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殇》 第一章 舫中佳客弦音绝(1) 烟雨画桥,碧墨春水,本是江南的丽色,没想如今在这偏僻的南堂,竟也有如此妖夭妩媚的风光。 只见远处一脉默默的山峦,绵延起伏于晨曦雾霭间,将一片碧柔的水域抱在怀中。水波涟漪婉转,俏皮地绕开群峦的爱抚,伸出一支悠悠流向层峦叠嶂的群山身后。 清晨的雾霭,尚未从广泊的湖面上散去,细雨就又在湖面上溅洒升腾起一层氤氲的水气,如此更添了一抹抹隐隐袅袅、迷迷朦朦的感觉,睹之宛若仙境。真如初婚的新娘,等待着持竿揭起盖头的新郎,娇羞而带怯。 说来这一条水域是唯一穿出这几座山峦的途径,而山峦环环相接,将一座春城围起。而一座画梁楼舫正由春城的深处缓缓驶来,乘载着几位雅量的船客,顺流向山峦外缓缓驶去。 说来也奇怪,这船上并无船夫持浆划水,也并无司仪指点方向,这偌大的画舫却仿如生了翅膀一般,在湖面上徐徐驶开去,速度均匀而缓慢,却也并不见任何停滞,而方向也始终是同一个。此时,本是旖旎涩雅的早春风光,在这朦胧的清晨时分,倒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轻轻地,一声悠扬的古筝曲自湖面上袅袅荡开,这声音清悠而淡雅,却也透着股潇洒惬意的慵懒味道,怡然自得而又轻松随散。 若是江湖外行,自是觉得这一幕赏心悦目之极,若是内家人看起来,便知原是有人以极强的真力灌入乐声之中,从而催动船舫缓行。而江湖上能做到如此功夫的,当真是寥寥无几,催动真力施于外物本已无易,更别说真力运于乐声之中,再以乐声催动外物了,而这外物也居然如此之大,载着数十位船客于湖水中穿行。 烟雨越来越密,打湿了层层雾霭,雾霭逐渐稀簿,整个空气也清晰起来,而雨也渐渐停了。那画舫恰好停在了湖心,湖水掩映,在极深处投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画舫出来。 这画舫木制而成,其上镂刻出各种各样的山水风雅图,图文精致典雅,就连舷梯、木椽、扶手、窗棂上都雕镂了极细微的图案。船廊下风灯悬停,灯座下挂着的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转,发出轻脆悦耳的声响。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琴声已是止歇了的,而船也早随着琴声停驻了。 只听窗缝处传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似倦怠,也似百无聊赖,一支纤弱苍白的素手缓缓伸出,揭开了明黄的舱帘,舱帘隙缝,露出一弯浅浅的新月眼——是位女子。 女子往舱外淡淡扫了一眼,簿簿的眼角处似渐渐擒起了一抹笑意,素手收回,放下了舱帘。 只听里面一个声音缓缓道:“外面雨停了?”声音中说不出的倦怠慵懒之气,是男子的声音。 一位女子柔声道:“禀公子,雨停了,要出去走动一下么?”显是得不到回应,女子接着道,“不信你瞧……”素手伸出,再次揭开舱帘。 纱帘轻起,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素白的脸上点缀着精秀的五观,只见画烟轻目,敛卷含愁,说不出的一股清静隽雅之气,也算得饱读宗书的诗卷佳人。 画舫中传来极轻极快的脚步声,伴着一个声音道:“我看看!”一手伸出握住纱帘挂在窗棂上,一支手臂压在那女子肩头,单膝跪到地板上,探头向外张去。 这男子正是似才说话那人,面貌极是英气,顾盼之间颇为洒脱,眼角眉梢均藏笑意。他一身乳白色的宽大衣袍,白灰色的腰带松松垮在腰间,半敛着衣襟,露出健硕的脖颈来,微褶的襟角上和半卷的衣袖上还沾染着些许酒渍,然而这样一身随性的装扮偏偏穿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就非但不显浊气,反倒显出几许名士的风流气度来。 说来此二人均算得上神仙中人了,不仅肤泽肌润,相貌清秀仕雅,就连穿戴也极是富贵逼人,女子浑身珠钗绫罗,男子宝剑玉器,俱是明铛满身。 二人两张极漂亮的脸,一上一下,一齐向外张望着这大好晨光山色,唇边也一起堆上了浓浓笑意。 第一章 舫中佳客弦音绝(2) 一股清风自窗外袭来,笼入男子半开的衣襟内,男子笑笑,一手拉紧衣襟,紧了紧腰带,悠然自得道:“这春风也爱惜我这番人才,要跟我来个拥抱呢,不过有些微凉,你去多披件衣服吧。哎,现在雨停了,咱们在这湖上赏一会儿景,中午吃过饭,就出春城去吧。” 女子眼神晃动了一下,嘴边笑容慢慢敛起,眉间隐起一层淡淡的忧色来,哀哀道:“只怕老爷知晓了,又要生气。”说着转回身子,仰头望着男子。 男子微微一笑:“别担心,他若生气有我顶着,自然怪罪不到你头上。”说罢,一手捏起她的小下巴,俯身往她淡红的唇上送上浅浅一吻。 女子经他一吻,神质昏沉,眼神凄凄,身子便软软靠在他怀中,纤手轻轻抚在他胸膛上,柔柔道:“他若怪我我是不怕的,只是就算我要为你顶罪,老爷也未必肯信,就怕你这次回去再如上次一顿好打,才好叫我心惊害怕。”说着,头靠在他胸膛上,眼中盈盈欲泪,不一时沾了他的衣领。 男子听她语诉衷肠,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握住她纤手贴在自己胸口,许久,痴痴道:“只要你的病能治好,就是死了我也甘心。” 女子一阵娇羞,一手贴了贴微微泛起红晕的脸颊,露出一弯浅浅的甜蜜笑意,泪眼含笑地望了他一眼,脸深深埋入他乳白色的衣襟中。那衣襟中总有一种慵懒但温馨的气息,也是她这一生不变的至爱。 男子见她害羞的模样,当真娇美难言,映着这一湖碧水,更显清新明媚。他心情大好,当下放下纱帘,托住她单簿的双肩,将她压倒在船舱的木地板上。 女子似乎已习惯他随时主动汲取爱意,她也随时做好着呈献的姿态,双臂微微张开,酥胸展露,迎接他合身的重量。 男子温柔地亲吻了几下她的唇,拨开她肩中的散发,埋首亲吻她柔嫩的颈项,她柔软的身体被他紧紧搂在怀中,竟逐渐催使他的爱苗滋意而张狂地生长。 然而,他全身的激情刚要被彻底点燃,身下的女子身子顿然抽搐,胸脯起伏,几个重重的咳嗽。 他慌忙停止了动作,抬头看时,女子娇弱地侧过脸,微微张开的唇喘息着,贴着地板的唇角隐约沁出几缕血丝,滴染在深长的秀发中。 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头,低头细细看着她的脸,眼中满是心疼和自责。 女子唇角的血珠滴下,眼中哀凄悲默,勉强微微一笑,轻声缓缓道:“我没关系的,你不必管我。”说着,轻轻阖上了眼睛,继续做出呈迎他的姿态。 男子更是一阵心酸,止不住地悲戚,搂着他的身子也止不住地一阵痉挛,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滴眼泪缓缓滑出眼角,滴在女子脸上,哽咽着勉强笑道:“刚才的曲子好听么?我再重弹一遍给你听。” 也没等她回答,或许他已经知道她将给出什么答案,而他害怕听到,所以急忙抱起她的身子走在案前坐下。将她身子横置在自己膝头,双肩靠在自己胸膛上,长袖拂起,长长的手指抚在了案上的琴弦上。 第一章 舫中佳客弦音绝(3) 这女子名叫子衿,自小幼长于楚府,是楚家唯一位公子楚凌云的伴读女郎。 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颇为深厚,待到她年长一些,便被楚凌云的母亲授权负责照顾楚公子的衣食起居。其实已算是楚凌云的第一任妻子,只不过于名分上还叫作贴身侍女罢了。 子衿为人乖巧可人,温柔善良,故而受到楚凌云格外的垂青,于文字上也就精进不少。 楚公子出身名门,身边自幼就不乏女孩子,贪玩的少年公子,有时甚至十分想逃开伴读子衿的身边,去外面寻芳猎奇!而子衿自受命于楚夫人,被钦点去照顾楚少爷后,便一心一意地心里只为楚少爷好,并不将任何其他外务萦于心上。她少贪少念少思少虑,为人中厚和平,不骄不妒,不随便欢喜也不随便动怒,因此深得楚家上下喜爱。 楚凌云在子衿的陪同下,于船舱中吃过午饭,便捧起书卷对着窗外滚滚而下的苍浪水诵起诗句来,只听他口边念道“便穿巴峡向西峡。”这诗句中所言,若论史实,未免牵强,然若说坐船的人心情大好,或许也可表达出一种欢快飞驰的感受吧。 楚凌云好容易骗过老爷的耳目逃了出来,转眼便可一领外面世界的精彩风光,心情自然不错。 少年人嘛,抛开一切后事的烦恼,好好寄望前方美丽的未来吧。 早就听说中原山水美不胜收,江湖更是漪滟动人,江湖人物各个是绝艳了得,害得久居南堂的他技痒难收,早想负剑向东,领略那另一个世界的繁华与精彩了。 “子衿,你说外面的房子和我们的是一样么?”楚凌云收卷放在案上,支颐坐在地板中央,仰头问子衿。 子衿正在为他铺床,好准备他舒服的午休,微笑道:“我也没有到过外面,你问我,当于白问。” 楚凌云皱了皱眉,道:“那你猜它会是什么样子的?” 子衿微笑:“猜不出来。你不午休么?下午会犯困的。” 楚凌云不说话,索性仰面躺在地上,仍旧翻着书看。 子衿知道他恼了,笑道:“我猜它和我们的也没什么两样。” 楚凌云一听,坐起身来,笑道:“你和我想地一样。” 子衿走前几步,与他相对坐在地上,微笑道:“那你说说你的理由。” 楚凌云诡秘一笑,又躺倒在地板上,双臂弯曲向后枕在头下,道:“你先说。” 子衿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微笑道:“猜是猜不出来的,文章上说我们南堂的先人们是到外面的世界取经回来后,在我们这里建了许多样的房子,我想依样画葫芦,应该大致上没什么区别。” 楚凌云笑道:“看来我教你的书还是没白教啊,都记在脑子里了。”他伸手一拉,将她拉倒在地板上,挽住她肩靠在自己身边。 子衿轻轻枕着他的臂,生怕压痛了他,侧身偎在他身侧,许久,才开口道:“公子,我害怕。” 楚凌云翻身起来,扳住她肩,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微笑:“怕什么?有我呢。” 子衿看着他的眼睛,幽幽道:“我总感觉,这次出去要有什么事发生一样,好像这次出去,我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楚凌云伸手挽了挽她的头发,微笑道:“定是你第一次出门,心里没有底,才会胡思乱想,有我在你身边,会出什么事?别再瞎猜了。” 子衿缓缓道:“但愿如此吧。”说着,微微闭上了眼睛。 楚凌云低头看着身下近在咫尺的美人,难搔其痒,猛地吻住了她的唇。 子衿没有反应,仍旧闭着眼,任凭他滋意亲吻自己的唇。 楚凌云剥脱她肩头的衣衫,顺着她幼细的颈亲到她的肩上,牙齿轻咬,留下一排排浅浅的痕迹。 “子衿,等我们这次从中原回来,我就跟父亲说明,把婚事订下来。”他轻轻摆弄她一绺纯黑的发丝。 子衿嘴角擒起一个弧度,点点头:“恩。” 楚凌云微微一笑:“你愿意嫁我?” 子衿轻轻道:“都这么多年了,不嫁你嫁谁?” 楚凌云道:“你多年只在府中呆着,早晚就见我一个男子,当然不会变心。倘若此去外面,见多了各色人物,不保你不会心有旁骛。” 子衿微笑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放心。” 楚凌云道:“空口无凭,我们击掌为誓。”说着伸出一支手来。 子衿伸手在他掌上轻击了三下,浅浅笑出声来,谁知那纤手刚要脱离他的手掌,反被他一掌握住。楚凌云合身压在她身上,猛地重重盖住了她的唇,害得她发出一声呻吟,这下反倒刺激了楚凌云,双手欺上,抚到了她的胸前。 子衿抑制不住浑身颤抖,心底深处腾起一股欢愉。 第一章 舫中佳客弦音绝(4) 直走了一个半月的水路,楚凌云一行才弃舟登岸,来到平江渡口嘉临界。 侍女蓝夕道:“不如先找家客栈投宿,再从长计议。” 楚凌云点点头,遥指道:“就住这家客栈吧。”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街角处郝然一家蛮大的客栈,门前车水马龙,进进出出,好不繁华热闹。子衿看那匾上,写着郝大的“平安客栈”四字。 一行人步入客栈,果见其中人头攒动,生意好不兴隆,早有小二上前打上招呼:“不知几位是住店还是打尖?” 蓝夕腰间取出一锭白银交到小二手上,道:“要三间上好的天字房间,行李都在门外,麻烦小二叫些人帮我们抬上去,现在我们几位要吃饭,捡几样你们拿手的小菜送上来吧。另外,这是打赏你的。”说着钱袋里拿出一吊钱,递在了小二手上。 小二见钱眼开,笑得更欢,只是突然又苦了脸,道:“这位姑娘真是不巧,天字房间刚才被另一位姑娘包去了,现在只有地字房,而且也只有两间了。” 蓝夕回头看了楚凌云一眼,楚凌云点了点头,蓝夕便对那小二道:“那就定下这两间地字房间,若是有人退了天字房,麻烦小二就通知我们一声。” 小二喜笑颜开,忙道:“好办好办!姑娘稍等,菜马上就好,您几位这边先请。”说着转身走了,还不时回头看看围在楚凌云身边的这四位天香国色,眼中满是艳羡。 蓝夕将随身佩刀压在桌上,郑重道:“公子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楚凌云停下就要抬上嘴边的茶盏,说道:“子衿昨日感了风寒,恐怕要耽搁几天,等她身子好些了再走吧。” 子衿忙道:“不!不!我不碍事的,不要为我耽误了行程。” 蓝夕旁边的王安阳爽朗一笑,脆声道:“等几天也不防事的,顺便还可以饱览一下这一代的风光。” 杨艳娇娇笑道:“是啊,还可以吃一些这里的特产呢。” 楚凌云笑道:“好,就这样,咱们就在这儿住他个十天半月再说。” 当下小二送上菜来,几人随便捡着吃了,便上楼休息。 子衿被安排与楚凌云住同一间,她习惯性地帮他整理床铺,一边说道:“这下是出来了,也足了你的心愿。只是往后做事不要莽撞,那些江湖上的事少管为好。等回了南堂,还是把心放在读书上,老爷一辈子的心愿就是家里能出个举人。” “你就休息一会儿吧,我的好子衿,整天说来说去,不累么?况且我们才刚出来,你就想着要回去,扫不扫兴啊。”他埋怨了一句,忍不住笑出声来,把她强行拉回椅上坐下,亲手为她沏了口茶,转到椅后为她捶背。 二人夜宿同寝,说了几句心理话,便睡去了。 夜月沉沉,簿云浮动,映照着安静的千家万户。 寂寂的码头,潮水无声地涨落,停泊的船舶悄悄地随浪起伏,越伏越高。 云层越来越密,遮闭了所有月光,沉沉地就要压下来一般。漆黑的空中渐渐漂起细密的小雨,落入小巷楼阁,洒入门窗内,湿潮的风扑湿在已灭的灯具上,吹入暗绣的床帷内。 子衿从小便是楚凌云的侍女,不仅细心而且也颇为贴心,外面一有动静,便当先醒转。她睁开眼来,转头只听楚凌云呼吸沉沉,睡得正香,便合衣下床,将床帷掩好,以免楚凌云着凉,走到窗前推开窗来。 一股湿潮之气扑面而来,水珠打湿在她夜卧的衣衫上,仰头望去,只见天空最远的边角处也被厚厚的云层密密实实地堵死,阴沉沉的就要压下来一般。浓云下面层层叠叠的屋瓦上透着湿新气,一排排窗棂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雨中显得颇为哀怨。 码头上便是多雨,一幅风雨飘摇的零落之感,如今蒙上这一层淡淡的湿意,无形中总添得一股忧愁怨闷之气。 子衿情绪敏感,是个极容易被外界影响的具有诗人情绪的人,见如此情形,不免叹息一声。然而,就当刚要关上窗时,余光无意中瞥见一个黑衣的人影从屋角上一闪而过,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就在最后时刻还不忘诡异地向自己投来一个温煦的笑意,只是这笑容在这寂寥的暗夜中是如此醒目,醒目的虽然看起柔和,却直透人心底,变为一团残酷的冰凉。 子衿浑身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然而灵魂仿佛已被那人带走,不由自主地就木木地推门而出。 顺着楼梯而下,便是方形的天井,跟着时而出现的人影一直走,最后居然来到一所小房子门前,而那人影也真正的彻底消失了。 只是那扇门,摇摇晃晃,兀自发出吱吱的声响,就宛如蹲伏在暗夜里的盘古巨兽,张开慑人的巨口,睡梦中吱吱磨着巨齿一般。 只见那门内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出,她心下就止不住地好奇,但也害怕的紧,却还是鼓足勇气推门而入,屋中瞬时透来一股木柴的腐腥之气,想来是客栈的柴房。 她四周张看,心下打起了小鼓,突然一把干枯的树枝缠上了她的足踝,她一声尖叫,在地上一阵乱跳,只是那截枯枝却一直死死捆住她,一刻也不放松。 暗夜中恍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姐救救我……小姐救救我……” 子衿心下略松,原来是有人伸手握住了她的足踝,黑暗中,她才渐渐看清那人。 那人一身黑衣,侧卧在地上,动一动仿佛就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但握着她的手却极是用劲,生怕她这颗救命稻草一不小心就溜走一般。他一截衣袖已撕成无数破条,混着烂泥,极是脏乱。子衿仔细看了看,认出这人就是她试才所见到的那名黑衣人。 子衿心中升起一股同情,忍着心悸蹲下身去为他查看,一见之下差点就要叫出声来。这人受了极重的伤,衣襟破裂,胸脯上淤着一大滩鲜血,鲜血深处一个极深极黑的洞口,还不住从中汩汩冒着鲜血,洞口上郝然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尖刀,显然受伤不久。 “你……你怎么受伤了?”子衿颤声开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手颤抖地伸出,却始终不敢靠近那柄尖刀。 那人神志尚且清醒,呕血道:“这位小姐行行好……帮我个忙……就一个忙……”他的面部线条刚毅而棱角分明,折射着暗夜的幽光,发出深邃凝重而阴沉夺人的光彩。 子衿忙道:“你等等,我这就去找我家公子来救你。”刚要起身,却被那人重重拉回,坐倒在地上。 那人重咳道:“我知道小姐是心地好的人,这个……请你务必送往长信,交到木清寒手中。”说着中间,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小的黑色包裹,那包裹上也染了鲜血,发出浓重的血腥之气。 子衿捧过包裹,颤声:“那你呢?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受伤呢?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托附我这样的事情……”她只是觉得此时胸中一片麻乱,不知从何说起,因此有些语无伦次。突然临危受命,面对的居然还是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此人还受了极重的伤,像是遇刺,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她简单纯真的想象,因此摸不着丝毫头绪。 那人重重咳嗽了几声,胸口上鲜血汩汩溢出,口嚷鲜血,含糊不清地道:“此物交到木清寒手中,他自然会明白我是谁……这事紧要,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将会引来……引来杀身之祸……”说罢又是几声重重的咳嗽。 子衿猛地吓了一跳,颤声:“木清寒?可我不认识他,要到哪里去找他?” 那人仿佛十分诧异,苦笑:“你不知道木清寒?”仿佛听到了极可笑的笑话,只是他受伤流血太重,已笑不出来。 子衿呆呆摇头,道:“我确实不认识他,还请你告诉我。” 那人却道:“不知道更好!你只管去长信……把这个包裹交到他手中就可以了……这事就……拜托你了!”说着,始终握着她足踝的手重重跌在了地上。 子衿心下一沉,惊叫道:“喂!喂!醒醒啊!”手颤抖地抚上他的鼻尖,已没了气息。 她忍不住连连退后,就要退出门外去,然而心中犹豫,还是鼓足勇气走到他身边,把他整理了一下,撕掉自己一块裙带为他擦试干净,最后慢慢从他胸中拔出了那柄刀。 刀身虽然不长,做功却十分精绣,奇怪的是却很钝,绝不像是一般武林人士所用的兵器。银制的刀柄上龙绢凤藻突出盘绕,雕刻地很精致生动,龙凤争楚,一团红火交相迸裂,郝然爆出一个艳红的“冷”字。那字是用利器以极骇人的劲力刻入银钢制成的刀柄中的,而此等功力若论江湖上,也仅就那么几人而已。 这只能证明,凶手武功高强,她若真地接手这事,她将惹上一个极大的麻烦,或许还会有性命之忧。然而她将刀轻轻放在地上,心想:“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要想捉到凶手,这是最好的证据。”于是又慢慢打开那染血的包裹。 令她极端费解的是,层层叠叠的包裹打开后,露出来的仅仅只是一截大拇指般长短粗细的檀香短木,看去并没什么希奇。 发了一会儿呆,她将刀与短木收好在包裹内,揣入怀中。她本来想报官的,然而只觉这事其中蹊跷太多,于是打定主意,还是按照他临死的遗言去做,先找到木清寒这个人。 于是将那人园中掩埋了,就回屋中叫醒了楚凌云,将适才之事转告于他。楚凌云当下惊出一声冷汗,再三嘱咐她不要再深夜一人独自出去,万一出了危险怎么办等语。 也许是害怕有什么差池,也想迅速将这件棘手的事处理掉,子衿不敢多呆,与楚凌云商量好,决定第二日便行。 如果那个凶手武功高强,他们就更得警惕加小心。她不想为了一已私利而放手不管这件事,她一直单纯地以为,天地间就应该有一股正气,绝不能让那些邪魔歪道为所欲为,为非作歹。 第二章 寂寞白衣青云客(1) 夕阳西下,一行五人便要赶往长信找到木清寒,行至钟州城城西口,耳边斗听得轰然一声巨响,连绵不绝的隆隆声有如万马奔腾,千鼓齐擂,一行几百号人驾着望不到头的高头大马先后向这边压来,气势如洪。 转眼间马蹄翻飞,里一层外一层,自东绕西的,自西绕东的,已将五人团团围住,绕得是错综复杂,眼花缭乱。待所有人停下马匹静待号令时,此时细心观察每匹马所处的位置后,便不难发现这些人马组成的战斗伴侣,俨然已经构成了一座阵型极其严整,密合度极高的人马战阵。 这几百号人穿着统一的劲装,一看便知是朝廷旗下的军士。据说这些人在进入朝廷之前都要经过极其严格的把关训练,之后再从合格的选手中百里挑一选出最拔尖最优秀的精壮汉子,培养以各种武艺及特长,最终分派到各个部门为朝廷所用。因此这些人各个武艺超群,马术均是一流,此时围住他们,马蹄上居然都能统一划调出稳健优雅的步子,毫不见法乱和无章。 这中间一人,银色劲装的右肩上三个雄鹰收翅一样的标志,便代表此人是军士中优中之优的人选了,称为少尉军官;若是雄鹰展翅,也就是优中之优的上上等人选了,可以说是所有朝廷军士中的最高级指挥官,敬称为上尉军官,目前这所有人中还没有看到带有这三鹰展翅标识的。 此人趋马而前,缓缓绕过层层叠叠的马群,向五人走近。来人始终神色平淡,没有丝毫倨傲之气,淡淡地看着五人,缓缓道:“把东西交出来。” 楚凌云不明所以,下意识地走前一步,挡在子衿身前,道:“我们穷乡僻壤而来,哪会有官爷要的东西。” 那人依旧很平淡,道:“我说有便有,将那截短木交出来。” 子衿心下骇然他怎么会知道,不敢说话,只见蓝夕神色依如平常,上前一步与楚凌云并肩而立,亮声道:“官爷想是认错人了,我们并没有带什么木头,更没有什么短木。” 那人淡扫了她一眼,举起马鞭一挥而下,方向却偏了。 他这鞭功了得,已然不是直来直往,竟然可以绕到楚凌云身后,来招隔山打牛,向着丝毫不会武功的子衿当头罩落。显然,他一眼之间就已看出了这五人之中的破绽所在。 蓝夕却迅速抢上一步挡在子衿身后,眼见鞭子就要抽到她身上,霍然挥手,只听隔空“啪”地一声亮响,鞭子被牢牢攥入她手中。 那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手上一紧,那鞭子便如援弓弹箭一般向子衿与楚凌云弹去,伴随着一声沛然的轰响。蓝夕翻身而起,在空中打了个旋,使鞭绕过两人,落在地上,反手将鞭绳绷直。 那人眼中似乎升起一丝兴趣,手上劲力贯于鞭上,鞭子当下如一条活龙一般,轰然浩荡地向着蓝夕猛袭而至。蓝夕执鞭空中一个翻腾,瞬间泄去了来袭的多半劲力,紧跟着自己掌力倾灌而下,顺着鞭绳向着那人袭击而去,那人也又是一股强悍以极的劲力迅速灌入相抗。 