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叹》 第一卷 初见卷 第一章 复活 真国王城。 马儿巷尾,凌府后花园。此刻仆从来来往往,神色凝重,压低着声音,交递眼色行事。偌大的院子里,似乎只有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显得异常安静。 凌老爷老泪纵横,看着躺在睡榻上的爱女凌飞羽,一筹莫展。京城名医、相人异士都请遍了,均对她束手无策,叹气摇头。方才送走了一位大夫,大夫临出门低声说道:“凌老爷子,恕老夫直言,还是请节哀顺便,安排后事吧。” 凌夫人正伤心欲绝地坐在床边,抹着眼泪,不时从喉咙里挤出几字:“儿呀……你叫为娘的……怎么活啊!” 老两口膝下无儿,近四十才得一女,视为命根。谁知发生这等变故,叫他们俩如何能承受?短短几天煎熬,头发变白大半,凭谁瞧见,都不忍再看。 凌老爷深深叹口气,叫家丁过来,吩咐安排后事。凌夫人一听,更是号啕大哭:“我不活了呀,我这把年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羽儿啊,你醒过来吧!你就这么狠心把舍得爹娘丢下,啊?枉我为你受苦十月,操劳你十几载,你竟一声不吭,就这样走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一边对着床沿又捶又打。 凌老爷稳住心神,命家丁丫环拉开安老夫人,谴送回房。 两名丫环驾住凌夫人刚走,门前一名家丁来报,犹带迟疑:“老爷,府外来了一名道人,自称您的昔日旧友。老爷,您看?” 凌老爷看一眼榻上人,心想别又是一名没有半点能耐而想碰运气的江湖骗子。但仍整整衣冠,让家丁去请到大厅。 来人一身破旧灰袍,倒也干净,约五十来岁。细看面容清朗,一绺长须垂在胸前,黄灰带尘,他一举着测字看相幡,一手捻着胡须,施施然走了进来。 凌老爷急忙相迎:“原来是高道长,失敬失敬!” 高道长将幡子靠墙放了,然后落座,早有仆从送上清茶点心。 他哈哈一笑,说道:“久日不见,凌老爷倒清瘦了啊!” “唉,一言难尽哪,”凌老爷摇摇头,问:“听说道长一直四处云游,如闲云野鹤,难觅仙迹。怎么有空驾临敝府了?却此番打扮,叫人不解。”他瞥了一眼墙边的幡子。 高道长喝了一口茶,哈哈道:“如今天下战祸纷起,饥荒连年,民不聊生。贫道名其四方云游,实则测字化缘乞讨,以果肚腹哪!” “道长说笑了。您乃得道高人,行事自难为尔等世俗人所理解。”凌老爷微微一笑,旋即愁云密布。 高道长却长叹一声,说道:“贫道不过凡事看得比较透彻而已。近日夜观星象,主事星已西移,真国即将灭亡。不多日姜国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今日路经京城,想起老友一家在此,顺道过来一探。” 凌老爷苦笑道:“老夫已风烛之年,虽然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力。何况当今国主荒淫无道,奸臣当权。也只得静而观之其变。而眼下让老夫忧心的是,唯一爱女羽儿,命在旦夕。唉! 高道长淡淡一笑:“生死有命,辰数在天。凌老爷看开一点。” 凌老爷诧异道:“道长似乎早已得知?唉,老夫老年得女,喜之不禁。六天前,羽儿与女伴一道游玩,回来后不吃不喝,整日躺在床上。谁想会发生这等变故,令人难已接受。息姑她,恐怕承受不了这打击哪!”将女儿一事细说一遍。 六日前,真乐公主率一干王公大臣之女同去浮云山赏樱花,凌飞羽也在其中。众女在浮云观歇息时,迟迟不见她进观。贴身婢女蝉儿四处寻找,却在樱花林下的茂林里发现跌倒在地的凌飞羽,当时已经神智不清。回来后请遍名医作检查,既无外伤也无内伤,然人奄奄一息,终日昏睡。后来,只剩出气不见进气了。 高道长点头:“贫道此次前造访确也有一半因听说其令爱之事。姑且带贫道前去看看。” 凌老爷一听,忙带了高道长入了女儿闺房。 高道长为凌飞羽把了一会儿脉,又察看了一番她的气色,暗自摇头,仍将她的手塞入薄锦被之中。 “道长或许有办法救我女儿的,是不是?她是不是受了风寒,精神不济才如此?”凌老爷紧盯着他,语气急切,带着一线希望。见高道长毫无表情,不点头也不摇头,愣怔一下,心里一阵难过,知无甚希望,主意已定,准备接受事实。 高道长微叹口气:“令媛无伤无病,然三天前阳寿已尽。纵世人医术再高,也不能违反天命。”奇怪的是三天前死去,按理身体早已变化,却温热柔软如常人。 凌老爷老泪滴下,说:“我只怕息姑,她现在不哭不闹,令人反倒不安……羽儿这一去,恐怕她也会跟着去了。若早知羽儿短寿,当初又何必生她下来伤心!” 高道长半晌才道:“也不是没办法,只是太过于凶险。”他示意凌老爷摒退众仆。 凌老爷问道:“道长何出此言?” 高道长道:“大人您对贫道有知遇之恩,贫道一直有感于心。今日之事,不得不说了。此乃天机,还请勿泄,否则您我会遭天谴。” 凌老爷大喜:“但说无妨。” “借魂还尸。” “借魂还尸?”凌老爷大惊,“何来‘借魂还尸’一说?” 高道长低声说道,“依贫道方才观察与推断,令媛三日前三魂六魄已渐失殆尽,只剩得一具空壳而已。恐怕,令媛的魂魄已被引进冥狱,是无法召之回来的。” “若借别人之魂,则不妥。一来伤天理,二则魂魄左右身体,将不再是令媛。因此,最好向令媛本身借魂。人自世世轮回,有前生,也有后世。因此贫道考虑再三,须得从她本人前生今世查找适合的魂魄,‘借’来一用。” “‘借’羽儿前生后世之魂?”凌老爷张大嘴,实无法相信此事。 “不错。待贫道摆阵施法,挑捡她其中一世最符合之魂。可能她不会清楚现今之事,而忆起以往,但贫道会想法压制她另世之忆。毕竟仍是令媛之魂,不会伤其身。你们也能接受。” “只能如此了。”只要那个鲜花般的女儿还能活蹦乱跳,别的都不奢求了。 当下依高道长之言,于凌飞羽房内设香案,案面摆放一盆清水。又遣开家仆,吩咐他们外面等侯。凌夫人闻言也赶了过来,一同在外。 高道长,站在案前,从行囊取出一支“召魂香”点燃,微闭双目,左手食指和中指捻须,口中念念有词。 凌老爷静立一侧,不敢言语。 慢慢地,铜盆内清水显出模糊的影子来,层层叠叠地波动。高道长双手在水上方来回轻晃,不时低头看上几眼,又摇头。最后,他停住,右手双指往水面一划,“呔”地一声。一道白光闪过,一团柔软丝状物从水中缓缓升起,浮在空中。 稍后他手往斜旁一挥,丝状物往凌飞羽身上轻盈落去,消失不见。 高道长拭去额角汗珠,又念了一道口诀,才道:“好了。” 凌老爷往床上看去,只听得凌飞羽轻轻啊了一声,悠悠醒转。他急忙走向前,喜得老泪纵横,竟不能成言语。凌夫人听到那句“好了”时已迫不急待地推门而进,此时抱着爱女一口一个“羽儿”,泣不成声。 高道长收拾好道具,看着被扶起的凌飞羽,喃喃道:“孽缘啊,孽缘啊。”随后飘然而出。 待两人想起,房里早不见其踪影。问及仆从,均道人已远去,无法挽留。 凌老爷深知高道长行事不拘于泥,我行我素,惋惜片刻,转而被爱女醒来的喜悦冲溢。 一切正如高道长所料,凌飞羽醒转后,茫然失措地望着两人失而复得的激动与喜悦,开口道:“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凌夫人本在欢喜之中,一听此言,登时愕然。凌老爷忙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安慰道:“羽儿受如此打击,一时忘记也是情有可原,日后会慢慢忆起。咱们应该高兴才对。让羽儿先休养片刻。息姑,累了许多天,我们也该好好休息了,走吧,我陪你回去。” 吩咐蝉儿过来好生照看,不允再出意外,自己扶了夫人回房。 凌飞羽脑中一片空白,周围一切是那么陌生。虽然蝉儿解释她几日来的异象,但并没有唤起半点记忆。她总觉得即使因为失忆,也不至于对眼前所有事物和人没有一丝印象。甚至,她不会梳妆。对着铜镜,怔怔地,镜子是这样的吗? 只是短时的恍惚,在凌老爷对众仆的刻意、强调和授意下,凌飞羽如孩童一般,一点点地从头学起,渐渐有模有样。凌夫人重新喜得爱女,哪里还计较这些。看她学得认真,爱心融融,似又回到女儿吖吖学语的时候。 时间一晃已月余。 第二章 宫行 早膳用毕,凌夫人说道:“羽儿,宫里刚来了消息,真乐公主让你今个儿有空进宫一趟。你们以前是极要好的友伴,许久没见,也该去看看她了。” 真乐公主在真国颇有名声,她不仅擅长琴棋书画,且知书达理,对国事也有深刻见解。国王膝下无子,公主众多,但均不及真乐聪慧明理。 蝉儿把凌飞羽精心地梳扮了一番,又按凌老爷的吩咐提醒了小姐该注意的地方。两人乘坐着府里的小轿,穿过繁华大街,又拐了几条巷子,到了王宫一处后门。守门卫兵早得到吩咐,马上放行。主仆两人下了轿,让轿夫在外候着。 蝉儿以前来过几次王宫,从后门而入次数较多,自是熟悉地形,很快将凌飞羽带到一座漂亮的后花园。 后花园花木众多,有假山池亭,还有一大片草地。草地上搁着几架秋千,此时一群宫装女子聚在那儿,一名华丽宫服的少女正坐在秋千上,缓缓地荡着。旁边还垂手立着几名宫女。宫女中有眼尖的瞧见两人,忙向那名华丽宫服的少女报告:“公主殿下,凌小姐到了。” 凌飞羽正要行礼,真乐公主已停下秋千,下来拉住了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她一番,说道:“瘦多了。你不知道你病倒的那几天,我可担心了。去过府上两趟,你都在昏睡。后来宫里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派人去打探,你已醒了。伯父伯母说你大病初愈,需静养,不宜打扰。于是便搁了下来,今日才得闲派人请你过来。” “多谢姐姐的记挂,羽儿也很想念你。” “今个儿若不叫你入宫一趟,怕是以后再难有机会说说贴心话了。”真乐公主笑笑,眉目之间却藏着淡淡的忧郁,“走罢,随我去见见母后,她也惦记着你呢。” 凌飞羽瞧见远处有一排侍卫肃立着,正面向这里,似保护又似监视。真乐淡然道:“他们都是得了燕姬的吩咐。” 正说着,宫女报道:“大王和燕姬夫人到了。” 假山那头,绕出一行人,往草地而来。当前两人正是肥胖的真国国王和娇娆万分的燕姬夫人。 真乐公主与凌飞羽拜见了国王。 燕姬夫人上下打量一番凌飞羽,娇滴滴地说:“人虽清瘦了,倒越发漂亮了。我们家真乐天天叨念着你,吃不下睡不香,还真姐妹情深呢。” 真乐不动声色,转向父王:“父王突然驾到,不知有何要事?” 国王干笑一声,打着哈哈:“听说你好友来了,父王也高兴,过来看看我家宝贝。看看宝贝还愁眉不展否。” 真乐公主道:“多谢父王关心。”燕姬夫人轻轻一笑,拉了拉国王的衣袖,说:“真乐似不喜我们的到来呢,我们走罢,别打扰她们女儿家清谈,省得惹人烦。飞羽啊,你好好陪陪公主,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了呢。” 真乐公主淡淡地说:“燕姨若督促父王在国事上多上心,便是真国之福,万民之幸。真乐这里,就不劳你大旗鼓地费心了。” 燕姬夫人很是自讨没趣,有些尴尬和不悦:“小丫头长大了,伶牙俐齿,连父王都敢批评,果然不宜久留宫中。”说罢拉拂袖而去。 国王哼了一声,转而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着追上去。 王后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风韵犹存,可见当年美丽容颜。和蔼可亲,却掩不住眼中深深的寂寞与无奈。 三人叙了一会儿话,甚是开心。王后道:“真儿说你病重,我也一直担心着。还好老天佑你,又将你还了回来,不然还不知真儿哭成什么样子。这若大的宫里,也只有你们两个最贴心了。我老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凌飞羽赶忙道:“王后言重了。您依然高贵美丽,怎能说老呢?” 王后笑了一笑,道:“羽儿还小,哪里知宫里复杂呢。你们姐妹俩好不容易聚得一块,想必有许多贴已话要说。你们去吧。” “谢母后。” “谢王后。” 回到真乐的碧心宫,宫女们上了瓜果和糕点,与蝉儿一块退出去,守在门外。 “这燕姬夫人似乎很不喜欢你啊。”凌飞羽左转转,右看看,“她是什么来历?” “她向来视我如眼中钉。两年前,一位大臣进献给父王,说是此人府上的一名歌姬。”接着真乐公主叹了口气,“父王已将我许配给阳陵国王,不几日便要出阁。” “你不喜欢吗?听说阳陵国王英武过人,雄才大略,很有治国本领。” “无论爱与不爱,我身不由己,没有别的选择。”真乐公主叹气,“我父王欲与之联姻,实盼他日真国有难,阳陵能出兵相援。以阳陵国君的聪明,怎么会看不出父王目的?” “这也是常事呀。真国与阳陵国素来交好,历史上曾有联姻的先例,你母后岂不是阳陵国的一位公主吗?” “正因为如此,我才心有忧虑。母后虽位居王后,如今却难得父王欢心。先前父王倒常留在母后宫里,与母后谈风笑声,也肯听从劝谰,对国事上心。自燕姬夫人进宫后,父王全然不管国事,一心扑在她身上,对母后不理不睬。若不是碍于母后是阳陵国君姑母的身份,以他对燕姬的宠爱,早就废除母后。” 真乐不无担忧地说。“想必阳陵国君对此略有所闻,纵然再次联姻,恐怕父王的如意算盘会落空。更何况,多年的荒废国政,以及奸臣小人当道,真国已汲汲可危。阳陵国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阳陵国君第一位王后,去年冬薨毙。听说他们夫妻情深,我此一去,他未必眼中有我。” 如今阳陵国王算是真乐的表兄,长她几岁。年幼时真乐随王后回阳陵国住过一段时间,极是钦佩这位表兄。但那时听说他对一位大臣之女情有独钟,做上国王后娶了她为王后。真乐一直将这段心事藏于心底。 因此听得父王将她许配过去,心里复杂得难以言明。 原来这桩联姻,是真国国王派使者到阳陵国提亲的,而非阳陵国君主动求婚。 “以一弱女子的贞洁,来换取国家社稷的平安,着实可笑可悲!”凌飞羽愤愤道。真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闪过一丝诧异。她又问道: “你父王明白这个道理吗?” “他?”真乐公主摇摇头,“他若有半分心思放在国事上,真国还不至于沦落到需要外援的地步。古有妲己褒姒祸国怏民,今有燕姬兴风作浪!” “燕姬虽迷惑你父王,与奸相权臣勾结,陷害忠良,其罪不可赦。你父王也有大半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若心坚智明,不为所动,燕姬顶多只能在旁聒噪聒噪几句,起不了多大作用。”凌飞羽想也没想,脱口说出。 真乐一愣,苦笑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父王他,是不会明白这些的。我真恨哪,自己不是男儿身!” 倘若他真心待我,我定不负他意;若不能挽救真国,那便助他成就大业,结束这动乱的天下,至死不悔! 她心里如是说。 临别时,真乐将凌飞羽送出宫门,从自己头上取下一只缀着明珠的发钗,递给凌飞羽:“这是王太后奶奶在世前赏赐给我的,也是我最爱之物。我们姐妹一场,送给你留作纪念。”她将发钗插进凌飞羽的鬓发里。 凌飞羽心里酸酸的,说道:“姐姐,别送了,羽儿回去了。” 真乐公主目前凌飞羽主仆小轿远去,久久没有动。夕阳照在王宫的宫墙上,一片昏黄。一滴泪,缓缓地从她脸颊滚过。 几日后,王城张贴黄榜布告,宣告说公主即将大嫁,全城上下,打扫干净,张灯结彩,开城门迎接阳陵国迎亲队伍。 那天,真乐凤冠霞披,一身大红色宫装,坐在大红色公主辇上,微垂臻首,步辇四周的纱幔里朦胧映出她无言而美丽的侧容。步辇两边均跟随八名陪嫁丽质宫女,后面是两百人的侍卫队。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走过大街。 凌飞羽与百姓一道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车马远去,心里压抑无比。 以公主的兰心慧质,冰雪聪明,也许能扭转局势,为国家、为自己赢得新生活。她默默地为远去的人儿祈祷。 第三章 逃难 这一日,凌飞羽在后花园练习小楷。蝉儿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微喘吁吁。站定了,笑嘻嘻地说:“小姐,新姑爷来了!” 凌飞羽一怔,诧异道:“新姑爷?” “是啊,定州游府的大公子,自幼与小姐定了娃娃亲的。刚才小婢在前厅偷偷瞅了一眼,长得还挺俊的。” 凌飞羽搁下笔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蝉儿有点迟疑说:“想必是老爷和夫人忘了告诉您了,您本来准备明春就出阁的。这新姑爷上门是太唐突了点儿,不过省却了小姐将来的长途之苦。小姐也可瞧瞧是否合心意。” 凌飞羽心里突然烦躁,有些生气:“终身大事,岂能随便而定?我怎知此人人品如何,以后他是否喜欢我,我是否喜欢他,互不了解,又如何相处?!” 话一出口,蝉儿听得张大了口。自从小姐一病数日,醒来后完全成了另一人。虽然模样身体无二般,但性情却是相差极远。老爷说这是失忆症,只要人完好就放心了。但跟随凌飞羽五年的贴身丫环,她怎么不察觉到小姐前后宛如两人的微妙变化!数月前与小姐还探讨过未来姑爷来着,当时小姐羞得面红耳赤,却有一丝期盼和好奇。就算失忆了,小姐反应也不该如此之大呀!这完全不是小姐平日该说的话。 那日没照管好小姐,她内疚得宁愿躺在榻上的是自己,而非待自己亲如姐妹的小姐!同时又害怕凌老夫妇的责骂,一连几天哭得泪人儿似的。不知偷偷往王城最灵的寺里跑过多少次,磕过多少回头,日夜祷告,才换得小姐醒来。不管怎么样,小姐能活生生地站在跟前,已经是天大恩赐。 “老爷设了宴,要为游公子接风洗尘,请您过去呢。” 凌飞羽看她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许这一番言论吓着她了,略觉歉意:“我跟你去罢,看看也好。” 游明远眉清目秀,身材修长,一身简朴蓝袍,斯期文文。由于远行,面容憔悴,神情颇为黯淡,强颜欢笑。 凌飞羽与他见过礼,坐了一边。 “小侄所幸逃出定州,只是家父家母和家弟……唉!”游明远眼眶微红,神色悲痛。