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终结者》 抱歉,请假三天 很抱歉的通知各位书友,内蒙那边出了点事,老王要紧急去协助处理一下。最近三天可能无法更新,千万致歉。 如果有对老王请假理由有疑惑的书友,可以百度内蒙伊东九鼎6.28事件。 第一章 “请玩家选择进入世界类型。” 柔和的机械合成音带有舒缓情绪的作用,让赵平安初始极度兴奋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不过,他的声音仍然带有一丝无法自制的颤抖。 “东方武侠类,小说蓝本。” “世界类型已选择,请玩家指定具体进入世界名称,如不能提供准确世界名,可以采用系统模糊要素查询功能。” “神雕侠侣世界!” “系统检测中……目前系统内共有在运行神雕侠侣世界10000个,待运行神雕侠侣世界197805个,已达系统允许上限,无法进入神雕侠侣世界副本,请问玩家是否申请连线进入其他玩家创建的神雕侠侣世界,或是建立新的待运行神雕侠侣世界。” “全部否决,重新选择世界。” 赵平安已经从最初的兴奋情绪中冷静了下来,在看到系统检测的结果后果断的否决了系统的建议,开玩笑,进入别人的世界副本?天知道那些其他玩家建立的世界已经被无节操的崩坏成了什么样子。待运行世界已经接近了二十万个,即使是在一比一千的虚拟世界时间下,想要等到自己的世界开始运行也至少要三周后,对于一贯奉行效率至上原则的赵平安来说,这种行为等于浪费生命。 “系统,列出目前运行数量最多和最少的十个武侠小说世界,附上其中最**剧情的简单介绍,另外…….” 指令戛然而止,赵平安自嘲的一笑,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一切行动只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执行总裁了,居然把好不容易搞来的虚拟现实游戏也当成了生意,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职业病。一直向往的退休生活貌似并没有一个理想的完美开始啊。 “多情剑客无情剑世界。”既然无法一睹小龙女芳容,那就痛扁李寻欢这个混蛋一顿也好。赵平安恶意满满。 “系统检测中……目前系统内共有在运行多情剑客无情剑世界10000个,待运行多情剑客无情剑世界142247个,已达系统允许上限,无法进入多情剑客无情剑世界副本,请问玩家是否申请连线进入其他玩家创建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世界,或是建立新的待运行多情剑客无情剑世界。” 小李飞刀知名度看来也高的过分啊,赵平安深深吸了口凉气。看来现在想进入这种大众化的世界基本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就找个相对冷僻一些的世界吧。 “全部否决,选择书剑恩仇录世界。”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 “系统检测中……目前系统内共有在运行书剑恩仇录世界10000个,待运行书剑恩仇录世界61898个,已达系统允许上限,无法进入书剑恩仇录世界副本,请问玩家是否申请连线进入其他玩家创建的书剑恩仇录世界,或是建立新的待运行书剑恩仇录世界。” 金老先生的作品魅力还真大,赵平安无可奈何的想。就连书剑恩仇录这种相对水平较低的世界蓝本都这么受欢迎。要想一睹金庸世界的风采,恐怕必须得建立待运行世界排队才可以了。 不过,那不是赵平安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现在他的目标是要找出一个能进入并且值得进入的武侠世界。一圆自己多年以来的武侠之梦。 “全部否决,选择枭霸-青龙燕铁衣世界。”略作思考后,赵平安第四次开口。 “系统检测中……目前系统内共有在运行枭霸-青龙燕铁衣世界3211个,待运行枭霸-青龙燕铁衣世界0个,允许建立新世界副本,请问玩家是否申请连线进入其他玩家创建的枭霸-青龙燕铁衣世界,或是建立新的枭霸-青龙燕铁衣世界。” “建立新世界。” 终于成功了。赵平安扭动了一下身体,聚精会神的盯着系统声音的来源——生物营养舱顶部的一个小小的扬声器。 “世界生成中…….检测到玩家概念中存在世界印象…….世界依据玩家潜意识完善中……世界生成完毕。” “请玩家选择世界身份:角色代入或新建人物。” “新建人物,形象采用预设造型一,属性不强化,配套技能:缩地成寸、分身化影。” 虽然是第一次进入虚拟世界游戏,但是对于这款“赐予人第二生命”的神奇作品赵平安事先已经了解了很多。在开始选择世界前,赵平安已经在系统里事先预设好了三个可供选择的人物造型——不是赵平安不想预设更多,系统提供的免费人物造型位置就只有三个,想要更多,可以。请提供足够的信用点——当前现实世界统一的一般等价物。 同样,对新建人物进行属性配套也是要花费信用点的,只要你的账户够充实,哪怕是在虚拟世界里把自己打造成神也是轻而易举。不过对于一向精打细算的赵平安来说,付出最小的代价来实现目的已经成为下意识的反应。在枭霸世界里,赵平安的目的只是欣赏剧情,在适当的时候才会扇一下蝴蝶的翅膀。并没有和剧情人物打生打死的计划,所以配一个近似瞬移的缩地成寸用来赶路,和一个闪避技能分身化影用来保命就足够了。当然,系统出品必属精品这条定律也完美的实现了,请看技能介绍: 缩地成寸:能将万里之遥缩为方寸之距,一步踏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 分身化影:游走于虚幻真实变化之间,万物不能及于己身。 “人物创建完毕,请问玩家是否选择进入世界?此一步骤将会消耗信用点1200点。” “进入。” “信用点1200已支付,世界开启,玩家进入。游戏中的时间与现实时间比为一比一千,每经过一游戏日将消耗信用点十点。玩家可随时退出世界。祝您游戏愉快。” 银色的光芒自瞳孔中心蔓延开来,将赵平安的意识带入青龙燕铁衣的世界。 第二章 风萧萧,雨飘飘的天气,空中阴霾的暗云,就像要压到人的心里。 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树林里,赵平安随意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充满爆发力的感觉,真是不错。预设人物一的这个躯体身材魁伟,三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双眼精光外放,顾盼之际,极有威势。这就是赵平安心目中的大侠应该具有的形象。 伸手解下背上的一个包裹,打开之后,一把黑色巨斧赫然跃入眼帘。这是赵平安给自己这个人物配套设置的兵器,总觉得只有这种重家伙才能体现气势啊,赵平安对自己的创意颇为满意。 大踏步的走出树林,赵平安左右扫视了一下,嗯,前方那座满眼苍翠,松柏成林的小山,应该就是“青龙社”的总坛所在地,楚角岭。 赵平安的视线突然停滞在了岭下的一片枯草堆里,那里有个人。老天,那还能算是人么?虽然距离尚远,但赵平安现在的视力奇佳,能够清楚的看到他双手俱失,只剩下光秃秃的两节臂肘,断腋处已经结成了紫点斑斑的疤痕,他全身瘦得的确是皮包了骨,以致那套污秽破烂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只像是套在竹竿上一样,他的头发杂乱如草。只有一只眼尚能视物,瞎了的那一只便成为一个血脓混浊又汨汨流淌黄水的烂凹坑了,他的脸上生满了溃疮,粘糊糊,红黏黏的左一块,右一块,连鼻子都烂掉了一半,但是,最令人惊恐的不是这些,是他的嘴巴——不,他已没有嘴巴了,原来该生着嘴巴的地方,如今只是一条隐隐约约的,微突出的粉红痕印,而在他的左腮上,却开着一个皮肉缩卷的小洞! 赵平安开始痛恨自己初始设置时为何要把五感能力调到系统允许的上限,强烈的呕吐感席卷了他的内脏。好在有系统的存在,赵平安迅速的进行了内分泌的调节,并果断的屏蔽了自己的嗅觉。一看那人的样子,就知道走近后的气味不会是让人愉快的。 缓缓走到那人身边,赵平安俯下身子,基本可以肯定,这人就是燕铁衣的好友,被人暗害折磨的“攀云雕”裴咏。赵平安沉声道:“这位朋友,你能听见我的话么?” 沉滞的点点头。裴咏用那只剩下一只的混浊眼睛凝视着赵平安,这仅存的一只眼睛也布了黄翳血斑,但是,这只眼里此刻却盈满了泪水,流露出无可名状的痛苦与祈求;他的周身不住的抽搐着,每一抽搐,便使他那张可怖的面孔歪曲一下! 在心里叹了口气,赵平安继续问:“你能听到我的话,明白我的意思吧。不知道是谁对你下的毒手,把你害成这样的?在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么?” 那张可怕的面孔更扭曲得厉害了,裴咏似是竭力想表达些什么,他颤巍巍的挥舞着那双秃肘,脸色呈显出一种涨红的颜色,但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哑声音。他奋力扬起头,仅存的眼睛看向楚角岭山巅的方向。 赵平安皱眉道:“那里是楚角岭,江湖上名声显赫的‘青龙社’总坛所在地,你的意思是‘青龙社’的人将你害成这样的?” 尽管进入世界时间只有短短十几分钟,赵平安不自觉的已经将自己完全代入到了现在的这个身份里,不再像以前看小说或是电影,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世界。而现在,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能够充分的体会到,作为“侠客”,自己看到被人折磨成这样的裴咏后,心里那种油然而起的悲愤之情。 听到赵平安的问话,裴咏更是用力挣扎起来,他拼命的摇着头,喉咙里“啊”“嗷”个不停。 赵平安轻轻的道:“朋友,你不要急,既然你摇头,说明你的伤不是‘青龙社’所为,那么,你看那里的原因,应该就是你有朋友是‘青龙社’的人。对么?” 听了赵平安的话,裴咏才长吁了一口气,不再挣扎扭动身体,慢慢点了点头。 赵平安沉声道:“朋友,尽管在下以往与‘青龙社’并无来往,不过也素闻‘青龙社’执掌北六省绿林牛耳,一贯行事得当,处置公平。其魁首燕铁衣武功高强,威震武林。传说为人光明磊落,忠义无双。既然你有朋友在‘青龙社’总坛中,你应当希望我把你送到他们手里。” 又点了点头,裴咏仅存的眼睛里射出感激的光芒。赵平安轻轻的将裴咏扶起,抱在两臂之上,迈开大步,向着楚角岭山顶走去。 一边走,赵平安一边问道:“这位老弟,既然你期望向你的朋友求助,那你的朋友在‘青龙社’中,该当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才是。总坛之中,你的朋友是哪一位?‘魔手’屠长牧?‘金铃子’应青戈?‘九牛戟’庄空离?抑或,就是‘枭霸’本人?” 赵平安说的前几个名字,都是“青龙社”领主级的人物,也即是“青龙社”除去魁首燕铁衣之外最高层的领导。对于已经知道裴咏身份的赵平安来说,提到前三人只是为了铺垫而已。果然,在赵平安说到最后,裴咏身躯一震,独目中又似要流下泪来。望着赵平安再次点了点头。 赵平安哈哈一笑,朗声道:“老弟,你的朋友就是‘枭霸’燕铁衣?那感情好,‘青龙社’总坛之中人才济济,也必定不乏良医,你只是受了点折磨而已,不会对生命有影响的,只要安心休养一段时日,你会恢复健康的。” 口中宽慰着,赵平安脚下丝毫不缓,不过片刻,便已登上了楚角岭山顶。 甫一登顶楚角岭上,一眼便能望到那座巨兽也似的灰黑色石砌大厦,盘踞在秀丽平坦的岭端,带着那股无形的威慑意味俯瞰着岭下那篷罩在烟雨蒙蒙中的林木壑谷。这座占地极广,全以整条黑色原石砌造的大楼,便是“青龙社”的总堂口,名声有如雷震江湖的“弹剑楼”。 就在“弹剑楼”大门口,四名紫袍大汉分立于两侧,神情冷肃。看到赵平安之后,其中两人迈出一步,抱拳为礼。左首的紫袍汉子沉声道:“这位朋友,敢问来我‘青龙社’总坛有何贵干?” 赵平安心下暗自称许,这四名守卫一望即知武功不弱,这还在其次。关键是待人态度不卑不亢,礼数周到。即使赵平安怀中抱着一个满身脓血恶臭的人,四人神情中也仅有惊震及沉吟之色,并未露出嫌恶之情。“青龙社”威名赫赫,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赵平安心中思索,口中应道:“在下途经贵社总坛,于山下见到这位朋友被人残害成这般模样,据他所说,他和贵社燕大魁首乃是好友,乃托在下把他送到这里……” 赵平安正说到一半,另外三名守卫中一人已然失声道:“这不是‘攀云雕’裴爷么,老天,是哪个天杀的把裴爷害成这个样子?” 另一名汉子也神色大变,急急问道:“老钱,你没看错?真是裴爷?” 第一名开口的守卫虽然脸色由于惊骇而成煞白色,口中却坚定道:“是裴爷不会错,你看他双手上臂,均有两行云形刺青,裴爷‘攀云雕’绰号就由此而来。” 听到身后两人的话语,最先开口的守卫也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裴咏,大吼道:“老钱,赶紧去报知魁首知晓,老黄,老王。你俩扶裴爷到大厅左静阁,准备清水,再去把李大夫请来,快。” 吩咐完毕,待到其他三名守卫匆匆而去,为头守卫整容重新抱拳道:“在下‘青龙社’‘卫山龙’统领孙三能,见过这位先生。多谢阁下仗义相助,将裴爷送到我‘青龙社’总坛,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目送两名守卫扶着裴咏的身影转入大厅之中,赵平安回礼道:“同为江湖一脉,此为份内之事,在下赵平安,见过孙统领。” 孙三能双目暴突,骇然道:“可是‘魔斧’赵大侠当面?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还请到花厅奉茶,待我前往通报魁首。” 第四章 令赵平安颇为惊讶的是,可能由于自己的蝴蝶效应,燕铁衣并未如他所想当天就匆匆下山,而是与他一同留在“青龙社”总坛之中,接连盘桓数日。 在第三天午后,赵平安正与孙三能一同在“弹剑楼”后的一处演武场上闲谈,这位“八臂金刚”这几日几乎成了赵平安的小跟班,也不需去执行他原本的每日勤务,只是陪着赵平安安排衣食起居,态度更是恭谨异常。只见一名身形胖大,狮鼻阔口的壮汉神色匆匆的赶到这里,他先是向孙三能微一颔首,随后向赵平安拱手道:“赵大侠,魁首派在下前来请您到‘龙魂厅’叙话。” 赵平安回了一礼,笑道:“劳烦崔兄了,烦请代为引路。不知燕大当家叫赵某有何事?可是有了那胡绚的消息?” 那胖大汉子——燕铁衣身畔两大近卫之一,“煞刀”崔厚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边走边道:“赵大侠目光如炬,方才三领主从山下传讯回来,已然有了那狗贼的下落。魁首已经令老熊前去准备行李马匹,派在下来请赵大侠,一同准备前往。” 随着崔厚德赶到“龙魂厅”,燕铁衣已然静候于厅中,微一讲礼,赵平安便抢先道:“听说已查到了那胡绚的行踪,赵某愿闻其详。” 随手拿起旁边几上的一封短笺,燕铁衣沉郁的道:“这是空离刚派人送回的急件。前日李大夫说起,裴咏的嘴是被一种羊筋肉线所缝合的。这种羊筋肉线极其罕见,且只有医术极为高明的郎中才会使用。而裴咏当时被折磨成那样子,他从被残害的地方逃出来后还能爬到‘楚角岭’下遇到赵兄,可见囚禁他的地方绝不会太远。所以我安排青戈和空离下山后分别负责一南一北,打听方圆二十里内的市镇上,所有有名的医生,看谁懂得使用这种羊筋肉线为人缝合。果然在‘楚角岭’东北的‘秋荷村’找到了这位为裴咏‘医治’的高手郎中。” 燕铁衣的声音里带有渗人的冷意,赵平安则微微一叹,皱眉道:“常言道医者有仁心,此人医术既如此高明,怎能对人下此毒手。” 燕铁衣冷凄凄的道:“这郎中虽然医术高明,却并无一颗仁心。空离他们在村中多方打探,得知这位大国手的绰号就叫做‘妙手黑心’,贪财如命,若是付不起他要求的诊金,哪怕你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不管如何伤天害理的事此人也敢做了。”赵平安苦笑道,“如此名医,为虎作伥。看来裴兄之事此人必难脱干系。” 燕铁衣颔首道:“赵兄所言不错,空离在打听到此人为人之后,便即找上门去,在用了一些小手段之后,果然从此人口中得知了胡绚的下落。随即派人快马将消息送回。燕某已命道元备好马匹,准备立即动身。赵兄日前曾提及愿与燕某同行,是以方才特命厚德往请。” 赵平安哈哈一笑道:“承蒙燕大当家如此厚爱,赵某固所愿也,是不敢辞。那胡绚狗贼藏匿在何处?还请大当家明示。” 燕铁衣一字一句的道:“大悠河畔,‘仙迹山’,‘临波轩’。” 自“楚角岭”向东行不出十里,便能看到那条蜿蜒曲折的“大悠河”。大悠河的河水虽在这秋日萧索的季节里枯竭了一些,却不影响它的美景,半满的碧绿水色,仍然悠悠东流,衬着两岸的烟笼林陌,隐约重叠,点缀着几只翱翔河面的凫鸟,依旧有其令人神往的幽静清雅韵致。而沿着河畔南下里许,赵平安,燕铁衣,以及燕铁衣的两大近卫,“快枪”熊道元、“煞刀”崔厚德,他们即已找着了那座小巧玲珑的“仙迹山”,这座山不大,也不雄伟,但是却有着另一股清雅的灵秀与俊奇的透彻味道,它像是一座假山放大了许多倍,通体是为大的灰黑风化岩石所组成,这里直耸指天,那里横斜挑悬,这里是千孔百洞,那里又丛结累聚,每在奇石嵯峨峨当中,有一丛修篁,或一株古老松挺逸生长,亦迎风轻簌,也杖盖亭亭;配搭得那么适当,又那么美,宛如不是天生,而像是经过什么仙人异士精心布置过一样,高雅极了,清奇极了,真是“仙迹”才有这样的巧夺天工之感! 现在,他们已发现了那幢十分恢弘,又十分精致的屋宇了,只那一幢,孤立的建筑在“仙迹山”下,面对“大悠河”的悠悠河水,临着波光闪闪──果然不负“临波轩”之名。 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赵平安叹道:“好美的地方,谁能想到此等人间仙境,竟然会住着一个人面兽心的恶徒。” 燕铁衣淡淡的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山水虽然灵秀,但对一个天良灭绝的暴虐之徒来说,又能有什么影响作用?” 随在右后侧的熊道元接口道:“听说这胡绚祖上颇为豪富,家财万贯。不过可能是因为为富不仁,导致子嗣稀少。胡绚这贼子据传是一脉单传,继承了其祖上遗产。这里估计也是其庄院之一。” 崔厚德狞笑道:“可惜这狗贼再有钱,过了今日也就没命享受了。” 说着话,他们沿着这条滨江之窄道迅速往前面那幢楼阁奔去,很快的,他们已来到孤立在“仙迹山”下的“临波轩”之前;来到近前,才越加发觉这幢楼阁的建筑是如此精致华丽,又是如此雄伟坚固。 没有考虑什么,燕铁衣领着两名手下沿着大青石砌成的石阶便往上走,他不越墙,不寻隙,大大方方的要上前去叩开那两扇紧闪着的巨型黑漆镇嵌兽环的大门!赵平安紧随在三人之后,不过,他此时更多的注意力却是在欣赏这“仙迹山”的美景,心中琢磨着,在了结了这桩公案之后,是否有机会把这“临波轩”租下来住几天,过过钓鱼喝酒的小日子。 但是,未等燕铁衣或他的手下动手,当四人刚刚开始拾级而上之际,两扇黑漆大门已自行缓缓启开,五个衣着迥异,长像不同的人物一字列开,直挺挺的迎门而立,楼外四周的隐蔽处,也出现了幢幢人影,就像从空气里凝聚成形一般往上包抄上来。 燕铁衣立即站住,目光与当前五个人的目光接触,唔,他不禁心里暗喑咒骂起来,那五个人中,显然并没有“粉面狼君”胡绚在内,因为,五个人全是好一副凶神恶煞般的丑陋面貌;为首的一个粗壮结实,满脸粉刺疙瘩,那人身边,却是个年约六旬,独目勾鼻的阴鸷老者,第三位是巨牛般的大块头,第四个年纪轻点,却齐眉贯颊的一条蚯蚓似的紫疤刻在那里;最后的一个,又瘦又小,高只三尺出头,活脱个半大侏儒也似,就这么五个人,那一个也够不上称为“粉面”的“狼君”! 赵平安也已将周围的情形尽收眼底。这五位仁兄,该当就是原著中的“五行尊者”,五个名号响亮,手下功夫却不堪一击的龙套。 燕铁衣脸上露出了他的招牌表情,那一抹天真友好的微笑,他向门里那五人欠欠身,和气的道:“五位朋友,我们是来拜访一个人的。” 听这口气,好像你和他们是多年好友似的。赵平安在一边直翻白眼。这不科学啊,燕老大。你是“枭霸”,是“青龙社”龙头啊,有必要和这几个小角色这么客气么?以前看书不觉得,现在身临其境,违和感好强烈的说。 第五章 五人中,为首那个形像凶恶,满脸粉刺的仁兄从他那硕大多肉的鼻子里哼了一哼,慢吞吞,却硬板板的道:“你找谁?” 仍然保持着微笑,燕铁衣道:“胡绚。” “五行尊者”对视了一眼,适才开口那人阴恻恻的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燕铁衣平静的道:“了结一笔旧帐而已。倒是你们几位,和胡绚是什么关系?” “五行尊者”为头的“金尊者”潘少荫恶狠狠的道:“如此说来,小子,你是有意来寻仇起衅的了,不必我胡兄弟出马,就让我们几个在此了结了你罢。” 燕铁衣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次的笑却是带有几分真心的了。道:“这么说胡绚果然在这里了。敢问几位是什么来头?为何要替那胡绚抗下这笔旧帐?” 燕铁衣和“五行尊者”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嘴炮,赵平安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边,这厮此时正在细细打量着这“临波轩”一屋一瓦,一草一木。是的,赵平安已经已然在计划自己在这里度假的小日子该如何安排了。 结局自然是早已注定的,当赵平安正在神游天外之际,“五行尊者”的第一声惨叫已然传来,随即而来的,便是第二声、第三声……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五行尊者”已然变成了“五行尊者的尸体”,而燕铁衣则依然立在原地,仿佛连移动都没有过似的。只是,他掌中那尚在滴血的双剑,却昭告着铁一般的事实:“五行尊者”已然全部伏诛。 暗中惊叹于燕铁衣剑法的快速,赵平安舐舐嘴唇,按刚才燕铁衣表现出的实力,不过比自己略高一分而已。对上刚才的燕铁衣,哪怕不用分身化影,赵平安也有把握全身而退。问题在于,面对“五行尊者”这种龙套,燕铁衣实际用出了自己的多少实力?三成?五成?还有那传说中的“枭霸”独门绝剑“冥天大九式”,真想见识一下是如何的炫酷啊。 不过,今天恐怕是难有机会了,赵平安微笑着侧头一看,适才从楼外后方包抄过来的十几条黑衣大汉——应该是“五行尊者”或是胡绚的属下打手——已然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当地,燕铁衣那犹如雷轰电闪般的出手,已然震慑了这些小角色的灵魂,他们此时恐怕不光是无法行动,就连思想可能也处于停滞的状态了吧。 缓缓转过身来,燕铁衣的目光冷森森的扫视着周围,他带着一种温和的,却没有丝毫温度的语气开口道:“你们还不赶紧逃命去么?比比看那一个逃得最快,我要留下跑在最后面的那个人的脑袋!” 话音刚落,那十几位仁兄立即犹如恶梦初醒般撞挤滚跌成一片,哀号着,尖叫着,喊泣着,就像到了世界末日般狼奔豕突的霎时逃散一空! 熊道元在裤管上擦去了手心上的冷汗,口乾舌苦的道:“见过魁首的剑法多次了,也不知怎的,每一次经历却总令我心惊胆跳,冷汗盈体,像要连隔宿粮也呕出来一样!” 崔厚德也呐呐的道:“可不是,方才那“五行尊者”一拦路,我就像是看见他们每人背上全背着一具棺材啦!” 赵平安好笑的听着这两位的吐槽,燕铁衣微怒道:“啰嗦什么,我们赶紧进去。别让那胡绚跑了。” 众人正欲举步,突然一声雷鸣般的咆哮传来:“你们不用进去了。” 随着咆哮声,一个满头赤发披肩的魁梧老人从大厅中大踏步走出,一双铜铃巨眼凶光闪烁,死死的瞪视着燕铁衣,宛如一头怒狮一般。老人身旁,则是一个身穿淡青便袍的年轻人,生着一张唇红齿白,颊如敷粉的俊俏面孔。 无视了赤发老人宛如欲择人而噬的暴虐神情,燕铁衣安详的向那位俊俏人物开口:“我想,你应该就是胡绚了吧。” 目光扫过“五行尊者”血肉模糊的尸体,年轻人身躯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那张英俊的面孔之上掠过一丝惊恐与狰狞之色。阴沉的道:“我是胡绚。” 满意的点点头,燕铁衣淡淡的道:“那就没错了,胡绚,我这次前来就是为了找你。” 被无视的赤发老人突然狞恶的插口道:“小子,你找绚儿想做什么。” 燕铁衣平静的道:“为了我的一个好朋友那条命,胡绚,你该还不会忘记裴咏吧?” 脸色立即一变,胡绚脸孔苍白,力持镇定的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燕铁衣低沉的道:“多年挚友,连心好友,此外,他曾救过我的性命!”,顿了顿,他又道:“这种关系,这种渊源,够不够我来替他索命复仇?胡绚,你是个枉披人皮的畜生,狼心狗肺的野兽,你也该不会忘怀你是如何折磨他,凌辱他,伤害他的吧?” 脸上的肌肉不可抑止的痉挛了一下,胡绚的嘴唇偏了偏,他吃力的道:“既然你有胆量来,想也是有所凭藉的──你是谁?” 燕铁衣冷峻的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来了,而你的结局也将注定。” 胡绚惊恐的退了一步,接着,那魁梧的赤发老人就伸开大手,将他护翼到了自己身后。赤发蓬竖,咬牙切齿的盯视着燕铁衣,厉声道:“小子,少在这里说大话。老夫承认,你能放倒我这五个不成器的徒弟,确实手下有两下子。不过,你的成就,今天也就到此为止了。老夫要将你生擒下来,再慢慢的炮制你。” 自燕铁衣身后踏前一步,赵平安哈哈笑道:“胡老祖,你可是考虑好了,就为了你的这个心如蛇蝎的螟蛉义子胡绚,你决定要与我等为敌么?” 不错,这位赤发老人就是“五行尊者”的师父,江湖上大大有名的“紫云洞”“千相老祖”胡力。 不屑的扫了一眼赵平安,胡力大吼道:“你们是什么东西?捏死你们几个小龟孙,等于老夫踩死几只蚂蚁。我还有什么值得多考虑的?” 赵平安扭头对燕铁衣调侃道:“燕兄,看来你的知名度还是不够高啊,胡老祖打算把咱几个当成蚂蚁,一把捏死呢。” 燕铁衣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赵兄,燕某虽然不是无名小卒,可也没能名气响亮到天下人人都认识的地步。赵兄你别忘记了,你也是老祖口中的‘蚂蚁’之一。” 赵平安笑道:“既然老祖有此意,那便让在下来陪老祖过两招吧。”不待燕铁衣出言反对,赵平安已经纵身跃到了门廊右侧,招手道:“老祖,过来这边,宽敞些。” 胡力气涌如山,怒吼道:“小龟孙子,亮你的兵器,老夫要活劈了你。” 唰的一声,赵平安扯开了背上的包袱。一把巨斧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斧柄长有六尺,斧面足有一人宽,整把巨斧一体漆黑,唯独斧刃呈暗红色,在西垂的斜阳照耀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血色光芒。 于是,蓦然间,胡力的狂笑像被打回肚里一样噎住了,他的嘴巴仍然咧开着,因笑而牵叠的脸上皱摺也凝固在那里,滚圆的睁着那双牛眼,眼神从巨斧扫到赵平安的脸,然后盯着赵平安的脸发呆──那模样,像是看到了一个他不相信会看到的鬼魂般! 赵平安随手挽了个斧花,将巨斧向地下一插,豪气飞扬的喊道:“燕兄,烦请为我掠阵。另外务必盯着胡绚那小子,别让他趁乱溜走。胡力,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第六章 胡力的眼光又回到赵平安手中的巨斧,他的声音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喉咙里吐出沙哑沉闷的两个字:“开天?” 双目凝视着胡力,赵平安微笑道:“开天!” 胡力仿佛在**般:“开天魔斧,断首无痕;斩妖除魔,泣鬼惊神。你是‘魔斧杀神’赵平安。” 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胡绚失声惊叫:“是他?” 仍然保持着微笑,赵平安平静的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胡力喃喃道:“绚儿,你杀的那个裴咏是什么人?你闯出的这个祸事不小……” 胡绚同样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天……我怎知裴咏会有这么一个朋友。” 赵平安耸耸肩,扬声道:“胡绚,你弄错了,裴咏并不是我的朋友。你对面那位才是,只不过你惹到了那位,实际上比惹到我更倒霉三分。” 扭过头去,胡力重新仔细打量着燕铁衣,看得那么详尽,那么谨慎,宛如要透过燕铁衣的肌肤看进他的肺腑一样,好半晌,这位“千相老祖”用他的厚麻布衣袖拭拭眼,若有所思的沉吟道:“他看起来很像传说中的一个人,只是,又不太像,看起来太年轻了一点。” 赵平安叹了口气,道:“很遗憾,胡老祖,你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他就是那个人。” 胡力艰涩的道:“你知道我猜的是谁?” 赵平安淡淡的道:“这个自然,你仔细看看他身上有几柄剑。” 胡力再次回头去打量燕铁衣,负在身后的长剑“太阿”,佩戴在胸前的短剑“照日”。于是,这位“千相老祖”再次瞪圆了双眼,可能他这辈子受的惊吓都没有今天这短短一刻来的多。骇然惊呼道:“你真是‘枭霸’,燕铁衣?” 面容上依然带着一抹纯厚的笑意,燕铁衣轻柔的道:“胡力,我不愿开罪你,想你也不一定喜欢开罪我和赵兄,因此,我们大家少惹麻烦,两免了,如何?你走你的,这里的事,让我与胡绚自己解决!” 胡力的褚赤脸膛痛苦的扭曲了一下,他呐呐的低声道:“这个……这个……” 抢在脸色苍白的胡绚开口哀求之前,赵平安大马金刀的插口道:“燕兄,你说错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赵兄觉得我哪儿说错了?” 赵平安悠然道:“两个原因,第一,胡老祖并非江湖上的无名之辈,‘千相老祖’的赫赫名声并不是吹出来的,而是一刀一剑的拼搏而来。几十年名声得来不易,如果今日被你我亮了名号之后,胡老祖不战而退,江湖上的人会如何说?如何想?辛辛苦苦挣来的武林地位等于瞬间毁于一旦。第二,这位粉面狼君虽然卑鄙无耻,残忍狠毒,不过看起来他对自己倚为长城的义父一向以来应该是孝敬恭顺的。现在胡绚已然面临灭顶之灾,胡老祖如果在此时不尽力帮扶一把的话,估计自己的良心道义也会过意不去罢。” 惊奇的看了赵平安一眼,胡力沉重的道:“赵大侠说的不错,燕铁衣,看来我们必须得做过一场了。” 抢在燕铁衣回答前,赵平安铿锵有力的道:“刚才已经说过了,胡力,你的对手是我。燕兄,烦请让过在下这一回。” 燕铁衣的下颔收了收,低沉的道:“赵兄,有劳了!” 就在“临波轩”的大门阶下,赵平安独立于右,胡力相对于左,胡绚站在左首第一级阶上,目光闪烁不定。燕铁衣面带严霜,凝立于三丈开外。熊道元与崔厚德便立于燕铁衣身后的方向。 现在,已近黄昏,寒风萧萧,枝摇叶落…… 胡力紧闭双目,仰首向天。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突然双目暴睁,精光四射。死死盯着对方道:“赵平安,我们开始吧!” 心中暗赞了一声好,赵平安已然看出,胡力在适才短短的几个刹那间,已然将自己两度受惊的心境完全平复,同时把状态调整到了最佳。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一流高手。 仍是随意的支着手中的“开天”,赵平安带着几分懒散道:“老祖请。” 并未受赵平安的影响,胡力神情严肃,缓缓自腰间拔出了他的随身兵刃。一口足有近八尺长的缅刀,胡力凝神静气,望空虚劈一刀。刀身一抖,精芒耀目。 蓦的,“千相老祖”胡力闪身而出,眼看他是向左,却实则来到了右边,就这一闪之间,一抹匹练似的银虹望着赵平安兜头斩落! 赵平安嘴角依然带着懒洋洋的笑容,看似慢悠悠的将“开天”抬起,但是,当胡力那快如闪电的一刀挥到赵平安头顶时,只听“叮”的一声脆响,胡力的刀芒已然被“开天”所完全封堵。 一声沉闷的狂吼声从胡力口中爆出。“千相老祖”高大的身躯仿似变成了千百个,随之而来的,是千百道挥斩而来的银色光虹。刀锋破空的凄厉呼啸之声响彻不绝。 赵平安像个无形质的幽灵,在漫天的光雨之中诡异的闪动,“分身化影”这个不属于本世界的神技初次开启,胡力的缅刀宛如天河横空般连连划过赵平安的身躯,却未能斩到任何实质性的物体。 双目凝视着斗场中的情形,燕铁衣轻轻的吁了口气。 “快枪”熊道元趋前低声道:“魁首,赵大侠战况如何?” 依然目注斗场,燕铁衣头也不回的道:“你自己不会看?” 尴尬的搓搓手,熊道元讪讪道:“这老家伙招式太奇太快,我和老崔的功夫看样子差了人家不止一筹。根本看不清他刀的来路。” 燕铁衣不悦的道:“早就让你们两个平日里多下些苦功,老是给我打哈哈。现在看到差距了吧。我们江湖人,千说万道,还是手底下的功夫是真章。” 诺诺连声,熊道元和崔厚德赔笑道:“魁首教训的是。” 目光又回到斗场中,燕铁衣微叹道:“‘魔斧’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那闪避身法更是神鬼莫测。胡力的刀上功夫已然到了高绝的地步,可是全力施展之下竟然连赵兄的衣角都未能碰到。” 喜动颜色,熊道元道:“看来赵大侠可以轻松取胜。” 燕铁衣微微颔首道:“不错,单凭那玄妙的身法,赵兄已然立于不败之地。现在赵兄应当是在寻找胡力刀法中的破绽,只要被他抓到,即可一击制胜。” 赵平安是在等,不过不是等破绽,而是在等战机。胡力的武功已然突破了一流高手的境界,堪称高绝,比赵平安现在的实际实力还要高出一分。若是贸然出手发动攻击,十有**会被轻松化解。徒劳无功不说,好不容易竖起的“魔斧”这块牌子砸了可不好看。所以赵平安在等,等胡力猛攻无果之后,集中全部功力发出的最强一击。在攻击最强的那一霎,必然就是他防御最弱的时刻。 又是一声狂吼,胡力的身形暴退八尺,却宛如突然自激愤中趋向平寂,他凝立在那里,神情专注而安宁的盯着赵平安,缅刀斜拖在地,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湛然神光。 大招要来了么?赵平安朗然一笑,无畏的迎向胡力。 变化的发生,就宛如本来便已形成那与样子似的,“千相老祖”胡力的身躯竟然在眨眼间来到赵平安身前,奇长缅刀挟着裂山洞碎之势中宫暴进!以人的瞳孔不及追摄的快速度直插向赵平安的胸膛──那种快法,足能使“速度”这两个字的意义化为乌有! 是的,这就是“千相老祖”纵横江湖数十年的最强绝活,刀下沾染无数英雄好汉鲜血的“九霄飞虹”! 夺目的刀光瞬间没入了赵平安的胸膛,然而,没有想象中的鲜血飙射,那个赵平安的身影宛如镜花水月一般消散在了空气中,而真正的赵平安,已然犹如天神下凡般出现在了胡力的身后,在胡力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开天斧已然化作一抹流光,掠过了胡力的左臂。 “千相老祖”胡力没有号叫,也没有吼喊,他猛然一个踉跄坐倒地下,断落的左臂伤口鲜血突突涌冒,伤处肉齐骨平,却是血糊淋漓,翻卷嫩肉红颤颤的包含着黏着血丝肉筋的断骨,犹在那里微微蠕动,他那一张褚赤的脸孔,如今也变成了煞白干黄,只这片刻,这位在武林中久享盛誉的魔头与强者,便萎颓微弱得像衰老了十年不止! 第七章 干哑苦涩的呛咳了几声,胡力吃力的开口道:“你胜了,赵平安。” 飘然回到原地,赵平安淡然道:“承让了,胡老祖。” 两颊的肉抽搐着,胡力艰难的道:“赵平安,你胜了就是胜了,哪儿有什么让不让。胡力技不如人,输的无话可说。我千相老祖一向有恩必报,有仇必索。方才你原本可以砍掉我的头的,你却只斩了我一条手臂,这件事我会记得。他日如果有机会,我会报还你的。只不过,未必会有这个机会给我罢了。” 面带和煦的笑容,赵平安平静的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江湖生涯,本就如此。赵某不求老祖报还,只愿他日相见,勿要再成仇敌。” 沙哑的仰天狂笑起来,胡力挺身而起,向外奔出。他一边歪歪斜斜的奔走,一边凄怆的大叫:“好个‘魔斧’,名不虚传,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当胡力凄厉的声音隐没在山边,赵平安方才带着几分落寞的道:“几十年声名得来不易,虽然怪诞嚣张,但‘千相老祖’也算是条好汉,可惜了。” 转身对着燕铁衣以及石阶上呆若木鸡般的胡绚道:“燕兄,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面上带着诚挚的笑意,燕铁衣道:“赵兄,我替裴咏在天之灵感谢你……” 潇洒的摆摆手,赵平安大踏步的走出了院门,唔,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那中庭的血腥气太浓了点儿。过一会,恐怕还会更浓一些,还是先出来透口气的好。 不过片刻之后,身后的屋里便传来了胡绚的惨叫及哀嚎之声,赵平安仰首向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感谢命运,终于让我有了这个实现儿时梦想的机会。”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赵平安听到了燕铁衣三人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回首道:“恭喜燕兄为友报得大仇,那胡绚想必已然伏法。” 苦涩的一笑,燕铁衣沉重的道:“胡绚是死了,可裴咏并不会因此而活过来,他所受的折磨也不会因此而减少一分。我答应他要照顾他的未亡人,可是现在连这也做不到。” 扭过头去,赵平安用微带疑惑的眼光看了一眼熊道元,这位“快枪”连忙解释道:“魁首说的是裴爷的妻子,沈娟。胡绚这杂种就是为了霸占沈姑娘才向裴爷一家下手的。” 赵平安叹了口气,道:“人面兽心,可惜了那一副好皮囊。这位沈姑娘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了吧。” 熊道元凄然道:“赵大侠明见万里,沈姑娘坚贞刚烈,又见到丈夫被如此折磨,在被掳来的第三天就悬梁自尽了。” 注视着西方天空缥缈的云霞,赵平安怅然道:“这位沈姑娘也是个奇女子,可敬,可惜。” 燕铁衣伤感的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得妻如此,裴咏死也应当瞑目了。” 牵着马匹走了过来,“煞刀”崔厚德小心翼翼的问道:“魁首,赵大侠,我们回去吧?” 燕铁衣探询的看了看赵平安,赵平安笑道:“叨扰‘青龙社’数日,多有劳烦燕兄。如今罪魁已然伏诛,赵某也当向燕大当家辞行了。” 燕铁衣肃然道:“赵兄义薄云天,此行欲往何处?若有能用得上燕某之处,愿略尽绵薄之力。” 眼珠一转,赵平安诡笑道:“还真有件事要请大当家的帮扶一把。” 燕铁衣沉声道:“赵兄尽管开口。” 回手一指夕阳下的“临波轩”,赵平安笑道:“这里风景如画,令人流连忘返。如今这‘临波轩’已是无主之物,赵某有意在此安家。和燕兄做个邻居,还请大当家成全。” 面露愕然之色,燕铁衣随即朗笑道:“赵兄一向游侠江湖,居无定所。不想如今也有意定居了,燕铁衣有此芳邻,当真是喜从天降。谈何成全。” 赵平安苦笑道:“还真得大当家成全,劳烦燕兄从总坛里派几位弟兄,把这里的尸体血迹打扫一番。还有官府那边的关节,也得请燕兄派人打点。” 翻身上马,燕铁衣大笑道:“小事一桩,燕某回去就派人前来。赵兄安心。熊道元,崔厚德,我们走。” 时光荏苒,自燕铁衣一行离开“仙迹山”“临波轩”,已有十日有余了。 悠然的坐在“大悠河”边,赵平安戴着个大斗笠,身边一篓,手中一杆,嘴里哼着几首诸如“最炫民族风”、“小苹果”之类的小曲,颇为逍遥自在。 不得不说,在柳氏武侠世界里,官府的存在感已经被刷到了最低。由此带来的好处就是一些原本很繁琐的事情都被大大简化了。仅仅只用了几日功夫,“临波轩”的房契主人就已经从胡绚变成了赵平安。房屋里里外外也被整治一新,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入住。 赵平安这几天充分体验到了和现代人完全不同的生活,每天流连山水之间,品尝各种绿色食品。尤其是这“大悠河”里的鲤鱼,鲜嫩肥美,用来下酒真是再好不过。赵平安当真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了。 路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骑骏马疾风般的自东驰来,为头一骑突然一顿,停在了路边,马上的骑士啧啧的称赞道:“好一片如画美景,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赵平安转眼瞟去,好么,马上这位仁兄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矮胖,痴肥圆圆的脑袋,长着一张红通通、油光光的面孔,他穿着一袭质地光鲜的簇新青色上洒富贵固的真丝长袍,足踏一双华丽的方头缎面鞋,一条姆指粗的大金链由前襟斜挂到腰间的暗袋里,双手肥短的十指上却分别套着四枚硕大的金戒指,——既俗且土,一付暴发户的模样! 另一骑马也随之停在了路边,马上坐着的是个气宇轩昂,五官端正的黑袍人。只是在他的脸上,一道紫褐色的疤痕划过脸颊,使得他原本方正的脸庞透露出一种狰狞的表情。不过,这位看起来要比前面那位凶悍得多的人物,却在讨好般的接口道:“财翁说的是,这里风景确是上佳。” 左右又环视了一圈,那个矮胖仁兄用手一指赵平安,赞叹道:“若能在如此山水之间结庐而居,像这位小兄弟这样静心垂钓,晚上温一壶好酒小酌数杯,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黑袍人陪笑到:“财翁果然是高人雅士,待扫平‘青龙社’之后,费某愿率属下,在此地为财翁起一处别院,以供财翁纳凉之用。” 第八章 得意的怪笑一声,这位“财翁”笑眯眯的道:“那就要多谢费老弟了。唔,赶路赶得也累了,不如咱们在这里小憩片刻。” 说着,这位“财翁”便已翻身下马,也不见有什么作势的样子,只见人影一闪,他已然从道中掠到了河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舒舒服服的坐下了。 赵平安瞳孔中精光一闪,好快的身法。单就轻功一项来讲,这位矮胖的“财翁”已然足以跻身武林绝顶高手之林,比“千相老祖”恐怕还要高明三分。再看看那暴发户式的外表,这样的人物江湖中只有一个:血腥钱杀手,以不讲道义翻脸无情神憎鬼厌而出名的“陈千两”陈起财。 焦急的搓搓手,黑袍人焦灼的道:“财翁,此时老二他们可能已然与‘青龙社’的人打了照面。燕铁衣无耻下流,手段卑劣,一旦动起手来,只怕老二众弟兄势单力薄。还请财翁速速往援才是。” 四平八稳的坐着,陈起财阴恻恻的道:“费教主,你是在指使我么?” 惶恐的摇摇头,黑袍人连忙分辩道:“财翁误会了,此番承蒙财翁大义援手,‘双蛇教’上下铭记于心。岂敢妄言指使。” 得意的呵呵一笑,陈起财懒洋洋的倚靠在一块大石之上,双目微闭,悠然的哼起了小曲,似乎想要打个盹。黑袍人则是急的团团乱转,神情焦虑异常,数度想要开口,却都又硬生生的按捺住了。 微不可察的摇摇头,赵平安已然明暸,这个黑袍人应当就是当年与“青龙社”为争夺地盘火拼而不敌溃散的“双蛇教”大教主,“蛇书生”费冥心。看情况,“双蛇教”这次应当是下了大本钱,才请出了陈起财这个老怪,意图是借陈起财之力对付“青龙社”,恐怕还想将陈起财作为“双蛇教”东山再起的倚仗。只不过,没想到这位“陈千两”如此的难以伺候。 收拾起钓竿和鱼篓,赵平安已经准备回返“临波轩”。陈起财贪婪成性,“双蛇教”与虎谋皮,暂时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他们准备去对付“青龙社”,明显是自取灭亡的行为,赵平安此时只打算回去把这几条刚钓到的大鲤鱼好好整治一下,嗯,厨房里还有打包回来的几味小菜和卤肉,再开一坛陈年花雕……赵平安已然想入非非。 顺着赵平安的身影,一缕阳光从树尖上落下来,照在“临波轩”的一角飞檐上,陈起财原本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他一跃而起,尖声叫到:“这位小朋友,留步。” 脚步一顿,赵平安回首,似笑非笑的道:“这位老先生是叫我么?” 陈起财笑容满面的道:“不错,老弟,和你打听件事。我看你往山下那栋房子里走,不知道你和那房子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望了一眼“临波轩”,赵平安淡然道:“那里就是寒舍。” 恍然大悟一般,陈起财回头对着费冥心笑道:“费老弟,方才你说要给老夫在这河边造座别院,现在看来不必麻烦‘双蛇教’的弟兄了。” 脸上的疤痕蠕动了一下,费冥心急促的道:“财翁此言何来?” 手指向“临波轩”的方向,陈起财得意的道:“这里不是有栋现成的院子么,这位小兄弟已经说了,这屋子就是他的,费老弟你同这位小兄弟打个商量,把他的这栋房子买下来,不就省了弟兄们在这里的一番劳累?” 谄媚的一笑,费冥心讨好的道:“财翁所言甚是。”转过头对着赵平安,这位“双蛇教”大教主好似修炼了变脸绝技,神情倨傲的道:“小子,你也听到了,这位陈老前辈看上了你的房子,说个价钱吧。” 仍然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赵平安吐出两个字:“不卖。” 脸色顿寒,费冥心生硬的道:“小子,你什么意思。财翁看中了你的房子,那是你的荣幸。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赵平安静静的道:“赵某可不觉得自己的家被这位陈老怪看中是什么‘荣幸’。房子已经说了不卖,费大教主莫非打算强夺不成?” 双目中宛似流灿着淋漓血光,脸上的青紫色疤痕闪过一抹暗红颜色,费冥心脸色狰狞,恶毒的道:“好小子,你认识我?莫非你是‘青龙社’的探子不成?” 随意的一摊双手,赵平安悠然道:“赵某可不是‘青龙社’的人,与阁下也是素未谋面,只是对江湖人士颇有了解,是以识得费大教主而已。” 向前紧逼了一步,费冥心狞声道:“小子,休要巧言狡辩,待费某将你拿下好好炮制一番,看你还不实言招来。” 信手将钓竿和鱼篓抛开,赵平安懒散的道:“想要拿下赵某,费大教主的功夫恐怕还差了那么一点。” 一声狞厉的吼叫,费冥心飞身扑上,他的成名兵器“尖棱笔”已然化作一道冷电,笔直的刺向赵平安的胸膛。 于间不容发之际横移三尺,赵平安冷然道:“好一招‘穿心刺’,费冥心,你是决心要和赵某不死不休?” 回答赵平安的是一声怪啸,费冥心的“尖棱笔”飞舞出千百条芒矢,像炸碎了一团琉璃般溅散出参差不齐却严密无隙的晶莹泪光,以惊人的迅速洒射向赵平安的周身。 脚下踏着玄妙的步伐,赵平安的身躯在急雨狂风般的笔影中纵横来去,面对费冥心竭尽全力的狂攻,赵平安却好似在散步一般轻松闲适。 陈起财眯着的一双猪泡眼猛然睁大,原本笑吟吟的胖脸也瞬间换上了一副惊震之色。 咬牙切齿的又是徒劳的连攻十三笔无功,费冥心惊怒交加的叫道:“财翁,还请助费某一臂之力,擒下这狂徒……” 未等陈起财作出回应,一道乌沉沉的光芒已然从赵平安手中飞起,无视了“尖棱笔”拼命的挡架遮拦,也无视了费冥心的奋力躲闪,那一道乌光犹如天外轰下的雷霆,迅捷无比的轰到了费冥心的左肋之上!只听到“砰”的一声,费冥心长声惨嚎,已然被砸翻在地,滚出了足有三丈开外。 第九章 以和体型不相称的奇速飞跃而至,陈起财尖声叫到:“赵老弟,斧下留人。” 徐徐收回“开天”,赵平安漠然道:“陈老怪,赵某并未想要费大教主性命。刚才那一下赵某用的是斧背,费大教主最多只是断了两根肋骨而已。” 无视了仍在翻滚哀号的费冥心,陈起财笑眯眯的道:“久闻‘魔斧’威名,可惜铿吝一面。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淡然一笑,赵平安道:“如此谬赞,赵某愧不敢当。陈老怪,你既然认出了赵某,是否还打算谋夺赵某的这几间陋室?” 眼中闪过一丝凶光,陈起财哈哈笑道:“赵老弟说笑了,适才陈某只是玩笑之语,还请赵老弟勿要介意才是。” 挣扎着站起身,费冥心脸色惨白的怒视着赵平安,声音颤抖的叫道:“好个‘魔斧’,赵平安,你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的一号人物,为何成为‘青龙社’党羽,为虎作伥?竟对费某下此毒手。” 赵平安冷冷的道:“费大教主,请不要自作聪明。赵某只是在此定居,何时加入了‘青龙社’?至于毒手,赵某要是真下毒手,费大教主你现在已然和阎罗王见面了。” 愤怒的盯着赵平安,费冥心的眼睛里好似要喷出火来。还未等他开口,赵平安已然抢先道:“费大教主还有何指教?如果没有,赵某还着急回家整治晚饭,恕不奉陪了。” 转过头看向陈起财,费冥心以哀求的口气道:“财翁,您老就看着姓赵的如此嚣张?” 向天打了个哈哈,陈起财呵呵笑道:“费老弟,适才‘魔斧’确实是已经手下留情,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不如赶紧启程。” 费冥心悲切的道:“财翁,还请助费某擒下姓赵的,‘双蛇教’上下俱感大德。” 脸色一沉,这位“陈千两”不悦的道:“费教主,老夫可不是你们‘双蛇教’的打手。你们付老夫银子,是请老夫来对付‘青龙社’,对付燕铁衣,可没说要对付‘魔斧’。刚才你也见识了‘魔斧’的功夫,要让老夫与他动手,嘿嘿,你们付的那点银子差的可太多了。” 一咬牙,费冥心自怀中摸出一叠银票,道:“费某愿再奉上两千两银子,请财翁出手教训姓赵的。” 得意的一咧嘴,陈起财道:“费老弟,你早这么痛快多好,待老夫来伸量伸量‘魔斧’的身手。” 转身对着赵平安,陈起财笑道:“赵老弟,你看,我本来不想和你动手的。不过嘛,费老弟既然愿意出两千两银子请老夫出手,老夫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总不好把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不是。” 淡然的看着陈起财的表演,赵平安冷然的道:“陈老怪一向贪婪成性,果然名不虚传。不必多说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就是。赵某若是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上,这‘临波轩’你不也就可以收入囊中了。” 磨了磨牙,陈起财狞笑道:“好小子,你倒是把老夫的想法摸了个通透。” 耸耸肩,赵平安悠然道:“根据阁下在江湖上的一贯作风,猜到你的想法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陈起财恶狠狠的道:“你很快就再也猜不到我的想法了,因为我将与你生死一搏——我生,你死。” 赵平安古怪的一笑,道:“我一贯觉得,暴力并非最佳解决争端的方法,但是,对某些人或某些事来说,有时侯却必须使用暴力,譬如说,嗯,对你这种人!” 陈起财咆哮道:“如你所愿!” 伴随着陈起财的吼声,一团青影宛似一朵青云自九天罩下,直扑赵平安。随之而来的,是漫天飞舞的掌影,双掌翻飞之间,隐隐有雷鸣之声作响。 不错,这正是陈起财仗以纵横江湖的“劈空碎鼎掌”,号称武林之中刚猛第一,能于丈外遥碎碑石! 在掌风轰鸣之间,赵平安的身躯不退反进,开天斧狂旋而出,以不可阻挡之势飞斩陈起财的胸膛。 陈起财发出一声狂笑,身形翻腾而出,在避过开天一斩的同时,反手又是一连串掌影狂劈而至。 凭借着“分身化影”的奇妙,赵平安无视陈起财刚猛无俦的掌力,身形急进猛跟,开天斧如千百道长虹般挥出,那眩目的光彩闪耀得人眼花缭乱,自然,它的威势并非眼花缭乱这么简单的,只要被那挥霍纵横的光芒沾上一下,仅需一下,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又是一连串又急又快的翻腾,陈起财的动作宛似狂风四卷,在狭小的空间里作出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到的挪移,赵平安犹如闪电般的连环十七斧居然全被他让开。 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就是武力不足啊,赵平安无奈的想。尽管倚靠着“分身化影”,自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对于功力相当乃至在自己之上的对手,单凭“分身化影”是无法克敌制胜的。看来还是得想办法强化攻击力才可以啊。 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赵平安手上却丝毫不缓。开天斧森森的刃芒形成一道道广连的光流,它们交织穿射,一时幻为圆弧,一时成飞煌窜飞,一时作暴雨倾泻,锐风似呼啸,宛同鬼号,看不见斧刃,看不见人影,只有那流转回涌的杀气之魂! 呆呆的立在数丈外,费冥心满心苦涩,屏息静气,手心见汗。却不敢稍吭一声。“陈千两”是“双蛇教”此次东山再起的最大倚仗,也是他唯一的希望。若是他胜了,则“双蛇教”万事顺遂,若是他败了,“双蛇教”亦将随之沉沦,永无出头之日。 再次闪过了赵平安迅急的一连串挥斩,陈起财狂笑道:“‘魔斧’好大名头,原来不过如此。赵平安,如果你只有这点本事的话,今日这里就将是你埋骨之地。” 迅速的跟踪而上,开天斧幻化作漫天流光,再次将陈起财笼罩在斧影之中。赵平安冷冷的道:“少吹大话,陈老怪。交手四十招,你有碰到过赵某的一片衣角么?” 灵巧的腾挪闪避,回手反劈出三掌。陈起财狞笑道:“不错,你那身法是很诡异,不过,你的‘开天’不也一样碰不到老夫?” 自沉雄的掌力中悍然突进,赵平安淡然道:“快了,陈起财。你的‘劈空碎鼎掌’不错是威力惊人,但是消耗也必然不小。我已经可以听到你的喘息之声。只要再过四十招,你的身法必然将无法保持现在的速度。” 声音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陈起财咆哮道:“就算你说对了,不过,赵平安,你没有和老夫再过四十招的机会了。” 身形弹跳之下,陈起财袖中的“流星锤”飞射而出,他这两枚“流星锤”大小只如人拳,前尖后丰,乌黑泛光,看上去就和秤上的秤砣相彷佛,只是稍大一点,顶端更为尖锐罢了。锤尾并各自连接看一条又细又韧的黑牛皮索,索环套在他的双手手腕上,施展出来灵活异常。眨眼之间,“流星锤”已然带着牛皮索牢牢的缠在了开天斧的斧柄之上! 狂笑声中,陈起财的身形也紧随着他的“流星锤”在一个令人目眩的动作中斜身偏进,大喝道:“赵平安,这次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围着赵平安旋身飞绕,陈起财双掌暴起暴落,连环猛劈。于是千百掌影便在一团团成形的劲气里围成一道圆桶似的弧度由四面八方往里挤压!这是陈起财的看家本领,也是他的杀手锏——“大环七十式”! 赵平安默然无声,开天斧的光芒依然连连飞闪,但他的身体却在敌人强大的掌力下浮沉歪斜,似是承受不了那样滚滚相接的浑厚力道。 眼中透出喜悦的光芒,欢呼声已然滚到了费冥心的嘴边——在他看来,赵平安的落败已然不可避免。 第十章 陈起财环绕飞旋的千百身影与瞬间汇聚于圆心,掌下挟带着风雷之声,无数掌影宛如漫天急雨,以不可阻挡之势飞落于赵平安身上。“大环七十式”此时已然施展至最后,全部掌力均集中到了一点,哪怕中间是个石人,也要被这猛烈无比的攻击劈成碎片! 在猛烈无匹的掌力压缩下,“开天”的光芒蓦然凝缩为一点,犹如狂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但是,就在这一瞬,赵平安的身躯好似虚幻一般,赫然消失在了空中。那狂猛无比的掌影中心,只剩下了那一团被压缩到了极致的乌芒。 紧接着,那一团乌芒化作一道长虹,自陈起财“大环七十式”的掌圈中飞射而出,穿过了陈起财的身影,带着一道迷蒙的血光,落于四丈开外。赵平安魁梧的身影也随之兀然出现。 “唔——” 陈起财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不复方才的嚣狂霸道,带着三分迷惑、三分痛苦、三分气愤、一分不可置信。他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脸上的表情是怪异又可笑的,有些迷惘、有些怔楞又有些苦涩,一双猪泡眼睁得滚圆,脸上的肥肉松塌下来,肥厚的嘴唇微张,却一个劲的抽搐不停,双腕上的“流星锤”悄然堕地,末端空空如也。 费冥心的欢呼也随之卡到了嗓子眼里,兴奋鼓舞的情绪像浪潮,来得快,退得更快,刚刚仿佛已经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这位“双蛇教”的大教主却立即被推进失望的深渊。 陈起财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抚着胸口的两只粗短手掌抖个不停,殷红的鲜血骨碌碌的自指缝中涌出,涌得那么急、那么快,以至他那身簇新的青袍便一下子湿透了!被染成成了暗紫色,鲜血浸透了袍摆,又一滴滴的淌落地下…… 嘴唇一下一下的抽动,这位“千两”原本红润泛光的面孔就这瞬息已转变为蜡黄,他如今不像一个盛名煊赫的武林大枭,亦不似一个富有的土财主,却宛似一头濒死前孱弱的老狗!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陈起财喃喃的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抓到你的……” 静静的伫立于四丈外,“开天”斧刃上的鲜血仍然在滴落。赵平安叹道:“陈老怪名不虚传,方才你的‘流星锤’确实已经限制住了赵某,只可惜……” 只可惜我是开了挂的,赵平安在心中接道。系统技能逆天的作弊能力,已经彻底无视了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陈起财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吧。 挣扎着,喘息着,陈起财脸孔歪曲,向前走了几步,又在一抖之下整个人横着摔倒,他的两眼,却是睁凸不闭的! 黯然的看了一眼陈起财的尸体,赵平安叹道:“死不瞑目,何苦来哉?” 徐徐转过头,面对着目瞪口呆的费冥心,赵平安悠然道:“陈老怪恐怕赚不到那二千两银子了,费大教主对赵某还有何指教?” 连退几步,费冥心惊慌的道:“赵平安,你打算赶尽杀绝?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江湖道义?” 无奈的耸耸肩,赵平安一摊手,道:“貌似一直以来都是阁下和陈老怪两人对赵某步步进逼,赵某只是被动回击而已。费大教主当时又何尝想过江湖道义?” 费冥心苦涩的咽了口唾液,颓丧的道:“费某认栽,赵平安,你尽管放马过来,费某虽然武功不如你,但是也不会束手待毙。” 随手抖落“开天”上最后的几滴鲜血,赵平安好笑道:“费大教主何必如此,赵某并没有取你性命的打算。如果阁下不打算继续和赵某纠缠,赵某就先回家准备酒菜了。” 喜从天降一般,费冥心一言不发,转身疾奔数步,飞身上马,急不可待的绝尘而去。连盟友的尸体都抛下不顾了。看他去向,唔,正是往“楚角岭”的方向。 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赵平安咕哝道:“这位费教主动作还真快,我想让他把陈老怪的尸体带走都没来得及说。看他去的方向,没了陈老怪撑腰,他还想去‘青龙社’找死不成?对了,好像他的师弟已经打上‘青龙社’总坛了。看来以后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草草的掩埋了陈起财的尸体,赵平安拎起鱼篓,继续哼着歌往家里走去,嗯,刚才计划的菜单是什么来着? “陈千两”的殒命,不过是赵平安这几日悠闲生活的一个小小插曲,继续的过了十几天田园生活之后,赵平安仿佛已经彻底溶入了这个世界。原先准备游侠江湖的计划也被暂且抛之脑后。 静静的坐在河边看着夕阳,西垂落日下的“仙迹山”此刻真的宛如仙境一般。回想起现实世界那灰色的城市,赵平安嘴角勾起一道弧线:就冲这景色,这次虚拟世界之旅就完全值得。 正在赵平安沉浸于这百看不厌的美景中时,河畔的小道上又驰来了两骑骏马。赵平安抬首望去,唔,右边那位是熟人,身材修长,面如冠玉,是“青龙社”的二领主“金铃子”应青戈,左边那位则是个年近五旬的中年人,外貌平凡,形容质朴,没有丝毫出奇之处。只是——那双手有点特别显得粗厚巨大。 双眼微微一眯,赵平安已然知晓,这位宛如山间老农一般的仁兄,应当就是“青龙社”的首席领主,亦即是“青龙社”自燕铁衣以下的二号人物“魔手”屠长牧。 双骑转眼驰至近前,应青戈率先翻身下马,朗笑道:“赵大侠好兴致,在这里观看山景。应某不请自来,还请多多包涵。” 和善的微笑了一下,赵平安起身道:“应二领主大驾光临,赵某蓬荜生辉。还请两位入内奉茶。” 应青戈伸手虚引,笑道:“赵兄太客气了,来,应某给你引见这位,这位是我们‘青龙社’‘龙云旗’屠领主。” 赵平安拱手道:“久闻‘魔手’屠大领主之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屠长牧连忙还礼道:“赵大侠如此称赞,屠某愧不敢当。赵大侠威名远扬,义薄云天,日前又蒙仗义出手,助我‘青龙社’一臂之力,屠某与青戈此番,乃是奉魁首之命,特地向赵兄致谢。” 第十一章 “临波轩”雅致的客厅里,赵平安与“青龙社”的两大领主分宾主落座,相谈甚欢。 端起茶碗向屠长牧及应青戈示意,赵平安笑道:“适才屠兄言及赵某日前曾助贵社一臂之力,令赵某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屠兄明示。” 呷了一口茶水,屠长牧含笑道:“十日前赵大侠大展神威,斧劈江湖之上神憎鬼厌,以赚血腥钱出名的‘陈千两’,可有此事?” 赵平安故作惊讶的道:“‘青龙社’消息果真灵通,赵某十日前确是巧遇陈老怪,火拼了一场。当时并未有贵社弟兄在场,只有‘双蛇教’大教主‘蛇书生’目睹。不知屠兄是如何得知的?” 应青戈接口道:“赵兄有所不知,‘双蛇教’与我‘青龙社’早有宿怨,当日‘蛇书生’费冥心与‘陈千两’老魔头正是要前往我‘青龙社’总坛,与该教其余残剩党徒汇合,一同挑衅我‘青龙社’,欲要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屠长牧颔首道:“青戈说的不错,所以赵兄,你斩杀了‘陈千两’,实际上就是为我们除去了一个强敌,说是助了‘青龙社’一臂之力一点没错。” 恍然一笑,赵平安道:“二位言重了,区区‘双蛇教’残党,想要对付高手如云的‘青龙社’,无异于痴人说梦。即使赵某当日并未适逢其会,‘双蛇教’再加上陈老怪,在燕大当家的‘冥天大九式’之下,应当也是讨不到丝毫好处的。” 屠长牧苦笑道:“赵兄说的是,不过当日我们三旗领主恰好有事,全都不在总坛之中,‘卫山龙’也去了一半。总坛人手,恰好是最为单薄之时。” 应青戈亦是颇为感慨的道:“若不是魁首单人双剑,力挽狂澜,‘青龙社’恐怕就要栽个大大的跟头了。” 赵平安皱眉道:“赵某也与费冥心交手数招,他的武功最多与贵社‘卫山龙’孙统领半斤八两,哪怕他带着手下一拥而上,以燕兄之能,也只需多花一点时间就能将其一举歼灭。二位所言,是否有些夸大了。” 与应青戈对视了一眼,屠长牧沉声道:“不瞒赵大侠,在‘双蛇教’来犯之前的那几日间已有人针对我‘青龙社’暗设阴谋,多次偷袭暗杀我们当中的骨干人员。屠某当日与青戈、空离一同乔装离山,实际上是布置了一个诱敌上钩的圈套,一旦此人出现袭杀,我们三人就可合力将其拿下。不想此人诡计多端,识破了我等计谋,反而趁虚而入,在魁首与‘双蛇教’来敌交战之际率领手下突然来袭。” 赵平安肃然道:“此人好心机,好手段。不知是何高人?” 用一种低沉的声调,应青戈缓缓道:“‘大幻才子’公孙荒木!” 深深吸了口气,赵平安道:“居然是‘大幻才子’,据说此人易容之术独步武林,有化身千万,罕有人能见识到他的真面目。武功也是独树一帜,以阴狠险毒为主。” 屠长牧叹道:“赵兄所言不错,公孙荒木当日率领四名手下暗伏于‘弹剑楼’之侧,乘魁首与‘双蛇教’诸人交手至关键之时猝然出手偷袭。历经苦战,魁首虽然尽斩来敌,却也是负伤不轻。” 赵平安颔首道:“‘大幻才子’的‘心魔梭’阴毒无比,号称‘见梭夺魂’,用于偷袭确是难以提防。燕兄能够将他斩于剑下,想必也是经过了一场苦斗。” 应青戈续道:“事后我等三人回山,听老熊描述当时的惨烈搏杀情景,全都惊出了一身冷汗。那费冥心临死前恨恨道:‘若不是魔斧搅局,财翁能够在场的话,姓燕的此番必死无疑。’魁首自己也承认,若是当时陈起财也在,被他刚猛无俦的‘劈空碎鼎掌’圈住,就很难完全避开直取要害的‘心魔梭’。” 屠长牧接口道:“所以说赵兄斩杀‘陈千两’,非但可说是助了‘青龙社’一臂之力,说是救了我‘青龙社’总坛数十名弟兄的性命亦不为过。‘青龙社’自魁首以下,屠某与青戈、空离皆对赵兄铭感五内。是以今日特地前来向赵大侠当面致谢。” 说罢,屠长牧与应青戈二人整衣而起,对着赵平安深施一礼。 连忙站起还礼,待屠、应二人重新就坐,赵平安不在意的笑道:“赵某当日也是碰巧而已,屠兄、应兄不必放在心上。难怪燕兄今日未至,是否被那公孙荒木偷袭受伤未愈?可否容赵某前去‘楚角岭’探望?” 屠、应二人面色古怪的又对视了一眼,屠长牧微微颔首,应青戈随即道:“魁首之伤三日前已然痊愈,只是不巧,两日前又接到一桩惊天消息,魁首与我等三人商议半日,已于昨日下山,往常德去了。临行前特地命我等向赵兄千万致歉。” 赵平安愕然道:“去常德?湖北常德么?那里好像不是贵社的势力范围,有什么大事需要燕兄亲自前去解决的?” 微一沉吟,应青戈肃然道:“赵兄侠义无双,又与我‘青龙社’有大恩,此事也不瞒赵兄。两日前我们接到的消息是,有一股势力想要取‘青龙社’如今的地位而代之,打算扳倒‘青龙社’,吃掉‘青龙社’各地的堂口!” 赵平安表情一凝,道:“好大的胃口,有这个胆量,具这种气魄,更且拥有这种实力的主儿是谁?对了,应兄方才说到常德,这么说,难道是‘大森府’?” 表情变得严肃异常,应青戈道:“不错,是‘中州宰’骆暮寒。” 点点头,赵平安道:“‘大森府’雄峙两湖,隐隐被黑白两道奉为宗主盟首。其‘府宗’‘中州宰’骆暮寒无论武功、智慧,还是计谋、魄力,都是当世一流,而且他手下战将如云,谋士如雨,堪称武林中的一位霸主。他的确有这个扩展地盘的力量,更有侵吞他人基业的野心!” 屠长牧凝重的道:“赵兄所言皆为事实,若此消息为真,则‘青龙社’与‘大森府’之间必将决死一战,到时其后果之惨烈乃是可以想见的。” 赵平安叹道:“屠兄说的不错,此场灾变一旦发生,势必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应青戈沉声道:“知晓此消息之后,我等三人便与魁首仔细商议,意欲找出一个能够既无须大量流血,又可以化解这场天大危机的方法。” 轻轻以指叩击桌面,赵平安道:“只怕不易,‘中州宰’骆暮寒其人冷酷坚忍,极端自信。这种人的想法很难被转变。” 屠长牧苦笑道:“赵兄认识骆暮寒?这两句评语当真是一点不差,屠某与骆暮寒有过数面之缘,当日也曾对魁首这么说。可是魁首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好歹也要尽力朝这方面去做,即使最后不行,至少我也问心无愧。’” 赵平安欣然道:“燕兄豪情铁胆,忠义无双。果然名不虚传。单为这一句‘问心无愧’,就当浮一大白。” 第十二章 应青戈苦笑道:“赵兄这杯酒自是喝得应当,为了能够防止千百条人命牺牲以及烽火遍烧江湖,魁首刚刚养好伤就急急往常德去了。只可惜我们几个,身居领主之位,却无能为魁首分忧,实在是惭愧异常。” 以手托腮,赵平安沉吟道:“燕大当家如此高义,赵某佩服万分。只是,‘大森府’里高手如云,堪称龙潭虎穴。燕兄独自一人前往,要如何才能阻止这场危机?打消骆暮寒的野心?” 屠长牧冷冽的道:“江湖之上,胜者为王。若是魁首无法令骆暮寒及其盟友改变念头,‘青龙社’自当奉陪到底,与‘大森府’全力一战,生死不计!” 赞同的点点头,赵平安感叹道:“往江湖上混生活,这样的事情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争夺与侵占,贪婪和杀戮便往往组成圈子里的全部内容了……‘青龙社’基业大,财源足,自是树大招风,惹人觊觎。” 对于赵平安的感慨,屠、应二人亦是感同身受。又寒暄了几句,两大领主便起身告辞。赵平安也没有挽留,含笑端茶送客。 待到两骑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赵平安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拎起“开天”背到背上。“最近日子过的有些无聊啊,这场好戏怎么能错过?” “缩地成寸”发动,几息之后,赵平安就踏入了湖北境内,常德县城。 按照路人的指点,赵平安顺着县城西那条十分僻静的“走马大街”一直走到底,然后左转,这里是一条长长的弄巷,整条弄巷仅有一户人家,那高耸雄浑的大青砖围墙从街面曲折巷头笔直伸展向巷底,中间是大门,白麻石九级梯阶的两侧蹲着一对巨硕狰猛的青铜狮子,配以莲瓣底座;门高两丈,宽丈半,黑漆,白钢兽环,擦得雪亮如银,看上去,那股子气派,那种恢宏昂峙的威势,可就甭提有多么个慑人了。 门楼下,三个金闪闪的六斗大字嵌现——“大森府”。 嗯,到地方了。赵平安满意的打量着“大森府”的大门。看戏么,自然要选择离戏台最近的位置效果才好。燕铁衣此时应该也快到了常德了吧,不知道他看到我坐在“大森府”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赵平安暗自窃笑。 徐徐趋至门前,赵平安悠然的叩响门环。不过片刻之后,大门就轰然打开。四名一色一式黑衣劲装的彪形大汉分立两侧,八只滚圆的大眼带着疑惑盯着赵平安上下打量。 傲然屹立如山,赵平安面带微笑,从怀中取出一张拜帖托于掌心——这是他刚进县城时找了一家铺子准备好的。 互相对视了一眼,四名黑衣大汉中的一人上前接过拜帖,朗声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来我‘大森府’拜访哪一位?” 哈哈一笑,赵平安道:“敝人赵平安,久仰‘大森府’之名。可惜以往一直未曾有机会到访。今日恰巧路过常德府,特地投贴拜望贵府‘府宗’‘中州宰’骆暮寒。” 脸色猛然一变,这位黑衣仁兄惊道:“阁下是‘魔斧杀神’赵平安?” 摸了一摸鼻子,赵平安略有些尴尬又有些得意的道:“正是在下。” 其余三名黑衣大汉也神情大变,看向赵平安的眼神饱含敬畏。其中一人连忙上前道:“赵大侠一向侠踪不定,不想今日驾临常德。还请到客厅暂坐,我等马上前去禀报府宗知晓。” 悠然的端坐于一张太师椅之上,赵平安满足的长吁了一口气,眼神扫视了一下陪侍厅中的两名黑衣大汉,适才已经介绍过,这两位仁兄都是“大森府”前堂下所属“府卫”,也算是武林中一把好手。现在,这两人望向赵平安的眼神中已经少了许多敬畏,而多了不少好奇之色。毕竟,“魔斧杀神”在江湖之上也是一号传奇人物。 信手拈起一枚葡萄,赵平安笑道:“二位,不必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赵某。在下和你们一样,也是一个头两条胳膊,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 不好意思的笑笑,左侧的一名“府卫”恭恭敬敬的道:“久闻赵大侠威名,江湖上人称‘开天魔斧,断首无痕;斩妖除魔,泣鬼惊神。’武功高强,侠义无双。今日得见真容,弟兄们情难自己,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赵大侠恕罪。” 懒洋洋的斜倚在椅背之上,赵平安淡然道:“区区虚名,何足道哉。二位切勿被浮云遮眼,须知江湖之上,尽多欺世盗名之辈。赵某游历江湖十余年,见过无数满口仁义道德,心地却卑鄙无耻的恶徒。” 尴尬的陪笑着,两名“府卫”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客厅中的气氛,一下变的僵滞凝重起来。 僵窒的气氛里,一个有如金铁交击般的声音忽而铿锵响起:“说的好,‘魔斧杀神’果然如同江湖传言,光明磊落,快人快语!” 声音来自客厅右侧的便门,一个身体魁梧,方面大耳,颔蓄黑髯的高壮身影正当门而立,他站在那里,巍然坚稳,神态深沉,就宛似一座雄峙不移的山岳! 是的,赵平安一望即知,这位就应当是“大森府”府宗,“中州宰”骆暮寒!他身上的那种气势,那种自信,无一不彰显着他武林大豪,两湖霸主的身份。 沉着的步出侧门,骆暮寒从容安详,抱拳为礼。神情镇定的道:“骆某与赵兄神交已久,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名下无虚。” 不愧是一府宗主,赵平安肚里暗暗好笑道:这位“府宗”嘴上礼数周到,心里指不定如何翻江倒海。此时正是“大森府”图谋吞并“青龙社”的关键时刻,每日里应该都是在调配人手,制定计划,同时严防走漏风声。自己此刻突然从天而降,到底是何来意?是否会对“大森府”的计划产生影响?这些问题恐怕早已让骆暮寒十分困扰了。 轻轻一笑,赵平安还礼道:“赵某亦是久闻‘大森府’骆府宗盛名,只是往昔赵某足迹少过常德,今日恰巧路过此地,左右无事,是以特地前来拜会,别无他意。” 第十三章 哈哈一笑,骆暮寒豪气飞扬的道:“赵兄游侠江湖,扶危济困,骆某慕名已久。今日赵兄大驾竟然光临敝府,实乃骆某意外之喜。” 面含笑意,赵平安逊谢道:“今日突然造访,实为赵某冒昧。只是江湖之上久闻‘大森府’骆府宗为人豪雄,有再世孟尝之风,正好赵某近日无事,是以特地前来叨扰一番。还望骆府宗海涵才是。” 骆暮寒大笑道:“赵兄客气了,同为武林一脉,何谈叨扰一说。‘大森府’虽难与昔日孟尝君相比,但在这两湖地面,尚且有几分小小势力。赵兄既登门,即是客。骆某人恭为一府之长,还请赵兄赏骆某几分薄面,在‘大森府’小住几日,让骆某能略尽地主之谊。” 虽然早已在心中将“大森府”划到了反派角色一方,赵平安仍在心中暗暗佩服。“中州宰”骆暮寒能够建立起“大森府”这片基业,殊非幸至。方才骆暮寒一言一行,皆出至诚,毫无虚伪做作之态。且不论其武功智慧如何,单这一份心胸气魄,已然配得上他一方豪雄的身份。当下“大森府”正是弓上弦,刀出鞘的紧张时刻,随时就可能陷入与“青龙社”的血火搏杀之中。赵平安在这个时刻的登门拜访,其实是极易令人生疑的。但是骆暮寒却对赵平安没有丝毫的怀疑——或许心里有,但没有表现出来——还慨然邀请赵平安在“大森府”小住。即使是阅人无数的商界老手赵平安,此刻也不禁为骆暮寒的领袖魅力而心折。同时,也可以看出这位“中州宰”的确是一位极度自信的人物。 双手一抱拳,赵平安微笑道:“敢承骆府宗盛情,赵某恭敬不如从命。” 又是一阵大笑,骆暮寒回首叱道:“老孙,赶紧给赵大侠安排房间。再给厨房吩咐下去,安排一桌上好酒宴,今晚在‘西园’为赵兄接风洗尘。” 就这样,赵平安在“大森府”中舒舒服服的住了下来。一连数日,白天由几名“大森府”“府卫”陪同游览常德县城,晚上则是“大森府”的几位“堂首”轮番设宴款待。吃喝游玩之余,赵平安在肚里私下吐槽:这“大森府”果然不愧与“青龙社”是同一级别的组织,自“府宗”对“魁首”以下,“青龙社”设有三旗领主,“大森府”居然恰好也有三堂堂首,莫非燕铁衣和骆暮寒出道之前在一个学校学习过? 时间悄悄的过去,赵平安还没等来燕铁衣,却先等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访客。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赵平安正在“大森府”南侧花圃中的小亭里闭目小憩。猛然间,赵平安听到守候在亭侧的两名“府卫”一同行礼的声音:“属下参见府宗。” 挥手令两名府卫退下,“中州宰”骆暮寒大踏步走入亭中,豪笑道:“赵兄好雅兴,打扰赵兄午休,骆某人深感歉意。” 赵平安笑道:“府宗见笑了,赵某只是生性懒散,在此偷闲片刻。谈不上打扰。府宗请坐。” 两人坐定,骆暮寒叹道:“赵兄独自一人行侠江湖,铲恶锄奸、随心所欲、快意恩仇,这等英雄豪杰行径,当真令骆某钦佩不已。” 暗自揣摩骆暮寒的来意,赵平安应付道:“赵某虽不敢自称英雄豪杰,但在江湖之上也薄有侠名,一贯奉行武林道义。锄强扶弱,自是我辈中人本分。只是一人之力微薄,无法尽灭世间疾苦。骆府宗一手创立‘大森府’,整顿江湖秩序,震慑宵小鼠辈,保两湖黑白两道风平浪静,数千江湖好汉衣食无忧,赵某亦是佩服异常。” 双目之中精光大放,骆暮寒的声音犹如金铁交击一般铿锵有力:“赵兄目光如炬,自骆某创立‘大森府’以来,最为引以自豪之处便是在这两湖地域武林之中确立了武林中人应当遵守的规矩,明令禁止武林中人倚仗自身武功欺压良善肆意妄为。两湖乡亲父老相信骆某人,骆某人自当尽力还他们一个安宁。” 微微点头,赵平安赞道:“这几日赵某在常德府四处游览,所遇乡亲一听闻赵某一行来自‘大森府’,其崇敬爱戴之意溢于言表。府宗仁德,四野同钦。” 略带伤感之意,骆暮寒的声音转为低沉:“只可惜骆某实力不足,仅能翼护两湖之地。骆某此生夙愿,若是能看到天下武林中人,皆能如赵兄一般,以道义为本,按良心行事。今生无憾。”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赵平安恍然察觉到,这位“中州宰”此番是做说客来了。 果然,骆暮寒话锋当即一转,道:“骆某虽然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虚无缥缈。但是总归有个目标,也就有了努力的方向。骆某下一步的计划,就是继两湖之后,将‘大森府’的势力范围,争取扩充到北六省地界。不知赵兄,可愿助骆某一臂之力?” 无可奈何的一笑,赵平安这才发觉,原来骆暮寒竟然有着如此的雄心壮志。不可不承认,骆暮寒的出发点有他自己的道理,两湖百姓,在“大森府”护翼之下,也可称得上是安居乐业,并未受到往来武林人士的影响。只不过,骆暮寒所言欲北上扩充地盘的打算,归根结底,根本原因应该还是随着“大森府”势力的膨胀,单单两湖地域所能提供的利益,已然无法满足“大森府”扩张实力的需求。简单的说来,就是一句话:产的粮不够,不能养更多的兵了。 可惜了,赵平安默然无语。没想到骆暮寒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只可惜,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绝大多数的理想主义者都会碰得头破血流。人心,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复杂的东西,哪怕赵平安自己,作为虚拟世界的创造者,理论上可以拥有无限战力的强人,也不敢发下这种一己拯救千万人的宏愿。更何况骆暮寒目前已经明显低估了对手而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现在,骆暮寒就将面对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了。赵平安沉吟片刻,对着骆暮寒热切的眼神缓缓开口:“骆府宗既然计划夺取北方的地盘,想来应当了解当下北六省首屈一指的绿林组合‘青龙社’。” 眼神由热切转为锐利,骆暮寒沉着的道:“‘青龙社’执掌目前北六省江湖牛耳,也正是骆某此番北进计划的最大阻碍!” 赵平安慎重的道:“府宗既然知晓‘青龙社’在北六省武林中的地位,自当知道要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劲敌,设若真到了两军对阵的那一天,凭双方的实力与决心来做殊死之战,其后果之惨烈乃是可以想见的,这乃是一场或多场的硬仗,而且,必不可避免其残酷与血腥的事实,那种事实,该又是如何怵目心惊!” 第十四章 面带失望之色,骆暮寒道:“赵兄可是不赞同骆某北上之举?” 赵平安露出温和的微笑,徐徐道:“骆府宗雄才大略,欲为‘大森府’开疆拓土,奠百世之基,此为人之常情,赵某无从置评。只是赵某亦曾远游北六省地界,得知‘青龙社’虽为绿林组合,却颇具仁侠之风,罕有侵犯他人,欺凌弱小之举。” 神情冷肃的点头,骆暮寒道:“那赵兄之意是?” 赵平安的双瞳中,闪耀着湛然澄澈的莹光,他诚挚的道:“骆府宗,在纷乱与争斗不绝的江湖上,难以明确的判定是同非的绝对意义,每一个有组织的帮会,都会有它自己的目标与理想,它们要实现所想实现的希望,往往便有侵犯或并吞的行为发生,而他们要扩展,对方却必须抵御,因此便有了冲突,这种冲突大多都避免不了血腥的后果。‘大森府’希望能够推翻或者消灭‘青龙社’,而‘青龙社’为了自己的生存,也必然会竭尽全力的抵抗。从赵某的角度出发,这两者之间,并没有谁对谁错之分。是以赵某无法答应府宗在此次争斗之中相助,还请府宗见谅。” 略带遗憾的,骆暮寒沉声道:“赵兄考虑的是,骆某今日冒昧了。既然如此,骆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赵兄允可。” 面带笑意,赵平安道:“府宗之请赵某已知大略,不过赵某有个更好的主意,不知府宗可愿一闻。” 骆暮寒微带诧异的道:“赵兄智慧过人,有何指教,骆某洗耳恭听。” 赵平安悠然道:“府宗先前之请,当是不希望赵某向‘青龙社’透露出‘大森府’欲北上扩张的消息。而赵某的主意,便是赵某在贵府之中再多叨扰一段时日,待到‘大森府’挥兵北上之后,再行辞别,以释府宗之疑。” 微露尴尬之色,骆暮寒苦笑道:“赵兄揣测骆某之意确是无误,值此危急存亡之时,骆某断然不能令‘青龙社’得知‘大森府’意图。但骆某绝无留难赵兄之意,‘魔斧杀神’一诺千金,人所素知,骆某只求得赵兄一个口头承诺即可。” 可惜啊,骆府宗,你精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不用我去透露,人家“青龙社”早就知道了你的计划了。赵平安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府宗如此信任赵某,赵某自当不负府宗之心。今日府宗之言,出府宗之口,入赵某之耳,天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不过府宗,适才赵某的提议可是出自真心,还望府宗答允。” 爽朗的一笑,片刻之间骆暮寒已然恢复了武林大豪的气魄,笑道:“赵兄既有此意,骆某岂敢相阻?赵兄只要愿意,在‘大森府’想住多久都可以。” 自与骆暮寒的一席谈话过后,又过了数日,赵平安终于等到了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看着“大森府”总管孙云亭身边那个青衣小帽小厮模样的年轻人,赵平安险些笑出声来。不是谁都能有机会看到“枭霸”这副模样的。此刻的燕铁衣完全就是一个聪明伶俐又童稚未泯的大孩子状,秀气灵巧,善解人意,干起小跟班的活来更是十分称职,虽然才入府几天,就已经颇得总管事孙大爷的欢心了。他以眼前的模样朝人前一站,只怕剜掉那人的眼睛他也不会相信这个小厮就是枭中之霸,**大豪,威震天下的“青龙社”大龙头燕铁衣! 不过,哪怕是燕铁衣乔装打扮的如何巧妙,不露破绽,在看到赵平安悠闲自得的在“大森府”里赏花喝酒,快活逍遥的时候,他的眼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一抹惊震迷茫之色。 嘴唇微动,赵平安施展传音秘技,将自己的声音凝成一线送入燕铁衣耳中:“燕兄,赵某此刻客居于‘大森府’西园甲字六号精舍,晚间若有闲暇,不妨前来一叙。赵某扫榻以待。” 夜色深沉,西园甲字六号精舍中一灯如豆。 看着青衣小帽,标准下人打扮的燕铁衣,赵平安略带调侃的道:“赵某真没想到,燕兄除了‘青龙社’魁首之外,还有这么一份大有前途的兼职工作。” 燕铁衣笑道:“而且干得还很称职,赵兄是否有兴趣与在下一起投身服务业发展?” 赵平安大汗,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枭霸”还擅长冷幽默?连忙摆手道:“这份工作有燕兄一人足矣,赵某可没有这方面天赋。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神情随之变得严肃起来,燕铁衣正容道:“赵兄怎么会出现在‘大森府’之中?是否与长牧及青戈会过面?” 赵平安颔首道:“这个自然,十余日前,屠、应二位领主称奉燕兄之命前往‘临波轩’,赵某便是从二位领主口中得知‘大森府’意图吞并‘青龙社’之事,又听闻燕兄已然孤身前来常德,意欲以最小的代价来平息这一场滔天祸事,是以赵某日夜兼程赶来,希望能助燕兄一臂之力。” 脸上又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微笑,燕铁衣道:“赵兄高义,燕某并‘青龙社’上下俱感念在心。” 又摆了摆手,赵平安颇有些无奈的道:“可惜,‘中州宰’骆暮寒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因别人的话而改变主意的人。而且燕兄,赵某在常德这段时日,‘大森府’上下对赵某全都谦恭有礼,待为上宾。有这点情谊在,‘大森府’若是与‘青龙社’两军对峙之时,赵某也不好出手相助了。” 燕铁衣温和的道:“赵兄能不远千里前来常德,燕某已然足感盛情。至于‘大森府’与‘青龙社’两军对峙,生死交锋这种事情,我自当竭尽全力,阻止这种可能的发生。” 表情凝重,赵平安道:“要想消弭这场危机,最好的办法就是令骆暮寒改变想法。如何才能打消他的野心?燕兄可有腹案。” 燕铁衣道:“尚未有具体打算,只是有些不成熟的想法,赵兄正好一同参详。” 坐直了身体,赵平安道:“愿闻燕兄高见。” 燕铁衣安详的道:“据长牧的说法,骆暮寒为人极具豪杰之风,且智计过人,谋略深远。作为‘大森府’领袖,他在发动之前,必然会先运筹帷幄,檄召同党,广结盟翼。直到他确信自己已然具备了消灭‘青龙社’的实力之时,他才会制定出吞并‘青龙社’的计划。而我要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从各方面来打击、牵制、削弱‘大森府’的实力,当骆暮寒发现他的力量已然不足以对抗‘青龙社’之时,他自然会判断出该如何取舍。” 微微露出一丝苦笑,赵平安重复道:“打击?牵制?削弱?” 燕铁衣平静的道:“暗杀!离间!劫掳人质!各种手段,我都会采用。” 第十五章 “大森府今天的气氛有点与平常不同。” 赵平安如同往日一般静坐在西园花圃之中,看着近百名一色一式黑衣劲装的彪形大汉匆匆忙忙在府内外各个通路要街布岗插桩,这些人全配有朴刀及弓箭,更携有银笛锣鼓等传警的器具,由十馀名“府卫”率领指挥,顷刻间,整座大森府已置于一片森严的戒备之中。 当然,府里的一干仆役也有得忙的,备茶水,摆桌椅,清洁场地;尤其大厨房,一早就开始准备起来,听说除了要额外供应二百多外客的晚膳,还得到时候摆出六桌上好的全席来……。 经过一番询问打听,赵平安得知,今日午后,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要在这里召开,主持盛会的人,就是“大森府”的“府宗”“中州宰”骆暮寒,与会的一些人物,俱是南面武林道上声威赫赫的大豪霸主,或是帮派之首,或是称尊一方,名扬天下的英杰高士,常德地面有头有脸的同道也差不多都要来。 估计这就是大举进袭之前的最后准备会议了吧,赵平安想道。按两名“府卫”的介绍:下午要来参加会商的主要人物包括骆暮寒以下,“大森府”三堂堂首,“大森府”此次北上计划的最大臂助“金刚会”大当家“八臂韦陀”蒲和敬,二当家“铁君子”黄丹,骆暮寒的拜兄“光轮剑”章琛,参与附翼的什么“千人堂”、“采花帮”、“力家教场”的一众龙套,还有三位江湖高手:“丹顶红”孟皎,“烈火金环”曹广全,以及公孙大娘公孙莫愁! 本来以为这桩事情与自己无关的,没想到午膳之后,“中州宰”骆暮寒竟然亲身来到西园,力邀赵平安参与此次会议。 静静的坐在“群英堂”之中,感受到这里异常严肃的气氛。赵平安已然明了骆暮寒请自己参加此次会议的目的。 很显然,由于“青龙社”得知了“大森府”的计划,已然迅捷无比的作出了应对。使得“大森府”的北进计划近期受到了一些挫折。骆暮寒请赵平安出席,很大一个原因是为了提振部下以及盟友的战意,毕竟,“魔斧杀神”在江湖传言中,也是声威不在“枭霸”之下的一代高手。如果“大森府”一众人等相信赵平安已然加入他们,对全体士气的提升效果是不言而喻的。 果然不愧是老谋深算,不过看在这几日款待的份上,我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事了。赵平安懒懒的想到。方才骆暮寒为众人引见赵平安时,几位首领级人物还能稍微自制住情绪,手下的一些骨干分子却大部都喜形于色,显然骆暮寒使用赵平安充当吉祥物的计划是成功的。至于事实嘛,骆暮寒答应赵平安,不会正式宣称他已然加入了“大森府”北上盟军,就让大家自行脑补去吧。 现在,“大森府”前堂“堂首”“降龙手”司延宗正在向一众与会人员介绍目前的进展情况。“……北进之期,看情势必须要暂时延缓,从种种迹像证实,‘青龙社’方面业已得到消息,并且严密戒备了……” 坐于另一侧的一位有着一张青森森长脸的“铁君子”黄丹开口问道:“司兄,延期举事,是否会对我方不利?” 司延宗回答道:“如今看来,似尚无此顾虑,‘青龙社’即使得到风声,却无实证,倘不至于贸然向我方进袭,但话虽如此说,却仍不宜久延,否则夜长梦多,待到情况生变,就对我们大大不利了……” 轻咳一声,骆暮寒严肃的开口道:“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青龙社’‘楚角岭’的戒备忽然严密起来,各地的堂口也化整为零将方量隐伏分散,除了只有几个小角色留守之外,根本已看不见人影,这种情况令我们无法择定攻击对象,难以发挥所求效果,而‘红绸帮’的反应已不如以前坚定,‘黑峡派’更是推搪敷衍,‘白杨山’的老混混齐如恨出面说话,语多要胁,种种般般,都明白显示出‘青龙社’有了防范,但他们到底知道多少?相信多少?有什么确实打算?这些我们尚未得悉,因此,只有暂且延缓行动,不过这个‘暂且’决不能拖得太久,否则待到燕铁衣弄清楚了我们的根本意图,反过来再打我们,那就非但失去制敌机先的优势,更反主为宾,抹杀掉我们最初的举事意义了!” 一阵嗡嗡的杂乱声浪响起:“对,府宗说的对……”“我们是要抢先出手,不能把我们的原始主意叫人家反捡了去……”“府宗的尊见极是,我们不可久延举事之期……”“时间一拖长了,‘青龙社’迟早会弄清出底细来……”“还要请府宗指示一条可行之途,大家楞僵着等待也不是办法……” 黄丹锐厉的声音又掩盖了所有的人语:“请问府宗,我们现在是等的什么?” 骆暮寒沉沉一笑,缓慢的道:“如今等的是两桩回信——其一,探明‘青龙社’已得悉了多少风声,现下有何打算,其二,等那边‘红绸帮’与‘黑峡派’的最后答覆,结果一到,我们好歹都要即时出击,掀掉‘青龙社’!” “金刚会”大当家,“八臂韦陀”蒲和敬插口道:“大哥,如若‘红绸帮’与‘黑峡派’不加入我们共同起事,到时候连他们也一道席卷,通通歼灭!” 骆暮寒昂烈的笑道:“和敬,你放心,设若他们存心观望,拒绝联手,到时候自有他们瞧的,敬酒不吃,就当然只有吃罚酒了!” 司延宗浑厚沉稳的腔调:“府宗,我奇怪的是‘青龙社’那边是如何得到风声的!” 骆暮寒微带恼怒的道:“不晓得,发生这种情形的因素又太多--或是我们阵营里有人说漏了嘴,或是有了奸细,可能‘青龙社’自己的人查觉出了端倪,感觉到形势不妙,也可能不相干的外道人无意中探悉了什么传扬出去,总之,难以肯定!” 蒲和敬粗豪的声音接了上来,他此刻的表情十分狰狞,语气中更带着一股狠厉的味道:“只要被老子找出来那一个走漏的消息,必然将他凌迟碎剐,挫骨扬灰!” 骆暮寒威严的道:“我已经传令查探了,我相信会找出根源来的!” 黄丹的声音又起:“府宗,如果‘红绸帮’、‘黑峡派’愿意合作,我们当然立时起兵,他们不肯合作,我们一样也要动手,但‘青龙社’却已有了防范,到了我们势须行动的那天,这场仗如何打法?” 骆暮寒大笑道:“好,黄老弟,你问得好!我的计划是他们散在各地通都大邑的分支堂我们且先放过,一待行动,便以全力攻扑‘楚角岭’‘青龙社’的根据地,刨他们的老根,所谓‘蛇无头不行’,只要掀掉了‘楚角岭’上‘青龙社’的总坛,那些外头的分支机关,不垮也要垮,不散也要散了,但是我们却并不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一朝卷了‘楚角岭’,歼灭净他们的为首人物,立即再回兵过杀那些散处四力的‘青龙社’馀孽,另外,在我们全力进袭‘楚角岭’的同时,我也考虑分出一批人手来伏伺各地‘青龙社’堂口四周,只要发觉有人活动,立予消除,务必不使他们有丝毫或喘息与苟延的机会!” 黄丹点头赞道:“府宗此策委实周密彻底!” 蒲和敬亦附和着道:“大哥,就像你说的这样办,干净利落,一劳永逸!” 其余众人也是人语喧嚣,声浪嘈杂的纷纷表示赞同,骆暮寒颇为满意的道:“那么大家就请尽快做好准备,等到派去刺探‘青龙社’虚实和去向‘红绸帮’和‘黑峡帮’要最后的答覆去的人带回消息,我们就立刻出兵。” 接着,问题又讨论向人力的分配与北进的路线上去,谈的人兴趣热烈,情绪高昂,赵平安却快无聊到蜷缩在椅子里睡着了。 直到最后,骆暮寒提到了对他的安排:“出兵之时,我方精锐尽出。为防后方不稳,还请‘魔斧’赵兄坐镇府中,以防外敌入侵。” 第十六章 午后的“大森府”西园,天气晴朗,阳光普照,愈发显得清幽高雅。 依然是在花圃中的一所小亭内,赵平安懒洋洋的斜倚在太师椅中,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亭外的两名“府卫”大概也习惯了这位“魔斧”每天优哉游哉的生活态度,正在自顾自的低声交谈中。 半眯着眼,赵平安思考着事态接下来的发展方向。毫无疑问,在“中州宰”骆暮寒及其盟友的想法里,昨天的会议是一次团结的会议,成功的会议,胜利的会议——但在赵平安眼里,在燕铁衣即将展开的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下,“大森府”已然犹如将要落山的夕阳,回天乏术了。 一声惊恐的吼叫打破了原本静谧的气氛,赵平安双目一亮,纵身跃出小亭,双眼迅捷的打量四周,好似在查询叫喊声传来的确实位置。 面带惊骇之色,两名亭畔的“府卫”还未来得及开口,第二声吼叫伴随着惨号又已隐隐传来。 面色凝重,赵平安对着两名“府卫”道:“方才的叫声,二位可听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年纪较长的一人开言道:“赵大侠,怕是出了事……” 徐徐点头,赵平安沉声道:“那几声喊叫,我隐约听见,先像是什么人在极度惊恐之下发出的求救声,紧接着又是两次惨号,一旦人像那样叫出声来,不是痛到了极处,就是吓到了极处……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发生。” 带着惶悚不安的神情,年纪较长的“府卫”道:“赵大侠,那我们是否应该过去查探一下?” 轻轻叹了口气,赵平安道:“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怕现在过去已经晚了。” 一处偏僻的花棚之下,两具腹破肠穿,血肉模糊的尸体,一群人聚集在四周,声音嘈杂,来往奔走不停。赵平安等三人来到之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场景。 在人群的中心,一位脸如重枣,身体高壮,形容异常威猛的大汉正俯下身子,仔细查探着尸体的情形。唔,是“降龙手”司延宗。 一脸阴郁的直起身来,看到赵平安三人,司延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赵兄也来了。” 自人群中缓缓趋前,赵平安凝声道:“司兄可有什么发现?” 面色阴沉的摇了摇头,司延宗咬牙道:“下手之人身手高绝,动作迅捷无比。司某适才离此地不远,听到呼救之声便全速赶来。不想赶到之时,凶手已然鸿飞冥冥。” 目光转向那两句惨不忍睹的尸体,赵平安叹道:“这两位兄台,可是‘大森府’中所属?” 司延宗声音嘶哑的道:“一个是‘中堂’‘府卫’‘铁剪腿’李子奇,还有从湘西赶来为府宗帮场的‘双流掌’史炎旺,史兄也只是今日大早方才赶到,连椅子都尚未坐热呢,竟然把性命就给送在咱们这里了,唉……” 看着愤怒与颓丧两种情绪交织在脸上的司延宗,赵平安暗自叹了口气,这才仅仅是个开始啊。“大森府”已然被笼罩在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了。 整个“大森府”中,一片森严,更鼓不绝;明里暗里,桩卡密布,巡守穿梭往来,戒备得如临大敌。一直折腾到午夜之后,方才渐渐安静下来。 自然这一切都与赵平安无关,回到居所,赵平安依然安心的入梦。直到第二天凌晨,“铁君子”黄丹与“丹顶红”孟皎的噩耗又突然的卷席而来。于是,这座雄峙南方的武林巨第便完全陷入了那种凄风苦雨,惶悚不宁的黑暗中了……。 当然,“大森府”上下立即再次展开了严密又彻底的清查与搜索行动;但是,结果同样是空洞又迷茫的。 找不出凶手。 找不到杀人者的身分,来历,甚至动机来。 已经死去的人或许知道这些,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大森府”的上上下下,全在心里笼上了一层愁雾,罩上了一层人人自危的惊忧暗影,可是,除了那两眼盈聚的惊惶之外,他们真是束手无策了。 他们实在猜不透那个煞星是什么人,武功这么高强身手如此俐落,而且,更可怕的是来人居然能随意出入于戒备森严的“大森府”内外恍如无人之境,这份能耐与机智,确是匪夷所思了…… 背负着双手,赵平安悠然的踱回到西园的花圃之中,嗯,在他平日最喜欢午休的那座小亭内,有两个年轻人正在谈话。一个乳黄衣裙,二十上下的明媚少女,和一个看起来稚气未消的青衣小厮。 眼神一亮,赵平安已然认出了这两人的身份,那个黄衣少女是骆暮寒的掌上明珠,骆真真。而那个青衣小厮,赫然正是乔装打扮的“枭霸”燕铁衣。 当然,骆真真是不知道燕铁衣身份的,在她的眼里,对面的人只是“大森府”里新进的小工“张小郎”而已,只是,从“张小郎”第一天出现开始,骆真真就很奇怪的对他产生一种好感——不,不仅是好感而已,那是一种亲切,了解,和怜惜的揉合,这种感情,对骆真真来说,是强烈的玄妙的,新奇又不可思议的。“张小郎”在她的眼里,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下人奴才,而是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好友,乃至更进一步…… 而对于燕铁衣来说,这种情形无疑是十分尴尬的。骆真真对他这种特异的情感,阅人无数的他怎么感受不出?但,此时此地此景,岂非一大讥剌?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他根本想也不敢往这上面去想,同时,他肯定,只要骆真真有朝一日明白了他的身份,就绝不会有这样的希翼了。 唇边带着笑意,赵平安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小亭附近。随即,他听到骆真真略带忧郁的声音:“这两天,府里接二连三出事情,你一定都知道了?唉,真是风声鹤唳,草本皆兵,叫人惊疑难安,走到那里,也觉得心里不安稳。” 燕铁衣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有信心:“大小姐安心,只要下次他敢来,府里的师父们一定会抓住他!” 骆真真悒郁的道:“难说,小郎你不会武功,不了解此中的情形,李子奇和史炎旺都算得上是好手了,却在倾刻之间便被对方要了命,而‘丹顶红’孟皎和‘铁君子’黄丹更是江湖上盛名赫赫的人物,本事之强比李子奇与史炎旺二人犹要高上许多,但是,孟皎死在房中,住在隔壁的人却竟无闻问,连风吹草动也没见,一个强者就送了命;黄丹的死更是荒唐,他正在与曹广全二人例行试招呢,那杀人者竟突然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击杀了黄丹,曹广全在一边看着,还一直以为是司延宗在开玩笑,等他查觉情形不对,那人早就扬长而去……” 燕铁衣道:“如果曹大爷一上来就看出有问题,说不定还能与黄二当家合力制服那厮……” 摇摇头,骆真真道:“这也不一定,听曹广全事后的叙述,那凶手全身黑衣,头上更戴着面罩,动作如电,武功奇高,攻扑之间神鬼莫测,造诣之精湛,足可称为登峰造极,曹广全自认便加上了他,恐怕也未见能占上便宜……” 燕铁衣愤愤的道:“大小姐,不是我放肆敢背后批评曹大爷,他当场疏忽不察,以至黄二当家丧了命,事后,他一定会尽量把那凶手描述得多强多狠,这样才显得他措手不及的难处,也减轻了他的责任,其实,我才不信那人有他说得这么厉害!” 静静的一笑,骆真真道:“小郎,你的话或有道理,但却不准向外面说起,以免传入曹广全耳中另生误会,于你也非常不好,总之,府里的事,你不必开口议论,自己言行多慎重就行了……” 第十七章 哈哈一笑,赵平安接口道:“赵某倒是觉得这位小兄弟所言甚有道理,骆丫头。你这个小朋友很有眼光啊。” 亭中的两人这才看到亭畔的赵平安,骆真真双颊飞红,柔声道:“赵叔叔取笑了。” 燕铁衣也连忙道:“小的见过赵大爷。” 面带促狭的笑意,赵平安来回的打量着两人,语气却一本正经的道:“骆丫头,你的眼光不错啊。这位小兄弟虽然是下人打扮,却带着一种异常睿智高华的气质。感觉比骆府宗的义子,那位狂妄自大的‘星菱剑’章凡章公子要高出不止一筹。” 美目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彩,骆真真喜悦的道:“赵叔叔,你也这么认为?小郎他人很聪明,悟性也高,有如璞玉,只差一位好工匠好生琢磨了……” 在肚里咒骂赵平安一百遍,燕铁衣却只能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道:“还请大小姐多教导提携。” 骆真真温柔的道:“小郎,这会儿,爹是又急又怒,发了好大的脾气,蒲叔叔却悲痛逾绝,起誓要为黄丹报仇,整个府里好像翻了天一样,闹得混乱不堪,如今人人都憋着一肚子怒火,你平时没事不要向他们那边凑,那些人的行为都很粗鲁,一不顺心,就会乱找碴儿出气……” 燕铁衣恭敬的道:“是,大小姐。” 转首向赵平安,骆真真问道:“赵叔叔,灵堂那边的事情结束了么?如今可对那凶手的来历有了点眉目?” 耸耸肩,赵平安无奈的道:“还没有头绪,但有人怀疑是‘青龙社’派人干的,可是又不像,也没有证据可供支持这种臆测,现在的情形,真像掉在雾里,一片朦胧了……” 这时,园子那边,忽然传来人声叫喊:“真妹,真妹……” 一听这声音,骆真真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极度憎恶的道:“又是这阴魂不散的恶鬼。赵叔叔,他如果问起来你就说你没见到我。” 说完,骆真真一跺脚,急步向声音传来的相反方向快速的跑开了。 骆真真的倩影刚消失在那片疏林之后,这边的花丛旁就转过来一位身材修长、一表人才的年轻公子,作书生打扮,一袭天青夹绸袍子,襟领处洒绣着黑色松纹,满头丰润的黑发高梳束以绸结,宽额隆鼻,目若朗星,唇红齿白,肤如白玉,的确是个英挺潇洒的人物! 说曹操曹操到,来的这位人物就是骆暮寒的义子,也是骆真真的铁杆追求者,“星菱剑”章凡章公子。 正在左顾右盼之际,章凡已然看到了亭中的赵平安和燕铁衣二人,眼光扫过燕铁衣身上之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嫉恨之色。随即,章凡快步走到亭前,拱手道:“章凡见过赵大侠,方才我听到真妹的声音在这里,敢问赵大侠可知真妹芳踪现在何处?” 赵平安正欲开口,燕铁衣已然抢在头里,向骆真真离去的方向一指,畏畏缩缩的道:“章公子,大小姐她刚往这个方向去了。” 喜形于色,章凡道:“好小子,今天算你识相。”说着,脚步匆匆的向着骆真真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待到章凡的身影也消失之后,赵平安侧耳倾听片刻,徐徐道:“现在方圆五十丈内已经没有人在了,燕兄,昨日和今早之事,可是你所为?” 目光四巡,燕铁衣谨慎的道:“不错,是我。兵贵神速,迟则生变,我冒险来此,可不是和他们磨蹭着玩的!” 神情严肃,赵平安道:“战端既起,想要和平收场恐怕就难了。” 燕铁衣漠然的道:“这已经是我想到的最为和平的方法了。只有如此,才可以用少数的人命来换取避免更多人命的牺牲,能够流少量的血以避免大量的流血,能使争斗局限一隅,更局限在敌人的阵营里,使得‘青龙社’能够花最轻微的代价来消弥这场严重的危机。” 无奈的一笑,赵平安转换话题道:“骆暮寒的独子骆志昂,两日前出门便一直未归,可是落入了燕兄掌握?” 燕铁衣点头道:“不错,其实这乃是一桩意外。前日骆暮寒在‘群英堂’大会一众盟友,我便伪装后前往窃听,不想在返程途中却被这位骆二公子意外撞见。也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骆暮寒是否已经发觉了他儿子的失踪?” 赵平安摇头道:“还没有,不过应当已经很快了。‘大森府’中发生了这么多事,骆志昂就算再不成器也应当赶回来才是。一旦骆暮寒派人寻找,他儿子失踪的事情就会摆在他眼前。” 深沉的一笑,燕铁衣道:“很好,他不用多久就会知道他宝贝儿子不仅是失踪了,而且还是落到了‘青龙社’的掌握之中。” 赵平安的声音端凝如山:“燕兄,虽然赵某有七八分把握,但是还想请燕兄亲口确认一下-——如果骆暮寒一意孤行,不肯妥协。燕兄是否会真的取了骆志昂的性命?” 抿唇一笑,燕铁衣道:“说老实话,不会。不过,我们做出的姿态却必须叫骆暮寒相信我们会这么做——如果他坚持不肯放弃的话!” 如释重负一般,赵平安笑道:“燕兄果然宽于待人,骆志昂此子虽然略有几分骄纵习气,但是人品还是不错的。虽贵为‘大森府’‘少府宗’,却从未听闻有仗势欺人之举。而且,不看僧面看佛面,燕兄就算看在他姐姐的面子上,也应该放他一马才是。” 微微一窒,燕铁衣尴尬的道:“骆志昂本身在这整个事件当中并未有错,燕某自然不会迁怒到他身上。赵兄又何必提起骆大小姐?” 两眼微眯,赵平安笑道:“燕兄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赵某就不信你看不出来,这位骆大小姐对你居然有芳心暗许之势。” 带着一丝苦笑,燕铁衣怅然道:“赵兄休要再开玩笑了,骆姑娘即使有动心之意,也是对‘张小郎’,而不是对燕铁衣。等她得知我的真实身份的时候,那对她必将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一脸的严肃认真,赵平安道:“赵某倒是认为,相比燕兄所采用的方法,这里有一个可以更加安全妥当的解决‘青龙社’与‘大森府’之间恩怨的法子。” 眼角不自觉的抽搐,燕铁衣涩声道:“赵兄慎言。” 不管燕铁衣的表情如何精彩,赵平安自顾自的说道:“燕兄如今尚未婚娶,骆真真正当妙龄。无论年纪身份,都堪称门当户对。燕兄如果成了骆暮寒的女婿,则‘青龙社’和‘大森府’也就成了一家人,这场计划中的厮杀,不就自然而然消散于无形之中。若是燕兄有意,赵某愿舍下这张面子,前去与骆暮寒做这场大媒……” 不待赵平安说完,燕铁衣一声轻啸,整个人如同一缕轻烟般,掠过花树亭台,一闪不见。身法之神速,赵平安感觉已然超越了自己的“缩地成寸”。 遗憾的长叹一声,赵平安有些惆怅:燕铁衣和骆真真,真是非常般配的一对璧人。只可惜,在现在的大环境下,想把他俩凑到一起,太难太难了。 第十八章 就在这一片极度紧张的气氛之中,“大森府”又度过了数个日日夜夜。 自然,这些日子是极端难熬及漫长的,尤其是在燕铁衣虎视眈眈的窥视之下。 尽管“大森府”已然全力戒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的高手更是往来川流不息,简直形成了一种好似年节守岁,彻夜不眠的怪诞景像。然而,这并不能阻止燕铁衣展开进一步的行动,仅仅在黄丹和孟皎被击杀两日后,燕铁衣便又以雷霆手段出击,在一个凌晨连续狙杀了负责守夜的九名“府卫”,逼走了前来为骆暮寒助拳的公孙大娘,接着,继骆志昂之后,“星菱剑”章凡也上了失踪的名单,自然,这位章公子也成为了“青龙社”的阶下之囚。 又是夜幕降临,在“群英堂”东首的“青天阁”中,骆暮寒当庭端坐。虽然他的身躯依旧伟岸,坐在那里也依然不动如山。但是,惨白的脸色以及已然微微泛灰的乌发,却暴露出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像外表那样平静。 “降龙手”司延宗和“烈火金环”曹广全分别坐在骆暮寒的左右两侧,同样的,他们两人脸上也带着一脸疲惫而忧郁的神情。从而,整个厅中都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压力。 匆匆踏入这座花厅的赵平安也瞬间感觉到了这种沉重,与三人见礼之后,赵平安甫一落座,骆暮寒便有些苦涩的开口道:“延宗,赵兄也已到了。你把你的分析和大家说一说吧。” 振作了一下精神,司延宗道:“赵兄,曹兄,昨夜里章凡公子彻夜未归,二位应当是已然知晓的了。” 赵平安与曹广全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司延宗续道:“今日上午,章琛老爷子,府宗,蒲和敬蒲大当家与在下一起,对近日府里所发生的种种意外不幸又进行了一番详细推敲,我等一致认定,必有内奸作祟,且这内奸又绝对是和‘青龙社’有着密切关系的!” 赵平安不动声色,曹广全咽了一口唾沫,道:“司兄如此判断,想必是有着一定依据。” 司延宗沉稳的道:“我等重新开始把最近的意外事件一桩桩的提出来分析检讨,发现这个隐形的对头行事时有几种相同的特点:行动快,手法狠,时间拿捏准确,地形环境熟悉,府里的一般习惯规矩非常清楚,甚至对防卫布置情形及外来宾客的居住处所也了如指掌,而且来去无踪倏现倏隐,是以可以确信,若非此人潜伏府中,便必为我方阵线中人,否则决无这样运用自如,神出鬼没的玄妙。” 骆暮寒凝声道:“而且,此人下手的目标极有针对性,全是向着此次行动的我方盟友而来。黄老弟、孟老弟、史老弟,还有公孙大娘,可见,此獠是抱着剪除羽翼的心态而行动的。能具有此种心态的,除了来自‘青龙社’,几无第二种可能了。” 司延宗苦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二位可能还不知道。” 曹广全一咧嘴,道:“又有什么坏消息?” 表情愈发的忧愤,司延宗恨恨道:“今日下午,一个自称章凡的年轻人打上了‘力家教场’,不但动手伤人,还宣称是奉了府宗之意前往判断‘力家教场’的实力,语多侮蔑之处。‘力家教场’总教头‘白髯客’萧进大怒之下,已然表示欲与‘大森府’割袍断义。” “啊”了一声,曹广全惊呼道:“这是敌人采用的离间计。” 司延宗道:“曹兄说的不错,而且敌方计策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昨夜掳去章公子,也是为今日假扮章公子埋下伏笔。若章公子尚在,与‘力家教场’当面对证便可,如今却令我等百口莫辩。若是宣称章公子恰好于昨夜失踪,更会令‘力家教场’以为这是搪塞之词,推诿之计,那等误会,就越形深切了。” 略带苍凉之意,骆暮寒道:“我已经请章琛老哥和蒲和敬大当家一起,前往‘力家教场’解释误会,虽然未必能有效果,总算略尽人事。” 目注骆暮寒,这位“中州宰”在这短短十余日之间仿佛老了十年一般。赵平安正想说点什么,忽闻阁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司延宗连忙站起,还未等他开口询问,一个沉猛厉烈的声音已然从阁外传来:“还请通禀府宗,属下葛向山求见。” 不等人传报,骆暮寒扬声道:“向山,进来吧。外面出什么事了?” 话音方落,一条身高九尺有余,却略显佝偻之意的大汉便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刚立定厅中,这位“大森府”中堂“堂首”“九熊驼”葛向山便急切的开口道:“禀府宗,派往北地的两位兄弟刚刚赶回来,有紧急消息带回。” 骆暮寒的声音仍是很镇定:“向山,不要急,有什么消息,慢慢说。就算是天塌下来,骆某人也替你们抗着。”只是,赵平安看到,他的双拳已然不自觉的紧握。 被骆暮寒的镇定自若所感染,葛向山稍微平静了一下,惨然开口道:“府宗,咱们派往北地探听‘青龙社’消息的‘金川三鬼’和去向‘红绸帮’‘黑峡派’要最后答复的金刚会廖小竹廖执法,分别在‘牛鸣石’和‘红绸帮’总坛门外遭到‘青龙社’高手截杀,已然全部遇难。” 即使是深沉如骆暮寒,在听到这接二连三的噩耗之后,伟岸的身躯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随即,骆暮寒长吸了一口气,道:“知道了,向山。你赶紧去安排那两位赶回来的弟兄休息,另外,这条消息暂且不要让府中上下知晓。” 在葛向山又匆匆离开之后,司延宗沉声道:“府宗,从这桩事情来看,府中潜藏的来敌来自‘青龙社’已然毫无疑问了。属下建议,火速对近两个月来府中新进的司职人员进行全面盘查。” 缓缓的点点头,骆暮寒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延宗,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要尽快办好。晚上章老哥和蒲大当家回来,你们可以再商议一下。赵兄,曹兄,劳烦二位,还请回房歇息。” 第十九章 夜深了。 “大森府”中,却依然灯火通明,广阔的府邸中,灯光火把闪耀生辉,交相映现,人影幢幢,闪晃不绝。只是,在这宛如白昼般的灯光照耀下,府邸中却显得寂静异常。除了偶而的低咳声外,便是脚步移动时的沙沙声,每一个往来的人都是一脸阴沉,显然,“大森府”已被那无形无影的杀人者、被那连串的惊变所震撼,他们决心要以最大的力量来戒备,来防范任何可能接踵而来的灾难! 一身黑衣的燕铁衣静静伏身在“群英堂”的屋脊之上,从这栋整个“大森府”最为宏伟建筑的屋顶,他可以俯瞰整个“大森府”的情景。府中四处,点点灯光,以及不时巡行穿插的巡逻队伍里明灭隐现的火把,这样的景色,自燕铁衣的眸瞳中反映出来,显示出了一股嘲弄般的讯息,他伏在那里,宛似在欣赏着一场专为他个人演出的“大游园”一样。 西园精舍的门口,赵平安负手而立,无言的望着“群英堂”的方向。虽然看不到燕铁衣的身影,但是赵平安知道,燕铁衣就潜伏在那里,好似阴影中等待猎物的豹子,在守候着他狙击目标的出现。 今夜,燕铁衣的目标,应当是骆暮寒的左膀右臂,“降龙手”司延宗! 现在,更鼓三响了。 赵平安徐徐放开五感,在府邸中搜索司延宗的动向。他知道,三更天的时候,司延宗会亲自以“群英堂”为起点,沿循全府巡视一周。而燕铁衣,毫无疑问便会选择在这个时刻下手。 非常准时,三条人影自宏伟的“群英堂”厅门中匆匆行出,一出门,立即转向左弯。凭借系统赋予的鹰隼般的视线,赵平安在相隔数十丈远的地方已然看出,最前的一人,正是“降龙手”司延宗。 只不过,跟在司延宗身后的两人,却不是往日里习惯跟随巡视的两名“府卫”。赵平安在看清那两人之后,不由自主的摸了摸下巴:燕兄,今天想必你会遇到一个很大的惊喜。 司延宗等三人的步伐很快,在向一座假山后的暗桩绕了一圈,又朝埋伏在墙边花架子底下的几名守卫交待了几句,然后,三个人进入了一段有花有树有亭台的阴暗地带。 像一抹黑色的流云闪过,燕铁衣从檐角飞掠而下,身形划出一条不会停顿的折曲弧线,越过身后那两人的头顶,短剑宛如一道闪电般,猝然射向司延宗的后心。 变起肘腋之间,司延宗听到风声,来不及回头,仓促之下,这位“降龙手”猛提一口气,双足奋力向前跃出三尺。虽然勉强避过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击,但落地之时,司延宗已然真气浮动,脚下不稳。 毫不犹豫地,燕铁衣身形再次腾起,短剑光芒再闪,已然准备向司延宗施以致命的一击! 黑暗中,另一个人石火般一闪近前,随同而来的,便是一片漫天席地的杖影,声势之浩荡凌厉,居然硬将燕铁衣也往后迫开! 心里一惊,燕铁衣才在疑惑对方的“府卫”中那来如许能手?那人大旋身,“哗啦啦”的连环震声里,又是杖风排山,从四面八方涌至! “韦陀杖”! 暗叫一声苦也,燕铁衣往横暴翻,一挺落地,这时他才知道这三位仁兄里原来尚有着“金刚会”的瓢把子“八臂韦陀”蒲和敬! 也只是心念一转,那么迅疾,一大蓬彷佛焰火般的星菱光点倏然洒落,那种紧密法宛若是降下一阵寒雨!将燕铁衣完全笼罩在剑星之下。 不用再猜,对方三人中的最后一个,必是骆暮寒的拜兄,章凡的老爹“光轮剑”章琛了! 燕铁衣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是陷阱,是早已布置好诱他入壳的圈套! 迅捷的作出小范围挪移,燕铁衣从章琛的剑光之中一闪而出,蒲和敬的六尺“韦陀杖”又已飞旋而来,猛烈挥舞之下,“韦陀杖”隐隐挟带着风雷之声。在杖声轰鸣中,蒲和敬切齿暴叱:“好凶徒,这一遭看你那里逃!” 在这片刻之间,司延宗也已然回过一口气,弹身而起,如影随形急跟于后,双掌挥斩,只见片片掌影飞穿交织,如刀破空,他厉吼道:“大胆孽畜,你的气数尽了!” “光轮剑”章琛一言不发,神情冷肃,手中的“冰云剑”长吟不绝,剑吟声就像魂泣,剑尖轻颤,划出无数个斗大的光圈,倏然这无数光圈串连交映,像千个明月一般罩向了燕铁衣! 三方强敌环聚,生死顷刻之间。燕铁衣面罩后的双眼异彩灼灼,瞬息间,他就地向前翻跃,将蒲和敬和司延宗甩在身后。而就像魔法一样,他这身形翻跃的同时,右手一挥,一道寒电笼罩了他的全身,看上去他整个人就如同一股光虹,一条迸射着冷芒星辉的光龙!接着,这条光龙自地面飞腾而起,从“冰云剑”划出的光弧中心一穿而过,带着破空的剑啸之声,飞射向章琛! 当然,章琛也是使剑的超一流好手,怎会看不出来对方现在所展示的心法正是为剑术中登峰造极的成就——“身剑合一”! 长啸入云,章琛刹那间须眉俱张,双手握剑,随着身体的左右晃闪,原先幻出的千百个丈圆光圈一齐向中汇聚,到最后,光圈凝缩成了一面宛如实质的银轮,章琛的人也仿似融入了这面银轮之中,带着四溢的银辉莹光,悍然撞向飞射而来的光龙。 这就是章琛“星菱剑法”中最高的境界,也是他绰号的由来,“光轮剑”! 在蒲和敬和司延宗骇然的眼神中,光龙和银轮瞬间相接! 蓦的银轮消散,有如天灯猝陨,章琛大叫一声!连连打着转子往外仆倒。 光龙飞射出丈外落地,原本耀眼的光芒也暗淡了七成。燕铁衣黑色的身影随之显现。落地之时,微有踉跄之态。 大吼声中,“八臂韦陀”蒲和敬的“韦陀杖”眩映着重重如林的杖影,由四面八方以燕铁衣为焦点排涌而来,而在排山杖影掩护之下,司延宗闷声不吭,暴袭燕铁衣的身后,双掌去势如电。 暗淡的光龙猛然回头,犹如凤凰涅槃,再次龙翔九天。炫目的光芒再现。密集的金铁交鸣声中,光龙与两条人影乍合乍分。 司延宗滚翻于地,两腿齐膝而断,血如泉涌,生死未卜! 蒲和敬直往前连连抢出好几步,才奋力拄杖站稳,他右胸侧血喷衣襟,一张圆圆的黄脸痛得扯成横长的了! 这时,四周人声沸腾,惊呼呐喊与笛声锣响乱成一团,但见灯火晃闪,人影幢幢从各个方向全朝这边奔拥过来……。 微一停顿,燕铁衣“身剑合一”的光龙第三度飞起,欲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已无反抗之力的章、蒲、司三人。 伴随着“剑下留人”的喊声,赵平安如同神兵天降,鬼魅般出现于已然绝望的三人身前。“开天”宛如山岳,巍峨不动的迎向雷霆万钧的光龙。 叮当声不绝于耳,“开天”与“太阿”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然交击了数百次。燕铁衣“身剑合一”的光龙,一波连着一波,一层连着一层,似战国时的火牛莽莽,又似暴风雨中的浩浩乌云,似大海里的弥天巨浪,又似阳光的烈芒万道,几乎象永无停息一般对着赵平安展开了疯狂的冲击。 章琛与蒲和敬的脸色惨白,冷汗直流。不过短短的几息时间,他们几人好似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随着最后一声剑斧交击的清鸣,燕铁衣借力倒射三丈开外,腾跃的光虹彷佛流星的曳尾,掠过四周拥集的人头火把,掠过花树庭台,掠过围墙,在黑暗中闪耀着长长的光痕,一闪而逝! 拄斧而立,赵平安默然的看着已然一片混乱的“大森府”:江湖上的残酷,今天我又领教到了。 第二十章 天,已然蒙蒙亮了。“大森府”却好似仍未从昨夜的噩梦中醒来,依然笼罩在黑暗的阴影中。 仍然是在骆暮寒的居所“青天阁”内,骆暮寒独自一人静坐,脸色仍旧平静,但额头的那一抹阴云,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散的了。