登时双方各不相让,两股不相上下的强劲力道轰然聚首相斗,劲力顿时分外怒涨,在鞭中挤来撞去,只听“澎”地一声暴响,一条皮鞭登时碎成粉末,灰蒙蒙地落了一地。 两人受了冲击,都是身子微微一晃,随即站稳,冷冷目视着对方。 那人嘴角撇了撇,伸手挥下,身后军士得令,统统趋马向内跨上三步,将包围圈瞬时缩小了,但阵型却依然不变。 只听他淡淡道:“有什么招数赶快使出来,否则临死都没用上,就实在有些可惜了。若是传出去了,不仅坏了五位的英名,还说我七澈心狠手辣,无武林公德之心。哦,对了,是四位,差点忘了还有一位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说罢,目光瞥向子衿,嘴角掠过一抹深沉的笑意。 他如此说,楚凌云几人颇为警惕,脚步移动,已将子衿围在最里面。 七澈冷笑道:“放心,我还不会对一个弱女子下手!”谁知话音还未落,突然从马上飞身而起,直掠五人而来,一掌落下,照正抓向子衿肩头。 楚凌云大惊,踏上一步,一掌平平推出,与七澈的一掌接在一起。轰地一声,劲力飙出,将周围的人直震出一丈远,七澈身形向后掠出,稳稳飞落马上。 他见楚凌云岿然不动,怒目瞠视,道:“不知死活!”手霍然挥出,身后的军士们顿时齐声大喝,驾马飞旋,马蹄杂踏,转眼阵型变换,将中间五人越圈越紧,便是要将五人活活挤死一般。 蓝夕眼见情势不利,再拖下去反为不妙,叫道:“冲出去!” 四人兵器在手,齐声大喝,向城门口的方向冲去。 蓝夕当先一刀劈出开路,刀上的真气暴涨,在空中画出一道红弧,一线化入一列马队中。登时土地中发出一连串爆炸声,一线泥尘先后翻飞而起,马带人被巨力震起,向两边倒了开去。转眼间,两滩鲜血从目眦欲裂的尸体中溢出,拥聚着向低凹处汇去,顿时,整个场中充满了一股血腥之气。 呼喝声中,蓝夕跟着又是一刀劈出,气势更为沉雄威猛,七澈纵马而前,双刀翻飞,刀气纵横挥出,将她一刀霍然架住,借着马势,真力源源灌下,就要将她的真气压下。 楚凌云赶上两步,一掌抵在蓝夕腰侧,蓝夕本已不支的劲力沛然充盈,大喝一声,一股强极的劲力喷薄涌出,骤然一声大响,直将七澈震出两丈远。 蓝夕顺势又是一刀斩下,前面开劈出一条道来,五人先后就要冲出,谁知这阵型灵活之极,这些军士也十分地训练有术,马圈迅速转动,也不管踩踏着正是自己同事的鲜血与肉肢,便已将试才蓝夕劈开的那条隙路补死,又组成了一个严整的新阵型。 王安阳怒叫:“我杀了这帮狗贼!”冷光霍霍,长吟不绝,就是一剑弹花。 只听杨艳娇也是一声娇斥:“姐姐,我来帮你!”蛮腰一扭,一鞭射出,便是嗡地一声绝响。 顿时,王安阳一剑弹花,剑气纵横捭阖,裂电似地飙出方圆一丈之外,所及之处登时马嘶人喊,被绞碎的肉体残肢混在一起飞纵在空,直下了一场血雨,五人便趁势急冲而出。 尘土飞扬中,杨艳娇与王安阳并肩奔跑,也是鞭声响亮,沛然击出,宛如毒龙摆尾,瞬间将一匹硕大的白马缠住。顿听她一声怒叫,收鞭摆绳,白马脖颈受勒,轰声倒地,如此接连扫出五鞭,便是五匹白马应声倒地。 左边的王安阳匆忙应战中叫道:“你这样太慢了!” 杨艳娇不及说话,猛然点头,顿时变换鞭法,长鞭蜿蜒飞舞,有如灵蛇盘树,白龙沉海,一圈一套一带,一鞭击出便是三匹马嘶声倒地。一时片刻,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的残肢血骨,惨不忍睹,此时睹之宛如修罗地狱一般令人生恐。 第二章 寂寞白衣青云客(2) 五人本不想久战,见敌势大去,受挫严重,便持着兵器先后汇到一处,一起向城门口奔去。此时,斗然遥遥传来一声暴喝:“哪里走!”响声击在四壁城墙上,嗡嗡回响不绝,一条人影以极快的速度飞纵过来,阻在了五人面前,双刀霍霍挥舞,合成了一个耀眼的光圈,以极不可抗之势向五人压来。 楚凌云迎而赶上,纵声长啸,一掌霍然推出。他这掌势极为简单,只是那么平平直直地推出,但却总有一股极具至刚的力量充斥其间,掌力威猛而沉雄,霸道而紧敛,张狂而绵密,劲气喷簿翻滚,激流涌荡,绵绵不绝般向七澈身上轰轰然压去。 七澈只觉登时一股灼烫的劲气就要喷上面门,心下莫名腾起一股惧意,心知不敌,慌忙斜身翻出,掠身避开他劲力所袭范围之内。 楚凌云轰然又发一掌,掌风袭卷,沛然轰倒,如怒云波涛,狂风翻滚,所到之处便是一片人仰马翻,叫苦不迭之声此起彼伏。楚凌云见前面倒了一地,阻拦已去,便拉上子衿,引着三人冲出。 七澈斜身在城墙上一蹬,反身弹出,直向五人冲去。刚一掠上五人头顶,凌空俯冲而下,掌势推出,霍然一收,已成鹰勾爪型,刹然抓向子衿。 楚凌云惊觉,伸掌推向空中,七澈身形电转,绕过楚凌云重掌一击,沛然又向子衿抓去。子衿惊得花容失色,本能性地纤手扬出,只见半空中登时布满道道磷光,淡蓝色的亮片晶莹闪动,瞬时隐没不现。 七澈面色斗变,胸口莫名一滞,竟抵不住叫出一声,便如折翼之燕,身形蝶出,向后翻飞,落在马上。他身形刚一落在马上,一手抚住受伤的左臂,目光逐渐冰寒,化为两点针芒,死死盯在子衿素手上。 突然,他胸脯止不住地剧烈起伏,喉头再也噎不住,猛然一声重咳,一口鲜血直直喷射而出,洒了一地。他脸上满是惊愕,不想居然会中暗器,而对他施展暗器的居然是一个看起来柔弱不胜的女子。看着破了无数个细小口子的衣袖,不由地一股怒气笼在心头。 他抬脸盯住子衿,只见子衿虚弱地靠在楚凌云身侧,容色惨白,重重咳嗽了几声,嘴角沁出一绺殷红的血丝。 楚凌云扶着子衿纤弱的手臂,颤声道:“你没事吧?” 子衿缓缓摇头,吃力道:“没事……”轻轻阖上了黯然的眸子。 楚凌云满面忧虑,痴痴看着她,细心观望,眼角竟隐隐有血泪沁出。 蓝夕三人也是满脸惊忧地看着子衿,只听杨艳娇娇声斥道:“子衿姐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跟他们拼命!”话语中满含怒气,双手振鞭,仿佛要将鞭子扯断一般。 王安阳脆声道:“不是拼命,是将他们全部杀光!”说着,一片冰光在眼中往复流连,在众军士身上便是一扫,手臂一振,长剑迎着日光斗然一亮,鸣然一声,不绝于耳,便觉一股杀气迅意凛然地漫延开来。 子衿见姐妹们对他关心备至,不甚感激,正要说上几句感谢的话,谁知又是几个急声地重咳,宛如胸中万千个肝脏在同时剧震一般,震得她双肩颤抖,身子几度站不稳。只觉体内的毒磷迅速飞窜,就要将她体内每一寸肌肤生撕力扯,片片啖净,从而破肤冲出一般。她不得不强行呼一口长气,闭上眼睛,用力将体内的虐动压下。 蓝夕道:“妹子,你还能坚持么?”正关切地看着她。 子衿缓缓睁开眼,勉强呈上一个惨淡的微笑,轻声:“我不碍事,不必为我担心。” 蓝夕看着她勉强奉上一个微笑,眉头微微皱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沉沉的双目中渐渐闪出片片冰光。 子衿抬头看向远处的七澈,缓步走前几步,楚凌云眼见她走向敌人近处,脱离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便赶前几步将她拦住,急道:“不要靠近他们,危险。” 子衿目中神光柔暖,注在楚凌云身上,许久没有说话。 楚凌云怔怔望着她,终于,低头叹了口气,让开了道路。 子衿向七澈走去,来到他的马下,抬头迎上他垂下来的冰冷目光,目光温煦地说道:“这位将军,我不知你此来与我们为敌的目的是什么,但请看在死去的数百人的冤灵的面子上,此战就到此休已吧。”说着,抬起头来,望向天空深处,像在与什么人对话似的,喃喃:“你听他们就飘浮在我们这一方的上空,无家可归,正在轻声啜泣呢。”言罢,低下头,目光深深地凝向七澈。 七澈眼神微微变幻,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嘴角隐隐牵动了几下,最终没有答话。 子衿柔声道:“再说,他们身前好歹也是你的同事,同事几年,你难道不想马上将他们散碎的身体找到,然后拼凑起来葬了,也好让他们的灵魂早早安息么?” 七澈眼底深处的神光又是几度变幻,最后凝格为一片嘲讽的冰凉,只听他不辞辛劳地冷笑道:“难道我在你眼中一点威胁也没有,你就这么不怕我么?”说到最后,讥嘲的语气中竟逐渐带有了一丝张狂,真气灌出结界,已在身周布满了杀机,就等着向笼中鸟施出毒手。 子衿微笑道:“我完全相信将军的不近人情,但是我也完全相信我的暗器到底有多毒,将军不惯与人方便,那在下也就视情况而行了。”笑容不减,反身向外走去,便不将他的结界放在眼中一般。 七澈脸上阴晴不定,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纤妙背影,突然冷笑道:“你想威胁我?休想!就算你的暗器上有毒,你以为就可以威胁得了我么?江湖上谁不知,我七澈最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说着,一挥手,停滞许久的众军士腾马飞奔,阵型俨然又成,人马纵横来去,瞬息之间,已将五人格绝开来。 马匹看起来是乱走,其实是按一定的阵型演变转化的,逐渐将五人分隔了开来,而又不知觉。五人在马匹间挤来撞去,仿佛走入马群围成的迷宫一般,就是从中找不到自己的伴侣。 子衿转来转去,眼前所能看到的就只有马,正自惶急,只听遥遥一声声轰响传来,接连无数匹马相继嘶声倒地,紧接着便传来楚凌云的声音:“子衿你在哪儿?”喊罢又是轰轰然一声声轰响。 原来是楚凌云以掌力劈倒马匹,企图破坏围成阵型的马墙,从而找出子衿。然而打一两匹犹自不难,要这么连续打遍几百匹壮马,恐怕他还未出去就被累死了,想来也并非长久聪宜之计。 此时,忽然城头上洪钟飘渺似地传来一个声音:“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这声音直直抵入每个人心底深处,嗡嗡回响个不绝,那马竟似乎也受了这声音的干扰,饶是再精准的阵型,也马踏纷蹄的乱了,害得众军士喊哑了噪子也无计于事。 众人惊慌不已,拼命控着坐下顿时不听起话来的马匹,捡空回头来看。 只见城墙头上,一人执剑负手高立,背靠阳光,面容看不甚清,但见身材高长,白袍徐展,煌煌鹤立而自有一股出尘于世之概。 城墙下当先一人惊呼道:“木清寒!”语声中大有惊恐之意,紧接着众人更乱,掉转马头就要逃走,仿佛是见到了天生的克星,不逃就必死无疑一般。 当下便见七澈在乱马中打马旋转,怒喝道:“谁敢逃走,罪责定诛!”他这一声当真有用,众人慌急停马,便不逃跑,然脸上各个是掩不住的恐惧。 子衿挤于人群之中更是诧异,猛地转头,一片刺眼的白光中,一个身形隐出,盯睛看向来人,目光再也挪不开分毫,喃喃:“他就是木清寒……” 第三章 辟天裂地青凝紫(1) 突然,青天红阳下猛然亮起一道亮采的银弧。 这银弧贯绝天地,直有夺目炫日之光,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看不清楚天地,便听一人发出一声惨叫,轰地一声巨响,应声倒地。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名军士被劈成了齐齐的两半个,分开来跌在他生前所乘的大白马两侧地上。而那马鞍却依然完好无损,那马兀自没受惊吓,只是乖乖地立在原地,打着重重的鼻哼。而令所有人顿时心下生寒的是,那已死的人尸身上居然半点血迹都没有,所有的内脏干干净净的陈列在皮肤内,竟没有一点血丝。 所有人都知道究竟是谁使了那妙霸绝伦的一剑,就当人们呆呆回头再次看向来人时,来人手上剑光如一泓秋水展开,含着一声清冽冰寒的鸣音,秋水含着凛掠之气飞纵而出,来人一跃立于剑身之上,负手御剑而行,当真如仙人御壶乘江一般。 转眼就要贴上城墙下的一个高台,那长剑嗡然一声幽鸣,脱离他足底,乘势飞起,直冲云霄,缀着满天夕阳的华彩,轰然落下,“锵”地插入他身后银制的剑销中,幽寂黯然,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众人所有的目光都停驻在他身上,仿佛看呆了一般,只见他修长的手指甩出,一块红色的物体向那尸身飞去,落在右半边尸身上。众人凝睛一看,居然是一个血块,正是那人的鲜血所凝。 原来那剑有杀人炼血的本事,因此那人杀人杀得极为优雅,从不见血腥,反而死在他手下的每一具尸体,倒宛如一件件纯粹的艺术品,仿佛就是一堆堆弃物经能功匠人精心雕琢过,从而才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般。 此人果然不同凡响,杀人杀得如此优雅,只见光,却从不见血。如此,也使此人身上带有了一层神秘已极的诡异魅惑。 人虽神秘,剑却名在江湖。 他这柄剑便是名震江湖的焰灵剑,当年荀巨伯评论天下名剑,此剑排名第二。而天下第一的名剑琉璃剑,被镇于洞庭凤翱紫庭的烟波湖内,早已被凤翱紫庭主人于三年前弃之于水底不用。往来多少豪杰想打捞出那柄宝剑据为己有,然而谁人又敢踏足凤翱紫庭一步,因此是想都别想。况再名贵的剑,不用来杀人,而常年浸在水中,那便再锋利也将去了不少血性。故而说如今这柄焰灵已算是天下第一,也实不为过。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一柄好剑,只可惜主强而欺不得,当真是心痒得再厉害也得忍着。于是这才去看他的容颜,只见清峻的长眉下一双细长冷毅的眼睛,目中寒芒四射,接连点冰般在每人身上横扫而过。 所有人经他的眼神一扫,便由心底深处升起一股恶寒,身子更是一动不敢动,就像钉在了地上一般,连逃跑的想法都已经凭空消亡了。直到他的眼神扫向子衿时,眼中神光涨了一下,凝睛停留片刻,眉间隐隐皱了一下,就又扫向别处。 第三章 劈天裂地青凝紫(2) 就当所有人都静悄悄看着他时,子衿忽然想起什么,穿越人群,跑上高台,来到那人面前,喘着气道:“你可是木清寒?” 台下众人脸上都现出一丝诧异,但那人却丝毫表情都没有,只是沉沉目视着她。子衿这才发现他的目光幽寂清冷,却是温煦而柔和的,或许并没有他刚开始出现那样的举动恐怖,他并没有答话。 这时只听台下一人叫道:“子衿回来!小心危险!” 她回过头来,只见楚凌云正朝这边左拥右挤而来,走得颇为辛苦,神情焦急而慌张,子衿便对台下叫道:“我要问他一件事,你不必过来。”回过头来仍旧注视着来人。 那人也仍旧注视着她,久久才道:“认识我?”目中神光依然不变。 子衿道:“我不认识你,但你或许认识这个。”说着从怀中掏中一个黑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的短木来。 其实,在她拿出那块黑布包裹来时,这人的神色就已经开始在变了,变得越来越痛苦,他缓缓接过那块黑布并那截短木,低头痴痴地看着,许久不能自拔。 子衿见他神情痛苦,莫名地就有些同情他,谁知那人也只是一时感情脆弱,转眼就挺起了脊背,抬起眼睛凝视着她,面容刚毅地道:“你把廉贞葬在哪里了?” 子衿顿时反应过来那黑衣人便名叫廉贞,道:“平江渡口嘉临界码头,平安客栈后院。” 木清寒将短木用包裹重新包好,藏于怀中,冷道:“谢谢你,终有一日我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子衿微感诧异,但还是微笑一下,道:“不值什么的。” 木清寒冷笑道:“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们么?”说着,戟指七澈众人,众人脸上便都是一阵恶寒。 子衿平平淡淡地看了看他们,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知道。” 木清寒冷笑不绝:“那是因为这个。”说着手指怀中的包裹。 子衿不解,道:“不就是一截短木么?” 木清寒道:“短木并不稀奇,如果是生长在怒山上的短木就不一般了。” 子衿更是不解,没有说话。 木清寒道:“他们这群人便是怒山老贼龙山王的走狗,你们拿了问天阁的三宝之一,他们当然追着你们不放,否则如何回去交差呢。”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他虽然是笑,但在别人听起来却总有一种莫名的寒意。台下众人脸上又是惶恐又是愤怒,仿佛真看到了龙山王手上的责罚器械追魂杵一般。 子衿道:“原来是这样,那你还不把那截短木交还给他们。”木清寒细长的目中闪出一道冷光,没有发作,还是沉住声问道:“为什么?” 子衿道:“君子取物有道,东西既然是人家的,就应该还给人家。你难道心眼坏到极处,情愿看到他们因拿不回东西而受到主上责罚,也不愿还回么?”她如此说,台下试才对她有过鲁莽之举的军士们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紧接着心中升起一股歉然。 木清寒怔了怔,不答,转头不再看她,脸色比之先前更为阴沉。 子衿微有怒意,挪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直对着他的眼睛,义正言辞道:“早知你是这种人,我就不会千里迢迢来把东西送给你了,还我。”她向他平平伸出手来。 木清寒双手环在胸前,冷道:“这中间有很多蹊跷,你一个妇人,懂什么!” 子衿道:“我还以为所谓廉贞是个好人,却原来居然也是个鸡鸣鼠盗之辈。” 她此话一出,顿时眼前只觉光华刺目,身周砰地一声巨响,鼓涌的真气频频击打在她瘦弱的身子上,逼得她差点跌倒在地,还耐倔强的她硬死不肯屈从。 原来是木清寒闻言暴怒,剑气跟随主人心意,一阵剧烈震动,剑气暴厉炸开,袭卷了身周数寸,直将台上的青石揭起裂开,纷飞乱扬中,尘土激起一丈多高。要不是木清寒身上真气暂护住了她,她早就亡在他追魂的剑下了。 她犹自惊魂未定地看着木清寒,却见他一脸颓然,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喃喃道:“你说地没错,如果不是为了我,廉贞也不会死,更不会坏了名声……他一生高洁,却惟独为了治好我身上的毒,而作了一回奸细,作了一回盗贼,甚至死在了这帮奸人手下!我今天一定要为廉贞报仇,否则廉贞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我的!魔鬼,受死吧!” 他冰冷到极致的眼中逐渐展露出炽烈的疯狂,突然一片电光暴散,如寒冷的闪电裂开浓厚压城的黑云,瞬间化作万千电光,以迅猛无伦的速度,同时向着每个人当头斩落。 他的剑真正地出鞘了!紧跟着便是一片惨绝人寰的凄叫声,宛如阎狱的阿修罗魔王正在残酷地提炼鬼骨! 此剑一出,谁与争锋! 剑一出鞘,四周登时便是一暗,众人心头刚掠过数万层浓烈的恐惧黑云,剑光已化入头顶,从头、颈、胸、腹、股、腿、足一一掠过,就这样左右两个意识迅速分离,就此变成了独立的拥有两个思想的人。而他们的灵魂也跟着飘逸于身躯、最终乃至整个尘世之外。 “锵”然一声,剑光收敛入鞘,白天瞬时放晴,而台下已成了一片半尸场,有半数以上的人已在这一剑之下化作了冤魂厉鬼。 七澈茫然地看着这一刹那间的剧变,苍白的脸剧烈地抽搐着,双唇控制不住地上下打架,胸脯不停地起伏,惊魂久久不得安定。 他的身旁,至少死了七个人,只有他还活在当下,只是说不准什么时侯,他也将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如果他还坚持留在这里,执意要那块短木的话。 而此时,木清寒已经将目光扫向了他这众贼之王了,本来按照一般的规矩,他试才一剑早应该当先将他劈死的。 木清寒仿佛看出他的心虚,冷笑道:“放心,此时我还没有兴趣杀你,我还需要你回去报信呢。有本事的,叫你们主子来,七月十四,长信盟主大会。” 七澈面容冰冷,剑指道:“木清寒,你处处与我家主公作对,当真不怕无法在江湖上立足么?” 第三章 劈天裂地青凝紫(3) 木清寒淡然一笑,道:“功高者不过救驾,计毒者不过绝粮。有什么恶毒招数,尽管向我木清寒来使,大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时侯挡不住了、掩不住了,大不过脖子一抹一条命,我也绝不会向你们这群败类低头!再说了,不防你去打听打听,这世间上还有什么事是我木某人不敢做的!” 七澈冷道:“算你狠!七月十四,定叫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苦头!我们走!”说着,带着剩余的一帮人浩浩荡荡而去。 楚凌云等望着逐渐离去的这一大群人,良久,楚凌云踏上一步,对木清寒道:“木盟主,我想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木清寒微微一笑,道:“这群恶人向来张狂的很,为非作歹,无所不包,我们武林正道早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只要我木清寒在一天,就绝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 楚凌云点点头,没有说话。 木清寒转而看着子衿,郑重道:“这位小姐,你身中剧毒?” 子衿尚自沉静在适才血腥的一幕中,正自望着这一滩尸体发呆,此时偶闻他发问,猛然恍过神来,面露诧异:“盟主怎知?” 木清寒道:“行走江湖,见得多了,适才一见之下便知小姐中毒,但不知中得是什么毒?” 子衿叹道:“我自小居住在南堂,小时侯贪玩,中了一种名叫瑟的花叶上的毒,本来我爹有这种毒药的解法,但后来我爹去世了,我这毒也就一直没除去。” 木清寒听闻,眉头禁不住锁起,叹道:“身带十几年的剧毒,性情还能如此平和冲淡,真是难得。在下无才无德,但就喜欢管些闲事,等我把手头上的事解决了,就帮小姐你去找这种毒的解法,若是找到了定来相告小姐。不知小姐小时侯在何处中毒,那花长什么样子?” 子衿感激道:“多谢盟主关心,盟主的事要紧,我身上的毒不值什么的。” 木清寒道:“小姐过谦了,我本就说过要报答小姐恩情的,请小姐告诉我。” 子衿若有所想地道:“那花有五片,每片如新月一般,呈红色,每到春季三四月份才会开花,开花后蕊成兰色,无味。这种花只有在深山里的红土壤中才会看到,而且一般开有木槿的地方才会开有这种双生的花朵,别的地方是根本不会长出的。” 木清寒皱眉想了想,道:“那好,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办完了,就去找这种花。” 子衿只道:“盟主不必为我的这种小事而屈身前往。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我平生不做恶事,想来老天会善待我的。” 木清寒道:“小姐心地善良,自然是福多寿广。” 子衿颔首告谢,不语。 楚凌云抱拳道:“那就有劳木盟主了。” 木清寒突然想到什么,道:“我手上有一枚灵药,你先吃了吧。”说着,怀中一抓,摊开手掌,露出那枚短木来。 子衿诧异,盯着那短木,没有说话。 木清寒道:“这是人世间最好的灵药,是廉贞在问天阁时,采取怒山上千种名贵药材,耗时三年熬炼而成的。其实它名叫唳钩,吃了它百毒尽解,你拿去服用吧。” 子衿退后一步,双手交叠握紧,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要,更何况这是廉贞对你的一番心意,我怎可夺人所好呢……想来我刚才是错怪你了,也错怪了廉贞。”神色间颇为自责。 木清寒举目遥望青天,冥想道:“当初廉贞以专为龙山王炼药为名,入了问天阁作兼药职事,他利用问天阁所驻怒山上的各种名贵药材,潜心研究,终于制成了这种始记于明乾年药方著作《两心论》中的药品。谁知他炼药成功的事传入了龙山王耳中,龙山王便将药品强行震入问天阁藏宝地宫中,祭为了问天阁三大神品之一,不准任何人接近。可怜廉贞他数度深入虎穴偷取都惨被发现,上了无数次的酷刑都拒不招认与我的关系,却仅仅是为保护我那时毒发时不堪一击的一条贱命。谁知等他终于冒着生命危险将药取出,我身上的毒却早除尽了。如今他已离去,我真不知还如何报答他,更不知我以后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因此,只有拼命打抱不平,救人于水火,方才觉得活着有些意思。”言罢,眼神黯然,面容凄苦。 子衿听了这样的故事,心绪颇感震动,但心下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道:“你与廉贞君是?” 