定州正处于真国与姜国的交界之地,战乱发生,首当其冲。他眼前又呈现出定州城墙上激烈的厮杀,城里一片混乱,身为定州知府的父亲正指挥着,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胸口。游父回望一眼游府所在位置,对跟在身后的儿子,艰难说了一句“守不住了,你快带家人快出城”,缓缓倒下。 真国驻定州军兵老弱病残,游知府多次上奏,国君置之不理,仍然寻欢作乐。这次姜国有备而发,夜出奇兵,虽然定州守兵顽强抵抗,同心协力,但敌众我寡,力量悬殊。经过一天一夜的浴血混乱,定州终于沦陷敌手。 游明远回府将不幸消息告诉游母,游母呆立片刻,回房悬梁自尽,追随丈夫而去。游明远之弟,在城后门时,被乱箭射中,一声不吭,强撑一口气,忍痛出了城,方道:“哥,游家靠你了。”便倒了下去。 想到这,游明远忍心不住双目含泪,哽咽起来。 “小侄出得城来,家破人亡,思来前后,想起世伯在王城,便前来投奔,还望世伯勿嫌弃。” “游凌两家交情甚深,都是一家人,世侄何出此言。从今后,这里就是你家,不要有别的想法。唉,我的子致兄啊!想不到几年前王城一别,如今已是阴阳两隔。”凌老爷拭去老泪,心情沉重。一桌人跟着沉默下来。大厅里出奇安静。 “总算游家有后,幸逃出你来。”凌夫人打破沉闷,“也算老天造化。” “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凌老爷举箸,招呼众人。 定州沦陷,王城早已接到讯报,朝廷恐惶一阵。有弄臣居然出馊主意,怂恿国君亲征,说什么长士气,灭敌国气焰。其它胆小之臣毫无主见,纷纷附庸。国君好大喜功,在一片颂扬之声中决定西出亲征。 消息传来,满城官员百姓心里忐忑不安。有识之士纷纷摇头,叹息真国不幸。 到第三日,真国国君在一群权相弄臣的拥护下,率领军队,声势浩大,在全城的迎送下,威风八面地出了城。 游明远在凌府里长住下来。 凌老爷对他极为器重,将府内一些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办。似有意有培养他。 凌飞羽对游明远不冷不热,保持礼貌与客气。虽然大家都夸他才华横溢,能文尚武,必是国家栋梁之才。凌老爷常道:游家有后,游家有后啊。 听蝉儿不停地称赞他办事稳重干练,满脸的倾慕和崇拜,凌飞羽笑道:“倒不如把你赐了他罢!” 蝉儿脸一红,说:“不敢,奴婢没那个福气。”心里甭甭乱跳。过会儿问道:“小姐难道对游公子不满意?” 凌飞羽叹气道:“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我对他没感觉。两人之间若是没感觉,还有什么意思呢?” “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呀。有哪位公子小姐是自己相中的?” “罢了,跟你说你不明白的。” 有几次在后花园,凌飞羽与游明远不期而遇,一个客气招呼,一个客气回礼。然后凌飞羽会借口有点累先行回房休息。偶然有一回,蝉儿抱着笔墨纸砚走得慢了,被游明远唤住:“蝉儿姑娘,可否告之在下,凌小姐为何每次见了我,便匆匆离去?” 蝉儿红了脸,低头道:“小姐……小姐最近的确异于以前,奴婢也不知缘何病了一场,她像变了一个人。” “哦?是怎么回事?”游明远问道。蝉儿只得将凌飞羽生病前后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我想,小姐是觉不便与男子说话,故此走开。公子别多想。” 游明远笑笑:“凌小姐以前常习字吗?我见她对诗词仿佛极有兴趣。”他见蝉儿手中还有几本线装诗册,随口而问。 “小姐以前的字写得可好了,娟秀端正,连老爷都夸呢,也略会诗词。”她说到这里,不知不觉去了拘束,高兴起来,也敢正视游明远了。“不过小姐现在的字写得不甚好,但诗词却大有进步,常有惊人佳句。” 游明远谢了她,蝉儿开开心心地走了。 他摇了摇头,也许是自己多心了罢,总觉得凌小姐客气含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并非闺中女子的羞怯与回避。 一日,两人路过前厅,恰见凌老爷与游明远正在商议什么,两人均面色凝重。 “你说的是真的?” “小侄刚从宫里得到的消息,确实可靠。”凌老爷听后默然,忽然笑道:“荒唐,荒唐!天将灭我国也!”声音似哭似笑,无比凄凉郁愤。 凌飞羽上前询问原因。游明远低声道:“方才宫里传来消息,国主虚弱,在出征路上受了风寒,还未与姜国大军交战,病情已重,正打道回城。” 真国国君刚刚率军出师,却先行倒下。国将灭,指日可待。真国哪真国,难道你注定要多灾多难?只是一旦国破家亡,百姓将何去何从? 凌夫人听了游明远的建议,暗中吩咐收拾家软细银,又遣散众仆,只留下几个忠心的,将重大的、值钱的器皿埋之于地,准备举家南下避难。 是夜,正在安睡当中。王城里突然混乱起来,锣声四起,人影纷杂,外面有人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姜国大军已到十里岗,马上要来攻城了!大家快逃啊!” 凌飞羽一个激棱,马上坐起来。蝉儿在外间睡着,听到喧哗马上起身,提了包袱,进来拽了她的手,跑到前厅。凌老爷和夫人已被扶了出来。好在提早准备了两辆大马车,游明远安排众人上马。 凌老爷不肯上马车,说道:“国家正值灾难之日,老夫怎可弃它而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这时,听得街上传来得得马蹄声,许多车辆过去,有人在厉喝:“让开,让开!”后面还跟着几队护卫,竟是巡城大吏和各路官员先后出逃! 凌老爷手指着过去的马车,气得发抖。 游明远道:“世伯,不是世侄胆小懦弱。这国家,您也看到了,您是一文臣怎么会冲锋陷阵!连巡城大吏都弃城而逃跑了……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得罪了。” 一把抱过凌老爷,放到马车上,自己跳到马夫位置上,抓过马鞭,大喝一声,一鞭甩在马身上,马飞驰而过,顾不了许多,向城门外狂冲,凌飞羽坐的车紧随其后,赶往南城门。 城里已是哭天喊地,呼儿唤女。人群如潮水一般向各个城门涌去。一路好不容易挤到南城门口,守城将士早跑了,仅剩几个也被人流冲得七零八落,在他们的怒斥声,责骂声,皮鞭声中,城门轰然被打开。 在夜色中急驰了半个时辰,两辆马车在一处官道叉口慢了下来。 回头看时,王城已经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只听得轰轰的攻城声和四下里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战马嘶吟声。 众人满含热泪,蝉儿已经小声哭了出来。 第四章 遇劫 一路上,举目夷沧。逃难的行人衣服褛褴,面黄肌瘦,携家带口。不时有人饿倒或病倒在路边。 凌老爷带出的金银细软干粮之类的,由于沿途接济,所剩无几。凌老夫人终日不言不语,木木呆呆。其余人也心情暗淡,难展欢颜。 这天黄昏,到达一处山脚,名唤螺岭。道路从山脚盘沿到山腰,右边是悬崖。游明远赶了车,小心翼翼前行。 “小侄方才打听了,过了这座山,前面是一条十字大道,离宜地不远了。宜地之南,暂没遭受战乱,百姓尚安居乐业。再往南,就是阳陵国。” 凌飞羽愁绪顿起,吟道: “朝云横渡,辅辗车声如水去。百草黄沙飞月照孤村三两家。飞鸿过地,百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凌老爷和游明远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游明远说道:“小姐好文彩。” 正值夏天,山风吹来,倒也凉爽。望望右边深深的悬崖,不免心惊,只盼快点驶出这条山路。 马车一转弯,前面豁然开朗,居然有小一片平缓的空地。有处小瀑布从前面壁岩流下。赶了半天路,大家都感口渴。凌老爷疲惫之极,便吩咐马车停下来。游明远环顾四周,言道:“世伯,此处地势凶险,不宜久留。” 凌老爷点点头,让另一位马夫小三取了水来。凌夫人下了车,捡了一块石头坐下,让蝉儿过去替她捶捶肿胀的腿脚。 才说得几句话,几下口哨声响起,突啦啦从大石后钻出一群人。有的扛锄,有的扛柴刀,或提长绳长矛。为首之人身材高大,坦胸露襟,长相粗犷,他一声令下:“上!” 大家暗叫不好,遇上山贼了。 游明远敌不过数名山贼的围攻,打倒几名后,被缚了手脚。十余山贼将众人押在一堆,另几名去马车上抢东西,很快马车被搜抢一空。 凌夫人哭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啊?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王法?”为首山贼冷笑说,“老子倒想有王法,看看这世道,当官的只顾搜刮百姓,寻欢作乐,哪个管过老子的死活?!大军攻到城下,全都一窝蜂地带着金银跑了!老子也是良民百姓出身,被逼得无路可走,才干上这一行。若不这样,早就活活饿死了!放心,老子不会要你们性命。” 游明远发话道:“各位爷们,我们也是来逃难的。大家都是落难之人,何必如此相逼。况且这一路上救济饥民,行囊里钱财早已所剩不多。仅够我们这几日食宿。你们此举,跟那些贪官污吏有何区别?” 山贼头上上下下瞅了他几眼,然后走到凌老爷跟前,口气轻蔑:“看你们这副模样,非官即富,想必平日里欺负穷人惯了的,怎可能救济穷人!天大的笑话!兄弟们,把马车拉走了!” 众人大惊,倘若没了马车,他们如何到达宜南? 凌老爷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凌安修为官数十载,一生清廉,呕心沥血为民谋福,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山贼们拉着马车,山贼首领问道:“你就是王城为官,素有‘凌青天’之称的凌大人?” 游明远说:“不错,凌大人为官时处处为民着想,想当年他曾为宜南一带旱灾冒死上奏请求减免税息,而今却在宜南附近遭到抢劫。” 凌老爷却羞愧无比:“老夫他日该当与王城一同战死,怎能贪生怕死,而导致晚节不保!实让老夫此生蒙羞。” 山贼首领微思片刻,大手一挥:“也罢,谅你们路途遥远,车辆就留下来吧。”松了众人绳缚,接着让伙众从行李里取出二十两银子,交给游明远。 游明远谢了他,凌飞羽一边沉不住气:“谢什么谢,抢了人家的东西,还倒过来谢他!你也太没男子气概了。” 凌老爷喝住了凌飞羽,歉然道:“世侄勿跟羽儿一般见识,她女孩子家不懂事。”游明远受了伤,不言辩,淡淡一笑。 山贼头领瞟一眼凌飞羽,嘲讽道:“就是比乡下婆娘好看一点,脾气一样。”转向游明远,“下山处有一伙兄弟守着,为首的是一名黑子。看你们穿着不是普通人,估计少不得又顺手洗刮一番。老子好人做到底,给你们一个信物。到时拿给他们看,就会放行了。” 直到山贼走光,众人仍面面相觑,看着手中那块刻着虎头的粗糙木牌,心有余悸。凌飞羽小声说:“也不知这木牌有没有用。” “总胜于无。”游明远苦笑一下。 夕阳西下,一行人终于快到另一面山腰。就在道路正中心,横七竖八放着两块大石头。马夫将车停了下来,几人心惊胆战等待事端发生。 果然从坡林里跳下一堆人,围住车辆,喝令下车。下得车来,游明远喊道:“请问哪位是管事的黑大哥?我这儿有牌子。” 一个面相狰狞,肌肉横生的山贼劈手夺过,说道:“黑大哥岂是你这小兔崽子叫的?!”又细瞧了几眼,果然是虎老四的牌子,恨恨地骂,“他妈的,老子好不容易瞅着有钱的主儿,他虎老四发哪门子善心,白白给放过。” 那神情,似嘴边一块肥肉被人硬生生夺了的愤懑。凌府人路上换了简朴衣着,料子却是上好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叫这伙褴褛山贼如何不眼红?本来他们只抢劫从南边而来的行人,探子远远报告说来了一伙有钱人,很奇怪守北口的虎老四怎么会手下留情,但是摆明是一头肥羊,他可不想白白放过。却又碍于先前的约定,不得不遵守。 八成是虎老四的头发晕了,待回寨里老子再找他问个清楚,为首的山贼想道。 凌府这边战战惊惊地等着他开口。 “滚!” 他从牙齿里挤出一个字。 如得大赦,凌飞羽先上马车,准备递手拉凌夫人上来。蝉儿搀着凌夫人,走到车边。 “黑大哥”越想越气,心想捞不着好处,扒几件衣裳也是好的,几日了,还没抢到什么好东西。心下越不甘,便用刀背在马身上重重砸了一刀,“滚得越远越好,别叫老子第二次逮住,可没这么便宜你们!” 道上石头刚刚搬开,马夫小三尚未跳上车,马儿吃痛,一声长嘶,狂奔而出。 “娘,啊!” “小姐!” “羽儿!” 众人惊呼,游明远紧赶后,还未移动两步,马已经跑出丈多远,直直向崖边冲去! “不!”凌老爷痛苦地大喊。 马车已轰然坠下,只听得巨大的撞击声回荡在山谷。 凌夫人唤了句“我儿”登时昏阙过去,蝉儿惊呆了,半响才想起给她掐人中。 第五章 白衣人 她从高处看着洁白的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瘦弱,闭着双目的女孩。女孩一直那样静静地躺着,睡着,已经半月有余了。 女孩明明是她自己啊,可是为什么她会在高处看到自己?既然女孩是她,那她是什么?而且,她在这间病房里呆了半月,却没有人看得见她,也没人理会她,她说话,别人听不见,好像她是透明的,如同空气。她想接近病床上的自己,却始终无法过去。她只能在床以外的空间和角落飘荡,游离。 一个年轻的男子推开门进来,后面跟着医生和护士。 尽管知道他们看不见她,忆苇还是赶快闪到一边。 检查完毕,男子急切问道:“有没有什么进展?好点了吗?”医生摇摇头,说:“跟昨天一样,没有什么变化。看来还得需要一段时间观察。” 男子转向女孩,哽咽道:“忆苇,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醒来?难道我真的不值得你留恋吗?” 她默默地站在他身后,黯然伤神,忍不住想开口说话。忽然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往后拉,她竟无法挣扎,动弹不了,快速地向后滑去,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周围一切飞快倒退,模糊,她只看得见强烈的白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凌飞羽啊哟一声悠然醒转,额上沁出细汗。她坐起来,心还在嘭嘭地跳。 方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人奇怪的衣着,奇怪的发型,还有那奇怪的房间和布置,她在王城从来没有看到。可是,为什么又隐隐觉得有点熟悉呢?而且,而且当她看见那躺着的女孩时,心莫名地痛了起来。 这梦显得模糊,零乱。 愣怔半天,她才发现周围的异样。 她竟身处桃花林。阳光明媚,绿茵草地,溪水潺潺,落英缤纷,蝶飞蜂舞,暗香浮动,呈现一片祥和的景象。 盛夏时节,怎么会有桃花?难道她眼花了不成?疑惑间,再细看,仍然和风细细,桃花灿烂。 凌飞羽掐了一下胳膊,很痛。证明她不是在做梦。既然解释不了,先放一旁。她渐渐想起路上情景。 我不是跟爹娘在一起吗?对了,我不是上了马车吗?记得自己上了马车后,马吃痛受惊,然后独自跑了。 那看来是失散了,马把自己带到这儿来了。 然而马又在哪儿呢? 凌飞羽站起来,转了大圈,没找见马儿的影子。难道它趁她做梦的时候,跑了?有可能。看来一时是没法找到爹娘了,得慢慢找到他们。 凌飞羽这一觉睡得很累,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点劲也提不起来。于是躺在草地上又休息好大一会儿。 觉得恢复差不多,才继续往前走。桃林很大,足有二里地远。顺着溪沟,过了一个坡地,大片的青竹开始出现,间或跳出一簇簇粉红、淡白的木芙蓉花。 不知不觉到一个湖边。湖很宽,弥漫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笼罩着湖面。湖水清澈,湖面荷叶层层叠叠,风过处,如碧涛暗涌。大朵的荷花就在荷叶间亭立而出,美丽动人。荷蕾探了头,初吐花蕊,娇嫩无暇。 如仙,如梦。 正沉醉间,忽有一缕箫声,来入耳际。 凌飞羽顺声望去,向旁几步,只见翠竹掩映的亭里,一人白衣如雪,长身而立,抚箫低吟。 那箫声,轻柔如丝,幽幽咽咽,珠喉细语,复如曲折泉流,冰滩阻涩,断续不居,隐显多变。 凌飞羽站在一丛竹下,静静地听着,不由痴了。 最后一缕箫音缭缭散去,凌飞羽才从竹里走出,说道:“好美的箫声!” 那人转过身,瞧见她,眸里闪过一丝诧异,尔后道:“多谢夸奖。” 那声音,如来自天籁,如泉水流淌,如醍醐灌顶。纯净、优雅。 凌飞羽如遭电击,瞬间不能呼吸。 天哪! 一袭白衣,湖风吹动,飘飘欲仙。容貌俊朗,双眸深幽如星。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贵的气质,仿佛不沾半点人间气息,不容得任何人对他有一丝不恭敬。在他面前,任何人都感到渺小和自愧。 “你……”凌飞羽艰难地吐出一字,目瞪口呆。 白衣男子微微一皱眉头,下了亭子,从她身边小径而过,不发一言地走了。 衣风过处,一股淡若无痕的清香,温柔地拂过她的鼻际,说不出的好闻,受用。这香非花香,亦非粉香。 “站……站住!”凌飞羽回过神来,喊道。 白衣男子稍作停顿,并没回身。 “我……我迷路了,我想请问你,哪里可以找到有人家的地方?” 他用玉箫往湖侧一指,白衣消失在绿竹里。 凌飞羽若有失落,一种道不名却无限委屈的情绪漫上她的心头。 世间怎会有如此奇男子?他的容颜并不是异常俊美,可是他跟任何人在一起,他的风采绝对盖过任何人。但他却那么淡定从容,游离于世间之外。 只是,这么出色的一个男子,却对她那么冷淡。站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如同一粒尘埃。 但是,为什么她见到他的感觉那么熟,就好像在梦里,他们相逢过一千遍,一万遍一样。明明她从来没见他,也不认识他。 