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搬运工》 第1节 本书由 蓝染夜月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六界搬运工 作者：一枚铜钱 文案 身为六界快递员的我，每天都在帮各路大佬们送五花八门的东西 比如帮财神爷送财气，比如帮阎王送生死令 比如帮小可爱送情书，比如给孟婆送一把葱 “——喂，小仙女，你能帮我送一下瘟疫吗？” #手动再见##我可是个有节操又善良可爱的小仙女# 【入坑提示】 1非第一人称 2怂包小仙女x路痴大魔王 3单元剧，一卷一故事，主线+支线 内容标签： 主角：扇子、风溟 ┃ 配角：六界酱油党 ┃ 其它：一枚铜钱、1v1、he =================== ☆、巨人（一） 第一卷 巨人 第一章 九霄之上，神仙百万，各司其职。虽说神仙妖魔可瞬行千里，但偶尔懒得出门，懒得挪腿，懒得在各界往来时费时申请通行令。刚好神界中有那么一撮特殊的小仙女，可以穿透六界任何结界，不受阻拦。 于是，九霄老大大笔一挥，特地为她们添了一个职位——神界搬运工。 后来六界和谐，关系日渐融洽。先是妖界来借小仙女，后来魔界也来了，各界陆陆续续各有请求，九霄老大一想，咦，可以借小仙女来维系六界和平呀，于是和各界老大商议，老大们欣然点头，大笔齐齐一挥，神界的搬运工就变成了—— 六界搬运工。 上可为妖送法器，下可为人间送只猫。 扇子便是那特殊的小仙女之一。 现在她已经在神风殿的门前跪了好一会，跪得膝头发软，求得喉咙沙哑。 她皱着俏脸趴在紧闭的大门上，无力地敲打，哭求道：“头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看在我从小就是你养大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 “吱呀——” 金色大门敞开了一条缝，扇子大喜，泪光闪烁，随后就见一只手抓着一个大馒头出来，朝她晃了晃：“拿去。” 扇子一怔，一把抓住那只手，嚎叫道：“老大！老大！我不要去，我不要去，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里头的汉子听着这鬼哭狼嚎也面不改色，说道：“因为神风殿的小仙女里，你最厉害呀。” 扇子急忙自损道：“我不厉害，我很差劲，很差劲！” “扣你工钱。” “扣工钱也不去！”钱哪里有命重要。 “扣你假期！” “……” 汉子见她迟疑，立刻收手，将馒头也收了回去，恶狠狠道：“不去也得去，否则误了事，坏了我们神风殿的招牌，我就拎你去跟帝君谢罪！” 扇子一个哆嗦，不敢再吭声，随后大门“砰”地关上，将她最后的希望掐掉了。 “不——” 嘶声绝望，但没有用了。 扇子拿着任务石瘫坐在门前，一脸死灰。 到底是哪个想不开的小仙女，非要将这个任务拜托给神风殿，让她们将东西往魔界送。而且送谁不好，偏偏是送给臭名远扬六界的——大、魔、王！ 魔界跟神界关系不好？好好好，好得很，但魔王脾气极其不好是六界共知的事。 传闻某次酒宴，东海龙王的小胖孙子在大殿到处跑，大家碍于东海龙王的面子不跟一个小毛孩计较。那小胖孙子便跟泼猴似的，一不小心，撞翻了魔王的酒桌，酒水洒落一地。 东海龙王见状不责反笑：“他还是个孩子，魔王大人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魔王的确没有跟小胖孙子计较，他只是站起身，走到东海龙王的矮桌前，然后——一脚踹翻了他的酒桌，看着他白花花的胡子冷冷一笑，便扬长而去。 回过神来丢尽脸面的东海龙王就要追出去跟他拼命，旁边的人半幸灾乐祸半劝道：“魔王比您小，他还是个孩子，您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东海龙王目瞪口呆，羞得满面通红，从此以后，六界中再也没有小胖孙子泼猴般的传说。 扇子听了这事后，惊愕不已，和一堆姐妹们摇头叹道：“脾气真是坏啊，尊老爱幼懂不懂，懂不懂？” 神界讲究长幼有序，是万万不可逾越的，要是有神界老大的孙子踢了她的桌子，她一定会微笑地给小孙子递糖，再夸他是小可爱。 但是她一介小小搬运工，绝对不可能跟众多老大们坐在一个神殿中，还有被泼猴小孙子踢桌子的机会。 想到那坏脾气的魔王，扇子的心肝就禁不住发抖。 她瞧着任务石里的小包裹，可以很明显地感知出这里头装着一颗注入了满满爱意的芳心——是某个小仙女跟魔尊表白的芳心。 这事她经常替月老做，但起码危险度为零，现在…… 扇子艰难一咽，心中颓然，站起身拍拍屁股，视死如归地往魔界飞去。 虽说如今六界一派和谐，欣欣向荣，但各界大门仍旧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守人，通报极为麻烦。能不费劲穿过六界防护的搬运小仙女不过十余人，六界需求太大，所以以至于扇子隔三差五就得来这里一回，守门的人都认得她。 扇子在大门前摸出地图看看，便拉了一个护卫问道：“小哥哥，宫殿是往这边走对吧？” 护卫瞧了瞧，点头说是，又道：“小仙女你去宫殿做什么？又是给哪个小宫女送信？” “不，是给你们老大送东西。”扇子心如死灰地又指了指地图，“宫殿这儿，这个院子是魔尊大人的住处对吧？” 扇子没听见他们答话，抬头一瞧，就见他们满目同情，一只粗大的手往她肩上重重拍了拍：“保重。” 声音太过悲痛，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可怕含义，扇子一个哆嗦，腿差点软了下去：“保重什么？” “老大的猫丢了，心情不太好。”护卫再次拍她肩头，“保重。” “……”一个大魔王还养猫，猫丢了还心情不好？ 从不养猫猫狗狗，一心养自己却都养不好的扇子挠了挠头，将地图收回自己的小包里，战战兢兢往魔王寝宫飞去。 魔界宫殿奇大，跟其余几界宫殿一样，不沾半点灰尘，无论是琉璃柱子，亦或是玉石石阶，都透着原本颜色。 扇子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想快点完成任务，将白色的任务石变成红色的任务石，那她这个月又能做神风殿最优秀的搬运工了——这样可以多放一天假。 不过依据魔王的传闻来看，任务石很有可能变成黑色啊，这是差评中的差评，得扣假期。 忧虑之际，扇子已经到了魔王的院子外头。她抬头看看这紧闭的大门，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魔尊大人，我是神风殿的小仙女，有姑娘拜托我们，给您送东西，麻烦您开下门。” 无人应答。 扇子又敲了敲门：“魔尊大人，麻烦你出来收下东西。” 院子里悄无声息，扇子贴耳听了听，里面应该是有人的。她踏步进入院子，这一入，却跌进一片梨园，一股梨子独有的清香飘入鼻中。 她讶然抬头，便见每棵梨树上，都挂着满满的黄澄澄的梨子，摇摇晃晃似一个个小葫芦，梨香四溢。 梨子皮薄肉脆，清甜可口，但毕竟不是什么稀罕物，所以神界中无人会大片栽种。没想到魔界里竟有这么一大片梨园，还硕果累累。 她再往前看，发现那梨花树下，有个着墨色衣袍的男子躺在长椅上。他的面容俊美异常，墨黑长发与斑驳树影交叠，随风飘拂。他正闭目休憩，整个梨园都安安静静，悄无声息。 扇子一挪脚，脚下的枯叶就哔啵作响，嚓嚓碎裂。 男子蓦地睁眼，朝她盯看。正欲再提鞋而行的扇子一顿，对上他冷意逼人的眼，僵住了。 风溟微觉意外，目染冷意：“你是怎么进来的？” 扇子急忙站好，手上的任务石已经在跳动，告诉她眼前人就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大魔王——长得倒也不可怕嘛。她定下心来，说道：“我是神风殿的小仙女。您就是魔尊大人吧，这是有个爱慕您的小仙女送给您的爱慕之心。” “不收。” 嘶——任务石瞬间变成灰白，扇子的脸也跟着一灰，她的假期！盼望已久的假期，不能在最后一天没了！ 她忙拿出任务石里的小包裹往他走去：“魔尊大人您就收了吧，这是一颗特别纯洁的少女芳心，爱意满满，说不定看了后能成就一段奇缘哦。” 风溟还是冷眼看她，看得扇子手里的石头又跟着灰了一些，她的心也要灰了。扇子硬着头皮将小包裹送到他跟前，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大魔王长得真是俊美啊，难怪还有小仙女要跟他表白，千里迢迢让她送颗芳心过来。 她捧着那颗满是爱意的小红心蹦到他面前，或许他听完这表白后，就会给她个好评了。 扇子刚刚走近风溟，突然觉得手上的红心有异样，一瞧，脸色不由一变。 “砰！” 本是一颗赤红的少女心，突然炸裂，炸得漫天粉白，似面粉飞天。风一吹，吹落满园。树凝霜，地铺雪，两人身白脸白，只剩两双眼睛眨巴。 扇子愕然，瞧瞧还在镇定躺着但已变成雪人的魔王，膝头一软，跪倒在地。 明明是一颗芳心，为什么会变成一个面粉炮仗？？？ 第2节 是谁在捉弄她？ 还是魔王树敌太多，借神风殿的手捉弄他？ 风溟缓缓坐起身，发上脸上的面粉轻散，又铺满身，他看着眼前人，问道：“你叫什么？” 扇子要哭了：“我、我我叫扇子。” “嗯，你可以回去了。” 扇子猛地怔住，难以置信地问道：“回去？魔王大人你让我回去？” 她心中一阵狂喜，传说中魔王脾气差得要死的传闻是假的！这魔王分明是个超级大好人！ 风溟冷冷一笑，面粉也跟着簌簌飘落：“是，回去，回去等死吧。” “……”手中石头瞬间变成死黑色。 扇子的心肝一颤，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扑倒在地，嘶声哭道：“大王饶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啦，开坑啦，怂包小仙女x路痴大魔王的故事。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开坑送红包，先送个前十章吧，每章摁爪都会有，记得摁下爪子=-= 喜欢别忘了收藏一发哈~~ ☆、巨人（二） 第二章 风溟看着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踢了踢腿，愣是没将她甩开。 扇子死死抱着他的腿，求他饶命——消除黑石第一式，抱大腿！装可怜！ “你再不松手，我就在这里一巴掌拍死你。” 扇子一抖，急忙松开。 风溟冷着脸道：“眼泪抹干净。” 扇子急忙抹掉自己脸上的泪。 风溟眉眼一跳：“我是说我裤腿上的眼泪。” 扇子忙抓了袖子给他抹干净，可怜兮兮地抬头，说道：“魔王大人，我也不知道是谁胆大包天，竟然送了个炮仗给你。明明神风殿检查的时候还是一颗爱心……” 她叽叽喳喳解释了一番，然而石头还是死黑色的，黑如锅底，她满心绝望，朝他轻轻眨眼——消除黑石第二式，撒娇！卖萌！ “魔王大人……” 听得犹如虫在耳边爬的风溟说道：“闭嘴。” “……”出师未捷身先死！扇子还想用第三式，想了想，放弃了——消除黑石第三式，揍一顿！暴揍一顿！ ——她还不想死。 风溟翻看手上的“面粉”，这白色粉末不知是什么，但没有特殊气味，也并不会伤害人。看起来，好像真是一个恶作剧。 “这是谁让你们神风殿送的？” “这个我得回去找我们头儿查一下，因为除了老大们交代的任务，六界中人只要意念足够，东西就会自己出现在神风殿，我们小仙女分到任务去派送就好，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是谁的包裹。” 扇子又要哭了，这个说法好像一点都不能替自己开罪。果然，一抬头，又对上了大魔王的黑脸。她用余光瞥了一眼任务石，依旧是黑色的——熬了一个月的假期泡汤了。 她丧气垂头，悲痛不已。片刻下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握住，将她的脑袋强行抬了起来，掐得她脸骨都疼了。 风溟低头贴脸，盯着这满眼是泪的小仙女，字字道：“去找到那个人，找不到的话，就提头来见。” 贴得太近，又是没有温度的魔族人，显得眼前人的语气更加冷冰冰，冻得扇子都要僵了。 那手一松开，扇子就颤颤问道：“我可以走了？” “走吧。”风溟又躺回长椅上，白色粉末扑簌散落，像个雪公子。 扇子没有心思看美男，抓了任务石就跑了，从魔界一路狂奔到神界。她跑回神风殿，几乎是撞入大门，疾步跑进里头去找名单。 翻了翻最近的任务名单竟然没找到，扇子正奇怪，背后有人探了颗脑袋过来，幽幽说道：“你在偷东西？” 扇子吓了一跳，这一抖，残留在身上的粉末又掉了一堆。 “哟，别人都是仙女散花，你仙女散粉？”连道上仙低头嗅了嗅，“这是什么东西？” 扇子顾不得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保住小命要紧：“头儿，你刚才让我给魔尊送去的芳心，寄主是谁？” 连道上仙嫌弃不已地瞧她一眼，拿了册子来瞧，要找了那人给她看，可这一看，那名单上东西尚有记录，然而名字却没了。他顿了顿，仔细翻看，还是不见：“奇怪，按理说东西出现在大殿上，定会有寄主的。” “是啊。”扇子的脸皱在一起，嗓子发抖，“头儿你快找找，找不到我就要被大魔王宰了。” 连道上仙合上名册，问道：“他为什么宰了你？” 扇子将黑如珍珠，黑得透亮的任务石拿了出来，还没开口，连道上仙就蹦了起来：“黑石？黑石？扣你假期！” 没了假期的扇子痛心万分，可名字还没找到，只怕脖子都要保不住了：“头儿，你帮我找找寄主吧，那芳心是假，炸丨药是真，炸了魔王一脸的面粉。他说要是找不到寄主，就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头儿，你……” 风疾驰，再抬头，人不见了，名册也不见了。 扇子目瞪口呆：“老大！” 茫茫神殿，只剩一句似乎十分稳重的余音——“此事重大，我先去寻帝君商议。” 扇子两腿一瘫，手里的黑石……热得烫手。 “喵——” 忽然一声猫叫传入耳中，扇子四下找了找，没看见猫，但猫声的确在耳边。她正要仔细寻找，就见外面进来个小仙女。 那小仙女见她满身面粉地瘫坐在地，忙过去扶她，给她擦去脸上的粉末，问道：“扇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在这等老大呢。”扇子接了她的手帕擦脸，“你来领任务吗？” “是啊。”小仙女柳眉拧起，叹道，“又是一个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如果我有债主，债主一定连我的影子都找不到。” 扇子竖起耳朵：“六界还有那种地方？那能躲开魔界的人吗？” “肯定能，因为我要送东西的地方，是巨人岛。” 扇子恍然：“原来是巨人岛。” 巨人岛在人界的一个海岛上，岛上并不是住满了巨人，但也不是没有巨人，只不过只有一人。那巨人原本是九霄神仙，在当年盘古开天辟地后，人界多灾多难，于是巨人神便主动请命，下凡为人界支撑起天地。 巨人的大脚深入大海，将动荡海域压住，不让海浪滔天。又脚踩大地，平定地龙，阻挡人间的地动山摇。 这一撑，就撑了不知多少年。 因他双手和双脚都被“缚”天地，如果被人袭击，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所以联手，在巨人岛上设下阵法，一旦有人入岛，无论是什么妖，都会变作凡人，无法对巨人神施法袭击。 所以小仙女才说那儿是个荒芜之地，有债主也不怕，毕竟上了岛，全都是凡人。 扇子掐指一算，依照头儿乌龟般的办事速度，只怕得一天。但这十二个时辰里，她不能白白等着，否则太危险了。 但如果是去巨人岛上待一天，等回到这，头儿也将事情解决了。 完美。 扇子自告奋勇说道：“姐姐，我替你去巨人岛送包裹吧！” &&&&& 巨人岛深处人界海域腹地，常年有白雾萦绕，远远似一团不散的雾气，让过往的渔船无所察觉，通常会绕船离去。 哪怕有渔船误入，也是将伫立岛上的巨人当做一棵参天大树。因常年纹丝不动，站在宽阔的海岛上的巨人神，周身都缠满了藤条。 绿色藤条将他当做一根柱子，年年交缠攀岩，已经快入云端了。 扇子飘在巨人岛外，抬头仰望，看不到尽头，只能看见巨人神的半身之高。满是翠绿藤蔓，如果不是来之前就知道这里是巨人岛，她也会埋头飞过，不知这里还有神仙存在。 她看看手上的任务石，俯身落在海岸上，提步入岛。刚迈入一步，她周身一震，一身灵力通通散去。再看双手，果然变成了一个普通凡人。 还没等她再走一步，肩头忽然一重，偏头一瞧，就见一只灰色的猫从她的肩上滚落下来，一脑袋扎进沙海中，拼命蹬着小短腿。 扇子忙把它拔了出来，这只猫十分圆润，头圆身圆，一双眼睛左瞧右看。 “喵——”猫儿躺在她的手里，惬意地叫了一声。 这一叫，扇子回过神来：“在大殿上叫的猫是不是你？” “喵——”猫儿又叫了一声，一双眼睛微眯，弯出迷幻月儿，这大概是它全身唯一不圆的地方了。 扇子摸了摸它的脑袋，忽觉阵法外有条黑影在盯看自己。她还没往那看去，怀里的猫突然尖叫着“喵”了一声，撒腿跑了。 她突然想起魔界小哥哥说，魔王的猫不见了，不开心。 难道……灰猫是大魔王的？她走的时候猫变成小灰尘藏她身上跟着她跑了？ 她颤颤偏头，果然看见了一张要吃人的大黑脸。 “你，偷我的猫。”风溟双手抱胸，冷意森然，“你，完了。” “……” 风溟一步入内，顿觉魔气飞散，不过瞬间，他已从高高在上的半空落回平地，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他微顿，再一看，那叫扇子的小仙女，像只兔子蹿进林中，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固定更新时间暂时是21点】 ☆、巨人（三） 第三章 扇子连滚带爬想替黑脸魔王抓回逃跑的猫，可那小短腿跑得实在太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本就沾了一身粉末的她钻了一回丛林，更是灰头土脸，完全不像个小仙女了。 她蓬头垢面地瘫坐在地上，觉得完蛋了。炸了魔王一脸，又“偷”了他的猫，想到他刚才要宰了自己的模样，她就…… 能不能待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一辈子不出去呀？ 第3节 扇子无比丧气地站起来，边拍身上的枯木碎屑边往海边走，事到如今，先跟魔王道个歉——虽然错不在她。 但她的人生守则是——无论什么事，先道歉再说！ 就因为奉行这一条准则，所以她是神风殿红石最多的小仙女。奈何大魔王给了一颗黑石，将她拉下了神坛。 扇子又想哭了。 她抬头往天看去，巨人离得甚远，这岛屿巨大，走到他脚下也得大半天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大魔王道歉，然后再去送东西。 等下…… 扇子一顿，她的任务石呢？ 她的脸一灰，将全身都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 刚才抓猫的时候掉了？ 扇子阴郁得已经快要变成一朵蹲地不起的蘑菇，她急忙朝原路返回，饶是她睁大了眼，也没看见那颗石头。 走着走着，就已经到了海岛边缘，再跨一步出去，就能恢复神力了，可是任务没完成，也没找到大魔王道歉，出去还不是死路一条。 扇子挠挠头，大魔王不在这，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看看地上的脚印，顺着他的脚印往深林中走去。 “魔王大人？魔王大人？” 飞鸟掠过，兽类逃窜，和她呼唤的声音交错，回响在不知多少年无人行走的岛屿上。 走了两刻，她终于看到那一身墨色长袍的男子了。她急忙跑过去：“魔王大人。” 风溟偏身看她，长眸投去。少了魔族独有煞气的风溟看起来似乎温和了许多，扇子也少了些惧怕，说道：“你走的真快。” “我的猫呢？” 一开口，犹如有冰刺砸来，砸得扇子小心肝一震，慌忙正经起来：“往南边走了。” 风溟收回冷冷视线，提步就走。扇子眨眨眼：“魔王大人，那是西面……” 风溟一顿，又冷看她一眼，吓得扇子恨不得找个乌龟壳缩进去。风溟转身又往另一面走，扇子颤颤道：“那是……北边……” 男子脚步蓦地一停，原地陷入沉思。扇子终于明白过来，敢情这大魔王是个路痴，不辨方向呀！她小心问道：“魔王大人，您是路痴么？” “呵。”风溟两眼冷盯，“不是。” ……分明就是啊！ 风溟冷声：“指。” 扇子立刻抬手指往南边。 风溟便往那边去了。 扇子跟了几步，风溟就停下了，转身盯她：“不许跟。” “我帮你找猫。”扇子丧气道，“我的任务石不见了，得找到它，不然里头的包裹也找不回来，找不回包裹，超过时限，任务石就会变成粉末，到时候连年假都要没了……” 她嘀嘀咕咕说着，再抬头，魔王已经走远了，她忙紧跟在后。这海岛不知有什么怪兽，跟着他，至少有伴。 要在偌大海岛上找到一只猫，还是只灰色的猫并不容易。转眼已经快要天黑，没有了灵力的扇子觉得自己要瞎了，凡人到底是怎么在夜里走山路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小心走着，生怕绊到什么东西。不想还好，一想，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整个人往前摔去，扑在风溟的背上。撞得也变为凡人的风溟差点跟着她一起摔倒，后背都被撞出淤青来。 他正要发怒，就见扇子已经跪倒在地，抱了他的腿大哭：“大王饶命——” “……你……” 哭声更加刺耳：“大王——” “……松手。” 扇子松开手，不忘帮他擦掉裤子上的眼泪。 风溟俯身看她的眼，一双大眼水汪汪，竟不是假哭。他微扯唇角：“我以为你是水桶妖。” 要哭就立刻能挤出眼泪来，这是什么本事。他起身扫视附近，变作凡人麻烦得不行，看不见，听不远，今晚找猫是不可能的了。他想了想，问道：“你会不会生火？” 早有准备的扇子摸出人间所用的火折子，邀功似的举起：“会。” 有了火，一切都似乎光明起来，就连这密林，都不那样危险了。 坐在火堆对面的男子的脸，再次因红色火光而变得温和起来。 但扇子知道这都是错觉。 已是深秋，晚风寒凉。一堆火依旧让人觉得冷，风溟已快要嫌弃死这凡人的躯体。 而且他觉得饿了。 坐在火堆对面的姑娘正在啃果子，啃得喀嚓喀嚓作响，声音……莫名诱人。扇子见他盯看，递了果子过去：“您吃吗？” “不吃。”风溟顿了顿说道，“为什么偷我的猫？” “我没有。”扇子立刻说道，“是它变成灰尘跳到我的身上，跟我一起去了神界。要不是这巨人岛会消除法力，它可能还不肯下来。” “白菜从不会跳到陌生人的身上。” 扇子也想知道为什么那灰猫偏偏是跟她跑了，她想了想问道：“可是你的猫为什么会这么怕你？” “不知道。” “猫天生爱玩，说不定是没见过小仙女，所以太好奇就跟我跑了。” 风溟默了默，好像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梨园除了他没有人能进来，说起来，之前他就听闻过神界有那么一撮小仙女能穿过任何封印结界，没想到竟是真的。 毫不费力，甚至了无气息，直到走到他近处问话，他才能发觉。 扇子见他终于正眼瞧自己，想了想又将最后一个摘得的果子递出：“给你，不要客气。” 风溟没有接，此时才看清她手上拿着的是什么果子的他墨眉微挑，缓缓往后靠，倚在树干上，抬眼说道：“我跟你做一个交易。” 啃着果子的扇子问道：“什么交易？” “我救你，你去采一株天蓝花给我。” 天蓝花几乎都在万丈高的仙山中，是仙家所青睐的圣物。那里结界重重，还要跟神仙拿通行令，很麻烦。他倒是能强闯，但如今他有个更好的法子。 让这个可以去六界任何地方的小仙女去，轻而易举。 “救我？”扇子问道，“魔王大人你不跟我计较面粉炮仗的事也不计较你的猫被我拐走的事了？” “不计较。” 扇子大喜，可一会又觉不对：“那你要救我什么？” 风溟看着脸色越变越青，青得发亮，被赤红火光映照得像个怪物的她，唇角轻抿：“你中毒了。” 扇子一愣，突然心口一闷，喘不上气，直直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个鲜艳的果子。 风溟缓缓走过去，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抓起，说道：“我救你，你去摘天蓝花。” 毒素一发作，便烫得扇子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烧得她的脸渐渐从青变红，红得跟手里的果子一个颜色，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是一万个同意，天蓝花而已，每次送东西去那，那边的小姐姐还会送她一大束。 可是他一个魔王要花做什么？ 重点是，已经失去法力的大魔王要怎么救她？ 一个变作凡人后不会生火不会找东西吃的魔王还有法宝不成？ 她晕得迷迷糊糊，没能说出个“好”字。风溟伸手摁住她的头顶，往下一压，犹如扇子主动点头。 “你答应了。” 扇子晕晕乎乎看他，答应就答应了，他不压她脑袋点头，她也要求他快点救自己。 只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 正想着，忽然有指戳来，那指尖还冒了点点血液。 她动了动唇，吞不下去，风溟见她吞都吞不下去，微微一顿。 迷糊中的扇子见他脸上不痛快，正以为他要拍扁自己，谁想下颚被他用力握住，随后就见风溟换了个姿势，将她箍在怀中，脸已压来，以唇封唇。 “……” 风溟咬破舌头，以可以压制万种毒物的魔血送入她的嘴里，让她吞服。 法力消失，但魔血仍在。他倒是可以将她丢到岛外，这小小毒物就奈何不了她了。 但，哪条路是去海岸来着？ 他总觉得拖着她去海边，她会死在半道上。 唇齿紧封，魔血入喉，渐渐压住扇子体内正侵蚀她的剧丨毒。 扇子想推开他，但下颚被紧握，身体也被箍住，根本逃不掉。魔血慢慢涌入她的骨髓中，与她体内的神界灵力交缠，要……热死了。 毒素被迅速清离的扇子身体渐渐温软，最后精疲力尽地瘫在风溟怀中，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第八十章才亲亲的男女主发来电报：？？？？？ 【为什么延迟更新了：因为隔壁坑坚持了两个多月22点更新，这本写到快九点才猛地想起我是个要更新的人啊！然而已经来不及，所以以后还是22点更新吧，习惯了，今晚抱歉哦】 好多零分呀，别忘了戳分数qaq ☆、巨人（四） 第四章 秋风乍起，天很凉。 扇子是被清晨的风吹醒的，梦里大魔王的脸出现了无数次，每次短暂的梦里，都以他突然探入她嘴里的舌头结束。 触感明显真实，她还能记起唇腔内魔族特有的寒凉。 扇子好歹是受过神界正统教育的小仙女，送包裹之际跟魔族的人共处小岛，亲亲我我，可千万不要让头儿知道，不然她的年假就真没了。 不过现在任务石要是再找不到，完成不了任务，年假一样泡汤。 她睁开眼往四下瞧，大魔王不在这，伸手在火堆上头一探，还有余温，可见他刚刚离去不久。 第4节 扇子立刻爬了起来，再将昨天走的路重新走一遍。她远远能看见因藤条缠绕而“变成”一颗绿树的巨人神。在她上岛这么久，他都没有动过。 据神界天史里记载，巨人神深入人界，早已跟人界连为一体，因他神力惊人，微微一动，人界便要地动山摇，地龙苏醒，水涝大难，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是纹丝未动。 以前人界尚只有山山水水，百万生灵，后来有了人，有了更多的生灵，原本还能偶尔动一动的他，再也不挪丝毫位置。 久了，因他没有在六界走动，几乎快要被六界遗忘。 而今神风殿也是头一回收到要送给巨人神的包裹，所以扇子迫切想找到任务石，找回包裹，送给巨人神。 但现在她走了一遍这里，依旧没有找到石头。也没有看见猫，看见那个大魔王。 难道大魔王找到了那只叫白菜的猫，一起离岛了？ 她还没有跟他道谢来着。 “喵——” 扇子顿步，往一旁草丛看去，一只浑圆的灰猫姿势优雅地走了出来，蹲在地上舔爪子，洗着圆滚滚的猫脸，依旧是一脸惬意。 “白菜？” 白菜抬头看她，眼微微瞪圆，一会又眯上了眼，走着小碎步到她脚下，用脑袋身子蹭她的腿。 “你还在这，那你主子跑哪去了？”扇子俯身抱起它……真重，像只巨婴。 “喵——”白菜伸了个大懒腰。 “喀嚓，喀嚓。” 有人正往这边过来，白菜听见脚步声，从扇子的怀里坐起身，见了来人，便朝他叫唤。 本意是要出去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在岛上绕了个大圈的风溟见到猫，紧绷的面部线条微微松展，目光转而看向抱着猫的人，脸又绷了起来。他晃了一天，在岛上见了最多次的，就是虫子，和这个哭包。 扇子见了他，赶紧将怀里的巨猫双手捧起递给他：“魔王大人，您的猫。” 风溟接过猫，许是它在树林里跑了一晚，身上脏兮兮的，一接过，立刻沾了他满身灰白。 扇子喉咙一咽，以为猫完蛋了，但风溟稳稳当当抱着它，根本没有嫌弃的意思。想到他让自己滚蛋的恶劣模样，一瞬间很想做他怀里的猫呀。 “魔王大人，谢谢昨晚你帮我解毒。” 风溟说道：“天蓝花。” “等我离岛后一定在三天内把花送到魔界！”扇子瞧着那软绵绵的猫，又提醒道，“你别老把它关在梨园，猫喜欢玩，老关着它，难怪有人进去它要偷溜。还有，养这么圆很容易被人偷走的，还是多走走吧，以后逃跑都快一些。魔王大人……” 风溟抬眼看她，这冷冰冰的一眼，就将扇子肚子里的话全憋了回去。风溟抱着猫便走，扇子憋了半晌，最后见他往森林里钻，没憋住，大喊：“你走错方向了！” “……” …… 怀里的猫像是因为昨晚在树林里跑得太欢了，如今窝在他怀中，已经在呼呼大睡。他抱着猫往那哭包指的方向走，耳边已经能听见海浪声，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离开这岛屿了。 日光明媚，倾照在这密林中，交叠得再密的叶子，也会透光，几抹阳光碎落地上，驱散地面腐蚀的枯叶。 一束异样的光芒，从枯叶中折射，落在风溟的眼中。 他直接略过那光芒，径直从那枯叶堆上跨过。走着走着，步子愈发的慢，终于一个停步，转身往回走，停在那颗白色石头旁，低头凝神看它。 这是那怂包小仙女丢的任务石。 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遍都没看见，为什么偏偏是让他一眼看见了。 刚才他为什么没瞎掉。 他皱眉看了半天，终于俯身拾起石头，回去找那哭包。 扇子还在林中徘徊，饶是她怎么找，都找不到任务石，眼见天色又要黑了，只怕她又要在这里过夜。 突然很想念大魔王啊，虽然冷冰冰的，但至少生了火堆还有人一起烤火，柴火都是他捡回来的，不对……是用脚踢回来的，看得她脚趾疼。 走着走着，眼见再穿过两个小树林就要到海边了，她忽然看见了大魔王，正往前面走。她愣了片刻，小跑到他面前：“魔王大人，你又迷路了？” 风溟瞥了她一眼：“你为什么要乱走？” 声音冷冰冰，戳得她发抖。 “手。” 扇子“嗖”地抬手指向岛外：“一直走就能出去了，不要拐弯，一直走就对了，千万不要拐弯，不、要、拐、弯！” 她差点就想说见到巨树也别拐弯，有力气就直接撞倒，她怕他一绕，就、就迷路了。 “啪。”手上被他重重一拍，不知扣来什么东西，凉凉的，但手感熟悉。 她翻手一看，只见是一块白色的任务石，正是她丢失的那块，里头的包裹也完好无损。她的两眼已像含了璀璨星河，明闪闪地看着他。 不喜姑娘娇滴滴说话的风溟嫌弃道：“不许道谢。” 可话已经出口，收不住了——“谢谢魔尊大人！” 声音清脆嘹亮，中气十足，不是娇软的语调，听着……倒还舒服。他正意外原来她也有这样爽朗的一面，忽然就见她人凭空消失，低头一瞧，就见她又矮了半截，扑倒在地，抖声：“我错了，是我没收住嘴，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 “大王——” 风溟一掌盖脸想将她掰离自己的大腿：“松手。” 不待扇子松手，突然一声巨大的喷嚏声从天而降，瞬间震得天摇地动，无数绿色藤蔓从天空坠落，似重有千斤的暴雨从巨人身上翻滚掉落。 风溟看见地上阴影，蓦地抬头看去，只见满空绿藤，往下砸落。还抱着他大腿的扇子也看见了，吓得脸蛋瞬间发绿。 “喵——” 白菜浑身毛发竖起，嘶声叫了起来，它跳下风溟怀中，想要化作巨猫将两人护在身下，一晃，可还是个小猫咪，根本没变大。浑然不知被这岛屿夺去法力的它懵了神，瞧着自己的小胖爪发怔。 扇子俯身将它抱住，大叫着“跑！”，还没跑一步，就被风溟爪了衣裳，将她拖了回来。扇子吓得快要晕死过去：“快跑快跑，再不跑就要被砸死了！大魔王快跑！！！” “嘶——” 无比结实的墨色宽袍，被扇子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风溟死死盯着她，从牙缝里蹦字道：“你跑什么？” 扇子指向脑袋上方想说东西要掉下来了，可一看，那些东西竟都悬在了半空，连一点碎屑都没掉在他们的头上。她心虚地看他：“我以为，它们会砸下来。” “你没有看过六界史书大典？” “没看完……” 那大典足足有七十八万零九十页，扇子顶多看了九十页，太深奥晦涩难懂了。 “大典记载，巨人岛以巨人神神力维持，为了让岛屿不沉入海中，所以无论天上掉落什么东西，都会被巨人神拦截。”风溟说道，“喷嚏声应该来自路过的巨大怪兽，震落了巨人神身上的藤蔓。” “你懂的真多。”扇子爬起身，手里还抱着猫，说道，“这岛不能多待了，凡人的身体撑不住，我得赶紧完成任务，魔王大人你也走吧，你都两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等一下。”风溟抓住她的辫子，“把猫还我。” “哦哦。”扇子要将懵神的猫还给他，脚下不知为何一震，两人都跟着晃了晃。 风溟微顿，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巨人神眼观上空，所以天上不会有东西掉落，但是巨人神眼不能观下路，那刚才那一声巨大喷嚏，原本是会天崩地裂的。 天崩被阻止了，但地裂…… 他一顿，眼前人猛地消失在了面前，低头一瞧，地面裂开一条大缝隙，将那哭包吞进了里头。 连同他的猫。 风溟的脸一黑：“把猫还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是铜钱写过的，最八字不合的男女主吧。 猫主子：喵—— 【每晚22点更新，别忘记登录呀，看见前面有很多小仙女没登陆，没登陆送不了红包的】 ☆、巨人（五） 第五章 海岛突然震出地缝，将扇子直接吞进海岛深处。海岛不同于陆地上的山，这里四面环海，地底深处，满积海水，地缝一开，便从四面八方慢慢渗入，转眼摔落“崖底”的扇子半身已经满是淤泥。 白菜从她怀里出来，一脚踩上软绵绵触感异常的东西，低头一瞧，就见刚舔干净的爪子上都是烂泥。 “喵！” 它一蹦三尺，但忘了已经没有法力的它根本不可能凭空跳起，没有任何助力的它再次落回淤泥中。本就身体浑圆重如三只猫的它四肢瞬间陷入泥潭，下巴也沾了泥。 不敢再动弹，满眼绝望的白菜“喵……”了一声，可怜巴巴地看向扇子。 扇子挣扎起身，借着头上的光看它，噗嗤笑出声：“小脏猫。” “喵呜。”白菜要哭了。 扇子把它抱进怀里，半身都脏了，只能将它抱高一些。猫实在很重，在这里又行动不便，走了几步快累死她了。她朝上面看去，没有看见大魔王。 难道他走了？ 他不要小仙女不奇怪，但是他不要猫了？ 扇子想了想，决定自己找出路。只是这里少说也有十丈之高，要不是有泥潭垫着，她这凡人躯体就要摔断骨头了吧，那峭壁难爬，单凭她现在受伤了的小身板，只怕很难上去。 她一步一步往峭壁边走，想试试能不能爬上去。 积水越来越多，每走一步就沾满泥泞，这混着海水的泥带着大海独有的咸腥，腌着扇子擦伤的腿。 她拧着眉头往那走，白菜看着她，喵呜了一声，想自己下来走，但扇子听见声音将它抱得更紧：“你已经没有法力了，所以不要按照平时的习惯飞。你是猫呀，用猫的天□□，飞檐走壁最厉害了。我一直想养猫来着，但是我总在外头跑，太忙了，让喵喵一个人在家多可怜。” 她嘀嘀咕咕着，白菜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仙女了。 “喵呜。” “白菜你真的太重了，平时不要偷懒，要多跑跑。是不是大魔王不让你走，他笨死了，喜欢猫却不会养猫。” 她气喘吁吁，快要累死了，趴在墙上喘气。 “噗叽。” 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入泥泞中冒出了声音，扇子抬头看去，就看见这深坑中，多了一张面色幽幽的脸。她双腿一软，抱着猫跪入泥潭中，泥水溅起，扑在本来还算干净的风溟身上，扑得他想捏碎这个哭包。 “我不是故意说你笨的，我就是顺嘴，顺嘴！”忽然反应他也下来了的扇子差点哇地一声哭出来，“我以为你走了。” 风溟轻哼：“我怎么可能走。” 第5节 一身脏兮兮的扇子感动道：“魔王大人你是个好人，没有丢下我。” 风溟看着这又含了满眼泪水的哭包，轻笑一声：“把猫还我。” ……她就知道猫比小仙女重要！她乖乖将猫递给他，不敢问他，猫还了他之后，他是不是不会带她上去。 白菜好似也猜到他会撇下这可爱的小仙女，不肯过去，利爪已出，紧紧勾着扇子的衣服，任凭风溟怎么抱，它就是不松开爪子。 扇子瞧着脸越来越黑的大魔王，哆嗦看着它，也去掰它的爪子。喵喵啊，你再不走，就要被大魔王揍扁了！ “喵喵喵。” 锋利的爪子勾在她胸前衣襟，拉拉扯扯，似要撕破。正耐心解着猫爪子的风溟余光一瞧，忽然就见了那衣裳里的三寸雪白，雪峰隐现。 他猛地松手。 白菜心满意足地趴回扇子怀里。 扇子讪讪看他：“魔王大人，你怎么下来的？直接跳？” 风溟偏身，恨不得把她胸前松松垮垮的衣服提起来直接盖上她的脑袋位置：“爬上去。” 扇子顺着他面向的地方看去，看见一根长藤垂落在峭壁旁，她大喜：“可以上去了，可以继续送包裹了！” 风溟皱眉看她：“送包裹？”身落泥潭还想着任务，她魔障了吧。 “嗯！” 她眼里星光熠熠，在晦暗的“崖底”十分明亮，明亮如刺眼繁星。 风溟收回视线，说道：“白菜过来，你先爬上去。” “嗯！等我上去了，你就将白菜绑起来，我拉它上去，魔王大人你等我。”扇子抬手要去抓那藤条，指间已经碰到，马上就要抓住时，忽然那藤条离她手指远了一寸。她愣了愣，垫脚要抓，那藤条忽地远离峭壁，跑到半空高了。 她目瞪口呆，往缝口看去，只听见有兽类嬉闹的声音，像是嬉闹中的它们无意中绊到了藤条，将它扯高了。 风溟已然猜到过程，他看着这叫扇子的小仙女，生平第一次明白了凡人总能念叨的“八字相克”是什么意思。 扇子见他看自己，想跪。 他不骂自己，是想用眼神吓死她吗？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风溟听多了她毫无根据的道歉，终于问道，“藤条是你扯远的？猫是你偷的？让我登岛是你所为？让我掉进这里是因为你？” 扇子不敢说话了，发脾气的大魔王太可怕了！ 风溟不骂了，饿，没力气。 泥潭中的气氛已接近冰点，没有人说话，连白菜都不喵了。 扇子仰头看着那吊在半空的藤蔓，总觉得不会再那么巧有兽类经过，她时而看向大魔王，看多几眼，就被他察觉了，忽然他偏头盯她：“有事？” 扇子吓得打嗝，指着那晃晃悠悠的藤蔓说道：“我想，以我们两个人的高度，可以够着藤条。” 风溟也知道这凡人的身体糟糕透了，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待在这淤泥潭中越久，体力就越是支撑不住。他点点头，就要伸手抱她，将她抱起来送到半空去抓长藤，突然就见她又噗通跪下，四肢撑地，大声道：“你踩吧，魔王大人！” “……”为什么他那么想揍她一顿？？？ 扇子见他没动静，抬头一瞧，就见他俯身一把抓了她的衣裳拎了起来，还没等她站定，就被他双手握腰，瞬间将她举起。 满身泥泞的扇子被举高高，身上泥水溅落，拍在风溟冷冰冰的脸上。扇子觉得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了，大魔王不会放过她了。 她伸手抓住已经近在头顶的长藤，怀着悲壮的心情想往上爬，但双脚没有依托的地方，根本用不上劲。正悬空乱晃，又被风溟两手托住脚底，底下人再次从牙缝里蹦字：“爬。” 她要是没爬上去，他就把她生吞活剥了！ 扇子倒还争气，速度不快，但一直都在努力往上爬。对一个平时用惯了灵力的小仙女来说，突然变成凡人姑娘，这样爬实在不容易。 但她还要去送包裹，她还要救大魔王和大白菜出去，一定要爬上去，不然她就……死定了吧。… 扇子使劲蹬腿，更加拼命。 那地缝顶端，忽然掠过一只巨兽身影。扇子往那看去，就见一只体型巨大的猛虎正低头看来。她怵在半空，不知所措，现在上去，她要变成老虎口粮了吧？ “吼——”猛虎一吼，突然伸出利爪，一爪子划过长藤。藤条瞬间被割破，扇子怔神，再次往地缝坠落。 风溟下意识伸手接住，坠落的速度太快，砸得他两手几乎脱臼，关节发出清脆的“嘎啦”声，和扇子一起跌入泥潭中。 晕乎乎的扇子挣扎爬起身抓他的手看，要哭了：“魔王大人你的手是不是断了？” 脸色煞白的风溟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扎得眼有金光青光，他缓过神来，想宰了她的心情已经到了极点，但到了极致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神界派来折磨我的妖怪？” 扇子一眨巴眼，眼泪像豆子一样滚落，哽声：“对不起，大魔王对不起。” 眼泪如河，在泥泞的脸上刷开两条路。快要被折磨死的风溟倚在峭壁上休息，想着到底要怎么出去。 那哭包还在抓他的手看，活动他的关节，像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断手断脚了。 蹲在风溟肩上的白菜抬起粗短的脖子看那出口，双眼眯起，目测片刻，利爪又出，奋力一跃，跳上峭壁，以风般的速度左右弹跳，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就上去了。 风溟微愣，白菜？这是白菜？ 扇子见白菜逃了出去，笑得眼如弯月：“白菜，你果然是一只猫，厉害的猫！” “喵——”白菜得意地叫了叫，看了一眼断掉的藤蔓，眯眼瞧向四周，去找新的“绳子”了。 泥坑里的两人，由它喵大爷来拯救。 白菜出去了，多少让扇子心安。她也学着风溟坐在泥水里保存体力，不能在乱跑。她摸出怀里的任务石看了看，将它放置得更加妥帖。 风溟见她此时都不忘这破石头，说道：“为什么总想着完成任务？” “因为我是六界的搬运工啊。”扇子说道，“这就是小仙女的任务，既然接了，一定要完成的。”她抬了抬眉眼，见他好像没黑着一张脸——不过黑了也看不出来，他的脸也都是泥，“魔王大人，我们头儿去查包裹的事了，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等交代好了，你满意了，就开心一下，让石头变成红色好不好？” 风溟看她一眼，扇子觉得无望了，毕竟大魔王好像就没有开心的时候，一直都是黑脸。 “哗啦，哗啦。” 浑浊的泥水中，有只虫子在游动，拨开泥水，在两人面前游过。扇子起先还没在意，但一只虫子游过，又见几只虫子游过，陆陆续续，拨得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 扇子往那照不见光的泥坑深处看去，便见一群大大小小的东西游来，密密麻麻，散发出一股糜烂的腐蚀黑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应该叫《魔王历险记》《小仙女水逆记》 感谢投雷的小仙女们，破费啦~ ☆、巨人（六） 第六章 骨头本来就在隐隐作痛的风溟看着被她死死掐住的胳膊，咬字道：“松手。” “虫子。”扇子抖声，“好多的虫子。” “我没瞎。”风溟往前面看去，在两人不远的地方，正有一堆浮游虫子游过。看不清那些淹没在泥水中虫子的具体模样，但很明显它们并不是同一族群。大如乌龟，小如蝼蚁，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有一副锐利“獠牙”，在水面上隐约透着寒光，就连蚯蚓模样的无足爬虫，竟也有牙齿。 “这些虫子……”扇子皱起眉头，细看后说道，“长得怎么跟妖界的虫子相似，但这里有阵法压住，按理说虫子也该像人间的虫子一样才对，但它们却不一样。” 风溟也困惑这点，这里的阵法是由当年长老们一起设下，无论是多强大的来到这里，都会变成凡人。 但这些虫子却好像完全脱离了阵法的约束，模样也很诡异。 他没有了法力，看不出这些虫子身上有什么异样，否则也不至于要这么猜。 “哗啦——”两人久坐疲累，微微一动，在水面震出层层波纹，慢悠悠推向那些正专心向前的虫子。 “唰唰！”千百只虫子立刻停止了游动，齐齐偏身看向那贴着峭壁上的两人。 扇子一怔，双目对上那数以千计的眼睛，被看得寒毛竖起，喉咙僵硬得说不出话，再次紧紧掐住风溟的胳膊。 风溟的脸一白，冷染眉峰，盯着那些正往这虎视眈眈瞧看的虫子。 虫子：“……” “哗啦——哗啦——”虫子集体游走了，飞快地。 风溟收回冷然视线，去掰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一根另一根又“咬”了上来。他不动了，瞧着她，眉眼一挑，那手迅速自动离开，还给他捋了捋袖子。 “刚才那些到底是什么，又要去哪里？”扇子说着，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魔王大人，你说它们是不是知道出口在哪里？往出口那去了？” 风溟微微一想，也觉得有可能，虫类寻找生路的能力，比凡人厉害得太多。他缓缓站起身，灌满泥水的墨袍重了不知有多少斤，在举步维艰的地方无疑是个累赘。他没有多想，将长袍脱下，挂在峭壁上，正是深秋，泥水寒冷，长袍一褪，步子轻了，但身子也更冷了。连跟在他一旁的扇子都察觉到了他的冷意，那是不同于魔族的冷，是来自急速失去体温凡人的冷。 她怯生生低声说道：“大魔王，我的手很暖，给你握着好不好？” 风溟看了一眼哆嗦成风中豆芽菜的她，说道：“不要。” “……”扇子要被他气死了，气得鼓腮，一抬头对上他的一瞥，又泄气了。 泥路难行，水已经没到半身高，越往里走，顶上缝隙透入的光就越模糊。 嗡嗡嗡。 陆陆续续仍有虫子游过、飞过，数量越来越多，整个深坑几乎要被虫族占满。 扇子愈发觉得这里诡异，令人心惊。不知这些虫子是不是真的去找出口，她怎么觉得，它们是要去享用什么美食大餐？ 嚓嚓嚓、嚓嚓嚓。 前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啃食声，嚓嚓作响，除了吃东西的声音，再无杂音。那么多的虫子，似乎彼此有着奇妙的约定——好好吃饭。 风溟借着几只萤火的微弱光芒往前面看，所有的虫子趴在一根柱子……亦或是什么奇怪根茎上，嚓嚓进食。 虫子少说已经有四五千只，然而它们不争不抢，静静啃食，场面太过和谐，像是在吸食什么迷丨幻草药，令它们完全着迷，连生灵界最基本的异族厮杀都忘了。 扇子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看得头皮发麻：“它们在吃什么？” 说完，她就见风溟提步往前走，吓了她一跳：“别过去，它们会把你吃了的。” 吸食着柱子的虫子根本没有了攻击能力，风溟走到近处，它们也没有攻击他。 虫子的脸一般都只有眼睛和嘴巴，脸不似人那样有喜怒哀乐，然而此时风溟却从它们的脸上看出了迷醉。 他拨开虫子，想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能够让虫子这样着迷。 已经吃饱了的虫子被他拨到水面，也没有挣扎，像是醉了，顺着晃动的水面浮动，似凡人那样醉生梦死，不多久，扇子就见那虫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大了一些。她讶然：“魔王大人，它们大了半寸。” 第6节 “它们吃了这柱子。” “不可能。”扇子难以置信道，“头儿说过，巨人岛有当年设下的阵法，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没有灵力法力的。” “然而现在它们的确是吃了超脱人界的东西。” 扇子语塞，事实摆在眼前，根本没办法反驳。 虫子已被拨开，柱子露出了半截本来面目。风溟抓了一只萤火过来照明，细看这柱子。 柱子青绿，长满了青苔霉菌，似一块在野外放久了的石头，爬满青苔，看不清原本模样。他想刮下这苔藓看看里面，手刚触及苔藓，便觉有阻力。刮下青苔，里面竟是一片肉色，惨白的肉色。 风溟蓦地一顿，扇子已经走了过来，瞧见那肉色，讶然：“这是什么？” 有虫子闻肉香而来，瞬间又爬满缝隙。风溟拧眉，再次拨开，那“肉”依旧完好，饶是虫子啃食，也不见损伤。 这虫子吃的，不是肉，而是气。 “喵——” 白菜的叫声从洞口传来，传遍底下深坑。风溟立刻退身，往那边走。扇子莫名看看后头的虫子，又看看他，问道：“就这么走了？” “白菜已经找到藤条了。哦，对了。”已经走了几步的风溟偏身看她，说道，“虫子马上就要吃人了，你想变成一堆白骨？” 扇子瞪大了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拔起，迅速划开水面朝前狂走，像一只鱼扑腾着泥水过去了，又扑了风溟一脸。 风溟瞧着拍着水面“飞”走的哭包，抹去脸上的泥水，压着想揍她一顿的心跟了上去。 白菜找的藤蔓很结实，粗如胳膊，也不知道它怎么叼来的，扇子看着，已要感动哭了。她见魔王过来，扯了扯藤条说道：“我试过了，很结实，魔王大人你上去吧。” 风溟弯身而来，又握了她的腰肢，几乎是瞬间就将她半抛上去。扇子急忙抓住藤条，低头看他，就见他正握着藤蔓，脸色阴沉：“滚上去。” “……”超凶！ 扇子体力耗损得厉害，但求生的本能更加强烈，她费力爬着，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是爬上了洞口。 外面已经快要全黑了，天气更冷。她趴在地上喘气，回过神来就去抓藤蔓，恨不得将他拖上来，可力气不够，藤蔓半寸都没动。 风溟比扇子爬得要吃力些，因为没有人在下面定住藤蔓，长藤晃得厉害。但终究是个男子，从魔族变作普通人，身形和体型也占了优势。 “喵喵。” 听见白菜不安的唤声，他的速度更快了一些，得爬上去，抱一下急坏了的白菜。 “魔王大人，就快到了，你不要急。” 姑娘的声音也很焦急，那哭包好像又要哭了。 风溟想揍她，她就没有一件事不哭的。 再长的路只要一直走，就能到尽头。风溟刚出现在坑口，扇子就抓了他的衣裳将他往上拔，像在拔一只巨型萝卜。 等风溟终于上来，还没喘口气，那哭包就抱住他哭了起来：“得救了，终于得救了。” 风溟推她的脸：“别碰我。” “会冷死的。” 风溟无比嫌弃地看她，算了，没力气，而且有个人拥着，的确暖和了许多。 以后他一定要对脆弱的凡人好一点。 “魔王大人，这附近有个水坑，去那洗洗吧。” 风溟看了看快要黑下来的天，轻笑：“你能找到那？路都看不见。” 扇子答道：“能啊！” “……这里地势这样复杂……” “可是我能呀。” 风溟不想说话了。 扇子勉力站了起来，想到那水坑她又想起深坑里的柱子和虫子：“魔王大人，那虫子吃的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后悔没有啃两口了，说不定吃上两口，也能恢复力气。” “是能，但你绝对不会吃的。” “为什么？” 风溟缓缓起身，愈发觉得冷，他说道：“因为那柱子，是巨人神深入大地的脚。” 扇子猛地一愣：“脚？” “对。”风溟的眸光在渐渐沉落的夜色中黯然，没有平日的冷冰冰，“巨人神不能动弹，虽然他身上有阵法保护，然而他神力惊人，还是会吸引万物前来。虽然它们伤害不了他，但却可以靠近他，吸食他的灵力。他不会受到实际的伤害，但却有知觉。” 扇子怔然道：“所以那些虫子，并不是第一次吸他的灵力，看样子，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或许从他伫立在六界中央开始，岛上的生灵就一直这么做。”风溟看向黑暗中隐隐冲天而立的巨树，说道，“巨人神身上，或许已经筑起无数鸟巢。”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都没有动。 也没有跟神界请求增援。 千年、万年、十万年地这样站在六界中心，为人界支撑天地，平海啸，定风波。受千万蝼蚁啃食，也纹丝不动。 风溟忽然听见啜泣声，偏头一瞧，就见那哭包又变成了水桶妖：“你哭什么？” 扇子拧了拧鼻子，哽咽道：“巨人神，真的太厉害了。” 那也不至于哭吧！风溟抓住她的衣服就往前拖：“去找水坑。” “……不是这边。” “……” “……也不是这边。” “……不许哭！带路！” ☆、巨人（七） 第七章 到了水池边，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水坑并不太大，但水质清明，而且还是活水，洗浴的话足够了。 扇子说道：“魔王大人你先洗吧。” 一路走来，迎着冷冽晚风，两人的衣服都已经被吹干了，像两个陶泥人。风溟正要说她先，就听她瑟瑟发抖说道：“万一里面有怪兽，我打不过。” 风溟双手抱胸看着她，问道：“所以你是觉得我可以吃掉小怪兽？” 扇子肃色点头。 风溟一手盖在她的脑袋上，将她转到背对水池的方向，拍拍她的脑袋：“立刻消失在我面前，不然我就先吃了你。” 扇子拔腿就跑了，消失在了夜幕下。 风溟哼了一声，这才脱去衣服，入水洗去一身淤泥。 狂奔而去的扇子停下步子，找了个平地粗略地扫干净，就跑到远处拾柴火。柴火堆了半天高，等她盘腿坐在柴火旁，取了火折子想点火，一拔掉帽儿，却发现里头的芯全湿透了，根本没有办法生火。 她看看没有月亮出现的夜空，有点愁。稀疏的繁星能让人勉强看见地面，但就算是月亮出来，也没有办法像白昼的日光那样令人温暖起来。 还在水池里洗去一身淤泥的风溟忽然就见远处林中有火光，像是有人在陆续放柴火，火势越来越大，已变成一堆篝火，看着温暖极了。 片刻就有人举着火把鬼鬼祟祟颠着小步子过来，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捂着眼，躲在树后面问道：“魔王大人，我来接你了。” “……这点路我还会走。” “哦……那我先回去了。” “站住。” 躲在树后的扇子听见那边传来哗啦啦的声音，魔王大人出来了。她就知道，他还是怕迷路的，就算有火堆做路引，她依旧深信他会跑到别的地方去。 不多久风溟就过来了，扇子急忙举起火把要走在他前面。还没走一步，风溟已经走在她面前，说道：“去洗。” 扇子顿步，咦？原来大魔王只是在让她去洗洗。 风溟见她不走，说道：“没有吃人的怪兽。” “好！”扇子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看着火堆走，就不会迷路了。” 风溟抿抿唇角，朝着火光的方向走。 这一次，很顺利，没有走歪。 火已经很大，旁边还用草铺了两个座位，坐在干净干燥的草堆上，又有大火熏烤，湿透的衣服很快就干了。 远处水声哗啦，不是鱼儿拍水的声音。风溟抬了抬眼，天太黑，远一些的地方火光够不着，但是他所面对的方向，正是水潭。他顿了片刻，慢慢挪，挪，挪到水池反面。 白菜正在草堆里打滚，抱着一团枯叶用小爪子搓着蹬着，滚得浑身都是碎枯叶，玩得不亦乐乎。 在梨园的时候，还是只安静慵懒的猫，到了这，就……完全变了。 还会飞檐走壁了。 风溟听见水潭那边没有了拍水的声音，便将衣服一一穿了回来，烘烤过后的衣服干燥温暖，连饿意都因这暖意淡了许多。 一身湿哒哒的扇子抖身过来，见了火差点扑在上面取暖：“冷死了。” “我去拾柴火，会用很长时间。” 说完他就走了，等他走了扇子立刻脱了外衣烤干，身上穿着的衣服便离火堆近一些，倒也烤得舒服。不一会风溟就回来了，将捡到的……一根柴火丢进火堆里，再次盘腿坐下。 扇子看着那被火光吞噬的柴火，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大魔王竟然没迷路。 她猛然明白过来：“魔王大人，你是特地避开，让我烤干衣服的么？刚才根本没有走远吧。” 风溟靠在树上抬眼看了看她：“没有。” 扇子一笑：“其实你脾气一点都不坏。” 一笑嫣然，洗干净脸的她终于有点小仙女的模样了，刚才简直就是个泥人。风溟挑高眉毛：“我脾气很坏？谁说的？你？” “……大、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上一回……你还踢翻了东海龙王的小酒桌……这、这不对。” 风溟一想，点头：“是不对，我应该直接踢翻他的胖孙子。” 第7节 “！！！”果然是传说中的大魔王！扇子默默往后退了退，即使隔了一堆火，她还是觉得不安全，“尊老爱幼，才是六界的美德。” “所以我该连他们爷孙两个一起踢翻。” “……” 风溟一点也不想跟这个迂腐的水桶妖说话，上梁不正下梁歪，踢了上梁没用就踢正下梁，两个都踢不正，那就两个一起踢才对。 可她俨然一副大逆不道的模样。 犹如人间顽固不化的书生。 扇子也不想跟这个不讲道理不尊老爱幼的大魔王说话，她拿了火折子去烘干，想着或许以后还能用。风溟见了那湿漉漉的火折子，说道：“能用？” “不能，湿透了，烤干了说不定可以……吧。” 风溟瞧瞧火势旺盛的火堆，问道：“那你怎么生的火？” “我去找了打火石，敲了半天才敲出火星子。”扇子指了指一旁的两个燧石，“呐，在那。” 那两颗石头平淡无奇，分明就是普通的石头。他伸手拿过细看，质地坚硬，然而并不漂亮：“这种东西能生火？” 扇子点头说道：“能啊，我们有法力平时用不上，这都是凡人的智慧，可厉害了。” “你知道很多凡人的东西。” “去人间多了，自然就会了。” 但能想到带上这些东西，却不是每个人都会事前准备好的。风溟看她总算顺眼了点，除了会哭，还会点别的：“我记得你刚从魔界回来，这么快就准备好了这些？” “我屋里有二十七个小包，去的地方不同，带的小包也不同。拿到任务就拿小包走，很方便的。”提及魔界一事，扇子默默往还在咬叶子玩的白菜身边挪了挪，有白菜在，总觉得人身安全有了保障，“那个面粉炮仗，真的不关我的事。” 风溟现在也没怀疑她，连被他看一眼都会吓哭的人，怎么敢炸他面粉。 “名册上本该有寄件人的名字，可是竟然没有。头儿已经去查了，现在……”扇子看看阴暗的天，说道，“应该已经查到了。” “没有查到，也查不到。”风溟见火势外逃，便抽了根棍子撩那火苗，火光映在他渐渐回暖的脸上，面色不再青冷，“他既然敢这么做，也有这个能力做到抹掉自己的名字，一开始就已经做好准备，不会被你们抓到。” 风溟自会去查，一次戏弄成功，终会来第二次，到了第二次，便会有蛛丝马迹了。现在就让神界的人先去查，他们自会给他一个交代。 扇子见他不语，刚要拜托他改成红石的事没好意思说出来，再怎么说，被面粉炸一脸的人也是他，受到惊吓的人也是……不对，受到惊吓的人明明是她，大魔王完全没有反应。 “大魔王，你在这睡一觉吧，我去送包裹，送完了回来，估计差不多就天亮了。巨人神离岛外太远了，来回得很久，这次的任务有时限，会赶不上的。”扇子说道，“你不要乱走，我很快回来。” 风溟将撩火的棍子扔进里头，溅起数百火花：“我自己也能出去。” 扇子问道：“我们刚才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风溟顿了顿，眼神坚定一瞥，指了个方向。 扇子郑重道：“你还是等我回来吧。” “……” 扇子拿着火把起身，打算回到刚才的地缝那，将包裹送出去。她也不知道任务石里的包裹是什么，又是谁送来的，不会又炸别人一身的面粉吧。心中满是阴影的扇子举着火把走入阴暗树林，渐渐变成一个光点。 还没躺下的风溟忽然见那光点又变大了，急速地往这边飞奔而来，那怂包一屁股坐回原来的草堆上，抱膝发抖。 “有野兽！明天早上再去吧！我们不要动，不要被野兽发现！” “……” “咯咯哒，咯咯哒。”一只大野鸡边叫边从她背后走过，巨人岛没有凡人涉足，野鸡好奇着这两只两脚怪，特地过来看热闹，没有丝毫的警戒心。 饿了两天的风溟看着那只慢悠悠走过的野鸡，眉眼一挑。 …… 烤鸡很美味，烤得外焦里嫩，在秋风习习的深夜里烤肉，大概是人间最美的事了吧。 连白菜都安静了下来，不闹腾了。 风溟烤好野鸡，撕了鸡腿先给白菜，又撕了另外一根鸡腿，白菜忽然抬头对他“喵”了一声，风溟微顿，板着脸“哦”了一字，就将鸡腿给了扇子。 扇子受宠若惊地接过，跟着猫主子有肉吃！ 吃了肉，疲乏的扇子就用枯叶铺了个窝，找了两片大叶子当被子，躺下后觉得四肢都舒坦了。 “晚安，魔王大人。” 风溟没有应声，再看她，竟然已经酣睡过去。他收回视线，将火堆撩拨好，也倚在树上。一会白菜过来，在他怀里筑了个窝，也睡了。 风溟抚着猫，也合眼入眠。 扇子一直心念念的那颗黑色任务石，悄然变成了红色，红得晶莹透亮，十分漂亮。 ☆、巨人（八） 第八章 风溟是被扇子吵醒的，林中满地枯叶，走一步便沾了满鞋底的嚓嚓碎声，想不醒来都难。 过了半刻，就见那小仙女抱着用芭蕉叶叠的巨型“水杯”回来，里面盛满了水。她瞧见风溟醒来，问道：“魔王大人你还要这火吗？” 风溟以眼神回应了她，扇子便俯身将水倒在火堆上，火堆瞬间伴着嗞啦嗞啦的声音扑起一团灰白，飞上半空。 “为什么要扑灭？” “这树林太枯燥了，别说这里有个火堆，平时天干物燥，都容易起火。”扇子确认地上没有了一点火星子，这才道，“我先去送包裹，魔王大人你在这里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 风溟微扬下巴看她：“我能自己走出去。” 扇子欲言又止，走了两步，还是担心他就这么在岛上绕来绕去又毫无生活技能然后饿死冻死，没有法力的大魔王其实就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根本没法放心让他一个人走啊。 她又艰难地走了两步，终于没忍住，转身去抓了他的袖子，将他往巨人神那带。 再次被当做路痴的风溟脸一沉：“你侮辱我。” 扇子的小心肝抖了一下：“我哪里敢……”这路痴得如此明显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他怎么就有如此厚的脸皮掩饰？ 不想跟着他然后被海岛困死的白菜抬头看他：“喵。” “哦。”风溟拧眉，抽离自己的袖子，“带路。” 扇子觉得白菜才是魔界老大，脾气超凶的大魔王都听它的话。 两人出了这一片树林，日光更显明媚，秋风习习，明日暖照，暖得扇子的心情明朗了许多。她抬头往上空看去，能看见巨人神的躯干，直入云霄。 多年的伫立，让无数生灵将他当做一株可以攀附、安家落户的巨树。藤蔓盘旋而上，一根缠着一根，覆盖了巨人神整个身躯。 扇子到了昨日突然裂开的深坑，心有余悸地低头看去，还能看见有虫子从这缝隙光明处游过，看得她急忙收回视线，走远了些。 她摸出任务石，抖了抖，包裹在里头出不来。她又抖了抖，包裹还是不出来。 扇子一顿，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在巨人岛，任何法术都是没有用的，就算是上古法器来了，也就是一个破铜烂铁。 风溟见她杵在那，皱眉：“做什么？” “我……”扇子颤颤道，“包裹取不出来，得用法术。” “所以？” 扇子瘫在地上：“所以我们得出去，再飞上天，不能待在岛上。” “……” “就算取得出来，也、也爬不上去呀。” 风溟真想将她踢进深坑里，所以她这两天辛辛苦苦到了巨人神脚下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什么！显示她有多么的吃苦耐劳，生存技能多厉害？ 扇子看着脑袋上空满布阴云的大魔王，差点哇哇大哭。然而任务石渐渐变透明，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她抹着眼泪起身说道：“我要开始跑了，你不要跟丢，魔王大人。” 扇子如风，转眼就跑远了。风溟看着那个变成黑点的姑娘，本来还没什么，可又看见白菜紧跟离去，心似被针一扎。 又拐他的猫！ 扇子在这里晃悠了几次，早就熟悉了路，几乎连石子都没踩着一个，顺利抵达海岸。她一步跃出，周身顿时有清风掠来，瞬间明朗，充满了力量。 任务石已经快接近透明白色，她没有再等风溟，直接冲天而上。肉眼可见巨人岛上的巨人之树，直上云霄，树上筑满了鸟巢，隐约可见有巨兽筑巢，也不知道是哪里飞来的怪兽。 巨人之高，出乎扇子的意料。越过浮云，就不见藤蔓和鸟类了，唯有两只巨大的双臂朝天而举，撑起这万丈高空。 那巨人光着双臂，上身赤丨裸无衣，他一动不动，伫立在六界中央。哪怕是扇子离他那么近，他的元神也没有轻易离开。 扇子在路上做过功课，巨人神的元神可以出窍，然而每次出窍都会耗损他的灵力，所以他几乎不出来。她以为那灵力会很多，但实际不过是像在树下让果子飞来所费的一点力气。 