木清寒一扫前时乌云,畅然道:“他是我的龙阳君。” 楚凌云等恍然大悟,更惊佩于他毫无遮掩的一身气概,子衿不觉有些感动,心中一阵酸楚。 木清寒道:“小姐,物尽其用,也不枉廉贞一片丹心,你就收下吧。” 子衿仍旧犹豫,怕伤了对方面子,不好再三推辞,虽未表态,但意下却是拒不肯收的。她为人虽然温柔和蔼,但原则性却极强。 木清寒也是第一次颇感无奈,叹息一声,笑道:“好人本就不多,你这样的好人更是百里挑一。好,我不逼你,等我找到解药的制方,便来找你。” 子衿这才自然起来,点头微笑。 楚凌云颇为感激,欢喜道:“那就谢过木大哥了。” 木清寒微笑道:“哎,大恩不言谢。江湖路上多风雨,几位,保重!”言罢,抱拳告辞,身子轻轻向后飘起,向着夕阳深处的最后一抹霞光携云而去。 楚凌云遥望着他,眼中满是神往,喃喃:“寂寞白衣青云客,自在豪情一座舟。” 子衿转过脸来,默默注视着他。一时低头,猛然发觉楚凌云腰上多了一枚挂饰,情不自禁拿起来一看,短短地一截,不是唳钩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一起抬头望向城墙之上,只见霞光晚照,分外炫人耳目,只是人已在九霄云外,瞧不见了。 第四章 群雄宴林争案头(1) 长信。 天簌旧都,风雨飘摇中已立两千余年。 天簌自古人集邦以来,立世两千余年,从它诞生之初伴随着它一路成长过来的,便只有长信。它如历久弥新的春城,如今依然是商贸文化往来的重镇之地,正所谓月月如花,年年随影。 比之新都汉阳的繁华与富有时代气息,如今的旧都则显得更加地古朴而厚重,名士佳客名声大噪者也都出自于此。因此说长信的文化氛围极浓,古就有南宫世家名垂典范,诗书礼乐,经史典籍,文化之城名声凿凿,当真不可穿铎。 长信城文坛学派名目繁多,多不枚举,其中要数沧海派、诗槛派、云山派最为鼎盛,而文武俱实昌盛,武学典籍也随之并驾齐驱,蔚为宏观,其中实力最之雄厚的当要说是城南头积香寺。 据说,长信城是全天簌密藏经卷典籍量最为雄厚的城市,城中寺庙林立,仅城西的一座小小的宏光寺中,密宝章典库藏量就多达三千八百七十二经卷,而如此也只算作是整个长信城的瀚海之一粟。而此次的武林大会就选在了宏光寺,主旨是以佛家法戒争案头盟主,争斗中不得大开杀戒之意。 艳阳高举,宏光寺灰白色的法塔环绕,圈起了一座小小的高台,便是较场。虽说搭建得简陋些,然今日到场的武林雄豪们却真是不少,浩浩荡荡排开,拥挤在较场之外,怕不似足有上千人众。由此,也足见当今盟主的面子有多大了,然而,木清寒至今未到。 这上千人等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还不见盟主临至,心生惰意,转眼坐了一地。武林人氏不拘小节,瞬间等得不耐烦了,管他什么盟主圣人,直直骂了个七窍生烟,倒不是他们对当今盟主不敬重,只是畅然随性所致。 而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就有楚凌云一行五人倨地坐在一起,他们是来还唳钩的,当然是子衿的坚持。 楚凌云敛襟开怀,一肘支颐着半躺在地上,嘴里咬着半截干草,眯着眼睛仰面看青天中浮动的白云,不忘隔一段时间就撇嘴叹几声气,吐几个泡泡; 子衿斜倚在他背后,低头观察着地上被压折了的小花,并且不辞辛劳地一遍遍地将它们早已被踩歪了的碧色瘦身扶正,那花的腰肢再次倒下时,她的眼中就流露出一种深度的绝望,于是便不遗余力地再次去扶; 楚凌云对面的蓝夕一手支颐,双腿并拢在一侧坐在地上,一直遥遥望着场中的高台,专心等着盟主的到来,时不时皱起眉头,低头看看插在足边土堆中的小树枝,看它所投下的阴影已然指到了哪个时辰哪个点上; 王安阳背靠着蓝夕,抱膝坐在地上,耐心不减地大声骂着辞到的盟主,噪门大而脆,压过周围任何一个人的骂声,一旦发现有人比她叫得响亮,她就再加大一倍的音量,还不忘还以那个不识好歹的人一个雪亮的眼神,好几次都差点与周围的自认为高手的轻浮之人擦出火药来; 子衿背后的杨艳娇蹲在地上移来移去地找花,一边揪花瓣玩,还时不时偷偷站起,越过子衿头顶,故意将花枝的残尸丢到子衿眼前,顺便偷偷瞧她的眼色,见子衿努起嘴抬头寻找丢花之人时,她就装作一本正经地打瞌睡,等避开子衿责备的眼神,瞧见她低头一边伤心一边又去医治新到的花尸后,便背过身去抿嘴偷笑……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人群中渐渐暴发出愈加强烈的躁动,就在很多人相继站起,大骂着准备离去时,一条人影猛然从外围的一丛树林中窜出。 只见来人身形晃动,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迅速跃到高台上,脚跟还没站稳,冲着台下便是一声惶急的大叫:“出事了!大家快随我来!”说着,足不沾地地又往原路掠回。 瞧她步法腰身,是位女子。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愣在当地不知所已之时,最前头的一位仁兄反应奇快,当先追出几步,骂道:“你奶奶的,玩什么呢?”身形转眼掠出,跟在那人身后,瞬间也变成了一个黑点。 只听遥遥传来一个声音:“盟主有难,在积香寺。” 充满着危险讯号的声音瞬间划破晴空,密叠起层层的乌云,向着每一个人的头顶萦绕而下,挥之不去,众人愕在当地。 第四章 群雄宴林争案头(2) 顿时,上千号人促然发出一声大喊,上千个喊声叠振着直冲云霄,冲散无数层乌云,青天煞时间变成了蓝天。人群便轰轰然如潮水般溃发不可收拾,向着宏光寺的大门一涌而去,黑压压的人群如狂风卷过蓝天,转眼天空一片无云的荒凉。 一地的狼籍中,剩下的那半边寺门摇了两摇,作了许久艰难的斗争,最终还是轰然一声巨响,凄凉地塌在了地上,阳光下溅起万千道浓尘,久久挥散不去,便如宏光寺老和尚心头同样挥散不去的阴云一般。 老和尚站在已然空荡荡的寺院中,站在寺门的残尸上,混浊的老泪纵横而下。隔了一会儿,只觉衣袖被人轻轻拉了拉,抬头看时,是一位女施主。 只见女施主容貌端丽,眉眼间隐隐透着一股纯善,柔声道:“尊师别哭,这是一些银子,是我家公子叫我送来帮你修寺门用的。银子虽然不多,也是我家公子一番心意,望尊师不弃。”说着递出一裹银子,塞到老和尚手中。 老和尚打个佛号,泪雨道:“多谢女施主,就请女施主代为转谢你家公子,老衲今日定为你家公子作个祈福,祈求他平安。” 此时,只听远处遥遥传来楚凌云的声音:“快过来,子衿,你在那边做什么呢?” 老和尚愣了愣,缓过神来,看着子衿,神色间颇有赞赏之意。一时,看着手中的银子,眼中感激更盛,便像得到了观世音菩萨救难一般。 子衿有些尴尬,歉然一笑,转身跑开。 老和尚神色一变,突然踏上一步,焦急地唤道:“小姐慢走,快到寺中避避。” 子衿不解,回头望着他,那老和尚道:“你命中的劫数马上就要到了,快回寺中避避。”眼中满是忧色地望着子衿,只见她面容苍白,身子单簿而虚弱,越看她的脸,越觉得要有什么灾难发生一般。 子衿十分不解,正犹豫间,就又听到了楚凌云更为清晰的呼喊,他在原地等她不到,已不辞辛劳地为她返回来了,她想也没多想,便道:“多谢尊师关怀,我先去了。”说完,提裙跑开了。 老和尚满脸失落,颓然放下频频召唤她的枯手,站在一片废墟中,只觉一股凉风浮上衣襟,忍不住喃喃:“天煞孤星……克杀照命……不损则沉……结发际会……” 子衿一路奔行下山,耳边听得楚凌云频频叫唤,声音焦急而认真。过不多时,只见一袭白影自街上迎面赶来,满面焦虑中夹着欣喜,不是楚凌云是谁? 二人自远方相会,立于长街,手手相握,凝望不语。 子衿一时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感动,眼睛湿润,正要说些什么,却猛的被楚凌云一把抱在怀中,只听他责道:“都告诉你不要乱跑,你总是不听。”言语中满是痴情眷暮之意。 子衿知他担忧自己,心下感动,就要淌出泪来,却微笑着在他耳边柔声道:“对不起,害你为我担心了。” 楚凌云听她笑语嫣然的诚心道歉,也不忍心再说重话,只道:“我们走吧,蓝夕她们该担心我们了。” 子衿点点头,任由楚凌云牵着向大街上走去,只是这么一耽搁,那群武林人氏已是消失不见,子衿望了望街的尽头居然空无一人,只道:“我们去哪里找她们?” 楚凌云没有回答她,只道:“奇怪,这里的街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有什么事发生?” 子衿道:“或许是人们都去观看武林大会了。” 楚凌云摇头道:“不可能的,你看这些人再喜欢看热闹,也不能连摊子都不管了吧。”说着随手拿起路边摊上一个包子吃了起来,果然是无人问津,只听他道:“味道不错,子衿你要不要尝一尝?” 子衿摇头道:“我不饿,你吃吧。是很奇怪,这一路的货品居然是无人看守。” 楚凌云一手拿着包子吃起来,一手牵着子衿的手便向前行,子衿随手腰中一摸,已是身无分文,方才都给那老和尚了,便小声提醒道:“云郎,你还没洒钱呢。” 楚凌云恍然笑道:“哦,蓝夕不在,我倒是忘了。”说着将剩余的包子匆匆塞到嘴里嚼了两口,腾开油泠泠的手伸到腰里胡乱取出一串钱丢在摊上,另只手却始终不放开子衿,拉着她往前走。 子衿微微一笑,一边行走,一边伸手为他扑了扑腰上的油渍,袖中摸出手绢为他檫拭口边的油迹。 正在此时,只听近处传来一个声音:“没想到这长信城还真有不怕死的。” 两人转头来看,只见一位女子骑着一剽高头大马,不知何时已站在跟前看着两人。两人一见之下,顿时被这女子的美貌折服,从小在南堂长大的楚凌云与子衿完全不会想象到世上竟会有如此美丽的人。 这女子仿佛对二人的吃惊颇感受用,笑道:“怎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么?”她似乎已对这种怪乎寻常的惊羡目光感到尤为熟悉,因此见怪不怪。 楚凌云已完全看呆,只见华丽到耀眼的湖蓝色长裙是用金丝缠绕了碧色绒线编织而成,质地柔软而飘倦,随风飘动时隐隐不经意处闪出淡金的波光,也足以炫花两人的眼睛,还不忘顺着金线的纹络缀满淡粉的珍珠。如此贵重的长裙随意地披散在纯白色的马背上,发出奚簌的碎响。 一块橘色璎珞缠着一块影绿的宝石挂在丰腴的胸前,伴随着均匀的呼吸酥胸上下起伏,璎珞上的珠串便发出细微的声响,足以吸引任何一个男人的目光。 她衣襟微敛,微风拂动,若有若无地露出白滑的颈项来,颈上传来一阵阵淡淡的幽香,举手动足间,性感而妩媚,手腕与脚腕上的铃铛时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音路。 她盘着高高的发髻,剩余的长发如瀑般披在肩头,随风曳转。莲萼一样的脸上缀着勾魂的五官,眉长而额宽,唇红而齿白,眼神饱满发亮,婉转流萤,妖娆而娇艳。 这样的女人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想入非非,此时的楚凌云就已有些情不自禁。 第四章 群雄宴林争案头(3) 那女子出落得极为斯文,言语间却颇为不客气,鞭指道:“喂,小子,我问你,见到木清寒了么?” 楚凌云恍然被问,心下警觉,收回目光看了看子衿,一本正经道:“娘子,你认识什么木清寒么?” 子衿摇头,道:“不认识,想来是个乡下人吧。” 女子颇为不悦,骂道:“看着赏心悦目,原来是两个傻子。”说罢挥鞭击在马股上,白马长鸣一声,从两人身边风驰电掣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飞速而过的白马腾起一路的烟尘,远远飘来荡在两人身上,楚凌云伸手为子衿拂开灰尘,回头看了看远道上不见的人影,情不自禁道:“好骏朗的婆娘!” 子衿道:“不知她找木盟主有什么事。”眉间颇有忧虑。 楚凌云道:“别担心,木大侠武功高强,就算她是寻仇,我想木大侠也能应付得了,不过只怕……”顿了顿,自顾自的想象,子衿呆呆望着他,只见他一时嘿嘿笑了,道,“只怕多半是情债,那就不知我们的盟主是否还能应付得了,看他样子也不像这方面的高手,没想到他还是真人不露相噶,哈哈。” 子衿见他自愉自乐似的喃喃自语,不齿道:“又再杜撰。” 楚凌云嘿嘿坏笑了两声,笑眯了眼凝视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一时缓过神来,急道:“哎,等等我,你又要不听话乱跑。”追了上去。 其实子衿也就才走出去几步罢了,只是脱离了他的手。 两人依循着前人的纷乱足迹,好容易找到了积香寺。 积香寺是千年古寺,果然名不虚传,只见金顶辉煌,亮瓦银漆,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庄严而宝相,隆升而祥瑞,香火极是旺盛。 然而今日,远远便传来了一阵阵喊杀声以及刀剑碰击声,空气中迷漫着浓冽的血腥气。楚凌云惊诧,与子衿对视,两人并肩赶了进去,谁知刚进寺门,一名男子迎面便跌撞过来,楚凌云急忙伸手去扶,还未够到,来人体力不支,已重重摔倒在楚凌云足下。 子衿慌忙帮助楚凌云去扶,谁知一碰到来人胸前,只觉软绵绵的有异,吓了一跳,急忙抽回,抬起手时,已满是鲜血,她拼命抑住想吐的冲动,将来人扶转过来。 只见他穿着长衫,腰间缚着深灰色的腰带,腰带上绣着龙纹图案,面容因剧烈的痛苦而疯狂地扭曲着,拧紧的柳眉下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扑扑地颤抖着,却是位女子女扮男装而成。胸前中了深深的一剑,受伤的洞口极深,不停地冒着鲜血。 子衿害怕,颤声道:“得赶紧给她治伤。” 还未等楚凌云回答,一人已遥遥答道:“已经来不及了,哈哈哈……”声音中透着极度的疯狂和热烈。两人惊诧抬头,只见一个美艳的女子骑乘着高头大马,立在前面不远处,正是适才路上所遇的那位妖艳女子。 谁知她话音刚落,携着雷霆一击之势,趋马奔踏着冲了过来。将近三人身前,白马腾空飞起,以一道极美的弧线掠过三人肩头。极盛的阳光下,剑光闪烁,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待看清时,一剑已携满火光临空劈至,瞬间又一次洞穿了倒下女子的身体。这一次伤口更深,而且直透心脏而过,女子发出一声惨痛的闷哼,身子软软伏在地上,就再也没有声响了。 女子衣带飘飞,随着白马优然落地,腾不起一片烟尘,徐徐转过马来,看着三人,渐渐响起欢愉之极的笑声。 子衿怔怔感受着手中的人逐渐冷却下去,眼睛因为极度惊恐睁得大大的,许久讲不出一个字来。 楚凌云恍然抬头,只见白马上的女子手中静静执着那柄杀人的长剑,染脂了婉延而下的鲜血,一滴滴地缀在剑刃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幽幽的冷光,缓缓落入凡尘中,先后溅起一朵朵八瓣之花。 白马女子的笑声更加张狂,胸脯因为大笑而颤抖不止,胸前的璎络发出铃铃铛铛的悦耳声响,只是似乎带上了毁灭一切的痛快与痴狂。 第五章 雪衣漫洒积香花(1) 楚凌云怒从心起,缓缓站起,就要奉上他这毕生研习的猛烈一击,谁知就在此时,一声惨烈地呼啸临空罩下。 紧跟着一条裂电临空斩下,带着绝烈奔放的豪情,一人如鹰般倒击而下,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撞向白马女子。 白马女子震惊不已,当下惊得花容失色,慌乱中就要趋马避退来袭,谁知她刚退一步,来人已然变幻了招式,紧跟着她的去向又一次雷霆击下。白马女子似乎只知道如何杀人,却在关键时刻不知如何防守救助自己,只等着魂散剑下。 就在这时,双刀西来,“锵”地两声,火光迸溅,隔住了这凌厉一击。来人措愕,被刀上透出的强烈真气轰然震开,身如羽蝶折飞而下,落到子衿身旁,扑倒在已死去多时的女子身上痛哭不止。来人正是适才在宏光寺教场中突然赶来报信的女子,想来是已死之人的亲人。 而救下白马女子的人,正是七澈,也骑乘着高头大马,与白马女子并肩而立。他淡淡地看着楚凌云与子衿,嘴角撇出一个冷冷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道:“又是你们两个。” 白马女子跃立马上,颐指道:“七澈,原来你也认识他们,既然他们会在这里出现,那就不是傻子,定然与这小妮子有点关系,肯定就是木清寒的人了,不如现在就杀了他们,也少留点后患!”说着长剑执起,在阳光下泛起冷光,她眼中也随即升腾起一股嗜杀之气。 七澈眉头皱起,没有看她,伸出一刀将她的长剑压下,冷道:“庭主知道你私自下山,还杀了人,定会震怒的。” 白马女子呵呵一笑,不以为意道:“我为他扫清前路障碍,他应该感谢我才对。” 七澈却不悦道:“这是正经事,你以为是儿戏?” 白马女子轻轻撩动发丝,媚笑道:“你们这群人打打杀杀,在我眼中看来,就如同儿戏,呵呵。” 两人突然杀了出来,却突然又撇置楚凌云与子衿于不顾,自家人倒斗起嘴来,十分奇怪。 那女子忽然站起,脸上挂着泪痕,悲愤道:“我要替我姐姐报仇,受死吧!”突然身形闪电般掠向半空,一剑斩下,这一剑含着极大的怨怒,当真有雷霆万钧之势。 七澈护在白马女子身前,一掌挥出,掌风凌厉,震歪了女子的长剑,紧跟着又一掌推出,便照正向女子胸前打去。 那女子当真是要拼命,丝毫不顾及这一掌所危,剑光裂电般劈出,合身向七澈撞了上去。七澈大惊,双掌齐出,一掌震歪长剑来势,一掌就要拍到她胸口上。那女子照样不顾,来势不停,反而更见迅猛。 突然,呼啸般的掌风从横侧灌绝而来,七澈只觉被逼得只往左侧倒去,饶是他千斤坠的功夫再如何了得,也还是抵不住这掌风凌厉贯绝的一击。不得已,他收掌掣马,避开来势,转头看时,却是楚凌云出掌相救。 “哗”地一声响,剑光闪动中,女子一剑削中七澈的右肩,鲜血刹时流出。只见她身形迅速在地上一点,如燕般窜起,紧跟着又是当空一剑,劈向白马女子。 白马女子甩个剑花,剑光裂电,隔挡住女子一击。但那女子气血上涌,力气何等沉雄,又倚借长天之势,这一击而下,直震得她手腕发麻,长剑脱手飞出。女子手中长剑被她一隔一滞,只是在空中稍作停留,下去之势丝毫不减,当头劈下。 谁知那白马颇具灵性,啸声一嘶,四蹄腾空飞起,带着白马女子避开这一凌厉沉猛的一剑,但饶是如此,也还是被轻灵的长剑追袭而至,一扫而过时,带伤了她的衣衫。 白马女子惊容未定,只听籁籁声响,右臂衣衫上的珍珠颗颗滑落地上,郝然裂开一道极长的口子,圆润的肌肤暴露在外。那女子一招得势,便不停留,仗剑追袭,身形腾空飞追,剑光如闪电般纵横射出,袭向白马女子身上各处要害,每剑都是杀招,可见仇似海深,怨似崖绝! 白马女子惊得花容失色,无奈剑已脱手,只得呼喝一声:“雪溦,雪溦,快逃!”话音一落,那白马迅速窜起,便宛如天宫中的纯白神驹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极美的弧线,掠过群雄豪侠,落地时已在三丈之外。而马上的女子彩裙系带飘扬轻飞,也宛如女仙从天宫降世,美胜如画。 女子仗剑追击,本凭着一口热血上涌,此时但见敌人奔逃及远,不由气血一拙,脚步慢了下来。原是试才怒发冲冠,此时心力一旦受挫,便功力大损。猛然思及已死去的姐姐,不由地心中烦恶,一口鲜血喷出,长剑锵然落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楚凌云当先奔去扶住她,一掌抵在她背上,将内力源源输入她体内,面色才略见好转些。子衿也几步赶过来,袖中取出白绢为她擦拭口边的鲜血。 那女子略微醒转,眼露感激之色,但随即眼中悲伤满溢,悲苦不能自盛。她适才大动干戈,此时浑身泄力,身子便软绵绵倚在了楚凌云胸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楚凌云有些不自在,略微以手托住她腰,分开些距离,顺便看了一眼子衿。子衿正看着他,与他目光相接之时,轻轻颔首以示赞赏,便想也不想地从腰中取出那截短木,要为她服下。 楚凌云急道:“哎,你……” 子衿道:“药本是为所需之人才称之为药,若是不用,便失去功用,再灵验的密宝也如同废物无异。我命由天,本就不需,还不如拿出来给需要它的人。” 楚凌云面现两难,不知该如何驳回。 子衿便要将短木掰开来喂给女子,谁知一股轻盈的劲力射来,将她手中的短木打掉,一条人影迅速窜来,头倒栽而下,手如鹰钩般一啄,身形又迅速掠起,飞回了马上,正是七澈。 楚凌云一惊而起,只听七澈笑道:“那就多谢赐药了。”挥手打马而去,转眼消失在了乱轰轰的人群中。 楚凌云就要飞身掠起去追,子衿后面赶忙拉住,道:“算了,不就是一块破木么,也不必如此拼命的。” 楚凌云颓然道:“子衿,你干嘛要拉着我呢?那块短木可以治你的病啊!” 子衿道:“我的病虽然治不好,也不是很严重,基本上不会发作,倒是你,这一去追,万一碰上危险怎么办?” 楚凌云苦笑不得道:“能有什么危险?” 子衿道:“自那个七澈出现以后,又相继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白马女人,我总觉得他们俩人身后有一个强大的靠山,保不准这次武林大会他们就另有所图,你又怎知这场中没有他们的人呢。公子,我早说过,出门在外到别人的地盘上,就要有所收敛才是。” 楚凌云道:“但也不能总让人欺负呀!他抢了木大哥的东西,我们当然要夺回来。” 子衿道:“这就是木清寒跟他们之间的恩怨了,我们初来乍到,又怎知孰是孰非呢?万一帮错了人,那不是后悔莫及,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楚凌云也觉她话中有理,点头道:“那好吧,我听你的。” 话刚说到这里,忽然东面人群中传来纵横来去的呼啸声,凌厉顾盼,颇成威势,俨然这气韵中含有了极大的内力。 第五章 雪衣漫洒积香花(2) 子衿正要对楚凌云说什么,楚凌云兴起,就朝那个方向赶了过去,子衿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正要拔步追去,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这位姑娘好生面熟啊?” 子衿回过头来,只见一人静静地矗立在她面前,凝目注视着她,似乎已经注视了好久,但还没有被她发觉一般,直到他主动跟她打了招呼。 这人长得颇为怪异,面容白晰透明,却自皮肤深处隐隐透出一股青气,身材高佻,却又看起来弱不禁风,袖底的手纤长而曼妙。一袭黑色长衣在风中静静的玄垂着,却似乎蕴含了极大的力量,随时准备猎风而起,将她吞没。 最奇怪的是,她看了许久,这人生得如此地美丽,却诡异地让她分不出性别,就连回忆他适才的声音来,也觉得中性的很。 子衿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惧意,微微退后了一步。 这人话语非常直接,淡淡道:“你怕我?”说着缓缓向前近了一步,向她伸出纤细的手来,表示友好。 子衿不由颤声道:“你是男是女?” 这人微微一笑,仿佛春花都在他脸上绽放,是如此的柔美,而又带着一股勃勃的生机和隐秘的力量。 子衿看他不答,只以笑来掩盖,也不想与他多说,就要转身离开,谁知那人似乎动都没动,但已静静地拦在了她的面前,长衣依旧静静地玄垂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子衿颇为无助,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人嘴角浮起一个浅浅地笑意,双眼如两泊冰潭,深深凝注在了她身上,渐渐地,似乎自冰冷的潭底燃起了欲望的烈火,秘魔般地声音传入子衿耳中,直抵入她心底深处,道:“我要你的人……” 子衿只觉又害怕又莫名其妙,丢下一句“疯子”,向后面跑去。她一路上穿过乱糟糟的人群,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忽然一支手扯住了她的衣袖,她止不住尖叫一声,将那人打开,退后了几步。顿住身子一看,却是蓝夕,正用奇怪且忡忧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子衿心中警戒顿除,只感全身一阵松泄,走前几步靠在了蓝夕身上,说不出话来。 蓝夕声音虽然沉稳,但也依然听得出她的担心:“子衿,怎么了?病又发作了?” 子衿眼神一瞥间,似乎就远远注意到了那一双幽潭似的眼睛,他并没有来追,只是还站在那个位置,默默注视着她,嘴角含着神秘的静静的笑意。