自怨自怜了会儿,凌飞羽想起自己的目的,整整了思绪,沿着白衣男子所指的小路,走了过去。 竹林尽头,是大片的奇花异树,争芳吐艳,鸟吟啾啾。花树间,露出几角屋檐,几处亭栏。凌飞羽觉得自己简直走到了花的王国。 隐然已可见村落。远处晃动着人影,似乎是美丽的少女,提着花篮,与多情的少年,在野外结伴而行,笑语盈盈。 难道我来了宜南?凌飞羽猜测着,听说宜南之地美景如画,多才子佳人,果然如此。 凌飞羽宽下心,照这看来,寻找爹娘就比较容易了。虽然失了忆,她始终有一种陌生感,无论是对爹娘,还是对凌府上上下下。她与这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她似乎找不到那种发自内心的亲切,也感受不到源于血缘的亲情。是否,她病得太重也忘得太彻底?她无意发现凌老爷有时在偷偷地观察她的行动,有时对她深思着什么,这让她很疑惑。一场病,真的会改变这么多吗? 第六章 花都 一排精致的翠竹搭建的屋舍出现在眼前。绿萝缠绕的栅栏,野花星星点点,竹尾摇曳生姿。几只鸟儿停在栏上嬉戏。院中一张小桌子,一个茶壶,两只倒扣的小竹杯,几把藤椅。 “有人吗?”凌飞羽站在外面问道。 一连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回答。 除了在野外采了几个野果吃,掬了几捧泉水,她已经是饥肠辘辘,饿得后背贴前胸。失望之下,欲转身离开竹屋。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凌飞羽又饿又累,终于体力不支,晕到在绿萝丛中。 许久,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的男子,懒洋洋地踱了过来。一把乌鞘佩剑,随随便便地插在腰间。 见到绿萝丛里的凌飞羽,明显地惊讶了一下,犹豫了一会,蹲下唤了声:“姑娘?”凌飞羽没有反应。 他抱起她,推开栅栏,进了院子,将凌飞羽放在竹床上安置好。 然后拉开壁上的一副画,整个屋子亮了起来。 凌飞羽醒来。抬眼看时,屋里光亮如昼,窗纱低垂,在晚风中轻轻拂动,屋角悬挂的风铃,清脆作响。屋里摆设高雅大方,一尘不染。 光滑的青竹桌上,高颈细瓷花瓶里,插着一枝半开的荷花,荷花生机勃勃,溢着淡淡的清香。 当她看到壁上的“灯”时,大吃一惊。那是一颗硕大无比、晶莹圆润的夜明珠! 出师前真国国王在宫廷开了一个斗宝会,美其名曰为各位大臣压惊,以去对定州失陷的恐惶。她有幸随父进宫观赏,会上珍宝罗列,眼花缭乱。其中一颗夜明珠让所有人惊叹、艳慕。那是真国与阳陵国交好时,特意赠送给真国先王的。据说,此夜明珠价值连城,就算出产夜明珠的阳陵国,只得二枚,它是其中一枚。 斗宝会上的夜明珠,比起墙上这颗,只及其二分之一。 而现在如此之大的夜明珠,却被屋主镶嵌在壁上,以供照明! “你发现她时,就她一个人吗?”一个女子在隔壁问道。 “我想是的。她应该孤身一人,无意间闯入的。”接着一个男子回答。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叹道:“自从他来后,现在是第二个闯了。他一去,陛下也一病不起,整整十年了……” 男子跟着沉默。 他们的声音极轻极细。凌飞羽只模糊听得几字,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那女子的声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似箫吟般地轻柔,优美,叫人忍不住一直想听她说下去。 “她该醒过了吧?” “好,我们过去看看。” 脚步声挪动,不大一会儿,玉珠帘门挑动,两人走了进来。眼前女子一袭月白长裙,捧着食盘,步步生莲,如仙子般凌波而来。 她太美了!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凌飞羽不由想到了《洛神赋》中的词句。 她微微一笑:“算准你该醒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吧。”将手上一盘精致小菜和一碗稀粥搁在桌上,素手抿了抿发鬓。 凌飞羽谢了她,又道:“你真美。” 女子嫣然一笑,顾盼之间,周围登时失色。她走到窗边,拢起窗纱,向外望去。她的背影,风姿绰约,让人浮想连翩。 男子面目英俊,气宇轩昂,立在门口,尤如一尊天神。含笑之间,却说不出的潇洒与豪放。他的气度,他的风采,竟不亚于在湖边白衣人!唯一不同的,白衣人仿佛世外人,而他观之可亲,处之温暖。 短短一日,凌飞羽连见三个神仙般的人物,几疑为梦。 腹内的饥饿提醒了她,连忙爬起来,不顾吃相,开始食用。几碟小菜味道异常鲜美,稀粥滑爽可口。不大一会儿,碟内一扫而空。 “这是哪儿?”凌飞羽问道。 “花都。” “花都?”凌飞羽一阵迷茫,真国境内有这个名字的地名吗?看来她是孤寡陋闻了,那“花都离宜地有多远?” 女子闻言,转过头来:“宜地?真国之宜地?”男子也问道:“姑娘从宜地而来?” “不,我原来是随爹娘准备一块去宜地的。”她将如何遭山贼抢劫如何与家人失散之事一一详说。末了问,“你们能告诉我怎么去宜地吗?” “天意啊。”女子暗暗道,男子目光望过来,两人心意相通。他把弄着乌鞘剑,说道:“去宜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身子虚弱,不如先在此休养几日,再作打算。” 凌飞羽一想目前现状,也只能如此。连日来的奔波,她已身心俱惫。何况,她内心喜欢上这个充满祥和优美,如同仙境般的地方,还有两位神仙般的人物,女柔与尧轩。 花都其实是一个美丽的村落。村落里的房子很散,一直绵延到几里地外的明月山下。村人多为女子,极为年轻美貌,温柔可亲,她们身形似柳般轻盈,人过去,暗香阵阵。 好一个世外桃源。 第七章 月明宫 月明宫,是历来花帝的宫殿,座落在明月山顶,终日云雾缭绕。据说,站在明月峰顶,可以最先看到月亮升起。月亮升起的时候,整座宫殿沐在柔和、明亮的月光下。 是夜,女柔走到“月明宫”前,宫前侍卫见是她,忙行了礼道:“小的见过司花神大人。” 她点了点头,已有宫女提着宫灯迎了出来。 进了正宫,又有宫内花女迎出:“见过司花神大人。” “免礼。”她没停住脚步,往内殿走去。 女柔穿过十二道飘舞的纱幔,刚到跟前,那扇美奂美伦的壁门便悄无声息向两边滑开。她淡淡道:“你们就在门外此守侯吧。”几名花女恭恭敬敬应道:“是。”停下脚步,自成两排站好。 她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又悄无声息地合上。 前面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个极大的湖。湖上朦朦胧胧,举目望去,隐约可见那尊拈花含笑的女娲塑像。在栏上几排宫灯的照耀下,可见近处微波鳞鳞。 脚下是一条白玉桥,伸进湖里约十多米长。走到桥尽头,女柔低低说声:“陛下,我来看你了。”念了一段口诀,右手长袖飞处,桥身隐去,湖水突在她面前分开,出现一个水下通道。她过后,身后的湖水慢慢合拢,恢复当初。 走了许久的湖底通道,前面赫然出现一个山洞口,洞口写着四个红色飘逸的大字:幻花仙境。 洞里还是一个小湖泊,四壁上的夜明珠,照得洞里白亮如昼。有数十条小瀑布从壁上流下,注入到湖里,叮咚作响。从洞口到洞最里,依是一条白玉路,将湖泊隔成两半。洞尽头,有一座白玉台,大约用来打坐休息。 女柔进来之时,那朵巨大的牡丹便缓缓盛开在右侧湖心,发出七彩之光,青红黄绿蓝橙紫交辉相映。而娇嫩的花蕊里,静静地睡一个眉目如画的华丽衣裳女子! 女柔踩着湖中菱叶,走到睡莲前。香气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花中女子脸色红润,睫毛微颤,在眼睑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双手搁在胸前,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 女柔跪了下来,温柔道:“陛下,每次我来,你都这样睡着,整整十年了。难道他不来,你就一直不醒吗?你不知道,这十年来,花国发生过多少变化。” 十年来,花帝一直沉睡,花国一直由司花神和司木神共同主持。十年前,花国无意闯入一名风流倜傥的男子。这是花国有史以来出现的第一个凡人。他本应速速离去,忘记此间一切。不知如何与花帝相遇,而素来心高气傲的花帝,不顾凡神有别,深深地爱上了男子。男子本性不羁,不愿沉醉在温柔之乡里,尔后决然离开,回到人间。而花帝从此之后,失魂落魄,恍惚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有一天,她睡过去后不再醒来。女柔将她送到其真身所在地:幻花仙境。 女柔继续说道:“明日将是我的千年之日,您却不能亲自来给我祝贺了。” 怔怔半晌,替花中女子理了理衣角。目光触到她身上的牡丹花玉佩,犹豫稍许,摘了下来。 “前几日闯入了一名女子,这块玉佩,也许派得上用场。我不知道作出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陛下,我真希望您能早点醒来。如果您不能醒来,千年浩劫,已没法躲过。” 女柔站了起来,微微叹着气,转身向洞外走去。 花中女子,依然在沉睡。花瓣慢慢地合拢,又静静浮在湖面上。 在花国,有一个地方,除了花帝和两位任职的司花神及司木神,若无命令,谁都不可以擅闯;就算擅闯,谁都不知道它在哪里;就算知道它在哪里,也无法顺利进去。宫里的花女,每次也只能止步于十二道纱幔后的门前。她们的法力,受到职位和本身修为的限制。 这个地方就是幻花仙境。 幻花仙境,传说是女娲的心脏所形成。幻花之湖,是女娲的眼泪所滴而聚,集天地万物之灵气,孕育出历代司花神和司木神。他们在洞里经过上千年的修炼,才能真正成为各司其职的大神。司花神和司木神,可以出身任何花类和草本类。花帝则不然,每当花帝归寂后,新的花帝会从上任花帝真身里诞生。 尧轩走进竹屋时,发现凌飞羽正支着下颌发呆。 “小丫头有心事?”他笑吟吟地在对面坐下。 “啊,尧轩大哥。”凌飞羽跳了起来,“你教我轻功好不好?” “轻功?”尧轩有点惊讶,“好端端地怎么想起学这个来了。” “住了几日,根据我的观察,你们都不是平凡人,我发现你们都会轻功。比如说刚才,女柔姐姐说要出去。我躲在她身后,还没跟几步,她就嗖地一下不见了。” 凌飞羽比划着,做出飞的动作。 尧轩哑然失笑,却板了脸,郑重地说:“轻功很难学,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会的。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到要学轻功?” 凌飞羽眼眶微红:“我想学会轻功,遇到劫匪官兵,就不会害怕了。也可以带着爹娘一块逃了。” 尧轩心生怜惜。一个正值芳龄的女孩子,正是与女伴游玩欢笑的佳时,却遭受亡国之痛,颠沛流离,饱受战乱之苦,又与家人失散。 而这一切,他又怎能告诉凌飞羽真相呢。 “以后会好的。”他安慰道。 凌飞羽心下觉得无端在他面前流泪有些唐突,,忙转了话题,说:“尧轩大哥,你是不是很喜欢女柔姐姐?你每天都会来看她。” 尧轩眼里显过一丝柔情,却笑而不答。 明日是女柔的千岁生辰,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他们认识已有一千年。他看着她从一株含苞欲放的小荷,渐渐修炼成花国的司花神。同样,他也经过近千年的修炼,从一株小竹才成为现在司木神。直到成为花国专司大神后,他们的生命才算真正开始。 第八章 芳辰 次日,整个花都开始忙了起来。司花神的千岁芳辰,就是整个花国的大事。司花神的生日宴会,要在月明宫后共花园举行。所以,宫里花女提前张灯结彩,布置好了月明宫的每个角落。 凌飞羽跟着女柔来到月明宫,明月宫的庄严、辉煌的气势,让她心头涌起一种崇拜和敬仰的感动。 “简直像个天宫!”凌飞羽小声说。女柔微微一笑,问道:“你见过天宫吗?” 凌飞羽摇摇头,说:“我见过真国的宫殿,壮丽辉煌,可是只让人感到压迫和敬畏。而不是这样让我感动。” 女柔让凌飞羽到处转转,提醒她不要迷了路,记得按时回大殿来。 只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长廊如带,迂回曲折,屋檐高挑。长桥卧波,如似蛟龙。复道行空,如彩虹架空。凌飞羽一路惊叹不已,东瞅西望,目不暇接。 不知过了多久,凌飞羽想起女柔的吩咐,欲找来路时,却傻了眼。宫墙重重叠叠,哪处究竟是她来时之路?都是那么相似,一样的飞檐走壁,楼台亭榭。 正徘徊间,身后响起浑厚、爽朗的声音:“小丫头又迷路了?” 凌飞羽如获救星,转过来,果然是尧轩。她带着几分腼腆和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尧轩哈哈一笑:“女柔见你久久不回,便叫我过来看看。省得丢了我担当不起。”尔后正颜道,“走吧,客人要到了。” 女柔一身华服,端坐在高高的殿前雕花椅上。云鬓高耸,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传令官不断在殿外高声喊道:“云城月季花神前来拜见!” “明湖海棠花神前来拜见!” “沧都青松木神前来拜见!” ………… 每一位客人进殿,先向殿上人行礼、说祝寿词,再递上礼物。 女柔一一含笑点头,旁边礼仪宫女接过客人献上的礼物,又有引座宫女过来带各人入座。 “不知道,那位白衣公子会不会来?”凌飞羽一人坐在另一桌,希望他能出现。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冲淡了她对各路客人名号的疑惑。 “珍国使者到!” 凌飞羽心里极为吃惊。珍国?哪里冒出来的国家?天下为三家所分,姜国,真国,阳陵国。怎么会多出一个珍国? 那珍国使者,原来是一男一女。男的虎背熊腰,女的娇小玲珑。女使声音清脆,响亮:“敝国青印大人和焱大人,特派我等前来为女柔大人祝寿,愿女柔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是敝国两位大人送上的礼物,还望女柔大人笑纳。” 礼仪宫女接过礼物盒,女柔命她打开盒子。 盒里是一枚几寸见方的凤凰玉雕,喙呈鲜红,四爪翠绿,尾羽五颜六色,散发着淡淡光晕。栩栩如生。在座众人不免有点失望。 女柔笑道:“多谢贵国两位大人如此费心,请代我向他们表示感谢。多谢两位使者大人千里迢迢,赶来庆寿。司礼官,带两位大人入座休息。” 两位使者含笑落座。 女柔拿起凤凰玉佩雕,向它轻轻吹了一口气。玉佩发出一团亮光,突地飞上半空,一声清越的吟啸。只见一只流光溢彩的凤凰,出现在大殿里。它在空中优美地盘旋一圈,在众人艳羡、惊异的眼光中,缓缓落在女柔旁边。 “果然件宝物,难得啊,难得。”女柔抚摸了一下凤凰的头部,说道,“凤凰乃上古神禽,管辖天下群鸡并百鸟,身份何等高贵骄傲,又是珍国神圣的象征,想不到青印大人竟肯将如此珍稀坐骑赠送于我。” 凌飞羽张目结舌。凤凰?传说中的吉祥之鸟,百鸟之王? “司木神到!” 尧轩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众人心下惊讶。凌飞羽看看身旁,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怎么没发觉? 尧轩的礼物是一柄上古神剑,剑鞘淡绿,乍看之下,尤如云萝天然织就而成,却又坚硬无比。剑身很轻,乌黑里泛出淡红光芒,吹金断玉,削铁如泥。此剑来历不明,乃他无意间得之,一直珍藏。女柔当年也只见得一面,观之称赞不已,心里甚是喜欢,曾有意索要,他却笑笑而不回答,说等以后。 女柔有些感动,又有一些嗔怪,笑着谢了尧轩。花国众人素知两位司神大人之间心事,已不是秘密,此时纷纷笑着祝福两人。 “天国圣护元君到!” 殿内登时一片安静,众花女屏息凝视。连女柔都站了起来。 一位白衣人缓缓走进大殿,他玉树临风,眉目含笑,如冰雪融化之后的阳光,如春风拂过大地,那么和煦,那么温暖。他的目光过处,人们纷纷报之微笑。 女柔走下殿台,笑道:“元君大人亲身驾临,太给女柔薄面了。” 见殿内众人神情,莞尔道:“您这一到,少不得又有许多人倾倒在你的风采里了。也少不得有多少人暗自伤情了。” “女柔寿星一席话,倒叫我汗颜了。”白衣人施了一礼,谦虚笑道,“女柔风姿,无人能及啊。能来给您祝寿,应该说是三生有幸。这是小神的一点薄礼,还望寿星不要嫌弃的好。” 众人倒吸一口气,小小的锦盒里,居然是一粒“千年延寿丹”! 此丹乃神丹子丹炉所炼,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炼制。光收集炼丹材料就极为不易,花了整整十年。百年炼一次,一次只能炼三粒,可见此丹的珍贵。 一千年的寿命,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望尘莫及;对于神界来说,能得到一枚,也是福份厚泽。 “这是一次宴会上神丹子所赠,如今拿来借花献佛,失敬了。”白衣人说的很自然随便。 “如此多谢元君重礼了。”女柔收下盒子,宣布宴会开始。 尧轩过来与之相见,两人打量一眼,一见如故,都互生羡慕,暗暗称赞对方的风采。 凌飞羽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要不是自己在做梦,要不是他们在发疯。她的心情,实在难以用语言描述。 司礼官带着大家走到云池,凌飞羽迷迷糊糊地跟在后面。 琼香缭绕,瑞霭缤纷,云瑶台铺彩结灯。一张张五彩描金桌上,搁置着珠花玉树盆景。桌上珍馐百味,异果佳肴,样样鲜美。玉液琼浆,香气扑鼻。 众人欢声笑语,觚觥交错。旁有歌舞助兴,丝竹悠扬,流云飞袖,歌喉清越。传菜花女们分花拂柳般,穿梭在众宾客之间。 尧轩与凌飞羽并排一桌,白衣人与他俩对面而坐。她偷偷向问了白衣人名字:风昕。 席间,女柔笑意盈盈,接受来宾们的敬酒,一一抿小口回礼。 酒兴正酣,女柔说道:“元君大人,听说您近来游历在外?”