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明珠公交物语》 第一章 执着的乘务员 “孩子,当年鬼子入侵时,这2路有轨就已经有些年头,都能当我爸爸了,它可是这北方明珠的历史见证者,绝不能被遗忘。 ”三岁的小范蕾坐在爷爷身边似懂非懂地听着电车的故事,她生在a市,注定要与2路有轨电车有一段牵绊。 当她尚在襁褓时,就被爷爷奶奶抱着乘坐2路电车去往兴工街购物。小范蕾吱吱呀呀地说着婴儿语,不哭不闹,眨着具有灵性的双眼,虽然还没开始记事,但她好像对电车很感兴趣,伸出小手触碰着电车的墙壁,似乎在感受着来自车体的振动,并且露出小小的虎牙。爷爷非常高兴:“这孩子与电车有缘!” 父母对爷爷的做法感到担心:“爸,那么小的孩子你们就让她接触电车,出事了怎么办?”爷爷不太高兴地反驳:“让孩子早点了解城市的历史有什么不好,总是呆在家里被保护才会出事!” 从那以后,每当小范蕾哭闹,爷爷都带她去坐2路有轨电车,这电车就像是小范蕾的定心丸一样,立刻就能令她破涕为笑。范蕾上小学之前经常跟着家人一起乘坐电车去海边游玩,她清楚记得那时这条线路使用的是“前凸”斜玻璃的方顶方灯621型铰接电车,搭配古董1ooo、4ooo型的圆顶木头电车,还有621的缩小版方顶圆灯7ooo型电车。这四种车辆运行起来都会出咣当咣当的历史回音,车顶的“大辫子”与电线摩擦出“滋滋”的声音,闪烁出微弱的火花,在夜晚时非常耀眼。车身颜色是经典的蓝白相间,配上a市当时的公交标志——蓝色的菱形中间留出云朵形的空白,一只海鸥追逐着公交车,俗称“95涂装“。 小范蕾总是穿着与车身一样的蓝衣服,乘客不多时经常在15米长的车厢里来回跑动,跟在乘务员身边看她们售票;或者在座位上转过来,背朝过道,扒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那时沿途的景色十分浪漫,春季时星海桃花盛开,每到秋季,功成街的林荫道总是遍地金黄,落叶飘飘。 小范蕾偶尔会妨碍到其他的乘客,但人们看到她开心的笑容都不忍责备,小范蕾具有能让人心溶化的特质。621型电车拐大弯儿时是小范蕾最高兴的时候,因为有一种坐过山车的感觉,整个人坐在地铁座上像要被甩出去一样。多年后范蕾才知道621型电车有个绰号叫“一扫光”,但她始终不明白这个绰号的含义。 “阿姨,就让我进驾驶室看看嘛!”出于小孩子的好奇,范蕾嘟着小嘴对乘务员提出了任性的要求。美丽的乘务员微笑着说道:“现在不行哦,小朋友,车还在运行,等抵达终点后一定让你看看。”乘务员的通融在小范蕾的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是她多年后从事这项工作的动力。 在每辆621型电车上都配有3名乘务员流动售票,15辆车45位乘务员都与这个漂亮的小“蓝精灵“混熟了,小范蕾对她们也是“阿姨、姐姐”的叫着,十分亲热,15位司机也非常乐意为她耐心介绍驾驶室里那些操作装置,甚至带她去参观了停车场。 对于古董木头电车的历史价值,小范蕾那时还不是很懂,只知道坐大车好玩儿,可以跑来跑去,拐弯儿时很刺激,所以就很少乘坐1ooo和4ooo型电车,在她多年后了解到这些电车的意义时,觉得十分后悔。 小学六年,小范蕾每天都乘坐2路有轨电车往返于家校之间,在学校学了什么她完全不在意,每次乘车后她都将票根用夹子夹起来好好放在抽屉里留作纪念。“这些都是我与2路有轨的感情见证,一定要好好保存才行。” 范蕾升入初中后,2路有轨电车由于轨道改造暂由汽车代运,于是在前两年她都改乘其它的公交线路上学。范蕾曾忧伤地说过:“没有电车的2路,便不是我认识的2路,我们暂别吧。” 待到轨道改造完成,2路有轨电车线路终点延长了,而且多了一些高架桥与林荫道,车辆更换为8ooo型现代有轨电车,可惜不是铰接的,车体都涂了广告。古韵也少了很多。但这一切对范蕾来说无所谓,只要能和2路电车在一起就可以。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太想你了,终于又能陪伴在你的身边。”趁没人注意,范蕾偷偷抚摸着车体说了这句悄悄话。从那以后,她又开始穿着肥大的校服,梳着双马尾,背着沉重的书包,一如既往地乘坐2路有轨电车上下学。 8ooo型电车用了一年多便全部转卖给了b市,取而代之的是6a型低地板铰接电车,车身蓝灰相间,冠有“a市人”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号,后面的几批还有红黄相间、墨绿色等车体颜色,至今未涂广告,一直素面朝天。 范蕾对这种车型更是钟爱有加,她与6a初次接触是在盛夏酷暑,一入车厢,凉爽无比。“我这是从热带来到了北极吗?”范蕾这样感叹道。6a型电车还有一种日式的情调,透过大玻璃观赏外面的风景就像坐在日本的电车上一样。 在延长的路段中,有一个樱花盛开的地方,每到花期,总是落英缤纷,电车平稳地行驶在粉红的花瓣海洋中,这种美景不可多得。6a型电车陪着范蕾度过了高中三年,她自然与每辆车的司机和乘务员又混熟了。 临近高考时,范蕾开始计划:“不行,我要一直陪在2路电车身边,不想去外地读大学,也不想在象牙塔里呆上四年,不如去考公交技校,然后去当2路电车的乘务员,直到我退休为止!”当她兴高采烈地向家人宣布这个决定时,遭到了来自父母的强烈反对,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说:“当公交职工地位太低,收入又不多,难道你愿意每天对乘客低眉顺眼吗?”父亲愤怒地呵斥道:“让你读三年高中是为了考个好大学,你却要去考技校,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就断绝你的经济来源,你个没出息的不孝女!“ 父母的反对并没有令范蕾动摇,她从小就羡慕那些乘务员和司机,羡慕他们可以零距离操作车辆,朝夕相伴,几乎从不分开。于是她对父母笑而不语,坚持报考公交技校,学习了相关技能,勤工俭学自挣学费,终于顺利成为2243号电车上的乘务员之一,这一干就是八年。 范蕾穿上a市电车线路乘务员的统一制服,一身深蓝,除去没有大沿帽和白手套外,几乎就是火车列车员的打扮。她每天熟练地操作着开关车门和提醒司机车的按钮,接待乘客时面带微笑地说着服务语:“请上,请投币,请刷卡,请往里走。” 遇上高峰期,范蕾偶尔也会歇斯底里、脾气急躁:“喃们都往里窜窜,败都挤在门口,里面多空啊!”如果赶上末班车,要夜里12点以后才能到家,“老对儿”李娟与她住在一个小区,两人结伴回家,很快就成了要好的朋友。8年里有苦有乐,有泪有笑,乘务员的日常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a市忽然要修地铁,而且1号线规划的路线与2路有轨电车有大段重合,在开挖之前便引起了争议。2o15年1o月底,1号线部分通车,坊间开始传闻2路有轨电车将在地铁全线通车后被拆除,这令范蕾十分不安。 这时有一群年轻人引起了的注意,他们与其他乘客不同,对6a型电车十分感兴趣,每次乘车都会拿出相机照上几张,甚至用手机录下电车的报站音,范蕾惊讶不已,便在闲暇时与他们深入交流。原来这些年轻人是公交迷,对a市的每一条线路都了如指掌,其中一位青年更是从小就记忆a市公交的变化,与范蕾无话不谈。 在公交迷们的指点下,范蕾登6了a市公交论坛,现上面就2路有轨电车的去留针锋相对。主张拆除派的观点实在令范蕾无法苟同,“有轨电车早已不适应a市的交通状况,快拆了吧。”“什么名片,都是虚的,该拆就拆吧!”“和地铁重合那么多,十多年来也没有什么技术革新,迟早要拆!”当地铁修建导致2路电车部分路段轨道下陷而不得不暂时中途折返时,甚至有人说“还是政府有能人!” 相关主题在吵到一定程度后就被版主关闭了,想来版主在这个问题上不想得罪任何一方,如果有事就跟着政府走。 这些观点此起彼伏,冲击着范蕾的神经,她在电脑前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就差把屏幕砸了。“2路有轨电车毕竟存在了几十年,见证着a市的历史展进程,怎能说拆就拆,而且是全国第一条现代有轨电车线路,拆了它我们还有什么回忆!”范蕾实在无法理解拆除派的想法,2路电车到底触犯了他们什么利益,难道说是那些私家车主嫌电车碍事!而她的想法与保留派出奇的一致。 片刻后,范蕾冷静下来,开始安慰自己:“还是不要太急,拆除派代表不了政府,最终决定权在上头,我还是珍惜与2路电车在一起的日子吧。如果政府真要拆,恐怕想拦也拦不住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范蕾继续高兴地工作,但是灾难却在悄然来到。一天晚上,范蕾负责的2243号电车满载乘客准备通过一个交叉路口,那里正好是一座大桥,下面是波光粼粼的河水。 当电车的通行信号亮起,车辆开始行进,走到一半时,范蕾透过车窗看到一辆开得飞快的水泥车违反信号想要抢道,直接撞在电车的铰接部位,使它弯了一个很大的弧度,后半部分直接脱轨。 范蕾带着一脸惊恐从座位上被甩了出去,脑袋碰在对面的车门上,然后失去了知觉。司机紧急刹车,一车的乘客都尖叫着往前倾倒,正好从反方向开来3618号电车,竟然撞上了2243脱轨的部分,险些掉进河里,现场一片混乱。 范蕾的“老对儿”李娟慌忙跑过来扶起范蕾,立刻拨打了12o,司机张澜也立即报警,紧急疏散乘客。范蕾在模糊的意识中听到了李娟的哭喊声:“蕾蕾,振作一点,马上就到了!”她闻到了一股很浓的消毒水味儿,好像有人在为她穿上病号服。 当范蕾醒来时,已经是半夜,她自嘲道:“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说道:“3号床的病人,你只是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一星期。”李娟趴在床边睡得正香,司机张澜满面愁容地看着范蕾。 看着张澜这副神情,范蕾感觉不太对头,着急地问道:“两辆电车怎么样了,那个可恶的大货司机被罚了多少?”张澜有些伤心地说道:“那个大货司机被罚了一百万,是他罪有应得。”说道这里,她哽咽了一下:“3618伤得不轻,整个前脸都毁了,但还能修。而我……,我们的电车,可能修不好了,转向底盘严重受损外加前脸凹陷,将会提前报废!”说完,张澜抑制不住情感,大哭起来。李娟也从睡梦中醒来,她的眼泪浸湿了被子。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令范蕾瘫倒在病床上。即使得到的赔偿再多,也无法弥补失去“好伙伴”的痛苦,这是什么烂结果!这不是2路电车第一次与由于社会车辆违规行驶而出事故,却是最严重的一次。 病房的门被推开,那群公交迷们捧着鲜花和果篮来看望梅芳,那名与范蕾无话不谈的青年说道:“姐,我们都是反对拆除2路电车的,这次事故难免会带来一些影响,论坛里那些支持拆除的一定会兴风作浪,我们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保留2路电车,哪怕是要到市政府大楼前去游行也在所不辞!” 