就迅速低下身子,不敢再看。 那种体型,绝对不是人类。 冒然逃离肯定不是上策了,但坐以待毙也不行。傅青青留心着脚步声,同时用小巧的匕首割破手指,将鲜血涂抹在符纸上。 血的气息使得楼上楼下的追兵都躁动起来。客栈外的似乎想要进来,但客栈内的发出了低低的吼叫声,制止了对方。 后者沿着血味寻找,但那气味在二楼忽然消失不见了。 傅青青和两个孩子半蹲着。 这道符有一定的局限。因为傅青青没有灵力,所以她在使用符纸时,只能呆在一个地方,且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傅白特意叮嘱过她这一点。 傅青青让两个小孩攥住她的衣角,不要乱动,这样符纸的效果就会作用到他们三人身上。 她屏住呼吸,把仅剩的两道符和那把防身用的匕首紧紧握住。 这把匕首是二师兄专门为她做的,其中有一个很特殊的小机关。在匕首手柄和刀刃的连接处,有一个小小的能旋转的部分。只要她旋开这里,刀柄中隐藏的粘稠毒液就会顺着匕身流下来并迅速依附在其上。这种毒当然是出自医毒两开花的三师兄傅款之手,据说不分体型不分年龄,一旦碰到必死无疑。 所以两位师兄也多次提醒小师妹杀鸡杀鱼的时候千万别不小心碰到了,到时候真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至于该怎么使用匕首,怎么寻找致命点,这些都是四师兄教过她的。 没事的,傅青青给自己鼓劲,师兄们都教过她如何自保,她一定能带着清莲雨禾一起逃出去。 外面的东西已经上到二楼了,正在一间一间地找。傅青青的房间在倒数第二间,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她快速地理了下思路。目前她所在的位置是一个村子,村民不少。但除了那个掌柜,暂时还没有听见其他人喊叫的声音,这说明这伙追兵就是为了找她而来的,客栈里只有她入住了。 如果是单独为她而来,行动又这么小心翼翼,说明对方不想打草惊蛇,那就不会派太多的追兵过来。 也许他们已经知道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不会灵力的女弟子,所以就更不会增派人手。 楼下大约有三四个,客栈内只听见了一个脚步声。或许还有隐藏的人,但不会超过两个。 傅青青眼珠转了转,从手里摸出第二张符,把手指残留的血蹭在上面。 吱呀—— 房间的门终于被推开了,门外的人很谨慎,等房门敞开很长时间后,才走进来。 尽管有预感对方不是人,但看见那东西丑陋的样子时,傅青青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凉。 那是一只体型很豪放的人面兽,四肢和身躯布满黑色的长毛,头顶却粘着一张面具似的假脸。它姿态怪异但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刚一进门,就把目光放在那个高大的衣柜上。 这是一个绝佳的藏人地点。 人面兽盯住那个柜子,放轻步子走过去。它像人一样打开衣柜,然后勾着脖子,让头顶的脸正对着柜子里。因为它的脸长得不是位置,所以只能用这种奇怪的姿势看东西。 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人面兽十分谨慎,肉眼看不见,但它还是用尖长的爪子在柜子里刺了十几下。傅青青抿紧嘴唇,用手捂住两个孩子的嘴。 在确定衣柜里面没有人后,人面兽又转头去看那张床。床底是有空隙的。 它摇摆着身子走到床边,顿了顿,猛地扭腰把头顶的假脸塞进床缝里面,诡异又迅猛的动作吓得两个孩子身体不停地抖。 和在衣柜那里一样,人面兽用爪子到处乱刺。 依然全无收获。 床底和衣柜这唯二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不见后,人面兽似乎有点死心了。它晃悠到了门口,一条腿迈出门槛,看着要走。 但在傅青青三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那只怪物忽然跳到墙上去。它像一只巨大的黑毛蜘蛛,在脏污的墙壁上面爬来爬去,誓不放过每一丝角落。 傅青青的情绪紧张起来。 此时的她和两个孩子没有藏在别的地方,就藏在一面墙的墙根。四个角落她不敢去,那里还是过分显眼了。 果然,人面兽最先寻找的就是四个角落。在这些地方没找到之后,它才开始耐心地一寸一寸摸索起来。 或许它凭借直觉,笃定这间房里一定有人。 沙沙的声音不停传入傅青青的耳朵中,那怪物就在三人头顶。傅青青小心地移动视线向上看,人面兽的假脸在贴着屋顶四处乱嗅。忽然间,它低下头来,和傅青青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小孩子们早就捂住自己的脸,并深深低下头。傅青青直直地和怪物对视,她也很怕,但是她必须注意它的动作。 人面兽缓慢地从上面爬下来,那张假脸越伸越长,几乎要与傅青青正面贴上。傅青青感觉到背后有汗珠不断渗出,但她呼吸没乱,悄悄攥紧第二张符纸。 隔壁最后一间屋子突兀地传来尖叫。 受到这声凄厉惨叫的影响,头顶这只,还有在屋外的几只纷纷冲到隔壁。但在它们尚未搞清楚发生什么情况时,窗户忽然被打破,一个人影冲了出去。 人面兽们追着那飞速离开的“幻影”跑了。 傅青青丢掉已经作废的第二张符,拍拍两个孩子的后背催促:“快走!” 她调虎离山,争取了宝贵的逃跑时间。很快那些人面兽发现不对会复返,必须抓紧机会赶快逃走。 三人急匆匆地从二楼来到一楼,绕过掌柜的尸体,想从后厨进出的旁门离开。但当傅青青把清莲雨禾从小门推出去时,她忽然感觉到背后一股凉意。一回头,一只人面兽的假脸正对着她。 究竟这一只是最初就埋伏在客栈里的,还是重新返回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傅青青抽出匕首旋开机关,奔着那张假脸扎过去,却被灵活地躲开。 傅青青不想耽搁,所以一招不得手,就打算先撤。但她的右腿被抓住了,尽管及时挣脱,怪物的爪子还是在她的腿上留下长长一条伤口。 疼痛会降低她逃跑的速度。 傅青青知道自己脱身肯定困难,但那两个孩子已经成功逃到小门的另一面。 清莲唤了一声“师姐”,傅青青忍着疼痛又挥出一刀,把怪物逼退。 “快走!我随后到!” 清莲犹豫了一下,雨禾还在哭叫着师姐。她当下做了决定,狠狠心,拉着弟弟离开。 傅青青和怪物缠斗。怪物力气大,好在傅青青本身体质不弱,还能拖延一段时间。 她手中的匕首始终没能刺中怪物,这东西虽然庞大,但灵活的很。然而傅青青因为腿伤失血已经有点看不清东西了。她几乎是咬牙强硬地坚持,哪怕杀不死怪物,在这里当诱饵,让两个小的脱逃也是好的。 在下一次闪躲中,傅青青被桌腿绊倒,猝不及防地后仰倒在地上。人面兽抓住机会,一口咬在傅青青受伤的小腿,让她痛呼一声。 人面兽的嘴并不大,但咬得很重。傅青青顿时感觉疼痛从小腿直窜头顶。她握住匕首的手松了又紧,没有急着挣脱,而是趁对方咬住她不放之时,终于找到机会,把匕首狠狠地插入对方的假脸上。 嗷! 人面兽被匕首表面的毒汁腐蚀,疯狂地甩动身子。傅青青用那条完好的腿扼住它的长脖子,艰难地把另一只手也搭在刀柄上,两手齐齐用力,把匕首整个没入人面,生怕它不死,连刀柄都扎进去一半。 这样的动作,让她的双手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毒汁。 傅青青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是不拦着,这只人面兽解决掉她会立马吃了清莲雨禾。 人面兽从一开始剧烈的挣扎,慢慢地减弱,最后终于动弹不得。傅青青急促地喘气,松开四肢,匕首一下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没有力气再对付第二只了。 望着挤在门口的越来越多的黑影,傅青青动作一顿,没有再去拣匕首,转而摸向那最后一道符。 “青青,这道符里面封着的剑招极为厉害。你用它的时候,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记住了吗?” 傅白的叮嘱犹在耳边,此时的傅青青疼得直嘶气。她抖着手把符纸在受伤的小腿上一蹭,血液瞬间就把符纸染透了。 “师兄,青青这次又不能听你话了。” 傅青青将符纸向半空一抛,有了她的血,符纸自动生效,在半空停滞片刻后,隐隐地有雷灵力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纯白的雷光像散乱的锋利刀片,把整个空间都割碎了。傅青青双眼不眨地盯着那白光看,忽而一笑,平静地闭上双眼。 锃—— 一柄长剑从门口飞入,刺穿符纸将其钉在柱子上,制止其继续生效。随后是几声怪物的死前哀鸣,沉重的身体砰砰坠地。傅青青吃了一惊,不免睁开眼。 门口的人面兽已经全部被清干净了。 “吴辜?是你吗?” 傅青青以为是师弟回来了,但紧接着从外面走来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男人穿着华贵,有一股很特别的气质,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他笑眯眯地看着茫然又戒备的傅青青,开口就很亲切。 “哎呀,你就是傅白的小师妹吧?” “大师兄?” “对对,我是傅白的朋友,我来救你了。这头人面兽是你杀的?你真勇敢。” 傅青青听说是傅白的朋友后,就卸掉了大半的防备心。 她抹了把脸,抹掉的是汗水鲜血。傅青青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袖子和几乎废掉的腿,泪意不由得上涌。 但她咬紧牙关,硬是没嚎啕哭出来。 华阳了然地没说什么,而是让开身子,让后面的女子进来。 “玉手,你看看她的伤。” 玉手斜睨了他一眼。 “你早点出手,不就用不上我咯。” “哎哎,这我又说了不算,”华阳苦哈哈的,“我也是奉旨行事啊!” 玉手拍他一下,让他起开,然后走过去给傅青青处理伤口。在对待小师妹的时候,玉手还是很温和的。 傅青青正在被包扎,忽然想起来一事。 “清莲雨禾!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两个小童?年纪不大,七八岁。” “你说这两个孩子?”这会儿门外又走进来一人,身边还跟着哭啼啼的两个小孩,“就是他们带路引我们过来的。” 小孩子们一边叫着师姐一边扑过来,傅青青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会儿才有机会去看最后进来的那男子的脸。 “你、大师兄?” 傅青青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时间以为是师兄终于回来了。 但很快她又发现,这名男子在五官上虽然和师兄有相似之处,却不是一模一样,而且要比傅白年长一些。 不过怎么能这么相像呢。 傅青青什么都没来得及问,那男子就离开了,连门槛都没迈进来。 他走之后,华阳也跟着走了。 等绕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华阳才按捺不住他那颗八卦的心,主动问:“你、您是不是看上那小丫头了,怎么就单单救她一个?还亲自来?” “傅青青要救,她与傅白有很特殊的维系。若是到了无计可施的时候,她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男子顿了顿,又说,“华阳,不该开的玩笑,不要随便开。” “好吧,”华阳被训斥一句,收敛了点,“那雷劫派怎么办?就这么近,不顺路去看看?” 提到雷劫派,男子有一瞬的沉默。 “我还是那句话,不救。” “这样、这样对傅白是不是有点太……” “华阳,我坚持不救的理由,你也能猜到。这是最后一道‘锁’。” 华阳对一切心知肚明,可他还是露出于心不忍的表情。 “这样对傅白来说太过残忍,他肯定要骂你冷酷。” 男子又是沉默。 “他怪罪于我,也是没办法的事。仙界宁可失去半数的仙兵,也不能失去一个傅白。灾厄,只能由他结束。而且,我还在等黄泉先坏了规矩。” 这个话题只会越聊越沉重,华阳挥挥袖子,说:“不谈这些了。话说傅白怎么给他师妹起这么个小名?青青、青青地叫,不会觉得别扭吗?这名字跟你——” 提起这个,男子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想法或许很单纯,只是希望这个小姑娘沾沾福气,一辈子顺遂平安罢了。” 第13章对不住了 “腿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问题不大,但你中的毒还需要处理一下。”玉手包扎结束后,把傅青青的腿轻轻地放平。 “我身上的毒……还有救吗?”傅青青犹豫地问,“我师兄、三师兄说这个毒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三师兄?” 玉手向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华阳投向询问的目光,华阳的语气有点嫌弃:“就是焰尾。” 玉手仙君“哦”了一声,了然。 “小妹妹,姐姐教你,信什么都别信男人的嘴,尤其是长得漂亮的男人,懂吗?” “啊?” 傅青青懵懵懂懂的。 “算了,你还没到那个年纪。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一切有我们呢。这个毒虽然麻烦了点,但也不是不能解。华阳,不如先把这三个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吧?” “帝君就是这个意思。” “那就成了,”玉手起身,整理整理衣裙上凌乱的地方,“还愣着作什么,带上人一起走吧。” 傅青青忽然开口说:“那个,我有个师弟,叫吴辜。他离开很久了,能不能……把他也带上?” “这个放心,”回答她的是华阳,“那位叫吴辜的弟子吉人天相,命硬,不会有事的。你跟我们走,我们会护你周全。然后,让你见到你的几位师兄。” 傅青青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相信他们说的话。 “好,我跟你们走。” 清莲和雨禾被玉手仙君牵住。 在几人即将离开之时,忽然间,从某个地方传来极大的震动声,还有一闪而过的蓝白光。 “这是……什么?”傅青青睁大眼睛,总感觉这股动静是从她很熟悉的地方传来的。 华阳暗叫一声“不好”,扭头对其他几人说:“阵开了,快走!” 在震动产生的前一瞬。 雷劫山桃林是一片狼藉,混乱是眨眼间的事。 傅款他第一眼只瞄住了左使邱冉,也以为是他在威胁掌门的安全,却忽略了另一道被束缚的身影。 待他回头时,一切都晚了。 捆神索失去支撑,一圈一圈地落在地上,那道白色的身影显得无比扎眼。 “你……不是大师兄,你是……” 尽管知道傅白此刻几乎不会出现在雷劫山,但在奔过来的那一刻,傅款下意识地认错了人。 他们真的很像,甚至不止局限于外表。 假扮成傅白的青年望向傅款,恍然大悟。 “噢,你是跟在傅白身边的那只赤狐。怎么,狐狸仙君也把我们两个认错了吗?” 傅款眼睛都红了。 就是这个人,一切的始作俑者。三界生灵涂炭、处处人间炼狱。还有他大师兄傅白……被害得那么惨! 傅款什么都顾不得,他知道二人之间有天大的实力差距,但还是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唉,以卵击石。” 尽管傅款的出手很凶,但那青年游刃有余地用两指夹住观澜剑,一错,那坚固的剑身便折断了。 在剑被折断后,傅款想也不想丢掉,从腰间取出一截软鞭,啪地甩过去。青年迅疾地避开,随即向后几步跃,好像不打算逗留了。 “没想到守山大阵开阵的契机居然是掌门的命,哎,这个算我着了唐掌门的道儿了。不过无所谓,尚在计划之中。唐掌门,你徒弟不在,我替你送送别,你安息吧。” 傅款听不得他说话,又是一鞭子抽过去,这次只抽了个幻影。 他也来不及追,迅速去探查掌门的情况。 “掌门、掌门?我怎么能救你出来……” 唐掌门尚且维持一丝微弱的意识。他抓住傅款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没救的。守山大阵彻底启动的法子,就是要祭掌门的命。 那青年想杀他,却反而促成了这个阵法的完成。 这是唐悟的打算。 围绕三座山头迅速合并成一个,这个阵法在不断地扩张,威力也在慢慢积压。唐悟一边感受着生命急速的流逝,一边对傅款说:“走……” 雷劫派的守山大阵,说起来,叫“毁山大阵”更妥当。 这个阵法的目的就是破坏和摧毁,它能带走一大波从通道爬出来的黄泉妖物,并在短时间内封锁这个入口。而且这么强大的威力,对仙界也是释放一个开战的信号。 所谓屏障,都是相互的。不止针对黄泉,也针对仙界。因为这两界比凡界要强大许多,所以天道就自然生成了这么两道屏障,来维系三界的和平。若是某一方强行突破,可能会有天罚降临。 一旦黄泉界冲破了两界之间的阻隔,那么仙界就可以用讨伐的名义,理所当然地率领大量仙兵仙人下凡反击,这是天帝的考虑之一。 出兵总得有合适的借口和正当的名义,而且这也是损耗最小的跨越两界的办法。 守山大阵一旦开启便不可逆转,其威力所波及之处,几乎寸草不留。唐悟催促着傅款离开,也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 “掌门……” “走!” 唐悟把傅款退远,赶他离开。 他没必要把命搭在这里。 傅款知道再不走,他也会被波及,而这是不必的牺牲。 他对着掌门深深一伏,尽了最后的师门之礼,然后转身离开。 唐悟终于安心了。 他庆幸最后看见的是傅款,这个弟子最冷静,不会意气用事,非得和门派一起死。 要是换了傅白和傅谦,唐掌门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劝得动。 守山大阵的开创者是个心地柔软的人,他尽可能地让牺牲者不要感受到太多的痛苦。在唐掌门临终前,他看见的都是美好的幻象。 他看见最初的那个雪天,他在山脚下发现一个年幼的孩子。对方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雪地里,似乎完全不觉得冷,只是怔怔地望着雷劫山,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 这么小的孩子,能想些什么呢? 他走上前去询问,问他是不是谁家走失的孩子。男孩好久才把目光收回,转而望向唐悟。 他摇头否认,并没有家。 唐悟见他没有依傍,心生同情,于是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上山。 男孩走入了遮雪的伞下,跟着唐掌门,一步一步走上雷劫山。 师父是平庸的师父,没办法教给你许多,但师父愿意陪你走一段路。傅白啊,人生有聚散,师父总得比你先一步离去。 雷劫山的地缝中不断地涌出奇形怪状的魔物,趁着守山阵法尚未成型,张牙舞爪地要爬出来。 澄静的蓝色光阵无声地扩散,随后才是轰隆隆的大地震动的声音。 妖物们被涤荡一空。 这是孤独的盛大景象,浅色发着荧光的灵力碎片和红色的妖怪血从天而降。他的欣赏者寥寥,只有几位。 邱冉陪伴在黄泉主宰的身后,后者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的血雨。 “真是难得一见的胜景。” 此刻他们站在阵法所能波及到的最边缘,避开了所有危险。邱冉说:“幸好君上提前戒备,没有把主力放在雷劫山,否则情况就糟了。只是属下有一事不解。君上是如何得知……雷劫派的守山阵法呢?” “这有什么难打听的吗,”青年笑了一声,“这阵可就是傅白创下的。” 傅款虽然在最后关头离开,但还是受了一点伤,孟昭平来接应他。 “黄泉的主力不在雷劫山,”傅款抹了把脖子,蹭一手血,“可能还在别处。” “嗯,这在天帝的预料中。” “你说什么?”傅款有点难以相信,“天帝连这个都预测到了?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也并没有十全的把握,只是为了考虑周全罢了。” “那主力在……” “能让修真界元气大伤甚至一举击溃的地方。” …… 苍雪山。 傅白站在高高的祭天台上。据说苍雪之巅的祭天台是门派用来与神明沟通的,让燕承天这么瞎用,也不知道会不会遭了报应。 但这些都不该是傅白应该管的。 他耳边传来嗡嗡的杂乱声,大概是底下的人在骂他,谴责他,让他不得好死。 不过他听不太清楚,可能是隔得太远了。 傅白觉得,他回仙界的契机,应该要来临了。 祭天台就是个很容易引天雷渡劫的地方,他估摸着能否成功,几乎把耳边的杂音都过滤掉了。 燕承天就算拷住了他,也休想审问他。 他还没这个资格。 底下的人在吵些什么,傅白没管。但在雷劫山守山大阵开启之时,因为隔得太远傅白不能直观察觉到,但他仿佛有了某种感应,扭头望向雷劫山的方向,深深地皱起了眉。 总感觉,有些不对。 傅白还没弄清楚这股怪异感从何而来,就看见有谁突兀地闯入修仙者的队伍,挣扎着要到他身边来。 “师兄!” 是四师弟傅寨,他浑身都是血,看起来可怖得很。 “师兄,门派、门派遇袭!” “你说什么?” 傅白神色一凛,意识到他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不好的预感应验。 他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必须马上回到雷劫山! 傅白这样想着,就要挣脱手中的捆神索。然而,就在他要动用灵力的时候,一股灼痛感却刺中他的手腕。 “嘶……” 这不对劲! 捆神索往往只起到束缚的作用,会抑制灵力,但不会像这样伤害到人。 傅白意识到什么,看向燕承天。燕承天捻着胡须说:“放弃吧,傅白,这捆神索是专门为你做的,一旦你动用灵力,就会十倍作用己身。” 这么厉害的法器,不可能产自凡界。 傅白不死心,又继续尝试了几次,但就像燕承天说的,没用。 燕承天说:“你放心吧,雷劫派会有其他门派的人支援,不必你去。” 傅白被这破玩意折腾的心烦,他想干脆不要解开,直接带着去罢了。 但这时,祭天台的几根天柱之间又升起看不见的结界,将傅白困在其中。 燕承天站在结界边缘,轻而易举地进出。 他对傅白说:“这个也是为你而备的。在你有要逃的打算时,这个祭天台,配合捆神索,就成为困住你的牢笼。” 他根本没想过让傅白活着下苍雪山! 傅寨在此时穿越人群冲上祭天台。 “师兄,我来助你!” 又有修士来到苍雪之巅,这正是为了寻师兄而来的傅谦。 傅谦本来可以更快赶到,但是苍雪派布下了限制传送的阵法,传送符不顶用,只能靠自己飞过来。他出发得晚,挂在队尾,本来也能赶上的。 岂料中途就遇见了傅寨,傅谦还纳闷四师弟怎么会在这里,但他已经归位,尘封的记忆缓慢苏醒,想起了四师弟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于是立刻拔出佩剑迎敌。 傅寨有备而来,他的目的不是打赢傅谦,而是要把他拖住,上来就是一个极为复杂难解的结界。傅谦始料未及,没有来得及应对就被困住。等他用最快的速度破除结界离开时,一赶到就看见傅寨奔向傅白的画面。 “师兄,快逃!” 傅白被二师弟的声音引得抬头,刹那间,傅寨手中淬毒的短刀就没入了大师兄的身体。 傅谦的瞳孔放大了。 “不,师兄……” 傅白的身体因为惯性还在向后落,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四师弟,满眼都是不解和痛。 “对不住了,师兄。” 第14章归仙上 “如果将来从真传弟子中选出一位接下掌门之位,我想……推荐傅寨。” 这是当初傅白和唐悟聊天时说的一句话。 关于掌门之位,两人偶尔会聊起这个话题,没什么好避讳的。唐悟的心仪人选自然是傅白,但傅白认为,四师弟比他更合适。 “二师弟不喜交际,三师弟心思不沉,唯有四师弟一心向道,又待人亲和,在弟子当中很有威信。我这个大师兄太过严厉,弟子们不烦我都很不错了,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傅白说的是真心话,并非谦辞。 那时他是真的把傅寨当作雷劫派继承人栽培的。 他很信任四师弟,所以才会这么说。 可受他信任的傅寨正握着短刀,刀刃在心口拧了半圈,挖出什么东西。 傅白看见傅谦从半空瞬间赶至,一剑斩下,被傅寨躲避开来。 傅谦托住大师兄的背,在他体内注入灵力,同时捏碎束缚住他动作的捆神索。 傅白的手腕分别有一圈烧灼的痕迹,因为硬闯结界,身上也有轻重不一的伤口。然而伤得最重的,还是心口的那道刀痕。 傅谦的手指都在抖,一边帮傅白紧急处理,一边反复叨念着:“师兄、师兄……你没事的,我会救你……” 不像是在安慰傅白,倒像是让他自己宽心。 傅白就算再强,现在也是肉体凡胎,受伤中毒都会死。 傅谦什么都顾不得了,傅寨为何对傅白出手,挖出来的东西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傅白的情况很危急,他没能在第一时间避开要害,又不能及时调动自身灵力止血和减弱毒性,现在不止失血,还有中毒的问题。 “师兄……” 傅谦比谁很慌,他并非头一次看见傅白这样倒在他面前。 在上一次,他几乎耗尽所有,才把人救回。 傅白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了。 祭天台上发生的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等傅谦都着手救人了,台下的人才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傅寨得手之后,就消失不见,找不到人。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众人忽然听见一阵尖锐的哨音。 紧随而来的,是妖兽此起彼伏的吼叫声。 这叫声接连不断,而且还在不断地逼近中。很快,修士们就发现有乌压压的影子从山底涌上来。 “妖、妖物来了!” “快拔剑!妖物来了!!” “迎敌!迎敌!” 燕承天也没料到黄泉界居然把目标放在了苍雪山,他看着乱作一团的修士们,大声说:“都别慌!别乱!齐心迎敌!” 尽管他已经尽力在让修士们协作了,但他们压根没有任何准备,都在自乱阵脚。 山脚的妖兽已经冲上苍雪之巅了。 近距离接触后,才能发现它们是多么庞大恐怖。 一个没来得及逃跑的男修,被两人高的妖虎一口咬掉了脑袋,失去头颅的身体立刻倒下,砸中旁边那个连滚带爬逃离的女修。剩下的人见状迅速远离,简直慌了心神,连手中的剑都握不稳当。 燕承天站在离得最远的地方,还在煽动大家快上,抢夺先手。 可实力上的压制不是先不先手就能弥补的。等妖兽们终于得到命令,迫不及待地跳进人群中时,那才是真正的噩梦开端。 唯二能与之一战的人,一个在祭天台上昏迷不醒,另一个在救他。 傅白与外界的感知联系短暂切断,但他并没有完全沉入黑暗。 在雷劫山发生的一切,很神奇地进入了他的脑海中,仿佛有另一双眼睛代他看了。 他看见四位长老接连倒下,看见掌门在守山大阵启动时化为灰烬,看见去而复返的师弟们纷纷为门派牺牲,看见阵法启动后,短短片刻就什么都不剩的雷劫山。 那是他这辈子倾注了所有的地方。 杂乱的记忆纷至沓来。傅白回想起他和掌门的最后一面,掌门盘腿坐在树下,目送归鸟远去,那日长老们喝得很醉,舒适怡然地躺在溪水边的草丛上歇乏。随后又不断地向前推,记忆倒着前进,来到他初至雷劫山的那个雪天,这是他这一世的缘起。 再然后,就是前世、前前世的记忆。他走过了那么多次轮回,无数次地降临又死去,经历着不重复的经历。 他正是为了…… 为了什么呢? 在这里记忆出现中断。傅白只能想起零碎的只言片语。 ——祸端因我而起,也要由我来终结 ——这是我所选择的命,不怪别人 ——我会做五件法器来封印,绣像伞、招魂幡、社稷图、乾坤镜,还有……因缘索。 ——前三个沉入凡界,乾坤镜我会交给信任之人,因缘索将投入轮回。 投入轮回…… 傅白又看见一个画面,是个很高很高的山洞。他站在洞外,向里面眺望,能够听见的只有锁链拖地的声音。 他走了进去,山洞不长,很快就走到尽头。在尽头是一棵树,走近看后,才发现那不是树,是很多很多条锁链缠绕在一起,形成了树的形状。 锁链每一条都有成人小腿粗细,看上去笨重又很难以挣脱,每隔一段,又会在锁链上面拴一把铜锁。在这层层叠叠的锁链当中,还有生命力顽强的杂草在生长,填满了锁链与锁链之间的空隙。 一片铁色和碧色之间,还掺杂了某片异色。 傅白沿着铁链交错的方向,缓缓地抬起头。在这个奇怪的“树”状物中上部,有一小撮白。 那是一个人。 人脸被长发遮挡住了,看不清楚。傅白想看清他的脸,于是只能缘着锁链一点一点向上爬。 终于,他来到了那个人的旁边。 人不知道还活着没有,但是没有半点动静。傅白伸出手去,掀开了遮挡的黑发。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傅白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这让几近绝望的傅谦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师兄?” 有妖兽被鲜血的味道吸引,围在祭天台,却碍于傅谦的仙人身份不敢轻易靠近。 有胆子大的,爪子向前伸了一下,就被傅谦头也不抬地挥剑砍断了。 “师兄……” 傅白的眼珠在眼皮下面不停地滚动,好像在做一场梦。不知不觉中,妖物越积越多,密密麻麻,接连从山脚爬上来。 天色也变了。 本来还是一片晴天,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在乌云之中有雷电鸣响。 轰——喀—— 雷声变得密集起来。 第15章归仙中 傅白的情况开始恶化。 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忽然又开始大量地渗血,将他的外衫尽数染红,整个人仿佛从血泊里面捞出来似的。 他被困在噩梦之中。 傅白脑海中的东西很混乱,一会儿是他和师弟们在雷劫派的日子,一会儿又是掌门长老们身负重伤倒下的画面,一会儿变成了傅寨握刀刺伤他的瞬间,还有苍雪之巅那些修士的脸…… 雷劫派上下为了保护修真界倾尽全力全军覆没,而修真界的修士们把雷劫派的大弟子铐起来当作叛徒处置。 傅白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他沉入梦魇,仿佛掌门长老师弟们的血全部涌了过来,将他卷入其中。 ——我到底……做错了哪一步…… 是不该信任四师弟,还是不该离开门派插手修真界的事。 如果当初不下山,是不是结局就能改写。 傅白知道后悔无用,但他还是不禁这样去想。他好像理所当然地下山游历,理所当然地回收仙器,又理所当然地帮助支援其他人。 没做什么坏事,却不得好结果。 “和别人结下的因缘越深,就越容易给别人带来意外……” 萧振的话一闪而过。 所以一切恶果的源头……都系在他身上吗? 傅白的嘴唇失去血色,生命迅速衰败下去,饶是傅谦在外一直供应灵力,也赶不上他消耗的速度。 傅谦知道再耽搁下去,他师兄可能就救不回来了。于是他迅速把袖口挽到手肘,在平滑的皮肤上面,有银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傅谦在腰后摸出一把小刀,刀片嵌入鳞片的底层,用力一别,三四个鳞片掉落,血也成行流了下来。他顾不得擦血,只用掌心接住鳞片,然后把它们贴在傅白心头的刀伤上。 鳞片与伤口严丝合缝地贴紧,让伤口迅速愈合,这样做只是个暂时性的措施,但也让傅谦大大地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身体放松的一瞬,背后忽然冒出一条巨蟒,嘶嘶地吐着舌头,张开巨口,要把他们二人一并吞下。傅谦抓起放在右手边的问月剑就要还击,却见那巨蛇被一剑斩裂,从蛇头到蛇尾一分为二,庞大的身躯向两边散落。 傅款只身穿过这空隙,来到傅白旁边。 “这谁动的手?” 他还不了解情况,一边着急地问一边迅速从衣襟里掏出伤药。因为动作太急,还不小心打碎一瓶。 “傅寨下的手。你先看看胸口的伤,这里最重。” 傅谦让他别瞎忙,先找最急的伤治。 傅款虽然架势大,但手上的动作十分小心。他谨慎地揭开鳞片,发现那刀不只是划伤还剜掉一块肉后,肝火一下子窜上来了。 “妈的傅寨那贼子下手这么重?我刚才在雷劫山上就该生剁了他。” “他先放一边,师兄这伤还有救吗?” “有没有救都得先救。你这鳞片管用,能顶一会儿。” 傅款算是用上了他毕生所学,竭尽全力地帮助傅白拖时间。现在条件不便,只能在处理好紧急伤后,再把傅白带到没人打扰的地方安心治。 “一个两个的都拿傅白一个人坑,傅寨也是仙界也是。这他娘的是欠了几辈子债啊摊上这帮孙子,大师兄真是倒十八辈子血霉。” 傅款边救边骂,觉得仙界黄泉都是脑残。有他在,傅谦就能抽出手来迎敌。他拔剑斩掉一只妖兽的脑袋,又一脚踢走,免得妨碍这边救人。 仅剩的修士们看见祭天台上的傅谦似乎有应对的余力,就来寻求他的协助,希望他能救救人。 “救个屁,”还没等傅谦开口回应,在背后的傅款先吱声了,“都滚都滚,把傅白弄成这样的帐还没开算呢就让我们救人?我呸!” 因为傅谦挡着,那名来求助的修士没能看清是谁在说话。不过幸好他没看见。若是看见仙君骂人,恐怕是得怀疑人生。 傅谦没答应也没强硬拒绝,只说让众人放弃苍雪派,能跑的赶紧跑。 他知道仙界的援兵不久后就会赶到,所以没必要让修士们在这里死守。但是燕承天不同意。 他说修道之人要临危不惧,不能退缩。 “让他守,”傅款咬开药塞,把白色的药粉围着伤口倒了一圈,“他今天要是敢逃我还不让呢,逃了我也给他捆上山!” 傅谦也不想理修真界的事,雷劫派牺牲后,象征着他们与修真界最后一点维系也断了。之后该怎么相处还得看天帝的意思。 有些修士听从傅谦的建议,找机会逃走了。不过还有些修士选择留下,毕竟有操守的人还是存在的,来参加琅台仙会的也不全是混子和墙头草。 飞霜阁的郑阁主最先站出来杀敌。弟子的惨死让她一蹶不振,但大敌当前,不能囿于悲伤。和雷劫派一样,苍雪派也是其中一个入口。虽然经过多年的封印,这里的入口要比雷劫山结实坚固难突破,但苍雪派并没有唐掌门。 落霞宗也随之跟上,还有其他的修真名门。不多时,云踪阁的白秋实也带着白柏和刚痊愈不久的白茫以及大半弟子前来支援。此外,那些本不打算参与仙会的行事低调的古老宗门,在听闻了雷劫陷落苍雪受困时,也都纷纷行动起来。 修真界的反击开始变得有序,这让从起初到现在占据上风的妖兽们有些应对不暇。头顶的雷声越来越近,苍雪山上到处都是灵力的光,还有鲜血和惨叫。 眼看着妖兽越来越少,这反击黄泉袭击的一战即将成功,这时,那阵怪异的哨声又响起来了。 伴随着哨声的调子,西边的云慢慢地卷曲变浓,呈漩涡状,有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从云层中钻出,成群地向苍雪山涌来。 等到很接近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那是一群黑色的妖龙。 妖龙通体乌黑,眼睛是赤红的。张口一吐,就是一道污浊带有毒性的瘴气。这瘴气黏在人的身上,立刻把人腐蚀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只留一滩血水。 “是、居然是龙……” 有人哆哆嗦嗦地抬头看。 白秋实剑尖上挑,刺破一头妖兽的喉咙。她扭头望向天边,也不免皱起眉头。 怎么会有这么多龙…… 龙是一种强大的生物,天生就被赋予了深厚的功底,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入道修炼,还往往进步神速。 但龙也有不同的种类,有些龙是灵龙,趋向善的一面,有一些则是堕龙,以兴风作恶为嗜好。 这些黑色的,很明显是堕龙。 有了龙的加入,让修真界好不容易挽回的一点上风,又被尽数夺去。在不可预知的实力差距面前,人类显得是如此渺小。 白秋实看着四周不断被瘴气攻击的同伴,心下一狠,唤出自己的灵兽,站在它背上奔着天上的妖龙而去。 大弟子白茫一转身发现师父不见了,再一看居然在天上。他喊了声师父,得到白秋实远远的回应。 “别跟来!” 傅谦也看到了那些盘旋的堕龙。他皱着眉,在想要不要变出原身与之一战,但又怕自己离开之后,傅白和傅款这边缺人保护。 这次傅款没拦他。 “你去吧,师兄有我看着。” 傅谦点点头,收剑,一道银色的影子迅速闪过,直冲堕龙群。 傅款说是他来看着,其实也在勉强。傅白生死难料,他得救人,又得守好两人的安全。 天上的妖龙在不断地吐瘴气,傅款一低头巧妙地避开一道,嘴里还不忘记骂:“能不能有点教养,到处吐口水。” 好像黑龙听懂了他的话似的,第二道紧随而至。这一道不是冲他,而是冲着他身边的傅白。傅款一看不好,正要带着师兄躲开,就有人替他们张开结界拦住了这道瘴气。 傅款定睛一看,这救命恩人不是别人,正是迟迟未出现的楼肃。 第16章归仙下 楼肃这人,傅款自然认识。苍雪派大师兄好歹也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过他的出场看上去很狼狈。不止身上穿的衣服破了,还灰头土脸的,好像刚从哪个山洞里爬出来。 “你这是……” 他的惨状让傅款都忍不住发问。 “别管这些了,”楼肃擦掉额头上的汗,他也是从别的地方匆匆忙忙赶过来,“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了?” “局势不是很明朗吗,黄泉和修真界打起来了,我大师兄被你们苍雪派害死。” “傅白?” 楼肃一听后半句话,立马走过来。 “还有救吗?怎么能救?被谁害死?” “没死透,但也快了,罪魁祸首就是你们敬爱的掌门。燕掌门,真行啊,对上黄泉唯唯诺诺,对我师兄痛下杀手。” 傅款这张嘴向来得理不饶人,一有机会就疯狂阴阳怪气。 楼肃没有辩驳,事实上他最近也遭受燕承天不少折磨。因为他替傅白说话,相信傅白,觉得审判一个无辜的人很荒谬,所以燕承天就把他关在后山禁地,还派了人把守,生怕他来到苍雪之巅搅局。 楼肃起初不明白为何燕承天对傅白有这么大的恶意,后来从其他弟子那里得知绣像伞被苍雪派收走之后,他想他有点明白了。 在有座山庄时,他师父就对仙器有很大的兴趣,只不过当时李停云执意把伞赠予傅白,当着那么多名门的面,燕承天不可能强取豪夺。 说白了,还是利欲熏心。楼肃知道燕承天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伟光正,但作为他的弟子,接受过他教导的人,他不能多说什么。 “我会掩护你们,你带着傅白到安全的地方去吧。”楼肃起身,背对着二人,手中的佩剑出鞘。 “那我走了。” 傅白虽然尚未清醒,但他所受的伤被傅款处理得七七八八,目前已经能够移动了。傅款带着他要走,但就在这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低头瞄了眼插在脚边的匕首,又抬起头,看见傅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恨得牙根都痒。 “你还有脸出来?” “把傅白留下。” “做梦!” 傅款尚不清楚对方有没有什么后招,而且他还得保护傅白,所以没直接动手。 “傅寨你有没有心?大师兄对你什么样你不清楚?且不论仙界和黄泉界有什么积怨,师兄他可有半点愧对于你?你就这么在他心口剜一刀?” “傅白不会有事,你把他交给我们。傅款,你心里清楚,仙界对于傅白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难道你们黄泉就能善待他了?你说什么梦话呢?傅白现在半死不活的难道不是你们做的好事?你捅他一刀又说救他,在这儿装什么大圣人?” 傅寨也没指望能动动嘴皮子就说通,说不通就硬抢。 “傅白是目的之一,今日我们势必要带他离开。” “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傅款在紧急之中还不忘叫楼肃照看好他师兄,随后他一甩软鞭冲了上去,鞭子落地时留下深深的一道裂痕,差点把祭天台整个劈穿。楼肃从他们争吵开始就留心这边的情况,等傅款开口后,他立刻接住昏迷的傅白,将他带到一个能藏身的石堆后面。 他看向天空,傅款和傅寨已经缠斗在一起,两道红色的光弧斩空而过,很快又碰撞到一处。 焰尾仙君很强,在闲散的仙人堆里,他也属于好战善斗的那拨。但黄泉右使同样不是吃素的,如果按照仙界的排行,他的实力也绝对能跻身十二仙中的前六位。 这种级别的修炼者动手,底下那些妖物和修士之间的打斗就被衬托得仿佛过家家。两人斗起来都是不管不顾的类型,已经有不少被误伤的受害者。那些识趣的人和妖都开始寻找藏身的地方,免得被无辜牵连。 傅款心中本来就有气,傅寨又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两人转瞬间过了上百招,招招狠厉,出手就要把对方置于死地。 傅寨避开擦肩而过的软鞭,对着傅款的心头要害就是一剑,嘴上还说:“你本为妖邪,偏要赖在仙界,装模作样有意思吗?” 傅款用长鞭的柄打开他的剑,回击道:“我乐意。再说你是人身却堕落为魔,你有脸说我?” “交出傅白,黄泉也不是不能勉强接纳你。” “送你一个字,‘滚’。傅白他不愿意去,听明白了吗?他不愿意!一千年前不愿意,一千年后也不愿意,你和你家主子就别做梦了!” 傅寨不再多言,似乎意识到废话无用。目前仙界的援兵似乎被拖住了,只有一个傅款,一切都还好办。 另一边,妖龙群忽而停了下来,好像有人在阻拦它们前进。被瘴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修士们抬头,在乌压压的黑云和妖龙盘旋的影子中,发现了一道白练似的身影,在云层中穿梭。 白茫仍是担心师父的情况,趁着瘴气没那么密集,他踏着灵力来到半空,正看见白秋实和灵兽从上面栽下来。 白茫一惊,连忙冲了过去。就在他眼看着要与下坠的白阁主擦肩而过时,一条银色带鳞片的尾巴轻轻一扫,把白秋实和灵兽一并送到白茫够得到的地方。 随即那身影又隐没在浓密的黑云之中。 白茫接住他师父,两人回到地上。他抬头回望天上,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看尾巴的样子……是龙? 苍雪山上伤亡惨重。尽管有其他门派不断支援,但黄泉已经逐渐撕开了入口,越来越多的妖兽在涌入。 余筱筱也加入了混战,但经历了这么久,她早已体力不支。在一只蛇妖对着她张开血盆大口时,她去抓掉在脚边的剑,但已经没有力气把剑举起来了。余筱筱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在她要放弃之时,有人护在她身前。 余筱筱睁眼,惊呼道:“师父!” 郑元君脸色惨白,一条手臂被蛇妖咬中,在不停地流血。 “师父——” 蛇妖不肯松口,咬住猎物后就要把她抛在空中。郑元君同样打了很长时间,所剩的力气不多。刚刚为了救弟子,她拼尽全力赶到后已经没有时间抽剑了,只好用手臂挡了一下。 现在蛇妖要吞了她,郑元君挣脱不开。 余筱筱见师父被困,咬牙提起最后一丝力气,要砍掉蛇妖的头。这时落霞宗的宗主王明心出手相救,他用剑刺伤蛇妖的眼睛,在它吃痛张口时,对飞霜阁的二位说:“快离开!” 蛇口脱险,余筱筱来不及多谢,架起师父没伤的胳膊远离。 另一边,楼肃还在守着傅白。 天上的雷声越来越响,有几道听声音仿佛就在头顶炸开,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真正落下来。 楼肃顾及傅白不能走太远,只能守好这一方。他斩杀了一只妖兽之后抬头,忽然看见天边的黑云冒出几缕不详的红光,那些妖龙躁动起来,云层翻涌得更加厉害。 然后,一条白色的身影从云层中坠下,落在地上时变成蜷缩的人身。 傅谦伤得极重。他想撑起身子,手臂一软,又跌了回去。楼肃离他近,发现他伤得厉害,就连忙跑过去把他扶起。 “我师兄呢?”傅谦吐掉口中的血,他方才看见傅款把大师兄交给楼肃看着。 “在那里,很安全。” 傅谦自己含了一粒丹药。这些黑龙本来实力不敌他,但好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变得妖力暴涨。傅谦有疏忽,就不小心中招。好在他及时护住了要害,还能保住一条命。 那边傅寨和傅款也斗得两败俱伤。 他们二人尚未适应自身刚刚解封的力量,又强行逼出所有能调动的实力,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快速迅猛的打斗中,二人一面迎敌一面遭受力量反噬,很快就撑不住了。 傅寨仰面摔到一片雪地里,傅款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才他在和傅寨打起来时隐约感觉到附近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出现。那股力量全部来自于一个人,而这个人的身份,傅款心里也有猜测。 他来到傅白身边,低下身子。刚准备开口说话,喉咙里的血先涌了出来。尽管捂住了嘴,还是有几滴落在了傅白的袖子上,纯白的布料上面瞬间染开一朵朵血花。 “师兄,”傅款索性不管血流到哪里了,他松开手,对昏迷的傅白说,“我得带你走……” 尽管仙界不是一个好的归处,但黄泉更是深渊。 不能把傅白交给黄泉,这是傅谦和傅款难得与仙界达成一致之处。 傅款搀扶起大师兄的身体,要用灵力强行把二人传送走。但他刚有一点动作,就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根本点不起灵力。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陡然升起黑雾,从黑雾之中,有大量的魔修和妖修涌现。魔修妖修,和人修完全不同。他们有些已经放弃了人类的外表,变得与妖兽无异。但很显然,他们的实力要远远超过没脑子的妖兽。 这样一支实力强劲的敌兵,鬼魅般出现在傅款的身后。 傅谦看到了,他撑着伤躯想要救下他们。可是来不及,他自己也知道,他所在的位置离得更远。 傅款就算意识到,也没有余力去管了。他在想的是或许还能替傅白挡下一击。 楼肃已经冲了过去,他没有太多的伤,或许还能赶到。 剩下的修士已经自顾不暇。 天空中的雷忽而沉寂了一瞬,但众人陷于自己的事,没有人留心。 只有傅款感觉到傅白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师兄?你醒了吗?” 等下一瞬,一道暗紫色的天雷像利剑一样从天空竖直劈下。傅款感觉到在雷落下之前有谁使劲地把他推远,让他免于被雷劈中。 那道雷是劫雷,修仙者都认得。 傅白要渡劫了。 意识到这一点,傅款挣扎着起身上前,要把傅白拖走。以傅白现在的身体,能顺利扛过所有劫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怎么能扛? 傅白是仙界仅次于天帝的存在,他的劫雷是最多的。 足足九九八十一道。 在傅白有意识且实力鼎盛的时候,尚且有极大的风险,更何况他现在意识不清身体状况又糟,五道内就得被劈死不可。 刚刚才是第一道。 傅款想要靠近,却被紧接着而来的第二道劫雷所带来的震波逼迫得止步。针对傅白的劫雷几乎没有劈歪的可能,每一道都会笔直地落在他身上。 这仅是第二道。 耀眼的光刺得人眼不能直视,其他人都不知道劫雷的中心如何了,但苍雪山上的战局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劫雷缓了一缓。 那些刚刚穿破时空裂隙来到这里的魔修和妖修们,尚且没看清当前的景象,有了一瞬的迟疑。 在迟疑之际,第三道劫雷就来了。 第三道和前面两道有所不同,落到地面之后,方向似乎发生了一次偏转,差点扫到最近的妖兽。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没人看清这象征着转折的三道劫雷轨迹究竟如何。 那一刻,目睹的人和妖物只能知道这是三道雷降落得格外密集,声音都集中倒了一处,但还是落在了之前落过的地方。 可就在它们落地,一刻寂静后,三道劫雷忽然转了方向,像离弦的箭,嗖嗖数声,直奔妖魔袭去。 惨叫和血肉被切碎的声音在一瞬间炸开。 山上的修士还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见耳畔雷声大作,鸣响不止,震得人目颤。那些劫雷一道接一道争先恐后地击在地面上,仿佛追逐着什么人,每次都不在一个地方。而在惊雷闪过的地方,总会留下大片大片妖血和尸体。 苍雪山上残留的黄泉妖魔们感到畏惧。 这是发自本能的畏惧,没有办法抑制。面对强大数倍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力量,即使强悍如它们,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 黄泉界的妖魔比人修更直白,它们本就是弱肉强食,这股力量和力量的持有者令它们不得不臣服。 劫雷越落越快,但似乎除了独特的紫色劫雷,还有许多白色的天雷也夹杂其中。楼肃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劫雷只会追着一个人跑,但天雷是无差别的攻击。他暗叫一声不好,迅速对其他人喊:“快躲起来!这雷很难对付!” 有人听到了他说的话,立刻就近找地方藏身。 但也有没来得及闪躲的,心惊胆战地等着天雷劈下。 可是没有一道天雷劈中了人。 “这雷不会劈死人的,”傅谦捂住最重的伤,笑了笑,“这是我师兄引的天雷。” 此时,九十九道劫雷已经全部落下,那些天雷也忽而停住了。苍雪山上幸存的修士们大着胆子抬头去看,在半空中有无数把一模一样的剑停滞,剑尖齐齐朝向地面的方向。 这就是引天雷的媒介。天雷落,归一剑也落,所及之处斩杀无数妖兽。 苍雪山上的黄泉妖兵一个不留,全部被斩于剑下。 失去灵力的支撑后,归一剑纷纷坠落,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紧接着是哗啦啦的雨。这又哪里是雨,分明就是数不清的妖血从天而降。 雷劫剑法第九式,剑雨腥风。 之前还有人修和妖兽缠斗的苍雪之巅,现在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在堆积的尸体残骸间,躲在四周的幸存者看见了那道孤峭的身影。 他孑然立于天地间,无人敢近身,仿佛合该就是如此。尽管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透,手中沾满杀意地剑尚未归鞘,但所有人只能在他身上感受到无边无际的沉静平和,像面对着一片浩渺的天湖。 仙界的援兵赶来了,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赶着这个时间点才到。天帝不在,为首的是广陵、华阳、玉手、持戒,还有变成人身的冒山君。 身负重伤的焰尾和青游也强撑着支起身体,站了起来。 七仙行揖,仙兵跪拜,呼啦啦围着中间的人影围了大半圈,场面肃穆威严,口中皆呼傅白仙称。 “躬迎凌鸿仙尊。” 第17章风霜 仙界的仙称分为几种。虽然成了仙规矩要比凡界少了不少,但还是保留了一部分。 仙级低一些的仙人和仙兵之间,互相称呼名字或仙号,不熟悉的就唤一声仙友。而在面对上仙或者最高的十二仙时,要称仙君,以表敬重。十二仙之间同样是随意地称呼仙号,关系近点或在成仙前就熟识的,会叫俗名。 尽管十二仙的仙级处于最高一层,但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位更特殊的,这便是傅白。 傅白作为十二仙的仙首,是唯一一个被帝赐予“仙尊”之称的人。这不仅表明对他实力的认可,还意味着帝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不过傅白并不喜欢别人叫他仙尊。明明他的岁数不是最大,这么一叫好像比人家老了几百岁似的,他不太乐意。所以平时他都让别人直接叫他名字。 傅白垂下眼帘,望着跪倒一片的仙兵仙将,最后视线落在离他最远的傅谦和傅款身上。 二人受了很重的伤,站起来已经是在勉强,仔细看还能发现他们垂在身前的袖子在细微地抖。 傅白径直走了过去,布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响声。 他来到二人面前,两个师弟还在深深地行礼,没有抬头。 “抬起头来。” 傅白了一句,声音清清冷冷的,和满山的霜雪很衬。傅谦和傅款不约而同地有瞬间凝滞,然后才缓慢地抬头。 两簇莹白的光团飘在他们身体前面,这是有治愈性的灵力。 傅白是在帮他们治疗伤口。 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周围没有一个人话。在傅白让师弟们抬头时,也是免了其他饶礼。但仙人们只是转过身来,面对着傅白所在的方向静默地立着。其他修士更是不敢出声。他们尚且没有弄懂傅白的身份,只能先闭嘴观察。 何况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就在刚刚,还要把傅白当作叛徒审问。 还不知道傅白要怎么和他们算账。 傅款盯着近在咫尺的大师兄出神。眼前这人是他师兄,又是仙界除帝外身份最尊贵的仙尊。仙尊的地位有多高呢,帝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见到帝也无需行礼。若不是傅白对于权力千年来都没有兴趣,恐怕帝的大殿也要分一半与他。 傅白归仙后,只有在渡劫成功的那一刹那,额头有浅色的仙纹一闪而过。等劫雷一走,他在容貌上与之前别无二致。 但还是有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潜在的,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发现的。 大师兄再怎么严厉,也是亲近的。 但仙尊却是疏离的、淡漠的。帝赐予他独一无二的地位也给了他绝无仅有的孤独。若是傅款对于大师兄的想法还能猜透一二,但面对凌鸿仙尊时,他实在是看不破他在想些什么。 他觉得仙尊的眼中包容了万物,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傅款在仙界,也算是和傅白相处得比较早的仙人了。但他想,就算是华阳,这个跟傅白在未成仙时就认识的人,也未必会知道得比他更多。 在焰尾仙君发呆的时候,治疗结束了。两团灵力消失在负伤二饶身体当中,傅款活动活动身体,伤口处已经不感觉疼了。 傅谦在旁边问:“师兄,你的伤……” 他想问的是心口的那处。 傅白摇了下头,没什么。但看他的意思,应该是归位后自动愈合了。 随后他的视线一偏,似乎发现了什么。傅谦也跟随着傅白的视线看,他看见以苍雪派的掌门燕承为首,幸存的修士们大半都向他们这边走来。 燕承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在傅白面前深深地伏低身子,向他请罪。 “老朽有眼无珠,不识仙尊圣体,自请尊者责罚。” 他能屈能伸、见风使舵、恃强凌弱这一套玩得倒是顺手。 还顺便把傅白架起来。 傅白没有暴露过自己原本是仙饶身份,自然也怪不得下界的修士认不出。而且燕承没等他发作,就已经主动上前请求责罚了,算是承认错误。 当着这么多仙人和修士的面儿,想必傅白也不会做得太难看。 这是燕承的想法。 傅谦听完他这番言辞后,不免皱起了眉。而傅款更是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老匹夫,临阵倒戈比谁都快!” 傅白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等他的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傅白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归一剑…… 然后把它插回剑鞘之郑 他很平静,没有一丝杀意,连厌恶都不见半分,事不关己一样。众人以为他最起码要给燕承和这些为难过他的修士一个教训,但他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可要傅白能就什么都不做,放弃吗? 倒也并非如此。 傅白把剑归鞘后,向前迈了几步,来到燕承前面。 他用剑鞘的下端轻敲一下燕承的膝盖,当着所有饶面,对他, “起来吧。” 燕承以为傅白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还来不及喜悦,就听见他的下句话。 “你没有跪我的资格。” 燕掌门垂低的脸瞬间变了脸色。 这句话一出,他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傅白倒不再管他,而是抬头看了看那些没有上前的修士。 这些人几乎都是没有参加仙会,等出事后才来支援的门派。 傅白把他们的脸一张一张记住,中间掠过了楼肃、白茫、白柏时,多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看下去。 等把这些人看过一遍后,他背对着身后不远处的孟昭平:“广陵,这是你的门派,你来善后。” 有苍雪派的弟子听广陵仙君也在,不免大着胆子抬头来看。 也不怪他们反应这么大。 据他们的先辈,苍雪派的开山之祖,就是仙界的广陵仙君。他的仙像现在还被门派供奉着。 不过因为画得比较抽象,和真人差距很大,所以一时间几乎没有人认出他来。 广陵听见傅白“甩锅”给他,不由得无奈笑了下。 要是认真地追溯,这个真正的开山之祖,倒应该算在傅白的头上。 当初在仙界之时,因为凌鸿仙尊善于酿酒,便偶尔邀请关系近的仙君来酌几杯。有一次傅白起了一坛陈年老酒,邀广陵前来。结果喝到最后,傅白不胜酒力,醉了,一不留神碰倒了孟昭平带来的风霜瓶。 这风霜瓶,本是广陵仙君带来赠予仙尊的。没什么特别的用处,只是能透过瓶子表面观看里面的风云变化,是个有趣的物件罢了。 因为傅白贪杯,失误打碎了它。那瓶中的风霜冰雪倾泻而出,落在凡界,造就了一大片雪域。醉后意识不清醒的傅白,看这片雪落得很是地方,随手一指就要建一处门派,供凡人修炼。但他醒了之后又怕麻烦不承认,所以推在好友身上。 于是这门派便成了广陵仙君的。 这口陈年旧锅孟昭平只得老实背好。他颔首:“我来善后。” 苍雪派的事情有人接手后,傅白便不想多留了。 他想回雷劫山看看,再最后看一眼。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傅白望向他的右前方,在那里摇摇晃晃地站起一个人,是受赡傅寨。 傅寨的情况很糟糕。就像傅款在他这里吃了很大亏,同样,他在与傅款交手的过程中也没讨着好。傅寨落隶,苍雪山上只剩下他一个黄泉界的人,但他没有慌乱也没有逃,只是用剑撑起身子,尽量站得笔直,和仙界的人遥遥对峙。 他很执着地看着傅白,到现在,还没有放弃要把傅白带回黄泉界这个目的。 虽然他没有出口。 华阳走上前,来到傅白旁边,低声建议他在这里解决掉黄泉右使,免得夜长梦多。 “如果你下不了手,那就我来。” 这句话只有傅白听见了。 傅白回绝了,他要亲自来。 他一手搭在剑柄上,往傅款的方向走。但走到一半的时候,忽而停下了脚步。 有人拍了两下手掌,从一棵高大的雪松后面绕过来。 “凌鸿仙尊,名不虚传,不愧是帝最信赖的人。” 然后他转头对着傅寨啧啧两声:“右使,真狼狈啊。” 傅寨恭谨地低下了头。 从松树后面走出来的这人同样一袭白衣,令人惊异的是,他和傅白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仙人都拔出武器作出防备的姿态。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最先受不了这种紧张气息的,反倒是那个最后出场的白衣人。他抬起两手往下压了压。 “不要这么警惕,我又不吃人。我只是找人来叙叙旧而已。” 有年纪的修士忍不住声议论这饶相貌,似乎被他听见了。 “噢,你们想知道为什么我和高高在上的凌鸿仙尊长得一模一样?怎么跟你们解释这件事呢……其实吧,就一点,我可以保证,我这张脸绝对是真的,货真价实。” 随后他又寻求认同似的,期待地望向傅白。 “你是吧,仙尊?” 傅白自打他出现,原本平静的眼睛里就有些微的波澜涌动。他听见他的问话,唇齿间清晰地迸出两个字,像碎玉敲打在石阶。 “傅琼。” 百镀一下“大师兄他过分严格爪机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说明 雷劫山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山脉,常年云雾缭绕,灵气充盈。 这一带拢共有三个比较突出的山头,风景秀美宜人。郁郁葱葱的密林中,时而可见三两只白色的灵鹿,跳跃着又消失不见。 还可见赤红的鸟雀从树梢滑落,迅疾地叼走地上爬过的巴掌大的甲虫,又飞回树上,哺育雏鸟。 更可见雷劫派两位德高望重的化神期长老,人手拿着一双树枝,做着拙劣的伪装,缩在矮树丛间,瑟瑟发抖。 日光晴好,燕雀欢鸣,长老们狗狗祟祟地缩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没有追来的脚步声。 “呼……”雷劫派二长老,朱越,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三长老沙武猛地抽了他后背一巴掌,眼睛瞪圆,手指竖在嘴中间。 “别出声!你想被徒弟发现吗!” 朱越被他这一巴掌拍懵了,随即又用力还了三长老一掌。 “作什么这么大力!” 三长老脾气暴,当下要抽出法器跟二长老原地掰头。就在这时,耳聪目明的两位长老突然听见百米之外有草丛被踩踏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清朗的男音。 “二师父,三师父,你们在吗?徒儿来敦促您二老练剑了!” 二人的神经当即绷紧了,冷汗刷刷地冒。 谁也不敢吱声。 “怪事,方才明明听见声响的……” 那个年轻的声音嘟囔着,还在这附近搜寻。 二位长老方才躲在此处的同时,就施了最高级的障眼法,即便这样仍是不放心,所以又用两根树杈子给自己遮头。 但等那个魔鬼般的徒弟真的寻到这处后,二人又开始怀疑自己的障眼法到底有没有修炼到家了。 没事,莫慌。 朱越闭着眼,在心中给自己鼓气。 你是化神期长老,他只不过是一个刚跨入金丹期的小小徒弟。 加油,朱长老,你是最棒的。 朱长老努力给自己催眠,眼皮子乱颤。 随即又想起一事。 娘的。 这徒弟,他的真实实力明明都已经超越掌门师兄了啊! 他是金丹期,只不过因为他想留在金丹期啊! 要不是掌门师兄闭关前一天三顿地求他,这孽徒还打算死赖在筑基后期,老死都不进阶啊! 念及此处,朱长老一口气更住。 至于沙长老,他已经把诸天神佛求了个遍,管他跨不跨行业,有用就成。 “二师父?三师父?” 那魔鬼的声音还在阵阵响起,两位长老吓得抱起头颅。 “不在此处么……”那人思忖片刻,又自语道,“我去别处找找。” 脚步声渐行渐远,林间鸟雀的啾鸣声又清亮起来。 躲在原处的二位长老也松了口气。 朱越瘫倒在地,抹了把额头的汗珠。 沙武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他念的是“谢财神爷保佑”。 都求到财神那里去了吗?! 危机暂且解除,二位长老屈膝盘坐,相视一叹。 “唉……老沙,你说咱这大徒弟,究竟为甚不接掌门一位啊?他的修为早已超过师兄了吧?师兄不也有这个意思么?” “你问我,我问哪个?”沙武整了整外袍,妄图捡回他所剩无几的长老威仪,“明明有当爷爷的本事,偏要装孙子,这不是脑子不灵光,又是啥?” “你别说,我看傅白确实这儿有问题,”二长老趁徒弟听不到,伸出一指点了点脑袋,“没见过哪个门派的大弟子天天满山追着自家师父跑,就为了让师父的修为更上一层楼的。” “唉,”沙武又沉沉地叹了口气,“成天练剑练剑的,嘴里的饭都不香咯。” “莫提这茬,四长老在他的小筑躺三天了。昨日我去探他,正抱着痰盂儿吐呢。” “还吐?”沙武大惊,“他这是让傅白给练成啥德行了?” “非也。他将我错以为大徒弟,装的。” “原来如此……” 两位长老聊着聊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要不给傅白选位道侣吧?发泄一下他旺盛的精力?”二长老计上心来,一拍大腿。 “没用。你这招儿大师兄早就琢磨过。人都送进屋了,咱那好徒弟,愣是猫在后院照顾了一宿蘑菇。”三长老给他泼了桶冷水。 “那要么……给他选套新剑法?让他练练?”二长老又一计上心。 “白扯。咱们雷劫派当下几位长老新近修炼的雷劫剑法便是傅白创的。连掌门师兄都说,这套剑法放眼整个修真界,都属上上之作。”三长老又泼了一桶冷水。 “实在不行,”二长老急了,“就引几道天雷过来,劈他一劈,让他速速飞升罢了!” “瞎闹。那天雷要是敢劈他,他不老早成仙了!你我二人至于在他的压迫下,艰难过活吗!” 三长老说着说着,越说越激动,大手一囫囵,薅起一片杂草。 在这一片杂草中,掺杂着一只茁壮的褐色蘑菇。 二长老朱越凑近一瞧,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伸手一扫,把那蘑菇扇出几米远。 “晦气晦气!此处怎会有这等秽物!” 傅白对蘑菇情有独钟,他不光种蘑菇,还吃蘑菇,往雷劫派食堂送蘑菇,甚至培育特殊蘑菇,当法器、坐骑、灵宠用。 二长老一看这蘑菇,就头晕目眩,眼花耳聋,反复回想起傅白脚踩一只硕大的蘑菇,满山飞着追他练剑的情景。 三长老沙武蹙眉,一招手,那蘑菇又飞回他手心。 “你、你你——”二长老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怎的又将它捡回来了?” “不,我看这该是普通的蘑菇罢。大徒弟种的蘑菇都五颜六色的,一眼看上去便是剧毒。这朵蘑菇如此平平无奇,许是昨日山雨过后,新发出来的。” 听三长老这么一说,二长老的心神也定了定,大着胆子去瞧。 果然,这朵蘑菇在沙武的手中呆了半天,也并未显出异象。 与大徒弟傅白的蘑菇不一样。 傅白种的那蘑菇,一个个都成精了似的,追在人屁股后头咬。 二长老顿觉自己大惊小怪,松了口气。 “那也将它丢了罢,野外的蘑菇,吃不得。” “嗯,言之有理。”三长老说着,就把蘑菇顺手扔了。 结果那蘑菇刚一沾地,就跟长腿了似的,噌噌噌地往外跑。而且它的圆盖上也冒出两只尖尖的耳朵来,随着跑动灵活地转来转去。 二位长老大惊失色。 “失算失算!那是傅白的偷听菇菇!” 朱越话音一落,就见那蘑菇蹬地跳到一棵树后。紧接着,一双黑色的靴子冒出个尖。 一位年轻俊朗的男修从树后现身。 傅白一手举着他的偷听菇,看向脸色煞白的两位长老,眉眼舒展。 “二位师父,可让徒儿好找啊。” 第18章双生 白衣人听见傅白叫他的名字后,露出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 “哥!” “别叫我哥。” 傅白攥紧手中的剑,声音是难得一见的严厉。他平时也会教训师弟师妹,但并不像这般狠绝的语气。 仿佛失望至极,又藏了很深的痛楚。 白衣人,也就是傅琼略显委屈地说:“但是我们这种血缘关系又不是能切断的,我不喊你哥,难道就能改变你我之间的兄弟关系吗。” 傅白闭了下眼睛,掩盖住情绪。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姿态。 “我且问你,有座山庄灭庄惨案,可是你所为?” “是。”傅琼眨了下眼睛,飞快地承认了。 “天工阁孟四斧分阁呢。” “也是我烧的。” “飞霜阁……” “嗯,还是我。” 傅琼有一说一,承认得痛快。他是黄泉最高的统帅,是仙界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但他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回答傅白的问题时,看上去又是一派直率天然的模样。 如此坦然地认下那些血腥的罪孽。 傅白握紧了手,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我再问你,雷劫派……” 他停顿片刻后,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 “雷劫派灭门……也是你所为吗?” 傅琼轻笑,生怕傅白有什么误解,事无巨细地对他的兄长一一说明。 “三长老沙武和四长老白旭为右使所杀,二长老朱越为左使所杀,掌门和大长老孙净之死是我所为。你的师弟们很有义气,不像仙会上这批废物,还折返回来守护门派,虽然没什么用啦,都死了。傅青青我派人去杀,但尚未得到回音,估计是没得手吧,还是有点遗憾的。” 他歪了下脑袋,叹气,仿佛没能把傅青青一并解决,是件多么令人惋惜的事。 傅谦和傅款听后瞬间抑制不住愤怒,拔剑就要冲上去。 却被傅白拦了一下。 “师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包庇他!”傅款性子急,以为傅白心软,恨铁不成钢地喊道。 “师兄……” 傅谦同样不赞同地看向傅白。 傅白并非心软,就算心软,那也是在上一次三界大战前才会有的事了。 傅琼是他的兄弟,孪生兄弟,是在血缘上与他最亲密的人。 也是他毕生的噩梦。 高高在上的凌鸿仙尊的兄弟,竟然是曾经将三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始作俑者。他们长着一样的脸,连穿着打扮都很相似,面对面像照镜子一般,但相似的皮囊里却包裹着不同的灵魂。 “为什么是雷劫派,”傅白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尽管知道这是个无聊的问题,但他还是坚持要对方亲口说出,“既然你的突破口一开始就选在了苍雪山,为什么还要对雷劫派痛下杀手。傅琼,你从不做无意义的行动。” 傅白了解他,了解他的兄弟,了解他的敌人。 “傅白,你该和我一起下黄泉。”傅琼微笑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我可以给你自由,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过了这么些年,你也该清楚,你只是仙界的一把刀,一柄剑。需要的时候,把你丢进熔炉重铸再取出,让你为仙界效力。如果只是一柄剑,还好说。可是傅卿那个人,他有多残忍呢,他偏要用感情束缚住你,让你纠缠在这些无意义的泥沼之中。等他需要你了,又要你斩断这些东西,重新变为杀伐果决的凌鸿仙尊。” 傅琼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笑容愈发地讥讽。 不过眨眼之间,他忽然凑近,来到距离傅白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在雷劫山搞得可不是小动作,你认为傅卿真的全无所觉吗?谪仙只有在斩断尘缘后,才能归位。傅白,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利用我,逼你回去罢了。不过这也恰好迎合了我的目的,所以,我不在乎当一次杀人的刀。哥,舍弃那些无用的绊脚石吧。所谓的天帝,也不过是个利用他人弱点的卑劣人物罢了。” 周围的人们,尚且还没有从仙尊和魔头是双生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他们这对兄弟忽然打了起来,是傅白先动的手。 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有一股劲风夹杂着飞石袭来,迫使所有人不得不低下了脑袋。 傅白的剑很快。 他在尚未归位之时,剑法就已经到达出神入化的地步,更别提现在归位后,灵力成倍地暴涨,让他的剑式更加凌厉。 上仙释放出的灵压让绝大多数仙兵都抵御不能,压抑地沉着身子。那些还没迈入仙界大门的修士就更是惨,已经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了。 在飞沙走石和身体承受的重压下,他们艰难地保持着清醒,祈祷这场突发的对决尽快结束。 傅白的剑很快,但在这样密集的剑招下,傅琼并未落得下风,甚至还有余力和傅白说话。 “你生气了,傅白,为什么生气呢?就因为我说出了实话?其实你早就猜到傅卿会这么做,和这么做的原因了吧。但是你什么都不说,你以为不说,就可以维持一个假象。傅卿是你的亲人,雷劫山的人也是。你的至亲对你的亲人遇害袖手旁观,你却没办法讨伐他。” 傅琼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柄剑,很普通,看起来并不名贵。但他和傅白一样,也坚持武器在于什么人使用,所以除非需要,并不刻意追求名剑宝刀。 他就用这柄剑,连挡傅白三招。 剑刃交错时,傅琼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是你的兄弟,为什么我从来得不到信任?” 傅白有一瞬间的错神,但在这一刻,傅琼也暴露出破绽,被他逮到。 他一剑刺入傅琼的胸膛。 交缠的灵力像风暴一样散开,露出了处于中心的二人。傅白手中的剑穿胸而过,而傅琼只是望着没入胸膛的剑身。 像压在心头的巨石爆裂了一般,众人身体一轻,随后又纷纷栽倒在地。 傅琼用手掌握住长剑,锋利的剑刃将他的掌心刺破,血一滴一滴地留下来,但他却感觉不到痛似的。 “绣像伞、招魂幡、社稷图,还有两件仙器,这是你当年费尽心力要把我封印起来,所用到的五件仙器。每个仙器封印了我的一部分,我找到回三部分,应该说……是四部分。” 傅琼的掌心一翻,鲜血淋漓的手掌中间,躺着一枚暗红色的丹。 “这是右使刚刚拿到的第四部分。我只是赌了一下,没想到,你真的把自己做成了仙器。” 第19章意外 傅白把自己做成第五件仙器,这个隐瞒多年的秘密被傅琼一言戳破,在场的人脸色各异。 傅款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笔趣阁520.biquge520.xyz]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傅白。 “师兄,你……” 傅款张了张嘴,话说到一半,却如何都说不下去另一半。 傅白虽然是仙籍,但他毕竟是人身。 把人做成法器,是逆天而行。 非但过程中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失败的风险,成功之后也有许多麻烦。唯一的好处在于,修者的实力会因此有不同程度的增长。 但其间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千百年来,也没有人愿意冒险。 更何况,傅款猜测,傅白的最初目的并非为了让自己的实力大涨,他或许仅仅是……想把亲弟弟彻底封印。不管制作出如何厉害的仙器他都不能放心,所以只好…… 让自己来。 可是傅白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到头来又都是枉然。被亲近的人背叛,封印被毁,当年的噩梦又即将在眼前重现。 这一切……也都在天帝的预料中吗? 傅款不由得深吸气。天帝生性凉薄,他素来知道。但傅白……如今算得上他唯一的亲人了。他对一个弟弟绝情,难道也要牺牲另外一个…… 在说到这件事时,玉手望向傅白的背影,眼神里也流露出复杂的意味。 埋藏了多年的秘密被揭开,傅白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在想傅琼刚才说的话。 在社稷图内,他和傅琼打过照面,那个封印已经不是很牢靠,被解开也并不稀奇。至于招魂幡,当初傅白陷入它的幻境之中,也曾见到了傅琼的幻影。招魂幡的一部分在那时候就跟鬼哭城融合了,也是个很容易被破解的封印。 绣像伞倒是一直跟在他身边,但…… 傅白回想起那次韩九帮他修伞。 大概就是在那一回,封印被毁坏了。 这一切是早有预谋的,韩九最初在雷劫山下接近他,就抱有目的。 韩九……傅白清楚他背叛的原因。 或许该说,他从最初,就并不与他们站在一边。 五仙器破了四个,只剩下最后一个。 幸好还剩下一个。 手中的剑所刺入的地方空空荡荡,并没有穿透血肉的实感。傅白很清楚,那是因为傅琼还没有完全修复自己的身体,何况他尚且有一部分并未寻回。 在这时解决傅琼,是最好的机会。 但他能够做到吗? 傅白身后是数不清的仙兵,还有七位上仙。而在他对面,只有傅琼和已经站不稳当的傅寨。 局势看似倒在了仙界这边。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胜算在仙界。 可距离傅白最近的傅谦和傅款发现,他们的师兄,好像不太对劲。 傅谦的余光瞥见什么。他低头一瞧,发现在傅白的布靴底下,有浓稠的血在慢慢地流。 “师兄……” 他忽然明白,傅白的情况也算不上好,他从归位之后就在强撑。 傅白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打算速战速决。他拔出归一剑,再度冲了上去。傅琼仍是接下,却并不主动攻击。短兵交接,两人过了百来招后,傅琼看似落了下风。 傅白抓住他的一个破绽,归一剑附着大量雷灵力,以雷霆之势劈向傅琼。 他没有手下留情。 如果按照预计,傅白的那一剑就应该解决了傅琼,但他那一剑却刺了个空。 傅琼在半空消失,眨眼间却又出现在地面上。 他用了幻术。 或者说以他谨慎的性子,他的真身可能并不在此地。 “黄泉通往凡界的入口已经打开了,”傅琼仍是微微笑着,用平和的语气宣告三界大战的开始,“那道屏障并不如你们想象得坚固,到处都是突破口。我所选择的地方,并非只有苍雪山。” 在傅琼的身后,忽然显现出一道又一道幻影。无数魔兵妖将从时空的裂隙中钻出,那些修士还来不及抵御,就被杀死了。 在傅琼尚未醒来的那些岁月,黄泉界韬光养晦,摸清了全部突破口。这次袭击并非针对苍雪雷劫,而是整个凡界。 “傅白,我会实现我对你讲过的,那个世界。” 一个混乱的、强者为尊的世界。 傅琼说完最后一句话,身体像飘散的柳絮一般,消失不见了。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黄泉右使。 苍雪山上只剩下狼狈的修士,和待命的仙兵。 傅白的视线落在傅琼消失的地方,开口对身后的仙兵发令。 “广陵留在苍雪山善后,玉手救治受伤的修士。持戒、焰尾、青游、冒山君领兵前往黄泉兵突破之地,适才都看清了吧?” “是。” 六仙回道。 “趁着黄泉界尚未闹得太难看,尽早阻止他们。” 六仙领命,即刻行动起来。 玉手和广陵留在苍雪山。孟昭平打了声招呼,说他要处理件事,便从其他人的视野中走开了。楼肃他们在接受玉手的治疗。回头一看,傅白也不见了。 此时的傅白在山的阴面,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扶着山崖慢慢地走。 劫雷不是劈着玩的。傅白本就没做好准备匆匆渡劫,九十九道下来,他能维持人形都已经在勉强。另外,傅寨给他的那一刀很重。他的刀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材料,居然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封印傅琼的内丹。再加上方才跟傅琼对决,傅白用上了全部的气力。重重原因加叠在一起,他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 傅白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很熟悉。在脚步声不断靠近的时候,傅白也不走了,贴着崖壁缓缓滑下,坐到冰冷的雪地上之前,有人扶住了他。 来人张嘴就是呵斥。 “身体不行了你还装什么相啊!” “华阳……” 傅白方才施令的时候特意漏下了华阳仙君,因为他知道凭自己现在这般残破的力量,可能无法走出苍雪山。 华阳探了探他的元神,早就被劫雷震散了,只差一点就四分五裂。 元神裂了,哪怕傅白是仙尊,也得疯。 “我没有法子。若是刚才在傅琼面前显出弱势,那仙界和凡界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傅白如是解释了两句。 他是仙界的王牌和利剑,是制胜的杀手锏。如果在敌人面前显现出虚弱的姿态,那么它们没有了忌惮,只会更加嚣张猖狂。 他需要争取时间,他清楚地知道,傅琼肯定也要恢复的时间,就看他们谁的行动走在前面了。 华阳不用傅白解释也明白其中的曲折。他皱眉架起傅白沿着山路走。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你别费力气说话了。幸好我早有准备。” 他所说的准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在原本空无一人的山路上,忽然出现一道人影。傅白撑起疲惫的眼睛看。 这人也是老熟人,是有座山庄的李庄主。 第20章了断 李停云没死,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当时傅白在有座山庄的藏书阁密室,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李停云。他把人救过来,才知道李停云对于黄泉井附近的异象有所察觉,提前做了准备。 在危急关头,他用傀儡替身替换了自己,藏匿在这密室之中。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本来指望自己能出去,但没想到替换术的副作用太大,让他晕过去了。 幸好傅白及时出现,否则他可能就这么闷死在狭小的密室里面了。 傅白救下李停云之后,两人一商量,决定将计就计。外面实在太过危险,或许还有内奸。不如就把庄主的死讯放出去,这样最起码能暂时保证李停云的安全。 于是傅白把一个庄内家仆的尸体抬过来,用幻术稍作变化,把他伪装成李停云的样子,瞒天过海。 而真正的李停云则悄悄顺着山庄的密道离开。 傅白不晓得李停云之后的下落,事实上李庄主出庄不久,就见到了华阳。 华阳仙君需要找到一个凡界的人,作为接应。他在福君那里对今日发生之事有过占卜,此外傅白的身体和遭遇他都一清二楚。 傅白不能立刻返回仙界。且不提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黄泉兵马也极有可能埋伏在他们前往仙界的地方。 所以只能暂时留在凡界养伤。 华阳需要李停云帮助他寻找一处比较隐秘的、适合休养的地方。李停云想了想,选在了苍雪山脉。 李家在各大修真门派附近都有家业,在苍雪山脉这边,也买下过几座山。本来是用于采矿和采药用的,但苍雪山距离本家较远,李停云自打买下之后就没什么时间过来安排,因而便一直闲置着。 在黄泉入侵这一段,修真界乱成一团的同时,李停云也悄悄请人来这边挖山。挖山的人在完成任务后,被华阳一并消除了记忆,随后他又在这里布下了重重结界。 被选中的那座小山,和连绵的山峰连在一起,显得极为不起眼。 这就是为傅白准备的疗愈之地。 虽然知道李停云还活着,但傅白看见他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还是略感惊讶。 “原来你遇到华阳了……” 李停云完全没料到傅白会伤得这么重,在他的印象中,傅白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师兄。他忧虑地看着这人一身伤,颇有些愧疚地说:“若是在审问时我能出来作证……” 傅白摆摆手,没让他说下去。 “这不怪你。就算你站出来,他们总会有其他的罪名推给我。” “先走吧,”华阳说,“这些都过去的事就别再纠缠了,你这伤拖不了太久。” 傅白点点头。 华阳口中念了一道短诀,三人的身影便在原地消散了,只剩下皑皑白雪和凄寒的山风。 …… 玉手的治疗很迅速,她和她府中的医仙开了疗愈阵法,遭受轻伤的修士只这么一下基本就能痊愈了。 对于那些痊愈的人,玉手让他们尽快离开苍雪山。 “这里很不安全,黄泉的人随时有可能再次涌出来。请各位速速离开苍雪山。” 玉手府中的小仙催促道。 有的苍雪派修士不愿离开,玉手没办法,只好找上他们的大师兄。 “剩下的事情仙界来接手,楼肃,你带着你的同门下山吧。之后还会有用到你的地方,要保全自己。” 楼肃看着这位姿容妍丽的女仙,说:“仙君,请问我师父……燕掌门现在何处?” “你还惦记着他?”玉手十分纳罕,“他都对你那个样子了,你居然还想带他走?” 这大徒弟未免有些愚忠了。 楼肃摇摇头,他知道师父不是什么好人。但, “师父对我有恩,最起码要救他一命。” 玉手“噢”一声,了然。但随即她又露出惋惜的眼神。 “这个你也不用管了,说不定你师父先逃了。再说,不是有广陵仙君善后嘛,广陵很靠谱的,一定能找到你师父。” 楼肃心思单纯,不作他想。既然仙君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此时的孟昭平,确实已经找到了燕承天的下落。 准确地说,是他拦住了燕掌门。 燕承天清楚自己若是留在那里没什么好下场。他本以为傅白只是个小门派的天才弟子,谁能想到他的背景那么深。得罪了仙君,就算仙人大度,那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他熟悉苍雪山的一草一木,因而逃命的时候也更方便。在众人忙于应对黄泉兵时,燕承天便悄悄地离开那里。 现在他来到一个山洞前,只要进去这里,就能离开苍雪山。 但他的如意算盘显然不会得逞。 “燕掌门,这是要去往何处啊?”孟昭平双手揣在广袖内,弯着眼睛问。 “你的弟子可都还在等你回去呢。” 燕承天认出这是广陵仙君,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若是换成傅白本人,或者他那两位师弟,今天他大概就没命走出去了。眼前这位仙君看着面善好说话,燕承天整了整衣服,恭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仙君。如仙君所见,苍雪山已经不安全了,黄泉的魔物随时可能再度袭来。我等凡人应付它们实在有心无力,只能留得青山在,保全实力,日后才能有出力的时候。” 孟昭平耐心地听完他辩解,还如同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燕掌门说得极是,其实这也正是我们的意思,让苍雪山的人撤出去。” 燕承天一听,这是有希望全身而退。 “那……” “但是,”孟昭平话锋一转,“一码归一码。燕掌门你不分黑白,无端审问仙人,这是藐视天威,是大罪。” “可、”燕承天妄图为自己辩解,“这、这都是黄泉界的诡计啊!他们故意栽赃给仙尊,手法高明,实在是让我们很难辨明是非。何况敌人忽然来袭,修真界本就乱了阵脚,便更容易出现纰漏……” “燕掌门,看来你尚未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孟昭平打断他的话,“你错在审问傅白的这一行为,至于污蔑栽赃,这都是小问题。你可知道傅白是仙界唯一的仙尊,连我们这些上仙都要比他低半级。放眼三界,真正有资格审问傅白的,只有天帝一人。这也是我为什么定你藐视天威的罪,你明白了吗。” 孟昭平是个有耐性的人。在惩戒之前,他习惯把事情说清楚。燕承天知道自己无力回天,眼神都灰暗下来。 当啷,一柄长剑被丢到他面前。 “这样吧,我最后给燕掌门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燕承天听见这句话,不由得再次燃起希望。 但孟昭平接下来说的话却无情至极。 “苍雪山需要一次大规模的净化,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启动守山大阵比较好。该怎么启动,燕掌门应该清楚吧。毕竟雷劫派已经做过一次示范了。” 孟昭平要他自裁。 燕承天跪在地上,瞪着地上那柄剑。 “接受吧,燕掌门,这样最起码能留个好名声,徒弟们也都会真切地悼念你。你不必担心苍雪派的未来。虽说你是个人渣,但却教出来一个好徒弟。怎么说,上梁不正下梁却没歪,还挺神奇的。傅白很中意你的大徒弟,说不定会破格给予他仙籍。你们苍雪派也有很多年没出现飞升成功的修士了吧。有这么件大喜事等在前头,燕掌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燕承天不肯拿起剑。他都不敢相信这么冷酷的话,竟然是从一位仙君口中平静地说出。 “仙界、仙界的仙人,难道不该是宽宏大度的吗?我只是犯了一个小错——” 孟昭平笑了。 “看来燕掌门对于我们似乎有很大的误解。你所说的那种宽宏大度的仙人,在上一次三界混战时基本死绝了。这样吧,反正我不急,我问燕掌门一个问题。你觉得仙界和黄泉界的差别在哪?” “这、这差别当然大了!简直没有可比性!” 孟昭平摇头失笑,说:“你没有看到本质。” 他离开原地,踱步到悬崖边,望着悠悠远山,缓缓道:“仙界和黄泉界,同样拥有远超凡界的实力。其中的强者更是动辄就能毁天灭地。拥有力量,是一件令人艳羡的事。但力量也会驱使欲望,令人迷失。对力量的追求和沉迷,我们与他们都一样。区别大概就在于……我们比较会装。” “但是、但是你们滥杀无辜,会积攒杀业!这对于你们不是很不利的事吗!” 孟昭平的眼睛弯起来。 “燕掌门懂得还真不少。你说的没错。天道为了限制仙人,防止出现滥用灵力伤及无辜的惨状,便定下了一条规矩。杀人或者杀妖,都算在业障里。业障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反噬仙体。说起来从上次仙泉大战到现在也过了千百年的光阴,我们身上的杀业已经洗得差不多了。不过小心为上,不必要的杀戒就不破了,还请燕掌门自我了断吧。” “既然你杀不了我,那——” “我劝燕掌门一句,自我了断对于你而言是最好的下场。你知道傅白是仙尊,仅次于天帝的仙人,但想必你还不知道傅白和天帝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燕承天惊讶地睁大了眼。他走得急,没有在苍雪之巅逗留太久,自然也并不知晓这个重要消息。 “天帝除了三界的安危之外,最看重的就是这个仅剩的手足。你在苍雪之巅所做的一切天帝心中有数。当时他碍于种种原因没有出手制止,但你猜猜,他过后会不会找你算账?” 燕承天背后的冷汗簌簌地落。 “就算不杀你,也有很多办法折磨你。能让你肉身不死灵魂受苦的办法可太多了。所以说,燕掌门,你这辈子自我了断,下辈子指不定还能投个好胎。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下场吗?” 孟昭平背对着他,耳畔传来三声铃铛响动,这是玉手传来的讯息。 看来苍雪山的幸存者已经全部撤走了。 “燕掌门,再耽搁下去,你或许连这最后的机会都要失去了。” 广陵仙君淡淡地说。 身后有剑身敲击冰面的响动,孟昭平被风雪吹得眯起眼睛,但没有错过任何一丝声响。 在皮肉割裂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施了个瞬移术,从原地离开。 苍雪山的雪轰隆隆地坠落,形成壮观的景色。在这崩塌的雪堆之间,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灵力波。 守山大阵启动了,刚刚走出山外的弟子流露出哀恸的神色。 而殿后的玉手看着悄无声息回到离山队伍里的孟昭平,问他:“都结束了?” “嗯,善后结束了。” 孟昭平把遗留的剑鞘随手丢进杂草丛里。这剑是他捡来的,上面还刻着苍雪二字。 第二十一章 乾坤镜 玉手护送着修士们平安出山,之后这些修士会回到自己的门派,听从仙人们的安排,抵御黄泉的入侵。 这是玉手的任务,因而孟昭平等他们走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后,就说:“我先走一步。” “嗯?你不和我们一起?”玉手问。 “不了,”孟昭平看了眼身后的茫茫山脉,“我还要点别的事。” 孟昭平独自离开,其实他也没有到别的地方,而是来到傅白他们藏身的那座山。 守山大阵的威力非同寻常,就算这座山离的距离很远,依然被波及到,半个山头都被夷平了。 但这也是孟昭平想要的效果,他就是要把这里变成废墟,伪装起来。 这样才不会影响到之后的事。 孟昭平从一个提前准备好的隧道进入山中,然后又用仙术将其掩好。进入山的内里后,仍然有很复杂的窄路和隧道。他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几人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后天凿出来的洞穴,不算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多。橙黄色的长明灯燃起,把几人的人影映照在内壁上。 在孟昭平进来的那一刻,洞内的几人神经绷紧。待看清来者是谁后,又放松下来。 孟昭平没等他们说话,主动询问:“傅白怎么样了?” “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回答他的是华阳仙君。 华阳背对着他,面前是一具乌沉的棺材,棺材里面铺了满满的还魂草,正是华阳之前种下的那些。 他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同在洞**的还有李停云,和红微仙君。 红微是跟华阳他们一并下凡的,但并没有出现在外面,而是始终守在此处,和李停云一起接应傅白。 孟昭平走了过去,来到乌棺旁边,低头看见躺在棺中的傅白。 傅白闭着眼睛,连嘴唇都失去血色。他双手交叠搁在腹部,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血斑血痕。孟昭平记起曾经的事后,反倒对这样的傅白更熟悉些。 在封神之前,他和傅白仅仅几面之缘,真正熟悉起来是在二人都成为仙君之后。傅白最初只是仙君,和他们一样。那时候三界刚刚形成,还不很稳定,天帝就经常把傅白派到各种危险的地方,让他去解决麻烦。