风昕点头。她又道,“我有一个不请之求,元君大人能否帮忙?” 风昕正色道:“请说,但凡吩咐,小神不敢不从。” “也不是什么别的大事,前几日花国误入了一位你们的子民。”女柔看着凌飞羽,笑道,“凌飞羽,你若想去宜地,眼前就有一位贵人。” 凌飞羽啊了一声,正被这一场盛宴弄得云里雾里,听得能去宜地,当下欣喜若狂:“风公子,您能送我到宜地吗?” 风昕心下早已了然,说道:“花国向来不常与凡人来往,先前误以为她是花国请来的客人,正纳闷,原来如此。你要回去么?” 最后一句是问凌飞羽的,凌飞羽猛点头。 风昕微蹙眉头,只是一刹那,尔后神色如平。 女柔暗想:原来元君大人早已到过敝国 ,却不知为何没有到月明宫造访 。 第九章 袭击 宴会散后,众人纷纷告别女柔,渐渐下山离去。风昕走在最后,女柔尧轩相送。 出了宫门,风昕向两人道别,说:“两位请留步,不劳远送。” 凌飞羽看他丢下自己,欲走,急了:“风公子!” 风昕淡淡道:“时过境迁,你回去又能如何?不如就此放开。” “你说什么?我怎么能放弃他们不管?我要去宜地找我爹娘,他们还在等我。”凌飞羽眼眶又湿润了。不知道螺岭一别,凌老夫妇现在怎样了,是否鬓边又添几多银发? “你既然如此执着,不如让你知道也罢。”他袖子一挥,凌飞羽面前忽然凭空出现一面镜墙,镜墙上显出画面来: 螺岭山腰,马受惊,冲向悬崖。马车上载着脸色苍白的凌飞羽,喊着娘亲。凌夫人狂喊着“我儿”,追上去。 马车坠下,一路碰撞在凸出的岩壁上,轰然着支离破碎。 凌夫人尖叫一声,昏阙在赶上来的蝉儿怀里。 众山贼也愣住了。虽然他们越货打劫,到底是底层穷苦人出身,却没真正干过几起害人性命的勾当。 蝉儿子边唤着夫人,一边用力掐夫人人中,凌夫人惚惚醒来,痛呼一声“羽儿”。 见大家怒视着他,黑大哥故作镇定,干笑一声:“他奶奶的,这马这么容易受惊,还好只死了一个。” 凌夫人气极,甩开蝉儿的扶持,指着黑大哥破口大骂。黑大哥听得面红耳赤,心下虽略有愧意,在她的骂声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大有怒意,还了几句。凌夫人听得黑大哥话语里粗野的字眼,气得手脚冰冷,一口气接不上不来,竟然就此撒手人寰! 事情发生得太快,只是眨眼功夫。等回过神来,凌老爷一面悲愤地喊着“夫人”,一面颤颤巍巍地扑过去。 黑大哥心下觉得晦气,连忙吩咐山贼撤退,登时散得个干干净净。 蝉儿早扑在夫人身上哭喊着,马车夫小三呆立原地。游明远上前搀住凌老爷,悲切道:“世伯请冷静!” 凌老爷仰天长啸:“老天亡我,老天亡我!” 游明远正吩咐小三过来帮忙抬凌夫人尸身,凌老爷一头向路侧壁上撞去,鲜血飞溅。游明远欲救已然来不及,只抱住了他倒下的身子。 凌老爷尚余一口气,艰难道:“帮找到羽儿的尸骨,带到宜地,让我们一家三口在九泉之下相聚。”说完溘然长世。 游明远和蝉儿一人抱着一具尸身,泣不成声。 凌飞羽喃喃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女柔和尧轩两人,女柔与尧轩神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骨肉相连,血脉相通,她喉咙一甜,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尧轩稳稳地接住了她。 阴暗天气,狂风大作,街两旁的行道大树被忽啦啦乱晃,地上的纸片打着旋儿往前飞去。路上行人变得稀少,车辆飞驰而过。人行道上,一名男子追着前面快走的女孩,喊道: “忆苇,你听我解释!” 女孩穿着一双高跟鞋,十分不便,尽管她以小跑的速度,不多时男子追上了她,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你给我一个机会,听我好好解释,”男子恳求着,“就十分钟,好不好?” 女孩站定,甩开他的胳膊,用一种没有温度的语气说:“请你不要跟着我,一切都晚了。我曾经给过你很多机会,是你不知道珍惜。我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与你耗下去,我累了,需要一个人清静,来理清这段感情。” “这么说,你已经不再爱我了?”男子难过地说,他希望她只是说的是气话,而她的镇定与冷静,却在隐隐刺痛他的心。 “是的。”女孩很坚定,心里的哀伤在慢慢扩大,她努力掩饰着。 “你走吧。”男子的心跌落到谷底,失望和沮丧让他失去了挽留的力气。道旁一棵老树突然啪一声,他抬眼往上一扫,大惊,下意识地顺手推开女孩,并往侧一跳。 空心的老树被强风从根部硬生生地折断,往两人方向砸过来。女孩被推开了,还未站稳之时,一根粗壮的枝丫往她后脚跟划过。她失去重心往后一跌,头重重地击在坚硬的水泥坡上。 一阵猛烈的剧痛,无比清晰地从脑后传来,很快波及全身。在失去意识的差那,她听了男子颤抖和变调的呼唤:“忆苇!” 就在这时,凌飞羽惊醒过来。她看见自己睡在明月宫的一间偏殿里,殿里灯火明亮。她的头很痛,很痛,就像她的头刚才磕在了地板上一样。 揉了一会儿头部,她想起了风昕让她看到情景,悲愤伤心之下,哇地又吐出一口鲜血。 “爹,娘!”她跳了起来,不停地说道,“我要给你们报仇,我要报仇!” 她跑出宫门,横冲直撞,一路往外跑,不知经过了多少宫殿,穿过了几道宫门。终于跑了出去。明月宫的侍卫和花女们还沉浸在白天的欢乐之中,正在大殿打扫和在云瑶池收拾残具。以至于凌飞羽从后宫跑出,居然没有人发觉。 凌飞羽又跑了一段路,被冷冽的山风一吹,清醒过来,她正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月色朦胧,加之山雾缥缈,山路异常难走。 奇峰险俊,树木密草,这一切在黑暗中显得那么奇形怪状,黑黝黝地一团一团。凌飞羽身上发冷,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隐隐见前方有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急忙奔过去。 却是路坡上一株硕大的奇花。许多条柔软如触手般的叶子,艳丽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莹光,异常地妖艳。 凌飞羽刚走近,几条叶子突地伸长,往她身上卷去,紧紧捆住她的腰,往花口送去。再看那花盘,巨大的花瓣张开,居然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锋利无比。 凌飞羽恐怖之极,用双手掰腰间叶子,努力挣扎,无奈叶子坚实牢固如同绳索,勒得她喘不过气来。恐慌之下,她腾手取下头上发钗,对准叶子一阵胡乱戳划。 哧啦啦几声,有几条叶子被她奋力地戳得稀巴烂,妖花吃痛,叶子松了一松,有几条缩了回去。凌飞羽挣脱后没命地往来的方向跑。跑了片刻,估计离妖花远了,才停下。 她惊魂未定,拭了拭额头冷汗。再看看手中发钗,银亮的钗身上,沾有斑斑血迹。她急忙松手扔掉,发钗咣当掉在石头上,滚到草丛里,接着有东西刷地滑过。 腰部一阵火辣辣地疼,她低头隔着衣裳揉揉。殊不知,距离不远处,一条巨大的毒蛇从草间昂着头,伸着腥红的信子,死死地盯着她。 疾风迎面扑来,她抬头,啊地一声尖叫,反应过来,想避时迟了,蛇信子已抵达她面门。 还未来得及闭上眼睛,一道白光闪过,那蛇头突然垂了下来,扭曲着,在山路上一番翻滚,不再动弹。一股难闻奇臭的血腥味漫延开来。 凌飞羽看清来人,和身扑到来人怀里,簌簌发抖。“我好怕。”她哽咽道。 尧轩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和道:“不会有危险了,别害怕,有我们在。” 凌飞羽抖索了一会儿,探出头,看见随后而到的女柔与一名掌灯花女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灯光在女柔的背侧,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边,有一朵吃人的花……”凌飞羽从尧轩怀里出来,指了指花的方向。 女柔脸色微变,凌飞羽还没看清,一条人影掠过,刹时不见,只剩掌灯宫女留在原地。 尧轩说:“你先跟着她回宫,我们有点事要处置一下,稍后回去。” 凌飞羽欲言,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乖乖地跟着那掌灯的花女走了。 尧轩看了看委顿在地的食人花,沉吟道:“花国境内的食人花,向来没有任何主动攻击行为……” “如果受到侵犯,它会还击。”女柔淡淡道。 “我相信飞羽不会主动侵犯它。”尧轩很肯定,“花都的食人花,本身具有辨识术,能察觉对方是否故意,是否邪恶之徒。虽然凌飞羽不是花国子民,不懂花语,但食人花不该袭击她。” “所以这事很蹊跷,”女柔袖子微动,地上的食人花不见踪影,“我会查清楚的。” 掌灯花女将飞羽带回偏殿,凌飞羽掀开衣裳看了看,白晰的腰肌上几圈深深的青紫淤痕。花女取来灵药,涂在她皮肤上。说道:“飞羽姑娘,你不用担心,这药涂了马上会好的。” 第十章 追查 竖日一早,女柔在大殿召见花都食人花神。 食人花神进得殿来,行了礼,说道:“不知大人召见小神,有何吩咐?” 女柔袖子一挥,一株食人花跌在地上,叶子破烂,花瓣枯卷。 “怎……怎么回事?” “我正想问你。”女柔看着他,“你认识它不?” “那是小神洒在明月后山的花株。” “昨晚它袭击了一位客人。” 食人花神大惊,忙跪下道:“小神的确不知此事。花都境内所有小神管辖的花,不能攻击任何花国任何子民,和任何神界之神。” “如果来自凡间的人类呢?” “应该不能。小神早已关闭了它们食人的能力。”食人花神捡起地上的花株,翻来覆去地查看了半天,又凑到鼻下嗅嗅,诧异道:“这花血不大对劲,有一股动物血液的肉臭味……” “你能肯定?” “小神敢肯定,这非食人花血。食人花血虽呈鲜红色,却是极淡轻薄的。大人应该知道,花国之花的血液,向来与别的种族有所区别。” 女柔沉吟许久,说道: “将你所辖之地所有的花细查一番,看有没有期其它异常。该作如何处置,你自己掂量着办。” “是。” “好了,你先下去。” 食人花神拿着花株,躬身退出殿外。 难道三界共同的千年浩劫已经无可避免了吗?花国从此已不能平静如昔、置之事外了吗? “我们是否应该召之花国所有花木神?”尧轩神色严肃,也许有必要对花国上上下下清查一番,提高警觉。 女柔点头,遂传令给花国各分地司花神司木神,要求各路花神,三日内对所属花类调查清楚,然后亲自上月明宫汇报。 花国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氛中。 通向月明宫的山路上,来往的众花木神行色匆匆,络绎不绝。 听取前面调查结果还好,花国除了那株食人花,别的植株均正常,两人略觉心宽。然后是在人间司职的花木神一一进来汇报。 北疆草神奏道:“因人类战乱,祸及草木。属下各类遍布人间的百草,许多遭到大肆破坏,比如青草,白芒草。” 尧轩嗯了一声,问道:“你辖下之草,有无异常?或各草之神,有无异迹?” “这倒没有,”北疆草神思索一会,想起什么,又道,“不过前些日子,一名狗尾草神在人间查看时,失去了踪迹。” 尧轩看着他,不怒自威:“你为何不早说?” 北疆草神说道:“小神已传令给人间的各路草神,让他们迅迅回花国回报消息。这名草神一向居住在人间,极少回花国。此次他迟迟不回,我又派贴身传讯官去催促,传令官回来说找不见他。” 传讯官吓得扑通跪下:“属于使用‘传音笛’,没收到狗尾草神的信息,又四处打听查找,还是没找到。” 传音笛是花国的传令工具,因花木类不同,传音笛也不同。使用此工具,只要是花国子民,只要是该类花植,无论在何处,都会收到传令消息。 尧轩挥手道:“你们下去吧,继续寻找他的消息。如有新情况,马上禀报给我。樱仙,你呢?” 樱花仙子道:“属下管辖的花株除了西苑一地,其它的正常。大约一月前,西苑精心培植的两百株樱花树,突然一夜间连根带叶全部消失。” “你为何今日才报?” “属下查探过了,神凡两界均无踪影,估计是……是魔界所为,而且此人法力强大,深不可测,故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属下想那批樱花树虽难培植,魔界取走,也无甚作用,才犹豫着迟迟未报。” 尧轩道:“你也太大意了些。罚你薪傣一月,用去培植些树。可有意见?” 樱花仙子道:“不敢。多谢大人留情。” “看来魔界已经行动了。”尧轩踱着步子,这些异常现象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魔界已潜入了神界。不知道花国是不是魔界入侵的第一站? 女柔点头赞同。她说:“那条毒蛇行为很奇怪,花国境内的动物向来安分守己,遵照我国条律。我准备明日起程到珍国,查个究竟。” “不,还是我去吧。”自花帝沉睡后,女柔承担了太多的责任与义务,尧轩凝望着她的美丽的眼睛,怜惜地说:“你太辛苦了,花国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让你操心,且珍国路途遥远。” 女柔真想靠在他宽厚、结实的胸口,如果就这样放开一切,相依相偎,该多好!可是,至少眼下她不能。 “焱这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何况他乃珍国司兽神,你与他素来不和,若前去他未必肯与你交涉,反之会将事情弄僵。” 尧轩一想,确实如是。记得上次三神界同庆,在天界瑶池举行蟠桃会。他与焱同席,焱满脸不悦,处处针锋相对。碍于宾客身份,又同为上神,他才生生忍住,不与帝音计较。否则早就拂袖而去,怎能在他身边忍受几个时辰。 “再说你眼下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又哪能分身呢。” 尧轩握住她柔滑的纤手,千般语言,万种情感,如波涛般汹涌,却不知从何说起。“出来吧。”女柔向殿后说道,轻轻抽出手。 凌飞羽从殿后转出,嘻嘻一笑:“我什么都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尧轩故意板着脸。 “你摸女柔姐姐的手啊。不是么?要不是我出来,谁知道再下面会成什么样子。” 摸?女柔觉得脸有点发烧,不过是轻轻一握,在凌飞羽口里变成了“摸”字。她心里却有一丝甜蜜。 “瞧,有人脸都红了。” 尧轩不知道还会从她口里冒出什么词儿来,女柔可是很矜持的,面皮又薄。忙打插道:“你不好好地休息,跑到这里做什么。” 话音刚落,凌飞羽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难过,愤懑,悲痛交织,眼圈不禁又红了。 “我要给爹娘报仇。” “报仇?你想怎么报?” 凌飞羽抬起头,恨恨地说:“我要亲手杀了他们,以祭爹娘的在天之灵。” 女柔看着她充满仇恨的眼睛,心里叹口气,不想伤她自尊,却又不能不说:“你拿什么去报仇?就这样赤手空拳上去?你有能力报得了吗?” 是啊,她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既无武功,又无实力,这仇该如何报?可是,这难道能这样算了吗?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死在山贼的手里,却一筹莫展。 “女柔姐姐,尧轩大哥,我能留下吗?”父母双逝,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凌飞羽神色惨然,恳求道。 尧轩与女柔对望一眼,已猜到凌飞羽心意。看来凌飞羽想留在花国,修习法术,欲以后报仇。然而仙术又怎能那么容易学成?人类又怎可能习得花仙之术? “你想留下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唉!”尧轩不忍心点破。 凌飞羽灿然一笑,如梨花带雨。 第十一章 上古传说 凌飞羽在“风语竹舍”住下。 趁尧轩空闲,缠着学法术。尧轩无奈,将“强身术”心法传与她,半说这是“移身术”,练到一定火候便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她照心法修练了几日“移身术”,神清气爽,颇觉受益。 这日院中打坐,突窥见一人绿萝后偷笑,正是尧轩。尧轩见被发现,现身出来。凌飞羽嗔道:“我练得不对么?” “对,对,对极了。怎么不对?”尧轩笑呵呵地。“强身术”么,顾名思义强身健体。 “我瞧你的神情,明显在笑我练的不对。”凌飞羽总觉得这笑容里带有一丝阴谋,怎么看怎么不放心,要不然不会这么得意。 “没,没,我见你练得很认真,很专注,我看得开心。”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功?” “欲速则不达。虽然因人天赋而异,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得踏踏实实修习。多少则一年,多则五年。” 凌飞羽有些狐疑,又想不起来哪里有问题。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你们都收留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呢?我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以前没听过?为什么人人唤你司木神大人,女柔姐姐司花神?为什么风公子从天界来,是元君呢?” “你不问我们,我们怎能主动拉住你说:来来来,飞羽小姐,听听我们的故事好不好?”尧轩笑道,“事实上你知道也就那么一回事,就这样不是很好吗?” 凌飞羽偏头想了想,坚持道:“我仍然想知道。” 尧轩坐在院中藤椅上,右手触摸剑鞘,轻轻击打着藤椅扶手背,问道:“你想从哪里开始?” 凌飞羽眼睛亮了起来,也坐了下来,说道:“就从你们的官职开始。” “不错,我们是属于神界的。”尧轩淡淡地说。 “也就是说,你们是神仙?”凌飞羽惊喜地问。天哪,神仙。