仔细看去,他伟岸的身躯,竟然在不自觉的轻轻颤抖。 缓缓踏进厅中,看着骆暮寒苍老萧索的模样,赵平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骆暮寒率先苦笑着道:“赵兄,请坐。昨夜多谢了。” 亦是报以苦笑,赵平安道:“章老爷子,蒲大当家,还有司兄,状况如何。” 语气竟是异乎寻常的平静,骆暮寒好似在叙述一桩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延宗双腿俱断,至今昏迷不醒,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已成废人;和敬的右边胸肩交接处吃对方一剑透过,伤了筋骨,将来那条右臂能不能发力还不敢说;章老哥的伤势算是最轻的,也在左肋中了两剑,深及脏腑,要想养好,至少也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按章老哥的说法,敌方剑术武功,已然达到了神乎其技的境界,若不是赵兄及时赶援,恐怕他们三人全都得折在那里。” 听到这平静的令人心悸的语气,赵平安作出了判断。骆暮寒已然失去信心了,对于这位一贯极度强悍自信的“中州宰”来说,这一连串超乎想象的打击堪称是致命的,此时的骆暮寒,已然濒临崩溃的边缘。 沉重的点点头,赵平安道:“骆府宗休要怪赵某交浅言深,近日贵府遭遇,赵某全看在眼里。值此危急存亡之时,骆兄万勿因此而消沉,须知‘大森府’、‘金刚会’以及其余盟友,千余弟兄命运,皆在阁下一身所系。还望府宗振作精神,仔细思考,如何才能平息这一场风波才是。” 一阵令人难堪的静默之后,骆暮寒双目神光暴长,向赵平安深施一礼,言语之间,已经重新带上了往昔的豪气:“多谢赵兄一言点醒梦中人,骆某自当奉此残躯,为一众弟兄挡风遮雨,化此危难。” 侧身让过了骆暮寒这一礼,赵平安道:“不敢当府宗如此大礼,敢问府宗,接下来有何应对计划?” 带着果决之意,骆暮寒壮烈的道:“如今可以断定,前来实施这一连串打击的敌人必然是来自‘青龙社’,而这一桩桩事件的起因,则全指向于骆某制定的所谓北上大计。当下,我们的力量业已不足,一旦强行交锋,我知道只有更增伤亡,而不会有获胜之望,此时此地,我已然不能再单凭意气举兵,因此,我只有压下我的愤恨、不甘与羞辱,把我个人的心愿抹消、尊严践踏,向‘青龙社’委曲求全,这样,才能保住风雨飘摇的‘大森府’,保全这千余弟兄的性命。” 没有被骆暮寒语气中的悲壮之意所感染,赵平安小心的探问道:“然则,府宗是否还有另外一说。” 僵木的点点头,骆暮寒道:“不错,尽管我们不会再挑起两个组合之间的战争,但是,为了那些被‘青龙社’杀害的弟兄,骆某也必须要尽到自己的责任才是。” 正想再问骆暮寒准备如何尽自己的责任,阁外又是传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声。接着,都顾不上请人禀报了,“九熊驼”葛向山犹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冲进了厅中,惶急万分的道:“禀府宗,十万火急,‘采花帮’‘千人堂’在昨夜均遭到‘青龙社’奇兵攻击,‘采花帮’帮主‘角龙’苟楚怀重伤,副帮主‘雪涛刀’符翔丧生,三名堂主亦非死即伤,手下儿郎大半溃散,而‘千人堂’堂首‘大虎郎将”杜山农战死,二龙头‘紫冠鹰’尹超也受伤成残,五位令主三死二伤,所属弟兄损折狼藉,两个组合俱已败落覆没,无一幸存。” 神色冷硬而阴郁,骆暮寒道:“果真是计划周密,步步为营。‘枭霸’名不虚传,骆某人有敌如此,输得不冤。向山,传令把近两个月来所有新晋府中的人员全部召集到‘群英堂’,今天,就应该是‘青龙社’向我们摊牌的时刻了。” 垂首应命,葛向山又道:“府宗,昨夜的那奸细应当就在这批人员当中,昨夜一战,此獠身上也有数处外伤痕迹,府宗之意,是否要挨个验伤?以查证内奸身份。” 苦涩的一笑,骆暮寒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向山。如果骆某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到了‘群英堂’之后就会自行亮出身份的。如今,‘青龙社’已经占据了全面上风,他也没有必要再行掩饰了。去吧,骆某片刻之后也会到场,当面会一会这位一手掀起滔天巨浪的英雄人物。” 待葛向山匆匆而去,骆暮寒转向赵平安,无比沉重的道:“赵兄,虽然相识时日不长,但骆某已然看出赵兄是重情重义之人,在此,骆某有一事相求。” 微微一怔,赵平安随即道:“府宗还请开口,赵某但凡能够做到,必然义不容辞。” 语气中充满落寞愧疚,骆暮寒伤感的开口道:“我的妻子,赵兄曾经见过的,她是一个不会武功,温柔贤淑的女人,还有我的女儿,真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在这些事发生之前,她们本来都过着开心幸福的日子,也都不赞成我北上扩充地盘的想法,是我自己,被权势和利益迷了眼,一意孤行,直到陷入了如今的困境,我对不住她们。今日与‘青龙社’一会,祸福难料,骆某恳请赵兄,若是骆某有何不测,请赵兄看在这段时日的情分之上,对她们孤儿寡母照拂一二,骆某感激不尽。” 听着骆暮寒好似交待后事般的话语,赵平安心头也泛起一丝悲凉之意,江湖残酷之处在此体现无疑,十几日前骆暮寒还是意气风发的武林霸主,谁能想到现在竟是如此的穷途末路?好在他遇到了一个好对手,燕铁衣在对待承认失败的敌人之时,一向都是出乎意料的宽宏大量的。 心念如电转,赵平安口中叹道:“府宗多虑了,情势不会坏到那一步的。江湖传言燕铁衣**义为先,仁侠无双。应当不会有斩尽杀绝之举,骆兄不必如此悲观。” 骆暮寒慎重的道:“赵兄昔日亦曾有言,江湖传言,多有不尽不实之处。欺世盗名之辈亦是不少。为防万一,还请赵兄答允骆某方才所请,骆某铭感五内。”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赵平安苦笑道:“府宗如此远虑,若是再行推搪,那倒是赵某的不是了。” 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骆暮寒道:“赵兄可是答允了。” 赵平安坚定的道:“有若五岳不移!” 振衣而起,骆暮寒大笑道:“赵兄高义,今日之会后,骆某若是侥幸不死,自当再与赵兄把酒言欢。” 大笑声中,骆暮寒大踏步的走出了“青天阁”,直奔“群英堂”而去,似乎连日以来的忧闷已然一扫而空。 无奈的苦笑一声,赵平安紧随而出。不过,在去“群英堂”之前,似乎还有一段剧情可以看看呢。 第二十一章 “大森府”后院,一栋精致的小楼前。骆真真和燕铁衣相对而立。 燕铁衣仍是青衣小帽的小厮打扮,神情安详平和,仿似昨夜那一场惨烈的搏杀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般。 斜倚在门扉之上,骆真真秀发蓬松,容颜憔悴,脸色苍白愁惨,眼眶微陷,眼圈也隐泛黑晕。 赵平安悄然隐身在十丈开外,这个距离,他可以很清晰的听到两人谈话的声音,而中间有花树假山的阻隔,可以不必担心燕铁衣发现他的身影。 骆真真萧索凄凉的声音传来:“陪我聊会吧?心里好闷……小郎!府里的事情你仍有许多不知道,眼前,我们所处的境况已是非常恶劣了……半夜出事,蒲叔叔,章叔叔、‘司堂首’,三个人非残即伤,昨晚上章凡又失了踪,章叔叔同蒲叔叔,去向“力家教场”解释误会也没有收到什么效果,萧进的成见似已深植!大家闹得很僵……爹他老人家就这一宵下来好像老了十年,爹好痛苦好忧虑,弟弟生死不明,十有**落入敌手,府里又接二连三迭生巨变,弄得一片惊惶……小郎!那人好狠好毒的心哦……” 燕铁衣脸上的茫然之态表现的好像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大小姐说的是那个人?” 咬咬牙!骆真真怨恨的道:“就是那造成这一切灾难的人,我们已经判明他必是‘青龙社’派来的,或是一个,或是数名,不管多少人,总之是‘青龙社’为罪魁祸首,燕铁衣要承担所有的责任,他太残酷了,他有心要我们一败涂地,家破人亡,他要用他血腥的手来毁灭我们,这个魔鬼!” 燕铁衣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他苦笑道:“是这样么?” 没有注意到燕铁衣的神情,眼圈微红,骆真真声音中有着悲愤的哽咽:“小郎!燕铁衣的毒辣手段不是你所能体会的,他以缜密的阴谋来消除我们的翼臂,用诡异的奸计来离间我们的盟友,更使出残暴恐怖的行动将一片血腥气氛笼罩‘大森府’,令人人自危,个个惶栗,他只会一连串的狙杀狙杀、一连串的劫掳劫掳……。” 燕铁衣轻柔的道:“大小姐!我有几句话,可以说么?” 幽咽一声,骆真真点点头。 深深吸了口气,燕铁衣温和而恳切的道:“大小姐!在江湖上,总难免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会有两个敌对的双方所存在,彼此之间,必然会发生不可回避的冲突。在这种时候,为了整个团体的生存,就来不及考虑手段的运用是否仁慈了。就算前来扰乱者是‘青龙社’吧,他们也只是为了一个基本的原则——自保,他们要活下去,就必须要反抗那不想令他们活下去的敌人,同样的,‘大森府’一旦处在这种情势之下,也一定会这么做,方式上的分别,我想也是极细微的……” 怔怔的,也是吃惊的瞪着燕铁衣,骆真真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了——她惊异的不止是燕铁衣词句见解上的突然转变,更是他对“青龙社”含有袒护意味的解说! 对着骆真真惊诧的眼神,燕铁衣柔和含蓄的一笑,这一笑的刹那间,他的形态看上去有一股特别与寻常不同的世故和精练的意味,短短的瞬息里,他竟变得如此睿智,如此严肃,又如此的气度深沉,整个人透出一股神奇的魅力,令骆真真看的竟然痴了。 足足过了好几弹指时间,骆真真方才回过神来。带着迷惑与懊恼,骆真真嗔怒道:“小郎!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燕铁衣平静的道:“如果有一天,‘大森府’的人推翻或消灭了‘青龙社’,这是在冷酷血腥的江湖风云中一个帮会极其平凡的陨落,虽不幸,却微淡,好像一点泡沫于惊涛骇浪里破灭;‘大森府’有其原则,它的人便循此原则去做,难免引起杀戮、牺牲、及残忍行为,这些人的行为乃忠于他们的组合理想,对他们自己来说:势非得已,并没有什么不是处。然而就对方而言,则免不了怨恨,可是在怨恨中,又何尝不知敌人的不得已,因为在求生求变的争斗中,一旦磨擦,便是如此的局面了,千百年来,两国交兵也好,结社对峙亦罢,莫不如是……” 骆真真谨慎的问:“小郎!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 真挚的展开一抹笑颜,燕铁衣道:“我的意思是指,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为了他所属的组合生存绵延,为了防止千百人命的牺牲,也为了忠于他的原则而做出了某些残酷行为或狠毒手段时,希望你能谅解他,宽恕他……” 眸瞳中是一片雾似的茫然,骆真真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觉悟了一点什么,但却又一时抓不住,剖不开,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触,彷佛小小精灵一样闪移不定,她想体会出这个似隐似现的意念来,可是越急越解不开这个谜结,她烦躁焦灼的道:“你要说什么?小郎!你在暗示些什么?小郎,告诉我,别再叫我心急,我已经受够了……你一定在暗示我某些事,小郎,你,你是谁?” 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燕铁衣微笑道:“这封信,大小姐,答案都在里面了,但是,请在我离开之后再拆阅;现在已经到了我向你说多谢的时候了,大小姐,你待我这么好,我会永记在心头。” 怔忡的接过了那封信,不待骆真真再有所表示,燕铁衣已转身而去,他走的是那样的快,转眼之间,已然消失在了重重的楼阁之间。 下意识的追出几步,骆真真已然失去了燕铁衣的踪影,她茫然的伫立在那里,显得那样的惊惶无助。 轻咳一声,赵平安自花树的阴影中缓步走出。骆真真一愣神,惶然的道:“赵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回答骆真真的问题,赵平安认真的问道:“骆丫头,你是不是喜欢刚才的那位小兄弟。” 骆真真被赵平安突然的问题问的呆住了,随即,她脸儿一下变得通红,赶紧侧过头去轻咳一声,再转过脸来的时候,才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之色。但表面上虽强行装扮成一派湛然,其实她的一颗心却在跳个不停,在这一瞬间,她业已体悟出自己在情感方面的变化来,她明白她已真的对“张小郎”有情感了,而这并非寻常的情感,这不是主子对奴才的情感,不是某种怜悯而生的情感,不是带点慈祥意味的姐姐对弟弟的关爱,不,这些都不是,而是一个思春少女暗恋上某一个青年人那样的狂热及迷乱,虽然,她是尽量压制着,同时自己也在拚命否认……但赵平安的这么一问,却好像是干柴堆上的一个火星,把她内心原本压抑的感情全部点燃了。 手足无措的揉搓着衣角,骆真真无助的道:“赵叔叔,小郎刚才对我说了好多奇怪的话,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的他,他还给了我一封信,说答案都在里面,我到底该怎么办?” 暗自叹息了一声,赵平安道:“方才的话我也听到了一些,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那位小兄弟很可能就是来自‘青龙社’的人。你不妨打开他给你的信好好看看吧。” 急忙拆开燕铁衣留下的那封短笺,才看了几行,骆真真就发出一声惊喊,她那单薄的身躯随之摇晃不已,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在地。紧接着,她好似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向着“群英堂”的方向冲去。 发出一声沉重的长叹,赵平安知道,骆真真的心一定已经碎了。 第二十二章 “群英堂”依然高大巍峨,但是却没有了往昔庄严肃穆的气象。 人隔着“群英堂”的前门尚有好远,赵平安已经发觉那里如今是一片吵杂喧腾的混乱,一堆堆灰衫、黄袍的人物在围聚、在簇拥、也在里外奔忙着,地下还有像是伤患在散躺着,可以看到,着灰衫者是“千人堂”的所属,穿黄袍者是“采花帮”的哥们。照眼前的情形看,这些狼狈萎顿的朋友们必是老巢遭“青龙社”突袭之后的残存者,大概全乃亡命逃奔而来求救告警的,但他们却难以预测,历劫馀生,又自投虎口了。 徐徐从“群英堂”的侧门走入,赵平安还未见到人,但是却已然听到骆暮寒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说话:“燕铁衣,果然是你,我素闻‘枭霸’其人面若少年,气质天真纯稚,表里截然不同,但是,传闻也不过只是传闻,我却没有料到竟然确是如此,且又扣吻得这般密合,燕铁衣,你是个奇人,不愧为北六省的绿林盟主,江湖道上难出其右的大豪!” 看来燕铁衣已然承认身份了,赵平安走入大厅,看到仍是一身小厮打扮的燕铁衣傲然屹立于大厅的中心,骆暮寒高大的身影相对站在十步开外,还有二三十名“大森府”所属分散在大厅四周,“九熊驼”葛向山赫然在内。但是,所有的光彩仿佛全部汇集到厅中的那两人身上,其余的人,包括那位“中堂”堂首在内,在这两位武林豪杰的气魄笼罩下,显得是那样的暗淡无光,宛如路人。 燕铁衣平静的道:“骆府宗,‘青龙社’自划于北,‘大森府’雄峙于南,一南一北,原本相安无事,各不侵扰,这是一个均衡和详的局面。我们从未开罪或为难过各位,也更不敢有越界并吞之想,我们要求的只是一个平静渡日,腹可温饱而已,但不料阁下却暗中檄召同党、广结盟翼,一心一意要灭我‘青龙社’,亡我千馀口,骆府宗,这样做,未免有失厚道,亏于仁义,我们决不侵犯他人,欺凌弱小,但是,如果有人不让我们活下去了,我们也难以束手就戮,我们总该为自己的生存挣扎!所以,我来了!这些日子里,府里连串的惊变、不幸、意外,全乃我一手造成,我很遗憾,但却不能不为,因为,我和我手下的人要活下去,我们要自保,而这些行动全乃达成此目地的必要手段!” 骆暮寒的声音显得无奈而沉重:“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燕铁衣。我的盟友史炎旺、孟皎、黄丹俱已遭你杀害,公孙大娘失踪,‘采花帮’‘千人堂’在昨夜遭到你部下的攻击,全军覆没,‘力家教场’亦中了你的离间计。我的拜兄章琛,拜弟蒲和敬二人身受重伤,我手下第一个得力臂助司延宗更是被你变成废人,他们运道太差,刚好昨晚聚在一起议事,又恰巧正遇上了你,唉!这也是命……‘金刚会’的执法‘瘟煞’廖子竹、‘金川三鬼’等亦在北地遭到你的人截袭断魂,如今,吾子志昂,章琛之子章凡,也定然在你的手中。燕铁衣,你所做的这一切,无非就是为了灭绝我战胜‘青龙社’的希望。” 面带微笑,燕铁衣温和但坚定的道:“那么敢问府宗,现今有何打算?” 骆暮寒悲凉的道:“你我都知道,以‘大森府’目下的实力,再要强行北上与‘青龙社’决战,获胜希望极微。但是,燕铁衣,你也应当明暸,如果我一意孤行,破釜沉舟,硬要与‘青龙社’倾力一拼的话,贵方也必然会遭受到相当大的损失,我想,这也是你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在心底无声的一笑,燕铁衣已然清楚,骆暮寒这已经是在讨价还价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无力再推行‘大森府’的北上计划,此刻宣示自己残余的实力,只是为了在‘青龙社’的威压之下,尽可能的保护‘大森府’的现有利益。而自己此行的目的,可以说已然顺利完成了九成。 微微沉吟了片刻,燕铁衣才慎重的道:“府宗所言甚是,那么,阁下的想法是什么?” 骆暮寒如同哭一般的笑了笑,他道:“问的好,燕铁衣,我在此向你保证,如果‘青龙社’不再继续针对‘大森府’进行打击,并不将自己的势力南下延伸至两湖地域,那么自此而后,‘大森府’承诺永远不与‘青龙社’为敌,非但如此,将来任何与‘青龙社’利益发生抵触之时,‘大森府’必然退让不沾!” 果然还是霸主的想法,赵平安想到。“青龙社”在当下已然占据全面上风,骆暮寒此时最为害怕的,估计就是“青龙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借着这股东风一气呵成,反过来将“大森府”加以歼灭吞并。 笑容如阳光般和煦,燕铁衣道:“府宗既有如此想法,燕某求之不得。” 僵木的点了点头,骆暮寒的声音中无半点喜悦成分:“那么,‘青龙社’与‘大森府’之间的事情,就这样定了,向山,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过后便将我与燕大魁首之间的约定宣扬下去。” 不待神情激动的葛向山开口,骆暮寒又转向燕铁衣道:“现在,我们之间还有一些私人问题也需要处理了。” 依然面带笑容,燕铁衣道:“府宗勿忧,令郎与章公子皆一切安好,今日便可完璧归赵。” 自踏入“群英堂”之后,骆暮寒首次露出了喜色,双手抱拳道:“骆某代因伤在床的章琛一起,多谢燕大当家的高义。” 微笑还礼,燕铁衣道:“府宗不必如此,燕某愧不敢当。” 神情又转为凝重,骆暮寒冷肃的道:“在这桩事上,骆某向尊驾致谢。不过,为了那些被你杀害的弟兄和属下,骆某人仍要为他们尽到道义上的责任。” 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但燕铁衣仍旧沉默了一下,才慢慢的道:“骆府宗,你计划尽责的方式是?” 骆暮寒一字一句的道:“骆某希望与燕大当家公平一战,生死无怨。” 还未等燕铁衣开言,大厅侧门后,人影一闪,骆真真赫然出现——她秀发蓬松,形容惨然,神色在惊愕中带着无比的哀怨。手里正握着先前燕铁衣给她的那封信! 第二十三章 目光微微瞥了骆真真一眼,赵平安欲语还休,摇头叹息。 骆真真定定的注视着燕铁衣,好一阵,她才颤颤的开了口,连语声也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了:“小……小郎?你你真是……燕铁衣?” 燕铁衣强颜一笑,任是他心中感触万千,现在却仍不得不作出平静之状:“骆姑娘,我是燕铁衣。” 浑身颤抖,骆真真脸庞惨白,咬牙有如啮心:“好……燕铁衣……你骗得我好……” 燕铁衣避开骆真真怨恙失望的眼神,声音有些嘶哑的道:“对不起,骆姑娘,我想迟早你会谅解我的!” 猛一挺胸,骆暮寒凛然道:“真儿退下,为父与燕大魁首尚须有个了断。” 骆真真泪如雨下,咽泣着叫:“爹……。” 踏步上前,赵平安挥手将骆真真带到身后,沉声道:“丫头,稍安勿躁,休要扰乱了骆府宗的心神。” 强自收住眼泪,骆真真颤声道:“赵叔叔,爹他要和燕铁衣做什么了断?” 赵平安苦笑道:“骆府宗方才已然与燕铁衣就‘青龙社’和‘大森府’之间的斗争达成了协议,两个组合之间可以说已经和平了。但是,为了向被燕铁衣狙杀的那些盟友们有个交待,骆府宗决心与燕铁衣个人单独决一死战。” 险些叫出声来,骆真真惊恐的捂住了嘴。道:“爹他老人家怎么会这样。” 赵平安叹道:“这正是骆府宗的过人之处。能打下‘大森府’这么大片基业,骆府宗的个人领袖魅力作用非凡。今日与‘青龙社’缔结城下之盟,虽说是为了属下弟兄不再有更多无谓伤亡,但难免会有人有别样想法。而与燕铁衣决死一战,则一是为了死去的人尽一份心意,二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丫头,你应当也可以想到,若今日不与燕铁衣一战,骆府宗将来在‘大森府’的威信必然会大打折扣。” 凄然的点点头,骆真真认可了赵平安的说法,随即她又睁大了双眼,急切的问道:“赵叔叔,爹与燕铁衣交战,有几分胜算?” 带着无奈的笑容,赵平安道:“骆丫头,虽然我很想说点让你高兴的话,但是,很不幸的是,一分也无。” 无视骆真真惊骇抗辩的眼神,赵平安继续道:“骆府宗武功虽然高绝,但是和‘光轮剑’章琛相比,不过是在伯仲之间,比‘八臂韦陀’蒲大当家,也不过略胜一分而已。而章老爷子、蒲大当家、外加司堂首三人,昨夜合力围攻燕铁衣,也只落得两重伤一身残的结局。如今单凭骆府宗一人之力,与燕铁衣公平相搏,绝对是有败无胜的。这点,我知道,燕铁衣知道,骆府宗自己更加知道。” 急速的转过身,骆真真便待不顾一切的向厅中的两人扑过去,但是,一只大手已然及时搭上了她的肩膀,重如山岳的压力将她牢牢定在原地,赵平安沉重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不要做愚蠢的事情,骆丫头。这场战斗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祈愿江湖传言是真,燕铁衣一向仁义为先,不会有赶尽杀绝之举。” 在赵平安与骆真真对话的这短短时间,骆暮寒已然缓步来至大厅中央,与燕铁衣相隔数步而立,口中沉重却又感慨的道:“燕大当家请了。” 口中说完话,这位“中州宰”双手向后轻翻,悄无声息的,已将后腰插掖着的一只短柄纹云金叉,一面银丝罩网握在左手中——这正是他慑魂夺命的成名兵器,“无双叉网”。 燕铁衣表情冷漠木然,两臂微张向前迎上。 环立大厅四周的“大森府”所属个个屏息如寂,神色紧张惶恐,有些人更忘形的或抓扯着自己的衣领,或张口握拳,或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跳动,那等形态,古怪奇突,但却越显得眼前情势的僵沉严重! 一片冷森的气氛迅速笼罩下来,像笼罩住每一寸的空间,也罩住每一个人的心头! 骆暮寒目光如炬,突然动作——银丝网在一斜之下蓦而散开,灿亮生辉的网丝网格就彷佛一片庞大的云彩遮住了半天,它流颤如波,狂扣而下,网不是兜风的东西,却也飙起如啸,全厅震动;不分先后,金芒似电,三股心形焰光倏然暴涨,齐指燕铁衣! 一上手,骆暮寒即已展出他的绝活儿来——“九岳一击”! 燕铁衣身形猝闪涌进,“太阿剑”幻映成一片塔状寒光,节层叠连,那急速凝结的晶莹光塔,将燕铁衣罩住,飞升而起。急速扣来的银网与这座光塔一触之下,便掀扬到一边,光塔幻影中,一剑如虹,“锵”声碰击上骆暮寒的纹云金叉,剑叉同分,骆暮寒暴跃飞旋,与燕铁衣擦身而过,刹那间,骆暮寒的金叉洒着一溜血滴眩映入目,而只有极少数人发现,燕铁衣左手中冷电倏起又没,宛似虚无中幻影一抹! 猛然落地,骆暮寒面色连连变化,全身颤抖,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但是他并没有受伤,相反的,他还伤了燕铁衣——至少,表面上如此! 燕铁衣肩头血流如注,浸衣而淌,沥沥滴流于地,他却神色自若,安宁平静,在那种异常柔婉的微笑里,他手拄“太阿剑”,纯真有如童子献心! 假如,有人目光能如赵平安一般锐利入微,现在便可以发觉骆暮寒的衣袍后领上,刚好裂开一条寸许长的破口,口沿整齐如削——方才,燕铁衣的“照日短剑”便在对方的叉尖伤及他肩头的同时,划过这个部位,当然,骆暮寒非常明白,燕铁衣的剑刃能够削裂他的后领,也一样可以斩断他的脖颈——只要燕铁衣有心这么做的话! 燕铁衣是手下留情了——换句话说,这场比试,骆暮寒业已落败! 呆呆的站在那里,骆暮寒感触万千,说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在那翻腾涌搅的甜酸苦辣里,更掺合着无比的沮丧与羞惭,在决斗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武功是不及对方的,所以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想法,因为,如果换做他自己是强势一方,十有**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可是,燕铁衣却宁肯自己负伤流血,在能够取他性命的时候饶过了他的性命! 大厅四周的“大森府”所属,只有几个人看清楚了眼前的实际情形,这几个人又是愕然、又是迷惘的在暗中透着气,其他误以为骆暮寒赢了的人们本想振臂欢呼,却也被他们府宗那股绝望悲凉的神色所窒压,弄得发不出声来了…… 一片死寂中,骆暮寒万念俱灰,落寞幽戚的开口道:“燕铁衣,你胜了,好一手‘剑心凝魄’。” 燕铁衣和缓如常的道:“还是多蒙府宗承让。” 摇摇头,骆暮寒苦笑道:“我连这个‘谢’字也说不出口了,对你……总之,我就只剩下了惭愧!” 燕铁衣湛然一笑,道:“请问府宗,承诺如旧否?” 用力点头,骆暮寒语声铿锵:“自今而后,‘大森府’永不再与‘青龙社’为敌,若违此诺,天惩之!雷殛之!” 归剑入鞘,双手抱拳,燕铁衣诚挚的道:“府宗为忠义长者,一言九鼎,燕铁衣率‘青龙社’所有儿郎就此谢过!令公子及章大侠的少爷,就在今日便可返回,留府近月,就此拜辞,山高水长,容图后会。” 骆暮寒弃下手中兵器,慎重回礼,表情严肃:“大当家一路平安,鹏翼凌霄,骆某人全心敬领德惠了。” 燕铁衣的视线越过骄暮寒的肩头,投向神情激动感恩的骆真真脸上,那张姣好却泪痕斑斑的面庞上,含蕴了那样多的祈诉与情意,它们融在眸光中,唇角里,与泪痕黏在了一起。 咬咬唇,燕铁衣微微躬身,毅然转步离开,他穿过大厅正门,在“大森府”一众所属的瞠目注视中,在赵平安夹带着钦佩与失落的叹息声中昂然而去。 “群英堂”里,依旧是一片僵窒死寂的气氛,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移动,这连串的事变,从头开始,至到结尾,一波三折,使人有如坠入梦幻。 自泪盈盈的波光中,骆真真再度捧起燕铁衣留给她的那封短笺,在心里念着:“我曾告诉过你,当一个人迫于形势,为了更仁恕的目的,而被逼迫要做他所不愿做的事时,你能原谅这个人的无奈么?燕铁衣。” 泪水再度涌上眼眶,骆真真知道,她早已原谅燕铁衣了,全心全意的原谅了。 第二十四章 “欢迎玩家回到现实世界。您此次虚拟世界游戏时间合计为三十四天,折合现实世界时间八小时又十六分钟,合计消费信用点三百四十点。下次可以进入虚拟世界的时间为现实世界时间五天之后。” 系统的机械合成音依然柔和而死板,愣愣的盯着生物营养仓顶,赵平安一时之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本那个无比真实、铁血柔情的江湖好像化作泡沫,瞬间消散无踪了。 庄周梦蝶大概就是如此吧,难怪虚拟现实游戏在购买前要对购买者进行诸多限制,每持续使用一个月之后还必须再去进行一次心理测试。频频经历如此真实的世界,很容易让使用者分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搞不清楚虚拟和现实世界的区别。即使是人生经验丰富无比,性格圆熟老辣的赵平安,在初次返回现实世界之后,也足足发了十分钟的呆才逐渐清醒。 奋力支撑起上身,在习惯了那个强壮无比的身躯之后,这个现实生活的健康身体显得孱弱无比。难怪那么多人越来越沉迷于虚拟世界,赵平安无奈的想。 “系统,列出我现在建立待运行世界,五天之后就可以进入的东方武侠世界列表。”赵平安冷静的下达指令。 “系统检测中……已列出五天后可进入世界。” 眼光迅速的扫过系统列出的世界列表,赵平安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相当知名的武侠世界。 就它了,赵平安迅速的对系统下达指示:“建立待运行陆小凤传奇世界。” “系统运行中……世界生成中……,检测到玩家概念中存在世界印象……世界依据玩家潜意识完善中……世界生成完毕,已然进入待运行世界序列。系统内目前共有待运行陆小凤传奇世界32545个,预计玩家建立世界将在现实时间五天又三小时后开始运行。” 五天等待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当赵平安的情绪都由平静变得急躁时,他终于得以再次躺进生物营养仓。 “请玩家选择世界身份:角色代入或新建人物。” “新建人物,形象采用预设造型二;属性强化:御神三刀;配套技能:缩地成寸,分身化影,百毒不侵。” 赵平安这次大方了许多,没办法,古氏武侠世界的恐怖远在柳氏之上,不配个抗毒的技能,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赵平安可不想不明不白的被送出自己创造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赵平安想杀的人也不少,所以号称“天下万物皆可斩”的御神三刀也算是物有所值。 “人物创建完毕,请问玩家是否选择进入世界?此一步骤将会消耗信用点1400点。” “进入。” 银色的光芒温柔的洒下,伴随着系统的提示声,赵平安的意识第二次进入武侠世界。 这次切入世界的时间是在一个午夜,圆月当空。 赵平安再次体会到了无穷力量充满全身的感觉,预设造型二是个身材修长,年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全身肌肤呈古铜色,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恐怖的爆发力。眉目俊而不秀,神情之间带着一股懒散的韵味。一把狭锋单刀斜背在背后,虽然隔着刀鞘,赵平安依然能感觉到刀锋散发出的冷冽寒意。 轻松写意的活动了一下手脚,赵平安正觉得心情很愉快,这时,他就看见了一个绝对让他愉快不起来的人。 一个很老的老太婆,穿着身打满补丁的青色衣裙,背上就好像压着块大石头,好像已将她的腰从中间压断了。 她走路的时候,就好像一直弯着腰,在地上找什么东西一样。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满是皱纹,看来就像是张已揉成一团,又展开了的棉纸。 “糖炒栗子!”她手里还提着个很大的竹篮,用一块很厚的棉布盖着:“刚上市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钱一斤。”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起了浓雾,老太婆的叫卖声也显得分外的诡异。 赵平安忽然开口:“今天有几个人买了你的栗子?” 老太婆笑了:“五个人,每人买了一斤。小伙子你要几斤?” 赵平安淡淡的道:“是不是每个月圆之夜你都能卖掉很多栗子。” 老太婆的笑声更大:“那当然,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子都喜欢吃我的糖炒栗子。” 赵平安的声音更冷:“如果我没遇到你的话,我可以等到叶孤城动手杀你,但是既然让我看到了你,那么你还是留下来的好。” 老太婆又笑了,这次的笑声却变得宛如银铃般清脆。“你知道我是谁?” 赵平安冷然道:“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熊姥姥,或许,还是应该叫你公孙大娘公孙兰?” 公孙大娘还在笑,但是笑声中已然带上了止不住的惊讶之意。在笑声中,她已从篮子里抽出她的一双短剑,剑上系着鲜红的彩缎。就在赵平安看见这双短剑的时候,剑光一闪,剑锋已到了他的咽喉。好快的出手!好快的剑! 赵平安的身影瞬间转为虚幻,短剑刺破空气发出锐响。公孙大娘的双剑紧紧追随着赵平安的身影,宛如游龙破空飞舞,剑光如惊虹掣电,树叶被森寒的剑气所摧,一片片落了下来。转瞬间已被剑光绞碎。连十五的明月,似也被这森寒的剑气逼得失去了光彩。 带着漫不在乎的冷笑,赵平安的身形在神龙般的剑光中诡异的闪现,虚实不定。仿佛当那矢矫如龙的剑芒只是幻象一般。 游走于漫天剑光之中,赵平安幽然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何每到月圆之夜就想杀人,但是,不管有任何原因,这种随意践踏他人生命的行为都不值得原谅。‘泣魂天殛’!” 如雪的刀光好似雷霆般卷出,御神三刀中的第一刀初次在这个世界展现它的威力,绸带断裂,短剑飞起的同时,刀光已然掠过了公孙大娘的脖颈处! 没有惊呼,没有惨叫,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公孙大娘悄然倒了下去。那一刀的速度,已然超越了她的感官,在她还没有感觉到痛苦的时候就已经终结了她的生命。 凝视着手中秋水般的刀锋,赵平安再次轻轻叹了口气。公孙大娘不错是个奇女子,但是,她草菅人命的行径实在是无法让赵平安苟同啊。 第二十五章 鲜花满楼。 赵平安一登上这座小楼,感觉整个人就好像陷入了鲜花的包围,五官七窍里都洋溢着动人的花香——最纯正自然的花香,和现实世界里的人造香水完全不同的感觉。 花满楼就坐在窗前的夕阳下,整个人显得平静而安宁。 赵平安生平第一次见到花满楼,但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花满楼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自己一直希望见到的偶像。古龙那支妙笔下最完美的角色,个人品质全面超越了李寻欢、楚留香和陆小凤等等明星。 花满楼已然听到了赵平安的脚步声,他微笑着转过身,面对着赵平安。 赵平安同样露出了友好的微笑,虽然花满楼是个瞎子,但是赵平安知道,他有一种奇妙的直觉,能够感应到别人对他的态度。 花满楼的声音同样温柔平和:“请坐。” 赵平安道:“楼下没有人,大门敞开着。” 花满楼微笑道:“我这里的门从来不关,因为无论谁到我这里来,都是受欢迎的。” 赵平安道:“无论任何人?” 花满楼安详的道:“无论任何人。” 赵平安皱眉道:“如果是你的敌人,准备暗害你呢?或者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歹徒,你也一样会欢迎他么?” 花满楼的声音依然温和:“我没有敌人,而无论这个人的品行如何,我都认为人格应该被尊重,生命值得去热爱。” 赵平安苦笑道:“虽然我早就听说过花七公子对生命意义的理解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但是第一次见面,仍难免让我觉得自惭。” 花满楼的笑容真诚而愉快:“我只是希望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够活的开心快乐而已。” 赵平安深深吸入一口气:“可惜这世上的确存在一些奸恶之徒,虽然披着一张人的外皮,但是其行径却连禽兽都不如。” 花满楼点头:“的确可惜。” 赵平安道:“花公子认为这些人是否应当受到制裁?” 花满楼仍然带着笑容:“自然应该受到制裁,但是,我认为这种制裁不应当由个别人来执行。而是应该制订一套统一的规则,在规则下保护所有人自身的正当权利不受侵害,如果有人违反规则的话,则由社会统一按律法来执行惩罚,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大部分人都能够开心快乐的生活。” 赵平安目瞪口呆,花满楼什么时候懂得法制社会理论了?我的虚拟世界系统不会是被病毒入侵了吧? 还好花满楼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及时悬崖勒马:“这只是在下的一个理想而已,当今世上还是需要赵兄这样的侠客,仗手中刀,除不平事。” 这次赵平安真的有些吃惊:“花公子知道在下是谁?” 花满楼柔和的笑道:“赵兄适才一上楼,满楼的鲜花都感觉到了赵兄身上森寒的刀气。如果是剑气的话,还有可能是‘万梅山庄’西门庄主或是‘白云城’叶城主二人之一,但能有此刀气之人,除了‘杀手之王,天刀邪皇’赵平安赵兄,在下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人选了。” 赵平安愕然,这也行?小花你的金手指开的都赶上我了啊。 花满楼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双眼一动不动的朝着赵平安的方向。那双已经没有生命光彩的眼睛,却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好像能一直看到赵平安的心里。 轻咳一声,赵平安微带尴尬的道:“正是赵某,方才未及时通名,还望花公子见谅。” 花满楼微笑道:“赵兄名震天下,在下早已久仰,只恨未能识荆,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风仪过人。” 赵平安苦笑道:“花公子谬赞了,赵某不过是个两手沾满血腥的杀人刀客,与花公子这等神仙中人相比,实在是令赵某惭愧异常。” 花满楼友好的一笑:“江湖一贯传言,赵兄仁侠无双,刀下从不染无辜之人鲜血,在下早已有心结识了。” 赵平安喜形于色:“能与花公子为友,赵某荣幸之至。” 花满楼微笑道:“自赵兄踏足这栋小楼之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么?” 静静的凝视着花满楼微笑的脸庞,赵平安感觉自己心里也充满了安宁和幸福感,毫无疑问,花满楼就是那种具备强大感染力,能够帮助别人消除烦恼情绪的好朋友。 就在这时候,楼梯上响起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匆匆奔上了楼,神情很惊慌,呼吸也很急促。 她并不能算太美,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非常灵活聪敏,只可惜现在她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慌和恐惧。 花满楼转过身,柔声道:“姑娘莫非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喘息着,道:“后面有人在追我,我能不能在你这里躲一躲?” 花满楼道:“你已用不着再躲,只要到了这里,你就已安全了。” “真的?”小姑娘眨着大眼睛,仿佛有点不信:“追我的那个人不但凶得很,而且还带着刀,随时都可能杀人的!” 赵平安大笑接口道:“我保证他绝不会在这里杀人。” 随着笑声,赵平安的身影已然跃起,矫捷如飞鸟一般掠向楼下。 小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花满楼的表情却依然安详镇定。 小姑娘忍不住道:“你就不担心你的那个朋友?” 花满楼微笑道:“比起他来,我更担心追你的那个人。” 赵平安的声音自楼下传来:“花兄也不必替他担心,那位兄台还是很明事理的。我劝了劝他,他就很老实的离开了。” 花满楼的脸颊古怪的抖动了一下,苦笑道:“那位兄台是谁?” 赵平安已然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悠然道:“貌似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剧盗,‘花刀太岁’崔一洞?” 小姑娘终于好像松了口气,虽然还是显得很好奇的样子,视线在赵平安和花满楼的脸上滚来滚去。 赵平安耸耸肩:“别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我,你的演技虽然不错,但是想冲击一线还是有难度的。” 花满楼微微皱眉道:“赵兄为何要这样说这位姑娘。” 赵平安淡然道:“因为我发现这位姑娘的武功似乎比崔一洞还要高明三分,没有理由会被他追赶的那样狼狈——你应该就是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咬着嘴唇,委屈的道:“我是真的打不过他……” 不待花满楼开口,赵平安抢先截断话头,漠然的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两天前的月圆之夜,我刚杀了公孙大娘。” 花满楼眉头微蹙,上官飞燕已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赵平安淡然续道:“我知道你未必会相信我说的话,不过你最好还是赶紧去证实一下。没有公孙兰为后盾,你是否还有信心和霍休合作?要知道,只有双方实力差不多接近时,才能具备合作的前提。最后,我警告你,不要在花公子身上打主意。你想忽悠那只小凤凰,尽管自己去想办法,否则,我不介意提前让你去见公孙大娘。” 上官飞燕脸色忽青忽白,没等到赵平安的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已经翩然跃起,娇躯一个美妙的转折,从窗中直接滑翔而出,果然不愧飞燕之名。 花满楼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上官飞燕的脚步声消逝,他才慢慢的道:“赵兄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赵平安苦笑道:“赵某确实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这位上官姑娘正和霍休两人策划一个大阴谋,必将牵扯到很多人。问题在于赵某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花满楼的脸上又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微笑:“既然无法解释,那就不必解释了。我们还是朋友,对么?” 赵平安长吐出一口气,笑道:“我们当然是朋友。” 花满楼笑着点点头,随即道:“赵兄刚才说小凤凰,可是指陆小凤?” 赵平安笑道:“整个江湖中武功足够高的人,估计也只有这位好管闲事的仁兄最好被骗了。花公子和他也是好友,应当了解他的性格。” 花满楼徐徐起身,道:“赵兄希望能够将在下拉出这片风波之外,花满楼感激不尽。只不过,现在恐怕不得不辜负赵兄的一片好意了。” 毫不意外的起身,赵平安笑道:“赵某也早就想见一见这位四条眉毛的传奇人物了。” 第二十六章 四月的万梅山庄外已经没有梅花。 但是这里有布满山坡的桃花和杜鹃,正在阳光下尽情的怒放。 赵平安和花满楼在山坡上静静的并肩而立。花满楼的脸上带着无法形容的光彩,就仿佛初恋的少女看见自己的情人时一样。 他本来就是个非常喜爱鲜花的人。 赵平安叹了口气,道:“陆小凤是不是已经进了万梅山庄?” 花满楼道:“应该是的,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赵平安道:“没想到那只燕子本事还真不小,陆小凤还是被她给说动了。” 花满楼微笑道:“他们的计划本来就很周密,何况陆小凤又是个爱多管闲事的脾气。” 赵平安笑道:“不但爱管闲事,而且武功高朋友还多,要借刀杀人对付阎铁珊和独孤一鹤,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花满楼道:“他来这里是不是想请西门吹雪出手?” 点点头,赵平安道:“阎铁珊和独孤自己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麾下更是人多势众,要对付他们,陆小凤自然也要找个帮手才是——西门吹雪剑法高强,嫉恶如仇,又是陆小凤的朋友,第一时间陆小凤一定会想到他。” 花满楼道:“西门吹雪绝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 赵平安悠然道:“但是我相信陆小凤必然有办法打动他。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花满楼道:“打什么赌?” 赵平安笑道:“我赌陆小凤一定能把西门吹雪带出来。” 花满楼意外的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西门庄主身为绝世剑客,风采想必冠绝当代。” 赵平安正想开口,却又忽然顿住。 他已经看见了陆小凤和西门吹雪。 一个披着大红披风,一个白衣如雪。 赵平安一向很少佩服人,但是当看到西门吹雪的时候,他实在是很佩服陆小凤交朋友的本领。 不是什么人都能或者说都愿意和一把剑交朋友的。西门吹雪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柄剑,或许比一把剑更冷,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慑人的寒意。 赵平安本来想说几句话的,但是他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开口的**。 也许有人会觉得西门吹雪很帅,很酷,但是对赵平安来说,西门吹雪绝不是他喜欢接触的那类人。 所以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听着花满楼在和陆小凤还有西门吹雪说话。 直到西门吹雪转身离开,赵平安才长长的吐出一口长气:“无情剑道,果然名不虚传。” 陆小凤忍不住反驳:“剑虽无情,人却有情。” 花满楼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但是他的剑法太过极端,随着他武功的精进,只会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终有无法回头的一日。” 赵平安淡然道:“自古以来,圣贤皆求道,悟自身之道。西门庄主以剑为道,修剑即修道,所修剑道取无情之道,若能大成之日,断七情、绝六欲,远离红尘,必将成武林一代传奇。即使百年之后,学剑少年提起西门庄主之名,仍会津津乐道。” 陆小凤脸色变幻莫测,最后苦笑道:“花满楼,你的这位朋友好像是道观里出来的。” 花满楼微笑道:“忘记了,还没有替你引见赵兄。” 陆小凤大笑:“无论他是谁,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么也就是我的朋友。” 赵平安也微笑道:“陆大侠果真如传言一般,是个非常爱交朋友的人。在下赵平安。” 陆小凤眼神随之一转:“杀手之王,天刀?” 赵平安道:“见过陆兄。” 陆小凤突然又笑道:“还好你是‘天刀’,不是‘天剑’。不然刚才我可要吓出一身冷汗。” 赵平安轻笑道:“西门庄主虽然一心追求剑道巅峰,可绝不是见人就会上前比剑的武斗狂人。而且赵某和他所修武道不同,绝没有什么在生死之间求突破的想法。陆兄不必多虑了。” 陆小凤再次苦笑,连忙转过话头:“花满楼,你和赵兄来万梅山庄做什么?” 花满楼静静的道:“你为什么来找西门吹雪,我们也就为什么而来。” 陆小凤皱眉道:“大金鹏王难道也找上了你?” 赵平安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陆小凤一愣:“此话怎讲?” 花满楼一笑:“说是,是因为他们的确也曾想把我拉进这件事里来,说不是,是因为他们派来的人没有成功就被赵兄赶走了。” 陆小凤道:“去找你的也是丹凤公主么?” 花满楼道:“是上官飞燕。” 陆小凤好像松了一口气,接着道:“你们既然没有卷入这件事,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 花满楼微笑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的眼睛里发出了明亮的光,充满了骄傲和感激——无论谁有花满楼这样的朋友,都是值得骄傲的。 可是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种口气:“这件事情很复杂也很危险,你没有必要参与进来。” 花满楼没有开口,赵平安抢先道:“你应该知道,花满楼一旦决定了某一件事,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主意。” 花满楼微笑道:“而且你知道的事情,未必是事情的真相。” 陆小凤又皱眉:“难道你们知道事情的真相?” 赵平安耸耸肩:“我们说的话目前也没有证据,未必能取信陆兄,不过,有一个人那里有证据,在去找阎铁珊和独孤一鹤之前,我建议我们先去找他。” 陆小凤道:“是谁?” 赵平安道:“霍休!” 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挺秀。上山数里,就可以看见一栋小楼。 陆小凤道:“霍休在这里?” 赵平安道:“应该在这里,这里是他的老巢,根本重地。如果不发生大事,我想他没有理由离开。” 陆小凤道:“这楼对于霍休有那么重要?” 赵平安淡淡的道:“因为这里就是青衣第一楼。” 陆小凤的眼睛睁大:“但是,据大金鹏王说,青衣楼的首领是独孤一鹤!” 赵平安道:“他得到的消息并不一定都是完全正确的。” 花满楼承认:“无论谁都难免被人冤枉的,同样也难免有冤枉别人的时候。”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朱停不在这里。”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据说青衣第一楼上有一百零八处机关埋伏。” 赵平安悠然道:“陆兄会被那些机关埋伏吓住?” 陆小凤道:“不会!”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小楼门前,门上果然写着个大大的“推”字。 陆小凤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二十七章 门后的通道宽阔而曲折,陆小凤抢先走在前面。 一边走,陆小凤一边问:“我们为什么要先来找霍休,而不是阎铁珊或者独孤一鹤。” 赵平安道:“在去找西门吹雪之前,你应该去找过大通和大智,询问过金鹏王朝的往事。” 陆小凤承认,随即他忍不住又问道:“你是怎么猜到我去找过那两个老怪物的。” 赵平安耸耸肩:“如果你连求证都不做就完全相信大金鹏王所说的话,那你能活到现在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陆小凤无语,赵平安继续道:“所以大金鹏王所说的,当年随同王族一同保护王朝财富前来中土的三个人,想必身份也不会错。我们要追寻真相,也必须得从这三人身上下手。” 这时通道前面出现了一条岔路,墙上写了个大字,“转”。 陆小凤就带头转了过去,一边继续走一边道:“还请赵兄继续释疑。” 赵平安悠然道:“阎铁珊为人懦弱多疑,如果你去向他询问当年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只会是惊恐,然后十有**是下逐客令,事后再派手下的人将你灭口。而不会有胆气同你讨论当年是非。” 花满楼微笑道:“赵兄见微知著,阎铁珊确实是那样的人。” 赵平安道:“独孤一鹤性子骄傲冷酷,专断自我,而且一向最爱面子。从他那里能吃到的必然也是闭门羹。和阎铁珊不同的是,他是不屑解释,而阎铁珊是不敢解释。” 陆小凤回想起那威严沉毅的老人,苦笑道:“赵兄说的不错。” 赵平安道:“那么就只剩下霍休了,据说他是个非常精明的人,要想对付这样的人很难,但是如果是要平心静气的说说话,霍休实在是比前两个人更好的对象。” 陆小凤实在不能不同意,花满楼微笑道:“而且霍休是你的朋友,朋友之间交流,想必说实话的可能会更大一些。” 赵平安道:“即使不全部是实话,但也足以让人更容易接近真相。” 说话的同时,他们脚下一直没闲着,陆小凤很老实的按着墙上的指示行动,让转就转,让停就停,让喝酒就喝酒,让摔碗就摔碗。 接着他们就发觉自己已然走到了山腹之中,这里居然被开凿出了一片极大的空间,一边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的刀剑铠甲,另一边则是堆积如山的黄金和珠宝。 陆小凤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多刀枪和珠宝。 可是最令他惊异的,并不是这些珠宝和刀枪,而是四个人。四个老人。 四个都自称是大金鹏王的老人,一举一动都显示出异常的疯狂。还都争先恐后的拉着陆小凤,让他评判谁才是真正的大金鹏王。 陆小凤忽然觉得头很痛,他这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可笑,又如此可怕的事。 还好赵平安的动作很快,在陆小凤还没有想出办法之前,赵平安已经很轻巧的把四个大金鹏王的后颈都敲了一记。 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四个老人,陆小凤苦笑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平安指向山壁道:“这里还有一扇门。” 门后又是条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有扇门,接着他们三人就看见了霍休。 霍休身上穿着套已洗得发了白的蓝布衣裳,赤足穿着双破草鞋,正坐在地上,用一只破锡壶,在红泥小火炉上温酒。 看到陆小凤等三人,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还微笑着对陆小凤打招呼:“你们来了。若是不怕弄脏衣服,就坐下来喝一杯吧!” 陆小凤笑了笑,道:“酒确实是好酒,只可惜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喝酒的。” 霍休道:“那么你们来这里是为什么?” 陆小凤也已经坐到了地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霍休,慢慢的道:“我们来这里,是因为我们知道了一些事情,还想知道另外一些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 霍休也盯着陆小凤,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知道了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原来并不姓霍,你本来的名字是上官木。” 霍休面不改色,淡淡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跟阎铁珊、独孤一鹤,本来都是金鹏王朝的重臣。五十年前,金鹏王朝受外敌入侵而灭,你们三人奉命,一同保护着小王子和国库的大部分财富逃亡来中土。以待伺机复国。” 霍休道:“不错。” 他的脸色居然还是很平静,连一点内疚忏悔的意思都没有。 陆小凤发觉赵平安说的实在是很对,话说到现在,不管对面坐着的是阎铁珊还是独孤一鹤,都绝不可能像霍休这么平静。 叹了口气,陆小凤道:“但后来你们却见利忘义,将那笔财富吞没了,你们一到了中土,就躲了起来,并没有依约去找那位第十三代大金鹏王。” 霍休忽然道:“你错了。” 陆小凤皱眉:“哪儿错了?” 霍休道:“失约的并不是我们,而是跟着上官谨出亡的小王子。” 陆小凤怔住。 霍休道:“他非但没有在我们约的地方等我们,而且一直在躲着我们,我们寻找了几十年,都没有找到他。” 陆小凤道:“这么样说来,并不是你们在躲他,而是他在躲你们?” 霍休道:“不错。” 陆小凤奇道:“你们是他父王托孤的重臣,又带着一大笔本来属于他的财富,他为什么要躲着你们?难道他有毛病?” 赵平安本来一直在静静的听着,这时忽然插口道:“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躲着了。”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赵平安道:“因为那笔财富并不是他个人的,而是金鹏王朝的。” 陆小凤道:“这又有什么分别?” 赵平安道:“不但有分别,而且分别很大。他若承受了这笔财富,就得想法子利用这笔财富去夺回金鹏王朝失去的王权,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非但要吃很多苦,而且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危。” 陆小凤点点头。王朝起伏更替的残酷,绝对在这世上大多数人的想象之上。生在帝王之家,有时也并不是件幸运的事。“愿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家”,这句话的辛酸,也不是普通人能体会得到的。 霍休凝视着赵平安,目中忽然露出种无可奈何的悲伤之色,缓缓道:“只可惜我们那小王子,并不是田单光武那样的人。”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休道:“他跟李后主一样,是个诗人;也跟宋徽宗一样,是位书法家兼画家,他从小就已被人称为‘诗书画’三绝。” 赵平安道:“这样的一个人,想必是只想诗酒逍遥,快活一生。而不会想把自己卷入到复国这么危险的漩涡中去。” 陆小凤忍不住又问:“他若真的一直在躲着你们,现在为什么又忽然要找你们了?” 霍休冷冷的道:“以前也并不是没有人来找过我们。外面那四个老头子,你刚才想必已见过了。” 陆小凤道:“他们难道全都是冒充大金鹏王,来谋夺这笔财富的?” 霍休点点头,道:“我这里是四个,阎铁珊和独孤那里估计只会更多。” 陆小凤沉吟道:“难道这次找我们来的那大金鹏王,也是冒牌的?” 霍休没有说话。 花满楼忽然道:“你最后一次见到那小王子,是在什么时候?” 霍休道:“四十多年以前。” 花满楼道:“那时他多大年纪?” 霍休道:“十三岁。” 花满楼道:“事隔四十多年,当年十三岁的小王子,现在也已是个垂暮的老人了。那么你又怎么能分辨出现在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是不是当年那十三岁的小王子?” 霍休沉吟片刻,道:“这里面有个秘密,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 花满楼没有再问,他一向尊重每个人的**,认为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 但霍休又已接着道:“可是我信任你们,所以这个秘密也不妨告诉你们:金鹏王朝的每一代帝王,都是生有异像的人,他们每一只脚上,都生着六根足趾。” 陆小凤恍然道:“你就因为这一点,才能发现外面那四位老人都是冒牌的。” 霍休点点头,道:“这秘密就算有人知道,也很难伪装,双脚上都生着六趾的人,我至今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陆小凤笑道:“我连一个都没有见过。” 霍休也笑了:“有四条眉毛的人也不多的。” 赵平安大笑道:“可惜他暂时只有两条了。” 陆小凤只有苦笑。 霍休又道:“所以你现在只要能设法脱下那位大金鹏王的靴子来,看看他脚上有几根足趾,就可分辨出他的真假了。” 陆小凤道:“这并不难。” 霍休微笑道:“脱男人的靴子,至少总比脱女人的裙子容易些。” 赵平安又大笑:“对于陆兄来说,这两件事的难易程度恐怕要反过来说。” 花满楼微笑道:“赵兄看来已经成为陆小凤的知己。” 陆小凤唯有继续苦笑。 霍休又说道:“这次那大金鹏王若真的是当年的小王子,我也可将肩上这副担子卸下来了,否则……” 陆小凤道:“否则我就也将他请来,和外面的那四位老人作伴。” 第二十八章 他们走出这神秘的山窟时,已是凌晨。春风冷而清新,青山翠绿,草上的露珠在曙光中看来,远比珍珠更晶莹明亮。 赵平安深深吸了一口长气,道:“还是外面的世界比较美妙。” 陆小凤道:“接下来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去找大金鹏王?然后把他的靴子脱下来看一看?” 赵平安道:“在去找大金鹏王之前,恐怕还有一件事需要应付。” 陆小凤道:“什么事?” 赵平安道:“你是否听到了箫声?”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已经听到了,箫声悠扬婉转,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戚苍凉之意。 花满楼缓缓道:“这似乎是哀乐。” 陆小凤皱眉道:“箫声从山前传来,难道那里有人死了?” 赵平安道:“山前也有栋楼。” 陆小凤忽然变色,道:“那里就是阎铁珊的珠光宝气阁。” 赵平安点头道:“珠光宝气阁里一定死了人,而且这个人身份还不低。” 陆小凤道:“我们最好赶紧去看看。” 珠光宝气阁名符其实,豪华的令人吃惊。 只是这么一座豪华的宅邸,现在却被一片白色所笼罩,原本应该喧嚣热闹的院子,如今却是安静的令人发抖。 适才吹箫的人就站在院子中心,长身玉立,俊逸绝伦。只是在他的脸上,却带着说不出的浓重哀伤之意。 陆小凤已经在和他打招呼:“霍总管。” 赵平安像是在和花满楼说话,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原来他就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 霍天青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道:“陆兄。” 陆小凤打量着已经呈一片白色的珠光宝气阁,问道:“是阁里的哪位逝世了?” 霍天青的眼里又流露出哀伤之意,道:“是大老板。” 陆小凤讶然问道:“阎大老板?” 霍天青沉默不语,只是点点头。 陆小凤变色道:“阎大老板是怎么死的?” 霍天青道:“是被一个女孩子杀死的,她自称是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是为了向大老板算一笔旧帐。” 陆小凤怔住。 大金鹏王真假未辨,当年的三大重臣却已经死了一个。 杀人的丹凤公主究竟是真的金鹏王族后裔,还是别人假冒的?陆小凤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更加的复杂不清。 赵平安忽然道:“虽然未曾见过面,但是在下也知道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怎么会轻易的被一个小女孩子杀死?” 霍天青的眼中露出诧异之色,望向陆小凤。 陆小凤道:“还未和你引见,花满楼你认识,这位是赵平安赵兄。” 霍天青眼中的诧异之色更浓,道:“赵兄可就是威震江湖的杀手之王,天刀?” 赵平安颔首,霍天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的道:“昨天黄昏接到报讯,说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在二十里外的‘又一村’现身。”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西门吹雪应该是跟随他而来的。 霍天青续道:“珠光宝气阁恭为地主,一贯以招待江湖朋友为己任,所以我就派人给他送了一张请帖,邀他参加昨晚的晚宴。” 陆小凤道:“西门一般不会参加这种聚会。” 霍天青道:“我本来也没指望他能来,可没想到他居然来了,还带着他的剑。” 陆小凤的脸色又变了。 霍天青道:“他见了大老板之后只问了一句话‘你是不是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陆小凤开始后悔自己告诉西门吹雪的事情太多了。 霍天青道:“大老板本来很开心的样子,听了这一句话之后就脸色大变,马上要求送客。” 陆小凤的脸已经发白,阎铁珊这种行为在西门吹雪看来无疑是心虚的表现,他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赵平安道:“于是西门吹雪就拔出了他的剑?” 霍天青慢慢点了点头,道:“大老板身边有十八贴身护卫,分三批轮换昼夜不离。每人都可称得上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陆小凤道:“死了几个?” 霍天青道:“现在灵堂里有八具棺材,除了大老板本人外,昨夜轮班的六名护卫也都在里面。” 陆小凤只有苦笑,西门吹雪的剑法本来就是杀人的剑法。只要一出剑,哪怕他自己不想杀那个人也做不到。 霍天青凝视着陆小凤,缓缓的道:“我一向对自己的武功很有自信,但是当看到西门吹雪的剑法时,我却没有把握能保护住大老板。” 陆小凤道:“阎铁珊怎么还会需要你来保护?” 霍天青道:“单论武功而言,大老板可能还要在我之上。可惜他已经不是一个江湖人,而是个商人,还是个老人。他上次和人动手,大概至少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赵平安道:“而且他太有钱,每天过的日子都过于舒服。” 霍天青轻叹了口气,道:“虽然大老板他每天还是没有放下练功,但是那只是为了延寿养生,如果要他再和别人生死相拼,那死的人一定是他。” 陆小凤叹道:“确实,像阎铁珊那样的人,也基本不会再需要自己动手了。” 霍天青道:“就在我和西门吹雪对峙之时,那个女孩子就从荷塘里潜入,暗杀了大老板。” 赵平安道:“她用的是什么暗器?” 霍天青的语气里忽然带上了种说不出的苦涩之意:“毒针,细如牛毛,中者无救。” 陆小凤又问道:“你说灵堂里有八具棺材,除了阎铁珊和他的六名护卫之外,还有一具是谁的?” 霍天青道:“是大老板新近请的一位西席清客,我也是到昨夜才知道他原来就是峨眉派‘三英四秀’中的苏少英。” 陆小凤的眼睛里又发出了光,独孤一鹤和阎铁珊之间果然有着某种联系。这或许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花满楼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然开口道:“那个自称丹凤公主的女孩子现在在哪里?” 霍天青冷冷的道:“走了,和西门吹雪一起走的。” 他英俊的脸上又带上了一层无法形容的表情,仿佛混合着悲哀和讥讽,还有几分无奈。 陆小凤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道:“阎铁珊五十年前本来就是金鹏王朝的臣子,如果真是丹凤公主杀了他,那这件事也就不仅仅是私怨,不是别人所能够插手的。” 霍天青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陆小凤道:“所以你大可不必责备自己。” 霍天青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西门吹雪会来找大老板的麻烦,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陆小凤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 霍天青却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慢慢转过了身,道:“大老板对我有恩,如果他真欠了别人的,我会替他还清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形已掠起,一闪之下,已然消失在了重重的楼阁之间。 第二十九章 太阳已升起,暖暖的照在人的身上。 陆小凤的心里却一片冰凉,他不知道大金鹏王和霍休说的话哪个是真,也不知道阎铁珊死的到底是公平还是冤枉,更不知道自己把西门吹雪拉进这桩事里到底是对是错。 花满楼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知道他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无论是谁,当他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情时,心里都不会很愉快的。 陆小凤一直觉得霍天青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花满楼道:“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陆小凤咬牙道:“当然是赶紧去找西门吹雪。” 赵平安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陆小凤道:“我和他本来就约好在‘又一村’碰面,然后一起到珠光宝气阁的。现在他一定还在那里。” 赵平安道:“我只希望那位丹凤公主也在那里。” 陆小凤皱眉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忧郁。谁也不会想到那么高贵温柔的丹凤公主居然会成为一个狠毒的杀人凶手,尤其是对丹凤公主很有好感的他。 赵平安道:“这样我们就不必再回去找大金鹏王了。” 陆小凤恍然道:“不错,丹凤公主是大金鹏王的亲生女儿,如果霍休说的话是真的,那她的脚上必然也是六根足趾。” 花满楼微笑道:“只是不知道,是脱哪一位的靴子更容易一些。” 赵平安笑道:“这对陆兄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又一村”是个很小的地方,像样的客栈更是只有一家。 陆小凤三人一走进这家客栈,就看见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静静的坐在桌边,在吃着一碗白水煮面。 赵平安忽然觉得在吃东西的西门吹雪顺眼了许多,在这一刻,他才显得像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座冰山或是一柄利剑。 陆小凤已经在西门吹雪对面坐下,等西门吹雪刚一放下筷子,他就迫不及待的问道:“上官丹凤在不在这里?” 西门吹雪道:“不在。” 陆小凤道:“那她去了哪里?” 西门吹雪道:“我不知道。” 陆小凤一愣,道:“霍天青说你们昨天晚上一起离开珠光宝气阁的。” 西门吹雪冷冷的道:“不是一起,是我先离开,她跟在我后面。” 陆小凤道:“我还以为她会和你同行。” 西门吹雪的声音更冷:“我可不会和一个会在背后使用淬毒暗器的危险女人同行,如果不是她消失的早,我也许会忍不住也杀了她。” 陆小凤只能叹了口气,道:“很抱歉把你卷进这件事,现在这件事情变的很复杂,和我当初告诉你的情况相比发生了许多变化。” 西门吹雪道:“确实可疑,尤其是那位丹凤公主的表现。”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道:“你告诉我,大金鹏王并不想要阎铁珊,独孤一鹤和霍休的性命,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确实是这么说的。” 西门吹雪道:“但是上官丹凤却一出现就对阎铁珊下毒手,不但没有给他辩白悔过的机会,同时也好像没有考虑到阎铁珊一死,金鹏王朝的财富该如何索回的问题。” 陆小凤道:“或许她只是看到了仇人一时激动,没有控制住情绪。”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其实很蹩脚,急忙又道:“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赶快找到她,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西门吹雪淡淡的道:“你们去找,我不去。” 陆小凤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昨夜和我交手的人里,有一个是峨眉派的苏少英。” 陆小凤道:“我们已经知道。” 西门吹雪道:“他的天赋很不错,峨眉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也确实是一种很精妙的武功。如果能静下心来再苦练十年,或许就有与我一战之力。” 他的目中已露出种寂寞萧索之意,又道:“只可惜这样的少年,总是血气方刚,等不及剑法有成就出来闯荡江湖。二十年后,叫我到何处去寻对手?” 花满楼忽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杀他?” 西门吹雪沉下了脸,冷冷道:“因为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花满楼只有叹息,因为他知道西门吹雪说的并不是假话,这个人使出的每一剑都是绝剑,绝不留情,也绝不留退路。不给别人留,也同样不给自己留。 赵平安连忙岔开话题:“西门庄主还请继续。” 西门吹雪眼中又露出一种兴奋之色,好像是孩子见到了新奇有趣的玩具。道:“苏少英虽然剑法未成,但是独孤一鹤的武功却绝对已经大成。” 陆小凤的脸色一变,道:“你还要去找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道:“不错,如果能和独孤一战,必然可以使我在剑道之上更进一步。所以我必然会去找他,这不是为了你或者大金鹏王,而是为了我自己。” 陆小凤只能又叹了口气,他知道西门吹雪一旦下定了决心,也从不会改变想法的。 赵平安心里吐槽:西门吹雪果然自带打boss吃经验升级系统么?原作中出场时他的武功未必比陆小凤高出多少,吃了独孤一鹤的经验之后就全面超越了陆小凤,和叶孤城旗鼓相当;接着吃了叶孤城的经验后就能追杀的陆小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好木道人这个**oss的经验他没吃上,不然还不成古氏武侠世界破碎虚空第一人? 西门吹雪又道:“而且独孤一鹤骄傲自信,最好面子,又一向护短。我杀了苏少英,哪怕我不去找他,他也一定会来找我,为他的徒弟报仇的。” 陆小凤道:“那我们更应该赶快把这边的问题找到结果,然后我陪你上峨眉山。” 西门吹雪的眼中流出一丝温暖,但是口气依然是冷冰冰的:“不用上峨眉山了。”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淡淡的道:“昨天苏少英告诉我,独孤一鹤七天前已经下山,前往珠光宝气阁而来,很可能现在就已经抵达。” 陆小凤的脸色又变了。 赵平安忽然道:“所以我们现在不应该在这里坐着。” 陆小凤道:“应该做什么?” 赵平安道:“应该叫人准备好水,先洗个澡,再选个最舒服的屋子,好好的睡一觉。” 他又道:“我有种预感,以后这几天里,睡安稳觉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第三十章 陆小凤躺在一大盆热水里,舒展开四肢,闭上了眼睛。 他整个人好似已经完全放松。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并不像外表这么平静。 大金鹏王、上官丹凤、阎铁珊、独孤一鹤、霍休、霍天青,也许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 他尽力想找出一条真相的线索,好把所有的人和事都串在一起。但是却无法从无数绞成一团的故事线中找到他需要的那一条。 陆小凤又想到赵平安。 这位“天刀杀手”在这整件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应该不是布局者,却好像知道的比布局者更多,但是他却又不想去干涉这个局,而更像是一个跳出局外的旁观者,在更高的位置坐看云起。 陆小凤叹了口气,决定不考虑这件事情。赵平安既然是花满楼的朋友,那么他就不会做出对大家不利的事情。 陆小凤一直都很相信花满楼的判断力。 所以他决定不再胡思乱想,真正好好的放松一下。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 他没有听错,门的确被人推开了。 但他却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竟是四个女人。 四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不但人美,风姿也美,一身窄窄的衣服,衬得她们苗条的身子更婀娜动人。 她们微笑着,大大方方的推门走了进来,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屋子里有个**裸的男人坐在澡盆里似的。 陆小凤并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但若叫他**裸的在四个女人面前站起来,他还真没有这种勇气。 正当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四个少女居然已经一起向他裣衽为礼。 四个衣裳整齐的年轻美女,忽然同时向一个坐在澡盆的**男人躬身行礼,没有见过这种事的人,一定连做梦都想不到那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却一点没有高兴的感觉,因为他已经猜出了这四个女孩子的身份。 如果能让他选择,他宁愿永远看不到这四个女孩子。 为头的长身凤目的少女已经很恭谨的对他道:“峨嵋弟子马秀真、叶秀珠、孙秀青、石秀雪,奉家师之命,特来请陆公子明日午间便餐相聚,不知陆公子是否肯赏光?” 陆小凤苦笑道:“独孤掌门已经来了?在什么地方?” 马秀真道:“已经在珠光宝气阁恭候公子的大驾。” 陆小凤道:“好,我一定会去。” 马秀真嫣然一笑道:“若是陆公子肯赏光,我们也不敢再打扰,就此告辞了。” 陆小凤道:“下次来送邀请的时候,能不能请挑一个更合适的时间?” 叶秀珠忍不住笑道:“我们久闻陆公子的大名,所以只好乘你洗澡的时候,才敢来找你。” 陆小凤笑道:“其实你们随便什么时候来,随便要问我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石秀雪眨着眼道:“陆公子真的不生气?” 陆小凤道:“我怎么会生气?我简直开心得要命。” 石秀雪怔了怔,道:“我们这样子对你,你还开心?” 陆小凤微笑着说道:“非但开心,而且还要感激你们给了我个好机会。” 石秀雪忍不住问道:“什么机会?” 陆小凤悠然道:“我洗澡的时候,你们能闯进来,你们洗澡的时候,我若闯进去了,你们当然也不会生气,这种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我怎么能不高兴?” 峨嵋四秀的脸全都红了,忽然一转身,抢着冲了出去。 赵平安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陆兄打算什么时候去闯?不妨带上在下一起。” 陆小凤洗澡的屋子外面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棵白杨树。 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挂在树梢,树叶的浓荫挡住了月色,树下的阴影中,竟有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背后却斜背着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峨嵋四秀一冲出来,就看见了这个人,一看见这个人,就不由自主觉得有阵寒气从心里一直冷到指尖。 马秀真失声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她们,慢慢的点了点头。 马秀真怒道:“你杀了苏少英?” 西门吹雪道:“你们想复仇?” 孙秀青冷笑道:“我们正在找你,想不到你竟敢主动在我们面前出现!” 西门吹雪淡淡的道:“就凭你们?” 石秀雪厉声道:“用不着我们,我一个人就足够杀了你。” 她看来最温柔文静,其实火气比谁都大,脾气比谁都坏。 厉喝声中,她的一双短剑已在手,剑光闪动,如灵蛇蜿蜒,闪电下击,连人带剑,一起向西门吹雪扑了过去。 突听一人轻喝:“等一等。”三个字刚说完,人已突然出现。 石秀雪双剑刚刚刺出,就发现两柄剑都已不能动了──两柄剑的剑锋,竟已都被这个忽然出现的人用两根手指捏住。 她竟未看出这人是怎么出手的,她用力拔剑,剑锋却似已在这人的手上生了根。 马秀真沉声喝道:“放手!” 沉叱声中,她、叶秀珠和孙秀青也都拔出了剑,同时刺向刚出现的这个人。 剑到中途,院子里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 峨眉三秀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一麻,她们手中的剑就全都落到了这个人的手里。 她们三人呆呆的站在院中,脸色惨白,彼此的眼睛里只剩下惊震和茫然。 她们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快的轻功,如此巧的手法。 石秀雪的眼却已红了,冷笑道:“想不到西门吹雪居然还有帮手。”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以为他们是我的帮手?” 石秀雪道:“难道不是?” 西门吹雪忽然拔剑,只见剑光一闪,如惊虹掣电,突然又消失不见。 剑光消逝的同时,他的人亦已消失,空气中只有余音袅袅:“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树。” 石秀雪正想问:这株树又怎样了?她还没开口,忽然发现树已凭空倒了下来。刚才那剑光一闪,竟已将这株一人合抱的大树一剑削成了两段。 石秀雪的脸色也变了,世上竟有这样的剑法?这样的轻功?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夹着她的剑的人已经松开了手,友好的微笑道:“我不是他的帮手,我从不帮任何人杀人的。” 石秀雪苍白的脸又红了,她现在当然也已懂得这个人的意思。也已知道西门吹雪说的话并不假。她脾气虽然坏,却绝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终于垂下了头,鼓足勇气,道:“谢谢你,你贵姓?” 这人微笑道:“我姓花,叫花满楼。” 石秀雪道:“我……我叫石秀雪,最高的那个人是我大师姐马秀真。” 花满楼道:“是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位?” 石秀雪道:“是的。” 花满楼笑道:“她说话的声音很容易分辨,我下次定还能认得出她。” 石秀雪有点奇怪了,忍不住问道:“你一定要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才能认得出她?” 花满楼点点头。 石秀雪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我是个瞎子。” 石秀雪怔住。这个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就能将她剑锋夹住的人,竟是个瞎子。她实在不能相信。 月光照在花满楼脸上,他笑容看来还是那么温和、那么平静,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是个对生命充满了热爱的人,绝没有因为自己是个瞎子而怨天尤人,更不嫉妒别人比他幸运。 石秀雪痴痴的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同情?是怜悯?还是爱慕?崇敬? 第二个出现在院子里的人轻咳了一声,将三把宝剑捧在手中,道:“三位女侠,适才在下担忧友人安危,仓促出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峨眉三秀已经从方才的震撼中恢复过来,马秀真上前接过自己三人的剑。忍不住问道:“公子好身手,敢问高姓大名?” 第二个人同样微笑道:“在下赵平安。” 马秀真身躯又是一震,躬身道:“原来是‘天刀’赵公子当面,马秀真同二位师妹一起,谢过赵公子手下留情。” 一边行礼,马秀真的眼睛忍不住又去看向她的小师妹。 花满楼微笑着,道:“你的师姐们都在等你,你是不是已该走了?” 石秀雪垂着头,忽然道:“我们以后再见面时,你还认不认得我?” 花满楼道:“我当然能听出你的声音。” 石秀雪道:“可是……假如我那时已变成了哑巴呢?” 花满楼也怔住了。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句话,他从来也没有想到有人会问他这句话。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发觉她已走到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柔声道:“你摸摸我的脸,以后我就算不能说话了,你只要摸摸我的脸,也会认出我来的,是不是?” 花满楼无言的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已触及了她光滑如丝缎的面颊。 他心里忽然也涌起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 这就是爱情么? 他不知道,因为他还从未尝过爱情的滋味。 马秀真远远地看着他们,仿佛想走过来拉她的师妹,可是忽然又忍住。 她回过头,看到孙秀青、叶秀珠也在看着他们两人,眼睛里都带着种奇特的笑意,似已看得痴了。 石秀雪这么样做,她们并不奇怪,因为她们一向知道她们这小师妹是个敢爱,也敢恨的女孩子。她们心里是不是也希望自己能和她一样有勇气? 要爱,也得要有勇气。 陆小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门口,看着花满楼和石秀雪,嘴角也带着微笑。 赵平安斜倚在墙边,静静的看着那仿佛雕像般的两人,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上官飞燕也杀掉。 他绝不希望看到花满楼抱着石秀雪冰冷的尸体,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流泪的样子。 尽管他总有一天会体会到生命并不是永远都像他想的那么美好,人生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但是赵平安不希望让他以这么无情和残酷的过程去感受。 第三十一章 石秀雪已走了,她们全都走了──四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在一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走的时候也像是一阵风。谁也没法子捉摸到她们什么时候会来,更没法子捉摸到她们什么时候会走。 花满楼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也有些痴了。 风在轻轻的吹,月光淡淡的照下来,他在微笑着,看来平静而幸福。 陆小凤忽然道:“我敢打赌。” 赵平安道:“赌什么?” 陆小凤道:“我赌他最少三天不想洗手!” 赵平安叹了口气,道:“我不懂你这人为什么总是要把别人想得跟你自己一样。” 陆小凤道:“我怎么样?” 赵平安微笑道:“你不是个君子,但是我和小花都是的。” 陆小凤笑道:“我这人最可爱的地方,就因为我从来也不会板起脸来,装成君子的模样。” 赵平安望向花满楼,道:“现在我只希望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喝到他的喜酒。” 陆小凤大笑:“那太容易了,我保证他在三十岁之前一定会成亲的。” 赵平安微笑不语,真要等到那个时候,我应该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罢。 花满楼终于转过身来,微笑道:“你们两个说够了没有?” 陆小凤道:“当我的朋友交到桃花运的时候,我们总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花满楼慢慢的道:“你有多余的精力的话,我想你还是应该考虑一下如何应对明天的约会比较好。” 陆小凤沉默了半晌,忽然道:“独孤一鹤是七天前从蜀中动身前来珠光宝气阁的。” 赵平安道:“不错。” 陆小凤道:“七天之前我还没有和大金鹏王见面,独孤一鹤绝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提前来这里与我相会。” 赵平安道:“不错。” 陆小凤沉吟道:“那么独孤一鹤和阎铁珊之间,必然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联系。他们会面,应该是要商讨某件很重要的事。” 赵平安道:“不错。” 花满楼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只会说这两个字。” 赵平安微笑道:“因为陆兄分析的实在是很有道理,我找不出可以反驳他的理由。” 陆小凤也忍不住笑了,道:“阎铁珊死之前已经承认自己就是金鹏王朝昔日的内库总管严立本。霍休也承认他自己就是上官木。” 赵平安这次没有说话,而是拍拍花满楼的肩膀,花满楼马上道:“不错。” 陆小凤哭笑不得的道:“如果你们两个都同意我说的话,那就先让我把话说完。” 赵平安笑道:“陆兄请讲。” 陆小凤道:“所以大金鹏王在三大重臣的身份上应该没有撒谎,独孤一鹤也应该就是昔年的平独鹤。” 赵平安点点头,表示同意。 陆小凤道:“霍休所说的事情如果是真话,那么独孤一鹤和阎铁珊必然也应该和他有相似的遭遇。” 花满楼道:“很有可能。” 赵平安道:“只怕未必。” 陆小凤道:“赵兄有何高见?” 赵平安道:“霍休说的也只是一面之词,或许其中有一些真话,但并不一定就全部是。我们现在也并未能证明大金鹏王就是冒牌货。即使霍休说的全是真话,独孤一鹤和阎铁珊也有可能和他想法不同。” 他的语气变得很慎重,又道:“更何况霍休说的那个证明大金鹏王身份真假的秘密,我们也并不一定可以相信。” 陆小凤皱眉道:“确实,世界上有没有双足同时生有六根足趾的人,还是一个未知。” 赵平安道:“最关键的是,即使霍休说的全是真话,独孤一鹤的想法也和他相同。但是在对你的态度上,他们也绝不会一样的。” 陆小凤道:“你认为他已在那里布好了陷阱,等着我跳下去?” 赵平安道:“以独孤一鹤的性格,他不一定会布置陷阱,但是他一定会想法子让你不要管这件闲事。” 花满楼道:“最好的法子只有一种。” 陆小凤道:“不错,只有一种,一个人若死了,就再也没法子管别人的闲事了。” 赵平安微笑道:“陆兄可有把握对付独孤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 陆小凤苦笑,没有说话。 花满楼道:“据说当今七大剑派的掌门人中,就数他的武功最可怕,因为他除了将峨嵋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之外,他自己本身还有几种很邪门、很霸道的功夫,至今还没有看见他施展过。” 赵平安道:“江湖传言未必可信,但是独孤一鹤的武功很高,这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事。” 陆小凤忽然跳起来,道:“走,我们现在就走。” 花满楼道:“到哪里去?” 陆小凤道:“当然是珠光宝气阁。” 赵平安道:“约会在明天中午,我们何必现在就去?” 陆小凤道:“早点去总比去迟了好。” 花满楼道:“你是在担心上官丹凤?” 陆小凤摇头道:“上官丹凤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不会自己一个人再去偷袭独孤,因为那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赵平安道:“那么你是在担心谁?”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花满楼动容道:“不错,他既然知道独孤一鹤在珠光宝气阁,现在想必已向那里赶去。” 陆小凤道:“我只担心他对付不了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他接着又道:“以他的剑法,本不必要别人担心,可是他太自负,自负就难免大意,大意就可能犯出致命的错误。” 花满楼叹道:“我并不喜欢这个人,却又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有值得自负的地方。” 陆小凤道:“他看到了苏少英的剑法,就以为已能击破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却未想到苏少英并不是独孤一鹤。” 赵平安道:“不错,独孤在江湖上成名逾四十年,即使用的武功一样,但无论是经验之丰富还是内力之深厚,都不是苏少英可以比拟的。” 陆小凤道:“而且他的剑法过于极端,如果他杀不了独孤,那他就必然会死在独孤的剑下。没有第三种可能。” 花满楼道:“他是你约出来的。” 陆小凤苦笑道:“所以我只希望他还没有找到独孤一鹤。” 花满楼道:“如果他和独孤一鹤碰了面,那我们就算赶到了,也无法阻止他们之间这一战。” 陆小凤道:“不错,以西门的个性,如果我们要插手,只会让他反感。” 赵平安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赶快到珠光宝气阁去,抢在西门和独孤碰面之前,把独孤一鹤从那里带走。然后从独孤嘴里问出真相,和霍休的话对质。” 花满楼道:“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陆小凤道:“即使我们三人合力,也未必能制住独孤,更何况以独孤的性子,就算被我们制住了,他也只会倔强死硬到底,很可能到时候我们更加得不到真相。” 赵平安忽然笑道:“我有一个很好的主意,保证可以问出实话。” 花满楼微笑道:“赵兄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赵平安道:“我们不妨把峨眉四秀也一同抓来,然后警告独孤:如果他不老实说出当年的往事,就由陆兄下手,将峨眉四秀中的前三秀挨个弓虽女干——当然那位石姑娘要交给小花。” 陆小凤冷汗直流,道:“赵兄是认真的?” 赵平安微笑道:“假的。” 第三十二章 夜已很深,四月的春风中竟仿佛带着晚秋的寒意,吹起了灵堂里的白幔。 棺木是紫楠木的,很坚固、很贵重。可是人既已死,无论躺在什么棺材里,岂非都已全无分别? 烛光在风中摇晃,灵堂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凉之意。 独孤一鹤静静的站在阎铁珊的灵位前,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动过。 他的腰干依旧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还是漆黑的,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在看见他的脸时,才会觉得他已是个老人。 赵平安掠进灵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独孤一鹤并没有回头,但是他的手已握住了剑柄。 赵平安目注独孤一鹤脚下碎裂的方砖,微笑道:“看来我来的虽然不算早,但也不算迟。” 独孤一鹤慢慢的转过身来,道:“你不是陆小凤,你是谁?” 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种莫名的疲倦之意。 赵平安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西门吹雪就在我身后不远,估计很快就会来到这里。” 独孤一鹤握剑的手背突然凸起青筋。 他厉声道:“他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他,为我徒儿苏少英报那一剑之仇。” 赵平安微笑道:“道长如果是巅峰之时,自然不惧西门庄主。不过道长现在的内力最多只剩下五成,若要勉强与西门一战,胜算又有几何?” 独孤一鹤的瞳孔已收缩。 赵平安道:“而且阎大老板的死,疑问颇多。道长心中想必也是疑云重重。正好赵某和陆小凤都卷入了这场风波,知道了一些事情,道长约陆小凤明日一叙,应当也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问题的答案。” 独孤一鹤道:“不错。” 赵平安微笑道:“明日未免有些太迟,赵某和陆小凤都是个急性子。是以赵某希望道长能够现在移驾,与在下一同去见陆小凤,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样岂不更好?” 独孤一鹤冷冷的道:“你要我和你去见陆小凤?” 赵平安笑道:“道长是武林前辈,本来应该是我们前来拜会道长的。不过陆小凤的轻功太差,不及赶来,所以在下只能先来相请,道长见到陆小凤,可以先问他的不敬尊长之罪。” 独孤一鹤沉默了半晌,道:“要我跟你走,并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证明你有要我和你走的资格。” 赵平安淡然道:“这并不难证明。” 毫无任何征兆,雪亮的刀光突然出现,整个灵堂在那一刻宛如被闪电笼罩,亮如白昼。但是也仅仅是过了一瞬间,刀光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独孤一鹤脸色铁青,他的剑已经出鞘一半。在那一瞬间,以他的眼力,居然看不出那一刀斩向何处,竟被那森寒的刀气逼的有拔剑的冲动。这对于一向眼高于顶的他来说,无疑是敲下了当头一棒。 缓缓的伸出手,独孤一鹤拈起灵桌上还在燃烧的一根白烛,轻轻一抖,白烛哗啦一下散开在桌上,分作九段,每一段长短竟分毫不差,断口处明滑如镜。 独孤一鹤的语声也变得充满苦涩:“好快的刀,好准的刀。你是‘天刀邪皇’赵平安?” 赵平安微笑道:“正是区区在下。” 独孤一鹤突然大笑道:“能得‘天刀’前来相请,峨眉一派上下深有荣焉。贫道便跟你走一遭便是。” 这是家本来已该关门了的小酒店,在一片林叶浓密的桑树林外。 陆小凤和花满楼就坐在酒店里,桌上居然还有几味清爽的小菜。 陆小凤恨恨的灌下一杯酒,道:“你认为赵平安能不能把独孤一鹤带来?” 花满楼道:“也许能,也许不能。” 陆小凤怒道:“你这等于是一句废话。” 花满楼微笑道:“我知道你追不上别人心里一肚子火,可是也没必要发泄在我的头上。” 陆小凤宛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跌在椅子上,道:“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人有那样的轻功,已经不能算是在跑,而是在飞。” 花满楼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对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江湖上一直把你和西门吹雪,司空摘星并列为轻功三杰。” 陆小凤道:“以后我见到司空摘星,一定撺掇他去和赵平安那家伙较量轻功。” 赵平安悠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背后编排别人并不是好习惯,陆兄。” 说着,赵平安和独孤一鹤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陆小凤拱手为礼,道:“陆小凤见过道长。” 独孤一鹤还了一礼,默默的在桌边坐定。 赵平安笑道:“大家想必现在心中都有很多疑惑,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来谈一谈了。” 陆小凤道:“长者为先,道长有什么问题,可以先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独孤一鹤又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你是不是见到了当年金鹏王朝的小王子?” 陆小凤道:“不错,他还托我向你们索还金鹏王朝昔年的旧账。” 独孤一鹤的脸又变得铁青,冷冷的道:“他居然还有脸向我们讨账!” 陆小凤叹了口气,从独孤一鹤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霍休所说的失约人其实是大金鹏王自己这件事应当没错。 赵平安道:“我们自然不会听信大金鹏王的一面之词,所以才想听听道长对这件事有何说法。” 独孤一鹤的双拳已经握紧,他冷冰冰的道:“先王英明仁厚,结果没想到却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或许原本是金鹏王朝大将军的缘故,他对大金鹏王不思进取的愤怒,要远远的在霍休之上。 陆小凤道:“这么说,失约的真的不是你们,而是当年的小王子?” 独孤一鹤一怔,道:“不错,你是怎么得知这件事情的?” 陆小凤道:“是霍休和我们说的。而且他还说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试图冒充大金鹏王从你们手中骗取昔年金鹏王朝的财富。” 独孤一鹤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道:“哦?” 陆小凤道:“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证明去找我的那个大金鹏王究竟是真还是假。不知道道长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我们判断大金鹏王的身份?” 独孤一鹤沉吟了片刻,终于说出了金鹏王族的秘密。 这秘密赫然也是“金鹏王朝的每一代帝王,都是脚上生着六根足趾的人”! 陆小凤呆了半晌,才苦笑道:“看来霍老头和我们说的都是真话,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独孤一鹤忽然道:“那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从峨眉山千里迢迢的赶到珠光宝气阁来。” 陆小凤也一怔,道:“愿闻其详。” 独孤一鹤道:“七天前我接到了一封信,信上说有一个针对我们三人的大阴谋正在策划中,要我赶紧到这里来,一起碰面商量对策。” 赵平安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独孤一鹤道:“霍休!” 第三十三章 小酒店里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四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陆小凤才轻轻叩击了两下桌面,道:“霍休在信里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阴谋?” 独孤一鹤冷冷的道:“没有写清楚,只是说涉及到当年的小王子。” 他的眼中又露出愤怒与失望,道:“如果他没有提到小王子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到这里来。” 陆小凤静静看着这严肃孤僻的老人,忽然发现他对金鹏王朝的感情远比霍休要深的多。 赵平安忽然道:“道长与霍休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好。” 独孤一鹤道:“不错,昔日同殿为臣时,我和他就一直政见不合。” 他慢慢的又道:“而且当我们来到中土,在发现小王子失约之后,他是唯一没有下全力去寻找小王子下落的人。” 陆小凤道:“为什么这么说?” 独孤一鹤道:“我们三个人里,阎铁珊是内库总管,长于理财;我所长的,唯有这一身武功和上阵搏杀;只有霍休擅长组织布局,招兵买马。” 赵平安道:“所以他才能建立起青衣一百零八楼这样庞大严密的势力。” 独孤一鹤的眼里射出凌厉的光芒,道:“赵大侠也知道霍休和青衣楼的关系?” 赵平安道:“碰巧而已。” 陆小凤道:“这么说霍休真的是青衣一百零八楼的总瓢把子?” 独孤一鹤道:“他掩藏的实在是很神秘,我也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 陆小凤道:“以青衣楼的势力,如果全力寻找大金鹏王的下落,我想应该并不难有结果。” 赵平安道:“或许他根本就不想找到大金鹏王。” 陆小凤道:“这又是为什么?” 赵平安道:“和大金鹏王躲着他们的理由一样!” 他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又道:“金鹏王朝的财富虽然庞大,但是复国这样的事情,所需要的投入更加巨大,说是无底洞也不为过。” 陆小凤道:“不错。” 赵平安道:“一旦霍休找到了大金鹏王,那么即使是赶鸭子上架,你们也必须要逼着大金鹏王带头去想办法恢复金鹏王朝的荣光,哪怕他自己并不愿意去这么做。” 独孤一鹤冷冷的道:“既然生为金鹏王族,就应当继承金鹏王朝的荣耀。” 他的语气冰冷而严肃,陆小凤只有苦笑:如果我是大金鹏王,想必也不会愿意面对这位昔年的大将军。 赵平安道:“我们只看到大金鹏王不愿意去这么做,却并没有想到霍休是不是就真心愿意全力支持金鹏王朝复国。” 陆小凤道:“不错,如果复国之举成空,那么至少这笔庞大的财富有三分之一就会永远属于他自己。” 独孤一鹤忽然道:“不止三分之一。” 赵平安道:“不止?” 独孤一鹤道:“因为我并不擅长理财,所以在来到中土,寻找小王子无果之后,我就把我手里的那笔财富一分为二,托付给另外两人,然后孤身投入了峨眉。” 他的脸上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又道:“当时我们得到的消息,小王子可能会隐居在蜀中。” 陆小凤道:“道长是想利用峨眉派在蜀中的潜势力打听大金鹏王的下落。” 独孤一鹤默认。 赵平安道:“霍休既然没有全力寻找大金鹏王的下落,那么他的想法就很可能和陆兄所说的一致。” 陆小凤道:“甚至有可能他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大金鹏王,只是把他的消息掩盖起来,没有通知阎铁珊和独孤道长。” 赵平安道:“或许他还会采取更加一劳永逸的办法。” 独孤一鹤的双拳又握紧,厉声道:“他敢!” 他们当然都知道这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是什么。 如果大金鹏王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去要求他们出力复国了。 陆小凤的眼中又带上了沉思之色,道:“大金鹏王找到我是在五天之前。” 赵平安道:“如果霍休所说的阴谋是指这件事,那他是如何得知的?” 陆小凤道:“这并不难,如果霍休早就得知了大金鹏王的下落,那么大金鹏王身边,必然会有他安插的手下,可以时刻监视大金鹏王的一举一动。” 赵平安道:“以霍休的精明,他一定会这么做。” 陆小凤道:“所以在大金鹏王计划来找我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请独孤道长来商量对策。” 赵平安道:“或许并不是来商量对策,而是借刀杀人。” 陆小凤道:“哦?” 赵平安道:“如果阎铁珊和独孤道长得知了大金鹏王的下落,那么即使霍休不乐意,阎大老板和独孤掌门也一定会逼着他为王朝复国出力。” 独孤一鹤冷冷的道:“那笔财富本来就不属于他。” 赵平安道:“所以霍休绝不希望道长知道大金鹏王的任何消息,但是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 陆小凤道:“即使霍休掩盖的再好,也总会有人不慎走漏风声。”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小惹祸精上官雪儿。 赵平安道:“所以霍休很可能会想的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独孤一鹤道:“阎铁珊和我如果都死了,他确实就可以高枕无忧。” 赵平安微笑道:“而且霍休在这件事里并没有出面,即使峨眉弟子或者霍天青想要报仇,也只会找陆小凤这个多管闲事的人的麻烦。” 陆小凤苦笑道:“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赵平安笑道:“可能因为你太招人喜欢。” 陆小凤又苦笑,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独孤一鹤道:“陆大侠是在何处与小王子会面的,能否告知贫道。” 陆小凤道:“道长是要去见大金鹏王?” 独孤一鹤缓缓点头,他的眼里又露出悲哀之色。道:“无论如何,他总是先王的血脉。在与西门吹雪一战之前,我还是想能见见他。” 陆小凤道:“道长还要与西门交手?” 独孤一鹤冷冷的道:“苏少英毕竟是死在他的剑下。” 陆小凤无言以对,江湖上都知道“三英四秀”都是孤儿,自幼被独孤一鹤抚养成人,虽是师徒,与父子无异。 要阻止一个父亲去为儿子报仇,他实在无法说出那样的话。 赵平安道:“如果打算去找大金鹏王的话,你们最好赶紧动身。” 花满楼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然开口道:“恐怕来不及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我已经感觉到了剑气。” 第三十四章 月已过中天。 独孤一鹤慢慢的站起身,走出了小酒店。 陆小凤想说话,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黑暗中,一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桑林边上,一身白衣如雪。 独孤一鹤沉声道:“西门吹雪?” 白衣人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衣衫上,一尘不染,脸上是完全没有表情,背后斜背着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独孤一鹤的手又已搭上了剑柄,只在这一眼之间,他已判断出这年轻人的剑术造诣绝不在自己之下。 西门吹雪站定在相隔独孤一鹤约有三丈余远的地方,脸上依然不带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独孤一鹤道:“苏少英是你杀的?” 这是句质问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本应是疾言厉色。 可是现在他的口气却显得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疲惫。 方才和陆小凤的一席长谈,无疑对这老人的心神影响很大。 西门吹雪道:“我杀了他,但他却不该死的。” 独孤一鹤道:“不错,该死的不是他,是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道:“哦?” 独孤一鹤道:“你若杀了独孤一鹤,必将天下扬名!” 西门吹雪淡淡的道:“我要杀你,不为求名。” 独孤一鹤冷笑,道:“很好!” 西门吹雪道:“很好?” 独孤一鹤道:“我已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无论你为何要杀我,都已不妨拔剑。” 西门吹雪道:“很好,好极了。” 剑还未出鞘,剑气已冲霄。 当双剑同时出鞘时,又是如何光景? 陆小凤和赵平安现在就看到了这一幕,绚烂的剑光有如星雨银河,将整个天空都映的雪亮,连挂在中天的明月相形之下都黯然失色。 赵平安道:“你敢不敢去阻止他们两个。” 陆小凤道:“敢倒是敢,只是我也敢保证,只要我一插手,他们两人的剑就都会刺到我的身上。” 赵平安道:“练剑的人,都有这么古怪的脾气么?” 陆小凤苦笑道:“还好不是每一个都是。” 赵平安道:“那么这一战已经无可避免?” 陆小凤道:“看来是的。” 赵平安道:“那么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让这一战不死人。” 他又道:“西门是你的朋友,你当然不想让他死,但是独孤一鹤同样也没有该死的原因,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 陆小凤眼里又露出沉思之色,道:“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西门吹雪的剑已举起,他的脚下也已开始移动。 每踏出一步,他的剑就改变一次方向,也就进行一次变化。 每一次变化,都指向独孤一鹤剑法中的破绽。 独孤一鹤的脚步没有动。 但是他手中的剑却在动,随着西门吹雪剑势的变化而变化。 西门吹雪的剑蜿蜒如龙,灵动如风。 独孤一鹤的剑却坚实如石,厚重如山。 陆小凤的手心已出汗,双眼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斗场中的两人。 赵平安道:“西门吹雪低估了独孤一鹤。” 陆小凤目不斜视,道:“为什么这么说?” 赵平安道:“他心急了,也太自信了。他看到了独孤剑法中的破绽,便以为能克敌制胜,却没想到独孤身经百战,早已知道自己剑法中的破绽在哪里。西门每次一出剑,独孤都能及时将自己的破绽封死。” 陆小凤吐出一口气,道:“独孤一鹤成名垂四十年,果然有独到之处。” 赵平安道:“西门的剑法长处在于轻灵迅捷,如果他不是那么急躁,而是与独孤冷静周旋,凭借他远在独孤之上的轻功,还是迟早能创造出机会的。” 没有等陆小凤回话,赵平安接着又道:“但是现在他反而陷入了独孤的节奏,自己的优势已经发挥不出。若是不出意外,再过三十招,他就可能会折在独孤的剑下。” 陆小凤没有说话,只是悄悄的向前移动了两步。 赵平安道:“我负责阻截独孤的剑,你有几成把握拦下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只能尽力而为。” 赵平安道:“尽人事而听天命,我们做好准备,等他们到了最后关头再出手。如果早了,很可能就会把仇恨拉到我们自己身上。” 花满楼自走出小酒店之后就一言不发,他虽然看不到两大剑客交手的情景,却也能想到是如何的惊心动魄。此时的他只能低声道:“你们多加小心。” 赵平安微笑道:“我当然会小心,我还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喝你的喜酒。” 花满楼也露出一个微笑,他还没来得及回话,一辆马车忽然驶到了桑林边。 马车很小巧精致,驾车的人竟然是马秀真。 赵平安脸色变了,峨眉四秀竟然还会在这个时刻来到这里,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的眼光又转向那黑暗的桑林,上官飞燕此时是不是正隐藏在黑暗之中,手持飞燕针的针筒?赵平安忽然很想向系统兑换一个天眼雷达或是全知模式。 峨眉四秀已经从马车上跃出,她们也看到了陆小凤、赵平安和花满楼,更看到了那纵横来去的两柄神剑。 尽管她们都因为惊骇而张大了嘴巴,却没有一个人惊叫出声。 她们都是被独孤一鹤一手训练出的优秀弟子,当然知道这时惊叫只会分散自己师尊的心神,不会起到任何的好作用。 就在这时,一道细如牛毛的乌光从桑林中悄无声息的激射而出,打向独孤一鹤的后心。 陆小凤的脸色也变了,峨眉四秀这下更是无法抑制的惊呼起来。 独孤一鹤若是在平时,避过这道暗器也许不难,但是他现在全部精力都已集中在西门吹雪的剑上。 除了赵平安这种开挂的,这世上还没有能在对阵西门吹雪的时候还分心他顾的人。 所以那道乌光毫无意外的射中了独孤一鹤的背脊,他的剑也在那一霎那随之停顿,那一个破绽他已经无法弥补。 西门吹雪的剑就在那一瞬间刺进了他的胸膛。 血花四溅,独孤一鹤也随之倒了下去。 峨眉四秀惊呼着,冲向她们的师父。 赵平安的人却已如急箭般射入黑暗的桑林中,同时不忘了扔下一句话:“陆小凤,这里交给你了。峨眉四秀和小花如果少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 陆小凤本来也想追入桑林,却无奈的停住步伐。 如果他也离开了这里,天知道峨眉四秀、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之间会发生什么。 峨眉四秀已经围到了独孤一鹤身边,马秀真抱起独孤一鹤的头,枕在自己的双膝之上。 独孤一鹤竟然还没有断气,他扫了这四个女弟子一眼,欣慰的微笑道:“你们很好,能看到你们,我死也瞑目了。” 陆小凤还是第一次看到独孤一鹤微笑,这时的他,更像是个慈祥的父亲,而不是威严的峨眉掌门。 独孤一鹤还在说话:“我死之后,你们将我的尸体火化,火速赶回峨眉,传我遗言,立张英风为新任峨眉掌门。你们也要好好辅佐你们大师兄。” 他急速的喘息了两下,又道:“如果门中上下问起我的死因,就说我是在和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的公平决斗中不敌身亡,属私人恩怨,传令峨眉全派上下不得为此事向西门庄主寻仇。” 石秀雪悲泣道:“如果不是有小人暗算,师父您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个活僵尸。” 独孤一鹤的眼里透出爱怜的光芒,他的声音也逐渐低沉,道:“师父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们了,你们要好好的活着,活下去……” 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一代剑客,就此撒手人寰。 峨眉四秀都已失声痛哭起来。 花满楼脸色苍白的走近她们,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石秀雪,但是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陪在她身边。 