每次回来,傅白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又喜欢穿白,沾上血后就更加瘆人。 那几百年间,玉手仙君几乎得天天追在傅白身后给他疗伤。有傅白的地方,几步之外就能看见捧着药瓶提着药罐的玉手。孟昭平其实感到很奇怪。傅白是天帝傅卿的兄弟这件事,他们这些个上仙都知道。而且傅卿和傅白之间的关系还很亲厚,并不是那种针锋相对的兄弟。 傅卿也会让其他的上仙去清剿黄泉的残兵,但每次遇到特别危险的地方,就一定会让傅白去。 也许这是对傅白的一种信任,也许是傅卿为了显示自己作为天帝的不偏不倚。 孟昭平看不懂傅卿,事实上也没人能看懂他。傅卿虽然贵为天帝,但孟昭平总觉得,他身上还保留了很多凡人的矛盾。他对傅白很纵容。待三界稳定后众仙闲下来的那几百年,傅白可没少折腾。但每次持戒仙君把傅白各种恶劣行径汇报给傅卿时,傅卿虽然头疼,也只是让持戒在戒律峰上多加几条天规,并不真的处罚他。 然而每到紧要关头,傅白又总会被安排到最前、最容易丧命的地方。哪怕强大如傅白,每每也都是千钧一发,死里逃生。 傅琼说,傅白只是仙界的一柄剑。 按照傅卿过去的做法,很难让人不同意。 孟昭平有点出神,华阳在旁边喊了他三五声,才把他叫回来。 “什么?” 他抬眼看向华阳。 华阳也没问他为什么走神,而是用手指了一个方位。 “广陵,你坐在那里。” 然后他又指了对面的一个方向。 “红微,你坐这儿。” 广陵和红微按照他的指示,盘腿坐好。华阳从怀中取出一面青铜镜,放在傅白身上,让他用两手固定住。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红微还是猜出了这面镜子的来历。 “乾坤镜?” “嗯。” 这是傅白当年为了封印傅琼,所造出来的其中一样仙器。傅白没有把它埋在凡间,也没有送入轮回,而是交给华阳,让他妥善保管。 “这镜子不是封印魔头的吗?怎么拿到这里了?”红微不解地问。 孟昭平猜到了什么。他合上双眼,又重新睁开,一片浮光在他的眼球表面闪过,此时他眼中的景象完全变了。 他看见无数条铁链穿插在这小小的洞穴中,而这些铁链无一例外,全部穿过了傅白的身体。伴随他浅浅的呼吸,还能听见铁链摩擦时的细碎声响。在铁链的两端,还有大大小小的锁。 这些铁链和锁,是因缘的一种外化形式。 傅白经历了很多次轮回,每轮回一次,就会产生这样的东西。因为傅白现在的身体已经被改造成特殊的仙器,所以经历的轮回次数越多,他的力量就会越强。 但这种轮回是有极限的,这一世就是傅白的最后一世。雷劫山覆灭,雷劫派的人近乎死绝,象征着傅白这一世因缘了结,最后一道锁成。 傅卿坚持不救雷劫派,也是为了这最后一道锁。 直到这一刻,第五件仙器因缘索才算接近完成。 但还差一步。 受轮回和傅白本人影响,缠绕在他身上的因缘是乱的。如果不加以梳理,这些因缘所造成的情绪污染以及灵魂重压会把傅白压垮,他连醒都醒不来,更别说发挥仙器本身的力量。 所以傅白才会把乾坤镜留给华阳。 乾坤镜,顾名思义,作扭转乾坤之用。华阳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傅白的魂魄进入镜中。依据当初傅白留下的话,只要引导他的魂魄入镜,他就能解开前世因缘缠绕的结。具体的做法,孟昭平就不太了解了,或许华阳能知道些细节。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孟昭平转头问华阳。 “把傅白的魂魄引出来。” 三人环坐在乌棺周围,双手捏诀,目光不错地注视着那些锁链的交汇处。 引活人魂魄绝非易事。华阳保险起见,叫来另外二位仙君。三人将心神安定下来,专注于眼前,细密绵延的灵力从指尖探出,缓慢地爬上棺材,网一样笼罩了傅白的身体。 很快,在傅白的躯干头顶和四肢分别出现浅白色的光晕。它们像气泡一样从体内弹出,悬在身体表面。受到灵力的牵引后,逐渐汇聚到乾坤镜的镜面。 属于傅白的三魂七魄都在这里。华阳确认了一遍后,对另外两人点头,示意可以了,这才把魂魄一个接一个引入镜中。 整个过程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守在一旁的李停云也难免提心吊胆。 直到最后一魄进入镜中,华阳紧皱的眉头才有些许缓和。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大功告成之时,突然,在傅白的心头又飘出一魂一魄。这一魂一魄涌现的速度极快,仿佛早已等候多时,杀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那是什么!”红微惊道。 广陵神色一僵,手中的灵力像灵蛇一般窜动,试图抓住那骤然显现的魂魄。华阳仙君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手。 可那魂魄仿佛有自主意识般飞快闪开,让二人扑了个空。红微起身要直接夺走乾坤镜,但为时已晚,多出来的魂魄迅速钻入镜中,而专属于傅白的乾坤镜,居然毫无障碍地接纳了它们。 镜外,四人的脸色都不算好。 孟昭平第一个回过神。他转头问华阳:“那该不会是……傅琼的魂魄吧?” 旁边的红微不但着急还很困惑。 “魔头的魂魄怎么会依附在傅白身上?” 李停云担心之后的事。 “其他的魂魄进入镜中后,会对傅白产生什么影响吗?” 华阳此时也很混乱。他尽量去理清情况,然后对另外三人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傅琼的魂魄会出现在这里,但想必他是要借此找到封印他仙器,夺回最后一部分身体。进入乾坤镜后,他和傅白会停留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并且失去这个时间点之后的全部记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记忆会恢复。只要傅白先恢复了记忆,在镜中杀了傅琼,这会比在外面杀他容易百倍。” “也就是说……傅琼的魂魄进入镜中,并非一件坏事?”红微说道。 “但也不算什么好事。如果傅琼先恢复了记忆,转而对傅白下手,那对于我们就很不利。”孟昭平冷静地分析。 “没错。”华阳颔首,“这是绝佳的机会,同时又隐藏了很大的风险。”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握拳咬牙。 “乾坤镜本来只会接纳傅白一人,双生子……就是麻烦。” 第二十二章 龙 傅白睁开眼睛。 他的手指缓慢地动了动,身体有一丝疼痛,意识渐渐回笼。 这里是一处四面敞开的凉亭,亭子坐落在湖水中央。傅白平躺在软榻上,还能感受到习习微风吹来。 他用手臂支起上身,腹部忽然一痛,不由得嘶气。低头一看,腹部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傅白回想起来了。这是之前他奉天帝的旨意,前往望江城清剿黄泉残兵后受的伤。 知道伤口的来源后,傅白环顾四周,确定他的所在之地。 这里是他在仙界的仙府,天帝将其赏赐给他有几十年了,但他总在外面奔波,很少回来。乍一看,还有点陌生。 不远处的回廊闪出一道人影,是个白衣少年。少年手中端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在廊桥上走。他分神瞧了亭中一眼,看见坐起身的傅白,不由得惊喜道。 “仙君醒了?” 一说话,就顾不上手中的东西。他手忙脚乱地把倾斜的瓷碗放回到文盘中间。 这是他府中年纪最小的仙侍震生。 傅白的仙府中只有五位仙侍,坤载、浮焰、虚谷、雨韶、震生。他原本无意在府中安放仙侍,因为基本不怎么回府。但他的长兄傅卿,也就是天帝非得强调仙君要有仙君的排面,而且府里少不了打点照料的人,傅白这才不得不妥协。 五位仙侍,都是傅白分了自己的神识,点化草木而得的。他们五个有的成型快些,有的慢些。坤载最早,震生最迟。浮焰虚谷雨韶位于其间。 现在给傅白端药过来的,就是最年少的仙侍了。 震生虽然落地就是少年模样,但心智并不成熟,各方面还很依赖傅白。傅白极少让他出府,担心他受伤吃亏,顶多让他在府中喂喂鱼养养花,每天练练仙术耍一耍剑。震生也听话,傅白不让他出门,他就老老实实呆在府中。 尽管偶尔会羡慕其他能够跟随傅白一起出生入死的仙侍,但震生知道他现在还不够格,要勤加修炼,才能追随仙君。 “仙君,这是刚刚煎好的药。” 震生双手捧着药碗递给傅白,傅白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一饮药汁,差点吐出来。 也太苦了。 震生看见他五官皱起来,着急地问:“怎么了仙君?是我没煎好吗?” “这次的药是玉手还是华阳送来的?” “是、是华阳仙君。” 果然。 傅白撇了下嘴。 只有华阳那个幼稚的仙人才会在这种地方坑他。 震生说玉手仙君被帝君派到某座仙山采药去了,这次傅白的伤由华阳仙君全程负责。这俩人的态度天差地别。要是玉手来,她会时时刻刻跟在傅白身边,催他吃药换药。 至于华阳,傅白的生死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府中的仙侍不去催,他是不会配药的。 “华阳仙君怎么配了这么苦的药呀,是换了方子吗?要不我下次跟仙君说说,看有没有能够替代的药草吧。”震生性子单纯,没有多想。 但傅白知道就是华阳那小心眼的在使坏。估计这阵子因为要照看他的病,天帝不允许华阳到处跑。他在府里闷得慌,就开始作妖。 忽略掉难以忍受的苦味,傅白一口气喝光碗中的药,把碗随手放到一边。 湖面忽然兴起一股凉风,他不禁用衣袖挡了挡。然而袖子拂过时,一不小心刮掉了药碗。傅白伸手要拣,只见平静的湖面忽然炸起一片水花,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水花之中,一跃而起。 瓷碗受到水花的冲击,也随之飞上半空,然后被一张巨口叼住,又送到傅白面前。 金色的眼睛流光溢彩,亮银色蜿蜒的细长身子盘在水底,浮出小半。这是一条年幼的银龙。银龙一族栖息于东海,是海中的霸主。龙这种生物天生具有神性,而银龙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对于它们这个种族而言,飞升成仙是很容易的事。 银龙幼年即可化为人形,化作人形之后,修炼就方便许多。然而在傅白府中的这条幼龙已经一百来岁了,却依然不能化人。他的成长期貌似比一般的银龙要长。 不止如此,这条银龙的尾巴末梢还带有一点灰色鳞片,这种灰色,是血统不纯的一种表现。 年幼的银龙都要在族中长辈的照看下修炼生活,而这一条却出现在傅白府中。 它是被族人遗弃的。 傅白并不介意小龙的血统纯不纯正,他只是感觉这条龙好像不太聪明。他不说话,银龙便一直叼着瓷碗不松口,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看。 “这湖对你来说好像有点小了。” 傅白伸手,把它叼着的碗拿下来,又看了看它埋在湖水中的那部分身子。 银龙的个头比其他龙要大,哪怕这是条还在发育中的龙,仙府中的湖对它而言还是不够,只能容它在水底盘起身体。 银龙能听懂人话,还以为傅白要赶他走,尾巴不安地甩动两下。 尽管它已经甩得很轻很轻,湖水还是被它扬了起来,一不小心就溅了傅白满身。 傅白面无表情地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水,语调平缓地说:“不是要赶你走,是要给你换个更宽敞的地方。你现在没办法化作人形,一天到晚都需要在水里泡着。总蜷缩着身子也不好受吧?” 银龙最初被他拣回来的时候,才有成年人的一指粗细,放在养鱼的鱼缸里面就绰绰有余。 但现在它太大只了,装它的容器也从小鱼缸,变成一大片湖。目测这片湖很快也盛不下它。 傅白想在府外找一处仙岛,不用太大,足够这条银龙游来游去的就行。但银龙不想出府。听见傅白的提议后,大脑袋耷拉在亭子边,胡须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失落又沮丧。 傅白想了想,又说, “你若不想出府,那我改日去其他几位仙君那里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法器,能够容纳你。这样总行了吧?” 银龙对这个新提议十分满意,精神抖擞地立起身子,哗啦一声,又拍了傅白一身水。 傅白对此习以为常,拎起自己湿漉漉的衣角,自言自语道:“我还是换身衣服吧。” 同样被水浇了满身的震生凑过来。 “仙君需要我拿干净衣服过来吗?” “不,等会儿我再去换。” 银龙知道自己不会被赶出府后,又自顾自地玩起来。它咬断了湖中的荷花,很没有情调地大嚼特嚼,还给傅白摘了几朵完好的。 傅白看着满湖惨兮兮的荷花,和其中闹腾得贼欢的银龙,斟酌了一下,说:“你跟随我也有百年,本想着你的族人会把你找回去,但现在看来它们也没那意思。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取个名字吧。” 听说傅白要给它取名字,银龙很欢腾地游过来,安静地把脑袋搁在亭子围栏上等待着。 这个名字其实傅白已经准备很久了,他曾经以为不会有用到的时候。毕竟赐名这种事,是要由同族长辈做的。 但这条小龙,恐怕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只能由傅白代劳。 “青游,”傅白的手搭在银龙双眼中间的位置,“我送给你‘青游’二字为名。若你喜欢,自可保留,若是不喜,也可随时舍弃。” 赐名意味着认主,但傅白不想通过这种方式约束幼龙,所以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他。 银龙缓缓地眨了眨金瞳,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认下了这个伴随他数百年的名字。 第二十三章 一个消息 傅白在府中养伤,闲来无事,就喂鱼喂龙。他这次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看来华阳仙君嘴上不乐意,身体很诚实,配的方子十分有效。 这日傅白在庭院里指导震生剑法,一人不请自来,熟门熟路地绕过假山清湖,来到庭院内。震生耳朵灵,先一步察觉到有人来了。他一分神,傅白有所察觉,偏过头一看,是广陵仙君。 广陵算是府中常客,他过来傅白也不稀奇。他让震生停下来歇息,却不打算迎人。 是广陵主动走过来打了招呼。 “你在这府里倒是自在。” 他扶着一枝四岁瑾,瞧了瞧上面的花骨朵。 这四岁瑾娇娇气气的,在哪里都不易存活,活下来的也大多羸弱。只有在傅白府中的这一束看起来繁茂多姿,颇有一番雅致风丽的气质。 傅白回广陵的话:“不自在也没有它法,帝君不许我乱走动,我只能在这府里闷着。” 广陵仙君笑了:“你几时还听帝君的话了?他说要关着你,你就乖乖呆着?我可不信。” 他了解傅白的脾性,一般都是表面服从,暗度陈仓。 傅卿压根管不住这个弟弟。 傅白被广陵戳破谎言,没什么反应,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留在府中,也不完全无事可做。养花喂鱼,教小孩练剑,我很忙的。” 广陵没听他睁眼说瞎话,而是四下看了看,然后看到院墙上探头探脑的龙。 他盯着银龙翘起来的龙尾看了一会儿,忽然道:“那条小龙的渡劫期又快到了吧。” 傅白没吱声,仿佛默认。 广陵知道傅白捡了这条血统不纯的银龙,还一直尽心尽力地养着它,尽管这条傻龙吃了睡睡了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广陵劝他放弃。 “傅白,把它丢了吧。血统不纯的银龙,再怎么渡劫,也无法扭转,这是先天的。而且这傻龙什么都不懂,一百多岁了还不开灵识,或许是天生就愚笨。你对它好,它也领会不到。明白吗?” 广陵仙君把银龙从头到脚数落一遍。他是个结果派。如果结果不会好,那么他就不会开这个头。 银龙好像听懂了广陵在骂他,不服地喷了喷气,却更是被广陵仙君抓住了马脚。 “你看,我这么说它,它连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银龙性格暴躁,斗争意识强,你养的这条傻龙连发脾气都不会。你留着它做什么,镇宅?图个吉利?” 傅白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等他宣泄得差不多了,才招招手,让银龙把头低下来。 银龙蠕动长长的身子,鳞片刮在院墙上不小心碰碎几片瓦。不过傅白没有斥责它,而是伸出双手,在龙头的双眼、额骨、龙角、龙颚碰了碰,看样子是在检查。 就像广陵说的,因为青游的血统不纯,它是没有机会修炼仙途的。但傅白不信这个邪,哪怕逆天也要帮银龙改命。他翻阅古籍后,找到了几个比较有可能成功的方法,又从其中挑选出最合适的一种,再加以改良。 这最后选出来的方法就是通过渡劫,来净化银龙的血统。 一次净化不可能达到目的,那就多次进行。单单凭借没有根基的银龙自身,绝对是无法平安度过天雷劫的,所以傅白就要把一部分天雷引到自己身上,这样才能顺利地达到目的。 广陵知道这里面的细节,因而愈发不能理解。他知道傅白虽然性子冷淡了点,但一向喜欢做好人好事。可这好人当得也太过了吧。 傅白没有广陵想的那么多,说起来广陵仙君这人性格悲观多半就是他想太多的原因。他只是觉得,这条银龙如果没有他帮忙,大概就要死,就是这么简单的想法。 至于救下这条龙划不划算,有没有用,那个倒不在傅白的考虑之内。 但解释太多,广陵也未必懂。确认银龙的身体足够承受下一次渡劫后,傅白就放它自己玩儿去了。 然后他甩掉手上湿滑的水,接过震生及时递来的手帕,对广陵说:“有备无患,不急于一时。” 广陵见他坚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到府里来找你,其实是有事要告诉于你。” “哦?何事?” “凡界又有骚动,天帝正在派人查清。据说是一个仙人堕天了,霸占一方,甚至还兴起了一股小小的势力。” 傅白听到这里,眉毛微抬。 “不可能,所有堕天的仙人,已全部被我剿杀。就算是有在逃的,也不可能在我眼皮底下组建起势力来。” 这话并非傅白在自夸,而是事实。自打黄泉败退,混沌的局面打开,三界初具雏形之后,傅白就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处理堕天的仙人。 仙界是由凡界一部分在大战中拥有战功的超凡之人封神后组成的。但这些人当中的一部分,或者不满于仙界的严苛法度,或者被黄泉界迷醉纷乱的生活所吸引,宁可冒着风险也要堕天,前往黄泉。 为了避免这波人兴风作浪,天帝就派傅白前往黄泉与凡界的入口,去围堵这类堕仙,并且不声张地解决掉他们。傅白常年不回仙府,也是因为这个任务。 这是个重任,天帝信不着别人,只能把它交给自己的亲弟弟,尽管把重担都压在一个人身上有点残忍。但傅白向来完成得很好,数百年间从没有出过纰漏。 广陵其实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也很纳闷。毕竟如果连傅白都不靠谱,那他们仙界真就没再有值得信赖的人了。 “这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天帝还在查,等到查清之后,或许就会跟你说明。你好好养伤,别再新伤叠旧伤了。” 傅白还在思索刚刚听到的怪事,完全没听清广陵在说什么,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广陵见状只得叹气。 “别的忙帮不上你,这傻龙渡劫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记得随时找我。” 傅白道了谢后,广陵就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傅白才慢慢地回神,说:“土豆跑哪里野去了?几天没看见它。” 第二十四章 不要赤狐 傅白正说着要找“土豆”,又有一人从正门口进来,嘴上还骂骂咧咧的。 “傅白,你这养的什么东西?怎么还咬人啊?” 来人听声音就知道是华阳仙君。傅白心想他这仙府,跟观光景点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来。 华阳走进来的时候,衣袖上还挂着个黄扑扑的东西,那是一只狐狸。狐狸死死地咬着口中的布料,带着厚重皮毛的身子随着华阳手臂的动作左摇右摆,嘴里支吾地叫唤。 傅白见状,无语了一会儿后,走过去拎起狐狸的后颈,把人和狐分开。 华阳心疼地望着他新换的衣服,又很不满地瞪着那只土黄色的狐狸。 “你从哪里弄来这带毛的畜牲?” “这是土豆,我养的狐狸。” 土豆被傅白拎起来之后,就乖顺下来。傅白提着它的前肢,对华阳挥了挥。 “来,跟华爷爷打招呼。” 华阳差点被“华爷爷”这三个字雷死。 “兄弟,我没比你年长多少吧?你让这毛土豆叫我华爷爷??” “你是没比我年长多少,但你比土豆老多了。土豆今年才五十岁,你呢,几百岁了?叫你一声华爷爷,哪里不对吗?” 土豆咯咯咯咯地笑起来,华阳黑着脸,又说不过傅白,一挥袖,罢了。 傅白把土豆放在地上,它四肢落地后,就颠颠地跑远,和震生一块玩去了。傅白和华阳则在庭院中的竹椅上落座。傅白问他来干嘛。 华阳其实没什么事。天帝不许他乱走,让他照看好傅白的伤。被限制行动后,呆在府里也闷得慌,他索性就来傅白这儿逛逛。 “你伤怎么样了?” “再有三四日,应该就能好透。” “还是多休养几日吧。上一次你去砍那只千年老妖怪,受伤太重了。” “方才广陵来过,带来一条消息,据说又有堕仙要叛乱。我想,帝君大概隔几日就会派我去处理。”傅白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又问华阳,“你有没有愈合快一点的药?” “没有,”华阳没好气地说,“你每次都伤那么重,我要不是神仙我都救不了你。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在旧伤没好的时候,又添新伤。你当你那身子是铁打的吗?” 华阳一边数落一边观察傅白的表情,见他若有所思,就知道他没听进去。 “傅白,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 “听着呢,听着呢。”傅白点点头,看样子就很敷衍。 华阳习惯了,内心重复十遍不能生气,然后才能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明天我会把药准备好,让你府里的仙侍去取一下。别忘了。” “好,有劳了。” 华阳喝了杯茶后,就说自己有事先走。傅白把他送到门口。在门口处,土豆和震生在玩球。 华阳盯着土豆瞧了一会儿,又走近了看,一系列动作看得傅白莫名其妙。 “做什么,你还要报复土豆?” “不,当然不是,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华阳白他一眼,然后又继续看着玩耍的狐狸,“你这狐狸……是赤狐啊。” “嗯?”傅白诧异地看着华阳,结果华阳表现得比他还诧异。 “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你还养?” “我路边捡的,它那时候受伤了。你说它是赤狐?” 华阳凑近看看,又确认一番。 “没错,就是赤狐。” “赤狐不应该是红色的吗?你看土豆,哪里红了。” “那是它太小了,等它再长大点,毛色就该有变化了。” “真的?”傅白表示怀疑。 “真的呀,你别不信。我跟你说,这狐狸崽子绝对是从族里逃出来的。你要是拎着它去赤狐一族那边转一圈,说不定马上就被人,哦,是被狐认领了。” 傅白沉默一会儿,似乎在思索华阳所说的话的可信度。然后他选择相信华阳,并提溜起土豆的后脖子要把它丢出去。 可怜的土豆,还以为是傅白要陪它玩。都被丢到门外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趴着门框嘤嘤嘤地叫。 华阳也吓一跳。 “哎哎,傅白,你这是做什么?” “把它丢掉。” 傅白的态度是罕见的坚决,和刚才对待银龙完全是两个态度。就算银龙在修炼一途大概率没什么前景了,但傅白依旧收留了它。而这只赤狐看上去大有塑造的可能,傅白却说什么都不肯留它。 “傅白,你应该知道赤狐一族在修炼上大有可为。它们虽然为妖身,但灵根深厚,总比那条杂血统的龙要容易带。你做啥要把它扔出去?” “不要赤狐,”傅白说,“我不打算再和赤狐一族有任何瓜葛。” 华阳看这狐狸可怜,想要再劝,但听过傅白这句话后,到嘴边的劝说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傅白拎着土豆的两只前爪,带它到府门外,把它放下来。 “先前我并不知晓你是赤狐,这是我的过错。现在你回你的族中去吧。你们赤狐素来重视自己的后代,你在族中不会吃亏。我府中留不得你。” 土豆嘴里发出咿咿呜呜的叫声,听上去很委屈。 华阳跟过来,也垂着眼睛看它,啧了一声。 “万一它也是被族人遗弃的呢?傅白,你让它回去,不就是把它往火坑里推?” 傅白摇头。 “赤狐一族怜悯幼子,不可能做出残害小辈的事。那里才是它应该回去的地方。” 他感觉到土豆在蹭他的手,但依然用手背把它推远。 “华阳,你送它回去。” 华阳来这一趟什么都没捞着,还给自己揽一活儿。他认命地去抓狐狸。 “行了,土豆,你跟我走吧。” 土豆身子一绕,避开他的手,漆黑溜圆的眼睛望着傅白。 傅白并不为之所动,但又不肯过多解释原因,只是一句:“你跟着我,没有好下场。现在走,是为你自己好。” 土豆不明白傅白的话。 “你不必明白,跟着华阳,他会把你安全送回去。” 尽管土豆在奋力挣扎,但它作为一只五十岁的年轻狐狸,根本斗不过华阳这个几百岁的老神仙,最后还是被带走了。 华阳走得急,回来得也快。他回来的时候,傅白正在庭院里侍弄那棵四岁槿。华阳走过去,斟酌了半天,小心地回:“那小赤狐我已经把它送回去了,你可以放心。” 傅白“嗯”一声,从墙角拎起一桶水,又回到树下,仿佛完全没把华阳的话当回事。 但华阳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抗拒赤狐,不过那都过了许多年了,他以为傅白会放下。 他在旁边抓耳挠腮,耽误傅白种树。傅白叹了声气,把空了的水桶放下。 “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没有的话就快回吧。” “傅白,你看,你都做这个仙君多长时间了。那过去的事……总该让它过去吧,不能老是耿耿于怀。” “我让土豆回族里,也是为了他好。” “哎,不光是那只小狐的事儿。这人死不能复生,你——” “华阳,”傅白打断华阳仙君的话,“我于赤狐一族总归是亏欠。这些过去欠下的,尚不知何时能还清。不可再与之兴起瓜葛。” “何况……”傅白又继续道,“何况我若是再拐走一只赤狐,那他们族长非得找我拼命不可。” 第二十五章 开会 傅白送走赤狐后,没过几天,天帝就派人过来他的仙府,和他说堕仙叛乱的事。 “这回查清楚了,”来传信的人还是广陵仙君,“那个叛乱的仙人,就叫赤玉。前去探查的仙人传来唯一的一个消息是,赤玉目前在长宁乡停留。” “停留?”傅白抬眼,“为何要在长宁乡停留?” 他记得长宁乡是个繁华的地方。堕仙堕天之后,往往会选择一些偏僻无人的角落,以避开仙界的追捕。但这个赤玉仙人,却反其道而行,仿佛并不担心暴露自己的行踪。 面对傅白的疑问,广陵只是摇头。 “仙界仅是得到了这条情报,其他的尚不清楚。” “赤玉……” 傅白自言自语式的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仙界的仙人众多,傅白平素又鲜少交际,除了几位上仙之外,他很少与其他的仙人有交集,所以并不认识这位赤玉仙人。 但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名字,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帝君说,明日要召集几位上仙,来商讨一下这件事。”广陵继续道,“这个赤玉,本事很大。仙界绝不能姑息他扩大自己的势力。傅白,我猜这次天帝应该还会派你前去。” “这还用怀疑吗,”傅白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而且是我分内的事。” “不过天帝有意再派一位仙君随你一同前往。” “嗯?” 傅白听说自己要去的时候,并不感到惊异。但他听闻天帝要派第二人时,反而露出很惊诧的表情。 “没错,天帝就是有这个意思,”广陵重复一遍,“大概是这次的敌人不好对付吧。你知道,之前派出去的仙人,没有一个回来了。” 天帝让三四个仙人下凡调查这件事。本以为两三日内就能等到他们回来,但直到七日后,才有消息。唯一一个回来的仙人浑身是伤,在勉强回到仙界之后,就昏迷了。他的神格受损严重,无法修复。在彻底烟消云散之前,只留下了一条关于赤玉行踪的线索。 傅白听过后,沉默了一会儿。 “傅白,经过百年的沉淀,仙界多少也算成型了。你不必把所有危险的事背在自己身上。” 广陵仙君这句话是真心的。傅白身上压的担子太重,处理的活也太脏。仙人升了仙之后,总归不愿意再沾杀业。但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做,于是傅白便一人担了下来。 傅白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无欲无求,只要被需要,他便会尽量满足。 “既然是天帝的意思,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待明日上仙朝会,具体的事宜再商量。” 朝会是天帝召集十位仙首商讨重要事宜的活动,没什么固定召开的日子,有事了就开。这次讨伐堕仙赤玉,自然也是重大无比的事情。 十位仙首分为玉虚昆仑两脉。先前也说过,这两派互相看不顺眼。起初只有十位仙首的时候,玉虚和昆仑的仙君其实数量并不对等。凌鸿、华阳、广陵、老冒山君,也就是冒山君它的先辈,这四位是昆仑。而红微、玉手、福君、持戒、檀斋、星谷六位仙君是玉虚一脉。 虽然昆仑一派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但吵架一个顶俩。傅白比较公允,往往不参与到争执之中。华阳、广陵、老冒山君,两人一虎往往能把对面六位说得哑口无言。 每次朝会,说是商讨那些有利不利于仙界可持续发展的重大事宜,但基本上到最后总会沦为斗嘴大会、斗殴大会。 这次又是。 天帝傅卿坐在高位上,穿的却是平常的素面衣服。他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垂首看向下面十位得力干将。 “赤玉堕天,在下界肆虐。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良计应对?” 红微仙君总是第一个发言。 “禀帝君,赤玉为祸人间,仙界必讨之。臣愿一人领命前往,还望帝君应允。” 红微这边话音刚落,华阳又开始了。 “红微仙君好大的口气,我听闻那赤玉在长宁乡安插了数以万计的阴兵妖将。单凭红微仙君的本事,恐怕难当此任吧。” 华阳结束后,持戒仙君接上。 “华阳仙君这话讲得未免过分吧。红微仙君不过是想为仙界出一份力,而为仙界效力,自然是我们这些个上仙的责任。我看华阳仙君就厉害得很,不如仙君您也主动请缨?” 华阳正要反驳,却被广陵拦了一下。广陵说:“这次剿灭赤玉,平定叛乱,我们昆仑仙人自然义不容辞。凌鸿仙君是必然会去的,我们剩下这些人只不过要商讨谁跟随着凌鸿同去罢了。想来凌鸿也是我昆仑仙,自然是由本君、华阳、冒山君陪同,再好不过了。” 跟随着傅白一路,能学到很多东西。本来傅白碍于自己出身昆仑,就鲜少与玉虚仙人接触。好不容易有个一起出差的机会,玉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福君是他们仙人当中最老的一个。严格来说,她并不是靠封神成仙,她的仙位是从上一任福君那里继承来的。虽然年纪最长,但外表和心性却是八九岁的小女孩。仗着自己长得可爱,福君总是肆无忌惮地撒娇。 “傅白傅白,你带着阿福去呗!阿福也想出去玩。” 傅白站在昆仑仙的最首,看向矮矮的小福君。 没等傅白说话,冒山君虎嘴一张,说出来的却不是好话。 “你年纪都够当傅白他太奶奶了,还跟他撒娇腻歪,我这虎皮疙瘩一片一片地起。” 福君气哼哼地瞪了白虎一眼,另一位女仙玉手说话了:“哟,你个长毛畜牲还懂这些人事哪,真是让本仙君刮目相看。” “总比你这老不死的妖婆强。” “臭老虎你想打架吗?” 玉手仙君忽而从背后抽出一把两人高的斧子,当地凿在冒山君扫在地上的尾巴尖。 冒山君脾气也暴,拖出流星锤要干架。 “来就来啊,还怕你不成!” 红微见两人要动武,也非常兴奋地拔出佩剑。他拔剑后,华阳和广陵也不干了,刷刷两声,刀光剑影不断。 天帝看着对峙的两拨仙人,无奈地扶额叹气。傅白见怪不怪,在几位尊贵的仙君们跃跃欲试要打架斗殴之时,傅白随手一抛,归一剑笔直地插在两拨人中央,剑身没入地面足有一半长。 看他动作随性,实则蕴含了很深的功底,不是谁随随便便一扔就能达到这个效果的。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仙人们一下子安静了。 见他们不再闹,傅白才恭谨地转身对天帝行礼。 “帝君,凌鸿愿一人前往。” 天帝没答应。 “凌鸿,此行凶险,你必须带上一位仙君。” “那……”傅白的视线在几位仙君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到红微那里。他想老是给昆仑一脉的仙人也不好,这样会显得他有失公道,于是就准备带红微去。 红微仙君眼睛一亮,还以为这番成了。但偏偏有不速之客冲出来搅局。 “哥哥们都在商量什么呢?怎么不叫上我?” 傅白的双生弟弟傅琼笑吟吟地走过来,搅乱了朝会的气氛。 第二十六章 人选 傅琼的到来让朝会不得不中断。傅白看着他的弟弟,面无表情地说:“傅琼,不要扰乱。” 傅琼左右看了看,问:“白哥你们在商量什么呢?我也想听。” “想听就渡劫成为仙首,这里自然有你的位置。”傅白回道。 论功勋和战绩,傅琼理应成为仙首中的一员。但不知为何,傅琼拒绝了这份荣誉,所以至今还只是一名普通的上仙。 然而只要他想,渡一次劫之后,再度封神,自然也可以成为仙首之一。 傅琼其实在路过天帝的仙殿之外时听到了三言两语,再加上最近赤玉堕天叛乱的事他也略有耳闻,所以能够猜测出仙界应该是在为这件事烦忧。 “这次白哥是一定要去的吧,那还欠缺一个人?不如就我去?” 红微不赞同。好不容易逮到的机会,他不能轻易放过。 “凌越仙君,这次征伐十分危险,还是在仙首当中选择一位陪同凌鸿仙君前往较好。” “但是我的实力不在你们之下啊,为什么不能是我去?”傅琼还是微笑的模样,嘴上却不饶人,“倒不如说,在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之上。” 傅琼这话说得是有底气的。 在黄泉和凡界开战后,凡界连连败退,根本就没有反击的余地,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战友亲人被杀死或吃掉。 这种情况,一直到傅白和傅琼这对兄弟走上战场后才有所好转。 傅家这三个兄弟,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傅卿作为大哥,比两个弟弟年长十岁。他早早跟随着父亲抵御黄泉界,但那时毕竟势单力薄。后来傅白傅琼两个孪生兄弟出生。因为血脉特殊,他们从出生就被寄予厚望,自小经历严苛的训练。 等到他们到了能参军的年纪,就立马被送去战局最胶着的地方。 双胞胎的实力的确非比寻常,一上来就逆转颓势。而在此之后,人界又陆续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杰出将领。但真正的主力,还是傅白和傅琼。 在封仙之时,傅白被赐仙号凌鸿,傅琼被赐仙号凌越。起初三界初分,局势尚不安定的那些年,傅卿作为天帝,受到种种限制,已经没办法冲到最前方,因而一直是傅白和傅琼在四处平定叛乱。等后来情况稍微好些,傅白便建议让傅琼撤下,全部由他自己来。 这次傅琼主动提出要跟着傅白一同前去,几位仙首面色各异,只有天帝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傅白出于私人感情,不想傅琼涉险。此行的凶险他大概能猜到了。 他本以为天帝会抱有不能让两个兄弟都折在里面的想法,但很出乎意料的是,天帝居然点头答应了。 “既然凌越如此积极,那便由你随同凌鸿仙君一路前去。” “可是帝君——” 红微仙君表示不服,但天帝似是乏了,摆摆手说:“明日启程,早去早回。” 这事便定了下来。 朝会结束,仙人们不多耽搁,各自回了。 红微虽有不甘,但这是天帝的决定,也只能作罢。 最后只剩下傅白傅琼。 只有兄弟两人的时候,傅白终于露出些常人的神态。他很不赞同地看向自己的兄弟,说:“你不该向天帝提出一同前往。” 傅琼很散漫地笑。他们两兄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这样从来不会出现在傅白脸上的表情,在傅琼身上,又不会违和。 他说:“有什么关系,反正总归要选出一个人跟你去,这个人为什么不会是我。” “堕仙很难对付,有些仙人在堕天后,反而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傅琼,讨伐堕仙是危险的事。” “但是你不也一直在与这些危险朝夕相处?黄泉界的门没有那么好守吧。” 这回傅白沉默了。 傅卿交给傅白的任务,是让他去处理那些叛逃堕天的仙人。这些仙人堕天后,绝大部分的选择,是前往黄泉界,只有一少部分才会留在凡界。 因而要围堵他们,最好的地点就是在黄泉界的入口。那时候通往黄泉界的入口没有那么多,只有一道黄泉之门,这是仙界在击溃黄泉界后,所设下的一道封印门。傅白就是要把守在这里,一面杀掉堕仙,一面提防黄泉的妖物从门内跑出。 不是什么好差事,又危险又累。 说实话这个差事,傅琼比傅白还要更合适一点。但傅白不想让自家兄弟常年闷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所以赶在天帝发话之前,主动接了下来。 这些都是傅琼不知道的事。 傅琼很坚持,这次一定要同去。傅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说, “既然决定去了,那就别拖后腿。” 傅琼的眉毛飞扬起来,整个人都欢喜了。 “我不会的!” 他要跟着傅白回仙府,说好久没过去拜访了,平日总抓不到傅白人。但傅白拒绝了,并让他回去收拾东西。 “到明日出发之前哪里别去,也不许饮酒。” “好好,我记下了。” 和傅琼叮嘱两句后,傅白也就放他离开,自己回了仙府。 雨韶刚刚从凡界回来,还给傅白和其他仙侍提了特产。他远远地看见傅白的身影出现后,就很热情地迎上去。 “仙君回来了?” “嗯。凡界的事都办妥了?” “办妥了,都按照仙君的吩咐办的。”雨韶发现傅白穿的是比较正式的衣服,就问,“仙君是去朝会?” “对,过些日子我可能不在府中。你照顾好震生和银龙。等浮焰他们回来后,就让他们在府中歇着。” “仙君这次不需要我们同行?” “天帝已经安排同行的人了,”傅白一顿,“是傅琼。” 雨韶“哦”了一声,没下文了。 关于他不在这些日子府内怎么安排,傅白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就走进府内。 他来到湖边,本想去找小龙,但忽然听见旁边的竹林刷刷响了几声。 傅白转头一看,正看见一团灰扑扑的尾巴甩了过去,又隐没在竹叶之间。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傅白叹了声气,走过去,把已经被他赶走的狐狸倒提起来。 第二十七章 碑 土豆身上的毛沾满了灰尘,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头才回到这里。傅白抓住它的尾巴,把它倒提起来。它挣扎了两下后,就彻底放弃,尖尖的耳朵垂下来,完全不复平日趾高气昂的样子。 “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傅白攥住毛茸茸的尾巴晃了晃。 土豆张嘴叫唤两声,又不说话了。但态度十分倔强,摆明了如果傅白再赶他走,它一定还会跑回来。 傅白十分无奈。 “这是为了你好。你跟着我,不会有好下场。” 狐狸还是安静着。 “你的……你的族人中,曾经有一位,与我结识。后来……” 狐狸抬头看他。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傅白似乎很不愿意提及那段往事。他用力搓了搓土豆的脑袋,把它放下来。土豆没能够知晓后面的事,可傅白已经不打算说下去了。 他想了想,觉得把赤狐赶走也是无用,于是对它说:“你可以留下。不过一旦你的家人找过来,就必须从府中搬走,明白了吗?” 他这样说,便是同意土豆继续住在府里。土豆欢喜地把前肢搭在傅白的胳膊上,却被他半点情面不讲地拨下去。 “别套近乎。我府中不养闲人。想要留下来,就要做事。你现在还不能化作人形,那就跟着震生,练一些简单的功法。知道吗?” 土豆连连点头。 恰好震生路过,傅白招招手,让他过来。 “仙君,怎么了?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震生,从今天起,土豆跟着你一起修炼,你督促它。” “好。” 傅白拍拍土豆的头,让它去把自己打理干净。等土豆走了之后,震生又问傅白。 “仙君是打算让土豆修炼仙法吗?” 这个问题让傅白斟酌了一会儿。 赤狐一族,按理说是要划分到妖类。若是土豆修炼,也该走妖修的路数。而且如果强行修炼仙法,恐怕后续会有无穷的困难和麻烦。 傅白想了一下,说:“等会儿问问它自己的意思。修炼之路漫漫无期,不管选择哪条路,最终都是要它自己走到头。所以,在最开始,还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它吧。” 土豆钻进山泉里滚了几圈后,又甩干自己身上的水,欢天喜地朝傅白跑过来。傅白的手指点了点草坪上的空地,让它蹲坐在那里。 狐狸乖乖蹲下,歪着头,不明白傅白的意思。 傅白把两本薄薄的书放在它面前。 “这里是两套功法,一套是仙法,一套是妖法。看你自己想选哪个。” 土豆哪个都不了解。它低着头,左右看看。先把爪子搭在左边的仙法上,迟疑了一会儿,又把爪子移开,落到右边的妖法上。 这么来回来去反复了几次,土豆还是没能选出一个心仪的。它求助地看向傅白。 傅白给它耐心解释这两套功法的区别。 “仙法,顾名思义,修炼之后,就会成为像我和华阳这样的仙人。不过你是妖族,如果想要成仙,需要比别人吃更多的苦头。你认识冒山君吗?他的原形是白虎。白虎一族和你们赤狐相似,也是很有灵性的妖,有修仙的可能,但很辛苦。” 而且冒山君能够位列仙班,也是有一定的机缘在。当初黄泉界和人界开战,冒山君带领他的族人,支援人界,立下了很大的功劳。所以论功行赏的时候,冒山君也被封为仙人。 “所以我更建议你选择妖法。妖族有妖族独特的修炼方式,而且只要勤加修炼,以你的天资,必然有所成就。” 狐狸听着傅白说话,待他说完后,又一次伸出爪子,搭在了那本仙法上。 虽说有所预料,但预感真正应验后,傅白还是感到很头痛。 “土豆,你听我说。作为赤狐,你想要成仙,不单单是说你要比人付出多少辛苦的事。如果你想要成仙,就必须渡劫。渡劫本身就是一件会危及性命的事,对于你而言,又格外凶险。你能保证自己侥幸平安渡劫一次,但你能保证剩下的九十九次吗?” 并非傅白在危言耸听,而是对于妖族来说,成仙就是伴随着一百次的劫雷和数不胜数的风险。虽然到了小冒山君的时代,妖族成仙已经比比皆是,但在土豆幼年,妖族成仙还是一件有逆天道的大事。 妖有妖的修途。即使不封神成仙,它们的实力也未必就在仙人之下。如果仅仅是想获得强大的力量,完全没必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更何况,妖族大多对于成仙十分不屑,赤狐一族尤其是。因为过往的某些不愉快的经历,让它们对仙人避之不及。 土豆要修仙,能不能得到族人的支持,都是一说呢。 然而土豆再一次表现出它的倔强。它用爪子指了指在湖里欢腾的银龙,眼神控诉着傅白,好像在说为什么傻龙都能修仙但是它不行。 傅白又和他解释。 “青游的原身是银龙,龙这个种族和其他的妖族还有很大不同,它们天生具有神性,所以修仙甚至要比修妖好处更多。” 土豆听了傅白的解释,但还是很坚持,爪子收回来,又在那本仙法的表面拍打两下,意思是它就要修这个。 傅白向来不喜欢争执。他想,既然土豆不听他的话,那等它吃过苦头之后,肯定就乖乖去修那本妖法了。 于是他说:“那这样,正好我这几天要出门。你若是在我回来之前,把所有入门的仙法修炼完毕,我便同意你修仙这件事,如何?” 狐狸赶紧点头,生怕傅白反悔。 它想这不是什么难事,看那仙法,也就薄薄一本。 但很快,傅白又神奇地变出一摞足足两人高的仙法秘籍。 土豆微微张着嘴,眼睛从最底一路看到最上。 “你先学着,等你把最最基本的学完,我再给你别的。哦,对了,这些震生都修习过,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直接问他。” 土豆苦哈哈地蹦到最高的那一本,再用嘴叼着跳下来,翻开第一页看。傅白扫它一眼,正准备回身,就感觉一个湿乎乎的很有分量的东西压在他头顶。 他用袖子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水还带着湖中的腥味。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那条傻龙又把脑袋搭在他头顶了。 傅白就着这个姿势,说:“青游,这段日子我不在府中,你要听震生他们的话。” 青游好像有点没懂,“呜”了一声。 “算了,反正我很快就能回来。震生,府中有什么事,你随时传信给我。” 震生点头应下。傅白觉得没什么需要嘱咐的,就把青游的脑袋搬走,让震生带它,然后一个人离开了。 他并没有走远,还在府中,或者说是他的仙府所管辖的地方。 天帝赏赐给傅白的这座仙府足够大,不过傅白和府内仙侍经日常活动的地方是很小一块,很多地方还没来得及被开辟出来。 在他仙府的范围内,有一大片枫林。这片枫林是傅白亲手栽下的,百年时光流转,早些时候栽下的有的枯了有的长得正盛,他每一年还在不停地续种,慢慢地形成了连绵几座山的壮观景色。 眼下正是枫叶红了的时节,漫山遍野火一般的颜色。傅白踩着厚厚的枫叶独自沿着山路前行,在走到半山腰处时,他拐了弯,继续往山的深处走。 这么绕了几回,傅白才渐渐放缓脚步。此处的枫树要比其他地方更红一些,根也粗壮,可以看出,这是最早栽下的一片。 这段山路绵延至此,就到了头。在路的最尽头,并排立着两个石碑。石碑上面空无一字,因而并不能判断出下面安葬了什么人。 傅白长深鹤立,孤独地站在碑前,伸手把上面的落叶拂开。 “被我大哥临时抓去干活,今年不能依循往年的日子来看你们,所以自作主张提前了点。” 傅白用很熟稔的语气对着两块石碑说话,仿佛对面不是冷冰冰的石碑,而是他最亲近的朋友。 “府里的那条小龙长大了。下一次渡劫如果我赶不上,它靠自己的力量,大概也不成问题。只是我操心过度,总放不了手。它心智不全,性子和一两岁的孩童相差无几。有时候我会不自觉地代替它克服困难,但我也知道,银龙不是那么脆弱的族群。再有个两三次的渡劫,它身上的血被完全洗净,神识自然而然就开了。好一点的话,会飞升成功,炼化人身,同时被劫雷激发出原本的力量。”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看着左边的石碑,微微笑了。 “银龙向来以强者为尊。若是青游……就是那条小龙,真的飞升了。再回到你的族中,或许又会掀起一次震动吧。子容,就像你当年那样。” 身后的枫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温和地回应傅白的话。 傅白毫不嫌弃地用干净的衣袖,把左边石碑上落灰的地方擦了一遍,顺次擦到右边。这时他停了停,又继续说话: “去年年末的时候,我捡了一只狐狸。当时看它受伤可怜,便收留了它一段日子。谁想到这狐狸崽子居然也是只赤狐,该说这是什么逃不掉的孽缘吗?” 这句话有点抱怨的意味。 “知道它是赤狐后,我就让朋友将它送回族中。但它不听话,又跑回来。我知道,因为你的死,赤狐一族从上到下对我的意见都非常大。土豆年纪小,大概还没接受族内长老的教导,明白我是它们一族永世难忘的仇人……” 说到这里,傅白无奈地笑了笑,之后又把话题拽回来。 “它很聪明,也有天赋。如果修炼的话,或许进步速度会非常快。我问它修仙还是修妖,它要修仙。我告诉它修仙是很危险的,但它很犟,坚持要修。没办法,我只能把所有能找来的入门功法都丢给它,并让它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其实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只是想让它知难而退……” 墓碑上的落叶和积灰都清理干净了,傅白收回手,静静地对着它们。 “凡人都想成仙,但成仙之后,并不逍遥。黄泉界蠢蠢欲动,人界百废待兴。我大哥这个天帝当得兢兢业业。我上次去看他,他对我说,他头痛的毛病又在断断续续地犯。你们想想看,他已经是天帝了,还在为从凡人带上来的老毛病苦恼,可见他有多操劳。我的弟弟傅琼,也早就改了贪玩的性子。我只有一个人,不能面面俱到。顾及不到的地方,就要他去。傅家这三个兄弟,看上去风光无限,背地里都在承受一些他人不能承受的苦。可是对别人说这些,又没有用。” 傅白说到这里就打住了,诉苦不是他的来意。只是有些话,如果不在这里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对谁说。 他安静了一会儿,让内心沉淀下来,然后才继续讲。 “这百年来,又陆陆续续地有很多凡人渡劫成仙。仙界越来越充盈,不认识的仙人也越来越多了。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通过勤奋的修炼、克服心瘴与欲望,悟道飞升。他们的修仙之路不如我们那般艰辛和血腥,但或许,这才是一条正途。 “我偶尔、只是偶尔,看见那些陌生的面孔,心里会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妄想。我想这些人里,本该有你们的身影。仙界有一块刻载功德的巨大石碑,仙人每行功德一件,就会在上面刻一道痕迹。我的名字下面已经是长长的一条,我想把这些记在你们身上。 “但我知道,这是徒劳的。” “广陵他们以为我不知道,还来劝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死在封神前夕的你们,永远不能复生了,这我都知道。” “然而谁没有一些可笑的幻想呢。” “他们说仙人的寿命是无穷的,越是活得长,就越容易怀念和遗忘。我没活到那么长,还不清楚将来会怎样。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拼命了,那我大概,就要忘了你们吧。” “活下来的人和死去的人哪个更痛苦,我不清楚。但我唯一清楚的是,我在这里说了再多,你们也听不到。同样的,你们曾经来不及说给我的事,也再无办法传达过来。凡人都说在天之灵。我成了仙,我比谁都要明白,魂飞魄散意味着什么。” “魂飞魄散,即是说,仙境、黄泉、人间、轮回,哪里都寻不到你们。没有肉身、没有魂魄,无所依、无所寄。” 第二十八章 故梦 约定的时辰很快就到了。傅白和傅琼是在凡界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到了长宁乡。 长宁乡是片繁华之地。因为位置特殊,这里四处可见来往的商贾和穿行的商队,还有很多异域的人。 傅白刚刚抵达的时候,感觉这里的人不是一般的多,而且听口音,四面八方都有。 傅琼看出他的好奇,主动解释说:“长宁乡每年会举办花神节,算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而且很出名。每到花神节,各个地方的人便会慕名前来,所以才会出现这样人头攒动的盛况。” 傅白点点头,晓得了。 “你对这里倒是了解。” 傅琼有点不好意思地回:“我经常下凡来帮大哥做事,所以这些比较繁华的地方,我都很清楚。” “嗯,”傅白颔首,“那就方便多了。” 相比于经常出入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去追猎堕仙的傅白而言,傅琼就要“光明正大”得多了。因而他对长宁乡熟悉,傅白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是白天,长宁乡的人正在为了节日而布置。傅白看了看四周后,纵身一跃,来到附近最高的一栋酒楼的楼顶,环顾一圈。 傅琼紧跟着上来。 “你觉得赤玉会藏身在何处?”傅白问他的兄弟。 傅琼思索了一会儿后,老实地摇头。 “赤玉这个仙人,我和他打过交道。他心思缜密,堕天绝对不是他一时兴起的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他周密地计划过,那我们想要找到他,难度一定不会小。” 傅白微微皱起眉。 “这个名叫赤玉的仙人,在仙界很出名吗?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白哥你又不怎么回仙界,除了当初在凡界就认识的人,再不就是那几个上仙,你不熟悉他也很正常。” “也是。”傅琼说的对,本来他就不认识几个仙人。 “要不我去和大哥说说,让我们俩换换算了。不能总是让你一个人去看守黄泉的门啊,那太累了。” “不行,”傅白想都没想就回绝他,“你老老实实地完成大哥交给你的事,多余的不要管。” 每次提到这个问题,兄弟二人就会发生短暂的争执。 “哥你不能老是这样。虽然名义上我是你的弟弟,但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双生子,出生时间差不多的。你能挑起来的担子,我有什么不能的。” “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你抢过来做什么?再说你又不是没事可做闲出了病,大哥安排给你的事情并不比我少。” 傅琼很生气。 “我这是想替你分担,你在误解我的意思。” “为兄心领了。做好你分内的事,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傅琼气到不想说话,闷不做声了好久。傅白清楚他的脾气,也不多说什么,自顾自地寻找赤玉的下落。 过不一会儿,傅琼就忍不住了。此时他和傅白正逆着街上的人群穿梭,寻找赤玉的下落。傅白暂时还没想好用什么法子来找,这时傅琼主动开口说话了。 “赤玉有一嗜好,喜爱美人。在花神节上会选出一位凡间的美人来,作为花神在人间的使者。所以这次花神节,他来参加的可能很大。” “哦?那这样看来并不是全无线索。” 傅琼主动打破僵局后,换来的就是他哥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句。他咬牙切齿地说:“白哥你不应该感谢我吗?要不是有我在,你说不定还要花费多长时间去找这个赤玉呢。” “唔,倒也不要紧。根据我的经验,这些堕天的仙人忌惮我的存在,一般会在我出手之前,先下手为强。” 他停顿了一瞬,又继续道:“虽说抢先手也没什么用吧。” 傅琼这回是彻底不想说话了。 选花神使者要在夜里进行,因而两人不是很着急。他们沿着长街闲逛,看见许多打扮得艳丽动人的女子,发髻上还插了各式各样的花朵。 走到一半,傅琼离开了一小会儿。等他回来后,手上多了两个面具。 “哥,给你这个。” 傅白盯着手上的红白面具,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面具是用来区分参与选拔的人和观客的。凡是不戴面具的人,都默认要争夺花神使者。” “噢?男的也行?” “怎么不行,”傅琼反问他,“说是美人,又没有规定是男是女。据说花神就是男女同体呢。我看像白哥你这种相貌的,就很容易被选中。” “你要是想夸自己长得好看,不用这么委婉,”傅白把面具戴好,又调整了一下后面的带子,“我们兄弟俩长相一模一样这件事,还需要再强调吗?” 傅琼摸摸鼻子,也戴好面具,紧跟在傅白旁边。 长宁乡已经开始迎神了。首先要把新塑花神像从庙里运出,一直送到无妄河边的高台上,随后再围绕着这座高台,进行各种布置装饰。傅白发现已经有很多人围在高台那边,在观看工匠们装饰高台,时不时议论两句。 他也随着人们的视线抬头,望向那座圣洁华丽的花神像。虽然傅琼说花神有可能是男女同体,但从外观上来看,神像依然作女性的打扮,身着襦裙,手提花篮,面容沉静安定。在神像的脚边散落了许多红绸,还有贡品和花篮。傅白不经意间垂眼一瞥,忽然发现那红绸的某一段动了动,一只瘦弱的手从里面钻出来,飞速地拿走一个供果后,又缩了回去。 傅白挑了下眉,悄声走过去,同时一只手把佩剑无声抽了出来。 藏在红绸里的人完全没有发现傅白的存在,又继续试探着把手伸出来。这次傅白用剑尖将果篮推远了点,那人抓了个空,手指停了停,又不断地在刚刚放东西的地方摸来摸去。 剑鞘一挑,傅白掀开红绸,里面的人突然暴露在阳光下,不适地眯起眼睛。 那是一个女子,很美,即便身体因为挨饿变得瘦弱,也并未折损她的容颜。 “你……” 傅白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觉得很熟悉,可他想不起来。他刚刚打算开口询问,就见那女子瞪他一眼,呼地掀开红绸,掠走最近的果子,慌慌张张地逃走。 之后传来男子的怒斥声,三两个人追着她而去。 傅白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直到傅琼走过来问他。 “哥,怎么了?” “我看见一个……”他想说熟人,又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第二十九章 纸花 “花神祭就在这无妄河边举办。哥你看那边的花船。” 傅琼指了指不远处平静的河面,在那之上,漂浮着数十条装饰得十分精美的船只。 “每条船上都载着想要成为花神下一任使者的人,这些船上的,大多是比较有底气,对此势在必得的。当然如果有其他人也想要参与进来,自然也是可以的。” “那要如何选?”傅白问。 “那里的圆台,看见了吗?”傅琼手指一偏,又指向了位于河中心的地方。在那里,有多个石头垒起来的高台,台子表面并不宽敞,大概只能容一两个人站下。而且在那狭窄的台面周围并没有任何护栏之类的东西,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掉入河水之中。 傅琼接着解释。 “那个圆台自然就是提供给参加选拔的人展示的地方了。等到了晚上,会有乐师在岸边和游船上吹奏。站上高台的人要随着乐声跳舞。跳得最好的,两岸的观者就会把这样的纸花送给她。” 他神奇地从身后变出来两朵。 “就是这种。” 傅白取过来一朵,指尖捏着瞧了瞧。这纸花是用被红染料染过的宣纸扎出来的,花瓣一层叠一层,样式很别致。 “这种不是很容易伪造吗?看样式也没什么特殊的。”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 傅琼随手施了个仙法,他和傅白周围的环境忽然暗下来,变成黑夜,可那些走在黑夜里的行人对此却全无所觉。 他手里的花变了。原本俗艳的红色,忽然变得莹莹有光,甚至带有了些玉石的质感。 然而用手去触碰时,依然只能摸到薄薄的纸。 “这是长宁乡宋家家传的染料,只有他们一家能做出来,”傅琼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花神祭一向是他们宋家在办,所以这也算是他们琢磨出来的一种特殊的防伪之法。” “宋家?” 傅白手掌一拨,解了傅琼的仙法。黑暗散去后,兄弟二人戴着面具,相对而立。 “宋家是长宁乡最富裕的人家,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的。噢,哥,你看那里,那两个人就是宋家的一双子女。叫……宋知书和宋知棋?” 傅白顺着望过去,在江岸少人的一处,站着一男一女。二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宋知书是姐姐,穿了身鹅黄色的裙子,看起来活泼又俏丽。相比之下,宋知棋这个弟弟就有些羸弱苍白,穿着也要比其他人厚实些。 “这个宋知棋……好像身体不好?”傅白问。 “据说是从娘胎里带下来的病,没办法根治。不过宋老爷貌似没有再生一个的想法,大概是有让宋知书继承家业的打算。” 对于宋家这些轶闻,傅白不太感兴趣,他对河中心的东西更加在意。 “那个高台,看上去很危险。想要成为花神使者的,又大多数是女子。这不是刁难她们吗?” 傅白说得不错。插在河中央的高台,不但容忍落脚的地方窄小,而且互相之间间隔又很大,一不小心就容易落水。 “所以才说,这个花神祭没那么容易啊。不过会不会落水淹死这个倒不用担心。首先河水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深,而且你看到那些小的木船了吗,那些船上的船夫,就是随时准备下河捞人的。说起来花神祭无非就是如何吸引两岸的人的注意罢了。你要是落水的姿势比别人好看,得到的纸花多,那能不能踩住高台,倒也无所谓。” 二人说话之际,在无妄河两岸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一些长宁乡的人和外来的旅商都来到这里,还有些敷着面纱的窈窕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船。傅白四下望望,发现这些搭载女子的花船也是各有不同。有的尽显豪奢,有的便简朴得多。还有些女子,是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爷一同上的船。 傅白微微皱眉。 “这花船里面还有商人?他们也要当花神使者?” 傅琼忍俊不禁,给他哥耐心解释:“当然不是。花神祭上来的多是美人,若是有那么一两个相中了的,这些富商老爷自然就带回去。对于那些出身贫寒的姑娘来说,这也不失为一次机会。” “看来这花神祭,还不单单是为了祭花神。” “祭祀都是凡人经手的,寄托的当然都是凡人的愿景。倒是这个被祭祀的神明,成了最不与之相干的。” 这话傅白深以为然,他刚要接下去,就看见离得较远的一艘船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怎么了?”傅琼见傅白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忍不住问他。 “那个姑娘,”傅白下颌一扬,“就是刚刚从祭台下面跑出来的。” 傅琼定睛一看,还真是。 “噢?她也参加花神祭?那应该少不了她吃的东西啊,怎么还要偷供果?” “不知道,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傅白并没有过多在意,又继续说起了赤玉的事,“既然赤玉对美人感兴趣,那他会采用怎样的办法?” 傅琼想了一会儿后,摇头。 “这我还真没什么思路。哥你觉得呢?” 傅白也在异想天开。 “会不会他藏在河底,看中哪个美人,就故意让她落水?” “这也太简单了吧……赤玉应该不会那么蠢。” “唔,我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了。” “别想那么多了,兵来将挡,你跟我两个都在,总会有办法的。” “嗯。” 在河边看了一会儿,摸清楚几个关键的位置,掌握情况后,傅白傅琼两兄弟就在岸边随便找了个茶肆坐下来,边聊天边观察有没有行踪可疑的人。之前傅白一直在忙,傅琼也是,所以他们两个有很久没这么私下里聊过了。时间消磨过去,很快,夜晚降临。 宋家在花神祭砸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到了夜晚,两岸和花船上的花灯亮起,将这里照了个透。戴着红白面具的人们慢慢地聚拢到岸边来,各自找好了位子。傅白和傅琼就隐于其中。 原本四散的花船,也逐渐汇集在高台的附近。岸上乐师敲打吹奏,花神祭热闹地办起来,那些没有覆面的女子们,按照之前拍好的次序,各自站在了高台之上。 第三十章 落水 傅白和傅琼乘在一艘用来捞人的木船上。 他们四周是浮荡的游船,正前方就是一个接一个木搭的高台。那些女子穿着各式各样的罗裙,在高台上纷飞时,就像一朵朵绽开的花。 “这些姑娘,倒有点功夫。” 傅白看着她们娴熟地踩在高台,不由得感叹道。 “那是当然的。她们为了这一天,可是准备了很长时间。不过,也有不那么熟练的就是了……” 傅琼看着旁边两个扑通落水的女子。在她们身子栽倒的一瞬间,就有行船赶过去救了。 傅白看了一会儿后,问:“赤玉就对这个感兴趣?” “他对美人感兴趣,这里不到处都是美人嘛。”傅琼摸摸下颌,“除了花神祭,我想不到他为了什么而留在长宁乡了。” “说起来,虽然他在长宁乡,但这里的人,好像完全没受影响?” “大概在花神祭成功结束之前,赤玉不想动他们。等他选中了心仪的美人后,估计就要大开杀戒了。” 傅白忖度了片刻后,皱着眉说:“既然这样……那是谁透露的赤玉在长宁乡的消息呢?” 还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傅琼忽然在旁边惊道:“哥,你看,那个姑娘跳得很不错啊。” 傅白随着他的声音转头,只见高台之上有个红衣的窈窕女子,像蝶一般轻盈地翻飞着。那女子的脚步轻快,而且很大胆,没有丝毫犹豫。傅白盯着那姑娘看,忽然发现,这人他认识,就是那个偷供果的。 红衣女子绝妙的舞姿赢得了一片又一片的喝彩声,但傅白却并未在她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自得的表情,相反,她的面容很沉静,甚至有点认命的感觉。 又一次落在某个高台之上时,她低下头,恰好和傅白的视线相撞。也许是这红衣女子也认出了傅白,她脚下一滑,险些跌落高台。柔软的腰肢在半空晃动一下,又折了回去,千钧一发之际她站稳了身子,停顿几许,在下一个人要迈步过来之前,一旋身,离开了。 两岸的人连呼精彩,就连傅琼也不禁鼓了几下掌。 “哥,那个红裙的姑娘,恐怕要拔得头筹了。和其他人相比,她太突出了!” 傅白耳边听着弟弟的感慨,同时环顾四周,他看到那些原本坐在船内的豪绅显贵,被这女子吸引,纷纷走到船头来。 傅白皱了皱眉。 他感到很奇怪。明明他戴了面具,但那红衣的姑娘,好像能隔着面具认出他来。 “傅琼,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姑娘似曾相识?” “嗯?”傅琼刚刚还沉浸在热闹的氛围当中,听他哥这么一问,很诧异地偏过头,“没有啊,我不记得有在哪里见过她。” 随即,他用手肘戳了戳傅白:“你是不是看上这姑娘了?没关系,大胆去。凭我哥这条件,什么女子……哎呦!” 傅琼捂住被剑柄戳中的肚子。 “现在敢开你哥的玩笑了?” “哥我错了。” 傅白收回佩剑,又回去看向高台的位置。他的视线从那些女子的身上,一直向下,来到半没到河水中的木桩。 因为灯火晦暗,那些木桩几乎半隐于黑暗之中。傅白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那水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刚开始他以为是水草,但那东西扭动的幅度十分异常,并不太像。 “怎么了哥?” 傅白一直盯着某个方向不动,傅琼猜到他必定发现了什么异常,就问他。 傅白伸手指了指。 “你看那——” 话音未落,刹那间,从河底突然伸出无数森然的白骨手,抓住那些女子的双脚,将她们硬生生地拖下水。 “不好。” 兄弟二人面色一凛,就要上前救人。傅白先行一步,跃至半空,一手抓住一名腾空的女子,将她丢入最近的船篷内。可就在这时,在他身后,一只枯手瞬间攥住他的脚踝,将猝不及防的傅白拖入水中。 “哥!” 傅琼回头的那一刻正好看见傅白落水。他一把拽掉面具,面具下的脸黑了个彻底。 无妄河上一派混乱的景致,傅白在沉入水中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上面的人声。但很快,那些声音就越来越远离他了。 刚落水时,傅白挣扎了一下。凭他的力量是完全可以脱身的,但傅白转念一想,不如将计就计,看看到底会被带到那里去。于是他放弃挣扎,跟随着水流的方向飘荡,一直来到无妄河的深处。 在他身边,还有许多同样落水的女子。那些女子似乎失去了意识,完全不反抗,而是随着波浪起伏。傅白悄悄地靠近其中一位,探了探对方的脉搏。 还活着,但就是不醒,很奇怪。 水忽然改变了流动的方向,傅白放开女子,身体向后慢慢地漂,却撞上了另一个人。 他回头,发现竟然是之前那位看着眼熟的红衣姑娘。 对方睁着眼睛,是清醒的。她拽了拽傅白的衣袖,手指指向水的深处。 那里有一个发光的洞穴,所有落水的人,都慢慢地向那个方向漂浮。 红衣姑娘示意傅白,傅白思索了一下,身体游动的速度变慢,渐渐地,二人落到了最末尾。在其他人顺次飘入洞口时,他们在洞穴之外扶着凹凸不平的礁石站定。 洞口的附近,似乎施了避水咒一类的东西,这里是没有河水的,可以正常说话和呼吸。傅白先往洞口里看了看。除了那些昏迷的人,没有其他活人的气息。随即他转头看向和他站在一起的女子,对方脸色有些发白,但似乎并不怎么害怕。 “你看起来很熟悉这个地方?”傅白问。 女子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随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手。 “你不会说话?”傅白揣测她的意思。 女子点头,用手比划了什么。 可惜傅白并不懂手语,他说:“你可以写给我。识字吗?”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女子犹豫了一下,缓缓地伸手过去,在傅白的掌心写字。 “子凝……”傅白辨认着,“这是你的名字?” 女子点点头,然后又快速地写下什么。 “无妄河……河底……有鬼,”傅白掀起眼皮看她,“你是如何知道的?” 子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能看见?” 她点点头,又摇头,然后告诉傅白,她并不能看得很真切,只能看出有异样。 “那你为什么不逃走?”傅白问。 子凝扯着嘴角,笑得有些讥讽。她“说”,她逃不掉。 而且—— 她的手指指向傅白,“说”,她总感觉她好像在这里等着某个人。 第三十一章 赤玉 “等谁?” 傅白追问道。 子凝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她看着傅白,很犹豫,但最后又摇摇头。 她回想不起来了。 傅白知道再勉强下去,子凝也未必能够多回忆出什么,于是他没有追问下去。 他转而问起了子凝的身世。 “我的身世?”子凝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傅白的话。 “你这身花神祭的祭服价值不菲,说明送你来的人家非富即贵。但你白日又躲在祭台下偷吃东西,而且你十分瘦弱。看起来……你在家中受过虐待?” 傅白根据他所观察到的一切推测道。 子凝哂笑,随后抓过傅白的手腕,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想了想,又把之前的全部作废,非常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傅白的问题。 她说她是庶出的孩子,又是个哑巴,所以被送到这里。 她还说了一件事。被选为花神使者的姑娘,都异常短寿。 傅白其实感到有点奇怪的。按理说仙也好神也罢,都该登记在册。而像花神这种有明显司职的,更不太可能随便敷衍过去。但在他的印象中,他既记不得有花神的存在,也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叫赤玉的仙人。 难道是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但也不应该啊。傅白他自认是年纪大,但成仙之后,记性可不会像凡人一样衰退。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傅白沉思的同时,子凝忽然间变了表情。她的身子向后缩了缩,然后拽拽傅白的衣袖。 “来了。”子凝用唇语暗示傅白。 傅白同样警惕起来,不过让他更惊讶的是,子凝居然比他先一步察觉到。他望着远处乌沉沉的河水,有一道小小的人影正在不断靠近。这么远的距离,单单凭借眼睛去看是不行的,这个姑娘的身上,的确有超出常人之处。 傅白施了隐身诀,将两人的身形隐藏起来。那道游荡的影子穿破水帘,来到了洞穴前。这是一个成年男子,模样倒是清秀,但不知为何表情略显猥琐。他急匆匆地进入洞穴,完全没有察觉到隐匿在旁边的傅白和子凝二人。 好像很急迫地要去看那些被他抓过来的女子。 傅白勾了下手,示意子凝跟上他。两人尾随着赤玉进入洞窟。这洞窟里面还别有洞天,像迷宫一样,不知道是天然形成,还是后天开凿出的结果。好在两人跟得紧,再加上赤玉没有布置什么别的东西妨碍,所以最终还是顺利到了洞窟的最深处。 那些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飘荡到了这里,很整齐地躺成两行。赤玉围着这些女子打转,时不时还要把她们的脸扳正,以便看清楚她们的容貌。 但他看了一圈,似乎颇为不满意,或许是没有找到他最想要的那个。 傅白和子凝躲在一块凸出的礁石后面,子凝疑惑地看着傅白,后者目不转睛地盯着赤玉,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 然后子凝在眨眼的一瞬间,就看见眼前多了一个她。 傅白变作子凝的样貌,转头对本尊说,留在这里。随后他一人离开隐身术的范围圈,出现在赤玉的面前。 他刚走出来的那一瞬间,赤玉终于意识到除了他以外还有清醒的人。他警惕地转过来,在看清“子凝”的相貌后,转而又换作一张亲昵的脸。 傅白克制着自己,不要冲动,不能直接动手。 赤玉三步并两步,走到傅白身边。他伸手过来,傅白向后躲了一躲。赤玉自觉唐突,于是收回了手,笑吟吟地问:“姑娘芳名?” 傅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是赤玉?” “噢,你认得我?”赤玉摸摸下巴,还很得意,“难道我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傅白观察着他的表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赤玉,怎么好像脑子不太灵光呢? 他就是凭借这副傻样,把仙界派过来的仙人杀个精光? 直觉告诉傅白这里面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赤玉没有起疑心,好像完全被“子凝”的容貌迷住了。他主动凑过来,想要和“子凝”搭讪。 结果在他的手指还没有触碰到对方的时候,忽然间,眼前一花,膝盖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前跪下。 一柄出鞘的长剑自后架在他的脖子上。 “哎呦!” 赤玉哀叫出声,在他眼前已经空无一人。他想回头,那柄剑又逼近了一点。 傅白耐心告罄,刚才这么一试,他发现这个叫赤玉的仙人菜得可以。 如果不是他故意伪装,那他便是冒牌货。 “你真的是赤玉?” 此时傅白已经变回男身。 赤玉听见身后的声音变了,而且感受到从傅白身上传来的灵压,他的脸立刻丧了起来。 “上仙、上仙饶命,我们有话好商量!” “无须商量,我问你答。你真的叫赤玉?” “是、是……” “这些女子都是被你沉入无妄河的?” “是……” “那我再问你,”傅白持剑的手向右挪了半寸,吓得赤玉冷汗都要出来了,“你可有弑杀过仙界的仙人?” 赤玉大惊失色,不顾脖子上的剑,硬是转了半身。 “仙君,弑仙可是大罪!小仙只不过在这无妄河边做些、做些不好的事,但没有那个胆子啊!” 赤玉这番话说得相当真挚。他大抵猜出傅白的身份了。仙界一直有这样的传说,传说那些下落不明的堕仙,其实并未成功逃到凡界或者黄泉界,而是被十仙君中的某位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没有危险,子凝慢慢地从角落里走出来。傅白瞟了她一眼,没管,继续问跪在地上的人。 “我最后再确认一遍,你真的叫赤玉?” “真的,”赤玉被反复追问,也要疯了,“小仙不敢欺瞒,这就是小仙的仙号。” “赤色的赤,玉石的玉?” “不,不是那个玉。” 他用仙术变出纸笔,给傅白写下。 “是这个‘钰’。” “……赤钰?” “是、正是小仙。” 傅白慢慢地移开手上的剑,脑中开始有些发乱。 这时子凝走上前,轻轻地拽了下傅白的衣袖。 仙君。 她无声地说话,随即握住傅白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了一句话。 这话她之前就想说,但始终没找到机会,自己心里也犹豫。 “和你同行的男子,有些奇怪。” “奇怪?”傅白知道她在说傅琼,“哪里奇怪?你要是看出他不是凡人,那倒也不必稀奇。他是仙。” 子凝摇头。 “我的眼睛,是通黄泉的。你那位朋友,是从黄泉而来。” 第三十二章 驾临 “傅白为何还不醒来?” 乌棺旁边,红微有些焦急地看向棺内面无血色的人。 两边时间流逝的快慢不一样。傅白在幻境中度过几日的时间,外面已有两月。 这两个月内,仙凡二界与黄泉界的战事,不可谓不胶着。仙界这边虽说早有准备,奈何黄泉积蓄多年,来势汹汹。光是左使邱冉和右使傅寨,就足够难缠。对于黄泉界展露的实力,已经让仙界的几位上仙大吃一惊。 不过因为目前两边的主将都不在,战局尚且并未出现某一方占据上风的趋势。当下双方在纠缠的过程中,都在祈祷自己那一方的人,能够抢先一步醒来。 在这两个月间,傅白有过几次醒来的征兆,但很快又陷入不安的沉睡。而且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红微他们担心再拖延下去,没等傅白醒过来,身体就先衰竭了。 现在山洞内只有华阳和红微在。华阳检查了一下傅白的身体状况后,脸上也浮现出忧虑的神情。 但他暂且还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对红微说:“再等等吧。实在不行,就要由我们来强行唤醒傅白了。” “强行唤醒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吗?”红微追问。 “自然会有,但我们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华阳望向棺内,“看现在的情势,我们可以和黄泉耗下去,但最终只能是两败俱伤,损失惨重。傅白才是能够把损失压到最小的人。” 两人在说着话,忽然感觉到山洞的洞口外有一阵异样的灵力。这里十分隐蔽,又布下了层层关卡,华阳以为不会被人找到,结果还是大意了。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拔出佩剑。然而洞口外面的人好像并未顾及许多,连迟疑都没有,径直走了进来。 待看清傅卿的脸后,华阳和红微齐齐松了口气。 “帝君。” 傅卿看向那具厚重的乌棺,随即脚步一抬,走了过去。 华阳和红微垂手立在两边,面面相觑。这还是两个月内天帝第一次来看傅白。 自从傅琼叛仙之后,傅卿和傅白这对兄弟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有些微妙的变化。曾经傅白对这个长兄是十分敬重的,不然也不会一心一意地辅佐他坐稳了天帝的位子。可后来镇压了黄泉界的叛乱后,傅白似乎就刻意远离了仙界和他这个唯一的大哥。而傅卿也有所改变,他不再事事指望傅白,转而把一些重任交给其他上仙。 傅白也因此被闲置了。 当事人对此倒是很乐意,偏安在他的仙府一隅,每天养养花喂喂灵宠,仿佛提前过上了老年仙人的生活。 除了喝醉后容易闹事之外,大概也没什么过分的地方。 仙界都传,是傅白深不可测的实力,和过高的战功,让傅卿心生忌惮。 也有说,傅卿和傅白本就是同父异母兄弟,比起傅白傅琼双生子的亲密血缘而言,略逊一筹。傅卿这是在提防,提防傅白变成第二个傅琼。 但傅卿究竟是怎么想的,傅白到底有没有这般意图,没有人知道。 傅家三个兄弟,一个比一个出色。哪怕是同样位列仙班的仙人,与他们也是有壁的。 就像他们无法抵达三人的修真境界一般,他们的真实想法,也不是其他人能够揣度的。 华阳和傅白是发小,封神之前就有很铁的关系。对于傅家的事情,他或多或少了解些。 然而他所知道的,也仅仅是过去。之后又发生这许多事情,兄弟三人心态的变化、对彼此态度的变化,并非他能掌控得了的。 好多次华阳在和傅卿闲谈之时,都感觉到傅卿对这个仅剩的兄弟的无可奈何。傅卿似乎很矛盾,他既想把傅白推离仙界的中心,又深知仙界离不了傅白这个人。 但上一次仙泉大战之后,在傅琼身上爆发出的具有破坏性的力量,让整个仙界、包括傅卿本人,都大为震惊。 哪怕傅琼被封印起来,仍然让当时经历过的人心有余悸。 后怕的同时,他们又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傅白。 傅白是傅琼的双生兄弟,既然如此,在他身上,是否同样蕴藏着这样的力量。 碍于傅白是功臣,那时候没有人敢明着质疑,但傅卿可没少收到那些明里暗里要削去傅白手中权力的折子。 傅白攥有很大的权力。在镇压傅琼的时候,傅卿几乎给了他全部的调动仙界兵马的权力,但事情结束后,傅白把兵权还回去大半,剩下那一丁点,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名头,被保留了下来。 作为最大的功臣,他总得给封赏的傅卿一点面子。 可即便如此,他的地位和权势,还是要高出其他仙人一大截。 仙人们都猜,这也是让傅卿提防的一点。 他们还说,傅卿总有一天,要赶傅白去凡界的。 他们猜中了这点,但没想到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不知兄弟二人发生了什么争执,又或者有了什么商量。待大部分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傅白已经进入轮回了。 再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 这次傅卿突然驾临,让华阳和红微都措手不及。傅卿想来,应该早就来了。然而他偏偏选择了傅白最虚弱的时候赶来。尽管妄自揣度上意是不对的,但二仙仍是不禁怀疑起傅卿的来意。 傅卿来到乌棺的旁边,低头看着陷入昏迷的傅白,默默半晌后,开口道:“华阳,红微,你二人把守在结界口,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红微也听说过许多风言风语,知道这对兄弟之间有些过节。他想留在这里照看,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纠结着,华阳抓着他往外走。 “那帝君,我们这便去了。” 然后不再多言,麻利地拽上红微走。 等到了外面,红微才皱眉质问:“我们就这么出来?就放傅白自己在里面?” “不然呢?你还想有什么操作?” “不是,帝君他——” “嘘,噤声,”华阳瞥了眼山洞的方向,转过头来又对红微挤眉弄眼,“你是活太长活得不耐烦了?什么话都乱说。帝君和傅白是手足,手足怎么会相残呢?” “怎么不会?前车之鉴不都有吗。”红微指的是傅琼。 “啧,”华阳搔了搔头,敷衍道,“反正你就别管了。” 山洞内的傅卿把二人之间的对话尽收耳中。并非他有意偷听,实在是三人距离不远,他们说话的声音对于仙人的耳力来说很容易就接收了。 傅卿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华阳二人没有评判什么,只是对傅白说了一句, “每次都是要我这个做哥哥的,给你收拾烂摊子。” 第三十三章 假象 傅卿挥袖一扫,将山洞内四散的杂物和浮尘全部清扫而空。随后他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 那一只小巧的轮状仙器,围绕着木轴有一圈又一圈复杂的符文。仙器有很多磨损的痕迹,看上去也有不少年头了。虽然它又旧又不起眼,但其实是傅卿最重要的仙器之一。 这是命轮,是很稀有的能够影响宿命轮回的仙器。 宿命轮回,通常情况下,是不能够轻易干预的。但傅卿作为天帝,多多少少有那么点特殊的权力。 虽然不多,但基本上也足够用了。 傅卿随意地转了转手中的命轮,抬头,视线在山洞内环视一圈。 这四周围在常人看来寻常无奇,然而在傅卿的眼中,却能够很容易地看出那一条条交缠错杂的宿命线。因为转世太多次,傅白身上的因果都是混乱的,完全超出了他凭自己的力量能够梳理的范畴。因而迟迟未醒。 傅白将自己做成最后一件仙器这件事,傅卿是唯几的知情人,而且他是知道的最多的人。 这件事并非傅白冒然冲动的结果,而是他们兄弟经过反复商榷后,所作出的决定。 尽管十分艰难,过程也充满危险,但傅白依然坚持,并把这件事做成了。 傅白总是认为,傅琼之所以选择了那样的道路,他要负很大的责任。 “你这是在作茧自缚。” 傅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傅白,随后把手中的命轮放在他的身上。 命轮接触到傅白的身体后,迅速生发出无数条银白色的丝线。这些细细的线缠绕在宿命线上,同时操纵着它们,迅速且不停地理顺。 看见命轮已经运转起来,傅卿便收回了手,不去管它。他随意地靠在旁边的溶石柱上,完全没有天帝的架子,像个真正的兄长。 “我现在对你说的话,你暂时听不见。但等你醒来后,会保留这段记忆。有些话,在你我二人面对面的时候,说不出口。现在这般,倒是合适的场景。” 傅卿停顿片刻,好像在思虑该说些什么,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仙界和黄泉……又要开战了。我这次,又要把你推到和傅琼对立的一方。我知道你哪怕心里不愿,行动上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但是傅白,为兄不希望,你把全部的责任归咎于你自己。 “你和傅琼是不一样的人,尽管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对他的关心和照顾,经常会让你无视这一点。傅琼或许不明白,你也始终没有懂。 “但这些话,在这种关头说出口,并没有多大的意义。这次开战,你且将它,当作一次了断。对过往的了断,对宿命的了断……我可以帮助你理顺因果,但这些了断,总归要你亲自去做。” 命轮已经将杂乱无章的宿命线理顺得差不多,傅卿看着那些厘清的宿命线一点一点回到傅白的体内,沉默许久后,才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兄长。我没有护好最年幼的弟弟,又逼得另一个与之手足相残,还要说出些冠冕堂皇的话,这是我的卑劣。” “然而尽管卑劣,”傅卿顿了顿,又自语道,“尽管卑劣,却又不得不如此。我身上所背负的……也罢,这些不必再说。” 傅卿看到最后一点宿命线全部进入傅白的身体后,便把命轮拣起收好,转身离开了。 他与傅白,他们兄弟之间,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能像这样,一方说话,一方暂时沉默。 傅白将手中的剑从赤钰的脖子上取下来。 赤钰感受到浑身的压力一空,浑身瘫软,倒在地上。 “仙、仙君……不杀我?” 赤钰战战兢兢地问,然而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抬起头,看见傅白侧过脸,微微垂着,表情隐没在阴影中。 “仙君?”赤钰又唤了一声。 站在不远处的子凝也忧心地望着傅白。 良久之后,傅白才声音沙哑地说:“我不必杀你。” 赤钰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困惑。 “仙君你——” “没有必要了,”傅白道,“你们并不存在于我的真实中。” 傅白什么都回想起来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此时的他应该尽快清醒,梳理好自身因果,然后立刻回到战场中去。 这是他在尚未升至仙尊的日子,是生活还算平和的日子,也是傅琼即将堕天的日子。 傅白把剑缓缓地收回剑鞘,随后闭上双眼,最后看到的是赤钰和子凝双双看向他的面孔。 可在他再次睁开眼,所有的一切都消亡了,周围变作雾蒙蒙的一片,一簇豆大的橙黄火苗由远及近,有人提灯而来。 傅白在这片浓雾之中,与傅琼遥遥相对。 “你应该早就察觉到,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了,”傅白道,“赤玉,这是你曾经用过的假名字。” 过去傅白和傅琼经常在凡界走动,用真名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所以会取各式各样的假名。 赤玉,不过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傅琼只提了一盏灯,没有拿任何武器,灯火将他的面容覆盖了一层暖色。他拥有和傅白近乎一样的容貌,只是相比傅白的孤冷,傅琼的眉眼更多一分柔和。 他没有说话。 “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我,为什么不杀。” 傅白问他。 既然傅琼早早就恢复了记忆,那趁着傅白什么都没回想起来之时,解决掉他,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傅琼没有这么做。 他有无数个绝佳的机会,却眼睁睁地将它们放过,傅白不能理解。 傅琼遥遥地站着,长身鹤立,气质清淡。他一直是这样。哪怕后来满身鲜血业障,他也是像这般,目空一切,仿佛那些生死惨祸,都与他无关。 尽管他是罪魁祸首。 这样的傅琼让曾经的仙界很是忌惮。道心正,气不浊。傅琼在守他自己的道,并且十分虔诚坚定,所以他并不混沌,甚至要比为仙时更加纯粹。 但这是不被允许的。他已经背叛仙界,堕落成魔。他应该和那些下等的魔物妖怪一样,本能地追逐杀戮和鲜血,苟且地活着。而不是像这样清醒且理智地挑衅天威。 傅琼这次回应了傅白的话,但并没有直接地回答他的问题。 他说:“如果你没有醒来,想起那些不该想起的事,这里的生活会一直进行下去。你跟我解决了赤钰,回到仙界。你继续当你的仙君,再不会有机会做那个劳什子的仙尊。很快你就不需要去看守黄泉界的门,我会代替你,不过应该也不会看守太久,因为在这里,黄泉界的门,永远不会有重开之日。三界会遵循自己的步调繁衍生息,平衡不会被打破。这是你想要的生活。” 傅琼说到这里,平静地看向傅白。 “当然,假使你现在仍然愿意过这种生活,这里的一切会继续。今后外面发生的事,都与你我二人无关。” “但这些是假的,”傅白堪称冷酷地戳破了傅琼的幻想,“从我抵达这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不仅是个重复回忆的幻境,而且是被美化过的。” 第三十四章 不悔 寻回属于自己的记忆后,傅白终于得以回想起来全部。 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经过精心编造后的结果,很多人事与傅白的记忆都有出入。傅白记得第一批封神的十位仙首,有他自己,有华阳,有傅琼,还有老冒山君和广陵。剩下的都是其他的仙人。因为种种原因,仙首经有过几度轮换。红微他们都是之后才加入,并非一开始便在其中。 几次更迭后,才变成了仙界现在的十二仙首。 在封神之后,不久,傅白便被傅卿派去守黄泉门。黄泉界并不老实,傅白在那段漫长的日子,根本就没有机会回仙界。傅卿赐给他的仙府始终闲置着,那时他在黄泉的门就近安顿下来,华阳是唯一一个经常会来见他的仙人,每次过来,就是送些必备物品,还有传达天帝的旨意。还有少数几个能够在仙界和傅白处自由来往的仙人,但这也不过是两三个人。 至于其他人,压根不晓得他在做什么。 在那期间,傅白很偶然地捡到了龙和狐狸。它们的到来虽然有一些麻烦,但也让傅白的生活热闹不少,总归不是一个人了。之后又经历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傅琼堕天,傅白才得以被召回仙界。 至于抓捕赤玉这一段,更是彻彻底底虚构出的假事。 美好的回忆,温馨的幻象,都不是真实的。和那些妖魔鬼怪,以及堕落的仙人打交道,能有什么值得追忆的呢?那简直称得上傅白漫长人生仙途中最黑暗的经历之一。 不过是有人美化了这一段罢了。 “为什么不杀我。” 傅白又一次地问傅琼。 为什么不抓住机会。 傅琼手中的灯摇晃了一下。他的声音很飘渺。 他说:“我已经错过最佳的机会了。” 傅琼说,对于他们,他和傅白而言,杀掉彼此最好的机会,就是在那个山洞,在社稷图内。 那时他们都不记得对方的身份,没有许多犹豫,互相的身体也并没有恢复到最巅峰的状态。但凡有一方出手,对二人都是一种解脱。 可这就是造化,在最佳的时机,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忆起对方,自然也就失去了动机。 “如果我不记得你,我就会杀掉你。可惜我记得你,所以我不够果断。然而你和我不一样,如果你记起了我,你一定会毫不犹豫、且十分坚决地杀掉我,哪怕我是你的兄弟,或者说,唯一的兄弟。” 