很快便已经到了云端之上，扇子没有靠太近，否则入了阵法内，她就要失去法力直接从高空摔下来了。 巨人神的面庞生得并不奇异，目光明亮坚毅，耳如扇叶，犹如被雕刻出来的巨石，稳稳坐落在岛屿之上。 扇子再次拿出任务石，在它将要完全变成透明，自毁包裹的前一刻，将包裹拿了出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巨人神，我是神风殿的小仙女，麻烦您出来一下收东西。” 那巨人神动也不动，连眼神都没有变。扇子想了想又道：“这东西是有人送给您的。” 过了片刻，扇子便见一缕元神从巨人神的额上飘出，一个高有两丈的元神缓步走来，哪怕是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路了，但他的步伐有力坚定，步步震声，是上古天神独有的威仪。 扇子默默站直腰身，这人就是巨人神了。他没有走出阵法外，看看这小仙女，说道：“你……送我东西？” 扇子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有人送给你的，上头没写名字，我也不知道是谁，任务接得紧，我也没看送的是什么。” 这么一说，怎么感觉又是一个面粉炮仗。 扇子不由抖了一下，万一真是个炮仗，估计她要被直接打下凡间了吧。 巨人神忽然笑了笑，久来不笑，脸已经有些僵硬了，但能见到人，他很开心：“谢谢……我以为……没有人记得我了。” “大神你知道神风殿是什么地方吗？”扇子说道，“我们神风殿是专门替六界的人送东西的，只要那人意念够，他们想送的东西就会出现在神风殿。所以大神，我送来的这个包裹，说明有人记着您。” 包裹从扇子手中飞离，缓缓飞向巨人神。巨人神心中是惊讶，是疑惑，他没有亲人，怎么会有人送他东西。 都这么多年了…… 一个人在这海岛上待了这么多年…… 连脚下海浪溅起声音，他都能分辨得出是溅起了多高，溅了几滴。 一个人在这里，连路过的飞鸟他都很喜欢，因为它们会多看他一眼，偶尔也会逗留，也会筑巢。 他任由那些藤蔓爬上来，因为能从它们身上，看见叶子。 春来，藤蔓冒了嫩芽；夏至，叶子墨绿墨绿的；秋来，叶子枯萎掉落。 第8节 在嫩芽重新冒出来之前，就是冬天了。 他也任由那些虫子费尽心思吸食他的灵气，虫子变大一些，就能飞高一些，厉害的，还能飞到他的脑袋这。 这样，他又能多看几眼这广阔天地中，多了什么生灵。 他并不怕四季的风霜冷雨，也不怕天地的狂风巨浪。 只是怕六界忘了他。 孤独啊。 无尽的孤独笼罩着他，他想找人说话，但岛上的生灵思维简单，又没有灵力，只能简单问两句。 如今突然有人说记得他，还送了东西，巨人神……只剩下了困惑。 连喜悦都还没有浮上心头，因为他总觉得，寄错了吧，并不是要送给他的吧。 怎么会有人还记得他。 又是谁还记得他。 他拿着手上沉甸甸的包裹，既期盼，又害怕打开后，发现送错了。 包裹被缓缓打开，扇子紧张看着，没有看见什么面粉炸出来，松了一口气。 “呼——呼——”包裹里飞出无数萤火般的光点，绿如点点翡翠，约有百余个，在巨人神宽大的手上蹦蹦跳跳。 一点飞出，化作一阵清风，那是来自神界果园的香甜之气； 一点飞出，化作山水幻境，那是人间的山水。 每一点，都是一个小小包裹，来自六界各地。 扇子在神风殿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小包裹——送给同一个人的。 那是来自六界各地或神、或魔、或妖、或人的礼物。那果园香气，或许是哪个神仙在果园走动时，想起了巨人神，那香气便化作水果香气，凝聚成了一个小包裹。 那山水幻境，或许是人界哪个小童听了巨人神的传说，便想着让他能看看人间景致。 陆陆续续积攒的小包裹凝成了一个足以出现在神风殿的大包裹，终于到了，可以出现的那一天。 不断有荧光化作虚幻之物，点染着巨人神强大而坚定，又孤独寂寞的心。他看着那些荧光，陌生又熟悉的六界，怔了神。 原来六界是这样的。 原来六界这样安稳了。 原来……没有人忘记他，还有那么多人记得他。 “谢谢，你带来的礼物。”巨人神平静地将那些荧光收好，他想留着，每天都看一遍。 看呐，没有人因为你不出现，就忘了你。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笑了笑，带着这些荧光，回到了鼎立天地的躯壳里，继续守卫六界。 扇子手中的任务石，红如胭脂，红得醉人。她仰望着那巨人，也一笑，大声道：“我会常来给您送包裹的！” 下次那包裹中，一定要有她的一份心意。 任务完成，她将任务石放回小包里，打开一瞧，忽然看见里面还有一块红色影子，摸出一瞧，又见了一块胭脂红石。她愣了愣，反复瞧看，分明是大魔王的那块…… 她一顿，来不及欣喜，忽觉背后有人拱了拱她，她猛地转身，一只巨大的猫脑袋与她脸贴脸，吓得她跌倒在地，颤颤抬手：“猫、猫，怪兽！” “喵呜。”白菜委屈地叫了一声，趴在她面前缓慢地晃尾巴。 离它远了一些的扇子这才看清楚原来这灰猫是白菜，她抹掉头上冷汗，起身抱了抱它的鼻子：“原来白菜你可以变得这么大，真可爱。” “喵——”尾巴立刻晃得欢快起来。 扇子察觉到它头上有黑影，抬头看去，就见风溟盘腿坐在白菜的脑袋上，低眉瞥了她一眼。眼神……凶如魔王。 不对，他就是魔王来着！ “大魔王，谢谢你的红石头。” 扇子怯怯说着，还没再表示一下他是个好人，已听见他轻声一笑，笑得扇子心头又咯噔了一下。 “走。”风溟默了又对她说道，“不见，再也不要见。” 受够了这个跟自己八字不合的哭包！ “喵。”白菜俯身冲下云层，往魔界飞去。 看着乘猫远去的大魔王，扇子抹去额上再次冒出来的汗珠，吁了一口气——以后再也不会跟大魔王碰见了，真是太好了啊。 ☆、七色花（一） 第二卷 七色花 第九章 扇子完成巨人岛的任务后回到神风殿，将两颗赤红的石头摆在自己的神柜上，填满本月最后一个空格。 “噔——” 架子上的红石化作一束小烟火，在神风殿上绽放，看得别的小仙女羡慕极了。 “恭喜小仙女，完美完成任务，本月假期为两天，年假增加一天。” 扇子仰脖笑出声，步子轻快地从别的小仙女身边蹦了过去：“我放假啦，我放假啦，姐姐们加油，我要去人间吃鱼丸子了。” “站住——” 门外忽然有个高大的身影闪来，拦截了她的路，用手中的拂尘抵住她的脑袋，说道：“你就这么放假了？” 扇子挪开那拂尘，看着眼前人，笑道：“头儿，我完成任务了，连魔王都给我红石头了。” 连道上仙摇头：“可是神风殿还没有查出是谁寄的面粉炮仗。” “可是魔王大人不生气了啊。” “也对，没想到魔尊竟然没揍你，看来他不讨厌你。”连道上仙一脸欣慰，忽然将一个袋子拍在她手上，“那这个礼物就由你去送吧。” 扇子抱着沉重的袋子问道：“这是什么？” “炮仗的事还在调查中，为了两界的和谐，就算暂时没有办法给魔尊一个交代，也得去跟他道个歉，毕竟是我们神风殿疏忽了。既然你跟他私交甚好，这个道歉的礼物，就你去送吧。” 扇子瞪眼，赶紧使劲摇头：“头儿，魔王太可怕了，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你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 “老大！” “年假多给你一天。” 扇子一顿，迟迟疑疑，犹犹豫豫：“两天。” 连道上仙立刻道：“行！” 扇子看着如此爽快答应的抠门头儿，心中存疑，猛地一想，想到她这两天本来就要放假了，那年假根本就等于没多放，她就知道头儿不可能这么大方。 “头儿，我要四天……头儿？头儿？” 哪里还有他的影子，早就不见了。 扇子无比沮丧，她辛辛苦苦等了一个月的假期，就这么被上司坑了。 她扛着一大袋东西回到屋里，走到柜子那，站在二十七个小包面前仔细瞧看，总觉得哪一个都不适合带去大魔王那。最后她组合了一下，终于凑出她人生第二十八个小包——重伤止血解毒包。 去见大魔王，还是带多点止血药才安全呀，要不……再塞一个盾牌？再穿一个金钟罩？ 扇子一想，又掐了这个念头，被魔界守卫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刺杀大魔王，会死得更惨的。 她叹了一口气，将小包放好。临走时她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一件连大魔王都忘了提的事。 &&&&& 梨园成熟的梨子香气，比梨花盛开时更吸引人。花蕊苦涩，连带着花香都不那样清澈，但梨子却是里外香甜，沁人心脾。 风溟躺在长椅之上，身边没人、有茶，偶有梨香，惬意又安宁。 “嘎嗒。”有人踩断了地上枯枝，脚步声迟疑鬼祟。 风溟挑眉，这气味…… 偌大梨园没有踩踏出来的路，梨树看起来也差不多，扇子很吃惊风溟在这里竟然不会迷路。她暗想，他该不会是……因为怕出门迷路，才总待在一个地方吧。 要不是他有猫了，扇子一定建议他养一只狗，狗带路厉害极了。 背后忽然有人轻声一笑，她猛地回头，差点一脑袋刮在背后人的胸口上，她往后闪了半步，看见来人，不由先抖了一下，这才打招呼：“魔王大人好。” “不好。”风溟双手环胸低头看她，“哭包，你又来做什么？” 扇子皱眉：“我才不是哭包。” 风溟顿生嫌弃，随时能哭出一条大江来的人竟然说自己不是哭包。 扇子好奇问道：“魔王大人，你在这不会迷路吗？我看这里的梨树都长得差不多。” “呵，我怎么会迷路。” “……”明明就是个路痴竟然说自己不会迷路。扇子对他无由来的自信也是很服气的，她将怀里的袋子递到他面前，说道，“面粉炮仗的事跟你想的一样，还没有查出结果，我们老大让我带些道歉的东西来，让您稍安勿躁。” 这个结果在风溟的意料之中，他没有伸手接，扇子便将东西挂在树上，拉得树枝咿呀作响，她又问道：“白菜呢？” “去玩了。” “我去了一趟人间，给它买了一只烧鸡来着，那等它回来吃吧。”扇子踮脚，又将烧鸡挂在树枝上，树枝变得更低、更弯了。 风溟说道：“送完了？可以走了。” 扇子又将眉头拧起，这大魔王的脾气果真不好，一点耐性都没有。她从小包里拿出一块石头，送到他面前：“呐，还有这个。” 风溟看了一眼那石头，只见里面是一朵小花，太小，看不清是什么。他瞧着这个头矮小，脑袋才到他胸口的哭包，挑眉说道：“我们八字不合，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哈？”扇子一顿，忽然明白过来，脸憋得通红，抖手道，“我才不是喜欢你，才不是送你花花！这是天蓝花，你给我解毒时做的交易！” 谁会喜欢这个大魔王，真待在一起，她就没法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随时要被吓死！ 第9节 “哦……”风溟接过那石头，他都忘了这回事。 “还有，什么八字不合，你的八字是多少！你说呀！”哪里有八字，就算有，百万十万年的命在那，怎么可能记得住。扇子叽叽咕咕质问，等见风溟盯自己，她才意识到她冲他吼了，她竟然！吼了大魔王！ 扇子膝头一软，瘫在风溟面前，抱了他的腿抖音：“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两天的假期要没了，心情不好。” 风溟低头瞧着这个胆大包天的水桶妖，说道：“哦，心情不好就冲我发火，那改天你心情很不好，是不是要拿我开刀？” “我哪里敢！” 风溟嗤笑一声，拎了她的衣裳提起，强迫她松开他的腿：“出了梨园，再也不要见。” “是是是。”逃过一劫的扇子站起身，小心说道，“那我走了。” “嗯。” 扇子没有多待，她要赶紧出去，享受她的假期，去人间吃碗鱼丸子汤，去妖界找小妖打牌，回神界泡个暖洋洋的温泉澡。 美哉。 风溟见她几乎没有迟疑地左拐右拐离开这梨园，最后顺利出去，心有疑惑——树都长得一样，她怎么认得路的？ 看来她身上，有一股神秘而又强大的未知力量。 否则怎么会这么认路！ 他沉思而行，每走一步，便有梨树自动伸出枝丫，强行掰正他走错的路，将他送上正轨。 这样想回不去都难。 走了十余步远的风溟又想，不过怎么都好，这下真的不会再看见她了，不会八字相冲了。他正想着，那被烤鸡袋子重重压着的树枝不堪重负，啪叽一声断裂了。 “……” 到了傍晚，去外面玩耍回来的白菜晃悠悠回到梨园，心情大好。它一步跃上在休憩的风溟怀中，盘身而卧。 风溟手中拿着一枝天蓝花，在它鼻前扫过。白菜立刻来了精神，坐起身看那花儿。 “喏，你最喜欢的花，那个哭包给你采的。” “喵——” 白菜探头，风溟便将花别在它浑圆的脑袋上。白菜又满足地喵了喵，也不待了，重新跳回地上，跑到外头去找它的小母猫玩耍去了。 有了这花，能倾倒众喵！ “还有烤鸡……”风溟没喊住它，就这么放着，好像有点浪费。大概是在海岛上饿过肚子，在饿的时候又吃过烤鸡，总觉得这烤鸡香味诱人，诱得他肚子都饿了。 风溟撕下一个鸡腿，咬了一口。 一会他就放下了。 难吃。 为什么会这么难吃？ 风溟不解，大概是因为，他不饿了。 &&&&& 两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扇子把这个月一直想做的事都做了，充分享受了假期的她身心无比轻松。 九月初一，仍是金秋时节。 妖几界几乎没有四季可分，大家都是有法术的人，不听老天安排，爱让自家花园开什么花就开什么花，想吃什么果子就结什么果子，想要滂沱大雨就下大雨，想看下雪就下个鹅毛大雪。 扇子之所以会翻日历看看人间现在是什么季节，那是因为她这次的任务，是在人界。 她拿上去人界的小包，看看老大刚给她的任务石，有点迟疑。 连道上仙在她离开时特地拍肩膀叮嘱：“这个小小凡人，总是跟天庭作对，违背天命。都告诉他一百遍他做的事毫无意义，毫无用处，还与天抗争，他偏是不听。所以，老大们决定，让他变成一个倒霉蛋。” 老大们真是狠心呀。扇子小心地瞧着任务石里面的东西——扫把星尘，往人身上撒一把，可以倒霉得让那人祖坟上冒青烟！ 任务手册还特地备注——小仙女使用时请戴上手套，谨慎用之，以免中招。 扇子忙把任务石塞进小包里，替神威不可触犯的老大们去人间给那个狂妄的凡人送倒霉。 ☆、七色花（二） 第十章 人间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热闹、有趣，还有很多好吃的。扇子每个月放假都会来人间一趟，吃她最喜欢吃的鱼丸子汤。 但这次她是带着任务前来，到了人间就直奔目的地，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惹怒了老大们，要被这样教训。 扫把星尘不是一把扫帚，而是老大们从扫把星团那取的尘灰。需要用的时候，就从袋子里抓一把用。 前提是——戴好手套，否则自己就成了那个倒霉蛋。 这里是人间的一座皇城，比别的地方更加繁盛热闹，各种人间美味也都沿街摆卖，扇子还在高空就已经听见了那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的叫卖声。 她俯身从金灿灿的皇宫上空飞过，一直往东飞去，直到过了繁华之地，到了郊外半里外，任务石都还没有反应。 那人住得也太偏远了吧，难道是山上的猎户？ 不会是他宰杀了无数山林生灵，导致山神发怒，才请神界老大们替他出口气，好好惩戒惩戒这人吧。 否则一介凡人怎么会惹得大佬们那么生气。 扇子不解，又掠过一片山林，终于在一处山谷中看见一间木屋。那木屋简陋得有些过分，像是随便用木头搭起，风吹便要倒。在它前头五六丈远的地方，有个小瀑布，正是深秋，雨水稀少，瀑布也成了一条挂在山上的细面条。 一个年轻人正在捣什么东西，坐的凳子明显曾经缺了一条腿，用一根木棍绑着，那木棍甚至连削都没削，像是直接从林子里捡了一根拿来用。 他的旁边放满了锯好的竹筒，长短几乎一样，连大小也差不了多少。 扇子蹲在一旁瞧看，本来见他穿的随便、用的随便，还以为是个粗鲁的汉子，但从这竹筒来看，似乎又是个很细心的人。她瞧瞧他的脸，很年轻的一张脸，约莫二十出头。 他神情严肃，用石杵捣着，一下一下，认真严谨，像是在做什么神圣庄严的事。 任务石亮了。 扇子压下跳起的任务石，这人就是李照，让老大们心生不悦的凡人。 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不知道怎么惹老大们不开心了。而且依据头儿的描述，这人屡屡与天争斗，是个老顽固。 李照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用手捻了捻里头的东西，便起身拿了一个竹筒进屋子。扇子赶紧朝他洒了一把星尘，匆忙远离。 这扫把星尘她也是头一回用，不知道会有什么威力。 任务手册上说得给李照用上十次，这是第一次，她往后还得找机会洒满九次，洒得他祖坟都倒霉得冒青烟，这才能顺利完成任务。接着就是让老大们验货，满意了就给她红石头。 扇子坐在远处石头上托腮往那小木屋瞧着，不知道李照在里面捣鼓什么，那星尘的威力好像不怎么样呀，都过了一刻了，还没动静。 天上忽然有人过去，在地上映出一条影子。无聊的扇子抬头看去，那影子已经不在天上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她打了个哈欠收回视线，突然察觉到自己坐着的石头上多了条人影，偏头一看，差点从岩石上摔下去。 “大魔王！” 那人赫然就是风溟。 站在岩石上的风溟闻声挑眉：“大魔王？” 扇子回过神来，一咽：“魔尊大人好。” 风溟俯身将她的袖子翻了翻，没有找到白菜，他直起身说道：“你跟踪我。” “……”我躲你还来不及好嘛！ “你为什么跟踪我？” 风溟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长投，看得扇子一顿，他该不会是又以为她喜欢他吧，没听说魔尊这么自恋呀。 “你想暗算我。” “扑通——”扇子吓得跪倒在岩石上，站不起来了，她才没有那个胆子碰这个可止婴儿啼哭的大魔王！ 风溟瞧了一眼脸色发青的她，想来也不可能，这哭包胆子小如蚁，给她一千颗蚂蚁心都不敢有这个念头。 “魔王大人，我是来人间做任务的。”扇子哆嗦道，“没有要暗算你，没有。” 风溟不信，人间不大，为什么总是碰见她。 深谙与人拉家常就是最好的亲近方式的扇子问道：“那您来人界做什么？” 风溟一顿，突然又低头盯她：“白菜不见了，你的错。” “……关我什么事？”锅不要乱甩好不好。 “如果不是你鼓励白菜多去外面走走，它也不至于跑到人间，两天两夜不回家。” “……”仔细一想这个锅好像的确得她背。扇子还是没能站起来，瘫坐在地上仰头看他，“我会帮你找到白菜的。” 风溟嗤笑：“你能乱走？这次又是给谁送面粉？” “你那个是意外。” 扇子抗议说完，那木屋猛地炸出一声惊天巨响，木屋原地一震，顽强地伫立着，没有倒塌，然而屋里却飘出阵阵浓郁的火丨药味，十分刺鼻，硫磺硝石的气味熏上半空，木屋也冒出了火光。 风溟见了那滚滚浓烟，说道：“果然又给别人送炮仗了。” “才没有。”扇子说罢，就往那木屋飞去，那李照该不会被炸死了吧，她还有九次倒霉没送，他可不能死。 难道刚才的爆丨炸是扫把星尘起的作用？ 扇子心中不安，迎着烟火进去，只见李照躺在地上，已经昏死。她忙抓住他的衣裳往外拖，小小凡人的身躯对她来说，不过二两重。她几乎是用两根手指就将他拖了出去，拖到门外一瞧，那李照毛发炸开，身上的衣服被炸得破破烂烂，但气息还在，怕是被震晕过去的。 她想给这年轻人喝点水，让他快点醒来，还没摸出仙露，便听见有人疾步跑来，每一步都伴着咣当咣当的……水桶声。 扇子往那看去，就见个姑娘左右开弓，拎着两只桶飞快奔来，舀了瀑布下水坑的水就往那烧起来的木屋泼水。火势不大，她动作又迅速，接连泼了七八桶水，火就灭了个干净。 那姑娘见火势停了，又去拎了一桶，走到李照旁边，举起水桶，朝他脸上哗啦哗啦倒水，吓得扇子急忙闪开，免得被水溅到。 李照被水一浇，立刻惊醒过来，猛地坐起身抹脸，想将那让人窒息的水抹走。 满桶的水被倒完，李照也清醒了，他懵了片刻，便被人捉了衣襟，那人咬牙道：“李照！你又放火烧山！你是要累死我们军巡铺的人是不是！” “陶姑娘……”李照拍拍脸上的水，朝她作揖，“多谢陶姑娘赶来灭火。” 陶苗苗简直想把水桶砸他脸上：“你就不能办点正事，天天倒腾怎么炸自己的房子。” 第10节 李照又尴尬嘴又拙，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挠挠黑成炭的脸，朝她傻笑，笑得陶苗苗没了脾气。她看看那又被毁了一半的屋子，不行……还是想拿桶砸他的脸！ “本该成功的，这次的比例可没有错啊……”李照缓缓起身，不解道，“按理说，应该成功的，是哪里不对……” 给他送去倒霉的扇子没吭声，挪着小步子想离开现场，今天的份完成了，明天再来，现在她可以去吃鱼丸子了。这一转身，便见风溟出现在一旁，她讪笑：“我忙完了，我去……” “很好。”风溟抓住她的衣领，瞬间将她拎起，“找白菜。” 白菜喜欢她，拿她做诱饵，或许白菜会立刻跳出来。 “……”这么拎着很没尊严啊大王！扇子无比沮丧，走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李照一眼，被熏得乌黑的脸上，嵌着一对坚定的双目，无比，坚定。 不过……没关系！等她用够了十次扫把星尘，让他倒霉上天，一定能把这坚定的目光掐灭！ 老大们放心，小仙女保证一定出色完成任务！ ☆、七色花（三） 第十一章 扇子跟着大魔王飞进城里，非常顺利，她总算知道大魔王平时是怎么行动的了——能看见整片地方的，没问题，如果置身其中，就得迷路。 进了皇城，落地去找白菜的风溟领着扇子在巷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走过了一遍的路又走一遍，跟在他后面做诱饵的扇子见状，欲言又止。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连堂堂大魔王都找不到一只猫了，也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待在梨园不出来了，从开始到现在，他们一直在一个巷子里转圈圈，根本没出去过啊。 “魔王大人……”扇子再也没有办法这么浪费时间了，她要趁着天黑之前，吃个晚饭，然后给李照洒第二次粉末，一天两次，五天消灭他活下去的勇气，“这次不要拐弯，往前走好不好？” 风溟拧眉，回身看她：“为什么？” 扇子无奈道：“因为你一直在转圈。” 风溟微顿，盯着她，盯着她。 扇子差点又要日常一跪：“魔王大人，等我回到天庭，给您画一张六界地图吧，什么大街小巷八街九陌，我都给您画出来。” “看不懂。” “……也对。”扇子摇头道，“会看地图的就不是路痴了。” 风溟立刻挑眉：“我再说一遍，我认路。” “……认认认，您认路的本领天下第一。”扇子见他又义无反顾朝右边走，终于没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苦哈哈地看着他，“我知道走另一边有个小摊，卖的鱼丸子很好吃，我们走那边吧。” “不去。” “既然是鱼丸子，说不定白菜也会喜欢，闻香而来。” “走。” “……”白菜不是一只猫，是魔界大王吧！扇子拉着他的袖子走，生怕他跟着跟着就跟丢了，她继续跟他拉家常，问道，“白菜是魔界的镇山之宝么？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它？” 风溟低头瞧她，不出声。 “……我什么都没问。”扇子心里好奇，但不会多问，他不说，下次她可以问问白菜，她又道，"每次白菜溜走你都出来找它，魔王大人你不用做其他事么？" 风溟问道:"六界安宁，魔界和睦，有什么需要做的？" ……也对，像神界老大们，哪一个不是无所事事吃喝玩乐，整天喊着无聊。全年辛苦做事的扇子羡慕得两眼发绿。 扇子不敢再跟他搭话，白菜不在这，大魔王果然凶了很多，等会带他去吃肉汤，他该不会连汤渣都不给她剩吧。 头儿怕她们小仙女乱了人间秩序，所以每月可以兑换的人间银两有限，还不许她们点石成金，可以说是非常穷的。也不知道大魔王是不是很能吃，要是他一口气吃个五碗，她这个月都别想在人间吃上一个丸子了。 然而显然她多虑了，魔王明显不喜欢吃这些，他坐在小摊的凳子上一会，没有看见白菜，已然没有了耐性。 扇子将一碗鱼丸子汤送到他面前，替他撒了一把葱花，就见他开口道：“我不吃葱。” “那我这碗给你。”扇子将碗换了过来，感叹说道，“往热腾腾的汤撒上一把葱花，才是一道真正的汤呀。” 风溟冷哼一声，瞧着那浮在水面上的白色丸子，没有动筷子。扇子见他不动，拿了勺子塞他手里：“快吃，汤一冷，丸子会不甜的。” 嫌弃，唯有嫌弃。他是出来找猫的，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吃人间的食物。 这小摊就在大道上，旁边全是往来的人。 风溟拿起勺子连丸带汤，吹了几口，微闻清香，送入嘴里，那鲜味更加浓郁了。 丸子鲜香嫩滑，十分有弹性，咬断鱼丸，能轻微地感觉到丸子在齿间弹跳，似断未断，脆而不腻。 扇子没问他好不好吃，要是不好吃，以大魔王的坏脾气，大概连桌子都要掀掉了，所以肯定是喜欢的。 鱼汤的热气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一碗下肚，扇子已觉心满意足。她见魔王已经吃完，这才问道：“魔王大人，你还要再来一碗吗？” 风溟放下勺子，说道：“要，带走。” 深知他是个爱猫人士的扇子了然：“给白菜带的是吧。” 她唤了摊主过来，说道：“这两个碗收了吧，再要一碗带走。” 正等着鱼汤的扇子看见摊子对面的铺子进去一个人，那人一身褴褛，又脏又破，但脚步稳健，直接迈过门槛进去。 “李照？”扇子想了想，看看时辰，可以给他撒星尘了，便起身跟了进去。 李照的发已经束起，但因前额的发被火烧去了一些，此刻翘起，像头上戴了顶竖毛的帽子，看着滑稽可笑。 掌柜一见他便噗嗤笑出声，调侃道：“我说李照，你又被炸了一回是不是？” 李照笑笑：“老样子，再来一包硫磺。” 掌柜没有动，直到李照从破旧的袋子里取了钱出来，他才去拿了一包，又道：“你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心过日子。如今连皇宫贵族看的烟火都只有红白两色，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好好做你的秀才去，别瞎闹。” 李照微顿：“掌柜，这怎么是瞎闹？既有前人能做出两色焰火，那再有后人做出四色五色，那也并不奇怪。” 掌柜叹道：“李照，虽说你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身为秀才每月官府也会给你银子用，可你年纪也不小了，现在不找个媳妇，以后老了可怎么办？净把钱花在这些硫磺硝石上，哪里有姑娘愿意嫁你。” “嗯。”李照接过硫磺，说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下次有好的硫磺替我留着，谢谢宋掌柜。” “……”掌柜瞧着他出门，苦笑一声，“犟驴。” “对，真犟。”早就在旁边戴好手套的扇子从袋子里摸出一把星尘，“我总算是明白老大们为什么说你不听老天爷的话了，让你好好做个秀才，偏要琢磨这些，两色烟火就两色烟火，老大们既然没有让你成功，那造那四色五色的天定之人，肯定不是你呀，偏是要犟。” 星尘撒落，沾在李照的发上身上。 一如刚才，毫无反应。 扇子拍拍手，将手套取下放好。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刚才还没有付三碗鱼汤的钱。她跑回摊子那，魔王已经走了，她摸出钱袋要付钱，摊主认得她，笑道：“那位公子给过钱了。” 扇子讶然，魔王竟然有人间的钱？等一下，他还把她那份给付了？她狐疑问道：“他付了三份的钱？” 摊主摇头，扇子就知道魔王不是那种会替姑娘家付钱的人，她正要去摸袋子里的铜板，摊主就道：“给了我一颗大珍珠，都够付三百碗的钱了。” “……” “姑娘要不要再来一碗？” 扇子摸了摸肚子，有点饱，而且她刚撒了一把星尘，还得观察任务对象，只能遗憾拒绝。 那李照已经拿着硫磺走到了街尾，边走边往两边瞧，时而看看糕点铺子，时而看看肉脯铺子，又看看包子摊。 食物散发着清香诱人的香气，正是吃晚饭的时辰，李照的肚子咕噜噜叫着，连扇子都听见了。 最后李照走到一个烧饼摊子前，摸了摸钱袋，说道：“一个烧饼。” 烧饼看起来又硬又干，十分难吃的模样。扇子低头看他的钱袋，里头还有不少铜板，这人真是奇怪，买硫磺舍得花钱，对吃的却这么吝啬随便。 饿了一天的李照咬着烧饼，从钱袋里摸钱，突然手里一空，钱袋竟不见了。他愣了愣，抬头看去，便见一个瘦子正抓着他的飞奔而去，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被抢钱了，忙看了看另一只手上的硫磺，松了一口气：“还在。” “不在了吧。”烧饼大汉冷眼看他，“你的钱都被抢了，拿什么付烧饼钱？” 李照瞧着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烧饼，难为情道：“这饼也还不回去了，我明天就把钱给你送过来，一大早。” “呵。”烧饼大汉冷笑，“你叫李照，我是知道的，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穷酸秀才，今天你不付烧饼钱，就别走了。” 李照被骂得满脸通红：“穷酸秀才我认了，可怎么骂人脑子有问题。” 大汉轻笑：“你问问这枫林镇，谁都知道你李照是个有毛病的。” 李照憋得脸红，最后说道：“我现在身上没钱，等会我跑回去，再跑回来，给你送钱。” “不行！”大汉抓了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他提起，骂道，“你要是不让人送钱来，我就扒光你的衣服，反正你是个疯子。” 李照以脚尖抵住地面，见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心中羞愤。 扇子看着，忽然觉得这应该是星尘的倒霉力量，不过……李照也没做错什么，就是固执了些，让他被这么当众羞辱，也太过分了吧…… 她心中不安，迟疑着要不要去救他。老大们只说撒星尘让他倒霉，可没说她不能给他付一个烧饼钱呀。 扇子正要出去，忽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姑娘气吞山河瞬间突破三层人墙的声音：“你们聚众闹事啊！” 姑娘拨开人墙，使得众人被迫让开一条路。她双手叉腰，瞧着那汉子大声道：“不就是两个铜板的事，至于吗？李照平时也没少来跟你买烧饼，哪次没给钱？就算你不信他，也不用这么侮辱他吧。” 汉子说道：“两个铜板也是钱，我坑他了不成？要他给钱怎么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是你跟猴二他们打赌，说如果你当众羞辱李照，他们就给你一两银子？” 汉子一顿，人墙也开始指指点点，他还要骂人抵赖，陶苗苗上前将两个铜板拍到他手上，说道：“你放不放人？” 汉子理亏，也不想闹事，便将李照一放，回自己的烧饼摊去了。 陶苗苗像赶鸭子一样将人群赶走，这才回来。 李照已经捂住了脸——没脸见人了。 扇子也躲到了一边，这姑娘真凶！ 陶苗苗拍了拍他的胳膊，李照松开手，陶苗苗就道：“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硬气一点，他分明是在找你茬。” “可我的确没有付烧饼钱。”李照瞧瞧手上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烧饼，掰掉一截递给她，“给你。” “谁要你烧饼了。”陶苗苗白了他一眼，又瞧了一眼那干巴巴的烧饼，抓了他的手腕就往前拖，“带你去吃汤面。” “我没钱。” “我付。” “以后我也请不起的。” “你闭嘴。” 第11节 “……哦。” 两人越走越远，那本就一身黑的李照在日落之后，就更像个又高又瘦的黑竹炭了。扇子远远看着李照，数了一下星尘，还得撒八次。 前两次都这么倒霉了，那剩余的八次，有点下不去手。 说了要保证完成任务的她，迟疑了。 不待她挣扎半刻，便见那无人的街道上，有只白色的猫走过。那猫步伐很轻，走得优雅迷人，是只可爱的母猫。 而它的身边，跟着一只浑圆的大灰猫，那灰猫脑袋上还别了一朵小蓝花。它眯着两眼，忠诚地跟在白猫一旁，时而用脑袋拱它的身背。 扇子眨眨眼，朝对面街道喊道：“白菜！” ☆、七色花（四） 第十二章 喊声很大，她又朝那招手，就算是个聋子没听见，也该看见了。 但白菜还跟在母猫身边，头也没有回。 扇子不解，白菜见喵忘友啦？她认真朝那边看去，忽然就见那只白猫偏头看她，两只淡绿色的猫眼突然变成赤红色，朝她龇牙，十分狰狞可怕。 扇子被吓得心头咯噔一下，猫妖？ 白菜被猫妖迷惑拐走了？！ 她疾步跑了过去，要去拯救白菜，那白猫见她不怕自己的威胁，迟疑片刻，拔腿就跑。白菜见它跑了，喵呜一声如影随形，这一妖一魔，很快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扇子追了半个皇城，也没追上，倒是快把她给累死了。她正靠在墙上休息，巷子深处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她微惊，趴在墙上装壁虎。 一会那人将要走近，停在了那，没再走了。 风溟看着那将自己贴在墙上当苔藓的哭包，本想从她身边走过，假装没看见。可走到她背后，他就停了下来，她的身上隐约有白菜的气息：“你见到白菜了？” “魔王大人？”扇子翻身看去，果真是他，“皇城那么大，为什么总是碰见你？” “这句话该我来问。”风溟不关心这个，就算是一天碰见她十次他也不关心，“白菜呢？” 扇子想起正事来，肃色：“魔王大人，你家白菜被猫妖拐走了！” 风溟问道：“你这么紧张，想救白菜？” “当然呀。” “那你堂堂一介小仙女，为什么没能揍一顿那只猫妖将白菜带过来？” “……”她完全忘了自己可以以法力取胜…… 风溟替她解释道：“怂久了，站不起来。” “我才不怂。”扇子说道，“我追不上，它们跑得太快了。那可是你的猫，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着急？” 风溟不屑一笑：“它怎么会被小小猫妖挟持，它只是，又被色丨诱了。” “……”扇子抬头看他，第一次从魔王的脸上看到了感慨和操心的神色，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可能成立的真相，“魔王大人，白菜其实是你儿子对不对！” ……她这是什么破眼神！风溟看着一脸肃色的她，正经道：“不，它是我孙子。” “！！！”惊天秘闻，魔王大人竟然有孙子了！扇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难怪他这么在意白菜，白菜果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风溟见她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已然是满脑子戏本，原来天庭的小仙女这么好骗？他见她要跑，伸手抓住她的辫子，低头盯她：“不许泄密，不然我就把你做成汤。” 超凶！ 扇子急忙点头，捂住了自己的嘴以表决心，一会她又破开一条指缝，问道：“魔王大人，你一直拎着鱼汤在找白菜？等一下……你在这里转了多久？该不会是从刚才一直转到现在吧？天都黑了，你……” 风溟板着脸一手掌在她的脑袋上，将她推进墙壁，手动让她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六界都安静了。 片刻扇子探出个脑袋，说道：“等会往右边一直走就能去大道上了。” “……” 说完那脑袋已经缩了回去，不等他走一步，她又探出头：“右边就是你拿筷子的那只手的方向。” 风溟怒：“我知道！” 扇子又哆哆嗦嗦缩回了脑袋，消失在了墙壁外。 风溟确定她真的走了，这才往前走，走至巷子的岔路口处，微顿，看了看右手方向，朝右边走去，途中抵制住了无数岔路的诱惑，一直朝前走，终于走到了巷口，看到了大路。 夜已深，皇城有宵禁，街道没有行人。 丁点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 比如，白菜的哭声。 他瞬间出现在对面巷子中，蹲身看着那哭得凄惨的白菜。白菜浑圆的身子瘫在墙上，前爪捧着自己的大脸哭泣，喵呜喵呜，吓得周围的老鼠都没了影。 风溟摸了摸它的脑袋，说道：“天蓝花呢？又被母猫骗走了？” 第三十七朵天蓝花，又折损了。 屡败屡战的白菜，屡战屡被骗的白菜，总是被骗却依旧怀着一颗真心的白菜。 他不明白，白菜这么十全十美，怎么就找不到一只肯陪它的猫。 “别哭了，给你买了鱼丸子。”风溟拔掉竹筒里的塞子，递给它，“味道不错。” 白菜闻了闻，好像的确不错。它埋头堵住竹筒，探舌舔里头的汤，吃丸子。吃完了舔舔嘴，又瘫回墙上哭。 “……”风溟问道，“回不回去？” “喵。” “不回去小鱼干都要被别人吃完了。” “喵喵！” “小鱼干都不要了？”风溟蹲身看它，还在喵呜喵呜哭着，看来它真的很喜欢那只猫妖。 怕是那只猫妖把天蓝花骗走时对它说了很多甜言蜜语，导致白菜放不下，还固执地以为猫妖没骗它——可心里又知道它骗了它。 否则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那找到那只猫妖，才能解开白菜的心结。 但他没见过那只猫。 他忽然想起有一个人见过。 那个哭包。 想到那个动不动就哭成大江的怂包，风溟有点头疼。他们两个上辈子该不会是莲藕精的那根丝吧，怎么就切不断了！ 他俯身捞起白菜，说道：“带路，去找那个哭包。” &&&&& 行走在山尖上的扇子迎风打了个冷噤，不知怎的突然就有冷风袭来。 今天的任务完成，她打算在山上找棵树，搭个窝睡一晚。找好了树，她的良心隐隐作痛，迫使她偷偷跑到李照那。 李照吃完东西天就黑了，城里宵禁，他便没有多待，急忙回到山谷里。 他将东西放好，在外头点了个火堆，借着这火将屋子收拾了一遍，炸坏了的木头就拿去烧火，还能用的先堆着，等明天天亮了，再拿钉子钉上。 他瞧见地上有根遗落的断木，俯身去捡，突然头上一根木头往下坠去，砸的位置正是他的脑袋。扇子一个激灵，往那吹了一口气，将木头轻飘飘送到地面。 李照起身，见后面还有一根，便左右开弓，抱着两根木头出去。 扇子坐在岩石上瞧着，这李照怎么看，都不是坏人。 就是犟了点。 可犟又不是坏。 扇子看着那在夜风中摇摇摆摆的木屋，又“呼呼”吹了几口气，将房子牢牢定在了原地。 李照收拾好东西，这才拿了衣服和皂荚去瀑布那洗澡。扇子忙钻进树林里，趁空去找果子吃。 金秋的水很凉，夜里的水更带着点初冬的寒凉，李照一沾水，边啊啊啊惨叫着边洗，听得在林中找果子的扇子都禁不住说道：“好歹烧个热水呀，这么冷。” 她不明白，李照一不用务农二不用勤政，怎么什么都不做。 不对，他有把自己的房子炸得砰砰响来着。 那硫磺和硝石，是做烟火用的？ 她见过人间烟火，那是一种很神奇的凡人产物，能在天上开出花来。虽然只有两种颜色，但很美丽。 李照在硫磺店里说，要造出七色焰火？ 可老大们既然这么生气，那天定之人肯定不是他。他再怎么执着，老大们都不会让他成功的，所以他终究得失败。 李照似乎是洗完了，没有再发出惨叫声，摘了一堆果子的扇子往岩石那走，瞧见也有人正健步穿过丛林。 那姑娘她认得，给李照打抱不平的姑娘。 陶苗苗怀里抱着一个包袱，快速走到木屋前，手没空，便用脚踢了踢门：“李照，李照。” “砰——”脆弱不堪的门被踢断了一根。 陶苗苗一顿，默默收回腿，声音都轻了：“李照，李照？” “等等。”李照很快从屋里出来，见了她讶然，“这么晚了你还出城？宵禁的时间快到了，等会大门一关，你可怎么回去？” “我堂哥明天成亲，今晚我们一家都在我大伯那住，不是在附近么？我就给你送一些衣服过来，都是刚才我娘收拾出来的。” 李照忙拦了她：“不可以，你隔三差五就说家里收拾衣服，要扔要扔，可我怎么看，都是新的。” 陶苗苗白了他一眼，将包袱往他怀里一塞：“因为我家有钱啊，买的衣服从来不穿第二回，再啰嗦我扔山里给老虎穿了。” “……”他怎么记得有好几件衣服她都穿过第二第三回？李照挠挠头，不解。他将包袱放好，说道，“谢谢你，陶姑娘。” 陶苗苗摆摆手要走，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说道：“李照，你都埋头这烟火三年了，人都熬成什么样子了。你不要跟老天爷作对，三年了，你都炸了自己多少回了，总不成功，就是老天爷不愿意让你成功，你不要跟天斗，好好做你的秀才。” 李照立即皱起眉头：“这世上哪里有老天爷？怎么会有妖魔鬼怪，我住在这山上，就从来没碰见过妖怪。” 第12节 “……你这么个炸法，满屋飘着硫磺味，妖怪闻了都要跑了好么，没听过炮仗能驱逐年兽，散瘴气，散瘟疫呀。” “可世上不会有神仙，不会有老天爷。”李照说道，“就算是有，也是人定胜天，更何况没有。” 扇子蹲在一旁看他们争执，真想跳出来指着自己说道，有呀有呀，世上有神仙大佬，也有小仙女的呀。李照你怕是质疑多了我们老大，所以世上倔驴那么多，偏是挑了你来惩戒吧。 陶苗苗被他堵得没话，气道：“那你炸吧炸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她气呼呼转身就跑，一头扎进漆黑的林中。李照一见急了，飞快跑了过去抓住她的手：“天这么黑你怎么出去，你等等我，我去烧个火把送你出去。” “不要，我能自己走。” “你等我，你不要自己乱跑。”李照要急死了，见她没有要独自走的意思，这才迟迟疑疑边走边回头看她，生怕她溜了。等火把烧好，他又跑了过来，“好了，走吧。” 陶苗苗没动，她看了看举着火把的李照，明明瘦得就像根竹竿，但火光将他的影子映得又高又大，像个巨人。 她伸手将他的火把取了过来，还没开口，李照就急道：“我不该跟你争这些，你信世上有妖也不是错事，我不能非要你也同意我的想法。以后我再也不跟你争这个了，你让我送送你，不要一个人走山路。” 陶苗苗指了指他的脚：“去穿鞋，我等你。” 李照这才发现他光着脚，他挪了挪脚趾，窘迫笑道：“原来你不生我的气。” 陶苗苗瞪他：“我又没有小心眼，快去，再不回去我爹娘要找人了。” 李照连忙应声，跑着去屋里穿鞋。 陶苗苗看着他进屋，轻轻叹息一声。 叹声幽幽，连一直在旁边看他们两人的扇子都听出了无奈的惆怅感。 晚风寒凉，有了火把引路，天倒不这么冷了。 扇子见李照送陶苗苗出去，也往自己的树窝上飞，打算睡个好觉，明天继续完成任务。 她人落枝头，还没定步，就看见风溟坐在她搭好的窝里，像是等了她很久。 扇子一抖，已觉头顶乌云滚滚。今晚的风……分明很冷啊！ ☆、七色花（五） 第十三章 没事夜半不敲门，夜半敲门的，一定有事。 扇子没有靠近她的窝，远远站在树干上说道：“原来魔王大人喜欢我做的窝，那这个窝今晚就让给您吧，不碍事。” 谁要睡这个鸟巢了。风溟直接问道：“那只猫妖长什么模样？” “猫妖？”扇子一顿，听见喵呜的声音，才看见魔王怀里蜷着一团灰色，可不就是白菜。她低声问道，“那只白猫去哪了？” “骗了白菜的天蓝花，逃了。” “喵！”白菜突然挣扎起身，十分伤心地跳下树枝，跑了。 风溟低头看去，那灰色团子跑得极快，掠过荆棘碎石，稳稳当当，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它才身手矫健了：“被骗了还不肯清醒。” 扇子看不下去了，说道：“魔王大人，白菜的天蓝花被骗，最清楚的是它，它知道自己被骗了，你不要当面戳它的伤口，不怪它要跑的。” 风溟微顿，忽然看她：“你教训我？” “噗通——”日常一跪，日常一怂，扇子拼命晃脑袋：“我没有。” “站起来。” “我错了。” “再不起来，树枝要被你晃断了！”风溟看着在风中颤抖的哭包，压了压抖动的树枝，问道，“你的任务做完了？” “还没有,一天两次，还得四天。”扇子见他盯自己，一脸有事要找她办的模样，正色，“我可以压缩成三天……两天……一……” 一天中招八次，李照会被折腾死吧。 扇子不敢打保证了。 风溟皱了皱眉头：“你不是送东西的么，什么东西要分四五天来办？” “这次的任务是老大们指派的，有个叫李照的凡人，明明不是造出七色烟火的天定之人，却偏要做那个天定之人，屡教不改，老大们就怒了，让我带上扫把星尘，让他倒霉十次。” 风溟一笑：“神界的老头儿真是无聊透了。” 扇子飞快看了他一眼——您也一样整天没事做找猫猫呀。 “那个李照，就是白日炸屋子，刚才又在瀑布边跟一个姑娘起争执的人？” “对。” 风溟看着这单纯无比的小仙女，说道：“是因为神界没有将他选作天定之人他却执着如初，才让神界心生不满要他倒霉。还是因为他不相信世上有神怪，所以才……” “老大们才不是那种人！”扇子拧起柳眉，说道，“李照说不信鬼神，当时我就在一旁，一点也不气。” “所以你不会是神界的帝君长老。”风溟说道，“人界本就是神界所创造的下界，他们要统治人界，必然要让他们信服神界，可如果凡人不信世上有神仙，就如同凡人不信任他们的君王，君王失了民心，即使人间和睦，君王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所以不能让一个凡人，乱了整个人界。” “可是人间和睦了就好呀，君王的存在不本来就是为了国泰民安吗？” 风溟突然发现这个哭包有可爱的地方了——笨得可爱。他懒懒从窝里起身，小窝搭建得松软，坐久了还挺舒服。他说道：“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小仙女吧。” 他要走，袖子忽然被她抓住。他低头看去，就见她睁着大眼看他，说道：“如果单凭一个不听话的李照就能让千千万的凡人失去对神界的信仰，那也一定是因为神界做了什么不可靠的事，神界应该反省的。所以老大们没有理由去惩罚一个不信神仙的凡人，因为他只是一个人。” “人界有语，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哪怕是一滴水，不及早阻止，终会酿成大浪，一旦掀起海浪，便能吞没人间，吞没神界。”风溟说道，“别说七色烟火，就算是两色烟火，都已经是在神界的容忍之外。” “为什么？” “一切不是天地所赐予的，那都是凡人在耍流氓。烟火并不是天地所赐，那是凡人私自所造。两色烟火对魔神来说不难，但对毫无法力的凡人来说却不容易，结果他们发现了。” “可李照买的硫磺和硝石，都是天地的产物。” “然而天地没有将它们结合在一起。” 扇子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老大们非要惩戒李照。 “可是我觉得……无论是因为李照要做烟火，还是不信鬼神，他都不应该受到惩罚。这么有毅力的年轻人，简直应该圈起来好好保护才行的。” 风溟忽然弯身看她：“你的意思是，你们老大做错了？” 扇子抖了抖：“才没有！我们老大英明神武，才不会做错事！” 言辞激烈，原来骨子里还是个小迂腐。风溟一笑：“明天你做完任务，我来找你。” 说罢，他就开了魔界大门，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要跟她说这么多。他摇摇头，回自己的梨园去了。 扇子看着回家去了的大魔王，躺进鸟巢里，心里有些不舒服。 老大们复杂的事她不要想了，还是安安静静做个小仙女吧。 只是，执行任务的是她，那她还要不要给李照送倒霉了？ 想到李照认真做焰火的样子，被炸了还疑惑为什么失败，钱袋被抢还先看看硫磺在不在，她总有些不忍。 真想给自己送一颗六界无敌恶人心呀。 她做的窝很舒服，舒服得她苦恼着苦恼着，就呼呼大睡了过去，伴着林中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做了个……噩梦。 才到凌晨，深秋的日光还没有穿透树林，她就被无数的鸟叫声吵醒了。 她脑袋昏沉地坐起身，只见树枝上全是小鸟，正欢乐地唱着歌。她一动，群鸟四散，留下一堆鸟毛。 扇子伸了个懒腰，将自己的鸟巢用灵力保护好，这个窝至少还得睡几天，可不能被损坏了。她跑到李照木屋旁边的瀑布那，准备洗漱。刚到那，就看见李照已经坐在屋子前，拿了个小本子摊在腿上，不知道在写什么。 他什么时候起来的？这天才刚亮。 他该不会是这么写了一晚上吧？不对，真写了一晚他就不会跑到门外来了，那估计是天亮了就出来了。 借光？ 想到昨晚他修个房子还生火的情形，扇子想，李照穷得连灯油都买不起了。 她洗漱好了，李照也写完了，又去拿了硫磺硝石来配比例。硫磺纯阳，硝石纯阴，两者被一起密封在一个地方，佐以草木灰，便是常见的炮仗，威力可大可小，全看配的比例多少。 但李照要造的是多色烟火，所以还需要加入其它东西，至于到底加什么东西能让焰火产生更多颜色，便是他需要做的。 扇子几次想掏出袋子撒尘，都没能下得去手。他的神色实在太过虔诚，那种虔诚，她在很多烧香拜佛的人脸上看见过，然而他们虔诚的是神，她却不知道李照的虔诚，是对谁。 她看了半日，李照也倒腾了半日。 咕噜，咕噜。 扇子摸摸肚子，饿了。 不对，她回过神来，不是自己，是李照。 研磨完硫磺的李照眼前一晃，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快要饿晕了。他想了想，走到瀑布那喝了几大口水，先缓了缓，才去屋里拿了铲子，往后山走去。 扇子跟在他后头，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李照走了一圈，摘了刚冒出头的蕨菜，放进兜里，又在地上低头翻找，自言自语道：“秋天都没几颗野菜了，那到了冬天，就不得不拿官府的月俸来买米了……买了米就没钱买硫磺了……要不然我自己去挖好了……虽然费时……但至少不用钱……” 他嘀嘀咕咕着，在旁人看来，好像是个痴儿。 扇子见他现在没在琢磨烟火的事，想着没什么危险了，急忙给他撒了一把星尘。 李照回到小屋，架了个铁锅煮好水，准备把野菜蕨菜焯熟了吃。 他放了几把草木，打算一会将炭灰撩出来放好，以做烟火之用。他这两年琢磨出来了，碳粉可以是用枯杉的，青杨的，箬竹叶的，还有茄子杆也行，但最为燥烈的，是箬竹叶的炭末。 要琢磨出这些细微的不同，就得试验无数次。再从这无数次里，筛选出最合适的。 这是一个大工程。 待哪日七色焰火真的腾飞上空，百姓看见的，只有七色，至于做了多久，没有人关心。 但他会很满足吧。 李照想着，脸上露出向往的微笑，充满了朝气和希望。 突然那架着铁锅的石头轰然崩塌，不但铁锅滚落，就连里面滚烫的水，也倾泻翻滚，烫得李照弹跳开来。水混着底下的草灰，化作一滩污水。就连马上就要烫好的野菜，也全都落入这污水中，变成一滩烂泥了。 李照手里还拿着筷子，瞧着被水浸透的炭末，发怔了。 坐在岩石上的扇子看见，良心又被扎了一刀。 她真希望，他能快点放弃，去过正常人的日子。 第13节 可是，他不会放弃吧。 ☆、七色花（六） 第十四章 正午刚过，陶苗苗就来了。 她一来就瞧见地上一片狼藉，李照正在旁边生火烧箬竹叶，架起的铁锅里飘着几棵明显老得都要咬不动的蕨菜。她顿时生气了：“你就吃这些？钱呢？” 李照被她吼得一震：“被抢了一些，屋里还有一些，得留着买东西，这才刚月初，得等到十五官府才发银子。” 陶苗苗又急又气，气得想揍他一顿。李照朝她笑笑：“你堂哥的亲事办好了？” 陶苗苗见他笑，没法再发火：“晚上才开始，中午大伙在那帮忙。”她将手里抱着的小食盒塞他怀里，忍气道，“我爹让我拿来的，你挪开，我把这水倒了。” 李照忙说道：“你小心点。”不等陶苗苗感动，他又道，“别把水溢出来，打湿了灰，我就剩这么一点箬竹叶了。” 陶苗苗大声道：“走开！” 李照忙抱着食盒滚走，见她拿着铁锅去倒水，稳稳当当的，这才放心。看了眼烧得很好的箬竹叶，这才打开食盒。 许是因为办喜事，所以哪怕是中午的菜肴也很丰盛。他打开盒盖时两眼一亮，等陶苗苗洗了锅回来，他已经快要吃完一半了，急得她立刻去拿水，结果水也没了，她怕他噎死，去瀑布那接了一些回来在他旁边放着，又去煮水。 “你吃慢点。” 陶苗苗看着他狼吞虎咽，想到两年前，他还是个面色红润，每日都朗声说话的年轻人，现在……瘦得不成样子。 不知道他图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 李照吃完一大盒子的饭菜，还想将剩下的也吃了，好让她把食盒带回去，但或许是太久没吃那么饱，撑得厉害，只好放下：“我一会拿盘子装起来，洗干净了给你……陶姑娘你怎么哭了？” 陶苗苗偏身抹了抹眼：“我没哭，风吹的。” “哦哦。”李照说道，“也对，你从来不哭的。” 军巡铺的人是朝廷编派的打火队，陶苗苗从十四岁开始就在那办事，哪里有火灾就往哪里去救火。这几年看的惨事太多，已经很难会有让她哭鼻子的事出现。 可李照，却好像总能让她难过。像心头的一团火，暖人，刺人，灼得她疼。 扇子见李照吃饱喝足了，迟疑之下，还是跑去给他撒了一把灰。她都恨不得一次撒光，让李照一天之内倒霉完，她也就不用总这么犹豫了。 李照洗了食盒回来，给她甩干了，用布包好，放在一旁说道：“我的炭灰烧好了。” 陶苗苗一顿，瞪了他一眼：“你赶我走。” 李照忙摆手：“不赶你走，我是怕你闷。” “我不闷，你做你的，我在旁边看着，又不是第一回。”陶苗苗见他真的去倒腾那些东西，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无奈，她看了好一会，说道，“家里也就只有我爷爷夸你了，说你有毅力，没有几个人能懂你。” 也是爷爷夸他，家里才容着李照这样犟，容着她犟吧。 李照笑笑：“我也敬佩你爷爷，他也很有毅力呀。他什么时候能从北山搬出来？我想去拜见拜见他老人家。” “还得很多年吧。”陶苗苗说道，“你呢，还得多久？” “我也不知道。” 陶苗苗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她都十八了，十八了…… 李照将东西研磨好，便搬着东西进屋子配比方了。陶苗苗走的时候，没有跟他打招呼。扇子看着她落寞离开，趴到门缝看李照，他该不会是又要炸一回吧。 “咕噜。” 不过两刻，李照的肚子就再次叫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肚子饿，而是……吃撑了。 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好东西的他，突然塞入许多油水，肚子哪里受得住。他捂着肚子跑去茅坑，扇子也就离开了，这一次她的良心没那么痛了。 不管怎么说，好歹没有炸房子，李照肚子受罪，不会又变成行走的黑炭。 但现在她任务已经完成，又过了正午，说好来找她的大魔王，也没有来。 扇子有点开心，今天终于不用面对大魔王的大黑脸了。她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她的窝里美丨美地睡个午觉，还在半道上，猛然想起一件不好的事来。 大魔王虽然脾气差，但不至于毁约，那他为什么没来？ 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魔王大人怕是……在人间迷路了吧！ 扇子慌忙停步，直接跑进魔界梨园，去找大魔王。 梨园里空空荡荡，没有魔王的身影。就连平日他躺身的长椅，都空无一人。 她从梨园出来，跑到魔界大门口，想问问护卫他的踪迹。魔界守卫见她竟是从里头跑出来的，问道：“小仙女，你又给我们老大送东西了？” “没有，我找他，你们看见他了吗？” “没有。”护卫答道，“因为我们老大从来不走正门。” “……”他这是怕从宫里出来迷路，所以才不走这吧。扇子深深怀疑如果魔尊的选拔条件上加一个“认路”，大魔王根本就做不了大魔王了好嘛。 “等一下。” 护卫神情一凛，扇子忙殷切看他，以为他知道大魔王去了哪里。护卫抬起满怀八卦的双眼：“小仙女你竟然主动找我们老大？我们老大上回也没有把你扔出去，看来我们老大不讨厌小仙女啊。” 扇子尴尬一笑，她明明好几次都从他眼里看出他嫌弃她的眼神了。 扇子回到人间皇城，在城里晃了两圈，都没有找到他，也没有看见白菜。她从皇城一路出来，回到林中，那李照她都瞧见了，却还是没看见大魔王。 大魔王他该不会是翻进哪个阴沟里去了吧。 扇子深感担忧，回到岩石上盘腿坐下，拿出地图来瞧，看看她还有哪里没有找过。 天越来越黑，李照已经不跑茅坑了，但也快要虚脱，拿着竹筒装粉末的手一直发抖，最后实在配不准差之毫克效果便差之千里的比例，被迫放弃了，去了屋里躺。 躺到天黑，他又爬了起来，继续倒腾。 扇子抓了萤火照明，见李照又借着篝火在做炮仗，看得她脑仁直抽，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李照动不动就炸房子，火丨药禁明火，就算他离得老远，但一不小心就容易中招。 她朝萤火虫们呼出一口仙气，说道：“我给你们暖暖，别藏林子里了，你们去给李照照个明好不好” 萤火飞飞，飞到李照上空，又乖又听话。 一阵怪风吹过，篝火灭了。 李照反应过来，抬头看去，便见头上有一盏明灯，比那总是晃动的篝火更亮。他微微讶然：“深秋了还有萤火？” 扇子托腮看他，隔空答道：“有的呀，因为有我扇子小仙女在。” “要是以后都不用油灯……而是你们这样的灯火，那就算是在晚上，也能好好配药了。”李照嘀咕着，抱了竹子进里头，没想到那些萤火群也跟了进来，他又惊讶又欢喜，“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扇子说着，继续看地图。大魔王到底跑到哪个角落去了，迷路能迷得这么厉害，也是种本事了吧。 她找着找着，忽然想到一个地方她还没有找。 ……她那个窝。 昨晚大魔王是从她的窝开了魔界大门走的，那假设他可以从魔界大门那说回到原点，好像……也是可能的。 虽然大魔王不承认他是个大路痴，但他心里应该很清楚，所以他大概不会乱走，而是在那里等她。 扇子颤颤站起身，膝盖很软，有点站不起来。 她朝自己的窝飞去时，一边祈祷大魔王不在那，因为她怕被他撕了。一边又祈祷他在那，因为他至少没迷路了。 树窝的方向没有风溟的气息，看来不在那。扇子皱眉，那他到底去哪了。 她悄然落在树窝前，抱着大魔王好歹是魔尊，有可能隐藏了自身气息的想法，弯身一瞧，这一看，就对上了一双冷目，魔王赫然出现在窝里。 “嗝。”扇子跪倒在窝前，沮丧道，“我错了，我找了你半天，以为你在城里迷路了，我还去了梨园，可是你也不在那。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你大概会在这里。” 等了她快一天的风溟盯着她，说道：“你们小仙女都能毫无阻碍的进梨园？” “应该吧，要不改天我找她们一起去你梨园门口排队试试？” 风溟眉峰一抬，扇子又怂了：“不找，不找。” “任务做完了？” “今天的量撒完了。”扇子见他竟然不生气，觉得奇怪极了，“大魔王，你不生我的气？还是说，你又要我回去等死？” “……” 风溟还没开口，突然不远处炸开了声响。扇子心头一惊，以为李照又把自己炸了，蓦地回头看去，天穹却炸开一朵四色花，映入她的瞳孔中，像是在她眼里开了花儿。 扇子顿时欣喜若狂：“李照成功了！” 风溟补话道：“一半。” “……你不要泼人家冷水。”扇子俯身抓了他的衣袖就将他往外面带，“走走走，我们去看看。” 风溟不想，可被她一扯，人还是跟着她往那边飞去了。 两声巨响，天上的四色花又再次绽放，点亮天穹，点亮小仙女的明媚双眸。 ☆、七色花（七） 第十五章 四色花一开，惊得林中沉睡的鸟儿也全都醒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冲天离去，震得林中落叶纷飞。 扇子以袖扫开飘飞的落叶，飞到岩石之上，就见李照坐在地上捻着烧成黑粉的残渣，他久久盯看，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多久就有人往这边跑来，扇子看去，果真又是那位无时无刻不在李照身边出现的陶姑娘。 陶苗苗吃完堂兄的喜宴，就又带上伯父给的食盒过来寻李照。 ——陶家人都知道她喜欢那个倔驴，只有李照不知道。 如果换做一般的人家，早就劝她跟李照断绝往来了。然而陶家人上至爷爷下至孙辈，全都是一个脾气——倔。 第14节 所以李照虽然一穷二白，却还是被陶家人接受了。 只是再倔也不能拿姑娘的碧玉年华来倔，她等到十八岁，要是过了今年李照还不提提亲的事，陶家人也没法再倔，她也没有办法再等。 她心里很急，所以隔三差五就往李照这跑。 盼着他能察觉到她对他的好，然后开口说娶她。 这种事难道还要她一个姑娘先说吗？ 陶苗苗不想，她可以为了李照做任何事，但唯独这件，有着她身为姑娘的坚持和浪漫心思。 她还在路口就看见天上绽放的四色烟火，那烟火飞起，犹如她的心绪飞起，兴奋，开心，拔腿就往瀑布那跑。 她跑到李照屋前，快要喘不过气来。蹲在他身边气喘吁吁道：“李照，你终于成功了，四种颜色，四种颜色啊！” 李照还在低头捻着手中的碳粉，神情几乎跟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他突然叹了一口气：“以为会再多一色，可还是四色。” 陶苗苗微顿，问道：“什么意思？” “嗯，四色花我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成功了。” 陶苗苗一愣：“你两个月前就成功了？” “嗯。” 她怔怔看他，看着脸上始终没有任何神色起伏，只是拧眉看他手中碳粉的李照，忽然很失望。 “你一直没有告诉我。” 李照此时才看她，忽然看见她眼底的失望，微微一顿：“并没有成功炸开七种颜色。” “是，但是你还是可以告诉我的。”陶苗苗意识到，她对他的好，他并不知道，或许是说，他根本不在意，“我总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担心你总是失败，可原来你早就能做出四种颜色的烟火了，可你没有告诉我。” 告诉她，她也就不会那么担心了。他的眼里只有他的烟火，他从来没有在意她的感受。 她可以为他熬她的年华，无怨无悔。 她以为他醉心烟火的同时，还有她的一席之地。不需要多少，一点点位置就好，至少不会让她变成他的旁观者。 但原来连那一点位置，都没有。 多年的坚持，忽然就像一盆冷水浇来，浇得她有点措手不及。 李照听见这番话，再看着她失落的神色，突然紧张了起来。他还没有理解她说的话，但心不知为何已经先紧揪：“陶姑娘……” 陶苗苗叹了一口气，忽然放下了执念，抬头朝他一笑：“希望你能早点开出七色花，不再像现在这样，你……” 她的喉咙一哽，说不下去了，察觉到眼泪将要落下，一转身，眼泪扑腾落下，伴着她沉重的脚印，一起印入大地。 李照怔然：“陶姑娘……” 陶苗苗没有回头，怕他看见她哭，他说过，很久之前就没见她哭过了。她不是不会哭，而是她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一般的事情已经很难让她难过。 不哭不是不难过，而是没有难过到那种地步。 “李照你倒是追上去呀。”扇子都要替陶苗苗恼了，“这么好的姑娘你去哪里找。” 风溟嗤笑一声：“这种蠢蛋怎么可能追上去。” 扇子抬头看他，说道：“李照一点都不笨，他都能造出四色烟火了。” “所以才是个笨蛋。”风溟问道，“如今人间只有两色烟火，但那些凡人每逢喜庆之日便要将天轰得一片雾白，可见凡人对它的喜爱。若是四色，那定会轰动人间，哪怕他自己不愿做商人，那将这烟火配方卖给商人，开价一座金山，也有人愿意给。” 扇子此时才恍然大悟：“对哦，有了一座金山，他可以有更好的屋子来炸……不对，来做试验，吃喝用度都不用愁，还能娶陶姑娘，让她也安安心心的，娘家人也会很开心的。再者，也不用发愁买烟火要用的东西了。” 风溟再一次对愚蠢的李照嗤之以鼻。 “大魔王你应该去做商人，一定能富可敌国的。” 风溟难以理解地看她一眼，眼神一瞥，扇子猛地发现她一直坐着的岩石变成了一个金球。风溟问道：“我需要做商人来富可敌国？” “……”对大魔王来说完全不需要！扇子想到自己不能点石成金的禁令，摸了摸这金球，真想凿一点去买一百碗鱼汤。她摇摇头，阻止了这个念头，“这样看来，李照的确是个笨蛋。” 风溟默了默，看着那满地的东西，瘦如竹竿的李照，说道：“想得到这些的，四色烟火也不会出自他手。” 不是蠢，而是太过专注一件事。 所以商人成不了李照，李照同样成不了商人。 但对陶苗苗这件事上……的确蠢得让人没眼看。 风溟懒得管这凡人的事，说道：“去找白菜。” 扇子有点担心李照，从陶苗苗走了后，李照就一直站在那里，像是脑袋被人敲了一棒，回不过神。她担忧说道：“万一我走了，李照想不开自尽怎么办？” “因为这种事就自尽，什么办法都不去想，那陶姑娘应该感谢他的不娶之恩。”风溟抓住她的衣服直接拎走，“找猫妖。” 扇子抗议道：“不要这么拎我，我是有尊严的小仙女。” “再吵我就把你和你的尊严一起踩成粉。” “……”凶死了！ 要找到猫妖倒不是难事，扇子知道猫喜欢天蓝花，便打算去仙山采花。 