第三十五章 桑树种的很密。 天上的明月似乎也无法照进这片桑林,整个桑林都笼罩在奇异的黑暗之中。 即使以赵平安的目力,也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在迅速的向桑林深处移动。 自古以来的江湖经验就有一句俗话:“逢林莫入。”因为在浓密的树林里潜藏着太多可能的危险。 尤其是黑暗中的树林。 但是赵平安没有丝毫的迟疑,全力向着树林深处飞掠。 在看到飞燕针射出那一刻,他已决定这次绝不留后患。 追出五十丈远,桑林中居然又有一片小小的空地。 那个黑影已经穿过了空地,正准备钻进另一边的桑林。 赵平安猛然跃起,重重在一株树干上一踏。整个人宛如大鹏展翅一般,凌空滑翔而起,从这片空地上空飞过。 他已经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个黑衣人的背影,很纤巧美好的身材。 三道夺目的寒光,就在赵平安身形还在半空之时从桑林中射出,以眩目的奇速,直取赵平安的胸腹要害。 不止三道,从左右两侧的密林中,还各飞出两道诡异的电芒,飞射赵平安的两肋。 黑衣人没有回头,却在此同时反手一挥,一道无声无息的乌光,隐藏在那七道暗器之中,悄然射出。 此时赵平安身在半空,已经完全没有借力转向的可能。 这已是必杀之局。 毫无阻碍的,飞射的暗器穿透了空中的赵平安。 没有血花,没有惨叫。 空中的赵平安宛如泡沫一般,无声无息的消散在了空气中。 树林中传出了几声惊噫,充满了难以置信。 黑衣人一埋头,又钻进了桑林中。 赵平安的身影重新在空地中央出现,脸上带着自嘲的微笑。 果然还是大意了啊,刚才如果不是分身化影自动发动,这次的世界之旅可能就要到此终结了呢。 四个人影从空地边缘出现,向着赵平安围了上来。 四个长相极其平凡,哪怕是扔到人堆里也绝对不会有人多看他们一眼的中年人。 但是他们手中的兵器却绝不平凡。 一双跨虎拦,一对判官笔,一条三丈软红合金索带,居然还有把弧形剑。 每样兵器,不是极长,就是极短,不是极烈,就是极险。 单看兵器,就知道这四个人的武功绝对可以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林。 赵平安的脚步已顿住。 无论这四个人是什么来路,他都可以知道一点:他们绝不是来找他聊天的。 四人包围的阵势已成型。 赵平安居然还是一动不动。 使弧形剑的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徐徐举剑。用生硬的嗓音叫道:“宇内无敌,威震天下。” 持判官笔的人跟着叫:“风雨雷电四大天君,在地称雄在天为神。” 这是四大天君在面对够分量的对手时,按例念出的歪句,代表了他们四人的声威,也等于亮出了他们的名号。 赵平安道:“四位就是闻名江湖的四大天君?幸会幸会。” 使弧形剑的风天君阴森森的道:“是会,但未必是幸会。” 赵平安道:“几位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风天君道:“楼主有令,要我们带你、陆小凤和花满楼的人头回去。” 赵平安道:“没想到四位天君居然也投入了青衣楼,是何时的事情?当真是可喜可贺。” 持判官笔的雨天君冷冷的道:“很久的事情了,你若有意贺喜,不妨把自己的人头切下来,作为礼物。我们会很高兴收下的。” 赵平安道:“四位一向纵横江湖,所向无忌,何苦要寄人篱下,受他人指使。” 风天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才慢慢的道:“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名声自由什么的,都是虚的。” 雨天君接道:“只有黄金白银,才是实实在在有用的东西。” 赵平安也沉默了片刻,才苦笑道:“赵某曾经也有过和四位相同的想法。曾在某一段时间内,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赚取金钱中,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风天君道:“哦?” 赵平安道:“但是当我拥有了我这辈子也已用不完的财富之时,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很幸福,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感。这才发现我虽然得到了很多,却失去了更多。” 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很愉快的笑容,道:“不过我还是应该感谢这些财富,不然我也无法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 四大天君冷冷的看着赵平安,仿佛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雨天君道:“你的遗言已经说完了么?” 赵平安微笑道:“在下还有最后两个问题要问,烦请四位为我解惑。” 风天君道:“你可以问,我们不保证一定会回答。” 赵平安道:“刚才逃进树林的那个女人,是否就是上官飞燕?” 风天君冷冷的道:“我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楼主的人。” 赵平安道:“青衣楼的总瓢把子,是否真的就是霍休?” 四大天君都不再说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兵器作为答复。 弧形剑瞬间划起十六道虹光,宛如十六条决堤的长河,怒涛奔浪,自四面八方散聚而来,青蓝色的光华像是化作一座天穹,将赵平安笼罩在这座华盖之中。 判官笔在天穹之下点出无数的漫天星点,好似在虚空之中雕刻出各种各形的晶体,有成排的钻菱,有浑圆的弧月,有掠尽的星角,也有疾矢般的雨芒,这些旋掣纵横的晶体如同急雨一般,洒向赵平安的周身上下。 跨虎拦刹时卷起寒波似云,锋刃闪腾流电如带,在弧形剑和判官笔组成的浑厚精亮的莹彩层叠掩护下贴身急进,挟着无比迅猛的气势冲向赵平安。 不同于其他三位天君的气势如虹,那一条软红合金索带却是悄无声息的甩出,不带一丝风声,不带一道亮光,如同一条阴影中欲择人而噬的毒蛇,在铺天盖地的流光之中从一个常人绝难发现的诡异方位刺向赵平安的要害。 赵平安大笑道:“我现在是真心的庆幸,你们是先找到了我,而不是陆小凤或者花满楼。” 长笑声中,赵平安以不可言喻的快速旋转而起,由于他的动作太快,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在飞旋,又似几十个身形在环接,就在这样的回绕中,刀出刀闪,宛同暴雨狂雪! 千百道刀光随着赵平安的旋转而急旋而起,好似一道巨大的龙卷风瞬间出现在空地中央,这道完全由刀光组成的龙卷急速的升腾,在升到最高点之时猛然爆裂,像是化作了无数道盘古开天之际,穹幽劈落的巨大雷电,也像是无数抹启人混沌,照亮心灵的神光,更似因果报应的诅咒降临,创世前灭绝的烈焰轰腾于一刹!自空而降,将方圆十丈的整片空地全部覆盖在这片光芒之下。这一刻,风云变色,地动山摇! 这就是御神三刀中的最后一刀,也是威力最强的一刀:天荡地决! 第三十六章 炽烈的火焰升腾而起,撕开了浓重的夜幕。 独孤一鹤的尸体已在火光中消失。 峨嵋四秀和花满楼就站在火堆旁边,他们的脸色都显得疲倦而憔悴。 赵平安静静的走到花满楼身边,一起望向燃烧的火焰。 花满楼的鼻子抽动了两下,道:“好浓的血腥气。” 赵平安道:“我本来应该换身衣服再回来,不过我担心陆小凤靠不住。他和西门吹雪跑哪里去了?” 花满楼道:“西门吹雪是独自一人离开的,陆小凤看他走了之后,说是要赶紧去找大金鹏王,也一个人急匆匆的走了。” 马秀真忽然道:“赵公子可是担心我们会向西门庄主寻仇?” 赵平安只能默认。 马秀真的声音又已带上了哭腔:“赵公子不必担心,家师临终前的嘱咐我们都还记得,绝不会违背。” 石秀雪突然跳起来,大声喊道:“我二师姐这么喜欢他,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孙秀青的脸上,已经苍白得全无一点血色。 赵平安苦笑,没有那一次救命之恩,孙秀青还会不会成为万梅山庄的女主人,谁也无法肯定了。 花满楼道:“你有没有追到那个施放暗器的人?” 峨嵋四秀的眼睛也都盯了过来。 赵平安道:“本来是能追到的,不过在树林里被几个人给拦了下来,结果让她跑掉了。” 孙秀青冷冷的道:“是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居然能拦住大名鼎鼎的‘天刀邪皇’?” 这位孙姑娘的心情大概是所有人中最恶劣的一个,此时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很明显的讥讽之意。 赵平安耸耸肩道:“是四个很有名的人,武功也很不错,我被他们拦住很正常。” 孙秀青冷笑两声,还想开口,马秀真抢过话头道:“那这四个人是谁?他们和那个背后暗算的小人是不是一伙的?” 赵平安微笑道:“风雨雷电四天君。” 峨嵋四秀的脸色都变了,她们都在江湖上闯荡过,自然知道风雨雷电四大天君的赫赫威名。 四大天君的整体实力,甚至还要压过她们峨嵋全派上下一头。 石秀雪又跳起来叫道:“是他们派人暗算师父?我们去和他们拼了。” 赵平安道:“四大天君也只是受人指使的部下而已,真正幕后的策划者应当另有其人。” 花满楼皱眉道:“风雨雷电四天君居然成了别人的手下?” 赵平安道:“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确实是事实。” 花满楼道:“四大天君现在在何处?” 赵平安悠然道:“就躺在那片树林之中。” 峨嵋四秀都因为吃惊而张大了嘴巴,她们当然能明白“躺在树林之中”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花满楼微笑道:“赵兄神刀无敌,果然名不虚传。” 赵平安道:“四大天君驾鹤西去之前,还是透露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花满楼道:“什么消息?” 赵平安道:“他们宣称是奉了楼主之命,前来提你我还有陆小凤三个人的脑袋回去。” 花满楼道:“楼主之命?” 赵平安道:“青衣楼!” 东方的天色已发白。 峨嵋四秀已走了,带着独孤一鹤的骨灰,带着满心的伤痛踏上了返回蜀中的旅程。 或许并不全是伤痛,她们至少还收获了一份珍贵的感情。 花满楼静静的站在路边,好像还沉醉在石秀雪临行前的那一个拥抱中。 赵平安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道:“等解决了这件事情,我陪你一起上峨眉山去提亲。” 花满楼微笑道:“我这才明白一件事。” 赵平安道:“什么事?” 花满楼道:“你和陆小凤一样,也不能算是个君子。” 大金鹏王的住所是一片相当宏伟的宅邸,有着很大的花园。 赵平安和花满楼一走进花园,就看到了陆小凤。 陆小凤一个人在花园里,愣愣的站在一丛月季花之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赵平安道:“陆兄?” 陆小凤没有回头,道:“你们来了。” 他的声音很单调,也很低沉。 赵平安道:“陆兄见到了大金鹏王没有?” 陆小凤道:“见到了。” 花满楼道:“你是否已经分辨出了他是真还是假?” 陆小凤道:“真正的大金鹏王确实是住在这里。” 赵平安道:“这么说陆兄所见的大金鹏王是假货?” 陆小凤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所见到的大金鹏王,不过是个操控在别人手中的傀儡。真正的大金鹏王,早在一两个月之前,就已经和他的女儿一起死了。” 他又特地补充道:“我找到了他女儿的尸体,双脚上面确实是有着六根足趾。” 赵平安道:“大金鹏王的女儿,不就应该是上官丹凤?” 陆小凤道:“不错。” 花满楼道:“可是你就是被上官丹凤拉到这件事里来的,阎铁珊和独孤也都是死在上官丹凤的暗器之下。” 陆小凤道:“去找我的、暗杀阎铁珊和独孤的上官丹凤都是被别人假扮的,假扮她的那个人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容貌本来就有三分相像,而且还从小就能模仿她的声音。所以很容易就能扮得和她一模一样,连最亲近的人也分辨不出。” 赵平安微笑道:“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上官飞燕?” 陆小凤道:“不错,这整件事应该就是她和她的情人所策划的,他们一起安排好了这个局,打算将金鹏王朝的财富,从阎铁珊他们手里夺过来,无论谁有了那笔庞大的财富,都立刻可以出人头地。” 赵平安道:“对付那几个人当然不容易,所以他们认为需要找一个人来帮忙。” 陆小凤苦笑。 赵平安道:“但这个人却并不太好找,因为他不但要有能杀那些人的本事,还得有天生就喜欢多管闲事的臭脾气。” 花满楼微笑道:“这样的人除了陆小凤之外,我就简直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赵平安道:“陆兄既然已经明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是否已经见到了上官飞燕?” 陆小凤道:“见到了,很多事情都是她亲口承认的。” 赵平安道:“上官飞燕现在在哪里?” 陆小凤道:“走了,去找她的那个合伙人。” 花满楼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尤其是对漂亮的女孩子。” 赵平安道:“那么现在就只剩下这最后一个问题:那个真正的幕后策划者是谁?” 陆小凤道:“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获得利益最大的人是谁?” 赵平安道:“霍休!” 第三十七章 霍休的小楼依然在那里,和平而宁静。 门上那个“推”字仍在,陆小凤就推开门,同赵平安和花满楼两人走了进去,这是他第二次推开这扇门,说不定也就是最后一次。 山腹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数也数不尽的珠宝和兵器,竟已全都奇迹般不见。 推开上次的那扇门,陆小凤就看见了霍休,霍休却永远也看不见他了。 霍休还是穿着他惯常的那一身衣服,盘坐在他习惯坐的那个地方,身前居然还有一壶酒,很香的酒。 他的脸色已变成死灰色,一双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惊奇和愤怒之色,显然临死前还不相信,他会死在别人手里。 陆小凤已怔住,赵平安的样子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花满楼虽然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必然发生了很诡异的事情。忍不住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见了鬼似的。” 赵平安叹了口气道:“不是见鬼,不过和见鬼也差不了多少。” 花满楼道:“那是什么?” 陆小凤道:“霍休的尸体。” 花满楼也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道:“没想到他也死了。” 赵平安苦笑道:“就算在这里等待我们的是青衣楼的千百杀手,也不会比我现在看到的这一幕更让我惊讶。” 陆小凤淡淡的道:“这一幕是否是赵兄也意想不到的?” 赵平安承认道:“我本来以为应该是霍休杀死上官飞燕的可能更大一些。” 陆小凤突然笑道:“我一直以为赵兄是全知全能,没想到赵兄也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 花满楼微笑道:“这件事是不是能让你开心一些。” 陆小凤笑道:“不错,不然和赵兄在一起,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被人牵着鼻子在走的傻瓜。” 赵平安也笑了,道:“陆兄过奖了。我只是一开始知道的消息比你要多一些而已。并不是如你想象的在智力上对你造成了碾压。” 陆小凤苦笑道:“那么赵兄现在能否把这些消息告知在下?” 赵平安道:“上官飞燕自从她的祖父上官谨死了之后,就离开了大金鹏王,自己出来闯荡江湖。”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一个年轻女孩子自己闯荡江湖,当然很不容易,所以她就加入了一个组织,一个叫做‘红鞋子’的组织。这个组织里全部都是女人。” 陆小凤道:“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组织。” 赵平安道:“她们本来就是很神秘的一群人。”他笑了一下,接着又道:“也许这个组织里还有你认识的人也说不定。” 花满楼微笑道:“既然是全部由女人组成的组织,那这个组织里很有可能会有他的熟人。” 陆小凤板起脸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全江湖的女人我都应该认识。” 赵平安笑道:“就算不是全部,十之七八总是有的。” 陆小凤也忍不住笑了,道:“上官飞燕加入了红鞋子之后,就有了谋夺金鹏王朝财富的野心?” 赵平安道:“人的野心总是随着实力的增加而膨胀的,红鞋子这个组织很神秘,里面也不乏高手。上官飞燕自己一人孤苦伶仃的时候,可能未必有胆量去谋算金鹏王朝三重臣,但是在加入了红鞋子之后就不一定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在我得到的消息里,红鞋子并不是要把三大重臣一网打尽,而是和霍休合作,夺取阎铁珊和独孤一鹤手中的财富而已。” 陆小凤道:“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这么大一笔财宝诱惑之下。” 赵平安道:“不错,所以上官飞燕会这么选择,我并不惊讶,我所惊讶的是她居然能够得手。” 花满楼道:“那么你认为霍休也是被上官飞燕害死的?” 赵平安道:“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陆小凤道:“可是霍休这样的一个老狐狸,又是青衣楼的楼主,手下能人无数。上官飞燕是怎么做到的?” 赵平安道:“等我们找到了上官飞燕,你可以自己去问她这个问题。” 陆小凤道:“人海茫茫,我们去哪里才能找到她?” 赵平安道:“这里的黄金珠宝,应该就是上官飞燕带人搬走的。” 陆小凤道:“可能性很大。” 赵平安道:“要想搬走这么多的财富,需要的人手绝不会少,弄出的动静更不会小。” 花满楼道:“不错。” 赵平安道:“这么大的动静,这里的地头蛇没有理由不知道。” 陆小凤跳起来道:“我知道我们应该去找谁了。” 花满楼道:“谁?” 赵平安微笑道:“你忘记了这里原先是谁的地盘?” 珠光宝气阁还在那里,还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 偌大的宅院,居然还是一个下人也不见,寂静的可怕。 阎铁珊的灵堂还没有撤去,霍天青就站在灵堂之中,神情还是很悲伤、很沉重。 陆小凤、赵平安和花满楼慢慢的走了进来,一起向着灵位行了一礼。 无论如何,死者为大的习俗,总是值得尊重的。 霍天青本来眼里带着股刀锋般的冷意,也因此而融化了一些。 但他的声音还是冰冷而生硬:“你们又来做什么?” 陆小凤道:“有件事情想和你打听。” 霍天青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有个叫霍休的人,就住在后山的那栋小楼里。” 霍天青点了点头,道:“我认识他。” 陆小凤道:“他和阎铁珊一样,也是昔年金鹏王朝三重臣之一,那栋小楼里,本来存放了无数金鹏王朝国库的财富。” 霍天青神色不变,道:“哦?” 陆小凤道:“但是我们方才发现,他已经死在了小楼里,那无数的财宝也被人搬运一空。” 霍天青冷冷的道:“你们认为是我下的手?” 陆小凤微笑道:“我知道天禽门的掌门人,绝不会做这种事。” 霍天青凝视着陆小凤,眼里忽然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和痛苦之色,道:“可惜这一次是你错了。” 陆小凤又怔住。 他实在没想到霍天青会说出这样的话。 霍天青却还在说话:“霍休的死,我全程都有参与,楼里的财富,也都是我派人搬走的,和珠光宝气阁的万贯家财一起,藏到了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你们若要寻仇讨债,尽管向我姓霍的来。只不过,你们能拿走的,也只有霍某人这条命而已。” 赵平安苦笑道:“霍兄,何苦如此。” 霍天青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过赵兄。” 赵平安道:“谢我?” 霍天青道:“若不是赵兄毁了青衣楼倚为长城的风雨雷电四大天君,使得霍休心神大为震动,我和飞燕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杀了他。” 说到飞燕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里竟露出了无可抑制的思念之色。 陆小凤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上官飞燕?” 霍天青冷冷的道:“不错。” 陆小凤同样苦笑了起来,道:“霍兄,何苦如此。” 霍天青眼里的痛苦之色忽然又转为甜蜜,他淡淡的道:“因为我爱她。” 陆小凤和赵平安都一时无法接话。 爱情,本来就是会使人盲目的东西。 霍天青又道:“所以全部的财富,我都已经交到了她的手里,你们想从我这里得知她的去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平安道:“那你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走?” 霍天青冷冷的道:“我还是天禽门的掌门,先父的荣耀,天禽一门的声誉,决不能在我手中凋落。” 陆小凤道:“你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个交代?” 霍天青道:“每个人都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她虽然做了错事,可是……” 陆小凤打断了他的话,道:“做错事就要受惩罚,无论谁做错事,都得付出代价。” 霍天青慢慢点头,道:“所以我已经做好了替她付出代价的准备。” 赵平安道:“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 霍天青没有再说话。 但无论是赵平安还是陆小凤,都可以看出他的心已坚定不移。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赵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赵平安道:“走。” 陆小凤道:“去哪里?” 赵平安道:“江湖。” 他已经拉着花满楼开始向外走,一边走一边道:“霍兄,如果你还能见到上官飞燕,劳烦你替我告她一声,天网恢恢,山高水长,赵某在江湖之上等着她。” 陆小凤走的也不比他们慢。 霍天青怔怔的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眼中的痛苦和思念之意却更加浓烈。 飞燕,你现在在哪里? 第三十八章 他们走出珠光宝气阁的时候,落日已西斜。 青山已在斜阳外。 陆小凤面对着满山苍茫的暮色,心情却比这暮色还沉重。 赵平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有这样的一个结尾。” 陆小凤道:“那还能怎么样?我们又不能真的杀了霍天青。” 赵平安道:“霍天青在这件事当中,其实也是个受害者。” 陆小凤道:“不错,像上官飞燕那样的女人,是绝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的。她甚至连她嫡亲的妹妹都不相信,唯一信任的人,就只有她自己。” 赵平安道:“爱上这样的女人,实在是男人的不幸。”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花满楼。 花满楼没有说话,嘴角却带上了一缕微笑。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石秀雪?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道:“那么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自己享受金鹏王朝的财富?” 赵平安道:“或许这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结果,毕竟她也姓上官。” 他微笑着又道:“这笔庞大的财富,与其让它们在黑暗的山洞里发霉,或是投入到复国这种惨烈飘渺的事情之中,还不如让红鞋子拿出来花掉,也许还能做点对别人有益的事情。” 陆小凤也笑了,道:“赵兄说的实在是很有道理,我心里忽然舒服多了。” 花满楼微笑道:“别人开导说的再怎么有道理,都比不上自己想开了来的有效。” 赵平安道:“陆兄一向都是个心胸很豁达的人。” 花满楼道:“所以我经常说他,如果不喝酒的话,一定能活到三百岁。” 陆小凤道:“如果没有酒喝,我为什么要活到三百岁?” 夕阳已全部落下,整个山头都已被黑暗所笼罩。 但是他们的心中却已重新充满阳光,那是对未来的期待。 陆小凤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花满楼道:“我想回一趟江南。” 陆小凤道:“回江南?” 赵平安大笑道:“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是在打算娶妻之前,还是得向父母禀报一声的。” 花满楼的脸竟好似有些红了。 陆小凤忍不住一跃而起,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大笑道:“你们什么时候成亲,一定要派人通知我一声。” 大笑声中,他的人已经远远的落向下山的小路,又凌空掠起,一闪不见。 赵平安的心中也充满喜悦。 无论如何,参加朋友婚礼的心情,总会比参加葬礼来得好。不是么? 江南好,江南风景如画。 江南花家是名门,更是望族。 花老太爷的形象正如赵平安理想中完美的父亲一样,威严、稳重而不失慈祥。 在和花满楼说话的时候,他语气里更是充满了慈爱和关怀。 赵平安坐在一边,心里实在是很羡慕花满楼。 当花满楼简单陈述完了此行的经过之后,这位威严的老爷子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赵平安深施一礼。 赵平安连忙闪在一边,道:“花伯父为何如此,折煞小侄了。” 花老太爷笑道:“我这一礼是替老七行的,你当得起。” 赵平安道:“花伯父此话怎讲。” 花老太爷大笑道:“两个原因,一个是你从风雨雷电四天君手里救了他的性命,另一个是你替他找到了一个好媳妇。” 赵平安也笑了,他发现花老太爷实在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花老太爷道:“你就住在小七的那个院子里好了,他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他的运气。” 赵平安微笑道:“这其实是在下的运气。” 花老太爷又转身对着花满楼道:“你准备如何对待那位石姑娘?” 花满楼道:“全由父亲大人作主。” 在花老太爷面前,往日里潇洒自如的他竟然也显得颇为拘束。 花老太爷怒道:“我做个屁的主,是你娶媳妇,又不是我娶。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喜欢那位石姑娘。” 赵平安发现花满楼的脸好像是真的红了,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花老太爷大笑道:“好,既然喜欢,那就娶回来。明天我就派人带着我的亲笔书信上峨眉山,和他们的现任掌门讨论这件大事。” 赵平安就安安稳稳的在花府住了下来,江南花家富甲天下果然不是吹的,无论是衣食还是住行都是第一等的待遇,赵平安每天混吃混喝,大有乐不思蜀之感。 派往峨眉的人也回来了,带回了峨眉新任掌门张英风的答复和石秀雪的亲笔回信,信中说石秀雪决心为独孤一鹤守墓三年,三年之后,如果花满楼心意未改,就愿意与他共结连理。 听了回信之后,花满楼很满意,花老太爷有些不满意,而赵平安则是很不满意,差点有冲上峨眉山把石秀雪绑回来的想法。 搞什么嘛,还三年,不出三个月我就得离开这个世界了,想喝这杯喜酒咋就这么困难呢。 赵平安正躺在房间里郁闷,花满楼微笑着走了进来,道:“你似乎很不开心。” 赵平安道:“喝不到你的喜酒,怎么开心的起来。” 花满楼道:“我这里有个能让你开心的消息。” 赵平安坐起来道:“什么消息?” 花满楼在桌边坐定,微笑道:“你知不知道苦瓜大师。” 赵平安的眼睛一亮,道:“传说中妙手烹调,天下无双的苦瓜和尚?” 花满楼道:“不是传说,而是事实。我曾经品尝过一次他的素斋,味道之美,确实称得上是天下无双。” 赵平安道:“不过据说要想尝到他的手艺并不容易,苦瓜和尚并不是轻易下厨的,不但要人够资格,还得要他高兴。” 花满楼道:“现在这里就有个机会,我接到了他的请柬,邀请你和我明晚前往,品尝他亲手烹调的素席。” 赵平安从床上跳起,又躺了回去。 花满楼道:“这个消息似乎还不能让你开心起来。” 赵平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和苦瓜和尚往日并没有交情,他为什么会在请柬上署我的名字?” 花满楼微笑道:“或许他只是想结识鼎鼎大名的‘天刀邪皇’而已,你本来已很有名,几日前你杀了风雨雷电四大天君,更是让你名满天下。” 赵平安道:“我可没有给自己兑换王霸之气或是脑残光环这种技能,所以你说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最近江湖上有没有出什么大事?” 花满楼道:“似乎有一个会绣花的男人,这几天比较出风头。” 赵平安道:“如何出风头?” 花满楼道:“因为他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 赵平安道:“瞎子怎么绣?” 花满楼道:“用他的绣花针绣,两针绣一个!” 赵平安道:“除了绣瞎子以外呢?” 花满楼道:“还绣走了东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远的八十万两镖银、镇东保的一批红货、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你说他是不是出尽风头。” 赵平安又翻身坐起,道:“我想我知道苦瓜和尚为什么请我们去吃饭了。” 花满楼道:“为什么?” 赵平安道:“你忘了他有一个师弟?” 花满楼道:“金九龄?” 赵平安道:“不错。” 花满楼恍然道:“我明白了,金九龄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名捕,被公认为六扇门中,三百年来的第一位高手,无论大大小小的案子,只要到了他手里,就没有破不了的。虽然早已洗手不干,但这些事他还是非管不可的。” 赵平安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其实公门也是一样的。无论谁只要吃了一天公门饭,这一辈子就很难再脱身了。” 花满楼道:“这么说,你认为苦瓜大师请我们去,很可能是为了给他的师弟找破案的帮手。” 赵平安道:“不是可能,是必定的事。” 花满楼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推掉这场宴请。” 赵平安道:“为什么要推掉,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们去了只管吃喝就好。” 花满楼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有人会抢着去帮金九龄破案。” 赵平安道:“会把这种**烦抢着往自己身上揽的,全江湖上估计只有一个人。” 花满楼苦笑:“绝对只有一个人。” 第三十九章 苦瓜大师的手艺的确是天下无双,赵平安吃得很满意。 花满楼也很满意,当他的朋友们开心的时候,他也就会跟着很开心。 金九龄看起来也很满意,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好帮手。 唯一不满意的,大概就只有陆小凤。 不过赵平安看得出来,虽然陆小凤脸上是一副郁闷的样子,其实心里却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现在席已终,人却未散。 云房里,陆小凤、花满楼和金九龄围着桌子坐在一起。 陆小凤眼睛盯着那块绣着黑牡丹的红缎子,忽然问道:“这人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金九龄道:“六月初三,第一个碰上他的人是常漫天。” 陆小凤道:“据说这人出现的时候都是留着一副大胡子,穿着大棉袄。” 花满楼道:“这一定不是他的真面目。” 金九龄道:“所以我认为他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故意扮成这样子,却偏偏猜不出他是谁。” 陆小凤道:“司空摘星前几天一直在和我比翻跟头,所以这个人不会是他。” 金九龄道:“我本来就没有怀疑他!” 陆小凤沉吟了片刻,忽然对花满楼道:“赵兄为什么不留下来?” 花满楼微笑道:“他说他吃的太饱,要出去散散步活动一下,不然会发胖。到时候就找不到媳妇了。” 陆小凤道:“他不是一向很喜欢凑热闹么?” 花满楼道:“或许是他不想再从智力方面打击你的信心。” 陆小凤道:“我还没那么脆弱,既然金兄对我有信心,我就一定能想办法把这个绣花大盗找出来。” 说着,他将手里的红缎子藏在怀里,道:“我要把这样东西带走,去找一个人!” 金九龄道:“去找谁?” 陆小凤道:“找一条母老虎!” 金九龄道:“哪一条?” 陆小凤笑道:“当然是最漂亮的一条。” 金九龄也笑了笑,道:“莫忘记最漂亮的一条,也就是最凶的一条,你小心被她咬一口!” 花满楼淡淡的道:“他一定会小心的!” 金九龄道:“为什么?” 花满楼微笑道:“因为他已经被咬过好几口了!” 陆小凤和金九龄都已经走远了,赵平安才悠然的回到云房中。 花满楼道:“我也很意外你居然会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 赵平安道:“我不是不感兴趣,只是这件事情疑点过于多,我可不想像陆小凤那样又被人当了枪使。” 花满楼微笑道:“看来赵兄又有自己的独特见地,在下愿闻其详。” 赵平安道:“江重威见到绣花大盗之时,他正坐在平南王府的宝库之中。能够悄无声息的混进戒备森严的平南王府并进入宝库,说明两点:第一,他很可能是江重威的熟人,有机会从江重威那里弄到宝库的钥匙并复制,第二,他很熟悉平南王府的出入路径。” 花满楼道:“不错。” 赵平安道:“镇远、镇东两家镖局都是名声卓著的老字号,常漫天更是四十年的老江湖,他们走镖的路线选择必然会很隐秘。能准确的拦截住他们,说明这个人具有非常灵通的情报来源,同时,要迅速的搬运走那么多的金银,他手下必然有为数不少且训练有素的人供他指使。” 花满楼道:“有道理。” 赵平安道:“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虽然武功并不算一流,但是对他视如性命的字画一向都藏得非常隐秘。绣花大盗刺瞎华一帆并不难,难的是居然能从华玉轩里把华一帆珍藏的字画都搜罗一空。说明他对华玉轩的布局同样异常清楚,很可能甚至是华一帆的至交好友。” 花满楼这次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开始沉思。 赵平安道:“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平南王府里本来是有一尊大神坐镇的,恰巧绣花大盗作案的那一天,这尊大神有事外出,不在王府之中。” 花满楼道:“哪尊大神?” 赵平安道:“‘白云城主’叶孤城。” 花满楼道:“不错,白云城主已受平南王聘为客卿,还做了平南王世子的剑术教师,若是有他坐镇王府,绣花大盗绝无可能那么轻易得手。” 赵平安道:“能够提前了解叶孤城的行踪,想必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花满楼道:“按你这么分析,能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赵平安道:“至少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花满楼道:“是谁?” 赵平安道:“就是刚才和你们讨论案情的那位大捕头。” 花满楼变色道:“金九龄?” 赵平安道:“不错,他和江重威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他是昔日的天下第一神捕,六扇门里多得是他的徒子徒孙,消息灵通和众多手下两个条件自然具备;他还精于辨别古玩字画,华一帆也是他的知交;最后,他还是平南王府的总管,叶孤城的行程安排自然也瞒不过他。” 花满楼霍然站起,道:“你为什么刚才不把这些告诉陆小凤。” 赵平安道:“因为我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能证明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他现在还是天下第一神捕,还是苦瓜大师的师弟,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指证,只能使我们自己陷入被动。” 花满楼又慢慢的坐下,道:“不错,我们都只是在猜测而已。” 赵平安道:“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金九龄如果真的是绣花大盗,他就一定会留下可以被人抓到的破绽。” 花满楼道:“你相信陆小凤能找到证据?” 赵平安笑道:“我相信他一定可以。” 花满楼也笑了,道:“我也相信他可以。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找到他,然后把你的分析告诉他一声,这样也许可以让他少费些力气,少走点弯路。” 赵平安道:“我不反对你去找他,不过你最好别告诉他这是我的分析。” 花满楼微笑道:“以免再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赵平安道:“其实他还是很聪明的,我比他看的远一些,只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网上无数大神早就把金九龄大大小小的问题都分析透了,我这只是原本照搬而已,陆小凤再天才也不可能超越集体的智慧结晶啊,赵平安窃笑。 花满楼道:“你说让我去找他,那你打算去做什么?” 赵平安道:“我准备去做一件事,等我做完了以后会和你们会合的。” 花满楼没有再问是什么事,只是道:“我们在哪里会合?” 赵平安道:“五羊城。” 第四十章 五羊城的夜已深,微风轻拂。 赵平安一身黑衣,静静的伏在屋顶之上,仿佛已经溶入了这片黑暗之中。 平南王府实在是很大,要想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并不容易。 不过赵平安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那个人迟早会出现。 果然来了,他已看到十六名护卫从王府主厅之中走出,在堂前分列两行。接着灯火就已燃起。 灯光下,一个身穿黄袍的英挺年轻人缓步而出。 黄色一直是皇家专享的标志,这个年轻人毫无疑问就是当今天子的堂弟,平南王世子。 也正是赵平安此行的目标。 赵平安慢慢的把手伸向背后,握住了剑柄。 这是他在来五羊城之前特地请人替他打造的剑,剑厚七分,重二十二斤,比普通的剑要重出两倍以上。 必要时,他也可以用这把剑使出御神三刀的招式。 平南王世子无疑是平南王意图谋逆计划的核心人物,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和当今天子几乎一模一样的儿子,平南王也不会有胆量做出这么惊人的计划。 如果他死了,至少叶孤城可以活的单纯一些,轻松一些。 虽然赵平安并不是很欣赏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样纯粹的剑客,但是他更不喜欢那些在背后搞阴谋诡计的人。 比如这位平南王世子,还有那位王府总管金九龄。 一旦平南王世子死掉,作为总管的金九龄肯定会焦头烂额。 对于能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找麻烦的事,赵平安一向都很乐意去做。 平南王世子已经走到了赵平安藏身的房屋之下,十六名护卫前后紧紧拥护。 赵平安就在这一霎飞身而下,那一抹剑光,就如同高山上倾泻而下的飞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平南王世子当头斩落。 这是赵平安从燕铁衣那里偷学来的“冥天大九式”中的一式“天凌地”。 平南王世子的反应超乎寻常的快速,在赵平安的剑势刚刚自空中闪现之时,他已经灵巧的向后弹出三尺,退到了两名王府护卫之间,同时,他手也按在了剑柄之上。 剑光落地,随即迅速的反弹而起,宛若一道飞来飞去的流星,光芒在人群中猝穿猝绕,就在平南王世子的宝剑刚刚出鞘之时,已经有八名护卫惨号着跌仆于地,每一个人都是咽喉中剑,致命的一剑。 眼底闪过一道惊恐的神色,平南王世子横剑当胸,毫不迟疑的向后飞退。剩余的八名护卫则是一边扬声示警,一边纷纷上前拦截赵平安。 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赵平安的身形悍然飞腾而起,伴随着他的身影,千百道流光电芒也随着猛然洒出,化作漫天的星雨向着前方瓢泼而下,剩余的八名护卫尽管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抵挡,却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那点点的星芒以令人不及反应的奇速飞射,好似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般穿透了他们的身躯。 “冥天大九式”中的第三式“天颜震”展出了,同时带走了八名护卫的生命。 凭借着八名护卫的性命换来的些许时间,平南王世子已然退出了五丈开外,整个王府也被护卫临死前的惨号和示警声所惊动,人声鼎沸之中,无数的灯光已然向着发生冲突的地方聚拢而来。 比所有王府护卫来得都更快的是一个人,一个白面微须,穿着身雪白长袍的人,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两颗寒星。他从一侧的一排平房之后飞掠而起,足尖在屋脊之上一点,借力凌空,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轻功之高,竟然不在西门吹雪之下。 “白云城主”叶孤城果然来了! 赵平安眼睛一亮,手中的重剑倏忽交融于周身,整个人瞬间好似外溅着眩目的冷电精芒,他的整个形体在那一霎好象包裹在一束水晶之中,一束流闪着致命锋刃的寒光的水晶中!这束水晶扭动了一下,彷佛一条光之龙活了过来,发出一声尖怖的破空音响,‘霍’然矫腾!化作了一道浑圆的,斗粗的桶形光华,向着正在飞逃的平南王世子猛然射出。 这是赵平安模仿原版施展出的半桶水级别的“人剑合一”,但是在配合了“缩地成寸”这个技能加速之后,这一记“人剑合一”的威力甚至已经在燕铁衣的原版之上! 叶孤城原本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里猛然放出了兴奋和狂热的光芒,好像一个贪玩的孩子看到了一件新奇有趣的玩具,又好像一个爱书成痴的人看到了一幅书法杰作,总之,就是那种人看到了最能吸引自己的事物之后的那种眼神。 他的剑也随着他的眼神而动,剑光一闪,已如匹练般刺出,带着无比的灿烂和辉煌,迎击向赵平安“人剑合一”破空而来的光柱。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虽然今夜并不是月圆之时,平南王府也不是九五至尊的紫禁城,但这并不会影响这一剑的速度与威力,这已经不仅是一柄剑,而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 平南王世子的眼睛里已露出放松之意,“白云城主”叶孤城已经出剑,不管这个刺客是什么人,他觉得自己都已经安全了。 赵平安的瞳孔也已收缩。 这一着天外飞仙,实在是已经达到了这个世界剑法威力的极限,如果是正面冲突,哪怕是金手指大开的赵平安,也没有把握能破解掉这无双的一剑。 好在他暂时还不需要和这一剑正面冲突。 两道惊天动地的剑虹已然相接触,就在那一刹那,叶孤城本来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惊讶之色。他的剑上没有感觉到丝毫的触感,而是顺着那个黑衣人的剑影直切而入,没入了敌人的胸膛,接着,原本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就好像化作了一缕青烟,无声的消失在了他的眼底。 眩目的光芒寒凛,有如冷焰一闪。 平南王世子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咽喉,却无法阻止鲜血不住的喷涌。只是从喉中发出了两声咯咯的声音之后,这位精通武功,满腹韬略,雄心万丈的世子就永远的倒了下去。 御神三刀的第一刀:“泣魂天殛”,继斩杀公孙大娘之后,再次展现出了它那速度好似能够无视时间和空间阻隔的威力。 即使是剑术已经达到人世间极致的“白云城主”叶孤城,也同样无法阻止这超越了世界巅峰的一击。 赵平安的身影显现在平南王世子的尸体身边,剑光凌空而起,宛如鸿飞冥冥,一闪而逝。 在他的身后,巨大的平南王府已经完全落入了混乱之中。 第四十二章 陆小凤的心情很好。 他认为自己已经有九成把握锁定了绣花大盗就是红鞋子中人,只要把这一条线索告诉金九龄,这位天下第一名捕就一定会有办法找到她们。 这对金九龄来说,应当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应该想个法子来庆祝一下的。 所以他先是很安心的又在薛家住了一天,第二天在和赵平安、花满楼下了山之后,就决定去找个好地方喝一杯。 他们找到的这地方的确很好。小河弯弯,绿柳笼烟,尤其是在黄昏的时候,绿水映着红霞,照得人脸也红如桃花。穿过柳林,有几栋茅屋,酒桌都摆在外面的沙岸上,旁边还巧巧的种着几丛栀子花。 酒是上好的竹叶青,几样下酒的菜也做得很好。 赵平安连着喝了三四杯下去,才满意的道:“这里的酒相当不错。” 花满楼也喝了一杯,微笑道:“陆小凤找到的地方,酒当然不会太差。” 陆小凤大笑道:“凡是有好酒的地方,我只要去过一次就会记住的。” 花满楼道:“听起来你的心情是非常的好,是不是因为你觉得绣花大盗的身份已经快水落石出。” 陆小凤笑道:“非也,我现在心情好是因为我们终于摆脱了那条母老虎。” 花满楼道:“我一开始很奇怪,你为什么要一大早就叫上我们悄悄的走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原来是为了避开薛姑娘。” 陆小凤道:“如果被她知道我们要走,那我们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走,要么带着她一起走。” 赵平安一直在喝酒,没有说话,这时突然道:“这样也好,我们需要面对的敌人很危险,薛姑娘不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对她自己也是件好事。” 花满楼微笑道:“我还以为陆小凤是怕被她缠着要拜堂,才偷偷跑掉的。没想到陆小凤果然不愧是多情种子,为薛姑娘考虑的如此周到。” 赵平安道:“希望我在喝你的喜酒之前能够先喝到陆兄的喜酒。” 陆小凤险些又跳起来,道:“你们两个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就算天下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娶那条母老虎。” 花满楼还在笑,赵平安的脸色却变的很奇怪,仿佛还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忧伤。 酒桌上的空气一刹那都好像凝重了起来。 过了很久,赵平安才缓缓的道:“很多东西,当你觉得它一定会属于你的时候,往往都不会去特别珍惜。只有当你发现自己已经要永远失去它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只是那时,一般都已经无法再挽回了。” 他忽然又笑了笑,拍了拍陆小凤的肩,道:“我只希望你的运气能比我好一些,能够早一点明白自己心里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陆小凤的脸色也变了变,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不是在想:自己如果失去了薛冰,该怎么办? 赵平安默默的看着他,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别人都觉得陆小凤活得很自在,很潇洒。可是他自己呢?有没有觉得累?会不会想像西门吹雪、花满楼一样,有一个安安稳稳,可以为自己挡风遮雨的家? 赵平安没能知道答案,因为在他想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们都看到一个人走进了小酒馆。夕阳照在这人的头上,居然还发出了光。这人是个和尚,这和尚倒也长得方面大耳,很有福相,可是身上穿的却又脏又破,脚上一双草鞋更己几乎烂通了底。老实和尚。 看见了这个天下最古怪的和尚,陆小凤才露出了笑容。“老实和尚,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要问你。” 老实和尚看见他,却好像是吃了一惊,苦着脸道:“我佛慈悲,为什么总是要我遇见你?”他眼珠四下乱转,似乎已经准备在想办法开溜。 陆小凤笑道:“你先别急着跑,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金九龄现在在哪儿?” 老实和尚愣了一下,道:“你要找金九龄?”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消息很灵通的和尚。”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错是知道金九龄现在在哪儿,不过和尚还是要劝劝陆小凤,现在最好不要和金九龄发生任何牵扯。” 陆小凤也愣了一下,道:“金九龄拜托我帮他查找绣花大盗的行踪,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和尚为什么要这么劝我。” 老实和尚道:“因为金九龄现在自己遇上了一个比绣花大盗更大的麻烦,和尚奉劝你,最好不要掺和到这件事里。” 陆小凤道:“和尚最好先告诉我,金九龄现在在哪里,然后再告诉我这个比绣花大盗还麻烦的事情是什么。”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和尚生平最怕的就是麻烦,可偏偏有这种人,喜欢主动往麻烦上面去撞。” 赵平安此时也走了过来,道:“和尚既然认识陆小凤,就该知道这人是个驴脾气,你不让他干什么他就偏要干什么。所以和尚最好还是赶紧把事情说出来,免得被陆小凤打破脑袋。” 老实和尚又叹了口气,道:“金九龄现在当然还是在五羊城。” 陆小凤道:“这人倒是会享福,我在外面替他奔命,他却安安稳稳的在平南王府里做他的太平安乐总管。” 老实和尚道:“他就算想出来帮你也做不到,五羊城现在已经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天下九大名捕中在江南的四个已经全部到了城中,正在全城大索。” 陆小凤微微变色道:“五羊城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老实和尚道:“你不知道?平南王世子在三天前遇刺身亡。” 陆小凤这次脸色真的变了,道:“是什么人干的?” 老实和尚道:“幸好和尚不知道,所有的人都只知道下手的人是个黑衣蒙面人,剑术极高,轻功盖世,出手狠辣。” 陆小凤道:“据说王府里有八百护卫,昼夜轮班,宛如铜墙铁壁。” 老实和尚道:“不是据说,是事实。” 陆小凤道:“据说小王爷自己,也已得了白云城主剑法的真传,足以名列武林一流高手。” 老实和尚道:“这也是事实,不仅如此,那个刺客出手之时,白云城主就在当场。” 陆小凤道:“也就是说,那个刺客在白云城主叶孤城的面前,一剑刺杀了平南王世子?” 老实和尚道:“不错。” 陆小凤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确实是个比绣花大盗还大的麻烦。” 赵平安道:“金九龄身为王府总管,这件事他当然更是非管不可。” 老实和尚道:“和尚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了你们,和尚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赵平安道:“如果我说你不能走,你会不会留下来?” 老实和尚道:“不会。” 第四十三章 老实和尚已经走了,这个和尚果然从不说谎。 陆小凤也没有继续喝酒,而是默默的坐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满楼道:“金九龄为人谨慎,八面玲珑,深通明哲保身之道,你没有必要为他担心。” 陆小凤道:“我本来也没有在担心他。” 赵平安道:“那你在担心谁?”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花满楼动容道:“不错,能够在白云城主面前杀人,天下能有这样本领的剑客总共也没几个。” 陆小凤道:“至少我只想到西门一个。” 赵平安道:“你能想到的,金九龄自然也能想到。” 陆小凤慢慢点了点头,道:“如果这件事真是西门做的,倒也罢了,但如果不是他做的,金九龄他们又找不到真正凶手,难保不成就会找去万梅山庄。” 花满楼道:“你是担心西门庄主提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陆小凤道:“就算西门有不在场的证据,他也不会自己说出来的。” 花满楼道:“以他的个性,的确会那样做。” 赵平安道:“你是担心金九龄为了尽快结案,平息平南王的怒火,就会把这桩事情硬扣在西门吹雪的头上。” 花满楼道:“金九龄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 陆小凤道:“我也希望他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这件事影响实在太大,如果不能尽快给出个交代,难免就会牵涉到很多人。我是怕他迫于压力,会仓促下结论。” 赵平安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把这件案子也揽到自己身上。” 陆小凤苦笑道:“我还没有狂妄到那种程度,一个能在白云城主叶孤城面前杀人的剑客,要想杀我也不是没可能做到的事。” 赵平安忽然道:“如果平南王世子真的是西门吹雪杀的,我们该怎么做?” 陆小凤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道:“西门杀人,此人必然有取死之道。” 赵平安道:“你很信任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从不怀疑我的朋友。” 当他们马不停蹄的赶到五羊城的时候,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三天。 五羊城城门已开,当今天子圣明,爱民如子。即使是权势熏天的平南王,也无法长久的让这座南方重镇完全被封锁。 街道有很多都是青石板铺成的,比枫叶还红的红棉树,灿烂如晚霞。 这本来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现在却被遍布在大街小巷的捕快们搞得大煞风景。 好在陆小凤确实是个很有名的人,在向几个小捕快表明了身份之后,很快就有个人赶来接待他们。 来的是个短小精悍,年纪虽不大,头发却已花白的青衣人,穿着虽是普通生意人的打扮,但目光炯炯,鹰鼻如钩,腰上隐隐隆起,衣服里显然还带着软鞭练子枪一类的软兵器,也说不定是锁链镣铐。只要在江湖中混过几天的人,一眼就可看出他一定是六扇门中的高手。 “白头鹰”鲁少华,五羊城的总捕头,天下九大名捕之一,也是东南一带**朋友觉得最扎手的名捕。 现在这位名捕却很恭敬的向陆小凤行礼,道:“金老总已经吩咐过了,只要陆公子一到,就马上请到平南王府去。” 很显然他当初也是跟着金九龄混出来的,虽然金九龄已不是他的老总,但是他的称呼犹未改。 陆小凤道:“你们金老总知道我会来?” 鲁少华道:“金老总早就说过,陆公子是位很讲义气的朋友,只要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赶来相助的。” 陆小凤苦笑道:“或许只不过因为我是天生的劳碌命。” 鲁少华又赔笑道:“本来金老总是要亲自来接陆公子的,只是最近王府中事务繁忙,实在无暇分身,还请陆公子多多恕罪。” 陆小凤摇头笑道:“果然不愧是混官场的人物,说话滴水不漏。我们现在就赶紧去见你的金老总吧。” 金九龄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穿着第一流的衣服,住着第一流的屋子,喝着第一流的酒。 但是他的眼神却显得很疲倦,如果仔细观察,甚至可以他的眼底深处发现一丝犹疑,还夹杂着些许恐惧。很显然这几天他的日子过的并不安稳。 对于像金九龄这样习惯掌控一切的人,或许“未知”对他们来说,才是最令人惧怕的存在。 陆小凤道:“看来金兄这几日过的并不好。” 金九龄苦笑道:“绣花大盗一案尚未解决,又冒出了世子被刺一事,我又恰好是王府总管,日子怎么好过的起来。” 陆小凤道:“我本来以为我能给你带来些有用的好消息,不过现在看来这消息对你帮助并不会太大。” 金九龄道:“我这几天听到的都是坏消息,只要是个好消息,哪怕是再小的好消息我都很乐意听。” 陆小凤道:“绣花大盗的真实身份很可能是个女人,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金九龄道:“一群人?” 陆小凤道:“是的,你有没有听说过‘红鞋子’这个组织。” 金九龄道:“略有耳闻,据说是一个全由女人组成的组织,神秘程度甚至还在昔日的青衣楼之上。” 陆小凤道:“你不妨让你的徒子徒孙们去好好调查一下这个组织,从目前的迹象来看,绣花大盗的一系列作案很有可能就是这批人的行为。” 金九龄笑道:“这真是我这几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却不见一分笑意。 陆小凤道:“看来这消息对金兄果然帮助不大,金兄是在为平南王世子遇刺一事而烦心?” 金九龄苦笑道:“不错,这件案子甚至比绣花大盗案还要严重,毕竟是人命关天。” 主要还是这件事超出了你的预计吧,赵平安暗地里撇撇嘴。绣花大盗一案可以说全盘都是在金九龄的掌握之中,甚至连替罪羊都已经准备的七七八八。而世子被刺这件事,绝对是超出了金九龄的预料之外,关键是当时有叶孤城在场,直接导致就算是想随便抓个人来顶缸也变得艰难无比。平南王会相信一个无名小卒能具备顶着叶孤城的输出还能秒掉小王爷的武力? 陆小凤道:“我们是三天前离开碧霞山之后,遇到了老实和尚,才知道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金九龄道:“这么说陆兄在这件案子上和我一样,也都是两眼一抹黑。” 陆小凤道:“事发之时,据说白云城主正在现场。” 金九龄道:“确实是,这也是我烦恼的原因之一,这刺客能在白云城主面前杀人得手,更是全身而退。这种人全天下也屈指可数。但现在我却找不出这个人究竟是谁。” 陆小凤道:“叶孤城对那个刺客有什么说法没有?” 金九龄道:“叶城主什么都没说。” 他带着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又道:“白云城主身份特别,虽然名义上是平南王府的客卿,实际上甚至连王爷本人也无法影响他的行动。” 陆小凤沉吟道:“叶孤城和那个刺客交过手,如果能请他描述一番当时的情景,对我们判断刺客的身份必然会有帮助。” 金九龄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暂时想不出能说服叶城主的理由。” 赵平安道:“你是不是觉得陆小凤一定有办法能让叶孤城开口。” 金九龄道:“赵兄诸葛再世。” 陆小凤跳起来道:“我能有个屁办法,我们现在就去找叶孤城,直接发问,他还能对我们拔剑不成。” 第四十四章 找到叶孤城并不难,在平南王世子被杀之后,叶孤城就一直在平南王府没有离开。 陆小凤忽然发现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他们都是非常孤独、非常骄傲的人;他们对人的性命,看得都不重──无论是别人的性命,还是他们自己的,都完全一样;他们的出手都是绝不留情的,因为他们的剑法,本都是杀人的剑法;他们都喜欢穿雪白的衣服。 他们的人也都冷得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难道只有他们这种人,才能练得出那种绝世的剑法? 他的眼睛也同样亮如寒星,现在这双眼睛正盯着陆小凤的脸。 陆小凤只觉得很不自在,感觉自己好像是被猎人盯住的猎物,本来想问的问题竟问不出口去。 先开口的居然是叶孤城:“陆小凤?” 陆小凤道:“是。” 叶孤城道:“你们来的目的我已知道。” 陆小凤道:“叶城主为当世剑法大家,据说那个刺客也是用剑。想必叶城主从那个刺客的剑法中有看出些什么。” 叶孤城没有回答陆小凤的问题,却忽然反问道:“听说四年前,你用你的灵犀一指,接住了木道人一剑,至今他还认为你这手法是天下无双的绝技。” 陆小凤道:“他是我的朋友,有很多人都喜欢为朋友吹嘘的!” 叶孤城道:“四个月前,他看见我使出了一招‘天外飞仙’,他也认为那已可算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陆小凤道:“城主剑中圣手,必然名下无虚。” 叶孤城道:“但他却认为,你还是可以接得住我这一剑!” 陆小凤一边在肚子里咒骂木道人,一边道:“城主之意是?” 叶孤城道:“我不信,所以我一定要试试!” 陆小凤的瞳孔已收缩,道:“哦?” 叶孤城淡淡的道:“只要你能接住我这一剑,我就告诉你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剑光一闪,叶孤城的剑已出鞘。 陆小凤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如此辉煌、如此迅急的剑光。忽然间,他整个人都已在剑气笼罩下,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这一剑的锋芒,竟似比西门吹雪的剑还可怕,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抵挡这一剑。 赵平安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已看出叶孤城这一剑的威力最多只有那天晚上的七成,也看出叶孤城其实并不想杀陆小凤。 不过,哪怕是只有七成威力的“天外飞仙”,也毕竟是“天外飞仙”。面对着惊虹掣电般射来的剑光,陆小凤的身影已然向后飞退,但他退的再快,也没有这一剑的速度快,何况他发现自己的背已贴上了墙壁,他已退无可退。 但就在这时,他的胸膛突然陷落了下去,就似已贴住了自己的背脊。这一剑本已算准了力量和部位,再也想不到他这个人竟突然变薄了。这种变化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剑光刺到他胸前时,力已将尽,因为这时他的胸膛本已该被刺穿,这一剑已不必再多用力气。 真正的武林高手,对自己出手的每一分力量都算得恰到好处,绝不肯浪费一分力气的,何况叶孤城这种高手中的高手!他也想不到这一剑竟会刺空。但这时,陆小凤也已更没有退路,他的剑只需再往前一送,陆小凤还是必死无疑。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他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一夹,竟赫然夹住剑锋!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两指一夹的巧妙和速度,若不是亲眼看见的人,甚至根本就无法相信。 赵平安几乎忍不住要鼓掌喝彩,陆小凤在这电光火石间几乎已经把自己的体能、经验和武功都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几近完美的接下了这一剑“天外飞仙”。 金九龄虽然神情还是很镇定,但他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惊骇,陆小凤和叶孤城的武功之高,无疑大大超出了他的预计。 叶孤城的剑并没有继续发力,而是冷冷的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道:“这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叶孤城道:“但是你还是接住了这一剑。”他突然回手,剑已入鞘。 陆小凤垂下双手,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浸湿。 赵平安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能接住这一剑,你已经值得骄傲。” 陆小凤道:“叶城主剑下留情,我没有感觉到这一剑中的杀气。” 赵平安微笑道:“或许他并不想杀你,但是这一剑却不是假的。” 陆小凤也忍不住笑了。无论是谁,能够接下“白云城主”叶孤城的一剑,都会觉得非常得意和自豪的。 叶孤城已经又坐回桌边,冷冷的道:“那天晚上我赶到之时,正好见到那刺客一招斩杀八名王府护卫,接着追杀世子。” 陆小凤道:“那刺客用的是什么门派的剑法?” 叶孤城道:“我看不出。” 陆小凤一怔:“看不出?” 叶孤城道:“不错,那人的剑法轻灵飘逸,流光溢彩,绚丽无方,却又狠辣异常,每一剑都是直指人身要害,与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七大剑派的剑法完全不同。尤其是最后那一剑,仿佛是传说中久已失传的‘人剑合一’,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金九龄的眼睛里突然发出了光,抢着道:“这刺客用的是不是单纯为了杀人的剑法?” 陆小凤眉头一皱,金九龄这句问话已经带有了明显的指向性。 叶孤城冷冷的道:“剑法本来就是为了杀人的,所有的剑法都能杀人,不能杀人的剑法就不叫剑法。” 金九龄面露尴尬之色,陆小凤连忙打岔道:“那刺客看来也是江湖中的有名剑客,不然没有必要蒙面来行刺。” 叶孤城道:“或许是个名人,但未必是个剑客。” 陆小凤奇道:“不是剑客?” 叶孤城道:“此人剑法虽高,转折之间却隐隐带有生涩之意,感觉好像剑并不是他惯用的武器。” 陆小凤的眼睛里也发出了光,如果真是这样,西门吹雪当然就没有嫌疑了。 叶孤城又道:“除了这一个疑点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让我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剑客。” 陆小凤道:“什么原因?” 叶孤城静静的看了看陆小凤,淡淡的道:“你不学剑,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陆小凤只有苦笑。 叶孤城道:“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只有你们自己去想办法。” 陆小凤道:“多谢城主。” 他已经准备开溜,因为他对再待下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叶孤城没有放过他:“西门吹雪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只有点头。眼珠乱转,打算再找个什么话题来打岔。 但叶孤城却并不想改变话题,又问道:“你是不是也跟他交过手?” 陆小凤只好回答:“没有!” 叶孤城道:“他的剑法如何?” 陆小凤勉强笑道:“还不错。” 叶孤城道:“独孤一鹤是不是死在他剑下的?” 陆小凤只有继续点头。 叶孤城道:“那么他的剑法,一定已登堂入室。”他冷漠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兴奋之色,慢慢的接着道:“我若能与他一较高下,才真是平生一大快事!” 赵平安忽然插口道:“你为什么要找西门吹雪?如果单纯为了较量剑法,木道人的剑法也并不在你们之下。” 叶孤城冷冷的道:“木道人剑法虽高,但他已没有一颗剑客之心。” 赵平安道:“所谓的剑客之心,就是一定要争出个高低上下,你死我活?” 叶孤城的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淡淡的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赵平安还想再说,陆小凤和金九龄却已经拉着他就走,也不管这样会很失礼。 直到走出很远,陆小凤才擦掉额头的冷汗道:“我实在很担心,你再说两句就会和叶孤城打起来。” 赵平安道:“我只是不喜欢他们那种求道的方式而已,并没有别的想法。” 陆小凤道:“求道?” 赵平安道:“这人和西门一样,练得都是无情剑道。我真有点怀疑他俩是不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同门师兄弟。” 陆小凤还是只有苦笑。 金九龄也苦笑道:“现在我们只知道刺客武功极高,平时可能并不用剑。该怎么去查?” 陆小凤道:“至少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方向。” 金九龄道:“有方向并不能代表有结果。” 赵平安悠然道:“有很多事情,并不一定能有结果的。” 第四十五章 金九龄已走了,作为王府的总管,他总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不可能一直陪着陆小凤和赵平安。 陆小凤皱着眉头道:“我们现在该从哪里下手?” 赵平安道:“饿着肚子的时候,我通常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陆小凤道:“五羊城的美食闻名天下,你随便到哪里都能填饱肚子。” 赵平安道:“我只想吃这里最正宗最有名的那道菜。” 陆小凤道:“什么菜?” 赵平安道:“龙虎斗。” 陆小凤叹道:“看来你不光是轻功高,在吃上也很有才华!” 这地方陆小凤显然来过,摆出了一副识途老马的样子,带着赵平安三转两转,就转入了一条很窄的巷子。巷子里很阴暗,地上还留着前两天雨后的泥泞,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门面也都很窄小,进进出出的,好像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人。 巷底有家很小的店铺,门口摆着个大炉子,炉子上炖着一大锅东西,香气就是从锅里发出来的。里面的地方却很脏,墙壁桌椅都已被油烟熏得发黑,连招牌上的字都已被熏得无法辨认。可是这种香气却实在太诱人。 他们刚坐下,店里的伙计已从锅里舀了两大碗像肉羹一样的东西给他们,这地方好像并不卖别的。 肉羹还在冒着热气,不但香,颜色也很好看。 赵平安自己找了个汤匙,满意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感叹:“果然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吃到最正宗的龙虎斗。” 陆小凤道:“你好像很肯定我能带你找到正宗的地方。” 赵平安道:“因为我知道你是蛇王的朋友。” 陆小凤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不错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 赵平安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每次看到他,都让我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赵平安道:“无论如何,既然来了这里,都应该去看看你的朋友。” 陆小凤又沉默了一会,忽然向店里的伙计做了个很奇怪的手势,然后又叽叽咕咕的和那伙计说了几句当地的方言。 于是他们就见到了蛇王。 蛇王正靠在张软榻上,微笑着向陆小凤伸出了手。这双手上几乎已连一点肉都没有,赵平安也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么瘦的人。他不但手上没有肉,苍白的脸上,几乎也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软榻上居然还铺着层虎皮,他身上居然还穿着夹袍,脸上却一滴汗珠都不见。 陆小凤已走过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蛇王微笑着道:“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我这个废人,居然还想着来看看我!” 赵平安忍不住也叹了口气,他终于明白陆小凤为什么很久没来见蛇王。无论是谁,当他看到他的朋友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开心的。 陆小凤道:“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可是这次……我并不是特地来看你的!” 蛇王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总算已来了,我已经很高兴!” 陆小凤道:“给你引见一位朋友,这是赵平安赵兄。” 蛇王眼里已发出了光,道:“是‘天刀邪皇’赵平安?” 赵平安微笑道:“正是在下。”他忽然发现这个蛇王身子虽虚弱,却是个非常豪爽的人,而且显然很够义气。他感觉到自己对这个人的印象居然很不错。 那么,不妨就从金九龄的手底救下你吧,赵平安暗想。何况,如今的金九龄自己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薛冰又没有跟来五羊城,蛇王还会不会像原本的命运安排那样被金九龄害死,很可能已经是个未知数。 蛇王大笑,道:“想不到今天我居然能见到武林中最有名的刀中之神。”他用力握着陆小凤的手,又笑道:“看来你非但爱交朋友,也很会交朋友,我若是你,我自己一定先干一大杯。” 陆小凤终于也露出了笑容,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桌上有金樽玉爵,酒是琥珀色的。 酒还未入喉,刚才引路的那伙计又冲了进来,低声在蛇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蛇王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有请。” 陆小凤道:“你有客人?” 蛇王道:“可以算是。” 陆小凤道:“我们是不是该回避?” 蛇王道:“不必,他除了找我,也要找你。” 陆小凤一怔道:“也找我?” 一个淡淡的声音已响起:“不错,我也找你。” 崭新的青布门帘,突然被掀起,一个穿着蓝布衫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这人大约三十五六年纪,有一张圆圆的脸,笑容很亲切,眼角虽已有了些皱纹,但一双眼睛却还是年轻的,带着种婴儿般的无邪和纯真。 陆小凤道:“阁下找我?” 蓝衣人微笑道:“不但找你,也找这位赵兄和蛇王。” 陆小凤道:“有何贵干?” 蓝衣人道:“想问你和赵兄几个问题,还想求蛇王和他手下的兄弟帮我做件事。” 陆小凤皱眉道:“在你问我问题之前,我可不可以先问问你是谁。” 蓝衣人微笑道:“我姓柳,杨柳的柳,我叫柳长街,长短的长,街道的街。” 陆小凤的瞳孔微缩,道:“天下九大名捕中的‘无影神龙’柳长街?” 柳长街道:“区区匪号,不值一晒。” 赵平安一直盯着柳长街,这时忽然道:“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柳长街叹道:“我也不想出现在这里,无奈‘镇远’的总镖头和我的顶头上司是多年好友,金沙河恰好也是我上司的该管地界。所以他非得把我调来办这件案子。” 陆小凤道:“你是来查绣花大盗的?不是调查平南王世子被刺?” 柳长街道:“平南王世子被刺一案,自然有金老总和他的徒子徒孙们张罗,在我看来,还是绣花大盗的案件比较重要一些。” 在说到“金老总”三个字时,他原本和善的眼中竟带了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陆小凤道:“关于绣花大盗,我已经和金九龄说过:很可能是红鞋子组织作案。柳兄有无其他线索?” 柳长街淡淡的道:“在下恰好对红鞋子有些了解,以她们的能力,要想做下这么多大案,有一个天堑是跨不过的。” 陆小凤道:“什么天堑?” 柳长街道:“武功!红鞋子中,除了她们的首领之外,还没有人能够刺瞎常漫天、江重威、华一帆这些人的眼睛。” 陆小凤道:“或许就是她们的首领亲自出手也不一定。” 柳长街道:“很遗憾的是,她们的首领已经无法亲自出手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 柳长街道:“你可以去问赵兄。” 陆小凤回头,赵平安点点头道:“公孙兰在两月之前已经死在我的刀下。” 陆小凤正想再问,却听到“喀拉”的一声脆响。 陆小凤扭头看去,发现蛇王的手竟已将软榻上的一条扶手捏断。 谁也无法想象,那样瘦弱的手臂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蛇王自己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似的,他只是挣扎着站起身,大声的问道:“赵大侠杀的是哪个公孙兰?”他的声音已嘶哑。 赵平安道:“红鞋子的首领,公孙大娘公孙兰。” 蛇王僵直的身子又软倒在椅子上,泪珠突然像泉水般从干涩的眼里流了出来。嘴里喃喃道:“谢谢,谢谢。” 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市井好汉居然会喜极而泣。 陆小凤扶着蛇王不住颤抖的肩膀,道:“这个公孙兰是你的仇人?” 蛇王咬牙道:“不共戴天之仇。” 陆小凤吐出一口长气,笑道:“这么说只有你听到的才是最好的消息。” 蛇王看着陆小凤,眼中又露出感激之色。 赵平安耸耸肩,道:“我杀公孙大娘,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柳捕头不会因为这件事要拿我归案吧。” 柳长街同样耸耸肩,道:“还好,没有苦主为她要求立案,不然缉拿赵兄这件事,恐怕比缉拿绣花大盗还要危险十倍。” 陆小凤已经把蛇王扶回软榻之上,这时忍不住又道:“红鞋子里,除了那个公孙大娘之外,就没有武功高明的人了吗?” 柳长街道:“虽然其余的人武功也不弱,但是要想刺瞎那么多高手的眼睛,绝无可能。” 陆小凤沉吟不语,赵平安道:“柳兄要问我们的就是这些?” 柳长街微笑道:“本来以为可以从陆兄口中得到更多绣花大盗的线索。” 蛇王道:“那么柳捕头找我又是为了何事?” 柳长街道:“想请你的兄弟为我查探两个人的行踪。” 蛇王道:“哪两个人?” 柳长街道:“‘白头鹰’鲁少华和‘三头蛇’孟伟。” 蛇王变色道:“他们两个也都是名捕。” 柳长街道:“所以我只有来拜托你,因为整个五羊城的六扇门里我已经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手。” 陆小凤忽然道:“你也在怀疑金九龄和绣花大盗有关?” 柳长街微微一怔,道:“陆小凤果然还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柳捕头不必吹捧我,可是‘针神’薛夫人亲口说过,绣花大盗手中的刺绣是女子所作,这又如何解释?” 柳长街道:“那幅刺绣,陆兄能否交予在下一观?” 第四十六章 柳长街看得很仔细,很认真。 陆小凤看着他,眼光闪烁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蛇王和赵平安却在一边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桌上已多了好几个空酒樽。 这位被疾病和仇恨折磨多年的五羊城地下王者,今天好像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和光彩。 陆小凤劝了蛇王几句,可看着他那因兴奋激动而涨红的脸,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跟着喝了起来。 酒已微醺,天色已黄昏。 柳长街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红缎子,微笑道:“这缎子上确实有个秘密。” 陆小凤道:“什么秘密?” 柳长街道:“这牡丹有一瓣的针眼比别的花瓣粗。” 陆小凤道:“然后呢?” 柳长街道:“想必绣的是两层线,可以拆一层,还有一层!”他微笑着又道:“别人看他在绣花时,其实他却是在拆线,所以牡丹虽然是女人绣的,那绣花大盗却未必是女人。” 赵平安忍不住又喝了一杯,这牡丹的秘密说起来很简单,但是要想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看出来破绽,柳长街的恐怖观察力展现无遗。 陆小凤道:“你还是认为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 柳长街道:“就算不是他,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陆小凤道:“你的证据是什么?和赵兄一样是分析出来的?” 柳长街微微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既然陆兄问起,在下也不隐瞒,是有人向在下透露的线索。” 陆小凤道:“是什么人?” 柳长街道:“先是南海附近县城里的一个捕快,我曾经对他有过一些恩惠。前几日我路过他那里,顺便去看望他。结果他告诉我在镇东的红货被劫之前,孟伟曾经向他们发出过通告,要他们详细汇报近日路过周边的武林人士身份以及具体的行程。” 陆小凤道:“还有呢?” 柳长街道:“还有在镇远的镖银失落之后,五羊城里大概有四十名捕快,被鲁少华召集起来出城而去,大概过了一天左右方才返回。” 陆小凤道:“柳捕头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柳长街微笑不答,这位名捕很明显也有着自己独家的情报来源。 陆小凤也知道自己问的唐突,连忙又道:“柳兄认为他们是前去为绣花大盗搬运赃银?” 柳长街道:“我也不敢十分确定,所以我后来特地又请一位当时出城的捕快促膝长谈。” 赵平安几乎笑出声来,想也想得到,这次长谈必然有一个人谈的不是很愉快。 陆小凤显然也想得到,所以他只能苦笑道:“柳兄此次长谈收获甚丰?” 柳长街道:“很可惜,没有多少收获。他们四十人当时只是负责把路边的二十辆大车赶到鲁少华安排好的一处地点,然后就离开了。想必还安排有另一批人接手处理。” 赵平安道:“柳兄认为那二十辆大车就是镇远丢失的镖银?” 柳长街道:“我问过常漫天,当时他押镖的银车就是二十辆。只可惜鲁少华带着手下去赶车时,那二十辆车都被遮盖的严严实实,所以这捕快也并不能肯定车上就是镇远的镖银。” 陆小凤道:“所以你才认为鲁少华和孟伟都在这桩案子中有嫌疑。” 柳长街道:“但他们却绝不会是绣花大盗本人,最多只能是个帮凶。” 赵平安道:“因为他们的武功不够?” 柳长街道:“不错,虽然他们都是六扇门中的好手,但与那绣花大盗一比,还差得远。” 陆小凤道:“也就是说,这绣花大盗不仅武功高强,还具备指使这两大名捕的能力。” 柳长街道:“有这种本事的,全江湖只有一个人。” 赵平安道:“绝对只有一个人。” 陆小凤苦笑道:“金九龄?” 柳长街道:“就是他。” 蛇王忽然开口道:“你有几成把握?” 柳长街道:“至少六成。” 蛇王道:“我赌了。” 不待柳长街说话,他又道:“我虽然有三千兄弟,但是真正能去做这件事的,只有不到二百人。” 柳长街道:“足够了,我只需要你的弟兄们给我提供鲁少华和孟伟最常出没的地点,具体的内容我自己再进去查。” 蛇王道:“好。柳捕头在哪里下榻?有了消息,我会叫我的兄弟送去。” 他说的很果断,也很坚决。 柳长街的眼中已露出满意之色,微笑道:“鲁少华每月收你们多少孝敬银子?” 蛇王道:“八百两,这并不算是很大的数字。” 赵平安道:“但是感觉你对鲁少华的看法并不好。” 蛇王冷冷的道:“我和我的三千兄弟,在这些人的眼里,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一些他们这些冠冕堂皇的人物不方便去做的事情,就会差遣我们去做。” 他的眼中突然露出愤怒之色,道:“我们为他们做的很多事情,你们是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的。那几乎已经超出了‘人’的底线。” 陆小凤叹气道:“你从来没和我提过这些事。” 蛇王道:“因为我当时还不想死,还有未了的心愿。我的三千兄弟既然拜我做老大,我也得让他们尽量舒服的活下去。” 赵平安道:“如果你不听从鲁少华他们的命令,就会死?” 蛇王苍凉的道:“自古以来,民斗不过官,是不变的铁则。” 陆小凤道:“如今你的心愿已了?” 蛇王道:“赵兄大恩,此生愿结草衔环为报。” 赵平安道:“蛇王兄不必如此,你如要报答我,就让你的兄弟们早日帮助柳捕头把绣花大盗的案子结了,我好早点带着陆小凤回碧霞山去。” 陆小凤道:“回碧霞山做什么?” 赵平安道:“在你悄悄带我们走的前一天,薛冰找到我,对我说如果她不让你下山来查案子,你肯定会不开心,她也不想跟着你做你的拖累,所以她只拜托我,在绣花大盗这件案子结束之后再把你带回去。” 陆小凤出人意料的竟然没有跳起来,而是愣愣的坐在那里,好像被赵平安的话吓呆了,但是为什么他的嘴角会带笑? 柳长街微笑道:“我保证你很快就可以带他回去了。” 第四十七章 柳长街已经走了,是从后窗走的。这位天下名捕“无影神龙”果然行踪飘忽不定。 陆小凤看着柳长街的身影消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蛇王道:“你今天叹的气似乎太多了一点。” 赵平安道:“因为他本来对自己是信心满满,却受到了别人的无情打击。” 陆小凤道:“偏偏我还驳不倒他,这才是最让我生气的。”说着,他把那幅红缎子黑牡丹又拿起来,仔细的打量着那一瓣双层线的花瓣。 蛇王道:“你也没有必要为输给他而生气,柳长街本来就是天下九大名捕中最为精明,武功也是最高深莫测的一个。” 赵平安道:“天下九大名捕中,据说有六个都是出自金九龄门下?” 陆小凤道:“不是据说,是事实。就好像‘白头鹰’鲁少华和‘三头蛇’孟伟,虽然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名捕,但是一旦金九龄有什么需要,他们还是会听从金九龄的指挥的。” 赵平安道:“看来你已经相信了柳长街的话。” 陆小凤苦笑道:“证据确凿,字字诛心。你叫我怎么能不信。”他忽然想到了苦瓜大师,苦瓜大师如果知道自己唯一的师弟如此行径,心里一定会难受得很。 蛇王道:“我已经安排了可靠的兄弟去盯住鲁少华和孟伟,他们出入任何地方的行踪,都会记录下来,交由柳捕头去分析查探。” 陆小凤站起身道:“你的酒很好,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也该走了。” 赵平安微笑道:“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比现在胖上一些。” 他们走的很快,月还未上树梢,他们已经回到了客栈。 花满楼静静的听完陆小凤讲述这一行的经历,才缓缓的道:“这么说金九龄很有可能就是绣花大盗了。” 陆小凤道:“可能性已经在九成以上。” 花满楼道:“平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华玉轩主珍藏的七十幅字画,镇东的那一批红货,想销赃都不会那么容易。” 赵平安道:“这么多的财富,光金九龄一个人不可能藏匿起来,他必然得交给他信任的手下们。” 陆小凤道:“在这五羊城里,鲁少华和孟伟无疑就是他最信任的手下。” 赵平安道:“只要柳长街能从鲁少华或者孟伟那里找到一件这些案子里的赃物,他们这些人所形成的攻守同盟就会瞬间崩溃。” 陆小凤道:“所以柳长街的目标选择的很正确,正确的方向必然会带来成功的结果。”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失落。 花满楼看不到陆小凤的神情,但他能听出陆小凤语气里的不甘心。忍不住问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高兴的事情。” 赵平安悠然道:“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即使真的进了六扇门,也只能排在第二号人物的位置上,有些惆怅罢了。” 陆小凤连忙转换话题道:“照现在的发展趋势,柳长街找到金九龄是绣花大盗的证据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花满楼道:“应该是这样的。” 陆小凤道:“但是要真正让绣花大盗伏法,还是得靠手底下的功夫才行。” 赵平安道:“那是自然,金九龄并不像是个你把罪证拿到他面前,他就会乖乖随你去监牢的人。” 陆小凤皱眉道:“金九龄一向深藏不露,若是真动起手来,柳长街能不能降得住他?” 赵平安淡淡的道:“柳长街和金九龄我都见过,若是在这两个人之间选一个做对手,我绝不会选柳长街。” 花满楼道:“何况柳长街也并不是孤身一人。” 陆小凤道:“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帮他对付金九龄?” 花满楼道:“你不知道‘铁捕’杨铮也到了城中?” 陆小凤道:“九大名捕中的第一条好汉,‘铁捕’杨铮?” 花满楼道:“就是他。” 陆小凤道:“如果是他的话,倒确实是柳长街的得力帮手。” 赵平安道:“这么说,我们现在只需要坐等他们胜利擒获绣花大盗的消息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好像是这样的。” 花满楼道:“还有平南王世子被刺一案你们可以去查。” 赵平安道:“我可不准备去趟这滩浑水,我准备把陆小凤带回碧霞山去。” 陆小凤道:“啥?” 赵平安道:“绣花大盗已经快要伏法,你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与其再在江湖上瞎漂,还不如去多陪陪薛姑娘的好,除非你打算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 陆小凤出奇的竟没有反驳,而是又坐下来沉思。 赵平安一字一句的道:“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是错过,不再擦肩,也没有回头。” 陆小凤跳起来叫道:“我们走!” 赵平安道:“去哪里?” 陆小凤道:“碧霞山!” 花满楼道:“这不像是你会做的选择。” 赵平安道:“但却是个最正确的选择。” 陆小凤道:“或许我真的是个混蛋,但赵兄说的不错,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没有机会重来,我这次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花满楼微笑道:“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喜欢薛冰。” 赵平安道:“能想明白这一点,你起码还不算无药可救的混蛋。” 柳长街的动作的确很快。 赵平安和陆小凤才离开五羊城三天,便在路上听到了绣花大盗金九龄落入法网的消息。 赵平安道:“柳长街破案效率还真是高。” 陆小凤默然了片刻,才苦笑道:“金九龄,可惜了。” 赵平安道:“欲海无边,天网恢恢。你不必替他惋惜了。” 陆小凤道:“他毕竟曾是我的朋友。” 赵平安笑道:“霍休以前好像也是的。” 夕阳下的碧霞山,景色还是那么美。 “针神”薛老太太今年已七十七了,但无论谁也看不出她已是个七十七岁的女人。在不甚光亮的场合,有许多人甚至会认为她最多只不过三十七八,她的态度永远是端庄而完美的,眼睛依旧明亮,风采依然动人,尤其是她看见她欣赏的年轻人时,她的眼睛里甚至会露出种少女般的娇憨天真。 陆小凤就是她欣赏的年轻人,现在她正在看着陆小凤,微笑着道:“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回来。” 陆小凤挺了挺胸膛,道:“我当然会回来,薛冰呢?她怎么不在这里。” 薛老太太道:“如果你们早一天回来,就还能看见她。只可惜她现在已经下山去凑热闹去了。” 陆小凤一怔,道:“凑热闹?凑什么热闹?” 薛老太太道:“三百年中,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两位剑客,就要在紫金山决斗,这一战不但势必轰动天下,也必将永垂不朽,这算不算现下最大的热闹?如果不是我实在年纪太大,也真想去目睹一下这两个人的风采。” 陆小凤的脸色又变了。 赵平安道:“白云城主对西门吹雪?” 薛老太太点点头,曼声长吟:“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第四十八章 六朝古都金陵城,枕山际水,屹立在豪迈长江的南岸,周围却又有群山拱卫,它既有北方的厚重和大气,又兼具了江南独有的灵秀与隽永,再加上千百年历史的积淀,上天造化,似乎集万千宠爱尽在金陵。 八月十三,黄昏。 金陵已在望。 赵平安立在船头,凝神远眺,金陵城如被落日镀上了一层金子般的色彩。 陆小凤钻出船舱,站到他身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赵平安道:“我们来的并不算迟。” 陆小凤道:“但也不能算早。” 赵平安道:“如果不是你非要先去万梅山庄的话,我们至少能早到五天。” 陆小凤无奈的叹了口气,离开碧霞山后他们就直奔万梅山庄,没想到西门吹雪竟然不在山庄内。 赵平安道:“西门吹雪是不是已经到了金陵。” 陆小凤道:“很有可能,他总认为杀人和被杀都是件非常神圣的事!所以他无论和谁决斗,一定会在几天之前到那里去,先斋戒三日,再焚香沐浴。” 赵平安道:“而且斋戒和沐浴都可以使人的精神健旺,精力集中。对他的决斗无疑也有着帮助。” 陆小凤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江面,道:“所以他出道至今,尚未败过一次。” 赵平安道:“但白云城主叶孤城也是一样,纵横天下,未逢敌手。” 陆小凤道:“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永远的无敌下去。” 赵平安道:“你在担心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叶孤城的那一剑‘天外飞仙’,确实已经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赵平安道:“无双的剑法,并不一定就是无敌的剑法。”他淡淡的又道:“就算是无敌的剑法,也要看是谁在用,对手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你似乎比我还对西门吹雪有信心。” 赵平安道:“因为你总是在用老眼光去看别人,你是不是觉得西门的剑法比叶孤城要差了一分,所以才这么坐立不安?” 陆小凤没有否认。 赵平安道:“三个月前或许是这样,但是现在就未必了。” 陆小凤道:“你认识西门也才三个月,为什么有把握这样说?” 赵平安道:“因为我了解他的剑道:生死之间求突破,无限风光在险峰。每击败一个强敌,他的剑法就会向着顶峰更进一步。叶孤城的剑道大抵也是如此,所以他们才会不断的寻找旗鼓相当的对手,因为那是他们的求道之路。”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西门三个月前击败了一个强敌,剑法现在已经大进?” 赵平安道:“你难道忘记了独孤一鹤?” 陆小凤道:“独孤一鹤是中了上官飞燕的暗器之后才落败身死,这也能算?” 赵平安道:“算不算不是由你说的,西门从那次交手之后就再没有在江湖上出现,想必是心有所得,所以闭门苦练。” 陆小凤道:“所以他的剑法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难道已经在叶孤城之上?” 赵平安道:“未必能超越叶孤城,但也不会差,所以这一战必将旷古绝今,否则怎么会引来这么多的武林豪杰?” 陆小凤道:“来了多少人?” 赵平安道:“此刻金陵城中,该有四五百位,其中至少有五位掌门人、十位帮主、二三十个总镖头,只要是能抽得开身、能赶到这里的,谁也不愿错过这一战,包括你的心上人薛姑娘。” 陆小凤突然用力一拍船舷,冷笑道:“他们究竟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看成了什么东西?看成了两只变把戏的猴子?看成了两条在路上抢肉骨头的野狗?” 赵平安淡然道:“这一战是他们自己要打的,并没有别人逼他们!” 当然没有。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逼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做任何事。 陆小凤的双拳已握紧,道:“我只希望永远也看不到他们这一战!” 赵平安道:“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谁也阻止不了。”他盯着陆小凤,一字字接着道:“包括你我在内,也同样没法阻止。” 陆小凤不愿承认,却也不能否认。 赵平安道:“我知道在你眼中看来,他们两个人这么做其实是很愚蠢,很无谓的行为。只可惜你的想法并不能代表他们。” 陆小凤道:“虚名身外之物,他们为何要把它看的这么重?” 赵平安道:“你认为他们这一战是为了求名?” 陆小凤道:“难道不是?无论谁胜了这一战,都将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 赵平安道:“那我只能说你太小看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们这一战不是为了求名,而是为了追求心目中的道。”他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道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我倒是觉得名气还更有用一些。” 陆小凤道:“貌似你很了解他们的思路。” 赵平安道:“我一样也并不欣赏他们要决斗这种行径,也觉得他们俩能干出这种事情纯属闲的蛋疼。但是我尊重他们的选择,这是他们的权利,旁人没有资格去干涉。” 陆小凤道:“那我们就这么等着,看他们分出个你死我活?” 赵平安忽然道:“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阻止这一战。” 陆小凤大喜道:“什么办法?” 赵平安道:“如果叶孤城在决战之前出点什么意外,这场决斗不就自然流产了。” 陆小凤皱眉道:“叶孤城会出什么意外?” 赵平安道:“意外总是由人来创造的。你别忘记了,我是个杀手。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金陵城里找到叶孤城,把他打成重伤?或者干脆把他悄悄干掉?” 陆小凤擦掉额头的冷汗,道:“赵兄,你开的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赵平安道:“这次真不是开玩笑,西门吹雪是你的朋友,你应该更希望他赢。” 陆小凤道:“就算西门赢了,那之后呢?他也只会更孤独,只能在寂寞中等待下一个对手的出现。” 赵平安道:“你为他感到悲哀?” 陆小凤道:“我只是为他感到不值,总觉得他的生命里似乎没有快乐这种东西的存在。” 赵平安悠然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陆小凤沉默了一会,才叹道:“是我执着了,每一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没有道理强求他必须活得和别人一样。” 赵平安道:“能够这么快就想通道理,看来你也已经快悟出属于自己的道。” 陆小凤道:“什么道?” 赵平安微笑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是为逍遥。” 第四十九章 八月十四,清晨。 陆小凤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金陵城里有太多他想要见的人。 赵平安不紧不慢的吃了早餐,直到辰时才晃晃悠悠的出了客栈,直奔他计划要去的地方,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一天,直到天色已近黄昏,方才回到客栈之中。 陆小凤回来的居然比他还早,只不过出去时是一个人的他,现在身边多了条母老虎。 赵平安含笑抱拳道:“薛姑娘,在下幸不辱命。” 薛冰连忙回礼,脸上飘起一朵红云,眼角却还在瞟着陆小凤,那眼里带着说不尽的万种柔情。 陆小凤干咳了一声,道:“今天你干什么去了?” 赵平安道:“紫金山踩场,很意外,山上居然没有几个武林人士。” 薛冰道:“那是自然,决斗的日子是明天晚上,今天不会有人去的。” 赵平安道:“西门庄主和叶城主这次真是赚足了眼球,金陵府衙已经在紫金山下贴出了告示,通知紫金山明日封山一天,还派人在山下巡逻,谕令全体居民不得进入。” 薛冰道:“因为明天山上肯定全是武林中人,普通百姓一旦混杂其中,难免会出意外。” 陆小凤露出一个老狐狸般诡异的笑容,悠然的道:“很可惜,明天去紫金山的人注定会失望。” 赵平安道:“你见到了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没有,但我见到了叶孤城。” 赵平安道:“他居然会把他们定的决斗地点告诉你?” 陆小凤耸耸肩道:“或许只是因为他太寂寞,这时有个朋友能够陪他说话,他还是很高兴的。” 赵平安微笑道:“我最佩服你的就是这一点,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你似乎都很乐意去和他们交朋友。” 陆小凤略带几分得意的道:“叶孤城自己也承认,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薛冰不关心这个,连忙问道:“那么他们决斗的地方不在紫金山?那在哪儿?” 陆小凤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我只告诉你们两个,你们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薛冰撅嘴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赵平安道:“就冲你说这句话的表情,我敢肯定你除我们之外至少还告诉了三个人。” 陆小凤脸色变得很古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平安道:“因为你的朋友太多,而你一贯不是一个能对朋友保守秘密的人。” 陆小凤又干咳两声,才道:“我确实只告诉了三个人,他们都是很可靠的人,绝不会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赵平安道:“你告诉了谁?”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木道人,还有司空摘星。” 赵平安也耸耸肩,没有再说话。 薛冰带着几分不满道:“你扯了这么远,还没说清他们决斗的低点。” 陆小凤神色变得很严肃,沉声道:“前朝故宫,奉天殿顶。” 薛冰讶然道:“这两个人好大的胆子。” 赵平安道:“这不算啥,他们俩就算把决斗地点定到紫禁城太和殿的屋脊上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薛冰不得不同意,但是还是忍不住惊叹道:“二十年前天子虽然已经迁都北方,但金陵故宫仍然是皇家园林,并未荒废。依旧有往来禁卫巡逻,戒备森严。” 陆小凤道:“你若是害怕,明晚可以不去。” 薛冰恍然道:“他们选了这地方,为的就是不愿别人去观战?” 赵平安道:“若是真在紫金山顶决斗,这两位当事人恐怕真要被别人当做戏子来笑话了。” 陆小凤道:“这一战并不是为了要给别人看的!” 薛冰忍不住又问道:“不为给别人看,那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战?” 陆小凤道:“今天我也问了叶孤城同样的问题。” 薛冰道:“他怎么回答的?” 陆小凤道:“他说:因为他是西门吹雪,我是叶孤城!” 这并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答复,却已足够说明一切。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命中注定了就要一较高下的,已不必再有别的理由。两个孤高绝世的剑客,就像是两颗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火花。这火花虽然在一瞬间就将消失,却已足照耀千古! 赵平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两位可以回房早点休息,少做功课,以免影响明天晚上的好戏,我还打算从你们那里听这场决战的过程和结局。” 顿了一下,他又大笑着续道:“当然你们肯定不会听我的劝告的,风这么柔,夜这么静。两个多情又互相爱慕的年轻人,在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城市里──我自己都觉得我刚才说的话不合适了。” 薛冰的脸红的就像个熟透的苹果,陆小凤也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烧。 但是他还是发现了一个疑问:“赵兄你明天不去观战?” 赵平安道:“不去,既然他们俩并不希望有别人在场,我何苦去招人讨厌?正好我有一个准备好的有趣计划要做。” 陆小凤已经被薛冰拉着向楼上走,他只来得及问了最后一句:“什么计划?” 赵平安道:“与世界为敌。” 八月十五,黄昏,紫金山北高峰山麓。 夕阳已西沉,月还未升起,北高峰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这本来已该是寂寥无人的时刻。 此时在通向峰顶的唯一一条山路之前,却是人声鼎沸,数百名武林英豪你拥我挤,聚成一团。惊奇的是,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却没有一人走上那条山路。 挡着他们的,竟然是一条划在地上的红线,线宽不过半分,哪怕是个三岁顽童,也能轻松一步跨越过去。 就这么一条细线,竟能让这么多武林高手束手无策? 或许,挡住他们的不是这条线,而是线后面写着的九个大字:“越此线者,请接我一刀。” 或许,挡住他们的也不是那九个字,而是散落在山路两侧,一十七具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的尸体。 再或许,比这些尸体还要可怕的,是那个站在线旁边,一副懒洋洋模样的黑衣人。 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他却还是显得很镇静,脸上还带着微笑。 杭州万胜镖局的总镖头“万胜金刀”郑方刚带着他的几个得力镖师,赶到山脚下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尸体虽然可怕,但是还吓不住他们,万胜镖局里的第一号镖师“铁掌”孙平已经在摩拳擦掌,准备冲过去。 就在他准备冲出的时候,一只手及时拉住了他。 孙平回头,刚想怒喝,发现拉住他的居然是他的顶头上司郑总镖头。 郑总镖头的脾气一向也不是很好,但是现在居然却是脸色惨白,全身还在不住的发抖。拉着他一直向后退,直到退出十丈开外,才长吁了一口气。 孙平忍不住问道:“总镖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郑方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嘶哑着嗓子道:“路边的那些尸体,你认识几个?” 孙平道:“我一个都没注意。” 他说的是实话,他还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总是比较容易冲动。 郑方刚道:“我只是扫了一眼,就至少认出了八个。” 孙平道:“是些什么人?” 郑方刚嘎声道:“‘天门四剑,其利断金’,‘金鞭银刀,段氏双英’,‘生死一屠’公孙无忌,还有……” 孙平的冷汗涔涔而下,他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又回来。 但是他还忍不住问道:“还有一个是谁?” 郑方刚的声音都在止不住的颤抖:“‘鬼王’阴涛。” 孙平耸然失色。整个人都险些软倒在地。 “鬼王”阴涛,这名字本身就足以震散无数江湖人的魂魄。 郑方刚深长的呼吸了几口气,才慢慢镇定下来,摇头叹息道:“能杀了这些人,想必也只有他能做到。没想到他会守在这里,看来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就在山顶,可惜我们是看不到了。” 孙平道:“他又是谁?” 郑方刚道:“‘天刀邪皇’赵平安。” 第五十章 月已上树梢。 人群中的嘈杂之声也越来越大,没有人想错过两大剑客惊天动地的一战,但是现在时间明显已经不多。 赵平安却还是微笑着站在山路前,好像要站到天荒地老。 紫金山北高峰,登顶的山路只有这么一条。 当然他们也可以从其他地方爬上去,北高峰山势虽险,却也难不倒这些武林高手。 只可惜武林朋友们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不走正路而是钻进山上的密林,哪怕登上了山顶,看到了这一战,给他们带来的也不会是荣耀,而是耻辱。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怕比看不成这一战更让人难以接受。 但他们同样也不敢去冲过那条线,因为大家都很有自知之明,没有自认为能比“天门四剑”、“段氏双英”、“生死一屠”这些人还高明。 没有自知之明的朋友,恐怕早已变成了江湖路上的枯骨。 所以他们只能等在这里,等待是否会有契机出现。 总会有比死掉的那些人更高明的人去对付这个疯子的,这是几乎所有人心中的一致想法。 此刻的赵平安,在他们心中就是一个疯子。 果然有人越众而出,是两个衣着很华丽,相貌也很英俊的年轻人,仔细看去,可以发现他们的面容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左首的年轻人抱拳行礼,道:“赵大侠请了。” 赵平安微笑道:“两位可是蜀中唐门子弟?” 左首的年轻人道:“赵大侠认识我们?” 赵平安道:“不认识,但我认识你们腰上的暗器囊。” 左首的年轻人道:“在下唐天容,这是舍弟天纵。” 赵平安道:“久仰。” 唐天容道:“赵大侠神刀无敌,在下与舍弟素来佩服,也并无把握接下赵大侠一刀。但是在下与舍弟还是想上峰顶看看。” 赵平安道:“唐公子有何见教?” 唐天容道:“蜀中唐门,所长唯有暗器一途,如果赵大侠不肯让路,在下与舍弟只有得罪了。” 围观群众的眼睛里都发出了光,唐门暗器,天下武林中人闻名丧胆。赵平安再强,面对唐门两大高手,还能继续封住上山的路么? 赵平安微笑道:“唐门暗器威震天下,赵某也仰慕已久。今日能领教一番,正是生平快事。” 唐天容没有再说话,而是后退了三步。 一直没有开口的唐天纵缓缓的戴上了他的鹿皮手套,神情阴郁而凝重。鹿皮手套闪动着一种奇怪的碧光,映得他的脸色仿佛也是惨碧色的。 唐天容解释道:“在下擅长的暗器是毒砂,这里英雄众多,一旦在下出手,难免会有误伤,舍弟擅长暗器为毒蒺藜,是以由舍弟出手。” 赵平安道:“唐门成名百余年,门中子弟果然有大家风度。不过赵某可以保证,令弟尽管放心出手,不必顾忌。只要在场众人有一人伤在令弟的暗器之下,就算赵某输了,两位尽可放心上山登顶。” 唐天纵的脸色又变了,不是凝重,而是愤怒,赵平安的话,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蔑视。 唐天容脸上却泛起一丝喜色,猛然后跃丈余远,叫道:“天纵,出手!” 周围的众人轰然震动,唐家毒药暗器的可怕,并不完全在暗器的毒,更因为唐家子弟出手的快!纵然看见过他们暗器出手的人,也无法形容他们出手的速度。更何况在赵平安大言炎炎之下,一旦唐天纵不要脸皮,真的向在场中人施放暗器,那可真成了无妄之灾。没有任何人想被唐门暗器伤到,哪怕是擦破一点油皮也不愿意。 没有人受伤。 唐天纵的手已伸出暗器囊,手里必然已握着满把暗器,却不知为了什么,竟偏偏没有发出来。 唐天容的脸色也变了,正想开口怒叱,忽然听见唐天纵嘴里在“丝丝”的发响,一张俊脸由白变青,由青胀红,满头冷汗滚滚而落,竟是已被人点了穴道。 赵平安几时出的手?在场的无数武林高手竟似好像都没有看见。 唐天容的脸也由苍白转为通红,猛然冲到唐天纵的身边,把他背起,头也不回的向山下奔去,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路,没有谁这时不开眼,想成为唐家二公子的出气筒。 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一时又静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下一个挑战者。 这次出来的是三个人,左边的是个一身黄衣的年轻人,腰悬长剑,潇洒脱俗;右边却是个一身银衣,面圆如满月,一脸笑容的大胖子;走在中间的则是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两鬓虽已斑白,打扮得却还是像个花花公子,腰上的玉带晶莹圆润,上面还镶满了比龙眼还大的珍珠、比拇指还大的翡翠。 赵平安道:“可是武林三大世家当面?” 黄衣年轻人温润有礼的一抱拳,道:“不错。” 赵平安道:“‘金南宫,银欧阳,玉司马’,果然名不虚传。想必阁下就是南宫世家这一代的家主。” 黄衣年轻人道:“赵大侠目光如炬,在下南宫宇。” 赵平安目光一转,道:“这位应当就是‘算无遗策银算盘’欧阳笑。” 欧阳笑道:“大多数的人还是喜欢叫我欧阳算,其实叫什么都是一样,无关要紧。” 赵平安道:“那么最后这位,当然就是江南虎丘,双鱼塘,长乐山庄的主人,‘太平剑客’司马紫衣了。” 司马紫衣没有答话,只是傲然的点了点头。 赵平安道:“只可惜即使是三大世家,今晚想上紫金山,也得请接赵某一刀。” 南宫宇道:“方才赵大侠的身手,我们都已经看到了。南宫宇并无把握能接下赵大侠神刀一斩。” 赵平安眼珠一转,道:“那么南宫公子有何打算?” 南宫宇道:“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赵大侠。” 赵平安道:“请讲。” 欧阳笑接道:“敢问赵大侠,西门庄主和叶城主是否此刻正在北高峰顶?” 赵平安又露出了微笑,道:“果然还是欧阳家主睿智,阁下是今晚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南宫宇道:“还请赵大侠释疑。” 赵平安道:“不在。” 南宫宇怔住,三大世家家主怔住,在场的百余位武林高手也都怔住。 谁都以为两大剑客此刻正在峰顶进行惊世一战,可没想到却从赵平安口中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南宫宇连忙追问道:“那么西门庄主和叶城主此刻在何处?” 赵平安道:“这好像是第二个问题了。” 南宫宇又一怔,抱拳道:“是在下失礼了。” 赵平安大笑道:“南宫公子不必如此拘束,和你开个玩笑罢了。赵某确实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此刻在何处决战,只是不想告诉各位而已。” 南宫宇苦笑,欧阳笑也叹了口气,没有再开口。人群中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声。 司马紫衣踏前一步,威严的道:“阁下所言当真?那阁下在此划线封路,又是所为何事?” 赵平安淡然道:“信不信由你,我还没必要骗你们。至于我在这里拦路,是因为我高兴。” 司马紫衣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道:“那么如果老夫要上山,是不是还得接阁下一刀。” 赵平安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司马紫衣阴着脸,忽然一挥手,叫道:“胡青!” 一个紫衣佩剑的年轻人马上从人群中跃出,很恭敬的行礼道:“师尊有何吩咐。” 司马紫衣道:“你去接这位赵大侠一刀,小心为上,莫要下杀手。” 赵平安道:“司马家主果然风度不凡,就冲你这句话,赵某同样不会下杀手。” 