听了这些话,范蕾十分感动。她已经对政府短视的规划有些不满:“感谢你们的支持,如果要去游行记得叫上姐,这样的历史回忆需要大家一起来守护!”众人哈哈大笑,立刻消解了病房里的沉重气氛。 住院期间,范蕾不间断地登录公交论坛,看到了2路电车又与一辆私家车相撞的消息,短短两天内竟然出了两次事故!拆除派开始胡乱揣测:“看来是政府想拆2路电车了,故意安排车辆隔三岔五去撞一下,不出人命就行,让民众看到2路电车的危险性,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拆了。”这当然令范蕾怒气上头,几次用力地扣上笔记本,把同房的病友们惊得不轻:“3号床的姑娘不会变成精神病了吧。” 出院前一天,父母带着补品来看范蕾,母亲开始不停地唠叨:“你看,当初说不让你干,现在出事了吧,听妈话,辞了这份工作,反正2路电车也留不长了,你这样天天令我担惊受怕的不是个事儿啊!”范蕾“噌”地就火了:“妈,您说的什么话,怎么您也被那些流言洗脑了?2路电车坚决不能拆,拆了就是忘记历史!至于安全,我早就置之度外,只想陪着2路电车走完一生。” 父亲又板起脸训斥道:“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她说的对,你现在的工作极其不稳定,还是去考政府公务员吧,保护城市历史什么的,我们小老百姓管不了吧!”范蕾索性以被蒙头,不理父母。双亲纷纷摇头,觉得女儿已经魔障了。 出院后,范蕾被调到3615号车上当乘务员,依旧和李娟与张澜搭档,36编号的6a车体颜色非常好看,海蓝色极具情调,被称为“海蓝深邃”。范蕾有些吃惊:“我以为你们都会辞职呢!”李娟拍着范蕾的肩膀说道:“哪能啊,这点小事故吓不走我们的,咱们一起继续守护这张城市名片、这份历史回忆!” 随着“嘀嘀”的车声响起,3615号电车满载着乘客出了,尽管2路电车面临着未知的命运,政府的态度也是暧昧不明,论坛里依旧争执不下,但是范蕾的乘务员之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无论生什么,她都不会放弃。 第二章 老医生与老电车 “赵大夫,祝您今天乘车愉快!” “年轻人,这条1路有轨就靠你们了。” 类似这样的对话每天都会发生在白发苍苍的赵医生与1路有轨电车的年轻司机之间,自从他退休后来到北方明珠a市的第二人民医院发挥余热,就一直乘坐1路有轨电车上下班,十几年如一日。 1路有轨承载着赵医生的一份厚重回忆,他没能目睹“一扫光”621型铰接电车的风采,却邂逅了1000型木头电车。 一切还要从1976年说起,那时赵医生作为代表到a市二院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学术会议,住在离电车道很近的一个旧招待所,每晚都会听到1路有轨的声音。轮子与轨道的摩擦声有种说不上来的魔力,莫名其妙地悦耳,就像是摇篮曲。 赵医生静下心来聆听着电车的声音,他枕着电车的声音慢慢入眠,睡眠质量竟然大幅提高,一觉睡到自然醒。后来,赵医生必须伴着电车声才能进入睡好,他也因此喜欢上了1路有轨电车,通过杂志了解了一些它的历史。 在a市短暂的一周里,赵医生忙于开会,没有时间去坐一次1路有轨电车,这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遗憾,以致于回到家乡后有一段时间睡眠质量很糟。“这次没坐上那木头电车实在是太可惜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再来一定要坐一次。” 20年后,赵医生退休指定a市养老,住在沙河口附近,由于以前经常饮食不规律而患上了胃溃疡,必须住院手术,他坚持要去二院:“这次再来就是为了和木头电车零距离接触一下。” 儿子表示反对:“爸,那里离电车线路太近,电车噪音又很大,末车要到半夜12点以后,不利于您休息啊!”老伴儿也苦苦劝说:“老头子,二院确实容易休息不好,换家医院吧!” 赵医生微微一笑:“不,我就是要去二院,据说这老式电车是日本鬼子留下来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坐上一次,听着电车的声音我才能睡好,谁再拦我,我跟谁急!”家人见拗不过赵医生,只好遂了他的心愿。 那时1路有轨的圆顶1000型电车还是经典的“95涂装“,一部分刷上了全身广告,运行时会发出很大的声响,车门是完全的人工操作,要由两头的司机和中间的乘务员手动推拉,没有任何电子开关。 “唔,这电车果然古老,看这六边形的玻璃顶灯,就是民国时期的产物!”赵医生被儿子搀扶着登上电车的阶梯,对内部赞叹不已,“还有这铜把手,都被磨得发亮。” “老爷爷,这还不是最古老的电车,这车才上线三十年,最古老的3000型在3路有轨,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历史见证者。3路电车的起点就在这1路电车的终点,两条线路完美对接。”赵医生被这清脆的童声吸引了,抬头看见一个只有7,8岁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正对着自己微笑,“我对这a市的公交非常了解,以后我们有缘再见。”说完这番话,小男孩快步跑下了电车。 赵医生对小男孩的话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原来还有比这种电车更古老的,出院后一定要去坐一下。”儿子十分反感:“那是谁家孩子啊,上来就和别人套近乎,一点也不可爱。爸,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还是别去坐3路电车了。” “你这是什么话!”赵医生严厉训斥儿子,“天注定我与这些老电车有缘,所以才会让那孩子来加以指引,你怎么能说他的坏话呢!”儿子被这么一说,不敢反驳,就这样沉默了一路。赵医生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着电车的声音,身体也随着车厢的摇晃而轻微晃动着。 大概20分钟后,赵医生随着乘务员一句“东关街车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往中门走”睁开了双眼,在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走下电车,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车站附近一片儿都是老式砖瓦房,少说也有七八十年了,一条老胡同直通二院。这条老胡同也是饱经风霜,每一砖每一瓦都在诉说着无声的历史。“想不到这些老房子还在,这片老建筑区如果不加以保护就太可惜了,希望它能永远都在。” 说完,赵医生和儿子迎着朝阳走进胡同,那里一片祥和,这边有一帮打牌的老头儿,那边有几位老太太在唠着家长里短。十多分钟后,父子二人走到这片区域唯一的十五层高楼下,也就是a市二院,它的外墙也是灰头土脸,有些年头了。 儿子给赵医生选了9楼最安静的一个病房,第一天,赵医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电车的声音离自己很遥远。第二,第三天,赵医生开始纳闷:“怎么这电车声越来越小呢,我耳背了吗?”从此他开始寝食不安,每餐只吃一两口就撂了筷子,晚上常常到十二点以后仍然辗转难眠。 终于,在进行手术当天,赵医生被推进手术室前将要注射麻药,他忍不住问护士:“姑娘,我在病房里怎么听不清电车的声音呢,是不是我耳朵出什么问题了?快带我去看耳科!” 护士听赵医生这么说,一下打了个激灵,手里的注射器差点掉了,她故作镇定:“赵大夫,这是好事啊,听不清电车的声音有利于您休息,别胡思乱想了,准备接受手术吧。” 赵医生板起了面孔:“姑娘,我听不到电车声就睡得不好,我要求你们在术后为我调换,否则我就不接受手术!” “可是……”护士非常委屈,“这是您儿子自己挑选的病房,和我们没关系啊,他让我们千万别告诉您。” “这小子怎么能擅自做决定,我要和护士长谈谈!” 护士慌忙找来了人到中年的护士长,这位半老徐娘了解缘由后当机立断:“我同意为赵大夫调换病房,因为我的房间正对着电车线路的方向,每晚不听电车声我就睡不着,所以他的这种心情我能够理解!” 赵医生这才让护士为自己注射了麻药,安静地被推进手术室。术后,护士长兑现了诺言,将赵医生调换到朝向电车线路的病房。站在阳台上远眺,视野十分开阔,周围没有其它高楼蔽目,可以清楚地看到胡同外面的有轨电车。 赵医生每晚都伴随着电车的声音入眠,很快就度过了住院观察期,手术非常成功,溃疡顺利治愈。他出院后立刻奔往a市火车总站,按照小男孩的指引找到3路有轨,与3000型古董电车零距离接触。 3000型电车造型独特,就是一间移动的小木屋,密密麻麻的白色圆头铆钉非常晃眼,车身被涂成朱红、深蓝、深绿三种颜色,据说在战争时期不同级别的人乘坐相应颜色的电车。车门和1000型一样,都是传统的推拉式,也需要司乘人员亲自动手开关,而且中门还要挂上类似门闩的钩子,就像居家的滑轮式推拉门,非常复古。 “这电车也是古色古香,我没有白来!”赵医生边说边登上电车。3000型发动时,拉响悠长的汽笛,很像蒸汽机车。沿途经过的胜利桥、世纪街等地点,都是a市的老街区,有很多老式的建筑。 赵先生坐在背靠车窗的长长的地铁坐上,身子随着车身的晃动而左右摇摆。“就是这种感觉,没有比这更能令人心情舒畅了!” 3路有轨的终点站寺儿沟离a市六院很近,赵医生叹息道:“可惜我不是传染病医生,否则就可以每天和3000型电车在一起了。他不知道在12年后,自己将真的与3000型朝夕相伴。 1997年,赵医生正式受聘于a市二院,他坚决不坐班车,每天都是先从家走到沙河口火车站,再坐1路有轨到单位。院方看赵医生是老资历,也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于是破例允许他慢节奏上班。 1000型电车陪伴了赵医生3年多,最终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形状相似的圆顶2000型与“前凸“方顶的621缩小版7000型电车。 这两种电车在a市也有些年头,7000型电车是从2路有轨转配过来的,而2000型电车俨然是1000型的翻版,可惜车身都不是木头的,而且车门都是现代化的折叠式自动门,不需要手动推拉。 赵医生尽管有些不习惯,但他还是非常高兴:“不管是什么型号的电车,都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历史,3000型还在就好。” 