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好》 第一章大哀 今年的燕京是一如既往的少雨。只前些日子清明节将过,下过了一场大雨,过后便日日艳阳高照,再没半点儿雨水,只余下骤然徒增的闷热。 这日头燥人的很,透过层层云雾,直达燕京那金碧辉煌的皇宫。 长秋宫乃是大燕皇后的寝宫。此时殿内冷冷清清,如陷入了死寂一般,死气沉沉。偶有苦涩的药味飘来,由着殿内,一路向到殿外院中。 这药味还伴着两声咳嗽声,声响来自此殿主人。 “咳咳。” 柳皇后抬手掩着朱唇,禁不住连咳了好几下,身旁宫女丹胭搀着她的身子,手拂在她背上,为她顺着气。 丹胭看着心疼不已,“娘娘,您病未好,还是卧榻好生歇歇吧。这外头日头大,保不齐病还未痊愈就更为严重了。” “丹胭,本宫的身子,本宫是知晓的。” 因着咳了片刻,柳皇后苍白的面容之上溢着还未散去的红色,她气息不稳,稍稍闭眼呼了一口气,这才睁开了眼。 她的眸子是幽暗的,她身处院中,即便在日头之下,眼中也看不到半分的光亮。 柳皇后勾唇淡淡一笑,眼中多了分复杂道:“本宫在殿内呆的时日太久,应得出来走走。九年了,本宫还未这般仔细瞧过长秋宫,这宫殿不愧是陛下亲自挑选的,景色自是不一般。” 她目光浅淡,看似毫不在意,一长句话说下来,又连连咳了几声。 在她身后,青瓦玉石堆砌而成的宫殿和宫墙,无一不显露出皇家该有的气派。屋檐上还趴着走兽,堪堪将日头折射,兽身所泛着的金光与层叠的高墙遥遥相对。 就是这高墙,连同她那颗原本跳跃的心,与她此生都囚禁在这死寂的长秋宫内。 清明节当日,崇安帝下旨封汾阳王府,王府上下满门抄斩。那一日,汾阳王府受刑,她一夜之间失去了娘家。那一日,她在长秋宫内坐了一天一夜,脑中所想的,全是如何将那人算计着不动声色弄死的法子,唯有这样思考,她才能保持清醒。 然而事与愿违,那日过后,还未等她想出法子,她就病倒了。日日咳嗽不止,令她身子破败不堪,连长秋宫这宫门都迈不出去,更别提接近那人了。 还真是讽刺呐。 汾阳王府再不济,那也是她的娘家。她即便心中有恨,也万万不愿见自己的父母落得满门抄斩这般下场。 崇安帝分明是有意的。他夺了自己的一生,又夺了汾阳王府上下几百人口的性命。 可她的命,他却不夺。 柳皇后嘲讽一笑,指甲顿时刺入了自己的手心。 “娘娘,待您病好再看,也来得及啊。” 她隐去心底的情绪,面色如常道:“本宫这病若是再久些,长秋宫外的小虫子们与大虫子可该乐坏了。” 丹胭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她无比期盼自己愚笨一些,听不出皇后娘娘所言何指。 是太后娘娘? 是其他宫里的妃嫔们? 还是顶头的那位——崇安帝?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半晌后顺着柳皇后的意思,继而道:“大皇子殿下这段日子,都是贤妃娘娘照看着,娘娘省去了大半心神呢。娘娘宽了心,这病就大好了一半了。” “那小胖子。”柳皇后眼中不喜闪过,“本宫的长秋宫可养不起这娇贵的大皇子,本宫还怕吃穷了长秋宫。” 丹胭是为她摆脱了麻烦而高兴,笑道:“贤妃娘娘该高兴了,大皇子殿下终于能养在身边了。” “那本就是她的儿子,自个儿肚皮里出来的,能不喜欢吗。” 宫里仅贤妃得了一子,备受崇安帝宠爱,因此抱养到柳皇后膝下抚养。 她真是觉着魏源太过可笑了,大皇子的亲生娘亲都还未死呢,就巴巴抱到她长秋宫来了,这算什么? 等着她赐贤妃一死吗? 她可没那精力。 他二人缠绵到死,都与她无任何干系。 柳皇后神情有些疲惫,将身子微微靠在丹胭的手臂上,她又道:“贤妃喜着宠他,本宫乐意见之,若是能将这皇宫掀了,本宫才高兴呢。” 最好能放把火,烧了乾清宫与养心殿。什么崇安帝,什么太后娘娘,什么她柳皇后,都齐齐被烧了得了。 “娘娘,贤妃娘娘那是诞下殿下后得了盛宠,可这后宫之主无论如何仍是您。只可惜娘娘未曾诞下小殿下,不若这宫里的风儿便吹到长秋宫了。” 丹胭跟在柳皇后身边最久,她微微叹息劝道:“娘娘您只有二十五啊,却大好芳华都耗在这宫中了。” 诞下小殿下? 柳皇后忽而目光闪烁,她立起身,唇角笑意深深,似有股说不出的意味。她语气森森道:“本宫不稀罕,贤妃她再得宠,这后宫内她终究斗不过本宫。九年了,她就从未赢过!生了个小胖子又如何,大皇子那性子搅合的后宫不得安宁,本宫才没心思生个那样的儿子。” 大皇子毕竟不是柳皇后亲生,与她不亲,是以对长秋宫内众人皆不客气。自从大皇子来了长秋宫,她就不曾有过安稳的一觉。半夜时分,不是要起床入厕,就是饿了要吃东西,生生搅合的长秋宫众人日日困顿。 这小胖子可真是贤妃那心黑的好儿子! “本宫——不——稀罕——” 说到最后一句,柳皇后猛地咳了半晌都不能停下,直到脸红涨的通红,眼里都染上了水光。 丹胭赶忙轻拍她的背部,心疼道:“娘娘!您这是何苦与自己过意不去呢!” 从柳皇后坐上后宫之主的位置,她与崇安帝见面时便次次不欢而散。崇安帝爱宠着贤妃,娘娘丝毫不在意,甚至是崇安帝若来了长秋宫,娘娘更是会摆着冷面拒之。 唯有一次,她见陛下进了内室,许是想与娘娘就寝,意图强迫她,被娘娘撕咬着给挣脱了。那次之后,陛下大发雷霆,禁了娘娘两个月的足,自此再不踏入长秋宫。 娘娘却愈发乐在开怀,似乎心中本就期盼着陛下不来。 只是这日子久了,娘娘再也笑不起来了,或许是知晓她再也走不出这长秋宫,她的一生都将在这宫中度过了,即便是死去,也要葬在这皇陵里。 柳皇后拂去她的手臂,摇头问了一句:“外头还未传来古崤关的战报吗?” 她不稀罕诞下小殿下,魏源也不配叫她给他生孩子。自始自终她只愿为一人养育亲儿,只他一人而已。 “娘娘可是在担心秦大人?” 丹胭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奴婢早已知会了那头,若得了消息便来长秋宫传禀,娘娘无需担忧。” 这九年来,她跟在娘娘身边,见她笑的最多的时候,便是在宫中遇上秦将军。两人虽谈得不过三两句,可娘娘的笑容却比一年之中在宫中攒下的还要多。 入宫之前,秦将军与汾阳王府常有往来,自然与娘娘关系也好,能算上她半个哥哥。入宫后,娘娘与汾阳王府关系破裂,幸好有秦将军在,为娘娘添了分助力。 只是一个多月前,秦将军带兵出征西边。这一个月以来,却未曾传来任何关他的战讯,娘娘在宫里是恨不得插翅飞出宫去。 丹胭想到英勇神武的秦将军,忙不迭又安慰道:“秦大人武力非凡,定不会有事情的。” “丹胭啊,本宫的心里就跟堵上了一般,担心这,担心那的。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秦大人他,会不会真的出了事?” 柳皇后抓着丹胭的手不自觉握紧,细想下去甚至连身子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她不敢想,如果他真的出了事该怎么办。是让那高座之人给他陪葬,还是该亲自去他墓前敬一杯酒。 她只想他好好的活着,即便她人被困在宫中,他所娶他人,只要他活着,那就够了。 汾阳王府已经没了,他是她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丹胭吃痛皱眉,惊呼出声,“娘娘。” 柳皇后她松了手,稍稍稳了稳身子。 “娘娘,该喝药了。”端着盘子进来的是云罗,她搀着柳皇后的另一只手臂,与丹胭一同扶她进殿。 柳皇后将药碗推开,“这药太苦了。” 她撒气似得将头摆到一旁不肯喝下去。往日的皇后之尊在吃药面前,顿然烟消云散。 云罗早有一套,她摆出一只小叠,搁着两颗蜜饯,笑道:“娘娘,这可是您最爱吃的。” 柳皇后鼻头一酸,几欲要落下泪来。 这蜜饯,是秦越常给她买的。十四岁那年吃到后,她便常常缠着他要买,此后他一直记在心上,就算她不说起,他也会暗地里偷偷命人给她送来。 那时候,她还是祈阳郡主,他是大燕将军。而如今,她是一国之后,他是大燕臣子。 他们隔了一座深宫那么远,可他还是想方设法给她送她爱吃的吃食。这些事情,长秋宫里除了她,无人得知。 一个月未见到他,她无比的想念他,想到一度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她不求太多,只盼他好好的。 柳皇后接过药碗,正要一口喝下去,殿外有一道声音登时闯入,那人高喊出的话生生止了她的动作。 “娘娘,前方八百里加急战报,古崤关之战大败了!古崤关城门被攻破,秦将军与兵将被逼退进崆峒山。在山中入了敌方的埋伏,道逢敌军夹击,三万士兵全部陨难。秦将军,秦将军他,身陨崆峒谷——” 秦将军,燕京的秦大人,殁。 报信的宫女说到最后已是放声痛哭。 柳皇后思绪缓慢停顿,她身子微倾抖了两下,手中的药碗一个没拿稳,“咣当——”地落在了地上,迸溅起的黑褐药汁染上她的衣摆。 她微微晃神,脑中顿悟—— 秦越他,死了。 这世上再没有她可牵挂的人了。 柳长妤万念俱灰,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只稍一顿,又连呕了四五口血。一时只见织金云霞龙纹的衣襟上落上大片红花,而红罗衣裙更是合着药汁被染成了暗红。 她想错了,若他真的出了事,她不会弄死上头的那位,更不会去寻他的尸骨。她只会与他一起离开,离开这没有任何牵挂的世间。 “娘娘!” “皇后娘娘!” “娘娘,您醒醒!” 柳长妤知晓自己怕是不行了,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秦越朝她递出了手掌。他依旧一身银色盔甲,剑眉星眸,面上不带一丝笑意。 他还是记忆中的他,肃肃英朗。 是他,他回来了。 “长妤,这一次你可愿与我走?” 柳长妤缓缓地笑了。她想说“愿”,可太多痛苦压抑,朱唇蠕动却吐不出半字。 终于,她闭上了眼。 第二章惊梦 十四岁时,柳长妤喜欢上了吃街边的吃食,奈何汾阳王与王妃管她管得严,那等吃食是万万不会允她吃的。为此她在王府没少生气,故意砸碎那些个老古董与花瓶。 秦越得知了后,便想方设法满足她。只要柳长妤开口要,即使要跑遍燕京各大小巷子,他都会给她找来。 那时候,柳长妤便把秦越放在了心上,只因为他是那个无论她提出什么愿望,都会尽力满足自己的人。 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比秦越对自己更好的人了。 十六岁时,还未等她将心慕之人告知于父王与母妃,宫里下了一道圣旨,将她的后半生捆绑在了深宫之中。 秦越欲与她见面,但每一次她都拒绝了。她只想着,既然两人此生无缘,那便不必再见了。 只入宫前一日,她还是见到了秦越。 他与她隔得很远,甚至都没有想要接近她的意思,面色比以往更冷,他只问她:“祈阳,这是你的选择吗?” 她心里苦笑想,若她说不是,莫非他能为她与皇权斗争,驳了这张圣旨吗。 可若秦越当真为了她与皇权作对,她绝不会应许的。这命运是她的,而不是他的,他不应该为她承担更多。 对于入宫,她不是没有抗拒过,只是现实狠狠地在她脸上打了一耳光。 那道圣旨赐了她皇后之位,以后宫之主执掌凤印,入住长秋宫。深宫的女人,注定与宫外的世事断了缘。这样的结局,她又如何能将自己真正的心意说出来。 所以柳长妤说了“是”。 秦越没有再说话,他只深深望了她一眼就离开了。那一眼,她是真正望见了天涯。 看着他的背影,她终是捂住嘴大声哭了出来。 此后她成了皇后,长秋宫的主人。再与秦越见面时,他一脸严肃跪拜自己脚下,尊称她“皇后娘娘”。 目光之中再无暖意,她只望见了不见底的冰渊。 这兴许是他们最远的距离了吧。 他不知道,为了在宫中与他“巧遇”,她费了多少心思算计好时辰,算计好位置,甚至有时还需算计好宫内之人。 仅仅为了能与他说上两三句话。 她已经很知足了。 而魏源,那个赐死她娘家一族的崇安帝,笑着应了太后的懿旨,赐祈阳郡主皇后之位,命她做一位合格的皇后。 他们要的,不就是让祈阳郡主坐上这后位吗? 她照做了。 可魏源不爱她,却意欲几次三番对她用强。有一次,只差一点就要成了,她急红了眼,张口狠狠咬了他,最后在他脖颈上活活咬出个血窟窿出来。 此后,长秋宫终于清静了。 入宫九年,若说出去大燕皇后仍是处子身,大抵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可她做到了,他们叫她死困在这深宫,她便叫他们得不到她的身,也得不到她的心。 暗地里,她不知与太后,崇安帝,作了多少对。还有贤妃那个女人,她一度以斗败她,折磨她为乐趣儿。 可柳长妤一点也不觉得是她赢了,她只觉得累。又累又无趣,这样的日子,越过下去,连喘息都是一种痛楚。 一个月前,兵部尚书曹荣上呈奏章,文书所指汾阳王与岭东私藏三万兵马,武器若千,加之其手上十万兵力,可一举攻入燕京,推了皇椅。 她那时故作向魏源示好,正巧端了粥羹路过上书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柳长妤死前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先一步让最上头的那位,也死一死。 她后悔,她怎么就不在早先碗中加点,鹤顶红,再不济鸠酒也可。总之能将那人毒死就好,省得看到就作呕。 在她得知他只一句话,定了她汾阳王府的生死后,她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长秋宫的了。 她一夜无眠,眼中更是无泪,她以为自己再哭不出来。 直到传来了古崤关的战报,大燕兵败,三万兵马全军覆灭,无一生还。 她不信,身为大燕第一将军的秦越,天资不凡,战场上更是鲜少有对手能与他匹敌。就是这般的他,却眨眼之间死在崆峒谷,尸骨无存。 崆峒谷是崆峒山最为险峻的位置。其上有岩壁遮盖,几乎看不到天际,路面被幽谷成圆状包围。一旦进入到里面,前后伏击,无论是被弓箭手,亦或骑兵包围,大燕兵将将无任何招架之力。 这么浅显的事情连她都看得清,秦越他又怎么会轻易入了谷呢? 他定是被暗算了! 只是他死了,她再没了想继续活下去的意念。 也是这最后,她哭了。 九年了,她好恨,恨宫里的那位一纸懿旨定了她的后半辈子,恨汾阳王府推也要将她推向后位。 可恨意皆已过,她更怨自己未能早些时日将自己的心意说与他听,徒生了遗憾。怨未能如愿以偿嫁与他为娶,白头偕老。 忆起与秦越之间的朝朝暮暮,柳长妤又一次落了泪。 这一哭,她就惊醒了。 抬起手,触到脸上湿湿的痕迹,柳长妤轻呼了一口气,慢慢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眼睛还未睁开,头上更是隐隐有些作痛,可她已不愿再睡下去。探出手去,如往常一般唤道:“丹胭,扶本宫起来。” 这话一说出口,自己先被惊到了。这声音如黄鹂清脆婉转,是少女独有的嗓音。她的声音竟一觉过后反春了? “郡主,您梦还未清醒呐。”那人嘴里还笑道:“郡主可是梦见自己成了皇后娘娘?” 有人撩开了床帐,柳长妤这才得以看清了来人,是张略有些圆的脸,但绝不过十五,六岁,身着一等丫鬟的衣裳,是汾阳王府的没错。 她睁大了眼,有些怔怔然,不确定开口道:“迎春?” 迎春是她还未出阁之前,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之一。在被赐为皇后之后,她见迎春心思单纯,就做主将她许配了人家,之后便再未见过了。 被唤作迎春的丫鬟愣了过后,又再度笑了出声:“郡主这是做了梦后都忘了魂,不记得奴婢的名字了?”又颇为委屈道:“奴婢只比丹胭姐姐晚来了不过半年,郡主这心里头,便只念着丹胭姐姐。” 柳长妤眉眼舒开,也跟着一笑:“我在那梦中最后成了皇后娘娘,身边却只有丹胭一人,梦醒来,当然一时间就忘了你了。” 她仍有些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一场梦,梦醒过后她又回到那冷清寂寥的长秋宫。还是这本就是真实,她真真实实的活在当下。 迎春朝外撇了撇嘴,似对柳长妤这梦不大满意。但一转头,见柳长妤自己翻身起来,结果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摔了下去,慌慌忙忙跑去搀扶起她,问道:“郡主,可是摔到了?” “好疼。” 柳长妤这一下可是脑袋着地,直直嗑到了地上。疼痛不是能掩住的,也正是这疼痛清楚的告诉她,这不是梦。 迎春摸了摸她的后脑,手指碰到一处鼓起的大包,见柳长妤又喊了疼,不禁又放柔了些力道。 “郡主。”进屋的是丹胭。 丹胭比宫里伴在她身侧时,年轻了许多。还好,她回来了,丹胭与迎春都在她身边。 想到这些,柳长妤心神愈发轻松愉悦,顿时有些好奇自己此时的样貌与年龄,便问:“丹胭,迎春,我眼下是何模样?” 两个人互望了一眼,都有些为难,柳长妤只当作没看见,淡淡说道:“这难道还有什么难言的?” 迎春摆头先笑着回道:“奴婢只是怕说出口,又得了郡主的骂罢了。”这话得了柳长妤一道厉光,她没缩脖子,只继续道:“郡主眼下,看起来就是像饿了几百年的老妖婆,就像丹胭姐姐往前讲的话本子里描述的……” “女鬼”二字在柳长妤的斜视中,被生生吞了下去。 丹胭拍了迎春一下,嘴里道:“你这个丫头,什么饿了几百年的老妖婆,郡主这样子更像是一株大颗绿藻。” “你们两个……”柳长妤听她们说完,差点被气个半死,狠狠训道:“我是要你们说我长相如何,你们在那说的都是些什么。” 两个人老老实实站在一起,“郡主。” 迎春一张小脸迎着她:“郡主年芳十四,容姿在燕京已是难有的,可眼下郡主您自个儿瞧瞧,您确实是奴婢所说的这么个情况嘛。” 知道她俩与她关系好,偶尔会打趣调和下气氛,柳长妤也不去与她们计较了。她侧过身,目光落在了屋内的铜镜之上。 镜中的女子披头散发,一头青丝凌乱,有几丝因为汗渍沾在额际,她面色苍白,眼下青黑,身上的单衣更是皱皱巴巴。 她这可不就是书中的女鬼嘛,或者说一大颗活活的绿藻。 柳长妤脚下一崴,胸口顿着一团子气又想发作又想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朝迎春与丹胭招手道:“梳头吧,这模样可真是难以入目。” 迎春应了一声,边笑着边拿起梳篦为她顺着头发。 柳长妤便静静的端望镜中的少女,她回到了祈阳郡主的身份,逃离出了那座大牢笼,重回花龄的感觉,竟是如此的好。 她唇角与她的好心情一般,微微扬起。镜中回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笑。 只是一瞬间,镜中的美人没了笑意。 第三章念想 洗漱梳妆完毕后,柳长妤又一次端坐在了镜前。她丝毫不会感到厌倦的,一遍又一遍扫过自己的容颜。这张脸她看了千百遍,可那全是在长秋宫内,而非祈阳郡主的畴华院。 她伸出手轻轻点在眉脚处,那眉平和柔软,已没有了哀愁与悲戚,又点了点眼,这里盛着希冀。 第一次觉得,她生得如此叫自己欢喜。 真好。 她的眼睫如羽眨动,飞舞着光点,又极慢极慢的,洒落在那双极美的丹凤眼上。 今日柳长妤没有穿自己一贯喜爱的红裳,而是选了丹色。在宫中的那些日子,大红与她密不可分,然久而久之,她对深宫的厌弃之心便转而到这颜色上。 大红色,太容易叫她忆起那些她不愿回到的日子。 柳长妤所在的院子是畴华院,除去被封死的栖如院之外,这里是内院最好的一座院子。 对于汾阳王府的记忆,有了九年时间的洗刷,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当她踏出院子后,猛然发觉,这些记忆从未失去过。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是她出阁前的样子,就像是那九年只匆匆一过消失不见。 丹胭跟随在柳长妤身后,见她盯着一处花草看了许久后,抬步走上一条青石路,迈开步子跟上后,问:“郡主可是要去王妃的院子?” 柳长妤顿了顿,脸色略有些不自然,但到底应了一声,“嗯。” 丹胭接着说:“王妃这几日瞧着病好了些,听青鸾几人报,王妃有出屋散步,郡主不必太过担心,过些日王妃定会大好的。”她只当柳长妤紧绷的神色是因为太过担忧汾阳王妃的病情。 柳长妤对付着说道:“我知道了。”眼神恢复了几分自然。 说起汾阳王妃,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何会变了神色。 上一世圣旨到后的第二日,她不愿嫁,便在王府闹了很大一通脾气,甚至在母妃屋前跪了一天,那时候她母妃头一次以强硬的态度训了她。可她仍不听劝,还顶了嘴,说什么也不想入宫,她母妃哭着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她登时恼火了,反驳了一句重话,母妃因此被她气得哭倒在了床上。 父王得知后,大为动怒,面色铁青的处罚了她,最后是因母妃在屋内吐了血,她父王才给了她一巴掌,说她让他失望了。 她说:“祈阳长成这般模样,说到底也是王府教出来的,既然父王母妃不愿有祈阳这么一个女儿,那祈阳此后再与汾阳王府没有干系。” 那之后,她再没闹过,不哭不笑走入了宫中,与汾阳王府也彻底断了关系。 柳长妤自己心里头知道,是她闹得太过了。她明明知道母妃身体不好,还说了重话把她气到了吐血。 母妃虽不是她亲生母亲,可早已胜似亲母,对她是无保留的爱与包容,便是父王时常待她严厉,可亦处处予她最好的,她又怎么狠得心伤害他们。 入宫后她才懂,那赐婚圣旨,并非是汾阳王府的错,只是她身为祈阳郡主该当起的责任罢了。 柳长妤深深呼了一口气,似要把心里憋着的万千愁闷全部疏散,直到心口涌进清爽,她的郁结才终于解开。 “郡主,郡主。”迎春带着笑声的呼唤在她耳边,柳长妤回了神,眼睛眨巴了几下,眼前的景物清晰了几分,就听她欢快道:“郡主你可听说了燕京最新的几道趣事儿?” 丹胭看了她一眼,见柳长妤没阻止她,反而眼里颇有些好奇的意味,便将头又摆到另一条青石路上。 “是宫里的贤妃娘娘养得一只八哥儿,一夜之间就飞走了,您说奇不奇?”迎春跑到她跟前,雀雀喳喳道:“据说那八哥儿是个多话的,总说些可逗人的话,贤妃娘娘很是喜欢。不过后来奴婢又听说皇上为了安贤妃娘娘的心,将贡品里的一只白鹦鹉送到了留秀宫。那鹦鹉浑身皆白,嘴里只会说俩字儿,‘小白,小白’。” 贤妃娘娘的八哥儿?也对,这是庄子婵入宫的第一年,身为皇上最为心爱的女人,入宫便得了个四妃之位,也是应该的。 见柳长妤只微微笑,并不是那么感兴趣,迎春更不愿罢休,又巴着说道:“郡主,还有一事呢,您听奴婢与您说。” “前段日子武乡伯府的秦将军秘密回京,奴婢听别院子的红秀说,街上有位姑娘见了秦将军的座驾,直接倒在了瓜果摊上。” 柳长妤停了脚,没了旁的心思,接道:“然后呢?”武乡伯府的秦将军不就是秦越吗? 他回京了吗?那是不是能与他见面了?柳长妤面色柔和,只等着迎春说完。 迎春得意一笑,咯咯道:“不巧的是,那瓜棚是卖葡萄的,那姑娘呀,将人家的葡萄都给坐了个稀巴烂,可赔了好多个钱呢。”她侧头转而一问:“郡主,您说,秦将军的座驾当真有那么可怕吗?” 丹胭抬起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战场而归的将军,杀敌一百,手染鲜血,自然是气势煞人,这能不可怕吗?说不准,那将军生得便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小姑娘瞧见了如三丈魔鬼一般,掉头就要跑。” 这话听的迎春身子直发颤,她抱着丹胭的手臂只嚎着,“丹胭姐姐你可别吓我,不然我晚上铁定赖着你睡。” 柳长妤“噗哧——”禁不住笑了出声,引得丹胭与迎春看了过来,只见她凤眼一挑,竟带了笑:“可怕?他才不可怕,不过那气势确实是有些吓人的。” 秦越他确实杀人无数,可所杀的皆是敌人,绝无良民。他为何会可怕?他上战场是为了保卫大燕百姓,他是她心中的英雄。 他真的一点也不可怕,就光看样貌他也不可怕。就秦越那身皮,叫多少人羡慕不已啊,是要样貌有样貌,往后更是朝中新贵,要身份有身份,巴着他都还来不及呢。 与其说秦越气势吓人,不如说是他难以靠近,他那一张不会笑,如瘫了一般的脸,她都恨不得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给他瞧瞧,看他是否哪里得了病。 秦越那人便是随意一站亦是冷着一张脸,姑娘们虽觉得他长得俊,可就是不敢靠近他。 可上一世最后,他又是怎么入了那山谷,没了性命,这事柳长妤并不清楚。但是她既然重来了一世,她便一定要护得秦越活下去。 柳长妤脚尖一动,便感觉脚前多了一物,微微拉起衣摆察看,是一块圆滚滚的石子。她没太在意,又继续补了一句,“秦将军他,可是燕京最俊的男子。” 嗯,是她心中最俊的男子。 说完这句话,脸上有热气涌上,她没来由得想,今日的日头可真是大,叫她有点热。 “郡主您见过?莫非是天人之姿?”迎春打趣问道。 柳长妤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天人之姿,可不就是吗。 “真的俊吗?气势吓人还不可怕吗。”迎春嘟囔了一句。她才不信那位将军大人生得好呢。 柳长妤瞪了她一眼,迎春赶忙闭了嘴,不敢再说半句关于秦将军的不好。 几人正要离开,柳长妤抬脚,却明显察觉又有一物滚到了自己脚边,再一看,又是一块石子。 蹙起眉,她朝四下打量。除去她三人,没第四人的影子,也没见到哪里会飞来石子,便只当自己多心了。可想了片刻,柳长妤又觉得哪里不对,便询问:“这条路可是有人每日打理?” 迎春回道:“是巧绿和若蕊负责的,她二人每日都有来打理。” 既然每日都有好好打理,这路上还能踩到几颗小石子,也是怪了。 “今日可是打理过了?” “一大早就瞧见她们来打扫了。” 柳长妤止了心思,怕是她多想了。 丹胭却看向旁的路,那边走来两个丫鬟,俨然是从主院方向来的。其中一人正边笑边拉着一人的手臂,“你刚瞧见没,跟在王爷身后进府的那位大人,生得可真是俊呐。也不知是哪位大人,以前可从未见过呐。” “是啊是啊,只不过气势太过骇人了,看一眼过后就不敢再多看了,想必是与王爷关系不一般的大人吧,我听王管家称他‘秦将军’。” “是将军啊,难怪呢,现在想来王爷若是再传我俩去奉茶,我啊,那绝不敢再去了。” 柳长妤已走到两人面前,两人一见是郡主,吓得白了脸色,连忙恭恭敬敬地服了礼,喊了“郡主好。” “你们方才说是谁过府来了?” 柳长妤离得远,刚只听见‘秦’字和‘进府’二字,心神微微一动,无端多了几分不知名的期盼。 “回郡主,是一位贵客,管家称他为秦将军,奴婢想应是武乡伯府的秦将军。” 另一人也跟着作礼回道:“王爷下朝回府时,秦将军便跟在王爷身后入的府,之后随王爷入了主院。” 后面柳长妤再听不进去,她提起衣摆就越过了两人,小跑着沿着青石路跑开。 话还未说完,人影儿已经没了。 第四章新茶 燕京的一年多为晴日,更不用说夏季时分。只不过今日有风吹过,繁密的枝叶摩挲,带着几丝凉爽,倒不至于到极热难耐的程度。 汾阳王府主院有一小池潭,虽比不上府中最大的满月池,可潭中的几朵睡莲极美,紫粉的花心与嫩绿的荷叶,在水上静静开着。 一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入了院中,他已过四十,面容严峻且摆着一张时刻肃冷的脸,唇边蓄起的胡子更是为他添了几分严厉。入院后,他几步便入了屋。 这是柳长妤的父王,汾阳王爷。 只见他又出了屋,这次身后跟随着一名男子。那人身子高大挺立,只是一道背影,却有着无比威严的气势。他的腰间配着刀,走动时刀穗随着步子时而浮现,红色的流苏便因而微微飘动。 汾阳王略有歉意道:“秦贤侄,倒是本王叫你久等了。” 汾阳王的个头其实已经算高的了,可秦越的个头比他还稍高些,生生多了几分不容忽视的魄力。这般的他,叫汾阳王不免感叹一句,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秦越神色不变,墨瞳深处有几分其他的意味,唇一动,“王爷多虑了,秦某并不觉着无趣。” 嗯?王府内还很有趣? 得这一回答,汾阳王下意识地朝他看去,狐疑地在他面上淡淡扫过一遍,却发现看不出什么,只得望向了他的双眼。 两人对视还未有一秒,秦越便招架不住移开了目光。从他脸上,汾阳王竟看到了一丝尴尬与窘迫。 再一刹过后,已消失不见,他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当下呵呵一笑,抚着胡子道:“那便好,要是叫阿越你等久了,那本王可会过意不去了。”汾阳王边走边还问道:“老郡王身体可还安好?” 汾阳王问得是秦越的外祖父,常山老郡王。 秦越回道:“一切都好。” 自他回京后,老爷子就时常念叨着要与他比试武艺,说什么自己老当益壮,一定不输给他,那身子可是杠杠的。 汾阳王点了点头,推开一扇门,“就是这里了,先进来吧。” 这屋子是汾阳王的书房,没得通报无人可以进入,是个商议事情的好地方。 “王爷,这可是您的……”秦越还未把目光放在四处,就率先瞅见桌上摊着的不是是何的物什,一大卷一大卷的,盖住了整个书桌,“王爷日夜操劳,职务繁重要多多注意休息。” 王爷立刻察觉他意有所指。眼一瞥,瞅见了他所说的画卷,其中还有几片女子衣裳的边角露了出来,他顿时老脸一红,走去立刻就收掇起来。 “咳咳,阿越,你什么也没看见。” “嗯,王爷,我什么也没看见。” 秦越挪开眼,可那女子图还是清晰的印入了脑中。若他猜的不错,桌上的画卷画的皆是同一位如兰女子,每张图姿态不同。 汾阳王老脸更是红得彻底,好在他皮肤黝黑,正好遮盖了起来,叫人瞧不出半点。只是在小辈面前,差点就抖出了自己的老底,想来也是挺尴尬的。 只是他收掇的速度却是极为慢的,动作小心翼翼似把画卷视为珍宝。 “王爷不必着急,这些画卷要好好收起才是。” 汾阳王又连咳了几声,大胡子一抖一抖的,若不是秦越眼神认真,他真当他是故意说的。 然因秦越的话,王爷手上的动作却而快了几分,当脑中一幕幕闪过那女子的容颜时,汾阳王禁不住眼神一黯。 她已经许久未入过他的梦来了。 秦越却瞧着有趣极了,汾阳王看起来不是好女色之人,听说王府女眷寥寥无几没几人,这桌上大摞的画纸,似乎便能证实这其中的缘由。 偷藏女子的画卷,不是心中挚爱还能是什么? 这点子倒是不错,他也合该试一试。秦越摸着下巴,眼里流露出些趣味儿来。 汾阳王收好一抬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脸,又连忙摸了几把自己的胡子。 两个人坐下后皆不再作笑,默契地闭口不谈方才发生的事情。此时相约在书房,是有正事要商谈无疑。 秦越面不改色,大手习惯性地附在自己腰间的刀柄之上,指尖微挑起刀穗上的流苏。 “王爷……”他刚一开口。 “父王。” 这时门外有人轻轻扣了门,是女子的声音。只待汾阳王应了一声,门便被来人推开,柳长妤端着茶水,迈着小步走了进来。 汾阳王的书房若无通报不可进,那么唯一的例外,便是祈阳郡主柳长妤了。 门迎着阳光,她打开门宛如融入了光,尽身将全部的光亮都笼罩在了自己身上。 是了,她原本的容貌便是袅袅婷婷,婉丽中有着夺目的明艳,芳泽无加,绮丽到艳压群芳。尤其那一双肖像其母的丹凤眼,配上一对弯眉,能夺去世间所有的明媚,堪堪柳娇花媚。 她垂着眼,直到入了屋才抬起,那双凤眼只眨眼之间便凝在了狭长的墨瞳中,她手有些抖,差一点点就翻了盘子。 柳长妤内心此刻无比地激动,是秦越,真的是他。 下一秒,她又忍不住探眼打量他,这一次目光沉稳了许多。 对方端坐在座椅之中,身着上朝后还未来得及褪下的朝服,腰间别着玉带,在侧边有一把绣有蟒的佩刀。她曾见过,这刀是圣上的御赐之物,表示他得以看中,并且允他入宫随身携带。 他面上冷冽,看不出任何波动,只那一双狭长的眼里如深渊,能骤然勾走她的魂魄,就此置于万劫不复。 她咬住唇才能稳住自己。 眼之上是浓且长的剑眉,与他现还不深的肌肤,显出无端的气势。 秦越还只有十九,他在边关所待的日子并不长,肌肤也并未晒到古铜色。 此时的他,蕴育着沉稳不动的冷静,那股稳重,是经由多年世事洗刷后所留下的,而不轻易显露的锋利。 她倾身为汾阳王倒了茶,明媚一笑道:“父王,不知这位大人是?” “是武……这位是秦越,秦将军。” 柳长妤眯眼,她父王是想说武乡伯府的公子吧,可却在半途止住了,莫非这时候秦越已与武乡伯府关系不好了? 汾阳王又拉着她给秦越介绍:“这位是小女,祈阳。祈阳,快为秦将军奉一杯茶。” 柳长妤微撇嘴,嘟囔:“明明是秦越啊。”傲娇小女儿姿态显露。 汾阳王皱了眉,不高兴道:“秦将军较你年长,你该唤一声秦大哥。” 这话惊得她差点把杯子丢了。 还秦大哥呢?她要的才不是他当自己大哥呢,她满心想秦越做她的丈夫,而不是什么大哥。上一世就是这样,在父王与母妃眼中,秦越于她而言只是大哥罢了。 柳长妤咬住了嘴唇,打量着秦越的神情。 可对面的秦越只平静地看着她,那目光看在柳长妤眼里,还真有点像哥哥看妹妹的眼神。 见他没有变脸,柳长妤一阵气闷。这男人果然是个面瘫,说什么都不带有波动的。这一点她是又爱又恨。 他真把她当作妹妹了?怎么会这样?柳长妤心里气鼓鼓的,便硬巴巴地说话,“祈阳见过秦将军。” 要让她唤他秦大哥,她才不会愿意呢。她宁愿喊他秦将军。 柳长妤装作自己与秦越并不相识,福了福礼。她气度端庄华贵,还带着许傲然,任何时刻都不会叫人觉着她比他更弱一等。 “祈阳郡主,秦某幸会。” 秦越眼中有了一丝笑意,看得柳长妤心中讶然,却还是上前为他执了一杯茶。那动作潇洒流畅,很是好看。 弯腰时,秦越嗅到一股少女身上自带的芳香。他唇角微顿,冷硬的下巴抬起侧到与柳长妤不过几分远的地方,轻道:“多谢。”用了两人才可听到的声量。 柳长妤并不知晓他所谢的是什么,只以为是谢她为他倒茶。 他声音低沉雄厚,极容易引得她脸颊微烫。柳长妤慌乱间侧过了脸,却撞上了他的眼。 她离他很近,他皮肤不白,偏古铜色,却很是英朗。近看之下,她能看清他眼中的情绪,虽然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对,他在笑。 秦越他真的与上一世有些不同。他不是面瘫吗,不是不爱搭理人吗,她看见的这眼里会笑的男子,当真是他吗? “多谢郡主对秦某的赞美之言。”秦越一派正经,似在真诚地感谢她,柳长妤却忽然明白了一切。 赞美之言……是说她说的那一句“秦将军他,是为燕京最俊的男子”吗? 这话怎么就被他听到了? 对了,他路途经过,应是路过时正巧听入了耳。 只这事太过叫人尴尬了。 在他眼中,她看到自己的惊慌失措,一时打翻了为秦越所倒的茶水。 “抱歉,容祈阳再换一个新的茶杯。” 柳长妤再待不下去了,在这屋内她几欲要窒息,于是先一步捂着脸落荒而逃。 汾阳王叹气道:“阿越可别跟那丫头计较,她总是毛手毛脚的。” 秦越再度抚着自己刀柄上的流苏,眸子仍留在柳长妤离去的方向,半晌收回了目光,“不会的。” 他的拇指抚过刀穗,有些欢快。 待柳长妤端着新的茶杯回来时,屋内两人正聊着天。她咬唇顿了顿身子,生生将面上的红晕给压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祈阳偶尔叫人不省心,唉。”是王爷叹。 柳长妤脚步一顿,心里有些丧气。为何她都回来了,她父王还在说着她呢? 却只听秦越道:“听闻郡主风华珠秀,今日一见,果真如燕京贵女之典范。” 这下可好了,她此时羞涩的再不敢踏入屋内了。 不过汾阳王很会煞风景,“不必多夸她了,眼下是她不在,她若是在那一定要翻上天去了。” 柳长妤门外直哼哼,她哪里是会翻上天,最多骑到她父王脖子而已。 脚步一迈,就入了室内。这一次给秦越倒好了茶之后,柳长妤就恭身退下了。 秦越执起茶杯品了一口,嘴里尝不出是什么味道,倒是满满的苦涩味道,惹得他舌尖都打着颤,还需做出一副不错的样子,赞道:“王爷,好茶。” 真真是苦到家了。 他拿五文钱打赌,这绝对是祈阳郡主看他不爽,所做的小小的报复。 秦越又喝了一口,神色蔫蔫,有苦说不出。 第五章旧人 “王爷,继续谈正事吧,今日早朝一事……”秦越苦咽下那涩涩的味道,坐直了身子。 汾阳王同样摆正了心思。他可没忘记今日早朝一罢离了宫,这位圣前受宠的秦将军便来寻了他,一路上拉着他要谈正事,是这样他才将秦越带入了府。 说起来早年前,还是常山郡王亲自向他推崇自个儿的外孙。他瞧秦越颇有常山郡王年轻时的丰采,才应了为他举荐。 事实上,他并未看走眼,这少年确有自己的本领。 “西边已被你平定,暂不会起事,且又有刘副将把守,你便放下心吧。至于北边与东边,无需多操那个心。若真起了什么事,待调兵遣将之时,再做打算也不迟。且这些事,”他抚着胡子笑罢,“你秦越又怎会怕?” 秦越不语,不知他究竟在操心何事,汾阳王只继续劝道:“你暂且待在燕京吧,就算真起了战事,一时也打不进燕京的,到时再去也来得及。常山郡王日日念叨着要孙子伴在身边,现下你应多陪陪他才是。” 说到外祖父,秦越终于动容,他欠身道:“王爷说的是。只是秦某若想留在燕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今日陛下所说的,言外之意便是极有可能随时遣兵。” “随时这两个字便也是要分时辰的。”汾阳王有心留他在京城,于是道:“这随时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两年,也可能是明日。” 秦越沉默了。 汾阳王摸着自己的大胡子,“阿越可是有心留下?” “是想留下。” 秦越眸光闪动,抿住了唇。 “那好办,有本王与常山郡王在,你便放一百个心。” “好。” 秦越应的极快,一口咬定后,眼眸跟着亮了几分。 汾阳王眯着眼瞧他,见他如此痛快,心里再一次生了疑,怀疑自己是否多说些话。 …… 此次与秦越初见,柳长妤便心生了许怪异。 今日的他意外地多话,更是在汾阳王面前赞扬了她。这一世的他与此前那个沉闷,不多话的他相比,简直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 只是人前大面瘫这一点没变。他应该还是他吧。 柳长妤抬了抬脚,脚步欢快地走回了畴华院。 她回到院子时,院中有两位少女迎着向她走来。柳长妤微微收下巴,是她的二妹柳盼舒,与三妹柳盼乐。 汾阳王府女眷只三人,柳长妤的母妃汾阳王妃,柳盼舒的生母乔侧妃,与楚姨娘。 三人各得了一女,柳长妤为长,但并非现王妃所出,而是先王妃所生。现王妃身下无子女,只养育柳长妤一人,视她如亲子。 乔侧妃是在先王妃还有孕时入的府,生下柳盼舒之后肚皮再没了动静。而楚姨娘原是汾阳王的暖床丫头,开了脸后由先王妃提到了姨娘。 柳盼舒与乔侧妃相像,生得如海棠般娇艳,眉下一点朱砂痣,在她一笑一步间似语非语。走路时姿态规矩,守得一手燕京贵女的姿容。 柳盼舒确实有贵气的资本。乔侧妃本身出自怀南伯府,却心甘情愿做了汾阳王的侧妃。作为她唯一的女儿,柳盼舒自然也备受怀南伯府的宠爱。有怀南伯府作靠山,在王府内就多了一层保障。 相比之下,柳盼乐的存在,在王府便如尘土一般了。楚姨娘姿色清秀,她的女儿柳盼乐也常打扮清丽,绝不在柳长妤与柳盼舒面前攀艳丽。 “大姐姐。” “二妹。”柳长妤笑道。 柳盼舒信步走来,眉下的朱砂在阳光下似乎会笑,但事实上也确实会笑。 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柳盼乐,小声红着脸唤了一声“大姐姐”后,就低下了头。 柳长妤神色有一阵的恍惚,脑中千百遍飞转她这两位妹妹上一世的结局。她依稀记得,柳盼舒似有入宫求她做主,为她赐婚与韩国公世子,可那时她一与柳盼舒关系并不好,二也不愿再与汾阳王府搭上干系,便没有理她。 后来只听说柳盼舒嫁到了张家,虽然两人脾气不合时常闹些矛盾,但有汾阳王府和怀南伯府撑腰,她日子过的还算不错。至少在她死前,她都活得不错。 而柳盼乐——柳长妤目光投在了垂头不语的小姑娘身上,她嫁的好似也不错。可还未有两年,就不知缘由的抑郁而终了。 柳长妤笑意有些深,那双凤眼顿时变得比骄日更明亮,看得柳盼舒双眸一阵刺痛,指尖无意识地刺入了自己的手心。 纵柳盼舒再如何的明艳不凡,这朵红花比柳长妤一比,立马高下立见。 “二妹,三妹,既然来了畴华院,便先进屋吧。” 迎春与丹胭一人端茶,一人端点头,为三个人分别执好。柳盼舒对点心看也不看一眼,倒是柳盼乐小心地捧着糕点小口的吃着。 “大姐姐,我听说你方才去了主院父王的书房,可是父王有意为你相看人家了?” 柳盼舒指尖稍碰了下茶杯壁,又缩了回来,攥紧了手心,“上一回那韩公子被父王在书房召见,不就是有意为大姐姐寻一好夫婿吗,只可惜韩公子白读了一世圣书,功名还未考出什么,自己屋内却是一团乱了。” 她后又笑补了一句:“若没那档子事,韩公子人还是不错的。” 柳盼舒所说的韩公子,是汾阳王所资助的寒门书生里的其中一位。他天资聪颖,是从文的好料子,汾阳王也因此看中了他。 那一日招他去书房,也不知商谈何事,可之后就传出那韩公子房内有一小妾流了产,他心情太过悲痛,导致一月后的科举,落了榜。之后再未出现在王府内。 柳长妤一挑眉,道:“怎么的,瞧二妹你是极为欣赏那韩公子的?” 无端的几次三番提起这位与她无关的韩公子,就为了谈一谈柳盼舒的欣赏? 那男子她可是万般瞧不上的,嘴上说着心有抱负,只因小妾流产一事,就荒废了多年的努力,这样的人多半以后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韩家虽是寒门,可人口简单,也比高门少了许多清净,倒也是不错。” “不错你怎的不去自告奋勇,入那韩家?” 柳长妤不禁讥笑,嘴上真是忍不住了,“看来二妹不满意汾阳王府,也极不满意本郡主与三妹两位姐妹了?” 她口气重了许多,甚至拿出了郡主之位来压柳盼舒。 “妹妹不是那个意思。”柳盼舒脸色一白,后又恢复了笑容,见柳长妤没有训斥她,就拉着她的手解释道:“能与大姐姐还有三妹妹成姐妹,是我的福气。我方才嘴快了,只道是家里亲戚少,会省去很多麻烦。” “我们三人可是亲姐妹,在王府之内自然是最亲的。”柳长妤眼底隐晦不明。 柳盼舒转而一笑,道:“是啊,我们是亲姐妹。” 一直未曾开口的柳盼乐小声说道:“不论是眼下,还是日后。” 这话叫柳长妤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柳盼乐匆匆望了她一眼,就红着脸又埋首下去。柳长妤不禁笑了,她这位三妹妹胆儿小,却似乎不似想象中的避世性子嘛。 “那大姐姐,父王可是有了人选?今日过府来的人又是何人?”柳盼舒再问。 “过府之人与人选无关。” 这一次柳长妤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说道:“今日那位大人与父王是有要事,与我毫无半点关系。你也不要总是想着这有的没的了,你该知道我们的亲事,父王与母妃心里自有定夺。” “大姐姐,我……”提到汾阳王妃,柳盼舒眼中闪动了一刹,手心攥得更紧。 她怎么忘了,以柳长妤的身份,她的婚事怕是连王爷与王妃都无法掌管。 更别提嫁入什么寒门家族了。 “好,那这事妹妹便不再提了。” 朱砂痣向左一动,柳盼舒偏着头道:“只是妹妹听大姐姐几日后要进宫面见太后娘娘,妹妹从未见过宫里的世面,不知大姐姐可否携妹妹一同前往?” 柳长妤只看她眼,那里面是期盼,还有层层叠叠盖不住的盘算。 她就知道,柳盼舒怎么会如她自己所说,向往寒门的生活呢。想往上走,那也得有往上走的机遇与能力。 这种人,柳长妤上辈子见得太多了。太多的人向她博得同情,以此为自己谋条好路。做法见仁见智,说不上是错,可也得看她愿不愿意给不是? “进宫这事你听谁说的?” 柳长妤眉间隐有怒气,这件事王府内只有她身边的人知晓,她待柳盼舒与柳盼乐和和气气,不代表她能容忍柳盼舒将手插到她院子中来。 “不是,大姐姐你误会了。是大表姐私下告诉我的。”柳盼舒急忙解释,“大姐姐那日在宫中时,大表姐正好也在。” “既然你大表姐与你说了是太后娘娘亲自传召的,你说我若带了你去,会不会得一顿通骂?” 柳长妤神色终于平静下来。 柳盼舒又作纠结,道:“可……大表姐说……” 柳长妤打断了她的话,“你大表姐说了这,又说了那,你何故不请她领着你进宫?” “大表姐只是表姐,大姐姐是亲姐。”柳盼舒半晌才憋出这一句话。 “你既当我是你亲姐姐,你便知晓这事该有多为难。” 柳长妤嗤之以鼻。亏你心里还知道这,你大表姐说什么你都听,却还说什么表姐只是表姐不便叨扰。所以你姐姐就是用来被你坑的? 也不想想太后娘娘会作何反响。 第六章平心 因柳长妤态度坚决的拒绝,柳盼舒与她几乎是不欢而散,走时茶水与糕点是一点也没有动。 “二姐姐是不是生气了?” 柳盼乐在两人对话时旁观在侧,只待柳盼舒走后,才往柳长妤身边凑了凑,似乎这样更为放心。 柳长妤发觉了她的小动作,心里生笑,没有戳破她,只说道:“放心吧,二妹只是闹点小脾气,明日便会好了的。” 柳盼乐小耳朵红红的,她又问:“二姐就这般走了,大姐姐不会生气吗?”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岔,大姐姐好像一点不都在意二姐的举动。 “她走她的,这不是还有三妹你在吗?” 只要柳盼舒不做什么损害她的事情,柳长妤都不会太过插手去管她,当然对柳盼乐也一样。不过现在看来,她与柳盼乐相处得会更好些。 “哦,大姐姐你脾气真好。”柳盼乐眨了眨眼,又垂了下去,似乎在懂了之后更喜欢柳长妤一些了。 只是她这话差点没把柳长妤逗笑,她是有些哭笑不得:“三妹,我这性子还算好?”她一直认为自己脾气大的很,上辈子除了父王还没人能治得了她。 “好呀,我就喜欢大姐姐这样的。”柳盼乐咧嘴一笑,顿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人。 她眼眸一转,说道:“大姐姐除了偶尔看起来挺凶的,不敢靠近之外,其他时候都待人很好呀。至少没有拿鞭子将人打出去。” 拿鞭子打人?柳长妤想了想,其实鞭子她是有的,只是打人的时候没叫柳盼乐看见罢了。 “挺凶的?”柳长妤挑眉问。 “是呀,像老虎。” 柳长妤一叹,好嘛,她就那么凶,像个母老虎一样?随后心里又是一叹,可她若不是老虎,又怎么能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活下去。 …… 一夜无梦,柳长妤意外地睡得极香,这一觉直到丹胭将她唤醒,才起了床。 走在去往双桂院的路上,有声音随风而来,“大姐姐。”声音清丽,柳长妤侧过头,见到的是柳盼乐。 柳盼乐小跑迎面到她跟前,像个小尾巴似得,笑道:“大姐姐早啊。” “去母妃那?”见柳盼乐点头,柳长妤继而道:“那一道走吧。” 柳长妤本凌起的眉眼缓缓平和,只眨眼间便变为艳丽,如最娇的花朵。柳盼乐看得心中欢喜,连连点头跟上她。 “三妹可想入宫?” “入宫啊……不太想。”柳盼乐一口拒绝,苦恼道:“大姐不是说过宫里的人都不大好相处吗,我待在王府内就好了,要是入了宫,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柳长妤其实是想若是柳盼乐愿意入宫,她就想法子将她与柳盼舒一道带进去。可柳盼乐心思浅,偏偏不愿意,那她只能歇了心思。 “大姐姐可是在想二姐姐的事儿?”柳盼乐意外地明白,“既然大姐姐为难,就不必为了二姐姐去勉强自己了,二姐姐她那儿,她若真想去有的是法子进去。” 柳长妤多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柳盼乐看得很清楚,还反过来劝慰她。 “嗯,不好办的事情就不想了。” 两个人走了几步后,柳盼乐小声嘟囔了一句,“是二姐姐来了。” “大姐姐,三妹妹。”柳盼舒来了。 她面上已不见半点昨日离开时的冷意,今日又换上了一派笑意。 柳长妤淡淡点了头,而身边的柳盼乐瞅了瞅柳长妤,这才喊道:“二姐姐早。” 见柳长妤如此冷淡,柳盼舒以为她仍生着气。 顿时笑容有些崩裂,但她缓了缓后走到柳长妤一边,攀着她的手臂如亲密好姐妹一样道:“大姐,你还生妹妹的气呢?昨日是妹妹不好,不应与姐姐置气提前离开,往后妹妹再也不会强人所难了,姐姐就不要再生气了。” 说实话柳长妤并不是个喜欢与他人有亲密肢体接触的人,她拍了拍柳盼舒的手背,轻轻把她手扒拉了下来,不过面上这次露了笑容。 “我并未与你置气,走吧,先去双桂院。” 柳盼舒的笑意得以恢复,她压下的唇角扬了起来,迈着步子跟在柳长妤身后。 “好姐姐,我就知你不会与妹妹一般计较的。”说罢,又挽上了柳长妤的臂弯。 柳长妤没在撇下她,只那边柳盼乐赌气似得扁了扁嘴,小跑几步边挎上了柳长妤的右臂。 “郡主好。” 双桂院内,王妃身边的廖妈妈眼尖看见了柳长妤,热情地笑道。 待她视线一转,望见柳长妤身后的柳盼舒与柳盼乐后,这才又开口:“二小姐,三小姐。”笑容还在,可谈了许多。 打过招呼,廖妈妈领着几人进了屋。 屋内弥漫着一股未消散去的药味儿,不难想出药的苦涩。柳盼舒一闻到,便皱了皱鼻头。虽然她极力忍着了,但这动作还是让廖妈妈看见了。 廖妈妈笑脸几乎消了,只说:“王妃身子还未好,这几日仍用着药在。”既然都知道王妃身子还病着,来请安铁定是会闻到药味的。 “母妃这病可是好些了?大夫可有说还需几日才能好起来?”柳盼舒头一个接话,嘴上“母妃”喊得极为顺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孝顺的女儿。 廖妈妈道:“几日后便能好了。”目光只盯着柳盼舒的神色。 “那便好。” 柳盼舒作大松了一口气状。 “廖妈妈,母妃可用过膳了?”柳长妤开口问道,声音放柔了几分。 廖妈妈笑回:“用过了,王妃正等着郡主与两位小姐进去。”说完,先一步撩开了帘子。 “是妤儿来了?进来吧。” 汾阳王妃因着病气身子虚弱,正斜靠在侧榻之上。屋内药味更甚,可对柳长妤来说,却似毫无知觉。 她只望着精神大好的汾阳王妃。 王妃喜好素淡,与先王妃一般。两位王妃同为当世名门薛家所出,先王妃乃是薛家嫡长女薛粟文,大薛氏。生前是名动燕京的贵女,当年由陛下亲自下旨赐婚与汾阳王,两人婚后美满,成就了一段佳话。 只可惜好景不长,大薛氏自怀上柳长妤后胎位不正,身子便垮了下去。 待生下了柳长妤,身子曾有渐渐好转过。可惜好景不长,柳长妤将满两岁那年,大薛氏不行了。 她吊着最后几口气多活了几日,又硬撑着给汾阳王写了相求信,直到他应下了后,才咽了气。 楚姨娘与乔侧妃皆为大薛氏做主,强迫性地为王爷所纳的。她知自己无法为汾阳王开枝散叶,但又想王爷能留个后,便有了所住为王爷纳了妾。 只是大薛氏逝去后,汾阳王多待在自己书房,几乎未踏入过乔侧妃与楚姨娘的院子几次。 现王妃薛凌文,是大薛氏薛粟文一母同胞的妹妹。两人自小关系好,无话不谈。 在大薛氏奄奄一息之时,小薛氏曾多次来看她,每次回薛府都是以泪洗面。两人曾谈起过最让大薛氏放心不下的女儿,那时小薛氏主动提议,日后由她来抚养柳长妤。 大薛氏应了。她去世后,小薛氏从柳长妤的姨母变为了母妃,悉心照顾她。 “妤儿。”汾阳王妃用轻柔地声音又唤了她一次,眼里是不变的柔情。 小薛氏与大薛氏生得像,也是一双凤眼与弯眉,只不过小薛氏眉眼更安和,这点与大薛氏相差甚远。 柳长妤身为大薛氏之女,承了她的容貌,两人皆为明媚夺目的女子。 而小薛氏则宛如扶柳,秀外慧中,柔弱中带着书卷气息的含蓄。不过两姐妹习性却是很像的,都一样的温和待人。 用汾阳王的话说,柳长妤由大薛氏生,小薛氏养大,却一点没能沾上温和,也不知她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当汾阳王妃这般呼唤她时,这两声恍如隔世,柳长妤终于回过神来。回过神后,眼眶却是有些红了,走去就依在王妃身边的座椅上坐下。 “母妃可是用过膳了?” “才用了,妤儿若是饿了,等片刻叫廖妈妈做些你爱吃的。”汾阳王妃因见到了柳长妤,心情很是开怀。 柳长妤情绪波动有些大,她绽了笑道:“那我可要在母妃这多赖会儿了。” “小馋猫。”王妃再度笑出声。 目光一转,王妃对另外两位姑娘家说:“舒姐儿,乐姐儿是与妤儿一道来的?本王妃不是命廖妈妈传了各院,这几日免了你们的请安吗?”汾阳王妃见两人来,笑容比往日多了些,“这屋内药味重,不想叫你们闻了去。” 柳盼舒讪讪一笑,“想着母妃身子未好,女儿心中总是担忧着,所以便来瞧瞧。” “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汾阳王妃笑了笑,手只拉着柳长妤的手掌。 柳盼舒羞涩一低头,偏头时瞧见王妃侧边角落还站着一人,竟然是楚姨娘,立刻惊讶喊了出声:“楚姨娘,你怎么在?” “楚姨娘这些天日日在本王妃身边伺候,自然比你三人到的要早。”王妃算是解释了一番,只是这话听在柳盼舒耳里不怎么舒服罢了。 楚姨娘知晓王妃生病后不但关切更是近身伺候,而乔侧妃连请安都自作主张地免了,这是在拿乔呢还是想做什么。 柳盼舒惊叹:“这几日辛苦楚姨娘了。” 汾阳王妃皱起眉,就见楚姨娘先做一步朝她福礼说道:“这是贱妾该为王妃所做的。” 王妃听后眉头舒展,盈盈一笑。 柳长妤调笑着拉扯王妃的手道:“母妃,楚姨娘将廖妈妈该做的活儿都抢走了,等下廖妈妈也该多做些吃食感谢下楚姨娘。” “好,都依你的。”王妃伸出食指,点了点柳长妤的额头。 楚姨娘身子一抖,却想婉拒:“郡主言重了,这本是贱妾该做的,贱妾不敢邀功。” 她是先王妃身边的丫鬟,就算提成了姨娘,可廖妈妈是跟随大薛氏,从小将她奶大的奶娘,对小薛氏也是看着长大的,她更是两位王妃身边的左膀右臂。楚姨娘怎么比,也比不上廖妈妈的份量。 “行了,你莫推拒了,乐姐儿也在这,你就当是本王妃想叫乐姐儿给妤儿作个陪。” “贱妾明白了。” 楚姨娘又规规矩矩地退到了一旁。柳盼乐一抬头见王妃与柳长妤两张相似的脸,一齐望着她,顿时嘴唇一弯,就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柳长妤凤眼一凛,她与乔侧妃可有些相看两厌,就如在宫里时,对贤妃的不快一般。 第七章而论 “乔侧妃那儿,本王妃有命人告知她不必来。” “那……”柳盼舒面上一喜,想来王妃并未怪她。 “好了,舒姐儿你莫要多想。若你想留下,就留在双桂院稍待几时吧。” 柳盼舒僵着脸,缓慢地坐了下去。不知为何,她竟觉着屁股下的座椅,如热水刚浇过一般烫人得很。 屋内柳长妤陪着汾阳王妃说着话,时而逗她笑,就连柳盼乐也偶尔能插上一句话,只柳盼舒在一旁干坐着,越想越委屈。 廖妈妈给几人添了茶水与糕点,这举动却让柳盼舒更是如坐针毡,她满脑子想寻个由头早些离开。 刚巧桃花院有位丫鬟进来传报,说是怀南伯府的大夫人李氏去了桃花院,乔侧妃便来问问,可否叫柳盼舒去见一面大夫人。 柳盼舒一听心里甚是欢喜,便眼巴巴地等着王妃作答。 汾阳王妃一双凤眼扫过柳盼舒低垂的头,摆了摆手道:“舒姐儿,你去罢。” “多谢王妃,那女儿这便告退了。”柳盼舒拔腿就走。 那身影,走得不知道有多快。 汾阳王妃原本笑着的脸在她走后拉了下来,一旁的柳长妤见状拉了一下她的手,她才再度扬起了笑。 “王妃,”柳盼乐怯怯走上前,“女儿不懂药理,只能在别处为王妃尽心,尽一点薄力。” 若作以往,柳盼乐是没胆子主动插嘴说话的,但今日她鼓了胆气拉了下楚姨娘喊了她声“姨娘”后,笑着呈上一叠纸张。 柳盼乐心知自己不堪配唤王妃为母妃,是以没有多嘴,“姨娘得知王妃生着病后,就命女儿每日抄写两个时辰佛经,为王妃祈福,望王妃早日好起来。” 小姑娘的字迹不算太好看,但贵在工工整整。 柳长妤眯眼笑:“三妹好有心,这若是我,可无法静下心写个两个时辰的。” 王妃跟着一笑,她眼中多了一分慈爱,“乐姐儿是个好孩子。” 在王妃看来,柳盼乐与楚姨娘皆是发自内心的盼着她好,这份心意很是难得。 “往日乐姐儿若无事,便多多去畴华院寻你大姐,省得她成天说府内无趣闹着要出府。” 柳盼乐被一夸,小脸腼腆地含了羞,她抬起头期盼地望向柳长妤:“大姐,我可以吗?” 柳长妤凤眼张扬,“当然可以,往后我带你一同出府。” 这话引得王妃拍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柳长妤免不得朝她撒娇:“母妃,我的好母妃,三妹才同我关系好一点,您可不能坏了我与三妹的好兴致。” “你也不怕带坏了乐姐儿。” “不怕不怕,三妹才不会被我带坏的,就算带坏了楚姨娘也不会怪我。对吧,楚姨娘?”柳长妤从来不怕王妃的胁迫,只因王妃多数会依着她的意。 “郡主性子好,一直是三小姐所憧憬的榜样,贱妾从不担心三小姐与郡主相处。”楚姨娘又是屈膝一拜。 柳盼乐是好一阵脸红,憧憬大姐什么的,姨娘竟然如此不动声色的给说出来了。 汾阳王妃自然看出了柳盼乐的窘迫,一愣过后便嘴上直笑。这楚姨娘与三小姐都是知足之人,没什么坏心眼,她不会反对她们与柳长妤走得近些。 “楚姨娘这几日在本王妃身边伺候,也该累了,你回院歇息吧。” 王妃圆了个场,楚姨娘与柳盼乐应声退下。两人走时还听王妃吩咐丫鬟道:“将小厨房做好的糕点与果脯先与柳枝院送些去。” 楚姨娘恭敬福礼,微激动道:“多谢王妃。” 楚姨娘是想靠到王妃这一边,但没想到王妃直接便接纳了她与柳盼乐。这意味着只要她不主动生事,她与柳盼乐的后半生,都会是平平安安的。 帘子片晌后垂了下来。王妃倏地叹了一口气,身子随之靠了下去,“楚姨娘太过小心翼翼了,我本就不会过多为难她。” “她是娘亲提起来的,许是担忧母妃不大喜她,才多了几分忧心吧。” 柳长妤所说的娘就是她生母大薛氏。 “谁知道呢。” 王妃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年她从未生过事,在她那院子安安分分的,我早便看在了心里。” “定是为了三妹,毕竟三妹再过个一年,便该议亲了。”柳盼乐的亲事全权掌握在王妃手中,这一点是铁上钉钉的。 “那孩子是个好的,楚姨娘没教坏她。”王妃慈爱地笑笑,又侧头问柳长妤道:“你们姐妹三人关系真那么要好?” 很显然,她直指柳盼舒。 屋内没了旁人,两人谈话什么内容都没了顾及。柳长妤颔首道:“二妹与三妹也同姓柳,自然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不论怎么说,她们都是父王的女儿,我的妹妹们。我多两个妹妹,母妃不高兴吗?” “乔侧妃那人,可不像是能教出一位性子好,又易相处的女儿的。”汾阳王妃忧心忡忡,要说王府内有谁她最要防着,乔侧妃便是唯一之人。 “二妹现下看来还不会生什么事。” “可妤儿你莫要忘记了,她还是怀南伯府的外孙女儿。” 柳长妤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与怀南伯府与王府有关。看王妃弯眉皱起,说不出愁思,她禁不住问:“母妃,是京中出了事?与二妹的外祖父家有关系?” “舒姐儿跟你交好,却未与你提及过?” 汾阳王妃略有惊讶,细想过后便明白了。她捏紧了柳长妤的手,缓慢道:“这节骨眼儿上舒姐儿还能与你交好,不是缺心眼就是太有心眼儿了。” “母妃?” “妤儿,你大舅前日上朝时,呈了奏章上去,劾奏怀南伯种种过失。怀南伯当场就发了怒,几次破口大骂,不过被韩国公劝住了。” “那之后呢?” “陛下看过之后,并未治怀南伯的罪,只训斥了怀南伯一通。为此下朝后,怀南伯多次与你大舅发生了冲突,且还有意寻了薛家的绊子。” 说到这里,王妃才温温和和地看向柳长妤。 柳盼舒外祖父是怀南伯,柳长妤的大舅是薛家大老爷。她们两人的立场很明显,已经分化开来了。 柳长妤猝然一笑,语气带着讥讽:“这便奇了,二妹竟不曾与我提过。说是不知情,这不太可能,她与她那怀南伯府的大表姐关系那般亲密,怎会对这等重要的事情不知情呢。” 王妃幽幽一叹:“我不知她是不知情还是装糊涂,只是你们姐妹关系怕是不会好了。乔侧妃她是不会想你们好的。” 王妃并非一定要柳盼舒与柳长妤姐妹情深,她只想家宅和睦。 “大舅与怀南伯是为何故起的冲突?” 柳长妤不明白,按道理她大舅最明事例,即便看在柳盼舒是柳长妤名义上的妹妹这一点上,便不会轻易动怀南伯。 王妃颦眉摇头:“不知道,你大舅并未与我说。他只说要我好好照顾好你,其他无需我操心。” “想来是怀南伯真做了什么事情,大哥他无法容忍了。”王妃淡道。 “兴许吧。” 薛家大爷是御史大夫,常年上呈劾奏,检举百官之错或罪,为此没少在朝廷里得罪人。但因他敢做敢说,皇上才得以信赖他。 薛家大爷火爆的性子是完全继承了薛家老爷子。稍一点火,那就整个一个大爆炸。两个人回击外人时能骂到毫不客气,对自己家里人脾气便好上了许多。 曾经薛家大爷劾奏过一世家,那世家侯爷拒不认罪,早朝之上当时便与薛家大爷吵了起来。薛家大爷不为所动,面不改声色地骂了回去,骂到最后连陛下都懒得理睬了,摆手随他们去了。 后来查证确有此事,那世家所犯的罪行深重,圣上大怒,下旨抄了他家满门。 多年来,薛家大爷所检举的多为实证,鲜少有能逃过牢狱之灾的。怀南伯这一事,应是头一回。 柳长妤有些头疼,“这下好了,大舅他能罢休吗?” 她是知道她大舅那死心眼的,算准了要做的事情,若是不成,那绝对是不会放弃的。 上一世她在后宫,最初进宫之时,被太后狠狠堵了一番。大舅得知后,逮了个机会上呈天听,里头列了上百条太后所出自的谢家之过,与太后之过。 一开始魏源选择了忽视。但薛大人似乎料准了崇安帝的心思,接连一个月每日坚持不懈地上呈奏章,搅得陛下无可奈何,只得惩了太后与谢家。 这事还惹恼了谢首辅,自此在朝堂上次次与薛家大爷作对,两人水火不容。 王妃想起亦是头疼,“所以我方才说,你与舒姐儿是否真的关系要好。这事可能还真没个结束了。” “我们关系可好可不好,这一点我还是能掌控的。两位妹妹皆比我小,我还未到会被她们欺负的地步。” 柳长妤转而绽开笑意,一抹飞扬在她凤眼尾处漫开。 她从来不介意多一个妹妹,亦或少一个。姐妹这种关系,是要讲究缘分的。 王妃顿然笑道:“妤儿,突然觉得你眨眼间便长大了,兴许再过一年便不再需要母妃了。” 一股怅然叹出,王妃怀念起柳长妤儿时的模样了。 那时柳长妤小小的一团,依偎在她怀中,缠着她讲故事,每晚要哄着才入睡。如今,她的眉目间充斥着要强,连她这个母妃也快不再被需要了。 柳长妤眼眶涩涩的,她俯身轻靠在王妃的怀中,吸了吸鼻子:“才不会,即便嫁了人,我也是母妃的女儿。”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与柳长妤这一场母女情缘,来得有多难能可贵。 第八章不吐 王妃吩咐丫鬟给柳枝院送了一份吃食过去,后又派丫鬟多跑了一趟到乔侧妃那。 先不提王妃的用意,当乔侧妃得了那盘糕点之后,脸色变得极为微妙。用青芽的话说,那就是青白难看,若非怀南伯府的大夫人在场,怕是要当场发作。 柳长妤本以为此事之后,乔侧妃便不会许柳盼舒再与她走得近了,可当第二日见到柳盼舒与柳盼乐一道来她畴华院时,她估莫着她又想多了。 柳盼舒分明有个关系如亲姐的大表姐,却还心心念着她这个非但不亲,且立场不同的大姐。 这令她不禁思忖,莫非她有那么惹人爱,以至于连柳盼舒都万般舍不得她? 昨日晚时燕京下过一场细雨,今日天气凉爽,柳长妤便领着这两位寻她的妹妹们,一同出了府。 期间在车上柳盼舒嘴便没停过,说起昨日她从大表姐口中听到的事端,唯独一字未提薛家大爷检举怀南伯一事,只捡着些京中趣闻打趣。 柳长妤偶尔应和两声,态度不亲近也不疏远。 “将车停在此处吧。” 马车行到中和街,柳长妤喊了停下。她没用那小凳子,只提了裙摆就单脚跳了下来。动作熟练,一看便是没少做过。 柳盼舒与柳盼乐便不行了,两人由着丫鬟搀扶下了马车。 柳盼舒眼角的朱砂痣随着头偏动,欣喜一笑道:“大姐姐,这街上看似有好些有趣的小玩意,我想多逛些时候。”她不像柳长妤时常出府,对外面的一切都很好奇。 “今日不能出府太久,这是与父王母妃早说好了的。” 柳盼舒撇了撇嘴,以往柳长妤一出府就是好几个时辰,今日带了她们,便不能多待,该不是她不愿与她们一起吧? 这样的念头一出,内心伸出的尖刺就越发生长。 她紧了紧手,见柳长妤与柳盼乐已先走了,嘴角忿忿一扬,小跑跟了上去。 “大姐,街上人好多,我……我有点怕。” 柳盼乐是头一回出府,走在路上频频有陌生男子向她投来注视的目光,这让她下意识地揪住了柳长妤的衣袖。 “无事,你不必怕。” 柳长妤冷眼扫了一圈人群,原本还注视着两人的男子们赶忙低下了头,该干什么做什么去了。这些人不过是见到样貌如此好的女子,想多看几眼罢了。 可柳盼乐仍缩着身子,柳长妤只得安慰她道:“若是三妹真得觉得害怕,不如我们便早些回府吧。” 没想到柳盼乐固执地摇了摇头,脸红红道:“大姐,我还想多走走。”双眼晶晶亮的。 “好吧,那你跟好我。” 柳长妤点了点头,又朝后去寻着柳盼舒的身影问:“二妹呢?” 话音落,两人皆停下了脚步。 若是出府一趟,将柳盼舒给丢了,那可就不妙了。 这时身后的人群中钻出一道人影,是柳盼舒没错。她看见柳长妤就在两步远开外,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此时她面色不太好,因着着急发了白。 “二妹,这里人多,你可莫要跟丢了。” 柳盼舒呐呐点着头,小步跟在柳长妤的侧边。然她秀眉却皱起,忍不住忿忿道:“没想到京城中不守规矩的人那么多,撞了人连歉也不道一声。” “挤到了?你可有事?”柳长妤不免多关心了她一句。 谁知道柳盼舒扬起眼角笑道:“没出什么事,那挤到了我的,我又挤回去了。” 柳长妤眼神复杂,没再说什么。她带两人出来,只要最后将两人完完整整的带回去就行了。 三人走到了小巷的尽头,外面便是中和街的主道了。这里是燕京的繁华地带,各色的小贩摊铺随处可见,引得柳盼乐张嘴“哇”了一声。 柳盼舒鄙夷地看她,似瞧不起她的作派,“三妹妹稍待上了街,可不要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模样。” 出乎意料的是,柳盼乐竟反驳了她一句:“二姐你自己心里还不是觉着惊奇,我不过是表露了出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柳盼舒与她彼此彼此罢了。 “因为你是我妹妹,我还不能训你了?” 柳盼乐气笑了,她侧头指向柳长妤道:“大姐都还未说我什么,二姐你着什么急。” “三妹,你……”柳盼舒气得咬牙,她就知道这个土包子自巴上了柳长妤之后,气焰高涨,连她都不放在眼中了。 她哼了哼道:“三妹,有时你别太过自作聪明了。” 柳盼乐回击:“二姐,别太过自作聪明的是你。” 柳长妤未将这两人姐妹间的拌嘴放在心上,她目光被前方一小摊子引了过去,那摊子正卖着甜橙,个头是又大又圆的。 唔,那橙子看起来滋味应当不错。 她视线稍一偏,一旁有一小孩边笑边跑了过来。因那小摊用绳子系住撑了绷子的竹竿,他一个不留神,小肉腿在摊前忽而被一绊,当场摔了个脸朝地。 地上一地泥巴糊上了他的脸,和着他哗啦啦的眼泪花成了一团。 柳长妤还没来得及咂嘴,那小贩摊的撑杆却摇摇晃晃歪倒了下去,连带着顶上的棚子也尽数栽了。 那孩子有危险! 柳长妤凤眼一凛,身还未动,手已是握住了腰间别着的银鞭。 眼看那撑杆就要砸到孩子身上,来来往往的路人皆投去目光。正在这时,空中飞来一根长鞭,顷刻间便缠卷上了杆子,生生在那刹那之间将竹竿拉扯了回来。 柳长妤手臂一紧,又使了力令杆子与棚子一同稳住,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收力时没掌好控力道,竹竿碰倒了摊上的橙子,圆滚滚的橙子便就噼里啪啦地砸落掉到地上,更有的落在了那孩子的身上。 孩子被橙子砸到后,哭声愈发响亮了,边哭边还拿他那双和着泥巴的花脸瞪着柳长妤,像是活活被她欺负了。 “小弟弟,别哭了,已经没事了。”柳长妤尽可能放柔了声量安抚他。 但看在孩子眼中,她手握着银鞭气势望而生畏,吓得那孩童更是哇哇大哭。 她倍感无奈,她弯下身子想扶那孩童起来,却不知从哪飞奔出一妇人,大力拍开了她的手背,护犊子似得将孩子抱在了怀里,甚至用敌视的目光瞪着她,“你想对我家菜头做什么!” 柳长妤差一点就被她蛮力推倒。 手背上传来的痛楚与红肿的一片,不难想象这妇人打得是有多用力。 念在这妇人不知情,且护着自己孩子的份上,柳长妤便不与她计较了。可这不代表她就能心平气和。 她直起身,有一股威严无形压来,“大娘,你该先问问方才发生了什么。” 一上来就冲人发火,太过不讲理了。 柳长妤今日出府未穿着华贵,只随王妃从了简素。若没那股威严与贵气,寻常人是看不出她出身有多高贵的。 当然了,在这位大娘眼中,她便与普通人没多大的区别。 因此这位大娘一点也不惧怕她,她搂着孩子一手指着小贩破口大骂:“你说叫我问问方才发生了什么,这还用问吗?我可全看在眼里了。就是你,系个绳子也不长眼睛,不知道丢路上会绊到人吗?你开的什么破摊子,要不是你,我家菜头也不会摔倒,就你这样的,趁早收拾摊子滚回家去吧!” 卖橙子的小贩是个老实人,被这大娘一骂街,连话也不敢回了,顿时红着脖子“我我我……”支吾了半天。 柳长妤身子一侧,挡在了小贩的身前,她冷面以对哼道:“这位大娘,你家孩子到处乱跑时,你又在哪里?” 这位大娘个子不高,站起来还矮柳长妤一个头,是以她不得不仰着脖子与她对视,“我家娃儿最是听话,不需要我多操心。”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指着柳长妤怒道:“对啊,这个小贩害得我家娃儿摔倒,还有你这位姑娘,若不是你,那些橙子也不会砸到娃儿身上!” 柳长妤差一点没一鞭子抽过去。她握紧手,只用鞭身对着妇人手指冷声道:“你再敢指一个试试?” 她这是救了一个白眼狼的孩子?目中无人还蛮不讲理,这种人该当治一治。 大娘收回手,面上怒气未散,想来心里仍是埋怨着,“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心眼儿真是坏到家了,要不是你使鞭子,那橙子会落到我家娃儿身上吗,啊?” 柳长妤一扬下巴,黑眸居高临下,“看来我这鞭子倒是用错地方了。” 她该让这人也吃一吃鞭子的威力。 这一次柳长妤冷笑一声,单手朝右挥了一鞭,那本是直立的竹竿便立刻朝那大娘倒了下去。 “啊!” 那位大娘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连躲都忘了躲,只双手死死地护着脑袋,不想被砸个脑袋开花。 几乎是最后一刻,柳长妤又使了鞭将杆子给拉了回来。 她冷面时无人敢靠近,那利落挥鞭的一幕实在是发生得太过迅速,又直接,令众人看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众人齐叹,好一个凶猛的姑娘。 杆子迟迟未落下来,那大娘一放下手见是柳长妤拉住了杆子,又差一点跳脚指着她鼻子开骂。 第九章不快 柳盼乐先一步挡在柳长妤面前,十足认真说道:“我大姐救了你,你不说感谢就罢了,还责怪都是她的错?” 柳盼乐面容清秀和善,俗称生了一副好叫人欺负的模样。这位大娘也不例外,她顿时气焰涨起,嘴脸极为丑陋:“我家娃儿要她救了吗?谁稀罕她救人,还不是她多管闲事,没看她刚还故意的,要砸死我……”她又一连串说了诸多此类的话。 柳长妤将柳盼乐拉到身后,下意识保护她,免被这无理大娘给骂个狗血喷头。 便是这位大娘骂个不停,她也只静静冷眼观望。 这时柳盼舒走到大娘身边,亲切笑道:“大娘,你还是先离开吧,你未感谢我大姐救了你儿子,她已经很不满了,你这样只会惹我大姐更生气。” “你……无需你多管。”大娘想继续回嘴,却因柳盼舒的穿着而惊住了。 三人中唯有柳盼舒穿金戴银,看似真正的名门女子。这位大娘再心有怀疑也不得不相信,自己招惹到了不能招惹的人。她心里仍有愤愤,但又因对方身份高贵,而心生怯意。 这害怕的念头一起,她连忙拉起地上的娃儿,就快步离开。 那小孩见自家娘亲要走,快速从地上抓起一个橙子,就朝着柳长妤扔了过来,嘴上还喊着:“坏人!” 柳长妤没有丝毫犹豫,鞭头一抽那飞来的物什,橙子便当即在墙壁上砸了个稀烂。 她淡淡一眼扫过四周议论纷纷的人群,目光里有警告,人群顷刻消了声。 事情太明显不过,柳长妤好意救了那对母子,未得到感激便罢了,还平白遭到一顿恶意的辱骂。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心知这几位姑娘出身不凡,更不敢随意议论了。 “这都什么人啊。” 柳盼乐不高兴皱眉道:“那大娘也是的,大姐好意出手相救,还一盆黑水泼在你身上。还有那孩子,一看就是完全被教坏了。” 孩子随意朝人扔物,母亲随心谩骂他人,那家人的家教可真是差极了。 柳长妤完全没了好心情,只摇头道:“算了,就当长长见识了。” “大姐,往后遇到这种人不必与她多言,不然多掉你的身价。”柳盼舒走上来,一心劝慰她,又对她舞鞭一事意有所指:“还有这使鞭子,在这外头总归不大好。” 她说话时四下瞄了瞄,柳长妤眯眼问:“所以?” 柳盼舒笑道:“此前你那动作已经引起很多人围观注目了,以后能免了就别用了吧,尤其是出府时,大姐姑娘家带个鞭子算什么样子嘛。” 柳盼舒自以为劝柳长妤去了鞭子,这一点做的极好,殊不知这话她听后直皱眉头。 柳长妤将手中鞭子一松,长鞭径直展开,银色的鞭身看似柔软可一旦用上力,威力不容小觑。她摊开就为给柳盼舒看,“这鞭子是先帝御赐之物,父王特地嘱咐过要随身带着,尤其是出府时,免得遇到个好歹。二妹以为,你比父王看的更清楚?” “这……我是不知情。” 柳盼舒定了定心神,又道:“好吧,那以后遇到个好歹再用上也可以啊。”她攥紧帕子,这竟是先帝的御赐之物,柳长妤竟然得了这等赏赐,难怪她不愿带自己入宫。 柳盼乐偏头笑她:“二姐,瞧你说的,那要出个好歹,你觉得还来得及么。”她又偏过头去看柳长妤,“大姐有这鞭子在,能随时保护我们姐妹,安安心心的,多好啊。” “说的是,出门再外也有大姐姐护着我们的安危。” 柳长妤挑了挑眉,收回鞭子又别在腰间,转身走去卖橙子的摊子处。小贩经方才一场闹剧后,平白失了好几十个橙子,他本就是个小本生意,此时更是哑巴吃黄连了。 “你这橙子怎么卖?” 小贩正收拾着摊子,一抬头见一双明亮的凤眼,是那位出手相帮自己的姑娘。如此近距离一见,这位姑娘似最艳的娇花一般,好看到他只能尴尬的挠了挠头。 只是那姑娘柳眉一颦,小贩立马着急了,忙结结巴巴回了个价。柳长妤笑着吩咐丫鬟买了三斤橙子,比他所报的价多付了些银钱,算是之前有意搅乱了他的棚子,以做赔偿。 那小贩明白这位姑娘并非是为了买他橙子,心生感激的给她又多塞了几个大橙子。 “大姐,你怎么还在买橙子呢。” 柳盼舒在一边早便等的不耐烦了,“大姐,你在这浪费了太多时间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今日可还没逛什么就得回府去了。” 柳长妤皱眉语气不快:“你若是等不及了要走,那你便先去逛吧。” “大姐,你就这般对我?”柳盼舒委屈极了,柳长妤不爱搭理她也就罢了,连关心她一下都不愿意。 “是你不愿等几时。”柳长妤沉了声,说实话她真的有点烦了柳盼舒了,就那么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耐心,满脑子想的只是自己。 “好,那我先自己逛去了,你与三妹在这好好待着吧。” 柳盼舒拿出满满傲气的口气说完,也不等柳长妤回话,便转身离开。她抬起下巴挺胸大步向前走,做出潇洒背影的姿态。 她终于还是憋不住了。柳长妤平静地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又暗自笑了笑,柳盼舒的离去叫她轻松了许多。 “祈阳郡主?” 柳长妤偏头抬眼,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男子自马车而下,他一身水蓝色衣袍,举步平稳,因他一张不笑时亦在笑的俊容,无时不显露出浓浓的风流才子的味道。 他眼里欣喜,又再次开口:“原来真的是你,方才我无意见着你挥鞭一幕,还以为是我生了错觉呢。” 他的目光之下,只有柳长妤。 这一次他走近了些,不过柳长妤还是没能将他认出来。她对陌生男子的接近极易产生突兀,但出于礼节,她还是想问清楚他是谁,“请问,你是?” 那男子笑容意味深浓,这模样柳长妤似曾相见,脑中穿透层层雾气,她不确定问:“莫非是韩国公府的世子?”好似怕记错了,又皱了眉。 “郡主猜的不错,今日周某有幸见到郡主。”他转而笑得柔和,又朝柳长妤走近了一步。 是韩国公世子,周承弼。 上一世柳盼舒曾入宫请柳长妤赐婚的对象。她与周承弼仅有过遥遥的一面之缘,记不得也实属正常。 眼下对方离着她近了又近,虽说大燕民风稍开放的风气流传至今,女子并不完全被拘泥于府邸之中,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并不喜与男子太过亲密的接触。 于是柳长妤向后退了退,周承弼似察觉她的心思,正要开口说话,这时他身后有一女子惊讶唤道:“周表哥?” 周承弼侧过身子,那人便被让了出来,是柳盼舒半路转了回来。 柳长妤一时间莫名地不知说什么才好,耳边是柳盼乐的低声:“是二姐呀,她不是都去别处逛逛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柳长妤摇了摇头,面上写着“我哪里会知道”,心中猜测大抵是看见了韩国公世子吧。 那边周承弼亲切地唤了柳盼舒一声“表妹好”,柳盼舒又盈盈回一笑,娇声回他:“表哥好。”这两人姿态看得柳长妤咂舌,她怀疑光是互相喊对方表妹与表哥,这两人都能演出一台子的戏出来。 “表妹今日怎么出府了?我记得寻常时候姨母不会允你出府的。”周承弼的母亲,韩国公夫人,也出自怀南伯府,是乔侧妃嫡亲的姐姐。 “是呀,娘她以前都不同意我出府的,我很少能出来顽。” “表妹若是想出府,往后我去请姨母允你出府便是了。”周承弼见不得柳盼舒兴致蔫蔫,当下便保证似得安慰了她,随后又提了一句:“只这外面人多龙杂,表妹你可要多多当心些。” “表哥,我省得。” 得周承弼的关怀,柳盼舒心里甜蜜,眼角的朱砂痣更为抚人,“今日是大姐领着我与三妹出府的,有她在,定会保护我们的安危。” 说起柳长妤,周承弼不免又忆起他在车中的惊见,那一双凤眼美得着实惊人,尤其是甩鞭的那一刻,迸发出得神采与果断。 他的手抚着自己的胸口,每每想起她的眼神,心口跳得便有些快。 “你大姐看起来武艺很不错?” 柳盼舒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应该是还不错吧,偶尔见到父王教大姐习武,我都搞不懂为何父王要这样做,现在大姐她,完全没有一点贵女该有的样子。” 她一直觉得,女子习武是另类,不被贵女所能容纳的异类。 “大姐她能学下来,是蛮不容易的,也许是大姐觉得琴棋书画学着更累,就偷了懒习了武吧。” 不过柳长妤习武也有个好处,出门能保护她的安危。柳盼舒又一笑:“大姐她也有好的地方啊,比如说有她那鞭子在,遇上了歹人我都没那么害怕了。” “不必不必,我可是大姐的妹妹,她不护着我又护着谁?” 第十章马踏 柳盼舒笑着摇了摇头,自觉自己没有说错,“自保什么的,我便不需要了,现在有大姐在的。” “姑娘家若遇上危险总是不好的,你大姐再厉害她终归是个姑娘家。”周承弼心痒痒,急切热情说道:“表妹,你可要我陪你们一同?” 他灼热地目光投向那有着凤眼的女子,可惜对方并未正眼看他。 “表哥你得了空闲?” 见周承弼点头,柳盼舒难掩激动之情,“那真是太好了,我去与大姐一说,有你作陪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她便拉过了柳长妤,笑嘻嘻道:“大姐,让表哥他陪着我们一起四处逛可好?” “二妹!” 柳长妤气得冷眉。她真不知道柳盼舒脑子是怎么长得,有时候吧她有心眼,可有时候又完全没一点脑子。 “大姐,我不想要。”柳长妤的衣角被轻轻一扯,是柳盼乐腼腆的声音:“那位世子只与二姐关系好,他若作陪,我与大姐就没那么自在了。” 柳长妤想得也是这个理,她本就不愿与不熟悉的男子相处,可柳盼舒偏偏是个不识趣的。 还未等柳长妤拒绝,周承弼已迎面走来,笑意风流倜傥:“祈阳表妹,你可是不愿本世子作陪?” 他陡定柳长妤不会一口拒绝。 “周世子。”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柳长妤根本不为所动,或者说他的俊容在她眼里没有任何诱惑力。 她凤眼眯起,言语无比明确地挑明自己的态度:“你的表妹仅我二妹一人,本郡主表兄家本姓是薛字,本郡主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成了周姓,周世子还是不要胡乱攀亲戚的好。” 这话太直白且不留颜面,在场的柳盼舒与周承弼皆脸色青白。周承弼是男子到底冷静些,很快便恢复了脸色,“是本世子唐突了。” 他本想借着柳盼舒攀情分,可惜在柳长妤这行不通。 柳盼舒却憋不住气,当即撒气道:“大姐,你怎么这么说呢!” 柳长妤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别在乱生事。对周承弼意欲作陪一事,她更为直白的拒绝:“周世子若是想作陪,本郡主觉着不必多事了。我与二妹,三妹本便不会出府太久,又有家仆随同,定会平安归府。” 话里话外,皆是不劳周承弼的操心。 再一次被拒绝后,周承弼已不能再多说什么。只是面上没了笑,这模样看在柳盼舒眼里,也捅在了她心上。她直接甩了柳长妤的手,“大姐,你……” 可一见柳长妤的眉眼,又生生卡住了。只因柳长妤似笑非笑地看她,“二妹你是想,与周世子一同逛呢,还是与我和三妹?” “当然是跟着大姐走。” 柳盼舒想说“与表哥”,可又觉得这太不矜持了,不得不选择靠近了柳长妤这一边。 柳长妤没说话,其实她对于柳盼舒选了自己,倒还有些小小的失落。 “那既然郡主不愿,本世子这便告辞了。” 周承弼为自己留了一份面子,柳长妤应了声,他便又抬眼与她对望。对视过后,他发现自己竟一丝一毫也无法埋怨于她。 他笑着自顾自摇了摇头。 “让一让!让一让!” 中和街那边街头突然传来杂乱的纷扰声,混杂着人群吵吵闹闹的声响。 “快让开!” “别挡道路,会被撞到!” “诶,你,是你,就是你,小心莫要踩到我家的梨子!” 柳长妤回身看去,是街旁的民众警示着站在中央的人群,而人群中更多的人正推推嚷嚷向两旁躲闪。 路中央有一人正飞速驾着马匹穿越街道,他策马飞奔,避开了路上所遇到的阻碍。 柳长妤不免感叹,这人驭马的技术可真好。若换作她,不知撞倒了多少人与摊子了。 这样熟练的驭马术,她上辈子只亲眼所见一人有。 只有秦越。 再一睁大眼,马儿愈发离得近了,马上男子的样貌清晰可辨。这样英朗,拥有如铮铮铁骨一般的气势之人,除却秦越,还会有谁? 他的容颜早已刻入了她的骨髓,再难忘却。 柳长妤手心已不知何时湿了一片,她嘴唇翕翕,半晌过后也未发出声来。她才发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地难以出声。 “这人是谁啊?竟然在街上如此猖狂。” 柳盼舒抱怨了一句,换来了柳长妤一记冷眼,以及冷声:“有大人奉圣旨领命,事关重大时无需顾及其他。中和街本便是入宫主路,这位大人未撞到任何人,便算不得半点猖狂。” “可那位女子不是被撞倒了?”不知为何,柳盼舒有意想打柳长妤的脸,这样的感觉她很喜欢。 柳长妤挑了挑眉。柳盼舒说的是那位姑娘,是当秦越策马而来时所受了惊的,她向后退了一步跌倒在了地上。 “你没见他驾马避开了吗?” “这位大人与他所骑的马性子一般,太过猖狂烈野。” 柳盼舒不以为然,她对秦越完全没什么好感:“身为男子,就该做出一派谦和与文质彬彬来。” 柳长妤不再搭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路。她迎面而对那人,凤眼骤然明媚如骄阳,如花的唇瓣微微翘起。 “秦大人。” 少女遥遥地轻唤悠扬,在风中传递于其人。 几乎是在她开口出声的同一时间,马儿长长嘶鸣了一声,前驱抬起了有力的双蹄。秦越驾着马儿停在了柳长妤的身前。 “郡主。” 因他高坐在马上,比柳长妤高了太多,在她仰视之时,秦越的面庞被阳光渡上一层金辉。让那本就英姿蓬发的面容,更多了几股有型。 “秦大人今日可是出差事?” “嗯。” 秦越突然俯下了身子靠近了她,柳长妤差点以为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心跳登时慌乱不成章。可反应过来后发现是自己看差了,他俯身是为了抚着马儿的鬓毛,一下一下安抚着它。 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因那手臂处的衣衫还算紧贴着他的肌肤,将肌理的形状也一并显现了出来。 很有力呀。柳长妤似想到了什么,脸颊有些生热。 “这马的性子很烈吗?” “你说银月?” 秦越侧过头,这下双眼与柳长妤对上。这张她上辈子到死都念着的脸,此刻活生生地近在自己眼前,伸手可触。 柳长妤还没完全习惯,她不受控制地被他双眼所吸引,干巴巴地点了头。 “不烈,银月它性子很好的。”秦越又抚了抚它,瘫着一张无笑的脸道:“只之前它受了一些伤,所以现在稍微急躁了些。” 银月似有察觉,瞪了瞪自己的后退,柳长妤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余光中瞥见秦越的朝靴与裤腿上皆染着大片的血色。 她心里一咯噔,问出口:“你受伤了?” 秦越望向她,却见她眼中是不加掩饰地关切,握着马鞍的手紧了几分,“嗯,出去办事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柳长妤一双眼眸凝视着他,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她想提醒他再多小心些,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平安,可她又察觉自己没有任何的立场。 片刻后,她又扬起笑,抬手抚在银月的鬓毛上,手心没留意擦过了秦越的手背。 接触的那一刻,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了。顿时笑得更欢,手心蹭着银月的头颅,“银月它一点也不怕生人,性子看起来确实好。” “它是很乖。” 秦越也探手抚去,这次他的手实实在在得,摸上了柳长妤的手背,只碰了一下就挪开去拍银月的脑袋。 柳长妤蓦地收回了手,手背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太烫了,连心头都是烫的,这滋味又烫人又甜。 秦越稍一偏头就望见了少女侧头掩饰着羞红的左脸,有话在舌尖打了转,只是他眼下确实有事,不便久留。 强压下不舍,秦越沉声道:“郡主,你可要回府?秦某正要入宫,可顺路带你一程。” 共乘一骑啊。柳长妤有些期盼与向往,可她到底不能撇下柳盼舒与柳盼乐,因而略失落道:“先不了,秦大人既有事,便先去忙吧。” “嗯,那下次再会。” 秦越驾着马儿刚走了几步路,眸光便落在了周承弼身上。他停在一旁,高坐着看去,“周世子,你今日可真闲。” 周承弼自认为与秦越没有过任何冲突,且这位圣前得宠的将军也不是好得罪的。于是他抱拳回道:“路遇自家表妹与郡主几人,难免多了些闲情逸致。” “哦?” 秦越眯起狭长的眼,他扫了一眼底下的人,待又一次回身看去,柳长妤正遥遥向他投来眸光,嘴角忽而就软化了。 他拉了拉马鞍,安抚焦躁的马儿,“周世子也是好兴致,不知自己的手脚可是完全擦干净了吗。” 只留下这一句话,便策马飞奔而去。周承弼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眼眸中顿然换上一副深沉。 “大姐,你与那位大人相识?”柳盼舒对秦越是怕怕的,问起他的事她亦是带着小心翼翼,“我瞧他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呐,一路上都不顾旁人的。” 方才两人离得远,柳盼舒未看清楚秦越的样貌。 “是认得。” “他那气势太过血煞了,一看便不堪为良配,大姐可莫要对他起什么心思。” 柳长妤气笑了,“二妹,你又知道了这位大人不堪为良配?”说得像是什么人她都一万个看得透彻一样。 “本就面无笑意,还偏偏摆出一脸凶神恶煞的,这样的人一看就不会疼人,不温柔便罢了,看起来似连女人都会打。”柳盼舒又列了一堆秦越的不好,与她那“秦越不顾路人安危”的言论一般,来得都莫名其妙的很。 “你说他万般不好,若我说这位就是秦将军呢。他平定西边动荡,又有南下治服藩王领地,你以为这位大人是你能这般诋毁的?” 柳长妤抱臂冷冽沉下声,她立场坚定,她要维护着秦越,“秦将军为了大燕立下多少血汗功劳,二妹可好,一句话便抹了大人的功绩。当真是没心没肺。” 若不是他,上辈子崇安帝在那皇椅上又怎能坐安稳得了。 第十一章飞燕 可就是这样一心只为大燕之人,竟落得惨死的下场。 这一瞬间,有恨恼之意扑在柳盼舒的脸上,她骇得后退了一步,皱眉道:“大姐又何必说得如此大公无私,秦将军身为一国之将,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闻言,柳长妤唇角的笑变得浅淡与凉薄。她想,她与柳盼舒说到底是成不了姐妹的。做姐妹,不光要讲究缘,也要讲是否合得来。 无论何事,柳盼舒都是一副此乃他人理所应当做的,而从不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她该说是柳盼舒太不予个人偏见,还是太自我。 见柳长妤不语,柳盼舒只当自己说服了她,又继而说道:“况且不是听说他生得横眉怒目,面目狰狞,凭着一张脸便可吓退敌军吗,那上战场又有何难的。” “光靠脸蛋,战场上管什么用。” “莫非不是?” 柳长妤嘲讽一笑,柳盼舒这自以为是的本领是愈发的高了,“二妹以为秦大人如三丈魔鬼,张着血盆大口,见者撒腿便跑?” 这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柳盼舒自然察觉了。她面色不大好了,却仍反驳道:“就如大姐说的他是将军,上过多次战场,那又见过多少死人,这本就更煞人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柳长妤决定闭口不谈了,与柳盼舒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大姐你想想燕京内的传言,对那位秦将军的,可从未有过褒赞的美誉,多为要远远避之的态度。而相比之下,如韩国公世子的世家公子们,便有着当世之才的美誉,堪为京中贵女的良配。” 虽然她这话不假,可柳长妤仍是懒得搭理她。 倒是柳盼乐回话道:“二姐不了解秦将军的品性,何故做如此不好的评价。” 她早便看出了柳长妤对秦越的维护之意,偏她这位二姐没有一点眼力,还唧唧歪歪地自主说了一大通。 “我不了解,三妹你就了解了?”柳盼舒可是一点也不怕柳盼乐的。 柳盼乐扁了扁嘴,心里直嘀咕,本来你我便都不了解。 嘀咕过后,她说了一番自己的看法,“我只是说那位韩国公世子人是好,但秦将军说不准人也很好呢。这世上品性好的人那么多,为何一定要让这两人比出上下呢。” “只是在京中,大家皆是这样以为的,我又没有说错什么。” 柳盼舒突然手指向一方向,似要证明自己所说无错,“大姐,你瞧,那位公子品性定是不错的,样貌翩翩,举止有礼。” 她所指的公子,正弯腰扶起不慎跌倒在路上的柔弱女子,那男子笑容友善,丝毫不在意崴了脚地女子将全身的力道压在自己身上。 “你说他?” “是呀,大姐你不觉着吗。” “他是挺好的。” 柳长妤说完便不感兴趣似得扭头便走。 呵,柳盼舒只计较表面上的一套。只要那男子外表穿戴得体,风度翩翩,便认为是个好的,却不知所谓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柳盼舒不认得那人,她可认得。那人是秦沦,秦越名义上的弟弟,武乡伯府的二公子。他视秦越为眼中钉,只因要与他争夺武乡伯府世子之位。 表面上看起来他确为一表人才,然私底下他可玩弄了不少女人。 上辈子,柳长妤记得自秦沦被封为世子之后,他纳入府的妾侍便一发不可收拾。良家女子,青楼女子,能玩得他都玩了个遍。偏他那个糊涂爹对他多为宠爱,偶尔秦沦为了讨好武乡伯,甚至将自己院中的美人送与他,父子俩皆是荒唐到不行。 还好秦越早早便由常山郡王,带出武乡伯府亲自教导,不然她还真见不到心性如此好的秦越了。 一想起秦越高大俊逸的身姿,柳长妤面容柔和,冷意便不可思议地烟消云散了。 柳盼舒以为她是认同了自己,快步走了几步跟上她,偏头道:“大姐姐,你听进去便好,妹妹就怕你识人不清。” “多谢你关心了,二妹。” “大姐姐不必道谢,这是妹妹应当做的。” 柳长妤轻倪了她侧脸一眼,唯那颗朱砂痣红得似能滴血。柳盼舒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的,不明白她话里言外是无需她多管吗。 “大姐姐你看我作甚,突然发现妹妹生得好看了?” “是啊,你好看……”而且脸皮极厚。 柳盼舒抿唇作笑,“大姐姐莫拿妹妹打趣了,妹妹这等姿色不过比常人稍好些罢了。” 柳长妤:“……” 哟,不但脸皮厚,还挺自恋。不过敷衍了她几句,竟还当真了。 两人这般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叫柳盼乐捂住嘴巴偷偷笑个不停。直到柳长妤给了她一记眼神后,她揉了揉脸,悄悄露出一颗小虎牙卖乖。 中和街最繁华的街段上,开着几家生意兴隆的店铺。如为女子所喜爱的玉琅阁,专门制作首饰,配饰,花式多样且做功精细。柳盼舒一见到这店,便挪不开脚跟了。吵着说是要进去看看,一边亲热地拉过柳长妤。 虽然柳盼舒被甩开了手,可她的热情却半点不减,拔脚就走了进去。 “大姐姐,我们也进去瞧瞧吧,总要带着二姐一起回去。”柳盼乐说道。 柳长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便抬脚走进了店中。 店内首饰平摊在红绸之上,围着墙壁成一圈,有头饰,腰饰,腕饰等等。 柳长妤先去寻柳盼舒,见她正爱不释手地拨弄着花簪,正要走去,忽而被柳盼乐拽住了衣袖:“大姐姐,你看这个,它好可爱啊。” 柳盼乐正瞧着一根红绳,红绳上有一玉制的白兔儿。 “你喜欢?” 柳长妤仔细端视柳盼乐的手腕,上面果真空空无一物。察觉到她的目光,柳盼乐脸一红,连忙捂住了自己的手腕。 她支吾道:“还,还好啦,没有那么喜欢。” 柳长妤却问小二,“这红绳怎么卖?” “姑娘,这红绳卖二十两一根。”小二的笑眯起眼,将红绳拿出,搁在了柳长妤的面前,以好端看。 “这么贵!” 柳盼乐拉住柳长妤要伸出的手,劝道:“大姐,不要买了。我没有那么喜欢,况且这一根红绳便要二十两,我怎么能叫你买呢。” 本来今日出来逛一逛,只是随处看看罢了,她可从来没想过要大姐给她买什么东西。这红绳虽她一眼便瞧上了,可二十两一根的价位让她完全没了念想。 柳长妤拨开了她的手,叫自己的丫鬟取银子,“那小二的,麻烦你把它给我,这红绳我买下了。” 