司马紫衣没有接话,欧阳笑接口道:“赵大侠此言大善,和气生财正是上策,何必非要打生打死。” 赵平安摸摸鼻子道:“莫非在下很像个杀人狂魔?两位还要用这种话挤兑赵某。” 南宫宇道:“地上血迹未干,赵大侠何必惺惺作态。” 赵平安耸耸肩,旁边的人群里却有个人扬声道:“方某可以作证,地上死的人全都是咎由自取,赵大侠一开始并未下杀手,是他们未能接下赵大侠一刀,还逞强硬要强冲上山,赵大侠才出了第二刀。” 南宫宇目光一凝,盯着人群中说话的那个蓝衣人道:“阁下是谁?” 蓝衣人拱手为礼,道:“在下方直。” 南宫宇道:“君子方直?” 方直道:“江湖朋友抬爱,给在下起了这么一个绰号。” 南宫宇道:“听说你一生之中从未说过谎话。” 方直还未开口,司马紫衣已冷冷的道:“这句话本身就已是一个最大的谎话。” 方直居然没有生气,只是微笑道:“司马前辈所言甚有道理,只是适才方某所言,这里至少有五十位朋友均亲眼目睹。若是方某想说谎话,也不会说这么容易拆穿的谎话。” 司马紫衣目光一转,没有再说话。 胡青已拔剑出鞘,很恭敬的双手握剑,剑尖向下,摆出晚辈在向长辈请教之前的执剑之礼。 赵平安微笑道:“你不妨先出剑。” 胡青徐徐举剑。 他四岁就拜入了长乐山庄,七岁时就已拥有自己的佩剑,到今天他已苦练了十五年的剑法,每天练剑的时间都不少于六个时辰。 即使是他的师尊司马紫衣,也在不时的感叹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恐怕剑法的火候也比不上他。 刚才他也看到了赵平安和唐家兄弟的对决,自然知道自己和对面的那个人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现在他并不奢望能接下赵平安的一刀,只希望能够把自己生平所学到的剑术完全的展现出来。 这将是他二十年生命中,最为璀璨的一剑。 第五十一章 剑光已飞起。 胡青的人也已随着剑而腾空而起,他的人似乎已经与剑合而为一。 高手相争,本来最忌讳随意凌空出击。 因为自空发招,招式虽然凌厉,但是人在空中无从借力,招式也就无法自如变化,反而极易暴露出自身的弱点。 一个破绽,有时就足以致命。 但是胡青现在并没有这样的顾忌,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剑的机会,所以他已将自己的全部精气神都溶入这一剑之中,剑光辉煌而迅急,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后着。有的只是足够的速度、足够的力量!只见剑光如匹练、如飞虹,横贯长空,向着赵平安直刺了过去。 南宫宇的瞳孔已收缩,他也是自小练剑,自然能看出胡青这一剑的水准,这个少年的剑法之高,大大的超乎了他的预料。 司马紫衣眼中忍不住露出满意之色,胡青的这一剑竟然能如此超水平的发挥,明显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旁观的人群中也传来阵阵惊呼之声,在场高手虽不少,但自信能接下这一剑的人同样并不算多。 剑刺出,寒光动。 剑气已在眉睫。 赵平安的脸上却还是带着微笑,很镇静、很安详的微笑。 忽然他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一夹!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夹的神奇和速度,这一夹表现出的力量,几乎已突破了人类潜能的极限。 寒光凝结,剑也凝结,剑锋忽然间就已被赵平安的两根手指夹住。 胡青的人也好像在这一刹那凝结,连呼吸似乎都已停顿。 本来嘈杂的人群也奇异的安静了下来,这一瞬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短短片刻,一个好似从天外传来的苍老声音才打破了这片静寂:“‘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是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赵平安微笑道:“古松居士目光如炬,说的不错。” 说话的老者正是黄山古松居士,此时他面上的惊异之色尤未散去,讶然道:“虽然陆小凤是赵大侠的朋友,但是没想到赵大侠的灵犀一指竟然如此精湛,竟已到了心随意动的境界。恐怕就是陆小凤本人使出这一指来也不过如此。” 那是自然,赵平安心里暗笑,系统附带的复制粘贴功能,其强大之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刚才他使出的那一指,是复制陆小凤接叶孤城“天外飞仙”时的那一指,堪堪已经达到了陆小凤所能达到的极限水准,此刻一使出,果然震撼全场。 司马紫衣缓步上前,沉声道:“胡青退下。” 胡青的脸已涨得通红,双手却仍然死死握着剑柄不放,道:“师尊,弟子还未接赵大侠一刀。” 司马紫衣变色,怒道:“你在胡说什么,还不赶紧退下。” 赵平安道:“司马庄主不必为令高徒担心,这一刀我已经出过了。” 胡青怔住,司马紫衣也怔住。 南宫宇忍不住问道:“赵大侠方才已出了刀?” 赵平安淡然一笑,缓缓松开两指。道:“这位小兄弟,可以收剑了。” 胡青连忙将剑归鞘,正欲躬身行礼,不想头颅方一动,原本挽得整整齐齐的乌发一下全都披散下来,一时弄得他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司马紫衣这次脸色真的大变,以他的武功和眼力,竟未能看出赵平安是何时出刀挑飞了胡青头上的发簪。 南宫宇的脸色同样变幻不定,胡青更是窘迫万分,不知该如何开口。 欧阳笑哈哈一笑,上前拱手道:“赵大侠武功卓绝,宅心仁厚。我等万分佩服,今日之会,自当到此为止。” 武林三大世家,虽然高傲,却绝不狂妄自大,更不会不知进退。不然他们早已自武林之中除名。 现在三大世家已经走了,群豪却还未散,但是人群离赵平安的距离,却又不自觉的远了丈许。 适才赵平安的出手,已经堪比鬼神之技。 赵平安仰首,月已在中天。 古松居士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相信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确不在峰顶了。” “君子”方直正好在他身畔,连忙问道:“古松前辈为何如此说。” 古松居士道:“我也是刚才看到那一指才想到的——你们今天有谁看到陆小凤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 古松居士道:“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好友,又生平最爱凑热闹。如果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真的在这里决斗,他绝不可能不到场。” 方直道:“古松前辈的意思是?” 古松居士道:“想必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此刻已经在另一处隐秘的地方开始交手了罢,陆小凤应当也在那里。” 方直道:“古松前辈所言,大有道理。” 他的目光又转向山路边的那些尸体,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些人,死的未免太不值得。” 赵平安忽然道:“你们想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一战,是为了什么?” 方直一愣,老老实实答道:“西门庄主与叶城主均为绝代剑客,这一战必将名传千古。若能作为旁观者目睹这一战,或许将来的历史记载上也会有我方直的名字。” 古松居士苦笑道:“你倒还真是个君子,老夫虽然也是有如此想法,但要像你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赵平安微笑道:“方兄坦诚待人,赵某佩服。” 方直道:“那么赵大侠在此划界封山,是为了替他们二位吸引我等的注意力?” 赵平安道:“非也,赵某不过是效仿先贤,在此领教天下英雄的武功而已。” 方直道:“何方先贤,竟有如此雄心壮志?” 赵平安道:“三百年前,东海白衣人自异域踏波而来,为追寻武道巅峰,足迹踏尽中原九州,遍寻天下高手交战,最终身陨海滨。虽然在他剑下饮恨武林高手不下百人,但天下武者,却并不以他为仇寇,反而敬佩其志向。” 古松居士叹道:“老夫也听过这段江湖往事,无论如何,这白衣人虽是人间的魔鬼,却是武道中的神圣,他作为人就似乎为武道而生,死也是身殉武道而死。他究竟是善?是恶?无人可以评说。” 方直面露敬佩之色,道:“此等武者,确实可敬。” 赵平安道:“可惜死在他剑下那些人的亲朋好友们不会这么想,所以武道这种东西,虽然能给人精神上的鼓舞,但是真正带来的,恐怕只有鲜血和死亡。” 方直苦笑,道:“赵大侠高论,恕方某难明其意。” 赵平安大笑道:“现在不明白是必然的,如果你能再活五百年,你就肯定会知道为什么说法制社会才是最好的。” 第五十二章 曲已终,人已散。 赵平安回到客栈,已是午夜时分,万籁俱寂。 陆小凤和薛冰已经回来了,居然还没有睡,反而弄了两坛酒,七八个菜,在房间里享受夜宵。 赵平安自然不会错过填饱肚子的机会,就如同风一般掠了进去。 陆小凤抬头看了一眼赵平安,一言不发。 赵平安居然也不说话,只顾着喝酒吃菜。 薛冰奇道:“你就不想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斗的结果?” 赵平安道:“我自然想知道。” 薛冰道:“那你为什么不问我们?” 赵平安道:“我看到陆小凤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五个大字‘快来问我吧’,我就决心吊一吊他的胃口。” 薛冰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连房间里的鲜花都好似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赵平安叹道:“果然不愧是绝世佳人,如果你不是有主了,我还真会动心。” 薛冰娇笑道:“你如果现在行动还不算太迟,反正我还没来得及和他成亲。”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她又禁不住满含柔情的瞟了一眼陆小凤。 赵平安笑道:“你就别开陆兄的玩笑了,我看他好像快要爆炸的样子。” 陆小凤果然跳了起来道:“你们两个如果要打情骂俏,请离我远一点,别让我能看见你们。” 赵平安道:“看起来你心情不是很好,难道西门吹雪死了?” 陆小凤又颓然坐回椅子上,道:“西门没有死,死的是叶孤城。” 赵平安道:“看来今天不是叶城主的吉日,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沮丧?” 陆小凤道:“你别忘了,叶孤城也是我的朋友。” 赵平安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们还是应该抬起头来,向前看比较好。尤其是对你这种快要做新郎的人,更应该如此。” 陆小凤大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他本来还有话想说,但是看到身边薛冰的眼神,他后面的话就已说不出口。 赵平安的身形却已穿窗而出,大笑道:“我回花满楼那里去了,你们成亲的好日子定下之后,记得派人通知我们一声。” 陆小凤苦笑道:“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喝喜酒。” 他没能再说出第二句话,因为薛冰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堵住了他的嘴。 赵平安很高兴的回到了花府,花老太爷说的不错,这里果然就和他自己的家一样。 听到陆小凤要成亲的消息,花满楼也很高兴,他也是个希望朋友能过的更好的人。 只是派去碧霞山打听消息的人带回来的并不是陆小凤要成亲的日子,而是陆小凤又悄悄跑下了山,在银钩赌坊因“罗刹牌”一事卷入西方魔教的麻烦之中,消失不见的罗刹牌、似敌似友的美人、魔教长老“岁寒三友”、意外身亡的魔教教主及教主之子,诸般事情错综复杂,最后的结果只有一句话:陆小凤已经出发到东北松花江上的“拉哈苏”去找罗刹牌了。 花满楼静静的听赵平安念完传回来的消息,才皱眉道:“陆小凤果然是消停不住的人,这次他惹下的麻烦,比金鹏王朝和绣花大盗还要大。” 赵平安道:“确实,西方玉罗刹一直是江湖上最神秘,也最可怕的人之一。” 花满楼道:“还好他已经死了。” 赵平安道:“如果你认为他真的死了,那只能说明你低估了他。像他那样的枭雄,玩弄点诈死之流的手段不要太容易。不过,既然他已经宣称自己‘死’了,想必不会轻易现身,陆小凤应该不用面对他。” 花满楼道:“只要玉罗刹不在,单凭岁寒三友,应当对陆小凤造不成太大的威胁。” 赵平安道:“未必就只有岁寒三友,你可知道西北双玉?” 花满楼道:“当然知道,说的就是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和北方黑虎堂的堂主飞天玉虎。据说他们两个,就是西北武林中最可怕的两个人。” 赵平安点点头,道:“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见双玉,大势已去。” 花满楼道:“飞天玉虎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赵平安道:“银钩赌坊就是黑虎堂的产业之一,你觉得他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花满楼变色道:“这么说,陆小凤这次恐怕真的会有危险。” 赵平安道:“性命之忧未必会有,但是难免会受点折腾。让他受点教训也好,明明都要成亲的人,还到处乱跑,瞎惹麻烦,万一他真的挂掉在关外,活着的人会更伤心。” 花满楼道:“为防万一,我们最好别在这里坐等了。” 赵平安道:“那又能怎样?这封信上最后的日期是五天之前,这五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并不知道。现在陆小凤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花满楼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站了起来。 赵平安道:“你准备出关去帮陆小凤的忙?” 花满楼道:“难道你不去?” 赵平安道:“我不去。” 花满楼道:“为什么?” 赵平安道:“因为我怕冷。” 赵平安和花满楼并没有出关。 因为他们只在路上走了三天,刚刚赶到张家口,就接到了关于陆小凤的第二封消息。 花家的情报网络,本来就是武林中最顶尖的那一级。 这一次的消息更加波谲云诡,被斩断四肢的飞天玉虎妻子丁香姨、惨死的江南巨富贾乐山、蓝胡子的四个跑掉的老婆、真真假假的三块罗刹牌、直到陆小凤陷身银钩赌坊,落入岁寒三友和飞天玉虎的包围圈,还有横空出世的救星西门吹雪,以及最后登场收尾的西方玉罗刹。 花满楼一直听到赵平安念完最后一个字,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他没事就好。” 赵平安道:“如果我们没有出这一趟门,或许我们现在就已经见到了陆小凤。” 花满楼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儿能够预测到所有的事情。” 陆小凤在托人送信给西门吹雪的同时,也托人给他们带了信。 只可惜那个送信的人赶到花家的时候,赵平安和花满楼恰好刚刚离开。 如果西门吹雪也没能及时赶到,陆小凤会不会真的死在孤松和枯竹的双剑合璧之下? 花满楼没有再往下想,他也不敢去想。 赵平安道:“事情现在已解决,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家?”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我还是想见见陆小凤,不然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赵平安微笑道:“如果我们现在回家去,我敢保证,很快你就可以再见到他。” 第五十三章 陆小凤果然来了,只不过不是赵平安预计的很快,而是足足过了一个月之后。 赵平安一走进客厅,就看到陆小凤正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陆兄多日不见,怎么竟然好似清减了不少,莫非果然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陆小凤苦笑,拱手道:“赵兄休要取消,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赵平安道:“莫非是请赵某担任陆兄婚礼上的伴郎?感谢陆兄如此信任在下,将如此重任交予赵某,赵某自当尽心竭力,奋发图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陆小凤险些喷出一口鲜血,连忙打断道:“赵兄,不是求你帮这个忙。” 赵平安道:“那是担任司仪还是总管?陆兄尽管开口,赵某力所能及之处,无所不为。” 陆小凤道:“赵兄勿要再开玩笑,这次是真的有大事要请你帮忙。” 赵平安道:“抛开刚才说的那些,我唯一擅长的本事,就剩下这身武功了。你要请我去杀谁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请赵兄来追杀我。” 赵平安道:“薛冰是不是下手太狠,直接打了你的头?” 陆小凤又苦笑,道:“我现在头脑很清醒,赵兄一向见闻广博,可曾听说过‘幽灵山庄’?” 赵平安道:“略有耳闻,据说有许多本应已经死了的人,但是他们都没死,而是进入了幽灵山庄里,他们聚集在一起,就像幽灵徘徊在人间,所以才因此得名。” 陆小凤道:“赵兄果然才高识远,近日前我从一个人那里得到一条秘密消息:幽灵山庄最近要计划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会将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 赵平安道:“这条秘密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陆小凤道:“武当掌门,石雁。” 赵平安道:“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陆小凤道:“他对于‘幽灵山庄’这个组织已知道了很久,却一直都抓不到一点线索,却在一个巧合的机会下,从一个垂死的人口中,知道了这个组织的一些消息。” 赵平安道:“这个垂死的人又是谁?” 陆小凤道:“这个人竟是多年前就已应该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顾飞云。他从幽灵山庄中逃出来,被人逼入了万丈深壑,虽然侥幸没有死,两条腿却已断了,只凭着一双手和一股坚强的意志,在绝谷中爬了五天四夜,才遇见一个在深山中采药的道士。” 赵平安道:“这道士正好是武当弟子?所以石雁就知道了幽灵山庄的秘密?” 陆小凤道:“只可惜顾飞云知道的也并不多,而且当时他已经油尽灯枯,只来得及说出这么多东西。” 赵平安道:“所以石雁就找到了你,希望你能帮助他揭破和阻止这个阴谋。他有没有再吹捧你一句‘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这个人无疑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我还有点自知之明,单凭我自己一个人之力,是绝对无法成功的。” 赵平安道:“所以你来找我追杀你,是想通过我的追杀,来让你有个充分的理由混进幽灵山庄里。” 陆小凤道:“从内部来探查消息,瓦解敌人,总是会容易一些。” 赵平安道:“为什么你不去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叹息道:“闭门不见。自从他击败了白云城主之后,他似乎离人就更远了一步,而更接近剑,不,不仅是剑,而是剑中之神。” 赵平安道:“后来在银钩赌坊,你请他帮忙,他还是去了。” 陆小凤道:“他确实去了,但是在最后他对我说:‘哪怕是朋友,以后也不会再帮我。他还清了欠我的,不想再欠我,也不想我欠他。所以……’” 赵平安道:“所以下次他就算眼见着你要死在别人手里,也绝不会再出手。” 陆小凤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平安道:“西门吹雪这种做法,明显就是想脱离红尘之外,跳出因果之中,道门中人有云:因果缠身不利清修,所以修道者若是欠了旁人恩情,定会寻个机会完完整整还了,了断这一场因果,免得来日成劫。在西门吹雪与你之间,仿佛就是这种情况。” 陆小凤呆了一呆,脸上神色变幻,最后又化作一声长叹,道:“看来他真的是入道了。” 赵平安道:“无情剑道,入了未必是好事,不过三千大道,皆可证道。或许陆兄能有朝一日看到西门庄主破界飞升。” 陆小凤唯有苦笑,道:“我们还是回头来讨论幽灵山庄的事情比较好。” 赵平安道:“光凭你我只怕还不足以摧毁幽灵山庄的谋划。” 陆小凤点头道:“还要找花满楼,他的思虑周密,无人能及,有他为我们的计划查漏补缺,我们的胜算才会更大。” 赵平安道:“除了我们三个,还有石雁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帮手了?” 陆小凤道:“目前只有司空摘星,你担心我们人手不够?” 赵平安道:“恰恰相反,我们要做的这件事是一件极为机密和危险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反而越不利。” 陆小凤道:“赵兄高见。” 赵平安道:“尤其是你请我追杀你这件事,更是最好只有你我两人知道,连小花也不要告诉。” 陆小凤喜动颜色道:“可以,这么说赵兄是答应了。” 赵平安道:“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我为什么要追杀陆小凤?” 陆小凤沉吟道:“这确实是个问题。” 赵平安道:“幽灵山庄里什么样的人都可能有,但是绝对没有傻子。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哪怕是我真砍断你一条腿,也无法取信山庄里的人。” 陆小凤皱眉道:“不错,我在来之前并未考虑过这件事。” 赵平安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道:“陆兄不必为此苦恼了,我已经替你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理由,绝对可以让幽灵山庄无条件接纳你。” 陆小凤喜道:“什么理由?” 赵平安道:“夺妻!” 第五十四章 形式高雅的八仙桌,桌旁坐着七个人。 七个名动天下,誉满江湖的人。 古松居士、木道人、苦瓜和尚、唐二先生、潇湘剑客、司空摘星、花满楼。 这七个人的身份都很奇特,来历更不同,其中有僧道,有隐士,有独行侠盗,有大内高手,有浪迹天涯的名门弟子,也有游戏风尘的武林前辈。 他们相聚在这里,只因为他们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现在他们还有一点相同之处──七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心情都很沉重。 尤其是木道人。 每个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他们都是他找来的,这并不是件容易事,他当然有极重要的理由。 桌上有酒,却没有人举杯,有菜,也没有人动过。 有风吹过,满楼花香,在这风光明媚的季节里,本该是人们心情最欢畅的时候。他们本都是最洒脱豪放的人,为什么偏偏会有这许多心事? 花满楼是瞎子,瞎子本不该燃灯的,但点着桌上那盏六角铜灯的人,却偏偏就是他。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不该发生的,却偏偏发生了。 木道人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人有些时候总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虽然这些事可能在旁人眼里很荒诞无稽,但是这些事确实发生了。” 司空摘星道:“发生了什么事?” 木道人道:“三天之前,‘天刀邪皇’赵平安和‘冷罗刹’薛冰在碧霞山订婚。” 订婚,本来是件喜事,为什么他的口气那么沉重? 其余的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一定还有下文。 木道人续道:“我当时恰好在碧霞山附近,于是赵平安就请我到山上喝一杯,但是正在喝酒之时,有个人闯了进来,要阻止这场订婚仪式。” 古松居士道:“是谁这么大胆?” 木道人道:“陆小凤!” 一阵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潇湘剑客:“我知道陆小凤是赵平安的朋友。” 木道人道:“不但是赵平安的朋友,也是薛冰以前的恋人。” 潇湘剑客道:“你认为是陆小凤对薛冰余情未了,所以才会来做这种蠢事?” 木道人道:“不仅仅是陆小凤对薛冰余情未了,薛冰也同样依然喜欢着陆小凤。” 司空摘星皱眉道:“那她为什么还要和赵平安订婚。” 木道人道:“白云城主和西门吹雪在金陵决斗之后,陆小凤本来答应要娶薛冰的。可是……” 司空摘星忽然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潇湘剑客道:“可是什么?” 木道人苦笑,司空摘星道:“可是他并没有履行诺言,而是又跑到西北,卷入了西方魔教和黑虎堂的纷争之中。” 潇湘剑客也沉默了,飞天玉虎的死,已经流传江湖。 木道人道:“陆小凤这么做,无疑会让薛冰很生气。” 古松居士道:“你认为薛冰要和赵平安订婚,就是为了气一气陆小凤。” 司空摘星道:“女人在生气的时候,通常就会做出一些毫无理智的事情。” 古松居士道:“但是薛冰心里喜欢的,其实还是陆小凤。” 潇湘剑客道:“所以陆小凤才会去捣乱。” 木道人道:“而且他还成功了,薛冰在见了他之后,当即表示要取消和赵平安的订婚。” 潇湘剑客道:“我可以理解他们两个的做法,但是赵平安绝不会理解。” 木道人点点头,缓缓的道:“赵平安没有说什么,只是拔出了他的刀。” 古松居士耸然动容,道:“赵平安出刀了?” 苦瓜和尚道:“居士为何如此吃惊?” 古松居士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白云城主和西门吹雪在金陵故宫决斗之时,赵平安也在紫金山划界封山,我当时也在那里。” 司空摘星道:“这事我们都听说了,赵平安一刀断山,气贯天河,数百武林高手未能越兰池一步,风头之盛,几乎连两大剑客的决战都盖了下去。” 古松居士道:“但是你们都没见到他真正的出手,除了刀法盖世之外,他还能使出陆小凤的独门绝技灵犀一指,功力之深,恐怕比陆小凤自己尚且不遑多让。” 司空摘星的脸色也变了,在场的众人几乎脸色都变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绝不是妄言。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自然知道武功绝顶的两人相争,如果一方完全知悉了另一方的独门绝技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木道人又叹了口气,道:“居士说的不错,赵平安的刀法,确实已经到了神鬼莫测之境,那一刀‘泣魂天殛’,当今天下恐怕没有人能接得下。” 司空摘星道:“难道陆小凤也接不下?” 木道人又点点头,缓缓的道:“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刀的锋芒和速度,没有人能招架,也没有人能闪避。刀光闪过,鲜血飞溅。陆小凤能不死,已是奇迹。” 古松居士道:“陆小凤并没有死,那他现在在哪里?” 木道人道:“我不知道,交手一刀之后,陆小凤就逃出了大厅,谁也不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司空摘星道:“赵平安难道没有追?他的轻功还在陆小凤之上,更何况陆小凤还受了伤。” 木道人道:“他本来是要追的,但是薛冰当时却拔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说如果今天赵平安敢追出去杀了陆小凤,她就当场自尽。”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了好久。 这次打破沉默的是古松居士:“这位薛姑娘倒是个烈性子。” 木道人道:“而且冰雪聪明,她知道自己就算用自己的性命要挟,也不可能保住陆小凤一生一世。” 司空摘星道:“所以她这么说,只是为了给陆小凤争取一天逃亡的时间。” 木道人道:“但是也只有一天,第二天赵平安就追了出去,带着他的刀。” 第三阵沉默,大家心里都有了结论── 只要赵平安追上陆小凤,陆小凤就必将死在他的刀下。 现在的问题是── 陆小凤究竟逃到哪里去了?能逃多久? 下结论的人通常都是最少开口的人。 “我不认得赵平安,可是我知道他对唐家有恩。”唐二先生下了结论:“陆小凤又是我的朋友,无论这件事谁对谁错,我都要想办法试试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 话刚说完,他的人就已走了出去。 古松居士和苦瓜和尚就跟在他的后面。 潇湘剑客走得也并不比他们慢。 司空摘星喝下了最后一杯酒,忽然大笑三声,也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屋子里忽然只剩下两个人,还能保持镇静的却只有花满楼一个。 木道人冷冷的道:“他们到哪里去?” 花满楼道:“现在我们若赶到碧霞山去,就一定可以找到他们,连一个都不会少。” 木道人不懂。 花满楼又道:“他们到那里去,只因为他们都想知道一件事──” ──假如我是陆小凤,要从这里开始逃亡,我会走哪条路? 花满楼道:“等他们想通了时,他们就一定会朝那条路上追下去。” 木道人道:“他们为什么不说?” 花满楼道:“因为他们生怕自己判断错误,影响了别人。” 木道人道:“你有把握确定?” 花满楼点点头,微笑道:“我有把握,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他的脸上在发光,他的微笑也在发着光,他热爱生命,对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他永远都充满了信心。 木道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道:“一个人能有陆小凤这么多朋友,实在真不错,只可惜他自己这一次却做错了。” 他拍拍花满楼的肩,道:“我们也走,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找到陆小凤,那个人一定就是你。” 第五十五章 丛林中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每一种危险都足以致命,若是在丛林中迷失了方向,**就足以致命。 赵平安没有迷失方向,但是他还是找了一块比较干燥的土地,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待天亮。 想到几天前发生的那一幕,他自己现在忍不住都想笑。看过无数琼瑶类电视剧的他,有一天居然也会成为剧中的男主角。 赵平安对自己那天的表演实在是非常满意,再加上那几乎是全力出手的一刀,老刀把子至少应该已经信了七成。 现在的他已然失去了陆小凤的踪迹,陆小凤应该已经跟着独孤美混进了幽灵山庄。 他们的计划,也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赵平安其实并不想这么麻烦,他很想冲进幽灵山庄里大开杀戒一番。 在这个山庄里,至少九成以上都是该死的人。 石鹤、虎豹兄弟、海奇阔、高涛、杜铁心、司空斗……除了柳青青和叶家姐妹之外,赵平安想不起幽灵山庄里还有谁不该死。 但是他只是想了想而已,并没有行动。 他只是一个看戏的人,相比把所有敌人全部斩草除根,一了百了,他更想看到正邪双方斗智斗勇,精彩纷呈的剧情。至于谁能最后取得胜利,他并不关心。 谁又能保证,少林铁肩、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高行空这些人,就一定比幽灵山庄里的人更善良?更能算是正义的一方? 只不过,不知道陆小凤现在有没有成功取得老刀把子的信任。 赵平安叹了口气,伸手到怀里摸出个酒瓶,把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 夜已过去。 但是丛林中的木叶莽莽密密,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树干枝叶间,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色,让人只能看得见一点迷迷蒙蒙的影子。 赵平安站起身,准备到山外的市镇上再切几斤肉,弄几瓶酒。 虽然做戏要做足,但是要让他因此受渴挨饿,那是万万不行的。 忽然间,一只豹子从一片树丛后飞过来,重重的落到他的面前。 叶雪就是跟着这豹子一起过来的,豹子落下,赵平安就看见了她的人。 她的人也像豹子一样,敏捷、冷静、残酷,唯一不同的是这豹子已死了,死在她手里。 赵平安看着这个看起来美丽而柔弱的女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忽然想到了她的结局。又是一个好像电视剧本般的结局。 她还很年轻,美丽而健康,本来她可以有自己幸福而漫长的人生,但是她却抛弃了这一切,为她的父亲去报仇,去刺杀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武当掌门。而最令人不忍的事实是,她是去为自己的父亲复仇,却亲手杀死了自己真正的父亲。 无论她最后是否知道了真相,无论木道人是多么的罪有应得,都无法掩盖这件事的悲哀和惨痛。 但是现在的叶雪,依然是那个自信、坚强、冷傲而充满活力的女孩子。 她的眼睛现在正盯着赵平安,眼里的光好似也同样冰冷。 赵平安苦笑,拱手道:“这位姑娘请了。” 叶雪冷冷的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并没有问“你是谁”这种问题,在她看来,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不值得关注的。 赵平安道:“我在追杀一个人。” 叶雪道:“这里没有你要追杀的人,在这片丛林里,只有死人。” 赵平安道:“我知道这片树林里密布危险,但是我追杀的那个人绝不会死在这片丛林里——天下间,能杀死他的人并没有几个。” 叶雪的眼里闪过一阵莫名的光彩,但是声音还是冰冷的:“你追杀的是谁?” 赵平安道:“陆小凤,有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叶雪的声音里已带上了一丝惊讶:“你在追杀陆小凤?” 赵平安叹道:“我也希望我追杀的不是他。” 叶雪上下左右看了看赵平安,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 笑起来的她,就好像个天真纯洁的邻家女孩,和刚才那个猎豹的女人宛如天壤之别。 这两种复杂而矛盾的性格,却神奇的同时融合在她身上,造成她一种奇特的魅力。 赵平安静静的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欣赏和惋惜,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希望这个女孩子会有那么悲惨的遭遇。他更希望叶雪能好好的活下去,像花满楼和石秀雪,陆小凤和薛冰一样,有一个好的结局。 不过,现在陆小凤已经有了薛冰,该把她安排给谁呢?难道是西门吹雪?这好像有点难度啊……赵平安又开始习惯性走神。 叶雪的声音及时把他惊醒:“你一定就是那个被陆小凤抢了老婆的赵平安。” 赵平安苦笑,这个时代的人就已经开始对八卦新闻感兴趣了吗?莫非这也是人类的天性? 但是他还不能否认,只能老老实实的道:“我就是赵平安。” 叶雪的笑声已停止,眼里却还带着笑意:“听说你的刀法很不错,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 赵平安淡淡的道:“不是几乎。” 叶雪道:“但是我认出你,并不是因为你的刀。” 赵平安道:“我知道我现在一定已经成为江湖上的笑柄,所以我一定要杀了陆小凤,只有用他的血,才能洗清我的耻辱。” 叶雪道:“你真的喜欢那个‘冷罗刹’薛冰?” 赵平安道:“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冲动而盲目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和疲倦,当一个男人发现自己深爱并答应和自己结婚的女人心里,其实装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如此心碎?赵平安觉得自己此刻的演技已经可以冲击奥斯卡影帝。 叶雪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声音也好像不是那么冷:“我知道在这件事里你并没有错。” 赵平安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这妹子不会同情心泛滥,把我领进幽灵山庄里去找陆小凤吧。万一真发生这种事,我莫非还真要砍下陆小凤的脑袋不成? 还好赵平安并没有兑换脑残光环或是****,叶雪也并没有对他一见钟情。她的声音又变得冰冷:“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是谁,深入了这片丛林里都一定会死,陆小凤也不例外,他现在一定也已经是个死人。” 话音未落,她的身形已跃起,几个起落之间,已然消失在丛林的迷雾之中。 赵平安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他已看出,这位叶姑娘虽然轻功高明,身手矫捷,但是在江湖经验上,实在还是一个雏儿。 她无疑已经相信,陆小凤是真的从赵平安手中夺走了他的爱人,他们两人已经势成水火。 尽管老刀把子老谋深算,未必会完全相信他女儿的话,但是对他的判断想必也会起到一定的影响。 这对陆小凤来说,绝对算是一个好消息。 赵平安微笑着,又找了一片干净的地方,慢慢坐了下去。 他已经准备好好看戏。 看一出好戏。 第五十六章 大殿里灯火辉煌。 戴着紫金冠,佩着七星剑的木真人,在灯光下看来,更显得尊严高贵。 昔日那游戏风尘,落拓不羁的木道人根本已不存在了。 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武当的第十四代掌门教主木真人,是绝不容任何人轻慢的。 赵平安戴着个特大号的斗笠,隐藏在前来恭贺的人群之中。看着陆小凤和老刀把子木真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 这场跌宕起伏的大戏已将落幕,幽灵山庄上上下下,几乎已经死尽死绝。唯独老刀把子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少林铁肩、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高行空这些人,看似也是胜利者,因为他们的敌人已经都被除掉。 所以这些位高权重的武林大佬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对木真人提出指责和异议。 石雁的死,无疑已经是给幽灵山庄事件划上了一个句号。 唯一的失败者,好像就只有陆小凤,哦,还有成为江湖中人八卦对象的赵平安和薛冰。 赵平安压了压自己的斗笠,悄然的走出了大殿。 道观外佳木葱茏,春草已深,草木丛中,仿佛有双发亮的眼睛。 赵平安轻叹了一口气,闪身之间,已经落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一个披着白麻孝服的美丽女子,虽然形容憔悴,但是一双眼睛依然亮如晨星。 尽管被突然出现的赵平安吓了一跳,但是她还是很镇静,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只是死死盯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赵平安缓缓摘下了自己的斗笠,柔声道:“叶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看到是赵平安,叶雪本来紧张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一点,但眼中的警戒之意仍浓,冷冷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叶?” 赵平安清声吟道:“渭水之东,玉树临风……” 叶雪美丽的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冷冷的打断他道:“叶凌风不是我的父亲!” 赵平安道:“我知道你的亲生父亲其实就是幽灵山庄的老刀把子,也知道你今天在这里想做什么。” 叶雪本来苍白的脸颊忽然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咬牙道:“你既然知道老刀把子是我父亲,那你当然也该知道是木道人杀了他,我难道不该为他报仇?” 赵平安道:“谁告诉你老刀把子死了?” 叶雪道:“我自己有眼会看,有耳能听。” 木真人一剑诛杀幽灵山庄罪魁祸首老刀把子,武当叛徒石鹤之事,无疑已经轰传天下。 赵平安悠然道:“你既然能听会看,当然应该知道死在木道人剑下的是武当石鹤。” 叶雪道:“不错。” 赵平安道:“你自己从小也是在幽灵山庄长大的,山庄里绝大部分人的身份你都应该知道。” 叶雪没有否认。 赵平安淡淡的道:“如果老刀把子是石鹤,那么勾魂使者又是谁?” 叶雪本来泛红的脸颊又变得苍白,整个人都好似被冻结。 赵平安凝视着她美丽的脸,慢慢的道:“老刀把子是你亲生父亲这件事,只可能是叶凌风自己亲口和你说,你才会相信。” 叶雪无言的点点头。 赵平安道:“叶凌风之所以会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以说全都是老刀把子亲手所赐,他无疑已经恨老刀把子入骨,怎么会那么好心,告诉你真相,还把你放出来让你们父女团聚?” 叶雪的全身都在不自觉的颤抖,连声音也在发颤:“你的意思是说……” 赵平安道:“叶凌风一定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木道人杀死了所谓的老刀把子,所以才告诉你真相,又放你自由,因为他从小看着你长大,了解你的个性,知道你一定会来为你的父亲报仇。” 叶雪牙关格格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平安带着一个温和的笑容,续道:“一旦你来了,不管是你成功刺杀了木道人,还是木道人反击杀了你,对叶凌风来说,都等于是做出了最成功的报复。” 叶雪的眼光已呆滞,茫然的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平安道:“因为真正的老刀把子,就是木道人。” 他的口气很平和,声音也很低。 但是这句话听在叶雪耳里,却与晴天霹雳无异。她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变得血色全无,连嘴唇也变成了淡紫色。 她的人也好似变成了风中的残竹,退了几步靠在了一株小树上,依靠着这株小树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 赵平安柔声道:“叶姑娘,赵某所言,句句是实,慈父尚在,正是人生大喜之事,来日方长,还望姑娘多多保重。” 叶雪强自忍住大哭一场的冲动,抬起已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却只看到赵平安飘然而去的背影。 长夜已将尽。 武当山脚,解剑岩下,赵平安负手而立。 他知道叶雪当时最想做的事情一定是痛哭一场,也知道这个骄傲的女孩子绝不会希望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 所以他在说完自己准备说的话之后,就迅速的离开了那里。 现在所有的剧情都已结束,只剩下一段未完的尾声。 赵平安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一个垂头丧气的陆小凤。 陆小凤的笑容显得疲倦而憔悴:“你来了?” 赵平安道:“我一直在。” 陆小凤苦笑:“我们这次输了,输得很彻底。” 赵平安道:“世事无常,到底是谁输谁赢,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陆小凤道:“木道人难道不是赢家?” 赵平安道:“做了武当掌门,他的日子未必有昔日闲云野鹤时悠闲舒服。他之所以想做武当掌门,我估计只是想出一口昔日的恶气而已。” 陆小凤愕然,回想起昔日木道人的一言一行,确实不像是个看重名利权位的人。要说全部都是伪装,只怕并不尽然。 赵平安道:“昔年他的师弟梅真人,从他手中夺取掌门之位,采取的手段,恐怕也并不十分光彩,所以石雁才会不愿提起。” 陆小凤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为止了。” 赵平安道:“人力有时尽而穷,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木道人如果真的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行径,自然会有报应临头。” 陆小凤呆了半晌,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只能咧嘴道:“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赵平安微笑道:“现在这件事已结束,你是不是该启程回碧霞山去?” 陆小凤忽然有些口吃:“这个……” 赵平安道:“我已经请司空摘星帮你安顿柳青青,他一定会做的很好。叶灵那条小狐狸和她的父亲,我也请小花帮忙,把他们安排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隐居了。至于叶雪么,我已经告诉了她真相,不管她以后认不认她的父亲,我想她一定会坚强的活下去,能体会到人生美好的地方。” 陆小凤看着赵平安,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低声道:“多谢了,赵兄。” 赵平安大笑,拍拍陆小凤的肩,道:“男人么,总有抵挡不住诱惑的时候,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薛冰的,不然咱们演的假戏可能就会成真了。” 陆小凤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有些黯淡的情绪也随之荡然无存。 这江湖中不独有老刀把子那样的人,也有赵平安和花满楼那样的人,他又因何要灰心丧气,甚至萌生退隐安逸之念? 晨雾凄迷,东方却已有了光明,他忽然挺起胸膛,大步走向光明。 第五十七章 这次降临的地方是一片山坡上,山坡下有一栋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楼,四面山巅内合,古木参天,头顶只能看到天的一角。 赵平安随意的活动了一下四肢,眼光四下扫视。四处无人,山坡之上,孤零零立着一块长条阶石,入土尺余,石后是一个小土堆,土色尚新。 赵平安在心里叹了口气,缓步走到石前,果然石上刻着两行字: 爱妻吴倩倩之佳城 仲秋甲辰中州辛文昭立 碑后还照样刻着那首诗:哀哀奈何天,切切结情缘;卿死长含恨,相见在九泉。 赵平安以斧支地,默默的立在碑前,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的,这次进入世界的赵平安套用的还是预设造型一,只不过在武力方面又做了一些强化。毕竟,在云氏武侠世界,更加奉行拳头是老大这个道理。 良久之后,赵平安才长身而起,将“开天”扛上肩膀,大踏步走向山坡下的古楼。 古楼前,已有了人声。 赵平安并没有遮掩踪迹的意思,直接走到了楼前的空地之上。 空地中的十余名男女,皆向他投来意义各别的目光。 赵平安冷然发问:“谁是乐正中?” 空地右方,一名黑袍人俯卧于地,右臂骨折,左臂肩关节被卸脱,左膝已碎,已是气息奄奄。 听到赵平安的问话,黑袍人勉力抬起头叫道:“老夫便是,这位兄弟,救我。” 黑袍人年约花甲,长一副猪形面孔,长相之恶,无以复加,连脸色也是紫中带褐,晚间出现,准会把胆小的朋友吓昏。 赵平安淡然道:“就像阁下这种人渣,赵某不杀你已是对你仁慈了。如今,赵某只是想看看你的下场而已。” 一根树枝自赵平安手中如电射出,穿透了黑袍人乐正中唯一完好的右腿,将乐正中死死的钉在地上。 乐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号,以头抢地,血流满面。 围观的十余名男女皆霍然变色,脚下迅速移动,隐隐结成一座小型的阵势,以备应变。 一名灰衣中年站在最前,似乎是众人的领队。拱手沉声道:“好一手飞花摘叶的暗器功夫,阁下好深的内功,敢问高姓大名?” 赵平安随手将“开天”取到手中,冷声道:“在下赵平安,各位又是何方神圣?在此作甚?” 灰衣中年人脸色大变,暴退五尺,闪入伙伴之中,才阴笑道:“原来是‘魔斧杀神’赵大侠当面,久仰大名了。” 赵平安冷冷的道:“阁下还未回答赵某的问题。” 灰衣人一挺胸,叫道:“咱们是大小罗天的好汉,在此擒拿本门叛徒辛文昭,本人外堂管事,姓周名豹便是。” 赵平安嘴角一撇,道:“二十八宿中的箕水豹,久仰了。阁下不是跟随刘家兄弟造反打天下么?何时又成为了大小罗天门下走狗?” 周豹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狞笑道:“周某敬你姓赵的是武林中一尊人物,才以礼相待。不想阁下如此不识抬举,当心周某对你不客气。” 赵平安淡笑道:“就凭阁下的那两手三脚猫功夫,要如何对赵某不客气法?” 周豹又是一声狂笑,飘然再退八尺。将手一挥,身后的八名青年男女轻灵的掠出,长剑出鞘,将赵平安围在核心。才阴恻恻的道:“周某有自知之明,不是阁下对手。不过这八位本门弟子,全是宇内十余位数一数二的高手,花了八年岁月,调教出来的武林精英。不知赵大侠在他们八人合力之下,是否还能像方才那般威风。” 赵平安双目如电,在八名宛如雕塑,面无表情的青年男女脸上一一掠过。才徐徐道:“八年前贵庄主浊世狂客忽然隐匿江湖,原来是在暗地里训练这一批青年高手,想必是自有一番宏图。八年,还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不知这几位贵庄弟子是如何拜入贵庄门下的?八年前,想必他们还都是十岁出头的天真孩童,他们的父母为何会让他们投入大小罗天这种恶名昭彰的**组织门下?当真是奇哉怪哉。” 周豹的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之色,叫道:“住口!” 赵平安丝毫没有住口之意,悠然继续道:“看这八个年轻人的模样,就可以想到你们训练他们的过程,是如何的残酷无情,泯灭人性。那位叫辛文昭的小伙子,赵某虽然不认识,但是想必他是条好汉,懂得明辨是非,所以才毅然和贵庄分道扬镳。” 剑阵中的一名少女,脸上闪过一丝凄楚之色,原本稳如磐石的剑尖,居然出现了一阵不自觉的颤抖。 不止她一人,其余七名青年男女的脸上,也都泛起阵阵波澜。 周豹眼见不妙,连忙大吼道:“动手,杀了姓赵的!违者庄规制裁!” 八名弟子略一迟疑,一声沉叱,八剑齐出,烈阳照耀下,八柄长剑化作万道金蛇,从四面八方向中汇聚,将核心处的赵平安笼罩在万剑之下。 大小罗天八年的恐怖控制之威,犹如冤鬼般似的死死缠绕着他们的灵魂,尽管他们听了赵平安的话,心中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但反抗的思想依然受到抑压。周豹一声命令之下,他们仍旧下意识的听从指挥。 赵平安唇角带笑,开天斧飞旋而起,“铮铮铮铮!”四声清鸣,崩开了正面袭来的四把剑,一声清啸响起,人化流光破围而出,以令人眩目的奇速飞扑向远在数丈外的周豹。 周豹心胆俱裂,竟不敢接招,大叫一声向后急退。慌乱的叫道:“尚门主,叫你的人一起上!拦住他,格杀勿论。” 周豹一行共有十四人,除了周豹和八名青年,还有五名并非大小罗天门下的青袍人,为头的那位的青袍人,身材特异,五短身材,胖得像个肉球,上尖下圆,尖尖的脑袋顶门光光,四周披下一圈短灰发,小眼睛酒糟鼻,血盆大口露出一口大板牙。两条腿像短树桩,支撑着特大号的腰臀颇感不胜负荷。正是江湖之上大名鼎鼎,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而著称的西天门门主:不倒翁尚西天。 赵平安没想到这位江湖上颇具声名的箕水豹居然不敢接招,一斧之下未能得手,接着就看到周豹已经退到了不倒翁一群人身后。 不倒翁心中大骂周豹,但是看到赵平安身后,那八名青年高手正在迅捷无比的攻扑而至,稍一犹豫,还是拔剑出鞘。他身边的几名党羽也纷纷拔剑。 这成为了他生命中最为错误的一个选择,也是最后的一个选择。 没等不倒翁开口说话,开天斧如同怒龙狂舞,向着他们发起排云驭电似的快速抢攻,爆发出满天乌芒,宛如天雷下击,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入人群之中,一冲一错,洒出漫天血雨。 惨号四起,惊飞了无数林中的鸟雀。 八名青年高手身形乍止,脸色惨白如雪。 赵平安卓然立于空地边缘,开天斧斜举,鲜血沥沥而下。 西天门自门主尚西天以下,已然全伙受佛主接引,往生极乐。 周豹身中三斧,被废了两臂一腿,栽倒在地叫号不止,与一旁垂死的乐正中相映成趣,好一对难兄难弟。 赵平安扬声道:“几位小兄弟,回乡去吧!不要再做大小罗天的杀人凶手了。你们十岁时是如何落入大小罗天掌握的?这八年来,你们过的是人的生活么?那位辛文昭小朋友就是你们的好榜样,留一份情义,日后好相见。” 仍在垂死挣扎的周豹厉叫道:“别听他胡说,上!将他乱刀分尸!” 一名弟子的剑,突然转向周豹,冷厉地迫进。 “你……”周豹惊骇地叫。 “是咱们反抗的时候了。”那名弟子冲刺而上。 “交给我!”另一名弟子怒叫,双手齐扬。 周豹已无法躲避,两枚断魂钉入体,身躯一震,厉叫道:“你……你们……哎!”叫声中,第三枚金钱镖已贯入胸口,接着是第四把飞刀入体。 人影扑上,剑芒划空,最先那名弟子恶狠狠地冲近,一剑砍下了周豹的斗大头颅。 第五十八章 暮色四起,叛离大小罗天的八位青年高手都已经悄然下山离去了。 原本还在翻滚叫号的乐正中声音也已沉寂,没办法,血都流尽了,人还能不死? 赵平安却依然伫立在冷寂的孤坟之前,显得那么的苍茫,那么的孤单。 良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声,道:“那边草坑里的小兄弟,你可以出来了。” 数丈外的一片草垛一阵抖动,辛文昭从中一跃而出。他二十岁左右,高大结实,雄健如狮,年轻英俊,但却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凝立于丈外,辛文昭抱拳为礼,沉声道:“辛文昭见过赵大侠,多谢前辈逐走大小罗天的凶徒,助辛某的兄弟姐妹脱离苦海。” 口中虽在说着感谢的言语,他的人却仍同赵平安保持一定距离,可见多年来的经历仍在他心中留下了严重的阴影,下意识中不愿与任何人接近。 赵平安微笑还礼,淡笑道:“原来你就是带头叛离大小罗天的辛文昭小兄弟,果然是条英雄好汉。” 辛文昭谨慎的道:“前辈谬赞了,在下只是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屠刀而已。” 赵平安微笑道:“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很多,但是有勇气反抗的,你是第一个。能做到这一点,你已经值得骄傲。哦,方才乐正中身上的剑伤是你留下的?” “是,前辈为何有此一问?” “呵呵,你不必如此戒备,凭你的直觉,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大小罗天里教你剑法的人,可是百邪剑客狄云?” “传授在下剑法的教头确是姓狄,不过在下并不知道他的大名及绰号。” “果然是百邪剑客威震武林的大罗剑法,名不虚传。你已经得了他的六分真传,假以时日,天下大可去得。” 辛文昭吁出一口长气,肃然道:“前辈叫住在下,想必不会是仅仅为了问这些小事,有何指教,还请明言。” 赵平安哈哈一笑,道:“辛小兄弟快人快语,赵某也不多说废话了,赵某想借你三天时间一用,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辛文昭讶然道:“借在下三天时间……请恕在下愚昧,不知前辈此言是何意。”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唔,这里血腥气太浓,走,咱们到城里找家客店歇息,我再慢慢和你解释。”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第四天一早,在府城北面二十余里的水峪山麓,赵平安与辛文昭相对而立。 赵平安笑笑,轻松的开口:“老弟,三天已过,今日咱们就该当在此分别了。” 辛文昭依旧严肃沉默,却恭敬的一揖到地,沉声道:“多谢前辈三日来授艺之恩,辛某没齿难忘。” 赵平安伸手虚引,由衷的道:“不必谢我,赵某传你这几门功夫,一是不愿这几门绝艺自我而绝,难得见到你这般资质心性均为上佳的传人。二是希望江湖之上能够出现一个真正的游侠,能仗手中剑,斩不平事。但愿老弟你不要让我失望。” 辛文昭正容道:“辛某自当尽力而为。” 赵平安颔首,又道:“如幻步你已经领悟了要旨,日后略加用心练习,纯熟即可,这一步不难,难的是交手之时如何预测对方的心意,以便提前做出反应。这一步需与人大量印证以获取经验,日后江湖之上多多留意便是。乾元大真力和以气驭剑心诀的奥秘也已全都倾囊相授与你,内功一道,一分苦功一分收获,绝无捷径可以一步登天。你有根骨也有悟性,只要能够下决心坚持苦练,不出一年就当可有所小成。再加上你已得神髓的大罗剑法,赵某很期待看到你学有所成,扬名江湖的那一天。” 辛文昭一一应诺,两人方依依道别,一声珍重,各奔前程。 西陲重镇,兰州城。 这里是九边最后一边的起点,再向西出了嘉峪关,便进入了所谓的河西走廊。 这一带,名义上是陕西的辖地,其实是由军政府行都司统辖,一切是军事至上,是边防的要地。 这里,早期的移民已经生根落叶。 这里,也是处处无家处处家的亡命之徒,躲避风头的好去处。 城西约二十余里,路边有一所小酒肆,供往来旅客歇息打尖之用。 赵平安一踏进店堂,便感觉形势不对,凭他的江湖触觉,知道有麻烦,而且相当的麻烦。 堂中仅有三桌有客人,分据三角,成鼎足之势,彼此之间保持一定距离,互相打量,气氛相当紧张,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的危机感。 赵平安淡淡一笑,泰然的往桌边一坐,自己动手倒茶,叫道:“伙计,劳驾,来壶酒,切一盘羊肉。” 堂中三人,皆用怪异的眼神看向他。 离赵平安最近的一桌,坐着的是个老道,白须拂胸,白发挽了道髻,体格瘦削,脸上皱纹密布,但一双眼睛仍然清而不浊,炯炯有光,身穿一袭青色道袍,颇有仙风。 “这位施主,贫道有礼了。”老道先开口,说的是中原口音。 赵平安咽下口中的凉茶,笑道:“道长有礼,有何贵干?” “敢问施主高姓大名,在此所为何事?”老道口气还算和善,问的问题却不简单。 赵平安悠然道:“道长这两个问题,似乎有些交浅言深,赵某尚且不知道长尊号,为何要将在下的情况向道长汇报?” 老道气往上冲,又强自按捺,冷森森的道:“倒是贫道疏忽了,你知道贫道是谁?” “在下愚鲁,请教。” “贫道道号上天下成。” 听到老道自报名号,另外两桌旅客神情皆微微变色。 赵平安沉得住气,神色不变,仍是微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武当元老紫府散仙天成羽士当面,赵某失敬了。” “现在该你回答贫道方才的问题了。”紫府散仙冷然道。 赵平安不计较老道言辞的无礼,语气平和的道:“今年开春以来,隋州以北,直到河南许州,遭遇大旱外加蝗灾,颗粒无收,大量饥民南下湖广就食。官府却为防民乱,严禁灾民渡江至武昌,灾民只能在江北诸地嗷嗷待哺……” 老道不耐烦的打断赵平安的话,沉声道:“这和你在此作甚有何关联?” 赵平安微微一笑,还未开言,坐在另一桌的一名蓝衣中年人接口道:“道长,你错了,非但有关,而且大大的有关。” 紫府散仙冷冷的道:“有何关联?贫道愿闻其详。” 赵平安笑笑,续道:“中原武林名宿美髯公萧孝贤,祖居湖广汉阳,目睹万民惨状,甘愿散尽家财,变卖祖宅田地,倾力以救灾民于水火。如今灾情已解,美髯公却无力再在祖籍定居,是以带了一家老小子侄远走甘凉,投奔甘州左卫的族弟萧百户。可能开设牧场,也可能转落卫籍偕子侄们从军报国,以萧家足以雄霸武林的绝艺,与胡虏们周旋。” 蓝衣中年人长叹道:“这位老弟说的不错,先是救万民于水火,后有男儿志在边疆,美髯公萧大侠能有如此胸襟,田某当真是万分佩服。” 赵平安悠然道:“不过这一行同样不太平,江湖道上颇有些美髯公的昔日仇家,以及贪图萧大侠家财的人,呼朋引伴结党抱团,准备在路上对萧大侠一家行凶,因此赵某激于义愤,不自量力打算在前面开道,打发掉这些拦路的妖魔鬼怪。” 老道吁出一口气,神色不再冰冷,叹道:“施主能有此心,贫道在这里替萧家谢过了。前途凶险,还请阁下回返中原,休要枉死在此地。” 赵平安笑道:“听天成仙长的口气,与萧大侠貌似颇有交情,那为何要赶在下走?多一个人总能多尽一份力。” 另一桌坐着个黑袍客,方才一直未曾开口,突然冷笑道:“因为他也是美髯公的仇人之一,当然要赶你走,少一个人,他就少一份阻碍。” 老道一跃而起,怒火冲天的道:“小辈,休要血口喷人,贫道与萧孝贤结交之时,你还在襁褓之中吃奶呢。” 黑袍客阴森森的道:“过去是有交情不假,但是二十年前你将萧传芳废去武功逐出师门之时,你们的交情不是已经烟消云散了么。” 紫府散仙大吃一惊,骇然道:“你……你怎知道这件事?” 黑袍客默然,过了良久方道:“当日的月华仙子金秀妍,便是舍妹。” 紫府散仙好似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回板凳之上,惨然涩声道:“传芳这孩子死心眼,当日贫道已经尽全力为他向掌门师兄求情,掌门师兄也已答允,是他自己非要这么做的,贫道……唉。” 黑袍客亦是长叹一声,道:“正邪难有缘,往事已随风。金某想起昔日之事,也是悔之晚矣。” 紫府散仙正容道:“金施主此番前来,是要与令妹一家为难么?贫道虽与传芳已无师徒之名,但情义仍在,愿替他领教施主的天雷掌与飞电钻。” 黑袍客苦笑,神情黯然道:“二十年前金某已错过一次,二十年后不想再错第二次。秀妍一家此番前往边陲,此生恐再难回中原。金某只希望能在此为她和我那几个素未蒙面的外甥甥女略尽一番心力,略补往日之过。” 紫府散仙也叹息一声,低下了头,他此番前来,又何尝不是为了补偿昔日的过错? 另一桌的蓝衣中年人朗声大笑,豪气飞扬的道:“原来道长与金兄和这位老弟都是为了相助萧大侠一家而来,我们在这里剑拔弩张当真是做了无用之功,田某不才,但是也佩服萧大侠为人,愿为萧大侠一家略尽绵薄之力。” 紫府散仙冷厉的道:“至少有近百高手,都集结在八十里外的安西堡中,这位施主可有把握在这些人围攻之下全身而退。” 蓝衣中年人沉声道:“并无把握,但我田炫愿凭手中的摄魂剑和一腔热血,随两位走这一遭。” 紫府散仙微微变色,道:“天目山荡魄天魔田炫?久仰了。” 田炫清声道:“还有这位老弟,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赵平安微笑道:“在下赵平安,愿附三位骥尾。” 听到赵平安的名号,紫府散仙与荡魄天魔均是一惊,随即喜动颜色。 黑袍客冰冷的目光露出一股暖意,沉声道:“雷妖金无极,多谢二位仗义助拳。” 第五十九章 仍是在路边的酒肆之中,不过少了几分煞气,却多了几分凝重之意。 紫府散仙、荡魄天魔、雷妖再加上赵平安,四人围坐一桌,低声商议。 这一桌边的四人都是名震武林的绝顶高手,艺业出神入化,纵横天下所向无忌,今日却为了一桩共同的目的聚在一起,真是异数。若是被武林朋友见到,十有**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正在解释目前局势的是紫府散仙:“就贫道所知,目前打美髯公主意的主要有两批人,一批是黑-道魁首梅林小筑燕家的人,由燕家大小姐燕霞为首,约有高手三十余人,主要目的应当是为寻仇而来;另一批则是一群江湖散人联合起来的团体,领头的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天罡老道,很可能是为了劫夺美髯公家传的拳经剑谱。” 赵平安道:“天成仙长所言不错,除了这两批人之外,还可能会有一些其他居心叵测想要趁火打劫的零散武林人物。” 雷妖神色阴郁:“据说还有人请出了来自大小罗天的高手刺客要对美髯公一家下手。” 赵平安沉吟道:“萧大侠一家共有多少人?” 雷妖沉声道:“美髯公老妻早殁,膝下只有萧传芳一个独子,与舍妹成亲之后,育有三子一女。” 紫府散仙叹了口气,道:“二十年不见,不知他们一家现在可好。” 雷妖道:“这你大可放心,萧传芳与舍妹武功虽失,经验眼力仍在。美髯公自己也并未老迈到不能调教后裔,据悉,四个孩子出落得都堪称仙露明珠,芝兰玉树,一身武功也堪称不俗。在汉阳一地,萧家子弟好评如潮。” 紫府散仙皱眉道:“武功可能不弱,但他们从未闯荡过江湖,经验不足,这一点就足以致命。” 雷妖漠然道:“若是萧传芳能在江湖之上多闯荡十年,今日大概也就不会有这么多胆大妄为之徒敢来捋虎须了。” 紫府散仙苦笑无语。 赵平安道:“萧大侠年事已高,萧公子伉俪武功全失,孙辈又非江湖中人,纵然萧家绝学不同凡响,但是一旦遭遇到这两批歹徒袭击,也难全身而免。” 荡魄天魔道:“但是现在有我们在,这种情况绝不会让它发生。” 雷妖道:“依田兄之意,我们该当如何行事?” 荡魄天魔道:“先下手为强,抢在他们与萧大侠一家碰面之前,就将之逐一歼灭。” 雷妖道:“田兄所言甚是,但我们如何才能抓住这群贼人的行迹?” 赵平安忽然道:“萧大侠一家侠踪现在何处?” 荡魄天魔道:“萧大侠一家旅途劳顿,今夜应当在兰州城歇息,明天才会继续上路。” 赵平安肃然道:“从兰州至甘凉,行劫最理想的地方就是在安西堡附近。” 荡魄天魔奇道:“赵兄为何如此肯定?” 紫府散仙道:“赵施主说的不错,一旦过了安西堡,再向西就进入了庄浪卫辖地,庄浪卫指挥使姓鲁,原是卫西南的西大通堡人氏,是汉化了的蒙古人。这位指挥使以忠勇果决著称,他那一队巡逻骠骑,一个时辰可以追逐七八十里,任何快速的马贼,也难逃脱精骑闪电似的追踪。在他的辖地里,没有人敢为非作歹。” 荡魄天魔恍然道:“所以这群歹徒应当都集中在安西堡,是想毕其功于一役。” 赵平安笑道:“这也是我们的机会,不然这群亡命之徒一旦分散在这条官道之上,不断暗箭偷袭,我们四人就算有天大本事,也难把他们一网打尽。” 雷妖道:“赵兄之意是?” 赵平安道:“天成仙长乃是白道名宿,金兄与萧大侠有亲,虽然罕有人知,但为保万全,在下建议由田兄和赵某先行前往安西堡投宿,今夜先闹他个天翻地覆,明日天光之时,道长与金兄再出面,我等联手,将这群小丑一举全歼。” 荡魄天魔大笑道:“赵兄有此妙计,田某自当舍命陪君子。” 紫府散仙沉声道:“二位施主多加小心,贫道与金施主在堡外为二位接应。” 自兰州城向西八十余里,官道旁便是安西堡所在。名为堡,实际是一座小村寨,仅有十五六户人家,居然用土筑了寨墙,掘了壕沟,树了拒马,可知这一带强盗马贼甚多,而敢在这里定居的人,民风强悍自然不在话下。 寨面对官道,后面是河,寨门外设有歇马棚和茶水亭,供过往的旅客军爷歇脚。寨门内第一家,便是这条路上颇有名气的安西客栈,有名是因为附近二十里内渺无人烟,只有这一家可以歇脚的客栈,不过往日里这里旅客甚少,仅有些耽误了脚程的旅客投宿。 日近午时,赵平安与荡魄天魔两人,乘着两骑健马,自官道悠然而至,在安西堡门前下马。 堡门站着一条大汉,粗壮如山,茶亭外也站着一名青衫汉子。 大汉用疑惑的眼光盯着赵平安两人,嘿嘿怪笑道:“两位,从兰州来?” 赵平安轻拂马鞭,淡笑道:“你不是白问了么?北行西进的中原人,谁又不从兰州来?” 大汉脸一沉,冷笑道:“两位也是道上的朋友?不妨亮个名号,也让在下长几分见识。” 赵平安自马背上取下包裹,一边牵马一边道:“老兄,在向别人探问名号之前,应当先报上自己的名号才是,这是最起码的礼数。或许,阁下在江湖之上乃是无名小卒?担心说出名号之后无人知晓丢人现眼?放心,赵某虽然不算知书达理,但是一句久仰大名这种客气话还是会说的。” 大汉怒火上冲,跨进两步吼道:“小辈,你找死。如果你混过两天江湖,便该知道我铁金刚郭威的名号,怎敢说话如此放肆?” 荡魄天魔阴阴一笑,向茶亭外的青衣汉子举手问:“老兄请了。你曾经听说过这位铁金刚的名号么?” 青衣人存心煽风拨火看热闹,摇头道:“抱歉,没听说过,在下只闯过一天半天江湖。” 荡魄天魔哈哈大笑,向铁金刚道:“听吧!这可不是我说的,下次千万不要搬出自取的名号来唬人,免得闹笑话。呵呵……” 铁金刚忍无可忍,抢进两步拳出如山,“黑虎偷心”对着荡魄天魔当胸便捣,用了五成真力,拳风虎虎势沉力猛,恨不得一拳将对方摆平。 荡魄天魔功参造化,反应奇快,冷哼一声,右手的马鞭一拂,半分不差地抽在铁金刚出拳的右手腕脉上,拳不由自主向外荡,空门大开。 “噗!”一声响,荡魄天魔一脚踢在铁金刚的小腹上,快逾电闪,毫无对方躲闪的机会。 铁金刚惊叫一声,登登登连退四五步,几乎摔倒,脸色大变,猛地一声虎吼,“饿虎扑羊”再次出招上扑,双手如爪,凶猛地抓来。 荡魄天魔丢掉缰绳马鞭,等爪行将及体,方发招“童子拜佛”,合手先往上崩架开来爪。 招式平常,毫无异处,妙的是控制得恰到好处,招一发,对方便不可能收招变招,这是经过千锤百炼加上经验所获得的超人成就,搭上手便绝对主宰全局。 铁金刚的双爪被凶猛绝伦的力道震得向左右分张,身子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接着,脑袋被扣住了,千钧力道及身,不但快而准,力道更是重得无可抗拒,身不由已,脑袋向下垂。 荡魄天魔一不作二不休,右膝一抬,双手疾松。“噗!”铁金刚的下颚挨了一膝盖,凶猛无匹的震撼力,震得他齿松头晕,眼前直冒金星,像被万斤巨石所撞击,身躯向上挺、向后倒。 内家对内家,气功搏气功,功深者胜,不能取巧。铁金刚禁不起荡魄天魔沉重如山的无情打击,向后急退,却仍勉力支撑着不肯倒下。 荡魄天魔微微一怔,颇感意外的叫道:“好小子,你会混元气功,至少有了七八成火候,难怪能扛得住田某这一记。” 叫声中,荡魄天魔的身形急进,右手疾伸,抓住铁金刚的肩头,一掀一扳,用上了内家真力,一股绝强力道如山洪般狂涌而出,铁金刚庞大的身躯也随之翻腾而起。 “噗!”铁金刚这次趴下了。四肢猛烈地抽搐,吃足了苦头,像一头病猫。 荡魄天魔拍拍手,笑道:“老兄,下次不要用名号唬人。” 说着,他拾起马鞭,和赵平安一起踏入了风雨欲来的安西堡。 第六十章 安西客栈的食厅不大,摆着六张沉重的八仙桌,后面有座通向厨房的小门。 赵平安和荡魄天魔临窗而坐,叫了酒肉预备大快朵颐。 一碗酒尚未喝完,进来了一位大马脸老道,阴沉沉地往桌旁一站,凶光暴射的怪眼,狠狠地盯视着他俩,眼神极不友好。 食厅门口,也抱肘站着两个人。他们是灵猫晁飞,和他的搭档煞手张全。 厅中充满了浓厚的敌意,气氛一紧。 赵平安干了碗中酒,再斟满,淡淡一笑道:“道长,不要横眉竖眼的,要坐你就坐啦!有的是凳子,总不会要在下让座吧!” 老道冷哼一声,用脚拨出一条长凳阴沉沉地坐下。 赵平安举起酒碗,向老道略一示意:“道长如何称呼?” “贫道天罡。” “哦!幸会幸会。道长的三十六式天罡剑法,听说在武林中尚未逢敌手,号称武林一绝。” “不是听说,而是事实,施主要不要试试?” “不敢领教。赵某不是妄想侥幸成功的人,所学的几手杀猪屠狗的剑法,不值得行家一笑,我宁可藏拙。”赵平安貌似自嘲地说,口气却包含有讽刺意味。 天罡老道未摸清他们的底细,不愿过早发作。阴阴一笑道:“贫道不管你是哪一方的人.与贫道作对又是受谁的指使。钟不敲不鸣,鼓不打不响;话必须先说清楚。咱们这次聚会安西客栈,表面上看来,是有志一同,大家都是为了美髯公一家而来,实际上在骨子里是各有目的,各有所求,各怀戒心,敌友很难分清楚,利害冲突却界线分明,谁也不甘心放手。贫道不想打破目前暂且相安的局面,事后咱们必定有清算过节的一天。” 老道冷冷地说完,昂然出厅而去。 赵平安淡然一笑,仰首干了碗中酒,伸脚轻拨天罡老道坐过的长凳,长凳突然中分而坍倒。老道所坐处的尺余凳面,坍倒时碎如粉屑。 荡魄天魔哈哈一笑,道:“化石腐物,功力精纯。了不起。” 赵平安悠然道:“功力确是深厚,只可惜流于行迹,未能做到收发由心。并非火候不够,而是练气心法先天不足。难怪老道处心积虑,想要谋夺美髯公家传的太虚真诀。” 门口的灵猫晁飞并未听到赵平安的评论,傲然冷笑一声道:“既然知道了不起,你们就该有自知之明,最好不要与咱们竞争。” 荡魄天魔冷冷一笑,不在意地说:“在下记住了。” 干瘦的煞手张接口问:“阁下仍有点不死心。” 荡魄天魔注视着对方,漠然问道:“尊驾也想露两手么?” 煞手张踱近,傲然地说:“你想见识什么奇学?” 荡魄天魔举起手中的酒碗说:“你能不能一掌将这碗打碎?” 煞手张以行动作为答复,反手一掌挥出,恍如电光一闪,“啪!”一声击中了酒碗。 “哎哟!”煞手张吊着手狂叫,脸色灰败向后退。 荡魄天魔手上的碗不但没有碎,甚至连碗中的大半碗酒也丝纹不动,似乎未受到任何波及一般。 荡魄天魔放下酒碗,摇头道:“老兄,你比天罡老道差远了,何苦丢人现眼?” 煞手张如见了鬼魅般悚然后退,向厅外一窜。 灵猫也脸色苍白,惊恐地踉跄退出厅外。 赵平安也摇摇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低声道:“不过一群土鸡瓦犬,乌合之众,我们方才是不是有些太慎重了。” 荡魄天魔也低声道:“未必,还有梅林小筑的人尚未出面前来试探。燕家号称神刀魔剑,武功当有独到之处,外加网罗高手众多,实力雄厚,赵兄勿要掉以轻心。” 赵平安耸耸肩,道:“说曹操曹操到,田兄,你说的人已经来了。” 食厅门外,又闯入一个白衣中年人,三角脸,深眼眶,吊额眉,脸白如纸,高颧瘪嘴,长相之恶,委实令人一见难忘。腰间系了一根细小的银链,右手挟了一根哭丧杖,一双鹰目发出像尖刀般锐利,似可透入肺腑的冷电寒芒。 荡魄天魔眉头微蹙,冷笑道:“梅林小筑果然收罗了不少牛鬼蛇神。” 白衣人鹰目一翻,用冷森森的嗓音说:“小辈,你等糊弄得了天罡老道,可糊弄不了老夫,你们来此有何目的,快快老实招供,免得皮肉受苦。” 荡魄天魔冷哼一声,道:“抱歉,在下忙得很。” “什么?你敢拒绝我白无常的要求?”白衣人厉叫。 “你已经听清了,难道要在下再说一遍不成。”荡魄天魔毫不客气,针锋相对。 “好小子,你活腻了,目无尊长、不教训你你还会造反呢!打!” “打!”字出口,白无常左袖一挥,蓦地风雷骤发,罡风以雷霆万钧之威,向荡魄天魔凶猛地涌来。 荡魄天魔脸色一沉,右掌斜扬,一无风声,二无劲气,而涌来的排山倒海袖风,从他身旁无声无息地掠过,消散在走道中。 白无常脸色一变,连退三步,举起哭丧杖戒备。 荡魄天魔神色冰冷,阴森森的道:“白无常,在下与你无怨无仇,你居然出手就使用你歹毒的尸毒邪功袭击,江湖传言你阴狠残毒,果然不错。阁下,今日你得还我一个公道。” 白无常心中凛然,吸口气,功行百脉,哭丧杖徐徐伸出,狞笑道:“你打算如何讨还公道?”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一声奇异的嘶鸣,荡魄天魔拔出了他的摄魂剑。 白无常一咬牙,大喝一声,哭丧杖抢制机先,一杖点出。 “铮!”剑花疾吐,杖剑接触。 哭丧杖的尺余杖尾,突然崩散碎如粉末。 剑光流转,快逾电光石火,中宫突进。 白无常骇然侧飘,断杖一沉,封架往电射而来的剑虹。 “铮!”剑杖第二次接触,暴响传出,碎屑同时崩散。 哭丧杖又断了尺余,剑光飞射而进,直指白无常的胸腹要害,像是撒出了千万道银芒。 白无常功力不等闲,大喝一声,断杖脱手,奋力向袭来的无情剑芒疾掷而去,同时飘身暴退,总算避过了致命一击。 摄魂剑发出奇异的尖啸,跟踪追击,如影附形。 异啸刺耳,白无常腰中奇异的细银链抖出了,长有丈二,虽粗仅如绳,但十分沉重,显然不是真的银链,而是某种奇特的合金。抖出时的破风之声令人心惊胆跳。可知在这件奇门兵器上必然有某种威力惊人的霸道招式。 只可惜,没有他发挥的机会了,荡魄天魔形同鬼魅幻形,自银链挥舞的光影中神奇的切入,剑光奇快地拂过白无常的右手脉门。 “哎……”白无常惊叫,身形一晃,银链脱手,飞舞着抛出丈外。“嗤啦啦!”一阵怪响,嵌入墙壁内三寸以上,骇人听闻。 人影倏分,胜负已判。白无常的右手脉门血如泉涌,伤口深可见骨。 荡魄天魔的剑尖,冷冰冰地抵在白无常的咽喉下,冷然地说:“我说过的,将会以牙还牙。” 白无常战栗道:“你……你的剑……” 荡魄天魔冷笑道:“你识得这把剑?” “摄魂魔剑,剑出飞魂,老天,你……你是天目山荡魄天魔田炫?” 荡魄天魔冷笑,剑尖徐徐上扬,白无常如不抬头,咽喉必被穿破。 白无常惊恐地抬头,恐惧地叫:“田前辈,在下认栽,请……请高抬贵手……” “在下正在高抬右手。”荡魄天魔冷厉地说。 “我的血快……快流尽了……田前辈,求放我一马!” “你的绰号叫白无常,曾经放过谁一马?” 血流过量,便会昏厥。白无常已感到晕眩不支,但不敢不忍痛支持,剑尖抵在咽喉下,上抬的压力有增无减,只能拼全力控制意识支撑。只消稍感不支,剑尖必定无情地贯入咽喉,真是苦不堪言,就要崩溃了。 “大小姐救命!”白无常魂飞魄散地叫。 人影一闪,一位彩衣姑娘到了,娇叫道:“田大侠,剑下留情。” 荡魄天魔哼了一声,冷冷地问:“他是你的人?” 彩衣姑娘嫣然微笑,客气的道:“贱妾梅林小筑燕霞,白无常乃是舍下供奉,今日之事,确是他所为不当,还望田大侠看在家父面子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赵平安徐徐上前,淡然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田兄,看在这位姑娘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他这一回。” 荡魄天魔收剑退后,冷冰冰地说:“白无常,寄下你这条命。下次,哼!希望没有下次,你最好离开田某远一些。” 白无常惊魂入窍,赶快握住伤脉,摇摇晃晃狼狈而逃,好像突然衰老了十年。 荡魄天魔掷剑入鞘,冷然归坐。 第六十一章 燕姑娘并未随白无常一同离去,而是大大方方在赵平安和荡魄天魔的桌边落座,毫无忸怩之态。 荡魄天魔皱眉道:“田某已经放了白无常一马,燕大小姐还有何贵干?莫非也有意与在下较量剑术不成?” “田前辈的摄魂剑法乃是武林一绝,燕霞有自知之明,不敢自讨没趣。而且我相信贵我双方之间,不致于兵戎相见。”燕姑娘沉稳地说。 “很难说。利害冲突,势难避免。除非有一方让步;而田某是不会让步的。”荡魄天魔阴森森的道。 燕姑娘见识过大风大浪,不在意荡魄天魔凶狠的姿态,娇滴滴的道:“但是我认为我们之间不但不会有利害冲突,而且还存在携手合作的可能。” 荡魄天魔冷笑道:“燕大小姐可知田某此行所为何事?就敢如此肯定我等可以合作?” 燕姑娘自信的道:“如果贱妾所猜不错,田前辈应该也是为了美髯公萧老贼一家而来。田前辈位列魔道顶尖高手,萧老贼则是白-道名人,所谓正邪不两立,田前辈若是能斩杀萧老贼于剑下,名声必将更上一层。” 荡魄天魔脸色阴沉,道:“田某看不出有和贵方合作的必要。” 确实看不出,他们这一行是为了帮助美髯公一家安全西行,怎能和这群志在劫杀的人合作? 燕大小姐却误会了荡魄天魔的意思,更进一步道:“你我利害并不冲突,合作后各取所需,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我如果合作,便可稳操胜算,更用不着客店那些人助威了,有他们在反而碍事,不是么?” 荡魄天魔心中一惊,心说:“这丫头貌美如花,心肠却又硬又狠。” 但他不动声色,漠然反问:“燕大小姐有何打算?” 燕姑娘粉面生寒,阴笑道:“一不做二不休,一了百了,永除后患。灭口。” 荡魄天魔微微摇头,道:“我反对。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实力,美髯公并非一块好啃的骨头。留着他们好打前阵。等到事了,估计十有**会死伤狼藉,所剩无几。那时,他们也就无能竞争最后的成果了。” 安西客栈愈复杂愈混乱,则对他们愈为有利。荡魄天魔并不珍惜那些贪鄙江湖蟊贼的性命,但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必须设法保全那些人的性命,必须设法维持尔虞我诈互相猜忌的局面。 燕姑娘注意力却不在此,而是雀跃而起,兴奋地说道:“好啊!田前辈这算是答应了?” 荡魄天魔心不在焉的反问:“答应了什么?” “携手合作呀!” 荡魄天魔呵呵一笑,摇头道:“燕大小姐,我这人不拘小节,但言出如山,希望你仔细留神我所说的话。就我的身份来说,不许可我与任何人推心置腹,话到口边留半句,逢人且说三分话,这就是我行走江湖的金科玉律。所以我从不对任何人有所承诺,也不相信任何人的指天誓日所发的诺言。” 燕姑娘讶然道:“那田前辈之意是……”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即可。不过田某可以保证的是,我对美髯公一家所携带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染指。” 燕姑娘一向冰雪聪明,却被先入为主的思想带入了歧途,不假思索地说:“田前辈一言九鼎,晚辈自是相信。据说萧老狗酷爱金石字画,数十年积聚,收藏之丰尽人皆知,全是无价至宝,田前辈视钱财如粪土,晚辈万分佩服。到时这些东西自有我梅林小筑代为处理,绝不会让前辈为难。” 荡魄天魔不置可否的挥挥手,燕姑娘喜不自胜的退了出去,大概是计划如何待荡魄天魔与美髯公一行火拼之后渔翁得利去了。 荡魄天魔神情阴郁,冷然悄声道:“牛鬼蛇神真是不少,单打独斗不成气候,但若百余人一拥而上,却也颇为棘手。赵兄,咱们如何行事?” 赵平安淡然一笑,也悄声道:“不急,天罡老道和这位燕大小姐都不是心胸宽广之辈,在他们的压力之下,人数少实力单薄的人必将联手结盟,以扩充实力寻求自保。他们的情绪也将随时光的消逝而渐渐不安,人与人之间,表面上的客气将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猜疑和仇视。到时我等只需略加点拨,这些人之间就必然会发动火并。” “还请赵兄详加释疑。” “目前最大的势力就是黑-道大豪梅林小筑燕家一伙,等今夜天黑,我们会合天成仙长和金兄,到他们住宿的地方捣乱。做的隐蔽一些,只需让天罡老道这群乌合之众认为是燕家开始动手铲除异己,他们自己就会先乱起来,等他们死掉一大部分之后,我等再动手收拾残局,应该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很简单的计划,但是简单的计划一般都是最有效的计划。 只可惜赵平安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计划往往会赶不上变化。 夜已深,子时将尽。 安西客栈破天荒客满,连柴房草房都住满了人。 安西堡到底有多少来路不明的旅客?谁也弄不清确数。至于不怕虎狼在堡外露宿的人有多少,更是无法估计。 暴风雨在酝酿中,即使再糊涂的人,也可嗅出危机,察出凶险了。 赵平安像个幽灵,在夜色掩护之下,无声无息的自堡后潜出,闪入山林。 安西堡以东五里的山林,是他与紫府散仙和雷妖约好的会合地点。 见到两人,他神情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紫府散仙与雷妖两人盘坐于林中,双目紧闭,神色灰败至极,衣衫之上,染有血迹。 赵平安一跃而近,失声道:“两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如此?” 雷妖微微睁开双眼,委顿的道:“赵兄来的正好,可先助天成仙长导气归元。” 赵平安一惊,紫府散仙居然需要别人相助才能导气归元,可知精力已经十去其九,几近虚脱。不敢怠慢,一边伸掌相助,一边低声问道:“两位可是遇到了强敌?不知是何方名人,竟能将二位逼迫到如此窘境。” 雷妖苦笑道:“确是强敌,但不是名人。六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稳重、沉着、自信、骠悍之气外露,剑术内功出色当行,皆可轻松扬名立万,奇怪的是,在江湖之上却从未听说过这些人。” 紫府散仙得赵平安相助,此时已回复了二成精力,微带怒意的接口道:“最可怕的是,这些人丝毫不讲武林规矩,甫一交手便布下剑阵全力合攻,施放暗器更是无所顾忌,若不是贫道的太清神罡还有几分火候,今天这把老骨头就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赵平安收回手掌,沉声道:“如在下所料不差,这些人就应当是大小罗天门下,浊世狂客花费十年心血训练而出的高手刺客,在生死边缘锤炼出的可怕人物,不知生死为何物,更不理会世俗礼数、武林规矩,他们所知的,唯有用尽一切方法,杀死眼前的目标。” 雷妖神色一变,肃然道:“这些人如果流入江湖,绝非武林之福。” 紫府散仙叹息道:“确实可怕,贫道的太清神罡,已有九成火候,意动功生,护身真气源源不绝,可自动散而复聚,自信可抗万剑而不伤。结果陷身剑阵之中,险些送掉老命。” 雷妖亦是颇为后怕的道:“幸好他们一开始围攻的是天成仙长,若是换了在下陷身剑阵,绝难抗过那一阵凶悍无匹的快速猛攻。” 赵平安微微一笑,道:“还好胜负已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紫府散仙摇首苦笑,道:“赵施主取笑了,若不是贫道与金施主二人合力,死的就不会是这几个年轻人了。浊世狂客能够训练出这一批手下,不愧为一代枭雄。赵施主今后行走江湖,遇到大小罗天门人,务必多加小心为上。” 赵平安颔首道:“那是自然,现下还请两位安心调息恢复精力,赵某为二位护法。” 雷妖一边凝气行功,一边问道:“田兄呢?” 赵平安目注安西堡方向,轻叹道:“正在堡中按计划行事,只希望我们还赶得及。” 第六十二章 安西客栈中的荡魄天魔心如火燎,仍未等到赵平安返回。 三更天已过,他一咬牙,决定不再坐等,独自展开行动。 在浓重的夜幕下,荡魄天魔的身影如同鬼魅,一闪而没,掠入梅林小筑一行人盘踞的一所三进院落。 “啊……”三进院传出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号。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梅林小筑的人应变奇速,迅即燃起灯火,警讯四起。 荡魄天魔好似一缕轻烟,从三进院中无声无息的飘出,随即又穿入江湖好汉们聚居的西跨院。 店前广场火光一闪。有人叫“列阵!” 片刻间,大火熊熊,店前的广场四周,四堆枯枝火舌飞舞。 广场中,刀光耀目,剑芒闪烁。 中间,燕霞与六名手下,分六方布成圆阵,六枝剑向外指,—个个神色紧张。 东首,是河东八豪,八个黑-道高手,彪形大汉,相距约三丈布成方阵。 西面,是白无常七个人,也列阵以待。 南面八丈左右,也有八名男女。为首的一条青衣大汉,正是适才发话列阵的人,也是燕家的忠仆,燕大小姐此行的头号护卫:燕勇。 北面的六个人中,有大名鼎鼎的毒剑曹玉奇,梅林小筑的二总管,江湖上凶名昭著的煞星,燕家的忠实走狗。 全是梅林小筑的人,布成了五方阵。只消看第一眼,便知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一群好汉,不是江湖草莽乌合之众。 “砰!”西跨院店门大开,发疯似的窜出五六个人,狼狈地聚集在广场的北端。 他们是天罡老道、铁金刚、灵猫、煞手张全、千里独行方彪、丧门神梅坤。其中煞手张浑身血渍,由铁金刚扶着走。 西院的院墙也有人惊慌失措的飞掠而出,第一个跃出的是断魂刀姜宏。 一个大头侏儒好像是从狗洞里钻出一般,像老鼠般急窜而出。乃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三寸钉东方升。 “天哪!……”屋内有人狂叫。 又是一声惊叫,一男一女两人从瓦面上急滚而下。赫然是魔道之中颇有名气的一对夫妻:巫山双魅。 接着,门内又跌出两个人,连滚带爬不住狂叫:“真是鬼!鬼……” 由于梅林小筑的人,事先已有应变的准备,在广场中燃起四堆火。火光熊熊如同白昼。因此所有的人皆像是飞蛾,不由自主地向火光集中。 天罡老道衣衫不整,但却并未丢掉随身宝剑,突然向五位同伴举手一挥,众人同时面向着广场而立。 老道咬牙切齿地叫:“朋友们,咱们都是闯荡江湖出生入死的人,谁曾经真的见过鬼怪呢?告诉你们,不要受人愚弄,这是梅林小筑的人在捣鬼,他们已等不及了,迫不及待要清除咱们这些人,以免碍他们的事。诸位,愿与梅林小筑一拼的朋友,请站到这一面来。” 三寸钉灰头土脸,大概也吃了不少苦头,拔出匕首尖叫道:“对!鬼杀人是不见血的,店内死了的十几个人,皆是眉心有洞流血满脸,这笔账应该向燕家的人讨取。你们看,梅林小筑目下聚集在此地的人。不足三分之二,其余的人呢?定然是埋伏在各处,下手暗杀咱们的同伴!” 天罡老道叫道:“除了梅林小筑的人,还有谁能扮鬼杀人?朋友们,咱们不能各自为政让他们把咱们杀光。” 四周的人纷纷咒骂着向天罡老道聚集。片刻间,陆续加入的已超过六十名。 梅林小筑群豪的阵势,始终保持原状。双方人数相差无几,如果双方发动,死伤之惨,不言可喻。 但最后的胜利者,绝不会是天罡老道这群乌合之众。因此天罡老道并不敢草草发动。 老道开始分派人手,分配攻入五方阵的五路英雄。 五方阵北边的毒剑曹玉奇眉头紧皱,向燕姑娘打手式示意,得到许可后,独自越众而出,走近天罡老道这群人。用洪亮清晰的语音沉声道:“在双方生死相拼之前,诸位可否冷静地听在下的剖析?” 天罡老道也知胜算不多,不得不暂时忍耐,冷笑道:“姓曹的,你且尽情说你的鬼话,听不听那是咱们的事。” 毒剑曹王奇冷冷一笑,沉静地说:“梅林小筑的人,如果要清除你们,任何时候皆可将你们剪除净尽,用不着装神弄鬼暗袭。目前在安西堡中,很可能隐有轻功奇高但艺业并不算上乘的人,没有勇气当面叫阵,却装神弄鬼暗袭,你们不问情由,还在诬赖咱们大小姐,罪不可恕。目下咱们要等天亮,好让这两位高手现身,光明正大解决。你们如果也想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咱们文的武的一样奉陪。如果不想送死,那就最好静候变化。” 天罡老道微一沉吟,扬声说道:“阁下莫非已经知道装神弄鬼的人是何方神圣?不妨说出来大家共同参详。” 毒剑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长可还记得午时进堡的那两个人么?” 天罡老道一怔,咬牙道:“果然是那两个小辈捣鬼。难怪现在不见他们现身。” 毒剑冷笑道:“道长说话最好小心些,那两人中有一个曹某不知来历,但另一个人在江湖上的声威,比你要高出十万八千里。” 天罡老道脸上神情一变,“是何方高人?” “天目山荡魄天魔田炫!” 天罡老道脸上神情再变,气沮地说:“阁下,不要抬出荡魄天魔的招牌来吓人……” “在下用不着吓你,昨日午时荡魄天魔与白无常在客栈之中交手,我相信你们这些人中,定然有人听到了摄魂剑的奇异嘶鸣。如果真的是荡魄天魔下手暗袭,咱们双方谁也休想安逸,不信且拭目以待。” 这一来,天罡老道也开始动疑了。议论纷纷,众口同声争论鬼怪的身份,反而把拼命的事搁在脑后了。 最后,双方交换意见,决定立即派人入店搜索。因为据最后逃出的人说,那见火便扑见人便杀的黑影,定然还留在店内。 第一批负责入店搜索的人,是毒剑曹玉奇,铁金刚郭威,闲云尊者,巫山双魅中的黑魅唐刚,开碑手云寿。五个人全是练气的高人,运功时不怕刀砍剑劈的上上人选。 五个人,两支火把,由曹玉奇挺剑领先,小心翼翼鱼贯进入店内。 “吱嘎嘎……”二进院的厅堂门突发异声,无故自启。 黑魅唐刚手急,手一扬,三枚淬毒三棱刺破空而飞。 门内黑影一晃,三枚三棱刺无声无息地射入堂内。 毒剑曹玉奇飞射而入,身前形成一重剑幕,奋勇扑入无所畏惧。 黑魅身形更快,“砰!”一声大响,他已先一步撞破小窗冲入。 铁金刚举着火把挺着刀,急步抢入,火光下,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没有活人。 黑魅拖起一具尸体兴奋地叫:“射中了,死了!” 三枚三棱刺,全射中尸体的背心。 毒剑曹玉奇伸手一摸,苦笑道:“尸体早已僵了,至少死了有半个时辰了。” 院子里有开碑手云寿和闲云尊者,守在厅门两侧戒备。 “噗!”一声响.开碑手所举的火把突然折断。 闲云尊者听到身后有声息,转身察看,眼角瞥见黑影一闪,便不假思索地大吼一声,方便铲似奔雷轰出。 这刹那间,火把熄灭,院子一暗。开碑手无声无息的栽倒在地。 黑魅急退而出,急问:“有发现么?” 闲云尊者一铲落空,讶然叫道:“一个黑影,眨眼间就不见了。” 铁金刚举着火把奔出。 厅内的毒剑曹玉奇大叫:“小心火把……” 铁金刚赶快向侧一闪,“砰!”声大响,一张八仙桌以雷霆万钧之威凌空砸来,砸碎在厅门侧方。 铁金刚立足未稳,“啪!”一声脑袋挨了一叠瓦,瓦片粉碎,铁金刚也站立不牢摔倒在地,火把脱手。 黑魅已跃登左面的院墙,大叫道:“咦!进了三进院,是个黑影。” 毒剑曹玉奇一把拖起爬伏在地的开碑手,骇然叫道:“眉心洞穿,是被霸道的天罡指所伤,死了,这畜生好狠。” 黑魅突然大叫一声,倒栽下墙。 两支火把都被人弄熄,毒剑急叫:“敌暗我明,快出去!” 铁金刚很够朋友,窜至墙脚下急扶黑魅。 “我的腿不妙,扶我出去。”黑魁惊恐地叫。 天罡老道正作为群豪公推的领头人,与燕大小姐商议暂且放下恩怨,联手合作对付装神弄鬼的人。就见到四个人急急如丧家之犬,狼狈万分地退出店外。 五个人进去,四个人出来,而黑魅也受了伤,小腿被利器划开了一条大缝,鲜血如涌泉,像是被飞刀所伤。 广场中所有的人,皆被四人所说的情景弄得毛骨悚然,虽然已经确定不是鬼魅为患,但比鬼魅更令人心惊胆跳。 “定然是荡魄天魔做的好事。”毒剑下了结论。 天罡老道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拔剑怒叫道:“放火焚堡,逼他出来和咱们公平一决。” 燕大小姐略一踌躇,并未出言阻止老道丧心病狂的指令。 一念之差,断送了无数豪杰的性命。 第六十三章 东边的天空已发白,天快亮啦。 紫府散仙和雷妖调息一个时辰有余,终于恢复了九成精力,两人跟在赵平安身后,沿着林边向安西堡飞掠。 不过区区数里地,三人轻功均了得,片刻之后便绕过山边,看到了安西堡的踪影。 奇怪,安西堡的上空,怎么会有浓烟升起? 不祥的预感。爬上他们的心头。 一个黑影,在山脚下贴着路边疾奔,轻功上佳速度奇快。 “什么人?站住!”紫府散仙沉喝,一袖挥出,玄门绝学太清神罡意动功生,一股无匹罡劲如山洪般涌出,落在黑影身前,蓬的一声巨响,硬生生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坑,碎裂的泥土四下飞溅。 黑影一惊,骇然止步。叫道:“是哪位前辈在此?手下留情!”声音清脆悦耳。 紫府散仙微一皱眉,赵平安抢上两步,叫道:“九幽娘郭寡妇,是你!安西堡中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有火光腾起?” 九幽娘立定,举手轻拂覆面的长发,俏巧地将发挽至耳后,露出苍白而清秀的面庞,一双大眼明亮清澈,美好的樱桃小口血色全无,失声道:“你是荡魄天魔的同伴,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平安脸色一变,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浓重,厉声道:“九幽娘,赶紧回答赵某的问题!安西堡中到底如何了。” 九幽娘花容失色,颤声道:“昨夜荡魄天魔装神弄鬼,在安西客栈中暗袭梅林小筑和其余江湖散人,后来天罡老道出面,召集其余的人结盟,随后和梅林小筑的人解开误会,联手搜索荡魄天魔的踪迹……” 赵平安冷笑两声,道:“一群土鸡瓦犬,酒囊饭袋,就算联手又岂能耐田兄何?后来呢?” 九幽娘神情惨淡,垂首不语。 乌光一闪,九幽娘的及腰长发断为两截,自肩头无声飘落。赵平安厉声喝道:“后来怎么样了,不要考验赵某的耐心。” 九幽娘脸色惨白,咬牙道:“后来天罡老道一伙和梅林小筑的人无法找到荡魄天魔,就一起放火焚堡,打算将他逼出来正面交锋。” 雷妖脸色大变,惊呼道:“放火焚堡?他们疯了吗?这里可是西陲,人人尚武民风剽悍,这么做就不怕激起堡民的反弹?” 九幽娘苦笑道:“这位前辈所言不错,火势方起,安西堡中的寨民已经自发的集结在一起,一边救火一边向天罡老道一伙发起进攻,试图驱逐他们。” 赵平安皱眉道:“虽然西陲民风强悍,但要面对这群虎狼之徒,似乎力有不逮。” 紫府散仙沉声道:“我们得赶紧了,不然恐怕田施主独力难支。” 赵平安点点头,抛下一句“好自为之。”发出一声震天长啸,人也宛如怒鹰般腾起,以震撼人心的声势,向着安西堡飞扑。 紫府散仙与雷妖,也同时怒啸一声,紧随在他身后,向着安西堡疾进。 九幽娘惊魂初定,喃喃叹息道:“只怕你们已经晚了一步,现在还留在那里的,只怕都是丧心病狂的人了,凡是心中还有点良知的,都已经像我一样溜之大吉。” 啸声惊天动地,赵平安三人以惊人的声势穿过堡墙,向安西堡的中心广场迫近。好像他们不是区区三人,而是成千上万前来剿匪的官兵。 堡墙周围负责警戒的梅林小筑党羽,也被他们逼人的气势弄得心惊胆跳,竟然不敢阻拦,只能随在他们身后向广场聚拢。 啸声突然中断,三个人骇然止步。 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断头截肢惨不忍睹,血与泥混和,把整座广场的泥土全染红了,血腥中人欲呕。 梅林小筑群雄和天罡老道一伙,分别占据了广场的一方,阵脚不乱军容严整。 广场中心,只有一个人是站着的,是荡魄天魔。一身蓝衫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赵平安一掠四丈,落在荡魄天魔身畔,伸手一搭腕脉,急叫道:“天成仙长,你那里可还有龙虎护心丹?” 紫府散仙苦笑道:“贫道已经数年未回武当,最后一颗龙虎护心丹适才已经给金施主吞下了。” 赵平安的心向下沉,惨然道:“田兄,对不起,我们迟来了一步。” 荡魄天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不必致歉,赵兄,田某在现身与他们交手之前,就已经想到了现在的结果,只恨我自己武功还不够,无法救下那几十位因田某之故而无辜受害的百姓。” 赵平安如中雷殛,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老天,你的意思是,这些尸体……” 荡魄天魔凄然道:“死在摄魂剑下的,约有十人,其余的都是安西堡中的寨民。” “竟然还有老弱妇孺!你们疯了吗?”雷妖向着广场中厉叫,宛如中箭哀猿:“村民何……辜……” 荡魄天魔原本高举的摄魂剑徐徐垂落,声音也逐渐低沉:“赵兄,请完后将我的骨灰带回天目山下葬,拜托了。各位,愿你们的在天之灵能谅解我的错……” 未等赵平安回话,他的身躯也随之软倒,一代魔君,溘然物化。 赵平安伸手将荡魄天魔的尸身放平,缓缓站起。他的手在发抖,一双本来就又大又黑的眼睛,这时显得更大、更黑、更阴森,仿佛有可怕的九幽地狱之火在燃烧。 “我一直认为,用暴力去制止暴力,并不是最合适的解决方案。”他的声音好似来自天外,“但是现在我发现,对于某些已经不能称为人的东西,只有把它们送下地狱,才是它们应该去的地方。不管我这次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就算是错吧!我也不后悔,那就是屠光他们。记住:屠光他们。” “不想参加的人,可以现在退出。”雷妖也平静地说,大踏步向前走。 紫府散仙一言不发,飘然跟上。 近了,百余双怪眼凶狠地目迎他们。 鸦雀无声,死一般的静。从北面开始,第一个人撤兵刃,剑鸣声震耳。 接着,自右至左群雄依次撤兵刃,声势惊人,一连串的刀剑的出鞘声绵绵不绝,令人闻之心向下沉,毛骨悚然。 赵平安缓缓在广场中心立定,将开天斧自肩头取下,大吼道:“谁准备第一个到鬼门关报到?赵某成全他!” “那是开天魔斧!”人群中有人叫,“是‘杀神’赵平安!” “那个老道是天成羽士!”另一个声音叫,“武当元老,紫府散仙!” 雷妖踏过广场中的一辆残破板车,三寸钉东方升突然如同老鼠般的从车下滚出,双手齐扬,十余点乌芒飞射。 风雷之声大作,雷妖一掌猛劈,三寸钉打出的五毒牛毛针以十倍的速度反射而回,全数钉在三寸钉自己身上,接着这侏儒的身躯也被狂猛的风雷卷起,飞出三丈开外,连惨叫之声也未发出便魂归天外。 “天雷掌!”又有一位见闻广博的朋友叫出声,“他是宇内凶魔,雷妖金无极!” 第六十四章 人群中出现了阵阵骚动,三大高手的声威,确是有震撼人心之效。原本跃跃欲试的一些人,已经有了畏缩不前之态。 天罡老道举手一挥,领先缓步踏入广场。 接着出来的是铁金刚、灵猫、煞手张、千里独行、笑面狼、天风炼气士、断魂枪郝武,共是八个人。 有人带头,就会有跟随的人,巫山双魅、飞环浪子、断魂刀等等,先后紧跟而出,转瞬之间,人手已破二十大关。 铁金刚、灵猫和煞手张三人,是惊弓之鸟。但这次人多,人多好壮胆,这时显得威风凛凛。 近了,群豪两面一分,身形急动,瞬即形成合围,雁形成阵。 天罡老道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好个杀神赵平安,居然敢向咱们这么多英雄好汉挑战,贫道承认你是条汉子。不过,这里就将是你埋骨之地。” 赵平安冷然道:“看情况,你们与梅林小筑已经达成了联手之议。” “不错,咱们已和梅林小筑取得协议,没有你的份,有你反而碍事,你明白么?” “哦!这才是你们的由衷之言。不过,你们的藉口也未免太笨拙了。正好,在下也要打发你们前往枉死城。” 天罡老道哼了一声说:“姓赵的,你还有什么遗言留下么?” 赵平安徐徐举目四顾。冷冷一笑不再发话。开天斧斜举,浑身的肌肉开始松驰,原本愤怒的情绪好似消失的无影无踪,脸上的神色转为庄严肃穆,眼观鼻鼻观心,浑忘外物。 天罡老道暗惊,看他宝相庄严,毫无激动惊恐的神色流露,反常地镇定从容,便知道这将是一场空前激烈的恶斗,必胜的成份并不高。竟不敢妄然发动围攻。 “燕大小姐,你们还在等什么?”老道忽然扬声大叫。 毒剑曹玉奇举步,接着是燕勇,三个,四个……十六个,包括河东八豪。自后方向赵平安合围。 紫府散仙冷然横移丈许,切断梅林小筑群豪行进的路线,肃然道:“各位施主,你们的对手是贫道。” 雷妖掩护赵平安的另一侧翼,却同样被手持银链的白无常率领另一群人截住,互相对峙。 燕姑娘银牙一咬,“锵”一声剑鸣,长剑出鞘,龙吟乍起,剑身冷电闪烁,清亮如一泓秋水。好一把断金切玉的宝剑,锋芒迫人,森森冷气直追丈外。 紫府散仙眼神一凛,沉声道:“好一把宝剑,梅林小筑黑-道至尊,果然家底丰厚。” “剑名秋神,可绝壁穿铜,天成道长,你还有机会考虑,梅林小筑不愿得罪武当,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燕大小姐傲然地说。 紫府散仙举剑,立下门户,冷冷地道:“秋水为神,宇内五大名剑之一,请恕贫道先进招了。” “本姑娘……”燕大小姐还欲交待几句场面话。 “接招!”紫府散仙低叱一声,抢制先机进击,招发“灵蛇吐信”,人剑俱到,电虹飞射而出,无畏地抢攻。 燕勇忠心耿耿,大吼一声挥刀截出,意在半路将老道拦住。以一敌众,必须不断移动冲错回转,方能克敌制胜,一旦被纠缠住无法动弹,败亡的结局几乎是注定了的。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紫府散仙的身影犹如闪电,一步就跨越了几近四丈的空间,鬼魅般出现在燕大小姐身前。 老道心知今日之局面凶险无比,若是再有大意,绝难活着离开安西堡。是以不再讲究武林前辈的身份,甫一出手,便是全力施为,武当绝学八步赶蝉,果然玄妙无穷,瞬间破围而出,剑化银虹,直取燕大小姐咽喉要害。 燕大小姐大骇,不及闪避,只得娇叱一声,剑花疾吐,以攻还攻,要让老道的剑自行碰上切金断玉的秋神剑。 沉喝声震耳,雷妖与白无常等一群高手开始接触。 双剑相交未交之际,紫府散仙手中的凡铁长剑蓦然寸寸断裂,真气激荡之下,将燕姑娘的宝剑震得向外偏斜,老道的身影自秋神剑的光影下神奇抢入,直入中宫,右袖挥动,卷起长剑的碎片,如漫天流星洒向追袭而来的一众高手,同时左掌一掌拍中姑娘的右肩井穴,燕大小姐只觉右半身一麻,手一松,秋神剑脱手而坠。 老道反手抄起秋神剑,发出一声震天长啸,迎着追来的梅林小筑众人疾冲而上,立即刀光乱舞,剑气飞腾,以无畏的气势锲入刀山剑海之中,风雷骤发,惊心动魄。 飞腾的剑光八方迸发,虹影流转如电,老道用出了武当镇山绝学八卦剑法,神奥绝伦凶狠狂野,配合上无坚不摧的秋神宝剑,疯狂的冲刺,致命的砍劈,鬼哭神号,血肉横飞! 另一边,雷妖的身影在人群中诡异的游走,掌出之下天雷狂震金鼓齐鸣,在风雷之声中,一道道几无痕迹的电虹悄然射出,每一道电虹过处,必然有一人狂叫着倒下。 这是雷妖威震武林的飞电钻,飞行无迹快如闪电,霸道绝伦,专破内家气功,混战之中,与阎王老子的催命符无异。 天罡老道瞠目结舌,被这两场惨烈无比的狠斗所惊,竟忘记了发动率众围攻。 他忘记了,赵平安可没忘,抢制先机,人化狂风,斧似怒龙,蓦地风吼雷鸣,撒出了漫天光雨,向天罡老道一群人行雷霆一击。 风生八面,雷电交鸣,金铁交错声暴起,火星飞溅。 赵平安人斧合一,一无阻碍地突围而出,直射两丈外。自然止步回身。 “砰!”千里独行摔出丈外。 “哈哈哈哈……”惨厉的怪笑声飞扬,笑面狼左手掩住右肋,怪笑着向后退,向后退。 笑声倏止,人向后坐倒,浑身一松,躺平了,身下全是血。 赵平安转头,吸入一口长气,再次举步迫进。 天罡老道心中一紧,脸色一变。将手一挥,众人不再妄想合围,而是成半弧形等待。 近了,丈五、一丈……一声叱喝,仍是赵平安发动抢攻,一斧当先疯狂地扑向左翼,势如流光逸电。 山洪决堤,无可克当。天旋地转,血肉横飞。 斧刃可怖地割裂着肌肤,锋尖无情地贯入躯体放血,斜刺里飞起一段血淋淋的手,蓦地抛出一块断肉,跳落一段光闪闪的刀身,蹦坠一节血红色的枪尖,滚出一具血淋淋哀号着的躯体……叱喝声与吼叫声陪衬着兵刃接触的震鸣,凄厉的号叫与发狂般的惨呼交鸣,象是屠场里正在作业,令人闻之惊心动魄,血液为之凝结。好一场狂风暴雨似的惨烈恶斗,一场空前绝后的惨不忍暗的大屠杀。 好凶、好狠、好惨。像是狂风暴雨摧花,比另外两场拼杀更凶猛更残忍。 好漫长的片刻,谢谢天!终于结束了。 艳阳高照,暖洋洋的,可是,怎么这样冷? 另外两场狠斗,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停止了,所有的人眼光皆向这里聚集,四周,看不到一张正常的面孔,却可找到苍白、流汗、惊恐、战栗、恐惧…… 紫府散仙脸色苍白,以秋神剑支地,在他身前五步,毒剑曹玉奇连人带剑被分为四截,死状惨不忍睹。 雷妖半跪于地,急剧的喘息。河东八豪的尸体分布在他的四周,相隔两丈余远,倒卧着终于人如其名的白无常。 “唉……”尸堆中传出了一声绝望的**。 有一个人翻转着身躯,是胸口大量流血的铁金刚。混元气功禁不起雷霆一击,伤口开在最不可能受伤的部位。 只有一个站立的人,是天罡老道,剑无力地垂在身侧,低下头,左手掩住心口。身形一晃,摇摇欲坠,但却又站稳了。 赵平安阴森森的道:“燕大小姐,你的人还有十二个,仍有一拼之力,来吧,我等你。” 天罡老道抬起头,张口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仅嘴唇抖动,脚下突然一乱,身形一晃、再晃。 “太虚真诀……”老道终于叫出声音了,余音袅袅未绝,人突然直挺挺地摔下了。 四周有人溜走,有人掩面战栗。 赵平安斧垂身侧,冷冰冰地向远处的燕姑娘举步。 燕勇仅剩一条右臂,脸色如厉鬼,也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勉力拦在赵平安和燕姑娘之间,倒拖着刀,一步步向后退。 燕姑娘脸色苍白,恐惧的神色爬上了脸庞。她身边的人,战栗着迟疑地向后移。 燕勇失魂落魄地大叫:“大小姐,快……快走啊……” 燕姑娘终于心胆俱寒,扭头便跑。 赵平安发出一声怒啸,如电般飞射抢上,开天斧以无匹之势斩落,血光迸射,身影直射八尺,横飞五寻,顷刻之间,斗场突然静止,惨烈的恶斗结束。 燕大小姐美好的头颅被一斧砍下,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死死的睁着,充满着惊恐慌乱、不可置信。 赵平安屹立如山,冷然游目四顾,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紫府散仙和雷妖两人,已经不见一个活人踪迹。 第六十五章 火光已灭,浓烟已息,安西堡悄然消失在烟火之中。 官道南面车声辚辚,马蹄得得,美髯公一家老小的车队到了。 三部大车,由六匹健骝拉动。车来自兰州,车小**,远远的,似乎只看到轮子不见厢。在这条路上,车轮不大还真不好走,中原的车辆,在此无用武之地。 车队前是两名少年骑士开道,胯下黄骠雄骏无比,少年们跨刀佩剑,威风凛凛。 经过几成废墟的安西堡,所有人皆用惊疑不定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残存的堡墙。 弓上弦刀出鞘,众人凝神戒备,以防任何可能出现的凶险。 令人惊奇的安宁,车队安然通过了最为不太平的路段,徐徐向西行进。 赵平安三人悄然掩身于路左的马牛山上,目送车队安然远去,彼此互相看看,不禁都面露笑容。 紫府散仙虽然面色仍略显苍白,但精神颇佳,微笑道:“金施主当真不打算现身与令妹相会么?” 雷妖淡然一笑,摇头道:“相见难,别亦难。不如不见。” 赵平安大笑道:“金兄此言,大有禅意。” 雷妖道:“如今诸事已了,金某也该向二位告辞了。” 赵平安道:“赵某也要送田兄的骨灰回天目山安葬,山高水长,二位,后会有期。” 与紫府散仙和雷妖两人互道一声珍重,赵平安毫不迟疑地昂然举步,踏上他想走的旅程,抬头挺胸步伐坚定,无畏无惧地迈进。 处州府,那是山区中地瘠民贫的地方,祟山峻岭连绵千里,原始森林千年来没有人迹,除了各处溪谷有人居住以外,在山区中走上数百里见不到一个人,全是奇珍异兽,虎豹熊猿白昼入村寨伤人。群山深处,不时有苗蛮出没,汉人不敢深入。 府下辖十县,总人口不到二十万人,分布在东西距四百九十里,南北距四百五十里的广大土地上,人丁之稀少,可想而知。全府有两条官道。只通马而不通车,南北官道北通金华府,南下福建。东西官道以府城为起点,东至温州府海口,其他各县都是小径,道上行人稀少。有些村落隔山而建,村与村之间目视可及,但走起路来却需花上一天半天工夫方可到达,可说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但城市仍是相当繁华,土产颇为丰富,外销的有棉、绢、粗布、麻;缙云县的葛、纸、铅、茶、蕨粉;龙泉县的铁、银、香蕈、青瓷,景宁县的兽皮、药材;青田县的图书石;遂昌县富有神话色彩的名贵石棋子,漆……大量运至金华、杭州,换回生活的必需品,所以府城的土产店为数甚多,经营的人都是地方上有财有势的人。 同时,山高林密,官府鞭长莫及,也就成为土寇罪徒的逃亡窟。处州的土寇,在浙江是颇负盛名的,官府最为头痛,经常有上百人啸聚,占山为寇打家劫舍,官兵进剿他们便往深山里逃,官兵疲于奔命师劳无功,兵来贼走,兵去贼来,互相捉迷藏。因此,此地的民风相当强悍,而且相信鬼巫,即使是士大夫阶级,也迷信鬼神,民风之闭塞,可想而知。 南下的官道沿大溪上行,抵云和循小梅溪再上,从庆元县进入福建的松溪县。这条路走的人更少,走上大半天见不到一个旅客。 府城周有九里,有六座城门,丽水县附廓于城南。城外东南两面临水,南是大溪,东是好溪。在城东南会合后流入海。城内有十座小山。最高的是西南的万象山。因此,城中的街道,除了府衙前街尚算平坦之外,其他的街巷皆弯弯曲曲,街道窄小,人行走其中,有些街巷只能错肩而过,但谁也不否认,这是一座古朴而清幽的城市。 小年夜的黄昏,辛文昭背着大包裹风尘仆仆地进入大西门,在山东麓距县衙不远处的丽水客栈打尖。 数月来,他足迹悉数出没于穷山恶水的僻壤,一边躲避大小罗天的追捕,一边苦练赵平安传授给他的内功和步法,进境相当惊人。只是没有和人交手,不知自己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何种程度。 眼看就要近年关,人毕竟是群居动物,他也不例外。决心进入较繁华的府城过年,一扫周身的疲惫与风尘。 丽水客栈小得可怜,只有五间上房,三间统铺,门面小,房舍狭隘低矮。隆冬天气,天宇中阴云密布,罡风彻体生寒,水缸已开始结冰,而所有的房间内皆未设火盆,客人住店如需烤火,请至厅堂,要另外生火,可请店伙准备炭盆,收费另计。 辛文昭住的是大统铺,先找伙计讨要来一盆热水洗漱,安顿好行囊,出厅买食物充饥。厅堂不大,天快黑了还未掌灯,由于今晚客人不多,小小的大厅摆了六付座头,只有三付座头有客人。 店伙送上来一壶热茶,先暖暖身子。南方吃米,他要了两菜一汤,来上一盆饭,便埋着头大嚼。一大盆板已吃了一半,饱暖饥寒,身上开始暖和,同时灯已点上,厅四角共有六盏菜油灯,每盏灯火大概只用三四根灯芯,所以仅发出昏暗的光芒,只能看清面目而已,一切皆显得寒碜,这就是小客栈的特色。他开始打量厅堂中的人,暗中留了心。 靠壁的一桌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穿一身破旧的老棉袄,脸色苍黄,老眼昏花,无神地注视着桌上的一盘咸菜,缓缓地扒动碗中的饭粒,似乎没有食欲,年老体衰,风烛残年的景况令人望之感慨。 桌对面,一名穿了新棉袄的大汉,抱肘坐在一张条凳上,翘起二郎腿,目不转瞬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老人进食。 辛文昭深感古怪,看两人的神情既不像同伴,也不像主仆,是怎么回事? 大汉似乎等得不耐烦,放下二郎腿不耐地说:“老家伙,你怎么啦?好半天了没吃掉半碗饭,你是不是存心拖延?” 老年人用昏花老眼瞥了对方一眼,依然慢腾腾地进食,不理不睬。 大汉怒火上冲,一把抢过老人的饭碗,喝道:“不想吃就不要吃了,快,老爷在等着你呢,走!” 老人脸部的肌肉不住抽搐,放下筷子有气无力地说:“你的老爷与我无关,老汉不受你们指使。” “你走不走?”大汉凶暴地问。 “老汉是不走的,在府城可由不得你们撒野。”老人提高声音说,苍黄色的老脸,因激动而略现血色,站起又道:“回去告诉俞五爷,章家一介寒门,不敢高攀。章公子虽被你们害死,龙泉胡家还有人出头呢。” 大汉反而凶焰尽消,笑道:“老杀才,你这是何苦?拾出龙泉胡家来唬人,唬得倒俞家的人么?你以为胡家的子弟敢和俞家的人作对?别做清秋大梦了。你张开老眼瞧瞧,城外的缙云郡伯墓快成了荒坟啦!龙泉胡家的子弟没出息,缙云郡伯也没有直系血亲留下;死鬼魂庇佑不了章家的一个老奴,何苦强出头替章家作主?要不是家主人看在你年老昏庸不愿计较,你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喂了野狗了。” 老人推凳离桌,不加理会。 大汉怪眼一翻,伸手抓住老人的肩膀冷笑道:“不许回房,跟我走。” “放手!你这恶奴敢在店中行凶?”老人气得浑身颤抖地叱喝。 三桌的食客皆不敢强出头管闲事,两名店伙装作没看见,掌柜的故意伏在柜上打瞌睡,两名小厮干脆溜走了。 大汉将老人向店外拖,怪笑道:“老不死,你要喝罚酒还不简单?太爷我请你你不走,只好拖你走了。” 辛文昭猛地放下饭碗,虎目彪圆推椅而起,在心中,他一再警告自己不可多管闲事,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管闲事必定惹火烧身。可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管闲事的冲动,路见不平便要挺身而出,任何后果他也不怕,毕竟年轻气盛,看不顺眼便挺身而出,忘了自己的处境。 “小三,不可无礼。”门外传来震耳的叫声。 大汉闻声放手,退在一旁向门外进来的人躬身陪笑道:“大少爷来得正好,这老不死不肯走,老爷在等候回音,所以……” “你别管,滚!老爷叫你来请四伯,可没叫你动强,小心我抽你一顿皮鞭,看你还敢放肆?”大少爷沉下脸叫。 小三喏喏连声,谄笑着陪在一旁,并未滚蛋。 辛文昭冷眼旁观,心说:“这叫做软硬兼施,老人像是落入陷阱的小兽,这件事我岂能不管?”他重新落坐,埋头进食。 大少爷脸上挂着奸笑,扶老人坐下,笑道:“四伯受惊了,小侄深感抱歉。说实在的,家父极希望与四伯谈谈……” “俞大少爷,老奴与令尊没有什么可谈的。少主人已经……” “四伯,安国弟的死……” “你敢说不是你们害死的?”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四伯怎能说这种话?人命关天,可不是好玩的。安国弟失足跃入好溪溺毙,我兄弟根本没离开府城,寒舍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曾经到过贵县,安国弟的死是意外,怎能怪我们?这……” 四伯老脸铁青,愤懑地说:“莫道皇天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可以一手遮天丧尽天良为非作歹,总有一天会逃不过鬼神谴责的。老奴一生替老爷管家,老爷仙逝时,将照管少爷小姐的重责交与老奴承担,临终遗言一字一泪,言犹在耳。可是,不到一年,老奴无能,竟令少爷横死于恶霸豪奴之手,老奴有何颜面见老爷子于地下?你们要怎样就怎样好了,要杀要剐老夫决不皱眉,但要将小姐抢走,只要老汉有一口气在,万万不能。” “四伯请别误会,瞧你说话多难听?”太少爷含笑接口。 四伯挂下两行清泪,切齿道:“误会?三月前你那位花花太岁弟弟在缙云城访友,在仙都山玉虚宫路上遇到我家小姐,倚仗人多势众,见色起意……” “四伯,你怎能这般颠倒黑白胡说?从前的事完全出于误会,后来故兄弟与章公子结为知交好友,便是明证。老实说,章贤弟失足溺死,我兄弟哀痛不已,有关丧事的张罗,我兄弟业已竭尽全力,百里奔丧惫极辛劳,老伯怎忍心说出这种活来?小可知道四伯情绪不安,说话有欠思量,神智有点不清,必须好好休养才行。”大少爷神情黯然地说,眼光却阴沉诡谲闪烁不定。 “老奴神智并非不清,而是太清了。”四伯咬牙道。“大少爷如果没有其他事,还请回吧。” “四伯,你这不是见外了么?你携同小姐长途跋涉到龙泉投亲,经过敝处过门而不入,岂不显得我兄弟无情无义,不照顾好友的家眷么?再说,小姐至龙泉投亲,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章老伯仙逝年余,章伯母更已逝世三载,小姐这次奔舅家安身,胡家目前子侄凋零,家境衰落,哪能照顾甥女。不如到寒舍栖身,家父十分欢迎,敝兄弟能眼见好友之妹流离失所寄人篱下么?” “哼!你说得好听,狼子居心,昭然欲揭。”四怕恨恨地说,举步便走。 小三怪眼一翻,便欲跨步截出。 大少爷举手一挥,示意小三不可妄动,叹口气说:“四伯既然如此固执,小侄决不勉强,明早当亲自前来送小姐启程,告辞了。” 四伯已经进入内院,径自走了。大少爷阴阴一笑,带着小三出店,扬长而去。 辛文昭冷眼旁观,已看出其中有异,但双方既然是相识的人,他一个外乡人岂能冒昧出头管事?