傅白没有否认。说实话,若不是现在的幻境被傅琼掌控,他的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伤到还在沉睡中的躯体,那傅白的佩剑早就出鞘了。 “所以这是你的机会,傅琼。”傅白道,“出去之后,你不会再有这样的良机。” 傅琼微笑。 “这算是宣战吗?” “你可以认为是。” “难道你要放任手足相残的戏码,时隔这么些年,又一次地上演吗?” “傅琼,你始终没有明白。你我之间有血脉的联系,但这与你的所作所为相比,远远不够让我饶恕。” 傅白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这让他面色微改,但他又很快地收敛了情绪。 尽管傅白说,这是傅琼唯一的机会,但后者依然没有动作。傅琼拨弄了一下手中的灯,摇曳的灯光在这片浓雾中荡来荡去。 “傅白,你也没有明白的一件事是,你和我才是同类。” “傅琼……”傅白闭了闭眼睛,掩盖住那些不由自主的情绪,“你的剑,曾经也为苍生而出。若是你有悔过之心——” “我不会悔过,”傅琼打断了傅白的话,他的眼中一片沉静,“我并不悔恨。” “那便,没办法了。” 傅白看着四周的雾气渐渐散开,这并非是他所为。那就是有人在外面施术,在救他出去。 “出了这里,”傅白说,“下次相见,又是敌人。” 傅琼没有言语。 在这里,傅白没有办法出手,而傅琼也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对傅白没有任何攻击的行为。浓雾慢慢变淡,周围的场景出现模糊,介于幻境与现实之间。 傅白的知觉开始恢复,他的视线中,已经隐约浮现了红微和华阳惊喜交杂的面容。 傅琼的身影依然在原处,只是变得飘渺。 连带他的声音。 “你若懂我,傅白,”傅琼这样说着,又一顿,“罢了,你不必懂。” 傅白的眼皮缓缓地眨了眨,他的耳边似乎传来了傅琼的这句话,又似乎是他的幻想。 幻境中的东西是假的,但深埋的某些记忆又被唤起。 他和傅琼,前半生相依为命,后半生并肩共战,封神之后,却反倒站在了对立的两面。那个和他互相扶持着艰难长大的是傅琼,在战场上救过他无数次的是傅琼,让他小死一次,又屠戮大半仙界的,也是傅琼。 傅白要杀的是现在的傅琼,那他就要忘记曾经的傅琼。但凡他有半点犹豫,就会出现弱点,就会被敌人得到可乘之机。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不容易的事,往往又是不得不去做的事。 他要统帅仙凡二界,他要果敢、要坚定、要大义凛然。至于他的为难、他的痛苦、他的摇摆不定,那是要搁置、要掩饰的东西。 他甚至不能说一个累字。 在他曾经收敛所有情感,日复一日守在黄泉的门前,清剿所有试图越界的妖物、和堕天的仙人时,他转身看见傅琼出现在此地的那一刻,没有人能想象傅白那时的心情。 傅白眨眼的频率渐渐变慢,这让等待他苏醒的红微和华阳慌了神。两人不停地呼唤傅白的名字,生怕他元神不稳再度陷入昏迷,那样就麻烦大了。 傅白只是觉得眼皮很沉,身体也坠。 “我知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兄长……” 大哥…… 傅卿的声音在傅白耳畔响起,傅白迷糊地听完了他留下来的那段话。 原来是傅卿来过,帮他梳理了那些杂乱的因果。 傅卿到来的事实让傅白多少有了一点回神的倾向,然而还不足以将他彻底唤醒。 偏偏这时,广陵仙君传信的纸鹤来了,并带来一个坏消息。 “焰尾被困,速救。”1603379379 第三十五章 不必自降辈分 傅款身上挂了彩。 鲜红的血从他的肩膀流出,迅速地爬满整个背部。他脚步踉跄,倒提着观澜剑,摇摇晃晃地来到一块可供藏身的巨石背面,滑坐下来。 他尝试用手去碰了碰右肩的伤口附近,甫一触碰,便疼得皱眉。 傅款看着手指沾上的血,啧一声,又伸手入怀,取出两三个小药瓶,散乱摆在地面上。他用指尖拨弄着几个药瓶,从中挑出一只,拇指指甲上挑,打掉瓶塞,又小心翼翼地拨开自己的衣服,把药粉撒在上面。 这药粉的药力很强,几乎刚撒上一点粉末,傅款便痛地嘶气。他缓了一口气,忍痛把剩下的药都撒在伤口上,然后给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 待他处理好身上最重的伤之后,便开始梳理现在的情况。 这里是凡界的一个镇子,位于黄泉界和凡界的交界处。三天前,这里遭到黄泉界的袭击。傅款率领仙兵前来救援,与黄泉兵苦斗三日,基本清剿了对方大半兵力,然而傅款也身受重伤。 原本对付那些低等级的魔物,是不会受伤的。可是半路忽然杀出来一个叫连芍的男人。这男人长得高壮,力量也很强。大多数仙术施展在他身上,根本不痛不痒。傅款没遇到过这种类型,乍一对上,便有些吃亏。 在缠斗了一段时间后,傅款一时不察,被对方抓住间隙,重伤右肩。他惯用右手使剑,这下连武器都拿不稳,只得暂且撤离。 这一会儿对方大概快要追上,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傅款用完好的那只手支撑自己站起来,左手握了握剑柄,还是感到不太适应。 那个连芍,傅款对他并没有印象,是新面孔。不过想来上次仙泉混战,黄泉界的几个主力死的死残的残,下场都异常惨烈,那么过了这么多年,黄泉界的主力有所更换,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样,会多出许多麻烦。傅款不了解对方,并不意味着对方对傅款一无所知。在上一次大战,双方几乎亮出了全部底牌。同样参加了前次大战的傅款,自然也被对方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华阳他们这些一直在仙界的仙人,清不清楚他。这个连芍,有必要再去打听一下。 肩膀的伤口渐渐没那么痛了,但与此同时,傅款也感觉到一股充满不详的力量在不断靠近。他屏住呼吸,微微侧过身子向外去看。 外面是一片风沙,隐约间能辨别几处离得比较近的草房,似乎没有看到人的踪影。傅款又仔细地瞧过几遍,确认无误之后,收回身子。 然后猛然看向自己的头顶。 “嗯?反应还挺快。” 傅款刚一抬头,就看见一张陌生的女子的脸出现在视野内。这女子穿了一身灰扑扑的、甚至还打了补丁的男装,宽大的腰身被同样一条灰色的长带扎紧。她蹲在巨石的顶端,脚上套着的是一双不起眼的布靴。 女子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揣在怀里。她的头发也是随意地编了个毛躁的辫子,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和这副落拓的打扮相比,她那张脸反倒干净得突兀了。 傅款注意到她的两手手腕处缠了一圈又一圈红色的线,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这种绣花用的线出现在这里很不适宜,极有可能是这女子的武器。他转过身,左手握紧观澜,身体进入戒备的状态,然而脸上还是一派轻松,甚至还有余力嬉皮笑脸。 “哟,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个漂亮姐姐。” 女子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连表情都没变一丝,只不过吐出来的话就过分无情了。 “算了吧,咱俩比起来,指不定谁的年纪更大呢。” 傅款那张俊逸的面皮很难得地僵了一瞬。 女子继续说:“何况都是活了千年的老东西,还分哥哥姐姐,自降辈分到这种程度,不必。” “。” 傅款保持微笑。 女子塞在怀里的那只手动了动,傅款以为她要拿出什么武器,警惕性瞬间拔高。 然而女子只是拿出了一只咬了半口的烤馍,又继续吃着,姿态十分悠闲。 “我认识你,焰尾仙君。” 她看上去并不打算趁虚而入,反倒悠闲地和傅款聊起了天。 然而傅款并没有什么和她聊天的闲情。只不过他现在有伤,而且刚刚发出请求支援的信号,能拖一时是一时。 女子边咀嚼边说话,和她的打扮一样,举止也不修边幅。 “焰尾仙君,你很出名。上一次大战,你单枪匹马,就让我们的人吃了很大的苦头。” “这算是恭维吗。”傅款故作轻松地笑。 “唔,虽然下场也蛮惨的嘛,”女子话锋一转,斜睨望向傅款,“剥皮,对吗。” 傅款的脸色一沉,眼睛里的光芒也在瞬间褪去。 他的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眼尾弯起,仍是笑的模样,却丝毫没有笑意。 女子似乎浑然不觉,她把最后一点烤馍吃掉,又舔掉指尖的碎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神情很认真,仿佛生怕浪费一丁点食物。 “我没见过你。”这次是傅款开启了话头,“你不在上一次的大战中。” “没错。上次大战,你们仙界几乎折断了所有黄泉界的主力,我们的老大傅琼,也被你们那边的傅白封印了。如果那些元老不死,还轮不到我出场呢。我不是很喜欢打打杀杀,但没办法,赶鸭子上架。” 她的声音比其一般女子来得低哑,说事情的时候语调没有起伏,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对待这些沉重的往事,甚至还没有那块馍的兴趣大。 “不过,”她又把话说回来,“不喜欢归不喜欢,老大吩咐的事情,还是要做。”她作势要起身。 傅款见她起身,右脚后撤半步,随时准备攻防。 可就在这时,女子冷不防提醒他一句。 “你先不要动,不要轻举妄动。我忽然想起来,还有半句话要说。” 傅款扯了下嘴角:“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最好还是听一下吧。” 女子的视线往旁边斜了一下,傅款顺着看向自己左臂的方向。 一丝细到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红线紧贴着他的衣袖,勒出了一道小小的痕迹。 他再向四周看。这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纵横交错着,布满了这种丝线。那女子手腕微动,红线反射出凛人的寒光。 第三十六章 别抱幻想 “你帮我问问,傅白要不要来我们这边。” 女子如是说道。 傅款尚且未从那些密密麻麻的丝线中回过神来,乍然听见女子这么一问。他敏锐地问:“你什么意思?” “放心,放心,我是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我们老大有执念,非得让加上这句,你就当作开场白吧。” “傅白绝无可能去黄泉。” “哦,那就没得聊了。” 女子并不感到遗憾,她只是在例行公事。待说完这段后,她细致地解开左手腕上缠绕的丝线,一圈一圈,把它们握在手里。 “虽然很抱歉,不过焰尾仙君,你只能到这里了。安心,我不是个残忍的人,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言罢,她猛地收拢五指。那些飘浮在半空中的红线骤然收紧,速度极快,甚至能听见簌簌的裂空之声。 红线全部汇集在傅款所站的位置,密度猝然增大,那些原本被肉眼很难捕捉的丝线也变得集中浓稠。它们像藤蔓一般绕在傅款的身上,很快将他包裹起来,成一个血色的人形。 “仙君好走。” 女子嘴上道别,眼中却依旧不起波澜。她愈发地攥紧红线,锋利的线割破她的手掌,在吸收了血液后,像有了生命一般地蠕动,更加紧密地裹住傅款的身体。 然后收拢,缩紧,人形不断地变小压缩,砰地一声,炸开。 漫天断掉的红线和鲜血肉块一并从空中撒落,原本站着傅款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滩血水。 “嗯?” 方才,出现爆炸声的时候,女子抬了下左边的眉,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轻微的异样。 而现在,当她目睹那滩血水的时候,更是变得有些困惑。 按理说没什么不对,但是…… 突然,女子感觉到自己的右后方有异样。她紧急转头,却看见一尾长鞭游龙般穿过丝线的裂隙,向她袭来。 那鞭子来得太急,让女子没有时机躲避。她愣在原地,鞭子就顺势缠绕在她的脖颈,并狠狠勒紧。 女子一手抓住鞭子,试图把它拽下来,但并没有成功。这长鞭被人远距离操控着,像片撕不掉的膏药,紧紧地贴着她。 她环顾一周,却没有看到傅款的身影。随即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手指动了两下,停顿,又落回原来的位置。 “焰尾仙君,”在这个关头,她还能保持冷淡镇定的模样,只不过说话的声音都变成了气音,“这没有用。” 焰尾隐藏在扬起的风沙里。没有出声,用手指擦去侧脸被割破后留下的血。 他目前的情况比方才要更惨一些。就在刚刚,女子收紧红线时,焰尾用傀儡与自己交换,从中逃脱,获得一丝生机。然而那红线的速度也十分快,并且到处都是。在逃脱的时候,焰尾不可避免地被划伤些许。 不过这条命好歹是保住了。 刚刚在紧急的情形下,焰尾还有余力去观察这些红线的分布。他发现,距离那女子越近的提防,红线就越密。所以谨慎起见,他还是要和对方保持一定距离。 他胸口郁结了一股血痰,但焰尾忍住没咳。如果咳出声,很有可能被女子定位,并再次用红线追踪。傅款虽然能够再用傀儡代替自己,但是从交错的红线中寻出一条逃生之路又是个难题。 他刚刚试了一下,这些红线割断后,会很快地找到头尾重新粘合在一起。也就是说,不管他怎么挥剑,想要把它们斩断再脱身,也是不现实的。 很麻烦,傅款心想,他现在就像位于一个编织的囚笼,不管怎么挣扎都是困兽之斗。 方才他抛出长鞭,对准女子而去,是打算以此一击来逼退对方。虽然没什么必胜的指望,但这一击,的确是他最佳的机会。 然而听女子的口吻,她似乎并未感受到什么威胁。虽然紧紧箍在她脖子上的长鞭,让她喘不过气,但她依然在对傅款很认真地强调。 “焰尾仙君,我说了,这没什么用。” 下一瞬,女子的头颈忽然分离,在其中有数条粗的红线连接她的头颈。长鞭骤然松落,掉在女子的脚边。女子伸手扶住自己的头颅两边,向下一压,身体又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是上一次大战距今太久了,还是焰尾仙君的记性变差了。上一次,仙界之所以迟迟无法击退黄泉,是因为我们和你们的身体构造不同。仙人,脱胎于人,简单地说,就是拥有了更强韧的身体和仙术的人,因而人的肉体的极限,对于你们而言,依然存在。 “可我们不是。哪怕外形上再接近人,我们也清楚地知道,我们是魔是魇、是妖是魅,和你们,截然不同。” 女子寻找的眼神向左一晃,又倒退些许,定在某一点。 “所以焰尾仙君,不要再挣扎了,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焰尾一面屏息听着女子说话的声音,以此来判断她是否还在原地,一面悄声调转了观澜剑的剑尖指向,打算再进行下一次的突袭。 可就在这时,他的后颈汗毛倒竖,身经百战的躯体已经前一步察觉到危险和杀意。傅款回头。 女子就站在他一步之远的地方。 “死在这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早死早结束痛苦。焰尾仙君,你也不想重复上一世的悲剧吧。” 傅款微微抬头,在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无数交错的红线网。 它们在向他不断逼近。 傅白眉头紧皱,双眼却并未睁开,但他不安的神情,让在场的华阳和红微都感到焦急。 华阳按住傅白颤动的身体,急急地道:“不醒就罢了,怎么又开始发抖?红微,你过来帮我按着他。” “好。” 红微伸手压住傅白的肩膀,华阳趁机取出一粒定魂珠,让他含下。 闭着眼睛的傅白含住定魂珠后,舌尖一顶,又将它吐了出来,把华阳气得想抽他。 “哎哎,别吐啊!这好贵一颗!” 红微也着急。 “焰尾那边要救,傅白这里又离不开人。这可如何是好?” “谁来告诉的就让谁去救。广陵呢?死了?” “这时候就别贫了!广陵仙君既然把消息传到咱们这处,那定是他脱不开身。要不我去救,你来看着傅白。” 说话间,傅白的情况又变得恶劣,呕出一口浓血。华阳吓一大跳,怕他呛着,连忙把他的上半身扶起一点,给他拍背擦血。 红微也上前帮忙。 华阳一边把血迹擦干净,一边对红微说:“不行,再拖下去他就凉在这儿了。这样,你我二人合力施术,强行把傅白的元神归位,把他唤醒。” “可是这样,焰尾那边……” “不会耽搁太久的,广陵估计也会给其他的仙君传信。眼下的情况顾不了太多了,再这样纠结下去,哪个也救不活!” 华阳说着,就要把傅白重新放平。可就在这时他手上一紧,另一只苍白的手搭住了他。 傅款偏头吐掉嘴里的血和沙砾,神情是罕见的严肃。刚才,在那张红网向他袭来的时候,不知从何处扬起一股风沙,阻挡了女子的视线。这短暂的停滞让傅款有了逃生的机会。他抓住时机,再一次和女子拉开距离。 一味地逃也不行,必须再想别的办法。 傅款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肩膀的那一处再次撕裂,血液蔓延的范围更广。此外,那些红线割出来的伤又深又多,一时半会很难把它们全部包扎好。 他紧紧地皱着眉,伸手入怀,摸了下仅剩的药瓶。 这么点药,一定不够用。傅款无法,只得用自己所剩无几的灵力,来疗治身上的伤口。 这里到处都是红线,疏密不一。傅款已经确认,那女子正是通过这些红线的颤动,来判断他的方位。 在这样一个巨大的囚笼内,他怎么挣扎,似乎也不能阻止死期的到来。 与此同时,还留在原来位置的女子轻蹙着眉,有些不满地看向风沙袭来的方向。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忽然刮起一阵短促的旋风,一个高大壮硕,赤着上身的男子从其中显现出来。 “红玉,你怎么在这儿?”男子粗犷的声音响起。 “替你收拾烂摊子,”红玉,也就是那和傅款交手的女子如是说道,“焰尾的实力大不如前,你不乘胜追击,把他在这里解决。难道要放虎归山,等他取回力量,再杀回来收拾你?” 男子即是把傅款打伤的连芍。 连芍哈哈一笑,笑得没心没肺且爽朗。 “我这不是追过来了吗。中途迷了会儿路,风沙太大,看不真切。莫怪莫怪。哎呦,你这线还挺锋利……” 这里遍布红玉的线,即便是连芍来了,红玉也丝毫没有把它们卸除的意思。 “对你的同伙就不能温柔点吗。”连芍不禁抱怨着。 红玉还是那副不惊不喜不死不活的样子,她在重新寻找傅款。 “躲不开的话,你就和傅款一起死在这里吧,也算是缘分一场。每年我带酒来给你上坟。” “得了,连我的死都一块儿安排上了。” 连芍嘴上和红玉闲侃打趣,实际上和红玉一样,也在寻找傅款的藏身之地。 他块头大,看起来没心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比谁都要缜密,否则也不会坐到现在的位置。 他们二人的对话,虽然未能全部传到傅款耳中,但后者已经发现,方才和他交过手的连芍也一并追到这里。 这下可麻烦了。 在之前的交手中,傅款发现,这个连芍,招式大开大合,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经过周密盘算过才出手的。 一般这种破坏力巨大的人物,脑子都不好使。因为一旦他拥有了脑子,那么几乎称得上没有弱点。 此外,红玉也是个难缠的角色。这姑娘看着冷冷淡淡超脱物外,但下手比谁都果决比谁都狠。 傅款大概真的能看见自己的死亡期限了。 慨叹之际,精神有片刻的放松,不小心挪动的右脚带起一片尘土。就是这么微小的一丁点变化,让连芍和红玉瞬间捕捉到。 “找到了。” 红玉低声说了一句,几乎同时,连芍就向着那个方向过去。傅款暗叫一声不好,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到了眼前。 “原来躲在这里,焰尾仙君,可让我们好找。” 连芍咧嘴一笑,尖锐的牙齿露出来。他挥着重戟刺向傅款,被傅款将将躲过。 然而傅款又紧急侧过身子,避开腰间的一条锋利红线。红玉配合着连芍,把傅款的退路堵死,让他完全没有逃脱的机会。 这下可真是进退维谷。 “过了这么多年,仙界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长进,甚至退步了。像焰尾仙君这般以一敌百的威风人物,如今也到了这番落魄境地……” 连芍将战戟竖握,遗憾地摇头。 “真是……太不像话。” 傅款不屑地嗤笑一声。 “战场上没有永远的赢家,莫说什么没有长进的谬论。仙界死了我一个,无足轻重,还有的是人能对付你们。” “还有什么人?”连芍挑了下眉,“你说傅白? “傅白他当年就没能赶来救你,如今,仙君又在抱有什么没必要的幻想呢。” 第三十七章 援兵 人最大的负累是记忆。 傅白一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凡人随着肉体的衰竭,记忆也会慢慢褪色,直到和肉身一并化为虚无,了此终生。然而仙人的身体衰竭得很慢很慢,记忆又像峰峦一般沉重绵长。用叶子遮蔽双眼,也许就看不见那片山峦,然而它们就耸立于叶片的背面,带着莫大的威胁和压迫。他们看见一片雪花,碰巧就会勾连出一段往事,然后就是回忆的雪崩。 窒息。 曾经被手足设计,重伤的傅白,在苏醒之后,就看见了两段噩梦。 一只鳞片,一个红色的、带着精美刻花的木箱子。 傅白知道他在梦中,因为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过去的自己。 他看见自己倒坐在敞开的木箱旁边,箱子里是一件火红的裘袍。他伸手去握,又像烫伤般缩回手,最后只好松松地搭着,眼眶、嘴角溢出的血、和裘袍一般鲜红。 真实的傅白闭上眼睛,朦胧的黑暗中还附着了粘稠的红雾。仅是模糊地回想起那个片段,他混身的血液就像浪潮般激涌又褪落。 一味地纠缠在往事中,只会变得懦弱。 傅白睁开眼睛,变得清醒,他看见华阳和红微一左一右挤进他的视线中,两人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 在他们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前,傅白掠夺了说话的时机,开口。 “我来。” 如果说傅款临死前还有什么遗愿,那他希望,天帝能给所有仙君配备好一点的传讯法器。 这么老半天了,还不见一个人来,是都阵亡了吗。 傅款暗中腹诽。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仙人也固有一死,虽然老死不在他们的备选项内,但吃东西噎死、服丹药毒死、骑灵宠摔死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比其上述这些滑稽又低级的死法,战死,听上去,就很悲壮且高级。 他目前失血过多,灵力耗尽。两位反派异常谨慎,生怕他来个什么死而复生,不把他最后一点力量榨干都不罢休。傅款希望自己能死得好看一点,不然他的同僚们,给他收尸都忍不住要嘲笑他。 像现在这样一身的伤口、破烂的衣衫,看上去,就很不体面。 然而和反派是没法讲道理的。 傅款捂住腹部的伤口,终于是站不稳,踉跄着单膝跪下来,用剑支撑着身体。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狼狈。 红玉估计差不多了,对连芍说:“好了,速战速决吧,不能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这里,别处的战局也很吃紧。” 连芍点头,握紧战戟,对准傅款的胸膛,直直地刺去。 傅款看着那尖锐的点,不肯眨眼。 他要目睹自己的死亡,感受最后一滴鲜血流走,他不能糊里糊涂地死去。 那夺人性命的点越来越近,近到凭眼力已经没办法看清楚它,视线里是模糊的一片。 锵—— 就在这时,另外的模糊乍然闯入傅款的视线。他听见武器相接的声音,听见上挑的滑声,然后看见一片带着灰尘杂色的白,夺取了整个视野。 是傅白挡在他身前。就算不能看见正脸,傅款也知道,这是傅白。 挥剑斩敌时的傅白,连衣角摆动的幅度,都带着果决和镇定。 傅款的神情从眉心开始舒展,最终嘴角定格在一个上扬的弧度。他呼出一口气,身体也不绷着了,随便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师兄,你可算来了。” “嗯。” 傅款放松下来后,话也多起来。那张嘴在劫后余生非得念叨点什么,不然不甘心。 “果然最后来救我的还是我大师兄.仙界这几个仙君,除了师兄和我傅款,剩下都是废物点心。嗯,傅谦算半个吧,给他点面子。师兄你可不知道,趁你不在,黄泉界就二打一,他们两个人对付我一个,太不公平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你快教训教训他们。” 傅款可算有了倚仗,这下子逮住机会说个痛快。连芍和红玉如何作想,不得而知,但傅白是被他叨叨得烦了。 “再废话一句,”傅白背对他说,“师兄就不劳烦对面二位,直接了结你。” 傅款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耳根终于清净后,傅白正对着对面二人。 连芍和红玉很警惕。因为他是傅白,不论对他的招式再怎么熟悉了解,能不能接下,都是一码事。 红玉暗自攥紧手中的细线,连芍注意到她这个微小的动作,很默契地开口,吸引傅白的注意力。 “凌鸿仙君,哦,不对,是凌鸿仙尊,久仰大名。” 傅白没说话,眼珠微不可察地转动两下。 连芍重新把战戟竖直,似乎借以表示他暂且不打算出手,反倒有了闲聊几句的情致。 “虽说料定焰尾仙君会搬救兵来,但没想到,居然是凌鸿仙尊亲自驾临。仙尊来得真是时候,再晚一点,恐怕就和焰尾仙君天人永隔了。不过向来仙尊对这种事早有预感,毕竟有过去的经验在……” “师兄,你别听他胡说,”傅款听出来了,这连芍没安好心,要激怒傅白呢,“黄泉界的妖物说出口的话,那是人话吗?那能听吗?” 傅白仍是不说话,似乎在判断。连芍感觉这话有用,又继续说:“看来焰尾仙君这次运气不错,或者说,是凌鸿仙尊动了恻隐之心,肯来救你的仙友。我听说凌鸿仙尊七情六欲全无,一颗心比昆仑山巅的冰雪还要冷个几分——” “闭嘴吧你,”傅款打断他的话,“师兄跟你客气客气,没上来就揍你,你还支棱起来了。阴阳怪气什么呢?” “傅款,”傅白终于开口了,“我刚刚说,再说一句……” “我错了师兄,我这就闭嘴。” 傅款坐得四平八稳,就这么跟人吵嘴,一点身为重伤人士找地方躲避的意识都没有,仿佛笃定傅白在此万事无忧。 连芍还在说:“本来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不该由我们这些旁人插嘴。但就算我们是敌人,也有看不下去的时候。凌鸿仙尊,你——” 傅白的佩剑忽然出鞘,清冽的一声,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震。 连芍以为傅白的剑是针对他,捏了一把汗,但什么都没看到。 反而,傅白的剑尖指向了坐在他身后的傅款。 傅款瞪大眼睛,以为他师兄言出必行,真要送他上路了。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出现了一瞬,不过他这张破嘴还是收不住。 “师兄,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很久了。唉,好吧,要是这样做,能让你消气,那你就来吧!” 他还伸脑袋,把脖子递过去。 傅白的剑在傅款颈侧轻轻一扫,几缕红线被割断。他注视着那红线断了又黏合,若有所思。 偷袭未果的红玉出了一手的汗。 “师兄,”傅款又来精神了,大声告密,“这线斩是斩不断的,根本没穷尽。” “任何事物都会有穷尽的时候。” 傅白将长剑一抛,反手横握,轮扫半周。哔啵作响的雷灵力顺着红线攀爬,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那些盘错的线网,无数烧焦的线一段一段地从半空掉下来。 连芍看着红线被烧毁,有些急了。 “红玉,怎么不去修复?” 红玉抬头,看看那些漫天飞舞的断线,摇头。 “来不及,他的速度更快。” 第三十八章 转机 红线被傅白烧了个干净。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仿佛燃烧的雨丝。 地面上,四人站成对立的两方。傅款这会儿恢复了一点力气,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站起来。他站直了身子,拍拍衣服上的土,望着对面的二人说:“行啦,这下你们也没什么招可出了,干脆束手就擒吧!” 连芍和红玉对视一眼,后者微微摇了摇头,决定先走为上。 关于傅白的传说,以及他的实力,二人都听过许多许多。然而真正面对面交锋后,才发觉,对方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可怕许多。 对对手招式的判断、及时的反应、丰富的经验,以及对于灵力的精准操控和深厚的实力积淀……在这些方面,傅白都是顶尖的。 他没有短板。 连芍的脚步稍稍后撤一步,傅款眼睛厉害,瞬间察觉到他们要撤退的想法。 “唉唉,干嘛,打不过就要跑啊?师兄,快,千万别放过他们!” 红玉闻言,故作佯攻,她抛出一把散乱的红线,红线在接触空气后,像针一样根根笔直分明,直奔傅白二人。傅白伸出二指,从身侧起,在空中轻轻一拨,灵力如同水流般在空气中荡了几下,将红线圈住,扎紧,一并烧毁。 傅款一拍大腿。 “没错师兄,千万别让他们跑了!快追快追!哎呦——” 傅白在追击之前,先用剑鞘给了傅款脑瓜顶一下。 “师兄还用你教做事?” “我错了师兄。” 傅白自是不会轻易放走敌人,若是此时放走了他们,指不定还会生出何种变数。 红玉和连芍很有默契地分开跑,跑向相反的两个方向。傅白左右看了一下,连迟疑都没有,径直追着红玉而去。 红玉偏头向后一望,发现傅白是追着她过来了,素来淡定稳重的她,心里也不禁一慌。她从怀中掏出三四个红布娃娃,向后一抛。那些娃娃落地后瞬间变为姿容妍丽的女子,她们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武器,直奔傅白而来。 傅白没有与她们直接交手,而是尽量闪避。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松松地握住归一剑的剑柄,手臂一甩,剑身飞走,直接扎入红玉的肩胛骨。 “唔——” 红玉闷吭一声,不禁停下脚步,那些红娃娃的行动也慢了下来。 傅白趁此机会,跃出她们的包围圈,来到红玉身后。归一剑被红玉拔掉了,傅白将它拣起来,又重新扎进肩胛骨的伤口。 红玉痛得低呼一声,但尚且留有力气说话。 她说:“没想到,凌鸿仙尊连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背叛。你还有力气说话,很好。我来问你,傅琼的真身,藏在何处?” 红玉笑了一声。 “仙尊神通广大,不如亲自找找。” “我没有时间留给你浪费,”傅白道,“也不必给我扣上仙尊的帽子。我曾经给仙界干过不少脏活,但凡黄泉界有点名气的、你的那些前辈们,十有八九都死在我的剑下。” 他又低声补充。 “而且死得非常痛苦和漫长。” 红玉垂着脑袋,隐藏在凌乱发丝下的眼神微微晃动。 老大对她说过,傅白不是个心肠狠毒的人,但必要的时候,他会硬着心肠下狠手。即使双手沾满鲜血,傅白的眼神仍是干净的,这是让老大也觉得他可怕的地方。 另一边,连芍其实并未走远。他看见红玉被傅白抓住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救人。 “红玉!” 连芍高声呼道,被傅白和红玉双双听见。红玉低声骂了一句呆子,她知道,傅白就是揣度了他们二人的性子,才做出了之前的判断。 连芍看上去就很重情义,如果同伴出事,他不会见死不救。但红玉眼中无光,看什么都没有温度。就算连芍死在她面前,她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地逃脱。 这倒不是说红玉人品不行自私自利,而是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一个救一个,很有可能被双双灭掉。倒不如保存实力,及时撤退。 眼下被抓住的是红玉,她希望的就是,连芍不要管她,赶快逃。 可惜连芍没有,还不顾死活地来救红玉。 连芍的战戟一挥,威力巨大,逼迫傅白不得不离开原地。 他松了手,放弃那柄扎入红玉后背的归一剑,随后又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握在手中。 连芍低下身子,扶住红玉的肩头,对她说:“我帮你拔剑。” 红玉一张俏脸惨白,她推了连芍一下。 “拔什么拔,快走!呃——” 连芍还没来得及听完她半句话,就把红玉背后的剑拔了,然后帮她止血。 “你的伤口怎么没有自愈?”他奇怪地问道。对于他们的身体,受了外伤,伤口是可以自己修复的。 “剑上淬了毒,专门针对我们的再生能力,”红玉的喘气声很粗,她大口大口地吸气,仍然有要窒息的感觉,“那可是傅白……对付我们……他经验丰富。” 傅白不给他们闲聊许多的时间。他用指甲一弹剑柄,很快,剑身被雷灵力覆盖。这次的雷灵力并不是往日常见的,那种很纯净的白色,而是泛着幽幽的紫光,散发着不详的感觉。 这便是灵力和剑身淬炼时掺入的毒素相反应后的结果。 黄泉的妖物都有不同程度的再生能力。傅白为了防止他们那烦人的自我修复身体的能力起作用,专门研制出这种毒素。再加上雷灵力本身有活化的效果,更是可以加速毒素的传播。 “红玉,来不及了,我直接背你走。” 毒素蔓延,红玉已经说不出话。连芍把她背到背上,带着她就要离开。 然而傅白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两人都能听见,那只有在灵力极端充盈和精纯的情况下,才会发出的细微响声。 红玉微微闭上眼睛。她一向理智清醒,知道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 有谁轻笑一声。 红玉的睫毛扇动几下,又重新睁开。 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她残存的意识。 连芍也听到了那个声音,有些狂喜地对红玉说:“是君上!” 傅琼的声音传到了这里,在场的几人都听得真切。 他说:“红玉,连芍,你们敌不过傅白的,回来吧。” 言罢,一片风沙扬起,将所有人的视线蒙蔽。等傅白再次看过去的时候,红玉和连芍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傅款一瘸一拐地走到傅白身边来,后者还望着另外两人消失的方向。 “师兄,人逃了?”傅款盯着那沾有红玉血迹的地方。 “嗯,应该是被傅琼救走了。” “傅琼?”傅款惊讶,“他、你们在幻境里面……” 傅款是知道傅白神隐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的,他也知道傅琼的魂魄一并被关在了傅白体内。这本该是傅白最好的、解决掉傅琼的时机。 傅白摇摇头。 “他在乾坤镜编织的幻境中比我更先苏醒,甚至有余力篡改其中的细节。最后他没杀我,已经很超乎我的意料了。” “等等,等一下师兄,这里面信息量好像有点大,”傅款捂住自己的头,拼命地理顺思路,“你说傅琼他苏醒了,他是怎么做到比你先一步苏醒的呢?毕竟那可是乾坤镜啊,那是你做出来的东西啊!” “乾坤镜内,本身就封印了傅琼原有的一部分魂魄。恐怕在傅琼进入那里后,魂魄与魂魄之间产生共鸣,让他先我一步,想起自己究竟是谁,经历过什么。” “哦,这倒很有可能,”傅款恍然大悟,随即又困惑了,“但他为什么不杀你呢?按照师兄你说的,那他的机会大大地有啊,随便找个时机把你干掉,我是说,对你下黑手,这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 傅款的话勾起了傅白对最后的时刻的回忆,以及傅琼和他面对面时,说过的那些话。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却让他不禁深思。 他一直认为,经过上一次惨烈的大战,在他和傅琼之间已经再也谈不上什么手足情谊。毕竟在那次大战中,他们到最后杀红了眼,他们的同伴、朋友,牺牲无数。 所谓的手足情谊,在惨重的牺牲和伤亡面前,反倒不值一提了。 曾经两人对决时,傅琼对他也是下了狠手的。 然而为什么……在那个幻境中,傅琼的态度又变得如此奇怪? “我想不通。”傅白放弃地摇头,他向来猜不中傅琼的想法。 “呃,那师兄,咱就不想了,”傅款不想让傅白为难。每次对上亲弟弟的事,总是会让傅白头痛,“那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傅琼突然把两个手下召回,绝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他们。他和我一样,刚刚苏醒。如果我想得不错,他应该要部署接下来的计划,又或者……要完成什么事情。” “嗯……假如我是傅琼,这么长时间没见过手底下的人,我肯定是要把他们叫过来,敲打一番的。毕竟他沉睡了那么些年,怎么知道手底下的人有没有二心呢?你也知道,黄泉界的妖魔,并没有那么好控制。” 傅白颔首。 “也有这种可能。” “可惜啊,没能把那两个在这里解决了,下此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傅款深为遗憾。 傅白忽然垂下眼睛,看了看傅款肩膀的伤。 “没什么好可惜的。你受了伤,不能拖太久。况且不但黄泉界,我们仙凡二界,也需要做个整顿。对了,这镇子里可还有残兵?镇上的人,是否全部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镇子里的人本就不多,我们赶到的时候有小部分伤亡,不过来得及时,也没有造成过大的损失。黄泉兵被我带过来的仙兵清剿得差不多,只是那个连芍有些棘手。现在他这个头目撤走,估计剩下的残兵,也该趁乱离开了吧。” “嗯,那我再去检查一番。你赶快去找玉手,让她帮你疗伤。” “这点小伤,我自己就可以,不劳烦玉手姐姐。再说她向来对我有意见,我现在这么虚弱,再落到她手里,还不一定要被如何整治呢。” 玉手对花心的男人向来没什么好感,傅款对自己的定位又一向准确,更不能在这时候去自讨苦吃。 “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就很好。” “哎,师兄,我可听出来了。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傅白没接茬,而是把佩剑插回剑鞘。 “那我走了,你别乱晃,快点找地方疗伤。” “放心吧师兄,我这就去。” 两人在此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傅白按照刚才说的,从荒郊赶到镇子。就像傅款所描述得那般,这镇子因为位置特殊,人口本来就不算多。沿途没有看到特别多的尸体,说明仙界的救兵来得很及时。 傅白转了三圈,最后只处理掉三四只不成气候的小兵。在确认镇子彻底干净后,他便打算离开,跟上傅款。 只是在他刚刚走出镇子的时候,就见到了广陵的纸鹤。纸鹤带来一条消息,说让傅白尽快赶往苍雪山,回到他之前待了两个月的山洞内。 傅白看了这条讯息,虽然纳闷,但也只好前去。他随手烧掉纸鹤,一个旋身,身形便消失了。 等他再次出现,又是熟悉的洞穴的风景。 里面热闹得很,这处狭小的山洞里,站满了目前仙界咖位最大的几位仙君。 华阳和红微还在,傅款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玉手正在满脸不耐烦地给他治疗。持戒、檀斋二位仙君从仙界来到凡界。冒山君据说还在另外的战场,不过也步入尾声了。福君还留在仙界。傅白数了一圈人,没发现傅谦。 “青游呢?”他问道。 “青游已经领了命,前往银龙一族的圣地了,”召集所有人前来的广陵仙君姗姗来迟,他看了一圈山洞里的人,满意地点点头,“人来齐了,可以说事情了。” 广陵仙君此番带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黄泉界的二使四君,忽然被傅琼召回,不清楚什么原因。 另一个是,天帝有令,命凌鸿、青游、焰尾三人,前往故地,取回力量。 第三十九章 不要打听 黄泉的二使四君,是仅次于傅琼之下的存在。二使为左使邱冉,右使傅寨。四君也都是熟悉的面孔,即韩九、连芍、红玉、萧振四人。 这六人统帅了黄泉大半兵力,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妖、魔、魇、鬼族。他们平时不受傅琼管辖,但必要时会与黄泉界共进退。 “傅琼为何忽然把二使四君召回了?有打听到消息吗?” 华阳率先问道。 “没有消息。”孟昭平回道,“原本这六个人和傅琼的关系就最亲近,我们安插在黄泉的探子,很难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在这时候把手下六员干将召回,恐怕是要发动一场规模比较大的突袭吧。” 檀斋是刚刚领到天帝的旨意,要他来支援仙界。不然他这个清心寡欲的府里蹲说什么也不会挪窝半步的。 “不知道这次召回将持续多长时间,总归是给了我们整顿的时机。”红微说道。 持戒仙君看了傅白一眼。 “前辈,你有什么想法吗。” 傅白是上一任戒律仙,现任的持戒仙君是他一手栽培的,说是半个师父也不为过。 傅白想了一下,说:“帝君的安排是妥当的。我和焰尾,还有青游,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我们不在的时候,就劳烦各位仙友同僚,严加戒备。一旦有情况,立刻通知我们三人,我们会尽快赶来。” 其他人点了点头。 傅白来到玉手旁边,问她:“傅款的情况怎么样?” 玉手把药瓶和银针都收起来。 “他没事,就是失血过多,很快就能醒来了。” “嗯,那让他先在这里休息,等休息好了之后,再让他回族里。” “好。” 傅白又交代了几句,指出几个最容易被作为入侵点的地方,然后仙人们便各自离开。 檀斋慢悠悠地挂在最后走,临走还要跟傅白小声抱怨:“我一个掌管祭祀和天礼的,为什么老是要出这种苦力,这一点都不典雅。” 傅白拍了下他的后肩,把他推出山洞。 “行了,几百年不劳您出一回府,快点去吧。” 华阳是最后一个走的。在走之前,他回头看了傅白一眼。 “你要回傅家旧宅?” “对。” “需不需要……” “不需要。” “……”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过了那么多年,该放下的,早就放下了。我自己可以。现在我和傅款傅谦都不在,仙界的战力有所降低,更缺不了你。” “要是傅琼能像你这么想得开,我们现在倒也不必有这么多的麻烦。” “傅琼和我,是不一样的,”傅白望着山洞外的风景,此时已经是傍晚,外面有大片大片的晚霞,“我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却必须要阻止他的行动。” “你们兄弟三人的事我不好置喙,但是傅白,偶尔你也要为自己而活,不能老是被你的兄弟束缚。” 傅白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无奈。 “如果要我为自己而活,那你们谁都不会再见到我的人影了。” 华阳失笑。 “好歹告诉我一声吧,你的兄弟怎样,说实话,我没太大兴趣。要不是傅琼闹的动静太大,我也不会搅入其中。但你跟我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小时候爬过的树,翻过的墙下,哪个没有我在场?” “你还好意思提,我大哥至今都认为我的所有恶习都是跟你学的。” 傅白的表情终于轻松下来。 “害,做人那么正经有什么意思?” “是仙。”傅白纠正他。 “好吧好吧,是仙。不过也没什么区别。做人的时候,喝酒打仗看美人,做仙也是,喝酒打仗看美人。哪里有区别了?” “有区别的,只不过你一直没变而已。”傅白叹息道。 “你这样好像说的我没有半点进步。” “哪里,始终如一是好事。” 傅白看了看天色,整理了一下衣装。 “时间不早了,我得出发了。” “小心点。” “嗯。” 然后傅白就不再多言,前往傅家旧宅。 华阳也在他之后离开。 山洞里,只剩下还在收拾东西的玉手和平躺在石板上的傅款。 “醒了就别装了啊,”玉手用装着银针的布袋敲了敲他的额头,“凌鸿和华阳都走了。” 傅款睁开眼睛,双手撑在后面把自己的上身抬起来。 他嘴唇都发白了,还是管不住地要说话。 “傅家旧宅是一个进不得的地方吗?为什么我师兄和华阳都这么谨慎?” “你这辈分升得够快的啊,下个凡,直接从宠物变师弟了。” “啧,瞎说什么呢,我永远是我师兄最衷心的伙伴。” “……怎么听上去还像宠物呢?”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玉手装东西的动作变慢了。她看着散乱的药包有些失神,然后慢慢地说:“傅家的事我并不算很清楚,我们十几个人中,华阳应该算是除了当事人外,了解最多的人。但他看起来吊儿郎当,一副嘴不严的样子,其实比谁都更会保守秘密。你要是问他,他可能会告诉你几句,但是别信,都是假话。” 傅款静静地等她讲下去。 “你应该知道,傅白傅琼是双生子,他们与天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然而我听说曾经傅家对外始终只承认早逝的正妻,也就是帝君在凡界的生母。傅白傅琼的母亲,从来没有人见过,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就好像完全不存在这个人,这两兄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 “会不会……真的不存在?”傅款思索后问。 玉手又是摇头。 “傅白和帝君绝对是有血脉联系的,这个女子也一定是存在的。但不清楚究竟什么原因,才让傅家对这个女子讳莫如深。傅白和傅琼,也从未提过他们的母亲。” “可是这跟傅家旧宅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母亲……” “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告诉你,傅家的事情很复杂。傅白的童年是在三界最混乱的时候度过的,他所吃过的苦,是我们没办法想象的。” 玉手站起身,把手中的两个药包抛到傅款怀里。 “所以你也别自讨没趣问你师兄,这都是他不愿提及的往事。还有,帝君也不会乐意见得你去打听这些事。” “为什么?我师兄与他母亲的事,和帝君还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仙界的十二仙首被天帝多次更换,稳定成目前这般,其实是为了傅白。貌似是为了掩盖与傅白有关的一个秘密,多余的,也不是你我所能了解的了。” 第四十章 分海 傅谦站在巨大又陡峭的礁石上。 这里是东海之滨,远远望去沧淼一片。现在是阴天,乌沉的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震耳的响声。 这片海域因为常年风浪较大,所以少有渔船。然而就在这无边无际的海水深处,栖息着上古银龙一族。 傅谦的衣摆被风吹得鼓起。他面向浩渺烟海,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永远不回到这个地方。傅谦并没有在东海生活太长时间。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因为血统不纯被遗弃,几经周折,被傅白捡到,才过上比较安稳太平的生活。 银龙一脉十分看重血统,雌龙每孕一胎,本就数量稀少。而每年都会有数条乃至数十条血统不纯的幼龙被遗弃。在傅谦看来,这种哪怕会影响到族群繁衍也要坚持血统至上的做法,简直不可理喻。 血统,只有血统,并不能证明什么。 在被遗弃的那段日子里,傅谦作为一条灵识还没有开化的幼龙,吃尽了苦头。他不但要为自己如何生存下去不停挣扎,还要警惕那些猎龙的人。血统不够纯净的银龙,也能够买上一个高昂的价钱。许多修士迷信银龙的血能够让他们修为大涨,若是当年的傅谦沦落到这些人的手里,下场简直不堪想象。 傅谦曾经亲眼见过那些被割肉抽血的同类,他险些就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结局。 幸好,在他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遇见了傅白。 若不是傅白救了他,他这可悲的人生,早就应该草草收场了。 傅谦收回泛滥的思绪,又专注到眼下的情况。他此番前往东海,就是要取回一个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龙骨。 这是每一条银龙在成年之际,都会从龙族的圣地得到的一件专属武器。武器的类型各式各样,但它们在未被主人赐名之前,统一被称为“龙骨”。龙骨是为银龙一族量身打造的,凡是银龙的族人,都能在圣地寻找到专门为他准备的武器。 不过龙骨和龙骨之间,也有很大的区别。有些龙骨好用但很平庸,获得的方式也十分简单。而有一些,则埋藏在圣地的深处,那里隐藏着无数危险和机关,据说还关押着银龙一族叛逃的族人,以及数万年前就存在的,银龙的天敌。 想要拿到更好的龙骨,就要深入圣地深处。然而最好的龙骨未必是最适合自己的。在深入圣地的途中,极有可能会遇到与自己十分契合的武器。在这时候,就要做出抉择。 因为一旦选择了某个龙骨,就不能再选择第二件。而圣地的进出口是单向的。这意味着放弃了前面的,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傅谦成年的时候早已离开族中,自然没能拿到属于他的龙骨。然而,他本应该能够拿到的。圣地不排斥任何血统不纯的后代,只要他们是银龙一族的血脉,都可以进入其中,获得圣地为他们准备的成年礼。 傅谦需要龙骨,只有龙骨才是银龙应该使用的武器。其他的,不论再怎么精巧金贵,都不足以与龙骨相提并论。 有了龙骨,他才能更好地调动自身血脉中蕴含的力量。 也是为了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傅谦从怀中取出一粒指甲大小的珍珠,将它抛入海水中。珠子落水的那一刻,原本波涛汹涌的海面,忽然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狭长的沙路。傅谦纵身跃下,双脚踩在那条柔软的沙路上,一步一步地迈入海的深处。 海水围成的幕帘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越往深处走,海水的颜色也渐渐变深。不知从何时起,那条沙路已经消失不见了。傅谦现在脚下是一条由散发着荧光的藻类铺就的长长的、条带状的路。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又抬头远眺它们延伸的方向。 这条路是引领族人回家的路,按理说傅谦应该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族里除名,不会有这么一条路来引导他。 那就意味着,这是族内有人专门为他准备的。 看来早就有同类感知他的到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原本傅谦打算不与任何族人发生冲突,避开他们进入龙族圣地,拿到龙骨直接走。悄悄地潜入,打打杀杀地不要。但现在,很明显有人不打算让他如愿。 他在原地停驻了片刻后,又继续沿着这条发光的路走下去。 此时傅谦所在的地方已经很深了。不停地向下走后,周遭游动的鱼群都少了许多。目前他到了银龙一族领地的边缘,再往前面一点,就能看见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像利剑一般插入海底,其上盘踞着一条完整的龙的骨架。从碑的顶端向下,镌刻着复杂的铭文。 在傅谦进入领地的一瞬间,铭文上有金光闪过,随即眼前的海水中忽然竖起一道屏障,这屏障是由无数铭文组成的。它们顺着海水飘荡,像一片片纱帐。 这文字组成的帷帐看上去温和无害,然而当傅谦伸手触碰时,从他的指尖开始,蓝色的火焰呲地燃起,将他的皮肤烧成焦黑一片。 傅谦及时收手回来,却也不可避免地被烧焦了右手。他施了点治愈术在其上,因为在海底,治疗的过程不可避免地放慢。他顾不上这些,慢慢地抬头,看着帘幕后面出现的重重人影。 数十位银龙族人现身,为首便是银龙一族的族长司尧,论辈分,他是傅谦的亲叔叔。 司尧向前迈了两步,暗灰的眼睛隔着海水注视傅谦。这种独特的眼睛颜色是他们银龙一族的标志。傅谦的眼睛是浅灰色,只不过他平时都会把它们变成黑色,以此来隐藏他作为龙族的身份。 司尧开口说话,用的是人族的语言。 “青游仙君驾临我龙族领地,敢问所为何事。” 傅谦则用龙语低声回答。 “我来取龙骨。” 司尧身后的族人发出了些骚动,司尧本人在听见傅谦这句话后,也微微眯起眼睛。 这次他用龙语回复。 “龙骨只有银龙族人才可拥有,仙君早已并非我族中之人,又以何种面貌来取龙骨?” “我傅谦是否具有取龙骨的资格,恐怕要圣地来判断。烦请族长,带我去圣地。” 傅谦这话说得不客气。历来龙族的小辈是否能够前往圣地,都要族长来决定。毕竟圣地接受每一个拥有银龙血脉的族人,这是事实。然而傅谦当年被驱逐出族内,如今如此理直气壮地要求族长带他去圣地,未免有些过于大胆了。 银龙一族,是个十分保守封闭,上下尊卑等级极其严苛的种族。傅谦说出这种话,无疑是在藐视族长的威信。 这让其余数十个族人都不免有些愤慨,他们用龙语低声交流着,语气中有着不满。 然而司尧一抬手,让族人们安静下来。他再次看向傅谦,问他:“若是我不答应呢?” 傅谦回:“那便硬闯。” 第四十一章 我也有我的难处 “你怎么还不走?” 玉手看着在石板上躺尸的傅款,有些不解地问。 傅款像咸鱼一样翻了个面。 “你就当我死了,不要管我。” 玉手深吸一口气,然后上脚踹他。 “快点快点!帝君的旨意都下来了,你还懒在这儿!傅白和青游老早就走了,你像什么样子!” “唉唉唉,姐姐快别踢了!我还带着伤呢!”傅款嗷嗷叫唤,灰头土脸地从石板上跳起来。 “还不快走!” “我、我不想回去啊,”傅款委委屈屈地揉着被踹疼的地方,“我现在回到族里,肯定没好果子吃。” “怎么的,你也被放逐了?” “那倒没有。” “那你还在这儿磨磨蹭蹭什么呢?傅白和青游哪个不比你难?可把你矫情的!” “我、我也是有我的难处好嘛!不比师兄他们容易的!” “行了,别挣扎了。等你再拖拉下去,傅琼都带着兵打过来了。再说,等傅白回来,你怎么交代?” 傅款想了想,万一他大师兄回来,知道他在这里装死,那估计,他离真死也不远了。 “那我……我去就是了。” “赶快赶快。” 在玉手的胁迫下,傅款终于启程,犹犹豫豫地上了路。 赤狐一族活跃的范围比较广泛。因为他们生性活泼好动,一个有局限的领地,是没有办法封锁他们的行动的。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把一个很隐蔽的岛屿,选作他们的领地。平日狐族族长和他的家人都在此生活,而族中尚且不能独自生存的幼狐也大多在这里长大。 傅款也有几百年没有回过族中了。虽然他不像傅谦一样被族人放逐,但他当初和狐族的族长闹得很僵。两人因为在某些事情上意见不合,大吵一架后,就掰了。现在傅款灰溜溜地回到族中,自己也感到十分没出息。 狐族栖息的岛屿是片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因为这里的位置实在隐蔽,几乎不可能被外人找到,所以入口除了两三个巡逻的成年赤狐外,压根见不到其他守卫。傅款在到达这里后,就有一个年轻的狐族男子发现了他。他警觉地拔出武器,问了句“什么人”。傅款咳嗽一声,从白雾中走出来,站在那男子面前。 “是我。” 男子很惊讶。 “小少爷,你回来了?” 然后还不待傅款反应,他大声地回头通知其他族人:“小少爷回来了!是小呜呜呜……” “别嚷!”傅款捂住他的嘴,做贼心虚地左右看了看,说,“我这次来,是带着秘密任务过来的,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我大哥,知道吗?” 男子瞪圆了眼睛,呜呜两声,用力点头。 “那我松手了哦,你别乱嚷了!” 傅款稍稍松开手,在发现男子没有弄出其他动静之后,这才放心地完全松开。 男子缓了缓气,同样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小少爷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再走了?族里的大伙都很想你呢。” 傅款在族中人气很高。他心知几百年不往族里传个音信,简直不是狐做的事。然而仙界那边局势也十分紧张,不容得他犹豫。于是傅款小小地愧疚一下后,又非常坚定地说:“虽然家里很好,但仙界需要我。等我这次忙完了,就回家。” 那男子“哦”了一声,没有下文。 傅款正奇怪呢,下一刻,一条捆妖索就缠在了他的身上。 他大为震惊。 “这、这干什么呢!反了你了!连少爷我都敢捆!” 男子给捆妖索连着打了好几个结,一边打结一边说:“族长有令,若是小少爷你不知悔改,坚持往仙界跑,那就直接捆妖索伺候。” “什么!大哥竟然敢捆我!真是反了他了!” “反了谁?” 一道声音隔空传到傅款耳边,让他浑身一激灵。 狐族族长,傅款他亲生兄长,阴森森地又问了一遍。 “你说反了谁?” 被捆在石柱上的傅款不敢说话。 “五百多年不回来一趟,回来就在门口吵嚷。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霍峥。在怎么惹你大哥发火这方面,你简直第一流。” 霍峥是傅款的本名。 傅款硬着头皮回道:“大哥,我知道,我过去有很多不对。但我既然肯低头回来,这不就表明,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嘛!” “回旋个屁!”霍屿舍弃族长的架子,直接爆了粗,“是你小子要向全族谢罪!是谢罪!” “好好好,谢罪就谢罪。” “听你这口气,你就没诚心想认错。狐五,把他就绑在那儿,谁也不许解开。谁解了,就是跟我霍屿作对!” 狐五“哎”一声,应下。 傅款不干了。他双手被反捆在柱子上,但两只脚还能动,于是他用力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头,带起好几根鲜嫩的青草。 “大哥,你这是不认兄弟情啊!我可是你亲弟弟,你就把你亲弟弟绑在家门口丢人现眼?” “我没你这么个亲弟弟。自打你不要命地上战场后,我就当你死了。” “你说话也得睁眼睛说啊!这么大个亲弟弟看不见?霍屿你是不是老花眼?” 那边传来了咔嚓一声,好像是筷子被折断的声音。 傅款死狐狸不怕开水烫,还在接着说:“我看你也是年纪大了,连亲弟弟都不认!哎,我这还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敢情你连记都记不得我了!我太伤心了,我这心啊,碎成一瓣一瓣的……” “霍峥,”霍屿似乎已经忍耐到了一个极限,但尚且没有失去理智,“你不用在那里扯七扯八的。你大哥我记性好得很,包括你当初是怎么一意孤行,不听劝阻地要离开这里的。现在就凭这么三两句话,你就像让我放你进来?告诉你,做梦!” 傅款闭起嘴巴,沉默一会儿,问:“你真的不放我进去?” “不放!” “真的?确定吗?” “废什么话呢,说不放就不放!谁劝也不好使!” “好吧。” 傅款好似彻底放弃了,眉毛脑袋一起耷拉下来。暗中观察他的霍屿终于放松了些,他这弟弟鬼点子多,向来不好整治。但这次,他这个做大哥的,一定得让他吃吃苦头才行。 没一会儿,傅款重新抬起头,扯着脖子喊。 “嫂子!!嫂子我大哥他把我捆这里了!快救我!” 霍屿:“?!” 第四十二章 你要什么 傅款喊了两嗓子后,很快,一只纯白的狐狸从树丛里闪出来。 这是一只毛色漂亮的雪狐,尖尖的耳朵在寻声辩位时高高地竖起,确认声音的来源后,纵跃着跳出树丛。 在它跳跃的时候,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它的后肢有一点跛。 傅款还在扯着脖子干嚎,并时不时和他大哥隔空对话。 霍屿惊恼道:“霍峥你还要不要脸?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向你嫂子求助?你前前后后加起来几辈子的年纪都奔四位数了,你跟嫂子告状?” 傅款回答得也很理直气壮。 “要什么脸,我要进去!霍屿我告诉你,如果你把我关在这里的事情让嫂子知道了,哼哼,你今晚就变成原形趴在地上睡吧!” 傅款说得不尽性,还要再说,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拽了拽他的衣摆。他低头一看,正好对上狐狸圆溜溜的眼睛。 “嫂子!”傅款喜道。 雪狐收回爪子,向后退了两步,摇身一变,变成一个挽髻的娴静少妇的模样。 这是霍屿的妻子敬霜。 敬霜微微一笑,像一粒春雪飘落在初融的池塘。她看了一眼狐五,狐五十分恭谨地低头。 “夫人。” 敬霜玉一般的纤指指向傅款,更确切地说,是指向束缚着他的捆妖索。狐五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夫人,这是族长的命令,小少爷他……” 敬霜轻轻摇头,手指又一次地指向捆妖索,态度温和但又很坚决。 狐五犹豫了一会儿,又在心中暗暗对比了一下敬霜和霍屿的地位。 族长惧内,是族中人尽皆知的事,听夫人的总没错。再不济,族长要罚时,还可以跟夫人求求情。权衡之下,狐五果断地给傅款松绑。傅款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又拍拍衣服。 有大嫂撑腰,这下他可得意了,还要跟他大哥叫嚣。 “霍屿,我大嫂来了,这下看你还怎么捆我!” 狐族族长那边半天没动静,不知道是躲起来了,还是在飞速地赶过来。 敬霜失笑摇头,仿佛对这两兄弟幼稚的斗嘴也很无奈。她歪头想了想,面对傅款,双手举到身前,慢慢地打着手语。 她天生不会说话。 敬霜问傅款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她没有质问傅款回来的原因,也不提当年发生过的不愉快的事,而是作为亲人关心他的生活怎么样。 傅款这样平日里不正经,连他大哥都敢顶撞的浑人,面对大嫂,也是敬重有加的。 “我这些年,也就那样吧,还是为仙界出力呗。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他回想起过去,也有些唏嘘,摇摇头把那些回忆甩在脑后,“不说这些了,嫂子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敬霜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向下指了指自己跛掉的腿,“说”,多亏傅款的药方,这只腿现在也不疼了。 傅款属于被人夸就要飘到天上去的类型。他说:“那是当然,这药方是我翻阅千本古籍后才试出来的,嫂嫂千万别小瞧了它!” 敬霜很配合地接话说,三弟最厉害。 傅款在家中排行第三,一个大哥,还有一个姐姐。大哥是族长,主持族中事务。姐姐早已远嫁,很少回到家中。 敬霜夸奖傅款的那一幕恰好被赶过来的霍屿看见了。傅款察觉到有人过来,一偏头,就看见他大哥黑下来的脸。 “霜儿,你可别再夸他了。再夸下去,咱们这岛都容不下他,他这不识好歹的,都要上天了。” 傅款仗着嫂子撑腰,什么都敢说。 “霍屿你不要太得意。你把我捆在家门口这件事,我还没原谅你呢。” 霍屿一听,头发都要气得竖起来。 “怎么,你小子还要我给你道歉不成?” 傅款被他大哥阴沉的目光看得直缩脖子,该认怂的时候,他从不迟疑。 “那倒不必,你放我进去就行。” 敬霜轻轻拍了拍霍屿的手臂,让他不要对傅款那么凶。霍屿趁机握住她的手,嘘寒问暖,关心她冷不冷。 敬霜摇头,但霍屿依然对傅款很不满。 “知道你嫂子身体弱,还折腾她过来一趟,傅款你干的是人事?” 霍屿瞪着自家亲弟。 傅款心虚,但嘴硬。 “还不是你非要把我捆住!你要是不这么过分,我至于把大嫂搬出来吗!” “你——” 敬霜拉住霍屿的手臂,及时制止了二人的争吵。这两兄弟幼稚起来一个赛一个,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吵到天黑也吵不完。 被妻子阻拦后,霍屿忍了忍,终究没发作。 “行了,赶紧滚进去,杵在这里像什么话!” 他挥挥手臂,不耐烦地赶傅款进去,转头又低声细语地对敬霜说:“霜儿,我们回去吧。” 敬霜笑着颔首。 霍屿一开始牵着妻子的手,两人并排走。没走出两步,他忽然疾步走到敬霜前面蹲下。敬霜没回过神,一不小心扑到他的后背,被他顺势背起来。 “还是我背你走吧,这样你能舒服些。” 敬霜捂着嘴笑笑,眼睛弯弯的,然后乖顺地把胳膊搭在夫君的肩膀。 旁边的傅款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狗粮。 他嫌弃道:“霍屿你一天不秀是不是会死?” 霍屿冷笑:“怎的,刺痛你那颗碎成一瓣一瓣的少男心了?” “……” “你要是早点找个人安定下来,”霍屿架住妻子双腿的手往上颠了颠,给敬霜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和你大嫂也不至于老是跟着你操心。” 傅款大言不惭。 “我的身体是属于广大美少女的,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在没有遇到让我身心合一的人之前,我是坚决不会成婚的。” 霍屿听了他的言论后,真想直接把他踹到海里。 但碍于妻子还在他背上,忍了忍,算了。 敬霜看了看傅款的侧脸,向来细腻的她发现,其实傅款的表情,并不像他说话的语气所表现出的那般轻松。 她有些担忧地蹙眉,想给夫君打个手势告诉他。结果在她低头的那一瞬,她发现霍屿的眉头,也始终是紧皱的。 三人各怀心事地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霍屿的居所。为了满足妻子对花草的喜好,霍屿在庭院内外都种下各色各样的花树花灌。远远望过去,只见一片繁盛的花林,而院落就隐于其中。 霍屿推开院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落花静静。他不喜欢有别人在他们夫妻起居的地方来来往往,所以连个收拾打扫的仆从都看不到,一切都是夫妇二人亲力亲为。 把妻子放在庭院中铺着软垫的竹椅上后,霍屿就进屋取了趟茶具,摆到敬霜面前。敬霜慢慢地沏茶,霍屿坐在妻子旁边,掀起眼皮瞥了傅款一眼。 “还傻站着干什么?坐下说话。” “噢。” 傅款老老实实地坐下。 霍屿咳嗽一声,清嗓,然后开门见山地说。 “你这次的来意,我大概能猜到。” 傅款眼睛一亮,如果他大哥理解,那事情就好办了。 然而霍屿下一句话跟着的就是——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的态度就是,不同意。” 敬霜停下取茶杯的手,转而给霍屿打手势,让他不要那么严厉。 霍屿口风一改。 “好吧,不怎么同意。” 改和不改没差。 傅款泄气地瘫在椅背上。虽说他没有指望大哥能立马点头答应,但被这么直接地当面拒绝后,多少有点失落。 “你不答应,我就赖着不走。”傅款说道。 “呵,正合我意。”霍屿冷笑。 “你!”傅款瞪他。 “我怎么?”霍屿回瞪。 两兄弟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让步。敬霜有条不紊地把茶沏好,一人一杯。随后端坐,对他们“说”—— 家里人,有什么不能商量的。三弟,你先说,你想要什么。 “我要狐焰。”傅款说。 “没门。”霍屿想都不想地拒绝。 第四十三章 好好反思 不比傅款这边,尚且能坐下商谈的情况,傅谦和龙族的人早已打得不可开交。 傅谦手握问月,和数十位银龙族人混战。问月剑挥出的月弧接连不断地闪过,闪得人眼花缭乱。此时他们交手已然有段时间。虽然对方人数上占优势,但傅谦并没有落下风,反而隐隐压过对方一头。 两三个族人已经倒地不起,剩下的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再拖下去,就说不好会如何了。眼看着有力气站直的银龙族人越来越少,一直在旁旁观的族长司尧终于出声。 “好了,到此为止。” 银龙族人不甘心地收手,傅谦也收了招式,手背揩掉侧脸飞溅的血。 司尧挥挥手,让伤得不重的人搀扶其他重伤的离开。 现在只剩下傅谦、司尧和两个族长侍从。 “我要进入圣地,”傅谦又一次重复他的要求,“不达到目的,我是不会罢休的。” 哪怕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甚至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他一定要拿到龙骨。 司尧灰色的眼珠目不转睛地凝视傅谦。 “你要进入圣地,可以。但圣地只对银龙族人开放。若你执意进入,必须首先承认,你是银龙一族的族人。” “可以。” “若你承认你是我族族人,那就要守我族规。你在出生之时便被我族放逐,今又硬闯领地。按照族规,你要接受处罚。” 傅谦沉默了短短一瞬。 “可以。” …… 傅款还在和他大哥争执。 “狐焰是我们霍家代代相传的东西,霍家的每一个子孙都有权利拥有。大哥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狐焰是只有霍家接任族长一位的子孙才可以拥有。你没有接任族长,你也并没有被选为下一任族长,所以,你没有资格。” 霍屿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傅款皱眉。 “什么时候有的这规定?我怎么不知道?” “我定的,现在你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定的?” “就刚刚。” “……”傅款一捶椅子扶手,恼道,“霍屿你贵为一族之长,你定规矩,你也太随意了吧!这族规能是这么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定下来的吗!” “不然呢?” “你、你总得开个会,把所有族人都召集过来,大家都表一下态,然后才能通过吧!” “不必。我是族长,都听我的。” “你这是独裁!一意孤行!” “就独裁了,你能怎样。” “你——” 傅款深知他大哥之固执,一旦他想好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想要改变他,只有一个办法了。 “嫂子,”傅款转过头,看向安静安静捧着茶杯的敬霜,“嫂子这事儿你评评理,是不是大哥他太过分了!” 敬霜很少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所以傅款问她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知所措。 傅款没等敬霜做出回复,他的下一句又跟上了。 “要不这样,咱们三个人,都表一下态。同意我大哥做法不妥当的,举一下手。” 傅款自顾自地说完,又自顾自地举起了手。 敬霜有些犹豫。她知道傅款提出来的是合理的要求。狐焰,的确是每个霍家后代都可以享有的。然而她夫君之所以这么坚持地拒绝了亲弟弟,自然也有他的理由。 他是为了傅款好,不想再看自己的手足去送死。 霍屿放下茶杯,温暖的掌心扣在妻子的手背上,也借以按住她的手。 敬霜忧心地望着自己的丈夫,霍屿淡笑着让她不用担心,轻声说:“霍峥难得回来一趟,我们也别怠慢了他。霜儿,还要劳烦你去备些酒菜。” 敬霜知道这是霍屿有意支开她,她点了点头后,起身要离开。 霍屿抓住敬霜的手,抬头补充一句:“也不用精心准备,他不配吃太好的。” “喂!大哥你能说点人话吗!”傅款抗议道。 敬霜笑了笑,拍拍夫君的手,转身走了。 看着妻子微跛着消失在拐角,霍屿才收回视线。 “霍峥。” 他忽然很严肃地叫了弟弟的名字。 “啊?”傅款没明白怎么回事,还很奇怪地望向他。 “跟我到祠堂来。” “噢。” 傅款不知道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药。但他现在有求于霍屿,只得规规矩矩地听他的话。 赤狐一族和银龙族一样,也是很古老的妖族。不过他们向来行踪隐晦,不愿插手俗事,因而凡人几乎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在上次仙界黄泉的大战中,赤狐同样没有参与其中。而傅款在那时已经升为焰尾仙君,是仙界的人。他仅代表自己,为仙界出战。 这些古老的妖族,都很注重血脉的延续。赤狐同样重视自己族类的血统,但他们没有那么封闭和严苛,不像银龙族那般苛刻。尽管如此,他们也建了自己的宗祠,把每一位族人的名字刻在族谱之上,不断地维系自己这个族群的延续。 傅款跟着霍屿来到的,自然是霍家的宗祠。这是一栋威严的建筑,和这片世外桃源,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霍屿推开祠堂的门,里面光线很暗,只有幽黄的长明灯散发出零星的光亮。 祖先们的牌位摆放三面,一层叠着一层,从低处看,十分有压迫感。 傅款站在门槛外,看了看里面的情况,和他小时候见到的差不太多。 在先祖面前,即便是傅款也不敢放肆。他轻声地问:“大哥,你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 霍屿双手负在身后,没有看傅款,而是望着那里面的牌位。 “你先进去。”霍屿说。 傅款一头雾水地走了进去。因为门是敞开的,户外的光恰好能照进去半分,但也仅仅只有这么一点。 他就站在这里,回头。 “大哥?” 霍屿双手搭在门的两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傅款忽然意识到不好,转身要出去。 祠堂的门砰地一声合上,差点碰到傅款的鼻梁。 霍屿在外面十分熟练地贴上封条。这封条是祠堂独有的,专门用来关押不听话的子孙。 傅款打不开门,就用手砰砰地敲。 “霍屿!霍屿你把门打开!你关着我做什么!” “霍峥,”霍屿扬声对着门内说道,“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思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想不明白,就别想出来了!” 第四十四章 冷静一下 龙族的领地深藏海底。他们在这一片领域竖起了范围广阔的结界,一是用来隔绝海水,二是用来防御。 领地是一座古老的城池,沿着中心一条长路分成均等的两半,格局谨严,规划也十分精准。龙族内部还要划分三六九等,血统越是高贵的,就越集中于中心。不同区域的住民,不能随意地跨越区域界限,否则就要受到惩罚。严重的,还会被驱逐到城外。 因为如此严苛的规定,导致族人如非必要,不会轻易出门,连小孩子也被父母牢牢地看管在家中。 整个龙城死气沉沉,唯一在动的,是那些像白练般于城中飘荡游走的东西。 这些蜿蜒飘游的,是银龙族人死后残留的精魂。银龙在死后,肉身化尘,消散不见,而它们的魂魄会返回到故土,以这种形式继续存在。再过百年千年,在任何人都不知晓的情况下,彻底消失。 傅谦双手戴着沉重的镣铐,反负于身后。他望着这片沉寂的城池,只觉得不适。 他想,就算当初没有被遗弃,那他迟早也会逃离这里,逃离他所谓的故乡。 司尧作为族长走在最前,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身穿黑衣的银龙侍从,之后才是傅谦。在傅谦其后,又有两个举着兵器的侍从。 这只人数不多的队伍缓慢地在龙城中穿行,旁边有过路的族人,在看见司尧的那一刹那,他们都放下手头的事情,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颅,双手交叉搭在肩上,向他行礼。 对于傅谦的出现,他们不敢表现出太多的好奇,更是不敢出声议论。 司尧一路直行,直到进入龙城的最中心,也就是宫城所在的地方。 他要带傅谦去见大祭司。 在宫城脚下,司尧挥退两边的侍从,只剩下他和傅谦。 “你将接受何种处罚,由大祭司定夺。” 傅谦垂着眼帘,没有表情,俊雅的面容在幽蓝色的光线映照下,如同无悲无喜的玉雕像。那一瞬司尧在他的脸上捕捉到故人的痕迹。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情绪。 司尧转身推开宫城的门,背对着傅谦说:“走吧。” 宫城的门敞开的那一刻,黑暗泼墨般争先恐后地翻滚而出。两人迎着它走去,渐渐地被隐没了身影。 …… 傅款还在跟霍屿斗争。 这里是祠堂,身后列祖列宗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傅款,因而他也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只能隔着门跟霍屿喊话。 先来硬的。 “霍屿你关我做什么!狐焰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算了,我不要了还不行?!” 霍屿还在门口,没走,但也没说话。 傅款知道他在外面。大哥没说话,看来硬的不好使,又开始说软话。 “大哥,我知道自己有错,这么些年都在外面东奔西跑,也没什么时间来看你和大嫂。这样,我保证,忙完这次,我就回家。怎么样?” 霍屿才不信他的鬼话。本来狐的本性就多狡,他这个弟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承诺没一句能信的,谁信谁傻子。 霍屿一直不说话,这倒把傅款给搞得一头雾水。他们兄弟之间的相处方式就是拌嘴、打架,难得有霍屿不接他话茬的时候。 他都有点怀疑霍屿是不是还在外面了。 “大哥?你还在吗?”傅款试探地问。 这次霍屿回话了。 “我早就该把你关在祠堂里,让你好好反省了。霍峥,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作为赤狐一族的族人,你有为族里做过什么事吗?你身为霍家的子孙,你有为霍家出过力吗?” 这话说得傅款不乐意了。 “大哥,我怎么就没有为族里为霍家出过力呢?上一次黄泉的兵马把三界闹得天翻地覆,如果仙界不出面抵抗,我们赤狐一族也绝无可能安于一隅的好吗?” “你还是不明白。” 霍屿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傅款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 傅款急了。 “霍屿,你不是真把我关在这儿吧!喂,你这就不太地道了啊!你这是骗!你居然骗你亲弟弟!大哥,大哥你听见了吗?你别真的走啊!” 霍屿是真的离开了。他锁好祠堂外院落的门,余光瞥见树下站着一道人影。 “别想为他求情啊,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松口。” 敬霜走到霍屿的身边,仰头凝视着对方,好看的眉眼点染轻愁。 ——你打算关三弟多久? “关到他清醒为止。” ——这样不是办法。 敬霜看得明白,这两兄弟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霍屿想要关傅款,傅款未必会安安分分地任由他关。真把他惹急了,就算不拆祠堂,估计也要扒掉一面墙。 而且万一这次傅款又从族里逃出去,那他们两兄弟之间的矛盾,相当于半点进展都没有,只是和原来一样罢了。 霍屿也感到十分疲惫。他揉了揉眉间的位置,一只柔软的手代替他按摩着。霍屿闭着眼睛,叹了声气。 “我没指望能够让他彻底死心,我只是希望,他能够稍稍改变一下想法。之前因为他小,很多事情不与他说。后来他长大后又常常在外面疯跑,很多事情又来不及与他细说。现在他也能独当一面了,我想,是时候让他,意识到一些事了。” 霍屿和傅款虽然是同辈,然而他却要比傅款年长许多。在父母双双离世后,霍屿一直是以当家人的身份,管理霍家,管理整个狐族。 他和傅款,能够像兄弟一样相处,但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的隔阂,这也是不可忽视的。 “先晾他一晾吧,”霍屿有些无奈地说,“等傍晚的时候,我再去看看他。” 敬霜点了点头,又向祠堂的方向担忧地望了一眼。傅款还没有放弃,坚持叫着霍屿的名字。 “我们回吧。” 霍屿牵着妻子的手,缓缓离开。 傅款在祠堂内装模作样地喊了一会儿后,喊累了。再加上霍峥的脚步声彻底走远,喊也没有用。于是他保存体力,在祠堂里寻找出去的办法。 霍家祠堂在建造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有数不清的牌位、长明灯,还有香火。 傅款对这个地方,其实很熟悉。他从小就不是一只老实狐狸,经常要被亲爹关祠堂,还跟他大哥一起被关过。关祠堂其实很无聊,傅款没事可做,就数这里的牌位,看上面镌刻的名字。霍家的先祖们,都快成他老熟人了。 尽管祠堂的正门被霍屿封住了,但傅款并非没有任何出路。他在童年的时候,就发现过一条密道,能通往外面,不晓得是哪位被关在这里的前辈搞出来的,总之是造福后人了。 傅款根据记忆寻到这一条密道。密道的入口隐藏在一个狐狸石像的后面。他在石像后蹲下身子,用手敲了敲那面墙壁,敲到某一块砖的位置时,声音不一样。傅款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砖挪出来。 在砖的后面理应有一个机关,傅款伸长手臂要去够。然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反而碰到了一个类似符纸的东西。 傅款奇怪地把它拿出来,只见上面有一行熟悉的自己。 ——别忘了当初是谁跟你一起关在这儿的。 落款是霍屿。 傅款气得把纸条摔到地上。 第四十五章 契机 霍屿说是傍晚的时候去看他弟弟,其实天还没黑,他就忍不住去看傅款的情况。 祠堂是供奉亡者的地方,又阴又冷。傅款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多少苦头。哪怕当初他偷偷从家里溜走,也很快就遇见了傅白。傅白自然不会短他衣食。 霍屿嘴硬心软。若是他父亲来,或许会把傅款关个一天一夜。但霍屿对傅款向来纵容,不到三个时辰,他便坐不住了。 “这半天没听见霍峥的动静了,我去看看。” 霍屿放下妻子为他沏的茶,整了整衣摆,就要出去。 敬霜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把霍屿看得相当不自在。 他干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说:“我看看他是不是出事了,真死在祠堂里,我对列祖列宗也没办法交代。” 敬霜笑着点点头。 霍屿重新回到祠堂。他站在门外,竖起耳朵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皱起了眉毛。 “霍峥?” 没人回应他。 霍屿伸手敲了敲门。 “霍峥,还在吗?出个声。” 这次还是没人回应。 霍屿感到有些奇怪。他不敢随便开门,以防傅款故意诈他,装作不在的样子,实际上要趁他开门的一瞬间逃走。 然而始终没有回话的声音,这也让霍屿感到很不安。 他担心三弟真的会出什么问题。 霍屿在门口踱了两步,然后想了个办法。 “霍峥,你诈我也没用。既然你还在里面,那我就先走了。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再放你出来。” 说着,霍屿作势转身离开。 可在他还没有走出院落时,忽然间,他听见祠堂里有响动,仿佛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随后他听见傅款叫了一声,似乎是因为疼痛。 霍屿一惊,飞速转身回去。 “霍峥!霍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霍屿一边撕开门上的封条,一边向门内吼。 傅款虚弱地喊了一声“大哥”,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封条被霍屿扯下,他推开门,左右看了看,在一个案台的后面发现一双伸出来的脚。 “霍峥!” 霍屿立刻跑过去,就见傅款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面无血色。他托起傅款的上身,轻轻拍打他的脸。 “三弟,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傅款闭着眼睛,仿佛全无知觉。霍屿额头开始出汗,他架起傅款的手臂,就要起身。 “大哥先带你出去。” “大哥。” 傅款忽然叫了霍屿一声。霍屿回头,却发现傅款对他眨眨眼。 “就知道大哥放心不下我。” 他这副样子,分明什么事都没有。 刚刚的虚弱全部都是装出来的。 霍屿的表情一怔,半天没有回过神。待他回神之后,松开架住傅款的手臂,两手盖在自己的脸上,缓慢又用力地抹了一把脸。 “大哥?”这回发愣的反倒变成了傅款,他从未见过霍屿这个样子,他的脸上都是汗,“你怎么……” “出去。” 霍屿打断傅款的话,一手盖住脸,一手指着门的方向。 “我……” “出去!” 傅款看着不对劲的霍屿,很困惑。但直觉告诉他,现在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好吧,我出去。” 他离开祠堂。 等人走远,霍屿浑身力气一松,滑坐到地面上。 他慢慢地平复急促的呼吸,半睁着眼,看着敞开的祠堂的门,还有那些在阳光下飘浮的灰尘。 在他身后,是一个接一个木制的牌位。小山一般的牌位自低处看仿佛将要倾倒,直直地压在他身上。 …… 傅谦在见大祭司。 大祭司所在的地方位于宫城的最深处,是一座塔楼。塔楼的上下不放宫灯,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白色的蜡烛。在蜡烛的映照下,可以看见墙上挂有一幅幅记载龙族历史的帛画。 在银龙一族,大祭司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能通晓万事,他的灵魂能够穿越过去、现在和未来。因为他的占卜和预知能力以及无穷无尽的智慧,在族内,大祭司是很有威信的存在。就连族长,在有重大的事情时,也多来请示大祭司。 大祭司常年穿着一身隆重但是破旧的祭祀服装,花白的头发和遍布皱纹的脸被宽大的兜帽严严实实地遮住,只露出半张嘴和下巴。没有人知道大祭司到底活了多长时间,也没有人知道这期间是否有更换过大祭司的人选,如果要更换,又该采取怎样的办法。 这些都是谜,无人知晓。 大祭司似乎预感到司尧和傅谦二人的到来。他坐在圆形的地毯上,在他的对面,已经摆好两个蒲团。 两人踩着楼梯来到塔楼的最高层,就看见等候多时的大祭司。大祭司微微抬起头,帽子的褶皱随之变了变,但依然很好地遮住他的脸。 这是傅谦第一次见到大祭司,他打量了一下对方,从破旧的兜帽,到披风后露出的长长的龙尾。 龙尾脏兮兮的,上面还有很多凝固的伤疤。 傅谦收回视线,转而盯着他脚边的两块砖,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了。 司尧对着大祭司一点头,大祭司两手交叠放在膝前,身子深深地伏低,对司尧行礼。 “坐吧。” 司尧指着其中一个蒲团,示意傅谦坐下。傅谦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镣铐,又抬眼望着司尧。 司尧伸手一点,镣铐脱落,砸在地面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这回傅谦才肯坐下。 在他落座后,司尧也坐在他旁边的蒲团。大祭司层层叠叠的衣衫里伸出一只枯瘦苍白的手。那只手伸向旁边的柜子,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块烧得焦黑的龟甲。 随后,他的右手掌心翻上,一簇荧蓝的火焰出现在他的掌心。 大祭司左手手持龟甲,靠近右手。两只手一接触,砰地一声,火焰像云团一般鼓起,又迅速消散成点点细屑。 只留下一块被烧红的龟甲,上面有闪烁的金色龙文。 傅谦默默地盯着那些奇妙的文字,司尧也在看。大祭司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纹路,又不停地用手去抚摸。过了好长时间后,他才把东西放下。然后拿起纸笔,写了一句话,再把纸条双手递给司尧。 司尧单手取过纸条,展开来看。阅后,他望着傅谦,脸上闪过莫名的表情。 “你随我来。” 司尧带着傅谦离开了。 他们并没有走出宫城,但司尧这次带他到了宫城比较荒凉的北面。这里是关押一些重要犯人的地方,平时几乎没有人进出,所以显得格外昏暗幽冷。 傅谦在一条漫长的青石板路上面走,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墙内或许就是牢狱,因为经常会听见龙遭受痛苦时发出的低沉呻吟声。 他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司尧走在他前面,他似乎并不担心傅谦会逃跑,或者从背后偷袭。除了在领地边界时,司尧手下的人对傅谦动了手之外,他再没有采取任何暴力的手段。 这让傅谦有些不解。 虽然他和司尧并没有太多接触,但很多事情,又不是仅仅朝夕相处才能了解到。银龙一族年轻的族长司尧是个刻板又严厉的人,他厌恶任何破坏规矩的行为。 没错,用妖的寿命来衡量,司尧还是条年轻的龙。他虽然要比傅谦长一辈,是他的亲叔叔,但他和傅谦的年龄相差并不大。 司尧是上一辈中年纪最小的,但他是性格最谨严,也是做事最绝的一个。处罚族内不守规矩的同类,司尧绝不会心慈手软。 所以傅谦想,定是司尧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他不能掉以轻心。 傅谦的担心不无道理。很快,司尧就抵达了目的地,停下脚步。 他站在一口井的前面。 井口很小,但是很深,内里黑漆漆的一片。这里是牢狱,那么这口奇特的井,也不太可能是用作储水的。 井的旁边竖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通冥”二字。 “龙死后,并不和凡人一样,堕入地狱,”司尧的声音响起,“但地狱是个很奇特的地方,它对于凡人死后亡魂的折磨,引起了先祖的兴趣。” 那先祖还真是变态,傅谦在心里没什么敬意地想着。 “于是先祖们模仿地狱造出来这样一口井,用来惩罚违背族规的族人。然而它做出来之后,却因为过于酷烈,并没有被使用几次。” 司尧转身看向傅谦。 “这便是经过大祭司的定夺后,要给你的惩罚。” 傅谦点头。 “我接受。” 司尧用手拿开井上的盖子,最后说了一句,仿佛叮嘱一般的话。 “井内到底有什么,谁都不知道。可能有毒虫、雾瘴、刀阵、针林……你的命运,接下来,就攥在你自己手里了。” “我的命运一向攥在自己手里。” 傅谦下颌上扬,变作龙身。一条银雪般的龙出现,凌凌的光照亮了这片小小的角落。 龙金色的眼睛没什么感情地看了站在旁边的司尧一眼,然后,纵身跃下井口。 等到白光消失,司尧才走回井口,把盖子重新盖上。 有人从暗处走出来,是大祭司。 “这样做,是正确的吗。”司尧低声询问,他很少出现这般不确定的语气。 “这是占卜的结果,是上神的旨意。” 大祭司的嗓音沙哑低沉,吐字含混。如果不仔细聆听,很难听懂他的说什么。 司尧沉默。 “过去那种奇怪的卦象又出现了,”大祭司继续道,“这种卦象,老朽平生只见过两次。” 司尧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次。 “银龙一族向来以血统为尊,血统越是纯净,就越能获得强大的力量,我们族人代代对此深信不疑,”司尧灰色的眼睛在暗处显得更加幽深,“然而继承了上神意志的真龙血脉,却一次又一次,在那些血统不纯的后代身上出现。这对我们真是莫大的讽刺。” 大祭司对司尧的想法不甚认可。 “或许是,我们对上神意志的领悟,本身就有了偏差,”大祭司慢慢地说道,“或许并不是血统决定了真龙的出现。成为真龙,大概需要某种契机,我们捕捉不到的契机。” “契机吗……”司尧喃喃道,“我不喜欢契机,这个词包含了太多的未知和可遇不可求。” “但它也蕴藏着无限的机会,还可能转变为奇迹。” 第四十六章 我可以成全你 傅谦化为龙身进入井中。 他穿过了一段漫长又幽深的隧道,通过这段的时候是意料之外的太平,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很快,隧道越来越宽敞,渐渐地有光亮出现。 傅谦感到奇怪。既然这口井名为“通冥”,那么它应该通往地狱冥府之类的地方,就算不是原装,那也要来个山寨版。 然而这里却渐渐显出光明。 他正纳闷呢,忽然间,隧道消失,他落入池塘之中。因为他的突然闯入,池塘里的红鲤四下游走,又缓缓地聚拢到一处。 这是哪里? 傅谦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查看自己的情况,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个池塘如何,还够用吗?” 傅谦的脸上浮现不敢置信的神情。他转过头,只见傅白穿着一身素雅轻便的白衣,从回廊的拐角处出现。 “嗯?今天居然很老实,没有把水溅得到处都是。” 傅白看了看还算干净的庭院,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走到池塘旁边。 傅谦有些警惕。