那小二笑着应了好,便将红绳递给了她。柳长妤接过来后,强硬地拉了柳盼乐的手腕过来,给她带了上去。 她又嘱咐道:“给你买的,你就安心收下。” 柳盼乐眼眶红了,蠕动嘴唇道:“大姐,谢谢你。”大姐对她这般好,她何能何德。 柳长妤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好了,你若是还瞧上了什么,尽管与我说。” 柳盼乐对首饰的心思浅,便不代表她不能拥有首饰,买些小玩意的闲钱,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是有的。 “嗯。” 柳盼乐应下了,可心里已不敢再让柳长妤破费了,是以眼睛并未在其他首饰上作停留。 两人去寻柳盼舒时,她仍在花簪那挑选,掌柜的一直在她身前作陪。然半晌也未见她有半点要买的意思,那掌柜的笑容自然就淡了。 “大姐姐,你看这里。” 柳盼舒一见柳长妤走来,眼里多了分欣喜。她一股脑将自己挑选的花簪指给柳长妤,点了点自己最是喜欢的,问柳长妤可是喜欢。 柳长妤未回答,她现在有些怀疑,这些花簪像是柳盼舒全想买下的,便问她:“二妹,你这是全都喜欢?” “是呀,这些都很好看呢。” 柳长妤一听,眉头皱了起来,柳盼舒这是想要自己付钱的意思了,不过她才不会都给她买了。柳长妤随手指了一个:“掌柜的,请把这一个包起来吧。” 柳盼舒嘟了嘟嘴,不太满意。 那位掌柜的见这位姑娘口中的大姐,才是带足了银钱的,笑脸迎着对她道:“这位姑娘,若是您对店内摆出的首饰还算满意的话,店中还有些上等的首饰可供您挑选。” 掌柜可是个明眼人,从这位姑娘气度之间便知晓她出身不凡,那些上等的首饰兴许会更合她意。 还未等柳长妤开口,柳盼舒已抢着答道:“那还不呈一些头饰上来。” 片刻之后,有位女小二端着一方盘走了过来。盘中放置着五件簪品,色泽一看便是上乘宝石所做。 柳盼舒看得双眼都发直了,她巴巴说道:“大姐姐,我想要买。” “这位姑娘,这是上等的花簪,买一件价为五百两。方才您所挑选的簪子,一件五十两。”女小二提了一句。 柳长妤没做声。 “大姐姐。” 女小二以为柳长妤看不上这些首饰,又亲切笑道:“我们店中还有一款名为‘香梅妆’的一套首饰,含有耳坠,腕饰,头饰,佩戴时留有梅香。这一套卖价一千五百两。” 说话间,另一位女小二将圆盘端了上来,盘中正是香梅妆。这套“香梅妆”不愧是店中珍宝,确实精致到挑不出瑕疵,每一朵开在饰品上的梅花如栩栩如生一般。 柳盼舒偏头看柳长妤:“大姐姐,我最喜欢这个了。” 柳长妤一口拒绝,“你若要买这个,自己去与父王说。一千五百两可不是一比小数目,谁会由得你胡来。” 给她买套一千五百两的首饰,柳盼舒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那这个总可以吧,我要的不多,只要两件就好了。”柳盼舒又指了指那五百两一件的。 柳长妤瞬间拉下了脸,把两千两改成一千两?想的太美了! “那要一件,只一件。”柳盼舒又改口。 “不行,你想也别想。” 柳长妤直截了当地拒绝,亏她说得出口,以为她随随便便花个五百两都当玩得呢吧。她冷着脸训道:“柳盼舒,先不说你自己已有多少首饰,便是你要买的话,那合该你自己去买。我已为你买了一件,多的不会再买了。” 她们姐妹之情,撑死的能值个五十两,就是说这五十两花的,她都觉得自己亏了。 柳盼舒咬了咬牙,愤恨地一甩手便走了。这一次,坚决不再回头。 第十二章袖手 在玉琅阁柳盼舒是说撒气便真撒气了,自那以后再未主动来寻过柳长妤。 柳盼乐却时常来畴华院坐坐。她现在可是将腕上的白兔红绳视为了贴身之物,走哪都要带着。每每被柳长妤的目光所触到,她便要脸红好一阵子。 柳盼舒更是自顾自置气,回府之后便径直去了乔侧妃那,也没有向王妃打一声招呼。 王妃后来得知,这事与姐妹间生了不快有关。她便叫了柳长妤到跟前,慈爱地笑道:“我那日还与你说,你与舒姐儿关系见不得有多好,这下你可是信了?” 薛家大爷这几日又有要上呈奏章的意图,怀南伯那边也不似个只干坐着等死的。乔侧妃与柳盼舒誓必与她们不是一路人。 柳长妤不以为然耸耸肩:“没什么呀,本就不是什么姐妹,她不愿搭理我也没什么,左右我还有个三妹。” 她给柳盼舒几分照顾,不过看在她们二人同为汾阳王子女罢了。若要深究下来,她连簪子也不大会愿意给她买。 “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了。” 王妃笑得一面慈和,转而又叹了一口气:“毕竟再如何乔侧妃也是你父王的女人,舒姐儿为他女儿。” “母妃……” 柳长妤怕她心里难受,正想说什么劝慰她,可只见王妃略显苍白的面容之上,除却淡然,再无其他,她的心又沉了沉。 这副模样是她所见惯了的,汾阳王妃从上一世,到这一世,皆是淡然而又柔弱的。只那一次训斥她的任性发了火,才变了脸色。 王妃从未因别的事情,而变脸色。她不在意乔侧妃,也不在意柳盼舒。 王妃双手抚着柳长妤的右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手背,后一字一句道:“妤儿,你只要记着,你是汾阳王妃唯一的嫡女,你父王最疼爱的女儿,大燕先帝赐封的祈阳郡主便好。无论乔侧妃与舒姐儿怎样,都不会越过了你去。” 也只有面对柳长妤时,王妃才是显得无比耐心与慈爱。 “母妃,我记得了。” 王妃又轻手抚平了柳长妤眉间的烦扰,转而微微一笑。 “母妃,你真不愿在意乔侧妃会做些什么吗?” 柳长妤顿了顿,就差将乔侧妃往后兴许会作妖这话给说了出来。王府现由乔侧妃掌权,说不准她会再度夺取父王的宠爱。 王妃摇头,“不在意,乔侧妃欲心重,掌权之事一时也不会轻易松口。而我本就不好这些,那些个事情只扰得头疼,便算了吧。” 柳长妤皱了皱眉,虽然还想劝,但终是止了嘴。 与先王妃时常带笑的性子不同,王妃是个喜静素淡的,性子也极淡。府内大大小小的事情能不过问她便不愿过问,若是可以,她能在这双桂院一直闭门不出。在小薛氏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时,便是如此了,这事还是柳长妤从薛家大爷那听来的。 现在王妃卧榻养病,府内上下的事宜全权交给了乔侧妃打理。乔侧妃便将她能插手的地方,都安插了自己的人。这事柳长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不知情了。 但若是她哪日做了过分的事情,柳长妤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几日后,便到了太后召见的日子。柳长妤换上一身华服,搭乘马车入了宫。一路上她闭目养神,没多久便陷入了深思。 想到她在长秋宫所度过的九年,到最后万念俱灰的一刻。 想到生了儿子的贤妃,在后宫之中仗着圣宠耀武扬威,她二人斗个你死我活的情形。 想到太后与皇上闲谈时,不经意说了一句,“祈阳郡主兰质蕙心,身份高贵,足以担当皇后之位,就她了吧。” 再睁眼时,车已经停了。丹胭撩开车帘,说道:“郡主,到宫门了。” “嗯。” 柳长妤下了马车,站在这金碧辉煌的宫门前,她从未想过再一次入宫,她竟会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有接迎的宫人在前方引路,柳长妤随之走入了宫中。 这里的宫殿她再熟悉不过了,边走时她边在心里念出宫殿的名字,直到宫人停下了脚,她嘴中将这最后一座“福寿宫”念了出来。 “郡主这边请。” 柳长妤跟随宫人走了进去。院中有一位二八芳龄的女子听见脚步声,一偏头向她迎了过来,面露欣喜道:“长妤,你终于来了。” 是与她相熟识的女子,谢霏。 “霏霏,你近日可还好?你父亲他……可还曾逼迫于你?”柳长妤走近她,谢霏微笑着摇头,想来是无任何不妥,她扬起一抹真切的笑容。 “没有,我大哥他向着我,在父亲那多劝了很多,现在他也已经妥协了,与何家的婚事便就此作罢了。”谢霏说起自己不会与与陌生男子绑在一起,她便笑得开怀。 “谢大伯还算没糊涂到家。” 谢霏出自名门谢家,她父亲乃是当朝首辅,谢首辅便是上辈子最后与薛家大爷薛次辅,闹到个互不相容地步的人。 只谢霏与她父亲终究不同,柳长妤上辈子便与她关系熟一些。她记得上辈子,谢霏被赐给北戎王世子做了正妃,看似荣华富贵,但实则是做了继妃,一嫁入北戎王府,便有了一两岁大的世子做儿子。 且谢霏出嫁是离了京城的,到偏远的封地,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此后一年多数趟在榻上。 柳长妤再一次扫过她端庄优雅的身姿,实在是料想不到她最后竟走到了那般地步。 “长妤,你可见过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谢霏笑起时,如有微风拂面,她优雅的气度早已与她的容貌融为一体。 “不曾,我只听说太皇太后从不过问宫中之事,只日日伴着青灯。” 谢霏微抬右手,侧搭在左手上,“既如此,为何太后娘娘会命你我先行福寿宫,见太皇太后呢?” 柳长妤一挑弯眉,直哼道:“谢大小姐,太后娘娘可是你的姑姑,连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晓?” 不错,太后娘娘亦是出自谢家,是谢首辅之妹,谢霏的亲姑姑。 有这层关系在,谢霏早便出入深宫,来去自由。 谢霏一愣,“我?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一入宫便被带到了这里,哪里能问的了太后。 两人此时已走到了殿门口,柳长妤便笑叹道:“不管太后娘娘是何用意,先试着见了太皇太后再说,不过我打赌我们见不到。”说完,便等着宫人进殿传报。 又登了片刻,那宫人折返而回,只欠身福礼道:“郡主,谢小姐,太皇太后正潜心礼佛,不招见外人。” 谢霏微微叹了一口气,略有忧愁。 柳长妤闻言摊开手,转了身子道:“不打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礼佛了,我们先去拜见太后娘娘吧。” “嗯。”谢霏淡淡应了一声,随她一道离去。 一路上柳长妤步子不快,像是在这宫中漫步一般,犹然自得。而谢霏便显得有些忧虑过渡了,偶尔一愣神便落下了步子,忙不迭又跟了上去。 “长妤?”谢霏疑惑不解,“你说太后娘娘明知我们会吃闭门羹,又为何命宫人领着我们来见太皇太后呢?” “谁知道呢。”柳长妤轻倪一眼四周说道:“我只希望我俩不是被当作了筏子使唤了。” 柳长妤上辈子与太后不知道作对了多少年,两人互相对立的情形也不知由何而起,所以说她弄不清楚的事情多了去了。 太后真正是不喜柳长妤的,只是碍着她那时已为皇后,无可奈何罢了。柳长妤以为,这一世只要自己令太后先生了厌,这皇后的位子便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坐了。 谢霏摇摇头道:“长妤,太后娘娘应当不是拿我们当筏子,许是你想多了。” 她俩还没到能被当作筏子使的地步吧? “但愿。” 柳长妤偏了眼,只眼中所见的宫中,太过森冷了,又叫人心里生寒。在宫里九年的记忆太过深刻,而这其中却无一件是得她心的。 “说起来,霏霏你的亲事可有了新的人选了?你父亲莫非便对你撒手不理了?” 谢霏如今已有十四,再过半年不到便及笄,正是议亲的好时候。 可经了她拒了何家公子亲事后,谢霏在谢首辅心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若非她上头还有位嫡亲的胞兄,谢首辅大抵会因此再不管她。 “眼下我还不清楚,父亲他近日并未再为我相看人家。” 谢霏只摇头,眉头却未皱起,因此前有了何家一事,她对自己的亲事格外上心,若是可以她想选择自己所中意的,“长妤,我知道我很难嫁给我所中意的人,可我还是与我哥哥说了,他说会多为我留意的。” “为何不能嫁自己所中意的?” 柳长妤蹙眉说道:“霏霏,你看上了哪家的公子,我去给你想法子。” 说着,便是一副摩拳擦掌,颇有一股要将那人绑来迎娶谢霏过门之势。 “别别,我没看上谁呢。” 谢霏赶忙制止了她,说起这话题她脸色都绷不住,红了个彻底,“我只是这般说眼下不愿随意与人结亲,并未真看上谁呀。” “真的?”柳长妤再度怀疑问道。 谢霏捂了捂脸颊,“当然是真的,我哪有胆子敢骗你,光是你那鞭子,就足以折磨人了。” 柳长妤右手执在腰间,勾了勾唇,“你真懂我。” 谢霏笑着暗地打了柳长妤好几下,小声嘀咕几声“坏丫头”,若她真说了什么,这人莫非还真准备拿鞭子打她不成? 正待此时,前头领路的宫人们朝某一处方向行了大礼,几人众口一致:“参见陛下。” 柳长妤笑意骤然凝固。 随着一道“平身”之后,几位宫人皆退到了一旁。 当那眼不带任何阴沉之时,你会错以为他是亲切和善之人。 第十三章旁观 当今崇安帝魏源,年纪轻轻便已是九五之尊。他又生得俊逸不凡,后宫之中仅有贤妃与其他几位妃嫔,不怪上辈子有大把的世家千金羡慕柳长妤的好命,一入宫便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 那位子可象征着得到无上的荣华富贵。 柳长妤勾起一道讥笑,这辈子你魏源爱选谁当皇后选谁,只要不是她便好。 默默沉下了眼底的情绪,柳长妤垂首与谢霏一同恭敬福礼:“臣女参见陛下。” 那明黄色的袍子就在柳长妤眼前晃来晃去,让她极度地焦躁不安,偏这人怎么也不走开,“祈阳,谢大小姐,朕正有意宣你二人入宫,今日正巧碰上,便随朕走一趟吧。” 下一句便直接对一旁的宫俾说了,“将郡主与谢大小姐请去御花园。” 柳长妤拧着眉毛不管不顾抬起头。她瞧着他此行是去往庄子婵所住的留秀宫,半路遇着了她们,而后临时起了意要逛一趟御花园? 他怎会不知晓她们正要去慈元殿,拜见太后? 柳长妤不知道魏源打得是什么主意,但她已不愿去细想了,她此刻只想离开。 “回陛下,请恕臣女不能从命。” 柳长妤不卑不亢说道,眸中清冷,她才不去管魏源究竟会如何想她:“太后娘娘宣臣女二人巳时觐见,眼下离巳时不过一刻钟,臣女不愿惹了太后娘娘不快。” 她身姿挺立,即便崇安帝便在身前,也没有半分示弱。 谢霏在听她所说之后,下意识看向她,满眼震惊与后怕。 虽见太后是一理由,可这宫中说到底无人能越过皇帝,柳长妤万不该拂了陛下的脸面,那后果谢霏已不敢去想了。 谢霏怕崇安帝会立刻治了柳长妤的罪。 果不其然,崇安帝双眼凝起冷厉,眯成一条缝看柳长妤,气势十足吓人。然柳长妤上辈子早已见识过他比此时更为吓人的模样,完全不会害怕。 她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只无声地告诉他,她不随他去御花园,她要去慈元殿拜见太后。 “祈阳,你脾气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无声的寂静只持续了片刻,崇安帝忽而勾唇笑了。 他竟没有丝毫怒气,只又走近柳长妤说道:“祈阳表妹,你可是担心母后怪罪下来?你且安心与朕走,母后那边自有朕派人传话。” 柳长妤狠狠瞪了他一眼,谁与他是表妹了?即便他口头上唤汾阳王一声王叔,他们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而且她真不是害怕太后怪罪,她是不愿与他交谈。 遂又冷淡补道:“皇上若是有意赏花,何时不可?偏要选在此时。陛下最是重孝心,又何必让太后娘娘途生一场烦扰呢。” 这魏源是怎么回事,拒了他反而非要揪着她不放了! 崇安帝背过手,面带笑容,“祈阳表妹,前几日朕还与王叔说起过你,王叔可是一心关心你。眼下你入了宫中,又为朕的表妹,朕本应该多照顾你几分。” 柳长妤冷笑。 她父王对她有多好,无需他来告诉她好吗?一口一个表妹,听得她可真是难受的要命。要说表妹,谢霏不也是他表妹,怎么不见他多关心下人家? “臣女多谢陛下用心,只陛下已有天下事烦扰,臣女一人无足挂齿,还请陛下分清世事轻重。” 柳长妤拂袖面不改色,她对他的关心与照顾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的这些兴趣该放在后宫娘娘们的身上才对。 崇安帝冷下脸,问道:“祈阳,你是嫌朕多事了?” 柳长妤一口应下,没有丝毫犹豫:“是。” 她就是嫌他多事。 多管闲事。 只这一个字叫谢霏的脸色顿时变为煞白,她差一点就软下膝盖为柳长妤求情了。 前一回柳长妤大胆拒了陛下的邀请,谢霏是看出了陛下对她的耐心程度,可这一次,她真觉得柳长妤胆子太大了! 只不过谢霏再一次低估了崇安帝对柳长妤的纵容。 因为下一刻崇安帝便哈哈大笑,反而有心劝着柳长妤,“祈阳啊,上一次你入宫砸了母后最爱的花瓶,朕不过多训了你几句,你何必恼到现在呢。” 柳长妤皱起了眉。 陛下,你想太多了吧! 她哪里还在意花瓶的事情了。 柳长妤简直快要抓狂了,她没想到重生一次,与魏源交谈竟如对牛弹琴。她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因为上一次遭了训斥而恼火他呢。 他凭什么这么以为啊? 她又一次开口:“陛下……” 然而却被崇安帝一挥手打断,“好了祈阳,今日朕可是有心要补偿你,你可莫要再拿母后为借口拒绝朕了。” 他直接对章晓下令:“你跑一趟慈元殿,便说祈阳郡主与谢大小姐由朕接走了。” “奴才遵旨。”章晓拂了礼就离开了。 崇安帝又侧头问谢霏道:“谢大小姐,你莫非也与祈阳想得一般,一定要先去慈元殿不可?” 语气还算是好,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柳长妤敢硬气拂了崇安帝的脸,可谢霏不敢啊。她只福礼,顺着他回道:“臣女一切都听从陛下的。” 这是以他为大了。 崇安帝面色好了不止半分,他用眼神示意柳长妤:你看,这才是你该回的。 柳长妤默默侧了头。 她彻底丧气了。她与魏源没什么好说的,这人脑子简直是不正常,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她只是不想再与魏源有什么交际,生怕自己与他关系好一点,便因此被太后指了去做皇后。 只要与做皇后有半点可能性的事,柳长妤都不会去尝试。 一路上,柳长妤从不拿正眼看他,反倒是崇安帝在她一边似自言自语幽幽说道:“祈阳啊,你方才说朕要心放大事上,朕眼下便需要一位继承人,这事朕又何尝不懂。贤妃她不能,那孩子必须是正统的,你该是理解朕的吧。” 正统身份,不正是意味着必须是正宫皇后所出,这便是贤妃她不能的原因吗? 可柳长妤仍看不懂他,明明他上一世对贤妃宠爱万分,且与她有一大皇子。他何必在贤妃有孕之后,选了她为皇后,却不直接封贤妃为后呢? 这样贤妃所出的皇子,不成了正统出身吗。 “陛下的事情,臣女不敢过问。” 柳长妤冷着一双眉,平淡回了他。对他的事情,她不会去理解,也没有理解的必要。她与魏源这一世本就是不同路的人,甚至有可能成为敌人。 上一世,他灭了汾阳王府满门。 柳长妤记得一清二楚。 汾阳王府如何如何效忠皇室,从无愧于皇上。而魏源却对汾阳王府却多为猜疑,方才他那一番话怕是还抱着试探的意思在其中。 她现下可以不去以上一世的仇怨看他,可她不能不去防备他,忌惮他有可能会去做的,任何伤害她至亲之事。 崇安帝似有不满,“祈阳,你这样有何意思,何话不可直说。” 搅得烦了,柳长妤两眼一翻闭眼回道:“有陛下亲自教导,是哪位小皇子又有何不同。” “正统出身并非一样。” “陛下是忘了,陛下您也非正统出身吗?”柳长妤好笑道。 那么想要正统出身,可魏源你自己还不是并非出自先后肚皮? 崇安帝一愣过后,竟又一大笑过后抬手要拍柳长妤的肩膀,柳长妤发觉立刻侧过身躲开,他手落了个空,但并未恼怒,“祈阳,你终于不恼朕了。” 语气竟颇为开怀。 柳长妤如看傻子一般的眼神望着他。她就根本没在恼他好吗,魏源他简直就是个有病的疯子。 与她冰冷的面色不同,崇安帝笑得满脸春风,“祈阳你说得对,朕并非出身正统,但朕却想朕的皇儿有正统出身的身份。” 在魏源夺嫡路上其实并没有太大阻碍。 魏源并非先帝的嫡子,先皇后接连诞下两位皇子皆死于非命,先皇后没几年后也咽了气。 皇位便在几位皇子手上争夺,然几位年长的皇子为了那位子拼了个你死我活,最后只剩下魏源这个最不起眼的皇子毫发无伤,由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扶持,坐上了皇位。 兴许因为自己并非正统,魏源才一定要自己的皇子出身正统。 “陛下选位皇后便是,亦或提了宫内的娘娘,正统出身的小皇子出生是早晚的事。” “祈阳看谁合适?” 崇安帝说这话时,目光直直注视着柳长妤,似有意看透她内心真正的思想,又似真得在等她的回话。 “陛下您自己看着办,哪位小姐,娘娘合适选哪位。” 你爱选谁就选谁! 柳长妤才懒得管他的事情。 崇安帝眼底满意一笑,勾着唇角道:“好,那便听祈阳你的。” 她唇角抖动,备感无奈。她有说要选哪位姑娘为皇后娘娘吗,就要听她的了。 柳长妤只能保持沉默了。 可这沉默没保持片刻,又一次被崇安帝打破,“祈阳表妹,你最喜爱这宫中哪座宫殿?” “长……”柳长妤差一点就将上辈子自己所住的宫殿说出了口,还好止住了改口道:“臣女对宫中不熟悉宫中任何一座宫殿,眼下没有一座喜爱的。” 长秋宫可是历代皇后所居,她若说出口,便是代表自己有意为后了,幸好她反应及时。 “没有喜爱的吗。” 崇安帝自顾自飘了视线,“朕倒觉着长秋宫不错。” 柳长妤只当作未听见,狠狠埋下了脑袋。 倒是一旁的谢霏拂面而轻笑,“长秋宫由先后装点过后,独有一番景象,臣女也以为是宫中最美的宫殿之一。” 她说完这话,引得崇安帝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少女侧脸如玉美到怡人,无处不显这般年纪的娇美,而那眼睛更是与当今太后娘娘略有几分相似之处。 崇安帝的眼眸暗了暗。 第十四章清浑 柳长妤对崇安帝所说的长秋宫表现出兴致缺缺,崇安帝以为她并不感兴趣,只自叹道:“朕还说,若是日后祈阳在宫中留宿几日时,朕便安排你入住你偏爱的宫殿呢。” “臣女谢陛下厚爱。” 魏源说得有深意,柳长妤装作自己听不懂,“臣女入宫面见太后娘娘已是大福,不敢想留宿宫中。” “祈阳若是留宿宫中,也不知王叔是否会挂念非凡。”崇安帝那双带笑的眼凝在柳长妤面上,他自认为与柳长妤离得很近,实际上却然也。 柳长妤对上他,忽而笑了开,“皇宫偌大,入夜凄冷空寂,臣女胆子小,父王定放心不下。”比胆子她柳长妤怎会小?她不过是不愿入宫罢了。 崇安帝笑着摆了头,“罢了罢了,此事往后再说吧,待祈阳有了心思再与朕说,也来得及。到时候那殿,朕派人尽快为你收出来便是。” 他自顾自说着,声音到最后愈溅弱了下去,如这话消失在了空中一般。 柳长妤心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御花园的亭子里,早有宫俾听说陛下与两位小姐要来,先备好了糕点与茶水。待崇安帝领着柳长妤与谢霏来时,宫俾们眼观鼻鼻观心,垂头在一旁侍候。 这两位跟在陛下身侧的小姐,姿色不凡,也不知日后若是入了宫会得个什么位分。 柳长妤心知今日跟随魏源这么一走,在宫中的流言蜚语铁定是逃不掉了。她只尽量刻意与他保持些距离,跟在他身后走来。 好在今日还有谢霏跟着,传她二人总比只传她一人的要好多了。 愣神间,宫俾已执了一盘白玉酥到她跟前儿。柳长妤下意识地皱了眉,她对御膳房的糕点一向不偏爱,吃得多了也就索然无味了。 那边谢霏正优雅的小口吃着,柳长妤也不好不吃,她只小咬了一口,便放下了。 这里头放了她最不喜的杏仁,吃了一口后哽在喉难以下咽。 崇安帝品着茶,斜视而来道:“祈阳,可是不合胃口?” “挺好的。” “记得祈阳你最喜那道海棠酥,”崇安帝侧身吩咐宫俾道:“去传御膳房的,做一道海棠酥端上来。” 柳长妤握紧了手,“陛下,不必。” 崇安帝又偏头向谢霏,笑得柔和问道:“不知谢大小姐最爱吃什么糕点?” 谢霏稍瞥了一眼柳长妤,捂帕垂眼笑道:“是芙蓉糕。” “哦,这倒是奇了。谢大小姐与太后不愧同出谢家,连喜好都如此相像,母后最喜的亦是芙蓉糕。”崇安帝叫那宫俾也一道上一盘芙蓉糕来,那宫俾应了后就退下了。 许是崇安帝这一个时辰相处以来,所保持的亲和,谢霏没了最初的拘谨,抬头笑盈盈道:“太后娘娘仍在谢家时,常带着臣女,兴许是那时候养成的喜好吧。” 崇安帝赞叹道:“真看不出来,原谢大小姐与太后娘娘关系如此亲密。” 柳长妤瞅了闲谈的两人,一面是今日反常的崇安帝,无比热络地关切谢霏与太后娘娘之事,另一面偏谢霏还与之相谈甚欢? 这画面她以往还真有些不敢想。 在这花团锦簇之中,亭中年轻帝王与世家女子闲谈琐事,很好很美。柳长妤微微后靠,尽力掩饰自己的存在。 从御膳房回来的宫俾手上盛着两个圆盘,其中一道是海棠酥,那宫俾端到了柳长妤的面前。 芙蓉酥被崇安帝端放在谢霏桌前,他笑道:“谢大小姐尝尝,可是你所爱的味道?” 谢霏只吃了一口,用帕子拭了唇后回道:“御膳房果然不俗,味道很好。”面上的笑容令整张脸都娇美了几分。 得她一赞,崇安帝喜上眉梢。 他又偏头问柳长妤:“祈阳觉着呢?” 柳长妤真想当自己是消失了的,她淡淡回道:“还不错,臣女多谢陛下赏赐。不过有一点,这糕点的火候未把握好,还欠了一些味儿。” 崇安帝笑顿了顿。 “且这里头不应放杏仁,御膳房似极喜爱杏仁,臣女见几乎每道点心里都撒了杏仁,有时候放了反而不好。” 她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然而崇安帝竟又挂了笑。 只听她说道:“不过陛下觉着好,那便是好的。” 这话得崇安帝的心,他心情甚好,回道:“朕自然是觉着好的,但仍需祈阳与谢大小姐都觉着好。” 谢霏先回道:“臣女觉得甚好。” 崇安帝看向柳长妤,她微微一顿,终于吐出了两个字,“甚……好。” 崇安帝立刻笑了,似他自己被夸奖了一般。 柳长妤的视线一偏便投在御花园内。魏源是个惜花的,恨不得将普天之下的娇花都聚集到这御花园。正值好时日,园内百花竞芬芳,姿色美艳绝伦。 “祈阳是看上了哪朵花?” 崇安帝问了一句,柳长妤顿时收回了目光,她抖着嘴角笑笑:“臣女只随处瞧瞧。” 她哪里不知道,崇安帝今日此举,可不就是有意要传些流言出去。宫中选秀便是在半年之后,后位往往会有个内定。若是哪家姑娘得入了眼,先赐下婚也说不定。 少与崇安帝搭上话,少生事端才是重中之重。 崇安帝可不管她是否在随处打量,他点了自己最爱的那株,说与她道:“那一株牡丹,朕最垂爱。朕记得那株花是南国献来的贡品之一,朕还忧心这花会因水土而死去,可在朕的御花园却愈长愈好了。” “祈阳,你可知那株花唤作什么?” 柳长妤摇头,“不知,臣女对花花草草了解甚少。臣女自认为眼光浅,品不来花物。最多说得出陛下这御花园哪里美,哪里欠了。” 崇安帝感觉有兴趣了,“哦?不妨说来听听。” “陛下喜爱花草,见着对胃口的品种皆移植到御花园内,可花草与御花园其他景致并不搭。假山那头陛下种的是何,水塘边又是何。以祈阳看来,陛下有惜花之意,却无育花之才呀。” 柳长妤当众揭了皇帝的自尊心,见他面色发黑,心中极为得意,末了又补了一句:“祈阳不懂花草,又是俗人,只随心作评。花花草草之事,陛下不如请谢大小姐提点一二。” 她就是故意的,魏源在她这失了自尊,总得找个人在从那儿找回来,这人眼下就一人,便是谢霏了。 果然崇安帝点了谢霏来答,谢霏端庄的作派看在魏源眼中,自然是比挑刺的柳长妤要好上许多了,他心中少不得多了几分宽慰。 谢霏点道:“陛下所说的那花,名作魏紫,出自五代洛阳魏仁博家。花呈紫红色,花瓣繁多,有如荷花亦或是冠形,片片层叠大而饱满,是为牡丹之名贵。当今世上现存不过只十株有余。” 谢霏不愧得谢首辅所教点,在书这一面绝对是佼佼者。她说这话时略有惜花的意思,崇安帝再望向她的目光,也跟着变了。 崇安帝赞她:“谢大小姐不愧是燕京贵女,饱读书文,无所不知。” “谢陛下赞许。”谢霏吟吟一笑,并未因此而骄傲自满,而是淡然笑道:“这全是家父所教导的,臣女不过是多读了些书罢了。” 崇安帝想了想,“谢大人不错。那谢大小姐可知晓其他几株的来历?” “那一株是赵粉,花瓣稍少些,另一株是姚黄。” 经崇安帝所点的花,谢霏皆能答得上来,且于这些花名的由来她是侃侃而谈,可见她自然亦是爱花之人。 “不错不错,谢大小姐真是不错。” 崇安帝忍不住拍了掌,对谢霏的回答甚感满意,有人与他同为爱花之人,他的眼神便会变得极度热切。他又忍不住盘问了谢霏几个问题,即便是谢霏答不上来,他也会一笑而过。 柳长妤自觉自己是多余的了,她主动请告道:“陛下,臣女内急想先离开片刻。” 她皱着脸,看起来神色不大好。崇安帝与谢霏正聊到兴头上便没多拦她,只命宫俾领着她去寻地方解决。 柳长妤对这皇宫再熟悉不过,即便是闭着眼她都能寻到回来的路。她没着急去解决内急,而是七弯八拐四处转了一圈。 她最先去的是长秋宫,上一世她在这里过了后半生,长秋宫给了她太多回忆。因后宫无主,长秋宫作为皇后寝宫被锁了起来。 柳长妤只看了一眼那锁上的铜环,暗自笑了一道,就将那些过往与长秋宫宫殿一同,丢在了自己身后。 当漫走到去往留秀宫的青石路口,她脚步顿了一下,似在考虑是否要去庄子婵那儿转悠一趟,后又想到她们早已不是上一世的她们,便抬脚移步了。 只走了没一会儿,柳长妤便有些无趣了。宫中宫殿多不说,人又少,自然找不到什么乐子。 在路过一小宫殿时,柳长妤听见里头有细微的声音。她侧耳听了过去,却只闻微微的树叶摇动声。 她抬眼,那殿内种植着几颗柳树,枝叶繁茂。又是一阵树叶声过后,她肯定里头确实是有人在的。 有一人压低声道:“许家此前虽犯了错,惹恼了皇上,可眼下重获圣心,正是得宠的时候。” 两人交谈与她隔得有些远,柳长妤只能听个半清半楚。 他们在说许家,还是那个犯过错,又得了宠的许家。柳长妤脑中飞转,这许家是那受过罪又翻案重获显赫的许家,武乡伯府现夫人许氏的娘家没错。 柳长妤正琢磨着他们说起许家究竟有何意,那边另一人问话传入了耳:“那许家和武乡伯府……” 一想到有可能事关秦越,她便尽力凑近了去听。 第十五章隔墙 与先出声的男音不同,另一道声音比之年轻上了许多,似乎他视另一位为主。他问:“那许家与武乡伯府,可还要处理?” 年纪稍长之人立刻回道:“你什么脑子,我方才白说了吗。许家正在受宠的兴头上,惹他们做什么。此事不必了。” 那边不作声了。就听一阵拉扯,那人继续道:“你与西边的六子传个信,不必生什么事端,只叫他摸着时机偶做些小动作。” 另一人连连应是。 他又补道:“记着,别漏了什么马脚。” “那奴才报信内又该写些什么?” 问这话的小子挨了一掌拍打,他被教训了一通。“你脑子白长了,亏我以往还觉着你聪明机灵了,你过来我跟你说……” 正说到关键的时刻,声量却变小了,柳长妤在墙角是一点儿也再听不见。她试了各种法子,却又不能暴露自己,只得丧了气。 待那两人说完,那年长之人沉声说道:“武乡伯府只能出一个世子,一个倒了,另一个还在就行。” 柳长妤闻言手掌抓向了墙壁,又缓缓收力握紧。这意思不正是直指秦越与秦沦吗?眼下武乡伯还未册立世子,但秦越与武乡伯自幼关系不亲,秦沦是武乡伯最亲的儿子,若他被册立也不奇怪。 她不管谁会被册立,只是她不明白这两人想做些什么,还将武乡伯府和许家给搅了进来? 许家大爷,许氏的哥哥现为兵部侍郎,除去许家曾被先帝治罪,又由崇安帝赦免得以重用外,并未犯过什么大错。 武乡伯府就更为怪异了,武乡伯是个不中用的,他又什么可图的? 转来转去,唯有冲着秦越而来的可能性最大了。 秦越……大燕将军,镇守西边。 柳长妤脑中忽而有一道线猛地系在了一起,她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点子。 秦越未回京之前,便主要镇守在大燕西边,那人派信叫那名作六子的人做些小动作,莫不是那六子是军中的细作? 也不知她所想是否正确,但此刻柳长妤心中焦急,即便是躲在墙角,她亦有些站不住了。 宫殿内那两人已谈完话,不多时便有一位个头不高的小子从院内探出头来,见四处无人便镇定无比的离开。 柳长妤在墙角一眼扫去,再次被惊愕到了。 是个宦官?! 这年轻些的小子竟是宫中的小太监,只是隔得太远,她看不清对方长得是何模样。 她的手又在墙上挠了几下。 院内又走出一人,同样是位太监,可他神态自若,绝不像那等吩咐他人去做亏心事,心中有鬼的样子。 看清那人的面容,下一刻柳长妤勾起了一抹冷笑。 不是别人,正是魏源身边最为信赖的章晓,太监大总管。 章晓其人,资历并非宫中太监中最老的,却在崇安帝登基之后便成了太监大总管,可见魏源对他多为看中。 只是这被看中之人,心思可不简单呐。 上一世章晓站在贤妃那边,没少帮着贤妃在崇安帝跟前说她的坏话,她早便看他不顺眼了。 不过是个狗腿子奴才,谁给他的胆子越俎代庖算计世家,更别说竟还生出了陷害朝中重臣之意? 柳长妤越想越气,干脆从墙角现了身,迎着章大太监走了过去。章晓只低着头,并未看见柳长妤,因而不可避免地撞到了柳长妤的面前。 “章公公,走路连眼睛都不带长的?” 柳长妤来势汹汹,不免语气中带了讥嘲。章晓受了惊,头顶的帽子差一点就落了下来,他顾不上扶正,便连忙跪了下去。 章晓赔礼道:“是奴才不长眼,还望郡主恕罪。” 柳长妤双臂环抱着,便就如此端望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章晓,心中不禁嘲意更甚:方才费尽心思算计他人的章晓,在权贵面前还不是得乖乖低头? 还未等柳长妤开口,章晓头顶的帽子先一步咣当落在了地上,柳长妤抬眼道:“你起来吧。” 章晓面色如常,柳长妤也不打算拆穿他,有这么一个心怀鬼胎之人在魏源身边,似乎事情会变得更为有趣。 她挑眉问:“章公公,陛下命你前往慈元殿,你可是去过了?” “回郡主,奴才去时太后娘娘已歇息下了,奴才便多待了片刻,与殿内宫人传报一声后才离去。” 章晓这才抬起头,“却不知在此地撞见了郡主。”他眼中有怀疑打消不尽。 他不知柳长妤为何会到这里,又是何时来的,生怕自己与他人的谈话落进了她的耳朵。 柳长妤只不在意回道:“本郡主本意寻了地方入厕,却不曾想在宫中迷了路,那引路的宫俾也没了踪影,便走到这里了。” 章晓放下了心,柳长妤又笑问:“章公公可是知道,这附近有何处可解决内急?” 章晓为她指了路,“郡主顺着这条道一路前走,在那儿左拐后便可找到。” “如此谢过章公公了。” 柳长妤径直前走离开。章晓再怎么怀疑她到来的目地,她也料定他不敢说出去。 她来此地目地不单纯,然他出现在这偏僻一带的目地更不单纯。与一个她相比起来,他自己的小命与大事来得更为重要。 章晓不傻,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柳长妤不管背后那道目光停留了多久,她拐了个弯后便去寻其他的路了。走上这条路上后,她惊讶发现,这一片她曾经来过。 刚刚那偏僻宫殿实际上并不算偏僻,只离主宫远了些。这一带其实是上一世柳长妤最常来多番有意前往的,是她与秦越在宫中巧遇的地方。 眼前的宫殿飞跃,一花一草入目的景物愈发熟悉,柳长妤禁不住走了过去。 这宫殿是柳含宫。传说有位柳妃娘娘曾入住此宫,因体弱多病鲜少侍寝。圣上怜惜,为她去寻了民间的妙手医圣,那人喂了柳妃娘娘一颗药丸后,没两日娘娘便西去了。圣上大怒,那老者却说娘娘实为树仙所化,在人间所待二十年已是极限,他不过是助娘娘回归本体。 柳含宫内有一颗广玉兰树,传闻这棵广玉兰便是那位柳妃娘娘所化。只是这宫殿据传常会闹鬼,不光是晚上闹,白天也闹。传到最后竟成了那柳妃娘娘现世来了,因为未曾有嫔妃愿意入住此宫。 闹鬼这事柳长妤是从未撞见过的,她身子正从来不怕影子斜。 正值夏季,明媚的阳光绽在广玉兰花瓣儿边际,和着美妙难言的清香,席卷整片宫殿。 柳长妤抬手在粗壮的树干上摩挲,不禁眸中落进了欣喜。这棵树上竟留下了三道痕迹,如树皮结起的伤疤,这是上一世她曾划下的三道,竟然神奇的在这一世显现了。 这颗广玉兰与她的缘分不浅。 不时有风吹过,广玉兰的树叶繁多,花朵开在缝隙间,此时已开到晚期,花瓣儿若触些风,便轻而易举散开更深的馥郁。 柳长妤刚一抬眼,这时耳后有低沉的声音响起,“长妤。” 她没有回头,她以为是错觉,错以为是秦越在她身后唤她。 长妤,长妤。 她死前脑中无时无刻回荡着的声音,那声音来自秦越。 这一刻,她思绪飞转,似又回到了刚入宫的第一年。亦是在这个地方,她一身大红凤袍,在这棵树下巧遇了秦越。 那是他们自不欢而散后的第一次碰面,她是刻意来与他碰面的。 站在阴影中,她没有说话,而秦越只与她对视一眼过后便移开了目光。下一刻他低下头恭敬地跪在了她的脚边。 他声音低沉如冰封的剑刃,“臣秦越参见皇后娘娘。” 她低头望了望垂在自己脚边的衣摆,从未觉得如此讽刺过。 秦越语气冰冷,而那冰冷更是沿着她的脚底蔓延到了心窝口。 她勉强扯了笑,“秦大人不必多礼。” “谢娘娘。” 他起了身,依旧恭敬地站在一旁,只是福了礼,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秦大人,你……”她无法不去在意他。 她想问他,这些日子未见,近来过的可还好? 但顿住了,改口道:“罢了,本宫只路过此地,这便先走了。”她垂了眼转身准备离开。 秦越却在她身后唤道:“祈阳。” 她侧头看他,那人的眼眸溢满关切:“长妤,你……在这宫中可还好?”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长妤,也是唯一一次,她感到无比的欢喜。 她笑颜逐开回道:“我在宫中没什么可担心的。相比起来,还望秦大人多多保重身体。”后她转回了身子,苦笑道:“我……一切都好。” 再一次被秦越唤作“长妤”的时候,便是死前出现的幻觉了。 柳长妤暗自笑了笑,她心里是有多念着秦越,不光梦里有他,连白日下都生出幻觉来了。 可她身后又响起了一道呼唤:“祈阳。” 是秦越的声音。 惊愕之下,柳长妤转了头,那挺拔的男子就站在离她不过两步路之远的地方。 这场景与上一世一模一样,她在这里,似无意遇见了他。 秦越为何会出现在宫中?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些疑虑柳长妤一个也不想去思考,她只贪恋地凝望着那俊朗的男子。 这是她痴恋了一世求而不得的男子呵,她一颗芳心所扑在了的人啊。 第十六章心花 柳长妤眼眶微微一红,她的手刚一松开,树上的花瓣便簌簌抖落了下来。 “秦越,好巧,竟能在这里见到你。” 眼眶红了不过一刹,镇定过后,柳长妤眉梢间染上了欣喜与愉悦。她要主动出击,拉近与秦越的距离。 柳长妤本就生得明艳,她如此一笑后,那双凤眼更如有花开在其中。秦越心尖跟着一颤,迈开步子就走到了她跟前儿。他身子高大,这样一站将柳长妤整个人都拢在了自己身影里。 “不巧,秦某是看见郡主前来此地,才特意跟来的。” 他朝服未脱,头上戴着官帽,那官帽不慎触碰到树叶间的花骨朵儿,零零碎碎的花瓣便这么落在两人衣裳之上。 柳长妤皱起眉问,“你看见了我?是在柳含宫外那条道上?” 他答:“是。” 柳长妤有些生气,“那你为何不早些出声,非得躲躲藏藏跟到这里才显身?”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可能她是气秦越那性子,有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不与她说,结果便是她胡思乱想地干着急。 秦越唇角扯了扯,斜开眼道:“看你走得专注,不想打搅你。” 后又回头板着一张脸,“若是叫你,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柳长妤微仰头便可见他的正脸,他鼻梁高挺,眉目如他人一般大气中又透着硬朗。 秦越说得一本正经又认真,可柳长妤听得却更想打他了。 暗地里,她咬了咬牙齿。瞧瞧他怎么说的,怕被别人瞧见?那眼下他们二人这般碰面便不怕被瞧见了? 偏偏他那张脸,叫她心里万般无可奈何。 这时刚巧秦越伸手探到柳长妤发顶,她脑门一热便拽了那手下来,张开口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秦越没阻扰她,他那炙热地目光却令她尤为心虚,不知不觉间牙齿下的力道便放松了些。 她力道不重,但仍在秦越手侧咬出一道不浅的牙齿印。在秦越沉沉的目光中,柳长妤抓着他的手腕,得意地将那牙印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与他示威。 她就不信了,这男人还能不变声色。 秦越连吭都没吭一声,他只盯着自己手背的牙印,又把视线看向柳长妤的眼睛,除了眼神微冷外,并未表示什么。 柳长妤倒是被盯着有些后怕。说实话秦越沉默不语的时候,她心里常怯怯的,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生气。 她放开了他的手,“秦越,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听闻这句,秦越目光灼灼地抬起,直盯在她的唇上。 柳长妤咬住自己下唇,以为他真在生气,犹豫半分递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心虚似得结巴道:“你要还生气,那你也咬我一口当还了吧。” 秦越仍未说话,只望着递到眼前的玉手。少女的手白皙嫩洁,在这广玉兰下,经由那花香染上似有似无的味道。 “秦越,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个死男人,多说一句话又能怎样。 柳长妤脸色微变,她跺了跺脚准备收回自己的手,就在这时,秦越的右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张开的唇还未合上,就见他俯下了脑袋。 她的手被紧握在他手心,被扣得紧紧的,而他冰凉的唇落在了她的手侧,有一股无言的颤栗自手心扩散。只是这一点点冰凉,竟引得她身子随之而颤抖。 “嘶……” 秦越真下口咬了她一口。柳长妤望着自己手背多出来的一排牙印,这可比她咬了他的大得多,凤眸不满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怪只怪柳长妤那双眼太过勾人,甚至那瞪眼之中更添了抚人。秦越经不住再度垂首,吻在那牙印上,末了,还探出舌尖在那上头卷了一口。 这次柳长妤连心尖都颤抖了起来。有花朵在她心尖尖处绽开,与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欢喜。 秦越终于抬头,点头认真道:“这样我们就扯平了。”一人咬了一人一口。 他唇角又抖动了几许,似乎是想作出个笑,可却没能成功,倒成了似笑非笑。 柳长妤“噗哧——”笑出了声,她能看出这男人是想笑,可兴许是面部太过僵硬,成了只面部肌肉抖动却看不出笑意的画面。 “秦大人,要这样笑啦!” 柳长妤作了个笑给他,面上每一寸都透露着愉悦。 秦越抖抖唇角,摇了摇头:“不行,我学不会。”他低下头后,又拿小眼神瞅了柳长妤一眼,那眼神带了点小委屈。 柳长妤真想捧腹大笑。怎么办,她好喜欢这样的秦越。 “要这样。” 柳长妤探出两指,分别戳在了他的嘴唇两侧,微微用力挑起他的唇角,自顾自笑道:“不错,这才是笑嘛。” 秦越巴巴地看着她,小眼神左右晃动了一下,被迫地露出了笑容。这样一副任她为所欲为的模样,可真是滑稽极了。 “你要好好学学,知道了吗?”柳长妤有些不舍地收回了手,她很想感概,秦越的脸戳得好有意思,虽然有些硬就是了。 柳长妤又笑道:“待你学会了,一定要头一个笑给我看。” “如果真的能练好的话,便给你看。”秦越点头后顿了顿,目光与她对视:“祈阳你笑容多,我要多跟你学学。” “好啊,要多跟我学,学好了之后只给我看。” 秦越又点头应了,“好,只给你看。” 柳长妤笑得更欢了。 她似乎有种错觉,错以为他们二人已如前世那般相熟了几年,彼此交谈无需顾及其他,不管她说了什么秦越都会答应。 他对自己无论何时都是最好的那个人。所以她要用尽全心去护好他,不让他再遭不测。 “不测”二字令柳长妤想起了来柳含宫前,章晓与小太监之间的谈话。她敛下笑意,正色询问:“秦越,我有一件事还不曾确认,这事听起来有些不真实,但是却是对你十分重要的事情,你可愿信我一次?” 她偷听来的事,说出去她自己都不一定愿意信,更不必说是秦越了。 果然秦越沉默了,就在柳长妤以为他要拒绝时,他张口吐了一个字:“信。” “这件事真得对你很重要,我保证不会对你有任何谎言。” 柳长妤松了松紧握地手,她凑近了身子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其实我之前无意间偷听到宫中两个太监交谈,说是有意要动武乡伯府,还说武乡伯府出一个世子就够了,我猜他们说的是秦沦……” “我并不是指你不好,你可不要多想。” 柳长妤顿住了,秦越趁这时回道:“无事,我不在乎。” 她松了口气,她是明白他的,知晓他不在意武乡伯府的世子之位,从来都不。 “这不是关键。” “那你继续说吧。” 秦越侧了一下身子,耳畔不免从柳长妤的唇间一蹭而过,这突如其来的触碰令两个人皆愣住了。 柳长妤捂住嘴唇,面上飞起了红霞。她飞快地扫了秦越一眼,只见他僵住了身子,耳根隐隐有红色,过后才缓缓放松了身子。 害得她心直有些痒痒,欲探手捏一捏他的耳朵。 顾不上带羞怯的面容,柳长妤只继续小声在他耳边补道:“关键是他们有一传话的,正打算与那人报信,安排他做些事情。我只听见他们说是要在西边生事,就猜想兴许与你有干系,那人说不准是细作,往后在军中会出事端。” “武乡伯府是其一,西边生事是其二,我最先想到的是你。”柳长妤补充道:“他们很可能会惹是生非,尤其是会针对你,你自己要小心。” “嗯,我知道了。” 秦越反问她道:“祈阳,那两人是谁?” 柳长妤仍保持着踮脚的姿势,而秦越已侧过了头,两人直直对视了个正着。 “祈阳,我愿意相信你,你也要愿意信我。”秦越以为她不愿意说。 柳长妤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并非不信你。我是担心……罢了,那两人其中传风报信的我不认得,另外一个是章大总管,章晓。” 她想的是,秦越是新起的朝中忠臣,他能接受得了那与他作对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吗。 秦越连一丝犹豫也未展露,只道:“原是他,我明白了。” 柳长妤磕巴问道:“你,你就信了?” “嗯,你说的,我都信。” 回她的是秦越无比认真的目光,那目光叫柳长妤心里一阵暖意。 秦越见她呆愣愣的,不明所以道:“不然呢?” 说完后,她放平脚尖。柳长妤本是想站回原处,可不知为何,身子却在一晃过后,突然间不受控制地朝后栽倒。 第十七章怒放 应是她踮得时候久了,脚板麻木便失了力,一时间身子站不平稳,歪倒了。 不过柳长妤并未着地,只因秦越长臂一伸便单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在晃动中柳长妤手臂不小心撞到了树干,又有花瓣洒下,纷纷扑在了她脸上。 “小心点。” 秦越的大手由柳长妤的后腰伸向了前腰,待她站稳了之后才收回。 目光一移,当他瞥见她乌发,衣领与肩上叠着的花瓣,探手又为了她摘了去。 柳长妤抖掉一身广玉兰花瓣,暗自生着闷气。明明他们都在树下,可被花瓣淹了的却只有她,他倒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哼,真是不公平。 这么想着,便抓着手中的花瓣,尽数朝着秦越身上丢去。然而花瓣有的落在他肩上,有的只顺着他的朝服飘落了下来,秦越皱皱眉无奈地抬手拍开了身上的落花。 瞧他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柳长妤乐得咯咯直笑。 秦越忍不住出声止住她的胡闹:“闹够了,就别闹了。” 柳长妤作无辜状,将自己两手摊开,里头也无一花瓣儿了。她再想闹也闹不起来了呀。 她露齿痴痴一笑。 秦越眯了眯眼,探手摘下她头顶的落花,丝毫不忌讳自己手背的牙印会暴露出来。 柳长妤望见那印记,只觉着自己双颊滚烫滚烫的。 他俩扯平是扯平了,可这若是叫外人看去还不知怎么解释呢。 …… 将章晓一事告知与秦越后,柳长妤匆匆忙忙快走回了御花园。因走得太急,面色略有些生白,崇安帝问起时,她只说是自己不舒服,再那儿多待了片刻,崇安帝便也信了。 崇安帝与谢霏在她离开之时不知都聊了些什么,两人如今的气氛十分和谐。 不过崇安帝还记着关切她,“祈阳,你身子可好些了,可否需要朕传太医为你看看?” “不必麻烦陛下了。”柳长妤礼了礼衣摆坐下,身子朝谢霏那处靠拢了些,“臣女已好多了。” 谢霏笑眼弯弯,她拉着柳长妤的手说道:“祈阳自小习武,身子一向很好,从未生过大病,一定无事的。” 被谢霏拉起是柳长妤的右手,她可没忘记上头还有被秦越咬出的牙印。心脏骤然漏跳了半拍,趁着那两人没注意到,柳长妤赶忙将手背收进了衣袖中。 亭外有一眼生的宫俾疾奔而来,径直大哭跪在了地上,“皇上,还请皇上救救我们娘娘吧。” 有宫俾立马上前拉了她便要出去,那宫女又大喊道:“皇上,请皇上恕罪。” 崇安帝拦了手,命那二人放开她,站起身问道:“你是哪宫的宫女?” “奴婢,奴婢是留秀宫的以梅。”以梅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道:“还请皇上去见见我们娘娘吧,娘娘她……” 柳长妤挑眉看好戏,留秀宫的宫女?不正是庄子婵的人吗,看来是这位贤妃娘娘一听说陛下领了两位世家女子,便屁股坐不住了要闹上一番了。 庄子婵可是魏源的心尖肉。柳长妤偏头斜视崇安帝,却看不见他面色有任何变化,说到底他还是有些在意的。再一偏头,入目的是皱着眉头的谢霏。 谢霏发觉柳长妤在看她,便与她对视了一眼,继而又端望着跪地的以梅。 “贤妃她怎么了?”崇安帝问道。 以梅磕磕巴巴:“是皇上未去留秀宫之后犯得病,娘娘早起时便肚子有些痛,一直等到午时也未见着皇上的身影,娘娘不肯用膳,结果肚子闹得更疼了。” 啧啧啧。柳长妤心情大好地吃了一口海棠酥,这情况下她突然发现,宫里的糕点实在是太为好吃了。 庄子婵这脾气不愧是魏源宠在心上的人儿,从上世到这世,真是有点状况了便要拿乔作妖。 “闹肚子痛?” 崇安帝听后非但没有随她前往留秀宫,反而再望了一眼静静用糕点的柳长妤后,皱眉训斥道:“肚子痛怎么不传太医?朕便是去了又有何用,能治得了贤妃的病?” 柳长妤吃完海棠酥后,不禁多注视着崇安帝。她真有些看不透他了,这句话上辈子她从未在魏源口中听到过,他对贤妃一向宠爱,有朝一日竟然能说出这等绝情之言,她也是为贤妃感到悲哀。 以梅大气也不敢再出一下,更别说哭了,“皇上,可娘娘她只想见皇上啊,见不着皇上娘娘她怎肯传太医来。” “行了,朕传个太医随你去往留秀宫,你只回去报一声,朕待忙完了便去留秀宫看她,叫她好好用膳,莫要亏损自己的身子。” 崇安帝摆了手后,至少给了一句还算安慰的话,以梅只好乖乖应下,带话回留秀宫了。 一盘海棠酥见了底,这好戏也看完了。柳长妤拿帕子在桌底,一根一根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一旁谢霏先发声犹豫问道:“陛下,贤妃娘娘看起来肚子疼的厉害,陛下真不去看看吗?” 她声线一向温柔,连柳长妤也一同被吸引了过去。谢霏她笑容温柔,刚坐下的崇安帝笑容也一样亲和。 柳长妤擦完了手,将帕子丢回了袖口中。 “嗯。” 崇安帝应道,“有太医去朕更放心些,待过些时候朕再亲自去看看。” “那陛下是请了吴大人去留秀宫吗?,若是慈元殿的太后娘娘也染了病?”柳长妤幸灾乐祸地笑。 吴大人是太医院院首,自然是太医院之首。宫中位分高的娘娘染病,皇上能为之请来吴大人,可是天大的福分了。 只是一边有慈元殿的太后娘娘也身子不爽利,另一边又有庄子婵不甘心有旁人要与她分夺宠爱而装肚痛作妖,魏源是选太后呢,还是选贤妃? 这选择可真有些艰难了。 崇安帝果真追问,“祈阳,你说了慈元殿,是母后她也染了病?” “非也。”柳长妤目光投在章晓身上,点了他来答,“臣女可不大清楚,只是回时路上听见宫女谈话时说起太后娘娘仍在歇息,这事恐怕去过了慈元殿的章公公心中更为清楚吧。” 崇安帝并不知情,说明章晓并未通报。这样的大事他都不通报崇安帝,崇安帝心里能介怀吗。 柳长妤就想看看挑拨离间这一招,能否在崇安帝对章晓的信任之间划开一道口子。 “章晓,确有此事?”崇安帝诘问道:“你来说吧。” “回皇上,奴才早先在慈元殿确实多待了些时辰,殿内仅有巧姑姑与几位宫女侍候,奴才也并未见着太后娘娘。” 章晓说着便跪了下来,“巧姑姑禀报太后娘娘后,奴才又等了片刻,才听说娘娘身子抱恙,其余的奴才一概不知呀,皇上。” 崇安帝眉头刚一皱,章晓已是跪着蹭到了他脚边,狗腿子似得抱着他衣摆道:“皇上,奴才可不敢有半点欺瞒。” “行了,你起来。” 章晓刺溜一下站地比跪的还快,方才的哭脸眨眼间换上了一副笑脸。 崇安帝仍训了他一句,“章晓,往日若再出了相同之事。哼,朕可不会轻饶你。” “是,是。给奴才千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了。”章晓嬉皮笑脸一句话,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柳长妤轻轻别过了脸。你章晓没胆子还敢算计别人,这千百个胆子还不是崇安帝给的。崇安帝对章晓的信任程度,比她想象中还要来得深。 斩落章晓,等同于斩断魏源的一只臂膀。同样的,魏源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斩断自己的手臂。 “废话多。”崇安帝朝着章晓腿上踹了一脚,“还不前面领路,摆驾慈元殿!” 章晓颤颤巍巍地扶正自己的太监帽,又嘻嘻一笑:“皇上息怒,奴才这便领路。” 被踹了一脚之后,仍旧活拨乱跳地走了。 “祈阳,我们也走吧。” 谢霏起身出了亭子,她走在崇安帝身后却又转身等着柳长妤跟上来。柳长妤回过神,大步走到了她的身侧。 “霏霏……” 谢霏侧过头:“怎么了?”她又正了头,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前方。 柳长妤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两个人小声对话,前头人是听不见的,于是谢霏微微一笑感叹道:“祈阳,你不该多次惹恼陛下的,其实陛下还是很好的。” “霏霏,你想差了。” 柳长妤感到惊讶,她竟然从谢霏嘴里听到了对魏源的夸赞。谢霏她,对魏源竟生出了欣赏之情,看来这两人谈花又谈心,谈得可是十分来的啊。 柳长妤笑道:“霏霏你果然是惜花之人,与陛下一般无差。” 第十八章有眼 谢霏红了脸,嗔怪道:“祈阳,你又打趣我。只是陛下爱花,我与陛下多聊了些,对他性子有些赞赏罢了。” 后又幽幽转而道:“陛下对你是真的关切,你心里明白。” “你想多了。” 柳长妤偏头不做声色:“陛下只是因为我父王的关系,对我多有几分照顾。” “汾阳王爷真的对祈阳你很好呢。”谢霏眼里是说不出的羡慕。 柳长妤有心想劝她,便说道:“霏霏,但你有个好哥哥。”所以不必羡慕她有个好父亲。 “祈阳,有王爷护着你,陛下暂不会多为难你,但我真的不愿见你在宫中出事。” “我不会让自己出事。”柳长妤轻轻握住了谢霏的手,她的手很凉如冰一般,“霏霏你也不要让自己陷入事端。” 至少有她在,她是关心她的安危的。 谢霏弯了弯唇角,“我会的。”在宫里,她一定会多留心眼,注意到一切。 在远处的宫道上,有两位男子靠墙而站。其中一人乃是御林军右统领林正卿,他年纪不大,模样白净,身子矮秦越半个头,远远看去与他相差极大。 “不是我说,这谢大小姐与祈阳郡主姿色可称得上是燕京双绝,一位淑丽姣好,一位明艳动人。” 林正卿摸着自己下巴,观望那两道倩影道:“莫非小皇帝对两人皆起了心思,才想着今日领着两人赏赏花,看看景?” 秦越的眉毛差点拧成了疙瘩,他冷冷睨他道:“林正卿,你真是闲得慌。” “怎么,你不信?”林正卿放下手,后又挑眉嬉笑道:“嘿,你不信正巧我也不信,听说祈阳郡主性子泼辣,我还是中意谢大小姐这样儿的。” 秦越面色好多了,他问询道:“你想娶人家?” “我去,你想哪儿去了?” 林正卿瞪大了眼睛,在秦越无比威严的迫视下,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笑嘻嘻回道:“怎么可能呢,我当然想啊,可人谢大小姐不愿嫁啊。” 林正卿是林家小公子,自有了官职后,对家事一概再不搭理。林家与秦家一样,破烂篓子一筐,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连他自己都烦。说起来,他与秦越算是同病相怜。 他那么一说,不过是稍有惦记开开玩笑话。 秦越想不通,林家既没有请媒婆去谢家问过,林正卿怎么就知道谢大小姐不愿嫁了。他本不是多事之人,便只提了一句道:“想娶就早点行动,晚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又似自言。 说这话时,他抬起右手将自己刀柄上的流苏,又来回拨弄了几番。 秦越刚抬起手,林正卿便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牙齿印。他心里太过好奇了,抓起他的手腕连连看了好几眼,后又无比暧昧地朝他挤眉弄眼,那眼中意味深长的很,“兄弟,你被人咬了?!” “你该不会对谁有心思了吧?”林正卿自诩对男女之情摸得透彻,早已看穿了秦越那点小心思。 秦越无比正经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回道:“没有。” 林正卿呸了一声:“你骗鬼呢。” 秦越不理他了,算是作承认了。 林正卿这便乐呵呵地拍了拍秦越的肩膀,一副吾家男儿开窍了的姿态,“可以嘛,你小子终于看上哪位佳人了,哥哥我也可以放心娶妻生子了。” 下一秒,他便被秦越用手肘揍了一顿,当下捂住腹部嗷嗷大叫道:“下手这么重,要杀人啊!” 秦越挑眉:“谁是谁哥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林正卿皱着一张苦瓜脸,哭丧道:“成,我叫您爹爹,爹爹,还不行吗?”秦越下手可真是一点都不知轻重,可是疼死他了。 秦越又去拨弄刀上的流苏,林正卿却放不下心里的好奇,只巴巴凑到跟前问道:“秦越,来跟好兄弟说说嘛,这牙印真是哪位姑娘家咬得?” 秦越撇过脸,很久之后耳根红了透应了一声“嗯”。 “哎哟不得了了啊。”林正卿心里长笑不止,介于秦越的威严,不敢显露半分。 他完全确定他好兄弟是看上哪家千金了,且对方还是位悍妇,真没料到秦越好的是这口。 人都爱那京中的娇娇贵女,他偏偏看上个凶悍无比的姑娘。 “我家兄弟看上人家了,那小爷定要帮到底了。” 林正卿挤着眼调笑道:“是哪家的姑娘,来说一说,小爷帮你打听下人家可是位好娇娘?” 他可对这位姑娘的身份好奇不得了啊,到底是哪家姑娘这么有能耐,能拿下秦越这块冰冷冷的石头疙瘩。 不但如此,还叫这颗大铁木开花了。 然而面前人半晌之后也未开口,秦越只装作一副要开口的样子,挑眉问:“想知道?” 林正卿咽了咽吐沫星子,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却只听秦越不客气地说道:“不说。” “秦越,你丫的!” 林正卿气得飞起便朝他屁股踹去一脚,那脚面还未沾到秦越半点衣衫,他早有察觉侧过身子,躲开了林正卿的一击。 腰间的刀臂在同一时间被他握在了手心里。 秦越一抬头,便见林公子早已躲到了远处的墙角后头,只探出个头摆了个鬼脸,那模样似乎在说:来打我呀,有本事你过来打我呀。 他把佩刀别回腰间,默默吐出俩字道:“无聊。” 林公子笑嘻嘻从墙角走过来,又凑回秦越跟前儿,“好兄弟,就知道你不计较。” 秦越微微侧过头,看他仍在为自己的小计谋洋洋得意,下一秒便趁他不备猛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哎哟。” 林公子被踢了个正着,他捂住屁股咬牙恨恨道:“秦越,你玩偷袭!” 秦越又有要踢脚的势头,林公子吓得赶紧先捂好自己的重点部位,口中直哼哼道:“你等着,你不想叫我知道那姑娘是谁,我偏要去查。小爷一定会把你那藏着掖着的心肝宝贝给找出来。” 他就不信了,以他燕京小才子的能力,还找不出一人来了?赌上他的一世英名,他都要把秦越的掌上人给挖出来。 到时候,嘿嘿嘿,还怕秦越这般欺负他么。 “你可以试试看。” 秦越毫不在意的态度更是激发了林正卿的激动之情,他内心此刻是涌起一片大火,雄心壮志要挖出这个秘密。 宫道的那头忽而浮现一道华丽的身影,林正卿一副有好戏看了的样子,拿手肘捅了捅秦越的手臂道:“兄弟,你现在是有了心上人了,那这临江公主可怎么办?” 临江公主魏昭是当今崇安帝的妹妹,虽不是亲的,却是大燕唯一的当朝公主,受尽皇家宠爱。然便是这般的一位娇贵皇室女,却一心缠在秦越的身边。 纵使秦越是块硬梆梆的石头,油盐美色皆不进,可人临江公主怎么也不肯放弃。 林正卿时常与秦越一同入宫,临江公主来寻秦越的场景可是见到的多了。 若是放在以往,他还会思索下秦越与这位临江公主的可能,毕竟这位公主虽说有些娇惯,可样貌却是一等一的,下嫁秦越他也不亏。不过在他得知秦越已心有他人之后,再度见到临江公主的出现,便等着看一出好戏了。 “公主?她与我何干?”秦越见那道影子愈发接近,是临江公主无疑,便又皱眉说道:“是公主殿下来了?” “可不是吗,怎么每次你进宫都能遇上人家?”林正卿一阵眉飞色舞不嫌事情更乱,“秦越,不是我说,这位公主殿下分明是冲着你来的吧?次次赶着来与你见面,结果还被你东躲西藏的。” “啧啧,要我说,临江公主殿下也是可怜见的。”林正卿又是一阵惋惜。 秦越斜视道:“我?我怎么觉着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你逗我玩呢!”林正卿瞪大了双眼,指了指自己哭笑不得道:“兄弟,你是真傻呢还是假傻,人能冲着我来?” 秦越点了头:“怎么不能,你可是燕京一才。” 虽然得到秦越夸赞林公子鼻子都快翘上天了,但他可现在可一点也不高兴,人公主明显心心念着的对象是他,他怎么还能误会成自己呢。 林公子想敲醒他脑袋,“喂喂秦越,你可别真误会,临江公主对我这么一位才子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反倒是好你这口的。”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临江公主来了,要不考虑一番,把这公主收了?” 秦越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第十九章凶悍 当秦越注视着远远那道与谢霏相携的女子时,眼底带了些柔情。 林正卿又捅了他一下,他冷着脸回道:“我没兴趣,你若是喜欢,自己去收了吧。” “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人家。” “哦,那我也不喜欢。” “可人家喜欢你。” “都说了她并非对我抱有好感,林正卿你个大男人,今天为何如此罗嗦。” 林正卿翻了个白眼:他哪里是罗嗦了,他只是好奇,好奇懂嘛! 秦越给他一眼道:“少说几句,安静点。”那眼神真像在说:白痴。 林公子炸毛怒视他,他就罗嗦了,有本事咬他啊。 “秦大人,林大人。” 临江公主走至两人面前,微下蹲福了个礼,面羞带怯地小心瞅了秦越一眼,更为羞涩的低下头说道:“临江见过两位大人。” 林正卿无言地与秦越说道:“看吧,早便与你说了,人家对你更为感兴趣。”那娇羞的模样,啧啧啧,看样子对秦越是情根深种了。 秦越挪开了眼,遥遥远望着,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并不理睬外人。林正卿见气氛有些怪异,便充当老好人的笑道:“公主不必多礼,起身吧。” 临江公主只以为秦越满眼看着自己,一派娇羞更不敢抬头,谁知道无意抬眼间所见,差一点冷了笑容。 秦越真的是半点都没在看她,而是不知侧头在看着什么。 她心中有气,可仍要维持面上姣好的微笑,边出声问:“不知秦大人在看何物,竟是那样的专注?” 说话间,她微微抬起自己的下巴,又一次摆出自己最美的姿态,公主娇贵之尊显露于表,就等着秦越转头看她时,被她所吸引。 秦越头是转回来,那目光也只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秒不到,又移开了,“没什么。” 他看什么人,看什么物,有必要与她一说? 他太冷淡了,甚至有意要驱赶她离开的意思。魏昭眼中爱意上又涌起一层委屈与波光,她转而望着林正卿问道:“林大人,是临江打搅到两位大人了吗?” 林公子被她目光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搓了搓手背,算是明白为何秦越对这位娇娇公主没甚兴趣了。 这种目光换作是他,也得意图摆脱了她。 他扯着嘴皮赔笑道:“并非,能遇见公主是林某的荣幸,哪里会觉着被打搅。”他心里无数遍念着,听懂了就赶紧走吧,赶紧走,省得他还得想法子圆场。 然而他忘了身边还有个秦越,他可是这位公主所心念之人,既然见着公主哪里会轻易离开得了? 魏昭双颊带了红,欢欣雀跃走来问道:“临江宫内近日得了新的贡茶,味道很是不错,不知两位大人可愿赏脸随临江品茶?” 她那殷切地目光是直对着秦越的,虽然秦越并未看她。 太不甘心了。 魏昭自认自己身价不凡,又有着上乘的姿色,见着她的男子鲜少有对她不甚感兴趣的。这么多年来她自第一次与秦越碰面后,便一心所系于他,甚至拉下公主之尊来见他。可他不爱理睬自己便算了,他性子一向如此她是知道的。可有她这般如花容颜在面前,他却连一眼都不愿看向自己,是当真没有心思吗? 她不信,不信这男人的心是死的。 魏昭心一横,脚步朝向秦越方向顿然一倾,脚下有意一扭便朝前倒去,那姿势俨然是要秦越接着她的。如此一接,便是直接搂了个正怀。 林正卿其实是想替秦越回绝的,谁知道这临江公主竟起了这心思,想与秦越先沾上些关系。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免得她真落进了秦越的怀中,到时候秦越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只可惜他手慢了,落了空。 那边秦越余光中已望见临江公主向自己倒来,未经思考便侧过身子,探手拎住了她的衣襟,看在她是公主又是在宫中的份上,没叫她直摔到地上。 秦越冷硬训道:“还请公主走路多长些眼,磕着碰着陛下会责罚臣下。” 话刚落,他一偏头,这一次看去不打紧,那人竟是回了头,目光直落在他面上。 秦越只看见柳长妤朝自己亮了亮她的一口银牙,小虎牙闪着微光,那凶狠地劲儿似咬上他的那次。 柳长妤不回头还好,一时无意回头之时,正巧看见那位临江公主对秦越行那投怀送抱,气得她几欲拎起鞭子要抽她一顿。 一副娇羞的模样,都快贴上秦越的胸膛了,柳长妤简直是要气炸了。 哼,趁着她不在,想勾搭她先看上的男人?也不看看她应不应许? 于是在秦越望来时,柳长妤在暗处只他二人能看见的位置,张嘴亮了亮自己的尖牙,又抬手将手背露与他看,意在叫他小心再被她咬一次。 再一眨眼,便见那位临江公主探手拉了下秦越的衣袖摆,柳长妤彻底恼怒双眼喷火,眸子里愠起一团怒气。 该死的秦越,他不是不近女色的吗,都不知道拒绝吗!竟还任由人家与他拉拉扯扯的。 柳长妤气鼓鼓地扭头就走。 本来秦越便一直在她看,谁知道见她亮了银牙之后便直接撒气跑了,心里还莫名其妙的很。 再一摆头看到临江公主正拉着自己的衣袖,脸色顿时沉下来,他甩开衣袖道:“还请公主自重!” 那边临江公主却只拿委屈的眼神对他,好似被他负了一般,秦越皱皱眉又偏过头去寻柳长妤的身影,已经是看不见人影了。 这下秦越脸色更是不好了。他目光黑沉沉的,手里用力捏紧了腰间的刀柄。 “秦大人可否赏个脸……”魏昭还抱着一丝期待。 却被秦越直接打断,直面拒绝道:“没空。” 魏昭脸色刷得转白,林正卿打着哈哈笑道:“公主可别放在心上,林某与秦将军此次入宫是受陛下传召,有要事禀报,确为无空与公主前去品茶。” “如此便只等下次了。”魏昭扬了扬下巴,高傲地回道。 林正卿心里咕哝:“别说下次了,往后哪次他们都不会去的。” …… 柳长妤自顾自生了好大一通闷气,身边的谢霏一眼便发现了她的异常,拉过她手关心问道:“祈阳,你怎得生气了?可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是不好的事情。”柳长妤颔首,又唇角轻扬,“不过无事的,我脾气来得莫名,很快便消下去了。” 只是见到有女子向秦越示好,她便已沉不下气了。相比起上一世的她,她越活越小姑娘了,活成小姑娘亦或泼妇都无所谓,就秦越这一点上,就算是成了母老虎,她也要好好护着自己的一块肉。 此前试探过后,秦越对她分明是包容着的。他对自己有心,那她更不会再将他让给任何人了。无论对方是当朝公主,还是名门贵女。 柳长妤扬起一抹冷笑。正好重生后她舞鞭子的手还生得很,来一个她抽一个,她倒要看看谁敢与她争抢? 谢霏拉了她一把,“祈阳,你这是见着仇人了?这么一副凶神恶煞的看谁呢,你这样子我怪怕的。” 柳长妤往她腰间轻轻一掐,逗得她轻笑出声,“怕我干嘛,我又不会凶你啊霏霏。谁要是欺负你了,我就替你揍她。” “行了啊,我信你不会凶我。” 谢霏又戳戳她:“我可不想你为我出头揍人,到时候又在你名声上添一笔。” 燕京习武的女子甚少,琴棋书画为典范,习武的女子多受偏见,谢霏可不想柳长妤受到什么不好的评价。 柳长妤却不在意,摆手说道:“无事的,左右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喜欢我的喜欢会一直喜欢我,不喜我的人怎样都不会喜我。我何必在意那些人说我什么的。” 谢霏淡笑道:“你说的对,是我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了。” “在意也没什么不好,约束自己也更多提升自己。” 谢霏握紧了她的手,“祈阳,谢谢你总是安慰我。”她又幽幽一叹道:“你真好。” 崇安帝与柳长妤谢霏三人到慈元殿时,殿内巧姑姑先行迎了上来,福礼恭敬道:“请皇上恕罪,娘娘在内殿歇息,奴婢等人不曾进去打搅过。” 想来太后娘娘是还未醒来了。 崇安帝不禁关心问道:“太后只是疲惫歇息下了?” 巧姑姑压低了声音,不想吵了内殿的太后娘娘,“娘娘起时偏头痛,便又躺着歇息去了。” “还不曾。”巧姑姑恭敬回道,生怕惹了陛下的不快。 第二十章差强 便在这时,殿内走出一宫女,是太后身边侍候的易青,她脚步很快焦急唤巧姑姑道:“姑姑,娘娘已醒了,正传唤姑姑进去呢。” 说完才发觉年轻帝王正站在殿内,慌乱间跪下请罪:“奴婢不长眼未见着皇上,请皇上降罪。” 崇安帝一听太后醒了,哪里还在意她们,便摆手命二人先进内殿服侍太后,又吩咐章晓:“章公公,你跑一趟太医院,将那吴大人速速请来。记着,要快!” 章晓笑着应下:“奴才遵旨。”应完刺溜便跑开了。 柳长妤暗暗叹道:莫不是魏源看中了章晓跑腿快,才将他看得如此之重。这宫中还真没两个跑腿能比得过章晓的。 崇安帝坐在殿内等候,柳长妤与谢霏二人不敢有半点言语,两人只静坐在一旁一同等着太后娘娘起身。 柳长妤垂着头,她脑中浮起上一世面见太后之时的场景,这位太后在宫中,比贤妃更是位对手。就从先帝还在时,她便能胜过众位妃嫔,仅在入宫五年之后,一举扶起崇安帝,坐上太后之位,便可看出其人手段厉害。 由殿内走出的女人被搀着坐了下来,柳长妤只瞧见她的鞋面,崇安帝最先出声:“儿臣见过母后。” 而后柳长妤与谢霏一同跪下,行礼问安:“臣女(祈阳)参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 柳长妤这才抬起头,上首的女子不过将满三十,却在她面上看不到半点痕迹,仍如二八芳华的少女,贵气中透着抚媚,尤其是那双眼,即便只是轻眨间,也露着难掩的楚楚动人。 这是太后娘娘谢冉,谢霏的姑姑。 当年太后不过十六岁,又生为名门谢家最小的女儿,尽得各家所争抢。然便是那一年,正巧碰上选秀,谢家不得不将谢冉送入了宫。 因她生得如此相貌,在众位秀女中脱颖而出,先帝喜爱不已,当天便翻了她的牌子,就此升了妃位。 只先帝毕竟年纪大了,未过几年便西去了,谢冉也由贵妃成了如今的太后娘娘。 崇安帝坐在一旁,关切道:“母后可还是头痛?朕已命章公公去寻吴大人,有吴大人看看,朕也稍有安心。” 太后叹息了一声,“唉,原本今日哀家召祈阳与霏儿入宫,欲见见她二人,谁成想起时头疼的厉害,便与巧姑姑说若是她二人来了慈元殿,直接叫人回去。” 话语间带有歉意,崇安帝陪着道:“儿臣已领着祈阳与谢大小姐逛了逛御花园,母后若是不适不必强撑着。” 太后摆了摆手,皓腕便就如此露了出来,“现下还好,源儿安心。”不过也只是一刹,便将手腕用衣袖盖住了。 柳长妤不禁感叹,这位太后娘娘保养得堪比贤妃了,甚至压了贤妃一头,两人若站在一起哪里会想到其中一位已是太后呢。 “章公公来了。”殿外有人传报。 崇安帝立即挥手,“宣进来。” 章晓领着吴大人匆忙走进了殿内,吴大人一见是太后身子抱恙,行过礼后便开始把脉,把了左手又摸了右手的脉。 崇安帝在一边有些焦急,“吴大人,太后身子可有大碍?” 吴大人把完脉,舒展开花白的眉毛,诚恳回道:“依老臣之见,太后娘娘并未体虚,想来是昨夜并未歇息好,待老臣为娘娘开一副药剂,再歇息上一晚,明日便会好了。” 并不是什么大事,仅是未睡好所导致的头痛。崇安帝终于放下了心来。 太后吩咐身后的人,“巧姑姑,你跟随吴大人去拿药方开药吧。” “是,娘娘。” 巧姑姑与吴大人跟随章晓一同离开了。 柳长妤看明白了,在太后与贤妃之间,魏源选择的是太后。大概这会儿,庄子婵正在自个儿的留秀宫闹个没完没了呢。 “哀家说了不是什么大事,瞧皇上紧张的。”太后抚了抚自己的面颊,指甲上的蔻丹在白皙的脸上衬得血红,她忽然招呼柳长妤上前道:“祈阳,坐在哀家跟前来。” 柳长妤眼皮一跳,见太后眼中的灼热,心跳跟着快了起来。 她刚坐下,太后便亲热地拉起她的左手,与皇上笑道:“皇上,我们祈阳这两年是生得愈来愈好了。” 她长长的指甲轻轻划过柳长妤的手背,令她手臂间都起了鸡皮疙瘩。 柳长妤低声道:“祈阳怎敢与太后凤颜相较。” 太后又有心劝崇安帝纳她为后了,她才不要呢,她绝对不要给魏源做皇后娘娘。 只是太后有意让柳长妤坐在了两人之间,因此柳长妤的右侧便是崇安帝,崇安帝身子只轻微一侧,便可贴近她。 柳长妤非常不喜欢这样,她耳边响起崇安帝的声音:“是啊,朕还想着哪家的便宜小子能娶着祈阳这般的姑娘呢。” 便宜小子?不想便宜别家,何不收进自家呢。太后哪里不明白崇安帝的意思,她笑得眉眼舒畅,“皇上所言极是。” 她又亲切拉着柳长妤的手,道:“祈阳若是喜爱宫中,哀家便多传你几次,哀家一人在宫中无趣,也想祈阳多入宫陪陪。” 柳长妤才不想陪着她呢。她又不好明着拒绝,只冷淡回道:“若是臣女之母身子好些,臣女定然愿意入宫陪陪娘娘的,只是现下实在是……臣女恐有担忧。” 太后跟着一叹:“汾阳王妃身子骨不好,哀家确是听说过的。” “不若太后娘娘无趣了,也可传召她人入宫的。” 谢霏突然起身在殿堂中央盈盈一拜,姿态端庄道:“娘娘,臣女一心牵挂姑姑,若姑姑不嫌弃,臣女愿进宫作陪。” “对呀,霏霏是个好人选。” 柳长妤唇角勾起,应了谢霏的话:“若是霏霏能入宫陪娘娘,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这样臣女与霏霏一道,也不会觉着害怕。” 崇安帝反问:“怎么,在朕宫中,祈阳还觉着害怕?” “臣女可不知陛下宫中有什么劳什子的妖魔鬼怪。”最怕的还是您啊,当今的陛下。 “行了,祈阳小心思多,皇上莫去故意逗她。”太后被柳长妤的歪理打败了,她算是应了,“往后哀家传霏儿与你一道便是。” 说完她松了握着柳长妤的手,转而眼尾一挑看崇安帝道:“皇上还有政务要处理,快些回宣政殿吧,哀家这里有祈阳与霏儿陪着便行。” 崇安帝又深深注视了柳长妤一眼,点头抬步出了殿门。 崇安帝一离开,太后眸上染了慈和,她唤了谢霏道:“霏儿,前两日你父亲曾入宫见了哀家一面,谈的正是你与何家公子的婚事。” 说起何家那位公子,谢霏立马惨白着脸跪拜下去,“还请娘娘为臣女做主,臣女也已告知与父亲,臣女不愿嫁那何家公子。” 这次没再用“姑姑”一称,而是换了“娘娘”。 太后骤然冷下脸,“霏儿,那何家与谢家算是门当户对,何家公子又是何家独子,你有何缘由不愿嫁进何家?” “何家公子私下过得……,曾多次入那红花楼纳青楼女子为妾,不学无术便罢了,可品性也太败坏了,这等男人绝非臣女之良人。”谢霏态度强硬,一改她温和的性子。 柳长妤知道,谢霏认准了的事情,谁也拉不回来,甚至愿意以死明志。 太后听后面色更冷,她问道:“此事你是从哪打听到的?” “这流传在燕京随意找人便可知晓,臣女不敢扯谎。” 柳长妤也走下去与谢霏一同跪下,“娘娘,这事是真的,祈阳也曾多次听到何家公子太过淫乱不堪,霏霏绝不能嫁进去。” 听她一说,太后脸更黑了,她怒斥道:“祈阳你自己听听你说得什么话,那等胡言乱语,即便是真的,这话是你一介姑娘家能说出口的吗,往后可不许再说了。” 柳长妤低头,“祈阳知罪。”她所言又不假,有什么不可说的。 经两人解释,太后算是明白了,她微微后靠吐气道:“你们都起来吧,此事哀家记在心上了,只没那何家公子,霏儿你也该相看人家了。” “娘娘,臣女……” 谢霏其实并不愿立刻把自己嫁出去,婚嫁之事也要看缘分,遇不见合适的人她便不愿再嫁,这还是祈阳教给她的,她定要像祈阳一样活得洒脱。 “唉,方才还说着想你多进宫陪陪哀家呢,可眼下看来,你往后不得空啊。”太后弹了弹手指甲,又在蔻丹上抚了一道。 第二十一章人意 “你回府与你父亲说,哀家会多为你留意留意的。”太后淡淡笑道。 谢霏却心里长长苦笑了一声,恭恭敬敬拜谢道:“臣女多谢娘娘。”想要洒脱哪里会如此容易,太多的身不由已令她无从选择。 直到出宫之时,谢霏仍处于恍惚之中,柳长妤陪在她身边给她无声的鼓励。待到走出了宫门,谢霏侧过头喟然长叹道:“祈阳,我可是一定要遵从太后之意了?” 柳长妤反问她:“霏霏,你自己可愿?” 谢霏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愿,不愿。我只想嫁我所喜爱之人,祈阳,我……”她眼眶瞬间便红了起来。 柳长妤目光坚定地扶住她颤抖的身子,安慰道:“那你就坚持己见。别忘了,你还有你哥哥,他一定会帮你的。” 谢公子再怎么都是谢霏嫡亲的兄长,绝对会站谢霏这边的。 柳长妤视线飘远,落在谢家马车旁一道蓝衣上,她捏了捏谢霏的手道:“可千万别哭了,你哥哥若是看见了,不得说是我欺负了你啊。” 谢霏随她看去,果真看见是自家兄长,她破涕而笑道:“有我在,他哪里敢!” “好了,你与谢大哥一起回府吧。记得有什么事情与谢大哥好好商量,谢大哥在太后娘娘那里可是说得上话的。”柳长妤见对方看向了自己,便回了个微笑。 谢开霁身为谢家嫡子,是名副其实的谢家下一任当家人,他在燕京早已名盛远扬。不可多得的公子,说得便是谢家这位公子。 有他在太后娘娘面前劝着,谢霏不会被随意配给他人。 是以柳长妤很是放心。 她将谢霏送上马车,才与谢开霁一拜打了个招呼。对方温和一笑,眼眸如沐着暖融的春风与阳光,他笑着谢道:“在宫中有郡主陪着霏霏,实在是多谢郡主了。” 宫中许多事,谢开霁是插不上手的,因此有柳长妤在,谢开霁十分感激她护着自己的胞妹。 “不必客气。”柳长妤摇头。这些都是她该做的。 谢开霁与秦越是两个极端,前者是温和不灼人的暖阳,而后者是冬日严寒里的石头。 谢家公子教养好,气度如修竹,目光清明,柳长妤对他并不讨厌。 只是想到方才谢霏红了眼,她有心与谢开霁多说几句:“谢公子为霏霏兄长,定不会强迫霏霏去做她不情愿的事情,谢公子,你说可是?” 谢开霁温温笑应:“是。”只要谢霏不愿意,他作为胞兄定然不会强迫她。 柳长妤颔首凤眸明艳,“还望谢公子不负今日之言。”他日也不强迫谢霏做任何事。 “霏霏永远是谢某胞妹,郡主不必为此挂忧。郡主挂念霏霏之意,谢某定会记在心上。”在宫中,还是多亏了柳长妤陪在谢霏身边。 谢开霁摆手作了邀请,“郡主若是不嫌弃,谢某送郡主一乘回汾阳王府吧。” “谢谢了,父王有派马车前来,便不麻烦公子了。” 柳长妤笑了笑,容颜眨眼间舒丽耀眼,“只是,谢公子并不担忧本郡主意图不明?” 汾阳王府地位尴尬,在陛下眼里虽是受宠,但那只是表面,往深处追究并不一定便是这层意味。与汾阳王府走得近,可不一定便是好事。 谢开霁其人可代表谢家,他与柳长妤走近,便意味着谢家与汾阳王府走得近。谢家又为名门,本该少趟浑水。 谢开霁早明白,可他完全不在意。 “谢某为何会担忧郡主别有企图呢?” 谢开霁仍笑得温和,他的笑容一直让人觉着舒服,“郡主多虑了,汾阳王府与谢家并不会出任何冲突。” “谢公子可要记着你这句话,本郡主只说一句,汾阳王府不会与谢家为敌,然谢家是否会与汾阳王府为敌,那便是谢公子考虑的事情了。” 两府之间是否会敌对,柳长妤自己也不知道。只上一世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一世她不能作保证。她只能说她对谢霏的挂念不会改变。 在她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然而谢开霁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却久久不能回神。 郡主那样直白的性子真是与汾阳王爷一模一样,谢开霁淡笑。往年自己曾见过她几次,那般的容貌,令人见过便再无法遗忘。 那时还仅仅是愿多欣赏几眼罢了。 可这一次相见,便是那明艳的容貌,让他心生出几许别样的心思了。 谢开霁摇头笑了笑,笑自己竟如初生情窦的少年般胡思乱想,想得多了,心弦亦随之乱了。 祈阳郡主系自己胞妹的密友,亦算作是自己的妹妹。 …… 宣政殿内,在秦越与林正卿面圣之后,崇安帝将秦越喊住留了下来。秦越不知为何意,崇安帝一时也不主动开口,君臣二人彼此沉默着持续了许久。 秦越终是忍耐不住了,“皇上,臣……” 崇安帝突然伸出手阻止了他,而后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背对着秦越问道:“秦爱卿啊,你是朕所器重之人,因此此事朕只叫了你来,你可明白?” 崇安帝这是不愿让第二人知晓两人今日的谈话了,怕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秦越点头,“臣明白了。” “秦爱卿啊。”崇安帝拂手背立,似乎在思考什么,“爱卿以为,汾阳王爷可是一心所向大燕?” 这一问问得甚为怪异,秦越诚心回答道:“汾阳王爷忠心可表日月,先帝赞誉多次,如今更是尊于陛下。臣以为,汾阳王爷绝非不忠之人。” “有秦爱卿如此保证,朕便安心了。” 崇安帝转过身来,用手翻了翻奏章,将其中一本扔开摊在秦越眼前,问他:“你可知今日大臣们所呈为何吗?” “臣不知。” 秦越心头一跳,他眼尖看见最显眼的两字,“选后”。是要崇安帝选出皇后人选了。 是了,崇安帝登基已有几年,后宫妃位最高的仅贤妃娘娘一人,算上余下的妃嫔,后宫也并不充裕。各大世家便时刻打着后宫的主意,盼着自家闺女能坐上那尊贵之位。 只是皇上方才问起汾阳王府,莫非是—— “大臣们皆催着朕选后纳妃,想是等不及明年的选秀了。”选秀在明年秋后,算起来不仍有一年之时。 崇安帝合起奏章,他陷入思索笑道:“朕早先无意便罢了,现在有意了自然是要将这皇后之位定下来了。方才秦爱卿担保汾阳王爷是忠心之臣,若如此的话,朕赐祈阳郡主以尊贵,坐上这皇后之位。爱卿,她可是最合适的人选?” 汾阳王府的祈阳郡主以身份,容貌,气度哪样拿出来一说,都是做皇后上好的人选。没有半点不合适。 可秦越却说不出“合适”这两字。 秦越的脑里思索飞乱。 郡主她最适合的颜色是红色,大红凤袍穿在她身上如为她所生一般,她即便入了宫也能过得如鱼得水。 她最爱海棠酥,爱得是东巷子的那家老牌子,纵使王爷王妃不让她吃,每当他偷偷买给她吃时,她那满足的笑容够他记上一个月。 她很怕苦,吃不得熬的药汤,一定要配着蜜饯去味才肯吃药。 最重要的是,她心中无他,有的只是眼前这位年轻帝王。她愿意为后,而他也愿意助她得到她想要的。 他愿意吗?他愿意。 秦越握紧的手心忽而挣开,他唇角扬了起来,真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臣以为,论身份,论容貌祈阳郡主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崇安帝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哈哈大笑道:“秦爱卿,朕不会看错人的。” 秦越又问自己,他真的愿意再见她入宫为后吗?不,他一点都不愿意! 这一次他握紧了拳头,冷眼抬起道:“臣还以为,祈阳郡主仅十四岁,正是玩纵的年龄。前些日子在中和街当众舞了鞭子,被传出性子泼辣的不好流言。陛下并非心急之时,不如给郡主些时日端正性子,同时也可与燕京各家千金相较,若有更适合的人选定下岂不更好。” 秦越所说全然属实,崇安帝并不会以为他藏有私心,甚至还点头认可了他所说的话,沉思道:“既然如此,朕便再看看吧。祈阳那性子,眼下确实不是进宫的好时机。” 听他如此一说,秦越沉沉地长气一出,紧绷地唇角归于平和。顾不上手心掐出的痕迹,他抚摸着手背上被咬下的痕迹,心里是说不出的轻松。 今日长妤主动接近了他,她是允自己靠近的。长妤肯接纳自己,他又如何能再度眼睁睁地,让她再对他人有意? 她是他的,独属于他一人的。 第二十二章一刀 回府的路上,柳长妤坐在马车之中闭眼沉思。上一世因谢首辅与薛家大爷之事,谢家与薛家算是彻底闹翻了,而汾阳王府与谢家的关系疏远,那是发生在柳长妤身为皇后之时。 最关键的是,谢家出了位太后,太后又站皇上那边的,只要谢家一日站在太后身后,当皇室与汾阳王府的纠纷拉起,谢家便一日与汾阳王府对立。 她吐了一口气。眼下她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少一位对手,多一个盟友总归是好的。 在她思忖间,马车顿而停了下来。丹胭的声音由车外飘了进来,“郡主,前方的路被过路人给挡住了。” 柳长妤皱眉,撩开车帘问道:“发生了何事?”这条街并非是主道,在这个时辰鲜少会出现堵路的情况。 丹胭又说道:“好似是出了事,路人皆围了过去。” 正所谓街上一旦出了什么事,路人不嫌添乱定要过去围观。柳长妤探着头,被人群所包围的是一家酒馆,名作山河楼。 柳长妤听说过这家店,生意不错,最重要的是,世家公子哥常爱聚集此地。 那家店门口有一位华服女子气势汹汹,大力推搡着另一位女子,个头娇小的女子承受不住被身边的公子接了个满怀。 纵使离得并不近,柳长妤仍能听见几人的谈话。华服女子怫然作色冷笑道:“怎么,敢做不敢当是吧?秦溪,你别在这装傻充愣,还有林和才你,不要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们!” 听见耳熟的名字,柳长妤忆起了对方的身份。那位娇小的女子,是武乡伯府的二小姐,许氏之女,秦溪。而那扶住她的男子林和才,是靖安伯府的世子。 这位靖安伯府的世子听说早已定下了婚事,莫非那华服女子是与之订婚之人,在这山河楼正巧抓了个奸,如此便气愤不已。 “呵,你们不承认?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怎么还不认吗?”华服女子指了指秦溪,她实在是太凶,被指的人缩着脖子小声抽泣了出来。 “你到底在闹什么?秦大小姐今日与我不过是巧遇,我们二人清清白白并未做过任何事。” 林和才黑着脸将秦溪推到了身后,迎着华服女子说道:“刚刚那能算拉扯?若不是你推了人家,秦大小姐何至于差点摔倒?” “林和才,合着你觉得还是我错了?你告诉我,方才我看到你搂了她腰,那算是清白吗,你俩那样调笑的话语,我在隔壁间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华服女子火冒三丈,压不住脾气揪住他衣领斥道:“我不是傻子,你也别想着能糊弄我过去!”说完,她狠狠地甩开他,林和才站不稳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秦溪身上。 华服女子拍拍手补道:“你要记住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当着我的面还敢勾三搭四,你真是不想活了吧。” “未婚妻?”林和才沉默了许久,终于被激怒爆发,他嘶吼道:“你太自以为是了,就你那脾气,若非我娘早早为我定了这桩亲事,你赶着嫁我我也不会娶你,你以为我真想娶你?” “你做梦!” 华服女子脸色瞬间苍白,她强撑着自己的身子,挺得笔直。 林和才继而讥笑道:“我不过与秦大小姐稍有接触,你便如此污蔑她的闺誉,你这等心思恶毒的女人,怎么比得上单纯善良的秦大小姐?” “好,好,林和才,你真好。”华服女子气得嘴唇发抖,她咬牙切齿说了一句:“是我瞎了眼,错信了你,林和才,你叫我恶心!” 她昂着头指着他厉声道:“你不愿娶我这等女子,我告诉你,我更不愿嫁!我们的婚事就此一刀两断,你想娶秦大小姐还是吴三小姐我都管不着!” 林和才是认准了即便他与秦大小姐有牵扯,她也不会主动退婚,毕竟今日一闹,她的名誉算是毁了一半了。燕京上下,哪里还会有男子愿意娶她。可他忘了她的性子,她宁愿毁了名誉也不愿吃下这亏。 “记着你们今日给我的,往后我们来日方长!” 在众人皆无任何防备之时,那华服女子动作迅速地起手,在林和才与秦溪脸上各扇了一巴掌,而后一飞跑钻进人群里消失。 被当众扇了巴掌,林和才被各种视线盯得难受,奈何身边还有位哭啼啼的佳人,他不得不耐心哄着她。 秦溪更是一把扑进了他怀里,显得委屈极了。 柳长妤冷冷睇了一眼,这两人如那女子所说,真是贱人配人渣,恶心极了。 自古以来女子多为依附男子,男子偷吃早已不是新鲜事,而更多的女子选择委曲求全忍气吞声,遇了哑巴亏,最后也是自己吞咽了下去。 然今日这位华服女子,性子太过不一般,极其刚烈,绝不委屈自己半点。 那两巴掌打在那俩烂人脸上,柳长妤也跟着爽快到了。就是要如此不留情面地收拾那些渣人们。 “郡主,可以走了。” 丹胭在外提了一句,柳长妤放下帘子,淡淡应了一声后靠回了车厢壁上。 就在马车动的那一刻,丹胭惊叫了出声,“诶,这位姑娘,你不可……” 但她话还未说完,那姑娘已然钻进了马车,她揉着脸作了个哭笑哀求道:“祈阳郡主,还请你允我在这车厢内躲藏片刻。” 这姑娘便是方才在外头大闹的华服女子,柳长妤感到惊讶,她打完了两人竟摸准了她的马车就爬上来躲了起来,这身手真够快的。 “坐下吧。” 那姑娘欣喜一笑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丹胭却掀了帘子探头进来,柳长妤与她点头:“先离开此地吧。”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车内一片寂静。 柳长妤没有主动开口,那位女子环抱着双腿缩在角落了,忽然抬起头说道:“郡主,今天谢谢你啊。我是平南侯府的小姐,褚乐萤。” “不必称呼我郡主,叫我祈阳便可。”柳长妤轻笑道。她是知道平南侯府的,只因平南侯府较为特别,平南侯并非是褚乐萤的父亲,而是兄长,人称褚小侯爷。 “好,祈阳。” 褚乐萤又尴尬地笑笑,缩了缩手臂问道:“你可是都看着刚刚那场景了?” “嗯,都看见了。” “我做的,可是不对?” 柳长妤反问她:“为何会不对,错的人是他们并非是你,何故有这想法?” “祈阳你果然合我心。”褚乐萤嘿嘿一笑,“早先听你传闻,我便觉着你跟我性子定能合得来,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说来也挺巧的,我钻出人群后一眼便发现了你的马车。” “你能摸着爬上来,胆子真大。” “我是赌了一把嘛,大不了被你丢下马车,左右今日已经丢脸丢尽了,不怕再丢什么脸面了。” 柳长妤有些不忍心,她受得打击太大,撞见未婚夫与其他女子调情,又在众人眼前与二人对峙,撕破了皮。便叹道:“丢面子的是他们,那靖安伯世子不是良人,所幸你退了婚约,不会落进了火坑。” “不是良人……呵呵,什么也不是。” 褚乐萤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落了泪,她紧紧环抱住自己,眼泪便这般哒哒落在了衣衫上。她强忍着情绪说道:“我与林和才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这婚事是我父亲还在世时定下来的。当我知道我要嫁给我小时喜欢上的男儿时,高兴到一度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幸运之人。” 她胡乱拿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柳长妤看着都有点心里不好受,她劝慰道:“你不要难过,现在看清了这人有多渣是件好事,总比你往后嫁进去了,他不断的往房内抬女人那种心情好受些吧。” 她只能劝她,过去的美好终究只是过去了,眼下林和才那恶劣的性子暴露,褚乐萤能看清他并远离他,是一件幸事。 换作是柳长妤,若有一日她撞见秦越与其他女子花前月下,那势必如剜心一般,生疼生疼的。而她大抵会做出比褚乐萤更冲动的事情。 被所爱之人背叛,太痛了。 褚乐萤喃喃道:“以前有多爱,现在便有多恨。”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儿时为自己造起的美梦,被生生打了个破碎。 “你先擦擦眼泪吧。”柳长妤转了个话题,递给她一方帕子,有心想让她止了眼泪,“不说,你今日那做法挺解气的。给那两人一人一巴掌,特别痛快!” 褚乐萤将脸上的泪水抹去,算是于过去完全做了告别。她再度张扬一笑握拳道:“那是,谁若欺我褚乐萤,我一定要报复回去,这可是我们平南侯府的规矩。” 柳长妤应和道:“没错,绝不能便宜他们。”她心中默默想,若是她的话,她定要拿鞭子将那两人打个遍体鳞伤的才会解气。 “其实我还觉得下手轻了,只给了他们一人一巴掌。” 褚乐萤厌弃地斜视他方,说道:“我本想多扇几下的,可我嫌扇他们都脏了我的手。” 柳长妤谐谑道:“我瞧那靖安伯世子对秦大小姐呵护有佳,指不定与你退婚过后,便迎着那秦大小姐过门了。” “我呸。”