于是,赵医生上班时乘坐1路有轨的2000型和7000型电车,而在休息时尽情享受3路有轨的3000型电车,一坐就是大半天,一直持续到3路有轨进行轨道改造。 有位女司机感到奇怪,好奇地问赵医生:“老大爷,您为什么要反复来回地坐我们这条线路呢?” 赵医生笑答:“很简单,我喜欢这3000型电车,怕它有一天会消失,想多陪陪它。在我有生之年,多留下一些关于它的回忆,将来讲给我的孙辈,让他们了解这座城的历史。”这名司机闻言肃然起敬,“叭”地敬了个礼:“老大爷,以后您的车费我们只收单程的。” “唉,这怎么可以呢?不能让你违反规定啊。”“没关系,没关系,您这样的历史传承者值得我们这样做。”于是,赵医生在3路有轨乘车享受单程票价,全线二十多辆电车的司机都对他十分尊重,后来1路有轨的司机们也知道了这件事,赵医生在1路有轨得到半票优惠。 2003年夏天,3路有轨进行轨道改造,3000型电车暂时消失,改由汽车代运。赵医生郁郁寡欢,强打精神继续乘坐1路有轨上班,这一年对他来说非常难熬,每隔几天就跑去工地看看改造进度,总是乘兴而去,败兴而返。期间2路有轨短暂上线了一辆4wa型红色仿古电车,赵医生只在上班时匆匆看了一眼,没有机会上去。 终于在2004年7月1日,3路有轨重开,3000型电车华丽回归,并延伸至海之韵广场。赵医生当天就去与3000型重逢,他万分激动,抚摸着车身说道:“老伙计,一年不见,你还是没变啊。” 海之韵广场中央的一座银色的海浪铜像是最显眼的地标,在填海造陆之前赵医生非常喜欢来这里看海,在浪涛声中远离都市的喧嚣。 2006年夏天,1路有轨开始轨道改造,兴工街至沙河口段即将拆除,暂由汽车代运。赵医生向院方提出暂时的离职申请:“领导,我不能不坐电车上班,请允许我在轨道改造完成前在家休息。” 院长有些为难:“老赵,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因为电车改造而放弃工作?患者们对你都非常满意,每次都指定要挂你的号,你就这样走了,我们不好办啊。”“我又不是不回来,只是离开一年多,还请领导多包涵。”说完,赵医生离开了院长办公室。院长无奈,只好忍痛割爱,同意了赵医生的短暂离职申请,对患者说他得了重病,需要休息一年。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赵医生依旧每天去坐3路有轨,与司机们有说有笑,享受了一段养老生活。 2007年夏天,大学同学老杨来a市游玩,住在赵医生家,赵医生设宴款待,酒过三巡,老杨说道:“老同学,这a市我不熟,还要麻烦你来作导游,推荐几个景点吧。” 赵医生借着酒劲儿,坦露心声:“那些海洋公园什么的,不去也没啥,就是这木头电车,不坐一次就是白来了,明天我就带你去坐!” 第二天,赵医生带着老杨来到火车总站,登上3000型电车,老杨慨叹道:“嚯,想不到你们北方明珠竟能保留这么古老的电车,我们市差太多,有轨电车早在六年前就拆光了,城市的历史缺失了一部分,这一趟真的没有白来!” 在老杨呆在a市的两天里,两个“老顽童”只是坐着3000型电车来回晃荡,以大瓶饮料代酒,在车里边喝边叙旧,推杯换盏。咣咣铛铛的旅行结束了,老杨尽兴返乡,临行前赵医生亲手画了一幅3000型电车的水墨画赠予老杨留作纪念。 2008年元旦,儿子兴冲冲地跑进赵医生的房间叫道:“爸,爸,好消息,1路有轨与3路有轨合并了,从兴工街到海之韵,所有的3000型电车都经过翻新后在1路有轨上线,您以后上班就可以乘坐3000型了!” 赵医生“腾”地从老摇椅上跳起来,披上大衣,飞速下楼乘车赶到兴工街,看到挂着大红花的3000型电车,喜不自胜。尽管翻新后只剩红绿两色,但是部分3000型电车在车头处悬挂了巨大的铜铃,更加还原它以前的面貌。 “太好了,老伙计,我们以后可以长期在一起了。”随着悠长的汽笛声,电车咣咣铛铛地出发了,赵医生在元旦这天正式回归工作岗位,又干了5年。 天有不测风云,2013年东关街的老房子忽然被圈起来准备拆除,赵医生气得直跺脚:“上面怎么能这样,这些老建筑如果没了,那还怎么……?”话没说完,他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身边的大夫们慌忙将他抬到病房,查出胃溃疡复发,经过紧急抢救,总算保住性命,但是再也无法工作,只能回家休养。 三年后,一名陌生青年到访,他一脸忧郁地说道:“老爷爷,您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当年指引您去坐3路有轨的那个小男孩,也是我将1路有轨和3路有轨合并的消息告诉您儿子的,我现在是a市公交俱乐部的成员。” 赵医生勉强起身,戴上老花镜细细端详,吃了一惊:“原来是可爱的指引人,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快请坐!现在1路有轨还好吗?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它了。” 那位青年并未露出笑容,还是非常忧郁:“我这次来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您,由于1路有轨与社会车辆混行导致拥堵,加上3000型电车声音太大,有好多市民在网上嚷嚷着要拆除它呢。” “什么?这些人也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要牺牲掉这么一个历史痕迹,绝对不行!我们已经丢了东关街老胡同,不能再丢了百年电车!”赵医生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好像没病一样。 “嗯,有轨电车早已成为a市的名片,不能轻易丢掉。就连享有专属路权的2路有轨都因为地铁一号线的修建与通车而面临着未知的命运,总有人希望它们被拆除,我实在无法理解!”青年愤怒地说着,“2路有轨3617号电车的乘务员范蕾姐与我关系很好,目前我们都在为保护有轨电车而出力,如果上面真要对电车下手,我们哪怕去游行也在所不辞!” 赵医生赞扬道:“好,想不到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存在,这座城市的未来有希望。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也会为你们摇旗呐喊,现在我想再去坐一次3000型电车,你能扶我下楼吗?” 青年愣了一下,立刻露出微笑,帮着老人穿上衣服,将他扶到楼下,打了辆出租车到兴工街电车站,又将老人扶上3000型电车。 这辆2268号电车的司机正好认识赵医生,非常热情地打招呼:“呦,赵大夫,好久不见了,怎么一直不来坐车呢?”“咳咳,老了,腿脚不好,不能经常出门,多谢你的关心。” 青年陪着赵医生走完了1路有轨的全程,由于海之韵附近填海造陆,兴建东港商务区,被嚯嚯的不像样子,1路有轨目前只到华乐广场。但是2268号电车的司机破例开进了海之韵,只为让赵医生再完整地坐一次1路有轨。 赵医生被扶下电车,看着海之韵满目疮痍,叹息道:“真是造孽,好好的广场弄成这个样子……。”话没说完,他已老泪纵横:“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支持保留有轨电车,不能让它成为第二个东关街和海之韵。” 咣当咣当,赵医生坐上2268号电车踏上归途,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活头,但他明白,1路有轨对他、对a市意义重大,不能没有。 第三章 电车灵们的对话 (三)电车灵们的对话 在a市有这样一个传说,每到月圆之夜,公交车的车灵们便会出窍并且聚在一起,交流各自的奇妙见闻。这不,到了八月十五,车灵们开始活动了,不过今天的主角们是有轨电车6wa、3000与唯一的4wa和7000。 2路有轨电车的终点小平岛前,轨道到这里并不是尽头,在信号灯的另一边是她的车场,那里被公交迷们称为“电车死亡线”。在最外围,一辆酒红色的3000型电车和一辆黄绿相间的7000型电车一前一后地紧邻着停放,7000型电车的玻璃上还贴着1路有轨字样。 她们的运营使命早在2007年便已完成,车内堆满了袋装的沙子,没有能坐的地方,她们都在充当着防滑车的角色。 清冷的月光下,这两辆电车显得十分孤寂,与她们身后停满6wa的车库格格不入,因为她们是这里仅有的老式电车。酒红色3000型电车的车灵从车顶飘了出来,是一位身穿旗袍的民国年轻女子;而7000型电车的车灵明显是上世纪80年代女工的打扮,一身浅蓝色的工厂制服。 3000型电车灵忧郁地说道:“唉,我们两个什么时候能和那些6wa停在一起呢?天天停在外面太寂寞了,就像孤魂野鬼一样。”7000型电车灵安慰道:“姐姐,别多想了,我们在这里属于独苗,也很少有机会能到线路上露面。等到雪天或路面结冰时,我们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我的宿体不知已经被翻新了不知多少次,车辆的编号也被抹去,只从那些公交迷那里听说我的编号是2289。自打从3路有轨上下来,我就很少见到其他的姐妹,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曾有幸去过a市火车站撒沙子,又重走了一次我曾走过的路线,两边的景物变化实在太大了,东关街老胡同被围起来待拆,唯一有点历史气息的也只有你那些姐妹们了。我们7000型电车也只存在了二十多年,跑过2路有轨也跑过1路有轨,涂装从最初的绿白杠到95涂装,再到车体广告和一身蓝,最后到我的宿体的涂装。” “我们姐妹12个和17辆2000型电车在2006年7月之后都停在解放广场,但都在2009年被拆得一点渣不剩,只留下我的宿体当防滑车,解放广场车场被拆除后,我就到了这里。另外还有外销版的双大灯7000型共12辆,10辆在b市于2006年报废,2辆在d市于2001年报废。” “妹妹的运气比我好,自从我的宿体当上了防滑车,就再也没回到过原线路服务,只在2路有轨沿线撒沙子。前不久2283的壳子在这里待过,车窗破得不像样,连车门都没了,但就在前几天,她竟然被拖到了民主车场准备重生,然后卖掉。” “哦,我在解放广场时也见过2283,当时她与2282和2288的壳子一起被送过来,我以为灵体早已散去,没想到她们在闲置来了8年后还能重获新生。我记得那时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一辆仅存的621和1000型防滑车,现在都被拆解了。” “你们3000型老电车命大福大,到今年已经80了,大修过2次,还有15辆车在线,若干卖掉,3辆防滑,一辆教练车。我们7000,还有已经不在的621、1000、2000、8000等型号的电车就没这么好运了,我听说b市和d市以及省会都还留了几辆d市版的1000型和卖出去的8000型作展览。” 