他还记得这里是在通冥井中,不知道眼前这个“傅白”,究竟是真是假。 有可能是幻术变出来的。 傅白敏锐地察觉了他的警惕,便不再向前,在不远处站定。 “这是怎么回事?不记得我?是不是土豆又把花盆踢倒,砸中你了?” 被狐狸恶作剧这件小事,傅谦还有印象。那是他还不能化为人形的时候,他趴在湖边睡午觉。黄毛狐狸,也就是后来的傅款,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爪子碰掉傅白放在墙头的花盆,正好砸在傅谦的龙脑袋上。 傅谦那时灵识未开,本来就不太聪明,这下子被砸得更傻了,连傅白都不认得。傅白面对着脑子更傻的银龙,难得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还特地把华阳给找来,让他好好看看。 华阳说没事,就是被砸懵了,不认人是暂时的。 傅白还是愁眉不展,并开始反思自己在养龙方面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华阳说,傅白,你就不适合养会动的活物。你看你,养了条银龙成傻子,养了只狐狸像二哈,放弃吧,你没那天赋。 这话对傅白产生多大作用暂且不提,反正最后华阳是被土豆连咬带抓撵出仙府的。 这么一点小小的细节,如果是赝品,不会知道的。 那么眼前这个,就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傅白了。 傅谦有点激动,一心想着要问他师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结果身子前倾,带起一大片水花。就算傅白没有站得很近,依然很不幸地被浇了一头一脸。 “看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傅白点点头。被浇了之后,反而放心了。 经过刚刚这么一遭,傅谦突然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他低下头,这才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他现在是龙身,而且还是幼龙,身上的鳞片都没有褪过。 而傅白…… 傅谦再次看向傅白的打扮,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素净,但是,都是很名贵的料子,看袖口的刺绣也知道做工精细。 这是傅白在做仙君时的穿着。 此外傅白的脸,在没什么表情的时候,都是很放松的。不像后来…… 仙君…… “你今天好像特别安静,难道是……吃多了?” 傅白发现平日非常能折腾的银龙忽然变得格外老实,有点奇怪。他思考了几个可能的理由。 “是不是见到广陵了?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他那个人特别丧,你可不要受他影响。” 还在自己仙府喝茶的广陵仙君打了个喷嚏。 傅谦比傅白还要搞不清楚状况。他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这里,还遇见了曾经作为仙君的傅白。 难不成他……回到过去了? ... 霍屿呆在祠堂里,过了好半天,才找回力气站起来。 然而他还没走出祠堂,狐五就急匆匆地跑进来。 “族长,不好了!”狐五气喘吁吁地来报信,“小少爷、小少爷他——” 霍屿没由来地眉头一跳。 “小少爷他闯入后山焰池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后,霍屿差点失了族长的稳重,从原地跳起来。 后山焰池,那是狐族的一个禁地,也是封印着狐焰的地方。 所谓狐焰,并非什么珍稀的法器或者灵宠,确切来说,是类似灵力的一种力量源。这种力量源对适用体的要求很刁钻,首先必须是赤狐,而且还要拥有霍家的血脉。 以上只是基本要求,想要真正获得狐焰,还要经历一些十分严苛的考验。 一旦搞不好,就会反过来被狐焰吞噬,落得个连魂魄都剩不下的下场。 尽管霍屿一早就猜到傅款不会老老实实地听话,肯定要打什么鬼主意,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莽。 霍屿让狐五留在原地。他没有带任何随从,也没有通知其他人,一个人去了后山。他离开之后,狐五在原地打转,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前去告知夫人一声。 看霍屿刚刚的表情,是真的生气了。族长生气的时候,反而不会有太多的表情。狐五担心这兄弟俩再发生什么大的冲突。有敬霜在,最起码霍屿不会做得太难看。 霍屿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后山。 狐族所在的岛屿是世外桃源,但到了后山这里,周围的环境明显变得险恶起来。平日这里为了防止族人误闯,都会设下层层机关和结界。除了霍家人之外,外人也很难找到这个地方。 霍屿看到环绕着后山的机关已经被破坏了大半,看来都是傅款的手笔。他也是霍家人,哪怕在此之前不知道焰池的具体位置,他体内流淌的血也会指引他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狐焰,对霍家人来说,既是馈赠,又是陷阱。 如果它真的有那么容易被使用,那么霍家的先辈,也不必把它封印在焰池的深处,并且世代告诫自己的子孙,不要轻易靠近它。 霍屿化作狐形,一匹毛色深红的巨大狐狸在密林中飞速跳跃穿梭。狐形对他来说更方便些,后山的范围很大,焰池也不是一个小小的池塘,他需要尽快找到傅款的所在。 封印狐焰的焰池在山顶。越是靠近这里,周围的温度就越是高。霍屿来到这里,在升腾的热气中左右看了看,隐约间瞥见不远处一个不算清晰的黑影。那黑影站在焰池旁边的石头上,纵身要往下跳。 霍屿吓坏了,还没来得及思考,他的腿就率先迈了出去。 正在向下倾倒的傅款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用力地叼住了他的后领。他回头,看见狐狸毛绒绒的脸。 “大哥?” 霍屿牙齿用力,把傅款甩到地面上。他转身时便从狐形换为人形,大步走向没有搞清楚状况的亲弟弟,上去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你要是想死,我可以直接成全你!你听懂了吗霍峥!” 第四十七章 争吵 “大哥……” 他半天没有回过神。因为虽然他和大哥总是拌嘴吵闹,甚至有时候会动手,但除非他主动挑衅,大哥从来没有打过他。 霍屿对他是纵容的。 然而傅款看见霍屿脸上的表情,他看见了愤怒、后怕,还有悲痛。他从来没有见过兄长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 毕竟霍屿大他好多岁,父亲去世后,他就在这个家族中,担任大家长的身份。为了能够更好地担起这个担子,霍屿过早地成熟了。 他很少显露负面情绪。 霍屿自己的掌心都红透了,可见那一巴掌打得有多重。他打过傅款后,垂在身侧的手还在微微地抖。霍屿侧过脸,逃避似的不想看见傅款,另一只手盖住额头,好像在强行压制内心的情绪。 傅款冷静了一下。他清楚地知道这一遭定会遇到大哥的阻拦,但他已经下定决心。 “大哥,”傅款语气坚定,“我一定要拿到狐焰。” “不可能,你休想再前进一步。” “狐焰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想要击退黄泉兵,不再重蹈覆辙,我必须用它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你还知道不要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这四个字大大刺激了霍屿。霍屿忽地转头,伸出手,指尖指着他弟弟。 “霍峥,你为傅白,你为仙界,你为苍生,你有没有想过,得知你的死讯时,你的亲人是什么心情?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大嫂看见那件血淋淋的袍子时,我们是什么心情?你有没有想过我向族人说你死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们是什么心情?” “我……” “你什么都没想过!”霍屿厉声道,“你为傅白是报救命之恩,但族人养你育你,这份恩情你怎么还?你为仙界为苍生,是自以为慈悲,但你可有怜过你的至亲为你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心?你战死沙场是荣光,难道我们就需要你的那份荣光吗?大哥只想要你平安,要你活着,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焰池附近没有生灵,寸草不生。这里静谧得惊人。 只剩兄弟二人说话的声音。 傅款沉默了,霍屿似乎因为方才过于激动,有些失态,也好久没有说话。 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 “大哥,”许久后,傅款率先开口,他把语气放缓,尽力说服兄长,“我知道,对于族人,对于家人,我有很多做得不足的地方。但我现在,已经不可能单纯只是赤狐族的一员了。我有我要承担的责任,有要去拯救的人。赤狐一族,在大哥的带领下,会安稳地延续下去——” “你以为你的大哥还年轻吗?”霍屿打断他的话,“霍家这一辈,你二姐嫁出去,不会再接手家族的事。如果我从族长的位子走下来,下一个就是你来接班。” 傅款不解地问:“可是你和大嫂……” “我和你大嫂,不会有孩子,”霍屿平静地说,“霜儿的身体……不适合孕育子嗣。我不能用她来冒险。所以霍家,必须你来接。” 因为自己的家族,敬霜的身体早年经受过很大的折磨和伤害。霍屿这些年精心照顾妻子,已是小心翼翼。为了她能够活得久一点,霍屿不敢做出任何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巨大负担的决定。 所以霍家这个担子,仅能够交给傅款了。 傅款自然也晓得敬霜身子弱,所以霍屿能下这样的决心,他并不意外。 他被推到了抉择的悬崖边上。 一边是霍家,一边是仙界。 傅款想要折中,或者暂且拖延。他承诺道:“大哥,既然这样,我会接下霍家,但不是现在。我必须等到这次仙界击退黄泉后,才能回到族中。” “大哥还能看到那一天吗?”霍屿本来已经稍稍平复的心,又被傅款吊了起来,“你说这样的话……你上一次就说的这样的话!结果呢?是,上一次天帝保存了你的一魂一魄,送你进入轮回重塑肉身。但这次呢?你还有把握能回来吗?你还有这样的机会吗?说起来失去一多半魂魄的霍峥,还是我的弟弟吗?” “大哥!”傅款也有些急迫,“不管怎么说,我都是霍家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但你也会有遇到这样左右为难的时候,总会有两边都无法割舍的时候。我已经尽我所能给出了一个承诺,为什么大哥你不能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下呢?” “我站在你的角度考虑,怎么想都逃不了一个‘死’字!” “战争才刚刚开始,大哥你怎么就不想你弟弟一点好呢?你从最开始到现在,仿佛认定了我的结局就是一个死。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为什么大哥偏要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 傅款不能理解。 “因为有前车之鉴,因为你在跟随傅白!” “这跟我师兄……这跟傅白又有什么关系?他从来没有逼迫过我,修仙也好,与黄泉交手也好,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他问过我的意见,只不过是我一意孤行——” “但凡和傅白扯上关系的,就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你这是偏见!”傅款听见这话也有点生气,他觉得大哥在不了解傅白的情况下就做出这样的臆想,是一种不公,“傅白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但不能因为追随他的人出了意外,就把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这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更何况大哥你又从来没有跟他见过面,你不清楚他的为人……” “我不清楚?”霍屿怒极反笑,“我为什么会不清楚?我最初听说傅白这个名字时,你还在娘的肚子里呢!” 霍屿的话,把傅款说得一怔。 他一直以为傅白和赤狐一族没有其他的联系,看起来毫不相干。他以为他算是傅白与赤狐最大的联系了。 “这、这怎么可能……” “惊讶吗?”霍屿看到弟弟发怔的模样,带着一种揭开真相的痛快和残忍,冷笑道,“你的亲叔叔霍连城,霍家千百年来最被寄予厚望的后代,就是因为傅白而死的!” 第四十八章 连城 霍连城。 如果把霍家所有的名字刻到同一块碑上,那么这个名字,应该是极为深刻的一笔。 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会被后来的狐族人铭记。 霍连城是傅款的父亲那辈最小的霍家人,论辈分是他和霍屿的亲叔叔。霍连城从小就显露出很大的修炼天赋,族里的长辈在教授妖法的时候,他永远是学得最快的一个。 等到他快要成年时,整个狐族已经没有能够教给他东西的人了。 于是霍连城从那时起,就开始四处游历拜师。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到族里,每一次族人都会发现他的实力与之前相比有飞跃似的进步,是他们望尘莫及的存在。 尽管拥有了这样强大的力量,霍连城却并不孤高。相反,他是个温和的、好相处的人。此外霍连城的外貌也很出色。狐族人天生拥有美丽的容貌,但他甚至比族人还要出挑。每当他回族里时,爱慕他的狐族女子,就会把采摘下来的花抛洒在他经过的道路上。 那真是繁花满径的胜景。 霍屿的父亲霍连峰,是当时的族长,也是霍家的大哥。霍连峰对这个弟弟极为器重,他已经做好了要让霍连城接下族长位子的准备,也和他商量过。 霍连城答应了,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做一件事。 霍连峰问他要去做什么,霍连城没有详细地讲,只是说人界有个傅家,最近得了一对双生子。关于这对双生子的身世,好像藏了很有意思的秘密,他要去一探究竟。 霍连峰不知道弟弟为什么忽然对人界的事情好奇,也不清楚傅家双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他这个弟弟素来有自己的想法,他作为大哥,向来不干涉,于是就放任霍连城去了。 结果霍连城这么一走,就是很多年。虽然他不至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会定期给家里报平安,但即便是再重要的节日,也不见他回来了。 霍连峰是不担心弟弟在外面会受气,毕竟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本事多大,他心里有数。只是逢年过节,和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思及不在场的人。 霍屿那时候已经懂事了,他和霍连城有过短暂的相处,他知道叔叔是怎样的人物。 所以当霍连城的死讯传入狐族时,族人、霍屿、还有霍连峰,都十分震惊。 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边无尽的悲痛。 霍屿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一夜苍老。霍连峰本是个精力充沛的人。虽然他在那时年纪已经不算轻了,但他仍然能把全族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还有余力亲手教育自己的儿女。 结果弟弟一死,霍连峰始终笔挺的背,都仿佛被压折似的佝偻了。 他只坚持到长子成年,族长之位交出去的那年初秋。 狐族人会用红色的纱做成一面面幡旗,以此来将客死他乡的魂魄引回故乡。霍连城死后,每一位狐族都亲手缝制了一面幡旗。 明明是冬天,白雪盈山的季节,却到处是游瀑似的红。 叔叔的死、父亲的老态,给年少的霍屿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虽然关于霍连城的死因,家里顾忌他年纪小,没有细讲。但霍屿还是打听到了一些事。 霍连城的死,和一个叫傅白的人有关。霍屿听说这个傅白是人族很有名的傅家的孩子。那时,按照凡人的计算方法,傅白十七岁,还没有成年。 然而十七岁的傅白已经作为人界的主力参与到抵御黄泉界的战争中。不知道什么原因,霍连城隐瞒身份,也加入其中。 然后为了救傅白而死。 霍屿不能接受霍连城的死,更不能接受他因为这样的原因死去。叔叔是个聪明、甚至可以说精明的人,为他人死去这种事,是霍屿无法想象的。 他想或许霍连城是有什么迫不得已。 可叔叔的死,已经成了过去的伤疤,是不可挽回的。但他的弟弟霍峥还有救,他不能像当年的父亲一样,对兄弟的死那么无力。 所以霍屿会竭尽全力阻止他。 “什么都不必说了,”霍屿把一只手伸到背后,“就算你埋怨我一辈子,我也坚持这么做。” “大哥——” 傅款一句话没说完,就见暗金色的锁链般的东西缠绕在他的身上。 这是狐族族长才拥有的法器金珑,不可能轻易打开。傅款看见金珑缠身的时候,几乎同时急了。 “大哥!你这样是专断!我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霍屿没有听他解释,一挥袖,焰池旁边已经不见傅款的身影。 他被再次关到宗祠里面。 …… 傅谦这边是意外的平静。 近几日黄泉门附近安定了不少,傅白因此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府中。五个仙侍中的四个被他派出去,在门的周边盯防,只剩下一个虚谷。虚谷在没有做事的时候,总是懒懒散散的,又很嗜睡。午后的庭院有些燥热,他躺在本来是坤载为主人准备的睡榻上,懒洋洋地睡午觉。热得受不了时,就变出几缕凉风给院子降温。 傅白放任虚谷呼呼大睡。这五个仙侍平时没少为他奔波忙碌,所以这样难得的闲暇时光,傅白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打断它。他现在盘腿坐在池塘旁边,身前是广陵仙君不久前送来的一盆四岁槿。 这娇贵的花要先在花盆内养一段时日,等到根子健壮了些,再移栽到土里。傅白正在给它换土,表情很认真,手上沾满了泥也没有去管。 在他旁边,一只土色的狐狸四肢摊开仰面朝上,睡得香甜。池塘里,银龙大半身子盘踞在池底,只有脑袋搭在池子边缘,也在闭目养神。 傅谦来到这边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搞清楚眼下的情况。不过这样闲适的午后实在舒服,让他也忍不住放松精神。 傅白用手拢土的时候,会发出细微到听不见的声音。傅谦听着这个声音,昏昏欲睡。 忽然,声音停了下来。 傅谦睁开一只眼睛,发现傅白正看向大门口的方向。在辨别了一番来者的脚步声后,傅白又重新低头忙活自己的事。 “是华阳,你安心睡。” 傅白发现他醒了。 看见熟悉的仙袍一角从回廊拐角露出时,傅谦这才闭上了眼睛。 华阳是为数不多知道傅白真正在做什么的仙君。他除了为天帝传旨之外,就是给傅白带点日常需要的东西。 这次带的是衣服和酿酒用的酒曲。 “每次来看你,都像在探监。”华阳把东西放在桌上,还忍不住嘴贱一句。 傅白把手上的泥巴全抹在他崭新的仙服上。 “欸欸欸,这新的!啧……” 华阳低头看着自己“五彩斑斓”的新衣服,欲哭无泪。 傅白伸手入池,池水将他双手的污泥一洗而净。昏昏欲睡的银龙被他的动作弄得不安地动了两下,傅白拍拍它的大脑袋,银龙安静下来,重新入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一只干净的帕子及时递到傅白手边。虚谷一手托着帕子,一手还在捂着嘴打哈欠。 华阳看着傅白擦手,忍不住说:“你这府里的仙侍也太懒散了,就不管治管治?” 傅白说:“这话你在虚谷没睡醒的时候说说就行了,我府里的人灵龙狐,都特别记仇。” “怎么,我法力无边的华阳仙君还会怕?” “行行行,你最厉害。” 傅白走过去,翻了翻华阳给他放在石桌上面的衣服,有点嫌弃地说:“花色太艳,俗气。” “你什么破审美,这纹样明明仙界当下最流行好吗?” “下次换素一点的。” “还要多素?你浑身上下穿得白花花,像清汤挂面似的。你得有所改变。” “算了吧,在这里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什么用?又见不到人。” “啧,怎么没用呢?你下次去砍那些妖啊鬼啊的,不就能让他们看见变化了吗?多有新鲜感啊!” “那还真是一生只能见到一次的新鲜感。”傅白冷笑一声。 两人闲聊了几句,傅白一看他这半天说不到重点,要么就是没事来逛逛,要么就是在瞒着大事。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不用再绕圈子。” 傅白把四岁槿的叶片理顺。 华阳知道瞒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你弟弟傅琼向天帝主动请缨,到天刃山去了。” 傅白的双眉立刻皱紧。 天刃山位于黄泉和人界的交界处,是让仙界非常头痛的地带。因为这里灵力薄弱,很容易被黄泉的妖魔找到机会突破。当初傅白曾经在此布下大大小小的雷阵,用来防御。不过近来这些雷阵因为时间太久,威力有所减弱,所以天帝一直有想法派哪位仙君过去修补法阵。 修补它们是个非常耗时的工作,而傅白又不可能长期离开黄泉门,因而天帝在考虑其他的人选。 这个人选就很犯难了。 既要实力强大,又要道心坚定。傅卿思来想去,决定派广陵仙君前往。 这个决定他与傅白商量过,傅白也很赞同。广陵这人虽然丧,但除了傅白外,他的确是最靠得住的了。 可是在傅卿正式与广陵提过之前,傅琼便找上了,说要去天刃山。 “帝君答应了吗?”傅白最先关心的是傅卿的态度。 “还不清楚,”华阳摇摇头,“傅琼跟帝君争取过好几次了,说不定帝君就会同意。” 紧接着,抢在傅白之前,华阳首先说:“傅白,你可不能偏心。这个事儿傅琼来做广陵来做,还是我来做,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你千万别说出什么太危险了不能让傅琼去的鬼话。” “我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吗,”傅白揉了揉眉心,“我想说,要不就我亲自去。最近黄泉门这边比较太平,换个人来顶替我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华阳摸摸下巴。 “你说这个也是办法。毕竟那些雷阵是你布下的,你最熟悉。这样,要不我跟天帝说说,我替你几天,你去。” “不用这么麻烦了哥,天帝已经答应我了。” 第三个人的声音插入两人的对话,两人回头,只见傅琼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庭院的一角。 傅琼现身的一刹那,原本在池中假寐的银龙,像离弦的箭般冲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阻拦 傅谦说什么也不会忘记那张脸。 虽然那张脸和他师兄拥有一样的五官,但傅谦绝不会把他认错。 尽管知道这里也许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幻境,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既不可能改变过去,也不可能挽回什么,但傅谦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冲上去。 银龙突然的动作把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傅白第一个反应过来,伸出双手拖住银龙的身子,及时制止它的动作。 几乎同时,看见傅白出手后,傅琼背在身后,已经准备释放仙术的手放了下来。 华阳帮着傅白按住银龙,还很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啊傅白?这小龙疯了?”傅白也很纳闷。银龙性格温顺,被狐狸多次欺负也不还手,为何今天突然变了性子?刚才那一下,很显然是对着傅琼去的,不可能存在什么误会。 掌心冷冰冰的龙鳞在不断翕动,傅白抚了抚那些鳞片,安抚银龙过分焦躁的情绪。被阻止之后,傅谦也慢慢地冷静下来。很多情况他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究竟处于哪个时段又不明确,傅琼也不是从一开始就那样疯狂。 察觉到银龙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傅白放松了钳制他的力道,华阳也松了手。 傅琼目不转睛地盯了银龙一会儿,嘴角扬起。 “哥,你养的龙好像不太喜欢我呢。” 听见傅琼说话,银龙又有些躁动。傅白皱眉,对双胞胎弟弟说:“出去说话。” “好吧。” 傅琼听话地走了出去,傅白让银龙回到池子里,并叮嘱华阳照顾它,然后也随之走了出去。 兄弟二人就站在隔着一道院墙的后花园内,他们说话的声音能够传到这边来。傅谦冷静之后还不忘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去天刃山的事。 “你想去天刃山,为什么不找我提前商量一下?”傅白首先问道,声音都带着严肃。 “要是跟哥你说过了,你绝对不会同意我去啊,”傅琼回答的倒是很散漫,还带着笑声,“与其被你啰嗦一大堆,不如直接去找天帝碰碰运气。”“这是碰运气的事吗?天刃山那个地方的危险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来找我,最起码我还能告诉你该注意点什么。”“别骗我了哥,我找你,你肯定招呼都不打就自己去,我太了解你了。”傅白这次没回,估计是被猜中心思,默认了。 过了一会儿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 “帝君答应了吗?”“嗯,上次点头了。”傅卿点头同意,那事情基本上就已经成了定局?哪怕是傅白也不好干预。 傅白大感头痛。 他这个弟弟表面上什么都听他的?其实非常有主意,傅白拿这点毫无办法。 天刃山危机四伏。傅白去过那里?更知道那里有多危险。 何况现在那一带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雷阵。 当初傅白布置雷阵的时候?为了更好地发挥阵法的威力,把可攻击的对象扩展到全部活的东西?自然包括仙人。 因为如果要把仙人排除在外,就意味着要对阵法做出额外的调整?降低通过的难度。而天刃山那里过于脆弱?一不小心就会被黄泉突破。傅白想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做到底,连他自己也是被囊括在这个攻击对象内的。 但他好歹还算是最初布置阵法的人,多少能够比旁人熟悉一点。 按理说他才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思来想去?傅白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让你自己去还是太危险了?我和帝君说说,最起码让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哥,这边不也离不了你吗?天帝不会答应的。”“那……”“这样吧,你把那边雷阵所在的位置都画给我。有了这个地图,说不定我生还的概率就大了一点。”傅白想了一下?觉得这样也行。 “那好,我画给你。”院墙内傅谦听到这里就呆不住了?他又一次挣扎着要从水里面出去,让华阳一激灵。 “哎?你别出去啊!你现在离开水就会死,别不自量力啊!”傅谦现在还算一条幼龙?不能轻易离水?否则就会因为缺水而死。但他实在管不了许多。 天刃山之行是一件具有转折意义的大事。 傅琼之所以这么坚持地要进入天刃山?正是因为那里是黄泉突破凡界最容易的地点之一。如果拥有了傅白亲手画的图,那么危险重重的雷阵也不成问题。 傅琼就是用这种法子,轻而易举地攻破了边界,大批大批黄泉的妖魔潮水般涌入凡界。 然后就是人间炼狱。 仙界在天刃山被突破的瞬间有所察觉,但傅白那时候尚且在黄泉门附近,晚一步得到消息。在华阳他们抵达那里告知傅白之前,傅琼已经先一步到了。 他们兄弟有过怎样的交锋傅谦不清楚,傅谦只知道他等来的是重伤的傅白。傅琼动作极快,而且打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他知道仙界,尤其是傅白,不会对他有防备。 所以他第一个就要把威胁最大的双胞胎哥哥解决掉。 院子内的骚动引起了院墙外两人的注意。傅白听见华阳在大声地喊他的名字。他暂且搁置了和傅琼的对话,回身到院内查看情况。 华阳满身是水,狼狈得很。他正用力地按住银龙的脑袋。 “快快,搭把手!我自己要按不住了!”看见傅白之后傅谦就不折腾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前者,嘴里呜呜咽咽地发着不清楚的叫声。傅白看到他的异样,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哥,怎么了?” 傅琼在之后也走进来。 在他进来之后,银龙仿佛不愿意看见他似的,紧紧地闭着眼睛。傅白的目光在二者之间逡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拍着银龙的头,慢慢地说:“傅琼、华阳,要是没事,你们就回去。我这两天,抽空回仙界一趟。”华阳没什么意见。 “行,反正我就是来给你送东西,没别的事,先走了。”“嗯。”傅琼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银龙,那种探究的目光让傅谦非常不舒服。 “那我就先不回了吧,”傅琼说,“哥,我在你府里住几日。还有空房间吧?” 第五十章 曾经 傅白对于傅琼主动提出住下很惊讶。他本以为傅琼为了避免听到他啰嗦,打算有多远就躲多远呢。 不过既然傅琼准备住下,那傅白也不没理由拒绝。 “我让虚谷带你找个房间休息。虚谷,你带他去。” 虚谷飘忽着走过来,走了还没一半,就被傅琼叫住。 “不用了,我先在这院子里待会儿,反正又不累。” 看傅琼的举动,没有什么异样,但银龙的反应却让傅白有点留心。傅白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尝试着单独和银龙沟通。 “那你坐着吧,我带着青游出去遛弯。” “它一条龙有什么好遛的?哥你是不是对它太好了?”傅琼表示不能理解,“你晾着好久不见的亲弟弟不管,然后去遛龙?” “你这么大的人了,一个人呆着又不会出什么问题。”傅白走到池塘边,拍拍龙脑袋,“走吧青游,你老是泡在这池子里也没什么意思,我带你出去走走。” 说着,傅白伸出食指,指尖凝聚了一点灵力。他把这点灵力注入银龙的额头,银龙很信赖地闭上眼睛,随后,它的身子慢慢变小,渐渐地变为只有巴掌大的一团。 傅白又变出一个鱼缸,让它游进去。用仙术可以暂时让银龙缩小体型,不过时间太长的话,它就会感觉到不适,因而傅白平时几乎不使用这种方法。 没想到傅白真的要去遛弯,傅琼露出有些郁闷的表情。傅白拍拍他的肩膀,说:“一会儿就回,有什么要求你跟虚谷说。” 傅琼撇嘴。 “你拍我和拍龙的手法一模一样,我感觉我的地位好像和它拉到一个水平了。” “瞎想什么呢,怎么说你都是客人。” 傅琼翻了个大白眼。 “行行行,你去遛这条傻龙吧。我这个‘客人’要休息了。” “那我走了。” 傅白一手搂着鱼缸,慢腾腾地走了出去。 他背对着,自然不能看见后面的情景。 盘在鱼缸底下的银龙抬起头,稍稍露出水面,和看向这边的傅琼视线正对上。 傅琼在笑,但眼神变得又沉又冷。他的嘴唇动了两下,却没有声音发出?但傅谦还是听见了他的话。 “不要耍花样?”他在威胁,“虽然不知道你是突然开了灵识还是怎样?但?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装傻。毕竟,傅白对我毫无防备。” 傅琼在用傅白的安危来威胁银龙。 银龙闭上眼睛?金色的眸子隐藏在薄薄的眼皮之下,噗通一声?它又沉入水中。 …… 傅款已经被关一天一夜了。 他盘腿坐在阴冷的祠堂地面上?闭着眼睛,不吃不喝。霍屿刚开始让人送了两顿饭,看他这样子,也是生气?索性后面就不再派人送饭?任他饿着。 祠堂是个特殊的地方,这里能让所有的灵力妖力无效化,哪怕是傅款,现在也变得如常人一般,阴寒侵蚀着他的身体?不进食也不喝水,让他的脸色苍白。 此时已是凌晨?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傅款饿得有些发晕?恍惚间,他听见祠堂的角落有砖头被扒掉的声音。 一团雪绒绒的东西从被扒出的空洞钻进来?原来是一只雪狐。雪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脚掌落在地面上?抖了抖毛发上的灰尘,然后转头用嘴叼着一袋食物,拖到傅款的面前。 傅款睁开眼睛,看见雪狐乌溜溜的圆眼睛,虚弱地道了声, “大嫂。” 敬霜伸出爪子,把那袋子东西往傅款的方向推了推。 傅款偏过头,拒绝。 “不用麻烦了大嫂,你回去吧,在我哥答应我之前,我是不会吃东西的。” 狐狸歪歪脑袋,微微拱起身子。下一瞬,敬霜变作人形,出现的傅款面前。 变成人的敬霜把袋子解开,取出里面的食盒,再次递给傅款。傅款艰难地抗拒着食物的诱惑,还是摇头。 “大嫂快回去吧,这里冷得厉害,你的身子扛不住。万一你病倒了,大哥更不能原谅我,我还不知道要被他关多久呢。” 尽管傅款这么说了,敬霜似乎也没有走的意思。她来是为了寻找转机的。这兄弟俩如果再僵持下去,只会让关系恶化得更厉害,这是她不愿意见得的。 敬霜找了个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也坐了下来。她给傅款打手语,说,我们聊聊。 傅款对嫂子还是比较温和的,最起码能平静地说话,不至于像面对他大哥,一句呛一句地说。 他问敬霜:“嫂子想聊什么?啊,先说好,要是替我哥当说客,那嫂子还是请回吧!” 敬霜轻轻摇头。 我想,听你聊聊傅白。 “我师兄?”傅款有些讶异,“嫂子怎么忽然想问他的事?我以为,你对这些外面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敬霜说,她的确对于岛之外的事情不怎么过问,但她想傅白一定是个特别的人。她想知道是怎样的人,才会让三弟这样死心塌地追随着,甚至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敬霜的眼睛清澈干净,即使她不会说话,单看那双眼睛,就能看出她的喜怒哀乐。在这样的眼神下傅款也放松了心情。和傅白的故事实在太长太长,他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和我师兄,就是傅白,很早很早之前就结识了,这个嫂子你应该知道。那时傅白刚刚成为仙君不久,不过这个‘不久’,按照人间的岁月,大概也是很久了吧……我遇见他,是在我还不能化形的时候。我从族里偷跑出来,不小心跌入了某个阵法,然后就被传送到了妖兽的老巢。我那时拼尽全力要逃出来,但力有未逮,又受了伤。就在我以为我要一命呜呼之时,是傅白救了我。 “他在追杀一个逃命的堕仙,恰好来到这里。本来妖族和妖族打起来,傅白是不愿管的。但他那天心思一动,就搭了把手,把我从妖兽堆里捞出来,丢在安全的地方。照他的原话,他当时就是脑子进水。他说如果他预知到我会跟他有千八百年的孽缘,他就应该把我直接塞到妖兽嘴里,以绝后患。” 敬霜听到这里,捂嘴笑了笑,傅款也忍俊不禁。 “傅白是想把我丢到比较安全的地方自生自灭,但我硬是跟着他。他甩不掉,就只好带我回仙府。傅白最初的仙府就建在黄泉界边儿上,那个地方寸草不生,阴气又重。但傅白不想委屈自己,就种了很多花草。他种的速度不快,但等我到府中的时候,已经到处都可以看见他栽的花草,可以想象他在那个地方呆了多久。府里除了傅白,还有五个仙侍,和一条银龙。虽然黄泉边界那个地方贫瘠又荒芜,而且四处都是危险,但那的确是傅白此生经历过的,最安闲的日子。” 傅款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早就散了。他余光看见敬霜有点担心的样子,安抚地笑笑:“嫂子不用担心我,我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和傅白比起来,我们所经历的苦难,实在不值一提。” 敬霜不赞同地摇头。她说苦难最不可拿来比较。 “但我想,傅白经历过的一切,哪怕匀出三分给旁人,那个人也早就承受不了。然而他却从不抱怨,也不动摇。他比我们都要坚定……” 傅款接着那段在仙府的日子说起。那时候傅白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在黄泉的边界巡视几遍,解决掉那些擅自想要越过边界的魔怪。有时会接到仙界追捕堕仙的旨意,就即刻行动,可能要暂且离开边界一两天,这时就由其他仙侍暂且顶替他看守。傅白每日呆在府里的时间并不长,对于仙人来说,他不需要休息。但是他府里的花花草草,龙和狐狸还需要照顾,所以傅白就不得不在繁忙的日常中抽出时间回来。 这段太平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仙界也没有把傅白召回的意思。傅款时不时会见到有天上来的仙君探望傅白,但他们从来没有提过召回的事,傅白也不主动问起。傅款其实会感到困惑,他想既然傅卿和傅白是兄弟,为什么傅卿从来不照拂弟弟。依照傅款后来的观察,黄泉门附近的局势没那么紧张了,追杀堕仙的命令,从原来的两三天一次,到后来半个月,甚至更长。 傅白留在府中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多,可仙界还是久久没有动静。 简直就像把他遗忘在这里一般。 傅款此生也没有再见过第二个人像傅白这般无欲无求。仙界需要他,他就行动。不需要他,他就安静地做自己的事。傅款那时候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狐狸,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他没有想过傅白需要的是怎样的生活。 “我们就一直在仙府里等着,等待什么,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一次转机。转机的确出现了,而且那样令人措手不及。傅琼叛变了。傅白的亲弟弟傅琼,凌越仙君叛变了。 “也许嫂子你不知道,傅白和傅琼,凌鸿仙君和凌越仙君,当年被誉为仙界双璧,是最璀璨的双子星。虽然我对傅琼这个人的厌恶无以复加,但不得不承认,那时他和傅白的风姿,盖过了万物,是没有办法用语言描述的程度。只有亲眼见识过的人,才能领略到,那是怎样天姿夺目的人物。 “也正是因为如此,正因为傅琼曾经是这样的人,他的堕天,才会让三界大震,天地具恸。我师兄傅白是最晚得知傅琼堕天的人,黄泉边界消息闭塞,不然天帝也不会专门派仙人来传旨。但那天,派来传旨的仙人晚了一步,被傅琼抢先。傅白他感知到弟弟的到来,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像往常一样,解决掉堕仙,正准备回府迎接傅琼。然而傅琼来了,却是从黄泉得门走出来的。 “大战结束之后,黄泉边界被傅白下了禁制。只有堕天的仙人,才能自如地穿梭于此。看见傅琼从门中走出来的那一刻,傅白在想些什么,不得而知。” 傅款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但那天仙府中所有的花草,一夜之间枯萎了。” 第五十一章 因果报应 傅琼堕天后,紧接着,就是漫长的战争。 为了对付预谋多年的傅琼,仙界几乎倾注所有的兵力,而傅款和傅谦,也在那段日子渡劫飞升,破格被纳入仙列,加入到仙界与黄泉界的交战之中。 妖族渡劫成仙有多困难,哪怕傅款只字未提,敬霜也心中有数。只不过傅款不想太多地讲这段经历,敬霜便也很通情达理地不追问。 “仙泉二界的混战,在仙史上都有记载,这我就不说了。总之,是仙界倾尽全力,终于把黄泉界重新打回他们的老巢。而他们的头领傅琼,也被傅白亲手封印。封印的这一段,我不是很了解。那时我早已经被送入轮回。但根据我后来听见的只言片语,大致可以推测,傅白为了封印自己的手足,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在仙界艰难取胜后,傅白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貌似就是因为这件事。那段时间,连和他关系最好的华阳仙君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和他有联系的,似乎只剩下天帝、和玉手仙君。 “玉手仙君在的话,很有可能,傅白在封印的时候,是在以自己的血肉为消耗,这才需要她在旁边随时治疗。最终傅白把傅琼封印了,并将封印物,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在结束封印后,他又一次消失了很久,中间只和华阳仙君见了一面。之后傅白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就和原来很不一样了。或者说……和原来一样了。” 敬霜有些不解,傅款解释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是个人都会性格大变,变得消沉或者变得不羁都有可能。然而傅白那时候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比原来的情绪还要少了些。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喝酒比原来频繁了,但也不至于毫无节制。他喝醉后,就会做一些出格的事,经常挑战天帝容忍的底线。仙界那座戒律峰,简直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这段日子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傅白也进入轮回当中…… “等我再次见到他,那时候我们都已经不知道轮回了几辈子?才在雷劫山上重逢。” 傅款说到这里?没有继续。他转过头,笑盈盈地对敬霜说:“好啦?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敬霜想了想?问他。 听你的描述,傅白应该是个实力很强的人?但单凭这一点,恐怕不会让你?和其他人?追随他这么长时间吧。 “为什么不会呢?”傅款反问了一句,“傅白的强大,不止在于他的实力,还有他的意志?和他的人格。嫂子如果亲眼看到过傅白在战场上的样子?你就能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了。” 敬霜微微弯起了眼睛。 她说傅白在战场上是什么样子,她不清楚。但她看得出,傅款是真的很崇拜这个人了。 傅款咳嗽一声。 “也不止是我,毕竟那是傅白……” 敬霜目光放远,陷入回忆。她对傅款说?曾经在狐族,也有这样一个人物。 “谁?”傅款问?“该不会就是我那个叔叔,霍连城吧?” 敬霜点了点头。 “我从来没有听过关于这个叔叔的事?”傅款对霍连城的事,一无所知?“父亲和大哥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敬霜回他说?那是因为霍连城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刺,扎在霍家人的心里。 “大嫂也知道他的事?” 知道,敬霜回道,她当年有段日子流浪在外,曾经接受过霍连城的照拂。 没有比他再更完美的人了,敬霜这样评价霍连城。 “那大嫂知道……他和我师兄是怎么认识的吗?既然他为了我师兄而死,那说明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不浅的交情吧?” 敬霜知道的也不算特别多,但她曾打听过,貌似当年霍连城是带着目的到傅家的,可是不知为何,最终放弃了一开始的目的。 虽然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敬霜“说”,但能让霍连城放弃的人,一定也有他的特别之处。这样来讲,她倒有些懂得,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无怨无悔地为傅白牺牲。 毕竟霍连城并不是一个能够被轻易改变的人。 傅款虽然对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叔叔没什么印象,也不感兴趣,但听见有人夸大师兄,他也跟着得意。 “那是当然,没有人能抵抗我大师兄的人格魅力……” “所以这就是你坚持要去死的原因?” 霍屿阴沉的声音在祠堂外响起,把祠堂内的傅款吓了一跳。敬霜倒是不敢到惊奇,还主动走到门口,等着霍屿把门打开。 门口的霍屿手臂上挂了一件厚衣服,他把衣服抖散,搭在妻子的肩膀,给她御寒。 转头对傅款语气很不好地说:“你自生自灭,别拉着别人和你一起遭罪。你大嫂的身子,在这祠堂里面,还不得冻出个好歹来?懂不懂事……” 敬霜拽拽丈夫的衣袖,跟他解释,是她自己过来的,不关三弟的事。 傅款不好意思把责任都推卸给大嫂,就理直气壮地跟他大哥说:“你把我放出去,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说到底还是你非要关着我……” “怎么我关着你还有错吗?你到现在还认为自己很有理?”霍屿感觉跟他弟弟多说一句话都要少活两年。他脾气刚一上来,被敬霜察觉到。敬霜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及时制止兄弟二人再次吵起来。 霍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再问你一遍,最后一遍。霍峥,你到底是要回归仙界和家族彻底断绝关系,还是要返回族里永不归天?” “我要回仙界。” “你这是死不悔改!你——” “大哥!”傅款打断霍屿的话,“你也有憧憬的人,你那么崇拜和尊敬霍连城,那你应该能理解我才是。” “我不能理解!我实在是看不出,那傅白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 霍屿很生气地说着,说到一半,忽然瞥见他弟弟的眼睛。 傅款在祠堂里呆了一天多了,身上都是积灰,脸也脏兮兮的,又因为不喝水不进食面色惨白。 但他的目光却像黑夜里的荧火般亮得惊人。 霍屿突然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仿佛看见霍连城最后一次辞别,要去傅家的那天。他坚信自己能见识到前所未有的景色,于是那么坚定地离开故乡,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霍连城不带任何遗憾地死去了。在这一刻,霍屿意识到这样的一件事。 叔叔是死得其所,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遗物,甚至连身体和灵魂都没有留下,只有空落落的一副棺。 霍屿眼眶一热,又抬起眼皮拼命向上看,止住泪意。 “我算是明白了,”霍屿侧着身子,不看任何人,“那傅白就是一火坑,我们霍家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地往里跳,还自鸣得意。” 傅款被他大哥这句话说懵了,还是敬霜指了指敞开的门,做了口型说,去吧。 后知后觉的傅款明白大哥这是放行了,他站起来,向兄嫂深深一拜。想说得话有很多,但最终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霍峥离开了,和霍连城一样,没有回头。 在傅款的脚步声消失后,霍屿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算是因果报应吗?报应……我们老霍家也没有刨过他们老傅家的祖坟吧?” 敬霜被丈夫逗笑了。她踮起脚揽住丈夫的肩膀,轻拍几下。 这是从一开始就被她预料到的结局。 霍屿还把弟弟当作小孩照护,但傅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少爷了。他渡天劫、战黄泉,他经历过身体和意志的折磨,灵魂也被撕成碎片,还要拼凑着破碎的回忆,再度想起曾经的痛苦遭遇。 历尽千帆,他依然能从容谈笑。这个被全族溺爱着长大的孩子,已经变得很了不起了。 所以他更难被左右。 第五十二章 别嫌我唠叨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说?” 傅白坐在湖边的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他和银龙目前已经出了仙府,来到黄泉边境一片难得的清澈的湖水旁边。 这里是傅白偶然的发现。当初他正在堵截一只越过边界的妖兽,一剑劈下去用力过猛,不小心把地面凿出一道巨大的裂缝,没想到那里竟然涌出了清亮的水,很快,就形成了一小片湖。 傅白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散散步。 银龙身子沉在水中,只有脑袋露出来。它微微张开嘴巴,露出牙齿,呜呜两声。 “呜呜是什么意思?”傅白单手托着脸,“是饿了吗?还是想如厕?” 银龙的眼皮向上翻了翻。 “哦,这个我懂,你是在对我翻白眼。” 银龙放弃了,半个脑袋没进湖水里面,咕噜咕噜地吐泡泡。 “吐泡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傅白好奇地问。 傅谦无语。 他真的就想喝个水而已。 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反倒喝了满肚子的水。傅谦颇为郁闷。 其实就算傅琼刚刚没有威胁他,就算他能够口吐人言,傅谦也知道,傅白很难相信他。 傅白是一个不会轻易交付信任的人,然而一旦得到他的信任,就几乎不会被他怀疑。 他就是这样的人。尽管这一点让他吃了很多亏,但他始终没有改变。 而且,傅谦还不至于安逸太久昏了头。他还记得自己仍然处在通冥井之中,这里的一切,也许都不是真的。 然而低着头的傅谦这般想,当他抬起头看见傅白那张注视着他的脸时,先前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又尽数崩塌了。 在这里,傅白就是活生生的人。 傅谦现在还不知道这口井对他的“惩罚”是什么,但如果真的要他杀掉傅白才能出去,那傅谦恐怕很难下手。 换作傅款,或是别的什么人,也许很轻易地就把这个“假傅白”解决了,但这对傅谦来说,却是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 傅谦能想到一切最糟糕的结果,但他又努力不去往那个方向思考,仿佛这样就会避免预感的结局发生。 呆在岸上的傅白可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大起大落的想法,只是觉得没办法和银龙直接沟通很困难。 “要是我能听懂一点龙语就好了?可惜你们一族太过神秘?相关记载少得可怜,”傅白深感遗憾?他闲时也喜欢钻研古籍?“你来到这里后我翻阅了很多书,只有零星几句话有用?几乎没什么收获。要等你化形,可能还需要个几百年呢。” 因为银龙不会说话?所以只有傅白一人在讲?仿佛自言自语。 “你好像很不喜欢傅琼?嗯,之前只有土豆对他比较抗拒,我记得你是不怎么理会的。但为什么……” 傅白说着说着就困惑起来,银龙这时忽然立起上身?爪子赫赫张开?是攻击的样子。 傅白观察了一下银龙,他当然知道它不会攻击,它这么做,应该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 “你是说……对我有威胁?”傅白慢慢摸索它的意思,“傅琼对我有威胁?” 银龙点点头。 傅白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不会的。虽然看起来我们兄弟平时接触很少?不怎么来往。但傅琼……怎么说呢,任何人都可能害我?只有他不会。” 傅白笃定的语气让傅谦很着急,恨不得抓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喊。 就是这个人把你害得那么惨啊! 但与此同时傅谦也知道?傅白和傅琼的关系在这时候的确很好。他们不是那种形影不离的状态,但一起长大、一起上战场的经历?让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和信任彼此。 也正因如此?当初傅琼的第一剑刺中的人居然是傅白?这让所有人都无比震惊。 傅谦很想挠头,但龙的爪子和它的脑袋距离实在太远了。下意识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就显得很滑稽。傅白此时还把它当作那条灵识未开的幼龙,以为只是什么龙的叛逆期之类的,于是拍拍它的鳞片说:“傅琼可能要住两三天,如果你不想和他天天见面,我就把他安排在别的院子吧,反正大哥给的这座仙府也足够大了。你和土豆这段时间住一个院,别打架,算了,给你说没用,每次都只有它惹你的份儿。” 傅白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时候他还没有像后来那样,说什么都习惯性地言简意赅。傅琼是个明目张胆的话痨,傅白也具有隐藏的话痨属性。在和亲近的人说话时,他偶尔刹不住车,会多啰嗦两句。 话题已经从不要和傅琼起冲突发展到不要和土豆天天吵架了。 “之前你还小,不太会说话,所以没什么。现在你会的龙语多了,土豆招惹你,你也开始还嘴。你们两个,一只狐狸一条龙,语言都不通,居然都能吵到一块儿去,还一吵就是半天,真厉害。” 说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在训斥还是在惊叹。 “总之,不要去找傅琼的岔,因为你会吃亏。也不要和土豆吵架,知道吗……” 傅白说到这里,一顿。 “你等一下。” 傅谦还在听他说话,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傅白身起剑落,一个紫衣堕仙被他利索地斩于剑下,身首分离,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傅白收剑归鞘,转身又坐回刚才的位置,把那颗碍事的头颅踢到一边,接着跟傅谦说, “知道吗青游?不要总是吵架,等过几天我找土豆也谈谈,让它不要整天张牙舞爪的,一点都不听话。” 傅谦看着傅白脚边那颗骨碌碌的头颅,没吭声。 “好了,我就说到这儿吧,”傅白起身,拍打身上得尘土,“说多了你肯定嫌我唠叨。哎,也不能怪我唠叨,实在是你和土豆近些日子有点过分。行了,我们出来得也够久了,回吧。” 傅白又让银龙回到小鱼缸,他用胳膊夹着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回去之后,正如他之前说的,把龙和狐狸安排在了一个院子,然后他就找傅琼说话去了。 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傅谦才再次见到傅白。 傅白说:“青游,刚才浮焰回来了。她说断生涯附近出现了些异状,我打算在那里观察些日子,就不回府了。” 傅谦听到傅白这话,原本还在百无聊赖地趴着,一下子绷直了身子从水里往外窜。 不能去! 第五十三章 理智 银龙过分激烈的反应把傅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你也要去?” 傅白惊讶地问。 龙用力地摇了摇脑袋,表示它不是这个意思。但它又不知道该怎样和傅白传达,急得尾巴直拍水。 所谓的“黄泉门”,狭义上可以说是在两界交界处一个很古老的门状遗迹,广义上则可以指包括这个遗迹在内的一片不算小的区域。傅白刚刚提到的“断生涯”,自然也在这个区域之内。 断生涯算是距离黄泉之门最近的地点。这是两片对称而立的、高耸又陡峭的悬崖,中间留有一条狭窄幽深、不知深有几许的缝隙。在这缝隙的最深处,便是黄泉门。 这里便是上一世傅白折戟之地。 傅白重伤,第一个发现的是赶来给他传信的小仙,本来这个仙人是想告诉他傅琼叛仙的事,结果晚到一步,火急火燎地赶到时,发现傅白已经就剩一口气了。 小仙慌得厉害,好在还记得求助。他想尽办法把傅白重伤的消息传回了仙界,而此时在仙府等待傅白回来的龙和狐狸已经感应到不对。仿佛被什么引导一般,他们跑到断生涯,看见傅白的血流了一大片,甚至流淌到悬崖边,一滴一滴地坠下。 漫长的生命会消解掉许多记忆,但那一幕却始终烙在傅谦的脑海中。被那一幕刺激到,本来应该在一年多后才会迎来的最后一次劫雷提前了。傅谦被劫雷所困,无法靠近傅白。他看着狐狸围着傅白打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发出哀伤的悲鸣。 银龙的身子卷曲着,光滑干净的鳞片上,那时候满是被沙砾划伤的血痕和被劫雷烧焦的印记。傅谦痛得蜷曲,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在痛了。他受困于天劫,无法靠近傅白,这让他急得低吟。 他是可以救傅白的,龙的血能够换回傅白的命,但前提是,他要能赶得上,要在傅白的血流干之前赶上。 下意识地回想起了过去,这让傅谦痛苦地甩了甩头,眼下还有能够阻拦傅白的机会。 傅白有点琢磨明白银龙的意思。他问:“你是不想让我去?” 银龙大力地点头。 然而此时的傅白却不以为意。之前也有很多次断生涯出现了异状,但都被傅白顺利解决了,所以他并没有感觉这次与过去有什么不同,只是认为银龙在闹什么脾气。 傅白对于自己府中的人和妖向来纵容。他拍了拍银龙,说:“不会去太久的,早点解决完,我也早点回府。嗯,反正黄泉门附近安定了不少。等这次回来,我就向帝君告个假,让他派别的仙君替我两天。然后我就带着坤载他们,还有你和土豆?出去游玩吧。” 这话说得傅谦更害怕了?听上去就是回不来的语气。傅白转身要走,银龙就咬着他的后背衣服把他拽回来。 拽了两三次?傅白都没生气?可见他对银龙的确很温和了。 “你今天好像格外不对劲,真的不用华阳过来看看?需要的话我把他叫过来?让他照看府里两天。” 傅白想了想,还是觉得银龙很反常?不太放心。 傅谦心里着急?嘴上说不出。他张了张龙的嘴巴,默念了好些口诀都没有用。 正急着呢,突然,傅谦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想救他?” 傅谦一惊?警惕地四下看看。眼前的傅白还在说话?貌似没有听见刚才那个声音,那就是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 “你想救傅白?” 方才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这次傅谦循着声音,找到了源头。 是在池塘,准确地说,是在水面上。 傅谦低头?池水里映出银龙的倒影,倒影也在默默地注视着他?微微张开嘴巴。 “你想救傅白吗?” 它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傅谦搞不清楚为什么倒影会说话,仿佛看穿了他的困惑?倒影又一次开口:“想想你到底在哪里。” 这里是通冥井。 那开口的就是……井本身,或者井在幻境的一个投射? 傅谦很快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不管他在想什么?倒影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知道。 “猜得不错?”倒影肯定了傅谦的想法,又继续刚才的问题,“所以你想救傅白吗?” 傅谦没有立刻回答想或者不想,他问了“井”一个问题。 “你的惩罚是什么,我还没忘记,我自己是被族规惩罚,才来到井中。” “惩罚吗?说惩罚不妥当,考验或许更恰当。”倒影如是说道。 “不过如果抉择错误,说是惩罚,倒也不错。”它又补充了一句。 傅谦瞥了一眼傅白,傅白好像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他已经开始给华阳写信,要他过来了。 “我如果选择在这里救我师兄,会有什么后果?”傅谦低头继续问。 倒影咧开嘴,仿佛笑了一下,很冷的笑。 “你觉得这里是哪里呢?是现世,是幻境,是真实还是虚假?” 这个问题把傅谦问住了。 他之前对这里是幻境确信无疑,然而,当倒影亲口问出这个问题时,傅谦反倒开始动摇。 “你在动摇,”池水的水面受到傅谦心情波动的影响,泛起了些许波澜,这让“井”发现了,“你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了。不过你不用紧张,我会告诉你答案。” 在傅谦开口询问之前,“井”已经自问自答了。 “这里既是真实,又是虚假。是傅白的真实,是你的虚假。” 傅谦瞬间领悟了“井”的意思。 “你是说,这里是师兄的现世,是我的幻境……难道这里!” “是另一时空。”井接续着傅谦的话说。 另一时空。 这对于作为仙人的傅谦不难理解。 这里是和傅谦所在时空平行的另一个时空,井是通道,让本来不应该存在于此的傅谦出现了。 这比幻境要可怕多了。 因为他存在于此,所以他的抉择,会影响时空的走向。尤其在如此关键的节点。 一旦搞不好,真的就变成“惩罚”了,还是最严酷的惩罚。 倒影咯咯地笑起来。 “看来你已经清楚自己的处境了。” 傅谦缓缓地点头。 “那么你选择救傅白吗?” “我能救吗?”傅谦问,“我的所作所为,会被这个时空修正吗?” “修正?为什么要修正?你所在的时空和这里并不重叠,这里的时空才刚刚走到此时此地,后续都是未知数。虽然作为龙的你还不能开口说话,但你完全可以通过文字告诉傅白后面会发生的一切。不过他相不相信,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那么我救了傅白后,我会有什么后果吗?” “会死。” 倒影收起笑容,严肃地与傅谦对视。 “必死无疑。” “……” 傅谦沉默下来。 “虽然你是外来者,但你此时已经被时空接纳。如果你在这里失去生命,那么相应地,在另一个时空的你,同样再也醒不过来。” “这下你想好要救傅白了吗?” 傅谦依然在沉默,然而倒影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 “理智的抉择。” 倒影似乎很欣赏傅谦的决定,水面一晃,依附在上面的“井”消失不见,傅谦看见了自己。 傅白把书信叠好,交给门外等候的传信的小仙。 等他回来时,发现银龙垂着头,呆呆的,好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已经想通了?”傅白还很高兴,“你老老实实地和土豆呆在府中,华阳会照顾你们的,我很快就回来了,用不了太长时间。” 说话的时候,傅琼也来到院中,他是来向傅白辞行的。 “哥,我该走了。” “这么快?”傅白有些惊讶。 “嗯,天帝说不宜耽搁太长时间,尽早出发才是。” 傅谦心里骂了一声胡扯,明明就是他迫不及待地要到天刃山去把黄泉的妖魔放出来。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反而把脑袋搭在池子旁边,不再看傅白他们。 傅琼瞄了一眼银龙,他本以为这条龙会从中作梗,但看傅白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傅琼按捺住心中的疑虑,笑着对傅白说:“我走了,放心吧哥,我会把一切解决好的,一切……” 傅白觉得傅琼话里有话,但此时他并没有深想。 “好,注意安全。如果需要的话,随时找我。” “哥你不是也很忙吗,浮焰的话我也听到了两句,不用担心我,你忙你的。” “嗯。” 兄弟两人这便辞别了。和之后接续的巨大风浪相比,这次道别显得过分平常。 傅白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多想。傅琼对今后的局面预知到哪一步,也不得而知。 唯一知情的傅谦,只有沉默以对。 送走傅琼后,傅白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和疗伤用的药物,清点后也准备启程。土豆甩着毛茸茸的尾巴跳上石桌,傅白搓搓它的狐狸脑袋,叮嘱道:“华阳来了之后,要听他的话,别一天到晚想着挑衅他,知不知道?” 土豆狡辩似的叫了两声。 “狡辩?以为我不了解你的性子?华阳心黑手辣,到时候把你关小黑屋,我可赶不回来救你。” 傅白叮嘱完土豆,又来到银龙这里。 “青游,你最后一次劫雷应该有一段日子就会到了。以防万一,等我回来,我们就开始做准备。” 银龙微微抬起头,看见傅白眼中的笑。 “等这一次天劫过去后,你就和之前大不一样了,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和大哥提一下,让你成仙。如果你不想被天规束缚,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天大地大,足够你去闯。如果你想回到族内,也没有问题。凭你的实力,你甚至可以去试试族长的位子……不管哪一条路,都是很好的未来。” 银龙金色的眸子一眨,眼泪忽然滚落下来。龙的眼睛大,眼泪也大。一滴落在水里,像石子砸下去。水声劈里啪啦的,反而给这一幕增添了诙谐的气氛。 土豆听到动静跑过来,蹲坐在傅白脚边,不明所以。傅白也被弄得很懵。 “这是喜极而泣吗?嗯,虽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也不至于如此……好了好了,想哭就哭吧……” 直到银龙止住眼泪后,傅白才离开。 傅谦一直目送傅白的身影消失。 他做出了抉择,他不能死。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么在他本来的时空,也会迎接死亡。他还没能够帮上他师兄,他不想再留有遗憾了。 而且傅谦清楚地知道,就算他选择去救傅白,也是徒劳。 在上一世,因为他困于雷劫,没能赶得上救人的最佳时机。哪怕他在渡劫后立刻倾尽全力去救傅白,终归是晚了一步。 傅白没有醒,傅谦也为此耗尽了最后一滴血。 无用功。 傅谦不知道最终是谁救了傅白的性命,但绝对不会是他。幸好仙界来支援的仙人将他尚未散尽的魂魄收集起来,送入轮回重塑肉身,这才保留了一命。 这里是虚假的,对于我来说—— 傅谦反复对自己说,像催眠一般。 在这里救傅白,除了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没有任何意义。 傅白走后的第二天,华阳仙君就到了。 “他让我来看着你们,别闹事啊。我可没傅白那么好的耐性,不听话就关小黑屋。” 华阳如是口头威胁。 土豆不屑地瞥他一眼,转身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倒是银龙对华阳勾了勾爪子,让他过来。 华阳有些警惕地走过来,防备着银龙对他不利。 刚才的口头威胁,也仅限于口头罢了。要是真敢趁着主人不在欺负小动物,那傅白恐怕会活剥了他的皮。 银龙伸出爪子,华阳后退两步。想他堂堂一个仙君,在傅白面前不敢放肆就算了,总不能由着傅白的灵宠们欺负。他咳嗽一声,悄悄走回原位置。就见银龙伸出爪子,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傅琼?”华阳低头一看,居然是人名,“你写他的名字做什么?” 银龙又写了两个字。 “堕天……堕天?!没开玩笑吧??”华阳大吃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呀,傅琼之前还……你这小龙不会是拿我寻开心吧?” 银龙还要写傅白有危险。就算他不能亲自去,最起码华阳可以代他。 然而这次他却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不能让你这么如愿吧。 “井”又一次开口了。 银龙收回沾着泥土的爪子,缩回池塘内。 华阳在院子里打转,琢磨着银龙传达的信息是真是假。 “不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华阳总算停止了绕圈的行为,“我去禀告天帝,你和狐狸呆在这里。” 银龙闭起的眼皮掀开一点,又重新闭好,院子里恢复安静。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数日。 傅谦没有见过天界派来的援兵,想来他们的关注点应该都在天刃山,或者根本没有把一条银龙的胡言乱语当回事。 这些日子银龙始终趴在池塘里,几乎一动不动。庭中的落花飘到水面,也落在龙银白色的身上。狐狸有时候会来找龙,但不管它再怎么折腾,龙也没有理会。 第七日,井又一次来了。 “天刃山已破,仙界正十万火急地派兵前往。” 和傅谦所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傅琼很快就会赶到断生涯。” 银龙还是闭着眼睛,一片飘落的花瓣正正好好落在它的龙角上。 见傅谦不语,井也安静下来。 两三个时辰后,它的声音再次响起。 “傅琼现身了。” 此时正值午后,这边是难得的一个好天,和煦的阳光懒懒地洒在庭院里。 伏卧在池中的银龙像一尊雕像。 井得声音很悠闲地响起。 “真的下定决心了?不改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改。虽然有点冷酷,但理智的决定,往往都是冷酷的。你——” 腾的一声水响炸开,把井的后半句话吞没。花瓣随着飞溅的水滴落下,像一场缤纷的雨。 庭院里已经不见了银龙的身影。 井没有声音,好像愣住。过了一会儿,才响起它气急败坏的声音。 “司家人都是傻子!傻子!!” 第五十四章 考验 傅谦来救傅白了。 在断生涯,傅琼已经不见了踪影,悬崖边只剩下昏迷的傅白。 或许因为这次傅谦的情绪波动没有那么大,劫雷并没有提前落下。他很顺利地赶到傅白身边,把了把脉,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最重的是心口的穿透剑伤,从背后刺入的,和前世一样,此外身体上还有若干轻重不一的外伤。 按理说,这样的伤势,就算傅白是仙君,也很难救了,因为他没能及时采取措施保护自己。 或许是由于经历过一次,这次傅谦显得十分冷静,冷静到不可思议。在决定救傅白后,他的身体突然能够变回人形,这样也好,方便许多。 傅谦在自己的手腕系了一条金色的线,线的另一端缠在傅白的手臂上。金线割破皮肤,血液顺着它慢慢地爬。 井的声音重新回到傅谦的耳边。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死在这里,就等于死在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你的死不会被任何人铭记,这毫无意义!” 傅谦没有直接回答它的问题,反而问道:“我这样做,能救下我师兄吗?” “你还在纠缠于此——” “能吗?” 在傅谦固执的追问下,井回答了他,有点不甘愿。 “能,但你也会死。” 傅谦如释重负地笑了。 “你还在笑?!”井不能理解,“你不是已经做出抉择了吗?你回到银龙一族的目的,不会就是为了死在这里吧?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很不可理喻!” “我也认为不可理喻……”傅谦低声地说,“我在这里救了他,并不能弥补我曾经的遗憾。我不救他,如果我曾经的经历在这里算数,那么也会有别的高人来救他。不过是再走一次熟悉的轮回,再过一遍熟悉的情节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啊,所以你——” “但是这边也有一个‘傅谦’吧,”傅谦继续说道,“我听你刚才的口吻,你说我会死在这里,谁都不认识我,然而在这里的师兄,很明显是认得我的,这就说明,傅谦在这个时空?也是存在的?只不过,他不是我。他会接续我继续活着?而我的死?不会被这个时空的任何人记得。” “这道理你既然都明白,那你还选择这么做?” 傅谦沉默了一瞬。 不说话之后?血液流逝的感觉愈发清晰了。傅谦黑色的眼睛渐渐变浅,显出了一点灰。 银龙在龙身时?眼睛是耀眼的金色?化为人形后,反而是暗沉的灰。这灰色就和他们一族的性格一样,冷漠、死寂、无神。傅谦常常想,假如当初他没有被族人抛弃?而是被养在族中?那么他一定和他的族人们一样,族人和族人是可替代的。 但他没有。 他有感知,有深情,他的血是热的,他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对于某个人、某些人而言,是特别的。 这些都是傅白手把手教给他的。 他曾疲于为求生而挣扎?在无师自通地学会仇视世界之前,是傅白将他从泥沼中救上岸。傅白带他看朝日?赏落霞。碧涛千顷,月落万川。人间的风月万象?是这人引他一一看遍。 “我师兄曾经就是个不爱笑的人。但那时他面上不笑?安静地看仙侍闲语?龙狐打闹,也让人感觉到他是在笑的。后来,后来他即便面上笑了,也没有笑意。他是孤独的。他站在山巅,四下环顾,没有人和他比肩。也许曾经有过,但又离开了,最后还是剩下他自己。” 傅谦的眼睛已经变成完全的灰色。 “尽管微不足道,但我依然希望,他的人生能多遇到一些好事情。” “我不明白,”井在过了很久后,才开口,“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做。对你来说,你不可能拎不清楚,不可能分析不出其中的利害。” “的确,在这里放弃,眼睁睁地看着我师兄流血而死,是最理智的选择。我能够判断得出。” “那你……” “但我做不到,”傅谦的视线渐渐模糊,这是失血过多的反应,“能够依循理智而为的,是圣人…… “我不是圣人……” 这是傅谦最后说的一句话。 躺在血泊里的傅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然而对血的融合又逼迫他陷入沉睡,这一觉要等一段日子才会醒。 傅谦倒在地上,但壳子里面却换了芯。悬崖上的风吹来,带走一片沙土,露出了道道劫雷劈过的焦痕。 两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悬崖边上,其中一道略矮,类似小孩子。“它”开口,是井的声音。 “每次都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重复遗憾。” 另一道是女音。 “对于傅谦来说,是有意义的。要说遗憾,那大概就是,他并不知道,正是他自己,救下傅白的吧。” “所以我才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你只是并不晓得傅白对他的意义,”女声轻叹,“傅白是一个值得牺牲所有去追随的人。” “就和你一样?你确定这不是你们家族的什么诅咒?在我看来,你们陷入了同一个怪圈。” 女声笑了。 “等傅谦在那边清醒过来,你引他来找我。” “你要把龙骨给他?” “不是白给,还要看他够不够格。” “你只不过是把他领向又一个灾难。” “是啊。” “……你居然还承认了?” “这是事实啊,这就是没有尽头的劫难。” “那——” “就看傅谦,是如何接受它了。” … “焰池没什么特别的机关和禁制,只要你跳下去就行了。” 霍屿和傅款站在焰池旁边,前者为后者解释着。 “我就这么跳下去,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吗?” 傅款尚且留有一丝警惕,他觉得大哥肯定留了一半话。 “当然,”霍屿说,“会死。” “……” 霍屿没理他弟弟哀怨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下去:“焰池的温度很高,如果功夫不到家,那么就会在跳下去的瞬间被烧成灰烬,这是第一道考验。”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霍屿从袖子中摸出一颗玉棋子,丢入池水中。果不其然,在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刹那,嗤地一声,棋子冒出白烟,在水面就熔了。 霍屿把手重新收回袖子里。 “这第一道关卡对于你而言,或许并不困难。然而真正的考验,其实藏在池底。” “什么意思?”傅款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狐焰真正的来历,没有明确记载,就连我也并不清楚。然而那些获得过狐焰的族人,却留下了只言片语。这湖底的考验,简单说来,就是对欲望的考验。” “欲望?” “没错,欲望,”霍屿道,“人有七情六欲,我们狐族与之相比,也不遑多让。然而这欲望会轻易地把我们引向一条不归路,因而狐焰想要考验,是我们的道心是否坚定,坚定到,可以束缚欲望。” “哦,那这个考验,还是很直白的。” “没那么容易,”霍屿很严厉地打断傅款,“你去翻翻关于狐焰得记载,数数有多少未能成功归来的霍家子孙。整个霍家有记载的历史上,成功拿到狐焰的族人,连十个都不到。” “那我就做第十一个。” “狂妄。” 傅款被他哥说得摸鼻子。 “不成功便成仁。哥,我要试试。别拦我啊。” “哼,知道了。拦你有用吗?” “嘿嘿。” 霍屿看了看天色,说:“时候差不多了,赶紧下去。早死早超生。” “说点吉利的啊……” “快点,别磨蹭。” “噢。” 傅款端详着一池赤色的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吐息,然后闭气,纵身跃下,整个人没入池中,消失了踪影。 留在岸上的霍屿终于装不下去,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他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最终决定呆在这里,直到傅款回来。 如果太久回不来,那他也做好了下去救人的准备。 第五十五章 难关 傅款进入焰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焰池内允许使用仙术。他施了避水术,很容易地把那些滚烫的水与自己的身体隔开。下潜一会儿后,傅款还没有看见任何除了水以外的东西。他正纳闷呢,忽地一下,一股相反的力量迎面而来。 仿佛把身体从水面浮出一般,傅款感受着那股力,微微眯起眼睛。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周身的池水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个无影无踪。 他的脚踩在平滑的地面上。 傅款低头,这地面居然是用大块大块的黄金铺就的。 “还真是阔绰……” 傅款自言自语一句,迈开步子,向前慢慢地走。在他眼前是一座恢弘的大殿,殿高不知几许,周围有数根粗壮的石柱。大殿门口有两个蹲坐的狐雕像,或许就是殿堂的守护神。 傅款绕着大殿走了一圈,除了正门外,没有发现其他的入口。他站在门口思索了一会儿后,从正门走了进去。 正门是敞开的。在没有走进去之前,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片。然而,就在傅款的一只脚迈过门槛后,殿堂内瞬间亮了起来。 这大殿的亮度十分刺眼。 不只是烛光和火光,更多的是那些堆积的金银财宝反射的耀眼光芒。 宽敞的大殿内,是数不胜数的珍贵财宝,高高地垒起。那些由珍珠、珊瑚、元宝堆成的小山,因为堆得太高太多,不停地有项链等小件向下滑落。 这些奇珍异宝满满当当地挤占视线,给人很强的压迫感。若是一般人看了,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贪欲,上前攫取。就算是不重财的人,恐怕也会抑制不住地想去触碰。 然而傅款只是扯了下嘴角,很不屑的样子,连碰都没有碰。 “这些就算了,还抵不上我六耳居一年入账的钱。” 傅款一挥袖,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宝贝瞬间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是一具又一具枯骨。 这些枯骨反倒比金银财宝更能引起傅款的注意。他走进去看,有人的尸体,也有狐的。不敢说他们全部都是因为贪财而死,傅款猜测,这里面可能有一些是误碰了?结果就被夺去生命。 傅款继续往大殿的深处走。他迈上数十级台阶?推开半掩的门,来到第二个大殿。 这一间比方才的要小一些。傅款的双手刚刚搭到门上?还没走进去?就嗅到一股香甜的气味。 他迟疑了一瞬,略微用力?把门推开。 红色的纱幔擦着他的鼻尖轻拂而过。 这间大殿内到处都是飘荡的纱幔,一层叠着一层?时而有一道女子的身影在纱幔后隐约可见。傅款伸出手?用灵力稍微感知了一下,没有任何威胁和杀意。 他抬起脚步,一手拨开轻纱,慢慢地向前走着。 越是往深处走?那股异香就越来越清晰。不浓?淡淡的,是很宜人的香气,说不出是什么花的味道。 有点像闺房中的熏香,也有点像女子身上的香味。 重重纱帐如同曳地的裙摆,香气像蛛丝一般黏黏腻腻地挂在其上。傅款靴底踏出的脚步声在这偌大的空间回响?响声激起一声轻笑。 这笑声引起了傅款的警觉。他转过头,沿着声音的来源寻找?最后视线定在最深处的一片帷幔后。 那里有一处格格不入的莹白色。 仿佛被召唤一般,傅款缓缓地向着那抹莹白走去。他拨开面前遮挡的红纱?像掀了新娘子的盖头。 原来那莹白,是女子露出纱帐外的小腿。 傅款和纱帐后的女子已经很近了?近到他能大致勾勒出女子的外貌。那女子侧坐在其后?一双杏眼盈盈?不言不语,安静地等待眼前的男子揭开这最后一层纱。 傅款的手搭在纱帐刺绣的花边儿上,微微掀开一角,恰好能看见女子精巧的下颌和微微勾起的红唇。 四周安静下来,无风自舞的轻纱也慢慢回落,幽暗逼仄的环境,只余他们二人。 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了,这香浅淡的时候不引人注意,一旦浓了起来,就让人有些目眩神迷。傅款微微眯起眼睛。哪怕他没有完全揭开帷帐,女子的容貌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了。 眼神清澈,面容恬静,哪怕在这样泼墨般的艳色中,也不显得污浊浮躁。 简直是贴着他的每一个喜好而生的。 他长时间没有动作,反而让女子有些困惑。她向左歪了歪头,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想要触碰傅款,看他是否真实存在。 然而抵住她手腕的,却是冰冷的剑鞘。 女子不解地看向傅款,傅款轻轻一笑,尽显风流雅韵。 “你很美,哪怕我见过数不清的美人,你也算是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之一。” 剑身慢慢褪离剑鞘的时候,发出嘶嘶的摩擦声,为这旖旎的气氛增添了一丝冷肃。 女子睫毛轻颤,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见美人几欲垂泪,傅款感喟地叹了一声:“真是惹人怜爱。” 他嘴上说着,手中的剑却还在一点一点地从剑身脱出,这个缓慢的速度,甚至会让人认为,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等待变得令人窒息的漫长。 纱帐后的女子意识到不对,有些躁动不安,四周的红纱也渐渐显出妖异的形状。 女子的指尖忽然变长。 哧—— 仿佛割裂锦帛的声音,傅款的剑出鞘,寒光转瞬即逝。 女子妙目圆睁,是濒死的惊恐表情。 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血液渗出,长短不一地挂在脖子上,仿佛精致的项链。 傅款随手扯下一块红纱,擦了擦自己染血的剑。 “这样应该就算过关了吧?”他自语道,“虽然我喜欢美人,但不至于昏了头。何况……”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也没有美到令人神魂颠倒的地步。” 傅款把剑收回剑鞘内,用手拨开纱帐,想要看看这后面的东西是人是鬼。 可他没看到人,也没看到鬼,他看见了他师兄。 “傅款?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次祭山的神服有没有哪里出错。” 穿着轻便常服得傅白站在庭院中,双手举到胸前,手中抖落开一件华美的祭祀礼服,正以询问的姿势面向傅款。 第五十六章 我希望你天天开心 雷劫山每年都会进行一次祭山。祭山,并非祭奠某位山神,他们并没有这样的信仰。更具体来讲,是祭天地生灵、祭先贤亡人。雷劫派的修者深信万物有灵,在祭山时,他们会与万灵散发的声息达到融合共鸣,从而进入一个玄妙的境界。 祭山的传统由来已久,从雷劫派开山的第二代起,便代代延续下来。唐悟作为掌门,自然要接续这一传统。祭山是一个规模庞大繁复的仪式。在正式的仪式开始之前,全山上下都要每日打坐论道,持续数十日,使身心都达到相对平静安宁的状态。然后沐浴洗尘,换上干净的道服,来到前山正殿,祭拜门派先辈。 待拜过先辈后,严肃刻板的步骤算暂时告一段落。晌午,伙房会备好酒菜,全门派都会汇集在后山桃林。掌门、长老、弟子不分座次,随意地坐在溪水旁边,饮酒用膳清谈。大约一个时辰后,酒意正酣时,他们便会摇摇晃晃地相扶着走到后山山巅。 后山山巅终年白雪覆盖,这里有一处前辈留下来的祭台,平时就隐没在白雪之间。等到祭山要开始时,长老们就会带领弟子把这里打扫干净,并施加净化的法术。 当半醉的长老和弟子走到山巅时,就会看见早已等候多时的傅白。傅白身着精致繁复的祭山神服,一手握着铜黄色的神鼓,鼓的周边有数个铃铛,另一手则手持鼓槌,鼓槌的尾端系着长长的辫子似的彩条。 接下来便是整个祭山仪式最盛大、最震撼人心的部分。 此时正值祭山前夕,傅白刚刚拿到神服。这套神服也是代代相传的,每年都要拿到山下,交给特定的绣坊。除了进行修补和打理外,还要对上面的纹样再进行处理。年年都这么做,接续下来,神服上的刺绣几乎已经爬满每一丝布料纹路。 在仪式开始前,傅白作为门派大师兄?要对每一步进行仔细地检查。这么细致的事情指望长老们来做是不可能的。而现在?神服送上山后,他要看看上面所绣的纹样有没有出错。 “傅款?在那里愣着干什么?” 傅白原本低头看衣服?他喊了一声后?发现没人过来,不免疑惑地抬起头问。 傅款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左脚,想走到傅白那边去?却发现脚下有些黏重。 傅款低下头?看见自己抬起的那只脚的附近,有一丝淡淡的浊雾。这些雾气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的腿和脚上,轻轻一扯就能扯断。 “脚下怎么了?”傅白见他低头,问道。 傅款把视线从自己的脚移到傅白困惑的脸上?大师兄似乎看不见这些雾气。 他笑了笑?果断地拔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自如地走到傅白面前。 缭绕的雾气像落地的蚕丝,团成松散的一团后,隐没于地面。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傅白明显不太相信?傅款不得不把话题往别处引。 “师兄不是说让我看看新送上来的神服嘛?我来瞧瞧!” “嗯,你比较在行。之前一直绣神服的绣娘去世了?这次是她女儿接手的。长老们说,让我仔细看看。我不算特别精通?所以叫你来。” “放心吧师兄,你叫我来就对了!” 傅款一手垫在衣里?另一手轻轻抚过上面细密的针脚?脑子里想的还是现在应该处于什么时候。 大师兄说山下的绣娘刚死?那应该就是在凡界那次苍雪之巅巨变之前的一年。那时候三界还算太平,雷劫山掌门、四位长老、门内弟子皆在。祭山是大日子,所有外出游历的弟子都要在仪式开始之前赶回门派,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 “今年几个早就在外安家的师叔辈的人物要回到山中来,还会带着他们的家眷。哦,我还听四长老说,有一些其他门派的弟子也会来。” “其他门派?”傅款伸手把神服腰间的装饰系紧了些,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将松散掉的淡金和银色的带子打了个漂亮的结,“我们雷劫派不是自己跟自己玩吗,怎么还会和其他门派有交往?” “也是……有那么一两个的。虽然我也不熟悉,不晓得长老他们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请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好了师兄。” 傅款把神服放下来。 “没什么差错。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好。” 傅白两手攥着神服肩膀处的布料,让它整个垂落,并轻轻靠近自己的身体。 不过眨眼的瞬间,那件衣服就穿在了他的身上。 祭山神服整体看是银、白两色,上面的刺绣会掺杂很细很细的金线,只有在阳光的反射下才能够看出效果。袖口是束口的,为了防止祭祀时刮到神鼓,但袖子却是略宽松的。在腰间有一条四指宽的腰带,腰带下有数十条又轻又长的金银双色的链条,这些链条顶多有十几根发丝攥在一起那般粗细。神服的下摆要比男子平常穿的衣服更宽大些,走动的时候也更加好看。 傅白整理了一下衣襟和袖口,低头看看,又抬起头问傅款如何。 傅款点头。 “这神服还是师兄穿了好看。” “别奉承我了,我也是被赶鸭子上架。” 原本祭山的神舞部分该由长辈们来,但雷劫山的长辈一个比一个懒,索性都推到弟子们的头上。而且神舞虽然舞者有男有女,还是以女性居多。傅白本打算让傅青青试试看,但小师妹的肢体极其不协调。在她自己把自己绊倒第三次时,大师兄终于看不过,亲自上了。 神服分男女两款,傅白身上穿的自然是男式。因为这两个款式只在衣服尺寸剪裁方面有所不同,因而神服的式样整体偏中性。傅白的眉眼本就生得极好,又适合穿白,这代代相传的神服简直就像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傅款端详一番后,又想起来一件事。 “师兄,别忘了这个。” 他的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了一个瓷质的罐,这罐子里面有膏状的红色颜料。 “哦,对,还有这个。” 傅白接过小罐,用食指蘸取少许。一笔点在眉间,又在眼底左右抹了细细的两笔。这是神纹,在祭祀时候,要画在舞者的脸上。想怎么画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有的甚至会涂全脸。傅白不想弄得那么浮夸,就简单地画了三笔。 “好了。” 看看日头,差不多该到出发的时候。在出发之前,傅白要现在自己的住所进行一个简单的祭拜。他在庭院的四岁槿下布了一张黑色的案几,案几上只有一只香炉和三支放倒的香。傅白走上前去,将那三支香点燃,并排捏在手中,面朝案几拜了三拜。 “雷劫派第三十三代真传弟子傅白在此敬拜,拜天、拜地、拜四方、拜生灵亡者。愿此诸君护佑苍生福泽绵长,免于恶疾、困顿、穷苦,顺遂了此一生。” 傅白又拜了三拜,将三支香插在香炉之中。 “师兄没有为自己求些什么吗?” 傅款在旁边看了全程,忽然开口问道。 “我吗?” “是啊。这个祭祀,不是求什么都可以嘛。师兄每年都是为苍生而求,捎带着提一点自己的小小心愿,或许天地万灵看在你虔诚的份儿上,会帮你实现心愿呢。” 傅款乍一问,傅白反而有点被问住了。他很少用祈祷的方式为自己求来过什么,因此几乎没有想过,有什么心愿。 “那就……”傅白迟疑了一下,想到什么,笑了,“那就希望我的师弟师妹们早日独当一面,替我这个做大师兄的分担点。这要求不过分吧?” 傅款没接话,眼神定定的。 “师弟?” “师兄,”傅款这次接话了,“我也有心愿。我在这里说了,这四方神灵,是不是也会答应我?” 傅白当然知道不可能,但傅款有点固执的态度让他感觉很新奇。他不免好奇地问:“你自小什么都不缺,还有什么需要求诸上天的心愿?说出来听听。” 傅款也笑了,笑得没有任何阴霾心机,像阴雨后天光破开云层。 他说:“我希望师兄天天开心。” 话音一落,傅款脚下的灰雾又浓重了些。 “这算什么傻愿望,”傅白现在是被逗得挺开心的,“怎么好像还有点俗气。” “别管土不土俗不俗的,这就是我的愿望好吗,师兄你不要笑!” “好好,我不笑。” 