风溟见她提议去仙山，说道：“大晚上的，仙山离这里万里之外，你要去那？” 路途漫漫，就不怕迷路？不对，绝对会迷路的！然后绕上半年才到那，他试过！ 所以他再也没有去过仙山摘天蓝花。 扇子皱眉说道：“飞过去，飞回来，很快的呀。” “路很复杂。” “不的呀，那条路可好走了。”扇子说道，“去仙山的话只有四五条岔路，笨蛋才会走错。” 风溟抿唇，没有吭声。 扇子摸摸脖子后头，为什么有股死亡之气的冰冷感？她抖了抖：“魔王大人，你在这等我回来，很快，半个时辰就好。” “！！！”半个时辰！ 风溟依旧没有吭声，等那小仙女飞走了，他看看四下漆黑的树林，四面八方都是路的树林，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挪了挪步子，还没走两步，就放弃了。 算了，还是直接开门，去她的窝等她。等会察觉到她的气息，再从门回来。 完美。 扇子还有些担心李照，所以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了山林中，她正想着大魔王去了哪里，就见一道魔界大门打开，大魔王从里头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扇子晃了晃手上的天蓝花，说道：“本来我想摘一篮子，但是那里的仙人哥哥说，久了花要不新鲜，猫也不爱的，所以以后白菜想要的话，我随时给它摘。” “没有以后了。”风溟说道，“找到猫妖和白菜之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好呀好呀。扇子心中欢喜接受，但是不敢说。她想要不要表现得对大魔王难舍难分，流两滴眼泪客套一下，反正她随时可以挤出眼泪来，不缺。她酝酿好情绪，一瞧他的脸……算了，好可怕！ 扇子拿着天蓝花在皇城晃悠，边走边喊猫，想把猫妖诱出来。 走了半个时辰，扇子还在叫，跟在后面的风溟停下步子，问道：“你这是什么笨蛋法子？！” 身边跟了一堆猫猫的扇子颤颤回头，看着身上挂满各种颜色丨猫猫的大魔王，对上他要杀人的眼，抖声：“我只想引诱出猫妖……我错了……” 风溟忍无可忍道：“把花扔了！” 扇子手一抖，将花扔开。花一落地，那些紧跟的猫就跳到地上，去抢天蓝花了。 计划失败，扇子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正沮丧着，忽然天上落下一只巨大雪白的猫，其余的猫见了它，尖叫弹开。 扇子一瞧，大声道：“猫妖！” 猫妖咬住天蓝花就要走，突然发现四肢像与大地相连，根本跳不起来。 风溟双手环胸，缓缓走到它面前，低眉冷眼盯看：“你，欺负白菜。骗它的心，还骗它的花。” “喵——喵——”猫妖龇牙，双目赤红，朝他厉声叫着。 扇子蹲身看它，说道：“你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白菜喜欢你，不然不会把天蓝花送给你，结果你把天蓝花偷走，你知道白菜有多难过么？” “喵！喵喵！” 扇子生气道：“你不讲道理，你竟然骂白菜笨蛋，还扬言要宰了它，你太过分了！” 妖王明令提过六界要友爱，妖怪不能作乱，但这猫妖身上，有股淡淡的邪祟之气，怕是吃过人了。扇子抖了抖，坏猫：“大魔王，它吃过人了。” “嗯。”风溟碰都不愿碰这种猫，他将天蓝花化作一滩水，便开了妖门，说道，“我去找妖王。” 扇子一顿：“你不处置它？”大魔王竟然是个讲道理讲规矩的人。 风溟冷声一笑：“妖王的大牢里常备七十八道刑罚，魔界只有六十七种。” “……”她就知道大魔王不可能是那心软的人！ “一个时辰后，在这里等我。” 扇子恭恭敬敬目送他离去，接你就接你，说什么等你。扇子看看天色，实在放心不下李照，先回了山上，想守着李照。 她回到瀑布那，发现李照还在原地，从站着的姿势变成了坐着，面朝瀑布，背对着她这面。 扇子绕到他面前，发现李照没睡，只是一直怔怔坐着，似乎在想什么。 李照看不见眼前的小仙女，即使扇子出现了，他也看不见，因为他的心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比天女还要动人的姑娘。 他们自小就认识了，也算是青梅竹马。 陶父是军巡铺的铺兵，她后来也当了铺兵，女子做铺兵不常见，便有人笑话她。她总是哭鼻子，说不愿去。但为了生计，又不得不去。 她问他当铺兵是不是很粗鲁，他说不会呀，挺好的。 然后她就安安心心在那当了灭火的铺兵，常将自己的脸熏得像黑炭。那时他在考秀才，有点闲暇，就拿着帕子等在远处，等打完了火，就给她擦脸。 以前他喊她苗苗，后来她不许他喊了，说要喊陶姑娘，喊闺名不合适。他问以后都不能喊了？ 她说也不是。 问她什么时候才行，她不答。 这几年他醉心烟火，一心要造出七色烟花，但是真正属于他的那朵花，现在走了，不理他了。 扇子蹲在他面前抱膝看他，真想安慰他，然而她不能出现，李照会吓死的。 “嘣——” 耳畔传来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第15节 旁边突然多了个影子，也如她一样的姿势，蹲在李照面前。扇子歪了脑袋认他的脸，看着很眼熟呀。 那白胡子老头捧着刚刚断掉的红绳，失声痛哭：“完了，姻缘线断了，我的任务……我的假期……嘤……” 扇子眨眼：“……月老？” ☆、七色花（八） 第十六章 月老拧了拧鼻子，点点头：“巧啊，神风殿的小仙女。” 扇子问道：“月老你一直在给李照和陶苗苗牵红线？” “是啊，可就算是这样，红线都没牵上，李照这个笨蛋。”月老当着李照的面骂了他一顿，两人盘腿坐着，数落李照的种种不是——反正他听不见。 “唉。”月老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真是浪费了我跟天帝的交情，可惜了我那一坛子好酒。” 扇子听着不对，问道：“交情？好酒？” “对啊。”月老说道，“这李照跟这陶苗苗红鸾星动，但奈何李照的红线老是歪向一边，我一次又一次煞费苦心帮他们牵线，可李照就是一个倔驴，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要孤独终老了。所以我拜托天帝帮我想个法子，好好推这李照一把，让他明白陶苗苗的心意。” “……” “小仙女你怎么了？” 扇子懵了好一会，才道：“这扫把星尘……该不会就是我们老大替你想的法子吧……” 她想起她临走前头儿拍她的胳膊叮嘱道“这个小小凡人，总是跟天庭作对，违背天命。都告诉他一百遍他做的事毫无意义，毫无用处，还与天抗争，他偏是不听。所以，老大们决定，让他变成一个倒霉蛋”。 头儿还说过，这人屡屡与天争斗，是个老顽固。 这话换做是李照总不往月老安排的路子走，顽固至极，一样适用——天定的姻缘，你却埋头你的烟花新娘，这是毫无意义的！毫无用处的！ 再者，每次她朝李照撒一把星尘，陶苗苗姑娘都能随时随地赶到，无论白天黑夜。 每次李照倒霉，月老都在触动红线，将陶苗苗拉过来？ 仔细一想……扇子完全理解错了帝君们的意思。 帝君们分明是好人啊！为了李照的终身大事都冒着倒霉的危险，亲自去扫把星那抓尘了，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看在好酒的面子上。 扇子深感自己辜负了头儿，辜负了老大们的信任，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是个不合格的小仙女，我怀疑老大们都是小心眼的笨蛋，是自私鬼。” 轰隆隆。 天上雷声响动，惊得扇子一抖，怕得爬不起来。 她就知道他们老大是英明神武的帝君！才不是不讲道理的小混蛋！ 久坐未动的李照从雷声中惊醒，他看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他蓦地站起身：“苗苗……” 她没有带伞。 他进屋拿了伞就进林子，从山路疾奔出去。 月老摇头叹道：“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呆坐了有一个多时辰了，那陶苗苗就算是蜗牛，也该爬到山外了，追上去有什么用哟。” “李照真是个笨蛋。”扇子也摇头叹息，摇着摇着，她猛地抬头，“月老你说过了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啊。” 扇子差点膝头磕地：“我忘了去接大魔王！” 她瞬间移行，不见了踪影。月老手上的红绳随之飘动，在空中晃晃悠悠。他眯着两眼瞧看，这小仙女……红鸾星在动啊。 不知红绳牵的另一头，是谁。 扇子飞回跟大魔王约定的地方，远远就看见有个墨袍男子倚在墙上，眉峰冷峻，似天地都要结冰。 她哆嗦着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我错了，我碰见了月老，多聊了两句，就晚了。” 风溟低眉看她，问道：“多聊了，两句而已？” 她死心道：“两百句。” “松手，不要动不动就抱大腿。”风溟提了提腿，没抽开，她这是什么毛病，是被人下了一种叫见人就先抱大腿的咒术吗？？ 扇子讪讪松开，肚子里随时预备了一千句道歉话的她正要发挥一下，忽然听见一声猫叫。她蓦地抬头，就看见白菜正窝在风溟怀中。她立刻站了起来，摸了摸它的脑袋：“白菜你回来啦？” “喵呜。”白菜沮丧地应了一句，没了平日的活泼。 “不要难过，你看看这是什么。” 一朵小小的天蓝花出现在她手中，白菜愣了愣，那花已经别在它的脑袋上。之前去仙山多摘了一朵花的扇子笑盈盈道：“我见到那只猫妖了，它让我把花还给你，它不好意思见你，已经回妖界了，就此别过。” 风溟看着这满嘴谎言的哭包，微抿双唇。白菜一怔，伸爪拨了拨脑袋上的小花，想哭。它抱住扇子的手，喵呜喵呜哭了起来。 “白菜不要哭，你一哭，我也要……哭了。”扇子抱住它，真是只好白菜，这么好的白菜猫妖竟然舍得骗它，还说要宰了它。 风溟瞧着这两只在他面前哭成泪人泪猫的哭包，脸都黑了。 有什么好哭的！ “好了。”风溟将扇子的脸拨开，“不要把你的哭包病传染给白菜，白菜，我们回去。” 白菜两腿一蹬，跳进扇子的怀中，朝他喵了一声。 没了猫的风溟一顿，养了几百年的猫竟然跟一个认识几天的哭包跑了！ 扇子看着突然朝自己盯来的大魔王，浑身一震。风溟看了她半晌，说道：“我会去找你们老大，让你来魔界。” “……做什么？” “养猫。” “……” “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 “不要。”扇子说道，“我生是神风殿的小仙女，死也是神风殿的小仙女。” 风溟目光一瞥，扇子哆嗦道：“有工钱，月假，年假就可以了。” “……”她到底有没有立场了。风溟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再跟她碰面了。他伸手要接猫，但白菜就是不回来。 “喵喵。”它玩两天再回去，现在不回，很伤心。 扇子也点头道：“玩几天再回去吧，梨园那除了梨子，什么都没有，人间多好玩。” 风溟见白菜还是不乐意，唯有说道：“那你去玩吧。” 扇子摸摸它的脑袋，说道：“你爷爷真疼你。” “……” “喵。”爷爷？白菜看她，管她什么说法呢，只要能在外面玩就好，梨园里真的太无聊啦！ 风溟见那哭包抱着白菜走了，迟疑片刻，不太放心，还是跟了上去，问道：“月老是怎么回事？” 扇子将事情经过说了一番，最后丧气道：“原来我误会我们老大了，大魔王，你想的也太复杂了，我们老大完全没有那个想法呀。” 风溟轻轻一笑：“谁知道呢。” “大魔王你心里就不能阳光点。”扇子不想去探索大佬们的做法，说道，“可是李照和陶苗苗的姻缘线断了，这可怎么办呀。” “依据你的描述，李照不是不喜欢陶苗苗，只是没发现。” “是啊，可现在发现了，苗苗已经死心了，不然红绳也不会断。” “李照如果能鼓起勇气去找陶苗苗，她未必不会回头。死灰复燃，红绳也有恢复的可能。” 扇子抱着白菜抬脸看他：“大魔王你有法子？” 风溟淡声道：“激将法。” “激将法？比如说？” “你可以变成一个村姑，告诉李照陶苗苗伤心难过之下要去嫁人了。如果这样李照还没有勇气去找陶苗苗说明心意，这种男的不要也罢，你还是为陶苗苗放烟火庆贺她远离了一个缩头乌龟吧。” 扇子恍然大悟，又道：“你怎么懂这么多？”大魔王除了不认路，不会凡人的东西，其余的还是很懂的嘛。 风溟问道：“你从不在人间看戏？” “不看。” “那平日你到人间做什么？” 扇子立即答道：“吃丸子！” “……”风溟拍拍她的脑袋，“以后都好好吃丸子吧。” 扇子狐疑看他，她怎么总觉得大魔王讽刺了她：“魔王大人，人间的戏曲好看吗？可以的话，下次你带我一起去看吧。” 风溟想也没想，说道：“拒绝。” “为什么？” “八字不合。” “……大魔王你身为魔尊，不要这么迷信人间的东西。” 扇子抱着猫颠着步子走在他一旁，这人间城中宵禁，街道空无一人，唯有两人走在这宽阔街道上，两道影子映在青石路上，时而有猫脑袋从中间的影子探出来，头上的小花影子摇摇晃晃，在风中轻轻摇曳。 回到林中，天上已经下起了雨。扇子还在半道上，就看见了失神落魄的李照。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神情落魄，身影孤清。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的朝气和爽朗，他低垂着头，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他没有追上她，一直追出来，却没有看见她的踪影，那时他才想起来，他刚才在瀑布前坐了很久，回想两人的事情，点点滴滴。 原来光是记忆，脑子里就已经装载了那么多。 如果刚才他就追出来，就能追上她了。 之前错过了，刚才又错过了。 “李照。” 扇子见了他，俯身就朝他冲去，飘飞的衣袂已化作布衣，是最普通的人间村女模样。风溟连阻止的缝隙都没有，眼睁睁看她变成一个村姑跳到李照那，看得他眉眼直抽。 就算是要用激将法，也不是这个时候——大、半、夜！ 第16节 你干脆变成女鬼去报信好了！ 还有，把猫还给他！ 脖子上直迎杀气的扇子抖了抖，她在李照背后不远处落下，清了清嗓子喊道：“李照。” 清脆的声音混着细微雨声，李照没有听见，直到扇子喊了好几回，他才转过身。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怀里还抱着一只大胖猫。他顿了顿，朝她背后指：“出去的路在那。” 扇子说道：“我是苗苗的好友。” 李照不由多看她几眼：“好友？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不知道苗苗的事还多着呢。”扇子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知道苗苗喜欢你，但她今天很难过，人啊，一难过，就容易做出冲动的事来。她刚才回家跟我说，她决定答应嫁给隔壁村的那个高个子了。” 李照猛地一怔：“什么？” “苗苗要嫁给别人了！”扇子生怕他一直发怔，添油加醋道，“苗苗被你伤透了心，要嫁给别人了。你千万不要去找她了，让她安安心心嫁人吧。” “苗苗……”李照脸色煞白，拔腿就往外面跑，他要去找她，就算她恨死他了，他也要见她。 他不知道找到她后要跟她说什么，但是他不想她嫁给别人，他要重新喊她苗苗，他明白了，闺名不能乱喊，但是如果成了夫妻，就可以了。 她很早就告诉他了——我想做你的妻子。 可他什么都没有去想。 苗苗。 苗苗。 李照跑得踉踉跄跄，几次摔到，摔得满身泥泞，可他爬起来连膝头都没拍，就继续跑。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娶她。 他要告诉她，他喜欢她！以前是，如今也是。 ☆、七色花（九） 第十七章 李照跑得很快，不多久月老也出现了，他瞧着手上飘飞的两根红线，焦虑不已：“不行，还是不行，要断，要断。” 随行的风溟看了一眼，说道：“已经断了。” 月老神情一凛，白花花的胡子跟着唇角颤动，又哇地一声哭出来。 风溟：“……”今年他是不是走哭包运了？ 扇子心中无比嫌弃这大魔王，朝月老问道：“你可以在上头拧个结，重新变成一根红绳么？” “不能，唯有它们主动相连，否则就是强扭的瓜，不甜，任务同样完成不了。我的假期……” 凡人姻缘有难凑的也有很容易的，但凡需要月老出动的，必然不会是简单的任务。一般都是交给红娘们，月老亲自出马还解决不了，也不单单是假期的问题了，还有关乎红鸾殿老大的威严。 急，着急。 李照一路摔摔爬爬，摔得全身都沾满了泥泞，跌得身体到处都是伤，他浑然不觉，他只想快点找到她，告诉她他的心意。 他跑到城外，看见那紧闭的大门时，才想起已到宵禁的时辰，所以她应该没有回城，还是在她伯父家中。 李照又急忙转身，跑向她伯父那。 在茅坑里蹲了一日的李照几近虚脱，经这来回奔波，几次差点倒下——但都没有倒下。 月老看着李照的红线一直在顽强朝那根红线靠拢，然而那根属于陶苗苗的红绳，颜色越来越暗。他急道：“那陶家的婚宴就要结束了，你再不快点，他们都要关大门了，你要翻墙进去不成？” 不能滥用仙气的扇子也急道：“加油呀李照。” 气氛紧张万分，全然不知他们为何要这么紧张的风溟看着两人，真是……万分嫌弃。只是此时白菜似乎也已精神起来，站起身一直在看那奔跑的凡人。他想了想，唤声：“白菜。” 白菜抬头看他，视线一碰，它弯起双眼，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从扇子怀中跳了出来，“砰”地化作一只巨兽，硕大的影子瞬间将李照本就看不太清的路给完全遮挡。 李照微顿，往上面看去，便见一只巨大的灰猫朝他张开大口，他顿时惊愕，还没来得及喊救命，那猫一口咬住他的衣服，带着他朝远处飞去。 无数萤火飞飞，在巨猫前面开路，像为他拓开了一条光明大道，迎着天穹淅沥小雨，将他迅速送往陶家。 李照愕然不已，想看看这庞然大物是什么，他是在做梦不成？ 这山谷到陶大伯家的距离对白菜来说实在是不长，连身都没跑热，就听扇子说到了，只好停下。 风溟低头往那热闹的院落看去，一派红妆喜庆之景，他说道：“你怎么知道这是陶苗苗伯父家？今晚办喜事的可不是只有他们一家。” 难道这哭包竟然已经将人间千万户的地址都记下来了？这未免……也太逆天了吧。 “当然不知道。”扇子指向坐在后院发呆的那个姑娘，说道，“可我看见她了。” 风溟：“……” 白菜将嘴一松，李照从天摔落，他反应过来，惊得大叫。 地面上办喜事的人家锣鼓喧天，喧闹喜庆，谁也没有听见在百米高空上喊叫的人。 月老忙朝李照拂去仙气，将他缓缓送到地面上。 李照晕乎乎地站着，朝上头看去，那上面哪里还有猫的影子，只有一朵似猫的乌云，在天上挂着。他不由恍惚，拍拍脸，是真的。 “唉。” 有人在附近轻轻叹息，满是忧愁。 李照回过神来，朝那边看去，便见那灯火摇曳处，有个身形娇俏的姑娘，正托腮坐在那，身影落寞，跟不远处的欢闹氛围截然不同。 他从草丛中踉跄出来，才发现自己摔破了膝头、手、腰身，浑身都在疼。他倒抽着冷气上前，窸窣声惊动了忧思中的姑娘。 陶苗苗警惕地往那看去，只见一个泥人正朝自己走来，走得一颠一颠，有些可怕。她眉目顿染威仪：“你是谁？走开，不然我叫人了。” “苗苗……” 熟悉的音调，遥远的称呼，陶苗苗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朝她走来的人：“李照？” “是我。”李照借着秋雨，抹去面上的泥泞，露出了清瘦双颊。他看着眼前一起长大的姑娘，头一次这么拘谨地面对她。话就在胸腔里，要说的有很多，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说起。 陶苗苗看着满身泥泞的他，瞧瞧他脸上的伤，就知道他这一路过来不容易，难受了半日的心，更难受了。她哽声问道：“你怎么来的这，你这样子，伯伯叔叔他们不拦你？” 李照说道：“是只大猫带我来的。” 陶苗苗又气又笑，又逗她，他以前就总爱逗她玩：“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你。”李照朝她走近几步，看着她的双目，说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陶苗苗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愣了愣。李照眉目微垂，又道：“你对我很失望，我知道。可你不要冲动，不要随便找人嫁了。” “我不会随便嫁人。”她心里只喜欢他，别说嫁给别人，她连多看那些人两眼都不愿意。可他心里没有她，她怎么还能够死皮赖脸地待在他身边。 别人觉得他固执得像块石头，但她就是喜欢他的固执。 七色焰火对商人来说，意味着金山银山，但对李照来说，是一种追求，那种追求不是毫无意义的，正如铸剑师耗尽一生要造出一把利可削石的宝剑，正如画师穷尽笔墨也要画出一幅满意的画作。 李照的执念，是让烟火开出七色。为了这七色花，他舍弃了他本该能过得很安逸的日子。 这就是她喜欢他的地方，哪怕烟火真的有了七种颜色，除了卖钱，似乎也并不足以证明他什么，然而他喜欢，就去做了，不管别人说什么。 人能倾尽一生去做一件事，不伤害任何人，本身就是一件很厉害的事。 陶苗苗喜欢他这么多年，对他这样好，或许也是因为她无法做到像他那样去做一件事。 李照见她否认，说道：“可是你……不是要嫁给别人了吗？” “我没有，从你那回来，我一直在这，哪也没去，连话都没说。”陶苗苗见他说这种话，气道，“你是不是在赶我去嫁人？” “不是！”李照焦急地又朝她走近一步，“我喜欢你，苗苗！” 陶苗苗挂了雨珠的脸上露了怔然：“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我喜欢你，苗苗，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可是我一直不知道。”李照再次看向她，“我爹娘去得早，家徒四壁，后来考上了秀才，日子好过了一些。我一头扎进烟火里的时候，还想，此生就与烟火为伴吧。那时，我仍不知我喜欢你。” 一连几个喜欢，还是喜欢的人当面说的，陶苗苗真恨不得天再黯一些，不要这样明晃晃，让他将她的窘迫看进眼里。 李照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年幼时的你顽劣，上树去摘果子，我着急，是因为我将你当做好玩伴；我以为，年少时看见及笄当日的你，心跳得快是因为那日天热；我以为，你对我笑时我不愿挪开目光，是因为你笑得好看，可细想，你哭的时候，我更不愿离开你半步……” 他一路跌撞跑来，一路回想往事。 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他喜欢她呀，他竟然一直没发现。 直到她难过了，走了，他才知道，他喜欢她，一举一动都喜欢。 哪怕他没有醉心七色烟火，到最后，也根本发现不了他喜欢她的。自小为伴，以为这种感情是待好友，但其实并不是，是喜欢，很喜欢。 “苗苗。”李照终于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我们成亲！我再不会辜负你的好。” 七色花要有，但苗苗这朵世上最美的花，他也想好好守护。 一切变得太快，以为不喜欢自己的人，原来早就喜欢她了。陶苗苗怔神，眼泪随雨珠滚落，她伸手抱住变成泥人的他，喉咙哽咽，最后只说了两个交错了无数感情的字：“笨蛋。” 李照微怔，也伸手抱住眼前差点就被他推开的姑娘，小心问道：“你答应了？” “嗯。” 李照哑然失笑，三色烟火四色烟火绽放时，都不及此时的他万分之一的开心。 两人在雨中相拥的瞬间，月老也“哇”了一声，扇子心头咯噔作响，瞪大了眼问：“红绳还是断了？” “没，终于连成一线了。” 风溟拧眉道：“那你哭什么？” 月老哭道：“感动！” 风溟见那哭包也哭成了个泪人，莫名道：“你又哭什么？” 扇子抹泪抽泣：“假期万岁！” “……”风溟真想晃晃她的身体，是不是都是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一件能让她哭声停止的事。他微微弯身，贴在她的脸上幽幽说道，“你的任务，好像还有一半没做吧？” “嗝。”哭声骤停，扇子懵了神。 风溟见她傻眼了，心满意足直起腰身，耳根还没清静片刻，就听见她又哭出声：“我的假期……要没了……” “……” 从晚上懵到白天的扇子还在苦恼要不要朝李照洒这扫把星尘，她就怕这一撒，李照跟陶苗苗的姻缘就断了。 第17节 虽然吧，这星尘是老大们看在月老的面子上才往李照身上撒，助月老促成他们姻缘的，但老大们才不管这些，他们只看星尘残留的数量。 老大们不开心，这任务石就得变成黑色，那她的假期…… 愁，愁得很。 “喵。”白菜懒洋洋地钻进她的怀里，窝在她的怀里晒太阳，心情已经变得很好。 扇子摸着白菜，又看看躺在岩石另一边晒着暖洋洋日光的大魔王，禁不住问道：“大魔王，要是把这星尘一次朝李照撒，他会不会倒霉到家？” “不知道。”在等猫的风溟一点都不愿插手那凡人的事，昨晚他也是见白菜想去帮那李照，才提醒它，让它去，否则，他也不乐意开口。 扇子忧愁地看向那瀑布边上的小木屋，李照一早就出门去了，不知道在做什么。 等到晚上，陶苗苗都拎着食盒来了，李照才回到家。 他刚到附近，看见门前坐着的人，急忙跑过来，唤她的名字。陶苗苗起身看他，见他发束得整洁，穿得也整齐，像是将自己拾掇了一番。她问道：“你去哪了？” “我去找了范掌柜。”李照说道，“就是那个烟火大王。” “你找他做什么？” “我将四色烟火的配方卖给他了。” 陶苗苗笑问：“卖了多少钱？” 李照说道：“不多，只是拿了几百两，我跟他说，日后每卖五百两烟火，就给我十两提成。以后我要是有了五色、七色的烟火，也直接卖给他，不卖给别人，但唯有一个条件，他不许告诉任何人，烟火是我做的。” 知道的人多了，登门的人也定会跟着多起来，人一多，他就没有办法安心研制他的七色花。 然而他也不想她跟着他过苦日子，不想她的娘家人不高兴，更不愿旁人嘲笑她，嫁了个大顽固。 陶苗苗讶然道：“你怎么突然想到卖烟火了？” 李照挠挠头，笑道：“我要是说，是有个小仙女托梦教我的，你信么？” “又是大猫又是神仙……”陶苗苗不信，她撇嘴笑笑，“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带了些饭菜，快吃吧，要凉了。” “这个不急。”李照压下她开食盒的手，说道，“你跟我来。” “去哪？” 李照不言，只是拉了她的手，轻轻往瀑布那边带。到了边上，他拿出一根火折子，递到她手上，笑道：“点地上那根线。” 陶苗苗笑笑，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她吹亮火折子，弯身点那根火线。火线嗞啦嗞啦顺着地面而行，像一条火蛇蜿蜒。 忽然火花一停，随后便听见一声炮仗声响，一束焰火冲天而上，在天上瞬间炸开一朵四色花束。 陶苗苗讶然，看着那烟火在天上渐渐熄灭，以为就此停歇，但又炸开声响，焰火从地面飞蹿天穹，又炸开一朵。 “苗苗。”李照执着她的手，说道，“昨晚的求亲不正式，今天我用这四色烟火，向你求亲。” 陶苗苗的脸蛋红如脂粉，垂眉轻轻点头。李照一笑，将她抱入怀中。 烟火灿烂，在夜空绽放、沉落，迷乱人眼。 坐在岩石上的扇子仰脖看着那烟火，也觉欢喜。她终于下定决心，那扫把星尘，就不要朝李照撒了。她摸出那袋子，将粉末朝天上撒去。 再见了，扫把星尘，她可是个有原则有节操的小仙女，决不能破坏有情人。 正躺着看焰火的风溟忽然见那天穹多了一抹灰尘，他微微皱眉，忽然看见那哭包正在迎风处抖啊抖袋子。他一顿，蓦地坐起身，晚风轻拂，那星尘顺风扑来，扑了岩石上的两人一猫满身星尘。 风溟：“……” 扇子傻了眼，回头看他：“大、大魔王，你法力无边，能解这星尘的咒术吧？” “不能。”风溟抬着满脸灰尘的脸看她，“但我能把你变成粉渣。” “……”扇子跳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要倒霉了，还是一大半的量！完了，完了！” 风溟黑着脸道：“你坐下，不要跳。” 扇子蹲在他面前正色道：“大魔王，你快点回梨园吧，现在的你很危险！会倒霉的！” “呵。”风溟拨开她紧张的脸，“不要在我面前乱晃。” “可是……”扇子还没说完，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突然两人坐了几日都安然无事的岩石“咯”地一动，从山体上轰然脱落，直接滚了下去。 “啊——” “喵——” 扇子伸手抓猫，风溟也伸手抓猫，白菜下意识反应过来，后腿蹬在两人伸来的手上，独自朝上跳跃。 白菜：“……”做坏事了，喵。 “砰——” 岩石滚落，离得甚远，仍在看焰火的李照和陶苗苗没有听见。 吓懵了的扇子反手摸背，咦，不痛，摸脑袋，咦，也不痛。摸肚子……咦，她肚子呢？怎么不是软的，还有点硬。她蓦地抬头，便对上风溟要杀人的眼神。 她用余光扫视了一眼周围，她竟然……把大魔王当成了人肉垫子，压、压在了身下，还在捏他的肚子！ 扇子急忙收了手，脸都皱在了一起，直起腰身道：“我竟然压了你。” 风溟看着坐在他身上的哭包，这个姿势真是……糟糕透了：“下去！” 扇子哆嗦着身翻滚下来，瘫坐在地上看他。风溟也坐了起来，竟有点失语。他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就见一根红绳从两人缝隙处探了出来，他一把抓住那根绳子，回头看去，就见那白胡子月老鬼鬼祟祟，他皱眉：“做什么？” 月老一抖，说道：“我看两位很有缘分，红鸾星动啊，这红绳可以一牵。” 风溟微顿，片刻冷笑一声：“神界的人也管魔界的人？”他的心情无比糟糕，连他都不知道糟糕什么，想到那压来的温软身体，有点恼怒。恼怒什么？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才怒！ 他抓住月老的领子，一个甩手，将他抛上了夜空尽头。 月老瞬间化作了一颗星星。 风溟又低头看那哭包，扇子一怵，一时万籁俱静般，什么焰火声都听不见了。 本是面如死灰的她，在那各色烟花的照耀下，却也似一朵明艳的花，在风溟眼中绽放。就连一脸怂相的她，好像也不讨厌了。 高大的身影在交错的烟火映照下，映在扇子的脸上，将她的眸光都打得黯淡了。 扇子心如死灰，他该不是要把她也变成一颗星星吧。 她哆哆嗦嗦看他，可那大魔王忽然背转了身，连白菜也没带，直接开了一道魔界大门走了。 她愣神看着没把她扔成一颗流星的大魔王，有点发怔。 李照和陶苗苗浑然不知那边发生的事，他们手拉着手，坐在木屋前，看着天穹的花，满心幸福。 “苗苗，最近你爷爷在家吗？” “在，怎么了？” 李照轻咳一声，说道：“我想跟你家长辈提亲。” 陶苗苗脸红埋头：“那你要快一些……因为后天爷爷又要一个人回北山了。” “他老人家还在移那座山吗？” “嗯，倔得很，非要移平门前那两座山，绕个路，搬出来不就好了。” 李照笑道：“苗苗，你不懂。” “是是，不懂你们这些倔驴。”陶苗苗叹气，“要是能一口气把山移平就好了。” 李照一顿，说道：“欸，苗苗，要不我来做这么个东西吧，一口气能炸平了山的那种东西。” 陶苗苗笑道：“这怎么可能。” “当然有可能！你看这烟火，既然能一口气将我的房子炸了，那威力再大一些，说不定可以移平一座山。” 陶苗苗看着不断飞上天，在天上炸开的彩色云烟，说道：“那我等着你，哪天将那朵七色花，变成一朵好看的蘑菇云。” “嗯！” ☆、荒城（一） 第三卷 荒城 第十八章 “可以啊你，玩忽职守猛如虎呢。” “神风殿的口号是什么？宁可人碎，不可石碎。可你呢，任务没完成，石头也没了。” “你这是亲手葬送了你神风殿头号小仙女的招牌。” 连道上仙数落了扇子一个上午，连连叹气。 扇子跪在蒲团上，看着神风殿殿内的大字招牌，沮丧不已。 “好了，按照规定，你停薪留职去吧。” 扇子可怜兮兮问道：“几天呀？” “五天。” 扇子叹气，抖抖腿起身：“那我去凡间吃丸子了。” 连道上仙再次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你呀你呀……” “我呀我呀怎么了，头儿？”扇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说道，“心情不好，又没有薪水，只能寄情于美食了，很对呀。” 连道上仙被她一本正经的说法说得没法反驳，摆手：“去去去。” “那我走了。” “等等。”连道上仙伸手，往她手里拍了十个铜板，“去买吃的吧。” “头儿，鱼丸子汤要十二文钱一碗，不够。” 连道上仙一顿，将铜板拿了回来：“不给了。” “……” 第18节 被他赶出来的扇子摸出钱袋，边走边数里头的铜板，还是可以喝上五天鱼汤的。不过一天一次，吃腻了，以后可就没有期盼了。 小仙女能活那么久，还是得将乐趣省些用的。喝两天汤，去泡两天温泉，再找人下一天棋，很快就过去了。 扇子将钱袋放好，飞去人间那鱼丸摊子喝汤水去了。 她落在人间巷子里，抖了抖身，变成小家碧玉的装扮，便往摊子那走去。远远闻到丸子的鲜香味，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但今日似乎是赶集，又是正午用饭的时辰，人很多，她瞧着那都坐满人的桌子，四下一瞧，总算见了只有一人坐的桌子，她轻步走了过去，说道：“小哥哥，我跟你拼个桌……桌……桌……” 扇子磕巴了。 转到男子前头的她看清楚了他的脸，吓得舌头立刻拧了起来。 声音耳熟得不能再耳熟，风溟抬眼看去，扇子转身就要走，他开口道：“坐下。” 扇子立刻端坐，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这儿有位置了，有个冰山大魔王在，谁敢坐呀，小毛孩都会被吓哭的好么。 她抖声道：“魔王大人你怎么在这？” 风溟面前放着一个空碗，碗里头已经没有热气，可见他已经坐了好一会。他说道：“白菜不见了。” “白菜怎么又不见了？” “你的错。” “……为什么又是我的错？”锅不能乱甩的，扇子一点都不想认错，就算对面是大魔王也不行。 风溟说道：“你给它天蓝花。” 扇子恍然：“所以它又跑到外面去找小母猫了？” 这么一想好像的确是她的错。 风溟看看她的装束，问道：“你又在人间做任务？” 扇子丧气道：“不是，停职了，任务没完成，任务石都碎了，神风殿的规矩是得停职五天。” “五天……不是很好么，放假了。” “这不一样。放假跟停职放假是不一样的。” “不都是放假？” 扇子摇头：“不是。” 放假她会很开心，也很期盼，那是她辛勤一个月所得，但停职放假，可就是她做错了事，意义完全不同。 风溟看着她，眸光微微闪烁，说道：“所以你现在无事可做。” “是啊。”扇子抬脸看他，咦，为什么大魔王突然这么关心她了？难道历经巨人岛和烟火一事，大魔王已经把她当做小伙伴了？ 风溟的脸色已然变得温和了些，没有那样冷冰冰。他看着扇子，说道：“那我雇你五天。” “做什么？” “带路，找人。” “可我是神界的小仙女，不能给你办事的。” “你们神风殿的小仙女，不是属于六界么？” 扇子微顿：“……这倒是，的确是六界的搬运工。但是……” 风溟眉眼微挑，字字道：“你、不、肯。” “……”你这根本就是变相威胁！还一个一个字的吐，当她听不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吗，她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典范。她一抖，“肯啊肯啊，大魔王你要去哪里？” 风溟伸出手掌，将一张巴掌大的地图交到她手上。 扇子往那地图轻轻吹了口气，地图仍是那样小，但一张桌面那样大的图已立起，人间景象，皆在上面。上至人间最高山脉，下至蝼蚁洞穴，都可以在上面找到。 风溟说道：“暗影找来的，这是人间的地图？” “是啊，人间的。”扇子问道，“暗影为什么给你这个图？大魔王你要找人？” “是。” 风溟示意她看，扇子看去，那地图上有一颗红色脑袋正在地图上行走。那脑袋画得又圆又丑，鼻子眼睛全是用点代替，看起来滑稽极了。她不由笑道：“这人画得真丑，你家暗影一点都不会画画，比我画的还难看。” 风溟挑眉看她，没吭声。扇子的笑脸一僵：“你画的？” 还是没出声。 那就是了！ 扇子手一颤，风溟又道：“他本来就长这么丑。” ……自己画得难看就画得难看，还怪别人丑，再丑鼻子嘴巴也不可能是一个点点吧。扇子没敢说，怕被他撕了。昨天撒了一把扫把星尘，害两人从岩石上滚下来，他没撕了她就很不错了。 他不记得昨天的事最好，扇子忙转了话锋，问道：“大魔王，这是谁？” “魔界三长老。” “那你直接喊他回来不就好，下个命令，要么就让暗影去找他。”扇子忽然明白了，她都想得到的事，大魔王怎么可能想不到，“难道这个三长老……是叛徒？” “是。” 扇子这才恍然大悟：“你来这儿，其实就是为了等我对不对？平日里都是白菜给你带路的，现在魔界出了叛徒，你不能声张，所以魔界里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你要找个人给你带路，因此你想到了我。可你又不能直接去神界，就在这摊子等我。” 风溟看她一眼，说道：“不是。” 不服气他将自己的假设全都推翻的扇子问道：“那你怎么在这？” “路过。” “……” 此时扇子的鱼汤才刚上来，白色丸子在汤水上面轻轻翻滚，看着就觉得鲜美可口。扇子拿了筷子看他：“大魔王，你要不要再吃几口？” 风溟盯着她道：“再问我就吃完你那碗。” 扇子不问了，护着自己的汤喝了起来。她怎么觉得今天大魔王不大对劲，冷倒是一样的冷，可没有一会冷笑一会轻笑一会嗤笑了，怪。 他该不会是被那个三长老给气炸了吧。 她咕噜咕噜喝着汤，想不明白，不过这汤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喝。 风溟如木桩定在长凳上，看着她喝汤吃丸子。双唇微启，皓齿轻合，白滑如珠的丸子在她口中咬破，伴着汤水的微微雾气，熏上她的红润面庞。 在吃着丸子的扇子总觉得，大魔王没有吃饱，想把她的丸子抢了！她这一顿吃得飞快，最后将汤水咽入腹中，才安心将碗放下。 “走吧，大魔王。”扇子摸出二十四文钱，让摊贩来收钱。 那摊贩见了两人，便笑道：“行，还余下二百九十八碗鱼汤，少爷小姐走好。” 扇子微顿，正想着要不要把自己那份给结了，就见那大魔王已经走了。她急忙跟了上去，说道：“还有两百多碗鱼汤。” 风溟忽然想到了给她的报酬，说道：“余下的次数都给你，算是这五天的报酬，如果不够，你可以去魔界拿金银，还有法器。” 扇子摆手道：“不行，不要鱼汤，我要自己拿钱买，否则很快就会吃腻的。” “吃腻了不是很好，就不会总惦记了。” “可是神仙寿命那么长，能找到一件喜欢的事多不容易啊。”扇子又道，“我也不要法器，反正我这几天也没事，帮你找人吧。” 风溟难得想夸一夸她，又听她说道：“就当做是我赔偿你吧，毕竟昨天我压了你。” “……” “昨天压了你，还把你当凳子坐，真的很抱歉。我……” 风溟终于忍不住了：“不许说话。” 扇子一抖，又凶她，为什么又凶她。果然是六界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不过……凶是凶了点，骨子里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也不会不近人情。 “昨天要不是你提醒，白菜也不会去送李照去见陶姑娘的，大魔王，其实你是个好人。” 风溟听她夸自己，不自在，一点都不自在。让她不许说话，她抖一抖就给忘了。是不是他还不够凶，还是她根本就不怕了。 六界第一怂包站起来了？ “咦，这不是神风殿的扇子小仙女吗？” 扇子停步，风溟也停了下来，往前面看去，一眼便看出那走来的人也是个神仙。 那男子已化凡人模样，但年轻俊朗，在人群中，样貌俊气逼人，一身白衣，更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气，惹得路过的姑娘频频朝他瞧看。 风溟挑眉看他，既已化作凡人，还非要带上仙气，还穿得一身白，像是生怕凡人没注意他。 扇子见了来者，微微朝风溟靠了靠，这下意识的细微动作，风溟察觉到了。 仙人上前笑道：“扇子小……”他看见她身旁的男子，认了认，没认出他是什么身份，那定是个凡人了，他将“仙女”二字咽下，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扇子答道：“做错事了，被头儿罚，停职五天。上仙你又来人间玩了？” 仙人见她直呼自己上仙，想必这男子也知晓她的身份，也就不再藏掖，说道：“是啊，倒是巧，在这碰见你。你头儿也过分了些，竟然舍得罚你，换做是我，我可舍不得。你头儿是不是惩戒你了，伤了哪没？” 他伸手就去抓她的手，扇子往后躲，他的速度更快，几乎就要抓住她的手腕。风溟眉头一拧，目光一灼，煞气如剑斩去，惊得仙人急忙收手，顿觉惊吓：“你是魔界中人？” “是。” 扇子见两人对峙，紧抓大魔王的胳膊，让他不要揍人。风溟低头看她，盯她，只差没直接开口，让她不许这么怂。扇子看出他眼里的意思了，可她怎么敢，她只是一个小仙女，对方可是上仙。 仙人见扇子害怕，便道：“扇子小仙女，我正要回天庭，你也一起吧。” 扇子挪了挪步子，又被风溟盯看，盯得她脚步僵住。她再往前走一步，大魔王就要把她给吞了的模样。她衡量了下二人的可怕性，最终……屈服在了大魔王的脚下。她抬头看着上仙，义正辞严道：“我还有事做，您先回去吧。” 仙人微顿，又看看风溟，自知打不过，唯有转身离去。 风溟见他走了，这才对扇子说道：“该硬气的时候就该硬气，怎么样，拒绝别人心里是不是很痛快？很舒服？” 扇子抱着他的胳膊瘫在他一侧，颤声：“我竟然得罪了上仙，完蛋了！” “……” 无药可救的怂包！ “走，带路，不许跪！” 扇子委屈道：“大魔王你为什么凶我，为什么生气，我听你的话了呀。” 风溟不理她，拎着她就往前走。就是生气，要被人抓小手了还不拒绝，如果不是他在，那她是不是被人抱住也不吭声。 扇子扯扯他的衣袖，低声：“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她苦恼一番，说道，“大不了以后，我不怂了。” 风溟看她，问道：“真的？” 第19节 “真的。” “不信。” 瞧着他一脸的嫌弃，扇子壮了壮胆子，大声道：“放下我！不许拎我！再让我这么没尊严，我就揍你！” “……” ☆、荒城（二） 第十九章 风溟低头盯着这突然就硬气起来的哭包，晃了晃她。晃得扇子如风中落叶，又气势全无，忙给自己打圆场：“看，这样可以吧，不气了，大魔王。” 风溟禁不住抿抿唇，说道：“最好对别人也能这么有骨气。” 扇子低低应了一声，看着他说道：“可为什么非要我不怕事，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那不正经仙人才敢光明正大摸你的手，就是因为知道你不敢反抗，不敢跟人告状他的不轨。” 扇子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说道：“可他是上仙，我只是一个小仙女，他要是记恨我，给我穿小鞋是件很简单的事。那个时候我又能怎么办？” “你的头儿是连道上仙，有他撑腰，有什么可怕的？” “可头儿不给我撑腰呢？” “罢工。” 扇子瞪大了眼：“罢工？怎么能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风溟真想使劲晃她，把她脑子里的迂腐全都给抖干净：“你知不知道可以穿透六界的本事只有你们神风殿的小仙女才有？六界有千千万万的魔神，唯有你们才有这种本领。去送东西根本就是大材小用，然而既已成方圆，也不能轻易改变。可以代替那色上仙的神仙有百万，但能代替你的，却没有几个。你说，如果你跟他斗，你们帝君是保你，还是保他？” 扇子似懂非懂，她点点头：“看来偶尔硬气是有必要的，但如果对方太强大，还是退一步吧。” 想到她只是一个小仙女，风溟没有反驳这句话，忽然又听她怯怯道：“大魔王，你走了反方向，离三长老更远了……” “……” 挨了一顿眼刀的扇子没有被风溟拎一路，毕竟大魔王还需要她领路。 从城里出来，两人便离了大地，顺着地图上三长老的行进方向飞去。 那三长老的脑袋一直在地图上疾奔，他们有多快，他就跑得有多快，像是他的手上也有一张地图，知道有人在追赶他。 等扇子再看地图时，却发现长老那颗丑脑袋竟然不见了。她一惊，停在空中查看地图，竟真的不见了。她讶然：“他不见了。” 风溟问道：“看漏了？” “丑得那么有特点，一眼就能看见，不可能看漏的。”扇子问道，“地图有问题？” “地图不会有问题。”风溟也在那图上搜寻了一遍，果真没有再看见他，他微微皱眉，“难道去了巨人岛？” 想到那个让人不愉快的地方，风溟心里更不痛快了。 “巨人岛不在三长老逃跑的方向。”扇子回想方才最后一次见到那颗脑袋的地方，指了指那说道，“他刚才出现在这了，我看看是什么地方。” 舆图被点开，渐渐放大，高山林木映入眼中，图越大里面的景物就越是清晰，直到地面尽头，是一片荒野。 “我们大概是半刻前看的地图，那个时候三长老在这。但是他逃跑的速度很快，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千里啊……在人间来说，至少能有两三百个镇子，无数山峦，各种可藏身的山洞和村庄，更何况我们不知道他是往哪个方向走的。”扇子怀着照顾大魔王路痴感受的心思，说道，“大魔王你不要晕，我们会找到他的。” 风溟冷瞧了她一眼：“没晕。人间千里，地方无数，然而能藏人的，却不多。” “也对，毕竟你是大魔王。” 风溟已经懒得纠正她一口一个大魔王了，他稍稍一想，说道：“去他最后出现的那里。” 与其在这里猜，倒不如去看看，才能找到线索。 扇子收起地图，带着他一起落地，她也想看看，世上除了巨人岛，还有什么地方能将人隐藏起来。说不定以后送东西会送往那，趁这个机会了解了解也好。 两人落地查看，只见真是一片荒野，周围没有村庄，也没有河流，空空荡荡，还未至夜晚，似乎周遭连兽类也没有。 扇子瞧看四下，什么都看不见。风溟抬眉轻扫，这里有三长老的魔气，他来过这里。他缓缓转身，往前面看去，隐约有魔气。他抓住还在东张西望的哭包，将她往那边带。 他看着魔气而行，完全不用去想什么方向，自然也没有走错的可能。 从这片荒野走出来，那魔气便断了。 然而眼前，依旧什么都没有。唯有远处有一座低矮破庙，在深秋夕阳的红意浸染下，透着丝丝凉意和孤寂。 破庙里没有三长老，看样子只是一个被人废弃很久的庙宇。 这庙宇本就不大，外面庭院芳草萋萋，红色墙垣已成断壁，庙前的大鼎也满布灰尘，香火被风吹得泛白，一派荒凉景象。 扇子轻步走进庙里，只见神像的陶土身子断裂，里面的泥土和稻草狰狞露出。庙里没有灯火，天色渐黯，有些阴凉。 人间庙宇都是有神仙的，香火多了，天庭自会派神仙下凡坐镇，虽然大部分庙宇供奉的都是小神仙，但至少也是有仙气的地方。 然而这里却有点冷，扇子只是隐隐感知到一些仙气，并不浓郁。 “这里有小哥哥小姐姐吗？”扇子轻声问道。 风溟站在外面没有进去，到处都是灰尘，她就不怕一会跳出只老鼠。 想到老鼠，他想起白菜就喜欢追着老鼠玩。 现在白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没有找到它喜欢的小母猫。 他微微抬眼，有神仙在里面，很弱，很弱，很弱的神仙。 不过想了片刻，就有四个人从庙宇里头各自背着包袱出来，每走一步就震得旁边尘埃飞起，边走边扑在脸上，呛得他们低头咳嗽。直到快走到扇子跟前，众人才察觉到有人，抬头一看，见是个俊俏水灵的少女，登时一愣，激动得满目含星。 “活人！有活人！” 扇子朝他们作揖道：“我是神风殿的小仙女扇子，见过小哥哥小姐姐们。” 几人一顿，脸上齐齐露了失望之色：“仙女啊……我们以为……唉，已经弱到这种地步，连神仙和凡人都分不出来了。” 扇子看看他们身上的包袱，好奇问道：“小哥哥小姐姐你们要去哪里？” “搬家呀，再不搬家就要饿死了。”那小神说道，“我们已经跟天庭请命回去，但批准的手续繁琐，所以我们先去别处庙宇挤一挤，等来了神谕，就回去了。” 但凡庙宇的神仙要撤走，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当地百姓不虔诚；二是当地没有百姓祭拜。 扇子看看这庙里的破败景象，问道：“这是没有人祭拜了么？” “是啊，以前香火鼎盛，但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少，如今已经要活不下去了，一年到头没人来祭拜，来的人也是过路，还妄想从我们的饭碗里扒拉包子吃。” “以前人很多么？那为什么现在没了？” 那小神正要说，旁边的小神暗暗踢了他一脚，他回过神来，又系了系包袱，说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好了，我要走了，以后天庭见，小仙女。” 四人唉声叹气就要出去，还没跨出门槛，忽然一股煞气化剑，钉入他们前进的地方，剑身锋利，冷意森森，将他们全都逼退了，差点没跪下，惊恐地看向那个出剑的人：“魔、魔。” 风溟冷冷盯他们：“我最恨话说一半就跑的人。” “……” 扇子朝他们低声说道：“大魔王很凶的，你们不好好说话，他会把你们做成包子。” “！！！”可怕！ 风溟眼神一瞥：“说。” 小神一个激灵，急忙说道：“三年前的一个晚上，突然雷雨交加，电闪雷鸣，我们起来一看，就见一道奇怪的光闪入人间。自那以后，来庙里祭拜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因为祭拜的人，多是来自附近的雀城，听说那城本来有条母亲河，养育满城十余万人，可自那晚后，河水突然就干涸了。连天也不再下雨，凡人赖以生存的作物都养不活，所以那里的人慢慢搬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荒城。” 风溟冷声：“那刚才为什么不说？” 小神为难道：“既是雷电，那定是来自天上，我们只是小神仙，上头做了什么事，我们哪里敢多言。” 无比理解他们的扇子说道：“是的，大魔王，这个理由完全说得过去。” 风溟看了看她，又道：“你们不知道当年天庭做了什么事？” 众人齐齐摇头，忽见他眼神一冷，抱着发抖：“这个真的不知道。” “雀城在什么地方？” 众人抬手一指，风溟眉眼便也跟着挑起：“你们四个，指的地方完全不同。” 四人一顿，纷纷看向旁人，又纷纷皱了眉头。 “雀城是在那边啊。” “胡说，明明是在那。” “你们都错了，是那、那！” “才不是。” “就是。” “……” 四人吵得不可开交，然而谁都没有办法说服谁。扇子小步跳到风溟旁边，说道：“看来他们跟你一样，都不认路。” “……我认路。”风溟说道，“拿地图，找雀城。” 扇子将舆图拿出，看这附近地方，可找来找去，找了足足两千里，都没有看见那雀城。她眨巴着眼看他：“没有。” 风溟了然，转身便离开这破庙，说道：“去雀城。” 扇子边收图边跟上去，说道：“可是我们不知道雀城在哪里，大魔王，你连一条巷子都走不出去，怎么找一座在地图上消失的城？”可风溟根本不理她，已经走出了庭院朱门，她急了，生怕他迷失在了人间，“大魔王？大魔王？别走了，你会迷路的。” “……不许说话，我说了我、认、路！” “……”她才不信！ ☆、荒城（三） 第二十章 扇子抓了他的袖子说道：“大魔王你乖，不要乱走。” 第20节 风溟板着脸道：“把地图拿出来。” 扇子将地图展开，风溟点开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扫视一眼附近千里之地，说道：“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怎么样的不对劲？” 风溟低头看她，扇子抬手挡住他要吓哭婴儿的眼神，忙去地图上找。找了半晌，她忽然发现有个地方很奇怪。她指向那，抬头看他。 风溟看着她满眼邀功的神情，明亮如星，像是答对了题急需夸奖的小姑娘，他点点头：“是。” “大魔王你聪明极了，我怎么就没想到。” 人界早已成型，凡人众多，除了深山老林少有人住，一般的地方皆有人。既然那庙宇神仙说雀城曾有十万多人居住，那定是个繁盛大城。 但凡繁盛的地方，必然不可能太荒寂，所以不会是多山之地。 而这一带几乎都有零星村落，地图可见。然而有一片地方却很奇怪，那里地势平整，周围无山，可是那里竟没有一户居民，又无良田。像是生生被人抠平了，抹了它的踪迹。 扇子略微算了下那平地的尺寸，若说要容纳十万余人，是可以的。 “这里就是那座雀城。”扇子欣喜说着，一会又觉疑惑，“可是是谁将它隐藏起来，连地图上都见不到。三长老也是进了雀城后就失去了踪迹吗，可是他去那里又是为什么，还有三年前那晚又发生了什么事……” 风溟淡声道：“人界是你们神界的下界，雀城的存在被抹杀，只有你们神界才能办到。三年前的雷公电母下界去雀城，也是你们神界所为。” 扇子感慨道：“我们老大办事真是神秘呀。” “……”他要表达的完全不是这个意思。风溟说道，“带路，去这儿。” “嗯！” 风溟见她精神抖擞，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积极？” “因为答应了你要帮你带路，而且，我也想知道雀城在哪，万一以后有任务是去那，我就不用费神去找了。” 风溟轻笑：“你现在被停职，还这么记挂神风殿的事。” “因为我是神风殿的小仙女啊。” 扇子将地图收入掌中，见他没动，唤了他一声，风溟才跟她一起往雀城的方向飞去。 有了方向，两人很快就到了雀城所在的地方，那里果真已被人隐藏起来，哪怕是到了附近，还是看不见它的所在，连城门在哪都看不见。 扇子顺着地上的踪迹走去，依照她对凡间的了解，这里想必就是城墙了。风溟抬手叩去，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然而能摸到墙砖。 “是这里。”他话落，提步往前走，几乎像是入了一个幻境中，瞬间就进入了另一个境界。 这里城墙高耸，城门上还有箭台，但上面空无一人。不但是城墙上没有人，放眼看去，连地上也没有人。 一派凋零景象，没有人，连只猫狗都没有。 到处都是紧闭大门的商铺，街道没有什么摊贩的摊子，想必当时的人走的时候，将家当都收拾好了才走的，去别处谋生。所以这雀城，并没有遭遇什么大难。但没有水，人是无法存活的，唯有离开这里，另去他处谋生。 因此雀城空无一人，看起来萧瑟清冷，但并感受不到死亡之气。 只是很冷清，一砖一瓦，都泛着深秋寒意。 扇子轻轻叹息一声：“这里的房屋真好看，街道也宽敞，你看远处的高塔，高楼，寺庙，都那样雄伟壮观，以前这里该有多繁华呀。大魔王你说，为什么帝君他们要藏起这个地方呢？” “你问魔界的人为什么神界的人会这么做？” “……我错了。”扇子跟他几次历经劫难，都要忘了他是魔尊，她又道，“这里真奇怪，跟我去过的荒漠很像。可荒漠好歹还有一些杂草存活，这里却一点绿色都看不见。” 六界中杂草虽然不起眼，但但凡有点泥有点水，都能活得很好。扇子去过无数地方，都没有像荒城这样怪异的。 这里没有树，就连一棵草，都没有。 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很干燥。 如果说这雀城是一棵树，城里的东西是它的枝干树叶，那就好似有人将树的水分全都吸走了，连树叶都变成了枯叶，毫无生气，不见一点水。 扇子看久了，已经觉得有点难受，总觉得脸发干，像是被北风吹久了，脸有点绷。她揉了揉脸，抬头看风溟时，竟见他的唇也起了些褶子，微微泛白。她摸了摸自己的唇，也有些干。 风溟站在城墙之上，俯瞰这不能完全收入眼底的雀城，如今的雀城，已然是一座荒城。 不见邪祟，但是却莫名有股让人不舒服的气息。到底是什么，他还要找。不过这城中，的确有三长老的魔气。 他凝神细寻，想找到那个叛徒。他很信任三长老，然而他却背弃了他。 他越想，便越觉得生气。忽然一只细白的手指竖起在他眼前，那指肚上，还抹了一滩白，不知道是什么。他拧眉看着那抬指的哭包，问道：“做什么？” 点、点、点，那指肚一连在他的眉心、两侧脸颊、鼻尖和下巴点了五次。 “……” “这是仙女姐姐送我的玉脂膏，抹了脸上就不会干了。”扇子抹了一点才将瓶塞塞好，放回小包里，往自己脸上边擦边道，“你快往脸上抹匀，一会脸要更干了。” 风溟的脸紧绷，几次想抓了她把她变成一颗星星，最后为了可以顺利回魔界，忍住了。 脸上的玉脂膏微带香气，在五点之地缓缓飘入鼻中，这根本……就是小姑娘用的东西。她竟然往他的脸上点！ 扇子抹完，又拿出一瓶玉膏，往指肚上抹了一点，便点在他的唇上，左右抹了一遍：“这样唇也不会干了，哦对，还有上唇。” 指肚微软，摁得唇往下压，触感十分明显。风溟微顿，见她还要再点，他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刮刮刮，将脸上的五点玉脂膏抹下，啪啪抹回她的脸上：“不许再给我用这种东西！” “……”凶死了！扇子抖了抖，坏脾气的大魔王，她平时都舍不得用好嘛。她收起瓶子，再次抹脸，“不给你了，让你变成干毛巾。” 风溟的确感觉到身体的水分在流失，但他坚决不用小姑娘才用的东西。雀城的风并不大，与外面无异，是很干爽的秋风，可为什么进了这里后，人却越发干燥？ 他微微动唇，双唇果然很干，干得都泛了白皮。他见那哭包还在抹那什么膏，说道：“没有用的，体内的水与风无关。” 扇子沮丧道：“我也觉得没用，浪费了仙女姐姐送我的玉脂膏。” 风溟不屑一笑，往她额上一点，为她筑了个结界，也为自己筑了一个。 有了这个，扇子才觉得身体不再像被吸食了水分：“有用。可这是为什么？这雀城里，是有什么怪物么？” 风溟凝视远处，看见两个黑色小点快速从巷子里穿过，离得太远，似两只老鼠。但那气息，并非鼠类。 “没有看见怪物。” 没有一滴水的荒城，没有怪物。 风溟神情微凝，这座荒城，满藏诡异。 他抓住扇子的衣裳飞下城墙，快速掠过早已被人遗弃的屋顶，往那黑点飞去。 扇子仰头正色道：“大魔王，我认真跟你说，你真的不要再这样拎我了。大魔王？大魔王？” 风溟没有答话，扇子生起闷气来。一会她又不气了，其实这么拎着走也挺好，都不用她走路了，而且他的速度比她快多了，她要是能这么快，以后送东西肯定会快一些。 那两个迅速消失的黑点已经不在巷子里，风溟四下寻找他们的气息，很微弱，微弱得让人无法察觉。 落地后的扇子顺了顺自己的衣裳，问道：“大魔王你看见了什么？” 风溟沉声答道：“人。” ☆、荒城（四） 第二十一章 “人？”扇子往四面看, 可什么都没看见，她努力想感知出这四周的人气，但也一无所获, “没有凡人的气息。” 风溟说道：“你灵力不够。” 就连他都觉得凡人的气息不明显，更何况是她。他皱眉说道：“有人故意将这座城隐藏起来, 连带这里的人，也都被隐藏起来了。譬如你这样不知真相的仙人路过，也不会知道这里是个活地, 根本不在意地就飞过了。” “可是为什么怕别人知道？”扇子问完，又发现自己问了一个笨蛋问题, “我不问，不问，我留着去跟我们头儿打听，我们头儿最喜欢听这些事了, 他定会去跟别人打听的。” 风溟这才收了无比嫌弃的眼神，说道：“地图。” 扇子会意, 将地图拿出，直接看雀城。此时的地图已然有了雀城的所在, 她讶然：“身在其中便能看到这座城了？” 答案毋庸置疑。 风溟以指作画, 不对，直接画了个圈再加几个点, 就变成一个巨丑的脑袋, 那是他。他还要画扇子的, 扇子立刻拦住他, 肃色：“我自己来。” 风溟看她：“你嫌我画的丑。” 扇子想说是啊，可丑了，丑得她都觉得刺眼，可对上大魔王的眼睛，她……怂了：“不……丑啊……” 风溟愉悦道：“那我来画。” 然而那哭包还在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动手，一脸视死如归，又怕又坚定。 他冷哼一声，收了手。扇子赶紧唰唰画好，可算是松了一口气。风溟一看，脸绷得厉害：“怪物。” 不就是他画的翻版，只是脑袋上多了两根辫子，她哪里来的自信拦他！ “挺好看的啊。”扇子说道，“比你画的好看多了。” 风溟瞧着那两个挤在一起的圈圈，一手拎了她将她放开了些，地图上的两个圈圈果然就离远了点。 第21节 扇子看看地图上的巷子，跟他们现在所处的巷子一样，看来这地图是准确的。然而地图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甚至连三长老的也没有。 “三长老不在这？” 风溟也发现地图上除了他们，没有任何生灵的踪迹：“在，只是他们都被未知的神力隐藏起来了。但明显并不是他们自己想要隐藏，因为凡人没有这个能力。” 刚才那两个蹿走的黑点，的确是凡人。这荒城，诡异又神秘。像被神灵刻意藏起来，然而他想不到有什么事需要神界这样掩饰荒城所在。 扇子发现这结界外面已有风沙，连视线都跟着模糊了。这雀城干旱太久，什么东西都快要化尘般，待久了，便见了尘埃。 她问道：“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等。”风溟说道，“凡人要吃东西，夜里要取暖。” 扇子了然，等到了晚上，一直躲在城里的人，就算不生火煮东西吃，也会生火取暖：“那我们呢？” 风溟看看天色，夕阳已经沉落山头，夜幕降临，也是片刻之间的事了。想到不用等那么久，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想到上回吃的烤野鸡，他莫名有了兴致，偏身问道：“要不要吃烤鸡？” 扇子展颜：“好呀。” 风溟也展颜：“行，那你去抓吧。” “……”她就知道大魔王不是个可爱的小哥哥！ 雀城里没有兽类，但对会飞又认路的小仙女来说，很快就在千里外抓了一只野鸡带回来。扇子在雀城高塔下架起了火堆，风溟在高塔顶上往下巡视，这里视野广阔，满城景致收入眼底。 但他站了许久，别说火光，就是一点萤火都看不见。 夜幕落下，已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扇子翻烤着烤鸡，野鸡又大又肥，皮一皱，里头的油脂便开始嗞啦嗞啦作响，散发着浓郁的油香味。直至烤鸡烤好，她便朝上面喊道：“大魔王——” 声音从塔脚下传来，雀城空旷，却好像喊遍了整座空城。风溟绷着脸低头，离了地面十丈之远，那坐在火光旁的哭包已成一个小人儿。他俯身落地，坐在火堆一旁，一瞧那烤鸡，说道：“不许再这么大声喊，还有，你比我烤的差多了。” “不抓鸡不宰鸡，还不烤鸡的人不许嫌弃。”扇子从小包里摸出一个小瓶，拔塞后往上头撒东西。 风溟看着那晶莹颗粒，问道：“盐？” “是啊，上回在巨人岛烤的鸡好吃是好吃，但没有盐，味道差了很多。” 风溟难以置信道：“所以你就随身带盐？” “没有，我去千里之外的树林里抓的鸡，那儿有几家猎户，我就用铜板跟他们买了些盐。” 没想到她思虑得这么周全，虽然法力差，但法力强大的人多，心思缜密的人却不多。风溟说道：“你身上真多瓶瓶罐罐，难怪晃一晃，全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扇子抗议道：“也就只有你动不动就拎我晃我。” 撒上盐，烤鸡也终于烤好了，肚子还不算饿，毕竟仙人本来也吃得少，更何况她傍晚才吃了一碗鱼丸子，不过她仍有自信能啃掉一半。 她将烤鸡从架子上拿下来，放在芭蕉叶上打算撕开，手刚沾鸡皮，就烫了手指，只好在它上头掸风，让它快些凉下来。闲来无事，她便问道：“大魔王，我听说魔界一派和谐，为什么三长老要背叛你？” 风溟倚着巨石，面朝火堆，脸被火光熏得十分温和，让扇子有种错觉，大魔王的脾气像个温润少爷，一点都不坏。忽然见他唇角一勾，冷笑：“我如果知道了，也没有他背叛的机会。” 戾气满满——扇子抖了抖，大魔王就是大魔王，太阳花都拯救不了他的脾气。她说道：“那三长老平日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风溟看着她，说道：“他有个私交甚好的小仙女，在他失踪后，那个小仙女也不见了。” “这是私奔了？” 风溟起先也是这么猜的，但后来一想，便觉得不是，他说道：“从护卫口中听来，那小仙女对他很尊重，更像是对长辈的态度。” “难道又是私生女的戏码……”扇子这几年可没少听这些，她摇摇头，“就算他是突然消失，那也不能说成是背叛这么严重吧，大魔王，他是做了别的对不起魔界的事么？” 见她的脑子总算回到正轨，不至于要气死他，风溟的脸色才好了些：“他偷了一件魔界法器，擅自拿走，打伤守卫，私自逃离魔界，没有一句交代。” 扇子恍然点头，这的确是背叛了魔界了，她问道：“平日里三长老是个怎么样的人？”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听闻魔界十位长老都是很厉害的人，他们尽心尽力辅佐你，可三长老这么做实在很反常呀，一个平时那么忠心的人，为什么突然就偷走法器跑了？”