她做梦想不到她会闯入仙界,并与神仙坐在一起。“那你们是属于神仙里的花木神类吧?” 尧轩微点头:“神界包括天界,珍国,花国。天界乃世间人类得道成仙聚集的地方,他们掌管世间人类。珍国乃天下畜禽类的神界,花国自是天下花木草之类的神界。” “万物苍生,不都是归天界管吗?天帝不是众神之首吗?”凌飞羽不解。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神界。所以在不同的人心里,他们对神界的理解也就不同。譬如你,方才已有疑问,可见你心中的‘神界’有既定成习的雏形。在世间大部分人类心中,他们的神界一般是天帝所带领的众神。然而现在,我所告诉你的,是一个略异于你想象中的‘神界’。天界最高统治者是天帝——也就是你们认同的,但是,在世间畜禽类心里,珍国是它们唯一的神界。在花木草类的心里,我们花国也是它们认定的、千古不变的神界。” “那为什么,天界里也有花神,兽神?比方说百花仙子,四海龙王。”凌飞羽有些迷惑。 “天界的神仙,得道前的肉身,是以各种形体存在于世间。世人所看到的样子,只是一种幻象而已。花国与珍国则不同,他们在世间的肉身形体,就是你们人类所看到的。” “但是我看到你,跟人一模一样啊?难道花木草和禽兽成了仙,就都变成人形了么?” 董轩苦笑一下,叫一个凡人,如何能一下子明白其中的道理?她头脑里固有的‘神界’,已限定了她的思维。 “你知道盘古和女娲吗?” “知道啊。”凌飞羽沏满两杯茶,高高兴兴地说,“盘古开地辟地,女娲娘娘创造了人类。” “是啊,世间万物,均由盘古大神与女娲大神所创造。他们都是上古的神仙,是天地万物的始祖。” 盘古大神那一日醒来,发觉自己栖身于一个鸡蛋壳的的狭小空间,十分压抑和束缚。于是他从怀中摸出大板斧,抡圆了,使劲向黑暗砍去。这一斧,砍出了天和地。 但天和地并没有完全分开,反而拉拉扯扯,似要重新合拢。他就不停地砍啊砍啊,不知砍了多少天,天和地才彻底分开。他想让天地永远不再合起来,便高举自己的双手擎着天。当时盘古大神正值盛年,每天长高一丈,天随之升高一丈,地也随之加厚一丈。他一直撑到天和地再也不可能合拢。 渐渐地,盘古大神已经如一株经历岁月风蚀的老树,失去了青春活力,他已经很累很累。他预感到自己将要倒下死去。想着在天地间站了一辈子,除了光明再也没看到其他任何事物,只觉满眼的空荡寂寥,与黑暗一样可怕。 于是,在倒下之前,盘古大神抠出了自己的眼睛向天空抛去,西边的天空就出现了太阳,东边的天空出现了月亮;他扯下自己的胡子和头发一扬,飘上天的的变成了星星,散落地上的变成了花草树木;他抽出了自己的肋骨,天地之间便巍然屹立出大山;他割破自己的经脉,红的血变成了江河;他的手臂,变成了支撑天的不周山;他的肌肉变成了田地;呼出的气变成了风;喘息声变成了雷声;流淌出的汗水变成了雨…… “这就是我们眼前所看到的自然世界。” 尧轩停下来,喝口茶。凌飞羽沉浸在他的述说里,她仿佛看到那个巨人的英雄行为。 天地间的灵气,又孕育了两位大神,女娲是其中这一。那时候,女娲整天穿梭于草木丛生的原野,开心地听鸟啼,看鱼游,变换着自己的形象。太阳升起落下,花开了又谢,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女娲突然觉得这种生活太单调,太枯燥。她想改变这种状况,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去改变。 有一天,女娲到河边洗脸。河水平静,映出蓝天白云,也映出了她的影子。看到自己的的影子,她心念一动。然后她抓起一把稀泥,仔细地观察水中影子,照着它捏出了一个泥人。她把泥人放在草地上,向泥人吹了口气,泥人活了。后来,泥人竟然扑到她怀里,喊她“娘娘”。 女娲心里充满了幸福和自豪,给它取名叫“人”。于是,世上第一个人诞生了。 “我要让这些可爱的小生灵遍布森林和草地,让它们奔走的活力和充满感情的声音丰富这个世界,让这世界热闹起来。” 她怀着这种心情继续捏起了泥人,不停地变换着泥人形象。而且,有了第一个泥人的帮助,她捏的速度越来越快。人越来越多,有的在林间奔跑,有的在草地上打滚,有的在水中嬉戏。 尧轩停了下来,凌飞羽问道:“为什么后来有了神仙与凡人之分?” 尧轩微微一笑,又接着说了起来。“因为后来,人类的自私和贪欲随着人数的增多,逐渐显露了出来。” 女娲在捏泥人累了后,发现了一个新的办法,就是用杨柳枝将泥搅拌起来,然后向地上一甩,泥点就就成了一个个与黄泥捏成的人儿一样的人,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她的身边。 后来,女娲又将人分成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的结合,就会孕育和产生出新的人来。她也不再辛苦地造人了。 但是,当女娲教会了人如何捕食生活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开始为了争夺食物和领地互相怒骂,争吵,甚至打架。女娲的劝阻,只能让他们暂停一阵子。这一切,让女娲很难过。 一天中午,女娲在树下小憩,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原来是两群人在争执不休。一群人说他们是女娲用手捏出来的,天生高贵,应该统治世界;另一群人则说他们同样由女娲创造出来的,大家平等而不应该被统治。 女娲听了,异常伤心。在她心里,人类都是她的孩子,没有高低贵贱丑俊善恶之分。她赋予了人类生命,人类自己获取了思想,超越了她能给予的范围,她觉得再也无法亲自管理人类了。 她深深地认识到,有必要制定一个新秩序来维持这个世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划分了神界与凡界,神界在天空,凡界在地上。她离开大地时,对她的子民们承诺道:只要他们能潜心修炼,一旦功成,便可进入神界。 虽然在女娲眼里,所有人都一律平等,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由她亲手捏出的那一部分人,不仅继承了她的智慧,也沾染了她的更多灵气,比其它人聪明。因而在这些捏出来人里,有许多得道成仙,升上了天空,成为最初的一批上古之神。在女娲的认可下,他们推荐了德高众望和最具实力的神为众神之首,即天帝。女娲在找到一片安静的天空沉沉睡去。 “那我现在在天上?”凌飞羽讶然道。 “不,”尧轩说,“天国的神仙居住在东方天上,珍国在西天。唯独花国,与大地相离最近,与人类是平行的空间。在凡间司职的花国之神,居住在人类不能到达或人迹罕见的高山,或峡谷森林。 花帝瑶之所以没有选择天上,因为她是女娲第一个造出来的那个泥人,不仅像女娲一样美丽,而且善良,慈爱,宽厚。女娲捏人的时候,她在一旁和泥;女娲心烦的时候,她默默地陪在身边。她像女娲一样爱着大地,留恋着大地上的一草一木。 那时候,许多动物是另一位大神所创造。在这些动物里,极大部分凶猛无比,是大地上的霸者;凡人聪明机灵,是大地的王者;唯独植物,安安静静地生长在大地着,但它们才是大地的灵魂。在经过诸神之战后,瑶选择了这些处于弱势的精灵,离开了天上。 凌飞羽不由得对第一位花帝瑶油然升起敬意。 第十二章 千年浩劫 “诸神之战?” “是的,事情并没有女娲大神想得那么简单。纵然升入神界的诸位天神,仍然带有人的自私与贪婪。他们为了争夺利益经常发生矛盾,甚至为争夺天帝之位而恶战。那时神界秩序很混乱。” 欲望是无止尽的,无论神还是人。天上诸神逐渐分派,内部纷争波涛暗涌。而在地上,许多修炼者,包括吸收天地之灵气的动物和植物,都想得道升天。然而资质有别,天赋禀异,修炼程度有深有浅,有快有慢,甚至有的没有丝毫进展。于是,在千万的修炼者中,有的急功近利,另劈蹊径,竟不惜以抢夺、残害同道,或其他生灵,走上邪恶之道,称之为“魔”。在魔者里,又以恶鬼神茶、郁垒为首。 此时黄帝为天帝,有位野心勃勃的天神蚩尤,欲夺得天帝之位。他逃过黄帝监视,先取得部分天神支持,又联合地上的鬼怪魑魅魉和神茶、郁垒,发动了与黄帝的争位战争。 双方在涿鹿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这一战,尘烟滚滚,擂鼓声声,天崩地裂。经过艰难的厮杀,加之蚩尤这一方到底是乌合之众,黄帝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斩杀了蚩尤。 因此后来的颛顼,得到天帝之位后,制定了苛刻的天条例律,终日想方设法控制众神,严禁神私自下凡与地面人来往。因为他内心惧怕他们如蚩尤一样聚众反抗自己。 而这一来,却苦了地上的人们。 颛顼曾派计蒙神到人间了解情况,而计蒙神却借机在人间游玩。计蒙神是一个八足两头的神,他喜欢到处折腾,以显示他的非凡本领。经过大河,河面马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河水暴涨,给两岸人们带来不少灾难,也给水神共工带了许多麻烦。 于是共工到天庭向颛顼报告水情,同时建议天帝让计蒙神呆在天上。颛顼虽然将计蒙神罚下人间受苦,心里却很不高兴。 过了一段时间,共工又回到天庭报告险情,说计蒙神在人间不思过,反而四处乱窜。他走到哪,就把战争带到哪。十分可怕。颛顼冷冷地说:你是水神,管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别闲来就上天庭来告状。共工悻悻地离开天庭。 人间怪物因此大量出现,如体如牛大、四角的羊身人脸怪兽;专食活人的狍鹗;六足四翅,制造旱灾的大肚子蛇;牛身虎皮,发动洪水的斡斡兽;到处散布瘟疫的絮钩鸟;还有引发火灾的毕方鸟。这些怪物肆无忌弹地残害地上的人。 共工看到这一切,忍不住又跑到天庭汇报。但在天庭门口,他被天将拦住:“水神共工,天帝有令,若水情无异常,请速回去。”共工无奈,愤怒返回。 不多久,颛顼为了处罚南方对自己的不敬,下令将日月星全锁在北方,让南方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此时的共工已经忍无可忍,他集合了几位不满颛顼暴行的天神,开始讨伐颛顼。 双方人马从中央天庭打到东方,又从东方打到南方,从南方打到北方,最后在西北方的不周山下,展开了生死决战。 颛顼掌握着大批天神,实力远超过共工。激战多时,共工见无法取胜,反而节节败退,怒气陡升,怒睁双眼,向不周山狠狠撞去!不周山拦腰折断,发出一声巨响。擎天柱一断,天马上倾塌下来,裂开一道大口子。 巨响惊醒了沉睡中的女娲,她看到这一切,万分痛心。平息了恶战和修补天洞之后,她认识到如此混乱的秩序和分工,必须得到调整和改善。于是召集诸神,然后三分神界,形成了如今的天国、珍国和花国,各国各司其职,分工严谨,细致。 共工一战虽败,却导致此次天庭元气大伤。加之对神明的置疑,横行人间怪物,走向魔道的修炼者,及先前蚩尤部属余孽,慢慢地聚集在更远的西方,形成了与神对抗的异界——魔界。经过上千年的养息,神界逐渐恢复元气。与此同时,魔界的力量也在逐渐变大,变强,时时窥之。 每一个千年将尽,都是神界与魔界最紧张的时刻。天帝即位,已采取了轮回转世制,在位时间千年。在神界出现寻找下一位天帝的空档里,魔界就蠢蠢欲动,借机想取代神界。但屡次被神界击败,均受到重挫。一千年的周期,不长不短。但足够魔界修复元气,积蓄力量重来。 神界三分之后,天国、珍国和花国唇齿相依,三神之帝须得同心合力,上下一心,共同对抗魔界,方能逃过这场劫。侥是如此,神界击败魔界,也会大量折兵损将。凡间在大战之际,必受其波及,天下大乱,战火连连。这对神界来说,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挑战。 这就是千年浩劫的由来。 已至午时,尧轩终于说完。 而今,神界三国之中,花帝沉睡数十年,已是公开的秘密。珍国灵帝老迈,但天界天帝是否尚在不确定。据说,圣护元君在天国的地位甚高,常伴随天帝左右。最近却听他频繁到人间,看来天国已不再平静如初。 他看着陷入深思的凌飞羽,她紧锁眉头,表情复杂。 凌飞羽似懂非懂。这些神话传说源远流长,有时候出处模糊——这倒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今国家之间互相侵占领地,动荡不安,难道是千年浩劫所带来的后果? “你想让我放弃报仇吗?”她问。 “有此想法。”尧轩正色道。“你也知道,你父母不是直接死在山贼的手上。” “他们害我掉下山崖,我娘也为他们间接所轼……” “但你并没有死。就算你报得了仇,若捉住了那些山贼,你叫谁来主持这桩公案?亲自结束他们的性命,之后你又能怎样?” “我……不知道。”凌飞羽呐呐地说。是啊,若真那样,她然后做什么? “我不希望你一直活在仇恨当中,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去想想别的更有意义的事。那些山贼,迟早会自食其果。” “那我又能做得了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弱小的人类而已。”凌飞羽沮丧地说。难道让她去游说姜国国王,让姜国不再出兵,来平息天下战乱?拯真国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是为神界贡献一份力量?……她一介弱女子,既不倾国倾城,也无过人本领,她仿佛没这个能耐吧。 尧轩笑笑。每个人都有力所能及的事,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就看时机到了没有。凌飞羽既然能无意进入神界花国,那她一定有一种特别的机缘,和某种特定的意义。 凌飞羽问道:“神仙也能死吗?不是说神仙长生不老吗?” “神仙也会死。神仙要是不死,那么天上都没有新来神仙立足之地,他们大把大把地往地上掉,把你们人类都砸死了。”尧轩哈哈大笑,“神仙可以长生,可以不老,可以一直保持成仙时的模样。” 神仙也不是无所不能,能预知未来。若他无所不能,能预知未来,穿越今古,就不会有千年浩劫,不会有各种战争发生了。神仙并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他们有权利之争,也需吃喝和享乐。若不然,成为一个无求无欲的神仙,那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呆在地上。神仙,只不过比凡人看得更远,想得更多,活得更久一些,说不定烦恼更多。 “你和女柔姐姐今年多少岁了?”凌飞羽冲着尧轩远去的背影问道。尧轩笑声朗朗,划破空气传来: “小丫头,你猜呢?” 第十三章 再相见 通向月明宫的山道上,走来一位白衣人,忽明忽暗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 宫殿里,女柔在花女侍沐下,换了一袭柔软的云裙。几日的奔波,让她的神色间带着一丝疲惫。懒懒地倚在宽大的紫檀木椅里,与尧轩说着话。 “这么说,珍国也开始遭到妖邪异类的入侵了?”尧轩脸色变得极为严肃。 “是啊。”女柔眉头轻蹙,近日珍国境内部分兽类出现异常行为,互相攻击,收到汇报,也让青印与焱开始警惕起来。 “那名草神调查有结果了吗?”她问道。 尧轩皱皱眉,反手抚剑:“尚未。依我之见,此名草神恐已遭不测。” 两人默然。 尧轩突然喝道:“谁?!” 身形一动,人已飘至殿外,挥剑如电闪火石般向一人攻出。来人握箫相迎,点在剑身。箫与剑相抵,发出一声清亮的“叮当”,刹间一股强大的内力令各自震回。接着箫剑分开,尧轩后退收剑立身,抱拳道: “原来是元君大人。失敬失敬!” 风昕一个优美的回旋,轻然落地,正了正衣冠,回礼道:“不敢不敢。尧轩兄果然功力浑厚,今日一试,不免自形惭愧。” 女柔忙起身迎接,笑道:“哟,元君大人驾到了。” 三人客气地寒暄一会儿,然后落座。 “不知元君此次前来,有何要事?”女柔开口询问。 风昕脸上的微笑不见,道:“正有一事。前几日我在人间,路过一处茂林,忽然听见林子深处传来微弱的撕裂挣扎声。这本是兽类猎食正常不过的事,所以在下也没太多怀疑。但望去竟有一股妖气,盘旋在林子上空。我不免起了疑心,到林子深处查看。果然发现一名蛇妖在此作乱,它伏在一具尸身前正掏食其心。 待我赶到,那蛇妖急忙逃窜,我自是不能放过,马上追赶过去,在一山洞里将其斩杀。出来后见那尸身特征,看起来是贵国的一名神职人员。他中了蛇毒,尸身溃烂,惨不忍睹,我施法将之化去,最后变成一株狗尾草。” 他袖子微动,一株焦黄枯萎的狗尾草落在两人座前。 女柔与尧轩脸色变了。 “没错,正是鄙国失踪的一名神员,一直查无讯息。”尧轩说。风昕若有所思:“如此说来,魔界已展开行动?” 女柔苦笑一下,将花国境内花变一事与珍国调查结果细细一说,听得风昕心下更是担忧。 “贵国将采取如何行动,有何打算?” “目前我们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女柔转言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天界是否已经发生了状况?若不然,元君为何近日频频出行光顾人间?” “司花神果然聪慧过人。”风昕点头。 “难道天帝已经转入轮回了?那么元君到人间,就是为了寻找转世灵童?” 数日前,天帝归寂,转入轮回。风昕乃天界圣护元君,自然担待起寻找转世灵童的重任。然而人间寻访良久,却没有丝毫进展。悉知神界一日,虽人间不是一年,却也是一月。以此推论,转世灵童在人间已经十余岁了。因此多耽搁一日,灵童的安全就多一分危险;天界诸神会神心渐渐不安,人间也会遭受更大的动乱。 “目前天帝转入轮回,怕引起天界动荡和不安,并没有在天界公开,只有少数重位神仙知道。” 女柔与尧轩对看了一眼,凝重道:“多谢元君信任,将如此消息告之于我们。元君请放心,我们会尽力保守秘密的。” 风昕苦笑:“如此多谢两位了。只是不知为何,魔王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派手下到人间,欲想早一步抢得灵童,阻止转世天帝就位,借纷乱之际取代天界,从而达到控制三界的目的。” 