傅白忍住笑意,说:“时辰差不多了,进行最后一步吧。” “好。” 傅款从屋内取出一个托盘,盘子里盛的是一壶酒和一只酒盅。在祭祀前,舞者要服下一杯酒。这是因为酒意的发酵会让他们更好地沉浸在仪式当中,与那些并没有实体的灵进行交流。 傅白在庭院里等了一会儿,才见傅款出来。他倒了杯酒,一口饮下。 “今日这酒,似乎浓了点?”傅白把杯子放回到托盘中,细细品了下。 “本来你就是只能喝一杯,一杯哪能轻易地醉,肯定是长老他们开了你地窖里最上头的那坛酒。”傅款想了想,解释说。 “也有可能。” 傅白一手搭在额头,稍微按了按。今天的酒的确上头,他猜长老们是开了地窖最深处那坛七日酣。 这酒的名字来源,就是傅白将它启封后,喝了一杯,酣睡七日。当时傅白也没想到居然后劲这么大,之后稍微调整了一下配方。 因为大师兄醉了整整七天,全门派上下相当于放了七天假,所以这酒被大家私底下叫成“七天乐”。 “那我先走了,师弟你再跟上。” 傅白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抵达山顶祭台,所以要提前走。待他离开后,院子里只剩下傅款一个人。 傅款稍稍抬起右脚,看着那些浊雾此时已经有些粘连得更厉害了。他自语一句:“再留给我一点时间吧,不用太久。” 然后把脚落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从袖口取出一只竹笛。 随即也离开了院落。 山顶祭台此时已经聚集了醉意盎然的长老弟子门。在大的祭台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汉白玉台,专门供给门派的人坐下观礼。此时唐悟掌门已经坐到了首位,四位长老也依次坐下,弟子们就随意得多,或站或坐或斜倚,并没有严格的要求。傅款的位置不在这里,他拿着竹笛走到了靠近祭台的地方,在这里,其他几位真传已经等候多时。 傅谦主动招招手,让傅款走过来。他手肘间夹着萧,说话时有白气呼出。 “三师弟,怎么才来?” “我……方才在大师兄那里。” “哦,”傅谦明显喝得有些多,说话舌头都大,“那、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再等等吧,大师兄好像还没准备好。”这次说话的是四弟子傅寨。 傅款现在看见傅寨那张脸,下意识地就要拔剑。但他在心里忍了忍,面上假笑:“四师弟说得对。” 傅寨面前放的是胡琴。 小师妹傅青青抱着琵琶坐下,笑嘻嘻地问:“大师兄是不是喝醉了呀?一直在用手捂着脑袋。” 傅款看向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傅白,傅白一手持鼓,一手握着鼓槌,久久未动。 汉白玉台上,门中长辈和弟子们有说有笑,傅款他们作为奏乐的人也在叮叮咚咚地试音。一时间山顶热闹得很。 咚。 一声清脆的鼓响,像在天地的深潭间沉入一滴雨,万籁俱寂。 高台上的人被鼓声吸引,看向祭台中央。 山顶的风带来了一缕银雪,雪雾飘落后,露出祭台上孑然的身影。傅白背对众人,右手持铜鼓高举,另一手的鼓槌搭在鼓面。 咚咚—— 鼓槌连敲两下,又静。在风吹雪走的细簌声和众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间,傅白握着鼓槌的那只手缓缓旁落,落到腰间偏上的高度。 箫声先起,沉郁绵长。祭台中的白影动了。起初的舞姿是缓慢的,这是在与万灵接触的伊始,不可急切,不可冒犯。傅谦的箫音幽咽绵远,与傅白的身姿缭绕在一处,漫天风雪仿佛都渐渐收敛。铜鼓四周的铃铛玎玲作响,响声疏落,不疾不徐。傅谦的眉眼间有着静穆温然,醉意在他的脸上化开,销声匿迹。 乍然,琵琶四弦一扫,银瓶骤碎,金石之声暴起,割裂一片浑融。傅青青的面容不见平素嬉笑玩闹之色,显得平和又暗藏着某种力量。她那被冻得发红的手指在弦上灵活拨奏,琵琶弦音牵引着祭台上的傅白步履变急,姿势照比方才更放得开,鼓点的声音也慢慢加快。 胡琴之音流水般地汇入到琵琶声中,为祭祀神音增加了婉曲绵厚的变化。傅寨自幼跟随山下最有名的胡琴师傅学习,长年累月的练习琢磨让他的琴艺早已到达了十分高妙的境地。他的琴音不突兀、凝厚,甚至能慢慢反客为主,将琵琶颗粒般跳跃的音色融入自身,汇成一道看不见的长河,游荡在山间雪色。 这时傅款将竹笛抵在唇间,一串轻盈飞动的笛声在他指尖跃出,将长河搅散,化作满天细碎玉珠落下。笛声的加入让乐音变得飞扬轻快。不远处的傅白黑色的靴子踏起飞雪,旋身时神服下摆的金银细链扬起,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跃动的雪线。傅款的手指在竹笛间起伏,目光追随着祭台上的白影。身下的雾气又加重了颜色。 箫、笛、胡琴、琵琶,四种乐器,四种乐音,彻底融成一潭,将整个祭山神舞推向高峰。傅白的鼓声已经听不太真切,然而偶尔捕捉到的一声也足够震人心魄。 当四音化一,便是灵降之时。山间百鸟合鸣、松涛翻涌。傅白的一个起手,便能带起一股灵气。这灵气并非从他体内流出,而是源于这雷劫山。灵气的弥散令人浊气一清也令人沉醉其中。观礼的人从中看见万灵伊始、看见草木荣枯,看高楼起、宾朋满座,看城池破,血染残阳,看千万年的兴衰千万年的起落,看天地风起银河星落,看生灵亡魂游散在穹窿之间无需凭风而起,看人是沧海一粟,无所依寄。 观礼众者,有人悄悄落下泪来。 祭山无非就是这样的仪式。它让已经半只脚迈入仙界的修者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凡人、修士、仙人,都有他的极限,不必与时空相比,只是单看这眼前巍峨的山,就能察觉身为人的短暂。雷劫派的前辈们希望后世意识到的正是这点。修炼,与其说是为了挣脱凡人之苦,不如说是从苦向苦里去。凡人的极限是容易抵达的,然而成仙后,又要历经数不清的劫难,这样的劫难贯穿仙人漫长的寿命。若是不提前参透这点,到不如不修炼,不成仙。 然而劫难是不可避免的。那些求仙途的人并不会因为无法预知的劫难而逃避。即使歧路重重,前途海海,他们依然九死不悔,以极大的勇气和毅力行走在此路,这是先辈们希望后人参破的另一点。 神舞已经接近尾声。周遭经历洗礼变得澄澈通明,只有傅款被浑浊的雾气越缠越深。傅白单脚踏在地面,旋身渐落,衣服的下摆拖在地面上。他回过头,刚好看见望向这里的傅款。 傅白不知道傅款的情况,还以为是平常,只是微笑。傅款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傅白,每一步都带起了已经能够凝成浑水的黑雾。 他镇定自若地走到傅白面前,傅白身后是洁白无垢的雪,傅款身后却是一大片浊黑的沼泽。 “今年你们四人的技艺,要比去年高出一大截,很有进步。”傅白手里还握着鼓,鼓声伴随着他手放下的动作发出叮当的响声。 傅款笑了笑。 “师兄,还记得你教我的第一样本领,是什么吗?” “嗯?”傅白不明白三师弟为何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老实地回想一番后,答道,“是剑。” 傅款摇摇头。泥沼已经淹到了他的腰下。若是超过一半,恐怕就不会再有转机了。 然而傅款面上仍是一派轻松,让傅白完全看不出异样。傅白猜错之后,皱眉思考了片刻,肯定道:“一定是剑,我不会记错。” “师兄会记错,那是因为师兄现在,不是完整的师兄。你忘记了很多过去,欢喜的、悲恸的、好的、坏的、有师弟在的、没有师弟在的。师兄曾经教给我很多事,比你记得的,要多很多。” 傅款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他想起他和傅白初见,他受了伤,傅白却不想管他,只是把药草丢到他面前。他那时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狐狸,一不小心吃错了,把自己差点毒死。后来还是傅白及时又救他一命,并让他记住那株毒草的名字和模样。 傅白还是困惑的表情,但没过多久,他的脸上渐渐显出异样,嘴角缓缓流下鲜红的血。 “师兄教我学会的第一件事,是毒。” 中毒后的傅白并不狰狞,或许是因为傅款使用的毒的种类的关系。他只是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逐渐看不清楚东西,也说不出话。 “实在狠不下心把师兄得脑袋也割掉,所以就用了下毒这样卑鄙的办法,”傅款看着傅白在他面前倒下,眼神晃动,嘴上却挂着笑,“虽然希望师兄能够忘掉过去种种,但割舍掉坏的同时意味着失去好的。尽管知道愿望永远不能实现,我仍然希望师兄你能,天天开心。” 第五十七章 童年记忆 傅家的老宅隐匿在一个不算偏僻的镇子里。 这镇子是个古镇,叫祈镇。不知屹立了多少年岁。中间有过几次扩张,随着道路的变化也逐渐偏离了最初的位置。早些年繁华的地带,如今早已经成了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 祈镇的方位偏北,此时已是深冬,街上的人都换了厚重的衣服。 其中有一道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逆着行人匆匆而过。他把斗篷上的帽子戴在了头上,又低着头,因而看不清他的面容。偶尔有小孩子经过他时,会被他独特的气质吸引,抬头多看他几眼,得到的回应是友善的微笑。 这人影穿过了人声喧闹的街市,逐渐往偏僻的山上走。在半山腰还有零星几家住户,越是往山上走,旁边的行人便越少。 这寥寥数家,都是靠上山打猎为生的猎户。其中一个年轻的猎户看见黑影越过栅栏要前往那片被封了许多年的旧宅时,不免好心地提醒他说:“喂,那里面不能去!闹鬼。” 黑影背对着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赶路。 猎户一片好心没被接受,悻悻地摸了两下鼻尖,嘟囔几句,提着刚刚打来的猎物走了。 半山腰上尽是白雪,到了这人烟稀少的地方,雪深竟然有半人高。雪中的那道人影似乎不受这齐腰深的雪妨碍,每当他经过,周身的雪便自然而然地融开,让出一条通畅的道路。 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山林的深处。黑色的斗篷远远望去像陷入雪中的石子。走了很远后,那人才停下来。他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蹲下身子,用衣袖拂过一片雪,露出了一块牌匾的边缘,上面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傅”字。 黑影站直身子,一手掀开兜帽,深色的衣服衬得他的脸色略显苍白。 傅白回身望了一眼不远处掩映在白雪和杂乱树枝当中的宅院,右边衣袖掠过,深雪将牌匾重新掩盖起来。 他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惨破的庭院。 目光所见的是颓败的围墙、干枯的衰草。当年的人绝不会想到,叱咤风云的傅家,会在数百年后,破落成这般地步。 不过傅白认为这件事没什么不好接受的。想他从人界封仙已有千岁光阴,千年,沧海桑田巨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何况傅白对于傅家的感情向来复杂。或许傅卿正是顾及这一点,才一直没有着手修复这里?任凭它荒芜下去。 傅白穿过偌大的庭院?无视中途那些残垣断壁,最后到达一间小小的屋子。 这屋子位于傅宅最偏僻、最鲜有人往的角落。它从外面看上去像柴房?然而门上留有残破的符纸和断掉的锁链。傅白推门进去?里面是干净的,没有堆放柴火的痕迹?反倒存在有人生活过的迹象。 这里已经空无一物了,然而傅白闭上眼睛?就能还原它曾经的模样。一张给小孩子睡的木床、两个高矮不一的柜子?一张吃饭和习字用的小小圆桌,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个旧了的布老虎。这里常年贴着被封印的符纸,门上是一层又一层的锁链,每次外面来人开门时?都要解上好久?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会唤醒屋内的孩子,然后他拥着单薄的被子坐起身,自顾自地听上一会儿。 为了防止引起外面的大人的注意,屋内的两个孩子会尽量不发出声音。他们起床是悄悄的、吃东西是悄悄的,就连说话?都是用手和嘴型来表达。 而每当那扇门被突兀地打开时,两个孩子会僵立在原地?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护在身后…… 傅白回过神,重新把视线落在眼前的屋子。 这里就是他和傅琼童年的全部记忆。 …… …… 傅谦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溪水旁,远处有轰隆隆的水流声?像瀑布从天坠下。 他眨了几下眼睛?拖着沉重的身体?坐了起来。 还活着? 傅谦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这个。他记得之前为了救师兄,已经耗尽所有的力气,应该活不过来才对。不过现在却是安然无事的样子。 现在最要紧的,是确认他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人救了。 “咦?你醒啦。” 在傅谦有所动作之前,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傅谦顿时警惕,转过头循着声源去看。 一个穿着烟青色长裙的女子半蹲着,托腮看他。 “这位……姑娘……” 女子扑哧一笑。 “不该叫姑娘。” “那……公子?” 傅谦犹犹豫豫地问出声。 女子笑得更厉害了。她笑了一会儿后,轻轻摇头,很无奈的样子。 “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姑姑。” 这反倒把傅谦弄得更加困惑了。 女子站起身,罗裙的褶皱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舒展开。她活动了一下肩肘,同时跟傅谦说话。 “我叫司子容,是司尧的妹妹。你不认识我也很正常,因为我从出生就被族中除名了。” 司子容很平淡地叙述着。 “除名?” “对,除名,”她对着傅谦微微一笑,“和你一样得理由。” 傅谦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司子容面对不堪回首的过去,倒很自如。 “我和你一样,因为血统不纯,刚一出生就被族人抛弃了。很奇怪,每一代都会有这样先天鳞片带灰的幼龙诞生,这并非是因为上一代发生了什么龌龊的事,而我们却被视为不贞的事实……” “但是我的血,比起族人,的确不够纯粹。”傅谦直白地说着,这也是事实。否则他不需要通过那么多次天劫来净化自己的血。 司子容又是笑。 “傅白帮了你很多吧。” “你认识……我大师兄?” 傅谦对此感到很惊讶。 “何止是认识,我和他,还有另一个人,我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 “但是我从来……” “没听傅白提起过我们?”司子容的视线从傅谦身上了离开,“那是因为他不想提起我们吧。对于他而言,我们都是过去的伤疤,揭开了可是要痛好一阵子的。” 第五十八章 幸运 司子容对于过去的事没有追溯太多,说白了,她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 “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没意思,何况我千方百计把你带到这里,是有重要的事要让你来做。” 傅谦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搞清楚目前所处的地方。 “这里是……” “这里就是银龙一族的圣地。” “圣地?” 司子容让开身子,坐在地上的傅谦得以看清楚这四周的全貌。他听见的轰隆水声不是幻觉,抬头望去,一条阔大的银白瀑布从天而降。这条瀑布的源头不知从何而起,从傅谦仰视的角度来看,仿佛是从浓厚的云层中倾倒而下。 在瀑布两边是高耸的峭壁。那些峭壁,被凿刻成数条龙身缠绕盘踞的样子,龙的利爪张开,身体紧紧地绕在彼此身上,眼瞳圆睁、利齿龇出,是很狰狞凶恶的相貌。 虽然银龙族内有各种各样刻板压抑的族规,但这一种族的确是某种高贵的象征,并不完全是他们高看自己一眼。 连傅谦自己都是头一回看见这般怪诞的景象,他想不通为何要把这些峭壁雕刻成这般模样。 “这些……” 他疑惑地看向司子容。 司子容说:“这些全部是为了拿取龙骨,而惨死的冤魂。你如果想拿走龙骨,就必须要经历和他们经历过的一样的事。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坚持拿龙骨吗?” 傅谦没有片刻迟疑。 “我已经走到这里了。就算为了不让前面那些努力白费,也要接着走下去。” 他说得风轻云淡,但语气里隐藏的决心却不容小觑。 “好。”司子容没有再劝,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一句,“那就开始吧。” “啊?这就开始?”傅谦一惊,“等等,我还没有挑选龙骨啊!” “不必选了。你该用何种龙骨,早已为你准备好。” 司子容话音一落,身后,瀑布两侧盘踞的龙忽而开始扭动、变化,大大小小的碎石扑通扑通地掉在水里、砸在地上。 傅谦都惊了。 “活、活的?” 司子容笑得狡黠。 “拿到龙骨的考验很简单,只要你把这里的龙全部杀死,就算你过关。” “姑姑你开什么玩笑!”傅谦从地上一跃而起,避开一条直奔他过来的龙。原本土色的石龙砸到地面,磕到了角,角上的石块被击碎,露出原本光滑的质地。 司子容早已退到了一边,还很悠闲地喊:“没开玩笑。放心吧,虽然它们本质上是龙的亡魂,但你只要有效地击中他们的致命处,就会自动消失了。不存在越杀越多的问题。” “那这里到底有多少条龙!”傅谦拔出佩剑?左下斜插?剑尖没入龙嘴凿穿地面。那龙痛苦地挣扎一会儿后,化作光粉消失不见了。 “没多少?”司子容说?“也就三四百条吧。” “啊?!” “快点快点,虽然是亡魂?你的行为也称得上残杀先辈了,早完事早解脱。” “这时候就别说风凉话了啊!” “没办法呀?都得靠你自己。毕竟是你想要龙骨嘛?想要就得付出代价。” “所以除了把这里的龙全部砍一遍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这已经是最简单的办法了。哦,你右脚边。” 傅谦一剑把一条蟒蛇大小的龙钉死在右侧脚边。 司子容见他反应迅速,也就不打算再多干预。 “好了?剩下的都靠你自己?我在旁边小憩一会儿,等你好了叫我。” 说完,她便不管不顾,把侄子扔着,自己休息去了。 …… …… 傅白还停留在那间小屋?身后人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让他回过头。 “帝君?” 没有关上的木门外,站着天帝傅卿。 傅卿并未踏入这间屋子。这是傅白和傅琼的空间?他不好介入。他就站在外面,和傅白讲话。 “你离开多日?我来看看。” 傅白完全没有料到傅卿会来到这里。后者嘴上说着“多日”,其实傅白也才刚刚离开不久。 傅卿是在担心傅白会受到过去记忆的干扰?出什么问题。 傅白心下理解傅卿的想法?但没有点破。他问傅卿凡界如何?傅卿说,黄泉暂时没有动作,傅琼应该还在准备什么,始终没动手。虽然小的骚乱不断,但大的动静却并没有。就算有,傅卿说,他可以在傅白办完事情之前,顶上一阵子。 傅白却劝:“帝君能不出手,还是尽量不要亲自出手。你的身份和我们不一样。” “所以你现在连一句大哥都不叫了?”傅卿问他。 傅卿突然的坚持让傅白有些惊讶,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奈。 “帝君,好吧,大哥。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是君臣之别。你是天帝,我又被你封了那个劳什子……是高贵无比的仙尊,我们不能带头扰乱仙界的秩序。” “这里只有你我,不妨事,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 “那……好。” 傅白勉强妥协了。 “还记得闻天被封印在哪里吗?”傅卿问。 “记得,就在万枯冢。” 闻天是傅白在封仙之前,就开始使用的武器。而万枯冢,其实是一个刀剑冢,藏在傅家家宅后面的那座山。 “我送你一程吧。” 傅卿和傅白缘着山路继续往山的深处走。触景生情,傅卿不禁说,本来担心你会被不好的记忆困住,现在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傅白问他为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傅卿说,“傅家并没有给你留下太多好的记忆。” 傅白想了想,只肯定了一半。 “有很坏的记忆,也有很好的记忆。” 傅白说他的童年和少年虽然经历了一些痛苦,但那时候傅琼还和他一起,他在傅家遇到了连城,之后又结识子容。父亲虽然不把他当人看,母亲又早逝,但在大哥执掌傅家后,他就没有再吃很多苦头了。 傅卿沉默一会儿,才开口说:“我来的还是不够早。如果早一点知道父亲在伤害你和傅琼,我就能早一点救出你们两个。” 傅白摇摇头。 “大哥已经出现得足够及时了。毕竟在那之前,你压根不知道,府中还有两个姓傅的孩子。我一直很感激那个用剑劈断锁链冲进门内的大哥,那是我这一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幸运之一。” 第五十九章 一条 闻天被封印的地方在万枯冢。 万枯冢是一个很庞大的刀剑冢,之前被划归到傅家的领地,而现在早已荒废,鲜少有人知晓它存在于此处。 一路走过来,傅白看见沿途的沙土掩埋了很多残剑断刃。在没有傅家人的灵力不断输入后,这个曾经名震一时的刀剑冢,如今也变成了这般破败的景象。 “看来这里衰败得不是一般地快。”傅卿随手抽出一把断掉的长剑。 傅白抬头看了看剑冢最顶端,现在已经被蓊郁的树丛覆盖。 “这处刀剑冢,本来就是依托于傅家人的供养。一旦失去灵力,这上面的刀剑,很快就会衰败腐朽。” 仿佛在证明傅白的话,傅卿手中的断剑扑簌簌地掉了几粒锈渣。 “不过闻天的情况应该会好些。它有自己的剑灵,不会损毁得这么厉害……” “但你已经把它丢弃在这里太长时间了,什么都不好说。”傅卿道。 “嗯,也是。” 闻天算是最早被傅白使用的法器,最初只是一把比较有名的凡器,后来傅白在其中炼出了剑灵,进而也就变为仙器。但因为它的使用条件比较苛刻,所以傅白封仙之后,就很少再使用它。最后在进入轮回前为了防止它被不怀好意之人利用,更是把它封在了万枯冢。 “闻天脾气大得很,你把它丢弃在这里这么久,它绝对要为难你一番。”傅卿提醒傅白道。 “是,”傅白有些无奈,“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傅卿和傅白脚下的这条细窄的山路,并非延伸到山顶,而是延伸到山里。他们来到一个窄窄的洞口前,傅卿停下脚步。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他不能再走得更深了,如果走得更深,或许会冒犯闻天,到时候反而会给傅白添麻烦。 “好。”傅白点头。 傅卿看着傅白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直到完全看不见。他转身打算离开,却忽而又止住了脚步。 …… 傅谦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手中的问月当啷一声,掉了。 在他的周围,已经满满都是龙的残骸。其中一些还在不停地消散当中,从身体当中分离出来的粉末闪着粼粼的光。 就在刚刚,他斩杀了最后一条龙。 “哦,完成得不错。” 消失了有一阵子的司子容忽然重新出现,她在那些巨大的骸骨间跳来跳去,最后来到傅谦的面前。 傅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刚刚是最后一只了吧。”他问。 “唔。”司子容歪着头,视线故意不看傅谦,踩踩脚下的龙骨。 看她这样子,傅谦就知道准没这么简单。 “不会……还有吧?”他的语气充满了试探。 司子容嘿嘿一笑,说:“其实还有。” 傅谦露出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泄气地说:“还有多少?直说吧。” “不多不多,就一条。” “真就一条?”傅谦不信。 “真的。你看你也很累了,我作为长辈,怎么能忍心再坑你,哦不,是再为难你呢?” “我听清了,别狡辩了,”傅谦撑着酸痛的身体站起来,“有多少上多少吧,来都来了。” “你看,你还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是一条,真的就只是一条。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司子容带着傅谦绕到瀑布的后面。 和前面那番狰狞凶恶的景象不同,在瀑布后面,完全是一派鸟语花香的和谐美景。这里生长着许多傅谦都没见过的珍奇花草,还有很多形状怪异的石头。 傅谦对那些石头产生兴趣。他走过去,伸手触碰了一下。 然而就在他触碰到的那一个瞬间,“石头”冷不防地动了。 最开始只是一小片,紧接着,正面“悬崖”都在震动,数不清的石子沙砾像雨一样从天而降。傅谦连忙避开这些石雨,向后退了数十步。距离拉远之后更能直观地看出全貌。 这哪里是一面悬崖,分明是一条龙完整的骸骨。 这条龙,比之前那些加起来都要庞大。它的头在悬崖的顶端勾着,长长的身体弯曲,仿佛缘山修建的路。眼眸处的石壳已经脱落,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它转了转眼珠,隔着云雾,和地面上的傅谦遥遥对视。 傅谦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姑姑,你管着叫一条?” “对啊,一条,”司子容眨眨眼睛,“难道这不是一条吗?” “不,姑姑,现在这个一条,和刚刚那个一条,完全不一样啊!”傅谦头都大了。 “哎呀,怎么就不一样了?小孩子就是穷讲究。好了,你再不趁它没有彻底苏醒的时候动手,可就没机会了哦。” 傅谦知道这是没有再周旋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上。这条巨大的银龙藏在沙雨之后,灰蒙蒙的。它没有立刻冲过来,而是在等待。比起之前那些鲁莽地冲过来的龙,这一条显然难对付许多。 傅谦也在等待。他在寻找这条龙的致命处。能够让龙一击毙命的地方,是在它第一对爪子偏上的位置。只要刺中这里,再强大的龙,也会马上死掉。 “不过真的能这么顺利吗……”傅谦看着那龙厚厚的鳞片,心里已经在滴冷汗。 咚—— 一滴石子落在深潭,激起短促清脆的一响。 银龙骤然动了! 它裹挟着万千气势,仿佛一块掉落的天幕,直直地压着傅谦而来。无数飞石簌簌砸下,巨大的风几乎将地面小小的人形吹走。 隔着沙暴可以看到傅谦的手按在佩剑上,衣服被风吹得向后鼓起。 然而下一秒,沙暴短暂地停歇后,原地已经见不到傅谦的身影。 紧接着,两条身型大小不分上下的龙隔空对峙。 傅谦同样变为龙身。 被封印的那条银龙尖锐地吟叫一声,率先冲上来。 司子容留在地面上,她脚尖轻踏,原本一无所有的空荡地面忽而升起一个淡银色的结界。司子容抱腿坐在里面,手里捏着一只狗尾巴草,转来转去,毛茸茸的草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司子容抬头,看见两条龙已经缠斗在一处。 第六十章 锈剑 如果说化为人形时,尚且能用佩剑使出剑法来攻击,那么变成龙身之后,所有攻击的方式就都被简化,要么用灵力强行压制对方,要么用最原始的撕咬来摧毁对方。化龙之后许多属于人的顾忌便不再有,剩下的只是最原始的力量碰撞,谁强谁赢。 傅谦起初不太适应用龙身来战斗。他对自身龙的那部分并不非常喜欢,这总会勾出他很多不好的回忆。然而战斗是银龙的天性,外表再怎么华贵高雅,骨子里仍然是嗜血的。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傅谦便几乎适应了他的身体。可他的对手,很明显是一个拥有丰富经验的族人,或者说前辈。傅谦一开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他受了伤,伤在背部和尾部,鲜血潺潺流出。 而他的“前辈”,龙爪上还挂着他的血肉和鳞片。 龙的眼神是没有情绪的,被那双金色的眸子凝视时,却有一种被睥睨的错觉。在所有的妖族中,龙是最接近神的一种存在。他们所信奉的不是人神,而是更原始、更接近太古万物尚未化成时期的浑沌神,是非常古老的力量。 银龙一族一直以来就有这样的传说。在万物尚未被分化的伊始,一股灵识从浑沌中脱离,化作真龙。真龙的吐息幻化为它的族人,真龙的躯体变成龙族圣地,世世代代供养子孙后代。在所有的族人中,每隔几百年,会出现一位真正继承真龙血脉的人。但凡有资格继承真龙血脉的族人,都将经历千百倍的磨难。生不得安,死不得静。而这般代价换取来的,便是无比强大的力量。 被血脉认可的银龙,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在它背脊拱起弧度最高的地方,那一条狭长区域的鳞片,是淡金色。 傅谦在眼前这条银龙身上,也看见了那淡金色。 这是条拥有真龙血脉的银龙。 “喂,你的动作再不快点,可就要被对手吃掉了哦!” 发现傅谦在发呆后,坐在地上的司子容悠哉地提醒他。 “我知道!” 傅谦的声音有些不稳。 “这条龙……难不成就是所谓的真龙?” “哦?这你都发现了?厉害厉害。”司子容鼓了两下手掌。 傅谦被她的悠闲弄得眉头一跳。 “姑姑,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它是真龙的事?” “提前告诉你,有什么必要吗?反正你最后还是避免不了要和它打一架。” “……”傅谦忽而从龙身化作人形,躲开银龙致命的一击。 “那你也要让我心里有个数啊!!” “哎呀,我这不是年纪太大,忘了嘛。” 两人的对话并未打断这场战斗,傅谦还在不停地躲避银龙的攻击。对于现在他来说,光是顺利躲开都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 真龙和普通银龙的实力,简直天差地别。只有真正对上的时候,傅谦才能切身感受到这种巨大的差距。 从开始到现在,也没有超过半个时辰,但傅谦身上已经有多处挂彩。 银龙的速度很快。 它虽然体型庞大,但异常灵活。傅谦变作人形跑到它身后,举起剑,却被它高高扬起又落下的尾巴险些拍了个正着。 他躲在一块巨石的后面,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同时用仙术治疗,满头都是汗。 而那银龙,一只爪子微微张开,凝聚了青色的灵力,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波攻击。 司子容眼睁睁地看着傅谦身上的伤口一道一道增多。待时间差不多后,估计傅谦要坚持不住后,她抬起袖子,一手伸入袖口,摸索了片刻后,找出一把锈到掉渣的旧剑。 “小侄子,接着。” 傅谦忙乱中听见司子容叫了他的名字。他转过头,只见一把剑笔直地奔他而来,险些把他刺伤。 “!” 傅谦一惊,手的反应比脑子快。他上身下意识地向后仰,右手抓住那把被抛过来的剑。 然后看见自己沾了一手的锈。 他傻眼。 “姑姑你给我丢这个剑有什么用?” 说话间银龙的灵力仿佛离弦的箭与傅谦偏过的侧脸堪堪擦过。 司子容说:“给你保命的。” 傅谦手忙脚乱地抵御银龙的攻击,还不忘丢给司子容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是在调侃我吗?” “啧,生死关头,我是那样的人嘛。” “……” 司子容还是好心给了一些建议的。 “凭你现在的实力,被这条继承血脉的真龙打残,是易如反掌的事。” “……”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给你一点其他的帮助。” “……你管这个叫帮助?” “你看看,你还不相信。” 司子容告诉傅谦,这把锈剑可能是傅谦击败银龙的唯一希望。 “不要以为它只是一把毫无用处的岫剑,虽然你不会用的确是一把锈剑吧,但你试着能不能把它恢复原样。” “你果然还是当你侄子是傻的吧,”傅谦一翻身,迎面袭来的银龙从他的后背擦过,“这剑就是旧得没法用了,手边什么工具都没有,怎么把它变好?” 傅谦是懂法器的,自然一眼能看出手里的东西还有没有救。 “啊呀,你光用眼睛看,肯定看不出端倪来啊,要体验,体验。” 司子容特意重复了一遍最后两个字。 她观察过了。她这个侄子,虽然看起来蛮弱的,剑招身法也飘飘忽忽,仿佛下一瞬就要变成纸片被银龙的灵力吹飞,但事实上,他完全有余力避开银龙几乎所有的攻击,看着鲜血淋漓,但都没有受到致命伤。以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傅谦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过,这样的话,就有点偷懒啊。 司子容想。 如果不把她这个侄子逼到绝境,恐怕转机永远不会到来,那就没办法达到她的目的了。 当傅谦拿到那把剑之后,银龙仿佛被什么刺激到,攻击开始变得杂乱和疯狂。 傅谦吃了一惊的同时,开始捉襟见肘。方才饶有余地的情况再也不见,这下傅谦是真的感受到死到临头的危机。 只是错神的一刹那,傅谦的右臂就被银龙的灵力震伤。他痛得差点丢掉手中的剑,但转念一想这是司子容留给他的希望,又忍痛拿住了。 司子容还在下面提醒:“你的动作再不快点,就要因为流血太多而死了哦!” “我知道!”傅谦也在想应对的办法。 然而司子容却在这时说:“小侄子,冷静地思考办法虽然是个很好的习惯,但如果缺乏不顾一切的冲动,也会让你始终有所保留。” 第六十一章 老朋友 傅白走进山洞。 山洞没什么值得稀奇的,很普通,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而且还是匆忙开凿。这处山洞并不是进入万枯冢的正路,准确来说,原本那条傅家人常用的路,早就被傅白给封了。现在这条只是当初为了把一些危险的武器带出来二次封印时,傅卿派人来凿出的路。 傅白沿着山洞走,他走的不快,因为要探寻闻天的气息。闻天是傅白当初尚未封仙时就使用的佩剑,傅白也不知道曾经锻造它的人是谁,或者,根本它就不是由人锻造出的。 求剑的那段日子,傅白仅仅根据一些传说和传闻寻到它的所在之处,再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它认主。说认主可能并不准确,直到再次把它封印起来之前,闻天也不过是允许傅白使用它罢了。 闻天的脾气很古怪,就连傅白,和它相处算比较久的人,也没办法完全摸清他的脾气。现在傅白担心的不是真的见到“老朋友”后,会让他吃什么苦头,而是闻天压根就不会让他找到它。 山洞只是一个通道,很快,傅白就进入了被封印的万枯冢。 他停下前行的脚步,迈出去的右脚又收回,低头,下面是万丈深渊。 万枯冢是倒悬的。 不同于寻常类似小山的刀剑冢,万枯冢深埋在地下。从傅白的角度可以看见平地被挖出一个看不到边际的深坑,在下面就是深渊一般的洞。洞的表面有交错的沉重锁链,锁链之上贴了许多黄色符纸,绝大多数已经变得陈旧。 而那些被封印起来的武器,就插在岩壁之上。 傅白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抹,一股纯白的灵力点燃。他的右手向前一送,那抹灵力自动飘走,顺着深洞而下。 他绕着洞的边缘,走了五六步,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地方,看那灵力越飘越深。 大概到了某一点,灵力噗地熄灭。不是因为消耗殆尽,而是有什么东西故意熄灭了它。 傅白想了想,一手按在剑鞘,准备亲自下去看看。 “你现在变成这副德行了吗?傅白。” 有声音响起。 黑暗之中,尚能视物的傅白在洞口的边缘,看见一个坐着的人影。 人影打了个响指,四周的火把次第燃起,露出洞口的全貌。 就在距离傅白的十几步外,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白衣服的少年。那少年两手交叉伸入两边袖口,盘腿就坐在岩壁断掉的交界处,一双浅色的眼静静地望着傅白。 “闻天。” 这就是闻天,或者说是闻天凝练出的剑灵。不过因为它们是一体的,所以怎样讲都好。 闻天站了起来,长长的衣摆拖到地面上。他来到傅白面前,弯下腰,左看右看。 他的身高要比傅白高一点,但外表却始终保持着少年人的模样。因为他是剑灵,不老不死,消灭了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中重新凝练,只是如果被遗忘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闻天说:“傅白,你变了很多。” “我来这里,不是要跟你进行旧友重逢的洽谈,闻天,这很浪费时间。” “你来这里,是求我跟你下山吧?傅白,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再说,对于我,最多的就是时间。你着急我可不着急,反正我都被封印在这里这么多年了。” 他对于傅白当初丢他在这儿的行为仍然抱有怨气。 傅白有些无奈。到目前为止,情况他已经大概摸清楚了。闻天顾念着旧时的情谊,没有上来动手就打,已是算客气的。但恐怕要他心甘情愿地出山,还得费一番力气。 “你有什么要求?想打一架我可以奉陪。” “打架有什么意思,再说结果肯定又是打个平手,无趣。” 闻天说的是实话。曾经傅白第一次来求剑时,他们两个就是斗了七天七夜没分出胜负。那时闻天刚刚炼化出剑灵,傅白没封神,俩人的实力都有上限,再打下去顶多闹个两败俱伤的下场。闻天觉得无趣,就点头答应了。 而现在两人的上限大大提升,打起来就更难分出胜负。闻天又是个不喜欢麻烦的性子,何况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非得跟傅白动手的必要。 “不如我们就随便聊聊吧,你把我封印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我连只活的都见不到。要是我高兴了,说不定就答应和你出去了呢。” “我根本就没办法彻底封印你,你应该知道。” 傅白说。 当初下的封印的确复杂,但对于闻天来说,解开它并不是困难,何况他有那么漫长的时间。 闻天只是不想解开它。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对出去实在没什么兴趣。” 闻天这句说的是实话。 曾经在它成为傅白的佩剑之前,就一直被封印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中。它作为一柄剑,无欲无求,就连剑灵都是过了很多很多年才炼化出来,明明以它的资质,不需要那样漫长的时间。 后来十六岁的傅白出现在它面前,让它眼前一亮。它和那个少年斗法七天七夜,傅白伤痕累累,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眼睛却亮得惊人。闻天答应跟少年出去,不仅仅是因为再打下去没意思,更多的是,它被少年的眼神打动了。它想它跟着这个人,能见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之后发生的一切果然没有令闻天失望,它跟随傅白,经历了每一场在人界的战斗。彼时的少年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取之不尽的豪情,那时闻天相信它跟随傅白,是真的能改变什么。 然而在那最好的时光稍纵即逝后,闻天便目睹少年一步步退让妥协,直到退无可退,它又一次被傅白亲手封印。 “虽然作为一柄剑,还是一柄出身黄泉的剑,被封印是我的宿命。但是傅白,你一次一次把我带出这封印之地,让我见到了那么多好的风景,简直比封印我的行为更恶劣。” 因为一柄剑,本来是不会孤独的。 第六十二章 妻子 司子容给傅谦的那把剑成了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傅谦把它别在腰间,还在想办法躲避银龙的攻击。 他已经临近极限了。 眼前的银龙,说白了只是一缕残魂,不会疲累,但傅谦与它缠斗多时,体力早已透支。在银龙又一次甩起尾巴时,傅谦没有力气躲闪,被重重地拍在崖壁上,滑落下来。 司子容远远地坐着,眼看亲侄子被打得那么惨,半点动容都没有,也丝毫不打算出手帮忙。 方才那一下傅谦摔得有些晕,好半天才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碎石堆里,后背疼得厉害。幸好自己是龙皮糙肉厚,侥幸没死。但一时半会动弹不得,恐怕下一次攻击要挡不住。 呼地一声,有风从头顶灌下。傅谦咳出一口血,慢慢地抬起头看,和银龙金色的眼瞳撞了个正着。 银龙默不作声地凝视他,发出缓慢的沉重吐息。一人一龙的距离很近,傅谦有些无奈地想,只要银龙一张嘴,估计能把他整个吞掉。被吞掉是一个很荒谬的结局,他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但有时候就是会出现这样的事,还没有到达正式出发的时候,人就凉在了筹备途中。 司子容见傅谦一动不动,危险迫近也不想办法,以为他要放弃。 “傅谦,你就打算到此为止了吗。” 傅谦张张嘴,发现自己还有说话的力气,很高兴。于是他低声地回:“嗯,到此为止了吧。” 司子容说:“那你可能会死。” “不管是人是龙,都会死的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死前挣扎一会儿罢了。有的人挣扎得漂亮些,好些,长些。有的人挣扎得难看些、坏些、短些。但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死的结局,只不过比起其他人,我迎来得更早。” “你有这个力气说话,还不如想想办法活命。” “没关系,后代都要死了,我想真龙前辈不会在我交代完遗言之前,就把我一口吞掉的。” “那可未必。” 听见司子容斩钉截铁的回答,傅谦脑袋一歪,笑了笑。 “你不想再见傅白了?”司子容又问。 “想啊,想见大师兄。” “既然这样,那你……” “因为我忽然觉得时间不多,再不问恐怕没有机会,所以想问问姑姑和我大师兄的事。” “这有什么好问的?”司子容有些疑惑,怎么傅谦忽然扯到这件事上,但她依然说,“好吧,只要你成功斩除银龙的魂魄,我就告诉你。” “我已经知道它的弱点了。” “这么快?” 傅谦的回答让司子容有些意外,但当她看见傅谦用剑支撑住身体站起,向她走来时,又释然地笑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其实直到刚刚还不是很确定,只是先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再仔细想想,姑姑你从刚开始就几乎没有离开同一个地方,有些奇怪。而你也是属于这里的魂魄,那么这些被束缚于此的龙,恐怕有你的真身。先前的那些已经全部被我斩杀过了,剩下的,也就是在这里的一条……” 司子容就是他最后的考验。 取得龙骨的条件各不相同,有的轻轻松松,拔出来就可以。有的却很残酷,就像司子容专门为傅谦准备的这种。 “唉,本来还以为能把你逼入绝境,看你苦苦挣扎只剩最后一点力气然后突然爆发呢,小侄子太聪明就不好玩了。” “那样的情节已经很老套了。” 司子容站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尘。她走到一动不动的银龙旁边。在庞大的龙身映衬下,女子显得无比娇小。 “你看到的就是我的原形。我是银龙一族近千年唯一继承真龙血脉的族人。” 她伸手抚摸龙眼附近的龙鳞,那条方才还暴戾无比的银龙瞬间安静下来,温顺地爬伏在地上。 “你是我大哥的孩子,我当年就是被大哥亲手放逐的。其实最初我们的爹娘有把我留下来的打算,但大哥那时已经成为龙族的执掌者。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妹妹是血统不纯的杂种,甚至怀疑自己的母亲和外族有染。于是,他先把刚出生不久的我丢出领地,再把亲生母亲赶走。” 司子容风轻云淡地说着,但从她讲述的事,不难听出当年她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龙虽然生长缓慢,但下生后就有自保的能力,所以我等到母亲费尽千辛万苦寻到我的那一刻。母亲是个软弱的人,除了抚养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哭泣。父亲则在母亲被赶出族内后不久便郁郁而终。不知道真的是因为思念我的母亲,还是本就大限已至。总归他没有保护好我们,是个窝囊的人。” “母亲没来得及等我成年就死了,她的身体一直不好。之后我一个人讨生活,四处游荡,过得倒自在。在那之后,我和狐族的一个人结识,叫霍连城。连城说,他要去人族的傅家,看看那对新出生的双生子。我无所事事,也随他一起去,因此和傅白相遇。” 提到傅白,司子容的表情柔和下来。 “我和连城几乎是看着傅家那对双生子长大的。我想早一点出现在他们面前,但连城说,再等他们大一点。太早暴露的话,容易被傅家的大人发现。傅白傅琼小时候过得很惨,我以为我的童年足够悲惨,但幸好大哥早早把我驱逐,也免去在族里长大受窝囊气,就这一点我还是很感谢他的,虽然后来我杀了他吧。” “嗯?” 傅谦原本还在安安静静地听,听到这里整个人傻了。 所以他现在是在跟杀父仇人说话? “啊,这个等等再说,不急,先说傅白的事,你不是关心这个嘛。傅白和傅琼,和他们的大哥傅卿是同父异母,这个你应该知道。” 傅谦点点头。他曾经听过一些传闻,半真半假,但今天在司子容这里得到了证实。 “傅家是抵御黄泉界的主力之一,出过不少名将。傅白的父亲是在当时人界就很有名望的傅家家主傅明捷。傅明捷有一位正妻,也就是傅卿的母亲,很早就病逝了。至于他的第二任妻子,或许不该称为妻子吧,毕竟那个可怜的女人没有得到任何名分。” 司子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哀伤的表情。 “她是魔。” 第六十三章 继承的条件 “我可以跟你走,傅白。” 闻天又回到了那个巨大的坑旁边坐着,两腿耷拉在边缘,无悲无喜的眼神看向没有尽头的深渊。 他能够听见深渊底部那些刀剑的哀哭,每一把刀每一柄剑都是追随主人积下无数杀业后再被遗忘在这里。 他迟早也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但我有一个要求。” 傅白颔首。 “说来听听。” “我希望在你死之前,把我彻底毁掉。” 闻天提出了一个傅白没有料到的要求。他所说的“彻底毁掉”,不但要让剑灵烟消云散,还要把剑身一并粉碎,让它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闻天……” “你这次根本就没想活下来吧,傅白。不用骗我。我好歹比你多活了几千年,这点心思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傅白无话可说。好半天,才重新开口。 “并非是我一心求死,只是此次再把傅琼封印,如果不做好搭上一条命的准备,恐怕没法收场。” 闻天叹了一口气。 “你们兄弟都是可怜人,执念太深。” … “傅白的生身母亲是魔,他和傅琼,是人和魔结合的后代。因为这样的血统,注定他们两个一生都不会安宁。我不知道傅明捷有没有爱过那个女人,但他和自己的两个亲生孩子完全没有任何父子亲情。这两兄弟,说白了,就是为了击退黄泉界制造出来的武器。傅明捷像打磨两柄剑一样对待傅白傅琼。因为小孩子不能好好控制体内的龙息和灵力,所以就把他们关在又黑又小的屋子里,用锁链和符纸封住。” 那时凡界和黄泉力量相差悬殊。对于拥有魔的血统的后代,哪怕是自己的子嗣,傅明捷依然用看待怪物的眼神,去看待他的这两个儿子。 “傅琼比傅白的天赋更高,七岁以后,他就有较多的机会呆在屋子外面,而傅白就要面对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的时光。我第一次和傅白正式见面,就是在那个小小的屋子外面。屋子只有一扇被符纸贴满的窗。我撕开符纸,阳光透过缝隙钻进去,恰好照在傅白仰起的脸。我问他要不要出去,他想了想,说他不该出去。” ——如果自己跑出去,会有很多人因我受罚。 司子容叼着一根草叶,放松地坐在地上,边讲边露出怀念的表情。 “看来禽兽也能养出好儿子,傅白小时候可听话了。我施了妖法,带他出来玩,还拉上连城一起。连城开始不赞同和傅白走得太近,毕竟他是半个人,我们是妖。像我们这些自成一脉的妖族,既不和黄泉掺和,也不插手凡界的事。纠缠的因果太多,会给自身招致许多麻烦。后来也确实印证了这句话。连城为了保护傅白而死,我则是在两界大战,为毫不相干的凡界,战斗到最后一刻。但那时哪里管得了许多呢。连城教傅白法术和剑术,我呢,一有机会就带着他四处疯玩。后来傅明捷死了,傅卿回傅家接手家业,傅白和他弟弟的处境才好了不少,但很快,又被带到战场上。” 司子容说到一半,忽然转头去看认真聆听的傅谦,弹了他的脑门一下。 “嘶——” “听傻了?连个回应都没有。” 傅谦支吾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听上去,你和霍连城,就好像我大师兄的再生父母。” 司子容被傅谦这句话逗得大笑,自顾自地笑了半天,笑得眼泪都飙出来。 “哎,这话要是被老霍听到,恐怕他得从棺材里炸起来。哦,不对,他魂飞魄散了,就傅白那里剩一空棺。话说你真是我那倒霉大哥的亲儿子吗?你们可一点都不像啊,你有趣多了。” “我已经被除名了,不算他儿子。” 说到这句,司子容的笑声渐渐消了。她垂下眼睛,又睁开,拍拍傅谦的肩膀。 “都是命啊,侄子,认吧。” “姑姑你都没认命,还劝我。” “你怎么知道姑姑没认命呢?我认了啊,从出生就认了。只不过该讨的东西讨回来。” “所以你就把我亲爹杀了?” “啊,其实也是迫不得已啦。当时不是开战嘛,我需要拿龙骨。结果我大哥你亲爹非说我要是拿龙骨,除非踩着他的尸体过去。然后,我就拿到了。” “……” “老实说这么多年对他还剩下多少恨意,我现在是搞不清了。毕竟他死了,我现在也相当于死人一个。但报不报仇的无所谓,碍事不行。” “。” “当时他是族长嘛,族长死了,族里的老人就非要把我推到这个位子上,就因为我已经继承了真龙的血。我为了拿龙骨,勉强当了三天,然后就推给司尧了,史上最短命族长。话说司尧现在怎样?还活得挺好吧?” “嗯,听描述,应该和我亲爹挺像的。” “唉,毕竟司家的后代,要么变成我大哥,要么成为我。哪个更惨呢?我也说不出。”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然后傅谦开口问:“姑姑你说你继承了真龙的血脉,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该怎么跟你说呢。其实真龙的血,我感觉吧,每个族人身上都有。只不过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被激发出来罢了。” “那你是……在怎样的契机……” “我吗?”司子容回想了下,笑道,“应该是豁出全部,想为某个人牺牲的时候吧。你看,银龙一族,骨子里流淌的都是自私自利的血。我的父亲为了留在族里苟延残喘,不肯拿出一丁点勇气去找我们母女。我大哥,更不用说了,因为他想要的正统,连亲妹妹亲娘都能赶走。我呢,也没好到哪里去,我拿龙骨,是踩着我大哥的尸体拿到的。这样自私的我们,活该一辈子受困于族内,永远无法继承血脉。但谁想到呢,我从那里逃出来了,我还遇见了很多有意思的人。” “好了,说这么多废话,该办正事了。龙骨,我现在就交给你。” 第六十四章 蚂蚱 “你要用的龙骨我已经给你选好了。”司子容说。 “不能给我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吗?” “既然明知不能,这话就不要问了。” 司子容退了几步,来到傅谦身边,左手在半空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最后一笔落下,符文画就,原本透明的颜色变为淡金色,散发莹莹的光亮。司子容衣袖拂过,那符文在空中消失,下一刻,落在不远处伏在地上的龙身,隐没不见。 龙发出一声悠远的吟叫,像和远古的祖先共鸣。它的身体缓慢地升起,身上的灰尘散去,又恢复到往日熠熠神采。傅谦是第一次见识到,还是在这么近的距离见识到继承真龙血脉的族人。和普通的银龙不同,它的威势不减,却又有更为深邃的神性。龙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后,来到傅谦面前,静静地凝视他。傅谦在它巨大的眼中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亘古光阴。 “把手伸出来。” 在司子容的指引下,傅谦用手轻轻触碰龙额头的鳞片。龙低吟一声,化作点点光斑,凝聚成一柄剑,缓缓地落在傅谦的手中。 “这是龙霄,为你准备的龙骨。” 傅谦低头望着手中的剑,和他曾经用过的问月相似,龙霄的剑身也比普通的剑要单薄。这样的剑力量不够,但胜在灵巧。只要与适合的剑法结合,发挥出来的威力不比那些重剑差。 除了剑刃,在剑鞘的周身,也被细密的龙鳞包裹。 傅谦略微施加一点灵力,振腕一劈,银色的弧光笔直向远方飞去,劈掉山崖一角,巨石落水炸出巨大水花。 “不愧是龙骨……”他自语道。 “龙霄是最顶级的龙骨,放眼整个圣地,不会再找出第二把。但使用它也是有代价的。小侄子,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听好。龙霄是代代相传的龙骨,由上一任使用者交给下一任。也因此,除非找到继任者,否则上一代拥有者的魂魄会一直被束缚在圣地,无法逃离。而找到继任者后,上一代才能往生。” “所以这就是姑姑你虽然身死,但灵魂却依然保存的原因?” “对也不对。我的魂魄其实早就应该在战场上消散,和连城一样。但因为龙霄的约束,魂魄又被强行拖回圣地。一旦我找到了继任的人,约束失效,那么我的魂魄就会回归到原始的状态,也就是消散的前一刻。总的来说,是逃不出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司子容说得很轻松,对于她而言,在这空旷的圣地已经孤独地度过了漫长的光阴,看着一个一个龙族的后辈来了又走,寻找着继任者,终于等到傅谦出现。 她可以解脱了。 “我师兄……一定很想念你。” 傅谦提到傅白,司子容脸上的表情一凝。她低下头,远山似的秀眉和眼睫在颤。片刻后,她微微闭了下眼,再次抬起眼眸时,已是无奈的释然。 “不要告诉傅白,”她说,“不要让他再难过一次。” 在圣地有大把大把的光阴可以虚度,但对于一个迟早要离开的“魂魄”而言,又没什么可做的。司子容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编草蚂蚱,这是当初她哄傅白玩的小玩意。那时候傅白七岁,霍连城也在。他们两个妖怪,趁着傅宅守备最弱的时候把傅白带出来玩,等天快黑傅明捷要回来的时候,再把傅白送回去。偷偷摸摸,惊险刺激。 每当想起这段往事,司子容就不自觉地编蚂蚱。编一只,往瀑布丢一只,然后再编。 “走吧,小侄子,回傅白那里,去帮助他。” 这是司子容最后说的一句话。 傅谦带着龙霄走了。带走龙霄,成为龙霄的继任者,意味着他也将被同样的约束束缚。死后同样要面对和司子容一样的命运。 离开的时候,他路过瀑布下的深潭,很偶然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潭水很深,但是清澈,能一眼望到底部的积石,和数不清的草蚂蚱。许多已经腐烂在潭底,还有一些是不久前才编成的,还漂在水面。更多的恐怕早已消融在流水中,再也找不见。 和司子容的魂魄一样。 傅谦想起刚刚司子容告诉他的一个秘密。她说,哎,看在你是我侄子的面上,告诉你一个,你师兄都不知道的秘密。我和连城到傅家看那两个双生子的最初目的,是准备趁大人不在,一人一个,吃掉的。毕竟是人魔混血嘛,很补。 ——但是姑姑你后来…… ——后来?后来嘛,后来的事,谁又能在最初想得到呢?我也设想过,如果能预知自己的下场,还会不会走进傅家。但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后悔。毕竟我的一生,算得上真正活过的日子,也就是那十几年。 在万枯冢的傅白还在和闻天商议出去的事,仿佛有所感应,他忽而抬起头,望向洞口有光亮的地方。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闻天稍微探了探,就知道在龙族圣地发生过什么事,作为一柄古剑的剑灵,他有这个能力。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可以和你走,傅白,但你要答应我,在你死之前,你要彻底毁掉我。” “这我不能保证,毕竟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死去。” “这可不行。你要保证,在毁掉我之前,必须活着。”闻天在这件事上十分坚持。 “好吧,”傅白知道他在某些时刻固执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答应你。” “虽然你的承诺在我这里已经很不被看好,但……最后信你一次。” “我会尽力兑现承诺。” 傅白终于找回了他的剑,剑灵回到剑身。万枯冢的深谷发出低沉的鸣叫声,是那些被遗忘的古老刀剑在消散前最后的哀声。 闻天在这里时,为整个万枯冢提供了一定的灵力,让那些失去主人的兵器还能延续。 等它被取走后,它们失去了维系的力量,自然也就化为尘土,再也不见昔日的风姿。 等傅白原路返回走出山洞后,他看见傅卿在不远处等他。 第六十五章 临江城告急 “大哥。” 傅白没想到傅卿还在这里,他以为对方不会等。 “已经取回闻天了?” 傅卿看见傅白握在手中的剑。 闻天的模样并不华丽,和它的名头很不相称,从外表看上去只是一把质朴的古剑。事实上如果在不会使用的人手中,它都比不上普通的剑锋利。但对于会用的人来说,闻天的威力可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傅白应了一声,低头看向他的剑。他和闻天重新结契,在旁人眼里看见的只是一人一剑,但傅白能直接感应到剑灵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有一个穿着白袍子的人悬在空中飘,和他一起走着。 当然也能直接听见他说话。 “傅卿看起来没怎么变啊,还是那副精明狡诈的样子。” 剑灵,或者说闻天这样说道。 傅白没回应。闻天随便乱说无所谓,但他如果张嘴说话,是会被傅卿听见的。 傅卿扫了古剑一眼,不知道是真的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他说:“傅琼还没有动静,只是派出一部分兵马在四下点火作乱,有点掩人耳目的意思。仙界和修真界一直在抵挡。” “嗯,”傅白想了想后,说,“傅琼很有可能,还没有彻底恢复身体。当初我把他的魂魄封印在五仙器内,已经做到极致。就算他的手下这么多年在想办法寻找收集,想要再重新凝聚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否则按照傅琼的性格,在集中攻破黄泉和凡界的边界后,会迅速地展开攻势,抢夺先机。而不是放任仙界重整旗鼓。我猜他现在应该在凡界的某处,或者在边界地带,不太可能藏到黄泉深处。那样对他也很不利。黄泉势力众多,不好统辖。傅琼在攻打人界的同时,恐怕还要再重树自己的威信。” 傅卿点点头,赞同了傅白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最后一次了,”傅白又说,“灵力耗尽或者积累的杀业过多,仙人就会死。我的寿命……快要到极限了,对于傅琼也是。这是我们二人心知肚明的事。” “你若是想,我可以帮你寻找延续寿命的办法。” 傅白摇摇头。 “大哥已经替我背过一半的罪吧,虽然你没有说,但当年我杀掉那么多敌兵,又亲手……处置了傅琼。在完成封印的那天,我就应该消失了。” 傅卿没有说话。 “即便现在说了也没什么用,但大哥,你是天帝。从你选择成为天帝的那一天起,你就是天道的化身。” 严格来说,天帝,已经超出神仙的身份。傅卿拥有远超于仙人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将现世毁灭,一切重新开始。但正是因为它过于强大,所以不能被轻易使用。 而作为天道的化身,傅卿不能任意妄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命轮。替傅白背下一半的罪,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即便傅卿不说话,傅白也意识到自己猜中了。 傅卿是傅白敬重的兄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在傅家的时候,傅卿是真正救他出来的人。傅卿很小就离开家中,四处征战。因为和父亲关系僵硬,他从不回家。 等到傅明捷死了,傅卿作为长子继承家业时,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两个弟弟,吃了很多苦。 那时候两兄弟对这个迟来的大哥态度截然不同。傅琼认为他来得太晚,没什么用。等傅卿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展露出巨大的天赋,能够独当一面了。但傅白却很珍惜这份意外获得的亲情,他跟着傅卿学到很多东西。可以说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关怀和教导,几乎都是由大哥给他的。 傅卿平等地照顾和关心他的弟弟,但心里更加偏向傅白。因为傅琼的抗拒,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少。傅白曾经试过很多办法,来改善大哥和弟弟的关系,可惜总是一头热。傅琼说他只有一个兄弟,傅卿和傅明捷是一样的人。直到后来,随着战事逐渐频繁,傅琼和傅卿的交流才稍微多了点。 不过很快,封神后傅卿做了天帝,傅白傅琼到处镇压黄泉的残兵。他们之间交流变少,关系又冷淡下来。 后来傅琼叛变,傅卿派傅白前去处置手足。傅白清楚这件事只有他能做,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傅卿做出了正确的决断,但他和大哥到底是疏远了。其实从封神后他们就不再是曾经无话不谈的兄弟,受制于身份两人可聊的东西越来越少,相处的时间也寥寥无几。走到这种尴尬的境地,是迟早的事。 然而每逢关键时刻,他们兄弟又是互相依靠的、信赖的人。 “大哥还是坐镇天界,你的力量不能擅自动用,否则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我将带领仙君仙将……讨伐黄泉。” 傅白终究还是走上了不能回头的路。 “如果到了不可挽回的那天,我会让一切开始。”傅卿这样说道。 “不会的,大哥,”傅白一笑,“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一切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 傅卿回仙界了,傅白则下山准备返回苍雪山。但在他还没有走出祈镇的地界时,一位仙人前来报信。 “仙尊,临江城告急!” 临江城是明家在掌权,城主明柔算得上傅白还是凡人身时的一个朋友。傅白仍然记得当初遴选会,临江城是怎样的繁华和热闹,到处都是装饰的花和攒动的人,还有商贩叫卖和乐器声。即便是被邱冉他们肆虐过一遍后,在修真界和明家的共同努力下,临江城依然很快恢复了生机。 然而傅白得到消息迅速赶来后,看到的却是一片人间地狱。大火漫天,浓烟里是人们的叫嚷和孩子的啼哭声。尸体和血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城墙上还能看见吞噬活人血肉的邪祟。 没有昔日的鲜花,也没有欢声笑语,入目的只有杀戮。 傅白攥紧手中的剑,剑灵在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的脸色沉下来。 “进城救人。” 第六十六章 分别 临江城大火在三天前燃起。 三天前,黄泉界忽然对临江城发起猛攻,领头者为黄泉四君中的红玉、连芍。 因为这场突袭来得措手不及,留在凡界的仙君没有收到任何预警。且这段时间黄泉界一直在四处点起硝烟,分散仙凡二界的兵力,一时竟没来得及抽出人手。 最后几位仙君一商量,决定由华阳和红微仙君前去救城,暂不惊动傅白。 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黄泉界的人如此难缠,甚至将两位仙君重创。 事情是这般开始的。 红微仙君最先得到临江城遇袭的消息。他当时所在的位置距离战场最近,所以在给其他几位仙君用仙法传讯后,就率先到了临江城。 此时这里的战火刚刚燃起。天空中一道巨大的裂隙,里面浑浊一片,长相丑陋的黄泉魔兵纷纷跃下,降落在临江城。城内百姓望着那些从天而降的怪物惊慌逃窜,却还是被一个接一个残忍地杀害。 城主明柔反应极快,因为有所准备,迅速让镇守城内的士兵带领百姓们避难,并向仙界求助。在黄泉宣战后,华阳给各大城的城主留下一只传信机关鸟。只要拔掉鸟的尾巴,它就会飞到半空,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告知在附近的仙君有敌人入侵。 发出警报后明柔让自己的家人一起避难,说是家人,其实也只有他的母亲和伺候母亲的几个侍女。明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拖累儿子,所以答应了避难的事。但临行前她还是忍不住流着眼泪说:“娘早就让你早点娶媳妇生娃娃,你看看现在,娘连个念想都……” 明柔的父亲早逝,在他成年之前,全靠母亲一人守护临江城。她是个刚强的女子,只是等到儿子能独当一面后,才慢慢卸下身上的担子,每天只顾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再拾掇儿子。 听见母亲的话,明柔也不禁涌出热泪,但又堪堪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对母亲是最残忍的事。但明柔身为临江城的城主,守在城内直到他生命最后一刻,是他的责任。 “快走吧,娘。” 明柔说不出多余的话,也来不及说。敌兵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他让自己的侍卫赶快护送母亲走。 密道的门刚刚关闭,城主殿的门就被破开。明柔转身握起放在桌子上的长剑,警惕地顺着窗子的缝隙看。 有两个青面长牙的妖兵,从正门进入,正在院子里四下搜索。镇守在门口的士兵已经被杀了,估计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妖兵的力气很大,正面硬碰硬必定不是对手。现在明母刚刚离开,他最好也尽快离开这间屋子,避免被发现密道的入口。 那两个妖兵在交流,明柔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听他们的语气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最后那个较为高大的说了什么,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这时明柔也听见外面惨叫的人声中,掺杂了某些属于妖魔的叫声。 大概是仙界的援兵到了。 许是被同类的叫声吸引,它们决定暂时放弃搜索这里,出去对敌。看见它们走出大门后,明柔缓缓地松了口气。 他低头望着满是汗珠的掌心,可见方才短短的一瞬,他紧张到什么程度。他随便把汗擦到衣服上,握着剑准备走出去看看。就在这时,他路过窗子,一只巨大的眼遮住窗户的破洞,贪婪地注视屋内的人。 明柔的腿一下子僵住了。 不好! 只见方才已经走离的妖兵不知何时又返回院落,看样子是发现了明柔的踪迹,又或者从一开始就知晓他的存在。它一只爪子咚地破开窗户,明柔向后一避,后背用力地撞在柱子上,痛得他浑身一麻。 这下糟了。 那妖兵笨拙地从窄小的窗子挤进来,硕大的眼睛在屋内巡视一圈后,才不紧不慢地转回到明柔身上。此时明柔倚靠着柱子,望向比他至少高半个身子的妖兵,心里清楚自己完全没有胜算。 更糟糕的是,另一只妖兵也挤进屋子,在不停地嗅气味,好像在寻找逃走的人。 它已经顺着气味,摸到密道入口的附近了,正在用尖锐的手指敲击墙面。 明柔咬紧牙关,心想反正自己总归要交待在这里,但不能让它们发现密道。他用力握紧长剑,下定决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保护好入口。 两个妖兵察觉到他的杀意,纷纷扭头看向他。其中一个张着血盆大口,准备把明柔当作食物咬碎。 它扑过来的时候,明柔手中的剑挡了一下。尽管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手臂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咬掉一块肉。 明柔痛得握不住剑,但很快,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接住落下的剑,反手刺中妖兵的胸膛。 妖兵大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另一只见状嘶吼着向明柔扑来。刚刚的几招已经消耗了大半力气,此时的明柔筋疲力竭,又在失血。 视线已经模糊。 真实的战事就是这样,哪怕他贵为城主,面对强大数倍数十倍的敌人,也很有可能,默默无闻地死在这样的杂兵手中。等到活下来的人为他收尸时,顶多留下一声叹息,意识不到他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心理斗争,有过怎样爆发出勇气和信念的瞬间。 ——明城主还是好好做你的城主,这种脏活累活,就交给我们吧。 在意识彻底沉没的前一刻,明柔听见有人在说话。他艰难地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看见眼前白光一闪,两个妖兵的脑袋齐刷刷地滚落在地,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污秽的血像喷泉一样从它们的颈项四溅,弄脏了各种昂贵的家具和摆件。明柔看见一个红衣仙人手握长剑站在血雨之后,哪怕脸颊蹭上不知从何处沾染的鲜血,依然风姿不减。 是前来救援的红微仙君。 红微几步上前,施了点治疗的仙法在明柔身上,所幸来得算及时,伤口还没开始恶化。 “可以休息了,明城主。” 第六十七章 神仙活得够久了 红微来到城内,吩咐与他同行的仙兵先去救人,他自己则直奔城主大殿而来。一是寻找明柔的踪影,二是找找有没有领头的二使四君。 他刚刚赶到这里,就很幸运地救下了明城主。在询问明柔知不知道是谁带人攻打临江城时,明柔如实地摇头说不清楚。 红微派了两个仙兵,带明柔到安全的地方去养伤,自己则在大殿附近搜索两圈,没有发现任何妖物藏匿的影子。 红微感到奇怪。虽然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和黄泉界的各种突袭作斗争,但像这次规模较大的入侵,不太可能没有人率领。 尤其是黄泉的魔兵并不如凡界的人好指挥,它们往往随性而为,分散兵力的话,很容易就被全灭。 所以在来的路上他就预测,此次入侵临江城,应该至少是四君中的某一位前来。 红微在殿内殿外搜寻无果后,虽然心中困惑,但也不打算在这里多耽搁。毕竟救走明柔,也不算全无收获。 他只身走出城主殿,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天色转阴,这样的雨根本扑不灭城中大火,抬头望去,远远地还能看见升腾起来的浓烟。 红微向前迈了一步,忽然,头顶一阵炽风。他骤然向后退了半步,一个赤膊的男人从天而降,重重地凿向地面。方才红微站的位置,被深深地砸出了一个巨坑。 好险。 红微拔剑迎敌,同时看向他的敌人。这个男人个头很高,身上的肌肉发达,上身纹了繁复的黑色花纹,下面一条松垮的深色布裤,裤口勒紧。 是黄泉四君之一的连芍。 红微没有和连芍对打过,但从他得到的情报来看,对方的力量非比寻常,正面交锋很容易吃亏,尤其对于他们这种灵巧性胜过力量的仙人,往往因为打击的力度不够,直接被捶飞出去,剑招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 对上连芍这种,冒山君和他硬碰硬,或许还有个较量。但红微对上他,很明显先天就有弱势。 然而先天有弱势并不意味着一定会输,在正式开打前抱着必输的想法也不是红微的性格。 他在自己的鸾尾剑上注入灵力。 红微是地属性的剑修,地属性普遍有一个特点,就是勤学好练。 因为土灵力门槛低,但上限也低,实在太难突破成型。 红微注视着连芍把自己的手从破裂的地面拔出来,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令人不快的磕达声音,无比轻蔑地看了红微一眼。 “是个没见过的小仙,怎么不是傅白?”红微仙君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一下。 但凡仙界的人都知道红微仙君是傅白知名毒唯。最初红微在凡界还只是一名普通的修士时,遇到了下凡追杀堕仙的傅白。那时傅白顺手救了他一命,连名字都没问就走了。红微深深敬服傅白的修为和人品,所以更加发奋求道,最终飞升成功,位列仙班。 他从最低等的小仙做起,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坐到了十二仙首的位置。但在那之后没多久,傅白就自投轮回井,在凡界游荡千世。 不过这丝毫没有浇灭红微追星的热情,他时刻以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在仙人们除了修炼什么都干的时候,红微还是最刻苦的那个。 但是也因为傅白下凡多年不回仙界,作为常年见不到偶像的毒唯,红微也慢慢魔怔了。像傅白的名字从这样的魔物口中说出来,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解决掉你,不必傅白亲自过来,我就足够了。”“倒是狂妄。”连芍呼地再度冲向站在院门口的红微,右手握拳,重重地挥出去。红微的身子向左一侧,堪堪避开对方攻击范围中心,身后的院墙已经被这一拳打得皲裂,裂缝越扩越大,正面墙壁轰地坍塌。 扬起的灰尘足有一人多高。灰尘中,一道红色的身影鸟一般跃出,另一道灰色的暗影紧随其后。 红微手中的鸾尾在空中滑了半圈,那些细小的灰尘受到土灵力的牵引凝聚,又急雨似的飞溅而出。连芍皮糙肉厚,这点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视线却因此被遮挡住。在飞沙射出的时候,他就连忙用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防止面部最脆弱的地方受伤。 趁此机会,红微闪到他背后,一剑刺向他心口。 然而他的攻击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弹开,红微撤步凝眸,注意到是连芍周身都覆盖了一层浅到看不见的龙息。龙息是来自黄泉的力量,仙界对它的研究还有很多不足。红微应对黄泉敌兵的经验不如傅白他们充足,乍然对上,一时间竟想不出化解的办法。 这连芍真是个怪物。不仅力量大、爆发力强,而且反应极快,行动并不笨拙。再加上那层覆盖全身的看不见的“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精妙的剑法往往很难起作用。 红微已经感觉到棘手了。 若是双方采取消耗的斗法,红微必定是率先倒下的那个,毋庸置疑。若是用剑法……那便必须使出威力巨大的剑法。 红微定了定心神,站的稍微离连芍远了点。连芍意识到他可能在酝酿什么大招,急速上前,试图打断他。 但红微好歹也算十二仙首,若要积蓄那么长的时间放大招,还算什么仙首。他右手持剑,空闲的另一手向左张开,一股庞大的灵力从他掌心无声无息地爆发,是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 轰— 旁边的城主大殿像被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整个捏碎,如同捏碎沙子堆成的脆弱房屋。连芍还来不及看清,那些残垣断壁齐齐向他砸来,从天而降,仿佛压至头顶的山。 哗啦几声巨响,被捏碎的城主殿全部压在连芍身上。这么大范围的招式,来得又急,逃无可逃。哪怕连芍反应再快,也不可能逃开。 这是鸾尾剑法中的一招,移山。 虽然名字叫移山,但只要周围有足够多的沙、石等东西,都可以通过灵力调用它们。 红微自是不信连芍就这样气绝挂掉,他没那么天真,但或多或少会让对方掉一点血。 他的眼神在高高垒起的沙石堆逡巡,果不其然,其中一块很不自然地从上往下掉了下来。 紧接着。石堆中心砰一声巨响,许多碎瓦片弹飞出去。红微挥袖扫开,避免自己被波折。 乱沙走石落地后,连芍灰头土脸地站在期间,以他为中心,一个被清出的空白圆形出现。 方才那下红微给的够狠,连芍浑身多处出现较深的伤口,额头也有血。不知是否为红微的错觉,他感觉这个妖物的头都被砸扁了。 在这样的状态下,连芍还能正常吐字说话,仿佛这些伤口和血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 “方才是我小瞧你了,你有点本事。” 怪物。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笑出来,甚至更加畅快,简直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事。 但红微脸色未变,灵力又重新覆盖在他的剑身。 他随时准备好出下一招。 连芍活动活动颈部僵化的肌肉,随着他肌肉的曲张还在有些往外飙出。红微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力量波动有变化,开始有聚拢的倾向,他戒备起来。 “这下轮到我回礼了!” 连芍深深地扎了一个马步,两脚踏地之时,那些堆成山的碎石碎瓦又腾地飞起,散落漫天。碎物遮挡了二人的视线,若是有外人经过,此时根本很难在这漫天走石中分辨出他们二人的身影。 但两人同时动了,冲向彼此。红微这次在剑身注入更多更精纯的灵力,他的每一剑都有力拔山兮的气势,再加上恰当地利用周围的沙和石,配合剑招威力巨大。 连芍更是毫不示弱,他的打法就是寸步不让,拳法连在一起不给人留有喘息的余地。在这样密集的石雨中,红微要看清楚才能移动自己的位置,否则就会被落石砸中。对他而言也并非完全的优势。 两人过了数百招,仅仅几个起落之间,周围的石雨还没有全部落下,又被他们二人的力量掀起。 仙和魔的斗法已经是另一个层面的对决,是凡人,哪怕修士都根本不能理解。几百招转瞬过去,红微伤了拿剑的重要右臂,咳出一口血,看来也受了内伤。 连芍的情况比他好点,毕竟皮糙肉厚,但也没有讨到太多的好处,何况之前那招移山,他是结结实实地挨中了。 连芍吐掉嘴里的血,刚刚不小心咬破嘴巴内部,咬得还狠,血流了一嘴。 红微又一次站直身子,做出迎敌的姿态。 从局势上看,虽然两人目前还在僵持的状态,但再过一会儿,恐怕连芍就会占据绝对的上风,毕竟他是个体力怪物。 连芍还好心“提醒”:“喂!打不过就别打了吧!看在你还算拼命的份儿上,我让你死得好看点!” 红微懒得听他废话,也不回应。他的性格就是如此,除了在乎的人事,其他的任何都欠奉,就算在天帝面前亦是如此。 他垂下眼睛,把从太阳穴流进眼睛的血痕抹掉,鸾尾忽然剑尖指地,仿佛很随意地画了三道。 “地堑。” 在红微淡淡说出这两个字后,剑法生效。他跳到一块能落脚的石板上,看着地面出现三道深深的、仿佛爪痕的沟壑。其中,连芍站着的位置在不断下陷,陷落的速度明显快于旁边两道。并且,另外两道还在不断向中间合拢,最后一个近似于杏核的庞大东西出现。 连芍就被包裹在其中。 红微使出地堑后,还没结束。他咳嗽一声,吐掉嘴里的血沫。这血不止是因为连芍的招式所害,还有他透支灵力带来的副作用。 连芍只是被地堑所困,然而还有意识。他被困之后也不慌乱,还有余兴问红微:“这位仙君,我看你的灵力所剩无几了吧。现在这壳子里表都有你灵力,我暂时是没办法破坏,但这样下去,你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吧?” “那又如何。” 红微用鸾尾在土壳子的表面划了一个复杂的符印。 “你们神仙难道不是保命要紧?这么疯狂极端没必要吧!” “神仙没有保命一说,至少从上一次大战中活下来的没有,”他写下符印最后一笔,“我们活得够长了。” 画好符印后,红微后退几步,念了句“破”。那些原本游走在表面的灵力忽然凝结成针,同一时间刺向壳子内部。 连芍一声惨叫。 惨叫持续了一会儿,许是鲜血流尽,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没有。 红微低头,看见粘稠污浊的血顺着缝隙一点一点渗出。他的剑尖在壳子的表面轻轻一触,便化解了自己的剑招。 在飘落的尘土间,连芍呈现出痛苦的蜷缩姿态,身上都是还没有散净的刺。 即便如此,红微依然不放心。他走过去,打算给对方最后一击,以防万一。 在出剑刺中对方心脏后,连芍伸手试了试对方的脉搏,停了。 这回是真的死了。 虽然耗费他大量的灵力,但杀掉四君之一并不亏。红微把鸾尾从连芍的尸体拔出来,准备离开去救其他人。 可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呃…” 背身走过去的红微忽然停住脚步,身体向前倒去。他的心脉处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掌,严重受损。 本该死了的连芍出现在他后面。 “真是命悬一线啊,如果不是我耍了点花招,恐怕真的死了。” 他看向倒在地上意识清醒,但暂时怎么都动不了的红微。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呢……” 华阳仙君是第二个赶来临江城的仙人。他的直觉很准,总感觉这一次预感不太好,所以哪怕红微说他来救之后,依然放心不下,赶了过来。 他顾不上多看城内的悲惨景象,只顾寻找红微的所在。 因为就在方才,他刚刚抵达临江城的同时,忽然感应到有灵体在附近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明显是属于仙人的。 他着急赶过去查看红微的情况,这时有人拦在他面前。 是红玉。 红玉认得华阳仙君,还主动和他打招呼。 “仙君这是忙着去哪儿啊?” “小姑娘别挡路,我有急事。想讨教改日再说。” “诶,”红玉挡在华阳面前,“这可不行啊,仙君,我不能放你过去。” 第六十八章 逃不过 “小姑娘,你这就不懂事了吧!” 华阳仙君一拍大腿,很急迫的样子。 “我有事,正事。真的。你行个方便,让我过去。” “仙君想去哪里,红玉知道。不就是要去救红微仙君吗。” “喝,原来红微真的被你们害了!”华阳眼睛一瞪,“他是我们几个中最弱的,你们还真会挑好欺负的欺负啊!” “华阳仙君说笑了,我们无非是为各自的主子办事,哪来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红玉拦住去路,明显不让华阳过去救人。 但华阳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你为你主子办事,你主子就派你一个来对付我?是觉得我年老力衰了还是觉得你的法力高强啊,又或者是你特别倒霉,压根没想到会碰见我?” 红玉听别人说过,仙界有几个废话特别多的仙君,华阳就算其中拔尖的一位。 “废话少说吧仙君,想过去就踩着我的尸体——” 扑—— 红玉的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三柄不知从哪里来的匕首刺中自己的身体要害,很精准,扎得十分深,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匕首什么时候出现,又在什么时候暗中向她攻击。 或者说不是她没有看见,而是对方出招太快,让她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 华阳仙君…… 这个男人在仙界的资历很深,他和天帝傅卿、仙尊傅白是同一时代的人,他们之间有很深厚的交情。仙界十二仙首,虽然看起来没有高低上下的等级之分,但其中是存在实力差异的。像傅白、华阳、广陵这样的仙人,参加过最早的一次黄泉人界之战,又参与过讨伐傅琼的战役,资历最老,实力也最高深莫测。而像傅谦和傅款,没参加过前者,参加过后者,也算得上是有比较丰富经验的前辈。像冒山君这样,接替了自己祖辈的仙位,是最年轻的,实力也稍显不足。 至于华阳说红微最弱,那只是他开玩笑。红微到底参加过讨伐傅琼的那次恶战,尽管只是到战役接近尾声的时候才加入。他天赋还算可以,又格外刻苦勤奋。只是实力不太均衡,力量弱,偏技巧,所以遇到力量型的对手就很容易吃亏,相比较其他几位局限大了点。 关于华阳的事例,红玉听说过一些,但并不是很多,甚至比傅白还要少。没有人亲眼见到过他用什么样的灵力,什么样的武器,也可能是见识过的都已经绝命了。 她只知道华阳擅长做各种法器,他什么都用,没有专属或者惯用的。就像刚刚,他甩出来的匕首,也稀松平常,只是在那一刻他觉得这个东西最合适罢了。 “看吧,我就说,你太瞧得上自己了。” 嘴欠也是华阳仙君的一大特点。他那张嘴没个把门,想什么说什么,百无禁忌,连傅白都没办法。 刚刚红玉还放话说,如果想过去,就要踏着她的尸体。华阳没有这种癖好,所以就经过她旁边的时候,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然后眼看着红玉变成了一堆碎掉的布。 华阳露出很惊讶的表情。 这可不是他做的,他可没有把美人变成碎布的嗜好。因为确信自己没有出手,所以可知是红玉捣的鬼。 果然,在十几步远的地方,一个女子的身影再度显现出来。 “好险,差一点就被仙君杀死了。” 华阳方才的那一招,如果真的打在真身上,必死无疑。幸好红玉打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她在发现华阳的那一刻,就准备好一个和自己等高的女俑,在其中灌入龙息,让她活起来,从外貌上看一模一样。 而现下四处都是妖魔的气息,混杂在其中,华阳也很难通过气息来判断这是真是假。虽说女俑和真人的面貌会有细微的差别,但在此之前华阳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所以很好蒙混过关。 “竟然是女俑吗,你会这个?” 看到红玉出现的那个瞬间华阳就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对方是早有预谋,刻意在这里蹲点等他,守株待兔。 他遥遥地望着红玉。 “不会这个也是假的吧?你到底有没有真的?你的真身是不是也是女俑啊?” 红玉不为华阳的闲话所动,她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近身攻击的意思,而是扬扬下巴。 “仙君不妨看看自己的处境?” “哦,你搞什么鬼了?” 华阳低头一看,在他脚下,踩中了一条贴着地面绷紧的红线。这条红线连接着另外几条,很长,它们交错着,每到一个节点就有一跟手指粗细的针状物,将多条红线扎入地面。形成了一个复杂的阵法。 他再抬起头,头上方也有东西。就在正对着地面阵法的地方,悬浮着六只红色纸人。它们被风吹动着,甩了甩单薄的四肢,摇动,但是并没有离开自己各自所在的位置多远,大致形成了另外一个阵法。 阵接阵,这是用两个阵法叠加在一起。因为上下都是封锁行动的大阵,所以两者加在一起,效果翻倍。 这么大规模的阵法,很难瞬间形成,只有可能是红玉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想清楚各种对敌的办法,然后再挑选出最合适的一种。 阵法做好了,她只需要等在这里,再一步步把前来救援的仙君引入此阵,不论对方是谁。 只不过,没想到来的人是华阳。如果来的人是冒山君那只老虎,或者其他仙人,恐怕在踏入此阵的同时,对方就已经化为血水了。 没错,这个阵法,不单单能封锁行动,还是个杀阵。而且只要踏入其中,不想办法解阵,贸然冲出去,阵法施加的诅咒就会立刻生效。 慢性诅咒还有可解的办法,立刻生效的诅咒,那可来不及。 “哎呀,这下子可难办了。” 华阳没有退路,这就是个马上死和等会儿死的问题。他一甩袖子,慢慢地走进阵法之中。 在他的两只脚都站在阵法内之后,数不清的红线,像龙卷风一样升起,将华阳仙君包裹在其中。华阳只能见到红彤彤的颜色,这颜色打在他身上,他自己仿佛都被染透了。 在红线编织而成的密网中,他听见有女子的怪笑声。 华阳忽然身子向左闪避了一下,一个红色的人形物体擦肩而过。这是一个薄薄的纸人,有成年女子那么高。虽然从正面看很活灵活现,然而一旦看向侧面时,就只能看见单薄的纸。它一击未成,没有继续下一击,而是贴在了红线的表面,隐没其中。 到处都是红色,纸人是红的,红线也是红的。华阳眯起眼睛,凭借绝佳的视力,看清几个纸人贴在了不同的位置,还在以很快的速度改变位置。 它们手中拿着不同的武器,大的有刀剑棍棒,短的有匕首飞镖。 不管是哪一种,戳到身上,都吃不消。 因为阵法有增益自身削弱外来者的附加效果,所以对于此时的华阳来说,原本微小到几乎没有的伤害,在这里可能让他血流不止,直到死亡。 红玉站在外面,看着那硕大的红球,神情十分紧张。 她很清楚,若是单纯地一对一,十个她都打不过一个华阳,这点在刚刚那个不算交手的交手中,她已经感觉到了。 但现在,她有所准备,对于华阳一切却是意料之外,纯属偶然。她占据了先手,有更大的赢的希望。但她仍然没有任何轻松的心情。 毕竟那可是华阳,在十二仙首中,唯一有可能与傅白比肩的华阳。 红球内半天没有太大的动静,这让红玉感到很奇怪。那些红色的线在困住阵法中的人时,也隔绝了她的视线。 她能看见纸人贴在表面时细小的颤动,这是她的才能,她对动的物体捕捉能力很强。但从那些颤动的幅度来判断,华阳似乎没有放出什么大招。 这和红玉过往的经历可对不上。 曾经她用同样的招式,甚至还不如现在这款威力大的,来对付其他人。她的敌人无一不是苦苦地挣扎,各种大招轮流放出,直到灵力耗尽而死。 或者被自己的大招反弹杀死。 是的,这个网的表面,是有弹性的。那些放出来的灵力、招式,很难破坏表面,也不会被吸收掉,而是近乎原封不动地还给施术人。 简直就是挖坑给自己的行为。 红玉相信华阳不会那么蠢,应该发现了端倪。但她等了一会儿后,没发现对方有任何试图攻破结界的行为,一直在飞动的反而是那些纸人。 她有些不解。 难道说……华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反击纸人? 他在保存体力,还是一早就察觉了这个阵法给他挖下的坑? 看不清里面的真实状况,红玉也只能猜测。期间手下带的魔兵来找她,说连芍已经带着被他打伤的仙人赶过来。 红玉对传话的人说,要他快点,恐怕这里有些麻烦。 阵法中间,那个球仍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红玉已经渐渐呆不住了,她在想华阳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死了? 不,不太可能,那可是华阳,很有计谋的,这一次一定是在耍小聪明。 华阳在里面,的确不慌不忙。纸人的攻击速度再快,毕竟还是纸人,有规律可循。他摸清楚规律之后,就能很轻松地避开。甚至再熟练一点,他都不用抵挡,直接身子闪开就行了。 外面的红玉在等,华阳也在等。 根据华阳的记忆,再类比一下,这个阵法破除的方法并非只有一种,但华阳在踏入这里的那一瞬间,想好了破解的办法。 里面轻轻松松,除了战斗的“音效”吓人了些,别的没什么问题。华阳显然属于耐得住性子的那批人,但红玉很急。 时间慢慢地过去,红球里面仿佛陷入了困局,既搞不死华阳,他也没办法出来。他不出来,红玉也没有什么花招能把他请出来,再杀死。 没想到华阳这么能活,这是红玉始料未及的。 在她忍不住想要打开结界的一部分,看看里面的情况时,突然,有动静了。 不是结界内,而是结界外,红玉的身后。 和“见面礼”一样,红玉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东西是怎么被搞出来的。那是一根很长的针,从地面笔直钻出,直奔飘浮在空中的红玉,打她个措手不及。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一根针从后背刺入,穿透她的胸口。然后哗地一声,原本完整的一根针,忽然分裂出许多分枝,将她扎得千疮百孔。 