2路有轨两辆防滑车的对话就到这里了,那辆编号据说是2289的3000型的电车灵后来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的宿体里睡下。7000型的电车灵也不再多说,飘到别处去偷听其他车灵的对话。 在圆顶车库的后面,也孤零零地停着两辆灰蓝相间的6wa,2243与2260对脸停放,她们的车灯和“a市人“拼音字母的缩写图案都已被拆掉,露出后面的电线。 2260的车体千疮百孔,保险杠不知去向,车皮掉了好几块儿,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线路幕未换成led滚动字幕,依旧是不需要一直开着的老式霓虹灯牌,车内惨不忍睹,仪表盘被拆得空空如也,车门机关盖大开,露出里面的零件。 2243外观比2260新了很多,但由于在马栏河桥上的那次重大事故,她的车窗掉了好几块,左侧伤得尤其严重,露出里面像麻袋一样的东西。车内除了仪表,和2260也没什么两样,碎玻璃掉了一地,被撞掉的窗户斜靠在积满灰尘的车座上,监视摄像头从天花板上吊下来,被风一吹,左摇右晃的。 2243的车灵弯腰驼背,手拄拐杖;2260的车灵衣衫褴褛,嘴里一颗牙都没有。两个车灵都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咳咳,我的宿体诞生于2001年,是最早的一批6wa,却早早地就报废了,孤零零地放在这里,成了供应零件的车子,宿体被拆得一塌糊涂,害得我也加速衰老了。” “咳咳,老姐姐,你该庆幸自己的宿体没有因事故报废,去年秋天我的宿体在马栏河桥被水泥罐车撞惨了,那辆车把我的宿体撞得曲里拐弯的,整个转向架基本废了,害得我也闪了腰,一夜之间白了头,还连累车里的乘务员范蕾姑娘跟着住院。” 不远处停着被卷入事故的蓝色3618,她伤得倒不重,修的差不多了,挡风玻璃仍带有大面积的裂纹。车灵是一位遮着半边脸的蓝衣长发女子,她幽怨地说道:“拜那讨厌的水泥罐车所赐,我的宿体轻微破相,马上就能修好,和老姐姐的宿体撞在一起真不好受!” 停在3618前方的2261不知在这里闲置了几年,看外表非常新,但是车门是敞开的,电弓已经放下,据说已无法运行。她的车灵是衣着朴素的一位年轻女子,愤愤不平:“我不知在这里沉睡了多久,更不知道我的宿体为何会被闲置,但我知道她很想重新回到线路上!” “不太可能了,你的宿体由于电弓降下的时间太久,已经不能跑线了。”从车库里飘出一个打扮得像花蝴蝶一样的年轻女车灵,她的宿体是2238号电车。“我作为2路有轨第一个摆脱素颜的电车的车灵,也已经沉睡了多时。还好只是闲置大修,现在我的宿体已经重见阳光,终于再度驰骋在轨道上!” “喂,你们这样太伤我的心了!”一个脸上缠满绷带的蓝衣女车灵从库里飘了过来,“我的宿体3616在运行时由于气压机不打气而与前面的2252追尾,整个驾驶室都撞凹陷了,面目全非,连着我一起受罪,现在也是个给别的车提供零件的角色。” 3522的车灵也出现了,她穿着红黄相间的长裙,面部却像被火烧过一样,非常恐怖。“想比惨吗?我的宿体3522在去年夏天由于空调故障自燃,现在也是报废的命,也在给别的车供应零件,我们选的这些6wa宿体太脆弱了。” “好了,好了。”2243的车灵开始打圆场,“毕竟大部分姐妹还是好好的,我们应该高兴。”“是吗?在这个2路有轨的多事之秋,恐怕谁都不好过!”2239的车灵也从车库里飘了过来,她长发披肩,在腰间系了一条红腰带。 “哎,小老妹儿,你这是弄的什么名堂?”2239的车灵忧伤地说道:“上个月,我的宿体在和平广场撞死了一老一小,明明是他们违规过路,我的宿体与她的司机都非常小心,结果被判赔了200万,比老姐姐你的事故赔得还多。好不容易重新上线,却在压死人的轮子上绑了个红绸子,于是我也跟着变装了!” 3618车灵十分愤慨:“外面隔一段时间就会争论一次2路有轨的去留,本来地铁一号线就够添堵的,偏偏又有这许多麻烦事儿,总有那不守规矩的社会车辆与行人来插上一脚,把2路有轨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又给那些希望2路有轨消失的人提供口实!” 2238车灵爽朗地一笑:“不用担心,2路有轨有先天优势。比之其他车辆,我们有专有路权;比之黑漆漆的地铁,我们有美丽的风景和悠久的历史,不怕被取消。6wa目前在线的1路有轨和2路有轨加起来还有40多辆,希望她们都能正常走完这一生,不要再因为意外而提前完成使命。” 小平岛车场里的交谈就到这里,所有停驶或报废的6wa车灵都将希望寄托在尚在运营的车辆身上。确实不用太担心,因为6wa离正常报废的年限还很长,而且还有为数不少的老a市人们在为争取保留2路有轨而努力。 在民主广场1路有轨的主干线旁边有一条支线,通往民主电车修配厂,那里也是所有1路有轨电车的大本营。这里由于接近市中心,空气比远在郊区的小平岛车场浑浊了不少。 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停放着一个朱红色的3000型车壳,她的车窗碎了大半,车门不知去向,两头的椭圆形灯箱里仍放着1路有轨的牌子,这就是前不久从小平岛拖过来的2283。 在2283的前面,停着已经被拆成空壳等待大修的墨绿色3000型2267号电车。两个车灵都已出窍,个个貌美,一红一绿,都是民国风范。 2283车灵首先发话:“8年前和我一起放在解放广场的2282、2288两位姐姐据说也被送到这里重生,不知道进展的如何了。”“不用担心,独苗4wa2263带来了消息,说她们俩都已经被修得有模有样,还在车顶上安装了‘a市旅游集散中心’的牌子,看来是要卖到这里去。” “啊?那岂不是与2284、2286还有2292一样了吗!”“没错,2284被卖到渔人码头的品海楼,改造成茶餐厅,供孩子们玩乐。”2267的车灵开始娓娓道来。 “我曾飘过去一次,2284她被幽囚在二楼的一个小空间里,在一楼大厅一进去就能看到她的脸,车体还是绿色,保留圆形的车灯与铜铃。2286被卖到位于一二九街的规划博物馆,那里尚未完工,我也不知她怎么样。” “2292在c市的203高地,给了一小段轨道,车门外摆了阶梯供游人攀登,但是那里十分荒凉,杳无人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2266、2269、2287、2290都已回炉炼钢,2291先被送到203高地,去年下落不明,听说在码头15库二楼有个电车光阴咖啡厅,那里有一辆绿色的3000型被改造成了吧台,不知道是不是她。2279在这里当教练车,我与她的车灵很少见面。” 车场的另一个角落里,两辆基本大修完的酒红色3000型电车并排停放,车身几乎全新,黄色的杠子已被抹去,全身只有红色,车顶立着“a市旅游集散中心”的椭圆形牌子,她们就是曾经报废过的2282与2288,两个车灵都是小巧可爱的妙龄少女。 “我做梦都没想过我们的宿体会从解放广场拖到这里进行重生,只是不能回归线路了,要被卖到这个旅游集散中心去。” “是啊,很快我们就要和姐妹们说再见了。这段短暂的重逢足够了,至少知道她们都还好,不知道我们被卖过去之后会被拿来做什么。” “姐姐,2283也被送过来了,据说要和我们一样大修,然后一起卖到这个集散中心去。”“哦?那太好了,我们在08年就一起待在解放广场,现在又能重逢了!” 停在她们后面的是2263号4wa型仿古电车,外形与3000型相近,方顶圆灯,但车身材质不是木头的,车门也不是镶嵌在滑道里,而是贴着车身开关。车内座位还是地铁坐,投币箱为经典的‘平头大肚’款式,操作台接近6wa,并非3000型的老式转杆儿操作装置,靠近三个车门的柱子上都有读卡器的壳子,看来是跑过1路有轨。 2263的红衣女车灵长叹了一口气:“唉,不知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作为a市有轨电车的独苗,我的宿体应该是在线时间最短的一辆车,但是3条线路都跑过,最遗憾的是没能让那个酷爱老电车的赵大夫坐上来。我的宿体闲置的时间也长,仔细算来应该将近10年了,设备长期不用已经老化,想上线也不行了,希望能早些去博物馆。” “别丧气啊,也许妹妹的宿体只是试做型,如果我们3000型都不行了,机车厂应该会考虑量产像4wa这样的仿古电车来取代我们。”安慰4wa的是一位绿衣中年女车灵,她的宿体是2264,首个进行第三次大修的3000型电车。 “这第三次大修最为不伦不类,用一块很大的led显示屏来取代原先的椭圆形灯箱,把整个车体拆得只剩壳子,然后装上新的电机,并重新喷漆,这一次可以说完全看不出木头的质感,把圆形大灯两边的小红灯改为一个,而且十分突出。15辆在线的3000型都要改成这样,统一喷成绿色。这种改法,不如让我的宿体早些报废。” 两辆绿色的防滑车2265、2285的车灵飘了出来,纷纷劝道:“姐姐,别抱怨了,那些师傅们愿意大修你们的宿体,说明他们很重视3000型电车这个文化象征。师傅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为你们的宿体续命,应该高兴才是。我们这些防滑车也不指望能进行第三次大修了,就在后台默默地为姐姐们服务到宿体彻底报废为止。” “真羡慕你们这些还能动弹的,我这拆件车的车灵又该何去何从!”一个胖胖的女车灵飘了出来,她的宿体是1路有轨6wa最小编号3505。 这个胖女人一肚子怨气:“我的宿体报废的实在荒唐,上线不到一年由于小故障停在这里,却被当成了拆件车,就这样墙倒众人推,我的宿体报废了。” 那辆红黄相间的6wa3505正好紧挨着防滑车2285,3505的内部也是破败不堪,零件被拆了大半,车窗上还贴着2008年11月1路有轨由于海之韵施工改至华乐广场终点的通知呢。 同样在大修的2274的车灵从库里飘过来说道:“算了,就让那些领导折腾去吧,如今a市只剩两条有轨电车线路,在解放广场的老电车工厂又黄了,我们大部分姐妹的宿体都是在那里出生的,以后的新电车都要在离兴工街不远的机车厂里诞生。” 这个老车灵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咳咳,想当初3000型电车共30辆,都生于1936年,都曾在3路有轨上线,一起大修过两次,从无线路幕到有线路幕,从人工手动开门到人工按钮开门,从95涂装到红绿蓝三色与全身广告再到红绿两色,再到不久之后的全绿色。1路有轨与3路有轨合并后有一半儿是拆的拆,卖的卖,防滑的防滑,当教练的当教练,只剩15个还在线上。转眼就到了宿体的80大寿,我们这些灵体也在随着宿体的折旧而发生变化,不知道还能存在几年,且活且珍惜吧。” “不管外面怎么议论3000型电车,扰民也好,妨碍交通也好,都是在强行甩锅。我们的宿体好歹也是一代a市人的回忆,绝不可能被轻易抹杀掉。这座a市本来历史文化气息就不是很浓厚,再没了这些流动的历史,基本就完蛋了,我可不希望将来没有能开动3000型电车的年轻司机。” 