她吓得浑身一阵哆嗦,立起身来,指着那个方向道:“蓝夕,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人,好可怕!好可怕!” 蓝夕道:“在哪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又回头奇怪地看着子衿,声音更加深沉:“子衿,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子衿回头再来看时,那个方向还哪有什么幽潭眼睛的人,她不可思议地向前走了几步,左右遥望,根本没有什么人。她无力地伸手,按在了眉间,颇感疼痛。 蓝夕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肩上,关切地声音道:“可能这几天路上颠簸,你太累了,所以看错,也可能只是你的幻觉。”蓝夕向来理智,从不相信鬼神之说,所以极会下可靠的定论。 可是子衿明明就是有看到,不仅看到,还跟那个人搭了话。 子衿抬头看着蓝夕,好想说不是,可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眼神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 正说话间,突然一股刚猛地劲风袭来,蓝夕迅速拉开子衿,一刀挥出,刀刚挥出,袭来的劲气就化入无形,宛如绕纸绵柔般将蓝夕的刀气化去,渐渐消散于无形。 只见一条人影以极快的速度窜来,一手搭在了子衿腰上,子衿盯睛一看,却是木清寒。 可是此时的木清寒已非彼时的木清寒了。 他的左脸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疤,看伤疤的颜色,却是受伤不久,而他的人也比往时更为憔悴。他的动作很是奇怪,仿如情人般地隔空在她腰上一抱,就转身掠开了。 蓝夕这才看清,木清寒追逐着的正是七澈,两人一逃一追,先后向东面的林中掠去。 只是两人的身法太快,先前那一系列的动作也太快,从远到近,子衿和蓝夕根本没有看清两人如何格斗,如何出掌,如何奔逃躲闪。 原来是适才木清寒击向七澈掷命的一击,七澈见无法躲闪,只好发出暗器击打子衿。木清寒救人当急,力道偏转袭来震飞了暗器,而七澈才得已脱身。然而那股劲气毫不停留,眼见又向子衿二人扑去,他奋力吐纳,才将发出的劲气回旋,重新纳入掌中,只是他的内脏几乎被震得发颤,受了极重的内伤。 木清寒的身影刚隐入密林,子衿和蓝夕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周乱糟糟的人群齐声发一回大喊“盟主往那边去了”,轰然汇合成一条庞大的洪流,就向那片茂密的树林一涌而去! 一位驻院长老拖着袈裟,悲苦地也跟了去,一边苍老的声音无力地回喊:“不能去!不能去!会把孽障放出来的!不能去!不能去!” 长老刚从子衿与蓝夕的身侧赶过,就听见树林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啸音,安静的密林中紧接着惊起万千只飞鸟,鸟雀齐鸣,登时整个寺院中充满了此起彼伏的鸣啸声,倒将人们呜杂的声音掩盖了下去。鸟雀飞去,密林又重归寂静,只是此时的人们也都静悄悄的矗立在树林的周围,发不出一个声响。似有似无的,从密林中缓缓飘出一朵紫粉的花叶,渐渐地,一朵两朵三朵,越来越多的花叶从密林中冉冉升起。 这万千花叶慢慢转动起来,不一时就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激烈地回旋浮沉着,似乎无形之中所有的花叶组成了一个彼此牵制又彼此相叠的阵型,力量随着花叶的旋转越积越厚。直到万千花叶之间凝聚的力量化为肉眼可见的实质,花叶登时停止转动,在空中微微停滞,仿佛含着千斤巨力,轰然击下,牵引着万千劲力向整座树林罩了下去。 猛烈的劲力以极绵密的阵势渗入到树林的各个角落,没有了声响,但人们仿佛此时此刻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连时间都静止了流动。 突然,轰地一声震天巨响,一股强大到撼动天地的巨力自树林地底冲天而起,携着万千巨力撞向天空,登时冲散千重云霄,直抵天宫。顿时,整座树林嘭地向外爆了开来,万千树木连根拔起,带着轰隆隆的尘土轰然向外撞去,砸入人群中,仿佛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之后直在地上砸了大大小小几千个深坑。 人们纷纷凝力相抗,也不免被埋入土中,奋力挣扎着爬出。 迷茫的尘土飞扬,就见黄雾中,一条白影闪电一般从空旷的树林深处窜出,在倒下的参天巨木上几个纵跃,掠过众人身侧,飞驰而去。 众人发一声大喊,疯一般地从地上爬起,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追去,如万千江流一般,向那团白影的方向汇去,在寺院中左绕右转,拥堵着穿过一个深巷,登时眼前一片开旷。 只见前面一座大湖,波光粼粼,映照着环绕四周的远山,远山上氲蕴着袅袅的雾气,而湖面上也升腾盘绕着淡淡的水气,宛若仙境。而那白影却不停留,以奇快的速度射落入大湖中。众人一片惊喝,恍惚中,只见白影并不沉落,只是迅捷地在湖面上几个轻跃,就隐没入一团刺眼的白光中,消失不见了。 紧跟着,人群中一条人影紧追而出,身形射出不到两丈,却促然停在了岸边,呆呆注视着湖水深处。 人们呼喊一声“盟主”,纷纷向前涌去,逐渐汇成了一堵越来越厚的人墙。而其中,子衿和蓝夕就被这一股大潮推涌着来到了岸边。 却说这一片湖水是积香寺西首山头下的一片湖泊,山头上有座伏魔塔,塔顶的风灯背靠斜阳,直投映在青湖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宛如一个张大了羽翼的怪物潜伏在水底,随时等待着自投罗网的蠢人么,准备搏人而噬。 而传说在这片湖水的中央地底,有一块巨石,是吸收太阳光最为浓烈的地方,因此长年汇聚着一道极强的水光,就从湖水深处的地底直射出来,如一道光柱穿越水域,射入碧空,直逼太阳的光芒。 因为巨石有强大的磁力,所以相传凡是到过这湖水中央的船只,无不都被吸入了水底,再也无法上岸。人们也以讹传讹,就说是水底的水怪由于饥饿,将欺近的猎物吃掉了,难道刚才那团白影就被它吃掉了不成? 第五章 雪衣漫洒积香花(3) 众人心头仿佛笼罩了一层挥散不去的阴影,越想越是害怕,索性不想。 而就在这个恐怖的传说深入脑海的时刻,人们却注目看到湖水中央就有一个人。一束水光摇摇袅袅地从湖水深处射出,将那人全身笼住,但也渐渐隐出了他的身形。 隐约中,他盘腿坐在一艘船上,而那艘船却翻转过来,静静浮在湖面上,那人便是坐在了船的底部。 难道他就是水中的魔怪,驱驶着翻腾沉海的船只又翩然上岸不成? 众人都是大骇,更骇人的是,一团白影静静地卧在他身后,温驯而安静,待人们看清后,不由发出一声大喊,原来那是一头雪豹,正是从树林中射出之物。 雪豹目光幽蓝,却只是一心一意注视着前面坐着的人,仿佛他就已经是它的全部,别的什么都已与己为关。 木清寒立在岸边,一直静静注视着湖中的人,他的目光逐渐阴沉,许久,道:“武林大会并未为阁下发贴,阁下不邀自来,未知安何居心?”虽然话不大声,却十分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随后湖面上就飘来一个声音,淡然而温煦:“你把七澈怎么样了?” 木清寒爽然一笑,道:“我能把他怎么样?他强行要用剑将镇锁白帝的千年锁解开,我阻止不成,他便被重新苏醒的白帝咬伤了腿,现在正血流不止,命已危在旦夕呢。” 船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雪豹,雪豹仿佛做了亏心事而受到责备似的,低下了头,闷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他便回头笑道:“木盟主囚禁我心爱的白帝将近一年,现在总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吧。” 木清寒爽然道:“没什么好表示的,你不也将积香寺根植千年的参木林一铲而尽了么?但也想不到,一年过去了,你这捏花飞弹的功夫还是没有多少长进,以我的眼力,你应该依旧在第五重徘徊吧。”说罢,哈哈大笑,笑声在湖面上回荡不绝。 他话音一传过去,便仿佛在湖面上起了一阵大风,无声的风拂过耳边,船上的人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刹时向湖面上拍出一掌,平静的湖面嘭然爆响,溅起万丈高的水柱,宛如水龙一般翻腾夭矫,向岸上诸人当头击落。木清寒早有防备,猛然一个旋身,拉住身旁的一个僧人,道:“借袈裟一用!”手腕一抖,僧人便如佗罗一般转了个圈,身上的袈裟便已在木清寒手中。 手臂电转,将硕大的袈裟舞成一个风团,劲力贯于其上,渐渐竟如一个实质的盾牌一般。他手臂旋转不停,且越来越大力,带着“盾牌”飞弹而起,将撞袭而来的水柱挡了回去,已然成形的水龙轰然撞在木清寒的袈裟之上,暗哑的龙啸之声破空传来,水龙一溃而散,化作万千雨点劈劈啪啪打落在湖面上,溅起万千水花。 船上之人不语,双手连翻拍出,且动作越来越快,一轮紧接着一轮的水龙攻击向木清寒。木清寒纵跃来去,先时还能挡住一两根水柱,时间一久,终难应付支撑,不时便有水柱漏掉,打在众人的头上。众人便如一盘平沙被雨点打开无数个坑,叫苦不迭声此起彼伏。 对面便传来了淡然的诮讽:“看你还能撑多久?”说时,更疯狂地拍来更多更猛的水柱。 木清寒见势不妙,大喝一声:“叠罗汉阵!” 人群中几名僧人当下应声而出,先前五人踏上一步,立成齐齐的一排,一起盘膝坐在地上。而后四人从人群中奔出,一起在地上一点,一起飞身跃上五人的肩头,也盘坐在下面僧人的肩头,不停有僧人奔出,以此叠加,竟然转眼形在了一堵高大牢靠的人墙。 十五名僧人同时结印在掌,口念佛谒,不一时,一股强大的掌力自体内翻涌而出,逐渐混合成形,构成了一堵密实无比的气墙,将接二连三打来的水柱挡了出去,湖水居然丝毫沾不上十几人的身。 木清寒赶上几步,盘膝坐在最下面中间一名僧人的前面,十五名僧人大喝一声,一起将手掌抵在了下面一人的肩头,如此这般劲力自最上面一人,源源不断地传到下面僧人的身上,而最下面一排中间那位僧人双掌拍出,抵在木清寒的背上。 木清寒一声大喝,双掌齐齐推出,一股宏洪霸道之极的掌力沛然从他掌中翻涌击出,携着雷霆灭地之势,轰然砸在湖水中央。 顿时,船身受力变形,嘭响声中,整个船身顿时炸天,碎裂纷飞中,残骸散落在湖面上,而那道幽幽的水光也掩入了湖中不见。只听得一声啸吼,白影驮起那人猛然掠起,向岸边飞驰而来。 白帝本来身形矫健,然而驮了一人,眼见就要摔落湖中。背上的人却霍然出手,向湖面上一弹,一道水柱迅速窜起。白帝在水柱上一点,便宛如会飞的大鹤一般乘势而起,落下时在水柱上又是一点,身形再度掠起,紧跟着那人便又一指弹出。 白帝便如此几个起落翻飞,驮着那人向岸上掠去,飞行中,几个凌厉霸道之极的劲力轰击而至,撞在罗汉阵前的气壁上。罗汉阵促然受如此强劲的一击,瞬时崩踏,十五名僧人先后从高空跌落,摔在地上吐血不止,挣扎着爬起,相扶着向人群中退去。 就在此时,飘渺的声音自空中传来:“我领回白帝,本不愿与你再作纠缠,但看来现在是一定要做个了断的。”话音落,白帝已驮着那人落在了木清寒的面前,片尘不起。 众人骇然声中,都是向后一退,而木清寒,却与他渊停岳峙地对立着,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连眼神都没有。 木清寒放浪的神色逐渐收敛,变得难以言说的严肃,定定地注视着来人。 第六章 幽夜寒霜青湖平(1) 来人声势夺人,又有千年难得一遇的雪豹相伴,此时立在众人面前,不由地引得众人争相观阅。 众人一看,只觉眼前一亮。但见来人玉树郎立,优雅风存,不由地都赞叹出声,左右参谋着指指点点,倒渐渐地对他去了几分敌意。 只见他头上戴着锲宝紫金冠,穿一身金丝绣蟒白缎衣,腰间系一条镶墨玉灰绒腰带,腰侧悬一柄亮银色的纹丝雕龙八宝剑,上坠一件亮兰色香囊并一块麒麟玉佩,足下一双粉底黑缎朝靴,靴头包着金钢铸就的龙口。整个人看上去富贵逼人,看他穿着正是朝廷中人。 细看他相貌,面若白玉,唇疑施脂,重彩神瞳,目光冷淡,浓密的眉间却又显得英气摄人。萧萧然有如松下之青风,煌煌然有如青天之烈日,洁洁然自有高山之白雪,寥寥然自有林间之风骨。 他轻蔑地向人群中扫了一眼,收回目光,俯下身,伸出纤长的手指在雪豹的颈上弹了弹。众人一阵措愕,下意识作好了防范。而雪豹颇具灵性,温顺地低下头,身子慢慢蹲了下来,来人便极为优雅地跃下雪豹。 只听他淡淡道:“去接七澈,积香寺门外会合。”雪豹低低鸣音一声,以示受令,四蹄一腾,身形电般窜出,转眼就在两丈之外了。 众人止不住地惊愕,颇觉不可思议。 突然,一盏亮光忽闪而过,纵横的剑气呼啸闪至,卷入平静的湖面中,隔了寂静地好久,轰然一声巨响,湖面底下整个炸了开来,溅起二十九根庞大的水柱,直灌天际,仿如上古的龙柱,擎天矗地。 众人几乎连口都合不笼,看着这二十九根旋转入天,却不坠下来的水柱。那湖水仿佛要被抽干一般,直旋卷着向天际深处汇去,越汇越高,却不崩踏下来。显然先前人们防卫性地后退是多余的,水柱并没砸落在他们的头顶。 而来人的身形早已飘然跃在空中,躲开了木清寒这凌厉的一击,对于身旁的水柱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是第一次,居然有人躲过了他寒门二十三式中的这最后致命一招,而这一招中是潜心十年研制而出。在其中,居然暗含了前面二十二种剑式的全部,甚至苦心钻研出二十九种剑式互变的法门。只是他这凌厉当世的促然一击,却给眼前这人轻轻巧巧地躲过了。可他现在还深刻地记着,当初眼前这人是如此在他剑下狼狈逃窜的,并且那只是他使出地前面十种剑法而已。 到底中间经过了什么,他的进步是如此神速! 来人低头看着木清寒措愕的眼神,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手捏剑诀,一指弹出。一股劲力破开空气,在空中逐渐凝结,宛如实质,凝成一柄细长的透明之剑向木清寒刺去。木清寒大惊,看着这柄细长的灵剑,早已忘了抵挡,眉头紧皱,嘴边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剑并无剑光,只有轻灵至洁的水气环绕身周,正以极快地速度无声地向木清寒刺来,眼见就要刺破脸颊。木清寒顿悟过来,一剑霍然来挡,这一招全无上等的招式可言,只是最本能最简单地保护性防卫。然而就在他举剑的一刹那,那来势奇快的无声之剑却骤然消融于无形,不见了。 第六章 幽夜寒霜青湖平(3) 来人笑道:“若是盟主不想说出唳钩的所在,我想那位女子恐怕会有危险。”他话还没说完,笑容尚自凝定在白俊的脸上,而木清寒的身形,却早已电一般地窜出。 他的身形刚一闪到人群中,随着一声娇柔的惊呼,女子早已被一条灰影卷走,消失在了远处密林的暮色中。木清寒狂风一样的卷出,袭向密林后重叠的庙宇。 众人还未摸清楚状况,回头时,来人早已消失不见。众人正不知该何去何从时,耳边却隐隐传来哔哔啵啵的声响,鼻中嗅到一股股烟味。 轰隆一声震天动地般地巨响,血肉横飞,散落了整个湖面。 暮色中的秘魔塔影投在广阔的湖面上,映上海中巨兽一般庞大的身躯。而湖水中央却隐隐然又透出了那道水光,一道幽幽之口随着湖水越来越快的旋转也越张越大,将湖面上的血肉残肢尽数吸入其间。不一时,湖面齐平,干干净净,又回复了往日暮色中最后的宁静。 而就在这一片寂静中,突然哗地水声响起,一人破水而出,飘然跃上了坑坑凹凹的湖岸边。他看着这四周的一切,嘴角浮上了那一抹熟悉的笑意,预示着轻松的成功和老道的经验。他正是试才跃立柳上之人,当试才众人回过头来时,他早已不声不响地跃入湖水中避难了。难道他知道具体爆炸的时间,还是他根本就是这一场爆炸的点火者。 他脸撇向湖面,淡淡道:“出来吧。” 此话一出,登时破水之声大响,整个湖面从各个区域裂了开来,无数的黑衣人一齐从湖水中跃出,鹰一般矫健的身躯跃到岸上,站成了一排。他们有着同样的身高和近乎一模一样的身材,身姿挺拔而精气十足,丝毫看不出在水中浸泡已久的疲倦样子。 他们一起跪倒在那人面前,高声呼道:“主公!” 月光斜出,第一轮闪亮晶莹的月光投在了那人的肩上,纹绣的衣衫也在月光下闪烁起来,渐渐地一枚隐形的三鹰标志显露在他的肩头,这只有在月光之下才会隐现出来的夜光三鹰,居然同时都是展翅的。 而月光遍洒,渐渐地其他人右肩上不怎么显眼的三鹰标识也逐渐显露出来。遍地都是鹰,露出张牙的舞爪,抓向暗夜的黑狱,仿佛伸出无数恶毒的手,展向整个江湖,最后逐渐收紧。 那人右手摊开在月光中,渐渐收紧成一个十分有力的拳头,又缓缓舒展开来,握了一手的月光,伸向了左边白晰的脸颊。他纤长的手指一挑一带,一张脸皮竟活脱脱从他脸上扯了下来,露出一张更为英俊的脸来。 而这个人就是与子衿相遇的那个黑衣人。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为英俊,一双眼睛如深潭一般,深邃而清澈,映照着黑天中孤冷的悬月,显出淡淡的幽光来。幽光重彩,温煦炫幻。 冷冷的月光下,静谧的密林深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那人侧脸来看时,阴影处隐现出一匹马来,马上骑乘着一个人。马载着来人逐渐走出密林深处的阴影,月光投照在了来人脸上。 骏马纯白如雪,马上是名女子,暗夜中显得妖艳迷绝,幽凄绮丽,正是白日出现的那名白马女子。 那人眉头一皱,冷淡道:“不是命你留在庭中的么?你怎么也来了?” 女子妖滟一笑,娇声道:“我来帮你呀,怎么,不欢迎我。”说着轻轻跃下马,牵着马极为优雅地走到男子面前。 男子声线依旧冷淡,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速速回去吧。”说着转身向北面重重的庙宇而去。黑衣人先后跟去,队形极为严整,看起来正是七澈先前所率的部下,想来也是朝廷中人。 白马女子默默望着他们的背影,隔了好久,牵着马缓缓重入密林,隐没入暗色中不见了。 木清寒在密林中紧追不舍,追袭中不断劈出裂电般的剑光,直导前面灰衣人的背心,只是那人即使怀中多抱着一个人,也依然身形矫健,数度躲过他杀气腾溢的追击。 约追逐了一盏茶时分,密林已到尽头,眼前现出重重叠叠的庙宇来,廊下风灯悬停,在夜色中发出叮叮铛铛地悦响,映照着长穹中的明月更见孤冷清芳。 灰衣人足下不停,左冲右撞,闪入了庙宇间的小巷中,木清寒紧追不舍,也闪身追去。眼见距离拉近了,手中更不待慢,一剑劈出。灰衣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飞身而起,破窗而入,躲入了一间庙舍,木清寒紧跟而入。 只是刚一落地,一团漆黑中,一剑已闪电般刺来,侧身闪避开来,正要还剑以颜色,只是人已不知了去向。他加快脚步在庙中几个徘徊,哪里还有什么人,到佛像前查看了一番,行了一个佛礼请示罪过,转脸只见西首月光跃窗而入打在地上,随着窗户的拍打摇晃作着剪影迷合。他便逐窗而出,向西边的夜色中抹去,消失不见了。 庙舍的正堂上摆供着泥塑的佛像,在暗夜中散发出柔和慈悲的微笑,静静悬垂着冥冥众生的悲欢离合。而佛像后面,子衿被身后的灰衣人紧紧控在怀中,而她的口被捂得严严实实,几乎令她眩晕。那人浑身的肌肉紧绷,尽量压低了呼吸,直到木清寒破窗而出也不放松,直过好久确定木清寒已离去,才松了口气。 他迅速点了子衿的哑穴,匆忙中包扎伤口。试才木清寒凌厉的一剑伤到了他右臂上的旧伤疤,尚自流血不止。要不是暗夜中奔走,恐怕循着血迹,木清寒早抓他出来了。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在子衿脸上,阴沉道:“唳钩在哪儿?” 子衿浑身颤抖,嘴巴张了张,摇了摇头,她听出声音,正是七澈。 七澈扯下脸上的蒙面,阴深道:“看来不扒你衣服,你是不会说的。”将她抵在墙上,动手就要扯她领口。 子衿挣扎着打开他的手,退到墙角,双手护住领口,眼角流出两行清泪。 七澈将她堵在墙角,道:“好,我不脱你衣服,你说。” 子衿摇了摇头,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眼睛哀凄地注视着七澈。七澈伸手解开她的哑穴,道:“说!唳钩在哪里,不然杀了你!” 子衿泣道:“我不知道,被你抢走后,我就不知道到哪了!” 七澈冷笑:“看来不动真格的,你是不会明白的。”说着一手按住她的身子,一手就扯开了她的领口。 登时,只觉一股凉意袭上心口,滑润的肌肤暴露在外,酥胸随着惊恐上下起伏。子衿哭出声来,道:“我真地不知道。” 七澈低头盯着她凝脂如玉的肌肤,冷道:“你现在说还来得及,”他顿住话题,伸手在她肩头抚了一抚,“否则可要受些皮肉之苦!” 子衿惊恐地盯着他,颤声:“我真地不知道,唳钩被你夺去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你到底怎么样才肯信我?”她的眼泪不住地流着,哀凄地望着他。 七澈冷冷看着她,许久,脸上绽开一个极其好看的笑容,道:“你还是跟我家公子说吧!”突然一把将她提起,大步拖向庙门外。 一路荆棘,子衿被他牵着走,颠颠撞撞走进山下的一个亭子,只见黑乎乎卧着一个东西。子衿刚一看清,那物猛地一个低吼,震响了整个山谷。顿时山中鸟雀惊巢,扑扇着飞起,子衿抵不住一声尖叫,浑身滩软,昏倒在地。 第七章 乱林深径清明袖(1) 恰在此时,只听远处一骑飞马驰来,不一时已到近处,下马走入亭中,道:“七澈,我们先回去吧。”正是白马女子。 七澈看着她,道:“公子说过要在这里会合。” 女子有些不悦,道:“公子,公子,你的眼里难道就只知道公子。现在都什么时侯,难道要你在这里等上一夜?” 七澈顿了顿,道:“但也不能不服从命令!” 女子十分有气,道:“我才管你,要等你自己等,我自己先回去了。”说着,步出亭子翻身上马,就要调转马头下山。 七澈却突然叫住她:“心湄,等等!” 女子回头看着他,有些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七澈欲言又止,转而道:“你路上小心,别怪我。” 女子冷哼了一声,转头掣马而去。 寂寥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下,山上就又传来大批的马匹声,瞧来人数颇多,不一时已到亭边。七澈当先赶出,跪倒在地,郑重道:“公子。” 当先一人下马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满身是伤,眼中露出赞许的光芒,映照着月光更见光彩,道:“七澈,辛苦你了。” 他的目光转向亭中,眼中露出奇异的光,缓缓走了进去。他蹲下身,看着地上的女子,眼中难得地露出慈柔的光,伸手抚在她娇弱的臂上,兀自出神。 七澈上前一步道:“公子,有了她我们就不愁唳钩拿不到手,只是我有伤在身,试才才没有与木清寒交手。”神色颇为自责。 男子道:“你不必自责,唳钩就在她身上,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七澈惊讶道:“公子怎么知道?” 男子道:“试才积香寺大战中,木清寒追击你不放,我在暗中观察,亲眼看到木清寒将唳钩藏到她身上的。”说着,他背过身去,挡住属下人的视线,伸手解开她的衣衫,取出了那截短木。 他将她衣服重新系好,转身将唳钩丢给七澈,道:“你快马加鞭,将唳钩送还问天阁给义父治病,速去速回。” 七澈点头称“是”,转身而去。 男子望着他的背影,一会儿,转身对众位黑衣人道:“众位将军辛苦了,我在这儿还有点事,诸位先请回吧。” 黑衣人得令,也不说话,秩序井然地下山了。男子见他们都转过山弯不见了,才回身将子衿抱起走入亭里后面的林中,白帝跟随其后。 他在林中找出一块空地,拾了干柴生了堆火,在火堆边选了一块地,除去杂草,又到周边拔了些青草拿到火边烤干,铺了一张软软的床铺出来。走到树边将子衿抱起,放到这张床铺上来,除去衣衫盖在她身上。他则坐到火堆另一边,倚着白帝,与子衿隔火相望。 