伤口都是从内而外产生的,不是相反。因为太过震惊且反应慢,红玉根本来不及处理她的伤口,只顾看着结界内的情况。 覆盖在上面的红线之网,不知何时被拆掉了。华阳已经破了她的阵法。 “其实破阵很简单,把布阵人干掉,她的阵法失去力量维持,自然就被化解了。” 至于那根针,当然是华阳刚准备踏入阵法的时候,挥袖丢下的针。 华阳施施然地从破碎的阵法中,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他看着从半空落下来的红玉,一手掌心向上,指尖曲起。 “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华阳准备趁着红玉虚弱,把她一次性解决掉,免得留什么后患。 “等一下,华阳。” “嗯?傅白?” 华阳仙君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而且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傅白,就站在他后面。 但他几乎在看见脸的同时就确定对方不是傅白,然而为时已晚。 这是幻术。 和幻术师的视线有交集,就会陷入幻境。 “不好——” 华阳心中按叫一声糟,通过是埋怨自己过于大意,傅白怎么可能这么及时地出现。再说,他也没必要出现,在他没中幻术的前提下。 红玉看见来人后,松了一口气。 “可算来了。” “你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前来支援的连芍把红玉扶起,察看她的伤口。 “先不用管我,把华阳和红微都带走,老大一定有什么事要问他们。” “你还是看看你的伤吧,先给自己治疗,不差这一会儿。” “不行,我们得立刻回去复命,以防有变!” 红玉支撑着身子要起来,但连芍却忽然抬起头。 “可能晚了。” “什么?” “傅白好像来了。” 第六十九章 被抓走的人 傅白抵达临江城,看见城内漫天大火,波澜不惊的内心也升起了怒气。 他见过无数次生灵涂炭的场景,但每一次,他都会因此而感到愤怒,并不会因为见多了而习以为常。 他翻上城墙,居高临下,把城中的惨象尽收眼底。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只能逃窜,而赶来救援的仙兵在奋力地抵抗那些妖兵,数不清的尸体堆在街角、路边、屋顶,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悦的烧焦的味道。 傅白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蘑菇,这些蘑菇在接收灵力后,被他一下子撒出去。几百个菇人出现,加入到战场中。 底下有仙人认出了傅白的身影,有些激动地喊着:“是仙尊!仙尊来救我们了!” 菇人受伤不会感到疼痛,也不会累,还有一定的再生能力。在它们加入进来后,局面瞬间变得有利于仙凡二界。那些黄泉的魔兵伸出利爪,想要把菇人撕得粉碎。但是菇人本身继承了一部分傅白的仙术剑法,很灵活地避开,并还以有力的反击。 到底是大师兄出品,质量的确不一般。 傅白在把菇人放出,去帮助仙兵们后,自己则孤身直奔城中心去。 刚刚在城楼上,他感知到那里有特殊的灵力波动,而且是两种。这两个灵力都十分精纯,很明显属于位阶比较高的仙君。傅白想,应该是之前得到消息,来支援临江城的仙人。 他们受了重伤,很虚弱,可能还昏迷着。 傅白连半点迟疑都没有,迅速赶往力量中心。在那里,他果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华阳,还有要带他们逃走的红玉和连芍。 在傅白赶来之前,红玉和连芍就带走谁起了几句争执。 连芍的意思是只带红微走,把华阳留在这里。因为他感觉他施加的幻术,对华阳恐怕没办法发起到太大的作用,很快就能醒来。如果他在半路醒来,把两人一起灭掉,那就真的糟了。 而华阳是有这种实力的,所以连芍十分忌惮。 红玉的意思是,把两个仙人一起带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大大削弱仙界的战力。至于连芍的担心,她认为有道理,但是没必要。这是赌一把的事,哪怕他们为此死了,在红玉看来,也是值得的。 然而连芍却坚称不行,太冒险了。何况带走一个红微已经算是不虚此行,而且就在他来的路上,他带走了另一个人。 红玉问他是谁,连芍说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动摇了红玉的想法,她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共同划开一道时空裂隙,这个裂隙持续的时间很短,需要耗费的力量也很多,好在很快关闭。在他们就要带着红微走时,傅白突然出现,一剑劈过来,连芍的右手就受了伤。 他右手一痛,红微仙君就被他摔在地上。傅白把灵力成鞭,卷了两人过来,又要找红玉和连芍算账。 红玉一皱眉,情况紧急,她顾不得太多,把连芍一把推入时空裂隙。 “快走!” 然后自己也紧随着他钻进去。 傅白飞出的剑几乎刺破了红玉背后的衣服,眼看着就要扎进她的身体。就在这时,裂隙关闭,一切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被他们逃掉了。 傅白并没有紧追不舍,一是那个裂隙他知道,关闭后就很难追踪。另外,现在华阳和红微生死未卜,傅白要去察看他们的伤势。 华阳只是中了轻度的幻术,傅白帮他解了之后,他慢慢地苏醒过来。 看见傅白的第一眼,还下意识地拔剑要捅他,被傅白用两指夹住剑刃拨开。 “还没醒?”“傅白?真是你?”华阳拍了拍自己的头,还有点晕。 “怎么回事……哎,想起来了,那两个黄泉的,有一个扮成了你。我大意了,中了他的招!”傅白在治疗红微的伤。红微的外伤很严重,也受了一定程度的内伤,外加灵力几乎耗尽。他把红微的身体放平,让他平躺在地上,在他的头部和两脚间立了两盏定魂灯,再用土灵力一点点疗愈他的伤口。 这土灵力是从傅白体内分出来的。其实每个修士体内,准确来说,都有风水雷地火五种灵力的存在,只不过其中一种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剩下四种稀少到几乎没有,根本没办法外化,更不用说用它来操纵法术。 极少数的修士天生能操纵两种灵力,还有一些通过后天的修炼,可以使用两种。但一般情况下,单灵力完全够用,甚至要比双属性更加纯粹有效,所以很少有修士会主动修炼两种,这样风险大又没必要。 但傅白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仗着非比寻常的天赋,把自己体内其他四种灵力都提炼了出来,只不过极少极少使用它们。 现在为了治疗红微,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一边忙着救人,一边还不忘数落华阳:“你怎么回事?这么低级的幻术,居然还能中招?是不是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害,你不知道,那个人变成了你的样子。我这不是对你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嘛,他用你的声音叫我,我想都没想就转头了。”“别狡辩了,实力不济就说实力不济,还把我拎出来当借口。临江城的情况怎么样,你来的时候看没看明柔在哪里。”“明城主没事。我进城的时候问了个仙人,应该是被红微救了,现在应该在安全的地方。至于城中的百姓,我来的时候带了一部分兵,红微自己也带了一部分,你应该也采取措施了吧,所以不用担心,肯定是我们占优势。” “嗯。速战速决,不要耽搁,留一小部分仙人在这儿,以防再次来袭。剩下的尽快回到各自的阵地去,我们人手有限,不能拖太久。” 两人说话的时候,红微睁开眼睛,人已经清醒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给他疗伤的傅白。 “醒了?伤口疼吗?” “不、不疼。” 伤口愈合的速度没有那么快,红微自然还是疼的。但偶像就在眼前,撑也要硬撑着。他把手臂拄在身体后面,想要坐起来。傅白一戳他上臂的伤口,他疼的“嘶”一声,又不受控制地倒回去。 “先躺着吧,我的治疗术起作用也要一定的时间。等会儿再去玉手那里,让她帮你具体治疗一下。” 傅白从地上起身,把身上的灰尘拍了拍。 “说说吧,临江城是怎么回事。”华阳永远都是发言最积极的那个,他第一个说。 “这次的偷袭吧,按理说也在常理之中。毕竟临江城是大城,人多,它们想要攻下这里很正常。红微入城比我早,我在他之后。那时候他就被连芍给打晕了。我想救他,谁知道半路被个小姑娘给拦住,当然她不是我的对手,我——”“你先打住,”傅白让华阳停一下,“你废话太多了,红微,你来说。” “喂——” 红微接着华阳的话说下去。“我来的时候,没看到黄泉二君,首先进城主殿找明柔。救下明城主后,我和连芍撞了个正着。本来我有获胜的优势,但连芍藏了一手。他会幻术,而且恐怕在这方面造诣很深。看他肌肉发达,还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力量大的妖修,结果……是我轻敌了。”“嗯,下次对上这样的对手,不可以貌取人。”“是,”红微虚心受教,但还有一事,他不明白,“我中的幻术不深,又因为身上伤口带来的疼痛,所以有一瞬间是清醒的。在那两个妖物要离开的时候,我隐约好像听见,它们在说,带走了谁。”“带走了谁?”华阳疑惑道,“这里有带走价值的,不就你跟我吗?还能有谁?难不成是明城主?” “不太可能,”红微摇头否认,“明城主被我救下后,已经去了安全的地方,这个我可以确定。”“那这临江城里,还有谁能被带走?”华阳是想不明白了,“因为红微和我最近都在临江城附近,出事了随时能赶到,所以这里没有再单独派其他仙君镇守。”“那会是谁?难道还得把明柔叫回来问?”红微道。 傅白也在思索。能让连芍红玉放弃两位仙君,也要带走的人,必然是很重要的人。 但他最近没在凡界走动,也不知道谁曾在临江城停留。 他们想知道的答案,很快就有了。 “师兄!大师兄,是你吗?”一人从废墟后面爬过来,跌跌撞撞地来到傅白面前。他衣衫褴褛,脸上都是不知从哪里蹭上的黑灰,喘着粗气跑过来。 傅白一手拎住他的胳膊,让他不至于跌倒。他用袖子抹了抹这人脸上的灰,终于看清楚他的长相。 “吴辜?你怎么在这儿?”这是雷劫山幸存的弟子吴辜。 看到吴辜的那一刻,傅白意识到什么。 “青青呢?青青没和你在一起吗?”“师姐、青青师姐她……她被黄泉的人抓走了!” 第七十章 拜师 傅青青自打从雷劫山被救出来后,就一直跟着玉手。 “你的三个师兄没空照顾你,你就跟着我吧。想跟着我学或者想当咸鱼横着都随你。我没那么多顾忌,不强求你做事。” 傅青青选择和玉手学医术。 她学得很用功,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派上用场。一有机会,就跟在玉手身后救治伤员。有一次太拼命,累晕过去。醒来身边只有吴辜,在给她换额头上的帕子。 “师姐,你醒了?” 这段时间,吴辜一直陪在傅青青身边。战事紧急,他作为修真界的一员,也要出力。这次听说傅青青因为耗力太多晕倒,吴辜紧赶慢赶,来到傅青青身边,守了她一夜。 傅青青感觉到自己浑身的骨骼像被打散重装一般。她吃力地坐起来,吴辜连忙扶她一把。 “仙君呢?” 她在问玉手在哪里。 “玉手仙君刚刚出去了,等下再回来。师姐先把药服了?” 吴辜端过来一个药碗。 傅青青低头瞄一眼黑糊糊的药汤,胃口大减。她从小就不喜欢苦的东西,每次生病吃药,都要几个师兄半威胁半哄地喂下去。 这次小师妹端过碗来,一口闷了。 草药的涩苦让她差点呕出来。 她忍了忍胃里的不适,总算没吐出来,否则还得再来一次。喝过药后,恰好,玉手仙君推帘进来。 “嗯?已经醒了?” “仙君。” “别起来,先坐着吧。” 吴辜见这对师徒有话要说,找个借口先出去了。 玉手看着脸色惨白的小徒弟,看了很长时间。 这孩子是当时傅白托付给她的。 “青青是我在这一世的小师妹,亲人一样的。小孩任性,被我和傅谦傅款他们惯坏了,没吃过苦,玉手你多照拂。” 玉手满口答应的时候,还以为是多难缠的小孩。但她看见傅青青的第一眼,就觉得傅白说错了。 经历雷劫灭门,傅青青早就不是孩子了。 玉手一开始故意为难她,想让她放弃修医。医术这一行,要吃很多苦,背很多书,还得亲眼见许多鲜血淋漓的场景。 她故意让刚刚拜她为师的傅青青去看重伤伤员,小姑娘看清楚的第一眼就鼓起嘴想吐,但又拼命忍住。 再难的书,再棘手的伤病,傅青青都承受下来,拼命地做好。 甚至连玉手都看不下去,她性子再冷,也还有心。 “这段时间你太劳累了,青青。你还是凡人之躯,这么不顾一切,容易给身体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 傅青青把腿一侧,垂在榻边。她低头摆弄手指,声音虚弱,语气却很坚持:“师父,我还可以。我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会想到过去的事。” 玉手转了转右手腕的翡翠手镯,在想事情。她想,之前发生过的事,对于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未免太残忍。尽管在她十几岁时,经历过更残酷的,但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心软,她叹了口气。 “这件事本来想晚一点告诉你,但现在跟你说,你才能好好爱惜自己。” “师父?” 玉手站起身,给自己和徒弟各斟一杯茶。 “你和你大师兄傅白,是有缘分的。” “徒儿知道,”傅青青听后更困惑了,“在雷劫派时,我是他小师妹,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掌门和长老……他们不想让我吃修炼的苦,所以并没有收我为徒。” 玉手摇摇头。 “你们的缘分比那更早。” 她呷了一口热茶,才继续说:“你应该听说过了,傅白为了封印他的兄弟,做了五件法器,这里面包括他自己,即是因缘锁。” “嗯。”傅青青低声应道。 “他在把自己做成仙器时,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一片魂魄的碎片不小心掉落,坠入凡间,成了一股因缘。因为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块,无伤大雅,所以傅白说不必去寻。傅白的魂魄,哪怕仅有小小一片,也有很深厚的力量。那一小块碎片进入轮回,度过百代,最后,伴随你的出生,来到此世。 “所以说你和傅白,其实有很深的缘分。当初傅白被困在乾坤镜内出不来,只要献祭了你,仍然能召回他的其他魂魄。幸运的是,天帝出手,把傅白救下来。你这条小命,也得以保全。” 傅青青没想到,她和大师兄的缘分是这样的。 “那,如果大师兄以后有难,可以用我来换他的一丝生机?” 玉手点头。 “原则上是可以的,但具体也要分场合。何况,傅白恐怕不会同意用你的命来换他。” 傅青青又低下头,思索很久,才重新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你有这份心就好。” 自那以后,傅青青的求生意识比起之前强了不少。在玉手告诉她这个秘密以前,她总是感觉,小姑娘好像在用这种方式求死,加速消耗自己的性命。 不论如何,人想活下去就行,还能奢求什么呢。 这次傅青青来到临江城,其实偶然。她奉玉手之命,到这附近的林子采集某种药材。正巧撞见临江城内突然燃起的大火。 傅青青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地冲进城内。火势这么大,恐怕会出现不少伤员。现在负责治疗的修士和仙人远远不够,傅青青想都没想,就要去救人。 进城之后,果然,不少伤员都在火中哀嚎。傅青青施展法术救人,与此同时,华阳仙君已经带兵进城,局势有所转变。 周围都是炽热的火,傅青青额头上全是汗。她手中散发着柔和的灵力光,这些灵力,是通过玉手交给她的一个法器提前存好,这时候拿出来用。 傅青青本身并没有任何灵力,她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修炼救人。 她这边正忙着,什么都顾不上,也没有留心旁边有人盯上了她。连芍是在去支援红玉的途中,发现蹲在路边救人的傅青青。傅琼之前叮嘱过,一旦遇到傅青青,不管采取什么方式,立刻把她带到自己面前。 还有一点,必须要活口,且尽量不能伤她。 连芍不能理解尊上的命令,他觉得很奇怪,但尊上说过的话,很多他都不能理解。他只需要照做。 于是他就把傅青青掳走,带上重伤的红玉,一起回了黄泉界。 第七十一章 我是为了救他 傅青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处布置典雅的宅邸,她所在的位置,是一个池心亭。池心亭三面环水,只有一面由木制的长廊连接到陆地。傅青青起身,后颈格外地疼,四肢还有几处擦伤,幸好不算严重。 她手撑着身下的贵妃榻,触碰到的织物特别柔软,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家主人恐怕是个注重享受的人。 亭子附近只有她一人,她站起身,走到栏杆附近。这里原本清澈的池水不见,只有死气沉沉的泥沼和腐水。远处的鹤台凋敝,停留在上面的白鹤也早就不见踪影,只有泥潭里有两三片残存的羽毛。 傅青青看不出这里是何处,但四周萦绕着一股令她不适的气息。在跟随玉手学习的日子,她也大量填补关于灵气、法术等知识。 这是瘴气,是一些邪祟、妖魔才会释放出来的诡异之气。 傅青青从衣襟里面摸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抵在鼻子下面。香囊中的干药材所散发出的香气,让她的脑袋清醒许多。 她回过身,准备先出凉亭,找找这宅子有没有活人。 连接凉亭和陆地的曲折长桥霉迹斑斑,年久失修,看上去踩重一脚就会烂掉。傅青青伸出左脚,小心翼翼地踏在上面,试探了一下。栈桥发出吱呀的声音,木板摇摇晃晃,好在没碎,踩上去还算勉强能撑住。 她一手扶着栈桥的栏杆,慢慢地往前走。走到一半,其中一块木板啪地碎掉,幸好她及时把脚收回。 稍稍平复加快的心跳,傅青青才屏住呼吸,继续往前走。 就在她还有几步之遥便抵达岸上时,有一双黑色靴子出现在她的眼前。那靴子的颜色和花纹傅青青都熟悉得很,她猜到来人是谁,惊喜道:“大师兄!” 然而,当她抬起头,看清楚眼前人的容貌时,却忽然警惕地倒退两步。 “你不是我师兄……” 傅琼难得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居然能分得清我和傅白?” 关于傅琼是谁,这段时间傅青青从别人口中已经听得够多了。他和傅白明明是双生兄弟,却一黑一白,一个至恶一个至善。曾经傅白亲自讨伐他的孪生弟弟,为此也付出巨大的代价。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造成他们雷劫派灭门的罪魁祸首。掌门、四位长老,还有门中的师兄师弟,都因他而死。 傅青青不禁咬紧了牙关。 她愤怒至极,但她没有办法。对方很强,贸然行事只有被秒杀的下场。 “你为什么不杀我,是想用我来威胁我师兄吗?” 傅青青被连芍带到傅琼面前,却没有死。她想,对方这样做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用她来逼迫傅白去做违心的事。 “你猜对了一半。”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傅青青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就要抹下去。如果会成为傅白的累赘,倒不如她现在死在这里。突然,她的手指一麻,握不住的匕首当啷掉在地面,弹动几下后,噗通落入水中。 “别动不动就准备自尽啊,你们这些凡人想法真奇怪,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傅琼打掉傅青青手中的刀后,很轻松地甩甩手。 “放心吧,我暂时不会杀你。” “那你绑我来做什么?” 傅青青的问题把傅琼问住了,他思索了好一会儿,给出一个奇怪的回答。 “找你……叙叙旧?” “我和你从不认识,哪里有旧可叙!”女孩觉得他不可理喻。 “别这样说啊,你身上可是有傅白的一缕残魂,如果我想的话,完全可以复苏你那部分记忆。不想知道你的师兄曾经经历过什么事吗?” 傅琼给傅青青开出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老实说,小师妹有些动心。但很快她甩了甩头,把脑子里的杂念清出去。 这人是黄泉的领主,谎话连篇,绝对不能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一旦轻信,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看着傅青青的表情从动摇变为坚定,傅琼摇了摇头,叹一口气。 “唉,说真话的时候没人信,说假话反而骗一堆人。反正呢,你走也走不了,还不如陪我聊聊天。” “你的属下在为你牺牲,你却在这里聊闲天?再不出手,我大师兄很快就会带着人打过来的。” “他迟早会带兵来到这里。” 傅琼笑了笑。从他的笑中,傅青青竟然辨别出一丝傅白的影子。 他们本来就是兄弟。 “你不想赢吗?”傅青青觉得他的话很奇怪,“你不是想打破三界秩序,以你的法度重新划定一切吗?” “哦?谁和你讲的这些事?看你小小年纪,懂得还很多。” 傅青青闭口不谈。 “罢了,我不勉强你说你不想说的。本来嘛,抓你过来,也是想找个人听我说话。”傅琼把手负在身后。 “为什么非得是我?你的手下那么多,干嘛千方百计抓我过来?” “抓你还是很容易的,只要傅白不时时刻刻把你拴在身边,我总会有机会。至于抓你的理由嘛,我不是说了?你是傅白的一缕残魂,是除了天上那位和我以外,唯一与傅白有联系的人。我和傅白已经不能像你我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地讲话了。一见面绝对会打起来,但我其实对跟他打架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你杀掉了很多人。我们雷劫派上下,全部是被你和你的人害死的!” 傅青青回想起当初从吴辜嘴里听说雷劫惨遭灭门时,浑身颤抖的样子。她无法原谅眼前这个人。 “杀掉雷劫派的人,并非我的本意,”傅琼轻叹,“背上太多的杀业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我是堕仙,不管表面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灵骨仍然是仙人。对仙人而言,杀业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给自身带来反噬。我又不傻,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那你为何还要……” “我是为了救傅白,”傅琼的目光远远地落在那空荡荡的鹤台,“为了救他,别无他法。” 第七十二章 可以让他自由 “你在骗我。” 傅青青半点迟疑都没有,就认定傅琼所言是谎话。虽然她没有经历过上一次仙界黄泉大战,也没有继承傅白的记忆。但是,眼前这个人,让她大师兄遭了那么多罪,受了这么多苦,现在居然还胆敢说他在救傅白。 这一定是谎言。 “你先别急着把我说的话都当作假的。”傅琼衣袖轻轻一挥,一股赤红的龙息绳子般缠上小师妹的身体,他用手牵住“绳子”的另一端,又往水中亭的方向走。 “你——放开!捆着我做什么!” “为了方便。你太不听话了,想和你好好聊一会儿真难。” 傅青青好不容易从亭子里走到岸边,这么一折腾,又重新回去。她被按住肩膀,不得不坐回榻上。傅琼则坐在她对面的圆凳,在半空中招了下手。亭子下面的水忽然传来异响。傅青青低头看去,一个沾满了水草和淤泥的人形从里面爬上来。 它那双黑乎乎的手攀住栏杆,触碰到的地方都留下了深深的泥痕,还散发着令人不适的腥气。傅青青双手被束缚,没办法捂住鼻子。她紧紧皱着柳眉,咬住下唇,压制呕吐的欲望。 那个看不清相貌的“泥人”跨过围栏,湿漉漉地走到傅琼面前。傅琼打了个响指,奇迹出现。之前还被淤泥糊住的怪物摇身一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襦裙,乌发用一根木簪随性挽起,手中的银茶壶一提,为傅琼倒了一杯茶。 之后,又给傅青青倒了一杯,两手捧着递到她面前。 傅青青别过头,不肯喝。 “放心吧,没毒。” 傅琼喝得自在。他又一挥手,让那个白衣服的女子退到一边,笑吟吟地望向傅青青。 “你到底要说什么!” 傅青青用力挣了两下,绳子一动不动,她也就放弃了,不再浪费力气。 “唉,要说的可长了。看你的样子,是半点没有继承傅白的记忆啊。不然我还可以少费口舌。” “让你失望真是不好意思啊!”傅青青怒瞪着他,“有话快说!” “别急啊,我想想从哪里说起比较好。你现在被仙界的人洗脑洗了不少,对我和傅白的事好像有所误解。” “有什么误解?你掀起叛乱,伤害我大师兄,难道这些事都是没发生过的吗?” “那你晓得,我为何要掀起叛乱吗?” “我——” 傅青青语塞。 看见小姑娘说不出话来,傅琼微微笑了。在面对傅青青时,他的表情很安闲柔和,这样的神态让他和傅白看起来更加相像。偶尔晃神的功夫,傅青青甚至无法分辨出他和傅白。 仙人们说,傅琼在堕天之前,和傅白一样,是端方君子,无瑕白璧。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经对你说过这个秘密,我和傅白,并不是纯粹的凡人。在我们身上,流着一半魔族的血。” 傅青青的眼睛一眨,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傅琼说了什么。等她意识到后,她震惊地睁圆了眼睛。 “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我们兄弟两个,是人和魔的后代。我们的父亲是人,母亲是魔族。” “为何我从未听师兄说过……” “别说傅白本人,任何一个知道内情的仙人,都不可能对你说这件事。当初傅卿为了给傅白隐瞒出身,可是换过不少仙人。那些人都是和傅白一起封的仙,对傅家当年的秘辛多少知道一些。早期的仙人远没有现在这么宽容。傅白有实力是不假,但他的身份注定要让他饱受非议。” “如果这样来说,你和我师兄的处境不也一样?你们可是双生子。” “我吗?” 傅琼转了转手中的茶杯,一只手撑住头。 “我和傅白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多顾忌,想如何,就如何。哪怕傅卿也管不了我。那些仙人不敢说我什么的。只有傅白……” 傅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把茶杯放到石桌之上,起身抖抖衣袖,整理一番后,来到亭边,面朝一池污浊的水。 “我还是先聊聊封神前的事吧,说到我们的血脉,就没办法不说起这段。我和傅白在傅家长大,母亲早逝,父亲对我们十分苛刻,只把我们兄弟,当作击退黄泉界的武器。说起来,这也是我们之所以诞生于世的原因。” 傅青青是孤儿,没有父母。她感受不到父母亲情,但对于傅琼这种冷漠的态度,也有些不解。 “这话从何讲起?你的父母难道不是因为相爱才生下了你们?” “相爱……”傅琼背对着傅青青,女孩看不见他脸上讥讽的笑,“倒不如说,我的母亲是被傅明捷那个男人给骗了。” 当年的傅家是人界大族,黄泉来势汹汹,人界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傅明捷作为年轻的傅家家主,压力比天大。当时人界已经开始有人学会了使用灵力来对抗黄泉,但依然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在几乎看不到任何出路的时候,一个魔族的女子出现了。 “傅明捷在一次大战后负伤,幸亏躲进山里,被一名陌生的女子所救。这个天真的姑娘照顾了他很长时间,直到他病愈。待他伤好之后,承诺要带着那名姑娘回家。那姑娘单纯,就跟了他走。等她生下一对双生子后,才幡然醒悟,原来傅明捷想要的,只是人魔混血的后代。这样的孩子能够使用魔的力量,还要比纯血统的魔更容易操控。 “生下两个孩子后,女子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也不再被允许随意出入自己的房间,郁郁寡欢直至死亡。而那两个孩子一直被关在窄小的柴房。傅明捷哄骗他们,如果他们乖乖听话修炼,就可以很快见到母亲。后来两兄弟中的弟弟率先知道了母亲早已离世的真相,母亲是被精神折磨至死的。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为了见到自己的骨肉,无数次反抗过,却一次一次被压制。知道了母亲死亡的残酷事实后,弟弟没有放弃修炼,继续在傅明捷那里忍耐。” “这是为何?”傅青青不明白,“就算你年纪小,功夫不到,自己逃出去总归能做到吧?” 傅琼自嘲地笑了,仿佛在隔着遥远的时空,讥讽那个无知的自己。 “因为傅明捷说,这样可以做,可以让他的兄长自由。” 第七十三章 误闯 有关傅家的事情傅琼没有说很多,后来便是凡界黄泉开战,他和傅白一起上战场,那时傅明捷已经死了,傅家由傅卿接手。 人界取得最终的胜利,封神开始。那些在大战中立下战功的修士论功行赏,一跃登仙,从此人界分化为仙界和凡界。傅琼以为封仙了,他们兄弟的命运从此就会有所改变。 然而并没有任何变化。 在封神不久,傅白便被天帝傅卿派到边远的黄泉门,剿灭堕落的仙人,并且防止那些被打回老家的黄泉兵卷土重来。 傅琼提出要和他的兄弟一起守在黄泉门,但傅卿并不允许。那时候仙界的仙人不算多,黄泉残兵又像死不绝的蟑螂一般,到处都缺人手。傅琼就被傅卿派到各地镇压叛乱,有时候一年都见不上傅白一回。 见面的机会很宝贵,所以每次傅琼都十分珍惜。傅白不能随意离开黄泉门附近,因而次次都是傅琼去找他。通常傅白会等在他的府邸门口,把傅琼迎进来。兄弟二人围坐在桌子前饮酒闲谈,往往就是几天几夜。 后来傅白的府里多了一条龙,和一只黄毛狐狸。龙是最先到的。那天傅琼去找他哥,傅白伸出手臂,把袖子撸起,让他去看那条盘在他手腕上的幼龙。那是一只血统不纯的银龙,傅琼一眼就看出来了。对于自己人魔混血的身份,傅琼其实不算很在意,但他总是忍不住去多想,为何傅白决定收养这条龙。 “银龙是很强大的种族,就算你不管它,它也不会死。”傅琼说。 傅白的手指碰了碰幼龙的脑袋,那里还没有长出威风的龙角,只有两个米粒大的鼓包。幼龙嗜睡,每天要睡够十个时辰。脑袋被人碰了一下,也只是打个哈欠,又继续睡了。 “你说得没错,我可以不管它。” 傅白停顿一瞬。 “但是有了我,它能少吃苦头,慢点长大。” 傅琼对于傅白收养这条龙没什么意见,他以为他哥只是在这里太寂寞了,养个宠物解闷。但等到他看见那条赤狐时,可就坐不住了。 “哥,这不是赤狐吗?” 那日傅琼进了傅白的府邸,就看见花丛里有一只拍蝴蝶的黄毛玩意。虽然它的毛是黄澄澄的,但一眼看过去,傅琼就知道它是赤狐。 提起赤狐,傅琼就想到那个叫霍连城的男人。 霍连城是狐族的妖,和他们凡界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他不知怎得和傅白结识了,从后者幼时开始,就一直待在他左右。傅琼和霍连城是偶然撞见的。霍连城偷偷带傅白出去玩,恰好傅琼在外面给他那个倒霉爹办事。三人相遇在街上,傅白握着糖人,霍连城站在他身后一步,和街对面走来的傅琼打了个正着。 傅琼对于傅白跑出来玩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希望他哥多玩玩。但是他对于旁边这个男人很有意见。他是妖,出现的动机十分可疑。妖可以通过吞噬人类达到修炼的目的,所以傅琼总是疑心霍连城要把他哥炖了吃。 不过后来,那个男人为了救傅白,自己代替他去死。傅白为此深受打击,但那时战事吃紧,他不能流露出任何别的情绪。随着时间一长,仿佛所有的伤痕都被抹平了,但傅琼知道痛苦依然在。 傅白对赤狐一族没办法交待,所以他一直避免和他们族人有交集。这次怎会收养一只狐狸崽子?傅琼想不通。 然后傅白对他说,其实一开始弄错了,以为只是普通狐狸。后来赶它走又不走,就只好留了下来。 “那就让我来吧,哥。你放心,我保证把它送回去,让它再也回不来。” 傅琼这样信誓旦旦地跟傅白说,语气里透露着某种不友好的敌意。那狐狸精明得很,听见他语气不对,就立马跑到傅白身后寻求保护。傅白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说:“算了。之前我那样赶它走,都没成功,就不强行扭断这种缘分了。” 那时傅白和傅琼,虽然日子过得不算轻松,但好歹还能过得去。傅琼一开始没什么要颠覆天界的想法,没必要也贼麻烦。 直到他偶尔有一次,撞见了从黄泉门出来的傅白。 傅白并不想让傅琼看见他负伤的样子,所以每次他们要见面前,都会提前约好日子。每次傅白干净端方地站在府邸门口等待,傅琼从来没多想。他以为傅白只是累了点,脸色不好,没有深究。 直到那次,他心血来潮,提前一天来到了傅白的府上。 傅白不在府上,他的仙侍们也都不在,只有在玩耍的一龙一狐。傅琼想了一下,估计傅白是在黄泉门那里。他徒步走了过去,然后来到断生崖。 悬崖又陡又深,一眼望不到尽头。傅琼站在上面俯视,左脚向前踏了一小步,果不其然,触碰到了不允许进入的禁制。 这下禁制的手法熟悉得很,傅琼立刻看出是傅白的手笔。对于傅白下禁制的方式,傅琼了然于心。他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解开了禁制。最后再次伸出左脚,在那个看不见的屏障上轻踏了一脚。仿佛瓷片皲裂的声音,那禁制像蛛网一样裂开一道道痕迹,最后啪地一声,碎裂。 傅琼的右腿放松,不再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像一只白色的鸟,从半空坠落。 等到了断生崖的最低处,傅琼的双脚终于踩到了地面。黄泉门是以躺倒的姿势落在山崖底部的,现在那里处于关闭的状态。傅琼没有进出黄泉门的资格,这个资格天帝只给了傅白。若是有其他仙人擅自踏出界限,就会立马被剥夺仙籍。 傅琼还不想惹麻烦,就打算乖乖等在外面。说起来,单单凭他破坏禁制这一点,恐怕傅白就要说他好半天了。 崖底很安静,时而有滴水落入深涧的响声。傅琼一只脚不小心踢到了石子,立刻有人警觉地问:“谁?” 这是傅白的声音。傅琼听见后,欢喜地跑过去。 却看到了令他永世难忘的一幕。 第七十四章 天真幻象 傅白倒在地上。 说倒还不算恰当,不如说他整个人在地上散成了一滩。时至今日傅琼仍然无法用恰当的字眼,去形容他那天所见。他看见他敬重的兄长身体腐烂大半,右臂和左腿满是被污浊的黄泉气息侵蚀而留下的新鲜痕迹,最深处可见白骨。傅白虽不喜打扮,但仙人风雅犹在,一头乌发平日永远整齐束起,白衣飘逸。 然而现在的凌鸿仙君又哪里见得半点风姿。他乌发散乱,用来固定的玉簪早已不知掉落在何处。白净的脸被乱发遮住半边。傅琼窥见那被遮挡的部分,也爬上了狰狞的紫斑,俊秀的容颜尽毁,早已看不出半分仙人的雅姿。 傅琼手中紧握的佩剑当啷地掉在地上。 他没有想到,他会亲眼见到傅白这般狼狈的状态。凌鸿仙君位列众仙人之首,高高在上,不容亵渎。他战功赫赫,备受恩宠,他的兄长是天帝,那般尊贵的身份,连凡人多瞥的一眼,有会成为冒犯和不敬。 如山巅洁雪一般的仙君,深陷污秽,即将被它们吞没。 发现来人是傅琼时,傅白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他试图手肘撑地,让自己不至于太难看,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浑身压根使不上任何力气。挣扎得太多,反倒更窘迫,于是傅白仅叹了一声气,呆等傅琼上前扶他。 “这副模样,我心里最不想让看到的人,就是你。” 傅琼的手伸到傅白的两臂之间,把他扶起。咫尺的距离,后者听见前者颤抖的气息。 傅琼久久说不出话。 被自家弟弟看见了惨淡的样子,傅白有那么零星一丁点觉得丢人,但转念一想,又没什么了。毕竟他在这里,是尽了他的责,不该用“丢人”来形容这么伟大的牺牲。 傅白尚能苦中作乐,他本就擅长从疼痛和劫难中重新爬起来,但傅琼不行。 傅白是傅琼唯一看在眼里的人。 身为人魔的后代,傅琼从小就知道,他是个异类。人类不待见他,黄泉的魔也不可能把他视作同族。傅琼比傅白懂事得更早,或者说,因为封闭和父亲的暴行,小时候的傅白迟迟不肯张嘴说话,这仿佛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傅白从不愿主动伤害任何人,哪怕那些人有负于他。 但傅琼不是,傅琼会把那些欺侮过他、得罪过他的人,一一记在脑子里。假以时日,再千百倍地报复回去。他能忍,哪怕当年作为一个孩子,他的心机谋略也远超众人。如果他的力量不足够,那么他不会马上施加报复。他愿意等,等到时机成熟,等到一切将成定局。 随后他必反击。 傅琼就是这样的人,一个足够恶却不作恶的人。但傅琼深深知道,傅白和他截然不同。傅白比他更慈悲,更有怜悯的心。由于出身,他从不期待旁人的善意,也不愿自欺欺人地说,这世道还有好人在,但他选择理解并漠视,相比较傅琼的实质性报复,这已经算是极大的善良。 傅白是个善良的人。 所以傅琼不希望他卷入杀戮之中。 父亲发现了他们的天资,要把他们培养成杀人的刀,为他所用。傅琼猜中父亲的心思,他主动迎合了对方的想法,但也提出要求,那就是,他可以接受任何苛刻的练习,但是,不要动傅白。 暂时不要。 最起码再等他长大,现在的傅白还不足以去应对。 傅琼妄想着能无限拖延这段日子,他想他们兄弟的命已经够苦,能解救得了一个,就算一个。傅琼那时经受着最残酷的考验,满脑子却有最天真的想法。他想把这些黑暗的东西都背过来,他的兄长,他唯一的手足,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只要永远地活在阳光之下,做个散漫的闲人就好。 一切都有他来背负。 这是傅琼那么拼命的唯一意义。 然而那个被叫做父亲的男人,还是打起了傅白的主意。平心而论,傅白的天赋并不比傅琼逊色多少,况且他仍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那个男人不喜欢傅琼的深沉和盘算,他不需要一把会思考的刀。傅白看起来就更容易控制。只要给他开出一个小小的条件,比如他来接下弟弟的担子,弟弟就不必再吃苦,鱼便会轻而易举地咬钩了。 傅琼不答应,但还没有想出很好的办法,那个时候他的年纪也不大。直到霍连城出现,明里暗里地保护傅白,傅琼才暂且松了一口气。 可惜霍连城这匹狐狸,也没教傅白什么好,终是让他的兄长走上战场,直面杀戮。为了这件事傅琼恨得牙都要咬碎,他使尽花招,为的就是让傅白远离这些残忍血腥的东西。但那只大尾巴狐偏偏把傅白往这条路上推。 对于这件事,兄弟二人产生不小的分歧。傅琼坚决反对傅白参与到混战中来,但傅白说,他们都是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凭什么只许你做危险的事,反过来要阻止我。 他们在任何时候都是对等的。 傅琼说不过他哥,傅白认准的事情,死都不回头,讲什么都没用。那时候的傅白在狐狸和龙的影响下,性格已经外放很多了。看见弟弟憋得说不出话,抓耳挠腮的模样,他眉毛扬起,甚至有些得意。 他说傅琼,没用的,你别想一个人甩开我了。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他们在战场上并肩杀敌,一起经历了血肉横飞、哀鸿遍野的战场,一起从尸体堆成的山、污血染红的河中走过,一起封神一起飞升,最后来到仙界,成为无可取代的双璧。 那时候的仙凡黄泉三界,虽然还不算稳定,但有了傅家这对双子在,似乎就有了一种底气。 傅琼知道他和傅白是不一样的人,安稳和平并非他所求。 他骨子里流淌的魔的血液在尖啸,他知道,他天生追逐杀戮,左右生命的感觉才能给他带来宁静,安抚他躁动的心。能够让他满足的,只有战争和不尽的战争。 但是封神之后,好长一段岁月,傅琼都甘于庸俗的宁静,任劳任怨地给他那个便宜大哥四处奔波,平定叛乱,和灾后重建。傅琼做这些事,不是因为他改了性子,而是因为傅白在这里。 他的血缘在这里。 只要想到这里,傅琼就觉得,没什么本性不可以按捺,没什么野心不可以被浇灭。他这样,千秋万代、永生永世地庸碌下去都无所谓。欲望会蚕食他的内心和魂魄,但总有一个人能够悬崖勒马,一次次地把他拉回来。 傅白是傅琼唯一珍视的人。 或者说,在他的认知中,放眼三界,无论是仙气飘逸的天界,还是烟火人间,亦或是混乱却自由的黄泉,只有一个傅白,才是他的同类,是值得他皈依之所。 但是现在,他的信仰,他灵魂的寄托,就这样被生生地折辱,在这两界之交荒凉的地带。 没有人知道傅白在经历什么,在承受什么。他们羡慕他的荣光,却又冠冕堂皇地推他到这最恶劣的深谷之中,任凭他被魔气一次次地损坏仙体,瓜分灵识。 “傅琼?” 傅白的手臂开始恢复。其实原本这些浊气的腐蚀性就是暂时的。他是仙人,总有办法修复自己,哪怕整个都碎成了血沫,只要未能伤及根本,还能够把自己慢慢拼凑起来。 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所以傅白从不觉得他一个人渐渐腐烂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当然,这种事不能让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仙人知道,否则会吓到他们的,也会让他们多想。在与罪恶的东西抗争,没办法做到完全不被他们污染,哪怕是强悍如斯的傅白也是如此,但他有很多种净化自己的方式。 这不是他第一次变成这个样子,之前更加惨烈的情况都有,但那时只有傅白自己知道,没有其他人发现。 可是现在,他的亲生弟弟就撑着他的身体,双手颤抖,眼睛发红。 那一刻傅白所有的平常心都皲裂了。 作为兄长,作为亲人,傅白最不想让傅琼知道,他在经历什么。所以他每次都会和傅琼提前约定好见面的日子,尽量避开自己在黄泉门扫荡的时候。 他想安慰傅琼说,没事,门里面的东西比他的情况还惨。但现在他说这句话也没什么用了,傅琼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甚至连他叫他的名字,都没有一丝反应。 这是傅白所能想象到的,最糟的情况。 两人之间僵持着,傅白一反往常的沉默,讲了许多话,大多是安慰傅琼,让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碍,不要担心。还有让他看开些,当初仙人黄泉混战时,比这惨的时刻多着呢,不要大惊小怪,没死就还有希望。 傅琼只问了一句话。 “他知道吗?” “他?” 傅白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傅琼所指的人是谁,很快就想到,应该是他们共同的兄长。 “他……” 高高在上的凌鸿仙君也语塞了,因为他从未在乎过这件事,也从没有单独找他大哥天帝问过。 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寻常的事。 但是傅琼在意。 最终傅白撒了个谎话,说大哥知道。但仅从那片刻的迟疑当中,傅琼便解读出来,那位远在天边的便宜大哥,压根没有关心过这件事。 傅琼的眼神变得深沉,背对他的傅白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还在滔滔不绝地讲。 “大哥他现在是天帝,有很多事情要忙的。虽然我是他的兄弟,但也不能时时刻刻缠着他。傅琼,你要明白,这些都是我们成为仙人之后应尽的事。天帝有天帝的担子,我作为仙君之首,我要去最苦最难的地方。我不能让其他人来顶替我。一个是他们并不靠谱,很有可能丧命。另外,我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把握的。” 傅白说了些什么,傅琼后来完全没有听进脑子里。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变得混沌,那些被他压抑多年,甚至几乎要遗忘的本能重新苏醒过来。 傅琼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个善人。 他在意的东西很少很少,所求也不多。但就是这样的很少和不多,看起来都那么天真,那么遥不可及。 “很多事情都太奇怪了,我舍弃那么多,想要守住的这份安宁,却依然是个幻象,是个骗局。” 傅琼负手立在栏杆边,忽而转头,对傅青青一笑。 “那就戳穿这骗局吧。” 第七十五章 三次心死 傅琼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 傅青青在这时终于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她对傅琼的印象很刻板,一个想法奇怪的坏人。他把自己抓到这里来的意义不明,他要怎么处置自己这条小命,也不知道。他好像仅是为了跟人讲一个故事,讲他如何背叛仙界的故事。 至于背叛的初衷很简单,他仅仅想要救一个人。 “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 傅青青终是问出这句话。 “你想去救傅白,但你所做之事,只是把他丢入更大的危险,还让他遭受更多的痛苦。如果你真是他的兄弟,你觉得他乐意见得你做出这些……惨绝人寰的事吗?” 傅青青对他们的过往不甚了解,傅白从未向她讲过这些事,恐怕也永远不会跟她讲。她只能听傅琼的一面之词。傅琼不可信,但傅青青莫名地觉得,这算是眼前的男人绝无仅有的剖白自己的时刻,尽管对象是个懵懂的小姑娘。 负手背对她的傅琼听见这句问话,回身一笑。 “没有人能拯救傅白。” 他断言,语气笃定,随后又神情怅然。 “没人能真正拯救他,这是我过了很久后,才明白的事。” 傅青青不解地望向傅琼,只见后者忽而近身,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一点。傅青青躲闪不及,只能在他的手指离开后,用力搓了搓那块皮肤,有些厌恶地说:“你做了什么!” 傅琼道:“作为傅白落在人间的一缕残魂,你理应继承他的全部记忆,只不过它们一直被封存着,无人触动也就永远无法被唤醒。小姑娘,我也很忙,没时间再陪你废话了。你想看的东西,自己去看吧。” 傅青青刚要还嘴,刹那间,有什么东西闯入她的脑海,试图侵占她的全部灵魂。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双手抱住脑袋,缓缓蹲了下来。 她看见了人间乱象,鲜血纷飞,战火肆虐。那些无力抵抗的凡人被黄泉涌上的魔物吞噬,残缺的肢体到处都是。修士们挺身而出,又一个个倒下。在其中坚持最久的几道人影中,为首的便是她大师兄傅白。他的脸被红色的血糊了大半,她是通过身姿才辨别出他的身份。那时在傅白身边站着的人有一男一女,男子是狐族,女子是龙。在傅白的不远处还有一道和他极其相似的身影,他们挥剑的姿势都很相像,那是傅琼。 她又看见了持续不知多少年的两界混战终于接近尾声,也到了最艰难的时刻。那名总是伴随在傅白左右的女子率先死了,不是因为生病或者暗杀,而是在战场上力竭而死。傅白赶到时,只来得及看见一根魔族用的长戟插在女子的心头,她的下半身还保持龙的状态。 而那位狐族的男子,替傅白挡下了昔日黄泉主宰的一剑,生生死在他面前。那时他们和黄泉主宰的对决行将结束,双方都受了很重的伤,也濒临极限,就看哪一方拖得更久。那一剑傅白有极其微小的可能性闪躲开,但更多的是,他躲不开,死在剑下。霍连城为他强行挡下时已经伤及根本,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他推走傅白,让他抓紧时机。最终傅白解决了他们的敌人,回过身来时,却看见霍连城仰面躺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傅青青第一次看见傅白的情绪有那么大的起伏,从满心欢喜,到难以置信,最后,哀恸欲绝。 傅白的眼泪从傅青青眼中流下来。 后来他们封神,度过一段看似平静的日子。傅白日复一日地守着黄泉门,直面邪恶和恐怖,他还要去追捕堕仙,为仙界铲除隐患。这些选择堕落的仙人中,有的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有的曾经把酒言欢,还有他的至亲。 傅琼的背叛成了傅白心头永远无法结痂的一道伤口。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傅琼堕落的理由,讨伐他的心也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坚决。 也许傅琼没有上一任黄泉主宰那股蛮荒原始的力量,但他更难对付。他了解仙界的一切,包括和他自小相依为命的兄长。他知道怎样才能动摇这位尊贵仙君的意志。那条血统不纯的小龙不必他再费心思,为了救傅白它已经殒命。于是他对那只赤狐下手。傅白对赤狐一族的感情始终不一般。 傅白果然被激怒,心智大乱,险些让傅琼趁虚而入,由此堕落成魔,在他体内本就流着黄泉的血。那段记忆有些错乱,傅青青看不清楚。再后来,便是傅白亲手杀死他的手足,又用尽一切办法,甚至拿生命来冒险,去封印他,让他不再复活。 在那之后,傅白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在春山独居的日子。那座山明明终年积雪,却偏偏叫春山。那段日子他的状态很差,意识混沌,封闭自我。只有一位老友常来看他,那是华阳。 大师兄一生三次心死,挚友离,亲人叛,埋葬手足于春山。 “小姑娘,恶是没有尽头的,”傅琼神态漠然地俯视浑身轻颤的傅青青,“傅白他从未得到过自由,与其让他长久地痛苦下去,不如由我来结束这一切。” 傅琼想做的是什么呢。 他想做的,只是把一切都打扫干净,再接傅白回家。 或者他们一并消亡,权当没来过这人间。 傅青青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臂间,眼泪止不住地流。 吴辜是第一个找到傅青青的。他们之前害怕彼此走散,各自持了一样法器,这个法器一分为二,让他们在混乱中也能找到对方所在。红玉连芍带走傅青青时,吴辜就紧跟在其后,可惜后来傅琼到了,法器就失灵了,让他在一个地方打转。现下傅琼离开,法器重新发挥作用,也让他成功找到傅青青。 “师姐?” 这里是黄泉和凡间的边界,幸好还没有完全踏入黄泉的地盘,那里吴辜单枪匹马地进去会很危险。发现傅青青时,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吴辜又惊又喜地跑过去,把她扶起来。 “师姐,你、怎的哭了?” 傅青青泪流满面,把吴辜吓了一跳。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沾了满手心的泪水。傅青青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摇头,表明她没事。然后把一个小巧的药瓶暗暗收入衣袖。 第七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傅青青受了点皮外伤,大多是被掳走的路上不小心擦到的,并不严重。但她的精神状态很差,意识恍惚,吴辜背起她往外走,边走边安慰她。 “青青师姐,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出去后就能见到大师兄他们了。” 听到傅白的名字,趴在背上半晌未动的傅青青忽而有了动静。吴辜害怕她昏睡过去,以为有效,便给她讲傅白的事情。 “大师兄肯定知道师姐你被掳走的事情了,我刚才也用了传讯的法器,很快他们就会来救我们了。师姐你没有受伤吧?方才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傅青青没有说话,又回到一动不动的状态。 吴辜顿了一瞬,又继续向前走。他找来的时候满心都是傅青青的下落,压根没顾及到自己所处的地方。作为修士,吴辜修炼的时间属实不够长。他上山不久后,几位亲传弟子就相继离开,连以往负责带新弟子的大师兄傅白,也下山游历好长时间。吴辜不清楚傅白究竟去做了什么,但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后来修真界出了很大的变动,五仙器相继现世,绣像伞被大师兄拿到。吴辜起初从同门那里听说这件事时,是很高兴的。虽然他入门派的时间不长,但对傅白的仙道和人格真心崇拜。然而几位同门师兄却忧心忡忡。雷劫派向来不问世事,大师兄更是不喜招惹是非。这次绣像伞不知缘何落到了大师兄的手中,想必事情会很麻烦。 傅白中途平安回了一趟师门,吴辜还很高兴,以为事情就要告一段落,他们雷劫派,很快就能恢复往日的平静生活。虽然大师兄让他们修炼的手段有些冷酷残暴,但那已经成为雷劫派司空见惯的事,每一个生活在雷劫山的人,都不愿这种按部就班的日子被打乱。 在傅白回山的前后,掌门和长老们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某次吴辜路过四长老白旭的小院,看见长老孤身在院子的梨树下枯坐,无酒无茶,只是抬头仰望着一弯残月,寂静无言。 白长老素来是个乐观的人,吴辜那时还不明白,他缘何而忧。 没过多久,凡界的天就变了。先是大师兄被四大门派联合关押,以犯下杀戒、屠戮无辜的名头。消息传到雷劫山时,门派从上到下又惊又怒。四位长老先跳了起来,说修真名门为了仙器勾结起来栽赃他们的宝贝徒弟,真不是个东西,简直不可饶恕。唐悟到底是掌门,没有像其他长老那样破口大骂。他在思量良久后,决定信任傅白。 不仅仅是相信他的清白,更是相信他能够自己度过难关。 门派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因为雷劫山,也即将迎来一次浩劫。 吴辜作为一个普通的门内弟子,和他其他的师兄一样,对此毫无感知。但当长老赶他们下山时,再傻的也意识到要出事了。雷劫派从不会随便把哪个弟子赶走,哪怕门派穷到撑不下去了,也绝对要把每一位弟子都安顿好。 一定是出了什么非常紧急的大事。 意识到这点时,已经走出山门的吴辜便无法再走下去。他和师姐商量后,决定回到门派。雷劫之劫,那是任何人看了都无法不动容的场面。身处其中的吴辜来不及多想,和同门一起加入了守卫门派的混战。 惨烈。 吴辜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他那天经历过的一切。 他是幸运的,在因为脱力失血晕过去后,没多久,就被某位不知名的善人救了下来。不久之后,得以和傅青青他们重逢。午夜梦回,吴辜总能回忆起那天的场面,朝夕相处的师兄们,化为森森白骨,横七竖八地躺在他四周,将他团团围住。在所有尸骸中间的吴辜满手是红,痛苦地掩住自己的脸。 他蜷缩着做了噩梦,半夜照顾病患的青青师姐就会走到他身边,把拧干的手帕盖在他的额头上,轻拍他的后背,直到他再度入眠。 “师姐……” 吴辜经常会想起曾经在雷劫山上霸道天真,仗着上山早就会欺负他的傅青青,每每想到这里,他就要难过。他想要师姐永远无忧无虑,在几位师兄的庇护下,在他的陪伴下,一直当个小孩。但这残酷世道已不再允许傅青青天真下去,她开始学着自保,甚至去帮助更多的人。 “你不会有事的,师姐。” 傅青青现在能听见吴辜在对她讲话,但她实在无力去回应师弟。脑海中还有一些残留的画面闪过,如在眼前。她微微闭上眼睛,不愿面对。 玉手仙君之前跟她提过,她是傅白曾经遗落人间的一缕残魂。那时傅青青听见了,却没懂得。大师兄于她还是那个严厉中又有柔情的大师兄,她生病了,有大师兄在。她闯祸了,大师兄帮她收尾。她的每个生辰,有大师兄的陪伴。傅白于她是家人,是兄长,她撒娇任性,傅白包容她,她却从未真正地懂过傅白。 现在她懂了,亘古的光阴在片刻凝结,又在她的脑海爆裂开来。她看见那一幕幕,初识、决裂、重逢、死别……傅白的伤痛,傅白的孤独,全部的全部,像一张巨网,把傅青青拢在其中。 ——若我往生,请帝君,抹去我的全部记忆。 这是傅白在进入轮回前,对他的兄长最后的请求。那时他已经将自身锻化为仙器,为此他付出巨大的代价。傅青青每记起那在黑沉大殿里的画面,万种酸涩涌上心头。 她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滑过鼻梁,落在吴辜后背的衣料上。 傅青青方才趁着师弟不注意,塞到袖子里的那瓶药,是傅琼在临别时给她的。药名千醉,听上去似乎是好酒的名字,和大师兄酿过的桃花酿有点像,但它其实是一种毒药。这种毒药不会伤身,却能引得人神智迷失。傅琼说,服下它,傅白就能忘却凡忧。 傅白精通医术毒术,一般的药物对他很难起作用。但傅琼貌似很有信心。他说曾经傅白服用过它,为的也是忘记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傅琼所言的这段,在傅青青接受的记忆中,仅是匆匆闪过。即便她继承了傅白的几乎全部记忆,但其中有一些是模糊的,尤其是当傅白本人意识都不清醒的时候。 傅青青没办法判断傅琼说的话是真是假,按照这人的惯性,骗自己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这又是个极其具有诱惑力的选择。傅琼提供给她,让她来抉择。 傅白现在重返仙班,又一次承载了那些痛苦。如果真的能让他忘却…… 傅青青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师兄,师兄……要是你真的无牵无挂生在雷劫山该多好。 要是人生如初见,山花烂漫,溪水淙淙,你我二人踏上雷劫山一级一级的石阶。年幼的我走得急,步子不大还要跨两阶。你在下面两三级慢慢跟着,手里提了装有点心的油纸包,一边留心我的脚步,一边还要叮嘱我慢些。 那时天上的白云游得慢,日子走得慢,山路虽长,却不必急着赶。傅青青走在前,走着走着,掌门和长老都老了,门派散了。再一回首,她的师兄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傅青青呆呆地望着那弯弯曲曲的山路,眼泪啪嗒掉下来。她的师父玉手仙君说她长大不少,但她真的长大了吗?山路上站着的那个,分明还是当年的小女孩。 第七十七章 剩下的交给我 尽管再三小心,吴辜他们仍是遇到了危险。 此处位于混沌的交界带,自从仙凡和黄泉开战以来,这里一直不太平,大量的魔兵妖兽从此地进入凡界后,余下还有零星几个时不时出现,游荡一圈。吴辜背着傅青青走了这一路,中途遇上过几只低等的妖。现在战局胶着,凡是有勇有谋的老早便投身其中,剩下的都是脑子不好使的,四处瞎晃。 吴辜不想与它们正面交锋,这就好比粪坑丢炮仗,弄死一个,旁边的也一拥而上。他的实力一般,数量多了不好对付,何况现在傅青青的状况很不好,他不敢轻易涉险。所以吴辜能避开就避开,到目前为止已经和数只妖兽擦肩而过,幸好没有引起它们的注意。 先前吴辜探过路,距离这不远处就有个村庄,那里有仙界的人在镇守。等到了那儿,他便可以寻求帮助,或许还能联系上大师兄傅白。 背上的傅青青不知何时昏睡过去,她体力耗尽,精神受损,经不起再多的折腾。吴辜背着她,往上一巅,让她更安稳地睡。 他小心翼翼地在这条阴暗的小路上走。此时分明应是白昼,却浓云密布,天色暗得骇人。吴辜一边走一边提心吊胆,四周时而传来怪异的叫声,他不敢想那是什么,他怕他应付不来。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以吴辜的谨慎,本不该出现什么差错,那个村庄再走上半个时辰也就到了。眼瞧着胜利就在前方,偏偏此时,他一不小心踩到一张破损的引雷符。 踩上去的那一刻,吴辜感到脚下一麻,低头去看,半张黄纸入目,上面的雷纹刺眼无比。这里大概不久前发生过一次规模很小的打斗,某位修士抛出来一张引雷符。按理说引雷符一旦离手就会炸开,随着被引爆的妖一并爆裂,但现在居然幸存半张,很显然这画符的人是个半吊子,水平不到位,才会出现这种炸了,又没完全炸的情况。 吴辜在心里要把这垃圾修士给骂死了。 引雷符的引爆方法非常简单,但凡碰到它的人或者物都会轻易地将符纸上的法术启动。吴辜现在也不明白他一只脚踩上去,为什么还没爆。但他又不敢轻易松开,生怕一撤脚,那鬼东西就炸了。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吴辜绞尽脑汁,努力回想他曾在雷劫山学过的法术,有哪些能应对现在的情况。最后他选择施一个小小的冰冻术,把符纸冻起来。 冰冻、起火、移石,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小法术,上山后不久,门内的师兄就会教新弟子。吴辜是跟着一位年长他一岁的师兄习得的,这位师兄也在之前雷劫山的劫难中丧生。 他嘴里无声地念了一串咒法,一股寒凉之气凭空出现在他的脚下,将那符纸缓缓冻住。等到法术完成后,吴辜稍一用力,把鞋底和冰面分离,总算逃出一难。 他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引起任何动静后,再次小心地向前行进。 身后传来砰地一声炸响时,吴辜还以为自己人在梦中。他惊愕地瞪大眼睛,猛回头,正看见一只两头的妖鸟被引爆的引雷符炸得飞出去。 素来平和儒雅的吴辜小师弟情不自禁地破口大骂。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附近歇在巢穴里、四处溜达的妖兽和魔物听到异响,前赴后继地涌过来。之前也说了,低等的妖魔没有脑子,但凡它们有点智商,稍作犹豫,也能给吴辜一丝逃离的希望。 可惜它们听见响动,就仿佛伙房开饭了一样地兴奋,生怕自己比别的妖慢了一步,虽然它们都不知道异响传来之处有什么。 看着眼前浩大的妖群,吴辜的表情裂开。 打是打不过的,只能跑了。吴辜背牢傅青青撒腿就溜。他腿脚快,又学了一些法术,之前在山上时,长老们就总喜欢让他去跑个腿,传个信。不排除有长老们倚老卖老欺负人的原因,但吴辜腿脚麻利也是真的。 妖兽的形态千奇百怪,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路边爬的,什么都有。吴辜凭借着一身躲傅白练出来的本事,低头避开飞的,把跑的甩在身后,那些爬着的一般伤害不大,用几个小法术就解决了。他人比较机灵,反应迅捷,受了点轻伤,但问题不大。来不及查看傅青青的情况,只能等彻底安全之后再说。 吴辜以为只要靠迅速的反应和麻利的腿脚,就能逃过一劫。但他还是太天真了,这附近可是最靠近黄泉的边界。在他看见那座小山一般的巨兽横在路前时,他想他要凉了。在凉之前他想的唯一一件事是,师姐该怎么办。都是师弟没用,才让你也在此受难。 这样丧气的想法一闪而逝,随即吴辜又觉得他不能坐以待毙。被他甩在身后的妖魔似乎忌惮眼前这位,不敢靠前。吴辜就把傅青青放下来,画了个拙劣的结界。不知道能撑多久,能多久是多久吧。 然后他拔出自己那把普普通通的铁剑,要和这庞然大物一决死战。尽管他死的可能性占了十成,但大师兄有言,雷劫派的弟子,不能退缩,只许向前。 吴辜说来吧,今天不是我死就是我亡,你吃我的时候要整个吞,别嚼,怕疼。 妖兽吼叫一声,如众山倾覆。这一嗓子就差点把吴辜震得折了命。他在巨大的气流和令人不悦的口气中挺拔身姿,剑尖笔直朝前,不能输了阵势。 他挡在傅青青面前,哪怕以卵击石。 傅青青在迷蒙中看见了他的背影。 那硕大的拳头从天空落下时可不是闹着玩的,吴辜想不用多的,这一下就足够把他拍扁,让他无力挣扎,小命夭折。但他依然睁着眼睛,运气凝神,把自身储备不多的灵气全部调动出来,附在剑上。 泛着冷光的铁剑裂空劈开。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如约而来,吴辜还在想这妖居然如此痛快,让他这么顺利地投入轮回。等浑浊的风流散去,他才看见一道身影护在他身前,帮他拦住了致命一击。 那性格轻佻的三师兄,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么靠谱过。 “不错啊小师弟,撑到现在,还救了青青?”傅款深陷恶战,还有余心闲聊,“找个安全的地方歇着吧,剩下的就交给师兄我。” 第七十八章 一个伤心的傻子 尽管三师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关键时刻还是很发挥作用的。 他赶来救人后,先是帮小师弟挡下要命的一击,随即衣袖轻挥,傅青青和吴辜就被转到较安全的地方,这时傅款才专心对付眼前的妖兽。 吴辜把傅青青背到一棵矮树下面,让她倚靠着枯老的树干坐好。傅青青眉头紧皱,隐隐有苏醒的迹象。吴辜心头一喜,小声唤她名字。 “青青师姐?” 傅青青从那些深渊般的回忆中短暂抽离,她的双眼睁开一道缝隙,迷茫地望向四周,最后视线聚焦在吴辜的脸上。 “师弟?” “是我!是我,师姐,你可算是醒了!” 傅青青揉了下眼睛,看向不远处那硕大的妖兽,有点状况外。 “到底怎么……” “没事了,师姐,傅款师兄来救我们了!” 傅青青听见傅款的名字,也没有太多的反应。等吴辜要再说话,就见她又闭上眼睛。 这次是睡着了,呼吸很平稳。 吴辜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来。 再看远处,傅款和妖兽在斗,或者说是傅款单方面地碾压。其实他根本没怎么出手,这妖里妖气的东西胜在个头大,可动作很慢。但普通修士对上它还是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收拾掉的,一个不甚还可能反被收拾掉。刚才若不是傅款出现得及时,吴辜的下场就会很惨烈。 从吴辜所处的位置只能看见高大的妖兽和一道被衬得像个小纸人的三师兄。妖物吼叫,傅款抓了下耳朵,许是被震到了。待那妖又故技重施要把人一巴掌拍死时,吴辜只来得及看见数道红光闪过,仿佛一张看不见的锋利的网落下,随后,那妖物突然僵住,身体的肉大块大块地掉下来,还有腥的血气四散开。 吴辜的胃里一阵翻涌,他捂住嘴,差点呕吐出来。 速战速决的傅款倒是没有异样,连他那身浅色的衣裳都没能沾一滴血。吴辜看着傅款一步步走来,他觉得三师兄和曾经在门派时有哪里不一样了,但他道行低,眼力不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里不宜说话,师弟,你背着小师妹,跟我来。” 傅款用了个瞬移的法术,等吴辜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们已经到了一间普通的村民家里。这户农家大多数重要物件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带不走的,看来应是最近被告知去避难。此处距离黄泉太近,意外随时可能发生,索性仙界就把它当作一个据点,将整个村子的人都送走了。 现在从窗外还能看见扮作村民的仙兵。化形术让他们看起来和曾经在村子里生活的人别无二致,但仔细去辨认,还是能发现他们的气质不凡。不过他们想要的也不是追求完美地隐匿其中,最重要的目的还是镇守在此,以防万一。 吴辜目前就在其中一间空屋,傅款叫来外面的一个仙兵,送了食物和水来。傅青青躺在床上,傅款给她诊治,发现他这小师妹除了受到很大惊吓或者刺激,身体并无大碍。 “所以青青遭遇了什么?” 吴辜被三师兄问话,也有点懵。他说他找到傅青青的时候,对方的状态就很不好,不怎么说话,眼神也有点直。他试图跟傅青青交谈,但对方的回应很少,神情也十分哀伤。 没有人知道她遇见了谁,经历了什么。 傅款耐心听完吴辜的话,摸摸下巴,琢磨一瞬后,问:“也就是说,我小师妹成了个伤心的傻子?” “……” 不待吴辜说话,刚刚醒来的傅青青,强抬起软得像面条似的腿,使出她最大的力气踢了嘴欠的三师兄一脚。 “哦,醒了?” 傅款笑着望了过去,就见脸色苍白的小师妹努力地拿眼睛瞪他,瞪着瞪着,傅青青的眼眶就红了。 看见傅款的那一刻,雷劫山的日子重新涌上心头。 “三师兄……”傅青青嘴巴一撇,要哭,但又忍着。傅款拍拍她的头。 “哭吧,师兄这次不笑你。” 小师妹哇地哭了出来,声音贼大。外面巡逻的仙兵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三五个立马赶过来查看情况, 傅款隔着窗户摆摆手,把人都赶走了。 吴辜有些无措地站着,他从来没见过傅青青哭着这么不管不顾的样子。 发泄过了之后,傅青青扯过傅款干净的袖子揩鼻涕,后者鼻子眼睛皱到一处,嫌弃得不行。小师妹讲述着他们分别之后的经历,除了遇见傅琼的那段。这些日子有玉手的照拂,她过得还算可以。只是战事很苦,她年纪小,磕磕绊绊地走过这一路,也受了不少磨难。 “青青,”傅款把食物递给小师妹,看她狼吞虎咽,“你和吴辜去避难吧。现在四处都是危险,师兄们很难护你周全。” 傅青青说不行,她现在懂医术,仗打起来后,她这类人是最缺的。她不能离开。 “我知道你想救人的心,但是师妹,你也知道几个师兄有多看重你,尤其是大师兄。万一你有什么闪失,大师兄还不得发疯。还有掌门……已故的掌门和长老他们,也不愿见你拿自己的命冒险。” 提起故去的人,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重起来。傅青青低头不语,摆弄自己的手指。傅款扫了旁边的吴辜一眼,后者会意,也上前来。 “师姐……” “你们都不用说了,”傅青青摇了摇头,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在意气用事,“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假如我傅青青真是个什么都不会只会吃的废物,我肯定会乖乖听你们的话,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辈子。反正一辈子也短得很。 “但我不能……不能退缩。没能见到掌门和长老最后一面,没能在出事时立刻返回师门,是我一生悔恨之事。我只是想做一点补救,对……对我自己吧。就算、就算大师兄来劝我,我也不会有丝毫退让的!所以三师兄,我……” 傅款听懂了傅青青的意思,多余的劝说只能闷在肚子里,他这个小师妹是铁了心去撞南墙了。他叹息一声。 “孩子长大了,叛逆了。行吧,我这个三师兄一向不会劝人,随你去。等大师兄知道这件事,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傅款长吁短叹,好像已经遇见了不久的将来。傅青青破涕为笑,她拍拍傅款的肩膀:“放心吧三师兄,要是大师兄怪罪下来,我和你一起顶。” “不然呢?你以为你还能跑得掉?小时候闯祸,哪次不是你跟我一起领罚?” “……” 倒也是实情。 傅款要在此停留两日。此处的结界破损严重,黄泉界的东西又不识好歹地冒出来许多,他要进行一次小规模的清洗,肯定会花费一些时间。他问了问吴辜和傅青青的意愿,傅青青说,她想尽快回到她师父玉手仙君身边。现在她一边跟着玉手学习医术,一边救人,一刻都耽误不得。傅款点点头,让吴辜照顾好小师妹。 最后,傅款还提及一件事。 “对了师妹,”他坐在一张老旧的方桌旁边,忽而问道,“刚才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带到这偏僻之处的吗?” 傅青青的肩上背着一个小的行囊,里面都是干粮。她现在背对着傅款,后者看不见她的表情。 等人转过身后,傅款看见他的小师妹微微摇头。 “我被掳走之后,一直昏迷,意识不太清醒,还做梦梦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等到醒过来后,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吴辜,之后,师兄你便来救我们了。” 傅款“哦”一声,语调上扬,像在思索。 傅青青不禁问:“三师兄有发现什么线索?” 傅款咧嘴一笑。 “我知道的未必有你们多呢,吴辜倒是跟我讲得很细致,但最关键的那段,毫无头绪。不过,没事。我在这里停留几日,总归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傅青青点头。 “那师兄,我们就先离开了。” “嗯,拿着这符,口诀教给吴辜了。有它你们很快就能找到玉手。” “好。” 傅青青和吴辜就此辞别。 剩下傅款一个人坐在窄小的木屋里,手里把玩一个打磨粗糙的茶杯。傅青青被抓走这件事疑点重重。他刚从族中赶回来,听见有人跟他汇报傅青青失踪一事,立刻就着手寻找,还不忘给分身乏术的大师兄传个信,让他别担心,人会找到的。 找到傅青青和吴辜确实没有很难,甚至说过分轻松。但那是在傅青青和吴辜已经逃到庭院外面之后,他才突然用仙术感知到人的存在。之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连傅白都没能定位到傅青青,这里面问题很大。 傅款不是一个轻信的人,所以在见到傅青青之后,他第一时间试探了对方的身份。 是小师妹,如假包换。 不是披着小师妹壳子的某个人。 吴辜一问三不知,他先一步找到傅青青,但据他的描述,那个破落的庭院早就空无一人,不然他们也不会逃得那么迅速。那个地方必然是傅款第一个调查之处,他倒要看看有什么玄机。 除此之外,小师妹的态度,也让他起了疑心。 傅青青过去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孩子,她嘴没把门这点,跟三师兄一脉相承。儿时,小师妹就已经是个成精的喇叭。她说话嗓门大,哭起来的动静也大。好处是孩子不容易走丢,坏处是师兄们的耳朵也受不了。说起来她小时候没少跟大师兄打傅款的小报告,虽然最后的情况往往是被打小报告的和打小报告的一起受罚,但也可见傅青青压根藏不住秘密。 从方才小师妹的神态来看,她表现得很自然,没什么异样。被打晕了,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来,很正常。 傅款低头去看茶杯表面一圈圈的纹路,他在想,是不是也有点不太正常。 一个曾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哪怕跟在玉手身边见识了些世面,但她真能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做到临危不惧吗? 傅款觉得傅青青有事在瞒着他。 “我是真不想怀疑自家人啊……” 焰尾仙君坐在一个人的屋子里,喃喃自语。要知道他们这一路失去太多了,能握在手里的,还剩下多少呢? 而且那可是小师妹,他们从小看到大的,亲生妹妹一样的。 别说去调查她,哪怕只是起了一点疑心,都是很令人难过的一件事。 他不觉得小师妹会害他们,尤其在经历那么多事后,但他担心,她会走错路,做出令自己后悔的选择。 “也许该跟大师兄商量一下?” 傅款在心里嘀咕,右手手掌在桌面一拂,一只约莫只有食指长的卷轴飘浮着出现。他的指尖轻点卷轴空白处,那里自动出现两行字。随即傅款将它收拢,两指一掐,便消失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傅白收到了那个卷轴。 傅白将其展开,里面是傅款的字迹,他一眼就认得出,况且最末尾的落款是个狐狸爪印。名字不好好写,净搞些花里胡哨的。 傅款没有说很多,只是简短地告知大师兄,小师妹和吴辜均已平安,还有,等见面,他有一事要与师兄商量。 后半句让傅白微微蹙眉,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 不过师妹师弟平安的消息胜过一切,傅白将那卷轴收好,转头看向军营里的另外三人。 “龙蟠城的瘴气越来越浓,再耽搁下去,恐怕有害。劳烦三位前往,查明瘴气出现的源头,并尽快清除瘴毒。” 持戒仙君点头领命,干脆利落。檀斋仙君有点磨蹭,犹犹豫豫。 傅白那双静得像早霜的眼睛看过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檀斋两手交叉缩在宽大的衣袖里,咳嗽一声。 “那什么,傅白,我最近身体有恙。” “有病?我来给你治。” 那还有个活头吗? 檀斋仙君又咳嗽一声,道“借一步说话”,然后胳膊架在傅白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傅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司礼仙,从早到晚泡在礼殿,对于那些瘴毒我的抵抗能力要远远弱于其他仙人。” “我知道,但正因为你是司礼仙,你净化业障的能力也要比其他仙人强。” “你难道不觉得你说的话很矛盾吗?我的净化能力强,但我又抵抗不了瘴毒。” “你也知道你的存在很矛盾?可这就是事实。” “……” 檀斋的确是个很矛盾的仙君。他的解毒能力强,但自身抗毒的能力却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仙术很鸡肋。所以没有战事的时候,檀斋也很少动用自己的力量,他怕把自己一并搭在里面。 现在却把他架在这里…… 傅白望着一脸纠结的檀斋,他眼珠微微转了一转,道:“这算是我的请求,檀斋。龙蟠城一行,少不得你。” 听闻傅白这么说,檀斋一咬牙,答应了。 “行,你傅白的面子大。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不去就显得我不够义气。” 傅白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最后一人。 恰好白柏也看了过来。 第七十九章 龙蟠城 傅白定睛去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时,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相识很久了。仙人的寿命漫长又无趣,这让傅白常常忘记年龄和时间的流逝。但对于白柏而言,这却是他有限人生中波澜颇多,却也有无限精彩的一段。 现在的傅白去看他的旧相识时,总会不禁想起他们初遇的画面。他想他作为一个仙人,大概也算老的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频繁地去回忆。他没有读心术,不能懂当初白柏选择利用他时,都想了些什么。但在雷劫山脚下,白柏被困在迷阵里出不来,看见人那一刹那得救的眼神,还是真的。 要说白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傅白讲不好。一句好坏善恶,道不出一个人的全部。但他选择了和白柏继续结交下去,他自认没看错。 若是最后他们都有命活着,破格让白柏升仙,也是傅白的考虑之一。白柏、楼肃,还有几个修真界的青年,傅白都很看好。 他不知道这一战后将会陨落多少仙界的星辰,或许他们这几个老家伙都要搭在里面了,及时物色替补的苗子,也算有备无患。 白柏听不见傅白的心声,自是不清楚他想到了多久的将来。他走近两步,唤了傅白一声。 “傅白师兄?” 他对傅白的称呼还停留在原来的旧称,傅白也没有强行纠正他。在这些细枝末节,傅白反倒不较真。白柏的声音唤回他的意识,他抬起眼皮看向对方。 “白柏,此去必是诸多风险,要多加小心。” 白柏扬起嘴角笑起来,在这一刻有了二十出头的朝气。 “是,我会小心。” “遇到危险不要冲在最前,持戒和檀斋到底是仙,让他们保护你。” “嗯?嗯、好。” 檀斋在旁声音微弱地问:“为什么我就没有这种待遇?傅白,我也是很弱小的,我也需要保护。” 傅白斜睨他一眼,檀斋识相地闭上了嘴。 三人带好各自的武器法器,便离了军营。现在帐中仅余傅白一人,他望着帐子的顶默默发呆。 傅款去救小师妹,傅谦正从银龙一族赶来,半路又遇战事,紧急前去支援,还不知要持续多久。他大哥傅卿坐镇仙界,仙界不能空,否则会被黄泉钻了空子,那损失就大了。但凡界更不能弃之不顾,现在这里是主战场,双方人马大多集中在此。 傅卿早已把大半的调兵权交给傅白,这是兄长对他的极大信任,但与此同时,重大的担子也随之压在了他身上。傅白回想起上两次的大战,一切仿佛发生在昨日,一切又仿佛一直在重演。 他伸出两指按了按眉心的位置,从祈镇回来后,他就再也没有合过眼。不睡觉对于仙人来说问题不大,但心力的消耗也是很可怕的。 他的佩剑剑灵——闻天——在眼前的空气中忽然现身,两手背在身后,弯腰歪头去看傅白。 “大不如前了呢,傅白。” 闻天没有讥讽嘲笑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从前的你可不会在大战没开始前,就累了。要知道,你们现在可还没和傅琼正面对上呢。” “我知道,闻天,我老了。” 闻天左右打量了傅白一下,摇摇头。 “傅白,现在的你可打不过傅琼。” “这么笃定?” 闻天的眉头小小地挤出一道褶皱,但随即又松开,这个细微的神态,说明他在犹豫。 “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现在的我还有什么是听不得的?” “傅白……” 闻天站直身子,下一瞬就坐在旁边放着地图的高案上,晃了下腿。他是剑灵,他的行动不受形体的拘束。 “你为了封印傅琼,把你自己做成了仙器,这对你的身体,会带来无法扭转的伤害。” “嗯,当初我做出这个选择时,就清楚这件事。” “我是不想对你当初的选择做过多的评价,评价再多也没有用,一切都已成定局。但你自己应该也晓得,那段日子对你的修为和魂魄的折损有多大,它在加速消耗你的寿命。也就是说,正常的仙人有这么长的寿命——” 闻天把两只手臂端平。 “从你的年纪来说,你应该走到了这里。” 他的左臂对折,手掌抵在脖子的位置。 “但因为你曾经冒过的险,你现在只有这么一段了。” 闻天晃了晃右小臂。 “你提前走向了暮年,尽管你的样貌依然年轻。” 这些事情,傅白都清楚,闻天只不过是第一个当着他的面,把事实真相明白袒露的人。他“嗯”一声,没有下文。 “然而对于傅琼来说,他才走到一半,可以说,他正值盛年,实力的顶点。强行突破你的封印,会对他产生一定的影响,但这并非决定性的。傅白,封印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傅琼选择现在冲破,是慎重考量过的。” “嗯,毕竟那是傅琼。” “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闻天忽而又从桌子上消失,再次出现时,又是和傅白面对面的位置,“最重要的事,你应该也没有忽略,对吧,傅白。” 傅白隔了很久之后才给出回应。 “我没有忽略。” 他的眼神穿过敞开的帐帘,外面是如血残阳。 “傅琼对我没有杀意。就算他犯下滔天杀业,怀着最恶毒的心报复仙界,就算他说要与我从此为敌,他从未想真心杀我。但我,却要顶着弑亲的大罪,去征伐他。” 龙蟠城。 从名字上来看这里就是个富庶丰饶之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龙蟠城是皇都,天子脚下。 按说修真界远离人事,和皇家扯不上关系,或者说巴不得甩清关系,二者间不该有什么联结。而皇室对于修士的态度也很暧昧。他们会暗中和几大门派有交往,皇室需要修士的力量,而大门派也依仗着皇家雄厚的财力。所以搅和搅和,还是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持戒仙君、檀斋仙君和白柏抵达龙蟠城城门外。 “皇都啊,”檀斋仙君望着高大的城门啧啧两声,“怪不得傅白不来,他最不喜欢和皇帝扯上关系了。” 白柏好奇地问:“傅白师兄和当朝有什么过节?” “也不算过节吧,跟傅白有过节的基本都在地底下埋着呢,活着的那几个也快走到头了。我也是道听途说,据说曾经傅白领命下凡,助一任皇帝度过难关,但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导致傅白那次回仙界很不开心。” “不开心?”白柏更好奇了,“据我了解,傅白师兄很少有大的情绪波动。他好像看什么事都是淡淡的。” “那你对他了解他少了,傅白任性着呢。” “檀斋,慎言。” 持戒仙君在旁提醒一句,尽管傅白本人没什么架子,但随便讲仙尊的笑话,某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傅白的直系亲属也是会不悦的。当年天帝为了保傅白,不让他因为血统的问题被人诟病,可是把十二仙首差点换了个遍。 况且持戒仙君作为傅白亲手带出来的编外徒弟,也是要维护自己这个“师父”一句。 “好吧,我不多言。”檀斋仙君伸出两指上下一捏嘴唇,闭嘴了。 白柏倒是若有所思。 战事紧急,龙蟠城作为皇都守备森严,想要装作普通商人走进来是不行了,持戒仙君动用仙术。从城外还看不出来,等他们进来之后才发现,问题可严重了。 这城内四处都是瘴气,持戒和檀斋,尤其是檀斋,作为仙君立马掩住口鼻,仙人对瘴气的存在十分敏感,难以忍受。白柏这个还没升仙的修士受到的影响比他们俩小些,但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 有修行的人才能看到瘴气,城中的普通百姓是看不到的。他们重复着日常的生活,看起来一成不变,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但在刚刚入城的三人眼中,这龙蟠城内,几乎要被瘴气淹没了。 有的地方浅淡些,像一层薄薄的紫雾,还无法遮挡视线。而有的地方已经聚集成云团似的块状物,堆积在角落里,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他们在浓重的瘴气中捕捉到了别的东西,带着人的气息。檀斋眯缝着眼睛仔细去瞧,发现那些居然是人的精魂。 “完球,看来这黄泉界够阴损的。我说怎么外面的仗打得都快把天翻个个儿了,这龙蟠城还一点事都没有呢?原来是打算用瘴毒把他们一点点耗死。话说老皇帝没事吧?” 檀斋他们也并非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下界的事,不说了如指掌,也能知道个大概。更何况皇帝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当的,他们在人界的寿命结束后,还要回到仙界去的。 现在在任的这个皇帝,快七十岁了,连自己的太子都熬死了。现在的新太子,是他的孙子。 白柏和皇家打过几次交道。他表哥李停云所管辖的有座山庄,大部分的兵器都是给他们造的。李停云先前为了逐渐架空他的亲弟弟,有意带着白柏参与过几次与皇家的交易。白柏还真有点经商和谈判的天赋,可惜他的志向比较散,人也懒,没多久又跑去云踪阁练剑了。 他记得当初来交易时,身份最高的是个小皇子。没过多久,那个皇子的老爹就死掉了,他接了他爹的太子一位,也继承了他爹把爷爷熬走的遗愿。 看现在这种局面,谁熬走谁,还真未可知。 白柏询问两位仙君的意见,是否现在见见皇室的人。他在龙蟠城有门路,应该能够顺利地进入皇宫。 结果檀斋摆摆手。 “不急。皇宫想进,我们随时都可以进。当务之急是先在城里调查一圈,看看瘴气的源头在哪。” 持戒仙君点点头,也同意檀斋的说法。 “那……好吧。我们分头搜查?” “对,一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 檀斋仙君说完,一个转身,人就消失不见了。持戒仙君对白柏颔首示意,用同样的方法消失。白柏感到心累,仙人的脾气和行踪真是捉摸不定,他现在反倒觉得,傅白是个为数不多的好相与的仙人了。 不过两位仙君都做了决定,他也只好照做。 白柏思索了一下。在龙蟠城,他的灵力和法术都能正常使用,虽然受到瘴气的影响,稍稍减弱了效力,但并没有被完全封印。这样调查起来就好办很多了。首先要找的就是瘴气的源头。只有封住了源头,这城中的瘴气才能慢慢地清除。否则那边在不断释放,这边在清理,一进一出根本没有个尽头。 瘴气的源头一般是一件法器、一个阵法,也有极少数的情况,是一只兽。如果是法器,那自然最好解决。法器不好移动,而且自身变化极少,只要用灵力把它彻底摧毁,那么就会停止释放瘴气。而阵法要比瘴气复杂很多,因为阵法内部蕴含变化,很难对付。而要破阵,通常需要修士自身进入阵中,这样又大大增加了风险。万一破阵的方法错了,那修士的小命,也就没了。 至于使用灵兽或者妖兽来释放瘴气,这种方式白柏也只在门派藏书阁的一本很旧很旧的古籍里面见识过,还没有亲眼印证的机会。按照估计所言,一般这种兽的体型很小,通常是鸟或者猫狗一类的小动物,也不会有太强大的力量。毕竟如果给它增添了其他的功能,那么它释放瘴气的威力就会大大减弱。 想要解决它们,也不需要特别高深复杂的法术。可困难的是,兽,它是会移动的。 法器不会跑,所以它好对付。而会跑的兽就难对付多了。有些兽行动灵巧,很轻易地就能逃脱埋伏。有些甚至有隐蔽和伪装自己的能力,想要识破它们,更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想想看,一只瘴毒兽装成路边小猫,又有多大的可能真去拍拍它的肚子,看看它能不能吐出瘴气来呢? 白柏站在街上,周围是来往的人群。他露出一瞬茫然的表情,但又甩甩头,让自己清醒。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找找看。 第八十章 重现 白柏他们在龙蟠城之际,他的大师兄白茫和苍雪派的楼肃也被广陵仙君派去执行一个任务。 与其说是被派去,不如说,他们是碰巧赶上了。 现如今战火四起,仙界和修真界几乎动用了全部力量,来镇压各处的黄泉魔兵。傅琼暂且没有露面,但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傅琼很聪明,他知道,如果硬要说兵力的强弱,黄泉要比仙界和修真界加一起略逊一筹。所以他采取的主要战术就是拖。他三不五时地就会让一小队精英前往某地,逼得另外两界抽调人手支援。那些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反击之力,只能倚靠救兵。 毁灭要比保护容易得多,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这种出了事去救,四处扑火的情况不知还要持续多久,但几个地位较高的仙君心中有数,他们猜测,再过不久,等排兵布阵妥当,傅白忍无可忍之后,他们必然会发起反击。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那个转折的时机。 白茫和楼肃原本都在指挥各自的战役,刚告一段落时,恰好碰上了。他们目前所处的地界是原鬼哭城,那里自从被傅白取走招魂幡后,原本的幻象尽数破灭,剩下的不过是些废墟。 然而这里也是黄泉与凡界的交界之处,非常脆弱,容易被突破。好在这边的敌人不算难对付,没有级别特别高的妖魔,只是占个数量上的优势。白茫和楼肃奔波十余日,总算暂且将此地的两处骚动平息。 士兵需要休息,白茫和楼肃也借着这个时机碰面,在前者的营地里,交换了一下彼此得到的情报。 “白翡师妹的情况如何了?之前听说她受了很重的伤。” 他们在老旧的木桌前面对面坐下,这木桌还是从一个空茶摊搬来的。桌上有两盘素菜,和一碟花生米。两人手边各一杯粗茶。楼肃那杯丝毫未动,白茫倒毫不在意地喝了大半杯。 “师妹已无大碍,多谢楼师兄挂念。她现在已经跟着我师父去支援其他修士。大难临头,云踪阁也不能独善其身。” 白茫是个不喜争斗的人,或者不如说,云踪阁上下都对权势、财宝没兴趣。人界换皇帝时,总是喜欢打仗。云踪阁被人上门找过几次,但它从未涉足这些尘事。 比起雷劫派彻底的与世隔绝,飘渺不定的云踪阁多了点人情味,但又有它自己要坚守的立场。 可眼下黄泉界都打到家门口了,苍生受戮,云踪阁绝不能坐视不理。哪怕像白翡这样不久前才受过重伤,差点就伤到根基废了一身修为的弟子,也义不容辞地投身大战。其他门派或许有战后邀功,说不定能破格升仙封神的心思,但这在云踪阁是没有的。从云踪阁阁主白秋实,到名下三个亲传弟子,哪怕是和世俗联系得最为紧密的白柏,都从未想过他们能获得什么好处。 只是心中有一份义气在罢了。 不过想起师妹一身的伤,白茫的眼里仍然闪过担忧。白翡在有座山庄被重伤后,其实并没有充足的时间,留给她彻底恢复身体和精神。白翡的体质在姑娘里面算出类拔萃的了,她恢复的速度很快,但这依然不够。白秋实的意思是,让白翡在后方继续养伤,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顶上。然而白翡说,如果等她彻底养好,什么都来不及了。白翡继承了正统的云踪剑法,她又懂医术,能打能治,现在前方战事最吃紧的地带非常需要她这样的人,白翡也清楚自己的重要性。 她明白师父的迟疑和忧思,但白翡觉得,一个修士若是能为护佑苍生而死,她也算死得其所。 听到白翡的决定时,素来嬉皮笑脸的小师弟白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看起来好说话的白茫却是支持她的人。和白茫这种因为家里养不起才被送到山上修行的人不同,白翡的父母便是修士。他想,对于白翡而言,没有什么比一个修士的气节更重要。 最终白秋实答应了白翡的请求,她了解自己的弟子。白翡一根筋,嘴上说着跟她商量,其实不管她同不同意,她都会一意孤行。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一开始就跟着自己,也算有个照应。 就这样,重伤后还没痊愈的白翡就跟着师父离开了门派。 楼肃默默地注视着忽然安静下来的白茫,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沉思。苍雪派的师兄弟之间感情并不亲厚,僧多肉少,他们都把彼此视为竞争对手,只有把别人从竞争席上踢出去,才能获得被认可的资格。