所以,寻找灵童已是一件不容刻缓的事。 “恕我多言,天帝圆寂时难道没有留下什么指示吗?”女柔奇怪道。天帝轮回,数千年来,寻找过程算是顺利,所花时日较短。 “天帝在弥留之际,的确留下四言遗诀。但是内容模糊,我按其指示,人间寻访几年,也未得要领。” 尧轩这时开口道:“元君若是信得过我们两位,不妨将遗言说说,也许人多可以参释出来。” 风昕说:“我此次来,并非只因贵国草神一事。在天界我们几名知情之神商议许久,无法参透。思量千般,决定向两位寻求帮助。” 尧轩与女柔肃然道:“元君若有任何所托,定供差遣。”遂谴开花女侍卫,静听风昕说话。 “先帝留下的四言遗诀是:春住地南,烟花河畔。凡眼所识,灯火阑珊。” “春住地南,烟花河畔。凡眼所识,灯火阑珊?”女柔跟着念道,“春住地南,人间版图之南?烟花河畔?人间有叫烟花河的吗?” “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风昕苦笑,“但是我在人间一路巡查,至到最南方——滨海村,发现根本没有一条名为烟花的河。” “凡眼所识?这句何解?”尧轩哈哈一笑,“莫非寻找灵童需要凡人相助?” “也无不可能。只是调查许久,凡人所见的异象,均是妖魔作乱。”风昕郁闷,“或者说,我们不能光看遗诀字句表面?” “那又当如何解?” “这正是在下苦苦思索求助的地方。” 已是傍晚,三人用了膳。女柔想起一事,唤道:“元君大人,有一事须得麻烦您。” “请说。” “我想请元君将凌飞羽送回人间。她来自你们人类,留在花国,实有不便。何况她念念不忘回到人间。” “女柔。”尧轩讶然。凌飞羽孤苦零丁,况且人间战乱纷飞,让她独自回去,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不明白一向明理的女柔作出这种决定。 “何况她能闯入花国,可能冥冥中有注定。也许她对你寻找灵童会有帮助。”女柔无视尧轩置疑的目光,心下却微微难过。 “她本是我国子民,在下理应将她带回。”风昕说,心念也微动。 次日凌晨,凌飞羽正跟一名花女修剪花圃。 她东嗅嗅西嗅嗅,瞧瞧这朵花,看看那朵,比一旁的花女还忙。 “这些花籽,明年就得撒往人间吗?”凌飞羽指着一些小黑点点,好奇地说。 “对啊。”花女一边精心地修剪枝叶,一边回答。 凌飞羽捡起几片剪掉的花叶,神往地道:“你是不是穿着彩裙,提着花篮,飘在天空,往人间散花?” 她眼睛发光,仿佛看到一幅“天女散花”的美丽景象。 花女云璃扑哧一笑,说:“飞羽姑娘,你的想象真丰富。到了一定的时候,负责播种的人间花神,将花籽吹向它们生长的地方,这些你们人类是看不到的。” “花都有樱花吗?”凌飞羽随口而问。 “樱花?”云璃摇摇头,“花都无樱花,不过西苑有许多。据说樱花树不易成活,故而比不上其它花类到处可见。” “樱花很美的,尤其大片大片开起来的时候。” “是的,我听别的花仙说过。看来飞羽姑娘很喜欢樱花啊。”云璃笑了。 凌飞羽点着头,唱道:“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是樱花。如霞似云花烂漫,芳香飘荡美如画。快来呀,快来呀,一同去赏花。” 她双手拦着裙边,边唱边围着云璃而舞。云璃被逗笑了。 “飞羽在忙什么呢?” 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圃外响起。 “忙着捣乱呢。”云璃背对着来人,抢答到。 “啊哦,女柔姐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凌飞羽嘻嘻一笑,跑出栅栏。 云璃登觉不好意思,唤了声:“司花神大人。” “我找你有点事儿。”女柔向风语竹舍走去,凌飞羽跟了上去。到了风语竹舍,女柔问:“你想回去人间吗?” 凌飞羽点点头,有几分意外地:“你送我吗?” 女柔微微一笑:“我托付了风昕元君,他愿意送你一程。”见凌飞羽喜出望外的样子,又道:“只是,还要麻烦你一点小事。” 凌飞羽探询地望着她。女柔掏出一枚牡丹玉佩,凝望半晌,递到她手里: “如果你见到一位叫高应许的道人,将玉佩转交给他,并说如果他还记得多年前的一位旧友,请他有空过来看看。” “高应许?道人?人海茫茫,我怎么能碰见他?又怎么识得他?”凌飞羽翻弄着玉佩,有点发愁。 “若他还在人世,想必你会遇得着他,因为你们都有一番相同的奇缘。他是颇有修为的道人,如果相见,他会主动跟你说话。”女柔心想,倘若他尚在人间,变老了吧。 “我什么时候走呢?” “就现在。” “现在?”凌飞羽没有作好心理准备,吃了一惊。 “这是我送你的盘缠,在人间用得着。”女柔又递给她一叠厚厚的银票,手放在她肩上,温言道:“在那里要记得注意保护自己,小心行事。” 远远地,有两男子向这里走来。 一个遗世独立,一个气宇非凡。 凌飞羽的心乱跳了起来。 女柔与尧轩送别两人。相处这些日子,凌飞羽对这里已产生了感情,对女柔尧轩产生了依恋。不知道这一回去,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她眼眶有点潮。许多话堵在喉间,翻滚几下,终只说得“再见”两字。 第二卷 追随卷 第一章 物是人非 告别了花国,风昕带着凌飞羽回到了人间。 摸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到了一处平缓山头。向下望去,只见远山如黛,天地苍茫,破旧屋子零星散在田野间。已是黄昏,有炊烟升起。 “啊。”凌飞羽低低地欢呼一声,虽然此处陌生,却觉无比亲切熟悉。 “这是哪呢?”凌飞羽转头询问一旁静静看着远处的风昕。 “兴朝的国土,新州境内。” “兴朝?是哪个国家?新州一向不是真国的境地吗?”凌飞羽不解。 风昕道:“姜国灭真国,改国号为兴朝,已有一年余。” 凌飞羽虽明知真国注定会灭亡,可是一旦听到它真的灭亡,还是忍不住心下难过。那些欢笑和痛苦的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天。 “那阳陵国呢,袖手旁观吗?”她想起了真乐公主,那个有才情抱负的美丽少女,不知她在阳陵国过得可好,是否有听到故国灭亡的消息而心绞如碎呢? “我无暇顾及凡人的事。”风昕淡淡地说。天界的事已乱成麻了,他哪还有心思去管人间的破事? 凌飞羽无言。 “不知凌姑娘欲前往何方?”风昕口气略转温和。 凌飞羽忽觉心里茫然。国破家亡,她还能何去何从? “我想见见游公子与蝉儿。”她想尽做女儿最后的孝道,给父母烧上一柱香。如果不出所料,游明远他们应该将父母埋葬了。 风昕自是一清二楚,只一瞬间,他们到了宜地。 宜地果然繁华。同是寒冬腊月,此处却不如昔日王城那般寒冷。已将入夜,行人甚多。 风昕带着凌飞羽找了家客栈投宿,替凌飞羽要了一间上房。小二将两人带到房间,打开房门,恭敬道:“这就是你们的房间,若两位客官有什么需要,往楼下吩咐一声。小的下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房间收拾得倒也整洁干净,被褥等新换过的。 小二下楼前,好奇地扫了两人一眼。这两人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像兄妹,只开了一个房间,看来是私奔的情侣了。只是这男的也太过出众了,简直是神仙般的人物。那女的虽然清秀灵澈,气质却不如他。 凌飞羽脸一红,不禁问道:“风……风公子,你晚上将宿何处?” 风昕也不回答,说:“明日你自会见到他们。”接着飘然而出。 凌飞羽追出去唤道:“风公子,我们还能再见吗?” 却哪里有风昕的影子。 她怅怅地倚在门外,从栏缝看着楼下来回的人。 是夜,凌飞羽又做起了那个熟悉的梦: 梦中一片洁白,洁白的床上,苍白的女孩,以及一张憔悴却英俊脸的男子……还有许多穿白长袍的人,他们说着奇怪的话,拿着奇怪的瓶瓶罐罐。 她正纳闷呢,一股强大的拉力,从她身后将她从那个房间拖走,然后一切都在倒退…… 清早,便听见从房外传来脚步声,以及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有小二端水招呼客人洗漱。凌飞羽匆忙起身,要来清水,梳洗完毕,下楼来吃了早点。问了小二“柳巷”在哪,便出了客栈。 当先走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上,两旁店铺琳琅,匾牌醒目。更有各种杂货小摊,东西五花八门,甚是奇巧精美,不停有小贩招揽来往的游人。酒楼彩旗,迎风招展。 真国虽灭,宜地已归兴朝。虽是亡国之地,宜地显然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战乱,本地之民并无太多悲痛。乱世里,谁灭了谁,谁来统治谁,又有什么重要呢?只要能让百姓们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这些才是大家真正关心的。 听说阳陵国正与晋朝别处开战,大大小小的战争也有十来场,双方有输有赢。兴朝帝君-原姜国国君,当然想合并阳陵国,一统天下。可阳陵国国君也非泛泛之辈 ,加之国富民强,可以说旗鼓相当。 凌飞羽转到另一条街,这条街相比刚才那条略偏,成衣铺和布庄较多,行人稍稍减少。有穿得花红柳绿的年轻女子,三三两两地进出那些衣铺。 正行走间,忽然屋沿下一人向她跌来。凌飞羽本能地往旁一避,那人很快站直身子。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衣裳破旧却比较干净,面黄肌瘦,眉目依然清秀。虽然宜地不如北方冷,但这小男孩穿着太过于单薄。 “小孩!你敢打姑奶奶地主意?活得不耐烦了?”凌飞羽顺手揪住小男孩,觉得这情景太熟了,熟得她不用思考,口里蹦出这几句话来。 小男孩只得乖乖地将牡丹玉佩拿出来,很是不甘。嘀咕了一句:“明明一大姑娘,却满口爷儿们的粗话,也不知害羞不?” 凌飞羽抢过玉佩,瞪了他一眼:“咦,我还没骂你,居然教训起我来了!看你都半大的人了,不缺胳膊少腿的,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偏偏来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你怎么就不害臊?” 小男孩说:“人家都嫌我小,不要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总不成活活饿死吧?” 凌飞羽将玉佩揣进怀里,一把拧住他耳朵,哼了几声,冷冷说:“还强词夺理!是男子汉,就要自食其力!小火夫干不了?递茶递水干不了?当个小书僮也不行?……你有心去找过吗?分明是好逸恶劳,想做享其成。你就想这一辈子在别人鄙视的目光里,做一条无用的寄生虫?不想想你自己,也想想你父母。你就忍心让人家戳着你爹娘的脊梁背,骂他们生一个做贼儿子?背一世骂名活着?” “姐姐,我错了。可是我爹娘……他们死了。”小男孩低着头,呐呐地说。眼泪扑地掉在地上。 凌飞羽愣了一下,松了手,掏出手帕来给他,放柔口气道:“男子汉大丈夫,须顶天立地活在世上。纵然不能建功立业,出人头地,也要清清白白,方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先人。而不能图一时轻松,忘了做人的本份,留一世骂名。” 小男孩揩干眼泪,递还她手绢,却发现干净的手绢已经污迹斑斑,伸出一半的手不知是缩回还是继续?凌飞羽笑笑,接过手帕,叠好放置怀里。 “你饿吗?”她问。 小男孩点点头,脸有点红,肚子很不争气地发出声音。 凌飞羽带着男孩找到一家酒馆,要了一大盘卤肉,和一碟大包子。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凌飞羽要了一大杯水,放在他跟前。 抹了抹嘴,小男孩打起了饱嗝。 凌飞羽问:“吃饱了没有?” “饱了。”小男孩很老实地回答,问,“姐姐,你从北方而来?”凌飞羽微愣:“怎么?”“听你说一口官话,似是王城那边的口音。” 凌飞羽点头:“我昨日刚到此地。” “亡国之奴,也配在此说话?”旁边忽然有人起身拍桌子大声说道。凌飞羽抬头望去,原来邻桌几位中年汉子多喝了酒,有两人争执起来。 “你……”被骂作亡国奴的那位汉子赫然站起,又悻悻坐下。另外两名汉子也是前真国百姓,闻言脸色均变,一个说道:“古兄,你从艾城来,大家久别重逢,原为高兴聚会,不是来讨论谁配谁不配的,休得伤了和气。” 艾城乃阳陵国东部一州,看来骂人的为阳陵国子民了。他哼了一声,当下不再提,另两人开始劝酒。四人重新把酒言欢。 凌飞羽悄声问男孩:“你可知前真国是怎么灭亡的吗?” 男孩极为诧异,说道:“姜国大军攻来的时候,王城大小官员弃城而逃,所以对方不费吹灰之力攻到城下。王后召集王宫卫士和勇敢的百姓一同御敌,但身负重伤,节节败退。众将士与抗战百姓有的战死,有的被虏,于是被逼回了王宫。大军又包围了王宫,他们正要闯进宫殿时,王后的寝宫已经燃起了大火。” “谁放的火?”凌飞羽抓住他的手,急切问道。 “不知道。有的说是王后自己放的火,也有的说是燕姬夫人趁机放的,想谋害王后。” “燕姬夫人?” “是。后来百姓偷偷在灰炽中找到了王后的尸骨,葬到了浮云山上。但是燕姬夫人未见尸骨,也未见人,好像平白无故消失了。” “也许她乔装逃出去了。” “不可能。当时大军把王宫包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她插翅也难飞。真国百姓都说,燕姬夫人不是人,是一只狐狸精,故意要让真国灭亡的。所以她放了火之后,借法术逃了。”小男孩说,脸上有一丝神秘莫测的表情。凌飞羽想起燕姬夫人的模样,的确狐媚过人,但若说她放的火,却不大相信。 “那么国王呢?” “那时国王还在归途上,听说王城被攻陷,王宫化为一片火海,当场气晕了,随行的奸臣们吓得不知所措。后来,他们逼着国王修降书,国王又惊又怒,众叛亲离,只得照做……” “所以他就向姜国递交了降书?” “还没来得及写完,被一名有正义感的侍卫知道了,他杀掉了国王,随后自杀了。” 真国就这样灭亡了。 良久,凌飞羽又问:“阳陵国没派援兵?” “哪还来得及!所以真国灭亡之后,阳陵国王后誓助其夫,为真国报仇。她温厚仁慈,又多智多谋,很受百姓爱戴。如今与兴朝对战,总的来说,赢多输少。” 凌飞羽心下微觉欣慰,说道:“希望她的心愿能达到。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小男孩低了头,悄悄拭泪。王城沦陷后,他失去了亲人。他的父母,留下来与王后共同抗敌,双双身亡。他的叔叔,便是那名怒杀国王的侍卫。 付了钱,凌飞羽给了他一小块碎银,说道:“看你冻的,去买一身厚点的衣服吧。答应姐姐,以后要好好做人,宁可艰苦一点。” 男孩用小而坚定的声音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改过。” 凌飞羽嘱咐了几句,准备继续去找蝉儿。男孩在后面喊道:“姐姐,你要去哪儿呢,这里我熟啊!” “柳巷呢。”凌飞羽笑了笑,男孩跑了上来,高兴地说:“我知道,我带你去。” 第二章 重逢 七拐八弯,穿过了好几条街巷,终于到达一条十分偏僻而幽长的小巷,这条小巷比较破烂,大约贫苦人家居多。此时人们都出去做事了,偶有一两人经过小巷口,更显得分外冷清。 “就是这里了。”小男孩指了指,见到凌飞羽有些不解的目光,解释说,“曾经这里栽了好多柳树的,因此而得名。不过很久前被锯了,什么树也没了。” 凌飞羽哦了一声,谢了他。小男孩欢快地走了。 风昕只告诉她要找的人在柳巷,并没具体说在哪座院子。 她踌蹰着是不是要一家一家找过去,还是站在巷子门口大喊。正好有一位老婆婆拄着拐杖,挎着竹篮从里头出来,忙迎上去问了问。老婆婆听她描述,抬起干瘦的手指了指一家门口。 站在那扇木门前,凌飞羽正待伸手而叩,却又缩了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叩响了门。院里传出女子脆生生的问话:“相公回来了吗?”话语里含着喜悦,接着是缓而重的脚步声移了过来。 门打开的瞬间,凌飞羽看到了蝉儿。曾经娇小可爱的蝉儿,已变成了一个粗布荆钗农妇模样。脸上有几分浮肿的憔悴,却显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看清凌飞羽的模样,蝉儿惊骇之极,脸色马上变得苍白,颤抖着嘴唇:“你……啊……小姐……不……” 凌飞羽扶住她软软瘫下的身子,柔声说:“蝉儿,是我。我是人,你不用害怕。” 蝉儿用手战战惊惊地触摸了凌飞羽的脸,感受到她的温度,一颗受惊吓的心方落回原处。 “小姐,原来你没有死啊。呜呜呜……”她一把抱住凌飞羽,哭开了,“自那日你坠下悬崖,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想到从前的遭遇,和现在重逢的喜悦,主仆俩不禁又哭又笑,又抱又跳。 过了好半天,蝉儿唉哟一声,一手扶住腰,一手轻抚肚间,面上浮上一层痛楚。凌飞羽看看她已微挺的肚子,忽然间明白过来。 “你有宝宝了哇!”连忙小心地扶着蝉儿进去。蝉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小姐……我……”她呐呐地。 凌飞羽将蝉儿扶到木床边,帮她脱了鞋,放稳了她,又小心盖上被子。关切问道:“好些了没有?” 蝉儿点点头,面有愧色。 凌飞羽继续说:“你嫁人啦?他是谁啊?怎么扔着你和宝宝出去呢?太没责任心了。” 蝉儿更是羞愧难当,不敢看她的眼睛,声若蚊鸣:“是游公子。” 凌飞羽啊地一声,有些吃惊。虽然以前知道蝉儿对游明远甚是倾慕,知道他们两个一同来到了宜地,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蝉儿坐了起来,看着她,勇敢地说:“小姐,你打我骂我吧,我知道是我不对,不该抢了游公子。