抬头仰望星空,明月倚云而笑,倾洒一世的风流,点点星光投亮在他的眼眸中,放出异样的华彩。他静静注视着火那边熟睡的女子,深邃的眼底寒潭逐渐荡起层层涟漪。 七月十五,本是牛郎织女七夕会后将要分别的日子,往常的这几天,天空都是阴沉欲雨,奈何今夜青天里这一轮明月,如此地皎洁,如此地满盈?心中不由荡起这样的词: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月至中天,直到月至西首,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一直不停地为她加火,为她盯哨。只是天亮了,黎明前的曙光打破了他沉醉的梦境,告诉他分别将至。 天晓得,他是多么不想放她走?自从那一刻地相遇以后,只是她,却没有注意到他,心思更没有放在他身上过。 鸟雀齐鸣,似乎要将睡梦中的少女惊醒,完结他纯净情怀的旅途。于是他孤身直上,左右手齐出,剑气无影来去,将所有惊巢的鸟雀击飞,撞死在树干上。无数的鸟尸散落下来,就要砸上子衿的身子,只见他身形荡起,无形的劲气激荡而出,笼于张开的双臂之间,那群鸟雀便被控制在他手臂内一丈处,团团盘旋,再也落不下去。他骤然震荡手臂,劲力飙飞,将一团鸟尸击飞出去,撞在崖壁上,跌散了下来。 他飞身跃回空地,喂给白帝吃了几只鸟雀,拍了拍它的脑袋,道:“你该去了,别把她吓坏了。” 白帝有些受伤,看了他几眼,站起身颓然走入了密林。男子看着白帝离开,便又拾些干柴加了火,只是加到一半,却传来了女子娇柔的声音:“你能告诉我这是在哪么?” 他抬起头看向她,她也正看着他,眼神朦胧尚自带着睡意。 他微微一笑,道:“我们迷路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子衿嘴角含起了笑靥,柔声:“是你救了我?” 男子道:“别说这些了,你饿么?要吃点东西么?” 子衿蹙眉:“这荒山野岭的,到哪弄吃的呀?”说着坐起了身,看着身上的衣衫,微觉有些熟悉,将衣衫还给男子,看着他道:“我觉得我们好像见过,你的眼睛很有神。” 男子道:“哦?你有印象么?” 子衿想了想,最终摇头:“我昨晚受了惊吓,恐怕是忘了。” 男子微微一笑,披上衣衫继续加火,一时道:“现在天还没有大亮,依然冷地很,我把火加旺了,你再睡一会儿,等吃过中午饭,天暖了些我们就找路出去。” 子衿点了点头,很听话地侧卧在地上,闭眼睡去了。他看着她,目光逐渐深邃起来。 直到中午,男子烤了些野味,两人分着吃了些,便起身上路。他折了一根树枝,用腰上的佩剑削平了,右手握了,子衿便搭在树枝后面,靠着他牵着艰难行路。 只是丛林中越走越是浓密,山中的潮气也更浓,子衿心底也越来越沉,只觉得要走出去真是遥遥无期。如此,二人又在山中过了第二夜。 直到第七日,子衿跟在他身后,靠着他劈荆斩棘艰难跋涉,喘气问道:“过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男子道:“我姓冷,叫雪仪。” 子衿喃喃念着:“冷雪仪……冷雪仪……好俊郎的名字。” 冷雪仪道:“你呢?叫什么?” 子衿道:“我叫子衿。” 冷雪仪道:“没有姓。” 子衿道:“我姓楚,是我家公子的姓。” 冷雪仪道:“为什么要跟着你家公子姓?” 子衿叹道:“我从小没有娘,爹很早就去世了,是楚家收留了我,所以我是跟着我家公子姓的。” 冷雪仪没有说话。 二人又走一会儿,耳听得有隆隆水声,但走一时,只见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条水瀑如白龙一般挂在一面石壁上,在石壁下方击出一个圆达三丈的水潭,潭中的水清澈见底,碧幽幽地十分动人。 只是子衿抬头时,只见水瀑自悬崖绝壁上自天灌下,高高的绝壁作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太阳遮挡在外,这里便是一个阴面,青苔生长得特别茂盛,不免湿寒之气渗人。 子衿有些冷,抱紧了双臂就想离开,冷雪仪察探出她的神色,道:“这里真好,我想下去洗个澡,你等我。”说着就要宽衣。 子衿背过身去,道:“我到那边等你。”拔步要走。 冷雪仪拉住她的手,道:“这荒山野岭的,有猛兽也说不准。你还是就坐在这块石上吧,我马上洗完就上来,你也可以顺便帮我看着衣服。” 子衿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地浑身一个哆嗦,她四周看了看,只见森林茂密,青草长得极长,真有怪兽隐伏其中也说不准。她心下害怕,也只得点头答应了,缓缓走到那块石前坐下,只是脸却撇向外面。 冷雪仪看着她,脸上露出笑意,除去身上衣物,就投入潭水中练起功来。他一身内功均是自极冰寒的潭水中练成,因此内功也就极为阴寒,便是如此,才能使出捏花飞指的功夫,也才能与湖水中的琉璃剑合二为一,却说他练这门功夫时就是在凤翱紫庭的湖水中将琉璃剑融注自己血脉中的。 第七章 乱林深径清明袖(2) 隔了好一个时辰,他才将体内的第六重功力修臻完善,接下来便是第七重,但他还需等到下个月的十五日月圆之夜才能修持。本来他当初将琉璃剑注入体内就是在月圆之夜,故而昨日正好是一个完整恰到的周期,正是修持捏花飞弹的最好时机,只可惜为了看护子衿,他自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现在白日再做修持,便要耗费他不少心神。 他睁眼见子衿坐在远处那块石上,始终不往自己这边瞧上一眼,十分欣然。他想到什么,眸中闪出戏谑的华彩,突然大叫一声,蒙头扎入水中。 子衿猛听得一声怪叫传自潭中,转头来看时,潭中早已无人。她惊恐不已,叫着冷雪仪的名字奔到潭边来张看,只是潭底一片清澈,哪有冷雪仪的身影。 子衿吓得想哭,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只是就当眼泪泫然,就要哭出来时。岸上却伸出一个手来,握住她的脚踝拉了下去。 子衿身形一闪,跌入水中,耳畔隆响,顿时只觉整个人都与世界隔绝了一般。她挣扎着要扑出水面,反而越陷越沉,心中更是慌乱,转眼就呛了好几口水。只觉一双有力地手将她整个人抱住,带着她浮上了水面,她一个重咳,睁开眼来才看清了冷雪仪,正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愉悦。 子衿无力地拍打着他的臂膀,身形根本不受控制,沉沉浮浮令她胆颤心惊,喘道:“带我上去!” 冷雪仪笑道:“这里不好玩么?” 子衿耐心解释:“我怕水。” 冷雪仪笑:“我教你。” 子衿叹道:“我不要,我要上去。” 冷雪仪道:“听我的。” 子衿叹道:“我觉得很不舒服,求你放我上去。”她整块胸腹与他赤裸的上身贴在一起,这令她感觉颇为尴尬,更糟糕的是湿透了的衣衫令她的肌肤纤毫毕现。 冷雪仪道:“先把衣服脱了,就没那么难受了。”说着,伸手将她身上湿冷的衣衫除去,丢回到岸上,这一切根本容不得子衿半点拒绝。 子衿本能地以手抵住他的胸膛,颤声:“放我走,求你了,放我走!”她的眼角含着泪花,备感委屈。 冷雪仪双手扳住她双肩,低头看着她,喉头哽咽了两下,便强行往她唇上亲去。子衿侧过脸去,双臂拼命撑开他,向后退去。只是他的手如此之紧,容不得她半点动弹,直夺她的樱唇,忘却了怜香惜玉。直到她冰冷的泪水滑落在冷雪仪的肩头,这彻骨的冰凉直抵他内心深处,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安慰受伤女子的贞洁。 子衿看着他,道:“冷公子,我求你,求你放我上去。”冷雪仪看着她,皱眉:“你不喜欢我?” 子衿摇头,泣道:“我是有夫之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冷雪仪眉头皱起,阴沉地凝视着她,许久,冷道:“他是谁?” 子衿低头,没有说话,眼中泪珠盈盈欲滴。 冷雪仪猛地捏起她的下巴,鲁莽地又要吻她的唇,子衿备受惊吓,挣扎中失控的手打在他的手臂上,划出若有若无的血痕,一缕血丝浸入水中,消散不见。 冷雪仪颇为不悦,带着她浮到岸边,将她上身抱起,用力地按在岸上,霸道地夺上了她的唇,不容有丝毫谛视。子衿看出他眼中的愤怒,惊恐中不敢有任何违抗。 他掠夺她的樱唇足足有半盏茶时间,才心满意足地放开,看到她唇角处沁出血丝,满眼笑意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子衿只觉深深愧对楚凌云,眼中泪花闪烁,不一时眼泪便从眼角滑出,淌在脸颊上。 冷雪仪用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微笑道:“是我不好,你恨我,打我好了。”说着,像模像样地伸出手臂。 子衿侧过脸去不再看他,眼泪更汹涌地奔出。 冷雪仪有些自责,小心捧着她的脸,道:“是我太鲁莽了,我只是想让你喜欢我。” 子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道:“我们赶路吧。” 冷雪仪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说着扶她起身,将衣衫披在她身上。 也许是刻意,子衿与他保持距离,即使再颠簸的山路,也坚持一个人走完。她的手臂在荆棘上挂出了无数条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流下,也不管不顾,加快脚步往外赶路,而冷雪仪就跟在她身后,一路走一路阴沉地注视着她倔强的背影。 说实话,他不懂如何获得女孩子的芳心,也不屑于去学习,以他的身份地位,向来都是女人主动往他身上靠。子衿是第一个真正令他心动的女孩子,也是第一个让他一见钟情的人。 在那个纷乱的武林大会上,他没有注意到任何一个武林高手如何打败敌人,除了那些没有任何价值的人或事,他只看到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子,与那些忙着争取唳钩的人截然相反,却甘愿拿出百年难得一遇的唳钩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治病。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堂堂一代盟主木清寒,会甘愿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马蹄奔劳,生死一掷之轻。那一刻是一种力量深深打动了他,也是一种情怀深深感动了他。 这是他从小生活长大的那个环境中所不曾看到,也不曾得到,更不曾感受到过的东西。岁月纷争,尔虞我诈,只有纯真的爱慕可以涤荡他的心灵。他真正地渴望得到这一份纯真,以致于太过迫切,却吓坏了心上的人。 他必须扭转局面才是。 他赶前两步,拉住她的手,道:“子衿,我想你走错方向了。” 子衿道:“我不知道,我只能凭感觉走。”说着,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 冷雪仪赶前几步,与她并肩而行,道:“告诉我,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子衿毫不犹豫:“我想尽快出去。” 冷雪仪顿了顿,道:“那除了这个呢?” 子衿道:“我与我家公子分别了一日,他一定很担心我,我要找到他,跟他解释这一切。” 冷雪仪没有说话,隔了好久,突然拉住她的手,顿住身子道:“那除了这个呢?” 子衿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不解。 冷雪仪将她的手放在心口,道:“难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子衿微微一愕,不知该如何作答。 冷雪仪见她久久不回,目中神光渐渐黯淡下来,沉声道:“那好吧,我送你出去。”说着,拉着她的手飞身而起,稳稳立在了一棵参天古木之上,登时满山遍野甚至整个长信城都尽在眼底,他遥手一指,道:“那个方向就是积香寺,我想你家公子应该还在那里找你。” 子衿回头看着他,眼底有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出路。” 冷雪仪道:“跟你在一起这七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子衿怔住,有些感动,但还是收起了眼泪,低下头不再看他,冷雪仪低头凝视着她的脸,握住她的手跃了下去。子衿没有赶路,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冷雪仪松开她的手,微笑道:“想要我帮你么?” 子衿抬头看着他,冷雪仪笑了笑,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转身平平一掌推出。轰然一声大响,前面径直劈出一条路来,树木纷纷倒向两边。 冷雪仪道:“去吧。” 子衿刚踏出一步,转回身来道:“我想要你送我。” 冷雪仪轻轻摇头,叹息:“我看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子衿上前一步,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恐怕这里还是会有怪兽出没,你就算帮我一个忙。” 冷雪仪犹豫了一下,当先走了出去,没有拉她的手,子衿则跟在了他身后。 不一时,二人已到积香寺中。 只见寺中满目疮痍,完全与来时所见的辉宏景致判若两般。 子衿向前走了两步顿住,看着这颓然的一切,颇为不可思议,喃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冷雪仪走前与她并肩而立,昂然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子衿忽然转头看着他,拉着他衣袖,道:“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冷雪仪目光神光微微一变,神光逐渐一黯,隐没入深邃的寒潭中,一层伪饰的凄迷蒙上眼瞳,看着子衿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早到一刻,或许还能帮上些忙。” 子衿颇有同感地点点头,看着灰蒙蒙的寺院,低下了头。眼中泪光泫然,就要滴下泪来。 冷雪仪在一旁呆呆注视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子衿还来不及多作伤感,只见迎面就走来两人,正是杨艳娇与王安阳。 姐妹重逢,不由地悲喜交集,杨艳娇紧紧拉着子衿的手道:“姐姐,你从宏光寺出来以后去哪里了?我们寻得你好苦。” 子衿叹道:“说来话来,你们呢?” 王安阳道:“我们当时被卷进了武林大会的浪潮,也说不清是哪帮哪派,一见面就打了个不可开交,我们卷入其中,逃都逃不出来。” 杨艳娇道:“就是,就是,死了好多人。” 王安阳道:“蓝夕姐说要去找你,你看到她了吗?对了,公子呢?” 子衿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在那个湖边被七澈掳走后,就跟蓝夕姐失散了。公子……公子先时是跟我在一起,后来跑入人群中,就和我失去了联络,我现在也在找他。” 杨艳娇和王安阳一听,都面现难色。 第八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1) 恰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子衿闻声就要赶去,冷雪仪却出手拉住她,子衿回头看着他,冷雪仪淡淡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子衿犹豫:“可是,我还……” 冷雪仪道:“现在有你的同伴保护你,我就放心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拱手拜别,转身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子衿痴痴望着他落落而去的背影,忧愁沉郁。王安阳拉着她衣袖道:“走啦,还愣着做什么?” 子衿恍过神来,失神地点了点头,跟着二人寻声而去,刚走出数步,忍不住驻足回头,只是哪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子衿三人赶往后山,却见白钱纷飞着飘下山崖,一棵青碧的树下新立了个坟头,一名女子披麻戴孝,跪在坟前哀哭,她身旁立着一名男子。 杨艳娇一见,当下欢呼一声扑了过去,纵入那男子怀中,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也不管场合是否合宜。男子伸手捂了她口,警以颜色,没有说话,目光又深沉而凝重地落在女子身上,正是楚凌云。 杨艳娇冲他吐了个舌头,返身走回来倚在王安阳身边。子衿看着她,食指抵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杨艳娇瞥了她一眼,索性扭转头不理,闭目哼着小曲。 日已中分,那女子才止住哭泣站起身来,对楚凌云道:“谢谢楚大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楚凌云讪讪一笑,道:“没那么严重,就花几两银子而已。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看开点吧。” 那女子正是先前死了姐姐的那名女子,名叫潇祺,而她死去的姐姐名叫罗兰。她抽泣了一回,哽咽着点了点头。 楚凌云道:“不知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潇祺道:“我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而且往日的兄弟们也死得死伤得伤,木盟主也下落不明,我真不知道该投身何处?” 王安阳走前道:“我真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武林大会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潇祺深深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们在前日奉了木盟主的盟令,到七月十四这日务必赶到宏光寺参加武林大会。刚巧在路上遇上了盟主,于是就结伴同行,谁知刚来到长信城,走到积香寺附近时,我们就突然遭遇了很严重的伏击,道上死了不少兄弟。我和姐姐拼死冲杀,可是他们的人实在太多,我们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木盟主便硬撑着叫我们快走,无奈之下我们姐妹二人只好逃出去到宏光寺报信。谁知半路上遇上那个恶婆娘,姐姐便拖住她,叫我独自一人到宏光寺报信,可是等我返回积香寺时,姐姐居然被那个恶女人杀死了。此仇不共戴天,如若不报,我誓不为人!”话音落,“啪”一声,旁边的石碑直直被她用掌削掉一角,鲜血顿时顺着掌缘蜿蜒而下,洒落入新坟中。 她浑身一软,深深跪倒在坟前,抱着石碑痛哭起来。 楚凌云皱起眉头,道:“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你认识他们么?他们伏击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潇祺深深埋低头,泣道:“我不知道,他们都统一穿着黑衣,脸上戴着面罩,我根本分不清他们的来历。” 楚凌云等面面相觑,都暗自叹了口气,不知如何作答。 积香寺背靠灵山,顶上一座凉亭,罩于松下,亭子的圆顶在斜阳的映照下发出熠亮的光辉。暗暗的余辉洒在一人的脸上,清晰了他英挺的轮廓。 冷雪仪长身立于松下,垂目凝望着整个积香寺,乃至整个旧都。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心中的魅惑更不无愉快地跳动。 不一时,一个声音响起在耳畔:“公子,药已送到。”七澈已从问天阁及时赶回,处理接下来更为重大的事情。 冷雪仪淡淡应了声,仍旧俯瞰着这座风雨中屹立了几千年的都城。七澈小心禀道:“公子,你吩咐的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就等公子你一声令下。” 冷雪仪闭目道:“再等等。”仿佛在聆听着高山上来去如梦的长风。 七澈有些出乎意料,脱口:“公子不是说过要赶尽杀绝的么?现在可是最好的时侯?” 冷雪仪微微皱眉,缓缓睁开眼来,冷道:“究竟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七澈一怔,塞了口,垂首没有再多言半句。 夜间,昏黄的灯光下,子衿一针一线,坐在床头细心地为楚凌云密密逢补衣服。 楚凌云一边检视自己身上的伤痕,都是这两日里不防备时受到地划伤,只听子衿道:“不知为何,自从前天开始,我这心里就老是坠坠的很,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云郎,我好怕,怕会出事。看着你这衣服上这些破洞,我就心惊胆颤,幸亏伤得不深。” 楚凌云一边粗略地包扎了一下伤口,一边安慰道:“你想太多了,我们出来玩,会有什么事?这次只不过偶然碰上这么一次武林大会,才闹出这些事罢了。” 子衿一边收好一个口子,用贝壳般的牙齿将线咬断,一边叹道:“像这几天就老是遇上武林盟主……盟主是什么人,江湖斗争的统率,是个锋争矛盾最集中的人,他还要为我治病,我担心难免牵扯更多的人进来。” 楚凌云道:“木大哥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反倒抱怨人家连累你——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了。” 子衿道:“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是……” 楚凌云道:“你就别可是了,整日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也不嫌累得慌。算了,补完衣服早些睡吧,明日里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省得你担心个没完。”说着长身站起,除去身上的衣衫,就要上床休息。 子衿收完最后一个线头,将衣服挂在屏风上,服侍着楚凌云睡好,放下围帘就要披上衣服出去。刚一转身,楚凌云一手拉住她衣袖,殷殷望着她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子衿微笑道:“我去去就回来,你先睡吧。”说罢转身又要离开。 楚凌云欠起身,手拽得更紧,道:“没我的同意哪也不许去,你怎么又要乱跑?” 子衿微笑道:“我能跑到哪里去?潇祺刚失去姐姐,晚上哪里会睡得着?我去陪她说说话,另外送些衣被给她,这里的春天不比南堂,还是有些冷的。” 楚凌云便要起身披衣,道:“那我陪你去。” 子衿上前将他按回到床上,道:“我们姐妹们说话,你一个大老爷们掺和什么劲儿,你还是安心睡你的觉吧,我一会儿就回来。”言罢对着他微微一笑,抱着衣被转身出去了,合上了门。 楚凌云便倒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床顶,翻回里面去睡,睡不着,便坐起身来,想了一想,还是披衣下地,跟着子衿而去。 子衿穿过挂着风灯的回廊,绕了个弯儿,便在一扇门前停下,敲门道:“潇祺,是我,子衿,开一下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潇祺穿着素衣,发鬓间插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摇晃的风灯下只见眼角泪光闪闪,眼睛红红的看着子衿,道:“有什么事么?” 