褚乐萤冷冷一笑道:“他俩肯定早便看对眼了,一直将我瞒在鼓里不说,今日若非我碰巧撞见还不知被瞒到何时呢。日后他二人若是大婚我定要去讨杯喜酒!” 柳长妤惊讶地看她,要去喝自己前未婚夫,那个渣男喜酒的,褚乐萤大抵是头一个。 褚乐萤咬牙:“我要当面祝他们白头偕老,多子多孙,天长地久!” 柳长妤笑,不过这性子,她喜欢。 第二十三章两断 “这祝福挺好的。” 秦溪不是好人,明知靖安伯府世子已有婚约,还与人搅合到一起,在人家未婚妻面前明目张胆地暧昧。不过柳长妤信一点,有秦沦那般人面兽心的兄长,秦溪品性也不会好多少。武乡伯府,许氏教出的孩子,真的是极差的。 “我是真心恨他的,他对我好的那些年全是我瞎了眼的证据。” 褚乐萤嗫嗫道:“我六岁时与他头一次见面,他问了我的名字,我说我叫褚乐萤,而后他跑走了,回来时,偷偷塞给我了一个东西。” “他说我名字有个萤字,便捉了一只萤火虫送我。” 柳长妤将她凄凉地神色尽收眼底,最后化为叹息。 “不过他塞给我后,我没有抓好那萤火虫,叫它飞走了。”褚乐萤换上笑容,一身轻松道:“萤火虫飞了,与他的亲事也该退了。” 柳长妤拍拍她,“你要知道,你值得更好的。” “祈阳,你所言不错,我值得更好的!” 褚乐萤神色飞扬再度感激道:“今日真得非常感谢你,那我先走一步,往后有缘再见哦,祈阳郡主。” 马车还在前行,而褚乐萤便径直掀开车帘跳了下去,柳长妤匆忙撩开了帘子,却见她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跑走了。 “郡主,这位褚小姐可真是奇怪。”丹胭被动作迅速的褚乐萤吓得够呛,上马车那般迅速,连下马车也不带知会人一声的。 “行了,我们回府吧。” 柳长妤望着她的背影,暗自想道,这真是个疯丫头,却也是个傻丫头。 柳长妤又阖眸沉思,还未过片刻,马车笃笃被敲了两下。柳长妤一撩开车帘,就见秦越英姿勃发的高骑马背,面色平静凝望着自己。 “秦大人,所为何事?”这是在外头,两人自然不比私下。 “陛下命秦某一路护送郡主至王府。”秦越绷着一张脸道。 柳长妤愕然。 她眼见秦越紧抿薄唇,偶得微喘着气,胸前衣襟便因而起伏,像是赶着来的。柳长妤视线上走,便到了他的喉结,那处正鼓动着,她再看,便与秦越那双幽深长眸相对了。 “是陛下?”柳长妤问。 秦越面容冷峻,只道:“是陛下。” 这回答差点儿叫柳长妤扑去便再咬他一口了。魏源那人她再了解不过,他绝无可能善待汾阳王府。这死男人,说是他自己想送她又能怎样。 “本郡主坐在王府的马车里,又会生出什么事?”柳长妤生着闷气,便就张口拒绝,“本郡主无需大人护送,大人还请自便。” 秦越没说话,倒是他喉结滚动了一刹,看得柳长妤心神不稳,饶是有些脸色发红。而后只听他道:“郡主随意,秦某尾随便是了。” 大有一副不遵循陛下命令,绝不离开之势。 “你……”柳长妤刚想顶嘴,突然惊觉秦越那露在外的手背,上头还留有她咬下的牙印。他就这般大咧咧暴露出来,好似完全不介意被人瞧见。 就这么一眼过后,柳长妤连脖子都染了红,羞得她当即恼怒不止,丢了车帘不去理睬外头那人了。 这人,又呆又笨的,她才不要理他了呢。 “随你!” 少女懊恼地声音传来,秦越愣了愣后便缓慢驾马跟了过去。 他说了要护送她一路到王府,便真就待柳长妤到府之后,才驭马离去。 到府后,迎春在院门处迎了柳长妤回屋,边走边蹦跳说道:“郡主,你今日入了宫,那宫里好玩吗?” 丹胭戳了她一下,“宫里?你也不想想那里头都是何人。” “奴婢只知道皇上,贤妃娘娘与太后娘娘嘛。”迎春追问道:“郡主,那贤妃娘娘传说中的八哥你可有见着?” 柳长妤淡淡睨她道:“连贤妃娘娘人都不曾见着,更别说那八哥了。” “啊——”迎春捂住了嘴巴,面上露出颇为遗憾的神色,她对那八哥感兴趣的不得了,就想着柳长妤能进宫瞧上一瞧,是否如传言中一般。 “对了,郡主,今日二小姐来过畴华院了。” 迎春从屋中呈过一端盘,上头放着两根红绳与几根上好的簪子。她指着红绳说道:“这是二小姐亲自送来的,说是给郡主的谢礼,谢那日郡主为她买了簪子。” 柳长妤多瞧了两眼,那红绳做功不怎地,看着像是地摊上随意挑拣的。 她冷哼。柳盼舒可真是有脸啊,她宁可她不送任何谢礼,她这给人添堵的能力真是过犹不及。 “哦,二小姐还说呐,这是她亲自挑选的,郡主手白衬着好,一定会喜爱的。”迎春一五一十将话说了,二小姐是以为自己很是了解郡主喜好吧,才会送这两根红绳来。 柳长妤又端详另外两根簪子,问:“那这两物呢?” 迎春答:“是乔侧妃之后送来的,算是赔罪之礼。”乔侧妃不像柳盼舒,她肯下血本,送的簪子虽然柳长妤不定喜爱,可根根价格不非。 乔侧妃的赔罪之礼啊,柳长妤心里头更堵得不行。乔侧妃是个人精,见柳盼舒的谢礼太过廉价,连忙为她所作所为以示赔罪。 这对母女,她差不多看清了。 柳长妤进了屋,只冷淡挥手吩咐道:“将东西丢了吧,往后无论那两人送了什么过来,不必拿给我看了,全部一并丢了。” 迎春瞠目结舌:“丢……丢了?” “对,丢了吧。” 柳长妤一顿,想起什么似得又嘱咐道:“乔侧妃送的不必丢了,拿去当铺当了吧,用那银两买些米粥分给西街的乞儿吧。” “是,奴婢这便去。”迎春得了令,立马出了院子。 柳长妤回屋找了自己的鞭子,在手中挣开又收好,反复几次感待练得差不多了,别好在腰间后,移步去了王爷的书房。 主院屋门外,乔侧妃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寄绿正在门口徘徊,她想进院可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左右犹豫后,她又开口哀求道:“两位大哥行行好,便让奴婢进去见王爷吧。” 其中一人给了她俩字,“不行。” 另外一人实在是招架不住,解释说道:“寄绿姑娘,不是在下等能随意放你通行的。王爷未传报你进屋,在下是不能放你进去的。” 这时,两人突然众口一致,“见过郡主。” 寄绿垂首福礼,“郡主好。” 是柳长妤来了。她略微点了点头,斜眼瞥见了寄绿微微一顿后,便不留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她只与两名侍卫打过了招呼,跃过几人径直入了内院。 寄绿愣愣地看着她走入,这一次忿忿不平问道:“两位大哥,真的不能开开恩,允奴婢进屋面见王爷吗,乔侧妃是真有事情要禀报王爷。” “在下说过了,无王爷传报,任何人不得入内。” 寄绿不服气,“可郡主?”祈阳郡主可是未经传报便直接入内了,这不是他们允的吗?为何到了乔侧妃这里,便行不通了? 冷淡的那名侍卫回:“郡主无需禀报。” 寄绿气急了,她怒道:“可奴婢是奉侧妃娘娘之命。”这两个侍卫连侧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她回去了一定要将此禀报给侧妃,治一治他们的罪。 两位侍卫皆不说话了,寄绿无望面见王爷,气愤不已地转身回了桃花院。 撩开内室的珠帘,里头迎面扑来一片幽香。屋内静坐的女子听见动静后侧过身来,她身穿轻薄的衣衫,每一处都绝好的勾勒出自己的身段,尽显妖娆妩媚。 寄绿焦急走上去禀道:“侧妃娘娘,奴婢去了主院,可王爷不见奴婢,门口侍卫不肯放行。奴婢瞧见郡主进去了,但奴婢却被拦在了门外。” 帘外又有丫鬟进来,“娘娘,菜已摆好了。”外室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可不是一个人的份量,不难看出乔侧妃用意为何。 乔侧妃站起身,厉声问道:“你说什么?王爷不肯见你?” 寄绿垂首,“是,奴婢无功而返。” “所以郡主是直接进去了?” “不错,郡主无需传报。” 屋外又走进一小丫鬟,端着香炉进屋询问道:“娘娘,这香放置在何处为好?”那香炉气味极为浓郁,她摆放在几个位置,“是这里呢,还是这里?” “够了!放什么放!” 乔侧妃脸色冰冷,冰冷之下是层层的怒意,她掐住手心道:“将香炉丢出屋去!” 采波抱着香炉愣然,“啊?” “丢出去!” “是!” 乔侧妃怒形于色,采波吓得飞快跑走,屋内香气随之散开。乔侧妃又瘫软坐下来,抬手疲惫道:“寄绿,将膳食撤了吧。” “娘娘,您不用晚膳了?” 乔侧妃无力挥手,“不了,撤下去吧。” 本以为这些年都过来了,王爷那颗似石头的心总该焐热了些,至少会给她三分脸面。可如今一见,他那石头心果真是石头,一丝一毫地情面也不会留。 …… 书房内,汾阳王爷正练着大字,待柳长妤敲门而入后,他即时放下笔墨笑看她:“长妤,你怎么来了?” 柳长妤遥望一刹,见那白纸上四个大字的黑字是“丹心赤忱”,心里泛起好一股酸涩。她微举起自己手中的鞭子,扬眉道:“自然是找父王来比武来了?” “哈哈哈,我们家祈阳与别家姑娘不一般,与众不同。”汾阳王爷净了手后,慈爱地回道:“好,那父王便与你比试比试。” 两人便一同出屋,行至后院的空旷之地,“就在此地吧,祈阳你先出招吧,看看父王能接你几招。” 柳长妤甩了甩鞭子,无奈劝道:“父王,你总不能赤手空拳与我比试吧?” 汾阳王爷不以为然,他胡子跟着一翘,“那有何妨,比武时即使赤手空拳,也不一定会输。” “可我手握兵器,若是我赢了,那岂不是胜之不武了。” “不错啊祈阳,有这个自信在比武时是最必要的,要想着定能胜之对方。” 汾阳王爷又爽朗笑道:“那既然如此,父王便用未开鞘的刀匕与你比试吧。”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汾阳王爷让她先出招,柳长妤沉着冷静思忖从哪里下手最为合适,她凤眸忽而凝住,手腕轻挑便朝王爷脖颈挥出了鞭头。 第二十四章诏狱 不过她知道父王是一定能接下这一招的。如她所料,汾阳王爷只起了右手一挡,便将鞭子打飞。 然柳长妤目地并未在此,她借力再度挥鞭,鞭头顿转,便由着另一处而飞来。 汾阳王爷暗暗惊叹柳长妤的巧力,一面出手极快地躲开了她的攻击。 柳长妤只攻不守,而汾阳王爷只守不攻,两个人打了半晌也分不出胜负。 在汾阳王爷侧身躲避之时,柳长妤找准了机会扬起整根鞭子挥去,这一击可谓是快,恨,准皆备了。 可汾阳王爷并非泛泛之辈,他微抬起右臂只用一把刀匕便将银鞭缠死在了刀柄之上,彻底封死了柳长妤的力量。 他摸着胡子,面上坚毅严肃可目光却是慈爱祥和的,“祈阳,该是你输了。” 柳长妤也不扭捏,笑道:“还是父王厉害,祈阳承让了。” 她的目地不在于比武,而是另有其他。她只借着比武的名号,欲与父王探讨一二,这比武输得也不亏。 汾阳王爷将鞭头取下,丢给了柳长妤又背过手直哼哼道:“祈阳,你今日来有事,这事并非真要与为父比武,可是进宫遇到了不妥?” 他咬牙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模样,“是小皇帝欺负你了,还是太后娘娘?” “皆不是。” 汾阳王爷长长地“哦”了一声,抬头待望了望天后,拍拍她肩膀道:“天色不早了,祈阳你随为父去用晚膳吧,有事待用膳过后再说。” 这话语跳得太快,柳长妤有点跟不上他速度,她巴巴回道:“父王,母妃那边不必派人去传吗?” “唉,不必了。” 在汾阳王爷眼底有一抹冷光极快闪过,他很好隐去情绪笑道:“你母妃身子不好,大夫说了这几日要在院中静养,不宜出院。” “哦,好。” 既然母妃那边父王已派人看着,柳长妤便不担心什么了。她跟随汾阳王爷去了主院客厅,那里已摆好了晚膳,多为自己爱吃的菜肴。 汾阳王爷先给她夹了菜,有些感叹道:“祈阳,我们父女俩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用膳过了。” 柳长妤不知为何突然喉头一哽,上一世她到死前都没能拉下脸面与父王母妃认错,重生而来后她也心有满满的愧疚。 她这个女儿做的有点太失败了。 柳长妤垂首喃喃道:“父王若是肯,祈阳日后多多陪您一道用膳,还有母妃一起。” 汾阳王爷顿了顿执箸的手,倍感欣慰道:“好,好。”他举起酒杯,一口将满满一杯干了净,心情十分痛快。 父女俩这一顿餐重温感情,柳长妤更是将心里的愧疚安慰了许多。 两人用过膳后,柳长妤才全盘托出,“父王,我今日来是有意想问问您,可否知晓朝上大舅舅与怀南伯府发生争执一事。” “你是为这事而来。” 汾阳王爷叹了一口气,他并非想瞒着柳长妤,只是朝堂之事太过于复杂,他并不愿自己的女儿被卷入是是非非之中来。可柳长妤已开口问了,他又不想瞒着她任何事情,便说道:“那日你大舅舅上书陛下,小皇帝阅后自然是批了怀南伯一通,可你大舅舅也没能免得了责难,我在一旁看后便觉着有倪端。” 柳长妤不禁问:“可是陛下偏心怀南伯?” 汾阳王爷只摇头回:“不好说啊。怀南伯府是百年世家,虽到这一代多有些衰败,可在小皇帝心中并不是那等随随便便封门的世家。然薛家也不是轻易好动的,薛家世代清清白白备受宠信,所以结果便如此两败俱伤了。” 呵,不敢动怀南伯府是吗。柳长妤心里冷笑,魏源他怕不一定是不敢动,而是相较之下,他只能动薛家吧。 她最后问,“那父王觉着,若是大舅舅再次弹劾怀南伯府,陛下该当责罚谁,又是如何责罚?” “唉,很有可能会惩罚你大舅舅了。”汾阳王爷捋着胡子,然胡子太短捋只能摸着一点毛刺,他叹息更甚道:“站队怀南伯府的世家不少,若是联合起来,你大舅舅恐有危险。放心,为父已劝过他了,这两日会再多劝劝他,即便他真要弹劾到底,父王也一定会极力为他说话。” 在薛家与怀南伯府之间,汾阳王爷的选择永远只会是薛家,甚至不惜与怀南伯府为敌。 柳长妤满心感动,“父王,谢谢你。” 这件事论起来太过复杂,若两方真大闹起来,燕京必定会生事,即便是汾阳王爷出面也不会平息热焰。 汾阳王爷这般表态是为了安柳长妤的心,也是在告诉她,三个女儿之中,唯有她在他心中份量最重。 汾阳王爷拍拍她的额头,笑道:“傻丫头,跟父王道什么谢。” 柳长妤暗沉目光,作了点撒娇状:“父王,你也一定要小心。”汾阳王爷与薛家一样,都将会至在刀口上,甚至比薛家更甚的是,王爷曾手握兵权,虽然这些年王爷已交出了虎符,但在魏源心中谁知道会怎么想。汾阳王府若有一点异动,引发的不止是风吹草动。 “行,都听我们祈阳的。” 汾阳王爷哈哈大笑,似乎觉着柳长妤偶尔小女儿的姿态很是有趣,“若是往后祈阳还有事情,便来书房寻父王,下了朝之后,为父都会回到这书房内。” “好,我记下了。” 有一点柳长妤一直心有疑虑,汾阳王爷几乎夜夜安置在主院书房内,连王妃的双桂院都甚少踏入,更别说去见桃花院的乔侧妃与柳枝院的楚姨娘了。 她以为父王是绝情绝爱之人,可对她却又竭尽所能的好。 有汾阳王爷为柳长妤作保证,她安安稳稳的休息了几日。然则好日子仅仅只是这么几日罢了。 这天柳长妤刚醒来,迎春便从外头掀了帘子冲了进来,神态尤为焦躁。她看起来是一路跑回来的,鞋面上沾了泥巴也丝毫不顾。 发丝粘在额前,迎春大喘着气咳嗽道:“咳……咳,郡,郡主,大事不好了!” 柳长妤坐起来,“迎春,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别着急。” 迎春深吸了一口气,惊恐道:“郡主,奴婢今日出府后,偶然听到街上路人的谈话,那流言,流言……” 丹胭把端盘放到一边,等得焦心,只得催她:“流言说得什么?迎春你倒是先把话说完啊。” “说皇上临时起意要在御花园动土,为的只是郡主一句‘御花园的花草与假山景物并不甚搭’,都说皇上对祈阳郡主宠爱甚佳,甚至连贤妃娘娘得了肚痛也未曾离了郡主去看望,这日后,日后,郡主绝对是做皇后的命。” 说到最后一句,迎春声音渐弱,她又跳脚皱眉道:“奴婢知道,郡主绝不想入宫当那皇后娘娘的,是以匆忙跑回来报给郡主您了。” 柳长妤一翻身从床榻上下来,她冷声质问道:“流言传本郡主有皇后之命?陛下因本郡主一言大改御花园?” 迎春哆嗦回道:“确有此事。” 丹胭忧心不已,“郡主,这事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这样一来,郡主在燕京怕是会树敌的。” “树敌倒是次要的。” 柳长妤煞白着一张脸,在屋内来回踱步,这流言一起,不说她是否会真正入宫为后,她入宫的可能却是十有八九了,便是不为后,亦可为妃。 究竟会是谁传出来的,是魏源吗。不,这不像是他的作风,若是他,他定会一旨诏书赐她入宫。 是庄子婵? 可即便自己因流言蜚语毁了名声,入宫为妃,那也是与庄子婵站在对立的一方,她有那么傻到为自己竖个敌人吗。 柳长妤身上只披着单衣,丹胭几次意欲开口提醒她,却止住了。不止是柳长妤着急,她们身为自小侍候在她身边知心知底的丫鬟,也跟着心急。 她停下了脚步,又长叹着坐回了榻上,“眼下我们不必做何事,也不必多说。流传既然是流传,兴许有根源,兴许并无。我们便要做那无根源的一方。” “父王与母妃,绝不会当面认下本郡主将为后的流传。”汾阳王府若认了,那才是真的不要命了。 柳长妤坚定地握拳,她绝对不会再次屈服命运,她不信今生她仍要走入宫这一条老路,“无论流传里说什么,只当作连我们也概不知情。” 丹胭与迎春齐声应道:“奴婢知道了,定不会让畴华院起事。” 柳长妤头疼地揉了揉额际,丹胭瞧见走上前为她按捏。 在这时,门外畴华院内的三等丫鬟夜彤跑了进来,她慌慌张张禀报:“郡主,薛家来人,祝妈妈求见郡主,门房放了行,让她随丫鬟来畴华院了。” “祝妈妈来了?” 柳长妤大为吃惊,这祝妈妈薛家大夫人身边的老人,更是最为得力的助手,大夫人嫁入薛家早,那时大薛氏,小薛氏皆未出阁。祝妈妈与廖妈妈能算上是老姐妹了。 然今日大夫人派了祝妈妈前来王府见她,定是真的出了大事了。 她所能想到的大事,唯有薛家大舅舅了。 “迎春,快去将祝妈妈带进来。” 迎春与夜彤出了屋,而丹胭则服侍柳长妤穿戴好衣物,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她只随意着装后便出了内室。 迎春让祝妈妈稍坐一二,可她早已是坐不住,等柳长妤一出来,便迎了上去躬身拜道:“郡主,还望郡主能恕老奴的罪,今日前来实为事情仓促,顾不得礼仪了。” 柳长妤扶了她一把,“祝妈妈,有事您先说吧。” “薛家出大事了,郡主!” 柳长妤心里猛地一咯噔,便听祝妈妈擦着脸上的汗道:“今早上大爷如往常一般上朝,待过了下朝之时也并未归府,夫人有些担忧便派人去打听。谁知道这时候,宫中的圣旨下来了,大爷他,他入诏狱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柳长妤狠狠一甩手,镇定情绪问道:“外祖母,外祖父,还有舅母可还好?自己人可不能先乱了步子。” 就是听祝妈妈这么一说,柳长妤唇角抖动地更厉害,她甚至能想象出那火爆的场面,若真叫薛老爷子进了宫,还不得把皇宫给拆了。 第二十五章之灾 “王爷可下朝回来了?”问得是迎春,这事详细的情况还得问汾阳王爷。 迎春只摇头,“不曾,王爷还未归府。” 柳长妤了然,父王兴许是见薛家大舅舅入了诏狱,留在宫中周旋着。她又问祝妈妈道:“王妃那边祝妈妈你可通报了?” 祝妈妈见柳长妤如此沉着冷静,她也平复下此前的焦灼,应道:“老奴先去往的双桂院,这才匆匆忙忙来得郡主这里。” “好,本郡主先去一趟双桂院。”她不放心母妃。 柳长妤又吩咐迎春与丹胭,“你们叫门房准备马车,稍后本郡主要随祝妈妈回薛府。” 薛家大爷此时入诏狱,这状况打得几府措手不及,按理说即便是薛家大爷再度弹劾怀南伯府,两方势力不相伯仲,也不至于令皇帝彻底被恼怒。 魏源他难道真不懂薛家是否值得信任吗。 柳长妤脸色黑沉沉的,这一日真是多灾多难,她真应该看看今日的黄历,想法子躲躲灾了。 双桂院先得了信,院内上下全然一片凄凉,柳长妤快步走进屋,王妃正窝在榻上泣涕如雨,那双眼肿成了桃子。 廖妈妈在安慰着她,抬头看见柳长妤,拉着王妃道:“王妃,是郡主。” “妤儿。” 王妃忙用帕子将眼泪擦了干净,伸手拉了柳长妤坐下,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哀愁,“你大舅舅入诏狱了,这事你应当知晓了。” “母妃,您别难过,大舅舅为人正直清白,陛下一定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柳长妤抚着她的后背,开解她:“现在大舅舅受点委屈,日后定能洗刷冤屈。” “我不是怕他脱不了身。” 王妃再度痛哭,“我是一想到兄长在狱中受着牢狱之灾,心里便如刀割一般无法忍受。” “母妃,父王一定会帮着大舅舅说话的,不论怎样都会想方设法早日让大舅舅出狱。” 王妃却不像柳长妤这般乐观,她轻摇头回道:“这一次是皇上下的旨,只要皇上不肯松口,谁也没有办法的。” 柳长妤咬咬牙,她都有种想即刻冲进皇宫,与魏源当面对质的冲动了。 “祈阳,你替我去一趟薛家。”王妃的手盖在柳长妤的手背上,她温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执意,“祝妈妈与我说,你外祖父身有旧疾,恐怕此次会气极晕厥过去,你帮着去看看。” 王妃心底是渴望回薛家的,然她无法离开王府,只能托柳长妤过去。 柳长妤本就是要去薛家的,她点头:“女儿知道了。” 夏季将将过去,迎来了秋季。柳长妤还未感概几日秋日的凉爽,便对这多事之秋生了郁结与烦懑。 王府的马车刚到薛府,门外早有人进去通报,柳长妤没被阻拦,由敞开的大门进了薛府内。 因薛家大爷入了诏狱,薛府内沉沉压着一团黑气。柳长妤到主院时,老夫人正为老太爷顺着气,大抵是犯了旧疾差点气晕了过去,老太爷熄了火焰。 大夫人在门口等她,先上前拉过她手亲热道:“好孩子,其实这时候你不必来薛家的,我派祝妈妈是想通报王妃与你一声,做些准备呢。” 柳长妤调笑回道:“我是怕下一个我父王也入了诏狱呢。” “哪能啊。”大夫人微微叹气,有柳长妤来薛家,气氛能好上了许多,“进去一个便够了,再多一个陛下也看不过去的。” 柳长妤对她这话有些吃惊,大夫人好似一点也不担心,“舅母不怕大舅舅在狱中受了苦吗?”那牢狱她还是略知一二的,里头可不怎么美好。 “唉,那还能如何,怎不能我去翻了墙救你大舅舅回来吧。而且你大舅舅身子骨硬朗,在里头吃点苦头也能长长记性。” 大夫人这话是笑薛家大爷那改不了的臭脾气,太过耿直了,看到一点不好的,便要立刻上书朝廷。 虽说嘴上这般说着,可眼底终究还有着不散地担忧之意,日夜睡在枕边的夫君转眼入了狱,即便再如何不愿在柳长妤面前展露愁虑,大夫人的心思仍难以掩盖。 柳长妤叹道,“若是我母妃能多放宽心些想,那便好了。” 大夫人也跟着一阵重重叹气,“你母妃脾气我知道,她再忧心不过,这些几日你在她身边多跟着劝劝。” 出了这事,王妃比任何人都思虑重,大夫人表面上还可抑制住几分情绪,然王妃铁定是几近崩溃。 柳长妤点过头后,随着大夫人入了屋。老夫人一见着她,她用力拍了一下老伴的手臂,笑道:“老爷子别气了,你还不看看是谁来了?” “外祖父,外祖母。” 薛老太爷睁大了眼睛,“祈阳丫头,终于舍得来看老爷子我了?” 因着柳长妤的到来,薛老太爷,薛老夫人紧锁地眉头,便就在她开口说话之后,全然舒展开了。 薛家二老心中再如何焦急,在小辈面前也会克制一二,摆出沉得住气的模样来。 “外祖父您可千万要少生气。”柳长妤坐在他身边,只笑劝道:“我母妃可是念叨您的身子呢,大舅舅入狱虽不是好事,可总要放宽心去想的,您可若因这个气坏了身子。” “到时候若大舅舅身边无势力之时,您怎么帮帮他呢。” 提及起小薛氏,薛老太爷面色好些了。薛家掌上两宝,便是大薛氏与小薛氏。大薛氏早早走了,那事叫两老口伤心难过了很久,好在还有小薛氏与柳长妤在。 “哼,我只是气不过皇帝偏心。” 薛老太爷虽然上了年纪,可一点也不比以前的气势差,当年在官场之上,薛老太爷便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现在即便致了仕,也容不得见着自家人受到半点欺负。 “皇上偏心是偏心,可事实是不会更改的,大舅舅清白无错,这便是事实啊。” 薛老夫人又拍了薛老太爷一下,毫不客气道:“好了老爷子,孩子来府上就高高兴兴的,老大自有自己的造化,你在那瞎操心有什么用?” 薛老太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老婆子,你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是吗?” “我有这么说过吗。” “你是没有。” 薛老太爷继续哼哼,他差点没忍住又要生气了,“行了行了,这事就这样吧。老大放出来是迟早的事,我也不去跟宫里的计较什么了。” 柳长妤环视了一圈,没见着薛家表哥的身影,便疑问道:“表哥他还未回府,可是仍在宫中打探情况?” “南哥儿早上与他父亲一起出的门,想来出了那事之后不放心,便一直未回来。” “哎哟小少爷,您可跑慢点儿啊。” 大夫人刚说完,门外有个小男童跌跌撞撞地往屋子这方向跑来,他身后的丫鬟在后头怎么拉都拉不住。 薛老夫人立刻着急了,生怕宝贝疙瘩磕着了,吩咐道:“还不看着点小少爷,这要是磕摔了怎么办。” “摔了便摔了呗。我薛家男儿这点皮肉之苦都受不了,何以成大才。” 薛老太爷不以为然,薛家男子虽多为入仕之才,却生生被老太爷勒令自小习武,摔,受伤,那都是常有的事。 “那你方才还那般担心老大作甚?” 薛老夫人不留余地地拆薛老太爷的台,他当下老脸一红,硬着脸说道:“这能一样吗?” 薛老夫人起身亲自从大夫人手上接过男童,冷着脸对老太爷道:“这当然不一样了。” 后又无比慈和的逗弄着怀里的曾孙儿,“我们又又这般小,磕着我还不得心疼死。” 老太爷小声哼道:“说得我不心疼一样。” “曾祖母,曾祖父,还有祖母。” 薛又又长得唇红齿白的,头上还戴着一顶虎头帽,那老虎随着他的脑袋一摇一摆的,可是逗人的紧,他伸出小肉手指了指屋内的大夫人,老夫人与老太爷,甜甜地露出两个大门牙。 他这般一逗,屋内原本低沉的气氛,顿时多了分温和。孙子,外孙女儿是二老的心头宝,这孙子,外孙女一来呀,暂且缓解了薛家持续了一日的沉闷。 薛老夫人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嗳,又又真乖。” 柳长妤好奇问道:“这是表哥家的大侄子又又吗?我只是几年不见,都这么大了?” 大夫人回她:“是又又,当年你见时才刚出生没多久,现在已经三岁了。” 薛老太爷补道:“本名是薛纪平,我起的。” 这是要得夸赞吗,柳长妤挑眉一笑,外祖父这性子还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她顺着他话道:“外祖父起的不错,很适合我们又又。” 只是对于薛又又突然出现在厅内一事,大夫人是有些不高兴的,她冷眼问那丫鬟:“新巧,本夫人不是叫你看好小少爷吗,怎么带到这头来了?” 小少爷所居的院子离这主院可不近,这一路上石子又多,大夫人能不担心吗。 “是奴婢的错,请夫人责罚。” 新巧跪了下来,赔罪道:“小少爷吵着闹着要摘花,结果一路跑到主院这边来了,奴婢拉扯了半晌也无用。” 眼下薛又又没出什么事,薛老夫人便和和气气道:“算了,以后看好小少爷便是了。” “曾祖母,她是谁?” 薛又又坐在薛老夫人怀里只咬着手指头,那眼珠子却一直盯着柳长妤没有离开过。半晌露了个笑,小肉手指向了她。 “这是你表姑姑。” “表姑姑?”薛又又茫然又问了一遍,脑袋瓜子里面俨然想不明白表姑姑是谁,不过曾祖母说是表姑姑,那就是表姑姑吧。 柳长妤的心都快被他的笑容给化了。 第二十六章醋意 不过薛又又想要柳长妤抱,柳长妤有心想接他,大夫人却先一个苦着脸劝她道:“祈阳,又又最爱闹腾,你若是抱了他,他可不定能撒手。”薛又又在家可是特别黏人,一旦他要人抱,基本上就不不会撒手了。 被抱着吧,还闹腾的很,要这要那的,他爹没少因此打他屁股。 “又又乖啊。” 薛老夫人也是深知薛又又小脾气的,她抓住薛又又的小手臂,哄着道:“曾祖母抱。” 薛又又耍脾气了,踢着小短腿喊道:“不,要表姑姑抱!” 薛老太爷看不下去,一声吼道:“薛纪平,再闹你表姑姑我罚你去蹲马步!” 一听要蹲马步,薛又又噤声了,他可是怕薛老太爷的,尤其是每次叫他蹲马步,想想他都想哇哇大哭。 薛又又不作声了,只拿小眼神巴巴看柳长妤,可怜又委屈见的。 “外祖母,给我抱抱吧。” 柳长妤可是受不了这种眼神了,她起身走到薛老夫人面前,伸出手接过了薛又又。薛小肉包一被抱入怀,便乐得伸出小肉手,紧紧揪在柳长妤的衣领上。 “表姑姑,好!” 薛又又脑袋晃了又晃,小老虎跟着蹦跳着。 小男娃身上自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柳长妤搂着这沉甸甸的一团,对薛又又是越看越喜欢。 薛又又更是赖在柳长妤怀里不肯走了。大夫人与薛老夫人没招了,只能妥协。而薛老太爷本黑着脸不爽,但看在自己外孙女心情愉悦的份上,就不与薛又又计较了。 “表姑姑,你也喜欢我的帽帽呀?” 柳长妤正揪着薛又又帽子的老虎玩,却被他察觉了,他扬着小脑袋又摇摇头顶的老虎,真是虎头虎脑的。 她轻笑了一声,“是呀,表姑姑也喜欢,那又又肯不肯送给表姑姑呢?” 薛又又迟疑地咬着手指头,在思考着,“唔,我喜欢表姑姑,所以送表姑姑不是不可以啦。只是我只有一个帽帽,送表姑姑了我就没有了。” 柳长妤乐得直发笑,她揉揉薛又又的脑袋,问大夫人道:“舅母,又又这帽子是哪里来的,可真是配他。” “是你表嫂自己做的。” 薛又又的亲生母亲是薛彦南的妻子,林氏。这桩亲事是大夫人与老夫人看的,两人皆满意的不行。 大夫人又一提林氏的心灵手巧,“你表嫂日里闲着,就织缝些小玩意给薛又又耍。” 柳长妤捏捏薛又又的肉肉,问道:“又又,你把你的帽帽送给表姑姑,表姑姑再叫你娘给你做一顶可好?” 薛又又眨巴着大眼睛,“那我叫娘亲给表姑姑做一个帽帽,这个就不送给表姑姑啦。” 嘿,小鬼娃子。薛又又一点都不上柳长妤的当,脑袋瓜子还挺机灵。 半晌,薛又又拍拍柳长妤的大腿,喊道:“表姑姑,是爹爹,爹爹回来了。” 薛又又的声音一起,屋内几人皆看了过去。就见是薛彦南从宫中回来了,他浓眉皱紧,面上却并未有任何沮丧,看起来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然而柳长妤注意到的却是,薛彦南身后还跟着一人,秦越。 他怎么也来了? 柳长妤注视着他,眨了眨眼睛,秦越正巧看了过来,目光与她对上后,唇角微微一勾起,脸色放了平和。 太不可思议了。秦越学会了笑。 柳长妤被他那极浅的笑容险些乱了心魂,她慌忙垂下头,抱起薛又又走向门口,直面薛彦南。 薛彦南在望见柳长妤走来的那一刻,先是一愣,过后便松了眉,他伸出手要从她手中接过自家宝贝儿子,可薛又又不肯了,背过身一把抱住了柳长妤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撒手。 这一下柳长妤才知道薛又又的厉害,看准了人绝对不撒手,小肉手还挺有劲,抱得她掰都掰不开。 柳长妤只得继续抱着这小肉娃,问起宫里之事,“表哥,宫中未再出什么大事吧?” 大夫人迫不及待地追问,“南哥儿,陛下可有说要如何处治你父亲?”大夫人与薛老夫人为这事已是暗地焦灼了整整一日了。 “最重要的是,皇上可有说要关几日?”薛老太爷最关心的是这个。 薛家怕的从来不是薛家大爷被削官下台,而是在狱中受太多日牢狱之灾,在狱中多关押几日,不死也得脱层皮。 大风大雨皆走过了,薛家不甚惧怕风雨,几人念着的不过是家人平安。 “我并未见着皇上,父亲被下旨带走之后,陛下便宣了退朝,非传召者不得觐见。” 薛彦南叹了一口气,在宫里待着却什么也不能做,他感到挺无力的。好在有秦将军相助,替他问了几句。 薛彦南将秦越推了出来,“后来汾阳王爷去面圣了,秦将军看我放心不下,便替我去打探了情况,陛下宣他进去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聚集在秦越面上。他视若无睹,只缓缓开口道:“陛下那时候只正在气头上,说了不少重话,而薛大人又直面揭了几人的台,甚至连陛下的面子也甩了,因此受了罚。” 薛老太爷听后,沉重地叹气,他自己儿子他了解,那与他是一个脾气。当年先帝在时,他在朝上因这脾气也受了不少苦,却也得了更多的信任。 可那终归是先帝。崇安帝与先帝的脾气也完全不同。 众人沉默不语,然薛彦南却送气了,秦越继而道:“但陛下还说了,对薛大人仅是小惩,惩他性子执拗,不知变通,叫他在诏狱里多多反省一番。” 这话便是崇安帝本无意让他吃牢狱之苦了,既然只是为反省小惩,崇安帝不会叫薛家大爷关押在有罪行的牢中,皮肉之苦倒不存在了。 这便是薛彦南为何会回府会稍显轻松的缘由了。至少这表明,大爷不会受太多委屈,比原本预想的事态好了太多。 薛家众人听后稍感安慰,大夫人更为感激秦越的相帮道:“秦大人,今日真是谢谢你了,你的这份恩情,薛家定会铭记。” 这话也是薛老太爷与薛老夫人所想的,两人皆点了点头。 而秦越微躬身婉拒道:“夫人不必如此,晚辈此前一直念着王爷对晚辈知遇之恩,想多多回报王爷。此事既然王爷站在薛家这边,晚辈也定会尽力相帮。” 他目光抬起时,丝毫不避讳地落在柳长妤面上,不知是否有抱着薛又又的缘故,她眼中柔意更甚,连回他的笑容里也多了些东西。 秦越忍不住再勾唇角。 柳长妤忿忿瞪他:说好的只笑给她一个人看呢,当这么多面还笑了两次。 秦越即时收了笑。 “这……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感激你的。” 大夫人仍觉着心里过意不去,虽然她听出秦越是打着偿还汾阳王爷对他的赏识,想叫他们少些内疚,可到底是真诚地帮了薛家,不感谢哪里说的过去。 薛彦南与秦越站作一排,俨然一副“我与秦越是好兄弟”的模样,爽朗笑道:“母亲,你也不必多想了,我回时便与秦大人商量好了。到时候我坐庄,请他好好吃喝一顿。” 大夫人哭笑不得,怎么她这儿子性子有时候与小孩一样还未长大,明明薛又又都已经三岁了,“你啊你……” “听说秦将军善武?” 薛老太爷在旁端详了秦越许久,第一眼见他腰间配别着银刀,刀柄上的纹路是御赐之物的没错,第二眼是他身段,尽管有武将朝服加身,但仍能看出手臂有力。还有那眼神,隐有银光杀气浮现,绝对是上过战场之人。 秦越谦虚抱拳道:“在下对武喜好,擅长不敢说。” 柳长妤掂掂怀里的薛又又,省得他掉了下去,脚下挪了挪,身子凑到薛老太爷身边提声道:“外祖父,秦将军是真擅长武艺,他那身手了得,怕是燕京没几个是对手。” 薛老太爷特别欣赏习武之辈,他大为称快道:“好,好!往后常来我们薛府啊,下次叫南哥儿领你去薛府的兵器库挑几件合适的兵器。” 薛老太爷有个癖好,那就是收集冷兵器,他身为文官却有颗武官心,这在世上也是蛮罕见的。 秦越也不再推拒,“那晚辈便在此先谢过老太爷了。” “对对对,我祖父那兵器库一定会叫你大开眼界的。” 薛彦南也一旁应和,“我跟你说,到时候你一定要多挑几件,我偷偷告诉你哪些是我祖父的宝贝……哎哟哟……疼啊。” 他话未说完,就被薛老太爷一把揪住了耳朵,没见过哪家孙子这么会坑自己亲爷爷的,“你再说两句,今天蹲两个时辰的马步。” 薛彦南大哭,“祖父,求开恩呐。” “一个时辰。” “不,不行,一盏茶!” “好,那就一个时辰了,现在就去。” 薛彦南欲哭无泪,被薛老太爷揪着走了。 薛老夫人也不拦着薛老太爷去惩小辈们,整日下来薛家到这时才气氛回了暖,“老大媳妇,便由着老爷子惩南哥儿吧,老爷子心里不好受,怕是南哥儿也一样,让两人都去寻个空子缓一缓。” 大夫人点了点头,皱眉叹道:“只希望大爷一切安好,当真未出半点事情。” 薛老夫人与大夫人心思通透,有些事情不便摆在明面上,然两人都明白,薛家大爷这入狱一事还不知需多久才可了结。 只因秦越带了信来,忧思稍有缓解罢了。 薛老夫人将大夫人带到身边,悄声道:“今日叫下面的多摆些菜,若非秦大人,我们今晚上也不定能睡个好觉。” 大夫人跟着回道,“儿媳也正是这么想的。”大爷之事归一码,无论怎样,感谢秦越相帮是一定要的。 …… 秦越原本来薛府只是传个话,然大夫人与薛老夫人极力相邀他留下用膳,对话时柳长妤便在旁边,她只是一个眼神,一副无声地邀请他,他就心里一动就应下了。 大夫人那边要走,想抱着薛又又一起离开,可这小肉娃不肯离了柳长妤,死死搂着她脖子。 柳长妤便回抱着他说:“舅母,不如让我带着他玩片刻,一定会好好看着他的。” 大夫人又想去抱薛又又,可人小肉娃干脆不理她了,她叹气道:“好吧,若是又又闹你,你便叫丫鬟把他送走。” 柳长妤逗着薛又又的小脸蛋,笑问:“又又,表姑姑要把你送走哦。” 薛又又小嘴一瞥,直往柳长妤怀里钻,搂她得更紧:“不要,不要,表姑姑不准送走我,我就要表姑姑。” 柳长妤笑个不停,微微一偏头,看见了身侧的秦越,笑容顿时僵住了。她只顾着薛又又,几乎忘了还有个他在了。 可柳长妤又疑惑了,她怎么觉得他看得并非是她,而是薛又又呢? 第二十七章意动 秦越眯起眼睇了薛又又一记目光。他眼神素来骇人,连成人无论男女都惧怕,更别说薛又又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了,他立刻抖着小身子埋头偎在柳长妤的怀里。 “表姑姑,他凶凶!” 薛又又闷声地指控秦越的凶气,末了抬起头认真说道:“他是坏人,与爹爹一样都是坏人!” “又又,他怎么坏了?”这小肉娃竟连自家爹爹都嫌弃,柳长妤替表哥薛彦南默哀。 薛又又刚想用小肉手指秦越,后又想起他那无比恐怖的眼神,连忙缩了回来,“他凶我,表姑姑打他。” 小肉手揪着柳长妤的衣领拍了两下,意思她赶紧去打秦越为他出气。 柳长妤扑哧一笑,应道:“好,表姑姑打他,看他凶我们又又。” 她抱着薛又又凑近秦越,抬手在秦越手臂上拍打了一下,却换来秦越更加讳莫如深的眼神,她没好气地睨他道:“你跟个小孩子凶什么,他什么都不懂,多让让他。” 秦越委屈地眼神下一刻睇了过来,是他的错?还不是薛又又这个臭小子在那沾柳长妤的便宜。 “又又,你看表姑姑打了他,你是不是该原谅你秦哥哥了啊。” 秦越双眼如放了光彩一般,这一声“秦哥哥”真叫他耳根红了个彻底。唔,这称呼不错,他很喜欢。 薛又又在柳长妤怀里蹬腿玩得正欢,拍着小手应了声好。 那称呼柳长妤本没放在心里,她跟着薛又又叫秦越秦哥哥无可厚非,然当她触上秦越殷切地目光之后,心里才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管秦越叫秦哥哥,这称呼也太过亲密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卷在舌尖都不带消散的。 秦越对此好似很感兴趣,“祈阳,你让薛又又叫我什么?” 这个呆子什么时候这般机灵了,太坏了,就是要逼着她叫嘛。柳长妤绯红着脸凤眼一横,口气连她自己不知道变得柔了多少,“秦哥哥。” 说完,真想捂住自己的脸蛋。太丢人了,哪里是薛又又怎么叫他,倒像是她自己这么叫他一般。 秦越想伸手握她的手臂,却只摸着了她的衣袖摆。他心情非常好,好的不得了。 为了掩饰尴尬,柳长妤抓着薛又又的手臂,伸向秦越道:“又又,叫秦哥哥抱抱你好不好?” 秦越笑意凝住了,他双眸盯着眼前的小豆丁,那黑色的眼珠子大大圆圆的,很是可爱,心里想抱抱他可又怕自己不会抱孩子丢脸。 这么小的孩子,他还真没抱过。 薛又又与秦越对视不过几秒,他便偏过头不再看秦越了。 “不要,不要。” 薛又又又开始蹬腿撒娇,“只要表姑姑抱抱,不要凶凶。”表姑姑香香美美的,他才不要离开嘞。 “你秦哥哥哪里凶你了?” 秦越眉头皱得很,他也怕抱人家孩子给抱摔了,于是与柳长妤说道:“祈阳,要不还是你抱吧。” 柳长妤以为他不喜欢孩子,登时鼓起脸生气道:“你瞧,你现在连薛又又都不肯抱,往日如何带好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孩子—— 秦越心里如有烟花璀璨绽放,那一瞬间的欢欣喜悦真的是太多太多,连整颗心都装不下了。他眷恋的目光在柳长妤面容上拂过,孩子,他还从未想过能有自己的孩子,一个承载着他与心爱之人缘分的孩子。 他目光太过热切,柳长妤也意识到自己说差了嘴,毕竟他们一个还未议亲,另一个也无暇娶妻生子,孩子一事说得太过早了。 可她所言是她心中之话不假。怀抱着薛又又,她便在脑中想着,如果她有自己的孩子,那孩子会生得如何可爱,尤其是,如果他便是孩子的爹爹。 不敢再想了,这太羞人了。 眼下她怀抱着薛又又站在秦越身侧,远远看去还真有点像是一家人。此时此刻,柳长妤都有点心痒痒,想把表哥家的小侄子拐回王府了。 “不……我意思是你可不能常凶小孩子,他们会怕你的。”柳长妤试图解释,可似乎越描越黑了。 秦越点头,“好吧,我尽量。”不是他想吓唬小孩子,而是他控制不了自己,谁叫薛又又只要柳长妤抱,还在偷吃她豆腐。 不得不说,秦将军特别的小心眼,连小孩子都要计较的。 然而下一刻,薛又又大大扬笑道:“表姑姑,亲亲。” 小肉娃湿漉漉地一吻便落在了柳长妤的颊边,秦越脸色瞬间黑了,怒瞪着偷袭柳长妤的小贼娃子。 还敢亲柳长妤! 这个小子,他果然很不待见! 柳长妤也被吓着了,不过她知道这是薛又又表达喜爱方式之一,小孩子嘛亲一亲没什么好计较的,她笑道:“又又真乖,表姑姑也很喜欢你呢。” “又又,叫秦哥哥抱你一会儿好不好?表姑姑手臂酸了。” 抱了几近一刻的薛又又,柳长妤手臂经不住有些酸疼,便想叫秦越帮着抱下,好让她休息一会。 小人还没递过去,薛又又小嘴一扁,“表姑姑,我不……” 柳长妤当作没看见他可怜巴巴的神情,只想看秦越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秦越没作犹豫,虽然心里不待见薛又又小肉娃,但还是从柳长妤手中接了过来。 “啊呀,我不要,我不要凶凶!” 薛又又又想闹腾,却被秦越大掌一抱将两根肉肉的小腿掣肘住,即便薛又又再想挣扎,在秦越手掌心里也无济于事。 秦越已是尽力放软了声线,哄道:“薛又又,你听话点。” 许是他低沉的声响与柳长妤不同之中,还带着些威严,薛又又不敢再出大气了,乖乖地趴在了秦越怀里。 “秦越,你还挺会抱孩子的。” 秦越的手法一看便是生涩的很,因为抱着薛又又,浑身的肌肉都崩紧了起来,他很紧张,连脸色都是苦巴巴的。他可一点也没觉着柳长妤这句夸赞有多好,他宁愿将薛又又给她抱着。 “祈阳,我怕摔着他。”要不还是换你来抱吧。 柳长妤嘴上横道:“不行,你先抱着又又,我现在手臂很酸,抱不动了。” “薛家人都不怕薛又又摔着,你怕什么怕。”她嗔责道。 “这能一样吗。” 秦越一低头,正看见怀里的小肉娃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脸上一时有些燥热,他急切问道:“那就不能让薛又又自己站在地上玩耍吗?”怎么这小子就一定要让人抱呢? “又又喜欢抱喽。” 柳长妤摊开手,薛又又已经交到秦越手上了,她才不管他是抱着还是放下,“你自己问问又又,他是要抱着,还是下来。” “薛又又,下来和小树小鸟顽可好?”秦越发誓,这绝对是他最平和的语气问话了。 薛又又本来有点怕秦越的,可在他怀里又觉得很是安心,他犹豫了一下,嘟了嘟小嘴不情愿道:“好吧,那你放我下来。” 薛又又两条小腿站到了地上,秦越放开了怀里的小肉娃,浑身上下都舒畅了,带小孩压力太大了,真叫他指哪哪不舒服。 柳长妤好笑瞅他,“有那么累吗,比打仗还累?” “可比打仗要累多了。” 秦越目光闪烁,暗自活动一下方才一直紧绷的筋骨,挑眉问道:“薛彦南也是的,自己孩子不好好带好,下次见着他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教训爹爹?” 薛又又正自己找着乐子,耳朵一动听见自家爹爹地名讳,瞬间来了机灵,“秦哥哥要教训爹爹?要多教训几次哦。” “那可是你爹爹。”柳长妤捏捏他小肉脸。 薛又又理直气壮,“谁让他老欺负我的。”那小模样完全不在乎自家爹爹是否会受了欺辱,反倒是更为幸灾乐祸些。 柳长妤再一次为有个坑爹娃的薛彦南,感到默哀。 放了薛又又去玩耍,柳长妤还有正事要问秦越,她直起身子,探问道:“秦越,你今日为何会来薛府?” “怎么,你不是知道是你表哥带我来的吗?” 柳长妤没回话,秦越斜开眼将事情说给她听,“我面见了陛下之后,薛彦南便说传话这事由我来做比较好,毕竟是我见到了陛下。我就跟着他来了。” “陛下究竟是为何发那么大的脾气,以至于下旨关了大舅舅。”这是她最疑惑的一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柳长妤知道秦越如果清楚事情本末,他定会一五一十地将细枝末节告知于她,所以她才会如此直白的问。 秦越确实会回答她一切,“薛大人弹劾怀南伯府,与怀南伯府交好的韩国公府出声为他说话,韩国公你应当知道,他母亲为皇上的姑姑,自然在陛下前得了些面子。” “而事情的关键在于陛下身边的章公公。” 章公公,章晓?怎么又是他。 秦越沉声道:“上次你与我说那一事后,我便对他多有留意。此人心思不简单,在陛下身边只随意说几句话,便可行那挑拨离间之事。薛大人能入诏狱,与章公公为怀南伯府声讨,脱不了干系。” 章晓其人,还不知晓他究竟想做什么。 “章公公可真是何事都要插一脚。” 柳长妤没忘记提醒他,“现在是多事之秋,少一件事总比多一件事好,我只希望燕京能少生些事情。” 不知为何,秦越突然就想起今早听见的流言,说柳长妤即将入宫为后,早先在陛下面前他已表过了态,不愿见她进宫,可他还从未问过柳长妤真正的想法。 他心中一动,开口道:“祈阳,你可知道今早上的流言?” “嗯,知道。”柳长妤神色变了,嘴角尴尬地抖抖。她心里是不希望秦越知道的,可这事闹这么大他想不知道估计也难。 秦越喉头有些酸涩,他又怕得到否定的回答,“你……”怎么想? 薛又又突然惊叫出声:“哇,好大一只虫子啊!” 被打断了话的秦越,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了。 第二十八章暧意 两人被薛又又那一脚打断了对话,柳长妤并未听清他问得什么,便又问他:“秦越,你方才问我什么?” “没什么。” 这时有风吹来,正巧吹起柳长妤的几缕发丝,秦越伸手去抓,指尖捉住了那纷飞的发丝,而那丝滑的乌发便从他指尖滑过。下一秒柳长妤转了身子,他连忙收回了手,指尖的触觉却仍残留着,他抓住了自己想要的。 “我本以为你并不知晓那流言,不想你听入了耳。” 那流言传得神乎其神,却多有要毁掉柳长妤闺誉之意。秦越不想她听进去,更不想她因为流言而烦心或被蛊惑。 是了,不想她被蛊惑。 不想她动了入宫的心思。 无论如何,他都会想方设法压下这流言。 “你啊你,”柳长妤明媚扬着笑容,她对秦越的关切好受极了,再说她又怎会在意那流言蜚语呢,“你都说了是流言了,再怎么传下去也是流言嘛。既是流言,我又怎会放在心上呢。” 她这话说得坦坦荡荡,说白了便是毫不在意什么入宫的传言,她无意,便不会在意流言传得多神乎。 秦越唇角微挑,缓缓一笑。他的笑容宛如冬日里极为罕见的一缕阳光,短短一刹便消融到不知何处了。 “秦越,你学会笑了啊。” 柳长妤颇为遗憾叹道:“唉,可这样就没以前好玩了,那时候多有趣啊。”似笑非笑的时候,她还能趁机捏捏他的脸颊,多好啊。 哪里像现在,她都找不到理由接近他了。 秦越抽着嘴角,他是能用好玩来形容的?那脸上的肌肉又一次绷不住了。 柳长妤见机伸出手飞速戳了一下他的左脸,偷偷侧过头自己乐呵乐呵去了,那触觉与上次一样,令她心里痒痒的很。 “扯平。” 话音刚落,柳长妤脸上也被抚了一记,是秦越探手抚来。却见秦越目光幽深地盯着那处,皱眉道:“太过纵着薛又又也不好,男子性子可要从小教起来。” 都三岁了,还要人抱呢。 他所摸的可不就是被薛又又偷亲的地方嘛。柳长妤摸了摸自己脸蛋,她敢保证,自己脸上被抚过的脸蛋肯定是遮不住的绯色。 不就是薛又又亲了人嘛,何至于还恼没教好他呢。 “又又那是小孩子心性,你说得太严重了。” 柳长妤反驳了一句,秦越刚想继续辩驳,不远处被点了名字的薛又又好奇地背过身打量两人,小耳朵竖得直直的,就等着偷听俩人谈话呢,秦越见状止住了嘴巴。 他转口问道,“祈阳,薛大人那事,有王爷在你便不要过多操心了。”薛又又那边一听与自己无关,又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薛家这边会静观事态,不会做什么事情的。”柳长妤是想见一见大舅舅的,只是不知道这事能否成,她犹豫不决道:“秦越,有一事我想问问你。” 秦越沉声,“你说。” “你可有法子,让我入诏狱与大舅舅见一面?” 柳长妤眼中多有恳求,她知道以自己眼下与秦越的关系,是并不好开这个口的。可几年之前,因有汾阳王爷举荐秦越,他才能有今日。秦越为这知遇之恩,兴许会帮她一次。她才敢开口赌上一赌。 至于他愿不愿意,与事情能否成那是两码事了。 “祈阳,你想入诏狱走一趟?” 秦越对这事是不赞同的,那等地方哪里会是柳长妤该去的地方,即便是要见薛家大爷,也不应该是柳长妤去,“你怎么竟起了心要去见薛大人,你该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子。” “可诏狱不比牢狱,不是吗?” 秦越没有拒绝,那便是可以帮她了,只是他不愿意她进那脏乱之地。柳长妤满心劝说他道:“我是真想见一见大舅舅,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 “祈阳!你要我帮你做任何事,我都会帮你,可不是这件事!” 秦越疾言厉色,甚至高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他不同意,也不愿意答应。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情,那责任谁来负?他再一次表明态度道:“祈阳,你若是忧心薛大人受了委屈,我可以替你前去看他,可你绝不能去。” “我不要,要去我们一起去。” 柳长妤只平静与他对视着,她坚持道:“有你在,我会有什么危险?”她相信着,只要有他身边,她便无所畏惧。 “祈阳!”秦越面色铁青,却紧抿嘴唇闭口不谈。 柳长妤执意要前去,他又不忍心见她失落亦或难过的神情。秦越侧首,内心一片郁结,他一面抉择着,一面又无尽回荡着柳长妤所说之话。 有你在,我会有什么危险。 他心脏沉痛地抽动着,能被柳长妤如此信任,究竟是好事,还是不好? 他想拒绝,可在柳长妤期盼的眸光中,他似乎从未有过别的抉择—— 因柳长妤的话,秦越失去了言语与怒意。他迟疑了一会儿,转过头闭眼似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 柳长妤顿时心花怒放,“秦越,谢谢你。”她就知道,他最后还是会答应的。 因为秦越他没有变,只要他开口说了“帮”这个字,那么他定会应下的。 “但你必须跟在我身后,绝不能离开半步。” “好。” 秦越严肃着一张脸,在柳长妤再三保证之后,眉头逐渐舒开。只要能看到她高兴,对于她的请求他又怎么会拒绝。 无论是万丈深渊,还是悬崖峭壁,有他走在前面,保她平安无事便好。 …… 柳长妤回府后,便听迎春报说燕京的流言算是彻底传开了。除却早起时才流传出的祈阳郡主为后一说,后传出的流言完完全全压下了早晨的那条。 迎春打听的快,她全盘托出,“郡主,您那流言后来呀,是不攻自破了。因为薛大人被皇上下旨关进了诏狱,自然无人再传郡主会做皇后了。” 柳长妤心里别扭,这流言压下了她的,却也将薛家推到了风浪口上。是福是祸,现在还说不清楚。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传的那叫一个飞速。”迎春夸张说道:“奴婢不过过了一个时辰再出府,便再听不见那毁郡主闺誉的流言了。” 柳长妤深深叹了一口气。 “郡主不必担心薛家,燕京虽传开了薛大人入诏狱,可多是为他喊冤申屈的,世人皆道薛大人定是被污蔑了。” “有这事?那倒是不错。”这传流言之人竟还控制了风向,这叫魏源不早日将薛家大爷放出来也不行了。 丹胭却在旁叹气道:“郡主,还有一条流言便不怎么好了。” 柳长妤一愣,问道:“哦?说来听听。” “是褚家大小姐退亲一事,褚家小侯爷霸道的闯入了靖安伯府,抢走了交换的庚贴,强硬与靖安伯府退了亲。” 这事柳长妤在与褚乐萤见面后一谈,便已有心理准备了。退个亲而已,又怎会闹成这样,难道不应该传那位靖安伯府世子与秦家大小姐私通,断人婚缘,毁人名誉吗。 迎春是亲眼见到那场面的,印象太深刻了,“郡主您不知道,那位靖安伯夫人不罢休,直接带人到平南侯府门口撒泼,大闹了一场,嘴里说的全是褚大小姐的坏话,说她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看到好男儿了便要丢了她儿子。”语气学得可像是那撒泼的夫人了。 这说的都什么话啊。柳长妤颦眉凝视迎春,却叫迎春动作一顿,蔫蔫道:“郡主,这话可不是奴婢说的,奴婢只是亲眼所见那位夫人大闹平南侯府。” “褚大小姐就没有露面?” “没有,平南侯府大门一直禁闭着,就从未开过。哦,不过有一回开了,”迎春嘻嘻笑着,“是那位褚大小姐将一木盒子丢了出来,里头好似靖安伯府曾送她的,那夫人看到骂得更狠了。” 褚乐萤定是心死了,才将事情做的如此之绝,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声誉。 “不过燕京上下皆在传,褚大小姐是水性杨花之人,看见得了好的便退了与靖安伯府的亲事,靖安伯世子是可怜之人。” “这流言怕是能害死人。”柳长妤冰凉讥笑,事情的真相本不是如此,光凭一人所说又何以能信,若褚乐萤心志不够坚硬,光世人这些吐沫星子便能将她逼到死路。 她将迎春拉到身边,这丫头机灵有些事情交给她办好,“你找个机会,就透出点风声,说那靖安伯夫人如此性子,教出的儿子又会是如何如何,再补一句,水性杨花是另有其人。” 迎春张大了嘴,她这是要去帮那位褚大小姐吗,“郡主,我们要为褚大小姐说话?” 柳长妤颔首应道:“她才是那可怜人。” 早时的美梦已经破碎,以为的良人却是朝秦暮楚的人渣,世人又多误解她,无一人愿意相信她才是受害之人。 她是真可怜。 今日绝不是什么好日子。燕京迎来了多事之秋,连天气也一改艳阳高照,转而阴云密雨,沉沉的透不过气来。 秋季一入,雨天便说来就来了。到了与秦越相约好的日子,柳长妤起了个大早。当她打开窗子时,院内花草已被绵绵细雨滋润了一番,绿叶上时不时滴下几颗凝露。 地几乎干了,雨已经停了。只这风吹着人凉飕飕的。 丹胭为柳长妤多添了一件斗篷,便与她一同上了备好的马车。此次柳长妤连迎春也带上了,有迎春陪着在,丹胭一人在外等着也不至于觉着无趣。 迎春走时才听说郡主是要赴与秦将军的约,她想起秦将军的流言仍有些后怕,那什么生如恶煞,血口吞人,郡主去赴约真不会被吃掉吗。她颤巍巍问道:“郡主,您当真要与秦将军见面?” “有何不可?” “可那秦将军不是骇人之辈吗,奴婢是怕郡主出事。” 柳长妤瞪她说道,“本郡主不是与你说过,秦将军生得并不可怕吗,你都知道那是流言了,你还轻信作甚。” 丹胭抓了迎春一只手,她是见过秦将军的,便劝她道:“迎春,等下你见过秦将军之后,再作评价吧。” 迎春点了点头,没再乱说什么坏话了。 马车行驶不过半个时辰,便停在了一条巷中,这地方是柳长妤与秦越约好相见的。 柳长妤跳下了马车,巷子那头有一男子背立而站。他身着绯袍官服,有风猎猎而过,吹动他的衣袖与衣摆,而他身姿挺立,威严不动。 风有些凉,引得柳长妤紧了紧斗篷,可她的眼眸仍执意看去。 “秦越。” 她的欢欣雀跃,得一眼那人的回眸探看。 丹胭与迎春坐在马车上,两人离得远但能看清个轮廓,丹胭侧头笑道:“迎春,这下你该信郡主了吧。” “我真没想到秦将军竟是这样的,威风凛凛,气宇轩昂。”迎春绞尽脑汁才想出几个词,“虽然气势十足,可却并非是凶神恶煞之人啊。” “所以当初谁叫你要信的?” 迎春委屈回道:“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嘛,是大家都这么传,我又没亲眼见过,久而久之就这么信了。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秦越在听见柳长妤呼唤的那一刹,灼灼明亮了起来,他一扫而过柳长妤的衣襟,不禁皱眉询问:“冷吗?”今天天儿凉,她竟还穿得这般少。 “不冷啊。” 柳长妤扬了扬手,示意自己穿了不少足够保暖了,“出门前还叫丹胭多添了衣裳,一点冷都感觉不到,挺暖和的。” “当真不冷?”秦越仍是关切。 “不冷。” 她站在他身侧,扯了扯他衣袖,“我们走吧。” “你跟着我走。” “好。” 柳长妤应下后,只是那拉着秦越衣袖的手便再未放下了,她固执地抓着他的衣角,指尖在上头按捏着,如他所说的只跟在他身后,不离半步。 秦越只看了一眼那只玉手,没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身前走着的就是秦越他高大的身子,手下拽着的是他的衣角。柳长妤越看笑容越大,越笑越傻,这样溜出府与他一同的感觉真好。 只要在能看得见他的地方,她的心情便特别满足。 “祈阳。” 秦越低低地声音在她头上响起,提醒她道:“若是看到什么不妥,就低下头,莫要抬头。” 即便诏狱听起来好听一点,可毕竟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世间任何不敢想象的肮脏皆有可能出现,他只希望自己能多替她挡着,不让那些事物入她的眼。 “我知道了。”柳长妤乖乖低头,秦越脚步往哪走,她便往哪走。 两人无声地走了片刻,秦越骤然停下了脚,他将柳长妤用长臂挡在身后,微侧头道:“祈阳,你退后几步,不要上前。” “怎么回事?” 柳长妤边问询,边还是照他所说大步后退了几步。 就在她挪开脚步与视线的时候,不过十步路之远,有个正被压着的狱囚蓦地飞起一脚,踹飞了扣押他的狱卒,同一时间用捆着双手的铁链勒死了另一个狱卒。 那动作之快,仅在一刹之间。柳长妤几乎没太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那两个狱卒便已倒地不起了。 只一点柳长妤看得清清楚楚。原本那两个狱卒压着他时,他还蓬头垢面身子晃晃荡荡的,似身残之人,却在顷刻之间暴起杀了两人。 他双眼一抬,望到了秦越这边,那眼中满是杀气。 那种杀气绝非是秦越这类常上战场之人的凛然战气,而是双手染血的凶杀之气。 柳长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惊道,这个狱囚要逃狱! 那狱囚抽起一把狱卒随身的佩刀,挥砍着朝秦越俯冲而来。秦越早有准备,单手抽出长刀接下了他的一击,又空翻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 柳长妤发现,秦越的刀并未开刃。秦越他并不想直接杀了他。 狱囚还想挣扎,迅速从地上爬起再度挥刀劈头砍下,这一次秦越闪身躲开,他右手趁着空档将他手上的铁链卷起,捆在了他的两只手上。 那囚犯右手里的佩刀顿时被打落地,他身子又着了秦越的一记踢踹,翻倒下去。 当他再想起身时,秦越已一脚踩在他前胸上,将他人定死,又挥手在他不老实地双腿上用刀柄狠狠打了几下。 他冷声道:“吴老三,进了这狱里你还不老实。假装失了功夫,谋划着逃狱是吗。” 如今出手把他打残了,看他还怎么施展武功。 柳长妤看向秦越,心想:看他这样子是与这狱囚认得的? 吴老三在秦越掌控下终于放弃了挣扎,他看年龄已有四十,此时瞪着血红双眼愤恨道:“秦越,又是你!几次三番坏我好事,你有种就杀了我啊!” “杀你?”秦越拿那把未开鞘的刀柄,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两下,打得他猛然吐出两口血水,“要我杀你,你也不看看,你配吗?” “好,你不让我死,那我就不让你好活!” 吴老三往秦越身上呸了一口血水,不过被他侧身躲开了。秦越阴沉着一张脸,厉声回道:“不让我活,吴老三你有能耐啊。还是多想想死前几日如何过吧。” 回他的却是吴老三阴邪地一笑。 得到报信的牢房侍卫们匆匆赶来,最前头走着的是刑部侍郎何大人。他见到眼前这副情景,顿感觉自己的乌纱帽快要保不住了。 今日从刑部尚书大人那得了通报,说是秦大人要入诏狱见一位关押在此的薛大人,只管放了他进去不必阻拦,他便清了场。谁知道这吴老三被押运往其他牢房正巧赶上了今日,还正好叫他钻了空子,差一点就跑掉了。 吴老三可是朝廷重犯,若是真跑了拿他项上人头都不够格。 “秦,秦大人。”何大人客客气气拜礼。 “何大人,你看看我脚底下这位,是何人?”秦越松开脚,他已将吴老三打了个半身不遂,再翻不起什么事了。 “是,是囚犯吴德兴。” 秦越声音更冷,“你还知道这是吴德兴?你可知道他刚刚意图逃狱?这朝廷重犯若是逃了,你们刑部所有人都保不住脑袋,尤其是你!” “是,是。在下知罪,此事定不会再犯。” 何大人吩咐下头人,“将吴德兴看押到重犯房,加派人手看守!” 几名侍卫抬着早已站不起来的吴老三走了,何大人在这边瞅见柳长妤的存在,本心存好奇,可有前窗之事在先,他不敢再多问,便走在前面领路前往狱门。 “秦大人,到了。” “嗯,你去忙吧,我进去看看就出来。”秦越点了点头,他将柳长妤护在身后,尽量不让人看见她。 “那在下便送秦大人到此了。”何大人关上狱门后,自行离开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秦越侧过身问身后的柳长妤道:“怕吗?” “你是问我方才呢,还是现在?” “都有。” 黑暗中,柳长妤的双眼很亮,里面仅有秦越一个人而已,她再次拉着秦越的衣角,笑道:“不会怕啊,你刚刚那么威风,我赞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怕呢。现在的话就更不怕了,看你武艺高超,足以护好我的。” “嗯,会护好你的。”绝不让任何人对你有可乘之机。 柳长妤颔首应声,她是信他的。 秦越轻勾唇角,眼眸是说不出的温柔。 “刚刚那个吴老三,是你抓回来的?” 柳长妤好奇,秦越便耐着性子回答:“是。吴老三曾为朝中一位大人,然他私下与帮派结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卷了钱财跑路之后,皇上曾多次派人将其捉拿归案。最后我南下遇着了他,将他押送回京的。” “他功夫看起来不错?”方才那搏杀秦越的几招,柳长妤还是能看出对方功夫深厚。 秦越点头,“是还不错。他与帮里几位头头结拜为兄弟,几人武功皆不俗。与他那帮派搏斗耗了不少兵力。”吴老三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却拖到最近才将他抓回。 “你是最近才将他带回来的?”柳长妤又问。看那吴老三只关押在重犯房,想来还未行斩立决,待过后再审了。 “不错,前段时间回京之时,才将他带了回来。”秦越眯起双眼,一路上他没少与之周旋,派了不少侍卫看守他,“吴老三生性狡猾,此次移换牢房,他假扮自己已没了武力,若非我们碰巧来了,他兴许就逃了。” 说到这里,秦越口中重重冷哼。刑部的侍卫也太过松散了,重犯竟只派两人看押。 柳长妤听他所说,压回京时已令他失了武功,可又是怎么突变如此厉害的,“可他方才完全不像是失了武力之人啊,出手那般的凶猛。” 秦越摇头,“不知。他一日活在世上,一日便是祸害。只希望陛下早日判下斩立决吧。” “还好你功夫更厉害。” 柳长妤手下摇摆着他的衣袖,边欢快笑道:“那时我还怕你打不过,准备出鞭子帮你。”她鞭子可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秦越与吴老三相斗之时,她满心胆颤心惊,生怕他受了伤,还想着自己应上前相帮他一手呢。 “怕我打不过?” 秦越停下身子,挑眉看身后个头在他这只能算成娇小的人儿,口里意味深长道:“祈阳,听起来你身手很不错,我还担心你被吓着。” “我才不怕。”柳长妤挺了挺脊背,表示自己并不害怕。 只是这黑暗之中,总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地阴森,好似有阴冷的风正从身后吹来,呼呜呼呜的,她回头看了看,将身子朝秦越那边挪了挪,以求庇护。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秦越的双眼,他朝右侧了侧身子,让自己离她近了些。 “喂,秦越,你没觉着这诏狱里太过安静了吗。” 柳长妤双手都揪在秦越衣袖上了,她四处瞄瞄却看不见什么,声音放得不能再轻,“不是诏狱里都会关押人吗,怎么到现在都没听见有人说话。” 像是这狱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鬼一样。 秦越的声音在黑暗里便是柳长妤的力量,其中的沉稳情绪绝好地驱散了柳长妤的恐惧,“这里面关押的人不多,有的早已被转移了地方。” “这样啊。” 柳长妤稍稍松开了手。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在这寂静之中,猝然有人咣咣地摇起铁门,还伴随着一道嘶哑的吼叫声。 “啊!” 柳长妤顿时如惊弓之鸟,吓得一把死死地抱住了秦越的手臂,整个人都侧倒挂在他身上。 秦越看着将头埋在自己手臂的人儿,不禁笑道:刚还说不怕,眼下怕的还不知道是谁。 “别怕了,不过是个囚犯在闹。”秦越用大手摸了摸柳长妤的脑袋,不过柳长妤听不进去劝,只把脸在他手臂上磨蹭,呜咽了半天。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我是冤枉的,我好冤啊!” 那囚犯继续喊了起来,柳长妤身子又是一震,只因为她现下满心地羞人又有恼怒,她埋着头更是不愿起来了。在秦越面前她脸面算是丢干净了,既然都这样了,她干脆肆意一点算了。 想着,又在他有力的手臂上蹭了几道。真开心,她终于抱到他手臂了。 “还很怕?” 秦越弯下头凑在她耳边,只低低沉沉的问她。柳长妤的耳朵微微一动,脸上似被热气烫过,难耐地小声喏道:“嗯,还怕。” 她就是不怕,她也要多赖一会儿了。 柳长妤的欣喜还能来得更多,下一刻秦越的左手便搂在了她的腰间。两人在黑暗中看不见彼此,可她却能感觉到自己被他半抱的护着,那相触的实感竟比白日里的亲密来得更为敏感。 秦越抬手拍了几下她的背部,侧头道:“那不过是一介囚犯,并非是鬼。” 柳长妤刚抬起头,就听他沉声厉道:“沈大人以为自己很冤枉,秦某倒是觉着那数名遭你毒手的女子,更为冤枉!” “你,你是谁……你又知道些什么?”那囚犯哆哆嗦嗦,手链与铁门撞的直作响。 墙壁上忽而亮起一簇火光,幽幽照亮了本是通黑的牢狱。在这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秦越的侧脸尤为坚毅。 他偏过头,凑近脸到柳长妤侧脸边上,这一度甚至让柳长妤以为他会亲上自己的脸,他悄声说:“你瞧,这不是鬼,是个人,还是个疯子。” 柳长妤微抬起头,可这时秦越已摆正了脸冷肃着面容一字一句道:“沈大人,我什么也不知道。” 说着,便带着柳长妤一起往前走,不管不顾身后之人如何喊叫。 柳长妤一路沉默,只用手将他的衣袖抓得更紧。秦越斜视了一眼,口中也不知是对谁说的,“方才那位沈大人曾任大理寺少卿,沈家,现如过街老鼠。” 柳长妤低垂着首,并未回话。 当两人走过一间牢狱之后,他又沉声说道:“成国公府,男丁流放,女丁尽数充奴。” “你别说了。”柳长妤闭了闭眼睛,她如何不明白,一个世家随时都可名扬,亦或就此垮倒。 “祈阳你瞧,你还会怕鬼吗?” 柳长妤暗自摇着脑袋,相比起鬼,她更怕人些。 秦越声音又低沉了下来,“况且,我还在。” 柳长妤抓着他的手再度握紧,她低声喃喃自语:“是你在,我才更怕的。” 若是只有她一人,她怎么会惧怕鬼,或者人呢。 她不怕,她从来都不怕的。上一世,她独自一人在那幽幽深宫里,她惧怕过什么?什么都没有。 只是因为他在身边,她才会下意识地依赖他,她再多的坚强在他面前,都如溃穴,轻易崩塌。 只是因为——有他在啊。 这一句话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听进去,反正她说完是低下头盯着自己鞋面,再不抬头了。 两人一路沿着几乎快走到了最深处,秦越终于出声说道:“祈阳,我们到了。” 比起外面那几座牢房,这里仅关押了一人,地上铺着稻草,清理的还算干净,至少让里面关着的人能过的去。 薛家大爷到底与其他囚犯不同,他并未穿上囚犯服,仍披着自己那日上早朝的官服。他站在墙角,背对着柳长妤与秦越两人。 “大舅舅。” 柳长妤双手抓上了铁门,透过铁柱喊他。里面的人听见声响,转过了头,再看清来人之后,吃惊地跑来边问:“祈阳,是你?你怎么进来了?” “我这是进来探望探望大舅舅。” “这不是瞎闹吗,你做甚么跑到这等地方来啊,这是你该来的吗?你母妃怎生都不好好管着你的。” 薛家大爷先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也是有关心作乱的缘故,而后上下将柳长妤全身扫了一遍,见她无任何受伤的痕迹,他怒火消了一些,皱眉训她道:“行了,舅舅这里没事,你赶紧回去,这里脏乱,姑娘家的不要在这里久留。” 外头人若是知道她跑进了牢狱里,还不知会如何说她呢? “大舅舅,你不要担心。我这次进来,是秦将军一路陪我来的。” 薛家大爷这才将发觉还有外人在旁,多了个外人在,他还真不好再教训柳长妤什么,只好叹气道:“唉,那也行罢,下官在此谢过秦大人一路护送祈阳了,还请秦大人便将她送回去吧。” “薛大人言重了。” 秦越心知柳长妤还不想离开,便为她说话道:“秦某来是奉王爷之命送郡主进来探视,之后定当亲自护送她回府。” 柳长妤一听他以她父王扯谎,当即笑着接道:“对啊大舅舅,多少人在担心着您,您就别催着我回去了。” “唉。” 薛大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双手从铁门上滑落,他摇了摇头坚持说道:“祈阳,你回去吧,就给家里人带个话,说舅舅赦罪之日不知何时,也叫他们不必担心,我会做好一切准备的。” 这话里意思说得就有些严重了,柳长妤不禁焦急问道:“大舅,您做甚么一定要与陛下对着做呢,接下来您可是打算来个玉石俱焚,还是舍生取义?” 薛大人没说话,柳长妤当他什么也没听进去,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怀南伯府眼下是无法动的,更别说还有韩国公府等为其说话。怀南伯所做之事,您看不下去,可您就要以命相抵吗,最后谁来揭穿他们,您还能看见陛下处罚他们吗。” 难道那自尊,竟比生命还来得重了? 上一世便是因为那自尊,柳长妤才得了悔不当初。若重来一回,有些事情,她绝不会再守着自己可笑的自尊。 薛大人没有回她,只背过身又走回墙角了,他摆手道:“你回去吧。” 看似已下定了决心。 “好,那祈阳就回去了。” 柳长妤忍着心中泛起的酸楚,但她咬着牙说了最后一句,“大舅舅若是不想想自己,不如想想舅母,表哥,外祖母还有外祖父。外祖母与外祖父如何能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舅母与表哥怎能失去了丈夫与父亲。” “大舅舅,你仔细想想,究竟是你的尊严重要,还是其他的重要。” 薛大人身子一颤,他回了身子低声道:“回去告诉他们,我会尽力早日出狱的。” 柳长妤心里一喜,他这是听进了劝了,“好,我一定把话带到。” “祈阳,记得与你父王一说,叫他往后少为薛家说话。”薛大人说这句话时,神色十分的严肃。 柳长妤不明何意,“可父王他是一定会站在薛家这边的。” 薛大人目光不变,他似乎已预料到了什么,“你只记得与他说,叫他不要站在任何人那一边。” “大舅舅放心,我会转告于父王的。” 薛大人又把他视线放到秦越身上,再次拜托道:“秦大人,祈阳就交给你了。” “薛大人但请放心。” 秦越回了一礼,“秦某已寻王大人谈过话了,在这牢狱之中,不会叫薛大人受了半点委屈的。”王大人是刑部尚书大人,秦越与他识得。 薛大人面生惭愧,“多谢秦大人了,下官愧过。” “大舅舅不必谢了,早一日出来才不辜负秦将军的相助。” 柳长妤这便与他道了别,再次叮嘱道:“那我这就回府了,大舅舅放宽心,陛下不会过多为难你的。” “去吧。” 薛大人与她一挥手后,靠着墙角坐下闭上了眼。 柳长妤又拉了秦越的衣角,垂首轻声道:“我们也走吧。” “嗯,我送你回府。” 墙上幽火似要烧尽,火光逐渐变为微弱。柳长妤虽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物什,但有秦越在她只要跟着他走便不会走丢。 柳长妤拉扯着秦越的衣袖摆,低低地说道:“秦越,我不想现在回府。” “不回府你去哪?” 秦越皱起眉,他可不同意她再到处乱跑了,今日带她来牢狱已是破格所为,“等下我亲自送你回府,你坐我的车回去。” “啊?”柳长妤呆愣住了,她坐他的马车回去,那她两个丫鬟怎么办,“丹胭和迎春还等着我呢。” “我送你从侧门回,”秦越补了一句,“你丫鬟那边我派人去传话。”今日来这诏狱实为招人眼球,他要亲自送她回去才可安心。 柳长妤又想拒绝,又不想拒绝,她犹豫不决,在思索这大好的独处机会她究竟要放过,还是不呢。 “我那马车没挂武乡伯府的旗,是很普通的马车,到时候走偏道,不能叫人发现你今日来了牢狱。” 算是解释给柳长妤听,让她无后顾之忧。秦越再度询问,“祈阳,你坐,还是不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柳长妤再不应下自己心里都过不去,她晃动着他衣角笑道:“那好吧。” 早上来时她就格外注意到不被人察觉了,回去时又怎么会不知道隐蔽呢。可她就是想搭他的马车回府,多呆一刻也是好的。 秦越说送她回府,就真的给她做起了车夫。他在前头骑着高头大马,柳长妤便坐在马车中偶尔掀起帘子偷偷瞧他。 他所走得路皆不是主路,不会担心有人发觉俩人。柳长妤在车厢里呆着无趣了,便主动挑起话端问道:“秦越,那次你说无论秦二公子是否会当上世子,你都不会在意。你与武乡伯府的关系可是不太好?” 秦越应了一声“嗯”。这答案柳长妤早便知晓,她要问的是后面这一问,“那你可还常会武乡伯府安歇?” “祈阳,你怎么会问这问题。” 秦越没直接回答,他皱眉偏过了头,那目光似要看穿柳长妤的心思。柳长妤虽然心虚,但仍壮着胆子掩饰笑道:“我只是好奇啊。” “你好奇的太多。” 柳长妤气哼哼道:“你要觉得不公平,那你也可以问我与汾阳王府的关系啊。你问我,我一定全部都回答你的。” 秦越默默瞥眼,就汾阳王府那点事情,他还需要问她才清楚吗。 不过他还是回了道,“我不常回武乡伯府。” 柳长妤心里直乐,那便是说秦越住在别处了,左不过要么便是常山郡王府,要么便是他自己所购置的院子。 她有机会能多多见着他了。 “那常山郡王府呢?” 柳长妤顿时朝车厢里缩了缩。 第二十九章暖风 “还好。”秦越又转回了身子,柳长妤这才再度探出头来,只是这回她没再作声了。 秦越是回常山郡王府的。可怎么才能寻着他呢,她又不知道他究竟安歇在何处,不然她倒是能偷溜出去找他。若是他单独自己住倒好办点,可若是住在常山郡王府怎么办,她总不能去找老郡王吧。 柳长妤端视着秦越高挺的背影,默默陷入了思忖之中。 唉,见他一面怎么如此之难呢,若能想到好法子就好了。 直到马车停下,秦越先下了马,走到她身边牵着马说道:“到了。”看她呆呆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秦越便好心出声提醒了她一声。 这么快啊,她还没想出花儿来呢。柳长妤无奈地撑着脸叹气,王府的侧门就在眼前,她只得提起衣摆跳下了马车。 “那我回府了。”她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落地便跑。 秦越站在马车旁没动,他要看着柳长妤进了门后再行离开。人是他送回来了,自然要让她平安回府才是。 只不过他的眼眸突而生了疑惑,他看见柳长妤转身跑了没几步,又折返走了回来。她提着衣摆神采飞扬,那双凤眼里落满说不尽的光芒。 秦越不明白,她不是直接回府吗,莫非有什么物什落到了马车上了。 在他疑惑之间,柳长妤已是三下两下跑到秦越面前,踮起脚正面扑进了他的怀中,同时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秦越,一直以来,谢谢你。”她凑到他耳边说道,自己先红了脸。明明只是普普通通一句感谢的话,却如此的叫人羞涩。 少女婉转的声线与她身躯一般动人。她欢快笑过说了这么一句后,便往偏门飞快跑去,想赶紧回府内去。 柳长妤这作派,完完全全是一副做了坏事心虚的模样。 也不知道秦越会不会被她这一拥抱给吓着,吓着最好,反正她打着道谢的名义,他也不能奈她何。 柳长妤越想越得意,小尾巴都快要翘起来了,可她却忘了,在秦越面前逃跑她哪里会是对手? 秦越完全没料到她来这么一下,脑子在那瞬间是一片发蒙,茫然无措。待他反应过来时,柳长妤早已跑了。他再顾不上脑中因她那一抱而生出的情绪,几大步便追了上去,出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臂。 “啊。” 柳长妤手臂被大力握着,步子怎么也迈不开了,她心里默默念道:完了,抱完就跑,结果还没逃掉就被抓住了,这可一点也不刺激。 她的身子被秦越的力道一带,后背顿时靠上了冰凉的墙面。她的一只手臂被秦越的大掌按在壁上,而当她缓过来抬头时,秦越已伸臂在她的另一侧,这一动作便将柳长妤包在了自己的禁锢之中。 “秦越,你干什么!” 柳长妤用未被他掣肘的手,去推他的胸膛,却发现对方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任她怎般推动,都纹丝不动了。她泄了气,不满地拿眼瞪他。 两个人离得很近,彼此连气息皆可相触,秦越皱眉问她道:“你逃什么?”自己心虚逃走,还怪他出手捉了她回来了? “我,我……”柳长妤眼神躲闪支吾了半晌,她猛地抬起头结巴道:“我那是感谢你,道完谢我自然要赶紧回府了。” 对啊,她谢都谢完了,他干嘛还捉住她不放她回府?太过分了。 说完,她又去推他,“你放开我,我,我要回府去了。”离他这般近,她感到万分的手无足措,连说话都要变成结巴了。 “长妤,道谢不该是这样道的。” 秦越说了这么一句,凑脸到她眼前,这般一来他的额头几乎触到了柳长妤的额际,鼻尖更是无意地在她鼻上触碰一下。 柳长妤想后缩,试着退了几下才想起自己身后便是墙壁,哪里还有其他的退路。她侧着脸,移开了双眼,怎么也不想与秦越的目光接触。 他的眼神太热切了,叫她不知所措地想逃走。她脑中只荡着一个念头,不要与秦越正面相对。可他偏偏不让她走,偏偏要她面对他。 柳长妤从来没有对一件事如此害怕过。她哪里知道自己偷袭他那下,竟然惹来了秦越如此大的反应。 她努力尝试叫自己壮起胆子,眼神仍在躲闪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向你道谢?” “该是……” 秦越沉思着,似乎在想到底该如何做才好,他眼神又深深凝视着她,里头多了些别的情绪,因着这情绪,耳根都红了起来。 “你说什么?” “我是说要这样。” 秦越又把脸凑近了,这一举动叫柳长妤害怕的不得了,她下意识紧紧闭上了双眼。 然而秦越没对她做什么,柳长妤感觉到他松开了握着自己手臂的手,睁开眼时秦越已笑着直起了身子。 他唇角勾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他还没做任何事呢,她就自己先成了胆小鬼,有那么害怕他吗,“长妤,你又在怕什么。” 今日他已经连着两次唤她“长妤”,而不是“祈阳”了。 “我才没怕。” 柳长妤眉毛一竖,嘴唇快拉成了直线,秦越怎么老惦记着自己害怕一事,真是讨厌死了。 “是吗,你不怕鬼,也不怕别人了。” 秦越挑着眉,竟打趣她说道:“那你更不是怕我了。”分明就是哪个都怕,还说自己都不怕。 完了,真是全被他看穿了。 柳长妤面上哼了哼声,不作声,显出一副自己毫不畏惧的模样,她辩驳道:“我不怕你。” 话音刚落,一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连带他的气息迎面扑来。 柳长妤脑子放了空,她只知道自己被秦越压在了墙上,他的双臂拥在自己腰间,他用自己的身子把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身子僵硬到不行,连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了,秦越却将她搂得更紧,轻笑说道:“你还说不怕,那现在还不怕吗。” “我……我哪里怕了。” 柳长妤的脸快要热透了。 方才在牢房里太过黑暗,拥抱时柳长妤更是看不见他的神情。回府前她偷袭的那一下,动作太快,也没感觉到半点旖旎。而如今这个拥抱太真实,她却闭着眼一点都不敢去看秦越的神色,太多的羞恼充斥在她心里,叫她无地自容。 柳长妤缩着脑袋头朝一边偏着,眼下这情形,她真想当那缩头乌龟,将自己缩进壳里,怎么也不出来。 “长妤,这才是道谢。”秦越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好听,低沉里又多些撩人,将柳长妤本就不平静的心神撩拨得更乱了。 绯色不但染在她如玉的脸蛋上,连露在外的脖颈都一并红透了。 “你……”她才不愿承认这是道谢呢。柳长妤真的是半点不愿回头,即使想反驳也梗着脖子不动弹。 但秦越并不止于两人的拥抱,他的侧脸抬起,倏忽间贴在了柳长妤的左脸上,凉凉的,又轻轻的摩挲着,不知是否以此安抚她。出乎意料的是,柳长妤的心竟神奇地平复了下来。 “长妤,长妤,长妤。” 秦越一边磨蹭着柳长妤的脸颊,一边不厌烦地,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他只用自己侧脸蹭她脸,嘴唇却并未触碰到她的肌肤。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其中却隐隐夹杂着几许难辨的悲痛。 他轻声一叹,“你在,真好。” 这样拥着她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开怀了。即便是以前,他只在梦里念到过,可却从未真正抱住过她。多少回的梦里,曾见过她的影子,可梦醒了,她亦随之散了,再无处可寻。他太后悔了,若是那时他未曾犹豫,未曾胆怯过,有些事情或许便不会留下遗憾了。 若是中意了哪家姑娘,便要早下手,晚了摸不准人便已跑了。这话总是不会错的。 “长妤,长妤……”他无声地呼唤,边厮磨着她的侧脸。那样的缱绻与缠人。 他口里回荡着的,只是柳长妤的名字。除此之外,再听不见其他。他满心念着的,都是柳长妤,日日夜夜,已是太久。 直到眼下这一刻,怀中拥着她,真实地他此心安然。她安静地窝在他怀中,任由他与她厮磨。 秦越太欢喜了,欢喜到连手臂都在颤抖,心底无尽的欢喜与激动,再难以释怀。 然与柳长妤而言,被秦越所拥抱着,本该是心生欢喜的事情,可她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几抹难受。 许是秦越不经意流露出的哀痛,令她不免心中生了疼。这个拥抱,与她来说,同样来得不易。 这人抱着她又蹭她,高大的身子几乎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柳长妤却不想推开他,她更想伸手抱抱他。想抱抱他,给予他安慰。 “秦越。”她颤抖着手缓缓伸出,未来得及触到他的腰,指尖先抓紧了他的衣衫。 她明显感觉到在她回应之后,眼前之人僵了一刹。 “秦越,我在这。”柳长妤垂下了眼,“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在。”她再不会逃避,她只想与他在一起,无论发生何事。 脸旁的人僵了一下,他轻轻一动便贴着她的脸游走,秦越的唇凑在柳长妤耳边说道:“长妤,不准你食言。” “我不食言,我在你也要在,你也不许食言。”柳长妤探出手拉扯着他的脸颊,又多戳了几下。 “嗯,应你。”这次他不但是耳根红了,连脸上都能瞧见红晕了。 柳长妤却眼神黯淡了一刹,恍惚间她才意识到,自己与秦越的婚事并不是那般好成的。即便是秦越察觉了自己的心意,仍有艰难险阻要过。 可这一世,她不会再退缩了,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她都要前行,绝不选择其他的路走。即使这路上满是鬼魅,她也绝不放弃。 “我们两府要同仇敌忾,彼此有难,多多相帮。”柳长妤想,至少王府与秦越绝不能成为敌人。 “嗯。”秦越不知她所指得是什么,但只要是柳长妤有难,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柳长妤半开玩笑问道,“我与你作了承诺,这谢礼可足够了。”两人今日一抱,几乎是快要把一些事情讲通透了,只日后说不准再见会尴尬,她这样一说算是寻了台阶下。 “你说够那便是够了。” 柳长妤不高兴,他怎么这样敷衍,“那我的话你可是听进耳了?” “记得了。” “可是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柳长妤眉眼带了调笑。 “嗯。” 她拿眼睇他,呆子。 秦越的大掌在她额顶轻抚了两下,稍稍拍道:“回去吧。” 待柳长妤再看他时,他已恢复了往日面瘫的神情,好似方才抱她的那人并非是他一般,她瞥眼勾唇又喃喃自语道:“真是个大呆子。” 她给了他一道笑眼后,自己则快步从侧门回了王府。 长妤,入他手心了。 第三十章梦碎 薛家大爷吃了诏狱这事在燕京算是闹开了,汾阳王爷为了薛大人没少跑进宫面圣,是以常常早出晚归,王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薛家出了大事。 柳盼乐为这事还特地来了一趟畴华院。 “大姐姐,以二姐姐对怀南伯府的在意程度,她……”柳盼乐心知,在柳盼舒心里,她,柳长妤与怀南伯府,柳盼舒是铁定会选择怀南伯府的。 且这事情又是怀南伯府与薛家生了冲突。怀南伯府为薛大人多此弹劾,若非圣上有意包庇,入狱的可该是怀南伯府了。 “出了这事,二姐姐兴许会心存不快,对大姐姐你报复一二。” 柳盼乐言语中多为关切,在府上这两日她与柳盼舒见面过几次,可对方皆未摆过好脸色,她也早早尽量躲了过去。 在出了薛大人入诏狱这事之后,柳长妤曾在府中遇上过一次柳盼舒。她面上带笑,颇为遗憾地安慰她道:“薛大人入狱,大姐姐还要放宽心,有些事情要顺其自然的好。” “二妹这是在关心我?” 柳长妤挑眉看她,就见她叹息了一口气回道:“妹妹自然是关心大姐姐的。这事大姐姐不能将错全怪罪在怀南伯府身上,伯府可未做错什么,倒是薛大人揪着伯府不放。” 柳长妤冷笑问道:“到了现在,二妹也觉得伯府并无错?”怀南伯府做了错事被弹劾,反过来倒还是弹劾之人的错了? “当然是无错,是薛大人硬要与伯府争论,大姐姐身为薛家外家,更应该就事论事。”柳盼舒是在说薛家大爷没事找事了。 “该就事论事?这说的不应该是你吗。” “二妹,你一心向着你外祖父家,无可厚非。”柳长妤昂着头,柳盼舒只将全部的错皆推到薛家大爷身上,那么她也有理由为自己舅舅说话,轻倪她说道:“只我站薛家一队也与二妹无关,我信我舅舅。” “二妹的外祖父家可是做了错事,我们来日方长。”柳长妤很不屑,便是她与薛家无任何干系,她都会站在薛家这边。 “大姐如此翻脸不认人,那妹妹我无话可说了。” 柳盼舒冷着脸转身便离开了,她有心想劝柳长妤,可对方不领情,她只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多此一举。 如今柳长妤外家倒台,正是她与母妃得势之时。如此一想,柳盼舒心情又好了起来。 对于柳盼舒这番话,柳长妤置若罔闻,说翻脸不认人,谁能比得上她柳盼舒。 “不快是会有,至于报复,现在还难说。”柳长妤不喜乔侧妃,连带对柳盼舒也不大感冒,然她了解这人,当柳盼舒甩了脸色给她看时,那便是看她不满了。 看你不满之人,你做哪她哪都不满意,更别说下绊子了。柳盼舒是越看她越不顺眼,原本乔侧妃便对王妃是仇视的,不难说她的女儿与柳长妤互不对眼了。 柳盼乐点着小脑袋,小脸上满是紧绷,“大姐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多盯着些二姐的。” “你盯着二妹?看不出来三妹还有这能耐。” 柳长妤开着她的玩笑,却叫柳盼乐又一阵脸红。她窘迫喏喏道:“其实也只是多与她说上几句话啦,大姐你也知道的,二姐一直都看我不顺眼。” 柳长妤淡淡颔首,“这不是什么大事,眼下她看不顺眼的还多我一个。” “嘻嘻,有大姐在,我是不担心二姐看我不爽快了。” 柳盼乐双眼弯弯笑,她从来都是鲜少有忧虑的,柳长妤万分好奇柳盼乐是如何生成这一副性子的,该当是楚姨娘将她护得好。柳盼乐想起一事,便问了柳长妤道:“大姐,你可见到怀南伯府之人过府来?” “不知,你说说看。”柳长妤出府去了诏狱一趟,自然不知道府内发生的事情。 “近日父王多在宫中,怀南伯府的人来了几次见乔侧妃,门房都认得人家了,看见便直接放行进府。”柳盼乐撑着下巴说道,又补道:“怀南伯府的大夫人来过,大小姐也来过,我瞧二姐可是高兴了。” 柳长妤问道:“这个月怀南伯府来过几次?” 柳盼乐掰着指头算了算,“有五次了。” 一个月来了五次?这怀南伯府真把王府当家了不成。 柳长妤将茶杯重重一放,心里冷笑不已,乔侧妃能耐了啊,以为怀南伯府暂且得了势,她便能在王府为所欲为了吗。 …… 汾阳王爷为了薛大人连跑了两次宫中,第一次崇安帝允了他面见,可未得到什么结果。第二次是直接轰了他回府,拒不再见他。王爷便只得回府,暂时放下了此事。 王爷习惯一大早起来,在书房作两幅字画,今日也是一般。只门外有仆从传报,是廖妈妈来请王爷去趟双桂院。 “王妃派人来的?”汾阳王爷皱眉问,语气还算平和。 那仆从躬身,“是,王爷。” 他犹豫了片刻,待放眼在干净的白纸上时,终于放下了笔,摆手出了书房。小薛氏入王府以来,已有多年不曾主动请他去双桂院,今日他有必要前去看看。 双桂院内仍有还未散去的苦涩药味,汾阳王爷刚一踏进屋便皱了眉问道:“这都几日了,王妃这病还未好?”不是听说那病并非是什么大病吗。 廖妈妈侧身福礼道:“王妃病已好了,只是大夫吩咐了,每日还需进一帖调养。”王妃的病不是大病,可身子因这病被掏空了不少,是一时也补不回来的。 王爷听廖妈妈解释完,便点头并未再问下去了。 见王爷走近,王妃便想起身福礼,却被王爷一把按着坐下了,她身子不好免了她的行礼。 他撂了衣摆寻了一把座椅坐下,沉声问身旁的王妃道:“不知今日王妃寻本王前来,所为何事?” “妾身是为了薛大人一事。”王妃黯然神伤,显然还未从悲痛里走出来。 王爷也想到她是为了此事了,早先便听说薛家兄妹和睦关系亲密,薛大人又是小薛氏的嫡亲兄长,他入了诏狱小薛氏不难过才说不过去了。 只是这事他现在也保证不了太多了。 “圣上有意惩罚薛大人,但并非是严惩,即便是入诏狱也不如其他囚犯一般。”汾阳王爷明说了,崇安帝并不愿与他多谈薛大人一事,他万般无奈,“但既是惩罚,自然还有惩一意在其中,薛大人眼下应该还不是出狱之时。” 王妃的眼泪再也绷不住,如珠串子似得滚落了下来。她的哭泣是无声息的,若是不瞧见她面,无人知道她是在哭。 王妃抬起泪眼,又问道:“王爷,真的无法子了吗,薛大人只能等陛下开恩,才可出狱了?” 如此令人动容的一幕,可看在王爷眼中却是无动于衷。甚至看到王妃哭泣,他并未想劝她止了眼泪,亦或给她递过帕子。 只是当他对上王妃那双眼睛时,他心里被狠狠一揪。这双带着泪花的眼睛太熟悉了,当年她死前这双眼里便满是哀求,求他定要护好他们的女儿,求他安顿好自己的妹妹,求他在薛家有难之时,相助一手。 自始自终,她便从未为自己求过他什么。 “王妃还是不要太过思虑,心思太重绝非好事。” 王爷扭过头绷着脸道:“本王从薛府得了信,薛大人在狱中很好,刑部尚书大人并不会为难他。” 廖妈妈在一旁递过来帕子,王妃接过去擦拭去眼泪,点头轻声道:“是,臣妾明白了。” 王爷微微叹气劝道:“王妃你身子弱,有事情不要堵在心里,身子若是垮了便得不偿失了。” 她说了要他好好安顿自己的妹妹,那他便不能不管不顾。至少小薛氏不能出事,这样她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妾身多谢王爷,往后会多放宽心的。”王妃去了悲容,换上了浅浅笑意。 “嗯。” 王爷望着小薛氏那双与大薛氏极像的眉眼,点头沉吟说道:“你好好照顾祈阳,那孩子虽看似懂事坚强,有很多话都不愿说出来,可她还小,内心脆弱不愿露出来罢了。” 王爷是在拜托王妃,这让王妃受宠若惊,她回道:“祈阳便是妾身的亲生女儿,王爷还请放心。” 大薛氏走的太早,小薛氏舍去了自己的后半辈子,自愿做了柳长妤的母亲,弥补了她本该缺失的母爱。在照顾柳长妤这点上,王妃这些年便真如她所说一般说到做到,王爷对她心存感激,因此他从不会对王妃为难。 门外突然有位丫鬟进屋瞄了一眼上首的王爷与王妃,禀报道:“王妃娘娘,侧妃娘娘身边的寄绿请王爷去见侧妃娘娘,说侧妃娘娘有事情要与王爷谈。” 廖妈妈冷哼一声,王爷在王妃的双桂院,乔侧妃竟也有胆子来请王爷移步,真当自己是王府的女主子了,她低声喊了一声王妃:“王妃娘娘。” 王妃便是不让王爷去,也完全是有理由的,乔侧妃更不能怎么样。 汾阳王爷听后眉头皱得很紧,乔侧妃的丫鬟已是几次三番的想要见他,他都叫侍卫给挡回去了,现在到了双桂院了,她还派人来。王爷脸色愈发的不好,相比起去乔侧妃那,他更愿意呆在双桂院。 他正要开口拒绝,谁知王妃却先一步说了话,“王爷,侧妃如此心急要见王爷,想来定是真有什么事情,不如王爷去看看侧妃吧。” 廖妈妈又出声喊道:“王妃。”王妃这不是自己将王爷往侧妃那边推,正好找了侧妃的意吗。 汾阳王爷不置可否地端望着王妃,他没有说话。 王妃面色如常,对乔侧妃的蓄意挑衅竟未有一丝波动,她只平静地笑着。 “那好吧,本王便随那丫鬟去看看。” 汾阳王爷起身,走前又叮嘱她道:“王妃可莫要再多思虑那事了,本王自会处理的。” “妾身明白了。” 王妃起身送了王爷出院,见王爷大步流星地离开,随寄绿走了,她亦转了身回院。 “王妃,您为何要那般劝王爷去侧妃那儿?”廖妈妈不明白,王妃当真是一点也不在意乔侧妃是否得了王爷的心? 若今日王爷去了,乔侧妃此后得了宠,她本就嚣张,往后府里还有什么好日子。 “随她去吧。”王妃淡淡一笑,“且看她究竟能嚣张到什么程度。” 寄绿去往双桂院时,便有桃花院的丫鬟守在小路上候着,当她一得知汾阳王爷随寄绿离开了双桂院,便拔脚飞快到乔侧妃那禀报情况。 乔侧妃听后合不上嘴唇,她忙吩咐院内丫鬟们按照她早已安排好的去做事,而后又兴奋不已与自己的心腹白妈妈说道:“妈妈,王爷终于要来我桃花院了。” 输给了那个已死去十余年的女人,是乔侧妃最不甘心的事情。她可以输给王妃,输给任何人,唯独不能容忍自己输给了一个死人。 