听2274的车灵讲完,其他的车灵陷入了沉思,纷纷回到宿体中去认真思考自己未来的归宿。仔细算一算,a市目前所有可知的有轨电车,621、1000、2000市内无保留,仅有4辆d市版1000型在外展览;7000仅剩一个防滑车;8000客死b市,仅有3辆在外展览;4wa闲置;也只有3000与6wa仍在与这座城市一起前行。 在博物馆等地的3000型电车虽然静止了,但也能以另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价值。至于在线的3000型电车,能跑几年是几年,再过二十年就真的一百岁了,但是1路有轨和2路有轨的总体寿命可比百年还要长。 车场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但线上的电车灵们才刚刚开始互相祝福,6wa电车2242与3615在会展中心擦肩而过,两位车灵出窍私聊,“恭喜姐姐平安度过第十四个年头,以后也要继续加油!”“妹妹也是,才刚过了8年,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3000型电车2268与2272在兴工街碰面,两位红衣车灵出窍相互调侃,“哈哈,在宿体八十大寿时要换绿衣服了,这是新生活的开始!”“没错,为了以后的美好日子,让我们干一杯!” a市有轨电车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两条电车线路依旧命运未卜,但还是要继续前行,早出晚归。 外篇 电车琐事 一 温馨、痴情与旧厂房 “咦,这不是海事大学附近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范蕾发现自己站在202路电车海事大学站高架桥对面,但是桥上驶过的不是蓝灰相间的6wa型电车,却是一辆辆陌生的红色快速公交,毫无美感,车前led红绿滚动显示“28路兴工街→小平岛”,两边的电线杆已经无影无踪。 “扯淡呢吧,即使地铁一号线全线通车也不带这么玩的!”范蕾双眼瞪得有灯泡大小,“28路怎么会全面取代202呢,这不可能!”她瘫坐在地上,开始疯狂地抓头发、掐脸颊,“是噩梦的话,就快点醒来啊!” 忽然响起“咣咣”的敲门声,并且伴随着老母亲担忧的叫声:“蕾蕾,你没事吧,做噩梦了?”梦境瞬间粉碎,闪回到范蕾那不大不小的房间,她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脸颊和头皮火辣辣地疼。 “妈,我没事,您休息去吧。”“没事就好,再睡会儿吧,今天一定要考虑清楚以后的去向。”范蕾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爬起来看看墙上的挂表,才四点半,今天她负责的2243号电车预定要跑小平岛前的第二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该到位了。 范蕾无心睡眠,钻出温暖的被窝,快速穿戴好制服,来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餐。煎蛋的“嘶嘶”声把父母都引来了,“蕾蕾,这么早啊,有什么急事吗?”“哦,我今天轮第二班车,必须要早点到车库。” 母亲听了,眉毛高高挑起:“我不是说了让你快点决定以后的去向吗,怎么还要继续去电车上工作?等地铁一号线全线通车后,202就保不住了!” “妈,你在胡说什么!202怎么可以被拆掉,她与201一样,都是这座城市历史的见证者,也是一个文化符号,更是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父亲摇了摇头:“我们都是外地移民,对这东西的感情本来就淡薄,没就没吧,你爷爷在这里住的时间久也许有感情,但我们不是,我早就听烦了那咣当声!” 范蕾跺着脚,略带哭腔大叫:“爸,怎么你也这么说,亏你还在这座城市呆了二十多年,竟然这样薄情!”说完,她将锅里的煎蛋狼吞虎咽地一扫而光,头也不回地走出厨房,在父母的叫骂声中换好鞋子,摔门而去。 走在无人的楼道里,范蕾小声嘀咕着:“真是的,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201与202缺一不可,都是这座城市流动的历史!”一路上范蕾都在不停地碎碎念,一定要将今早的所有不愉快都发泄出去。 车库为早班员工准备的绿色小申龙0651号接送车早已停在黑石礁车站,范蕾一脸怨气地上了车,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空空的车厢里除了司机也只有三名修车工,工人们都靠着车窗打瞌睡,鼾声如雷。 十五分钟后,中巴车停在北河口车场前院,这里依旧是绿树成荫,芳草萋萋,极目远眺可以看见那一前一后停在轨道上的4000型酒红色2289和黄绿相间的7000型7010。早间的空气清新无比,让每个人都有想要贪婪地吸光的欲望。 范蕾面无表情地走过前面的二层小楼,一直走到后方高大的平顶车库,这里共有六个出口,两名身穿蓝色工作服、头戴鸭舌帽的工人正在检修停在二号门的2243号电车。 车顶那位工人认真地检查着弓子,确认是否有变形等毛病,每年因刮弓导致的线路局部停运不在少数,所以这是一项关键工作。 而车底的工人正从检修井中探出头来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底盘,确认转向架是否正常。对于6wa型电车而言,转向架相当于要害,如果这里受到严重损伤,那离报废也就不远了。 “受电弓一切正常,老对儿,你那边怎么样?”“转向架没问题,接下来检查一下空压机和逆变器!”两个厚重的男低音彼此呼应,配合默契。他们注意到了范蕾,十分热情地打招呼:“哟,小范,来的这么早啊,看我们修车吗?”范蕾硬挤出一个微笑回应:“王师傅,李师傅,检修辛苦了,车辆能够安全运行你们功不可没。” 脸上有雀斑的李师傅看出了范蕾的异样,从梯子上下来关切地问道:“小范,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范蕾看着两位师傅热情高涨地检修电车,不忍心把地铁一号线和202的冲突说出来,这两位都是从解放广场时期就一直在202负责修车。 “不,没什么,早上出来的急,没吃饭而已。”范蕾随便编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谁知李师傅竟然认真了:“哎,你们年轻人就是着急,忙着出门连早饭都来不及吃,我从家里带了热乎乎的包子,拿来给你吧。”范蕾那句:“李师傅,不用您费心。”还没出口,他就已经转身离去了。 井下的王师傅哈哈大笑:“老李就是这么热心肠,你就接受了吧!”说完,他从检修井中爬出来,上车走进驾驶室,摆弄了几下仪表:“嗯,空压机和逆变器工作都正常,这辆车可以出库了。”不远处,穿着制服的司机张澜和同车乘务员李娟已经在向范蕾招手。 范蕾刚和两位“老对儿”打完招呼,李师傅已经拎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来了,他将包子塞到范蕾手上:“快吃吧,马上要出车了,饿着肚子可不行!“ 范蕾苦笑着接过包子,与两位“老对儿“一起上了电车,李娟微笑着对范蕾小声说道:“有一次我也是没吃早饭就来了,和你一样被李师傅硬塞了两个包子,不过阿姨的手艺真的不错。” “唉,其实我吃过早饭了,李师傅看我有些不高兴就问了一下,我只是拿没吃早饭搪塞他而已,如果告诉他202可能会被拆掉不是太伤他的心了。”范蕾叹着气低语回应。 李娟点头赞许:“也对,不能把恐慌情绪传播给整个车组,非常时期更需要积极向上。”说话间,张澜已经驾驶2243离开车库,停在了即将发车的海蓝色3615后面,车上的智能调度用广播员般的声音说道:“您的计划,下次发车时间是五点四十分,下次发车前车是3615车,当前系统时间五点二十五分。” 李师傅目送2243出库,露出了一丝苦笑:“我们哪会不知道202那未知的命运呢,但是只要这条线路在一天,我们就坚守一天!”王师傅半喜半忧:“老李,我们也快退休了,不一定能守到最后,还要看这些年轻人啊!”“说的是,但是我们现在还得继续守着啊,快点吧,该检查下一辆车了!”说完,李师傅已经大步走向停在3号门的海蓝色3618,王师傅也小跑着跟上,两人再次热火朝天地开干。 再说2243车内,范蕾坐在靠近上车门的乘务员位置上,抬头忧郁地看了一眼头顶的led显示屏,那里如今只是在不停地滚动“欢迎使用智达通讯设备”。自从202换上gps报站后,原先的英汉双语报站就停用了,车厢铰接部位拱门中央的两个显示屏也就再也不显示站名。 “还是以前的报站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范蕾小声地碎碎念,她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现在202在全程的出站和进站分别加上了“华正眼科”和“苏宁易购提醒您”,在个别站点还加上“有去往品鑫祛痘的乘客,请在本站下车”,这些广告听得范蕾都想吐了。 前面的3615缓缓驶离站台,2243开进去接过重担,上早班的乘客在这时候还不是很多,并没有像高峰期那样如潮水般涌进车厢。范蕾机械地说着“乘客,请上,请投币,请刷卡,请往里走”的服务语,心里却在想着“不知道那个人今天还会出现吗?” 十分钟后,伴随着调度室墙上的电铃“叮铃铃”的响声,范蕾和李娟关闭了车门,按下讯响器,同时喊出:“走,老对儿!”2243咣当咣当地驶离站台,以30公里的时速行进在美丽的郊区。 车到海事大学,上来一位忧郁的蓝衣青年,他刷卡后便开始抚摸着“a市人”的内壁,喃喃自语道:“趁着202还在就多坐几次吧,万一哪天被这混蛋政府拆了想找都找不到。” 范蕾忽然开始脸红,心跳急剧加速:“呀,他果然又来了,这次只有一个人呢,那些公交迷似乎没有跟来。看来他和我一样很担心202被拆啊,我们一定会非常有共鸣!” 由于害羞与不安,范蕾直到兴工街都不敢与蓝衣青年搭话,她右胳膊肘支在投币箱上,手托下巴,呆呆地注视着青年的一举一动。忽然又带着绯红的面颊拼命摇头:“哎呀,我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会对我这样的大龄剩女有兴趣呢,好好清醒一下吧!” 往后连续几天,蓝衣青年都会准时出现在海事大学车站,对“a市人”电车进行例行的“爱抚”,并且开始注意驾驶室里张澜的一举一动。 范蕾再次开始心慌意乱:“啊呀,他果然对我没感觉,原来是对老对儿有意思,怎么办?”在前半节车厢的李娟注意到了范蕾的异样,她掩嘴偷笑:“原来蕾蕾喜欢上了这位乘客,好好八卦一下吧”,结果两个人都忘记了开启下车门。 “喂,我要下车,开门,喃们怎么溜号了?”两位大叔的怒吼声把两位乘务员从遐想中拽了回来,她们赶忙按下开门摁钮让这两位下车。