……可是那时我们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一路上,全亏得他的照顾……后来到了这里,我们……我们开始喜欢上了对方……小姐,我求您不要拆散了我们,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她抓住凌飞羽的手,哽咽道:“没有了游公子,我活着也没了意思。小姐,要是您不嫌弃,小姐为大,蝉儿为小,愿意继续服侍小姐和相公。” 凌飞羽忍住心酸,拭去蝉儿的泪。“傻瓜,怎么能这样呢。我……我已经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蝉儿惊喜道:“是吗?小姐有意中人了,他在哪呢?能让蝉儿见见吗?” 凌飞羽起身,背向她,有些苦涩地道:“我们……现在不在一起,唉!” 她喜欢的人,是一尊神,一尊只能远远膜拜的天神。她,只是他眼中千千万万凡民众生里的一个追随者。 蝉儿见她神情郁郁,不敢再问下去。 当日凌飞羽坠下悬崖后,凌老夫妇双亡,游明远与蝉儿忍了伤心,收殓了他们的尸身,放在一辆马车上。一路向南,到了宜地。因为没了盘缠,将其中一辆马车给卖了,换了银两,捡了郊外一处地将两老人安葬了。另一辆马车送了小三,让他自谋生路。然后两人又在柳巷租了一处破旧的民房寄生。 两人共经患难,相互扶持,慢慢产生了情愫。游明远不计较她丫环出身,结为了夫妇。此刻蝉儿已有6个月的身孕了。 蝉儿本在一绣庄做绣女,因怀了孕,游明远心疼她,便让她辞了工回家休养。他在一富贵人家当帐房先生,每月酬金不高,仅够贴补家用。但两口勤俭节约,恩恩爱爱。 在一片林子前,两座黄土坟,如今长满了萋萋野草。一块大的青石墓碑上刻着:“凌安修老爷与安氏老夫人之墓。——世侄游明远与旧仆蝉儿”另一座小坟紧挨着大坟,赫然书写着:“凌飞羽小姐之墓。” 蝉儿忐忑不安,说道:“小姐,这墓明个儿叫人推倒了罢。”凌飞羽苦笑一下:“就让它立在这儿吧。生跟死只在一线间,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我从未尽一天孝,就当,就当我已经去了罢。” 游明远搀着蝉儿站在后面,默默地看凌飞羽给凌老夫妇磕头,他依然那么斯文俊秀,那么坚强。他们本来想一道拜祭老爷夫人的,被凌飞羽阻止了。 天色阴沉,刮着冷风,满地的纸钱随着风打卷,四处飘散。远处的老树在寒风里抖动着枯虬的树枝。那辆马车停放在路边,马儿在原地不安地走动着。 凌飞羽含着泪,磕完三个头。 “爹娘,恕女儿不孝,不能在你们有生之年好好服侍你们,为你们送老……” 想想从前那些温馨的日子,又怎么不叫她难过?! 跪拜完毕,她泪眼模糊,缓缓起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墓碑。 “走罢。”她扶着蝉儿上了马车,游明远坐到了马夫的位置,扬起马鞭,轻轻抽打在马身上。马便得儿得儿地小跑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驶进了城里。 到了一条宽阔的街角叉口,凌飞羽让游明远停下马车,走了下来。蝉儿不知她要干什么,掀开帘子问:“小姐,怎么啦?” 凌飞羽拿出几张银票,放到蝉儿手上,说:“这是我给宝宝的见面礼,将来不能亲自给他,你帮我代收着,希望他以后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 蝉儿听她说的伤感,也跟着下来,问道:“小姐,你不跟我们一起了吗?你要去哪?” 凌飞羽却没有回答,任蝉儿苦苦哀求挽留,不为心动,向游明远道:“蝉儿跟我情如姐妹,你以后要好生待她,不要负了她。” 不待他说话,转身径直走了。 夫妻俩相拥,看着凌飞羽孤零零远去的背影,风吹着她的裙裳和头发,竟觉那背影竟有种说不出的沧桑和凄凉。 良久,蝉儿说:“相公,小姐为什么不肯与我们在一起?” 游明远叹了口气,虽然凌府相处那段日子,凌飞羽对他既不表现喜欢也不表露厌恶,到底他们是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妻,而今他娶了她的婢女。她虽非刁蛮任性之人,却也有小姐的心高气傲,叫她如何能坦然面对他俩?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蝉儿解释,便说:“你不觉得此事很奇怪吗?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去,竟能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地回来。” “我想天偌小姐吧,福大命大,自然有贵人相助。以前小姐病了几天几夜,医生都说没救了,还叫老爷准备棺材呢。后来不是来了一位道人,一下子把小姐医好了吗?可是那道人再也找不见。这不是小姐的奇缘么?说不定小姐这次又遇到了贵人了。” 游明远呆在凌府,久了当然听到下人们议论过。所以听了蝉儿这番话,也没作辩解,只说道:“但愿如此。既然这样,我们也无须太为她担心,相信她会过得很好。” 蝉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毫不怀疑。小姐能好好地活着回来,比什么都让人开心;老爷夫人地下有知,也会欣慰而含笑九泉。何况小姐曾说过,她已经有意中人,也许,她去寻找她的意中人了。 第三章 获赠 夜已深,寒气已重,凌飞羽徘徊在一处湖边。 沿着湖堤,不知走了多少圈。已经祭拜了父母,按说她已如愿以偿了。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那么难过呢?虽然她从来没喜欢过游明远,而且蝉儿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俩应该算是自己故国里唯剩的亲人。他们的结合,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她看到他们相亲相爱的样子,会感到莫名的心酸呢? 她抱着自己的双臂,泪水冷冰冰地流过脸颊。为什么,为什么,只因现在天下之大,已经没有她的家,没有可以让她倚靠的臂弯和怀抱。她该去哪里,该作如何打算? 前面响起一阵优美而低沉的箫声,在寒露深重的夜空里,传递着微许的温暖。 凌飞羽飞奔而前。 果然,在一块湖石上,一抹散发着淡淡光晕的修长白影,出尘不染地立在那儿。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并没有停下吹箫,依然旁若无人地奏着。 一曲完毕,他放下了玉箫,转了过来,很安静地看着眼前人。 凌飞羽有种想扑到他怀里的冲动,可是,她没有。 “风……风公子。” 风昕走下石块,淡淡一笑:“我在等你。” “等我?”凌飞羽吃惊地说,心里接着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欢欣,“真……真的吗?”她不知道今天晚上怎么有点口吃,难道是冷风吹多了? “先回客栈吧。”风昕走在前头,凌飞羽愣了片刻,马上跟了上去。 客栈门依然半开着,照出一屋清冷的黄晕。小二笼缩着脖子,打着哈欠,睡意朦胧地从柜台后站起来,招呼道:“公子和姑娘回来啦?”风昕点点头。 小二又道:“这位姑娘出去好久了。小的担心姑娘回来时黑灯瞎火,就一直开着门儿点着灯。” 风昕谢了他,送凌飞羽回房。 凌飞羽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有了一丝红晕。 “风公子,你找我,有些事?”斯期艾艾了半天,凌飞羽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错,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风昕用细不可闻的密音传耳说,“找一个十来岁的男童。” “什么样的男童?”她的眼里充满了询问之意。风昕竟会找她帮忙?为什么要寻找男童呢? “一个对天界十分重要的人,关系天下所有苍生。具体我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一定拥有与凡人不一样的特征。我想以你的仙缘,应该比较容易看出他的特殊来。” “转世灵童?”凌飞羽的脑海里立刻蹦出这几字。风昕颇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她果然聪慧过人。 “既然你知道我们要寻找什么样的人,这事就好办了。从明天我们得开始寻找。你先休息吧。”说罢人已不见。 凌飞羽心里突然有点委屈,难道需要她帮忙他才会出现吗? 第二天清晨,凌飞羽睁开眼,头有些微疼。蓦然发现桌上整齐搁了一堆簇新的衣裳。翻看一番,原是一件大红面白狐狸里的鹤氅,一件水红色的棉短上衣,一条厚实的棉裙,雪白的狐裘围领,雪帽,还有羊皮小靴。 “下雪了,你的衣裳太单薄。”窗前一人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外面,淡淡地说。宜地往年雪少,纵然最寒冷的冬天,也是一夜的薄雪,到得第二日,太阳出来,雪便化了。今冬这场大雪,下得密而厚实,纷纷扬扬,一大片一大片地,如扯不完的棉絮。 “这是如意仙盒。”风昕交给她一枚精巧的玉戒,戒面是一朵天然而成的淡红梅花,“用来存放行李物品。” “这么小?怎么可能放行李呢?”凌飞羽受宠若惊,把玉戒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心里极欢喜。哪怕他送她一根草,她也会十分开心。 “想把整个兴朝放进如意仙盒是不可能的,但若放下半座城池的东西,还是绰绰有余。”风昕很平淡地说,“像你那么点行李,更不在话下。” 凌飞羽整个儿跳了起来;“城池?这么大?天哪!” “我已为你启动了融合咒文,从此以后,你就是仙盒的主人了。” “要是掉了怎么办呢?”明知道是仙家之物,她还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以防保险。再说了,神仙不是也有丢东西么? “不会。”风昕淡然地说,然后将使用之法告诉她,当想往盒里放取东西时,只要默念那物品即可。 凌飞羽心里跳出一个新奇的想法:如果,如果她想将风昕装进盒子里? 风昕看了她一眼,有一丝好笑:“大活人大活物是无法进到如意盒的。” 她吐了吐舌头,有点尴尬。想不到这点心思被他轻易看穿了。 出了宜城,很快到了阳陵国境地。 逢无人区域,风昕使用瞬移术,这样有更多时间在有人群的地方仔细寻找。虽然见过许多孩童,或机灵聪明,或顽皮可爱,或普通寻常,或木纳迟钝,或骄傲蛮横,却并没有特别之处。风昕的神情不免略带失望。凌飞羽看在眼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跟风昕在一起的时间又多了,忧的是孩子关系到天下苍生,早一刻找到就可以早些造福天下,解救苍生。 在信州溜了一圈后,凌飞羽的腿又酸又累。停步间,听得前方传来一片喧哗之声。有人在大声嚷道:“出了这么多银子还不卖,难道是来消谴众人不成?” 一堆人堵在路上。路边是三三两两插着草标卖身的人,或小孩子,或年轻女子,大多是真国流民。她听得嚷声,心道:这些流民身价甚至抵不上一头猪仔的钱,难道出了一个特别奇怪的人,惹得众人围观? 可旁边有两个人在议论着:“卖马不拉到马市场,跑到这儿来挡路。” “你有所不知,那是匹宝马,难得的神驹。卖主其实舍不得,可不知为何牵到这儿来卖了。大约想招揽几个有钱的买主呢。” “既然有人肯出那么多钱买,怎地又不卖了?” “卖马的说了,除了给得起价钱,还要看马认不认主。马要是不认主,出再多的银子了没用。方才有几个人强牵马,差点被马踢伤了。” “这马也真烈性啊。”听的人叹道。 “可不是嘛。” 围观的人吱吱喳喳讨论了一会儿,也不见新的买主过来,那卖主也不吭声,便渐渐散了开去。 凌飞羽这时瞧见那匹马,通体雪白,全身无一杂毛,虽饿得肚皮空瘪,却神骏异常。她自幼熟知马术,闲来时常听别人谈论马经,听得多了自然知道如何看马。这是一匹宝马,如果猜得没错,它一定是来自真国西北方的踏雪马!若真国的王公大臣,谁家有一匹踏雪马,很是引以为豪的事。 再看那卖主,是一介头戴纶巾书生模样的人,也面黄肌瘦,气质却不差。大约是真国一贵族,由于真国沦陷后逃难到此,后来家道衰落又沦落到卖马的地步。 凌飞羽上前拍了拍马头,说道:“你我来自同一故国,同为天涯沦落。”那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用头摩擦着她的手,低低地嘶鸣一声。卖主心中暗暗称奇,却不动声色道:“姑娘可带足了银子?” 凌飞羽掏出钱袋,加上碎银子,连银票一块数了数,尚不到一百两。对寻常人家来说,一百两可用得上十年了。她有些沮丧,早知道多留些银票,谁让自己看到穷人忍不住出手大方呢。 卖主道:“虽然马儿认主了,如果钱不够,在下还是不能够卖马的。”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梅花玉戒,用这个抵挡倒是绰绰有余,不过是风昕送的,怎么也不能够随便当的,而且此盒认主。这时,有人在身后递过一锭黄金:“加上这个够了罢?” 卖主淡淡道:“够了。”接了黄金和银票,对马儿道:“今日为你寻得一好主,自行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但眼角泪光可现。马儿立起四蹄向他长嘶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留恋。 风昕说:“若仙物落到普通人手中,往往会招来杀身之祸。” 凌飞羽听得他语里似有责备之意,低头牵了马不再吭声。 第四章 梦里歌声 临近顺州, 走了许久,凌飞羽终于撑不住发问了:“难道寻找转世灵童没有明确的指示吗?比如说遗言啊。” “大意向南。” “可不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凌飞羽眨着眼睛,有些困惑。 风昕脚下并无停留,仍然没有一丝温度地说:“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唉呀,我想吃东西。”凌飞羽心想这么没头没脑地乱找,如同大海捞针,倒不如休息好了,吃喝饱了慢慢寻。 风昕皱了皱眉头,凡人就是麻烦。 阳陵国国力强盛,百姓生活富裕,因此顺州酒楼居多,其中不乏装饰豪华,极有气派的高档酒楼。 两人举步往“客悦楼”而去。两人衣着不凡,气质高贵,那匹白马格外神骏,自然引得不少人注目。进得酒楼,众齐刷刷投来惊艳的目光。风昕视若无睹,倒是凌飞羽心里小小得意了一把,尤其听到别人小声议论:“好一对般配的小情侣。” 到了楼上,捡了一张桌子,要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 凌飞羽挟了几根青菜,没话找话:“你不吃吗?不饿吗?” “神仙要是像你们一样时时吃,那还要成仙干什么?”风昕发现她一会儿右手执箸,一会儿改用左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何不雅。凌飞羽当然不会留意到这点,近来她的很多行为有点异于平常凌府所教,但于她而言,却是自然流露。 有人听到他的说话,不禁侧目,均觉此人故作高深,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此后,一路向南,愈向南,天气渐渐变暖。但寻找灵童,却无甚进展。 这一日站在阳光下,凌飞羽觉得身上发冷,浑身无力。待辩认完此地孩童,终于累得病倒。 “客来”客栈里,风昕一头雾水。他的仙丸根本无济于事,“还魂玉露丸”“归元神清丹”“紫菁珠膏”,用了一大堆,凌飞羽仍然昏迷在床上,不醒人事。给她输入法力,却发现如泥沙入海,半点反应都没有。 “小二,小二!”风昕无奈,大声唤道。 店里伙计登登地跑上来,恭敬地问道:“客官有何吩咐?”这位公子虽然有些气急败坏,却仍然不失高贵,脸上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倘若他是女人,早就变成花痴了。 “她,她怎么了?”风昕指着床上的凌飞羽。 伙计凑到跟前一看,凌飞羽的脸烧得通红:“哎哟,这位姑娘发烧了呢,还病得不轻啊。我说这位公子爷,您该给她请位大夫了。” “你能帮我请一位来吗?你看这够不够请大夫?”风昕给了他一锭银子。伙计一见那锭大银,说:“够了,连抓药费都够了,还有多呢。” “那就麻烦你了。剩下的给小二哥跑路费吧。”伙计见他出手阔绰,心下甚喜,飞快地往外去了。 不多时,伙计带了一位大夫过来。风昕见那大夫面目和善,颇有医者之风,便道:“有劳老先生了。” 阳陵国民风开化,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禁忌,何况病人病情严重,大夫说了句“老夫失礼了”,向前察看凌飞羽面色。伙计把椅子挪到他跟前,让他坐下。 大夫搭完凌飞羽脉膊,将她的手依然放进被窝。然后吩咐让伙计拿来笔墨,准备开药方。 风昕问道:“老先生可知她得了什么病?” “受风寒着凉,虚火上冲,积郁心中,因此高烧。”大夫微一沉吟,说,“方才为这位姑娘把脉,觉着有些奇怪。若是我猜得不错,她服过一些十分奇异的补药。”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恕老夫才拙,无法得知它们为何补药,只知它们大补大全,人间难得。对普通来人来,一点点已足够,否则弄巧成拙。这位姑娘服用得如此之多,该是十头牛也被补死了,奇怪竟然被她镇压住。”大夫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呃。”风昕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心下暗惊。倘若凌飞羽没有在花国居住过一段日子,想来这会儿情况不妙,凌飞羽要要遗恨他手中了。 “她的病不要紧吧?”风昕有些歉意地看看凌飞羽,问大夫。 “这位姑娘烧得厉害,不过目前无性命之忧。”