若是活人,她仍有机会能赢了对方,可那女人死在了生平最美的年龄,在王爷心中,她永远都是一副如花美眷,不比她们将会日益红颜枯老。 那是王爷心中的挚爱,死去的挚爱,乔侧妃如何能胜的了。 可即便这般,乔侧妃心中仍有打算——那便是膝下孕育一儿子,日后必成王府的继承人,唯一的继承人。 王妃是个下不了蛋的,楚姨娘王爷绝不会碰她,这王府上下,也仅剩她一个,容姿上乘,身段玲珑勾人。 乔侧妃心中有数,只待王爷入了桃花院,她绝对能成了此事。 为了这一日,她已是等了十年了,乔侧妃能不激动吗。她满心皆想着,她与王妃,与那个女人的争端,终于要由今日而改写。 白妈妈也甚是为乔侧妃感到高兴,这些年乔侧妃与王妃之间并未分出个高低,那只是因为王爷与两院皆不怎么去的缘由,如今出了薛家那事,王爷该是倒向侧妃这边了。她笑着道:“侧妃,老奴听说王爷这两日虽有意为薛大人说话,可皆被圣上训斥回府,今日之后便再没了心思。王爷应是想通了。” 在此事局面之中,怀南伯府应是王爷所为重视的,因而等同于应重视于乔侧妃。 “王爷该会明白,我怀南伯府才是王府该拉拢的一方。” 乔侧妃面上掩不住的得意,她能从王妃的双桂院将王爷请来她桃花院,她便能将王爷的心也一并夺来,“妈妈,王爷身下无子,楚姨娘是个不会生事的,只要王爷与王妃不亲,我还怕那儿子不出自我的肚子?” “老奴也是这样想的,侧妃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白妈妈回道。 乔侧妃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她只当年王爷纳她入府那晚怀上了柳盼舒,此后王爷便再未来过,她就是想生儿子,可就她一个人怎么生得出来。 这些年,她为这一事苦恼了多少时日,便是请王爷来,也多被推拒。若是王爷不肯入桃花院,她如何怀的上儿子? “那香炉可是摆进来了?”乔侧妃握紧了手,问了一句。 上回采波丢了那香炉后,又被乔侧妃训斥了一顿,这回她老老实实地端进来,按乔侧妃吩咐的摆好。 采波行礼道,“侧妃,放在这里了。” 乔侧妃满意一笑,“很好。”有这香在,只管她今日事半功倍。 又一小丫鬟跑了进来,急急忙忙道:“侧妃娘娘,王爷要到了。” 乔侧妃站起身,将身上的斗篷脱下,只余下如轻纱般的衣裳,一挥手道:“采波,传膳。” “是。” 桃花院的丫鬟们又再度忙了起来。 汾阳王爷到时,屋内已布满浓郁的香味,熏得他一时蹙眉闭气,这味道太重了,他实在是不喜欢。 桃花院为乔侧妃做主之地,这院子与她人一般,令王爷只想远之。 再一瞥眼,看见乔侧妃走上前福礼道,“妾参见王爷。” 乔侧妃的身段是一等一的好,且她又会装点自己,轻罩薄纱,身子倾摆,将自己该露得露,该遮得遮,打得好一副欲说还休之态。 她本以为男人绝不会拒绝这样的她,可她想错了,王爷对她这般姿态却是无动于衷。他并未走近,只随意找了一处气味淡些的座椅坐下,“侧妃起来说话吧。” 乔侧妃刚一谢过,便想走到他身侧坐下,却被王爷止住,“你便坐在那说吧。”她身上香味太浓,他不想与她靠得太近。 乔侧妃脸色一顿,只得坐下了,“是,王爷。” 说完,又想把吸引王爷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然而王爷却未在她身上停留,他只沉声问道:“乔侧妃今日兴师动众的跑到双桂院去寻本王,说是有要事要谈,本王竟不知道何时侧妃竟都有要事了?那你说说看吧。” “这……”乔侧妃本就不是有什么要事要与王爷谈,她只是想将王爷请来自己院子而已,于是她美眸轻转,诱惑说道:“王爷,有什么要事先暂且放着吧,妾已备好了膳食,不如王爷先用些,之后妾再与王爷说要事。” 她连声音里都带着勾人,就是想王爷答应。 “不必了。” 汾阳王爷皱眉拒绝,他冷下脸问道:“乔侧妃,本王问你,这几日怀南伯府可是三番五次的进王府来了?” 哼,她做的好事情,当他不在王府便不知情了? “这……确实有此事,但那是妾娘家嫂子念着妾,是以过府来看看妾。”乔侧妃连忙慌乱解释,她不知王爷是如何得知的,是了,王爷才从双桂院过来,定是王妃告得状。她默默咬唇委屈道:“宁姐儿也想见舒姐儿,大夫人这才带着她多来几次。” “想来看你?侧妃若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又忘了王府是何地方。”汾阳王爷厉声继续说道:“一个月内怀南伯府过府五次,这一年加起来薛家也不过来看了王妃几次,侧妃是以为自己已经越得过王妃,越得过本王了是吗。” 乔侧妃连忙告罪,“妾不敢。妾从未想过要越过了王爷与王妃。” “你没想过?你没想过不代表你没做过!” 王爷起身俯视看她:“薛家出了事,与怀南伯府脱不了干系,这事燕京无人不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本王已代表了王府站在了薛家这边,侧妃倒好,刺条条地迎了怀南伯府进王府,却连一声通报也未告于本王。乔侧妃,你真是不错啊。” 汾阳王爷能说出这等重话,可见内心是多气了。 “王爷,妾冤枉啊。” 乔侧妃这一次跪在了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轻轻捂住唇道:“怀南伯府系妾娘家,妾再怎么也断断不能拒绝娘家人上门啊。” “哦?莫非还是本王冤枉你了。本王倒想知道,怀南伯府又有何理由连连上门看乔侧妃,嗯?乔侧妃你来说!”汾阳王爷越说下去,话音越重。 先不说乔侧妃只是王府侧妃,便是乔侧妃与怀南伯府的人这般做法,莫不是她们还当王府是怀南伯府,能任其为所欲为了不成? “王爷,是,是妾之错,妾自请王爷降罪,无论王爷如何罚妾,妾都无半点怨言。”乔侧妃心里说这话时都快滴血了,王爷正在气头上,她不这么说可能惩罚的更重,她只能以退为进了。 “你是该罚,但本王见你有诚心改过之意,此次放过你一次。” 汾阳王爷隐有怒气,心口出有火气撒不出来,甚至连身上都染上了燥热,他只觉得这屋里很闷热,热到想叫人脱了衣裳。他忍着没发作,又道:“王妃身子弱,本王才将府里事宜交给你处理。没想到你竟不知满足,哼,别以为本王此次原谅了你便不会处罚你了。你好好记着,掌家之权你只是暂且打理,本王随时都可以交给王妃与祈阳。” 掌家之权是乔侧妃心口的痛,她只能垂首应道:“是,妾不敢更多肖想。”算了算时间,王爷也差不多该发作了,她又故意露出自己的白皙在王爷眼前。 “乔侧妃,你先起身吧。”汾阳王爷又皱起眉,他感觉身上异动更大了,更有一种想与眼前之人亲密的冲动。 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采波一声大喊,“等等,你不能进去!” 另一道人猛然推开她,说道:“我是郡主派来的,若是郡主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是你能负得了的吗?” 乔侧妃听不清外面在做什么,便怒斥道:“外头吵嚷什么,采波,你在做什么,与何人在喧哗?” 采波回道:“侧妃娘娘,是别院的丫鬟。” 乔侧妃更怒,别院的丫鬟也敢来坏她的好事?她冷声道:“别院的丫鬟也放了进来,你们是怎么守院子的,将她给本侧妃轰出去!” “可,可她是……” 采波还未说完,那丫鬟便大声喊道:“王爷,奴婢是郡主身边侍候的迎春!” “开门,带进来!” 王爷狠狠地瞪了乔侧妃一眼,很好,乔侧妃果真不把祈阳与王妃放在眼里,王爷今日算是真正明白了。 那目光几欲能将她穿透,乔侧妃怕得连忙别过了眼,闭嘴再不说话了。 “王爷,您快去看看郡主吧!” 迎春冲了进来,一下跪在了王爷面前,放声大哭道:“郡主发了热,王妃与奴婢们怎么都劝不动她看大夫,郡主只迷迷糊糊嚷着要王爷去。” “什么?!祈阳发热了?” 汾阳王爷一听早忘了桃花院的什么乔侧妃,拽起迎春便叫她带路,“快,立刻带本王去畴华院。” 乔侧妃想叫住他,“王爷,妾……” 汾阳王爷回身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目光,若叫他再发现她生了什么事,绝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轻易饶了她。 直到终于出了乔侧妃的屋子,汾阳王爷才觉着身上的燥热散去了很多。 乔侧妃太气了,气得她将屋内早已摆好的膳食全给掀了,她恨柳长妤又倒插一把,每每都坏她好事。 王爷走得太快,自然是没听见她屋里的噼里啪啦。走在路上,王爷心急地问迎春情况,“郡主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发热了?” “奴婢也并不知情,今早上醒来想唤郡主起床,那时郡主已面上发烫,神志不清了。” 迎春又抽泣着说,“大夫丹胭早便请了过来,但郡主说什么也不肯看,更别说开药了。奴婢后来无法,便跑了趟双桂院想请王妃来劝郡主,可郡主意识模糊,只说着一定要见到王爷才肯看大夫。” “王妃与大夫皆在畴华院?” 迎春点点头,“王妃一直守在郡主床边,见郡主这般模样也跟着落泪,奴婢是问过了王妃才知道王爷在桃花院的。” 她来桃花院时还被乔侧妃的人,死活给挡在了外面,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打扰乔侧妃的好事。若不是她硬闯进去,连王爷这一面都见不到了。 乔侧妃的人也太过胆大包天了,就连她说了是郡主生病竟还拦着她,乔侧妃还觉着郡主的事还未有她自己的劳什子好事重要。 迎春愤恨咬了咬牙,难怪上一回郡主要丢了乔侧妃与二小姐送来的东西,往后她再看到定先给撕碎了。 他可不想将乔侧妃屋里的味道,带到祈阳的畴华院那去。 第三十一章发热 array 第三十二章病入 迎春扁了扁嘴,她跟丹胭两人是杠上了,“我只是说郡主是因此入的病气嘛,又没想将那事说给他人听。” 丹胭先服软拉着她道:“好了,我俩可不能吵到郡主休息。郡主这病怕是那日出门穿少了吹了冷风,晚上又着凉得的。” “咳咳。” 柳长妤又咳了两声。迎春突然一拍脑袋说道:“对了,郡主醒了还要再喝一次药,奴婢差点给忘记了。” 她急忙转身跑了出去。 柳长妤一听又要喝药,眉头都皱在一起,丹胭劝说安慰她道:“蜜饯王爷送来时奴婢便备下了,郡主不必担心那药太苦涩。” “便是有蜜饯,那药一样很苦啊。” “王爷吩咐了,奴婢一定会看着郡主喝下去的。” 柳长妤瞪她,“丹胭,你究竟是王爷的丫鬟,还是我的丫鬟!” 丹胭笑着回道:“奴婢自然是郡主的贴身丫鬟。” “郡主,来喝药了。” 迎春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这边丹胭将她扶了起来,柳长妤无奈叹了气,她端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下一刻赶忙吃了一颗蜜饯,那神色真真是郁结万分。 得病真的是太不好了,每每都要喝药,苦得简直能要人命。 柳长妤慢慢吃着蜜饯,度去嘴里的苦味,她坐在床榻上,朝后靠着休息。 这时有畴华院的丫鬟在屋外喊道,“三小姐来了!” “大姐。”柳盼乐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神情有焦急,有担忧,看见靠坐的柳长妤,急忙跑到了她跟前,“大姐,你醒了,感觉好些了没?” “已经好多了,”柳长妤回握住她的手,柳盼乐的手很温暖,她人也一样让柳长妤感到温暖。她唤迎春道:“为三小姐搬个座椅来。” “谢谢迎春姑娘。”柳盼乐道了谢,得了迎春笑嘻嘻的一句不客气。 “大姐,你可真是担心死我了。姨娘跟我说你染了病后,我可差点没急坏了。” 柳盼乐坐在床边,仍握着柳长妤的手,关心道:“一早上我本来便想过来看看,是姨娘跟我说王妃与王爷皆在畴华院陪着,我这才待到了下午才过来。” “三妹,我已是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我这病本就是普通的发热,睡一觉之后便可痊愈了,你看我现在可是精神气好多了?” 柳长妤笑了笑,她这位三妹真是个好姑娘,楚姨娘心善,教出的女儿也心思善良单纯,无忧无虑的。既然她是自小无忧,那她便护着她保住这份纯真吧。 柳盼乐还真认真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又严肃地沉思道:“看起来大姐确实好了很多。” “我就这么说嘛。” “可你脸还烫着,定是还未全好。”柳盼乐那认真劲十足。 “哎呀,快好了快好了。”“哦对了,大姐,我路上遇到了二姐,她还向我问起了大姐。二姐听说我是来畴华院,便叫我替她问一声你,她说自己是想亲自来关心大姐的,可得不了空过来。”柳盼乐眼神眨动扁着嘴,她对一个人讨厌便绝不会藏起来,眼下她面上便很是生气道:“大姐你说,二姐她怎么这样啊?我倒宁愿她何话也不说就离开呢。”说这样的话,真是给 人添堵了。 “你二姐说得不了空过来?” “是啊,她就是这般说的,我都纳闷了,二姐她还能忙什么得不了空过来。” 柳盼乐一撇嘴,闷闷不乐道:“二姐她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现在连大姐生着病却明摆对大姐不管不问的,我真看不惯她。” “那我问你,你对乔侧妃感觉如何?”柳长妤微微一笑。“乔侧妃……她……”柳盼乐斜眼偷瞄了屋内一圈,后知后觉想起这是柳长妤的屋子不会有人乱说话,她便一鼓作气哼出声道:“我也不喜欢乔侧妃,她以往总是拿我和姨娘 撒气,我想不通她为何那样做,反正那时候我便对她亲近不起来了。但姨娘总说,要我对她恭恭敬敬的,所以我也从未招惹过她。” “那便是了,你看不过眼的人,尽量远离便好了,你二姐也是一样的。” “可,可我原以为我们三人是姐妹。”柳盼乐低下了头,眼睛微红,神情无比难过。 “三妹,你觉得你还能把你二姐当作亲姐姐吗?”人可不能一味的善良。“不,不能。”柳盼乐摇了摇头,她吸着鼻子道:“我知道大姐你想说什么,乔侧妃那般待我与姨娘时,我便知道二姐兴许也会看不起我。但那时至少她还会关心大姐,可现 在她连对大姐都是这样的态度,我算是看清了。” 柳长妤摇头不置可否道:“你二姐会这样,是因为怀南伯府与薛家的争端,怀南伯府得势之后,你二姐感到有些得意了,往后兴许还会忘形的。” “可怎么说都住在一个屋檐下,还会日日碰见。”柳盼乐不大愿意见到她了,她嘟嘴道:“我可不想见到她,每次都吵一架。” “那就当她不存在吧。” “若是二姐有意挑事呢。” 柳长妤笑了出声,看柳盼乐小脸严肃的模样她就觉着想笑,“我若是在,你便躲我身后,我若是不在,你便跑,跑我畴华院来,看看她敢不敢追来。” “大姐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柳盼乐没给乐坏了,她抱着柳长妤撒娇道:“大姐,谢谢你,我一定不会让二姐有道着的。” 柳长妤一挑眉,哟,这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 有柳盼乐来,畴华院的气氛活跃了起来。两姐妹又多谈笑了个时辰,柳盼乐才起身告别了柳长妤。 迎春叹了一句,“三小姐真是不错,还念情。” “嗯,楚姨娘与三妹都很好。”楚姨娘与柳盼乐都是不求有多荣华富贵的人,她们只愿度日安稳罢了。尤其是柳盼乐,性子单纯,在她心里认为好的便是好的,认为坏的便是坏的,这一点令柳长妤尤为 喜欢。 …… “姑父。” “王爷。” 说话的是薛彦南与秦越,两人今日实属罕见的来了汾阳王府,在侍卫的一路接迎下,到了王爷所在的主院。 王爷感到惊讶,“你们怎的过来了?”“侄儿本想下朝之后便寻空子与姑父谈话,然姑父走得匆忙,故前来了王府。”薛彦南先作了解释,他又向秦越摊手说道:“正巧与秦将军同路,秦将军说是也有事要告知王 爷,便一同来了。” “好了,坐下说话吧。” 三人齐齐坐了下来。还是薛彦南先开口些道:“此次前来侄儿代我祖父向王爷道一声谢,王爷几次为家父说话,薛家实在是感激不尽。” “彦南你道什么谢,本王未能帮上忙,心中已是愧疚不已。”王爷摇了摇头,他是有心却爱莫能助啊,“薛家不必与本王讲究客气。” 薛彦南大笑出声道:“那侄儿也不跟姑父客气了,往后若有事便舔着脸来请姑父帮忙了。”这才是真的不客气。 “随意,随意。”王爷挑起浓浓的眉头,面容严肃却不难看出对小辈们的慈爱之情,“本王倒还怕彦南你不跟本王客气。你小子性子含蓄些,与你父亲,祖父皆不是一个性子,瞧你若随他们 ,是那直爽的性子多好。” 王爷欣赏习武之人,自然更愿意与直接之人来往,曲曲绕绕对他来说太过恼人了。 薛彦南顿时叹道:“然家父便是因为那性子,此次吃了苦头。” 秦越不留痕迹地瞥了他一眼。 “那说说你父亲吧,你们今日来也是要与本王说薛大人一事吧。” “是。” 薛彦南正色起来,“祖父有话命侄儿带给姑父,说是王爷受了陛下责骂,那宫里无必要再进去了。” “薛老爷子原话真是这般?” “这……侄儿稍作了些改动,但大意是这样没错。”薛彦南无奈,他那祖父原话真差点没把皇上也给骂进去了。 “本王明白薛老爷子的意思,皇上既然不给本王面子,本王便也不看陛下面子了。”王爷笑眯眯地摸摸自己胡子。 薛彦南内心直哆嗦,王爷您胆子也太大了,连陛下面子都敢不给的。 “王爷,薛大人也有话要与王爷一说。”这次是秦越出声。 “哦?阿越,听说你昨日去了诏狱探望薛大人,他都与你说了什么,说来本王听听。” 王爷犀利地目光扫在秦越面上,有一股无言的压迫感。 秦越冷瘫着一张脸,佯装镇定,王爷他既已知道他是去了诏狱,那么柳长妤也一同前去这事,王爷是否知道呢。 秦越心中本是怀疑王爷知情的,可又见王爷的脸色,便安稳心思,想着王爷应并不知晓。 王爷若是知晓自己带了柳长妤前去,定不会这般客气待他。 “薛大人有话,说王爷日后最好不站薛家,也不站任何一方。” 王爷正经严肃地沉吟片刻,说道:“行,本王知道了。”话带是带到了,至于他是否会这么做那便不一定了。 “姑父,侄儿此次前来还有一事。” “你说。” 薛彦南关切问,“不知小姑姑与表妹可在府上,侄儿想去探望一二。”小姑姑是说小薛氏。 “王妃与祈阳皆在府上,只是……” 王爷皱紧眉头,“只是祈阳昨夜发了高热,现下兴许才将醒来,也不知身子好些了没。” “什么,表妹发热了?!” 薛彦南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而秦越虽未明说,可眼里却布满了焦急。 “姑父,请姑父允我探望表妹。”薛彦南恳求道。 秦越此时站起道:“王爷,郡主此番染病,秦某未曾备礼前来实乃仓促,还请王爷也允秦某亲自向郡主请罪。”说来说去,他就是想去探望柳长妤了。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见到柳长妤。 “那孩子发热也是来得突然,阿越你不必多虑。这样吧,本王先派人去畴华院问问情况,你们先在此等候片刻吧。” 王爷虽是这么说安抚两人,可两个人根本无心等候,面容俱是焦灼万分。 秦越的双眼直直落在门外,他满颗心早已不知飞到何处了。他心急如焚,不知长妤可是十足地难受,可有吃了药后,好上半分? 第三十三章如愿 睡了一觉过后,柳长妤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靠坐着微微小憩,脑袋放空一切发着呆。直到迎春走进屋,她这才抬起眼哑音问道:“迎春,你方才在外头做什么呢,弄 出那么大的动静。” 迎春出屋之后,柳长妤在屋内便听见“咣当”有物什落地的声音,才会如此一问。 “郡主,是乔侧妃命丫鬟送了药过来,说与郡主赔罪的。”迎春脸上极度不快,忿忿不已道:“奴婢上午去请王爷时,乔侧妃与她的人百般阻挠,奴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见到了王爷。现在她送来赔罪又有何用,奴婢是气不过就把东 西给摔了。” 她跪了下来,道:“奴婢知道自己不该自作主张,若叫乔侧妃知道郡主摔了她送来的药瓶,定会恼于郡主。还请郡主罚奴婢吧。”“快起来吧。”柳长妤一点也没想怪罪她,“乔侧妃送的东西,砸了便砸了吧,便是叫她知道了也无事,只是往后记得将乔侧妃送来东西一事,先通报于我,你再去砸那瓶子 。” “是,奴婢记着了。”柳长妤默默收眼,她在想迎春在桃花院是受了多少气,才会如此对乔侧妃不满,满心皆是怨恼。且乔侧妃明明知道迎春是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竟还派人拦着,乔侧妃够嚣 张的,还真是当自己得了势了。 思及此,柳长妤又向后靠了靠,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郡主,王爷那边派人来了,方才向奴婢打听了郡主的情况。” 丹胭走至床边,继续说道:“表少爷与秦将军来了府上,两人想探望郡主,王爷稍后会请人领两人过来。” “丹胭,你说谁?”柳长妤愣愣的。 “是表少爷,还有秦将军。” 不知是否有生病的缘故,柳长妤今日的脑子反应很慢,她呆愣了许久,这才扬起笑问道:“是表哥与秦大人来了?” “是。” “丹胭,迎春。”柳长妤着了急,翻身便要下榻,“快服侍我梳洗。”她总不能让外男进内室,必须梳妆在外头迎两人。 今日如何这么巧,表哥与秦越都来了,还偏偏撞上她发了高热。 丹胭为柳长妤取来了衣物,待柳长妤穿戴好后,又去取了一件厚厚的斗篷,“郡主,你身子还未痊愈,多穿些吧,免得着凉又重了。” “好。”柳长妤披好了斗篷。 她又在镜前照了照,坐下指着自己脸颊问道:“迎春,我这脸色可是太憔悴了些,可需再打些胭脂?” “郡主,您因着发热脸色已红润过头了,您还需要涂什么胭脂呀。” 柳长妤听着也是这么个理,再涂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可她左看右看都以为自己一看便是病中之人,面色是盖不住的病态与憔悴。 “那口脂呢。”她这嘴唇无色,当真是难看极了。 迎春笑着搀扶她起身,“郡主,您本就是在病中,在意那么多作甚。” “那好吧。”柳长妤确实脑子是转不过弯来了。 迎春扶着柳长妤在外室的座椅上坐了下来,又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坐了不到片刻,那茶只喝了一半,她便按捺不住拉起斗篷上的帽子,起身快步走入了院子。 身后两人齐齐出声喊着她。 “郡主,外头风大。” “郡主,您就在屋内等候吧。” 丹胭与迎春想劝说柳长妤回屋,然而她却对之不理,用斗篷将自己裹着紧紧的,在院子里踱步,神色微微透着紧张与期盼。 “郡主,您冷吗,可还要添几件衣服?”迎春便一步不落地紧跟在柳长妤身后。 柳长妤突而停下了步子,她双手都缩在斗篷里,“迎春,你看你家郡主都快裹成粽子了,这还只是秋季呢,我没闷死便是好的了呢。” 丹胭低低地在一旁捂嘴笑。 柳长妤点了她说道:“都是丹胭拿的衣服,故意的是不?” 丹胭赶忙抿嘴摇头。 “表妹。” 柳长妤听声音回了身子,就看见薛彦南大步走入了院子,秦越跟在他身后而入内,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身上。 “表哥,秦大人。” 柳长妤双手从帽沿上放了下来,有一阵风吹过,顿时吹落了她的帽子,薛彦南立刻上前为她拉了起来,“表妹,外面风大,你作何不在屋内等着。” “我,我想亲自出屋迎你们,这毕竟是你们头一回到我畴华院来嘛。”柳长妤抬眼看向薛彦南,可片刻之后,她的目光便与秦越对视上了。 她视线灼热,因有着发热的缘故,不但是目光,连面色一并透热。 而秦越,摆着如往常平静的面色,可柳长妤分明瞧见了他的不同。 那人眼中全然为关切之意所覆盖,在她的注视下,秦越走上前一步沉声道:“郡主脸色不佳,还是先回屋再说吧。” “表妹,走吧。” “那表哥与秦大人请。”柳长妤不舍地移开了视线,向两人做了请。 因着烧还未全退下去,柳长妤小脸红扑扑的,宛如已涂抹了胭脂一般好看,她的眉眼褪去了凌厉之后,剩下的便只有温和。 她柔柔地一笑,坏心眼地暗地里拉扯了一下秦越的衣袖摆。 然而这下却得了秦越低声地一句,里头隐有怒气,“生着病还不老实。”生着病还非要跑出院子吹风,嫌自己病的不够重吗。 谁不老实呀,她还不是为了早些见着他吗,柳长妤有些委屈的想,又探手慢慢拉着他的衣角,却突如其然的被秦越的大手捉了指尖,她吓得赶忙把手收回了衣袖里。 秦越疑惑不解地看她,似乎在问为何要躲。 柳长妤瞪了他一眼,他也不会瞧瞧周围可有人看着,这么多双眼睛呢。她径直越过秦越走到薛彦南面前,为他倒了一杯茶,说道:“表哥来,尝一尝我这儿的茶。” 后又对迎春道:“为秦大人也倒一杯吧。” 坐下后柳长妤侧身背对着秦越,只问薛彦南道:“表哥与秦大人,怎么今日来了王府?” “原本是有事与姑父说,顺便顺路看看你也小姑姑,谁知道你这丫头竟染了风寒呢。” “你看我现在不是无事了吗,我身子骨好,不怕得病。”柳长妤勉强笑笑,实际上她头好有些晕沉。 “郡主还是多喝几次药的好。”秦越幽幽补了一句。 柳长妤扭头看他,却见他眼中沉沉的黑色,又有些埋怨她没有好好照顾,与她闹着别扭呢。 她捏着指尖说道:“我都吃了两碗药了。”再多吃几碗,那药那么的苦,她才不要呢! 秦越也撇开脑袋,不搭理她了。柳长妤见状,心里一横在桌下凑了手过去,覆在了他大手之上。触碰到的那一刹,秦越看了过来,柳长妤忍着没看他,脸上却愈发的发热,好在她脸色本就红润,寻常人 看不出她是生着病,还是因着脸红。 薛彦南笑道:“秦大人说的对,表妹你是该多吃些药,快些好起来。家里又又可又在闹着要见你呢。” “又又想我了?”柳长妤面上欣喜,她也很喜欢薛又又小肉娃。桌下,她正要收回手,然当秦越听到“又又”二字后,狠狠地反手捉了她的手在手心里,死活也不肯放开了。 “是啊,你不快些好起来,怎么去见他呢。”薛彦南是一点也没发现,柳长妤与秦越这边暗地的波涛暗涌。 “嗯,那我有空再去薛府见他。” 柳长妤说完,又与秦越对视,警告他别再乱来,然秦越不言不语,面上瘫着不动,手上却一点也不老实,他的指尖慢慢抚摸着柳长妤的肌肤,手心的力道更用力了些。 他这样的动作,叫柳长妤现在只想甩开他,她便问薛彦南道:“表哥可是还要探望母妃,之后便回府?” “正是。” “秦大人呢?”柳长妤瞪他,还不赶紧放开她自己回去? 秦越挑眉幽幽道:“无事,看过郡主之后,秦某便回去了。” “那表哥,我派人送你去母妃的双桂院,我便不与你一起去了。” 薛彦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在屋内好生歇着,我自个儿去见过小姑姑便可。” 柳长妤起身,这一次抽手秦越未再抓着她,而是直接放开了她,“那我送表哥与秦大人出去。” “不用了,你丫鬟送送就行了。” 柳长妤却执意,“还是我送吧,让迎春送你去双桂院,丹胭留在屋内。” 薛彦南劝阻不了,只得先出了屋,柳长妤与秦越肩并肩走了出来。她在院门口挥手道:“表哥,你随迎春走便是了。” “好,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薛彦南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表妹你可要保重好身体。” “知道了。” 待薛彦南离开后,她偏头微微昂起看秦越,询问道:“你呢,现在就离开吗?”目光之中,除却温柔,还有不舍。 自那日一抱过后,便再未见过他了,眼下难得一见,柳长妤又为病中,脑子烧得迷迷糊糊,少有的想更为依赖于他。 “长妤,可是那日去了诏狱,受了冷风染上的?”秦越关切她的病情,他抬手探了探她的额际,手下不是很烫。 “兴许是。”柳长妤微微闭眼,秦越的手有些凉,触在她额头上,感觉很不错。可下一刻,他的手挪动了,这次放到了她脸上,柳长妤惊醒了,她僵着身体不敢动弹。 秦越沉声道,“长妤,你烧得还挺重的。”脸上温度比额际高多了。 他生有茧的指尖轻缓地抚在柳长妤的侧脸,那粗砺便摩挲着她细嫩光滑的肌肤,他的手很凉,这般接触之下,显得她肌肤更为炙热。 柳长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这分明不是烧出来的,而是脸红,秦越这个大呆子。 “等下回去你可要好好休息,可不准再跑出屋来了。”秦越好好嘱咐她,柳长妤只跟着点头,他又一次问道:“你记着了吗?” “好……” 柳长妤面上滚烫,她轻轻睁开眼就看见秦越在眼前,唇角微微一笑,这病来得可值得了。 脑袋里一阵晕晕沉沉的,思绪起了模糊。 她面容如花粉嫩,又眨着一双泛着波光的眼眸,让秦越看着,便生出一股想要抱她入怀的冲动。 柳长妤分不清自己可是还存有意识,她只是想到,秦越站于她身前,抚着自己烫人的脸颊,心底欢愉难耐,身子不知为何就酥软了。 下一刻,她的身子软软落下。秦越反应极快,在柳长妤稍有未站稳时,便已身子一动,伸臂捞了她入怀,另一只手顺势搂在了她腰上。 秦越低低轻笑。 这下是如他所愿了。 柳长妤倾倒进了他怀中,被秦越搂了个正正好。她的身子软绵绵乏力,是秦越接住了她,才得以靠入他怀,稳住了脚跟。 “长妤?”秦越在她耳边轻声唤她。 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柳长妤想睁开眼皮来,可却有如被千斤巨石所压,如何挣扎也不能睁开。只是这熟悉的气息,她不会怀疑会是旁人。 她太安心了,安静乖巧地窝在秦越的怀中,唇角轻柔扬起。 她不自觉困顿,想就此睡入他怀。耳边这时多了一分厮磨,秦越冰冷的唇瓣触碰到她的耳尖,稍稍磨道,“长妤?” 第三十四章膏药 “秦越……我,我头有点晕。” 柳长妤睁开眼睛,缓了好半天才清醒了一些,她那一双眼便这样盯着秦越,两人脸颊不过一指的距离,她痴痴一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秦越只以为她烧糊涂,抱着她便要回屋:“我送你回去。” “等等,我没事,让我缓缓就好了。” 柳长妤直起了腰,她仍被秦越抱在怀里,心里头甜滋滋的,比吃了蜜饯还要甜。 秦越挑眉问她:“缓缓?便在此缓一缓?”他扫了下四周,四下无人,便又将她搂紧了一些。 “你先放开我吧。”柳长妤轻推了推他。 秦越想起那日抱她时,她亦是一副意欲离了他怀抱的姿态,便冷着脸不快道:“为何?长妤,你不愿被我抱?” 他抱都抱了,想叫他放开绝不可能。 柳长妤的额头抵在他下巴上,她用指尖戳着他脸道:“我是怕把病气过给你了。”她这风寒都还未好呢,他若因她也染了病怎么办。 “我不怕病气。” 一听她这解释并非是不喜被他抱,秦越唇角都快飞起,他双臂如铁狠狠地柳长妤抱在怀中,又俯下身将脸贴在她脸上磨蹭,“长妤,不用怕我染上风寒。” 柳长妤伸手覆在他脸颊上,问道:“真不用怕?” 秦越在她脸上多磨了几下,声音里都隐隐带了笑,“不怕,我身子好,从小到大从未生过几次病,你何故担心呢?” “你这么说,那我便不怕了。” 柳长妤想伸手反搂他腰,可却未有力气伸出手臂。心里喜悦是有很多,同时而来的还有惧怕。惧怕这喜悦来得太快,如梦一样随时会消散。 秦越的怀抱很宽阔舒坦,此时被他搂在怀里时,柳长妤身子像是轻了很多。他的脸又有点冰凉,磨蹭在她滚烫的脸上,很是舒服。 “秦越,你脸好凉。”柳长妤轻笑了一声。 秦越侧过头,薄唇无意识地从柳长妤面上擦过,带起一阵滚烫,“无事,正好长妤你的脸热。” 柳长妤又笑:“你说得这话,还以为我这样便能好起来一样了。”说得还以为他便是她的药呢,能治好发热的药。 “你要快点好起来,不许再生病。” “这事谁说的准。”柳长妤将他脸推开,又推了推他胸膛,凶巴巴呲牙唬他道:“还是你今日回去小心些,得了风寒可不要怨我。” “嗯,不怨你。” “郡主?”屋内丹胭喊了一声,似乎要走出来。 秦越刚想把柳长妤拉回来,她却被这声音吓得赶紧跳出了他的怀抱,隔着距离朝他挥手道:“秦大人,恕我不远送,好走。” 又朝屋里喊道:“丹胭,我马上回。” 再一转头,看见秦越并未离开,他拿委屈与小埋怨的眼神直瞅着柳长妤,唇线拉得直直的。柳长妤给他使了好半天眼色,示意他屋内有丫鬟随时都会出来,他俩偷偷摸摸的多容易被发现啊。可等了半晌,也不见秦越离开,她只好走上前,又戳了戳他手臂,这个 呆子都不会看她眼色的,“你先回去吧。” 秦越乖乖点头,“那我走了。” “嗯。”柳长妤扬了一个很明艳的笑容。 “照顾好自己。”秦越抬起手又在她脸颊上抚了一记,这才转身离开。 柳长妤却端望着走远的背影,两手捂在脸旁甚至有想遮起自己双眼的念头,只因手下掩起的全是羞怯与欢喜。 …… 这一夜过后,柳长妤醒来一身清爽。她的病果真是全好了,她抬手背在额前摸摸,恢复了往常的温度,热已经褪去了。 “迎春,丹胭。” “哎,郡主。” 迎春走进来,见柳长妤脸色红润,合起手掌拍着笑道:“郡主病痊愈了,太好了。” “行了,梳头吧。” “郡主,奴婢与你讲些好玩的事情。” 柳长妤提了兴趣,“燕京又发现了什么了,你这个鬼丫头,知道的到不少。” 丹胭插嘴说:“迎春日日出府打听些小道消息,没什么她不知道的呢。” “嘿嘿,奴婢点子多嘛。”迎春笑道:“郡主可还记得褚大小姐,那位您吩咐要相帮一下的姑娘?” “自然,怎么?她又出事了?”迎春手停了下来,“不是,是与那位褚大小姐有关系。她那个未婚夫,呸呸呸,那个与褚大小姐退了亲的靖安伯世子,林公子,被传出原是他见异思迁,与旁的女子有了首 尾,还叫那褚大小姐亲眼瞧见了,两家这才要退的亲。” “很好,真相算是说清楚了。”柳长妤为褚乐萤感到欣慰,那姑娘不应该再受冤屈。 “哎呀,郡主您是怎么知道这事是真的呢?”迎春很是好奇。 丹胭回她道:“那日郡主正巧遇到褚大小姐亲手收拾那位林公子,与另一位姑娘,这才知晓此事绝非此前流言所传。” “哦……”迎春长长地应了一声,她又说道:“那位靖安伯夫人也因此留下了‘泼妇’一称呢,便是因为那日大闹平南侯府。”“平南侯府还有去理睬靖安伯府吗?”平南侯府与靖安伯府两家皆挂着封爵,然平南侯身系官职,为靖安伯府那等空架子能比的。褚大小姐如此受侮辱,那平南侯能忍得下 去吗。“郡主您猜得可真准。”迎春给她比了个指头,她又缓缓道来:“那位平南侯呀,听说后来见到靖安伯世子时,将他狠狠奏了一顿呢。闹得动静可大了,靖安伯甚至还进宫面 圣,不过被陛下给哄回去了。” 柳长妤笑了一声,这位靖安伯也是没撞上个好时机,陛下正因为薛家与怀南伯府那事烦心,意欲面圣的朝臣数不胜数,干脆直接拒不面见得了。 如此,靖安伯即便想讨个说法,也无处可说去。总归都是他们人有错在先。 “不过,今日靖安伯府似乎有意与武乡伯府商谈婚事,对象是那位秦家大小姐。” “与秦大小姐?” “是呀,那秦大小姐亲自出面为林世子说好话,算是给他捡回了些名声。” 柳长妤一噎,只能摇头了,“这两人……”这两人也是够无耻的,本便是这两人私相授受,坏了褚乐萤的名声。 倒是日后真说不定能有褚乐萤所说的那一日,她亲自赴喜宴,喝那二人一杯喜酒呢。 燕京的流传仅仅只是流传,不出几日便会散了。至于这林世子是个方的还是扁的,日后也无人再会关心了。 “对了,郡主,还有一件大事。” 柳长妤回过神,问道:“嗯?什么事?” 迎春凑近了,神神秘秘说道:“郡主,宫中的贤妃娘娘有喜了。”这可是天大的一件事情呢,若是贤妃这胎生下的皇子,那便是皇长子,日后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眼下后宫无皇后,选秀又再来年秋季,再那几个月之前贤妃便诞下龙子了 。不得不说,贤妃这运气可真真是好。 “什么!贤妃娘娘有喜了!”柳长妤大为所惊。上一世在她入宫时,庄子婵已经生了,孩子都一岁多了。她还以为这一世她不会有孕了,即便有,那也至少会等到皇后入主后。毕竟上回在宫中魏源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令她不得不深思其意。 既然庄子婵已经怀了,那魏源是否该会立她为后? 柳长妤在屋内来回踱步,握紧了手心。 “是呀,是前几日贤妃娘娘闹得肚子痛,太医说贤妃娘娘精神不好,像是动了胎气,皇上便在留秀宫里陪着。这消息才隐瞒不住了,燕京全传开了。” “前段时日?” 柳长妤又想起一事,上回她入宫时,庄子婵找人请魏源过去,那时候的肚痛说不准便是因着有了孩子造成的。 她稍作轻松一笑,“那燕京可有传,贤妃娘娘说不准因此升了妃位呢?”升到皇后最好了。 “这话倒是有的,贤妃娘娘本就备受宠爱,又有了龙种,那不是想要什么,皇上都会应了她吗。”迎春傻兮兮笑道:“娘娘可真好命呐,又有宠爱,又有了孩子傍身。” 柳长妤只当没听到。宫里日后会陆陆续续进一批女子,万千女子的后宫,三千佳丽各有千秋,谁都想往上爬,但那路上却必定充满了血海。 庄子婵好命吗。也许是的,她有了皇子,还有魏源宠爱。但柳长妤一点也不羡慕,在宫里日夜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好,哪里好了。 她微一瞥眼,问道:“那迎春你觉着,你家郡主进宫如何?”她只开开玩笑,并没当真。 “郡主,”迎春缩了缩脑袋,“奴婢以为,郡主并不喜爱宫里。” “为何?” “郡主对那日流言那般惧怕,定是不愿入宫嘛。而且郡主时常出府,连秦大人去诏狱都要跟着,那是多喜爱自由的人,入了宫也不能随心出宫了。” 柳长妤走去掐她道:“你个死丫头,我出府多次,你提什么不好,光提我去诏狱那事做什么。” 丹胭抬眼笑看柳长妤与迎春,缓缓道:“迎春怕是觉着秦大人容貌不俗,记得深刻了一些,且郡主又对秦大人极为信任。” “嗯嗯,对,就是丹胭说得这般。”迎春忙不迭地点头,“秦大人虽然严肃了些,可那样貌竟比表少爷生得还好。”柳长妤叹气,秦越若不瘫着那张脸,也是世间难有的玉树临风小生一个。单看那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与薄唇,哪个不是精致无比的。可为何放在同一张脸上,便冷着 瘫下来了? “你们不怕了,不再信那流传了?”柳长妤睇眼过去。 “还怕什么呀,郡主那般信任秦大人,说明秦大人定是个好人。”迎春吐了吐舌头。 柳长妤莫名感觉有些心虚。 偏偏这时候丹胭幽幽飘来一句,“是啊,郡主与秦大人关系好,定是对他有所了解的,奴婢等又怎会怕大人呢。” “好啊,不与你们说了,我要去见双桂院母妃了。” 柳长妤提起衣摆,转过身自己先溜之大吉了。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在两个丫鬟眼前,那实在太难为情了。都是秦越的错,他非要在那撩拨自己,现在她更是忍不住想起他便难以控制,好一阵的心猿意马。 第三十五章有事 柳长妤去双桂院时,遇上了柳盼乐,两人便一同前去王妃那请安。不过与往常一般,有人照样不来。王妃病虽好了,可有人还打着王妃病未痊愈,不肯来请安呢。 这里面便有乔侧妃与柳盼舒,两个人。 王妃对这两人亦是不愿见,省得污了眼睛,便笑笑过去了。 乔侧妃因为那次经王爷训过后,安分老实了很多。只不过这份安分便是将桃花院大门一关,随性自个儿闭门不出了。俨然做出一副闭门自省的姿态。 只这究竟是否在自省,那便无人可知了。 在柳长妤与柳盼乐请安后,两人走在小路上谈着此事,柳长妤庆幸说道:“乔侧妃与二妹不来挺好,至少不用见着她们了。” 乔侧妃与柳盼舒为王府之人,这两人皆为她所不喜的,若日日碰见难免心中不快。 “嗯。”柳盼乐点头应了一声,她又拉着柳长妤手臂问道:“大姐,你可知道二姐那院子养了一只小狗?” “小狗?二妹她何时养的?”柳长妤茫然问道。 “也是几日前怀南伯府过府来,二姐的表姐送与她的。”柳盼乐还是路过她院子听见里面小狗汪汪叫,才去打听的,“还是白色的,就是有点凶。” 她开始还以为是只可爱的毛团子,还想摸一摸,结果差点给咬了。 “你一说我才知道。” 柳长妤压根就再没打听过柳盼舒的事情。 在王府养狗倒是无所谓,无人会阻拦她什么,柳长妤也不在意这个。她与柳盼乐又聊了两句,便独自往畴华院走去。 畴华院内寂静无声,扫地的丫鬟见到柳长妤回来,扔了扫把便跪了下来,同一时跪下的还有院内其他丫鬟们,众人齐声道:“郡主。” 柳长妤叫她们起来,丹胭上前问道:“这都是怎么了?” “是……”其中有一胆子大的丫鬟秋安怯怯回道:“奴婢等没能劝阻二小姐,郡主还未回来,二小姐便已进屋了。” “二小姐来了?” 柳长妤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她未想到在双桂院没见到柳盼舒,原来是因为她跑来了自己的畴华院。 畴华院的主人还未归院,柳盼舒便已是登堂入室了,柳长妤这心中,如何会高兴的起来。 秋安继而道:“二小姐说是想见郡主,奴婢等已劝了她多时,然而她推开奴婢等便进院了。” 柳长妤没回话,但有点眼色的人也能看出她已是生气了。她不在院时,是绝不许任何人闯进她屋子内的。 她没说什么责罚的话,不代表不在意。丹胭板着脸厉声道:“下回若有人要硬闯,你们找侍卫来将人轰出去。” 郡主的院子,哪有任人随意闯入的道理。 “可,这次二小姐不是一个人来的。”秋安因着头一个去阻拦,手上还留下了一道道血痕,“她还带了一只狗,那狗将奴婢等皆抓伤了。” 不是她们不想拦,而是根本拦不下来。 “好了,郡主不怪你们。”丹胭说完,随柳长妤进了屋。 柳盼舒正坐在屋里,她扭头见柳长妤回来,起身一笑便迎了过去道:“大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是在这等了你许久。” 柳长妤冷冷的看她,然而她却并未察觉似得只抱怨道:“大姐,你不知道你院中丫鬟是有多野蛮,我不过想先进来等你,她们却使蛮力将我推了出去,幸好我未跌倒。” “你今日来我院子作甚?” 柳盼舒又是一笑,眼角流出些得意,“当然是来寻大姐顽啊,大姐近几日心情不佳,做妹妹的想多陪陪姐姐。你瞧,我还将我那稀罕的小狗带来了呢。” “我知道大姐心里因那事不快,可妹妹也说了,大姐又何必怪罪在妹妹身上呢。” “柳盼舒,谁准你随意进本郡主屋子的?”柳长妤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眉眼一挑凌厉之色显露。 她很生气,真的非常的生气,柳盼舒如此自以为是,甚至是不请自来,还沾沾自喜,这笑脸她真当想撕裂。 “大姐,你怎可这般。”柳盼舒皱眉面生恼怒,“我可是你妹妹,怎么不能进你屋子了?不过是薛大人入了诏狱,大姐便恨上妹妹了吗,妹妹是做错了什么?” “若大姐执意认为是妹妹的错,”柳盼舒作出一副自己委屈到不行的模样,还假惺惺地福了个歉礼,“那妹妹在这里给大姐道歉了,大姐该原谅妹妹了吧。” 她都这般放下身段来给柳长妤道歉了,柳长妤没道理不原谅她。 不得不说,柳盼舒的自以为是绝不止这一点点。 “柳盼舒,你可笑不可笑。” 柳长妤抱臂气势逼人,她眯起眼讥笑道:“当初说我们姐妹桥归桥,路归路的是你,说再不理睬的我是你,如今擅自闯进我屋子与我谈什么姐妹之情的,还是你。” 她以为自己是谁,说想和好就和好,说不想交姐妹了,那便擅自绝了关系? “你凭何觉着这便是理所当然的!”柳长妤丝毫不介意与她撕破了脸,“事事全由着你想当然,你想得可真美!” “你以为我会原谅你?我凭何就要原谅你了?”柳长妤冷笑。 “可妹妹已经道歉了。” “道不道歉是你的事情,原不原谅是我选择。”柳盼舒那样还叫道歉,柳长妤眼含嘲讽,她真算是眼瞎了。 “大姐,你为何这样说我?” 柳盼舒咬牙吼道:“明明是你不愿与我交那姐妹之情,你竟说这全是我的错!” 好在她本就没抱着什么能与柳长妤成亲姐妹的想法,不然她真要被气死。 柳长妤不愿当她姐姐,她还不愿当她妹妹呢。 只是她若与柳长妤交恶,在王府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此即便有什么恶毒想法,都得死死憋在肚子里头。 柳盼舒咬牙生着气,柳长妤同样冷面与她相对,两人谁都未再开口说一句话,场面顿时僵持着。 就在这时,里屋忽而传出一连串的狗吠声,“汪汪汪!”似乎在撕咬着什么,它又接二连三地大叫着,其间还夹杂着迎春的大呼,“快放开你的狗嘴,这可是郡主的衣裳。” “迎春!” 柳长妤突然想起柳盼舒来时还带了她的狗,便飞快地掀开帘子,这一撩开帘子,她冷意更甚,气得说不出任何话来,“柳盼舒,你做得好事!” 她脸色发黑,阴沉沉似忍无可忍,连上牙都磨着下牙,直怒气冲天。 入目的却是一片狼藉,咬碎的衣裳,被踢翻的妆匣与落在地上破碎的簪子,她手心狠狠攥在帘子上,柳长妤眼前一片黑沉,攀着帘子才站稳了下来。 这全是柳盼舒带的那只狗,给破坏的。她的衣裳,她的首饰,她的妆匣。 柳长妤气上心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迎春从那小白狗嘴里抢回一件衣裳,不过也已被咬出了几个窟窿,她苦着脸喊道:“郡主,奴婢是无能为力了。” 说完,迎春撒手丢了那块破布。她与小白狗抢夺了太久,累得瘫坐在地上。 小白狗没了嘴里咬着的东西,立刻又四下寻找着下一个目标。柳长妤刚想出手制止,就见它已一跃上了书桌,将桌上的物什全给踢翻了下去。 “丹胭,你立刻去拿了绳子过来。” 柳长妤怒火中烧,她一定要好好教训柳盼舒与她的狗。 桌上物什叫小白狗扫荡了去,这时它又朝着桌上一座玉娃娃像冲了过去,柳长妤的脸色霎时变了,手从腰间抽出了鞭子,顾不上力道多大便向小白狗抽去。 鞭子径直抽在了小白狗身上,它被突如其来的一击甩飞,撞墙后滑落下来只躺在地上呜咽,再没了精力胡乱搅合。 只是那玉像,还是被小白狗碰掉了。 “郡主,那像……”迎春眼看不好,大呼出声,想扑过去补救自桌上落下的玉像。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玉娃娃像被小白狗一蹬腿,在地上摔了粉碎,这一破碎,连带柳长妤的心也跟着碎了个千百片。 柳长妤只觉得脑袋沉沉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她的玉像,她最珍贵的像,她连碰都舍不得碰的玉像就这么碎了。这像是她生母亲手为她所刻的,是她刚出生时的娃娃像,也是她娘留下的唯一的遗物。她娘亲走前仅有这么一物,是亲手所刻送与她的。这是她对娘亲,唯一的念想啊— — 就这么没了。跟她娘一起没了。 在这一刻,柳长妤无比的想哭。 没了,没了,都没了。 柳长妤后退了一步,手死死扣在帘子上,才得以稳住自己。 “郡主!”迎春扑过来扶住抽光了力气的柳长妤,用力摇了她几下。 柳长妤却没有了任何反应。 “大姐,我的狗,我……”良久之后,柳盼舒忍不住焦急喊话了,她望见内室自己的狗便直直倒在地上。它只是随意玩耍竟被柳长妤打成这样,柳盼舒心里真快要痛死了,她只想冲进去抱走自己的 小白狗。 身子还未动,柳长妤便转过身来,她看着柳盼舒的双眼通红,眼里情绪不掩,她怒不可遏,恨不得直接这样撕了柳盼舒,将她碎尸万段。 柳盼舒害怕的后退了一步,仍开口说道:“大姐,你打伤了我的狗,妹妹不与你计较什么了,但你得允妹妹进屋将狗抱走。” “柳盼舒!” “啪——” 回答她的却是柳长妤的一巴掌。 柳长妤扇来的耳光用了十足的力道,这一扇令柳盼舒的半张脸瞬间红肿了起来,她的脑袋被打偏了过去。柳盼舒就着被扇飞的姿势愣了片刻,她彻底因这一耳光而蒙了。 而于柳长妤而言,只是一巴掌而已,怎会轻易解了心中的气。别说一个柳盼舒,便是十个柳盼舒,都比不上那玉像在柳长妤心中的地位! 柳长妤又给了她一巴掌。 两下巴掌下去,柳盼舒的侧脸彻底红肿,红肿之中还溢出了血丝,然而柳长妤却半分不心疼,即便她眼下毁了柳盼舒这张脸,她都撒不完气。 “大姐,我……”柳盼舒捂住自己生疼的侧脸,眼里已有泪花打转,她未想过柳长妤下手竟会这般的狠。 柳长妤厉声冷嗤道:“柳盼舒,你以为你是谁?未得本郡主的允许,便闯入本郡主的内室,还任由你那狗儿打碎了本郡主的物什!” 柳长妤又拿鞭头对准了她,强压下心里忍不住意欲抽她的冲动,“你算什么东西,不与本郡主计较,你也配?” 在这王府之内,能教训柳长妤的,不过是汾阳王爷与汾阳王妃两人而已,然王爷与王妃对她多为纵容,所以说柳长妤是王府最大也不为过。 就是这样,柳盼舒仍不拿她当回事,不但理所当然闯她的屋子,还任由那狗儿随意乱跑,咬碎她的衣物,打翻,打碎她的物什。 柳盼舒连一句道歉也未说,竟还说不与她计较什么伤狗之错。笑话!她柳长妤便是当场杀了那狗又何错之有! “乔侧妃没能教好你什么是规矩,本郡主不介意替她教教你!”柳长妤的鞭子狠狠地在地上锤打了三下,每一下柳盼舒的身子都跟着颤了一刹。柳盼舒心生怯意,她生怕下一刻,柳长妤的鞭子便在自己身板上留出几道血痕。 第三十六章生非 “大姐,你若是能解气,妹妹便让你打了吧。” 柳盼舒是真的被柳长妤打怕了,她捂着脸大哭道:“总归是妹妹的小白咬了你的物什,这皆为妹妹的过错,是妹妹对不住大姐你。” 一时之间哭得满面泪水,连身前的衣裳皆被打湿了。柳长妤只冷冷看着她,没有作任何言语。 柳盼舒边哭边呜咽说道:“大姐屋子被打碎的东西,妹妹一定赔给你。”左右都是她的错,她不赔能有好果子吃吗? “呵。”柳长妤冷笑了一声,咬紧牙齿。她的眼眶仍是发红,此刻正强忍着心底的痛楚。 柳盼舒话说的可真好听,赔给她?她娘亲逝去前做的玉像,是她赔得回来的吗? 她闭起了眼睛,在这时,丹胭取了绳子走进屋,探声道:“郡主,绳子取来了。” “好,你与迎春把那狗儿的嘴绑起来,我看它再如何咬人!” “奴婢这就去。”丹胭与迎春两人合力,一人抓着小狗,一人拿绳子绑,小白狗在迎春怀里费劲力气的挣扎,汪汪直叫了半天,却被丹胭用绳子捆住了嘴巴,终于止住了狗吠。而余下的绳 子,丹胭便直接捆绑在了它身上,以免它再抓伤他人。小白狗被绑住了嘴,再不能发声,柳盼舒望见自己的爱犬被如此对待,她扑向柳长妤,柳长妤见状抽开了右手,将她双手拍开,然而柳盼舒却不死心,双手紧抓着她的大 吼道:“大姐,你不能这样!你可还有良心,这么残忍的对待一只小狗!你的心太狠毒了!” “我狠毒?我就是对你狠毒如何了!你不管好你的狗,非要跑到我屋里来撒野,倒还成了我的错了!” 咬了她的衣裳,打翻了她的东西,她不过将那撒泼的狗儿绑起来,这就狠毒了?太可笑了。 柳长妤抬手右脚猛地向柳盼舒后腰用力一踢,顿时在她身上留了一道鞋印,柳盼舒受了大力,大呼惊叫出声,她的后腰作痛,直捂住自己受了踹的腰部。 柳长妤便想着让她从身边走开,复又拍拍自己的衣袖道:“你可千万别再碰我。”她可嫌脏。 柳盼舒身子倒坐在了地上,她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处,抬起眼时眼里有一层的怨恨,双眼无声地流着眼泪。她怨恨柳长妤对自己的狠心,可又万分惧怕她的鞭子。 因此柳盼舒除了暗自流泪,状作委屈可怜,无可奈何其他。 对她这副姿态,柳长妤心里冷笑不止,她还没好好跟柳盼舒算账呢,她倒好,自己先哭上了。 丹胭将小白狗揪到了柳长妤面前,又问道:“郡主,这狗如何处理?” 现在绑也绑住了,这狗再想惹出什么事情,想来也是不可能的了。 “给我吧。” 丹胭递给了柳长妤,她接过来后,径直砸向柳盼舒,既然是柳盼舒的狗,那就让她自己接着。 “来人,将二小姐丢出畴华院!” 外头冲进来几个丫鬟与婆子,几人束缚住柳盼舒,架着她便丢出了院子,那架势宛如丢腌臜之物,连带她那小狗一起扔到了院门口,厌弃万分。 柳盼舒被如此羞辱,气血涌上心口,只差没吐出血来。 直到两个麻烦精终于离开,柳长妤才走到院中厉声训斥道:“今日之事,本郡主不许再发生一回。畴华院不欢迎二小姐与犬类,来者赶了出去!” “郡主,奴婢等明白了。” 众位丫鬟与婆子齐齐低头应道。 柳长妤又扫视了一圈,发觉不少人身上皆有被狗抓咬留下的伤痕,她侧身吩咐丹胭道:“丹胭,你去取些膏药给这些丫鬟。” 这些丫鬟与婆子是尊她命令的,只是那小狗太凶,见人便咬。也不知道柳盼舒可是有意带来她畴华院,便打着要大闹一场的主意。 不过柳长妤才不管她是有意无意,她不管教自己的狗,咬且打碎了她珍贵之物,这账她不会便这么算了的。 柳长妤回到屋子时,迎春正收掇着内室的狼藉,地上散落的衣裙碎片与破碎的玉簪皆被她收在了一起。 “郡主,二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迎春捡起一片衣角,一想起之前的事,气得满脸都是通红的,“郡主还未回时,奴婢便与二小姐说了,内室是不容许她进入的。结果二小姐自己坐在外室,却放了那狗跑进 来乱咬。” “奴婢怎么都抓不住,真是气死奴婢了。”迎春将衣角狠狠朝旁一丢,后又想起何事似得赶忙捡了起来,“这衣裙可是新制的,便直接叫那狗咬成这般了。”柳长妤没有说话,她蹲下来拾捡玉像的碎片。她端望着地上的娃娃,呆愣了许久,压抑太久的泪珠终于滴落了出来。有一滴更是落在了玉娃娃已碎开的脸上,娃娃宛如亦 流下了眼泪。 她视线模糊,指尖便不经意被尖锐划破了,迎春见状拉开了她手道:“郡主,您可别碰这个,你伤着了可不好了。” 柳长妤擦了眼泪,没有说话,只蹲在一旁看迎春收拾。 “郡主,这些放在何处?” 迎春心知此物是先王妃留给郡主唯一的念想,于她再重要不过,遗憾惋惜过后心里头更多的是对柳盼舒的怨恨,“奴婢给您包起来收拢在笼厢里,可好?” “先放在桌上吧。”这玉像她眼下还有用。 柳长妤再次缄默了,她并不觉得把柳盼舒轰出去,这事便这么完了。她有预感,柳盼舒会向乔侧妃诉苦,这之后两人会再大闹一番。 她坐下来,用指尖挑了些药膏,轻轻涂抹在自己指尖的伤口之上。 丹胭与迎春便站在她身后,见她不愿开口,两人对望了一眼,也沉默了。 ……柳长妤对乔侧妃与柳盼舒两个人,了解的还算深透。柳盼舒在畴华院受了欺辱之后,抱着她的狗一路哭跑去了桃花院,等她到桃花院时,半张脸红肿不说,整个人都哭成 了泪人。 乔侧妃还没问出了什么事,两人先是抱着哭成了一团,嘴里一个劲的“舒姐儿,我的舒姐儿”哭喊着。 哭够了之后,柳盼舒才一噎一噎的将事情原委道来,还把自己红肿了老高的半边脸,递给乔侧妃看。单单是柳盼舒脸上被凶狠的一打,乔侧妃便咽不下这口气。她手在柳盼舒脸上爱抚了几下,想到柳长妤一直以来所给她的气,又想到自己与王妃的仇,她的指尖便无意识 地在柳盼舒手背上用力。 “母妃,疼。”柳盼舒忍不住惊呼出声。 “舒姐儿,母妃无意多用了点力气。”柳盼舒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月牙印,她嘟嘴撒娇道:“母妃,我们就这样放过了大姐吗,你看我脸上叫她打的,还有我那狗,她丫鬟也不知道怎么绑的死结,怎么都解不开。 ” 她想解开,可是个死结。想用剪子,又怕伤着了小狗。 “不行,绝不能容忍下去。”乔侧妃拉起柳盼舒走出屋,她目光又落在柳盼舒被打的半张脸上,满肚子的火气,“走,跟母妃去见你父王。”乔侧妃找过来的时候,汾阳王爷正在书房看书,门外侍卫的突然闯入,让他大为不快,那侍卫十分惧怕王爷的气势,哆哆嗦嗦报道:“是乔侧妃领着二小姐来了,她们说郡 主打了二小姐,请王爷给他们做主。” “郡主打人了?” 汾阳王爷丢下书本,又提声量问了一遍,“你确定二小姐是被郡主打了?” 那侍卫回道:“确为属下亲眼所见,二小姐左脸肿得很高,是被打的没错。” 乔侧妃与二小姐在门外,一个比一个哭得惨,看样子不似假的,因此他才匆匆忙忙来禀报王爷了。 汾阳王爷沉着脸,不知在恼什么,“你叫侧妃与二小姐在主院大厅等着本王,顺便再派一人去畴华院请郡主过来。” 既然乔侧妃与柳盼舒说是祈阳动手打的人,那祈阳最好也在场听听。 这边有人跑去畴华院请柳长妤,那边双桂院便得了信。 双桂院内,夜松正端了药碗进来,王妃每日这个时辰皆要用一碗药,然今日廖妈妈听畴华院的小丫鬟来报后,紧忙附在王妃耳边将事情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王妃,事情便是这样了。现在乔侧妃与二小姐皆在主院,王爷派人请郡主过去了。”廖妈妈说完,只看王妃的眼色。 王爷不请王妃前去,是怕扰了她的休息,然王妃当真不准备管此事吗。二小姐打碎的不是别的,那可是先王妃给郡主留下的唯一的念想。 “好一个柳盼舒!好!可真是好!”王妃一掌拍在桌上,她连说了三个好,可见心里是如何的生气。 桌上的药碗被打翻了,夜松看药汁顺着桌子流到了地上,“王妃娘娘,奴婢再去端一碗药来,您先吃了药吧。” “不必了。廖妈妈,夜松,青芽,与本王妃一同去主院!” 乔侧妃莫非不知道,她的逆鳞究竟为何,真当她视若无睹,便是已是死人了吗? 王妃头一回显露出冰冷的神情。这大抵是她这么些年来,一直面生温柔,不与为人知的爆发。 廖妈妈却笑,王妃这是为了郡主,终于要踏出这双桂院,争上一争了。 主院里,汾阳王爷已坐了片刻,乔侧妃与柳盼舒便只在一边大哭,嘴里到目前为止,竟还未吐出半个字。 他被这两人哭声闹得烦了,干脆拍桌吼道:“你们哭够了没有!” 乔侧妃吓了一大跳,先止住了哭声,柳盼舒看乔侧妃不哭了,自己也闭上了嘴巴。 屋里安静了下来。 “乔侧妃,你说祈阳打了二小姐是吗?” 汾阳王爷喝了一口茶,目光平淡地扫在柳盼舒那张被打残了的脸上。若这真是祈阳打了,下手可真够狠的。 “王爷啊,妾今日实属是心疼舒姐儿,这才求了王爷。” 乔侧妃拉着柳盼舒跪下,恸哭号涕道:“郡主虽为舒姐儿的嫡姐,可她如何能下手这般狠毒啊,王爷您亲眼看看,舒姐儿这脸还能看吗。”柳盼舒小声抽泣着,适时的将自己受伤的脸摆向王爷。那张左脸爬满了一条条血丝,又在红肿之上,乍看起来着实惨不忍睹。 第三十七章当堂 “王爷,您看看啊,舒姐儿都被打成了这样……” 乔侧妃哭花了一张脸,她哭自己的女儿活活受了打,哭王爷狠心不关心她们母女二人。 “到底发生了何事,祈阳会打了二小姐?”汾阳王爷沉默了片刻,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柳盼舒说到底也是他的女儿,他不可能对她受了打却视若无睹。“前些日子因为薛大人入狱,郡主恼上了舒姐儿,舒姐儿便想与郡主重修旧好。”乔侧妃没再抽泣,只一字一句顿而道:“舒姐儿带着宁姐儿送来的小白狗去了畴华院,谁知 道郡主先是责怪她擅自进了院子,更是因为不喜狗儿,扇了柳盼舒一巴掌。”宁姐儿是韩国公夫人所出的嫡女,柳盼舒的表姐,周宁。 乔侧妃又一次大哭起来,“郡主她啊,她是派人将舒姐儿丢出来的。王爷您敢作想吗,妾的舒姐儿,是被人丢出院子的!舒姐儿她何时受过这般屈辱啊!” “父王,女儿知道您心中大姐为重。” 柳盼舒跪在一边呜呜哭着,泪眼朦胧哀声道:“可女儿明明也是您的女儿啊,您要为女儿做一次主啊。” 不得不说,乔侧妃避重就轻,颠三倒四,添油加醋的功夫实在是了得。 况且又有柳盼舒这一番直戳王爷的话在后,不怪连汾阳王爷听后,都瞬间对柳长妤产生了不少的怨怪,他在思索是否自己对祈阳太过偏爱与纵容,导致她性子骄纵。 可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对这两个人的说词,仍然抱有一丝顾忌。 不过他还是作了保证,“若事情属实,真如你们所说,本王一定一碗水摊平,绝不会再偏袒祈阳。” 但前提是,祈阳真的是因骄纵,看柳盼舒不顺眼,才下狠手打了她。 乔侧妃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她要的是王爷完全站在她们这一边,“王爷,您一定要向着我们舒姐儿啊,她那么无辜的被打……”在柳长妤还未来之前,她要做的便是尽力拉拢王爷,这些年王爷几乎除却养着柳盼舒,从未给予她过等同于柳长妤的父爱,在王爷心里,终究对乔侧妃与柳盼舒有一丝愧 疚。乔侧妃明白,只要这点愧疚今日能被唤起,那么她便赢了。 乔侧妃心生窃喜,她为自己所作所为而万分感到自满不已。然而这自满还未持续太久,乔侧妃在王爷跟前也未求够情,卖足可怜,便被一道尖锐的女音打断。 “无辜?本王妃若没听错,乔侧妃是说舒姐儿无辜是么!” 来人是一身气度的汾阳王妃,她脸色抱有病态的苍白,可眉间却充斥着一股执意与怒气,那双眼死盯在跪着的乔侧妃身上,满含威慑力。 再那一瞬间,乔侧妃忽然觉着,即使自己站在她面前,她仍像跪着一般,她斗不过大薛氏,连大薛氏的妹妹也不肯放过她。 大薛氏已是个死人了!可小薛氏却进了府! 乔侧妃心头一窝的火,薛家人简直是阴魂不散,若非是小薛氏当年入府,王爷又何故会惦记着大薛氏至今! 乔侧妃恨大薛氏入骨,但同样恨小薛氏阻了她的道。只是在王妃厉声质问过后,她装作并未听见般得低垂下头。 汾阳王妃狠狠地瞪她,若目光如箭羽,乔侧妃死一万次不足惜。王妃此行领够了人手,她身后有数人跟随而来,一看便是气势汹汹。只见王妃凌着眉目说道:“本王妃问话,乔侧妃为何不答了?还是说本王妃在这儿,乔侧妃不敢说了? ”“妾,妾回王妃的话。”乔侧妃顿时失了以往的魄力,王妃的出现太突然了,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她稳了稳慌乱的心,躲闪回道:“是舒姐儿遭了郡主一耳光,半边脸皆毁 了。” 说完,憋住的眼泪又再次淌了下来。无声的流泪,似乎在强忍着情绪。 “哟,舒姐儿这是被祈阳打的?”汾阳王妃进院后第一次扫视柳盼舒的脸颊,待瞧清楚那红肿,她复而起了兴趣道:“祈阳竟是使了如此大的力气打了舒姐儿,本王妃倒要坐下听听看,你们姐妹究竟是发生 了何事,闹成了这样。”她摆明了一副要为柳长妤撑场子的姿态。在乔侧妃与柳盼舒皆哑口无言之时,侧身向王爷行礼致歉道:“王爷,妾身虽不知两个孩子是因何起了争执大打出手,但事已出, 但妾身一日身为祈阳与舒姐儿的嫡母,这事一日便有妾身一半责任,还请王爷责罚。” 王妃哪里是在请罚,而是在挑明出了出此事定是有原因的,她多再为柳长妤说话,便是想要王爷听明白,柳长妤与柳盼舒之间出了争执的,因这争执才下了重手。 “王妃病中,无再多精力管教孩子们,又何责之有。” 说到这府中的掌权之人,可是乔侧妃,出了这等事情,乔侧妃的责任最大。 乔侧妃跪在下更是将王爷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想多说一句话解释,“王爷……” 然而王爷已不再看她,而是对王妃平静说道:“王妃,坐下吧。” 汾阳王妃面容稍有平和,她静静坐在了一边,再不开口说话。 外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见过郡主。” 屋内几人同一时看了过去,正主柳长妤终于是盼星星盼月亮给盼来了。 “父王,母妃。” 柳长妤给两个施过了礼后,连一丝余光也未给跪着的乔侧妃与柳盼舒,便随意寻了个王妃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她的眼眶隐有微红,王妃一眼便看出了她已哭过,当下拉过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她。 王妃心想的不错,她一直认为柳长妤定是因什么事,上了火,才会恼怒柳盼舒。柳盼舒脸上那一看便是用了大力的,那么事情铁定非常严重了。 “王爷,既然祈阳已到了,不如便问问究竟出了何事吧。”王妃再度凌起眉毛,她虽面容平和,可这番模样却有了严肃凌厉之态,她一心护着柳长妤,“乔侧妃既说舒姐儿无辜,那总要知道妤儿究竟作何了,才叫她认为是舒姐儿无 辜了。” 单看王爷点了谁先说话了。 汾阳王爷先是看了看柳长妤,结果柳长妤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是一言不发,垂着头不知在想何事,看起来神色极其落寞。 他已经相信她肯定是受气了。 看过柳长妤后,王爷微微叹气,望向乔侧妃道:“乔侧妃,你先说吧。” 闻言,柳盼舒微微侧头,朝柳长妤投去得意的一记目光,似乎在说,你瞧,父王如今是偏向我们的。 然柳长妤只冷淡扫了她一眼,便无视了她。 事实真相又不是她说是什么,便是什么的,谁先说,先后说又能如何。 “事情的本末便是妾方才与王爷所说的了,郡主有意打了舒姐儿,不但把舒姐儿打毁容了,还将舒姐儿丢出了院子。” 乔侧妃与柳盼舒默默地流泪,配上两人皆为百媚千娇的容貌,极易令人心软。 汾阳王爷的目光投向柳长妤,他缓慢问道:“祈阳,乔侧妃说的可是属实?” 一看到王爷板起来的黑脸,柳长妤便想起了上辈子父王也常常对自己很凶,他吼的骂的只有自己,心里顿时涌上委屈。 他是不信自己吗,信乔侧妃与柳盼舒,以为是自己故意打的她? “乔侧妃说得不错,我是扇了她,也命人将她丢了出去。”柳长妤冷着一张脸回道。 她已经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事情是她做的,她敢做便敢当。 “王爷啊!” 乔侧妃当下痛哭起来,“您看,郡主她真的下手了啊,舒姐儿可是她妹妹呢。她怎么能下的去手啊,郡主她根本是不拿舒姐儿当自己妹妹吧。” 柳长妤死死地攥紧腰间的鞭子,她怕自己忍不住想抽乔侧妃。 “王爷,乔侧妃只一直说是祈阳打了舒姐儿,可却不说原因。” 王妃抚着柳长妤手背,安抚她的情绪。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定是受了委屈的,绝不能再让王爷也倒向乔侧妃那边。 她于是眯眼看乔侧妃道,“是乔侧妃不敢说,还是说不上来?” “妾,妾……”乔侧妃吸着眼泪,结结巴巴的就是不回答。 王妃好笑说道:“到了这节骨眼儿上了,乔侧妃只顾着哭去了,却不肯说到底为了什么。莫非是无根无据的,祈阳便打了舒姐儿,又丢了她出去?” 她就不信乔侧妃敢无耻的说出那个“是”字。 果然,王爷如利刃一般的眼神这次是对准了乔侧妃,他这般冷静着,随时皆有可能蓄势爆发的感觉,令乔侧妃无比害怕。 可她不敢说出实情啊,说出来了她与柳盼舒都完了。 “妾,其实是这样的……” “你还不快说!”王爷真生气了。 乔侧妃下定了决心要糊弄过去了,于是她说:“其实是妾也并不清楚。妾一看见舒姐儿被打,又听是那样的原因,妾便坐不住了。” “舒姐儿是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妾哪里能忍心看她受苦。” 乔侧妃妆容已是花乱,五颜六色的,但此时仍有泪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胭脂。 “乔子薇,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王妃听完她这话,狠狠发怒拍了一下桌子。她斥道:“你不弄清楚事情真相,便在这儿只一个劲的控诉郡主之错,你不过是王府的侧妃,以为你有多大的脸面!” 王妃一气之下,直呼乔侧妃的名讳了,半点也不顾及。乔侧妃能如此欺辱柳长妤,王妃便没必要给她好看。 乔侧妃脸色惨白,她大概是太得意忘形,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侧妃只是说的好听点,说难听点她只是个妾侍而已。 乔侧妃果断缩起脖子,不再说话了。 “舒姐儿,事情如何发生的,你与祈阳最清楚不过,你来说吧。”王妃冷笑了一声,她指向柳盼舒,方才只乔侧妃一个人在那蹦跶,柳盼舒便跪着观察势态,想逃过回话?只她母妃一人怎么行,她俩人既然有这心思倒打一把,便一个都 别想逃过。事情发展到现在,究竟谁有理,王爷在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对柳盼舒这个女儿抱着最后一丝念头,因那份愧疚而产生的最后一点念想。他想看看,柳盼舒是否与乔侧妃 是一样的心思。 王爷点了头,“舒姐儿,你把事情经过说出来吧。” “回,回父王。”柳盼舒垂着头,看不清她神色,“女儿是好意去找大姐的,大姐却训斥女儿不该进她的院子,还说女儿这是不守规矩,说这是代我母妃教我规矩所打的!” 她又扬了扬自己受伤的脸,继而道:“期间女儿的小狗进了大姐的内室,无意咬了大姐的东西,大姐便拿鞭子抽打它,还叫丫鬟把小狗绑起来丢了。” 所有人都在听她讲话,“事情就是这样了。” “柳盼舒,本郡主屋子早已下令,本郡主未归时不得任何人入内,你为何擅自闯入,还不阻拦你那狗伤了我的丫鬟?” “你那小狗咬了我什么东西,你敢说出来吗?” “况且你别如此轻描淡写你之过,你到底存何心思你敢当堂认下吗?”柳长妤一连串的质问让柳盼舒闭了嘴,再开口时她眼中含泪朝柳长妤喊道:“大姐,妹妹都说了一定会赔你的,你到底还想怎样?” 第三十八章对峙 “你到现在都未曾诚心悔过。”柳长妤走至她面前,与她当堂对峙道:“你不管不顾,甚至连本郡主这个嫡姐都不放在眼中,任由你的狗儿随意闯本郡主的屋子,咬碎了本郡主的衣物,打翻了多少首饰与 花瓶。你可知道,本郡主最重要之物也没了。你想赔,你如何赔?” “莫不是你能请我那早已归于九泉的娘,从地里爬出来重塑一座玉像!” 直到这个时候,柳盼舒心底才真正升起一阵恐惧。早先她见自己的小狗搅乱了柳长妤的屋子,还觉着有多快意。 可现在当她得知,里头有如此重要的东西,甚至那东西是先王妃唯一的遗物时,她怕了。 先王妃的遗物因她而毁了,柳盼舒已是无法想象后果将会是何。 她太害怕了。 这样的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柳盼舒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害怕的同时,她也在后悔,后悔自己因一时之快,而酿出大错。 “祈阳!”汾阳王爷厉声止了柳长妤,王爷是气柳长妤出言对自己娘亲大不敬,“你胡言乱语什么!” 那等她娘亲从地里爬出来之话,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柳长妤的话一出,不但是柳盼舒愣了,乔侧妃与王妃同样倍感心静,两人皆察觉事情的不妙。 王妃双眼愣然,她早已吓傻了,心中似乎有种预感,她默想,柳长妤所说的,莫非柳盼舒所打的……是那件东西。 “父王……”柳长妤回头喃喃道,她神色落寞,到底还是闭嘴了,“祈阳……哪有胡说……” 她眼眶红红的,简直是快要哭了。 柳长妤这一要哭,王爷的心顿时软了,“好了,父王知道你想说何意,但是那可是你娘,你不能再说如此不敬之语了。” 大薛氏在地下安息,定不愿听见自己女儿如此说她的。 柳长妤明白了,她有点恨自己逞一时快意了,“女儿知错了。但女儿实乃气愤所致,一时为控制住情绪,待祈阳将那物呈于父王。丹胭,呈那物什上来!” “是,郡主。” 丹胭打开手里的布包,里面盛放着的是一堆玉碎,王妃颤抖着手先拿起来端看,半晌过后她落了泪,嘴里不住低喃:“是姐姐唯一的遗物,是姐姐做的。” 这玉像当初她还亲眼所见,自己姐姐如何一刀一刀所雕刻的,那时姐姐笑着说,自己一定要为孩子留下个念想。 “廖妈妈。” 王妃目光太过沉痛了,她合起眼再挣开时咬牙道:“给本王妃掌嘴!掌乔侧妃胡言乱语,意图倒泼脏水,教女不严,再掌二小姐目无尊长,不知悔改!” “是,王妃。” 廖妈妈一得令,便啪啪打在乔侧妃脸上,她力道可绝对不清,即便乔侧妃想大声呼叫,也被廖妈妈把嘴边的话给扇了去。 “父王。” 柳长妤叫丹胭把布包呈于王爷看,却发觉王爷眼中早已红了起来,在抚上那玉像的娃娃脸时,他的嘴唇也一同与手指颤抖着。 是大薛氏所做的玉像,那时柳长妤还未出生,她仿着自己与王爷的容貌所做的。 这玉像勾起了王爷心里的回忆,太久太久的过往了。 王爷沉默的端详了许久,也未能回过神来。 直到廖妈妈掌嘴完,回话道:“王妃,老奴掌完了。”连续掌了十来下,看得王妃痛快极了。 王妃暗暗看着跪着的两人,对她点了点头。 乔侧妃与柳盼舒两边脸都高高肿起,可见廖妈妈一样是个下手狠不留情面的,只这一番下来,倒把廖妈妈给累着了,她稍稍在旁喘息了片刻。 柳长妤没有说话,她在等自己父王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而且她相信父王。 王爷终于伸手盖上了布包,一并把自己的回忆也收了起来。经得知了真相过后,他原本还抱有的那一点念头,也全然消失殆尽了。 他让乔侧妃与柳盼舒过得好,甚至有时对她们所做之事睁只眼闭只眼,也是因为自己对柳长妤过多的偏爱,少了对这两人的关心。 既然这两人执迷不悟,陷害柳长妤,那么他可以全当她们不存在。 “乔侧妃,你可还有话要说?” 乔侧妃已被打的口齿不清了,她只能胡乱的摇了摇头。 王爷又望向柳盼舒,见她也摇头,只哭喊道:“女儿知道错了,父王不要惩罚女儿。” “祈阳说的不错,乔侧妃教不好你,她是该替乔侧妃教教你。” 他失望地摇头,语气里更是严厉,“日后乔侧妃不必要再出桃花院了,本王会派侍卫严守桃花院,你与二小姐反省自责,不准任何人探望。” 这是要软禁她们两个人了,除了桃花院哪里也不能去,连外头的人也进不来。 柳盼舒当下哭出来,“父王,女儿也不能出院吗,女儿,女儿……” 她才十三啊,还有两年便要议亲了。难道她两年都要被关在院子里,哪里也不能再去?这日后她与母妃只许待在桃花院,连想做何事情,都实现不了了。 她失去了自由。 王爷的威严不容任何执意,“乔侧妃如何,你便如何!” 这个回答令柳盼舒绝望地瘫坐在了地上。 乔侧妃扑过去抱着她,大哭道:“舒姐儿,舒姐儿……” 她们母女算是无任何翻身之地了。 王妃对这抱头痛哭的母女视而不见,她快意笑着问王爷道:“王爷,乔侧妃既然已关了禁闭,那这中馈之权,您看?” “乔侧妃掌家不周,明日起掌家事宜立刻交由王妃。” 乔侧妃原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凭借此能再度翻身,但在王爷这句话落下后,她愣愣着彻底失了力气。 柳长妤一点也不同情她们,太得意忘形的下场便是如此。即便再怎么惩罚她们,她娘亲的物什也回不来了。 从此以后,她与这两人形同陌路,胆敢再招惹她,她便毫不手软地还回去。日后,绝不会再给柳盼舒半点好看。 柳长妤满身冷漠,她对跪地的两人冷眼相对,事情既已结束,她拔脚便要离开,这时却听身后王爷出声叫住了她。 “祈阳。” 她回过身,见王爷走到她身侧沉沉说道:“你随父王走一趟。” 说完,他先一步离开。王爷的手心里还攥着包着玉碎的布包,他攥的死死的,用了极大的力气。柳长妤顿了片刻,她不明白父王寻自己为何事。柳长妤心里怀疑父王在看到娘亲所做的物什后,勾起了回忆,想到有事情要与她一说。待一刹过后,她迈着大步追了过去 。 王爷步子迈得很大,柳长妤一路小跑追到他书房,才终于跟了上来。 她推门而入,就见昏暗的日光中,王爷身站在书柜前,抬手轻抚着柜上摆放的玉像,那目光满含深意,层层的怀念以及痛意。 “父王?” 柳长妤出声唤了一声,她的目光落在旁侧,发觉布包被王爷放在了书桌之上。 “祈阳,你过来。”王爷身子一僵,他没有回身,背手而立,唤柳长妤上前近身来。当柳长妤径直走到了他身旁,探眼去看那物什时,惊叹察觉到,这玉像竟与自己打碎的那尊是一模一样的 ! 她疑惑不解,询问道:“父王,这是怎么回事?” 这世间为何会有两座一模一样的,除非是她娘亲做了两座玉像。柳长妤又是一诧,莫非这也是娘亲的遗物? 王爷眼里有怀念,他低音颔首缓慢道:“这亦是你娘所做之物。当年她做了两座玉像,一座是留给你的,一座是留给父王的。” 复而又有一道小声低喃:“她只留了这两件……” 柳长妤仍旧不明白,“父王,那您今日要我跟你来?” 王爷将玉像取下,放至柳长妤手中,自己又走回书桌,边道:“你把这玉像带回去吧。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 他探手摊开桌上的布包,端详起里面的碎玉片,目光沉沉。 柳长妤抱着玉像,心里终于明白为何父王要带她来书房了。父王是想借此安抚她,好让她不再多有遗憾与悲痛。 可她又于心不忍,这玉像很显然不仅仅是母妃留给她的念想,这也是留给父王唯一的念想啊。 柳长妤喃喃问道:“父王,我若是拿走了,那么你呢?” 她带走了,父王岂不是什么也没有了。 “父王还有。” “什么?”柳长妤以为他真还有别的。 王爷却温柔笑笑,“父王有当时你娘一心一意为你做玉像,所留的回忆。” 大薛氏那时专注的神情,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她说,我做两座玉像,就做我们孩儿的,一座留给你,一座留给孩子,可好。 他本以为他们两人与孩儿,能就此一家圆满,享天伦之乐。 于是他说了,好。 …… 在乔侧妃与柳盼舒得了王爷软禁之后,乔侧妃曾试图再大闹一次,不过被王府的侍卫架回了院子,在那些带刀之人的面前,乔侧妃可不敢再多撒泼。 据说两人被关在桃花院后,又有侍卫严守,便真的安安静静认命了。 次日一早,柳长妤与柳盼乐再去双桂院时,却撞见了跪在屋门外的柳盼舒。她低头跪着,连柳长妤与柳盼乐两人走来,也不曾抬头。 “大姐,二姐究竟是为何会出现在双桂院门外?” 柳盼乐悄悄问道,她不明白,柳盼舒不应该在桃花院待着吗,怎么还能被放出来请安? “不管她,我们进去吧。” 柳长妤从她身边而过,而柳盼乐却在原地多看了她几次,最后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便跟着进去了。 跪着的柳盼舒却在两人越过她时,抬起眼直勾勾盯着她们的背影,默不作声地咬住唇。 “母妃,屋外那是?”柳长妤一进屋便向王妃询问了这事。 王妃让两人都坐在了跟前,慈爱地拉过柳长妤的手回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就是王爷说了,二小姐的请安不能少,每日必须来双桂院请安。” “那不怕她离院了?” “不必担心。” 王妃神秘一笑,“你父王派了侍卫看守她,出院会随她前来双桂院,回去也会一路跟着,她不敢怎样。” 柳盼乐听完瞪圆了眼睛。 连柳长妤也惊呼,父王这招太狠了,简直待柳盼舒如看押牢狱里的牢犯一般了,这待遇柳盼舒可有的苦头受了。 她又问:“那柳盼舒为何会跪在门外?” “哦,我看她前几日与乔侧妃一样不肯来,今日来了吧,又一副不情不愿的,”王妃连眼皮儿都不抬一下,“我便以不尊嫡母为由,罚她在门口跪着了。” 王妃分明是惩罚她那日是如何对待柳长妤的,还妄想与乔侧妃一样泼柳长妤的脏水。 罚跪都是轻的了。 柳盼乐默默心念道:二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柳长妤听王妃如此说,顿时抿唇一笑。 王爷与王妃如此给柳盼舒惩戒,她该长点记性了。这已是步入冬季,外头风可冷得够呛,柳盼舒跪在门外,身子单薄。柳长妤想,她可是要好好承受住,不能倒下啊。 第三十九章赴宴 那一日在门外罚跪之后,柳盼舒彻底入了病,府内大夫跑了几趟桃花院,丫鬟们出院又入院熬了几次药,这几日内便未再看见她出院。 柳盼舒病了,王爷也只是去找了乔侧妃谈话,他冷着脸进去,片刻未歇便又冷着脸出来。就这还是王妃好说歹说才把王爷给劝过去的。 柳长妤是打定主意不会去看她的,她生病那会儿,也没见她过来呢。况且她也不想再见到柳盼舒。 最后还是柳盼乐去了,不过她进院问候了两句话便被柳盼舒赶了出来。 为此,柳盼乐还气鼓鼓跑到柳长妤这儿怨怪道,“若非姨娘赶着我去,我才不想去桃花院看她呢。” 柳长妤安慰了她几句,一边命迎春把请帖递给她看,权当作个送柳盼乐个惊喜了。 “大姐,这是谢家的帖子?”柳盼乐摊开帖子,扫过上头的字,好奇问道。 “是啊,三妹,你愿意与我一同去吗?”柳长妤有心想带着柳盼乐多出去看看,正好谢家有片梅花林,到了这个时候,正是赏梅绝佳的日子。 “大姐,你让我考虑考虑,行吗?” 柳盼乐沉默了。在得到柳长妤邀请的那一刹,她是满心雀跃的,可待她仔细一想,以她如今的身份,若随柳长妤一同前去—— 她犹豫了。 “好。” 柳长妤笑着点点头,没有多勉强她。 燕京自入了冬后,屋外头便能冷得直叫人打颤。也正是冬季,谢家府上摆宴,谢霏便头一个给柳长妤下了帖子请她前去。 汾阳王府的马车到谢家时,已有各家小姐陆陆续续进了府。马车停靠在门前,丹胭撩开帘子,道:“郡主,到了。” 她又挪了凳子,柳长妤便踩着而下。 今日柳长妤是一人来的,柳盼乐并未与她一同前来。 在大清早上,柳盼乐院里的丫鬟早早跑来了畴华院,递话给丹胭,而后丹胭又把话带给柳长妤,那丫鬟说是柳盼乐闹了肚子,怕是不能与柳长妤一起去了。 柳长妤心里明白,她三妹心中对赴宴一事还是有些胆怯的,遂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嘱咐那小丫鬟回去好好照料柳盼乐。 在谢府门口望见汾阳王府的马车,几位姑娘纷纷驻足打量,可当柳长妤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几人又慌忙移开了目光,生怕被柳长妤瞧见了。 柳长妤并未察觉这几人的目光。 说来也巧,柳长妤刚进门便与谢公子谢开霁打了个照面。因着谢开霁给人一如既往的好印象,柳长妤友好地向他露了个笑容。 本想打个招呼便就此离开,没想到谢开霁却向她走了过来,亲切却又不失礼貌一拜笑请道:“郡主今日前来,可要让谢某与霏霏尽一场地主之谊。” 他墨瞳之中洋溢着笑意,唇角柔软,有乌发轻拂过面颊,不觉生出一股温润气度来。 “谢公子太过客气了。”柳长妤与他面对面,笑意浅浅回道:“谢家府上那一片梅林,不正是谢公子最好的待客之礼吗?” 如此赏心悦目的景色,她可是有点想去看看的兴致。 谢开霁唇角刹顿,后略微惊叹道:“郡主原来喜爱赏梅?” 他眉梢一挑,眼中笑容化开,生了遗憾。实际上今日是没有赏梅这一说的,虽然那梅花开得漂亮,可毕竟还未开到最盛。 “算是喜爱吧。” 柳长妤失笑道:“早先便听霏霏说起过,却一直无缘亲眼见上一见,心里很是遗憾。” “原是这样。”谢开霁一副了然的样子,他的心弦却因她爱梅这意而动,只因谢开霁同样为好梅之人,“谢某也好赏梅,但实不相瞒,那梅花如今并未全开,郡主今日去见兴许无法尽兴。 ” 谢府的梅林皆由谢开霁亲手打理,是他最为珍惜之物。 他不想坏柳长妤的兴致。柳长妤对梅花颇有兴趣,谢开霁便更不期望见她露出半点失望。若她心有失落,他同样会深感落怀。 柳长妤却不在意,揶揄他道:“谢公子与本郡主说如此一番话来,这是想将家中宝藏起来,好叫本郡主远之梅林,这般后自己一个人便可独自赏个痛快吗?” 见她如此轻快地打自己的趣,谢开霁唇角扬起,柔和的面色显露出一丝窘迫回道:“倒不是谢某私藏,郡主可亲自去瞧瞧,看究竟是谢某有意隐瞒还是为他意。” 这番话后,谢开霁又瞥眼,他眉宇间似落了光,目光明亮,“不过既然郡主爱梅,往后若是开了,再请郡主过府来看。” 昨夜下过一点小雪,此时地上还留着些积雪。风吹的有些冷,甚至吹翻起谢开霁衣领上的毛发,他侧脸柔和,连笑意也不免让人觉着温柔。 柳长妤勾起一道明艳的笑容,福礼大方道:“那我便先多期待下谢公子所珍藏的景致,究竟为何了。” “谢某愿郡主可得偿所愿。”谢开霁微微笑,唇间却不免紧绷,若仔细瞧看,不难发现他面色上涌起的淡红。他一想到柳长妤会去自家的梅林一赏,便有一股柳长妤将会评判自己的念头油然而生,连 着升起的还有不小的紧张。 谢开霁不知为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她看到自己好的一面,而有关他任何不好的,他是一点都不愿让她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已缠了他数段时日。谢开霁皱眉,似想缓解心口传开的淡淡的绞痛。 柳长妤与谢开霁两人正隔着半步闲谈,忽而有一道声音自后传来。 “祈阳郡主,谢公子。” 柳长妤与谢开霁齐齐投眼,却见周承弼踏步走来,他只扫过谢开霁一眼,便径直面向柳长妤笑道:“祈阳,未曾想你今日也来了。” 周承弼目光灼热,能再度与柳长妤碰面,他难以抑制地想要献殷勤。 只是柳长妤面色冷淡。 韩国公府与怀南伯府是一派的,柳长妤自然对两府皆没什么好感。当时薛家舅舅入狱,还是得了韩国公府的一推,这事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这周世子与柳盼舒不正是一起的。 柳长妤笑意褪下,如常回道:“谢大小姐发了请帖,本郡主自然无不来之理。周世子不也是得了请帖才到谢家来的吗?” 她来不来,周承弼有何好惊讶的。 “瞧我这记性,忘记了。”周承弼又探身在她身后偷看了几眼,面上疑惑生出,“祈阳,为何表妹她未与你一同前来谢府?”到现在也未见到柳盼舒的身影。 之前他还有想法去王府寻柳盼舒,不过也有事情给耽搁了。 “你说二妹啊……本是家丑不外扬的事情,但念在你身为表兄,关心之意太甚,本郡主便告诉你吧。” 柳长妤淡淡不在意侧过首道:“二妹她犯了错,现在关在府上,不允外出,不允外见。” 她尽量压低了声音,这事毕竟是王府自家的私事,外头知道多了不好。 不过谢开霁站在她身侧,是完全能听清的。谢开霁淡扫柳长妤神色便已明白,她与王府上的二小姐关系不亲。再一联想起,前几日发生的薛家与怀南伯府之争,连韩国公府也参合了进去,他再面对周承弼的态度也 淡了许多。 “祈阳,你是说表妹犯了错,王爷惩罚了她?” 周承弼着急追问,“那表妹她究竟犯了何错?” “周世子。” 柳长妤已皱起眉头,不耐回道:“有些事情周世子还是不要往里打探的好,二妹她犯了错,何时会解禁,周世子以后便会知晓。” “是本世子唐突了。” 周承弼赶忙作歉礼,他并不想在柳长妤心里留下自己不好的印象,于是又笑道:“有郡主为表妹的嫡姐,本世子该是安心的。” 他言语里不免流露出讨好柳长妤的意味,看得谢开霁忍不住心里冷哼。 谁不知道郡主偏袒薛家,如今更是对怀南伯府与韩国公府皆不感冒,这韩国公世子也不知是不是个傻的,偏偏还当什么事也未发生。 来一套才子追佳人? 可也不看看对象是谁。 这次柳长妤看向谢开霁,她一福礼心里想着立刻离开,“谢公子,您还有宾客需招待,祈阳便不多叨扰了。” 原本只谢开霁一人吧,柳长妤还是愿多与他交谈几句话的。但这周承弼一站她眼珠子前,晃来晃去,她就嫌烦。 谢开霁也正有此意,柳长妤一看便不愿与周承弼相处,“郡主先去吧。” 后又指路道:“郡主顺着这路走下去,便能到了。” “多谢。”柳长妤登时拔腿i便走。 “郡主!” 柳长妤听见周承弼叫她,不过她连回头的心思都没有就直接走了。 周承弼身子朝前走了一小步,神色失落不已。他还想与郡主多说些话呢,她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在他紧盯着柳长妤背影之时,却见谢开霁走至他身前,挡住了佳人的影子,他问道:“周世子,不如谢某引领你前往宴厅?” 谢开霁与周承弼关系一般,但他自持待客之道,便不能丢下周承弼一人,自己潇洒一摆离开的。 周承弼闻言,又恢复了笑,“那敢情好,本世子要去多讨几杯酒喝喝。” 心里的郁闷也只能靠喝酒去去了。 “走吧。” 谢开霁不再看他,面色平淡,先一步走在前方带路。 谢家这次的请宴宾客众多,因谢家本就为名门,所请的各家小姐也皆为世家嫡出千金。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俏笑着说起那闺中的私密话。 柳长妤是一人来的,谢霏又为此次招待女宾的主人,不便来寻她,因而她随意寻一个地方坐下,自己独自发着呆。 燕京封王的并不多,除却当今崇安帝的兄弟,在各地封地的王爷们,燕京仅有汾阳王这位异性亲王以及常山郡王一位郡王爷。 汾阳王爷又只柳长妤这么一位嫡出女,生时自然求到先帝面前,恳求先帝请封其女,先帝欣然应许,赐封了柳长妤一品郡主。 这赐封在燕京,是独一一份的。 这便是说,在今日宴会之内,柳长妤身价高,又因宫中临江公主是不会前来的,那么她便是最为尊贵之人。 各家千金听说祈阳郡主不好相处,性子嚣张跋扈,又多恣意放纵,连皇上的面子都敢不看在眼中的。那各世家的,祈阳郡主便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她们又听传言说祈阳郡主随身携带着御赐银鞭,若谁惹了她不快,当下便会将此人打个稀巴烂。 那日祈阳郡主在街上怒惩妇人,鞭子只一记便把那个儿大的橙子打了个稀烂,可见她下手不是个知轻的,这件事早便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世家千金们皆是细皮嫩肉的,哪个见过女子习武,且又好武。一听祈阳郡主要来谢府赴宴,个个吓得惊慌失措的,生怕自己再回府时,身上被打得没一处好的。 那感觉绝不亚于听见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秦将军,要赴宴一般。 因此全都躲得远远儿的。 一时之间,柳长妤所到之地,鸦默雀静,方圆三步之内无人靠近。 柳长妤见这一副场景,不经有些好笑。她撑着下巴,凤眸随意地四处扫着,落到哪处,姑娘们便皆缩起了身子,看一圈下来,果真还没人敢朝她投来目光。 柳长妤不禁咂舌。嚯,她都这般厉害了,威慑力如此强大,走哪哪都害怕她的。 不过这其中可不包括一人,那便是平南侯府的褚大小姐,这位没心没肺的主儿会前来谢府宴会,便是奔着柳长妤而来的。 这不,褚乐萤一眼看去,便发现了身边无人的祈阳郡主,当下就兴奋不已了。 这也难怪了,柳长妤实在是太显眼了。 “祈阳,终于找到你了。” 褚大小姐笑容飞扬,双眼放着光如发现了自己的明珠一般,跑着便扑去柳长妤身前了。 她这一呼喊,引得四周的小姐们全看了过去。有几位已默默摇头叹道,这褚大小姐怎还赶着去送死呢。 褚乐萤前脚刚一走,人群里有位姑娘家回身一问,“是祈阳郡主来了?” 她身边有人颤着音道:“可不是,李小姐,那便是郡主。” “那敢情好。” 这位李小姐在看到柳长妤时惊喜一笑,下一刻抬步亦走向了她,连身后连连呼唤皆作了无视。于是众人又一叹:得,又来了一个,这下是两个赶着去送人头的了。 第四十章畅谈 “乐萤,你也来了。”柳长妤在望见褚乐萤的那一刹,是惊诧的。她此前还担忧褚乐萤会为林和才那事难受太久,心中的伤痛一时无法愈合起来呢。 现在亲眼看见她活泼乱跳的,想来没什么事儿了。 “祈阳,你怎的来得这样慢,我都等了你许久了。” “祈阳,我与你说,你没来之前,我都寻不到人讲话的,我好无趣哦。” 褚乐萤抓着柳长妤的手,一刻没完的说个不停,那无比激动的心境如何也平复不下来。 她太高兴了,能再次见到柳长妤。自上回分别之后,褚乐萤与柳长妤便再未见过面。活过十几年来,褚乐萤只得了柳长妤这么一位,聊得来的朋友,她自然稀罕得不行。 褚乐萤在旁说了许多话,柳长妤便就听她说,也不多打断她,“祈阳,为何她们都离你远远的?” 柳长妤半打趣回道:“兴许是以为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缘由嘛,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无人接近于她,她还有褚乐萤作陪。这位褚大小姐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性子又活泼,有她在倒不愁无趣。 “你还洪水猛兽呢。”褚乐萤翻了个白眼,“有何缘由她们要怕你啊。”柳长妤心道,可也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般,把某些事不当回事啊。柳长妤自己知晓在燕京之中,关于她的流言京中可谓不少,其一是性子凶悍嚣张,二是身价高入宫之事 铁板上钉钉子,光凭这两点,足以让她们选择远离自己了。 与一脾气不好的郡主相处,怎么也是世家千金们更憋屈点。且待选秀之日,祈阳郡主便是一大劲敌。 而褚乐萤却毫不在意摆手说:“不过随她们去吧,我俩在这还清静点。” 她可是兴奋极了,好不容易逮着了个机会能与柳长妤说说话,且又是两个人,没旁人打扰,多好的时机可偷摸着说上几句闺娇私密话。 只不过她这小心思刚冒出来,便有位姑娘家走向了两人,那姑娘笑着迎上来有礼道:“祈阳郡主,褚大小姐好。” 她衣着鹅黄大衣,一张鹅蛋脸,笑容绚烂生动,因她之笑,顿时令柳长妤思绪明媚起来。 然而褚乐萤心里那点小心思,全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给打破了,她不高兴了,于是她皱眉一副凶巴巴的问道,“请问你是?” 若非这姑娘的突然出现,她还能与柳长妤多说些悄悄话呢。 那女子却又走近,笑道:“我是李问筠,为谢霏的朋友。是霏霏与我说,她与郡主多年交好,便想介绍我与郡主。只是她现下忙着脱不开身,我这便自己寻郡主来了。” “问筠你是霏霏的朋友呀,那正好,一起坐下吧。”柳长妤回笑。李问筠,李家唯一的嫡出女。李家二老多年恩爱,却一直无子,李大人又不愿纳妾续香火,一直守着李夫人一人,直到老来得了李问筠这么一女,可是当宝贝一般看得紧 。 李问筠俏皮一笑,“那问筠多谢郡主与褚大小姐了。” 说起来她小心脏还扑通扑通直跳,生怕郡主不愿与她做朋友呢。 柳长妤转而友好笑道:“你也不必这么客气,这位是褚大小姐,褚乐萤,叫她乐萤就好。至于我,你与乐萤一样,唤我祈阳便可。” 她面容平静时,自来带有不言而喻的尊贵,与不允他人靠之过近的距离感。但柳长妤绽眼一笑时,那双凤眼便似活了一般,眼尾飞起,好看的连女子的魂儿都能勾了去。 这般容颜便一点也不再吓人,反而更像是好相处的人。李问筠暗暗咂舌,听闻他人闲聊时,多为祈阳郡主并非性子好之人,而是那等不问是非的娇纵女子。然那外头的流言多比不过真人一见,再多的流言都不会有认识本人来 得真实。 祈阳郡主分明是受那流言之侮,全然毁了名誉。 李问筠不禁叹息。她是叹那几位世家姑娘,一叶障目。 柳长妤这么一与李问筠示好,褚乐萤才舒展开眉头,笑着打招呼道:“问筠,你好!” 褚乐萤原本只与柳长妤一人聊得欢,可她见柳长妤似要与李问筠交好,她便同样敞开心怀接纳了李问筠。 褚乐萤想法简单单纯,只若是柳长妤的朋友,那便是她的朋友了,她就不在乎再多一人一起了。 “乐萤,祈阳,那我们往后便是好友了。” 李问筠一笑,柳长妤与褚乐萤也相视一笑。 只是褚乐萤仍有些诧异她对自己而来的好感,便问:“问筠,你与我做朋友,莫非你没听前段时间,京中的关于我的流言吗?”关于她的流言,完全足够令各世家千金皆远离于她。一个未婚姑娘当街与他人大闹至怒退婚约,又与靖安伯府闹了那么一出,各种胡言乱语之言接踵而来,无论此言是否 属实,大多数姑娘家只会觉得接近她会惹上晦气。 之前仅仅是柳长妤不嫌弃她,如今似乎又多了李问筠一个。 “不会啊,那件事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受害者,错得是靖安伯府的世子。” 李问筠愤恨不满,她握紧手,眼里冒火道:“我平生最恨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尤其是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男子,简直是世间渣滓。” 李家家风好,李问筠自小见爹娘恩爱,长大后恋慕的便是在这世间愿得一人心,一世一双人。 她又哼哼道:“若是能惩治这等男子便好了,那一定要让他们尝尝浸猪笼的滋味。” 说实话褚乐萤当时真有一种,想断了林和才子孙根的冲动。 不得不说李问筠的话太得褚乐萤的心,她双手捧着李问筠的手,心里很窝心。这世上她褚乐萤还是有真诚的朋友的。 “浸猪笼好啊,问筠,你真懂我。” 