张澜十分纳闷:“今天这俩老对儿好像都不在状态啊,怎么回事呢?” 车到兴工街,乘客全下光了,李娟走过来调侃范蕾:“哎呦,浪漫之都不是吹的,我们这里马上就要诞生一对儿电车情侣了!”范蕾双腮如苹果般艳红,开始追打李娟:“不许胡说,别跑,站住!”李娟跑到张澜身后做鬼脸:“哎呀,真是不利索,直接承认这份情感不是很好嘛!” 张澜对此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别闹了,我还得回车呢。蕾蕾,既然喜欢那个人就去勇敢追求吧!”范蕾被这句话鼓舞到了:“嗯,我该大胆追求爱情了,再犹豫不决只怕会错过对的人。” 第二天,蓝衣青年又出现在了2243号电车上,这回范蕾勇敢地过去拦住了他,略带结巴地说道:“你……,你很喜欢电车对吧?”青年一愣:“对啊,你有什么事吗,乘务员大姐?” “我……,我想和你一起去个地方,可以吗?这里我们每天都经过,应该会有印象。”青年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咦,乘务员主动邀约乘客还真是少见,好吧,反正没什么事,那就去吧。对了,我叫小满,大姐的服务卡我看过了,是叫范蕾对吧?” 范蕾心花怒放,小鹿乱撞:“呀,原来他还是很注意我的,太好了!”她顾不上更换便服,拽着小满沿兴工街至西安路那一溜商场快步疾走,不到十五分钟,停在202路解放广场车站对面。 这里有一个菜市场,比邻新建的现代住宅区,但是在它的旁边却有一个“叛徒”,与这一切显得非常不搭调。红色的砖瓦显示出这个“叛徒”诞生于上个世纪,而且还带有尖顶的小阁楼。这间房子,更准确地说是厂房,在现代建筑群中独树一帜。 小满哈哈一笑:“果然是这里,老电车工厂,五一路客运站遗址。这里我知道,以前常来这里隔着铁丝大门张望院里的老电车。” 两人穿过菜市场,进到院内,只见那座红砖房上仍残留有几扇老旧的木门和若干蓝框破窗,墙体上“安全文明生产,人人有责”的白漆大字依稀可见,但是窗与窗之间的柱形突起上的白字已无法辨认。屋外的一片方寸之地长满了荒草,据说以前在这里有一段轨道。在高处还留有几个铁卡子,也许是过去修车时需要往上吊吧。 小满的兴致上来了,开始滔滔不绝:“在这里拆除之前,202的轨道上一直是有两个岔的,一个从菜市场门口进来,岔在小平岛方向的轨道上;另一个在那个黑色的铁栅栏外面,是出库往兴工街去的,并没有现在的这个白栏杆。厂房旁边以前有个大车棚,很多电车都停在这里修过,菜市场那里是一大片空地,也停过好多老车。而且过去这个大院是有两个需要推开的铁丝网门,现在有一个被菜市场挤掉了,另一个换成了黑色的栅栏。唉,找不回以前的感觉了,现在这地上也看不出当年旧电线杆的痕迹。” 范蕾也来了兴致,帮忙补充道:“我听爷爷说过,1000、2000、7000、8000、621等老车都是在这里诞生的,直到后革的新电车工厂开始起用,这里才变成普通的车库,而且201和202都曾以这里为家。2009年这里变成地铁临时工地时也只有三个报废的红色4000型外壳和长期在202担任防滑车的仅存的黄绿色7000型,其他的2000、3000、4000和7000都已经在北河口车库拆解完毕了。” 小满感慨道:“马路对面原本有很多老店铺,也在修地铁时弄没了。前面的立交桥那里以前是一座过街天桥,在00年前后拆了,我常常站在那天桥上张望着这大院里面,看着那一辆辆老车真的十分满足。这里不知承载了多少老a市人的回忆,如今已经变得这般熟悉而又陌生。可惜啊,以前进不来时无比向往,现在进来了它却已变样,真是讽刺啊!” 两人都拿出手机,“咔嚓咔嚓”一阵狂拍,算是对过去遗憾的弥补。随后他们一起从墙上的大洞走进厂房,那里堆满了装着果蔬的纸箱,还摆着切肉的案板。能够证明这里曾是工厂的痕迹也只有天花板上的修车起落架卡子和一盏老吊灯外加几个小隔间,地上的检修井早已被填平,09年时残留在此的一些电车零件也已经无影无踪。 “时候不早了,该离开了,下次换我带着范蕾姐去两个好地方吧,一定能带来极大的震撼!”“呀,真的吗,我很期待啊!”范蕾又一次小鹿乱撞,天啊,像她这样的大龄女子竟会有人提出私会,这是无法想像的事情啊。 第一章 祖孙双巴情 “爷爷,快一点!今天是408、409开通的第一天,一定要在今天内将这两条线都坐了。”97年8月1日,6岁的小满在家门口着急地跺着脚,催促着尚在屋里的爷爷。 “好,好,爷爷马上就来,今天陪你坐个够!”年逾古稀两鬓斑白毛发稀疏的福生第一次从老家来到大儿子所在的a市暂住些日子,结果就被酷爱公交放暑假在家的小孙子缠着几乎天天一起去坐公交车。 福生戴上老花镜,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缓慢地穿上布鞋,然后又慢慢地起身走出房门。小满早已等的不耐烦,飞速将房门关上,掏出钥匙上锁。 小满家住在泡崖三区八号楼二单元5楼3号,这种用水泥和砖瓦砌成的老式居民楼在泡崖一带是建的最早的一批,外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颗粒状突起,摸上去非常硌手。虽然房子老了些,里面的装修也很简陋,但毕竟是两室一厅,带厨房、厕所和阳台,在当时那个平均收入水平中算条件还不错的。 “爷爷,下楼小心些。”每次出门,最大的难题就是从五楼走到一楼,小满年纪尚小,上窜下跳的不成问题。但福生年事已高,上下楼就有些吃力,不过他的身体比小满的姥姥要好很多,不至于呼哧带喘的。 半个小时后,祖孙俩在五一广场下了611路6154型大铰接,小满扶着爷爷小心地过了马路,在一个网球拍形状的绿色铁皮站牌前停下了脚步。 “爷爷,这里就是408和409的车站,我们去时坐408,回来时坐409!”小满毫不掩饰一会儿要坐新线路的喜悦,可爱的虎牙暴露无遗。 福生一脸疑惑地看着站牌,十分不解:“不是有一个春柳吗,这里怎么又出来一个春柳河?”小满呵呵一笑:“爷爷,春柳的范围可不止我们坐611常经过的那一点,整个春柳街道包括了春柳河、春柳隧道等地方,一直到香周路附近呢。” 小满刚说完,开来了一辆红白相间的四轮金陵6101s型双巴,就像高楼一样,车里有两个楼梯,一前一后,都在车子的左侧,车辆编号是1094。一层和二层中间的椭圆形的灯箱里放着“火车站408甘井子”的牌子,车灯上方涂着“a市港濠”四个字,而车身两边都涂着“港濠巴士”的红字,车后的机关盖上有一道道棱,看不见里面的结构。四个轮子的轮毂非常有趣,像是在露出笑容,小满称之为“笑面轮”。 福生看着这辆双巴斜着停在路边,心里有点打退堂鼓:“小满,我们还是不要坐了吧,我怎么觉得这辆车有倒下的危险呢!” 小满嘟起嘴巴:“爷爷,您怎么这么胆小,上面的乘客都还好好的呢!您是第一次见到大城市的双巴吧?不用害怕,万一有什么事,我会保护爷爷的!” 福生被小满逗乐了:“好,好,爷爷这就上车!小满要记住刚才说的话。”祖孙俩上了双巴,投币入箱后,小满兴奋地向二楼跑去,回头对福生说道:“爷爷,您腿脚不灵便,就在下面坐着吧!而且您害怕双巴会倒下来,在一楼会比较安全。” 福生确实还是有些不安,也就听了孙子的话,坐在了一层靠近楼梯的位置上。小满在二楼选择了视野最开阔的第一排座位,居高临下,又笑又叫:“哦,坐大双巴喽,好高啊!” 408一路上经过了“北海头”、“工人村”、“春柳河”、“大纺”等经典老站,行驶的非常平稳,福生在一层颇感无趣,离地面太近了。“我真笨,好好的车怎么可能说倒就倒?不行,我要上二楼去。” 说着,福生悄无声息地开始爬楼梯,一步一步地走到小满身边坐下。小满正沉醉在沿途的景色和驶过的公交车中,没注意到福生。 伴随着甜美的中英双语女声报站,408抵达了终点站甘井子。小满准备下车,忽然发现福生就坐在旁边,看着自己露出慈祥的笑容。他吓了一大跳:“啊呀,爷爷,您什么时候上来的,我都没发现!”“呵呵,到金三角市场时我就上来了,怎么能让宝贝孙子独享这么好的视野呢?”“真拿您没办法,我们下车吧,小心楼梯。”小满扶着福生慢慢下楼,他们是最后离开双巴的乘客。 司机也走过来帮忙搀扶,十分佩服地说道:“我在金三角市场那站看到您往楼上走,当时就想过来帮一下,但看您那坚毅的眼神,应该不是那种轻易接受帮助的人。” “那当然了,别看我今年71了,但是不服老,这不还陪着孙子四处坐车玩呢吗!”“哎呀,那更要对您高看一眼了,我第一次见带着孙子坐双巴的爷爷。” 福生又和司机随便聊了几句后道别,小满有些嫉妒:“我坐公交车次数比爷爷多,却也没法和司机这样自来熟呢。”“哈哈,这就叫缘分,你迟早也会碰上的。” “接下来坐409回去,这回爷爷还是不要上二层了吧。” 福生自信地拍着胸脯:“不用,我腿脚好着呢,你家在五楼我都能上下来回,多爬一次这种双巴又有什么?” 小满拼命摇头:“不行,不行,如果您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我的屁股肯定开花,爸爸妈妈不会放过我的!” “诶,如果有事,爷爷扛着,肯定不让宝贝孙子受委屈!” “好吧,您坐二层吧,上楼时一定要小心,今天的事您千万别和爸爸妈妈讲。” “放心,这就是我们俩的秘密。” 祖孙俩又在409的1060号车的上层第一排座位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409的双巴与408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四轮金陵6101s型,涂装和轮子也一样,就连报站也是一样的英汉双语。路过的大部分站点也是一样的,唯一不一样的是409从天津街到甘井子,这两条线路同一天诞生,俨然一对儿好姐妹。 几天后,福生高兴地对小满说:“我有一位老战友住在这里,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他,他现在住在太原街,和我一起去见他吧,你叫他王爷爷就行。” “嗯,要去太原街的话坐611换22路,没我带路不行,您才来没几天,很容易迷路的。” 祖孙俩坐着611大铰接抵达终点站人民广场,走到22路的车站时,福生看着站牌又蒙圈了:“这里不是人民广场吗,怎么叫北京街了?”小满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呃,我也不清楚,也许有轨201路的北京街范围包括这里吧。” 正说着呢,22路来了,是和408、409一样的四轮金陵6101s型双巴,一样的“笑面轮“,车辆编号是1700,椭圆形灯箱里放着“青泥洼桥22星海三站”的牌子,车身涂成了蓝白杠,没有“港濠巴士”字样,这是区分一汽公司与港濠公司的唯一方法,其实这两个公司在当时基本上是一体的。 “咱们上车吧,这一次您不用再上二层了吧,只有两站。”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浪费,虽然路程短点,还是上二层吧。” “绝对不行,您腿脚不便,下车时会很麻烦的。” 谁知刚上车,小满就找不到福生了,“爷爷,你跑到哪去了?”