即便是楼肃,也不例外。他一路走来,同样是甩掉了许多他的同门。只不过他竞争的方式还算光明磊落,他的天赋又实在突出。刚入门派的时候,还有师兄师姐仗着是前辈欺负他、打压他,等他走得位置越来越高,和其他弟子的差距越拉越大,慢慢地,就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又过了不知多久,半数以上的同门心服口服地叫他一声大师兄。 苍雪派自从掌门燕承天失踪后,就由门派内资历最老的长老来代理掌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整个苍雪派真正的大权在楼肃手上。谁都看得出楼肃有接任掌门的实力,而且仙界的几位仙君,尤其是傅白,对他青眼有加。傅白懒得跟那帮迂腐的老家伙沟通,需要调兵遣将时,也是绕过了代理掌门,直接找楼肃来商量。 若不是因为楼肃太年轻,这个掌门的位置压根不会旁落。 对于掌门的职位楼肃没有太多的执念。于他而言,他尽了全部人事,剩下的听天命安排就罢了。往往他也会顺理成章地得到,不需要太多勾心斗角。然而受限于苍雪派的成长环境,楼肃也很难和谁建立起较为深厚的感情。他一切秉公行事、秉道义行事,一丝不苟。有次傅白找他商量事情,忙里偷闲吃点心时,傅白突然来了一句——楼肃,或许你更适合做这个仙君呢。 那时低头数茶梗发呆的楼肃,听见傅白这句话后愣了一下。他不敢想傅白话里的深意,比谁更适合,为什么更适合。他抬头去看说话的人,然而说者无心,傅白垂着眼睛研究那盘点心上印着的花纹,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刚才的对话上了。 仿佛只是无意间说出来的一句闲话。 楼肃之后没有再追问傅白,但这句话偶尔会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他关注的不是他将来会不会封仙,之前说了,楼肃对什么事情都没有过深的执念,他只是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这样那些东西自然就会来到他面前。他在思索的是,傅白是因为怎样的联想,才会说出那句话。他知道,对于尚未脱离肉体凡胎的修士而言,所有的仙君都是深邃奥渺的存在。但他仍然试着去读眼前的那个人,尽管深知,他的秘密恐怕比全部仙君加起来都要多。 白茫和楼肃两人心思各异,再加上曾经的交集并不多,所以两人讲话很少,更多时候是在走神和休息,没多久便回了各自的营帐。异变是在深夜发生的。近日紧密的作战让修士们都有些乏累,除了轮班守夜的人,所有人都睡了。楼肃的睡眠向来很浅,连外面的虫子叫唤声音大了都会把他吵醒。更何况他心事重重,很难入眠。 好不容易迷糊着要睡,就听见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他一翻身从榻上起来,眼神里毫无睡意。那冒失的来者恐怕是守夜的修士。果不其然,在楼肃掀开帐帘的同时,外面有人一头扎进来。 楼肃及时让了下身子,同时伸手臂把人扶住。 “何事?” “楼、楼师兄,”那人是个很年轻的小修士,一着急说起话来还结巴,“外外、外面忽然出、出现了!” “出现什么?你慢慢讲,讲清楚。” 那小修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因为慌张连话都说不利索。 “外面、那、那片废墟,有、有东西了!” 尽管没有明说,那片废墟指的是什么,楼肃心里完全清楚,甚至两天前经过时,他还刻意多停留一会儿,回忆了曾经发生的旧事。 鬼哭城。 它重现了。 楼肃想不通这背后的缘故。作为当初的亲历者,以及事后的善后者,他亲眼目睹鬼哭城被一场大火烧毁,那些停留在城内的诅咒一般的鬼魂,也重新回归到招魂幡内。当时他率领着苍雪派的人,协同其他留在城内的修士一起,把黄泉的入口堵住,又施加了强力的法阵,让这里被彻底净化。 尽管现在因为黄泉界掀起大战,导致边界的状态不稳,时常会有妖魔伺机跑到这边,但也不存在一座本该消失的城再次出现的情况。 白茫来得倒快,还没等楼肃出发去找他,他自行赶来了。 “楼师兄,你知道了吗?” “鬼哭城重现,我刚知道。”楼肃立刻绕到案几后,把广陵交给他的传讯法器找出来,“这事来得蹊跷,先问过广陵仙君的意思。” 彼时广陵恰好来到傅白那里汇报战情。刚说到一半,就收到了法器。他的手指轻轻一捏,中空的圆筒从中折断,里面的文字悬在半空,这样傅白也能看到了。 “鬼哭城?”广陵也是一怔,和傅白对视,“你取走招魂幡后,那里应该彻底废掉了才对。” 傅白乌黑的眼眸动也不动,良久才错开。 “黄泉作乱,必然会起诸多妖异,让楼肃和白茫他们先做调查,不要打草惊蛇。若有需要,及时请派援兵。” 广陵又给楼肃把信传回去。等把这件事做完后,他才又和傅白说话。 “这不太正常,不像是傅琼的手笔。鬼哭城里面的阴魂已经空了,就算他把整座城复现,也只是一座空城,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傅琼不会做这么没意义的事。” 广陵所言很有道理,那座城出现得极为古怪,它本就不该重现,重现之后,又似乎没有多大的作用。 傅白轻轻摇头。 “不能这么想。鬼哭城所处的位置极其特殊,何况它四周有一圈黄泉井。若是傅琼想要把那里当作一个据点,也绝非毫无可能。” 广陵点点头,但又问:“你这样能说服得了你自己吗?” “……” 傅白难得语塞,确实,他和傅琼是亲兄弟,又是老对手了。到达他们两个这样的境界,很多时候,在依靠常识去判断之前,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凭借直觉来判断对方的行动。 这建立在他们对彼此的极度了解,还有作为双生子一些不可言明的血脉联系之上。 连广陵第一时间都能意识到,这并非傅琼手笔,傅白又如何不是立刻在脑海中下了同样的判断。 没什么道理,就是单纯地笃定,傅琼不会做这样的事罢了。 然而这样,对傅白他们来说,却绝非一件好事。如是傅所为,他们还能大致猜猜对方的动机,和下一步的行动。但如果是某个目前尚未露面的人,或者某一方没有登场的势力,忽然在此崭露头角,那对仙界和修真界,就更加麻烦了。 他们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也就无法判断敌友。不过这股势力选择重现鬼哭城,恐怕很大程度上,是靠近黄泉那边的人。 黄泉界内部并不像仙界那般统一,也不是所有的魔族妖族都会对傅琼俯首称臣,只不过他们不会在明面上挑战傅琼的权威罢了。对于黄泉,哪怕是打过交道最多的傅白,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他对他们了解得彻底。有太多低调行事的部族是他不认识的,甚至从来没见过的。 而且,偏偏重现的是鬼哭城,这个承载了傅白一段深刻记忆的地方。 广陵见他沉默,猜到几分他内心的纠结。 “先让楼肃和白茫去查吧,等查到什么,我们再做下一步的安排。正好红微负责的地方最近没出什么大的乱子,实在不行,把他调去救急。” “嗯。” 傅白点头同意,但随即,他话锋一转。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广陵。” 第八十一章 入城 楼肃和白茫并没有带太多的人。毕竟此番仅是为了调查,还不到动真格的时候,要尽量避免大的损失。 此时正值午夜,万籁俱寂。在这偏远的地方,荒无人烟,到了晚上更是黑漆漆一片,仿佛四处都有危险在伏击。两人不敢大意,也让身边的同伴做好准备。 鬼哭城巍峨依旧,不知哪路人士这么大手笔,居然将它又恢复成原样,甚至要更气派些。可惜一座荒城,再怎么大也是空的,非但无法让人产生什么叹服的想法,只是凭空增添了些阴森可怖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这城为何会孤零零地矗立于此。 他们在城的外缘发现几只黄泉的散兵,不难对付,三两下便解决了。看它们的样子,应该是想暂时躲进城里,寻个庇护。把周边清理一边后,楼肃带人又绕回了城门口。白茫等在那里,正在用灵力去试探城门上那对称的结界图。 先前有过经验,这看似不起眼的结界图,可让修士们浪费了不少力气。然而这次白茫却什么都没有探出来。他收回灵力,对楼肃摇摇头。 “这图已经失去效果了,我们可以直接进去。” 楼肃仰头望了望高大的城门,又和身后的几位修士对视,见他们虽有疑虑但并无畏怯后,便道:“我们进去,大家多多小心。” 黑夜里,厚重的城门被推开,发出又闷又长的响声。这一带受到黄泉的腐蚀之气的影响,寸草不生,也没有鸟兽和虫鸣,因而大门被拉开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呼吸不由得屏住,道行稍欠的修士甚至缩了下脖子。 出人意料的是,那里面的景象,和所有人起初想的都不一样。 他们本以为城应该是空的,那些盘踞的灵魂,早就该和招魂幡一并被带走。 但鬼哭城里,居然有人。 明明正值深夜,这鬼哭城内却仍未彻底安静下来。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从家门口跑出来,还没等跑过半条街,就被亲爹提着耳朵拽回去。街上有三三两两收摊子比较晚的摊贩,还有行人在那里短暂停留,买些吃食。从他们的举止来看,似乎没有人觉得这是宵禁的时刻。他们除了跟外面的作息不太一样,其他的别无二致。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仿佛什么都没有被破坏,还停留在最初的完好模样。 但这更让人感到后背发凉。 “楼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苍雪派的年轻修士来到楼肃身边,悄声地问。他们这些闯入者不敢高声讲话,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带来不好的反应。楼肃也在消化眼前的情况。他会的通灵术不多,不知道能不能试探出走在他眼前的这些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的可能性不大,但若说他们是鬼,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正迟疑着,一个打扮朴素的年轻人发现了他们这些外来的客,主动凑过来问:“几位可是从城外来的旅人?看着面生。” 修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回答。白茫走到最前,温声道:“我们赶路至此,舟车劳顿,想找个地方住下。不知小哥能否帮忙?” “哎呀,这好说。我们这鬼哭城名字起得晦气,位置也偏,老是有客人路过此地,又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只好进城,城里的客栈反倒因此兴旺起来。你们随便走几步,就能在路旁边看见一家。不过我是不建议你们住店,城里的黑心老板可不少。看你们不差钱,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这样,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我家歇歇脚?我家还不算小。” 楼肃和白茫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默契地达成共识。虽然和住店相比,跟着这个陌生男人走,看起来要危险许多。但他们是为了调查而来,危险恰恰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线索。白茫在从楼肃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笑着回:“那便有劳你了。” 一路走来,他们也没忘记观察。路过时,那些行人看起啦并无异样,在灯笼暖色的光映照下,还多了几分生气,让人浑然忘却这座城池曾经的遭遇。摊子上卖的馄饨冒着腾腾热气,小贩的叫卖声就在耳边。赶路时那年轻人说了他的名字,他叫赵子樊,家就住在鬼哭城城中心。 看这赵子樊的衣着普通,没想到家里的条件还真不错。楼肃和白茫以及几位修士进入这高门深院,一位老仆提了灯笼走在前面,给他们带路。 赵子樊还很热情地给他们准备了饭菜,但没人敢动筷。 “咦?你们怎么不吃?” 赵子樊自己手捧着碗,好奇地看着几位外来的客人。楼肃咳嗽一声,谢过他的好意,说他们在路上已经吃过了。 “哦哦,那你们自便,我可饿啦,你们别怪我失礼。” 赵子樊吃东西的姿势还算文雅,但速度快。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在场最年轻的修士呆呆地望着他,忽然,不知发现了什么,他干呕一声,又迅速地捂住自己的嘴。 赵子樊放下碗筷,疑惑地问:“这位小兄弟怎么了?” “没事,他身子不太舒服,”白茫赶快代替对方回答,“赵兄不必在意。” “哦哦,如果需要找大夫,要跟我说啊。” 他用手帕擦了擦嘴边的油渍,继续捧起饭碗去吃,一边吃,那些散发着怪异味道的饭菜就顺着他裂开的喉咙洒出来。 这就是所有人不敢动筷,也不敢乱讲话的原因。 眼前的年轻人原本看着还挺正常,但当他开始像普通人一样进食时,他的身体就发生了异变,从下颌到整个喉咙全部裂开,那些饭菜来不及进他的胃,就全部漏了出来。他全然不知,在场的人也不敢擅自提醒他。最后一顿饭吃完,那个老仆来打扫时,还若无其事地把地上洒落的食物全部清理干净。 看来他们这些所谓的城中人,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情。 有些游魂会意识不到自己的死亡,机械地重复生前做的事。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多,可能是受到诅咒,也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这种时候多余的事情不要做,最大的禁忌就是,千万不能做出什么行为,让他们回过神。 若是真的坏了禁忌,轻则这些游魂魂飞魄散,无法凝聚形体,严重的话,他们会发生异变,表现出比现在强十倍数十倍的攻击性。现在这城里说不好到底多少人,若人数太多,对他们这不到十人的小队伍来说,真就是大麻烦。 年纪小的修士见识比较少,乍一看这种诡异的场面,他们的反应不自然。楼肃担心这样反而会让赵子樊生疑,于是他找了个借口,让剩下几人去休息,现在房间里只有他、白茫和赵子樊。 赵子樊客气地给两人斟茶,楼肃垂眸扫了眼浑浊的茶汤,就不再管它。他在想,现在赵子樊出现异状,倒也不完全是坏事。最起码现在能明确他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也省去了验证的步骤。 白茫倒是和赵子樊聊了个有来有往,相比较楼肃,他更加健谈,不经意间就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比如赵子樊从来没听说过鬼哭城起过大火。 比如他并不知道一个叫子凝的姑娘。 还有,现在鬼哭城的城主不姓赫连。 “赫连这个姓氏好少见啊,我印象中还没见过任何一个叫赫连的人呢。至于你们问现在的城主,城主大人姓温,什么名字我不清楚。也没听说过他有姓赫连的亲戚。你们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 白茫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赵子樊相信了。虽然他现在是个不知道自己死了的死人,但脾气秉性倒保持着生前那般。关于这位温城主,他了解得不多,貌似对方的行踪很神秘,深居简出。城里的百姓虽好奇,但又怕招惹是非。久而久之,大家默认了城主的名字成谜这件事,也就不再有人去探究了。 时间长了,再次被问起,赵子樊恍然,好像他们对城主并不了解。 这个年轻人和两位远客聊了一会儿后,开始犯困。楼肃觉得再聊下去恐怕有变,没人知道他们在非清醒状态下会出现什么奇怪的变化。他和白茫找借口先离开,然后两人来到空的客房,施了一层保护的结界。 “这地方的秘密还真不少。” 白茫这会儿才缓一口气,刚才饭桌上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力也不小,幸好及时伪装了情绪,没有被对方看穿。楼肃一直若有所思,从刚刚白茫在忙于跟赵子樊说话的时候就开始了。期间他几乎没怎么插话,只是很偶尔地情况下,提了一两个问题。 “一个姓温的城主……” “楼师兄可认得此人?” 楼肃摇头否认。 “要不,我们问问广陵仙君?说不定广陵仙君知道些什么。” “好。” 这次楼肃又拿出传讯的法器,但要令他们失望了,在鬼哭城内,法器失灵,他们没办法联络外界。 “倒是一以贯之的作风。” 白茫想起了上一次进来鬼哭城就出不去的惨象。 “现下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楼肃把法器收好,“从我们一路的观察,还有赵子樊刚才所言来看,这鬼哭城目前最神秘,也最有搜查价值的,就是那位城主。” “嗯,我也觉得。但那位城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鬼哭城代代都有赫连家族掌控,这点之前我也和傅白确认过。怎么会忽然换了一家人?” “这恐怕就是我们需要着手调查的地方。” 楼肃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顿,眼神瞟向了屋子的一角。 “怎么了,楼师兄?哪里不对?” 白茫注意到楼肃的神情有异,但后者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顺着他刚才看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里摆放着一个梳妆台。这是间客房,有梳妆台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 “方才进屋时匆忙一瞥,只是觉得不对,又没来得及细看,”楼肃的手指轻轻搭在一个有着简单纹饰的青铜器物边缘,“这应该是一面铜镜吧?” 白茫走过来,看见铜镜的摆放,他也是一愣。 “这镜子怎么是反过来摆的?” …… 楼肃白茫一行在重现的鬼哭城度过危机四伏的一夜,另一边,白柏他们也有了进展。 瘴气的源头不止一个,在搜索的时候,持戒和檀斋顺手毁掉几样吐着瘴气的法器,但最关键的那个还藏得很深。白柏这边在救人。他遇到好些被瘴气侵入体内的百姓,这些百姓又不清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毛病,只能急病乱投医。白柏不声不响地帮他们清了体内的瘴毒,转瞬又赶往下一个地点。 等到一个时辰过了,他们三人又重聚在约好的地方。持戒的状态还可以,檀斋的脸色发白,看起来比白柏这个年轻修士还糟,可见他说他对瘴气的抗性很弱,所言非虚了。 三人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瘴气的主源头。檀斋变出一把蒲扇扇了扇风,道:“这下糟糕,那源头恐怕是个会跑的,找它要费工夫了。” 持戒也道:“布阵的人手法高妙,怕是黄泉界那边修为较深厚的妖修、魔修所为。” “你担心这城里有二使四君?”檀斋一挑眉。 “很有可能。而且……” 持戒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 “里面的那位恐怕被控制了。” 人界有人界的规矩,况且帝王往往是紫微星入凡。既然是同行,那就不能擅闯。白柏提议说,那就按照规矩走,他用用他的人脉,先刺探下情况,之后再做打算。 檀斋说行,那就看白柏的本事了。 他是真没想到,白柏的本事还不小。七拐八拐,经过几番转折,居然直接找到了太子那里。最重要的一环是一个亲王,白柏曾经帮这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托了这层人情,他们才得以见到太子。 太子的年纪的确很轻,但少年老成。他才二十出头,却已经隐隐有了日后的风范。檀斋和持戒不好暴露自己的身份,便统称是云踪阁的弟子。小太子点头,沉稳的表情和他那张还带着少年气质的脸有些违和。 “云踪阁,略知一二。” 众人也是没想到这太子还关心修真界的事。 紧接着,这少年人又问:“你们可识得凌鸿仙尊?” 第八十二章 坏心眼多得很 凌鸿这个仙号在修真界可算是无人不知。但小太子是凡界的人,他这么关心修真界的事,倒让在场的几个有道行的吃了一惊。 转念一想,现下凡间遇劫,百姓受苦,作为未来的帝王,他知道凌鸿的存在,也不足为奇。据檀斋他们所知,黄泉界入侵不久,修真界就派人来到皇室,两股势力早已联手。虽然仙君们不方便暴露自己的存在,但这次联手背后,其实已经有仙界的势力渗透其中了。 太子忽然问到凌鸿,把另外几个在场的问得傻眼。他们不知道傅白和现在的皇室有何渊源,而傅白这个人又素来不喜欢被太多人认识,一下子不知回答认识得好,还是不认识更妥当。 最后檀斋咳嗽一声,反问小太子:“殿下从何处听说过凌鸿的仙号?” 太子的神态有一瞬的犹豫,他回说:“是……本宫的一位亲眷曾经提到过他。说是,凌鸿仙尊曾任国师一职,后来却不知去向。眼下又有了关于他的传闻,因而想和各位求证一番。” 关于傅白是否真的当过国师这件事,说实在的,檀斋和持戒二仙并不是很清楚。傅白曾经辗转千世,轮回不知几度。那些纷繁扰乱的经历,说不定连本人都讲不明白了,更何况檀斋仙君这些局外人。不过小太子特意提到了他,许是有些什么特殊原由,否则没必要着急求证。于是檀斋又问:“殿下可是有要事找他?” “也……不算,”太子的表情又纠结了,这让他显出几分青涩,“凌鸿仙尊当年不辞而别,本宫的那位亲眷,对此耿耿于怀。这是他的心结,所以本宫才……” 檀斋点点头,了然。 “不过这不算大事,几位这么匆忙入宫,怕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正是,”这次持戒才开口说话,“龙蟠城现在有很厚重的瘴气,瘴气有毒,再拖下去,恐怕后患无穷。” 听见“瘴气”二字,小太子的脸色也变了。 “这怎么可能?龙蟠城是天子脚下,受天子护佑,怎会有瘴气……” 檀斋想说这时候就别搞你们凡界那套封建迷信了,但他又顾及着语气,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于是委婉地跟太子解释:“当下我们几个也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很有可能是黄泉界想借这招,把龙蟠城慢慢吞噬掉。太子,没时间讲废话了,我们要进宫见皇帝。” 檀斋这回把称呼什么都省掉,本来还想讲一讲凡界的礼,但时间紧急,他顾不得那么多。 太子也显出了忧心的神色,他刚想答应檀斋,让他们进宫,但一句应允到了嘴边又拐个弯被咽下。 “实不相瞒,陛下他近日龙体有恙,就算是本宫想去探望,也被回绝很多次了。” 太子的这个消息,让本来就紧张的气氛,更加沉重。檀斋、持戒和白柏互相看了看对方,最后持戒道:“我们现在必须要见到皇帝,硬闯也要见。”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都不想,檀斋作为一个司礼的神仙,当然不愿意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冲入宫门。不意外,他们被拦在了寝殿之外,哪怕太子在场也不能通融。檀斋和持戒见状,连暗号都没有,心照不宣地闪到那两个守门的侍卫身后,把人捏晕过去。 尽管做到了神仙,熟练的手法依旧没忘。 太子年纪还小,没见过这世面。白柏扶了下额头,说别管这么多了,先进去吧。 皇帝的寝殿大得很,结构规整,前殿稍后摆着宝座。两位仙君刚迈入殿内,眉毛就深深地皱了起来。太子是肉体凡胎,虽然有帝王命,但他年龄还没到,能看到的东西不多。白柏比太子要好一点,他能感应到这大殿内四处都是不详的气息。那些气息浑浊地淤积在各处,纠缠在一起。 而两位仙君基本能把这里看个彻彻底底了。他们非但能够看见四处飘游的瘴气,还能够看见一只巨大的金龙盘在殿内。金龙的体型庞大,长长的身子几乎要把整个大殿塞满。但它的鳞片光泽暗淡,龙瞳里满是污浊和痛苦。在它的身上,有数条沉重的锁链,将其牢牢地锁在地面上。那链子锁得很紧,有些地方已经深陷血肉,加剧了龙的疼痛。 龙只是个虚体,它所象征的皇帝,恐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缚天龙可是违逆天道的大罪,我们仙人都不敢对皇帝下这么重的手,这是哪个胆子这么大?还真不怕死啊。” 檀斋仿佛不是来救人,就是个看热闹的,这种时候还不忘讲闲话,跟持戒小声嘀咕。持戒是仙界少有的正经人,或许因为他的师父是傅白。他没理檀斋,转过头对白柏和太子说:“皇帝遇险,尽快救人。” 金龙在此,说明皇帝距离这前殿也不远。檀斋他们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发现了卧在床上的老皇帝。现在的皇帝是太子的爷爷,但他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不然也不能把亲儿子熬走。老皇帝年轻的时候,东征西战,也是一代人物,哪怕到老了,也仍残留着几分当年的威仪。小太子很畏惧这个严格的爷爷,只听见他的声音,还没见着人,连走路的姿势都僵硬了不少。 老皇帝问,你们是谁,太子,你来这做什么。 太子连表情都有些凝固了,他一板一眼地回着爷爷的话,不敢有丝毫差错。老皇帝听了太子的解释后,咳嗽几声。他现在的身子外强中干,咳起来像个破旧的风箱,躯干里轰隆轰隆直响。太子上前两步,想要帮他顺顺气,却被老人喝止。 是个倔强的老头。 皇帝对太子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他说这龙蟠城屹立百年,向来没听说过有瘴气淤积的情况,必然是太子被这两个方士给骗了。货真价实的仙君被打成方士,檀斋当场翻个白眼。持戒还能保持冷静,他对皇帝说,眼下龙蟠城的百姓危在旦夕,现在瘴气只是在缓缓蔓延,还不清楚会不会突然爆发,那时候瘴毒入体,致死只是一瞬间的事。他让皇帝好好回忆,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混入城中,做了什么布置。 老皇帝说,最近他见过最奇怪的人,就是你们两个。 檀斋冷笑一声,说老头,你死到临头了,还犟。你的真身现在被困在这个大殿里,被人下了术。要不赶快解术,你跟你的儿子就要在地下重逢了。 他这话说得可一点余地都没留,但皇帝没生气,只淡淡道了一句,他活了一辈子,见过的骗子十个里面有十个说他命不久矣,你不过是其中说得最难听的一个。 檀斋仙君差点背过气去。 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到老了变顽固了,皇帝没有一点配合的意思,摆摆手让他们出去,就要躺下。檀斋想要使用点强硬的手段,被持戒制止。他们走出去后,檀斋怒道:“拦着我干什么?这老皇帝养尊处优大半辈子,脑子都被财气美色腐蚀了,得让他清醒一下。” “你一个司礼仙,不要老是这么粗暴,有损仙仪。”持戒让他冷静。 白柏从刚才开始就没出声,忽然转头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刚刚说,凌鸿仙尊下凡时曾当过国师。他离开了,那现在国师这个位子是由谁来做呢?” 他的问题一阵见血。既然设了国师一位,证明皇帝对于法术仙道这些还是信的。但他听说龙蟠城有瘴气,非但没有追问原由,反而一口否定他们的说法,坚称他们在说谎。老皇帝生性多疑,早年的经历让他变得不肯轻信于人。现在有东西威胁到了他的统治,不管是什么,他总该问一句才对。 对城中百姓不闻不问,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自私的帝王,白柏有点不太相信。他对老皇帝有一定了解,虽然有些律法定得不近人情,但总的来说,是个勤政爱民的君王。 而能让他的性子转变这么快,或许是有人捷足先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白柏思来想去,最终怀疑到现任的国师身上。 毕竟偌大朝廷,只有国师算专业对口。 太子听见白柏忽然问他这个问题,也茫然了一下。他说自从下凡的凌鸿仙尊又离开后,国师一位空了很久,后来是由凌鸿之前的老国师又接手一段时间。等老国师死后,由他的徒弟来。徒弟后来也死了,现在的国师刚刚被任命不久,又行踪神秘,太子对他的了解不多。 “陛下似乎应允了国师,允许他不上朝,这算是莫大的殊荣了。本宫也想不通,为何陛下对他如此信任。” 持戒这时又问:“殿下口中一直称凌鸿仙尊,按理讲,仙人下凡会隐瞒自己的仙号。难道殿下是从哪位修士口中听说的?” 小太子摇头:“不,凌鸿仙尊之前在当国师时,一直用的‘傅白’这个名字。至于他的仙号,是陛下——” 话说到一半,太子闭上了嘴巴,露出懊恼的神情。 看来他的那位亲眷,不是别人,正是尊贵无比的当今圣上。 一听见有傅白的八卦,檀斋两只耳朵都竖起来,追问:“那傅白又是缘何与你祖父决裂?我跟他很熟,他应该不是个随便撂挑子的人。既然答应了当国师,那不把你爷爷送走,他是绝不会卸任的,不存在自己跑了的情况。” “这都是些旧事了,宫里知道这件事的老人现在活着的不多,我也是听陛下偶然提起傅白、凌鸿这些名字,多次打听,才知道他是曾经的国师。他的名字,在宫中任何地方都见不到记载了。” 看来除了当事人,也就是傅白本人和老皇帝,没人清楚当初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持戒打断檀斋的问话,不让他再继续打听八卦。他直接分了任务:“那先这样吧,我和白柏在城中继续寻找瘴气的源头,檀斋你跟着太子,去找国师。” “不行,我也要去找源头。那个劳什子国师,听起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害怕。” 能把“害怕”二字恬不知耻地挂在嘴边,数遍整个仙界,也就是这位任性的檀斋仙君。檀斋和其他仙君的情况不太一样,他的仙位是继承来的。檀斋的母亲原本是上一届的司礼仙,后来因为触犯仙条,被罚下界,和凡界的某个百年世家的嫡子成了亲。父亲一脉本身就有些仙缘,母亲又是谪仙,所以檀斋算得上根正苗红,渡劫封仙基本走了个过场,没有吃太多的苦头。 这也就导致了他现在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害怕。 持戒不吃他这一套。檀斋虽然胆子小,不喜欢惹麻烦,但他作为一个仙君,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得上。 于是持戒说:“对方是国师,跟你专精的东西差不多,你去对付他,正好。” “正好个——”檀斋把最后一个字咽下去,还记得他自己有仙君威仪,“对付一个小小的国师,需要这么专业吗?持戒你去你也行。” 持戒仙君瘫着一张脸,一本正经。 “既然檀斋仙君都说了,是个‘小小的国师’,向来仙君也是有办法应对。白柏,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行动。” 说着,俩人一起消失在了原地,剩檀斋和太子大眼瞪小眼。 檀斋气得跳脚:“好你个持戒仙君,你现在坏心眼多得很!我——” 不小心瞥见眼巴巴的太子,檀斋那一肚子的牢骚无处发泄,只能瓮里瓮气地说:“我们也走!真是,一天天没个清净。” 四人分头行动,想要尽快解决龙蟠城瘴气,救下这一城的百姓。这时,在寝殿中,背对着躺下的老皇帝又坐起身来,闷声咳嗽。他有些喘不上气,又坐起身,手掌拍着胸脯给自己顺了顺。 一只药碗适时端到他面前,老皇帝没有看那只手的主人,放心地接过来喝下。 “那些人……要来骗我,我知道,”老皇帝把碗放到床榻旁边的小桌,又抬起眼皮,满眼信任地看向来者,“傅白,我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 第八十三章 救人而已 楼肃和白茫在研究一面铜镜。 铜镜的大小不算夸张,周围有一圈质朴素雅的花纹,有使用过的痕迹。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面普通的铜镜,但不知为何,它能够照物的那面紧贴着固定在了墙上,露在外面的则是它的背面。 “是个阵法?” 白茫屈身观察一会儿后,向楼肃求证道。 楼肃也凑近去看,甚至用灵力探过,但他什么都没有探出来。 “除了摆放得很诡异,这面铜镜并无特别之处。” “那就奇怪了啊,”白茫环起手臂,“这么摆放,是何用意?” 铜镜是很特殊的物品。它可以用于日常使用,但也是修士们摆阵布局的一个重要道具。通常来说,一面铜镜的摆放方向、正反、位置都很有讲究,随便乱摆会坏了风水,严重的还能伤人。 但现在放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很显然,只是用来给房间里的客人梳洗打扮的。 “铜镜显物,难道说……这房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白茫又猜测道。 楼肃支起腰身,转头看了看门的方向。白茫又讲下一句话,半天得不到回应时,他转头去看,发现处在原地的大活人,完全消失不见了。 “咦?人呢?” 楼肃突然离开,许是临时想到什么事。白茫不敢乱走,怕两个人走岔了。他只好呆坐在梳妆台旁边的空凳子上等人。那面离奇的镜子,他分毫不敢动,生怕动了一分,就出现什么怪相。于是白茫便一边等一边观察客房的布置。 不看还好,这一看,反倒让他看出问题来了。 他最先看到的是墙壁上的一幅画。 这画轴挂在一堵墙的左侧,上面是一树腊梅,梅花的朝向向右,根部有些黑石溪水等装饰,但整体看上去还是孤零零的一树花。若单单只有这一幅画,白茫倒也不会多稀奇。但很快,他就在对面的一堵墙上,看见了同样的梅花画轴。 这次梅花开放的方向向左。 对称的画? 白茫从凳子上站起身,再次仔细观察这个房间。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只顾着远离赵子樊,商量事情,匆匆用灵力试探一遍,确认房间没问题后,就专注于讨论了,完全没有留心周围的摆设。 现在看来,这个房间以那张床为中心,左右两边各自对称。唯一突兀的就是现在白茫左手边的一扇门,门只能开在一面,总不能搞出来另一扇,两个对着开。 不过……好像也不是不行? 白茫心想这屋子诡异的地方也不止一处,说不定真的弄出两扇门,别自己局限了自己的想法。他转身看了眼门的位置,又去找和它对称的地方,那里是空空的墙壁。白茫在原地想了一下,走过去,眼睛贴近墙壁去看,然后伸手在其中一个有翘起的墙皮之处用手指刮了刮,那里显露出一抹褐色。 还真的有? 他抽出佩剑,小心翼翼地搞大破坏。慢慢地,随着墙皮剥落,门的模样也缓缓显露出来。 “白兄,你在做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专心致志的白茫给吓得一惊,他回头看见面容寡淡的楼肃,松口气。想到自己的发现,又很激动。 “楼兄,你看,这里也有一扇对称的门!” “对称?” 楼肃看了看眼前惨不忍睹的墙,又举目四望,看看房间的布局。 “你说这房间是对称的?” “是啊。我方才看了一圈,发现只有这扇门被遮挡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两扇门会显得突兀,还是说这门的背后另有玄机。” 楼肃也拔出了佩剑。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跟一堵墙忙活,这时白茫忽然记起来,要问楼肃刚刚怎么忽然不见人影。 “楼兄发现了什么异样?” “嗯。我在想,是不是只有这间房的镜子倒放,于是去其他的客房看了看。” “如何?” 楼肃停顿一瞬。 “全部是倒着的。” “啊?” 这下白茫也有点懵。 “若是只有一面,”楼肃用佩剑的锐利边缘刮掉墙皮,“还能说是偶然。但既然每个房间都是如此,那说明,这是有意之举。而且,我在城中其他人家也看了,几乎每一户的铜镜,都是如此摆放。而城中的百姓似乎不觉得这哪里怪异,我也并未见到有谁把铜镜翻过来使用。” 短短的一会儿,便顺利潜入了城里的每家每户,楼肃的实力可见一斑。但白茫来不及惊叹这个,他心中的疑团更大。 “这样特殊的摆放有什么意义呢?我看过那么多本阵法、法术的古籍,也没见过此种布局的方式。难不成……” 白茫想到一种可能性。 “难不成就是为了防止城中的百姓照镜子?” 他这么说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想到刚才吃饭时赵子樊那恐怖的模样。之前也讲,不能让遗忘自己死去事实的游魂意识到他们的死亡,所以镜子倒放,也算是避免了他们一不小心照出自己的脸,从而引发混乱。 楼肃明白他的意思。 “若这样想来,幕后主使,不管他是谁,也算好心,是想维持城中的秩序。但……” 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漏掉了。鬼哭城处处显出诡异,真就能有这种好心人,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来维持太平的假象? “要这么讲,那唯一有理由费力做这种麻烦事的……”白茫道,“就只有那位神秘的温城主了。” “嗯。” 楼肃肯定白茫的想法,作为城主,城内的安定肯定是首要的。但他现在还想起来一件事。他们作为外人,冒然闯进这鬼哭城,是否早已被那位城主察觉到了?若真是如此,他是否会采取一些手段,来把他们驱逐出去? 毕竟一座封闭良久的城池,最不欢迎的就是外来客。 楼肃正这么揣测着,还没来得及对白茫说,就听见隔壁客房传来一声惨叫。惨叫发出的人,是他们同行的修士。 糟了。 两人同时意识到事情要坏,用最快的速度破门而出,来到旁边的客房,那里已是一片混乱。这间房原本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倒在血泊里,不知生死,其他离得近的修士,包括楼肃白茫,刚刚赶过来,就看见原本住在房内的另外一个修士手里提着染血的剑,脸上的神情恍惚,意识摇摇欲坠。他没有拿剑的那只手手臂弯曲,貌似在抱着什么东西。随着他的转身,众人也看清了他手里的物品。 是一面铜镜,正面朝向所有人。 “不好!”楼肃波澜不惊的脸难得显出焦急,“所有人,背过身去!别看镜子!” “太晚了……” 楼肃耳畔传来那修士的喃喃声,随着他声音落地,狭小的房间内忽然现出几道黑影。那黑影像是一滩污泥从地面生长出来一般,慢慢地拉长到成年人的身高。原本还看不出形状的手脚迅速长好,就连手中的武器都进行了分毫不差的还原。 赶来救人的修士们,和那些从黑影转化过来的“自己”处在同一空间。看见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面前,很多人的脸上都浮现了强烈的不适。 而身处其中的白茫和楼肃瞬间明白过来铜镜的作用,但就像最早中招的那个人说的那般,太晚了。 跟别人打,能比出高下。但和自己打,结局又能怎样呢? 没人知道。 楼肃看见他的“影子”向他冲过来,拔剑抵挡。仅仅过了三四招,他就知道,这些“影子”绝非单纯的幻术,而是借助鬼哭城这得天独厚的条件,真的复刻出了另一个自己。外貌、举止、行为,分毫不差,更要命的是,就连用剑的习惯,精妙的剑法,都和自己别无二致。 它的实力不弱于自己,这就是它的完美之处。因为它的本体只能算是一个黑影,不会疲累,所以只要活生生地把真正的人耗死就可以。 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苦战。 赵家的府邸不停地传来刀剑交锋的刺耳响声,而整座鬼哭城却仿佛对此毫无察觉,所有的百姓,甚至距离最近的赵子樊都陷入了安睡。他们在入睡的时候睁着眼睛,眼神空洞黑沉,不像是睡觉,更像是连魂魄都被什么勾走了。 仿佛他们的身体只是一具空壳,有灵魂短暂地安放,又被抽离。剩下的壳留在原处,等待下一次被放入魂魄。 整个鬼哭城的夜晚,除了赵子樊的宅子有响动,还有一处,就是高高的城楼之上。月亮不知何时转为深红的颜色,硕大又突兀地挂在黑沉的夜空中,有人在月下吹笛,笛声凄冷,游荡在那些翅膀一样的屋檐,和窄小的深巷中。 随意城楼楼顶的吹笛者是个紫衣男子,那人放下手中的竹笛,望向赵子樊的宅院所在的方位,低语一声:“假以时日,得见故人。” …… 傅白刚刚结束一场战役。 黄泉界的节奏很难把握,他们偶尔会逼得很紧,让修真界和现在留在凡界的仙人几乎招架不住,而有时候又会忽然销声匿迹,给他们一个休整和喘息的机会。傅白这次是来支援冒山君。白虎这些日子里一直镇守西边,那里是黄泉妖族反复出没的地方。和冒山君一起的还有它的族人。白虎一族是神兽,他们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比其他的妖族多出了百十年的修为。这也是为何白虎从来都归顺仙界,而不是堕落黄泉。他们自诩和这些低等的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所以对于他们而言,修仙封神,才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冒山君的先祖,老冒山君打下的基底还在。老冒山君虽然已经仙逝,但有关他的传奇仍然在族中流传。他是白虎一族的骄傲,也是英雄。最后老冒山君在和蛇惑岛的蛇族一战后壮烈殒命,他的后人们还专门为它建了一座神祠,世代供奉。 现在的冒山君接下了老冒山君的仙号,也就继承了他的遗愿。白虎说,总有一天,他要为自己的先祖报仇雪恨。可惜蛇惑岛的蛇族现在态度暧昧,似乎在观战,看看黄泉界是否够实力,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出手。妖的分布其实远远比人们想象得要广。他们的存在遍布三界。黄泉界自然是妖分布最多的地方,一些没有开发出灵智,或者弱小的妖依附于此,而一些从上古以来就盘踞在黄泉的古老妖族自然也聚居在这里。至于仙界,银龙、白虎,这些有仙缘的妖,通过勤奋修炼,最终都能位列仙班。还有一些妖族游离于三界之外,像赤狐一族,蛇惑一族。不能因为傅款的存在,就把赤狐划成亲近仙界的妖族,他们对于三界的混战向来置身事外,不去理睬。而蛇惑一族的态度始终有些摇摆。他们可能会帮助黄泉界出手,从中得到一些好处。但也有可能袖手旁观,等到两败俱伤时,也能获得诸多好处。 蛇是很狡猾的,就看它们在权衡之后,做出怎样的决定。 现在冒山君对付的妖,大多还是来自黄泉界的。傅琼貌似还不想让主力太早现身,所以冒山君目前对付的大多数是一些聚集起来的杂兵,胜在数量。而那些真正有实力的古老妖族还未出现,不知是它们此番不愿意辅佐傅琼,还是说傅琼另有安排。是的,哪怕是在黄泉界的妖族,也不是全部听从这位黄泉主宰的意愿。据说因为当年傅琼为了得到这一至尊的位置,血腥镇压了许多意图反抗的妖族。这种残暴的行为导致幸存下来的那些妖族,要么心存畏惧,要么就是蛰伏起来。 然而今晚的情况有些特殊,不知道傅琼动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妖龙的一支调了过来。冒山君这边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匆忙迎敌,差点把自己也一并搭了进去。幸好救援来得及时,解了他的围。 混战中的冒山君匆忙间想要跟那位来支援的好兄弟道声谢,要不是对方到得早,他的族人恐怕要损失更多。等他看清楚来者是谁后,他心想,怪不得来这么快。 “傅白,你怎么亲自来了?” 傅白一剑割断两条妖龙的脑袋,手腕一转,闻天剑离手,擦着白虎的半圆耳朵而过,狠狠扎入他身后那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妖龙喉管。 “什么亲自不亲自,”傅白把闻天收回,和冒山君擦肩而过时,白虎看见他侧脸的一抹艳血,“救人而已,哪管那么多。” 第八十四章 布老虎 有了傅白的加入后,局势迅速扭转。凌鸿仙尊不愧仙尊名号,一招剑雨腥风,半数以上的妖龙都被拦腰斩断。白虎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没有经历过前面两次大战,对傅白的实力了解不多。他只听仙界资历比较老的仙人提过,当年傅白尚未封仙之时,手起剑落,十里内的妖魔瞬间被斩杀个七七八八,简直行走的绞肉机。 彼时的傅琼尚未叛乱,他和傅白配合,所向披靡。这对双生子的出现曾为凡界带来诸多希望,冒山君记得那老仙人提起傅琼时,无限惋惜的语气。 傅家双璧,冠绝天下。 那样璀璨的双子星,最终一颗陨落,另一颗的光芒也在日渐黯淡。 妖龙们见识到傅白的厉害,不敢再擅自出手,最后选择临时撤退。平静下来的战场到处都是尸体,冒山君带领族人清扫战场,把那些阵亡的将士们的躯体搬走。 他一抬眼,看见战场中孤身的傅白,一股冲动从心底涌上来,他化作人形,一巴掌拍在傅白的肩膀,正色道:“傅白,别死啊!” “?” 傅白像看鬼一样地看他。 战役结束之后,一人一虎回到军营内。傅白说,妖龙的实力已经要比之前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妖强大许多,恐怕傅琼要从试探和消耗为主的战术,转为进攻了。他方才又想了想,这些日子傅琼没有急于动手,恐怕也是在处理黄泉内部的诸多事宜。毕竟黄泉界和其他两界相比,势力杂多,凝聚的力量不够。傅琼又被封印多年,难保有一些会起了夺位的心思。 据傅白的了解,妖龙一族有很多支,它们大多归顺了傅琼,是他较为信任的部族。现在傅琼肯把它们放出来,那应该是黄泉内乱处理得差不多了。 “这对我们来说,不算是个好消息。”傅白下定论道。 冒山君又变为白虎,原形让他的行动更加自如。他在军营里来回踱步转圈,忽然虎头一转,看向傅白,表情有点傻气。 他问:“傅白,我其实一直有点疑惑。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进入黄泉,把他们打下来呢?虽然这样的做法简单粗暴了点,但也是以绝后患啊!” 傅白拍拍他的老虎脑袋。 “不是我们不想,而是不能。” 他站起身,来到烛台旁边,挑了挑烛心,柔和的光线在他的侧脸打上暖色。 “黄泉内部十分复杂,本身地势便凶险,易守难攻。而且那里充满瘴气,对仙人算是一个致命的杀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黄泉有它自己的气运和命数。按理说,他们族群众多,经常发生冲突,很难联合在一起。但偏偏在这两次大战中,都出现了能够统帅黄泉的人物。” 冒山君傻愣愣地点点头:“傅琼我知道,那在他之前的黄泉之主呢?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号。” “他么,他……” 提到这位曾经的黄泉主宰,傅白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去定义他。 那已经是一段被岁月遗忘的记忆了,再次回忆起来,十分艰难。他拼凑着那些碎片,试图还原那人的模样。 对傅白而言,那人是他拼尽所有要打败的死敌,是屠戮人间的罪魁祸首,是别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无心无情的鬼魅。 但鲜有人知道,在很久很久前,在傅白还未走上战场前,那人还曾在傅家庭院那棵梅花树下,一招一招地教他剑术。 傅白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解。白虎见他出神,就用脑袋顶了顶他。傅白把手掌搭在白虎的头顶,良久才找回声音。 他说,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 持戒仙君和白柏在龙蟠城内。 他们隐去身形,站在了城中最高的屋顶,向下俯瞰。街上人来人往,百姓们对已经潜入的灾难全无所觉,但在此时的二人眼中,这龙蟠城仿佛被倾倒了漫天的乌云,瘴气甚至能够翻涌成浪,可见它们已经积攒了多么厚。 持戒从袖子里取出四支竹笏,将其抛向空中,竹笏受到力量牵引,自动扎在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面有淡金色的文字一闪而过。这是一个清瘴的阵法,阵法启动后,城中的瘴气在迅速地消散。 “这样瘴气就清除了?”白柏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还没有,”持戒仙君摇头,“这个阵法只是暂时镇压了城中瘴气,但不是根治之法,我们还是要寻找源头。” “这个源头真的藏了如此之深?”白柏费解,“连二位仙君也无法将其挖出来?” 持戒回说:“这说明此番前来布阵的人,道行至少与我二人不相上下。有可能是黄泉二使四君其中的一位,甚至有可能是傅琼本人。白柏,这次我们不要分头行动。上一番的搜索能锁定几个位子,我们重点来查这几处,有什么事情可以边查边讲。” “哦,好。” 白柏听话地跟着持戒仙君从屋顶飞身下来,两人先奔赴最远的一个怀疑地点。持戒仙君和白柏之前见过的那些仙人气质很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仙界的空气十分自由,仙君们的个性都十分突出,典型就是以傅款、华阳为代表,性格差,不服管,一不小心就搞出点大动静。像广陵这类的仙人,虽然没有那么跳脱,但他们的心思深沉,很难猜,也不是好相处的。和他们相比,持戒仙君似乎表现得很“普通”,人却靠谱办事作风很有傅白的风格。白柏随口问了一句持戒和傅白的关系,持戒难得笑了。 “凌鸿仙尊是在我之前的持戒仙。那时仙界没有专门管理律法仙条的仙人,就由凌鸿兼任。后来才是我。仙尊算是我的半个师父。持戒仙在仙界很不讨好,哪里都不欢迎。起初仙尊为了帮我树立威信,没少出手管治仙人。有了他的大力帮忙,我才能顺利接下这个位子。” 傅白的“管治”绝对非同一般,白柏想到他的雷霆手段就有些发怵。虽然他没有真的做过傅白的师弟,但他听过很多传闻。 持戒心思细腻,善于察言观色。他余光瞥见白柏的表情,笑问:“怎么,你是不是也很害怕他?” 白柏想说,开玩笑,我会怕。 但不行,他没有那个勇气说出口。说起来他之前不知道傅白身份,还利用过他几次。现在想想冷汗都直流,万幸傅白从来没有找他算账。 “仙尊为人虽然严厉,但他算得上是整个仙界心肠最好的人了。” “真的?仙君你不能仗着我是区区凡人,就拿话诓我吧?” “我从不诓骗别人,”持戒仙君言出法随,所以不会妄言,“如果你听说过傅白的过去,那你就会知道,没有人比他更仁慈。” 随即,他想到什么,又补充说:“但或许,也没有人比他更绝情。” 白柏放出了十几只附了灵力的纸人,让它们满地乱跑,寻找瘴气源头。同时还不忘跟持戒仙君搭话:“这话听起来有些矛盾?我和傅白师兄的接触还不算多,我想,他应该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他重情义是不假,但前提是,别人不要抓住这一点来伤害他。” 持戒仙君又从袖子里摸出了几支竹笏,一边布置着小型的阵法一边道。他背对着白柏,这让后者看不见他的表情。 “仙尊已经承载了太多不堪的记忆,很多次都到了他应该退出的时刻,但是仙界无人,又不得不让他顶上。所有人都在看傅白受苦,所有人都没办法帮上他的忙。哪怕他们曾经都接受过傅白的善意,在困厄时被他挽救,被他提携……我也是他们其中之一。” 啪地一声脆响,让白柏从刚才那番话中惊醒。 “什么声音?” 持戒看着手中不小心捏断的竹笏,把它收回袖子里,又若无其事地更换了一支。 “没事,我们继续找吧。” 他的脚程加快,白柏才回过神,就只能看见持戒仙界玄色的衣角消失在墙的另一面了。他连忙跟上。 持戒和白柏在城中搜寻之际,檀斋仙君和太子也到了国师府。要说这老皇帝对国师是真的好,看这深宅大院,不知道当朝的亲王们能不能有这个待遇。 檀斋他们刚到,就正好撞见国师的轿子从府邸抬出来。檀斋赶快拉着小太子找地方躲。风吹过轿帘时,他看见里面坐着的人一身白衣,脸上蒙了一张银色的面具。 “什么玩意,搞得神神秘秘的。” 檀斋小声嘀咕一句,那国师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戴着面具的脸微微往旁边偏了一下。檀斋眉头一跳,随即又想到,幸好他刚才情急之下还没忘记开隐身的仙术,这完全是身体记忆。那个国师,应该看不见他们才对。 果然,轿子里的人只是随意地向他们的方向扫一眼,没怎么在意,也没有命令轿夫停轿。等他们走后,檀斋才拉着小太子出来。 太子头上还顶着两片绿叶,迷迷糊糊的,问檀斋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是追着国师,还是怎样。 檀斋摸下巴一琢磨,那个国师搞不清楚来头,冒然跟过去恐怕会打草惊蛇,不如他们现在国师府上搜查一番。 “但他那边也不能跟丢了。无碍,本仙……我有办法。” 檀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香,要说这神仙的袖子里,真是什么都能装。他点燃三支香,在半空画了一圈,那一缕青烟化作两个小小的人形。它们从半空中跃到地上,跳动两下,和檀斋挥挥手道别,就跟上轿子走了,还挺有礼貌。 小太子看得目瞪口呆,这让施了小把戏的檀斋仙君不免有些得意。 “雕虫小技罢了,走吧走吧,别在这里耽搁太久。” 又重新施了一个隐身术,檀斋带小太子进入了国师府的大门。 国师的府邸很大,里面的布置摆设,一看就很贵。檀斋不太懂人界的这些古董能卖多少钱,但他自己的仙府本身就有很多宝贝,他是个识货的,一眼就能看穿它们的价值。 “你那个爷爷,对这不知道从哪路冒出来的国师,是不是也太好了!” 檀斋跟旁边的太子小声嘀咕道。 太子也被里面的东西晃花了眼睛。他摇摇头说:“陛下从未跟我提过现在的国师,这赏赐貌似也不是明着赏的,有可能大半都是陛下私下里赠与。” 看着看着太子也觉得,他的皇祖父怎么会对一个外人这么关照?皇帝陛下是个多疑的人,哪怕对自己的子嗣,对自己的宠妃和最倚仗的臣子,也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要么就是这个国师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么就是他真的很有本事,能让皇帝对他交付全部信任。 檀斋虽然眼馋,他想他们这些仙人也算是为仙界出了不少力,什么时候帝君能发发善心,也对他们好点。不用别的,年假多放几天就行。但他也只是想想,不敢多嘴。他还没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要搜查国师住的地方。一般来说,对于一个臣子最重要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他的卧房,另一个是他的书房。 檀斋对小太子说,我们就着重去查这两个地方。 另一面,持戒和白柏也忽然有了大收获。他们这一番搜得要比之前仔细许多,也发现了很多上次疏漏的细节。白柏的身子没入了瘴气残留痕迹最重的地方。这里是城中一户商人的家,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堆放了很多旧的家具,白柏就在这里有了新发现。 原本他差一点就要错过了,但不知为何,直觉告诉白柏这里可能有点东西。于是白柏即将要离开的脚步又转了个方向,重新回到这堆破旧的家具前面。 他动用灵力,无声地把家具搬开。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破旧的布偶。那布偶能看出来是个小老虎,就是过年时,地摊上经常卖的那种喜庆版。老虎的四处都打着补丁,可见它已经有年头了,但它的主人,又始终舍不得丢掉它。 这布老虎,又是从何而来的? 第八十五章 我打我自己 楼肃想,他活了前面20几年,和别人交手无数次,万万没想到,这个最难缠的还是他自己。 能和本尊打到上房下湖的,估计这种机会也是不多。 苍雪派的剑法稳中带锋,讲究的是攻防兼备。追求一个均衡。这样的打法既不保守,也不冒进,但缺点是,容易显得普通。如果修炼不到家,那就是进攻也不行,防守也不到位,哪边都不占,变得平庸。不过楼肃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勤奋的天才,当然已经把这套剑法融会贯通。苍雪剑法总共九式,但楼肃又对剑法稍作改动,从九式中又派生出几招,这些招式单用的威力不大,但如果连缀在正式的九招之内,就会别有奇效。 他一招雪落南山,万千剑气从四面八方飘来,看似轻盈如绒雪,实则每一缕都暗藏锋芒。苍雪剑是很明显的君子剑法,没有雷劫剑那样的凌厉气势,也不像云踪剑法那般绵里藏针。它不咄咄逼人,但足够有威势。对面那个由影子变成“楼肃”在飘雪似的剑气中灵敏地闪躲,巧妙地避开了每一缕剑意。它的闪避看起来过于自如了,仿佛楼肃一出剑,就提前知道这些剑气会落在何处。 对方太了解自己了。 站在剑招影响的范围之外,楼肃微微抿起下唇。 这个影子,不是对他的完全模仿,而是能够以他的思维方式,进行分析和判断,并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他不是楼肃的复刻版,仅能僵化地执行和楼肃一模一样的动作。他就是另一个楼肃,楼肃现在面对的,就是一个完整版的他。 就好比现在,楼肃一招雪落南山,对方不会同样跟着他使出一招,而是换成破坏范围小,但攻击更精准的立雪问道,锋利的剑尖越过重重障碍直逼楼肃门面,让他不得不挥剑拆掉对方的剑招。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急促地交锋。哪怕苍雪剑不是那种破坏力很强的剑法,周遭的一片民宅也已经遭了殃了。 万幸,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些城中的百姓还没醒来。楼肃方才眼睁睁地看着一户人家的房顶都被吹飞了,而那躺在床上的人只是翻了个身,又一动不动了。 楼肃这边很难办,白茫那里也不好过。 他和楼肃面临着同样的窘迫境地,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在修士里属于体力较弱的那一批,很容易就累了。要不是他的天赋尚可,说实在的,白秋实都不会教他练剑,让他接手一两个铺子,去当个闲散的有钱人,比逼他练剑练到有所成要容易得多。 白秋实也真的给过白茫忠告。白茫从小就被寄送到了云踪阁,他的家境不好,兄弟姐妹众多,实在吃不起饭了,才被送进了阁。白秋实虽然人不太靠谱,又嗜酒如命,但她对名下的弟子真的不错。云踪阁能不能传下去,对白秋实来说,一切随缘。不是她任性,而是当初她师父就是这么跟她嘱咐的。如果撑不下去,就把云踪阁解散。她师父的师父遗言也是这个。 好像这一脉从来没人想把门派沿续下去,各个脑子里想的都是解散。 白茫不是白秋实的第一个弟子,也不是最后一个。白秋实见过许多比他有天赋的,像最小的弟子白柏就很不错。但白秋实最后还是任命白茫为门派的大师兄,理由也很简单,她觉得白茫能好好地遵循师父的遗嘱,撑不下去,就把云踪阁解散。 白茫一直很不解,并坚持说,他就算死,也不会把门派解散。 听大弟子这么信誓旦旦地保证,白秋实晃荡两下酒壶,两指弹了白茫的额头一下。 傻小子。 白秋实只是这样轻叹一声。 回忆被突如其来的剑招打断,白茫单臂推剑,把逼近过来的另一个他击退。他抽空瞥了眼楼肃所在的方位,发现对方还能打个有来有往,看来体力尚有保留。但白茫自己已然汗流浃背,连呼吸的节奏都不能保持平稳了。 调整呼吸节奏,这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可是最最基础的基本功。 一招雾海云生,将剑气化烟,散播在空气中,使得对手一时间找不到白茫所在,趁这机会,他也能稍微平复一下过于急促的呼吸。白茫心里想,他这个大师兄还真的废。论出身他不比师妹白翡,论天资也不如师弟白柏。白茫经常出去云游修行,每到一个地方,看看花草,看看星河,他就开始怀疑人生,并质疑他师父眼光。门派的大师兄不一定就是将来继承门派的人,但白秋实很明确地表达过她的意思,她就要让白茫来继承云踪阁。白翡和白柏对此双手双脚赞同,真正有意见的只有当事人白茫。 白茫一本正经地说,师父,你是在拿云踪阁的未来开玩笑。 他的亲师父白秋实放下手中的酒壶,迟疑了很久,才转头看徒弟。 我们云踪阁,还有未来? …… 白茫是真的无言以对。 云踪阁年度鬼故事,阁主白秋实说门派迟早药丸。 比鬼故事更鬼故事的是,他们阁主说这话的时候,人是清醒的。 白茫想他是真对的起当初给他起名字的人,时时茫然,一生茫然。 那黑影化作的人冲破云雾,找到了他的位置,没有防备的一剑割破了白茫的衣衫,让他的左臂出现一道深深的伤口。疲惫让他的痛感传导缓慢,等下一招接上时,白茫才意识到手臂受了伤,疼痛让他的嘴巴向一侧咧了一下。但他暂时顾不得包扎,因为那些绵密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剑招又马上等在了后面。 如果死在自己门派的独门剑法下,那真的太丢人了。 心中只有这一个信念,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信念,让白茫得以又支撑了下来。他迅速观察周围,发现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并没有增派人手来对付他们这些外来人。那些在城里的“尸体”没有尸变,也没有其他的游魂出现。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也是鸡贼得很。通过一面铜镜,变出另外的一模一样的人,这样根本不需要再增添任何人手,一对一地打,就能把他们全部控制住。 白茫在心里自嘲道,都死到临头了,他这爱操心的毛病还不改,现在关心有没有援兵的意义又在哪里呢?反正他连眼前的这个都对付不了。 灵力消耗得越来越快,连带着支配躯体的体力也迅速流失。白茫估计自己坚持不了太久了,但他又担心,如果他被解决掉,现在和他交手的这个,会不会转而去对付别人,于是又咬牙坚持了下来。打着打着,白茫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这是体力即将告罄的警告。方才的一招,为了闪避对方的剑气,他的身体重重从半空落下,砸在地面上,这让他连吐了几口血,又迅速反手持剑,挡住对方俯冲过来的一击。 剑与剑交接时,摩擦出些微亮光。白茫在剑刃上瞥见自己的眼睛,那眼神里在苦苦坚持,隐隐还有了些放弃的迹象。 不行,还不能放弃。 最起码——再坚持一阵。 白茫一剑弹开敌人的身体,调整身体的姿势,准备站起来。就在这时他的眼前一花,身子踉跄一下,又重新回到半蹲的姿势。白茫一手撑地一手握剑,剑柄上的花纹深深地压入他的手掌中。 这把剑已经有了斑驳的痕迹,它跟随白茫很多年了。 虽然天资不够惊人,但刚刚二十出头的白茫,从四岁上山起就举着比自己还高的木剑练习的白茫,也已经在云踪阁修习了将近二十年。 那些没有亮光的清晨,和繁星点缀的夜晚,被劈烂的上百把木剑,磨坏的鞋子,还有柜子里一罐罐空掉的药膏。白茫一心向道,始终未改。他想他这样的坚持,为什么到头来什么都换不到呢?这个问题他在吃饭的时候想,睡觉之前也想,外出云游休憩的时候还要想。许是自认为实力不够,天赋不够,所以白茫的脑子里永远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凭什么这样,凭什么那样…… 现在白茫定了定神,重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又迅速地吐出来。 好像卸掉了全部的负担。 算了。 白茫说。 他不管了。 他不问了。 假白茫紧促的进攻有一瞬间的停滞,他似乎意识到本尊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具体是怎样的变化,又说不好。他的神情变得警惕起来,这样他的表情显得很怪异,因为白茫那张脸,很少做出警惕别人的表情。他的性格天然,反应稍微有点迟钝,又不通人情世故,总是显得有些呆。白茫看见自己那张脸做出从来都不会做的表情时,不禁笑了一下,如冰河初开。他说人生还真是什么样的奇事怪事都有,谁能想到有一天,自己要跟自己打架呢?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负担少了,白茫感觉现在的身体比刚刚要轻巧许多。但这也许只是回光返照,事实上是他快不行了,只剩一个假象,能够虚张声势。白茫不让自己去想太多。他现在只是非常确信一件事。 “我不会云踪阁的全部剑法。” 对于门派的大师兄而言,学不下来整套独门剑法,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幸好,作为丹修的小师妹白翡对此剑法不屑一顾,学得四不像,所以大师兄还没有非常尴尬。云踪剑法很吃天赋,像白柏这类天赋型修士,练个月余,就能掌握个七七八八。再有个两三年,基本就能融会贯通。白柏之前向傅白请教过云出岫,那已经是云踪剑法中最难的一式了。白柏并非完全不会,他只是还没有掌握到精髓。 但对于白茫来说,云出岫一直是他遥不可及的目标。在学其他基础的剑招时,他已经花费了几年的光阴。好在白秋实并不是个急功近利的师父。她希望剑法足够弟子们防身即可,不必非得登峰造极。 她甚至安慰过白茫,学不会云出岫又如何呢?你这傻小子的一生,又不是只有云出岫。但为师这一生,如果只有酒就足矣了。 白茫那时还小,他有意忽视了后半句,只为前半句而气鼓鼓。 现在白茫想想,她师父那时候,或许是想在告诉他别的。 告诉他人生虽短,乐事却还是有的。告诉他不要被某个执念遮蔽了自己的眼睛,看不见高山大川,听不见月下鸣溪。告诉他,白茫,其实不用一直赶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歇脚也挺好的。 “我没有学会最后一式云出岫,所以我猜,现在的你也是不会的。我不敢笃定我现在挥出来的一剑就一定能成功,但成功与否,又能怎样?我不在乎了。” 白茫把灵力重新凝聚在剑上,他的剑身萦绕一层淡淡的光晕,在月色下显得朦胧动人。 举手,起势,两次挥剑,一气呵成。 两道剑气像影子一般,如影随形地粘连在了一起,但它们又分明时不同的两道。白茫淡淡地目送那两道剑气远去,看着幻化成他模样的黑影急速地闪躲着,但那两道剑影却如同鬼魅一般,不肯放过他,紧追而上。 直到将其生路封死,绞杀。 云出岫,剑招一清一浊,非常考验修炼者功底的一招。以白茫多年扎实的功底来讲,挥出浊剑的难度不大,但此前他的心障未除,云踪剑法又偏轻盈飘渺,所以白茫始终不得其法。 而今他放下良多,倒误打误撞,冲开了曾经自己为自己设下的限制,达到了剑法的又一境界。白茫还未到他的极限,在他面前的云雾散开,又是一条通途。 现在他想他能稍稍懂得师父当年对他说的话。白秋实说,白茫,只有你能够遵循每一代阁主的遗愿,撑不下去,就把云踪阁解散。她师父不是在讲云踪阁的陌路,她不把门派交给白翡或者白柏,也是因为按照那两个小崽子的理解,在她死后真能做出把门派原地解散的昏事。 这句话是只能对白茫讲的,因为只有白茫才能真正地领悟它的深意。天灾、人祸、战乱、劫数……作为一个资历较老的门派,云踪阁已经见识过许多在它之前、和它同期、在它之后的门派因为各种各样的灾难而破灭,或者单纯地衰败下去。认清门派终究要走上末路的事实,是一个掌门的清醒。在认清之后,义无反顾地把门派上下扛在肩上,才是一个掌门的担当。 师父,现在的我有资格继承门派了吗…… 白茫在心里问出这句话后,又笑了笑。白秋实听不见他的心里话,但如果她就站在他面前,绝对会像从前那般,用手指弹一下他的额头。 傻小子,师父早就认定你了。 第八十六章 危机转机 白茫解决掉自己这边后,就要去支援其他的修士。他向楼肃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没等他在人群中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就见楼肃一甩剑刃上的污血,朝这边走来。 “处理好了?”楼肃看看白茫身后,没发现另一个同款,猜到他这边应该也刚刚完事。 “嗯。”白茫点头。 楼肃其实和白茫采用的差不多的方法,让那个影子幻化成的自己彻底消失。他所使用的苍雪剑法是经由他本人改造过的,他能改一招,就能改第二招。从大的剑招分出来的小技,演化颇多。楼肃方才便从雪落南山这一招中又派生出一式,最后杀掉了那道黑影。 只要他们能在交手的时候迅速突破自身,那么他们就能顺利处理一模一样的自己,因为对方赶不上他们进步的速度。 然而说得容易,没有扎实的功底,没有雄厚的天资,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超越自身极限的。其他修士不如楼肃白茫这么变态,所以现在还陷入自己打自己的苦斗之中,直到两人来救。 已经有几个修士不慎殒命,死在了自己的“影子”剑下。楼肃和白茫尽全力救下其他人。对于那些黑影来说,他们的实力算是碾压级别的。很快,这些棘手的黑影便被尽数铲除。 修士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目前楼肃是他们一行人当中体力最充沛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诡异红月,耳畔是重新归来的夜晚的寂静。他说不好怎么回事,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之前去查看铜镜的情况时,明明他叮嘱过每个房间的修士,让他们不要随便触碰那翻过来摆放的镜子,以免出现什么意外。此番进城的人年纪虽然普遍不大,但都很听话,没有哪个会因为旺盛的好奇心而管不住自己。 楼肃觉得,自打他们进城,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再推着他们走向死胡同。 白茫在照顾伤员,帮他们包扎伤口。楼肃带了两个人把四周围搜查一遍,发现城里的人仍然处在梦乡中,就又回到大部队所在的地方。 他和白茫商量:“这鬼哭城夜里危机四伏,那轮红月总给我不好的征兆。我在想,不如我们今晚先想办法出城,等白日再进入。” 白茫看了下周围的伤员,他们大多受了轻伤,有几个伤得比较严重,还有两个昏迷过去。 刚才铜镜里的东西已经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再深入调查下去,恐怕幸存的人也要折进去。白茫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同意楼肃的想法。 “也好,出去之后,我们还可以尝试着联系一下傅白他们。” 两人做出决定后,便告知其他人。听说现在准备出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毕竟是年轻修士,经过这么一次惊吓,就心有余悸。他们可以学会直面那些处在明面的敌人,但这暗地里的偷袭,实在防不胜防。 白茫带着人,准备按照原路返回,楼肃殿后。 然而他们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鬼哭城,哪里是能随便出去的。 铜镜的作用远不止他们想象得那么有限。等这一行闯入者打算离开之际,那些摆放在房间内的铜镜猛然转了个个儿,照物的一面露了出来。有光从镜面反射而过,照在那些沉睡的百姓身上。他们仿佛得到了一个召唤,眼皮忽地掀开,露出没有眼白的乌沉双眸,悄无声息地从寝具上翻身下来,不断地向赵家宅子靠近。 这种靠近,并非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缩短距离。这些被操纵的百姓,上一瞬还在一条街开外的地方,眨眼功夫,下一瞬就出现在了赵家所在的长街。 不过短短的功夫,他们便把这座宅院团团围住。然而他们却静默地垂手立在院墙之外,像一道道干枯的树影,在等待一个不知何时会发起的指令。 正在院子内准备转移伤员的楼肃忽而昂起头。 他眉头一皱,把已经扶起来的伤员交给旁边的修士,随后,一只手搭在剑柄,轻轻压下,仿佛在防备什么。 白茫也察觉到一丝不好的气息。这并非是那些尸变了的城中百姓散发出了什么腐烂的气味,事实上,他们在某个幕后主使的牵引下,将自身的一切都隐藏得极好。楼肃和白茫之所以能够提前预知危险,完全是出自一种身体本能。这种本能,来自他们过去的经验,来自一种多年形成的直觉。 楼肃无声地打了几个手势,苍雪派的修士最先看懂他的意思,把伤员转移到比较隐蔽的地方,剩余的人意会后,也有样学样地做。楼肃和白茫也慢慢退到被屋檐遮蔽的阴影中,提前占据有利的攻守位置。 那轮邪气的红月依旧高高悬挂在空中,此时月亮升高,朦胧的月光渐渐照亮整个庭院。一片乌云短暂地飘来遮挡,让小院有一瞬的黑暗。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寒凉的风,乌云渐渐散去,月光重新落回这方天地,像一只手,缓缓地拉开帘幕。 骤然,数道、数十道、数百道人影窜上夜空,不请自来,降落在这小院。院内的修士皆是一惊,楼肃和白茫反应最快,拔出佩剑疾速上前迎敌。 这浑浊的月光照亮了“来客”的脸。看见那些残缺、丑陋的面容,有人不禁小声地叫出来。很明显,这些“尸体”被操纵了。他们不会胡乱地叫喊,没有多余的动作,有的只是致命的招式和冷峻的杀意。 驭尸,算是一种比较邪门的法术。这种法术并不限于黄泉界,有一些修炼冷门功法的仙人也会用。操纵尸体并不如想象得那么简单,人得身体结构即为复杂,就算把灵力或者龙息注入,也很难做到精准地控制他们得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说白了尸体和木偶一样,操作不得其法,就只是一堆没用的骨架。通常修士为了更好地使用这门功法,会搭配养尸术。这样做最终能够熟练地操纵一具尸体,就已经算功法大成了。 然而现在楼肃他们面对的至少有上百具尸体,甚至更多。他们的动作敏捷,或者说,要比生前更加灵活。楼肃的额头渐渐地渗出冷汗。在这一刻他意识到,控制整个鬼哭城,那个让它重现人间的人,非常难对付。 别说调查真相,哪怕现在打道回府,都变成一种奢望。 楼肃砍掉面前这个男尸的头颅,看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倒下后,就去寻下一个目标。然而一道白光闪过,不知何时,墙面上现出一面铜镜。在铜镜折射的月光下,那尸体的躯干自动去寻找头颅,伸手接好,又重新恢复了行动。 不妙。 这些东西根本杀不死。 他们会被活活地累死在这里。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种绝望的情绪,这情绪化为无形的气,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鬼哭城背后的人来头很大。 从他们进城到现在,对方没有露面,没有搞出任何大的动静。他只用小小的铜镜,就把他们逼到如此境地。 这种级别的实力,估计已经到了上流的仙君,甚至是华阳广陵他们那个级别。 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敌人,潜伏在这座早应消失的城池? 是黄泉界的二使四君,还是傅琼本人就在这里? 对方隐藏身份,滞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太多太多的问题萦绕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眼前的敌人又将他们逼到了绝境。狭窄的环境更加不利于反击和防守,但楼肃他们实在不得已,被逼到了他最初所在的客房。 窄小的房间内,到处都是刀剑交锋的尖利声音,伴随着血液飞溅和人的惨叫声。楼肃和白茫也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或许再下一秒,他们就要交待在这儿,留下两具尸体。 二人皆感到不甘。 可他们也能感受到,和那位尚未露面的敌人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因为如果需要清除这伙外来的人,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进城的那一刻,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急躁,堪称悠闲地目睹着他们和赵子樊聊天,在揣测城主身份,想要探寻真相。 哪怕到现在,对方也并未展示出所有的实力,似乎笃定了猎物不会跑。 或许可以说他性格恶劣,喜欢在杀人之前先折磨一遍。但楼肃有一种预感,对方含着某种目的攻击他们,而且也在等着某个时刻。 或者在等待某个人。 他们不清楚他们坚持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漫长。然而结果就是,体力即将耗光。本来经历了一番“我打我自己”的荒诞戏码后,众人就没有获得太多喘息的机会。紧接着第二波攻势就来了,所有人没有充足的准备。哪怕有,也无济于事。 连心态最稳的楼肃和白茫二人,此时都无法说,他们有一丝逃出生天的希望。 转机出现的时刻,就和危机突然而至一样,让所有人始料不及。 他们现在所在的客房,不是别的,正是被楼肃和白茫二人研究过的那间,那扇隐藏起来的木门已经被他们剥出来一大半。正巧这时,屋子内存活的人都被逼到了这附近。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扇门会在此刻打开。它无声地敞开一道缝隙,一只修长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抓住了距离最近的一个修士后背,将他拖进来。紧接着,其他人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拽住,一并拖进了这道木门。 那些被操纵的尸体有一刻停滞,似乎是操纵他们的人也感到讶异。等他们重新动起来时,木门已经死死关闭了。 城楼上握笛的男子把目光从那轮红月转到城中赵家。 他的面容俊雅,却透出一股不自然的苍白,这让他有一种不存于此世的疏离。紫色的衣衫显出他的贵气,又有一丝阴郁,上面精致细腻的刺绣表明他身份显赫,然而除了脸部,他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掌又有一些暗红的纹路,像诅咒,又像某种印记,这又在暗示他的来历不简单。 赵家宅子出现的异常他已然察觉到。搭在竹笛上的手指轻敲两下,像在思索。 最后他从城楼一跃而下,衣袂翩然,落地的前一瞬间,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 白柏叫持戒仙君过来看他的新发现。 “布老虎?”持戒对此也摸不着头脑,“这就是瘴气的源头?” 白柏用剑鞘拨弄了那憨态可掬的老虎,让它在地上翻了个身。 “看样子应该是源头之一。这布阵的人是不是有些恶趣味呀!拿小孩子玩的玩具?” 持戒思考了一下。 “也有可能是小孩子布置的?” “真的假的?!”白柏一惊,“现在的小孩都成精了吗?这么厉害!” “只是一个猜测,说不准的。” 那只布老虎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变成了个普通的玩偶。持戒走上前,仔细地看它身上的花纹。 “这老虎已经旧了。按理说,左右是个引阵的法器,布阵的人完全可以用个新的。但他选择让布老虎保持这种破旧的模样,说不定是他本人有什么执念。” “执念?这是童年遭遇了什么伤害吧。” 白柏随口一说,但听者有意。持戒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些残余,却又因为缺少什么,无法把它还原成有效的线索。 持戒伸手捏了捏那只布老虎,手感还不错。他对白柏说:“除非特殊,否则布阵的法器都是一个模样。我们接下来只要在城中寻找这种老虎就可以了。还有,虽然它是布的,但不排除,它会跑的可能性。” 白柏一听五官就皱起来。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得满大街地找老虎?这玩意真会跑?” “如果它不会跑,那我们之前不可能一直发现不了。这只是耗尽了附着的力量,才躺在这里。” 持戒还在捏那只老虎,好像成了无意识的动作。他不经意地把老虎翻过来,不出意外,它的肚皮也是脏兮兮的。 然而持戒眼神厉害,他一下子在灰扑扑的布料的一角,发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这个字是用线绣的,针脚差到离谱,像小孩子自己弄的。而且它的写法是古体,若不是有仙人在,恐怕还认不出它是字,当作花纹错过了。 持戒因为经常要整理典籍,有很多机会接触到古文字,因而才能第一时间发现那是文字,而且一眼认出它是什么。 这老虎上的字,不是别的,正是一个“白”字。 第八十七章 国师男的 檀斋仙君和小太子在国师府上。 仙君一大把年纪了,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一点都不害臊。倒是太子殿下紧张得红了脸,又害怕又刺激。 “我们、我们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他们现在潜入了国师的卧房,檀斋正在翻动床头摆放的那一摞书。本以为是什么妖术邪法,等拿到手里一看,居然是几个话本。随便翻翻内容,故事不上档次,俗套得一比。 “这什么,”檀斋嘀咕一句,嫌弃地放回去,“怎么还有人跟傅白一个爱好。” 提起傅白,他又想到什么,离手的书重新回到他手掌心,又仔细翻了翻。 这下有了新发现,在其中的一页,书页边边的位置,有一行小小的批注,一看就是傅白的字体。 “嗯?这傅白亲自写的?” 檀斋细致地辨认了一番,没错,确实是傅白的字。傅白的笔迹很好认,飘逸灵动,但字与字之间又保持着几乎同等的间距。 傅白批阅过的话本出现在了国师的床头,这不太可能指向傅白本人就是国师,有可能是国师从哪里得到了这个传阅本。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收来的,这要看其他的话本。檀斋又把剩下的全部都快速翻过一遍,果然,在不同的地方,均找到了傅白的字迹。 檀斋仙君手捧一沓话本,大惊道:“绝了,这人暗恋傅白!” 小太子在旁边干巴巴地解释:“啊,这,国师是男的——” “女扮男装!” “据说国师有八尺多高——” 檀斋又把手中的书啪地一合。 “那真是太让人费解了!” “……” 太子殿下现在就是非常后悔,早知道他就跟白柏他们走了。 檀斋虽然有点不着调,但他并非抱着来玩的心态找线索。刚才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可国师把傅白看过的书都放在了枕头边上,方便他随时取来阅读。要么就是他非常认同傅白的点评,英雄所见略同,要么就是傅白对他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哪怕分离,也要保留着对方的东西。 目前檀斋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这个国师和傅白认识,而且关系匪浅。这么想来,事情就麻烦了。 “小太子,”檀斋把书放回原处,又继续找下一处,“我们进到敌人老巢了。” “啊?” 太子殿下还在发懵,檀斋不管他,直接用千里传音给傅白捎了个信,说,你老弟可能藏在龙蟠城。 远在千里之外的傅白正在看墙上的地图。耳畔传来檀斋的声音,让傅白一怔。 “傅白?” 正趴在傅白脚边假寐的老虎耳朵动了动,方才还能听见的手指摩挲地图的声音消失了,这让他不禁抬头去看。 傅白的手垂下来,落在身体旁侧。他歪了下头,做思索状。 “檀斋那里出事了。” “啊?什么事?” “他可能找到傅琼的藏身之地。” “嗯?!” 冒山君一下子挺起身躯。 “那我们赶快行动,将人一网打尽!” “不。” 白虎没料到傅白却在此时摇了头。他以为傅白心软,急道:“傅白,这种时候可不能动摇啊!你那弟弟完全就是个魔头,他跟你不一样,他没有怜悯之心的!” “我当然不是心软,”傅白拍拍老虎的大头,“而是要确认一下。楼肃白茫他们进了鬼哭城,那座城忽然重返人间,也让我有些想法。” “你的意思是……”白虎努力调动他所有的聪明才智,“你的意思是说,鬼哭城那边,也有可能是傅琼的真正所在地?你现在无法确定?” “嗯,先等一下。” 傅白拂袖一挥,半空中忽而多出一片模糊不清的雾。很快,那片雾气的中间显出图像,是军营里面的样子,有人出现在图像的中央。 “傅白?”广陵仙君的脸出现了,“正好,我也要找你。” “鬼哭城出事了?”傅白只能想到这件需要紧急找他的事。 “对。楼肃他们一直没有传来消息,我就又派了一伙人前去查看,结果现在天一亮,那座城忽然又消失了,连带着进入城里的修士,一并没了踪影。” 傅白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进入的入口被关闭了?” “嗯。我猜测,它或许不是真的消息,只是暂时藏了起来。我派的人正在那边寻找进去的入口,你不要担心。” 傅白怎么能不担心。 “方才檀斋告知我,龙蟠城有傅琼存在过的痕迹。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那里。” 广陵很聪明。 “你是担心,鬼哭城也有可能变成傅琼的一个藏匿点。” “对。龙蟠城那边尚且有檀斋和持戒,鬼哭城那里一个仙人都没有……” 广陵微微低头思索了片刻。 “我这边现在走不开,华阳、红微也在镇守重地,不能前去支援。玉手应该还在忙别处,青游不知何时才能折返,傅款还在处理边界的事。不如你和冒山君一边去一个?你去鬼哭城,让他去龙蟠城。” “冒山君这边也没办法走,他这里距离黄泉妖族盘踞的地方很近。若是随意撤离,恐怕对方会得寸进尺,直接攻过来。” “那你——” 广陵还要再说,忽然间,就见半空中的图像变虚,一阵白烟直冲过来,还伴随着巨大的爆裂声。 出事了。 “傅白?傅白!你有没有事?” 巨变发生的时候,广陵眼看着傅白他们被从外面撞进来的气流冲倒,一人一虎被直接拍到了军营的另一侧。他焦急地喊着两人的名字,但那些白烟又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什么都看不见。 “傅白?” 广陵这边喊了几声,对面始终没反应。他有些着急。这是突如其来的袭击,连傅白都没反应过来,恐怕对方早有预谋。方才那一下不清楚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广陵在这边着急也是干着急。他差点要动身亲自去看。 就在这时,又有声音从雾中传来。 “咳咳,我没事……” 傅白的发冠歪了些,脸上有脏灰,被他胡乱地蹭掉。白虎在他身后,脑袋顶开塌下来的柜子,嘴里吐出一口白烟。 人没受伤,广陵就放心了。外面有喧闹声,敌人打进了营地。冒山君的暴脾气一被点着就止不住,他骂了句“哪个鳖孙算计爷爷”,化成人形提着刀杀出去。傅白也拔出佩剑,最后叮嘱广陵的一句是—— “那两边你都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然后雾气散开,广陵这边就联系不上人了。 他心说你自己忙得都翻蹄,哪里还有闲工夫想办法,没想到这时候还真有人送上门来当帮手。 傅白刚掀开军营的帐子出去,就见一人咳嗽着从烟雾中冲过来。 是许久不见的焰尾仙君。 傅款正好从战场穿过来,也够狼狈的。看见傅白,他连忙问:“师兄这怎么回事啊?不是说都打完了在收拾战场吗?这第二波?” 傅白抓住他的胳膊:“傅款,来得正好。你去鬼哭城救楼肃白茫,这里我来应付。” 言罢,就要急着走。傅款又把他拉回来:“师兄要不这边还是我来吧!鬼哭城那地方我怕我招架不住啊!” 傅白看了看从云层中俯冲下来的青色妖物,这一波攻势是青螭一族带来的,它们这族也算龙的近亲,渡劫成功后就能成为“龙”,其标志是头上多了一对角。有角的青螭很难对付,它们是类似于半仙的存在。 “青螭吞火,和你属性相克。广陵派了人去鬼哭城,你和他们接应一下。好了去吧。” 傅白没时间再浪费口舌,飞身离去。傅款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没办法,师兄有命,只得听从。 等傅款只身前往鬼哭城的同时,广陵也很快联系上了傅谦。傅谦说龙蟠城他会去,让他大师兄不要分心。 此时的龙蟠城,尚且处在“平静”之中,但在其下已经有暗潮涌动。持戒仙君和白柏解决掉几只“布老虎”。虽然不是常理意义上的“跑”,但它们确实在城内移动,不停地变换位置。 现在手里的这个是最后一只。持戒用一支竹笏敲在虎背,附着在上面的法术被破解,这只小玩具也就失去了它的作用。 “城中的瘴气破除后,也能倒逼着幕后主使出来。现在来看,对方似乎还没有登场的征兆,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持戒琢磨着对方的心思,白柏在这时提出了一个想法。 “也许这瘴气只是个障眼法,对方的真实目的还藏在后面?”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有这种可能。” 白柏站直身子。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龙蟠城的高处。他目视着高高矮矮的屋檐,还有最中心那威严屹立的皇城,一抹挥之不去的阴云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 为什么是龙蟠城? 修真者一般不会主动接近皇城。这里的气运太过复杂,不适合他们这些已经被灵气净化过的躯体。换位思考,龙息也算是一种力量本源。就算它能够容纳的杂质要比灵气多,那也不是什么不挑的。 先前傅白说过,傅琼的身体在长期的封印影响下,绝对会受到损害。而且他在破后面两个仙器的束缚时,很明显有些着急了,所以他现在迟迟未在混战中露面,或许就是藏在某处休养身体。 白柏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傅白的这段话,他一拍大腿。 “不会是傅琼在这儿吧!” 一并想到此处的持戒和他对视一眼。 “皇帝——” 如果真是傅琼本尊在这儿,那他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 龙脉! 这里的龙脉不是风水意义上的,而是帝王的王气化成的另外一种力量源。这种东西又稀有又特殊,除了皇帝本身,没人会拥有它,也没人会冒险把它强行移到自己身上。先前提过,人间的帝王本就是天上的帝星下凡,随便动他们,会直接受到天道的惩罚。天道的惩罚是天罚,和代行天旨的天帝所下的惩罚,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傅琼这是在逆天道,简直是自绝后路的做法。 然而他们顾不上傅琼会有什么下场,现在更紧迫的是,老皇帝和小太子皆危。现在老皇帝还没有正式传位给太子,一旦龙脉在他这里断了,太子承接不到,那不仅仅是后者的生命会有危险,连一国的气运也会直面威胁。 持戒和白柏立刻往皇城赶。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不知何时,皇城和外界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他们飞身过去,却差点撞在结界上。 有人下了很强力的术,誓要把他们拦在外面。 这下危险的不只是老皇帝和小太子,连留在里面的檀斋仙君,也吉凶难料了。 与此同时,傅款和被增派到鬼哭城的修士碰面,了解了情况。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连人家大门都摸不到?” 他看着眼前这一大片草都不生的空地,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旁边的小修士有点怕他。仗打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这几个下凡来助的仙君,修士们都议论纷纷。凌鸿仙尊虽然是仙尊,地位最高,人看起来不苟言笑,很严肃,但他其实也很好说话,只要不影响他已经安排好的事情,不影响大局,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而且在跟年轻的后辈讲话时,仙尊的态度也非常耐心和平和,不会因为对方问了什么蠢问题而发怒。 然而焰尾仙君就完全不是这样,或许因为本体是妖,傅款的脾气捉摸不定。有些时候也不能说他在生气,但经常冷笑讥笑倒是真的。傅款在亲近的人面前和外人面前完全两副面孔,大师兄至今认为三师弟只是比较顽劣,本性还是好的。但有人见识过傅款惩治敌人的手段,那完全称得上残忍了。 现在他看着眼前毫无进展的搜查,哼了一声,旁边的新人们也不敢说话,战战兢兢地等他发号施令。 傅款的瞳孔有些变了,继承狐焰后,他的实力会大大提升,但体内妖的本性也会被带出来更多,这对于历尽艰辛渡劫成仙的他而言,是件矛盾的事。 “找吧,”他拖长了声音道,“就算把这块地挖空了,也得找到鬼哭城的入口。” 第八十八章 老狐狸精有两幅面孔 在结界封闭时,檀斋也感知到了有人出手,把他们封在皇城之内。 原本他还在国师的书房四处翻找,忽然,翻找的动作停顿,这让门口把风的小太子紧张起来。 “仙、仙君——”小太子不清楚檀斋的真实身份,但他被告知这是个仙人,“怎么了?哪里不对?” 檀斋的眼睛左右转动,思考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子,顺着半开的窗户向外看。他的眼力极佳,一眼就能望见外面的天空中有紫得发黑的符文一闪而过。