心说:“那小子声势汹汹,大少爷却是笑面虎,这件事必有隐情。反正我无事一身轻,何不留下来看看究竟?” 第六十六章 第二天,平静无事。四伯并未离店,大少爷也没有到店中来打扰。 辛文昭不安心,他要等待结果。利用一天工夫,他在城内各处打听有关俞家的底细。不打听倒好,打听清楚,更坚定了他管这档子闲事的决心。 万象山的尾麓伸出城外,两里地衔接着小括山。小括山是本地的胜景,众山环簇,状若莲花,又叫莲城山,径路盘纤,也称九岭。 小括山旧城十年前仍是废墟。没有人上山去居住谋生。自从本城的首富俞五爷俞桐,向府衙请领该地作为种菌场之后,那儿便成为俞家的避暑别墅了,附近方圆二十里内,决不许闲杂人走近。 俞五爷拥有十余间土产店,城外有千百顷沿大溪开垦的好良田,有三座属他的广大香蕈场,财力雄厚,富甲一方。他妻妾成群,横行乡里,结交官府狼狈为奸,千百顷良田大多是霸占得来的,豪奴成群结队,成为处州一霸。他的两个儿子俞源、俞渊,都已成了家,却是本城大名鼎鼎的色中饿鬼,老大俞源就是那天在客钱与四伯交涉的人,绰号称花花公子。老二俞渊,人生得丑陋,似乎对美女更有兴趣,绰号叫花花太岁。本城的人怕这两个小畜牲比怕俞五爷更厉害,拂逆他们的人决不会有好下场。 城南铜山东麓,住了一位姓程名锦江的人,排行第三,是个孔武有力天不怕地不怕的当地地头蛇,曾经在府衙当过巡捕,虽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却颇具侠骨,决不向小户人家勒索敲诈,也不向安份守己的大户伸手,喜打抱不平,手下拥有不少流氓地痞,谁也奈何他不得,只有这位程三爷,敢向俞五爷头上动上,俞家子弟曾经多方巴结,送大批财物做拜师礼,程三爷只哼了一声,将礼当堂派人丢下南门附近的树德桥。 辛文昭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单冲居民对俞五爷一家人的风评,就可知道俞大少爷对四伯口中的小姐绝对没有安好心,回到客栈之后,他叫来帐房,换了一间上房居住,与四伯的房间紧邻,留心注意邻房的动静。 入暮时分,三名肩宽腰圆的大汉,进入了四伯的上房。 辛文昭已久候多时,他用一枚金针在木板墙上钻了一个小洞,从小孔中偷窥邻房的动静。 为首的大汉生得豹头环眼,耳大口方,四方脸,留着八字胡。神情不怒而威。他就是本城大大有名的浪子程三程锦江。 四伯将来客接入,拜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说:“三爷大恩……” 程三爷慌不迭将四伯扶起,按在椅上说:“老伯,不可如此,不怕折了小可的阳寿么?坐下来谈,请从头说起。李三曾将概略的经过向在下说过,但他语焉不详,为明真相,小可不得不亲向老伯请教。” 四伯老泪纵横,将往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府北九十余里,是缙云县,县城内住了一位书香世家的章思任。章老先生原籍龙泉,二十年前方迁居缙云,妻子是龙泉胡家的闺女。 说起龙泉胡家,在浙江可说家喻户晓。胡家在本朝初年,出了一位大人物,姓胡名深,字仲渊。文才武艺出类拔萃,且精术数之学,深得太祖赏识,封缙云郡伯,天下太平之后,胡深处治乡郡,驭众宽厚,兴文教,重治安,一生不曾妄杀一人,是本朝初年浙东的保障,深得民众爱戴。 章思任的妻子胡氏,正是胡深一族中的另一支,娘家中落,目前景况并不佳。胡氏逝世三载,章思任也于一年前病故,遗下一子一女,子名章安国女名敏姑。安国十八岁,敏姑十六。安国就读缙云总学,喜爱游山玩水。合该有事,九月九日重九登高,敏姑偕几位闺友,在仙都山至玉虚宫途中,被前来访友的花花太岁俞渊遇到,惊为天人,倚仗人多势众,出言调戏毛手毛脚,恰好碰上缙云的几名巡捕,总算替他解了围。 之后,花花太岁逗留缙云不走,成功和安国结为朋友。安国年轻不懂事,不知世道艰难人心叵测,终于陷入花花太岁布下的陷阱中,不明不白地沉尸好溪溺毙。好溪原称恶溪,南流九十里共有五十八弯,水流湍急,其中多水怪害人,唐朝刺史治括州有善政,水怪远避,所以改称好溪。一个少年书生掉下险恶的溪中,不死才是奇迹。 安国尸骨未寒,俞家兄弟便派人前来提亲,要求娶敏姑为妾。章家只有一个老仆四伯,照应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已够吃力,怎受得了俞家兄弟的纠缠呢? 主仆俩一商量,决定卖掉家产,迁回龙泉故乡依母舅度日。 返回龙泉必须经过府城,糟了,等于是自投虎口,送上门来。俞家兄弟得到消息,不断地派人前来骚扰。假仁假义说要照顾故友的弱妹,要接主仆两人至家中安顿。四伯早知少主人的死因,怎肯依从?章姑娘更心凉胆怕,每日以泪洗面。 程三爷只听得七窍生烟,与两位同伴商量片刻,断然地说:“老伯,明天你与章姑娘准备停当,在下亲自送你们出境,看谁敢阻拦你们。” 四伯千恩万谢地送走了程三爷,将喜讯禀知小姐,主仆俩即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辛文昭神情凝重,心知俞五爷这两日毫无动静,必有歹毒的阴谋在策划中。但他人生地不熟,无法向程三爷发出警讯,只得全神警戒,以备应变。 次日一早,俞渊带来了十七八名大汉,押着一乘大轿,浩浩荡荡到了店门。花花太岁带了两名师爷,两位打手,大踏步进入店中。 四伯正在柜前会帐,程三爷带了四名弟兄在一旁等候。 辛文昭未带行囊,正在厅中进早餐。 程三爷一看进来了花花太岁,冷笑一声,缓步迎上。 “三爷,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听说三爷这次在杭州很得意……” “哈哈!谈不上得意,认识了几位好朋友,痛快地玩了几天而已。近日敝友就将前来回访,程某提前回来准备招待。俞渊,喝!你带了师爷打手,光临这间小客栈,稀罕着哩!有何贵干?” 花花太岁皮笑肉不笑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特为舍下的余师父迎取新妇。有钱没钱讨个老婆过年,好事嘛!余师父曾经指导过兄弟的拳脚,因此亲自带人前来张罗。” 程三爷一怔,心中明白了三分,不由勃然大怒,变色问:“你替余成龙娶亲?女方是不是缙云章家的姑娘?” “是嘛!三爷晚上如果有空,请到舍下喝两杯喜酒。少陪,兄弟得跟章家的四伯商量商量,他是送亲来的。”花花太岁客气地说,目光落在如被五雷轰顶,浑身颤抖的四伯身上。 “你这畜牲!”四伯久久方迸出一声咒骂。 程三爷是个闯荡江湖的浪子,不必多想也知道这是俞渊设下的毒谋,猛地一把抓住俞渊的衣领,厉声道:“姓俞的,除非你不要命,不然赶快给我收回你这卑鄙恶毒的念头。” 花花太岁被抓得挺不直腰,急叫道:“三爷,放……放手,你……你不能不讲理。” 两名打手班头左右齐上,程三爷的四名弟兄冷笑一声,向前猛扑。 师爷退在一旁,大叫道:“三爷,有话好说,打不得,打不得。” 门外十余名打手一声大叫,向店内涌,不由分说,双方缠上了。 辛文昭以手抱住桌面,装作在保护他的食物,不住大叫:“打不得,打不得。哎呀!我的菜,我的饭……” 口中在叫,双手轮流挥动,一掌击在桌旁的一名打手的背心上,打手向前一仆,昏厥了。接着右手一拂,又拍昏了一名打手。 程三已将花花太岁按在桌上,饱以老拳,只打得花花太岁鬼叫连天。正乱间,门外喝声震耳:“处州府推官胡大人驾到。” 接着,喝声又响:“住手!斗殴的人全给本官拿下。” 十余名差役如狼似虎地涌入店门,斗殴倏止。 辛文昭两手圈住桌面,保护他的饭菜。谁能说他参预斗殴?无人敢信。 推官胡大人穿了正七品官服,年约四十开外,生得五短身材,脸色阴沉,在八名公人的拥簇下,威风凛凛地踏入店中。其他的十余名差役,已经封住了前后门。 程三爷放下花花太岁。他还不敢公然抗拒掌理一府刑名,握有生死大权的推官。推官本身没有兵勇,这些差役与巡捕皆属同知大人管辖。但如果他不服而且抗拒,不啻与同知大人过不去,更是存心和推官为难。 他大踏步上前,行礼道:“胡大人万安,俞家的人在此行凶……” “程锦江,又是你闹事?”胡大人不悦地问。 程三爷曾任巡捕,自然认识推官胡大人。过去胡大人对他颇为赏识,他也曾多方协助胡大人,破了不少疑难大案,今天一听口气不对,不由心中一惊,硬着头皮说:“不是草民闹事,而是俞渊光天化日之下,入店抢夺良家妇女。一言不合,草民不得不制止他任性妄为。” “怎么回事?谁是俞渊?”胡大人向众人问,似乎他确实不认识花花太岁。 花花太岁抹掉口角的血迹,爬下磕头叫:“草民俞渊,求大人做主。” “你们是怎么回事?’”胡大人沉声问。 “草民的师父余成龙,九月天凭媒说合,定下缙云县章家的一门亲事,说好了年底迎亲。不想章家的姑娘兄长亡故,姑娘无依无靠,由老仆四伯送亲。早些天到了丽水客栈,差人前来送信,催家师早行大礼。草民今晨带了轿子前来迎接,拟接至家中暂且安顿,择日成礼。没想到章四伯已被程三爷威迫利诱,三爷并且带人前来禁止草民接人,不由分说行凶殴人,求大人做主。”花花太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尖着喉咙诉说。 胡大人脸色很难看,盯着程三爷问:“程锦江,你好大的胆子,造反么?” 程三爷气得脸色发青,躬身道:“大人明鉴,草民不敢。这位俞渊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在府城之内,竟敢强夺良家妇女,他的话纯是一派胡言。目下章四伯与章姑娘俱在店中,大人只消传他们一问,便知其中原委了。草民只带了四位好友,打算送姑娘至龙泉投亲,而姓俞的带了二十余名师爷打手前来生事,要说草民行凶无人敢信。” “大人明鉴,章姑娘主仆已受程三爷胁迫,这时岂敢承认?要说草民强夺良家妇女,真是天大的冤枉。草民带来了合婚书,三媒六证全在,当日下聘的礼单,章姑娘亲兄长的许婚函等等全带来了,请大人过目。”花花太岁大声叫,召来了鲍师爷。 鲍师爷捧出一包打开了的书函礼帖,双手呈上。 程三赶忙说:“禀大人,这些……” “住口!退下去。”胡大人不悦地叫,挥袖令程三爷退开,然后命鲍师爷将书函等物在柜上撩开,慢条斯理地逐件审视,久久方向鲍师爷叫:“传三媒六证。” 俞家准备好的三媒六证早就在店门外等候,略一查问,胡大人脸色一沉,向差役们叫:“将所有参预斗殴的人押回衙门,重办祸首。” “大人……”程三爷高叫。 “拿下他!”胡大人叫。差役们不由分说,取出了铐链,程三爷气愤填膺,却又无法反抗,拒捕的罪名极为严重,差役们人多势众,他又不是武林高手,拒捕也枉费心机,他钢牙一锉,同花花太岁冷笑道:“你做得很好,但是你已惹下了滔天大祸。” 辛文昭并未被带走,没人眼见他出手,他是旅客,只是在进食而已。 章四伯也被带走了,两名差役把守在章姑娘房外,里面的章姑娘还不知外面的事呢。直至近午时分,店伙午餐送来,方将出事的经过告诉她。她能怎么办?只能在房中哭了个昏天黑地死去活来。 虽是在府城出事,但仍须由丽水县衙门初讯,府衙的推官不能越权,因此当天便将双方人犯解交县衙,已经过了升堂的时刻,必须等到明日审讯。同时,俞家的控告状已经呈入,控告程三爷的罪名是胁迫妇女,纠众行凶伤人,诬良为盗,身藏凶器预谋杀人,夺人妻女……罪名一大串了。 就在当日下午,两名差役刚刚前脚离去,俞家的一大群党羽,便浩浩荡荡冲入丽水客栈,章姑娘却人去房空失了踪。 日落时分,赵平安扛着大斧,悠然的踏入了处州城。 第六十七章 第二日清晨,程三爷大摇大摆的出了县衙,被他的弟兄们兴高采烈地接走了。他们赶到丽水客栈,才得知章姑娘失踪的消息。 程三爷大惊失色,盘访店伙追问姑娘的下落。店伙莫名其妙,正为了姑娘失踪的事急得六神无主哩!据店伙说,把守房门外的差役昨日午后便走了,随即俞家来人才发觉人去房空。他猜想必是俞家父子弄的手脚,意图监守自盗欲盖弥彰。可是,他派在附近监视的手下弟兄,皆不曾看到俞家的人将章姑娘带出。无凭无据,他不能鲁莽地上俞家要人,立即返家召集好友商议,同时分派人手监视俞家分布在城内的数处宅第。 午后不久,章四伯亦被无条件释放。程三爷立即将老人家接走,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听到噩耗当场昏厥。 程三爷的家占地不小,前后有三进院落。不过屋舍零落略显寒酸。 在中堂主屋,程三爷与七八好友相聚,低声议论,赵平安赫然在座,高据客席首位。 章四伯坐在下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悲伤不已。 “三哥,为何县太爷不曾过堂,便将三哥无条件放了?”程三爷一名弟兄问。 “哼!知县大人怎敢无条件释放?俞老狗已买通了府县关节,存心要我的命呢!幸亏赵兄早早赶到,才吓住了这群赃官,将愚兄放出。话说回来,赵兄居然在锦衣卫中身居要职,真是令程某惊诧万分。”程三爷愤愤地说。 赵平安耸耸肩,信手将一块腰牌轻抛两下,道:“行走江湖,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家伙,为避免麻烦,所以托朋友给弄了这么个身份。只能用来唬人,实权是没有的。不过用来对付贵县府的这几位大人正是再好不过。程兄所言这位章姑娘,是否真是被俞五手下的人绑走了?” “这是唯一的可能,章姑娘一介弱女子,如无人干涉,她是绝不可能独自离开客栈的。”程三爷皱眉道。 “能瞒过程兄安排在客栈附近监视的弟兄耳目,带走章姑娘的想必是高来高去的武林人物,不知那位俞五手下是否有这样的能人呢?” “应当没有,三哥是俞老狗的眼中钉肉中刺,以俞老狗的秉性,若是他手下有武林高手,必然会派来行刺三哥。”另一名程三爷的弟兄十分有把握的说道。 程三爷挥手止住众人发言,十分慎重的道:“话虽如此,但你们有没有发觉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 “处州虽然略为偏僻,但也是人来人往,江湖上的朋友,更是免不得经常光顾。俞老狗身家巨万富甲一方,竟然从未传出过遭窃被劫的消息,你们不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 “三哥的意思是……” “俞家很可能在明面上的打手护院之外,还有潜藏的高手,只是这些高手可能自重身份,懒得与咱们这些小人物为难,或是并不完全听从俞老狗的指挥也不一定。”程三爷冷静的分析道。 赵平安淡然一笑,长身而起道:“在这里猜测总是无用之功,今夜赵某便到俞家一探究竟,看看能否找到章姑娘的下落。若是真有高手在俞家隐居,便乘机会会这位助纣为虐的所谓高人。” 小括山的括州旧城,百余年来已经残破不堪,只留下依稀可辨的外表轮廓,连断瓦残垣也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俞五爷新建不久的庄院,十数栋气象恢宏的楼房,十数亩大的花园,花木已凋零,但规格仍在。庄后山坡上有苍松翠柏,庄前门楼高耸。站在门楼北望,城中的灯火历历可数,如在脚下。 庄中忙着准备年货,厨下火光彻夜不熄,杀猪宰牛做糕饼,奴婢们忙得手脚不停。俞五是本城的首富,不算田地与农场的收入,仅城中的十余间土产店,大秤进小秤出,也可以日进斗金,家中婢仆如云,长工佃户数量可观,打手护院一大群,可说是钟鸣鼎食之家。但长居旧城本宅的其实没有多少人,妻妾老少婢仆,总数不超过一百,加上二十余名护院打手,人数不算多。 俞五父子今晚到底在不在本宅?连他们的妻妾也无法猜测。饱暖思**,饥寒起盗心,有钱的大爷们,谁也猜不透他们的行踪今夜会落在那一座香闺内。 三更已尽,宅内大部分的人皆已安歇,只有一些仆妇在厨下忙。宅内四周,守夜的护院共有四名,两明两暗,守护着十余栋房,似嫌单薄些,但有二十条恶犬相助,俞家的庄院便成了金城汤池。 罡风怒号,天候奇寒,天宇中阴云密布,黑沉沉星月无光。 赵平安犹如鬼魅,自庄园东侧悄然侵入,守夜的护院与恶犬,竟都未能发觉他的踪迹。 看着这十余座楼宇,赵平安禁不住皱眉:单靠自己找太难了,得问人才行。首先找到一间内房,伸手轻轻一推房门,房门应手而开,灯光外泄,人影摇摇。 是两名仆妇,他已闪电似的抢入。两名仆妇刚看到人影,尚来不及辨是人是鬼,脑门立被击中,应掌而倒。 挟着其中一名仆妇悄然而出,找到一个偏僻的院落,好像是个寺院?喝,俞五爷果然家大业大,居然还有家庙!来不及想太多,赵平安将人质弄醒。仆妇看清身旁的蒙面人后被吓得浑身发抖,想叫却叫不出声音。 “俞五住在何处?说!不说便杀了你。”他沉声说。 “老爷……老爷不……不在家。”仆妇恐怖地叫。叫声沙哑不易分辨字音。 “他在何处?”赵平安追问。 “不……不知道,在……在城里。” “俞源俞渊两个小畜生呢?” “小妇人确……确是不……不知道。” “昨日俞家有没有从城里绑架回来一位姑娘?” 仆妇张口结舌,无法作答,赵平安暗叹一声,心知今夜多半要无功而返。 猛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后传来:“她确是不知道,俞五爷的行踪不定,不过一年之中,极少会回来老宅之中。” 赵平安一指点中仆妇的晕穴,才缓缓回身,盯着两丈外的一名中年僧人肃然道:“大师高明,竟能无声无息潜近在下身边三丈内,光是这份身法,就足以天下去得。” “施主谬赞了,贫僧智空,不过是俞施主家庙中一住持而已,施主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和尚稽首。 赵平安目吐奇光,冷然道:“除了住持家庙之外,大师是否还替俞五看家护院,勾结官府,巧取豪夺,残害百姓?” 智空和尚神色不变,木然的道:“施主妄言了,贫僧方外之人,怎会替俞施主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不过贫僧既受俞施主供养,若遇外敌入侵,也自当出手应承一二。” 赵平安冷笑:“大师也知俞五一向所作所为伤天害理?” “凡事皆有因果,俞施主今朝行为,他日自有佛祖评判。” “若是在下今日就要取俞老狗项上人头,大师想必不会坐视。”赵平安步步进逼。 智空和尚的态度一直是平淡漠然的,这时大概被激怒了,神色一变,头一抬胸一挺,原来和平的目光,突然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冷电,脸一沉,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是四大皆空与世无争的谦虚和尚,而是威灵显赫主宰天罚的菩萨,一字一吐地说:“檀樾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么事吗?” 赵平安哈哈一笑,阴森森的道:“大师果然还是俞五的党羽,虽然地位可能高一些,但是走狗就是走狗,改不了维护主人的本性。被在下这么一说,狐狸尾巴果然外露,何苦还要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 第六十八章 “施主,不要再逞口舌之利,激怒贫僧对你并无丝毫好处。”和尚同样阴沉沉的说道。“速速退去,对你我都是好事。” 赵平安淡然一笑,若无其事的道:“若是在下不愿就此退去,大师又有何打算?” “那贫僧就将你拿下,交由俞施主处置!”智空和尚这两句话声色俱厉,每一字皆沉凝镶嵌,声虽不大,但直震耳膜,令人平空感到脑门发炸,禁受不起那可怕的震撼力。 和尚的语音直震脑门深处,锐不可当,赵平安脸色一变,只觉耳膜颤抖,竟有天旋地转之感。仗以纵横天下无往不利的系统神技分身化影,第一次遇到了相克制的绝学,竟然无法自行发动,身形摇摇欲倒。 和尚自得的冷冷一笑,道:“狂妄小辈,今日就教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踏步上前伸手擒人。 智空和尚一时大意,给了赵平安自救的机会,若是和尚再施展以音制敌的奇功,赵平安必将失去意识束手就擒。但此刻赵平安并未完全晕厥,和尚一伸手,神技分身化影自动触发,人影瞬间虚化退开数丈,头脑为之一清。 和尚一把抓了个空,亦是吃了一惊,变色叫:“五行遁术?你……” 赵平安怎敢给他再行施展魔音的机会?大吼一声悍然急进,一掌劈出,用上了九成真力,罡风狂卷声如雷鸣,直取和尚前胸要害。 和尚神情凝重,双掌齐出,左阴右阳如抱太极,将赵平安凶猛无俦的掌力引入中宫,脚下踩着玄奥的步伐,连退六步,方才将这股无可抗拒直撼心脉的劲道化散于无形。 赵平安一掌无功,并未继续追击,而是迅捷的退出三丈余远,与和尚保持近六丈的安全距离,冷然道:“阁下,你虽然穿的是僧袍,练的却是玄门绝学两仪真气,再加上刚才的摄魂魔音,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九幽魔判晁彦奇,穿上袈裟仍然成不了佛,仍然是魔头一个。金钱豹虽则刮去毛斑,仍然是金钱大豹。” 和尚脸色难看已极,拉开马步,双手护身防备突袭。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仰天长啸,再次用上了绝学摄魂魔音。 赵平安鬼灵精,岂敢在原地硬抗魔音?缩地成寸技能发动,瞬息远去。只留下余音袅袅:“老凶魔,你留不下我的,今夜在下已经知道了你的底细,他日再会,你可要小心了。” 赵平安无功而返,不过章姑娘确未落入俞家父子魔掌,辛文昭当日早上看了店中斗殴的结果,便知又碰上了官府与土豪勾结的倒霉事了,程三爷落入对方设下的陷讲中,哪还会有好结果? 这件事激起了他的义愤,回到房中,便暗地准备开始行动。 门口两名差役一走,他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猫也似的到了章姑娘房外。取出一枚披针,挑落了门闩,轻轻推开房门。一切皆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处处显出他是行家。 房中昏暗,章姑娘正哀伤欲绝地伏在床上啜泣。姑娘穿了棉袄,绣帕包头,看背影,她瘦削的身材似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恶运接踵而来,任何人也受不了,她能活着,已算是坚强哩! 辛文昭站在丈外,柔声道:“姑娘请节哀,在下有事请教。” 章姑娘吓得滑下床脚来,扭转头一看,脸色死灰,想张口喊叫,口是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来。 “姑娘请勿声张,在下毫无恶意,而是有心前来相助的。”他微笑着说。 章姑娘五官清秀,一双大眼睛轮廓特别美,可惜已无神彩,双颊消瘦,脸色苍白,但仍掩不住她的美,另有一股楚楚可怜令人怜惜的气韵飘零在外。她张口结舌,像是吓傻了。 “在下就住在邻房,是途经处州的旅客。姑娘的事,在下知之甚详。”他继续柔声解释。 “爷台你……你是怎……怎样进……进来的?”她余悸犹在地问。 “如何进来,无关宏旨。” “你……” “事已急,危机迫在眉睫,小姐必须及早打定主意。” “我……” “在下特来请教,小姐是想脱出虎口投奔龙泉避祸呢,抑或是在此地等死?” “爷台可……可问四……四伯……” “四伯不会回来了,俞五已定下毒计圈套,连程三爷也保不住性命。在下是过来人,身受其痛,知之甚详,官府与土豪勾结害人,受害者决难幸免。” “天哪……” “小姐,目下不是哭的时候,你得坚强地活下去,不要为生者流泪,不必为死者悲哀,生死关头,哭没有用,姑娘,镇静些。” “爷台……” “在下认为姑娘该活下去,悬梁自尽未免便宜了恶贼。” “贱妾孤苦伶仃……” “你能吃苦么?” “这……我能吃苦!” “那好办。把你的值钱金银包好,只带一些御寒的衣物。我先带你到别处藏身,然后回来打听四伯的消息。今夜出城,送你到龙泉,走小路需时十天。” “这……” 他拉下姑娘准备悬梁自尽的布带。肃然的说:“任何事皆有风险,然而只要有一步便得走一步,蝼蚁尚且偷生,人为何不惜命?姑娘既然有勇气赴死,为何不能勇敢地活下去?” 姑娘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屈身下拜,泪下如雨颤声叫:“多谢恩公……” 小半个时辰后,辛文昭背上两个包裹,抱起姑娘,悄然跃上瓦面,径直奔向城南的梅山。 上山之后,辛文昭找到一处背风的枯草丛,将姑娘放下,两个包裹置于姑娘身畔,说:“姑娘在此地藏身,不必害怕。”说罢,他将一把匕首递到姑娘手中,又道:“给你防身,切记沉着镇静。我打听到四伯的消息后会尽早赶回来。” 姑娘抚着匕首,凄然地说:“恩公,贱妾已看开了,死且不惧,何怕之有?请恩公着意打听四伯的消息,此恩此德没齿不忘,唯愿来生犬马图报。”说完,盈盈下拜。 他闪在一旁,苦笑道:“救出四伯并不难,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大明律法森严,这时将他救出,与劫牢无异。你两人都将成为逃犯,一辈子担惊受怕躲躲藏藏,我的罪过大了。姑娘小心,在下走了。”说完,匆匆下山而去。 俞家一群恶霸豪奴,就差了一炷香时分,扑了个空,章姑娘得以逃脱毒手。 当日下午,辛文昭到县衙刺探,探出花花太岁与一群恶奴并未保释,程三爷与四伯也囚在监牢内,这意味着县中的官吏们,还不敢做得过火,三方的人皆一视同仁予以羁押,等候调查审讯。猜想结案之期决非三两天可以了结的,很可能拖至来年元宵佳节以后,方能提讯过堂,年关将届,衙中已经封印,即使俞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买通官府定程三爷和四伯的罪。 他放了心,决定将姑娘先送返龙泉,再回来打听四伯的消息,以便相机营救。 他却没想到,赵平安当天晚上就横空出世,将程三爷和四伯救出生天。 第六十九章 当日午夜,辛文昭带着姑娘越墙而走,连夜奔走近二十里。至凌晨时分在丽水、青田两县交界处的大梁山下大梁村投宿,自称是兄弟两人到府城看病,回家途中遇上天寒地冻病势转剧,博得村民的同情,在一位姓葛的村民家中歇息。这座山甚高,攀上山巅,可以看到二十里外的府城,河流村落尽在脚下清晰可见。 葛家的人丁不多,屋中只有一间空客房,年关岁尾没有远亲往来,恰好可收容两位落难的不速之客。 主人送来一床旧棉被,热诚地替他们准备汤水。 章姑娘换了男装,软软的倚在壁角,半夜时分奔波二十里远,虽然有辛文昭不时扶持,仍难止心力交瘁,往床上一倒,蓦然昏厥。 他大吃一惊,伸手一摸,不由心中一凉,姑娘的额际热得烫手,不由脱口叫道:“哎呀!糟了。” 主人葛老头仍在房中,惶然问:“客官,怎么了?” “舍弟身染风寒,病势不轻。” “这……要紧么?糟!敝地没有郎中,只好抓点草药应急,我去拿。” “谢谢你,葛老伯,小可就略通医道,谅无大碍。小可随身尚有些所带的药,且看看能否应用。”他一面说。一面火速打开药囊取药应急。 “客官是郎中?哎呀!好极了。”葛老伯喜悦地叫。 “小可确可称得上半个郎中。”辛文昭微笑答道。大小罗天八年残酷的训练,其中就包括了医道在内。以他的聪明,虽然并未精研,但无论是自救还是救人,都已颇具水准,不下于一般的江湖郎中。 “敝村有几位穷亲戚,请不起城里的郎中,客人可否行个方便,替他们看看?” 辛文昭善意地一笑,说:“老伯,小可当尽绵薄。不瞒老伯说,岁尾年关,老伯竟然慨允我兄弟借住,而且舍弟又是个有病的人,如在别处,恐怕不会有人收留我们,可知贵村的人情味是如何浓厚善良了。等会儿安顿好舍弟之后,小可即随老伯至各高邻处一走,可好?” “客官夸奖了,敝村的人,没有客官所想的那么好,但乐于助人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客官需要什么,但请吩咐。” “请老伯准备姜汤,一桶热水,谢谢。” 先灌下保元气的丹丸,后灌姜汤,用温水替姑娘净面净手,姑娘悠悠醒转。 安顿好姑娘,他随葛老头在村中转了一圈,针药并施,替十余名大小村民诊治。只半天工夫,村中无人不知自府城来了一个神医。 一念之慈,他无意中留下了让人追查的线索。 章姑娘病势不轻,第二天仍起不了床。他进了一趟山,带回不少药材,第三天方扶着姑娘上道。第四天便进了崇山峻岭。这时,新年已经悄然临近了。 小括山俞家遭遇刺客的消息,次日便传遍了府城,人心大快。俞五爷愤怒如狂,赶回老宅坐镇商议,无奈智空和尚声称入侵贼人武功深不可测,可把俞家父子吓了屁滚尿流,之后不敢再提捉拿贼人的事,更不敢追究,只是将走狗爪牙全部派出,全力搜寻章姑娘的下落。 终于,在大梁山下找到了可疑的线索,从葛老伯口中病人的情形看来,分明是那天丽水客栈斗殴时,以手护饭菜的村夫,带走了章姑娘,将姑娘打扮成男人混出府城,逃至大梁山养病的。 俞家父子随即出动了所有的打手护院,由俞五爷和花花公子俞源带队,兵分两路跟踪狂追,誓在必得。跟随俞五爷的行人中,智空和尚赫然在列。这位昔日名震天下,和九现云龙、碧湖老妖并称魔道三大至尊的九幽魔判,如今却好似成了俞五爷的忠犬护卫,不由得人感叹造化弄人。 程三爷也得到了消息,顾不上在家安度新年,也带着不少朋友随后赶来,这位好汉真够意思。赵平安也混在众人之中,跟随俞家一行人的踪迹行进。 两个人地生疏的男女,走上荆棘重重的险道。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荒山寂寂,草木萧萧。一个身心交瘁的深闺弱质,一个侠骨柔肠的风尘铁汉,不顾一切困难,不畏风霜之苦,为了活命,他们以坚忍不拔的精神和决心,勇往迈进踏上艰险的旅程。 辛文昭不是不知道困难,他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做事岂能不顾后果?但这是姑娘唯一的生路了,俞贼已买通官府,阻滞了仗义打抱不平的程三爷,狐群狗党打手保镖众多,姑娘处境危则累卵,一旦落入俞家,决无活路。反正是死,惟有择取死中求生的唯一生机,也许可以开出一条生路,打开一线生机。化装易容可以侥幸于一时,绝难在两百余里旅客稀少的大道上逃过敌人们追踪,因此明知深山凶险,也不得不冒险一走。 姑娘的病体尚未复原,山路崎岖,一天走不到二十里,艰苦备尝。 沿途问路。南行复南行。隆冬季节,野兽稀少,整天不见人烟,以天为帐以地为床,第三天已进入百年未见人迹的地带。 人地生疏,他不可能避免与人接触,接触便留下了线索。他们入山后的第三天,首先到达他们问路之处的人,是花花公子俞源和二十名打手。 路,早已淹没在草莽中,他只能凭模糊的感觉寻路,凭天色风向来辨方向,该死的天老爷不作美,居然下起小粒的雹子来,气候奇寒,山峰的低洼有水处,水全结了冰,没有山泉,想找一口水喝也不可得。 算行程,他们平均每天走三十里左右,专拣林疏草短的山麓赶路,非必要绝不爬越高山,以免大量损耗精力,因此,真正算起来,走了三天,距离问路的村落,算直线还不足四十里,仅越过几座山而已,冤枉路可走了不少。 近午时分,姑娘再也支持不住了。她脸上的易容药已经洗掉,现出清秀更苍白的脸蛋,几天来,在辛文昭细心调治下,病已离体,可是疲劳却无法恢复,走了十余里,感到脚下沉重得像戴了脚镣,愈来愈难以举步了,愁眉苦脸地说:“大哥,我走不动了,歇会儿好不?” 辛文昭将姑娘扶至一株大树下坐落,卸下身上的物品,说:“歇会儿也好。瞧,前面那座山南北连脉,是无法绕过的,养好精神,咱们准备爬山。我想,山那一边可能是云和县境了。到了云和,咱们的路就走完了一半。” 姑娘神情凄然,道:“大哥,是我连累你了。” 他淡淡一笑,用轻松的语气说:“谈不上连累。你轻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背着你走三二十里,大概还不致累得手酸,我看,你再不努力加餐,可就要成仙女了,呵呵!” 她赧然一笑,说:“大哥,有你在身边,我相信会渡过难关的。” “谢谢你的夸奖,但愿我这人真值得你信赖。” 姑娘抬头注视着他,幽幽地说:“大哥,你知道么?你有一种令人不能不依赖的风仪流露在外。当日你对我说的话,有一种令人深信不疑,足以依赖倚靠的力量。也许那时我正在绝望之中,抓住一线生机,完全不由自主地愿将残生寄托在你身上,所以毫不迟疑地……” 她突然住口,因为发觉他的神情有异,循他的目光看去,远处的丛林之间,有青色的身影浮现。 青影来的好快,不过片刻便已来到他们二人身前,是个白胡子老道,背负宝剑仙风道骨,用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们两人。 辛文昭将姑娘护在身后,无畏的与老道对视,目光沉凝神情坚定。 老道咧嘴一笑,道:“这位小兄弟,你贵姓大名?”语气居然十分和缓。 他怎敢说出真实姓名?老道一看便是武林高手,万一与大小罗天有瓜葛怎办?答道:“小可姓王,名晋,杭州人。” “你的那位女伴……” “她姓章,什么名我可不知道,本府缙云县人。” “咦,你和她不熟?” “不太熟。” “不太熟?怪事……唔!好家伙,原来是你拐带她……”老道一边自语,一边大踏步上前,伸手要将他拨开。 辛文昭脸色一变,大喝一声,铁拳发如奔雷。 “噗”一声响,铁拳着肉,如中坚甲,反震力奇猛,这一拳正中老道的胸口,老道纹风不动,甚至连眼皮也未眨动一下,他的手却被震得整条膀子酸麻。他的第二拳连续飞出,“噗”一击也声中了老道的小腹。 老道淡然一笑。他却立脚不牢,被震得两膀如被锤击,连退三步,几乎跌倒。他这两拳已用了七成力,却被无情反震,即使用出全力,只怕也难有效果。他知道遇上了更高明更可怕的练气高手,双方的修为相去太远,他该识时务赶快溜走。可是,他岂能一走了之?姑娘就在他身后,宛如父母翼护下的小鸟,他必须全力以赴保证她的安全。 “孽障,你居然向贫道动手动脚,足见你存心不良,该死!”老道阴森森地说。 辛文昭摆出马步,愤然叫:“老道,不可欺人大甚。你还没问清楚具体事情之前,别忙下定论好不好?” 老道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具体事情,待贫道制服了你之后,再询问你的女伴也不迟。”徐徐举步逼近。 辛文昭挥手止住亟欲开口的章姑娘,凝神聚气大喝一声,一拳击出。 他知道老道了得,这一拳他用上了九成真力,将数月来苦练不辍的乾元大真力倾力运转,拳出之下,响起一声劲气破空的奇异锐啸。 老道本来笑吟吟的盯着他,锐啸响起之时神色突变,飘然退后一步,左手道袍大袖一挥,将拳锋裹入袖中,袖袍一阵抖动,将这一拳的劲道消解。再向外一振,将辛文昭抛出两丈开外。 章姑娘骇然,挣扎着爬起,惊叫道:“道长手下留情,辛大哥他并未虚言。” 第七十章 两丈外辛文昭一跃而起,并未受伤。虎目神光暴射,拉开架势再次冲上,仍是一拳轰出,风雷骤发。 老道这次并未招架,而是轻灵的闪出三丈开外,沉声道:“住手,你是何人门下弟子?” 辛文昭一拳落空,身随拳进,火速冲至章姑娘身畔,自包裹中抽出长剑,指天划地立下门户,精神内聚,**如一,举剑的手显得松弛无力,但剑随手动浑如一体。 老道脸色再变,失声叫道:“静如轻云淡雾,发似雷轰电掣,这是大罗剑!你究竟是何来历?且慢动手!” 辛文昭立定脚步,冷然道:“道长见识超人,定是武林前辈,但毫无根据就断定在下拐带这位姑娘私奔,似乎略嫌独断。在下不愿束手就擒,若是道长还要逼迫,只能各显神通,剑下定生死。” 老道神情一松,摇首笑道:“是贫道自以为是了,这位姑娘适才开口替你辩解,可知你和她并非如贫道所想的那般,你要带她到何处去,说说你们相识的经过可好?” 他将救姑娘的经过说了,这些事并无隐瞒的必要。 老道大感意外,静静地听完,苦笑道:“小施主,我觉得你很傻。同时,也值得敬重。按理说,像你这种人,贫道应该助你一臂之力。” “小可不图道长相助,只需道长不再为难,放在下送姑娘前往龙泉即可。” 老道喟然轻叹一声,道:“只怕你这条路走不通了,你刚才向贫道击出的最后那两拳,用的可是乾元大真力?” 辛文昭一怔,道:“不错,道长果然见闻广博,小可修炼乾元大真力不过三月时间,不登大雅之堂。” “那就不会错了,能够同时身具乾元大真力和大罗剑法两大绝学的人,只有一个。小施主,你不叫王晋,应该叫你辛文昭,可对?” 辛文昭神情大变,本已下垂的剑再次举起,老道连忙摇手道:“辛施主勿要冲动,贫道对你并无恶意。之所以知道你是因为赵平安赵施主曾向贫道提起过你。” 他心中一宽,收起长剑,抱拳道:“道长识得赵大侠?” “一月之前,贫道刚与赵施主在兰州分别。” 老道当然就是紫府散仙天成羽士,在安西堡送别美髯公一家之后,与赵平安分道扬镳,南下回返武当,小憩数日后再入江湖,恰好在此地遇上了辛文昭。 互通名号之后,辛文昭惑然道:“道长为何要说小可这条路走不通?” 紫府散仙苦笑道:“因为贫道在云和遇见了一个人,或许两三年后你会想找他,但是现在,他应该是你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是什么人?” “大小罗天庄主,浊世狂客江涛!还有八名你昔日的同伴。” “他怎会在此地?” “很有可能是追寻你的踪迹而来,你带头叛离之后,官兵进剿,火焚大小罗天,这位狂人的十年大计半途而废,他恨你入骨,在天下各地遍洒眼线,誓要取你的人头而甘心。不得不说,辛施主你的行为救了无数天下人,若是真让浊世狂客的十年大计成功,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死在你和你的同伴的剑下。” 辛文昭神情低落,沉重地说:“多谢道长提醒,江庄主搜遍天下,带了无数高手要置我于死地。这次若是在下冒失闯入云和,十有**要遭了他们的毒手。但是,章姑娘该如何是好?” 章姑娘一直在旁倾听,忽然挺身坐起垂泪道:“大哥,请听我说。反正即使逃到龙泉,俞家也不会放过我的,不如我陪你在这山中结芦隐居可好?” “章姑娘……”辛文昭惶然道。 “我一个苦命女人,死不足惜,你……”姑娘颤声说,突然伏在他肩上饮泣。 “住口!”他烦躁地叫。 “不!大哥,我愿冒任何风险,只要你能安全。这世间,人海茫茫,只有你关心我的安危,只有你肯仗义……”姑娘忘形地伏在他身上,凄然地说:“大哥,天涯亡命不是了局,隐居深山度日焉知非福?别人能活下去,你我为何不能?你如果不嫌我,我愿陪你避开尘世平安过一生,我不愿你冒风险。大哥,相信我,我能吃苦耐劳……” 紫府散仙长叹一声,道:“辛施主,你这位女伴勇气可嘉,然而事实恐怕并不允许。要生存,逃避决非上策,只有展开凶狠的反击,才能令对方有所顾忌。” “小可也不想再逃,但说实话,在下暂时对付不了江庄主。当日百邪剑客狄前辈还来不及将大罗剑的绝招大罗三绝教给我,我便被派到山东行刺去了,我会的江庄主都会,而且他的内功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只有赵大侠或许才能克制得了他。” “浊世狂客确是了不起,二十年前刚出道时,便敢向当时的魔道至尊九现云龙邀战,也曾向白-道领袖玉龙挑衅,虽然皆是败北逃遁,但也闯下了赫赫声名,敢同时招惹正邪两道顶尖人物,所以人称狂客。如今他搜罗天下高手绝学,在大小罗天苦修十年,高明到何等程度,贫道也无法估计。”紫府散仙肃然道。 “道长气功修为已臻化境,武当八卦剑法更是天下绝学,难道也不是他的对手么?”辛文昭问。 “若是按武林规矩一对一,贫道不惧浊世狂客,但这位庄主却不是一个讲武林规矩的人,一旦发觉局势对他不利,下令部属围攻毫无心理负担,随在他身边那贵庄的八位子弟,武功皆为上上之选,贫道一旦陷身剑阵之中,必然是有死无生。” “道长曾经和大小罗天的人交过手?貌似对庄中弟子知之甚详。” 紫府散仙苦笑,将在安西堡的遭遇说了,最后叹道:“他们出手太绝太狠,贫道和金施主不得已全力反击,十分抱歉。” 辛文昭亦是苦笑道:“道长不必抱歉,小可的这些同伴,虽然都是些无辜受难的可怜人,但八年惨无人道的训练,已经把他们变成了人性已失,不讲一切武林规矩的冷血刽子手。尽管他们心底可能仍存有反抗的意念,但只要庄主尚在,大部分人就无法抗拒他这么多年来的积威。” “是以贫道希望你能暂避风头,苦修数年后再和他清算这笔旧账。大小罗天里的那些年轻人,贫道相信他们血仍未冷,缺的只是一个能够登高一呼,振臂反抗的领袖。而你,正是这个领袖的最佳人选。没有了羽翼之后,浊世狂客的威胁也就不过如此了。” “在下一人脱身不难,但章姑娘孤苦伶仃无人照料,一走了之不是大丈夫所为。” “贫道并未建议你一走了之,走,咱们回府城,避开浊世狂客一群人,俞家一群当地土豪,反掌可灭。贫道助你将那位仗义的程三和章家老仆救出,这位姑娘托付给他们谅无困难。” “俞家已与当地官府勾结,道长可有万全之策?” 老道嘿嘿一笑,道:“本朝天子笃信道教,武当自不能免,贫道恭为武当元老,也曾受封高士,在这偏远小城,唬唬这些当地官吏还是无甚问题的。” 道教将受朝廷管辖的道官分为两等,称全真,正一,皆受道录司管辖,但本朝天子信教,出入常有僧道伴行。直接导致后来僧道的封号甚滥,在全真、正一之外,另封真人、高士等等,品阶自正二品至从五品都有。更将官阶有封至太常卿、礼部尚书、官保、伯爵等等,滥至天下大乱。武当山朝廷派有提点,掌门也是正一真人。紫府散仙是武当元老,比掌门还要高出一辈,来头不小,获封高士理所应当。 辛文昭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但直觉告诉他紫府散仙并未虚言哄骗,微一沉吟,回身和章姑娘商议片刻,断然道:“好,小可和章姑娘一同随道长回返府城。一切全仰仗道长了。” 第七十一章 三人商议已定,踏上回头的返程路,紫府散仙当先开道,以备应付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辛文昭扶着姑娘,落后五里跟随。 十余里外的一座小山腰,一群人正在歇息打尖,为头的人是花花公子俞源,带了二十名打手护院,众人席地而坐,各自打开行囊上的食物袋,埋头大嚼。 六名打手分坐在花花公子四周,一名打手啃着手中的鸡胸,向花花公子说:“公子爷,如此慢腾腾地追,仍然把人追丢了,恐怕他们早已逃至云和啦。” “小的认为该直奔云和,在前面等岂不甚好?”另一名打手接口表示意见。 花花公子一面啃着卤鸡翅膀,一面得意的说:“一个女人能跑多快?恐怕咱们已经追过头了。按行程,他们八成儿是逃向云和,正好自投罗网。” “那……云和方面……” “老爷亲自带人赶去云和,恐怕已到了多日啦。”一名打手懒洋洋地答。 半个时辰后,众人重新上路,披荆斩棘攀上了高峰。 “看,那儿有人!”一名打手指着峰下的一条山坳叫。 “只有一个人,好像不是咱们要找的目标。”另一名眼力较好的打手叫。 “就算不是咱们要找的人,也可能知道他们的行踪。咱们走,散开,到山下截他。”花花公子人多胆壮,豪气飞扬的叫。 片刻之后,紫府散仙和花花公子一群好汉在峰下的一处山口遭遇,老道站在下面。花花公子二十一个人,在上首半弧形排开。 花花公子站在当中,奸险一笑,阴森森地问:“道长,可曾见到一男一女自此地通过?” 紫府散仙一见花花公子一行,心中便已明白了五分,再一听问题,更是明白了八成,冷冷一笑,针锋相对道:“贫道不曾见过一男一女,还要告诉你们,此路不通。此山我所有,此林是我栽,谁人走此过,留下脑袋来。不留脑袋并无不可,但得走回头路。” 花花公子一怔,老道的话不像个有道全真,倒像是劫路悍贼,真是岂有此理,随即怒火上冲,喝到:“老杂毛消遣太爷,你必然是那两个逃奴的一路人,请秦、向两位师父拿下他,要活的。好问出那两人的下落。” 秦师父左纵,向师父右跃,拔刀迫进,向师父叫:“老道,弃剑投降。” 紫府散仙淡然一笑,将宝剑摘下连鞘捧在手中,道:“剑在此,谁前来拿去?来啦!二位施主。” 紫府散仙的傲然态度,激怒了两个自命不凡的师父。向师父无名火起,狂野地先一步抢上,斜身切入就是一刀,“铮”的一声正斩中老道伸出的剑。 老道巍然不动,向师傅却大叫一声,连人带刀飞出八尺开外,口鼻出血倒地不起,四肢抽搐的挣命。 秦师父略有眼光,骇然叫道:“绵里藏针,意动神至,这是至少有八成火候的玄门罡气!” 花花公子大吃一惊,拔剑叫:“咱们一起上,他只有一个人,毙了他。” 紫府散仙脸色一沉,木然的低语道:“施主开言如此随意,可知草菅人命对施主来说已是寻常之事。无量天尊,恕弟子今日又要开杀戒了。” 没人听到他的话,二十个人围攻一个,转眼之间便已形成一个小圈子,到的最快的两把剑,已经将将要刺到老道的掌缘了。 “孽障敢尔!”紫府散仙眼皮一抖,抬头沉喝,双手一翻,猛然向前推出。 安西堡一役之中,老道在生死关头打了两回转,得以激发出生命潜力,太清神罡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已经无限接近大圆满境界。这玄门至高的降魔绝学,平时外魔不侵,发则无坚不摧,老道双掌一翻之际,降魔至宝倏发。 花花公子一群人,最多不过三流高手,岂堪神罡一击?剑似纸棉见火,齐锷变成碎屑,冲在最前的两名打手“嗯”了一声,飞抛丈外,“砰”一声着地,气机亦毁,爬不起啦!这一辈子他们别想再练气舞刀了。 老道双掌圆转如意,从容向两边分拨,神罡如山洪暴发,向四面八方狂涌。雄浑无比的暗劲到处,剑折刀断,人仰马翻。 花花公子在众人之中功力最差劲,因祸得福,反而遭遇的反击力道最弱,并未像其余打手一般非伤即残,只是被震得滚出三丈开外,跌了个七荤八素站不起身。 紫府散仙踏步上前,一把拎起花花公子的衣领,冷笑道:“施主,你有麻烦了,居然敢带领手下对当朝道官行凶,贫道带你回府城,这官司你打定了。” 云和,那是一座山水围绕的荒僻小城。原来是丽水县地,直到本朝景泰三年,方析出浮云、元和两镇,设云和县。 这座县说小真小,小得仅有三百余户人家,没有城,仅设了东西两关,与一般镇市并无不同处,房屋零落地散布在半里直径的浮云溪北岸,北面的鳄鱼山张着大嘴,瞪着蜿蜒而下的浮云溪河。从云和到龙泉,须北行十五里,在浮云山下的溪口村分道,那是浮云溪与大溪合流处。 云和在三天前到了大批陌生人,他们是俞五爷带来的走狗,首先便拜会了本地的第一号流氓白额虎黄鸿黄二爷,接着是与巡捕们打交道。 云和这一带出产药材和兽皮,俞五府城的土产店,与本县的客户有往来,谁不知府城的俞五爷是大财主第一名流?他落脚在东街的百货店元和栈,派出亲信不分昼夜在各处盘视,本地的痞棍更是无孔不入,官府中人也马不停蹄巡视附近城郊的村落,要捉拿一男一女两个逃奴。 程三爷和赵平安一行也紧随而来,不敢进城投宿,害怕打草惊蛇。好在程三爷的弟兄中有人是溪口村人氏,带着大家在村中落脚,同样八方打探消息,准备守株待兔随时应变。 元和栈中,俞五爷等得不耐烦,召集了为首的十余名爪牙前来商议,他向众人说:“源儿带人追入山区,按行程,不管是否追得上,也早该到了,为何至今不见踪迹?按那两个狗男女所逃走的路线,应该先到云和,如今逃的人与追的人皆如石沉大海,岂不可怪?” “他们不一定要进城歇息,也许在城外的村镇落脚打尖,绕过此地走了,咱们可能白费工夫。依小的浅见,一个深闺弱女一天能走多远?显然尚未到来。为恐他们绕道,小的认为须将人手分开,到城外各处埋伏守候,岂不强似守株待兔?再何况此地的知府大人与龙泉的杜知县,皆是有名的清官大老爷,如让他们查出内情,咱们甚有不便,因此在城里等候……”一各打手亮声说。 “你的意思是把留在城里的人全部派出?” “是的,派在外面的人太少了,顾此失彼,加派人手岂不周密些?” 俞五思量片刻,用拳击着掌心说:“好,就这么办。” 他立即分派人手,重点放在城南的浮云溪对岸,由俞五爷亲自带人坐镇。 辛文昭带着姑娘回头当日的未时,另一群陌生人踏进了云和县境,为头的中年人佩了宝剑,背着手神定气闲,青袍飘飘,神色雍容高贵,八名年轻人两侧紧随,面目阴沉,打扮相同,神色与站的姿态完全一样。这群人恰好沿着大道南行,路左是浮云溪,路右是起伏不定的山岭。 正走之间,路边闪出两条大汉,拦住去路。双手叉腰高叫道:“站住!接受盘查。” 为头的青袍客一怔,奇道:“二位,你们在说什么?要盘查江某?” “废话少说,放下包裹,打开检查。”大汉不耐地叫,气势汹汹。 青袍客气极反笑,阴森森的道:“江某横行天下垂三十年,第一次遇到敢于盘查江某的人。可恶,混帐东西,你找死么?” “你……你是什么人?”大汉脸色一变,凶焰尽消。退了两步问。 “住口!你不配问。主使你们的是何人?赶紧叫他出来赔礼道歉,若是他识相的话。否则,江某不介意取了你二人的项上人头以警世人。”青袍客厉声道。 两大汉打了个冷战,回头便跑。转过山脚,路向左一折,劈面便看到前面的两间路房茅屋,廓檐下坐着俞五爷,正瞪着怪眼目迎他们两人。身后十余名打手护院一字排开,声势浩大。 “两个没用的东西,不是叫你们在前面路上盘查逃奴么?怎么惶惶如丧家之犬?”俞五爷怒叫道。 “看来阁下就是这两个家伙的后台了,真是好大的威风。”紧随其后的青袍客飘然而至,神情阴冷语带讥刺。 俞五爷正在心烦之际,怎受得了别人冷言讥讽?勃然大怒道:“你又是哪儿跑出来的杂碎,敢和五爷叫板?来人,拿下这厮。” 应声窜出两名自恃高明的打手,一剑一刀飞扑而至。 青袍客冷冷一笑,右手轻挥,身后一名年轻子弟疾冲而出,剑啸随之,不但人已飞速迎上,而且已拔剑在手,反应之快,骇人听闻。剑幻千道电虹,走中宫排空而入,无畏地抢制机先进攻。 智空和尚原本微眯的双眼蓦然睁大,沉声喝到:“余、李两位施主速退!” 第七十二章 和尚眼光惊人,看出年轻人剑法神妙,两名打手凶多吉少,是以出言相阻。 可惜晚了一步,电虹吞吐间,已从余师父的刀下切入,直射入胸口七坎要穴,锋尖透体而出。接着寒光再闪,一枚子午钉破空而飞,以眩目的奇速贯入李师父的咽喉。随后人影在飞腾的剑影中相错而过,风止雷息,一接触生死已判。 “砰砰!”年轻人身后,两位师父摇摇晃晃双双栽倒,手仍死握住兵刃,在地上略一挣扎,肌肉随即松弛。 俞五爷脸色大变,十余名打手更是心惊胆跳,人群一阵骚动。 智空和尚神色冷厉,越众徐徐而出,沉声道:“女施主剑术暗器均出色当行,足以名列武林一流高手之林。为何要对两名小角色下此毒手?施主师承何人?” 青袍客淡淡一笑道:“她是江某门下的女弟子中,首数第一的奇才。她的剑术出自天南绝剑罗奇,暗器子午钉受教于千手阎罗何方。十二岁便能搏杀赣南四天王与黄山四猛兽,出道以来还没碰上敌手。” 和尚一怔,寒声道:“原来是大小罗天门下,难怪出手狠辣绝情毫无武林道义,贫僧今日算是领教了。阁下又是何人?看似在大小罗天中地位不低。莫非就是大小罗天庄主,浊世狂客江涛?” 青袍客也是一怔,随即仰天狂笑道:“大师眼力不凡,看来也是武林一脉。余小秋,你就向这位大师讨教几招。” 刚刚剑毙两名打手的女弟子肃然而立,长剑锋尖上指,剑诀已经引出,神情肃穆,似乎随时皆可向对面相距丈余的和尚发动致命的突袭。 智空和尚举步上前,大袖倏然抖出说:“那贫僧就领教这位女施主的高招。” 余小秋早有提防,剑信手拂出,剑气与袖风接触,蓦地风吼雷鸣,劲气爆发,凌厉的剑气与强劲的袖风似乎势均力敌,在枝叶纷飞中,两人各退了两步。 “咦!贫僧走了眼了,你还练有七成火候的玄门绝学无量神罡。”智空讶然叫。 余小秋一声娇叱,冲进一剑点出。招发“射星逸虹”电芒上下齐至,攻势空前猛烈,剑上所发的潜劲锐不可当。 智空冷哼了一声,左袖拂出,闪电似的向来剑挥去,要用袖夺剑。 余小秋知道和尚利害,心中有数,刚才的袖风说明和尚并未使用全力,不然怎敢狂妄地用袖来夺剑? 剑突在与袖相触前闪电似的撤回,余小秋的左手就在这撤招的刹那间,如指虚空连点三指之多。 智空的右袖及时挥出,响起三声劲气破空的奇异锐啸,和尚的袖桩前端,出现了三个指大的小孔。 和尚再吃一惊,变色叫道:“天玄指!巫山玉苍山房的不传之秘!江庄主,你们大小罗天究竟掠夺了多少天下绝学?” 浊世狂客负手冷笑道:“大师果然见识过人,连二十年未在江湖现世的天玄指都能认出,想必在出家前也是一代高手名宿。余小秋,你要加把劲了。” “再接我一剑!”余小秋娇喝,第二次出剑抢攻。 智空和尚昔年名列宇内三大魔尊,绝非浪得虚名。其真实的修为,其实要比余小秋深厚得多,只是赤手空拳。有点招架不住。不但要封快速攻来的长剑,还得防天玄指出其不意的近身突击,一双大袖固然易于封架长剑,但却不易防止天玄指无孔不入的袭击。因此在起初十余照面,只能采守势周旋,以快速奇奥的身法,紧钉住余小秋的右翼游走,尽量避免与余小秋的左半身接触。一双大袖上下飞舞,拂袖抖卷攻守俱佳,阴柔而又劲烈的袖风不时将剑气逼散。袖似乎不是布制的,而是弹性韧性皆足以挡住任何锐利沉重兵刀的铜板。 一声沉叱从快速移动的人影中传出,剑终于被袖缠住了,和尚的左袖宛若泰山压卵,从余小秋的右上方迎头拍落。 余小秋临危不乱,身形右旋,右手剑真力迸发,居然能将身形强行扭转,挫身移位左手疾点和尚右肋,一声娇叱,剑抽离大袖。 和尚左旋八尺外,脸色冷厉,双袖徐徐逼进,一字一吐地说:“可惜,七成火候的无量神罡,如此而已。你的天玄指功也不够精纯,尚且伤不了贫僧,这里将是你埋骨之地。” “大师这话未免言之过早,当江某和这其余的弟子都是死人不成?”浊世狂客阴森森的道。举手一挥,其余七名弟子纷纷举步,成半弧形向智空和尚包抄。 和尚脸色大变,厉声叫道:“江庄主,你打算令你的弟子围攻贫僧不成?” “大师未免太高看了自己,江某认为,只需四名弟子,便足以令大师圆寂于此。” 话音方落,便有三名弟子闪电般冲出。三个人有三种兵器,一剑,一刀,一根九节鞭。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发起突击。 和尚发出一声怒啸,从宽大的僧袍内拔出一把一尺八寸的灰蓝色判官笔。锋利的笔尖映日生光,幻出五彩夺目的光芒,随着手的移动,光芒亦随之闪烁不定,色彩千变万化,令人目为之眩。笔尖吐出万道光华,奇异的潜劲如怒涛汹涌,迎向飞扑而来的三人。 “啪啪啪……”兵刃的接触声如连珠花炮爆炸,可怕的彻肤潜劲直迫丈外,地面走石飞沙,四个人影快速地纠缠片刻,突然在一声爆响中三面一分。空间里,奇异的气流声依然在耳。 三名大小罗天弟子斜飘丈外,脚着地再退了两步,脸色忽红忽青,然后吸口气重新迫进,但脚步迟缓略显虚浮。 智空和尚在原地退了三步,身躯挫得低低地,脸上略现苍白,右手的判官笔微现颤抖,徐徐挺身站直腰干说:“如果你们的练气修为再深两分,便可抗拒贫僧的两仪真气了。江庄主,贫僧承认,阁下在大小罗天训练出来的那些青年弟子,成就委实惊人。以这种严格训练出来的敢死年轻人君临江湖,可说无往不利,一盘散沙似的江湖人,决难禁受全力一击。” 浊世狂客紧紧盯着和尚手中的判官笔,阴笑道:“藏锋魔笔,绝笔生花。适才江某一直猜不透是何方神圣,能有如此功力,对抗我大小罗天的子弟而占上风,原来是当年魔道三大至尊之中硕果仅存的九幽魔判。妙极,江某当年败在九现云龙剑下,后来未能有机会复仇,深以为憾。今日正好可以用你这位魔道至尊的鲜血,来弥补江某的这一遗憾。” “贫僧已是方外之人,当年的俗家名号不必再提了。贫僧承认,贵庄这几位弟子敢拚斗的勇气,给予了贫僧莫大的威胁,不过,想靠他们……” “一起上!”浊世狂客叫。 剩余的四名弟子还未举步,智空和尚已经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宛若晴空霹雳。身形如电光一闪般投入斗场,判官笔幻化长虹飞舞,奇光顿炽。风雷隐隐中,摄魂魔音与藏锋魔笔两大绝学倾力而出,向先行进入的四名弟子行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击。 第七十三章 和尚功参造化,一代魔尊之名殊非幸至。适才交手数招,就已经深知一旦八名大小罗天弟子联手出击,自己必将有死无生。是以开口说话只是缓兵之计,实际一直在暗中做突袭的准备。这一击蓄势已久,就连浊世狂客这等老江湖都来不及反应,场中的余小秋等四人就已深陷危局。 后加入斗场的三弟子受了智空和尚两仪真气冲击,内腑已然受创,再遭遇摄魂魔音震撼,脑海一阵混乱,心中大惊,不约而同挺兵刃疾冲而上,其中使九节鞭的弟子在右手九节鞭递出的同时,左手同时向前一伸,电芒乍闪,一把连着细链的小剑破空疾射和尚的小腹。三般兵器及一把小剑齐聚,势如狂涛涌至,但在高手眼中,三人原本配合默契的招式已经出现了一些细微的瑕疵。 藏锋魔笔的光芒,就从这细微的瑕疵中准确的锲入,在刀山剑海之中神奇的闪动,和尚的身影,也从三人的身畔诡异的掠过,一沾即走。 “哎哟……”使剑的弟子只觉肩头一凉,一股光芒掠过身左,他感到气血突然从某一些地方逸出体外,他想吸气运功,但身上的神经已经不听他指挥,麻木了。他只叫了一声,身躯仍向前冲,但脚已不能活动,全凭前冲的习惯性作用撞出。 “砰匍”一声,尸身砰然而倒。 其余两名弟子的遭遇,和他也差不了多少。 唯一能够幸免的,只有余小秋。她在和尚与其余三名弟子交手的片刻凝神调息,得以恢复了部分精力,魔音一起,她的无量神罡随之运转,并未失去理智的狂冲而上,而是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扭身急滚,翻跃出丈外,避开了和尚的雷霆一击。 浊世狂客发出一声怒啸,如飞而来,撤下了一把电芒四射的宝剑。 另外四名弟子布成雁形阵,从两翼包抄,要将和尚围在核心。 和尚绝笔生花,击杀了大小罗天的三名高手,看似轻松,实际已是用了全力。脚步落地虚浮,呼吸急促,精力耗损颇多。老凶魔眼光微暗,四下打量,已经在试图寻找脱身之策。 光华耀目,浊世狂客的剑已经到了,龙吟四起电芒闪烁,以凌厉无匹之势直取和尚的心坎要害。 “铮”的一声清响,魔笔封住了浊世狂客的宝剑,两人各退一步,功力悉敌谁都未能占到便宜。 就这片刻时间,其余的弟子已经纷纷就位,再加上余小秋,五人布成了五方阵,将和尚和浊世狂客两人围在当中,一个个凝神静气,以防和尚再用摄魂魔音袭击。 浊世狂客宝剑前伸,气定神闲,用平静的嗓音道:“九幽魔判果然不凡,江某在此领教阁下的绝学。” 和尚深深吸入一口长气,奋力凝住仍在颤抖的右手,冷冷的道:“若是真心领教,阁下为何不叫你的弟子撤去包围?” 浊世狂客毫不脸红的微笑道:“阁下辈高位尊功臻化境,本庄主并无十成把握取胜,是以需要门下弟子再多添一层保险。若是江某有不敌之感,自会招呼大家一拥而上。” 和尚神情一窒,竟是无言以对,只有怒哼一声,魔笔挥动光芒四射,无畏的抢先进招。 人影一闪,剑气飞腾,百十道电芒白光相错,发出摄人心魄的剑气撕裂激射声,裂肤剑气迸射散逸,站在两丈外的一众弟子,衣袂飞扬猎猎有声,竟有站立不住之感。 两人力拼一招,纠缠为时极短,电芒白光突敛。浊世狂客退后两步,剑仍前指,额角鬓脚微现汗渍,呼吸特别悠长,双目中神光电射。 和尚屹立原地,脸色略显灰败,呼吸愈加急促。僧袍的两肋和右胯,共有三处破裂,但皮肉未见伤痕。 浊世狂客冷然一笑,再次徐徐进逼,阴森森的道:“阁下,你值得骄傲。你被江某在瞬息间击中三剑,衣破而肌肤未伤,中剑时如击枯木,玄门至宝两仪真气,果然神妙。若是被你修至大圆满境界,今日江某恐怕只能落荒而逃。可惜,你的火候还差了一两分,未能达到自成循环源源不绝的地步,下次你将不会这么幸运了。” 和尚心中一凉,咬牙举笔道:“天下一秘剑,乾坤双绝刀。原来百邪剑客也落入了贵庄掌握,大罗剑法,不愧惊世奇学。但想要贫僧性命,恐怕还差了那么一点。” “是否有差,一试便知!着!”声落,剑再发风雷,人影倏起,刺耳的剑气撕裂声暴响,千百道电芒飞旋腾扑,触目惊心。 斗场右侧有一座小山,山腰距离斗场中心约高出二十余丈,林木茂盛。一双身影借草木掩身,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下方这一场武林罕见的拼死搏杀。是赵平安和程锦江程三爷。 赵平安摇首浩叹道:“老凶魔陷身重围,今日只怕在劫难逃。可叹!昔日横行天下的三大魔尊,即将彻底消失在江湖之上。” 程三爷脸色发苦,声音艰涩的道:“没想到这和尚武功如此高明,为何会屈身俞五这等恶霸府中十余年?我还当面讥刺过他数次为虎作伥,现在回想起来,无异于在鬼门关前打转。” 赵平安淡笑道:“这老魔头当年号称魔尊杀人如麻,跺下脚武林震动,能委身俞五府中,想来也是自有一段故事。估计虽然虎落平阳,但是仍有一分自尊,是以未和程兄相计较。” 程三爷苦笑道:“若是他和程某计较,只怕在下早已尸骨无存。” 赵平安目注斗场,道:“只怕他以后没有再和程兄计较的机会了,看,浊世狂客已经用出了大罗三绝,和尚如果没有底牌的话,今日大概真的难以生离此地。” 程三爷探头向下望,可是他眼力不到,只能看到无数电芒与银蛇急剧地在两条淡淡人影左近出没,不知道战局发展到了何等程度。 “接剑!”浊世狂客的沉喝入耳。 这次的进击,比上一次更加凶猛,在飞腾的剑影中,已经发出兵刃交错撞击的清吟,电芒威力锐灭,反之,银白的剑影八面分张,青色的身影迅疾地飘动,完全主宰了战局。 浊世狂客的大笑声中,灰蓝色的电芒已经被压缩成了一个小圈子,千百道剑虹向中汇聚,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击溃了电芒的防御圈,接着剑虹聚合到一处,化作一道淡淡的芒影,直取和尚的左肋要害。 和尚的身影骤然前扑,人笔合一狂冲而至,一笔点向浊世狂客的前心,像是垂死挣扎,要和浊世狂客拼个同归于尽。 浊世狂客怎肯与他拼命?足尖点地向右旋身,让过和尚的冲势,宝剑仍是方向不改,准确的刺中和尚左肋下。 练气的高手,一朝修为有成,运气行功确可短时金刚不坏水火难侵,但是要想持久,却是千难万难。遇到修为相近的对手,更是功深者胜。一旦被对方的神功将自己的护身真气击散,再想抗拒刀剑而不伤,无异于痴人说梦。 和尚的两仪真气虽然是玄门绝学修为深厚,但与余小秋交手十余招,又力毙三名弟子,精力已然耗去四成,再经过这一番殊死拼搏,残存真气不足三成,是以浊世狂客这一剑信心十足,必然可以破去和尚的护身真气,和尚不死也将重创。 可是,江庄主的预计有了偏差,中剑处如遇木石,还有一股奇异的反震力顺剑而上直攻心脉,所到之处,竟将江庄主的护身神功逼得有飘摇不定之感。 浊世狂客脸色微变,足下立地生根,宝剑一振,抱元守一功行百脉,神功迸发,要全力与剑上传来的奇异气劲相抗。 和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全力向前飞掠,瞬间从两名大小罗天弟子之间穿过,以骇人的奇速破围而去,转瞬消失在重重山岭之间,只传来他饱含怨毒的语音:“江庄主,今日之赐,贫僧记下了。他日有缘,自当百倍奉还。” 赵平安悄声赞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九幽魔判将残存的全部两仪真气汇集于左肋一点拼命反击,吓住了这位浊世狂客,为自己觅得了一线生机。” 第七十四章 浊世狂客阴沟翻船,被和尚在十死无生的危局中逃出生天,禁不住老脸发赤怒气冲天。 这也是他过于惜身之故,如果他能不顾和尚那股最后反击的两仪真气,抢先拦阻和尚退路,和尚绝无可能破围而出。但是这位狂人虽然表面气盖山河不可一世,心中却是怕死的很,其实和尚当时已近油尽灯枯,送出的那一击看似凌厉诡异,但却后劲全无,即使浊世狂客不专心抵御,也绝无可能攻破他的护体神功。 但凡刚愎自用目无余子的人,爱迁怒几乎是必然的,浊世狂客现在就是这种情况,眼光一转之下,已经瞟到了俞五爷一群人身上。光是眼中所含的杀意,就令一群护院打手不寒而栗。 俞五爷面如土色汗流浃背,强自干笑道:“这位大侠,兄弟俞桐,排行第五,在这处州府城,也算小有产业……” 浊世狂客正欲大开杀戒,听到俞五爷这几句话,眼光一闪,腾身而上,寒光闪闪的宝剑点在俞五爷心坎之前,同时挥手下令:“剪除羽翼,不留活口!” 五名弟子同时冲向俞家的打手护院,犹如虎入羊群,瞬间展开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 赵平安微微皱眉,低声对程三爷道:“程兄,俞五的这群走狗之中,可有良善之辈?” 程三爷摇头叹息道:“近墨者黑,俞五横行霸道处州十余年,手下已经去善存恶,全都是丧尽天良之徒了。” 赵平安耸耸肩,道:“也好,那赵某就不必为他们的死活操心了,借大小罗天之手,除掉几个为非作歹的凶徒,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 俞五爷两腿发软,双眼死死盯着胸前的剑尖,直觉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四周党羽手下频繁发出的惨叫之声也好像变得分外遥远,脑中一片空白。 终于,惨叫声止息了。浊世狂客这才阴恻恻的道:“阁下既然能令九幽魔判委身为奴,想必身家不菲。” 俞五爷本已绝望待毙,突然听到这句话,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道:“在下……小的在府城薄有几分资产,若是大侠能放过小的,愿奉上白银一……不不,三万两,作为盘缠。” 浊世狂客阴冷一笑,挥手唤过一名弟子,低声道:“段岳,你押着他去府城。咱们要重建大小罗天山门,所需金银数量巨大。这家伙肥胖如猪手下众多,想必在这处州府也是第一等的大财主,先把他的家底榨干,再行灭口,要做得干净利落。本庄主带着其余的人随后便到。” 押着俞五的弟子段岳走后,浊世狂客又唤过两名弟子,匆匆交待几句,待两人分别走后,才带着最后的两名弟子踏上了前往府城的官道。 程三爷直到浊世狂客的身影彻底消失,才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叹道:“这才是武林之霸绝世枭雄,程某以前坐井观天,今日总算开了眼界。俞五完了,不光自己要交代老命,只怕还要惹上家破人亡的祸事。” 赵平安淡然一笑道:“天网恢恢,报应不爽。俞五作恶多端,算是罪有应得。程兄,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这群武林高手乃是过江强龙,一旦进入府城,难免会与当地人士发生冲突。兄弟在府城朋友不少,应当尽快赶回约束众弟兄,不要招惹这群人。只是,章姑娘仍然下落不明……” “从俞五一伙的行动来看,章姑娘并未落入他们的魔掌,而是被一位见义勇为的侠士救出,前往龙泉避祸。赵某认为,现在俞家已然覆灭,章姑娘和那位侠士的最大危险应当已经解除。我等不妨先赶回府城安心等待,章姑娘若是到了龙泉安顿下来,必然会托人给四伯带信的。” “这……赵兄说的有理,走,咱们一回到村里,马上收拾行装赶回府城。” 多方势力,云集府城,风雨欲来。 最先进入府城的是带着花花公子的紫府散仙,进城后直接到府衙报备。知府大人岂敢怠慢?连忙查问虚实。谋刺道官与掳掠良民的罪名甚重,一旦坐实,抄没俞五的家势在必行。虽然有不少官吏受过俞五爷的好处,但在此等罪名之下,无人敢徇私枉法。 入暮时分,辛文昭扶着章姑娘,进入府城另找了一家偏僻客栈投宿,他不知老道能否破解俞五与官府的联手之局,小心无大错,先安顿好姑娘,然后独自外出打探消息。 段岳押着俞五,比辛文昭早到一个时辰,两人并未进城,而是直奔城外的小括山旧城俞家老宅,是以未和辛文昭照面,时也命也。 辛文昭在城中打探,得知知府大人已经下令追捕俞五一群人治罪。不由宽心大放,回到客栈告知姑娘喜讯,两人匆匆用了些晚膳,便带着姑娘前往城南程三爷的宅邸。 转过一处街角,他骇然变色,迎面而来的,赫然是青袍飘飘的浊世狂客,两名弟子面无表情紧随在后。 浊世狂客也看见了他,勃然大怒的同时面露狂喜,厉叫道:“辛文昭,你这该死的畜生,我要剥你的皮……”咒骂声中,飞步便赶。 辛文昭心中暗暗叫苦,若是他独自一人,脱身并无困难,但是章姑娘就在身畔,他怎能一走了之?章姑娘一介弱女,落在浊世狂客这种狂人手中,必是有死无生。愤然咬牙,迎着飞奔而来的江庄主疾冲而上,凝神聚气一掌拍出,隐有风雷作响,他用上了乾元大真力,以无穷心血的结晶行破釜沉舟的全力一击。 江庄主只怕辛文昭用剑,一见他未带兵刃,心中已是放心了八分,自认应当是手到擒来。狂笑一声,来势不减,同样是一掌平推而出。 “砰”一声大震,如山劲道接实,烟尘滚滚,地面出现了一个四寸深两尺长,宽有近尺的小坑,附近三尺内的野草,如被刮刀齐根刈断。 浊世狂客的气功修为,实际比紫府散仙和九幽魔判都要差了一筹,遭遇乾元大真力刚猛无俦的冲击,不得不退了两步,脸色大变,怒骂道:“小畜生,你的功力……” 辛文昭退了四步,心中一沉:自己这段时间勤修苦练,内功修为已然突飞猛进,但与江庄主相比仍略逊一分,身上又未带剑,想要取胜几无可能。 他强自压下犹在动荡的真气,再次冲向浊世狂客,同时急促的向章姑娘低叫:“快走!去府衙!不要管我!” 姑娘如受催眠,连日来的相处,姑娘对他言听计从,已经养成了下意识的依赖性。一听他的话,扭身回头便跑。 浊世狂客发出一声愤怒的咒骂,拔出了腰间的宝剑,怒叫道:“小畜生纳命!”剑化千道银虹,用上了大罗剑法的绝招,向辛文昭展开猛烈无匹的进攻。 辛文昭赤手空拳,用上了游斗术。在浊世狂客的猛攻下用如幻步神奇的闪动,不时回敬两掌,把浊世狂客激怒的像头疯狮,大罗剑的绝招秘学全力施展,但却无法奈何辛文昭神奇的闪避步法。 浊世狂客毕竟是老江湖,猛攻十余招未果,头脑蓦然一清,厉叫道:“小畜生身法有鬼,康诚,徐信!一起上,不要让小畜生逃了!” 身后的两位年轻弟子不假思索地疾冲而上,听命行事言出法随,举动如一,迅捷绝伦。一剑一刀快如闪电,自左右成蟹钳之势向辛文昭展开夹击。 辛文昭身形急转,左旋八尺,避开了刀剑夹击,糟!右半身空门大露,正好暴露在浊世狂客的左掌之下。浊世狂客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声狂笑,左掌如电拍出,正中他的右肋下。 辛文昭只觉得身上一震,如中千斤重锤所击,一道奇异而无法抗拒的凶猛劲道入体,“蓬”的一声飞跌出两丈外,勉力踉跄站稳,整个右半身都好似失去了知觉,只感到天旋地转,口中发酸喉间发甜,真气以可怕的速度泄散,内腑在收缩。 浊世狂客飞身上前,舍剑用指直戳辛文昭穴道,狂笑道:“小畜生,你完了,江某要将你生擒之后凌迟碎割。” 第七十五章 生死关头,每一行动皆必须全力施展。 任何有所保留的想法都是愚蠢的,所付出的代价很简单:把命送掉。 死亡的阴云压顶,逼出了辛文昭的最后一分潜力,身形向右一挫,全力向路边翻滚。 呼啸的指劲,从他的身畔穿过,射在路中心的青石板上,碎石飞溅,劲道十分可怕。 路的右边是波涛汹涌的洛溪,虽然名是溪,但深有数丈水流湍急,冬日严寒,一旦落水,定然是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总比十死无生来得好,辛文昭强提最后一口气,滚出路侧,只觉得身下一空,人向洛溪中飞坠。 “蓬”一声水花四溅,他人一落水,向下一沉,头脑即清醒。长吸一口气,一头钻下水面,人不见了。 浊世狂客不通水性,不敢冒险下水擒人。两名弟子略一迟疑,已然失去了辛文昭的踪迹,只能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浊世狂客一咬牙,沉声道:“小畜生中了我一记寒魄诛心掌,支持不了多久。康诚,你跟我沿溪到下游找他。徐信,你去追刚才和小畜生在一起的那个丫头,要活口,或许将来有用。” 辛文昭在潜入水中时,已无法用劲了,只能勉力闭住气随水飘流,随着时间的流逝,只感觉浑身发冷,力道全失,周身无比的软弱,而且无法呼吸到新鲜空气,岂能长久? 终于,他感到血往经脉末梢膨胀,耳中嗡嗡作响,头脑开始昏眩了。耳中“嗡”一声万籁俱寂,可怕的沉静,也就是说,他支持不到片刻了。 就在失去意识前一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哗”的一声将他提离水面。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好壮实的小伙子,怎么会大冬天的漂在洛溪里?难道是失足落水?” 辛文昭眼皮微张,来不及说两句感谢的话语,头向下一垂,便即昏迷。 当他醒过来之时,人已是在浓密的山林之中,身上裹了件僧袍,原先的湿衣被换下扔在一旁。一个灰衣和尚,坐在离他八尺远的一块山石之上,正在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辛文昭挣扎着起身,向和尚躬身施礼道:“可是大师出手救了在下性命?小可在此谢过,恩情铭感五内。” 和尚伸手虚引,皱眉道:“不必多礼,敢问施主是何方人士?高姓大名?和大小罗天有何瓜葛?” 辛文昭一怔,微一沉吟,肃然道:“大师对小可有救命之恩,不敢隐瞒。在下辛文昭,正是大小罗天誓欲得之的叛逆。大师又是如何得知在下与大小罗天有关的?” 和尚淡然一笑,道:“贫僧看来没有救错人。大小罗天庄主浊世狂客,乃是贫僧与施主共同的敌人。” 和尚当然就是在云和落荒而逃的九幽魔判晁彦奇,拼死突围成功后在山林中找个隐秘之地调息半晌,方才恢复元气。不甘心的老凶魔悄悄赶回府城,却恰好救起了在洛溪中漂流的辛文昭。 辛文昭精神一懈,只觉浑身如同掉在冰窟里,阴寒刺骨,禁不住微微颤抖,牙关打战。 和尚听到他牙齿的震颤声,讶然问道:“你怎么连这点寒冷都抵受不住?莫非受了内伤?” 辛文昭盘膝坐倒,五心向天默运玄功。苦笑道:“小可中了江庄主一记寒毒掌,受伤不重,只是被寒毒侵入内腑,有些麻烦。” 和尚一搭他的腕脉,阴沉沉的道:“是的,祁连的寒魄诛心掌,火候够纯,冰流能令人血肉冻凝,足以摧山毁石。小施主,你有能力祛除这些寒毒么?可需贫僧助你一臂之力?” “不劳大师了,小可有把握。” 辛文昭没有说大话,乾元大真力至刚至阳,正是一切阴功寒毒的克星,足足行功一个时辰,侵入体内的寒毒全被驱出,浑身温热,雾气蒸腾。身躯渐渐恢复温暖,生机重新洋溢,曾一度昏黑的眼睛,又恢复了光辉。 和尚在他行功之时下山走了一趟,回到山上一言不发,神情阴郁。等到辛文昭疗伤完毕,才沉声道:“小施主,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方才小可与江庄主打了照面,论内功火候,小可比他仍逊色三分。但是只要小可手中有剑,单凭他一人无奈我何。小可准备寻找机会,伺机反击,与他一决胜负。” “可惜贵庄主并无和人单挑到底的英雄气概,心目中更是没有武林规矩,阴险狡诈集于一体,方才贫僧到城中打探,他的后续大援已到,一共有二十四名子弟,集结一处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一旦布下剑阵围攻,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 浊世狂客在天下各地,共建了百余处侦缉秘站,消息十分灵通,信息的传递,利用宁王府各地的快速驿传秘站传送,有人赶来应援,并不足怪。 辛文昭凛然一惊,大小罗天严格训练出来的弟子,可怕程度他当然清楚。有二十四人结成剑阵,堪称收买人命的枉死城。单凭他自己与和尚两人,哪怕武功再高,也绝难讨得了好去。沉思片刻,苦笑道:“敌强我弱,看来只能暂避其锋芒了。” 和尚冷冷一笑,语气森严的道:“贫僧对那种乱七八糟的群殴比斗毫无兴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付浊世狂客这种人,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各种卑劣的手段对付理所当然。等着吧!除非他能永远保持剑阵不散,不然就得准备应付贫僧明枪暗箭齐施的无情袭击。” 府城最大的客栈,云来客栈的上房之中,青袍飘飘的浊世狂客与一个蓝衣人相对而坐,神情极是不悦。 蓝衣人有一双不带感情的山羊眼,年约半百出头,说话慢条斯理不慌不忙,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令听者不得不留神倾听他的话。 “江兄,李天师带人追杀扰乱长上筹备钱粮大计的碧落山庄白道群丑,已然进入山区了。传令江兄火速带人前往相助,只要一举歼灭碧落山庄,整个江西,湖广一带,就再无可以与咱们相抗的武林势力。” 蓝衣人口中的李天师,大名李自然,玄门弟子对这人不致陌生。这家伙出身龙虎山上清宫,与邵元节一同师事范文泰、李伯芳、黄太初。范、李、黄三人,皆是龙虎山的有道全真,号称龙虎山三灵,据说法力无边,道术通玄。宁王蓄意造反,派人召请李自然和邵元节。李自然经不起功名富贵的诱惑,甘为宁王狗头军师,投宁王所好,妄称天命,说宁王当为天子,与另一名术士李日芳狼狈为奸,同称南昌城东南有天子气,建议宁王建了一座阳春书院当之。 邵元节也是个喜爱功名富贵的人,后来在嘉靖三年人京,封为清微妙济宁静修真凝元衍范志秉诚致一真人,总领天下道教。乃师伯芳、太初,皆获封真人。但李自然却身败名裂,宁王败没他也死于乱刀之下。邵元节虽然也不是个好东西,但总算享尽富贵荣华而死,一步走错,有幸有不幸,下场各异。 浊世狂客哼了一声,道:“江某直接受宁王殿下指挥,李天师并无资格差遣江某。何况江某在此地还有要事待办,小畜生辛文昭还未授首。” “江兄,何必呢?江兄对天师有成见,但总不能不顾大局是不是?碧落山庄庄主千幻剑李玉堂,号称江南第一剑客,振臂一呼从者甚众,带领江西武林人士四处打击咱们派往各地筹备钱粮的弟兄。长上极为震怒,引为心腹大患,才请天师出马。江兄若是能击杀千幻剑,乃是莫大的一份功劳。至于叛逆辛文昭,中了江兄的寒魄诛心掌又跌入洛溪,十有**难逃活命,江兄何必在意。”蓝衣人鼓动如簧之舌。 浊世狂客起身,来回踱了数个圈子,才不胜烦恼地说:“好吧!我带人入山。阁下,你回去告诉李天师,如果他再将江某当做属下使唤,今后他将是江某的生死对头。” 第七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浊世狂客带着弟子们浩浩荡荡离开了府城,人从中,四名男弟子抬了一乘小山轿,轿帘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里边是啥。 一群外人声势浩大的往来府城,怎瞒得过当地地头蛇的耳目?众人刚刚离店,程三爷便得到了消息,赶忙召集朋友们商议对策。全体弟兄无不长出了一口气,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大小罗天这条龙,无疑是其中的例外。在这条龙盘踞府城的两三日里,各路城狐社鼠活得全都战战兢兢,生怕遇到天外飞来横祸。 赵平安待众人商议完毕,才起身对程三爷道:“程兄,接连叨扰数日,在下也该告辞了。” 程三爷一怔,连忙道:“赵兄见外了,这几日事情接二连三,程某非但未能尽地主之谊,还劳烦赵兄为程某之事奔波劳碌,兄弟惭愧异常。好不容易略有闲暇,赵兄何不多留几日,也好游览一下处州风景。” 赵平安哈哈一笑,道:“程兄不必多虑,赵某乃是江湖中人,浊世狂客带着门下浩荡而来,却又如此急切的离开,想来必有一场风云际会。赵某怎能错过如此好戏?他日有暇,自当再与程兄把酒言欢。” 程三爷肃然道:“赵兄武功虽高,但那位浊世狂客亦非泛泛之辈,人手更是众多。赵兄独自前往,千万小心为上。” “那是自然,还有章姑娘的下落,还望程兄多方打听。” “程某自当一肩担之。” 互道一声珍重,赵平安紧随着浊世狂客一群人,踏入了府城以北的崇山峻岭中。 山岭之中,另有个诡异的灰影出没,是独自跟踪而来的九幽魔判。 辛文昭没有跟来,他放心不下章姑娘。匆匆赶到府衙,与紫府散仙打了一照面,才知道章姑娘并未来到府衙,不禁大惊失色,连忙请紫府散仙出面,调动人手四处查探姑娘下落。 最后,才在程三爷的一名弟兄口中,得知浊世狂客一群人已经匆匆离城的消息。 紫府散仙老谋深算,断定章姑娘必然已经落入魔掌,两人略一计议,也急急出城,寻踪觅迹,跟随前人的步伐进入了山区。 浊世狂客带了一众弟子,并未有遮掩行迹之意,布成阵势气势如虹,浩浩荡荡进入山区,自南向北沿路搜索,准备配合妖道李自然,将千幻剑一群白道群雄一网打尽。 赵平安不知道浊世狂客的目的,但是从大小罗天弟子的行为,可以推测出他们应该是在搜寻索敌,微一犹豫,小心翼翼越野潜进,攀山越崖穿过封锁线,神不知鬼不觉,赶在大小罗天众人之前。准备看看浊世狂客要对付的是何方神圣。 峰峦起伏,林深草茂,偌大的山区,想找几个人谈何容易? 赵平安没有发觉躲藏的人,却发现了不少神情凶恶的人物,肆无忌惮的在搜索山崖怪石,在丛莽中忽隐忽现。 “这些家伙不像是大小罗天的人,但行事却和浊世狂客是一路货色。不行,我得捉一个人问问看。”他想。 蓦地,右前方神龙峰方向峭岩,丛莽中传出一声怪叫,有人大喝:“站出来,我看到你了,躲不住。” 怪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赵平安深吸一口气,飞掠而走,去势奇疾。 叫声传出处的山岩,全是奇形怪状的苍松,怪石散处松林下,一座座状态奇古,宛若猿蹲虎踞,人藏身其内,的确不易发现,但竟然被人发现了,可知搜索的人必是寻踪觅迹的高手,或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缘故。 那是一个高大的青衣人,伏在一株苍松下的草丛中,对远在五丈外,站在一座巨石顶端的黑袍人掷出一块石片,向后面的石丛窜去。 巨石上的黑袍人并不急于追赶,大袖一挥,噗一声卷住了掷来的石片,拔剑出鞘,仰天狂笑道:“阁下,你逃不掉了,哈哈哈哈!除非你会变成飞鸟,那一带峭岩万丈,另一面下抵绝涧,跌下去必定粉身碎骨,在下等你退回来,哈哈……”狂笑声震耳山谷为之应鸣,压下了从石门涧传来的隆然水声。 后面百十步外,右是峻峭的数十丈高崖,峻峨壁立不可攀援,左是下沉十余丈的绝涧,下面怪石如林,跌下去那有命在? 搜索的人纷纷赶到,连黑袍人在内,一共到了四个人。最先赶到的是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 赵平安也到了,匿伏在十丈外的一座怪石下,将披风翻转里朝外,颜色与石色完全调和,不走近决难分辨是人是石。 扮成村夫的人从衣内取出一把尺八银萧,手一挥八音齐鸣,狞笑道:“诸位可堵住出路,在下银萧客陈福进去赶他出来,咱们总不能在此干耗。” “笨鸟儿先飞,区区金眼彪冯纲和陈兄过去赶兔子。”黑袍人说,挺剑迈步。 右侧方二十步外枝叶摇摇,窜逃的人去而复来,大概已发现退路已绝身陷绝境,不再顾忌大踏步接近,不久便出现在一座巨石旁。 是一个国字脸庞,留了三缕长髯相貌威严的中年人,左手压住腰带上的连鞘长剑,神色冷静从容,盯视并肩走近的银萧客和金眼彪。 金眼彪的一只虎眼金睛一亮,狂笑道:“哈哈哈哈!原来是二十年前威震武林大名鼎鼎的无情剑申亮,千幻剑李庄主的好朋友,幸会幸会。申兄,李庄主怎么不来?饿了三四天,熬不下去了吧?” 无情剑申亮抚髯微笑,镇定地说:“十余年久别江湖,居然还有人认识区区,申某深感荣幸。呵呵!冯兄的话,未免可笑之至,江湖闯荡半生,多艰苦的日子没尝过?山中遍地是食物,虎、猴、蛇、鱼,任何一种皆可生食,三五天不食烟火又算得了什么?” 隐匿在侧的赵平安微微一惊:被追剿的是碧落山庄的人! 江湖道上名家辈出,高手如云,近三十年来这一代的高手名宿,最为著名的有所谓三龙三仙三菩萨,三魔三邪三杀星,都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顶尖儿人物。但论声誉之隆,得数武林三庄。 三庄中名列第一的是碧落山庄,武林世家名震宇内,庄主千幻剑李玉堂,与乃妻散花仙子张碧玉,夫妻俩并肩行道江湖三十年,侠名四播艺臻化境,连魔道中人也对他俩颇为尊敬。 最近十年来,碧落山庄的人极少在外走动。但威名仍在,隐隐有江西武林领袖之地位,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为己任。江西宁王筹谋造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筹款手段之一便是召集各地剧贼大寇为党羽四处劫掠,千幻剑岂能坐视?带领一众好友出手干涉,从而成为了阻碍宁王大计的眼中之钉。 金眼彪冷笑道:“不错,三五天算不了什么,但再过三五天……” “呵呵!冯兄,你们真以为咱们是逃命进入这片山区的?” “难道还有其他缘故不成?” “如果真是逃命的话,恐怕早就远出千里外了,要把这片大山围住,十万人恐怕也不够用,对不对?” “哈哈!申兄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事实上你们仍在山区,却是千真万确的事。至于你们为何逗留不走,只有请申兄说来听听了。” “呵呵!贵方人数虽多,但单论战力,比我们尚且差出一段距离,要不是妖道李自然妖法可怕,只怕各位尸骨早寒了。如今进入这片广大山区,妖道本领通天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等你们分散深入,正好逐一铲除永绝后患,理由是否充分?” 金眼彪神色一变,冷然道:“果然好算计,申兄的无情剑术据说不让千幻剑专美,内功修为也十分惊人,冯某只好与陈兄一同领教了。”说着,拉开马步长剑徐伸,立下门户准备进击。 银萧客向左移,银萧引出,脸上有傲然的冷笑,似乎具有充分的自信。 无情剑缓缓拔剑,从容地说:“申某隐世之后少与人交手,加以上了年纪,内功拳剑皆搁下啦!希望不至于丢人现眼,两位多包涵一二,请。” 第七十七章 荆棘杂草高及腰际,地面高低不平,移位相当冒险,一不小心踏人坑洞,便陷入绝境予对方可乘之机,因此三个人皆不敢大意,要想争取进击的最佳位置,但速度却不敢放快,最后,三方逐渐接近,行将发动雷霆万钧般的攻击。 咦,无情剑原本稳定的剑锋,忽然出现不自觉的颤抖,脚步虚浮站立不稳,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金眼彪放声狂笑:“倒也,倒也!” 无情剑果然听话,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宝剑脱手昏迷不醒。 四名凶徒一拥而上,将无情剑反绑双手制了气门,银萧客自山涧之中掬来一筒冰水,泼在无情剑脸上,后者悠悠醒转。 金眼彪狞笑道:“申兄,想不到吧。咱们斗智不斗力,略施小计便将申兄变为阶下之囚。李庄主现在何处?还请申兄告知。” 无情剑神情镇定自若,冷笑道:“除了要申某肝脑涂地,要口供万万不能。倒是冯兄所用的迷香,入鼻即倒霸道异常。不知是何方高人手笔?” “哈哈,告诉你也无妨。这是百里前辈独门秘制的暗影浮香,天下绝品,药力可远及三丈外。申兄这个跟头栽的不冤。”金眼彪自袖中摸出一支小铜管摇了摇,得意的道。 无情剑神色微变,目光凝重,沉声道:“三邪之一毒无常百里长风的暗影浮香?难道这老怪物也投入宁王府了?” “不瞒申兄,不光是毒无常百里前辈,宇内十八高人中,已经有一龙一菩萨,两邪两杀星一共六位绝世高手加盟咱们,此次剿灭碧落山庄大计,有四位高人随李天师同行,如今申兄可还有将咱们逐一铲除的信心?哈哈。” 无情剑心血下沉,口中仍顽强的道:“宇内十八高人威名虽盛,敝庄众人亦非等闲之辈。毒无常如果不藉毒物之力,凭真实本领较量,未必胜得过申某掌中宝剑。” 金眼彪大笑道:“申兄剑术高明,兄弟素知。咱们不做口舌之争,还请申兄将千幻剑一行人的行踪明示,冯某也可以替申兄向天师缓颊一二。” “道不同不相为谋,阁下,除了要我的命,你们什么也得不到。”无情剑泰然的道,随即闭目不语。 银萧客从旁走近,冷笑道:“冯兄,和他多废话什么。这些家伙自命白道英雄,怎么肯轻易招供败坏名声?直接把他往李天师那里一送,****之下,包管他老老实实招个一干二净。” “呵呵呵呵……这里怎么了?大冷天的轮刀动剑,还有人被捆了双手。有谁肯告诉在下,谁是有理的一方?”赵平安大摇大摆的现身,披风搭在左肘上,站在那儿英气勃勃,神态悠闲。 金眼彪一怔,怎么会突然有人现身?随即怪叫道:“好家伙,你也是千幻剑的党羽。纳命!” 声落人至,与另外一名凶徒联手,两支银剑一左一右,呈蟹钳之状夹击赵平安。 赵平安哈哈一声长笑,开天斧一振,先一招“游龙归海”向前一冲,再化“怒龙张鬣”向外急扬。“铮铮铮”数声清鸣,两支剑向外一荡,金眼彪足尖点地向侧急退。 另一个倒霉鬼退得慢了些,大斧来势太猛,“噗”一声击中他的左上臂,连臂带胸几乎成了两段,肺肝外流,一声未吭扔剑便倒。 金眼彪真也了得,左足一沾地,突然向下一伏,贴地前射,银剑化成一道扇形光幕,贴地反扑,“扫叶荡花”攻削赵平安的双足。 “该死!”赵平安叫,身形竟向前飞射,吸口气身躯倏升,上身急俯,开天斧向下来一记“神龙掉尾”。 “嗤”一声轻响,大斧掠过金眼彪的头侧,刮掉了寸深的颈肉,颈骨也丢掉一层,尸首飞跌丈外。 银萧客离得稍远了几步,到的比金眼彪也晚了一霎,银萧旋拂中,奇异的嘶鸣声四面八方回荡,魔音以雷霆万钧之威向赵平安汇聚。 赵平安自从夜探小括山吃了九幽魔判一个闷亏,对这种以音制敌的奇功深具戒心。魔音方起,他就已抱元守一,脸上杀机涌现,不再硬接,突然向右前一闪,身形左转,开天斧手下绝情。 银萧客一时疏忽,没想到赵平安不再硬接,反而用神奇的身法反欺在他身后,这与先前的打法大相迳庭,他后悔已来不及了。“噗”一声闷响,开天斧击中他的背心,直将左胸打裂,骨碎肺烂,脊骨碎断,扑地便倒。 最后一个黑衣人也到了,人疾冲而上,银剑飞旋而至。 开天斧再飞,“铮”一声剑化成百十段,顺手一推一钩,黑衣人的脑袋随斧而落,尸身仍向前冲,直到蓬的一声撞到一块巨石上,方才颓然倒下。 事起突兀,电光火石之间,四名武林一流高手就已命丧黄泉。无情剑躺在地下,眼睛瞪得差点凸出眼眶。 赵平安跨前两步,俯身拉断了无情剑捆手的牛筋索,拍开无情剑的气门穴,说:“这位兄台,伤势如何?还能不能活动?” 无情剑摇摇晃晃站起,行礼道:“老弟,援手之德,永铭五衷。在下无情剑……” “无情剑申大侠,久仰久仰。”赵平安持斧回礼抢着说:“方才在下听到申大侠和地下这几位仁兄交谈,贵山庄可是得罪了宁王府?” 无情剑苦笑,将碧落山庄与宁王府结怨的经过大致说了一番,最后道:“妖道正一步步向山内深入,我们本想分而歼之剪除羽翼,却被这几个家伙逼入死境,要不是碰上了你……” 赵平安耸耸肩,道:“李庄主这次只怕是想差了,剪除羽翼的想法虽然不错,但实力分散也容易被人各个击破。如果金眼彪所言不虚,妖道目下势力已然空前庞大,远在贵庄之上。而且各守地段以静制动,再加上毒无常的药物可怕,只要发觉活动的人,必可手到擒来。申大侠失手被擒,便是明证。” 无情剑神色大变,急道:“老弟有何高见?还望不吝指教。” 赵平安沉吟道:“申大侠还请火速返回,见到李庄主后说明情况,召集人手汇聚一处隐藏行迹,待到天黑全力突围方是上策。另外,在下还有个消息奉送:大小罗天庄主浊世狂客,已经带了二十余名门人子弟,自山南包抄而来。若是李庄主再不当机立断,只怕碧落山庄真的就要从武林中除名了。” 无情剑是惊弓之鸟,知道目下情势极其严重,顾不了气息不匀,道一声谢忍痛加快脚步狂奔而去,连赵平安的名号都忘记询问。希望赶紧见到千幻剑之后,还来得及把派出去的人撤回。 赵平安目送无情剑的背影消失,才徐徐回头,朗声吟道:“骏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夜色寒;弓弦鸣烟声犹震,匣里剑吟血未干。” “小辈好狂,这里的四具尸体,是你下的手?”一个阴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自草丛中踱出三个人影,居中的人冷冷发问。 赵平安悠然一笑,道:“阁下法眼无差,正是区区所为。敢问高姓大名?” “山东褚家林。”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北人屠!宇内十八高人中排名三杀星第一的宇内凶魔!”赵平安眼光一动,语气却仍怪腔怪调。“宁王府果然高手如云,按江湖上的地位,单你一个北人屠便已能和碧落山庄平起平坐。现在你却成为供妖道李自然驱策的走狗,可惜,你已经老得快进棺材了,何苦活现世断送一世凶名?” 这一番话相当刻毒,嘲笑的口气十分明显,这位名震天下的老凶魔怎受得了?气得须眉倒竖,灰袍外张袖口也无风自摇,无形的慑人心魄杀气如怒涛澎湃。 “哈哈哈……”北人屠怒极反笑,声如枭啼,一面怪笑一面向赵平安缓步接近:“好小子,你骂得好痛快,好狂好刻毒,老夫如不碎裂了你,北人屠从此在江湖除名……” “北人屠的绰号不会从此在江湖除名消失,只要几年时间就可能另有其他的人被取名为北人屠。”赵平安嘲弄地接口:“除名的仅是你褚家林而已。” 北人屠指着赵平安的脑袋怒叫:“年头变了,你一个乳毛未干的重孙晚辈,竟敢当面无礼地侮辱一个武林老前辈,你该死一百次,你,……你……你”他气得说不下去了,浑身发抖。 “武林无辈,江湖无岁,别在太爷面前倚老卖老。老乌龟活上一千年,仍是一个乌龟,变不了龙蛇……” 一声刺耳的怪吼发自北人屠口中,一拉马步右手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掌露出袖口,踏出一步,一掌劈出。风雷乍起,罡风侵骨。 第七十八章 赵平安身影离开了原位,毫不紧张地向左挪了一大步,恰到好处地避开掌劲的威力圈中心,可怕的掌劲潜流余威从他身右呼啸而过,右手衣袖被刮动猎猎有声。 “当年威震武林的大天龙掌,不过如此。”赵平安悠然的说:“光这一掌,你已经耗掉精力三分之一。上了年纪的人,用这种拼全力发劲硬攻的愚蠢打法,比喝醉了酒去跳河更危险,要不了三下五下,你就会像拉不动车的老牛,气尽力竭口吐白沫躺下去啦。” 北人屠也是老江湖,虚发一掌徒劳无功,惕然心惊,不再胡乱发掌进攻,而是冷静的移位游走,跟随赵平安的步伐步步紧迫,找机会再发起致命的攻击。 “你如果想等到出招的好机,会等得头发掉光的。”赵平安一面闪动一面说:“你移位没有在下快,耐力也差。你听,你的呼吸已经不平静了……厉害!” 北人屠乘他向反方向闪动的刹那间,抓住好机闪电似的截出,快速绝伦地连发两掌,气势之猛烈,骇人听闻。 可是,赵平安身形连闪,快得有如鬼魅幻形,连环双掌一一落空,似乎连衣袂也没沾上,电光火石之间,赵平安已从澈骨裂肌的掌劲潜流空隙中,连换四次方位,最后飘然远出两丈外去了。 北人屠两掌落空,耗了不少真力,立即断然放弃追逐,一声龙吟,拔出所佩的狭锋宝刀。狭窄的刀身嵌有七颗金星,星光下,晶光与金芒闪烁不定,森森刀气慑人心魄,令人望之毛发森立浑身发冷。 “好一把宝刀!”赵平安脱口称赞:“真武轮回刀,令江湖人丧胆的武林四大凶刀之一,足以削铁如泥绝壁穿铜。” 北人屠发出一声长啸,宝刀爆发出万丈光芒,人与刀似乎都消失了,只是融合成一道光华,矢矫如龙飞腾而起,向赵平安飞斩。 赵平安不再与北人屠比赛身法的灵活,改弦易辙硬碰硬接招,挥斧迎上豪勇如虎。 同一瞬间,北人屠身后的两个灰袍人,如电光一闪般投入斗场,两支长剑幻化长虹切入,风雷隐隐中,向赵平安行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击。 “来得好!”赵平安怒吼:“天荡地决!”开天斧飞旋而起,化作漫天流光,迎向扑来的三人。 一声霹雳,电光耀目生花,无数火星飞溅,风雷徐敛。 从此,真武轮回刀在世间消失了。 一起消失的,还有江湖第一杀星北人屠和凶名素著的巫山双煞。 日头已偏西,冬天的白昼总是特别短。 赵平安仰首向天,喃喃自语道:“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不知道碧落山庄的人有没有被发现。” 一声震天长啸,自远处的一座山脚下传来,发出啸声的人功力十分了得,啸声传出数里外仍不见减弱。赵平安眼光一凝,如飞奔去。 在那处山脚下,有一片纵横约百十丈的空地,虽然仍是杂草丛生怪石嶙峋,但在这片山区,已经是难得的开阔之处了。三十余名男女老少,聚拢在空地中央,用警戒的眼神注视着空地南北的两群人。 北边的一群人呈众星捧月状,在最中心的人是个中年老道,身着大红八卦道袍,宝相庄严道骨仙风,好一个有道全真!这位当然就是宁王驾前的护法天师李自然,此次行动的首领人物,号称法力无边,神通盖世,五雷天心正法可夺魄碎魂。 南边的人,是浊世狂客和他的二十余名弟子,每三人结成一座三才阵,九组三才阵布成九宫之势。所有人的姿势完全如一,不言也不动的屹立如山,杀气腾腾,空间里似乎流动着死亡的气息。浊世狂客位于九宫中心,神态傲然不可一世。那座小山轿在他身后停放,轿帘依旧未启,不知里面到底是啥玩意。 “李庄主,别来无恙?”李天师狞笑着说。 中央一群人的最前方,是个身材修伟的中年人,神清气朗仪容威严,从容答话道:“不劳阁下挂念,李某今日落入贵方包围,只想多捞几个人来垫棺材背。”答话的人正是碧落山庄庄主,千幻剑李玉堂。 李天师眉头微皱,与存必死之心的人拼死决战,不会有好处的。对于一贯惜身的妖道来说,更是如此。心念一转,向旁边的一人使个眼色,不再开腔。 接到眼色的人向前两步,大笑道:“李庄主何必如此决绝,宁王殿下惜才若渴,若是李庄主肯投入王爷麾下效力,在下愿将这王府第一护卫的位子让与李庄主,咱们便成了一家人,自可免去这场刀兵之祸,这是皆大欢喜之事,还望庄主三思。” 千幻剑神色不变,淡淡的道:“毒龙柳兄位列宇内十八高人,位高辈尊功臻化境,担任王府第一护卫,实至名归。在下一介山野草民,不敢与柳兄相争,柳兄好意,李某心领了。” 毒龙眼光闪烁,阴笑道:“李庄主侠气冲霄,柳某佩服。只可惜贵夫人以及两位公子小姐,大好青春年华,就要断送在李庄主的一意孤行之下了。” “李某既然选择了与宁王为敌,就想到了会有今日。柳兄不必多言,咱们剑下分生死。”千幻剑沉声道。 毒龙眼光向右扫视,嘿嘿怪笑道:“咱们这里有五六十位武林一等一的好手,李庄主有把握敌得过?柳某好意为贵庄各位着想,还是一哄而散各自逃命方是上策。” 李天师一群高手堵住了北面,南面是大小罗天的无敌剑阵,东边是悬崖峭壁难以攀登。要逃命,似乎只有西面空无一人。 千幻剑眼光向西一瞟,冷笑道:“柳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碧落山庄的人不怕拼死一战,但是也不愿栽得不明不白。是不是可以请毒无常百里兄出来说话了?” 毒龙脸色微变,西侧数十丈外的茅草丛中,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摇摇晃晃的站起,用沙哑的嗓音叫道:“千幻剑名不虚传,眼光犀利。可惜了老夫的这一座如意暗香大阵,浪费的药物不下千金。” 浊世狂客接口狂笑道:“碧落山庄号称武林三庄之首,千幻剑的名号更是在武林号称天下第一剑,李庄主害怕百里兄的暗影浮香,不妨来闯一闯江某这群子弟的剑阵,好让江某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剑是否浪得虚名。” 千幻剑不受激将,向着毒龙冷然道:“阁下,李某就挑你了。你可敢与李某公平交手生死一决?” 人影一闪,毒龙身侧一个面目狰狞身材高瘦的老者抢先踏入场中,老家伙左足似乎有些不便,拄了一根山藤杖,但凶焰滔天,狞声道:“小辈,不需柳老弟出马,老夫就足够收拾你了。” 千幻剑身后一位身穿儒衫的落魄文士哈哈一笑,叫道:“独角山魈端木老儿,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也投入了宁王府为奴了,与你和百里长风这种人同列三邪,鄙人深以为耻。” 独角山魈眼中凶光大盛,厉叫道:“诗酒穷儒戚布衣,今日这里就是你埋骨之地!” 山藤杖势若奔雷,独角山魈抢制先机,人杖俱进浑如一体,狂野地火杂杂发动抢攻。 诗酒穷儒长笑一声,拔剑在手飘然迎出,两人甫一接触,便展开凌厉无匹的生死恶斗。 独角山魈被截住,又有自恃高明的人迎向千幻剑,右手一翻,亮出一根乌光闪亮的沉重方尺。这玩意比刀结实,可以硬封硬架,比短棒霸道,因为尺的四面角锋比圆棒容易切入人体,可以说具有棒的长处,也具有刀的锋利。 无情剑自右抢上,一声龙吟宝剑出鞘,扬声叫道:“阁下,你的对手是我。” 使尺的人桀桀怪笑:“无情剑申大侠,久仰了。不过在下是向李庄主邀战,看了在下的量天尺,你应该知道在下的身份。” “你擎天一尺樊时,唬不了我申亮。姓樊的,就凭你的功夫,申某足以打发你,不必敝庄庄主亲自出手。” 一声长啸,无情剑突然发起抢攻,剑芒如匹练,随着震天长啸猛扑丈外的擎天一尺,宝剑发出了凌厉无匹的剑气,剑芒疾射对方的胸腹要害。 擎天一尺脸色一变,“铮铮!”量天尺封住了两剑,真力冲激风雷骤发。 无情剑虽然被赵平安在金眼彪一伙手下救出,但元气亦是损耗不少,自知不耐久战,是以一交手便兵行险招全力施为。擎天一尺仓猝之下,反应略显迟钝。 弹指瞬间,生死须臾,无情剑一声沉叱,剑虹似流光,以不可思议的奇速回旋,嘎一声刺耳的兵刃交错声响起,同时传出量天尺着肉的沉闷敲击声,人影猝然两面飞射。 无情剑旋掠出两丈外,突然屈左膝挫倒。剑尖及时拄地稳住倒势,剑身上的鲜血流沁入地。 擎天一尺仅退出八尺,踉跄稳下身形,左手掩住右胸,鲜血从指缝中向外涌流,胸襟血迹在扩大。“当!”量天尺失手坠地,双眼瞪得大大地,突然口一张,血泡涌出,摇摇晃晃向下栽倒。 第七十九章 李天师看着擎天一尺栽倒,鼻中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 立时又有两名善解上意的朋友,手持兵刃抢出,叫道:“申大侠,咱们鄱阳双雄在此候教了!”直取斗场中已然摇摇欲倒的无情剑。 千幻剑大惊,发出一声怒啸,离众而出向前飞扑,要抢救自己的好友。剑发龙吟,闪出夺目的电虹,向两位欲拣便宜的仁兄射去。 人影疾闪,毒龙长刀连挥,“铮铮铮”清鸣不止,架开了千幻剑接连五剑狂攻,喝声震耳:“李庄主,柳某在此奉陪。” 两人功力悉敌,只怕百招内难分胜负。千幻剑大急,但却无计可施,十余名高手已然紧随着毒龙而出,拦到了碧落山庄众人与斗场之间。 正与独角山魈激斗的诗酒穷儒发出一声长笑,突然猛攻三剑,将独角山魈迫退两步,接着以骇人听闻的奇速掠出,叱声震耳:“恶贯满盈!” 鄱阳双雄同声狂叫,但见白影如电,剑光狂泻从两人之中穿过,两人狂叫着向两侧摔倒。诗酒穷儒已到了无情剑身畔,挺剑相护。 独角山魈老脸无光,发出一声厉叫,便欲轮杖再次扑上。 李天师发出一声阴笑,挥手止住老凶魔,越众而出徐徐向诗酒穷儒和无情剑走去,拂尘轻拨,笑道:“千幻剑不愧称一代豪杰,与宁王殿下作对,即使山穷水尽仍不惜率领所有的人作孤注一掷,为全道义值得赞扬,但也愚不可及,你们两人挺剑吧,正好替贫道效忠,贫道用得着你们。” 诗酒穷儒的目光,被摇动着的拂尘所吸引,耳中又听到李天师口中所发的怪异声浪,不等李天师走近,已是恍恍惚惚两眼发直,手中剑缓缓垂下了。 无情剑更是身不由己,站立不稳重重地跪下了,两眼茫然瞪得大大的,状极可笑。 千幻剑目睹两位好友受制,脸色大变,怒叱一声脱离了毒龙的纠缠。神色变得宝相庄严**归一,长剑徐徐斜举。 毒龙心中暗惊,看千幻剑的神态,分明是要拼命的先兆,一旦发动必将雷霆万钧势不可挡,脚下不由得悄悄向后挪动了几步。 聪明人不止是他一个,整个包围圈都有向后移动的趋势,原本紧张的气氛亦为之一松。 蓦地,斗场西侧悄无声息闪出一条身影,人现声音响起:“各位,大过年的在这荒山野岭里做什么?打打杀杀大煞风景,不如一拍两散皆大欢喜。” “魔斧杀神!”有人脱口惊呼。 现身的人的确是赵平安,他终于抢在**到来之前赶上了这场热闹。 最吃惊的人,无疑是毒无常百里长风,赵平安现身之处,离他不足五尺,几乎触手可及。 “你……是人是鬼?”老魔头手指赵平安,声音都变了调,“即使是练成了金刚不坏法体,也不可能在老夫的如意暗香大阵中如此自如行动。”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毒无常,你这样自负,迟早要吃大亏。”赵平安淡淡的道,“如果不急流勇退的话,北人屠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毒无常打了一个冷战,仓皇后退,最后如老鼠般向草丛中一钻,消失了。 人群一阵骚动,毒无常百里长风竟然被三言两语吓得抱头鼠窜,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李天师眼见形势不对,连忙越众迎上,举步从容笑容可亲,似乎对面的人不是死对头,而是多年故交好友。笑问:“你真是魔斧杀神赵平安?幸会幸会。” 赵平安抱拳施礼,客气地说:“好说好说,在下的确是真的魔斧杀神,匪号有污尊耳,休怪休怪。” “呵呵,赵施主威名震动武林,何怪之有?贫道倒是很想与赵施主好好谈谈。”李天师摇着拂尘笑道,眼神与声调逐渐在变,****再度施威。 赵平安的眼神变了,变得直愣愣地,似乎视而不见,脚下也不灵光有点发僵,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失魂似的向妖道接近。 “对!来吧,贫道与你到林中坐下谈。”妖道欣然说,伸手相挽。 毒龙心细如发,居然从赵平安的眼神中,察觉有点与先前诗酒穷儒和无情剑受制的情形不一样,急叫道:“天师小心……” 已嫌叫晚了,赵平安已撞入李自然怀中,一声长笑,一肘顶在妖道的七坎大穴上,顺手勾住妖道的脖子反挟在身前,而且拔出妖道的佩剑,说快真快,妖道成了个活死人,任由摆布,身躯半挫,状极可笑。 妖道的佩剑古色斑斓,乍出鞘宝光四射,晶芒映日反射出刺目的光华,冷森森迫人发肤。 “好剑!”赵平安喝彩,顺手轻拂,风雷隐隐,光华闪烁,森森剑气直迫丈外。 系统出品,不愧精品。提前兑换了可以明心凝神抵御外邪不侵的装备,果然派上了用场。赵平安暗暗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小小得意了一把。 “谁敢上?你们想谋杀李天师?”他沉喝,声如殷雷,眼中神光似电,不怒而威。 想冲上救妖道的毒龙吓了一跳,惶然后退。 赵平安挟住妖道咽喉的手臂放松些,向妖道说:“李天师,劳驾阁下发令,把诗酒穷儒和无情剑申大侠放了。” 李天师浑身发僵,但仍可说话,咬牙说:“办不到,你……” “呵呵!不要枉费心机,赵某的制穴手法别具一格。你如果想用真气解穴术疏散七坎穴,真气上升至任脉第一穴阴交,便会感到下半身有如万针钻刺,肌肉内似有数不清的虫行蚁走。如强升至神关,会好像有一根并不锋利的大铁锥,重重地打入你的肚脐,保证你痛得死去活来,气散功消。你可以试试,但你非下令不可,不然嘛……” “你……你吓唬贫道吗?” “你少臭美,你已经是砧板上肉,还用得着吓唬你?你下不下令?” “贫道……” “好,你不答应不要紧,反正命是你的,在下一块一块割你。你不是唆使宁王兴兵造反,希望谋取荣华富贵吗?你一死,荣华富贵成了一场春梦,在下真替你惋惜。我要开始割下你的颊肉了,你的剑很锋利,不会痛的,忍着点吧!” 剑锋刚向上升,妖道已发狂般尖叫:“住手!你得保证贫道的安全。” “在下只保证我可以不伤害你,至于其他的人,恕不保证。”赵平安悠然地说。 “只要你保证不出手,千幻剑那群人,贫道还不放在眼内。”妖道愤愤的说。 “呵呵!谢谢阁下对赵某的看重。下令吧!” 妖道不敢不遵,大叫道:“快!把两个人放了。” 两名妖道的爪牙,分别挟住失神的诗酒穷儒和无情剑,一阵迟疑,不知该遵命还是拒绝才好。 赵平安却不在乎,笑道:“李自然,你瞧,你还没死呢!他们就不听你的了。你是宁王心腹狗头军师,第一号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知道,觊觎你第一号红人名位的人有多少?你如果死了,会不会是浊世狂客顶你的缺?还是毒龙上位?所以我敢跟你打赌,他们都希望你死,恐怕只有我一人不希望你死,我真替你可怜。” 妖道突然爆发般咒骂:“你们两个狗东西,还不给我放人?” 两个爪牙打一冷战,乖乖放人。 诗酒穷儒与无情剑被擒后,****已解,这时恢复自由,赶忙奔出拾回自己的兵刃,退至千幻剑后方戒备。 赵平安解了妖道的穴道,复在妖道的脊心连下三指,将妖道向前一推,轻拂着夺来的剑说道:“在下已制了你的督脉,一个时辰内如果无人化解则必将终生瘫痪。现在,你下令叫浊世狂客的人滚蛋,看他肯不肯听你的?” 妖道奔出丈外,转身怒叫:“小辈你放了贫道是一大失策,贫道……” “哈哈!你想得真妙,在下面对你们四五十名高手,敢放你就不会失策。你以为有人可以替你解督脉的禁制?少做你的清秋大梦,在下的制脉手法,天下间能解的人只有在下一人,即使你把武当少林大掌门请来,也解不了在下的制脉手法。” “你……” “你把你的爪牙们打发走,在下再替你解禁制。在下这时放你,是保全你的自尊,被人勾住脖子下令,威风全失毫无尊严,也许没有人肯听你的,对不对?” 妖道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又无可奈何,向爪牙们火爆地大吼:“撤走,到江边上船。” 爪牙们垂头丧气地退却,但浊世狂客的人却屹立不动。 妖道的目光,落在不住冷笑的浊世狂客身上,眼中有怨毒的火焰跳动,沉声说:“江庄主,你是不打算听贫道的了。” 第八十章 浊世狂客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说:“本座直接受宁王殿下节制,你无权调遣我。” 妖道鹰目一翻,厉声说:“这次追捕碧落山庄的事,由贫道主持大局,任何人皆得听命。” “在下忠于宁王殿下,如果因主事人出了意外,而放弃追捕碧落山庄群丑的重任,便是不忠了。” 妖道真被激怒了,厉声说:“多年来,贫道一直认为你是个可以重用的人才,因此一直就让你三分,想不到你果真心怀叵测,希望贫道死于非命,你好取贫道的地位而代之。好,咱们回南昌再说,今天的事咱们划清界线,此后宁王府只容得下一个人,不是你就是我。” 赵平安向妖道挥手,接口道:“李天师,你在这座山后的小径等我,等我替你把这希望你死的冤家对头送上黄泉路,再来替你解禁制。” 妖道冷哼一声,徐徐向下退走。 在经过剑阵侧方时,突然向一个年轻人叱道:“你好大的胆子,也敢抗命吗?还不退去?” 年轻人面无表情,捧刀屹立不理不睬。 浊世狂客嘿嘿一笑,傲然地说:“天下间能指使大小罗天弟子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区区在下。” 李天师狠狠地瞪了浊世狂客一眼,冷哼一声,灰溜溜地走了。 赵平安缓缓向前移动,站在阵外,拂动着长剑说:“浊世狂客,你忘了还有一个人,可以指使大小罗天弟子。” 浊世狂客傲然道:“是你吗?阁下何不试试?” 赵平安绕阵而走寻找破绽,一面走一面说:“不要抬举在下,这人你也该知道。” “谁?” “辛文昭,大小罗天第一个弃暗投明的弟子。” “你……” “在河南怀庆府,赵某与辛老弟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传了他几门武艺。如今,他正四出追踪,随时准备向你报复掳劫虐待之仇,替被虐死在大小罗天山下的同伴伸冤。这几年来,他已经厌倦被你追猎的生涯,改弦易辙向你主动报复了。你手下这些年轻人,都是曾经与他共同受苦受难的可怜虫,在你的残酷胁迫下不敢反抗,但如果碰上辛文昭,后果你该比我明白。” 浊世狂客脸色大变,怒叫道:“小畜生难怪武功大进,原来是你这混蛋从中作梗,江某今日就先解决了你,再擒住小畜生千刀万剐。” 赵平安在阵北站定,悠然道:“年轻人狂不是坏事,但像你这种年过半百的人狂,那是返老还童不是好现象,活现世而已。阁下莫非以为这座剑阵已经无敌于天下了么?” 浊世狂客阴冷的道:“是否无敌,阁下不妨进阵一试便知。” 碧落山庄一群人此刻已休整完毕,千幻剑踏步而出,朗声叫道:“江庄主,李某愿与赵大侠联手,一试贵庄剑阵之威。” 赵平安哈哈一笑,叫道:“多谢李庄主好意,还请放心,区区一座剑阵,还难不倒赵某。” 一声震天长啸,赵平安人剑合一,以眩目的奇速冲入杀气腾腾的九宫大阵,直扑阵中心的浊世狂客。 浊世狂客举剑一挥,大喝道:“倒悬七星,地网天罗。发动!” 赵平安人化轻烟,剑化电芒,自两组三才阵的缝隙当中无畏的锲入,剑吐万道银蛇,疯狂的向四面扩展,“铮铮铮铮”一连串剑吟不绝,兵刃接二连三坠地,东北角的剑阵已呈崩溃之势。赵平安已冲入阵心,挺剑直取浊世狂客。 浊世狂客挥剑自卫,神准的封住了赵平安攻来的两剑,人却退了丈许左右,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赵平安剑上所发的神奇劲道,撼动了他的护体神功,封不住挡不开,只能后退以消解。 自赵平安入阵之处,一共有三组七名弟子的手腕中剑兵刃坠地,但剑阵仍在自主运行,崩溃的三组小三才阵自动撤出阵外,其余的六组弟子反而以更加坚强的阵势向中聚拢,给予赵平安强大的压力。 赵平安不再追击浊世狂客,而是转向右前方突围,剑光接连闪动,又是五件兵刃落地,赵平安的身影已然破阵而出,轻灵的闪出五丈外,才潇洒的转身以对。 千幻剑大声喝彩:“赵大侠好剑法!而且宅心仁厚,只刺手腕而不下杀手,李某万分佩服!” 赵平安笑道:“李庄主过誉了,这路剑法是在下传承自一位了不起的武学大宗师,那位宗师才是真正的上体天心宅心仁厚,才创出这路只制人而不杀人的绝妙剑法。赵某与那位前辈相比,有如萤火之比皓月。” 千幻剑惊道:“是哪位大宗师?李某愿闻其名。” “武当开山始祖,张三丰张真人。适才的剑法,正是张真人晚年所创的‘神门十三剑’。”赵平安正容道。 千幻剑吐出一口长气,肃然道:“果然是名传千古的大宗师人物,李某拜服。” 浊世狂客惕然心惊,赵平安不过一个冲错,便已有十二名弟子手腕中剑受伤,即使勉强作战,战力也已不到之前的三成。整座剑阵威力,可以说已然丧失了三分之一,要是再多来几次,岂不完蛋?趁着赵平安与千幻剑对话之际,挥手召集剩余的弟子重新列阵,严阵以待。 赵平安转过身,对着浊世狂客大笑道:“阁下的剑阵威力,无奈在下何。更重要的是,你已经是丧家之犬!由于你公然反抗妖道李自然,向他的声誉地位挑战,一山不容二虎,李天师在宁王的心目中,份量比你重得多,你将失去王府的支持,妖道甚至会派人要你的命斩草除根,你这个目空一切的狂人,今后将四面楚歌,必须为保命而逃命了。你那些满怀愤怨,仇恨深埋心底,伺机报仇雪恨的弟子,说不定下一个时刻就会在你背后给你一刀。你不是训练他们不择手段暗杀吗?暗杀你又有何不可?你死了,他们就自由了,可以回到故乡与家人团聚了,不是吗?” 气氛有点不寻常了,二十余名年轻人神色有了变化。 浊世狂客心中一沉,不由自主的游目四顾,察看四周众弟子的神色。 数十丈外的一座小山坡顶,辛文昭雄壮的身影出现,用慷慨激昂的语声大叫:“弟兄们!你们听到赵大侠的话了吗?你们忘了是谁把你们掳至大小罗天的?你们忘了大小罗大山下那些冤魂?你们不想回到故乡与家人团聚?你们仍然甘心替迫害你们的人卖命?是挣脱魔掌的时候了,那个丧家之犬再也无法迫害你们了,你们还不明白?” “辛老弟,你来得正是时候!”赵平安大笑道,“各位,你们的好榜样就在眼前,何去何从,大家自行抉择吧。” 浊世狂客的心在发冷,但依然不死心地叫道:“动手!除掉姓赵的和小畜生,上!” 没有人行动,每一名弟子的脸上神色都是瞬息千变。 辛文昭从山坡顶向下走,豪气飞扬的叫道:“你再也胁迫不了他们,他们与你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小心你自己吧,阁下。” 有三位年轻人扭头瞪了浊世狂客一眼,收了兵刃昂然举步向南走,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了。 赵平安哈哈大笑,语音声如洪钟:“还有谁要走?这狂人已激怒了李天师,宁王府已经容不下他了,他所许诺你们的荣华富贵己成泡影,你们已经一无所有,为何还要替他卖命?” 有人领头,就有人后跟,这可好,片刻间,人走了一大半,连浊世狂客也算上,只剩下七个人。 赵平安以剑支地,摇摇头笑道:”浊世狂客,你十分幸运,居然没有人用暗器向你索债。但以后,你可得防备他们了。” 第八十一章 浊世狂客心中一寒,瞥了左右留下来的六个人一眼。六个人面无表情,很难看出他们的意图。 也许他们是忠心耿耿不肯离去,也可能是积怨过深,留在他身边伺机报复,或许是不知何去何从,拿不定主意。 这六个人对他的忠诚很值得怀疑,不但不能加以信任,反而是严重的威胁,也许真是忠诚不二肯为他效死的臂膀,但也可能是居心叵测的心腹大患。 从六岁起,他就用铁血手段训练这些弟子,对他要绝对服从,令出如山,对别人要狡诈残忍,心狠手辣。 这些弟子对他可说在他的积威下绝对忠诚,但也积怨极深恨重如山,一旦积恨爆发,出其不意下毒手报复,后果十分可怕,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防意外发生。 从这一刻起,他带着的不是六个心腹亲信,而是六个充满危险气息的不测野兽,随时皆可能反噬的毒蛇。对于他这种心机极重的人来说,无疑是极大的威胁。一旦展开群战,怎能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们? “小畜生,今天算你占了上风,咱们走!”浊世狂客切齿大叫。 “阁下,你觉得自己在赵某面前可以来去自如?未免太过自大了罢。”赵平安徐徐举步拦阻,同时信手将李天师的宝剑抛向辛文昭。 辛文昭接住赵平安抛来的宝剑,挥手一拂光华四射,叫道:“好一把宝剑,赵大侠,多谢了。辛某愿随赵大侠尾骥,杀尽这些丧心病狂,妄想打江山夺社稷,以无数生灵的血肉填他们永难满足的欲壑,血腥满手的妖孽。” 斗场的西南角,紫府散仙的身影浮现,口宣道号神情肃穆,缓缓向浊世狂客一群人合围。 西北方向的草丛中,九幽魔判飘然而出,面色阴沉的逼向斗场中心。 北边是碧落山庄群豪,南面是赵平安和辛文昭,东方是悬崖峭壁,转眼间浊世狂客一伙变得犹如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浊世狂客脸色狞恶已极,咬牙切齿怒叫:“辛文昭,你这该死的畜生叛逆!你给我滚出来,本庄主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赵平安哈哈一笑,抢先道:“阁下,你目前已是穷途末路,在这种环境下提出公平决斗,你不觉得可笑么?” 浊世狂客仰天狂笑,笑完阴森森的道:“你们以为本庄主已然走投无路了么?小畜生,你看这是谁。”说罢,伸剑一挑,山轿轿帘坠地。 辛文昭凝目一望,脸色大变,原本坚定向前的脚步停顿了。 轿中空间狭小,只有一个人蜷缩,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上蒙了绢帕无法发声,美好的双眼中有泪光流动,赫然是在府城失踪的章姑娘。 浊世狂客狞笑道:“小畜生,你可还认得你这位红颜知己?如今她的生死,尽在你一念之间。让开通路!” 辛文昭牙关紧咬,用求助的眼光看向赵平安。 赵平安摇头苦笑,叫道:“浊世狂客,你也算是江湖上一号人物,连挟持无辜弱女作为人质的事情都做的出来,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浊世狂客毫不脸红,阴笑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废话少说,放江某安全离去,这丫头就还给你们。不然,江某就先杀了她,再和你们决死一战。” 赵平安耸耸肩,扬声道:“好吧,你赢了。你放了这位姑娘,今天赵某和辛老弟不为难你,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浊世狂客冷冷一笑,眼光瞟向碧落山庄群豪。 千幻剑亦报以冷笑,沉声道:“本庄中人也是如此,今天且由得你得意,江湖莽莽,他日自有了结恩怨之时。” 九幽魔判冷哼一声,厉声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这家伙虽然失去了宁王府的支持,但大小罗天散落天下的弟子仍不在少数,如果他不死,这些人永远都无法摆脱他的控制,这还是一股足以影响江湖的可怕势力。” 紫府散仙亦是肃然道:“还有刚才离开的那些年轻人,一旦浊世狂客今日安然脱身,他们必将遭受可怕的报复。以此为例,今后更难有人弃暗投明。赵施主,辛施主,还请三思为上。” 辛文昭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眼中有可怕的火光在闪动,冬日天寒地冻,他的脸上却有汗珠在滴落。可知他心中是如何在天人交战。 浊世狂客眼见情势不妙,连忙将宝剑锋尖抵在章姑娘心坎之上,对剩余的六名弟子叫道:“抬起山轿,我们走。” 光顾着招呼弟子,他没有看到章姑娘的眼神,由惊惶无助,逐渐变得平静,最后露出一股坚决之意。 她的双足并未被缚,穴道也未受制。在浊世狂客心中,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捆了双手就已足够了。山轿刚刚抬起,她借着这股力量,整个人无畏的向前猛然一扑。 浊世狂客一心警戒四周,对姑娘的举动毫无防备,直到宝剑刺入姑娘心口,才大惊失色,急急撤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血花飞溅,姑娘的身躯颓然软倒。 辛文昭发出一声可怖的狂啸,以骇人听闻的奇速向前飞掠,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疯狮势不可挡。 比他更快的是赵平安,神技缩地成寸全力发动,只在瞬息之间便跨越了二十余丈的空间,开天斧向着浊世狂客当头劈下,口中怒吼道:“天网恢恢!” 浊世狂客确是了不起,在变起肘腋心神大乱的情况下依然及时出剑封挡,同时用上了柔劲与轻身提纵术,开天斧凌厉无匹的斩下,只击中长剑,一声清鸣,浊世狂客连人带剑飞出三丈外,“嘭”的一声大震,撞断了一株小树,剑居然未折,人亦毫发无伤。 赵平安再发出一声怒叱,挥斧追击而上,开天斧化三道奇光,向前吐出,一近浊世狂客身前,突然化作一道平面光网,向前猛射,笼罩住丈余空间。 浊世狂客鬼灵精,一见赵平安的招式气势,便知自己接不下,长剑环绕护身,人向斜后方贴地掠出,一个侧身翻滚,神奇的冲出了开天斧的光网笼罩范围。 赵平安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宇内之雄竟然会用出江湖朋友最为不耻的懒驴打滚招式,被浊世狂客再次侥幸脱身。心中大怒,叫道:“这次看你能躲到哪里!”声落招出,开天斧不再变幻,只是挥出一道光刃,贴地急旋而至。 浊世狂客身法已穷,避无可避,只能勉力用剑抵挡,用上了大罗剑法中化解重兵刃的防守绝招,“铮铮铮铮”连续拂出四剑,每一剑都与斧刃一触即分,试图能抵挡住赵平安来势汹汹的一击。 可是,没有用。四剑挥出,开天斧的来势似乎丝毫未减,如怒涛一般斩向浊世狂客的左肋,杀意外放凶猛狂野。 浊世狂客亡魂皆冒,无法再用柔劲脱身啦!钢牙一咬将毕生修为注入宝剑之中,全力一剑挥出迎向开天斧,一声巨响火花飞溅,半截断剑破空而飞。 两人的无穷潜劲一接,彼此身形骤分。浊世狂客连退八步,最后的一步向下一挫,左膝几乎着地。左手撑地,上身半俯,面色惨白,口角隐现血迹。赵平安雷霆万钧的一击,不但毁了他的宝剑,同时也击破了护体神功,震伤了他的内腑。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功参造化的紫府散仙和九幽魔判都未曾作出任何行动,浊世狂客就已剑折人伤。 赵平安长啸一声,便欲再次冲上。 已然站立不起的浊世狂客蓦地左手一扬,电芒闪烁,飞射赵平安。那是浊世狂客的可怖暗器夺魄回风锥,得自鬼手丧门的独步天下奇学。 