李问筠扁嘴应道:“那是他们该受的,我反正往后绝不嫁纳妾之人。”有李大人那般专情至深的男子在,李问筠只执着于一生只娶一妻的男子。 “我也不嫁。” 褚乐萤连连应和。复而她又叹息坐回去说道:“可这世上又有多少男子能做到娶妻不纳妾?便连我爹,也有两个姨娘。” “我爹娘不就是吗。” 李问筠想了想,稍稍愁思道:“不过我爹娘确为少数,这么一说来,这等男子确实少之又少了。”这世间有多少男子能如她爹一般,又有多少夫妻能如李家夫妻? 李问筠想,大抵是未有多少的。 她心愿难道只能破灭了? 两个姑娘家神色恹恹的,柳长妤在一旁看不过眼,忍不住开口劝道:“就算是少,但还是有的不是吗。就像问筠所说,李大人既然能做到,为何别的男子就不能做到?” 她又回想了一下,想起一事来,“这么说起来,薛家一门都只娶妻不纳妾。”对嘛,薛家便不亦是其中之一。 想到薛家,柳长妤的外祖父,舅舅,还有表哥,皆只有一妻,未曾纳妾。 “哇,祈阳,你舅舅家家风如此干净啊。” 柳长妤一提,褚大小姐当下便起了兴趣,忙追问道:“你有几个表哥啊?” 若是柳长妤有未娶妻的表哥,说不定她还有戏呢。 李问筠亦跟着看了过去,她同样很是在意,柳长妤究竟有未有表哥,可多分一个出来。 柳长妤无奈回道:“只一个,我舅舅与舅母只得了一子。” 褚大小姐特着急,柳长妤都不说点子上,“那你表哥他,他娶亲了吗?” “噗——” 柳长妤勾唇笑了起来,旁边一个两个的皆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这景象太好笑了。两个人皆好奇自己表哥的婚事,是为巴巴考虑下薛家的可能。 只是柳长妤提此事,不过是想证这世上仍有男子能做到一生绝不纳妾,至于薛家表哥,那结果注定要叫两人失望了。 褚乐萤忍不住摇着她,逼问道:“你卖什么关子呀,快说!” “唉,我表哥已经娶亲了,大儿子三岁了,现在我表嫂第二胎都快生了。” 柳长妤颇感无奈,满脸一副你们想太多了的神色。薛彦南早两年便已娶了林氏,无论怎说,褚乐萤与李问筠都是赶不上的。 且她又只这么一位表哥。褚乐萤与李问筠果真沉默了,两人皆是失落极了,好不容易知道薛家家风好,可人家就薛公子一人,人家儿子都生了,甚至连二胎也快哇哇落地了,哪里还有她们什么事 儿啊。 “哎哟,你们别这样,燕京年轻公子甚多,品性好的自是会有的。” “祈阳,我知道了还有一人。”褚乐萤突然大拍了一下手掌。 李问筠愣住了,问道:“是谁?”褚乐萤怎的这么快就想到人选了? 褚乐萤指了指柳长妤道:“就是柳长妤的侄儿,她表哥的儿子啊。他也姓薛,日后定不会纳妾的。” “什么,褚乐萤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李问筠当场瞪目结舌了,真亏她想的,人家薛小侄子才多大点小豆丁啊,她这异想天开什么呢。 柳长妤一戳褚乐萤的脑袋,拿眼直瞪着她道:“你想什么呢,我侄儿你也肖想?” “唉,这不是你说薛家不纳妾的吗。” “那我也没说叫你日后嫁我侄儿吧。”薛又又才多大点啊,褚乐萤开什么玩笑呢。 褚乐萤摆摆手,“我这不只是说笑嘛,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是那等会对那点小的娃儿下手的人吗?” 她没那么丧心病狂,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你知道就好。”柳长妤还真有点怀疑。 “乐萤,你已经不在意以前发生的事情了?”李问筠好奇提了一句,以她看来,褚乐萤能拿自己婚事打趣,显然已经把林和才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不在意了。他算什么东西啊,值得我为他难过。” 褚乐萤摆明了毫不在意的态度。林和才爱和秦溪如何纠缠,那都与她再毫无关系。说完,她笑嘻嘻凑过来与她们说,“告诉你们,我好吃好喝好睡,过的可开心了。这些天我兄长带我去吃了许多家店铺,那杏林巷子的一家做得味道可好了,以后有机会请 你们去尝尝。” 李问筠满口答应:“好啊,好啊。” 柳长妤却一挑眉道:“那到时候可要你请客。”“祈阳,你这样讹我好吗?”褚乐萤一顿,又道:“算了算了,到时候我请客就我请客吧。等明年端午那会儿,我们应都会出府去观台看赛舟。那杏林巷子就在旁边不远,到 那时我便请你们尝尝。” “看你打得好主意,这还有个至少几个月呢。”李问筠撅了嘴。 褚乐萤无辜,“这又不能怪我,不若你瞧瞧,哪还有旁的时候能出府聚在一起?” 李问筠叹道:“也对,那就等那时候吧,你可不要食言。” “当然不会。” 这时柳长妤扫过一圈人群,淡而道:“今日前来谢府的人,真可谓之多。” “是不少。”李问筠应着。 柳长妤又问:“男宾也多?” “听说来了许多,至少与谢府交好的世家,皆会收到请帖吧。” 在李问筠回话之时,柳长妤思绪却飞远了。若说世家公子众多到了场,那么这便是说连秦越亦会前来谢府了? 她心思热络,登时眉梢暗喜,雀跃不已。一想到能在谢府与秦越面见,柳长妤心口便溢着满满的激怀。 算下来,她已有数日为见过他了。心口时常沌着几股浊气,因未亲眼所见他的面庞,而生出的烦扰。 柳长妤稍闭合起眼,她这病怕是来得深。 耳边这时响起低呼声,“说起来……”褚乐萤突而扫过今日所到的姑娘家,众人打扮得可谓是百花争妍,赛那个谁比谁更好看,屋外头如今冬季没什么景致,这些姑娘家便成了绝好的美景了。她便问:“今日为 何来谢府的姑娘家如此之多啊?” 柳长妤揶揄道:“如此之多的美娇娘,你说呢?” 褚乐萤茫然。“能为了什么,还不是玉树临风的谢家公子。”李问筠她双手捧着下巴,歪着脑袋说道:“谢公子,名开霁,性子恬淡待人有礼,又富有才华,想来待日后谢首辅退下,那便 该是谢公子出头之日了。” 如此盛誉的公子,闺中姑娘家能不动心才怪了。且即便不是为了谢开霁,此番前来的男宾不少,身份不俗,若能看对了眼,又何尝不是好事。 褚乐萤更疑惑了,她问:“咦,问筠啊,你怎么了解的如此清楚,莫非你……对谢公子有意思?” “你莫要瞎说。” 李问筠面上生红,却不是为害羞,而是急的,她双眼明亮里头没什么别的情绪,只解释道:“这些是因为与霏霏聊得多了,才知晓的。” 如此坦荡荡,看样子并非是真有意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谢公子不也是不错的人选吗。”褚乐萤为她惋惜。柳长妤睇给她一眼:“不如你去?” 第四十一章定心 谢开霁身边也干净,眼下又无娶亲人选,褚乐萤不是正好有心想找个“新欢”吗? 柳长妤自觉这提议极好。 “不不不,我可对谢公子没想法,他这样的我日后肯定招架不住。”褚乐萤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得,吓得忙拒绝。 别看褚乐萤有主意,可她最怕的一类人,便是心思颇深的。那种一眼都看不透,亦或你做何事他都能一眼看穿你的,简直太可怕了。 那她日后还不得被牵着鼻子走啊。 柳长妤见她这懊恼的模样,经不住连连笑了几声。 “我今日来时,看到一件事,是与谢公子有关的。” 这时李问筠坏笑着,朝柳长妤挤眼道:“那时谢公子正与一位姑娘闲聊着,聊了挺久的吧,后来我才认出那是祈阳你啊。” 当时她还疑惑,谢开霁是在与谁聊呢。远远一瞧,谢开霁与那位姑娘聊得正欢,当真令李问筠多看了几眼。 “哎哟,祈阳啊。”褚乐萤也起了意思,“原来你与谢公子已是很熟了,那我们便不凑热闹了。”嗯,柳长妤生得明艳如骄阳,谢公子看过去温温和和如雪,俩人站在一起,真像一幅画,挺好 的。 不但褚乐萤这般想,连李问筠也觉着两人很般配。 李问筠也跟着附和道:“对呀对呀,我当时看到祈阳与谢公子站一起时,便心想两人还真挺配的。” 柳长妤简直哭笑不得,“你俩真的是,不要随便瞎说瞎想了。我与谢公子因霏霏之故,说过几次话,没有别的意思的。” 况且她早有意中人了,她心中只有秦越。秦越在她眼里那就是世间最好的男人,比谢开霁还要好得多,世间无一人可替代秦越在她心中的地位。 柳长妤承认,谢开霁是难得的好男儿,只是与她的关系仅止于对方为谢霏的胞兄罢了。 听柳长妤推拒,褚乐萤又一次感到惋惜:“那好吧。”她还以为,柳长妤与谢公子真能擦出点火花来呢? 若是她这两位好朋友,其中一人对那谢公子有好感,她一定特别高兴的。可奈何这两人谁都没意思。 谢公子那般好的公子,只能让给别的姑娘家了。 褚乐萤忍不住叹息。 只是她叹息还没过片刻,便听李问筠惊道:“祈阳,你瞧,那可是霏霏?”李问筠刚一偏头,便望见了谢霏正与一位姑娘家谈笑着。那姑娘家生得略有点面生,李问筠想破了脑袋,却发觉脑中竟未曾有过对方的影子。她又缓慢问道:“可她身边之 人,是哪家的姑娘啊?” “谢大小姐也在?” 褚乐萤一扫人群,下一刻也愣住了,当下便愁眉苦脸起来,那位站于谢霏身侧的女子,她好像从未见过啊! 那女子生得羡煞旁人,褚乐萤心头不免洋溢起几分妒忌。可她妒忌归妒忌此人的容姿出众,更为好奇她的身份。 “那是……”柳长妤迟疑道。 “祈阳,你认得?”李问筠又问道。 “不……不是,容我再想想。” 李问筠感到奇怪,她百思不得其解,“太怪了,燕京哪家的小姐是我不认识的?” 李问筠与褚乐萤思索着,唯有柳长妤神色极其复杂。 这位姑娘是柳长妤所认识的。并且对这姑娘,她记得再清楚不过了。上一世就是她,就是她差一点就,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就嫁给了秦越。 可以说,上一世她是与秦越最为接近的女子。那时的柳长妤,已入住长秋宫,在面对她时,心生出满满的嫉妒。嫉妒她的名字能与秦越光明正大的写在一处,嫉妒她生在最如花的年岁,一位如花少女,对秦越抱以好 感。 柳长妤再想不下去了,她闭上了眼睛。直到此刻,她是记恨自己是如此清晰地记着前世的过往,若这世上有忘忧水,她宁可喝下去,一并忘却了前尘。 可她又舍不得,舍不得前世与秦越所经历的种种。 那些记忆虽参杂着遗憾,可终归是她与秦越相处间留下的,最为宝贵的东西。 柳长妤的默不作声,褚乐萤与李问筠只以为她在沉思。 在柳长妤闭眼时,她脑中想了很多,但那一幕幕反复冒出来的,只是那女子一身繁花丝锦罗裙,眉目如画,一笑楚楚动人,再笑倾国倾城的模样。 她坐于高座,而那女子却跪在下首,福礼唤道:“皇后娘娘。” 柳长妤入宫为后,那时正值十五岁的她,已出落为燕京不让的贵女之首,在燕京城中传开的是世人承唤“国色天姿姜氏女”于她的美誉。 她是姜太傅之女,姜元怡。 柳长妤睁开了眼,她一双凤眸锁在姜元怡身上,目光沉沉,再度打量着这一世的姜元怡。 谢霏是端庄的,她身侧的姜元怡则为娴静舒雅之态,两女并列可真真是一副上乘的仕女画卷。 两人性子相当,气场异常契合。 姜元怡已脱下了斗篷,身着散花罗裙,侧脸静美,年岁约莫在十三上下。 令柳长妤最为疑惑不解的是,上一世她入宫四年,年满二十时,姜元怡才刚满十五。姜元怡小了她整整五岁有余,可为何这一世姜元怡的年岁已与她相差不多了? 柳长妤重生而来,她本还以为,自己与姜元怡今生无缘相见,便无需考虑她几分了。 谁知道,姜元怡还是出现了。 若姜元怡真还如上一世那般,与秦越有意,那么柳长妤也只能与她搏斗一番了。 柳长妤紧闭着嘴唇,攥紧了拳头。 “啊,我想起来了。” 李问筠惊诧呼道:“她一定是姜太傅的女儿,姜元怡了。” “姜元怡?”褚乐萤问。 柳长妤点点头,肯定道:“是她不错。”她二人现在还不认识,也无任何冲突,她无需多想。 “她今年才满十三吧,此前鲜少出府参宴,难怪我对她如此眼生的。” 李问筠暗自摸了摸下巴。听闻这位姜家嫡女鲜少露面,李问筠还当她是有不适之处,直到今日一见,实在是万分惊叹。 褚乐萤不是时候的多嘴道:“这位姜小姐生得可真是好。若她对哪位男子示好感,怕是无人能争的过她哟。不过我想,说不准她是对谢公子有意思呢。”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柳长妤再一次冷起了目光。无人能争的过姜元怡吗,她偏不信了。 而褚乐萤好奇心起,她暗地悄悄打量了柳长妤一眼,心里将这两人作了个比较,结果发觉两人不相上下。她想,这京中能与姜小姐一比的,也只有柳长妤一人了吧。 若她二人争谢公子,说不定柳长妤会有可能赢,毕竟柳长妤的身价比姜小姐的高上不止一点。 褚乐萤这么一想,又转而开怀了,反正她朋友那肯定是好的。 李问筠感叹道:“若谢公子真娶了这么一位小姐,我觉得大家都会心服口服了。” “希望日后她与我们中意的男子,并非一人吧。”褚乐萤心里拜了一拜。 “说的对啊。”李问筠瞪大了双眼。 只有柳长妤什么话也没说。 那边谢霏不知与姜元怡说了什么,两人竟相携往柳长妤这边走来。这样迎面而对,柳长妤才真真与姜元怡的目光相对上了。 上一世,柳长妤从来都是以皇后之尊高高俯视姜元怡的。重来一世,这平视的感觉多少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嘛,日后若有什么尽管来吧。 前世柳长妤在那位子上,无力阻挡两人成事,那是她的遗憾,然这一世这可不一样了。她与姜元怡同为未嫁女,两人旗鼓相当。 柳长妤思及此,心情瞬间转了明媚,连唇边亦浅浅挂了笑。她已先一步得了秦越的眼,在如何相较,她都先赢了姜元怡一局。 因此姜元怡不足为惧。 “祈阳,问筠……褚大小姐。这位是姜小姐,姜元怡。” 谢霏在与褚乐萤打招呼时,稍稍停顿了一刹,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拉过姜元怡给三人介绍。 柳长妤大大方方地笑道:“姜小姐,你好。”不过这笑容之下绝对是透着疏离冷漠的。她能笑容以对,不代表就能拿姜元怡当朋友了。 “我还有事恐要先离开片刻,你们三人与姜小姐好好相处。” 谢霏将人带到后,便又笑着离开了,留下了姜元怡一人。 “郡主,李小姐,褚大小姐好。元怡是头一次来谢家,不懂规矩,若讨了大家的不喜,还望大家不要往心里去。” 姜元怡客客气气的,面上笑容恰到好处。 “无事的,无事的,我们都不会在意。”褚乐萤张口就回了她。姜元怡朝她笑笑,只不过这次笑容挂了嘲意,褚乐萤之事闹得燕京满城沸沸扬扬,未婚姑娘家与退了亲姑娘交好,总不会得来什么好名声的。她心里多多少少对褚乐萤有 点看不起,是以对她不大热络。 相比起来,姜元怡对柳长妤,李问筠更为热切些,便向俩人问道:“郡主,李小姐,你们二位可有兴致去玩玩投壶?” 褚乐萤被直直忽略了,她满心的委屈和不甘。咬住唇,褚乐萤眼底情绪难忍,她对姜元怡是一点也喜欢不起来了。 柳长妤暗中拉了拉你衣袖,给了她一个眼神,褚乐萤顿时懂了。 李问筠好奇问道:“谢府有投壶可以玩?” “嗯。” 姜元怡笑道:“外头好几位小姐玩得正欢呢,我便想问问可要一同去玩。” “这……可外头很冷啊。”李问筠犹豫了。 “玩一会便不觉着冷了。” 李问筠便拿询问的眼神看柳长妤,柳长妤见李问筠兴致怏然,便回道:“那我们去看看吧。”说完,她披上大氅系好带子,用眼神询问褚乐萤可要一同前去。褚乐萤一瞧柳长妤有意去瞧看,她便抬步尾随了她。而柳长妤的另一手侧跟着李问筠,三人随着姜元怡的 步子走向院子。 刚走至屋门口,外头的冷风便灌着脖子而来。那风冰冷冷地拂在肌肤上,冻得人直哆嗦。屋外头,可真的是冷。 李问筠头一个打着颤,“祈阳,真好冷啊。”她缩紧了身子,颤抖着身子。 “你出门时,便应该对穿些衣裳的。”柳长妤淡扫过她单薄的衣裳,微微一叹。这傻姑娘,这般的天气,还穿一身薄衣。 “我以为这已经够了嘛。” 她那张俏丽的脸此时一皱,可是好笑了。 姜元怡回身淡笑道:“李小姐不必担心,稍后你喝一碗热酒,身子便就热了。” “什么,玩投壶还要喝酒?” 李问筠吓得连冷风都不怕了,她惊恐极了。酒什么的,她这辈子都没有尝过啊,女儿家喝酒,还是在这屋外头,大众眼下,真不会出事情吗? 若她喝醉了如何?那岂不是要当众出洋相了。 “瞧我说的。”姜元怡歉意笑道:“不是那等酒,只是是在滚水中掺了稍许米酒的酒水,不会太醉人了的。而且只是投壶输了才自罚三杯。” “自罚三杯,好多啊。”李问筠自认为,一杯她都喝不了,一喝就倒了。 褚乐萤平静补道:“那米酒本身便易醉,即便兑了水但还是酒啊,谁知道究竟里头兑了多少水。” 李问筠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啊。 “那酒水绝对不烈。” 姜元怡又朝褚乐萤看去,她面色平静,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了,“无事,褚大小姐可以不玩。” 那语气就像是,她本就不希望褚乐萤一同玩投壶一般。 “姜小姐,你……” 褚乐萤一听,心生怒气,当下横起眉眼便要与姜元怡争执,不过被柳长妤给拉住了。 姜元怡看出她要发怒,她的面上竟未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仍是那绝好的容颜浅笑。 与这样性子的人再争执都是无用功,褚乐萤心里想明白后,脑袋一偏,再不去看姜元怡。 褚乐萤这般的态度,姜元怡也不恼,她只问柳长妤与李问筠道:“郡主,李小姐,你们可要一试?” “不了。”柳长妤一口回绝,她对投壶本就没什么兴致,不过是李问筠有意思才与她一起来看看。她自小习武,投壶玩得太多了,玩多了也便无趣了。只是她又笑道:“本郡主没想到 ,姜小姐看似娴静,竟喜好投壶。” “这无不可,不过是打发时间找找乐子。”姜元怡习琴棋书画,对于投壶之趣抱有好奇之心,却从未亲身尝试过,因此今日有心想尝试一番。她淡淡扫过柳长妤的面容,忽而捂唇一笑道:“倒是早先听闻郡主好武, 可为何如今却不愿玩一道呢?” 她听说了柳长妤不好相处,可谢霏却一口说郡主性子好,绝非不好相处之人。可现在看来,她似乎更愿听信他人之言了。 柳长妤失笑道:“本郡主不善饮酒,就不去参合了。” “郡主当真?” “自然当真。” “只是参了一点的酒水罢了。”姜元怡再劝道。 “对不住姜小姐盛请了,本郡主滴酒不沾。”柳长妤是油盐不进之人。 姜元怡就是姜元怡,这样一番对话下来,她也只愣愣笑了一记,回道:“既然如此,那只能可惜了。” 姜元怡又偏头问向李问筠,“问筠,你呢?” 被问道的李问筠连忙摇手,“对不住了啊,我也喝不了酒,就不一起玩了。姜小姐,你自己去吧。” “那好吧。” 姜元怡边笑着,边用那双带笑的眼自左而右将三人扫过,而后便收了笑转过身子。 褚乐萤她不愿接近,柳长妤性子捉摸不定,李问筠又不愿同玩,姜元怡心中明晰,这三人与她皆不是一路了。 再回神时,面上又扬起那道恰到好处的笑容。 待姜元怡身影融入耍投壶的几位小姐中,褚乐萤撇嘴不满道:“祈阳,我不喜欢她,她实在是太傲气了。” 姜元怡凭何瞧不起自己,谁身份比谁尊贵,还说不一定呢。 柳长妤低声道:“今日只是打了个招呼,往后估计不会再多相处了。” “唉,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姜小姐美则美,可脾性与咱们处不来。” 李问筠望着远处与几位小姐们笑作一团的姜元怡,不禁又感叹了一句,“就像是有的人极容易便打成了一片,有的人只能与他人玩得来,与你便合不来。” 她这话得了褚乐萤的应。 柳长妤瞧她目光仍透着几许期盼,便又劝说她道:“问筠,你真不去玩玩投壶?我瞧你还挺想玩的。”她与褚乐萤是无心耍投壶,可李问筠却是一直便想尝试的。 总不能因为一个姜元怡,便打消了兴致吧。 “我是想玩,但也是真的不能沾酒。” 一说起这事,李问筠便捂起了脸,“我沾了酒会做出何事情,我自己也不知晓的。所以未免我真喝醉酒,还是算了吧。” 以前在李府上,李问筠还闹出过不少笑话。但那是在自己府上,而现在在谢府,李问筠哪里敢去尝试这等可能? “那我们便看她们玩吧。” 褚乐萤抬手摊开手掌,却在这时惊喜地一喊两人:“咦,你们看,好像是下雪了。”她的手掌方才接到了点点雪花。 “真的吗?” 李问筠与她一般,双手向上接着,不多时她一样灿烂笑道:“真的诶,下雪了。不过下得好小,好小。” 柳长妤朝天望了望,却感觉不到任何雪花落下的痕迹,只好摇了摇头。 她憾然道:“还没下雪呢,兴许过些时辰便会下了。” “那现在就是只下个一片两片的,没意思。” “不过如果下雪那就更冷了啊。”李问筠缩着脖子,她可是特别怕冷的人。 褚乐萤露出白牙,“我喜欢下雪,越冷越好,最好把我们小问筠做成一个小雪人。” 把李问筠做成了小雪人,那多可爱啊。 “呸,我才不要当雪人。”李问筠吐了吐舌头,“乐萤你可不要咒我,你不怕冷可我怕冷呢。” “那我们回屋呗,里头暖和。” 李问筠又连连拒绝,“不要,不要,我还要再看她们玩一会儿。” 柳长妤戏谑问道:“你不怕冷了?” 这人也真是的,为了看个投壶连寒风下雪都不怕了。 “嗯嗯,现在不那么冷了,我们就先不回去了吧。” 柳长妤投眼到远处的投壶之人身上,颔首道:“我们随意站哪里都可以,就单看你了。”她只陪着褚乐萤与李问筠,无论去哪里都好。远远那边,这一局投壶的姑娘五支全未投中,是最终的输家。她被罚了三大杯酒,也不知这局之前她便已输过,还是不善饮酒,喝时她已是满脸通红。这三大杯下去,那 姑娘摇摇晃晃地栽倒躺在了地上。 她这一下倒地竟引来了几人大笑,其中竟然有秦溪的身影,她嘲笑道:“这才两局竟喝倒了一个,安小姐也太没意思了。” 身旁几位笑着应和她。 这场面看在柳长妤几人眼中,李问筠道:“祈阳,乐萤,幸亏我们没去玩,那喝法太吓人了。” 李问筠看得一阵后怕,那喝酒的杯子并非是茶杯,而是与饭碗差不多大小的杯桶,喝三杯下去,即便是水,她也差不多喝了个饱了。 “那位姜小姐竟还一直说什么喝得不多,不醉人不醉人的,差点叫她给骗了。” 褚乐萤同情地看着那位喝倒下来的安小姐,啧啧摇头道:“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么个惩法的,可真够狠的。”她们看了一局下来,这比局真算不上什么公平。多由姜元怡,秦溪几位贵女说了算,若她们投得不好,那便再来一局也无人说什么,到最后喝酒的总不会是她们几人,而 是旁的小姐们。 只是在这群人里能瞥见秦溪,褚乐萤的心情绝对好不起来了。 褚乐萤心情糟糕,便移开了眼。 柳长妤淡淡讥笑道:“我真不知道,她们这样的玩法究竟有何好玩的。” 这种由着几人把头,谁输谁说了算的游戏,那究竟为何还要比试?该输得不算输了,到最后,还不是欺负弱小的姑娘家去了。 褚乐萤摊摊手,表示自己同样不明所以。 柳长妤三人只远远而站,旁观投壶互相交谈并不闹事,可她们并不靠近,并这不代表旁人便不闹事了。 那围成一片的几位姑娘家正乐得开怀,却有一人眼尖瞥见了远远观望的柳长妤三人,是武乡伯府二小姐,秦梨。 秦梨在发觉的那一刹,便抬脚走来。 尖锐的女音与嘲讽之意伴随而来,“哟,褚乐萤,你竟然还有脸来谢府赴宴?” 她模样虽比不上自己亲姐姐秦溪,却也还是姿色不凡。可眼下因见到了褚乐萤,面容硬生生多了几分扭曲。 秦梨边走过来,嘴里还不住的说道:“若我是你,我早闭门不出了,或者一根白绫一了百了。” 对秦梨,褚乐萤毫不客气回道:“那你怎地不赶紧拿根白绫出来给你姐姐一用?若我是你,有你那等不知廉耻的姐姐,我更是早把她吊死了。” “你……你就是嫉妒我姐姐与林世子定了亲,所以要诬陷我姐姐,褚乐萤,你的心太毒了!”秦溪与靖安伯府世子,林和才私下相通这事无旁人知晓。众人只知道靖安伯府世子与褚大小姐退亲之后,改聘了武乡伯府的大小姐,其中缘由若大白于众,秦溪不被吐沫 星子淹死才怪了。 “你太看得起你姐姐了,我有毛病才会去嫉妒你姐姐呢。”褚乐萤不屑一顾,“我还想谢谢你姐姐,把我丢了不要的人给捡了回去呢。” 李问筠听后,噗哧笑了出声。她真是不看不知道,褚乐萤性子竟然如此有趣。她就喜欢这等毫不忍气吞声,直接回击的。 秦梨指着褚乐萤喊道:“你若不是嫉妒,那就别说我姐姐的坏话,给我憋回肚子里去。” “凭何啊,你当你是我爹,还是我娘啊。不好意思啊,我爹娘都已西去了,你若是想做我爹娘,那便先西去吧。” 褚乐萤可不是个在乎自己名声的人,她张口就将秦梨说得满面通红,无力回击。然而这秦梨分明是个在乎名声的。 她俩这么吵骂下去,最后吃亏的只可能是秦梨。 但秦梨更咽不下这口气。 “褚乐萤,你真不要脸。” 她面色早已惨白,手指气得直发抖:“我看你谎话连篇,又咒人去死,谁会信你的话。” “谁咒你死了,你还真当自己是我爹娘啊你。”褚乐萤挥挥手,“秦梨,你可少自恋了。” 柳长妤快被褚乐萤给逗笑了,这人真有不气死对方不偿命的天赋,瞧她把人秦梨给气成什么样了,那脸都快看不出是她秦梨的脸了。 “我告诉你,我姐姐不日便会与林世子定下婚事了,往后你可要少惦记点林世子。”秦梨狠狠压着自己的怒气,又转而得意笑道。 还有什么比自己以前的未婚夫,却要娶了别的女人,来得憋屈与难过呢? 秦梨就是要看褚乐萤难过。 褚乐萤“呸”了一声过去,笑道:“那我先祝他们早日成亲生子了,哦不,可千万别整出个婚前有孕,那可就不好了。” “褚乐萤,你毁我姐姐闺誉很高兴是吗?” “对呀,你终于看明白了,我是很高兴啊!”“行了,你也只能靠一张嘴巴硬撑了,”秦梨摆出一副自己高她一等的姿态,“人林世子不傻,你褚乐萤嚣张霸道不说,还一副臭脾气与臭嘴气死人。林世子可是说了,宁可 娶一双破鞋也不娶你,林世子现如今能与我姐姐结亲,可把我姐姐宝贝着呢。” 若说林和才与秦溪在一起,对褚乐萤并不是多大的打击。然林和才次次说褚乐萤的坏话,这才是最会伤透她心的。 只因褚乐萤心里那段小时候的执念,实在是太难以忘却了。她无法相信,自己自小恋着的男子,竟是这般恶劣的渣滓。 因此褚乐萤不说话了,她握着拳头眼睛红了起来。 那个人到了现在还不肯放过她,说她是破鞋……呵呵,很好。她褚乐萤缺了谁活不下去?褚乐萤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又要继续反击,却发觉柳长妤已先用身子挡住了她。而李问筠则走到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手,又朝她点了点头,李问 筠是在无声的安慰陪伴她。“秦二小姐,你这话说的可真够难听的。你说谁是破鞋,莫非是秦大小姐?林世子果真是口味独特啊,独好大小姐这等破鞋之人,本郡主可是大开眼界了。”柳长妤一副了 悟之态,边嘲讽边回击道。她是看不下去秦梨在她面前作嚣张态,秦溪做了那等令人作呕之事,还有脸指责别人了? 果然是许氏的一双女儿。这几人皆从未善待过秦越,柳长妤可不会与他们客气。 若有机会,能灭了许氏儿女的威风,柳长妤绝对会竭尽所有致力于毁了他们! “郡主,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些了吧?我姐姐与郡主无缘无故,你为何把话说得这般歹毒!”秦梨在柳长妤面前硬气不起来,她自知身份低了太多,没有嚣张的资本。 “本郡主说得过分?哟,这话不是秦大小姐自己亲口所说的吗?关本郡主何事了。”柳长妤抱臂抬起下巴。 “我没有说过……” 柳长妤打断她,重复她话道:“‘宁可娶一双破鞋也不娶你’这话不是你说的?” “是我,可……” 柳长妤凤眼一横,那眼神太过凶狠,瞬间止了秦梨的话语。 “林世子宁可娶你姐姐也不娶褚大小姐,不也是你说的?” “不是,我没有!” “二妹,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声音一出,柳长妤便知晓是秦溪来寻自己妹妹了。当秦溪在见到柳长妤冷面相对时,她愣了一刹忙问:“郡主,可是出了何事?” 秦梨先捉着秦溪的手,着急地解释道:“大姐,我是在为你说话,我是不会说你坏话的。” 秦溪听得一头雾水,“二妹,你到底在说何,我为何听不懂?” 褚乐萤被柳长妤挡在身后,因此秦溪看不见她,她并不知道两人为何发生了争执。 “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长妤连个眼神也没给她,垂眸只平淡道:“只是你妹妹说你是破鞋。”也不解释其中含义,秦溪爱怎么误会怎么误会吧。 果然,秦溪脸色刷的白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秦梨,“二妹,你……”她自己的亲妹妹竟然说她是破鞋?她竟然有这样的妹妹?秦梨着急地脸上都流汗了,“不是,我说的是林世子宁可娶了破鞋也不娶褚乐萤。” 第四十二章相欢 秦梨握着秦溪的手,一个劲儿摆头慌张道:“大姐,我真未说过你的坏话。我没有!” “我只说林世子宁愿娶大姐,也不愿再娶褚乐萤。” “二妹!”秦溪咬唇大吼。 秦溪此时心里当真是恨铁不成钢,她这妹妹怎么如此愚蠢,这话不就是骂她是破鞋吗?人林世子宁可娶了她也不娶褚乐萤,这事在燕京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秦梨这两句话,听在他人耳里,可不就是在暗骂秦溪是双破鞋。林世子为了秦溪这双破鞋,舍弃了褚乐萤。 秦溪脸色能好那才是怪了。 “大姐……我。”秦梨委委屈屈地咬唇,她又用手去抓秦溪,却被秦溪当即拍开,冷面而对道:“二妹,祸从口出,你为何不明白呢?” 秦梨是她的亲妹妹,秦溪当众无法狠狠训斥她,可在秦溪心里,眼下是恨死她了。有秦梨那话再先,就怕众人皆以为她是先与林世子有首尾,才得了这门亲事了。 秦溪双眼慌乱无比,她朝旁扫视,好在未有几人张望于她,便又松了口气。 她这模样看在柳长妤眼中,不经就眼底化了讥诮。冷风骤然灌来,引得几位姑娘皆缩了脖子,唯独柳长妤仍站得挺直,她身后所披的大氅,严严实实护住了她全身。只肩侧有柔软的毛发飞起,轻抚在柳长妤面颊之上,她 微微侧脸,在软毛上蹭了一下。 冷风冷厉,如她面色与瞳色一般。“不是本郡主说,秦大小姐真以为自己所作所为无人知晓吗?就你与林世子那点料,也只够当人家茶后笑谈,自己遮着掩着好好藏好,抖在别人眼前只会丢人现眼!”柳长 妤很不屑,就她们那点破事,不自己捂好还到处多话。像是生怕外头人不知晓似得。 这秦家人,个个都是奇葩。 不对,秦家还有位秦越。柳长妤又一想,秦越当然不能算武乡伯府的人。武乡伯府早已舍弃了秦越,秦越更是不屑入武乡伯府的大门。 “郡主,你根本无从所知,就胡言我姐姐!”秦梨一听柳长妤满是嘲讽的话,顿时跳脚:“我姐姐与林世子是清清白白的!” 秦梨又想反驳,却被秦溪一把拉住。 秦溪冷冷的眼光扫在秦梨面上,她现在连扇秦梨几巴掌的心都有了。她这位二妹,当众之下连何话该说,何话不该说都不知道。 柳长妤拍拍手掌,凤眸眯起道:“清白的啊?清白的好,清白就别怕别人说你秦大小姐与林世子有私通啊。” 秦溪的脸再次惨白透底。柳长妤这话令秦溪心痛极了。这里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与林世子究竟为何事而在一起,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因此面对柳长妤的质问,偏偏她还不能说任何话反驳。 秦溪明白自己究竟可真有与林世子私通过,且若是那事被捅出去,又将会造成如何的后果。 那后果是不但是她,更是武乡伯府无力承担的。 静安伯世子林和才与靖安伯府可以不太在意。可秦溪与林和才私通这事若传开了,不但秦梨日后寻不到好人家下嫁,连秦沦的世子之位都将会拱手交给旁人。 秦梨嫁不出去,与将武乡伯府世子之位交给名不正言不传之人,秦溪如何能看着这些事情发生。脑中只一转,秦溪眼中便蓄起了眼泪,她哭求道:“郡主,是我妹妹不懂事。她只是关心与我才会多说了几句,请郡主不要记在心里。”那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滴 落下来。 因这天是冬日,冷风簌簌,吹拂在秦溪有泪的面上,刮得小脸生疼生疼的。 只是这一切柳长妤皆视若无睹,她冷哼道:“秦大小姐可莫在本郡主面前哭。本郡主可不是男子,做不起垂怜之事。” 秦梨沉默不语,而另一边秦溪忙擦了擦眼泪,一副受欺负了的小可怜模样,点头小声应了句“是”。真如听了柳长妤之言,乖乖顺顺的模样。柳长妤可没恶心坏了,就秦溪这点心思,连柳盼舒都不如,虚伪地令人反呕。谁说与武乡伯府这几个虚伪之人打交道不难受呢,她真想问一问秦越,他是如何忍了这么多 年的。 还是与许氏一家四口,相处了这些年。 与秦溪,秦梨交谈这么片刻,柳长妤已是快忍不住想要离开了。 她面色不善,秦溪当然看得出来,当即开口道:“既然郡主已不在意了,那我这就带着我妹妹回去。” 柳长妤冷眼看她,唇角紧绷。她的目光比冷风寒意更甚,秦溪只觉着有冷意自脚底蔓延,身子受不住地颤抖。 “郡主,你看可好?”秦溪唯唯诺诺问道,相比秦梨,秦溪的性子更难以令人朝她发大火,那般定会有人认为是他人欺负于她了。 柳长妤冷哼了一声。 “郡主!”秦梨皱眉大喊道。 柳长妤的冷眼顿时投向了她,便就等着秦梨再破口大骂,柳长妤才好多多为难两人,将她二人训斥个淋漓。 “二妹,你住嘴!” 不过秦溪已先一手抓着秦梨,死死按住了她,为防秦梨再乱动乱说话。 秦溪气得不行,若非她来得及时,秦梨早已大嘴巴说了一通,她那些事情差点便被她这个蠢死了的妹妹全给捅出去了。她真恨自己竟有如此愚蠢的妹妹。 “怎么,你们不想说句道歉就想走人吗?” 柳长妤勾唇一笑,笑容含着凉意与讥嘲道:“呵,武乡伯府的教养原就是这般。” 于武乡伯府,柳长妤可没少说过嘲讽之话。如今秦梨与秦溪可谓是憋屈极了,两人在面对柳长妤时却不得不低头,她们心有不甘,可无力做任何的反抗。秦溪推了秦梨一下,意思她向柳长妤致歉。秦梨犹犹豫豫看向自己姐姐,然而入目是秦溪冰冷的目光,秦梨一阵害怕,又过了片刻,她才低垂着脑袋终于开口道:“是我错 了,不该跟郡主顶嘴的。” 这其实也完全没在诚心道歉。 柳长妤当然明白,她丝毫不在乎秦梨的道歉,她只是要这两人在自己面前低头,吃瘪。 秦梨一边道着歉,身旁的秦溪不知何时又流下了泪水,她眨着闪动泪花的眼,求情道:“郡主,我亦有错,我们姐妹二妹对不住您……请您不要再怪我妹妹了。” 秦溪膝盖一弯,作势要跪下,柳长妤吃不消了,她摆手道:“行了,你们赶紧走。”往后少在她眼前晃,柳长妤是一点也不想见她们。 秦溪一听柳长妤放她们走,那眼泪顿时止住了,一把抓住秦梨便带离了她。只要柳长妤放秦梨走,秦溪便要紧盯着秦梨,免得她再惹是生非。 这两人走得极快,柳长妤盯着这对姐妹的背影,不快地咬了咬牙。 她心里暗暗道,不行,就这对奇葩姐妹,与那个武乡伯,秦沦俩人渣,还有个不知敌友的许氏在武乡伯府,她真是不放心秦越的处境。 柳长妤打定了主意,她一定要劝秦越搬出武乡伯府去。 见那两人离开,李问筠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她在旁边都几次快看不下去了,“呼,终于清静了。” “秦家这两个姐妹,都不是什么好的,以后见到便远之吧。”柳长妤摇摇头。 “我是才知道竟然有人无耻能到这地步。”李问筠愤慨不已,她今日才发觉,这世间竟有夺了他人未婚夫,还来指责栽赃无辜之人,简直是无耻至极。 “你若是知晓里头内情,会发现她们远远比这更无耻。” “唉,我们乐萤实在是太可怜了。”李问筠拍拍褚乐萤的手背,劝慰她道:“乐萤,你别难过,无论怎样,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我真的很谢谢你们。祈阳,问筠,谢谢你们站在我这边。” 在秦梨指责褚乐萤时,是柳长妤以身相护于她,而李问筠更是陪伴着自己。褚乐萤眼眶仍红着,她心里十分动容,能有柳长妤与李问筠当好友,她太幸运了。 柳长妤淡淡一笑,冬日便因她这笑而温暖了起来,“不必言谢。你想,如若今日被诬陷的是我,你们会帮吗?” “帮!” “祈阳,我肯定会帮你的!” 听褚乐萤与李问筠异口同声,柳长妤挑眉一笑,凤眼里淡淡流过笑意,“你瞧,这不就是了。你们可要记着啊,往后我要是倒大霉了,可得帮帮我。” 当然她是开玩笑的。 褚乐萤与李问筠都笑道:“好啊,定会帮你。”柳长妤微微瞥眼远处,便见秦梨,秦溪与几位小姐聚在一起,秦溪边抹着眼泪,边小声与他人说着话哭诉,那几人忙着安慰她,更有甚得朝她们投来冷冷的目光,连姜元 怡也不意外。 想来是秦溪与秦梨把方才那事与她们一说了,大抵是状告柳长妤她们以强欺弱吧。 姜元怡远远端望着柳长妤,可巧的是,柳长妤也正凝视着她,两人对视之时,柳长妤的唇间缓缓勾起满是凉意的笑容。 许是柳长妤气势太甚,她的笑容令姜元怡那道完美的笑意,龟裂了。她不明白柳长妤眼里的冷意来自何方,只是她能明晓,那层冰冷目光里,所蕴含着的敌意。 姜元怡既然站与秦梨,秦溪那一方,便与护着褚乐萤的柳长妤而相对。 柳长妤凝视着她的目光不大舒服,姜元怡只侧头看了几眼,便回头不再看了。姜元怡未与自己正视片刻,便先弃甲先逃,柳长妤觉得无趣。她便侧首向另二人提议道:“若是站在这里,便只能一直看她们玩投壶。我觉着这有些无趣,不如四处转转? ” 有秦梨,秦溪相继破坏她们的气氛,呆在这地方只有种乌烟瘴气的感觉,倒不如四下在谢府之内走走,比如去谢府的梅林看看那番景致。 柳长妤真想见识见识,那令谢开霁引以为傲的谢府梅林,究竟是有多美。 “好啊,我也想四处转转。”李问筠笑道。 褚乐萤却苦恼了,“可我未来过谢府,并不熟悉路。” 柳长妤担保似的笑道:“随我走吧,我还算识路。” 李问筠小跑到她身侧巴着,“祈阳,那我们可跟着你了,你可不要把我们带错地方了哦。” “那要带错地方了,你们……就跟着我走错路吧。” “唉,走错路就走错路吧,跟着你总不会错。”李问筠干脆自暴自弃了,反正她是个不识路的。 褚乐萤跟着点头,“至少祈阳你来过几次谢家,不至于哪处都不认得。”这两人皆是极其信任柳长妤的。柳长妤笑了笑,走在前引路,脚步缓缓向秦溪所处的人群靠近。三人若想离开此院,便要与那几位玩投壶的小姐们擦肩而过。当几人见柳长妤等人要路过此处时,皆停下 了手中的动作,齐齐看向了她们。 走得愈发接近,柳长妤面色愈发冰冷。她身子挺直,下巴微微抬起,绷紧的嘴唇与凌厉的凤眼相得益彰,释放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威严与贵气。 在众女之中,若真要按规矩来,她们都应当向柳长妤行礼。可很显然,若柳长妤不提醒,这群人便装不知情了。 呵。柳长妤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就在这时,出乎她意料的是,有道声音响了起来,“沈宛琳见过祈阳郡主。”是沈家小姐行了个礼。 她一出声,如带势一般,其余众人皆齐声福礼道:“见过郡主。” “你们继续玩投壶,玩得尽兴,本郡主也不打搅你们了。”柳长妤直接跃过了她们。 姜元怡一动不动地盯着柳长妤的侧脸,嘴上忽而又勾起了一个笑。在无人注意之时,她右手稍抬起到秦梨左方,推了她侧腰一下。 秦梨侧腰被推,她还以为是秦溪推她的,想要她出手治一治褚乐萤。秦梨知晓秦溪心里亦看不惯褚乐萤,秦溪恨得也只是褚乐萤。 恰巧此时,秦梨手中正好握着一支飞箭,是方才轮到秦梨投壶,而执起的飞羽。这时又刚好碰到褚乐萤就从她身前走过,时机刚巧巧好。 秦梨捏紧了手心,得意一笑。 当身子走过姜元怡身边时,柳长妤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了。院中已是多时无风,可此时她分明感觉到有风吹来,而且还是一道利风。 那白光来得飞快,柳长妤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鞭子,大喊出声道:“乐萤,后退!”这白光是冲着褚乐萤而来的。 柳长妤不想自己使了鞭子却伤到了褚乐萤。 褚乐萤反应也极其迅速,在柳长妤出声时,她便大后退了一步,为柳长妤挥鞭腾出了位置。 冷风呼啸而过,柳长妤右手手腕一甩,鞭头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飞箭,将其打飞了出去。 飞箭自几人头上飞过,最后似乎是极其凑巧的落进了壶口里。 柳长妤一甩鞭子,鞭头抽打在地面而响声躁大,她质问道:“方才是谁丢的飞箭!” 那飞箭箭头可是利刃,分明就是朝着褚乐萤来的,若真打到了褚乐萤那还得了。 直到眼下柳长妤发怒,几位姑娘家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祈阳郡主的脾气。场内刹那寂静无声,无人敢多说一句话,都害怕郡主的鞭子落到了自己身上。 静谧之中,只有一人开口笑了。 “祈阳郡主可真是好鞭法。” 姜元怡连拍了几下手,笑着赞誉道。仅仅靠着鞭子,也能将飞箭打进壶口里,柳长妤这掌鞭的力道把握的炉火纯青,连她都心道佩服。 她又笑着打趣道:“难怪郡主不愿与我等玩投壶了,若是郡主来玩,还不把我等给喝趴下了。” “姜小姐,本郡主可不是来与你开玩笑打趣的,如果没你的事,你最好闭上嘴。” 柳长妤瞪了她一样,那眼神里含着冷意与威慑力。 她可没有任何心思与姜元怡开玩笑,有人胆子大在她眼皮子底下伤她的人,那就该有胆子承担她的怒火。 姜元怡闻言闭上了嘴,她不开口说话了,面上连笑容也消失了。 柳长妤眯起眼,又提了声音:“为何都哑巴了?无人承认是吗?”她发怒时,无人敢承担她的怒火。 回答她的再一次是寂静。 “很好。”柳长妤出手甩了鞭子,径直打在了秦梨的脚背上,她冷哼道:“秦梨,你以为你那点自作聪明的本事能骗得了本郡主?” “本郡主走来时,仅你手里攥着一支飞箭,现在你手中的飞箭没了,你还不肯承认是你有意伤人的?” 被柳长妤一眼拆穿,秦梨惊恐万分。 而差点被伤着的褚乐萤,更是忍不住气得爆发怒斥道:“秦梨,你真是心狠手辣,今天这事你别想就这么完了!”若非柳长妤察觉,今日出事的绝对是她褚乐萤! “褚大小姐,我妹妹她与你没仇,她绝不是故意的。” 秦溪一看事情又闹大了,连忙走出来劝道:“我把她带回府,好好惩罚她一番,你看可好?”“秦溪你还是如此不要脸。若今日被伤的是你,你可能原谅她吗?”褚乐萤指着秦梨道:“你说她不是故意的,呵,我看她就是故意朝我掷飞箭。她抱什么心思,你会不明白 ?”明眼人都知晓秦梨是为了一力毁了褚乐萤,秦溪还在那装傻。 “行了,乐萤,你不必说了。”柳长妤平复着她激动的情绪。 秦溪又向柳长妤哀求道:“郡主,您开开恩吧,我妹妹她知道错了。”眼泪顿时又流了出来,哭得好不伤心。 “姐姐!”秦梨要多话,秦溪直接掐了她手臂,当下秦梨惊呼道:“好痛!”痛得她眼泪翻涌而出。 这一时间,秦家两姐妹皆是默默流泪,咬唇不语。 “郡主,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柳长妤瞥眼看向了说出此话的主人,姜元怡。只见姜元怡走上前,也不管柳长妤让没让她说,反正她是直接开口说了:“这事确实是秦二小姐的错。可事情出了之后,褚大小姐也未被真的伤着。以我之见,既然秦二小 姐有心改错,褚大小姐未伤要害,郡主与褚大小姐便原谅她这一次吧。” 柳长妤轻倪她:“本郡主发现姜小姐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伤是未伤着他人,可秦二小姐出手便既已成了事实,事情便是她做了!” “本郡主以为,姜小姐这张娇颜,定是不愿见有人故意要毁之的吧。” 姜元怡妄图为秦梨开脱,柳长妤连她一并讽刺了。 姜元怡被斥得无话可说,笑容消了顿而道:“自是不愿。” 柳长妤冷哼道:“秦二小姐既然手快,朝人扔飞箭,那便该惩!”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鞭子直接打在了秦梨的右手手腕上,登时落出一片红痕,参杂着丝丝血迹,一滴一滴落于地面。 “啊!”秦梨痛得大呼,她这一呼痛,手指便摊开来伸出了五指。柳长妤见状又一鞭子抽了过去,这次直准打在了她指尖上,生生打出了血珠子。五指连心,秦梨整张脸都拧在了 一起。 秦溪扑了过去,眼泪不要命地掉下来,口里喊着:“妹妹,妹妹,你有没有事啊?” 这次秦梨也大哭了起来,眼泪纵横边大喊,“好痛,好痛!”她捂着自己的右手,血滴顺着她指尖而流下,她的眼泪花了脸,哭得不成样子。 秦溪抱住她,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哭声高。 “活该。”李问筠暗暗默念了一句。害别人的时候,就该想想会有眼下的后果,只能说秦梨自作自受,没什么好同情的。 姜元怡淡淡瞥向哭着的两人,又抬眼问柳长妤道:“郡主这下,可是满意了?” 口气里微微带有质问的意味。 柳长妤狠狠皱眉,她满不满意,如何处治秦梨,秦梨,与姜元怡有何关系。她是不喜姜元怡,那终归是上一世的姜元怡,然而这一世,她却同样不喜姜元怡。 是因为姜元怡当真是,将自己高高挂在最高位,昂视他人作为。 兴许是上一世两人不在同一辈,没有任何机会正面相对,所以她并不能算了解姜元怡这个人。 这一世的姜元怡比上一世的她,远远来得讨厌多了。 是这个人的处事与为人,都让她不喜。 总之柳长妤不想再理睬姜元怡了。 柳长妤真没有回姜元怡的话。 自己的问话未得理睬,姜元怡自持脸上挂不住,于是她又不禁问道:“郡主,我只是希望你能明辨是非。” “你意思是本郡主做错了?”姜元怡还想质问她了?柳长妤很是不爽。 “倒不是,是郡主你下手重了。”姜元怡委婉道。柳长妤却嗤笑了一声:“本郡主还觉着轻了。不下手重点,秦二小姐怎么长教训?日后再手犯贱如何?姜小姐还要多管闲事吗?”姜元怡还真是爱操心,他人之事与她何干 。 “郡主,你如何想便如何吧。”姜元怡没了笑意。 柳长妤冷冷地睨眼,她确实想如何便如何。柳长妤偏过头,复又给褚乐萤与李问筠使眼色道:“走吧。” 她左手一挥肩后的大氅,肩侧的软毛飞舞,轻擦过她的侧脸,竟衬得她侧脸更为冷厉,衣摆便在空中翻飞,后又平复落在她身后,大氅落下后便随着她脚步起起伏伏了。 三人走离了院子,褚乐萤与李问筠一路上只沉默不语,直到过了半晌,李问筠气恼道:“那两位秦家小姐究竟有何意思啊,原本就是她们的错,还记到我们头上来了!” “是我连累了你们。” 褚乐萤喃喃过后便噤声了。 柳长妤瞥眼,安慰她道:“你也别这么说,是有人自己要犯蠢,怨不得他人。” “嗯。”褚乐萤受了安慰,心里宽慰了许多,“祈阳,还要谢谢你为了挡了那只箭羽,若非是你发觉,我……” “我当然不会见着你在我眼前出事。” 柳长妤笑着拍拍她的手臂,然而褚乐萤却突然间哀嚎了几道嗓子,抱着肚子蹲坐在了地上,“哎哟,哎哟。” 柳长妤的笑意便就凝了,她疑虑地望着自己手心,莫非她力道大了,将褚乐萤拍得生疼了? 在柳长妤皱眉之际,李问筠走过去拉起褚乐萤问道:“乐萤,你哪儿不舒服?” “肚子疼?”柳长妤瞧见褚乐萤双手捂着肚子,护住不肯放下。 褚乐萤摇头,扭捏道:“我好似是那个……那个来了。”方才那一阵突然的绞痛,褚乐萤无力承受,这每月的一次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那个?”柳长妤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是何事?” 李问筠小声咳咳道:“祈阳,是葵水啦,每月一次的月事。”“哦,是这个啊。”柳长妤恍然大悟,恍悟过后是呆愣。对啊,这明明是她也曾有过的。只是乃是她上一世来过,到了这一世直到如今她也未来过葵水,许是时间久了,莫 怪她给遗忘了。 算算时间,她已经将近十五了,可初潮也未曾来,这一世比起上一世晚了许久。 柳长妤微沉吟道:“乐萤,你若是不舒服,那我们便不四处转了,还是先陪你去休息吧,这时候可不能再外头受凉了。” “不用麻烦你们了,我自己还能撑得住的。” 褚乐萤勉强站起身,李问筠便在身边搀扶着她,劝说道:“你这还叫能撑得住,还是快些回去吧。” 柳长妤也不置可否的看她。 “真的其实还好。” 褚乐萤想把李问筠往柳长妤那边推去,自己笑着说道:“这样吧,我先自个儿回去寻个地方解决,待过个片刻再来寻你们。” 她那样子看起来有点急。 “也好。”柳长妤点点头。 “祈阳,不如我陪她去吧,我正好也要去入厕。”李问筠问道,她脸色微红,想来也有点内急。 有李问筠陪着褚乐萤,柳长妤能放得下心,遂她颔首应道:“行吧,你们两个快去吧。” 李问筠应了声好后,扶着褚乐萤便原路返回了。 柳长妤四周望了一眼,院落仅有枯落的枝桠,光秃秃的未生有一片枯叶,有风吹动她发丝遮眼,她凤眸微合起,缓缓转身背离两人而行。 她真的有些心切,谢府的梅林了。 走至路间,柳长妤脑里忆起谢开霁的话,谢府的梅林落在西向,应当还要继续往前走。她顺着记忆里的路子,又穿过几道院门,边走边看,终于走到一条小路上。 这小路旁便再无旁的院落了,径直走下去,柳长妤竟一眼望见了一大片梅林,脚步愈发走近,便离枝头绽放的梅花愈近。 柳长妤稍顿了步子,鼻息间是可嗅到的清香,入目间是初绽的梅瓣,走到离她最近的一棵树下,她轻抬起手,指尖点了点那朵花瓣,指尖便留下了柔软与花香。柳长妤勾唇浅笑,因这梅花而心生欣喜,她又抬眼远望梅林深处,收回手便走近了梅林之中。这林子很大,梅树似乎已在此地生长了多年,那树干粗壮,枝干繁茂如可盖 天。 只是谢开霁说得不错,谢府的梅花眼下还未全绽。这时候赏梅,确实不能尽兴。 可这稀稀落落的梅花,白里透粉,也足以令人惊喜万分了。 柳长妤继续往前走,头顶正开着白嫩的花儿,过了这片之后,便入眼可见红色的,粉红的与嫩黄的梅花,远远望去,难以想象全绽时的美景。 可惜她来得早些了。 冬日的寒冷她已全然感觉不到,满心沉浸在梅林的盛景之中。倏忽间,自柳长妤头顶,簌簌飘落一朵花瓣,花瓣玫红,她抬起手便纳入了手心,合起了手掌。 柳长妤忍不住惋惜,初绽时候的梅花美则美,可终究在心里徒留了遗憾。她探出指尖抚摸着手里的这一朵花瓣,嫣然一笑。 这边她正抚摸着花瓣,余光中那边眼角一横,瞅见一树干后露出的半片衣角,那衣角为玄色,在冷风吹拂下,抖动着。 柳长妤的视线上移,便望见一高大男子的身影。那男子一席玄色大氅,他倾身斜靠在树干之上,挺拔高大的身子只那随意站着,却尽显姿态的潇洒恣意。 风一动,梅花枝干微微晃动,而那男子的大氅也被吹开了一角,露出了他腰间所别着的佩刀与微动的流苏。 柳长妤凤眼瞬间亮了。 她迈开步子,扬声唤道:“秦越。”手同一时松开了撑着的树干,身子绕开几颗梅树,径直朝他走去。手心的花瓣便飘零零,因而翩翩落于泥土。 秦越的身子未动半分,闻音他头只偏来几许探看,这动作极具潇洒。他一头黑发竖在肩后,举世英朗的面庞便缓缓呈现在柳长妤眼前。 今日的他太不一样了,这是柳长妤头一次见他褪下官服,身着常服的模样。不得不说,玄色是真的配他,不但冷硬又极富威严气势。 只是此刻他脸庞太过柔和了,即便是英朗的,可唇角竟温温柔柔地挑了半分。 再配上那身绣白云的玄衣,高挺的鼻梁与狭长的眼,时而透出几分不可言的贵气,竟真有股世家贵公子的仪态。 谁说不是呢。 他本该就是武乡伯府的世子,更是常山老郡王唯一的宝贝外孙。 若他从未上过战场,他便是燕京众位世家公子的其一。 那时候,怕是赶着要嫁他的女子,要从城门口排到常山郡王府了。 柳长妤一想到秦越被众位女子所追,无比窘迫的样子,心里就笑个不停,面上更是笑意满满。 她在这偷笑,秦越不知为何也笑了起来,“长妤。”好像每每一呼唤她的名字,他的整颗心都会被填满了。 “叫我作何。”柳长妤娇嗔。 “长妤。” 连唤了她两道,秦越却傻笑了起来,嘴里询问道:“你怎么来了。” 真是个呆子。 柳长妤嘟哝了一句,这人在她眼前傻笑着呢,还不是个呆子。幸好只在她这犯傻,若要到了旁的人跟前,她可不许。 “我是四处走走,来看看梅花。” 柳长妤白玉似的脸蛋染着几分红晕,她情不自禁地又往秦越身前靠近了一步,抬头拿那双明眸望着他。 此时连空气都溢满了梅花的幽香,又甜又沁人心肺。 秦越忽然想起来那日在汾阳王府的拥抱,她的脸也如现在这般白里透红,她的身子那般软,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再多用点力气,便会伤着了她。 可他还是想抱她,搂她入怀。抱着她,找回自己不知缘由而空落落的心脏。 即使她柔软易被伤着又如何,他小心翼翼地视如珍宝,那便好了。 如此想着,秦越的目光不禁落在了柳长妤的身段上。 柳长妤将满十五,身子不似妖娆美人那般丰满,却该长得的长,极对秦越的口味。 秦越想起她柔软清香的身子,与纤细的腰肢,身上顿时燥热了起来。 他连忙撇开眼睛,吹吹冷风,驱散下热气。 再一回眼,似想起了什么,他皱眉问道:“长妤,你为何今日不穿那件绛色的大衣?” 他一直觉得,大红色披在柳长妤身上,如为她而生的一般。无论是少女时那般明艳张扬的柳长妤,还是入宫后高坐凤位的柳长妤。身披大红的她,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秦越记得太深了,他脑里已忘不去柳长妤身着红色,与自己相隔甚远时,自己满心的苦涩,与为她得之所愿时的欣慰。只是如今,她在自己身边,秦越更想她依旧张扬明 媚,这一生皆是如此,不再改变。 秦越这番话令柳长妤感到奇怪,她不禁疑惑,为何秦越会知道自己有件绛色的大氅? 可下一刻,秦越便补道:“你很适合大红色。”柳长妤身着大红色时,真的很美。 原是这意思。柳长妤偏头浅浅一笑,她面容娇美,询问道:“难道今日这件不好看吗?” 她双手挥开自己身后的大氅,原地走了一圈,肩侧的毛发呼起,转而又优雅的收回原处。柳长妤又站回了秦越的身前,目光温和一笑。 柳长妤今日所穿的是一件绛紫色的大氅,虽不系大红色那般明艳,却极衬她的尊贵。 “好看。”在秦越眼里,柳长妤穿什么都好看,他人所不及的艳丽,是仅仅在他一人眼前绽放的娇花。 即便是那身皇后所披的凤袍。 秦越心口有阵阵的抽疼,他强忍着又轻笑,琢磨地咕哝:“可你穿绛色最好看。” 这句话也不知道柳长妤听没听进去。 “秦越。”柳长妤轻笑了出声,她听入了耳,“你是觉着,我无论身着何,都为好看吗?”问话时,她面容溢着淡淡的绯色。 “嗯,都好看。”她的发丝微微遮起那层绯红,秦越却很想将她发丝拂开,事实上,他还未来得及做,柳长妤目光便幽幽飘向梅花,声音轻如落羽,状似说了一句无心之言,“为何我怎样的 请求,你都会应了我?为何你对我全心的包容?为何我的所有你都会说好?” “为何……” 柳长妤哽咽住了,她害怕自己会错了意,她是那样一个心中无处安放安心之人。此时此刻,柳长妤只想听他亲口告于自己,他的想法,他一切的心意。她想这些问题若得了秦越的回应,重来的今生再无遗憾。 第四十三章誓约 是了,这些柳长妤一直忽略了的问题。 她自己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因此对秦越的感情来得深厚。那感情之中,不但有上一世对他长达十余年的思念与眷恋,还有这一世重遇他的欢喜。 这些层层的感情全然融合在一起,以至于她会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亲近他,任由他对自己的亲密。甚至是忽略了秦越从一开始便纵容,允许了她的靠近。 她忽略了那时候她与秦越并不算熟识,然而他却向自己以示接纳。 柳长妤很想知道,他是从最初便对她已有好感了吗? 秦越站直起身子,他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到柳长妤的左脸,指尖下是柔软的肌肤。他便就笑了,笑容极浅极淡,“长妤,你很好,你的一切都很好。” 因为是你,我才会选择为你做任何事情。 对你好,对你包容,是我心甘情愿的。是的,秦越便是如此想的。那时他亲眼所见柳长妤与自己擦肩而过,却从未选择过强行带走她,因为他知道,柳长妤自己选择的那条路,因为是她,她是那个人,秦越才 会放手成全她。 可是他忘了,自己是如此沉重,且又深切地爱着她。爱到这一世已不愿再放手将她拱手送人。 那种事情,只经历过一次,尝过了痛苦于心凝在舌尖的苦,他绝不愿再遭一回。他并非圣人,如何能回回选择成全? 他心悦柳长妤,但他更想她是属于自己的。这一点,永不更改。 “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好?”柳长妤任他轻轻戳着自己脸,她微闭起眼,眼睫眨动着。 “因为你值得。”她这样的好,值得自己为她做任何事。 秦越笑容灿烂,能与柳长妤单独相处,他十分满足。 “呆子,呆子,呆子。”柳长妤揪住他的手,在手里狠狠捏了又捏。 这个傻子,果然是一直对她就有意思了。 在这一刻,柳长妤心里简直快要心花怒放了。 她不禁想,若是上一世她便早早去问秦越,是否会得到一样的答案?他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会不愿自己入宫,甚至对她有恨。 可即使他恨着她,却仍出手护着宫里的她。 在那时,他才会露出那般悲痛的神情,似有不舍却更愿意舍弃,即便她说了那是她的选择,他还是无悔的放她走了。 柳长妤真的很难受。上一世她似乎错过了太多太多,很多事情至今她都没弄明白。只是她似乎想明白了,秦越对自己所付出所舍弃的,那是她欠了他一生而无力偿还的。 这个人怎么这样的傻啊。 傻到只想隐瞒自己,傻到无从察觉他满心的深情。 柳长妤眼眶湿润,他傻又如何?可她就是喜欢如此傻的他。 这一世,他只会是自己的。 “秦越。”柳长妤勾唇笑了。 她心里如此霸道的想着,秦越只是自己的。忽而起意,倾下身子靠近秦越,那双丹凤眼的眼尾上挑着,连左眉亦随之一挑,红唇吐出几许惑人,“你可不要动。” 她的指尖将秦越的下巴微微抬起,红唇靠近了他。 “嗯?” 秦越凝视着她愈发接近的容颜,没来由的紧张。他身子绷直僵硬着,他果真不动了,他不明白柳长妤要做何事,只那双墨瞳迷茫的望着她。 柳长妤拿手背在他脸颊上抚过一遍,在此期间,秦越的眼眸便未离开过她。她的手很柔软,抚在他脸上,带起无声的热气。柳长妤察觉到手下的温热,笑得更欢了。 秦越是在羞涩了。 这次柳长妤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耳朵,那地方果然是烫烫的。 “长妤,你到底想要作何。” 秦越实在是绷不住了,他嗓音低沉隐隐有些难耐,连嘴唇也一并紧抿了起来,他的双臂似乎想抬起,可还是绷起肌理而顿住。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受,还得全忍着不能动。 他想触碰她,想要……抱她。 “没作何。只是觉得秦将军你说我值得,我才想看看,你是否也值得我对你好。” 柳长妤又拍拍他的脸,朝后退了一步明媚一笑似保证道:“你放心吧,本郡主日后定会对你好的!” 嗯,他也很值得她对他好。 “我不会叫你被人欺负了去。” “谁若有意欺你,我便拿鞭子抽那人。” “所有人里,只有我能欺负你。”柳长妤凶巴巴的露出小虎牙,恶狠狠地哼道。 她绝不许有人伤害他,也不许秦越被他人抢走。他们历经两世,好不容易两情相悦了,还有重重波折与磨难要走,她绝不允许什么魏昭,姜元怡来破坏他们。 柳长妤微微抬了下巴,无言现出一股傲然。 她的人,她自然要护着。 当然了,她是不会欺负秦越的,她那么喜欢他,又怎么会舍得? 听她这番豪言壮语,秦越简直是哭笑不得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啊,竟是如此爱娇到令人喜爱无比。 不去坏她兴致,秦越乖乖应了一声,“好。” 他重重地点头,俨然一副要柳长妤护着的大犬模样,只是这大犬还是装出来的一副可怜样。 秦越亮起眼睛,伸手抓了柳长妤的手在手心把玩,他大手的指尖磨蹭着柳长妤细腻的肌肤,令她心生颤栗。 柳长妤暗自羞怯,她想挣脱却如何也挣脱不开。她气急败坏跺脚,“你抓我手作何?” “长妤,”秦越目光深沉,装傻充愣道:“你说了的,你要护着我的。”而后他又勾起了笑。 柳长妤心里暗暗骂了他无耻,哪有护着要牵手的?她脸上红红的,唇角不自觉扬起,凤眸一瞥,便随他玩自己手指去了。秦越的指尖因多年握兵器,已生起了老茧。他那带有老茧的手指,便从柳长妤的指缝间缓缓穿过。但这样的触觉却让柳长妤非常怀念与感概,就好像是已相隔多年的接触 。 温柔而又甜蜜。 柳长妤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秦越,你可好好查了那日的小六。” 她手用力拉了下秦越,问他:“你西边的兵营可否真有奸细躲在其中。” “我已飞鸽传书,命副将去查了,但是目前军中还未有任何异动。” 秦越沉下了目光,手指无意间地拨动柳长妤的手,“那小六便无从得知了,军中无人名讳带‘六’字,若是谁人有别称为小六,这便更无从下手了。” 军中人数众多,一个个查也不是个事。 “会不会他们所指的根本不是你?” 柳长妤疑惑不解,可这事她一直觉着古怪,总有一种预感告诉她,章晓就是冲着秦越来的。 可当她听说西边并未生事之后,她又想不清楚了。 她愣然不动,直到秦越握着她的手指锁紧,她才再度看向了他。 秦越皱眉回道:“我并不知晓,只眼下军中一切正常,无法明晰情况。” “那等?”柳长妤迟疑。 如若章晓目的不是秦越还好说,若真的是秦越,等到事发之时,还不知会带来什么后果,柳长妤真的是放心不下。 她真怕秦越再走一遭上一世的覆辙。上一世为何秦越会葬身山谷,遭了谁的暗算。柳长妤很想弄明白。 “现在先等吧,等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秦越似乎能察觉到柳长妤的着急,手指有意无意地安抚着她,“长妤,你别急,事情不一定会是你想象的那般糟糕。” “嗯,我信你。” 有秦越在,柳长妤便不怕了。她又偏头转了话题问道:“今日我在谢家碰见了武乡伯府的两位秦小姐,她们是与你一同来的?” “不是。” 秦越握着她的手突然就紧了,他摇了摇头。他下意识地对武乡伯府的人,心生反感,甚至到了连名字也不愿听人提及的地步。 “秦二公子也来了?”那该是秦沦带着秦梨,秦溪来的吧。 “是,他来了。” 柳长妤只觉得自己手被他握得越来越紧,秦越的薄唇紧紧闭着,像在压抑着心底的痛苦,那双眼此刻布满了挣扎。 秦越今天很不对劲,他一听到秦沦的名字,神色便变为复杂。 看到这样的他,柳长妤的心很痛,她回握他手道:“秦越,你有什么难受的心事,可以跟我说的。” 秦越转过头,对上的凤眼除了关切,还有情意。 他喉结滚动,闭眼道:“我娘的忌日,快要到了。” 秦越的娘,常山老郡王的女儿,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去世了。但里面的实情,对于武乡伯府与常山郡王府内的事情,柳长妤并不知情。 兴许秦越因他娘亲,才会恨上整个武乡伯府。 柳长妤很想帮他,替他分忧,可又寻不出法子,只能轻捏他的手掌,柔声道:“秦越,你娘的事情可否说与我听听?” “长妤,你别问了。” 秦越却突然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他似在回避,“我六岁时便住在常山郡王府,武乡伯府并不能算我家,秦沦,秦梨,秦溪也不是我的兄弟姐妹。” 他对武乡伯府的态度很明确,他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 “我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了,虽然她能理解秦越不愿将过往的伤痛再度扒开,可柳长妤还是不免有点难过。只是她想想,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她不再问便是了。 当然最令柳长妤不快的,是武乡伯府对秦越的伤害。她果然应该多教训几番秦家那对兄妹的,平白放走了秦溪与秦梨,太便宜她们了。 想到秦家人,柳长妤神色冷漠。 “长妤。”秦越小心地瞅了她一眼,“我并非不愿说,只是故事太长了,我日后再慢慢与你说。” 柳长妤一笑道:“那我就等你何时愿意讲了,何时再说给我听就好了。你忘了,你有很多秘密,我也有很多秘密。” 就如说,她是重活一世之人,他们曾有段不可告人的往事。 他们互相都有秘密,这些事情她总会慢慢说给他。 再不隐瞒。 秦越愣住了,“长妤,你有很多秘密?”他怎么不知道。 “是啊,我现在可不告诉你。”柳长妤神秘地微笑,“往后再说吧。” 秦越皱了一刹眉头,细想之后,又舒展开了。 算了,既然柳长妤说了日后会告于他,那就以后再说吧。 柳长妤抬头仰视头顶的梅花,见有几片花瓣落下,她接在手心,手指轻扯了下秦越的手,“秦越,你识得回去的路吗?” “认得。” 柳长妤下意识地伸小拇指,就勾住了秦越的手指,晃了又晃,有些撒娇地笑道:“我不识路,你能否给我指一下回去的路?” “自然可以。” “秦将军,那本郡主需得麻烦你了。”她逗趣地偷笑,说完,便要抽回了手。 柳长妤身子微蹲,偏偏向秦越施了一礼。便像是有事恳求,先表感谢。 然而她的手却又被秦越抓住了,他紧紧攥住她,抱着绝不撒手的态度。开玩笑,牵了他的手,就断没有让人再收回去的道理。 “郡主不必客气。”秦越也学着柳长妤的模样,打趣她了。 秦越唇边溢着浅笑,手心牵着柳长妤的手,一步走一步的绕过梅树。 有梅花花瓣自两人头上翩然落下,唯有几片落在秦越玄色的大氅毛发里,白色软毛里夹杂着玫红点点,迎着风浮动。 柳长妤眉眼弯弯,心底窃喜不已,今日的他真的是无比温柔。 柳长妤被他拉着往前走,眼看要走出梅林了,她挣扎着低声提醒道:“秦越,你快放开我,若是叫人看到了如何是好。”他俩走到这处都还是交相握着手呢。 “叫人看到了如何?”秦越停下了步子,侧眼回看她,复又拿眼瞥了瞥两人靠在一起的衣袖。那衣袖足够宽大,遮盖起了两人底下交握的双手。他忽而就勾唇笑了,“长妤,你在怕什么,旁人是 不会发觉我是牵着你的。” 柳长妤脸上恼的一片红,“我只是想你领路,你非要牵着我作甚。” 虽说有衣袖遮掩,可他两人离得这般近,若叫眼尖的发现了端倪,那又该如何解释了。 秦越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牵着她走。 秦越一阵理直气壮道:“可你不识路,不牵着你,你走丢了怎么办?” 不知为何,此时他薄唇所挂起的笑容,有点小坏。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便用来做偷吃自己心上人儿嫩豆腐的好掩饰了。 柳长妤还能说什么?她心里两个小人正打着架,打来打去最后“顺从他”的小人是打赢了,她搅着手指头低头默认了。 “长妤,我会送你回去的。”秦越再三保证。 可柳长妤却无比羞涩,“嗯。” 他说了会亲自为她引路,便就亲自牵引着她前行,握着她手,一路走下去。 说来也巧,两人原本走了一路也没碰见一个外人,兴许是偏僻小路,鲜少有人踏入。柳长妤微微扬起头,她手指小心地回握,唇角偷偷笑了。 这样与秦越肩并肩行走的感觉真好。奇妙但是她却又不讨厌,甚至还有点小喜爱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机会,太少太少。 秦越不用侧头也能瞥见她打量自己的眼神,于是正脸谐谑道:“长妤,不怕被人瞧见了?” “怕怕怕,怕的要死,你快放开我。” 柳长妤又要挣脱他手,却被他一掌包住,声音轻快调笑道:“先别闹了,有人过来了。”他声音低沉好听。 有人过来了? 柳长妤吓得脸色都白了,她僵着身子不敢再随意动了,生怕真叫人发现了。 到时候两人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自小路那头走来的是谢府的一位丫鬟,她见柳长妤与秦越两人,便福了礼,“奴婢柳河见过祈阳郡主,秦将军。” “起来吧。”柳长妤佯装镇定。 待柳河直起身后,看向柳长妤道:“郡主,奴婢是受了褚大小姐与李小姐之托,来寻郡主的。” 她目光突而落到柳长妤与秦越紧挨着的衣袖处,疑惑道:“不知郡主……” 柳长妤当然是发觉到她的注视了。 那视线直落她与秦越隐在袖里,交握的双手。可柳长妤只能装作两人只离得很近罢了。 “本郡主走岔了路,后碰巧遇到了秦将军,便请秦将军为本郡主引路回来了。” 柳长妤这么一解释,柳河便全信了。 “你先回去找褚大小姐与李小姐,本郡主稍后就到。”柳长妤有意要先支开柳河,不可令她察觉端倪。 柳河应声道了好后,便转身离开了。 柳长妤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偏偏身边传来一声轻笑,“长妤,你还真的是怕被人瞧出来。你瞧,你手心都出汗了。” “还不是你非要拉着我不放,不然我至于这么担心吗。”柳长妤真想一口咬他。 秦越拉起她的手举起到眼前,两人此时十指相扣,紧紧而亲密不分,他狭长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她道:“我都说了不会叫人发觉的,刚那丫鬟便没有发现吧。” 他执起柳长妤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喷洒着热气。 不但是柳长妤的手热了,连她的脸也热了,“呸,鬼才信你。” 柳长妤气不过,狠狠一脚踩到秦越的鞋面上,那双墨色布靴便顷刻间多了一个灰不溜秋的鞋印子。 秦越一笑而过。 柳长妤挣脱开他的手,“你放开我吧,我得要回去了。” 褚乐萤与李问筠在找她,那两人见不到她该着急了,因而她必须得赶快回去了。 秦越拉着她的手,还是不肯放她立刻离开。这时又有丫鬟往这方向走来,柳长妤着急了,小声催促他道:“要被人看见了。” “快去吧。” 秦越笑着,也不再继续逗她,撒手便放她离开。 只是待柳长妤背影消失后,秦越又恢复了暗沉的脸色,眼眸里的深意比来时更甚。 秦沦劝他回一趟武乡伯府?真是开莫大的玩笑话! 他可不觉得自己与武乡伯,与秦沦有什么好谈的。 他微侧首,便见有风吹着梅林花瓣落下,那一场梅香,与柳长妤朦胧的身段相汇同处。她白嫩的肌,香的面,与绯红的唇。 秦越勾起轻笑,来时糟糕的情绪,便因为与柳长妤的相遇,全然消退。 在回宴席的路上,柳长妤碰到了谢霏。谢霏几乎是忙了半天,这时候刚得了空子能与柳长妤单独谈上几句话。 她神色焦急,几乎是连拉带扯的抓住了柳长妤。 “祈阳,我寻你问道事情,你今日为何与那位褚大小姐一起了?” 谢霏将柳长妤拉到角落处,小声问了她关于褚乐萤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她那些事吧,与她走得太近不好吧。” 谢霏在笑,可笑得很是别扭。 她心里说实在的,有点介意褚乐萤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尽管柳长妤似乎拿褚乐萤当朋友,可谢霏却做不到,她更想劝柳长妤不要这么做。与褚乐萤走得近了,与柳长妤的名声无甚好处。 “可霏霏,乐萤是无辜的受害者,若是没有林世子与秦大小姐的私通,她也不会沦落到如今受人指责的地步。”谢霏不知晓褚乐萤出了何事,以偏见看待她无可厚非。 然柳长妤想尽力为褚乐萤解释,她并不希望谢霏误解褚乐萤。 “褚大小姐是因为林世子与秦大小姐……”谢霏愣住了。 “就是他们俩。”柳长妤语气肯定。“若非这两人,乐萤现在依旧为林世子的未婚妻。” 无这两人暗地私通,褚乐萤又如何会毁了名誉。一个姑娘家的名誉有多重要,谢霏不会不知晓。 “可那日不是褚大小姐先动手打人的吗?我一直以为林世子与秦大小姐是无辜的,怎么怎么才是真正的……”谢霏面色复杂,她仍有不确信。 “没错,便是那两人先私通,被乐萤所发觉了,她才会发怒打了林世子,这是我亲眼所见的。霏霏,你还不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谢霏脑子里炸开了,她是刚刚才得知这实情的,“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还以为……” 她一直以为褚大小姐不满意林世子,才会当街诬陷林世子与秦大小姐,这事还是姜元怡与她说的。 原来事情全然不似姜元怡所说的那般。 “是我误信了传言。”谢霏楞楞,在这一刻,她竟生出些哑口无言。 谢霏歉意的笑笑,“我误解褚大小姐了,往后不会这样了。” “无事,只要霏霏你不要以偏见待乐萤就好了。”柳长妤诚恳道。 之前谢霏那意思便是对褚乐萤有偏见,且又不想她与褚乐萤走的太近吧,希望她这一番话能打消她的偏见。 “祈阳,我不会了。”谢霏为自己此前的很多想法,感到抱歉与羞愧。 在屋里,她还因李问筠与褚乐萤走得近了,而将两人一齐忽视了。那时她还想着,为何自己会给平南侯府发了请帖,当初便不应该请褚乐萤来的。 谁知道事情竟然是这样。 等柳长妤与谢霏分别后,唇边已没了笑容。倒是褚乐萤先看见了她,扬起笑喊道:“祈阳,你这四处转的也未免太过久了吧。” 柳长妤有了笑意,“我走岔路了,多费了点时间。” 好在褚乐萤没心没肺的,什么也不知情,那事便不告诉她好了。 “走岔了路是吗?我们听那小丫鬟说,你碰见了秦将军,是他给你指的路。”褚乐萤笑道。 “对呀对呀,你遇到了秦将军哦,他带着你回来的。”李问筠心有疑惑,“秦将军他人,怎么会这么好呢?” “他人是很好的啊。”柳长妤默道,他人好这有什么好疑惑的? “祈阳你也不是不知道,秦将军那性子。虽说他为你引路并非是大事。” 李问筠又道,“可他不是……不是性子很难相处的吗?” 据说秦将军是个冷面煞神,无一姑娘家胆敢靠近的,光是眼神都能杀死个人了。就这么个人,不但是好心把柳长妤送回来了,还把人完好无损的送回来。 这不是热心,这不是好心,又是什么? “难相处那还不是鬼甚么流传啦。” 褚乐萤摆手:“说不定人并非是那样的性子呢。” 流言这东西,听听笑笑就过去了,有可信的,也有不可信的。 “可秦将军确实不喜任何女子靠近啊。”这事是有眼目睹的。 “他给祈阳带路不一样,只是相帮。”褚乐萤无奈叹道。 李问筠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她不再钻牛角尖,只是此刻仍特别好奇,皆是对这位秦将军的,“祈阳你说,秦将军他到底长何样子,是生得吓人,还是并不?”“当然不,与谢公子不相伯仲。”柳长妤微微笑道,想到秦越今日那一身衣衫,墨发玄衣,风吹来时他眯起的狭长的眼,远比往日的柔情,她唇角娇柔,“他今日未着官服, 很是随意,我开始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呢。” 这是实话,秦越今日特别像是世家公子。 “竟是这样?” “与谢公子不相伯仲……祈阳,你说的可是当真?”李问筠惊呆了,她不敢置信秦将军竟是这般的男子,“那秦将军也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在李问筠心里,谢开霁已经是生得极好的一类了,莫非那从未见过的秦将军亦有这样一番容貌。绝世公子,世间难寻。 “是真的。”柳长妤笑意渐深,“大家说起他凶,吓人,多是因为他常上战场所致,武将的气势自然与常人不一般。” 那都是杀出来的气势。 褚乐萤跟着,“不一般啊,不一般。” 柳长妤自顾自地扬笑颔首,那神态之中颇有位骄傲,这可是她的人,当然与其他人不一般了。 李问筠露了笑,“传言还真的不可信,那燕京中为何还那么多人传来传去的。” 先是褚乐萤的,又是祈阳的,还有秦将军的,哪一条真属实过了? 流言真是害人不浅。 柳长妤摇摇头,“老百姓从不缺茶后谈点。” 这些点子,往往都是最起人八卦之心的。 只是那些流言算得了什么,见过真人才知道他究竟是何性子。 三人又聊了些别的,柳长妤回来后便发现秦梨,秦溪已不见了,问起褚乐萤时,她只不耐烦道:“她俩哭完就灰溜溜打道回府了,大抵是回府告状去了。” 武乡伯府与平南侯府,算是真正结了仇了。 柳长妤又想到了秦越。既然秦梨,秦溪回去了,那秦沦呢?身为二哥,理应当也与两人一起回去了吧。 她的视线不免飘向了男宾席位那一边,不住地搜寻秦越的身影。 柳长妤这小动作引来了李问筠的探问,“祈阳,你究竟在看那处寻何人呢?” “祈阳所打量的是男宾,当然是在找某位公子吧。” 李问筠瞬间了悟,下意识问道:“可是在找秦将军啊。” “我找他做甚么,你俩够了啊。”柳长妤掩饰自己心思道:“我是想看看到底有几人离席,还有几人仍留在宴席。” “男宾之前走了不少,小姐们倒还都留了下来。” 柳长妤点点头,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秦越的身影,不知他是否也与秦沦一道回武乡伯府了。 想到秦越此前深沉的目光之中,隐有的淡淡血意,柳长妤便皱起了眉。他那种状态,可真够让人担心的。 因着心里有事,这宴会便索然无味了,柳长妤决意先回王府,待下次再与褚乐萤,李问筠相约。 三人依依不舍地作了告别,柳长妤便出府去寻王府的马车,在路途中,她的手却突然间被另一人所拉住。 那人死死拉着她的手,在她身后出声道:“郡主。” 柳长妤一回身,发觉是周承弼,此时他紧握着自己的左手,柳长妤立即面色下沉,“周世子,请你放开本郡主。” “祈阳,你为何不愿回本世子的话。”周承弼目光深沉凝视着柳长妤,他面色潮红,情绪激动,“此前本世子意欲与你多说几句,为何你要逃走?” “本郡主与你未有何好谈的。”柳长妤冷意回道。见周承弼潮红着脸,想必是喝多了。 只是这周承弼在谢府喝多了耍酒疯,这酒疯跑来耍在她头上来了? 柳长妤此前并未回答柳盼舒真正被禁闭的缘由,直接忽视了周承弼。眼下她以为周承弼是为了柳盼舒而来,若真是如此,那周承弼对柳盼舒可谓是用情至深。 可这两人所谓何情,又有多深,有何理由牵扯了她进来? 柳长妤紧抿嘴唇,在周承弼不肯撒手之时,反手“啪”甩了他一巴掌。 她勾起冷笑,讥笑道:“周承弼,本郡主与你说过,放开本郡主。” 周承弼因她突如其来的耳光而偏开了头,他不敢置信,俊容之上升起一阵沉痛与动容。也不知这一扇是否令他醒了酒,他再无力道抓紧柳长妤的手。 “祈阳,这仅仅是一道问话。”周承弼目光悲伤,凝在柳长妤面上。 可柳长妤却冷笑回道:“本郡主并无兴致回你的问题。” 周承弼妄图强行牵扯住自己,就是为了得个回应,这可当真是好笑了,他凭何以为自己会回了他? “祈阳,我只是想得到你的回应罢了。” 柳长妤再不愿搭理周承弼,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未得到柳长妤回应的周承弼,眼中霎时升起一股血色,他伸出双臂,大力回拉着柳长妤一把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祈阳,今日你需得给本世子一个交代,本世子定要听得你的回应。”周承弼圈住了她,狠戾地声音便回荡在她耳边。 柳长妤满心气焰,她用力推开了周承弼,抬起手便又扇了他一耳光。她怒火攻心,“周承弼,谢府门前,你莫以为本郡主不敢对你动手!” 她大步向后退了一步,冷梢勾起,唇边讥笑道:“本郡主虽为女子。但本郡主一样能废了你。” 她腰间的银鞭便就握在手心,只待周承弼若再靠近于她,她便出手打他个半身不遂。 “祈阳……”连被柳长妤扇了两耳光,周承弼目光早已转为沉痛,他想抬起手臂,却又落了下来。他语气怀伤,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柳长妤并不想搭理他,她只觉得莫大的讽刺,分明是周承弼强行拉了自己停下,却还认为是被她所伤了? 方才被周承弼强行的一抱,令柳长妤心底弥漫着厌弃,太作恶了。 “周承弼,你有再多的问题,都塞回肚子里去。”柳长妤只说了这一句,“你记住,本郡主不会回你任何问题,要多远走多远!” 周承弼顶着半边红肿的脸,愣住望着她远去。 柳长妤径直忽视了周承弼,拐了弯便走向汾阳王府的马车。 车夫先唤了她一声,“郡主。” “嗯。” 柳长妤应下后,迈步便踏上了车辕,在侧身之时,她无意间瞥见远处有名男子正远远瞻望自己,眼神里绝非含着好意。 那男子邪笑了一下,向柳长妤投来一记眨眼。 这男子柳长妤并不识得。只是这样的眼神柳长妤见得有点多,大多是在那等好女色之人身上看见的。 他们眼里都会有贪婪,感兴趣,还有让人厌恶的。 在与柳长妤对视后,那男子摸着下巴,勾唇笑道:“祈阳郡主,果真有趣。” 不过他没有想要靠近柳长妤的意思,只在被她冰冷的一眼一扫过后,向她又回了个笑,而后挥挥手无声张口“郡主”。 “这是究竟哪家的公子?”柳长妤厌恶地皱眉,自言自语。燕京之中,为何有如此之多的令人厌恶之人。如周承弼,如这男子。 柳长妤想,若是他敢凑到她跟前来,看她不拿鞭子抽他一顿。 她打心眼地希望,今后不要再碰到这等人,不然她真会连一天的饭都吃不下去。 “郡主,是直接回王府吗?” 车夫问完,柳长妤刚一转头,便看见周承弼在街那头望着自己,不适之感再度起,她咬牙连忙钻进车里,“立刻回!” 还有周承弼,她同样不愿意再见。 坐在马车里,柳长妤感到一阵身心疲惫。先是周承弼的纠缠,后又是不知名的陌生男子赤裸裸的打量。 柳长妤靠在车上,无比烦躁。 路上人车多,马车行走的速度很慢,她便挑了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去。 没了兴趣,她刚要放下帘子,目光飞骤然跃到前面的马车。再向更前头看时,竟然瞥见了一辆带有“秦”字的马车。 是秦越的马车! 只有秦越会坐“秦”字的马车,而非武乡伯府。 柳长妤一时有些激动,她连忙指着那处道:“先不回府了,跟上前面那辆有秦字的马车,记着,莫叫人给发现了。”这一刻,柳长妤只想到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四十四章为何 此前柳长妤一直琢磨着,自己该如何私下去寻秦越。而她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才能找到秦越所住的地方。然这时的情况,不正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柳长妤浅浅一笑,她只要随着秦越走,他会去哪不就一目了然了? 只是柳长妤又想到,秦越身为武将,一定有着很高的警觉。她微顿神色,暗道自己绝不可让他察觉到,自己正跟着他了。 这一路上,柳长妤便偷偷躲在车帘之后,窥看着前方秦越所乘的马车。 秦越行驶到武乡伯府的门口,停了下来。 柳长妤躲在暗处看着,等候秦越下车回府。若秦越在武乡伯府下马,那么她便将无功而返。 等了半晌,也未见秦越出马车。 就在她以为只能放弃了的时候,只见秦越的马车动了,又继续向前行了。 柳长妤琢磨,看来他是无意回武乡伯府了。 秦越向前走,王府的马车便在后远远跟着,边走柳长妤边在心里记着走过的街道名。 但柳长妤很快发现不对了,这路似乎是往汾阳王府的方向走啊? 不对劲啊,柳长妤皱眉,秦越他该不是要去王府吧?那她这是要直接被抓个包了吗? 柳长妤越想越糟,手心攥着手帕,几乎揉成了一个团。 在这时,秦越的马车又停下来了,柳长妤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地方并非王府,却距离王府不过再隔几座府邸。 如若她没猜错,这府邸是常山郡王府,是老郡王,秦越的外祖父的府邸。 柳长妤诧异不已,她是才知晓,原来常山郡王府离汾阳王府如此之近啊。 正在柳长妤感叹着,前方的马车又动了。秦越并未下马车,而是继续驱使马车前进。 车夫出声问道:“郡主,还要跟吗?” 王府可就在前头,不跟就直接回府了。 柳长妤咬了咬牙,“跟!” 她手里的帕子继续揉捏,暗自叹道。都跟到这个地步了,她并不想半途而废,秦越会去往下一个地方,兴许便是秦越现住的院子了。 为了弄清秦越现居地,柳长妤锲而不舍地跟踪他。 马车前行着,柳长妤再一次开始记路,这次直接记得是从王府如何过去的路线。 在马车七拐八绕之后,秦越终于在一座不小的府邸门口停了下来,他自马车而下,径直走进了府中。 柳长妤立刻陡定,秦越常居住的宅院,是这里没错了。 她看了一眼门匾,门匾刻着“秦居”二字,目光再一移,便落在了秦府外围的院墙之上。 这院墙隔绝了她与秦越,她不禁想,自己是否能翻越此墙,到达他之地? 这般想过,她转而用手丈量了一番这院墙的高度,大致算了一道。 好在秦越所住宅院的院墙并不算高,又没有任何阻挡。柳长妤暗自打赌,自己若是有心想翻墙入院,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她哼笑后,倏的放下了车帘。 “回王府。” …… 自那日柳长妤尾随了秦越后,便一直有意寻个日子亲自过去瞧瞧,可却找不着机会。 日子临近年关除夕,无论是宫中,还是燕京各家都忙碌了起来。 不过百忙之中,有个好消息传来了王府。 薛大人特赦出狱了。 崇安帝非但没在狱中惩罚他,反而是好吃好住关了他一段日子。出狱之时更是多有赞誉,下圣旨赏了他好些宝贝,直没把朝中大臣们看得眼睛发直。 赏归赏了,崇安帝这番举措,多多少少有意要堵薛大人之口的意味。 陛下以此提点他,事关怀南伯府的事情,就不要再查下去了。 薛大人在狱中左右思忖了多日,该明白的也明白了,可这一片忠臣之心也算是凉了个大半。他接过陛下的赏赐,叩谢圣恩,这回对怀南伯府一事再闭口不谈。 全当做何事也未发生过。 只是怀南伯仍在殿上跳脚,看不下去薛大人特赦出狱,未受到一点惩罚。他以为,以薛大人那般不敬圣上之意,该当狠狠责罚的。 可陛下却并未如此想,怀南伯气不过,恨崇安帝偏心,便当朝出列明言。 甚至不顾崇安帝在上,便破口大骂。 薛大人只冷冷看着他。 两人一对,高低立见。 这一回崇安帝将怀南伯骂了个狗血喷头,下令罚他回府闭门思过,并减了他的赋税三个月。 怀南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怕自己官衔都保不住,他选择闭嘴,忍气吞声。 殿上众人见崇安帝心意已决,也无人敢出声为怀南伯说好话。 薛大人与怀南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同一时,薛大人回府没两日后,薛彦南的妻子林氏就发动了。几个时辰以后,生下一位小女婴,可谓是给薛家喜事上再添一喜。 这事被王府知道后,王爷随即遣人去薛家送了一份贺礼以示庆贺。 连柳长妤几日去双桂院请安时,王妃亦是笑着拉她手,多番与她谈起此事。她为林氏感到高兴,得了一双儿女,凑成一个好字。 柳长妤回了笑,她同样为薛家欣悦。前一段时间怀南伯府春风得意,现在轮到薛家哈哈大笑了,而怀南伯府,韩国公府等与被关禁在桃花院的乔侧妃,柳盼舒一样,暂且老老实实,自己绝不出门惹是生非了 。 只有周承弼上过汾阳王府的一次门,是为了求见乔侧妃与柳盼舒的,然而王爷不允,他便无功而返了。 日子愈发临近除夕,燕京宫中比以往更加繁忙起来,近日燕京有一件大事,那便是皇家的祭祖。 每年的这一日,皇室中人便会在祭坛举办大礼,朝拜先祖。 祭祖之日在除夕前两日,朝中官员皆要前往祭坛观礼。 柳长妤则是收到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命她当日入宫随身伺奉。 也只有柳长妤这般的身份,能陪同太后娘娘走至祭坛下方,受此殊荣了。 祭祖之日早便由钦天监算好了日子,这日是冬季难得无雪出日的一天。风虽冷却并不大,比其他日子要暖上了几分。 可即便如此,丹胭与迎春仍再柳长妤耳边唠叨了几遍外头冷,易染病的。柳长妤无可奈何,便随她们多添了一件里衣,外头再罩了一袭厚毛大氅。 丹胭为柳长妤整理好衣物,再次确认她穿着足够暖和,便送她上了马车。 在柳长妤入了宫门之后,她径直随宫女先去了慈元殿。慈元殿内地龙烧得很足,柳长妤一入殿便褪下了大氅。太后见她如身披霞光,容颜绮丽宛似亮堂了整个大殿,顿时勾唇笑道:“祈阳,外头可是冷?还不快为郡主执一杯热 茶。”后一句是朝着殿内宫女说的。 今日谢霏也来了,柳长妤欣喜万分,有谢霏陪着她一起,她对这深宫的厌恶感能少上几许。 她抬步走至谢霏身边坐下,笑道:“太后娘娘的气色可比上回来好多了。” 太后抿唇一笑,眼波轻轻流转。 可不是比上回好吗,上次太后染着病,是为面容惨白的,这回可真真是气色红润。 柳长妤再一瞥眼,目光便落在对面所坐的庄子婵身上。她微微惊讶,诧异的是,今日连贤妃竟然亦会出现在慈元殿内。 她面容之上的诧异一刹之后,换上浅浅笑意。 这位贤妃上辈子与自己斗了九年,她怕是到死都记得她的模样。 庄子婵身为崇安帝最心爱之人,她生得一副得天独厚的容貌。她面容再清丽不过,若不开口之时,便如纯真少女般,只是在眨眼间多了抹异于常人的妩媚。 因着介于清纯与妖媚之间的勾人,崇安帝心甚爱她。 庄子婵亦是娇柔妩媚那款的,比起太后抬手间的尊贵气势,庄子婵的妩媚中多了几分柔情,兴许是正怀着身孕的缘由,她比往日看起来恬静了许多。 这孩子可是她梦寐以求的。说不喜爱怎么可能。 庄家在燕京并不出名,庄大人更并非何大官,然庄子婵却能坐上四妃之一,且又怀上了唯一的龙种。 当真是备受宠爱。她虽不知庄子婵这份宠爱能得多久,可现下她正得圣宠为事实。 柳长妤朝她淡淡一笑。 这一世她与庄子婵不会有任何关系,她不会入宫,她们之间相安无事便好。 “祈阳,你今日若是早来上几分,便能见着皇上了。” 谢霏在一旁喟然长叹,她侧头幽幽看柳长妤道:“皇上他刚走,你便来了,也不知你在殿外可是遇到他了。” “并未。”柳长妤不明白,她看向了谢霏,莫非她未见着魏源这很遗憾吗? “皇上是与贤妃一道来见太后娘娘的,他有事情便先行离开了。”谢霏解释说道。 柳长妤未显露出别的情绪,神色淡淡道:“哦,我知道了。”他来或不来,走或不走,与她没什么干系。 这回轮到谢霏呆住了,她问:“祈阳,你不在意?” “我为何要在意?”柳长妤皱眉反问。为何她隐隐觉着今日的谢霏,不太对劲。 “可你……可你不是,祈阳,你是知道那件事的啊?”谢霏捏紧了手,神情有些紧张。 “霏霏,你到底在说哪件事?我怎的一点也不明白。”柳长妤是越听越糊涂了。 谢霏认为她很在意崇安帝,莫非是又误会她什么了?“我意思便是,陛下有心待你,祈阳你不是也有打算入宫吗?”谢霏的神色很微妙,目光还躲闪着道:“我就想皇上此次并非是不愿见你而离开,想与你解释一番。不想你难 过。”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柳长妤的神情。她在观察柳长妤的神色变化。 然而柳长妤面色如常,她轻笑回道:“霏霏,你误解了。皇上想去何地,岂是我一介女流能管的。霏霏,我并无意入宫。” 柳长妤无奈叹息,她对这深宫,对魏源,真的没有兴趣。谢霏缓而轻松一笑。在她看来,柳长妤说得这话多半是气话,她更像是在怨崇安帝先一步离开了。柳长妤虽口里说着不愿入宫,可以她的身份,与太后,皇上对她的偏爱 ,柳长妤会想明白哪条路才是最适合她的。 柳长妤是会入宫的。 想到这点,谢霏眼神微微黯淡了下来。 “哟,母后,这位便是祈阳郡主了吧?” 婉转俏人的女声响起,是庄子婵的无疑。柳长妤不想与她有任何纠纷,她不主动与庄子婵搭话,但不表示庄子婵便能轻而易举的忽视掉她。 贤妃娘娘淡笑道:“本宫身子沉,便不与郡主福礼了。”说时,她轻轻抚在自己肚皮上,眼皮微微垂了下来。 这福礼乃是祈阳郡主赐封时先帝所赐下的殊荣,后宫妃嫔除皇后,太后,太皇太后之外,见者皆要行礼。 贤妃说是身子沉,可如今算下来,她也不过是怀胎三月,连怀都还未显,哪里算得了沉呢。 柳长妤勾唇冷笑,庄子婵这没事找事的本事还是没变。 “行了,哀家早已免了你行礼,祈阳心里明晓着呢。”太后懒懒地补了一句。她极不喜贤妃的没眼力。 祈阳郡主与贤妃有何仇,贤妃没事揪着祈阳郡主不放手,真是故意挑刺。 贤妃笑道:“母后实在是太体恤臣妾了。”她眼尾挑起,似未听出太后口中的警告之意。 “你给哀家好好生下这孩子,便是立了大功了。”太后冷笑,直言说道。 这贤妃净想着在后宫翻出个水花,若不是看这孩子的份上,她早惩了她了。 崇安帝的头一个子嗣,贤妃又身为最受宠爱的妃嫔,太后眼下当然不会多为难她。 只是日后那便说不准了。 柳长妤开口回道:“贤妃娘娘言重了。娘娘怀着身子,祈阳怎敢让双身子的娘娘行礼呢。一切当以陛下子嗣为重。” 自她的唇角溢出几许嘲讽之意,面容却明媚浅笑。 这庄子婵,到了这一世,还想与她再斗上几次?她们分明并无瓜葛。 眉梢一挑,她想不通庄子婵到底在想什么。 “郡主心善,只是本宫实在为郡主感到惋惜。”贤妃随之一叹,意味令人不明所以。她嘴边挂着微笑,越发变大。 柳长妤不明,“娘娘这惋惜何从而来?” “实乃郡主今日来时太为不巧。陛下早时来留秀宫看望本宫,听说本宫欲前往慈元殿请安,便亲身作陪,还多坐了一时。只郡主来之前,起身走了。” 贤妃说得是漠不关心,可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沾沾自喜。她有意将崇安帝是如何关切怀了身子的她,又是如何不放心亲自陪她来了慈元殿,说得是一清二楚。 为崇安帝怀着孩子的是庄子婵,陛下关切的也是庄子婵。 庄子婵有意说这番话,不为别的,就为给柳长妤添堵。 不是说柳长妤入了崇安帝的眼吗,贤妃可是一点也不服气。她庄子婵是崇安帝眼里唯一的眼珠子,旁的女子,任谁也替代不了她。 崇安帝的态度便代表了一切,她庄子婵才真正是崇安帝所爱之人。 柳长妤想入宫为后,贤妃偏偏先要会她一会。 这也是为何她双身子,大夫嘱咐她最好待在留秀宫,庄子婵仍是出宫的原因。自她一听说今日祭祖,想着柳长妤一定会前来慈元殿,庄子婵便说什么也要来太后这。 贤妃要亲眼见见,这位祈阳郡主究竟是何人,能有如此大魅力,令太后与陛下皆要选她为后。 如今见过了,这位祈阳郡主的容颜确实难得一见,可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堪当皇后娘娘,也太自说自话了。 “唉,那确实是可惜了。”柳长妤愁容回道。 贤妃心中得意,唇边笑意加深。 可却听柳长妤下一句说道:“陛下事务众多,倒是少了多时陪伴太后娘娘了,难怪太后娘娘时常传召本郡主,与谢大小姐入宫作陪了。” “还是祈阳你懂事啊。陛下这一忙起来,连哀家都忘了个干净了,这慈元殿都来的少了。”太后微微抬起眼皮,向柳长妤一笑。 “太后娘娘不必担心,如今有贤妃娘娘在,铁定保管能将陛下带来。”柳长妤微微一笑,她眼眸落在庄子婵身上。 她有意的。 故意点了庄子婵不多为太后分忧。 这事贤妃无力反驳,柳长妤说了只会令贤妃在太后跟前,愈发不得宠。 果然太后应了她话,幽幽叹道:“若真是如此便好了。” 太后是指贤妃不懂事了。 柳长妤转而望向贤妃,问道:“贤妃娘娘以为呢?陛下孝心深切,娘娘又多体恤陛下,自然心里是懂的。” 贤妃若是懂事些,那便不该过多霸占陛下,而是该劝着陛下多走走慈元殿,孝敬太后娘娘。 可贤妃那霸道的性子,宫中何人不知,那是恨不得日日跟随在陛下身侧的。 贤妃自知吃了个哑巴亏,她面色惨白,咬唇忙回道:“母后,臣妾日后定多劝劝陛下。” “无妨,陛下日夜操劳,莫拿这点小事再去劳烦他了。”太后连连摆手,她眼皮一垂,便要拒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贤妃哪里还能拒绝,她哪里又敢拒绝,“母后的事情怎会是小事,在臣妾眼中,母后之事便为大事。臣妾定多劝陛下得了空,便来看看母后的。” 太后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贤妃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她满嘴的苦涩无处可发,这话绝非她真心所言。 