子衿愣了一下,微笑道:“我来送些衣被给你,这些都是我平日不怎么穿的衣服,你要不嫌弃就留着吧。” 潇祺也不答话,将她让进去坐在一面圆桌前,接过衣被放在床上,反身倒了杯水放在子衿面前,坐在她斜对面,道:“请喝茶。”神色态度间一种很自然的冷淡。 子衿心下奇怪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怔了怔,还是拾起茶盏抿了一口,却是凉的,还是抬头微笑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潇祺反问:“你觉得我能睡得着么?” 子衿不想她会如此说,但一想她身世可怜,心下立马变为同情,柔声道:“是睡不着,我理解你的痛苦……我小的时侯没有母亲,是我父亲一手带大我的,可我八岁那年他为了治好我的病去尝遍各种草药,结果中毒不治,便去世了。这么多年了,我也是一个人长大……” 第八章 多情总为无情恼(2) 潇祺静静听她讲完,神色间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有楚公子对你好,不也一样。” 子衿一听她说到楚凌云,便甜甜一笑,略带羞涩地道:“他是对我很好……” 潇祺目视着她,道:“那你此来的目的是什么?” 子衿诧异,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放宽些心,不要再伤心了。” 潇祺冷笑:“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子衿有些塞然,叹道:“我知道没用,无论我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去了的人——终究还是去了。” 潇祺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子衿似乎觉察出她的言下之意,缓缓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休息了。”转身便要离开。 潇祺却叫住了她,道:“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谢谢你的好意。”说着将床上的衣被抱起,三两步走到子衿面前,塞回给她。 子衿不明所以,只觉得很是受伤,抱着衣被默不作声地就要出门,门一打开,只见楚凌云站在门外。 他目光注视在潇祺身上,眉目间颇显憎意。 子衿自小跟随楚凌云左右,十分清楚他的脾气性情,见他此时的样子,赶忙将衣被往他身上蹭,道:“云郎,帮我抱一下,我抱不住,快要掉了。” 楚凌云回过神来,心中的气恼便泄了一半,伸手将子衿怀中的衣被接过,一臂夹在腋下,一手拉了子衿,漫不经心道:“你好好的子衿不作,干嘛去学吕洞宾呢?” 子衿没有答话,推着他快走。 只听身后门嘭地一声合上了,灯烛一灭,屋中暗了下来。子衿恍然回头来看,眼中颇感失望,楚凌云拉住她道:“还看什么,难道还嫌吃得闭门羹不够多?” 两人先后回屋,子衿颓然坐在床上对着灯烛发呆,楚凌云将衣被胡乱塞入箱笼内,除去衣服坐回到床上,身子向后仰倒,道:“我说你呀,以后就少发些慈悲吧,这世上的人不值得怜悯。” 子衿没有说话,低下头去。 楚凌云觉得有异,见她久久不答,坐起身来看着她,只见灯光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滴入她碧柔的衣裙中,隐没不见了。 这无声地啜泣直令他有些心乱如麻,他一手扳住她肩揽入怀内,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有什么的,以后少作些这样的傻事不就行了,有什么好哭地。” 子衿抬起脸看着他,楚凌云这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目中神光忧愁的很。 楚凌云只觉得心疼,将她抱紧,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要是我陪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吃这么多苦了,我答应,以后绝不离开你半步,你说好不好?” 子衿叹息一声,轻轻道:“云郎,我想我爹。” 楚凌云不解:“怎么突然间想起你爹来了?” 子衿抽泣一回,道:“我一看到潇祺的样子,就似乎看到了当初我的样子,要不是当初老爷收留了我,老夫人将我指派到你身边,我真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像潇祺一样,无亲无故,孤独一人,我真不知道我还是否会像她那样坚强地活下去。” 楚凌云抱着她,看着摇摇灭灭的灯烛,叹道:“就说你总爱胡思乱想吧,这不,又在杞人忧天了……我不还在你身边吗?你总是不放心,担忧这个担忧那个,什么时侯才能真正开开心心地过上一天呀?” 子衿含泪笑道:“其实有时侯,我真觉得我太幸福了,能伴在你身边,这一辈子我都觉得无怨无悔。” 楚凌云闻言,心中颇感欣慰,微笑道:“只要你开心,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两人如此缱绻着说些甜言密语,困了便相倚着睡去了,第二日不到天明,就被惶急地敲门声惊醒了。子衿当先下去开门,杨艳娇猛不防扑进来,摔了一跤,子衿上去慌忙扶起,颇感抱歉。 杨艳娇咳嗽两声,喘道:“哎呀我说子衿姐,你开门也要有点征召呀,摔死我了。”说着拼命揉着胳膊。 子衿道:“这么大清早的,来做什么?” 杨艳娇道:“哦,这是潇祺留下来的。”说着递来一封信。 子衿接过,抽出信来看了,只是短短几个字“各位的大恩来日再报,在下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此时楚凌云也下床来,子衿将信递给他,楚凌云接过看了,道:“准是昨夜负气而去了。”随手将信丢在桌子上,坐在桌边喝了口冷茶。 子衿向杨艳娇问道:“你到她屋里看过了么?” 杨艳娇道:“看过了,刚才我在房里睡觉,被房顶上的动静惊动,就上去看看,上去看了什么都没有。我四周察看,只见你们的灯嘛亮着,两人不知嘀哩咕噜说些什么‘呀你不要离开我’之类的破话,就又走到潇祺房间门口,门还是关着的,我敲了敲门,潇祺说她要静一静,我就走了;试才我又被屋顶的动静惊动,我出去察看,却发现潇祺房间的门却是开着的,里面早没人了,连行李都不见了。我想潇祺不辞而别,不太好,就赶来通知你们。” 此时蓝夕也已赶到,一进门就道:“我觉得这事有蹊跷。” 众人看向她,有些惊诧。 王安阳也跟了进来,问道:“哪里有蹊跷,你倒是说说看。” 蓝夕道:“第一个疑点就是,如果她真是想走,为什么不第一次就离开呢,还要等到第二次;第二个就是从潇祺的房间出去这家客栈的话,绝不应该走到艳娇的房顶上去;第三,有人两次在艳娇的房顶盘恒,显然是在找某一个房间,或者说是再找住在某一个房间的某一个人;最后一点就是这幅字了,试问哪一个长年握剑的女子,手劲重的人,怎么会写出笔迹这么轻微的字来,况且以潇祺的脾气性格,这也绝不像她的字。” 王安阳道:“那你的意思是?” 蓝夕道:“没错,她是被绑架了。” 子衿惊道:“绑架?” 楚凌云长身而起,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两次盘恒在艳娇屋顶,其实就是为了绑架潇祺?” 蓝夕道:“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更大的一种可能是除了潇祺以外的,我们中的一个人。” 四人齐齐大惊,王安阳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蓝夕道:“如果真只为了潇祺,那么那个人也没有必要留这封信的,直接将人带走就可以了。之所以留这封信,目的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引动我们所有人去找潇祺,从而落入他所设的圈套,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杨艳娇不解道:“如果真是为了别人,那为什么这个人不直接将他要的人掳走,却拐了个大弯儿要将潇祺掳走呢?” 蓝夕道:“正是因为你呀?” 杨艳娇伸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我?” 蓝夕道:“正是你,如果不是你惊扰了该人的计划,怕你发一声喊后打草惊蛇,人家也不必慌不择路间去拐弯抹角掳走潇祺了。” 王安阳不由叹了一声:“还真是复杂!我看其实事实再简单不过了,不就是潇祺真地想离开了,所以写了封信走人了。” 蓝夕道:“我前面说得很清楚了,字迹不是她能写出来的。” 楚凌云随后拿起那封信来再看,果然见字迹绢细,笔墨轻染,不像执剑之人应有的笔迹,他一时回忆起潇祺亲手用剑为她姐姐刻莫铭时的情景。细臂的女子剑光一闪,洋洋洒洒间就深深刻入坚硬的石中四个大字“罗兰之墓”,力道十分沉雄,在女子中很是少见。他当时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怎么会有这么单簿的女子将本以轻灵为主的剑练得如此沉重,宛如使刀一般。 楚凌云恍然大悟,道:“蓝夕分析地很是,我见过潇祺的字,确实是以沉雄见长,肯定是那个人以弱示弱,故意以错误的字迹告诉我们潇祺是被他掳去的,从而引导我们去寻潇祺的过程中步入他的陷阱。这个人的确很高明,搞得我们明知山有虎,还得偏向虎山行。” 子衿叹道:“是啊,这个人以潇祺作人质危胁我们,纵使前方有危险,也总不能不救啊。” 蓝夕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王安阳与杨艳娇面面相觑,王安阳当先道:“救就救了,大不过我们一起被那人抓。” 杨艳娇笑道:“倒要顺便看看那人到底是想抓我们其中的哪一个,抓了以后又是想要干什么。”说罢咯咯笑起来,仿佛遇到了极其好玩的事情,兴奋地急不可待地要参与其中一般。 只是楚凌云和蓝夕却蹙起了眉头,的确他们这一次快乐的旅行并不太平。 第九章 相泪凝望心不语(1) 次日,五人收拾了行李便要出门,一齐去寻木清寒。 时值中午时分,外面阳光普照,地气十分和暖,杨柳垂路,燕语翩跹。五人刚步出客栈,子衿就愣在了当地,看着某一处。 楚凌云奇怪,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蓝夕等也相继停了下来。 只见路边拐角处停靠着一辆巨型香辇,四个角上挂着八宝垂囊,窗纱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前面停着两匹白马,一名小肖正往马上套红鞍和笼头,香车周围立着两三个随从,警戒性地巡视着四周。当先一人高冠华裳,正向车前走去,准备上车。 一时一名随从缓缓移目,面向子衿停了下来,看了一瞬,便稳稳走到那白衣人身前立住,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那人闻言,立刻回过头来。 正是冷雪仪。 只见他纯白色的衣绸上缎绣着金线莽纹,领口和袖口处都镶绣着精致细小的金饰,衬得他整个人极是有格调,锲宝的紫金冠将他黑漆的长发整齐地箍起,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金辉。腰间一柄亮银色的纹龙八宝剑,光是剑鞘的做工就极是繁复精致,凹凸的纹路中蘸了金粉,暗暗地闪烁着耀彩的光辉。 他一眼看到子衿,便向前迎出一步,随即目光移动,盯住了楚凌云,脚步顿住了,就这样遥遥相对。 子衿上前几步,对他道:“冷公子……” 冷雪仪颔首点头,神色冷淡:“子衿姑娘。” 耀眼的阳光下,两方中间一股说不出的奇妙感觉在空气中游动,空气便仿佛逐渐凝结了起来。 子衿身后的楚凌云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不适,他缓步上前,一手搭住子衿的胳膊,轻问:“你认识?” 子衿恍过神来,回头对他微微一笑,柔声道:“他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朋友。” 楚凌云颔首微笑,道:“哦,是这样啊,那你不早说……”当下含笑相迎,上前几步拱手道:“江湖知已,幸会幸会。” 冷雪仪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楚凌云,眼中神光莫名地几度变幻,最终英俊的脸上逐渐绽放出温煦如春风般的笑容来。只见他缓缓上前几步,遥遥对着楚凌云,缓缓拱手道:“在下姓冷,名雪仪,敢问尊兄贵姓,哪里人氏?” 楚凌云笑道:“什么尊兄小弟的,说不准我还要比你小些,我叫楚凌云,家住南堂。” 冷雪仪微笑道:“楚兄果然是爽快人,不知令尊大人哪里值事?” 楚凌云笑道:“我爹是南堂兴安县的县令,光顾着问我了,倒不知冷公子你是哪里人?” 冷雪仪微笑道:“在下区区一介小卒,十分地不足挂齿,在下本自出生汉阳,后来迁往灵川居住,在那里置买着一座不大不小的产业。” 楚凌云好奇道:“哦,你是京都人?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地贵气,到底是皇城根儿下的人。不知你住在灵川哪个地方,改日必当登门拜望。” 冷雪仪微一犹豫,随即道:“楚兄愿往鄙地去,在下倒是十分地欣喜。只是……在下长年奔波在外,楚兄若去,不一定能碰得上我,在下的那些随从们实在是粗笨的很,倒不免慢待了几位,徒增烦恼尔。”他微笑着如此说,言下之意是不希望对方来的,言语间颇见亲疏。 楚凌云也不是笨人,自知他言外之意,心下微凉,但还是爽朗一笑,道:“那也不妨事,若是有缘,天涯海角还是可以再见地么。” 冷雪仪跟着微笑道:“楚兄说地极是。” 楚凌云为人颇为洒脱,喜交朋友,但如今见他举止言语话里有话,与人十分有别,并不是个随意可以亲近之人,于是也便作罢,当下拱手道:“在下还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冷公子,后会有期。” 冷雪仪优雅地打个揖首:“楚兄请便。” 楚凌云当下再作个长揖,回身走到子衿面前,对她低声道:“你有话要跟他说么,我在那边等你。” 子衿犹豫了一下,低声:“没有。” 楚凌云低声道:“那我们走吧。” 子衿点了点头,跟着楚凌云几人去了。 冷雪仪望着子衿的背影,顿了顿,回身在随从的掺扶下上了车,有人随即上前放下华丽的车帘,帘内传来了冷雪仪冷淡的声音:“等等七澈。” 试才七澈见与楚凌云等照面,当下闪到一边藏了起来,此时见几人走远,才闪身出来,矫健地射落入车厢内。 车子启动,七澈坐回车厢侧首,便以怀疑的口吻,对踞坐在正首的冷雪仪道:“你不会是认真的吧?”直直盯着他。 冷雪仪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当时车子正好经过楚凌云几人身边,窗纱随风摇摆,缝隙中偶然看到子衿正好弯腰蹲下身去抱什么东西,被落在了后面,其他人都往前面行去,车子经过几人身边,几人还不忘对着这座豪华的巨辇留恋地观望几眼。 冷雪仪却忍不住随着车子的行驶,缓缓转头注视向后面,眼睛一直痴痴地目注着子衿,不曾动离分毫,只见她直起腰来,怀里竟然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爱怜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此时,冷雪仪一贯冰冷的嘴角不禁牵起了一丝欣然的微笑,然而车子行得远了,子衿的身影一瞬间被淹没在了远道上,耳畔只听到车外的楚凌云喊道:“子衿快点跟上,你在那儿做什么呢?” 紧接着王安阳也叫道“快点跟上”,便只听子衿语音中带着慌张,遥遥回道:“马上就来。”冷雪仪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渐渐敛起,缓缓回过头来,低下眉来,慢慢罩入阴影中的面容也慢慢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阴郁。 第九章 相泪凝望心不语(2) 七澈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这一系列的变化,脸上竟逐渐呈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凝视着他淡淡开口:“……想不到公子你……也有对女人感兴趣的时侯。”他怔怔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本想嘲笑他一番的,但忍不住抚住胸前的伤口咳了起来,脸上的嘲笑也变成了扭曲的苦笑。 冷雪仪歉笑不言。 七澈皱眉忍痛道:“我上次中了她的暗器,回家细查过她。传说她是忠山靖王的女儿,忠山靖王死后,她便流落到南堂兴安县的楚家做起了婢女,关键是……至今尚未婚嫁。”言罢,看着冷雪仪诡谲一笑。 冷雪仪鄙视性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正色,低眉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昨天晚上还梦到了她……” 七澈颇为不可思议,苦笑不得地长声道:“你不是吧……这可是你第一次跟我说——你梦里梦到的不是那个什么破捏花飞弹?” 冷雪仪对他的调侃不与理采,只是微笑着诉说道:“她是第一个敢正面给我递东西的女子,也是第一个最自然对我微笑的女子,她的声音很温柔,人也很安静……看来楚凌云倒是个坦荡的英雄,但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想这位英雄从今天开始,便不再是英雄了。” 七澈茫然:“为什么?” 冷雪仪一本正经地对着七澈道:“因为他要开始在那位小姐的面前讲我的坏话了。”言罢,淡然一笑。 七澈怔了怔,回过神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的幽默太冷了也。”笑声未绝,咳嗽声又起。 冷雪仪转头看着他,神色逐渐有些担忧,道:“你的武功也不差,如何会中她的暗器?” 七澈道:“说来惭愧,我到目前为止,也不知道到底中了她什么暗器。疼痛起来,总是在胸前这一块……”说着用手比画了一下,“……但又具体说不上来是在哪个位置,所以想取起来,还真是不易,总不能将整个胸膛揭开吧,那我还要命不要?”说着苦笑起来,颇有自我解嘲的味道。 冷雪仪皱眉道:“真佩服你还能笑得出来……回去我再帮你看一下,实在不行,只能去求助我干爹了。” 七澈嘻皮道:“不值什么,又死不了,要是死了,天下的百姓可就有福了,省得我去害他们了。你又去求他老人家,保不准他又要烦躁起来发一次脾气,又要地动山摇一次,与其让我看他发脾气,还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冷雪仪含笑擢了一下他,道:“哪有你说地那么恐怖?” 七澈分辩道:“他跟你当然客气,他疼你还来不及,看着我们,像恨不得吃了我们一样……他还总说我笨……”说着翻了个气呼呼的白眼。 冷雪仪微笑道:“当然是你笨,捏花飞弹连第一式你都老是学不会,如果我教你我也会被你气得爆跳如雷的。” 七澈仿佛被他说到短处,频频摇手:“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 冷雪仪颔笑不答,又低眉想起了心事,眉间不由地又浮上一层隐隐然的忧愁来。 这时车子已是驶出了长信东门,向着东边的山间官道上飞驰而去。 夕阳的余辉投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七澈看着冷雪仪,心上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担忧,道:“公子,你不会是真地爱上她了吧?” 冷雪仪看了他一眼,只是低眉不语。 七澈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你想要得到她么?” 冷雪仪霍然抬眼看着他,眼神瞬时一片雪亮。 七澈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你从小养尊处优,多少人争着讨好你,忽然有一件得不到的东西,确实令你寝食难安。我这做兄弟的,当然要帮一把了,说到底,这还不容易……”冷雪仪听他所言,没再看他,低眉陷入了沉思。 七澈笑道:“这年头,谁主动争取,好东西就是谁的。你在这里干伤心,也是徒劳,人家又不知道。” 冷雪仪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感情这东西,哪有那么好控制的。” 七澈目中神光一亮,恍如寒剑出鞘,亮声道:“杀死楚凌云,你替代他的位置,那时子衿不就是你的了。” 冷雪仪霍然盯住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一时低眉冥想一番,淡淡道:“要杀他不难,如果我愿意,可以瞬间想出几十种杀他的好办法,只是……子衿怎么办?我不想她恨我……”说时,又陷入了沉默。 七澈就这样看着他,直到冷雪仪忽然抬头看向他,目光阴沉如水,仿佛直透过他的眼瞳看穿到了未来,口边轻轻蹦出一串字符:“要夺也要夺得漂亮,你速速去南堂走一趟……要得到她……也要她心甘情愿跟我!”说罢,脸撇向窗外,眼神陷入很深的潭底。 七澈脸上绽出了笑容,道:“怪不得你干爹老说你比我机智,你这心上也不知比我多了几孔窍,为什么总就比我多一道机谋。” 冷雪仪一边揭帘望着窗外远山上赏心悦目的美景,一边悠然道:“要动手,就要一网打尽。你派人把潇祺押到凤翱紫庭来,顺便放出风去,说木清寒木盟主已被我囚禁在凤翱紫庭,介时我要来一场瓮中捉鳖,将整个武林一扫而空!”说着,右手凝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拳头,眼睛始终凝视着窗外。 七澈怔怔看着他,道:“那子衿姑娘不也被搅入其中?” 冷雪仪回头看着他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当然要以正义的名义。”说罢,嘴角擒起了一丝笑意。 七澈愣了愣,低头一想,霍然抬头道:“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出发。”说罢,就要跳车。 冷雪仪拉住他道:“急什么?现在才刚过充州地界,再往南都是山陵,地势极不好走,就算你武功了得,也要二十日的路程。充州与汉阳之间有三座关驿,最靠南的是骆州关驿,那里往来道路频繁,且都是官家的大路,你从那里骑马过去,一路上有关驿供你换马奔走,只消七日便可到达兴安。” 七澈苦笑:“我这不是为你着急吗?” 冷雪仪笑道:“再急也要辨清楚方向呀,你这样蒙头乱撞,反倒耽搁了时间。”说到这里,冷雪仪冷下面容,想了想道:“到了骆州我便与你分手,你只管一人前去,我写书一封鸿雁传书,南堂自会有人接应你,这是金翅令,你拿着它,保管你一路畅通无阻。”从怀中取出一枚黑黑的令牌放到七澈手中。 七澈小心捧过金翅令,低头细细观察,只见小小的一枚墨色鹰形展翅标识,翅膀的纹路里钻着金丝,夜里可发出光亮,据说是从汩罗国进贡来的上好的夜光粉钻制而成,正是朝廷中最高级别的军需令牌,此物一现,全国各级官员见令如见军机大臣,一应听从持令人吩咐。 七澈颤声道:“你把这个都搞来了?” 冷雪仪微笑道:“吓蒙了吧,比起上方宝剑,这也差不到哪里去。” 七澈声线更加抖动地厉害:“你爹给你的?” 冷雪仪正色道:“这物天下只有一枚,他随时要用,怎会给我?是我买通内匠工人,盗刻了一枚。” 七澈更是不可思议,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不要命了!” 