赵平安略一侧身,回风锥发出尖厉刺耳的锐啸,自他的左肩外侧划过。 就在浊世狂客发射暗器的同时,剑芒一闪,站在浊世狂客身左的一名弟子,一剑刺入浊世狂客的左胁,剑入体半尺以上。接着这位弟子弃剑急退两步,阴森森地说:“十余年来,仇恨刻骨铭心,你死吧!” 所有的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浊世狂客身形一晃再晃,断剑失手坠地,一手扣住贯入体内的剑身,怪眼圆睁瞪得大大的。嘴唇不住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砰!”一声,浊世狂客摔倒了,略微挣扎几下,便寂然不动。 赵平安摇头苦笑,回头向辛文昭走去。 辛文昭抱着章姑娘尚有余温的尸体,虎目含泪,口中喃喃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一声长长的叹息发自赵平安口中,辛文昭这一世似乎只能做个江湖浪子,情与爱离他太远了。 第八十二章 月明,深夜,中庭。 楚碧桐仍然独坐在大堂对门那面照壁之前。 在他的身旁,有一张紫檀矮几,在几上,放着一壶酒。 壶已空,但杯中仍有酒,握在楚碧桐的右掌内。 这杯酒,斟下已很久,才喝去少许,楚碧桐在斟下这杯酒的时候,已一些喝酒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他甚至已经忘记这杯酒的存在,目光并没有落在这杯酒之上。也没有落在任何地方,他的眼睛虽然睁大,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非独目光,血气彷佛都已凝结。 现在,他正陷入沉思之中。 夜风从门外吹进,风中带着杏花的清香,也带来远处零落而低沉的更鼓。 已经是三更。 方敲起三更,楚碧桐呆滞的目光,就变得灵活起来,他彷佛已冰封的面容亦有了变化,冷冷地突然一笑,开口道:“已经三更了。” 语声甫落,他霍地举杯,仰首一口,饮尽杯中余酒。 冷酒就像是冰刀一样,刺入他的咽喉,他浑身的血气,亦彷佛因为这一口冷酒的刺激回复正常。 旋即他脱手掷出那只酒杯,“叮当”的一声,酒杯碎裂在地上。 几乎同时,衣袂声响,一条人影飞鸟般在堂前凌空落下。 一落下,身形立即就稳定,稳如泰山。 是一个锦衣中年人。 堂中灯火辉煌,堂前也在灯光笼罩之下,灯光辉映中,来人那一身锦衣更见绚烂夺目。 楚碧桐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来人那一身锦衣上。 他见过比之更绚烂,更华丽的锦衣,却没有见过一张那么威武的脸庞。 锦衣人脸如重枣,剑眉星目,五缕长须犹自在夜风中飞舞。 楚碧桐的目光,就落在这张脸庞之上。 锦衣人也是盯着楚碧桐的脸庞。四目交投,剑一样交击在半空。 锦衣人第一个开口,道:“你就是楚碧桐?” 楚碧桐道:“我就是。” 锦衣人大笑:“很好!” 楚碧桐却面寒如水,道:“上官无忌?” 锦衣人道:“正是。”说着大踏步走下堂前石阶,走进堂内。 楚碧桐一拂袖,一张素白的信笺从他的袖子里飞出,刀一样飞向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同时停下脚步,抬右手,拇食指一开一合,“哧”的正好将那张信笺夹在两指之间,那张信笺,竟然如同刀锋一样继续在他的指间抖动。 上官无忌大笑道:“好一手摘叶飞花!”右掌一挥,那张笺从他的指间飞出,半空中突然碎成了无数片! 楚碧桐看在眼内,心头一凛,冷然道:“你更好!” 上官无忌道:“否则我也不敢来找你!” “信是你送来的?” “在信末写有我的名字。” 楚碧桐目光一寒道:“柳东城是你的什么人?” 上官无忌道:“什么人也不是。” 楚碧桐道:“他与你,既非亲,也非故,为什么你要替他出头?” 上官无忌反问道:“他与你,既无仇,也无怨,为什么你要杀他满门老幼?” 楚碧桐道:“因为他藏有一对碧玉马!” 上官无忌道:“我也知道,柳东城收藏的那一对碧玉马,高足有一尺,无论玉质,刻工,都是世间罕有,天下闻名。” 楚碧桐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上官无忌道:“有人说你是一个侠客,但就我看来,你实在不像是一个侠客。” 楚碧桐道:“我当然不是侠客,我是一个强盗,在江湖上,这已经并不是一个秘密。” 他语声一顿,续道:“然而,我夺取碧玉马,杀柳东城满门,却是一个大秘密。” 上官无忌道:“可惜,天下间根本没有所谓秘密。” 楚碧桐追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上官无忌道:“柳东城一家老少六十七人,你只杀了六十六个。” 楚碧桐道:“我记得,六十七人在我掌下无一幸免。” 上官无忌道:“你最好也记得,其中一人被你击下了井中。” 楚碧桐目光一闪,道:“他没有死在井内?” “没有。”上官无忌道:“你知道他是谁?” 楚碧桐道:“柳伯威,柳东城的两个儿子之一。” 上官无忌道:“你的记性很好。” 楚碧桐道:“他怎么会找你?” 上官无忌道:“因为,我在别人的眼中是一个侠客。” 楚碧桐冷笑道:“传言确是如此。” 上官无忌淡然应道:“纵使我并非一个真正的侠客也不要紧,纵使我不来,别的人也会来,其中总会有一个,是一个真正的侠客。” 楚碧桐道:“为什么?” 上官无忌道:“你知否有所谓武林贴?” 楚碧桐耸然动容,道:“柳东城那个儿子,已经散发了武林贴?” 上官无忌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楚碧桐不作声。 上官无忌再问道:“我是来找你的第一个接到武林贴的人?” 楚碧桐道:“不错!” 上官无忌叹了口气,道:“难道现在江湖上的侠客真的不多了?” 楚碧桐淡然道:“所以武林贴也很久没有出现在江湖了,人总是怕死的。柳伯威现在在哪里?” 上官无忌道:“不知道。怎么?你要再杀他一次?” 楚碧桐冷冷的道:“这一次,我一定会特别小心。” 上官无忌道:“可惜,你现在就算将他杀掉,也没有用的了,接到他武林贴的人,绝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罢休!” 楚碧桐皱眉道:“这也就是所谓江湖道义!” 上官无忌点头。 楚碧桐忽然也叹了口气,道:“你应该在信里写明白你来的原因,这样对你我大家都好。” 上官无忌道:“为什么?” 楚碧桐道:“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怕麻烦。” 上官无忌道:“若是接到武林贴的人都来找你,的确是麻烦得很。” 楚碧桐道:“一个人要让别人找不到他,并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 上官无忌道:“还好我已经找到了你。” 楚碧桐道:“那对你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 上官无忌替他接下去道:“你还不将我放在眼内!” 楚碧桐大笑。 上官无忌面无表情,冷冷的盯着他。忽然双掌一分,外罩长衫飕的脱落,“呼”地飞起,落在一株树的树枝上。长衫的下面,是一袭锦绣劲装,在他的腰间赫然挂插着一长六短七支剑!剑短不过一尺,剑长却逾三尺。 楚碧桐道:“能够见识一下威震武林的七绝剑法,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上官无忌道:“既然如此,你还在等什么?” 楚碧桐笑道:“你的耐性似乎并不太好。”双手倏的一拍。 两个青衣仆人,应声从屏风后面左右转出,身形凌空跃起,如箭般齐射向上官无忌,手中同时各自多了一支锋利的软剑。寒芒闪烁,剑齐刺向上官无忌左右双肋。 上官无忌冷笑,他腰间六支短剑之一,不知何时已然扣在手中,清叱一声:“着!”右手一挥,一道闪亮的剑芒,疾打进其中一个青衣仆人的咽喉! 那个仆人目睹剑光飞来,竟然闪避不开,闷哼一声,半空中跌下,当场气绝! 另一个仆人的软剑这时候已刺至,眼看便要刺入上官无忌的左肋,可是那刹那上官无忌的身子陡然一侧,剑就从他的左肋下穿过! 他的左手几乎同时疾向前伸出,六支短剑的另一支已握在他的左手之中,“夺”地刺入了那个仆人的咽喉! 一剑绝命,那个仆人如遭雷击,浑身陡然一顿! 剑一刺入立即抽出,一股鲜血如箭般从那个仆人的咽喉激射出来,手一松,剑坠地,人一头栽倒向地面。 上官无忌彷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神色无异,双眼依旧死死盯住了楚碧桐。 第八十三章 楚碧桐竟然也一样无动于衷,那两个仆人的死亡,就好像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上官无忌盯着他,忽然问道:“你看清楚了?” 楚碧桐道:“还差一点。” 上官无忌道:“可惜你就只有这两个手下。” 楚碧桐哈哈一笑,霍地拂袖!院子中的三从花木即时一分,三个黑衣人从中射出,人手各一支长剑,“嗤嗤”破空声响中一齐向上官无忌刺到! 这三个黑衣人的身手,比方才那两个青衣仆人显然又胜一等! 上官无忌大笑,道:“这三个还不错!”“嗡”一声龙吟,他的右手拔出了腰间三尺长剑! “叮叮叮”三声,上官无忌一剑三变,彷如三支剑同时刺出,凌空震开了刺来的三支剑,左手一翻,扣在掌中那支短剑就已“嗤”的脱手射出,射入了左面那个黑衣人的咽喉! 他右手三尺长剑同时旋动,凌空一挑,挑飞当中那个黑衣人手中的利剑,再一送,“哧”地刺穿了那个黑衣人的心胸! 闷哼声响,两个黑衣人气绝毙命,尸体凌空飞堕,最后一个黑衣人看在眼内,惊魂未定,一道寒芒已然迎面飞来! 也算他手急,右手剑及时一划,“叮”的一声,居然给他将那支短剑击落。 还没等他喘口气的功夫,另一道寒芒又破空而至。 这一次非独有剑,还有人,上官无忌左手再拔出六支短剑之一掷出的同时,连人带右手长剑亦向那个黑衣人飞射过去! 一剑三式,一式三剑,短剑“哧”的那下破空声响未逝,上官无忌一剑已变成九剑! 黑衣人手忙脚乱,先击飞短剑,再连接八剑,最后一剑却怎也挡不住,要闪避也来不及了。一声惊呼尚在喉间,那一剑却已穿喉而过! 楚碧桐一直没有动,负手旁观,任他的那些手下一个个伏尸上官无忌的剑下。 直到上官无忌的眼神又看过来,他才笑一笑,道:“七绝剑果然名不虚传!” 上官无忌道:“现在你看清楚了没有?” 楚碧桐点头,道:“你剑法虽然别创一格,却并非无懈可击。如果我全力攻你左翼,一百招之内,我也许会挨你一剑。” 上官无忌冷笑道:“一剑已足够。” “不够!”楚碧桐道:“我可以用不是要害处挨你一剑,我保证死不了,但同时还你一掌,必将你重伤掌下。”他说得非常肯定。 上官无忌神情依旧镇定,鼻尖却有汗珠沁出,不过仍是若无其事的道:“哪儿来这许多废话,你如果有信心,不妨上来一试。” 楚碧桐哈哈一声长笑,颀长的身躯陡然鹰一样腾空而起,人在半空,双掌穿袖而出,左掌半弓如刀,右掌骈指如剑!人未到,劲风已扑面! 上官无忌轻叱一声,人剑迎前,一刺十七剑! 楚碧桐双掌翻飞,连接十七剑,掌与剑相交,隐约有金石交击之声。这个人的一双手掌,竟然已练到了坚硬如金铁的地步。 上官无忌心头骇然,手上却丝毫不缓,长剑接连刺出,变式之快,剑势之灵活,实在世上少有。 楚碧桐的双掌也不慢,接连七掌,便已将上官无忌的剑势迫住,随即抢进。 两人动作都迅速异常,转瞬之间,已然交手六十余招。 楚碧桐忽然凌空跃起,半空中风车般又是一转,双掌凌空疾印而下! 上官无忌手中剑急向上撩,又连刺十三剑。 楚碧桐双掌连印,一连串异响,上官无忌的剑势竟被他凌空压住,他的左手电光石火般在剑脊上一印,身形飕地一转,落地,再展,双掌切向上官无忌的胸腹。 这片刻他身形变化的迅速,委实惊人,就是上官无忌亦吃了一惊!急忙收剑,剑锋一沉,斜斩楚碧桐的双掌。 楚碧桐收掌,偏身一闪,双掌再出,切向上官无忌的左肋! 上官无忌剑急截,却竟然截之不及,他心中也早已有数,剑出手同时,身形亦暴退。楚碧桐双掌切空,一翻,又切出,身形同时欺前,双掌切的仍然是上官无忌的左肋。上官无忌再退,楚碧桐如附骨之蛆,紧迫不舍,双掌连环切出,不离上官无忌的左肋!那毫无疑问,正是上官无忌的剑术破绽所在! 上官无忌当然也清楚,以他出剑的迅速,若是差一点的人向他左肋攻来,在未攻到之前,他绝对可以将对方的攻势截住。但是楚碧桐出手的迅速,却是在他此前所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之上。 所以他只有退,再退。退出八尺,一丈,两丈。离墙已不远。 楚碧桐冷笑连声,身形疾进,始终与上官无忌保持一定距离,双掌一掌比一掌急劲! 上官无忌忽然身形急旋,左手拔出了腰间一支短剑,寒芒电闪,飞射向楚碧桐的面门!两人相距不过三尺,这一剑当真避无可避! 好一个楚碧桐,双掌招式立变,霍的一翻一拍,竟就在剑快射到身上的刹那将之拍在双掌之中。 但是他的节奏已被打乱,步伐也已无法保持稳定,隐隐向右倾斜,上官无忌抓住机会,左手一沉一抹一挥,最后一支短剑射出! 楚碧桐双掌一振,拍在双掌之中那支短剑脱掌飞出,射向飞来的那支短剑。双剑半空中交击,“叮”一声,迸出一蓬火星,一起激飞! 但是这并不是上官无忌唯一的杀招,他的那支长剑也及时如闪电一样刺出,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飞射向楚碧桐。出剑之时,他的左手同时搭在右腕上,合双臂之力,这一剑足以穿金裂石有余! 楚碧桐心念方动,剑已经刺到!他也只有退,像刚才上官无忌那样退。 但是他的运气没有上官无忌那样好,才退出三步,后背已撞在一株树干之上。 上官无忌莫非就因为看见他背向着那株树干才从那个角度出剑? 楚碧桐后背撞上树干,待要变换方向已经来不及,仓猝中他仍然不失镇定,双掌再翻,一拍,“叮”的一声,竟然又将上官无忌刺来那支长剑拍在双掌之间。 他双掌虽说坚硬如铁石,到底是血肉之躯,若是拍在剑锋上,不难就齐中两断! 上官无忌好像已算准他必然有此一着,所以剑刺到一半,剑锋已然转动。 但是楚碧桐双掌一拍,仍然都正好拍在剑脊上!他目光的锐利,判断的准确,实在罕见。 两人所有的动作刹那完全停顿。 剑尖距离楚碧桐的胸膛不过三寸,但再也无法刺前! 楚碧桐双掌不动,身形稳定如铁塔,沉声道:“好剑法!” 上官无忌道:“还不算好,若是真正的好剑法,此刻应该已经穿心而过。” 楚碧桐微笑道:“也许是我见识浅薄,在我所见过的剑法之中,这已经是最好的一种。”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上官无忌冷冷的道:“纵然还不算太好,但已足够取你性命!” 楚碧桐道:“是么?” 上官无忌道:“你现在绝不敢移动双掌,否则我这一剑必定穿心而入!” 楚碧桐道:“一定。” 上官无忌接道:“即使你不移动双掌,不过一盏茶的时候,你双掌必将被汗水湿透,不能够再将这支剑夹实。” 楚碧桐道:“不无可能。” 上官无忌道:“—盏茶的时间很容易度过。” 楚碧桐道:“很容易,可惜不用那么久,你已经会变成一个死人。” 上官无忌冷笑道:“难道你现在仍然认为可以将我击杀?” 楚碧桐道:“这是事实!” 上官无忌道:“这除非你有第三只手!” 楚碧桐道:“我只有两只手。不过很可惜,你刚才没有杀光我全部的手下。” 他又是一笑,道:“你们现在可以出来了。” 第八十四章 这句话入耳,上官无忌不由心底一阵寒意涌出,他现在总算明白楚碧桐说话的意思。 也就在这时候,上官无忌身后丈许的两叶花木簌簌一阵乱响,四散激射了开去!泥土飞扬中,两个黑衣人从地洞中冒了出来,他们的手中,都捧着一盒诸葛连弩。 楚碧桐微笑道:“在你的身后现在又出现两个人!他们才是我的心腹手下。” 上官无忌道:“哦?” 楚碧桐接道:“他们复姓诸葛,一名左,一名右。” 上官无忌耸然动容。 楚碧桐又道:“据说他们是诸葛武侯的后人,对于这一点,很多人都怀疑,包括我在内,甚至他们兄弟自己也没有例外,然而有一点,我却可以绝对肯定:他们所用的毫无疑问是诸葛武侯所创的连弩!这种连弩传产一射十二箭。杀伤力极强,经过他们的先人加以改善,现在已能够一射十七箭,而且更准确,更强劲!” 上官无忌冷笑道:“诸葛左右兄弟连弩的厉害,早就已传遍江湖,用不着你来说明。” 楚碧桐大笑道:“如此最好!”随即语声一顿,一沉,道:“你的剑现在已被我双掌控制,身形亦一样,诸葛连弩若是现在一齐向你射来,你以为你的生机有几分?” 上官无忌道:“十分!” 楚碧桐一怔,道:“我看你却是一分也没有。” 上官无忌突然露出一个笑容,道:“到底有没有,只要你想知道便立即可以知道。” 楚碧桐的脸色微微一变,忽然仰天打了两个哈哈。 这两个哈哈也就是暗号,命令诸葛兄弟发射连弩的暗号。 但是,没有连弩射出。 上官无忌的身形依旧巍然不动。 诸葛兄弟跟随楚碧桐已经有多年,一向都忠心耿耿,绝对服从楚碧桐的命令,只有这一次例外。 楚碧桐没有怪责他们,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违抗自己的命令。 那刹那之间,他看到了一个人,一把刀。 那个人身形有如鬼魅,出刀之迅速,更是难以形容。刀光只一闪,诸葛兄弟手中的连弩便齐中断成了两截! 出刀的人是个身材修长,年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全身肌肤呈古铜色,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恐怖的爆发力。相貌虽然说不上怎样英俊,却绝不难看,神情之间带着一股懒散的韵味。 上官无忌大笑道:“我方才也忘记告诉你,我也并不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 诸葛兄弟显然都被那一刀惊住,这时候才如梦初觉,一步倒退,惊问道:“谁?” 那个人尚未回答,楚碧桐已冷冷的道:“可是‘天刀’赵平安当面?” 赵平安微笑道:“正是区区!” 楚碧桐面沉似水,冷冷的道:“你是上官无忌请来的帮手?” 赵平安耸耸肩,道:“在下和上官兄是在阁下的庄院外才初次相遇。” 楚碧桐道:“那你又是为什么要来趟这趟浑水。” 赵平安道:“因为我也有收到武林贴。” 楚碧桐皱眉道:“你在江湖传言中也并不能算一个侠客。” 赵平安悠然道:“虽然我不是什么大侠,但是做几件行侠仗义的事情,也会让人心情愉快的。” 楚碧桐心头一凉,方待开言,诸葛左已怒叱道:“姓赵的,你敢坏我家传的诸葛连弩!” 赵平安道:“不坏也坏了,你待要怎样?” 诸葛左道:“要你的命偿还!”语声一落,双手疾翻,左右各七,十四支袖箭疾从袖中射出,射向赵平安的胸膛! 诸葛右同时发动,亦是十四支袖箭射出。 相距实在很近,袖箭发自机簧,力道虽然比不上诸葛连弩强劲,速度亦不是寻常暗器可及! 赵平安仍然面带微笑,看似随意的挥出一刀。 他看似只是挥出一刀,但挥到一半,刀光便一化千锋,身前那刹那彷佛多了一蓬光幕。诸葛兄弟的袖箭射到这重光幕之上,在瞬间便纷纷变成了两段,无力的坠地。两人面色再一变。 上官无忌大笑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楚碧桐突然趁着上官无忌分神之际,内力凝聚,双掌奋力一扳,整个身子疾向左方旋了开去,接着连退五步,险之又险的脱离开了剑锋指心的窘境。 上官无忌并未急于追击,而是凝神持剑,平心静气的道:“赵兄,在进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经约好,楚碧桐是我的。” 赵平安道:“不错!” 上官无忌又道:“我与他公平一战,赵兄请勿插手。若是我死在楚碧桐掌下,事情就交给赵兄。” 赵平安道:“一定!” 上官无忌大笑:“好!”人剑齐飞!剑光匹练一样划破长空,人未到,剑气已迫向楚碧桐的眉睫! 楚碧桐盯着剑将刺到,半身陡然一转,避开剑势,左掌闪电般劈向上官无忌左腰。 上官无忌剑一挑一削,反削楚碧桐左腕,楚碧桐右掌突翻,一掌将来剑卸向外门,身形一探,左掌又击出,仍劈向上官无忌左腰!这一掌才劈到一半,他喝叱连声,右掌亦出击,双掌翻飞,刹那间连劈二十七掌。 上官无忌身形飞闪,长剑迅速地划出十七剑,接下楚碧桐的攻势,却已被迫退四步! 两人的武功相差也许并不远,但楚碧桐已知道上官无忌破绽所在,抢制先机,占尽上风。刹那之间,上官无忌又已被迫退三步,离开诸葛兄弟不过五六尺。 诸葛兄弟相望一眼,身形突然齐起,诸葛左飞扑赵平安,十四支袖箭分从左右衣袖射出!诸葛右却扑向上官无忌,亦射出十四支袖箭,射向上官无忌的后心。 这一着实在毒辣之极,诸葛左阻住了赵平安,虽然未必能够将赵平安射倒在箭下,但赵平安要出手相救上官无忌,却也一样不能够。 上官无忌一死,合三人之力,再对付赵平安当然也就更容易。 在他们的双臂之上各缚着两筒袖箭,这无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困难却是在将这两筒袖箭分先后两次射出去。诸葛兄弟却已解决了这个困难,第一筒袖箭,他们以腕力射出,第二筒,他们却是以臂力射出。这两筒袖箭的装置当然很巧妙。任何人看见他们将第一筒十四支袖箭射出,都不会想到在他们的衣袖之内,还有同样的另一筒袖箭。 赵平安也忘记了还有这样的一个小细节,但是像他这种开挂的高手,虽然是出其不意,要将他暗算也不容易。 诸葛左的十四支袖箭穿透了空气,赵平安的刀也同时挥出,诸葛兄弟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咽喉就感觉传来一阵刺痛。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感觉。赵平安的刀收回,诸葛兄弟的尸身也已随之倒下。 上官无忌虽然在与楚碧桐激斗,但他同时也提防着诸葛兄弟。诸葛右的袖箭刚刚发出,上官无忌的身子已立即倒下,倒贴着地面横跃了出去。诸葛右射出的袖箭也变成了射向楚碧桐。 楚碧桐冷哼—声,双袖一拢,“哗”地—声异响中,十四支袖箭尽被他双袖拂落。 上官无忌把握机会,人剑一转,倒飞而回!楚碧桐方将袖箭拂落,上官无忌的剑已然向他的咽喉刺到。 楚碧桐身形飞退,上官无忌如影随形,紧追不舍。迫着楚碧桐连退两丈,楚碧桐的双掌突然一合,叮的一声,又将上官无忌的长剑夹在双掌之间! “格”的一声,那支长剑突然中断,上官无忌剑势未绝,半截断剑从楚碧桐双掌之间穿过,“夺”地刺入了楚碧桐的咽喉! 这—着实在出人意外,楚碧桐也意外得很,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咽喉就已然被剑切断! 他的生命也被随之切断。 可是他的双眼却仍然睁大,眼中充满了疑惑,充满了愤怒。 上官无忌那支剑竟然会中断,这实在是难以相信的一回事。无论怎样看来,那支剑都是—支很好的剑,绝不可能那么容易的断成两截。 上官无忌看着楚碧桐死不瞑目的双眼,沉声道:“这支剑十年前已断过了一次。重金聘高手匠人接回,看来并无异样,但其实却脆弱得多,一定要断的时候,我随时可以将之震断!这样杀你,无疑取巧,但你若是与我公平一战,纵然必死在你手下,我也绝不会这样出手,比起你方才的手段,这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语声一落,上官无忌从楚碧桐的喉间将断剑拔出,一股鲜血箭一样从楚碧桐的咽喉射了出来,他的尸身随即倒了下去。 第八十五章 上官无忌看着楚碧桐倒下,俯下半身,将那截剑尖从楚碧桐的双掌之间取出,倏的一声微喟,道:“一断再断,剑若是有魂魄,今夜也当魄散魂飞!” 赵平安摇了摇头,道:“上官兄觉得剑有魂魄?” 上官无忌道:“这支剑我已经用了二十年,自出道以来,无时不是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剑与我的人已简直变成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它甚至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份。” 赵平安微笑道:“上官兄所言不无道理。” 上官无忌道:“赵兄可知这把剑上次是如何折断的?” 赵平安道:“愿闻其详。” 上官无忌道:“曾经有一个好朋友,要我将剑借给他一看。当时我就好像身体的某部份被突然割下一样。”他叹了口气,随即又说道:“那个好朋友跟着做了一件令我很意外的事情。” 赵平安道:“上官兄的那个好朋友是谁?” 上官无忌道:“江南剑客风萧雨。” 赵平安道:“莫非他把剑向你刺了过去?” 上官无忌惨然一笑。道:“正是。” 赵平安道:“不难猜测,风萧雨在上官兄出道之前,一直号称江南第一剑。他若想恢复昔日的声誉,首要的任务就是击败上官兄。” 上官无忌道:“当时我完全没有提防到他竟然会暗算我。” 赵平安道:“他到底是你的朋友。” 上官无忌道:“盛名之下,必无虚士,他昔日也被称为江南第一名剑客,在剑上,当然有他过人的地方,出其不意,突然一剑,应该可以将我一剑刺杀!” 赵平安道:“上官兄纵然不说,那刹那的凶险我也想像得到。” 上官无忌道:“可是说起来非常奇怪,那刹那之间,就好像有人在喝叱我闪避一样。我竟然在间不容发之下,闪开了那一剑!” 赵平安道:“也许是对方已动了杀机,好像一个风萧雨那样的高手,在杀机毕露,准备杀人的刹那,不难有杀气出来。而如上官兄这样的高手,应该亦不难觉察那杀气的存在。” 上官无忌道:“未尝不可以这样解释。”他叹息接道:“那一剑之后,紧接又几剑刺到,都给我从容避开。” 赵平安道:“上官兄武功高强,出其不意一击不中,再下手当然就更无可能成功的了。” 上官无忌摇头道:“我与他的武功相差实在不大,他一剑在手,应该就稳操胜券,可是他的剑术不知何故却大失水准。” 赵平安道:“也许是暗算失败,心情紧张,影响所致,剑亦施展不开。” 上官无忌道:“我却有一种感觉,就好像那支剑完全不受他控制。” 赵平安微笑不语。 上官无忌又道:“最后,我拔出六支短剑之一,挡了他一剑。” 他的语声沉了下去。“双剑交击,短剑无损,那支长剑却竟然断了下来。” 赵平安道:“就是那个时候断的。” 上官无忌颔首道:“断剑反射,竟然就飞进了他的咽喉之内。” 赵平安道:“这样的一剑实在不易防备。” 上宫无忌道,“所以他虽然死了,一双眼却仍然睁大,充满了疑惑。”他目光—落,叹道:“正如现在的楚碧桐一样。” 赵平安道:“那样的一支宝剑,实在不容易断下来。” 上官无忌道:“也许这完全是因为断折的地方,钢质不够坚韧,或者那个地方平时碰撞得太多,已变得脆弱不堪,再碰撞就会断折。” 他笑笑接道:“可是我却相信那是因为那支剑伴我已经有十年,多少有一点情感。所以在生死关头,它就会警告我闪避。而在握在我敌人手中的时候,它会显得不那么听话,在最后,还帮助我战胜了敌人。今日它虽然又断一次,却等于又救了我一次性命。” 赵平安道:“上官兄的武功若是不好,这支剑便是断了,也不起作用的。” 上官无忌肃然道:“莽莽江湖,武功高过我的人不知凡几,下次或许就不仅是我的剑会断,人亦会折。” 赵平安道:“上官兄不必如此菲薄,以上官兄的身手,江湖上即使有能胜过上官兄的人,也绝不会太多。” 上官无忌道:“或许不太多,但并不是没有。比如赵兄的武功,就绝对在我之上。” 赵平安道:“上官兄过誉了。方才那穿喉一剑,就是我也未必闪避得了。” 上官无忌道:“只是未必,并不是一定。”说着语声—顿,突然一声叹息,道:“可惜。” 赵平安笑道:“可惜我们之间并没有仇怨,如今更成了朋友。” 上官无忌大笑道:“虽说今日的朋友明日就可能成为敌人,但希望我们不会有成为仇敌的那一天。” 赵平安道:“像上官兄这样的侠士,一直都是在下愿意结交的对象。” 上官无忌又大笑,道:“此间事既已了,你我也该走去痛饮三杯。” 赵平安道:“此去西面半里,有一间不醉无归,虽然是间小酒家,卖的却都是自酿的陈年美酒。” 上官无忌道:“我知道有这间酒家。但为免麻烦,还是不要进去喝酒的好。” 赵平安道:“不错,柳伯威和几个愿意为他助拳的年轻人今夜就在那里留宿,准备明天一早,公然上门找楚碧桐拼一个明白。” 上官无忌道:“原来赵兄也知晓这件事。他们一共七个人,凭他们的武功,不是我轻视他们,即使他们合七人之力,也不是楚碧桐的对手。” 赵平安道:“一腔热血固然可敬,但盲目送死亦不足取。所以上官兄抢在他们的前面。” 上官无忌叹息道:“这年头江湖上侠义之辈日渐凋零,奸像他们那些年青小伙子,在武功方面尚未有成,仍有待磨练,我也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一一倒在楚碧桐的掌下。可惜我还是低估了楚碧桐,还好赵兄来的及时,不然……” 赵平安微笑道:“上官兄不必担心,即使我没有来,也会有其他人及时出现的。” 上官无忌道:“哦?” 赵平安道:“这张武林贴,并不是一开始就送到我手上,而是一个朋友转交给我的。” 上官无忌道:“哪位?” 赵平安道:“沈胜衣。” 上官无忌一惊,正容道:“十八岁出道,纵横武林十年,剑下未逢一败的沈胜衣?” 赵平安道:“就是这个沈胜衣。我和他相识于火并十三杀手一役,一见如故。恰好他有事他往,所以这张武林贴我来替他处理。” 上官无忌微一沉吟,笑道:“不管来的是沈胜衣还是赵兄,都是我的运气。” 赵平安同样笑道:“还好现在一切已顺利结束。” 上官无忌道:“我们一会途经不醉无归,不妨就将楚碧桐的尸体送给那几个小伙子。至于这座庄院。一把火烧掉算了。” 赵平安道:“好主意。” 上官无忌大笑举步。 火开始燃烧,赵平安和上官无忌两骑便离开楚家庄,迅速向西面驰去。楚碧桐的尸体就缚在上官无忌的坐骑后面。 他们只带走这一具尸体。 第八十六章 夜已深,不醉无归小酒家内灯火仍然辉煌。 这间酒家并不大,卖的却是自酿的陈年美酒,再加上日夜营业,顾客倒不少。 尤其是江湖人,对于这间小酒家更具有特别的好感。 所以每一天,尤其在夜间,小酒家中都有不少江湖人。 今夜也没有例外。不同的就是其中七个江湖人,竟然是睡在那里。 都是年青的小伙子。 他们也就是柳伯威与助拳的两河六个英雄豪杰。 小酒家的伙计并没有理会他们,因为他们都是酒家的顾客。 而且根据多年的经验总结所得,江湖人在店内无论怎样,也还是少管为妙。 何况这七个江湖人只是吃饱之后,在店内睡觉? 更鼓声响,已是四更。 两骑快马如飞奔来,停在店外,马上骑士旋即翻身下马。正是赵平安和上官无忌两人。 上官无忌解下缚在鞍后楚碧桐的尸体,大踏步往店内闯。 有个店小二迎了上来,虽然看见来人手中抓着一具尸体,也并不怎样惊慌,这种事他们虽然并非司空见惯,也不是破题儿第一趟。 上官无忌示意小二退开,挥手将尸体往一张桌子上“隆”一放,振吭道:“柳伯威在那里?” 语声一落,店内桌倒椅翻,伏案而睡的七个青年人纷纷跃起身来,兵器也立即抓在手中。 一个白衣青年随即排众走出,道:“我就是柳伯威,阁下……” 上官无忌手一翻,“飕”一声,一张贴子从袖中飞出,刀一样插入柳伯威身旁的一条柱子上,道:“这是你发的武林贴?” 柳伯威面上变色,其他六个青年人亦齐皆耸然动容,他们都看出那只是一张纸,但在对方的手中飞出,简直就像是一把飞刀。 一个青年立即道:“这个人一定就是楚碧桐,大家要小心!” 上官无忌没有理会他,目光就落在柳伯威身上。 柳伯威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从那张贴子上离开,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我姓上官,上官无忌!” 柳伯威—怔,失声道:“七绝剑上官前辈?” 上官无忌颔首,道:“这是楚碧桐的尸体,你看杀你满门的是不是这个人?” 语声—落,他已将楚碧桐的尸体抛落在柳伯威面前。 柳伯威既惊且喜,目光及处,脱口大呼道:“就是他!” 他随即跪倒在地,一跪下就叩头,一面道:“上官前辈,此恩此德,晚辈也不知如何感谢……” 上官无忌一步标前,伸手将柳伯威扶起来,截口道:“我既然接了你的武林贴,理所当然,要替你讨一个公道。” 柳伯威热泪盈眶,道:“前辈高义……” 上官无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环视道:“你们这些小伙子也不错。” 柳伯威苦笑道:“只有他们六人肯来。” 上官无忌道:“你也莫要怪其他人,要知道你们的对手不是普通人,乃是楚碧桐!” 柳伯威道:“晚辈明白,但血海深仇又焉能不报。” 上官无忌道:“我原是准备明天才去,但看见你们七人赶来,不得不提前采取行动。” 柳伯威尚未答话,一个青年霍地抢前,道:“就是没你出手,我们七个人未必对付不了楚碧桐!” 柳伯威急叫道:“狄兄……” 那个青年道:“我叫做狄刚,神刀狄飞鹏是我的父亲!” 上官无忌道:“神刀无敌狄飞鹏?久闻大名。” 狄刚冷笑道:“狄家神刀,江湖人称无敌,我虽然火候未到,但拼却—死,相信也可以将楚碧桐立斩刀下!” 上官无忌淡然一笑,道:“很好,年青人最重要的就是有自信。” 狄刚盯着上官无忌,道:“我已经作好了拼命的准备,一团高兴赶来,想不到却被你抢先了一步。” 上官无忌道:“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我不能赔你一个活的楚碧桐。” 狄刚道:“不要紧。” 他目光从赵平安和上官无忌的面上扫过,转落在楚碧桐的尸体之上,道:“两位能够杀死楚碧桐,武功当然在楚碧桐之上,楚碧桐虽然死了,找两位也是一样,而且更加好。” 上官无忌一怔,道:“这是什么说话?” 狄刚抚刀道:“这一次,我找楚碧桐,除了武林正义之外,还想一试这把刀!” 上官无忌回顾赵平安,道:“麻烦来了。” 赵平安耸耸肩,道:“年轻人有冲劲不是坏事,上官兄不妨与这位狄小友切磋一二。” 上官无忌道:“赵兄也是用刀的,还是赵兄出面更加合适一些。” 赵平安道:“我出手并无不可,不过上官兄如果想就此逍遥,只怕难以如愿。” 话音未完,另一个青年已从柳伯威身旁闪出,一步跨前,手中剑一抖,盯着上官无忌,道:“我姓慕容,单名羽,是青城红叶门下。久闻上官大侠七绝剑横扫江湖,未悉能否赐教几招?”语声一落,剑指上官无忌,道一声:“请!”纵身一跃,落入店堂中心。 狄刚踏前一步,叫道:“慕容兄,应该是我先来。” 赵平安微笑道:“无妨,我一样也可以与狄小友切磋。” 狄刚道:“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赵平安道:“在下赵平安。” 其余几个青年身躯一震,狄刚大笑道:“原来是‘天刀’赵大侠,今日当真是不虚此行!”随即暴喝一声:“接刀!”人刀齐飞,匹练也似一道刀光,斩向赵平安胸膛! 另一边,慕容羽也已剑如飞虹,疾向前射出,正是青城绝学“流星赶月”! 上官无忌身形一翻,掠上一张桌子之上,恰好让过慕容羽的剑势,接着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自慕容羽头顶掠过,落在柜台的后面,双手一抄,已将一罐酒捧在手中,长笑道:“柳伯威,这罐酒的账算你的了。” 柳伯威一怔,应声道:“好!” 刀光闪烁,赵平安与狄刚错身而过,轻笑一声:“狄小友,承让了。”说着刀已入鞘,人腾空而起,飘向店门外。 上官无忌双手捧着老大一罐酒,但身形丝毫不受影响,从柜台上巧妙的翻滚而出,接连避开了慕容羽三剑,人也已到了门外,凌空一跨,便上了坐骑。 赵平安身形同时落在他自己的坐骑上,右手托着两只酒碗,左手一划,缰绳两断!喝叱声中,两骑疾奔了出去! 狄刚正欲追赶,忽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不禁“啊”了一声,但见心口露出了一个圆孔,约有茶杯口大小,自外而内,三层衣衫尽皆划破,露出了肌肤,却丝毫未伤及皮肉。部位之准,用劲之巧,出手之快,实是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慕容羽这时候亦已追到大门外,一见两骑去的远了,不禁顿足道:“连我的一剑也不敢接,算什么英雄好汉。” 柳伯威快步赶出来,走到慕容羽的身旁,道:“慕容兄,上官前辈已经还手了。” 慕容羽一怔,道:“什么时候?” 柳伯威道:“他从柜台向外滚出的时候,我看见他伸手往你的腰间一捏。” 慕容羽又是一怔,低头一望,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在他的剑鞘之上,赫然穿了一个小洞! 上官无忌那一捏,便已将坚逾金铁的乌木剑鞘捏出了一个洞,而他竟然毫无所觉,那若是捏他的身体上,只怕已将他的筋骨捏碎。 柳伯威叹了一口气,接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狄刚呆着脸,过了好一会,一顿足,奔回店堂内,拍桌道:“店家,拿酒来!” 两个店小二慌忙拿酒上前。 狄刚刀往桌上一插,突然大笑道:“我一直以为凭我这把刀,已足以走遍天下,哪知道,在人家手下,根本过不了一招。” 柳伯威道:“他们两位乃是方今江湖高手中的高手,败在他们的手下,也算不了什么。” 狄刚伸手往柳伯威肩上一拍,道:“柳兄,你莫以为我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他接道:“今夜若不是遇到他们两位,我们这样闯下去,总有一天会糊里糊涂死在别人手下,所以对于他们,我非独不恨,还感激得很。” 柳伯威奇怪的望着狄刚。 慕容羽大笑接道:“姓慕容的今夜总算知道天高地厚,回去一定要好好的再下一番苦功,才出来江湖上行走。” 柳伯威道:“狄兄和慕容兄如此胸襟,实在令人佩服。” 狄刚道:“方才他两位的说话,显然都是事实,我们七人若是闯进楚家庄,必是无一人幸免。” 柳伯威和慕容羽不由不点头。 其他四个青年,亦不禁齐都捏了一把冷汗。 狄刚道:“所以虽然被他们抢先一步,我们还得多谢他们。” 柳伯威满头冷汗纷落,道:“姓柳的……” 慕容羽截口道:“柳兄,这一次是我们自愿来的,便死在楚碧桐手下,也绝不会怪你。” 他显然已想开了很多事情,豪气大发,接说道:“现在我们都能够活下来,实在应该庆祝一番,柳兄你大仇得报,更应该痛饮三杯!” 众人轰然应了一声,一齐围了上来。 狄刚接道:“今夜我们不醉无归,回去之后,好好地苦练几年,再出来闯天下。” 慕容羽道:“正该如此!” 狄刚反手劈开酒罐上的泥封,大喝道:“拿碗来!” 众人一齐拿起酒碗,迎前。 狄刚迅速倒满了六碗酒,一声:“饮!”将罐口临近嘴唇,大大的喝了一口。 众人一齐举碗,一饮而尽。 酒香盈屋,豪气干云。 第八十七章 明月夜,短松岗。 松下有一张石台,还有两张石凳,那其实只是三块形似的石头。 赵平安和上官无忌相对而坐,酒缸就摆在中间的石桌之上。 高岗风急,酒香四溢,松涛四起。 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袂头巾,却吹不散他们的满腔豪情。 上官无忌举碗一饮而尽,大笑道:“赵兄好快的刀法,方才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赵平安也喝干了碗中酒,笑道:“上官兄的身手更是惊人,那一剑‘流星赶月’已经堪称武林一流的剑法,上官兄却应对从容。” 上官无忌笑道:“赵兄谬赞了,我之所以能那么轻松的避开那一招,是因为三年前我途径洛阳城,与青城红叶曾经相遇,蒙他看重,赐了一剑。” 赵平安道:“哦?” 上官无忌续道:“就是那一招‘流星赶月’,所以这次我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这一招了,应付起来自然轻松。” 赵平安大笑道:“可是那个年轻人却不知道这件事,可见红叶道人三年前必然是败在了上官兄剑下。” 上官无忌道:“何以见得?” 赵平安道:“若是红叶道人胜了,哪怕他淡泊名利,不在江湖上宣扬,他也不会对自己的门人弟子缄口不言的。” 上官无忌苦笑,举碗喝干,才叹道:“红叶道人虽然是方外高人,但同样也是武林中人,对胜败得失仍是看不开。” 赵平安喝下了第三碗酒,忽然道:“不过柳伯威和那几个小伙子实在很不错,如果能再多几年历练,一定会成为江湖正道的一股新兴力量。” 上官无忌道:“赵兄说的不错。” 赵平安道:“江湖自古风波恶,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一旦不能度过,就很可能会夭折。” 上官无忌道:“比如这次。” 赵平安双目亮如晨星,道:“所以在我们力所能及的时候,帮助他们度过一些危险也是应该的。” 上官无忌眼中微露疑惑之色,但是还是应道:“那是自然。” 赵平安从容的放下酒碗,笑道:“那就还请上官兄在此稍候,赵某去去就来。” 上官无忌道:“赵兄之意,是柳伯威他们还会有危险?” 赵平安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可是楚碧桐和他的党羽都已伏诛,楚家庄也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赵平安道:“可惜楚碧桐并不是孤家寡人,他也有朋友。” 上官无忌道:“好像楚碧桐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有朋友?” 赵平安道:“虽然可能并不算是真正的朋友,但是如果我现在不赶去,那几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十有**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上官无忌皱眉道:“赵兄为何要说‘我’而不是‘我们’?” 赵平安道:“因为这次要面对的敌人不适合上官兄出手。” 上官无忌道:“敌人是谁?” 赵平安道:“壁虎!” 这时恰好一阵夜风吹过,赵平安的身影就好似一堆彩色的泡沫,在夜风中忽然无声无息的消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上官无忌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眼瞳中闪烁着鬼火般的光芒,已经按在剑柄上的右手,不自觉的轻轻颤抖着。 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他才缓缓站起身,大踏步走向岗下的坐骑。 壁虎当然不是真的壁虎,而是一个人。 一个一身白衣的人,面色是灰白色,一丝血色也没有,头发亦是苍苍白白,嘴唇更就像冰封过的一样,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极其妖异的铅白色。 他的一双眼也没有例外,仿佛笼着一层白雾,灯光辉映下,闪动着寒人的光芒。再看他的身躯,比一般人瘦长,四肢也长得出奇,整个人骤看来,就像是一个白色的怪物。不管是谁,在面对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只怕都很难笑的出来。 赵平安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他的脸上却还带着微笑,显得轻松而随意。 壁虎的声音更阴冷:“你是谁?为何要拦阻本人?” 赵平安道:“在下赵平安,特此请阁下留步,放过那几个年轻人。” 壁虎一怔,阴森森的道:“原来是赵大侠在此,也罢,冲天刀金面,本人放过那几个小辈又有何妨。” 赵平安拱手道:“多谢朱兄了。” 壁虎眼中寒芒大盛,厉声道:“你说什么?” 不待赵平安答话,他的右手一抖,寒光暴射,长剑已经直刺赵平安的前胸。 这把剑长逾四尺,剑锋薄而狭,壁虎的手才刚刚抬起,剑尖就已经接近了赵平安的心口。 赵平安双肩微缩,在间不容发之际闪电般退出丈许,从容的笑道:“朱兄为何要突然下此毒手?” 壁虎一剑无功,并未追击,而是用恶毒的眼光死死盯着赵平安,阴森森的道:“你都知道了多少?” 赵平安道:“不算多,但是也不少,朱兄有何见教?” 壁虎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嘶叫,长剑狂舞,整个人都好似被包裹在剑光中,疯狂的向着赵平安冲去。 赵平安嘴角笑容未逝,毫不退缩的拔刀迎入剑光之中,以快对快,“叮叮”之声不绝,也不知刀剑到底交击了多少下。 瞬息之间,剑光骤敛。壁虎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整个身子陡然向后倒飞了出去! 他手中链子剑已飞出,但那支剑尚未飞到赵平安的面前,由剑锋以至链子,“铮铮铮铮”的突然寸寸断下! 他整个身子亦出现了无数血口,一身白衣迅速被染红!飞出数丈外之后颓然倒地,略一抽搐,便即寂然不动。 赵平安徐徐收刀,轻叹道:“上官兄,得罪了。” 上官无忌的身影从黑暗中现出,脸色苍白的宛如僵尸。 他的声音仿似也扭曲变形:“赵兄到底知道了多少?” 赵平安道:“至少我知道你们是兄弟。” 上官无忌惨然一笑,道:“还有呢?” 赵平安道:“还知道你们兄弟的生死仇人是谁。” 上官无忌道:“这就已经足够。” 他的声音也变得冷若寒冰:“那么赵兄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再取在下的项上人头?” 赵平安道:“上官兄多虑了,令兄弟与杜家的恩怨纠缠,赵某并无插手之意。”说着,他的目光投向壁虎的尸体,续道:“如果不是壁虎先对赵某出剑,赵某同样也不会出手杀他。” 上官无忌眼光一闪,若有所悟的道:“可是你突然叫出他的姓氏,就是为了引他对你出剑?” 赵平安淡然一笑,道:“不错,虽然我心里早就很想杀了他,但是我这人总喜欢给自己找一些正当出手的理由。” 上官无忌突然放声大笑,状若疯狂,笑完了才道:“那你为什么不杀我,你若是以为我是贪生畏死的那种人,可就大错特错了。” 赵平安盯着上官无忌的脸,缓缓的道:“死者已逝垂三十年,上官兄为何不能将仇恨放下,好好生活?不要忘记了,你还有个女儿。” 上官无忌嘶声道:“你说的轻巧!”突然又大笑起来! 笑声中眼耳口鼻突然鲜血狂喷,格格一连串异响之中,他浑身的骨骼亦被自己的内功迫得寸寸碎裂! 赵平安神色不动,叹息在心中。 第八十八章 晓风急吹杨柳岸。 赵平安扬鞭策马,赶着马车缓缓徐行,车上放着一具棺木。 棺木之中,就是上官无忌的尸体。 虽然上官无忌等于是间接死在他的手里,但并不妨碍赵平安对这个人的欣赏。 所以现在,他打算以朋友的身份,送上官无忌的尸身魂归故里。 至于上官无忌的灵魂是否愿意回到这个他的伤心之地,赵平安并不会想那么多。 柳堤已尽,遥见一座大庄院,碧瓦高墙,两只石狮分踞左右,气势迫人。 这时候,旭日正好从东天升起,阳光正射在庄院的大门上。在阳光照射之下,那座庄院更显得辉煌。 滴水飞檐下一块横匾,上面四个金漆大字,写的正就是“中原无敌”。 大门未关,赵平安淡然一笑,翻身跃下马车,信手拈起门环,连敲三下。腕上注入了内家真力,清鸣响处,远近里许可闻。 余音未绝,一声喝叱即时门内响起:“哪一个斗胆来杜家庄撒野!” 喝叱声中,匹练一道剑光凌空飞至! 赵平安微微皱眉,一翻腕,一弹指。“叮”一声,那一指正弹在剑尖三寸之处,剑被弹开,那个人惊呼堕地!是一个锦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长身玉立。 赵平安略一思量,便知这少年应当就是上官无忌的两个儿子之一,方欲开言,那少年又是喝叱连声,身形飞闪,左刺七剑,右刺七剑,接着踏中宫,再一剑刺向赵平安的胸膛。剑势凌厉无匹。 赵平安脸色微变,蓦然伸出两根手指,凭空一夹。 看似他的动作并不很快,但是少年那快如闪电的一剑却刚好被夹在他的手指之间。 那少年居然胆气不弱,临危不乱,大喝一声:“撒手!”双臂发力,将剑毒蛇一样翻绞。但是长剑却宛如在指间生了根一般,丝毫无法动弹。 少年双手紧握剑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赵平安悠然道:“小兄弟,在腕力上你还得多下些苦功。” 少年俊脸涨得通红,忽然扬声叫道:“娘,有人欺负孩儿!” 一个中年美妇应声凌空掠至。她年纪已有四十余,但风韵犹存,只是身材已有些臃肿,却仍然不失灵活。 赵平安松开两指,轻灵的退出三步,拱手道:“夫人可是中原杜九娘?” 中年美妇杜九娘没有答话,而是冷冷的反问道:“是你欺负我家雄儿?” 赵平安怒火暗升,漠然道:“只是和这位小兄弟切磋了一下武艺而已。” 杜九娘道声“好”,“呛琅”一声拔剑在手,剑指赵平安,道:“孩子武功不够好,我这做母亲的也有责任,你既然指教了我的孩子,也得将孩子的母亲指教一下。” 赵平安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了么?” 杜九娘道:“你当然可以不出手。” 赵平安道:“很好。” 杜九娘还有说话,道:“只要你在我的儿子前叩头赔罪!” 赵平安神情一冷,道:“看来,还是出手的好。” 杜九娘道:“拔你的刀!” 赵平安冷冷的道:“夫人若能逼得在下拔刀,在下自然会拔。” 杜九娘怒极反笑,道:“这是你自己找死!”一声叱喝:“看剑!”一剑疾刺向前!剑刺出只是一剑,但刺到一半,一剑已化成七剑,分袭赵平安七处要害,那一份迅速,竟真的有如七支剑同一时刺出。 赵平安神情漠然,脚下踏着巧妙的步伐,在漫天剑光中神奇的闪动,杜九娘的连环七剑都只是从他的身畔擦过。 杜九娘“咦”一声,道:“好快的身法!”一句话才五个字,她身形已经七变。一变十三剑,七变九十一剑,比方才的出手又快了很多。 赵平安依旧不徐不疾的来回飘移,犹如狂风中的柳枝,杜九娘的九十一剑连攻又是无功而返。 杜九娘脸色大变,怒叱道:“好,我就跟你拼一个明白,看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身法快!”语声甫落,剑势开展,狂风骤雨一样,飞刺急斩向赵平安!她的身形同时移动,跳跃腾挪,二百七十一剑刺过,人已绕着赵平安疾转了三圈。 赵平安神色不变,直到杜九娘的二百七十一剑全部使尽,才再次伸出两指,从容一夹。 杜九娘千变万化的剑锋也随之停滞。 杜九娘脸色铁青,用力拔剑,剑不动。 来自陆小凤世界的顶尖绝招“灵犀一指”,又岂是她能轻易破解的? 赵平安淡然道:“夫人是否可以住手,平心静气的听在下说几句话。” 杜九娘面色一变再变,猛然喝叱道:“少说废话!”忽然松开剑柄,身形暴退,退到上官雄身畔,陡然将上官雄的剑夺到手中,又突然如利箭般飞回,人剑凌空,剑嗡然震出寒人的冷芒,剑光飞虹一样射向赵平安的咽喉! 赵平安眼中闪过慑人的寒光,两指松开,剑坠地,右手已经悄然握住了刀柄。 也就在这个时候,“飕”一声破空声响,又一道剑光飞来,这一道剑光的辉煌,尤在杜九娘那一剑之上。 这一剑的对象却非赵平安,而竟是杜九娘的剑! “叮”一声,剑光飞击在杜九娘那支剑的剑身上之上,火星闪处,杜九娘那支剑齐中两断! 一条人影随即落在杜九娘与赵平安之间。 杜九娘剑断为两截,人亦被震得凌空跌下来,她的身形立即稳定,杏眼圆睁,看似便要发作,但始终都没有。 因为她已经看清楚来人。 那是一个灰衣老人,年纪已在六旬之外,白发白须飞舞在风中。双目如电,三尺剑握在右手之中,翻转之间,亦有如电光一样闪耀。 剑铮的入鞘,灰衣老人按剑四顾道:“谁还要动手?” 没有人回答。 灰衣老人一笑,道:“很好。” 杜九娘即时呼道:“爹!” 赵平安同时也已明了,这里能够凌空一剑将杜九娘手中剑击断的,除了“中原无敌”杜乐天,又还有谁人? 杜乐天听得杜九娘的呼唤,笑容便消逝,道:“九娘,你是问我何以将你的剑击断?” 杜九娘道:“是为什么?” 杜乐天叹了一口气,道:“你五岁起跟我练剑,到今日虽然限于天资,未能传我衣钵,但却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凭你的经验,应该看出对方有意让你,兀自瞎缠,不怕教人笑话!” 杜九娘一脸不相信之色,道:“爹你可别……” 杜乐天闷哼一声道:“连爹的判断你也怀疑?” 杜九娘道:“事实……” 杜乐天截道:“事实你的武功根本就比不上对方,你却是一味胡搅蛮缠,不断你的剑,也不知瞎缠到什么时候。” 杜九娘冷笑,道:“我与他素未谋面,为什么他要让我?” 杜乐天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目光落在赵平安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肃然道:“小兄弟高姓大名?” 赵平安无声无息的松开刀柄,道:“晚辈姓赵,赵平安。” 杜乐天目光一亮:“‘天刀邪皇’赵平安?” 赵平安道:“区区匪号,有辱前辈清听。” 杜乐天“哦”的一声,大笑道:“那就不足为怪了,好,英雄出少年。” 赵平安微一欠身,道:“尚要请老前辈不吝给予指点。” 杜乐天哈哈大笑,道:“以你今日的声名,尚且如此谦虚有礼,难得,难得。” 杜九娘一边张大了嘴巴,骇然叫道:“你就是一刀横扫江湖无敌手的赵平安?” 赵平安尚未答话,杜乐天已抢先道:“小兄弟,你莫要跟小女一般见识。” 赵平安微笑道:“不敢。” 杜九娘闷哼一声。杜乐天又已开口道:“我已归隐江湖十余年,今日小兄弟来访杜家庄,莫非是想与我这个老头子较量剑术不成?” 赵平安道:“前辈取笑了,这次贸然前来,实际是与前辈贤婿有关。” 杜乐天一怔,道:“你认识无忌?” 赵平安道:“日前相识,一见如故。” 杜乐天笑道:“应该的,无忌本来就是个好孩子。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赵平安道:“因为楚碧桐。” 杜乐天道:“楚碧桐?宇内三剧贼之一?怎么回事?” 赵平安道:“楚碧桐为了掠夺那一对碧玉马,杀了柳东城一家,只走脱了柳东城的儿子柳伯威。” 杜乐天顿足道:“心狠手辣,此人该死!” 赵平安道:“柳伯威自问不是楚碧桐的对手,所以散发武林贴,邀请武林中人助他讨一个公道。” 杜乐天抚掌笑道:“武林贴?那自然少不了无忌的份,大概小兄弟你也有一份。我知道你们是如何相识的了。” 赵平安道:“我晚去了一步,在我赶到之时,上官兄已经将楚碧桐斩杀于七绝剑之下。” 杜乐天大笑,一边的杜九娘神色微动,上官雄则是面露自豪之色。 赵平安续道:“但是上官兄也中了楚碧桐临死之前的两掌反击,受伤颇重,后来我随他将楚碧桐的尸身送给柳伯威之后,上官兄内伤发作,不治身亡……”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已经被杜九娘和上官雄的惊呼声所打断。 上官雄随即怒道:“姓赵的,你胡说什么,我爹英雄盖世,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楚碧桐害死。” 杜乐天大喝道:“雄儿住口!” 他的双眼随后紧紧盯着赵平安,一字一句的道:“小兄弟所言是实?” 赵平安叹了口气,侧身道:“上官兄的遗体,此刻就在门外的马车之中。” 第八十九章 不知道杜乐天一家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宜,赵平安悄然离开了杜家庄。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实在没有精神和被骄纵坏了的中年妇女以及一群纨绔子弟继续打交道。 所以现在,他乘马一路南下,直到抵达了襄阳城。 城中的悦来客栈,是他和沈胜衣约好的会面之地。 刚走进客栈大门,他忽地一怔。看到一骑骏马箭一般的正从客栈大门冲出。 马是骏马,混身赤红,一根杂毛也没有,鬃毛更有如火焰般燃烧。 骑在马上的却是一个白衣人,年轻而潇洒,散发披肩,迎风飞舞。 赵平安脱口叫道:“沈兄!” 白衣人也看到了赵平安,勒住坐骑,滚鞍下马道:“赵兄,你来了。” 他的身手很矫捷,但在赵平安这样的高手眼中,起落之间,却不免有些迟滞之感。 赵平安从怀中掏出柳伯威发出的武林贴,道:“沈兄,楚碧桐已经伏诛,可惜出手的并非在下。” 白衣人当然就是沈胜衣,他爽朗的笑道:“只要首恶伏法,何人出手并无太大分别。多谢赵兄劳神了。” 赵平安道:“区区小事,何足道哉,倒是沈兄身上似乎有伤在身?” 沈胜衣道:“伤在左肩与胸口,不过皮肉之伤,有劳赵兄挂念。” 赵平安道:“当日我俩匆匆一别,沈兄不是着急去赴贵友龙飞龙大侠之约,才将武林贴托付给赵某?” 沈胜衣道:“不错。” 赵平安道:“龙大侠一剑九飞环威震江湖,沈兄更是神剑无双。以沈兄和龙大侠两人之能,居然还会身上挂彩,想必经历了一番苦战,不知敌人是何方神圣。” 沈胜衣道:“地狱刺客薛长生!” 赵平安道:“地狱刺客阴险毒辣闻名武林,确是强敌。不过对上沈兄,想必讨不了好去。” 沈胜衣微笑道:“承赵兄吉言,地狱刺客已经人如其名。” 赵平安亦报以微笑,随即道:“沈兄似乎又打算远行。” 沈胜衣颔首道:“有人送来急讯,请我往东百里外的李家庄一行。” 赵平安道:“铁胆仁心,中原李孟尝?” 沈胜衣道:“不错。” 赵平安脸色大变,他忽然想起了原作中非常惨烈的一段剧情。 本次降临,他原本很想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但是现在看来,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再多问,他只是返身又解开缰绳,道:“沈兄,我陪你一起去。” 沈胜衣亦是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赵兄愿意同往,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绿水桥平,朱门映柳。 这实在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而且非常幽静。 没有人声,甚至连鸟声也没有。 风很轻,几乎吹不动那些柳条,水流亦不怎样急,稍远便已听不到水声。 却幸好还有这风吹,这水流,这地方才不致令人有死亡的感觉。 这种幽静已不像人间所有。 朱门紧闭,两个白衣人幽灵一样并立在石阶之上。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那个老翁一头白发散乱,面庞苍白如纸,嘴角微见血迹,但腰背仍然挺得笔直。 他双拳紧握,两眉深锁,眼睛似开还闭,一面的皱纹,每一条皱纹都如同刀刻一样深陷入肉,不时的颤抖几下,彷佛在忍受看一种强烈的痛苦。 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少女最多十八岁,双手搀扶看老翁右边身子,面色亦苍白得很。 她凝目望着门前的溪桥,一双美丽的大眼闪看光。 泪光。 泪珠却没有流下。 两人站在那里也不知已多久,始终都一言不发,就像是两个哑巴。 直到急遽的蹄声从溪桥那边传来。 少女的眼睛蓦然一亮,道:“来了!” 老翁本已好似垂死的神情,也好像突然注入了外来的活力,双眼炯然的盯着门前,沉声道:“不知来的是否是我们想等的那个人。” 少女道:“一定是的。” 语音未落,沈胜衣和赵平安两骑已经冲过了桥头,两人随即跃落马鞍,落在石阶之前。 老翁瞪看他俩,颤声道:“来的可是沈胜衣?” 沈胜衣道:“正是。” 老翁双肩一阵颤抖,道:“沈大侠来的好,老朽在此恭候多时了。” 沈胜衣道:“老前辈言重了。” 老翁道:“你想必也该知道我是谁。” 沈胜衣道:“李老前辈侠名满江湖,人称中原孟尝君,晚辈早已久仰了。” 老翁惨笑道:“如今俱是过眼云烟,你不妨直呼我李东阳。” 赵平安插言道:“声名虽是虚幻,公道自在人心。” 李东阳双眼一亮,道:“这位小友说的不错,倒是老夫执着了。” 沈胜衣道:“李义语焉不详,只是求我尽快赶来李家庄,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东阳反问道:“这么说两位是从西方赶来?” 沈胜衣道:“不错,莫非老前辈其他方向也有派人寻找在下?” 李东阳道:“东面胡培,南面胡烈,北面胡升!” 赵平安道:“鄂北三杰?” 李东阳道:“名符其实,都是英雄豪杰。” 他凄然一笑,续道:“论朋友之多,两河地面相信还没有人多得过我李东阳,但一旦有事,肯为我奔走的朋友就只得这三人。” 沈胜衣道:“人生能得一知己,虽死无憾。” 李东阳大笑道:“所以我其实应该很满足的了。” 大笑未绝,突然一阵咳嗽,口鼻中鲜血飞溅,那一身白衣之上骤添无数血点。 沈胜衣看在眼内:皱眉道:“老前辈受了内伤?” 李东阳道:“无妨。” 赵平安霍地上前,伸手一搭李东阳的腕脉,神情立即变得凝重起来。 那个少女忙问道:“这位大侠,依你看怎样?” 赵平安道:“我不是大侠,不过李老前辈的伤……” 李东阳道:“不必含糊其辞,我自知绝对活不过今天。” 赵平安苦笑道:“能够现今站立不倒,堪称奇迹。” 少女神色黯然。 李东阳反而一笑,道:“未见沈大侠,我如何放心离开人世?” 沈胜衣道:“我们可是素末谋面。” 李东阳道:“而且非亲非故!” 他盯看沈胜衣,又道:“对你我一向只是闻名,这一次冒昧请你来,亦只是因为知道你的确是一个侠客!” 沈胜衣道:“有话请说。” 李东阳偏头道:“进内再说!” 沈胜衣一探,扶看李东阳的左边身子,转向朱门。 少女跟看伸手将门推开。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马上迎面扑来。 第九十章 入门七尺,地上倒看一个青衣仆人,满面鲜血淋漓,眼珠外突,鼻梁内陷,嘴唇迸裂。 李东阳目光一落,道:“这个人叫做李顺,是我家的老仆。当时,大概听到了拍门声,上前去将门打开,谁知道门一打开,迎面就挨了一击,飞摔七尺,倒毙当场。” 沈胜衣道:“杀他的显然是一个杀人老手!” 李东阳道:“毫无疑问。” 他的目光转落在左面的一株梅树下。 另一个青衣仆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挨看树干,站在树前,右手紧握看一支扫帚。 那支扫帚只得下面两尺的一截在他手中,上半截标枪一样,洞穿了他的小腹,再插入树干,将他斜钉在树干之上。 少女适时道:“倒在那边梅树下的叫李康,也是我家的老仆,他当时在打扫院子,看见李顺被杀,自然就拿看扫帚冲上前去。” 赵平安微喟道:“可惜他一动身,对方就已冲到他面前,将那支扫帚一断为二,反插入他的胸膛!” 少女道:“除了他们两人之外,院内当时还有四个丫环,一个老婆子,三个健仆,正开始他们今天的工作,都无一幸免,尽死在来人手下!” 沈胜衣已经看见其余的八具尸体,沉声道:“这已经十条人命。” 少女道:“却只是开始。” 沈胜衣心头一凛,赵平安沉默不语。 少女扶看李东阳脚步不停,同大厅那边走去。 越接近,血腥味就越浓郁。 进大厅,出中亭,转回廊,过花厅,入内堂。 到处尸体。 沈胜衣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和地狱刺客一样,已经置身地狱之中。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尸体。 赵平安的脸色更是难看。 原本只在书本上读到这一幕时,他就已经极端愤慨,如今这惨烈无比的景象在系统强大的表现力之下活生生的展现在他面前,对他神经的冲击更是强烈无比。 如果不是这具设定的身体已经千锤百炼,只怕他已经当场吐了出来。 内堂当门有一面屏风,其上溅满了鲜血。 四人也就在这面屏风之前停下脚步。 李东阳眼旁肌肉一阵跳动,才缓缓道:“将屏风拉开!” 少女左手才伸出一半,沈胜衣右手已然一带将屏风拉过一旁。 屏风之后又是五具尸体,其中三具而且还是小孩子,两男一女,最大的一个只怕也没有十岁。 一个青年倒在他们旁边的一张几子之上。 那张几子已碎裂,大半插入了他的腰背。 他右手紧握看一支秋水般晶莹的长剑,剑尖却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剑并非软剑,也没有拗曲,只是他的右臂已齐肘被折断。 他死不瞑目,一双眼睁大,眼瞳中彷佛仍然在燃烧看愤怒的火焰。 循看他的视线望去,一个少妇倒在那边地上。 那个少妇虽然面容扭曲,仍然可以看出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她一样死不瞑目,眼瞳中充满了悲哀,充满了愤怒。 两三件破碎的衣服覆在她的尸体之上,衣服下面的身子显然是赤*裸的。 李东阳瞪着青年的尸身,道:“这个是我的儿子李渔,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目光跟看转向那个少妇,道:“那个是我的媳妇,三个孩子是我的孙儿,最大的一个今年才只得九岁。” 沈胜衣沉声道:“又是五条人命!” “六条!”李东阳老泪纵横,道:“我那个媳妇,还怀有五个月的身孕!” 赵平安变色道:“一尸两命!” 李东阳道:“先奸后杀!” 沈胜衣脱口问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李东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道:“这间庄院之内原本一共住了一百七十八个人,现在却只剩下我,阿纤与李义!” 沈胜衣目注那个少女。 李东阳道:“她就是阿纤,是我的义女。” 沈胜衣突然问道:“出事的时候,你们在那里?” 阿纤道:“在邻镇。” 她补充接道:“那边昨日一场大火,烧掉了不少房子,义父知道这个消息,今天早上就与我们前去一看究竟,发觉很多人无家可归,粮食方面尤其成问题,所以立即赶回来,打算先将庄院的存米送去,谁知道一进家门,就看见……” 她眼泪纷落,话到这里再也说不了下去。 赵平安回顾道:“你们之外,真的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阿纤呜咽道:“我已经看清楚,数清楚,不多不少,一百七十五具尸体。” 赵平安沉默了下去。沈胜衣也没有再说话,但是赵平安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能够令他这样功力已经登峰造极的高手不自觉的外放出杀气,可知他心中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李东阳接道:“沈大侠且随我们再到其它地方去看看。” 沈胜衣沉声道:“看到这里,我觉得已经够了。” 阿纤突然问道:“看到这些,沈大侠有何感觉?” 沈胜衣道:“愤怒之极!” 他的目光再落在那五具尸体之上,道:“我现在虽则仍然不知道这究竟是那么回事,但再怎么样也好,这实在做得太过份了。” 李东阳一声长叹,转问道:“未知道沈大侠曾否听过‘独臂天魔’官三保这个人?” 沈胜衣道:“这个人据说是杀手之中的杀手。” 李东阳又问道:“沈大侠还知道些什么?” 沈胜衣道:“这个人的崛起据说是这几年的事情,他手下有一群武功非常高强的杀手,什么人也好,只要出得起钱,都可以请他来杀人。” 赵平安沉声问道:“这件事莫非就是他的所为?” 李东阳道:“正是。” 沈胜衣皱眉道:“老前辈到底开罪了什么人,以致招此灭门之祸?” 李东阳道:“就是他官三保!” 沈胜衣一愣。 李东阳接道:“使他变成独臂天魔的也不是别人,就是我。” 沈胜衣道:“是你弄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李东阳道:“左臂。” 他沉吟接道:“说起来已是十五年前旧事,当时他的武功还没有现在这样高,一个人在皖北一带独来独往,所作所为,尽皆伤天害理……” 赵平安截口道:“前辈断他一臂又是为什么?” 李东阳道:“光天化日之下强*奸一个农家少女。” 他一声叹息道:“当时他的武功虽然不如我,但仍然寻隙抵暇,一心要取我性命,直至我断他一臂,才落荒逃去,好象一个这样骠悍的人,我当时已经想到他日后绝对不会罢休的了,只是一念之仁,没有追前将他击杀。” 沈胜衣道:“那之后,他有没有找你报复?” “没有,”李东阳道:“那之后,江湖上,便完全没有了这个人的消息,十多年下来,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这个人,这件事。” 一顿接道:“到他重现江湖,闯出独臂天魔这个名堂,一个知道他底细的朋友提醒我小心,我才想起来。” 赵平安道:“以我所知,官三保的名传江湖,乃是在替人杀了好几个高手之后。” 李东阳道:“所以一想起,我便自开始小心防范,我两年前退隐这里,可以说亦是因为这个原因。” 沈胜衣道:“两年前官三保已经非常活跃,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了。” 李东阳道;“不错。” 沈胜衣道:“但他却没有来找你。” 李东阳道:“尽管如此,我仍然有一种感觉——迟早他必会找到来!” 他叹息一声接道;“现在他果然找到来了。” 赵平安冷冷道:“一条左臂,居然换了一百七十五条人命,这个人也未免过于会精打细算。” 李东阳道:“早在十五年前据说他便已决定了杀我满门,之所以一直不采取行动,只是因为一直都没有人出钱买我的命,在开始的时候,他实在不想做这种亏本生意!” 沈胜衣道:“现在,难道有人买你的命?” “仍没有,”李东阳道:“不过他已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亏本生意也做了。” 赵平安道:“他怎么会拣前辈不在家的时候来动手?以他那种人,消息应该非常灵通才是。” 李东阳道:“他就是知道我不在家才动手,邻镇那场大火,也就是他放的。” 沈胜衣奇道:“哦?” 李东阳沉痛的道:“既已灭我满门,留我一条命岂非比杀我更好?” 沈胜衣心头一冷,赵平安仰首望天。 李东阳接道:“我现在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相信你们也明白。” 沈胜衣和赵平安无言颔首。 李东阳嘶声道:“痛不欲生,虽生犹死,他杀我,反而是便宜了我!” 沈胜衣沉吟道:“听前辈方才那番说话,似乎你们已经会过面了。” 李东阳道:“而且已经交过手。” 沈胜衣道:“你们回来之时,他仍然在这里?” 李东阳点头道:“他的其他手下,却都已离开。” 赵平安道:“难道他突然改变初衷,打算在这里等前辈回来了断?” 李东阳道:“他只是杀入内室之际,无意发现了我收藏珠宝的那间密室。” 他缓步移到对门一面屏风之前。 阿纤连忙将那面屏风拉开。 屏风之后是一面照壁,上画一幅天女散花图。 天女七人,散花千朵。 阿纤举手往其中的一朵花一按,“咯噔”的一声,照壁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暗门之内珠光宝气,辉煌夺目。 一个锦衣独臂中年人倒在珠宝堆中,四肢扭曲,五官变形,胸膛一排肋骨裂肉破衣突出外面,血肉模糊。 赵平安目光一落,道:“他就是独臂天魔?” “正是!”李东阳恨声道:“他一心想将这批珠宝据为己有,是以事了之后,立即将其它人支开,却意料不到我们就在他收拾珠宝之际回来。” 沈胜衣道:“结果他死在你手下。” 李东阳道:“论武功今日的他已经在我之上,可是我仍然能杀死他。” 赵平安道:“这大概因为他不肯跟你拚命?” 李东阳大笑道:“说的不错!我既不封,也不挡,拚命硬挨他三拳七脚,还给他三脚五拳,贴身再一阵乱揍,终于将他揍倒了。” 他说得虽然轻松,但从两人身上的伤势来看,谁都不难想象得到两人那一阵厮杀何等激烈。 笑语声中,血丝从他的嘴角不停的流下。 第九十一章 赵平安又看了一眼独臂天魔的尸体,道:“杀的好!” 李东阳道:“可惜杀人的并不是他一个人。” 沈胜衣道:“从那些尸骸上的伤痕可以看得出。” 赵平安道:“那么除了独臂天魔官三保,还有谁?” 李东阳道:“官三保没有说,但我却在他怀中搜出一份名单。” 沈胜衣道:“什么名单?” 李东阳探手从衣袖之内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顺手抖开。 白纸上写看两排人名,上排十个,下排七个。 赵平安只扫了一眼,就知道正是原作中的那份杀手列表。乐仲对吴姬,白于玉对柳先秋,尹青竹对小红,司马正和司马直对叶生,高松骨对江万里,梅化鹤对徐剑卿,诸葛三兄弟对东方无病。 沈胜衣将白纸接过,仔细看了一遍,道:“官三保一伙以杀人为职业,这一份应该是杀人的名单。” 李东阳道:“我也是这样想。” 沈胜衣道:“问题在于杀人者与被杀者并没有写清楚。” 赵平安道:“迟早会清楚的。” 沈胜衣道:“到清楚之后,被杀者怕已无一幸免。” 李东阳道:“名单上这十七人,沈大侠是否有印象?” 沈胜衣道:“有几个人略有耳闻,风评有好有坏。” 赵平安道:“如此看来,只凭这份名单,是不能够准确判断出那些人是官三保的人的。” 李东阳道:“不过我们认识的几个人,都是住在这周围八百里之内,找他们并不难,也许只需找到其中的一个人,名单上哪排人是杀人者,哪排人是被杀者就有个明白!” 沈胜衣道:“前辈是要我找到那些杀手?” “我求你不但要找到他们,还要杀掉他们。”李东阳一字一句的道:“但并非只为私仇。从今日之事来看,他们那些人嗜杀成狂,全无人性,再让他们继续生存下去,也不知还有多少善良的人要死在他们手上。” 沈胜衣道:“不错。” 李东阳转向沈胜衣,“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侠客。不知道这件事倒还罢了,既然已知道,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由得那些人继续去杀人的。” 沈胜衣道:“一定。” 李东阳道:“在这里西南面十里远,有一座聚英楼,是各路英雄豪杰聚会的地方,平日里,多的是英雄豪杰在上面高歌痛饮。” 沈胜衣道:“我知道有这个地方。” 李东阳道:“那些英雄豪杰之中,有很多是我的朋友。” 沈胜衣道:“前辈的意思是必要时我可以找他们帮忙?” 李东阳苦笑道:“相反,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为他们再浪费时间。” 赵平安道:“看来前辈已经找过他们了?” 阿纤应道:“是我与李义去找他们的,他们知道义父有难,全都磨拳擦掌,但一问清楚是官三保一伙的所为,眨眼便散去了一半,到后来,甚至只剩下鄂北三杰。” 李东阳叹息道:“他们三人的武功,又岂是官三保一伙的对手。” 阿纤道:“他们自己也知道,但仍然丝毫不畏缩。” 李东阳再叹息道:“以卵击石,去亦无用。” 阿纤接道:“也就在那个时候,他们想起沈大侠不久前从那儿经过,建议不若请沈大侠帮忙,我们当然同意。” 沈胜衣道:“于是他们与李义就分从东南西北四面找我?” 阿纤颔首道:“除了沈大侠,我们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对付那些人。” 沈胜衣方待谦虚几句,赵平安已接上说话,道:“不过沈兄虽然武功高强,那些人亦非寻常可比,高松骨的杖,尹青竹的笛,徐剑卿的扇,无一不厉害。” 李东阳道:“叶生的夺魂剑,乐仲的追魂刀也是。” 阿纤接道:“东方无病拳脚镇中州,白于玉金剑银丸双绝!” 沈胜衣忍不住笑道:“按你们这样说,好像是又不希望我管这件事了似的。” 赵平安道:“只是提醒你或许需要找个帮手。” 沈胜衣道:“帮手?” 赵平安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胜衣道:“赵兄看来心情不是很好。” 赵平安道:“像这么一群人,哪怕在我们杀手圈子里,也是应该铲除的存在。” 李东阳眼光一闪,道:“这位小友也是杀手?” 沈胜衣道:“他确实是个杀手,不过是个很特别的杀手。” 李东阳道:“哦?” 沈胜衣道:“前辈可曾听闻过天杀七戒?” 李东阳神情一变,喜动颜色。 阿纤美目一亮,抢着道:“我知道!一不杀归家孝子,二不杀护民清官,三不杀义士,四不杀孕妇,五不杀无辜,六不杀幼儿,七不杀不该杀的人。” 赵平安道:“还有一条注解:天杀七戒最终解释权归本人所有。” 阿纤叫道:“你就是天刀赵平安?” 赵平安道:“我就是。” 李东阳大笑道:“本来我只有七成希望,但如今有赵大侠相助,这件事的把握就又大了三分。” 赵平安道:“不过这些人仍然不好对付。” 沈胜衣道:“幸好我们无需同时应付他们。” 李东阳道:“但他们若是知道你们在追猎,说不定就会联手对付你们。” 赵平安道:“这亦未尝不好,最低限度,省得我们到处找他们。” 李东阳点头道:“艺高人胆大,这句话实在有些儿道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有时候,不大也不成。” “由现在开始,你们正如同猎人!”李东阳语声渐弱。“只是你们要猎杀的对象并非野兽,是人——比任何野兽都恶毒的一群人!” 他叹息接道:“这八百里的追猎,杀机四伏,千万小心!” 沈胜衣道:“一定小心!” 李东阳目光落在那张名单之上,道:“最成问题的就是,在目前来说,你们要猎杀的对象不是七个人,也不是十个人,是十七个人!” 赵平安道:“只是目前而已!” 李东阳道:“可恨我这边能够给你们的,目前就只有阿纤一个人!” 沈胜衣一怔:“阿纤……?” 李东阳道:“她跟我练了十多年功夫,相信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沈胜衣摇头道:“这件事太危险了!” 阿纤插口道:“我不怕危险!”她的神情语气都非常坚定。 沈胜衣看在眼内,道:“你义父身边,也要人照料。” 李东阳大笑,道:“我还用得着人照料?”笑声中,口鼻鲜血狂涌。 他哑声接道:“你们也不用收拾尸体,这一切有李义打发,就在我尸旁留张字条,好让鄂北三杰回来之时知道到何处接应。” 沈胜衣点头。 李东阳吐血,接道:“名单上十七人距离这儿最近的就是尹青竹,你们就先去……去找他……” 沈胜衣道一声:“好!” 李东阳语声更是微弱,几不可闻,道:“我死后若……若能够化为厉鬼,必……必助你……你们!” 混身一震,语声突断。 阿纤惊呼:“义父!” 李东阳没有回答,缓缓的倒下。 沈胜衣面色凝重,轻托看李东阳身子倒地。 阿纤不禁珠泪纷落。 赵平安目光一闪,突然道:“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 阿纤道:“是!”立即举袖将眼泪擦去。 沈胜衣霍地拔剑,以剑为笔,以地作纸,于李东阳尸旁给鄂北三杰留下了一行字。 阿纤一旁静静的看看,眼泪尽管在眼眶中打滚,并没有流下。 一滴也没有。 第九十二章 柳烟重,春雾薄。 烟雾中,一声长笛;天地间,无限诗意。 笛声方响,烟雾中就缓步走来了一个少女。 一个仙女也似的少女。 她身上穿看翠绿的衣裳,面色却苍白得有如白纸一样,眉黛间好似笼罩看一股抹不掉的哀愁。 笛吹鹧鸪天,婉转动听,吹笛的人无疑是一个好手。 那个少女走了几步,情不自禁的随着笛声轻唱道:“病去那知春事深,流莺唤起惜春心。桐舒柳叶悭三寸,柳引金丝可一寻。怜阁绣,对云岑,苦多无力懒登临。翠罗衫底寒犹在,弱骨离支瘦不禁。” 她的歌喉更加婉转动听。 歌声一顿,笛声亦落。 一个青衣人手执长笛,从一株柳树下转了出来。 那个少女停下了脚步,目注脚下的如茵绿草,接吟道:“草肥应是绿,侬瘦却消红。” 青衣人听在耳里,神情竟有些痴了。 他活了三十年,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女孩子。 那个少女却没有发觉他的存在,吟罢又举起脚步。 青衣人一见大急,脱口高呼道:“姑娘——” 少女一惊抬头,瞧了青衣人一眼,诧异的道:“你是谁?” 青衣人说道:“在下尹青竹,不是坏人。” 少女这时才留意到青衣人手中的长笛,道:“方才是你在吹笛?” 尹青竹道:“正是。” 少女眼中露出佩服之色,道:“你吹得太好了。” 尹青竹道:“未及姑娘歌喉美妙。” 少女羞笑道:“我只是信口乱唱。” 她笑得非常迷人,尹青竹心头一荡,道:“尚未请教姑娘的姓名。” 少女道:“我姓聂,聂小红。” 尹青竹道:“原来是聂姑娘。” 聂小红倏的问道:“你怎么走来这里吹笛?” 尹青竹道:“因为附近一带以这里景色最美丽。” 聂小红道:“听你这样说,你莫非就住在附近?” 尹青竹拍手一指,道:“就住在前面不远。” 前面不远隐约有一幢庄院。 聂小红娇笑道:“我们可以说是邻居呢。” 尹青竹“哦”的一声,道:“姑娘又住在什么地方?” 聂小红道:“柳林东面尽头的那幢庄院。” 尹青竹道:“那边以我所知只有一幢庄院,主人姓倪。” “单名宇,是我的舅父。” “姑娘这是探亲来的了?” “是养病,已经三个月。” 尹青竹思索着道:“我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姑娘。” 聂小红轻笑道:“人家有病,怎会到处乱跑?” “不错不错。” “何况,就是偶然出来,你也未必能够遇上我的。”聂小红低声道:“无缘对面不相逢啊。” 尹青竹道:“我们今日却终于在此相逢,如此看来,还是有缘的。” 聂小红垂下了头,无限娇羞也似,但面色仍然那么苍白。 尹青竹也发现了,道:“姑娘的病还未痊愈么?” “谁知呢?”小红叹息道:“不过比以前,已好很多了,否则我也没有气力走到这儿来。” 尹青竹道:“多散些步,对健康是很有益的。” 小红道:“幸好,这附近一向太平,要不遇上了坏人,就非独无益,反而有害了。” 尹青竹道:“有我在这里,即使遇上了坏人,姑娘也不用害怕。” 小红怀疑道:“你能够保护我?” 尹青竹道:“姑娘莫非当我只是一个文弱书生?” 小红道:“你难道不是?” 尹青竹道:“当然不是。” 小红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尹青竹两遍,道,“那么坏人来了,你用什么抵挡?” 尹青竹一翻手中笛,道:“用这支笛子。” 小红噗嗤笑道:“这支笛子只怕一刀就变成两截了。” 尹青竹笑问道:“姑娘以为这支笛子是用什么造的?” “难道不是竹子?” 尹青竹微笑道:“看来像竹子,其实是用铁打的。” 他随即以指一弹,笛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小红显得非常奇怪。 尹青竹接道:“这支笛子之内,而且还藏看一截兵器!” 话口未完,笛子一端“铮”的突然弹出一支足有半尺长的利刃。 小红惊讶的说道:“你原来是武林中人。” 尹青竹道:“姑娘现在大概可以放心留在这里的了。” 小红忽然道:“你教我武功,可以不可以?” 尹青竹一愣道:“什么?” 小红道:“人说练武可以强身,我练好武功之后,说不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子多病。” 尹青竹立即点头,道:“练武的人的确是很少病痛。” 小红道:“你还没有答复我。” 尹青竹连忙道:“当然可以。” 小红道:“那么以后我每天这个时候,就来这里等你好不好?” 尹青竹正中下怀,连声说道:“好!好!” 小红又问道:“以你看,女孩子应该学些什么?” 尹青竹道:“还是剑术比较合适。” 小红道:“你也懂剑术?” 尹青竹傲然道:“十八般武艺我样样精通。” 小红怪羡慕的说道:“原来你这样有本领。” 尹青竹笑得合不拢嘴。 小红接看又说道:“可是,我到那里去找剑?” 尹青竹道:“这个简单,明天我给你准备一支。” 小红道:“不过得存放在你那里。” 尹青竹道:“为什么不拿回家去?” 小红解释道:“舅父最反对就是女孩子舞刀弄棒。给他瞧见,准得挨骂。” 尹青竹道:“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了。” 小红道:“尹哥哥,你真好。” 尹青竹一听这个称呼,简直就像灌了三斤老酒,心神俱醉。 小红接问道:“是了,今天你教我什么剑法?” 尹青竹想想道:“青萍剑法如何?” 一面说,一面以笛作剑比划了几下青萍剑法的招式。 小红眨看眼睛,道:“这就是青萍剑法?” 尹青竹剑势不停,一面点头道:“这套剑法最适合女孩子练。” 小红道:“太快了,我看不清楚。” 尹青竹一听连忙收住势子。 小红顺口问道:“现在这一招,叫做什么?” 尹青竹道:“仙人指路。” 小红道:“就先教我这一招好不?” 尹青竹不禁感到啼笑皆非,幸好他真正的目的并非在收小红做徒弟,所以随意道:“你喜欢就先学这一招好了。” 他跟看将这一招“仙人指路”从头施展一遍。 小红眼睛直眨,摇摇头道:“还是太快。” 尹青竹再次施展,说道:“这一次如何?” 这一次他实在施展得非常缓慢,小红终于点头道:“是不是这样?” 说看她伸出小手。 尹青竹下意识将那支笛子递过去。 小红接笛在手,轻呼道:“好重。” 尹青竹笑道;“今天我倒不如替你削一支木剑。” 小红倔强的道:“不用,这支笛我使得动的。” 她缓缓施展开那一招“仙人指路”。 尹青竹实在有些不忍卒看,却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小红使完了那一招“仙人指路”,马上问道:“我使得怎样?” 尹青竹抚掌道:“很好。” 小红高兴的道:“真的?” 尹青竹陪笑道:“以初学者来说,的确已经很好的了。” 这倒是真心话。 小红道:“那么,一定有很多不妥之处。” 尹青竹道:“你的左手是抬得比较高了些,右手却太低了。” 小红道:“我再使一遍。” 笛子一展,又是一招“仙人指路”。 这一次左手微沉,右手亦抬高少许,动作虽然一样慢,最低限度已经像一招“仙人指路”。 尹青竹不禁暗暗点头,心忖道:“这个女孩子的天资可不差。” 小红适时道:“这次又如何?” 尹青竹笑道:“太好了,姿势尤其是美妙之极。” 小红道:“没骗我?” 尹青竹点头道:“这一招由你使来,才像是‘仙人指路’。” 小红一愣道:“哦?” 尹青竹道:“姑娘天仙化人。” 小红失笑道:“你以前见过天仙的了?” 尹青竹道:“没有。” 小红道:“那么你怎知道天仙就是我这个样子?” 尹青竹道:“我只知道姑娘这种美丽已不像是人间所有。” 小红道:“你就是懂得说话。” 尹青竹道:“也都是老实话。” 小红娇笑道:“跟你学武功,倒是挺开心的。” 尹青竹更加开心。 小红接道:“我再练一遍你看看。” 尹青竹道:“就像前一遍那样,如果能够,最好快些。” 小红咬咬嘴唇道:“我尽力试试。”手中笛“仙人指路”,指向尹青竹。 这一次非独姿势美妙之极,而且使得比尹青竹似乎还要地道。 笛一出,迅速如电闪! 尹青竹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就听到胸膛之上响起“夺”的一声。 然后他感到了一阵锥心的痛苦。 笛端那支利刃已刺入他的胸膛要害之内。 第九十三章 利刃一刺入尹青竹的胸膛,小红就松手,身形同时暴退,一退竟然远达三丈! 尹青竹双眼瞪看小红,脱口惊呼道:“你……” 一个“你”字方出口,小红已蝴蝶一样,舞上了旁边的一株柳树之上。 尹青竹又是一惊,道:“好轻功!” 小红笑问道:“这次的‘仙人指路’够快了吧?” 尹青竹叹了一口气,道:“够了。” 他的右手已握在笛子之上,却没有将那支利刃拔出来。 因为他知道,一拔出,他的人就会立即死亡。 而现在他实在死难瞑目。 他叹息着接道:“非独够快,而且……快得要命。” 小红笑道:“你心里,现在一定很奇怪。” “奇怪之极!”尹青竹苦笑道:“你到底是……是谁?” “小红。” “真的姓聂?” “真的。” “倪宇也真的是你的舅父?” “这却是假的了。” “我与你有何仇怨?” “毫无仇怨。” “那么你……你杀我……” “只因为我是一个职业杀手,有人出钱要买你的命。” “是谁?” “不知道。”小红似乎有些抱歉的道:“我只是负责杀人。” “接头的另有其人?” “正是。” 尹青竹再叹息道:“我活得不算胡涂,死怎么死得这样胡涂?” 小红娇笑道:“一个人,岂非难得胡涂?” 尹青竹道:“你武功虽然也不错,但不是这样,要杀我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我知道。” “你怎会想出这个办法?” “有人告诉我你的弱点。” “我的弱点?” “就是好色。”小红抬手轻理云鬓道:“尤其特别喜欢那种蛮有诗意的女孩子。” 尹青竹苦笑道:“那个人一定是我的好朋友。” 小红道:“听说,你平日表现得很君子。” “所以只有好朋友,才知我这个弱点。”尹青竹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告诉你?” 小红道:“高松骨。” 尹青竹一愣道:“原来是他。” “他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他是的。”尹青竹颔首道:“我还记得他曾经说过……” 语声忽断,他痛苦的抬起左手,捂住胸膛。 小红好奇的道:“说过什么?” 尹青竹吁出一口气,道:“我迟早死在女人的……的手上。” “他一定还记得曾经对你说过这句话,所以让我来杀你。” “他……” “他其实也是一个职业杀手,和我归属同一组织。” “难怪他近年来忽然变得那么阔绰……”尹青竹忽然笑了起来。“无论如何他对我总算……总算够朋友。” 小红诧异的看着尹青竹。 尹青竹道:“他若是亲自来杀我,就不够朋友了。” 这时候涌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胸膛,可是他仍然谈笑自若。 小红实在有些佩服了。 尹青竹大笑道:“能够死在一个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的手上,虽死亦无憾。” 他突然反手拔出那支笛子! 血同时标出,身子两幌,终于倒下。 小红看看尹青竹倒下,幽然道:“你真的无憾?” 说看手一抹,抹下那张全无血色的脸庞。 这原来只是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后的那张脸庞并不漂亮,而且布满了伤痕,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透看一种说不出的残忍。 尹青竹并没有看见这张脸庞。 小红那张漂亮的人皮面具剥下之际,他已经死亡。 也所以,在他的脸上仍留看那种满足的笑容。 杨柳风轻。 虽然轻,终于还是吹干了尹青竹胸膛的鲜血,却吹不掉尹青竹的笑容。 小红的身影早已随风消逝,尸体旁边这时候却多了两个人。 沈胜衣与阿纤。 看见尹青竹的尸体,他们知道是来迟了,看见尹青竹那种满足的笑容,他们却奇怪之极。 沈胜衣俯身检查了尹青竹的尸体片刻,不觉道:“奇怪?” 阿纤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奇怪?” 沈胜衣道:“他胸膛上那个伤口显然是他自己手中那支笛子剌出来的。” 阿纤道:“自杀?” 沈胜衣道:“如果不是,就是他甘心情愿将笛子交给对方,让对方刺入胸膛,再自己伸手拔出来,这与自杀其实也没有分别。” 阿纤道:“会不会是对方夺去他那支笛子?” 沈胜衣道:“这附近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阿纤点头道:“嗯。” 沈胜衣接道:“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曾经与人交手,而且他还有一脸笑容。” 阿纤道:“因此,我才不以为他是自杀。” 沈胜衣道:“自杀的确并不是一件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阿纤道:“他若是被杀,从那份名单上面的名字排列来看,杀他的只怕就是那个小红。” 沈胜衣点头道:“只怕就是。” 阿纤道:“那个小红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何以见得?” “小红应该就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美丽的女人不是往往能够令一些男人神魂颠倒?” 沈胜衣淡然一笑。 阿纤道:“杀人的如果真是小红,她以及名单上下排其余六人,就是杀人者的了。” 沈胜衣摇头:“我们暂时仍然不能够肯定。” 阿纤道:“沈大哥是说,杀人者可能是尹青竹,暗算失手,反招杀身之祸?” 沈胜衣道:“并不是每一个杀人者都能够成功的。” 阿纤颔首道:“这也是。” 沈胜衣从尹青竹的尸体边站起:“不管怎样也好,我们是来迟了。” 阿纤道:“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沈胜衣道:“只希望赵兄能比我们运气好些。我们还是先赶去计划会合的地方为好。” 阿纤道:“好!” 一样是柳林,这座柳林却一片热闹。 是乐仲带来这片热闹。 乐仲今年不过二十六。二十六岁已经成名,追魂刀据说未遇敌手。 他是一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加上他性格豪爽,仗义疏财,两河少年都喜欢与他结交。 所以无论他走到那里,左右总有一大群朋友,何况他今天离开金陵。 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来给他送行,大半送出城外,还有小半一路送至五里外的这座柳林。 柳林中有一间小小的酒家,他们十四个人将这间酒家坐满了。 这间小小的酒家本来是何老头夫妇所有,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光顾的了,现在他们却不见何老头夫妇,只见一个年已花信的女人。 那个女人虽无十分姿色,但仍有动人之处,一条柳腰简直比柳条还要柔软,三步一扭,风情万种。 可是她做起事来倒也不慢,招呼了乐仲他们坐下,很快就给他们送来了酒,还有下酒的小菜。 十四个都是年轻人,身边没有长者拘束,不热闹才奇怪。 赵平安走进小酒家的时候,他们正在一起尽情欢笑,准备开怀畅饮。 乐仲本来已经把酒杯举到唇边,看到赵平安走进店中,微一沉吟,放下手中的酒杯,向赵平安招呼道:“这位兄台也是来喝酒的?如不嫌弃,还请过来一同小酌几杯。” 其余的几个年轻人也都放下了酒杯,一同用热切的眼神看向赵平安。 他们都是很喜欢交朋友的人,更何况现在他们领头的乐仲已经向赵平安发出了邀请。 赵平安没有回答乐仲,反而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你们有没有人喝了酒?” 乐仲一怔,道:“还没有。” 赵平安一笑,道:“看来我来的不算太迟。” 乐仲会错了意,大笑道:“当然不迟,这坛好酒刚刚开封,正好与兄共饮。” 赵平安叹了口气,漫声吟道:“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诗是留别故旧的诗,但从赵平安的口中说出来,却带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杀伐之意。 那个送酒的女人本来一直站在柜台内,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容,但听到了赵平安的话之后,笑容忽然消失了,脸上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她的眼神也变得一片漠然,彷佛隐藏看一种冰雪般森寒的冷酷。 冷酷而恶毒! 第九十四章 乐仲背对着柜台,并没有看到女人神色的变化,听到赵平安吟的诗之后爽朗的大笑道:“扑鼻的是柳花的芬芳,送行的是金陵子弟,可惜压酒的不是吴姬,不然我自己真的要以为自己就是李白了。” 赵平安淡笑道:“乐兄当然不是李白,但是压酒的却未必不是吴姬。” 乐仲一怔,道:“兄台此话怎讲?” 赵平安道:“很巧,这位姑娘就是姓吴,单名姬!” 乐仲奇道:“兄台认识这位姑娘?” 赵平安没有回答乐仲的问题,而是冲着柜台后一拱手,冷声道:“吴姑娘请了。” 乐仲霍地回头,与柜台里的女人四目一接,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脸色不禁大变。 吴姬没有理会乐仲,而是死死盯着赵平安,阴冷的开口道:“你认识我?” 赵平安道:“今日是初次见面。” 吴姬道:“但你却能一口叫破我的身份!” 赵平安道:“毒仙大名,赵某如雷贯耳。” 一边的乐仲失声叫道:“你就是毒仙?” 吴姬道:“如假包换。” 乐仲迅即的站起,向后退了几步,其余的少年们也都面色惨变,纷纷离席抢到乐仲身畔,并肩而立。 吴姬笑望他们一眼,道:“大家对于我‘毒仙’这个绰号似乎都并不陌生。” 乐仲厉声道:“你已对我们下了毒?” 吴姬道:“很可惜,毒是下了,但你们没有喝下去。” 乐仲忍不住看了已经拍开泥封的酒坛一眼,额头不由得有冷汗涔出。 如果不是赵平安及时出现,相信他们一行人现在已经无一幸免。 吴姬居然叹了口气,道:“现在想必你们也不会再喝了,可惜了我的那一包三步绝命。” 乐仲大惊道:“唐门三步绝命散?” 吴姬道:“绝对精品,童叟无欺。” 乐仲脸色再变,咬牙道:“听说你是一个职业杀手。” 吴姬道:“的确是的。” 乐仲道:“你下毒的目标是谁?” 吴姬道:“就是你。” 乐仲道:“只是杀我?” 吴姬道:“只是杀你!” 乐仲道:“是谁要杀我?” 吴姬道:“这个问题相信只有官三保才能够回答。” 乐仲断喝道:“说!” 吴姬道:“你觉得我有骗你的必要?” 虽然她的计谋已经完全失败,但她却已经迅速从被揭穿身份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问答之间显得从容而平静。 平静到让人觉得可怕。 乐仲同样也感觉到了这种可怕,他的手已不自觉的握住了刀柄,手背有青筋凸起。 吴姬却好似没事人一样的笑道:“你的问题问完了吗?” 乐仲沉声道:“你还想杀我?” 吴姬道:“我一直都是个很敬业的杀手。” 乐仲道:“好,你让其他人离开,乐某人与你公平一搏,虽死无怨。” 吴姬娇笑道:“这种时候还为他人着想,果然是一个为朋友不惜两胁插刀的好汉!” 送行的众人一旁都听得清楚,全都面露激动之色,一个少年高呼道:“乐大哥不要担心我们!毒仙虽然名动江湖,但却也未必胜得过乐大哥的追魂刀。” 乐仲不禁苦笑,吴姬的真实身手他不清楚,但从方才的气势交锋中,他已经知道吴姬的武功绝不会在自己之下。 但是他此刻已经没有退路。 他只有拔刀! 刀长三尺,闪亮!锋利! 吴姬双袖一笼,娇笑道:“好一把宝刀!” 乐仲左手倏的一抬,亦落在刀柄之上,双手捧刀,平胸指向吴姬。闪亮的刀锋猛然嗡嗡的颤抖起来! 他已将自己的功力全部注入了手中的宝刀,决心以毕生心血苦修的结晶行生死一搏。 吴姬原本平静的神色也微微凝重起来,乐仲功力的深厚亦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乐仲并未马上出刀,而是对着送行的一众少年厉声道:“我一出手,你们就马上离开酒店,回城里去!谁要是敢停留在这里一分半刻,就不再是我乐仲的兄弟!” 随后又转向赵平安,沉声道:“这位兄弟,方才你救了我们众人性命,乐某感激不尽。今日乐某与毒仙一战,只要不死,他日定当厚报。” 适才一直没有开口的赵平安忽然截道:“乐兄,这一战能否先让给我。” 乐仲一怔,道:“兄弟,毒仙的刺杀目标是我。” 赵平安道:“不错,但她却是我的目标。” 吴姬冷笑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也是我们的同行。” 赵平安道:“在下是个杀手不错,不过不敢与阁下这等嗜杀成性丧心病狂的人物并列。” 吴姬眼中又闪过一道恶毒的光芒,狞笑道:“既然你也知道我嗜杀成性,那么我在杀乐仲之前先顺手杀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平安漠然道:“毒仙既有此意,何不上来试试?” 乐仲抢上两步,与赵平安并肩而立,沉声道:“这位兄弟,毒仙不止是施毒手段高明,武功亦非泛泛。” 赵平安淡然道:“不错,昔年武林如果尚在,毒仙的暗器、轻功,以及小巧功夫,应该都可以在他的天下名人谱上留名。” 乐仲骇然变色,赵平安的判断也就是等于是在说:毒仙在这三门功艺上的造诣,都足以列入天下前二十名。 吴姬的眼中也掠过一丝异色,她没想到赵平安对她的评价会有如此之高。 能够在做出如此高评价的前提下还向她挑战的,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就是的确有真实本领的高人。 赵平安看起来并不像是个疯子。 所以吴姬只有更加慎重,一个优秀的职业杀手从来都不会低估自己的对手。 乐仲还欲再开口,吴姬已经抢先出手。 她窈窕的身躯蓦然弹起,凌空一连两个翻滚,环身倏的闪出了一蓬惨绿的光芒。 是暗器! 九九八十一支惨绿色的暗器似飞蝗般射出,犹如漫天急雨,将赵平安和乐仲笼罩在光雨之下。 每一支暗器都淬有剧毒,见血封喉无药可救。 这正是吴姬一身暗器中最为凌厉的杀手绝着:“散花天女!” 第九十五章 乐仲身经百战,当然看得出吴姬这一着的厉害。 仓促之间,他只有沉刀护胸,同时身形向侧方贴地急掠而出。 绿莹莹的光芒,紧贴着他的背部擦过,穿透护身真气发出凄厉的锐啸之声。 赵平安却丝毫没有趋避之意,而是迎着漫天的碧芒悍然冲上,夺目的刀光暴射,破空斩向吴姬的咽喉! 他的人好似一个无形质的幽灵,散花天女的恐怖威力,在他身上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吴姬脸色大变。 赵平安竟然能从她暗器的攒射中毫发无伤的冲出,这已经完全颠覆了她的常识。 但是她毕竟是个第一流的杀手,即使心头充满了难以置信,但是她仍然来得及飞退八尺,巧妙的落在一张酒桌的后面。 “刷”一声,桌子剎那在刀光中一分为二,左右飞开,赵平安人刀合一,自当中穿过,追刺吴姬! 吴姬大惊再退,“蓬”的一声,她的背部已撞到酒馆的后墙之上。 刀芒已在眼前! 吴姬银牙一咬,右手再扬,十二支丧门钉破空而飞,同时双足鸳鸯连环,踢向赵平安的胸腹要害。 她已没有退路,这已是拼死一搏的最后反击,试图在绝境中找出生路。 只要给她一点喘息的空间,她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招数可以施展。 但是她忘记了一点,赵平安刚才可以无视她的散花天女,如今又怎会需要闪避她情急之下发出来的丧门钉? 所以丧门钉都钉进了墙面,吴姬的鸳鸯连环腿也只踢到了空气。 而赵平安的刀却已经刺进了她的心口! 血花飞溅,吴姬惨呼。 赵平安的身形落在吴姬的面前,神情平静而冷漠。 吴姬苍白的面庞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好快的刀!” 赵平安道:“你也不差。” 吴姬道:“刀能这么快的杀手,我只知道一个。” 赵平安道:“哪一个?” 吴姬惨笑:“天刀杀手赵平安。” 赵平安道:“你没有猜错。” 吴姬道:“看来我的武功还是不如你。” 赵平安道:“所以你输了。” 吴姬颔首:“从我当上杀手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赵平安道:“你有没有后悔?” 吴姬扭曲的脸庞又展露出一个恶毒的狞笑:“我为什么要后悔?” 哪怕明知她已离死不远,但是看到这个笑容,乐仲仍忍不住有毛骨悚然之感。 赵平安无言,拔刀。 鲜血标出,吴姬的笑声也随之终结。 第二个死者也已出现,下一个又会是谁? 秦淮河畔夫子庙。 赵平安一走进大堂,就看到了沈胜衣和阿纤。 在他们身边,还有三个劲装疾服的中年大汉。 赵平安向沈胜衣和阿纤点头示意,拱手道:“三位可是鄂北三杰?” 当先的大汉拱手还礼:“兄弟胡培,这是老二胡烈,老三胡升。见过赵大侠。” 沈胜衣道:“赵兄此行可有收获?” 赵平安道:“收获不小。” 沈胜衣眼睛一亮:“哦?” 赵平安道:“至少我们现在可以确定,那份名单上排的十个人是被杀者,下排的七个人是杀人者。” 阿纤道:“我们赶到的时候,尹青竹确实已经死了。” 沈胜衣道:“乐仲呢?” 赵平安道:“看来我的运气比你们好一些,及时赶到把他救了下来。” 阿纤道:“所以我们要应付的其实不是十七个杀手,是七个。” 赵平安道:“六个。” 阿纤奇道:“为什么是六个?” 沈胜衣一笑:“这么说,那个叫吴姬的杀手已经被赵兄解决了。” 赵平安道:“知我者沈兄也。” 胡培忍不住问道:“这个吴姬到底是什么人?” 阿纤道:“这个名字确实没什么名气。” 赵平安道:“不过这个人倒是个名人。” 胡烈道:“是谁?” 赵平安道:“毒仙!” 鄂北三杰悚然变色,阿纤也是脸色发白。 沈胜衣道:“想不到毒仙也是这群职业杀手中人,李老前辈一家满门被害,这个毒仙只怕在其中出力不小。” 阿纤美目含泪,盈盈下拜道:“多谢赵大侠。” 赵平安闪在一边,道:“我们的事情还未做完。” 沈胜衣道:“不错,还有六个人在等着我们。” 胡培道:“我们如何才能够找到他们。” 沈胜衣道:“除了小红,其余五人我们相信都可以在他们要刺杀的对象那里遇上,问题只是在我们到得是否及时。” 胡升插口道:“这五个人又是谁?” 沈胜衣道:“高松骨,梅化鹤,柳先秋,叶生,东方无病!” 胡烈道:“然则,我们现在应该去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去他们要刺杀的人那儿!” 胡升追问道:“他们现在是去刺杀什么人?” 沈胜衣取出那张名单,迎风抖开。 鄂北三杰围了过来,目光一齐落在名单之上。 沈胜衣接道:“由这份名单与及他们这两次的行动看来,他们显然并不是联手采取行动,要杀的对象也不是住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们不能够同时阻止他们!” 胡烈道:“我们不是有六个人?” 胡培叹息道:“虽然有六个人,可是以我们兄弟的本领,即使以三对一,只怕也并非他们任何一人的对手。” 胡烈嘿嘿冷笑道:“未必!” 胡培瞪了他一眼、道:“柳先秋,梅化鹤我们不认识,且不说,叶生,高松骨,东方无病武功如何。你难道完全都没有印象?” 胡烈沉默了下去。 阿纤一旁接口道:“就是我,也同样没有把握应付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不过如果我们赶得及通知他们要杀的人,与他们要杀的人联手,却未必应付不来。徐剑卿的扇足以位列江湖一流,白于玉亦正亦邪,武功亦非泛泛。” 胡培点头道:“这也是,诸葛兄弟三枪连环自夸无敌手,江万里蛾眉刺水底称雄,司马昆仲拳剑亦曾经震动江湖,都不是寻常可比。” 沈胜衣喜道:“你们认识他们?” 胡培道:“有数面之缘。” 沈胜衣道:“很好,那么我们也兵分五路,三位分头去通知江万里,诸葛与司马他们,我与阿纤西行赶赴白于玉那里,赵兄则是去抢救徐剑卿。” 他一顿接道:“高松骨五个人分别采取行动,我们目前只有这样做的了。” 胡培道:“嗯。” 沈胜衣沉声道:“我们去到之时,也许他们已经得手离开,也许凑巧与他们碰上,大家都必须小心。” 胡烈道:“我们自会小心的了。” 沈胜衣微喟道:“当然最好就是我们抢在他们前头,这一来,最少也可以有一个准备。” 他接看叮嘱:“万一他们真的仍然未采取行动,你们必须将整件事详细告知被杀者,请小心考虑清楚,如果完全没有战胜对方的把握,就暂时躲开为妙。” 胡培道:“诸葛、司马一向自负,只怕他们明知道不是对方的对手,也绝不肯退缩。” 沈胜衣道:“那么最低限度也请他们将家小撤到安全的地方。” 他沉声接道:“他们一旦知道李家庄发生的事情,应该明白对方手段如何毒辣了。” 胡培道:“这也是。” 沈胜衣道:“他们之所以会被人买凶暗杀,可能确实曾经做过一些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死不足惜,亦未可知,但无论如何,罪不及妻儿,他们的家小总是无辜,我们又焉能坐观。” 胡培道:“这个我们兄弟非常明白,一定会全力以赴。” 沈胜衣道:“事不宜迟,大家立刻上马出发。” 胡培霍地转身,吩咐道:“二弟北上司马家,三弟东赴诸葛府,我向南去寻江万里。” 沈胜衣回首道:“赵兄,阿纤,我们也该动身了。” 赵平安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然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交换一下救援的对象?” 沈胜衣一怔,道:“赵兄之意是?” 赵平安道:“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去找白于玉,而你们去找徐剑卿。” 阿纤插口道:“为什么?” 赵平安道:“因为白于玉住在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阿纤道:“她住在哪里?” 赵平安道:“虫二阁。” 阿纤奇道:“这个名字真怪,有什么由来吗?” 赵平安微笑道:“風月无边,是为虫二。” 第九十六章 虫二阁的确是个很迷人的地方。 倒不是因为它的前身是一座著名的青楼,而是它周围的景色如诗如画。 不少骚人墨客都喜欢在这附近流连,不仅可以有助他们寻找作诗的灵感,还盼望着有机会被虫二阁的女主人请进去,好一亲芳泽。 据说虫二阁的女主人白于玉,不仅美若天仙,而且气度高华,能诗会赋,偏爱唐诗。尤其是对有才气的诗人,更是会另眼相看。 才子佳人的相逢,不正是大多数年轻人渴望的奇遇? 不过,唐代那么多诗人,白于玉最喜欢的又是哪个? “我喜欢李商隐的诗。” 白于玉这句话并不是回答赵平安,是回答柳先秋。 黄昏的时候,她在虫二阁之外,遇上了柳先秋,现在柳先秋已经在她居住的小楼。 柳先秋当然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否则也不会受到她这种招待。 她也的确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否则又怎能引起那么多人的兴趣? 其实她的年纪已经不小的了,但因为保养得好,又懂得装扮,看上去仍然只像二十许人。 她显然真的喜欢李商隐,闺房的四壁挂着的诗画,诗是李商隐的诗,画也是取意李商隐的诗,几乎每幅画之上都题有李商隐的名句。 诗画挂的倒不少,柳先秋一数,竟然有四十八幅之多。 一个居住的地方有些诗画,无疑是比较清雅,但太多,却又变得很俗气了。 柳先秋一面数着那些诗画,一面笑应道:“我看得出来。” 他笑的时候更加英俊,而且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涡。 白于玉回问道:“你呢?” 柳先秋道:“也是李商隐。” “真的?” “你怀疑什么?” “我一直以为,男人比较少喜欢他的诗。” “以我所知,很多男人,都喜欢他的诗。” “是么?”白于玉随即问道:“他的诗之中你是喜欢那一首?” 柳先秋道:“春雨。” 他转望窗外,漫声轻吟道:“帐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畹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珰缄礼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窗外夜色已深沉,春雨正飘飞。 春雨烟雾一样淡薄,窗外院子的几盏长明灯迷离雨中。 白于玉听罢也往窗外望了一眼,道:“这首诗太凄凉了。” 柳先秋回过头来,道:“的确凄凉,每吟到万里云罗一雁飞,我便觉珠箔飘灯独自归是何等寂寞。” 白于玉忽然一笑,道:“今夜你是绝不会寂寞的了。” 柳先秋道:“哦?” 白于玉道:“我又怎忍心让你飘灯独自归?” 柳先秋又是“哦”的一声。 白于玉道:“你真的不明白?” 柳先秋道:“假的。” 白于玉妩媚的一笑,道:“既然如此,怎么你仍然站在那里发呆?” 这句话说得已经非常露骨。 柳先秋听了仍然站在那里。 白于玉佯嗔道:“还等什么?” 柳先秋道:“等你……”欲言又止。 白于玉奇道:“等我什么?” 柳先秋道:“听说你人如其名,肌肤真的其白如玉。” 白于玉截口问道:“那你是否有些怀疑?” 柳先秋道:“多少有些。” 白于玉笑道:“要证明还不简单?”双手一垂,挺起胸脯。 她那件衣衫的领子本来就已经很低,这一挺,雪白的胸脯便大半露了出来。 柳先秋似乎眼都直了。 白于玉看进眼内,道:“你难道连替我脱衣服也不懂?” 柳先秋一笑道:“不是不懂,只是像一个你这样美丽的女人脱起衣服来,自然亦是美妙之极,难得有这种眼福,我又不是呆子,岂肯错过?” 白于玉道:“想不到你人表面上看来老实,骨子里一些也不老实。” 柳先秋站在那里一动也不一动,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只笑不答。 白于玉接道:“这在我虽然是破题儿第一趟,但,谁叫我什么人不喜欢,偏偏喜欢上你这个冤家!” 她笑解罗带,分开衣襟。 白玉一样的肌肤灯光下耀目而诱人。 她的动作果然美妙,而且脱来自然,一些儿也不见害羞。 一个女人若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脱衣服,又怎会这样从容? 柳先秋愣愣的盯着白于玉,倒像是真的变了一个呆子。 白于玉双手徐徐后曲,衣衫便水流一样顺臂向下泻落。 衣衫才开始泻落,呆站在她面前的柳先秋就动了。 动如脱兔,身形一闪,已落在白于玉身前,双手并指如剑,一齐点出。 那剎那之间,白于玉已发觉柳先秋眼瞳中杀机闪动,她到底也是一个高手,立时就知道不妙,想出手阻止,一双手被半脱的衣衫封死,想退避,后面是床缘,想起脚,柳先秋两手的手指已点在她的穴道之上。 她武功虽然高强,但出其不意,柳先秋的出手又是如此迅速,双手没有衣服的影响,或者还可以来得及消解,现在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柳先秋的武功本来就不在她之下。 他认穴尤其准确,双手一落,连点白于玉身上八处要穴,没有一处偏差。 白于玉整个身子都瘫软了,向后一倒,仰倒在床上。 柳先秋并没有点她的哑穴,她却也没有呼叫。 因为她明白呼叫也没有用。 虫二阁之中,事实就只有她一个人懂得武功。 她看看柳先秋,竟还笑了起来,道:“今夜我本来就打算给你的了,何必多此一举?” 柳先秋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真的打算将身子给我?” 白于玉道:“难道你与别人不同,喜欢弄些古怪的玩意,怕我不肯迁就?” 柳先秋眼中杀意更浓,回问道:“你说是不是?” 白于玉道:“似乎不像,那么……” 柳先秋背负看手微笑问道:“你真的不明白?” 白于玉眨看眼睛道:“明白什么?” 柳先秋道:“我封住你的穴道,主要当然是不想你反抗……” 白于玉截口道:“我怎会反抗?” 她露出了一种妩媚已极的表情。 柳先秋冷笑答道:“如果我要杀你,你也不反抗?” 白于玉一愣道:“杀我?” 柳先秋正色道:“这才是我在附近徘徊的真正目的!” 白于玉仍然怀疑的问道:“真的要杀我?” 柳先秋道:“很快你就会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白于玉道:“以前,我好象没有见过你。” 柳先秋道:“相信没有。” 白于玉道:“难道我开罪了你的什么朋友?” 柳先秋道:“没有此事。” “应该没有。”白于玉沉吟道:“我从来就没有开罪过任何人。” 柳先秋笑道:“没有又怎会有人出钱买凶杀你?” 白于玉一惊,道:“你是一个职业杀手?” 柳先秋没有否认。 白于玉接问道:“是谁出钱,要你杀我?” 柳先秋道:“不知道。” “怎会不知道?” “因为接头的不是我。”柳先秋一顿接道,“我只是负责杀人!” 白于玉忽然道:“不要开玩笑了。” 柳先秋一愣。 白于玉笑笑,道:“我看来看去,你都不像个职业杀手。” 柳先秋道:“如果像,又怎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职业刺客?” 白于玉没有作声。 柳先秋接又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于玉惊问道:“你现在就动手?” 柳先秋道:“难道等你运功冲开了被封的穴道才动手?” 白于玉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她嘴上不断说话,事实一直在暗中运功,企图冲开穴道。 柳先秋笑笑,抽回背负的双手。 他双手之中,赫然已多了两支柳叶飞刀! 闪亮的刀锋,灯光下闪出了慑人的寒芒。 白于玉忽然又笑了出来,道:“你真的这样狠心?” 她的表情更妩媚。 柳先秋也在笑,笑中却充满了讥讽之意。 白于玉并不在乎,樱唇微张,丁香半吐,咽喉中发出了一种近乎**的声响。 她不愧天生尤物,四肢虽然不能够移动,单就是这种表情,这种声音,已令人心猿意马。 何况她衣衫还半脱? 这种如此强烈的挑逗,诱惑,只怕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抗拒。 柳先秋偏偏无动于衷,捏着柳叶飞刀的手指贴耆刀身缓缓后缩。 他的飞刀已准备出手。 白于玉看得真切,那刻表情再也妩媚不下去,忍不住脱口问道:“难道我一些也引不起你的兴趣?” 柳先秋点头道:“不错。”语声非常坚定。 白于玉叹了一口气,道:“很多人都说我漂亮。” 柳先秋道:“他们没有骗你。” 白于玉道:“所有被我请到这里来的男人,往往只要我对他们笑一笑,他们便已经不能自已。” 柳先秋道:“你的确有这种魔力。” 白于玉道:“而且我从来都没有像讨好你这样尽心竭力的讨好别人,可是你竟然一些反应也没有?” 第九十七章 柳先秋微笑道:“很可惜让你失望了。” 白于玉道:“既然如此,怎么你还要我脱下衣服?” 柳先秋道:“因为你双手在袖中时,我突然出手,你一定不能抵挡。” 白于玉苦笑道:“只是这个原因?” 柳先秋道:“到这个时候没有理由我还要说谎。” 白于玉道:“好象你这种男人我还是第一次遇上。” 柳先秋笑笑,忽然说道:“老实说,我若是男人,只怕也未必能够抵抗你的诱惑。” 白于玉一愕,问道:“你难道不是男人?” 柳先秋道:“的确不是!”反手摘下头巾,一头乌黑的秀发瀑布般泻下。 这一变,他看来便已有五分像女子。 他接着踢掉鞋袜,露出一双小小的弓鞋,双手从容的脱下外衣。 白于玉樱唇在这瞬间一合一开一吐,两点银光嗤嗤的从她口中喷出,射向柳先秋双目。 那是两颗绿豆般大小的银丸,去势急劲,若是射中了,非独会眼瞎,性命只怕亦难保。 这也是出其不意,可惜柳先秋并不是她先前那样子脱衣服。 柳先秋先脱一半,才再脱其余一半。 所以她顺手一挥,就以手中衣衫将那两颗银丸卷去,悠然道:“金剑银丸不过如是。” 白于玉冷笑道:“你什么时候见识过我的金剑了?” 柳先秋道:“我本来是准备见识一下的,现在当然没有这样的必要了。” 白于玉道:“有种你就解开我的穴道,我们公平一较高下。” 柳先秋娇笑道:“你就当我没有种好了。” 白于玉实在没有办法。 柳先秋笑着将衣衫拋下。 在这件男人衣衫之内,是一套淡青色的女子衣衫,再加上这套衣衫,她就是一个十足的女子了。 白于玉盯看她,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今夜便合该我命绝,也该叫一个男人来杀我!” 柳先秋冷笑道:“好象你这种女人倒是世间少有!”突然挥手。 手中的两支柳叶飞刀闪电般射向白于玉的咽喉! 白于玉喉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惨叫。 惨叫声短促而凄凉! 沈胜衣和阿纤赶到的时候,又只看到了白于玉的尸体,还有咽喉上的两把柳叶飞刀。 以及一堆陌生男子的衣巾鞋袜。 阿纤看了一眼白于玉衣衫不整的尸体,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沈胜衣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俯下身去检视了一番之后,才起身道:“白姑娘是先被人点了穴道,然后才被这两把飞刀射杀的。” 阿纤道:“据说白于玉武功不弱,怎么会连反抗的痕迹都没有就被人点了穴道?” 沈胜衣道:“看情况,应该是对方趁她脱衣之际突然出手,才令她来不及抵挡。” 阿纤忍不住冷笑道:“白于玉这下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沈胜衣道:“这些并不难推测,令我奇怪的是这堆男子的衣服。” 阿纤道:“确实奇怪,难道柳先秋杀了人之后光着身子走出去?” 沈胜衣失笑道:“这想法未免太过荒唐。” 阿纤俏脸一红,道:“那沈大哥以为如何?” 沈胜衣道:“我认为他身上应该还会另有一身衣服,丢下的这身行头,不过是他乔装打扮的一部分而已。” 阿纤道:“看来这个柳先秋不仅武功高明,心狠手辣,还有一手不错的易容功夫。” 沈胜衣道:“不错,可惜我们现在也只能知道这些。” 阿纤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胜衣道:“还是回到我们约定会合的地方去,希望赵兄和鄂北三杰能够比我们运气好一些,能够赶在那些杀人者的前面。” 阿纤道:“我们却是已经尽了力的了。” 沈胜衣微喟道:“大抵生死有命。” 随后他沉声接道:“即使我们每一次都被他们抢在前面,事后我们仍然可以找之算账。” 阿纤点头道:“不错,叶生、高松骨、东方无病,都是颇具声名的人物,想找到他们并不难。找到了他们,也就可以顺带牵出另外的三个人。” 沈胜衣道:“总之这件事绝不会在他们杀掉了尹青竹白于玉等人后就结束!” 他的语声与态度同样坚定。 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梅化鹤独立在高墙下一株杏花树旁,一面的得色,鼻翅不住在嗅动。 他已入中年,因为太过瘦,面上的皱纹,手臂的青筋,都非常明显。 站在斜阳下,他的影子就像是一支竹竿。 他的相貌却并不难看,三绺长须再衬上一袭道袍,令人看起来甚至有一种超尘脱俗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作道士打扮,更很少人知道他除了外表像一个道士之外,便没有任何地方像一个道士。 他喜欢喝酒,更喜欢杀人。 什么人他都杀,只要有钱。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他突然想到要一颗人心下酒的时候,谁遇上谁就倒霉。 那时候,没有钱他也一样杀人。 幸好这种例外并不多,据说他一生之中,只吃过三颗人心。 这种人正是天生的职业杀手。 在他的脚下,倒着一具尸体。杏花的芬芳中充满了血腥的气味,他嗅的也正是这种气味不是花香。 