扇子说着，似乎明白了一件事，她看着那还静静看着火堆的大魔王，小声问道，“大魔王，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没有声张这件事？还亲自来抓他。” 如果声张了此事，那无论三长老是为何这么做，他在魔界的声望定会受损。 所以风溟想私下找到三长老，问个清楚。他的心里，也是希望其中有误会吧。 大魔王真是个……大好人！ 风溟没有答话，再一看，那哭包两眼光芒熠熠，目光灼灼，灼得他禁不住背往后仰，冷脸道：“别这么看我。” 那哭包忽然一笑，笑脸隔着火光，溢出一股温软气息。她点点头，什么话也不说，自顾自地笑去了。风溟莫名看她，奇奇怪怪的哭包。 “好了，烤鸡不烫手了。”扇子以指做刀，想将烤鸡劈成一小段一小段，方便食用，她才刚劈开两半，就见大魔王偏身往外面看。 高塔四周被围墙圈住，两人在围墙里面，似有人影，往这边探头，鬼鬼祟祟。 扇子没有看见人，但是地上有影子，那影子并不高长，脑袋又小又圆，看样子还是个孩子。她顿了顿，试着唤声：“谁在那？” 她的声音本就轻柔，对孩童来说，十分亲和。一会那边就探出个小脑袋，看样子不过七八岁。男童小心地看向塔下的两人，目光落在扇子手里的烤鸡上。 扇子又道：“想吃么，过来一起吃呀。” 男童终于走了出来，朝他们走去，离火堆甚远的距离就停下了，拘束又窘迫。他怯怯开口说道：“姐姐，你们真厉害，能抓到吃的。” 那男童身形干瘦，气色也不好，想必是平日里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扇子看着他，问道：“你住在雀城里？” 男童搓着衣角的手往后头指了指：“离这不远的地方。” 第22节 “就你一个人么？” “不，还有我祖母，我娘，两个弟弟妹妹。” 扇子讶然，连风溟都意外了，他问道：“你们如何活下来的？” 问题直白，但很有必要一问。这里方圆两百里内都没有水，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爹每隔五天就会回来一次，送水，送吃的，休息半天，会再出门。今天是第六天，他应该要回来了的，可还没有回家，家里断水断粮，很饿。” 扇子惊讶道：“雀城已经断水三年，这三年你们都是这么过的？” 男童摇摇头：“我家本是大户，有存粮，有水窖。水窖的水喝完了，就喝井水，井水一个月比一个月少，后来也干了。城里陆陆续续有人搬走，走的时候将水卖给我们，这样也撑了两年。到了今年，就一滴水都找不到了，城里的人也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们一户人。当初爹爹一心盼着雀城能来水，大家都回来，但没有等到，如今爹爹想带我们走，也带不走了。” “为什么？” 男童挠挠头，说道：“祖母的腿脚一直不好，娘亲跟爹爹去外头找吃的，摔伤了腿，也不能走了。我们又太小，爹爹说他一个人带不动我们走那么远。要是有马就好了……可是马早就渴死了……” 扇子也步行过人间，但没有试过走两百里的路，她估算了下，两百里路来回快的话，也的确得四五天，更何况还得带水带粮。 如果这雀城五百里内有人家，男童父亲都能够去找人买一辆马车，回来接他们。然而刚去买了盐的扇子知道，雀城千里内，除了那个庙宇，没有人家。 男童父亲如果去那里找人，等在雀城的一家子人或许会一起渴死、饿死。 所以他不得不在两百里外的树林里找水找吃的。 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无奈得让人觉得心疼。 扇子想将烤鸡给他，已经将一半烤鸡用芭蕉叶裹好，她又看看另一半，便看向风溟，欲言又止。风溟说道：“一定很难吃，我不要。” 扇子一笑，将烤鸡全都裹好，递给男童：“你先拿回去吃。” 男童一顿，没有接：“那你们吃什么？” “你不用担心，等一会，我给你背一壶水回来。” 男童还在发愣，不知道她要从哪里背水。扇子将烤鸡塞到他怀里，说道：“你去吧。” “姐姐，这雀城附近，没有水，井里也没有水。” “嗯嗯。”扇子说道，“你告诉我你住哪，等会我去找你，很快。” 等男童指了地方，扇子就对风溟说道：“我去给他们找水，大魔王你在这里等我吧，不要乱走。” 风溟看看已经完全阴沉的天，说道：“今晚有乌云，雷公电母也在云层之上，这里本该下雨的，可那乌云，却完全绕过了雀城。” 扇子也往那看去……什么都看不见……大魔王果然是大魔王：“那我去找水了。” 风溟本想说天都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她怎么找，转念一想……算了，她就算是蒙上眼睛怕是都能找到路，他担心这个做什么。 她一走，他就坐在火堆旁撩拨火堆，那男童一走，离得远了些，气息果然就渐渐堙没，几乎要察觉不到。这屏障，不是一般的神仙所为。 不多久，他就察觉到了那哭包的气息。地上映来一个巨大的影子，像是巨石滚落。他心头一揪，抬头望去，就见那哭包背上背着个巨大的水缸，缓缓落在地上。 “咚——”满是水的巨大的水缸落地，瞬间溢出了一些。扇子抹了抹额上的汗，舒了一口气说道，“真重。” 风溟看着那硕大无比的水缸，挑眉：“你把别人的水缸偷了？” “才不是，是我买的，我在他们厨房里放了钱袋。”那可是她这个月刚跟头儿兑换的银子，全放那了，也不知道够不够，她可没有买过水缸，“走吧，我们去送水。” 风溟不可思议道：“他只是告诉你往左拐往右拐走过两条巷子左手边第七家就是他的家，你就能找到他的住处？” 扇子莫名道：“这不是告诉的很清楚了吗？为什么会找不到。” 风溟：“……”想骂人。 “走了，大魔王。”扇子背着厚重的水缸按照男童指的地方走，她要赶紧将水送过去，听男童描述，他爹不在，家里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更让她担心的是，男童的父亲已经晚归一天，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家里有母亲妻子儿女在，如果不是出了什么非停不可的事，他不可能晚归的吧。 扇子边走边担心，左拐右拐，走过巷子，两刻后，终于到了男童说的门口。她看看这破败的木门，还没敲，风溟就道：“你走错了。” “没有，就是这儿。” “错了。” “为什么说我走错了？” 风溟抓了她的辫子让她仰头看那破旧的门，又让她看看旁边的泥砖矮墙，说道：“那男童说，他家本是大户人家，你觉得这是大户？” 扇子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说她走错了，她一想，的确有道理。 城里的人都走了，满城屋子都可以随便住，没必要挑这么一个漏风漏雨的地方住。她不解，但还是抱着试试的心思敲门，一会没人应答，她才破开门进去。 小小的农家院落全是灰尘，地上厚有三尺的白灰没有一个脚印，证明这里根本没有人住——除非他们一家子都是翻墙出门的。 但明显不可能。 风溟满意道：“看，你果然走错了。” “不可能的……”扇子又回想了一遍刚才她走过的路，坚定道，“我没有走错，一定是他说错了！” 风溟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但他们的确不在这里。” 毋庸置疑的结论，扇子还是觉得，一定是男童说错了地方。 她现在十分担心，这水要是送晚了怎么办。 “我去上面看看，看看哪里有灯火。” 第23节 风溟由着她去，只是她似乎心焦，往上飞去时，动作有些大，拂得地面的尘埃飞舞。他皱了皱眉头，又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饶是她动作那样大，但是水缸的水却没有溢出来。他飞身而上，那水缸里的水，竟只剩下了一半。 不过两刻，水就消失了过半。 他没有问话，而是盯看那水。水缸里的水位肉眼可见的越来越低，越来越少。然而水缸外面，没有任何异样。他拧眉看着，为水缸筑起结界，水位立刻不动了，然而结界开始紧绷，似有人在强行吸食这水，但因有结界，水没有少。 怪异。 “大魔王。” 扇子忽然转身，风溟立刻说道：“我可没有偷你的水喝。” 扇子面色严肃，没有在意水的事，说道：“你看看这城。” 风溟放眼看去，眉头再次拧起。 这荒城中，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火光，似天穹稀疏繁星，倒映这干涸之地，在夜幕之下，闪烁异样光芒。 少说，也有十七八户的人。 这荒城，绝对不可能只有男童一家。 扇子明白过来这个事实，喃喃道：“为什么他要撒谎……” “说谎是为了掩饰真相。”风溟没有再打击她，倒是很有耐心地说道，“从他的话里听来，他要掩饰的真相有两点，一是雀城还有其他人家；二是他父亲去找粮食和水的事。” “第一个我理解，但第二个为什么说是掩饰？” “狩猎对我们来说容易，但对凡人来说并非易事，哪怕容易，也需要时间。然而以凡人的脚力，来回四百里路，五天已经很吃力，更何况要带一家人的口粮和水。”风溟见她并不是很明白，唯有举例道，“我们在巨人岛变作凡人的时候，也得休息，也得吃喝，那他的父亲怎么能够不眠不休接连五日来回，休息半日又出门？” 他一说，扇子便懂了，毕竟巨人岛的那两天，实在是太辛苦，虽然运气也有些背，掉进了深坑里。不过吃喝和休息确实是凡人无法摆脱的事，能撑两日，也撑不过三日。 男童的父亲连续一年都如此，早就要累垮了吧。 “可为什么要掩饰这个？还编造得有理有据，似乎能让人信服。” “费心思去说谎，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风溟继续分析说道，“既然不能以这种方式来活下去，那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扇子了然：“男童编造谎话背后的真相，就是答案。” 风溟点点头，他这才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怪圈——他是来找人的，找到人就好，怎么就跟她一起关心起这荒城的余民来了。 被带进圈子还浑然不知。 他有好奇的心思，但是如果太费劲，又与他无关，他也不愿费神去解密。 “所以白日我看见的两个黑点，并不是那男童，男童出现的时候，是一个人，但那明显是两个。也就是说，城里还有别人在走动。这一点，我刚才就应该察觉了。” 说话间，他又看见那火光下，有影子晃动，果真是有人的。 这次他没有迟疑，瞬间便出现在那黑影附近。 火堆外面，是几个中年男子，他们聚在一起，偶尔说话，声音不大，说的事也很随意，像是平常的拉扯家常，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风溟又以同样的速度飞到另一处火光，这一次看见的，有男人妇孺，像是一家子。 一连四五处篝火，都是如此景象，每个人说的话，也都是一些家常事。 他们是活人，虽然看起来都有些精神不济，但并非虚景。风溟还注意到他们的身上，都有一层壁垒，如那男童一样，正是这似结界的东西，将那无处不在要吸食血水的邪气阻隔在了外面。 不会被吸食血水，但不足以让凡人在这里活下去。他入了他们的屋子，查看水粮，发现水缸里没有水，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也没有粮食。 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为什么又在同一个时辰在外面烧起火堆？ 三长老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偷走法器？ 风溟不解，沉思半晌，他又发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那哭包不见了。 他眨巴眨巴眼，那哭包竟然没跟上来！ ……那他怎么回去？？？ 扇子此时也在找那突然就飞走的大魔王，她起先是背着大水缸在天上往地面瞧看，但没看见人。她想着他大概会回去集合，就回到了刚才烤鸡的地方，等了片刻她又想他可能不会回来，这里毕竟什么都没有了。 她无法，唯有飞到城墙那，期盼大魔王跟自己心灵相通，知道她在这等他，毕竟这里是他们进城站的第一个地方。 然而等到半夜的她想起一个问题来，他们两个明明是八字不合，哪里来的心意相通，大魔王会来这里找她才怪。 她就这么坐在大水缸的边沿上，俯瞰雀城。 看着看着，没看到大魔王，倒是又让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她立刻站起身，大喊：“站住！” 那小小影子吓了一跳，看清了城墙的是谁，拔腿就跑。刚跑脑袋就撞在不知什么东西上，痛得他捂住脑袋，一抬头，惊吓不已：“你为什么……” 明明还在墙上的人，怎么瞬间就到了他的跟前？ 他颤颤指着那漂亮的姐姐，说道：“鬼、鬼。” 扇子蹲身看他，正是那个骗人的男童，她拨下他的手指，说道：“我可不是鬼，我是神风殿的小仙女，叫扇子。” 男童细看她，说道：“你跟仙女姐姐长得不一样。” 扇子闻言眯眼，蹲身看他：“你见过小仙女呀。” 男童自觉失言，立刻闭嘴。 扇子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不住那。” 第24节 “我……” “你也没有一个每隔五天就去找一次食物的爹吧，因为……” “有！”男童突然激动起来，“我爹去找食物了，他会回来的，会的！” 扇子微顿，男童满面通红，字字坚定：“我爹会回来的，祖母和娘都说他丢下我们了……可是我相信爹没有丢下我们，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因为抑制不住的激动而颤抖，两眼泛红，说到最后自己都无法坚持朗声说话。 扇子看着他，笑了笑：“嗯，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男童微愣，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差点因为这句话滚落。他飞快抹掉眼泪，假装自己根本就没哭过，低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会来雀城呢，这么多年，没人能路过这里的，就算进来了，也以为是一片空地，直接过去了。” “我说了，因为我是小仙女呀。”扇子温声问道，“烤鸡好吃么，姐姐给你带了水回来，去了你说的家，可是没有找到你。结果现在把你的小哥哥给弄丢了，他怕是要气死了，我还得去找他。” 男童说道：“你真的是仙女么？” “是呀。” “那你认识灵玉仙子么，她每天都会给我们带吃的，带水，可是她现在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男童急忙说道，“除了爹爹没回来的事，其他的事都是真的，祖母她真的腿脚不好，娘亲她真的不能走动，我弟弟五岁，妹妹三岁了。” 扇子又轻轻摸他的脑袋：“我信你。天上有很多仙子，我不认识灵玉仙子，但我可以帮你打听。” 男童欣喜地点点头：“谢谢扇子姐姐，灵玉姐姐她从两年前开始，就一直给我们送水送吃的，开始她三天送一次水，后来发现无论送多少水，不过半个时辰水就会无故消失，所以后来她就每天都送。” “那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男童垂首说道：“各有原因吧，像我们家……虽然祖母和娘亲都说爹爹丢下我们了，不会再回来，可是我知道，其实祖母和娘亲都在等爹爹回来。她们想一家团聚，再离开。怕一走，爹爹回来找不到我们，就再也见不了了。” 诸如别家，还想守着这世代居住的雀城，等母亲河再有水流；也有人，在等他们外出的亲人回来；还有人，宁可死在这片土地上，落叶归根。 十余万人的城，也只剩下十余户人家，坚守在这里。他们偶尔会去很远的地方带食物回来，哪怕活得艰苦，也不愿放弃。 那灵玉仙子是雀城的明月，她带来的食物在很大程度上坚定了他们坚守故土的心。只是他们不敢依赖她的怜悯，去外面找食物的人仍有不少，死死守着这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一滴水的雀城。 男童又道：“我们点了两晚的火堆，灵玉姐姐还是没有出现。” “难怪你们都在外面点火，原来是给她信号。她看见火光，就会送食物么？” “嗯，每晚酉时，因为雀城很容易让人迷路，为了节省时间，她便让我们这么做。反正这雀城和附近最不缺的，就是枯死的树了，到处都是柴火。” 扇子说道：“我来的时候路过一间庙宇，听那里的小哥哥说，这儿原本有一条河流，是雀城的母亲河，也滋养着雀城附近的生灵。可在三年前的一个夜里，突然电闪雷鸣，自那以后，河流干涸了。” 男童点头说道：“是，我听娘说过。她说那几日本来天晴，突然有一晚雷声震天，半夜下起瓢盆大雨，好几家人的屋顶都被雨点砸破了。等第二天一早，地面却连一点雨水都看不见，连地都是干的。再后来，天就不再下雨了，井水也渐渐干涸，不过半年，就大旱，我家的很多田一粒米都没收着。”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扇子问道，“灵玉仙子有提过么？” “没有，我们也问过灵玉姐姐，她说她也不知道。她说回天庭帮我们打听，可是好像一直没有打听出来。她又去问别的仙人，但都没有结果。” “那你们身上的壁垒，是灵玉仙子为你们筑起的么？” 男童好奇问道：“什么壁垒？”他看看自己身上，说道，“哪里有墙壁？” “我胡说的。”既然灵玉仙子没说，那想必这壁垒不是她所为。可是如果不是她，那又是谁。扇子举一反三，又明白了一件事——灵玉仙子也是个小仙女吧，所以她既看不出壁垒是何人所筑，也打听不到神界的高级机密。 同为小小小仙女的她，无比理解这种让人无法言喻的难受和无力感。 所以只能为城里的人送粮食和水，默默和他们一起守护这座荒城。 扇子沉思片刻，说道：“太晚了，不安全，你先回去吧。” 男童一笑：“没有什么不安全的，没有野兽会来雀城的……” 这话听着安全，然而却透着一股悲凉。扇子抱了抱他，说道：“你爹会回来的，雀城终有一日会有水的！” 男童禁不住吸了吸鼻子，朝她笑了笑，就回家去了。 扇子没有问他住在哪里，她知道，男童的家里，也会在酉时生起火堆，等灵玉仙子。她看看天穹，那雷公电母疾驰而过，果然没有停留。 她飞身往千里外的树林飞去，正是深秋，果子成熟之际，满山果香。这里翠林锦绣，是与雀城截然相反的景致，这里的空气，都是湿润香甜的，不似雀城的干燥荒凉。 正欲熟睡的山神见天边有小仙女飞来，还没跟她打招呼，就见她以法力席卷全山，瞬间将他满山成熟的果子都摘走了，不，连青果子都不放过。他一愣，回过神来，气得鼻子都歪了，跑到山顶对她大叫：“我要控诉你！！！还我果子！！！” 扇子跑得很快，听见了吼声没敢回头，她身上没钱，不然就去跟镇子上的凡人买了。不过这么晚了，也没摊贩了吧。 果子有水分又能果腹，还能放几天，就算干了也是干果，还能吃。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空为他们找东西吃，所以果子是最好的食物了吧。 她很快就回到了雀城，每看见一处火光便将一堆果子放下，直至送完十七处，她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走了十七个地方，她都没看见大魔王。 总觉得……要被他骂死了。 扇子耷拉着脑袋坐在高塔上，往城里找了一遍，也没看见他。大魔王呀大魔王，你也太没存在感了吧。 眼见天边朝阳就要升起，扇子更加焦急。她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大概会被他揍一顿但绝对能找到他的办法。她清了清嗓子，起身朝天大喊：“大——魔——王——”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将几条巷子走了百遍的风溟忽然听见那传遍荒城的喊声，眉眼一跳。往那看去，就见那哭包站在远处高塔上，嘶声力竭。 简直像是在……喊一只迷路的猫。 ☆、22.荒城（五） 第25节 第二十二章 扇子正要喊第二遍, 忽觉耳边有风掠来, 回头一瞧, 见了来人, 她还没开口, 就被他凑近了脸, 阴沉沉道：“不许像喊白菜那样喊我。” 扇子怯生生道：“不这么喊, 你找不到我。” 而且，白菜才不会迷路，才不需要她这么苦苦地找。可明明她没有理亏，为什么一点底气都没有。她小心说道：“大魔王你下次不要乱走了，我在城墙等了你一晚。” “你为什么不去高塔？明明那里才是雀城的最高处。” “我去过，可你不在。” “我也去了, 但你也不在。” “估摸你去高塔的时候，我正在外面找东西。”扇子说道, “我以为，我们应该心有灵犀，毕竟那里是我们刚进城的地方。” 风溟忽然面露愉悦：“幸好并没有心有灵犀, 只有八字不合。” 扇子不解道：“为什么说幸好？” “难道你要八字匹配？” “那也挺好的呀。虽然我们在一起总有倒霉的事发生，可是这也算是历劫吧，能提升修为的。” “……”谁要这种修为！ 扇子又笑道：“我也不是白白在城墙蹲了一晚, 我又看见那个小男孩了, 他这次没骗我了, 告诉了我很多事。” 看着她满目的单纯, 风溟就想她大概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是什么意思, 他说道：“他或许又骗了你。” “我相信这一次他说的是实话。” 风溟并不信，但那哭包已经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她刚才听来的话，似乎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不过这一次的话听来，比刚才在高塔下听见的可靠多了。 比如那灵玉仙子，比如她送食物的事，比如三年前河流干涸的事。 扇子陆陆续续将自己的所听说完，见他没有反驳自己，笑道：“你也信了对不对，不然以你的脾气，一定会中途就冷笑嗤笑不屑一顾反驳我了。” 她说的这个人是他？风溟轻笑一声：“我不是那种人。” 扇子睁大了眼看他，哇，大魔王原来是如此不自知的人。要不是怕他揍她，她都想捏捏他的脸皮有多厚。她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大魔王，我跟你借钱好不好？我把山神的山搜刮了一遍，没果子了，可过两天这里的人还得吃东西。” 风溟瞧着这个大好人，问道：“那你用什么还我？”他一会就替她想好了出路，“不如，来替我养猫。” 扇子神情一凛，朗声：“我生是神风殿的小仙女，死也是神风殿的小仙女！” 风溟点头：“不借。” “……”扇子见他走，追上去焦急说道，“我错了，要不我用别的法子还你钱，我每个月能领到一两银子，还有一些首饰，还你好不好。” 风溟看看这一心一意打算靠领工钱来还他的老实人，真想问问她，神界还有没有跟她一样的小仙女，绝对可以招回来替他养猫，完全不用担心。但他想，这哭包，怕是六界独一无二的老实人了。 可惜，哭包已经有了神风殿，以她的性子，怕是世上没有任何办法能让她做他的养猫人了。 扇子见他神游，不知他要去哪里，问道：“大魔王你去哪？” “去雀城的母亲河。” 扇子一把拽住他：“走错了！” 风溟说道：“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怎么知道走错了？” “白天的时候不是看过地图了吗？河流在南面，离城墙五里地，还有两条支流穿过雀城，就是从高塔背后二十几丈外，高塔下的那一口井，水应该也是来自河流的。那口井……”扇子见他盯着自己，反应过来，听得懂的就不是大魔王了，“反正你就是走错了。” 风溟真想看看她脑子是什么做的，为什么……为什么只是看了那地图一眼，竟然全都记住了，连几里几丈，附近有什么，往哪个方向，通通都记住了！ 她的身上一定有未知的强大灵力。 一定是。 “你应该将这认路的本事拿来赚钱，比如你开价为我带一次路要百两。”他轻描淡写说着，给她一个赚钱的台阶上去。 “不行。” 竟然拒绝了。风溟又气又觉可笑：“为什么拒绝？” 扇子说道：“我答应了给你带路的。” 风溟偏身盯看着她，良久嘴角一扯：“看来你不但是个哭包，还是个笨蛋。” “……”为什么骂人！她才不是笨蛋！ 有扇子带路，要在黑夜中找到目的地轻而易举，不过片刻就被她带到岸边的风溟仍觉不可思议。 宽敞的河床干涸得龟裂，底下淤泥也成了一块块泛白的蓬松糕点，鞋底触感坚硬，旱入了地底深处，怕是掘地十丈都见不到一点湿泥。 这处河床，不同于干旱的雀城，从雀城拂过的风，带着微不可闻的湿润，但这里，风似烈日下的北风，不带半点润意。风溟偏身问道：“雷公电母在天庭的职责是什么？” “打雷下雨。” “真的只有这两个？” “对呀。”扇子好奇问道，“大魔王你为什么问这个？” 风溟捻着拿起的河床淤泥，白色粉末四飞，像沙漠里的沙子般干燥，他说道：“那为什么三年前的那晚他们会下凡？还非要带着雷声和大雨？雷声大雨，不是更惹人注意么？除非那晚的雷雨……在掩饰什么……” 扇子听他分析的语气，起起伏伏，莫名神秘，让人听了还想往下听。她感慨道：“大魔王，你以后可以去人间当个说书先生，一定很多人捧场，我也会去听的。” 风溟一笑：“你是说，一个月只能领得到一两银子的你要来捧场听书？” 扇子顿觉丧气：“我还是好好去喝丸子汤吧。”她说道，“要不我直接跟他们打听打听，我去给他们送过东西，还算有点交情。” 平日送东西的友情是友情，但碰到什么事，友情就是个客套话。风溟说道：“别去浪费时间，你倒不如回去打听一下，那灵玉仙子去了哪里。她的失踪，只怕跟这雀城脱不了关系。” “嗯。”灵玉仙子为守护雀城的百姓，已经坚持了那么久，她应该很清楚如果她离开会让百姓们陷入困境，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离开的。 如今她的失踪，怕是真跟雀城有关。 扇子问道：“我回去了，你呢？” 风溟看看这关心自己的哭包，本想说他不是需要别人担心的人，顿了顿说道：“我去河床底下看看。” “你是觉得河床底下有怪兽么？” 风溟点点头：“这里的气息，跟别处并不一样。” 扇子不放心道：“大魔王你要小心，不要乱走，我很快就回来。要是你先出来了，就去高塔那等我。” 风溟看着一脸担心的她，还啰嗦叮嘱着，活似她一转身他就要迷失在这条大河下。可骂不出口，越来越没办法嫌弃她。 突然龟裂的河床裂开一个巨大的坑，瞬间将她吞进里面，消失在了风溟眼前。风溟脸上一抽，他就知道他跟这哭包八字不合！ 他瞬间出现在那坑上，将几乎就要消失的她抓住，用力提了上来。事情就在这刹那间发生，扇子甚至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她看见脚下的深渊巨坑，还有那从黑洞中伸出来的手，她才回神，吓得两眼一翻，脸色瞬间惨白：“啊——” “你的反应太慢了！”风溟将她瞬间提起，那黑洞中的手似乎察觉到他并不好惹，要将手缩回。风溟冷笑，反抓那手，将它往外拽。 那黑手上的青筋狰狞，因风溟的拉扯，手几乎贴在扇子的脸上，近在眼前，扇子只觉毛骨悚然，紧紧将大魔王抱住，努力避开那黑手。可黑手还是时而有煞气逼来，扇子惊恐地啊啊直叫。 她蹭了又蹭，压了又压，磨得风溟绷直了身，真想把这只挂在他身上的壁虎扔了！ 他一手拽住那只洞中黑手，一手揽着那哭包，往上飞去。那手如藤条般，越拽越长，直至到了半空，才终于无法延伸，被堵在了洞口。 他再一扯，黑洞中的怪兽哀鸣起来，想收回手，却被拽得更紧。 它的手堵在洞口，身体不能出来，被泥土硬生生拦着。 风溟只见那只手的臂膀处，有金线缠绕，不知是什么。他皱了皱没，将那趴在他胸口上的哭包脑袋往下摁：“那是神界所设的封印么？” 扇子颤颤往下面看，抖声：“是啊。” 风溟冷然道：“三年前雷公电母要掩饰的，是将一个怪物，封印在这雀城河底下的真相。” “那怪物是什么？” “旱魃。” 扇子一愣：“就是那个所到之处，定会大旱的旱魃？” “是。” 风溟已经打算松开它的手，不是它不愿意出来，而是它的身上有封印，无法出来。不待他松手，忽然有人出现在那洞口外，将它的手抱住，仰头求道：“魔尊大人，求您放了它吧。” 扇子微顿，因为气息实在让人觉得亲切，她低头看去，只见有个白衣姑娘抱住那手，满目哀求。她讶然：“是个小仙女。” ☆、23.荒城（六） 第二十三章 看到那小仙女, 扇子才终于松开大魔王，往下面飞去。那往外伸的手还是很瘆人，但扇子隐约感觉到, 这个小仙女，有可能是那失踪了两日的灵玉仙子。 她刚落地，便试着唤她：“灵玉？” 仙子一愣：“你认得我？” 九霄仙子千万，如果没有交集, 哪怕是过了百万年, 都有可能不认识。灵玉不认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认识自己。 扇子见她这样问, 笑了一笑：“你果然就是灵玉, 我听城里的人说起过你。” 灵玉这才了然。她忽然发现随她同落的那个魔族人，一瞬不太确定他们二人的关系, 迟疑片刻又求道：“魔尊大人，您可不可以放了它？” 风溟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下面封印的是谁？” “知道, 是女魃。”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将她封印在此？” 灵玉微顿，还是点点头：“帝君们。” “那为什么你还要救她？”一个小小仙女违抗天命就罢了，但为了一只会令人界大旱的邪祟而违抗，风溟觉得这样不正常。 扇子也好奇道：“对呀, 灵玉姐姐,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灵玉默然许久，才道：“两位可知道女魃是何人？” 扇子听过, 但并不是很清楚, 六界史记太长, 她都没好好研读过。她想起旁人可是将整部六界史书看完的人，偏头问道：“大魔王你知道吗？” “女魃本是黄帝部将，天宫之神，只是黄帝和蚩尤大战结束后，女魃因其特殊的体质，所到之处，皆会造成大旱。久而久之，人界怨声载道，女魃的神籍，也因凡间百姓的驱逐诅咒而自动从九霄除名，变成了易怒乖戾的妖魔。” 问的人问得自然，答的人也答得自然，等风溟说完了，才觉得自己才不正常，他怎么就没先嫌弃一番没好好念书的她。他又想起一件事来，难怪近来没有再听见旱魃的消息，原来是被封印在了这里。 灵玉叹道：“自从她被除去神籍后，就一直在人间游走，后来遭天庭警告，她便长居人烟稀少的地方，然而她心中挂念应龙大人，所以又再次出来。” 风溟皱眉：“应龙？” 第26节 龙五百年为角龙，角龙千年为应龙。他擅雨，曾助黄帝打败蚩尤，后隐居南方，在大禹治水时，又曾协助大禹，再后来便常年游走南方一带，甚少出现。 灵玉再次一叹：“对，就是与他有关。” 风溟明显感觉到，刚才还在挣扎的黑手，如今不动了，像是听见了故人的名字，安静了下来，就连气息，都微微屏起，不再戾气冲天。 “当年黄帝与蚩尤大战时，派应龙出战，但蚩尤请来风伯、雨师应对，将应龙困在了风雨中。后来黄帝又命女魃前去，女魃体质奇特，可吸食天地雨水，对方阵法瞬间被破，应龙也得以救出。这本来并没有什么，可是经此一战……两人互生好感。然而两人体质相生相克，根本不能再见面。” 风溟知晓前半段，但最后一句，却根本没有任何记载。 想来也正常，这些事，天界史记是不会有记载的，天神的男女私情，是不可讲的，更何况是记载在史记上。 灵玉接着说道：“后来女魃思念应龙，于是去九霄寻他，恰逢应龙外出，被六界摒弃嫌恶的她以为应龙不愿与她见面，强行闯入要求个结果，可被九霄误以为她已化魔，遂动手钳制。但女魃法力高强，难以控制，后帝君们费了许多力气，才将她捉住。” 扇子小心问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帝君们怕她再作乱，又因那几年她在人间随意行走，造成人间大旱，所以帝君们将她封印在了雀城附近。但雀城有人，他们便为雀城的人设下灵力墙，保护他们不被女魃吸走体内血水，只是帝君们到底低估了她，女魃所在的地方，方圆几百里，根本不会有水，哪怕封印得再好，也无法阻挡。” 说到这里，风溟和扇子才彻底了然，为何雀城底下封印了一个“怪物”，看似是对雀城的惩戒，但雀城里的人，却又有屏障护体。 大概当年天界帝君也没有想到，他们无法封印女魃，但又因为低估了她，所以将她封印在此后，就离开了，再不曾来过，更不知雀城百姓的大旱之苦。 风溟低眉微微一想，问道：“所以当年天神押送她下界封印，让雷公电母协助，是怕封印旱魃之时，瞬间吸食雀城凡人的血水？” “是。” 风溟轻轻点头，沉吟道：“这几年不是雷公电母特意绕过雀城不下雨，而是因为雨水还在半空，就被女魃吸食蒸发了。” 灵玉叹道：“对。” 扇子不解道：“可是为什么非得是雀城？” 灵玉一笑，无奈又觉可悲，她仍在护着女魃的手，同为女子，心中怜悯悲愤：“因为当年这里，就是女魃救走应龙的地方，应龙当年答应帝君们与她分开时，发誓此生不会再入这方圆千里。” 一直沉寂的女魃终于有所反应，声音低而悲哀，含着巨大的痛楚。 风溟说道：“所以帝君们是为了不让应龙发觉她在这里，怕他将她救走，因此选了这里做封印之地？” “嗯。”灵玉说道，“我来人界时，曾路过这里几次，但并没有发现被天神隐藏起来的雀城。直至有一日我恰好落地休息，才看见了这座荒城，但发现女魃的所在，也是最近的事。我的法力太低了，往来雀城几百次，才发现她……” 扇子笑道：“小姐姐很厉害，能每日这样为雀城的百姓送粮食和水。” 风溟并无夸赞，听见每日，便想起一个需要细问的事：“那这两日你去了哪里？” “我去找应龙大人了，本该一日内就回来，但被上仙召唤回神界办事，刚刚看见雀城有异样，急忙下界，便看见你们跟她打了起来。” 说完，灵玉又看向仍被风溟控制无法挣脱的女魃的手，她不敢再多求。六界盛会时，她远远见过他，是个面冷的魔王，听闻脾气也不太好，她怕求多几次，他就更不愿意放开。 就是不知道这小仙女妹妹，怎么会跟这魔王在一起，而且看起来，似乎并不疏离，很是亲昵。 风溟见她一直看自己，想想就算女魃作乱，他一样能将她捉住，便松了手。女魃得了自由，重新缩回地下，那洞口有封印，灼烧着她的手，十分痛苦。听他们提起应龙，更是痛苦，这一缩，就没有再出现，像是这大河之下，什么也没有。 扇子看看那幽深洞口，转而问灵玉：“你说你去找了应龙大人，那找到了么？” 灵玉眸光黯淡，摇头说道：“没有。”顿了片刻她又道，“我地位低下，是见不到他的，可我想告诉他，女魃因他被困，或许帝君们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将封印解除。” 风溟淡声说道：“女魃如今体质已经异变，对处处需要水的六界来说，有人的地方，哪里都不是她的容身之地，除非是去本就干旱的地方。但应龙掌五行、雨水，为人间不可或缺的神力，断然不可能跟女魃离开。” 灵玉不甘心道：“那难道她要一直被封印在这里？雀城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她告诉我她每天都很渴，她每日强忍，不敢多吸食水分，因为她知道，一旦她饱餐一顿，就将吸干千里的水。而今她已经快要忍不住，再这么下去，千里之外的百姓都要受苦！” “这种事可以禀报给老大们。”扇子说道，“这是百姓之苦。” 风溟看着这天真可爱的哭包，说道：“那女魃迎来的，将是灭顶之灾。于九霄而言，女魃除了当年曾助黄帝得胜一事，就再无其他功绩，她对人界带来的灾难，远远比她当年的功勋大。” 扇子愣了愣，可细想，如果禀报给帝君们，他们可能真的会……直接杀了女魃。 “可不能让她一直在这里，附近的百姓怎么办？”灵玉想救女魃，但也想救百姓，“她只想见应龙大人一面，了断前缘，她答应过我，只要见他一面，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离开这里，去那荒漠，再也不去有人的地方。” 她说着，越发难受。她看着眼前二人，没有要就此离去的意思，便试探问道：“魔尊大人，您可不可以帮忙，去找应龙大人，请他过来？” 风溟嗤笑：“不能。” 为什么他要插手这种事，他是来……来做什么的？风溟竟好好想了想才回过神来——他是来找三长老的！ 怎么就碰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他立刻看向那跟自己严重八字不合的哭包。 正觉感动又可怜的扇子悄悄抹了一滴眼泪，见那大魔王盯看自己，抖了抖身，吓死人了！ 她避开他的眼神，对灵玉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应龙大人，但我去找吧。” 风溟见他的指路人要跑，拧眉：“哭包！” 扇子吓了一跳：“干嘛？” “不许乱走，不许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很快就回来帮你找人，我不会食言的。”扇子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大魔王。” 不顾他要吃人的眼神，扇子赶紧跑了。她一走，风溟顿了顿，他看看那灵玉小仙女，又看看那飞走的哭包，带着快要气死的心，跟了上去。 ☆、24.荒城（七） 第二十四章 风溟的速度比扇子快了几乎两倍, 哪怕扇子已经行了八百里路，还是在瞬间追上了她。风溟抓住她的衣裳，直接将她拎停了。 被悬空的扇子晃了晃手脚, 偏头看他，说道：“我不会食言的, 大魔王。” 风溟冷冷一笑：“你未必能找得到应龙，就算找到了，他也未必会跟你来。” “为什么？告诉他女魃的事就好了呀。”扇子探手抓住他的衣裳, 借此定住在空中摇晃的身体，“你放我下来, 仰得脖子疼。” 风溟将她放下, 想到她可能会跑, 又将她的辫子抓住，这才安心, 说道：“应龙是什么？是当年助黄帝得胜的部将, 法力不低，为什么女魃消失的三年, 他没有出现？” 扇子说道：“灵玉小姐姐不是说了么，因为应龙大人答应过帝君们, 不会跟女魃再见了，而且那封印之地，是当年两人定情的地方, 这就是帝君们将她封印在那里的原因呀。” 风溟挑眉问道：“我是说, 为什么女魃消失了三年, 应龙却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告诉他。” 风溟轻笑：“真的关心一个人，不会没有办法，更何况是应龙。” 扇子微愣，有些怔了：“你是说，应龙已经彻底放下女魃了？” “不然还能是什么？” 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消息，尤其是对应龙那样有法力有权势的人来说，方法有千千万，就算他要知道一只蚂蚁去了哪里，也能打听得出来。同为拥有无上权力的风溟清楚地知道这点，所以他敢这样断言。 而且，就算应龙一直有在留意女魃的事，也知道了她的困境，但她已经被封印三年，他却始终没有出现，那就算扇子找到了他，他也绝不会来。 当初不会来，如今也不会。 女魃已经彻底被天地抛弃了，更被应龙抛弃了。 “为什么要放弃……”扇子看着大魔王，难以理解，“就算不是恋人了，至少她也曾救过他呀，至少也曾并肩作战过，女魃被困，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来救她的。” 她问他也没有用，风溟不喜插手这些事，更不喜插手男女之事。他不是很懂为什么这哭包一脸困惑和沮丧，他说道：“你们九霄要保护凡人，女魃的体质却只会危害凡人，应龙当初助黄帝战蚩尤、助大禹治河流，也是心中怀有大义，既然女魃会危害人间，他又怎么可能跟她相守，所以宁可将一切都断了，不闻不问。” “也就是说……他或许还是记挂她的，但是不能将这种记挂放在心上？”时时记着，却不能相守，想必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所以刻意忘记，抹去她的踪迹，以维系心中平和。 “不知道。”风溟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也不想去深究应龙到底还喜不喜欢女魃，“应龙绝对不会去，这点毋庸置疑。” “可是我不懂，应龙既然可以呼风唤雨，那女魃跟他在一起，并不相克呀。” 风溟忍不住问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仙界的时候从来不看书？” 扇子被他一盯，盯得心虚，默默偏转了头，吹了个清脆的口哨。 “……”风溟一手盖在她的脑袋顶上，将她扭正，让她看着自己，问道，“当初蚩尤请的风伯、雨师能将应龙困在其中，是女魃出手将他们的雨水瞬间耗尽，才救出了深陷困境的应龙。既然连风伯雨师都不是女魃的对手，那被困的应龙，又如何有足够的风雨供女魃吸食？” 扇子面露难过之色，叹道：“原来如此，难怪说他们相生相克。” 哇这哭包，就不羞一下她不好好念六界史书的事，还感叹到别处去了。风溟松开了手，说道：“所以不必去找应龙了。” “不找应龙，就彻底没有办法了。”扇子默了默说道，“或许我跟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不念在两人感情的份上，会念在恩情上去报恩。” “女魃被封印，或许已经算作是应龙还她的恩情了。” 扇子吃惊道：“什么意思？” “女魃大闹九霄，又屡屡祸害了人间，一般情况下，这已经是邪祟所为，帝君们或许是看在了应龙的面子上，才只是将她封印，而没有伤害她。” 他越说，扇子就越觉得女魃的下场悲凉，她喃喃道：“这种体质，也不是她想要的呀……这种封印，真的不是伤害吗？” “你悲悯她也没有用。”风溟不明白她一个外人，为什么要担心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不要忘了，这是你们帝君所为，你这是要违抗天命？” 扇子立刻回神：“当然不是。” 果然骨子里还是个怂包，硬气不起来的。风溟一笑，又道：“而且你要想想，就算将女魃的封印除去，她也会危害百姓，天大地大，哪里能经得起她那样吸食水源，就算去了荒漠也会因为太渴而出来，你要让凡人陷入大旱的绝境？” 扇子皱眉问道：“难道六界之中，就没有可以让她安身的地方？就算是很厉害的法器也不行？我记得六界中，有不少这种法器，可以产生无穷无尽的水，那让女魃住进那里，不就好了？等吸够了水再出来走走，挺好的，两全其美。” “当然有这种法器，魔界有一件法器叫雨**，便是……”风溟蓦地顿住，杵在原地。 扇子紧张道：“大魔王你怎么了？” 风溟的脸越来越黑，越来越沉，字字道：“三长老偷走的法器，就是雨**。”他竟然现在才想起来，他到底是抓哭包来找三长老的还是哭包拐了他来救女魃的？！他转而盯住扇子，说道，“你的错。” “……”扇子无故被砸了一口大锅，憋急了，磕巴说道，“我、我做错什么了，大魔王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大魔王，就可以欺负小仙女，我上头也是有人的！” 瞧着她憋红的脸，风溟笑了一声：“那色仙人非礼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上头有人？”他又道，“而且就算是你们帝君来了，跟我也是平起平坐，我要抓你，他们也不会拦，还会将你捆好，送到魔界大门。” 扇子抖了抖：“老大们才不会这么做。”她回神问道，“那三长老是跟女魃的事有关吗？你之前说，有个小仙女跟他交情很好，难道那个小仙女就是灵玉？” 风溟还没说话，扇子“哎呀”了一声，满目懊恼，掐了他的袖子紧张道：“灵玉撒谎了。” 风溟边掰她的紧抓的手指边问道：“撒谎？” “灵玉刚才说，她去找应龙，后来被召唤回天庭当差，看见我们跟女魃打了起来，发现不对劲，便立刻下界了。” 风溟问道：“有哪里不对？” 扇子使劲摇头：“如果是正在天庭办事的小仙女，是不可能下界的！” 不知九霄规矩的风溟微微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扇子着急道：“早在很多年前，头儿们怕我们学织女姐姐七仙女姐姐三圣母跟凡人私奔，所以我们在神界办事时，连南天门都出不去，所以她绝不可能中途下界，她撒谎了！” 突然发现这个事实的扇子有些慌张，因为她不知道灵玉到底要做什么。 她愣了一愣：“你说，她此行是不是已经见过应龙了？应龙也如你所说，根本已经放弃了女魃？不愿见她？可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支走我们？” 第27节 刚将她的手掰开的风溟正顺着被她掐得起褶子的衣裳，忽然她的手又双双掐来。他顿了顿，终于放弃了她紧抓的手，放弃了他平整的袖子，说道：“与其在这里乱猜，不如回去。” “嗯！” 看着再次回城的哭包，风溟拧眉往那看，如果三长老真的跟女魃的事有关系，一旦他们真的放出女魃，那魔界也脱不了关系了。 三长老平时做事稳重，不会不知道这个利害关系，那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他跟女魃有什么渊源，还是跟那灵玉有什么渊源？ 扇子回到雀城，还没到那母亲河，就见雀城有了微微异样。原本干旱的雀城，还不至于龟裂，如今似乎因为更加干燥，地面飞卷尘沙，似一座荒漠之城。偶尔能在城中看见的人，连门都不敢出了。 她迅速往河床那飞去，不待飞近，已看见穿着杏色衣裳的灵玉以掌印在白色的泥土之上，不知在念什么咒术，忽然割破手掌，以血浸染金印。 “灵玉——”扇子心觉不好，小仙女法力不强，但是神仙的血可以做为同是神所设封印的引子，她知道以灵玉的修为还远远不够撼动帝君们的咒术，然而她想到偷走雨**的三长老，只怕那三长老会助她一臂之力。 忽然灵玉旁边的雨**法器中，迅速冲出一股魔族人的煞气。煞气冲天，直冲扇子，像是要将阻挠的人都轰走。 “别伤她——” 灵玉在地上大喊，声音未落，便有风袭来，将那煞气挡开。 风溟拎着差点被煞气扑一脸的扇子，盯着眼前黑气，冷声说道：“难怪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在了法器之中，三长老。” 扇子讶然，往前面看去，那黑气中渐渐露出一人，一个面容沉静的长者。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望君上看在多年的君臣情义上，不要拦我。” ☆、25.荒城（八） 第二十五章 “不要拦你？”风溟冷盯着他, 说道, “你偷走雨**，是为了救女魃？你既然知道以灵玉的血来做引子, 那你也应该知道，封印住女魃的人是谁。你如今要解开这封印, 势必会将魔界也牵扯其中。” 三长老没有怔愣, 只是沉默不语。 风溟见他是如此反应，确定他知道封印女魃的是帝君。他沉声问道：“所以你为什么明知如此, 还要救她？” 三长老默然片刻, 终于抬头看他：“我曾是女魃的部下。” 风溟一顿, 只是这一句话, 就足够解释为什么他会冒险偷走法器，背叛魔界，不惧得罪神界。 “当初本是同宗同源，后分作两界，女魃离开天宫，却让我们去神界。我不愿去神界，便入魔界, 可即使是成了魔界长老，也没有办法安心。直到我听见她被封印，心中更是不安。所以我想救她, 然而我知道就算救了她, 她的体质也定会再被关押。” “所以你偷走了或许可以让她容身的雨**。” “对。” 风溟说道：“这件事, 你本可以直接跟我说。” 扇子意外地看他, 难道说了，他就会帮女魃？大魔王……果然是个好人，虽然说话总是太过扎人，但扎的，也是真相吧。 三长老摇摇头，笑道：“我如何能连累魔界，我原以为，在我偷走法器之后，您会派兵捉拿，可没想到，您没有，而是私下寻我。” 明白了他的用意，风溟也不愿对他用一句苛责的话。如果按照三长老的想法，他盗走法器后，自己派兵捉拿，那神界也会知道，三长老是魔界的叛徒。那三长老再去救出女魃，就跟魔界毫无关系了。 可他算错了一点，自己信他，所以没有声张。 风溟看看河床中的灵玉仙子，她以自己的血做引子，还在念着咒术，只待成形，便是三长老出手的时候。他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被拎了半日的扇子说道：“大魔王，他们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明显是父女，他也太不关心部下了。她们头儿，连她们家养了几只虫子都知道。 风溟瞥了她一眼，他们哪里长得一样了。 三长老说道：“灵玉是我的女儿。” 风溟：“哦……” “只是我曾是女魃部将的事，她并不知道。那日她无意提起雀城一事，我才猜得，当年突然消失的女魃，或许就被封印在雀城之下。” “所以你偷了雨**，和你的女儿救她。” “我只想救她，灵玉她也不愿几年之后，附近的百姓受苦。可是如今，已经无法回头，我负了魔界，待我放出女魃，我会亲自去向神界请罪！” 三长老已然下定决心，去帮灵玉破阵。 风溟看着那冲向地面的三长老，没有动。 扇子焦急道：“大魔王？现在要怎么办，动静这么大，只怕天庭很快就有人下界查看了。我们天庭有专门的小仙女留意下界的事，一旦有大动静，会立刻禀报上去的。” “你不是也想救女魃么？”风溟眸光微敛，说道，“那就让他们救吧，只是在女魃离开封印的瞬间，你最好躲远一些，否则她很有可能会在瞬间吸干你的骨血。” 扇子的脸色顿时煞白，连双唇都变成了白色。风溟看着她瞬间怂了，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她说道：“我堂堂小仙女都会被吸干，那雀城的百姓怎么办？我要去救他们，把他们装进乾坤袋里带走！” 她壮志凌云，可晃了晃身体，仍悬在半空，她无比丧气道：“大魔王，你放手好不好。” 首先，大魔王要放开她，她才能走。 风溟没松手，说道：“我骗你的。” “什么？” “你的身上有我亲自设下的屏障，绝对不会有事。雀城百姓身上的屏障，是你们帝君所设，也不会有事。” 扇子顿了顿：“那你为什么骗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逗她，大概是……他认真一想，说道：“想看你哭。” “……”坏蛋大魔王！扇子被拎得毫无尊严，但已经不想挣扎了，反正一会他放开她，还是会找机会拎她的。 河床之上的咒术印记，越发的清晰，层层金线织成的大网沾了灵玉的血，显露在外。 一般封印，只需一层金网，但这里，却已经有五层。 织就大网的金线因染了灵玉的血而露出原形，每一根金线都要点染血水才会出现，灵玉以为这网最多只有三层，没想到网越堆越多，到了第八张金网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渐渐失去红润，面上不断有冷汗滚落。 她的血水点染的，不仅仅只有金网，还有离她远来越近的女魃。 女魃不安地在地下有限的空间走动，焦急，烦躁，不安，她想出去，因金网的松弛，她已经能感应到空气中的点点湿润。轻轻透了一口气，忽然有血的味道。她一顿，才发现自己瞬间吸食了灵玉的血水。 “对不起，对不起。” 她最擅长的，就是跟人道歉。她喜欢人间，但凡人不喜欢她。她所到之处，湖泊便会瞬间不见，山泉干涸，连井水，都会在刹那少了大半。她看着对她敢怒不敢言的百姓，只好一直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说着，然而百姓对她的怨气，还是越来越重。后来她不再去有人的地方了，栖居山林，然而原本翠绿的山林，也渐渐有树枯死，兽类成群离开，整座山不过一个月，就变成了荒山，山神怒了，去天庭控诉她的恶行。 对不起，对不起。她去了九霄，跟帝君们道歉。 从九霄离开时，她看见了那朝思暮想的人。她远远看着他，无法靠近。他依旧是那样丰神俊朗，身边有貌美的仙子侍从，跟在他的一旁，唤他神君。 他答话时，眸光冷峻，但没有偏头，朝她那边看一眼。 “喂，旱魃，你不要再站在荷花池边了，水都没了，这花都要死了。” 神兵驱逐，她又连连道歉，等她回头，那男子已经走了。 她的体质和气息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安慰自己，大概是他这些年养尊处优，弱得已经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了。 大概……是吧。 没有任何尊严的道歉似乎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六界不断有人控诉她，尤其是民间对她的怨气最大，逐渐的，她已经从一个神，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怪物。 再后来，因无人信奉，神籍自动剥落，她堕入下界，彻底成了邪祟。然而邪祟尚有妖魔两界可去，她却什么都不是。 她不开心，越想越不开心，当年随黄帝征战的人，都身处高位，都居天宫，唯有她，连个安身的地方也没有。 他们驱逐她，厌恶她，却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想想办法。 就连他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她开始频繁地去人间，越发喜欢看凡人求雨不得雨的模样。久了，九霄的警告越来越多，她却越来越乖戾，也腻了人间。 还是想去见一面应龙，其实她早就知道，他对她已经没有情分了。 可她还是想见他，所以她去了九霄。 然而护卫告诉她，应龙远游去了。 她知道他在躲她，长久以来被驱逐的怨气，终于爆发，她打伤九霄护卫，强行闯入天宫。 然而她很快就被帝君们联手捉住，她以为自己会死，但他们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关了起来。 无穷无尽的黑暗，无穷无尽的孤独，彻底磨灭了她的戾气。 有人在河岸边钓鱼，有孩童在岸上跑过，他们捉鱼，他们扔石子，她想跟他们说话，然而他们听不见。她趴在河床底下，看着他们，他们笑，她也笑。 鱼儿不咬饵，她吹一口气，将鱼送到鱼钩上。 孩童落水，她捧着他们，送到岸边。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多吸一口水，然而每次强忍干渴喝一口水，河水还是会立刻少很多、很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河流干了，井水干了，才落到半空的雨，也被她吸食走了。 干旱，又是干旱。 她都有些想不起来，她到底是叫女魃，还是叫旱魃，或者是叫其他什么名字。 雀城的人几乎走光了，没有人再来这条河里钓鱼，也没有孩童在这里嬉闹。 孤独啊…… 孤独…… 孤独得，她的脾气又开始变得暴躁。 突然有一天，她察觉到有人落在河床上，步子很轻，还有莫名熟悉的气息——很像她曾经一个部下的气息，然而又并不是很像。 蜷缩在河床下的她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小仙女正低头张望，许久才小心问道：“底下有人吗？” 她怔神，没有开口。可她又怕来人离开，动了动身，传递声响。 那人一笑，说道：“我叫灵玉，你呢？” 她沉思许久，张了张口，嗓音沙哑如风过树林，无数树叶摩擦的声音——“妭。” ☆、26.荒城（九） 第28节 第二十六章 孤独是何时离开的？ 大概就是这叫灵玉的人出现后, 虽然她总是来去匆匆，但每次都会尽力给她带很多的水, 那水不足以让她解渴, 但足以让她不再觉得孤寂。 再后来, 又来了个故人。 她曾经的部下。 他们说要救她出来, 她狂喜不已, 一口答应。 但现在她看着河床上的十余层金网, 突然绝望。九霄的神仙，根本就不打算让她离开，所以才会设下这么多的咒印。 被血染红的金网, 一层铺一层, 如红色丝线, 迷乱人眼。 她一瞬间想，如果她出去了, 一定要杀上九霄。 然而她又在刹那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这么做，她就辜负了救她出来的人。 红网倒映赤红光芒，映得云层泛红, 染得扇子都好似穿了一袭红衣。她怔神看着地面景象, 难以置信：“十四层金网了。” 风溟没有言语, 十四层……果真是曾随黄帝出征的人，这足以证明天神对她的畏惧。然而就算是层层封印, 也还是没有将她的体质封存。 在出现第十七层金网后, 终于停了。灵玉的脸色已经不见半点血色, 连指甲上的颜色，都已是惨白。她全身都在发抖，几乎耗尽气血。可看见金网全部浮现，她一笑，疲累地趴在干燥的河床上，连大口喘气的力气都没有。 三长老在她完成任务的刹那，化魔气为剑，启用禁术，朝金网斩去。 金网如丝线，遇剑则断。 然而锋利的剑连斩八层，渐渐断口，不再光滑锐利。 三长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九霄的人会设下十七层封印，否则魔剑定能救出女魃。他为剑注入煞气，以煞气做剑，再斩四层，剑砰然碎裂，被金网反咬，碎做一地。 他怔了怔，仍握着剑柄的手在发抖，喃喃道：“不行……不行……” 女魃察觉到他的懊恼和无奈，微微一动，原本以十七层金网封印的她，少了足足十二层的封印，只是这一动，便地动山摇，再次掘地十丈，延伸百里，瞬间吸入了水。 “砰。”就连扇子身上的屏障，都出现了裂痕。她讶然，女魃的体质实在是太过厉害，难怪连应龙都无法与她相守。 一直在凝神注视的风溟见状，缓声说道：“封印除去大半，但女魃仍无法出来，可是已经足以吸食更远地方的水。” “那怎么办？大魔王你有剑吗？” “没带。”风溟忽然低头看她，“你不是可以不受任何封印的影响，穿过所有结界么？那你倒是可以带着雨**进入封印，将女魃收入**中，再带她出来。” 扇子双眼一亮：“那我去！” 风溟笑了笑，看着两眼闪闪发亮的她，说道：“可是女魃的体质你该清楚，就算你有屏障保护，也会觉得难受。” “难受没关系，吐一下就好。可雀城的百姓就得救了，女魃也得救了！” 风溟微顿，终于松开手，将这闪闪发亮的哭包放开。刹那，她就冲向那雨**，抓了雨**毫不犹豫地往金网下面钻去。他拧眉看着，俯身冲下，在她进去的那一刻，又为她接连筑了五层壁垒。 扇子每钻入一层金网，就觉无形的气压迫人，等快走到最下面，心口发闷，像有人用拳头揍她，她真的要吐了。 女魃见有人下来，是久违的仙气，可来的人并不是灵玉。 扇子从最后一层金网上下来，腿脚已经没了力气，刚落地就跪倒了，这过分干燥的气场让她有点晕乎，还能很清楚地听见屏障哔啵碎裂的声音。 她干呕了一声，紧紧抱着怀中雨**，哑着突然就失去了水分的嗓子，说道：“这是雨**……里面有很多很多的水，你进来吧……” 她以为她会立刻过来，可女魃没有动。 女魃比一般人都生得高大，别的神灵早就化作凡人模样，以便融入凡间，而女魃没有，她的双手是黑色，身上脸上，却又是青色，很有光泽的青色，还维持着上古时天神的样子。 奇异的颜色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具有一股天生的威仪。哪怕被囚在这里这么久，她的气场，也不弱。她站在远处，有神之威严。 “女魃大人？”扇子干哑的嗓子一动，就好似在摩擦，摩擦得要出血般疼痛，“您不进来吗？” 女魃神情茫然，声音更是充满巨大的困惑：“从这里，去另一个地方待着？你看见了吗？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我连要守护我的人，都保护不了。我错了……他们说要救我的时候，我就应该拒绝……应该拒绝的，可是我太想出去了……然而现在就算出去，我又能去哪里，倒不如一直待在这里……” 扇子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条晒干的咸鱼了，她倚在墙上连眼睛都觉得干涩起来，见女魃还在喃喃自语，突然来了脾气，生气道：“可是你没有拒绝啊！因为你没有拒绝，所以三长老偷了大魔王的法器，小姐姐忤逆了天命，就是为了救你出去！救救雀城的人，救救附近的百姓，可你竟然说不走了！你要气死我，气死他们！” 她气急败坏朝女魃大吼，这封印是封印人的，声音封不住。她吼的声音极大，站在金网上的风溟听得一清二楚。他低头看向那哭包，她竟然不怂了。 女魃怔神，真的快要变成咸鱼的扇子再次骂道：“当初封印你的人要是动脑子想一想，就能想到还有雨**这种法器可以让你容身，可他们根本没有替你着想，而是直接以除掉后患的方式用了十七层封印将你封住。那你留在这里正好顺了他们的意。如果是我，我一定赶紧跑！气死他们，把他们气死！” 风溟眉眼再次挑高，这真是那个又怂又怕事的爱哭鬼？ “而且，雨**跟这里完全不一样，里面有很多水，还能带着**子去任何地方，你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扇子的嗓子已经因为太过干渴，磨出了血，她嘶哑着声音说道，“我请你吃鱼丸子汤好不好？我介绍白菜给你认识好不好？它喜欢干爽的地方，一定会喜欢你的。” 女魃忽然一笑：“为什么我当年，遇不到你们这样的小仙女？” 如果当年，能有灵玉，或者她这样愿意接受她的人，那她也不会落得今日的狼狈地步。 太狼狈了，狼狈得已经丧失了她身为远古大神的尊严。 她神情骤然一变，那五层封印已经不足以将她拦住，几乎在她眼神变化的瞬间，金网破裂，封印彻底毁去之际，她已进入**中。 女魃离得过近，扇子在霎时觉得浑身都没了水分，屏障碎裂一地，正当她以为真要变咸鱼时，却发现竟还有几层屏障。她欣喜地朝上看，看见了那正向她俯身飞来的大魔王，她顿露笑意：“大魔王——” 风溟板着脸将她拎住，提上河床。他看看她干燥的脸，连唇都泛了白皮，却不知她为何这么开心。她大概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但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怂包。 “她在**子里么？”几乎耗尽气血，几近昏厥的灵玉以微弱的声音问道。 扇子使劲点了点头：“嗯！” 耗损过多煞气的三长老倒在地上，笑道：“终于……自由了……” “自由？”风溟冷哼一声，“这件法器，是魔界之宝，你将它偷走，我命你留在魔界，侍奉一生。” 三长老愣神道：“您不责罚我？” “这难道不是责罚？” 扇子说道：“当然不是呀。” 风溟眼神一瞥：“不许说话。” 抱着**子的扇子明显感觉得到女魃在里面正大口大口地喝水，她开心极了，就算他黑着脸她也不觉得害怕，欢喜地如鸡啄米：“不说，不说。” 空气中，有微微湿气，是从远方飘来的。 干旱了三年的雀城，要渐渐恢复绿意了。干涸的河流，也将重新有水流淌。 天穹有雨淅沥飘落，扑在干旱的大地上。干旱已久的大地吸食甘霖，再次充满生机。 风溟抬头看向天穹，那云层之上，站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丰神俊朗，双眸冷峻。他一言不发立于穹顶之上，直至雨水将雀城灌溉如初，他才收回风雨，转身对早就等在那的几位帝君微微点头，便悄然离去。 几位帝君眉头紧拧，然而还是没有下界，再去捉拿女魃。 女魃已有容身之所，只要她不再随意在人间行走，便无妨。 更何况，应龙此时出面，应是阻拦之意。更何况，不知为何，连魔尊都牵扯其中，皆是不可翻脸的人物。 想罢，几人也随之离开。 风溟还未收回视线，一颗脑袋“咚”地一声靠在他的胸膛上，撞得他皱眉。他低头看去，那哭包枕在他胸口上，面上挂着疲累，睡着了。 她的怀里，还抱着雨**。 刚才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像极了刚哭过的模样，他看着碍眼，往她脸上抹去，抹走那雨珠。 少女的脸又软又嫩，像颗桃子。 莫名想吃。 风溟自一顿—— 他疯了。 ☆、27.荒城?十） 第二十七章 有了水, 就有了生机。虽然雀城还不见绿意，但雀城的井里，已经慢慢有水渗入, 掘地挖土，也见了湿泥。 坚守了三年的雀城百姓，终于等来了大雨。 扇子坐在高塔上看着在城中走动的百姓，虽然还有点累，但开心极了。她晃着腿, 怀里抱着雨**, 时而低头看看**中人，见女魃安安静静，全无戾气地坐在**底, 仰头笑道：“大魔王, 你这件法器真好用。” 倚着塔身的风溟轻声一笑：“当然好用，这可是魔界三**器之一。” “贵吗？” “很、贵。” “那你让女魃以后好好还吧。” 风溟低眉看她：“我以为, 你会替她扛下这笔债。” 扇子叹气道：“可是你知道, 我穷, 要是真扛下来，大概需要十万年来还吧。以后啊, 要是魔界哪里水灾了, 你可以找她。” “魔界怎么会水灾？” “哦，也是。”扇子又道, “那可以在人间发生洪涝时, 让女魃跑一趟呀！” 风溟忍不住想看看她的脑子到底是不是塞了一堆棉花：“这是你们神界的事！” “……也是。”扇子一笑, “我会去告诉我们老大的，以后下界的洪涝就不怕了，不过女魃去了一回，就得赶紧跑，这样才不会给百姓带来困扰吧，可是呀，至少我们老大不会觉得女魃只有祸害人间的体质了，百姓也会渐渐不再讨厌她吧。” 