劝崇安帝多来慈元殿,便意味着去她那留秀宫的机会少了更多了。 皇上近来好不容易频频前来留秀宫,她心里正欢喜着呢。 贤妃还指望着陛下能在她有身孕时多陪陪自己。这毕竟是两个人头一个孩子,意义自然不一般。 于她,于皇上,都不一般。 这更是燕京满朝的头一个皇子。 贤妃无比的期盼。 贤妃想趁着时机,把握住陛下的心。省得日后宫中新人一来,陛下便渐渐将她弃之如敝履了。柳长妤点了沉思之中的贤妃,“依本郡主看来,贤妃娘娘既已是双身子,该是多待在留秀宫安心养胎才是。若出宫无意磕着碰着,这胎……陛下定会怪罪下来。况且旁的事 情也应少思考些,无论何事当以陛下的子嗣为重,太后娘娘,您说呢?” 她话里停顿了一刹,那片刻便是指到,免得贤妃出宫后,不小心落了胎儿,那可是大罪了。 虽柳长妤话里说的好听,处处为了贤妃考虑,可深究起来,还是为了禁了贤妃的足。 贤妃如此好惹事,最好还是禁足的好。 柳长妤可一点也没注意到贤妃心里在想什么,庄子婵既然想为难她,那么她便会想尽法子的回击,回她以刁难。 “祈阳说得不错,哀家既然免了你的请安,你便养好胎。” “母后,臣妾……”贤妃惊慌错乱喊道。 太后忽而严厉起面容道:“若贤妃你思虑过重,小皇子有个好歹的话,哀家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太后威严起来,气势是极其骇人的。宫中妃嫔无人不惧怕太后,可以说,一日后宫无后,那么一日太后便为这后宫最大。 太后有多狠,这点贤妃亲身领会过。她忘不掉将进宫时,冬日大雪漫天,她跪在慈元殿外,在寒风中哆嗦了一个时辰,那种冰冷刺骨的感受。 因此她额上都起了冷汗,惨白着脸应道:“妾身明白了。” 禁足……贤妃认了。此时此刻,贤妃忽然觉着自己肚子里的这块肉,并非为何时都好一用的好法宝了。若是平平安安诞下来,还好说,太后与皇上皆会当她为功臣。然若非,她自己都怕是要 有个三长两短。 太后冷哼道:“你最好明白了!”她就怕贤妃看得明白,装糊涂。 贤妃垂首,难得的乖顺。 经柳长妤一提,贤妃太担心自己肚里这块肉了,没有谁比她更明白这块肉好好诞下来,是有多重要。她不能出事,连带肚子里的这块肉。 她绝不能拿这块肉与任何事情作赌注,更不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尤其是几乎稳坐皇后之位的柳长妤。 即便柳长妤真入宫,只要那时贤妃已将孩子诞下来,那她的地位便已坐稳了。 到时她想如何便如何了,陛下最爱之人为她,皇后又能如何? 贤妃如此想,心觉自己打了一手好算盘。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柳长妤压根没有想要入宫的意思,她那些想法,不过是空想罢了。 那些流言听者有的有心,有的无心,柳长妤丝毫不在意,总归今年十月的选秀,她一定会想法子不去。 慈元殿内,太后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命柳长妤与谢霏两人先去一趟福寿宫,伴在太皇太后身侧。 今日的祭祖乃是皇家大事,即使是素来念佛的太皇太后,也是一定会一同前往的。这是她一年到头来,难得走出福寿宫的一日。 走在去往福寿宫的路上,谢霏神情却闷闷不乐的。她往日唇角皆会带笑,只今日竟化为了平线。 今日无雪,不太冷的风徐徐,却吹不散谢霏的哀愁。 柳长妤不禁侧首而问,“霏霏,你心里有事。”她停住脚步,便侯着谢霏一作解释。 “祈阳,我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堵。”谢霏顿了顿,缓慢道。 柳长妤走在她身侧,抬手握住她手道:“你若是有心事,不妨与我一说?无论是何事,只要我能做到,你要相信我都会帮你的。” 谢霏却默不作声。 就在柳长妤叹息时,谢霏忽而向远处望去,眼神飘渺问道:“祈阳,你可动过心?你知晓……动心究竟是何感觉吗?” 谢霏的双眼染上了一层忧愁。 她向远凝视了片刻,便回眼对上柳长妤的眼眸,闭唇等她回话。 柳长妤见谢霏如此认真的目光,心口积下的话语顿时化为一个字,“我……” 她结舌了。 对于这个问题柳长妤不知道作何回答才好。她是喜欢秦越不错,可这动心究竟是何感觉,那种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感受,叫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她自己完全是不知何时,便眼里仅有秦越了。 是上一世从何时而起的? 柳长妤皱眉思忖,却发觉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了。她有些懊恼,竟怨怪自己的不在意,连如此重要之事也一并忘却。 最初,她究竟是为何会对秦越动心的? 自动心到喜欢,自喜欢又到那么深的程度。 甚至那种欢喜,令她执着了两世。 柳长妤想不出来,可她知晓一事,她喜欢秦越,那便是喜欢了。她记不起自己最初的心动,可她记得自己一日比一日的更为惦念于他。 只要那种感觉不会消散,便以足够了。不过在她还未想好措辞之时,谢霏已自顾自开口说话了,“他一出现时,我的目光便忍不住随他而动。他所待之处,我便想多待一会儿,即使不与他说话也好。祈阳,你知 道吗,他与我说话时,我整个人都是欢喜的。”说到最后,谢霏的脸上洋溢出一股难言的笑意。 是一种名为喜欢的笑容。 谢霏所言的,便是说她对那男子很在意,十分的在意。 柳长妤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眨着眼,“霏霏,你……” 这样的感觉,谢霏是对了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动心。”谢霏迷惑地摇头,这是她头一回有这样的感受,她彷徨无措道:“我只知道我很在意他,也只在意他。” “霏霏,你这是动心了。”柳长妤陡定道。 谢霏闻言抬起了头,她面色平静,似已然料到。 柳长妤继而缓慢道:“这确确实实是动心。霏霏,你是因着喜欢他,才会那般的在意他。无论是他做何事,你都想要打听。你意欲知晓他的一切,不是吗?” “是这样吗。”谢霏淡淡笑了,有欣慰,也有感怀。 她的脸色很白,白到笑时连脸蛋上的淡淡青色也能清晰可见。 “霏霏,你为这事没睡好?”柳长妤注意到她眼下的乌青。 “这两天有点失眠,”谢霏失笑道:“我搞不懂我自己。祈阳,兴许真如你说的,我是对一个人动心了。” “霏霏,我真为你高兴。”柳长妤发自内心的微笑。谢霏能有喜欢的人,是不是代表她能得个美满的姻缘了?再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远嫁北边,下嫁给北戎王世子,最后郁郁寡欢,落了一场悲剧收 尾。 可是那人究竟是谁,柳长妤想问,“霏霏,那人是谁?我识得吗?” “祈阳……祈阳。” 谁知谢霏脸色更白,她颤抖地握着柳长妤的手,几乎恳求道:“你现在可否先不问我……不要问我他究竟是谁……”她还未做好说出口的准备。 “好,我不问了。霏霏,你别去想了。” 柳长妤看她是有难言之隐,许是那人不能被谢家接受,亦或者身份太过特殊,便不去勉强她了。 “祈阳,谢谢你。”谢霏的脸色终于好转,她扬起了一个笑。 “无事,我可是等着你的好事的。霏霏,你定要过得幸福。”柳长妤轻笑道。 谢霏今年将满十六,正是结亲最好的年纪,她很盼望谢霏能有一个好归宿。 谢霏盼着自己所嫁的系为自己所爱之人,如今她寻到了,柳长妤定会鼓励支持,与陪伴她。 ……在福寿宫门口,迎接两人的仍然是上回见过的那位宫女,她向两人自称是向梅。向梅这次见到柳长妤与谢霏,因着太皇太后早已有命,并未进殿通报,便领着两人进去了 。 向梅笑着引路,“太皇太后娘娘已在殿中候着郡主与谢大小姐了。” 福寿宫与这宫中任何一座宫殿都不同。此宫是先帝去世后,崇安帝为显孝心,特地为太皇太后所造。 在太皇太后搬进福寿宫的那日起,她便再未踏出过这福寿宫。 在走入福寿宫的那一刻,柳长妤甚至想感概,她上辈子在长秋宫仅住了九年,便觉着已是一生,而这位太皇太后,却是真正在宫中过了一辈子。 殿内飘着若有若无的香味,不似香料更偏向是经书的味道,淡淡的极好闻。整个殿堂很是寂静,寂静到柳长妤轻轻踏入进来,脚下所留的细微脚步声都觉得太过吵闹。 此时太皇太后正端坐在殿内,她一身素淡,连一丝装点也未见着。她的面容太过平静了,仅有面颊上一道道的褶皱,显露出她所在这宫中所度过的年岁。 许是闭门念佛多年,那些再多的大风大浪的痕迹,全然被经年所抹平了下去。 来时柳长妤还在想,太皇太后应是一位严肃威严之人,如今看来,她更像似慈爱的老夫人。那面上的笑容,不免令柳长妤忆起了薛府的,薛老夫人。 宫中有魏源,还有太后,两人皆对柳长妤虎视眈眈,只有这位太皇太后兴许能成她唯一的仰仗。因此柳长妤此番来,无论如何也要请太皇太后出山坐镇。 在这宫中,能与太后所抗衡的,唯有太皇太后了。 “祈阳,谢小姐。” 太皇太后睁开了眼,那双眼里是一样的平静。 柳长妤与谢霏一同拂了拜礼,太皇太后虚扶两人起来,慈爱道:“难为你们两位孩子了,先坐下吧。” 这话就有些不明不白了。 柳长妤看了过去,却见太皇太后望向她的目光满是平和,心里再多的疑虑,在这一刻也荡然无存了。 “哀家那时见你母妃抱你入宫时,祈阳你才那么一团点大,这日子过的可真是快。”太皇太后几不可闻的一叹,“那日若是哀家未阻了向梅说下去,便能早些见着你了。” 太皇太后所指的是,年前柳长妤与谢霏尊太后之命,前来福寿宫那回。她若知晓来人是柳长妤,定不会命向梅挡下。 只是太久不过问世事,她先下意识地挡了宫外的事物。 想到太后已寻这两位姑娘前来福寿宫了两番,太皇太后淡淡笑了。 柳长妤却没反应过来。她瞧着太皇太后待自己似不同寻常,便好似极为亲密一般? 太皇太后话语里,有着汾阳王妃的亲近之感。可这更为令柳长妤疑惑不解,她怎地不知母妃曾抱着自己见过太皇太后呢? 这时是向萍在太皇太后耳边提道:“娘娘,先王妃已逝去十三年了。”“哦,对,是你娘亲……”太皇太后眼睛睁大,暗自哀叹,竟觉着经年一过,多少世事皆已变了,“原薛家那位大小姐,名粟文,她与子博的婚事,还是哀家与先帝所赐下的 。” 子博是汾阳王爷的名讳,他本名柳子博。 那些皆是多年以前的往事了。太皇太后闭宫时大薛氏仍建在,柳长妤也才将出生一年有余。这一晃,大薛氏她竟然已逝去十三年了,说起来时太皇太后不免心生徒叹。 柳长妤这才明白了,原来太皇太后所说的是她娘亲大薛氏,难怪她还在想何时母妃带着她入宫面见太皇太后了。 “祈阳的娘亲正是薛氏粟文。” 太皇太后又是一思索,道:“你母妃现在是……?” “是我娘亲的妹妹,薛氏凌文。”柳长妤笑着回道。 “小薛氏,哀家忆起来了。”太皇太后笑道:“你瞧哀家这记性,才几年不到便全给忘了,哀家老了,哀家是老了啊。” 她是想着,柳长妤的母妃她依稀记着此人的名讳,她一提,就全记起来了。 “娘娘身子骨坚实着呢,气色又好,臣女并不觉着娘娘老了。”谢霏浅笑应道,“娘娘若多出去走走,这心态啊会更显年轻呢。” “就是啊,娘娘是诚心念佛,心境平静,才会生出如此感概的。”柳长妤也跟着一笑,“娘娘应多听听外头的趣事儿,心活了呀,人更年轻了呢。” 太皇太后乐了,“你们呀……两个好孩子。哀家真是在这殿内呆的太久了,该出去走一圈看看了。” 她慈爱地眉眼再度看向了柳长妤。 在这福寿宫里,她亦鲜有耳闻,祈阳郡主似乎被太后与皇上看中,只等今年选秀之日,便招她入宫为后。 如今亲眼所见,祈阳确实堪为皇后人选,不说容貌,便是那举手投足的气度,无任何道理不入皇家。 而另一位谢家小姐,当得上名门贵女,贤淑端庄,也是个好孩子。虽为谢家女,但太皇太后对她并无厌感。 “娘娘,该换服了。”向萍在太皇太后耳边提醒道。 祭祖大典不多时便要开始了,太皇太后要去祭祖。 太皇太后想起了正事,便与柳长妤两人道:“你们先坐片刻,向梅,为郡主与谢小姐看茶。”向梅走来为柳长妤与谢霏,一人倒了一杯,向萍则搀着太皇太后入了内殿。 第四十五章投怀 太皇太后身着一身青色翟衣,步履轻行摊开衣袖,便露出衣襟处所纹有的金织云龙纹。帽冠垂于珠滴,轻扫过面,她目光里多了一层固意,而那繁重的礼服,衬得她浑身 顿时有了尊贵不凡的气度。 这才是真正的太皇太后娘娘。 只不过她慈爱地笑容却不变,手轻轻抬起,“祈阳,谢小姐,与哀家走吧。” “好。”柳长妤走上前,搀起太皇太后的一只手臂,又劝说道:“娘娘,不瞒您说,太后娘娘与陛下,都诚心希望娘娘打开殿门,能多多孝敬您老人家呢。” “呵呵,哀家知晓了。”太皇太后的笑中多了一分冷意,“只是哀家确实老了,宫里的事情也管不上了。” “娘娘,您瞧瞧,您又说丧气话了。您脸上可瞧不出几分皱纹,哪里会是老了?” 柳长妤把太皇太后逗乐了,只听她说道:“娘娘这般想着,一面又不愿外头有人进来,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嘛。” “哀家可不觉着有人能陪着哀家念佛。” “祈阳可以啊,静坐一个时辰陪娘娘就是了。”柳长妤勾唇一笑。 谢霏在旁笑她:“祈阳,你还坐一个小时呢,别到时候太皇太后娘娘念佛着,你却睡着了。” “哀家瞧,祈阳定是会睡着的那个,还是让哀家自己念佛吧。”太皇太后拍拍柳长妤的手背,她笑意更深。 柳长妤绷着小脸,严肃道:“娘娘,祈阳担保绝不打瞌睡。” 太后抿嘴一笑,在踏出福寿宫时,她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即便哀家是在福寿宫内念佛,宫里头的事儿若是找上了哀家,哀家自然得管。” 太皇太后听说了贤妃怀上了孩子,这于皇上是一件好事。 可她还听说了另一件事。 如今她能只待在这福寿宫里,安心做她颐养天年的太皇太后。 可如若事情闹得大了,这个福寿宫,她不出也得出了。 “娘娘,那些世事是你无暇阻止的,不若亲自出手解决。总好过只眼看着,却无动于衷。” 太皇太后沉浸入思索。 太皇太后的沉思,柳长妤看在了眼里。她是有心想劝说太皇太后走出福寿宫,那是因着这深宫里若无太皇太后坐镇,便是太后与崇安帝为天下了。 太皇太后为人公正,请她出山,以她与大薛氏,汾阳王爷的情义,多多少少会偏袒护着柳长妤几分。 然而事关皇后之位,柳长妤也拿不准了。可无论结果如何,有太皇太后在后,总也比孤立无援强得多。 “娘娘,这些年,您便不念着福寿宫外的景致吗?”柳长妤幽幽地目光便落在院内。 太皇太后陡然感叹道:“福寿宫外的模样,哀家都快记不清了。”这在宫中待的太久了,记忆里除却佛经,似乎再无其他。 祈阳说得不错,她是该亲手斩断孽缘与看不顺眼之事,总好过不问世事。 “娘娘多转几次,不是又记起来了吗。”柳长妤笑。 宫外的世界与宫内的大相庭径。太皇太后一阵恍惚,她似乎已记不得当初的缘由,自己为何会选择闭在福寿宫,再也接待任何人了。 她只知道,自己既已出来,这福寿宫的大门就此是完全打开了。 对于太皇太后早祭祖前半柱香的到来,崇安帝与太后娘娘都万分惊诧。 在两人心中,每年的祭太岁,即便择人请太皇太后前来,她绝对到了最后一刻才缓缓而来。绝无今日这般早的时候。 太皇太后不喜出福寿宫,今日却早早离宫而来,其中的意味,太后捉摸不透。她深藏不露,面上只闪过一刹过后,便恢复了平静如常的面色。 倒是崇安帝迎着走去,“皇祖母,你怎地这时候来了?”往常都是侯到最后一刻的。 “今日祭祖这般大的事情,哀家怎可误了时辰?”太皇太后慈爱一笑后,她冰冷如箭矢的目光扫向太后,谁知太后正巧避开了她。 太后看似心虚有鬼,太皇太后心里冷哼,她只在福寿宫念佛,便全都以为她是归于皇陵是么。 “皇祖母,孙儿可近有一年未见到您了,感到惊讶罢了。” 崇安帝在福寿宫没少吃闭门羹,这事太皇太后是记在心里的。他想敬孝心,可奈何却被太皇太后挡在了福寿宫门外。 太皇太后对这个孙儿还算心喜,只是因崇安帝为太后一手带大,太皇太后神色便显得淡了,“陛下有心了。” 崇安又看向太皇太后身后的柳长妤与谢霏,问道:“今日是祈阳与谢小姐陪着您来的?”他勾起了笑,含着深意地凝视过柳长妤,又拂过谢霏的面。 再收回时,唇角仍挂着笑。 “是啊,这两个好孩子,陪着哀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太皇太后对两人赞不绝口。 “是挺好的。” “皇上也以为如此?”太皇太后问道。 崇安帝觉着祈阳郡主与谢大小姐皆不错,便笑着回:“自然。”可那双眼却不经意扫过低垂着首的柳长妤。 他眼里柔情点点,柳长妤未看见,站她身侧的谢霏却看见了。 太皇太后见崇安帝这般神情,想必是中意柳长妤的,可她却笑而不语。 祈阳郡主确实是个好的,能否成为皇后,单看她的造化了。 太皇太后对此事,并无打算多言。 皇后之位不是那般草率便可定下来的,她还要再多看看。太后与崇安帝的心思她知晓,若对象并非是柳长妤,她怕是早便阻了下来了。 只因为是柳长妤,太皇太后才有心再多看看。 “母后,陛下,时辰快要到了。”太后美眸流转,缓缓走近提醒道。 崇安帝在这与太皇太后聊了几句,那边太后有点等不及了,她走来出声打断了两人。她笑时刺目,眸光溢出妩媚,看得太皇太后皱了眉头。 太皇太后的笑意顿时没了,她几乎是冷漠的端望着太后。 她对太后无半点好感。 然而太后却丝毫不在意她如何看待自己,仍旧眼尾一挑楚楚抱以微笑。那双眼一眨一闭之间,不知流露多少娇媚。 “太皇太后,祈阳扶您过去吧。”柳长妤再度搀起太皇太后的手臂。 太皇太后将手执于她手中,轻开口道:“走吧。” 谢霏站在原地,摆手福礼道:“那臣女便不过去了,在此等候。” 祭台仅崇安帝,太后与太皇太后可上,柳长妤也只是扶着太皇太后走至阶前,谢霏自然不必要跟着了。 柳长妤回身朝她点了点头。 待扶着太皇太后走向祭台,柳长妤垂首刚一抬起,在望见端站在祭台之下的谢开霁时,她眼里多了诧异。她没想到在玉阶前,能碰见谢开霁。 谢开霁今日亦是官服加身,头戴官帽,脸色平静,深色官服为他平日的公子温润中添了一分沉稳。 他见柳长妤,侧脸欢喜一笑:“郡主,你竟也来了此地。”他又与太皇太后行了礼。 谢开霁是随崇安帝前来的,一路尾随到祭台下方。 他也没料到会在此地碰见柳长妤。真是赶了巧了。 “谢公子,好巧你也过来了。” 柳长妤回笑解释:“今日祭祖,本郡主是与太皇太后一同来的。” “祈阳,谢公子,你们识得?”崇安帝惊讶感叹道,他深沉的凝望着谢开霁的面容,便就一直打量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回陛下,臣与郡主相识,多是因为家妹。”谢开霁抱拳一行礼。若非谢霏之故,柳长妤也不会与谢开霁认识了。 崇安帝细想后,点点头道“也对,你妹妹为谢家大小姐,谢大小姐自来与祈阳交好。” 因此谢开霁与柳长妤认得,也不能算多惊讶。 太皇太后却慈爱笑道:“这位便是谢首辅家的长子,谢公子了吧?” 以太皇太后看来,谢小姐端庄婉约,谢公子礼节周到,气度温和。两个看似皆是不错的孩子。 这一代谢家小辈被教导的不错。至少比起上一代,初见时来得感觉要好。 太皇太后唇角的笑在这刹又消散了。 谢开霁抱拳回道:“正是在下。”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又多赞扬了谢开霁几句,不难看出她对谢开霁的喜爱。 可这令谢开霁略有些苦恼,他最不善应付这些,便向柳长妤投去求救的目光,想柳长妤能与太皇太后说几句话,岔开话题。 柳长妤却侧开脸抿唇偷笑,站至旁侧只观望着谢开霁为难。 她凤眸最是好看,因这勾唇一笑,那张脸瞬间又多明媚了几分,谢开霁一眼便瞅见,他不禁想,这笑容该是在自己梦中才见过。 谢开霁一时看呆了。 再一回神时,才发觉自己竟是发了片刻呆。谢开霁心里顿觉悔意满满,暗骂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发呆。 虽这么想,可余光仍经不住瞥了瞥。 然而柳长妤已收回了笑,谢开霁只得沉着些许空落落收了心。 “太皇太后,那祈阳便送你到这里了,余下的台阶,您可要当心脚下。”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柳长妤不免心生担忧。 柳长妤拉着太皇太后的手多嘱咐了几句,太皇太后亲切和善,她是把太皇太后当作祖母来对待了。 “好,辛苦你了。”太皇太后心中生暖,对柳长妤的喜爱又多了一分,“今日你还陪哀家说了好些话。” 柳长妤笑着回握她的手,“只要娘娘不嫌弃祈阳唠叨,祈阳愿随时陪娘娘多话的。” “那好,日后哀家寻你诵经念佛。祈阳,你可吃得消?”太皇太后打趣问道。 柳长妤一口道,“自然可以。” 太皇太后当然不会真命柳长妤来福寿宫念佛,她只是想多寻祈阳陪伴说话罢了。 如此一想,太皇太后脑中突生出个打算。她孙辈仅余下皇上这么一人在燕京,临江又与她不亲,若得这么一位娇娇儿在身边陪着,她过得也该更开怀了。 这主意一起,甚得太皇太后的心,她脸上褶皱笑得更多了起来。 时辰一到,礼官高喊了几声,全场寂静了下来。 崇安帝走在最前,先一个踏上了玉阶,紧跟着的是太后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腿脚不灵,上台阶缓慢艰难,太后瞧见伸出手有心搀扶着她道:“母后,臣妾扶您上去吧。” 太后搀起太皇太后的手臂,却被她冷声回道:“不必了,哀家还没老到不中用的地步。” 太皇太后板着脸抽出手臂,驳了太后的好意。她是半点不愿让太后搀扶的,即便她自己走得再慢,也要一步一步上去,绝不让太后搀着。 落空了手的太后,神色转而黑沉,美眸眼底涌起几分不快。她恨恨地睨了太皇太后一眼,复而便摆正脸随她步子抬脚。 两个人走得慢,落了崇安帝好几阶台阶。 “郡主,我们回去吧。” 谢开霁看差不多了,便低低出声询问柳长妤,他回首时,墨瞳落于柳长妤平静的面上。 “嗯,好,走吧。” 柳长妤点了点头。 正午的日头是一日之内最艳的。此刻正好有日光洒了下来,柳长妤收回目光时一眼瞥过,却发觉那玉阶上竟闪过一抹光亮。 那是何物? 柳长妤不解,她刚准备迈出的步子顿时收回了脚。 谢开霁见她没动,却双眼盯着一处不动,便疑惑问道:“郡主,出了何事?” “谢公子,稍待片刻。” 柳长妤正睁大双眼抬起眼看去,她想瞧清楚那是何物,可奈何看不太清。待稍眯起眼睛,那光亮又闪动了几刹,似琉璃上一晃而过的漓光。 是玉珠! 这回柳长妤看得真切。那颗珠子就摆在太皇太后走过的路上,只待太皇太后一脚踩下,便会因而立刻从台阶上跌落下来。 究竟是何人掷一颗玉珠于祭台之上,还对准了要陷害于太皇太后! 其心歹毒! 柳长妤的面色刹那惊变,看得谢开霁胆颤心惊,他不禁道:“郡主!”他伸出手,握住了柳长妤的手臂。 “不好。” 柳长妤惊呼出声,还未等谢开霁悟出她这句“不好”之中藏有何意,便见柳长妤眼底惶然慌乱了起来。此时再说何也来不及了,柳长妤大步向前要踏上台阶,然而她却被谢开霁一把拉了回来。谢开霁沉声道:“郡主,这祭台非皇室中人不可踏入。究竟出何事了,你这般着急 ?” 柳长妤不会不知晓非皇室不可踏上,可她仍旧要上那台阶,谢开霁陡定是出事了。 “谢公子,太皇太后会出事的!” 柳长妤无比焦急,然她再一转头,太皇太后已经走到了那一层。她那一身翟衣闪耀,脚面抬起正正踩中了那颗珠子。 玉珠在脚底,太皇太后未察觉到,鞋底一滑,她的身子是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 祭台高阶,足以至跌落者而亡。 “母后!” 在太皇太后跌落的那一刻,太后娘娘最先发觉,只见太皇太后的衣角在她眼前掠过。再看去时,人已跌了下去,她惊恐万分率先大呼了一声。 崇安帝一回头便见太皇太后朝后仰倒,她身后便是高高的台阶,当下脸色剧变,“皇祖母!” 这突如其来的事端令在场的众人,皆大惊失色。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又从那么高的祭台跌落,说不会出个万一,大抵是不会有人信的。 谢开霁看到时,下意识地去看柳长妤。柳长妤便在太皇太后落脚的那一瞬间,挣脱了谢开霁的手,身子跟着动了。 他当下明白了她要做何,心生焦急,“祈阳!” 柳长妤是要去接太皇太后! 谢开霁想抓住她,与她说即便要接下太皇太后,这事也该他来做,而非柳长妤这一介女流。 然而柳长妤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身后的大氅刹那间飞扬起来,这一日虽说并不那么寒冷,可柳长妤仍感到有刺骨的风吹拂脸面,刮得发疼。 谢开霁探出手,没能抓住她的手臂。他只抓到了柳长妤大氅其上的几根毛羽,而后便望见她一跃而上,他眼中落入了她乌黑的发,与奔上的背影。 他喉头一涩。 苦涩到难言。 论速度,柳长妤绝不敢称自己是最快的。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在太皇太后落下的那一刹那,抬起手臂接住了她入怀,用自己的身子做了后垫。 身上带有太皇太后,柳长妤朝后跌去,落上了玉阶。 当脊背重重地嗑在台阶上时,那股后背传来的难明的疼痛,柳长妤痛得死咬住了牙齿。这股痛楚,她还真未尝到过。 只是于她来说,这都是可忍受下去的。 柳长妤用双手环抱住太皇太后的身子,滚落的同时竭尽全力的让自己垫在太皇太后身下,以好承受撞在玉阶上时所得的磕碰。 最后,一番滚落,柳长妤终于落到了地面。她后趟倒在地面,双手已是无力地垂下。 柳长妤大喘着气,她已用光了全部的力气。 手臂上的痛疼还不算什么,最主要是背上的。在接住太皇太后时,她的背部撞击在玉阶之上,受到了冲击是为两个人的重量。 太痛了。 柳长妤狠狠咬牙,连嘴唇也被她一并咬出了血。血腥味充斥满嘴,她心里才好受半分。 她只觉得整个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祈阳?郡主,你怎么样了!”谢开霁急得额头出了汗,他的手伸出却不住地在颤抖。 当柳长妤带着太皇太后滚下玉阶,躺倒在地上之后,谢开霁头一个冲了过来。他一把先扶起了太皇太后,心急如焚地想将柳长妤扶坐起来,却被柳长妤拉住了胳膊。 柳长妤很无力地摇头道:“无事,让,让我这样躺着一会儿。”她唇瓣出着血,脸色苍白,其上更是几乎扭曲着的,在往上看,额头全是冷汗。 可她仍在笑,勉强自己在笑。 谢开霁垂下了手,心里酸涩的不行,想碰她可又不能碰她,只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她的手臂。万千情绪皆化作了一句,“郡主,你背上可是伤着了?” 太傻了。 痛成这样还在笑的柳长妤,实在是太傻了。 谢开霁太难受了,他恨自己为何没早点注意到异常,替柳长妤受了这遭罪。 柳长妤又咬唇摇了摇头,她闭起眼不想再开口说话。她此刻连说话的力气也再没了。 “祈阳,祈阳!”太皇太后哭着扑了过来。 经那样一摔,太皇太后脸色吓得苍白,毫无半点血色,连发髻也散乱了她也无暇理睬。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可结果呢,柳长妤却用自己为垫护下了她。 她被谢开霁扶起后,整个人仍是茫然的,直到惊然柳长妤为救她而受了重伤。 太皇太后的心里顿时惊慌失措,她太害怕了,害怕柳长妤出了事。 “娘娘,祈阳……无事。”柳长妤努力睁开眼,笑着回了一句。 闻言,太皇太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抬手抚去柳长妤脸上沾染的灰尘,低喃道:“孩子,你可是难受极了?快别再开口了,哀家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柳长妤又摇摇头,闭合起眼。她太累了,又累又疼,现在的她只一心想就此睡去。 太皇太后眼泪止不住了。皇家里的人,有太久没有眼泪了,连亲情的温度亦很少感受。 先帝去世时,一滴眼泪也未流的太皇太后,此刻却满脸纵泪。 她发髻散乱,有的荡在她眼前,哭喊道:“快来人,送郡主去福寿宫,把太医全部给哀家传来!快!” 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 崇安帝焦急地奔下祭台,太后紧随其后,“母后,福寿宫离得太远了,先将祈阳送去妾身的慈元殿吧。” 崇安帝与太后也奔了下来,两人见太皇太后无事,是柳长妤当垫子救下了太皇太后,放下心的同时又提起了心。 “行了,慈元殿也离得远了,就送祈阳去长秋宫!” 崇安帝头一个不应许,他满面焦急,挥袖冷嗤宫俾道:“还不快抬着郡主去长秋宫!若郡主有个闪失,朕要拿你们所有人过问!” 此刻他真如涌上了雷霆之怒,帝王的怒火无人承受的住,顷刻间,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六个宫女快步奔了过来,谢开霁起身让出了位置,但他的眼神仍望着柳长妤,关切着注视她的安慰。 柳长妤在宫中出事,谢开霁却无法再多陪伴。他眼神黯淡,心里一派失落。 因柳长妤疼得咬牙,太皇太后便用手安抚着柳长妤,“祈阳,你坚持住,哀家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样好的孩子,上天一定保她平安免罪。 柳长妤痛得快要受不了了,她的牙齿咬破了的嘴唇,源源地流着血意入口。她的嘴里满是血腥之味,她的凤眸微睁,里头淡淡染着一层血红。 “祈阳!” “祈阳!” “表妹!” 赶过来大声呼喊的是汾阳王爷,薛大人还有薛彦南。三人一听说柳长妤为救太皇太后自己做了垫子,跌下了祭台,着急地立马飞奔而来,跑得满脸都是汗渍。 柳长妤看见眼前三张亲人的面庞,牙齿登时松开了嘴唇,蠕动了几下后,终是开口。 “父王,舅舅,表哥。” 她脑袋发蒙,说完这句话便昏倒了过去,不省人事。 …… 等柳长妤再醒来时,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了。她被安置在一间屋内,此时趴趟在床榻之上,后背上盖着薄被。 柳长妤有些迷茫地半眯着眼,在四下探看的同时,身子亦动了一下,只是这动作不小心拉扯到背后的伤,疼得她嘶了一声。 万般无奈,她只好静静地趴在床榻上,侧着脑袋打量身处之地。 屋内物什不多,但摆放的皆为御赐上品,柳长妤越打量心里头的突兀越甚,她面色更是不太好,只因为她越看越觉着眼熟。 这地方她似乎曾经来过。 “郡主,您醒了。”外头候着的向梅一听见里头的动静,便走了进来。见是柳长妤醒来,便走近问道:“郡主,您背上可有任何不适?奴婢已为您上了药,吴太医说郡主这样趴着好,奴婢这才 给您换了姿势。” “这里是哪里?” 向梅扫了一圈屋内,笑道:“郡主,这里是长秋宫。” “是何……地方?”柳长妤大惊,目光空茫,“长秋宫?” “是,长秋宫。当时太皇太后想带郡主回福寿宫的,可陛下说了,那宫殿离得太远,先送郡主到长秋宫养伤来了。” 向梅一听崇安帝安排柳长妤在长秋宫养伤,当下便心中明了,这位祈阳郡主怕是日后要入主中宫了。 长秋宫可是历代皇后的寝宫。 陛下待郡主如此好,竟在郡主未为皇后之时,便安置她入了这皇后寝宫。 柳长妤整个人如经了五雷轰顶,呆傻了一般。她未说半字,趴在床上连动也不会动了。 长秋宫,这里是长秋宫。 这句在柳长妤脑中回荡。难怪她方才觉着眼熟,长秋宫内之物上辈子与她共相处了多年,她能不眼熟才怪了。 这里是她曾度过后半生的地方,柳长妤当真不愿意再踏入长秋宫半步。 这一刻,她简直连咬死魏源泄愤的心都有了。 她宁愿自己去的是福寿宫,亦或别的什么宫殿都行。 唯独这长秋宫绝对不行。 柳长妤要气疯了。 魏源他就是个疯子! 他竟然把她安排到长秋宫了。魏源此举是想诏告所有人,她便是日后的皇后吗! 疯子,疯子! 柳长妤恼怒不已。 不行,她绝对不能呆在此处养伤。 柳长妤下定决心,她挣扎着便要爬起来,可无奈牵动伤口,痛得咬牙。 “郡主,您不能起身。” 向梅按着柳长妤又趴了回去,“吴太医可交代了,您至少要趴着休息个一晚上。” “好,我知道了。”柳长妤叹了口气,做不得离宫之事,她只得问起自己的伤势,“那我这伤,那位吴太医可说了是重还是不重?” 她可不希望自己伤的太重。若伤势轻些,这样她也好早点离开了这里。若要留在长秋宫内养伤,柳长妤可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一定要出宫,回王府。 “郡主不必担心。”向梅为柳长妤盖好了被子,劝慰笑道:“吴太医说了,此次是郡主幸运,因衣物厚重,阻了些力,不然郡主背部的肌肉与筋骨皆不会如现下这般完好。那时怕是要休养个至 少个把月才可下床。” 柳长妤挑眉一笑,欣喜道:“那本郡主这伤不算重咯?” “不重,只因受了撞击,青紫了一片,这几日皆要用药膏涂开,很快就能痊愈了。” 听向梅这么说,柳长妤不禁心中默默谢了一番迎春与丹胭,还好两人出门前多为她添了几件衣物,厚实挡了力,不然她此次定该缺伤动背骨了。 更令柳长妤窃喜的是,她伤得不重便意味着可早日回府了。 说起回府,柳长妤想到了自家的三位亲人,她却并未见着几人。 “向梅,我父王,舅舅与表哥呢?”柳长妤记得昏前看到了他们。 “郡主目前需休息,皇上只允几位大人进来待了片刻,瞧了眼郡主,便驱散他们离开了。”向梅回道。 柳长妤满眼冰冷,心里不禁骂了一道魏源。魏源他管何事不好,非要管自己的事情,管得还真多。 她想见自己父王,舅舅还有表哥,可魏源倒好,都把人都轰走了。 那她如何才能见到啊。 父王与薛家人难得入宫,魏源这般作法,柳长妤在宫休养期间便再见不到亲人了。 真的是烦透了。 柳长妤忍不住多骂了崇安帝几句。 而后,她改口问:“向梅,那太皇太后呢?” 虽知道太皇太后无事,可柳长妤仍关切了一句。作为伺奉太皇太后多年的宫女,向梅听说了柳长妤舍身救人一事,对她万分感激,于是极为耐心回道:“太皇太后无事,她老人家本执意要陪在郡主身边,可太医说她受了 惊吓,静养为好,皇上硬送她回宫休养了。” 柳长妤点了点头。 无事便好。 太皇太后的身板可经不住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那摔一下几乎是致死的,柳长妤也不知这事是谁做的,心肠如此歹毒。 “那这事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这是柳长妤最关心的一点了。 究竟是何人蓄意谋害太皇太后。 “奴婢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说到这,向梅面露冰冷,“奴婢只听说是有位宫女疏忽了,未扫干净祭台玉阶,这才落了那玉珠在石阶上头。陛下因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下令斩杀了当日与此事有牵连的 所有宫俾们。” 太皇太后在福寿宫待所有宫人都很慈和,福寿宫几乎无人愿意见太皇太后出事。 “事情就这样?”柳长妤问。魏源便就处治了宫俾之后,再无下文了?他这是将责任都推在宫女们身上了? “是啊,就只是这样了。” 柳长妤长长叹息。 她绝不信事情就这么简单,祭祖如此之大的事情,宫人们还敢有半点疏忽?况且还好巧不巧单单太皇太后就踩到了那珠子上? 柳长妤眯了眯眼。 而后她又想到,既然那人胆敢做出这等谋害皇室之事,手脚估摸也擦干净了,应不会落下把柄给人查到。 负责清扫祭台的宫人们便因此无辜背了黑锅。 魏源名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将怒火发泄在那些宫人们身上,竟然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宫人们都斩杀了。 柳长妤合了眼。 她想到了上一世。 魏源还是这样的人,他一直没变,他的骨子里便是残暴之人。不相信他人,生性多疑,且自以为是。 她不敢相信,就魏源这样冷血自私的人,他会真正喜欢,甚至爱上一个人吗。 庄子婵还相信了,信他爱的人只是她自己。 他们互有情意,偏要拉她下水搅合进来做何啊?她半点不稀罕坐上那个位子,便是拱手送与她,她都不要! 柳长妤越想越气,手心不自觉地将身下的被褥揉成了一团。她又飞眼扫视身处的内室,这里的每一处皆未变过,花瓶置于侧角,红木几上垂落着几页卷纸。 那感觉就好像她又回到了前世,又成了魏源的皇后。 就像是她从未离开过长秋宫一样。手里的被褥被攥得更紧,柳长妤突而害怕极了。她害怕自己仍斗不过命运,如若她再一次成了皇后,再次不得不走上那条路,那么她重活一世,得了秦越的心意,又有何 用? 不,她不能这样想。柳长妤皱眉,不住地安抚自己。她与自己说,魏源只是安置她于此养伤,一切都还来得及。 “郡主,您可是累了?要歇息片刻吗?” 向梅瞧柳长妤沉思着,一言不发,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柳长妤终是从愣神中走了出来。 “向梅,你出去守着吧,我想睡会儿。”语气里满是疲惫,柳长妤趴下去合起了眼。 向梅没去打扰她,轻手轻脚出了内室,只她身后又飘来了柳长妤的一句,“若有人来,便说我已歇下了,暂不想被人打扰。” 柳长妤是怕魏源单独前来。 若要与魏源共处一室,还是在这长秋宫里,她真不知道自己可否会因恼火,做出些什么事来。 听向梅低低应了一声后,柳长妤这才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之中,她似真入了睡。柳长妤不自觉惊叹,原来在长秋宫内,她还是能睡个安稳觉的。 到底是身心疲惫,柳长妤很快便睡着了。 “娘娘,皇后娘娘?” 这熟悉的呼唤令柳长妤一眼惊醒,她一打量,自己仍是在长秋宫内。 然而出现在她眼前,却并非向梅,竟是伴她入宫多年的丹胭。 “丹胭?”柳长妤顿道。 “娘娘,现下您可不能再睡了。陛下稍待便来了,今夜可是您入宫的头一日呢。”丹胭又上前为柳长妤整理衣袍,那身皇后所着的凤袍,此时是红得刺目。 柳长妤怔怔然,她望着自己身上的礼服,大红色的凤袍,为大喜之日所穿着。她人正端坐在床榻上,候着与崇安帝一结同喜。 这究竟是怎地一回事? 柳长妤不明白,为何她一觉醒来,便到了她入宫的头一日。 容不得柳长妤多想,外头有太监高喊道:“皇上驾到!” 身披龙袍的魏源步入了殿内,与柳长妤相同,他今日的龙袍暗纹红色,面挂笑意径直向柳长妤走来。 柳长妤想,今日是迎后之日错不了了。 她眼眸暗了暗。 “祈阳,今日是大喜之日。” 魏源温柔地凝视着她,可柳长妤从他眼中分明看不出半点温柔。“陛下,请恕臣妾之罪。”柳长妤不卑不亢地行礼,垂首回道:“实乃不巧,臣妾小日子提前来了,今日怕是无法侍奉陛下了。不过臣妾早已为陛下安排了,今夜陛下便安歇 在留秀宫吧。” 这话柳长妤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你说小日子提前来了!”魏源脸色聚变,隐有暴风雨要来之势。 柳长妤入宫前早便有嬷嬷为其记好了日子,她的小日子从未早来亦或晚到过,偏偏入宫第一日便来了,这莫过于太凑巧了。 “常嬷嬷,你说吧。”柳长妤淡道。 常嬷嬷恭敬道:“陛下,娘娘的小日子不知为何今早上来了,想来是娘娘心思难免激动所致。” 魏源一听这解释,这便笑道:“祈阳,那朕过几日再来看你。”既然柳长妤亦是太过期盼所致,那他便再多侯几日。 说罢,便移步留秀宫。 这与皇后大喜的日子,崇安帝当夜却歇在了贤妃的留秀宫,新皇后不受宠这一流言瞬间在宫中传开。 事情的真相只有柳长妤知道。 她为了不与魏源行房事,特意吃了令小日子提前的药,有意要在大喜之日来葵水。 她赌了一把,最后是她赌赢了。 小日子提前来了,她不必与魏源同房了。 柳长妤筋疲力尽地坐在榻前,目光幽幽然端望着屋内的红烛,与她这一身大红凤袍。 她嘴角缓缓勾起了讽刺一笑。 这是她躲不了的命运。 入长秋宫,为魏源皇后之命。 柳长妤笑得凄凉,心里空无一物,这是她的前一世,前世的大婚之日。 “长妤?” 这一低沉的声音过后,屋内的宫女,嬷嬷全消失不见了,连丹胭也化作了空气。 只留下柳长妤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寝宫之内。 她问道:“是谁?” “长妤。”又是一道低喊声。 柳长妤惊讶望那男子走近,道:“秦越?”“长妤,你说待及笄便嫁与我的,为何你失言了?”是秦越踏步入了内室,他竟换上了一身新郎官的喜服,他眼眸长而悲伤,连眉宇间亦充斥着痛意,“长妤,你喜欢陛下, 你心里从来只有陛下,而从未有过我,是吗?” “不,不是。”柳长妤惊慌失措地解释,“我从未喜欢过他,我喜欢的只你一人啊。” 她生怕秦越不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怕他误会了自己。 秦越却噤声不答,他墨瞳里看不懂情绪,缓缓过后,升起一抹冰冷,“长妤,你所说的,要我如何才能信你?” 柳长妤面色苍白,凄惨笑道:“你为何不愿信我呢?” 秦越抿唇不语。“你要我如何做,你才肯信?你看,陛下已经走了,是我将他赶走了!”柳长妤再无法忍受,她知晓这是一场梦境,她梦见了秦越对她的指责,可她仍是忍不住捂脸低声哭 了,“即便今日是我大婚之日,可不是嫁你,我不愿!我从来就不愿!” 长秋宫除却柳长妤的抽泣,便就是秦越浅浅的呼吸声。 柳长妤不敢抬头,她害怕看见秦越带有质问的目光。 突然,秦越大步向前,身子便笼罩在柳长妤身上,他探出了手,一字一句,眼神布满了执着。 “长妤,我们成亲吧。” 秦越笑得极其温柔,他的一生温柔便全融于此了。唯柳长妤一人而已。 第四十六章送抱 “管你是皇后,还是祈阳郡主。” 红烛幽幽烧尽最后一滴,秦越张开双臂,他笑容有些傻,却又严肃认真道:“只要你是柳长妤,我便要你。” “秦越,秦越!” 柳长妤纵身大步奔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扑,柳长妤恍然醒悟。她泪眼朦胧,听上一世的秦越真情实意的对自己表白,心底已然知晓。沉沉叹息过后,她闭眼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这些话,可不是秦越会说出口的。 秦越那般沉默寡言的性子,是不会开口对已所嫁非人的她,再示好感的。即便他上一世当真有意自己,他只会闭口不言。 柳长妤眼神黯淡。她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说到底还是她内心所迫切的。 她上一世内心深处,是渴望有朝一日,能知晓秦越心底之人,即使那人不为她,她也想知道。 只是她等到了秦越死讯,也没能等到他娶妻生子。 上辈子,秦越是真正孤独至死的。 柳长妤闭上了眼,她沉沉陷入自己的美梦之中。 这种身在长秋宫,大喜之日以一身皇后凤袍加身,嫁与当朝重臣,如此荒唐的梦,也只有她能做的出来了。 可这梦实在是太美了,她一点也不想再醒过来了。 梦里,秦越拥着她,双手环抱着她。柳长妤的额头就靠在他结实的胸膛里,只听他爱昵地在她耳边唤道,“长妤,我绝不会放开你。” 柳长妤用力回抱着他。默默道,她也绝不会放开他的。 让她再多待一会儿吧,再多与秦越拥抱几时,让再多再多的情感浸满她的内心吧。 “秦越。”柳长妤低低喊道。 她边想着要感受更为激怀的情感,边她颤抖着手,踮起脚尖,抬唇探向了秦越的薄唇。 此时此刻,就算这仅是个梦,她也很想亲吻他。 秦越微微低下了头。 只两人嘴唇也不知碰没碰到,柳长妤回过神时,察觉到自己并未感觉到任何实感。 她嘴角苦涩一笑。 她低垂下首,手心仍攥着秦越所批的喜服,紧紧地收起,颤抖着的紧抿住嘴唇。这时耳畔忽而响起一道低沉的男音,“长妤?” 听有人唤她,柳长妤真真正正地醒了。 她睁开眼,微微一侧便一眼扫见了秦越。 柳长妤怔住了,她抖着嘴唇开不了口。她只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竟然见到秦越出现在了长秋宫寝殿内,莫非这仍然是一场梦境,她还未真正醒来吗? 可当秦越探手抚自己脸颊时,他眼中愠着深沉的意味,冰冷的指尖轻触到她柔软的肌肤,带起一阵冰冷。 这感觉是真实的,摸着她的人真是秦越。 他紧抿着唇,与那时梦里他有些相似。 柳长妤完全信了。 是秦越,秦越进了长秋宫。 从梦里想抱他,想吻他,甚至梦见他满面深情地与自己表心意,再一走出时,柳长妤一时不大习惯。 她神情有点别扭,“你怎地进长秋宫来了?从那处进来的?” 秦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吩咐了向梅不允许任何人进殿吗?若他进殿,为何未被向梅所发觉? 而且有刚刚那一梦,醒来见到的便是秦越,柳长妤真为自己的厚脸皮感到害臊。 秦越侧眼微微一指殿内的窗檐,那里曾被打开过。此时窗牖已合上,若未发觉窗棂曾被挪动过,兴许是不会察觉到那处叫人敞开了。 “你翻窗子?” 柳长妤吃惊了,“那侍卫与守屋外的宫女呢?” 秦越应了一声“嗯”后,又道:“避开了他们就能进来了。”天色已黑,他步入黑暗之中,避开了眼线,动作一气呵成,无人会发觉动静。 柳长妤好生无奈,他竟然是躲开了视线翻窗子进来的。所以说他那一身好功夫,都用在翻墙入室上了? 可怎么说也是为了她,柳长妤便娇嗔斥他道:“这可是长秋宫,叫人发现可就完了。” 她脸朝旁侧了侧,发丝几根垂下,抚着她微红的面色。 秦越究竟可是明白长秋宫是何地方?这可是大燕皇后的寝宫,连这宫殿都敢闯,若被人发现可真是大罪了。 “听说你伤势严重,我怎么放得下心。” 秦越温和说了这话之后,顿时冷下脸有意指责道:“长妤,当时谢开霁不也在场,你硬要自己用身子去接做甚么?”谢开霁不能去救,偏偏要柳长妤去扛。 “我又不是硬撑着,我有把握的。”柳长妤闷声回道,她手心攥着身下的被褥,并未抬头。 秦越更为冷厉地说道:“你这还不胡闹,都把自己伤成这样了。” “秦越,那是太皇太后,又不是一般人。我发觉出事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去接了,若等谢公子帮忙,哪里还来得及。” 柳长妤闷闷不乐的,她扁嘴反驳秦越。太皇太后老人家又不是太后,魏源等人,她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啊。 她心里有气。这事到这时已经出了,她伤都伤着了,还能如何?可秦越现在还跑来全怪她了。 他冒着那般大的险阻,便是来长秋宫与她说教的? 她根本半点不想听他指责自己。 柳长妤越想越气,到最后干脆瞥过脑袋不去理秦越了。 这个大呆子,一点也不会看人眼色,也压根不会安慰人。 还是梦里的秦越好。 柳长妤心底都冒了火。拿眼前的秦越与自己梦境中的那人,做了相较,愈发偏好那人去了。 梦里的他好歹会安抚自己,还会搂着她哄她。 然而现实里的他呢,怎么是这个样子?一块硬梆梆的大石头不说,不会看眼色,还净是气她。 柳长妤赌着气,都开始怪自己为何要这么早醒来了。 她真不如继而入梦,再去寻梦里的那人,再续前缘呢? “长妤,唉……”秦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正当柳长妤在这儿生气着,突然她背部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登时僵住了身子。 做这事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秦越了。柳长妤当然明白,是他自从她之后贴上了她背部。他的双臂撑在床头,将柳长妤环在身里,胸膛便轻覆在柳长妤的背上,同时小心翼翼只贴着却未压她,避免碰到她的伤 口。 “秦越?”柳长妤哪里还生气啊,心里全是害羞了。 她又僵着身不敢动弹,只出声疑虑般地叫他。 他热热的气就呼在身后,不住地洒在她脸上,他的气息全然包围了她,完完全全,不留一丝空隙。 令她难以抑制地欢喜。 柳长妤心想自己怕是又想歪了。秦越哪里是块冷冰冰的大石头了,他分明把自己摸得清清楚楚,一言不合就撩拨她的心。 这样的他,分明与梦里的他,几乎是一模一样。 “长妤……”秦越喟叹。 回应她的却是秦越的靠近,他一埋首,便垂在了柳长妤的颈窝处,她侧过脸,在他乌发上轻磨了两下。 因着背上受伤,向梅为柳长妤脱去了外衣,只留了一件里衣,而那里衣却极为单薄。如此一来,秦越的嘴唇便直接与柳长妤细腻的肌肤相接触了。 颈窝里埋了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那人鼻尖呼出的气儿缭绕在柳长妤的肌肤上,酥酥麻麻的。 他的嘴唇离她不过近在咫尺,柳长妤甚至感觉,她若动一下身子,便会碰到他的薄唇。 这样近的距离,令柳长妤羞得当即想逃,可整个人皆被秦越给禁锢在怀中了,哪里也动不了。 秦越拢着她,又用身子压着她不许离开。 她只好哼道:“你干嘛啦。”一声招呼不打的就凑上来,还压着她不让人动了。 突然凑这么近想做何事! “长妤,对不起。” 秦越却只用鼻尖在柳长妤颈部蹭着,他闷声暗道:“若是今日我亦在场的话,你就不会受伤了。长妤,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语气沮丧,像是在自责。 “那你今日究竟做何去了?”柳长妤故意凶巴巴问道。她说秦越为何指责自己呢,原是他一直都在纠结着自己受伤一事,他是不愿自己受伤,因而关心则乱了。 秦越又磨蹭在她肌肤上,一下又一下,“陛下派我去执勤,带兵在外围守着。”他不是不想来的。 柳长妤颔首:“那不就是了,皇命难违,你需得遵命。” 她是说当时怎么都寻不到秦越的身影,还以为他出事遇阻了。既然是秦越有命在身,那便根本不能责怪于他。 原本救下太皇太后,就是柳长妤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然而秦越却自顾自说着话:“当时里面出了何事,我在外围一点都不知情。若非如此,我该是能免你受伤的。” 他如若在内围,定第一时间赶到柳长妤身边,免她从高处跌下,还落了个背部受伤的结局。 他越说语气越沮丧,满心都觉得是自己失策。明明答应好了要护着柳长妤,却还是叫她受了重伤。柳长妤感觉颈窝里的那颗脑袋不动了,她伸手摸了摸他头,柔声道:“你自责自己有何用处?秦越,你要知道,这事你无任何之错。是我要救太皇太后的,你不用与我道歉 。” 她又缓慢补道:“而且你应该知道,我这伤不算很重。” “长妤!” 柳长妤猜出他想说表达何意,先一步开口沉声严肃道:“秦越你别忘了,你是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守在我身边的。既然如此,你便该信我有能力护好自己!” 这一句话让秦越身子都僵直了。 柳长妤说得不错,秦越即便想随时护好她,这也是不可能的。若有朝一日,秦越不在,事端仍会再出,到那时他又将置于自己于何地? 他的自责毫无意义。 他更应多给予柳长妤几分,相信她有分寸,也会自保。 秦越不回话了,柳长妤更加沉默。 殿内两个人都各自沉默寂静了半晌,直到秦越又开始磨蹭柳长妤的颈窝,他似乎在安抚她,也在安抚自己。 “长妤……”秦越沙着嗓子低低喊了她一声。“嗯,我在呢。”柳长妤放柔了声音,她知道秦越最关心的便是她身上的伤,于是想以此安抚他道:“我这伤之前吴太医来看过了,说是所幸穿得衣物多,伤势并不重。后背 多为瘀伤,未有断一根筋骨。”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嗯,那便好。”秦越闷闷地回道,他一下又一下的蹭着柳长妤,好似仅有这样才能抚慰到她。 良久之后,他问了一句,“长妤,你背上痛吗,我这样可是会压着你了?” 说是这样问,可他那身子却仍紧紧贴在柳长妤背上,完全没有半点想要离开的势头。 见此情势,柳长妤还能说出一个“痛”亦或“不愿他压着”之话来吗? 柳长妤真想大骂他厚脸皮不要脸,他可有压着她这不是明知故问的吗! “你人那么重,都压在我身上了,你还敢说没压着我么。”柳长妤没好气的直哼哼,提道:“秦越,我背上伤口都青紫了,一碰就痛,你可要轻点儿。” 秦越突然就抬起头,目光沉沉落在柳长妤颈后的肌肤上。 她肌肤白皙,即便是一点小伤也极易看出来。他的目光落在柳长妤里衣之上,这片裸露在外的肌肤往日是一片白嫩,此时更是不难看出,因受伤而留下的青紫痕迹。 他嗓音变得很哑,连胸膛也一并离开了。他坐起身,探手轻触在柳长妤的背上,满目关切问道:“长妤,很疼吗?” 柳长妤稍偏过头来,“已经不是很痛了。”她若再多说几句痛,这人都不知道要心疼到何地步去了。 “你伤得这般严重,”秦越一顿,转而道:“真不疼?” 柳长妤那么白嫩的肌肤上,留着的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秦越看过之后,心里都快心疼坏了。 “不会啊,只是看起来吓人,实际上真没那么疼。”柳长妤平淡解释道。 她再一侧首,注视到秦越如深渊般的眼眸,挣扎着便要爬起身。 秦越一见她撑起身子要起来,忙制止按她回去道:“长妤,你趴着休息,不可起身!” 柳长妤反驳道,“我都趴了一天了。” “那你也得趴着,这可是太医吩咐的。”秦越冷瘫着一张脸,绝不肯让步。 “我不管,我就要坐起来。”柳长妤无论怎样都要起来,她是万般不愿再趴着了。 秦越又一把要按住她,强行按她回去道:“长妤,不行,你还是趴着吧。”他真怕她起来又哪处磕着碰着了。 “可我身子难受,秦越,我浑身都酸疼了。” 柳长妤委屈的眨眼望向他,一股子控诉。她都在床榻上趴了几个时辰了,整个身子都快僵了,就维持那么一个姿势,能舒服才怪了。 “唉。”秦越沉默良久,叹气过后,只得扶着她缓慢起身,“起来要多小心。” 他对柳长妤一向没辙,反正左右他都会待在长秋宫里,守着她就是了。 柳长妤一瞥眼,见秦越严肃地端坐着,坚毅的面部冷意更甚,墨瞳深邃无比。那面上除了认真还是认真,当下她就起了心思想多逗逗他。 他总这样面瘫也不是个好事儿啊。 柳长妤还未直腰坐好,她先一松手故意让自己后躺了下去,而后她小声呼道:“哎呀。” 这一下倒虽是栽倒在床榻上,可她背又要遭一回受击了。 秦越当然不会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当下伸臂搂了她身子一转便径直入怀。他一手搂着她腰,另一手小心避开了她背上的伤。 “也不知小心点。” 柳长妤又被责备了。 “不小心,也无碍。” 可她却一点也未恼怒,只咯咯轻笑着双臂紧紧搂上了秦越的脖子,她将头凑过去,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胸膛上。 她就知道,这人一定会接住自己的。 秦越搂紧了她,胸膛却一起一伏,“你还笑。” 柳长妤笑得更欢,她可不会怕他,“你不就坐在旁边嘛,我小心不小心有何关系。” 之前这人不还自责没护着她吗?柳长妤此举便是想告诉他,只要是他在她身边,她都从来不会害怕自己会出事。 秦越会看着自己出事吗?他是绝对不会的。 眼前这人满心在乎着他,柳长妤甜滋滋的想。双手又将秦越的脖子搂紧了些,反正现在四下无人,秦越就在她跟前,不抱白不抱了。 靠入他怀,那滋味比得一喜事来得都要好。 “长妤,你身上还有伤。” 秦越想把她手拿下来,又怕自己用力大伤到她了,只能无可奈何的叹着说道,“我说你该好好趴着,你偏不要。” 柳长妤抱怨道:“我腰都酸了,你就允我多坐片刻嘛。” 秦越有心想放她回床榻,然而柳长妤拒不松手,一副赖在他怀里的作势。她这样耍赖撒娇,秦越拿她完全无半分办法。 到最后只能轻轻搂着她,秦越脸上紧绷绷的,他神色紧张,双手环着柳长妤的腰,却又不知放哪处才好,他不想她被抱着难受,便双手置于空中,不再触碰她。 可他的不碰触,让柳长妤更为难受,她撇撇嘴抿唇道:“秦越,我腰好酸,背部也好难受,你给我揉揉吧?” 她窝在他怀中,在胸口蹭了蹭头。 秦越整张脸都红了。 他还未开口说话,便只觉得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大掌,带着他移到酸疼的地方。 当手接触到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的肌肤时,他手心都快热得生出汗了。 秦越不敢动弹,他手只覆在衣上,一动不动。他喊道:“长妤?”他到底该如何才好? 柳长妤趴在他胸膛上,眯起了眼,姿态如极其舒适一般,沉吟了一声,“唔?” 那样子活像是在等他,给自己揉腰呢。 秦越被她眼神打败,只得无奈认输了。他手掌缓缓用力,放轻力道按捏着那处,时而轻声问道:“力道可是会太重了?”他怕自己弄疼了她。 生怕自己再重些,柳长妤便如瓷娃娃般破碎了。 “不重,很舒服。” 柳长妤复而睁开了双眼。 她的脸侧搭在秦越的胸口,那双明媚的凤眸便就这般凝在秦越脸上。入眼的是他一张抿得紧紧的薄唇,他神态的认真,柳长妤心里忍不住偷偷大笑。 笑眼里又落进了喜悦。 柳长妤想,他真的是很紧张自己啊。 又紧张,又关心,又急切地呵护着她。 这样密密麻麻传来的情感,柳长妤乐得都快找不清南北了。 此时此刻她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背部的疼痛,满心都想着念着还又抱着眼前的人,于她而言,最好的疗养莫过于如此了。 秦越就着这么一个动作僵持了许久,他力道把握的极好,他的大手源源不断地传递来热源,温暖了柳长妤的身子。 在他怀里的柳长妤禁不住惬意地放柔了身子。 “长妤?” “嗯?”柳长妤眨了眨自己的眼眸,却见眼前秦越的双眼愈发深沉。 那愈渐黑暗的目光,让她感觉有点不妙。 就听秦越问道:“你不是背疼?我给你揉揉。”说着,那只大手已上游走到她的背部。 “背部,还好。” 柳长妤话音未完,秦越已用举动回应了她,“疼得话不必勉强自己忍着。”他已用力圈着柳长妤扑向自己,她柔软的背展露在秦越的眼前,他眼眸里染上暗色。 那只手顺着柳长妤的脊柱,轻而慢的上游到她的肩胛,那感觉令人酥麻又颤栗。 只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秦越手心所散出的热气,柳长妤只觉得背上的汗毛全起来了。 再怎么舒服,她都不要来了。 柳长妤推着他拒绝道:“没事了。秦越,真的无碍了,已经不必再揉了。” 她心底执意认为,秦越并非要安慰她,而是另有所图呢。 然而秦越的大手又向下来回抚摸她的脊背,在她的两个蝴蝶骨之间游移着,柳长妤的背上瞬间窜起了一把无名火。 “秦越!”柳长妤的眉毛都竖起来了。 他再这样胡闹,她可真的是要生气了。 果然秦越的手不动了,他哑着嗓音说道:“你身上哪儿疼?我再给你揉揉。” 语气里又有股说不出的哀怨,好像在控诉柳长妤,刚刚喊疼要揉的是她,现在不让他揉的又是她一样。 “好了,好了。现在已经不疼了,你不用给我揉了。” 柳长妤连忙将他手抓住揪了回来,低头用两手为他按捏着手心。方才他给自己揉了那么久,手也该酸了。 “你揉了许久,这时手肯定都酸了。” “不酸。”秦越似乎还愿再多为她揉揉。 这话得了柳长妤恶狠狠地一瞪眼。 秦越立刻噤声了,他便就安静坐着,无比认真地望着她动作,俨然一副听柳长妤话的模样。 柳长妤四周环顾,在这幽幽暗暗的殿内,仅她二人,突然她就笑了一声,“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偷偷摸摸的,还挺有意思的?” 可不个偷摸着碰面吗?两人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也只能私底下偷偷见面以解千愁了。 “长妤,我们这并非是偷摸。”秦越皱着眉头,拧眉纠结了半晌,发觉到不对劲,便绷着脸道:“我不觉着这很有意思。” 过了半晌他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偷情”二字,干脆放弃了,“况且我们也没做何过分的事情,王爷应该不至于会……惩我……们。” 他的俊脸都快皱在了一起。 他其实是想说,王爷应该不至于惩他吧?可说了才察觉这完全很有可能发生。若是汾阳王爷知道自己私底下,瞒着他偷摸跑来见柳长妤,想必是会打断了他的腿。 秦越又偷瞄了一眼柳长妤。 她正坐在榻边,一心为他揉手,容颜在幽幽烛光中微暗,可那双凤眸却依旧明媚。 秦越顿时心里便有了念头,即使是要冒着打断腿的后果,他也要如此做。 “秦越。” 柳长妤轻笑回道:“父王是不会惩我,但他若知晓了,定是会惩你的。” 秦越沉默了,良久以后,他开口认真严肃道:“长妤,是你不给我名分的。”不怪他偷偷跑来。 柳长妤不给他名分,他没得法子,只能偷摸着来找她了。到时候如若被汾阳王爷追着打的话,柳长妤该要护着他才对。“要我给你名分?”柳长妤好生无奈,头一回听说女子给予男子名分的。她故作思考了一番,像是做了一番心理纠葛似得回道:“秦将军,你放心好了,本郡主一定努力给你 名分。” 说罢,又笑着勾了他的手指交织在了一起,似再做保证。 “唔。”秦越竟当真了的点头,应声道:“嗯。” 他就等着柳长妤给自己名分了,尽早做那名正言顺之人,堂堂正正的站于她身侧,诏告世人,柳长妤是他的。 再这之前,所有事还是偷摸着来吧。 秦越勾了勾柳长妤的小指头,却得了她笑颜如花的回握。 两个人不知不觉谈了半个时辰,长秋宫殿内是满室温馨。两人正温存着这余下的情意,便听殿外向梅声音响起,“奴婢参见太皇太后娘娘。” 柳长妤一惊,忙推着秦越焦急道:“你快走。” 竟是太皇太后来了,若是被她发现了秦越就在长秋宫内,那可如何是好? “我走不了了。”秦越淡淡道。 柳长妤怒道:“你如何进来的,就如何离开。”这人竟还不着急的。 秦越不冷不淡的一句,可没叫柳长妤生气。偏偏他还带着可怜回道:“来时是躲了侍卫的,现在外头铁定都是人,你真要我现在走?” 他眼下一出去,可是会被太皇太后所带之人逮个正着。到时候传出郡主暂住的长秋宫内,跑出来个男子,流言蜚语还不在燕京传个天花乱坠的。 柳长妤没好气瞪他道:“那你先找一处躲起来。”说完,又去推了他一把。 外头向梅已喊声询问,“郡主,您可醒了?太皇太后娘娘想进殿探望您。” 闻言,柳长妤又去看秦越,只见他站起大步一掀,躲到了床帐之后,总归还是躲起来了。 一番心惊肉跳之后,柳长妤咳咳一声,才镇定地回道:“向梅,进来吧,本郡主已是起身了。” 太皇太后一心想见柳长妤,自回了福寿宫后,是崇安帝硬劝着休息了一个时辰。才刚一醒来,顾不上夜色已晚便赶着奔来这长秋宫了。 这不进殿也未叫向梅扶着,着急的走至柳长妤床前坐下。 “祈阳,都怪哀家,让你受了如此重的伤痛。” 太皇太后实在是太自责了。她本就对柳长妤抱有喜爱,如今柳长妤更是救了她一命,她心里五味陈杂,除却愧疚,不知说何话才好。 “太皇太后娘娘,您不必如此。在那般危急的情况下,我怎会袖手旁观呢。” 柳长妤的手被太皇太后握住了,这位年岁已薛老夫人相差无几的老人,就用那慈爱且祥和的眼端望着她。 太皇太后好一声感概,叹道:“唉,那落在祭台石阶上的珠子……幸好有祈阳你看着了。”她沉思着,又叹了口气。 若非柳长妤察觉到端倪,太皇太后如今更是没了性命了。 “娘娘,这祭台一事祈阳觉着像是有人刻意为之,您还是要多加小心呐。” 柳长妤沉沉道:“陛下眼下还未查出此事为何人所为,但那人一计不成,定还会有下一计,您……” 因太皇太后执意在福寿宫闭门不出,不见外人,上一世柳长妤从未见过太皇太后本人。她只知晓宫里有这么一位娘娘,是能插手管上宫中一切事情的。 这一世她有心想请太皇太后出福寿宫,可谁成想太皇太后一出山便遇上了这事。说起来,她也有责任。 太皇太后诚心待她,她一样视她如自己的外祖母薛老夫人一般。 “祈阳,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微微笑道,“哀家是在看见你的那一刻,才决定要出福寿宫的。” 柳长妤疑惑不解。“你与你娘生得太像了,哀家与你娘有眼缘,只是这些年哀家对外一概不知,你娘走的早,哀家那时却未亲眼再多去看看她,”太皇太后惋惜哀伤,皆是为大薛氏的,“这都 是因哀家执意闭在福寿宫啊……” 柳长妤哽道:“娘她……人各有命,娘娘要多看开些。”她是命薄。 太皇太后又是一叹,“哀家不如祈阳你,哀家会多想开的。” “只是娘娘,这事与今日所出之事,又有何故?”柳长妤仍不解。 “哀家一日不出福寿宫,这宫里便相安无事。” 太皇太后冷冷一笑,“所以你瞧,哀家出来的头一日,便出事了。这么多年了,她心里过不去,她一直惦记着哀家,哀家怎会不知道。” 这语气太过陡定了,柳长妤听得心惊。尤其是太皇太后提及那个“她”,便好似那人便是幕后主使似得。 “太皇太后,您知道?” 柳长妤以为自己魔怔了,竟然会有一种太皇太后其实明晰事情真相的想法,太皇太后知道是何人针对她,也知道是何人想她出事。 “好孩子,你现在可不应过多思虑,你身上的伤最重要。” 太皇太后只一笑,却并未说那人究竟是谁,她把话题又绕回了柳长妤伤势上面。 有些事情,即便是说出来了,也无任何用,不如少一人操心。 “太皇太后,祈阳伤不重,您不必太过担心。”柳长妤便笑着回道:“祈阳小时便与我父王学武,身子一向很好,这伤好的肯定快。” “自小习武,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太皇太后眼中升起关切之意。女子习武,在太皇太后看来,比男子要吃更多的苦。 “其实不算很苦,只是偶尔得了父王的惩罚,会哇哇大哭。”柳长妤与太皇太后讲了许多自己小时候的趣事,逗得太皇太后直笑个不停。这笑声驱散了早先的不快之事,太皇太后笑眯眯的抚着柳长妤的手,心底的郁结此刻全都疏解 开来了。 “哀家早便想有个孙女,能像你这丫头一样,往后你入了宫可要常去哀家那儿坐坐。”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是喜欢柳长妤了,她早有打算,便是将祈阳郡主当作自己的孙辈,可惜太皇太后不得认柳长妤为皇孙,有些遗憾。 柳长妤笑回:“那祈阳若是不小心听睡着了,太皇太后您可莫要怪罪我。”又提了一遭诵经之事。 “不怪不怪。” 柳长妤是打着趣,太皇太后也笑着回她。 趁着太皇太后在这,柳长妤微微沉脸问道:“太皇太后,祈阳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允祈阳今日就先出宫回府?” “出宫回府?你这丫头想胡来什么?”太皇太后板脸硬拉着她手,“你身上伤可是要静养的,哀家说何也绝不允你今日就出宫。” “且这外头已大黑了,今日便算了。” 见不能离开宫中,柳长妤便退了一步话,又问道:“那搬去您的福寿宫呢?” “祈阳,你不想住在长秋宫?”太皇太后算是明白柳长妤的意思了。说来说去,她是想搬出长秋宫。 柳长妤微摇头道:“娘娘,这长秋宫乃是历代皇后所住的寝宫,祈阳不过一介异性郡主,何能何德居住此宫,还请太皇太后允祈阳搬去福寿宫吧。” 说罢,又拉着太皇太后的手撒娇,“祈阳也好多陪陪您。” “可这是皇上下的命令……”太皇太后被说动了,可仍有些犹豫之情。 柳长妤又道:“皇上定会理解明白的,太皇太后您说呢?” 她就不信了,即便魏源当真要许她后位,在这一切皆未定下来之前,他有凭何理由执意强留一介郡主在长秋宫内呢? “好,此事哀家答应了,你只管先安歇着,哀家去与皇上一说。” 太皇太后见柳长妤哀求,点头又作道:“祈阳,往后你若是有事,与哀家说,不论好的坏的哀家都会尽可能满足你。” 得了太皇太后这么一句保证,柳长妤满心感激。有太皇太后站在她这一边,她不信魏源还能强人所难。 待太皇太后走后,柳长妤便一个人坐在床头发呆。 “长妤,在想什么?” 听见问话,再一抬眼,柳长妤的手已经被秦越给握住了。 “我在想,太皇太后人真的很好。” 老人家见她第一面,只凭着与她娘的情分,便能待她如此。太皇太后信她没有坏心,现在更是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她何能何德。 “嗯,是很好。” 秦越眼里有一点很明确,只要是柳长妤觉着好的,一定是好。柳长妤觉着怀的,那定是坏人无疑了。 “喂,你认真点。”柳长妤翻白眼。 秦越捏了捏她手,“你与你娘一样,与太皇太后有眼缘。” 太皇太后人和善,对柳长妤又好,反正秦越是乐意见之。 “我还在想,”柳长妤露出坏笑,“你方才躲在后面的感觉如何?可有一丝害怕叫太皇太后发觉?”秦越手不动了,目光幽幽沉沉地盯着她。 第四十七章名分 “你作何用这般眼神看着我。” 柳长妤被盯着浑身发毛。 秦越移开了眼,又去捉她手玩,垂首时语气略有哀怨道:“我不怕被她瞧见,若被瞧见了不更好吗。” 太皇太后若是发现了,定会明晰他与柳长妤的关系,说不准还会下了懿旨,日后他往后也不必躲躲藏藏了。 “这样被发现了好?”柳长妤疑声问了他道。 秦越巴巴地点头。在他心里便想着,反正只要能叫人知晓柳长妤是他的,一切都好。 “你可不许这么想,若叫旁人发现了你我私底下有过多来往,那只会说我们不好的。” 柳长妤直哼哼,她提道:“我刚还在考虑,何时给你个名分呢。” 秦越眼睛瞬间亮了,他就盼着柳长妤这句。 然而下一秒便被柳长妤泼了一盆冷水下来,“现下铁定是无法了,究竟能否给你名分我都说不准,更别说何时了。” “长妤,不会的。” 柳长妤目光黯淡,“秦越,今日我被安置在长秋宫,这是你知晓的。” “嗯,我知晓。” 秦越握紧了柳长妤的手,攥得生紧。他脑中想起崇安帝寻他的那一日,说着有意封柳长妤为后,那时他有意阻拦,陛下未赐下圣旨。 可而在柳长妤受伤之后,陛下却直接安排她住进了长秋宫内。 崇安帝这番举措,意味甚大。他压根就还是中意柳长妤为后的。 皇权在上,他能与之抗衡的希望太过渺茫。 只是,他不会放弃。只要柳长妤是在意他的,秦越便不会再放开她手。 “长妤,我也会努力的。”秦越郑重地许诺。 他相信自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柳长妤再次入宫,尤其是在知晓她受着伤,不愿在长秋宫养伤之后。 柳长妤连皇后寝宫都不愿待着,这意味她根本是不大愿意为后的。 在她意属自己,这份心意未变之前,秦越会尽全力抓住她,让她只属于自己。 “这并非是死局,秦越。” 柳长妤微微一笑,“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前倾身子,秦越便顺势予她相靠。柳长妤侧身一隔,窝在他的肩侧,手指握了他的手,就不大乐意再动了。 此时身在长秋宫,柳长妤心中却无一丝厌弃之情。 大抵是因为身边有他。 如果上一世,有秦越能在长秋宫伴着她,她便不会再觉着宫里寂寞孤冷了吧。 秦越身上独有的气息令她欢喜,她笑意渐而柔和,便问他道:“秦越,快到除夕了吧,你准备怎么过?” 秦越不喜武乡伯府,因此他定不会回武乡伯府过团圆节的。 这除夕团圆多好的日子,柳长妤眼眸暗淡,想想她又觉得遗憾,除夕这种日子她并不能陪他一起过。 “会回常山郡王府。”秦越平静道,似乎早已将武乡伯府众人排在外头了。 “与你外祖父一起吗?” 秦越点头,他每年皆是如此,“嗯,外祖父没有别的亲人,除夕我铁定要回常山郡王府的。” 常山老郡王将秦越看得比宝贝还宝贝,一手把六岁的秦越拉扯到,是秦越最亲的亲人。老郡王疼秦越,老人家当然是盼着孙子能与自己一起过团圆。 “秦越,你好好陪陪你外祖父,他定是想你久伴身侧的。”柳长妤想起秦越早早没了的娘,免不了又一声叹息,她的侧脸在秦越身上磨了磨,拂动的发丝引得他有些痒痒。 “我会的。”秦越平静了片刹,面色忽而起挣扎了几分,他陷入了回忆之中,是那段不太好的过去。只听他沉声道:“长妤,我外祖父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在五岁时夭折了,那之后唯 我娘一个女儿,可我娘……” 他说不下去了,他娘早早走了,常山老郡王又早年痛失爱妻,府内并无妾侍,再接二连三失了爱女,从此成了孤家寡人。 “秦越,你别难过,老郡王还有你陪着。” 柳长妤摸着他的手,“他虽然只有你一个亲人,但至少还有你。” 她有一句话没说完,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与他一起照顾老郡王。 她朝外看了一眼天,不知不觉两人已相处了许久,便劝秦越道:“已经不早了,你先早点出宫回去吧,免得真叫人发现了。” “好。” 秦越松开了手,“那我明日再来寻你。” 柳长妤又劝道:“不必的,我到时候在福寿宫,有太皇太后在,我是不会出大事的。” “你伤未好,我放不了心。” “都说了这伤势不重的,是你多虑。” 秦越却握紧她手,双眼里有执意,说道:“不行,你要等着我,我自己想法子来找你。” “喂,秦越。” 柳长妤想喊住他,然留下这句话之后,秦越便翻身跳出了窗子,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然不见了,柳长妤瞧那呼啦呼啦微动的窗户,嘴里嘟囔道:大骗子。 …… 柳长妤不知道太皇太后是如何与崇安帝谈得话,只不出一会儿,向梅在殿内向走入之人拜道:“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崇安帝亲自来了长秋宫。 在这一刻,柳长妤内心充斥着无言的惧怕。她怕在长秋宫内与魏源独处,害怕自己仍未有能力控制自己那股子自上辈子所带来的情绪。 愤怒,恨意,以及将这全部情绪所化为无的惧怕,惧怕自己未知的命运。“起来吧,郡主可是醒了?”崇安帝的声音愈发接近,柳长妤慌乱间趴回床榻,闭眼浅眠。然向梅的声音响起,两人还并未靠近,向梅回道:“陛下,太皇太后娘娘来过之后 ,郡主便觉着累了,已歇息下来。” 柳长妤有嘱咐过她,无论何人前来长秋宫,都回自己累了,需得歇息。 “郡主伤势如何了?” “吴太医来看过了,比料想的情况好多了。”柳长妤突而听向梅低喊道:“陛下,郡主怕是已睡下了,请您留步。陛下!” 崇安帝全然不顾她的阻挠,事实上向梅也无力阻挠这位年轻帝王,只得无奈地看他径直入了内殿,直奔柳长妤的床榻。 脚步声趋于靠近,柳长妤身子僵住,她内心弥漫起无言的情绪,然她死死闭着眼,装作自己已是睡下了。 向梅追来,瞥向睡着的柳长妤道:“皇上,郡主已是睡下了。” “哦?”崇安帝双眸直盯在柳长妤身披的薄被上,又道:“那方才太皇太后请朕将郡主安置在福寿宫,既然郡主已睡下了,那何必再挪地儿?” “这……奴婢并不知情。”向梅极力掩饰,“许是待太皇太后派了人来,奴婢便会唤醒郡主了吧。” “祈阳这伤,朕需亲眼看看。”崇安帝二话未说,一手掀开了柳长妤背上的薄被,颈后青青紫紫的痕迹便入了他眼。崇安帝皱了眉,他还冷面不快之时,床榻上柳长妤一双凤眸睁开,直勾勾地投来目光,她勾起冷笑道:“陛下,未得了臣女的应许,还请你莫要随心闯入内殿,尤其是臣女 未得婚配,陛下这般举措,不得宜吧?” 她在指责,而崇安帝却似未听见,“祈阳,你这伤重,不应换置安息的寝宫,朕安置你在长秋宫住下,稍待再派遣几个宫女,近身伺候。” “不必了,陛下。”柳长妤完全不去看他,直面拒绝道:“太皇太后娘娘已与臣女作了许,臣女一介郡主,不宜在长秋宫安寝,今夜臣女还是安歇在福寿宫吧。” “适宜不适宜,朕说了算。” “臣女不堪在皇后之寝宫安歇。” 柳长妤暗地握住拳头,目光暗沉,“且臣女不愿遭天下人议论纷纷,还望陛下成全。” 崇安帝未答应。不过柳长妤自顾自当作他默许了,“还请陛下移步外殿,臣女需起身换衣,不便与陛下交谈。臣女会搬去福寿宫,多谢陛下大赐,这长秋宫为皇后寝宫,还是不要破了规矩 的好。” “哼。”崇安帝冷哼一道,面色发黑,他见柳长妤半点不领情,便拂袖而去。 这一晚上,柳长妤是歇在了福寿宫偏殿里的。 早上起时,向梅向萍先为柳长妤的伤口换药,太皇太后便在一旁陪着,眼里有隐隐的担忧流露。 柳长妤一侧头便瞧见了,她笑道:“您放心,吴太医看过了,说今日我便可下地了。” “真没大事?” 太皇太后心有余悸,她可是看见了柳长妤肌肤上一大片的青紫,很是骇人与心疼。 “无事。” 柳长妤从床上坐起,唤了向梅向萍服侍她穿衣。太皇太后见她满面笑意,不似假的,心里的忧虑这才淡了些。 宫人布好了早膳后,太皇太后便拉过柳长妤一起享用。 这些年太皇太后一向用素,只今日柳长妤住下福寿宫后,殿里才头一遭摆了荤菜。 只是太皇太后是不沾筷子的,她连连命向梅为柳长妤夹菜,这让柳长妤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最后她苦着一张脸,吃得肚子都撑起来了。 汾阳王爷与薛大人听说柳长妤夜宿在了宫中,两人更是想前来探望,可毕竟是臣子,不便步入深宫。 太皇太后命一小太监去汾阳王爷传了个话,吩咐他将话带给王爷,便告于他太皇太后今日便会送郡主离宫回府了。 王府内等得心头焦虑的王妃一听这信,也不再着急了。 太皇太后可是喜欢柳长妤,直拿她看作自己孙女儿了。她本想再多留柳长妤多住几日,奈何柳长妤执意要回府,想是家里人会放心不下,太皇太后便随了她的心。 崇安帝本有心来探望,不过叫柳长妤装睡给挡了回去。柳长妤不愿见,向梅向萍多向着她,即便来人是当今陛下,俩人也帮着蒙混过去了。 太皇太后对此,并未说何责怪之言。她心里一样是偏着柳长妤的。 另一面,太后并未前来,倒是命人领着谢霏来了。 那日谢霏眼看着柳长妤受伤,后来被人抬走,心中自然是放心不下,早早入宫便恳求太后允她前来一看。 柳长妤乐意迎之,只更为惊讶的看着谢霏身后之人,她愣过之后浅笑迎他道:“谢公子。”只是因身子有伤不便福礼,便就笑笑了。 是谢霏的兄长,谢开霁。两人一同前来福寿宫了。 谢开霁心觉她伤势很重,见她有意欲福礼之势,已是出手将柳长妤微蹲的身子拉了起来。他手握在柳长妤手臂之上,竟一时觉得自己手心炙热。 热得他生怕会烫到柳长妤,便登时收了手,那面上还因惊慌失措而浮起了红。 柳长妤莫名其妙,向他看来,问道:“谢公子,你还好吧。” “无事,谢某很好。”谢开霁面上红晕还未来得及褪下,他又禁不住大咳,这下面上潮红更甚,这下连谢霏都起心担忧了,“哥哥,你这是如何了?” “对不住了,刚刚……不知怎地。” 谢开霁掩饰尴尬,他只有一种那凝视着他的凤眸,太过直接与明艳,令他怕被看穿的心思,无处安放。 柳长妤却笑道:“谢公子无事便好。” 她这话引得谢霏向她投来责怪的一眼,“祈阳,你还说我哥哥呢,你自己才该是无事才好呢。可你说说……” 担忧之意更甚,柳长妤摇头歉意笑笑,“我现下还不是无事了吗。”“还说你无事,你都伤成这般了。祈阳,你可真没把我担心坏了。”谢霏握着柳长妤的手,先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可很是奇怪,怎地也瞧不出柳长妤是受过伤了的样 子。 “霏霏,你瞧我面色还好,并无大碍的。” 谢霏又再度打量柳长妤的面颊,那白嫩透粉的脸蛋,仍是以往那般明艳夺目,并不似重伤在身之人。 谢霏不禁疑惑,“祈阳,你瞧起来气色还算好。”“郡主,你背上伤势可重?”谢开霁目光闪烁,他心头一哽,有无尽的情绪想在此刻表达出来,可到最后也无力说出口,“那日是谢某未早点注意到端倪,对不住。”若是他 早些发觉,柳长妤亦不会受伤了。谢霏亦笑道:“祈阳,我哥哥从昨天到现下,就连一路上都关切着你的伤势,你可不知他有多自责,马车上他还与我说了足足三次,怪自己有错。便是因着昨日没帮上你, 我替你训过他了。” 谢开霁叫谢霏将此事说与柳长妤,稍显窘迫地移开了眼,他无法避免地又脸红了。“霏霏,你训你哥哥作何。”柳长妤并未瞧见谢开霁的尴尬,她瞥了谢霏一眼,又对谢开霁道:“谢公子,你不必自责,也不必与我道歉的。在那般突然的情势下,我相信无 人能保证一定能做些事情,改变情势。” 谢开霁面摆正,他又一顿,“郡主,可你这伤……”柳长妤的伤终究是伤到了。 柳长妤摇头淡笑:“我伤其实不重,你俩都不必担心,今日太皇太后娘娘便会送我出宫回府了。” “太好了,祈阳。”谢霏笑道,她为柳长妤感到欣喜,得知了柳长妤伤势不重,这于谢家兄妹而言,不可违不是喜讯,“我盼着你早日好起来。” 然而另一边,谢开霁却开口犹豫询问,“郡主,不如谢某送你一程吧。”他真的很想将功补过,至少能亲自送柳长妤一趟。 “谢公子,我先谢谢你了。”柳长妤不是有心要拒绝他,而是太皇太后已做了安排,只得婉拒了他:“太皇太后已派人告知了我父王,到时王府会派车过来。” “是这样,那也好。”谢开霁温柔笑开,并未再说他话,只是眼中不免有几分遗憾与失落。 谢霏拉起柳长妤的手,又问她道:“祈阳,我听说你昨日是住进了长秋宫?”“这事我也不清楚,醒来的时候便已经身在那殿内了,”柳长妤不愿想起崇安帝,她侧首缓慢道:“我入住长秋宫本就不合宜,后来太皇太后老人家便带我来的福寿宫安歇。 ” “那,那长秋宫如何?”谢霏在意柳长妤入住长秋宫一事,她语气稍顿,仍执意问询。 “大殿之内是挺华丽的。” 柳长妤不大愿意谈及长秋宫,她便随意敷衍道:“可我没留意太多,那时候我太困了,向梅馋了我入内殿躺在床榻上,我便在那儿只顾着歇息睡觉。” 谢霏便就笑了,是在笑她,“天底下也就祈阳你在长秋宫,才会这样了吧。” 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一生都进不去的地方,柳长妤竟全给睡过去了,压根未在意自己是在历代皇后的寝宫内。 “霏霏,那长秋宫为日后皇后所住的寝宫,我身为郡主,暂住待些个时辰便已经足够了,我可不想招惹日后的皇后娘娘。”柳长妤扁了扁嘴。 “所以才来了福寿宫?”谢霏眼眸愈发明亮。 柳长妤点头,“太皇太后娘娘人心善,不嫌我叨扰她。” 谢霏又笑,不住地打趣她,“行了,知道你是想偷着听听经,可是对?” 柳长妤连笑了好几声。她才半分不想听经呢,那脑壳子都要起茧了。 “我们来得时候瞧见了皇上前脚刚离开,郡主,皇上也来了福寿宫?”谢开霁问了一句,他因柳长妤不愿招惹日后皇后娘娘而心生了喜悦。 谢开霁读不懂自己,为何会在意柳长妤对深宫的看法。日后柳长妤若非入宫,他想自己会更为欣喜。 柳长妤皱眉,面上看不出情绪,她问:“陛下来过?” 谢霏应着道:“是来了,他还与我,大哥交谈了几句话,才离去的。”她眼眸闪了闪。 “听你们说我才知道的。” 柳长妤故作惊讶状,表示自己不知情:“那时我恐在歇息,向梅向萍没来叫醒我,所以我并不知晓陛下来过。” 她听见了崇安帝入福寿宫的声响,可她全然不愿搭理他,向梅向萍劝着陛下离开,柳长妤只当他从未见过自己。 “陛下应是想来瞧一瞧,谁知祈阳你在休息,便先离开了。” 谢霏笑容渐深,她作解释道:“陛下是先去了慈元殿,后来有事先行离开了。我与大哥便请了太后娘娘的侍女领路,来了你这。” 谢开霁笑着补道:“幸好我们见到了太后娘娘,不然还不一定能见着郡主。”若见不着,那更留有遗憾了。 “这么说来,是陛下告于你们,我安歇在福寿宫了?”柳长妤脑中顿时抓住了这条讯息,她猜是崇安帝与太后交谈之时,将她留在福寿宫一事说了出来。“是啊,皇上在慈元殿待了有一个时辰,是最后提到了祈阳你,才说起来这事的。”谢霏眸光轻柔,连面容都软了几分,“皇上说还没多在太皇太后跟前敬孝心,便先去福寿 宫了,正好也能看看祈阳你身子如何了。” 柳长妤点了点头,算是听明白了。 只是在这一刻,她无意间注视到谢霏的面容,温柔且又含笑。更令柳长妤吃惊的是,谢霏的笑容里多了一股陌生与奇怪,这样的谢霏让柳长妤看不懂了。 她正思索着,目光不禁缓缓移开,轻转之后望向了谢开霁,却发现对方正凝视着自己,双眼笑意沉沉,比骄阳更炙烈。 柳长妤更感到奇怪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不禁疑惑,自己身上并未有落有他物,有不妥啊? 太怪了。谢霏这对兄妹今日是怎么了,都如此奇怪。 “郡主,此物送给你。” 这时,谢开霁突然伸手从衣袖拿出了一药瓶,直直递给了柳长妤:“这药你拿去用吧,背上伤会好的快些。” 谢开霁咳了一声,面上看不出的红了。 “是呀,祈阳,你快收下,早点好起来。”谢霏也催着她,她晃着柳长妤的手,不许她推拒谢开霁的一番好意。 “那谢谢你了,谢公子。” 柳长妤心里很为难,但对方一片好意,她不好拒绝,她将药瓶收入了手心。 抬手间手指与谢开霁的相碰,柳长妤先飞快地收手。谢开霁微微一愣,片刻后恢复了如常。 “郡主,望你往后少些伤痛,早日康复。”他唇角柔和,有暖意地微笑。 见她收下,谢开霁唇角微微勾起,眼里盛满了光彩。 他的面容相较他人本就显得柔和,尤其是那一生来微翘的唇,如此这般,令柳长妤心窝顿时溢满了温暖。 谢家兄妹相携与柳长妤告别之后,柳长妤便在福寿宫内候着与秦越相见。 昨日在长秋宫内,秦越与柳长妤约好了时间,可眼看着时辰都过了,柳长妤也没等到秦越来。她又等了一刻,仍未见着他踪影,便自己出宫四周转悠去了。 本想着看能否赶巧撞见秦越,可这一转悠,柳长妤便碰巧与临江公主魏昭打了个正面。 临江公主正忙于命自己的宫女四处寻找,她背对着柳长妤,一时未注意到有人靠近自己。 “祈阳见过公主。” 魏昭听见动静一扭头,柳长妤脚步已是走近,身姿轻盈亭亭玉立,她直走到魏昭跟前才止步。 如此一来,摆在魏昭眼前便是柳长妤一张无比明媚的脸。 魏昭与柳长妤本没有真正意义上明面的仇,可她就是从小到大都与柳长妤看不对眼。 两人也不知有何不对头,自第一次见面便与对方从未有过好话。 魏昭自诩是皇室公主,身份高贵不凡,可柳长妤仅为一异性郡主,便在先帝那受了极高的待遇。 魏昭不服,这才是她会一直记恨柳长妤的缘由。 因此她忽视了柳长妤,先转过头吩咐侍女几句话后,才昂头回眸高傲道:“本公主若未记错,郡主该是向本公主行礼的吧。” 她可是公主之尊,柳长妤不过是郡主,见着她了还敢不行礼吗? “哦,公主不说,我还以为公主是忘了呢。” 柳长妤一派淡然,魏昭面色就不那么好了。只听她继而道:“只我背后有伤,公主心慈,怎么也会体谅我吧。” 柳长妤这是打定主意不行礼了。她赶着巴巴跑过来,可不是为了给魏昭行个大礼的。 “祈阳郡主,你这话就不对了,你身上有伤,本公主便要体谅你了?这是何道理,你且与本公主说说,本公主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话了。” 魏昭气得压根痒痒,她就说自己跟柳长妤绝对是互相不对付的,谁看谁那都是跟带着深仇大恨的一般。 柳长妤反而笑问道:“正是有伤,公主才更应体谅我,不是吗?” “你说,本公主若是不体谅你呢?” 魏昭也决意定要让柳长妤给她低头了,再怎么她也要在柳长妤面前,显出高人一等的姿态。而柳长妤,只有乖乖向她行礼的份儿。 “那恐怕公主只能失望了。” 柳长妤不咸不淡地笑道:“是陛下体谅我,带伤期间面圣可免了行礼,连陛下那行礼都免了,公主你这……” 后头的话不必多说,魏昭一介公主,莫不是还想越过了皇上。 且不说她只是一介公主,魏昭可仅是个与皇室无任何血缘关系的公主。当年若不是先后抱过来,她也不会平白得了个公主的封号。 后来不知魏昭是如何投靠在谢太后那边,身价高涨,成了当朝唯一的公主。 只是这外头的壳再怎么高涨,也摆脱不了内里芯子的模样啊。魏昭再如何装,也不为皇室真正的血脉。 这人啊,该是作何馅儿的,便是什么馅儿的。 柳长妤勾唇浅笑,魏昭那张如沾了毒的笑,在她看来也不过如此。 魏昭不是看她不顺眼吗,正好,她也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郡主既然身子有伤,不好好歇着,在宫里瞎晃悠个甚么。” 魏昭气极,她就知道柳长妤是故意的,就想着各种挑她的刺呢,不然她何必跑自己眼皮底下作怪,“郡主若伤势加重了,本公主概不负责任。” 魏昭并非皇室真正的血脉,自然不被允参与祭祖,对于太皇太后摔下祭台一事,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知道柳长妤伤得有多重。 她听闻此事后,可是满心恨不得柳长妤就直接摔死得了。“多谢公主关心了。”柳长妤淡笑回道:“这伤说来也是。如公主所说,我是该好好呆在福寿宫里,可吴太医又说了我今日可下地四处走走,这么憋着也不是个事了。这不得 遇了公主,便想与公主多聊一会了嘛。” “郡主是太闲得慌了吧。”谁愿意与柳长妤闲聊了!魏昭一点这心思都没有。 “公主真懂我,我就是闲得慌才出来走走。” “你四处走走,就走到这里了?”魏昭咬牙切齿。 柳长妤无辜一脸,“正好瞧见了公主嘛,我这不是与公主从未谈过心?便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可以与公主谈些事情,同时也可散散心。” 魏昭真快吐血了,柳长妤这故意没事找事,成心呕死她的能力日益见长了啊,她这说个方的柳长妤都能圆成了个圆的了。 还说想与她谈心呢,以为自己不明白她有心怀何意图吗? 魏昭一张脸气得发青,柳长妤若是再来几句兴许能成那什么干黄瓜。 见魏昭憋屈,柳长妤心里直爽得不行。她今日就是闲得没事,到魏昭眼前多晃一晃,左看右看魏昭都拿她无可奈何,她就蹦跶蹦跶多给她添添堵,多戳戳她痛脚。 谁叫那日魏昭有心想往秦越怀里扑,谁叫这人竟有心想与她争抢秦越呢,谁叫柳长妤记仇呢。 柳长妤自认为自己小心眼,尤其是在有关秦越的事情上,她追究其多。 虽然这位临江公主一颗心扑在了秦越身上,甚至上一世在柳长妤从未出手,又是秦越未娶妻时,魏昭仍一心想嫁给秦越。 魏昭满心痴狂,然而最后熬成了老姑娘也没能如愿。 柳长妤知道,魏昭为了此事在魏源那闹了很多回了。魏源便胁迫她说,如若她再敢来大闹上一次,他便下旨与她随意择个驸马,当即下嫁了。 魏昭是怕了,这才消停了。 这一世果然与上世一般,魏昭是铁了心的要嫁秦越了。柳长妤眯起眼,不禁怀疑,方才她所见的那一幕怕是魏昭正四处布下人手,就为了寻秦越的一点风声。 柳长妤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疯狂,人如入了魔一般了,死缠烂打到了这般境界,便有些令人生厌了。 “郡主这心,本公主可未有。”魏昭冷哼。 这冷哼一过,真没理睬柳长妤了。 柳长妤便抱臂边笑边盯着她,那微笑颇有点毛骨悚然的味道。 “公主,这边没信。” “公主,这边也未见人。” 在魏昭侧身时,她身边所带的四位侍女皆快步奔了回来,所有人的话都是一致的。魏昭听后大为震怒,“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 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简直无用,太无能了! “公主这是为何生如此大的脾气呢?”柳长妤又走近了些,似笑非笑道:“我瞧公主兴师动众的似乎在寻人,可需要帮一手?我很乐意帮公主一把哦。” 口气还真像好心要帮她似得。 “祈阳郡主,本公主的事情你也打听,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魏昭冷冷一瞥,非常不痛快。 柳长妤摆手:“没办法,我也是闲得。” 若不是想给魏昭没事找事,她还真对她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哼,当我信你。”魏昭摆手便招呼自己宫中的宫女们与她一同离开,再不看柳长妤一眼。 柳长妤笑道:“公主你不愿信我好心,那我也没办法了。” “本公主不管你好心坏心,你那些心思最好不要叫本公主发觉了。” 魏昭远远的回身,“本公主可没空陪你打趣。” 柳长妤勾起唇,唇角笑意恣意而嚣张,“那往后不打趣了呗,你我之间,也是可以来点认真的。” 只是这话,她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能把魏昭给气走了,柳长妤这一日都会是愉悦的,她轻哼着小曲儿往福寿宫走回去。将过了拐角,就看见一片眼熟红色流苏。 那衣角为官服,红色流苏为别在刀柄之上的,因那人身子微动,而一眨一眨露于柳长妤眼前。 柳长妤磨牙道:“秦越!”她可真是寻他寻了整整近有一日了!她在福寿宫等他等到那般辛苦,可谁能料想到,秦越竟躲在这此处,而非去见自己。 第四十八章心痴 这地方如此偏僻,可见秦越是有心躲藏自己的,若非她走至此处,无论如何都不会知晓他在这里躲着。 柳长妤真想一口咬过去。 她在福寿宫等了他近有一日,他可倒好,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是想躲着她玩吗! “长妤,你为何会来此地?” 秦越在看见柳长妤走来的那一刹,那双眼眸忽而变得极其明亮。很显然,他是躲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你问我为何会来,是我便不可以了?” 秦越走近来,可柳长妤却不高兴了。她伸手拍了拍秦越的胸口,推着他离自己远点,这人竟不满自己出现,今天说何话她也不准他再碰自己。 “长妤?”被柳长妤拒绝,秦越疑惑不明为何。 柳长妤冷哼质问道:“你见到我很惊讶,很不欣喜是吗?你心里可是还想着,若是发现你的是那位临江公主该有多好啊?她兴师动众,也未找到你很失望对么。” 她只顾着生气了,一点也发觉自己眼下就像是被夺了物什的孩童,一个劲控诉着自己的不满,面上生着恼火还有股说不出的别扭。 “长妤,我听不明白。”秦越眉头都搅在了一起,他是愈发糊涂柳长妤气来何处了,“公主寻我,我为何要欣喜,你找到了我,我又为何要失望?” “啪”一下,柳长妤就拍在了他胸口上,她生闷气,要敲一敲这大石头。那力道可不轻,秦越一声没吭。 “你还问我,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柳长妤扭过头便要绕开秦越,她脚下刚走开一步,手腕却措不及防的被秦越捉住了。 “我何时说过了,我怎地不知?” 一张大掌罩在了她的背后,下一刻,她轻轻靠向了墙面,身子又一次被秦越锁在了墙上。 秦越怕她伤口更难受,便用大手挡着,没叫她伤口碍着墙。他弯下腰凑近了柳长妤,用鼻尖蹭了蹭她的。 柳长妤不搭理他。 “长妤,你为何生气?” 秦越声线低,便低低问了一句。这是他完全没搞明白的事情。 柳长妤气鼓鼓地盯着他,任凭秦越蹭着她的面颊,不回话,也不挣扎,只是脸部的线条终是软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她沉声问道:“你为何在此地?” 回答她的是秦越的叹息。 “其实我一早便进宫了,想寻个机会去找你。谁知被临江公主挡下了,她非说有事情要与我说。” 秦越整个人被折腾的不行,满脸的无奈与疲惫。 他就是因为这个,没办法才躲了起来,便错过了与柳长妤约好的时间。临江公主的人在外,他禁不住纠缠,在此处藏匿,想寻个时机再去福寿宫。 因此当柳长妤出现,他还十分惊讶。两个人能在此地碰面,秦越心里头可是高兴坏了。 “你说她就一直缠着你?”柳长妤眨眨眼,噗哧便消了气。 秦越又蹭着她,毛茸茸的大脑袋还不住的点头,像在寻求安慰。 “对不住,我刚不该与你发脾气的。”她先遇到了魏昭,再见到秦越那样的反应,一时着急就又上火了。柳长妤闷闷地解释道:“秦越,你可知我在福寿宫候你了多久?可却迟迟不见你出现,我以为你今日违约 是不愿见我。” 是她太心急了,遇着秦越之事,便又冲动又易怒的。