倒下的正是以一把铁骨折扇扬名江湖的徐剑卿。 又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梅化鹤方才又沿着花径徐徐举步。 仅仅杀一个徐剑卿,并不能满足他心中的杀戮**。 他来之前已经调查清楚,在徐剑卿的这所庄园里,一共居住着三十四口人。 三十四个人已经不少。 所以他面露狞笑,双手中的一对飞鹤爪互相敲击,叮叮作响。 他已经准备好好体验杀戮的快感。 在他看来,杀人已经不仅是一件工作,更是一种乐趣,一种享受。 蓦然间,他的脚步忽然停滞。 在花径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白衣如雪,刀光如电。 赵平安的刀已出鞘。 杏花无言,夕阳无语。 这剎那之间,连风也静止。 赵平安目光如剑,一字字道:“梅化鹤?” 梅化鹤道:“是。” 赵平安道:“阁下打算去做什么?” 梅化鹤道:“杀人!” 赵平安道:“徐剑卿已死。” 梅化鹤道:“不错。” 赵平安道:“你要杀的人其实只是他一个,为何还要滥杀无辜?” 梅化鹤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赵平安道:“看来阁下杀人不仅是为了报酬,而且还能从中取乐。” 梅化鹤大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是我的知己。” 赵平安冷笑道:“既然阁下以杀人为乐,那么想必不介意再多杀一人。” “杀自然是要杀的,”梅化鹤捋须微笑,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赵平安淡然道:“你想必很诧异,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和职业。” 梅化鹤道:“不错,我一直都认为一个真正的好杀手应该是默默无闻。” “所以你武功虽高,在江湖之上却没有什么名气。” “这也是我要杀光这里所有人的原因之一,”梅化鹤狞笑道:“因为他们都看见了我出手,认识了我的面目。” 赵平安道:“每次你都杀尽所有看见你出手的人?” 梅化鹤道:“所以我一直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我实在很奇怪,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 第九十八章 赵平安冷然道:“我本来没有兴趣回答一个将死之人的疑问,不过看在你有件事还算做的磊落的份上,可以满足你的这点好奇心。” 梅化鹤冷笑道:“那倒是本人的荣幸了,阁下觉得本人何事做得磊落?” 赵平安道:“我说的就是你今天光明正大的上门挑战徐剑卿这件事。” 梅化鹤一怔,道:“你早已来了?” 赵平安颔首道:“你和徐剑卿交手三百八十二招,我都看在眼里。” 梅化鹤道:“那你为何没有出手救他?” 赵平安道:“很简单,徐剑卿也是个江湖人,你们各凭武功一决高下,我没有兴趣插手你和他之间的事情。” 梅化鹤道:“但你现在又现身拦阻我。” 赵平安道:“这庄园里的其余人并不会武功,也不是江湖中人,更和你没有恩怨。” 梅化鹤大笑:“想不到阁下竟然是位大侠,失敬了。” 赵平安道:“我并不是什么大侠,倒是和你算得上是同行。” 梅化鹤奇道:“你也是杀手?” 赵平安道:“不错!” 梅化鹤道:“难道是我的仇家出钱请你来杀我?” 赵平安道:“勉强也可以这么说。” 梅化鹤皱眉沉吟道:“看来我以往杀人还是不够仔细,居然没有斩草除根。” 赵平安冷冷接口道:“等你下了地狱,有大把的时间去为你自己的这一生悔过。” 梅化鹤道:“那么现在又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了,是谁请你来杀我的?他是如何得知我的名字和身份的?” 赵平安道:“请我杀你的人是李东阳,你的资料是从官三保的遗物之中发现的。” 梅化鹤一惊:“官三保死了。” 赵平安道:“伏尸李家庄!” 梅化鹤凛然道:“是谁有这个本领?是你?” 赵平安道:“很可惜不是,虽然我确实很想亲手宰了他。” 梅化鹤道:“那么是李东阳自己?” 赵平安道:“能够亲手手刃仇人之一,想必李老前辈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安慰。” 梅化鹤怪笑道:“听你这么说,李东阳现在也随他一家一起去了。” 赵平安道:“但是在他临终前,他把那份官三保身上的名单交给了我。” 梅化鹤又大笑:“这对你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赵平安淡然不语,徐徐举刀。 这一瞬间,整个后院的时间仿佛一下子停顿了下来。 天地万物,在这一霎那全都黯然失色,所有的光彩都汇集到了赵平安手中的三尺刀锋。 这一刀出手,必将风云变色,无人能挡。 梅化鹤脸上瞬间变得全无血色,连退三步,骇然叫道:“你是谁?” 赵平安没有回答,而是漠然的踏前一步。 整个空间的气流,仿似随着这一步的踏出而变得狂暴起来,围着场中的两人飞速的打转,地上的落花也被这股狂风搅成了无数碎片,随风而起,更增添了肃杀的气氛。 梅化鹤又退了两步,脸孔扭曲的叫道:“一刀在手,天地俯首!你是‘天刀邪皇’赵平安!” 赵平安道:“想不到你也认识我。”语声中刀芒更加耀目,斜阳一时也为之失色。 梅化鹤钢牙一咬,不再后退,双臂连扬,左右飞鹤爪交击,铮一声分开,突然脱手飞袭赵平安。 左七右八,一瞬间已经攻出连环十五爪! 这双飞鹤爪与一般的铁爪完全不同,每一支弯爪上都有一支尖刺突出来。尖刺长半尺,弯爪四寸,铁柄三尺,柄端更相连着一条丈多长的铁链,近可守,远可攻,堪称江湖少见的一种奇门兵器。 赵平安冷笑,刀芒瞬间一化千锋,梅化鹤挥出的十五爪每一爪都被一朵巧巧的刀花托住,赵平安的刀锋却好似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中宫直入,势如破竹直取梅化鹤的心口。 梅化鹤奋力后纵,退出刀锋威慑范围,同时双爪连连飞击,又一气攻出左二十九右三十二合计六十一爪。 又是六十一朵刀花冉冉升起,将梅化鹤追魂夺命的铁爪完全弹开,赵平安的刀锋已离梅化鹤心口不足尺许! 梅化鹤退势已尽,难以再作趋避,双臂奋力一收,将飞鹤爪收回,接着双爪一合,急钳赵平安的刀,同时双爪柄上的两条铁链同时荡起,左右撞向赵平安的胸膛。 这一招无疑相当的突兀,也是梅化鹤惯用的死中求活的绝技。 柄上的两条铁链虽然并不锋利,此刻却注满真力,若是撞上去,绝不好受。 这之前至少已经有三个高手在他这两条铁链出其不意的袭击之下重伤,被他反败为胜。 而赵平安要想避过这两条铁链的袭击,似乎只有弃刀后退一条路可走。 一旦赵平安弃刀,梅化鹤就有信心逆转战局,扑杀赵平安。 梅化鹤的计算一向很精确,但是他却算错了一点。 赵平安的刀锋周围带有急剧的震荡,梅化鹤的双爪刚刚与刀锋一接触,便被震得左右分开,气血逆流真气散乱。 原本注满内力,犹如毒蛇般欲择人而噬的两条铁链也随着软软垂下了头,无法再前进一寸半分。 赵平安的刀也就在这时无情的刺入了梅化鹤的心口。 刀穿心,血奔流,梅化鹤惨叫。 赵平安拔刀,翻身掠过院墙,飘然远去。 直到过了好久,庄园里其余的幸存者才战战兢兢的探出头来,去设法处理徐剑卿和梅化鹤的尸身。 也是夕阳西斜时候。 胡烈一骑来到一幢庄院之前。 庄院大门紧闭。 胡烈一抬头,就看见“司马无敌”那块横匾,他知道已来到了目的地。 三里之内,只有这幢庄院。 “司马无敌”? 除了司马正直兄弟,有哪一个姓司马的有这么大口气。 胡烈冷笑一声,纵身下马,一步才踏上石级,庄院大门就在内打开了,一个中年人一步跨了出来。 中年人身材颀长,鼻高唇薄,一对丹凤眼,双眉斜飞入鬓,衣饰高贵而脱俗,一副高不可攀的表情。 一见胡烈,他两边鼻翅忽一皱,反手将门掩上。 胡烈几步走上石级,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那个中年人几遍。 中年人无动于衷。 胡烈的目光忽然一转,停留在中年人的左腰上。 那里挂看一支长剑。 三尺长剑,装饰得很华丽。 中年人仍然没有反应。 胡烈目光一抬,道:“司马兄弟号称拳剑无敌,不用说你就是司马直了。” 中年人冷笑不语。 胡烈道:“我叫做胡烈。” 中年人道:“鄂北三杰之一?” 胡烈道:“是老二。” “告诉我干什么?” “你对人说话怎么这样不客气?” 中年人冷哼一声。 胡烈道:“你们兄弟就算真的是拳剑无敌,也未必就是叶生的对手。” 中年人一愣,问道:“你这句话怎样说?” 胡烈道:“你应该问我来意。” 中年人道:“正要请问。” 胡烈道:“我这一次到来,马都跑折了一匹,乃是来救你们兄弟的性命。” 中年人道:“哦?” 胡烈道:“你不相信?” 中年人道:“你尚未说出来,焉知我不相信?” 胡烈道:“请我进内喝杯茶,坐下再说也不成?” 中年人淡淡的道:“你不是来喝茶的。” 胡烈怒道:“当然不是。” 中年人又道:“这里不方便说话?” 胡烈大声应道:“方便得很。” 中年人道:“请说!” 胡烈冷笑道:“你们兄弟的架子倒不小。” “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胡烈道:“当然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胡烈大声道:“叶生准备来杀你们!叶生是官三保属下的杀手!” 中年人神情居然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哦?” 胡烈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然大声道:“官三保与他的七个杀手,杀了东阳兄一家,他本人却遇上了东阳兄,被东阳兄拚命击毙,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份名单,知道他那七个杀手正在去刺杀十个人,你们兄弟两人就是目标其中之一,负责刺杀你们兄弟的也就是所谓的名剑客叶生!” 中年人面露微笑,道:“真的?” 胡烈道:“沈胜衣沈大侠已经证实。” 中年人神色微变:“沈胜衣?” 胡烈冷笑:“莫非连沈大侠也不在你们兄弟眼内?” 中年人又面露笑容,道:“岂敢。” 随即他又追问道:“沈胜衣与李东阳有何关系?” 胡烈道:“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东阳兄临死之前,请得他到来主持公道。” “如何主持公道?” “追猎官三保手下那七个杀手!” “这个人我知道一向都好管闲事。” “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侠客。”胡烈冷笑道:“他这次若是不管,我根本就不会赶来通知你们兄弟去防范叶生!” “那么你们三兄弟,又是李东阳的什么人?” “好朋友,所以,也得替他讨一个公道!” 中年人又露出一个讥嘲的笑容:“凭你们那几下子如何讨得了?” 胡烈道:“尽力而为,但求无愧于心。” 中年人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他旋即回身,道:“请进内说话。” 胡烈道:“现在请我进去了?” 中年人一笑,偏身道:“请!”一手将左面大门推开。 胡烈道:“恭敬不如从命。”大步跨进去。 中年人紧跟在他后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九十九章 入门才三步,胡烈就嗅到了血腥味。 他鼻翼抖动,一嗅再嗅,道:“我好象嗅到了血腥味。” 中年人脚步一收,道:“你说的不错,就是血腥味。” “哪里传来的?” 中年人抬手一指。 胡烈循指望去,就看见一个白衣人浴血站在那边一座假山之下。 白衣人面向假山站在那里,双拳深陷在假山之内,背后一个血洞,血水犹在不停涌出,一袭白衣几乎已变成了红衣。 胡烈脱口问道:“他是谁?” 中年人反问道:“司马兄弟之中,哪一个能够将双拳打进石头之内?” 胡烈道:“司马正。” 中年人道:“不错!” 胡烈大惊道:“叶生莫非已来了?” 中年人道:“已来了半个时辰。” 胡烈脸色惨变,沉声道:“人在哪里?” 中年人一笑:“你看左边门后。” 胡烈霍地回头。 左边那扇门的后面赫然又站着一个白衣人。 他其实并非站在那里,而是被一支利剑穿过胸膛,钉在门板上。 血从他的胸膛,从他的手掌流下。 他那双手掌竟然握在剑锋之上。 胡烈更惊,道:“这个又是……” 中年人道:“他就是司马直!” 胡烈如同见鬼一样瞪大眼睛,瞪看那个中年人,吃吃地道:“你是……” 中年人道:“我是——”忽然一笑,道:“给一个灯谜你猜猜如何?” 胡烈一怔。 中年人接道:“桃花开后——卷帘格,聊目一。” 胡烈怪叫道:“叶生!” 中年人道:“一猜就中,有奖!” 胡烈连退两步,道:“什么卷帘格,什么聊目一,谁懂那一套,我只知道你就是叶生!” 叶生笑道:“你凭什么肯定?” 胡烈道:“除了你,有谁会杀死他们,有谁有这种本领?” “过奖!”叶生淡然一笑,道:“司马兄弟拳剑无敌,虽然过甚其词,但也不是寻常可比,足足五百招我才有机会杀司马正,再加三百招我才能挑飞司马直手中剑,一招将他那支剑击回,反插入他的胸膛,将他钉在门上。” 胡烈不语,呛啷拔出腰间长刀! 叶生完全不为所动,接道:“是了,我应该给你猜谜的奖品。” 胡烈一愕,道:“胡说什么?” 叶生道:“我向来言出必行!” 胡烈信口道:“是什么奖品?” 叶生道:“送你一剑!” “送”字出口,剑同时出鞘,“剑”字未落,剑已朝向胡烈咽喉。 胡烈长刀急展,一劈三十六刀。 三十六刀都劈在刺来的叶生那支长剑之上。 叶生长剑犹如风中柳枝,被劈得左弹右飞,可是一弹又飞回,一飞又弹回,仍是刺向胡烈的咽喉。 胡烈三十六刀劈过,三十七刀还未劈出,叶生那支长剑就刺入他咽喉之内。 一剑夺命! 叶生目送胡烈倒下,然后第二次走出司马兄弟的庄院。 这一次他仍然反手将门掩上,然后他从容走下石阶,走向左面一个杂木林子。 没有人追出。 庄院之内也根本一个活人也没有,因为在胡烈到达之前,所有人已全倒在他剑下。 杂木林子中一株不知名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旁边等看一个车把式。 看见叶生走来,那个车把式连忙迎前道:“公子的事情已办妥了?” 叶生道:“嗯。” 车把式又道:“方才我好象隐约听到庄院那边有刀剑声响?” 叶生道:“你没有听错。” 车把式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庄院内杀人!” “在司马兄弟的庄院之内?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 车把式一怔,说道:“公子不要说笑了。” 叶生道:“你没有看见,我手上的剑?” 他的剑仍在他手中,犹在滴血。 车把式一直没有在意,现在才注意到,大惊道:“真……真……” 叶生截道:“千真万确!四十七人,无一活命!” “什……什么?四十七……七个人?”车把式脸都青了,突然转身奔出。 叶生一声冷笑,手中剑一动。 那个车把式的颈后剎那出现了一个洞,鲜血怒射。 他仍然奔出三步,才叭哒倒下。 叶生又一声冷笑,道:“四十八!”一振剑!嗡一声,血珠从剑锋弹飞。 他随即收剑入鞘,右手抄起马车后面的帘子,左手从厢内取出一个竹笼。 竹笼内有六只信鸽! 诸葛府的剧情同样与原作无异。 尽管有胡升提前报讯,但是三枪联手号称无敌的诸葛兄弟也依然倒在了东方无病的铁拳之下。 赶赴江万里那里的胡培,命运又会如何? 又是黄昏时。 秦淮河畔夫子庙。 沈胜衣静坐在石级之上,看着阿纤在庭院之中走来走去。神情宁定,一言不发。 阿纤终于停下脚步,咬着嘴唇道:“怎么还没有人回来?” 沈胜衣一笑道:“虫二阁离这里最近,我们又是快马来回,丝毫没有耽搁,自然会比其他人早到。” 阿纤脸一红,道:“我只是担心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沈胜衣道:“赵兄武功盖世,机变百出,应当不用担心。倒是鄂北三杰确是令人担忧。” 阿纤道:“我们难道要一直这么等下去?” 沈胜衣道:“徐剑卿的庄园离这里最远,也不过比我们多走一百五十里,三个时辰的路程。我们就在这里多等一宵,如果没有消息,明日再出发寻找他们也不迟。” 说着他眼光忽然一亮,沉声道:“有人来了。” 阿纤一跃而起,叫道:“是谁?” 沈胜衣一掠而出,随后扶着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慨然叹道:“是胡培兄。” 阿纤骇然变色,道:“胡大侠,你怎么会成这样?” 胡培的情况的确很不好,神色灰败面无血色,一条左臂更是齐肘而没。 听到阿纤问话,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无甚大碍,有劳阿纤姑娘挂念了。” 沈胜衣道:“胡兄此伤是何人所为?” 胡培苦笑道:“除了高松骨,还能是谁?” 阿纤道:“你遇见他了?” 胡培颔首:“在江万里的黑鲤庄上。” 沈胜衣扶胡培坐定,道:“胡兄奔波劳累,不妨先休息片刻,待气息宁定再将遭遇详述一番。” 胡培哈哈一笑,道:“沈大侠不必如此,胡某身子还没有那么娇弱,而且有些事情,必须得尽快告知二位才行。” 沈胜衣道:“胡兄请讲。” 胡培道:“我赶到黑鲤庄时,高松骨还未到。” 阿纤道:“那江万里难道不相信你说的话?” 胡培道:“没有,他信了,但是他这人自信过头,坚称他的黑鲤庄机关遍布,他身边的四大护法武功亦非泛泛,哪怕高松骨来了,也决然讨不了好去。” 沈胜衣道:“想必他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了代价。” 胡培道:“沈大侠神目如炬,我和江万里会面之地是在黑鲤庄中心的一所水轩之上,就在我和江万里谈话之际,那高松骨突然从湖中跃出,一杖就将江万里刺杀。” 沈胜衣道:“胡兄的这条手臂……” 胡培大笑道:“虽然我兄弟武功低微,但是自问也有几分胆气。这高松骨是李大哥的仇人,胡某虽然心知不是他的对手,但仇人当面,自然要拔刀相向。” 阿纤道:“胡大侠兄弟高义,阿纤铭记在心。” 胡培续道:“高松骨大名鼎鼎,果然武功高强,胡某与他交手不过数招,就被他制住穴道,还断送了这条手臂。” 沈胜衣叹道:“高松骨可是给胡兄留了话?” 胡培奇道:“不错,沈大侠如何得知?” 沈胜衣道:“以那些杀手的脾性,如果不是要胡兄托话,只怕胡兄也难逃毒手。” 胡培脸色一白,苦笑道:“不错,高松骨说留我性命,要我给沈大侠传口讯,告诉沈大侠:七日之后正午,他们在百岁宫前恭候!” 沈胜衣皱眉道:“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追猎他们?” 胡培道:“据高松骨说,是飞鸽传来的消息。” 沈胜衣面色忽然一忧,道:“你的两个兄弟只怕必有一人落在他们手中。” 胡培一听,身子不由颤抖起来。 阿纤道:“沈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胜衣道:“当然是七日之后,到百岁宫找他们。” 阿纤道:“这种人也讲信用?” 赵平安的声音遥遥传来:“讲信用未必,但是七日后他们应当会在那里。” 第一百章 阿纤看着赵平安缓缓走近,忍不住道:“他们难道有十足把握胜过沈大哥?” 沈胜衣道:“单打独斗,他们或许无一是我对手,但联手对付我,却有十分胜算!” 胡培惊道:“沈大侠是说,你如果同时对付他们的话,一分胜算也没有?” 沈胜衣并不否认,道:“他们还有六个人,以一敌六,我的确是一分胜算也没有。” 赵平安道:“不是六个,是五个!” 沈胜衣一愕,随即笑道:“还是赵兄神通广大,想必在徐剑卿那里又有斩获。” 阿纤喜道:“既然他们只剩五个人,我们也有四个,何必怕他们?” 胡培苦笑道:“阿纤姑娘,不是胡某妄自菲薄,你我两人就算加在一起,只怕也难以敌得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阿纤脸一红,正欲争辩,沈胜衣已接口道:“何况他们都是以杀手为职业,交手搏杀经验之丰富,更是非同一般。” 赵平安道:“所以他们才会指名约你前去一战。” 沈胜衣道:“他们也非约我前去不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名姓,除非他们从此隐姓埋名,否则我迟早会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 赵平安微笑道:“被沈兄如此惦记上,足以令人寝食不安。” 沈胜衣不由失笑,随即正容道:“所以他们最好的做法还是要一劳永逸,合五人之力,再加上百岁宫一带最适宜伏击暗算,这一战,他们一开始便已占尽上风,又何惜一战?” 阿纤目光一转,突然笑道:“不过他们似乎也犯了一个大错误。” 沈胜衣道:“什么错误?” 阿纤道:“他们没想到,我们还有赵大侠帮忙。” 赵平安道:“阿纤姑娘似乎对我很有信心。” 阿纤道:“那七个杀手能结成一伙,彼此之间武功即使有差距,也不会太大。” 赵平安道:“狮子和绵羊,的确很难成为朋友。” 阿纤道:“赵大侠却能奔波数百里,斩杀其中两人而毫发无伤,想必再对付其余几人,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赵平安笑道:“姑娘过奖,赵某受宠若惊。” 阿纤眼波一转,道:“沈大哥,七日之约,少不了我的一份。” 沈胜衣苦笑,还未开口,胡培已抢着道:“自然也不能落下我。” 沈胜衣道:“胡兄,你受伤不轻,还是在城中养息为上。” 胡培道:“我知道沈大侠是一片好心,但我却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深吸入一口气,他沉痛的续道:“除了东阳兄的大仇,我还需要从他们那里知道,我的两个兄弟遭遇了什么。” 沈胜衣无言,微一凝思,吐气开声道:“好,那我们就一同赴约!”随即横扫众人一眼,正色道:“但无论如何,希望大家都尽量小心!要知这五个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无一不狡猾恶毒,稍为不慎,便会丧命。” 赵平安道:“这个自然。” 阿纤咬牙道:“沈大哥放心,即使死,我也要死得有价值。” 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 皖人可谓得天独厚,省内有一座黄山已经够骄人的,还有一座玲珑天际,宛如九瓣莲花的九华山。 九华山的名称是诗人李白改易的,也是由于李白的一篇游记显名于世。 山上东崖顶有一座古寺,就叫做东崖寺,相传为阳明先生静坐悟道之处。 东崖寺规模宏壮,因限于地势,殿宇高耸而狭隘。 门左有钟楼,寺后接近崖边有地狱殿,远望就像山顶上一座山寨,不似伽蓝。 由东崖岭脊起到小天柱峰,山路崎岖,奇崖怪石,深林密数。 过小天柱峰,就是百岁宫。 百岁宫又名护国寺,在摩空岭上,相传无瑕禅师自王室来此结茅而居,圆寂之时寿达一百零八岁,故名。 寺前有一株古松,峙立路旁,绝似一只凤凰,而且作跃跃欲飞之状。 这株凤凰松非独有头,颈、翅、尾、脚,甚至有一双眼睛,天生如此,不能不令人惊佩造化神奇。 拂晓。 凤凰松下,一人独立,灰衣舞风。 中州神拳,东方无病! 他负手向天,若有所思,又似有所等待。 朝雾凄迷。 一个女孩子飞仙般从小天柱峰那山石间凌空飘来。 东方无病转头侧望,淡然道:“小红?” 那个女孩子正是杀尹青竹的聂小红。 她如飞絮般飘落在东方无病面前,道:“只来了你一个人?” 东方无病摇头。 一个男人的声音适时冷冷应道:“第一个到来的是我——” 人同时从凤凰松后走出。 白衣铁剑。 叶生。 小红目光一转再转,回顾东方无病,道:“你是第二个?” 东方无病又摇头。 “不是你是谁?” “是我。”一条木杖应声从左面一块大石之后伸出来,跟着是一个中年人。 高松骨。 小红笑对东方无病道:“第三个该是你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天而降,道:“也不是。” 小红一听失笑,道:“不成是你?” “正是我!”应声从凤凰松之上掠下了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 柳先秋。 小红娇笑道:“这么早,少见哦。” 柳先秋道:“彼此。” 叶生霍地四顾一眼,道:“很好。” 小红道:“什么很好?” 叶生道:“我们总算都来了。” 小红奇道:“吴姬怎样了?” 叶生道:“我来的时候路过金陵,无意中见到乐仲仍然活得好好的。” 小红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她也会失手。” 柳先秋也叹了口气,道:“她以往出手都太顺利了,难免会大意轻敌。” 叶生冷冷的道:“生死有命。” 小红又问道:“那梅化鹤呢?” 东方无病接口道:“已死在追猎我们那个人的手里。” 小红道:“你怎么知道?” 东方无病道:“接信之后我因为顺路,探了一趟徐剑卿那个庄院,见到那里的人正在火化他的尸体。” 小红道:“也许是徐剑卿下的手。” 东方无病道:“徐剑卿已死在他飞鹤爪下,尸体与他一同被收殓。” 小红转顾叶生道:“这么说你信上所说的是真的了?” 叶生漠然道:“我一向很少说假话。” 小红道:“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应付这件事?” 叶生道:“以我看只有一个办法。” 小红道:“说出来大家研究一下。” 叶生一字一吐:“杀死他!” 小红娇笑道:“好简单的一个办法。” 叶生道:“最简单的办法,往往也就是最实际,最有效的办法。” 第一百零一章 高松骨一直未曾开口,此时才缓缓道:“要杀沈胜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叶生颔首道:“单打独斗,我们只怕无一是他的对手。” 小红道:“他真的这么厉害?” 叶生道:“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替我们一再去证明了这一点。” 小红眼波流转,道:“你的夺魂剑也是武林一绝,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胜过他的信心?” 叶生冷冷道:“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从来不会低估我的敌人,更不会高估我自己。梅化鹤的武功绝不在我之下,如果沈胜衣能杀了他,那么也一定能杀死我。” 小红吐吐舌头,又问道:“我们联手又如何?” 叶生道:“必可以杀之。” 小红娇笑道:“这还不简单,我们现在起程,一齐去把他杀掉就是!” 叶生淡然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小红笑道:“不成你也是?” 叶生道:“我也是。” 小红盈盈一笑,道:“那么我们不妨就现在出发?” 叶生道:“我们不必去找他。今天正午,他必到这里来。” 小红一怔道:“莫不是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叶生点头。 小红道:“这个人的消息,怎么会如此灵通?” 高松骨插口道:“是我代大家约他来百岁宫前决一死战!” 小红又是一怔道:“你不是说笑?” 高松骨道:“不是。” 小红道:“你怎知我们一定同意?” 高松骨道:“他既然已经知道我们的名字,又开始追猎我们的人头,以他的经验,迟早定会找到我们,将我们一一击杀!” 小红忽然道:“这只是你们三人。” 高松骨道:“我们三人?” 小红道:“你,叶生,东方无病。” 高松骨道:“不是我们五人?” 小红道:“当然不是了。” 高松骨淡然一笑,没有再说话。 小红接道:“好比我与柳先秋,名不见经传,尤其是柳先秋,谁知道她是女人?” 柳先秋笑道:“你们都知道。” 小红道:“沈胜衣却不知道,只要你回复女人装束,他如何去找?” 柳先秋轻叹道:“可惜我们两人现在都应约走到这里来。” 小红眨眨眼睛,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柳先秋道:“你真的不懂?” 小红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我是真的不懂。” 柳先秋道:“我们两人现在如果要离开的话,只怕首先就得与他们三人大打一场!” 叶生笑笑道:“我们八个人不是曾经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小红道:“我记得好象有这件事。” 高松骨接道:“你们两人的记忆力以我们所知一向都是不大好,所以如果一开始就让你们知道这一次的约会就是与沈胜衣一决死战,而并非商量如何应付沈胜衣的话,只怕你们就不会到这里来的了。” 小红娇笑道:“高大哥真是善解人意,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她口中说着喜欢,嘴角也带着笑,眼神却有如寒冰。 高松骨看在眼内,笑一笑道:“真的么?” 小红道:“你说呢?” 高松骨笑道:“即使生气也等事了之后才生气如何?” 东方无病接道:“以五敌一,无论如何总是比以三敌一的好。” 叶生道:“而且沈胜衣未必不能够找到你们两人。” 小红沉默了下去。 柳先秋笑问道:“既然如此,三位到底决定怎样办?” 东方无病道:“一齐出手,各尽全力去击杀沈胜衣。” 叶生跟着解释道:“以沈胜衣的武功,我们若是不通力合作,不难就先自乱了阵脚,反给予他可乘之机,将我们一一击杀。” 高松骨补充道:“当然,此人绝非常人可比,即使我们五人全力搏杀,亦难免有伤亡,但可以肯定,总不会尽皆死在他的剑下。” 小红冷笑道:“总之就各安天命,是不是?” 高松骨道:“正是。” 叶生道:“而且据江湖传言,此人颇为怜香惜玉,我们三人死在他剑下的可能,其实要比你们两人大得多。” 东方无病道:“两位意下如何?” 小红道:“我们难道可以不同意?” 柳先秋接道:“大家好歹也是老朋友,总不成大家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高松骨道:“两位既然如此明理,那这件事就此决定了。” 小红又叹了一口气,道:“你约了他什么时候来这里?” 高松骨道:“正午。” 小红道:“你肯定他一定会到来?” 高松骨道:“别人我不敢肯定,沈胜衣嘛,就算明知这是一条死路,也会闯进来的。” 小红道:“这儿附近一带形势险恶,我们不若暗中埋伏,各展所长……” 高松骨一笑截口道:“这样力量就全分散,而且万一两位埋伏不出,待机开溜如何是好?” 小红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是很多人都说你是一个君子?” 高松骨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那么其实是小人的了?” 高松骨大笑。 小红瞟了柳先秋一眼,道:“看来我们现在还是进去百岁宫休息一下的好。” 柳先秋道:“不错。” 高松骨立即道:“我给两位引路。”第一个向百岁宫那边走去。 小红无可奈何的拖起脚步,与柳先秋跟在高松骨后面。 东方无病叶生相顾一笑,亦自举步。 山路逐渐平坦。 远望百岁宫,凄迷白雾中有如魔境,赫然抓在一只大鹏的爪下。 那只大鹏却一动也不动。 小红第一次到来,看见好奇,遥指那只大鹏道:“那是什么东西?” 后面东方无病道:“一块石头。” 小红道:“哦?” 也就在此际,一阵风吹开那边凄迷的白雾。 小红终于看清楚。 果然是一块大石,形状却竟如大鹏腾霄。 东方无病又道:“因为它像一头大鹏鸟,所以就叫大鹏石。” 叶生插口道:“亦叫大鹏听经石。” 小红道:“是什么原因?” 前面高松骨应道:“在天台绝顶有一平台,相传为地藏王拜经之处,叫古拜经台,从那里远望这边,大鹏就像在侧身向天台峰听地藏王讲经。” 小红道:“你倒也清楚。” 高松骨道:“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三次遍游九华。” 东方无病道:“我只是七年前到过了一次。” 高松骨道:“正值我第三次来游。” 东方无病道:“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上到天台峰——” 叶生道:“恰好遇上我。” 小红道:“这么巧?” 东方无病道:“就是这么巧。” 叶生微喟道:“那时候我们却都是穷光蛋,想请对方喝一杯酒也不成。” 高松骨道:“所以由那时候开始,我们就拚命的去赚钱。” 东方无病道:“想不到七年后的今天大家竟然旧地重游。” 叶生道:“说不定这里亦是我们的埋骨之所。” 语声未落,脚下突然一软! 其他四人几乎同时惊呼失声! 长逾三丈,阔近八尺的地面剎那之间突然沉下! 五人亦沉了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下面是一个只一丈的浅坑,坑底倒插着无数削尖的竹刀! 若是深坑,五人虽然来不及翻身,亦必然来得及运功护体,只得一丈,五人心念方动,便已到底。 小红惊呼未绝,右脚足心已被竹刀洞穿! 一道夺目的刀光亦在同时飞来,刺向她的心口要害。 相隔不到五尺,她的右足又被竹刀限制无法移动,这一刀已呈必杀之势。 小红的娇躯蓦然奇妙的一扭,硬生生的将身体向左挪开了三寸。 可惜她也只能来得及挪开那么多。 赵平安的那一刀虽然没有能刺进她的心口,但是仍然穿透了她的右胸。 血飞激! 小红的惊呼也同时变为了惨呼。 惨呼刚出口,她右手突然伸出,抓向赵平安的咽喉。 虽然她已经受了几乎必死无救的重伤,但她的手依然坚强有力,速度更是快如闪电。 这一记反击无疑相当凌厉而凶悍。 赵平安同样也感到很意外,不过好在他还有左手可用。 灵犀一指后发先至,拂过小红的右手腕脉,小红的右臂也随之软软的垂了下去。 她原本痛苦的脸色忽然平静了下来,嘶哑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赵平安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反问了一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有什么遗言需要我带给聂小雀么?” 小红本来已经惨白的脸庞突然升起一片红晕,嗓音也随之颤抖了起来:“你知道我是谁?” 赵平安淡然道:“穿花手,迷踪步,如果我还猜不出你就是被苏北聂家五年前逐出家族的聂小红,我就真的是个呆子了。” 小红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你既然知道我已经被聂家放逐,那你认为我还会有什么话想和他们说吗?” 笑声中她的嘴角不断涌出血沫。 赵平安轻叹,拔刀。 小红的身体也随之栽倒,笑声亦中断。 她美好的双眼却仍睁得大大的,眼角似乎有泪光在闪动。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心里想了些什么?已经没有人会知道了。 赵平安的人已经如急箭般射出,刀芒耀日。 高松骨亦落坑中! 当先着地的却是他手中的七尺木杖! 他就凭借木杖支着身子,双脚只差一寸没有踏在竹刀上。 就在这一瞬,剑光已从侧面飞射而至。 剑如飞虹! 高松骨及时听到风声,以杖发力,整个身子就往上拔了起来,险之又险的避过了那一剑。 但他手中的木杖却避不过了,剑光从他的脚下掠过,正正斩在木杖当中。 木杖断,高松骨正在上拔的躯体也再次随之下沉。 高松骨怒叱一声,猛然踢出一脚,正好踢在坑壁之上。 这一脚正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泥土飞溅之时,他已经借着坑壁的反弹之力跃出了陷阱之外。 身形凌空未落,眩目的剑光已紧随着他自陷阱中飞出! 高松骨已无从借力,手中兵刃已失。 那一剑夺的刺入了高松骨的胸膛! 高松骨混身真气亦被刺散,脚落地,身形藉那入胸一剑之助,勉强站稳。 他这才看清楚用剑那个人。 那个人白衣如雪,散发披肩,左手持剑。 高松骨面色惨白,道:“沈胜衣?” 白衣人道:“正是!” 高松骨破口骂道:“你出其不意偷施暗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沈胜衣道:“对付你们这种人,自当不择手段!” 高松骨道:“陷阱也是你的主意?” 沈胜衣道:“是赵兄的妙计,对这个建议我完全不反对。” 高松骨道:“你们何时到来?” 沈胜衣道:“比你们早三天。” 高松骨喷出一口鲜血。 他本来也是打算利用百岁宫附近的地形埋伏对付沈胜衣,只因为信不过其他人,才改了一齐出击这决定,谁知道,现在却落入对方埋伏之中。 他吐血接道:“我手中杖若未断,百招之内,你未必能够杀我!” 沈胜衣道:“现在我只出两剑就已取你性命!” 高松骨没有再争辩,一个头霍地垂下。 沈胜衣冷然收剑。 高松骨倒下,胸膛血如泉涌! 沈胜衣的人也随即又掠出,扑向另一处斗场。 柳先秋落在小红之旁。 她倒也幸运,双脚都落在竹刀之间。 阿纤也就贴壁等候在她的左面,手中剑马上刺了上去。 柳先秋耳听八方,身形急偏,飕的剑从她头上刺过,挑飞了她的书生头巾! 一头秀发瀑布般泻下。 阿纤叫道:“原来你是个女子。” 柳先秋目光一转,冷笑道:“女子也一样可以杀人!” 语声一落,她右手已拔出了一把柳叶刀,左手亦扣住了两把,却是两把柳叶飞刀。 柳叶刀长二尺八,宽不过半寸,两支柳叶飞刀却只得三寸长,一指宽。 刀剑交击发出叮叮之声,柳先秋连接阿纤五剑,一声娇叱,身形急起,一拔两丈! 阿纤紧随一纵,亦纵起两丈,凌空又攻出三剑! 柳先秋再挡三剑,身形已落在陷阱之旁,两支柳叶飞刀突然出手,射向阿纤的咽喉! 阿纤偏身一闪避开,剑势不绝。 柳先秋一刀挥出,娇笑道:“想不到你也有几下子!” 阿纤没有理会她,长剑展开,哧哧刺去! 柳先秋一见,笑容一敛,举刀急忙招架! 她也丝毫都不敢大意,因为,她已经看出阿纤的武功实在不错,而且又蓄意拚命! 刀剑交会,她们两人已再度展开惨烈拼杀。 柳先秋头巾被刺飞那刹那,叶生的剑已出鞘!他的右脚踩在一支竹刀上,鞋穿透,三只脚趾被竹刀削断,痛澈心脾。 可是他的脚步却丝毫未曾移动。 一把长刀已斩至! 叶生一剑架开,目光一闪,道:“你是胡培?” 出刀的正是胡培,闻言一怔,道:“你认识我?” 叶生道:“你与一个人很相像!” 胡培喝到:“谁?” “胡烈!” “我二弟何在?” “司马家中,伏尸我剑下!” 胡培嘶声叫道:“我兄弟与你势不两立!” 东方无病的语声从一边传来,道:“你一共有多少个兄弟?” 胡培侧首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东方无病道:“胡升已被我在诸葛家中一肘撞碎咽喉!” 胡培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刀一翻,霍霍斩向叶生! 叶生冷笑,一剑竖起,左右交抹,猛一落,平胸疾刺了出去! 剑奇快,后发而先至。 刺向胡培胸膛! 胡培竟好似已来不及闪避。 第一百零三章 东方无病双脚都落在竹刀之上,双脚却无损,那两支竹刀反而被他踩入泥土之内! 这个人的一身外门神功,着实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落地之后的他,游目四顾,已经将场中形势尽收眼底,甚至还有余暇去调侃胡培。 但是在看到赵平安和沈胜衣的出手之后,东方无病的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那飞舞的一刀一剑,如同天际的游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他正欲前往援助高松骨,突然身形一转,向叶生那边扑了过去。 同一时间,叶生的长剑已刺入胡培的胸脯。 这一剑得手的是如此顺利,中途甚至都没有经过变招。 顺利到叶生自己都感到惊奇。 他的念头还未转过,胡培的刀已经劈到了他的头顶。 金刃破风,这一刀来势凌厉无匹,已经是胡培全身精气之所聚。 叶生微微一惊,他这才发觉胡培适才根本就没有闪避之意,而是将全部精神都放在了攻击之上。 两个兄弟的死讯,无疑给了他极大的打击。 他已决心拼命。 叶生冷哼,抽剑,旋身,跨步,动作一气呵成。 他的武功比胡培高出不止一筹,即使胡培已经拼上了性命,他也仍有把握全身而退。 但是他忘记了一点,刚才落地时他的右脚已经被竹刀重创。 跨步之时,他右脚一疼,这一步就不由得慢了三分。 虽然避开了头顶要害,但是胡培的刀锋仍然落向他的右肩。 胡培的脸虽然已经被痛苦所扭曲,但是眼中却流露出喜悦之意。 他这拼命的一刀,终于眼看就能为自己和兄弟的生命收回一些代价。 但是这一刀终究没能砍到叶生的身上。 一只有力的手,牢牢的抓住了胡培的手腕,犹如铜浇铁铸,胡培的刀锋竟无法再前进一丝半毫。 东方无病的手! 就在这瞬息之间,叶生的剑已收回,向左一引,斜敲在胡培那柄刀的刀锋上。 “呼”一声,那柄刀竟如同长了翅膀一样横飞了出去! 胡培眼中的喜意已转为绝望之色。 血从他胸膛射出,他混身的气力亦随着射了出去!踉跄着贴壁倒下。 叶生此刻才长出了一口气,对着东方无病道:“多谢。” 东方无病道:“现在说谢,还为时过早。” 语声方落,他的人亦随之跃出陷坑,双拳齐出,迎向凌空飞来的剑光。 拳风呼啸! 叶生方欲跟上,雪亮的刀光犹如天河倒泻,自空狂飙而落。 赵平安的人也随刀而至,人刀合一急刺叶生! 叶生神色大变,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赵平安刀势的可怕。 但是他更知道,自己绝不能退,一旦退避,赵平安的刀必将如同长江大河滚滚而上,那时更将无法阻挡。 所以他只有出剑,长剑嗡嗡的震出连串银虹,交织成网也似地迎了过去,迎向那飞射而来的刀芒。 剑芒如闪闪流萤飞舞,剑光似荡漾水波映月,绵密的剑势化作一张大网,向着四面八法张开,竟似已封住了赵平安的刀。 叶生的剑术,无疑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铮铮铮的连串金铁交击声暴响,绵密的剑网顿时瓦解,叶生连退四步,背已贴住了陷阱的坑壁。 但是他也终于接下了赵平安的这一刀。 可惜赵平安并没有某些高人一击无果后就会轻易放过对手的习惯,紧随而来的第二刀甚至比第一刀更快,更狠,更绝。 叶生的第二道剑网尚未成型,赵平安的刀已经破网而入,穿透了他的心口,他的剑也随之落地。 他的眼睛随之变得一片迷茫,惨然叹道:“好刀法。” 赵平安停住刀锋,淡然道:“过奖。” 叶生道:“我认识你的刀。” 赵平安道:“吴姬和梅化鹤也是一样。” 叶生苦笑:“没想到追猎我们的,除了沈胜衣,还有你。” 赵平安道:“你们毕竟也只是人,而不是神仙。” 叶生道:“所以我栽得不冤。” 赵平安道:“不过你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 叶生道:“哪一句?” 赵平安道:“这里的确是你们的埋骨之地。” 叶生没有再回应。 他的人已经彻底死亡。 东方无病双拳震荡,内力层层涌出,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沈胜衣的剑竟被他的拳风荡过一边,两人一起落在陷阱边的空地之上。 东方无病的右拳随即挥出,直取沈胜衣。 沈胜衣一步横移,左手剑飞刺来拳! 东方无病化拳为掌,一让一拍,让剑尖,拍剑锋,将剑拍出外门,立即进马,左拳急打沈胜衣肋部。 沈胜衣赞一声:“好拳!”人已退出三步。 东方无病步步紧迫,双拳交替,左十七右十八,连环轰出三十五拳。接着左拳变掌,右拳化抓,九拳十八抓,双脚起鸳鸯,同时已踢出二十四脚! 沈胜衣手中剑竟然被对方拳掌抓脚封死,完全施展不开! 沈胜衣神色不变,人突然凌空飞起,风车大翻身,落在一株枫树之上。 东方无病狂笑,人如影随形,右抓回拳,左掌转爪,拳打胸膛,爪锁咽喉!飞扑树梢的沈胜衣! 沈胜衣不再闪避,长啸一声,剑飞展,人剑合一,凌空迎击东方无病。 劲风激荡! 寒芒乱闪! 突然间,劲风飞逝,寒芒消敛,东方无病沈胜衣两人的身形亦停顿。 东方无病手脚之上多了二三十个剑洞,鲜血淋漓,沈胜衣胸腹肩七处衣服碎裂,口角溢血。 剑仍在他手中,剑尖却捏在东方无病的左手拇食指之内,距离东方无病的心房只一寸! 东方无病若不是及时捏住,剑已然刺入他的心房之内。 他的拇指死鱼肉般发白。 沈胜衣握剑的左手亦青筋怒突,彷如爬满了一条条的蚯蚓。 剑锋已弯起! 东方无病突然开口说道:“果然名不虚传!” 沈胜衣道:“彼此!” 东方无病右拳猛然挥出,击在剑锋之上! “崩”一声,剑折断,东方无病右拳鲜血淋漓,他幌似未觉,左手立时挥出,捏着的一截断剑横切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的断剑亦去势不减,仍然刺向东方无病的心房。 断剑入心! 东方无病的断剑却没有能插入沈胜衣的咽喉,距离沈胜衣的咽喉不过一分! 一分之隔,生死天堑。 血从东方无病的胸膛流下。 他忽然笑道:“想不到你的判断比我还要准确!” 沈胜衣冷然拔剑,道:“你的左拳若是能再快一寸,现在死的就是我,不是你!” 东方无病大笑倒下! 沈胜衣同样汗透重衣,脸色惨白,急速的喘息起来。 喘息中他倏的回头。 回头一瞥之下,手中断剑脱手飞出! 第一百零四章 断剑飞向柳先秋! 阿纤的剑已被击落,柳先秋的刀正劈向阿纤的咽喉。 刀快如闪电。 阿纤偏身急闪! 她闪得虽快,刀仍然削在了她的右肩上! 入肉两寸,血如箭射! 柳先秋进身正欲再加一刀,猛然听到破空声响,回刀急劈! “叮”一声,沈胜衣飞掷的断剑被她一刀劈落。 她那支柳叶刀,亦被那支断剑撞断。 柳先秋脸色大变,一瞥手中断刀,身形忽起,向前急掠了出去。 阿纤银牙一咬,不顾仍在流血的右臂,翻身从地上跳起,紧追在后面。 柳先秋头也不回,右手反挥,飕飕两支柳叶飞刀向阿纤胸膛射去! 阿纤冷不提防,要闪避已经来不及。 正当此际,一手横来,一抄再抄,两支柳叶飞刀全被夹在这只手的两指之间! 赵平安的身形随之从旁闪过,飘然落在阿纤身前,信手一抖,两支柳叶飞刀无声无息坠地。 阿纤惊魂甫定,沈胜衣的语声己在她身旁响起:“你的肩膀怎样?” 阿纤道:“不……不要紧!” 她回望了沈胜衣一眼,惊叫道:“沈大哥,你也受伤了。” 沈胜衣道:“挨了东方无病一顿拳脚,断了两条肋骨,不算什么重伤。” 赵平安道:“阿纤姑娘不顾自身安危,而是忙于关心沈兄,果然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阿纤俏脸飞红,掩面道:“赵大侠休要取笑。” 赵平安道:“我是赵大侠,而沈兄是沈大哥,一听就知道亲疏远近。” 阿纤的脸更红,沈胜衣连忙岔开话题道:“胡培兄怎样了?” 赵平安叹道:“已死在叶生剑下,他存心拼命,我只差一步,来不及救他。” 沈胜衣亦长叹一声,道:“赵兄已斩了叶生?” 赵平安道:“还有聂小红。” 沈胜衣道:“好!” 赵平安道:“沈兄战果如何?” 沈胜衣道:“高松骨,东方无病!” 赵平安笑道:“还是沈兄技高一筹。” 沈胜衣苦笑道:“这两人武功并不比我差多少,若不是赵兄神机妙算,我们一旦正面和他们五人冲突,即使获胜,也绝不会如现在这般轻易。” 赵平安道:“不过我们现在终于已经胜了这一战。” 阿纤突然放下掩面的双手,道:“还没有全胜。” 赵平安道:“阿纤姑娘是说柳先秋?” 阿纤道:“不错,在我们说话之时,她已经逃远了。” 柳先秋的轻功的确不错,就在赵平安三人说笑的短短片刻之间,已经奔出了百十丈远。 她纤巧的背影,已经渐渐消失在雾气之中。 沈胜衣目光一闪,探手执起阿纤被击落地上的剑,道:“我们追!”纵身追向前去。 但他的身形明显的已没有那么灵活,阿纤甚至能够跟得上了。 阿纤也觉察了,道:“沈大哥,你其实伤的……并不轻!” 沈胜衣颔首道:“内腑受了震荡,真气运转略有不畅。” 阿纤急道:“那你何必要勉强追赶,有赵大侠一人就足够对付柳先秋了。我扶你到那边歇息吧。” 赵平安悠悠叹道:“阿纤姑娘果然厚此薄彼。” 阿纤红着脸道:“我是信任赵大侠的武功。” 赵平安笑道:“我们不必太过焦急,只管慢慢缀在后面即可,她走的是那条路。” 阿纤奇道:“是哪条路?” 赵平安道:“绝路!” 层云过迟日,半璧明朝霞。 日已升,雾未散。 柳先秋在朝雾中掠出了数百丈远,突然停下。 在她前面是一个断崖,笔直如削,下面是茫茫一片雾气,也不知有多深。 她回头,赵平安沈胜衣阿纤距离虽远,但无疑很快就会追到。 两旁并没有第二条路。 她仰天叹了一口气,忽然漫吟道:“泪续浅深绠,肠危高下弦,红颜无定所,得失在当年。” 这也是李商隐的诗,她最喜欢吟李商隐的诗,尤其是在杀人之时。 这一次,她还能杀谁? 语声苍凉,随风消逝,她再回头,沈胜衣等三人已经在身后不到两丈。 她的目光落在沈胜衣手中那支剑之上,忽然笑道:“你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沈胜衣淡然一笑。 柳先秋徐徐问道:“他们都死了?” 沈胜衣道:“都死了。” 柳先秋道:“我们这一次的判断,错得实在太厉害。” 沈胜衣道:“还是多亏了赵兄妙计。” 柳先秋转头看向赵平安,道:“陷阱竹刀是你的主意?” 赵平安道:“不错。” 柳先秋道:“能想出这样一个主意,你实在不像是一个侠客。” 赵平安笑道:“我确实算不上是一个侠客,我只是你的一个同行。” 柳先秋奇道:“你也是杀手?” 赵平安道:“这是我的职业。” 柳先秋忽然笑道:“那我如果现在请你杀了沈胜衣和这位姑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赵平安又是一笑,阿纤已经抢着道:“赵大侠虽然是号称杀手,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却实实在在是一位真正的侠客。” 赵平安大笑道:“阿纤姑娘不用给我戴高帽,我倒是觉得杀手这个职业没有什么不光彩的。” 柳先秋眼波流转,道:“你姓赵?” 赵平安道:“在下赵平安,见过柳姑娘。” 柳先秋苦笑:“天刀邪皇赵平安?” 赵平安道:“如假包换。” 柳先秋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一生暗算别人,想不到亦死在别人暗算之下,莫非就是报应?” 阿纤冷笑接口道:“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柳先秋左右看了看,没有回答阿纤,而是反问沈胜衣,道:“你看我能否杀你?” 沈胜衣道:“方才,我与东方无病苦战一场,内力消耗七成以上,为了救阿纤掷剑全力一击,更是精气枯竭,外兼手无寸铁,你若是当时全力出手,虽然刀已断,仍然有五分机会杀我。” 柳先秋道:“我问现在如何?” 沈胜衣道:“一分也无。” 柳先秋又看向赵平安,摇了摇头道:“你能空手接下我的两把夺命飞刀行若无事,武功更是比我高出十倍,我杀不了沈胜衣,当然更杀不了你。” 赵平安道:“柳姑娘冰雪聪明,所言句句在理。” 柳先秋道:“那么我只好杀另外一个人了。” 沈胜衣道:“你仍不死心,还要做困兽之斗,反杀阿纤么?” 柳先秋摇头,道:“我现在要杀的不是她!” 阿纤道:“那是谁?” “我!”柳先秋凄然一笑,纵身突然向断崖跳下。 沈胜衣阿纤一怔,双双抢前去。 他们奔到崖边,往下望去,只见柳先秋身形急落,迅速的堕入白雾之中。 阿纤失声大叫道:“她竟然这样跳下去。” 赵平安淡然道:“她本来就是一个无情的杀手,杀手对人无情,对自己也一样。” 阿纤无言轻叹。 沈胜衣亦自叹息一声,又往下望了一眼。 断崖下白雾仍旧凄迷,人却已不知何处。 第一百零五章 繁星满天,群山环绕。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在群山之间蜿蜒,通向一座小小山村。 赵平安当道而立,双手环胸。 如果陆小凤或者沈胜衣能够看到现在的赵平安,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的赵平安一副道士打扮,羽衣星冠,仙风道骨,三缕长须飘扬胸前,宛若神仙中人。 这个预设造型三可是投入了很多成本打造的啊,赵平安一边暗自心疼一边左右打量四周的环境。刚刚扫视片刻,他的眉头微皱,随即淡然一笑,昂然立于路中。 约莫过去一盏茶时分,两骑骏马驰入了山谷,马上是两个陌生的骑客,一身黑色的武士服饰。见到路中央的赵平安,两人微微一怔,随即勒住马匹,翻身而下,一跃一纵之间,身手矫捷之极。 左首的骑客五短身材,样子十分精悍。下马之后率先一拱手,朗声道:“这位道长请了,敢问道长深夜在此拦阻我们兄弟二人,有何贵干?” 赵平安面无表情的道:“前方无路,两位请回。” 右首骑客身材魁梧,与他的同伴刚好成为对比,脾气貌似也颇为暴躁,听了赵平安的话之后厉声道:“哪里来的杂毛,敢在这里挡老子的路,活腻了不成?”说着双掌一拍,就欲上前动手。 左首骑客较为稳重,伸手示意同伴稍安勿躁,阴笑道:“道长此言颇有玄机,莫非识得我兄弟二人?” 赵平安漠然道:“阁下应当就是陆展鹏吧,那位就该是霹雳手童家俊,**上臭名昭著的‘江淮二霸’,贫道虽未见过二位,但是闻名已久。” 童家俊脸色一变,又欲抢上,陆展鹏连忙拉住,怪笑道:“道长能识得在下与童兄二人,想必也是武林一脉,只是道长可能有所不知,咱兄弟二人早已不干那无本生意,而是蒙皇上隆恩,得以为皇家效力。” 赵平安悠然道:“贫道自然知晓,两位乃是朱祁镇的心腹,今番来此,乃是奉了皇帝密诏,召已经退隐的京师第一高手张风府复出。” 陆展鹏骇然变色,沉声道:“道长是如何知晓的?” 赵平安道:“贫道自有办法,如今劝两位回头,实际是为两位性命着想。” 陆展鹏沉住气,凝神道:“道长言语高深莫测,还请明示。” 赵平安道:“皇帝宣召之时,可是向两位已下了密令:张风府若然不肯接诏效忠,就立刻将他处死!” 陆展鹏对赵平安的料事如神已经处变不惊,木然道:“道长所言不错。” 赵平安道:“以陆大人对张风府的了解,他接旨奉诏的可能性,能有几成?” 陆展鹏道:“不足三成。” 赵平安道:“两位对朱祁镇忠心耿耿,若是张风府不肯奉诏,自然要下手为皇帝分忧。” 陆展鹏道:“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赵平安道:“以两位的武功,想要对付张风府,哪怕偷施暗算,仍是自寻死路。” 童家俊几次欲开口,都被陆展鹏所阻,如今终于忍不住,面色狰狞,厉声叫道:“俺们能不能对付得了张风府,不是你这杂毛说了算的,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了这么多消息,但是既然你知道了,今日就不能放你生离。”口中说着,双手更是连扬,“嗤,嗤,嗤”声如炒豆,发出他拿手的歹毒暗器“五毒针”。同一时间,陆展鹏也已亮出了他的奇门兵器金丝软鞭,唰的一鞭,向赵平安肩头疾扫! 赵平安神色不变,左手一伸,已将鞭稍抄在手中,右手反袖一拂,将十几枚五毒针都拂得反射回去,陆展鹏的软鞭是用金丝缠上虎筋再绕上千年山藤,坚韧非常,被赵平安一抄一扯,软鞭不断,陆展鹏虎口却已流血,忽又听得“嗤嗤”声响,急忙一个“凤点头”疾避之时,肩膊上已被一枚五毒针透骨穿过!惨叫声刚刚出口,又觉肩头麻木,手臂不灵,急忙运一口气,阻止毒气上行。 童家俊打出两把五毒针,正欲挪步上前,再发掌进袭,突见赵平安身手,大吃一惊,连忙向陆展鹏抛出一颗药丸,叫道:“这是解药,你快接着。”同时斜身抢上,呼的一掌劈向赵平安抓住软鞭的手腕。 赵平安伸指一弹,一缕劲气破空,将童家俊抛出的解药击为齑粉,悠然道:“两位既然已经打算投向鬼门关,又何必吞这解药多此一举。”说话间,左手放开陆展鹏的鞭稍,反手与童家俊对了一掌,蓬的一声劲风四溢,童家俊惨叫一声,整个人被震出四丈开外,捧着右臂咬牙切齿的咒骂不已。 陆展鹏吓得面青唇白,倒拖软鞭,仓皇退至童家俊身侧,眼光四下闪烁,便欲觅路逃生。童家俊却凶悍之极,不顾自己右臂已折,嘶声叫道:“杂毛老道,今日你杀了老子和展鹏老弟,他日皇上也会诛杀你和张风府满门。” 赵平安哈哈一笑,道:“贫道与张风府素不相识,更不惧那位奇葩皇帝,不劳两位挂念了。”说着右手连弹,指风呼啸,童陆两人齐声惨呼,双双栽倒在地,滚了两滚,寂然不动。却是被赵平安的指劲穿喉而死。 顺便在这里普及一下历史知识:明英宗朱祁镇,明朝第六位皇帝,九岁即位,二十三岁御驾亲征,击瓦刺,于土木堡全军覆没,被俘。其弟郕王朱祁钰登基称帝,即明代宗,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次年,瓦刺释放英宗回国,被代宗软禁。七年后,明代宗病重,英宗趁机复位,在位七年后病逝。 昔日的名家还是讲究节操,顾忌颇多啊,赵平安暗自感慨。梁老的武侠虽然一贯与历史紧密结合,有很多人物都大有偷天换日的机会,可惜最后都是只能以淡出江湖为结局。能让吕四娘取雍正首级,已经是梁老最为夸张的战绩了,这还是有野史作为考据的结果。金老尽管让郭靖坚守襄阳三十年,但当历史车轮碾过之时,郭大侠也只能成为南宋王朝殉葬的牺牲品。哪怕是开创了穿越流派的黄老,也没敢让项少龙取秦始皇而代之。再看看如今的虚拟世界,其崩坏程度哪怕是最富有想象力的人也要为之瞠目结舌。 不过这些与自己无关啊,赵平安悠然微笑。自己降临到散花女侠世界,想经历的剧情并不是这个呢,顺手截杀童、陆二人,救下张风府,只是结个善缘罢了,毕竟这位昔日的京师第一高手也是个悲剧英雄。 仰首辨明方向,赵平安飘然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景色,从来都是令人沉醉。 赵平安此刻就在苏州太湖之中,掏银子买下一只小船,泛舟湖上,春风拂面,湖水溅衣,湖中山峰隐约,远远望去,俨如海上神山,湖光潋滟,万倾茫茫,水天一色,景色之美,难以言表。 正在观赏美景之时,远远听到湖面上传来一阵打斗叱喝之声,赵平安微微一笑,脚下运功催舟,瞬息之间,便已到了湖心处,看到两只大船正一左一右,将一只小舟夹在中间。小舟上只有一个白衣少年,正在手忙脚乱的扳橹摇桨。 这白衣少年自然就是本世界的主角于承珠,大明头号忠臣于谦的独生爱女,张丹枫和云蕾夫妻的爱徒。两条大船船头的大汉,则是两名大内一等卫士,昔日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一对搭档,左边的那个叫做杨千斤,右边的那个叫金万两。 赵平安催舟趋近,正想开口说话。却见于承珠放下船桨,娇叱一声双手齐扬,金光闪烁,六朵形似梅花的暗器左右飞出,正是云蕾独门嫡传的暗器绝技飞花打穴。六朵金花左右并发,分打杨千斤和金万两,这时于承珠的小船和那两只大船距离都约有十余丈之遥,湖中风大,船又在转,本不似在陆地之上易取准头,但每边三朵金花,仍然直飞到大船的船头,分射两人上身的三处要穴。 杨、金两人能名列大内高手,自然也颇有几分本事,杨千斤膂力沉雄,挥动一条铁链将三朵金花一齐打飞,金万两则善于腾挪闪展的小巧之技,舞起一口单刀,左躲右闪,上遮下挡,也把一朵金花磕飞,其余的两朵则给他闪过,射入了船舱之中,直陷入船舱的板壁,金万两见距离如此之远,单刀与金花相碰,虎口兀自发麻,不禁大吃一惊。杨千斤力大,虽然不觉怎样,但见于承珠在船上发放暗器,竟然认穴如此之准,亦是心惊。两人将船速略略放缓,不敢过于逼近。 赵平安哈哈大笑,叫道:“好一手飞花打穴的功夫,你是云蕾的什么人?” 于承珠虽然靠着金花暗器暂时逼退了杨、金两人,但心知单凭暗器,只能阻敌于一时,自己不懂驾船,不识水性,在这太湖中心想要脱身难于登天。心头正自慌乱,忽然听到有人招呼,貌似是识得自己师母的长辈,当下喜出望外,连忙应道:“那是家师母。” 赵平安信手将一块船板抛出,接着人凌空跃起,宛如登萍度水一般,足尖在船板上一点,便掠过了近二十丈宽的湖面,轻飘飘落到于承珠的小船上,朗声笑道:“原来你是张丹枫和云蕾的徒弟,看来你似乎有些麻烦啊。” 于承珠还未及答话,金万两已是抢先喝道:“兀那道士,俺们是大内卫士,在此捉拿叛逆,你休要掺和,速速退去。否则当心后悔莫及。”却是两人见了赵平安露的那一手绝世轻功,心中发寒,不敢贸然动手,先交待几句场面话探探底。 赵平安袍袖一拂,扬声道:“贫道既然插了手,自然就不会后悔,倒是要奉劝两位,速速回返京城,躲入禁宫之中从此龟缩不出,或许还能得保一个善终,若是执迷不悟,只怕后悔的该是两位官爷了。” 杨千斤大怒,喝到:“老杂毛死到临头,还和老子顶撞。把压船的大石头拿来,待我先把这小子的船砸沉了!” 大凡在湖海行船,若然船大货少,载重不够,遇上风浪,就容易颠簸,甚或覆舟,是以老于经验的舟子,都会在船舱底下堆许多大石用以增加稳定性,名为“压舟石”,这两条大船,每条船中只有三个人,两人把舵,另一人站在船头和于承珠动手,舟大人少,又无货物,所以每条船都堆了两三千斤的大石头。杨千斤一声呼喝,舟子连忙将石头都抬了出来。 杨千斤力贯双臂,将一块重逾百斤的大石举过头顶,叫道:“贼道,接着!”呼的一声便将大石抛了出来。赵平安和于承珠所在的这条小船,宽不过五尺,即使大石砸不到船上,单是落在湖中激起的波浪,也足以将船打翻,于承珠大惊,急忙运起“千斤坠”的功夫,将全身气力都凝在脚下,试图将小船牢牢定住。 赵平安看到于承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禁不住笑道:“不用如此紧张,且看贫道的本事。”说着纵身而起,迎向飞来的巨石,单手在巨石底下一托一转,呼啸而来的巨石就安安静静的停在了赵平安的手上。赵平安稳稳落在船头,小船竟然连晃动都没晃动一下。杨、金两人骇然变色,于承珠更是看得目眩神驰。 杨千斤是个浑人,虽然明知赵平安的这一手功夫自己八辈子也望尘莫及,但是一咬牙,又去举起一块大石,便欲再扔。赵平安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将手中托着的巨石猛掷出去,轰的一声,杨千斤所乘的那条大船侧边被砸出一个大洞,湖水汹涌而入,杨千斤一个踉跄,险些栽入湖中。金万两连忙招呼舟子,将船划过去援救。 赵平安长笑一声,脚下运功一催,这只小船便如同给人用力推了一把,又被水流一冲,倏地如箭疾飞,顺流而下,不但脱出漩涡,而且一下子就驶出了十数丈外,远远地离开了那两条大船。接着飞快行驶,转瞬之间,便到了西洞庭山的山脚。 于承珠登岸,连忙躬身施礼道:“多谢前辈仗义援手,晚辈感恩不尽。敢问道长尊号?是否与晚辈师父师母相识?” 赵平安抚须微笑道:“贫道道号天玄,与尊师张大侠虽未蒙面,但神交已久。不过只知张大侠夫妇的双剑合璧天下无双,没想到他的一个女徒弟,也有这般功夫。” 于承珠呆了一呆,这才发觉自己的束头巾已在适才的拼斗中掉脱,一头如云秀发四散,衣裳之上也溅了不少泥水。不禁面上一红,道:“晚辈失礼了,道长原来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玄真君,今番来此是来拜访我师父的么?” 赵平安哈哈一笑,道:“早知张大侠伉俪隐居洞庭山庄,贫道早已知晓,只是一直无缘登门,今日能与小施主相遇,也是有缘。还望小施主不吝引见。” 于承珠摸出一块手帕,将秀发重新包起,当先领路登山。太湖中的西洞庭山是个花果之山,山下田亩成行,山上尽是果树,浓薄相接,花果飘香,在这个暮春时节,正是乡民忙于操作的时候,但如今一路行来,既不闻采茶姑娘的山歌酬答,亦不见山下插秧的农夫,稻田里果林中,竟是静悄悄的渺无人烟,这种反常的现象,于承珠顿时大感怔忡不安。当下加快脚程,急急向洞庭山庄奔去。 洞庭山庄建在山腰的万木丛中,依着山势,建了许多亭台楼阁,面积虽然不大,但风景却幽美异常。于承珠走到庄前,有如游子回家,胸襟舒畅,轻叩庄门,尖声叫道:“我回来啦!” 于承珠在洞庭山庄长大,她的声音,无人不识,不料叫了三声,无人答应。于承珠好生诧异,心道:“那些庄丁哪里去了?”轻轻一推,庄门应手而开,原来是虚掩的。 于承珠大声叫道:“师父,我回来啦!”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园子里,显得更是冷冷清清。于承珠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抬头看时,但见紫藤盘径,繁花照眼,绿草如茵,亭榭水石,参差掩映,仍是往日的景致,不似无人料理。 于承珠一颗心七上八落,不顾赵平安还在门外,急急奔入庄中,穿过假山,绕过回廊,先到云蕾平日练功的静室,叩门叫道:“师母,是我回来啦!”里面寂无人声,于承珠推门一看,但见四壁萧条,连字画都不见了。 于承珠心道:“难道师父搬了家?”又跑到张丹枫的书房,推开一看,里面除了墙壁上挂着张丹枫自画的“长江秋色图”之外,亦是空无所有。画上题的一首诗墨痕犹新,以前未见,想是新添上去的,于承珠念道:“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这是张丹枫平日最爱念的诗,常常朗吟之后,大笑一回又大哭一回,于承珠见了师父的笔迹,写的又是这一首隐藏着师父身世之痛的诗,更是不安,突然一个念头升起:“莫非是师父遇了意外了?”但随即自己啐了一口,心道:“这是绝不可能之事!我师父武功盖世,岂有遭遇意外之理!” 偌大的山庄,一点声息也没有。于承珠虽然深信师父武功盖世,不致遭遇意外,却也心慌意乱。她穿房入室,寻寻觅觅,处处都是冷冷清清,凄凄寂寂,她高声叫嚷,空屋里只有自己的回声,最后她来到了张丹枫的卧房,门缝间隐隐传出檀香的气味,这是云蕾平日的习惯,在卧房里总喜欢燃起一炉檀香。于承珠心道:“怎么师父师娘白天也躲在房间里面?”她心中渴念师父,虽然见了庄中异像,仍是自己安慰自己,认定师父师娘还留在庄中。 她伫立门外,轻叩门环,低声唤道:“师父,是我回来啦。”房中仍是无人答话,贴耳一听,却又似听到呼吸的气息,于承珠踌躇一阵,终于轻轻地推开了房门,闪身入内。 第一百零七章 只看了一眼,就几乎把于承珠吓得跳了起来。↑,只见房中两张卧榻,上面各有一人盘膝而坐,左边的全身漆黑,右边的却连眉毛都是白渗渗的怪得怕人,一黑一白,相映成趣,只是除了肤色不同之外,身材相貌却又甚为相似,像是一母所生的兄弟,这两人都是卷发勾鼻,狮口深目,一看就知是外国人。而且这两人的身上还散发出一种膻腥的气味,连檀香的气味都掩盖不了。 这两个怪人对于承珠的进房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在卧榻上盘膝跌坐,动也不动。两人都没有穿鞋子,一双脚板,又大又黑,在雪白的床毡上印出了肮脏的黑印。于承珠大为生气,指着那两个怪人喝道:“喂,你们是谁?怎地这般没有礼貌?”那两个怪人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对于承珠的话竟是理也不理。于承珠更怒,又喝道:“喂,这是我师父的卧房,你们怎么可以随便钻进来?还把他的床也弄脏了。”两个怪人这才眼睛眨了一下,四道眼光一齐射到于承珠面上,但随即又合什低首,连看也不看她了。 张丹枫与云蕾都是好洁之人,房间里纤尘不染,于承珠瞧着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嚷道:“你们再不理,我可要不客气啦。”伸出手掌,朝左边面目黧黑的那个怪人一推,只觉手所触处软绵绵,好像打在一堆棉花上似的,毫无着力之处,于承珠大吃一惊,这怪人竟然具有一身上乘的内功,她一转身,右边那个怪人正在龇牙咧嘴地冲着她笑哩!于承珠一怒,呼地一掌向他腰间的软麻穴拍去,忽觉掌心有如触着一块烫热的铁板一般,于承珠急忙缩手,只见那人上身微微晃了一下,仍在怪笑。于承珠大怒,唰地拔剑出鞘,斥道:“你们走不走,张大侠的房间,岂容你们胡搅?”剑光一闪,先刺那黑面怪人的腰胁。 于承珠这口剑乃是云蕾所赐给她的宝剑,名为“青冥”,与张丹枫的佩剑“白云”一雌一雄,都是玄机逸士花了十年功夫所炼成的宝剑,端的削铁如泥,吹毛立断,就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抵挡不住,于承珠一时怒起,刺那黑面怪人,出手之后,心中一凛,只用了三分力量,拣不是要害之处,轻轻刺下,剑尖刚一触及那怪人的衣裳,陡然一滑,歪过一边,那怪人忽地哈哈大笑,叫道:“你在给我抓痒吗?抓痒也得用点力呀!”于承珠又惊又怒,一抖剑柄,用力一送,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裳划破,于承珠又是一惊,反而怕将他刺死,忙不迭地缩手,不料剑尖又是一滑,那口青冥宝剑,竟似给一堆棉花裹住,拔不出来,二尺八寸的剑身已有一半穿入他的胁下,给怪人挟着,不能转动,怪人身上像涂了油脂一样,剑尖滑来滑去,不能着力,休说刺伤,连皮肉也没有划破。 于承珠满脸通红,正要用力拔剑,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在房中响起:“于丫头,脚踏坎位,转出震方,用剑柄撞他的愈气穴。” 于承珠不假思索,便即依言施为,那黑面怪人原本嬉笑自若的神情,忽然一变,整个人也不再安坐不动,而是凌空跃起,翻了一个筋斗,让开了于承珠剑柄的一撞,于承珠的宝剑自然也就被松开了。 于承珠虽然挣脱了那黑面怪人的控制,但是也知道对方武功深不可测,自己万万不是对手。连退三步,宝剑平胸,左手捏个剑诀,凝神以对。 那黑面怪人却没有理会于承珠,而是神情严肃的合十为礼,沉声道:“是哪位高人莅临?我兄弟在此有礼了。” 赵平安的身形随之出现在卧房门口,悠然笑道:“贫道天玄,见过两位,久闻黑白二位道友大名,果然名不虚传。” 于承珠好奇的睁大眼睛,道:“天玄前辈,您认识他们两人?” 赵平安笑道:“你师父没有和你提起过么?他们是黑白摩诃。” 于承珠恍然,这黑白摩诃是一母孪生的兄弟,生于印度,却在中国做珠宝买卖,和张丹枫乃是至交。不过张丹枫归隐太湖之后,他们却没有来过。 黑白摩诃最擅长印度的瑜伽之术,更是从瑜伽术中修炼出了一种独门的神奇内功,全身柔若无骨,各部肌肉都可随意扭曲屈伸,于承珠最初只用了三分力量,那自然容易给他一下卸开剑势。这种功夫和中国的上乘内功“沾衣十八跌”,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年张丹枫初会黑摩诃时,也几乎吃过他的亏,何况如今又过了十多年,黑摩诃的功夫已练至出神入化之境。不过,这门内功虽然奇妙,但却并非完美无缺,一口真气运转之际,难免会有停顿之处,此时那一处位置是无法卸劲的。赵平安适才就是看出了黑摩诃真气运转的停滞之处,才能出言指点于承珠破局。 于承珠听说是黑白摩诃,心中怒气消了一半,但仍是怪他们不该如此无礼,心道:“你们纵然是师父的好友,也不该登堂入室,箕踞在卧榻之上!” 黑白摩诃却未及理会于承珠,而是向赵平安合十道:“原来是天玄真君当面,难怪可以一语道破我兄弟的破绽之处,方才只是和令高足游戏一二,还望真君勿怪。” 赵平安笑道:“好说,两位一向游戏风尘,贫道素知。再说这位于姑娘也不是贫道门下,而是张丹枫张大侠的徒弟。” 黑摩诃一怔,随即对着于承珠大笑道:“果然不愧是张丹枫夫妇的徒弟!真好功夫!”于承珠面上顿时**辣的,颇觉不好意思。其实这句话绝非嘲笑,以于承珠的年纪之轻,一掌能将白摩诃推得上身摇晃,一剑能划破黑摩诃的衣裳,这已是难能可贵之极的了。 赵平安一笑,稽首道:“两位在此逗留,想必张大侠夫妇已经远走高飞了。”白摩诃道:“不错,方才在湖上,真君应该已经见到了皇帝派来的狗腿子。” 于承珠心中一凛,叫道:“我的师父一定是怕皇帝害他,所以走了。”她最是崇拜师父,以为师父什么都能应付,故此连这点浅显的道理,一时也想不起。白摩诃道:“你师父不愿惹事,我们兄弟却偏偏要替他出一口气。”于承珠道:“我师父到哪里去了?”黑摩诃正欲开言,赵平安忽然道:“道友且慢叙旧,咱们先打发了山庄里这批不速之客可好?”黑摩诃侧耳倾听片刻,笑道:“真君武功超绝,咱兄弟甘拜下风。” 赵平安微微一笑,道:“二位道友纵横欧亚,贫道也是佩服得紧。这门外如今恰好来了一群活靶子,二位可有兴趣一显身手,让贫道见识一番二位道友神妙无方的罗汉神拳?”白摩诃道:“既然真君有此兴致,咱兄弟恭敬不如从命。”于承珠还在发怔,赵平安袍袖一挥,带着她站到屋角,低声笑道:“仔细看着,这可是难得的增长见识的机会。” 只听得房外有人叫道:“皇上有诏,宣张丹枫跪接!”黑摩诃捏着嗓子,学张丹枫的口音叫道:“什么狗屁皇帝,咱老子偏不接他的狗屁诏书!”黑摩诃是印度人,中国话本来就讲得不算好,口音虽学得有几分相似,但却显得粗里粗气,生生硬硬,更妙的是,张丹枫何等斯文,黑摩诃却满口粗话,于承珠几乎忍不住笑,心中骂道:“真是狗屁,我师父从来就不会说狗屁两个字。”房外的人更是惊诧万分,大声喝道:“张丹枫你敢这样无礼,不怕抄家灭族吗?”“砰”地一声,房门已被踢开。 第一百零八章 门外高矮肥瘦,堆满了人,杨千斤、金万两二人亦在其内,这些人都是奉了皇帝祈镇之命,来捉拿张丹枫的。祈镇知道张丹枫武功盖世,起初本想派水师来将西洞庭山团团围着,但水军出动,风声必露,深怕张丹枫闻风远遁,所以改派了七名大内的一等卫士前来,不料张丹枫一听到太上皇复辟的消息,早已知机,先自走了。这些人来到太湖,扑了个空,心有不甘,遂环伺湖边,每日轮流派出二人在城中及湖上侦察。这日杨、金二人,发现了于承珠的可疑迹象,布下陷阱,追到湖心,不料却遇到了赵平安插手,栽了个大大的筋斗,于承珠脱险上山,他们随即也纠众跟踪到。 他们还以为张丹枫是真的还未曾远去,躲在房中,是以直接踢开了房门,见了黑白摩诃的怪相,吓了一跳,喝道:“你这厮是谁?”黑摩诃龇牙咧嘴地冲着他们一笑,道:“我们是专向狗腿子追魂夺命的黑白无常。” 杨千斤叫道:“这个小贼和那妖道也在这里!”一抖手中铁链,砰砰两声巨响,将房门打烂,白摩诃笑道:“哈哈,我正愁没有锁鬼的铁链,原来你自己给我带来了!” 金万两阴恻恻地一笑说道:“在判官面前装鬼作怪,吓得谁来?”他是暗器高手,一低头一抖手,弩箭、飞蝗石、铁莲子,一连发出十几枚暗器,张丹枫的卧房不过两丈见方,黑白摩诃又是盘膝端坐床上,这暗器断无不中之理,只听得黑白摩诃同声大笑道:“哈,你这小鬼还会抓痒!”弩箭、飞蝗石、铁莲子全都打中,却都是在身上一擦即坠,纷纷落在床上,黑白摩诃拍拍衣裳,就好像拍掉灰尘似的,哈哈笑道:“再来,再来!”衣裳上连一个小孔都没有。 金万两大吃一惊,杨千斤沉不住气,大吼一声,一跃入房,铁链抖得哗啦啦作响,这条铁链有一丈七尺,一抖开来,在门口可以打到内墙,铁链一个盘旋,呼地一声,向黑摩诃拦腰扫到,索尾则缠向白摩诃,只见黑摩诃振臂一挥,叫道:“妙呵,妙呵!”那铁链陡地飞了回来,杨千斤正在用力,被黑摩诃的劲力一送一拉,身不由己地顺着铁链向前疾奔,白摩诃拿着铁链的另一端,轻轻一绕,立即将杨千斤的双手束着,反缚背后,笑道:“缚着一个小鬼了。”那铁链甚长,缚着了杨千斤,剩下的那大半截还有一丈,被黑摩诃一挥,长蛇般地伸到门口横空一卷,六名卫士个个纵身前跃,全都给铁链迫进房中,陡见黑摩诃从床上飞起,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卫士入房,他却落到门口,当门一站,就如一个拦门的黑煞神,高声叫道:“天玄道兄,请看我兄弟的罗汉神拳如何!” 卫士们见此声势,不寒而栗。但恃着人多,鼓勇而上,说时迟,那时快,已有一名卫士,手挥铁尺,朝着在床上盘膝而坐的白摩诃,当头一棒砸下,白摩诃大吼一声,左拳一冲,右拳一落,“咔嚓”一声,那名卫士的腕骨当场碎裂,一条手臂吊了下来,黑摩诃叫道:“这是虎拳!”白摩诃飞身跃起,第二个卫士冲到,被他一拳劈下,急急斜闪,但哪里还避得及,白摩诃拳头在他面上一晃,一个勾拳,正正打中鼻尖,鼻子打塌,连眼珠也被打得凸了出来,黑摩诃又叫道:“这是豹拳。”一名卫士颇为机灵,见势不好,立刻反身便逃,这人擅长三十六路谭腿,脚上功夫,十分了得,一转身就起连环飞脚,夺门而奔,白摩诃道:“哥哥,这是你的了。”黑摩诃五指靠拢,握拳如锄,五根指骨全都凸出,只见他轻轻一“啄”,那卫士大叫一声,膝盖给他的指骨“啄”得碎裂,痛入心肺,飞起的左脚还未及落下,失了重心,立足不稳,一跤跌落,黑摩诃左拳顺手一个斜飞之势,一挥一送,“蓬”地一声,又把那人击回房内,白摩诃叫道:“这是鹤拳!喂,你不要打得这样快啊,给咱们练靶子的小鬼就只这几个啦!” 杨千斤力大异常,双手虽被铁链所缚,用力一震,扣着的两节铁环竟然给他挣断,趁着白摩诃说话的当口,用力一拳,向他胁下猛击,白摩诃“啪”地一下,左手握拳,左右掌上一擦,掌卷拳落,双拳碰个正着,杨千斤虽然力大,却哪挡得住白摩诃的内家真力,登时惨叫一声,内腑崩裂,虎口流血,五根指骨全都给白摩诃震碎,黑摩诃叫道:“这是龙拳!”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一招灵蛇出洞,先吐掌后出拳,“砰”地一声,又把一名卫士打了一个筋斗,于承珠忍不住叫道:“这是蛇拳!” 黑摩诃哈哈大笑,叫道:“小丫头眼力不错,再看一招,这是什么拳?”双拳环抱,一个回旋,左拳拳背朝外,右拳拳背朝内,朝着一名卫士的背腹夹击,只见那名卫士一个吞胸吸腹,掌心一翻,用了一招太极拳的“扇通背”,竟然卸了黑摩诃的拳势,脱出身来,但给黑摩诃的劲力一撞,也在地上不由自己地打了几个圈圈。于承珠咯咯娇笑,叫道:“这一拳没打倒人,我可认不出是什么拳了。” 这人是七名卫士的首领,名为李涵真,是大内总管阳宗海的副手之一,黑摩诃若用全力,自可将他一举击倒,但他前几拳招招建功,心下以为这几名卫士不过尔尔,所以这一拳只用了三分力量,未能得手。李涵真是太极高手,自然知道厉害,不敢再接第二招,一窜身闪到同伴的背后。 黑摩诃大笑道:“你挡得我的一拳,也算是难得的好手了。饶你不死,下次不可再来,再来就不饶了!”一个箭拳,将掩着他的同伴击得飞起,跌落床上,左手一抓,已把李涵真抓了起来,向门外一甩,只听得哗啦啦的一片屋瓦碎裂之声,敢情是给掷到第二间房的屋顶去了。 黑白摩诃连出七拳,所有的卫士或轻或重都受了伤,哪里还有斗志,可是白摩诃在房内,黑摩诃在门口,他们想逃也逃不出去,只听得拳风虎虎,乒乒乓乓地乱响,黑白摩诃把那些卫士一个一个地都击得头昏眼花,抛到床上,待他跃起来时,又立即将他击倒,床上棉褥温软,多跌几次,亦是不妨。赵平安鼓掌赞道:“这法子不错。” 黑白摩诃所用的罗汉神拳,乃是五种拳法的总称。五拳就是“龙拳”,“虎拳”,“豹拳”,“蛇拳”和“鹤拳”。拳经上说,“龙拳”旨在“练神”,注重轻静变化,内劲最长;“虎拳”旨在“练骨”,注重起落有势,刚猛伤残;“豹拳”旨在“练力”,注重跳搏凶狠,变化灵捷;“蛇拳”旨在“练气”,注重舒长灵活,最为机巧;“鹤拳”旨在“练精”,注重稳准狠凝,一击即中要害。这五种拳法,本来源出少林,溯源推始,又是来自印度的达摩祖师所授,黑白摩诃是印度人,对达摩在印度这派的拳法,早已熟习,到了中国之后,再学得少林嫡传的五拳,虽然因在两国分传,已有变化,但到底源出一祖,有许多共通之处,黑白摩诃更是把中印两国所传的达摩拳法取长补短,融于一炉,端的神妙之极。 少林拳法,流传甚广,于承珠也曾有读过拳经,只是限于年纪,经验功底不足,囫囵吞枣,未能理解。如今却见到黑白摩诃一招一式的演将出来,顿时对很多以前未能通晓的问题豁然开朗。这一仗虽然是强弱悬殊,黑白摩诃对那些卫士,恰如猫儿戏鼠,但于承珠却得益甚大,不仅拳脚功夫大进,更是增长了不少临敌的见识。 七名大内卫士,杨千斤已被打得半死,李涵真被摔出屋外,剩下的五人,被黑白摩诃发拳如雨,运掌如风,打得不亦乐乎。黑白摩诃的劲力用得恰到好处,将敌人击倒床上,便立即弹起,接着又一拳击倒,两兄弟把敌人当作练拳的沙袋,这样的打法的确别开生面,那五名一等卫士可就苦了,虽然跌不死,可是习过武功的人,遇到外力打击,自然会运劲对抗,强弱悬殊,所受的苦比普通人更甚,黑白摩诃的一百零八手罗汉五行拳还未练到一半,这五人的功力已全都消失,每人都是汗流如雨,床褥尽湿,就像给人用强力榨取一样,看看就要油尽灯枯,性命不保。有两个功夫稍差,忍受不住的,硬生生被打得**,卧房里登时弥漫着一片臭气,于承珠掩口叫道:“臭死啦!别弄脏了我师父的房间,快打发他们去吧!” 黑白摩诃哈哈大笑,将敌人一个个抓起,摔出门外,摔一个,骂一声,最后一个抓起了金万两,多用了两分劲力,将他的脊柱骨捏断,喝道:“回去说给你那狗皇帝知道,若再派人来骚扰张大侠的家园,你们就是榜样。”黑白摩诃素来杀人不眨眼,但是因为近几年年事渐长,火气渐消,所以这次出手,除了将杨千斤、金万两打成重伤残废之外,另四名卫士不过丧失了武功,还能像常人一样走动,还有一个李涵真,则连武功也得保全,七“大”卫士,竟无一人丧命,对黑白摩诃来说,这已经是破例的仁慈了。 第一百零九章 黑白摩诃将敌人打发之后,白摩诃笑道:“咱兄弟这几手粗浅把式,让真君见笑了。¤,”赵平安淡然一笑道:“黑白二兄的罗汉神拳将中印两国拳术精粹熔于一炉,当真令人大开眼界,贫道佩服不已,何来见笑一说。” 黑摩诃目光炯炯,忽然插口道:“贵国有一句古语,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真君武功,冠绝天下,如今见我兄弟练了一番拳法,是否也应投桃报李。” 赵平安眨了眨眼,笑道:“二位所言极是,只是如今可没有朝廷鹰犬来做练拳的靶子,贫道该如何回报二位?”黑摩诃笑道:“不瞒真君,我兄弟这次来寻张丹枫,本意是想请他帮我们应付两个大敌……”于承珠插口道:“你们见到我师父了?我师父师母可有什么说话交待?他们到哪儿去了?”黑摩诃道:“哈,张丹枫真是收得好徒弟。我们给你师父卖命,你连多谢也不说一句,就记得问师父。”于承珠小嘴儿一噘,手指头在面上一划,羞他们道:“什么卖命,你这是在天玄前辈面前露脸,我师父可不领你的情。”黑摩诃摇头道:“小丫头牙尖嘴利,我们是三天前来的,你师父当时正要离开。他叫我们也从速避祸,我们却偏偏留下来,要替他管管闲事。”白摩诃道:“他临行前教了我们一个应付那两个强敌的法子,但是却也未必有十分把握,如今有天玄道兄在此,哈哈,管教那两人撞个头破血流。” 赵平安微笑道:“两位道友过誉,能令二位感到棘手的强敌,贫道也未必应付得来。”黑摩诃道:“天玄道兄过谦了,适才我兄弟出拳之时,余劲四溢,房中劲气纵横,但道兄身周三尺之内,风平浪静点尘不起。单就这份功夫,我兄弟就望尘莫及。”于承珠这才恍然:原来刚才黑白摩诃除了演示罗汉神拳之外,倒有大半心思放在了赵平安身上。 赵平安笑道:“既然黑白二兄如此说来,贫道若是不出手,倒是显得失礼了。不知那两个强敌是何方神圣,何时会追到此处?”白摩诃抬头一看天色,道:“只怕现在已到了山脚下。”赵平安道:“好,那贫道便下山走一遭,二位若是想一观贫道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不妨在山腰静候。还不知那两人样貌如何?”黑摩诃笑道:“那两个家伙是阿拉伯人,真君一看便知。” 于承珠大为诧异,心道:“我师父常说,以黑白摩诃的武功,纵横天下,已是无敌,若以一敌一,他和黑白摩诃也不过是打成平手而已。瞧他们戏弄七名卫士,那是何等神通,他们还须惧怕什么强敌?”她本来还有许多话要问,给白摩诃一打岔,也只好忍住,随着黑白摩诃到半山一处视野开阔处准备观战。 赵平安大袖飘飘,脚下生风,不过片刻便到了山脚,定睛一望,果然山脚下多了两个怪人,这两人穿的都是黄绢长袍,搭着白绸披肩,束有头巾,高鼻深目,一看就知是阿拉伯人。更妙的是两人不但一般打扮,面目也完全一样,只是一个缺了左耳,一个缺了右耳。赵平安心头暗笑:梁老这个创意不错,两对外国双生兄弟做大对头,真是天造地设,妙不可言。 两个怪人动作似慢实快,转眼之间便穿过了山脚下的数处果林,到了山路之上,赵平安当道而立,稽首道:“两位道友请留步。”两人一怔,左首怪人道:“这位道长,有何贵干?”说的居然是中国话,虽然略显生硬,但吐字清晰,彬彬有礼。 赵平安袍袖一拂,笑道:“两位道友此行,可是来寻黑白摩诃?”左首怪人脸色微变,道:“正是。道长与那两个老怪物有何关系?”赵平安道:“非亲非故,只是今日贫道要还那两位道友一个人情,是以还请二位回返波斯,休要再行追剿。”右首怪人怒道:“好大口气!”两人纵身一跃,一挥左掌,一挥右掌,在距离赵平安二丈开外,就发出劈空掌来!只听得呼呼两声,掌力方出,地面便是尘土飞扬,就如大风席卷而过一般,虽未直接打到赵平安身上,但掌力威势已经煞是惊人。 这两个阿拉伯怪人正是一对孪生兄弟,大哥名叫阿萨玛,二弟名叫阿合玛,是波斯(今伊朗)王子所供奉的两位国师,足迹遍及欧亚,这次为了一件波斯的宫闱奇案与黑白摩诃兄弟有关,两兄弟追踪黑白摩诃,从波斯追至印度,又从印度追至中国,黑白摩诃胜不了他们,他们也拿不住黑白摩诃,双方武功在伯仲之间,用了大半年时间万里追踪,兀是分不出胜负。这两兄弟也像黑白摩诃一样,武功驳杂,学兼欧亚,他们的劈空掌便兼具有阿拉伯的外功和西藏密宗的柔功,掌力刚柔相济,收发自如,非同小可。 赵平安双袖齐扬,劈空掌力无声而散,朗笑道:“两位道友宅心仁厚,这一掌只用了五成力,贫道心领了。只是今日之局,势难善了,还请两位全力施为,也让贫道见识一下异域武学与我中华武功的不同之处。” 阿萨玛出掌无功,又听了赵平安的话,一声怪笑,用阿拉伯语对兄弟道:“哈,想不到在这里居然有这样本事的中原高手,咱们兄弟也得加把劲,不能让中原人小看了。”阿合玛应了一声,两兄弟心意如一,脚尖一点,倏地一左一右掠出了六七丈,接着从赵平安两侧迂回而至,各挥右掌,这次两兄弟都用出了九成真力,掌出无声无息,尘土不惊,但在掌心之处,却蕴含着远比上一次强劲百倍的滔天巨流。 赵平安神情泰然自若,双掌左右挥出,虚空接引,阿萨玛兄弟只觉自己刚猛无俦的掌力,就好像打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激起丝毫的反应。两兄弟心头一凛,脚尖点地,如同大鹰般腾空而起,换了一个方位,呼的又发出一掌,但是仍然如同石沉大海。 阿萨玛兄弟这才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深不可测!”他们的掌力未能撼动对方分毫,却又不受到对方的掌力反击。到底对方的本领如何,他们是一点也摸不到深度。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对方的实力是只可能在自己之上,决不会在自己之下了。 黑白摩诃携着于承珠在半山腰观战,看到赵平安从容化解阿萨玛兄弟的攻势,白摩诃忍不住惊叹道:“居然能那么轻松就化解了阿萨玛兄弟的掌力,这莫非就是天玄真君名震天下,号称能够‘化万物为己用’的天旋地转大挪移法?”黑摩诃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单就这一手神功,天玄真君便已立于不败之地。”于承珠眼光未到黑白摩诃的境界,赵平安与阿萨玛兄弟武功太高,交手时的奥妙反而不若方才黑白摩诃戏弄七大卫士那么容易窥探,但听得黑白摩诃赞叹不已,再回想赵平安在湖上飞身托举千斤大石宛若神仙的一幕,不禁也是心动神摇。又听得白摩诃道:“阿萨玛兄弟好像有知难而退的想法。”黑摩诃道:“待我激他一激。” 阿萨玛两兄弟能做到一国国师之位,武功见识,自然也是非同小可。三掌交击一过,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双双纵身退出三丈开外,方欲开言,忽听得头顶上传来哈哈的怪笑之声。 第一百一十章 只见黑白摩诃站在半山腰凸出的一块巨石之上,居高临下,黑白摩诃身材本就高大,这时并立山间,威风凛凛,俨如天神。阿萨玛吃了一惊,只听得黑摩诃哈哈笑道:“枉你们自诩纵横欧亚难逢敌手,这位天玄真君,不过是中原武林无数奇人异士中的一位,你们连他都斗不过,还逞什么强?识趣的快回波斯去吧!”阿萨玛怒道:“装鬼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这位道长武功虽高,我兄弟却也未必输于他!”黑摩诃大笑道:“好呀,你不服输,就拿出真本事来,好好与真君较量!”他们二人用阿拉伯语对话,于承珠虽然不懂,但听得声音铿锵震耳,乱石堆中回旋着嗡嗡之声,伊如金铁交鸣,怒涛击岸,也自不禁骇然! 阿萨玛兄弟素来心高气傲,虽然已深知赵平安高深莫测,但被黑白摩诃一激,都禁不住好胜之心大起,只听得“唰”的一声,两兄弟同时拔出了一柄月牙弯刀,阿拉伯刀极是有名,不在缅刀倭刀之下,这两柄刀更是千锤百炼的宝刀,一出刀鞘,便觉冷气森森,刀光耀眼。 赵平安并未兑换外语技能,对黑白摩诃和阿萨玛兄弟方才的对话也是摸不到头脑,但眼见阿萨玛兄弟本有退意,与黑白摩诃说了一番话之后反而双双拔刀,心头也猜到了个七八分,不禁眉头微蹙,发出一声不悦的低哼。 阿萨玛持刀在手,立下门户。肃然道:“道长武艺高强,内功深厚,我兄弟甘拜下风。不过要我兄弟就此退去,却是不能。还请道长在兵刃上不吝赐教。” 赵平安淡然一笑,徐徐拔剑。长剑出鞘,众人都吃了一惊,剑身光泽暗淡,色作淡黄,鲁钝无锋,竟是一把木剑。与阿萨玛兄弟的宝刀相比,当真是天壤之别。 阿萨玛自诩一代宗师,岂愿在兵器上占人便宜。游目四顾,对兄弟阿合玛道:“到树林里折两根合适的树枝,做两把木刀来。”阿合玛应了一声,赵平安已是抢先道:“二位不必如此,贫道既然敢用木剑斗二位的宝刀,心中自有分寸。这柄木剑虽然不起眼,却也是武林中一件异宝,坚硬无匹宝刃难伤,二位在兵器之上只怕还会稍稍吃亏。” 阿萨玛发出一声怪啸,示意兄弟为自己掠阵。宝刀虚劈两下,突然盘旋而起,刀光如玉龙矢矫,直扑赵平安,只在那一瞬之间,已连续劈出十余刀,刀刀不离赵平安周身要害。 赵平安淡然一笑,木剑从容挥舞,阿萨玛闪电般的快刀眼看就要砍到赵平安身上,但被赵平安木剑一引,就突然转了方向,一刀斩到了空处。阿萨玛一气劈出了近百刀,均被赵平安一一化解,暗自骇然,心知单凭迅疾的快刀无法取胜,再抢攻两刀后,突然刀法一变,从极速变为极缓,一刀横斩而出,刀上运足了内力,要教赵平安无法卸劲。 赵平安举起木剑轻轻一架,阿萨玛这一刀劲力内敛,凝聚至极,再加上宝刀锋锐无比,自信足以分山断水,却不料一刀劈去,突然感到毫无着力之处,赵平安那口木剑竟像一片薄纸一样附在他的刀上,若是一般功力不到的人,这一下就得骤失重心,收势不及,跌倒在地。阿萨玛功力深厚,刀剑甫一接触便感觉不对,连忙抱元守一,留力不发。赵平安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但手中却丝毫不缓,木剑左右绞转,带着阿萨玛的宝刀接连画了几个圈子,阿萨玛只觉得手中的宝刀随着赵平安的木剑急转,被一股大力不住拉扯,眼看着宝刀就要脱手飞去。 阿合玛眼见哥哥战况不妙,怒吼一声,揉身而上,挥刀攻向赵平安左肋。赵平安哈哈一笑,道:“来得正好!”木剑一挑,于承珠人在半山,还未看清赵平安用了何等手法,只听得叮当之声,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两柄月牙弯刀所发出的炫目白光骤然消逝,阿萨玛兄弟已是闪身急退。 原来阿合玛适才心急救援兄长,全力出刀,赵平安却顺势将阿萨玛的刀势带了过来,结果成了阿萨玛兄弟双方内力撞击,兄弟俩功力悉敌,这一下又是全力施为,星火交击之下,赵平安的木剑无损,两柄宝刀上的月牙却都已折断了。两兄弟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心知再战下去更加讨不到好处,是以急忙抽身退出斗场。 赵平安木剑轻拂,好整以暇的道:“两位的刀法如今贫道已见识了,不知还有什么奇妙的功夫,可以让贫道一开眼界的?” 阿萨玛兄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阿萨玛沉声道:“道长武功通玄,我兄弟佩服。现今我兄弟还有一手暗器功夫,如果道长也能破解,我兄弟马上回返波斯,再也不管黑白摩诃这桩事情。”赵平安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阿萨玛两兄弟腾身而起,一前一后,将赵平安夹在中间,相距三丈远近。阿萨玛手掌一扬,众人眼睛一亮,但见三个寸许大小圆球,金光闪闪,带着呜呜的怪啸声,向着赵平安疾袭,另一边阿合玛也是同样发出三颗金球,于承珠心道:“这暗器有什么稀奇,不过与我的金花一样,能够打穴而已,怎伤得了天玄真君?” 但见前头那一组三颗金球,被赵平安的木剑一荡,向着阿萨玛兄弟激射飞回,却被他们续发的金球一撞,又飞过去,如是数次,阿萨玛兄弟一共连发三十六个金球,互相碰撞,斗场上金光闪闪,满是金球飞舞,每个金球都是镂空了的,迎风发声,好像什么野兽的怪啸,惨厉之极,于承珠在半山腰都觉心魄动荡,于承珠心道:“原来这种暗器还有勾魂摄魄的功用,但内功有火候的人,也不至于就被扰乱心神。”再一看时,只见那三十六颗金珠,飞去飞回,竟无一颗跌落地上,有时是互相碰击,有时是阿萨玛兄弟用弯刀去拨那金球,看不多久,已看出每颗金球都是认定对方一个穴道袭击,三十六颗金球,竟是分打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于承珠十分奇怪,再看些时,才看出其中道理,原来一旦金球被赵平安的内力震飞,阿萨玛兄弟就立刻用弯刀将它拨正,而如果一边飞来的金球被赵平安闪过,那一边的另一人就将金球勾回,所以每一颗金球飞向赵平安之时,都是对准他的穴道。于承珠这才大惊失色,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斯神妙的手法。 原来在张丹枫传下的《玄功要诀》之中也载有讲发暗器的上乘功夫,将心、意、眼、手、步五法讲得十分详细,但于承珠未曾见人用过,虽明其理,却还谈不上真正领悟,而今一见,心窍大开,默想如何将这种手法运用到自己的金花暗器上,金花花瓣锋利,若然他日能练到阿萨玛兄弟这种功夫,除了打穴,还可伤人,那定然是比阿萨玛兄弟的金球更厉害了。 黑白摩诃神情凝重,白摩诃道:“想不到阿萨玛兄弟还有这一手压箱底的功夫,幸好前几次交手他们未曾施展,不然你我乍一遇到,难免会手忙脚乱。”黑摩诃点头道:“虽然不至于会被他们打伤,但猝不及防之下,很可能吃个小亏。”白摩诃道:“且看天玄真君如何破解他们的暗器。” 赵平安信手挥洒,将阿萨玛兄弟的金球一一震飞,陡然大笑道:“于丫头,你看得如何了?”于承珠不禁应道:“我看着呢!”,只见赵平安剑法一变,就如同织起了一张大网,但听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阿萨玛兄弟所发的金球,一进入剑网之中,便似泥牛入海,再也飞不出来,不多一会,赵平安的木剑之上,挂满了一长串的金球,原本暗淡的木剑一下变得金星闪闪,奇丽无俦!原来刚才阿萨玛兄弟所发的金球,能够飞去飞回,固然是由于他们奇巧独特的暗器手法,同时也是由于赵平安木剑的反震之力,而今赵平安却故意将金球放进自己的剑网之内,由于他的内力远在阿萨玛兄弟之上,那些金球又都是镂空了的,被赵平安木剑所发的真力一挤,都一一飞到了剑上,让赵平安自然而然地将金球贯串起来!片刻之后,阿萨玛兄弟的三十六颗金球,已只剩下六颗,这时都收回手中,不敢再发,提着月牙弯刀愣在当场。 于承珠看得心神如醉,阿萨玛兄弟所发的暗器,已是奇妙惊人,而赵平安破暗器的手法,更是难以思议。于承珠想道:“纵然是渔翁撒网,也有漏网之鱼,这手法是怎么练的?何况他又要让一些金球进来?能令敌人的暗器有去无回,无一漏网,这真是难上加难的了。”于承珠在张丹枫门下十年,早已将那本《玄功要诀》读得烂熟,看了赵平安与阿萨玛兄弟这一场交手,但觉书上许多精微奥妙之处,尤其是对暗器的运用与破解这一章,平时难以领悟的,现在都一一迎刃而解。 第一百一十一章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沉浸在武学海洋中的于承珠才霍然清醒过来,看到在身边抚须微笑的赵平安,小丫头脸上一红,道:“晚辈一时忘形,还请真君恕罪。” 赵平安笑道:“习武之人,难得有此顿悟的良机,这是你的机缘,何罪之有?”于承珠四下一望,不见其他人影,忍不住问道:“黑白摩诃呢?”赵平安淡然道:“这两兄弟虽然不算什么坏人,但商人重利的本性却改变不了。贫道替他们打发了对头,他们就匆匆忙忙的走了。”于承珠叫道:“可他们还没有告诉我师父的下落呢!”赵平安道:“他们托我转告你,你师父师母要到云南的大理去,你太师祖在大理的点苍山上,今年恰巧是他八十一岁的大寿,你师父趁此时机,一来避祸,二来替他老人家拜寿。”于承珠的太师祖即是玄机逸士,十年前与大对头上官天野化敌为友,一同归隐,这事于承珠亦曾听师父说过,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就是隐居在点苍山。 赵平安又道:“黑白摩诃还说,你师父有一封信留在书房给你。”于承珠回来之后,正因见不着师父心中怅怅,这时听说师父有书信给她,心中甜丝丝的,深感师门情重,悔恨自己在路上多耽搁了时日。连忙再入书房,她往日经常在书案前侍候张丹枫写字,知道师父习惯把琐物放在当中的抽屉,打开一看,果然见到里面有两封信,一封信上写着她的名字,另一封写的却是周山民的名字。另外还有一对小小红旗,一面旗上绣着一轮红日,另一面则绣着一弯眉月,于承珠先把给她的信打开来看,只见除了信笺之外,还有一张图画,画中一对中年男女,虽然不似自己师父师母一对璧人,相貌却也不俗。于承珠抽出信笺念道: “承珠女弟如晤,惊闻令尊噩耗,痛明室之自毁长城,伤丹枫之丧失师友,新亭流涕,焉然未勒,抚膺痛泣者岂徒我二人哉。唯望女弟念世变正殷,河山多难,节哀为国,继承父志,毋负平生。太上皇狠心辣手,我所深知,复位之后,必将诛戮功臣,而缇骑所及,此间亦非净土。我固无惧,但女真崛起东北,倭寇扰乱东南,尚应合力同心,共御外敌,我仍一本初衷,不欲与朝廷作对也。因是暂时为避祸之计,远赴滇南,亦趁此时机,与你太师祖拜寿。我知你必将随来,但目前另有大事,须你代办。所留日月双旗,你当随身密藏,作为信物,见字后即携带同函件,往北疾驰,若逢画中男女,即金刀小寨主周山民夫妇也。” 于承珠读完信后,虽是得聆师训,心中悲痛之意稍缓,好奇之意却大增,她也曾听师父谈过金刀寨主周杰的故事,忍不住向赵平安请教道:“周杰年老,听说大小事务,都已交与他的儿子,周山民夫妇一向与朝廷作对,他们怎么敢冒险入关,我的师父又怎么知道?”心中念头此起彼落,纷乱如麻。 赵平安笑道:“张大侠素来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你尽管按着他的嘱咐行事便是。”于承珠脸上又是一红,心道:“天玄真君与我师父素未蒙面,却也对他如此信任,我又怎能对师父的安排有疑议?”连忙辞别赵平安,匆匆策马下山。 赵平安看着于承珠乘马北去,洒然一笑,飘然下山,同样向北而行。一路之上,时不时见有三山五岳各种各样的可疑人物在驿道上奔驰。 到了第二日晚间,赵平安也已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处小镇的客栈门前。那客店青砖绿瓦,是座两层高八角形的建筑物,飞檐翘角,饶有古意,楼上住客,楼下是个大堂,设有雅座,兼营酒馆生意,客店规模相当宏伟,放在大城市中,也可以算得是间中上的客店,小镇之中,居然有此建筑,已是一奇,但引人注目的还不仅是它的建筑,客店的正门,左右两边墙上,各有一幅壁画,一边是一轮红日,一边是一弯眉月,色泽如新,好像是刚刚画上去的。正是周山民日月双旗的标记。 赵平安大袖飘飘,跨入客店的大堂,只见店内已有十多个客人,分成五六处坐,奇怪的是,在普通的酒店,有这么多客人,必定嘈嘈杂杂,甚或猜拳行令,吵闹不堪;而这间酒店,却是寂静无哗,气氛十分肃穆,那些客人,倒不像是在喝酒,而像是到什么圣地朝拜似的。西面临窗的一副座头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神情紧绷,正是于承珠。看到赵平安进来,脸上才不禁露出喜色,向着赵平安点头示意。 酒店中人的注意力却丝毫不在这边,而是集中在大堂中心,两拨人马似是正在对峙,剑拔弩张。一方领头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年纪不过三十多岁,衣服华丽,乍眼看去,似是贵家公子携同眷属出游,但眉宇之间,英气勃勃,酒店中那些三山五岳的人马,隐隐都以这对夫妇为中心。却原来就是张丹枫要于承珠寻找的那对画图中人——金刀少寨主周山民和他的妻子石翠凤。 另一边人马数量少得多,只有两人,但却都是军官装束,体格魁梧,腰悬长剑,四只眼睛杀气腾腾,不住价地在周山民面上溜来溜去。 周山民沉着了气,道:“请教两位大人高姓大名。”左首军官道:“兄弟小姓阳,贱名宗海。现窃居大-内-总管一职,这位是御林军的统领娄桐荪。”众人吃了一惊,阳宗海是天下闻名的四大剑客之一,娄桐荪则是前任锦衣卫总指挥战三山的师兄,他们的师父是晋北武学大师石鸿博,以分筋错骨手,和五行剑点穴法称为武林双绝,娄桐荪的功夫尽得师父所传,比他的师弟要高明得多。阳宗海做了军官已是一奇,娄桐荪也变成了御林军统领,众人更是意想不到。 原来剧情开始时战三山和闻铁声前往山中要挟张风府复出,结果赵平安横空出世,将两人的后援童家俊和陆展鹏截杀,单凭战闻二人之力,自是无奈张风府何。结果战三山死在张风府掌下,复位的皇帝朱祁镇虽然不知真相,但仍是遣人请石鸿博出山,假说战三山是被张丹枫打死的,要石鸿博为他的徒弟报仇,石鸿博推以年老,但他一时胡涂,信了使者的话,一来是憎恨张丹枫不看他的情面,打死战三山;二来也想本派武技扬名中原。遂派了大徒弟进京,祁镇果然重用,立刻授了他御林军统领之职。 阳宗海和娄桐荪占着了当门的桌子,众人心中一凛,看样子竟似拦门堵截,不怀好意。阳宗海的眼光在众人面上扫过,看到了于承珠时,眼光停注一下,面上微现诧色,于承珠自恃大援就在身畔,丝毫不惧,直着眼睛盯他。阳宗海哈哈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座中都是英豪,今日的酒喝得最痛快了。”不待人劝,仰着脖子就连喝了三大杯。 周山民拱手道:“两位大人公事在身,兄弟不敢劝酒。喝了这三杯,大家随量吧。要酒要饭,各人自便。”阳宗海道:“兄弟的公事,得老兄帮忙,想已没有问题,这三杯酒我多谢了。”周山民吃了一惊,按着杯子道:“大人此话,是何意思?”阳宗海说道:“皇上请你老兄进京!”周山民虽料到阳宗海会知道他的身份,却想不到他对着自己这边这么多人,竟敢单刀直入,一按酒杯,昂首冷笑道:“小弟一介书生,连考几次秀才都考不上,哪有福份见当今皇上,阳大人不是说笑话吗?”阳宗海大笑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少寨主,你文武双全,皇上想望得紧哪。”阳宗海这几句话轻描淡写,眼中竟似全不把各路英雄看在眼内。但众人慑于他天下四大剑客之名,一时竟无一人敢于接口。 赵平安缓缓踱到大堂中心,冷冷道:“你就是阳宗海?”于承珠插口道:“正是大-内-总管,天下四大剑客之一阳大人。”赵平安道:“我不管什么总管不总管,阳宗海,我来问你,是谁封你做天下四大剑客的?”阳宗海道:“嗯,那是江湖朋友在小弟面上贴金。道长又是何方高人?”于承珠又叫道:“天玄前辈,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狗腿子。” 阳宗海脸色遽变,失声道:“道长可是威震宇内的天玄真君?”赵平安不答,反笑道:“欺世盗名,莫过于此,今日就让贫道来教训教训你这冒名剑客的无耻之徒!阳宗海,你若能在我手内接上十招,我就由得你名列四大剑客。” 阳宗海虽然被赵平安的名头震慑了一下,但随即想道:“天玄真君纵然厉害,我岂不能接他十招?”硬着头皮答道:“好,那就请真君亮剑!”于承珠拔出青冥宝剑道:“道长,我的剑借你。”赵平安哈哈笑道:“对付这厮,何须用剑?”说着自袖中摸出一枝二尺余长的柳枝,缓缓走出,道:“阳大总管,这是你成名的好机会了。你只要在我的柳枝之下,能接十招,你这四大剑客之一的座位,就算稳了。承珠,你帮我数清楚了招数。” 第一百一十二章 阳宗海至不济也是个大-内-总管,四大剑客的称号,也享了十多年,如今竟受赵平安这样地蔑视,这一气非同小可,对赵平安的畏惧顿时化为怒火!即算赵平安手中使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他也要豁出性命一拼,何况赵平安手中握的只是一根一折即断的柳枝! 只见剑光一闪,阳宗海一招“排云驶电”,长剑震得嗡嗡作响,这一剑他使尽内家真力,端的是势挟风雷,迅猛无伦。赵平安笑道:“虚有其表,失之凝练。”脚步不移,阳宗海那一剑却搠了个空,赵平安柳枝一举,只听得“唰”的一声,一根柔枝竟然抖得笔直,居然带着宝剑出鞘的啸声,柳枝一晃,已点到了阳宗海的面门。阳宗海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赵平安的确名不虚传,内功的精纯,已是到了通玄之境。这柳枝一刺,劲道不亚利剑,若给他刺中,头颅势必戮穿。 于承珠盈盈笑道:“第一招!”阳宗海一招“横流击揖”,长剑一架,以攻为守,好不容易才将赵平安的攻势化开,赵平安柳枝一拂,似左似右,虚实不定,来势变幻无方,阳宗海连用几种身法,刚刚摆脱,赵平安第三招又到,阳宗海吓得魂飞魄散,但他到底是一流高手,临危不乱,百忙中使出师门绝技的救命神招,反手一削,长剑一个盘旋,守中有攻,居然把赵平安连接两招的攻势一齐消解,而且还回刺了一剑,赵平安微微一笑,柳枝唰地在他剑背一击,阳宗海震得虎口麻痛,长剑荡开,只听得赵平安笑道:“这两下子的剑法尚可一观,但封闭虽严,破绽还是有的。这还算不得上乘的剑法。你再看我这连接的三招!”这时于承珠已数到第五招了。 只听得赵平安说道:“我这接连三招,第一招分花拂柳,连刺你左右两肩的肩井穴;第二招冯夷击鼓,戮你的咽喉要害,第三招白虹贯日,直刺你的胸膛!”赵平安边说边做,直似老师教学生一样。阳宗海幸得有他指点,使尽平生所学,第一招用“虚式分金”的阴柔剑术卸开赵平安的攻势,第二招用“铁门闩”拦挡胸前,第三招想尽方法却无可抵挡,只好用一招“雷电交轰”,以最刚猛的剑势反击,希望凭着手中利剑削断他的柳枝,心中想道:“我以这样凶猛的反击之势,拼着与你两败俱伤,料你也不敢放恣抢攻。”依剑学的道理,他这三招还真算得是解拆得宜,中规中矩。 于承珠一口气数道:“第六招,第七招,第八招!”心中想道:“呀,可惜,天玄真君若不将招数说破,这三招他焉能抵挡?现在只有两招了,阳宗海拼了性命,全力反击,十招之内,只怕未必能将他打败。”心念未已,忽听得“轰”的一声,一个人影已是从客店大门口飞出。 原来阳宗海使到最后那一招“雷电交轰”,用尽全力,忽觉敌人攻来的劲道完全消失,长剑被赵平安的柳枝轻轻一带一引,正是赵平安的绝世神技天旋地转大挪移法,高手比拼,最忌的就是“无的放矢”,攻势突然无着;阳宗海的武功比阿萨玛要差了一筹,无法做到收发自如,这一下全力猛冲之势,被赵平安趁势一牵,等如大石滚下斜坡,更有人在后面推了一把,哪里还能煞住,因而整个身躯都被带得飞了起来,重重的跌出客店门外,半晌难以起身。 赵平安笑道:“能放能收方近道,武功处世一般同。承珠,这是第几招了?”于承珠吁了口气,叫道:“第九招!”赵平安对着门外叫道:“阳宗海听着,从今之后,不准你再用四大剑客的名头!不然下次可就不止是跌一跤这么简单了。” 娄桐荪面沉似水,他虽然自恃分筋错骨的功夫天下无双,但心知自己的武功比阳宗海也就在伯仲之间,看赵平安举手投足戏弄阳宗海于股掌之间,武功之高深不可测,心中大是骇然,连忙立个门户双掌护身,正想交待几句场面话,赵平安已是转过头来看向他,淡淡的道:“还有这位大人,你的同伴已经在门外了,你不应该出去和他作伴么?” 娄桐荪毕竟也是一号成名人物,气往上冲,大喝道:“那就劳烦道长也送我一程。”左掌一托,右掌穿出,闪电般疾抓赵平安胁下的那三条软骨,这一招正是他分筋错骨手中最厉害的一招杀手,若然被他沾身,赵平安必将筋断骨折,纵有多好功夫,也是终身残废的了。于承珠看得惊心动魄,正自不明赵平安何以如此疏失大意,忽见娄桐荪那一抓,指尖堪堪沾着赵平安的衣角,赵平安突然反掌一挥,姿势美妙之极,娄桐荪一声惨叫,一头栽倒在地,连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一直滚到了客店门外,和阳宗海做了一对难兄难弟。赵平安悠然笑道:“看在你师父面子上,这次饶你不死,回去好好将息几日吧。” 瞬息之间,强敌已去,周山民又惊又喜,连忙率同一众麾下豪杰上前拜谢。赵平安耸耸肩道:“还不到庆贺的时候,少寨主赶紧安排撤退方是正理。”周山民一怔,道:“莫非官府还有后招?”赵平安笑道:“阳宗海娄桐荪虽然武功不弱,但又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单凭他们两人怎可能将这么多人一网打尽?”话音未落,于承珠已是叫道:“有马蹄声!”接着阳宗海气急败坏的吼声自店外传来:“摆开阵势,将这家客店团团围住,一个反贼也莫教放走了!” 周山民神色一凛,唰的一声金刀出鞘,振臂一挥,金刀在空中虚劈一刀,噼啪作响,大声叫道:“兄弟们抢门,我来断后。大家出去之后分头行动,到雁门关外的古杨镇会合。”众人轰然应诺,自大门口一涌而出,彼时官军阵势未成,被一众绿林豪杰一阵冲杀,顿时阵脚大乱,眼看就要被群雄破围而去。 阳宗海忽地长啸一声,越众而出,剑光闪闪,接连刺倒了三四名冲在最前的金刀子弟,接着娄桐荪也冲入人群之中,分筋错骨手在贴身混战之中威力尽显,一近身便被他扭伤筋骨,众人外冲之势竟被这两人硬生生止住,带队军官大喜,喝叱连声,便欲重整旗鼓。一旦被官兵立下阵脚,单凭金刀寨这一行人,想要冲出重围,难比登天。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周山民大怒,挥起金刀,一招“力劈华山”向阳宗海当头便砍。阳宗海冷笑道:“少寨主既然有意,当真是求之不得,阳某接驾了!”唰地一剑,刺向周山民小腹,这一剑来得轻灵迅捷,后发先至,周山民连忙回刀挡格,“铮”的一声,刀剑相交,周山民的刀重,阳宗海的剑轻,周山民的金刀却反而给他磕开,阳宗海剑势不衰,好在石翠凤就在身畔,柳叶刀连忙来救,周山民才得以撤身避开。 交手不过一招,周山民夫妇均是心头一震。别看阳宗海被赵平安一根柳枝戏弄得团团乱转,但他的武功剑术却绝非泛泛,周山民夫妇双刀联手,仍是难以抵敌,阳宗海的长剑霍霍展开,剑势飘忽之极,似左反右,忽实忽虚,每一招都似同时攻击两人,周山民夫妇都仅能自保,双刀无法配合,虽然并肩应敌,却似各自为战。 激战中忽听得“咋嚓”一声,周山民的金刀已被阳宗海的长剑截了一个缺口,阳宗海用的并不是宝剑,凭着内家真力,居然能把周山民的厚背金刀弄得伤损,确是声威夺人,周山民、石翠凤都不禁心中一凛,刀法略慢。阳宗海得理不饶人,唰唰两剑,左刺周山民的“阳白穴”,右刺石翠凤的“乳突穴”,剑势连绵不断,顿时把两夫妇逼得手忙脚乱。 于承珠被一众绿林豪杰堵在后面,此时方才堪堪冲出大门,眼见周山民夫妇身陷危局,娇叱一声,扬手三朵金花飞射,直取阳宗海三处大穴。金花来势奇快,阳宗海不得不回剑侧身,以避锋芒,寒光一闪,于承珠的青冥宝剑已经刺到,阳宗海反剑一迎,用了一个“卸”字诀,将于承珠的宝剑带出外门,周山民夫妇双刀齐下,阳宗海冷哼一声,一招“双龙出海”,剑势左右一分,将两口刀同时架开。于承珠趁势一个回剑反削,阳宗海急忙一闪,“嗤”的一声,阳宗海的衣袖已被削去半截。于承珠这两剑是“玄机剑法”中的突袭奇招,又得周山民夫妇双刀助攻,竟然被阳宗海闪开,心中暗暗戒惧。 阳宗海也是吃惊非小,须知江湖之上,把他与张丹枫同列为四大剑客之一,虽然被赵平安教训了一番,但在他心底,仍是以四大剑客自居。如今张丹枫的徒弟居然能削断他的衣袖,阳宗海自是面上无光。但阳宗海经验丰富,虽然愤怒,却是沉着了气,步步为营,不取强攻,每一招招数都不用老,专门寻暇抵隙,哪一方露出弱点,剑势就向哪一方施展。于承珠等三人联手,虽是稍占上风,阳宗海却也是有攻有守。 于承珠连攻三剑,将阳宗海迫退两步,沉声道:“周寨主,你们速退,我来截着这厮。”周山民心知时机稍纵即逝,金刀一立,左手一拉妻子,双刀合璧便向外冲。阳宗海正欲追赶,于承珠一剑截住,阳宗海喝道:“看在你师父和阳某同列四大剑客的份上,今日饶你不死,快快让开了。”于承珠冷笑道:“阳大-总-管怎么还敢以天下四大剑客自居?方才被天玄真君摔的还不够重么?”阳宗海脸色一变,剑法微见散乱,于承珠趁势猛攻数招,又将阳宗海迫开几步。周山民夫妇这时如猛虎出笼,双刀左砍右劈,霎忽之间,连斩了十多名军卒,眼看就要冲出重围之外。 阳宗海大急,连忙叫道:“娄兄,速擒钦犯。”娄桐荪这时分筋错骨手连施,已经伤了十余名好汉,心中一口闷气得以发泄,正是胸怀大畅之时。听得阳宗海呼唤,怪笑一声,反身一跃,恰好落在周山民夫妇身前。双掌划了一个圆弧,击向周山民,周山民金刀一招“顺水推舟”,自左向右横削,这一刀一面封闭着自己胸前门户,一面砍敌人劈进来的掌锋,确可算得是一招攻守兼备的妙着,哪知娄桐荪的“分筋错骨手”的确是出神入化,变幻莫测,他本来双掌齐出都是攻向周山民的,掌到半途,却忽地左掌在右掌之背一拍,反手一挥,斜击石翠凤的颈项,这一掌只要给他削实,石翠凤可就得变成个“歪头美人”,周山民救妻情急,金刀一拖,转过刀背,急忙由守转攻,哪知娄桐荪虚虚实实,他是佯攻石翠凤,实际却正是要诱周山民上当,周山民这一变招,立刻露出破绽,只见娄桐荪左手一按,五指一划,“嗤”的一声,周山民的衣裳裂成几片,胸口露出了五根指印。周山民跄跄踉踉地倒退数步,石翠凤抢救不及,脸色发青。娄桐荪狂笑一声,蹂身而上,便要将周山民生擒活捉。 一群绿林好汉蜂拥而出,赵平安反而被落在最后,直到此刻才不慌不忙的踱出店外。看到娄桐荪大逞凶威,不由得摇了摇头,喃喃叹道:“自作孽,不可活。”于承珠和阳宗海正在店门不远处交手,阳宗海看到赵平安,心头发寒,拖剑便走,退入官军队伍之中。于承珠也不追赶,退到赵平安身畔。恰好听到赵平安自语,忍不住问道:“天玄前辈此话怎讲?”赵平安笑道:“丫头你自己看。” 娄桐荪的手指刚刚触到周山民肩胛,动作蓦然一顿,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紧跟着大叫一声,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石翠凤此时急于救夫,已是豁出命去,柳叶刀一招“蝴蝶穿花”,盘旋飞舞的隔空斩来,这一招已是完全拼命的招数,丝毫没有防护自身的打算。若是放在平时,娄桐荪只需反手之间,便可抓住石翠凤刀法中的破绽,将周山民夫妇双双擒获。但此刻的娄桐荪却脸色惨白,连躲闪的动作都不甚灵活,石翠凤一刀正斩在他的左肩之上,深可见骨血如泉涌。 石翠凤一刀得手,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方才娄桐荪掌伤周山民,她全都看在眼里,深知此獠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这一刀出手已经完全抱着舍生取义的想法,只求为丈夫拼出一线生机。却没想到娄桐荪好似泥塑木雕一般,正正的硬吃了这一刀,大喜之下,居然忘记了再紧跟上一刀结果了这个大敌。等到回过神来,娄桐荪已经跌跌撞撞退入官军人从之中,一群官兵一拥而上,周山民奋力举起金刀,还欲再战,可是臂膊不听使唤,金刀举到胸口,又再垂下。石翠凤大惊,一手挽着丈夫,一手挥刀奋力劈砍,浴血力战。附近的几条好汉也冲杀过来接应,官军队伍之中,除了阳、娄二人之外,别无好手,众人所到之处,宛如波分浪裂,霎眼之间,就把官军抛在背后。 于承珠奇道:“娄桐荪方才怎么了?连周夫人那一刀都避不开。”赵平安笑道:“方才他中了贫道一掌,内劲潜藏于他五脏六腑之间,若是他见机得快,好好将息几日,休要妄动真气,待贫道的内力消散之后自然无事。他却偏偏要逞英雄,与周寨主夫妇动手,真力震荡之下,那一股内劲自然爆发出来,不当场送命已经是他功夫了得了。” 于承珠叹服,此时金刀寨的一众豪杰已是去的远了,官兵带队的军官指挥队伍,又向着赵、于二人包围过来。于承珠急忙撮唇呼啸,那匹照夜狮子马听得主人呼喊,不管千军万马,竟自直冲入来,官军照应不暇。瞬息之间便冲到了于承珠身前,于承珠飞身上马,照夜狮子马一声长嘶,四蹄疾走,冲锋陷阵,无人敢当。赵平安大袖一挥,乱箭四处散射,官兵阵容又是一阵大乱,待到阳宗海重新整顿好阵势,赵平安于承珠二人一马已是鸿飞冥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暮色苍茫,顷刻之间白马已奔出数里之地,隐隐听得东北边角上,有行军鼓角之声,于承珠怕再碰到官军,拨转马头,向西疾走,再过片刻,杂声俱寂,四野空无一人,白马走入了山谷的羊肠小道,确实脱离了险境。○于承珠这才长吁一口气,又禁不住犯愁道:“被阳宗海这么一闹,我师傅给周寨主的信还没来得及转交呢。这可如何是好?” 赵平安笑道:“周寨主不是说到雁门关外古杨镇汇合么,你到那里一定能找到他。”于承珠仍是愁眉不展,道:“此去雁门关外,千里之遥,只怕耽搁太久,就算送到了信,也要误了师傅大事。” 赵平安游目四顾,忽然一笑,道:“丫头不必担心,你看路边的树上是什么。”于承珠趋前一看,叫道:“是周寨主他们留下的记号!”赵平安道:“什么记号?”于承珠道:“日月双旗和一支大棒。难道金刀寨已经和毕擎天结盟了吗?”赵平安道:“大概是吧,既然有记号,我们就顺着寻找,应该不难找到周寨主他们。” 于承珠心头震荡,毕擎天粗豪的相貌在她脑海中浮泛出来,不知怎的,她感到有种难以言说的厌烦,不想再见到他。但少女情怀,难以言表。只能默默牵着白马在前穿行,果然每隔十余步远,便能再找到一个记号,循着记号指示,一路前行数里,转过几片树丛,淡月星光之下,隐隐见有人家。 赵平安正欲继续前行,于承珠忽然脸上一红,道:“烦请真君在此稍待片刻,晚辈去去就来。”说罢扭头便跑,几个起落背影便消失在树丛之间,赵平安微微一怔,随即不禁哑然失笑。 独立月下,赵平安正想自己是不是要学古人,也来赋诗一首。忽听得一声马嘶,于承珠的白马突然跳跃起来,也发声长嘶,似是和那匹马遥为呼应,赵平安大为奇怪,这匹宝马性情通灵,罕见如此举动。只见照夜狮子马竟然不受主人的约束,独个儿便奔过山坡。赵平安不及深思,连忙追赶上去。 刚刚转过山坳,忽听得一声大喝道:“好大胆的偷马贼,张丹枫的坐骑你也敢偷?”声到人到,月光之下,看得分明,是个浓眉大眼的和尚,拿着碗口一般粗大的一根禅杖,见了赵平安,不由分说,便呼地一杖迎头打下来。 赵平安微一侧身,避过一杖,正想说话,那和尚的禅杖已是泼风般地打来,有如泰山压顶,力道强劲之极,赵平安挥袖一拂,将禅杖带到一边,余劲散逸,沙飞石走。赵平安亦是微微一惊:这和尚的武功虽未臻化境,但这一杖神力天生,外门功夫,已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莽和尚也是个高手,接连两杖都被赵平安轻松化解,心下也是惕惕,撤回禅杖立个门户,朗声道:“敢问道长何人?为何洒家师侄的坐骑会在阁下身畔?” 赵平安心中一动,笑道:“原来是潮音大师当面,贫道有礼了。”和尚一怔,道:“道长识得洒家?”赵平安道:“玄机逸士座下四大弟子英名,贫道闻名已久。”和尚道:“区区虚名,不足挂齿。道长可是识得丹枫么?”赵平安回首笑道:“于丫头,还是你来解释吧。”只见于承珠自十余丈外飞掠而至,还未近前,便躬身行礼道:“徒孙于承珠,拜见师伯祖。” 潮音和尚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张丹枫的弟子。真是一代胜于一代,叫我们做长辈的愧死了!这位道长是你的朋友么?”于承珠急忙道:“师伯祖,这位是天玄前辈,方才我等一行被官军袭击,多亏了天玄前辈出手救助。”潮音和尚恍然道:“原来是天玄真君当面,方才多有得罪,还望真君见谅。山民他们正在后面的猎户家中养伤,还说起等见到真君,要多谢真君今日的援手之恩。”于承珠喜道:“周寨主他们果然在这里,师傅让我送的信可有着落了。师伯祖您老人家是如何遇到他们的?”潮音和尚苦笑道:“我是来求救兵的,丹枫这孩子让你转交的信,我也知道十有**了。你们随我进去,再慢慢详谈。” 原来潮音和尚平生最爱打抱不平,听说倭寇在东南沿海大肆杀戮,义愤填膺,便跑到浙江台州去助那里的义军首领作战,但寡不敌众,在一次战役中,以数百义军对抗三千倭寇,虽然杀敌无数,但义军亦折损过半,潮音和尚好不容易保护义军首领叶宗留、邓茂七冲杀出来,商议之下,觉得倭寇势大,单凭一省之力,难以对抗。潮音和尚与金刀寨主周杰私交甚好,遂独自北上前来,意图请周杰联络北方武林豪杰,一同南下抗倭。途中他写信给张丹枫,将前因后果都说明了。这几处猎户人家是金刀寨派在关内的据点之一,潮音和尚前来想打听消息,恰好在此处遇见了突围出来的金刀寨众人。 三人来到厅中,石翠凤出来迎接,四人坐定,周山民强忍伤痛,也出来与众人相见,向赵平安和于承珠道谢之后,恨恨道:“我对瓦刺敌兵,大小数百战,从未有今日之惨败,不意今日反伤在官军之手,此仇我立誓必报。”于承珠将张丹枫的信递给他,周山民看过了信,忽地长叹一声道:“唉,看来这仇报不成了!” 石翠凤道:“张大侠说些什么?”周山民道:“他说,东南沿海一带,倭寇正在为患,若然无人制止,日后必酿成巨患。他说以目前形势而论,瓦刺已是强弩之末,倭奴则是新张之寇,他劝我将大寨的一部分兵力,撤到江南,和东南沿海的义士,合力抗倭,这事情可不容易呵?”于承珠道:“有什么为难之处?”周山民道:“我们在雁门关外,一来北人不习水战;二来我们多年与朝廷为敌,大队弟兄要通过官军的防地,难于登天;三来,这,这岂不是反助了朱家天子么?” 潮音和尚插口道:“练到似你我这般的武功,和比练熟水性哪个更难?”周山民道:“练武功当然比学游水更难。”于承珠笑道:“这可不就对了?谁都不是生来会的。北人到了南方,只需勤加磨练,自然便习水战。”石翠凤道:“至于说到大队行军,难于通过官兵防地,我们可以叫弟兄扮成各色人等,化整为零,都混到江南来呵。”周山民哈哈笑道:“你们都如此说,我岂可不如巾帼?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张丹枫说的是正理,救民于水火之中,乃是我辈侠义中人的本份,岂可推辞。我就是不服气朱家的天子,我们为他出力,他却反过来要消灭咱们。”