冷雪仪呛然一笑,亮声道:“我姑母又怎舍得杀我?不过借个不大不小的罪名将我押上几日,实则陪在她身边几日也就完了。但我借着这令牌可以办很多实事。” 七澈忍不住摇头,喃喃:“包括叫我帮你为非作歹的抢女人?你可真是被越宠越坏了,这么大胆的事都做得出,真服了你。” 冷雪仪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七澈道:“你可倒好,人们可都把帐算到我头上了,还以为是我出地主意在使坏呢。” 冷雪仪一推他,道:“你还是不要在这里唠叨,赶快睡一会儿吧,过了今夜,明日到了骆州还要赶上七天的路呢。” 七澈叹道:“得,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我算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了。”抚着胸口,咳了一下,倒在车厢板中闭眼休息。 冷雪仪笑道:“算了,你才多大,就老命!”说话间已从旁座上拿起了自己的一件备用衣衫,帮他覆在了身上。 第十章 绿林飞车衷肠泣(1) 楚凌云等乘了马车便往南行,上了官道。 楚凌云坐在车厢正位上,俯身伸手揭开车帘,只见两边的树木飞一般地向后掠去,远处圆圆的小山丘也缓缓向后移动,他看着这一番美景,不免颇感欣然,但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南堂了,就止不住地怅然,颓然放下了车帘。 他回头看向车厢内,只见王安阳,杨艳娇已是在颠簸中困倦地打起盹来,车帘飘动中,不时可以透过缝隙看到车厢前驾马座上蓝夕沾满风尘的衣襟,以及耳畔中传来的阵阵吆马声。 他微微一笑,回过头来看向子衿,只见她单簿的身子裹在一身素荷色的衣衫里,领口异常干净,没有一丝褶皱,圆润的耳垂下坠着两颗小小的碧色珠翠,白皙的颈项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流云一般的发髻上插着一朵素白的小花,在车窗边的微风中微微颤抖。 而子衿正坐在车厢板上,一臂倚在车窗棂上,小小的下巴垫在手腕上,眼睛痴痴地望着窗外飞逝的光景,红润的朱唇不时地喃喃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符。 楚凌云第一次见她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着别处发呆,更没见过她对着远方不可知的风景自言自语,他心下有些奇怪,也莫名地升起一层隐忧,一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子衿恍过神来,回头看向他,没有说话。 楚凌云微微一笑,温柔道:“在想什么呢?”眼瞳放彩,似乎对于她的心事抱有着极浓厚的兴趣。 子衿黑漆漆的眼珠若有若无地晃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对着他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楚凌云对她再熟悉不过,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子衿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楚凌云已经觉得有问题了,心下颇为警觉,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和我分开的那段时间里……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子衿容色微微一白,还是坚执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楚凌云见她直不肯说,心下更是忧忡,但总之是不便勉强,只微笑道:“没事就好,你知道我很担心你就是了。” 子衿怔了怔,微微笑道:“我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我。” 楚凌云道:“那就好。” 子衿一时想到什么,转回身来,手臂撑在楚凌云的膝头,抬头看着他,缓缓道:“公子,不知道木盟主怎么样了?” 楚凌云低头看着她道:“不知道,我也很担心他,只是既然你说了不要我再管江湖上的闲事,那我也就不必再管了。” 子衿微微一叹,低眉道:“云郎,你觉得我自私吗?” 楚凌云笑道:“为什么这样问?” 子衿叹道:“木盟主对我很好,但如今生死未卜,我就这样离开了,不知道是对是错?”说罢,抬起眼睛,幽幽地看向楚凌云。 楚凌云一手抚上她正放在自己膝头的纤细手指,道:“不要再担心了,木盟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第十章 绿林飞车衷肠泣(2) 子衿道:“但愿如此……云郎,我只是担心你。人生苦短,说不准什么时侯我们就会天涯永隔,我实在是不想失去你,我只希望你能永远陪着我,我们俩永远不分开才好。至于外面的是是非非,就让它们去吧,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你说对不对?” 楚凌云叹息道:“你对我的一番深情厚意,我是永远都不会背负的。子衿,你太敏感了,或许你应该再放开些心胸,去勇敢地接受外面的世界。江湖上虽然有欺诈,有凶残,有背叛,有杀戮,但是你也应该看到好的一面,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也有光明,吉祥,正义,和力量,只要我们永远不停止追求,不停止我们心中的信念和理想,我们生活的世界就会越来越好的。” 子衿点了点头,道:“你说地很对,可是追求信念和理想是要付出牺牲的,你说我见识短浅也好,说我妇人之仁也罢,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你能永远平平安安的,我就心满意足了……”她顿了顿,喃喃道:“这些日子以来,接连发生了好多事,其实你知道我是多么不想掺入其中,可是他们却偏偏找上门来。这些事情搞得我每日精神紧张的,我实在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楚凌云觉得她话里有话,握紧她的手,道:“我们在积香寺分开后,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不要瞒着我,告诉我。” 子衿先前怕他担心,所以将他们在积香寺分开后她的种种遭遇都晦莫如深,就连蓝夕他们,她也都只字未提,而今是否要说出呢? 楚凌云见她若有所想,眼中复杂多变,就觉得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拉住她的手臂道:“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对不对?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 子衿怔了怔,道:“没什么,只是遇到过七澈,他为难过我几次,也就没什么事了。” 楚凌云倒吸一口凉气,道:“七澈?为难过你几次……”他喃喃着这几个字,突然拉紧她的手臂,紧张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子衿反手搭在他手臂,安抚性的口吻道:“你不要这么紧张,没什么事,他逼我交出唳钩,我说没有,后来今天出现的那位公子救了我。” 楚凌云听她如此说,略有放松,道:“那就好,你是说那位冷公子?” 子衿微笑道:“没错,是他救了我,等我醒来时,我们都迷路了,在一座好大的树林里……后来还是他带着我走出了树林。” 楚凌云道:“哦,是这样啊,早知道我刚才应该谢谢他,你为什么不早说?” 子衿勉强笑道:“这个啊……我这几天精神恍惚的,怕是忘了,现在你问我才想起来。” 楚凌云嗔道:“你呀!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什么事都能忘,就是别人的大恩不许忘!知道吗?” 子衿望着他“嗯”了一声,微笑着点了点头,脸缓缓伏在他膝头,闭上了眼睛。 楚凌云低头看着她,伸手抚摸着她如丝绸一样的黑发,眼中充满温馨的笑意。 子衿闭着眼睛,禁不住回想起那日在树林里瀑布下的事情,就不由地整颗心都颤抖起来,她这十几年来一直循规蹈矩,克守贞洁,从没有受过那样的侮辱,而今想来都不免觉得委屈。只是,她有口不能言,备感伤心。 如果真对楚凌云说了,他会是什么反应——她试才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对他坦白,然而最后还是决定守口如瓶,这可是她第一次没有对他以诚相待,第一次刻意隐瞒了他。想起往日种种楚凌云对自己的好处,她的心就不由地感到一阵阵的刺痛,感到由衷地愧疚,纯真的爱恋一次次地鞭笞谴责着她的良心,伤感的心几乎不能再承受这份不真诚。 她雪白的脸庞枕在他的漆头,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过了眼角,滴洒下来。 第十一章 暗牢独自背秋歌(1) 昏暗的地牢中,戒备十分地森严,几百间大小相等的狱所内,均只锁着一名阶下囚。瞧这些人的神态,都异常地消沉,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容色饥黄,身材干瘪,显是被困在这里很久了。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这里没有自由的日子,于是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排排的狱所中,靠近最里面的墙角处,有一间小小的极其普通的内室,从内到外透出浓烈的阴沉潮湿之气,而就在这样杂乱的环境中,一名女子婀娜窕窈,碧绿色的长衣飘倦,正倚在床前发呆。 不知何时,门前已立了一个人,来人对身边的狱监使了个眼色,狱使便得令上前将门上厚重的锁重重打开,哗啦一声门开了,来人缓步而入,狱使将门带上,反身出去了。 进入狱中之人,回头见狱使已经离开,才抱拳对着狱中的女子恭敬道:“潇祺姑娘受惊了,在下请姑娘来坐客,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之过,多加容谅才是。”神态甚是闲雅,正是冷雪仪, 潇祺缓缓站起身来,定定注视着来人——她虽然听过冷雪仪的名头,却从未见过冷雪仪其人,只是一见之下,觉得眼前之人出落得甚是出众。长身玉立,身上华衣耀目,锲宝金冠黄灿灿的,即使在如此阴暗的监狱中也依然闪烁着夺目的光华,双目冰沉,却自焕发出一种重彩的光辉来,炯炯地凝注在她身上。 虽说她平日为人其是干练严谨,此时一见之上也不免心神为之一动。然而毕竟是跟随木清寒多年的女战士,定力还是十分持重的。 她默默想起,自己只是于前日时侯,在客栈中别过子衿,就被一伙黑衣人劫走,等醒转时已身处这间小小的监狱之中了,对于具体的情况似乎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此时见对方礼貌笑语,却又将自己囚禁起来,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来人定是有事相求,怕她拒绝固而以威胁的手段相激,于是当下板起面孔,冷问:“阁下将我囚禁在此处,不知意旨如何?” 冷雪仪微笑着依然抱拳道:“在下对姑娘并无敌意,只是有一件事要相求于姑娘。” 潇祺心下不解,但还是打定主意看看再说,只是冷笑道:“相求于我?阁下将我囚禁在此处,阁下认为你还需要‘求’这个字么?” 冷雪仪自信的微笑道:“虽说是相求,但在下要姑娘做的这件事非但不损坏姑娘的利益,或许还有些许益处。” 潇祺十分警慎,不答,反而冷笑:“你是什么人?” 冷雪仪微笑道:“说实话,你对于我应该并不陌生,如果我没记错,你还和我有几次正式的交手。” 潇祺仔细打量了下他,道:“你的话我不懂。” 冷雪仪目中神光顿涨,瞥目间突有纵横捭阖之势,昂然道:“我就是冷雪仪。” 潇祺目中满是不可思议,吃惊:“你就是冷雪仪?”不免又对他上下打量一番。 冷雪仪转身看向她,道:“没错,我就是冷雪仪,只怕姑娘对我还有些误会。” 潇祺当下恼道:“误会?没有什么误会!你的人杀了简辰风师兄和了无痕前辈,如今你的属下又杀了我的姐姐,我自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本姑娘今生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饶过你们这帮狗贼!” 冷雪仪低眉微笑,抬眼看向她,道:“俗语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非要杀人才能解恨,在下倒是劝劝姑娘,与其满心仇恨地去报仇,还不如趁着有生之年多过几年快活日子要紧。” 潇祺指着他怒骂道:“快活日子!你们这些为官作宰的,在这些华贵的殿堂里靠着从百姓那里得来的剥削,坐享齐人之福,墙外的百姓们却饥寒交迫,一年吃不上一顿饱饭,卖儿鬻女之事屡见不鲜,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不知羞耻!” 冷雪仪微笑道:“人生来就分为三六九等,富贵贫贱古已有之,不是轻易可以改变的事情。墙外的百姓再如何贫困,朝廷再如何接济,贫困的依然贫困,不是朝廷不管,是很难从根本上根除这种几千年来积累下来的社会形态。你说卖儿鬻女,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潇祺只觉肺都要被气炸了,挥袖冷哼道:“不愧是朝廷中人,果然是无情无义到了极点!” 第十一章 暗牢独自背秋歌(2) 也算他涵养颇深,并没有懊恼,只简简单单道:“在下此来并不是要跟姑娘吵架的,那些天下大事,自有当局者劳心处理,用不着姑娘都已经呆在牢中了还不忘发挥杞人忧天之能事,在下此来只是想跟姑娘说一件与姑娘有关的事情。” 潇祺冷笑道:“我倒要听听,从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说着,怒眼冷对。 冷雪仪并不在意,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姑娘也爱楚凌云,对不对?” 潇祺心神顿时为之一颤,但还是努力平静面容,冷定道:“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我想这件事与你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冷雪仪冷笑道:“是与我没关系,与潇祺姑娘的幸福可就有着莫大的关系。” 潇祺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确实,他这一招很是阴毒,也很是奏效,一下就说到了重点,同时击中了她的软肋。 冷雪仪看出她心中的一动摇,紧接着道:“在下有一个绝妙的计策,只要你愿意配合,在下保证,你马上就可以得到楚凌云。” 他开出的条件确实很是诱人——自从在积香寺武林大会相遇后,她的一颗心是都系在了楚凌云的身上,这也是她始终无法正视子衿对自己好的原因。她越是对自己好,她就越是讨厌她,嫉恨她,恨她为什么会早于自己认识楚凌云,还跟他亲梅竹马长大。 然而,杀了姐姐的仇,她是如何也不能漠视的——她霍然抬头,激奋道:“我是爱楚凌云,但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管是任何事情,我都不会与你合作!我既然栽在你的手上,就会任听你的处置,绝不会多吭一声的,你现在就动手吧!” 冷雪仪见她神态绝烈,自有一股心迈豪广的壮丽之感,当下微笑道:“潇祺姑娘言重了,在下此次请姑娘来,绝没有要加害于姑娘的意思。只是这件事如果姑娘肯与在下合作,不但姑娘受益,于在下也是一件极大的益处。” 潇祺听他话里有话,心下警惕,神态上却放松了不少,瞬间转换了一种娇媚的口吻反问:“哦?那你准备要我拿什么来跟你交换呢?我现在可是一穷二白,庭主该不会是看中我的身子了吧,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也算她颇有胆识,如此生死关头,受制于人,还敢在敌人头子的面前谈笑风生,甚至拿对方开起了玩笑。事实上,她开地这个玩笑的风险还确实存在。 冷雪你并不理她的故作风情,转开脸看向别处,淡淡道:“只怕在下悉求姑娘的芳心,姑娘都未必肯给在下。在下只需要你把他们拆散就好,用到你们女人擅长地一切手段。” 潇祺心下暗惊,知他所指正是子衿,但还是微笑道:“若论手段,只怕我一介小小的平民还真无法与堂堂凤翱紫庭的庭主相比呀!要不然你怎么会赚下这么大的家业?若说你手段清白,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呢,呵呵。”说着浅笑起来,笑中颇有嘲讽之意。 冷雪仪心下不悦,只是道:“你明白我的话就好,现在只要你一句回答,和我合作,还是选择其它?” 潇祺爽然一笑,反问:“你能告诉我,我有其他选择吗?” 冷雪仪冷笑道:“你也知道没有,就应该乖一点,听话一点。” 潇祺心下很是不爽,道:“我明白,你的目的在于子衿,可是子衿于我有恩,我又怎能陷她于不义?” 冷雪仪道:“你没有陷她于不义,而是帮她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再说,你认为你自己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么?”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嘲弄意味。 潇祺冷冷看着他,眼中几度变幻——她真想看清眼前这个人,他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几次过招,不论是武功、心智、还是辩才,她都屈居于他之下。虽然心中有气,但他提出的建议却十分有建设性,这是毋庸置疑的,她爱楚凌云的心的确是热烈而奔放的,于是她霍然抬头:“你要我怎么跟你合作?” 冷雪仪呛然笑道:“潇祺女侠果然是聪明人,枉在下没有看错你。” 潇祺道:“你不要高兴地太早了,丑话说在前头,我是答应你了,但我不敢保证你要我做地事情我都能圆满完成,或者是达到你满意的高度。” 冷雪仪道:“你放心,事情很简单,我相信以你的智商,再来一百个这样的问题,也可以照单全收并一次性处理。好了,你先去换几件衣服,具体的事宜我会安排心湄另行通知你的。”说着走了出去,潇祺默默望着他的背影,恨得牙根直痒。 第十二章 平地无常落陷阱(1) 车子刚过了骆州官驿,在山道上疾行,刚途经一座密林,耳听到密林深处传来刀剑碰撞之声,纵横的杀气从密林中掠出,袭向道路旁的崖壁上,崖上的山石受了强烈的震动后滚滚而下,落满了整个山道,阻住了蓝夕一行的去路。 蓝夕急忙撤马,马鸣声嘶,车子停在了路中,车中的人受了惊吓,纷纷醒转过来,子衿正伏在楚凌云膝头,突然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窗外。 楚凌云当下揭帘下车,与蓝夕站在山道中,一起望着密林深处,只听密林深处传来击斗来去的呼喝声,似是仇人相遇一般。 隐隐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你们杀死了我姐姐,我要杀了你们,为她报仇!”正是潇祺的声音。 楚凌云吃惊,与蓝夕对视一眼,正好子衿从车中下来,楚凌云几步上前扶住她手臂,道:“你先和安阳他们呆在车中,我和蓝夕去去就来。”说罢,还未等子衿回话,就转身和蓝夕向着密林深处急急行去,转眼就消失了。 子衿心中莫名一阵烦乱,十分担心,默默为他祈福。 楚凌云与蓝夕闻声奔去,绕过左一匝右一匝的树木,足足奔了一盏茶功夫,才看到潇祺。只见她右手提剑,左冲右撞,拼命冲杀,就是奔不出那个由十几名黑衣人组成的包围圈,眼见筋疲力尽,就要摔倒在地被擒住了一般。 楚凌云暗暗道:“真是奇了怪了,白天也穿夜行衣!”摇了摇头,还是平平推出一掌,一股掌风袭向那团黑衣人,奇怪的是似乎早有预备一样,那些黑衣人居然纹丝不动,依旧围击着潇祺,都不转头看他一眼。 楚凌云大是奇怪,他这掌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字,只是在小时侯一位云游的僧人教过他一招,就凭着这一招他闯过了多少艰难险阻,他自问他这一掌虽无甚掌法可言,但单论劲力浑厚来讲,就少人能敌,而今奈何那些人居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潇祺感知到这一轮掌风,猛地回转过头来,一见是楚凌云,当下满眼感激,只是喊道:“楚大哥,快走!快走!别管我,快走!”刚喊了几声,一名黑衣人当下奔前两步横刺一剑。 潇祺慌忙挡搁,只是剑刚一递出,那名黑衣人就收剑回位。另一名黑衣人自背后劈来一剑,这剑势并不甚快,但极其的精准,正对着她背心,潇祺只觉背后风声呼呼,情急之下纵身跃起,一个旋身,一剑纵横划下,只是剑势刚一划下,还未碰到来剑,这名黑衣人便又收剑回撤。紧接着腰侧又砍来一剑,依旧平淡无奇,但力道沉稳。 便如此这般,她向东冲撞几步,这一圈黑衣人便跟着她向东冲出几步,但始终将她围在圈内,并且轮流进行着袭击。这一种战法很明显,不求一招制胜,但求拖延对手时间,直到对手被气力耗尽,无奈被俘为止。他们每人手中都拿一把相同的剑,剑光也只是普通的剑光,并没有其他任何特别之处,只是因何却可以使出这么特别的招数。 蓝夕恍惚着向前走了一步,顿住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十几名黑衣人的来去步法及身形,缓缓摇起头来,喃喃:“怎么可能?” 楚凌云也瞧出些端倪来,这俺然是一个既精准又严格的阵型,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阵型,他却一时也看不出来。但是无论如何救人要紧,他当下赶前几步,又挥出一掌,只是掌势较前面一掌更为雄宏,但那十几名黑衣人却依旧毫无反应,也不回头看他,只是专心捕杀潇祺。 蓝夕赶上前来拦住楚凌云,沉稳道:“公子,不要急着出手,先看一看再说……他们这个阵型显然是早有防御的,可能是可以对外界的干扰屏蔽在外的一种气界也说不准,这十几个人一定都是修为相近,内功都达到巅峰的武林高人,他们的内力连接在一起,你若受了强烈的反弹之力,恐有性命之忧。” 楚凌云听她说得不无道理,但只是急道:“但也不能不救啊,你看潇祺她都快撑不下去了,我怕再去晚了,她就没命了!” 蓝夕道:“可是你并不知道破解之法,就算冲进去了也无济于事,只能是多一个人蒙难,公子你不要冲动啊!” 楚凌云叹了口气,面色颇显忧虑,转头盯着那个阵型,神色凄苦。蓝夕瞧在眼中,也是颇感无奈,只好抬头盯着那个阵型,希望尽早能从中看出什么来。 那是由十六名黑衣人组成的一个圆,但奇怪的是每两个黑衣人挨在一起组成一组,一共分为八组,看他们每一组两个人的进步身法,显然都是分别向左斜方和右斜方进发的,但饶是如此,蓝夕也依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正在此时,只听身后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云郎!快!快!跳到这个圈子的中心!” 楚凌云和蓝夕当下回头,就连那十六名黑衣人也一起回过头来,脸上充满了惊诧,只见一名单簿的女子立在密林中间,风吹得几乎要摔倒一般,不是子衿是谁,身后是王安阳和杨艳娇。 