他恍然大悟,立刻跑上二层,果然福生坐在靠近楼梯的一个靠窗座位上。 小满有些不高兴:“您腿脚没问题啊,一提到双巴比我还来劲呢。”福生哈哈大笑:“当然了,一上了双巴我就顾不上腿脚的问题了。” 那时22路还没在星海方向增加奥林匹克广场和医大一院二部两站,从人民广场到太原街只隔着正仁街一站,加上那天路况不错,不到十五分钟祖孙俩就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小满对爷爷嘟着嘴说道:“我都说了您下楼不方便,刚才司机叔叔明显不高兴,下次短程坐双巴还是不要上二楼吧。” 福生满不在乎:“下车再快点就可以了,大不了以后咱们去青泥洼桥坐车。” “您说的对,快找王爷爷的家吧,您知道他家具体在哪个小区吗?” “就在这附近,走几步就到了。” 结果祖孙二人在烈日下走了半个多小时,大汗淋漓,还是没找到王爷爷的家。小满擦着汗提议道:“您找个公用电话联系一下他吧,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福生停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前,刚要打电话,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老王告诉我说他家是在同泰街,而我却记成了太原街,难怪找不到。今天是不赶趟了,只好明天再去了。虽然没找到老战友,但是又坐了一回双巴,值!” 小满看爷爷笑得合不拢嘴,自己也被传染了,忘记了白来一趟在烈日下暴晒的不愉快:“对啊,我一直都想坐22路呢,今天也算了了心愿。” 第二天,小满对爷爷说道:“今天去同泰街要坐15路,那条线也是双巴车,您别再上二楼了。” 40分钟后,祖孙二人站在人民广场15路车站,只见路上驶过一辆接一辆双巴,四轮的、六轮的、敞篷的、封顶的;金陵、蚌埠、福莱西宝;16、19、303、408、409、702、709、801,五颜六色,令人眼花缭乱。 福生目瞪口呆:“哎呀,原来你们这里有这么多双巴线路啊,真想全坐一次。” 小满微微一笑:“挨个来吧,爷爷,15路来了。”一辆蓝白杠六轮金陵6121s型双巴开了过来,她的灯箱外罩比6101s型要小一圈,牌子上是“解放广场15中山广场”,轮子还是“笑脸轮”。在车子左侧一样有一前一后两个楼梯,二层的后窗比较小。车后没有灯箱,却在中央有个小圆窗,机关盖上有密密麻麻的网格,可以清楚地看到发动机的构造,是那种老式的涡轮机。 祖孙俩一上车又开始就坐哪的问题开始争论,福生坚持要和小满一起上二层:“我腿脚好着呢,坐一层太没意思了。”小满寸步不让:“我们昨天明明说好的,短程双巴您必须坐一层,我动作快,在二楼也没关系!“ 福生见乘客们目光都集中过来,没办法,只好坐在一层背靠着楼梯。这次虽然顺利地见到了老战友,但福生心里很不是滋味,回来时一路上愁眉不展,果然还是很在乎没坐在二层这件事。 终于机会又来了,接近月底时,小满兴冲冲地跑到福生面前:“爷爷,在您走之前,我们去坐一次709的双巴,这次让您过够瘾。” 四十分钟后,祖孙俩又站在了709的人民广场车站。很快车就来了,是六轮的金陵6122s型,702也用这种车型。车身涂装以黄色为主辅以红蓝两色,两侧有“联营双巴”字样。前面的椭圆灯箱与6121s大小一样,牌子是“中兴大厦709星海公园”,但二层的后窗比6121s大一圈,后机关盖与6101s一样是封闭的,带着一道道棱,车后没有灯箱也没有圆窗,比较独特。6122s的轮子还保持着刚出厂时的样子,没有换成“笑脸轮”,前轮和后轮看上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而中轮又像是要哭了,小满称之为“愤怒哭脸轮”。 祖孙二人又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伴随着甜美的英汉双语女声报站,709走过了一个个老站点,“重机厂”、“起重旱冰厂”“星浦庄园”,这些都是在日后不复存在的站名和地标,尤其是起重旱冰厂和星浦庄园,是709独有的站名。 给小满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地方还是在解放广场桥下的那个无人看守的铁路道口,这条铁路从盖州街贯穿过来,在这里穿过一个拱门去往热电厂。当时拱门上着锁,铁路在这里有一个明显的道岔,小满那时真想有机会再来这里扳一扳那个道岔,这却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道岔,也是最后一次。10年后,这里已经被填平,建起了七天快捷酒店。 祖孙俩没有在星海公园多做停留,只是在附近随便逛了逛就坐709回去了。那一年那里还是有些荒凉,202路有轨改造后的高架也还没有建起来。 终于到了福生离开的日子,小满和爷爷拉勾勾:“爷爷,您一定要再来啊,我们还一起去坐双巴。”“好,我一定再来。”谁知福生这一离开a市,竟然在11年后才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2001年,15路最先更换黄海6121s型单车,双巴给了跑郊区的26路,2004年由中山广场延伸至明泽街,2006年4月又换了黄海6121s20型单车。2003年春,709更换金陵6110a2型单车,双巴开始逐渐退出中山路。同年夏天小满第一次回老家,他看到爷爷还很健康,非常高兴。“爷爷,六年不见,您身体还是那么好,一定要再去我那里玩啊,我们那里双巴已经开始变少,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福生微笑着点点头,再次与孙子拉勾勾,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一颗痣正在慢慢地发生着癌变。小满刚从老家回到a市没多久,702就换了牡丹6103dh1型单车,从此金陵6122s型双巴退出a市公交历史舞台,409也在9月1日与410互换车辆,使用沈飞6100f型单车,告别了双巴时代,22路也将双巴换给了5路,自己用黄海6112h1/7s型单车,并延伸至弘基书香园。 2005年1月,408逐步更换黄海6121s19型单车,双巴开始退出运营。2006年春节,小满又回了一趟老家,他催促爷爷:“快些去我那里吧,不然双巴就真的要没了。”福生有些力不从心:“我很想去,但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再等等吧。” 至2006年11月,a市的老双巴全部退出公交历史舞台。小满深感遗憾:“唉,与爷爷的约定无法兑现了,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还好吗?”2007年1月,15路更换安凯6121gk15、6100gk39型单车,4月1日与709整合,延伸至星海公园,沿袭原709所有站点,却没有要换新双巴的迹象。 2008年秋,福生被查出癌症晚期,那颗痣的癌变扩散已经非常严重,无法根除。“咳咳,没想到这东西隐藏的挺深啊,现在想治也来不及了,再去看看孙子吧,晚了就见不着了。” 小满在a市火车站接到了福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爷爷,现在我们这里暂时没有双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买新的,您来的有些晚了,我们的约定无法兑现了。” “咳咳,罢了,罢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年竟无法再坐一次双巴,此生遗憾。”几天后,福生失望地离开了a市,此去竟是永别。 次年4月,16路更换20辆新款六轮金陵6120sck型双巴,都是led灯箱,只有一个楼梯,车身以白色为主,辅以蓝紫两色的飘带形涂装,左右两侧画有a市公交的徽标,涂着“a市公交,您流动的家”的红字。同时801上线8辆红色扬州亚星6130sha型红色为主辅以灰白两色飘带形涂装的的六轮双巴,车身左右两侧也有a市公交的徽标 小满在第一时间打电话想将喜讯传达给福生,得到的却是爷爷去世的噩耗。他痛哭流涕:“爷爷,您怎么去得这么快,我还没带您坐上新双巴呢!” 后来小满带着福生的照片去坐了这两款新车,喃喃自语道:“爷爷,您生前没坐过16路的福莱西宝和801的敞篷金陵双巴吧,这次直接坐新车是不是有些不习惯呢?” 2011到2012年,15路上线了红色和蓝色的亚星6130sha型六轮双巴共16辆,红车前门有两片,车前灯是小圆灯,二层前玻璃平整无弧度,被称为“鸭梨山大”;而蓝车前门只有一片,车前灯是长条形,与801的那8辆车一样。还有8辆粉色的安凯6120gs01d型六轮双巴,这些车的两侧都写着“a市公交,您流动的家”。 小满又带着福生的照片去坐了所有的车型,他将照片朝向窗外,小声说道:“爷爷,15路吞并了老709,从星海公园到明泽街。您看,这就是当年我们坐老709走过的地方,真是时过境迁,站名改了,厂子黄了,那条铁路也填平了,但这段回忆永在。” 忽然,在小满的面前出现了福生的虚影,露出慈祥的笑容。小满百感交集,伸手去抓,大喊道:“爷爷,别走,多陪我一会儿!”却抓了个空,引得周围的乘客投来异样的目光。 “唉,我真笨,怎么会有死人显灵这么诡异的事呢?一定是我太想和爷爷一起坐新双巴而产生的幻觉。” 红色的亚星双巴继续在回忆的街道上行驶着,除了小满没有人知道这里承载着一对儿祖孙沉甸甸的过往。 第二章 “洋双巴”印记 1989年3月20日清晨,海天一色,晴空万里无云。在a市黑嘴子码头聚集着翘首期盼的人群,随着手拿对讲机的装卸队长一声浑厚的“起吊!”25辆蓝白相间、车身写有“柔和七星”字样的三手dms伦敦珍宝和二手的九巴metalsections及baco四轮双巴被从船上用吊车高高吊起,再轻轻放到地上。 这些双巴的外形十分“另类”,有“圆脸”的,有“方脸”的,上车门在车子的左前端,正对驾驶席,有两片的一侧折叠门,也有四片的对半折叠门;而下车门与普通公交车一样,都在右侧中间部位,统一是四片对半折叠门。车后凹凸有致,精致的弧线非常优美。 一早被领导电话叫醒,兴奋地前来接船的司机老徐心情十分激动:“没白早起,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双层巴士,而且还是从‘东方明珠’漂洋过海来的英国货!”他身边的晚报首席记者晓琳早已举起相机“咔嚓咔嚓”猛按快门。“两颗‘明珠’终于有交集了,尽管这些是二手甚至三手车,但终将成为一段永恒的回忆。” 等所有的“珍宝”双巴都上岸后,老徐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从管理员那里借来钥匙打开车门就冲了上去,看到驾驶席之后立刻傻眼了。“这洋玩意儿的方向盘怎么在右边,而上车门是在左边,和我们自己的公交车不一样啊,开起来肯定不顺手!” 