石翠凤嫣然一笑,道:“张丹枫也没有出过怨言,论起来他比我们更该怨恨朝廷。”周山民道:“好,只要我能回大寨,必定发兵。”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议事初定,众人心头都是一松,周山民受伤不轻,说了这许多话,面上又露出痛苦之色。于承珠道:“周寨主你的伤怎样了?”周山民笑道:“区区小伤,不碍事。”潮音和尚猛醒,道:“你看我好糊涂,光顾和你们说话,都忘记了少寨主身上有伤。少寨主,你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要想完全痊愈,恐怕也得调养个把月。”石翠凤点头称是。潮音和尚又皱眉道:“可是救兵如救火,若是等上一月时光,沿海居民只怕遭荼毒更烈。” 周山民忽道:“不妨事,潮音大师,我再向你引荐一支生力援兵。”于承珠心头一动,道:“你是说毕擎天?”周山民笑道:“你也知道他的名声?哈哈,数月前我在河北张家口与他会盟,义结金兰。潮音大师,此人豪气干云,确是后辈中难见的英杰。与你性情必定相投。” 于承珠秀眉微皱,沉默不语。潮音和尚却是兴致勃勃,向周山民打听毕擎天的为人和来历,哈哈笑道:“原来是毕道凡的儿子,那么说他该叫我做世叔。”毕道凡生前和潮音和尚交情颇为要好,潮者和尚听得故人之子做了北五省的“大龙头”,心中自是喜悦。 周山民又道:“事不宜迟。潮音大师,你的马快,我将我的令箭交付与你,另外再给你一封书信,你替我赶到雁门关外,传我的令箭。叫他们立即混进关来,到浙江义乌集合,那时我的伤也定然养好了。我亲自带他们前往,雁门关外的老巢,留下十之一二的人力,我看也就够了。然后我再修书给毕贤弟,请他也率领人马,前往浙江一同会师。”潮音和尚道:“好,那毕擎天那里,谁去传信?”石翠凤道:“我也认识毕擎天,我去山东给他传讯!”潮音和尚道:“你若能去自是甚好,但周寨主身边也需有个人照料守护,除你之外难道就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周山民正自踌躇,于承珠忽然开口道:“我和毕擎天也有数面之缘,不如我去吧。”潮音和尚喜道:“哈哈,原来你也识得毕世侄,那你前去是再好不过了。”于承珠神色平静,心中却是波涛起伏。她并不想见到毕擎天,但是想到师傅平日里的教诲,自省扶危济困,乃是我辈之责,请毕擎天发兵抗倭,是造福千万百姓的福祉,自己的那点小别扭,在此大义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潮音和尚性子粗犷,哪里看得出这点小儿女心思。笑完之后又沉吟道:“还有台州的抗倭义军,形势危急,最少也得有个得力的人前往报讯,好振奋军心才是。”周山民皱眉叹道:“深入虎狼之地,千里传书。这份重担,可不是谁都能挑得起的。此地金刀寨部属,只怕无人堪担此重任。” 赵平安一直未曾开言,此刻突然道:“若是周寨主信得过贫道,不妨由贫道走这一遭。”周山民大喜,道:“真君若是愿去,自是再好不过。只是真君世外高人,周某适才不敢擅请。”赵平安淡然道:“贫道虽为方外之人,但也是华夏子民,倭寇猖狂,贫道自是不能袖手旁观。且听说倭寇凶残狠毒,毫无人性,贫道掌底剑下,正是要染此等凶獠之血。” 潮音和尚沉默片刻,惨然道:“天玄真君所言极是,只要到沿海一带看看,非得气炸肚皮,发竖目裂不可。那些倭寇简直不是人,杀人掳财,那是不消说了,他们连孩子也杀,我就亲眼见过,有十几名倭寇,用一大锅沸汤淋一大群三几岁的婴孩,婴孩们呼号哀叫挣扎,那些倭寇却在旁边拍手笑乐呢。那天可惜我到迟一步,虽然把那些倭寇都打杀了,那群婴孩却救不回来了。我为此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一般的海盗,志在劫掠,劫掠之后,便呼啸而去;倭寇呢,可比一般的海盗狠毒上百倍千倍,他们劫掠之后,还要奸-淫,还要残杀,最后还要放一把火将村庄烧光,你说稍有点血性的人,能看得过去么?” 周山民气涌山河,咬牙道:“此等贼寇,若不剿灭,我等枉为侠道中人。”抓起狼毫,笔下不停。不到一个时辰,三封书信一一写就。潮音和尚性子最急,带了书信和令箭,匆匆别过众人,便向北而去。于承珠道:“天玄前辈,我的马快,要不你骑我的马去。”赵平安笑道:“贫道此去,是要南渡长江。宝马虽好,南行不利。于丫头还是快点去把那位大龙头请来相助的好。”于承珠脸上一红,飞身上马,扬鞭东行。 赵平安摇头失笑,收好书信,辞别周山民夫妇,大袖飘飘,径直南行。用上了缩地成寸秘法,不出半日,便到了长江北岸,寻了一叶小舟,顺着江风,疾行而下。赵平安立在船头,遥望水天相接之处,叹道:“大好河山,岂容外族轻侮。” 小舟如箭,直趋江心,忽见上流来了一只大船,船头刻成锥形,那条船其大无比,共有两层,船楼上似有许多人,正在那里饮酒作乐,弦歌细细,随着江风送到耳中,一眼望去,船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个个都是身躯粗矮的汉子,纷纷作歌,歌声粗犷之中带有一股悲凉的韵味。赵平安倾听片刻,吟道:“花虽芳荡兮,飘零无依。这是日本樱花歌。”船尾的舟子也停了划桨,叫道:“道长说得不错,这是倭奴的贡船。” 赵平安皱眉道:“怎么任由倭寇的楼船在长江行走?”那舟子道:“道长有所不知,倭奴狡猾得很,他们一面在沿海劫掠,一面假借进贡为名,做走私的生意。”赵平安道:“有这等事?”舟子叹口气道:“官家的市舶司还将他们奉为上宾呢。”原来在明朝的正统(英宗)年间,正当日本的“战国时代”,各地大名(诸候)拥兵割据,这些大名争派贡船向中国进贡,因为根据明朝“市舶司”(海关)的规矩,外国贡使带来的“贡品”和离开时购入的“私货”可以免税,那些大名便乘此大做走私生意,以图巨利。明朝问起倭寇骚扰的事件,他们便说这是本国的“浪人”,政府无法管辖,其实这些“浪人”十之**都是得到日本各地大名的支持,甚或是直接遣派来劫掠财货的。 那条日本的贡船越来越近,舟子使了个巧劲,将船头一转,立刻掉过方向,霎忽之间,划出十余丈地,忽见江中有一条渔船,船上有个老渔夫和一个女子,似是他的女儿,正在贡船附近经过,船楼上的那些日本浪人“呀依呜嗳”地乱叫一通,百桨齐划,竟然直追那条渔船。舟子叫道:“不好,他们要捉这个渔家女。” 赵平安冷冷一笑,袍袖一挥,将一锭银子掷在船板之上。喝道:“船家,你的这条船贫道买下了。”只见那条贡船堪堪赶上渔船,船上有人抛出两条挠钩,要钩那条渔船。赵平安脚下运功一催,小船如箭驶到两船之间,赵平安并指一夹,一条挠钩应指而断,另一条却搭在赵平安的小船之上,贡船上人用力一拉,小船便向贡船直靠过去。 贡船上的日本浪人纷纷骂道:“八格马鹿!”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浪人拔出倭刀便跳过来,赵平安闪电般掠上,右手一伸,便扣住一个浪人的咽喉,一扳一拧,一个浪人便被直接推下水去,另一个浪人却跳上了船头,雪亮的倭刀横砍直劈,赵平安回身一缩,倭刀劈空,赵平安反手擒住那浪人右腕,咔的一声,硬生生将腕骨扭断,那浪人惨叫声刚刚出口,赵平安一推一送,倭刀从前心透过后心,接着飞起一脚,将那倭寇的尸身踢下长江,登时江面染红了一大片。 (三七中文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贡船上的日本武士原本呐喊不绝,为跳上小船的浪人助威,但见赵平安反掌之间便连斩两人,顿时鸦雀无声,人人目瞪口呆。要知适才跃上小船的两个浪人,均是五段好手,虽然在日本国内算不上顶尖人物,但日本武士段位制度,异常严格,绝无滥竽充数之辈,能被评为五段,手下必然有几分真本领,即使是日本国内的九段高手,要想空手拿下两名持刀五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赵平安瞬间秒杀两名五段武士,已是超出了这群倭人的认知。 赵平安目光如电,自贡船船头的一众日本武士面上一一扫过,日本武士虽然人多,但在赵平安目光扫视之下,竟然人人遍体生寒,全都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无人敢与赵平安相对视。赵平安哈哈大笑,朗声道:“还有谁想来送死?贫道在这里静候。” 船上众浪人彷徨无措,一齐向船头一名身形粗壮,面目黧黑的武士看去。这武士乃是一名七段好手,在这贡船之上位阶最高,素来被众浪人倚为长城。此时身处众人注视之下,虽然心知自己亦不是赵平安对手,也只能硬着头皮越众而出,叫道:“天皇武士,岂可失威。逼近去,让我领教这位中国武者的高招。” 众浪人大喜,轰然应诺,那七段武士心中却是暗暗叫苦,眼光一转,忽然看到船头甲板之上搁着一支大铁锚,怕不是有二三百斤,心中大喜。他在日本国内是有名的力士,有拔山扛鼎之能。心想:“这中国武士虽然武艺高超,但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论力气必然不能与我相比。”连忙抢上前去,将铁锚高高举起,大踏步走到船舷边,高叫:“一、二、三……”,旋风一舞,呼的一声将铁锚抛出! 那铁锚挟着一股巨风,有如泰山压顶,正正向着小船落下,小船舟子脸色大变,叫道:“道长速速随我下水,……”,赵平安微微一笑,尚未来得及答话,那铁锚已呼的一声掷到,赵平安抢上一步,信手一拈,轻轻巧巧便将那支铁锚接在手上,接着大喝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掌心发力,铁锚破空飞去,风声呼啸之中直奔船楼,倚在船舷助威的日本浪人大惊失色,纷纷躲避,那个七段武士急忙沉腰坐马,力贯双臂,将铁锚奋力一托,接是接着了,可是赵平安掷过来的力道,却比他大得多,咯咯两声,双臂骨骼断裂,接着铁锚来势不减,直接撞到他的胸口,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a 那舟子看得瞠目结舌。他虽然不通武功,但常在江上来往,见识却是不少。那铁锚重有数百斤,再加上那七段武士天生神力,全力一掷,当真是势不可当。赵平安却非但将铁锚反击回去,在接那铁锚之时,脚下的小船竟然也只是微微一晃而已,这份功夫,堪称震古烁今。舟子心头一动,叫道:“道长可是潮音大师的朋友?” 赵平安正欲乘胜追击,忽然听到舟子发话,微微一怔,回头道:“不错,贫道此行正是受了潮音道友所托,前往台州向义军叶统领传讯。这位小哥是如何识得潮音道友?”舟子喜道:“小人张黑,正是叶大哥派在这江上打探消息的,道长且随我来。” 张黑深通水性,奋力扳过船头,小舟顺流而下,顷刻之间便与倭寇的贡船远远分开。贡船之上的浪人正在团团乱转,忙着施救那七段好手,哪里还敢来追赶。 小船沿江而行,过了十余里之后,张黑寻了个僻静处,将船靠到江边,请赵平安登岸。赵平安问起义军近况,张黑精神振奋道:“近日台州沿海又来了两股新的倭寇,义军处境虽然危急,不过叶大哥用兵如神,更深得弟兄拥戴,足以与倭寇相周旋。咱们的援军虽然未到,道长传来讯息便等于给他们吃了定心丸,军心一定,就更加不怕了。待到援军一到,便可大举反攻,定要将这群倭寇全都赶下海去。” 赵平安随着张黑到了台州城,略略歇了一晚,第二日启程,由张黑带路,走了一天,到达义军驻扎之地。那是滨海的一座山头,这座山是仙霞岭的支脉,虽然不算峭拔,却也山高林密,义军的驻地就在密林之中。两人走入山中,随处见到义军或在斩柴,或在种菜,人人都是衣衫褴褛,可以想见他们支持的艰苦,但人人都是嘻嘻哈哈地一面劳作一面谈笑,并无愁苦之容。赵平安叹道:“窘困如此而军心不散,叶统领深得治军之妙也。”张黑笑道:“那是自然,我们都最服叶大哥。”正说着话,迎面跑来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气喘吁吁地道:“张黑哥,叶大哥知道你们来了,高兴得很。叫我请你们去中军帐相见。” 赵平安和张黑跟在那少年身后,不出片刻便走到了义军驻地的中心。那所谓的中军帐是用牛皮做的,算是驻地中最好的帐篷了,但也有几处破烂。众人刚走到帐前,便看到几个人从帐中迎了出来,为首一人短须如戟,脸上黑漆发光,穿着补了几个绽的土布衣裳,活像久经雨淋日晒的乡下长工。一见众人,立刻哈哈笑道:“日日盼望你们,真是想死我了,这位便是潮音大师请来传讯的天玄道长么?”一边说一边伸出两只又大又黑的手掌,摆出个道门稽首礼的姿势,但却不是很标准,显得颇有些不伦不类。 赵平安微微一笑,双手抱拳,笑道:“贫道并不是受过符箓的正宗道士,道门礼仪也是一知半解。还是按江湖规矩来的好。这位是叶统领么?”,“统领”是义军公推叶宗留做的,可并不是朝廷的命官。那汉子哈哈大笑道:“道长快人快语,什么统领,我叫叶宗留,弟兄们一般都叫我做叶老黑,有年纪小点的,承蒙不弃,就叫我一声叶大哥。道长也不必和我客气,看道长比我要年长几岁,若是不嫌我无礼,叫我一声叶老弟就行啦。” 众人进帐坐定,赵平安将周山民的亲笔信交给叶宗留。叶宗留读了信,喜道:“真没想到周寨主不但出兵来援,更请动了北五省绿-林的大龙头毕擎天相助,哈哈,当真是老天有眼。久闻毕大龙头大名,有他亲自前来指挥,倭寇覆灭指日可待。”将信向怀中一揣,又向赵平安拱手道:“天玄道长千里传信,这份情谊,我老叶记下了。如今倭寇势大,更有不少技击高超的日本武士混杂其中,道长武林高人,若是愿意出手相助,叶宗留感激不尽。”赵平安含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三七中文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自此,赵平安便在义军驻地之中暂歇。他身为武林高人,又是远道前来助战,义军上下虽然都是粗豪汉子,但对赵平安却都是尊敬异常。专门为他搭了一座新帐篷居住。在营地之中见到赵平安,一个个亦是恭谨有礼。赵平安闲来无事,便自旁观义军每日操演,但见一众义军虽然粗莽,排兵布阵却是井井有条,军纪也颇为严明,心下暗自佩服。要知叶宗留乃是矿工出身,非但未曾学习过兵法,连文墨也只是粗通而已。只是凭着昔日矿工头领的经验,就能将本是乌合之众的义军整顿成现在这个样子,其领袖之能已经堪称奇才了。 两日无事,第三日头上,赵平安正在林中闲坐,小六子匆匆赶来叫道:“道长,叶大哥请你同去中军帐议事。”小六子便是赵平安初到那日所见的少年,父母都是台州本地渔家,倭寇为祸台州,小六子的父母皆被倭寇所害,只有小六子一人逃脱,孤苦无依,投奔到叶宗留的义军之中,叶宗留见他虽然年小力弱,却也聪明伶俐,留他在营中担任传讯职务。 赵平安长身而起,笑道:“小六子,可知道叶统领叫贫道前去所为何事?”小六子喜孜孜道:“是成大哥带着他在家乡的伙伴们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他的师兄师妹,听说他的师兄可是一位有大本领的人物,前几日就在台州城狠狠的教训了一番那些倭寇呢。叶大哥特地请道长前去相会。” 赵平安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随着小六子径直前往。不过片刻,早到中军帐前,但见一队渔民打扮的汉子,约有二百余人,整整齐齐列队在帐前空地之上。虽然衣衫褴褛,军械粗陋,却颇有一股英勇之气。队列之前站着三人,正与叶宗留叙话,居中的是个白衣书生,文质彬彬,面目俊秀;左首是个少年汉子,生得浓眉大眼,穿着一件打开钮扣的开胸短衣,一张面孔晒得黑里泛红,完全是滨海渔民的打扮,样子朴实无华;右侧则是一个俏丽的小姑娘,穿着短袖的杏黄衫子,头发梳成两个叉角,看起来稚气未除。赵平安暗自好笑,这三人想必就是原作中头号男配铁镜心,以及他的师弟成海山和师妹石文纨了。 说起这铁镜心来,也是个妥妥的悲剧,本来出身名门,自身容颜俊俏,武功不凡,学识渊博,好端端一个人生赢家,只可惜不幸沦为男配,完全成为男主叶成林的背景板和参照物。男主胸怀天下,舍己为人,男配自然就只能小肚鸡肠,自私自利;男主大智如愚,谦逊有礼,男配自作聪明,狂妄自大;男主威武不屈,铁骨铮铮,男配卑躬屈节,低声下气;到了最后结尾处,简直就是一无是处的代名词,劣根性的集合体。还好梁老心慈手软,最后给安排了个隐退的龙套结局,要是落到当代大神笔下,十有**的结局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现在,在男主还没有出场之时,男配还是有令人惊艳之处的。一番引见之后,叶宗留安排成海山和石文纨仍回台州,协助官兵守城,而将成海山带来的那队渔民整编为义军的一个支队,由铁镜心统帅指挥。赵平安冷眼旁观,见铁镜心自觉高人一等,言行骄傲睥睨,不禁暗自摇头。不过铁镜心虽然心高气傲,却也颇有几分自知之明。叶宗留向他引见了赵平安之后,对赵平安也是执晚辈之礼相见。 铁镜心到了营地之后,好几次请命出击,叶宗留总不允许,铁镜心颇为烦躁,私下里对赵平安埋怨道:“天玄前辈,义军久困山中,吃的穿的,都很困难,不敢出击,岂非自取败亡?再说咱们到此,为的是打倭寇,如今来了半个月了,还闷在这儿,有什么意思?”赵平安道:“叶统领不允出击,必有他的道理。”铁镜心冷笑道:“什么道理?我看他是惧怕倭寇。”赵平安淡然道:“弯弓欲射南山虎,磨剑思除北海蛟。抗倭不是徒逞一时之快,也许叶统领现在做的就是‘弯弓磨剑’的功夫呢!”铁镜心见赵平安冷淡,又替叶宗留辩解,当下不再言语,但心中却是不服,暗自想道:“我熟读兵书,区区叶宗留岂能与我相比。”却是连赵平安也记恨上了。 叶宗留虽然按兵不动,但每日都派有探子下山打探军情,这日探子回来报道:倭寇大举来攻,兵分三路,现在已到了山脚了。叶宗留非常镇定,道:“敌人爬上山来,最少也得半日,咱们先看看敌人来势,再商量如何应付吧。”请铁镜心、赵平安等同上最高峰眺望敌情。铁镜心故意卖弄本领,全力施展轻功,片刻之间,就登上峰顶,赵平安无意与他争锋,只是一路紧随,叶宗留也居然能够亦步亦趋,和铁、赵二人几乎同时到达,丝毫不见面红气喘,铁镜心暗暗佩服,把轻视他的心情去了几分。 只见倭寇从东西北三面登山,东北两面,队伍蜿蜒有如长蛇,尘土蔽天,野兽奔走,西面一路,却是寥寥落落,看来只有三百余人,队伍上空,有一群飞鸟,越飞越高,转瞬不见。看了半晌,大家回到帐幕商议。 铁镜心朗声说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胜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这是孙子兵法中攻谋篇所讲的法则。意思是说,有十倍优势的兵力就包围敌人,有五倍优势的兵力就进攻敌人,只有一倍优势的兵力就要分散敌人,同敌人兵力相等就要能战胜他,比敌人兵力少就要能退却,比敌人军队弱就要能避免决战。孙子兵法,那是绝对没有错的。”义军的头目听得莫名其妙,大家都瞧着铁镜心,不懂他何故在军情紧急之时,居然还有闲心“背书”?有人低声说道:“咦,到底是读书人,背得这样熟。”有人低声问道:“谁的孙子,有多大年纪?为什么孙子讲的话就没有错?那么老子讲的话岂不是更没有错了。”声音压低,铁镜心未能听到,赵平安耳目何等灵敏,却是照单全收,险些笑出声来。 铁镜心并不理会众人窃窃私语,依然高谈阔论道:“现在倭寇攻山的总兵力比咱们大得多,若然咱们也分兵抵挡,那是必败无疑的了。但倭寇西路的兵力薄弱,咱们若把兵力都集中起来对他的西路,可能比他多出一倍,就可用到孙子兵法上倍则分之的道理了。我说咱们先集中全力,就可以迅速消灭倭寇的西路人马,然后趁着这股气势再全力打他的东路,他的东路兵力大约和咱们相等,咱们士气在他们之上,就可以用孙子兵法上‘敌则胜之’的道理将他打败。东西两路一灭,只剩北路自然搞不出什么风浪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虽是纸上谈兵,却也有几分大将风度。 (三七中文 ) 第一百一十八章 铁镜心侃侃而谈,叶宗留不置可否。待铁镜心说完之后,才起身笑道:“在排兵布阵之前,老叶还有个好消息要告知大家,”说着伸手一引,自帐后请出一名白衣少年,续道:“毕擎天大龙头已经整合好人马,亲自出兵前来援助咱们,不日就可抵达。这位于承珠于相公就是提前来到,给咱们报讯的。”赵平安定睛一看,果然是于承珠无疑,只是她又换回了男装,此时站在众人面前的只是个翩翩少年郎。 义军众头目听到这一番话,登时欢声雷动。众人与倭寇纠缠日久,虽然不惧艰苦,但也难以见到取胜之望,如今得知有生力军来援,有机会歼灭敌寇,自是喜不自胜。唯独铁镜心见自己的建议未被立即采纳,心中不悦,沉声道:“援军尚未到达,倭寇已在眼下,如何破敌,还请叶统领示下。”口气中已带上了几分愤懑之意。 叶宗留哈哈一笑,道:“咱是一个粗人,不懂什么孙子兵法,老子兵法,依我说倭寇来了,咱们就给他打磨磨转着玩儿。”于承珠奇道:“什么叫做打磨磨?”叶宗留道:“你见过驴子拉磨吗?驴子跟着磨跑,转来转去,转得头昏眼花,你放了它它还是打转。”于承珠道:“这和打倭寇有什么干系?”叶宗留道:“哈,大有干系。咱们要把倭寇变成笨驴,引它跟着咱们满山乱转,咱们不和他打仗,却和他兜圈子、捉迷藏,咱们地形比他熟,跑山路比他快,准能把他累个半死。等他筋疲力尽了,要怎么打还不都是咱们说了算?”叶宗留讲的都是俗话,明白易懂,大小头领听得眉飞色舞,轰然叫道:“对呵,就照统领讲的做,把倭寇累死。”赵平安暗自好笑,这不就是本朝太祖的游击战么,确是以弱敌强的不二法门。 人人皆支持叶宗留的想法,唯独铁镜心出言反对道:“历代的兵书从来没有讲过这样打法的,咱们粮草又不够,别弄得自己先累死了。”有人叫道:“倭寇远道来攻,他又能带多少粮草?咱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有老百姓帮咱们,怕什么和他磨?”铁镜心不理闲人说话,面对叶宗留问道:“若照你所说的样子和倭寇捉迷藏得花多少时候?”叶宗留道:“这个没准儿,十天不定,半月不定,一个月也不定。”铁镜心冷笑道:“这样说来,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够把倭寇都赶下海去?你怕和倭寇打硬仗,尽是避他,外面的百姓受苦受难你就不管了!你和倭寇捉迷藏去吧,我要打!”义军头目全部变色,叶宗留急忙用眼色止住众人,有人已骂出声道:“咱们哪一个不曾出生入死,和倭寇硬拼过来,你,你……”叶宗留急止着众人道:“铁公子也是一番为国为民之心,咱们不要吵闹。铁公子想把倭寇分路先破,也有道理。不过倭寇滑似狐狸,须防有诈啊!”铁镜心道:“管他滑似狐狸,狠如虎豹,我也不惧。我带我这队人去打。” 叶宗留摇头苦笑道:“既然铁公子执意如此,我也不便拦阻。只是倭寇善于用诈,须得提防他藏有伏兵。”铁镜心暗道:“这点军事上的常识,何用你来提醒。而且我在高峰上了望,看得清清楚楚,这路倭寇最多不过二三百人,哪里有什么伏兵。”毫不在意地答道:“这个我理会得。”赵平安起身道:“贫道这几日也歇的身子骨软了,不如贫道随铁公子走这一遭?”叶宗留喜道:“道长如能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铁镜心漠然道:“道长年高,还是休要勉强的好,若是战场之上出了意外,倒是晚辈的不是了。”说罢,转身便欲出帐。叶、赵二人相对无语。 于承珠一直未曾开言,此时突然插口道:“倭寇凶残狠毒,人神共愤。小弟虽然不才,也愿随铁公子一同出战。”铁镜心脚步一顿,回头道:“刀剑无眼,于兄弟可曾做好准备?”叶宗留一见铁镜心言辞松动,连忙道:“于相公乃是张丹枫大侠的高足,武艺自是了得。与铁公子一道正好,互相有个照应。”铁镜心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张大侠的弟子,那就随我来罢。” 叶宗留送铁于二人出帐,殷殷嘱咐道:“行军作战,保持阵型最为重要。布阵之时,你这队人马最好不要都摆在一起,打仗讲究的是胆大心细,要想法子打胜,也要防止打败仗,我劝你先派一队作为先行,试探敌人的实力,你自己率领中军,并由于相公率一队人在后面策应,这样就算遇着伏兵,也不至于被困。”铁镜心哈哈一笑道:“小弟虽然不才,兵法还稍懂一二,不劳吾兄指点,”叶宗留尚待说话,掌旗牌的头目己跑来请他速回大寨主持,叶宗留只得匆匆与二人道别。 铁镜心将全队二百多人都聚在一起,下令从速奔至西面山坳,立即应战。于承珠道:“叶大哥刚才说的……”铁镜心冷笑道:“他懂什么,前怕虎,后怕狼,这打什么仗?我早看清楚了没有伏兵,倭寇最多有三百人。咱们有近二百人,武艺又在倭寇之上,完全对付得了。可笑叶宗留还劝咱们分开三队,咱们人数已少,再分成三队,还能打吗?”铁镜心一心想大获全胜,可完全没顾虑到会打败仗。 山路崎岖难走,铁镜心下令加紧行军,奔走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赶至西面山坳,除了铁、于二人之外,人人都已有点气喘,奔出山口,只见一队倭寇,三三五五地搜索登山,铁镜心大喝一声,银剑一挥,当前冲下,这队渔民组成的队伍,平日深受倭寇的祸害,这次第一次与倭寇正式打仗,又见主将已然冲下,个个热血沸腾,奋不顾身,忘掉疲劳,紧跟着铁镜心一拥而上,只见铁镜心剑光到处,如汤泼雪,倭寇或被他斩断手足,或被他踢下山坡,转瞬之间,铁镜心一人已杀了十几名敌人,倭寇登时溃不成军,被义军队伍一冲,纷纷逃走,铁镜心哈哈大笑,对于承珠道:“如何?”于承珠也未料到倭寇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杀得高兴,也随着铁镜心追杀倭寇,早忘记了叶宗留如何叮嘱。 追到半山,山茅野草,高逾人头,倭寇纷纷钻入茅草中掩藏,铁镜心叫道:“就是逃进兔子窝,也要把他们都掏出来!”仗剑开路,这队义军虽然是经成海山苦心训练,人人都颇通武艺,但都没有打大仗的经验,杀得性起,衔尾急追,也都跑入了茅草丛中,阵型顿时散乱,忽听得一声炮响,伏兵四起,无数倭寇从茅草丛中纷纷杀了出来,登时把铁镜心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有两个身材高大的倭寇,抢上来挥刀便斩铁镜心,铁镜心唰唰两剑,竟然被那两个倭寇使刀架住。 这两个倭寇一个名叫大卫门,另一个叫做坂田荣男,两人都是七段武士,使刀好手,铁镜心被他们缠着,急切间竟脱不出身来,这一队伏兵有一千余人,都是精锐的倭寇,连上先头诱敌的倭寇,不下一千五百人之多,比铁镜心的这一队义军,多上了六七倍,强弱悬殊,众寡不敌,再加上一开始就占了先机,义军顿时陷入苦战之中。 (三七中文 ) 第一百一十九章 铁镜心又惊又怒,猛然大喝一声,长剑一划,一招“石破天惊”分斩二人,这是惊涛剑法中的杀着,加上铁镜心气血上涌,剑招中隐含拼命之势,这两个七段武士几曾见过如此精妙的剑法,坂田荣男躲闪稍慢,臂上已先中了一剑,大卫门横刀扑救,被铁镜心剑柄一撞,也险险跌倒,骨软筋麻。两人不敢再行缠斗,慌忙退走。铁镜心顾不得追杀两人,赶忙回头救援被困义军。 于承珠左手连扬,金花朵朵飞出,接连射杀了十余名敌人;右手宝剑飞舞,倭寇当者披靡。二人游走全场,四下串联,将散落四处的义军汇集在一起,结成一个圆阵,倭寇见铁、于二人凶猛,顿时士气略挫,义军得以暂时稳住阵脚。 一时之困虽解,但整队义军陷在敌人包围之中,却是难以突围而出。铁镜心、于承珠二人浴血苦战,但是倭寇层层包围,杀过一层还有一层,以二人之力如何能尽杀千余倭寇?而且义军衣甲不全,被荆棘茅草勾伤的也为数不少。虽然众人拼命冲杀,伤亡却是越来越多,包围的圈子也越来越缩小了。 铁镜心又愧又悔,咬牙叫道:“我今日就算葬身于此,也要为你们突围冲出。”长剑挥舞,叱咤杀敌,倭寇见他神勇莫挡,纷纷躲闪,但却截着其他义军,铁镜心只顾冲杀,不知不觉已被倭寇截断,单身陷入重围,回头一看,与义军阵型已是脱离数十步远,铁镜心凛然一惊,想道:“我只管向前冲杀,纵然我杀得出,这二百多个弟兄岂非要全丧阵中?”急忙再杀回来救应,他那口剑不是宝剑,连杀几十名倭寇,剑口也已钝了。铁镜心叹了口气,暗道:“悔不听叶宗留之言!”这时那大卫门与坂田荣男包扎好伤口,恢复气力,又来缠斗。铁镜心冲杀几次都冲不开,想回到义军阵中亦是为难,但见包围圈子越缩越小,义军的圆阵竟被冲破一环,幸有于承珠奋勇杀敌,堵住缺口。 义军冲不出去,铁镜心在急切之间又杀不回来,正在万分危急之际,忽听得数声响箭划过长空,只见山坳处突然冲出一队义军,前来援救,铁镜心大喜狂呼:“援军来啦!”被围的义军士气大振,登时冲破了一层包围。倭寇首领连忙调兵遣将,一边加强包围圈人手,一边指挥一队精锐倭寇,前去阻截来援的义军。但见义军队伍最前领头的一个羽衣道人,一马当先迎着倭寇便冲,正是赵平安。 双方人马甫一接触,赵平安双手探地一抓,竟然抓住两个倭寇的脚踝,将这两个倭寇抡起,当成兵器,泼风般地打出去,那两个倭寇被他抓着穴道,双手还能活动,昏昏沌沌,不辨天南地北,手中的倭刀也是乱舞乱砍,近身的倭寇被杀伤不少,这两个倭寇自亦很快地便丧生在自己人手中,赵平安哈哈大笑,依法炮制,丢开死的,又抓活的,把倭寇作为人质,当成武器,转瞬之间,竟是硬生生在敌群之中冲开一条血路。 两队义军汇合一起,这队援军的首领竟是义军的副统领邓茂七,铁镜心又喜又愧,连忙问道:“叶大哥呢?”邓茂七道:“叶大哥叫我来接应你,他率队向东南方撤退,此时只怕也与倭寇遭遇了。”义军总共只有千余兵力,铁镜心一看邓茂七带来的约有四五百人,心中一惊,道:“这怎么使得?他分出了一半兵力,如何能抵挡两路倭寇?”邓茂七道:“叶大哥说,咱们的力量能保全多少便保全多少,他熟悉地形,你们却是初来乍到,所以先要救出你这支兵力,叫你不必挂虑他。”铁镜心愧悔交并,叫道:“咱们马上向南方撤退。” 援军虽到,兵力还是比倭寇少一半,赵平安当先开路,仍是用大摔碑手的功夫,连抓连甩,所向无敌,邓茂七掌管中路义军,铁镜心与于承珠断后,压着阵型,且战且走。倭寇却也狡猾异常,见赵平安出手凌厉,无人可当,便不派人自正面拦截,而是紧紧纠缠住义军,伺机发动袭击,足足混战了半个时辰,方才刚刚走至山口。铁镜心大为焦急,激战半日,义军已是神疲力倦,方才走出数里,几时才能赶至东南方的战场与叶宗留会合?一旦夜色降临,阵型被敌军冲散,再难整顿,自己几人纵可无虞,义军却难保不全军覆没。 坂田荣男与大卫门这两个七段武土率领着倭寇,犹如衔尾饿狼,死死咬在义军的后头,趁着铁、于二人一个不注意,便杀伤一两名义军。铁镜心大怒,抢过一柄倭刀,与他们厮杀,论起武功,铁镜心本来能够取胜,但苦战了半日,纵是铁铸的身子也疲倦了,幸好铁镜心拼死恶战,还能堪堪打个平手,可是队伍被拖住后腿,又是无法前行。于承珠正欲上前助战,忽见后面尘沙大起,一队兵马旋风般地杀上来,当前一条大汉,手挥大棒,手起棒落,转瞬之间,劈翻了十几个倭寇,有如虎入羊群,于承珠大喜叫道:“毕擎天!”只见毕擎天朝着她点头一笑,手底丝毫不缓,一下子就冲到了铁镜心这边,手起棒落,一棒向坂田荣男头颅劈下。 坂田荣男举刀一格,用的是施刀上盘刺扎手法;只要一刀格开棍尾,接着便是两下上手刀,在日本武士惯用的“神风刀法”中算得是极厉害的招数,坂田荣男这一招已是练得熟极而流,以为这一刀一定可以格开,哪知毕擎天天生神力,这一棒打下,有如泰山压顶,力道何止千斤,坂田荣男大叫一声,虎口流血,倭刀荡过一边,接着刺出,已是不成章法,毕擎天见一棒劈他不倒,又加了几分力气,喝道:“好呀,再接一棒。”手起棒落,坂田荣男倭刀脱手飞出,无力招架,翻身便走,却给铁镜心飞起一脚,踢中膝盖,一跤栽倒,毕擎天顺手一棒,将他的天灵盖都打碎了。那大卫门比较滑溜,一见同伴吃亏,立刻飞奔走了。 毕擎天这支援军,人数约有一千,兵力合起来已超过倭寇,何况是新开到的生力军,登时反客为主,把倭寇杀得大败,四散奔逃溃不成军,死伤狼藉,毕擎天犹想挥军痛袭,于承珠顾虑到叶宗留,劝他回去接应。毕擎天道:“我已派了另一支人马去接应大寨义军,料可无妨。”于承珠怕那两路倭寇人数众多,仍不放心,毕擎天见已大获全胜,漏网的倭寇不过十之一二,也便算了。 铁镜心聚集他率领的这队义军,一点之下,阵亡了六七十人,余下的人也几乎是个个带伤,损失惨重之极。铁镜心心头酸痛,紧握着于承珠的手悲叹道:“我熟读兵书,哪知还是不能临阵实用,一战就伤亡了这么多的兄弟,呀,教我有何面目去见叶大哥?” 毕擎天见铁镜心与于承珠态度亲热,心中不快,忍着不发,反而哈哈笑道:“胜败兵家常事,何足介怀?你以数百义军,敌倭寇千余劲卒,亦足自豪了!兄台贵姓?”毕擎天见铁镜心武艺高强,以为他是义军中的重要领袖,有心笼络,铁镜心道:“小弟铁镜心,是从台州来投奔叶大哥的,毕大龙头,今日幸是你及时赶到,小弟拜谢了。”邓茂七在旁说道:“这位是台州铁御史的公子,文武全材,十分难得。你们两位亲近亲近。”毕擎天听了铁镜心的身份,心道:“原来却是一个公子哥儿。”暗地冷笑。 铁镜心本来对毕擎天这种人物颇为轻视,经过了这场挫败,反而把对“草莽英雄”的观感改了许多,对毕擎天大道仰幕之忱,毕擎天哈哈笑道:“兄弟是一个粗人,既未读过兵书,也不知道兵法,有愧了。”此话暗中存着讥刺,铁镜心面色一变,心道:“草野匹夫,敢来笑我?你不过仗着一支新开来的生力军,偶然打了一次胜仗,也不见得有什么真实的本领。”好生不悦,自此对毕擎天也存成见,两人都有心病。 (三七中文 ) 第一百二十章 于承珠何等机灵,见两人话不投机,便催他们急走,奔到东南山口,只见一彪兵马已经迎了出来,叶宗留走在最前。原来叶宗留熟识地形,引倭寇到一个绝谷,凭险固守,只以他这四五百人的兵力,已足够与两路数千余倭寇周旋,接着倭寇头目接到西路已经溃败的消息,急忙撤退,叶宗留又得了毕擎天派来的援军之助,趁势追杀,已然大获全胜。 第二日寨中祝捷,人人欢欣鼓舞。叶宗留破例宰了十几口大猪,开筵庆祝,宴席之上,叶宗留提出要请毕擎天做抗倭义军的总指挥,自己甘愿做他的副手,这事情叶宗留早已向部属疏通,本来无甚异议,毕擎天心中其实是千肯万肯,表面上却再三谦辞,叶宗留一力推荐,毕擎天看看“戏”已做足,正想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将这总指挥的职位接过来,铁镜心忽道:“这事万万使不得。叶大哥与倭寇作战已久,熟悉敌情,又是本地人,更有许多便利之处,正所谓驾轻就熟,换了别一个人,纵使他的本领更大,对付倭寇,终是没有叶大哥的经验多。”叶宗留道:“毕大龙头威震五省,与官军大小百战,作战经验远胜于我,而且抗倭之事,上下同心,大家计议,我们都等于毕大龙头的臂膊,又何分彼此。毕大龙头本领比我高明百倍,还是请他做这个统领的好。” 铁镜心既有异议,毕擎天自不能不再谦让一次,铁镜心道:“是啊,抗倭既不分彼此,那又何必让来让去呢?何况与官军作战,又不同于对倭寇作战,如今沿海几省谁都知道叶大哥是抗倭的义军首领,换了个人,弊多利少,叶大哥让位,足见他礼贤下士,毕龙头谦辞,也足见他光明磊落。两位都值得钦佩。叶大哥应该接纳毕龙头的推戴,不必再让了。”铁镜心说的大有道理,义军头目本来就有许多人不愿叶宗留让位,只因鉴于叶宗留事前的疏通,才推戴毕擎天,如今听铁镜心说得有理,又纷纷挽留起叶宗留来。毕擎天把铁镜心恨得牙痒痒的,但见情势转变,叶宗留的统领已成定局,念头一转,反而哈哈笑道:“铁相公到底是个读书人,见识远大,将我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叶大哥你是众望所归,不必再推让了。而且抗倭寇终有终了之日,咱们将来还有许多大事情要携手合作呢。”于承珠怔了一怔,心道:毕擎天怎么把到口的馒头又推掉了,难道他的野心已收敛了么?但听他的说话,其中又似含有深意。 叶宗留对待自己人是一片至诚,胸无城府,听毕擎天如此说法,便道:“毕大龙头既然极力要我勉为其难,我只好遵命了。毕龙头说得对,咱们除了抗倭之外,将来还有许多事情要携手合作。那么,我看就这样办吧,目下仍由我做这个抗倭义军的统领,但却要奉毕龙头做盟主,毕龙头现在已是北五省绿林的盟主,将来由我负责,把苏、浙两省的绿林英雄都请来一同加盟,待将来将倭寇驱逐下海,沿海平安之后,我们都听毕大龙头的指挥。”这正是毕擎天所期望的事情,听叶宗留自己说出,略一推辞,便即歃血为盟。叶宗留只是想着将穷苦百姓都团结一致,好为大众谋福利;铁镜心对绿林的活动完全不感兴趣,虽然对毕擎天不满,却也未曾想到毕擎天有那么大的野心,想利用叶宗留将来替他打江山,见他们两人已得到协议,便也不再出言干预。 大捷之后,又过了半月,义军经过整编,战意昂扬,叶宗留下令开拔出山,与各地民兵联合,一连打了几次胜仗,将倭寇赶到离海边只有十多里的西坞,倭寇得到一批从国内来的浪人支持,两军仍在相持,叶宗留分兵堵住倭寇的去路,只留下向大海的这一边,免得它向内地流窜,正在准备决战,一日,倭寇的统帅忽然派遣了两个使者前来下书。那两个日本使者态度傲慢,叶宗留接过书信,只见上面写着:“贵我两军,相持不下,易不小休?敝军明日举行秋季武道大手合,稽之贵国古史,列国相争,亦有观兵射御之赛,贵军健儿,其亦有意前来角逐乎?”“大手合”是日语的大比赛之意,看来这封信是投降倭寇的无耻文士所写,用中国的史实,又用日本的名词,不伦不类,铁镜心将信中的意思解释给叶宗留听,说道:“倭寇请咱们参加他们军中的武道比赛,定无好意。春秋战国之时,列国相争,虽然也常有敌对的两国,在春秋佳日,双方停战,作射箭骑马的比赛,但那到底是自己人之间的纷争。如今咱们是对外作战,倭寇亦不是日本的正式军队。即依古礼,亦不能作为‘敌体’看待,这封信乱引中国的史实,不值一晒,依我说不必理它,将这两个使者打五十棍,驱逐出去便罢。” 毕擎天笑道:“亏你还有心思去讨论他的信写得对是不对,干脆扯碎了轰他出去。”叶宗留沉吟半晌,忽道:“倭寇诡计多端,但如今咱们的兵力足可应付,也不必惧。好吧,咱们索性将计就计,就去参加他的什么大手合。”铁镜心道:“大哥有什么计策?”叶宗留微笑道:“如今咱们已经大占上风,只需步步为营,便可稳操胜券。我猜倭寇此次邀请咱们前去参加比武,十有**是想以此麻痹咱们,然后趁咱们不备,突施偷袭。只需做好防备,教他有来无回便可。只是前去参加的人却是处境颇为危险,咱们需得挑几个大有本领的壮士前去,即在千军万马中也能夺关闯出来的。” 赵平安笑道:“叶统领料敌如神,想必倭寇此番必然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这大手合么,不如由贫道前去参加。贫道虽然年纪已经不小,这手底下还是有几分功夫,即使倭寇存心不良,贫道自信也是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的。”铁镜心尴尬一笑,叶宗留道:“天玄道长武功盖世,自然不必将倭寇放在眼里。只是道长一人,未免孤掌难鸣,最好还是能有人同行,好相互照应。”铁镜心道:“我和于承珠去。”毕擎天侧目瞧视,笑道:“铁相公,这是性命相扑之事,可不比吟诗作对啊。”铁镜心勃然变色,叶宗留连忙道:“铁公子武功超卓,料想不会失手,不过多去几个人也好,毕大哥,你也有意去趁热闹吗?有你去那就更稳当了。”毕擎天最初本来是没有意思去的,后来听得铁镜心要邀于承珠同去,心中妒忌,也想出声同去,但却又顾到自己“盟主”的身份,不便开口,却喜叶宗留请他也去,占了身份,当下笑道:“大哥有命,岂敢不遵?”立即便答应了。 (三七中文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赵平安、于承珠、铁镜心、毕擎天一行四人,第二天依约到了倭寇军营,只见他们在海滨辟出一片广场,千余倭寇围拥四周,广场中有几十个日本武士相扑为戏,一见毕擎天他们进来,立即停止,上前欢迎,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士伸出手来,用日语说道:“支那武士勇气可喜,咱们亲近亲近!”毕擎天抢在前头,伸手与他一握,毕擎天用的是金刚指力,想把这个武士的手骨捏碎,哪知用力一捏,只觉敌人五指如铁,指力竟然也是强劲非常,毕擎天固是暗暗奇异,那日本武士更是胆战心惊! 那日本武士名叫石井太郎,是新从国内来的八段武士,不但柔道、刀法都是出色当行,而且自幼苦练外门硬功,全身骨骼坚如钢铁,他也是想把毕擎天的手骨捏碎,哪知却被毕擎天的金钢指力反击回来,指骨隐隐作痛,这一惊非同小可,锐气一折,不敢多事,将毕擎天等引进广场,场中一个武士,两边太阳穴鼓起,相貌虽然丑陋,眼光却炯炯有神,石井介绍道:“这位是此次大手合的仲裁长,我国鼎鼎大名的九段高手长谷川!”铁镜心精神一振,他们与倭寇作战以来,碰到最高段的只是七段,想不到如今在此会碰到一位九段高手,自然禁不住兴奋起来。 那长谷川高傲之极,他身为九段高手,已不必参加比赛,而是以总裁判的身份,主持比赛,对赵平安等人漫不为礼地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们现在正在比试角力,目下场中得胜的是七段武士近卫三郎,你们谁下去和他试试。”他说的是日语,自有通译译成汉语。 铁镜心等人面面相觑,须知角力摔跤一道,需得贴身相扑,于承珠身为女子,自是无法出场,铁镜心武功虽高,与角力一道却非所长。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目中看到为难之色,不禁一同又向毕擎天看去。毕擎天亦是为难,他虽然自知此种比赛以他下场最为合适,但他自诩乃是这一行的领军人物,心中是把自己摆在与对方的九段武士同等地位的,此时场中不过区区一名七段,若是此刻下场,岂不是降低了自己身份? 三人正自困窘,赵平安摇头叹道:“笨鸟儿先飞,那贫道便先为你们打头阵了。”大袖飘飘,径直奔向比武场。毕擎天面上一热,不及开言,赵平安已是到了阵中,站在了近卫三郎对面。 那近卫三郎阴险非常,赵平安刚刚步入场中,便趁赵平安立足未稳,一个箭步蹿到赵平安身前,沉腰坐马,用左肩向赵平安怀中一撞。这是柔道中的“背投”技起手,只要赵平安被他这一下撞得立足稍有不稳,接着就会被他高高举起,狠狠的摔到地上。铁镜心忍不住低声骂道:“卑鄙。”毕擎天亦是微微变色,唯独于承珠对赵平安信心十足,镇静如常。 赵平安微微一笑,面不改色。近卫三郎这一撞使出全身力气,自忖就是一尊四五百斤的大鼎也非得被自己挑得离地不可,结果感觉自己好似撞到了一座大山之上,非但大山纹丝不动,自己的肩膀反而疼得骨节欲碎,吓得心惊胆战,不敢再与赵平安斗力,连忙反手,抓住赵平安臂膊用力一扳,试图改用擒拿技进攻。但是触手之处,犹如铜浇铁铸,近卫竭尽全力,仿佛蚍蜉撼树,只得无功而返。 围观的日本武士本来纷纷呐喊,为近卫三郎助威,但是眼见近卫好似猴子一般,绕着赵平安团团乱转,这里推一把,那里打一拳,赵平安并未出手,只是面带微笑,稳如泰山。近卫却是满头大汗,神情慌乱。虽然胜负未分,高下一见可知。不禁鼓噪之声也渐渐低了下来,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人多口杂,自然不乏对近卫三郎的鄙夷批评。 近卫三郎使尽平生解数,只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高山大海,自己所使出的全部招式,都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有去无回,心下越来越慌,耳中又传来围观众人的讥嘲议论之声,眼里凶光一闪,恶念顿生,突然出手,直接抓向赵平安的胯下要害。这一招十分恶毒,已是超出了摔跤规则的允许范围。 赵平安脸色一寒,冷然道:“自作孽,不可活。”出手如电,一把擒住近卫三郎脉门。近卫只觉手腕如同被铁箍牢牢夹住,惨叫一声,全身酸软,险些瘫倒。赵平安冷哼一声,单臂扬起,将近卫三郎的身躯整个抡在空中,挥了一个圆圈,一摔就将他摔出几丈之外,近卫的额角碰在石子上,穿了一个大洞,流血不止,休说爬起,连动也不能一动。 日本武士大哗,立即有一个人跳了出来,拔出倭刀,在空中虚劈两刀,呼呼作响,高声叫道:“还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比刀来得爽快。”赵平安几人虽然不通日语,但看那日本武士模样,便知应该是要来较量刀剑。于承珠嘻嘻一笑,步出场中,却不拔剑,而解下了一条束腰的绸带。 场中的日本武士莫名奇妙,那使刀的名叫小昭,也是个七段好手,见于承珠挥舞绸带,状如儿戏,怪而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于承珠道:“你们不是说要比武吗?”小昭道:“既是比武,为何不拔出剑来?”于承珠道:“我们中国的规矩,比武要看对手,所用的兵器也就因人而施,对付你嘛,不值得我拔出宝剑,所以……”绸带一挥,矫如游龙,一笑接道,“这便是我的兵器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当然是通过通译说的,通译已把于承珠轻蔑的语气减了几分,但小昭还是可以看得出于承珠对他轻蔑的神色,气得哇哇叫道:“你要用这根带子来对付我的宝刀?”于承珠道:“不错,我还要让你先劈三刀!”通译把这话传了过去,小昭勃然大怒,霍地挥刀便砍,喝道:“好,你便用带子挡吧!” 这一刀劈得又狠又疾,旁观的日本武士大声喝彩,于承珠故意卖个破绽,让他的刀劈到胸前,纤腰一折,便避了开去,姿势有如风中摆柳,美妙非常,铁镜心看得出神,喝了声彩,忽地心中一动,想道:“这一闪一避,刚健之中显出啊娜,咦,于兄弟的身法怎么似个女子?”平时无心相向,并不觉得什么,这时却是浮想联翩,不觉呆了。忽见毕擎天狠狠地向他瞪了一下眼睛,铁镜心悚然一惊,只听得场中一片喧闹,原来于承珠又用美妙的身法避过了小昭的第二刀。 小昭第三刀连环斫至,这一刀用的是神风刀法中的绝着,刀光闪闪,把于承珠的前后左右全都封住,不论她怎样闪避也闪不开,满以为这一刀定能砍中,于承珠忽地用个“一鹤冲天”之势,身子突拔起丈余,小昭那一刀刚好从她的鞋底削过,日本人哪曾见过这等轻功妙技,连在场边替小昭助威的那群武士也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小昭手足无措,倭刀尚未收回,只见于承珠已落在一丈之外,笑盈盈地将绸带一挥,道:“三刀已过,轮到你接我的了!” 小昭一刀劈去,刀风震荡,绸带轻飘,忽地如长虹疾卷,转了个弯,朝他手腕卷到,小昭慌忙伸手去抓,他眼明手快,这一抓还真算迅疾,但于承珠的绸带缩得更快,小昭抓了个空,绸带又从侧面袭来,绸带是极柔软之物,回翔飘舞,钢刀虽利,却休想将它砍断。小昭累出了一身大汗,但见绸带飘飘,忽伸忽缩,在旁观者看来,那是美妙之极,好看煞人;但在小昭看来,却无殊毒蛇吐信,防不胜防。不消半刻,小昭已是头晕目眩,忽听得于承珠格格一笑,喝声“着!”绸带忽地把刀柄缠着,只一卷就卷了去,于承珠将绸带一抛,倭刀嗖地向空中飞出,银光映日,倭刀给她抛高得只见一片刀影。小昭气沮神伤,颓然退入人群之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倭刀飞得高,跌得快,霎眼间刀在空中打了个转,刀锋向下,挟着一道光,宛如白虹疾射,须知物体在空中落下,位置越高,下降愈速,力量就愈大,一颗石头,也往往可置人死命,何况是一柄重达十余斤、锋利异常的倭刀?在场边的日本浪人都纷纷走避,顿时乱作一团,赵平安微笑不语,毕擎天却是大声喝彩,得意非常,铁镜心虽然心高气傲,也不禁暗自折服道:“好一个打暗器的上乘手法呀!” 忽听得一声怪笑,一个日本武士,飞步抢出,抛出一根长索,索上打有一个活结,那根长索被他抖得笔直,“呼”的一声,飞近倭刀,恰恰套着刀柄,那日本武士一抖一拉,立刻将倭刀收到手中,这一下抛索套刀,所取的准头,所用的劲力,无一不恰到好处,与于承珠适才用绸带卷刀的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铁镜心吃了一惊,不料倭寇军中,竟也有这般好手,场中的日本武士,轰雷般地喝起彩来。 铁镜心懂得日本话,听他们欢呼喝彩,高叫那日本武士的名字,知道这武士名叫芥川龙木,竟然是一位八段高手。原来这次倭寇从国内增援,其中有一个九段高手,两个八段高手,九段高手长谷川,例不下场比赛,其他两个八段武士,一个是刚才接待众人的石井太郎,一个便是现在向于承珠挑战的芥川龙木,这两个武士原本是安排了来对付中国最厉害的选手,准备最后才出场作决赛的,哪知中国选手连胜了两场,于承珠的轻功妙技更令得倭寇慑服,是以芥川龙木只得提前出场。 只见芥川龙木右手接刀,左臂转了几个圈子,将那根长达三丈有多的绳索绕在臂上,厉声喝道:“咱们也来比比,你爱用什么兵器俺都一准奉陪!”通译正在传话,于承珠还未回答,芥川龙木忽地身形一扑,左臂一振,长索突然飞出,一卷卷着了于承珠的绸带,于承珠料不到他会突然偷袭,只觉一股猛劲将自己往前拖,索长带短,先吃了亏,竟给他拖动两步。芥川龙木咯咯怪笑,左臂又连转了几个圈子,将绳索收短,同时倭刀一扬,疾地劈出,他这两招,连环应用,端的是狠辣非常,就在这一时间,忽听得“卜”的一响,声如裂帛,那根长索尚未收回,却已当中断了,于承珠身形如箭,倏地便到芥川龙木面前,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多了一口寒光闪闪的短剑,芥川龙木急忙旋身,斜劈一刀,“叮”的一声,芥川龙木手中的倭刀又已断为两截。 原来论气力于承珠虽比不上芥川,但她练的是玄门正宗内功心法,对内力的运用法门,却远比芥川龙木高明得多。她趁芥川将绳索绷紧,绸带一收一放,用了一股巧劲,登时绳索与绸带都一齐被震断,但索粗带细,旁观的人,便只看到芥川龙木吃亏。 芥川龙木已试出于承珠气力远比他弱,不知怎的,突然给她用巧劲弄断绳索,措手不及,又给于承珠削断倭刀,惊惶不已,接连退出七八步远,茫然不知所以。于承珠断长索、拔宝剑、削倭刀,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心中得意之极,持剑傲立,顾盼睥睨。忽听得铁镜心叫道:“小心!”陡然间只见刀光一闪,芥川龙木手中已又多了一把倭刀,突然偷袭,刀锋且已剁到她的面门! 以于承珠的本领,若然稍加留意,芥川龙木焉有偷袭之机?只因于承珠的临阵经验到底还浅,而且胜来容易,不把日本武士放在心上。芥川龙木究竟是日本八段高手,日本分段,非常严格,那是经过全国武士的比试选出来的,能够上段,已非幸致,上至高段(七段以上称“高段”),更是寥寥可数。当时日本一国,只有三名九段高手,八名八段高手,芥川龙木能列名在十一名“高段”武士之内,武功自有过人之处,更兼身经百战,临敌经验丰富异常。他被于承珠断索削刀之后,看出了敌我的优劣,知道于承珠是胜在身法轻灵,而且有一把比百炼倭刀还要锋利的宝剑,立即在心中盘算取胜之法。偏巧于承珠轻敌过甚,没有留意,又以为他的倭刀已断,别无兵器,更不防备。她一时没有省起,芥川龙木被她削断的那把倭刀,乃是他接了小昭的,他身上还另藏有一把自己用惯的倭刀。连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是装出来,以便松懈敌人的。 芥川龙木这一刀猝出不意,当真是狠毒非常,于承珠在千钧一发之际,霍地一个“彩凤回头”,使出“铁板桥”的功夫,上半身后仰,柳腰弯折,秀发几乎触及地面,芥川龙木呼的一刀擦着她面门削过,却没有伤着她。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数千倭寇轰雷般的喝彩声中,只见于承珠脚跟一旋,乘着敌人招数用老,青冥宝剑在地上一点,立刻反弹,人未跃起,剑锋已削到敌人的手腕,这一招精妙之极,是从“百变玄机”剑法中,变化出来的败中求胜反击奇招,芥川龙木自以为这一刀十拿九稳,哪想得到于承珠还能绝地反攻?慌忙收刀躲闪,只听得唰的一声,于承珠一剑把芥川龙木的围腰皮带削断,毕擎天大声叫好,替芥川龙木助威的倭寇登时哑口无声。 就在毕擎天叫好的同时,忽听得铁镜心失声叫道:“呀,不妙!”毕擎天怒道:“怎么不妙?”话未说完,只见芥川龙木左掌一拍,倏地一拿,硬抓于承珠的手腕,右手的倭刀又欺身直进,劈于承珠的上臂。于承珠那一剑本来是想把倭刀削断的,哪知芥川的刀法快极,于承珠使出奇招,虽然削断了他的腰带,却没有碰着他的刀,表面是占了便宜,实际剑招却是用老,不及回旋,给芥川抢了攻势。芥川龙木的“神风刀法”在日本国中,坐第三把交椅,仅次于两个使刀的九段高手,神风刀法以快速见长,第一流的高手如芥川龙木者可以在一秒钟的时间连劈七刀,端的是凌厉无匹,一抢了先手,攻势绵绵不绝!顿时将于承珠的身影笼罩在万千刀光之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于承珠未曾与这种快刀交过手,一时捉摸不透这种刀法,又兼心存侥幸,只想凭借宝剑之利,用剑去削断芥川龙木的倭刀,只是芥川龙木那“神风刀法”使开,当真有如迅雷掣电,快得难以形容,每一刀都不用老,不与于承珠的宝剑相接触,却都是攻敌之所必救,于承珠临阵经验尚浅,被他占了先手,只能头急医头,脚急医脚,随着敌人刀锋所指,运剑抵挡敌招,这样一来,全居被动,更难削断倭刀。只是仗着宝剑锋芒,芥川龙木也不敢过分进迫。 芥川龙木连劈了数十刀,被于承珠一一化解,也自暗暗惊心,神风刀法使得更加凌厉,但见四面八方都是刀光剑影,借着快刀掩护,更不时以日本的“无刀术”,来硬抢于承珠的宝剑。日本的“无刀术”和中国的“空手入白刃”,同属一类功夫,讲究的也是一个“快”字,不过手法却各有巧妙不同,若是换了个武功稍差或是心浮气躁的对手,在芥川龙木如此狂攻之下,哪怕是手持宝剑,也早已落败。好在于承珠虽然年幼,练得却是玄门正宗心法,养气功夫极佳。凝神聚意,抱元守一,任芥川龙木使尽诸般手法,青冥宝剑仍是紧守门户,招式丝毫不乱。不过在敌人刀掌齐攻之下,添了一层顾忌,宝剑的威力更减了几分。 这时芥川龙木完全占了上风,看上去于承珠竟只有招架的份儿,场中的日本武士都大声喝彩,为同伴助威,连铁镜心和毕擎天也暗暗为于承珠担心。倏忽间,忽见于承珠战法一变,不再见招拆招,而是身形飘忽,八方游走,在刀光剑影中穿来插去,宝剑也不住地寻瑕抵隙,直指芥川快刀防守不到之处,展开巧妙反击,芥川龙木接连斩出的几刀都落了空,自身反而连遇险招,慌忙回刀自守,一时的凶焰登时被压了下来,铁、毕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于承珠正苦战之际,忽然在日本武士的鼓噪声中耳边响起赵平安清晰异常的声音:“扬已之长,制敌之短;以攻为守,克敌机先。”却是赵平安用“天遁传音”之术在暗中指点。于承珠冰雪聪明,立时心中领悟道:“我的剑法虽然没有他的刀法快,但轻功却远胜于他,何苦与他这般缠斗。”立即便不再与芥川龙木拆招,而是展开身形步法快速移动,用云蕾所授的“穿花绕树”身法与芥川游斗,同时借宝剑之利抢攻。 这“穿花绕树”的身法乃是当世第一等的移形换位功夫,有如舞蹈,美妙之极。铁镜心看得呆了,低声吟道:“霓裳妙舞差堪拟,飞燕轻盈不及伊。”毕擎天一皱眉头,狠狠地横了他一眼。 但芥川龙木亦是身经百战,甚为狡猾,自忖轻功远不如于承珠,心知再如何追扑也是徒劳,便并不跟着于承珠转动,只是紧紧盯着于承珠的宝剑,以静制动,以守为攻,于承珠剑招方出,芥川龙木便挥刀反斩,仗着自己刀法快速,能够后发先至,迫使于承珠撤招。于承珠见识到了芥川龙木神风刀法的厉害,亦是不敢再用剑去强削倭刀,生怕步伐稍缓便会再陷入被动。两人一时形成了僵持局面,于承珠虽然略占上风,但想取胜却也不易。 又过了数十招,于承珠原本飘忽的身形忽然稍稍一慢,芥川龙木大喜,心道:“你转得如此之快,气力自是难以长久支持。”觑准机会,猛劈一刀,凶悍无匹。于承珠身子迎着刀光向前一仆,似欲倾倒,铁镜心和毕擎天险些惊呼出声,场中日本浪人则是轰雷般地喝彩,却不料就在这一霎那,于承珠与芥川龙木二人错肩而过,只听得“嘭”的一声,芥川龙木庞大的身躯已跌出了三丈开外,倭刀也被于承珠宝剑一挥,折为两段。 原来于承珠看出芥川龙木是存心消耗她的体力,于是将计就计,故意露出气力不支的模样,诱使芥川主动出招,趁短兵相接之际,突然点中了他手腕的关元穴,此穴被点,全身麻痹,哪里还能挡得住于承珠的一击? 芥川龙木输得“莫名其妙”,日本武士哗然大闹,立即又推出一个人来挑战,这人正是与毕擎天暗中较过指力的八段武士石井太郎。 毕擎天知道石井太郎的武功比芥川龙木更高,本想出去和他对抗,但转念一想,石井太郎不过是八段武士,他们这边还有一个长谷川是九段。自己是“大龙头”的身份,应该与他们的九段旗鼓相当。正在踌躇未决之际,只见铁镜心已走出场来,毕擎天一喜一忧,心中想道:“这石井太郎的力气与我差不多,铁镜心怎能是他的对手?”随即又想道:“我方已连胜了三场,便败一场也无关紧要,且由得这书呆子被挫一挫骄气。” 正在毕擎天患得患失之际,场中石井太郎与铁镜心已交上了手,石井太郎拳沉力重,每一拳打出,呼呼风响,拳风所至,砂飞石走,威势确是惊人,铁镜心施用腾挪闪展的小巧手法,与他周旋了十多回合,摸熟了石井太郎的拳路之后,掌法一变,左掌一拍,右掌疾上,双掌相连,形成一个圆圈,恰似狂涛骇浪般翻翻滚滚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忽听得铁镜心喝一声“着”,啪的一掌已是打中了石井太郎的背心,石井太郎身形微晃,哈哈大笑,忽地转身一拳打到,铁镜心这一掌打中,如触铁石,掌心隐隐作痛,冷不防石井太郎一拳打到,避无可避,只得一侧身,左肘一抬,消解了几分劲力,用肩头硬接了他一拳,石井太郎那一拳有七八百斤气力,满以为铁镜心必将骨断筋折,哪知一拳打中,铁镜心的肩头竟似涂了油脂一样,滑不溜手,拳头一擦即过,铁镜心也不过微微地晃了一下。 这一来一回,两人都是暗暗心惊,铁镜心探知对方的硬功,已练到极高的境界,虽然不知道他练的是什么功夫,但看来却与中国外家拳中的金钟罩、铁布衫差不多。石井太郎也是心中暗暗嘀咕,想道:“久闻中国武士有一种内功,练成后全身柔软如绵,善能化解对方的拳力,莫非这文弱清秀的武士,就练有这种神奇奥妙的内功?”但他自恃全身坚如木石,却也并不畏惧。转眼间,两人又交手了十几回合,铁镜心用重手打中了石井太郎数掌,打得他暴跳如雷,骨骼隐隐作痛,但却总不能将他打倒。这其间,石井太郎也打中了铁镜心两拳,亦是被铁镜心用上乘的内功消解了他的劲道,两人竟是谁也伤不了谁。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二人战到分际,铁镜心虚晃一掌,忽地用日语叫道:“且住!”石井太郎道:“怎么?”铁镜心道:“咱们打了半天,你伤不了我,我也伤不了你,是么?”石井太郎道:“不错。”铁镜心道:“那么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石井太郎道:“你想就此罢手了么?不行,不行,你们已胜了三场,这一场非分出胜负不可。”铁镜心微微一笑道:“这样打法,再打半天也分不出胜负。”石井太郎道:“那你说怎地?”铁镜心道:“不如这样,你给我打三拳,我也给你打三拳。你打我时,我一不躲闪,二不还手;我打你时,你也要一样。”石井太郎道:“若然还是彼此无伤呢?”铁镜心道:“这方法是我提出来的,若然还是彼此无伤,那便算作我输好了。” 石井太郎大喜,他被铁镜心用重手法打中了十几掌,虽未受伤,但周身骨骼都已隐隐作痛,而他的拳打到铁镜心身上,丝毫未见成效,早已心中暗怯,想道:“再打下去,只有吃亏。难得天下竟有如此笨蛋。”却未曾想到铁镜心虽然武功比他高出少许,但毕竟限于年纪,内功仍未臻至炉火纯青之境,要运功化解他的重拳,元气又岂能没有损耗?提出这个法子,自是别有用意。急忙问道:“那么谁人先打?”铁镜心一笑说道:“我国乃是礼让之邦,自然让你先打。”以脚跟为轴,接连划了两个圈圈,道:“谁要是被打出这个圈圈,也算输了。” 石井太郎叫道:“好,那么承让了!”举起碗口般粗大的拳头,“呼”的一拳就照铁镜心的头面打去,心想:“任你内功练得多好,总不会练成铁头。”哪知铁镜心霍地一个凤点头,石井太郎这一拳对准了他的天灵盖,铁镜心一低头,这一拳恰好从他的头皮上方擦过,石井太郎收势不住,几乎仆倒。铁镜心的脚步丝毫没有移动,身子直挺挺地站在圈子当中,那自然不能算他闪避。 铁镜心笑道:“还有两拳,看准了再打吧。”石井太郎一拳无功,气势先被挫了三分,想道:“是了,我打的目标应该放大一些,那他就不能取巧了。”大喝一声,第二拳朝铁镜心的心口打去,圈子狭窄,就算他侧身或弯腰也要中拳,铁镜心有意卖弄,把胸脯一挺,正正迎上,只听“嘭”的一声,石井太郎的拳头有如撞到了一块铁板,拳头给弹了出来,登时大吃了一惊,心道:“看不出这个文弱书生,竟然也练得一身铜皮铁骨,似我一般。” 赵平安一直凝神观战,微笑不语。见到铁镜心硬接了石井太郎的第二拳,不禁眉头微皱,叹道:“铁公子这下真是托大了。”于承珠急忙问道:“前辈此言怎讲?”赵平安沉吟道:“铁公子所练内功,当是惊涛一脉嫡传的‘随波心法’,此门内功,讲究的是顺势而行,随波逐流,以柔克刚,最是精妙不过。铁公子适才反而反其道而行之,将全身真气汇集于胸前一处,等于是舍弃了全身其余位置的全部防护能力,要是那石井太郎临时变卦,打他别处要害,他就万万不能抵挡,非受重伤不可。而且这么硬碰硬的抵挡重拳,大违随波心法真意,只怕内力消耗亦是惊人。”于承珠道:“铁公子胆略过人,想必已是摸透了那石井太郎的想法,才敢如此行险的。”毕擎天见于承珠为铁镜心辩护,心中酸溜溜的极不是滋味,但他眼力不够,看不出铁镜心托大之处,只得侧耳倾听。 赵平安淡然一笑,冷然摇头道:“若是平日较技比武,铁公子心中有把握,如此行险,自是无妨。但是今日之局,我等陷身近千倭奴之中,形势险恶无比,如若仍然不知蓄力养气,待到群战之时,恐怕难以破围而出。”于承珠骇然道:“前辈是说,待到日本武士中的高手全部被我等一一打败之后,他们便会发动围攻?”赵平安道:“以贫道对倭寇的了解,必然如此。” 就在赵于二人交谈之际,石井太郎的第三拳也已打完,这一拳运足气力,直照铁镜心的小腹打去,心想小腹的肌肉浮软,总不能练成铁板一般,铁镜心一见石井太郎拳路,心中大喜,深吸一口长气,默运玄功,石井一拳打下,好像打进了棉花堆里一样,软绵绵的毫无可以着力之处,拳头也被吸着了。铁镜心肚皮一挺,将石井太郎弹出数尺,举起拳头,哈哈笑道:“现在轮到我了!”石井太郎目瞪口呆,惊疑不止,想道:“莫非他是会妖法的么?”任他如何骁勇,心中也不禁恐惧。 但见铁镜心剑眉一竖,两道眼光如寒冰,如利剑,只是往敌人身上扫射,他拳头高高举起,却迟迟不向下打。石井太郎就像一个将被行刑的犯人一样,最初本是鼓起勇气,作出一副凛然无所畏惧的样子。这时在铁镜心的拳头威胁之下,就像犯人被推到铡刀刀口,见着刀光闪闪,而铡刀又将下未下之时,心情不由得大为紧张,畏缩起来。石井太郎心中恐惧,肩膊不自觉地耸了一耸,但他到底是八段武士,心中恐惧面上绝不表露出来,硬着头皮,大声喝道:“支那坏蛋,你打还是不打?”铁镜心哈哈一笑,道:“来啦,来啦!”左拳拳头虚虚一晃,作势打出,又倏地收回,却是做了一个假动作。这一瞬间,但见石井太郎颈脖一缩,略略侧身,用左肩横扫上来,铁镜心没有出拳,他却几乎收势不住,右脚向前移了一步,大声骂道:“八格马鹿!”骂声刚刚出口,铁镜心右掌“砰”的一掌扫去,在他右肩的琵琶骨上狠狠地劈了一记,石井太郎身子失了平衡,登时又向后退了两步,几乎给铁镜心这股猛力推出圈子,幸而他收势得快,脚步刚刚踏在圈子的边缘。急忙向圈子中心站定,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铁镜心此人,虽然读书不化,但一份小聪明却是有的。方才激斗数十回合,他无时不刻不在寻找石井太郎的“练门”所在位置(凡是练外门硬功的高手,身上都有一个抗打击能力很差的薄弱位置,叫做“练门”),从石井太郎的打斗表现中,已经知道他最为注意防护的,乃是后颈颈窝凹下的数寸之地,那部位正是“天柱穴”的所在,铁镜心断定,那十有八九便是石井太郎的“练门”位置,适才恶斗之时,他已经屡次点中石井太郎的穴道,只因石井太郎一身硬功,身如铁石,而打斗中的点穴手法较为轻快,一沾即走,难以运用真力,指力不透,虽然点中穴道,也没有用处。所以他才故意提出了这么一个比试的法子,正是为了针对石井的“练门”而来。 而今比赛的规矩,不能闪躲还手,这情况与双方交手的格斗大不相同,点穴自可全力施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铁镜心一掌方罢,次掌又来,手掌挥了半个圆弧,倏地往石井太郎胸口的“璇玑穴”一按,石井太郎刚才被他劈中琵琶骨,疼痛未已,这个部位抵抗的力道最弱,铁镜心这一按正是“惊涛掌法”中最精妙的招数,含有左旋右转的两股力道,石井太郎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背脊恰好正对敌手。铁镜心大喝一声,倏地化掌为指,往石井太郎的“天柱穴”一戳,这一下力透指尖,就是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被破了,何况那个部位正是石井太郎最脆弱的所在! 只听得石井太郎一声厉叫,喷出一口鲜血,登时跌倒,日本武士大惊,急忙上前抢救,但见石井太郎面如金纸,上气不接下气,竟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纵然能够救活,这身硬功也要废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个八段武士接连惨败,全场震动,往前抢救的日本武士又惊又怒,摩拳擦掌,纷纷拥上,铁镜心负手背后,用日语仰天大笑道:“这就是日本国的武士道精神么?”忽听得长谷川厉声喝道:“都给我退下。”登时全场肃静,只见长谷川面色如铅,一步一步地踏出场来。铁镜心正待发话,只见长谷川向他一指,道:“你也退下,你知道我是何人?我堂堂九段高手,岂能乘你力乏!咄,你们的队长是谁?” 毕擎天应声而出,其实他们来时,也并没有定好谁是“队长”,赵平安懒得去争夺这个虚名;于承珠对赵平安敬若神明,见赵平安不开腔,也自是沉默不语;铁镜心虽是心高气傲,但前几日刚刚经历一场惨败,自无面目去竞争“队长”;更何况在毕擎天的心目中,早已是以“首领”自居。一听得通译传话,立刻大步出场,哈哈笑道:“你找我么?好极,好极,我正要领教你们九段武士的手段。” 长谷川翘起大拇指道:“你是中国好汉的大首领么?”倭寇军中,自有通番卖国的奸细,义军中重要人物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毕擎天是北五省的“大龙头”,早已有奸细报告给长谷川,不过长谷川不懂得中国的“大龙头”是什么,用日语说出来时,就变成了大首领。 毕擎天得意之极,心道:“原来你也知道我的盛名!”哈哈笑道:“中国的好汉数不胜数,胜过我的也不知多少。何须大首领与你较量。”长谷川嗔目说道:“难道你不是大首领么?”毕擎天道:“不敢,谬承一众弟兄推选,窃据此位,我心中可不敢以大首领自居。”长谷川道:“你们支那人总不爽快,既然是了,又何必谦虚。好,我今日以大日本九段武士的身份,向你们支那的大首领挑战!” 要知日本的九段武士,除非有同一级的高手在场,否则例不下场。长谷川以九段武士又兼总裁判的身份,本来是不准备出场的,但见两个八段武士惨败,自己要不出场,日本武士道的面子全被丢光。迫不得已,出来挑战,又故意点明毕擎天的身份,含混地把毕擎天抬高为“中国好汉的大首领”,那是说给本国人听的,表明自己并不是为了一个普通人物而破例下场。 这一下当真是全场耸动,在场的千多日本人,个个都是又兴奋又担心,他们本来对九段武士奉若神明,认为他们战无不胜,但今日接连看了几场中国武士的奇妙武功,这信心却又不免多少有点动摇,生怕长谷川也吃败仗。人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这有关日本武士道荣辱的一场决战。全场鸦雀无声,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场中的长谷川与毕擎天二人微微俯身,瞪目对视,状若斗鸡。双方都在凝神待敌,不敢抢先发招。 这边厢,于承珠与铁镜心都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他们二人虽然各自胜了一个八段武士,过程殊不容易,八段如此,九段可知,毕擎天既已自认是他们的领袖,若然这场输了,则以前连胜的几场,也将黯然失色。唯有赵平安仍是悠然自得,若无其事。 千余对眼睛全神凝视斗场,忽听得场中二人同时大喝一声,飞身猛扑!毕擎天一出手便是大摔碑手,他天生神力,大摔碑手又是最刚劲的掌法,手脚起处,全带劲风,登时卷得砂飞石走,在旁边驻足而观的日本武士纷纷退后,这威势比适才的石井太郎更要惊人。 铁镜心见毕擎天掌力如此雄劲,也不禁暗中喝彩,看着那一掌已打到长谷川的身上,忽见长谷川手掌一切,两人身形倏地分开,各自踉踉跄跄地倒退三步,两人的动作都是快到极点,围在场边的日本武士,但见他们一合即分,稍沾即退,都不知道其中奥妙,铁镜心却是大吃一惊,长谷川的出手,用的竟是上乘的借力打力功夫! 原来长谷川的“柔道”功夫,在日本首屈一指。“柔道”本来是从中国传去的太极拳变化出来的,所用的武功原理和太极拳一样,练到最高的境界之时,都能借力打力,有“四两拨千斤”之妙,长谷川虽然还没有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与中国一流的太极高手亦已相去无多,毕擎天那一掌扫出,力逾千斤,一股阳刚猛劲,却突然给长谷川卸开,重心登时失了平衡,本来非跌倒不可,幸亏毕擎天也是内外双修,见机得早,就在那一瞬之间,强把大摔碑手的猛劲,突然煞住,左掌同时反劈,将长谷川的眼神一引,又倏地变掌为指,反手点长谷川额上的“白虎穴”,长谷川知道中国点穴法的厉害,不敢再行出招,反而退后三步,以避锋芒。而毕擎天也因突然煞住,立足不稳,给自己的那股猛劲的反力推得后退三步,这才重新维持了身体的重心。 两人交换了一招,试探出了彼此武功的深浅,双方都没有十足取胜的把握,毕擎天使出家传的降龙掌法,左掌用的是阳刚之力,右掌则施展阴柔之力,刚柔互济,隔空发劲,把敌人拒在离身八尺之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长谷川的“柔道”一定要触及敌人的身体才能施展,毕擎天左攻右守,总不让他欺近身边,他自是无计可施,只得来回游走,寻找战机。但如此一来,毕擎天也无法打中长谷川,劈空掌力虽能拒敌,却也不能克敌制胜,两人游斗了数十回合,兀是成了个两平之局。 场边的倭寇看得暗暗纳罕,他们国中,以九段为最高的荣誉,寻常的低段武士都根本没有资格参观九段的角斗,更不要说这些出国作海盗生涯的浪人倭寇了。所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九段高手的技艺,想不到九段高手出场,竟然是场闷战,在他们看来,还远不及刚才那几场的精彩刺激。可是在铁镜心与于承珠看来,那却是一场极凶险的搏斗,表面虽是闷战,实则双方都在寻空觅隙,哪一方稍有不慎,立刻就有性命之忧。 久战不决,毕擎天渐渐焦躁,心中想道:“于承珠和铁镜心他们都胜得光彩漂亮,我若输给这个倭寇,有何面目做他们的大龙头?”想起于承珠和铁镜心那两场都是以点穴法取胜,也想依样画葫芦将长谷川点倒,可是长谷川的“柔道”功夫高明之极,只要被他一触着身体就可能给他借力打力,手指怎点得到他的身上?只得一边凝神出招,一边苦思对策。 场边铁镜心与于承珠站在赵平安斜后方半个身位,并肩观战,看到此际,铁镜心才松了口气,对于承珠道:“毕大哥原来亦是粗中有细,用这样的战法,纵不能胜,亦可保持不败。只要这一场打成平手,咱们今天就胜定了。”于承珠点点头道:“论真实的功夫只怕是那长谷川还胜一筹,好在毕大哥的降龙掌法厉害,内力也比敌人强得多,这样缠斗下去,并不吃亏。怕就怕他贪功躁进。”话犹未了,只见毕擎天掌法一变,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一派粗犷之气,手脚起处,全带劲风,长谷川给他逼得步步后退,场边的日本武士,全部相顾失色! 铁镜心低声叫道:“糟啦!”只见毕擎天猛地一个虎跳,冲入长谷川的怀中,左掌一穿,格开长谷川的手臂,右手倏地并指如戟,向长谷川胁下的“中孚穴”狠狠一戳,这一下冒险犯难,手法干净利落,确是极其高明的点穴招数,于承珠一怔,心道:“怎么会糟啦?”心念未转,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长谷川一个反身合抱,双手已扳着了毕擎天的臂膊,反剪背后,这一招乃是柔道中极为厉害的一着绝技,称为“反手自投”,毕擎天双臂受制,一旦发力挣脱,长谷川借他本身的挣扎之力,就可将他举起摔个大筋斗。日本武士们轰雷般地喝彩,就等着瞧长谷川怎样摔毕擎天。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却不料场中两人忽然都似石像一般,僵立不动,长谷川仍然扳着毕擎天的臂膊,可是却并没有将他举起来,毕擎天双脚牢牢钉着地面,有如打桩一般,身子笔挺,纹风不动。两人贴面而立,四眼相对怒视,令人心悸,形状却又透着有几分滑稽。 原来毕擎天是想以快速的掌法打乱长谷川的步调,混战中出其不意地突然去点敌人的穴道。他也知道长谷川柔道功深,但不行险则难以求胜,故此拼着被长谷川借力摔倒,也要冒险一试。他点的“中孚穴”是人身的九大麻穴之一,以为长谷川若给他点中,全身便立时麻软无力,那时自己纵然给他借力摔倒,也不会受伤。哪知长谷川的柔道已练到九段境界,肌肉可以扩张收缩,随心控制。毕擎天一指戳下,忽觉敌人的腹肌突然内陷,点穴的指力竞被消于无形,立知不妙,这时自己已经身陷绝境,双臂被制,一旦挣扎就必将给长谷川举起摔倒了。但毕擎天是身经百战的好汉,经验丰富,临败不乱,一被敌人制住,立刻放松双臂,改为施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将身形定住! 借力打力的要诀是善于利用敌人向自己攻击的力道,反过来打击敌人,攻击之力越大则反击之力越大,现在毕擎天全身的气力都用来防卫自己,双脚钉牢地面,有如铜浇铁铸一般,但除了双脚之外,其他部份却并无半点攻击敌人的力道。长谷川扳着毕擎天的臂膊,只觉软绵绵的无半点力道可“借”。既然无力可借,若要将敌人举起,那就得本身的气力比敌人大得多才行,长谷川却又怎比得上毕擎天的神力? 如此一来,双方都只好僵持下去,不敢放松,毕擎天固然不敢挣扎,怕一挣扎便被敌人借力反击,长谷川也不敢放开毕擎天的臂膊,另外攻击他的别处要害,因为这时两人面面相对,距离极近,若一放手,胸前空门毕露,以毕擎天的武功,立刻就可利用他换手的空隙致他死命。 围观的千多倭寇都看得呆了,起先是大家屏息而视,渐渐便有人鼓噪起来,铁镜心频频搓手,大为焦急,于承珠知道他们两人一向不和,见铁镜心如此着急的神情,确有同仇敌忾之心,毫无幸灾乐祸之象,对铁镜心的好感稍稍增了几分。 倭寇鼓噪之声渐大,于承珠听不懂日本话,问道:“他们叫喊些什么?”铁镜心道:“他们不忿气被我们打输。说我们连胜几场,用的都是邪术。他们还以为他们的九段也是被毕擎天用邪术定住了。”于承珠冷笑道:“这些倭寇不懂得中国武功的奥妙,难道他们七段八段的武士也这样愚味无知?”铁镜心心中一凛,道:“看来这场大手合的主持人,是故意利用倭寇的无知,好向我们发动攻击。”须知若真的照日本“武士道”所标榜的“精神”,输了便得认输,如今倭寇硬说中国武术不是用真实功夫取胜,那便有藉口群殴了。 铁镜心料得不错,没多久果然有好些倭寇咆哮鼓噪着向他们围了过来,适才被于承珠打倒的那个八段武士芥川龙木,经过按摩之后,活动了被点穴法所麻痹的关节,竟然也带头冲来。铁镜心大喝道:“你们日本武士道的精神原来就是这样子吗?”芥川龙木倒底是八段高手,被铁镜心一喝,心中惭愧,踌躇不前。 忽听得远处传来闷雷似的炮声,有一个军官模样的倭寇忽地振臂大呼道:“支那人不讲信义,一面派人来和咱们合手,一面却又偷袭咱们的营地,咱们要把支那坏蛋全都杀净。”冲上来的倭寇也纷纷叫道:“这几个支那坏蛋用邪术打伤咱们光荣的武士,先把他们杀了。”霎时间刀枪并举,齐冲过来。 铁镜心一挥手将两根长枪震得飞上半天,于承珠横剑一削,登时一片断金碎玉之声,六七柄倭刀被她在举手之间,全都削为两段。可是倭寇如潮,铁镜心、于承珠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抵挡不住。于承珠叫道:“天玄前辈,这该如何是好?” 赵平安哈哈一笑,叫道:“报应临头,天网恢恢。”脚步飘忽,迅捷无比迎着倭寇冲上,凶横无比的倭寇,在赵平安手中却好似三岁稚童,一手抓着一个,便像摔稻草人似的,一抓着便甩,顷刻便摔死摔伤了几十名倭寇,同样是大摔碑手的功夫,比起毕擎天来高明不知几倍。转瞬之间,如汤泼雪,三人周围的倭寇已被扫荡一空。铁镜心大喜,挥剑叫道:“于兄弟,咱们冲出去!”于承珠眼尖,却看到有几个日本武士正冲向场心,看情形是去对付毕擎天。心中大惊:毕擎天正在全力应付长谷川,对外来的袭击那是毫无办法抵抗的了,便是一个小孩子在旁边劈他一刀,也可致他死命,何况是凶狠异常的日本武士?连忙叫道:“前辈,速援毕大龙头!” 赵平安挥袖卷起落在地上的三柄倭刀,一抖一振,三口倭刀流星般向着斗场中心飞去。接着长啸一声,腾空而起,宛若一只大鸟一般,直扑向毕擎天与长谷川两人。同时朗声道:“叶统领用兵如神,想必早已料到此刻情况,吾等休要自乱阵脚,坚守待援为上。”铁镜心正欲冒死突围,听到赵平安指点,心中一宽,与于承珠两人互为倚靠,双剑合璧,威力倍增。倭寇虽然人多,却也一时难以伤及两人。 长谷川正在与毕擎天全力相持,见同伴赶来,似欲助己暗袭敌人,他倒底是九段武士的身份,嗔目喝道:“都给我退下。”突见寒光一闪,惨呼声中,奔来的三名倭寇已被横空飞来的倭刀穿胸而过,其中一名倭寇奔得最快,恰好被倭刀钉死在长谷川脚下,血花飞溅,手足抽搐。长谷川心中一寒,不由得放松了手,向后退开了一步。 毕擎天喝道:“好,你不要人相助,我也不要人相助,咱们再斗一场。”本来毕擎天可以趁长谷川松手的那一刹那,乘势反击,制敌死命,但他也要顾住“大龙头”的身份,心想在赵平安飞刀相助之下,胜之不武,故此甘心放弃了这最难得的机会。 长谷川粗通汉语,喝道:“好,果然是条好汉子。”在腰上一拍,忽地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刀,原来他的倭刀曾经百炼,从百炼钢变成了“绕指柔”,可以围在腰间当成腰带。毕擎天使的是“降龙棒”,因为今日说好是来比角力与刀剑的,他自己托大,竟没有将兵器带来,登时手足无措。长谷川忽地出手,抢过同伴的一口倭刀,掷给毕擎天,狞笑一声道:“咱们再比比兵器上的功夫!”说罢,挽起一个刀花,向着毕擎天分心便刺! 第一百二十七章 毕擎天伸手抄着倭刀,面沉似水,心中却是大怒:自己既不精于刀法,又从未使用过倭刀对敌,两相比较,貌似公平,实则是长谷川占尽便宜。不禁暗自后悔方才放过长谷川一条生路。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只得强打精神,挥刀迎敌。 长谷川宝刀当心一刺,来得气势汹汹,毕擎天挥刀来迎。双刀将触未触之际,长谷川刀锋倏地一转,变刺为斩,向着毕擎天颈项要害斜劈,这一变招快如闪电,刀法之速,尚在芥川龙木之上。毕擎天微微一惊,但是手下不缓,左足微退半步,倭刀上挑,刀背反磕,用了一招“横架金梁”,封住了长谷川的攻势。这一招守中含攻,劲道十足,是想仗着内力强于对方,硬碰硬地把长谷川的宝刀震飞。哪知双刀刀锋一接,非但没有毕擎天预料中的星火四溅,反而是寂静无声,原来长谷川的神风刀法刚中有柔,“柔道”中借力打力的功夫,竟然给他运用到其快无比的神风刀法上,毕擎天架刀落空,正在匆忙收势,忽觉一股急速的旋转之力紧紧地扯着自己这口倭刀,吃了一惊,急忙往回夺刀,哪知不用力也还罢了,一用力那股反旋之力就更急更强,毕擎天方才用力过猛,正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被这股旋转之力搞得虎口欲裂,手指不由得微微松了一松,只听得当的一声,手中的倭刀已给敌人卷走,长谷川振刀一甩,把那口倭刀挑上半空,接着反手一刀,直刺毕擎天的心口! 神风刀法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几个杀着一气呵成,一旦对手有一个环节应对不当,极易立陷死局。长谷川先是由刺变斩,接着卷刀、挑刀、刺胸,脚步未换,四式极厉害的杀手刀法已是接连而来。毕擎天手中没有合适的兵器,输得极为不忿,一口闷气还未转得过来,长谷川明晃晃的刀锋已刺到了他的胸口,而且刀锋两边摆动,将他左右躲闪的去路也全都封着,长谷川这一刀使得狠毒之极,竟不许毕擎天有半点逃生的机会! 哪知长谷川空打了一个如意算盘,他的刀快,有人比他更快,就在毕擎天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被一股大力一撞,毕擎天庞大的身躯突然给人抛了起来,“呼”的一声,从一大群倭寇的头上“飞”过,足足飞出了七八丈远,还身不由己地在空中连翻了两个筋斗,竟然轻轻巧巧的落在了于承珠和铁镜心的身边,毫发无伤。这一手功夫当真是惊世骇俗,长谷川大惊失色,再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长须飘拂的道士正在对着自己斜睨冷笑,却是赵平安及时赶到,救了毕擎天一命。 长谷川大怒,喝道:“兀你这老头子冷笑什么?”他却不知道还有“道士”这一行业,见赵平安长须飘飘,便以为只是普通老朽。赵平安不知长谷川在说些什么,冷笑道:“你这岛国虾夷,死到临头尚不自知,速速跪地求饶,或许还能得保性命,不然的话明年此刻便是你的忌日。” 长谷川虽然不会讲汉语,但听力不错,对赵平安的话也能理解七八成意思,险些气炸心肺。他身为九段武士,哪曾受过人如此轻视?宝刀一挥,啪啪作响,喝道:“你捡起一把刀来,咱们比划比划。”若不是他见到赵平安刚才救人的那一手功夫,又被赵平安的说话激怒,他还真不屑“自贬”身份,要和赵平安斗刀比剑。赵平安虽然不懂得日语,但看长谷川这副模样,十有八九是在向自己挑战,却横他一眼,冷笑道:“凭你这一点点微末之技,也配让贫道动用兵器么?” 这口气简直把日本的九段武士视同无物,长谷川怒不可抑,反而纵声大笑道:“好呀,我生平不斩无名小卒,本不想杀你,那是你自己凑到刀口上来了!”宝刀划了一个半圆,倏地削出,赵平安身形略侧,让过刀锋,伸出双指在刀背一推,那口刀本如毒蛇吐信,又狠又疾,被赵平安双指一推,突如毒蛇的七寸被人踏住,倏地反窜回去,长谷川大惊,手腕一沉,将这股力化解了,刀锋一弹,转了个弯,又向赵平安的小腹刺下,哪知刀锋一出,但觉微风飒然,眼前的敌人已失了所在,长谷川到底是身经百战的九段武士,心知不妙,宝刀立刻反卷回来,变作了一圈护身的刀环,赵平安正要施展小擒拿手抓长谷川的手腕,见他变招得快,应付得宜,笑道:“这几下子还算不错,能挡三招,饶你不死!”缩手避开刀锋。 赵平安这几招却是存了轻敌之意,并未全力出手,长谷川若然只守不攻,本来还有可能多挡几招,但见对方是个老头,且又空手,自己还连落下风,只觉颜面无存,心头火起,不及思索,宝刀又再挥出,赵平安眼中锐芒一闪,长袖拂起,左手两指轻轻一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犹如迅雷电闪的一刀赫然被赵平安夹在两指之间,长谷川大骇,急忙沉肩蓄势,奋力夺刀。赵平安喝道:“还不放手?”轻轻一卷一拉,天旋地转大挪移法施展开来,长谷川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禁不住向前冲出,心中大惊,明知敌人使的也是借力打力的功夫,但使得比自己却高明得多,竟是无法卸解,只得松手抛刀,翻身后跃。总共不过五招,一个鼎鼎大名的九段武士,竟被赵平安弄得弃刀而逃。 长谷川附近本有许多日本武士围着观战,只因长谷川是九段身份,故此不敢上前助拳,这时见长谷川败得如此之惨,齐都吃惊,纷纷拥上。长谷川突然从同伴手中抢过一柄倭刀,大声叫道:“罢了,罢了!”横刀在肚皮上切了一个交叉十字,登时血如泉涌,倒地身亡!原来这是日本武士道的风气,身受奇辱,无力报复,便得切腹自杀,长谷川身为九段高手,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空手缴械,赵平安虽然饶他不死,他也不能不死了。 场中倭寇又恨又怒,八段武士芥川龙木本来正在攻击于承珠和铁镜心那一边,此时也舍了于承珠,指挥倭寇,将赵平安团团围住。赵平安哈哈大笑道:“这倭寇头领武功不算什么,这把刀倒是真的不错。”长啸一声,刀芒破空,杀入倭寇之中,片刻之间,就将倭寇杀得尸横遍地。芥川龙木当先迎敌,被赵平安一刀枭首。但倭寇顽强之极,竟似拼了性命,要为九段国手报仇,前仆后继,仍然蜂拥而上。 毕擎天与于承珠和铁镜心汇合到一起,铁于二人两柄宝剑,左右齐发,毕擎天也连连出掌,三人接连杀翻了数十名倭寇,再加上倭寇主力都去围攻赵平安,终于得以暂解重围。于承珠顾不得喘息,便欲翻身杀去接应赵平安,忽听得外面隆隆炮响,又是一彪军马杀了进来,领军的正是叶宗留的副手邓茂七,在马上扬刀大呼道:“外面的倭寇已全军覆灭了,只剩下这里的一小股,咱们把他赶下海去!” 原来倭寇的头领前两日得到消息,知道今日将有一批援军从国内开来,不过人数不多,只有千人左右,仍然不足解围。因此便定下诡计,在援军登陆之日作武士的竞赛大会,邀请了义军派选手来参加,想乘着义军不防,突施偷袭。计划分兵三路,一路是新开来的倭寇,从台州西边三亚湾登陆,抚义军之背;一路以原来的倭寇作为主力,攻击义军的正面防线;最后一路则是留在海滨广场假作参观竞赛的千多倭寇,这一路倭寇准备将义军派来的选手杀死之后,便冲出去,绕过临海的小山,攻击义军的总部,由九段武士长谷川率领。三路倭寇约好午时动手。 倭寇的计划本来周密,岂奈叶宗留料敌如神,早已防到他的偷袭,海上渔民无数,都深恨倭寇,正是义军天然的耳目,倭寇增援的船只还未靠岸,早已有人回来报与叶宗留知道,叶宗留安排主力埋伏正面进攻的敌军,另派一支人马到三亚湾去迎击登陆的倭寇,可怜那一批倭寇,刚一上岸,阵脚未定便陷入义军的罗网,全部被歼灭了。正面进攻的倭寇遭到义军十面埋伏,也被杀得七零八落。这时只剩下了海滨广场的这一路倭寇,更是被赵平安一行四人就杀得一败涂地,连长谷川自己也要切腹自杀,还未能冲出去配合其他两路,已经反被敌人包围了。哪禁得起内外夹攻,纷纷溃逃,千余倭寇,十折八九,只剩百多人抢到船只下海逃命。 离开海边,走进山区,各队义军都已获胜归来,是夜义军营地,热闹非常,欢喜无限。附近居民,得知大捷的消息,纷纷杀猪宰牛,担米挑酒,前来犒军。漫天星光之下,赵平安的身影,却在山间小路之上无声消散。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又一次回到游戏仓的赵平安呆呆的看着世界选择界面。 那十几个热门武侠世界后面的等候人数和时间,着实庞大得让人绝望,而且每时每刻还在不停的增加。 “系统,有没有什么可以不用等待,就进入自己目标世界的方法?”赵平安无奈的询问道。 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响起:“玩家可以选择随机分配的方法进入武侠世界,这样生成的世界可以不受系统世界数量的限制,有一定概率分配到玩家目标世界。” 赵平安哭笑不得,在几千个武侠世界里随机分配?这成功的“一定”概率还真是不好用数字来表示了。不过,除了那几个热门世界,反正自己目前也没有太明确的选择目标,不如也去撞撞运气,就当买彩票吧。 “系统,进入随机分配武侠世界,采用造型二,另外,再给我兑换这几门武功……” ——————感觉这里应有分割线—————— 系统的效率依旧很高,赵平安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站在一片密林之外。 密林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因为现在正是深夜。 雨夜。 夜雨如丝。 赵平安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郁闷的向系统兑换了一顶斗笠和一件蓑衣。 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给系统加个限制,不准再把进入世界的时间设定在半夜。赵平安咬牙切齿。 这里究竟是哪个世界?赵平安抬头四顾,系统虽然很坑,但是不会无目的的把自己乱扔,附近必然有剧情的切入点。 这时他就看见了灯光。 灯光在两扇小小的窗子后。 窗子很小,屋子也并不大。 这间小屋居然就盖在那片密林之中。 赵平安叹了口气,走向那栋小房子。 虽然不知道房子里是什么人,但是赵平安却很高兴。 随机武侠世界,带来的一项很大乐趣就是“未知”。 而对“未知”的好奇和探求,一直是人类进步的最大动力,也是快乐之源。 走到房子前面,赵平安却突然愣了一下。 他发现这栋“房子”下面,居然还有四个车轮。 如果这是一栋房子,当然不能算是栋大房子,但如果这是一辆车,那就算是辆大车了。而且是非常大的车。 武侠世界什么时候出现房车这种黑科技了?赵平安好奇的打量着这辆大车:好像自己有点印象啊,这个世界难道是……? 车厢里忽然传出了一个声音:“何方贵客临门?雨夜风寒,何妨进来小酌三杯,以避风雨。” 话说的很客气,但是语调之间,却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赵平安微一沉吟,笑道:“既然主人如此慷慨,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话音未落,赵平安已经登上了车厢。 宽大的车厢,用紫红色的布幔隔成了两重,布幔后想必就是主人的寝室。 外面放有一张长榻,一张桌子,一张短几,几把紫檀木椅,几幅名家字画,几件精美的古玩,另外还有一张凳、一炉香、一局棋。 每样东西显然都经过精心的设计,正好摆在最恰当的地方。每一寸地方都被利用得很好,就算最会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点毛病。 车厢里有两个人。 斜卧在长榻主位上的,是个两鬓已斑白的中年人,修饰整洁,衣着合体,英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可是他的背上却套着个用纯钢打成的支架,他的人就好像是被这个架子支起来的,如果没有这个架子,他整个人都会变得支离破碎。 无论谁第一眼看见他,心里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正在夹棍下受着苦刑一样。只不过别人受的苦刑,很快就会过去,他却要忍受一辈子。 但是尽管这样,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并没有为自己的痛苦而流露出丝毫的悲凉之色。 车门旁边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坐着另一个人。 他看起来年纪已然不小,但是不管是谁,看到他时,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年龄,而是只会注意到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并不很大,但是却黑的发亮,仿佛两口幽深的古井,里面盛装着无数岁月积淀下来的故事和智慧。 这毫无疑问是属于智者的一双眼睛。 主人正在向赵平安微笑:“阁下莅临,蓬荜生辉。只是身体不便,难以迎接,还望见谅。” 赵平安也笑了笑,没有说话,在门另一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的眼睛,却还忍不住仔细打量着主人,还有主人背上的那副钢架。 主人微笑道:“阁下是不是觉得我背上这个架子很古怪,也很可怕?” 赵平安没有否认。 主人又笑了笑,道:“我当然也很怕我这个要命的架子,只可惜我又不能没有它。” 赵平安道:“为什么?” 主人道:“因为我背上有根要命的背椎骨,已经完全碎了,如果没有这个要命的架子,我就会变得像是滩烂泥!” 他微笑着,又道:“所以就连我自己都很奇怪,我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赵平安叹了口气,道:“我也很奇怪,但是我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主人道:“什么事?” 赵平安道:“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身份,但是我敢肯定的是,你现在身上已经一点武功都没有。” 主人的笑容居然还没有变化,道:“是的。” 赵平安转向那睿智的老人,道:“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看得出,你的武功虽然还不错,但是还并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他淡淡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我奇怪的是,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走到车厢外的。” 这次进入世界前,赵平安又进行了不少强化,他自信在绝大多数武侠世界里,自己的武功已经足以横行天下。 尤其是轻功。在他走到车厢边的时候,都不会发出丝毫的声响。 那睿智的老人笑道:“我们当然不是听到阁下的脚步声才发觉的。” 赵平安没有说话,他知道后面必然还有下文。 那睿智的老人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又续道:“阁下虽然看得出我这位朋友身上已经没有武功,但是他有些地方,仅凭看却是看不出的。” 赵平安道:“哦?” 老人道:“我从未看到他赚过一文钱,可是,他过的却是王侯一样的日子。” 赵平安道:“这我也看得出。” 这车里的每一件摆设和古玩,价值都在千金以上,主人身上穿的衣服,不但式样高贵,质料更是一等一的精品。 老人道:“而在这辆车周围,至少有三十个人在五百步之内等候他的吩咐,其中包括了四个连皇宫御厨都请不到的好厨子;和四个曾经替远征西域的大将军养马的马夫!” 主人微微一笑,道:“不是四个,是六个。” 他的笑容中没有骄傲之色,也没有自夸的意思。 他说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改正别人的一点错误。 老人又道:“而在他那三十个随从里,至少有十个人绝对可以算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赵平安叹了口气,道:“这我确实看不出。” 老人笑道:“所以阁下方才一进树林,我们就知道了有贵客上门的消息。” 赵平安道:“你们知道我是谁?” 主人微笑道:“虽然素未谋面,但‘天刀邪皇’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赵平安微笑道:“阁下法眼无差,我就是。” 主人笑道:“能得赵大侠造访,此刻当浮一大白。” 几上果然有酒,盛在透明的琉璃酒樽里,酒色碧波荡漾。 主人和那老人身前却没有酒,只各有半杯清茶。 赵平安挥手、斟酒、仰首。酒入喉半晌后方道:“好酒。” 那老人笑道:“自然是好酒。” 赵平安道:“可是你们却不喝酒。” 主人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是很想喝,但是我怕我喝了以后就再也没法喝酒了。” 赵平安道:“我只是个不速之客,难道说这里还有别的客人要来?” 他忽然接着侧耳一听,笑道:“看来你们等的客人已经到了。” 那老人也仔细听了听,然后扬声向外道:“是不是无忌来了?” 无忌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身上虽然穿着一身孝服,质料却很好,裁剪的也很合身。 他的整个人就好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一样,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疲惫”两个字。 但他的一双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尽管充满了血丝,却还是很明亮。 他在对那老人说话:“你让人叫我来,我已经来了。” 口中在对着老人说话,他的眼睛却是盯着主人在看。 这无疑是种很失礼的行为,不过无论是谁,看到这么个活在架子上的人,都会忍不住被他所吸引。 主人微笑道:“来了就好。” 他微微欠了欠身,又笑道:“一个像我这样流浪四方的废人,居然还有人愿意来看我,我实在是很高兴。” 无忌的眼中已露出佩服之色。 虽然他无法了解这个人究竟在忍受着多么痛苦的煎熬,可是一个活在架子上的人,居然还能时常面带笑容,就凭这一点,已经让他不能不佩服。 主人仿佛知道无忌心里在想些什么,又缓缓道:“你用不着佩服我,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么样一个架子,只不过你看不见而已。” 他凝视着无忌,就像是一个鉴赏家在端详一件精美的瓷器:“甚至就连你自己也一样。” 无忌道:“我也一样?” 主人道:“你也是个病人,只因为你身上也有个架子,所以你没有倒下去。” 无忌显然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有保持沉默,等着他说下去。 赵平安又喝了一杯酒,忽然插口道:“能够支撑一个人的看不见的架子,一般只有两种。” 主人道:“哪两种?” 赵平安道:“爱与恨。” 主人点点头,对无忌道:“你身上穿着重孝,表示你最近一定有个很亲近的人去世了。” 无忌黯然不语。 主人道:“你的脸色苍白憔悴,眼睛里都是血丝,说明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这表示你心里不但悲伤,而且充满仇恨。” 无忌承认。 主人道:“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倒下,只因为你还要复仇,所以不能倒下去。” 无忌握紧着双拳,说道:“你没有看错!” 主人道:“你的仇恨,就是你的架子,没有这个架子,你早已崩溃!” 无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眼眶已泛红。不知他的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转过头,对着那睿智的老人道:“我已经来过了,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老人还没有开口,赵平安已经抢着道:“如果我是你,我就绝不会走。” 无忌道:“为什么?” 赵平安道:“你的眼睛里,不仅有仇恨,还有绝望。想必你的仇人是个非常可怕的人,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复仇成功的希望其实并不大。” 他接着又道:“要想以弱胜强,除了自己痛下苦功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就是奇遇。” 无忌道:“奇遇?” 赵平安神秘一笑:“你难道不觉得今晚你的遭遇很神奇?” 主人道:“如果你答应留下来,我保证你今天晚上还可以见到许多更有趣的人、更有趣的事!” 无忌迟疑了一下,在那老人的身边坐了下来。 他的好奇心已被引起,已无法拒绝这种邀请。 主人笑得更愉快! 一个终年生活在孤独中的人,总是会特别好客的。 他再次向无忌保证:“我想你绝不会失望。” 长榻旁边的扶手上,挂着个小小的金钟,主人拿起个小小的金锤,轻轻敲了一下。 他微笑着解释:“这是我叫人用的钟,我只敲一下,就表示我要叫的人是我的管家胡巨。” 钟声刚响起,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胡巨已出现了,就像是个随时随刻都在等着魔法召唤的精灵。 胡巨是个九尺高的巨人,双目深陷,头发卷曲,黝黑发亮的脸上,带着种野兽般的剽悍之态,一双青筋暴露的大手,腰带上斜插着柄闪亮的波斯弯刀,使得他看来更危险可怕。 但是在他的主人面前,他却显出了绝对的服从与恭顺。 主人对他的态度却是冷峻而严肃的:“现在是不是已将近子时?” “是。” “你是不是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是。” 主人虽然很满意,却没有露出一点嘉慰之色,只淡淡的吩咐:“那么现在我们就可以开始。” “是。”胡巨再次五体投地,才退下去。 他虽然只说了一个“是”字,无忌却已听出他的口音非常奇异生硬。 主人又看出了客人的好奇,道:“他的父亲是个波斯商人,他本来是大将军帐下的力士,有一次误犯军法,本当就地处决。” 大将军的军令如山,天下皆知,他怎么能从刀下逃生的? 主人道:“是我用一对大宛名种的汗血马,从大将军那里,把他这条命换回来的。” 大将军爱马成癖,在他眼中看来,一对名种的好马,远比任何人的性命都珍贵得多。 无忌叹息着道:“幸亏你有那样一对宝马,才能换得这么样一个忠心的仆人。” 赵平安道:“不是仆人!” 主人道:“他的确不是我的仆人,他是我的奴隶,我随时都可以要他去死!” 他淡淡的说来,并没有丝毫夸耀的意思,只不过说出了一件事实而已。 可是在别人耳中听起来,却无疑又像是个神话中的故事。 幸好无忌对于这种事已经渐渐习惯了,已不再惊奇,更不会怀疑。 就在这时,黑暗的树林里,就像是奇迹般大放光明。 赵平安走进树林时,连一盏灯都没有看见,现在四面却已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 本来立在马车前的树木忽然全部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树木,很快就被一根粗索拖开。这片树林竟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平地。 无忌虽然亲眼看见,几乎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人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之色。 对于他的属下们这种办事的效率,没有人还会觉得不满意。 那老人终于忍不住道:“像胡巨这样的人,就是要用十对宝马去换,也是值得的。” 主人又露出了微笑。这个人虽然不是生意人,却一向很少做亏本的生意。 第一百三十章 夜色依旧深沉,雨却已经停了。 树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竹板的声音,一个人大声吆喝。“五香熟牛肉,菜肉大云吞。”吆喝声中,一个头戴竹笠的胖子,挑着个云吞担子走入了这片空地。 担子前面的一头,炉火烧得正旺,炉上锅里热气腾腾,后面的一头除了有个放碗筷佐料的柜子外,还有个摆牛肉的纱罩。在江南,在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便随时都可以找到这样的小食,叫一碗热呼呼的云吞来吃。 可是无忌做梦也想不到,在这里也会看见这种小食。 这地方有谁会吃他的云吞? 云吞担子刚放下,外面又响起了叫卖声,一个人用苏白唱着:“白糖方糕黄松糕,赤豆绿豆小甜糕。” 一个又高又瘦的老人,背上背着个绿纱柜子,一面唱,一面走进来。 他卖的这几种软糕,都是苏杭一带最受欢迎的甜食。 可是他怎么会卖到这里来了? 来的还不止他们两个。 跟在他们后面,还有卖卤菜的、卖酒的、卖湖北豆皮的、卖油炸窝面的、卖山东大馒头的、卖福州香饼的、卖岭南鱼蛋粉的、卖烧鸭叉烧的、卖羊头肉夹火烧的、卖鱿鱼羹的、卖豆腐脑的、卖北京豆汁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小贩挑着各样的担子,用南腔北调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从四面八方走入了这片灯火通明的空地。 这片平地忽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就像是个庙会市集。 无忌看呆了。 他从未看见过这许多卖零食点心的小贩,更想不到他们会到这里来,他们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这里有谁会去吃他们卖的东西? 赵平安却笑了。 大笑。 他笑的原因不光是因为他终于可以确定了这里是什么世界,更是因为现在他的肚子已经饿了。 这时那卖云吞的已经捧着一碗热腾腾的云吞走了过来,在车门外跪下,恭恭敬敬的说道:“这是弟子孝敬主人的一点意思,恭祝主人身体康健,事事如意。” 主人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说。 可是这卖云吞的已经感激得要命,高兴得要命,因为他已看见了他主人的微笑。 然后卖糕的、卖卤菜的、卖酒的、卖豆腐皮的、卖香饼的……一个接着一个,都过来献上了一份他们担子上的商品,而且,都跪下来,用他们自己的家乡话,说出了他们对主人的感激和祝贺。 听他们的口音,南腔北调都有,显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们不约而同,不远千里赶到这里,难道只为了要送这一卷香饼、一碗云吞? 无忌更奇怪! 等到他看见一个卖油炸五香花生的老太婆,捧着一碟花生走过来时,他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这个卖五香花生的老太婆,赫然竟是以“金弓银弹”名满江湖的黑婆婆。 黑婆婆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更不认得他,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献出了自己的礼物,换得了主人的微笑,就满怀感激的走了。 无忌也只好将自己的好奇心勉强压制着。 他一向是很有家教的年轻人,他不愿在这个好客的主人面前失礼。 这时小贩们已经在开怀畅饮,你饮我的酒,我吃你的牛肉,彼此交换,吃得痛快极了。 这种吃法的确别致有趣,远比吃整桌的翅席还要痛快得多。 他们彼此之间,不但全认得,而且还像是很好的朋友。只不过大家都在为了生活奔波,很难见到一次面,一年中只有在这一天,才能欢聚在一起。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奇怪的是,卖云吞的并不像是卖云吞的,卖香饼的也不像是卖香饼的。 别人的身分虽然不能确定,至少无忌总知道黑婆婆绝不是个卖五香花生的。 难道别人也全跟她一样,只不过用小贩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他们平时是干什么的? 无忌没有多想,因为赵平安已经抢先开始开动,并且招呼他一起动手。 无忌喝了几杯酒,吃了块有名的湖北猪油豆皮,又杂七杂八的吃了很多样东西,都是他平日绝对没法子在同时能吃得到的。 赵平安吃得更多,几十份不同花样的美食,几乎被他一人就消灭了三成。 主人和那老人却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大快朵颐。 直到吃得满头大汗,赵平安才抬起头,对着无忌笑道:“你看这些人是不是很有趣?” 无忌承认。“可是我还没有看见什么有趣的事,吃东西并不能算很有趣。” 主人微笑道:“你就会看到的。” 无忌还没有看见一件有趣的事,这些人就已经走了。 临走之前,每个人又向这神秘的主人磕头祝福,然后彼此招呼:“明年再见!” 招呼的声音还在耳边,他们的人就已经全都走得干干净净,却将他们带来的担子、橱柜、生财的家当,全都留了下来。 难道他们已经醉得连自己吃饭的家当都忘记了? 无忌忍不住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把东西带走?” 主人道:“这本就是他们特地带来送给我的,怎么会带走?” 无忌道:“他们为什么要送你这些东西?” 主人道:“因为他们知道我要养三十个随从,八百匹马!” 无忌奇道:“靠这些东西?” 主人也笑了。 就在这时候,树林外又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就像是雷声一样,震得人耳朵“轰隆隆”的响。 一个人大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你躲不了我的!” 笑声开始的时候,还在很远的地方,笑声刚结束,这个人已到了他们的面前。 一个几乎比胡巨还高的大汉,两手各提着一个足足可以装得下一石米的麻袋,背上还背着一个,却像是燕子般从树梢上飞掠而来。 无忌只看见人影一闪,这个人已站在马车门外。 如果他不是亲眼看见,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么魁伟的一条大汉,会有这么灵巧的身法。 四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这大汉却还穿着件羊皮袄,满头乱草般的头发就用根绳子绑住,赤足上穿着双草鞋。 他的脚还没有站稳,就已指着主人的鼻子大笑道:“好小子,你真有两手,连我都想不到你今年会选在这样一个地方,居然就在大路边,居然叫你那些徒子徒孙扮成卖云吞的小贩。” 对这个人人都很尊敬的主人,他却连一点尊敬的样子都没有。 可是主人并没有见怪,反而好像笑得很愉快,道:“我也想不到你今年还能找来。” 这大汉笑道:“我轩辕一光虽然逢赌必输,找人的本事却是天下第一!” 主人道:“你既然知道你逢赌必输,为什么今年又来了?” 轩辕一光道:“因为每个人都有转运的时候,今年我的霉运已经走光了,已经转了运。” 主人道:“今年你真的还想赌?” 轩辕一光道:“不赌的是龟孙子。” 他忽然将带来的三个麻袋里的东西全都抖了出来,大声叫道:“我就用这些,赌你那些徒子徒孙们留下来的担子。” 无忌又呆了。 从麻袋里抖出来的,虽然也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东西都有,却没有一样不是很值钱的。 地上一片金光闪闪,金烛台、金香炉、金菩萨、金首饰、金冠、金带、金条、金块、金锭、金壶、金杯、金瓶,甚至还有个金夜壶。 只要是能够想得出来,能用金子打成的东西,他麻袋里一样都不少,有些东西上,还镶着比黄金更珍贵的明珠宝玉。 赵平安忽然悄悄的对无忌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人是个疯子?” 无忌苦笑,只有疯子才会用这许多黄金来赌几十担卖零食小吃的生财用具。 赵平安道:“不管他是不是疯子,但是有一句话他却没有说错。” 无忌道:“哪一句?” 赵平安道:“他找人的本事,纵然不是天下第一,也相去不远。” 无忌的眼睛立即发出了光。 马车的主人居然变得也像个疯子,居然对轩辕一光说:“我不赌。” 轩辕一光的脸立刻就变得好像挨了两耳光一样,大叫道:“你为什么不赌?” 主人淡淡的道:“因为你的赌本还不够。” 谁也不会认为他的赌本还不够的,想不到他自己反而承认了,苦着脸道:“就算我这次带来的赌本还差一点,你也不能不赌!” 主人道:“为什么?” 轩辕一光道:“这十年来,我连一次也没有赢过你,你总得给我一次机会。” 主人居然还在考虑,考虑了很久,才勉强同意:“好,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轩辕一光已经跳起来,道:“快,快拿骰子来。” 骰子早已准备好了,就好像主人早就知道了他要来似的! 用白玉雕刻成的骰子、用黄金打成的碗。 轩辕一光立刻精神抖擞,道:“看见这三颗骰子我就痛快,输了也痛快!” 主人道:“谁先掷?” 轩辕一光道:“我。” 主人道:“只有我们两人赌,分不分庄家?” 轩辕一光道:“不分。” 主人道:“那么你就算掷出个四五六来,我还是可以赶。” 轩辕一光道:“好,我就掷个四五六出来,看你怎么赶。” 他一把从碗里抓起了骰子,用他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中间的关节夹住,“叮,叮,叮”,在碗边敲了三下,然后高高的抓起来,“花郎郎”一把洒下去。 他的手法又纯熟,又漂亮,只看见三颗白花花的骰子在黄澄澄的碗里转来转去,转个不停。 第一颗骰子停下来,是个“四”,第二颗骰子停下来,是个“六。” 轩辕一光大喝一声:“五”! 第三颗骰子居然真的掷出了个“五”,他居然真的掷出了个“四五六。” 除了三骰子同六点的“六豹子”之外,“四五六”就是最大的了。 掷骰子要掷出个“豹子”,简直比要铁树开花还困难。 轩辕一光大笑,道:“看来我真的转运了,这一次我就算想输都不容易。” 无忌忽然道:“我可不可以替你来掷这一把?” 主人道:“好。” 只要是他认为并不一定要拒绝的事,他就会很痛快的说“好”! 主人转过头,对着轩辕一光道:“我可不可以要他替我掷这一把?” 轩辕一光道:“当然可以。” 赵平安插口道:“他若掷出个豹子来,你也不后悔?” 轩辕一光道:“他若能掷出个豹子,我就……” 主人道:“你就怎么样?” 轩辕一光断然道:“我就随便他怎么样。” 主人道:“这意思就是说,他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轩辕一光道:“不错。” 赵平安忽然笑道:“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轩辕一光道:“为什么?” 赵平安道:“以前我认得一个很喜欢跟我朋友赌气的女孩子,也常常喜欢说这句话!” 轩辕一光道:“结果呢?” 赵平安大笑:“结果她就做了我那个朋友的老婆!” 无忌忽然笑了笑,道:“但是你可以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要你做我老婆。” 他也像轩辕一光一样,抓起了骰子,用三根手指夹住,“叮,叮,叮”,在碗边敲了三下。 “花郎郎”一声,三颗骰子落在碗里,不停的打转。 轩辕一光盯着这三颗骰子,眼睛已经发直。 主人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又输了。” 这句话说完,三颗骰子都已停下来,赫然竟是三个“六”。 “六豹”,这是骰子中的至尊宝。 轩辕一光怔住了,怔了半天,忽然大吼一声:“气死我也!”凌空翻了三个筋斗,就已人影不见。 他说走就走,走得比来时还快,若不是他带来的那些金杯、金碗、金条、金块还留在地上,就好像根本没有他这么样的一个人来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无忌一直看着轩辕一光的背影在树梢消失,才转过头对着主人道:“谢谢你。” 主人微笑道:“为什么要谢我?” 无忌道:“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赵平安突然笑道:“你不必谢他,应该是他谢你才对。” 无忌道:“哦?” 赵平安道:“如果你不出手,他这次未必能赢得了轩辕一光。” 主人道:“或许是的。” 赵平安道:“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有钱人,不过如果你输了这一注,那你今年的日子想必就要拮据一点了。” 主人叹了口气道:“的确是的。” 他转过头对着无忌道:“能够找到你替我捉刀,是我的运气,我当然也应该给你吃点红。” 无忌也不反对。 主人道:“那些担子上的扁担,你可以随便选几根带走。” 无忌道:“好!” 他并没有问:“我又不卖云吞,要那么多扁担干什么?” 他认为这种事既没有必要拒绝,也不值得问。 主人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欣赏之色,又道:“你可以去选五根。” 无忌道:“好。” 他立刻走过去,随便拿起根扁担,刚拿起来,脸上就露出惊异之色。 这根扁担好重好重,他几乎连拿都拿不住。 他又选了一根,脸上的表情更惊奇,忍不住问道:“这些扁担,难道都是金子打成的?” 主人道:“每一根都是。” 无忌道:“是纯金?” 主人道:“十成十的纯金。” 不但扁担是纯金打成的,别的东西也是的,就算不是纯金,也是纯银。 无忌这才知道,轩辕一光并没有疯,主人也没有疯,疯的是那些小贩。 主人笑了笑,说道:“其实他们也没有疯。” 无忌道:“没有?” 主人道:“他们知道我要养三十个随从、八百匹马,也知道我开支浩大、收入全无,所以每年的今天,他们都会送点东西来给我。” 他们当然不是卖云吞的,卖三百年云吞,也赚不到这么样一根扁担。 主人道:“以前他们本是我的旧部,现在却已经全都是生意人了。” 无忌道:“看来他们现在做的生意一定很不错。” 他并不想问得太多,也不想知道太多。 他自己的烦恼已经足够多,脑子里并不想再去增加别的困扰。 他只是随便选了五根扁担,用两只手抱着走过来,慢慢的放在马车旁边的草地上。 赵平安看着这沉默的年轻人,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无忌道:“我不知道。” 赵平安道:“但是我知道你,你应该就是大风堂的赵无忌。那边的老狐狸,想必就是大风堂三大巨头之一,江湖第一智多星司空晓风。” 无忌勉强笑了笑,道:“没想到我居然这么有名。” 赵平安道:“有名的不是你,是大风堂。” 他接着又道:“大风堂里发生的事情,在江湖上总是会传播得很快的。” 无忌又沉默了下去,双拳却已握紧。 赵平安道:“我的职业之一是个杀手。” 他又特别解释道:“所谓杀手,就是指为了一定利益进行暗杀活动,致人死命的人。” 无忌眼光闪动:“什么人你都能杀?” 赵平安道:“只要我想杀的人都能杀!” 无忌道:“如果我想请你杀一个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赵平安道:“这要看你想请我杀谁,人和人的价值是不同的。同时,也要看请我出手的人是谁。” 他笑了笑又道:“比如杀一个普通的土豪恶霸,或许只要几两银子,而杀一个作恶多端的武林高手,就可能要几万两。” 无忌道:“是不是要杀武功越高的人,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赵平安道:“也未必,偶尔我也会做点亏本生意。” 无忌道:“哪一笔是亏本生意?” 赵平安想了想,笑道:“湘西徐青松算一个。” 无忌怔住,这次是因为吃惊。 徐青松当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他是湘西徐家堡的堡主,不但自己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更是财雄势大,手下能人无数。徐家堡在湘西一带势力之庞大,就连大风堂也不愿轻撄其锋。 司空晓风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然轻咳一声道:“徐堡主在武林之中的风评一直还算不错。” 赵平安道:“可惜这位风评不错的徐大堡主,其实是个人面兽心的好色之徒。” 他淡淡的接道:“请我出手的人姓张,是徐家堡的一个佃户。” 司空晓风皱眉道:“此人与徐堡主有何深仇大恨,要请赵大侠出手。” 赵平安道:“他和徐青松本来没有什么仇恨,只可惜他有一个美丽的女儿。” 无忌道:“难道徐青松会对他的女儿下手?” 赵平安道:“先女干后杀。” 无忌气往上涌,道:“该杀。” 司空晓风叹了口气,道:“如果徐青松真的作出了这样的事情,那自然该杀。” 赵平安道:“所以我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无忌道:“徐青松脑袋的代价是什么?” 赵平安又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道:“一个老张地里出产的大西瓜,甜得很。” 无忌又怔住。 司空晓风苦笑道:“想不到徐堡主的一条命竟如此便宜。” 赵平安道:“因为老张并不是武林中人,只是一个普通的贫苦百姓。如果是你请我杀徐青松,那当然就不止这个价了,至少也得五万两银子。” 司空晓风道:“还好我并不想杀他。” 赵平安道:“但是你一定有更多想杀的人。” 司空晓风道:“哦?” 赵平安道:“如今霹雳堂和唐家堡已经结盟,这两家毫无疑问都是大风堂的死敌。” 司空晓风道:“不错。” 赵平安道:“只要你付得起代价,我甚至可以帮你杀掉霹雳堂主雷震天或者唐家家主唐敬。” 司空晓风道:“要什么代价?” 虽然他的声音几乎没有变化,无忌却能感觉到他已经心动。 面对霹雳堂和唐家堡的强大压力,独撑大局的他无疑已经心力交瘁。 如果能付出可以承受的代价就除掉这两个组织的首脑人物,司空晓风绝对不会反对。 赵平安道:“雷震天一百万两,唐敬两百万两。” 司空晓风愕然,低头盘算了一会儿才苦笑道:“这个代价太大了,我付不起。” 势力横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大风堂,一年的总开销也不过才七八十万两银子。 如果真答应了赵平安,就算雷震天和唐敬死了,大风堂自己也会因为财政崩溃而瓦解。 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