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啊?”太子殿下一惊,“那、那……” “没事,”檀斋让他稍安勿躁,“这未必是坏事。对方一直当缩头王八,没动静,我们更棘手。现在对方主动冒头,有了动作,这样我们也有个应对。不然僵持下去,对谁都不好。” 小太子听不出仙君这话是故意安慰他,还是实情果真如此。不管表现得再如何成熟,说到底,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他神色惴惴,大气都不敢喘,只能跟着檀斋仙君转悠,像个小鸡雏。 檀斋是见过风浪的,当年第一次两界混战他没赶上,第二次和傅琼打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主力了。战场上的风云诡谲变幻莫测,比现在这招神弄鬼的可怕多了。所以突然被关在结界里面,他倒不至于慌乱,只是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书房里没什么有用的东西,看来对方平时根本不经常来,这屋子大概是个摆设。现下忽然开了结界,恐怕是对方察觉到我们的闯入,又或者……要搞什么事情?” 檀斋想问题的时候,习惯于一边嘟囔出声,一边转圈。太子眼巴巴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也不敢随便插话。 “这皇城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对,值钱的东西多着呢。但对方一个修炼的,钱财这些东西肯定不感兴趣。那他想要的是什么呢?皇城……皇城……皇帝?皇帝!” 檀斋一拍大腿。 “我天,他该不会是想要龙脉吧!” 太子殿下被仙人这一惊一乍的阵势搞得无措。他茫然地抬头,正对上仙人看过来的视线。 “仙、仙君?” 小太子被檀斋推着往外走。 “快点快点,回老皇帝那儿,不然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檀斋拽住太子殿下的手臂,往皇帝的寝宫赶。按照他的苟性,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地闯进去。他早早地开了隐身的法术,一路安然无事地穿过宫墙,来到寝殿。 老皇帝不见踪影。 檀斋的眉毛挤在一起,深深的沟壑能夹死飞虫。好在龙脉就算想藏也不是那么好藏的,他稍稍一追踪,就找到了对方的位置。 这是一个平时几乎无人来的偏殿,连太子都不知道这是哪里。门口有两个带着魔气的侍卫把守,一看就是黄泉的兵伪装而成。 檀斋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探头看了看。尽管他身上隐身的咒法还未散,也改不了这狗狗祟祟的性子。他把同样探头去看的小太子的脑袋一掌按回去,同时扭头一本正经地叮嘱他。 “等会儿我进去看看,你等在这儿。” “仙君我也想……” “不行!你跟着我,太累赘了!” “但我在这外面,也不太安全……而且我担心陛下。” 檀斋仙君眼珠转了转,像在摇摆不定。 最后他决定让小太子跟他一起进。 他的想法是这样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让小太子出面,比他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仙人好多了。毕竟小太子是宫中的人,他乱走迷路到了这里,也说得通。 “咱们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打个配合。” 小太子用力点点头。 “我先解决掉门口那两个碍事的玩意。” 檀斋仙君从袖子里摸出拂尘,这仙君的袖子还真是什么都有。拂尘的样式不一般,看上面的兽毛和精致的玉长柄,一眼就得知它的价值不可估量。 太子殿下眼睛一亮。 “这是仙君的法器吗?” “不是,这我仙府扫桌子的。” 檀斋换了只手拿拂尘。 “偶尔当法器用用。” 檀斋仙君的五指搭在长柄之上,食指轻轻一敲,一股淡色的灵力在拂尘上一闪而逝。小太子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只见拂尘一扫,门口那两个守卫就自己晕了。 “行了,”檀斋仙君把拂尘收起来,“我们穿墙进去吧。” “啊?”太子殿下张大嘴巴,“仙君,我们不从正门进吗?” “傻小子,你见过哪个偷袭的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进?” “那我们为何还要……”太子指了指那两个倒在地上的守卫。 “啧,以防万一。好了,时间紧迫,抓紧抓紧。” 檀斋换了个仙术,带着小太子直接穿墙,来到殿内。 刚一进来,里面浓郁的魔气差点没把檀斋熏晕过去。 再睁眼一看,更是受到了极大惊吓。 只见殿中央俯卧着一只通体金色的巨龙,那龙痛苦地低吟喘息,一条黑得发亮的长蟒缠绕在它的身上,尖利的牙齿深深刺入龙的脊背。 蟒的额头已经长出了尖尖的角,这蟒是要通过吞噬的方式,取而代之,直接化龙。 没有一个仙人看到这一幕会无动于衷,何况檀斋是管礼教的仙人,这样做不仅是在违逆天道了,这根本就是在向天道挑衅! 檀斋很罕见地动了怒火。帝星是极为珍贵的。它们在仙界不会凝成仙体,基本上是以一团混沌却很灵动的气团的模样出现,被供奉在司礼大殿,食人间香火,时机一到,便落入凡界,经过几度轮回,或者说,王朝更迭,再回到天上,周而复始。 檀斋拍拍小太子的肩膀,让他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要乱动,他要先去把龙脉救下来。 他又一次将那把拂尘拿出来。仙君嘴上说着拿它扫桌子,其实它也是很珍贵的法器,具有强大的降魔净化的能力。他向前走了几步,打算去救那龙。但还没等触碰到龙,只听见耳畔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对方这么不加掩饰地现身,看来压根没把檀斋当回事。 檀斋仙君倒要看看这狂气的小子是谁。 …… 傅款已经带着人找了一个多时辰了。 这地方说大也没有大得夸张,一个时辰足够搜得利利索索。可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就是找不到鬼哭城留下的半点痕迹。 傅款要骂人了。 “巴掌大的地方,那么大一座城还能没了?就他娘的离谱。” 旁边的小修士哆哆嗦嗦,压根不敢回话。 傅款冷静了一下,因为情绪而发生狐化的眼睛又重新变回人的眼。他最近的情绪不对劲,他非常清楚。但懒得管。傅款一直就是这样,恣意妄为。归仙之前他有傅白管着,再加上力量尚未恢复,还没多放肆。归仙后他又成为焰尾仙君,焰尾的狡诡张狂,在仙界是出了名的。 傅白倾囊相授,助他修炼,又破例让他以妖身入仙籍。他不想因为自己让傅白的声誉有损,便一直压制自己的妖性。后来他发现,这对他而言根本做不到。而且不管他做得如何好,总会有人拿傅白提携两只妖怪到十二仙首说事。久而久之,他就不在乎了,只在傅白面前当个人,其他的时候就随缘。 连傅谦都知道,傅款这老狐狸精有两副面孔。 现在他又得到了狐焰,狐焰助长了他的妖性,让他更难压制。 但眼下发脾气也解决不了,傅款磨了磨后槽牙。他的那双残留一丝妖异的眼睛环视四周,在那些修士的脸上一一扫过。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荒草空地。 傅款的手臂向后勾了勾。 “站远点。” 修士们先是一愣,又急忙地来到了傅款的身后,离他远远的,站好。 傅款半蹲下来,手指拨弄那簇衰败的荒草,随后他一把将它们揪下来,那些草叶落在傅款的掌心,被火焰点燃,又被风吹远,草的衰色渐渐被火焰吞噬,变得焦黑,灰烬从半空撒落。 众人躲在傅款的后面,探头探脑,不明白仙君在搞些什么名堂。傅款的身子岿然不动,人们看不见他的表情。 寂静,仿佛连草的碎屑落在泥土上,都能被听见的寂静。 没人看清傅款做了什么,也或许他什么都没有做。刹那,砰的一声响,一场巨火如同绽开的莲花般在大地上猝然萌发。那火焰亮得人不敢直视,又混杂着某种罪孽和邪恶,让这些一路走正道修习的修士们都感到强烈的不适,很难想象,这样的业火,居然出自一位仙君的手。 身后的哀嚎声不管,傅款眯着眼睛在火焰中寻找什么。 一片赤色炼狱在眼前铺开,炽热的火焰烧得人几乎要窒息。傅款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些红火,最后,他锁定了一个角落。 随后他打了个响指,那些折磨人的火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倒地的修士们还没来得及收起自己的惨叫,火就停了。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一地焦黑的灰烬。 傅款朝向他刚刚记住的那一处走去。 这里是一处空地,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同。傅款头也没回,向后招了下手,一个手持长剑的修士走上前来。 “仙君?” “借剑一用。” 那修士恭敬地双手把剑奉上,只见傅款单手握住,靴子轻轻踩了踩脚下的那一小块土地,像在标记位置。然后他把那柄长剑用力地扎入地面,只留了剑柄在外。 剑尖入土后,扎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闷闷的一响。随即,眼前的虚空像被左右拉开的帷幕一般,中间露出一道晦暗的缝隙。缝隙越来越大,里面是黑夜,外面却是白昼,两相对比,令众人啧啧称奇。 鬼哭城就在这黑夜之中。 “藏得倒深。” 傅款冷笑,又让众人速速跟上。 “走吧,别在外面磨蹭了。要是复命晚了,师兄要骂我的。” 修士们不敢多言,乖乖跟着走。心里想的是,凌鸿仙尊会不会骂焰尾仙君未可知,但焰尾仙君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磨他们的机会。 第八十九章 别顶着他的脸说不要脸的话 檀斋仙君试图解救金龙。龙睁开眼睛,尽显疲态。对于檀斋的靠近它挣动一分,但对方身上释放出的精纯灵气又让它不受控制地卸掉防备。 它缓慢地眨了两下眼,不打算阻拦檀斋的靠近。更何况它现在又没有丝毫反击的力气。 缠在龙身的蟒感知到有外人进入,暂停了吞噬的动作,头颅昂起,竖瞳冷冰冰地望向不速之客。檀斋手中的拂尘化剑,意图上前解救金龙。巨蟒发出嘶嘶的威吓声,警告仙人,不允许他擅自靠近。 “哧,死到临头还装模作样。” 檀斋心里已经盘算着要把这大蛇剁成几块比较美观。他说这话是心里有足够的底气。巨蟒不能随意乱动,此处地方相对狭小,它的身体又过分庞大,指不定还没来得及摆几下,就被檀斋剁了。仙人心里想的是速战速决,他等得起,老皇帝一不小心可就凉了。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身侧一股气息向他靠近。 檀斋一扭头,好家伙,熟人。 “傅白?不对……傅琼!等等——” 向他走过来的不速之客身着广袖玄衣,袖口有金线绣成的繁复花纹。银色的面具被他单手托住,昭示他的身份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国师”。但他的那张脸,又过分熟悉。 那是傅白的脸。 也是傅琼的。 “等下等下,你先别过来,我马上猜出来了,”不愧是檀斋仙君,这节骨眼居然想到的是先让对方等,等他猜出他的真实身份,“你不是傅琼,你是谁?” 檀斋笃定的语气让对方的脚步一滞,似乎是为他的敏锐而惊讶。他的眼珠一错,并没有丝毫被拆穿的慌张,反而气定神闲地笑了。 “啧,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坦诚相对吗?快点快点,别逼本仙君动手,亲自把你的伪装撕下来。” 檀斋绝非在恐吓对方,他的直觉准到惊人,哪怕在仙人堆里也是出挑的那一类。 被质问的人上前两步,单手负在身后。檀斋的视线在他背过去的手臂打转,心下戒备,随即又将视线转到对方的眼睛。 “仙君,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上来就这么刀剑相向,不太客气吧?” “老熟人?” 檀斋的眼睛骨碌一转。 “二使四君,邱冉傅寨红玉连芍萧振韩九——你是哪个?等下,我猜猜——” 檀斋眉头一蹙。人的脸能随意改变,气质动作和习惯可是很难变化的。他琢磨一圈,有了人选。 “你是萧振!” 国师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瞬,这极小的动作被仙君捕捉到。 “我猜对了?嗬,还真是你啊。旧主的叛徒,新主的走狗。” 檀斋本人不是第一次人界和黄泉混战的亲历者,但他负责修史,对于三界的过去多有了解。在傅琼之前有一任黄泉之主,他以雷霆手段统一了大半黄泉界。据说在他身边曾有一位军师一般的角色,此人行踪诡秘,极少现身。后来旧主被傅白讨伐而死,其旧部大多追随旧主而去,只有这位军师,转而投在新主之下。 傅琼当初为了树立自己的威势,率先开刀的对象正是上任黄泉之主的旧部。而这人为了自己能够苟活,出卖朋友同族,在新主那里得来立足之地,如今还能大言不惭地出现在这里。 “仙君这话就太难听了。良禽择木而栖,若是换了立场,你未必做得比我更好。” 檀斋“呸”了一声,心想这人还真不要脸。 “你能不能别顶着傅白的脸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我看了膈应。” 萧振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看神情,对这伪装还很满意。 “傅白的脸在这宫里很好用。” “你说什么?” 先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傅白曾经与这个皇宫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绝不止一个名义上的“国师”这么简单。檀斋被各种蛛丝马迹折磨了一路,他本就好打听,呼之欲出的真相太折磨人了。 但现在也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 “罢了,我先救龙。萧振,你站着不要动,等本仙君救了龙再收拾你!” 檀斋说着就要动手。 “仙君怕不是也太天真了,以为我真的能放任你行动吗?” 大殿四处忽而升起浓紫色的雾气,随着萧振微微起手的姿势,那雾气里面显出朦胧的黑影,随着紫雾一起,不断向檀斋和小太子逼近。 “当然不。” 檀斋说着要救龙,但在中途忽而转身。他拍了小太子的后背一巴掌,太子殿下还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人就已经在殿外。 敞开的门吱地关了个死紧。 “仙、仙君?” 被推出门的前一刻,檀斋对他低声又急迫地说了一句,去找持戒,他来拖住这边。太子站在门外,茫然地看着偌大的皇宫,第一次觉得他应该熟知的地方变得如此陌生和空旷。 不行。 他是太子,他不能自乱阵脚。 太子殿下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又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了深深的痕迹。他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冷静。 他回想起先前在国师的书房时,檀斋仙君曾经向窗外看,随即神情才凝重起来。 所以这外面乌沉沉的天,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小太子从坚定又转为困惑。他没有修习过法术,曾经有段时间,老皇帝甚至非常抵制与修真界的往来,那正是太子幼年最适合修道的阶段。 没有法术,自然他也看不到檀斋能看见的东西。 恰恰此时,原本单调阴郁的天空忽而发生变化。只见数百道金色的符咒笔直飞入半空,中途遭遇阻拦,有一层弧状的罩子将它们挡在外面,紫色的符文也随之显现。金色和紫色交织在一起,二者激烈地碰撞,发出轰隆巨响。这在没有法力的城中人眼里,只是雷雨天正常的电闪雷鸣。但小太子从这异样的雷声中听出了什么,声音的源头没有动,始终保持在一处,距离他不远。 有人打算攻入! 太子殿下迅速向声音的来源跑去,中途一道“雷声”轰地在他头顶炸开,那一瞬间仿佛地裂山崩,少年的脊背一沉,重重倒下,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压扁。 用力晃了晃头,让自己恢复清醒。随后,小太子用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顾不得去拍身上的土,继续奔向声源。 ——殿下? ——太子殿下! 宫中的侍卫和宫女惊诧地看着灰头土脸的太子匆匆而过,他们的声音被摒绝在少年的耳朵之外。他穿过小径长廊,在迷宫似的宫墙间穿梭。最终,他听在一道偏门。门扉紧闭,少年用力推开,和持戒、白柏二人隔门向望。 被隔绝在外的持戒和白柏正想方设法破坏结界,门开时,二人也是一惊。 “殿下?” 第九十章 不和谐 太子想要开口说话,但他刚刚耗费了太多体力,现在只能大口喘气。 持戒仙君是最镇定的。他让太子先缓口气,再对他们说明情况。 “陛下的情况危急。国师有问题,”太子终于能正常说话了,“檀斋仙君叫了他的名字,萧振。” 对于另外二人来说,这可算得上是熟悉的名字了。 “居然是萧振?傅琼不在?或者说……他仍然藏在暗处?” 持戒先自言自语了两句,随后又问太子。 “除了萧振,是否还有其他人?” 太子摇摇头。 “未曾看见。” 白柏听了太子的描述后,也感到不解。 “萧振急于取龙脉,应该正是为了给傅琼养伤。但若是傅琼本人不在这里,他又该通过何种办法接收这股力量?” 对于龙脉,持戒了解得不多,或许檀斋知道得更多。但如果想要汲取类似的力量,持戒想,总该本尊到场更好些。 “不能心存侥幸,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傅琼他本人,很可能在此地。” 纠结这个问题会耽误时间,要紧是尽快破除结界。结界的破解办法无非就那么几个,一是施加比施术者更强大的灵力,强行粉碎。 二是找到撑起结界的特殊媒介,要么是符纸,要么是傀儡之类的东西。 持戒方才已经试过第一种办法,行不通。结界的施术者自身实力绝对不在他之下,而且必定采用了什么很不一般的媒介来强化结界。 小太子急得很,他伸出手想拉两人进来,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隔住。白柏四下看了看,此处已经是他二人经过数次试探判断出来的,结界最薄之处。即便如此,破除它仍然是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 持戒忽然蹲下,他本就高大,瞬间矮一截后,旁边的两人都吃了一惊。 “仙君?” 白柏不懂这些仙人平时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然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突如其来的举动。 只见持戒半蹲下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竹筒,从里面哗啦摇出一把卦签,然后手指开始在那些签子之间扒拉。 “仙君这是……在算方位?” “嗯。” “但和寻常的卜算似乎不太……” “檀斋仙君给的精简版,操作简单上手快。” 持戒仙君随口解释一句。听他的语气不似说笑,但细琢磨又觉得离谱。碍于情况紧急,另外两人也不好追究。 不多时,持戒又把那些四散的签捡回来,拢到袖子。他起身对太子道:“殿下,我接下来说的方位,请牢牢记好,到那处需要寻找一物。” 持戒语速飞快地说了一长串,告诉太子该如何去寻他需要的东西。年轻的太子殿下表情紧绷,生怕错过一个字。等仙人说“不论那里有什么,都带回来”后,少年点点头,飞快地离开。 等人跑得远了,看不见身形。白柏才回过头来问持戒。 “让一个孩子去拿这么重要的东西,稳妥吗?” “我们现在能倚仗的,也就是这个‘孩子’了。眼前的结界很特殊,施术的人在布置时,加了点别的东西,才导致我们费了如此大的力气也没办法破开它。” “别的东西?”白柏疑惑,“是何物?” 持戒抬起左手,手掌竖直。距离他的掌心一指的距离,隐隐有一道紫光,随着他手的动作蔓延。 那道结界的存在将里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我的占卜不及福君和檀斋,只能算出一个模糊的方向。这结界之所以能够把我们困在外面如此之久,恐怕是和皇帝的命,用什么物件连在了一起。” 白柏听得一愣。 “皇帝?又和皇帝有关?” “正是,”持戒谈及此处,不免叹气,“老早我就觉着奇怪,皇帝算是明君,这国师明摆着问题很大,他又怎会这般信任此人。” 白柏挠挠下巴。 “说不定他老糊涂了?人老了,很多行动和想法是不受控制的。” 持戒欲言又止,他仿佛嗅到了什么秘密,但又过于飘渺,捕捉不到。 “罢了。思虑过多反倒浪费时间。我们也别闲着,再找找别的法子破了这结界。” 持戒和白柏这边忙着进去,檀斋仙君也忙,他和萧振斗得不可开交。 有一说一,两人都不是喜好舞刀弄剑的人。檀斋仙君平时做的都是祈福修史这类文雅的活儿,打打杀杀什么的,有傅白他们。但再怎么专业不对口,好歹也是仙君。至于萧振,实力更是不容小觑。半炷香后,檀斋竟是隐隐落了下风。 大殿内一片狼藉。珍贵的玉器古董摔得到处都是,巨蟒受到主人的召唤,暂时地放过金龙,转而一并对付仙人。 “二打一?你可真是讲究极了。” 檀斋这时候还不忘阴阳怪气。 萧振也不如他自己想象得那般轻松。但多了个宠物并肩作战,到底更有余裕。 “我劝仙君别白费力气了,乖乖束手就擒,还能保住性命。” 他猛地抬臂,孤鸿剑挡住檀斋的攻势,那双毒蛇似的眼睛冷冷地眯起来。 “不然和这金龙一并作为我的小宠物的饵食,倒也不错。” “那你纯属做梦!” 巨蟒一尾巴甩过来,拍得地面一震。幸好皇宫的质量不错,否则单单这么一下,绝对要震得四分五裂。 檀斋仙君还不算太狼狈。 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能拖延太久。 局势变化莫测,就算是他一个仙君,也被层层的浓雾遮蔽了目光。 何况这里很有可能隐藏着那个棘手人物。 …… 白茫从眩晕中清醒过来。 他的额头有点疼,伸手一碰,手指的指腹上擦到一抹血。眼前的环境幽暗非常,四周弥漫着薄薄的烟气,白茫一时无措,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他环顾一周,发现幸存的修士七零八落地躺倒在他周围,有的尚未醒来。白茫试着把靠近他的两个人推醒,又去寻楼肃的身影。 楼肃是最早恢复意识的,此时他和一道身影站在一处,二人均背对着白茫。 “楼师兄?” 白茫唤了一声,楼肃和那人齐齐回头。 站在楼肃旁边的不是别人,竟是傅款。 “原来是焰尾仙君,多谢仙君相救。” 傅款迟滞了些许,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这停顿也仅有片刻,几乎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他说白茫师兄,客气了,像原来一样叫我傅款就好。 那片刻的迟滞没有逃脱白茫细腻的心思,他本就是个直觉敏锐的人。 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有违和感。但硬要他讲,又无法讲明。 第九十一章 桃枝 依照持戒仙君所言,太子殿下找到“景明宫”。 景明宫门扉紧闭,又因为年久失修,墙体多有塌落。大门挂了沉重的锁,太子绕了大圈,才找到一处容易下脚的地方,翻了过去。 内里空旷非常,干涸的池塘、枯死的老树,到处都是萧条景象。 景明宫本就是“冷宫”。 关于这里,哪怕是太子殿下本人,也不甚了解。据说这里当年关着的是老皇帝的生母,皇帝在残酷血腥的皇位之争中存活下来,登上那最高的位子后,就叫人封了此处,景明宫便成了皇宫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太子翻墙而过,距离持戒所说的方位,还有一段距离。这冷宫幽暗得很,乍起的虫鸣和鸟啼,吓得少年肩膀一缩。 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说这地方闹鬼,皇妃冤魂不散,徘徊此地。 太子不信鬼神之说,但身临其境,难免受到那些言辞的影响。 内殿的门被他轻轻推开,带起一阵尘土。太子四下望望,里面的空间并不大。除了必要的床榻桌椅,几乎什么都不剩,只有厚厚的积灰。 这里被封了很多年了,也不曾有人打扫。空气中飘浮的灰尘不小心吸入了两口,太子抬袖掩住口鼻,轻咳两声。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西南角。 持戒只是算了大致的方位,并未算出那处具体放了何物。远远观去,那里只摆放了一张雅致的长方桌。 太子眯起眼睛。 桌上似乎还有个长长扁扁的盒子。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桌前,伸手拿起那长盒,在打开之前,还谨慎地晃了两下。 里面很空,但有东西在轻轻撞击盒子的边缘。 这屋子里面,凡是眼睛能瞧见的东西,都积了厚重的灰尘,只有这盒子表面干净,看上去不是新物件,那就应该是被人经常拿放。 少年不免疑惑,此处是冷宫,又被皇帝下了禁令,不许外人随意进出。 那是谁在偷偷往来此地,就为了把玩一个盒子? 好奇心越来越旺盛,终于,太子打开了长盒。盒子没有上锁,打开它完全不费力气。 青色的柔软绸布被压出几道褶皱,在其上的,是一段干枯的桃枝。 …… 白茫向不远处的二人走去,楼肃还是一脸平淡的神态。白茫总觉着这苍雪派的大师兄,倒是有点傅白的意思,甚至比傅白的表情更少。 若说凌鸿仙尊是浮在山峦间的云霭,缥缈无形,苍雪的首席弟子,就如同一汪深潭,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但他将那些心事沉入潭底,谁也无法窥见。 白茫甩了甩头,将脑海中的繁乱思绪清掉,现在可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 傅款来支援,说明有路通向外面,他们有救了。 焰尾仙君对于白茫的苏醒很惊喜,他的眉毛扬起来。 “白茫师兄,可算醒了。” 傅款他们渡劫归仙后,立刻迎来了三界混战,还没来得及适应彼此的新身份。或者说,傅白傅款他们这些仙人,本就该回到仙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人界逗留。 也因为这个,仙人和修士互相之间的称呼乱得很。傅白在这方面并不讲究,对待那些曾经和他较为亲近的人,他更愿意一切照旧,否则就生分了。傅谦和傅款自然是依着他的习惯,所以依然称白茫一声“师兄”。 但白茫是个死板的人:“多谢仙君相救。” 傅款把一瓶药剂交给其中一个年纪尚轻的修士,让他去把其他人唤醒。 “不谢不谢,师兄醒了,事情就好办了。等下人齐了,我就带你们出去。这地方邪门得厉害,呆久了恐怕会出事端。” 白茫向四周看了看,发现除了傅款之外,并未有其他陌生的面孔。 “敢问仙君可是独自一人进了鬼哭城?” “嗯?非也非也,他们被落在后面了,我先和你们碰面,等下再去寻他们。” 傅款虽然这么说着,但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楼肃看出了白茫的困惑,主动解释道:“我们要在这里等。” “等?” “对的,要等,”这次接话的是傅款,他伸手指了指天空,“看到那三颗星星了吗?最亮的三颗。等到它们排成一行,鬼哭城真正的门就会打开。” 白茫顺着傅款手指的方向去看,只看到了一片漆黑,大朵大朵的云遮蔽了天空,哪里有什么星星? “白茫师兄,你看了,但没有仔细看。” 傅款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白茫把眼睛又睁大了一点,精神集中。在两片云散开的缝隙里,他终于窥见了三颗排列参差的白星。 傅款手里提了一盏长明灯,笑眯眯的。 “这次看到了吧。” 白茫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依旧忧心忡忡。 “我们方才被那么多的活尸包围,若是困守此地,会不会遭到突袭?” “那些活尸是被操控的,只要操控他们的人无法掌握我们的位置,自然不会受到攻击,”傅款的语气倒是很自信,“放心吧,我跟他老对手了,他找不到我们的。” “他?”白茫捕捉到这个字眼,“仙君对那位……把我们困在这里的人,很了解?” “何止是了解,”傅款又笑起来,眼里却半点笑意都无,“是不解不休的宿命了。” 他半垂了眼皮,抬起来后,又是那副轻佻无所谓的老样子。 “反正等着也无趣,那些弟子们又要好一会儿才能清醒。不如我们三个聊聊天?” 傅款这么说着,竟然真的盘腿坐下来,仿佛要聊个半宿。白茫有点着急,但与此同时,他的余光瞥见楼肃也坐了下来。 “这,仙君、楼师兄——” 傅款招招手。 “白茫师兄你也坐,别那么紧绷着。没事的,我在这里,会确保你们所有人的平安,放心吧。” 他的话有一种魔力,让人焦躁的情绪不自禁地平复下来。这并非是源于他的性格,傅款绝不是一个性格沉稳的人。 这是由强大的实力带来的安全感。 话说,焰尾仙君原本是这样一个能给人安全感的人吗? 白茫再度陷入茫然。 傅款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他没有做出笑的神态,但坐在旁边的楼肃,能感应到对方突如其来的好心情。 他不相信眼前的傅款。说白了,任何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人”,尤其是单枪匹马现身的,都很可疑。 但楼肃不想打草惊蛇。他们这伙人,目前处在绝对的劣势。不如看看对方是何打算。 何况他有那么几分直觉,这人应该是真的要带他们出去。 因此他才顺着对方的意思坐下。 白茫一个人傻站了一会儿,叹口气,也坐了下来。 傅款其实也没聊什么特别的话题,先是问了问白茫和楼肃那里战况如何,得到二人语气沉重的回答后,他摆摆手,要他们别哭丧着脸。 “有傅白在,你们会赢的。” 话题不知不觉绕到了傅白身上。 “傅白……师兄最近如何?” 白茫还纳闷,按理说傅白的近况,作为师弟的傅款应该比他们更了解才对。但想到最近傅款被派去执行了什么别的任务,许是他见不到傅白的面,也有很长时间了。 “傅白……不,仙尊他的近况我知晓的也不多。现下帝君将统帅仙、凡二界的担子交到他一人身上,想来也是事务繁忙。” 傅款眉头皱了一下,嘀咕一句什么,大概是在抱怨天帝,又似有似无地轻叹一声。 “还是老样子。” 他说得含糊,在场的人猜不到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闲聊的话,几乎都围绕傅白一人来了。白茫这会儿傻眼,傅款要是真想知道点什么,直接去问傅白本人不就好了?以他二人的关系,知道的总比他们这两个外人来得多吧。 白茫心里着急,径直问出了声。坐在他斜对角的傅款盘着腿,一手手肘杵着膝盖,手掌托脸,默然地凝视那光亮幽微的长明灯,少顷才长叹。 “我……” “啊,楼肃师兄、白茫师兄,原来你们在这儿!” 傅款的声音被一个冒失的弟子打断。他怅然的神情一闪而逝,又换作一副高深莫测的笑脸。白茫颇为懊恼,听刚刚的语气,傅款很明显,要说出什么惊人秘密,可惜就这样被打断了。 不小心破坏气氛的弟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又顿感失了礼数。他紧急刹住脚步,慌张地要行礼。 楼肃抬抬手,让他打住。 “说正事。” 那弟子“哦”一声,又挺直腰板,难掩激动地道:“几位师兄,是仙尊,仙尊来救我们了!” 第九十二章 风起 年轻修士兴奋的语气让楼肃白茫二人也燃起了希望,他们等着对方指出傅白所在,但没想到,对方只是把攥成拳头的手举在中间。 “这是?”白茫低头看看手,又看看手的主人。 对方手腕一翻,掌心朝上,一只小小的蘑菇蹭地跳出来,弹在白茫的额头,又啪叽跌落回去。 白茫哎哟一声,楼肃一眼就认出来那蘑菇的来路。 “这是傅白的引路菇?” “正是!” 傅白放了他的蘑菇先进来,而本尊却未到,要么是被什么事情缠上了脱不开身,要么是他本人进不来,这里有什么禁制。 白茫听说这蘑菇是傅白养的,便大大放下心来。倒是楼肃,略有疑虑地望着那名弟子。 “傅白近来很少用菇,你怎会一眼识得这东西出自他手?” 引路菇不会说话,不可能主动澄清,它的主人是尊贵的凌鸿仙尊。 楼肃怀疑弟子的身份,但那弟子摸摸后脑勺,不太灵光的样子,憨憨一笑。 “啊,那是因为,我曾是雷劫派的弟子。” 雷劫派。 这三个字一出口,像给所有人施加了沉默的咒法,顿时寂静无声。 雷劫派被灭门的那一刻,三界有目共睹。作为最早被黄泉突破的一处,掌门唐悟为了不使大量的魔兵妖将涌入凡界,尽量为仙界的支援拖延时间,启动了守山大阵,毅然选择同归于尽。 守山大阵作为门派最后的王牌,要想启动也绝非立刻就能办到的事。但雷劫派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倾覆,可见唐掌门和几位长老,是早就算出了今日将要迎来的一切。 “我是在雷劫山长大的,和傅白……和仙尊算是同门师兄弟。十四岁那年我便离开雷劫山,四处游历,一直没有再回。等到得知门派的消息……已经晚了。” 那弟子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把脸。 气氛正沉重着,原本站在后方的傅款不知何时踱步过来,看着那只懵懵的引路菇,笑了。 “什么时候又多出这样的嗜好……” 他嘀咕一句,又咳嗽两声,伸出食指点在那小小的蘑菇盖子上。引路菇除了引路,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作用,甚至称得上柔弱。它被傅款的手指一碰,晃了两晃,便斜斜地栽倒,滚来滚去。 “既然傅白放了它进来,那他本人必定就在这附近了,”楼肃抬头四下望望,“只是……怎么不见人呢?” 傅白的确来到了鬼哭城。 和妖龙大战一场,把它们打回老家后,傅白叮嘱了冒山君几句,就迅速赶来鬼哭城。 倒不是他不担心龙蟠城,只是在抉择时他略略思索,觉得那边有持戒和檀斋二位仙君在,姑且可以缓缓。持戒自是不必说,傅白一手教出来的,办事稳妥。檀斋的性子虽然跳脱,但毕竟实力摆在那里。 而相比之下,鬼哭城这地界本就特殊,又接二连三出事,邪门得厉害。傅款一人前往,傅白有点放心不下。 冒山君听说傅白要前往鬼哭城时,舔舐毛皮的舌头都停了,挂在嘴边颇为滑稽。 “你那诡计多端的狐狸师弟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一个人就顶持戒檀斋两个。傅白你可别被他的样子迷惑了,他就在你面前装得不堪一击。” 傅白擦拭闻天剑刃上的妖血,一边擦一边斜睨着大白猫。白虎方才灵力消耗过度,幻化成虎形时,身体整整缩了一号。 “让傅款听见,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嘿,谁扒谁——” 白虎说话的声音一顿,回想起些不好的往事,连忙闭上那张大嘴,还小心地觑了傅白一眼。 他的位置只能瞧见傅白的侧影,见对方动作流畅地把剑插回剑鞘内。 “我没那么脆弱,不过这话也万万不可乱说,万一被赤狐一族听见了……他们的族长倒是一直想扒我的皮,做梦都想。” “那他属实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白虎老老实实地回。 傅白嘴角一挑,有点笑意闪过,又摇摇头,颇为无奈的样子。 白虎还在嘀嘀咕咕。 “你对红毛狐狸们难道还不够好吗?他们那些在外游荡的族人,哪个没有被你暗中照拂过?你明明都做了,又不想让人,哦,是让狐知道,还放任狐族的族长对你误会越来越深,每次去都没个好脸色。怎么着,还是我们高贵无比的仙尊欠他们了不成?!” 冒山君起初还好,越说越替傅白生气。仙界和妖族总是要有来往的,原本这些外交上的事儿不需要凌鸿仙尊亲自出马,但狐族族长霍屿放话,非傅白不见。傅白放低姿态上门去见,对方也从来没个好脸色。冒山君有次当护白使者跟着去过,好家伙,气得差点把狐狸的老巢搅翻个个儿! 大白猫嘟囔抱怨个不停,傅白伸手拍拍他的头,让他平复情绪。 对于赤狐的事,他张张嘴,想说话,最终又什么都没讲,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出发去鬼哭城了,”傅白收拾好,就要动身出发,“这里你继续盯住,有情况随时通知我。” “知道知道,你放心去。” 傅白来到鬼哭城之时,那里留下的只有傅款破坏后残存的入口。他通过残存的灵力辨认出那是他师弟的手笔后,四处观望,并没有看见其他同行的修士。 想必傅款已经带人进入城中有一段时间了。 鬼哭城外一片瘆人的死寂,明明到了正午,这里的天气却仍是暗沉沉的,不见光亮。城外没有任何人或者妖兵的踪迹,傅白抬头觑了那高大庄严的城墙一眼,径直入了鬼哭城。 就在他从城门孤身闯入的片刻,整座城池微不可见地震颤一瞬,像是被唤醒了一般。而在城的最深处,有谁席地而坐,微微阖起的眼睛半睁,烛台上,白色的蜡烛烧到了根。 ——故人得见。 他呢喃这四个字,风乍起,散落的竹帘拍打在漆红的柱子上。等风落下,那原本坐着人的地方,只剩空空的烛影。 第九十三章 天凉了 小太子带着桃枝又回来找持戒和白柏。 不过片刻,宫中风云巨变。那些不知何时潜伏在宫中的魔兵撕去人类的面皮,露出狰狞面庞,反身一刀,将守卫尽数解决。到处是惨叫和混乱,太子刚从冷宫出来就吓得呆住。 万幸他是个机灵的,利用自己对地形的熟悉,专挑那些少有人知晓的偏路走,一路有惊无险。 另一边的持戒仙君和白柏,已经听见了宫中的哀嚎声。白柏开始急了。 “他们动手了——” 持戒还能沉得住气。他猜想,黄泉突然有了动静,恐怕是檀斋那边出现了什么变动,逼得对方不得不提前动作。 檀斋仙君,也是个难缠人物。现在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后者不希望事情闹大,可对他们而言,自然是能闹多大闹多大,最好把暗处埋伏的都折腾出来。 太子殿下来得倒及时。在白柏的耐心告罄前一瞬,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仙君,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少年举起手中的桃枝。 “这什么?一截干枯的小树枝?” 不光白柏瞪大了眼睛敲着稀奇,见多识广的持戒仙君也是一愣。 但现在不是愣神的时候,他对太子正色道:“殿下,接下来可能会给你造成一些痛苦,但请务必忍耐一下。” 太子满脑子都是他的祖父和城中百姓,咬咬牙壮着胆子说“来吧”。 持戒仙君首先要太子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桃枝之上,这是要亲眷之血融入媒介,最重要的环节。 紧接着,他让太子把染了血的桃枝刺入结界。 用匕首给自己割了一刀的少年脸色惨白,一半吓的一半疼的。他身份尊贵,长这么大没吃过太多苦。鲜血滴在枯瘦的树枝上,原本黯淡的颜色忽而现出几分妖异。太子抖着手,握住桃枝,朝向持戒仙君手指指过的位置,用力一刺。 毫无反应? 少年纳闷地瞧着手中的树枝,又望望对面的二人,只见持戒和白柏同时向后退了半步,两人的视线也随之向上。 太子跟着他们仰头,但在他的眼中,还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刚要发声询问,忽然间,脚下的大地一颤,太子一个踉跄,连忙以手撑地,半蹲着稳住身子。那截桃枝在他未注意的时候发出妖异的紫光,随之而来的是驳杂的光影和回忆,太子殿下痛苦地捂住脑袋,桃枝脱手,在地上滚了三圈。 此时此刻,在少年的脑海中,有无数陌生的画面迅速穿过,那些回忆闪得极快,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捕获的极限。即便如此,他依然忍受着剧烈的头痛,辨别出了他的祖父,也就是当今的皇帝,还有一位身着灰衣的男子,长身鹤立于一株枯桃之侧。 跌跌撞撞想要靠近对方时,那名男子微微侧首。少年还未能看清他的面容,对方便轻烟一样地消散了。 徒留一声叹息。 是谁? 结界之外的持戒和白柏看到的东西和太子有所不同,身负灵力的他们能够看见结界的皲裂。那截看似无用的桃枝在染上鲜血后,便化为最锋利的匕首,将这固若金汤的屏障划出了一道裂口。 开了口子,持戒就能顺着这道缝隙,把整个结界撕开。 被隔绝在外面良久的二人终于跨入结界之内,他们在此处折腾出来的动静,恐怕很快就会引起幕后主使的注意。持戒在到龙蟠城之前,绝非毫无准备。此刻他在空中虚画了一道传令符,让隐藏身份镇守在龙蟠城附近的仙兵和修士迅速行动。 不清楚对方究竟埋伏了多少兵马在此,厮杀声愈来愈响,持戒的眉头也微微蹙起来。 “保护好太子,我们去救皇帝。” 反观另一边,檀斋仙君到底守住了他仙君的名声,他一面嘟囔着“这不风雅”,一面把那条蛇剁得七零八落。 至于萧振,他逃了。 说“逃”也不太准确,檀斋方才看得分明,对方遭遇了什么突发事故,大概是得到了一个紧急的命令。萧振手中的剑擦着檀斋的脖侧划过,差点要了后者半条命,但他的动作有一瞬的迟疑,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让檀斋得到机会反击。 结果反倒是萧振的手臂被檀斋的拂尘扫到,划出了四五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血液濡湿了袖子,又滴滴答答地顺着手指轮廓流下来。 萧振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欣赏了自己流血的手一会儿,忽而收了剑。 “原本以为十二君中,檀斋仙君算是最草包的一个,看来是我的情报有误。” “当着本尊的面,你这么直白好吗?” 檀斋倒是不介意别人说他弱。 萧振轻笑,不管那条巨蟒,也不再回檀斋的话。等檀斋追上去要赶尽杀绝时,对方却施了个咒法,脱身了。 “嘁,跑得倒快。” 若要硬追,也不是没有追上的可能。但他现在有更紧急的事,那条金龙的情况不容乐观。 檀斋把拂尘随手别在腰后,连忙去查探龙的伤势。那条凡人看不见的皇帝真身已经虚弱到极点,檀斋知道,就算用再名贵的药草再强的仙法,也无法令它痊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尚且留存了一丝生气,最起码能够撑到皇帝的血脉继承大统。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皇宫另一边闹出来的大动静,檀斋自是听见了,也猜到是持戒他们成功硬闯进来。算算时辰,要是这时候还没能先办法破局,那檀斋是真的要鄙夷他的老朋友好一阵子。 持戒本要寻皇帝,依着宫中帝王之气最盛的地方找,竟是找到了檀斋这里。 “皇帝呢?” 他瞄了两眼几乎被拆掉大半的寝宫,看向檀斋。 檀斋一斜眼睛,给他使眼色。 “喏,这里只有龙脉,皇帝本人下落不明。” 持戒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金龙,也走了过去,把手虚虚地撑在龙鳞的表面,以这种方式来感知它的身体。 龙的生命力在消逝,檀斋救它,只是放缓了消逝的速度。 它,或者说皇帝的时日不多了。 持戒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太子,少年不敢冒然上前,眼中有担忧、困惑和不知所措。持戒决定暂且不告诉他真相,继续和檀斋说话。 “我们要去救皇帝。” “这没必要……持戒,你——” 尽管龙脉和天子算是一体,但实际上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不测,皇帝本人身亡了,龙脉还是能撑一段时日。所以他们目前要做的,就是守住这条龙,让它多活些日子,等小太子即位就行了。 然而持戒却打断了檀斋的话,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檀斋留心到同样在场的小太子,嘴巴张开又闭上,窝囊地把真相吞进肚子里。 “我懂你的意思,”,持戒仙君接着檀斋的话说,“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皇帝。” “那我们该怎么去找呢?”白柏在此时插了一嘴,“宫里比较特殊,凡是皇帝呆的地方都会留下他的气息,单纯凭这一点,恐怕要浪费许多时间去找……” “不用那么麻烦,”持戒下巴一挑,眼睛望向金龙,“问它就行。” …… 萧振从檀斋那里脱身后,并未走得太远,而是直接去了国师府。 方才还一片平静的深宅大院,目前早已是血流成河,数十个仙兵和十几具魔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院墙之外,萧振随便扫了眼后,就不再逗留,径直进入府中,一路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摆放了一个供主人休憩的卧榻,有人斜倚在其上,手中翻阅一本纸页泛黄的书。 “尊上。” 萧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榻上的人没有回应,依旧翻着手中的话本,仿佛被那俗套的故事彻底吸引了。 萧振瞄了一眼,那书里的图画貌似还有些不雅,有碍观瞻。 不过看书的人面如止水,又翻了四五页后,才抬起那张和仙界天尊一模一样的脸。 和前些日子相比,傅琼的气色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他初抬眸时,还是一脸的漠然,但又能迅速换上一张笑颜,傅琼总是含笑着看人,状似亲近,和他那个霜雪颜色的兄长截然相反。 但萧振并不觉得这笑脸有多真心,他从不认为傅琼信任他。 “见到几位熟人了?” “回君上,此番擅闯龙蟠城的正是仙界的持戒、檀斋二仙。属下与檀斋交了一次手。” “嗯,”傅琼淡淡应了一声,又晃晃手中的话本,纸页哗哗地响,“萧振可曾看过这本?” “这……”萧振也不知道傅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敌人都打上门了,他还要交流读后感,“属下对这类市井读物……并无太大兴趣。” “不用小心翼翼的,我也读不出它有什么好,”傅琼坐直身子,手臂上举伸懒腰,活动一番筋骨后,又没正形地散在榻上,“不就是一个富家的小姐爱上了穷小子,穷小子考取功名被赐婚娶了小姐么?我看十本里面有八本都是这般写,真不知有个什么看头,居然还工工整整地做了批注……” 傅琼嘟嘟囔囔说了一串,萧振低眉敛目,耐着性子听。用膝盖想都知道,傅琼说的那人是谁。 黄泉界最有权势的那位王,隐藏身份停留在这龙蟠城已有些时日了,然而仙界对此毫无察觉。战场上的厮杀于傅琼而言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事,他全然交由二使四君去做,自己当个撒手掌柜,毕竟他被封印的那些岁月,也是由这六位来经手大小事。 唯有极少的时候,傅琼才会开口指点一二。即便如此,也搅得仙、凡二界焦头烂额。 傅琼之所以有胆子放任得力手下去做事,除开他自身刚刚彻底摆脱封印,身体尚未恢复到最佳状态的原因,还有就是他料想傅白傅款几个主力这时候绝对也要回到家族,取回原本的力量。仙界看起来阵仗颇大,气势汹汹地要对付黄泉,但它的中心是空的,少了傅白,那几个仙人还玩不转。 他那个便宜大哥傅卿,倒是能顶上傅白的位置。但傅卿的身份太特殊了,自打他被封为天帝,就注定他此后不可能轻举妄动。 天道的化身,赋予了傅卿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但与此同时,也彻底剥夺了他作为人的那面。 人有感情,人有私心,人有不舍得。 傅卿没有。 每每思及此处,傅琼总是不由得冷笑。 多讽刺啊。为了一个承诺才登上帝位的傅卿,最重要的却护不住。 萧振听见了傅琼的那声冷笑,但他什么都没敢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王忽然对着话本里的故事冷笑,但也不是所有想不明白的事都要问出口,更何况是问傅琼。 傅琼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有一件事让萧振印象深刻。当初傅琼在结束了屠戮用残忍手段力排众议成为黄泉新一任的主宰后,黄泉界几个主要的部族派人来朝拜,其中有一魔族当着众魔的面,口出狂言,冒犯了黄泉之主。 萧振作为四君,站得离傅琼并不远。他当时分明看到了傅琼有了发怒的迹象,然而下一瞬,傅琼又挂上那副笑脸,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勉强。一向崇敬尊上的红玉先呛了那以下犯上的族长两句,左使邱冉不动声色地威胁对方,又说了两句场面话。 自始至终,傅琼都在默不作声地笑看,如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时萧振还以为傅琼自认位子坐得不稳,不想和这些古老的部族发生冲突。可没过多久,那族长的一家离奇惨死。傅琼得知这件事时正坐在院子里品茶。手下的人来汇报,他轻飘飘地说了句,他的族人想要真相,那让连芍去查吧。 又过了一些日子,连芍接手了那个部族的全部事务。一个沿续几百年的族落,自此名存实亡。 黄泉界不乏堕仙之流的存在,傅琼也能算得上其中之一。但黄泉本身势力庞杂,换句话说,这里也是最包容的处所。然而萧振总是觉得,傅琼是个异类,无法融入此地的异类。 他不清楚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傅琼与仙界对抗已有千年,和整个黄泉界的立场一致,这点萧振已不再怀疑。 但他又始终游离于此,像一股抓不住的风。 眼下三界战局胶着,傅琼却像个避世的闲人,在这皇城里当冒牌国师落个清净。萧振原以为他要入主皇城,把凡界彻底搅乱,结果没想到,他真的就只是靠龙脉在养精蓄锐,甚至偶尔心情好了,还帮老皇帝算两卦。 刚才就是傅琼把萧振紧急叫过来,说他们要撤走了。萧振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 傅琼一听。 “嗯?入主皇城?好主意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能言善辩的萧振罕见地梗住。 傅琼欣赏了一会儿得力下属的表情,忍俊不禁。 听见他畅快的笑声,萧振的眉头跳了跳。 “请尊上,不要拿属下取笑了。” 傅琼难得的好心情,他把手中的书随便放在旁边,胳膊拄在床榻的扶手上,慢悠悠地说话。 “萧振,你心思深沉,手段也够狠。不过太精于算计,反倒会失了大局。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先把局搅乱。光明磊落地对战可不是黄泉的一贯作风。我原是想试试仙界这么些年过去,实力可曾见长,从近些日子的局势来瞧,是我在庸人自扰了。” 说到这里,傅琼长长叹了一声气,装模作样的。 “怪不得,傅卿死死地抓着傅白这个好弟弟不放。放走了他,还有谁能撑的了场子呢?” 萧振没打断他,等他下一步安排。 “星谷算出了傅白的方位,他似乎被什么事情困住了,”傅琼打了个哈欠,又伸懒腰,一副惫懒到不行的模样,“正好,趁他不在,先折了红微的羽翼吧,逐个击破。” “红微?”萧振的脑子里回想了一下那位总是故作冷冰冰姿态的红衣仙人,“红微那里尚无黄泉的主力,是否要派人过去?” “让连芍去。” “连芍现下应该是被华阳仙君拦住了。” “华阳?那可是个难缠人物,有够连芍受的了,”傅琼的语气居然带了点幸灾乐祸,“叫连芍不要硬碰硬,华阳仙君出了名的鸡贼,比焰尾那头真狐狸还狡猾,拖久了要吃大亏的。” 傅琼熟稔地讲起仙界的仙人,仿佛在聊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尽管他曾经差点一个一个折了这些“朋友”的仙骨,让他们命丧黄泉。 “早点脱身,去红微那里。” “是,属下这便告知连芍。” “行了,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我们也撤走吧,等我把最后的事情办完……哦?” 碎碎地讲着话的傅琼忽而停顿,他的眉毛上挑,耳朵动了动。 “傅白居然把那条小龙派来了?有意思了。” 萧振知道他说的是傅谦,但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傅琼的下文。他不免奇怪地抬眼望去。 只见傅琼半眯着眼睛,两手插在宽大的袖管内。窗外已是深秋之景,远离凡尘太久了,他倒遗忘了这里的四季变化。 “天可真冷啊。” 明明感知不到任何寒意,他仍然这样喟叹。 第九十四章 意想不到的 傅白行走在鬼哭城寂寥的长街。长街之上,唯有他一人。 这座城池里的一切都凝固了,房屋、矮墙、折断一条腿半跪下来的板车,被孩童遗忘的玩具。鬼哭城的夜晚远去,但白昼并未如约而至,只是雾蒙蒙的颜色,带着一股被隔离人世的荒凉。 他走得不快,是为了提防不速之客的突袭。鬼哭城这地界和仙人犯冲,从傅白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危机四伏。 这里安静得不像话。 傅白能够察觉到锁在暗处偷窥他的目光,甚至有一个瞬间,他都捕捉到了某个人的身影。他丢了一道剑气,击中残缺的铜钟,钟声嗡鸣,对方也藏起了自己的尾巴。 傅白没有继续追下去,他担心这是一个陷阱。 闻天化成剑灵的模样,轻飘飘地落在傅白身边。他略抬起头,鼻尖耸动,嗅了嗅,又不适应地打了个喷嚏。 “这地方的气息太杂了,有灵力,有龙息,还有一股说不好的浑浊的气味。这味道,上次嗅到,好像还是在几千年前。” 闻天的话让傅白的预感更不好。剑灵作为灵体,能够捕捉到更多容易被人疏漏的细节。几千年前,那还是在人界和黄泉第一次开战之际。那时混沌初开不久,所有的力量都是野蛮狂暴的。黄泉界的妖魔肉身强悍,多数能够吸收这股力量并加以使用。而人的身体则要脆弱许多,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才能作为力量的容器。 这也是起初两界开战,人界节节败退的原因。 除开这些因素,鬼哭城这地方,对于傅白而言,本就有些特殊的情愫。当初傅白制作仙器招魂幡,将孪生兄弟傅琼五分之一的灵魂封印于此。自从他遁入轮回,招魂幡的器灵子凝守着使命,又是无数光阴。直到傅白此世重返鬼哭城,子凝为了拯救当时尚未恢复记忆的他,香消玉殒,连一缕孤魂都未曾留下。 彼时的傅白还是一张白纸,五仙器的器灵不想让傅琼找到他,便倾尽所有地护他周全。然而双生子之间的联系实在过于强大,傅琼冲破封印,兄弟二人重回对峙的立场,也仅是时间早晚的事。 等傅白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无意识地召唤出了招魂幡。幡的长杆被他单手握住,黑色的旗子柔顺地垂落。 闻天见他发愣,又快速地扫了眼没有生气的招魂幡,撇了下嘴。 “你手里的东西已经没用了哦。器灵散了,再怎么强大的仙器也派不上用场。” “我知道。” 五仙器当中,满打满算,能够继续使用的也只有绣像伞。然而取回闻天之后,绣像伞便只能作为备用收在他的行囊中。伞内的五个器灵一直在沉睡,等待着被主人唤醒的那天。 如非万不得已的情况,傅白不愿再将他们唤醒。当初他一意孤行,不但把自己做成了仙器,府中的五个仙侍也追随他而去。傅白心中有愧,不希望他们再度背负业障,沾染杀戮。 招魂幡也是。哪怕它的器灵早已不复存在。 傅白正要把招魂幡收起,霎时,一道银光擦着他的耳朵飞过。 敌人来了! 招魂幡上下倒悬,傅白倒提着仙器,挡下紧随其后的第二记攻击。同时转身正对来袭的方向。 那里是一片空旷,只有雾气在不紧不慢地走。 这不可能。 但凡有人经过,这些浓雾就会记录对方来过的踪迹,变得不均匀。然而呈现在傅白眼中的却是反常的平静,长长的街道狭窄逼仄,尽头隐没在不知名的远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光靠一双眼睛已经捉襟见肘。傅白动用灵力,撒网似的搜索敌人的踪影。 一无所获。 从对方出招起就消失不见的闻天,此刻也折返了。他对傅白摇了摇头,表示也未能捉到人。 这就奇怪了。 凭借傅白现在的造诣,不管人神鬼怪,只要存在于这三界之内,几乎不可能逃得过他的搜寻,何况还有闻天的协助。那道银光袭来的角度和速度,说明对方距离他不会太远。鬼哭城再大也并非无边无际,怎么会一点踪迹都留不下? 除非,那个躲着不出来的东西,游离与三界之外。 傅白镇定下来。毕竟是活了千年的老家伙,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他的手中依然握着招魂幡,幡旗无风而动,如同被什么牵引了一般。 傅白的双腿合拢,比起刚才,稍微减轻了防备。 哧—— 一阵细到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于雾气中穿梭而过,直奔背对着站立、看似毫无防备的傅白。在它即将触碰到背后的衣服布料褶皱,刺中要害时,傅白将招魂幡在地面重重要敲,掀起的气浪直接把那道银光打落。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虚影自傅白身边疾速飞出,追着那银光袭来的方向。招魂幡搅乱了这一处浓雾,极好地掩饰了白影的动作。 那白影正是剑灵闻天。方才在大肆寻找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时,傅白就暗暗和闻天通了气。他们二人目前是依附的关系,不需要开口,闻天就能理解他的意图。 灵体的速度极快,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前往任何地方。千钧一发之际,闻天感应到了对方的位置,哪怕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也足够他行动。 而傅白紧随其后。 一个虚虚的暗影在雾气中,显出它的轮廓。傅白看见那个“人”的身影从矮变高。它要比傅白高出三个头,体格壮硕,四肢却瘦槁,头大脖子细,看上去极为不协调。然而从方才的经历来判断,这玩意儿似乎又极为敏锐和迅捷,还很擅长隐藏自己。 暴露自身存在后,它好像放弃了逃跑,静候傅白拨开浓雾,来到他面前。 傅白走近,那淤泥似的肤色和怪异的肌理映入眼帘。目光向上,正和一张戴着红白面具的脸隔空相望。 望着那熟悉的面具,傅白的眼睛微微睁大。 “怎么会是……鬼魑……” 第九十五章 没得玩了 鬼魑,前任鬼王最为得力的部下之一。 其实早在傅琼之前,黄泉界有过几位算得上统领者的人物。黄泉这地界,鱼龙混杂,各部族都有自己的历史和传承,彼此谁也不服谁,遑论选出一个能够统筹大局的人。几个斗胆自封为王的,无一不是被凶残的妖族魔族拖下王位,最后连个全尸都没落得。 唯二通过雷霆手段成功即位的,傅琼算其一,另一个就是那位从鬼蜮走出的王。 傅白有幸且不幸地与这二位都交过手,并亲自把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每一次交战都意味着大量的牺牲和流血,傅白的战功背后是一座接一座的墓碑,有他的敌人,也有他的朋友,还有更多无辜的生命。走到今天的他脚下已经堆积了山高的白骨,触碰回忆就会沾染一手的鲜血。如果可以选择,傅白永远不会开启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不去拂拭上面的尘灰。 但命运偏要戏弄于他。他不顾一切想要忘记的,一次又一次找上来。 鬼魑曾经辅佐鬼王多年,他和他的兄弟鬼魉,是在鬼蜮时就跟随鬼王的忠心部下。这两兄弟长相惊世骇俗,但他们的智谋、实力、忠诚,哪一项单拎出来都是让修真者头疼的存在。当初人界就在他们这里吃了不少明亏暗亏。 最后,鬼魉死在傅琼的剑下,而在傅白眼前的鬼魑,则是死于他的挚友司子容之手。 鬼魑戴着的那张面具,红色居少,白色居多,和他的兄弟相反。大约在眼睛的位置被挖出两个窟窿,露出橙黄色的妖异竖瞳。没有人见过这两兄弟的真面目,或许那张面具,就充当着他们的脸。 被识破身份后,鬼魑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傅白则身体紧绷,时刻提防着对方。 要说这鬼哭城,真是个邪性的地方。当时鬼魑的魂魄应该是被彻底打散到无法再度凝结了才对,为此司子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现在,强大的敌人又重新现形,这对于傅白来说既不可理喻,又格外讽刺。 鬼魑勾着脖子,静静地凝视傅白许久。从闻天的视角看,这画面过于诡异了。傅白不打算轻举妄动。冷静下来后,他感应到,现在的鬼魑仿佛一阵随时能消散的青烟,他不属于三界,被排斥在轮回之外。 在这里杀死他是没有意义的。 鬼魑终于舍得开口,嗓音低哑,仿佛那些音调是在地面上爬行。 他说的是一种很古老艰涩的语言,傅白也是在听了三五句之后,才找回那种熟悉的感觉,听懂他到底在讲什么。 “原来是傅家的二公子。” 鬼魑没有千年后的记忆,他对于傅白的全部认知,还是曾经人界权势极盛的傅家的次子。 庞大的鬼魅突然抬高手臂,傅白眉头皱紧,以为他要发动进攻,结果对方只是弯曲了右手四指,留下食指,用长长的指甲挖两下耳朵,百无聊赖的模样。 “不必对我这般防备,”鬼魑道,“你在这里无法杀我,我也不能对你产生任何伤害。鬼哭城,城的本身就有凌驾一切的力量,能超越其上的,只有城主本人。” “城主?” 傅白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透露些许困惑。鬼魑面具下的眼瞳微微一转。 “看来你遗忘了很多事。” 哪怕已经重归仙位,由于因缘锁和傅白已经成为一体,前者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者,导致许多记忆仍旧处于有待开启的状态。 傅白的回忆依然存在许多空白的点。 “你在很久之前,就来过这座城了,傅白,在比你已知的,要更久之前。” 鬼魑的这句话莫名其妙,让傅白有一瞬的晃神。 他的脑海中回忆起司子容的面庞。 没能来得及见司子容最后一面,是傅白永世的遗憾。那时人界和黄泉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了决战的境地,你死我活,不到最终时刻,胜负都无法彻底分晓。傅白分身乏术,陷入一场苦战之中。得知司子容的死讯时,傅白刚刚结束恶战,身上的血气还没有散干净。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没有谁是常胜的将军。昨夜还在秉烛夜谈的朋友,今朝就化作一具染血的尸体。傅白深深地洞悉了这一点,他有这个觉悟,但那一刻真正到来时,他才明白,没有人会真正地为死亡做好准备。 他不顾一切去见司子容。他看见他的挚友已经半化出龙身,长长的龙尾拖在地上,漂亮的银色全然被鲜血和淤泥污染。司子容上身保持着人的模样,一柄长戟穿过她的身躯,直插地面,将她永远地凝固成这样的姿态。司子容的双眼未能阖上,眼帘半垂,含着挥散不去的深深疲惫。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痛,司子容手刃了鬼王的左右手之一——鬼魑,而在她筋疲力竭之后,一个魔族的术士偷袭,将那长戟钉入她的心脏。 司子容一生传奇,她是出生时就被亲人遗弃的“杂种”,是千年来唯一继承真龙血脉的后代,是流浪者,是叛逆者。她本能翻江倒海地掀起银龙一族新的时代,但她却选择和傅家的一个小孩共进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如果不是因为傅白,司子容没有任何理由出手帮人界的忙。她明确地对外人表示过,她只认傅白一人,只听从他的安排,她就是傅白拉过来的外援,想要利用她的力量,必须认可傅白的地位。 那时人界对傅家的双子还有忌惮,人魔混血对他们来说既是蜜糖又是砒霜,将傅白傅琼视为容易割手却好用的武器,对于更多的人而言容易接受。 但司子容厌恶这种态度。说白了人界也好黄泉也罢,她都无所谓。她的亲族抛弃过她,在世间摸爬滚打地行走那么多年,司子容的感情被磨得很钝,冷漠且傲然。 唯有傅白是不同的。司子容总是能回想起她和傅白初遇,隔着一扇窗。屋里的小孩个子不够高,趴在窗户上还要踮脚。他安安静静的,眼睛明明被不打招呼闯入的光线蛰痛了,却依然努力睁大,去接纳那光。 司子容自认她在凭着一口怨气活着,去争抢,去掠夺。她把剑法修炼到极致,迎来的只有漫长的空虚。她的脸上挂着活泼明媚的笑,像个永远都停留在最好年华的少女,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从骨子里腐烂了。 她把傅白视作唯一的救赎,因为她能感受到自己是被接纳的,傅白拥有这种接纳任何人的天赋,好的坏的,善的恶的,他无一例外地承受下来。 司子容是个絮叨的人,什么事都瞒不住,她的喜悦愤怒不满都对傅白讲过。时至今日,傅白闭上眼睛,仿佛都能听见她在“小孩儿”、“小孩儿”地叫自己,叫他出去玩,实际上是陪她去玩。 傅白的指尖在微微地抖,他又想起了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他多想司子容抱怨他一句,怪他把她拖入到这样悲惨的下场,但是他又深知司子容不会。 他没能听到她的临终遗言,他想,大抵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没得玩了。” 顶多是这样。 第九十六章 囚徒 眼见着傅白周身渐渐笼罩上一层浅色的雾气,鬼魑面具后的眼睛狡猾地眯起来。闻天察觉到傅白身上的不对劲,也留心了鬼魑奇怪的态度。 他轻声提醒一句:“傅白,这里的雾不大对。” 傅白的眼神恍惚一瞬,过了片刻,才又恢复清明。 “我知道。” 虽然弄不太明白,但他大体能判断出这些四处游走的雾气,恐怕有蛊惑人心、减弱防备的效力。傅白再度望向几步之外的鬼魑,对方一动不动的,像个巨大的人偶。 “我来寻人。鬼魑,既然你已无法往生,不如做些有用之事,停滞于此的灵魂还能得到些许救赎。” “我们的魂魄早就散了,傅白。你所看到的,无非是一缕幽魂。打散了,也能再重聚起来,但什么都无法做到,也出不去。我们是执念的囚徒。你的挚友司子容,也曾是。” 傅白一顿。 “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来她瞒过了你?” 鬼魑故作纳罕的模样让人反感,想要扰乱傅白心智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了。闻天意识到事情恐怕要糟,他化作人形,拦在傅白的面前。 “傅白,不要再听他讲任何话了,你的神识很不稳定。” 傅白能够听见闻天的劝阻,但他的两耳嗡嗡作响,心如擂鼓,浑身都在细细地颤抖。鬼魑把坑挖好了,等着他跳进去,他看得明白,但根本不能抗拒。 那可是司子容,是子容啊。 鬼魑的声音如同沾了蜜的果实,诱惑着猎物前行。他说,傅白,司子容当初肉身虽死,但她的魂魄被龙骨召回圣地,徘徊数百年,直到下一个龙骨的接受者出现。 你本有机会见她最后一面。 …… 白茫稍稍放慢了步子,和队伍最末的楼肃并排。 他们一行人已经启程,准备离开鬼哭城。现在队伍的最首是提着一盏长明灯的傅款,中间是受了大小伤的修士,最后面就是白茫和楼肃。 白茫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方才傅款指出来的那三颗星星距离排成一行还差那么一点,但傅款说没关系,他们有很长的路要走。 心思敏锐的白茫凭直觉认为这里面有蹊跷,于是特地放慢脚步来找楼肃商量。 “楼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在绕圈子?” 此处是一片荒凉的地带,没有人家,也不见灯火,只有造型古怪的枯树和灌木。 鬼哭城的夜晚未免也太长了…… 楼肃了解的情况并不比白茫多,他诚实地摇头。 “鬼哭城内的时辰是乱的,里面是黑夜,或许外面就是白昼了。我们现在只能跟着仙君走,好在目前尚未遇到什么敌人……” 楼肃其实心里也纳闷得很。他觉得眼前这个傅款有些怪,但这一路上,他又未曾表现出任何对于他们的敌意。非友非敌,对方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两人这边还没讨论出个什么结果,原本在最前不紧不慢走着的傅款不知何时来到二人旁边。 “方才还在寻白茫师兄呢,原来是在这儿。” 白茫嘴角一抽。 “我来……找楼师兄商量些事。” 傅款的眼睛笑得眯起来,越看越像狐狸。 “那二位可要跟紧些,别掉队了。” 说完,他就提着灯,晃晃悠悠地又到队首。他走路看似不慌不忙,却比旁边赶路的修士们要快很多,仿佛在飘。 白茫瞧着,冷汗就要下来。他怀疑对方甚至早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故意凑过来,吓上一吓。 队伍继续向前行进,忽然,异变突生。在他们斜后方的一角的空气出现不自然的褶皱,几个修为较高的不约而同回头去看。 只见那褶皱出隐约透了点亮光,仿佛一块黑布被人剪开口子,外面的光照进来。修士们正奇怪着,光从何而来。人群之首的傅款却脸色一变,悄无声息地离开。 楼肃让其他人稳住,先一步过去察看,白茫紧随其侧。 他们凑近去看后,发现那光亮极其不稳定,随时变换着形状。 白茫把佩剑解下来,剑鞘的末端试探着去触碰它。就在二者刚刚接触上的一刹那,白光一闪,一股强力的气浪把在场的所有人吹得身子后仰,紧接着就是陡然升温的热炎! 火焰中,两道黑影缠斗在一起,武器摩擦出铮鸣声。楼肃等人迅速后退,避开那热浪。随即一道黑影向后从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飞出,熟悉的侧颜让在场的人一惊。 “焰尾仙君?” 傅款用手背揩去侧脸的灰烬,从他狼狈的衣着可以看出,这场恶战持续了有一阵了。见着楼肃白茫后,傅款眉毛一挑。 “你们在这儿?” 他这话问得奇怪,明明方才,几人还一同行进在离开鬼哭城的路上。 然而情况紧急,留不得众人再多考虑。傅款一直对阵的敌人也现身了。庞大的体型,古怪的四肢,还有那张妖异的红白面具。 是鬼魑的兄弟鬼魉。 鬼魉不如鬼魑那般精于算计,但他力大无穷,极具战斗天赋。在力量上傅款于他绝对是先天吃了亏。但傅款毕竟在仙君中也是好战好斗的那一派,实力自是不必说。他不会输,可他发现这个鬼魉很奇怪。 他好像没有意识,只是凭借本能在行动,也几乎杀不死。 鬼哭城这破烂地方什么幺蛾子都能搞出来,傅款深知这一点所以更觉得麻烦。有这么个大家伙胡乱攻击,他现在也倍感头疼。他的原计划是把楼肃白茫他们一行人捞出城就跑,只是苦于城内障眼法太多,一时竟摸不到踪迹。 结果得来全不费工夫,好巧不巧的,让他不小心撞开了一个幻术,楼肃他们现身了。 傅款解下腰侧的长鞭,振腕一甩。鬼魉被绊倒,壮硕的身子倾斜,又被鞭子一圈一圈缠上,暂时无法行动。 趁着这档口,傅款赶快扭头对楼肃等言:“顺着那个口子离开,快走。” 长剑的剑尖指向方才那道被撕开的裂口,现在它正在不断收缩。 楼肃迅速反应过来,组织好其他修士,带人离开。傅款殿后。就在鬼魉挣脱长鞭,带着骇人的气势重新压过来时,傅款抽出鞭子最后一小截,整个人沿了那道裂口脱身。 修士们惊魂未定,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鬼魉所散发出的那股带着灾厄和不详的气息,还有压倒性的力量对比,让他们心有余悸。 傅款拍掉身上的土,还咳嗽两声,看来刚才被烟呛得不轻。他带人进入鬼哭城不久,就撞上了四处游荡的鬼魉。对方二话不说攻过来,傅款暗道麻烦,但不得不迎敌。 这鬼哭城内,到处都是幻术残余,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傅款也是打着打着不小心掉进去了,恰巧撞上楼肃一伙人。现在他又把鬼魉给关进去,估计一时半会儿,他也没法子逃出。 眼下两拨人好不容易齐聚,傅款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速速随我离开。” 没想到白茫和楼肃互看一眼,有点面面相觑的意思。 傅款又奇怪又焦躁:“怎么,还不乐意走?” 白茫解释道:“仙君,并非我等不愿意……而是刚刚发生了一些事,似乎有人扮作你的模样。” 傅款简直要跳脚。 “有人敢冒充本仙君?真是天大的胆子!是谁?报上他名来。” 虽然发问的是白茫,但他本人也是一头雾水。 “我们对此……毫无头绪。” 楼肃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或许是这城中的鬼魂,在戏弄凡人吧。” 第九十七章 昭然若揭的命运 闻天眼睁睁地看着那怪雾仿佛藤蔓似的,缓缓爬上傅白的腿,越缠越紧。 而傅白本人还全无知觉。 他掉入了早就为他挖好的陷阱,现在满脑子都回荡着鬼魑的话。 司子容的魂魄在世间徘徊数百年,他本有机会去见她一面。银龙一族的圣地,虽然对外人是禁区,但傅白又不是没有硬闯的本事。 只是他从未去寻找过。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司子容死在封神之前,她的魂魄消散,自此三界再无踪迹。却不想龙骨下给她的束缚,此时竟然变为他们见面的机会。 在这几百年间,他有那么多次,能够去见她。 闻天一向波澜不惊的神色,也微微变了。傅白的朋友很多,但有两位是极其特殊的。他们陪伴傅白度过了黑暗的童年,又跟着他一路走上人界的战场,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以仙人的寿命来算,傅白后来的那些朋友,已经至少和他相识几百年了。但偏偏是这两个跟他共度短短十几年的妖,令他念念不忘至今。 闻天很难与人共情,即便他与傅白共享部分的感知,仍是不能理解对他们的感情,那里面包涵了太复杂的东西,是他们独有的羁绊。司子容和霍连城被傅白划到了他灵魂内不容侵犯的领地,旁人冒然的闯入会引起他激烈的反抗,甚至变得不像他。 鬼魑捏住了傅白的软肋,要割破他千辛万苦凝结的旧伤疤。 傅白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可他的心神已然有了极大的动摇,他现在浑身都是破绽。要不是闻天的声音一直伴随在侧,提醒他,恐怕情况还要更糟。 可他所有的克制与冷静,都在鬼魑的下一句话出口时终结了。 傅白问他,司子容的魂魄如今何在。 鬼魑告诉他,她的魂魄彻底散了,因为龙骨找到了新的继任者。 当你看见傅谦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你再也没有任何机会见到司子容。 鬼哭城一声巨震,恍若惊天的恸哭。闻天看见傅白周身萦绕着的那层厚重的红色血雾,心道,最不想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血雾是凝结的龙息,傅白常年压抑的一股力量。它的破坏性太强,又太容易失控。就算是贵为仙尊的傅白,也不敢确保能够完全驾驭它。 傅白曾经因此失控过,他不想再来一次,才百般压制体内的龙息。 而龙骨继任者的交接,闻天是有感应的,毕竟它们都算得上武器中的老古董,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当时傅白前来寻他,他明知司子容的死,却仍然缄默,不对傅白透露半分,也是不想他崩溃。 半魔半神的体质,终究会带来灾祸。闻天在意识逐渐下沉时,回想起过去那些古板守旧的仙人对傅白的抵制。尽管态度激烈,但并非全无道理。一个凌越仙君堕天了,剩下的凌鸿仙君,又有谁来担保,他不会倒向黄泉的立场呢? 他在黄泉,可要比在仙界自由多了。 闻天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傅白的混乱使他没有办法维持人形,被迫回到剑鞘沉睡。 傅白的神智被盘剥了大半,悔意和痛苦蚕食着他的灵魂。一直被压抑的龙息终于等来出头之日,肆意地发泄它的暴虐与疯狂。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连鬼哭城外的过路人,都感知到城池所在的那片看似什么都无的空气中,有令人窒息的感觉。 而城中的人、神、鬼,更无一例外,被它扼住咽喉,被卷入傅白的悲伤。 傅款都打算带人撤退了,连催带赶的。突如其来搞这么一波,让他先是摸不着头脑,又脸色巨变。 “这力量……该不会是我大师兄来了吧!” 接着叨念一句—— “他怎么会亲自来呢?!” 还有第三句—— “谁这么大本事,把他气成这样?” 傅款好奇又着急,但眼下他不能带着一队老小瞎跑,可又担心傅白那边,只好嘱咐楼肃和白茫:“二位,赶快带着这堆老弱病残的,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要出事了!” 说着,他系好腰间的佩剑,出发去找傅白。 然而在这鬼哭城寻人,又哪里那么容易?傅款很快就被一个幻术给缠住了。 至于他心心念念要救的大师兄,此时正处在风暴的中心。傅白释放了力量,又不知道该攻击谁。鬼魑吗?不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告知了傅白真相。 那……是他自己吗? 一切都乱了。 血色的雾气越积越厚,迅速凝成漩涡一般的东西,无情地收割它所能触及的一切。鬼魑站到旁边,避免被风暴的尾巴扫到,眯着眼睛等待一场好戏。 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旁边。鬼魑起初没察觉到,等他余光瞥见熟悉的紫色衣边时,才收起看戏的神情,恭谨地行礼。 “王。” 来者正是鬼魑所效忠的王,也是傅白曾经最大的敌人。 鬼王温盛。 比起闹得天翻地覆的傅琼,温盛这个名字更加久远,久到许多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仙人,都淡忘了,这个曾经带给他们无穷噩梦和悲剧的名字。和他的恶名以及威势相反,温盛的长相和气质并不给人压迫感。忽略皮肤上扭曲的红色咒文,换上一身素雅的长衫,他看上去顶多像个性格有点阴郁的教书先生。 他生平所好的也尽是书法、篆刻等风雅之事,就用他那双染满鲜血的手。 他还曾隐姓埋名,在人间行走,探望过傅白傅琼两兄弟,甚至有一个冬天还留在了傅家。 多么讽刺,敌人就酣睡在旁,人界却没有丝毫危机感。 温盛隔了十几步的距离,望向傅白。 此时的温盛双眼无神,看上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摄取心魄,和鬼魉的神态如出一辙。 现在的他只是一具空壳,被执念牵引着来到此地,来到傅白面前。 温盛认不得傅白是谁,本能驱使他召唤出自己的佩剑,冲向漩涡的中心。而身陷其中的傅白同样感知到危险的存在,利落地拔出闻天,拆掉对方的剑招。意料之外的攻击让傅白恢复了些许意识,雷灵力的白光骤现,如同一只凌厉的白鸟,剪断那红蛇似的龙息。 “……温盛?” 更让傅白没料到的人物出现在此地,使他不免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眼神变得晦涩复杂。 熟悉的声音让温盛的动作也有了瞬间的停滞,他后退两步,让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一个易守易攻的状态。温盛的嘴唇蠕动,他在说话,但因为魂魄已经缺失,他的声音变得艰涩难懂。 直到他重复了两三遍,傅白才听懂他的话。 “叫……师父……” 他让他叫师父。 傅白的神情顿时转为悲愤、痛、和不解,还有更多无法解读的情感。他想,温盛的记忆恐怕也错乱了,他脑海中的时光停留在那个冬天,他们之间仅有的带着点温度的回忆。 傅白曾经转益多师,霍连城、雷劫山的掌门长老,都能称得上是他的师父。 但第一个教会傅白拿剑的人,是温盛。 是恶贯满盈的鬼王。 手中的闻天不安分地鸣叫着,显示出主人内心的震荡。傅白收起所有情绪,握紧剑柄。 现在不是哀悼和悔恨的时刻,他要把温盛和鬼魑,再次埋葬。 闻天不愧为上古名剑,剑刃中溢出的寒凉之气,让人如同置身于广袤雪原。傅白的身形倏地动了,一招雷鸣将温盛逼退十余步。然而温盛的名头也不是虚的,他的足尖在地面轻轻一踏,万道红光乍起,如同一张硕大又细密的网,向傅白扑袭而来。 傅白在网的缝隙间轻盈游走,仰视他,就仿佛在看暴风雨来临前低飞的燕。温盛伺机而动,将身体隐没在龙息的密到透不过气的攻势之中,抓住傅白的视线死角,一剑刺中。万幸傅白凭借千百年积累下来的战斗直觉险险避开,仅是白衣被割破了一角,恰好飘落在地上的鬼魑脚边。 鬼魑捡起那块柔软的布料,手中揉搓着。他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一是温盛现在处于混沌状态,敌我不分,如果打扰了他,反而会对自己不利。二是鬼哭城对于他们这些“鬼魂”很有优势。他骗人了,要说完全无法彻底打散他们这些孤魂野鬼,是不对的。然而这里是鬼哭城,就算受了伤,他们也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 也就是说,温盛耗得起,傅白却能被生生耗死。 鬼魑看得出傅白其实已经丧失理智了。司子容的真正死因,还有鬼王温盛的出现,对他而言都是莫大的冲击。 如果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那么对于岁月悠长的仙人,总该不会存在无法愈合的伤口。 但事实却往往与理想背道而驰。仙人也好,鬼怪也罢,哪怕活得再长再潇洒,也总有那么几处不愿涉足的禁区,不肯凝固的心上裂痕。不敢碰的,一碰就要流血,就要痛得蜷缩。 鬼魑抱着看戏的心态坐在下面。有一句话他没骗傅白,那就是,对于现在的他,输赢胜负的确都毫无意义。黄泉界早就易主,傅白死了,对他没坏处,也没什么好处。他只是想目睹这场千年前唱开的大戏最终落幕。温盛一时的错念招致无穷后患,终至自身形神俱灭。而迟到的真相和后知后觉的悔恨也终将把傅白导向灭亡,仙界最后的明净星辰,在此陨落。 隐藏在面具后的怪脸讥讽地笑起来。 凡人总以为黄泉的都是些喊打喊杀,嗜血无脑的魔物,但鬼魑却比谁都看得明白。虚空中白影和红影靠近又分开,呯嘭的兵刃交接声听得胆寒。傅白动了彻底的杀念,但神识的不稳定让他无法发挥全力。温盛还保留着生前巅峰的实力,可记忆的错乱,让他又不能狠下心来。在他的认知中,或许他还在指点着刚刚学会握剑不久的傅白。 鬼魑对温盛是绝对的忠心,他不插手,也算是遵从了王的某种遗愿。他的目光又转向傅白。在鬼魑看来,傅白再简单不过。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都不难懂,他的命运也昭然若揭。 一个人明明得到了很多偏爱,却被步步推向无尽深渊。 第九十八章 这么大仇 傅款被困在的地方,是一片桃林。 是的,桃林,连见多识广的焰尾仙君,都完全没想到的场面。 上一秒的他还在火急火燎地要去救傅白,结果下一秒,他的右脚踩上一片碎瓦,瓦片从中间裂开,傅款一愣,瞬间感受到一股坠落感。 他现在就是一整个大无语和大不理解。 中幻术了,毫无疑问。鬼哭城里大大小小的幻术多得数不清,傅款倍加小心,终究还是中了一个。幻术通过影响人的心智起作用,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沉着冷静,别慌,好好观察情况。 傅款看向他的周围。 他坠落的地方是林间空地,周围的桃树将他簇拥着,风吹过沙沙作响,艳丽的色彩染了些妖媚,让人极为不适。 桃林深处有一条路。 傅款定了定神。一般情况下,破解幻术需要找到那个“眼”,也就是术所凝结的地方,最不和谐的一处,否则都是徒劳的努力。他思索后,决定顺着那条路走走看。 路虽然狭窄,但很平坦。抬头望去,桃树的桃枝层层叠叠搭着,从高处压下来,像在挤着他。傅款收回视线,生怕再多看几眼,就被勾去了心魄。 他咕哝着:“不会出现什么美女吧?” 话音刚落,一只素手落在他的左肩膀,轻拍两下。傅款闭了下眼睛,颇为不耐烦和无语的样子。手中的长剑向后一刺,头都没回,就把那个幻影干掉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俗……哪门子的言出法随……” 他收起剑,继续向前走着。走了没十步,又有一只手来拍他。 傅款彻底失去耐性。 “我说了,能不能别——” 他回过头,看见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老脸。 他的师父,雷劫派四长老白旭。 “师……” 傅款明知道这是幻象,但那声“师父”脱口而出,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也是思念过度的显现。 他看着随性,什么都不在乎,作为最后一个见证了雷劫派灭亡的人,傅款对于往事总是闭口不谈。 他不谈,不代表他从未想念。 前尘往事弄清楚后,白旭对他的善待便极为可贵。在雷劫山的年少时光,傅白对他严厉,傅款觉着委屈了,就往师父那里跑。师父给他备好茶水和甜而不腻的茶点,让他心安理得地偷懒,还帮他应付大师兄。傅款啃着茶点翻着药经,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小木桌上,那些四四方方的影子逐渐倾斜,日子倏忽飘过。 岁月啊,怎会走得如此仓促。 傅款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幻影,而“白旭”也在慈爱地笑看着他,不言不语。 他终于明白这片桃林的原型是哪里了,就是雷劫山的桃林。 他再往深处走下去,说不定还能碰见他的师兄和同门。 幻境的特点就是随想随现。傅款这边刚动了心思,那边的桃林就露出一道缝隙,潺潺流水声飘入他的耳中,还有人声低语。 白旭不知何时来到了那前面,引领似的,等待傅款跟上。傅款不由自主地挪动两步,位置的变换,让他得以看清桃林后掩映的画面。 一条蜿蜒的小溪从山的深处缓缓流淌而过,溪面折射出粼粼日光。掌门、长老、小师妹、师弟们,还有傅谦和傅白,沿溪而坐,清谈论道。他看见小师妹傅青青因为贪嘴,吃了太多点心,捂着肚子嚷嚷不舒服。而就坐在她旁边的大师兄傅白,轻缓地拍了两下她的后背,女孩顿时感觉到舒缓不少,鼓着腮帮长吐一口气。 他们两个人离傅款最近,不约而同地感应到了背后的人,于是转头去看。傅青青眼神一亮,热情地挥手,从口型能看得出是在叫“三师兄”。她扎着两个羊角辫,穿得又喜庆,晃来晃去,像集市上卖的年画娃娃。傅白端了青瓷小口茶杯,饮一小口茶,才望向傅款,似是等他很久了。 一切都是那么热闹,一切又是那么安静。 傅款听不见他们说话。 白旭先他一步,拨开桃枝要去和他们会合。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眼神催促徒弟一并前往。 傅款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左脚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挪了半步,直到有人忽然间在他身后开口。 “你真的走进去,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傅款像被人敲了一棍子,瞬间惊醒。他猛扭过头,看清了那位不速来客。 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但不知为何,却给他熟悉的感觉。 就仿佛,他理应认识他。 剥开这层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傅款才能冷静地去打量眼前的人。高挑、俊逸,是扑面而来的两个词。傅款见识过的、结识过的人物中,能用“美”来形容的人物不在少数,然而不得不承认,能和眼前这位媲美的,屈指可数。 任何人站在他身侧都有被夺去光华的危险,他不该是立足彼世的存在。 傅款不晓得这人是如何闯入幻境的。通常幻境的入口不会轻易开启,尤其是在已经“吞了”他这样的一个猎物之后。听对方的语气,他貌似有意跟在自己身后而来。 他的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傅款在这人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敌意。 不过很快,狐狸仙君就被啪啪打脸。 傅款眼见着对方伸手攀上桃枝,手指轻握,折断一截。明明上一秒还平静得如同山顶天池,进行一些破坏花草树木行为的男人,下一秒就陡然向他发起攻势。 傅款被杀了个猝不及防,那人的身形实在太快,又轻,好似贴着地面卷起花瓣的风,刮起来又是夺命的刀。 傅款甚至来不及把观澜剑拔出来,匆忙间唯有用剑鞘一挡,武器撞击在一起,震得他手臂一麻,脑袋也像钻进钟里,有人从外面狠狠地撞了下钟,嗡嗡地响个不停。 傅款用的是剑,对方手里的,却仅是一根桃枝罢了。 大道至简,这句话在傅款刚刚踏入仙途修炼时,凌鸿就教给他,等他下凡到雷劫山,作为大师兄的傅白也天天念,天天念,念得傅款耳朵都要生茧子。傅款自是明白,高手无所恃,修炼一途到了一定的境界,飞片叶子都能削掉人脑袋。 但这一次,他是在直面差距,他和眼前人的实力差距,天壤之别。他就像站在深渊的最底,仰头望着那崖顶的黑影。 能让傅款在初见就产生这种第一印象,说明对方绝不是个简单人物。毕竟这种存在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其中就包括全盛时期的傅白。 容不得傅款多想,对方的下一招紧随而上。桃枝的乌色在翻飞,男人一身素净衣装,仿佛融入了风中,更是难以察觉他的气息。傅款接招接得渐渐有些吃力,落了下风。但他又生性倔强,遇到强敌更是不肯退让半分。 傅款衣袖一挥,火灵力化作狐影,灵活地盘旋跳跃,意欲缠绕烧灼敌人。那“火狐狸”的尾巴染了点蓝紫色,绚烂摇曳,正是傅款继承了狐焰的象征。 被这玩意儿烧到身上,哪怕擦到一点,也是烧灼灵魂的痛。男人显然清楚这点,向后跃了两步,然而却被那狐狸越追越紧,连衣袍的边角都被烧得卷翘焦黑。眼看着就要无计可施,傅款微微眯起眼睛,等待着他被灼热的火焰吞噬。 可是对方在逃离未果后,两脚定在了一处,手中的桃枝像挽剑似的挽了个花儿,一点白色混着紫的亮光出现在顶端。 傅款乍一看那光,还以为是不太精纯的雷灵力。 但伴随着轰地一声,爆开的声响,大片的紫光如同滔天巨浪般奔涌而来时,傅款才无比震惊地意识到—— 那是火焰。 是纯度相当高的火灵力! 焰尾仙君不文雅地骂了一声,碰到这东西根本没个打!紫色的火灵力,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几千年才会遇到一个修炼者能操纵的罕见之物。要说这鬼哭城,还真是卧虎藏龙了。先是一个怎么都打不死的鬼族,随后又来个会使紫火的怪胎。傅款都不知道该说他这一趟算长见识没白来,还是上赶着送命! 看着年轻的狐狸仙君气到跳脚,还得顾着逃命,始作俑者却一派悠然,像在陪小孩玩游戏。傅款逃着逃着,也感觉不对劲了。对方好像一直在拿捏分寸,既不会让他致死,但又逼得他走投无路。 就像稳操胜券的捕猎者在戏弄猎物。 什么东西! 傅款更气了。 “看来赤狐一族是真的要没落了。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哦,‘一蟹不如一蟹’,我看现在就是——‘一狐不如一狐’。”男人手掌翻了个,让手中早就化成黑灰的桃枝随风飘散,和那些熊熊燃起来的桃树化为一体,这片虚幻的桃林已然成为一片火海。 他神情倨傲,强大的实力让他足以睥睨众生。 傅款甚至觉得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一个脾气古怪、性格破烂的强者。 傅款一咬牙,不行,这样一味地逃,只会让他越来越被动。他闪避着那些恐怖的紫火,同时冷静下来,去观察火焰的走向。狐焰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灵力的提纯,还有他五感上的变化。比起过去,他的眼睛现在能看清更多的东西,尤其是捕捉正在移动中的事物的轨迹。 虽然对方抛出来的紫火盛气凌人,像腾空而起的浪墙,但这火焰也并非绝无空袭。傅款单手成诀,悄然无声地释放出几道灵力。他现在还没办法让自己的灵力提纯到那种纯粹的紫色,但混着点颜色,混淆视听还是足够的。 傅款就用这种方式,让那些掺了紫的灵力逆向游走,如同麻绳捆豆腐,寻找薄弱处,将那紫火断成几截。 两股威力相当的灵力对撞后就会被抵消掉,傅款正是用了这个办法,暂时解脱自己的危机。 而那位不速之客笑了笑。傅款看不见他的笑,但能听清他说的每个字。 “还不算笨。” 就好像他在故意露破绽,等人察觉。 这边傅款刚缓了缓神,准备了一大套芬芳之词。但他刚开了两个字的头,却被对方抢夺了先机。 “接下来可没那么好过了。眼睛擦亮点,别把小命真丢在这儿!” “什——” 傅款正琢磨着对方的意思,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天降紫火,让他瞪大了眼睛。 “这么大仇?!我是杀了你爹还是夺了你妻?如果有那也绝非我主动啊!” “有空油嘴滑舌,不如速速逃命。” 砰—— 这一波的火焰攻势更加猛烈,傅款过去怎么也不会想到,足够多的灵力凝聚在一起,还能当流星锤和铁榔头用。他现在就是被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紫火砸得左蹦右跳,在他脚边到处都是深得看不见的巨坑。 但凡他不够灵活,被砸中一次,那就真是凉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