风溟没有反驳，等神界那些人真的想通了，女魃再回去不迟，如今雨**尚可以容纳她，就看神界何时接纳她。 扇子又道：“你知道这是个亏本买卖，还愿意做。” 好人啊，大魔王是个大好人。 “扇子——” 听见塔下唤声，她朝下面挥挥手，说道：“灵玉休息好了，我们也下去吧，将雨**给她。” 休息了两个时辰的灵玉面色依旧苍白，但已经能走能站。三长老站在她一旁，见风溟下来，先问了安，才对扇子说道：“雀城得救，是仙子的功劳。” 扇子笑道：“明明是三长老和灵玉姐姐的功劳。”她想了想，将雨**递给三长老，说道，“灵玉姐姐总要回天庭的，带上雨**不方便吧。” 灵玉语气轻弱，面有笑意，说道：“雨**暂时交给我父亲，等我忙完神界的事，便去魔界。”她看看那雨**里的人，跟之前被关在河底下时相比，不见戾气，还多了几分从容轻柔，这才是真正的神。 **中人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仰头看去，见了那仙子，笑了笑。 第29节 这笑从容又温柔，几乎戳了灵玉心底的软肋——原来那样颓然失落的神女，也能露出这样的笑颜。那她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等她从天庭回来，再好好跟她谈天谈地。 她又笑了笑，对扇子说道：“我这就回天庭了，扇子你可要跟我一起回去？” 还在“放假”的扇子也想回去，可头儿让她停职反省，她说道：“我还得帮大魔王找猫，你先回吧。” 灵玉轻轻点头，便往天上飞去，回了天宫。 三长老看看跟在风溟一旁的小仙女，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没开口，风溟就字字道：“不许露出老丈人一样的笑。” “……咳。”三长老识趣说道，“那我也回魔界了，去安顿女魃，就不陪君上您找猫了。” 两人一走，这塔下就只剩下风溟和扇子了。 扇子想起一件事来，摸出地图瞧看，这地图上，已经有雀城，甚至里面四处走动的百姓，都出现在了地图上。 唯一跟之前不变的是，她和大魔王仍在。两颗丑丑的脑袋挨在一起，像人间的一对丑娃娃。她看着看着噗嗤一笑，抬脸说道：“大魔王，你看，我们多丑。” 风溟瞥了一眼那巨丑无比的脑袋，说道：“是你丑。” “……我不丑。” “丑。” 扇子愤然合上地图：“不许说我丑，你不夸我好看，我就不带你出去。” 风溟看着胆子越来越肥的她，红润的面庞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点染红妆，可以十分漂亮。他说道：“嗯，好看，像桃子。” 扇子的心都要碎了，蹲地痛哭：“桃子又圆又胖……又圆又胖……我竟然像颗桃子……” “……”风溟俯身拎起她，桃子明明是个夸词，她怎么想的。 从雀城出来，外面已经不再是风沙漫天，地上的泥土湿润，像是大地干涸太久，刚才天上下了那么久的雨，地面仍只是微湿，像是干渴的荒漠，将那水大口大口地喝光了。 雨水冲刷走了地面大半的泥沙，有些埋在地下多年的兽类尸骸，也渐渐露出地表。 扇子看着地上的尸骸，轻轻叹息，从这里枯死的树来看，这里本来应该是一片茂盛树林吧。 走着走着，扇子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的一具白骨。 风溟也看见了，那白骨明显是一个人。他趴在地上，脸朝前方，两手向前，似死前正在抓什么东西。 在凡间凡人的尸骨并不少见，但这一具，却让两人都停了下来。 那白骨身上所萦绕的气息，与城中男童，有些相似。 扇子轻步跑了过去，蹲在那白骨身旁细看半会，说道：“是男童的父亲。” “嗯。”风溟说道，“他没有逃出这荒城。” “不是。”扇子默了默说道，“他是死在了回去的路上，他没有丢下他的母亲和妻儿。” 风溟忽然明白了什么，再次看那白骨，知道了为什么她会得出这个结论，因为男子脸部朝向的方向，是雀城。 他没有丢下任何人，只是死在了雀城外面。 死前的他有多么绝望，没有人知道。 他有什么话要对他的亲人说，也没有人知道。 身为一个父亲，他或许有太多太多的事还没有做，然而终究敌不过这几步之远。 “他们还活着，雀城有水了，以后会活得更好的，你不用担心。” 语气轻轻，有风拂过，像是白骨安心的答话。 扇子以袖轻拂，化骨为尘收入掌中。风溟意外道：“你不将他带回去，给那男童？” “他一直相信他的父亲会回来，现在告诉他他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他会很难过吧。”扇子往雀城远眺，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心里有个盼想，或许不会那么难过，至少觉得他爹还活着。等他长大了，能担起家中重担了，我再告诉他。” 风溟默了默，远望雀城，原先离开雀城的人，知道雀城已经复活，不知有多少人会愿意回来。 扇子收回视线，说道：“走吧，大魔王，我们去找白菜。” 风溟还未应声，就再次看向苍穹，那云层之上，有人飞来。扇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了那几个身着甲胄的人，喉咙一干，只觉不妙。 那几人手持长丨枪，悬于半空之中，低头对扇子怒目直盯，声如洪钟：“罪人灵玉、扇子，违背天命，今押入神界大牢，听候发落！” 扇子腿一软，瘫倒在地——完了，她再也回不去神风殿了。 风溟看着被神兵左右挟住的哭包，离人间越来越远，她的哭声也越来越远。他看了好一会，忽有一阵风吹过，将他吹回了神。他顿了顿，再看四下，看向这荒地，毫无……方向。 根本没有办法去找白菜。 他拧眉，开了魔界大门要回梨子园，步子又停在大门外，抬头看着白云朵朵的天，有点不顺心。 &&&&& 被押回天庭的扇子像只软脚虾，被拖到了大牢，路过牢房时，她还看见了同样被关押的灵玉。不等两人说上一句话，她已被拖走，扔到最边上的牢里。 扇子抓着水牢痛哭伸手：“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认错，我坦白……放我出去……” 偌大水牢，声音早已隔绝，那狱卒一走，她喊再大声也没人听得见。奈何她生平第一次来这，而且又……从来不熟读天界条规，根本不知道水牢有隔绝的作用。 她的嗓子在近身女魃时，就已经干裂，现在一喊，喉咙又尝了一点血，她闭上嘴，不敢再喊。她颓然地坐在地上，数着外面飘过的云朵，不知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扇子躺在水牢里，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神风殿，她年初的时候就立志要再拿第一百八十年的优秀小仙女称号，可没想到，彻底没了，甚至可能回不去了。 她还想替各界大佬们送东西……想再帮财神送财气，想再帮阎王送生死令，偶尔给可爱的小仙女们送情书，或者再去给那脾气不太好的孟婆送一把绿油油的青葱，让汤水好喝一些…… 撒了葱花的汤多好喝啊，但大魔王不喜欢喝。 对，大魔王……他还没有找到白菜。不知道白菜有没有找到它的小母猫，天蓝花是不是又被骗走了，大魔王是不是回梨园了。 梨园里的梨子啊，又脆又甜又香的梨子……扇子想吃了。 她想东想西，滚了一圈直接滚到了水牢外面，这水牢也完全不能困住她……她急忙滚回牢里，生怕狱卒把她当做逃犯。 在她几乎快要睡过去的时候，风溟已经在南天门等了……很久，很久。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风溟像根柱子杵在神界大门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等到那个哭包。 神界的人办事真是……慢得让人发指。 他又等了两刻，一看大门，那四个守卫就绷紧身体，像是怕他不耐烦，将他们全都扔走。 寻神界帝君说事，不过用了一刻，可他等在这里，却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发指、发指！ 云层之上，干爽明净，忽有人伴着雨气而来。他看向那边，又见到了那个刚才施雨的男子。 那人没有看他，似要径直进去，可到了他旁边，却停了脚步，偏身说道：“她体质特殊，不能久待一处，再招百姓怨恨，她将被百姓无形的怨气杀死。” “嗯。”风溟看着他，说道，“所以神界帝君要封印她，你没有阻拦。” 继续游走人间，她会死。封印在地下，至少百姓会遗忘她，渐渐消失的怨气，便不会再是一把利刃，杀不死她。比起死来，能活着，才是最好的。 风溟又道：“你既然不曾放下她，为什么要假装放下？” “因为都拿不起，所以只能放下。”男子默了默，还有话想说，然而还是留在了腹中，说道，“先谢过。” 风溟目送他离去，没有再发问。 他没有能力抑制女魃的体质，然而百姓的怨气如剑指向她，长久下去，她会被百姓所杀。既然帝君决定要封印她，他出面，帝君会忌惮，停下。所以只有他什么都不管、不理，帝君们才能对她下手。 只是，至少应该在这之前，努力想想办法。 风溟觉得男女之事真是……太复杂了。 还有，那哭包怎么还不出来？！ &&&&& 全然没察觉到那大魔王煞气的扇子睡了一觉，迷糊之间她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立刻来了精神，坐起身努力将自己往牢笼外面塞，哭喊道：“老大——老大——救我——” 连道上仙已到了水牢附近，被这声音震得耳朵都要痛了，他捂着耳朵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现在还敢叫，帝君们要气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能耐了啊，做九霄第一气死帝君小仙女是不是？” 扇子张手哭道：“我错了，头儿我错了，你救我出去吧。” 连道上仙一笑，问道：“你错哪了？” “哪都错了。” 连道上仙见她敷衍自己，到底错哪了谁都不知道。他拂尘扫过，将那水牢打开，瞧着颤颤爬出来的小仙女，说道：“你很厉害啊，扇子，刚得罪完帝君，又得罪魔尊，如今他来九霄问罪，你完了。” 扇子一愣，哽咽道：“我怎么得罪他了？我们这两天相处得挺好的。”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方才神兵突然传了帝君口谕，要将你交给魔尊处置，据说……你将他的猫弄丢了。”连道仙人不耐烦说道，“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把你交出去就对了，快走快走，不要因为你影响了六界和平。” 扇子一顿，忽然想到，大魔王该不会是在救她吧，很有可能呀！ 连道上仙见她一脸呆相，想到传闻中魔界之主的脾气，叹道：“你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帝君们应允过，只要你能消了魔尊的气，为六界太平做了贡献，便依你一切要求。” 扇子当即说道：“那就放了灵玉姐姐吧。” 连道上仙点头：“行。” 扇子讶异：“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哇，你这小仙女，答应得爽快你还不高兴了。” “……头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快走吧，魔尊在南天门等着你。” 扇子一惊：“大魔王他在那里等我？等了多久？” 连道上仙想了想说道：“好一会了。” 扇子“哇”地一声哭出来：“我不去，他会宰了我的，大卸八块，做成八道菜。” 她竟然让大魔王等她，还等了“好一会”，她已然能想象得到他的大黑脸了。 连道上仙抓了她的衣服把她甩向南天门，瞬间将这个□□烦送走了。等她的身影渐远，他才自言自语道：“要早点回来啊，神风殿最棒的小仙女。” ☆、28.魔王与哭包（一） 第二十八章 第30节 被扔到神界大门的扇子从厚厚的云朵里探出脑袋, 鬼鬼祟祟跑到大门柱子后, 瞧看那大魔王走了没。 一个墨袍男子站在云中，双手环胸，一脸的……肃杀之气。 扇子的腿又软了，她探头瞧了一会, 心中挣扎翻滚了几百遍, 才从云里走出来。 风溟一眼就看见了她, 狼狈，十分狼狈，脸上挂着泪痕, 像个小可怜。他哼了一声：“不过一个时辰没见，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倒是很厉害了。” 扇子怯生生道：“我错了，我应该早点从牢里逃出来，跑到这里来见你！” 声音嘶哑，是耳朵能听见的干哑声。风溟动了动唇，没有骂人, 见她有气无力, 朝她伸手, 还没抓住她的衣服，她就已经背转了身：“你拎吧，好累。” 风溟抿唇，拎起她朝下界飞去, 破开魔界大门, 瞬间回到梨园中。在梨树的强行指路下, 回到了他平日待的长椅，将那哭包放在长椅上，说道：“白菜没有回来。” “白菜到底去哪了，难道这次真的找到喜欢它的小母猫了？”扇子也开始担心起白菜的安危来，饶是它能变成巨兽，但也是一只单纯可爱的小灰猫。 梨园的梨子永远新鲜好闻，渴极了的扇子仰头看着那挂在树上的一颗颗黄色果子，喉咙干涩得发疼。她小声说道：“大魔王，我想吃梨子，跟你赊一个梨子好不好？” 风溟低眉看她，她原本红润的唇已经泛了白，微起褶子，他探手摘了一个梨子，朝她递去。 扇子展颜，接了梨子左右擦擦，张嘴咬了一大口。白色的梨肉轻松被她剥离，蹦出清脆满含水分的声音。清甜从喉咙滚落腹中，又甜又鲜，好吃极了。 扇子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落在梨子上，边吃边掉眼泪。风溟禁不住问道：“你又哭什么？” “好吃。”劫后余生的扇子抹了抹泪，又咬了一口，泪水又大颗大颗滚落，“好吃。” 风溟看着吓得不轻的她，直到她快吃完一个梨子，才道：“哭得很难看，以后不许哭了。” “嗯。”扇子哽咽着点头，抬着水汪汪的双眸看他，问道，“大魔王，是不是你跟帝君们替灵玉姐姐求情了，不然头儿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他是个胆小鬼，不敢轻易答应我的，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帝君们已经先知会过他，所以他才一口答应。” 风溟立刻答道：“没有。” 不是他，还能是谁，帝君们要给几分薄面的，又能是谁。扇子一笑，两眼弯弯，眼里含着的泪像天穹银河，明亮漂亮。她又咬了一口梨子，说道：“大魔王，梨子很好吃，可为什么你要种这么多的梨树？” 风溟站在梨树下，目光微抬，看着那如黄色小灯笼的果子，说道：“不是我种的。” “那是谁？” “他们。” 扇子连问了两次，可他竟然不发脾气。树下的男子身形颀长，伫立园中，意外地淡然。她看得发怔，连梨子都忘了咬。忽然男子偏头，对上她的目光，扇子心头一跳，抱了梨子低头啃啃啃。 风溟问道：“你不问问他们是谁？” “哦哦。”扇子问道，“他们是谁？” 风溟的脸上忽然露了笑：“不告诉你。” “……”大坏蛋！扇子愤然，啃啃啃，没多久就吃完了一个梨子，等啃得只剩下一个核时，终于不渴了。她起身说道，“我们去找白菜吧。” 风溟伸手抓住她的辫子，说道：“白菜大概没有去人间。” “那它去了哪里？” 风溟默了默，说道：“圆山。” 扇子在脑海里搜了一遍名唤圆山的地方，可想来想去，都没有想起。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职业受到了莫大的挑战，六界中竟然有她不知道的山头。她问道：“大魔王，圆山是在哪里？” “很远的地方。” “……”又不说，又不说，很想揍他一顿啊！扇子努力控制自己的冲动，问道，“那我们还要去找白菜吗？” 风溟没有答话，扇子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迟疑，她心里有些好奇，那圆山到底是什么地方，连大魔王都要思量到底要不要去。 难道……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那里住着吃人的怪兽？ 扇子抖了抖，她还是待在这里吃梨子吧。想到梨子，她踮脚想再摘一个，奈何个头太矮，根本够不着。她努力竖起指尖，身体绷成了一条直线，然而就是摘不到。 忽然有手伸来，顺着她的方向将她千辛万苦踮脚都摘不到的那个梨子摘落。她欣喜看着他，等着他将梨子给她。风溟见她欢喜的模样，忽然不想给她了，将手伸得更直：“不给。” “……大魔王你不要老是欺负我。”扇子再次立起脚尖，去够那梨子，她越踮脚，风溟就举得越高。身体越绷越紧，脚尖和指尖都绷成了一条直线。 “啊——”扇子像瞬间失去了支柱，瘫软到地上，捂着小腿蜷身，抖如风中落叶。 风溟脸色微变，蹲身问道：“怎么了？” “抽、抽筋……” “……”神仙竟然也会抽筋！ 风溟放下梨子，一边嫌弃一边揉她的小腿。 扇子疼得脸蛋发白：“大魔王你要拆我的骨头吗，你会治么？” 风溟板着脸道：“不会，从来没有会小腿抽筋，也就只有你是个奇葩。” “……你不要骂人。”扇子嗷嗷叫着，见梨子在他脚下，努力探出手指，勾、勾、勾，终于将梨子卷进手里，她急忙收手，把梨子藏进怀里。 见她疼痛至极还不忘卷走梨子，风溟又气又笑，继续揉她因为抽筋令肉紧绷起来的小腿。过了好一会，那小腿肉才终于软了下来，不再紧绷。松弛下来的小腿揉起来很软，没有多余的赘肉，是一只很细很软的脚。 “好了，大魔王。”扇子收回小腿，捏得她浑身不自在，酥麻酥麻的。 风溟瞧着在梨园地上沾了一身落叶的她，本就狼狈，现在更狼狈了，完全不像是总将自己弄得一尘不染的仙子。不计较形象，还每天勤恳干活，简直就是神界楷模。他收回手，说道：“去洗个澡，然后去人间。” “做人间做什么？” “喝鱼丸子汤。” 扇子脸上立刻笑出一朵灿烂的花来：“好呀好呀。” 魔界宫殿甚大，犹如九霄神殿，唯一不同的是，魔界里很少人，跟神界的清冷不太一样。扇子随宫人去洗浴时，都察觉到了这里的清冷。 她平日跟小仙女们一起闲聊时，曾听过一些关于大魔王的传言，除去他脾气不好的传闻，还有关于前任魔尊和魔尊夫人的事，也就是大魔王的爹娘。 据说前任魔尊和夫人感情甚好，伉俪情深，但后来魔尊为平魔界叛乱，死在战场后。再后来，魔尊夫人就消失了，不知去向。年纪尚轻的风溟接手魔界残局，力挽狂澜，不过十余万年，就将魔界颓势扭转，又和神界签下盟约，百万年来，都不再起兵乱。 现在看来，大魔王的娘亲，并不在宫殿里。 “小仙女，小仙女？”领路的宫人回头，笑笑看她，“魔鸟说，主上亲自去神界带了一个小仙女回来，我们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跟在后头的宫人也说道：“君上从不带人进梨园，更何况还给人摘梨子。” 偷了大魔王一个梨子的扇子默默将梨子抱好，说道：“是吃了一个，可第二个不乐意给我，是我偷的。” 宫人哑然失笑：“这六界中，谁能在君上面前偷走东西，只看君上愿不愿意让那人偷走。” “这样啊……”扇子看了看怀中的梨子，那他刚才为什么非要捉弄她，不直接给她梨子。一多想，便想到大魔王方才立身梨树下的身影，心又一跳。 有点慌。 这种慌张感，直到见到大魔王，更慌了——她洗浴穿衣束发，耗费了得有一个时辰，所以大魔王又等了她足足一个时辰！ 她抖啊抖啊抖地走到他后头，怯生生唤了句“大魔王”，风溟回身看她，刚刚梳洗过的她脸上和脖子上都还微有热水浸泡过的红晕，面颊红扑扑，扑闪着明眸看来，像颗刚从水里出来的明珠。 风溟想了想，说道：“去人间吃丸子，然后……” 还有然后？扇子竖起耳朵继续听。 “然后去圆山。” 扇子讶然：“大魔王你要带我去圆山？你、你真的要带路？” 风溟见她一脸诧异，挑眉答道：“是。” 扇子的眸光噗嗤噗嗤灭了…… 他们该不会……迷失在茫茫的六界中吧…… 扇子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29.魔王与哭包（二） 第二十九章 人界的鱼丸子汤仍旧好吃, 鲜美可口, 就算是在吃晚饭的时辰，仍有不少人在。扇子和风溟到了摊子前，已经没有一个空位。风溟转身便要走，扇子抓了他的袖子将他拉住：“再等等就有了。” 风溟问道：“你让我等凡人的食物？站在这大街上？” 扇子答道：“对啊，大魔王你耐心点, 很快就有位置了。” 等了一刻，又过了一刻，还是没有位置, 等在前头的人入座很缓慢, 连扇子都看出来可能还要再等好一会。她怕大魔王不耐烦，拉了他去街上：“我们去走走, 一会回来就有位子了。” 风溟从不逛人间的街道，一旦落地步入街道, 就……就犹如走迷宫，根本就走不出去，唯有再次临空，才能脱离困境。 而且人间的街道和巷子, 建得一模一样, 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让人一眼辨认的特点。 今日人很多, 扇子走了一段路才道：“原来今天有庙会, 难怪人这么多。” 风溟问道：“你怎么知道？” “听呀, 你听路人说的话, 大致就能听出来了。”扇子抱着他的胳膊蹦蹦跳跳欢喜说道, “大魔王，不然我们也去凑凑热闹，拜拜菩萨呀。” 风溟抿了抿唇角：“你要魔界之主，去拜你们的菩萨？” 扇子不蹦了，蹦不起来：“庙会也不单单只是拜神灵，还能看看花灯呀，吃吃零嘴呀，还是挺好玩的，还有戏看！大魔王你不是很爱看戏吗，我们去看看吧。” 风溟看着前面那人挤人的街道，觉得头疼：“不去。” “去吧去吧。”扇子正色道，“来都来了。” “……”这四个字让人听来，似乎毫无反驳的余地。 庙会一年不过举行三四次，这入冬前的最后一次庙会，更是人山人海，百姓都想趁着天寒地冻前，再来凑凑热闹。 扇子原本是抓着风溟的袖子领路，但后来人太多，她觉得再扯下去，他的袖子就要被她扯断了，要是真的撕裂，她估计要挨揍，于是转而抓了他的手，往前带。 忽然被她抓了手的风溟明显感觉到手掌上的触感，人很多，她身子娇小，没入人潮之中，正奋力往前走，只能看见她紧抓自己的手。突然人潮再次挤来，那手被旁人一撞，几乎脱离。他微顿，在手离开之际，反握了她的手，将她从人潮中拉了回来。 快要被挤扁的扇子说道：“快到了，大魔王，你不要急。” 风溟一点也不急，方才人多，被挤得有些不耐烦，现在见她挤得额上有汗，一脸紧张，似乎怕他很不耐烦，忽然那股焦躁感就消失了。 他微微想着，那哭包突然又踮脚，几乎倚在他身上，凑近他的耳边，大声道：“我说，快到了，大魔王你不要急，你……” 瞬间被她一震的风溟拎了她将她拎开，黑着脸道：“我听得见！” “我以为你没听见，这里太吵了。”被拎远了的扇子还是大声道，“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好不好？到了那，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糖葫芦？风溟抿了唇，继续跟她往前挤，她就不能用正常点的东西安抚他。还有，他们两个明明可以飞，为什么她偏偏要这么挤？？？ 第31节 几乎是用了过五关斩六将的决心，扇子终于成功将风溟带到了庙前，她没有食言，先去买了一串糖葫芦给他，又问道：“大魔王你真的不进去？你不去那我去啦，我去拜拜菩萨大人就出来。” “去吧。”风溟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站在寺庙宽敞的平地上，秋风吹来，莫名地想把糖葫芦扔掉。 等了一会，那哭包就蹦了回来，一脸满足：“好了。” 风溟转身说道：“走了。” “等一下。”扇子将一个红袋子放他手里，自己也晃了一晃手里的红色香囊，说道，“大魔王你看见右边那棵大榕树没有？” 风溟偏头看去，没看见。扇子用手将他的头转向另一边：“那才是右边。” “……” 远处的确有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树如一把撑开的巨伞。只是上面挂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像……他低头一瞧，就像他手里的红香囊。 “这是姻缘袋，还没有姻缘的可以求姻缘，也可以求有缘人，有喜欢的人了，可以许愿快点跟那人在一起，白头偕老。”扇子说道，“我们也去扔吧，大魔王。” 风溟站着没动，说道：“没有喜欢的人，也不会有喜欢的人，更不想有喜欢的人。” 扇子眨巴着明眸，说道：“大魔王，你要孤独终老吗？这样不好，有个人陪你说话多好。” 风溟面露不喜，说道：“你只是想找个人跟你说话？” “当然不是，除了说话，还可以一起看看日出，看看日落，一起去吃鱼丸子汤，一起去做任务，一起去玩，一起去做有趣好玩的事。”扇子一一数给他听着。 她说到一半，风溟已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听她全部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这些事，他全都跟她做过。 扇子数了一堆，见他还是不走，便道：“那我去了。” 她很快就跑到榕树下，挤在往树上扔姻缘袋的人中间，很努力地往上面扔着。 风溟看看手中的香囊，缓步走到树下，将袋子扔到树上，牢牢挂在繁盛的枝干上。 如树又开出一朵红花，鲜艳明亮。 不过……那哭包也太差劲了，竟然现在还没扔上去。他站在那看着努力奋斗的哭包好一会，又好一会……掉、掉，又掉，她还是不是个神仙了！ 风溟几步过去，就要截住她的香囊，那香囊似乎怕风溟将它掐死，这一次，终于挂在了树干上，不下来了。 扇子送了一大口气：“可算是扔好了。” “你就不会用点神力。” “可用了神力就不灵了呀。” “……你一个神仙在胡说八道什么。” “……也对哦。”扇子自己先笑了起来，“其实我跟红娘可熟了，也认识月老，要求呀，我直接去敲他的门就好。” 风溟便问：“那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蹦蹦跳跳扔袋子？” “好玩呀，大魔王你不觉得好玩吗？” 完、全、不、觉、得！ 扇子看看天色，收起了意犹未尽的玩心，说道：“庙会当天不宵禁，现在我们回去吃丸子吧，吃完还得去圆山。不过大魔王，你真的会去那个叫圆山的地方吗，不如你告诉我在哪里，我带你去吧。” 风溟立刻拒绝道：“我会去。” 扇子看他一眼，还没开口，风溟就道：“不许问我往哪面走。” “……”大魔王已然心虚到了这种地步。扇子不再问了，虽然仍旧深深怀疑，但大魔王信誓旦旦说认得，就……信一次……吧…… 回到摊子前，已经有了空位，不等扇子点汤，那摊主还认得两人，就先开口了——男俊女美，还总是双双出现，想不认得都难：“还是两碗丸子汤对吧，一碗要葱花，一碗不要葱花。” “嗯！”扇子抽出筷子，递了一双给风溟，说道，“大魔王，我能问你件事么？你要留我几天？” 风溟看了看她，问道：“你这么想回去？” “神风殿的小仙女本来就不够，都很忙，少了一个，她们就要更忙了。” “既然这么怕被革职，那为什么还要冒险帮李照，偷偷倒了扫把星尘，又闯入你们帝君的封印，让女魃入那雨瓶？” 这个问题将扇子问住了，想了一遍没想出答案，她说道：“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风溟知道。 他以为她是个小迂腐，是个一板一眼只会听从上头指挥的顽固人，实际上她的骨子里，听从的不是上头的命令，而是自己潜意识里认为正确的事。 李照的事是如此，女魃的事是如此。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并不是个不会自己思索的神仙。 热腾腾的汤水很快就端了上来，扇子分了个勺子给他，喝了一口，更加满足了。 风溟拿着勺子也喝了一口，一如既往可以让人接受。他拿起筷子时说道：“吃完了就去圆山。” “对了，大魔王，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去圆山？” “见一个人。” “谁？” 风溟夹起一个白色鱼丸，说道：“我娘。” “……” 大魔王竟然要带她去见他的娘亲？ 既然不需要她带路去找可能是去了圆山的白菜，那为什么还要让她去？ 她顿时反应过来，意味深长说道：“大魔王，你果然不认得去圆山的路。” “……不许说话，喝汤！” 扇子一笑，倔强的路痴大魔王。 ☆、30.魔王与哭包（三） 第三十章 魔界不同于人间, 因地域甚广, 又因魔可瞬间飞行，所以万里之地不过人间百丈，地名都是五万里五万里地取。 圆山就在那五万里之中，风溟知道那五万里的地名，但圆山的名字是他母亲所取, 具体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扇子听后，便问道：“你娘住在那里多久了？” “我父亲过世后，她就一直在那里居住。” 扇子讶然：“上任魔尊大人已经离世十七万年了, 那你们母子十七万年都没相见？你一次也没有去找过她？” 风溟说道：“每隔一百年她会回来一次, 我也会带白菜去一次。” 扇子了然说道：“是不是这次已经过了百年之约，你娘却没有回宫殿, 所以你想去找她，却发现白菜不在。如今也没有等到白菜, 你就想白菜可能已经先去那了？” 她总算是有聪明的地方了，风溟点头：“是。” 扇子也明白了为什么他宁可暴丨露自己是个大路痴的事实，也要抓她带路——大魔王在担心他的母亲。 她迅速吃完最后一个丸子，说道：“那走吧。” “你知道路？”毕竟那里有五万里之大, 要找到一个山头, 并不容易, 他又道, “她为了不让任何人打搅她, 所以将圆山隐匿, 就算是我, 也无法寻迹前去，只能用眼睛找。” 这就好比在人界皇城里找一个人，要落地城中，把每一间屋子都找一遍，把每一条巷子都走一回，都要保证不会重复走，太艰难了，根本不可能找到。 扇子一口说道：“很容易啊。” “……”风溟嘲讽的心思都没了，已毫不怀疑她找路的奇特本事，她就是个就算蒙上眼也能走出迷宫的小怪兽。 “我们的速度这么快，就算找遍万里也不过半天的时。” “哦……” 扇子眨巴眨巴着眼看着突然抓住她手的大魔王，问道：“大魔王你做什么？” 风溟默默收回手，说道：“刚才有个冲动。” “什么冲动？” “看看你的脑子跟普通人的有什么不同。” 扇子的俏脸顿时血色全飞：“你竟然要撬开小仙女的脑子！” 风溟白了她一眼：“身为一界之主，不需要凡人那一套，只要抓了手就能知道。” 扇子可算是松了一大口气，她兴致勃勃问道：“那我的脑子是不是很厉害？” 恰恰相反，毫无特别的地方，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仙女。风溟想了想，说道：“不，很笨，少根筋，哦不，是两根。” “……你骗人。”扇子将他的手抓住，努力用仙气感应，想看看他的脑袋瓜子，可灵力不够，根本看不了。她收回手，淡定说道，“你少四根，东南西北那四根。” 风溟轻笑一声，不屑一顾。 喝完鱼丸子汤，两人回到魔界中，恰好暗影送来了魔界地图，走的时候十分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老大一眼—— 能看懂么？ 肯、定、不、能、啊。 风溟接了地图就交给扇子，扇子展图一看，这魔界地图比人间的大了百倍，不过暗影指了圆山所在的五万里之地，扇子便从舆图之中看见了。 她细看一会，说道：“这里多山，山洞一定很多，这样找起人来，就比较麻烦了。说不定山洞里，还会蹿出可怕的魔物，然后追我们。” 风溟见她净想这些没用的，提醒道：“它们不会找死的。” “……也对。”扇子这才继续安心看那五万里之地，问道，“你娘是更喜欢热闹的地方，还是安静的地方？” “安静的。” “一定很喜欢山吧，这五万里很多山，别的地方有地势平坦的，但她没有去那，所以应该是喜欢山的。不喜欢热闹，那就不可能住在林中，林子里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都很吵，也不可能是住在河流边上，太吵了……”扇子来回看了几遍，圈画了七八处地方，说道，“我们从这里下去。” 风溟觉得刚才一定是抓手的方式不对，她哪里是个普通的小仙女，哪里会少两根筋，分明多了十八根，还全都多在认路找人的技能上。 养一只白菜，再养一个小仙女，好像很不错。 ——他又疯了。 风溟摇摇头，扇子已经将地图收好，偏头对他说道：“走了，大魔王。” 魔界不同于人间的安和，比起魔界的野兽来，人间的简直就是小猫咪，温顺又可爱。扇子还是头一回进入魔界的深山老林，除了那蠢蠢欲动想来捕食他们的巨大怪兽，这里的林木也全都高耸入天，并不矮小。每一棵树都好像在拼命比高、比奇形怪状，歪歪扭扭，看得她眼都花了。 扇子领着风溟从这弯弯绕绕的树木走过去，说道：“大魔王，你们魔界的树长得真有特点，这样也好，至少看一眼就能很准确地记得，不会走错路了。” 第32节 风溟看了看这林子里的树……分明都长得一样，还有，这条路真的不是他们刚才走过的？ 好像又不是，不对，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吼——” 阴暗的魔界树林，突然跳出一只十丈之高的巨兽，震得地面颤了一颤，震得扇子的胆子也颤了一颤，她死死抓住风溟的胳膊，抖声：“怪、怪兽。” 风溟皱眉看着前面的拦路猫，他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还要一步一步在这里找人，它竟然敢耽误他办事！ 巨兽再次朝他们嘶吼，獠牙如月，寒光慑人。 风溟微微抬头，盯着那不知死活的巨兽，眸光比它的獠牙更加冰冷。 瞬时煞气萦绕，锋芒如棘，没出手，巨兽已经呆了，与他眼神一对，登时吓得嗷嗷叫，转身夺路而逃。 风溟这才收了煞气，忽觉旁人的手不再紧抓，便知道她要么是晕死过去了要么是吓傻了，偏头一瞧，就见扇子苍白着脸倚着他，抖声：“煞气……熏得我心口闷……” 风溟将她拎直了，说道：“如果不是你之前喝过我的血，以你的灵力，连我半寸身都无法靠近。” “我什么时候喝过你的魔血？”扇子诧异，“我怎么不知道？” “巨人岛你中毒的时候。”风溟看着她的脸，提及这件事，又不由看向她的双唇。唇上血色浅淡，似刚盛开的桃花，他蓦地想起在巨人岛给她解毒时的触感。 扇子这才想起来，当时被毒果子迷得晕乎乎的，后来又一路艰险，完全忘了这件事。他一提，扇子终于想起来了。 没想起时什么都没感觉，一想起……当时揽在腰上的手，还有大魔王贴来的脸……景象便忽然清晰了起来。 扇子的心一跳，脸有些烫。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急跳的心，要佯装淡定跟大魔王说话，一抬头，发现他早就脚步匆匆走了老远，他竟然丢下她了。 “大魔王——” 背后飘来的声音娇软，却砰砰敲心，风溟神情微顿，下意识走得更快了。 扇子疾步追他，这林中太多高木藤条，跑得急了，不知被什么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唤声骤停，只传来一声痛叫。风溟顿步，转身看去，只见那哭包已经趴在枯叶上，不知道在挣扎什么。他瞬间回到她身边，那脚踝上，正有魔藤缠绕，似要将人拖走。他眉眼一挑，以指做剑，瞬时劈断藤蔓。 “吓死我了。”扇子苦着脸道，“我以为要被它吃了。” “你就不能用用法术。” “不能啊。”扇子爬起身，拍拍沾在衣裳上的落叶，说道，“老大们明令禁止我们去异界用法术，尤其是魔界，你知道，六界中两界关系最为敏感。送包裹时还能到处飞飞，平时不能乱用的，用一次，回去还得写起因经过后果，层层审阅，一不小心，就要被抓起来问话，很麻烦的。” 风溟笑了一声：“下次，你就直接写‘魔尊已准’，其余的都不用多说。” “好啊好啊。”扇子终于体会到跟大魔王做朋友的方便之处了，她试着站起身，脚踝生疼，连膝头也疼，想必是刚才跪倒在地时，磕伤了。她揉了揉，依然疼，“脚崴了，膝头也伤了。” 风溟微顿，还没说话，就见她抬头看他，一脸坚定地说道：“我会努力爬着去的！” “……”风溟板着脸道，“上来。” 扇子问道：“大魔王你要拎我？” “背你。” 扇子惊得瞪大双眼：“大魔王你为什么想背我不是想拎我了？” 就是突然想，哪里有什么为什么。风溟想骂一顿这笨蛋哭包，背身说道：“不上来就爬着去吧。” 扇子迅速衡量了下两者，果断选择趴在他的背上。 大魔王的背宽厚结实，她又想起那天压在他身上，捏到的结实肚子了。 察觉到背上的话唠哭包突然安静，风溟却没有办法回头看她怎么了，皱了皱眉：“哭包？” “嗯？” 听见她答话，风溟不问了。扇子见他唤了一声就不再出声，从他肩头上探头问道：“你喊我干嘛，大魔王。” 风溟僵硬偏头，避开她发上萦绕的淡淡香气：“不做什么。” “哦。”扇子不问了，再次安静了下来，又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从第一次见面时送的炸开的面粉炮仗，到巨人岛，到李照的小瀑布，又想到月老试图给他们牵的那根红线——虽然月老最后被他丢回了天，红线也没了，但…… 扇子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微微起伏叩着风溟的背。 风溟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在这丛林中，走得远了，还要记得将快从他背上滑下来的人给颠上去。走着走着，他顿步，狐疑地看着眼前。 扇子回神一看，禁不住说道：“大魔王，你怎么走回来了。” 风溟一口否定道：“没有！” “你走错了，这里我们刚刚走过。” “没、有！” “大魔王你谦虚一点好不好，以后没有白菜和我带路，你可怎么办？”扇子已然担心他以后总是迷路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忽然看见前面林中多了四根灰白柱子，正看着，那柱子忽然动了动。她讶然，随后就听见“喵”的一声，有颗浑圆的脑袋低头看来，眉眼弯弯。 扇子大喜：“白菜！” 那脑袋上面，坐了个紫袍女子，肤色白皙，面容绝美，却无娇弱之色，眉目飒爽却又温柔。她看看风溟，又看看趴在他背上的小仙女，展颜一笑。 一笑惊艳，扇子都快从风溟背上滑了下去。风溟看着白菜头上的人，开口道：“娘。” “咻——”背上的小仙女惊愕地滑了下去。 冷脸大魔王竟然有个这么温柔的娘亲！ ☆、31.魔王与哭包（四） 第三十一章 正在火炉上烧的小水壶已经冒出烫人的白气, 茶壶盖子嗒嗒嗒地冒腾, 在这安静的竹林中轻轻叩响着。 白音提起烧开的水壶, 倒入茶壶中，看看拘谨的小仙女，笑道：“你叫什么？” “扇子。”扇子又补充道，“我是神风殿的小仙女，因为白菜不在家, 我又认路，所以大魔王……啊不, 魔王大人就让我带路来找您。” 白音微微笑道：“你能找到圆山, 也很厉害。” “因为大魔王……啊不……”扇子屡屡失言，紧张得要哭了，听闻大魔王的爹很厉害，娘亲也是魔族大将，两人联手, 击退敌人便如秋风扫落叶，都是厉害的大人物，她抖声道, “魔王大人说, 您喜静，又喜高处，如今也不大用法术了, 所以我想, 既然不怎么用法术, 但要安稳地过日子，又不会太辛苦的话，一定得离水源很近，但又不是瀑布河流之类的，所以就想到了溪流山涧。而且森林里巨兽那么多，很吵，所以我想应当也不是住在林中。” 她说着一笑：“看来我猜错了。” 白音笑道：“没有猜错。” “可是您在林子里呀。” “因为白菜来了，所以带它去走走，它就跑到林子里去了，谁想就刚好碰见了你们。” 扇子恍然。 “喵——喵——”多日没见他们的白菜在两人之间磨走，时而抬头蹭蹭他们。 扇子这才注意到白菜头上的天蓝花已经不见了，但是旁边的木屋门扉上，别了一支小蓝花。白音见她目光看向那，说道：“白菜送给我的。” 扇子微觉意外，白菜有多喜欢天蓝花她也知道，可是没想到，它千里迢迢到了这，还将花送给了白音。 说话间，茶已经泡好，白音倒了三杯茶，又道：“我晒了一些柿子，你们等等。” 白音一走，白菜也跟了上去。风溟看了看，见扇子还满脸好奇，说道：“白菜是我爹娘捡的弃猫，一直养在身边，后来白菜不愿离去，他们便将它变作了魔。” “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白菜是跟着你，而不是跟着你娘呢？” 风溟默了默，说道：“因为白菜知道，我娘见了它，就会想起我父亲。” 扇子微怔，细想之下，竟觉得有些心酸。无论是前任魔尊和魔尊夫人，还是白菜跟他们，也有寿命尽头，但过早的生离死别，独留另一个人在世，时日却显得很漫长。 “白菜是个好孩子。”扇子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不对劲，猛地抬头，“等等，白菜不是你孙子吗？” 风溟见她终于反应过来，狠狠地嘲笑道：“反应慢到了天际。” “……你老骗我，老欺负我。” 风溟见她生气，看着她说道：“你想揍我。” 扇子正色道：“没有。” ——她可不是想找死的小怪兽。 不过心里莫名有些舒坦呀，白菜不是大魔王的孙子。她还奇怪从来没听过大魔王有夫人更别说儿子生儿子，结果却有了只猫孙儿。想着，有些想笑。 风溟见她垂眉一笑，娇俏可爱，忽然听见母亲过来的脚步声，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白音拿了柿子出来，刚才就听见了两人在那吵吵闹闹，会心一笑。她坐下身，将盛着柿子的碟子放到扇子面前，温声说道：“晒得正好，配着茶水喝，不腻。” 扇子笑笑：“好呀。” 风溟瞧见母亲先将好吃的递给那哭包，抿紧了唇。扇子咬了一口柿饼，虽说晾晒前柿子就削去了皮，但晒干的柿饼面上还是微硬，但并不是硌牙的硬，牙齿稍稍用力，柿饼就落了一块入嘴，轻轻咬合，柿子肉还是松软的，清香，很甜。 白音见她吃得香甜，这才递了一个给儿子。风溟顿了顿：“我不爱吃甜食。” 吃得满足的扇子说道：“好吃，你也吃一个吧大魔、魔、魔……” 扇子真要哭了，改不了口，完蛋了，她还是认真吃柿饼吧。 白音一笑，手中的柿子已经被儿子接了过去。她笑意更深，抱着怀中的白菜轻抚，说道：“我在这里住得很好，你不必担心。” 风溟问道：“那为什么百年之约已过，你没有回家？” “也不过是晚了一个月。” 风溟立刻看她，白音无奈道：“好好好，娘错了。” 白音说道：“说起来，也不能怪娘失约，娘是替你白翁伯伯晾火绒衣，火绒衣从密封的盒子里拿出来，需要连续晒够七七四十九天的日光，这还差了七日，所以才耽误了。” 扇子好奇问道：“火绒衣是什么？” 风溟偏身看她：“又不好好看书，六界宝物大典里记载的十大神物之一，无论是多么天寒地冻的天气，只要穿上，就绝不会觉得冷的衣服。” 扇子感慨喜欢看书还都能记住真好：“大魔王你真厉害，过目不忘，以后有不懂的，我都可以问你了。” “……自己好好看书去。” “我也想过目不忘，博览群书，但看多了就犯困。” 风溟说道：“如果我放一只怪兽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困了。” 扇子诚心说道：“不用怪兽，你在也一样。” 风溟真想把她揉成团丢出去。 白音见两人又拌起嘴来，蓦地一笑。风溟见母亲笑，这才收了话，转而问道：“白翁伯伯为什么要借火绒衣？” 第33节 白音说道：“这我倒不知道。既然你来了，那就替为娘将东西送过去吧，你和扇子姑娘，在这里住七日，陪陪娘也好。” “哦。” 扇子听见自己也受邀，忙说道：“我是替大魔王带路的，不好再打搅了。” 白音笑道：“没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 盛情难却，扇子想着自己还得跟在风溟身边，暂时不能回去，便说道：“那打搅了。” 白音点点头，对儿子说道：“去收拾一下扇子姑娘的睡房。” 风溟一顿，扇子也一抖，什么？让大魔王去收拾她的房间？？？堂堂魔界之主收拾房间？扇子抖了抖，果然是大魔王的亲娘，只有她才敢这么使唤人了。不过，他回头就会把她掐成包子吧。她颤声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做窝，挺舒服的，要不，我也可以睡地上呀……” 白音还在笑，见儿子不动，笑意更深：“你、要、让、姑、娘、睡、地、上？” 风溟：“……” 一字一句，声音很轻，但……无形带着煞气。扇子又抖如筛子，见大魔王板着脸真的起身走了，她欲哭无泪，完了，回头大魔王真的要揍她了。 白音见儿子去收拾了，再看扇子，又露了温柔笑颜：“再吃一个柿饼吧。” 心里忐忑不已的扇子顺从拿起，啃啃啃，不过真的很好吃就对了。她吃完一个，小声说道：“大魔王他很担心您，不然也不会离约定时间晚了一个月，就找我带路来找您。” 对几乎寿与天齐的来说，一个月不过是弹指之间。 末了她笑道：“大魔王他面冷心热，但他什么都不说。” 白音见她一口一个大魔王，已然是叫了很多遍而且儿子已经默认的模样，笑笑说道：“他脾气不好，但实际心热，你不要怕他，就算他板起一张脸，也不要怕，有些人，天生一张暴脾气脸，像他爹。” 扇子小心问道：“前任魔尊大人，也是这种脾气么？” 白音摇摇头，叹道：“脾气更坏，不过这也是好事。” “为什么说是好事？” “如果他脾气很好，说不定早就有姑娘敢朝他扔花，表达心意了。还好他天生一张冷脸，吓跑了不少小姑娘。” “……那为什么您……” 白音一笑：“你是问，为什么我会不怕？”她目光悠悠，忆起当年往事，眼有温柔笑意，“我跟人比剑输了，躲在墙角里哭鼻子，他给我递了一条帕子。” 犹记得，她抬头看去，他背光而站，身上笼着烈日光芒，看不清脸，只听见他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擦擦。” 她接过帕子，却不舍得用来擦眼泪。后来她跟人打听，原来那是魔尊。自此以后，她勤于修行，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成了魔宫一员，再后来，她征战沙场，渐升大将。一身的伤，一身的荣耀。 他问她，为什么你要做魔界的将军？ 她当着众多魔族人的面，笑眼弯弯，负手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他，说道：“为了你呀。” 又还记得，他板着脸，可脸红如醉酒。她也知道自己的脸在发烫，但不后悔。 如今也不后悔。 就是有时太想他，会喝很多酒，然后骂一宿。 所以她才搬到圆山来，总不能在魔宫里失态吧。魔宫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她也不愿总看见。 扇子见她眉眼里，皆是失落和孤寂，似也能想到往日他们相伴的场景。如今只剩她一人，怕是，很寂寞。 倚在树后的风溟看着母亲，这么多年来，她从不对人提这些。 不过……那小仙女怎么又抹泪了！ 哭包！ ☆、32.魔王与哭包（五） 第三十一章 全然不知道大魔王已经回来的扇子还在偷偷抹眼泪, 倒是白音察觉到儿子回来, 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便道：“天快要黑了, 我去做饭。” 扇子“噌”地站起来，说道：“我帮您。” 白音意外道：“小仙女会做饭？” 扇子一顿，想起了自己不会做饭的事实, 忽悠了一把大魔王娘亲的扇子觉得自己真要被拍死了：“不会……” 风溟：“……” 白音一笑, 说道：“你坐着吧。” 扇子目送她离开, 又抹了一把还没干的眼泪，一会就见大魔王回来了。她赶紧把眼泪抹干净, 风溟见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 皱眉说道：“哭包。” “……我才没有哭。” 她这是当他瞎吧。风溟问道：“你哭什么？” “我说了我没哭。”扇子想着, 忽然更觉得心酸，前任魔尊早早不在了, 只剩下魔尊夫人一人独留世上，住在这安静得过分的林子中, 日日想念心中的人，刚才她提及她的夫君的时候, 莫名让扇子觉得难受，“你娘是个好人。” 风溟一扯嘴角：“我娘本来就是个好人。” 扇子一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风溟意味深长道, “你说我娘不是好人。” 扇子急红了脸，可恶的大魔王,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老欺负她, 老欺负她, 真以为小仙女就不敢揍人了吗！ 好吧，就是不敢。 扇子顿觉丧气，突然见他伸手过来，吓了一跳：“不要揍我。” 风溟又气又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揍你？” 扇子小心说道：“因为你收拾了我的房间……” 见她说得小心害怕，刚才还想着收拾完房间就收拾她一顿的风溟不想了，他收回要拎她的手，说道：“等会你也要收拾我的房间。” 扇子可算是安心了，如鸡啄米：“好啊好啊。” 入了夜的森林并没有巨兽出没，毕竟……有只巨猫蹲在附近，怪兽要是出现，会立刻变成白菜的点心。 炊烟已渐渐停歇，菜香四溢，扇子捕捉到快要吃晚饭的苗条，赶紧进去帮忙拿碗筷。 菜是干笋焖肉，外加一锅汤，还有个小炒，没有扇子担心的怪兽荤菜。 跟着大魔王和大魔王的娘亲吃饭，扇子压力很大呀，要是回去告诉小姐妹们她跟谁谁谁吃了饭，她们一定要笑话她吹牛皮。不过菜很好吃，尤其是干笋，切得匀称的条儿，一口咬下，嘴里便传来清脆的咯嘣声，接连咬了三口送入口里，咯嘣咯嘣，听得扇子都觉得吃饭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 白音见她吃得香，放下心来，见儿子几乎没怎么动筷子，说道：“你还是不爱吃笋，快要入冬了，这山上没什么菜，都是一些干菜，你待上七日，是要七日都不吃么？” 风溟说道：“本来也可以七天不吃。”他的母亲，越来越喜欢做这些凡人做的事了，明明可以吃得很好，住得很好，偏偏要自己动手，还煮一日三餐。 快要吃完半碗饭的扇子说道：“大魔王你不要挑食，挑食不长个。” 风溟看着她，不长个？她哪里来的自信说这句话，想着不由挑眉：“挑食也比你高两个脑袋。” 扇子皱眉：“没有高那么多好嘛。” “哦，高三个，小矮子。” “……” 风溟又道：“怂包。” 扇子要哇地哭出来了，她才不怂。 “哭包。” 被揭了三层脸皮的扇子怒道：“路痴大魔王！” “……” 扇子好像听见大魔王心碎成渣渣的声音了，还听见了自己即将被捏成渣渣的声音了，她抖啊抖地将脑袋埋进碗里扒饭：“我……错了……” “没错啊。”白音点头说道，“我儿子从小就是个不认路的呆子，我跟你说啊小仙女，他三岁的时候说要离家出走，结果走了一晚上，还在宫里转，连大门都没走出去，哈哈哈哈。” 风溟：“……” “还有，他五岁的时候说发现了一片神秘之地，那里有天然迷阵，以后要是有敌军入内，一定能困死他们。结果……那就是一个半亩大的小树林，哈哈哈哈。” “……”风溟放下碗筷，说道，“我吃饱了。” “欸，你不听了？这种事我可以说上一晚。” “……”已经往外走了几步的风溟转身回来，伸手就拎起听得津津有味的扇子，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她听，他不要脸啊，亲娘！ 还没听够的扇子抗议道：“我要听故事。” 风溟低头看她一眼，扇子就怂了，可真的很想继续听啊，小时候的大魔王原来这么可爱，一点都不可怕。 可风溟不给她机会，拎了她就走。白音在后头见儿子跑了，还将那小仙女拎走了，又笑了半晌。 被风溟拎走的扇子心里痒极了，真想跑回去听故事。她瞧着大魔王，发现初见时萦绕在他身上的戾气全都不见了，如果让她选择是跟一头小怪兽还是跟大魔王在一起，她一定选大魔王。 如果让她选择是留在天庭和小姐妹们聊天还是跟大魔王在一起，她一定选大魔王。 如果让她选择是一个人去吃鱼丸子汤还是跟大魔王一块去，她……也会选后者的。 察觉到手上拎着的人很安静，风溟停了步子，说道：“以后不许再听那些。” “可是很好玩啊，原来大魔王你也有小时候。”她道听途说得多了，总以为大魔王生下来就是个冷面暴君，可根本不是，回去后谁再说他脾气差，她一定要为他正名。 “好玩？”风溟意外道，为什么会觉得好玩，明明是那样让人发笑的事，她却觉得好玩，难道不会觉得堂堂大魔王做出那些事，会有损英名么。 “嗯。”扇子认真点头，又道，“大魔王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你不是脚疼么？” 扇子瞬时微怔，他还记得？大魔王竟然还记得她脚疼。她暖心一笑：“现在不疼了。” “哦。”风溟将她放下，又道，“吃了那么多的柿饼，又吃了那么多晚饭，光吃不长个。” 扇子捂着脑袋比划了下身高，委屈道：“我不矮。我平时吃的也不多，但你娘做饭太好吃了，想想能一日吃三顿，很开心啊。” “从来没听过哪个会一天吃三顿。” “打发时间呀。”扇子说道，“一个人住在这里其实挺无聊的吧，可是又不想离开，既然这样，那就做饭打发打发时日吧，不然一个人闲下来，很容易胡思乱想的，日子就太难过了。” 风溟愣了愣，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娘亲那样厉害的人，却要像个凡人一样过日子。 这个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的习惯，他却在如今才明白。他看着那还在比划身高的小哭包，又有些明白为什么从不喜欢对人说往事的娘亲非要告诉她过往的事了。 因为她能懂她。 第34节 没有一颗弯弯绕绕的心，没有拐弯抹角的客套。 而是真心听他的母亲说话，所以她能懂她，母亲也喜欢跟她说这些。 比划了半天依旧觉得自己不矮不胖的扇子终于放下了手，抬头看着他说道：“我真的不矮，吃的也不多，是你太高了，大魔王。要不，以后我少吃点？” 风溟微微回神，瞧着那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介意至极的哭包，说道：“吃吧，我娘会很高兴。” “真的？” “嗯。” 扇子展颜，又道：“那梨园里的梨树，都是你爹娘种下的吧？” “……你知道？” “知道。”因为他提起那片梨园时，和提起他的爹娘时，神情是一样的，扇子看出来了，“大魔王，我教你认路吧。呐，要虚心。” 风溟已经放弃辩解，最近总跟她待在一起，似乎完全暴丨露了不认路的事实，虽然他并不承认自己不认路，只是稍微比不上她认路的本事罢了，他问道：“认路还能学？” “当然能呀，大魔王你这么聪明，连六界宝典六界兵器大全那么生涩的书都啃下来了，还有可能学不会认路？” “……看那些书是很难的事情？” 扇子：“……”难上九霄了好么！她瞬间懂了他觉得认路难的事了，就好比要她啃下十页书一样难，以后她再也不说他是路痴了。 风溟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但现在天色已黑，他又想起她可能还没吃饱，便道：“回去吧，明天再说。” “嗯。”扇子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教他认路的法子，毕竟……大魔王可是个连左右都不分的人。 任务前所未有的艰巨呀。 回到小树林，扇子去了自己的房间，进门就见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连被子都铺好了。虽然大魔王只是动动手指让东西自己滚回原地，但也是大魔王铺的床。 扇子坐在床边，心底生出一股无奈感——这些事回去说，一定会被小姐妹们说是撒谎精的。可的确是真的，大魔王真的给她铺被子。 她倒身躺下，抱了被子想，不信就不信，她还能列举出一百条给大魔王正名的事来。 铺被子这件事，就让她藏在心底吧。 ☆、33.魔王与哭包（六） 第三十二章 许是柿子寒凉, 笋也寒凉，都是不宜多吃的东西，才到半夜, 扇子就被一抽一抽的胃给抽醒了。她捂着胃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外面的夜幕, 没敢吱声, 怕把隔壁的人给吵醒。 但胃实在是抽搐得厉害, 疼得她翻来覆去。 风溟听力极好，她刚翻身时他就已经听见了, 只是不知道她是疼得在翻烙饼，当她睡觉不老实。开始他睁开眼又闭上, 当做没有听见，可后来她翻得实在是厉害，又再次睁开眼。 好像有点不对劲。 突然那哭包低声痛叫了两声，明明是在强忍什么。他蓦地坐起身, 直接穿过木屋，走了十余步穿入她的房间, 快走到床边, 他才想起来万一她没穿衣服就…… 不过就算没穿也看不见，那哭包用被子将自己裹得跟一条虫子似的, 根本看不见一点肌肤。他坐到床边, 皱眉问道：“不舒服？” 听见人声, 扇子颤颤伸手乱抓, 抓到了他的袖子, 艰难道：“胃疼。” 风溟弯身看她，只见她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不是一般的疼。他伸手去扯她的被子，拧眉道：“你就不会用法术压压！” “不行，要写一堆东西，很麻烦，头儿也会被问责的。”虽说有他那句话，但是扇子还是不想轻易用法术，自己写书报告上头倒没事，可是神风殿的人得被叫去问话。 风溟觉得她真是个笨蛋，痛成这样还记着别人，他已经快解开她紧裹的被子，解到一半才想起来——万一她真的没穿衣服怎么办？ 他顾不了这些，继续拉扯被子，她拽得太紧，扯得他恼怒：“松手！” 扇子急忙松开，鼻子一酸：“你不要吼我，我难受。” 风溟板着脸将她的手挪开，见她还穿着白色寝衣，暗暗松了一口气，伸手捂在胃的位置上，给她治疗。 扇子瞬间舒服了些，冷汗不再继续滚落，飘乎乎得像在冰水中游走，越发舒服。 风溟冷哼一声：“自己不用法术，为什么不叫我？” 扇子微微睁眼看他，问道：“你会过来吗？” “……难道现在的我是鬼？” 扇子咧嘴一笑，唇色扯得更加苍白，她呢喃道：“不是，你是大魔王，大好人。” 掌下压着少女温软的身体，还能感觉到掌心的轻微起伏，愈发炽热。风溟想收回手，但她似乎还没有完全舒服下来。他就这么僵在床边，看着那又快要睡过去的哭包，感知手中的温软，不对劲，很不对劲。 不知道怕自己会乱想什么，他说道：“没有见过哪个小仙女会胃疼。” 已经快睡着的扇子嘀咕着接话：“还没见过会腿抽筋的小仙女……大魔王你不了解小仙女……不了解……你该看一下六界小仙女大典……虽然我也没看过……” 她咕噜咕噜梦呓着，真的睡着了。 风溟又等了许久，才将手收回。沉睡过去的哭包额上还贴着几缕湿发，整张脸都憔悴极了，还是活蹦乱跳时好看。他用手撩开她额上的发，起身将她整个人都摆正，将被子重新盖好，这才出去。 圆山夜凉如水，刚出来便迎了一脸的冰凉山风，将他燥热的心都拂凉了些。还没等他深吸一口气，余光就见旁边有人笑盈盈看来。他差点将气卡在喉咙里，说道：“不要想太多。” 打算出来看看状况的白音提了提肩上的外裳，说道：“娘没有胡思乱想啊，不就是大半夜从一个姑娘房里出来嘛，我怎么会乱想。” ——不过就是在那一瞬间，连孙子的名字都想好叫什么了嘛。 风溟知道她乱想了，笑得实在是……太意味深长了。 白音轻轻叹道：“既然喜欢人家姑娘，就不要总欺负她，会吓跑的，对小仙女要温柔点。” 风溟一顿，偏身看她，说道：“我不喜欢她。” “哦，不喜欢不喜欢。”白音又道，“记得对她好点，你看看那孩子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 “……我说了我不喜欢她。” “我也没说你喜欢她了呀。”白音眯眼笑道，“乖，对人家姑娘好点。” “……” 白音见他的脸越来越僵，心虚了吧，羞了吧，真是跟他爹一模一样。她边往屋里走边回头笑着叮嘱：“记得哦。” “……快去睡！” “好好好，儿子，你也快点睡。”白音快要进屋时，又回头看他，肃色，“儿子，你说以后要是你有女儿了，叫梨子好不好？” 风溟头也不回地进屋子了。 白音噗嗤一笑，哎呀呀，他们家还没有人娶过小仙女，不知道娶小仙女需要跟神界说什么，能不能直接留下啊，要不要送什么聘礼啊。 想想，开心极了。 “喵——”跟在她脚下的白菜也喵了一声。 白音俯身将它抱起，揉揉它的脑袋，这才进屋睡觉去。 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 白音有没有做好梦扇子不知道，但她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她梦见了大魔王。 大魔王带她去揍了那色上仙一顿，然后还跟她一起送包裹，每天都能得到一堆的红石头，神风殿的架子上，摆满了她的红石头，假期满满，头儿还格外奖励了她三天假期。 开心，开心得让扇子从梦里笑出声，直接笑醒了。 醒来后她才想起来，哪里有什么任务，哪里有什么石头，她分明……被停职了。 真想回神风殿，继续送包裹，她不在那，小姐妹们一定更忙了。 扇子翻了个身，又想起昨晚她胃疼，然后……大魔王进来了，还给她疗伤。她坐起身，想到大魔王温柔的一面，脸顿时发烫。 “咚、咚。” 门被敲响，有人在外面。 “小仙女，起床了吧？出来吃早饭。” 是大魔王娘亲的声音，还有汤喝，一大清早就熬汤，简直比神风殿的小仙女还要勤恳。扇子应了一声，下床洗漱换衣服。 本就不必多睡，白音遵循凡人的作息后，发现凡人睡觉实在是很耗费时辰，于是愉快地将这个习惯划入她的日常中，每天睡上一半的时辰再做三餐饭，时日倒过得很快，一点都不无聊。 扇子不一会就出来了，一过来就看见大魔王已经坐在那里，她顿了顿，快步走了过去，先坐在他对面，可一抬头一低头都能看见他，突然有些不自在，便挪到他右边，可又总觉得余光能瞥见。 下一刻，一直在喝茶的风溟就见她蹲在了桌子一旁的大树下，像一个蘑菇。他放下杯子，说道：“过来，不然拎你。” 扇子讪讪回来，乖乖坐在他一旁，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他们可是见面第二次就亲嘴了的，那昨晚的疗伤有什么好尴尬的。 这么一想，就……还是慌呀。 简直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她胡思乱想着，风溟也没再找她说话，喝茶，好好喝茶就对了。 白音端了汤过来，见两人像两根木桩杵在那，一笑，没有打趣他们。扇子见要开饭了，立刻去帮忙盛饭。 大清早吃饭喝汤，扇子感觉自己得胖，变成胖仙女。 吃完早饭，白音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儿子，中午你想吃什么菜？” “不要笋。” 白音无奈道：“可是只有笋了。” “……那你问我做什么？” 白音想了想，说道：“行，不吃笋，那吃鱼吧。” 风溟的脸色总算好了些，白音又道：“我给你拿鱼竿，从这往东走……算了，不跟你说，你听不懂。来来，小仙女，从这往东走四里地，会看见一个大湖，那里的鱼……” 扇子认真听着，风溟又想扔碗了，这根本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吧！ “我不吃午饭。” “行，不吃，去钓鱼吧，我们吃。” “……” 听得心惊胆战的扇子想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了，大魔王在亲娘面前，完全被碾压了呀，毫无还手之力，感觉大魔王要是再说一个不字，发个脾气什么的，就要被白音大人揍了。 被推去钓鱼的风溟觉得平时他来母亲对他好极了，唯独这次……一定是这哭包的缘故。 这种被瓜分了三分之二母爱的感觉…… 扇子在前头带着路，脖子冷飕飕的，回头一看，就见大魔王还在后面慢慢跟着。她停下步子，想了想跑回他身边，问道：“大魔王，你会不会钓鱼？” 第35节 “会。” “真好，我从来都钓不上一条鱼，有一次去神潭那，还差点被横公鱼给拖下水吃掉。” “……你是笨蛋吗？” “才不是。”扇子说道，“那鱼真的很难钓。” “比看书还难？” “差不多吧。” 到了四里外，两人果然看见了一个大湖泊，还未到严冬，湖面还没有结冰，仍能看见水里有鱼游动。正是清晨，鱼刚醒，肚子正饿，风溟知道这是钓鱼的好时机。 他交了一支鱼竿给扇子，自己拿了一支，挂上鱼食，抛进湖中，等鱼上钩。 坐在一旁的扇子也端坐着，握了鱼竿盯着水面。不过片刻，她就觉得困了……啊，鱼为什么还不上钩，为什么还不来吃东西…… 好无聊，好困…… 静心垂钓的风溟忽然觉得旁人在动，偏头一看，就见扇子身子都歪了，脑袋正蜻蜓点水，睡、睡着了。 “……” 难怪她会被鱼拖走，他总算是明白了。 可这才过了半刻，也太快了吧。 风溟伸手要晃醒她，手已经快要伸到她的脑袋上，忽然停在了半空，将手收住了。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风溟默了默，收回手，直接给她筑了一个窝，让她舒舒服服地窝在里面睡觉。 旁人安安静静睡着，风溟坐在一旁钓着鱼，太过安静，却没有孤清感。 “哗啦——” 水面波动，有鱼上钩了。 ☆、34.魔王与哭包（七） 第三十三章 “哗啦……哗啦……” 鱼儿奋力拍打水面的声音惊醒了睡着的扇子, 她握紧鱼竿往湖面看, 肃色：“有鱼上钩了。” 正收着鱼竿的风溟禁不住看她一眼：“是我的。” 