大夫写了一付药方,“还望公子尽快按药方抓药煎熬,不然迟了可真坏事。” 送走大夫,那位伙计替风昕抓了药,到厨房煎好,端进房间。风昕正按大夫告诉的法子给凌飞羽降温,把冷毛巾放在她额上。 “公子爷,药煎好了。”伙计把药碗放在桌上,讨好地说,并瞅了瞅凌飞羽几眼,心想这女子真有福气。 风昕谢了他,伙计道了晚安,带上门出去了。 风昕扶凌飞羽起来喂药。凌飞羽迷迷糊糊,神智不清,哪里知道喝药?风昕只得放她躺下,计上心来,食指往碗中一划,那药水成细细一条弧线,向凌飞羽口中落去,从咽流下肠胃。纵然如此,也苦得她直皱眉。 到得后半夜,凌飞羽说起了呓语。 风昕只能听出她含糊不清的话里的两个字,仿佛是一个名字。“乔楠”?他静静坐在床头,第一次这么仔细、这么近地看着凌飞羽。对于凡人,他向来不太注意。看着她蹙起的眉头,心里第一次有了几分怜悯。一会儿,她又唱起了歌。他从来没听过那样曲调的歌,她轻轻地哼唱着,仿佛那是从心底唱出来的: “将爱情肆无忌惮的挥霍,心都碎了还要计较些什么? 无论你想要什么都让你带走,如果你觉得自由是快乐, 爱是犯了软弱陈旧的差错,又何必在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太多的借口,太多的理由,为了爱情我也背叛了所有。 如果你想离开我,就别再畏畏缩缩。 太多的借口,太多的理由。别再问我难过时候怎么过。 或许会好好的活,或许会消失无终,你在乎什么?” 如哽如咽,却一字一句那么清楚。不多时,睫毛下滚出几颗泪来。风昕听得呆了。他不知道,他知道她在这个世间的遭遇,却不知道这个女孩心里到底有他世怎么不为人知的痛楚和绝望。 “风昕……”良久,凌飞羽忽然微睁双眼,朦朦胧胧地瞧着他。风昕难得地温柔一笑:“嗯?” 凌飞羽抓住他的手,恳求道:“不要丢下我,好吗?” 风昕正待说话,她却又转身沉沉睡去。原来她一直在说梦话。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任由她牢牢抓着右手。 第五章 恒河之声 次日晨,客栈伙计煎好药,端了上来。风昕在门口接了碗,时房时凌飞羽已醒,正愣愣地望着他。 “该喝药了。”风昕扶她坐好,另一只手将药碗递给她,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烧退了。 浓浓的药汁,盛在白色的瓷碗里,黄褐如凝。凌飞羽闻到药味,已是三分难受。她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却一时说不上来,,喝了一口,顿时皱成苦瓜脸:“啊,好苦!”不想再喝第二口。 风昕满脸怀疑:“很苦?” “哦,我忘了神仙很少生病的,自然不知道药苦不苦了。要不你尝尝?”凌飞羽笑得很开心地将碗递到他嘴跟前,没想到风昕毫不迟疑地喝了一大口。 “是有点苦。”风昕回味了下刚才的药味,“不是像你说的很苦。” 凌飞羽无奈,只得捏紧鼻子灌了下去。肚里登时翻江倒海般,强忍着胸口的恶心,半天才吐出一口气。 “我们今天要去哪?” “今天不走。大夫说了,你需要休养几天。” “可是……”凌飞羽呐呐地说,“我们必需尽快找到他啊。”她身子有些发软,这一激动,脸上起了红潮。 “也不太乎这一两天。能否找到,还需要机缘。”他安慰着。 “谢谢你,风大哥。”凌飞羽眼里有一片晶莹的光亮。风昕听她改口唤大哥,也没多大在意。 在客栈休养了两天,凌飞羽已渐渐康复。先前在花国习得“强身术”,想不到对她身体恢复极有帮助。这两天里,风昕上天界处理了一些事情,心里越发焦虑。已经有许多地位低的神仙莫名地消失了。凌飞羽听了他的话,把马留在顺城客栈,同时又付了那位伙计一锭大银,让他照料好白马,说日后回来再取;那伙计自是极快应承下来,让两人放心。 “这将是人间最南的地方了。” 两人立在半空的云彩里,风昕用箫指示了脚下的前方。凌飞羽紧紧拉着他的胳膊,明知道不会掉下来,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发虚。 “如果,如果再找不到,那可如何是好?”她有些惴惴不安。 风昕没有吭声,或者说,这是最后的希望?又或者说,这注定是三界逃不过劫难? 他们落下,站在一处高坡上,俯视着海面。 一轮红日,从海面升起,向上奋力地跳跃,很快离开了水面。海上,登时金光铺泻,水波鳞鳞闪烁。海边的人们,男女老少,在村长的带领下,跪在滩上向日出方向虔诚磕拜。然后,纷纷走进海水里淋浴。 眼前熟悉的一幕与记忆重叠,她恍若看到了印度恒河,恒河日出的景象——那曾经让她热泪盈眶的场面。她再一次被感动了,那支旋律无比熟悉的歌,巍巍颤颤地,仿佛从天际的云端里响起,一缕缕浸润到她的灵魂深处: “自恒河的另一岸传来悠悠的海潮声 起伏的海潮编成智慧的旋律 就此旋律渗入众生的生命里 自恒河的另一岸飘来片片的菩提叶 片片的菩提哼成慈悲的歌声 就此歌声唤醒 无数无明的众生 恒河啊恒河 穿梭多少无常岁月 泯灭芸芸众生的烦恼 恒河啊恒河这寡恩少义的世界里 就让你琮净的流声净化人生 恒河啊恒河,穿梭多少无常岁月 泯灭芸芸众生的烦恼 恒河啊恒河这寡恩少义的世界里 就让你琮净的流声净化人生 自恒河的另一岸送来朵朵的莲花 瓣瓣的莲花谱成清净的音符 就此音符传遍娑婆世界每一方” 风昕听她唱前两句的时候,已取下玉箫,合着节奏吹了起来。他通晓乐府,一个音符也不差,随着她的歌声忽而清越,忽而高亢,忽而低沉。两人心意相同,心情激荡。对视的瞬间,胜过千言万语。 曲毕,风昕吟道:“恒河啊恒河……”他转头看向飞羽,“这首歌词深有禅意,有一种怜悯世人苦难的慈悲之心。你自己所作吗?” 飞羽摇头:“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听过。”她在想方才与风昕竟如此默契,心灵犀通,这好像是她一直所渴望的,所等待的。 “你从哪里听来的?”风昕继续问,仙凡两界断不会有这种曲子。 “这里面有一个故事。”飞羽悠悠地说。 “在东方,有一个叫印度的国家。印度有一条河,名叫恒河。印度人视恒河为圣河,将它看作是女神的化身,虔诚地敬仰它。 据说是起源于一个传说故事。传说中的恒河,是一位国王为了渡化落入地狱的六万祖先灵魂发愿诫持千年,感动焚天才将天上银河降流人的天堂之水。但是,刚开始恒河水流湍急,波涛汹涌,经常泛滥成灾,毁灭良田,残害生灵。于是,湿婆神来到喜玛拉雅山下,让汹涌的恒河在他的发绺间流转千年缓冲后再流到人间。 此后,恒河浇溉了两岸的田野,居民们得以安居乐业。而敬奉湿婆神和洗圣水澡也成为印度教徒的两大宗教活动。” “湿婆神和焚天是什么?”风昕忍不住相问。 “在印度教里,焚天是创造之神,他创造了整个世界。湿婆神是毁灭之神,他的前身是生殖之神兽主和吠陀风暴之神鲁陀罗,兼具生殖与毁灭,创造与破坏双重性格,呈现各种奇谲怪诞的不同相貌。他有极大的降魔能力,额上的第三只眼能毁灭一切的神火,曾烧毁三座妖魔城市和引诱他的爱神,得三魔城毁灭之称。诸神和阿修罗搅乳海时,他吞下能毁灭世界的毒药,颈部被烧成青黑色,得青颈之称。 湿婆神居住凯拉萨山,他的乘骑是公牛南迪,他的神妃是雪山神女帕尔瓦蒂,又叫乌玛。乌玛的意思是光明、美丽。” 听凌飞羽娓娓述说的同时,风昕心里有无数个疑问。自己是神仙,居住在天上,也历遍人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印度”以及“焚天”“湿婆神”等?如果说是飞羽杜撰,她怎可能编造得如此完美而匪夷所思?——或者说,凌飞羽本身就是一个谜? 凌飞羽略介绍了一下湿婆神,忽想起风昕的身份,愣了愣没再说下去。她怎么会说这些?这些神话与眼前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盘古和女娲明明创造了这个世界,她怎么说出焚天是创造神了?这叫她如何自圆其说?可是,她为什么觉得自己依然是正确的? …… “走罢,我们去附近的村子看看。”风昕携了她的手。 此时下面已经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人,正对着他俩的方向磕头膜拜。原来两人唱歌之时,已惊动了海边淋浴的人们。他俩衣袂飘飘,高贵无比;又是清晨,脚下雾气未散,云雾萦绕,如天神降临。人们登时轰动起来,纷纷道:“一定是天神与海王公主现身了!” 两人消失在云雾里,更坚定了众人的看法。 不久后,村人在高坡处建了一座海神庙,塑了两人雕像。据说,他们能世世代代守护这儿的人们,指引迷途的渔民顺利返航。 第六章 小渔村 滨海村,一个以渔业为生的村子,乃地界最南端的一个村落。再往前,就是浩翰无边的汪洋大海—南海。顺州以南,被称之为尚未开化的“南蛮之地”,居住肤色不同、服饰奇异少数民族,他们行为古怪,信仰也与其它地方不同。因为如此,往南除了本地人氏,很少有其它外地的人来往。 这是一个很小的沿海村,房屋被海风长年刮得斑斑驳驳,颜色灰暗。屋前屋后张挂着补过的渔网,院里停靠着窄小的旧木船,晒着腥味甚浓的各种鱼类。居民无论男女老小,因为日照的缘故,他们偏黑瘦,且个子比较矮。 虽然仍是冬天,这里阳光很好,凌飞羽早脱了冬装,换了较薄的衣裳。为了不引起村民的轰动,风昕将两人变成两个普通中年男女的模样。 走进村子,友好地向村人笑笑。凌飞羽问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妇人:“这位大嫂,请问村里的小孩……” “你们是来看小孩的?”那妇人见风昕用目光四处打量,忽反问。凌飞羽点点头,妇人登时脸色一变,丢下渔网,一边跑一边扯开喉咙大叫,“恶人又来了!” 忽啦啦,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纷纷响起。只见各家各户,冲出好些拿刀扛锄的人,一齐涌到这头院子。那名喊叫的妇人也在其中,抓着一把大剪刀,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凌飞羽哭笑不得:“我们不过想看看人而已,用不着这样大张旗鼓,如临大敌吧?” “哼,妖魔,想不到大白天也敢来行凶!我们跟你们拼了!”村人带着仇恨的神情,怒视着他们。凌飞羽居然看到人群中有人端着狗血类似的东西,石灰,糯米等。 “杀了这两个妖怪,我们大伙儿上啊!”他们叽里哇啦用本地语说了一通,突然向前,只见鲜血狂泼,白粉乱飞,石子砖头呼啸而至,菜刀锄头齐舞,甚至夹杂着腥臭的干鱼,全往两人所在位置而来。凌飞羽傻了,目瞪口呆看着这群陷入疯狂的村人。 眼看半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至,凌飞羽才想起来要躲开。可是已然迟了,她眼前白的红的一片,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藏。 正在这时,风昕拉了她一把,一道白光咻地一声,两人已从人群中消失。 “哎呀,那两名妖怪逃了!”身后传来村人惊慌失措的呼喊。立马有妇人号啕大哭:“我的大毛啊,还在他们手里啊!这些天杀的妖怪,遭雷劈的呀。” “我的宝儿也是啊,我可怜的孩子!” 逃得远了,两人才停下来。凌飞羽大病初愈,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这一急疾,脸色有点发白。 “怎么会这样?”凌飞羽望向风昕,十分不解。 风昕脸上掠过一抹担忧,这是凌飞羽从未在他脸上出现的表情:“魔界抢先动手了。”不仅如此,魔界已注意风昕的行踪,看来连他的意图都知道很清楚,这正是可怕令他担忧的事。 “他们是怎么得知的?”凌飞羽震惊不小,“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啊。” “不是你。”风昕望向天边,目光深遂遥远,恢复平静,“天庭之事被人泄密了。” 如果连天庭都被魔界侵袭了,那事情的严重性,已可想而知了。如果自己也是神界中人,是否,可以助风昕一臂之力?是否,可以为他减轻负担和压力?如果不是生病担误了时间,是否这会改变什么?如果那灵童刚好是这村里的人,又刚好被魔界抢走了,那怎么办?凌飞羽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第一次感到作为一名凡人的无奈和痛苦。 “对不起。”她难过地说,心下无比内疚。 “这不关你的事。”风昕安慰道,他心下何尝不焦急。若天意如此,他又有何能耐去改变?虽然他贵为元君,却无法改写神界,改写整个宇宙,连天帝也不能改变这些。宇宙的规律秩序如此,运转了千千年,万万年的。他们只能改变凡人的命运,改变他们统治下的人类而已。 “我们再回去查实一下。”凌飞羽说。 “也罢。”风昕念了个咒,使用了隐身法,两人出现在离村口很远的一丛茂盛的灌木后。估计村民情绪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进村。凌飞羽心里不踏实,悄悄地问:“真的不会被看见吗?” 风昕走到一只啄食的小鸡跟前,那只小鸡并没有跑开,仍然一下一下地啄着地上的虫子。凌飞羽乐了,玩心大起,走向前用手拨了拨小鸡的头,小鸡叽叽叫了一声,大惑不解地左右看看,又啄开了。 “走罢。”风昕道。凌飞羽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小鸡,这才笑着跟上前去。 查遍整个村子,没有要找的男孩。从几位神色悲戚的村民谈话间得知,昨日有两名外地打扮的人,不怀好意地在村里转悠了大半天,老瞅着那名叫大毛和宝儿的男孩,还仔细打听他们的出生年月,生辰异象。到滨海村的外客稀少,所以村民们很热情地招待他们。可是到了夜半,忽然狂风大作,睡在床上的大毛和宝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那两名外地人也不见。 丢失孩子的家人哭天喊地。前往“娘娘庙”求助,庙祝说天空星迹模糊黯淡,乃妖怪横空出世,祸乱众生,他们掳去孩童,是因为需要童子心修炼成形。想起白天两名古怪的来客,村民们才明白过来,因此愤怒之极。走到一处人少的海边码头,两人站在海岸上,望着宽阔无边的大海。浪花轻拍着脚下的岩石,珠玉乱碎。 “依我之见,他们也是找不到灵童,拿不准,宁着错抓一千不放走一个的意图,把男童掳走了。若大哥,你不是可以会时光倒映术吗?能不能用它看看那两个孩子是什么样的?” 风昕在前方画出一个圆,圆如镜,两个孩童的形貌现了出来。 大毛微黑,长得眉清目秀,眉角处有一颗呈星形的小黑痣。宝儿偏瘦一些,却老气横秋的模样。 看了半天,凌飞羽实在没看出他俩与常人有何不一样,分明只是普通孩子。她有些羞愧地转向风昕:“风大哥……” 风昕往镜里瞄了一眼,也有点失望。“下一步我又该怎么做?他又该在哪里出现呢?” 那镜象渐渐消失不见。 凌飞羽想到一个问题,忍了半晌,欲言又止。风昕沉默了许久,此时出声道:“你是不想着那两名小孩?” “是,我看他们的父母那么难过……”凌飞羽别过脸,想起了凌老夫妇绝望的神情,不禁潸然泪下。 风昕突然握了她的手,柔声道:“我们去找找他们。” 凌飞羽心下感激,低低地说:“谢谢你,风大哥。” 如果猜得不错,那几名妖魔带着孩子没有走得太远。因为,他们会注视风昕与凌飞羽的一举一动。孩子此时肯定还活着。 风昕颇为大声地说了句:“既然如此,我们到别的地方寻找灵童吧。”凌飞羽一愣,不知其何用意,只得点点头:“好吧。” 两人返身,突然失去身影。 过了片刻,两名长相古怪的男子出现在风昕与凌飞羽方才所站的地方。一名男子脸有一大块黑斑,斑上毛茸茸的一层,遮住了左半脸。另一名男子,阴恻恻的一张脸,居然长着一只奇大无比的鼻子,几乎与嘴唇相碰。 “这可怎么办?上面知道了要怪罪下来的。”黑斑男子沮丧地,手中一柄似鱼叉般的武器倒拖在地,“咦,象兄,你说他们会去哪里?” “我怎么知晓?这可是人界土地最南端了,还能去哪?”长鼻子翻了翻白眼。明明听他们说要继续寻找灵童的,可是一下子从他们眼前消失,而且连那名女子突然失去了凡人的气味,叫他们如何追踪? “要是,要是情况没有进展,你我的下场……可就惨了。”想想言护法惩治下属的手段,两人不寒而粟。黑斑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嗅不出来那女子的气味吗?” “废话!你的‘千里灯眼术’看得到他们吗?”长鼻子冷冷一笑,“如果没猜错,我们被他们发现了,已有所防备,故意掩去了踪迹,好叫我们寻不着。” “啊?那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这应该不会吧。以我们两人的身份,怎能跟区区小妖相比?不然,言护法也不会派我们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了。何况他们也没必要来找我们,他们的行踪,又不是只你我二人知道。除了你我,言护法还会再派人来的。说不定,此趟任务不止我们二人。” 他刚说完,突然听到冷哼一声,只见两条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凌飞羽笑靥如花,嘻嘻道:“你错啦,我们正是要找你们算帐!” 长鼻子反应极快,眨眼功夫,他已窜至远处。风昕当即快若闪电地追了过去。黑斑一喜,大吼了声,抓着鱼叉刷刷几下向凌飞羽攻去,吓得凌飞羽花容失色。 “嘿嘿,小娘们,看你细皮嫩肉的,当下酒菜倒是不错。”他想那名厉害的神仙追远了,大敌不在,要擒她易如反掌,搞不好还是大功一件。不由出言吓吓这妞儿。 鱼叉尽往她身上招呼,呼呼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凌飞羽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急得她心里叫苦:风大哥怎么能扔下我一个人去追呢? “当!”鱼叉就在要点中她身上要害处时,硬生生地掉在岩石上,擦出好大溜一火花。再看看黑斑,一动不动地保持举鱼叉进攻的姿势。只来得及看见一柄翠绿的洞箫从头顶穿梭过去,倒回远处。 隐隐地,听见那边微弱的打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