和他一起上来的同事老黄“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别急啊,这些洋货还得经过改造才能上线,到那时我们一定能驾驭得了她们!” “那我先试着发动一下,省得到时候手生!”老徐一屁股坐在驾驶席上,将钥匙插进锁孔,准备打火,却怎么也打不着,他鼓捣了半天,按按这个钮,弄弄那个键,又转转方向盘,但是这个庞然大物纹丝不动。 老黄哑然失笑:“老徐,你也太急了,这些车连油都还没加呢,而且我们必须经过培训才能驾驭得了这些洋玩意儿。” “瞧我这急性子,竟然忘了这车还没加油。算了,不弄了,希望我以后能有福分与这些家伙们一起驰骋!” 晓琳也冲上车来,又是一阵咔嚓咔嚓按快门。待这些庞然大物被运往车库后,她立刻去将照片洗出来,联系报社编辑:“编辑您好,我是晓琳,明天的头版头条标题是‘巨大公交登陆黑嘴子码头,我市首次迎来双层巴士’,我晚些把稿子和照片传真过去。好的,麻烦您了。” 第二天,晓琳的这篇稿子果然刊登在了晚报上,占了很大的版面,配上她精心拍摄的照片和流畅的新闻稿,使这则消息得到了极大的关注,每个看到的市民都沸腾了。 “哦,太好了,终于有双巴坐了!”“这车好气派,希望能快点上线!”“妈妈,妈妈,你看,好高的车!”一天之内,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些新来的“珍宝”双巴。妇孺皆知。 但是,这25辆漂洋过海而来的“珍宝”沉睡了好久,直到1994年7月1日,她们才苏醒过来,胸前佩戴大红花在5路付家庄车场整装待发,车身大部分被涂成了黄色,有的还上了广告,“柔和七星”变成了“通达巴士”。 早在半年前,老徐他们就开始了紧张的培训,技工告诉他们:“由于改造技术有限,这些车的方向盘还是在右边,请大家尽快习惯。另外,考虑到乘客的安全,所以左边的门以后就不开了,上下客都在右边的后门。工作比较繁琐,单靠司机不能操控,所以每车配一名售票员,暂不改为无人售票。” 众位司机都十分为难:“坐在右边开车还真的很难习惯。”“这些车在上大坡时会不会出危险?”“还有别的问题没交待清楚吧,车里那些遗留下来的洋设备怎么办?” 技工双手下按示意司机们安静:“放心,这些车都经过安全测试了,没有问题。你们还需要开着她们去熟悉线路,磨合一下,右舵和左舵没太大区别。至于车里遗留的洋设备,有个写着英文‘pushonce’的圆形按钮,那东西叫落车钟,在东方明珠时是乘客下车时提醒司机用的,现在已经没用了。车厢的颜色还是绿色的,英文告示和乘客须知都没涂掉,为的是让她保留一点在东方明珠时的气息,还有问题吗?” 老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些洋玩意儿改造的不彻底啊,算了,开着顺手就行。” 1994年7月1日当天,又是海天一色,万里晴空,付家庄车场内外人声鼎沸,红色的充气拱门上写着“香港必达公司与我市一汽公司合资成立通达公司,5路更名401仪式”。精明强干的市长在欢呼声和浪涛声中为新线路剪彩,同时发表讲话:“我很高兴能够目睹我市第一条双巴线路401路的诞生,这也是我市公交第一次与外资合作,体现了有容乃大的精神,标志着我市公交事业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在此我表示热烈祝贺!” 不用问,五年前报导“珍宝”登陆的记者晓琳又将这次的线路开通典礼记录了下来,并且写成稿子发往报社,第二天又上了晚报的头版头条,“我市开通首条双巴线路,25辆‘珍宝’终于上线。” 这25辆已经在东方明珠退役的“珍宝”,立刻开始在北方明珠度过余生,穿梭在青泥洼桥到疗养院、银沙滩、海天白云大酒店这段路途,经过很多老街道,“智仁街”、“青云街”、“石葵路”、“群英巷”、“桃源街”、“仲夏路”等,这些站名在坐过401的a市人当中是耳熟能详的。 “珍宝”在爬仲夏路和银沙滩的大坡时十分惊险,很有过山车的感觉,先爬到高处,再忽然落下,稍微有些颠簸,车内的乘客也会跟着一起晃动,老徐在这段路上不敢有半点疏忽,驾驶非常小心,表情严肃,恐怕出事故。 和老徐搭班儿的售票员李阿姨在这时也会停止售票,双巴运行时上下楼就已经很危险,更何况是在走这种大坡。 “这洋车开着还挺顺手的,就是发动机声太大,窗户上的栏杆老是桄榔桄榔响,仲夏路和银沙滩的大坡不好走,别的倒也没什么。”老徐半是高兴,半是抱怨地说道。 “老对儿,你就慢慢习惯吧。”李阿姨打趣地说道,“我每天都要在车辆运行时上下楼卖票,运动量也很大啊。” 每到夏季,是401最容易爆满的时候,几乎大半个a市的居民都会到付家庄海水浴场来洗海澡避暑,小孩子在这双巴上嬉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阿姨在这时也比平常要忙许多,“没买票的乘客请买票,xxx车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走,先下后上,请下嘞,请下嘞,乘客。”这些服务语她每天不知要说多少遍,“珍宝”里没有售票员专座,李阿姨只能靠着不开的上车门站立,每一站只要有新上来的乘客她就得挎着票夹子去售票,还要维持那唯一的车门前的秩序。 乘客们在付家庄海水浴场尽兴而返,还能坐着大“珍宝”观赏美丽的夜景,这是双重的乐趣,不是同期的青泥洼桥到付家庄的501路小公汽所能给予的。那时702还没换大金陵,也没从八一路延伸至银沙滩,所以401就成了主要运力。 那个晚报记者晓琳时不时地也会来坐坐这些大“珍宝”,拍些照片作为素材。最有趣的是在1996年1月的一天,外面白雪皑皑,坐401的人不多,晓琳看到一家三口一起开心地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孩子有4,5岁,穿着一件棕色带毛的外套,像小棕熊那样可爱,爸爸也穿着一件棕色的夹克,而妈妈穿着白色带毛的大衣,这一家子不由得让晓琳联想到棕熊与北极熊杂交了。 只听那“小棕熊”高兴地大叫:“哦,好多双巴,好多双巴,爸爸,我们就在这站下车,你抱着我照张相吧。”车辆正好驶近付家庄站,车场里停着一大排“珍宝”,有黄有绿,每一辆都是“窗含瑞雪”,别有韵味。 晓琳跟着这一家子下了车,看着妈妈给父子俩照了一张,“老棕熊”微微弯腰半抱着“小棕熊”,就这么站在车场前面留下了永恒的影像。晓琳这时犯了“职业病”,拿出麦克走过去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晚报的记者,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小棕熊”兴高采烈:“记者阿姨,我们能上报纸吗?”“当然了,而且会放在非常显眼的位置。” “好耶,好耶,请开始提问吧!”“小朋友叫什么,今年几岁了?”“我叫小满,今年五岁了!”“喜欢双巴吗?”“喜欢!” “是经常来坐吗!”“是的,爸爸妈妈常带我来!”“除了双巴,别的公交车也喜欢吗?”“都喜欢,但是最喜欢双巴!”小琳又将话筒转向父母,“您的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对公交感兴趣的?”“我们每次带他坐车时,他总爱往外看,飞速地记住哪条线路从哪到哪,久而久之就有了兴趣。” 这次的采访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晓琳认真做了笔录和录音,她不知道自己和小满已经结下了缘分,以后还会再见面。 果然,晓琳在半年后的返程401上又见到了小满一家三口,他们刚从海边回来,只是小满还光着屁股呢。“啊呀,阿姨,不要看,不要看,羞羞,今天游泳时把裤子刮破了,只能这么回家了。”“哈哈,你真有趣,好,阿姨不看。” 在那之后,晓琳就再也没见过小满一家人,小满在爷爷福生来做客时似乎也忘记了401路,并没有带着爷爷一起来坐。 时光飞逝,转眼已到千禧年,“珍宝”们已经是风烛残年,即将彻底报废。自从1995年商人伪造车辆文件事件曝光后,内地就再也不从东方明珠引进二手巴士,a市的这些“珍宝”也就是最后的遗珠。 25辆“珍宝”被拖往报废厂的那天,整个401路车队都十分不舍。老徐和李阿姨将自己负责的那辆车擦得干干净净,抚摸着已经出现裂痕的墙壁,老徐喃喃自语道:“老伙计,我们还是会有分别的一天,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希望有心人能多留一些影像,在我想你的时候让我再看看。” 珍宝离开后,通达公司也随即解散,401逐渐改回5路,车辆换为黄海6112h1s型单车,仍归一汽公司管理。 晓琳一直想找到小满向他借来那张雪天的照片,可惜怎么也见不着,即使是在702的大金陵双巴上也很难看到他的身影,那之后的小满被逼着去少年宫学武术,过得十分不快乐,错失了很多见证a市公交变迁的机会。 直到2003年夏天,两人终于在5路和22路互换的金陵6101s型大双巴上再次见面,路还是那条路,只是“珍宝”已经不在了。 “呀,阿姨,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当然记得,可爱的小棕熊,那张照片洗出来效果怎么样?”“非常好,哦,对了,阿姨想要那张照片的话我可以扫描后发给您。”“那太感谢了,这次晚报15周年我又想做一次‘珍宝’的专题“。 “可惜六年前爷爷在这里呆的时间太短,不然我就带他一起去坐401了,新双巴坐了很多,却没坐鼻祖,实在可惜。”“哈哈,有时间来给我讲讲你们祖孙俩的故事啊。”“一定,一定!” 当晚,晓琳将自己在1989年3月20日拍下的“珍宝“初来a市的照片整理出来,扫描进电脑,和小满发过来的照片一起通过email发给编辑,又拟了个标题“晚报15年,大家一起经历城市记忆”。 “呼,想不到这些照片过了这么多年后再次刊登在了晚报上,1989年的3月20日,果然不普通,‘珍宝’在这里的印迹希望永远都会有人记得。” 老徐和李阿姨看到晓琳的稿子后,热泪盈眶,“老伙计,想不到在你走了三年后,我又见到了你的初颜,真想回到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再次与你一起走过那条老街。” 2009年,a市日报征集“百年公交”主题图片,晓琳又将那张“珍宝”登陆黑嘴子码头的照片和自己经年积累的一些其他照片都投了稿,并以小满的名义将雪中“珍宝”的照片也发了过去,结果所有的照片都入选并登在了电子平台上。 小满得知后也非常高兴,可惜他没有机会把“珍宝”的照片拿给福生看。老徐和李阿姨在网上看到这些照片后,又是感动得痛哭流涕,“太好了,果然有人帮我们留下了不灭的回忆。” “珍宝”虽已逝,但影像永存,a市的公交迷们通过各种渠道将它们找了出来,这段城市记忆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