而且，就这么假装自己根本没有睡过去，真的好吗？ “哦……”扇子放下鱼竿，一瞧旁边，竟然有个小窝，她惊喜道，“大魔王，这是你筑的窝？跟我之前筑的一模一样。” 本来也是照着她那个做的。风溟将鱼线一收, 一条肥大的鱼飞了上来，扇子忙拿了桶来接, 这一提，才发现里面已经有四五条鱼了, 她将飞上来的鱼放入桶里, 讶然：“大魔王你竟然钓了这么多, 今天一天都打算吃鱼么？” “养水缸里。”风溟往鱼钩上别着鱼饵, 说道, “我娘也不喜欢钓鱼。” 跟她一样，都是闹腾的人，静坐半刻就得睡着。要她钓鱼，她从来都是一巴掌轰进水里, 让鱼自己跳出来钻桶里去。 扇子坐了一会, 又开始打瞌睡, 风溟见状, 说道：“你回去。” 扇子清醒过来，说道：“那我走了。” “嗯。” 扇子一走，风溟也没将窝收起来，可一会就觉得身旁冷冷清清，明明她睡着时也不说话，一样的安静，然而偏是觉得冷清。 真是怪异了。 又一条鱼上钩，他打算钓满十条就回去。 等钓到第七条，忽然背后林中有窸窣声，片刻就过来个姑娘，蹦到他一旁，蹲身问道：“大魔王，这花好不好看？” 风溟偏头看去，只见那小哭包抱了一怀的花，花香扑鼻，色泽淡雅，都是一路过来看见的野花。花束背后，是一张水灵俏美的脸，比花艳丽了百倍。 原来她是摘花去了，没有一个人走。 “不是回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扇子耷拉着脑袋丧气道：“经过的树林太多怪兽了，怕被叼走。” “……”原来不是特地在等他！ 扇子又道：“这花到底好不好看？” 他看着花背后的小脸蛋，说道：“好看。” 扇子嫣然：“那我挑一些回去送给白音大人，还有白菜。”她又想起来，抬头说道，“要不要给你别一枝？我不偏心。” “……不要。” “那我就全送他们了。”扇子想着，折了一枝别在自己的发上，盲插没插稳，不一会小红花就掉了下来，她拾起再次别上去，晃了晃脑袋，又掉了。 “……笨蛋。”风溟先她一手拾起花，将花牢牢插入她的发上，青丝配着小小红花，更加娇俏。但似乎那朵紫色的也不错，抽了一枝问道，“再给你别一枝？” “不要不要。”扇子晃着脑袋说道，“我喜欢红色，最喜欢的就是看见红石头。” 风溟微顿，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分明还在想着回到神风殿，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 中午的菜全是鱼，蒸鱼煎鱼红烧鱼炸鱼块，还有一味鱼汤。看得风溟胃都要不舒服了，白音无比嫌弃道：“让你钓鱼，你还真钓一桶回来，这里的鱼每条都胳膊粗，你想你娘也变成鱼吗？” “……”一片孝心却被践踏的风溟板着脸说道，“我知道你不爱钓鱼，所以特意钓多几条给你养水缸里吃，谁让你一顿午饭就全做完了。” “哇，你娘不爱吃鱼你不知道啊。” “我也不爱吃，您不也不是不知道。” “知道啊。” 风溟禁不住说道：“那为什么非要我去钓鱼！” 白音见他发脾气，觉得他除了做魔王有点心得，对其余的事简直就是个笨蛋，她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儿子，谁让你钓鱼了，我是找机会让你钓小仙女。儿子，快点打动小仙女的心吧。” “……”他一点都没有感受母亲的良苦用心，反而觉得母亲，太着急了。 去烧水的扇子回到桌前，看见满满一桌的菜，全是鱼，她看得两眼都多了几分光芒，坐下展颜说道：“白音大人你的厨艺真好。” “喜欢？喜欢就多吃点吧。” “嗯。” 风溟见她欢喜，忽然想起她最喜欢的，可就是鱼丸子汤。那就难怪她看见一桌子鱼菜不会觉得绝望了，相反，他有些绝望啊……吐鱼骨头什么的，实在是太麻烦了。 而且他一个可以好几个月不吃不喝的魔，吃什么一日三餐，堕落啊堕落。 他吃了几口饭，喝了一碗鱼汤，就觉得足够了。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一看见那哭包头上的小红花，就想起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她想要回神风殿了。 虽然他不知道神风殿那种地方有什么好，每日风吹日晒去六界送各种包裹，送的地方也并不完全安全，可她想回去。 只要他送她回神界，去跟帝君们喝个茶说他的猫回来了，他也不气了，那她就可以回到神风殿。 只是，莫名不想。 他从未这样细想一件事却无法决断。 想得烦了，他便起身说道：“我去走走。” 白音说道：“别走远。” 她目送走儿子，一看那小仙女，竟然也满目担忧。扇子喝了几口汤，眼睛还往风溟离开的方向看，大魔王不会又迷路吧。 白音笑问：“扇子小仙女，你这几日有什么事要做么？” 扇子放下汤碗丧气道：“还在停职中，没有。怎么了，白音大人？” 白音笑笑，说道：“你知道我那路痴儿子，是不认路的，虽然他要帮我送火绒衣，但路途遥远，怕他一去不复返，所以……” 扇子笑问：“所以白音大人要我帮忙带路么？” “是啊。” 扇子回过神来，说道：“可是不是有白菜吗？” “白菜还得多陪我几日。”白音微微笑着——白菜是认路啊，可是我更想你带路啊小仙女。 要不然，万一你回天庭去了，待个几百年才下来，我儿子可怎么办，我的梨子孙女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带路什么的，她一个移形就好；钓鱼什么的，她才不喜欢吃鱼；整理床铺什么的，就一条被子，有什么好整理的。 她总该为她的梨子小孙女努力一下，而且看着自家儿子变成小可爱，也是一种乐趣。 完全不知道魔王娘亲心思的扇子说道：“那我去给大魔王带路吧，让白菜多陪您几天。” 白音笑眼弯弯，说道：“好好好。” “我吃饱了。”扇子放下碗筷，说道，“您继续吃，我去摘几个果子，等会回来收拾。” “去吧。”白音看着跑远的小仙女，又看看她的碗筷，刚才明明是可以一口气吃两碗饭三碗汤的模样，现在却说吃饱了。 她悠悠叹息，这两个——笨蛋。 扇子顺着大魔王离开的方向小跑，但似乎是因为他走得极快，所以跑了一会仍不见他的踪迹。她又跑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以大魔王转圈圈的本质绝对不可能跑到这么远的距离。她立刻折回，仔细看地上的痕迹。 如今秋季，地上有不少落叶，平日这里除了白音没有人走，兽类的脚印太大，急速掠过，踩不出印记来。 很快扇子就发现了一条“路”，那枯叶折碎的痕迹，目光所到之处，已然形成了一个半圈，看不见的地方，怕是还有另一个半圈——大魔王不会是一直在这转圈圈吧。 扇子蹲在原地等了半刻，一会便听见枯叶被沙沙踩碎的脚步声，她偏头一瞧，果然看见那大魔王顺着“路”转回来了。她顿时露了笑脸，远远就招手朝他喊：“大魔王——” 风溟在此刻见到她，微觉意外，等她蹦到前头，就道：“吃饱了？” “饱了。” “那我送你回去。” 扇子笑道：“一会你还要再出来吗？那小屋离这不远，你要去办事的话，我自己回去就好，一会来这接你好不好？” 风溟默然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是送你回九霄。” 扇子意外道：“回九霄？” “对。送你回九霄，送你回神风殿，送你回去继续送东西，拿红石头。”风溟一口气将刚才走路时决定的事说完，心口堵得闷了。 第36节 可以回神风殿了？扇子像是在做梦，有些晃神。她当然想回去，特别想回去，虽然跟大魔王在一起的日子挺开心的，可是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她昨晚睡觉的时候还在想，要是每天做完任务就能跟大魔王一起喝茶吃梨，就圆满了。 风溟见她竟然没有立刻说好，有些意外。但她该不会是被突然能回去的事情给惊喜懵了吧？ 不然还能是什么？ “走，回九霄。” 风溟提步就要走，却突然被她抓住了袖子，让他定住了步子。他微微皱眉，问道：“难道你不想回去？” “想。”扇子朝他笑笑，“可是我答应了白音大人，要给你带路的，不是要送火绒衣么，没有我带路，你可怎么办？” “我有白菜。” “白音大人说她还想留白菜几日。” 风溟眉头又一拧，母亲她……不会是故意的吧。只是，这哭包竟然答应了。而且在他说送她回九霄之后，还是要继续带路，没有食言，没有要离开。 扇子心底有些惋惜不能早归，但是她答应了白音大人，而且……她实在很不放心让大魔王一个人去送东西啊，大魔王可是连东南西北都不分，连半亩林子都走不出去的人啊啊啊，他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办！ 为了魔界和平，为了六界的未来，她必须得带路。 决不能丢下大魔王一个人。 她想罢，正色道：“让我带路吧，不然你走丢了，六界和平怎么办？” “……”所以她还是个肩负着六界和平的小仙女了？风溟哼声一笑，完全不是想陪着他。 不过至少，她暂时不走了。 一晃已过七日，那晾晒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火绒衣终于好了。白音将火绒衣放入长盒中，以法术封印好，用布裹住，交给了儿子和扇子，说道：“火绒衣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送到你们白翁伯伯手中。” 对送东西颇有自信的扇子朗声应下，伸手接盒子，一接，没接过……扯不动，拽不动。 白音笑吟吟看着儿子，说道：“你、要、让、一、个、姑、娘、拿、东、西？” “……” 东西到底是由风溟接了过去，之前仅剩三分之一的母爱也不见了，全给了旁边的哭包。 “喵——”白菜蹲在白音的肩上，眯眼看着两人，它的脑袋上，还别着一朵漂亮的小蓝花，不是天蓝花，是扇子精心挑出来的花儿。 扇子摸摸它的脑袋，说道：“白菜，等我有空，再去给你采花好不好。” “喵。” 愉悦的猫声，目送两人离去。等他们走远了，白音才摸摸它，笑得意味深远：“白菜，等下次那小仙女来，就让她抱个梨子吧。” “喵！” ☆、35.白头翁（一） 第四卷　白头翁 第三十五章 离开圆山, 扇子仔细看白音大人交给自己的地图，发现这图看着很是很熟, 看了一会讶然：“人间？” 早就知晓的风溟没有丝毫意外：“嗯。” “为什么会是人间？妖喜欢人间, 但魔向来不喜的吧。” “总有个例外。”风溟想了想似乎应该跟她解释一番，“白翁伯伯一直住在人间, 他喜欢人间，也喜欢凡人，这次他借的火绒衣, 或许也是为了凡人。” “喜欢凡人的魔,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扇子仔细想了一圈, 说道, “就连神仙，也不怎么喜欢去人间, 更别说在那常住了。” 她还记得大魔王嫌弃人间的模样，倒也不奇怪，平日都惯用法术, 突然要像凡人一样生活，的确有诸多不便。连生火都不能用法术，还要一天吃几顿饭，诸如此类。在巨人岛上以凡人之身生活过两天的扇子深知其中的麻烦。 但是, 没有任何法术的凡人能做这么多事，也很厉害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比更厉害。 但不能说, 不能说。 扇子满心以为白翁伯伯会住在皇城, 毕竟那儿吃喝住都比别处好，然而地图上那两颗丑圆丑圆的脑袋越是靠近目的地，扇子就越觉得不对劲。 “这里离皇城万里之远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个小城镇。” 风溟见扇子嘀嘀咕咕，还是一点都不意外：“是，必定不会是什么繁华的地方，除非别处发生了瘟疫。。” 扇子讶然：“难道白翁伯伯是瘟神大人？” “……瘟神难道不是你们神界的？” 扇子回过神来，说道：“哦，也对，瘟神大人不叫白翁，而且，他被帝君们严重地限制了自由，打个喷嚏都不行，更别说常住人间了。” 风溟突然起了好奇，问道：“那你有没有替瘟神送过东西？” 扇子神情一凛，板着脸无比严肃道：“我小仙女什么都送，就是不送瘟疫！” “倒还算是清醒，没有光顾着做任务。”虽然有点小迂腐，但至少明辨善恶，没有一股脑胡来。风溟心有宽慰，说道，“白翁伯伯不是瘟神，反之，他是瘟神的克星。” 扇子想了想，明白过来：“他是帝君们束缚瘟神大人的那块玉腰牌！” “……要不然你还是回九霄吧，我自己去送火绒衣。” “……大魔王你嫌弃我，你没有给我线索，很难猜的。” “……我拒绝跟笨蛋说话，怕传染。” “我才不是笨蛋……你走错路了笨蛋大魔王！” “……” 那里的确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甚至比扇子想象中要更萧瑟，那是一座小村庄，俯瞰村落，几乎都是茅草屋子，房屋约莫有七八十间，有几家挨得近，近得连过路的巷子都没有，有几家又离得特别远，像嵌在了半山上。 村不成村，路不成路，像神仙随手在图纸上图画，看着很是破败贫苦。 泥土垒成的村道上，偶尔有人走过，身着粗布破衣，肩上扛着锄头，裤腿卷泥，似乎刚从田地里回来。也有孩童欢闹跑过，拿着树枝当宝剑，边跑边闹。 悠闲安逸，没有挂着因为贫困而愁苦的神情。 扇子隐约觉察到村子角落，有一丝魔气隐现，往那瞧看，就见一个裹着厚棉衣的男子在门前弯身低头，拨弄簸箕上的东西，不是食物，倒像是什么草药。 “那就是白翁伯伯么？” 风溟点点头：“果然。” “果然？” “果然又在这种疾苦的地方。” 扇子回想他之前说过的话，又看看那晾晒在土屋前的十几个簸箕的草药，终于猜到他是做什么的了：“白翁伯伯是大夫对吧？” 风溟面露欣慰：“还不至于完全变成一个小笨蛋。” “我才不笨。” “走吧，把火绒衣送了，就……”风溟微顿，送了火绒衣，就得离开这里——他回魔界，她回九霄。 就没有理由留她了。 “嗯，走吧。” 说完，扇子俯身朝下，往那土屋飞去。风溟微挑眉头，好好好，她是一心一意要回去的小仙女，完全没有想想等会就要分开了。 村落不大，房屋略微稀疏，白翁的房子在半山腰上，离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有二十余丈的距离。不待天上人落下，他已经觉察到有人正往这边注视，拧眉抬头看，就见两个身影俯身朝下飞来。 一个是衣袂飘飞的美丽小仙女，一个是…… 他讶然，那年轻人刚落下，他就道：“侄儿，你怎么来了？你竟然认得路？” 风溟还没站定就被暴击一拳，他拉了扇子转身就走：“不认得，走错了。” 白翁朗声笑道：“是替你娘送火绒衣的吧，来来，将火绒衣交给我，你再走。” 扇子拽住他，没让他走，近距离看白翁，在人间来说，是个六十出头的老人，神情健朗，慈眉善目，个头并不太高，身形圆润，看起来实在是个脾气很好的老者。不过能跟白音大人做朋友的，肯定不是个坏心肠的魔。 “大魔王，你先将盒子交给白翁伯伯。” 风溟回身，将盒子交给他，便对扇子说：“交了。” 然后你就打算走了？ 他没问，就算她要走，也是很正常的事。他知道她有多盼着回去，回到那忙碌的神风殿里。 扇子展颜：“乖。” 白翁瞧瞧扇子，又看看风溟，哎呀呀，好像嗅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来了。他笑道：“来都来了，喝杯茶吧。” 扇子想了想说道：“那就打搅啦。” 风溟十分意外，偏身看她：“你不走？留下来喝茶？为什么？” “这是做客的礼数呀。”扇子拉着他往里走，边走边道，“不懂人情世故的大魔王，难怪小姐妹们觉得你冷冰冰的。” “你也觉得我冷冰冰。” 扇子回头看他，俏美的脸蛋露了笑：“才不。” 风溟微顿，她是真的没有在怕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是那个动不动就抱着他大腿哭的怂包了。 茶水很好喝，十分清香，像是人间新茶。 扇子喝完一杯，小坐一会，才道：“谢谢白翁伯伯的款待。” “小仙女客气了。” 风溟起身说道：“那我们走了。” “等等，魔王侄子。”白翁喊停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他，说道，“在你来之前，你娘让飞鸟送了封信来，说要交给你。” 风溟皱了皱眉头，明明他们刚从圆山出来，怎么她还要特地让飞鸟送信，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 扇子见他不动，小跑过去将叠好的纸张拿回交给他。风溟心有疑惑，展开信纸一看，上面没有一个字，只有一幅画，画着一个……大大大的梨子。 “……” 扇子以余光瞥见，好奇道：“为什么上面画了一个梨子？” 白翁也好奇道：“为什么你娘画了一个梨子给你？” “！！！”风溟当即收起，将纸张揉成团，本来想瞬间把纸张化作灰烬，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好像在烧梨子，他立刻收住了法力，被迫将纸张重新铺平，收好了。 第37节 扇子见他一言不发，追问道：“梨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大魔王？是不是白音大人要你回梨园照顾梨树了？” 风溟努力镇定道：“不是。”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 扇子深感担忧，她可从来没有见过大魔王这么不镇定的模样，她挽住他的手，低声：“如果是有什么事，我会陪着你的，大魔王。” 声音柔软轻细，悠悠入耳，让人……毫无抵抗力。 风溟低头看着她，问道：“你不回去了？” 扇子猛地一顿：“对哦，我可以回神风殿了。” “……”他就知道，她永远都只会是神风殿的小仙女！ 白翁瞧着这两个别扭的年轻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很遥远的事。曾几何时，他和白音喝茶，白音提及往事，对他说道。 “老友，你知道吗，他最喜欢梨树，也喜欢梨子，所以他说，如果有了孙辈，一定要用‘梨’取名。” 如今这纸上大大的梨子，似乎…… 他立刻明白了好友的嘱托，顿感责任重大，伸手：“小仙女，你等一等。” 正欲出门的扇子回头礼貌问道：“白翁伯伯有什么事？” “我……”白翁正色，“来都来了，不如住几天吧。” 扇子还没开口，风溟就扫视一眼这似乎……只有一间屋子的土屋，说道：“你这有多余的房间？” 朽木！朽木啊！白翁避开他紧盯的眼神，冒死点头：“你们可以在外面筑窝。” “……”他就没见过这么招待人的，诡异极了。 扇子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白翁伯伯是不是有什么难事？您说吧，我可以帮忙的。对！是不是去雪山的事？我最擅长的就是送东西和找东西了。” 白翁一听，顿生感慨，真是个心地善良又乖巧懂事的小仙女。再一想，配他这坏脾气没耐心老冷着张脸还是根朽木的魔王侄子，真是……浪费！ ☆、36.白头翁（二） 第三十六章 白翁笑笑：“雪山太过天寒地冻, 不必你去，只是……” 百八十年没有留过人了, 还是留个神仙，白翁简直要编不出理由, 连演习的时间都没有, 如何找到一个可以让小仙女留下来的说法？ 风溟拧眉说道：“你到底要留她做什么？身为魔, 你用点法术翻翻就好, 片刻的事, 为什么非要留她。” “……”白翁想现在就给白音去信一封, 告诉她——你儿子没救了, 还是让他不要祸害小仙女了, 孤独终老吧, 生什么梨子！他已经编不出理由了，他还来捣乱，简直跟他爹一模一样！ 扇子见他磕磕巴巴说不出个理由, 总觉得或许真有什么一时难言的苦衷。他要是个坏人, 扇子也就不等不问，立刻拔腿就走，但身为魔族中人，却甘愿住在这小村落, 还晒了那么多草药，她便不忍心走了。 “伯伯, 那我先留下吧, 有什么事, 您想起了再跟我说。” 本来只是单纯要替老友留住儿媳的白翁顿生感动，这、这小仙女善良无比。风溟一听，便道：“那你住哪里？” “这里背靠大山，去山上找棵树筑个窝就好，你知道，我筑的窝很舒服。大魔王，你住不住？” 风溟想说不住，为什么非要留在人间住山林里，不回他的宫殿。可她决意留下，难道留她一个人在这？ 这世上很少有白翁办不成的事，他昔日可是魔界长老，那留她，必然有难事要办。 那他更不能离开。 他想罢，瞬间妥协：“住。” 白翁哼了一声，朽木，朽木。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孙侄女，我才不帮你留住小仙女。 这后山不大，扇子很快就找到了适合的地方，左右两棵树，各筑了一个窝。她又去摘了一捧野花，给自己的窝插花。 坐在旁边窝前的风溟看着在插花的她，永远是那样满足安逸的神情，似乎小小的一点事，都能让她无比知足。他看了好一会，忽然见她手上还有一捧小花，好似正要朝他偏身，他立即收起视线，说道：“不要。” 正打算问他要不要花的扇子眨眨眼，又看看自己的心，说道：“大魔王，你是不是能看穿人心？” 不是能看穿，而是一直在看着她，已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不能。” 扇子轻轻飞落到他的窝前，端坐问道：“真的不要？以我多年的经验，门前插花，第二天会有小鸟来。” 风溟没有答话，倚在“门前”，抬眉看她。扇子深知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伸长了腰身将一朵一朵的花插上，为这小窝添了点暖意。 “等我回了神风殿，有空就去给白菜摘一捧天蓝花，你帮白菜保管好，不要一口气给它，不然以白菜的性子，它会全送给小母猫的。” “哦。”她果真很关心白菜，梨园里，她也就只关心白菜了。 “还有你。” 扇子忽然收回身，手上还有两朵没插完的小花，风溟微顿，抬眼看她：“我什么？” “认路，我在圆山教你的法子，就在这再巩固一下吧” 风溟皱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在圆山教了我认路？” 扇子讶然：“那日我带你去林中，让你认那些奇形怪状的树，你忘了？” 她在那前一日特地去圆山转了一圈，挑了一片树木长得十分有特点的地方，翌日一早就拉了他去山林中，让他认那些树。他不知道东南西北就罢了，但至少可以利用他强大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将树记住，只要认得这棵那棵都是刚刚路过的树，就可以不用绕圈子了。 她苦训一日，总算有点效果。 可现在大魔王竟然问她什么时候带他认过路，扇子正要气他没良心，但一想，突然想到另一更大的可能。她睁大了眼问道：“大魔王，你不知道那天我带你去是做什么？”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瞎转一天？” 不生气，不会不耐烦，甚至问也不问。 就这么跟着她“瞎转”。 她一直以为他知道。 原来根本不知道。 风溟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又是一顿，避开她的眼神，说道：“闲。” 扇子噗嗤一笑：“我信你。” ……分明一脸不信。 扇子转着手里的花，心情莫名得好，就好像站在神风殿前，看见一个月都是小红石头般开心。她见他抬头往山脚的方向看去，问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很多人。”风溟细看，又道，“全是小屁孩。” 村子不大，来了两个外人很快就传开了，两人刚出现就有眼尖的瞧见，因为进村的主道只有一条，却没人看见他们是从村口进去的，一传，就将他们也穿成了跟白先生一样的仙人。 一群好奇胆大的孩童先行一步，跑来围看访客。不一会他们就跑进了林子里，然而那里没有人，什么都看不见。 已经隐去小窝和真身的扇子看着他们四下寻找，疑惑的小脸，笑道：“真可爱。” 提及孩子，风溟倒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来……想想也不久，不过是两月前，在巨人岛上的事。他问道：“你真觉得，每个孩子都可爱？” “当然呀。” “包括东海龙王的胖孙子？” 扇子想起来了，那个在宴会上到处跑来跑去，还撞翻大魔王酒桌的胖孩子。她好奇问道：“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是觉得，那件事是他做错了。他做事向来不喜欢问旁人意见，也不在乎别人在想什么。自己已然清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到底是对，是错。他说道：“突然想起，所以突然问。” “不可爱。”扇子苦想一番说道，“但是那可是东海龙王，权势那么大，还是不要随便起冲突得好，难道不是吗？” 风溟总算是给她之前说的要尊老爱幼找到一个完全正确的词了，他说道：“小怂包。” “……”扇子丧气道，“因为你是一界之主，是大魔王，但我只是一个小仙女呀。小仙女没有地位，大魔王你信不信，如果是我掀了东海龙王的桌子，他一定会把我揍一顿的。” 风溟微顿，她说的倒不是没有道理，的确是如此。他能不被人找麻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是魔尊。他颇有兴致问道：“也就是说，如果给予你同样的地位和权势，你会踢了东海龙王的桌子？” 扇子一抖，手里的花飘然落到树下，她瞪大了眼，说道：“当然不！” “……”所以本质还是个小怂包，与地位权势并没有任何关系。风溟对她已然不抱什么挺直腰杆的期望，他蓦地回过神来，“那你为什么敢对我发脾气？还骂人？” 扇子顿住，对，为什么她敢？ 她瞬间陷入沉思，竟想不出一个答案。树下忽然传来欣喜声，只因刚才那花从树上飘落，被孩童看见，抬头看去，就见那是一棵并没有在开花的树，便觉是仙人。他们欣喜离开，议论纷纷，回去就告诉村里的大人们——怕是真又来了两个神仙啦。 扇子想了许久，都没想出缘故来。她低头看着手上转个不停的花，不知道，想不出来。 “仙人——仙人？” 远处有男子疾呼声，边叫边跑，跑得气短，他跑到刚才孩童指的树下，果然左看右看都看不到人，他顾不得看没看见，那神仙听不听得见，求道：“求神仙显灵，救救我娘。” 扇子要问，被风溟抓住，示意她不要随便开口。 那男子继续说道：“平日都是白先生治病的，方才他说出远门采药，要晚上才归来，但我娘突发恶疾，就怕等不到晚上。离我们这最近的药铺，也在二十里外……仙人，求您现身，救救我娘，求您了。” “白翁伯伯难道已经动身去雪山了？”扇子拧眉，起身道，“我去看看。” 风溟说道：“如果她的阳寿尽了，不要多管。” “嗯。” 他见扇子离去，忽然觉得，就算那人阳寿尽了，说不定她还是会偷偷摸摸给那凡人送一口仙气，续她的命。 并不是真正的怂包。 那凡人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忽有清风掠过，心头一顿，抬头看去，就见衣袂飘飞，有个姑娘，缓缓从树上飘落，美如繁花。他怔神，真、真的是神仙！ 他大喜，连忙磕头，将脑袋撞得砰砰响。 ☆、37.白头翁（三） 第三十七章 第38节 人界是神界的下界, 神仙在人间用法术, 远比在其余四界用法术的约束少得多。只要不太过分，上头是不会管的, 比如插手凡人寿命，比如改变战局。 扇子随汉子到了他家中，见到了他年迈的母亲，伸手一探，松了一口气，不是阳寿要尽, 只是五脏六腑虚弱无比，更像是长年劳作所致。她为她撒了一把仙尘，老妇泛白的两眼立刻有了神采，看得屋里的汉子妇人欢喜不已。 “好了。”扇子说道, “记得平时少做点，吃多点。” 汉子尴尬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少做点，多吃点。” 扇子微顿, 想说那你帮着多做些吧，可一看这汉子, 也是面黄肌瘦，那妇人也是, 年纪未老, 但背已经有些佝偻。她游走六界, 常待人间, 去过贫瘠的地方，这里山高石多，良田甚少，百姓能活下来都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吧。 她暗暗叹气，没有多说，不待她离开，门外又传来呼声。 她往外面看去，一个小姑娘就踉跄跑了进来，找了一圈屋内，并不见要找的人，急道：“听说白先生在这，伯伯婶婶们有看见吗？” 那汉子说道：“白先生不在这，听说上山采药去了，不过这位姑娘是他的朋友，医术同样了得。” 小姑娘一听，顺着他所礼指的方向看去，见了那漂亮姐姐，跪在她面前说道：“姐姐救救我爹吧。” 扇子忙问道：“你爹怎么了？” “我爹的腿疾犯了，现在瘫在田里，出不来了。” 那汉子一听便道：“我去叫几个人，先将你爹抬出来。” “谢谢伯伯。” 扇子也道：“我去看看。” 正在屋顶等扇子的风溟也听见了，随即便看见扇子和那小姑娘跑去找她爹。他本以为忙完这些便好，谁想这一整日，不是东家有事就是西家不舒服，扇子还跑了好几趟邻村，来来回回，像陀螺般转。 他微微讶然凡人怎么会这么多病痛，在皇城时并没有这样的景象。细想之下，便明白过来。这几个村庄土地贫瘠，孩童虽然活泼，但脸色非青即黄，连大人的脸色也并不太好。 贫瘠便多疾，是人间的定律了。 难怪白翁几次缺席魔界的宴会，最后还几乎隐入人间。 几个村庄加起来，就有上万人，这个村庄的人的病治好了，还有下一座城，下一个镇，下一个村庄，一直走下去，就一直无法脱身。 扇子到了傍晚才回到自己的窝里，软绵绵趴着，力气都快没了。仙气耗损过度，快累死她了，得好好睡一晚才行。 风溟坐在邻近的树枝上看她，戳戳她惨白的脸蛋，说道：“明日你还要这样救人？这些事，本来也是人间大夫的事。” “可是没有大夫，白翁伯伯又去雪山了。”扇子有气无力说道，“那些人那么可怜，应该帮一帮的，不然他们得多绝望呀。” 风溟轻声一笑：“与其这样劳苦救人，不如帮他们想想，要怎么让他们离开这不长粮不生米的地方，否则他们一世都要被困在这里，贫苦也会循环。” 扇子一想，这话好像很对，她笑笑：“大魔王，你想的法子总是不一样，大概白翁伯伯也没有想到。” “不，不是没有想到，或许……”风溟墨眉已挑高，“他根本想不到怎么让他们离开，怎么让他们富裕起来。” 这分明就是在说白翁伯伯也是个笨蛋，对，“也是”，他一定将自己也当做了笨蛋。扇子不争辩自己聪明，对比大魔王，她确实笨极了。这附近几个村庄的百姓，唯有离开这贫瘠土地，去外面，才能赚到钱，吃饱饭吧。 她叹息道：“可是大魔王，要离开这里，得需要很多勇气吧，外头并不一定比这里好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试了不行，便回来，试了可行，便能安逸一世。” 扇子已经被他说服了，但还是很难有勇气走出去吧。她抬起眼角看大魔王，忽然觉得，大魔王之所以能在六界横着走，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权势滔天，或许……还有别的缘故。 比如说，他说话的语气并不讨人喜欢，但句句在理，这就足以让人信服了。 犹记得小仙女们传出他踹翻龙王酒桌的事时，有不少神仙都上前忍笑安慰龙王——他们的心里，是不是也认为大魔王做得对，只是无人敢言？ 风溟见她趴在窝里笑，笑得……奇奇怪怪。他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天色渐沉，初冬的夜幕刚过申时就黑了，寒风冷冽，扇子拢了拢衣裳，朝白翁住的土屋那边看，没有察觉到他的魔气，又等了许久，家家户户已经在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却还是没等到白翁回来。 她见旁人闭眼小憩，没有开口问，看多几眼，忽然就见他开口道：“要问什么？” “大魔王你没睡呀？” 目光灼灼，就算是睡着了也要被她盯醒了。风溟说道：“没有。” “我在想，白翁伯伯是不是迷路了？” 风溟微微睁开眼，说道：“有可能，那白寒山只有一些石头，一些杂草，根本没有办法好好认路。” 扇子讶异：“原来白翁伯伯要去的是白寒山。” 那白寒山可是万年雪山，终年积雪不说，就连从它的上空路过，都要裹紧衣服，筑好灵力壁阻隔寒气，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冻僵，掉进雪山。那白寒山上除了一些灵草能在存活，便没有能在那里久待的生灵。 风溟见她此时才反应过来，真想问问她怎么会觉得魔界长老却非要借了衣裳才去雪山，他问道：“否则他为什么要借火绒衣？人间普通的雪山，怎么可能难得住？” 扇子也清楚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但有勇气去白寒山的，白翁也是她知道的第一人了。 她摸出六界地图，寻了妖界一段，找到白寒山的位置，从这里过去，得半个时辰。来回不过一个时辰，但白翁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了，雪山难行，就怕他真的碰见什么危险。 风溟也觉得费时太久，有些不正常。他起身说道：“我去找找。” “嗯。”扇子看了看他说道，“大魔王是北面。” “……哦。” 收好地图的扇子抬头一看，那根本就是南！她顿了顿，干脆飞上他在的枝头，拉了他的手往天上带，永远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大魔王，她已经绝望啦。 白寒山在妖界，但因为有扇子在，所以连妖牌都不用拿，直接穿过异界，等离守卫八百里远了，她才拔下头上一根青丝。那青丝化人，风溟立足云端，看着安然进入了妖界的扇子，说道：“你入魔界时，也是如此，毫无阻力？” “对呀。” “梨园也是？” “嗯。神风殿的二十几个小仙女哪里都能去，你的梨园……应该也行的。” 风溟一抿唇角，说道：“有这种能力，如果你们联手叛乱，六界无人能挡。” 扇子吃了一惊：“我们才不会这么做！” 风溟忽然想起一件很有趣的事来：“你们是不是自小，就被告知遇到六界中人，能退一步是一步，退了一步还要再退一步？” “大魔王你怎么知道？” “不能闯祸，不能乱走，不能乱用法术？” “大魔王你怎么知道！” 风溟一笑，果然如此。 拥有逆天能力的小仙女也被人所忌惮着，可是总不能出来一个小仙女就灭一个，所以为了防止她们作乱，便建了神风殿，给她们身份，让她们都变成怂包，如此一来，既能安顿她们，也能化解六界危机。 明明她们才是，六界最忌惮、最逆天的人。 扇子见他叹息，问道：“大魔王你在可惜什么？” 风溟摇摇头，不是不愿告诉她这个真相，而是如果告诉她，那只怕会让她惹上大麻烦。毕竟她这种能力，很招人惦记。 比如若有人想要得到被封印的东西，找神风殿的小仙女去拿，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小仙女们的胆子普遍都小，除非被人要挟，才会做出背叛神风殿的事吧。 他想着，忽然觉得方才的想法，似乎如线……在心上缠了一圈，勒得紧紧的，让人心闷。 六界生灵亿万，能生出这种想法并付诸实践的人，或许并不会没有。 他随口问道：“那日让你送面粉炮仗给我的人，找到没有？” “啊？”扇子蓦然回神，“没有呀，头儿没说。大魔王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风溟想不吓唬她，但她是个小笨蛋，还怂，就怕她真碰见什么事，就立刻跪倒，给人带路去了。他说道：“怕有人对你不轨，等找回白翁，我送你回南天门，以后送包裹，不要乱跑。” “嗯。”扇子点点头，立刻又道，“你送我回去之后，你会回魔界吗？” “……当然会。” “哦……”扇子狐疑应声，说道，“要不然这样吧，你送我回南天门，我送你回梨园呀。” 那这跟没送有什么区别！风溟半晌吐字：“笨。” “我才不笨、笨、笨……” 扇子的牙齿突然打起了冷战，哆嗦着重复着最后一个字，身上顿觉冰凉，随即便被风溟拉到身边，以宽袍掩住，但那寒风彻骨，还是无法完全暖和。她颤抖着身往远处看去，只见远处山峦白雪皑皑，冷风肆虐，风似寒刀，阵阵刺人。 “到白寒山了。” ☆、38.白头翁（四） 第三十八章 冷风彻骨, 吹得风溟本就冷峻的脸更是僵硬, 连唇都染成了青色。扇子边抖边揉他的脸，想要揉化那股僵硬。 许是风太大, 那脸揉不软, 也揉不暖, 反而开始干燥。 凝神在雪山上找人的风溟忽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幽香, 还没低头，就见怀中人哆哆嗦嗦举着一瓶白玉膏戳了戳, 可根本戳不动。扇子要哭了：“脸……脸要被风吹干了……要裂了要裂了……” “……”风溟又气又觉好笑，掌上冒出一团火，托住那冻成冰块的白玉膏。 白玉膏立刻变软了，扇子急忙用指肚抹了白，伸手在他的额上、鼻尖几处点了五点白, 着急道：“快抹快抹, 不然又要冻僵了。” 风溟觉得自己的脸更僵了，这哭包怎么这么执着给人抹香, 还要点五次！ 扇子见他不抹匀，再次伸出冰凉的手在他面上胡乱抹了一遍, 这才匆匆忙忙再沾白玉膏, 往自己的脸上擦, 终于彻底地安心。 风溟闻着自己脸上飘来的香气，忍了忍, 没吭声。 扇子愈发觉得冷, 风溟刚筑起一层壁垒, 那壁垒就如琉璃入了冰水，冻得咯嘣咯嘣似要碎裂。扇子抬指轻轻一叩，壁垒顿时“啪嚓”碎裂，从空中摔落。 “啊啊啊，好冷好冷。”扇子紧紧捉住他的衣裳，恨不得钻进他的肚子里取暖，“难怪要借火绒衣，大魔王，我们根本没有办法下去，会被冻僵的。” 山上风雪弥漫，如雾气满布山头，远一点的地方很难看清楚，但稍微靠近一些，又觉寒风刺骨。 那冷意渗骨，筑的十层壁垒都无法阻挡那股严寒，风溟只觉怀中人愈发的凉，他拧起眉头，转身带着扇子离开这里。等离了百里之远，才落地生火。 扇子紧挨着那火光，暖化快要冻僵的身体，又摸摸脸，冰冰凉凉，她抖声道：“白寒山这么冷，火绒衣真的有用么？” “有。”风溟又要说她不看书了，想想罢了，估摸她永远都会是个不爱看书的小仙女，“你在这里烤火，我再去看看。” 扇子立刻伸手抓他，这一抓，直接抓住了他的手，她顾不了这么多，紧张道：“大魔王你不能一个人去，那里到处都是白雪，会迷路的。而且太冷了，你也会受不了。” 风溟默默松开她的手，说道：“我有分寸。” “那认路呢？” “……哦。” “你等我暖暖身，再跟你去，我们不进山，就在外头远远地找，山上都是雪其实也好，至少一有人走动，就能看见了。” 第39节 风溟微微一想，说道：“你变成小人，藏在我手上。” 他的手心以魔气筑火，那火烧不伤她，暖洋洋像个小火炉。扇子蹲在他的手心上，倒觉这里比外面舒服得多。直到去了雪山之上，她才稍微觉得有些冷，但比刚才好多了。她趴在掌上瞪大了眼往下面看，想找到白翁。 风溟迎着冲天而上的风雪慢慢环视雪山，许是这白寒山太过冰冷，找了这么久，并没有看到任何会跑动的生灵，只见偶尔有几朵花，在风中飘摇。 这么冷的地方还能生存，果真是奇草。 那灵草周身泛着紫色光泽，在白皑皑的山上十分显眼。目光所到之处，偶尔所见，皆是这样的灵草。 风溟隐约想到了什么，不动了。扇子抬头看他，问道：“大魔王你是不是太冷了？那我们不要走了，回去烤火吧。” “白翁来找的草药，应该是那些紫色灵草。”风溟立即往上飞去，直到快要看不见那灵草，又恰好在看得见的距离，才在暖暖的空中端坐，说道，“等白翁出现。” 扇子低头往下面看，明白过来，问道：“守株待兔？” “嗯。”风溟看着手中人，问道，“冷不冷？” “不冷，大魔王你冷不冷？” “不冷。” “那就好。”扇子在他手上坐好，时而往下面看，那几株灵草的紫光还在，没有人来采摘。她想到方才的严寒，说道，“那灵草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值得白翁伯伯这样冒险。” “书上记载，白寒山上的紫灵草可以起死人，肉白骨……” 风溟一顿，扇子也一顿，她竖起耳朵看他：“让人起死回生？白翁不是要给村民治病？而是要救活死人？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风溟的眉头再次拢起，满目肃色，“我只知道，一旦他真的这么做了，一定会惹上大麻烦。” 扇子低声道：“人界虽然是我们的下界，但是生死大权是由冥界掌管，这恐怕……要冒犯冥界了，对吧。” “嗯。”风溟觉得这一次要阻止白翁，之前三长老插手女魃的事，但是那毕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救了一个人，没有坏了两界规矩，但如果白翁要救活已死的凡人，就等同于插手了冥界的事，还破坏了冥界的规矩。 雪山上，仍不见人，但那一直随风规律摆动的紫色光芒，却变了方向，开始胡乱摆动。风溟凝神盯看，紫光还在动，但没有白翁的身影。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一抽。他知道为什么刚才找不到白翁了，因为他穿着白衣，头发胡子全是白的，根本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雪山中。 火绒衣的颜色会随人的穿着而变，也就是说，连火绒衣都变成了白色，那怎么可能在雪里找到白翁。 风溟不再以肉眼观察，直接将煞气化做小人，让它牵了线朝那晃动的紫光飞去，牵住灵草，就能一直跟着白翁。 果然，不一会那紫光的光芒消失，像是被人放入了袋子里，随后附近的灵草也在晃动，像被人陆续采集。 白寒山的日光永不沉落，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光芒万丈，借它一点光芒，满山白雪照映，白如昼，但气温也永远都是那样寒冷。最明媚的地方，却最是寒冷。 过了半个时辰，风溟终于觉察到那煞气小人正往山下走。白翁走得很慢，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从半山腰上下来。 他哆哆嗦嗦抱着怀中布袋，往前飞行，飞离那严寒之地，掠过上空时见地上有篝火，才想起应该先烤个火，暖暖身。 刚落至篝火旁，他便觉得这里气息熟悉，略一辨别，有些惊讶：“魔尊？” 尾随在后的风溟俯身而下，轻落在篝火一旁，先将掌中的扇子放在地上，让她烤火，这才说道：“这是我们刚才生的火。” 扇子晃了晃身，变回原样，急忙朝火堆那凑身。 白翁笑道：“我就知道你担心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见我晚归，特地过来寻我？” 风溟板着脸盘腿坐下，说道：“没有。” 正烤着火的扇子笑笑不说话，总是心口不一的大魔王。她好奇那紫灵草长什么样，朝白翁看去，却见他身上的火绒衣大半都裹着一个袋子，自己却被冻得满脸紫红，明显冻伤了。她意外道：“火绒衣没有用吗？” “当然用了，否则我这条老命就没了，真冷啊。”白翁叹着，还心有余悸，“只是这紫灵草刚刚离开雪山，还不能见光，不能太过炽热，用它裹住灵草，便能维持它们原来的温度。” 扇子恍然，原来火绒衣的作用这样神奇。不过他们刚才在那么远的距离都那么冷，白翁身在雪山却没将火绒衣穿好，这得有多强大的意志才能一步一步去摘草药。 哔啵作响的柴火灼烧着，已经渐渐泛白，火开始小了。白翁也已经烤暖和了身体，正欲离开，就听见风溟问道：“你采灵草，要救活的人，是谁？” 白翁一顿，没有答话。风溟冷冷盯他，说道：“十株紫灵草能救活一个凡人，它也只能救活凡人。所以是哪个凡人，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去救？还有，为什么要救？” “唉。”白翁叹道，“魔尊侄子，你就不要问了，我若在人界出了任何事，都会自己扛下来，绝不会牵连到魔界。” “你得罪冥界，的确是需要你来承担。但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无关人界和冥界。”风溟说道，“你要救的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亲人？恋人？还是朋友？” 白翁再次沉默，许久才道：“我要救活的人，是我曾经的病人。” 答案出乎两人的意料，亲情友情皆非，只是病人？ “什么病人？” 什么病人，值得他这样救？ 白翁怀抱着衣裳下的灵草，迟疑半晌，才终于说道：“石村曾经的村长，一个叫石多壤的年轻人。” ☆、39.白头翁（五） 第三十九章 石村之所以叫石村,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姓石, 更因为村庄周围有很多石头。 村子里人百年前皆是一家人, 如今七八十户的人家, 也多少沾亲带故。 石多壤的名字，带着身为村长的父亲的毕生所愿——石中多土。 石村的地实在是太贫瘠了, 前有水，后有山, 但水是小溪流，山是石山, 根本灌溉不了农田, 也种不出大片大片的良田。 石多壤每次跟父亲去十五里外的镇子赶集, 路过大片良田时，他都能从父亲的脸上看出羡慕。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羡慕中，还带着深深的愁苦。 那么多的农田和土壤，是石村永世都无法得到的。外头掘地三尺依旧是泥土，石村掘地三尺, 却是坚硬无比的石头。 到处都是石头，一到农闲时, 父亲总要带上村里的青壮年将一些石头挖走, 但是石头连着石头，底下三尺仍是石头, 年复一年, 直到父亲去世, 也没挪走几块大石。 父亲变成了老村长，他成了新村长。他最头疼的事，依然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村民。 他想了又想，坐在石头地里想了半年。这石头坐久了，都觉得屁股疼，毫无用处，但就是对它无可奈何。 石多壤又费劲地想了半年，在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将它们挪走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似乎很怯懦的法子——惹不起，那就躲呀。 于是他先召集了村里的青壮年，跟他们说，我们离开这吧，只有离开，才有可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青壮年一心求饱，过多了苦日子，乐意一拼。但村里有人不乐意，尤其是年迈的长者，他们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不愿再用命来拼什么安康。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啊。” 他们念叨着这句，执意不肯离开。 石多壤没有放弃，他一家一家地走，一家一家地劝。 “别劝了，我就是不想离开这，不想！而且，外头也未必那么好过活，在这里是活得不好，但至少活得下去。” “你还小，对这石村没感情，我老了，八十二岁了啊，不想动，也动不了了。” “石娃子，你还是学学你爹，挪挪那些石头，给我们多凿两块田出来吧，别瞎折腾了。” 劝了半年，他什么话都听过，反过来劝他罢手的，骂他没良心的，通通都听过。但他深知只有离开这里，才有富裕的可能。就算失败，那至少还能回来，可万一成功了，石村就不再是真正的石头村了。 他没有放弃，走了一年又一年，到了第三年，他终于将最后一户人家说通了。 石村搬迁在即。 他大喜，然而心头久压的重担突然放下，加之这几年吃不好穿不好，又不曾好好睡过一觉，搬迁前一日，他病倒了。 石村搬迁的计划，也搁浅了。 越是搁浅，他就越是焦急，越是焦急，他的病就越重。 眼见要不行，村里突然来了个赤脚郎中。 那白先生为他诊断后，神情并不好。他心头沉甸甸，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一个月。” 那一个月里，他总是试图站起来，想指挥村人离开。可是村民总说：“等你好了，再走吧。” 他不甘心，对每日前来探望他的白先生说了许多话。从他出生，说到他的夙愿，说到他离世的那一刻。 “白先生，我真的……不甘心……” 然而再不甘心，也敌不过那来勾魂的使者。白翁亲眼看着他被冥界的人带走，不知为何，于心不忍，便偷偷藏起了他的一缕魂魄，他日如果有契机，这缕魂魄就能恢复他的意识，让他“重生”。 他在人间行医多年，跟无数人生死离别，但留在石村的这几个月，他发现自己的心中放不下那年轻人带给他的执念。 石村的每一个人，都会无意中说出那年轻人的名字，悼念着他。但再也没有人提离开的事，他们继续过那贫苦的日子，像整个村子，都没了魂。 “如果石多壤活过来，他们定会跟他走的，石村也就能脱离贫苦，不再百病缠身，这也是救人的一种法子啊。” 白翁说完那年轻人的事，连自己的心中都充满了痛苦：“我救他，也是在行医。” 他这次要医治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已经甘于平淡和贫苦的石村人。 “原来是这样……”听完石村往事的扇子哽咽，怕大魔王骂人，偷偷抹掉了眼泪，说道，“如果他活了，那石村就有救了。” 她还没为那有志青年的事感动完，就听见旁人嗤笑一声。她顿生恼怒：“大魔王，难道不是吗？” “不是。”风溟一口否定，说道，“石多壤真的活了，事情只会更糟糕。” “哪里糟糕了？”扇子不服气道，“离开这去外头闯闯，说不定能富裕起来，疾病也会离开，这是你说的，大魔王，为什么到了石多壤这，就变成糟糕的事了？” 风溟看着她说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 风溟不答，继续反问：“石村的人是什么人？妖魔？” “凡人呀。” “既是凡人，在他们的意识里，便没有起死回生这种事实，有，也是神怪所为。那一个已死几个月的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你觉得他们是会听从，还是会恐惧？” 扇子说道：“听从呀。” “……”这哭包说话就不能好好按照他的思路走了，这还怎么教育她！ 扇子摸了摸酸酸的鼻子，说道：“因为那是石多壤，是他们最信任的村长，还是日夜都能看得见的同乡。他们见他复活，一定会很高兴的，不是么？” “不是！”风溟断然否定。 “大魔王你心里阳光点。” “那些村民的心里，也未必有日光。“ 扇子一愣，没有被说服，却莫名失落，丧气道：“可是我真的觉得，石多壤活过来村民会很开心……” 风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她是心里藏了十八个小太阳光芒刺人的哭包，但是不是人人都如同她一样，这样天真乐观。更何况，那是凡人，不是容易接受死了还会再蹦蹦跳跳出现的。 仙人降临，他们会雀跃。但同是凡人的石多壤活过来，却只会让他们心中充满恐惧。 第40节 风溟不相信，石村的人会欢迎他回来。 白翁摇头说道：“我也不信……石多壤一心为了他们，他们全看在了眼里，否则不会在他死后，还总是念着他的名字。你去看看他的坟前，没有一根杂草，每日都有食物祭拜，他死去半年，他们仍没有忘记他。” “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白翁顿了顿，他没忘记做这些事情，必然会引起冥界的注意。他本想悄悄地做这件事，然后悄悄地去冥界请罪，悄悄地受罚，现在看起来不可能了。 风溟默了默，说道：“你去做吧，我不插手，也不支持。” 白翁愣神，扇子也意外了：“大魔王，你同意了？” “同意。” 扇子突然觉得大魔王其实也是个内心阳光灿烂的好魔王，嘴硬心软，明明刚才说得那样黑暗，可最后还是同意了。她顺口问道：“为什么你同意了？” 风溟眉峰渐渐挑高，眼底是惯有的黑暗，嘴角一扬，说道：“我要看你们哭。” 说罢，便走了。扇子回过神来，差点气得跳起来：“大魔王，我们绝对没有做错！你等着瞧！我跟你赌五个铜板！” “哦——” 扇子要气死了，她一点都不愿相信村民会惧怕石多壤，这怎么可能。石多壤是他们的手足，是他们最喜欢的村长呀。 三人回到石村，在村口时风溟就拉着扇子隐身，目送白翁进去。 白翁回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这小村落，几乎都已经躺下睡觉的村民纷纷起身，举着煤油灯出来，问他安好。白翁在篝火旁小憩时就已经在为自己疗伤，如今再用法术掩饰，便什么伤都看不出来，村民也没发现，凑近了问他可吃饭没，去哪里了，那神仙可是他的朋友，现在又去了哪里，还没好好招待她。 站在村口的扇子看着，感慨道：“大魔王你看，石村的人对外人都这么友善，更何况是对一心替他们着想的村长。” 完全不想辩驳任何话的风溟“哦”了一声，又道：“走吧，小仙女。” 扇子讶然看他：“你从来不叫我小仙女的。” “现在你就是一个小仙女，闪闪发亮的小仙女。” 扇子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带着很深的意味……” 风溟轻声一笑，至少还听得出来。 扇子见他笑，更加肯定了心里的怀疑，她问道：“你果然还是觉得白翁伯伯不会成功，对么？” “嗯。”风溟默了默，想到应该送她回去，顿时没了调侃她的心思，“回去？” “当然不。”扇子抬头瞧他，大声道，“我要赢了你五个铜板再走！” “……”风溟看着一本正经的她半晌，蓦地一笑，“哦。” 第一次想输，输五个铜板给小仙女。 ☆、40.白头翁（六） 第四十章 要用紫灵草救活一个已经死去半年的人, 也需要时日制药。十株灵草需要先熬制成汁，再放置日光下晒三日，直到汁液成硬膏，再研磨成粉, 配以数十种草药，炼成药丸，最后施加法术, 注入魂魄，便能以息壤为肉身，将人复活。 扇子听完白翁说的复杂工序，又听见他还收集了息壤, 感慨道：“息壤珍贵无比, 没想到白翁伯伯你有足够铸成肉身的量。” 正生火熬汁的白翁头也没抬, 说道：“喏, 在他家后院挖的。” 风溟微扯嘴角, 说道：“什么时候挖的？” “你每日都待在梨园, 当然不知道, 我找你娘拿的令牌。”白翁对他刚才说的话仍旧“耿耿于怀”，便道, “你多久没回寝宫了？一定很久了吧，毕竟那里地形复杂, 你很难从梨园走回去。” 扇子一抖, 竟然敢这么戳大魔王的痛处, 勇士！ 风溟“哦”了一句, 又道：“你找得到路也没有用，因为以后你都回不来了。” “……魔尊侄子你要讲道理。” “不讲。”风溟鼻子一皱，嫌弃道，“难闻。” “那就出去！” 风溟转身就走，宁可到土屋外头吹冷风，也不要在这里沾得一身草药味。扇子听见外头寒风呼啸，迟疑片刻，也站起来跑到外面去找他。可她出来没看见大魔王，倒是看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上这半山，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她四下瞧看，还是没看到他在哪，那些村民爬上半山，见了她，惊喜道：“仙人又回来了，仙人又回来了。” 她笑笑，忘记隐身了，问道：“这都半夜了，你们上来做什么？” “听说白先生刚回来，我们拿了些干粮上来，这些都是粗粮，仙子你怕是吃不惯。”那人说完，想起来竹篮里还有鸡蛋，急忙说道，“有三个水煮蛋。” 扇子立刻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们小仙女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坐在屋顶的风溟听见，嗤笑一声，一天可以撑五顿饭的小仙女竟然说自己不需要吃东西。 扇子听见大魔王的嘲讽笑声，脸上一红，干咳一声说道：“白先生在里头熬制草药，不方便见你们，这些东西就让我拿进去吧。” 几人没有异议，将东西交到她手上，便要走。扇子忽然想问他们一个问题，喊停他们，问道：“我知道你们曾经的村长叫石多壤，是么？” 村人讶异：“仙子也知道他？” “听白先生提过。”扇子又道，“如果他没死，多好啊。” 几人脸上顿露叹息，齐齐说道：“是啊。” “那要是……”扇子小心试探问道，“要是他复活了，回到了村子，你们高兴么？” 几人当即一笑：“当然高兴，如果他回来，那我们村子就有希望了，不像现在，死气沉沉，唉……” 扇子心中顿时高兴，村民心中果真还是念着石多壤的好，还是认为他能拯救石村，那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被驱逐。 等村民走了，心中满是希望和喜悦的扇子抱着东西进去，进门就对白翁说道：“白翁伯伯，这是村民拿的食物，还有，我方才问他们，石多壤要是活了，他们怕不怕。他们说，不怕，会很开心。” 正为炉子添火的白翁闻言，叹道：“这便好，这便好。” “嗯，我去找大魔王。”扇子脚尖一点，直接飞上屋顶，果然看见他坐在那。她轻步走了过去，坐到他一旁，先探头看他的脸，欣然道，“你瞧，我那白玉膏还是有用的，香喷喷，水灵灵。” “……”她不说那六个字还好，一说，他只觉脸上的不自在又回来了。 风溟抬手要抹走，早就洞悉他动作的扇子扑上去就将他的手抱住，说道：“不要抹，脸会干的，冬天就该抹香香。” “你要一个大魔王抹着白玉膏到处走？” 扇子想了想那画面，好像……是有点对不住大魔王。她小声说道：“那你现在不要擦，等去赴宴的时候再抹掉，好不好？” 风溟瞧着像只章鱼将自己锁住的哭包，终于放弃了。扇子笑笑，心里莫名觉得满足，大魔王听她的话，是个讲道理的人。她说道：“刚才村民说不怕石多壤复活，你不信不要紧，你心里不阳光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是一个尊重对方想法的小仙女。” 风溟对石多壤复活是否会让石村的人恐慌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只知道，她的五个铜板，迟早会输给他。争辩再多，不如事实出来的那一刻更有说服力。他洋洋洒洒躺身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说道：“准备好五个铜板吧，小怂包。” “你才是，准备好五个铜板吧，大魔王。”扇子哼声，她还没忘记刚才在雪山快冻成冰块的他，想让他快点回去睡觉，回暖暖的窝里，“回树窝吧，这里冷。” “嗯。”风溟想了想又道，“我娘估计会喜欢。” “那回头我去找仙女姐姐再要一瓶。”扇子朝他吐了吐舌头，说道，“你娘比你可爱多了。” 说罢，她笑笑便往山林里飞去，月夜下长裙飘飞，宛如月下绽放的一朵花，娇俏无瑕。身姿渐从目光中远去，风溟才收回视线——不冷，一点都不冷。 ;amp;;amp;;amp;;amp;;amp; 白翁腌制药丸需要耗费许多精力和时间，前者对于魔来说并没有任何问题，但后者就不得不挪出时间来为十里八方的人看病了。 于是每晚他的灯便都亮着，白日为前来看病的人医治，到了夜里再点灯，日夜不休。 一晃十日过去，那紫灵草终于从药草变作一粒药丸。白翁看着炉中那颗晶莹剔透的紫色丸子，只觉丸子微微散发的紫光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绝美光芒，因为这是生的希望，是全村人活下去的希望。 知道今日丸子将大功告成的扇子一直等在外面，等到天黑，突然看见屋子散发出奇异紫光，连同一股香气一起飘出屋外，只是闻见香味，就觉身体轻飘飘，顿时没了一日的焦躁和守了一天的疲乏。 白翁小心将装入丸子的瓶子拿出，看着一脸紧张的仙子，说道：“成功了。” 扇子大喜，立刻朝屋顶上的大魔王招手：“成功了，大魔王，丸子练好了。” 风溟见她在地上蹦蹦跳跳，只有一个念头——离她哭，又更近一步了。 扇子报完信，就朝白翁问道：“现在要怎么做？” “去石多壤的坟地。” 扇子一顿：“挖、挖出来？” 半年了，人不至于化成白骨，但也腐烂了吧，好像有些吓人……她怕她会吓哭。 “不用。而且挖的动静太大，很容易惹得药还没生效，村民就闻讯赶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嗯，那我们悄悄地去。” 扇子轻声说着，像是怕现在就被村民听见，她跟着白翁往山上走，边走边想，说不定等旭日升起时，石村的村民就能看见他们最挂念的村长了。 真好。 她随白翁走了一段山路，倒觉奇怪：“这儿也太偏僻了吧，为什么要将石多壤葬在这？” 白翁答道：“是他自己要求的。” “为什么？” “因为山顶有土的地方，才没有人需要种东西。” 扇子一愣，既感动，又觉心酸，双眼瞬间红了：“这种最后都想着村里人的村长，怎么可能会有人怕他。” 她抹了抹泪，一点都不相信石多壤会被嫌弃，石村的人对他们都那样好，更何况是对复活的石多壤，这样的村长，一百个都不嫌多呀。 “石村的人不会被紫灵草的草药味吸引过来，但冥界的人却会很快发现生死簿出现了问题，一经排查，很快就会找到石村。” 扇子被旁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收住眼泪，对旁人说道：“大魔王你不要突然出来。” 风溟瞥了她一眼，说道：“我早就在了，从你出门开始。” ——是你一直顾着和白翁说话，想着那可敬可爱的村长，才全然没发现他的存在。 “咦？是吗？” “是、的！” “那大魔王你也太没有存在感了。” 扇子感慨着，风溟的脸已经黑了，这可恶的哭包。 扇子蓦然回神，又追上白翁，说道：“冥界的人要是出现了怎么办？” 再次被撇下的风溟盯着那哭包的后脑勺，真想抓她回来。 白翁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并没有在意：“无妨，后果我早就已经想好，冥界排查的动作再迅速，也得一天。这一天，足以发生很多事情，只要石多壤复活，剩下的事，他能处理好。” 第41节 风溟说道：“反了，是剩下的事，村民会将他处理掉。” 刚感动着的扇子心被大石砸了一记，皱眉道：“大魔王！你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白翁瞧了他一眼，说道：“罢了，我们早就习惯了，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同情心没有爱心。” 扇子看了看后头的冷脸大魔王，叹道：“没有天真可爱童年的大魔王啊。” “是啊是啊。” 风溟：“……” 为什么要突然攻击他？为了个凡人攻击他？ 不行，一定要看他们哭！一定要赚这哭包的铜板！ 又行半刻，白翁终于停在一块大石面前，那石头上刻着石多壤的名字，石头背后，有一小片土地。 对于石村的人来说，那是一大片良田。 石多壤毕生的愿望，便是能拥有这么多的良田。 他大概没有想到，这个愿望，在死后——达成了。 ☆、41.白头翁（七） 第四十一章 天然而巨大的石碑上, 刻着石多壤的名字, 石村贫穷，就连刻字的活，都是村里人自己来。那名字刻得并不算好, 但一笔一划, 肉眼可见很是用心。看见这名字, 扇子又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白翁以指作画, 将这坟地凭空圈画，以此封住那外泄的尸气, 免得瞬间被冥界的人发现，追查到此地。 封印一开, 尸气被困在法术之中，旁人便见那阴暗腐朽之气在“笼”中缥缈萦绕，缓慢诡异。 白翁伸手将息壤抛洒在坟上，随即拿出装有紫灵草丹药的瓶子, 刚除去瓶塞, 瞬间有一粒紫色丸子飞出, 往天穹飞去。然而不过刚逃离十丈，就被白翁手中的线缠身拽回。 丹药嘶声，不愿被束，奈何无法挣脱，被迫抛入浑浊尸气之中。它拼命逃脱, 推开那不断向它缠来的腐朽之气。 好似一个十分爱干净的小姑娘, 掉进了肮脏的泥潭中, 极力想逃走。 白翁口中念着咒术，将两者锁在“笼”中，让它们不断融合。 那丹药无法逃脱，被尸气缠得恼羞成怒，一个回旋，将它们吞入腹中，开始净化这死亡气息。 它吸食的速度极快，很快这山头开始晃动，巨石微颤，整座山都在抖。扇子突然想到这种动静只怕要惊动山下的人，大半夜的，扰民呀！ 那抖动的山突然平静下来，但笼中的争斗，却没有停止。扇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大魔王，果然见他足下有煞气，刚才是大魔王将这抖动强压下去的吧。 风溟见她一直看自己，伸手压住她的脑袋，让她看前面：“石多壤快要复活了。” 扇子目不转睛看着那坟墓，那尸气已经快要被吸食完，丹药愈发地膨大，几乎快要撑破封印。 “轰——” 丹药化作紫色药水，飞洒笼中，很快便顺着“笼子”滚落坟中，糅合息壤，一起渗入地下，渗入棺木，渗入石多壤还未完全化骨的尸身上。 息壤渐渐爬遍他的全身，化作血肉，填补残缺的肉身。 脸上的肉，回来了；身上的肉，回来了；就连五脏六腑，也回来了——只是它们不会动，不会造血，不会弹跳。息壤和紫灵草能让人起死回生，却不能让死人真正地变成一个活人。 “咳——” “沉睡”了半年的石多壤蓦地从棺木中醒来，他缓缓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他有些恍惚，这是在哪里？ 家里？ 他睡了多久？ 