柳长妤心生后悔之意。 “我怎么会不想见你,昨日都与你说好了的,我一定会来寻你。” 秦越双眼对着柳长妤的,两个人静静凝视了对方片刻,皆未再开口。 直到秦越的掌心微微用力,他微微一叹过后,拥着柳长妤的身子靠向了自己怀中。 “是我失约在先,不怪你发火。” 靠在墙面上时,柳长妤别扭地撇头不自在应道:“嗯……” 她认怂了,这种大白天又面对面对视的姿势,又是身处宫中,不免让她多想,眼下便多了分小别扭的娇羞。 可当她被拥进秦越怀里,柳长妤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她凤眼一横道:“秦越,你说临江公主追随你到此地?” 她用手轻拧着秦越结实的臂膀,可奈何这人臂膀坚硬,如何也拧不动。 “她未发觉我在何处躲着。”秦越自认为躲避地极好,总之是避开了魏昭的全部眼线。 “啧啧,你魅力还挺大,这位公主对你可真是一片痴心不改啊。” 柳长妤理了理秦越的衣襟。 “公主……痴心于我?怎么可能。” “她若不是,那苦苦寻你做甚么。” 秦越一本正经道:“她说是有事要与我说,可我忙碌无暇与她谈话。” 柳长妤:“……” 她经不住笑了出声,身子顿时倾倒在了秦越怀中。她心情极好,指尖便顽皮地在他佩刀的流苏上一勾一缠着,好不开怀。 柳长妤真是服了。 魏昭抱着如此明显的意图,分明就是有意在宫中阻他,欲与他多言几句,只为了生生感情。 然而秦越却还能真信了她是寻他谈话,将对方至与自己的情意,完全不当真。 这叫她说何话才好。 柳长妤抬手复而戳着他手臂,坏心眼道:“可若是公主当真是对你看入了眼呢?” “看入了眼又能如何,我总不至于便娶了她吧。”秦越语气平淡道。 “为何不能?”柳长妤问。 秦越用手臂搂得她更紧,“皇上不会应许的,燕京仅这么一位公主。” 言及此,他望着怀里的柳长妤,急切解释道:“长妤,你不必多虑她,她定不会瞧上我的。” 瞧他急于与魏昭撇看关系的样子,柳长妤噗哧笑倒了。他莫不是怕自己就此觉着麻烦,便不要他了吗? 她怎么会呢,即便魏昭看上了他,她也不会让魏昭如愿的。 不过眼下柳长妤想多逗一逗秦越,便又打趣道:“你又怎知道她瞧不上你?秦越,你自己又不差,怎会无人中意。” 就是这么个理。 “我名声极差,又是将上战场之人,我这样的男子公主是绝不会看上的,”秦越目光灼灼地凝望着柳长妤,“保不齐……” 他喉结微动,顿住了言语。 只片刻过后,他情不自禁说了出口:“保不齐哪一日,这燕京我便再也回不来了。” 说这话时,他面容平静,可浑身浸着一层将行将离的飘无。“秦越,我不许你再说这种话!”柳长妤冷眼以对,她立刻伸手紧紧抓住了秦越的双臂,严肃道:“你现下人是在燕京,可不是在西边。那等视死如归的念头眼下,立刻全都 憋回去!” 柳长妤不想听他说死,更不愿再度亲眼见他离去。 那种几欲致死的场景,她心绞痛过,哭过,恨过过一次就够了,绝不想再多来一遍。 “秦越,我不管你如何看待生死,但你记住了,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你要敢先走,我做鬼也要把你带回来!” 柳长妤语气激昂,她一度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太激动了,她完全无力容忍秦越将会战死沙场。 不,她是连听都不愿听的。 “长妤,对不住。” 秦越用力将她紧抱在怀中,她的身子在颤抖,她埋首于他怀,他便收紧了双臂。 柳长妤说出这些话时,秦越明显察觉到了她的惧怕与脆弱。 他知道柳长妤是那么的在乎他,他即便是为了她,他也定会好好活下去。感觉到怀里人的冷意,秦越一时语噎,他几次开口都又把话闭了回去。最后终于说道:“眼下我在燕京不会出事,只是日后我终有一日会重回西边,到那时谁也无法绝对保 证任何话。” 柳长妤猛然摇头,“我不管,我不允许你死!”她绝对不许! 后她又埋首在他胸前冷哼了一声,“若你真要去西边,那我要随你一起去,大不了要死一起死了!” 反正上一世他死后,她便也跟着去了,然两个人终究并非死生同穴。这一世大不了再有一遭,生未同衾死同穴,重活一世也值得了。 柳长妤就是有这个打算,与秦越,她生死追随。 “长妤,你莫要胡诌!” 柳长妤反道:“我未与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长妤!” 秦越也生气了,他下意识地将柳长妤搂得更紧,内心深处是绝不想再失去她的意念,“西边之地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胡来也要有个限度。” 秦越是会纵容柳长妤做任何事,可这些事也是有底线的。就如柳长妤若真想去西边,秦越便是捆着她也绝不会允许她一同前往。 他说过要好好护着柳长妤,便绝不能将她置于任何危难之中。 “我不是胡来,这是我定会选择的路。” 柳长妤倔强地性子起来,“你都要去那边视死如归了,我还何必要与你胡闹。” 她偏过头,似在与秦越赌气。 “我那只是说得一种兴许,并非铁定会发生。”秦越叹了一口气,安抚地解释道。 柳长妤摇头颦眉:“即便是兴许,我也不允许你再说。” 她太害怕会失去他了,任何事关“死”的字眼,她一个字也不要听。 “长妤,对不起。” 见她对此事郁结太深,秦越再度道歉,他沉默了,半晌之后便作了保证道:“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说了。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会活着回来。” “嗯,你保证?” “我保证。” 秦越垂下头,额头轻轻靠在柳长妤的额前,眼神认真专注,一字一句地承诺。 柳长妤顿时绽开了笑,凤眼弯弯明艳无双。 她面容白皙,娇嫩透着许浅粉的脸蛋便在秦越眼前。 仅仅是端看如何的够,他此时此刻更想触碰她,亲吻她,亲身感受她的存在。 这是他的长妤,一心在乎着他生死的长妤。 他最好的长妤。 他所爱的姑娘。 秦越满心动容无法用言语表达,只在柳长妤吟吟轻笑中,俯身落唇于她额头中央。 薄唇轻而郑重地吻在额心,他在心中发誓,承诺,自己对柳长妤所说的每一句话,有朝一日都会一一许诺。 …… 下午午时二刻,柳长妤便起身出宫,太皇太后老人家好一阵不放心,又命向梅送她一道,等她到了王府再回来。 柳长妤笑着应了。 汾阳王爷今日派了丹胭与迎春乘着马车,来接柳长妤回府。两个丫鬟一听说柳长妤在宫中受了伤,等不及早早便到了宫门外等候着。 柳长妤刚一出来,迎春便跑了过去,“郡主,您这一入宫便受了重伤,奴婢真是担心死了,往后再不想见郡主入宫了。” 迎春也是沉不住气的,没瞧见太皇太后身边人向梅正跟着郡主,而丹胭却瞧见了,她当下拉了迎春一把,警示她这是在宫门口。 柳长妤笑着回:“无事无事,只是小伤而已,本郡主并未有大碍。” “郡主你还说是小伤呢,奴婢可不信。”迎春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眼眶都红起来了。“迎春姑娘,郡主受伤依奴婢看是任何人皆不愿见到的。郡主是因为救太皇太后娘娘而落下的伤,娘娘心中自责不已,奴婢想,日后待郡主再入宫时,娘娘定会多照看郡主 ,不让她再受伤了。” 向梅淡淡笑着解释,对于迎春的急脾气没多见怪。护住心切,没有什么坏心。 丹胭回道:“有向梅姐姐这句话,奴婢二人与王爷王妃也能安心了。” 向梅笑:“二位妹妹不必客气,这是娘娘该做的。” “可……” 迎春仍不解气,自家郡主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伤啊,她这跟随多年的丫鬟,心里都快疼死了。 丹胭拉住迎春,叫她不要再多说话,这在太皇太后的人面前说错了话,连郡主都落不得好下场的。 迎春心里明白,便转头与柳长妤道:“郡主,先上马车吧,送您回府。” 还是王府好,有疼着郡主的王爷与王妃,郡主怎么也不会受伤的。 “好,走吧。” 这一回,柳长妤是由着迎春,丹胭两人小心搀扶着上去的。她身子不便,王爷还特意命人在马车里放置了软垫,以免柳长妤坐车时一个不稳又磕着碰着。 柳长妤软着身子靠坐在垫子上,迎春,丹胭与向梅三人便坐在了外面。 她闭眼休息了片刻,却突然听耳边有话传来:“郡主,王府的马车被挡下来了。” 马车被人挡了? 柳长妤睁开了眼,目光沉沉,她未动身子就如此问道:“是何人呐?” 这燕京之中,她还不知有人竟敢拦下汾阳王府的马车,是无知之人,还是胆大之人。 “是武乡伯府的马车。”丹胭又回道。 “武乡伯府?” 柳长妤冷笑了一刹,“这可就有趣了,去问问武乡伯府的马车挡我们马车做甚么?” 过了片刻,丹胭回柳长妤这边复命报道:“郡主,那马车内是武乡伯府的两位秦家小姐,她们说是她们先到了这条路,郡主理应给她们让道。” “秦大小姐,秦二小姐,秦梨与秦溪,是吗?” “正是。” “本郡主倒不知道,这路何时是她们先到了,说先那也应是我们先到。” 柳长妤微微动了下身子,抬手吩咐道:“叫武乡伯府的两位小姐让路。” 这谁先到,谁后到,柳长妤不知情也丝毫不在意。 在路上即便是碰着了汾阳王府的马车,无论是哪家也会让之先行。 而这两位却反其道而行之,柳长妤想,必是那两位秦小姐毫不在意规矩,她们今日所来只是想来找茬来的了。 看来那日她罚了某人,这人之后心中极度不痛快呀。 丹胭又折返了,“郡主,武乡伯府的不肯让路。” “想要汾阳王府的马车给她们让路,未免太异想天开了点。王府没打算给她们二人让路——” 柳长妤淡淡瞥道:“让她们等着。” “郡主,你还需尽快回府休养,毕竟你身上还有伤……” 向梅不禁担忧问道:“这背伤不宜久坐太久啊。” “郡主,让奴婢去说。” 迎春气不过,纵身跳下了马车,柳长妤却怕得就是她胡来把自己给栽了,连忙叫丹胭道:“丹胭,你快去拦着她。” 丹胭抬脚将迎春给拉回来了,迎春还蛮不高兴:“丹胭你拉我做何事,郡主身上还有伤,你说,郡主哪里能在这里耗这?” “这是外头,迎春你自己多注意点。”丹胭小声与她说,丹胭与迎春是柳长妤的贴身丫鬟,代表的是她的人。 迎春不支声了。 这时有尖利的女音插来,“你们两个丫鬟怎么不过来了?” 丹胭与迎春两个人齐齐看了过去。 不远处武乡伯府的马车里走下一位女子,是秦梨。她走了过来厉声道:“祈阳郡主,我武乡伯府可比你先一刻到了这路口,您为何挡着路不让开?” 丹胭皱了皱眉没说话,倒是迎春发怒欲回,被她连忙捂住了嘴。 “二妹,我都说了叫你不要下马车。”车里又走下一女子,是秦梨的姐姐,秦溪。她径直走来牵起秦溪的手,似乎意图让她回去,然秦梨却甩开了她手,不快道:“姐姐,你怕那人作何?此番是我们先到了,她 没有理由不让路。” “向梅,扶本郡主下马车。” 汾阳王府的马车内幽幽传出一句话。 向梅一惊:“郡主?” 下一刻柳长妤的手臂已伸了出来,向梅顾不得还想再劝的话,她便不得不搀扶着柳长妤走了出来。 这下三个人是当面对峙了。 秦梨勾唇狠狠笑道:“祈阳郡主,你终于出来了。” 她握紧了手。 那日已过去数日,五个指尖皆已结了疤。这疤痕便是无时无刻在提醒着自己,那一日所受过的痛楚。 秦溪皱眉看了看秦梨,又看了眼柳长妤,不免流露出担忧:“二妹……” 她很怀疑,与祈阳郡主如此明目张胆的对着干,她们真的能因占着理而得势吗。 “瞧两位秦小姐今日架势如此之大,又当街挡下我汾阳王府的马车,”柳长妤微一顿而后说道:“可是有事?” 即便身后有伤,柳长妤的背仍旧挺得笔直,她唇角勾笑,笑中透着一股无形的气势。 “挡下你的马车?郡主,今日是你不讲道理,抢了本该我们先走的路!”秦梨忿忿有词。 “本郡主才知道,原来这路只允武乡伯府一府路过。” “我意思所指,先到的是我们武乡伯府。”秦梨咬牙喊道,“郡主,你为何执意要争抢!” 柳长妤没回她话,只偏头问王府车夫,“事情究竟是如何,马六,你把经过与本郡主说来听听。”马六应了一声好,张开就道:“小的本来按回府的路走着。到这路口时,瞧见对面停着武乡伯府的马车,走到跟前了,对方也并未走动,便想着兴许只是停靠在路边罢了。 ” “之后?” 后又叹道:“谁知道小的刚驶到路口要进这路时,武乡伯府的马车便动了,若小的不停,便与武乡伯府的马车相撞了,小的只得停了车。” “两位秦小姐不得了了啊,说我汾阳王府挡了你的路,本郡主还未质疑你们,当街故意阻拦本郡主回府呢!” 柳长妤轻倪秦梨道:“若你们无旁的事情,就莫要再阻拦本郡主回府了。” 留下这句话,柳长妤便将手递给丹胭,示意她搀扶自己回马车。 然而她仅走了一步路,秦梨又叫住了她:“郡主,你定要如此不讲道理吗?” “不讲道理的是你吧,秦二小姐。” 柳长妤回身冷淡瞥眼,“本郡主的马车好好行在回府路上,你却偏要有意阻拦,你这秦二小姐当的好生霸道。” 秦梨顿时闭上了嘴巴,连身旁的秦溪也试图拽着她回去,她显然是觉着理亏了。 秦溪是觉着这本就不是讨好的事情。偏秦梨赶着要与柳长妤对峙,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对方祈阳郡主又是什么身份。 “就上次你在谢家的所作所为,本郡主本不欲再谈,可你今日明知故犯。想来你回府后武乡伯夫人并未真心愿意的教好你,懂些规矩。” 说到这,柳长妤有意把目光指向秦溪,却见她心虚似得垂首。不禁冷哼道:“你们武乡伯府的教养,可真叫本郡主大开眼界。” 一次两次的都犯到她头上来了,真是不知半点悔改。 “我武乡伯府是什么规矩,还轮不到郡主你来管吧。” 秦梨被斥的是满脸通红,她气道:“我凭什么要给你说教。” “我是管不着。” 柳长妤平静回她,复而沉下眼色,“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到我这儿犯蠢。就你这脑子,秦沦能有你这妹妹,莫怪要将世子之位拱手送与秦大人呢。” 秦梨,秦溪没事非要跑她眼皮子底下找骂,柳长妤不介意多教训她们几句。 许氏有一子秦沦,又有二女,皆如这般性子,想来没少合着讽刺秦越。 “你说那个死了娘的秦越?”秦梨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二哥得不到世子之位?这可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就秦越那人,我父亲怎会为他请封世子之位,他再怎么痴心妄想,那都是不可能的 !” 秦溪抬头看了一眼柳长妤,又倏忽的垂下了脑袋。 “说你蠢,你就是蠢,幸好秦大人没你这样的妹妹。” 柳长妤此刻无比庆幸秦梨,秦溪都是许氏所出,是秦沦的妹妹。 秦梨竟还得意一笑,“那又如何,我还庆幸自己与那人无任何血缘关系呢。就他那般冷血又嗜好厮杀之人,是不配得武乡伯世子之位的,也不配有亲人。” 柳长妤的脸在这一刹那间便沉了下来,她抬手摸至腰间,却探不到物什,惊觉自己是将鞭子遗落在府里了。 于是她便收手冷笑骂道:“秦梨你还真是够眼瞎的。” 秦梨如此侮辱秦越本人,不难想象秦越在武乡伯府受得是何种待遇。 “你……”秦梨怒道。 “秦大人如今屡建战功,又有官职加身,还会稀罕你们区区一小小伯府的世子名号。也就你那毫无才能的二哥做梦都想得到了吧。” 柳长妤冷哼。就那个愈渐破落的武乡伯府,谁会稀罕啊! “那可是武乡伯府世子之位,秦越又怎会不想要?” 秦梨一口否认,又笑道:“不过即便他想要,我父亲也不会给他的。” 柳长妤淡淡回道:“那武乡伯为何不为秦二公子请封啊。” 秦梨顿时闭嘴了。 而后是秦溪开口道:“那只是因为被皇上扣下了而已,父亲早便想为我二哥请封了。”“陛下是何意,武乡伯心里头明白。只一日秦大人还留在武乡伯府,你们的好二哥便无望被封那武乡伯世子。”柳长妤所说的是事实,她亦有意引导这秦家姐妹在武乡伯府 煽风点火,早早让秦越再不必进府。 “怎么会?”秦溪低喃摇头,绝不相信。 柳长妤又道:“谁叫秦大人是嫡长子,身为嫡出,又为长,得世子之位不理所应当的。” 瞧两位秦家小姐都呆傻了,柳长妤心里快活极了,又多讥嘲了一句,“说不定日后秦大人立了大功,武乡伯还眼巴巴的要为他请封世子呢。”心里又同时补道,虽然秦越一点都不稀罕那位子,但秦梨,秦溪,秦沦三人皆是在意。只要能叫他们心中动摇,害怕会有一日失去自己在意的东西,这感觉不就非常好吗 。 见秦家姐妹哑口无言,柳长妤摆手道:“本郡主可不与你们多说了,你们若是长眼,就快快让出路来。” 柳长妤有些累了,她想快些回府歇息,背上的伤口因绷紧了身子隐隐发作,方才是为了秦越而讽二人,她才强忍着,现在确实有点忍不住了。 “祈阳郡主!” 丹胭与向梅刚搀扶着柳长妤进了车厢,就听秦梨又高喊了一声。 柳长妤回她:“秦二小姐的事情,可还真是有点多。” 她又偏头看秦溪,“秦大小姐也不管教下你妹妹,莫不是你们还真不打算让了?” “二妹,我们回府去吧。”秦溪已经不想再耗下去了,她拉着秦梨劝说她不要强来。 “我不!大姐,你放手!”秦梨试图挣脱她,却叫秦溪抓得紧紧的,“二妹,与郡主硬对硬,我们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第四十九章除名 “可她不但侮辱了爹娘,还连二哥也一并侮辱了。”秦梨为此大过生气。 秦溪目光幽幽,“那是因为祈阳郡主是汾阳王府的,你忘了王府与秦将军关系一向很好了吗。” 秦梨咬牙:“都是他!”都是因为秦越! 她下了狠心,甩开秦溪的手后再度看向柳长妤,“郡主,你今日若不让我们先过这路,我就叫我的车夫强来了,大不了我们两府的马车来个相撞!” 秦梨就是要来个你死我活了。 “秦二小姐的性子可真是蛮横,本郡主生了这十几年,头一回撞见故意堵路不让路,还要与王府马车相撞的。” 柳长妤懒懒地靠在软垫上,抬起一根食指指去,轻缓抬指向着她道:“那你倒是试试你可有那个胆子,让本郡主瞧瞧看,你究竟敢撞还是不敢。” 秦梨咬牙:“你!” 车厢之内,柳长妤微微一抬自己的下巴,用那双凤眸睥睨俯视两人。 “这条路本郡主今日还偏偏要过了,你们武乡伯府不是势头大,不怕王府吗,那你便撞吧。” “秦大小姐,秦二小姐。”向梅挡在王府马车之前,冷言劝道:“奴婢乃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女之一,今日奉命送陪郡主回府,奴婢奉劝两位小姐最好是不要耽搁郡主的时间,不若奴婢可保不准在太 皇太后跟前说些什么。” “什么!太皇太后娘娘。” 秦溪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她后退了一步,撞到了秦梨并且一脚踩到了她鞋子,疼得她“哎呀”惊叫出声。 “大姐。”秦梨很不高兴,自己的新鞋就这般脏了。 “二妹,我们快走。” “大姐,我不走!” 秦溪当即拉起秦梨便要离开,谁知秦梨却不听劝,拒绝与她离开。看着她还欲与柳长妤置气的模样,秦梨真的有想拍昏她,将人扛走的一了百了。 与汾阳王府作对已是不对了,再来个太皇太后,她们俩两条命都不够抵的。 她这个蠢妹妹怎么一点都不明白。 “二妹,你现在必须立刻与我回府!” “大姐,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溪态度坚决,强硬地拉着秦梨,拖着她往马车走,秦梨一面挣扎着,一面还倒拉着秦溪,两个人顿时互相推拉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柳长妤扫了一眼,嘱咐车夫道:“不管她们了,我们走。” “嗳,你们不能走!” 也不知道秦梨哪里来的力气,在看到王府马车行走的那一刻,带着秦溪两个人一起栽倒在了马车面前。 “丹胭,迎春,将她们丢开!” 柳长妤冷眼相对,秦梨若是来送死,她绝不会拦着,但要送死也别找她这来。 丹胭,迎春一听便立马下车,向梅也一同去帮忙,三个人合力要将秦梨、秦溪给抬开,却遭到了秦梨的反抗。 秦梨奋力挣扎着,其间还踹了迎春几脚,迎春气得一把甩手丢了她,也不管她是否会磕着头。因此秦梨得了个脑袋栽地,疼得抱住头哇哇大叫了起来。 “你不过一奴婢,我可是武乡伯府的小姐,你竟然敢摔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迎春站到一旁,“奴婢不过是想帮秦二小姐远离马车,小姐你可别被马车不小心踩死了。” “你好大的胆子,还咒我死!” 秦梨从地上爬起来,大步走上前,抬手便要给迎春一巴掌,便在这时,一道声音破空而来,“住手!” “秦二小姐,你当街大嚷大叫的,可有半点规矩?” “林大人。” 秦梨的面色在看清来人时,直接变了。她懊恼地收回了手,咬唇与自己姐姐站在了一起,全然没了方才气焰嚣张的模样。 柳长妤挑了挑眉,福礼缓缓道:“林大人,打搅到你巡守,真对不住了。” 来人是负责巡守燕京内城道路的禁卫军右统领,林正卿。他驱着马一侧头,与马车内的柳长妤对上了眼,再看看挡在路中央的武乡伯府马车,心里了然。 “郡主好。” 林正卿驱马行到王府马车之前,翻身下了马,换上了一副笑脸。他不笑时到有点严肃认真行事巡守的大人的味道,然而一旦他笑,便多生了点风流。 “不知郡主的马车,为何会停靠在此地?”林正卿问道。 柳长妤便直言回:“本郡主只是想回府罢了,是秦二小姐与秦大小姐执意阻拦于此。” “林大人,是我们的马车先到的。” 林正卿回看秦梨,又回头听柳长妤冷笑道:“武乡伯府的马车本没走,偏偏在本郡主到了此地之时,才冲了出来,林大人,你不觉得此事甚是怪异吗?” “秦二小姐,秦大小姐,你们还不快给郡主的马车让开路!” 林正卿沉下了脸,他早知道这祈阳郡主脾气不好,这事本就是武乡伯府的过错,她今日能容忍着不发脾气,真是极为难的了。 他可不想触了这位郡主的霉头。 向梅又补道:“还请林大人别问太多了,郡主有伤,太皇太后忧心急切,郡主回府这事要紧。” 林正卿点头表示明白了。 “凭何!”秦梨大吼大叫。 林正卿义正言辞:“郡主有伤,不欲与你多言,你还纠缠个没完没了了!还不快去!” 秦梨嘴硬:“可她还辱骂了我二哥,我可以让路,但这一事上她必须与我道歉。” “呵,还给你道歉呢。” 柳长妤冷冷睇她,“秦梨,你侮辱秦大人可比本郡主无耻多了,能将那番话说出来,你简直无情无义!” “今日本郡主未带上鞭子,便放你们一马。” 她又警告秦梨道:“本郡主父王既已让本郡主唤秦大人一声秦大哥,他便如本郡主大哥一般。若下次再叫本郡主听你于秦大人有侮辱之言,本郡主一定会抽烂你的嘴巴!” 随后柳长妤放下了车帘。她幽幽地声音再度传开,“回府告诉你们武乡伯府夫人许氏,若是教不好自己女儿,就不要让她出门到处丢人。” 而后柳长妤再不纠缠,“立刻回府!” “后退,后退,你瞪何瞪,赶紧的让开路。” 听闻秦梨侮辱秦越,林正卿可就没了一点好脸色,他就差拿出刀逼着秦梨后退了。 在路让出来后,他又上了马车追上了柳长妤,护在一边道:“郡主,在下护送你回府。” 车厢内淡淡传来:“多谢林大人了。” “嘿嘿,不客气,不客气。” 林正卿笑着抹了一把脸。 这位郡主竟然叫秦越为秦大哥呢,又在武乡伯府人面前那般护着秦越,凭他多年的直觉,两个人关系肯定不是一般。 这八卦的小心思越想下去,越停不下来了。 武乡伯府的马车是秦溪让出来的,她早先上了车嘱咐车夫让出道路。唯有秦梨在原地独自站了一会儿,待王府马车明晃晃地离开,满心的火焰就这么给浇灭了。 回头就是自家姐姐,怒斥道:“大姐,你让路干嘛!” “秦梨,你是不是真傻,那车上有太皇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坐的又是当朝郡主,你非要争个高下,明摆着拉仇敌吗!” 秦溪气不过,直接给了秦梨一巴掌,为了她长长记性。 “大姐,你打我。”秦梨无比委屈地哭道。 秦溪又回:“你看不顺眼祈阳郡主可以,但是你用如此愚蠢的法子,你要想去送死,别拉着我,还有武乡伯府一起送死!” “大姐,我错了。”秦梨立刻道歉,她后怕道:“那你说我该如何做才好。” “现在,立刻,马上,随我回府。” 这一路上,秦梨都没再张口了,秦溪在一边几次提点她,往后遇见旁的情况,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为何话。 秦梨当然全部应了下来,大概是秦溪的那一巴掌把她给打醒了吧。 回府之后,秦溪命人往汾阳王府送了一份重礼,同样又送了一份给林正卿,意在向两个人赔礼道歉。 做完这些她又去院里寻秦梨,却发现她此时正一个人哭得伤心。 秦溪在她身侧坐下,“二妹,你怎么还哭上了,我当时并非有意对你说重话的。” 秦梨摇头道:“大姐,我不是气你,我只是气不过她那般辱骂二哥还有母亲。” “祈阳郡主偏向大哥,所以她看不惯我们罢了。”秦溪的这一声大哥说的极其别扭。 而后她沉默片刻,再回道:“既然看不惯,便会说二哥与母亲的不好了。” “他才不是我们大哥,我们没他那样的哥哥。”秦梨攥紧了手,她止了哭泣控诉道:“大姐,当年是他害死了娘的孩子,那可是我们的亲兄妹啊!” “我知道,我知道。”秦溪回握她手,“我绝不可能认他做大哥,然他名义上同样是武乡伯府的人,我一时不知用何称呼他才适宜。” 秦梨低声呸了一句。 屋外有一小丫鬟匆匆进来禀报道:“大小姐,二小姐,大少爷回府了。” 大少爷无疑便是秦越了。 “是秦越他回来了!不行,大姐,我定要去看看!”秦梨一听就从座椅里站起身,一步也未停留地飞快冲了出去。 “二妹!” 秦溪来不及制止她,她只得提着衣摆追了上去。秦梨刚刚受了刺激,眼下要再与秦越打个正面,她真怕秦梨再干出傻事来。 若当面对峙,秦梨哪里会是秦越的对手? 武乡伯府内奴仆皆作震惊,只因大少爷回府了,这比武乡伯打了御赐花瓶都来得惊讶。 秦越今日来武乡伯府是真的有事情,而非有意与武乡伯府的众人重修感情。一进府内,他便命自己的人去往了蜀绣院,不管不顾武乡伯府的人作何想。 蜀绣院在魏氏去世以后便封死了,魏氏生前的衣物,还有她留下的遗物,皆被封在了那院中。 秦越就是为了取走这些物什而来的,若非因着魏氏,这武乡伯府大驾请他入府,秦越都不会踏入一步。 在那一年武乡伯府将他赶出去时,他已然不再属于这里。 秦越如此打算,但显然有的人不是这般以为的。如武乡伯,如许氏,还有如秦沦秦溪秦梨三兄妹。 他们都以为秦越是有心要归府的,且以为他这番归府意味深长。 在武乡伯府内穿行,秦越还稍有记忆。当他走到了主院内,便站在院中等候了,再未走去别处。 武乡伯听人禀报后,疾步奔了过来,笑着迎上去,“阿越,你怎地不入屋内坐坐?今夜就歇在府内吧,我命人给你打理出屋子。” 武乡伯对于魏氏的死,多多少少有愧疚之心,因此当秦越回府时,他有意欲与他修复父子关系。 他坚信,秦越这些年过去了,再多的气也该散了。 秦越为他这一声“阿越”听得直皱眉头,这称呼本为与他亲密之人才会唤的。而武乡伯,他配吗? 秦越冷笑不止,他并未看武乡伯一眼,只开口道:“不必了,我稍后便离开。”“阿越,你为何要再离开?”武乡伯想留下他,更何况武乡伯府本就为他所出之地,便好言劝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何必立刻就离开呢。你母亲也有心想留你住下来呢。 ” 殊不知,许氏有心留他住下这句话,却是对秦越最大的讽刺。 他凉薄一笑,目光沉沉望了过去:“母亲?我只有一个母亲,她在十三年前已归于一捧黄土。” 他仅有魏氏一个母亲,早在十三年前便因这武乡伯府,而命丧黄泉。自此,他无父无母。“你这孩子,许氏那可是你母亲,不许你对她不敬。”武乡伯板起了脸,他还以为自己在秦越面前仍有威严,秦越也一定会听他话,认许氏为母亲,“阿越,你母亲可惦记着 你。” 然而在秦越踏出武乡伯府的那一刻,之后的事情全都早变了。 武乡伯太想当然了,秦越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男童,他于武乡伯府无恨亦无挂念,唯一放不下的便只有生母魏氏的遗物了。 今日,他便要取走那些物什。 除此之外,武乡伯府再怎么样都与秦越没有关系了。 秦越冷哼一声,回过头不再看武乡伯。他可不会认许氏为他母亲,就连武乡伯这个父亲,秦越早在那年过后也没打算认了。 早在他六岁那年,他便只余下外祖父一个亲人了。 “伯爷。” 武乡伯转了身子,瞧见是许氏来了。 许氏一听秦越回府了,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果不其然在见到秦越的那一刻,她的目光是满含冰冷与仇视的。 许氏笑道:“大少爷,你回来了。”笑容看似慈爱无比。 然那笑容之中,是她在质问秦越,这么多年来从不回府一次,现在还回府上来是有何目地? 许氏绝不相信秦越是想重归伯府,这样子倒更像是要来抢世子之位的来了。 那她便更不能允许了,这位子只能是她儿子的,旁的人谁也不能坐上! 秦越淡淡地扫过她的脸,毫不在意她怎么想自己,只瞥开眼又自己发呆去了。 “伯爷。” 许氏摇了摇发愣的武乡伯,武乡伯回过神问:“怎么了,夫人?” 许氏皱眉一刹,又笑道:“伯爷,大少爷难得回府一趟,不如妾身命人多备些膳食,晚上好好庆贺一番吧。” 表面上摆好了一副慈母的姿态,她对秦越那定是极好的。 “你可真是老爷的好夫人呐。” 武乡伯喜得开怀:“好好好,就按照你说的办,我正有想留下他过夜的打算。” 府上的事务交给许氏,武乡伯是万分的放心。 这些年来,武乡伯只一年比一年的更为喜爱许氏。 他又转头朝着秦越,笑劝他道:“阿越,你瞧你母亲也想留你,你便莫要拂了你母亲的面子,今日便就留下过夜吧。” “不劳伯爷与夫人操心了,我不会久留。”秦越再一次拒绝,他语气冷硬无比,“也不必准备我的饭菜了,我并没有打算在府上用膳。” 他只是来取一些东西,收掇好装好就离开了。 “不在府上久留?那怎么可以呢。”秦越这话可正得了许氏的心,然她未在面上表露,反而是皱眉关心说道:“大少爷,你这些年从未回过伯府,老爷对你有多关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既然你已经回府来 了,那便不要再走了。” 对她这话,秦越侧着脸一句话也不回。 许氏当即黯然神伤道:“我知道你不愿拿我当母亲,你是在怨当年你娘死后我便成了你母亲,我知道你是怨我呐……” 说着这话,许氏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捂着脸哭道:“可你又如何不知我多冤枉,你娘的死与我有何关系?我甚至从未怪过你伤了我那未出世的孩子……” 说得令人不忍再多戳她伤痛,一位痛失爱子的母亲,却从未责怪过自己的继子,该是如此的大度与宽容呐。 秦越仍旧是冷漠地注视于她,唯有握紧的拳心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情绪。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一直在强忍着自己不去发作。“我那可怜的孩子,还未见到这世间,就那么没了。可我从未怪过你啊,我知道你是因失去了圣母,而对我仇视,这所有的事情我都认了。”许氏抬起哭脸勉强忍住情绪道 :“你怨我没关系,可老爷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你们父子怎么能生了恨。” “夫人……” 武乡伯一脸沉痛,他拥着许氏小声的安慰她。许氏是他的心头宝,即便魏氏是他发妻,可在武乡伯心中,魏氏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许氏的。 许氏摇头哭着,“老爷,你快劝劝大少爷吧,他只是恨我,绝非是恨你的。” 武乡伯这才偏头,似想吼他可却强忍下来道:“阿越,你听清你母亲所说的了吗?她都不怪你了,你何必再怨着她呢,回来吧,回府住下吧。” “让我回府住下,不怕我再对伯夫人出手了?”秦越讽刺了一句道。 许氏不就是拿当年那件事刺武乡伯的心窝吗?武乡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皆以为许氏那没出世的孩子,是给六岁的他给撞没了的。 既然无人愿意信他,他又何必再多解释? 他可真是一点也不想与这妇人相处了。 偏宠着许氏,那是武乡伯乐意的,他秦越可没那个耐心。 许氏摇头否认,“有老爷在,你不会的。” 她一脸信任秦越的模样,愈发让秦越觉着讽刺。 武乡伯跟着道:“是啊,我们还是父子。” “父子,呵呵……”秦越冷笑,他们真的是吗? “你可是我亲生儿子,我怎么会不认你。”武乡伯也是一脸如父爱如山,可秦越却不会再相信了。 十三年前他当众踹了自己一脚,说他为何竟会生出心思如此歹毒的儿子,他真恨自己从未与魏氏生下他。 秦越再不会信他了,武乡伯绝不是自己父亲。 “你要认我?” 过了半晌,秦越沉声反问:“你们如此急切的想要我回府,怎么,难道你是要为我请封世子之位?” 为这一句,他忽而就笑得莫测起来。 既然说他是武乡伯府的人,身为嫡长子,继承武乡伯世子之位,不该是理所应当的吗? 秦越这话是问武乡伯,也是在给许氏提个醒。 只要他人一回府,那位子极有可能落不到秦沦头上了。 “什么,”武乡伯脸都黑了,这位子他早打定了主意留给秦沦,又怎会交给秦越,“秦越,你就是打着世子之位的主意回来的?” “我本就为嫡长子,世袭承爵,这不是我该得的吗?” 有嫡长子在世,世子之位却传给嫡次子,莫怪崇安帝不应许了。秦越不禁想,武乡伯应该先将他从族谱上除了名的,这样再传这爵位给秦沦,又还会何人会置言。 武乡伯又何必还留一个叫世人说笑的把柄,叫他不好过,秦沦不好过,武乡伯更不好过。 “我告诉你,你想也别想。你若是一心只想着世子之位,我是绝不会传给你的!”武乡伯怒瞪道。 许氏一听,顿时乐了。她儿子坐世子之位可是稳上加稳,无论是何人,都莫想与她儿子争抢。武乡伯被秦越的态度气到了,但转而想起这儿子本就心肠冷硬,于是软了语气道:“我劝你回府是不想与你断了父子关系,你为何总想着要世子之位呢?难道没这世子之位 ,我们就没了父子关系了吗?” “想我回府的是伯爷与夫人,而非我。再来你早就知道,你那世子之位是要传给秦沦的,所以不必劝我回府了。” 是否有这世子之位,他与武乡伯都没了父子关系。 秦越冷淡至极,“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久留。你们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武乡伯一噎,“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 许氏又补道:“我与你父亲都是一片好心的。” “夫人你的好心,我可不敢领。”秦越急于与许氏撇干净关系,他是连父亲母亲都不会这般唤武乡伯与许氏二人的。 武乡伯指着他,怒斥道:“你怎么与你母亲说话的!好好道歉。” “我说的是实话,有何好道歉的。”秦越偏过头去,不以为然。 “你自己说说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态度明显让武乡伯怒火更甚,“秦越,我今日就明确告诉你了,你以这样的态度对我和你母亲,那世子之位你这辈子都痴心妄想!” “嗤——”秦越淡淡讽笑,再不言语其他。 他还真当自己在乎武乡伯府的世子之位? 可笑至极。 “父亲,母亲。”秦沦应声走来,他回府时听见了武乡伯大喊世子之位,这一寻来才发现了秦越的存在,冷眼看向秦越问道:“大哥,你是何时回来的?” 秦越瞥他,“未到多久。” 他与秦沦是更不愿多说一个字。 “二哥!” 这次冲出来的是秦梨,她身后还有秦溪追着跑来,三兄妹站在许氏身旁,齐齐用敌人的目光瞪着秦越。 秦越备感无奈,这便是他不愿来武乡伯府的缘由之一。他早就知道,一旦他回来,许氏与她的子女一定是要把他当头个敌对对象。 一个个的都以为他要与秦沦争抢世子之位。 他淡淡把视线移开,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们何必如此大势头,我片刻后就离府,绝不多打扰你们半刻。” “秦越,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你今日何必再来我们府上,当初走了你就不该再回来!”秦梨指着秦越就冲他开骂。 秦梨脑中全想的是秦越回府来是为了来抢东西的,他是要夺走属于二哥的世子之位。这念头一遍遍回想,她再容忍不了。 “二妹!” “梨儿!” 许氏与秦溪一同喊话,意在叫秦梨不要多嘴。 “说得挺好,我是没打算来府上。”秦越连一角多余的视线也未给秦梨,只抱臂默默喏道:“你们都放宽心,我没心思打你们的主意。” “大哥,你究竟是为何事而来的?”秦沦算是其中说话客气的了。 秦越没回话。 秦沦未得回应,倍感尴尬,脸色顿时就白了。 这时院外有一侍卫走至秦越身前禀报,直直将院内几人全然给忽视了,“将军,所有箱笼都打理好了,可以带回府了。” 秦越点点头,更是未理睬许氏等四人,“行了,那我们走。”他是一刻也不想再留,抬脚便走。 “等等,你那箱笼之中所装得为何物?我武乡伯府的东西,可不是你随随便便能带走的!” 武乡伯感觉不对劲,出声阻止,“秦越,你若不说出实情,今日我便不能放你离开了!” “我瞧他就是看上了值钱的物什,想都捞走吧。”秦梨斜眼继续冷笑。 秦越背对着几人,沉声道:“说给武乡伯听听,你们都收了东西。” 这话秦越是对自己的手下所说的,示意他将收掇的物什一并说与武乡伯府众人听。 那侍卫回道:“依将军所吩咐的,属下已命丫鬟与嬷嬷清点蜀绣院,将先夫人所留下的物什全部取走。” 蜀绣院是魏氏生前居处,他们带走的自然也是魏氏的东西。 “你把你娘的东西抬走了?”武乡伯脸色极其难看,他气得直发抖,“那院子我已下令封死了,你竟还敢闯了进去?” “那是属于我娘的东西,”秦越转过了身,冷眼扫了他,目光如冷箭,“我娘既已死了,她并未葬入武乡伯祖陵,那么她就不是武乡伯府的人。” 武乡伯大怒,“那你也不能带走蜀绣院的东西,那些都该是放置在蜀绣院内的。”“我娘都已死了,你还想如何?有武乡伯夫人陪着你,你何必再多念着我娘,离我娘忌日只剩下几日,你们就放她死后安稳吧。”秦越神情愈发冷漠,他生怕武乡伯府之人 ,再去打搅魏氏的安宁。 “逆子,逆子!”武乡伯指着秦越破口大骂:“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逆子,我真恨不得当初根本就没有生过你!” 强闯武乡伯府,带走生母所留物什不说,还与自己生父继母顶撞,秦越就是个逆子。 “你说的对,我也恨当年为何会有你这个父亲。” 逆子这句话他早便听过一遍,不缺再听一遍。秦越毫不留恋地抬脚离开,武乡伯又朝他背影大骂:“你这个逆子!好,好,今日你若是敢踏出武乡伯府一步,往后我武乡伯府的族谱之上再无你秦越的名字!” 第五十章除夕 武乡伯此番动怒,言语之中是打着要除秦越的族,以此来胁迫于他了。 这胁迫可没叫许氏与三兄妹暗喜不已。他们可是就盼着哪日秦越被除了族,再不算作武乡伯府的人。 “那你要快些动作,免得节外生枝。” 秦越脚步稍一顿后,又再度潇洒地支身离去。 他娘绝不愿死后自己的东西仍留在武乡伯府,所以他要带她离开。 今日取走生母所有的物什,自此之后,秦越一身干净,对武乡伯府再不会有任何念想了。 见这一幕,秦梨心中畅快非凡,她摇着许氏的手臂道:“娘,你劝劝爹嘛,人家都不愿与武乡伯府有任何关系了,我们还巴着人家干嘛,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最好是尽快将秦越的名字从族谱之上除去,省得日后谁知道日后还会生出旁的何事。 秦越一日是武乡伯府之人,一日便有机会争夺这世子之位。 在秦家兄妹心中,这世子之位是属于秦沦的,绝不能让旁人给半路夺走了。 “娘,你就应了将他除族了吧。”秦梨撒娇道。 秦溪与秦沦也同样看向许氏,两人虽未开口表态,可神色分明是与秦梨站与一条线上的。 他们同样期盼秦越就此除了族。 在武乡伯府众人之中,唯有秦越不似这府内人。他对伯府怨恨至深,不愿回头,秦家兄妹以为,既然如此,武乡伯府又何必还留着他的名字,为两头各徒生了怨念呢。 “这事哪里是我能说了算的。”许氏将秦梨的手拉下来,皱眉道:“这由你父亲做决意,那都是他能决定下来的。” 她也想秦越被除族啊,可就怕这只是武乡伯的一时气话,怕他仍对秦越抱有愧疚,下不去狠心。 “可娘,您是爹的妻子,您相劝之言爹是一定会听得进去的。”秦溪如此说。 而秦沦只喊了一声:“娘。”他眼底有盖不住的渴望与祈求。 许氏没再犹豫,而是点头应道:“好,这事我去与你们爹说,你们三人可莫要再想着多管这事了。” 这事情怎么说,也不该是秦沦三兄妹能插手得上的。还是由她亲自出面劝说武乡伯的好,再怎么说她的话在武乡伯那也有着份量。 …… 待秦溪派来的人到了汾阳王府时,柳长妤已下了命令,她拒不见客。那丫头只得将东西交给门房,又转而由门房递给迎春。 不过这盒子还没传到柳长妤手上,她便先已命迎春给扔了,秦溪这马后炮,她可是半分不稀罕的。 在回府路上柳长妤与秦家两位小姐争执折腾够了,此时累得厉害,到府之后便回屋歇息了。 但是此事并未就此结束。 送完柳长妤回府,向梅转身便回了福寿宫,将在去往汾阳王府的路途中,所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太皇太后作了禀报。 尤其是秦家二小姐如何故意与祈阳郡主当面争执,嚣张至极的要与之对横,在这一点上着了墨的多提了几遍。 太皇太后满面冰冷,当场发了怒意。 “竟有这等事情,那武乡伯夫人当真是会教导女儿!”她气得一甩茶杯,那价值万两的茶杯便碎了个几片。 “起先秦大小姐与秦二小姐皆有意拦着不让,待奴婢提了太皇太后之后,秦大小姐便后怕了,劝着秦二小姐放弃,然秦二小姐死心不改。”向梅恭身道。 太皇太后不免冷哼道:“性子放纵也就罢了,还是个没长脑子的!” 向梅又点头道:“后来是林大人强硬拉开了她,才让出路了的,不然这秦二小姐还想着让王府的马车踩踏过去,她好再闹上一二。” “哼,秦二小姐是吧?既是没脑子,那便该要少出府惹是生非。”太皇太后连带武乡伯这一家子的印象,都不甚好了,“这武乡伯究竟是何世家,竟放任嫡女如此行事?” 太皇太后脑中于武乡伯府,竟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知太皇太后娘娘可还有印象,那位常山老郡王殿下?”向梅问道。 太皇太后颔首,“确有印象,那位老郡王乃是除去汾阳王爷,唯一的异姓郡王了。” 京中也便仅有常山老郡王,与汾阳王爷,两位非皇室中人,得了亲王赐封。 “正是。”向梅将内里的乾坤一一道来:“老郡王共有二女,其一早年不幸夭折,其二便是这武乡伯先夫人魏氏了。” 太皇太后沉声道:“这魏氏竟会看上武乡伯?”原来老郡王的女儿嫁了那武乡伯,老郡王竟能舍得?“当年武乡伯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魏氏自然是一见倾心。老伯爷人品性好,老郡王便放心把女儿嫁了过去,谁知魏氏怀有身孕没几日,府里便迎进了新妾,那新人便是许 氏,也是如今的伯府夫人了。” 魏氏在大好年岁时,就这么早早没了。这不免让太皇太后忆起了同样短命的大薛氏,不禁一时有些唏嘘。 向梅既然提到了许氏,太皇太后对这许家有些耳闻,“哀家记着这许氏也是许家的嫡出女,为何许氏是入伯府为妾?” “娘娘兴许已是忘了,先帝在世时,曾治过许家的罪,那时许家是罪臣之家,许氏亦是罪臣之女。”向梅解释道,那已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许家只是如今不再为罪臣之家,仅此而已。 “那这武乡伯对这许氏算是痴情甚深了,连罪臣之女都能给接进府里,日后还当上了正经夫人。”太皇太后就许氏如何教导女儿这一点上,便对她看不上眼。 这许家教导的女儿都能是这副模样,那许氏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向梅又提及起许家,“只因皇上对许大人看重有加,许家如今也算是罪证洗清,重获权贵了。” 太皇太后摆手叫她不必再往下说了,“行了,这武乡伯是个糊涂的,武乡伯府内也没一个是个好的,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向梅忽而笑道:“娘娘还真是说错了。娘娘,你可知武乡伯府还留有一人,并非如此?” “是何人?” 向梅笑意渐深,“这武乡伯府先夫人魏氏所留下的孩子,自小养在老郡王膝下,倒是位不可多得的英武将军呢。” “哦?此话怎讲?”太皇太后起了兴致。 “他是当朝的秦将军,前几年一直镇守在西边的秦大人。”向梅微微一顿,秦大人往年皆不在燕京,太皇太后不知晓也如常。 太皇太后却叹息道:“可惜了魏氏。” 有这样不一般的亲生儿子,为娘的却无力亲眼见他成家立业,真是可惜了。“只不过奴婢听那位秦二小姐所言,武乡伯府上下极不见待秦大人,那位秦二小姐甚至几番出言侮辱秦大人。郡主与秦大人相识,便多与秦二小姐争执了几句,这才触发了 背部的伤口。”向梅这是将柳长妤与秦越全给卖了。 柳长妤伤势加重,说白了也该怨在秦梨的头上。 “哀家就知道这武乡伯府的小姐,就是个搅货精!”太皇太后一拍桌案,冷厉道:“向梅,立刻传哀家的懿旨!” 向梅一恭身,“是,娘娘。” 当天太皇太后的懿旨便传到了武乡伯府。懿旨内命秦大小姐秦溪,秦二小姐秦梨在府潜心修习女四书,又命两人各抄写二十遍与五十遍,十日后亲自上呈福寿宫。 与懿旨一同下来的,还有赐下的笔墨。 笔杆上刻有“潜心”二字,实为责罚两人。 同时懿旨上还赐予武乡伯夫人许氏,一把杖尺,命她用心监看两位小姐。若有人偷空歇息,则用这杖尺责罚其人。 太皇太后这是意在训斥许氏教女不严了。 听完懿旨后,许氏与秦家二女脸色一片惨白,秦梨与秦溪更是悔不当初。 她们哪里知晓柳长妤得了太皇太后的眼,太皇太后又是如此偏袒柳长妤的。 十日内抄袭四书各几十遍,绝不是闹着玩的,两个人非得把手抄断了不可。 这信迎春是第一时间告知了柳长妤,说话时那神色颇为得意,言语里为秦家小姐受了惩而感到快意。 “有太皇太后老人家撑腰的感觉,真好。” 柳长妤身子渐好,背上痛感微弱,便坐起了身,“听说那日武乡伯府还闹了一出大戏?” 传是说秦越大开气势的闯入伯府,不顾武乡伯阻拦,命自己手下入府搬出了几近十台的箱笼,武乡伯当时就气昏了过去。 “那箱子皆是先夫人院子里头的,秦大人好似都搬去了常山郡王府。” 迎春虽嘴上解释着,可心里总觉着自家郡主对秦大人的事情太过关心了些。 “可真霸道。”柳长妤无奈一笑。 秦越这番动作,又是闯入,又是搬走全部物什的,这可是打算与武乡伯府断干净关系了。“奴婢听说这位夫人名魏氏。当年逝去之时,便有常山郡王入宫向先帝恳求,求先帝成全魏氏死后与武乡伯断了夫妻名实。那圣旨下来后,常山郡王爷最后是另寻了一处地 安葬了魏氏的,并未进武乡伯的祖陵。” “还有这事。”柳长妤暗暗点头,这位常山老郡王的性子也一样的护短。 难怪秦越如此声势浩大地搬空了魏氏留下的物什,武乡伯生气却也无任何理由强加阻拦了。 他只得眼巴巴瞧看着秦越搬走了箱笼,气倒。 迎春又念叨:“哦对了,那位武乡伯还说是要除了秦大人的族呢。” “除族?”柳长妤凤眼铮得就亮了,除族好啊,这样秦越便不再算武乡伯的人了,他就完完全全的是自由人了。 那日后秦越定只会留宿自己私购的府院了,她到现在都还记着去那地方的路呢。 只待秦越除了族,她还寻不到时机私下与他见面? 柳长妤迫不及待地要动身了,“迎春,你立刻叫丹胭去备车。” “郡主,您备车是要去哪里?”迎春疑惑道。 “出府去寻个人。”柳长妤当然是要去秦越的府里找他。 “不行。”迎春却拒绝道:“王妃王爷有令,郡主伤未痊愈之时,奴婢可不敢放您再出王府的。” “迎春,父王母妃何时下过这等命令?” “就郡主要回府的那一日。” 柳长妤皱起眉头,执意要出屋,然迎春却挡在了她身前,她颦眉道:“迎春,我要出府见一个人。” “郡主,您还是先在屋内歇息吧,待伤好了再去也不迟啊。” 迎春不满地嘟哝道:“郡主要见的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心急的。” “当然是……”柳长妤差一点就说漏了嘴,将秦越名字说出了口,反应过来后狠狠瞪了迎春一眼。 小丫头还想给她下套了。 柳长妤再乍一想,她与秦越的事情,迎春和丹胭两人是一概不知的。往后她与秦越见面的机会多,想次次瞒过两个人那是不太可能的。 于是柳长妤开口严肃道:“我今日出府是要去寻秦大人。”她与秦越关系亲密,迎春与丹胭该当先知晓。 迎春亦摆正了脸色,“郡主,您这是又有大事要传话给秦大人了,可要奴婢替你跑个腿?”郡主脸色如此严肃的,看得她怪有点害怕。 柳长妤:“……” 她嘴角抖了半刹,终究再张不开嘴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才摆了一副严肃脸,迎春又想哪里去了。 “郡主,若真有事,不如奴婢等为您跑一趟,您就别出府了,您伤口未痊愈,奴婢实在是放心不了。”丹胭相劝道:“这样您意下如何?” 见柳长妤半晌不开口,这下就连丹胭也误以为,她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要传话了。 柳长妤再度:“……” 须臾之后,她无奈道:“无事,下次再说吧。” 这一时半会的,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较好。还是待往后领着两个丫鬟亲自见到,她们就该明白了。 屋外头正巧有小丫鬟进来,“郡主,双桂院的青芽姐姐来了,说是王妃请您去双桂院呢。” “好,我知道了。” 柳长妤闷闷地想,今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府了。这私下去寻秦越一事,还真得等她伤好了再说了。 今日正值除夕,是各家团圆之时,王府自然不例外。 只是王爷是不会亲自办如团圆宴之类的宴席的,王妃也不愿与乔侧妃,柳盼舒两人同过这节,于是她只在自己的双桂院里摆了宴。 除去柳长妤,还有带着柳盼乐而来的楚姨娘,四个人一起过了这除夕团圆日。 “大姐,听说你受了伤,可有感觉好点?”其间,柳盼乐还关切地问起柳长妤的伤势,“其实我有个好法子,你怕痛的时候就多吃点饭菜,过后就再不痛了。” 她实际上是想多安慰安慰柳长妤的,结果不经意间又暴露了自己的性子。 柳长妤笑她:“你就是想多吃点好吃的吧。”她可不信多食能治愈的了她这一身伤。 “才不是,这很有效的。”柳盼乐一口咬定自己的法子绝妙,又转而说道:“大姐,入宫可真不好玩,我真怕你下次再回来……呸呸,大姐,你可不能再随意出去走动了。”她差点就说了咒柳长妤受伤 的话,半途时连忙作呸。 柳长妤挑眉将那话说了出来:“怕我往后缺个胳膊,断条腿的?” “才不是,你若出去免不得又受伤。”柳盼乐面上窘迫一笑。 “不出去就不会受伤了?”柳长妤又笑。 这下柳盼乐苦着一张脸,不知如何回答。 柳长妤唇角可止不住地勾起。这小丫头想得可真够远的。她这不就是磕着了背吗?在王府这几日,柳长妤都快被整府的人严加看护起来了,就连柳盼乐都劝着她少动多食,莫不是个个都想将她当作猪 来养了。 “大姐不出去的话,在府中我一定会护着你的。”柳盼乐点头保证似得甜甜一笑。 柳长妤无奈叹道:“你那小身板还能护我?”她表示很是怀疑。 “怎么不能!” “好,好,那往后你与我一同出府,三妹你多多护着我啊。”柳长妤又笑道。 “好啊。”柳盼乐当即答应,完全没反应过来柳长妤给她挖了个坑跳。 只片刻后,柳盼乐跳脚反道:“大姐,你这是有意的呢!”她说的分明是在府上,可柳长妤却改作了出府之后。 “对啊。”柳长妤可不就是有意的,有意领着柳盼乐多出去走走。 柳长妤知晓柳盼乐不多敢出府,便想拐着弯子让她答应自己。 眼下柳盼乐已是应下了,再如何后悔都是来不及了,刚她已是答应了柳长妤的。 “好……好吧。”柳盼乐犹豫万分,她长呼了一口气,握拳眼眸明亮道:“大姐放心,即便出了府,我也一定好好保护你。” “行。”柳长妤盈盈一笑。 柳盼乐也跟着笑,可爱的小虎牙就这么露了出来。 今年一来,柳长妤便十五了,柳盼乐也入了十三岁,是个大姑娘了。也是这一年柳长妤有心多带带她,因为没过个两年,她们就要各自嫁人了。 “大姐,这是我头一回与你和王妃一同过这除夕团圆夜呢。”柳盼乐眸子里盛着光亮,羡慕又渴望道:“真的很谢谢你。” “傻丫头。”柳长妤揉揉她的脑袋,这丫头偶尔真的有些傻,可却傻的可爱,“往后还有日子,再一起过。” “嗯嗯。” 柳盼乐点头应着,突而唇角一顿,没了笑容,她提道:“若是父王也同在,那便好了。”这话多为叹息感慨。 柳长妤盯着柳盼乐看了半晌,直到柳盼乐愣愣询问:“大姐,你这般看我作甚?” “没事。” 柳长妤回了神,这问在她心头萦绕了许久,侧身去问王妃:“母妃,您未派人去请父王吗?” 本是团圆宴,却独独缺了汾阳王爷。这些年来,她似乎鲜少见父王与母妃同过团圆夜的。 每当这一日,柳长妤多数是在王妃的双桂院的。 “请了,你父王那没让人进去。你别多想,你父王定是怕自己喝多了,吓着你们小辈们。”王妃如此解释给两个人听。 然而在王妃说这话时,她面色不大对劲,眼神也是躲避着的,似乎本来便并不愿去请王爷前来。 柳盼乐频频点头。 而柳长妤却陷入沉思,她起身定了定心神,“母妃,我去趟主院。” 她放心不下,父王一个人留在主院书房,这团圆之夜又怎么是个滋味。 “妤儿!” 王妃喊了柳长妤,想再多说几句。 然而柳长妤扭头便跑出了院子,她神色无奈,全部言语皆化作了一声叹息:“这孩子,多说一句话也不肯听。” 王妃其实是想劝柳长妤现下这时刻,她最好不要去主院的,只因着王爷每年的这一日,都定然是在自己院中做着极重要之事。 而也正是眼下,王爷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 不出柳长妤所料,她便是在主院寻到了王爷的,远远望去,他独自一人待在院中。 这除夕之夜,他每年皆是这般过来的了。 柳长妤心头一哽,大步走向了他。 在书房外的院子里,王爷靠在倚栏边,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眼看人的意识已经模糊了,那酒根本未落进他嘴里,而是倾洒在他衣上,沾湿了一片。 而地面上更是不知何时已零零散散,落了水花。 “父王,你别喝了。”柳长妤心疼不已,走上去夺了他的酒杯。 汾阳王爷只愣愣然地望着她,一动不动,似在沉思着来人为何,柳长妤便用力搀着扶起他道:“父王,你回屋休息吧,今晚上你喝的实在是太多了。” “祈阳,是祈阳呵……”王爷认出了她,嘴上低喃不止。 “是我,父王。” 汾阳王爷没作挣扎,任由柳长妤将他扶进了屋子,在侧榻上躺倒了下来。 “祈阳,祈阳你怎么来了。”王爷闭上了眼,口里说这话,似乎还留有一些意识。 柳长妤给他盖好被子,“父王忘记了,今儿是除夕团圆夜啊,祈阳当然是来陪陪你了。” “除夕?团圆?” 王爷睁着醉了的眼,挥手拍她道:“不用,不用,你快回去吧,本王才不会过除夕。” “父王,你喝醉了,我去给你倒杯茶。” 柳长妤刚欲起身,手腕却被王爷抓住了,他那双眼睛睁得老大,直盯着她,嘴唇颤抖着却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柳长妤觉着奇怪,她皱眉多喊了他一声,“父王?”又探手在他眼跟前,多晃了几下。 “祈阳……”王爷抖动着嘴唇。 “是我,我在。” 然而下一刻,王爷却唤了一道名字,此名在王府内几近未听人常谈及过,但这却是王妃,乔侧妃,甚至于柳长妤心口的一道伤。王爷不自觉喊道:“粟文。” 柳长妤彻底愣住了。 “粟文,粟文,是你,你,你回来了。”王爷一脸沉痛,他死死抓着柳长妤的手腕,连眼眶都是一片通红。 粟文,是大薛氏的闺名。 汾阳王爷是把柳长妤,认作她生母了。 柳长妤心里头不知究竟生了何情绪,她只觉着难言,便放低了声音,“父王,快睡吧,你该困了。” 她娘命不好,生下她就离了世,而她的父王每日每夜都惦念着她。 柳长妤不禁红眼,她想若是大薛氏还在世的话,兴许便不会再有乔侧妃与楚姨娘了,更不会有父王日夜的痛苦,还有她与王妃对娘亲的思念了。 “好,好。” 汾阳王爷松开了手,他沉重地阖眼,嘴唇蠕动,嘴里只念着大薛氏的闺名。 王爷喝醉了,可他脑子仍清醒着。 闭眼时,他就望见大薛氏端坐在床边,垂首温柔一笑,凤眼微扬。 …… 除夕团圆夜,秦越整整几日都留宿于常山郡王府。 白日之中,祖孙俩免不了要切磋一番武艺,而比试结果当然是老郡王更甚一筹。待到晚间,府上摆好了晚膳,仅有祖孙两个人用膳。 老郡王沉默地饮了一杯酒,烈的烫喉咙,他神色低落问道:“阿越,听说你娘的遗物,你都收掇到楚河院了?” 楚河院是魏氏未出阁前,在常山郡王府所住的院子。 如今楚河院空了,魏氏去了。没了郡王妃,又失了闺女,剩下的就老郡王与外孙子俩人,好不寂寞。 “娘的东西,我都安排人收拾清点好了。”秦越微微点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好,你娘的忌日快到了,你记着多备些你娘爱吃的饭菜。”老郡王深深叹了一口气。 “外祖父,孙儿一直都记在心上的。” 常山老郡王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哀伤,“老爷子我记不得了哟,这一晃你娘都去世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余四个月。”秦越默默补道。 “行吧,你娘走了这些年了,”常山老郡王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又转而问道:“说说看,阿越你何时为外祖父讨个孙媳妇回来?” 常山老郡王已年近六十,满头白发不含一根乌丝,唇下更是蓄起了长长的白胡子。 可老人精神极好,双目有神,只脊背弯曲。自他左脸上留着一道留了痕的伤疤,一看便知老郡王在年少时没少上过战场。 说起孙儿的婚事,这可谓是老郡王的心头病啊。 他这孙儿哪儿都好,就是不近女色,早年在西边镇守,又是在军营中便罢了,现下这都回了燕京半年多了,也没半点信儿。 秦越将满二十了,他这孙媳妇儿可还未曾有着落啊,连个人影儿老郡王可都没见到过,这让一心想抱曾孙子的老郡王作何想。 他能不着急吗。 别府的外祖父,到了他这年岁,早便含饴弄孙了。也就只有他,还每夜睡不得好觉,操心着外孙的婚事。 “外祖父,咳咳咳……”秦越顿时呛得直咳嗽,这问他该如何答? 老郡王瞪他一眼,“你着急什么?阿越,你说说这都多少年了,你都没娶个媳妇回来,外祖父还没跟你急呢,你可知道你娘走前与我说了何话吗?” 秦越老实地摇摇头。 老郡王一拍桌子,声量惊宏道:“你娘最担心你的婚事!” 魏氏怕得那是日后武乡伯府拿捏住秦越,为他择一门不好的亲事,这才会托付给老郡王了。 秦越墨瞳微闪,他一本正经道:“外祖父,这娶妻乃是大事,您说孙儿总不能随便寻个女子娶回家吧?” “臭小子!”老郡王又是一拍桌子,“我何时叫你随便娶个姑娘了。你娘果然说的不错,你性子这般冷淡,人姑娘家能不能瞧得上你都成问题。” 可不是吗,秦越这些年可是连个半个人都没看入眼。他连瞧都瞧不上人,还如何娶妻生子?老郡王这么一想,瞬间无精打采了。 他长叹道:“唉,不说娶媳妇了,你倒是先有个中意的,领来我瞧瞧吧?”先要有个人选也好啊。 “外祖父,这事你可不能心急,这媳妇不是说能娶就能娶的。”秦越快要坐不住了,他总不能告诉老郡王,自己中意的是汾阳王府的祈阳郡主吧。这事若是捅出去,到时候,他真是要被汾阳王爷打断腿了。因而他只能好声劝说道:“您 说您都等了这些年了,也不差一天两天了不是?” “我还不急,我跟你讲我就跟你急。” 老郡王作势要训斥秦越,他反应迅速,下意识地决意先跑路要紧:“外祖父,天很晚了,我先回房歇息了。” 边说这话,边迈开腿先开溜了。 “兔崽子。”老郡王嘀咕道,小声斥了他一声。他瞥了眼秦越的背影,这时儿又不能追去逮他回来,气得只能自己喝闷酒了。 这酒刚喝了一半,老郡王脑子闪过一个念头。 他若听得不错,刚他那孙子说的是“媳妇不是说能娶就能娶的”,而非那等“还未有中意的”之言,这意思便是,秦越已心有所属,只是眼下还不能迎娶那姑娘入门? 莫非这小子已看上人姑娘了? 老郡王一掷酒杯,愈发确信他未想错。 好家伙,还想瞒着他不说呢。 老郡王大力地拍了一击自己膝盖,起身就朝秦越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而秦越溜的实在是太快,老郡王逮他的打算落了个空。他思索了片刻,背着手走去了秦越常待的书房。 书房里黑暗无一人,老郡王点着了灯火,四周打量了一番,迈步率先走至书桌前。桌上有书写的字迹,他扫了一眼挪开纸,纸卷下方也全是字帖。 老郡王又翻了翻右手边的纸张,里头无一例外都是秦越所写的大字,纸张底下还压着一摞书本,多为兵书之类,老郡王无心翻阅,只轻轻抖落了几下。 就是在这抖落间,一张夹在书中的纸卷飘落至桌上,同一时老郡王翻到的那页正到第三十计,反客为主。 老郡王还没来得及感叹几句他这孙子酷爱兵书,便被这自书里飘出的纸上所画吸引去了目光。 他双目都瞪圆了。 这宣纸之上画着一名女子,看着不过十四、五的年龄。这姑娘身姿轻盈妙曼,最绝的是那双凤眸,眼尾微挑明眸善睐,却又透着些许凉意。 身着贵气,样貌绝色。 与他那模样俊朗的孙子是极配,极配的。 秦越那兔崽子自小就是个闷葫芦,他若是有朝一日能夹着人姑娘的画像在兵书之中,老郡王敢陡定,他定是瞧上人姑娘家了。 老郡王乐得整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他此时正琢磨着这姑娘是哪家的,日后选个好日子便登门亲自见见了。 可他再一琢磨,又觉着隐隐不对。老郡王花白的眉头皆皱在了一起,这画像的姑娘有些面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姑娘。 再多瞧几眼,是越看越眼熟了。然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见过了。 老郡王还想努力再瞧看几眼,却见面前多了一只大手,一下便将那画给收走了,那人只一卷,便将姑娘全然拢于了卷轴里。 “外祖父。”秦越冷声道。 是他孙子秦越来了。 “阿越,你这画上的姑娘为何人?”老郡王贼笑贼笑的,今日他可是满意了,这孙子有了意中人,还怕定不了终生大事吗,他又问道:“她可是你中意的姑娘啊?” 这都不必要问,他已然确信了。 秦越抿着唇回道:“外祖父,这只我随手画的,不为哪府上的姑娘。” “哦……”老郡王长长应着,垂下了眼,他心里是压根不信秦越所说的。 秦越将画轴置于桌旁,复又搀扶着老郡王道:“外祖父,天也黑了,我送你回院休息吧。” “不用,我自个儿回去。” 老郡王一摆手,背着手自己走了,他可不想叫秦越送他回去。老郡王还满脑子琢磨着那女子的身份呢,至今未忆起那姑娘是在哪见过的。 虽老郡王拒绝了秦越相送,但他仍抬脚跟了上去,他走在老郡王之后,漫步地跟随。 当他瞧见老郡王沉思的模样,便知晓老郡王定是在细想画像那事了,秦越神情便经不住无比的懊恼。 他真没想到自家祖父竟找进了书房里来,更是在他书页里翻找到了柳长妤的画像。 秦越自认为画技没那么传神,可到底还是把柳长妤的模样画了出来,尤其是那双凤眼太过独特,他打赌,这燕京上下,也就柳长妤一人有这般神采奕奕的双眼。 这不可谓是不明显。 秦越当真怕老郡王会多了心。 尤其若有一日老郡王出府,得遇见柳长妤。只要外祖父亲眼见着了柳长妤的容貌,那还不当场把柳长妤给认出来。他这下,麻烦可是大了! 第五十一章中意 吴太医说柳长妤侥幸未伤太重,这话可不是胡说的。仅仅是养了半个月,柳长妤背上的伤已是大好了。 王爷王妃亲自问过了情况,再没拘着她不允出院。 柳长妤得了自由后,早已是迫不及待地命迎春备好马车,当日便出府前去秦越所住的府邸。 迎春可是满心的纳闷,柳长妤这几日在府上回回念叨着要出府,是有何要事?直到上了马车,她更是搞不明白,原来郡主就是要去寻秦大人,可又是为何? 而丹胭私底下闻到那么个些味儿,郡主不同寻常的反应,总透着点别样的意味。 在马车上,丹胭拉过迎春偷偷说:“迎春,等下若是郡主见到了秦大人,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都只管闭嘴一个字也别吐。” 看丹胭如此正经,迎春还以为真出大事了,她便唔唔应下了。柳长妤与秦越两个人,迎春还真没往那方面的关系去想过。 当马车停在秦府门外时,柳长妤先跳下了车,迎春跟着跑来忙问道:“郡主,可要奴婢先去敲敲门?” 然而柳长妤伸手拦住她,“不必,先不敲门。” “可不敲门,如何能进去?”迎春正暗自疑惑着。 下一刻她便看见柳长妤一边踩着车座,一边攀上了秦府的外墙,她忍不住要出声喊话,身后的丹胭见着她动作,上前就捂住了她的嘴。 “迎春,别大呼小叫的。” 看到这里,迎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们家郡主这是不走寻常路,千方百计的要寻秦大人了。 郡主她,压根就是对人家秦大人有意思了! 难怪连秦大人的私居都摸了个清楚,还要翻墙进去。 郡主是半点不怕被人瞧见会有多不好。迎春可是为她着急,奈何柳长妤已是翻上去了,她只好与丹胭留心着四周动静。 那边柳长妤正趴在墙顶上,扫视着府内的一切。 这院落很大,干干净净的,竟是连半丝人居住过所留下的痕迹也未有。 她正要抬脚翻越墙面,眼里突然走进了几名侍卫,她吓得连忙瞪回了腿,却不小心踢落了上头的石子。 石子便登时掉落在地上,在寂静无声的院中,石子落地之声尤为显耳。 那几名侍卫机敏地朝她看来,一刹那间双方只剩下大眼瞪小眼了。 好在只是对视了一刹那,柳长妤便当机立断跳回了地上。 回想起方才被人瞧见的那一幕,柳长妤简直尴尬到无地自容。头一回翻人家的墙,还被人家的侍卫抓了个现形。 有谁比她更倒霉的吗? “快,走这边来。” 柳长妤招呼着丹胭与迎春,先转了个拐角暂时隐蔽起来,她真怕秦府之内有人出来抓她。 过了半盏茶的时辰,柳长妤悄悄探头看了眼门面,却并未瞧见有人开门出来。 她心里头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想着,那府上的侍卫应该是以为她的出现只是个幻觉。 “小姑娘,你怎的在此处?可是遇到何难了?” 自柳长妤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她回过身望见一位老者,他正从马车上走下,笑容慈祥,只以为她是碰到了麻烦。 这老人就是常山老郡王了。 他来秦府是想找亲孙子秦越的,谁知道在这拐角处碰到这小姑娘,还悄悄躲在暗处窥勘,似乎是想进府,这才多问了一句。 “不瞒您说,我本想回府的,可路上这马车出了点问题,就停在此处走不了了。”柳长妤脑子转得快,当即扯了个谎出来。 丹胭,迎春只垂着首,一句话也不说。 “你马车坏了?小姑娘,你是要去哪里,本王正好有马车,便送你一乘吧。”常山老郡王瞧着这姑娘面熟,便好心想帮帮她。 他的话可没把柳长妤吓坏了,自称“本王”的,除了汾阳王爷,燕京只剩一个常山郡王爷了。 面前的老人又是上了年纪的,他是秦越的外祖父,常山老郡王无疑。 柳长妤只想逃跑,她为何要选今日来爬墙啊?不但没成功,还与秦越的外祖父碰了个正着。 太丢脸了,真是的丢大脸了。 但她既然已经扯了谎,这谎怎么也得圆下去。因此柳长妤勉强作笑道:“这……会不会太麻烦郡王爷了。” “不麻烦,不麻烦,上来吧。”常山老郡王笑意满满,还边抚着自己的胡子。这丫头聪慧,竟都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看来并不是寻常的丫头呀。 “本王能在此地遇见你这丫头,也是有缘。” “是有缘。”柳长妤干巴巴一笑,这么巧的遇到秦越外祖父,这缘分不是盖得。 在她坐进车厢之后,便拱手道谢道:“祈阳这里就谢过郡王爷了,还请郡王爷送祈阳回王府便好。” 既然常山老郡王坦言明了自己的身份,柳长妤也不再向他隐瞒,而是直言明了。 常山老郡王一听她自称“祈阳”,顿时明白她便是汾阳王府的祈阳郡主。 他刚要笑起,在扫过柳长妤面容之时,突而一惊,这丫头的容貌好生眼熟! 再一沉思,这姑娘的面容,可不就是与秦越所画的那女子生得一模一样吗? 兔崽子,还敢说自己瞎画的,他中意的就是眼前的祈阳郡主! 常山老郡王心里头正生着秦越的气,然面上对柳长妤却异常慈爱,“丫头,你父王就是汾阳王爷了吧。” “正是。” “说起来,本王与你父王也算是多年的老相识了,当年还要多谢你父王举荐本王那外孙,不然那兔崽子哪里会有今日。”老郡王说起秦越是一脸嫌弃。 他这是心里头还怪着他隐瞒柳长妤的事呢。 “是秦将军有能力,这本是他应得的,我父王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情。”柳长妤淡淡笑道。 老郡王回了一笑,又摸了摸胡子。“今日正好碰到了小姑娘你,本王有一本兵书欲送与汾阳王爷,”老郡王沉吟一刻,与柳长妤打着商量道:“不如这样,小丫头你随本王先去常山郡王府上坐一坐,稍后回府 一并将此书带给你父王。” “这……” 柳长妤迟疑了,可转念一想,这位是秦越的外祖父,亦是他最亲的亲人,到嘴了的婉拒当下改口道:“那好吧,祈阳便要多叨扰叨扰郡王爷了。” “哪里的话,是本王要麻烦你跑一趟。” 老郡王双目敞亮,眼里闪着贼精贼精的打算,他这可是成功把人姑娘,连蒙带骗带回郡王府了,只待秦越那兔崽子过来,还愁这两人没好好培养感情的机会? 这祈阳郡主乃是自家臭小子的意中人,说什么老郡王也要帮自家孙子,把人给留下来。 常山郡王府与汾阳王府离得近,在同一条街上,且仅仅隔了几座府邸。然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之内,柳长妤却也从未与常山老郡王碰过面。 可就巧了,偏偏两人是在秦府外头撞见了。 “丫头,坐下吧,先喝杯茶。” “好,那祈阳就不客气了。” 柳长妤安静地坐在座椅里,身后站着丹胭与迎春两人。 老郡王吩咐丫鬟们好好伺候着郡主,自个儿却出屋唤来一小厮,叮嘱他速速驾车赶往秦府,把秦将军叫来。 再回屋时,老郡王人如年轻了十岁一般春风得意。 在屋内坐了一刻,老郡王却未着急去寻那书籍,而是坐下陪着柳长妤闲聊,倒是有点想拖住她多留片刻的味道。 即便是柳长妤后知后觉,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垂下眼,仔细琢磨了一番。 却在这时,门外有人冲了进来,他焦急问道:“外祖父,您怎样了?” 这一路赶着飞奔而来的人,就是秦越。他听说老郡王摔着了,伤了腰部,哪里顾得上其他,那是一路疾走,等他到郡王府时已是满头大汗。 谁知道等待着他的,却是屋内老郡王坏笑的脸,以及柳长妤吃惊的表情。 “我哪有怎样,你外祖父身子好得很呐!”老郡王继续贼笑。 “外祖父,你……”还寻了小厮来说什么自己受了伤,敢情都是骗他的。 秦越立刻恍然,他这是被耍了。 可当他望见柳长妤时,见她那双明亮的凤眸幽幽地凝视着自己,勾得他心尖尖发软,顿时又觉着这样被耍了的感觉好像也挺不错。 但柳长妤为何会出现在常山郡王府? 秦越一念叨,莫不会是昨天那幅画……吧? 这一下,他就紧抿住嘴唇,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乖孙子,你在这屋内陪着郡主聊会儿,我去找那本托丫头送给汾阳王爷的书。”老郡王好一番嘱咐秦越,而后又摆满了笑脸对柳长妤道:“小姑娘,本王这孙儿可是少有的 好男儿,本王先叫他陪你聊着啊,你看如何?” 柳长妤差一点就笑岔气了,这老郡王是要为她和秦越点什么鸳鸯谱呢,难怪她说之前怎么老郡王与她聊时,所说的皆是他的孙子这儿好那儿好呢。 原来是想她对秦越多抱有些好感吧。 思及此,她灿烂一笑,回道:“郡王爷您去吧,祈阳与秦将军喝会儿茶。” “好,好。” 老郡王又黑着脸给秦越可劲儿地使眼色,小声与他念道:“人姑娘我都给你带进府里来了,就在你眼前,你可要把机会抓住了。” 秦越不自在地咳道:“外祖父,你快去吧。” 他真的是,可以说是非常无奈了。 “你们聊,你们好好聊着啊。” 老郡王乐呵呵地抬脚走了,还顺便将屋内伺候的丫鬟们皆遣到了屋外,只留了柳长妤,秦越,还有柳长妤两个丫鬟。 说不是制造机会,那真没别的是了。 “长妤,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越一脸莫名其妙,又摸不着头脑的。 柳长妤是如何碰见他外祖父的,又是怎么来府上的,他真的是一头雾水。 “我在路上赶巧碰着了老郡王,他说有一本书要送给我父王,便请我先来府上坐坐了。”柳长妤喝了一口茶,唇边的笑是怎么也盖不住。 “长妤,你就答应来了?”秦越无奈地叹道。 秦越听明白了,老郡王就是当街认出了柳长妤,打定主意要他尽早,努力把人讨回来当媳妇。 老郡王那请柳长妤过府的理由,寻得也太过随意了,生怕叫人看不出来似得。 柳长妤笑意更浓,“老郡王请我帮着送书,我这就过来了呀。不然呢?” 她可没想到老郡王会将秦越给叫来,还给两个人制造了如此大的一个惊喜。 她今日去秦府,就是想见一见秦越,能在常山郡王府见到秦越,这巧合所致,她当然是欣喜万分。 不过柳长妤就是不说出口,她偏不说自己来是为了他。 “你呀……”秦越笑了笑,眼里多了层宠溺。 只要她开心便好。 柳长妤眼尾微翘,向秦越投去一记亦娇亦纵的眼神。 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令柳长妤身后的丹胭与迎春备感诧异。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未看见。 “倒是你,为何会出现在郡王府?”柳长妤笑着问道。 秦越揉了揉生痛的额角,无奈道:“若非那郡王府的小厮急急与我说什么,老郡王不慎摔倒了,闪到了腰,我也不至于跑得如此之快。” “至少老郡王并未真正伤着身子。” 难得见秦越窘迫,柳长妤经不住捂嘴偷笑。老郡王为了将秦越招回来,可真是无所不用。但转念一想,老郡王是有意留住她,又寻来了秦越,这其中的缘由—— 她顿了顿狐疑问道:“秦越,郡王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 偏就那么巧请她上了马车,还寻由头请她入府,与秦越见面。 老郡王分明未曾见过她几次,为何会对她这般的热情?柳长妤现在十分怀疑,其中说不定就有秦越的事儿。 “外祖父是认得你吧,”秦越莫名心虚,他窘迫着脸眼角忽而一偏,便解释道:“我外祖父与你父王是熟识,又见过小时的你,认出你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便是认得我,又为何要将你叫来郡王府?”柳长妤仍是不信这理由。 “长妤,这你还不明白?”秦越长长望了她一眼,神色隐晦不明,“你该是明白的。” 这话说得暧昧,迎春听着几乎要抓狂,这位看似英朗的秦将军喊着自家郡主的闺名便罢了,还调戏郡主,这怎么能忍! “迎春。”丹胭捉住了迎春的手,低低冷声阻止她。 两个丫鬟下一刻便见到自家郡主绯红着脸蛋,羞中带怒道:“我该明白何事?莫非该明白老郡王是为了让我见见你,才叫你回府的吗?” 这话一经出口,已来不及往回收了。柳长妤下意识地捂住双眼,她可是当着自己丫鬟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这话实在是太引人误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郡主您不必多想。”秦越遭到迎春的冷眼,他又知柳长妤在这两个丫头面前定不自在,便改口正经道:“定是我外祖父见郡主可人,想多招待你一些。 ” 秦越又顿然说道:“而我之所以回府,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可这解释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实话。 倒是老郡王为撮合两个人故意制造机会,这由头更为靠谱些。 “秦越,你年岁为何了?”柳长妤褪去了羞怯,转而问了另一问。 “二十。”秦越一脸怔然。“哦……”柳长妤拉长了声线,揶揄他道:“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莫怪老郡王在大街上随意见一姑娘家便要请之入府喝茶呢,还有心将你引荐给人姑娘呢。老郡王他,恐是为 你担忧,怕你一点儿没未自己打算过。” 这是一点没把这姑娘当作自己。 “是不小了,”秦越意味深长说道,“二十是该成家立业了。” 他眼瞳深深沉沉,在望着柳长妤的时候,不经多了一抹细碎的光。 转眼间,他勾唇一笑。 如今老郡王见过了柳长妤,若不满意便不会急忙叫他回来了,说明老郡王还是中意柳长妤的。 他都二十了,业也已经立了,就差成家了。 “那我先祝秦将军早日觅得一位美娇娘,讨回来做媳妇。”柳长妤继续打趣,面色尤为得意。 迎春不禁打量了一眼她的脸色,心里嘀咕,莫非郡主心中之人不是秦将军?郡主竟然还真心实意地祝秦将军早日成婚。 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人是已经有了,美足够美,”秦越眼里含笑,偏偏面庞不动声色,“娇娇还差那么一点儿,她性子泼辣了些,真要想当娇娇还有些难。” 言语里只字未提柳长妤,可这话却是直直道的是她。 “秦越!”柳长妤涨得是满脸通红,连凤眼里都带了娇怒。 柳长妤真快忍不住去咬他,这厮就一双眼睛瞅着她,竟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脸皮太厚了! 她缓缓沉下了气,哼道:“泼辣自有泼辣的好。”一颦一笑间,颇为抚人。 秦越心当下随之一动,“是,我就中意泼辣的,而非娇娇。” 可不又是再说柳长妤吗。 秦越中意着她,而非其他人。 只与他双眼对视了一记,柳长妤便慌乱地撇开了眼,她心跳很快,生怕自己绷不住,她最是不敢与这时的秦越对视了。 自从那一日在梅林两个人说开了以后,他眼底的情绪便日益深沉。 更加炽热,也更加想令她靠近他。 他们此时还不能,不能随心所欲地靠近彼此。 柳长妤暗自否定了自己,神色微微落寞了下来。 幸好两人并未谈及名字,这番话听在迎春与丹胭耳中也不过是普通闲谈。 “小姑娘,书籍本王找着了。” 老郡王回来时,便看见屋内柳长妤朝旁瞥开了头,而秦越正凝望着她,这一幕倒像是柳长妤并不愿与秦越说话似得。 他立刻着了急,冲到了柳长妤跟前,“丫头,可是本王这孙儿哪里不好,惹到你了?” 秦越满脸无辜地看着柳长妤。 “不是,不是。”柳长妤笑了出声,她只摆手解释道:“祈阳与秦将军聊了许多趣事,秦将军确为不错。” 看样子是极满意了。 柳长妤满意了,老郡王同样满意了,他将书递给柳长妤道:“小丫头,记得将书亲自送到你父王手上,若是缺了一角,你父王可都要来找本王算账的。” “我记下了。” 柳长妤默默嘀咕,这究竟是何书竟如此重要的。 待再一抬头,瞧见秦越与老郡王齐齐盯着她看,她又笑道:“今日麻烦郡王爷了,祈阳这便回府了。” “丫头,有空多来郡王府。” 老郡王这意思很明确,多来郡王府跟他家孙子培养培养感情。 见柳长妤的背影终于消失,老郡王沉下了脸教训秦越道:“一看你就又没把握好时机,定是为好好招待人家姑娘,你看看人家对你多客气。” “她在郡王府里,难道还能不客气。”秦越无奈道。 “你看看你,什么死脑筋啊,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还让你们单独相处,你都没抓住人姑娘的心啊。”老郡王叹气道:“要人家姑娘中意你,我看还挺难。”秦越嘴角抽了抽,他真想告诉外祖父,柳长妤私下是极其关系他的,然这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其他,“外祖父,您应该知道下半年的选秀,皇上与太后所中意的皇后人 选眼下便是祈阳,即便是孙儿当真中意她,陛下也是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哟,你小子承认了?”老郡王淡淡瞥了他一眼。 “孙儿只是说出了事实罢了。”秦越拒不承认。 “哼。”老郡王对自己孙子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那心早跟明镜似儿的,他直哼哼道:“皇上,太后都中意那位祈阳郡主入宫为后?这事又未曾下过圣旨,当不得数。” 只是连皇上都中意那祈阳郡主,这事还真有点棘手了。老郡王寻思着,他们常山郡王府此次是要与当今圣上抢人了。 若说怕,他到还真没怕过。 “可外祖父,若是汾阳王府送了祈阳郡主入宫选秀呢。” 以祈阳郡主那般身份,汾阳王府送她入宫皇后之位基本上是勘定了的。谁能说汾阳王府会对这位置不动心呢。“呵呵,你怕什么,这人在燕京怎么也跑不掉,入不入宫又不成定数。”老郡王拍拍秦越的肩膀,又道:“只要你小子看上了,便是宫里那位贤妃娘娘,我也能给你弄进府来 。” “外祖父,你胡诌这事作何。”秦越一阵恶寒,那贤妃娘娘都已怀着身孕了,他才没那么恶趣味。秦越抿了抿唇角,劝说道:“这事您还是别操心了,孙儿自有打算。” 老郡王怒道:“等你小子动作,到嘴边的羊儿都溜了。” 秦越沉声,保与他保证,“外祖父放心,孙儿保证不会。然外祖父也必须答应孙儿,孙儿未作打算前,不得再插手孙儿的婚事。” 秦越如魏氏一般,是个死倔的性子,下了决意的事情绝不更改。就比如讨媳妇这事儿,他绝不让老郡王多添事儿。 “走吧走吧赶紧走,本王还没得闲心管你这兔崽子。” 老郡王应归应下了,可他花白的胡子是气得都快飞起来了。 当年魏氏与武乡伯看对眼时,老郡王是瞧不上武乡伯的,在他眼里,这小子生性懦弱,入不了他们这等多年征战的武将之眼。可魏氏就是喜欢,他还能有何法子? 最后是逮着武乡伯的衣领,给提进府了。先是训斥了他一番,才问他如何看魏氏,武乡伯那会儿多多少少对魏氏有点心思,又迫于老郡王的魄力,就应下了那婚事。婚后魏氏人性子软,又温和,与武乡伯自然是过了一段琴瑟调和的日子。这美好只持续到许氏的出现,那时身为罪臣之女的许氏,原便是世家小姐,又因受了罪,气质里 带了一股不多见的怜人,武乡伯着了魔似得就迷上她了。 之后魏氏日渐憔悴,在秦越六岁时,没了。死前她求着老郡王,一定要带她的尸身离开武乡伯,她绝不要连死后亦葬在武乡伯的祖陵里。 老郡王命人抬走魏氏遗棺时,武乡伯执意阻拦,以身挡着不允许老郡王抬走。老郡王直接抽了宝剑,逼到了他脖子上,最后见了血,武乡伯才让行的。 先帝的圣旨同一时下达,赐了魏氏与武乡伯和离。 这道圣旨是老郡王亲自去求的。 是他一贯说到做到的性子。 因此当老郡王发现柳长妤存在的那一刻,秦越就起了担忧。 他可还真怕老郡王雷厉风行的闯入汾阳王府,掳着柳长妤丢到他屋里去。 那后果他可招惹不起。 老郡王绝对是那等敢与当今皇帝抢人的人。这性子若先帝在时,不会吃什么罪,可这位崇安帝,与先帝的性情截然相反。 秦越有自己的主意,不能让外祖父为他之事再次冒险。 “祈阳那孩子一看就讨人喜欢,汾阳王爷养了个好闺女,真叫本王羡慕呐。”老郡王说着,便又嫌弃地看向自家孙子。 哪像他家,是个臭小子。性子那般冷硬,一点也不好玩。 秦越当下便觉着老郡王话中有话。 果真听他乐呵乐呵道:“本王也中意那丫头,往后再叫她来府上坐坐。” 这一看他就是没死心了。 不抢人可以,但暗地里把人姑娘的心给揽过来,这他总可以做吧。 秦越无奈,“外祖父……”他大概是劝不了常山老郡王了。 老郡王瞪他道:“反正你又不回府上,有何能耐管本王请不请祈阳来。” 说完气呼呼地迈步走了。秦越死皱着眉,若是连柳长妤都来了常山郡王府了,他还能不来? 第五十二章生辰 柳长妤一回王府,便径直去了汾阳王府的书房,按常山老郡王吩咐将带到的书籍亲手呈交给了王爷。 这书她并不知晓为何物,但却猜到了此物于王爷很是重要。 王爷这时儿正在翻阅书本,被她这一动作扰得摸不着头脑的,忙不迭问她:“这是谁人送来的?为何物?” “是常山老郡王托我送给父王您的。”柳长妤将书置于桌上,浅笑回道。 “常山老郡王?”汾阳王爷执起书,还未翻阅内容,只又问她:“你怎会遇上了老郡王?” 柳长妤稍作解释了一下:“就今日出府,碰巧遇到了老郡王,他认出了祈阳来,说是曾一直念着要将此书送与父王您,可终是忘了。之后便托我将此书带给您。” “那老爷子有什么鬼把戏。”汾阳王爷低声琢磨,他随意翻了几页,可却不确定似得皱眉,复而又多翻了几页,顿而摆手道:“行了,东西送到了,祈阳,你就回去吧。” 说罢,他将这兵书朝桌面上一丢,自己则陷入缄默了。 他莫不是看花了眼,那老爷子竟然将此书送了过来? 王爷心中万般疑惑,他不信老爷子能割舍的了这宝贝。 稍过片刻,王爷又再度拾起这书,翻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就是那本书无疑。 这就更令他费解了。如若他记忆没出现偏差的话,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当时他与老郡王二人争执了两天两夜,二人谁都想得到此书,可偏偏谁都不愿让步。直到最后二人达成一致,一 人得了这书的一半,并保证往后不得向另一人讨要。 原本他还不情不愿的,日子过得久了,也记不大清了。 这书当年二人皆爱得不行,据说老郡王晚上都要枕在头枕下才睡得着,就是这般一件的宝贝,可如今竟被老郡王将此书给送了过来。 这不像是老爷子的风格。 王爷又左右琢磨了下,他总感觉老爷子是有意要讨好他呢?这念头一出,立刻便被他打消了。 常山老爷子会有事要讨好他?这绝对像是开了一通好大的玩笑。 王爷自顾自摇头笑罢,执起书本摆于书架之下,仔细瞧看未出大碍,便就此妥善保管起来。 这几日燕京里头最倒霉的莫过于武乡伯一家子。先是两位秦小姐领命入宫,呈交两人所抄写的纸张,然而二人却遭了太皇太后一番训斥。 太皇太后直指两人心不诚,抄写的纸张之中至少有大半不是本人所写,之后便命向梅,向萍杖秦大小姐,秦二小姐手二十下。 待罚完了,秦家两位小姐的手心已红肿的老高,五指连卷起的力道都无了。 而另一方同样的,武乡伯也没吃到什么好果子。 魏氏忌日那天,秦越与常山老郡王前去祭拜,便当这时,武乡伯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作势要扑去魏氏的坟前。 魏氏死去已有十三年,武乡伯从未来祭拜过魏氏一次,然这一回却是不知他脑子哪里出了问题,非嚷嚷着说与魏氏夫妻一场,要亲自到坟前祭拜。 秦越命侍卫将其拦下,然武乡伯执意不肯离去,甚至口中还高喊着:“阿越,为父与你乃是亲生父子,你为何如此心狠,连我想见你娘一面,你都不肯?” 老郡王实在憋不住先就斥道:“亲生父子个屁!若非当年平华仅嫁过你一人,本王还真要怀疑阿越的父子另有其人了。” 魏平华,是魏氏的本名。 老郡王脸色涨的通红,当场大骂道:“滚回你武乡伯府去,平华不是你能见的!”老郡王今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允了魏氏下嫁武乡伯府。 “岳丈,当年平华之死……” 武乡伯低声下气地说着,这话还未说完,他便得了老郡王飞起的踹来一脚。 “别喊本王岳丈,本王不是你岳丈!” 老郡王飞踹过去,武乡伯便就倒地不起。约莫过了一刻,武乡伯从地上爬起,捂住自己胸口,幽幽道:“可平华,我还未见到。” 见武乡伯死心不改,老郡王又给了他一脚,他气得面色发白,“平华不是你能喊的!本王既叫你滚,你就立刻滚!” 武乡伯被连踹了两脚,疼得嗷嗷直叫。老郡王那飞起的两脚可不是盖得,当年老郡王便因一双铁腿出名,即便上了年纪,那腿力仍大得惊人。 正好老郡王此时心中怒气无处可撒,就差没把武乡伯给踢废了。 “来人,请武乡伯离开!” 秦越冷眼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沉声吩咐道。他不但未留眼神给武乡伯,连一丝一毫的情面都未留给武乡伯。 “阿越……为父……” 武乡伯双腿已经快站不起来了,他又做出悲痛状,向秦越哀求道。 秦越一挥手,“带走!” 当年魏氏几欲死去时,他在哪里,又在做何。魏氏死后,他又在哪里,又做了哪些事情? 秦越可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自己娘形如枯槁,卧榻不起,而武乡伯却沉浸在许氏的美人乡中,置魏氏于不顾。 魏氏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到了这时候了武乡伯还妄图装作夫妻情深,真够可笑的。 秦越冷冷一笑,侧眼静静凝视魏氏的墓碑。 在他身后,两名侍卫便上前抬着躺于地上,面色惨痛的武乡伯,两人合力将他一把拖上了马车,当即送他离开。 待武乡伯终于被送走了,秦越才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阿越,别把那人放在心上,你娘可是说过,你生父早便死了。” 老郡王拍着秦越的肩膀,他知道这些年来,最不好过的就是秦越。当年他还那般小,却经历了生母之死,生父于生母的冷漠,与武乡伯于他的冷漠。 他之所以会养成如今的性子,与那时所经历的世事,有莫大的关系。 老郡王到底是护短的,尤其是自己宝贝孙子,说起武乡伯他都是气哼哼道:“往后他若还敢出现在你眼前,看本王不亲自去打废他的双腿。” 多年不曾教训人了,老郡王还觉着自己手痒痒呢。 “外祖父,孙儿没有在意他,只是今日有人在娘的坟前,扰了娘的清静,孙儿有些不痛快。”秦越平淡抬眼。 他若在意,就不会对待武乡伯如此冷淡了。 “行吧,我们爷孙俩儿该多送些饭菜给你娘吃了,不然你娘定会责怪我们祖孙的。”老郡王大笑着,极力掩饰已是微红的双眼。 这地段是城郊一处幽静之地,魏氏的坟上盖着薄薄一层雪。有风吹来时,刚好吹开墓碑上的雪花,其上写着“常山郡王之女,魏氏平华之墓。” 秦越微微俯身,抬手将墓碑之上的雪花,尽数都拂开于他处。 武乡伯在秦越与老郡王这吃了一通瘪后,还非最惨的,只因次日他在朝堂上更没好过。 当日薛家大爷便上书崇安帝,行文通篇指武乡伯玩忽懈怠之过,作势请陛下下旨责罚。 偏一旁汾阳王爷连声附和,惊得武乡伯不禁暗自心想,自己可是哪里惹了这两位大人。 然还未等武乡伯想出个所以然来,崇安帝已下了圣旨,当朝处罚了武乡伯。 薛家大爷,汾阳王爷一样是护短之人,护得便是柳长妤的短。 武乡伯府两位小姐胆敢当街冲撞柳长妤,这之过便要由武乡伯来承担。 薛家大爷与王爷暗地里交了眼,彼此顿时回了一记笑意。 这日的早朝秦越亦是在场,当他听闻崇安帝惩罚于武乡伯时,面上未起波澜,只静心观望,倒是武乡伯频频向他投来目光,似想秦越为自己美言几句,全叫他忽视了去。 待下朝之后,秦越一身官服未褪,径直乘坐马车去了一家当铺。这店铺位于中和街,是家不小的店铺。里头小二一看来人身着官服,佩戴宝刀,似权贵之人,只当他是要采购什么物什,便笑着迎了上来,“这位客官,您选我们这家当铺 那是选对了啊,这繁华中和街附近三里,就我们这家物绝不说,价格也还合适。不知你今日是想买何物?” “我不买东西。” 秦越抬脚走了过去,那小二愣愣问道:“那您是?” “我是来当物什的。” 他从袖口拿出一枚玉佩,放至在桌上,大手一推便将玉佩摆于小二眼前,他指着此物问道:“若我想把此物暂且抵押在你们当铺,你能出多少银子?” 这小二一听秦越是来当东西的,心想这人定是缺钱,又急需用钱,当下便对他满不在乎了。 于是那小二仅仅在那玉佩上扫过了一眼后,便开了价道:“若是抵押,大抵最多给您五百两了,限期是三个月内赎回,不若便作为死当。” “只有五百两吗?” 秦越皱眉。五百两可与他原想的价格差了太多了,若只能抵押五百两,他可是完全无力前去玉琅阁买下那物什的。 可眼下他又急着要银子,近来的积蓄花得差不多未剩下多少了,若不是实在想不出法子了,他肯定不会来当铺抵押这枚玉佩的。 秦越暗暗垂了眼眸,这玉佩于他是为心重之物,可却不得不当了。“哟,客官,您是不懂行当的吧。”小二瞥了他一眼,横说道:“您是不知道这中和街附近的几家当铺哟,那才是给您死压着价。我们家可是良心的很,凭良心给您开的价, 就五百两。” 秦越沉默了。他确实不懂当铺的行当,这是他头一来回当物什。 小二又劝道:“您若不信,不如走走他家,瞧瞧看究竟是不是我们家最好。” “信你一回。” 秦越听进去了,他手指在玉佩上抚了几下,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如若我死当呢,这玉佩能值多少银子。” 死当不同于抵押,死当可是将东西完全归给这当铺了。 那小二这么一听,心里头可是乐坏了,他又瞧秦越是个不懂行当的,怎么瞎骗他怕是也不会被发觉什么,这不是他好占便宜了吗? 那人啊,顿时就起了怀心思。 “客官,您若是要死当的话,这价格可就高了。”小二搓搓手,眯着成了一条缝的眼儿,张口就道:“价格差不多能翻了个倍吧,能值个八百两。” 八百两对于秦越来说,似乎还少了点。但已经离他所需要的钱两,还差不了多少了,因此他还是相对满意了的。 “好,那……” 秦越正打算开口将玉佩就此当掉,门外突而插入一道冷厉的女音,断了他的言语,“死当这玉佩只值八百两?这位小二哥,你是当真眼瞎,还是心瞎呢?” 秦越刚一扭头,就见一双凤眸绝绝入目,柳长妤身姿轻盈而走至他身侧,一时惊道:“长妤,你怎么来了?” “我在路边瞧见了你,就跟着你进这铺子了。”柳长妤站于他旁,下一刻盛气凌人地凝视那小二,“谁知道一进铺子,就听这黑心的小二想讹你的玉佩。” 说来也是巧,再过不了多久便是柳长妤的诞辰。王妃特意先给了她些私房钱,让她上街闲逛时看见喜欢的就买下来。 她坐着马车没走片刻,便瞧见秦越入了这家当铺,她立刻下马车跟了过来。 再之后便是眼前的这一幕了。 秦越不懂当铺行当,将差点儿便被蒙混了过去。 听柳长妤这话,秦越是更为吃惊了,“长妤,你懂当东西?” 她说他差点被讹了,岂不就是这小二有意压低了价格,想占他的便宜。 “懂的不多,可看也能看出些明堂来。”柳长妤单手指了那玉佩,不解地问他:“秦越,你要当掉这玉佩,究竟是为何?” 这玉佩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其中的价值,柳长妤虽不知秦越是哪里得来的,可她仍能察觉到此物来历并不简单,这玉佩于秦越定是有极大意义的。 这般想来,柳长妤更不明白秦越为何要典当玉佩了,他明明每月有俸禄,手上又有几家铺子,所得的银两足以他所用了。 莫非他是急需用银子?柳长妤一想,又改口劝说他说道:“秦越,你莫当了吧。若是你急需要用银两,我可先借给你,往后你还我便是。” 何必一定要典当这物什呢,不说别的,这一定是他的重要之物。 “不行,长妤。”秦越却满口拒绝了,“长妤,我是急缺银两要用,可我不能借你的。” 如果真借了她的,那他买了那物还有何意义? 他转头问那小二:“你好好看下这枚玉佩,再与我说,此物究竟值多少钱?” 