楚凌云见是子衿,当下想也不想,大声道了声“好”,就纵身跃起,一个筋斗翻落在圈子中间,十六名黑衣人脸上同时措愕,一齐浑身剧烈一震,但几人迅速地神色电转,会通了心意,当下两两拆组,凡是站在右手方的黑衣人都是齐齐向后一退,瞬间变成了里外两个圆。当下最东方里圈的一个黑衣人向潇祺挺剑刺来,外圈对应的那个黑衣人就向楚凌云刺来,如此这般又如前时一样,将两人一同困在包围圈中。 子衿见东面的一组已使完绝技,便微笑道:“蓝夕姐,现在要麻烦你跳到最西首的那两个黑衣人的后面。” 蓝夕闻言,没有说话,当下飞身跃起,落在最西方两名黑衣人的身后,只听子衿在一旁缓缓道:“只要他们向前刺云郎和潇祺姑娘,你就擢他们的屁股。”说罢轻轻一笑。 十六名黑衣人齐齐一震,当下互通眼色变幻了阵法,这一变幻其实也相当简单,只是最外圈的那八个人都齐齐转过身来,面向了外围,抵抗外来攻击。而里面那一圈人则两两同时进攻,最东面的那人向楚凌云刺去,则最西面那人就向潇祺刺去,八个人八只手,你来我去,如若动作再快了些的话,就当真是要累死人了。 子衿微微一笑,向后面低声道:“安阳姐,艳娇妹,现在要轮到你们上场了,你们两个分开来,一个牵制住最东面和东南面那个,一个牵制住最南面和西南面那个。” 两人诡密一笑,飞身而去落在圈外,王安阳一剑弹花,剑光将东面和东南面的那两个黑衣人罩住,分刺各处要穴,黑衣人不得不回剑来挡;杨艳娇一鞭绝响,挥鞭向南面和西南面那两人甩去;蓝夕不用通知,也双刀锵锵,刀光霍霍中,砍向西面和西北面的两个黑衣人,而子衿紧跟着趋步上前,纤手微扬,一团亮晶晶的东西射向北面和东北面的那两个黑衣人。 与此同时,只听子衿轻喝道:“云郎,用你的掌风将他们震开!” 楚凌云得令,当下暗运内功,一掌挥出,霍霍的风声霸道之极,那八名黑衣还来不及回剑,嘭地一声齐齐向外震飞了出去,撞在外圈那八个人身上,一齐向外撞了出去。还奈他们武功高强,并没有摔跌,退出去一丈之地,齐齐站住了,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圆,只是不到一时,十六个人一齐抚胸咳血,面容衰败,真是一损俱损,一荣皆荣。 十六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齐齐点了一下头,反身向密林深处散去了。几人见他们一齐退去,不由地脸上都露出一层欣喜来,杨艳娇当先跑到子衿面前,一边收鞭在蛮腰上,一边笑嘻嘻地问道:“姐姐是怎么知道破阵之法的?” 楚凌云也是走到她面前,赞叹道:“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可是没有武功底子的?” 蓝夕也皱眉:“对啊,那阵是什么阵,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子衿见一堆人围过来问自己,欣然一笑,缓缓道:“也不值什么的,我只知道那种阵型是传自于圣域的一种,叫作八瓣曼荼罗之花,是属于佛门中密教的一种,最早的记载应该是见于明十九年的《汉方典》,只是后来随着丞晋王爷战败圣域的大祭司后,这种阵法也就失传了,只是我刚才一见之下也很奇怪,它怎么就又出现了呢?” 王安阳只觉得不可思议,脆声道:“你是说他们是密教的人喽?” 子衿微笑道:“我也不敢肯定,兴许还不是,如果是真的曼荼罗阵,我想就凭我们几个人的能力是根本闯不出去的。” 几人听闻,一起倒吸一口凉气。 潇祺一人站在不远处,神情冷漠地看着几人说话,但眼中却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极度失望的神色,那是一种对世界失望后的冷漠。他们一起救了她,她本要说几句感谢的话的,或许那个计划她也就真地不忍心继续下去了,可是他们眼中一起看到的,却只有子衿一个人,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她吧。 那么为什么要救她?既然根本就不关心她,还为什么要作出一种施舍的态度来?想让我心里感激的话,就不要践踏我的尊严! 她又转眼看向楚凌云,只见楚凌云的目光始终在子衿身上,眼中充满了一种叫满足感和幸福感的奇妙东西,似乎她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多余——那么那个计划还有没有执行下去的必要? 子衿转头看向远处潇祺,却见她神不守舍的样子,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于是她缓缓走出他们的包围圈,走到潇祺面前,柔声道:“潇祺姑娘,外面危险的很,你还是不要离开我们了,跟我们一起回南堂吧。”说着,拉住了她的手。 潇祺正自出神,突然被子衿当面一说,猛地回过神来,顿时吓得她脸色灰白,茫然:“什么?” 子衿颇感诧异,回头看了看楚凌云他们,楚凌云等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所已。蓝夕走过去道:“子衿在邀请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呢?你觉得怎么样?”这时,几人也都一起跟了过来,似乎也是随着子衿而来。 潇祺怔了怔,神色之间几度变幻,但最终还是回归为一片彻头彻尾的冷漠,道:“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丢下这句话,反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子衿就要拔步跟去,王安阳一把拉住她,狠狠斥道:“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没看见人家怎么拒绝你的么?” 子衿叹了口气,甩开她的手,奔出几步拦在潇祺面前,道:“潇祺,你可能对我还有些误会,我并不是要向你炫耀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和我有很相似的命运,所以我想帮助你,请你接受我的帮助,好吗?” 潇祺顿住脚步,怔了一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中神光摇摆不定,默默地居然说不出话来。 楚凌云一时也跟了过来,与子衿并肩而立,对着她道:“是啊,子衿说得很对,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南堂吧。” 潇祺缓缓抬眼看向楚凌云,只见他的眼中只有关怀和友谊,一片纯澈,绝没有其它?她肯定没有其它,因为那看着自己的眼神和看着子衿的,是完全不相同的。 她低头想了想,许久,抬头微笑道:“那好吧,我跟你们回南堂。” 子衿当先拉住她的手,欣喜道:“那就太好了,公子,我们就加快回南堂吧,回去以后还要烦你跟老爷太太说一声,说我们中又加入新朋友啦。” 楚凌云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也由衷地笑道:“这个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 说着,几人一起携了手,前前后后地向街道上行去,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只是潇祺不知不觉又已走在最后面,她在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回头瞥了一眼密林后不远处那座隐现的山头,左手一扬,一枚银针钉在了不远处一株不起眼的树干上,树干上飘动着一卷小小的纸条。 待六人行得远了,密林中才现出一个身影来,紧接着树干后走出无数个身影来,细细数来,正好是十六个,他们一起盯着走远的六人,眼中逐渐现出一抹笑意。一名黑衣人飞身而起,将那枚银针取下,打开来看时,短短三个字“龙水居”。 第十二章 平地无常落陷阱(2) 六人一起乘了车子向不远处的官驿而去,到了汾州后已是夕阳西下,便找了一家客栈停车休息,这家客栈名叫“龙水居”,吃完饭后便收拾收拾到各自的房间睡了。 是夜,楚凌云与子衿依旧夜卧同寝,将近三更时分,已是人寂夜静,只有外面的风灯悬停着,偶尔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几声脆闷的碎响。 子衿本就觉簿,辗转中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叫她名字的声音,她心下好奇,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又夜半三更的,一想到上次在平安客线的际遇,她就心下直发毛,于是还是忍着没有下床去。 她翻身刚睡去不久,只听门外有敲门声,有人轻声唤道“子衿,睡了吗?”,声音听起来飘渺而悬乎,十分地不真切,一时那个声音又道“我是潇祺啊,子衿,我有话对你说。” 子衿仔细一听,确实是潇祺的声音,她心下才略略平复了些,回头看了看楚凌云,睡得踏踏实实的,鼻息均匀而缓慢。她便揭帘下床,到桌前点了灯,手里捧着灯向门前走去,打开门来,风吹灯摇,只有一地的月光,哪有什么人在? 她正要回身关门,瞥眼间一个拉得长长的影子就在脚下,她踏出房门左右一看,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转过一排天字房的屋子,消失在拐弯处了,还听到咚咚下楼梯的声音,那个身影正是潇祺。 子衿心想,总是潇祺见自己待她一片赤诚,于是夜里睡不着来找她谈心,谁知见自己久久不开门,于是离去了,保不准现在心里还在难过呢。于是,她想都没想,跟着那个人影而去,只是刚转过弯,只见那个身影已走到楼梯下面,她叫了一声“潇祺”,那人头微微转了一下,但最终没有看向后面,又转了个弯儿不见了,子衿脚步蹒跚,紧跟在那个人影身后,只是到了院中一块空地,空荡荡的院子里满地的月光,一个人影也没有。 屋子的门来回拍打着,不一时就惊醒了楚凌云,楚凌云伸手一摸床边,早已没有了子衿的人,他吓得顿时清醒过来,慌忙下床去桌前一摸,灯具也摸不着,索性就着月光奔出房门,只是左右张望,哪有子衿的人影,他便胡乱向着右手边奔去。 在偌大的客栈里,楼上楼下,大大小小几十个房间转了几圈,都找不到子衿,只是看周围光景,也并不像有过打斗过挣扎等痕迹,完全没有异样。他便暗暗定下心来,也觉得子衿若是被人绑架了也不可能,他就在她旁边,她一个惊呼声就足以惊醒他的,想来是夜间子衿出去解手,现在一定已经回屋了。 想到此处,心中稍定,便缓缓向天字房走去,上了楼梯,逐一认过去,只见月光下挂着一个清清楚楚的牌子“天字三”,门也大敝着,洒了一地的月光,刚才情急之下居然忘了关门了,他忍俊不经地摇了摇头,自己也真不是一般地关心子衿啊。 他轻声唤了声“子衿”,只听床上软软地哼了一声,他心下这才大安,反身关上门,缓缓走到床前,正要习惯性地伸手解衣,才突然发现自己试才寻子衿心切,哪还有什么心思穿衣啊,此时还真觉得身上有些许微凉。 他躺在床上,轻声:“你刚才去哪儿了,害我担心死你了。”话还没说完,睡在里面的人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胸前,暗夜中一股淡雅的幽香扑入鼻中,他忍不住笑道:“你什么时侯也兴起擦这玩艺儿,不过真地蛮香的。” 子衿不理,手臂无力地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温润的嘴唇亲上了他的耳垂,这可以说是子衿第一次主动吻他,这令他又是欢喜又是吃惊,他再也忍不住,翻身而起压在了她的身上,疯狂地亲吻她的嘴唇,身下的女子忍不住发出断断续续的浅哼。 只是就在他的双手刚刚解开身下女子的衣衫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团光亮也缓缓向这边移来,只是还没多走过来几步,只听“啪”地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那个人影呆呆立在了当地,再也动不了分毫。 楚凌云惊诧不已,起身收紧衣服,盯睛一看,只见一个单簿的身子立在昏暗的不远处,脚下一只灯具,闪着最后微弱的光在地上来回地打着滚,不一时便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身下的女子顿时发一阵大喊,抱着胸前的衣衫退到床边的一角,颤声:“你怎么会跑到我的房间来,滚!你这个流氓!滚出去!”听声音正是潇祺。 楚凌云只觉脑子顿时闷了,如五雷轰顶,不一时潇祺的大喊声就引来了左邻右舍的人,转眼人声嘈杂,蓝夕等也纷纷赶到,她们每人手中一盏燃燃而亮的灯具,将屋子照亮了起来,那地上的瘦弱身影正是子衿,只是此时,在灯光的映照下,她脸上的两行泪痕已显得格外的明显。 在门口拥挤着的众多异样的目光中,潇祺哭得更是大声,骂道:“你这个臭流氓!快出去!快出去!”她掩面而哭,伸手频频拍打着楚凌云。 楚凌云衣衫不整,胸前的衣襟敝开,将他整个胸膛都暴露了出来,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任由潇祺的拍打着,只是那无声责备的目光早已让他无处自容,那默默而出的两行清泪直要将他的心搅碎。 楚凌云缓缓下床,走向子衿,歉然道:“子衿,不是你所看见的那样……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一定要原谅我。”他的面容哀凄而痛苦,充满了自责。 子衿默默低下头,伸袖抹去了眼泪,抬头勉强微笑着,缓声道:“公子,潇祺姑娘受了惊吓,你更应该向她道歉才是。” 楚凌云神不自主,回身走到潇祺身边,道:“对不起,潇祺姑娘,是我走错了房间,我本来是要回自己房间的,我把你错当成了子衿,对不起。” 潇祺哭道:“借口!完全是借口!你非礼了我,居然以这样的理由来搪塞我,你觉得这里会有几个人相信?门上又不是没有门牌号,你怎么会走错?” 她如此一说,楚凌云当下警觉,道:“对了,是的,是有人挂错了门牌号码。我和子衿的房间明明是天字三号,不信大家到外面看看。”顿了顿,当先走到子衿面前,郑重道,“我没有要做对不起你的事,是那个门牌号有问题。”说着拉着她冲过人群。 只是当他站在房门前,他和子衿,以及后面所有左邻右舍们看到都只是同一个号码“天字六”,子衿缓缓摇头,仿似再也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后面的其他人也都不由自主发出异样的眼光注视向楚凌云。 楚凌云更是有口难辩,他霍然转身,双手重重握住子衿的双肩,耐心解释道:“子衿,你要相信我,我真地、真地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的确是看错了房间号!不!不是我看错的,而是这个明明挂着的就是‘天字三’,我敢肯定是有人做过手脚!” 子衿的身子任由他握着,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欣然,有的只是淡漠。 是的,他再如何辩解,捉贼拿脏,也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只是他楚凌云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别人把自己当乱臣贼子也好,把自己当纨绔子弟也罢,他都不在乎,只要子衿不改变心意,他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于是,他更急迫地解释道:“是我半夜醒来,看见你不在我身边,我很担心,所以就跑出去找你,可是回来的时侯,我明明是看了房间号的,明明这上面挂着地是天字三,我就进来了,我以为床上那个人是你,所以才会……”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已是说不下去了。 子衿也颇为了解他对待自己的脾气性情,一旦发现不在自己身边,就急着去找,他俩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忍受不了片时三刻的分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或许,他是夜色中看不清,才走错了房间也说不准。只是为什么自己过来时明明看到的是“天字六”,于是她想找潇祺谈话,才步入了房间,谁知道居然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可惜无论她看到了什么,也只能相信楚凌云,她不容许这份感情有任何变化,所以她只能相信他! 此时见他解释地急冒冷汗,心下也颇为心疼,止不住伸手去为他拭额上的汗珠,柔声:“你不要着急,我相信你,你不必解释,快去安慰一下潇祺姑娘吧,她一定是伤心死了。” 楚凌云见她如此说,才稍稍放下些心,但还是又问了一遍:“你真地不怨恨我?” 子衿道:“我和你相处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么?你要是想要女子,恐怕不就早要了么?怎么会等到现在?恐怕这其中是有些蹊跷……”转眼陷入了沉思。 蓝夕等见他俩和好,不由地佩服子衿宽宏大量,也奇怪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放下心中的奇怪,先去向潇祺陪了不是。 潇祺哭泣着赶她走,一时发怒跳下床来,索性将所有人都轰出门外,“嘭”地一声合上了门,又扑回床上大哭了起来,哭泣声直传出窗外。 众人无事,也都各自散去。 杨艳娇对着窗内吐了吐舌头,骂道:“这个恶毒的婆娘,我最讨厌她了。” 王安阳也恼道:“就是嘛,公子都说是走错房间了,她还在那不依不饶的喋喋不休,如果不是看着公子的面子,早上去甩她两巴掌!” 蓝夕道:“哎!你们俩就低声点吧!哪个女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了委屈不伤心哭的,难道还高兴不成,你们就少说两句,少得公子添点乱吧。”说完看向楚凌云。 只见楚凌云跟在子衿身侧,神情委靡,时不时瞥眼看一下子衿的神色,子衿却是呆呆地往前走着,于别人的谈话早像到了九霄云外一般。 第十三章 玉剑凝霜神来峰(1) 子衿回到屋中,缓缓坐在桌前,呆呆出神。 楚凌云看在眼中,十分忧心,却不知该如何处理?他也只有静静坐在子衿身边,跟她分享彼此的心事。 蓝夕三人面面相觑,也无从说起,只好先后退去,合上了门。 清冷的月光尚自悬在窗外,只是屋中的灯盏却一刻也没有熄灭过,映照着有情人的心事。 隔了好久,子衿幽幽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楚凌云,缓缓道:“云郎,你觉得委屈么?” 楚凌云得蒙她问,当下如蒙大赦,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你,还好吧?” 子衿叹道:“我很好,我只是为你感到伤心,那些人的目光足可以杀死一个人。我们现在是平民百姓,如果真的在眼前死了人,就算我们平日行事再如何警慎小心,人们也照样会认为是我们干的;但若是有权有势的官家,就算是做了什么为非作歹的事,人们也不会吭一声的……你说是吗?” 楚凌云道:“这些我是不管的,只要你肯相信我,我心里就足够了。我刚才真地是走错了房间,我对潇祺姑娘绝对没有任何歹意的。” 子衿按住他的手,这双结实有力的手因为激动的情绪而青筋暴起,叹道:“你不用向我解释的,我相信你。我刚才就说过了,我们俩青梅竹马长大,我对你还不了解吗?你对我的好,我想这世是没有任何一个婢女可以比拟的,老爷太太对我也很好,他们说还要将我许配给你的。你们从来没嫌弃过我,我已经是万分感激了,我不会再奢求什么的。” 楚凌云颇为欣慰,微笑道:“我就知道我没有爱错你。”说着,伸手将她抱在怀中,淡淡道,“这个世上太多的荒唐了,我不求功夫富贵,但求能和你长相厮守,只希望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两人在屋中说些甜言密语,谁知潇祺早站在屋外多时了,她眼中闪过一片寒冰,缓缓转身向着楼下行去。 却说蓝夕正巧从屋中出来去解手,恍然间看到一个人影,心下生疑,就跟了去。 潇祺以前为长信盟会效力的时侯,也曾有过一段做间谍的经历,因此对于身后是否有人跟踪就显得颇为敏感。她只是在整个客栈多转了几个圈子,掣剑在手,飞身跃上了屋顶,蓝夕跟在身后,双刀亮手,纵上屋顶紧追不舍。 两人在清郁寥落的屋顶上一阵追袭腾飞,刀剑碰撞声中数度交手,翻翻滚滚,拆拆剪剪数百下。潇祺并不想恋战,扬手击打出几枚暗器,发出银月灰白的光辉,蓝夕翻身落入下面的庭院躲避,但转眼间又飞身欺上屋顶继续追击,转眼间一个起落,潇祺灵利的身影落入一处院落,蓝夕一个起落,也翻身落入那个院落,只是落地喘息着盯睛一看,哪还有什么人影…… 蓝夕本是出于好奇才跟随其后,也并没有想过有奸细的问题,因此转眼间跟丢了那人,心下只是道:或者是晚上光线不明,看错了,但看起来好像是潇祺。想到这里,收刀回鞘,也就回去了。 月光照亮整个大地,重叠的屋宇檐瓦砾砾,泛出萧索的冷光,一个矫健的身影在屋顶上几个轻灵的纵跃,飘逸的腾转间,裙带猎猎飞扬,落在了一片高高的围墙后面。 一轮弦月倚月而睡,吊在远处的树梢上,淡淡的月光洒在客栈后的青坡上,稀疏的林影睡入淡淡的青草怀上。她左手执鞘,右手负剑在后,昂然迈出几步,环视这一方天地,只见前面一个野塘,长着几朵野生的荷花,残颓的荷叶上缀着一团团清冷,哪有什么人在? 她不由心下要骂上一句,只是低头时,只见地上一个高大的影子越过了她的肩头,显得阴沉而倨傲,她心头猛地一震,霍地转过身来,冷电的剑光自身后飙出。 然而一个十字的剑光在夜空中刚一划出,眼前一条白影闪动,飘然退身在那片野塘之上,纤手伸出在半空中轻淡的画了个圈,将这十字寒芒纳入了指间,冷峭的剑光转眼间消散于无形了,夜空便又回复了依如当初安静玄秘的冷清。 那人正背对着她立在她后,身子凌空落在荷塘中的一叶浮萍上,一身落落的白衣淡淡地飘转于暗夜的微风中,大有出尘逸仙之概,不一时,荷塘上飘来淡淡的声音:“你可看好了,没有人跟踪你吧。”缓缓转过身来,面容渐渐暴露在月光之下,英俊之极,正是冷雪仪,目光冰沉地目视在她身上。 潇祺回复了往日的高傲,冷冷道:“刚才是有,但被我甩掉了……你刚才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努力,是你的计策还不是最妙的啊。”言语间有些许嘲弄意味。 冷雪仪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缓声道:“子衿是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的包容,看来计划要变一下了,带他们到问天阁吧。” 潇祺心下一颤,对于眼前这个人她确实还不是很了解,如若他打着另外的算盘,要将楚凌云也一同歼并,那可就不妙了,于是道:“我是可以配合你把子衿弄到手,只是你也要履行你的承诺,不要伤害楚凌云。” 冷雪仪唇角撇起一个好看的笑意,昂然道:“楚凌云于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只要子衿的心愿意追逐到我身上,其他的人我都可以一概既往不咎。”听他言语,倒是这些人一定会落入他手中一般,显得很是自信。潇祺听到他这种口气,就颇为不悦,但还是沉声道:“那好吧,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冷雪仪淡淡道:“你只需把他们引到问天阁来,其它的就不用你管了。”说着,第一次将目光遥遥对上她的眸子。 潇祺瞬间只觉两股冰魄袭上了她的心头,那样温润透着犀利的眼眸似要将她整个人洞穿。 她禁不住避开他的眼芒,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不便在这里多留,先行一步了。”说完,转身向客栈前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