该不会又是在半夜醒了吧，但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梦，以前总是想得太多，常常彻夜不能入睡，这一次却根本记不起刚才有做什么梦。 他叹息一声，大概是病又更重了一些。真希望明天一早病就能好，然后先将村里人带出去，到时候就算是病死，他也能安息了。 不……并不能。 他习惯性地拧起眉头，就算带他们出去，也不能安心。 他去求了安城县的县老爷，许了他们村一大片田地，如果三年后能活下去，地继续给他们栽种，如果三年后失败了，就得回到石村。 要是能再活三年那该多好。 石多壤叹气，不想再躺了，起身准备去外头走走。 腰身还未完全直起，悬在半空，他的脑袋就磕到了硬东西。 但脑袋并不疼。 他揉揉脑袋，伸手去摸那东西，却敲到了木板。他一愣，这是什么？难道他家的房梁又塌了？不过还好，雨季刚过，最近日光好着呢，不怕漏雨。 他抬手要将那房梁挪开，这一抬，却发现根本抬不动，而且手上所触碰到的面积，根本就是一块板子，而不是房梁。 石多壤终于有些慌了，他用力朝上推，那木板纹丝未动。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左边拍去，耳边瞬间传来“咚”地一声闷响，他愣住，再次击打右边，仍是一样的声音。 这是个木盒子。 为什么要将他困在木盒子里？ 难道……他已经死了？这是棺材？ 石多壤心头一闷——很快他发现这是个自我意识的假象，他的心不会跳，他甚至全身都冷冰冰的。 ——他死了。 他心中绝望，往后倒去，他死了……所以才不会呼吸，所以才会被葬入棺木中。 不难受，身为死人的他，怎么会难受？ 石多壤怔神，巨大的绝望朝他迎面扑来，将他打入更深、更深的绝望深渊中。 “吱呀——吱呀——” 棺木忽然被抬起，点点白光在上空飞行，似一盏盏小灯，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住，暗想，怕是牛头马面来接他了。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石多壤？” 声音有些熟悉，让石多壤从痛苦中清醒过来，他放下手，就看见一个白发白胡子老者正站在土坑之上，朝他笑着。那土坑上，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少女，也正朝他看。 他愣了愣，身体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像被人拽上了地面。 “石多壤，你活过来了。”白翁看着没有缺一块肉的故人，心中感慨万千，“你已死去半年，是我用灵草救活了你，而今，你可以重新回到村里了。” 石多壤怔住：“我死了半年？” “嗯。” “你……你救了我？死去半年还能救我？可当时我患了重病，您都不能救我一命。” 白翁叹道：“当时你的命已经被冥界所记，根本无法偷命，如今我是用灵草为你偷了一条命回来。” “偷？”石多壤立刻问道，“那白先生可会受到牵连？” 白翁说道：“不会。” 石多壤见他答得又干脆又迅速，有些……不信。 风溟身为魔，平日都用不上息壤，那些息壤都在后花园种树用，现在拿来重塑一个人的肉身，看着有些神奇。不过……他禁不住问道：“你又哭什么！” 扇子偏身面向他，脑袋往他胳膊一埋，啜泣：“太善良了，大魔王，他太善良了。” 刚知道自己死了半年，结果活过来却还在关心救他的人有没有事。 天下第一大好人！ 风溟听着她的嘤嘤哭声，又看看石多壤，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人，这种人，本该能在冥界混个差事。被白翁这样硬生生留了一缕魂又复活，指不定冥界之主要以为他们是一丘之貉，差事也会丢了。 石多壤看看两人，很面生，不是村里人。他这才想起他刚刚复活了，死而复生，就好似睡了一觉，只是没有梦。 他摸摸自己的脸，有点僵。摸摸心口，还是不会跳。 莫名地……想要它跳起来。 否则，这跟死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吧。 “石多壤。”白翁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去完成你的夙愿吧。” “嗯——”石多壤一阵迷茫，过了半年，不知道县老爷许诺给石村的良田，还愿不愿给。 他一走半年，村里的人见他回来，又会不会接受？ 大概……会的。 等他办完了这件事，他就去阎王那自首，希望不会拖累白先生。 他抬头看向头顶，今晚有月光，皎洁明亮，白光如雪，映得人心有明月。 &&&&& 被抖动山石惊动的村民点亮火把，抄家伙结伴上山，只见白翁的房门敞开，人却不在那，又见山顶有诡异的紫色灯火，便壮了胆子往山上跑来。远远就听见有人说话，像是白翁的声音，便在远处喊声，以此驱散心中的惊恐。 火把照明前方，唯有他们从小看到大的石头，还有点点土壤，以及那从夹缝中长出来的树，并没有看见白翁。 忽有晚风吹过，冬夜的寒风冷意入骨，加之天色昏暗，更令人毛骨悚然。众人听见了人声，却没看见人，心中惊怕，想走，又怕白翁真出现什么意外。 突然传来脚步声，踩着石山而来。众人喉咙发干，唇色紫青，紧握手中农具，往前面盯看。 火把隐约能照明附近两丈远的地方，依然什么都没有。 但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没有穿鞋子，赤足慢走在山中。 众人的寒毛竖起，已准备离开这诡秘之地。 一双赤足，突然出现在火光之下。众人气息猛地屏住，那一双脚毫无血色，白得接近青色。众人颤颤抬头，目光终于落到那人的脸上。 一张很年轻的脸。 第42节 一张很熟悉的脸。 一张没有血色的脸。 “啊——” 恐惧的尖叫声传遍山林，将整个石村，都惊醒了。 ☆、42.白头翁（八） 第四十二章 那突然出现的恐惧惊叫, 震得石多壤的脚步一顿, 也震得扇子满是期盼的神情一僵。 火把散乱一地，十余个村民夺路而逃，几乎是几步一摔, 往山下滚走。 片刻, 这黑暗山头, 只剩几个还在烧着余温的火把。 火焰余晖在石头上燃烧着, 灼得石头一片焦黑，点点火光在石多壤无神的双眼里晃动, 暖化不了他僵硬的脸。 白翁小跑过来，将那火把踢开, 怕已经不知疼痛的石多壤去触碰。他看着那跑远的村民，想到他们慌慌张张的模样，叹气：“害怕？为什么会害怕？” 风溟眉眼一抽：“大半夜的突然出现一个死了半年的人，你们还要他们跳舞欢迎？” 扇子两眼一亮, 问道：“也就是说, 如果白天出现就不会怕了？” 风溟朝她一笑：“你真是天真可爱。” “……”扇子细想也觉得他们害怕是正常的, 毕竟这是半夜，而且不知道哪里刮来的妖风，吹得人心底发毛。要是她睡到半夜看见这么一个没有血色的人，也的确会觉得很可怕呀。她默默朝大魔王靠了靠，“但至少白天会好一些。” “我说你们……”风溟忍无可忍道, “为什么不直接飞上天, 给个神谕, 让他们搬走？” 明明是小仙女，不是怪物，非要折腾。 “这不一样。”白翁说道，“不仅仅是为了让村民搬走，还有石多壤临死前的心愿。”他叹道，“你没有看见，方才那团尸气？是黑的，以他的毕生所为，本该可以去仙界当个小神，但心有遗憾，以至于他无法上天。让他完成心愿，便能净化这股尸气了。” “他的修为，可以去冥界当差。”风溟捏住旁边小仙女的脸蛋，说道，“你看看她，堂堂小仙女，早出晚归，兢兢业业，一个月只有一日假期，做神仙好么？” 扇子抗议道：“是两天！我还有年假！” “哦。”风溟对白翁说道，“看，只有两天假，但冥界是十天。” 本来还在嫌弃的扇子神情一凛：“十、十天？” “心动了？我举荐你去？” 扇子“好”字已在舌尖上，最后硬生生吞了回去，断然道：“才不，还有，不要捏我的脸。” “唉——”呆了许久的石多壤缓缓转身，身体还很僵硬，无神的双眼看向三人，说道，“他们不会听我的，我已经死了，他们只会怕我。” 扇子不解道：“为什么会怕你？到了天亮，就不怕了。” 石多壤摇摇头，如果只是一天两天，倒还好，可已经过去半年。半年，县老爷只怕早就把许诺良田的公文撤了回去，就算能将他们劝走，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叹气，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那晦暗的夜幕，渐渐落下，远山已呈黛青色，黎明将至。连风，都夹着寒霜晨露的冰凉。 石多壤往山下的村庄看去，清晨的村庄，慢慢被晨曦笼罩，半年了，村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觉得自己，像是睡了一觉，刚刚醒来。 只是沉睡时是初夏，而今已是初冬。 日光刚刚掠过村落，那沉寂的村子，突然传出喧闹声，家家户户的大门轰然打开，随即每家几乎都冲出人来，再次手持农具，朝山上涌去。 扇子以为他们来迎石多壤，可一瞧，每个人都气势汹汹，身上贴着黄符，还有人捧着观音石像，如潮水倒涌而来。 她愣了愣，白翁也一怔，他们分明不是欢迎的架势。 山上林木不多，多是石头，石多壤站在石头上，十分惹眼。远远地看不清，但隐约能看出人影。 村民又惊又怕，但仗着人多胆大，瞧见了人也没有停下步子，只是更加紧握手中的东西。 扇子终于觉察到气氛不对劲，上前说道：“石多壤，走吧，不要留在这了。” 石多壤怔神看着他的故土，自从知道自己死而复生，一切感觉都不同了。他并不痛心村里人这样惊怕他，甚至打算解决他，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害怕。 他只是依旧不甘心，石村还是石村，过了几十年，依旧是满布石头的村落。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三年前，不先让村里最开始就愿意离开的青壮年出去，等安定了再回来接走他们的家人，就不用耗费三年之久了吧。 扇子见他不走，伸手要抓他衣裳将他带走，可手还未触碰，便被风溟拉了回去，他沉声：“他身上尸气还没有完全清除，你不能碰他。” 仙到底是仙，跟魔妖冥三界是不同的。 “可是村民快上来了。”扇子转向白翁，急声，“快带他走吧。” “他并不想走。”白翁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也低眉看向山脚下不断靠近的村民，说道，“带他走，他的怨气只会更深，连冥界也回不去。” 生在这里，死在这里，哪怕死得毫无价值，这里也是落叶归根的地方。 所以石多壤绝对不会走的。 白翁叹气，他到底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在人间数百年，无论去何处都是座上宾，人人都待他极好。他便以为，人间处处真情。他此刻才意识到，他骨子里是魔，永远都不会懂凡人。 村民浩浩荡荡而来，黑色的脑袋离得越近，喧闹声就越大。他们借着这闹声，驱散心中的恐惧，也想让山上的鬼怪听见，自动离开。 然而快到山顶，那人还是站在那，纹丝未动。 离了约莫十丈远，村民终于看清那人的确就是石多壤，众人的脸色惊变，两腿发软，没有贸然靠近，但也没有往后退。 突然一块石子掷在石多壤僵硬的身体上，石头从他的身上轻落，滚落在地上的岩石上，叩出沉闷声响，也叩得扇子的心也一震。 村民不断拾起石头朝石多壤扔去，不多久石多壤的头上脸上，还有身体都见了血，他一动不动看着他们，眼底没有愤怒。 “滚出去，从这个村子滚出去。” “你都已经死了，还回来干什么，这里的人都是你的长辈小辈，你还留恋世间做什么！” “你快去投胎吧，别回来害我们！” 恶声阵阵，震得扇子眼眶里的泪一直打转。她看着被驱赶的石多壤，看着朝他扔石头的村民，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没有从石多壤的脸上看见痛苦，可她很痛苦，她还是高估了凡人接受生死的能力。原来大魔王没有说错，他们真的只有惊恐，没有开心。她从村民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欢喜，只有满满的恐惧。 恨不得，将石多壤重新塞回土里的恐惧。 “哭什么。”风溟伸手抹掉她的泪痕，对这情况一点都不意外，但他一点也不高兴，完全没有赢了她的喜悦，甚至觉得很心烦。刚抹掉了泪痕，眼泪又冲刷而下，泪还是暖的，可她的心有多凉，有多难受，他似乎能感觉得出来，他默了默，又一次给她抹泪，“这就是凡人，并不是因为他们薄情，只是难以接受，是对未知的恐惧。” “可是大魔王……”扇子抬脸看他，满眼的泪，“为什么他们不怕我？” “因为你是外人，但石多壤是他们亲眼看着死去，亲手埋葬。他跟他们一样，是凡人。哪怕是换做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已过世的亲生爹娘和儿女，突然复活，他们一样会害怕。”那眼泪如河直流，风溟的手掌都是她的泪，真是个……哭包。 扇子抱着他的胳膊埋头掉眼泪，枕湿了他的衣袖。风溟没有拎走她，果然一开始，就该把那该死的紫灵草给扔远。扔了它，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别扔了！” 一声痛苦喊声，让村民瞬间回神，因为这声音太耳熟了，可是前面除了石多壤，并没有那个声音的主人。 不多久，石多壤的旁边，渐渐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白衣裳、白头发、白胡子，俨然是一个仙人。那曾经帮助他们村无数次的老者，此刻却如同石多壤一样的鬼怪，让众人慌张错乱。 “白先生你……你也是怪物？” 白翁一愣，他竟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对他的恐惧。之前的感激，好像都是假的。 “啊——”一个村民颤声道，“这半个月来，我见白先生的屋里，夜里都亮着灯火，窗纸上有人影在动，每晚都不睡觉的人，白天还要给我们十里八方的人看病，他、他真的也是怪物！” “对对，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白先生生火做饭，妖怪怎么会要吃饭。” “妖怪吃的是人啊！” 一句话引得众人惊惧万分，再一次紧握农具，还有石头，想要朝他扔。 白翁突然笑了，无奈地一笑，他们怕石多壤，也害怕站在石多壤身边的他。他字字问道：“你们难道不知道，为什么石多壤会死？” 他是为了你们而死，奔走三年，殚精竭虑，是因你们而死啊。可是你们却如此惧怕他，甚至想要再一次杀死他。 就算他们害怕石多壤，但是他呢？他这几个月来，日夜不休为村民免费看病，可他们却这样对他，只是因为他站在了石多壤的身边。 “石多壤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他要背叛村庄，背弃祖先！所以才遭到了惩罚！” 一人高声，众人附和。 不但是白翁，就连石多壤，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 “如果你没有妄想背叛祖先，背叛石村，你又怎么会死？这是老天给你的惩罚！” 石多壤怔神，他看着曾经熟悉的乡亲，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问道：“所以在我死后你们没有走……只是因为……害怕被报复？并不是因为没有我的带领？” “否则你以为是什么！你没有一点用处了，你走吧，为什么要活过来害我们！我们不走，以后也不会走！你死心吧，石多壤！” 话如利剑，刀刀刺在石多壤没有知觉的身上。 他几乎站立不稳，身体在风中晃动——原来，村民并不需要他。甚至因他的过世而害怕被天神报复，所以他们不愿见他活过来。 原来……他所牵挂的事，在别人眼里，早就成了一件极力想摆脱的事。 ☆、43.白头翁（九） 第四十三章 村民脸上的愤怒, 如黑夜下要冲刷海岸的海浪般阴森可怕。那是一种充满戾气的憎恶, 发自内心的憎恨。 扇子怔神，她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在害怕、在憎恶着石多壤。 憎恶生前的他, 害怕死去又复活的他。 扇子突然替石多壤难过, 眼泪如流水, 无法控制, 几乎浸透了风溟的衣袖。风溟微微怔住，偏头看着泪如泉水的小仙女, 他见她哭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 是像这样，连他都能感觉得到她的难过。 一群愚昧无知的凡人，不值得她哭成这样。 他顿觉眼前的村民应该回到他们的石村里，一辈子老死在村落中, 守着他们的一亩三分地, 贫瘠一世。 魔有怒意, 寒风急骤，刮得本来还在叫嚣的村民瞬间僵住，对石多壤和白翁的惊惧更多了三分，突然有人叫嚷道：“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第43节 白翁猛地一震，几乎吐血：“你要烧死我们？你们——” 可就算他再生气, 都无法阻止村民对他们的恐惧还有决意驱逐的心。不断有石子扔来, 砸在两人的身上。 石多壤愣神看着他们, 不会落泪的他，心如刀绞。 “我错了。”石多壤怔然说道，“我和父亲搬不走的，不是这个村子的根，而是这个村子的人。” 他和父亲应该做的，本该是开设私塾，请个博学又见过世面的先生来这，教书育人。告诉他们，不该拘泥在这个村子里。 唯有可以立足的本事，才能彻底搬走整个村子。 错了……真的做错了。 泪从面上滚落，是他万分懊悔的心。 “呼——” 不知是谁扔了一支火把过来，瞬间在他的脚下灼烧。 白翁顿时愤怒，将那火把以煞气拍灭，化作赤面怪兽，朝他们嘶吼。 村民顿时哗然，乱做一团，不断朝他们投掷火把。石多壤的衣服立刻烧了起来，火一灼烧，身上化土为肉的息壤便被烧成白色，片刻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块石头，石头上面沾了一块又一块的泥，又似缝缝补补破烂不堪的衣裳。 扇子终于忍不住，现身出来，抓住石多壤的手就将他往天上飞去。 “嘣——” 泥人塑成的石多壤被火烧得如陶土，被她一抓，反而因为身体干脆，手腕刹那断裂。扇子一愣，看着手里的断手，再看石多壤，已经快要被火烧“死”。 手里的陶土断手，轰然碎成米分末。 扇子突然想到，石多壤再被火烧下去，也要变成米分末了。她无比愤怒道：“你们住手！” 仙气化作冰雨，将火烧灭。村民见又有人突然出现，更加惊慌，心中太过恐惧，手中又没有火把，终于转身往山下逃走，不再妄图驱赶他们。 扇子目有气愤，恨不得将这些愚昧的村民一个个敲醒，让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她转身说道：“石多壤你不要难过……石多壤？” 石多壤想抬眼看她，但眼皮抬不动，他的身体，更僵硬了——被火烧过的地方，已经结成硬土，像是轻轻一敲，他就要碎成米分末。 扇子连大气都不敢喘，心中更是难受：“石多壤你……” “没关系……”石多壤艰难地动了动唇，还想笑给她看，但笑不出来了，“我不难过，只是后悔……后悔当初劝他们离开，其实……应该找个先生的。” 白翁已化人，他站在石多壤旁边，看着这个如今还在为村民着想的年轻人，便觉没有帮错人。他叹道：“放下吧，石多壤。” 一声“放下”，让石多壤僵硬的身躯一震。米分末扑簌落下，混入风中，更显悲凉。 “放下……是可以放下了……”石多壤嗫嚅着，“他们不需要我，我留在这里，并没有用处了。” 被息壤吸食的黑色尸气，却并没有散去。并不是不留恋故土，并不是心中不再牵挂石村，而是无可奈何，只能让自己彻底离去，不再记挂这里的一切，可是那黑气，却始终不散。 石多壤身上的米分末也几乎全都落在山上，化为灰烬。直至消失，他还一直在看着山脚下那满是石头的村子。 父亲的遗愿，他的夙愿，再也无法完成了。 “唉——”白翁重重叹气，“他还是放不下。” “果然。”风溟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村民会这么做，你是故意让石多壤活过来，亲眼接受这一切的。” 白翁没有做声，因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游走凡间多年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人性。他正是知道村民会这么做，所以才让石多壤复活。他欣赏石多壤这个年轻人，想让他化解留恋在这石村的怨气，净化了黑气，便能留在冥界当差。 可是他没有想到，石村的人这样对他，他却还是放不下。 一切都白费了，没有让他放下，反而更让他放不下。这样的石多壤，根本去不了冥界当差！ 扇子看着随风散去的米分末，喉咙哽咽，无法接受他死在村民手上的事实。就算任何一种死法都好，也不应该是死在村民的火把之下。 “别哭了。”风溟托住快要哭出一条河的她，摸摸她的脑袋，说道，“石多壤没死。” 扇子一愣，白翁也一愣，眼泪硬生生收住：“没死？” “是，没死，息壤怎么会那样脆弱。石村的人会再次杀死石多壤，我早就猜到了，所以在他从棺木里出来时，我就已经化了一个假的石多壤代替他，刚才被烧毁的，只是注入他意识的一具躯壳。真的石多壤，还在棺木里。” 扇子一眨眼，还残留在眼眶里的泪也啪嗒落下：“为什么你要费这个劲？” 因为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你并不信，可是我并不想见你哭。风溟将她脸上的泪一抹，说道：“无聊吧，不许哭。” 扇子摸了摸酸溜溜的鼻子，哽咽点头：“石多壤没死就好。” 白翁问道：“可是你方才说注入了他的意识，也就是说，躺在棺木里的石多壤，什么都知道了？” “对。” 白翁一听，急忙往山顶那巨石碑跑去。扇子也拔腿就跑，刚才石多壤已经难过得伤心欲绝，现在他还能走能动，该不会是要从这山顶上跳下去把自己给摔碎，了却余生吧。 风溟瞧着那两个慌慌张张的人，又往山脚下看去，那山脚下，有人正往上爬。 是凡人，但……是谁？那些村民还不死心？ 他冷冷哼笑，不屑一顾，飞身朝那棺木位置飞去。 三人速度极快，到了土坑前，果然不见石多壤的踪影。但山上光秃秃的，有人在月下行走，走得还十分僵硬，一眼就看见了。 见石多壤要往山的另一面走，扇子喊他的名字，飞身上前，将他的去路拦住，问道：“石多壤，你该不会是真的要去给他们找个先生吧？” 石多壤轻轻摇头：“我没钱。” “哦……”这倒是大实话，没有钱，请不了先生。扇子问道，“那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石多壤看向她旁边的白发老者，朝他深深行了礼，说道：“谢谢白先生，让我活过来。只是我还是无法放下石村的人，或者是说，我放不下我自小长大的地方，不为他们，也为自己，放不下，放不下。” 扇子轻声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石多壤笑笑：“放不下，可还是得暂时放下。我活过来，肯定不是毫无代价的吧？我刚才躺在棺木中，想起了一件事，其实我去过冥界了，他们让我等等，说会给我安排差事。但他们说，我心有怨气，不能上任。然后我就醒了，看见了你们。我想，我得回去了，活过来是我的事，跟白先生无关。” 白翁难以置信道：“你要揽下复活的罪名？那你连差事都会丢，甚至可能会被打入地狱。” “白先生能让我了了大半心愿，我很感激您，不能连累您，否则，在冥界当差，我又怎么能够安心？” 风溟对这心中不见半寸阴暗的凡人很是意外，如那李照一样，让他对凡人刮目相看。 “石头哥哥——” 稚嫩童声突然在远处响起。 扇子诧异看去，便见个十岁左右的女童从那遍山石头露出脸来。那是一个面色青黄的小姑娘，许是吃得太少，头发有些干黄。她走惯了路，爬多了这当做玩耍之地的石山，石头并不能阻碍她的步伐，很快就到了附近。 石多壤认得她，村里的每个人他都认得。 扇子也认识她，这人可不就是她在村子第一天，来求她救救她娘亲的那个女童。 小姑娘小跑到石多壤面前，借着月色看他的脸。石多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避开她的视线，有些惊慌：“别看我，很吓人。” “你是石头哥哥，怎么会吓人？” 石多壤一愣：“你不怕我？” 小姑娘摇摇头，展颜：“不怕，你待我们家好，你忘了吗？你还帮我家收过谷子，割过豆苗的。我都记得，要不是石头哥哥你，我家都要断粮了。”她说着，从破旧的衣兜里摸出一块饼，朝他递去，“你躺了半年，一定很饿了，家里没什么可以吃的，只剩一个饼了。” 石多壤看着那干巴巴的饼，还有眼中并没有恐惧的孩童，本来无法流泪的他，忽然有泪落下。 白翁发现，萦绕在石多壤身上的黑气，开始消失了。 “谢谢。”石多壤笑着，接过那来之不易的饼，他这一世，都不会再觉得饿了。原来他做的一切，还有人记得，他并不是全无用处，“谢谢。” 在嘴里嚼碎的饼，混着他哽咽的声音，一起吞入腹中。 石村并不是没有希望，迟早——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黑气全散的石多壤，吃完那块甜美的饼，再一次化作米分末，身体飘散在这天地间，四散的魂魄融合在一起，飞入冥界中。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在冥界任职。 他会等那一天，看着石村搬迁，变成一个富裕的村落。 晨曦已现山头，拂照大地，驱散了初冬晨露的寒凉。 ☆、44.魔王与哭包（八） 第四十四章 扇子抱着大魔王的胳膊, 眺望远山，心中空落。 石多壤是释怀离去了, 化了暗黑尸气, 但村民对他的所作所为, 还是让扇子很意外，很难过。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那个女童, 她可能就会对人间很失望、很失望了。 白翁本就是为了石多壤才留在石村，如今见事情已经解决, 石村的人是如何反应，他倒并不在意。见那小仙女满脸失望，说道：“你也不必难过，凡人与魔神不同, 并不能说他们天性劣质, 只能说, 这是人之常情罢了。” “可是他们连你也怕。” “我若与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便不怕了。”白翁说道，“可我跟石多壤站在一起。” 扇子隐约明白这个道理，她听着那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村子, 看着那个又往回走的小姑娘，也有些明白，石多壤为什么会散了一身的黑气。因为石村并没有病入膏肓, 仍有救, 只是时日问题。 她轻叹道：“我懂了。” “你懂了就好。”白翁又道, “我要去下一个地方了，你们作何打算？” “我也得回天上去了。” 久未说话的风溟听见，神情不自觉一变。白翁见状，笑了笑：“那就此别过了，唉，两界，相隔甚远，一旦别离，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呀……” 他悠悠说着，只见那魔尊侄子竟然没朝他瞧看，难道他没有听出来他是在暗指他和这扇子小仙女？ 风溟听出来了，偏是不让他看出来，急死他。 耿直无比的扇子笑道：“不会的，白翁伯伯，我常去魔界人间送东西，有缘一定会再见。” “然也。”白翁笑道，“那我告辞了。” “白翁伯伯再见。”扇子朝他的身影挥挥手，一时林中归于平静，还是清晨，唯有飞鸟觅食飞过，山上没有人家，不见炊烟，不闻人声。扇子缓缓松开风溟的胳膊，真是让人贪恋的臂膀，她顿了顿才道，“我要回去了，大魔王。” 风溟“嗯”了一字，又道：“我送你。” 扇子一心想回去，可见他一口答应，心里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竟在一瞬不想回去。 为什么不想？ 第44节 好像是因为，回去后，大概只有每月放假才能去梨园找他了。 为什么是找大魔王而不是去喝鱼丸子汤？或者是找仙女姐姐泡温泉，又或者是太白金星下棋？ “大魔王……”扇子抓住他的手，说道，“你又走错了，去南天门最简单了，往天上飞就好了呀。” 风溟当然知道，可现在，不是又让她多留了片刻，多听她说了一句话。 他又“嗯”了一声，没有了反抓她的手，往天上带。 扇子怎么觉得，大魔王好像也不开心。 两人很快便到了南天门附近，那高耸云端的门朝四面敞开，门口的侍卫察觉到有人来了，往那一瞧，只见是魔界之主，立刻收回视线，没有多瞧。 风溟松开了手，说道：“回去吧。” 扇子走了几步，回头看他，欲言又止。往前走了百米，又回头瞧他，大魔王身姿挺拔，立于云端之中，冷峻的双目正看向她的方向。她又走了十丈，再回头看，还是能看见他的身影。忽有白云飘过，将他的身影堙没了。 扇子心下一狠，快步走进南天门。 白云已过，风溟还在云上。他双手环胸，看着小仙女远去的背影，默了默，也回魔界了。 这一次，大概要过很久才能跟那哭包见面了。 他顿住脚步。 突然后悔了。 他转身朝南天门看去，目光灼灼。 南天门刚松了一口气的守卫默默冒出一滴冷汗，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 风溟停了半晌，想着要不要进里面去抢哭包。沉思许久，最后还是罢手了——她会哭的。 看着再次远去的魔界之主，众守卫也再一次长长松了一口气，可怕！ 正一步一步往神风殿走的扇子慢慢收了飘远的思绪，重新收拾了下心情，思绪还没完全收回，她突然想起来，她跟大魔王打赌输的五个铜板，还没有给他。 她忽然高兴起来，等这个月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得了假期，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去找大魔王，把铜板给他。 扇子顿时觉得愉悦，蹦着步子往神风殿走。离大门还有十几丈远，她就见小姐妹们正忙碌地进进出出，身上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那哪里只有一个包裹，每个人都至少接了四五个任务。 她吃惊不已，走了才十天，神风殿就忙成这样了？她在的时候大家是忙，可也没有忙到这种程度呀。扇子讶然，快步往里面走，才刚露脸，就有人从天而降，大喊：“扇子！” “头儿。”扇子笑盈盈道，“我回来了。” 连道上仙差点感动地哭出声：“你回来就好，快去送包裹，做任务。” “我才走了十天，怎么神风殿这么忙了？”扇子不解道，难道她之前都是以一人之力扛下那么多任务？想想心中顿生自豪感。 连道上仙却根本不夸她，反而是苦着脸说道：“你走了之后，神风殿一如既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陆续出了状况。” 扇子紧张问道：“什么状况？” “陆续有小仙女病了，每个人下界去送东西，包裹都丢失了，人也失忆了，然后就病了。什么都记得，就是往哪里送东西的事不记得了，怎么丢失了记忆也不知道。” 扇子讶然：“被人袭击了？那送的是什么东西？” “送的东西各有不同。”连道上仙拧眉说道，“而且每次小仙女迷迷糊糊回来，那寄主名字都会被抹去，根本无法查到是谁所寄。” “那不是跟我给大魔王送东西的那次一样，不过当时我没失忆。”扇子嘀咕着，又道，“那我去看看她们。” “你站住！”连道上仙收起愁眉苦脸的模样，揪住她的小辫子，说道，“现在只剩下十六个小仙女了，你还敢跑，赶紧给我送东西去！” 被连道上仙摁头押回大殿的扇子一看见那堆了满大殿的东西，顿感她怕是要三个月都没有假期了。 那欠大魔王的五个铜板可怎么办？ 她一边沮丧一边认认真真地给包裹分类，拿出六界地图仔细看包裹要派送的区域。连道上仙见她还坐在“山”里看地图，要气炸了：“小仙女！” “老大，不要急。”扇子皱眉说道，“一口气给小仙女塞五个包裹，一不小心是妖冥人五界的，那多费劲呀。等我整理下，人界的找五个差不多近的出来，神界的找五个出来，再一次送，就不用到处跑了。” 连道上仙一想，有道理：“以前怎么不告诉我这个法子？” “以前小仙女一次只要送一个包裹，不需要。” “也对。”连道上仙看着一脸认真在整理包裹的小仙女，没有再说话，只是平时看起来活泼俏皮的小仙女，好像有点不开心呀。不过面对满大殿的东西，他也……不开心！ 扇子将满大殿的东西整理完，就开始送包裹。送完神界送冥界，送了冥界送人间，她还来回送了很多次魔界的，有一回还就在魔界大殿外头，但想到大殿里堆得像山的包裹，她没有去梨园找大魔王。 过了七天，在小仙女们日夜不休勤劳工作下，终于将大殿的东西清理了大半，虽然东西还在陆陆续续出现，但至少让神风殿恢复了运作。 扇子今日送完东西，回来的时候去探望了还在养病的几个小姐妹那，还去摘了几个蟠桃，送给她们补补仙气。 那小仙女见了扇子，全都不由感慨：“我以为呀，你要被关在魔界一辈子了，我们几个还商量着闯进魔界去救你来着。” “那还好你们没来，我当时不在魔界宫殿那。”扇子说道，“我跟大魔王去了一个外人找不到的地方。” 小仙女讶异：“他竟然把你关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太恶毒了！” 扇子心头一顿，说道：“大魔王人很好，一点都不坏，那里叫圆山，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地方。” “扇子你不要怕，这里是神界，就算说魔尊是坏人也没关系的。” “大魔王真的是好人！”扇子努力给她举例，以后她再听见别人说大魔王的坏话，一定要出来澄清。 她努力说着，小仙女听着，突然回过神来，问道：“扇子，你为什么这么努力替魔尊解释这些呀？他在六界的名声如何，好像也跟你没有关系吧？” 扇子猛地一顿，话立刻停在了嘴边，好像……也对。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交集了，她为什么这么努力解释，可是她就是不乐意听见别人对大魔王有误解。 “唔，那你好好养病吧，我回神风殿了。” 她起身就要走，心里还有些沮丧。小仙女抓住她的手，说道：“你送包裹一定要小心，可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扇子问道：“我听其他小姐妹说了一些，难道你也是一样么？” “嗯，明明去的时候知道是送给谁，到了那，只记得自己敲了门，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来，人就在一片荒地躺着，还受伤了。” 扇子听得有些害怕：“是不是有人盯上我们神风殿了呀。” 小仙女也抖了抖：“不知道呀。” 扇子惴惴不安，可那包裹真假难辨，就算真撞上了，她也没有办法。头儿说跟帝君们禀报了，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她回到神风殿，就见自己的架子上又多了一个包裹，她忐忑不安地拿了任务石，打开小手册，看见收件人的名字，呼吸微屏……不慌了。 ——风溟。 ☆、45.魔王与哭包（九） 第四十五章 白菜回来了。 上回被摘掉的梨子也重新结出了果子, 又大又圆, 一定很香甜。 风溟躺身长椅，轻而缓慢地抚着窝在他肚子上睡觉的白菜, 看着那一个个梨子。七天了，那哭包几次出现在附近, 每次都急匆匆跑了，像是在送东西。 所以他没有出去，没有妨碍她做任务。 视任务为第一的她, 见他出现, 大概会不高兴。 但现在她已经两天没有出现，那任务应该做完了。是太久没有回去, 所以没有假期了？ “喵——”察觉到主人心神不宁, 白菜轻轻叫了一声。 “她还欠我五个铜板。”风溟坐起身，说道, “是时候去讨债了。” 白菜微微眯眼，主子的心情好像愉快起来了。因为要去见小仙女了吗？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去找小仙女了。这才对，要跟它学学, 不能总让姑娘来找自己。 它跳到一旁，准备跟他一起去见小仙女。风溟快要走出梨园, 想起那哭包好像还挺喜欢吃梨子，又摘了一个特别大的梨子带上, 出门去了。 他才刚离开魔界, 扇子就到了魔界, 直接到大殿外面，将要入那梨园，又收住了脚，理了理衣裳顺了顺裙摆。她又摸摸头发，不乱；摸了摸脸，有点干。 扇子急忙拿出白玉膏，给自己抹白抹香，确定不失礼人，这才走进去。 梨园常年结着硕大的梨子，幽香扑鼻，不但好看，还好闻。扇子心情大好，快步往风溟长待的地方走去。 可到了那，并没有看见她以为会见到的人。任务石也没有亮，一点反应也没有，离大魔王简直是三界之远。 扇子满脸失望地坐在长椅边上晃腿，等他回来。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他。 她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大魔王他该不会是又被困在哪里，一直在转圈圈吧？ 难道她苦心教他的认路法子，他又忘了？还是说，他进入了更迷幻的地方，地形升级了，她教的认路法子远远不够用？ 扇子坐不下去了，她站起身要去找他，但天大地大，要去哪里找？ 不会在她找人的时候，大魔王又回来吧？ 扇子开始发愁，开始胡思乱想，想着大魔王被困在小树林里，一直转圈圈，转圈圈…… 她越想越焦虑，焦躁得头都有些疼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坐不住，跑到外头去，试着碰碰运气。 风溟还在神界，他才刚出现在南天门，就察觉到那些守卫的头上又冒出冷汗来，目光炯炯。他到了门口，说道：“我来找你们帝君喝茶。” 守卫：“？？？”喝茶？？？开玩笑吧，魔尊可从来不喜热闹，平时请都请不来，现在竟然会主动来找他们老大喝茶？ 守卫一脸诧异，转念一想或许是有什么要事商议，只是不好明说。不管怎么样，守卫还是立刻进去跟老大们禀报，说魔尊来找你们喝茶。 正议着神风殿的众帝君竖起耳朵：“谁？” “魔尊！” 众帝君神情顿时更加凝重，沉吟道：“怕是久等不到上回炮仗炸响一事的结果，亲自来问责了。” 一人又沉吟道：“这的确是我们九霄办事不利，怨不得魔尊亲自前来。” “只是如今，也并无交代。” “且与他说说神风殿如今的状况，兴许两件事有关联，能理出些头绪。” 帝君们短暂商议完，便道：“去请吧。” 原本只是随便找个理由进神界，再去寻那哭包的风溟突然就见五大帝君亲自出来，浩浩荡荡踩着七彩祥云来接他进去……喝茶。他眉眼一挑，如果这个时候他转身就走，好像有点不太好。 于是他就真的被请去……喝茶了。 本来打算只喝一杯茶就走的风溟才刚坐下，帝君就提了神风殿的事，于是他又……喝了足足五杯茶才听完。 神界的人说话真是一个调子，又慢又磨叽。 第45节 风溟很想插手整顿一下神界这种慢悠悠的风气，念头刚起，就打住了——除非是合并神界，否则不可能。他对吞并神界一点兴趣也没有，如今就很好。如果能找到可靠的人打理魔界，他连魔界都不愿意管。 但现在没有可靠的人。 喝完五杯茶，风溟终于可以告辞，知道了神风殿的近况，也不枉他来这一趟。难怪那哭包没有来找他，原来神风殿出事了。 这样一想，更想见她。 但现在那哭包还在忙，等她忙完了，就将她抓到梨园，给她摘梨子。 风溟回到魔界大殿，隐约觉得好似有那哭包的仙气。她的仙气太弱，也不知道是在哪里，难道又在附近做任务？ 他顿下步子，凝神细寻，忽然心头一定，梨园？ 他快步走入梨园中，往长椅方向走。他走得很快，正等着将他的路线指正的梨枝突然发现今天有点闲——咦，他竟然没走错，发生了什么事？？？ 蹲在他肩上的白菜也瞪大了眼，变、变天了？ 仙气越发清晰，的确是那哭包的仙气。风溟快步走回他平日待的地方，果然看见一个姑娘坐在长椅旁，抱膝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发也有些乱，脸还有点脏。 他走到她面前，蹲身看她。见她还抱膝发呆，点了点她的鼻尖，说道：“在等我？” 扇子听见声音，蓦地抬起头，见了他，差点哭了：“原来你没迷路，我去找你了，找了半天，可就是找不到。回这等你，等了很久很久。” “别哭。”风溟抹了抹她的眼，将她就要掉到脸颊的泪先抹走，“我去神界喝茶了。” “跟我们老大吗？” “嗯，他们跟我提了神风殿的事。”风溟觉得自己已经有错觉了，因为他竟然觉得她瘦了，这才几天，怎么会瘦。错觉，一定是错觉，可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扇子抹掉泪，有什么好哭的，这不是见到大魔王了吗，他没迷路，是去喝茶了。萦绕心头的焦虑渐渐散去，扇子不哭了，心情迅速好转。她红着鼻子笑了笑，开始将她带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给白菜带了天蓝花，还有给你娘带的白玉膏，呐，还有打赌输了的五个铜板。” 扇子一一从小包里拿出来，放到小桌上。白菜轻步走过去，嗅了嗅天蓝花，眼已经欢喜地眯成了一条缝。扇子将花别在它毛茸茸的耳朵上，摸了摸它的脑袋：“白菜真乖。” 她见风溟不说话，抬头看他，见他的眼神还是往这看，可就是不吭声。她伸手将铜板递去，说道：“大魔王，你的铜板。” “白玉膏，你亲自送给我娘。” “好吧，反正我认路，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扇子又伸了伸手，“呐，铜板。” 风溟看着她递来的五枚铜板，伸手拿了一枚，就将她的手握成拳推回，说道：“好了。” 扇子瞧着手上的四个铜板，想了想，噗嗤笑出声：“大魔王，我不穷，五个铜板还出得起，你不要可怜我，留了买包子的钱。” “不收。” 扇子皱眉问道：“为什么不收？” “你分五次还给我，每次一枚。” “可是，为什么要一枚一枚地还给你？多麻烦呀。” “因为……”风溟默了默，看着眼前的姑娘，终于缓声说道，“每次只还给我一枚铜钱，那我就可以见你五次。” 名正言顺的，让她可以在有了假期时，来见他。他有理由去神界，但没有理由去神风殿，两界关系敏感，他只是出现在南天门，就让守卫冷汗涔涔。去得多了，他们或许会调查他，调查扇子。 他怕她这个怂包，被吓哭。 扇子心头猛地一跳，不由屏住气息，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她怔怔看着他，第一次见时，就是在这，那时候的他，很凶，非常凶。但现在她从他的眼里，看不见一点戾气，好像还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温柔。 魔界之主的温柔，让扇子很意外。 “大魔王……”扇子许久才开口，轻眨眼眸，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风溟仍在看她，哪怕她当面问出这句话，也没有避开凝神看她的眼神。他问道：“你感觉不出来？”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他并不意外为什么他会喜欢这个哭包，这个怂包，这个法力一点都不厉害的小仙女——什么事都会让她害怕，哭出河流，可就算是怕得要命，她还是会去做。在巨人岛上是这样，就算化作了凡人，也不畏怯，无论如何，都要将她的包裹送出去。 在荒城也是如此，哪怕女魃的事涉及到的是帝君，她也还是去救她。 李照是个凡人又如何，见他成功，她便忘了是谁让她来做任务的，为他的成功而欢喜。 心中怀着十八个小太阳的哭包，他很喜欢。 她却还在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不但是个哭包，还是个笨蛋。 风溟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附耳字字清楚地说道：“是，喜欢你。” 扇子微怔，窝在他的怀中怔了半晌，突然明白为什么在石村时，她舍不得离开了。因为她舍不得大魔王，虽然很想回神风殿，可是回了神界，就很难见到他了。 可是她不知道，大魔王是不是同样舍不得。 她几次在附近做任务，都在想，她要是去梨园，大魔王会不会觉得她烦，毕竟他老喊她哭包、怂包、迂腐的小仙女，万一被嫌弃了怎么办。 很焦虑，很焦虑。 但现在，这种焦虑都消散了。 原来大魔王也喜欢她。 扇子的鼻子一酸，眼泪啪嗒落下，泪汪汪的双眼都是笑：“我也喜欢你，大魔王。” ☆、46.魔王与哭包（十） 第四十六章 梨香四溢, 满园安静，白菜早就带着它的天蓝花跑远了。这一次不是急着去找小母猫，而是不想让那两个脸皮薄的尴尬。 它踏着猫步走出梨园时, 又回头看了一眼挂满梨子的梨树，心想，它要不要去告诉白音大人，她很快就会有个小梨子了？ 梨子飘香，好时节呀。 扇子从风溟怀中离身时, 才想起自己刚才到处找他，哪里都钻了一遍找了一遍，弄得灰头土脸的。她脱离他的怀抱, 从小包里翻找东西。 风溟平复着起伏的心绪，问道：“在找什么？” “白玉膏。” “……”这种时候为什么还执着抹香香？他竟然没有一瓶白玉膏重要。风溟微微挑眉, 但没有阻止。 扇子翻出白玉膏, 想到自己的脸现在需要的是一盆清水洗洗, 而不是直接抹白玉膏。她顿感无力, 说道：“我们神界的茶好喝吗？” “不好，太过明净，喝得心焦。” “那以后可怎么办。” “多喝就好。”风溟耐心问道，“不过……你为什么要捂着脸跟我说话？” “因为脸很脏。” “你在巨人岛满身糊泥的模样我都见过了, 还有什么不能看？” 扇子一想, 也对, 两人在一块什么倒霉事都碰见过, 各种状况百出, 还有什么不能看的。不过彼一时此一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风溟将她的手握住放下，瞧着她的小脏脸，问道：“有没有帕子？” “有有。” 扇子急忙从怀里摸出来，风溟拿了过来，给她一点一点地擦脸。 扇子坐着乖乖不动，时而抬抬眉眼，一会问道：“大魔王，你真的喜欢我？” 正为她擦拭的风溟听见这话，没有应声，直接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扇子的心一跳，喉咙都瞬间发干了：“可为什么偏偏是我？” 风溟还是不答，又在她额上亲了一口。 扇子不问了，她无论问什么，他都要亲亲亲了吧。她一笑：“不问了。” “为什么不问了？” “因为我知道大魔王你没有骗人，毕竟我是什么都没有的小仙女，最多，可以帮你带路。” 风溟闻言说道：“我有白菜可以带路。” “也对。”扇子还是想不通，不死心问道，“所以为什么是我？” 风溟替她擦着脸上的最后一抹脏印记，说道：“以后我慢慢告诉你。”他突然好奇，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一个魔？”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赖皮，不说为什么喜欢她，却要她说为什么喜欢他。可扇子立刻说道：“因为你并不是个坏人，还是个好人。虽然总是不耐烦，可却没有一次会离开。你知道三长老救女魃会牵连魔界，你知道白翁帮助石多壤会让冥界不满，但你还是没有放弃你的下属。大魔王，你比一般的仙人，都要好。” 说的话并不是多伟大的事，多深情的原因，一桩桩小事罢了，但她都记得。 风溟将她脸上的几缕乱发理到她后脑勺，扇子睁着明眸看他，俏脸一红，继续说道：“还有……” 还有？原来他有这么多优点。他的心情愈发愉悦：“还有什么？” “你长得好看。” “……哦。” 扇子轻垂眉眼，以前觉得他凶，不敢多看，可大魔王的样貌也是六界一等一的美男子，要不是先入为主地觉得害怕，她怕是要捧着小脸看着他抹口水了，多帅的大魔王！ 风溟见她直勾勾看自己，俨然已经是眼里只有他的脸，没有在意他的任何优点了般。罢了，横竖都是一样，他为什么要吃自己脸的醋。 扇子嫣然一笑，将剩余的四个铜板交到他的手上，说道：“那这些你收下吧，不要再忘了。” “我没有忘。” 扇子歪了脑袋问：“那为什么我从石村回天庭时，你不提？” 风溟看着这个反应迟钝的小仙女，说道：“你把铜板给我了，下次我要怎么找借口去见你？” 扇子的俏脸又一红，捂着脸没有办法再看他。啊啊啊，以后再也不能好好直视大魔王了。她抬起柳眉，飞快看他一眼，说道：“我这几天有来魔界送东西，好几次都在宫殿附近，我记得要还你铜板的，可是我总想着，我还有任务在身，来去匆匆，还了你钱就得走。要是等我有了假，我来还钱，就能好好坐在你跟前，跟你聊天，吃梨子了。” 将小心思说出来，又羞赧又忐忑，怕他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太稚气。 “所以今天是有假期了。”风溟又将她抱住，想让她知道他喜欢她这种心思，“那就留在这里，不要回去了。” 扇子将脑袋埋在他的肩头上，说道：“没有假期……”她猛然想起她是来送东西的，这都大半天了，她竟然给忘了，“大魔王，我是来给你送包裹，做任务的。” 风溟一听，眉头抑制不住地挑高、再挑高：“哦……”原来她还是因为做任务才来见自己，而不是专门来见他。 扇子已经从他怀里离开，翻找自己的任务袋，翻了一会找出任务石，将里头的包裹倒了出来，交给他，一会问道：“大魔王你现在开心吗？” “嗯。”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他高兴得不是很明显？他接过包裹，见她笑吟吟，忽然明白了。 第46节 心情好等于——红色石头。 ……他迟早要把神风殿收进魔界。 或者是，谁要是给她黑石头，他就去把那些人给收了。 “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扇子说完，心头莫名觉得不舒服，她一顿，“先别开，万一又可能是……” 不待风溟打开，那包裹突然炸裂。扇子惊愕，还未看清那炸开的是什么，便被风溟筑起灵力罩，随后便见漫天白色粉末，如第一次那样，变作面粉炮仗。 粉尘渐渐散去，眼前人渐渐明朗，风溟的发上微沾粉末，似乎灵力罩是在她之后才筑起，以至于扇子的脸上干干净净，他的发上却沾了尘。 惊吓回神的扇子急忙抱住他，来回抓他的胳膊和手，惊慌问道：“大魔王，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没有。”风溟冷眼看着那地上的粉末，依然跟上次一样，是没有味道的粉末，里面的法术也一样，一旦接近他，就会炸开。 也就是说，这次的面粉炮仗，依旧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不到他的身边，便不会炸开。 可为什么两次都是她送来的？ 风溟低头看她，问道：“吓到了？” “嗯。”扇子见他没事，心才安定下来，她气恼道，“到底是谁这样戏弄你！” “神风殿最近有不少小仙女出事了？” “嗯，听说去送包裹，敲了一扇奇怪的门，然后就晕倒了，醒来后还受了伤，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扇子问道，“大魔王你怀疑这两件事有关系？可好像并不像是同一件事。” “有可能。”风溟拧眉，这件事只怕真的跟扇子有关，如果让她回去，怕她还会变成下一个会出事的小仙女。但他将她留在这里的话，她怕是也会担心神风殿的事。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是…… 风溟说道：“你什么时候再领任务？” “明天一早。” “到了晚上，我送你回去。”风溟将早上出门摘的大梨子化出，放在她的手上，说道，“先吃梨子，我去让他们给你做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 还站在一堆粉末里的扇子有些回不来神，什么，大魔王就这么轻易地不追究这件事了？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捧着梨子拧眉想了想，或许大魔王还有什么计划。她小声问道：“大魔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风溟轻轻点头：“有。” 扇子一笑，安下心来，说道：“我信你。什么都可以，我都喜欢。” “那我让他们去准备晚饭，你在这睡一会。”风溟俯身将她抱起，放在长椅上，忍不住又亲了她的脸一口，“等我。” 扇子眨眨眼，一会要她吃梨子，一会要她睡觉，那她到底要做什么。想了想，干脆抱了梨子睡觉，算起来，这梨子可是大魔王送给她的第一件东西，不舍得立刻吃了。 风溟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回到梨园中，躺在长椅上的小仙女已经睡着了。他坐在一旁看着熟睡的她，像是累极了。听神界帝君说神风殿的小仙女病倒了不少，所以东西堆积成山，忙了七天七夜，日夜不休。 他真想让她不要再回去。 似乎是抚在脸上的手有些痒，只见她转了个身，紧紧抱着梨子呢喃道：“不许抢我的梨子……” 风溟长眉一挑，为什么不是不许抢她的大魔王，而是梨子。 梦中的扇子很开心，因为大魔王给她摘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梨子，回到天上有小仙女要抢，她紧紧护住。 不许抢她的梨子。 因为这是大魔王摘给她的。 谁都不许抢，因为大魔王是她的，是她扇子小仙女的。 ☆、47.魔王与哭包（十一） 第四十七章 在魔界吃饱了的扇子无比满足, 因为几天没睡好，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幸福极了。又因为这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吃的饭, 更因为魔界的厨子做的饭菜实在太好吃。 无论是让她从哪方面想，都很满足。 风溟见她放下筷子开始喝茶，问道：“吃饱了？” “很饱。”扇子满意道，“感觉瘦的几两肉都补回来了。” 原来她真的瘦了，不是他的错觉。风溟见她唇角微脏, 伸手抹走，一会想了想说道：“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 扇子一顿，既然都已经互相表明心意, 她当然想天天都看见他，可如果待在神风殿, 只怕一个月只能见一两次面。不对……她肃色道：“就算我不搬来住, 那我们也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呀, 我做任务的时候, 大魔王你都在。” 风溟一想好像是，自从第一次见她之后，就总是见面，然后一起倒霉。但那种在一起和现在他想的在一起完全不同。 扇子又无比正色道：“而且我知道大魔王你喜欢我, 不讨厌我, 愿意见我, 那我每次在魔界送完东西, 就会来梨园找你的, 每天都能见面。” 风溟还没开口，扇子又道：“就算再忙，我都会每天来，每次的假期，我都来这见你，好不好？” 她连续保证了三次，风溟忽然听明白了——她只是不想离开神风殿。 但如今的神风殿有隐藏的危险，他总不可能每次都陪在她的身边……哦不，好像可以，魔界无事，身为魔尊很闲，闲了有好几千年了。 扇子见他沉思，悄声道：“大魔王，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风溟细想过后，说道，“你喜欢做，就去做。只是，如果有人给了你黑石头，你要告诉我。” 扇子眨眼道：“告诉你做什么？” “让那人灰飞烟灭。” “……”扇子下意识一抖，啊，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大魔王的可怕——不过这一次是为她。她说道，“得到黑石头，那一定是我没做好，下次努力才对。” “还有，你们头儿如果不给你假，你要告诉我。” 扇子冒出冷汗，颤颤问道：“你要把我们头儿打成灰？” 风溟摸摸她的脑袋，说道：“请他来魔界喝个茶，跟他讲讲道理。” “……”可疑！她才不信！不过——这也是为了她。扇子竟然暗暗觉得她的腰杆可以挺得笔直笔直的了，她可是有大魔王撑腰的人！ 风溟见她满眼小星星，像是在想什么十分开心的事。他的手抚到她的脸上，又软又滑，一点都……不想放开。 “我得回去了。”扇子看看天色，已经晚了，“再晚一点回去，南天门的小哥哥会各种追问，很麻烦的。” 她站起身就要回去，却被风溟抓住手，又将她拉了回来，直接拉进怀里，将她箍住，说道：“等会我送你回去。” “好吧，但不能太晚。”扇子被他抱着，姿势太过舒服，都要被他抱得困了。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窝在他的怀里说道，“大魔王，还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仙女，是被管的那个，不然老大们肯定不乐意我跟你在一起，还是会怕仙女叛变，出卖神界的秘密吧。” 普通的小仙女？风溟想，她怕是神界最不普通的小仙女了。 一群被神界帝君们所忌惮，要从小就压制天性，又可以去任何地方、不受任何封印的小仙女，是帝君最不放心的族群。 她一提，他才想起来，如果他要扇子来魔界，哪怕让他们知道他和她的关系，五大帝君们或许不会答应。 谁会把有着这样可怕灵力的人，放在敌营中？ 换做是他魔界中的魔女，他也不会点头。 “你不是普通的小仙女。”风溟揽着她，在她的脖间低声，“是六界中独一无二的小仙女。” 突然见他这样温柔，扇子觉得心都要苏了。她仰着脸看他，已是脸贴着脸，她探了探头，在他的侧脸上印了一记，心在剧烈起伏，呼吸都有些炽热：“大魔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留在神风殿？” 的确不喜欢那个要让她风吹日晒还要总想着石头颜色的地方，可如果让她离开，她可能就不会开心了。风溟搂着她，说道：“喜欢，只是太累了，你们头儿应该每个月都给你十天假。” 扇子两眼一亮：“对啊对啊，给我们十天的假期才对。” 风溟低眉一想，知道该怎么做了——留在神风殿没有关系，但一定不能让她太累。十天的假哪里够，应该要二十天。 一个时辰过得实在太快，已经到了扇子必须回去的时辰了。她依依不舍地离了他的怀，说道：“我得回去了。” 风溟没有再留，总留着她，怕是要吓着她。以后总会有机会，让她安安心心地留在这里。 快到子时，凡间的夜空已至，月亮高悬，疏星点缀。神界不随人间时辰，仍是白昼，但过了子时，守备便会提高警惕，免得有凡间异士偷偷跑上来偷看神界。 远处有扇异界大门打开，一男一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径直朝南天门走来。 守卫顿时提高警惕，紧握长戟，天眼没看清来者是谁，已经先被那无可忽视的煞气吹了一脸，心里顿时苦哈哈——魔界之主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来他们南天门，很慌呀魔王大人。 风溟实在很想再进去找帝君们喝茶，但等会天亮扇子就要出门，就怕那些话唠帝君又拉着他说几个时辰的话，而且让他们过早知道他和扇子的关系，也并不合适——至少要让他先抓到那送面粉炮仗的人，还有小仙女们被袭击的真凶后，才是最合适告知六界扇子是他的小仙女的时机。 扇子几步一回头，舍不得大魔王。这种不舍得的心情真让人难受呀，扇子无比失落地想。还差一步就可以进南天门了，大魔王还站在那，她朝他挥挥手：“你回去吧。” 守卫正要催她进去，眼神一瞥，对上魔界之主盯来的眼睛。 “……” 扇子终于还是进去了，一会探出个脑袋往外面看，大魔王竟然还在那。她差点因为不舍哭出来，她缩回脑袋蹲地，眼睛已经红了一圈。 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大魔王！ 表白了心意还被接受了心意后，可以名正言顺留在他身边，于是心里更不舍得分开一瞬、一刻。 如果神风殿就在梨园多好。 等明天送完包裹，她就去找大魔王，哪怕是打盹休息，也要在梨园里躺着。 她抹了抹泪，抱着大魔王送给她的梨子往家里走去。 风溟等她进去了，这才提步去让守卫通报，他要见帝君。那面粉炮仗的事，他隐约有了些头绪。 翌日一早，扇子就冲到了神风殿，大门还没开，她直接翻墙进去，打算拿了任务石就走，随便送哪儿都可以。 还没有开大门的神风殿冷冷清清，没有进进出出的小仙女，整个大殿已经陆续有包裹出现。数量并不多，扇子边走边数，好像一个人送一个送不完，她准备拿两个，让其余的小姐妹们能轻松些。 她走进小仙女们取任务石的地方，刚进小门，就见里面竟然有个人影。殿内窗户未开，唯有几盏灯火摇曳，那人身躯高大，站在任务石前，似乎是听见人声，猛地回头，吓了扇子一跳。 “头儿，你怎么这么早来这，难得呀。”何止是难得，简直是这千年来头一次见到老大比她们小仙女早到。 扇子走进里面，站在他一旁往上看，抬指让一个任务石飞到自己手上，朝他展颜道：“今天的任务我接啦，头儿记得给我的出勤表上打钩。” “嗯。”连道上仙点点头，随后就见她将任务石揣进小包，飞走了。 他微微眯眼，站了一会，听见神风殿大门开启的声音，身形微闪，消失在了微弱的光火中。 扇子拿的两个包裹都是人间的，心想着如果离得近，她可以做完任务后带两份鱼丸子汤去梨园，一份给大魔王，一份给白菜，给他们做早点。她比往日更加快速地往南天门飞去，满脑子的做任务、做任务。 她刚飞到南天门，突然就看见有人正站在门口那，一身墨色长袍，背影颀长，人如墨玉。她微怔：“大魔王？” ☆、48.魔王与哭包（十二） 第四十八章 第47节 大魔王难道等了她一晚上？ 但为什么大魔王是在南天门里头？而不是外面？ 扇子心有疑惑, 没有迟疑地朝风溟飞去。风溟觉察到扇子的仙气，转身看去, 就见那哭包差点扑到他的身上。他伸手将她牢牢接住, 扇子便真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众守卫微微斜眼，替那小仙女落下一滴同情的眼泪，完了, 冲撞魔王, 要被丢到银河去了。 谁想下一刻魔尊还在抱着她，还摸摸她的脑袋。 守卫：“……”原来魔尊是个色丨狼！抱着他们的小仙女不放！可是不敢说……打不过啊。 扇子吃痛地摸着脑袋，说道：“大魔王你的胸口真结实，可以碎大石了。” 风溟挑眉：“你撞了我还嫌我骨头太硬？” 扇子朝他嬉笑，给他心口揉揉，又吹了一口气：“不疼不疼。” 又揉又吹, 是不疼了——本来也不疼, 见到她就不疼了。 “不过大魔王你怎么也进了神界？” “来找你们帝君喝了茶。” “喝了这么久？”扇子两眼一转，问道，“你在等我？” “没有。” 风溟答完, 就见她笑得两眼都不见了, 还满脸不信。扇子抱住他，用脑袋蹭了蹭他，说道：“没有没有, 大魔王没有在等我, 没有担心我被人袭击所以特地等我, 陪我一块去送包裹。” 她就知道大魔王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一定不会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冒险去送包裹。 还有一点就是——做六界的帝君，都很有空！ 一个月只有两天假期的扇子羡慕极了。 扇子忽然想到一件事，她眨巴眨巴眼，无比正色地问道：“大魔王，我们赶紧成亲好不好？” 风溟呼吸一屏，什么？竟然先让这个哭包提了成亲的事？？？她竟然比他还快一步提成亲的事？！他微微屏息，正要说“好”，就见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做了魔尊夫人，就能跟你一样，有很多假了，多好。” “……”风溟脸一黑，拎了她就往南天门外面走，他就知道这哭包动机不纯，只是为了假期才想嫁给他，嫌弃！ “大魔王，到底好不好？” “不好！” “大魔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不要不说话，我下个月有两天假，我们成亲呀。” 就不就不就不，动机不纯的哭包！ 有了大魔王在身边，扇子送包裹做任务时心情无比得好，速度也奇快，毕竟大魔王飞得比她快多了。扇子做完两个任务，风溟就将她带回魔界梨园中，他想让她再好好睡一觉，然后好好吃一顿。 如果每天都能在她做完任务后这么吃睡吃睡，风溟有自信能很快地将她的肉养回来。 扇子这会不想睡觉，天黑之前得回神风殿交任务石，她想多留一会，多看看大魔王。 风溟见她吃饱了不睡，趴在桌上看自己，眸如宝石，目不转睛。他好奇问道：“在发什么呆？” “在看你呀。”扇子眯眼看他，眼都不想眨一下，“大魔王，你长得这么好看，有没有小仙女小魔女朝你扔过花？” “没有。”风溟想了一圈，只想到那些见了他就瑟瑟发抖的小仙女还有立刻跪倒的小魔女，倒是有女妖想靠近他，然后……哦，看了她们一眼，她们就默默跑了。 扇子一听，眼睛眯得更弯——白音大人说得果然没错，大魔王跟他爹一样，太凶，吓跑了不少小姑娘。如果不凶，大概早就已经有小魔女了。 “一会你还要做任务？” “不用，现在任务不多，一天送两个就好。” 风溟一刻看不见她，总觉得他的哭包又被人拐走，没有办法安心让她一个人待在神界。那两次送面粉炮仗的人，不是冲着他来，就是冲着她来，或许是冲着他们两个人。他微微一想，说道：“今晚还有月亮，等会我去接你，一起赏月。” 扇子哑然失笑：“我们是，为什么要像凡人一样等月亮？” 因为是借口，所以什么都随便了。风溟说道：“像凡人也不错。” “大魔王你竟然不嫌弃凡人了。”扇子惊讶道，“为什么突然不嫌弃了？” 风溟“哦”了一声，说道：“那我继续嫌弃。” 扇子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话堵了一嘴，最后说道，“坏蛋。” 她拍拍衣服，起身说道：“我要回去了。” 风溟看看天色，半日光景，好似过得太快了：“我送你，记得一会出来赏月亮。” “嗯。” 做完任务还跟大魔王吃了一顿饱饭的扇子觉得前几天积攒下来的疲倦都消失了，心情大好地蹦进南天门，从南天门一路蹦到神风殿，打算将任务石放上架子就去找大魔王，一起看星星赏月亮。 她蹦进大殿门口，还没跑进里头，就见一人跳了出来，抓了她的耳朵大声道：“扇子小仙女，神风殿这么忙，你竟然擅离职守，下界去玩！” 扇子吃痛道：“老大，我没有，我去做任务了，还送了两个包裹。” 连道上仙哼声道：“做任务？你连名册都不圈一笔，就去做任务？还送了两个包裹？我问过守卫了，他们说你跟魔尊走了。” “是呀，大魔王是来接我了，可是我真的是送包裹去了。”扇子一顿，皱眉说道，“老大，早上你还见了我，我让你给我记名的，你还点头了。” “没有这回事。” 扇子要急哭了：“有呀老大，我想早点做完任务，所以一大早就来了，门还没开，我溜进来，见你也在这，还跟你打招呼了。头儿你记性不好，快去找太上老君拿药吧。” “你这个小仙女，你什么时候见我比你们早到过？六界共知的事，你怎么好意思撒谎？” 扇子被说了一顿，又委屈又着急，最后不知道说什么，“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没有撒谎，我真的跟老大你打招呼，让你记名了。我做任务了，两个人界的包裹，这是任务石，红色的！” 她摸出两个红艳艳的任务石哭着伸手，连道上仙一看，微微顿住。那的确是任务石，没有任何疑问。 可是，她见到的“头儿”是谁？ 连道上仙凝神一想，再回神，就见鞋子都被眼泪淹没了半截，他立刻跳起来：“别哭了！” “哇——”哭声更大，更委屈。 连道上仙差点跪下来：“扇子小仙女别哭了好不好？是我错了，是我记性不好，我给你多放两天假好不好？” 扇子哭声骤停，吸了吸鼻子问道：“真的？” 连道上仙忍痛道：“真的。” 扇子红着鼻子嫣然一笑：“不哭了，谢谢头儿。” “……”连道上仙捶捶心口，痛心疾首，就这么多放了小仙女两天假，他收起任务石，临走前又道，“你头儿记性不好，早上你真看见我了？” “是呀。” “噢——”连道上仙转身便皱起眉头，面色肃然，从来不会比小仙女早到的他，却出现在了神风殿。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能进这里，还假冒成他？ 连道上仙心中疑惑，便出门去找帝君们禀报去了。 得了两天假的扇子抹了抹泪，打算将假期攒着，等神风殿的小姐妹们不忙了，再领假去玩。别的小仙女见她哭鼻子，飞过来安慰她，又道：“扇子，老大什么时候比我们早来过，从来都是我们等他的，大概真的是你记错了。” “可是……”扇子忽然收住了话，她早上见到的人，的确是老大，就连仙气都一模一样，共处千年，她不可能看错的。 但有个事实是——老大是个大懒人，从来都是最后一个来的。 原本还坚定认为头儿健忘的扇子也动摇了，她不解地往外走，回想早上见到的“头儿”，的确是他没错，想着想着，她突然想起来了——早上的头儿或许真的不是“头儿”，因为头儿不可能在见到她还一本正经的。 头儿根本没那么正经严肃。 扇子猛地打了个哆嗦，那、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跟头儿有着一样的仙气，还能进入有着层层封印只有头儿和小仙女们才能自由进入的大殿？ 越想……越可怕。 扇子害怕得要哭了。 她哆哆嗦嗦往外走，走出了南天门还不知道。倒是风溟先看见了她，走到她面前，谁想她直接从他身边滑过，眼都没抬一下。 风溟嘴角微扬，伸手拽住她的辫子：“哭包。” 扇子立刻回过神来，两眼一亮：“大魔王。” “你在想谁？” 扇子沉吟道：“我们头儿。” “……”风溟眉眼挑高，不是在想他，而是在想她的上司，“我记得你的头儿人叫连道，他在哪？” 打成灰，打成灰！ “在里面。”扇子张手抱住他，颤声道，“太可怕了，大魔王，有人冒充我们头儿，还进了有七层封印的神风殿，我早上还看见那个人了，还说了话。” 她越想越害怕，抖成了风中落叶，已然有种死里逃生的后怕感。 风溟抱着怀里的落叶，不对，扇子。直到她平静下来，他才说道：“明天开始，不要再去神风殿。” 扇子忽然不抖了，她抬头看他，说道：“神风殿没有关大门，也不会关大门，所以小姐妹们还得去，那我怎么能休息……要不，我让头儿设个陷阱，再提早去，埋伏抓那个人？” “你要我同意你去做诱饵？”如果眼泪可以制敌，他倒是可以放心让她去，用眼泪淹死对方。但明显不行，所以——想也别想用这个危险的法子。 ☆、49.怪物（一） 第四十九章 扇子见被他一口否了, 丧气道：“可是有个这么危险的人在，我们神风殿的小仙女都很危险。” “如果连道上仙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任何动作，那他也不会是你们的头儿。” “大魔王你是在夸我们头儿其实也是个厉害的人吗？” “嗯。”风溟没有跟连道上仙交过手, 可是能被帝君信任, 任命为神风殿头儿的人，又怎么会是个简单的人。毕竟——那里有一群灵力逆天的小仙女，“如果没有猜错，连道上仙已经去找你们帝君了。” 扇子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大魔王, 你又要去找我们老大喝茶？” 风溟不会让她去做诱饵，但是也不会就这么放任不管, 他至少要去找神界帝君说一说, 让他们设个埋伏, 但诱饵一定不能是扇子。他说道：“一起去。” 扇子一想到五帝威仪，差点腿软：“不要, 再好的茶都会被喝成小溪水的。” 风溟见她又变成了怂包，等会见了五大帝君说不定更怂。他将她拎直了些, 一会就见她瘫回他怀里。 “你去吧大魔王, 我不要去，我在这等你。” 第48节 风溟觉得神界危险极了，他才不会让她一个人在这苦等。他握了她的手往外面带, 说道：“我先送你回梨园。” 扇子跟他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睁大了眼说道：“反了, 大魔王, 是‘去’梨园，不是‘回’，神风殿和我家才是‘回’。” 风溟看着这还没有弄清状况的哭包，说道：“以后魔界才是‘回’。” “可是我们没有成亲。”扇子不由难过道，“没有假期证明我是你的小仙女。” “……能证明的只有假期？” “难道还有其他能证明的？” 风溟被一脸天真的她堵了一口气，他忽然明白过来，无比同情地摸摸她的脑袋，说道：“真想释放你从小就被压迫的天性。” 足以逆天的小仙女今生唯一的追求只剩下——假期。 看着被训练得如此单纯善良的小仙女，一瞬间他真想让扇子跟他一起去毁天灭地，一定不费什么功夫。 察觉到自己的心底被阴暗面覆盖的风溟压了天生的魔性，继续拉着扇子往门外走，还是算了，统一六界太麻烦了，以后还得管，麻烦！ 风溟送扇子回到梨园，将她压至长椅上，又把白菜塞她怀里，说道：“在我回来前，不要离开这里，我去找你们帝君喝茶。” 扇子用力点点头，目送他离去。这一次分开，扇子没昨天那么难受了，大概是因为身在梨园，知道不会分开太久。她抱着白菜摸它柔软的毛，这日子简单却让人心满意足。 她偏身躺了半天，大魔王还是没回来。可一点都不无趣，大概是有白菜陪着她。 忽然白菜坐起身，圆碌碌的双眼往外面凝视，像是有别人在外面。扇子心头微惊，不会是那个幕后黑手出现了吧？ 她刚要抱紧白菜，谁想白菜拔腿就往外面跑。她叫了一声，可白菜没停下来，反而跑得更快。她急忙跟上去，越发觉得外面的人来者不善。 “白菜别出去——” 大魔王说过，梨园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这里是大魔王的爹娘所建的园子，这里的每一棵梨树都灌注了他们的灵力，没有人能轻易发现，更别说进来。 那只要不出去，会很安全，否则大魔王也不会将她安置在这里。 “呼——” 白菜一跃而出，扇子顿了顿，怕白菜出意外，也一步跨出，疾呼：“白菜——” “白菜？”一个清脆娇软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她转身寻声看去，见了突然出现的扇子，忙朝她招手，“扇子。” “嗯？”声音实在太熟悉，扇子一顿，往那看去，讶然，“你怎么在这？” 都是神风殿的小仙女，每天起码要见上两次面，怎么能不熟悉。 小仙女轻身落在她面前，苦着脸道：“我找了半天，原来你真的在这，我还以为找错了。你是来这做任务的？” 扇子的脸蓦地通红，要怎么解释？难道要说她和大魔王的关系？ 好在那小仙女没有多问，边拿小包里的东西边说道：“我是来送东西，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入口，明明人就在里面。” “包裹？大魔王的？”扇子禁不住寒毛竖起，不会又是面粉炮仗吧。她颤颤伸手要接过，东西没接住，差点掉地上。 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蓦然回神：“不对呀，你是来给大魔……魔尊送东西的，可他人不在这，你怎么会找到这？” 小仙女噗嗤一笑：“笨蛋扇子，这是送给你的，你看看这任务石，写的是你的名字。” 扇子又惊讶又欢喜：“谁、谁会送东西给我？从出生到现在，没有过的事。” “可不是，怎么会有人送东西给我们神风殿的小仙女。”小仙女拿出任务石，一看那颜色，已然变成了赤红色，她满意地收回石头，笑道，“我也可以回去交任务了，那我走啦。” “嗯。”扇子还在抱着那东西，见她要走，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不能进这梨园吗？” 小仙女拧眉看看四下的宫殿，说道：“哪里有梨园？” 看来是不能，原来也有神风殿的小仙女不能进去的封印之地，难道只有她能？扇子道了一声“没有”，就送她离开了。 她抱着包裹走回去，闻到梨子香气，才抬起头来，可能那挂满了梨树的小黄灯笼，心花怒放——原来这里只有她能进来，别的小仙女都不行。 她欢喜得连怀里的是不是面粉炮仗的事都忘了，直接蹦回长椅那，抱了东西倒身躺下，笑盈盈对白菜说道：“白菜，原来一开始，大魔王就注定是我的。” “喵——” 白菜来回拍着毛茸茸的尾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愉悦。 “什么？” 梨树之上，有人闻声问话。扇子听见声音，又红了脸，干脆偏身呼呼大睡。 刚从神界跟帝君商议埋伏细节的风溟落在长椅旁，见她装睡，不由觉得好笑，捏捏她的小脸蛋。扇子害怕他追问，问得自己尴尬，继续酣睡。可下一刻，脸上一凉，大魔王又在亲她！ 她的脸更红更烫，被迫睁开眼，眨着明眸说道：“你回来啦。” 本来还想亲她红唇一口的风溟见她醒了，觉得可惜，一想——为什么要可惜。于是又在她唇上印了记，这才坐在一旁，将可惜的心思撇净。他悠然问道：“你刚才在说什么？注定是你的人？” 刚坐起来的扇子再次重重躺下：“那是白菜说的。” 白菜摆了摆尾巴，猫眼又眯成了月牙儿：“喵——” 风溟笑笑，忽见她身上的梨香很淡，问道：“你去外面了？” “你不要生气，我是去拿包裹的。”扇子坐起身，看着他说道，“刚才有我们神风殿的小仙女送东西给我，可是没有办法进梨园，大概白菜觉得是陌生人，就跑出去看，我也跟着出去，然后就收到了一件东西。” “所以这里果然只有你能进来？”风溟好奇地瞧她的眼睛，“你们小仙女还有不同？” 扇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老大说我是神风殿最棒最厉害的小仙女……”她说着，倒是想起来了，“老大总是把一些特别麻烦不容易去的地方交给我来负责，我以为是我最认得路……” 风溟微微点头，凡间有语，行行出状元，扇子只怕就是神风殿的状元了。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　道，她是最厉害的小仙女，什么地方都难不住她。就连梨园，她都能进来，别的小仙女却不行。 不行……魔性再一次生了欲望，想拉着这哭包去统一六界…… 他压制着那魔性，再怎么样，他也不能利用扇子，即便总觉得可惜了她逆天的灵力。他收回心思，问道：“你收到的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清楚，神仙百万，有的是远古天神，有的是从凡人修仙而来，有的是在九霄出生，我属于最后面那个，由神坛开花而来，所以无父无母，也没有手足……按理说，没有人会给我送东西。”扇子肃色道，“所以我怀疑，这又是一个面粉炮仗！在它炸开之前，我们把它扔了吧。” 风溟顿了顿，看着那普通的小包裹，说道：“前两次的包裹见了我便炸开，但这个没有。” 扇子吃惊道：“大魔王难道你想打开看看？” 风溟也不肯定是什么，只是……这不是她仙生中收到的第一个包裹么？或许是谁感激她，挂念她，送的礼物呢？ 如果是，她一定会很开心。 他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先为她筑了两层灵力罩，一会又觉得不够，又多加了五层。 扇子紧盯那包裹，抖着身躲到他后面，想了想又怕真是个炮仗，又默默挪到他面前。风溟低头看着眼前怕得不行却还是挡在前面的怂包，抿了抿唇就将她拎到身后，说道：“别出来。” “大魔王你要小心。”扇子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那包裹上面，边发抖边默念，“开！” ☆、50.怪物（二） 第五十章 那小小包裹瞬间被打开, 意料中的炮仗没有出现, 却有无数幻影飞出, 在梨园上空萦绕。 成百上千的影子盘旋在两人头顶，不过是幻影, 并不是炮仗。只是这些幻影，全都是扇子。或笑或哭，或欢喜或难过, 有在巨人岛时染得一身泥的模样，也有在人间吃着鱼丸子的景象。偶尔熟睡, 偶尔呓语, 千百模样，娇俏可爱。 风溟抬头看去, 越看越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看多几次, 脸不由一僵。 “别看了。” 正看得入神的扇子抱住他的手, 说道：“我要看。” 她对自己的样子再熟悉不过，可是这个视觉明显不是她的, 而是她在别人眼里的模样。扇子的鼻子微酸，包裹打开的瞬间，送东西的人的名字, 也出现了。 除了大魔王, 还能是谁。 神风殿里的东西, 都因意念而来, 并不是因为谁要送什么, 东西就会出现在神风殿，而是因为谁想要送什么。 这个包裹，或许连大魔王都不知道，它竟出现了——大魔王心中有她，挂念着她，所以出现了这个包裹。 扇子眼眶微微湿润，眼一眨，豆大的泪啪嗒落下，生平收到的第一个包裹，是她喜欢的人送给她的——原来她忙着送包裹的那七天里，大魔王每天都在想她。 风溟对神风殿这种自动集结思念成礼的法术简直嫌弃极了，他想将那份心思全藏起来，谁想全都被神风殿给摊开了。 他给她抹去眼泪，说道：“只是一个包裹……” “没有人会这么惦记我们，从来没有人。”扇子摸了摸酸溜溜的鼻子，说道，“虽然我们总是在送东西，可是没有人给我们送过东西。” 风溟忽然没办法嫌弃她了，啊，这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哭包。他俯身抱住她，说道：“以后我让魔界的人，一天送你一个。” 不过……她不会每收一个就灌溉一次梨园吧。 扇子破涕为笑：“能收到一个就好，很开心了。”她抹掉脸上的眼泪，说道，“而且这是你送的。” 有区别？不都是礼物？风溟不解了，全然不懂小姑娘的心思。自己送的跟魔族中人送的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吧，不过……她开心就好。 但是，害怕要哭感动要哭开心也要哭……他弯身看她的眼睛，感觉里面有一条大江，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 扇子再一次抹掉浸满眼眶的泪，展颜：“我们赏月吧，再晚一点就要天亮了。” “嗯。” 梨园上空还有扇子的身影在飘飞，如梦似幻。风溟抬头看去，每一个影子，都像一幅画。 醉人心。 晚上回到九霄，在家里一觉睡到早上的扇子醒来就看了看时辰，还早，昨天就是这个时辰去神风殿，然后碰见了那个冒充头儿的人。 如果现在去，或许又会碰见那人。 所以扇子决定——再躺久一点。 那人既然能自由进入神风殿，那法力肯定不低，她可不要去送死。 还是乖乖躺到天亮再说吧。 她翻来覆去无事可做，脑子又十分清醒，思绪不自觉地飞向了昨晚，想起了大魔王送给她的东西。 想着想着，心里盛开花海，美得整个人都不想醒过来了。 直到天完全亮了，扇子估摸着那个坏蛋不会出现了，这才起身洗漱，准备去神风殿领任务石。 她还没飞到大门口，就见陆续有仙人往同一个方向赶去，一会有人认出她是神风殿的人，便道：“嘿，小仙女，你们那发生什么事了吗？” 扇子莫名道：“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有人潜入神风殿，被抓起来。” 扇子一听，加快速度急忙飞到神风殿，拨开层层围观的仙人进了里头，要不是神风殿不是能让人轻易进去的地方，这里只怕要挤得水泄不通了。 第49节 平静了千百年的九霄，有人潜入，这也算是大事了，无怪乎要引来这么多神仙围观。 扇子顾不得理顺自己的裙摆，几步跑进里面，就见外头站着小仙女，个个低声说话，没有人进大殿里。 她上前问道：“听说抓到个坏人了？” “我们刚来就听说有人被抓了。” “我还看见帝君了，什么人呀，要帝君亲自埋伏。”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们看见了吗？” “我、我看见了，长得可怕极了，两副獠牙，四双眼睛，毛茸茸的，眼睛有红有绿，差点吓哭我。” “啊啊啊，好可怕！” 一众小仙女不由哆嗦了下，扇子也抖了抖，果然那坏人化作了头儿的模样，可是……为什么要来神风殿？ 那两次面粉炮仗是不是那八眼怪放的？ 扇子皱眉，没来得及细想，就见连道上仙从里面出来，清了清嗓子说道：“在这里瞎说什么，快进去拿任务石，做任务。” 小仙女们一哄而散，纷纷去做任务了。扇子也往里面走，走到连道上仙一旁，说道：“头儿，那坏人是不是昨天冒充你的人？今天早上的埋伏是不是大魔……魔尊跟你们商议设下的？” 连道上仙微顿，眯眼打量她两眼，说道：“魔尊告诉你的？哟，扇子小仙女，没想到魔尊竟然连这种事都跟你说，看来我很快可以喝喜酒了。” 扇子一脸严肃道：“如果大魔王答应成亲的话，大概是下个月。” “……你还跟魔尊求亲？”连道上仙讶然，这小仙女不得了了，魔尊竟然没将她扔出去。传说中脾气超级坏的魔界之主怎么了？ “嗯，所以头儿你下个月多给我两天假吧，那可是魔尊。” “……你这么无时无刻不想着假期的心思，魔尊知道吗？” “知道呀。”扇子往里走时不忘说道，“记得多放我两天假，头儿。” “……”连道上仙想跟魔尊举报这个小仙女，最好听了后就不要小仙女做魔尊夫人了，那神风殿最棒的小仙女就不会离开这了。可是……他叹了一口气，能嫁给魔尊，也挺好的。 不过，帝君能同意她去魔界？ 绝无可能。 连道上仙站在石阶之上，神情默然，要是真的被帝君分开，小仙女怕是要很难过吧。 “上仙——” 外面有灵鸟传音而来，他侧耳细听，便听见灵鸟禀报魔界之主在南天门外。他颇感意外，魔尊这是未卜先知抓到了那入侵者？ 不对，他该不会又是来接扇子小仙女去做任务的吧？ 连道上仙没有想那么多，一挥拂尘，便往南天门走去，尊帝君之命，接魔尊入内看那关在天牢中的入侵者，两次面粉炮仗之事对魔尊也有一个交代。 等在外面接扇子的风溟没有等来他的小仙女，倒是等来了连道上仙，神风殿的头儿，管一众小仙女的人。 连道上仙飞身过来，刚落云端就道：“见过魔尊，我叫连道，是一位上仙，也是神风殿的掌管者。两次误送包裹一事，令您受惊，是我失职。昨日有人潜入神风殿，帝君亲自埋伏，今日已捉住那人，还请魔尊移步，前往一看究竟，可认得那人。” “捉住了？”风溟略微意外，能屡次三番进入神风殿还算计他的人，如此轻易就被捉住了？他皱了皱眉，他看看时辰，还没有那么快到扇子出来的时辰，如果那被捉住的人真的是那幕后人，那扇子也安全了。他说道，“走。” “请。” 风溟已经去过很多次神界宫殿，比连道上仙的速度还快。他想快些看到那人，打成灰，然后去接扇子，告诉她以后可以安心做任务，不必再担心。到了大殿前，已有帝君来迎。只是一见他，眉目便有肃色，说道：“那人非六界中人，只怕棘手。” “哦？还有超脱六界的生灵？” “对。” “无妨。”风溟说道，“如果这些事真的是它所为，无论是什么，还请诸位帝君将它交给我处置，毕竟它要对付的人是我，里应交由我处置。” 诸位帝君并没有接这话，话说得客气，但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既是超脱六界的生灵，那神界也需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否则日后可能会对神界造成致命伤害，那不管怎么样，都是不能交给魔界的。 风溟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生灵，但那生灵，他也一样要定了，否则如果是对魔界有害的东西，放在神界的人手中，他怎么能够安心。 不攻，并不代表不守。 如果魔界势弱，第一个想吞并魔界的，定是神界。 他想着，又想起一件事来——扇子于神界而言，也是决不能留在魔界的人。 所以两人要成亲的事，可见的阻碍重重。 ☆、51.怪物（三） 第五十一章 风溟随帝君到了天牢之地, 还在远处便听见阵阵不同寻常的嘶吼声。并不怎么悲凉, 反倒是很愤怒, 少说也有百只怪兽。他没有多问，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秘密, 神界也有不需要向外人说的秘密。 帝君身影一现, 那些关押在水牢之中的生灵便在帝君强大的威仪下闭上了嘴，乖乖伏地，没有任何兽类言语。直至到了尽头处的水牢，帝君才停了下来, 说道：“这就是那怪物了。” 风溟看去, 那水牢中, 一只八眼巨兽伏地, 没有任何动静。 兽不似妖, 也非魔，身似虎类, 但眼耳口鼻都很怪异, 一身绿色杂毛，像只长满青苔的怪物。 这只生灵身上, 果然没有六界的气息, 并非六界中的生灵。 他站在牢笼外面细看, 那怪物没有抬头，只是睁着八只眼睛, 偶尔扫扫尾巴。 帝君说道：“魔君可认得这是什么生灵？” “没见过。”风溟见它生得怪异, 可身上又无六界气息, 心觉奇怪。要知道当初划分六界时，除了龙族超脱六界，所有的生灵都要选择一界安身，否则只有去人界，但是久了，都会被消灭，人界早就没有了那些无主之灵。 而且这怪物就算没有选择归属六界，但在任何一界待得久了，那一界的气息总该沾染上。然而这只怪物也没有，完全的超脱六界，却并非龙族。 “我们捉了这怪物以后，审问了它许多话，但它一言不发，哪怕以法术撞击，它也不吃痛。” “如此奇怪？”风溟低眉一想，以煞气化剑，剑尖定在它的眼前，只离了分毫距离。 怪物仍是无动于衷。 风溟忽然想到了什么，剑瞬间刺入它的眼睛，看得帝君拧眉——这怪物怎么说也是在神界所抓，他不问他们，就直接处置这怪物，未免太过霸道了。 剑穿眼而过，预想中的血却没有飞溅水牢，但怪物的眼睛，已经被戳开一个洞。 连道上仙见此情景，不由一惊：“这怪物……不……这不是怪物的本体。” 风溟点点头：“你们抓错了，不，应该说，这怪物洞悉了你们的计划，所以金蝉脱壳，以躯壳迷惑你们，实则真身还在我们未知的地方。” 但凡是有魂魄的生灵，不会对近在眼前的利器毫无反应，尤其是指在眼睛上的东西，任何生灵，都会有所反应，除非是瞎子。 帝君感叹道：“这怪物知道它已超脱六界，所以我们无法从它的气息里察觉出它是真是假，因此哪怕是用了一副躯壳，我们仍会上当。” “只是为什么它明知道有埋伏，还是要让你们抓住？毕竟这个法子只能用一次，第二次会很快被识破……”风溟心头一沉，突然……明白了什么。 ——因为怪物有目的。 它的目的，是为了麻痹要抓它的人，还有迷惑抓它的人，所以它用了这个计策，就是为了达成它的目的。 那它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麻痹了要抓它的人，能从中得到什么？ 风溟立刻离开水牢，他越发觉得这件事或许不是跟他有关，而是跟——扇子。 近来小仙女遇袭的事，或许也是跟这怪物有关。 难道怪物要她们找什么东西？可是都没有成功，于是盯上了扇子？毕竟扇子是神风殿中最厉害的仙女，就连梨园，也只有扇子能进去。那是不是怪物也知道这点，所以要扇子进入什么地方？ 但他一直陪在扇子身边，没有让怪物下手的机会。 可如果是帝君邀请他去看那被抓住的怪物，他定会前去，也就要离开扇子身边。 那绝对是怪物下手的好时机。 风溟面色冷然，一出水牢，就抓了个守卫说道：“带路，去神风殿。” 守卫不敢擅离职守，也不敢轻易给魔人带路，但又不敢说个不字，一时脸色难看。倒是帝君也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追出来说道：“魔君息怒，你先放开这守卫，本君亲自为你带路。” 风溟这才将守卫放开，他没有那个闲情去责怪他们，他只担心扇子已经离开神风殿。 连道上仙尾随在后，看着五大帝君为魔界之主开路，气势浩浩荡荡，不由苦笑一声，完了，这下刚刚散去的众神君，又要将神风殿围得水泄不通了。 到了神风殿外，连道上仙见正好有小仙女出门，将她唤住。 那小仙女本来还有些迷糊，一抬头，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众老大，吓得差点将手里的任务石给扔了出去，她哆嗦道：“我、我犯事了？” 连道上仙摆摆手：“扇子呢？” 听见不是找自己的，小仙女长长松了一口气，说道：“扇子？她已经领了任务石，去做任务了呀。” “什么时候？” “唔，小半个时辰前。” 连道上仙眉头一拧，转身要跟魔尊说，可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帝君也觉察到魔君颇不对劲，面面相觑，看向连道上仙，沉声问道：“那扇子跟魔君是什么关系？” 连道上仙自知纸包不住火，两人的事迟早要被帝君知晓，与其让扇子被抓去问话，吓得大哭，倒不如他来揭晓此事，他说道：“大概是……下个月就要请我们去喝喜酒的关系。” 帝君面色阴沉，没有多说什么，神风殿小仙女和魔界之主的事，恐怕比那六界怪物的事更严重。 魔君他如此紧张那小仙女，难道……有所图？ 风溟循着扇子的仙气找去，她没有在神界，直接去了人界，看来这次的任务是在人界。本来她的仙气就不多，隐隐可寻，突然完全没了气息，不知去了哪里。 他悬在半空，一时辨别不了方向。他细想之下，唤了白菜过来。 正在梨园睡懒觉的白菜听见唤声，立刻从魔界出来，飞向人间。因动作迅速，在地面看来，像是一朵快速移动的灰色云朵。 它很快就找到了风溟，俯身跳到他的肩头上，舔了舔他的脸，以为他又要带自己去玩，开心极了。 “扇子不见了。”风溟将它接到手上，说道，“你看看能不能寻到她的气息，带我去找她。” 声音很沉稳，但焦急的眼神落入白菜眼中，它看着都能明白主子有多担心扇子。它响亮地“喵”了一声，瞬间化作巨兽，长长的猫须随风轻摆，探着空气中，扇子稀薄的仙气。 “喵！” 风溟见它突然飞走，急速跟上。 “阿嚏——” 第50节 带着任务石走入人间森林的扇子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喷嚏。她抬头看了看这阴暗得不见日光的树林，觉得浑身冷极了。 也不知道这收包裹的人是谁，会住在这么暗无天日的地方，是兽类？还是虫族？ 越是往里面走，越是阴暗潮湿，腐烂的湿润气息飘入鼻子，扇子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十分难受。 她拿出任务石，石头光芒微弱，离那人还有很远的距离。扇子收起石头，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刻，这树林悠长，还没有见到尽头曙光。扇子再次拿出任务石，光芒依旧微弱。 “咕——咕——” 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低沉的叫声，吓得扇子手一抖，任务石滚落地上枯叶中。她抖了抖身，抬头看去，林木皆高有十余丈，树叶层层交叠，根本看不见天穹。她忽然觉得害怕，不会冲出一条巨兽来，将她一口吞掉吧。 扇子蹲身想从枯叶堆里找任务石，将要下手，又觉地下该不会蹿出一条巨蟒，吃了她吧。 饶是冬天，蛇已入穴睡觉，她还是没有勇气直接用手扒，找了一根棍子来翻找。 这枯叶已经被翻开一大片，别说她的任务石，就连石头都没看见一个。翻找的地方越大，扇子的心就越慌张，难道地底下真的有怪兽，把石头给吃掉了？ 要是找不到任务石，就完成不了任务，包裹也送不出去，还有，说不定又会来接她去梨园的大魔王，也等不到她回去了。 扇子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掘地三尺。 等她回过神来，回头一瞧，这枯叶堆已经翻找了三丈之宽，任务石绝对不可能掉这么远。 她紧拧眉头，终于敲敲地面，唤道：“土地爷爷？土地爷爷你在吗？”敲了一会没有答声，她又道，“山神大人？山神大人你在吗？” 饶是她唤土地公唤山神，又唤树灵地灵，都没有谁出来，像是集体出门去了。 扇子丧气不已，都要怀疑自己出门时，是不是跟瘟神大人擦身而过了。 “咕——咕——” 那低沉声音再次响起时，扇子猛然发现一个事实——这座本该藏有无数生灵的树林，除了这咕咕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扇子喉咙一涩，立刻站起身，忽觉背后有热气喷来，刮得她的脖子痒得不行。 她身子一震，颤颤回头，一看，背后有只绿毛怪正低头俯视她，嘴里咬着一块石头，啪嗒放在她面前。 扇子的眼泪“唰——”地落下来。 “啊——” 要被怪兽吃掉了！ ☆、52.怪物（四） 第五十二章 “喵——” 追寻了许久的白菜轻步落下, 落地无声, 可是片刻它就迷茫了, 看着眼前的地方歪了歪脑袋，满眼的疑惑。 风溟从它头上跳下, 一看眼前之地, 微微拧眉。 梨园？ 他忽然反应过来，难道是扇子做完任务回来了？但为什么她的仙气会消失？他心有困惑，提步要入内。白菜见状，咬住他的衣裳, 嗷呜嗷呜叫着。 风溟拧眉：“不在梨园里面？但的确在这？” 白菜的脑袋更歪了, 它也不知道呀, 但这里的确有扇子的气息, 可又的确不在梨园里面……所以她到底在哪？它满腹疑惑, 无奈又无辜地看着他。 风溟摸摸它的脑袋，眉头拧得更紧, 扇子……到底去哪里了？ “阿嚏——” 冷冷冷, 睡梦中的扇子想起了那天跟大魔王去雪山被冻成冰人的感觉了，她蜷缩着身体, 努力想找回点温度, 可躺得越久就越冷, 最后冷得她被迫醒来，脑袋昏沉不已, 像是一年没睡刚躺下就被人叫醒, 难受极了。 她揉着巨沉的脑袋, 看看四下，她还是在树林里，躺在枯叶堆上。 “原来是做梦……”扇子嘀咕着，手忽然摸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瞧，哈，她的任务石终于找到了。她将任务石塞回怀里，还没等她完全从枯叶堆上站起来，突然再次惊得跌坐在地上，冷汗涔涔，不……不是做梦…… 因为那绿毛怪，就蹲在她的面前，八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扇子两眼一翻，又……晕了。 绿毛怪：“……” 它伸出爪子推了推她，那小仙女没有反应。它又晃了晃她，扇子紧咬牙关，抖声：“不、不要杀我……” “咕——” 扇子颤颤睁开眼睛，已是泣腔：“你不杀我，那为什么要吓我？” 她忽然觉得肚子微微发热，像是有一团火在肚子上烧着。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扇子蓦地从怀里摸出任务石，那原本光芒微弱的任务石，此刻白光闪烁，犹如镀了一层明艳日光。她讶然：“你、你就是收包裹的人？” 不对，不是人，可她细嗅它的气息，非魔非妖，也不是冥界的谛听之类的神兽，那到底是什么？她竟没从它身上探出六界的气息。 绿毛怪“咕噜”叫了起来，扇子眨眼：“你不是收包裹的人？是寄包裹的人？那为什么任务石会发亮？” 她心有疑惑，不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那绿毛怪张了张嘴，声音似从坚硬的石头中挤出来，十分僵硬：“我……送给……自己的家的……你……要送到……我家里……才可以。” “送给自己的家？”扇子送了无数包裹，出色完成了无数任务，可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碰见。自己送给自己的家？这是什么意思？ 绿毛怪慢慢挪开庞大的身躯，扇子抬头看去，见了眼前景象，不禁讶然。 眼前之景，分作两半，下半是她刚踏入的阴暗树林，上面……她也同样很熟悉，因为那赫然是大魔王的梨园。 梨园与树林相连接，似海平面上的天与海，景象奇妙，却是扇子没有看见过的景致。 扇子看看这景象，又看看这八眼小绿，问道：“小八，你家在哪？” 绿毛怪很忧伤地指了指两景的相连处：“咕——” “这？”扇子眨眨眼，伸手要去碰那两景之间，但她突然看见一扇石门，蓦然想起之前神风殿上的骇人之事——小仙女去送包裹，结果走到一扇石门前，敲了敲门……然后就晕倒了，醒来之后敲门后的记忆全都没了，还受了伤。 她急忙往后退步，警惕地看着这不知从哪界来的八眼兽，说道：“你是魔界还是妖界的？这里面是什么地方？还有，我的小姐妹是不是你打伤的？” “咕……咕……”绿毛怪要哭了，咬了她的衣服就将她往那石门上推。 扇子吓得脸色苍白，惊叫起来：“救命啊……救命……” 但她的法术拍在它的身上犹如力气打在棉花上，毫无作用。转眼她已经快要被推进里面，扇子觉得她要死在未知的地方了，不知道大魔王能不能找到她，找到被怪物挟持的她…… 扇子愈发没力气，身体几乎都已经没入这两景之间的神秘之地。 她听见绿毛怪很欢喜地“咕噜咕噜”着，那种欢喜，让她想起了很多人…… 收到无数意念包裹的巨人神，和陶苗苗相依看烟火的李照，还有看见雨水的荒城人…… 一样的欢喜。 扇子的意识渐渐消失，倒挂在绿毛怪獠牙上的她，恍惚间，看见了一片花海，很美……远处有无数的八眼怪在花海中嬉闹，只是不是全都是绿毛，还有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它们本身，就像是一片花海了。 “轰——” 巨大的声响轰来，像是有人将谁的牙齿打断了。扇子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人抓住即将没入花海的腿，将她拽回了人间。 “咳——” 扇子猛地咳了一声，大口喘气，从将要昏迷的状态中醒来。身体已被人紧紧抱住，她看着抱住她的人，怔了怔，哇地一声大哭：“大魔王——” 风溟一手抱着她，一手握着一柄剑，刚斩断绿毛怪一只獠牙的宝剑，竟然被磕出一个缺口。风溟心中惊讶，这宝剑是魔界宝物，没想到这巨兽的牙如此坚硬。他听见扇子的哭声，才从那獠牙的思绪中回神，低头看着小脸吓得惨白的她，说道：“别哭，没事了。” 扇子止不住掉眼泪：“太可怕了大魔王……我以为我要死了……” “咕——”绿毛怪低头拨了拨自己断掉一半的獠牙，又看向那小仙女，朝她走去。还没走近，从天而降一只巨大灰猫，挡住了它的去路。 “咕——” 声音更加悲伤，悲凉得连对它龇牙怒视的白菜都一顿……咦，对方怎么比它更像一只失恋的小猫咪，叫声太忧伤了。 风溟冷声问道：“你就是那超脱六界的生灵，潜伏在神风殿，假冒连道上仙的怪物？” 绿毛怪还在看着扇子，目光无比忧伤，细看，眼眶还噙着泪。 风溟以为它会是个凶神恶煞的怪物，刚才见它义无反顾推扇子进里面，更加这么以为。可是现在……怎么看都不对劲。他没有放松警惕，追问道：“两次寄送面粉炮仗给我的人，是不是你？” 一提这个，绿毛怪终于看向他，原本还闪着泪光的眼突然就凶猛起来：“咕！” 见它竟一口承认，也不掩饰，风溟有些意外，不过如此痛恨的眼神，实在让他费解，自己对它做了什么，让它这么讨厌自己。 扇子哭了半晌也哭累了，这会也有了闲暇，问道：“你为什么要对大魔王做这种事？” “他……”绿毛怪僵着嗓子吐字道，“他……封印了……我回家的……大门……” 扇子讶然：“大魔王你为什么要去封印别人家的大门？” 风溟挑眉道：“我为什么要去封一只绿毛的大门？” “对呀。”扇子皱眉说道，“小八，大魔王不是坏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封了别人的家门口的。” “咕——”绿毛怪抬眼看向压在树林上端的梨园，眼神已变得十分复杂，再一次“咕”了一声。 ——这里本是它回家的大门，谁想它在六界玩累了要回去，却发现这里多了个封印，里面还种了无数的果子。 听了它的解释，风溟禁不住道：“梨园是我爹娘所建，不是我！你找错人了！将你的面粉炮仗收回去！” 他是造了什么孽，足不出户还被一只绿毛怪暗暗盯上，恨意还成了包裹，被送到梨园中，炸了他两次面粉。 两界帝君还坐在一起无比严肃地讨论是何人阴谋。 莫不是妖界冥界在暗中挑拨两界关系，要让他们两败俱伤，然后趁虚而入？ 无数阴谋诡计都猜了一遍，费了几个时辰。 结果到头来，只是一只弄错对象的绿毛怪在作祟！ 风溟额上青筋直跳，只想将这笨蛋怪物揍一顿，然后扔到梨园里天天塞它满嘴梨子，让它反省。 自知弄错了的绿毛怪无力地趴在地上，泪光再次溢满眼睛，八滴眼泪，悄然滚落。 “咕——” 叫声凄然，似在哭泣，听得扇子微怔。 怪兽的泪拍在干枯的落叶上，无数落叶被眼泪拍得弹起，又含泪重重落下。 它说—— 第51节 它想回家。 ☆、53.怪物（五） 第五十三章 听说天地要划分成六界了, 邀世间生灵入界。 坐在花海里的阿八看着手上来自称呼为妖界魔界的请柬, 正要问小伙伴们准备去哪界, 一阵红风蓝风飞过，呼喊道：“咕——阿八, 走, 来玩呀。” 阿八八眼一亮, 将手里的请柬扔掉，飞向小伙伴中, 一起沉入五颜六色的花海嬉笑打闹。 过了百万年, 听说六界已划分完毕, 就连生灵，全都有了划分。唯独它们花海, 光顾着玩闹, 没有归属任何一界的心思，于是在六界划分完毕后，它们才惊觉自己没有地方可去, 只能一辈子留在花海里, 不然去了外面，要被各界当做异类了吧。 不过…… 没关系，六界算什么，它们只要有这片花海就行了呀。 于是一众八眼怪们, 依旧快乐无比。 这日它们比赛玩, 在花海里滚动, 看谁先滚到尽头。阿八速度很快, 一直滚一直滚，比别的小伙伴快了大半距离，突然“咚”地一声，它撞到了花海的大门上，撞得以树为门的花树簌簌落下花瓣，将它半截身体都埋了起来。 它正要跟同伴炫耀它最快，忽然听见外面有声音，一男一女，像在商议着什么。它好奇探头，朝上看去，就见那里站了两个奇怪的生灵。 “这里挺好的，就在这种梨树吧，好不好？” “为什么要种梨树？” “那要不就种柿子树吧。” “……你能不能，坚定一些？” “不能不能，好不好？” “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最爱你了，我的魔王夫君。” “咳……” 那两人相依偎着，眼里都是浓浓情意，看得它都觉得暖洋洋的。它往外挪了一步，想看清楚他们的脸。这一出来，就从花海大门钻了出来，直接扑到了腐朽阴暗的树林里。它一惊，急忙转身回去。可就在这时，头上突然有大片梨树飞扑而来，绵延千里，坐落在了树林之上。 它看着那瞬间成林，又瞬间结出梨子的梨园惊叹不已，不一会那男女走了，它又呆呆看了许久，突然发现这里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阿八好奇地往前面跑左边跑右边跑，直到跑累了，这才想起得回家了，蹦着步子回花海大门，去拉把手，准备回家。 嗯？把手呢？ 它齐齐眨了眨八只眼，没、没把手！木门也变成了石门。它惊吓得脸色一变，努力拍这石门，但石门没有一点动静，甚至叩出的声响，都是石头的声音。 阿八又急又慌，可不管它用什么法子，连脑袋都撞破了，都没能撞开这门。 它坐在树林里呜呜直哭，可没有人给它开门。 法术也不能进里面，只要能进去，告诉同伴们，让它们开门，这门就能开了吧。 但是没有人听得见它的声音。 阿八趴在石门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着石门开启，但不知等了多少年，都没有人开门。 它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回家，没有回那片花海了。 “听说那里是禁地呀，这个包裹可怎么送过去？” “别怕，没有我们神风殿的小仙女去不了的地方。” “……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是怕禁地里有怪物，把我们吃掉。” “……呜，好怕。” “是呀，好怕。” 路过树林去做任务的两个小仙女边哭边从枯叶上走过，拿着任务石瑟瑟发抖，声音越来越远。 已经被树叶埋了六尺深的阿八猛地从地下坐了起来，神风殿是什么？小仙女是什么？她们哪里都能去？那是不是能帮它捎封信回花海，让它的小伙伴们给它开门？ 八眼已黯淡不知多久的阿八突然兴奋起来，“咕——咕——” 欢喜的声音传遍整个树林，将刚走不远的小仙女吓得四腿一软，尖叫着从树林飞奔离去。 阿八蹦蹦跳跳出了树林，在天地各处潜伏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确定小仙女在一个叫神界神风殿的地方，它又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神界的大门。 它看着门口的一众守卫，想了想隐身前行，要是被发现了就说明来意，要是没有被发现就最好了，因为听说已划分六界，它不是神界的人，大概会被揍一顿，那样它就找不到可以去任何地方的小仙女了。 所幸门口的守卫没有发现它，它开心地进了神界，但不知道神风殿在哪里，它便蹲在云层中，每日听路过的人说话，直到有一天，它终于听见回神风殿的小仙女，便赶紧跟了上去。 可是，要怎么跟她们说它的来意？ 它趴在大殿上，看她们每天进进出出，想了几百几千个开场白，就怕把她们吓到。 这一日，趴在大殿上的它突然听见有一群小仙女在闲聊，说什么有个坏脾气的魔王将东海龙王的桌子给掀了，它的心头猛地一震…… 魔王？ 它忽然想起来，当时它出来，那木门还是木门，可是梨园出现之后，木门就变成了石门，上面还烙了一层封印。 猛然想起这件事的阿八怒气冲冲，几乎要疯了。 都是梨园之主的错！ 是他让自己不能回家的！ 它都忘了有多久没回家了，都是他的错！一定要惩罚他，让他也受苦！ “砰——” 一个满含怒气的包裹，出现在了神风殿的架子上。 “哇——老大，我不要去，我不要去魔界，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是神风殿最厉害的小仙女啊。”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送包裹给魔王，老大，老大！” “扣你假期哦。” “……” 阿八听着那哭得凄惨的小仙女，也抹了抹泪，想家，很想家…… “什么？包裹变成了面粉炮仗？还炸了魔王一脸？我……我去查查名册。” “老大是谁寄的包裹？” “没名字。” 当然没名字呀，因为是它送给那可恶魔王的东西，它可是超脱六界的生灵，怎么会有名字在你们的名册上。惩戒完了梨园之主的阿八又趴回了地上，晃着尾巴看着每日忙碌的小仙女，过了一日，又一日…… 越来越想家了…… “砰——” 一个送往花海的包裹，出现了。 “不好了不好了，有小仙女晕倒了！” “听说是接了个任务，将包裹送到一个树林，然后敲了敲石门，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受了伤。” “啊啊啊，可怕！” 阿八无奈地蹲在那个受伤的小仙女身边，舔了舔她的手，对不起呀，花海不想外人闯入，大门有强大结界，她一定是被石门伤着了，可是号称能穿过一切封印的小仙女，也不能穿过花海大门了吗？ “砰——” 又一个送往花海的包裹，出现了。 可是每个小仙女都受伤了，她们根本没有办法穿过那个结界。 阿八觉得再也不回去了，大哭了一顿，对魔王的憎恨又多了一分。 “砰——” 怨念化作包裹，送往了梨园，又炸了魔王一脸粉末。阿八开心极了，这粉末是它们花海中，最美的雪之花的花粉，对别人来说，没有一点香味，可是对他们八眼怪来说，却奇香无比。没想到……它的意念，都能召唤出雪之花的花粉。 可是，没有人能打开石门，让它回家。 “砰——” 送往花海的包裹，再一次出现了。这一次送包裹的人，是那个叫扇子的小仙女。 在这里待得久了，它都能喊出全部小仙女的名字。 咦？听说那个小仙女是神风殿最厉害的小仙女，那她是不是能进入花海？ 阿八想要跟她去送包裹，可是身边总有个很厉害的人跟着，要怎么引开他？ 对，神界的五个老头不是说要抓它吗？那就把壳留给他们吧。 阿八留下躯壳，真身跟着扇子下界，前往花海。 然而她跟其他小仙女一样，也害怕它，只是看见它的脸，就要吓死了。它耐心等她醒过来，可醒来后的她，还是很害怕。它见她要跑，很难过，也很害怕，它害怕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它咬住她的衣服，要送她进花海。 她刚触碰到那石门，它就看见花海大门的结界出现了，封印也依旧在，但是！这小仙女只是惊吓，没有被阻拦，脑袋进去了，半个身体进去了，它甚至能通过她连接的花海听见同伴的声音。 它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心，欢喜得几乎要跳出来。 突然，正推着小仙女进去的獠牙断了，被一股煞气直接斩断。 它一愣，小仙女被人抢走了，它急忙看向花海大门，看见了花海一角。大门迅速关闭，几乎是在瞬间，就彻底关上。 封印重新闭合，花海……又不见了。 它……不能回家了。 阿八怔愣看着石门，看着触不可及的家，痛哭出声。 我想……回家。 ☆、54.大结局 第52节 第五十四章 它哭得很凄凉, 连白菜都不忍心揍它，同为兽类，还是强大的兽类，能哭成这样的, 白菜只经历过两件事——前任魔王去世的时候，还有它被小母猫抢了天蓝花抛弃的时候。 啊呜……它都想哭了。 扇子的眼泪也啪嗒落下，快要难过死了。 风溟看着三个哭出泪河的怪兽和人，突然觉得自己被衬托得此时还不哭一下简直不是人了。他把扇子脸上的泪一擦, 说道：“你们哭什么！” “很伤感啊。”从那眼泪中知晓了阿八的故事的扇子捶了他胸口一拳, 啜泣，“没有同情心的大魔王, 以后生了孩子一定要像我。” “……哭包？怂包？”像她那他就没有办法把魔界早早交出去，然后带她去六界各种玩了，她竟然还嫌弃他。风溟挤了挤眼泪，哦，挤不出来。不对, 为什么要为了这只笨蛋怪兽挤眼泪！ 扇子抹掉眼泪, 俯身朝阿八飞去, 抱起它断在地上的獠牙，掏出小包, 找到一棵太上老君给的仙草, 放在獠牙断痕处, 朝阿八的獠牙扣去。仙草受了挤压, 化作汁液, 将那断牙黏合。 虽说还见断痕，但至少能用，不仔细看还是看不出来的。 但阿八难过的不是牙齿，而是回家的事。它泪眼汪汪看着这善良的小仙女，张口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事，反正是个人都能吓到我，我习惯被吓了。”扇子大方地摆摆手，又道，“阿八，我送你回去吧，我刚才看见花海了，看见你的家了。你看，我没有被结界弹出来，也没有受伤。” 阿八怔神：“你……你要穿过去？” “是啊。”扇子忽然想起来，拿出任务石朝它笑道，“你看，我还得做任务呢。我还得把你的包裹送回你的家。” “小仙女。”阿八哽咽，两爪子抱住她痛哭，“谢谢你。” 风溟见它紧紧箍着扇子，伸手将扇子拎了回来，将落在她身上的眼泪拍走，说道：“她会着凉的。” 扇子说道：“大魔王，我去做任务了，你能解除一下梨园的封印么？” “梨园本身没有问题，只是我爹娘建造梨园时，施加了封印，不许外人闯入。结果恰好堵在了花海之门上，现在梨园的封印也不能解除，否则不知会有多少人在这个缝隙误入梨园。” “那可怎么办？” 风溟看看压在石门上空的梨园，说道：“挪。” 两兽一人乖乖蹲在原地看他挪梨园，只见煞气刚起，便见梨园渐渐往…… “大魔王，你挪错方向了，你快要把整个花海都压住了！” “……哦。” 梨园再一次被移动，这一次总算没挪错，渐渐从花海的上空离去，越来越远，直至完全离开了那扇石门。 梨园一走，那石门便在瞬间变回了木门，一棵巨树重现树林，门就在最底下，近在眼前。 朝思暮想的家就在面前，撞破脑袋都回不去的家突然可以回去了，阿八却怔在了原地，连往前走都忘了，知道白菜用头拱了拱它，它才回过神来——可以回家了。 它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每一步都在发抖，它在想，万一又不能回家了怎么办？ 不，不会的，可以回去的。 回去那片花海，每天去雪之花身边滚一圈，和同伴比赛。 它拉住那重新出现的把手，往后面拉，可是……拉不动。 阿八一惊，使劲拉扯，可就是怎么都拉不开。它如被雷重重劈了一下，彻底怔住了，四肢跪地，再次痛哭。 “不能……回家……” 扇子飞身过去，瞬间穿过了木门，眼前是大片的花海，望不见尽头，那里飞奔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阿八”。她生怕被它们看见误会她是闯入者，急忙出去，正色对阿八说道：“可以过去。” 阿八又拽那木门，可还是不能拽动，它又泪流成河。 风溟皱了皱眉头，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一黑，一脚踹在门上。 门……开了。 笨蛋绿毛！这门是往里推的不是往外扯的！ 风溟觉得它绝对不是因为太久没回家忘了这件事，而是从里面滚出来的第一天就给忘了吧，弄不好这么多年根本不关梨园封印的事，而是它没试着推门——绝对有这个可能。 木门一开，便有花香扑鼻，抱头痛哭的阿八闻到香气，蓦地抬头，八只眼底，已映入大片的花。 还有在花海中奔跑的同伴。 它怔然看着，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咦？阿八？你回来啦，你跑得真快。” 同伴纷纷堵在了门口，朝它伸手，笑得灿烂：“快进来，你跑太远啦。” 还在愣神中的阿八顿时展颜，一头钻进木门中，没入花海之中，八只眼睛浸着满满的欢喜。 “呼——” 扇子手中的任务石，变成了漂亮无比的红色。 她紧握石头，朝花海一笑：“再见，阿八，以后不要再离家这么久了。” 住着一群六界外快乐生灵的花海，缓缓关上了大门。 门已关，花香似还在树林中飘着，散了林中的腐烂之气。 扇子闻着这浅淡香气，回头展颜：“大魔王，我可以回去交任务了。” “我跟你一起去。” 扇子两眼顿时一亮：“你果然要跟我们头儿说跟我成亲的事。” 风溟看着这满眼期待假期的小仙女，想……想……算了，不舍得揍：“不、是。” “哦……”扇子失望道，“那你去神界做什么？又找我们帝君喝茶？” “那笨蛋绿毛的事，需要我跟你们帝君一提。”风溟看看那已经消失的花海大门，又道，“不要告诉你们帝君大门在哪里，它们不属于六界，也不希望被打搅。” 扇子想了想，点头道：“嗯，我明白，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可是大魔王，这绝对不是我不相信我们老大。” 这句话前后矛盾，分明……就是不信啊。善良忠诚的哭包，骨子里深藏着暗黑，可她自己也没有发现。风溟没有揭穿她，他朝她伸手说道：“走，我们去神界。” 扇子将手交到他的掌中，执拗道：“大魔王，我还没有嫁给你，你不能说‘去’。要不，你娶我吧。” “好。”风溟看着她说道，“我娶你。” 扇子心头一顿，脸色渐渐憋成红色，心乱如麻，低头不敢对上他的眼。 风溟弯身看她的脸，笑吟吟道：“为什么要假装自己不是怂包，跟我求亲呢？” “我不是怂包！”扇子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俏脸越来越红，烫死了。 风溟一笑，不再逗她，抱了她用力亲了她一口：“哭包。” 她也不是哭包。扇子窝在他怀里想着，不过算了，她好像的确总哭来着。可是世间那么多让人害怕感动的事，掉几滴眼泪很正常啊。 蹲在树梢上的白菜眯着眼看着他们两人，尾巴越晃越慢。它隐约想起了，当年也曾这么蹲在一旁，看着另外一对恋人，这样互相拥着。 每次他们发现自己时，就会摸摸它的脑袋，说道：“白菜，你也赶紧找个伴吧。”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魔王过世了，小魔王又变成了大魔王，它还是一只猫。大概……等小梨子变成了梨子大魔王，它还是一只猫吧。 但是，并不觉得孤单。 因为他们都喜欢它。 它也喜欢他们。 白菜伏在树上，“喵”了一声，心情一如当年，那样满足和愉悦。 南天门的守卫最近觉得很煎熬，魔尊来得实在是太频繁了啊，每次都直接站在柱子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守卫队来了新人。不认得魔尊的仙人还直接板着脸过去，根本不问魔尊您好，会被记仇的啊仙人大大！ 完全不知道守卫心中感想的风溟将扇子送到门口，便对守卫说道：“去禀报你们帝君，说我来找他们喝茶。” 守卫赶紧去里面通报，一刻都不敢耽误。 风溟又对扇子说道：“你先进去，等会忙完了，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扇子点点头：“那我进去了，一会在这等你。” “去吧。”风溟缓缓松开手，目送她进南门天。见她走几步就回头看自己，真想将她抓回来，直接带去魔界，再也不让她回来。 只是——不能这么做，他敢，可她一定会不开心，然后又变成哭包。 找神界帝君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那只笨蛋绿毛，而是为了他的小仙女。 一会神君便前来请他入内，风溟随他进去。 五大帝君在他和扇子出现在南天门一瞬已经知晓，这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毕竟——他们以为魔君不会再将扇子送回来，甚至从此便将她关在魔界。 那如今回来，还要单独见他，是为什么？ 风溟踏入殿内，已觉此次气氛不比之前轻松，似有无形丝线，在殿内紧绷，稍不留意，就要绷断那几根丝线。 “魔君请坐。” 风溟坐下身，没有先提扇子的事，而是先提了阿八一事。细节并没有隐瞒，唯独隐了花海的位置。他知道众帝君不蠢，说得太含糊，他们只会猜疑，换做是他，也不会信，日后定会费心思去找六界之外的花海。 众帝君听完，见他轻描淡写说那怪物送炮仗的事，一时捉摸不透他的用意，缓声说道：“没想到一切是那怪物所为，也没有想到，它能如此轻而易举入那神风殿，还潜伏了千百年。” “但它的确是通过你们神界报复了我。”风溟听他们要撇开关系，笑笑说道，“难道不是你们看管不严，才让它钻了空子？” “的确是我们的疏忽，没有想到，世间竟还有超脱六界的生灵。” 风溟懒得和他们计较阿八的事，但提这件事也不是为了神界的补偿，只是为了——让他们心虚。 “阿八的事我不追究，就此作罢。”风溟话锋一转，眉眼微抬，说道，“那我来提另一件事。” 已经预知他要提何事的五人抬眼看他，静听其详。 “我要娶你们神界神风殿的小仙女，她叫扇子。”风溟说道，“下个月，日子未定，要看神风殿什么时候给她放假，届时各位帝君可以来魔界赴宴。” “……” 风溟问道：“有问题？” 五人怎么都没想到他竟是直接要娶那个小仙女，还有，魔尊娶妻，还要神界给她放假是、是、是几个意思？魔尊是这么客气的人？不是啊！ “魔君莫不是在说笑？”万年不笑的帝君脸上更是紧绷，说道，“为何偏是要娶一个小小仙女做夫人？” 风溟长眸投去，目光淡然，说道：“我知道神风殿的人都有一个逆天的本事，可以穿透世间任何封印结界，没有她们去不了的地方。” 帝君瞳孔急缩，继续听他说下去。 第53节 “我说完了。” 正觉形势诡谲的诸君如鲠在喉，面色难看：“魔君说此番话用意为何？” 风溟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神风殿小仙女的逆天能力，然而到如今，也没有抓走任何一个小仙女。” “魔君是想说，你知晓她们的能力，但并没有动过任何心思，如今想要娶扇子，仅仅是因为喜欢，绝无异心？” “如果我有吞并六界的心思，也不必等到现在，更不会利用一个姑娘来达成这个目的。” “你总不会当真是喜欢一个小仙女。” 听见这句话，不知真的，风溟一笑，说道：“我是当真很喜欢那个小仙女。” 众帝君微顿，他们简直已要相信他的说辞。可魔人多狡猾，他们并不信他所说。 然而风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也很清楚，这样郑重说出来的事，是一定要做的。如果强留扇子，逆了他的意，才会真的迅速挑起之战。 “我们可以答应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们一个条件。我们要剥去扇子的仙骨，抽去她的仙根。” 风溟墨眉立刻高挑，字字道：“你们要，对她抽筋夺骨？”他冷笑，“别说骨头，就算是半根寒毛，你么也别想动。” 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像是他一开口提出这件事，就不是在征求神界的同意，而是在告诉他们，你们神界的小仙女，我要带走了。 帝君冷声道：“魔君，你太过分了。你将她带走，我们如何能安心？” “她们能够上天入地，六界无阻的本事，最先知道的人，是你们。”风溟说道，“但你们没有利用她们，也没有杀了她们。为什么？因为你们也不愿让六界再起战乱，希望和睦，也怜惜她们的存在，所以为她们建了神风殿，还为神风殿设了百道屏障，除了她们和连道上仙，无人可进，为的，也是护她们周全。” 如果不是那笨蛋绿毛，他也不知道神风殿的防护那样严谨，原来唯有扇子她们才能进去。阿八是个意外，但也证明了神风殿的结界，是帝君联手所为。 但是……谁又知道，他们设立神风殿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小仙女，还是为了不背负杀戮族人的罪名，才建了神风殿，让她们变成那样的小仙女。 帝君蓦地一顿，默了默才道：“神界从不愿六界生乱。” “魔界也一样如此，从我父亲开始，便愿六界安宁。”风溟眉眼微低，语速十分缓慢郑重，“我们父子二人，不曾寻过神界的麻烦，所以两界安和了百万年。并不是不能挑起战乱，只是不愿。为何不愿？因为无欲无求。” 前面的话尚且让人动容，直至最后一句，帝君们莫名觉得……有股威胁的意思。 然而魔君的脸上却没有那种意思，像是在说真心话，只是这真心话，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意味。 “我们自是相信魔君，可即便是如此，扇子也不能就这样离开神界。” “哦。” 一字落定，这大殿中，突然多了威压之力，众帝君面色有变，盯着风溟，沉声：“魔君这是什么意思？” 风溟往后轻靠，微扬唇角，一言不发。 然而煞气瞬间充斥大殿，威逼诸君，压得帝君明白他并不是在开玩笑，立刻以灵力反压。 殿内的神与魔，向对方施压，试图压下对方的威压之力。 站在殿外的守卫，只觉头昏脑涨，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四肢便一软，被殿内无形的威压震慑倒地。 “魔君！”帝君面色寒冷，众人脸上都已经开始结冰，封住了他们的手脚，身上的寒冰正往上迅速凝结，几乎已冻住心口，“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小小仙人，跟神界闹到如此地步？” 已经被寒冰冻住身躯，却没有停止施压的风溟声调无比冷淡：“是。” 因为他是当真很喜欢扇子，魔界不会跟神界再起战乱，但他一定会带扇子走，无论用什么法子，比如现在，哪怕两败俱伤，也要让他们明白，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利用扇子，他根本也不用利用谁来达成他侵吞神界的目的。 灵力稍弱的帝君已被冻僵，其余四帝也被寒冰冻到脖颈，他们气色阴沉，身上的寒冰嗞嗞脆响，很快就要将他们全都冻住。然而风溟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甚至在他脸上找不到丝毫退怯。 意识到魔尊绝不会退步的四帝，终于说道：“你若利用扇子作乱，他日我们定会讨伐魔界。” 脸上同样渗着寒气的风溟说道：“下个月的喜酒……” 帝君几乎将牙咬碎：“没空。” “哦……” 风溟缓缓收了煞气，帝君也将神力收回，已成寒冰洞的大殿倒挂寒冰，如满殿的雪白獠牙。风溟卸去满身的冰，缓缓起身说道：“告辞。” “不送。” 风溟缓步往外走，背后是帝君们抖身拍走冰块的声音，他蓦地一笑，这一笑，唇角微微溢血。他抹去唇角的血迹，往南天门走的步伐很慢，慢慢恢复气息，不能让那哭包看见，不然，她又得哭。 越发舍不得她哭。 还未到南天门，风溟便见刚才来接自己的神君飞过，飞去的方向……不知道是哪，不过那边有扇子的仙气，所以应该是神风殿。 如他所想，神君去往的的确是神风殿。他在门口便看见了正要外出的连道上仙，急忙将他唤住。 连道上仙一见他，客气地问了好，便道：“帝君将她们交给我，如今却擅自让你们将一个小仙女关起来，这样做似乎过分了些。” 神君说道：“上仙发怒得太早了些，我是奉帝君之命，命护卫放了扇子小仙女，不必再看管的。” 连道上仙意外道：“为什么？” 神君叹道：“因为魔尊亲自前往神殿，和帝君们……似乎交了手。” “……果真是魔尊的作风。”连道上仙暗暗感慨，五帝怕是要气死了吧。 “那我先走了。” “神君慢行。” 连道上仙等他一走，便转身进里面，走向那坐在大殿石阶前已经许久的扇子，说道：“扇子小仙女。” 扇子抬头看他，苦着脸道：“头儿，我还不能走吗？你说给我派任务，到底是什么任务？快一些吧。” “为什么快一些？” “因为有人在南天门等我。” “要是等不到你呢？” “大概……”扇子想了想，正色，“会把你打成灰吧。” “！！！”可怕的魔尊！连道上仙一个激灵，拿起拂尘就朝她掸去，“快走快走，不早点说。” 扇子不放心道：“可是不是还有任务要做吗？” “没有没有。” “真的？” “真的。” “那我明天一早就回来领任务，头儿，记得把最难去的地方留给我。”扇子已经被他掸到了门口，气道，“老大，你不要掸，我又不是灰尘！” “去去去。” 扇子朝他重重哼了一声，这才往南天门飞去，去见她的大魔王。 连道上仙站在门口，连拂尘都不动了，确定她已经走远，才嘀咕道：“你当然不是灰尘，你是神风殿最厉害的小仙女啊。” 难得的夸奖，扇子已经听不见了，她快速地朝南天门飞去，刚才已经耽搁很久，大魔王一定等急了。 越过南天门，扇子果然看见有人站在那，她又欢喜又内疚，远远喊道：“大魔王——” 恰好有仙人路过，瞬间齐刷刷朝风溟看去，风溟嘴角微抽，这个哭包……风溟回头，就见那哭包朝自己飞来，他伸手将她接住，众仙人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啊啊啊，有个小仙女一脑袋撞进魔尊的怀里了！ 扇子从他怀里抬头看他，问道：“是不是等了很久？” 风溟摸摸她的脑袋，说道：“没有。”他偏头看向躲在远处的众仙人，说道，“下个月，来魔界喝喜酒。” 胆大的仙人颤颤问道：“谁、谁的？” 风溟说道：“我们的。” “……啊？？？” 风溟一笑，握了俏脸红扑扑的扇子的手，说道：“回梨园，哭包。” 扇子也一笑，好看的眉眼已弯如月牙，应声：“回梨园，大魔王。” 藏在云端的众仙人看着两人执手离开神界，半天没回过神来，一会才终于如受惊的飞鸟散开，去神界各处告知众仙—— “魔尊把我们的小仙女拐走了！” ——完—— 本书由 蓝染夜月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