他知道这小二有意压点价格,但只要那价格足够他用,他也情愿当了。 “这……您二人容我看看。” 小二遭了柳长妤的一通反讽后,这一回反而不敢再耍心眼儿了,他双手捧起玉佩便是好好一番端详打量着。 “此玉色泽杨柳青,其上闻刻麒麟,有话曰:载青旂,衣青衣,”稍顿后,柳长妤淡淡睨道:“服青玉。” 秦越侧头看了一眼柳长妤,嘴唇微微抖动了几分。 柳长妤回看了他,心里只想暗骂他个大蠢蛋,都叫人蒙骗了竟还如此信任这小二。可秦越却不理睬她,只候着这小二说价。柳长妤瞧他是无论如何都选择要死当,只能尽力为他争取个好价钱了,因此她又用气势压迫那小二道:“你可知这玉佩是青玉所制 。” 小二当机立断,一口回道:“此物值一千二百两。” 柳长妤完全不满意,抱臂皱眉凌厉道:“你与我说就一千二百两?小二哥,你还当我们好骗呢。” “那,那,那一千五百两。”小二忐忑回道,眼神躲闪瞥了眼秦越。 然而这价格柳长妤当然不满意。一千五百两那都是少了,她就知道这小二不是个老实的。 有怒火在她心口点着,柳长妤仍要与之争论个理,手腕却被秦越紧紧拉住,就听他先一步道:“好,那就一千五百两,我死当了。” “好嘞,客官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取钱。”小二前脚刚走,柳长妤后脚就一巴掌打在秦越手臂上,那可真是气啊,恼火无比道:“秦越,你怎地那般傻啊,他开口说一千五百两,你就直接卖了。你知道,你那玉有多 难得吗?” 这个人简直能气死她了。 叫她说,这难得的青玉玉佩,至少能值个两千两! 可那小二才开了一千五百两,最重要的是,秦越竟还应下了,柳长妤真有一股想多打他几下的冲动了。 秦越却面色如常,墨瞳幽黑平静道:“好了,莫气了。长妤,我若去别家估摸还卖不到一千五百两呢。” 燕京现在各家的当铺都可会压价的,这家当铺还算是好点的,秦越并没有说错。 因而柳长妤只能无奈叹了一口气。 半柱香过后,那小二痛痛快快地取来了银票,是共为一千五百两不错,秦越一手拿钱一手便将玉佩递给了那小二。 小二连连笑回:“多谢客官,还望客官下回再来啊!” 柳长妤暗骂他一句,可真是会坑人。 不管怎么说,柳长妤就是气不过,她看不下去这小二占了秦越那么大便宜。 见那小二笑容灿烂,柳长妤眼里更是冒火。她面容登时挂着“恼火”二字,若非秦越拖着她离去,恐怕柳长妤真会手撕了那小二哥。 最后还是柳长妤不愿秦越为难,同意与他一同离开这当铺。 就在两人走后没多久,这小二左摸右摸着玉佩,爱不释手的。他唇角笑容大大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那双手便捧着玉佩左看看右看看,心思早就不知飞哪里去了。 小二为这玉佩而沉浸于自己的喜悦之中,他痴心的太过专注了,殊不知已有人走到了他跟前。 有只手猛地拍了他肩膀一下,那小二立刻惊慌大叫了出声,“啊!” “嚷什么嚷,又不是撞见鬼了。”说这话的是柳长妤身边的迎春。 小二见是位姑娘,连忙换上笑脸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您想要点什么?”他那手已是下意识地要将玉佩收回衣袖里。 “慢着。” 迎春喝止他道,她眼尖瞧见了小二的动作,她可就是为这玉佩而来的,“我家小姐就是要买下你手中的这枚玉佩。”“哟,您是要买这玉佩啊。那您可真有眼光,”那小二立马换上一副谄媚样儿,把玉佩递给她道:“这玉佩可是由上好的青玉制成的,色泽纯粹显亮,手感极为温润,绝对是 青玉中的绝品。我卖您便宜些,两千五百两,你看怎么样?” “两千五百两?” “是啊,只要两千五百两。您到别处还买不到这般好的青玉了呢,现在啊次品中品的青玉多,绝品的几乎见不着了呢。” 迎春真想呼他一耳光,方才秦将军死当玉佩时他才给了人一千五百两,现在再卖一张口就要卖两千五百两,活活加了一千两。 他怎么不上天呢。 迎春死压着怒气,问他道:“这玉佩真有你说的这般好?” 小二不住地点头,还拍着自己胸脯“打保证道:绝对有,绝对有。若无我说得的那般好,姑娘你砸了我这店的招牌,我都不拦你。” “可我怎么听说,你方才不是这般说的啊?”迎春敲了敲桌沿。 小二蒙了,他摇了摇头道:“姑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才真是有鬼了,”柳长妤抱臂走了进来,她直盯着小二道:“方才那位才在你这当铺当了一千五百两,你改口就要价两千五百两,你无耻不无耻!” 小二瞪目哆口了,与当了玉佩的那男子相识的姑娘,为何此时又回来了,他强作沉静问道:“你,你……这位姑娘,你可是要买东西?” “这是我们家郡主,出自汾阳王府。” 迎春怒瞪了他一眼回道:“就是郡主要买下你手里的这枚玉佩。” 当着郡主的面还敢装不知情,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哦,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小二又笑着道,“原是郡主是要买这玉佩啊,那你出个两千两,就可以拿走了。” “你害臊不啊你,我们郡主可就在你跟前儿呢。”迎春真差没指着他鼻子开喷了。“你在谁那儿装不好,非在我这儿装,刚才你的一言一行我可是全都瞧在眼里了,”柳长妤冷哼了一声,“你不是收了人家玉佩,只出了一千五百两吗?那好,本郡主也出一 千五百两,这玉佩,本郡主要了!” 一千五百两换一千五百两,就当她将那一千五百两给了秦越好了。 “这……这不好吧,小的是小本生意,平日也赚不了多少钱的。”小二支支吾吾道,神情着实是不大乐意的。 “小本生意?”柳长妤没好气地瞪着他,“你这是小本生意,便就可以讹诈他人了吗,你还有没有点良知!” 竟还想从中收一千两的差价,真不嫌狮子大开口,一口撑死自己啊。 柳长妤跟着狠狠在桌上一拍,“说,你究竟是卖还是不卖!” 那小二立马就认怂了,“卖,卖,那行吧,我卖,就一千五百两吧。”他放弃再甩嘴皮子,动些别的小心思,直接把玉佩丢给了迎春。 柳长妤给丹胭使眼色,“丹胭,将钱拿给他吧。” 她不会偷回这玉佩,只会正当光明地抢得夺回来,与这小二说好了一千五百两,给他的一分都不会少。 当丹胭将银票递给小二后,柳长妤便狠瞪他一眼离开了。 这转来转去,最后那一千五百两银票还是回到了小二手上。但那值钱的玉佩就这样没了,他的发财梦也破灭了。 小二边数着钱,摸摸一千五百两的银票,一边悲伤地叹气,“这什么倒霉运啊……” 汾阳王府内。 自柳长妤拿回了玉佩,她便叮嘱迎春将其收在妆奁,与她父王送她的那枚玉佩放在一起。 这两件皆是贵重之物,秦越的这件等哪天待她寻个合适的机会,便再还给他吧。他之物,于自己亦是万般重要的。 只是柳长妤这举措,终究是令迎春心里不爽快,她扁了扁嘴说道:“郡主,您为何要赎回这玉佩呀,让秦将军自个儿有钱了再去赎回不行吗?” 丹胭笑她,“你没看那小二精的跟什么似得,秦将军都在他手上吃过了一次亏,那赎回的时候,还不再吃一通大亏啊。” 卖时仅卖了一千五百两,赎回时可要至少两千五百两,这可不是一比小数目。“可郡主是倾家荡产了,就为了买这一枚玉佩。”迎春在意的是,算上王妃今日为郡主的,郡主她共就这么点私房钱,自己都未来得及为自己置办何物,就全花在赎回秦将 军的玉佩上了。 这之后,哪里还能买得了自己所看中的了? 闻言,柳长妤淡淡瞥了她一眼,凤眼里多了层暗色。 迎春没看懂她的眼神,丹胭却看明白了。郡主的心里,可是极其护着秦将军呢。连迎春抱怨一分秦将军,那都是要得郡主眼刀子的。 她便笑道,“好了,你也别抱怨了,郡主觉着值得,那就是值得。” 迎春赌气作道:“怎可这般?” 丹胭又凑近了到她耳根子,悄声说道:“迎春,保不齐啊,日后秦将军就成了我们姑爷呢。” “什么!”迎春大吃了一惊,又怕柳长妤听见,连忙捂住嘴巴支吾道:“丹胭,你怎地如此肯定?” 迎春知晓柳长妤心中是在意秦将军的,可那日她亲眼所见两人的相处,却又不那么确信了。郡主似乎与秦将军之间,只比相识熟那么一点儿。 秦将军怎会日后成了她们姑爷呢? 郡主当真有那般强烈的意愿,要嫁与秦大人为妻? 丹胭并不多话,双眼一瞥示意她看向柳长妤。 此时柳长妤正坐于铜镜之前,手抚在那枚青玉玉佩之上,她凤眸中柔光浅淡。她的指尖轻而柔的抚过玉佩其面,那专注而又深情抚摸的样子,宛如对待自己心爱的情郎。 她听见丹胭与迎春悄声的交谈,侧过身望来,“你们在说何悄悄话呢?”还是背着她悄声说的。 丹胭便回了一笑道:“奴婢可并未说何话。”她手背在身后,有意掐了迎春一道。 同一时迎春便了然回之,“奴婢也并未开口,许是郡主听岔了。” “嗯。”柳长妤浅浅一应,又偏回头凝视那玉佩,她取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将其拭净,才轻置于妆奁之中。 那在意与宝贝的程度,当真令丹胭与迎春两丫鬟惊叹。 与其说柳长妤是这般对待秦大人的玉佩的,不如说更像是她以何种的在意,而看待秦大人的。 迎春终于明白,为何自家郡主倾尽自己所积攒的钱财,也要当下秦大人的一物什了。 这可不是一点在意,而是万般心悦。迎春真信了,她大张着嘴巴,半天也合不起来了。 第五十三章跳湖 “问筠,看我的!” 褚乐萤握着一枚飞箭,朝空中轻轻一抛,那飞箭向壶口飞去,然而却在离壶口仅有一指甲壳儿的距离落了下来,未进到壶里去。 李问筠乐得直笑,“乐萤,你这一看还是不行啊,祈阳那一投,个个都准,你一投啊,是一个也中不了。” 相比李问筠的幸灾乐祸,褚乐萤就气急败坏了,“问筠,你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是一个未中吗。” “我认我那是水准不高。” 褚乐萤一瞥头,“那我也认我没那水准,总行了吧。” “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除了祈阳,我们三个谁能玩得好?”谢霏淡淡笑道。李问筠一叹气,“霏霏说的不错。”她又转头四处一看,未见自己想见之人便问道:“祈阳人呢?说是离开片刻,这都离开了多时了也没见她回来。不会是偷偷一个人躲哪儿 ,瞧看送与她贺礼了吧。” “怎会呢,祈阳该是去迎接客人去了。” 褚乐萤翻了个白眼,“行了,我们继续玩投壶吧,比比看,谁的水准提得最快。” “好啊好啊,霏霏你也一起呗。”李问筠笑着把谢霏拉了过来。 谢霏只得应了,“那我试试吧。” 今日是柳长妤十五岁的诞辰,她请了褚乐萤,谢霏,李问筠几人过府一聚。因中途有丫鬟报,说是有客人来王府了,柳长妤只得先匆匆离开了,留下她们几人玩着投壶。 褚乐萤刚随手一丢,那飞箭便投进了。她乐得直跳,“哎呀,我进了一个,太棒了。” 谢霏不禁夸赞道:“乐萤,你这学祈阳那一身本事,学得倒是有模有样的,一下就进了,可真棒。” “那不是!”褚乐萤翘起了鼻子。 “霏霏,乐萤经不住夸的,”李问筠刚笑完,再一回头望见走来的人影顿时就笑了,“你们瞧,是祈阳回来了。” 褚乐萤却又瞥眼看她身后之人,“你们说,祈阳身后所跟着之人,都是谁呀……” “是秦大人,薛公子,还有……”谢霏是认得的,她震惊了片刻后笑道,“我大哥也来了。” 薛彦南身为柳长妤的表哥,会来王府是显然易见的,然而秦越与谢开霁两个人的出现,让三位姑娘都大吃了一惊。 谢开霁自然不用说,兴许是因为谢霏在王府,所以他也一并来了。但秦将军呢,最多只能扯上个与王爷相熟识的关系,似有可能为此才来为柳长妤庆贺。 柳长妤侧头看向三位男子,问道:“不知你们三人,为何会来结伴前来王府?” “表妹,你过生日我当然要来给你庆贺啊。”薛彦南笑了笑,“路上遇到秦大人与谢公子,两人听说今日是你生日,都提议要一同前来。” “表哥,我当然知道你会来。” 柳长妤的视线从薛彦南面上移开,她所问的人是秦越与谢开霁,“我是不曾想,你会多带了两位稀客。” “惊不惊喜?”薛彦南满面笑容,“高不高兴?” 太惊了,只是一点没喜着也没乐着,可柳长妤能这么说吗。 她没有作声。 当她的视线刚飘到谢开霁身上,只见他向自己走了过来,伸手递给她一柄卷轴,“得知时已晚了些时候,准备的礼物也仓促了。” 他淡笑道:“今日是郡主你的生日,祝贺你满了十五岁。” “多谢谢公子了。” 柳长妤接过卷轴,出声问道:“那我能打开吗?” “可以。” 谢开霁一应下后,褚乐萤三人便围了过来,几人巴巴围看究竟是何物。 “是岑大师的画。”画卷一开,李问筠忍不住惊叹道,“雨山暮月图。” 谢开霁眼微笑略有诧异,问她:“李小姐识得?” 能认出这作画之人,实数难得。 “识得的,我父亲亦酷爱岑大师的画,可千金难求一幅,府上也不过只有两幅罢了。”李问筠惊讶无比,“谢公子这是从哪里得到此画的?” 雨山暮月可是不好得的画卷。 “是偶得的。” 谢开霁却平静回道:“得遇了机缘,才得到了此物。” “哇,太难得了。”李问筠痴迷地盯着画卷,不难看出她对此画的喜爱程度。 谢霏却微微蹙眉,她的心思早已不在画上,而是注视着自己兄长,目光中多了分疑虑。 这画是谢开霁所珍藏多年的,那时为了得到可是花了重金,绝非他口中所说的因着什么机缘。 “谢公子,这画太贵重了。” 柳长妤一听此画的来头,顿时犹豫了,“我怎好夺他人心头之好。” 谢开霁肯定是忍痛割爱,才将这画送与她的。 谢开霁却摇头,执意道:“今日乃是郡主十五岁的诞辰,再贵重的物什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又如何能与人相较。” “你收下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谢开霁笑罢。 李问筠抱着柳长妤手臂晃道:“祈阳,你可是赚大了,谢公子送了这么好的画,以后你定要挂在屋子里头,日日都看一番。” 她这话招来几方视线,其中便有秦越的。 柳长妤稍一挪开眼,便与他深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就这时,褚乐萤凑上来到她耳边,声色欢快探道:“祈阳,原来这竟便是秦大人呀,如此一看,他生得真是半点不比谢公子差。” 她就瞅着秦越了。 “乐萤,你脑中在想何呢。”柳长妤冷下了声音。 不要告诉她,褚乐萤这是看上了秦越? “祈阳,他这模样,可是得我心的嗳。”褚乐萤嘻嘻一笑,完全没注意到柳长妤发青了的脸。 “褚乐萤,你随我到这边来。” 柳长妤大声喊道,一把拉过褚乐萤便拖着她走去了小角落处,留下众人一脸茫然。 褚乐萤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发如此之大的脾气,“祈阳,你究竟怎么了?” “还不是你刚刚说的。”柳长妤冷冷看她。 有个魏昭,还有个姜元怡已经够她闹心的了,若再来个褚乐萤,她怕是真的会招架不住了。 “我刚说的?”褚乐萤好生无辜,“我刚说何了呀?” 柳长妤怒瞪着她。 见她这番神情,褚乐萤终于想了起来,她大笑开,尤其当发觉柳长妤那别扭的神色时,她愈发笑道:“你是说,我刚刚所说秦大人生得真俊,我喜欢,这话吗?” 柳长妤抱臂冷哼:“你还说?我可不许你打他的主意。” “为何呀?秦大人不也是未言过嫁娶之事的吗?”褚乐萤心里头似乎隐隐明白了些事情,但她仍笑着逗柳长妤玩儿。 “不行,他是我的人,你不许动他!”柳长妤几近时张口欲出,她面容紧绷,似护犊子的模样。 褚乐萤扮作一脸恍然大悟,她坏笑道:“祈阳,我又未说过我要打秦大人的主意,你作何要着急。” 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祈阳这般心急,便就是她看上秦大人了。 难怪柳长妤着急,有人会与她争抢人呢。 “你还说未说过!”柳长妤咬牙切齿。到这里,她还哪里不动,褚乐萤就是套了她话了。心里顿时有些悔不当初,后悔自己太焦虑,未作细想。 褚乐萤无奈叹了一口气,“我那意思只是说他生得好,我欣赏这般模样的男子罢了。我又不好他这口,祈阳,你不必担心。” 柳长妤又狐疑地打量她,似乎在丈量她言语的可靠性。 “祈阳,你安心啦。”褚乐萤笑嘻嘻道:“我可吃不下这么冷硬的人,也就你能吃得下口了。” “去去去,什么吃得下吃不下。” 柳长妤登时涨得满脸通红,她又不会吃了秦越。言及此,她又点着褚乐萤提道:“今日我俩这话,你可不许透露出去。” 末了,柳长妤又恼怒的拍打她,“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说那话,我能误会了去?” “哎呀,哎呀,你就别否认了,你分明是太在意了。” 褚乐萤可乐于看一场好戏了,如今又得知祈阳的意中人就是秦大人,她哪里还能坐得住啊。 她当下就走向几位男子那边,开口笑问:“秦大人是与谢公子一起来的,不知秦大人送了祈阳何物呢?”笑容是幸灾乐祸的。 柳长妤在她背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家伙,完全忍不住半分。 一时间,院内众人皆看向了秦越。好在他面容冰冷,只一如往常,便端详不出半点儿端倪,在场无人能敲出他有任何情绪变化的。 身作一面瘫,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祈阳,这个送给你。”秦越没有当众与柳长妤近距离的接触,只作平常态送了礼物给她,“当时来得太急,只能随意从府里挑了一物。” 他送给柳长妤的是一方砚台,看似很是昂贵。 “多谢秦大人。” 见柳长妤接过,薛彦南指了指这砚台说道:“长妤,秦大人定是了解你不爱习字,特地督促你要多多练习,往后写出一手好字。” 说完,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在打趣柳长妤,笑她字写得丑吗。 李问筠噗哧一笑,“祈阳,原来你不好写字呀?” “哈哈,祈阳字丑,肯定是与我一样,好动不喜静。”褚乐萤频频点头。 谢霏也忍不住轻轻笑了出声。她是见过柳长妤字迹的,虽说不上丑,可确实不怎么能入眼。柳长妤生性喜武好动,对习大字是能不练那就不练的。 这几人之中,唯有柳长妤最为恼火了。她尤其恼火薛彦南,那双眼可就直倪在他身上。 这个表哥,竟然当众拆她的台。柳长妤怒着瞪了他一眼,却得了薛彦南好一阵的挤眉弄眼。 柳长妤气的不行,又转眼去瞪秦越。秦越可算作是罪魁祸首,若不是他送砚台,她能被当众嘲笑吗? 秦越可怜见的回望着她。他也不知柳长妤字不好啊,若知道他又怎会选一砚台送来,送她几本字帖不更好。 “大姐姐,这不是正好吗?”这日子可不会缺了柳盼乐,她最敬爱的大姐过生日,她当然要与之庆贺,这不便来寻几人了,正好又撞见秦越送砚台,她甜甜笑着走来:“前段日子大姐不还在王妃那儿作 了保证,保证日后要练出一手好字。然苦于缺了一台好砚台,而放弃了吗。” 柳盼乐向柳长妤睇眼,“这下可好了,大姐想不练,那也不行了。” “好啊,三妹不是也有心练练吗?那到时我拉上三妹你一同练习了。”柳盼乐也不好练字,若真练几笔,她俩谁更苦恼还说不准呢? “好大姐,你放过我吧。”柳盼乐苦巴巴地哀求。 李问筠等人直捂嘴偷笑。 笑罢后,柳长妤将柳盼乐介绍给几人,这是与自己关系好的三妹,她的好友们定会欢心接纳于她。 柳盼乐性子单纯,没过一刻便与几位姑娘家混熟了。 几个人便合计着再比试一局投壶,柳长妤想要参合,可这几人皆不愿带柳长妤玩儿。 只因柳长妤太厉害了,次次命中,而她们几人具为初手,自然不愿与柳长妤一块玩耍了。 对此,柳长妤无奈笑一笑,认命似得站在了一边,默默看着这几人心情愉快。 便在这时,畴华院外头有一别院丫鬟走来,是来找柳长妤的,她走近悄声道:“郡主,王爷喊您去一趟。” “可知是何事?”柳长妤心存疑虑,父王这时候派人来寻她,像有急事。 青鸾摇头,“奴婢不知。” “行了,领我走一趟。” “王爷就在主院的书房内等候郡主。”青鸾便在前头领路。 柳长妤回身嘱咐柳盼乐先代她,招待好几位小姐,又与三位男子回笑说了声抱歉后,转身随青鸾走了。 主院书房内,王爷静坐着思绪飞远,他的手指一动一动地点在桌面上,情绪好似在焦躁不安。 “父王。”柳长妤喊了一声。 “啊,祈阳,你先坐下吧。”王爷回过神笑道,“今日是你十五岁诞辰,父王还未与你道贺呢。” “只要父王别落了祈阳的礼,那就够了。”那双凤眼里晶亮晶亮的。 王爷仰面大笑道:“一定不会落了你的。” “来,今日找你其实是有重事。”王爷招手叫她走到桌前,将手中的信封递到了她眼前,“你拿着看看吧。” 说完,王爷边叹气边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这封书信是由岭南送来的,柳长妤迟疑了一刹后,还是抽出了信纸。里头足足有四页纸,均出自宋副将之手。 这位宋副将曾为汾阳王爷的一名得力部下。那时王爷手上仍握有兵权,宋副将是最得他心的属下,其人一片赤心,又忠心耿耿,多次在危难之时,助王爷化险为夷。 因此,宋副将在王爷心中承有几甸的重量。 柳长妤飞快读了一遍,通篇看完后,她将信纸收了回去,缓慢问道:“父王,所以这位宋副将算是临终托孤于您吗?” 汾阳王爷交出兵权之后,便再不插手任何与自己以前所领兵队所相关的事宜,这位宋副将不可留在京中,便被调往了岭南。 只是这些年,宋副将身子愈发的不好,送信来时,大夫已告知他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这位宋副将丧了发妻,却家有一女,名夕照,现已年有十六岁。 宋副将临死之前,满心惦记的都是自己的闺女。 他在岭南无朋无友,就只与燕京的王爷关系密切。两人又有当年征战沙场的情义在,宋副将自己闺女托付给王爷,实在是再放心不过了。 这位宋小姐从小无母,唯一的父辈又病重将去世了,转眼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在当宋副将送来这封信时,王爷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信中宋副将未恳求王爷太多,只说自己留有一孤女,请王爷能接她入京,照顾一二。 宋副将在燕京虽未置办私府,但留下了一笔银两,银子就在这宋小姐手上,他请王爷相助,用那钱为宋小姐在燕京买一处私房住下。 有了住处,又至少那笔钱,足够宋夕照后半辈子无忧了。 最后他写道,他还想请王爷能念在他们多年战友的份上,为宋小姐选一门亲事。对方无需多高的门第,只要宋夕照嫁进去,能过上安稳日子,清贫的人家也可得的。 不求荣华富贵,门第多好,甚至是若是寒门更好,简简单单,让宋夕照嫁去不需要多操心,宋副将就放心了。 看到最后,柳长妤只能感概,这是一位处心积虑只一心为了闺女的父亲。他并未用情义相要挟,即便王爷不答应,宋副将也不会怪罪。 可王爷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宋副将死不瞑目,看着他的孤女因而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呢? 王爷是重情之人,更何况这位宋副将更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这一点柳长妤太了解王爷了。 “祈阳,父王就是想问问你,你怎样看待此事?”汾阳王爷心情极其沉重,他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跟随他多年的属下,亦如挚友一般,如今却临近将死,他怎么能驳了他最后的一点心愿?他于心不忍呐。 王爷抬手捂住了眼睛,遮盖住自己悲痛的神色。 “父王,宋副将于您不同于一般战将,现如今也不知他是否已闭了眼,但祈阳觉着,不如就随了他的愿吧。”王爷只是想探问柳长妤,可愿意许宋夕照入府。于是柳长妤便问了他,“宋小姐已有十六,宋副将既然托父王为宋小姐寻一个好人家,父王便将人先接进府中,有王府做撑 腰,不愁不能为这宋小姐寻门好婚事。” 只是将人接进府,再为其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家便好了。宋副将请愿算不上强人所难,这事在王爷所能办到的能力范围之内,出手帮一把也好。 “祈阳,你当真同意?”王爷微讶。 “嗯。”柳长妤点头应道,“母妃那边由我去说,父王放心派人报个信,让那位宋小姐得知此事。” “你母妃那边……”王爷犹豫片刻,“好,就交给你去谈吧。” “母妃会理解的。”柳长妤十分肯定。 汾阳王妃那般心善之人,又通情达理,只要她听了这位宋小姐的遭遇,便绝不会阻拦王爷将人接入府中的。 “好,待联系上了,再派人接她来燕京。”算算日子,说不准宋夕照一个人在岭南仍需先办丧事,办完才可入燕京。左右要人先去保护宋小姐的安危。 柳长妤点点头,表示同意。 “对了祈阳,”汾阳王爷抬起头,他想起一件极为重要之事,“你二妹她……她听说今日是你诞辰,想祝贺你。” “那我谢谢她了。”柳长妤淡淡道。 柳盼舒被禁闭在桃花院的这些日子,确实比以往老实了很多。 她院子里的丫鬟鲜少再往外头跑了,柳盼舒就似乎真在反省一般,安安静静地窝在自己屋里。 连一句抱怨的都没有。 现在更是来祝贺她十五岁的诞辰。 柳长妤不知道她是在打什么主意,还是真想清楚要重新做人了。 “祈阳,你二妹她……”汾阳王爷又忆起柳盼舒所干的好事,叹息扭头道:“算了,不提也罢,她自己该受罪吃吃苦头。” “父王,二妹她想出院?” “嗯,她说要亲自向你道歉,她已经知道错了。”汾阳王爷几乎是任乔侧妃自生自灭了,可柳盼舒这个女儿却不能放任其废,“父王看来,再多关她两个月就放她出来吧。” 柳盼舒快要十五岁了,也已到了将议亲的年龄。总这么关在院内,也不是个事儿。 “父王既然决定好了,那就让她出院吧。”柳长妤顿了顿,“她已保证自己知错就改,暂且给她一次机会。” “祈阳,父王在意的是你的看法。”能被王爷如此纵容的,唯柳长妤而已。 柳长妤冷硬道:“父王,她若出院,我只会看教她,不会再放任于她。” 柳盼舒是王爷的女儿,柳长妤不可能不顾着王爷的意愿,她怎么也要为王爷想想。只要柳盼舒明白,少惹出些事,那么柳长妤可以应许她出院。 柳长妤有自己的底线,不会因任何事而打破。 “好,你便好好看教她吧,有你在父王很是放心。”王爷欣慰笑笑,“她是你二妹,你身为长姐自然有权力管教她,若你妹妹再犯了事,你不必与她客气一道。” “我知道了。”父王如此信任放任自己随心,这令柳长妤尤为动容。 她抿唇便就一笑,又问道:“父王,你不怕我蓄意刁难她吗?” 柳长妤对柳盼舒不能说是无怨了的,那日被柳盼舒打碎了的玉像,她至今还无法介怀。她虽不是小心眼之人,可亦绝非大度之人。 对一而再,再而三惹了她的,是过不去那计较之心的。 “为父自然信你。”汾阳王爷呵呵一笑道:“父王很了解你的性子,祈阳,你不是那等主动生事之人,若你真动手,那定是对方先挑了事。” “父王……”柳长妤愣愣地望着他。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一日乔侧妃颠三倒四时,父王站的还是自己这一边。无论自己做何事情,父王都毫无保留的信任于她。 “祈阳,是父王对不住你们三姐妹。”汾阳王爷说起这话时,是满嘴的苦涩,“父王尤其对不住你。” 柳盼舒与柳盼乐太意外了,再加上个柳长妤,三姐妹生母又并非一人,汾阳王爷最是难办,他本身又太不善于处理与子辈的关系,这些年亏欠了三姐妹很多。 “没有,父王你很好。”柳长妤从未怪过他,因为王爷是真的对她好。 王爷摇了摇头道:“父王不是个好父亲。” 他不愿去面对柳盼舒与柳盼乐,便几乎对这两个女儿没太多关爱,只好吃好喝供着就好。 原来在他看来,他应当只有柳长妤一个女儿的。 王爷神情复杂,他挣扎道:“祈阳,父王一定会努力做好你的父亲。” 他不是个尽职的好父亲,却一定会尽力做好。 王爷那沉甸甸的父爱,令柳长妤微湿了眼,“父王,谢谢你。” “傻丫头,与父王有何好客气的。” 柳长妤忍住泪意而笑道:“父王,你放心,我一定会看好二妹三妹的。” 柳盼舒与柳盼乐,王爷既然不愿过多插手她们的事情,那便由她这个长姐多多留些心眼儿吧。 王爷低下头,提笔写信,“嗯,你去吧。” …… 柳长妤沿途回院时,忽然起了心便移步走入了西月院。 这西月院里有一汪满月潭,池塘状作满月而因此得名。 暮春已至,池边绿柳吐出了新芽,池面上生出绿色的荷叶,隐隐有几只活泼的锦鲤在叶面之下钻来钻去。 柳长妤就倚靠在院中长廊的倚栏处,微风拂面,她用指尖抚着手中的玉佩。 这是秦越的玉佩。 这几日她一直贴身带着,心中本就打算着待见到了他便将之交还,赶巧秦越来了府上,不必她特意跑上一趟了。 只是把玩着玉佩,又身处于这西月院中,她便就轻依而微眯起眼。 柳长妤思绪微顿,有那么一刻她察觉到了记忆的模糊。似乎她并未记错,上一世与秦越的初遇,便是在这西月院。 那时她不慎将随身的玉佩落进了湖中,正在黯然神伤之时,秦越出现了。只听她道来了事情后,他便跳入了湖里。 最后秦越在水下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那玉佩找到。 柳长妤摇头痴痴一笑,心口被暖意沉的满满当当,她自顾自的想,她该是那时候便喜欢他了吧。 那个大呆子,只要是她遇了难,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会去的。 今生换作她,为了那呆子,她亦愿意做任何事。 柳长妤心中正欢喜着,手里玉佩却在把玩间抖落出了手,好在她反应及时,下意识地就抓住了下落的玉佩,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 若真把这玉佩掉湖里了,她还真是没办法了。 “长妤,你站这湖边作甚?” 柳长妤轻回头,只见秦越踏步入了院,他眉头倏忽间展平,“你是有东西落进湖里了?” “不是……”柳长妤一时语噎,她只觉着秦越的问话意外的耳熟,就像是曾在哪处听过似得,“是方才我的玉佩……” 还未等她将话说完,秦越的衣角便从她眼前一晃而过,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头栽进了湖水之中。 “秦越!”柳长妤立刻焦急了。 在这焦急之间,她的双腿一下子就瘫软了。 她的手心死死地握着秦越的玉佩,神色怅然。 她知道为何这对话莫名耳熟了。上一世她与秦越的初遇便是这番对话,她在西月院的满月潭便碰见了他。 他问她因何事而神情黯然,她说是自己的玉佩落进了湖里。 那话刚落下,秦越便二话没说跳了进去。 玉佩落湖中,秦越跳下水。 简直是一模一样! 可是方才她记得一清二楚,分明那玉佩的下落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秦越便已经跳下水了。 柳长妤神色怅然,她愣愣着探出手指,似要抓住秦越的衣角,可是他动作之快,压根不及她半点反应。 秦越他又一回跳入湖里了,这日头正高,他一身衣衫浸透了。 柳长妤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自己却不知说何话,该再作何事。 她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心底疑惑迟迟得不到解答。他为何会就直接跳了下去,连一丝一毫地迟疑也没有。 第五十四章落水 “秦越!”柳长妤就站在岸边,神色透着焦灼与慌张,“你快上岸来啊,别在水里面待着了!” “长妤。” 因入了水,秦越颊边的发丝皆贴在了脸边,他边向外吐出几口水,边往远处游着,那双透着水意的墨瞳格外明亮坚定,“我现下还不可上去。” 他还未找到柳长妤落下的玉佩。 秦越朝着一个方向游着,似乎是有目的性的。他心里正思忖着,若是没记错,柳长妤的玉佩该是落在这个位置的。 “你上来!” 身后却传来柳长妤的高喊,“秦越你听见没有,你快上来,玉佩根本就没落下去,在我手上呢!” “长妤,你玉佩没落进湖里。” 秦越缓缓朝岸边游来,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不可否认的,他还真的以为柳长妤的玉佩落进去了。 “你个呆子!我话都没说完,你就跳进去做什么?”柳长妤几番催促道,“你看这不白跳了,玉佩压根就没丢,你快上岸来!” 秦越却不慌不忙地泡在水中,镇定沉沉回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知道!”柳长妤真想敲敲他那颗石头脑袋,瞧看里头究竟是如何作想的。 “我知道你话是未说完。”秦越自知那枚玉佩对于柳长妤的重要性,“如今你玉佩未落,但若是真的呢,不见了玉佩你会难过的。” 它是柳长妤一出世,王爷便送与了她的。那枚玉佩意义非凡。 这话叫柳长妤心里既是滚烫,又是心软。她还是忍不住小声低嗔道,“你个笨蛋!” 她终于了悟为何秦越会不管不顾地跳了湖,他是连她的半点儿低潮都不愿见着,他太顾及自己的情绪了。 两世了,皆是如此。 柳长妤心底翻涩,只觉着这人傻得令自己再难以放下。 而此时,秦越却在湖心水里,笑着朝她露出一口大白牙。 相比之下,柳长妤可没好脸色再看他,她抬脚便要走去拽他上来。只是岸边的泥巴松软,她没走两步便脚下一崴,整个人迎面向着湖水扑了过去。 “啊!”事发突然,柳长妤是真的惊慌失措了。 她人便就一下扑进了湖里。 入水的那一刻,柳长妤的鼻腔间浸满了水汽,她整个身子都落进了水里,差点未闭过气来。她刚欲换口气,腰间陡然间多了一双力臂,微用力抬着她便出了水。 “哇——啊——” 秦越的手臂搂着她抬起,柳长妤的脑袋终于扬出了水面。她大口呼着气,鼻头里那一时进了太多的水,一时间经不住放声咳了起来。 “长妤,你没事吧。”秦越抬手轻拍着她的背,关切问道。 他的大手在柳长妤湿漉漉的背上轻抚,她觉着这湖水冷得冰人,可秦越的手心却很灼热。 “咳咳咳。”柳长妤只一个劲的咳嗽,又摇了摇头。 秦越将她带进了怀里,边顺着气边埋怨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柳长妤可真是走路都能摔倒进湖里的。那一下来得太突然,秦越都没来得及接住她,柳长妤就掉进水里头了。 “还不是你,”柳长妤抬手拉扯他脸,没好气道:“我喊了你几道了,你都不上去。要不是这样,我哪能还掉进水里啊。” 秦越随她揉捏着自己脸颊,他双臂顺势一抬,便将柳长妤的身子抬坐在了自己腿上。两个人皆是湿透了,浸过水的肌肤在相触碰的那一刹,尤为滚烫。 柳长妤更是连秦越的身子都不敢碰了,她双手不知放何处才好,只得随处搭在他肩头,脸蛋顿时涌起无言的窘迫。 这个姿势她还是不大习惯。 秦越惟恐柳长妤泡久了得病,便道:“行了,这下你也湿了,还是先上岸去吧。” “咳咳咳,好。”柳长妤捂嘴又咳了几声,两颊滚起的红晕倒是遮盖了许自己的尴尬。 秦越带着她游到岸边,正要托着她上岸,就听到外头有靠近的声音,“若蕊,这小院子我们可是打扫过了?” 若蕊回道:“巧绿姐姐,这院子归你我二人管吗,我怎记得不必呢?” “你这死丫头,忘记了郡主所吩咐的了?”巧绿怒道:“不好好干活,到时郡主可不会放过你我。” “那快进去吧。” 这两道声音愈发走近,眼看着两人便要入院了,秦越纵身一跳立马上了岸,又伸臂将柳长妤捞入了怀。 他四下环顾一周,目光之中触及到一座假山,好在这满月潭有一处假山,足够隐蔽两个人的身子了。在那两个小丫鬟还未进来之时,他便已带着柳长妤躲到了假山之后。 秦越微微蹲下,柳长妤便落在了他之后,两人躲在此处,不出半分动静。 “秦越,秦越……”柳长妤低喊了好几声,可秦越正盯着假山之外,压根没一点反应的。 须臾之后,他偏过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柳长妤戳了戳他背,怨怪道:“你看我说的,当时你就不该跳湖。现在可好了,只希望这两丫头不要发现我们。” 要不是他两人都掉进了湖里,何至于连逃跑都来不及了? 现在更是湿透了全身,两个人若是就这般走出去,那真的是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的。 “没事,应该发现不了。”秦越又是淡淡一句,他正透过假山的缝隙窥看那俩丫鬟。 “我看看。”说着,柳长妤俯身趴了下去。 她本就在秦越身后,如此一靠近便将全身都贴在了秦越背上,脸蛋与他的更是仅仅一侧,二人稍一偏便可碰触到彼此。 柳长妤离秦越实在是太近了,以至于秦越连她面容上的绯红都瞧得一清二楚。 他只要微微一偏头,嘴唇便会亲上柳长妤的脸颊,亲上她透着淡淡绯红的白玉脸蛋。 秦越目光灼灼,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在端视了柳长妤片刻后,他终是未开口而是摆正了脑袋。 不能去看,不能去想。 “她们会不会打扫到这里?”柳长妤不禁问道。 秦越低声回道,“别说话,她们要走来了。” 从那一丝缝隙处,两人只见巧绿与若蕊离假山越来越近,柳长妤紧张地捏紧了秦越的肩膀,生怕那两个丫头真的走了过来。 不过巧绿,若蕊只是想打扫下这院子,两个人就将池边的落叶与枯枝堆到了一起。 暂未察觉到假山之后,还藏有人。 “秦越……”柳长妤起了坏心,她伏在他背上,又用双手去揪他的耳朵,边这么玩儿着,边还凑到他耳边轻声喊他。 “长妤。” 秦越立刻沙哑着嗓子想叫她停下,“你别闹,安静一会儿。” “我不。”柳长妤用手摸着他耳根,这里已经是烫烫的了。假山外头那两丫鬟不会走来,她胆子大了些,便又探身子笑道:“阿越。” 这样的称呼她听是老郡王常唤他的,是亲密之人才会有的称呼。 她好喜欢。 她想这般唤他。 果不其然,秦越被她这么一唤,不光脸颊绷紧,连身子都僵硬了。柳长妤偏偏爱使坏,她抱着秦越的脖子,坏心眼地笑道:“阿越,阿越……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长妤。”秦越抬起明亮的双眼,直盯着柳长妤的脸,“你学我外祖父。” “怎么,不行?”柳长妤哼道。 秦越反而一笑,“那你得先和我有关系,才可叫我如此。”他有意指在有关系上头。 “呸,不让我叫算了。” 柳长妤刚想从他身上溜下来,却被他长臂反手一勾,揽住了腰肢,这一下,她又趴倒在了秦越背上。 “秦越,你干嘛。” 秦越挑眉,“怎么不叫那个了。”他是问那声“阿越”。 “不是你说不准我叫的吗。”她现在与他又没定下亲事,哪来什么关系。 “准你了。”秦越又挑了挑眉。 柳长妤当即搂住了他,低低笑道:“阿越。” 秦越红着耳应了一声。 柳长妤可忍不住埋在他脖颈里,将他搂得更紧,在这窄小的藏身之处,她与他这般紧贴着,似乎耳边便能闻见他沉稳的心跳声。 她唇角勾起,心头于“阿越”这声称呼,喜上眉梢。 这称呼可真是越叫,越令她心生更多的欢喜。只想赖在他怀里,多待一会儿。 假山之外,若蕊突然出声问道:“巧绿姐姐,那假山后面可要看看?” 听到动静,柳长妤吓得手一抖,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在她的注视下,若蕊正一步又一步向着假山走来,眼看着就要越过假山,走到后头来了,在这时巧绿叫住了她,“哎,那边你别去了,你也不瞧瞧那后头可能落着什么东西 ?假山后头不必打扫了,走吧。” “好。” 若蕊尾随巧绿一同离开了西月院。 待两个人没了踪迹,柳长妤直接瘫在了秦越的背上,长呼道:“好险,幸亏巧绿那丫头想忙里偷闲休息会儿,不然我俩今日可是会被抓到了。” “你放心,若是那丫鬟出现,我会打晕她的。”秦越偏过了头。 “你……”柳长妤刚开口,一偏头便与秦越迎面相对。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彼此的呼吸经了纠缠已分不出谁是谁的。柳长妤不敢动弹,若她有心,只稍往前再凑那么一点儿,便会吻上秦越的唇。 而如今这姿势保持得更是尴尬。柳长妤湿漉漉的身子紧紧地贴在秦越背上,两具湿透了的躯体便就如此温热着彼此,难免在这狭小的地方,生出几许无端的暧昧。 柳长妤没有动,秦越也没有动。 两个人只是安静地对望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秦,秦越……”在这个时候,柳长妤可再叫不出“阿越”两字,见秦越并未反应,她笑罢软下身子趴在了他身后。 柳长妤忽而一抬朱唇,悄悄在他耳后轻吻了一下。 虽然很轻,但秦越仍能清晰的感觉到柳长妤那柔软的唇瓣,吻了他耳后肌肤,而后又慢慢试探似得触到了他的耳朵。 不用想,他耳朵定是红透了,柳长妤最喜欢亲亲他通红的耳朵,总觉得这样的秦越实在是太令她动心了。 明明想对自己做什么,还偏偏忍耐着不动弹。 待柳长妤再想吻时,秦越已偏开了头,这次他声音大抵是完全沙哑了,“长妤,你别闹了。” 他投来的目光活活是像要吃了她。 可柳长妤才不会怕,“我没在闹啊。”她不过是想多亲亲他几次嘛。 反正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他就只能是她的人了。柳长妤咯咯笑了起来,她手臂一伸,又再度搂上了秦越的脖颈。 只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默道:“秦将军,你可要对本郡主负责。” “长妤,你说什么?”秦越抖动着耳朵,微微侧头问她。他没太听清柳长妤所说的话,就听了个大概,“负责”二字的,却不懂其意。 “唔,我是说你要负责。”柳长妤声音稍大了一些。 “好,我负责。”秦越哪里知道她要他负责何事,只是柳长妤说要他负责,那么他便全都负责吧。 她要他负责什么,他就负责什么。 嘟囔时,柳长妤的脑袋就搁在秦越的肩窝处,微微闭了一会儿眼。在他这边,她并不愿离开了,便沉声道:“秦越,我们先在这儿待会儿吧,等衣裳干了再走。” 他们俩此刻也离开不了,又无地方换下湿透了的衣裳,就算换下,别人仍旧会起疑心。可另一面,若是两人离开的久了,一样有人会起疑。 “你能待那么久?”秦越颦眉,“要不你先回去。” 今日可是她十五岁贺宴,李问筠,褚乐萤,谢霏,柳盼乐可都还在等着她,她已在主院待了半个时辰,不宜在外头再待的过久。 “不想回去。” 柳长妤想到了柳盼舒,王爷今日会放她出院一并参宴,柳盼舒肯定会来寻她的。 秦越不解,便问:“为何?” “我二妹要来,”柳长妤把话说了,语气有些低落,“她那天打了我娘留给我的玉像,我不想见到她。” 秦越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长妤,别想了。” 生母遗物损坏,这心情秦越体会的尤为深切,他手掌在柳长妤额际轻抚,无声地安慰她,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多了半晌,他难得笑了,“你先回院子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你那叫丹胭的丫鬟应该拿到那东西了。” 真是差一点就告诉她了,他为她准备好的诞辰礼。 “那东西?”柳长妤怔然问道:“是何物?” 秦越不语,只推了她出假山后,神神秘秘道:“你一看便知。” 既然是惊喜,哪有先说出来的道理? …… 几位姑娘家因柳长妤诞辰宴,在汾阳王府小聚了之后,又谈起了不多日后的端午节。 端午能算得上燕京举朝欢庆的节日之一,在这样盛大的节日里,各府的小姐们自然是会携伴出府,聚在江边供远望的花船,亦或是楼台里。 到那时,不但有各府的公子们,朝臣们,连当今圣上也会到场。崇安帝喜好热闹,每年端午会亲自前往江边,观望龙舟比试。 夺得头奖的,陛下会下旨御赐大礼。因此各府的划船好手,在这一日会齐齐来一番较量。 公子们与小姐们,谁不愿在陛下跟前得对好眼儿呢? 对于这样的日子,柳长妤本是不愿多去的。 一来她又无需为兄长助威,薛彦南又是个不善使力的,这样的比试他是要多远就躲多远了,柳长妤也不用考虑他。二来连魏源都会出现,她去了只会徒增心烦。江边观龙舟比试,这主意还是褚乐萤提出来的。她一见柳长妤不情愿,立马明着劝说了几句,其中便有什么连朝臣都会出现一说,如此一看,那某位大人不铁定会到场吗 ? 即便是这样,柳长妤还不愿意去? 当然不可能。 若是秦越会到场的话,柳长妤无论如何那都是会去的。不管怎样,能见到他也是好的。 尤其是端午节赛龙舟,若能见到秦越一展风姿。那一幕光是想想,柳长妤便是一阵心猿意马。 褚乐萤这点摸得太准了,当柳长妤开口应下来时,她便知道自己这一试探是把柳长妤的命脉给捏住了。 心里是又坏笑又得意的。 只要柳长妤不反对,余下的几人皆是没有别的意见的。于是几个人便约好了时辰,到时在江边一观望楼台碰面。 时至端午,距离柳长妤诞辰是过了有两个月,王爷便放了柳盼舒出院。至于乔侧妃,那仍是个被关住起来的命儿。 那日商谈相聚之事的还有柳盼乐,因此这一日她随柳长妤一同出了府。 两人搭了同一辆马车,柳盼乐是头一回乘坐柳长妤的马车,很是激动,眼睛是四下瞄着,又睁得大大圆圆的,就像是某种圆滚滚的动物。 “大姐,二姐早上与周世子出府了,她说待到了那地方,再与我们汇合。”柳盼乐一抬起手,手腕上系着的红绳便露出了个兔脑袋。 柳长妤挑了眉道,“行,我知道了。” 周承弼还挺惦记着柳盼舒,一等她重获自由,便邀约了她出府。在这种日子,两人是表兄妹,一同前去不会有什么大碍。 她就盼着柳盼舒好生享受与表兄难得的相聚,就不要再来找她了。 不经意间,柳长妤抬手探望了眼车外。视线里,忽而有个“逢春记”一晃而过。 她立刻叫了停,“停一下车。” 马车停住了,柳盼乐不知她为何要停车,“大姐,你是有事情?” “三妹,你在车上稍后我片刻,我很快回来。” 说话间,柳长妤已是跳下了马车,朝着那逢春记的铺子奔了过去。 车内柳盼乐独自一人满心的茫然,见柳长妤奔走,她便只能坐在车中干等了。 两人今日所走的街并不是多繁忙的街道,此时街上仅稀稀疏疏的过往几人。也是因为如此,柳盼乐才大着胆子,将那车帘挑开了,好奇地打量着外头。 这若是搁在以往,柳盼乐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 柳盼乐胆儿小,可好奇心却不小。她正乐得观望着这街上的路人,路边有那小贩的摊子,还有两旁的店铺。 又想到今日出府兴许能在江边目睹一番大场面,柳盼乐乐得眉眼弯弯。 她手腕上的小白兔一样好心情的蹦跳了几下。 就在她要放下帘子时,突然瞧见有位清秀男子正巧从车旁走过,一阵风刮来,卷走了他怀中所抱着的几页书页,然而他脚步未停,似作浑然不知。 柳盼乐卷下帘子,没多犹豫便下了马车。 徐尧寒连续有三日未睡过一次好觉了,只今日书院得了假,他便抱着这几日需多做温习的书卷,回家探望老母亲。 当他已有些神志不清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在叫他。 “公子,这位公子,你的东西落了!” 他一回头,是一姑娘家急匆匆地追到了他面前,她小脸儿红扑扑的,手里递来几页书页说道:“公子,这是你掉下的吧?” 那一双手腕白嫩,右手腕还系着一根坠着白兔儿的红绳。 追来的人是柳盼乐。 她一瞧见这男子吹掉了纸,便急着追过来了。 这走到了近处再一打量,才发现这位公子打扮作书生,满面书卷之气,眉宇间极为舒怡平和。 他身着的衣裳并不贵重,想来家世清贫,但定是为读书之人。 柳盼舒捡起了纸张后,曾扫过一眼,他的字迹如他人,清秀柔软,想来心性亦是如此。 就连站在他身旁,都能闻到一股淡淡好闻的墨香味儿。 “给你吧。” 柳盼乐又朝前递了递,嘴角不自觉就笑开了,顿时两根小虎牙跳了出来,显得极为俏皮可人。 她一笑便连大眼睛都弯如月牙儿了,徐尧寒的困觉在这一刻全然被她微笑驱散了。 “姑娘,谢谢你。” 徐尧寒从她手中接过书页,是他不慎掉落的没错。这可是他这一摞纸张里最为重要的几张,若没了这纸,兴许他这几年的努力全要徒劳无功了。 幸好这位姑娘心善,见到便帮了他一把,提醒了他一道。 “不必说谢了,这纸对你很重要吧,你下次可要多多当心了。”柳盼乐只摇头笑。 徐尧寒却感到惊叹:“姑娘你能看懂?” 这纸上写得多为辨析试题的辨答,未钻研过朝政是看不全明白的。 当然柳盼乐是看不懂的。 “我认字不多,是看不懂的啦。”柳盼乐笑笑道,“但我有股感觉,这纸于你而言非比常物,应要好好保管。” “徐某日后定不会再遗落了。”徐尧寒面上生出一层薄红,是为自己在这位姑娘面前所显露出的疏忽,而感到丢脸与后悔。 不知为何,他有些无法直视面前的这位姑娘。 她的笑容太易渲染旁人,而他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自卑感。 “你是姓徐?”柳盼乐听他自称徐,便稍稍有兴趣地多问了一句。 “是。”徐尧寒缓缓一顿,他忙垂首又道:“不知姑娘可有想要之物?徐某无以言谢,但姑娘若有喜爱之物,定当答谢姑娘。” 至少他要向柳盼乐偿还感激之情。 “不必啦。”柳盼乐摆手,她帮他本就是无心之举,并无需他任何感激的。 可再一转头,又见到徐尧寒固执的神色,她便沉思了须臾,复而烂漫一笑:“那徐公子便将名讳告于我吧。” 既然柳盼乐开口问了,徐尧寒便无继续隐瞒她的意思,他神色愣愣回道:“徐某本名尧寒,徐尧寒。” 徐尧寒。柳盼乐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笑意深深。 “这样便足够了,徐公子。” 柳盼乐向他挥了手,“其他的不必再多谢了。” 她这就要小跑离开了,徐尧寒心里一着急,便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还未将你的名讳告于徐某……” 他不知她名讳,便也就无法再寻她再致谢礼。 还是说,她并不愿说出来。 徐尧寒不知为何,情绪便就低落了一刹。 柳盼乐已经跑远了,但她还是听见了这话,于是回头一笑道:“我姓柳,其余的若是有缘再告诉你。” 她要是把自己名字告诉与一位仅一面之缘的男子,大姐知晓了,她肯定逃不掉一通训责的。 见那位徐公子只远远望着她,愣愣然然的,柳盼乐连忙回身跑走了。 “三妹。” 柳盼乐跑回马车时,柳长妤正好回来了,她一瞥向柳盼乐来时的方向,她之后便看见一道男子的身影,不禁好奇道:“你方才是去哪儿了?” 她前脚刚下马车,柳盼乐便也寻人去了? “不是何大事。刚刚有位公子落下了东西,我拾到了就送还给他了。”柳盼乐解释道,事情经过本就是这样了。 “那行吧,往后自个儿要多注意点,别路上一瞧见事儿都往前冲。”柳长妤又多叮嘱了一句,她是怕柳盼乐吃亏。 她这样心思单纯的姑娘,就怕被有心人给利用了。 柳盼乐嘻嘻一笑,点头应道:“大姐放心,我早便记下来了。” 这没心没肺的笑容可完全叫柳长妤放不下心,她伸指点点柳盼乐的额头,“你要真能记在心上就好了。” 待柳长妤再抬眼去看远处时,那男子已经走远了。 “大姐,你别这么说嘛,我一定努力做到。”柳盼乐揉着自己被戳疼了的脑门,抱怨了一句。 “行了,给你这个。” “大姐,这是?” 柳长妤伸手丢给了柳盼乐一纸袋,里头包着些吃食零嘴,皆是那逢春记家买的。 “哇,大姐,你去买这个了啊!” 柳盼乐从袋中拿出一纸包,包着的是桂花酥,当即口水直流的小口啃着,“大姐,你对我真好!” 她最最最喜欢自家的大姐了。 柳长妤不禁笑,“你慢慢吃,别噎着了。” 柳盼乐嗯嗯地直点头。 看柳盼乐如此喜爱,柳长妤心里好一阵开怀。 她多看了眼自己手心的纸袋,笑容里多了一抹回味。 这家逢春记上一世她吃的最多,也最喜爱。 因着秦越常到逢春记为她买吃食,久而久之,她便只心念着这家了。 柳长妤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车外,她想起了秦越送与自己的生辰礼。 那时在两人分别之后,她回到了畴华院。迎春从屋内端出一方盒子,气散如香梅,柳长妤当时做了大惊。迎春一说这是名为“香梅妆”的一套首饰,柳长妤顿时想起了,那中和街上的玉琅阁,曾与柳盼舒闹了不快的那家店铺,玉琅阁的镇店之宝,便是这一千五百两的香梅妆— — 在那一刻,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秦越去往当铺,典当了自己珍贵之物,就为了给她添置一件首饰。 柳长妤手轻轻抬起车帘,思绪飘了远方。这个大傻子。 第五十五章安抚 端午的日子难得是个好天气,溧江今日旭日当空却并不燥热,微风带着凉爽轻抚过江面。风不大,再适合赛龙舟不过。 柳长妤到楼台时,赛龙舟还未开局。因着陛下亦会前来观赛,最好的观景台全由禁卫军严守,非皇室人不得靠近。 而柳长妤几人身处的楼台,虽是偏远的一座,可视线极好,入眼能纵观江面,亦能看清崇安帝所在的楼台。 那明黄色的龙袍太过显眼,柳长妤一眼便瞥见了。再多看一眼,她连眉头都蹙了起来,目光中远远望见一道华服女子,站于魏源身侧,不是魏昭还会是谁。 “临江公主对赛龙舟感兴趣?”魏昭应是不该。 柳长妤偏生出一个念头,魏昭此番是为了来见秦越。这念头一起,心里头直直泛起了烦意。 “临江公主?”李问筠顺着她目光看去,顿而道:“许是想观望一番我大燕男儿的风姿吧,也好日后选一位驸马。” 李问筠如此说起公主选驸马,柳长妤不免又想到了秦越身上。 魏昭许是觉着秦越会前来溧江,便早早到了此地以好与他相见。 可秦越眼下究竟在何处? 柳长妤心里一着急,便四处去寻找秦越的身影。目光扫视过几座楼台,越过人群,也并未瞧见哪里有秦越的半点影子。 柳长妤甚至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薛彦南,可秦越并未与他一起。 “祈阳。” “祈阳。”褚乐萤喊了柳长妤两道。 然而她心中有事,眉头半蹙着,未做回应。 褚乐萤又大喊了一声,“祈阳!” 这下她听见了,舒展眉心回身问道:“乐萤怎么了?你这般大声地叫我。”“还不是你压根不理睬我嘛。”褚乐萤气鼓鼓道,而后她从背后变出一盘食盒,其上木刻有精致的花纹,递给她道:“上次与你们说好了,端午该我请客,这可是杏林巷子里 我最爱的一家。” “哇,那我一定要尝尝了。”李问筠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捻起一小块放入了口中。 一口下去,她当下赞道:“味道真是不错!乐萤你有眼光。” 李问筠嗷呜了一口,又多吃了一块。待她意欲再多拿一块时,褚乐萤一把抽开了盒子,李问筠当即不满道:“乐萤,不是你请我们吃吗,你做什么拿走了。” 褚乐萤白了她一眼,“你没见祈阳,盼乐还有霏霏都还未吃?” “哦,对哦。”李问筠傻笑几声,掩着透出些许粉色的面容向柳长妤笑道:“祈阳,你快尝尝,味道很好的。还有盼乐,你也吃一块吧。” 柳盼乐先前吃了柳长妤买的桃酥,胃已经半饱了,是以只吃了一块便再未下手了。褚乐萤所选的这家味道确实不错,柳盼乐小口咽下后点头笑道:“真的好吃。” 柳长妤也吃了一块,跟着点头道:“不错,这家铺子为何名字?我似乎未去过这家。” “这家是个小店铺啦。”褚乐萤一副“你肯定没去过”的神色,洋洋作道:“就叫杏林小铺,你只要进那杏林巷子一眼便能瞧见了。” 几位姑娘皆好口食,聊起这话题自然是侃侃而谈。 边谈笑着又边分享着吃食,没一会儿食盒便要见底了,李问筠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止了褚乐萤的手,出声说道:“说起来霏霏怎么不见了。” 是了,从一开始,谢霏便未出现,她还未用一块糕点呢。 “她在那儿呢。” 柳长妤微一瞥眼,指了指轻靠在楼台倚栏边的谢霏,只见她正远眺着,目光悠然轻飘投于远方,整个人陷入了安详。 她的衣袖微微浮动,似乎只是人在此地,而心却早不知落在何处了。 “霏霏她怎么了?”李问筠低声问道。 柳长妤摇头道:“我猜她只是看入了神罢了。” 而褚乐萤便已端着食盒奔到了谢霏身侧,递给她道:“霏霏,你也尝一块吧。” “乐萤?”谢霏缓缓回头,半晌才从迷茫中走出。她望了一眼食盒里的糕点,忽而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不饿,谢谢你。” 说完,又回过头看向她一直所专注的地方。 “那……好吧。” 褚乐萤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明白谢霏到底出了何事,如此沉重的心情。谢霏不愿尝尝吃食,褚乐萤便只得悻悻而返。 她回时凑到柳长妤耳边,问她:“祈阳,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谢霏那状态看得令人担忧。 柳长妤一样一无所知,摇头道:“我也不知。” “我怎么觉得,霏霏在忧心着何事情。”李问筠皱眉苦苦细想,想破了脑袋只得出这么一个结果,她是觉着这解释想来最为合理了。 “说到烦心,我总觉得我才是最该烦心的那个。”褚乐萤幽幽叹了一口气。 李问筠噗哧一笑,“可不是吗。乐萤,你那位前未婚夫与武乡伯府的大小姐,只差一个月不到便要成亲了,我想问问你此刻有何感想?” 柳长妤亦笑道:“乐萤,我可是记着你当时说的,要与那两人的喜宴送大礼呢。” 柳盼乐不知褚乐萤这举措真正的目地,因此她感叹道:“乐萤姐好大度。”连前任未婚夫与他人成亲,这等喜宴都愿意去,还不算大度吗? “盼乐小妹妹,你可是想岔了。”褚乐萤可喜欢打柳盼乐的玩笑,她半扬下巴,朝着柳盼乐得意一笑,“本姑娘是为了那送那两人‘大喜’,可不是真要祝福他们呢。” 褚乐萤又挺了挺鼻头,傲气道:“本姑娘日后定要寻个比林和才好一百倍的男儿,气死那两个人。” “乐萤姐,你可以的。日后你定能觅得一位好佳婿。”柳盼乐眨着圆圆的眼睛,甜甜笑道。 “哟,我们的盼乐妹妹小嘴儿可真甜,姐姐我喜欢。”褚乐萤调笑着捏了一把柳盼乐的小肉脸,末了还爱不释手的又多摸了两下,“连这小脸都这么软滑。” “乐萤,你真是够了。”李问筠看不下去了,瞪她道:“你不知道你现在看上去,特别像个大色胚嘛。” 褚乐萤偏偏又偷摸着柳盼乐,还贼兮兮大笑:“像就像咯,我偏喜欢怎么了?往后若是盼乐小妹妹要嫁人了,我还会舍不得呢。” 听褚乐萤说“嫁人”,柳盼乐小脸刷地就红了,她急忙掩饰道:“乐萤姐你竟是胡诌!” 什么嫁入不嫁人的,她才没有想嫁人呢。 “好了,你可少欺负我三妹。”柳长妤在旁劝阻,若要由得褚乐萤胡来,可得把柳盼乐说得脸皮都没了。 “就是,我大姐会护着我的。”柳盼乐连忙往她身后躲了躲。 柳长妤淡淡一瞥褚乐萤,这一眼看过去,褚乐萤便收手了,她见好就收,“好了好了,那就放过盼乐妹妹吧。” 可于褚乐萤而言,那打趣的心思未能即时压下来,眼下她又盯上了柳长妤,挤眉弄眼问道:“祈阳,赛龙舟不时便要开局了,你可有想过哪位世家公子哥能夺得头筹?” 说话间,她嘿嘿长笑了许久。暗中所指柳长妤意属之人秦越,秦将军。 柳长妤才不上她的当,偏头一口道:“才没有。” “其实,我蛮想看看谢公子划龙舟的咦?”李问筠撑着下巴歪了下脑袋,莫名来了一句。 “谢公子……划龙舟?”褚乐萤不确定问道,那语气便如同临江公主登基了一般不敢相信,面上眉眼更是难舒展开。 柳长妤:“……” 她有点佩服李问筠的胡思乱想。谢公子那样的人与赛龙舟放在一道,怎么看怎么都不相配吧。 谢公子怎得都像是为文,行风花雪月之事,而非此等极近“搏杀”的比试。 李问筠自觉这话怪异,便嘻嘻笑道:“你们想啊,谢公子那样的人定是不会来划什么龙舟的,可就是这样,才觉着更想看见啊。” 柳长妤默了默,竟是寻不到开口的话来。 只听李问筠的语气里充满了憧憬,她似自言自语道:“总感觉那场景一定很有意思。” “那要看谢公子愿不愿意参赛了。” 柳长妤朝谢霏喏嘴道:“要不你去问问霏霏,看看她兄长今日可否会来。” 李问筠立刻缩了肩膀,头摇得似拨浪鼓,“我才不要,我刚只是说笑的啦。”开玩笑,她才不敢主动问及谢公子,她只是好奇心重了点罢了。 不过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在意的啦。 只是一点点而已。 “大姐,你快看,赛龙舟似要开局了。”柳盼乐晃了晃柳长妤的手臂,手指向楼台之外。 柳长妤便挑眉看去。 溧江江面上浮着几艘木舟,各家少爷们已整装待发,就等那鼓号声一响,便拼力夺个头筹。 时辰将近,崇安帝走至台前背手而立,一旁的临江公主魏昭蹙眉端望着江面浮舟,心情愈发不耐,出声不住地催促道:“皇兄,你便开局吧。” 说话时,还不住地四下拿眼去寻找什么人似得。 崇安帝背身问身后跟随的章公公,“秦爱卿人可在?” 这击鼓鸣响之人需得英勇无双,人选铁当选秦越来做。 章公公躬身笑回:“回陛下,秦大人一直未到,待大人一到,奴才便立刻领他回来。” “哼,这个秦越。”崇安帝哼声,一摆手又道:“不必了,等他真到了,这赛龙舟都比完了。你立刻去传唤那许文瑞来,跑得快些!” 许文瑞是兵部侍郎许大人之子,现任禁卫军左统领,生得人高马大又壮实。秦越不在场,崇安帝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此人。 “皇兄,你说秦大人去哪儿了?”临江公主一听秦越未至,她满门心思早已不在赛龙舟上了。 “朕如何知晓。”崇安帝遥望江面,不满冷哼道:“到了这时候了,他竟是没影儿了。朕定要好好与他算一下账。” 临江公主嘟嘴撒娇说道:“皇兄,不许你太过惩于秦大人,他定是遇见了事情,一时无法来罢了。”她才不愿见秦越被皇兄重惩呢。 “临江。” 崇安帝面色忽而就冷了下来,他侧头直视着临江公主,半晌未再开口。只是那目光之中包含着警示,看得魏昭当时就心慌慌的了。 她躲闪着眼神问道:“皇兄,你,你这般看着皇妹作甚?”莫非她说错了什么话。 “无他。”崇安帝又将目光投回江面,反而是作笑道:“今日到场的皆为大燕世家男儿,临江你若是有看对眼的,朕便为你选上一选。” 临江公主顿时喜上眉梢,半分不客气道:“那皇兄你可不能反悔。”她就一心要选秦大人了。 “朕言而有信。” 崇安帝淡淡一笑,又补道:“只有一条,朕想再与你多说一句。” 临江公主偏头笑道:“皇兄,你说。” 她只以为崇安帝所要说的,是想她多考虑考虑,不要妄下定论一类的。谁知崇安帝沉声道:“大燕好男儿无数,唯朝中重臣你不可选。”“什……什么?”崇安帝这一句,临江公主一听立马慌乱了,他这话几近是捏准了临江公主的七寸,令她不得再随心所欲半步,“皇兄,为何朝中重臣皇妹不可选?此前你不 是说好了,若是皇妹看对了眼的,你便为皇妹下赐婚圣旨的吗?” 魏昭着急了,她原想得是若她今日选了秦越,便再无后顾之忧。 只要崇安帝一道圣旨下去,秦越岂敢不从? 可崇安帝如今却说,她不得挑选朝中重臣,可不是将秦大人完全排在外了。 在他人之中,她还有何可选的。 “朕说了只这一条不允。”崇安帝知道魏昭心里所想的是何人,因此他再度警告于她。 他可以为秦越赐下一位世家女子,但绝不会是下嫁公主。 “皇兄,皇妹……”临江公主心情哪里还能愉快了,崇安帝不应下为她与秦越赐婚,她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不愉快,更不甘心。 “临江,朕乃天子,这一点朕希望你牢牢铭记。”崇安帝最不喜他人质疑自己的决意,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皇妹。 这回他双眼之中染上了深沉,在望着临江公主时,泛了冷意。 这目光看得临江公主头皮发麻,她当即回歉道:“皇兄,临江知错了。” 魏昭只能闭嘴了。她与崇安帝本就毫无血缘,只凭着这几年与太后的情分,能在崇安帝跟前儿充几分皇妹的薄面,若是说多了只会更令崇安帝生厌。 与秦越的这件事,她还需想想别的法子。 在两人谈话间,许文瑞跟随章晓踏入了楼台里。得见崇安帝,他当即跪下行礼道:“臣许文瑞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崇安帝朝鼓面之处挥袖,“许爱卿,这击鼓之事,便由你去吧。” 端午击鼓,这可是莫大的一项殊荣,许文瑞心生慷慨激昂,拜谢道:“臣领旨。” 他从章公公手中接过御赐的鼓杵,大步走向鼓架。 在这平静无比的江河边,众人皆等候着的鼓声的响起。 站于鼓架之前,许文瑞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大力击打起了鼓面。 一时间,振奋高昂的击打声便响了足足有十余下,连江水亦与声响一同上下起伏。 “祈阳,这击鼓之人是许统领。”褚乐萤耳尖眼亦尖,声音响起的那一刹,她便认出了这击鼓之人。 柳长妤平静地颔首。 “我还以为陛下会赐秦大人,去做这击鼓之人呢。”褚乐萤摸了摸下巴,不太明白为何出现的会是许文瑞。 击鼓之人应为大燕英勇战将,秦大人本事厉害,足以彰显其英勇之气了。 柳长妤又摇了摇头,她亦不明白。 况且她仍未能找寻到秦越的身影,这心情便不禁低落了下来。这一低落便无心再看溧江之上的赛龙舟了。 “好棒!” 待那十来道鼓声过后,江面所停着的龙舟一举进发,五只木舟彼此相争一二,江边欢呼声,助威声绵绵不绝,场面盛大又热闹。 柳盼乐禁不住笑着赞叹了一句,“这可真是有意思。” “今日可算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了,一年下来难得见几次大场面,当然有意思啦。” 李问筠跟着笑,一指溧江道:“你们说,方才那五只木舟里,哪一只会先争到首位?” 一只木舟里共载有三名男子,只是这里面都有些谁,柳长妤却不认得了。 褚乐萤先插话道:“我记得张大公子很是壮硕,兴许会是张家公子那一只?” “他那哪里是壮硕,分明是胖!” 李问筠无奈一摊手,反而道:“我怎的觉得会是李二公子那一只呢。” “不对不对,李公子肯定不行的。”褚乐萤连忙摆头,否道:“他那般瘦弱,哪里来的力气。” “已经分出胜负了。”柳盼乐看这两个人争论个不停,这便提了一声,指着那头道:“你们快看看。” “谁赢了?” “对啊对啊,是谁赢了?” 李问筠与褚乐萤都凑过去探看。柳长妤轻靠于柱子柱身上,蹙眉抱臂说道:“赢了的是武乡伯府的二公子,秦沦。” 令她没想到的是,今日这第一回比试竟然是秦沦大出了风头。 在柳长妤暗暗细思秦沦的同时,她也在思索他的用意。莫非秦沦夺这头位,是为在崇安帝眼前出出彩,得个另眼相看吗? 不得不说秦沦这势头,确实够猛的。柳长妤看得清楚,方才他们那一只木舟可是落在了后头,最后才全力冲到了首位。 “是他?”褚乐萤是连思都未思及秦沦的,因而大为吃惊道:“那我和问筠都猜错了……” 李问筠叹气,“我也没想到,只觉得他平平庸庸,没想到划舟竟有一手。” 柳长妤已收回了目光,若秦越未前来江边,她便没有观看这赛龙舟比试的必要了。 她兴致缺缺,抱臂侧身正要回头,却在这一瞥眼间,明眼见一高大挺立的身子转了个拐角,进了杏林的那条偏僻小巷。 那男子右手抚在长刀之上,刀柄有道大红流苏飞扬。 柳长妤一眼便认出,这人是秦越了。 “你们先看着,我离开一下。”她沉声,半步未留便大步离开了。 柳长妤一心想着要追上秦越,她提起衣摆便追着跑下了楼台,直直向着小巷的方向走去。 可还未走到半途,身前却突然闪出了一男子的身子,径直正面拦下了她的步子。 柳长妤本不欲开口,只想绕开他走,然这男子似有意与她作对,她走往哪处,他便挡在哪处。 这一刻,柳长妤冷面不快道:“不知这位公子当街阻拦本郡主,是为何事?” “祈阳郡主,幸会幸会。” 这男子一开口便流露出邪佞的笑意,他这笑立刻使得柳长妤认出了他来。 他就是在谢府门口,以那等目光远远盯着她的那位。 男子眼中的邪淫不去,偏偏还抱了拳装作公子之态道:“上次未能与郡主相识,是本侯的憾事。今日一见,郡主果真如传言中那般的姿色不凡。” “你是……褚延钊。”柳长妤几乎是咬牙说出了这一句。 整个燕京翻个底朝天,能自称本侯的小侯爷,只有褚乐萤的兄长,褚延钊一人而已。 “郡主竟是晓得本侯,看来郡主与本侯的缘分不浅呐。” 褚延钊笑容更大,甚至张狂地扫视柳长妤的全身,那目光似乎能透过她的衣物,瞧出她玲珑的身段,这让柳长妤极度的不舒服,令她作呕。 褚乐萤的这位兄长性子太令人作恶了,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调戏于她?柳长妤可不会管诸延钊可是褚乐萤的兄长,惹了她不快的,一个她都不会放过。 “平南侯,你最好适可而止。”柳长妤因褚延钊的眼神大为动怒,她生平最厌恶有男子用这般的目光打量自己。 不是一般的厌恶。 褚延钊又笑道:“郡主何必生气呢,本侯不过是想与郡主多相识一番。” “本郡主没有兴趣与你相识。” “郡主怎能如此一说呢,保不齐你我日后……”他咧嘴大笑。 他是想说保不齐日后,他与柳长妤会有更亲密的关系也不一定呢。见褚延钊越说越张狂,柳长妤抽出鞭子打断了他的话语,她便用鞭头指向了褚延钊,一字一句冷声道:“你胆敢再多说一个字,本郡主今日便教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会是如 何的后果!” 褚延钊叹气道:“好好好,本侯不说了。”只是那淫邪的目光并不回避,仍痴痴颤颤地追随在柳长妤身上。 诸延钊半眨不眨,痴迷的眼神便打量柳长妤的面容,再到她的身姿。 这位祈阳郡主生得实在是太妙了,近看之下他甚至直咽口水。若是能尝上一尝,这辈子回味起来都是妙哉妙哉的。 然就是脾气太难驯服了点。 柳长妤眯起眼,又提声指着他双眼道:“别让本郡主逮住挖了你眼珠子的机会,不若本郡主绝不会放过你。” 这人的双眼,她极度想就此弄瞎了他。 褚延钊完全不怕,反而用舌头添了一圈嘴唇,“原来郡主好这一口。”连口味都血淋淋的,不愧是燕京嚣张泼辣的祈阳郡主。 柳长妤没有搭理他,只是又冷眼瞪了他绕开他走。对于这种无赖之人,多多无视就好了。 见她要离开,褚延钊出声问道:“郡主可是有事?本侯再陪陪你吧。” “本郡主的事情,无可奉告!”柳长妤再度沉下了脸。 与这人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在费她的精力。 诸延钊却意欲跟在她身后,柳长妤气得一甩鞭子,他身手还算灵敏,堪堪躲避,免遭一击。 柳长妤再度挥鞭,这回鞭头由着侧面而飞来,诸延钊不得不侧头而闪开。 趁着他侧头未注意的机会,柳长妤抽身便飞快钻进了小巷里又连忙转了个过角。 因诸延钊的出现而毁了情绪,柳长妤面色极其难看。 她在心里多念了几道秦越的名字,那股难言的恶心终于强压了下去。 心中想着他高大的身影,柳长妤提着衣摆,纵身便拐了弯,朝向杏林那条小巷子里跑去,边跑动时还不忘几次回头,察看可有人跟来。 好在身后并未有褚延钊跟着,她这才放下心继续前走。 小跑到街头处,拐角外突然传来了娇柔的女音,入耳时好听极了,“好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表哥。我还以为表哥你会在江边待着呢。” 柳长妤顿住了身子,她没出声,也未走出去,便就站在原地听着两人谈话。 静默了片刻后,这时有男子的声音,“秦某出现在哪里,似乎与姜小姐无关吧。” 这竟然是秦越的声音。 柳长妤握拳大惊,她神情复杂,脑中思绪略起了混乱。 秦越口中所说的姜小姐,无疑便是姜元怡。可她为何不知,姜元怡是何时与秦越是表兄妹了? 魏氏只一位夭折的姐姐,再无旁的兄弟姐妹,秦越又哪里会有表亲? 姜元怡音色凄凄哀怨,唤道:“表哥……” “姜小姐,请你慎言。”秦越声音很冰冷,他态度坚决,没说两句就拒了姜元怡道:“秦某与姜小姐非亲非故的,当不起表哥一称。” 姜元怡更换了于他的称呼,只道:“那元怡唤一声秦大人,总可以了吧。” “随姜小姐的便。” 秦越又道:“秦某先行,姜小姐请便。”这是不在意她叫还是不叫秦大人了,姜元怡之于秦越,是入过了眼便遗忘了的存在。 那边再没了声响,柳长妤在暗角里只望见姜元怡走远,知晓她是真的离开了。 待全然瞧不出姜元怡的身影,柳长妤便走出了角落。她凤眼带笑,眉眼间更是恣意展开。 听完这两人的对话,柳长妤心情好极了。她心里踏实多了,便凭着秦越对待他人的态度,根本无需她抱有一丁点儿的担心。 她之所以会有忐忑不安,皆是因上一世之故,那不安的情绪与忘不却的记忆一同存于她心底。 想忘却似乎又极难,因着执意过深,已化为骨血。 只是柳长妤明白,上一世都是上一世了,这一世才该是她真正所要好好面对的。 “秦越!” 柳长妤转过街角,一眼瞥见靠墙而立的高大身子,心下一动便跑向那人。 秦越侧身看来,欣喜笑道:“长妤。”她竟然也来了这江边,是为了看赛龙舟而来的吗? “阿越。” 一抹绯红飞上柳长妤的脸颊,她见秦越站直了身子,所凝视着她的双眸里布满了笑意,便忍不住爱昵唤他。 对方那双狭长的眼里有期盼她来的情绪,柳长妤甚至有一股错觉,那人正张开双臂候着自己扑入他怀。 柳长妤是这般想,也是这般做的。 她小跑着,一头栽进了秦越的怀中。因着心头那多到缠乱的事端,她便紧紧搂住面前之人,面颊扑在了他胸膛上一动不动。 他的手是冰冷的,面是冰冷的,声音亦是冰冷的,唯有这身子,胸膛是温温热热的,叫她欢喜得不能言语。 只有他的气息最得她心了,能在他身边,再多再多烦心的事情也会一并消散的。 一想起自己被褚延钊那厌恶的目光,盯着自己瞧了那么之久,柳长妤便更想往秦越怀里钻,想让自己心中的欢喜来得更多一些,好冲散方才的不适。 柳长妤正想着事情,突然感觉到有颗脑袋搁在了自己头上,秦越反手拥紧了她,在这一刻,他的身子是全然包裹住了她的。两人的气息就此交缠,分不出彼此。 第五十六章风姿 秦越双臂圈在柳长妤的腰肢之上,而他则倾身靠向了墙面。他的下巴正无意识地磨蹭着她,一下又一下轻柔地蹭了蹭她的乌发,鼻息间便是柳长妤身上所带的好闻的香味 ,这下更是爱不释手了。 怀里所抱的是她香香软软的身子,秦越心思不免有些难以抑制,连身子都绷紧了。 “长妤,”秦越微俯头在柳长妤的额角轻吻,吻罢薄唇还未离了她的肌肤,只贴着用唇瓣磨蹭边问道:“你是怎地寻到我的?” 不但找到了他,还无比热情的扑进了他怀里。秦越真差点乐坏了。 柳长妤安安静静趴在他怀里,眼皮子都未抬一下,“我在楼台上寻你,望见你走进小巷里了,就跟着过来了。” 正当她探出手去揪秦越的衣袖,稍一抬头便只觉眼角不经意间又被落了一吻,是他柔软的唇瓣轻而缓地碰触着自己,她心里可是甜意难耐了。 柳长妤便勾唇一笑,微抬起脑袋,轻轻吻在了秦越的下巴上。 被她这一吻,秦越呆愣住了。 见他如此模样,柳长妤得意地挑了挑眉,那凤眼似乎在说“看吧,可不是只有你会调戏我,我可也会亲你的。” 然而下一刻,秦越一双墨瞳光彩夺目,那炯炯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在柳长妤的朱唇上。 心里爱意盛着太多,确实无法再压抑了,他倾下身,鼻尖碰到了柳长妤的,热气便就呼在她唇齿间。他一沉一沉说道:“长妤,我……”想吻你。 可惜这话还未说完,柳长妤便上手拉扯住他脸蛋,一把将他头拉起。她昂起头,边还竖着眉头凶道:“秦越,你老实交代,你与姜元怡到底是何关系?” “长妤……” 秦越心里委屈,他还没亲到她就被打断了,说实话心里过意不去,但他怎么都要寻回这补偿。 小心思一起,秦越便不管不顾柳长妤阻挠,俯身飞快地在这张近在咫尺的白嫩脸蛋上,偷摸着亲了一口。 得逞事后,他当即笑意满满,活像是得了美食一顿的大狼犬。 每每两人独处时,柳长妤最是受不住秦越突然的接近,他的气息连带他靠近时那股漫漫包住她的热源,无一不令她心神大乱。 此时得了他一亲,她涨红了脸,心里头走了几遍,告于自己不去理会侧脸被亲过后涌起的燥意,伸手不住地捏着他脸道:“你先讲啦,你与姜元怡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秦越情绪飞扬,因此对于柳长妤想做何事都受得住。他脸虽被柳长妤捏在手,仍旧不改声色回了淡淡一句,“长妤,我与姜小姐并未有何旁的关系。” 这回答柳长妤可不满意,她戳了戳秦越的脸,挑眉道:“那我为何听见她叫了你一声‘表哥’?” 若真没有半点关系,姜元怡绝不可能会管秦越叫表哥的。柳长妤坚信这一点。 “是真的无半分关系,姜小姐并非我的表妹,我更也不是她表哥。”秦越的脸在柳长妤手下快捏变了形,他目光澄澈绝非在撒谎。 “那是怎么回事?” “如若硬要扯上些关系的话,姜小姐可算是我娘的……表叔的妻子,表婶的侄儿的妻子妹妹,” 秦越认真细想了一遍,他眯起眼缓慢顿然道:“应还有个表妹,她为嫡妹表妹的女儿。” “什……么?”柳长妤彻底呆若木鸡,她是未能反应过来这一串关系。 秦越重复道:“她是我娘表婶的侄儿媳嫡妹的表妹的女儿。”他又侧了侧眼,细想着自己应是未说错半个字。 听了这一老大长串的关系,柳长妤一时无言以对。便是如此之远的关系,姜元怡都能捡起来攀一攀,她不禁以为,姜元怡对秦越也太费心思了吧。 她可不知,这世间哪还有人如姜元怡这般,压根没哪门子的近亲,莫不是为了亲疏远近的,还硬要管秦越叫一声表哥。 “你们这哪里能算是有关系嘛。”柳长妤刚松开了手,便叫秦越捉进了手心,同一时,另一只手臂便揽着她靠于自己。 秦越的脸快让她捏红了,因着他肤色深,看不太清楚红印。秦越一听她这话,小眼神就飞过来了,“我方才就说了没有。” “好了好了,我哪里知道你们是这样……这样的关系。” 说实话,柳长妤到现在都没能捋顺这一关系,总觉得自己算一算都会被绕晕了。 秦越娘亲魏氏的表叔,是常山郡王妃那一支的,表叔之妻又换了一世家,再又是侄儿妻子嫡妹的表妹之女,便是姜元怡。 这七拐八绕的,扯得还真是够远的。 “我……并不知情。”秦越亦是头一回被那位姜小姐叫作了表哥,心里头还纳闷的很。 “秦越,我听你才说你有事要先行,姜元怡这才走了,”柳长妤不在姜元怡之事上再做纠缠,她改口问道:“你为何还逗留在此地?” 她以为秦越需得离开,便身子状作似要挣脱出他的怀抱。 然而未等她动作,秦越力臂已是再度搂紧了她,两人直面相拥,彼此之间紧贴着密不可分。 “你作何不允我走?”柳长妤问。 秦越低沉的嗓音在她发顶,“我未有事在身,只是不大习惯溧江那处的热闹,才想寻一处静避之处,稍息片刻。” 比起万人欢腾的热闹,他更好独自一人的幽静。 尤其是那江边人声鼎沸,他难以寻到柳长妤的踪迹,他不喜欢那样,极度的不喜欢。 还好柳长妤找到他了。 “得亏我眼尖。”柳长妤微微朝内跻身,她将头置于秦越的肩胛处,凤眼绚烂一笑后,满足极了。 秦越作势要再吻她的双眼,可没把她吓得直闭起来了眼眸。 可等了半晌,也未等着他的吻落下,柳长妤再一睁眼,便见秦越浅笑而望她,墨瞳幽深几许,荡着惑心的情绪。 再待她睁大了眼,秦越的薄唇已然准确地落在了她眼尾处,这一吻使得她只得阖眼,而那人的薄唇却未得离开,而是转眼间落在了她眼睫之上,轻轻一触,她颤了几颤。 柳长妤正合着眼,秦越的唇却向下,走至她的鼻骨,便在这时,柳长妤猛然睁开了眼,她探手捂住了秦越的唇,脸颊晕着不浅的酡红,“秦越,我有些饿了。” 若非心急寻他,她也不至于未进半点吃食,饿得这般快。 秦越身子一顿,提道:“可要我去买些吃的?”他记得柳长妤最是挑嘴,非她所好的那家,是绝不肯吃半口的。 她的口味,他记得一清二楚。 “秦越,我今早来时去了逢春记,买了些吃食,”柳长妤却摇了摇头,她还心系着前世秦越常买给自己的,想与他一起尝尝,便递出纸包问道:“你可要用一点?” 里头并未剩下几块了。 “要。”秦越直勾勾盯着那袋子,不经思考便说了出口:“我要香酥苹果。” 这香酥苹果是逢春记的一绝,他常因为柳长妤买这香酥苹果而跑去逢春记。他记得柳长妤最是爱吃逢春记的香酥苹果,若去逢春记,她一定会买这道。 闻言,柳长妤的手忽而顿住了。纸袋里确实有这一道香酥苹果,因为那是逢春记所做的,她最爱的其一。 这一世她从未与秦越说过,他怎会如此笃定自己买了香酥苹果呢? 柳长妤正苦思不得其解,便听秦越的声音响起,“长妤,你怎地发起呆了?” “没,喏,给你。”她将纸袋子递去了秦越眼前,自己先取出一块小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秦越探眼瞧看那纸袋子,又瞧了瞧她手中咬过了一口的酥饼,下意识地先探手捞了她手到跟前儿,就着她手腕便将那余下的一整块全卷进了嘴里。 “你……”柳长妤刚欲说,那是她才咬过的,然而那酥饼已经被秦越吃了去。 秦越淡淡道:“很好。” 她便看傻眼了:“……” 在他卷食时,舌尖无意碰触到了柳长妤的指尖,那舌尖所带来的炙热之意便由指尖一路到达她的心尖,烫人的紧。 柳长妤羞怯了,“你……怎地就吃了!”你就这么把我的给吃完了。 怎么能这样! 话还未说完,她的指尖又被秦越的舌头一卷,这一下全身都酥了。柳长妤想抽回手腕,可秦越握得太紧,她完全无可奈何。 “秦越,要吃你就拿袋子里的。” 那纸袋子还有好几个呢,这人偏偏要来抢她的吃。柳长妤气鼓鼓地想。 秦越抬起头笑道:“你的更好吃。” 袋子里的怎能比得上柳长妤的? “我的还不是从纸袋里拿的……”柳长妤咬住了唇。 “那不一样。” 柳长妤先是一愣,而后她凤眸轻扬,只见她又从纸袋里拿出一个,递到秦越唇边,哼笑道:“给你。” 他不是说自己的好吃吗,那她喂他吃总可以了吧。 这回秦越没刚吃得那般快,只一口口的吃完了柳长妤递来的酥饼,细嚼慢咽后又回味道:“真好吃。” 甜甜的,香香的,还有柳长妤的味道。 嗯,有柳长妤的味道。 秦越又舔了舔唇,唇齿间仍残留的香甜,那滋味可真是甜极了。 他心痒痒,伸臂又拥紧了柳长妤。自己靠在墙上,微一使力柳长妤便就倾倒了在他身上。 见秦越只盯着自己脸不动,柳长妤以为他还要吃,便又递了一块过去,“你还要吗?” “不要了,你自己吃。”秦越摇了摇头,可双眼却很是明亮。 他只是想抱着柳长妤而已。 她的身子真的好柔软,气息又那么好闻,真想每天都能抱着她入睡。晚间能注视着她入眠时的睡颜,醒时又可见她不清醒时的侬语。 这么一想,秦越心思更难耐不住了,他脑袋搁在柳长妤头顶,磨蹭着她无法道:“长妤,你说我还要等多久?” “什么?”柳长妤正吃着香酥苹果,没在意他话里的他意。 “我是说,还要等多久才能与你正大光明的。”秦越边幽幽问着,还边一蹭一蹭。 柳长妤沉默了。这个问题令秦越心神不定,然她又何尝不是。她日日夜夜念着的,都是能与秦越同塌而眠,甚至于有几晚上,她总做梦梦见自己醒来,是睡在他怀里的。 可这到底还不能。 他们还要等等。 柳长妤抚摸这秦越的大手,轻声慢道:“快了。至少要等到选秀过后了。” 只待选秀时,皇后之位定了下来,她便再无需介怀任何事了。眼下崇安帝于她有着不知名的情绪,在这种不寻常的时刻,她与他人的婚事是绝对定不下来的。 崇安帝与太后都不会应许。 秦越何尝不明白自己是在与皇上抢人,在选秀之前,柳长妤是不能言嫁娶之事的。只要柳长妤有坐上后位的机会,陛下便不会应许她与旁人的婚事。 燕京城内恼人的事如此之多,秦越真想带着柳长妤就此离开一走百了,“长妤,我都想带你离开燕京私奔了。” 离开此地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两个人从此之后只羡鸳鸯不羡仙。 “瞎说什么呢你。”柳长妤没好气得拍打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绝无可能。” 不说她自己还有王府,薛家人无法割舍,就常山老郡王这么一位在,秦越便绝不会离开燕京,再不归来的。 “可是……”秦越埋首在柳长妤的脖间,唇瓣轻触她柔软的肌肤,声音沙哑低沉,隐隐充斥着一股陌生之情,“可我怕……忍不了那么久。” 他又低沉难耐道:“长妤,我怕我忍受不住……你知道的,你……”她应该明白,自己在他面前是有多么的诱人。 听到这话,柳长妤又是涨红了一张脸,狠狠揪了他一把,“秦越,你可不许胡来。” “我知道。”秦越不住地亲吻她,似乎这样能安抚自己的情绪,“长妤,我知道。” 他的亲吻,柳长妤是不会拒绝的。她更知道,秦越不会在成亲前做更出格的事情。 他宁可自己忍到难受,也断不会委屈她。 想到这里,柳长妤更想安抚他,于是她侧身吻了吻秦越的左脸,笑道:“你记住了,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因为她亦一心满怀期盼着,有朝一日能为他披上红妆。 “嗯。”秦越低声应下,一面又平复下自己起伏的情绪。长久沉静过后,秦越稳住心神开口道:“长妤,谢谢你。” “谢我做何?”柳长妤偏头,一阵莫名其妙的。 秦越搂紧了她,在她耳边说道:“谢谢你为我赎回了玉佩。长妤,其实你不用买的,你真傻。” “那是你贴身之物,那么重要怎可轻易当了。”柳长妤眼睛酸酸涩涩的,他说她花一千五百两为了赎回是痴傻,她心道他才是真正的痴傻之人。 他典当那珍贵之物,只是想为她多添一件生辰礼,他该有多傻。 “我……” 秦越欲开口,却被柳长妤捂住了嘴巴,“往后你所珍贵的东西,绝不可轻易当了。无论是为了什么。” 就算是为了给她买礼物,她亦不愿意。她宁愿得到些别的,也不希望这礼物是用他珍贵之物所换来的。 秦越沉沉地凝视着柳长妤的眼眸,她双眼执意,而他却未回话。 在两人对视之际,溧江边再次爆发了热闹的欢呼声。想来又有五只龙舟赛出高下了,欢呼声络绎不绝,与这边仅有两人的街,相差甚远。 隔了一条小巷,这边四下空无一人,实为安静极了。 柳长妤窝在秦越怀中,抬头问道:“你今日,为何不去比一局?”若秦越在场,定能夺下头筹。 “你想我去?”秦越反问她道。 “我是想你去。”柳长妤不假思索地点头,“我方才在那楼台上,看见了秦二公子夺了那局的首位,他如此出风头,我不想你被他比了下去。” 柳长妤希望的是让众人知晓,这位自小被武乡伯府轰出了府的秦大公子,远远比秦二公子超凡多了。 绝不能便宜了武乡伯府的人。 秦越没有说话。 “秦越,你去试一回,我相信你。”柳长妤又拉起了秦越的衣袖。 他眸中含笑,笑罢后说道:“好,听你的。” 祈阳郡主下了命令,他岂会有不从的道理?既然她想看,那么他便比试一场给她看就是了。 …… 燕京城内今日是从未有过的热闹,锣鼓号声没个停歇,楼阁之上纷纷大呼的人群,赛龙舟比试时至此刻,已举行到了最后一场。 薛彦南亦在这五只木舟其中一只上,他哭丧着一张脸自怨自艾着,看似极度不愿参赛。薛家老爷子酷爱武艺,以强硬地态度逼迫了薛家大爷,薛彦南跟着习武。薛家大爷还好说,吃得了苦,耐得了薛家老爷子的暴打。但薛彦南就不行了,他自小只爱文不爱 武,练武之时多为偷摸着休息,为此没少得薛家老爷子好大一顿训斥。不过不爱习武就是不爱习,这一点无论薛家老爷子怎么逼迫都奈何不了薛彦南的,因此薛家老爷子早便放弃强逼他了,薛彦南那敢小就养得一身白皙肌肤,一看便是为文 人的翩翩公子态。 长到弱冠之后,薛彦南仍旧是一副小弱鸡崽的模样,一身文人气度而又瘦弱。 他不好武,自然对今日这赛龙舟比局没半点兴趣。薛彦南之所以会来这江边,也只是为了目睹一番热闹场面,凑凑喜气,谁知道被好友给拉上了贼船。 那俩好友偷瞒着他报了比试,将他给坑了。 薛彦南欲哭无泪,内心几乎快崩溃了。 这赛龙舟他当真是半点无能耐啊,若是他平日双臂有力也好说,可他显然不是。就他这瘦弱的身板,他心里头可真的是担惊受怕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落了水。 他可是连泅水都不会之人啊! 就在他丧气决意“赴死”之时,头顶传来一道冷冷声音,“薛兄,你且过来,我有事想与你商议一道。” 薛彦南一抬头,瞧见了来人是秦越,当下从木舟里蹦了出去,抱住他胳膊喊道:“秦兄,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事想与你说。” 在这一刻,秦越的出现如薛彦南的救命恩人。 薛彦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让秦越顶替他上场。打死他都不要在这种日子出大糗,那他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你先听我说。”秦越跑来满头皆是汗,偏那面冷的脸宛如冰块一般冷静,“今日你赛龙舟这一席位子,可否让与我?” “啊?”薛彦南一时没反应过来,傻眼了。 “不行?”秦越皱眉道。若薛彦南不愿,那他只得再寻他人了。 见秦越有意要走,薛彦南一把冲去再次抱住他手臂,拉住了他道:“别走啊,我没说不行。其实我刚还想叫你替了我呢,这赛龙舟我可是完全不行的!” 一听秦越要来顶替自己,薛彦南兴奋得要飞天了。 “那正好,我替了你吧。” 薛彦南一指自己所乘的那只木舟,“就那艘了,你去吧。” 木舟里两人皆是薛彦南的好友,一位是赵公子,一位是王公子。两人对于秦越顶替薛彦南这一事,完全是乐意见之。 开玩笑,一个秦越至少能顶了三个他们了,他们能不乐呵吗? 赵公子大笑道:“真没想到秦将军亦有这兴致,快来快来,今日我们三人来一把畅快淋漓!” 王公子应和道:“不错不错,秦将军可千万不要客气。” “那好,还望两位兄弟多多关照了。”秦越淡淡一点头,在木舟内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鼓声激昂响起,五只木舟几乎同一时驶了出去,任何一只都不当让其他。楼台之上,柳长妤已经回到了褚乐萤身边,她没将褚延钊意图调戏自己一事与褚乐萤说。褚乐萤与褚延钊是全然不同的,褚延钊再怎么对自己不利,她都不会迁怒褚乐萤 。 “祈阳,谢公子今日可没去赛龙舟。”褚乐萤边巧笑着,边向她挤了挤眼。 柳长妤朝那边一望,果真看见谢开霁正陪在谢霏身边,两兄妹远望着浮着木舟的江面。她便笑道:“那问筠的心思岂不是落了个空?” 李问筠还巴巴地想看谢开霁去比试一场呢。 “那有什么的。”李问筠哼了哼道,视线忍不住多往谢开霁身上瞄了几眼。褚乐萤坏笑了一声,她敏锐地发觉到了李问筠的不对劲。只不过李问筠已经扭头看向一旁了,这一刹异样也未能叫褚乐萤发觉到太多的不同寻常,这时就听李问筠低呼道 :“你们快看,最后一场开局了。” “咦,那舟里的可是秦大人?”褚乐萤一手指了过去。 秦越真的去了? 柳长妤亦走到了倚栏前,她的目光直直找寻着秦越。在自己心跳明显加快之际,她唇角勾起一道明艳的笑容。 褚乐萤在边上打趣道:“哎呀哎呀,祈阳心里高兴了,秦大人这次保准拿个头筹。” 便是开柳长妤的玩笑,拿的亦是秦越能赢了。 在场的就褚乐萤与柳长妤明白这意思,然李问筠与柳盼乐是完全听不懂的,因而李问筠茫然道:“为何乐萤你如此笃定?” “因为……”褚乐萤还未说完,柳长妤便在一旁恶狠狠地瞪她,她便嘿嘿直笑,卯足了劲儿地给李问筠使眼色。 李问筠仍是一头雾水。 这时柳盼乐小声不确定道:“我觉得是大姐心里认为,秦大人铁定是会赢的。” “盼乐妹妹,你为何这般想?”李问筠又问。 柳盼乐腼腆一笑道:“早些时候,我大姐便对秦大人赞不绝口,想来大姐是欣赏那般英勇之人的。如此一来,心里当会期盼着秦大人赢了。” 这番话一下来,褚乐萤连忙给她比了个手势,真是全叫柳盼乐给说对了,在所有人里,柳长妤只期盼着秦越能赢。 李问筠听完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嘴里还念念有词:“原来如此……”祈阳原来欣赏这一类人啊。 “行了,你们几个都来看赛龙舟吧。”柳长妤睨了几人一眼,这三人皆不敢再多造次,老老实实地围了过来。 江面此刻将要赛出最后的结果,柳盼乐摇晃着柳长妤的衣袖,不由激动道:“大姐,秦大人的龙舟快要赢了!” “嗯。”柳长妤欣喜笑道。 这几人与柳长妤心情一般,既然秦大人是柳长妤所欣赏之人,她们亦然期盼着秦大人能获胜。 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所想的,正如此前便对秦越不多有好感的柳盼舒。柳盼舒会出现在这楼台,是为了寻柳长妤的。来时正巧便听见了柳盼乐的话,待她走到倚栏前,亲眼瞧见那龙舟昂首划到了最后,忍不住嗤笑了一记,“切,还真让他赢了 ,耍弄点武力就只有这点能耐了。” 这话不怎么好听,其中还有为周承弼未夺得首位的怨气夹杂。 “二姐,你怎么来了,”柳盼乐冷淡瞥眼,“你刚又是在说谁呢?” 柳长妤亦看向了柳盼舒。 在桃花院关了足足有半年,柳盼舒的傲气被磨了个精光,她如今的气度大抵只剩下了柔媚,只在偶时能流露出些许傲意。“我哪有在说谁呢。”柳盼舒浅笑,朱砂痣亦轻轻一偏,她真诚垂首向柳长妤致歉道:“大姐,妹妹此番是想与你道歉的。此前妹妹所做的事情,皆为妹妹的不对。我已经醒 悟了,往后绝不会再惹大姐的不快。” 连语气里皆是诚意。 可柳长妤仍是不能完全相信她,“既然你已知错,那便多记着些错。我与你是长姐,你若再犯,父王予了我权力,可即时惩你。” “妹妹省得。”柳盼舒仍垂首应下。 柳长妤平静点头,又再度去看江面的龙舟了。 褚乐萤在这一刻大力欢呼道:“太好了,秦大人果然不负我等众望,夺了最后的头筹。” “厉害厉害,太厉害了。”李问筠连连赞叹。 那边秦越已从木舟起身,大步走上了崇安帝所在的楼阁。 章公公正站于崇安帝身旁,躬身向秦越道贺:“秦大人,杂家在这里先向大人道一声贺了。” 秦越眼眸幽深,“谢章公公了。”实意并不大乐意搭理他,便绕开了他。 方才那一场比局实乃精彩,临江公主在望见秦越的那一刹,几乎是着了迷了。眼下当秦越走来时,她更是痴痴上前,喃喃自语:“秦大人……” 秦越未给她一个眼神,径直走向崇安帝,恭敬拜道:“臣秦越参见陛下。” “秦爱卿啊,你可真能。”崇安帝哈哈大笑道:“此前未见着你,朕还恼火着呢,谁知道你跑去比那赛龙舟去了。能夺下头筹,很好很好。朕重重有赏!” 秦越再度恭敬道:“谢过陛下。” “皇兄……”临江公主在崇安帝身侧撒娇,拿几许期盼双眸凝视着秦越。 “临江!”崇安帝横眉竖眼。 只这一眼神,临江公主便不敢再多说一句。她心里算是清楚明白,崇安帝说了不会许她与秦越的婚事,那便是真的不会许了。 魏昭咬紧了嘴唇,忿恨地埋头,几欲落下眼泪。 “爱卿啊,可有何想要的赏赐啊。”崇安帝怕拍秦越的肩膀,看似大方道:“有想要的尽管提,朕便赏赐于你。” “臣想……”秦越喉结滚动,话音落在半路停下。他真差点开口说自己想要一旨赐婚圣旨了,这话硬生生刺在心口里,就堵在那出也不是,进也不是。 “爱卿所说何物?”崇安帝笑道。 秦越便沉下了眼,随意说道:“臣蒙受圣爱,已是大赏,无需再多赏赐。”除却赐婚圣旨,旁的他要了又有何用? “哈哈,好,那朕便赏你……” 章公公突然面色巨变,高呼出声:“有刺客!快护驾,保护皇上!” 变故便是再这一刹那突发的。顷刻间,只见外围突现大片黑衣刺客,黑压压地尽数涌上了楼台。 刺杀来势汹涌,镇守的禁卫军几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抵抗不住,鲜血喷洒横流,数位禁卫军当场倒下。 外围抵挡不住,大片的黑色身影如有目地性的纷涌而上,直朝着崇安帝所在的楼台。 “护驾!” “陛下小心!” 秦越大惊失色,他当机立断抽出长刀,迎上了俯冲而来的黑衣人。身子轻跃飞起一脚便踹开一人,旋身之时又挥刀接下了迎面挥来的另一击。 在长刀与银刃激烈碰撞时,秦越反手一挥,银光便在刹那间斩杀了那人。 趁着这一刹空档,秦越向这楼台之外探看,这一看不得了,脸色那一刻就完全煞白了,连嘴唇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墨瞳大睁,眼里写满了惊恐与惧怕。不但是崇安帝身处的楼台被刺客所包围,纵观江边的观景楼台,几近每一座皆布上了黑色身影,就连柳长妤所在的那一座楼阁亦不例外! 第五十七章厮杀 “秦大人!” 经临江公主一高呼,秦越回过了神来。 迎面有一黑衣人跃来,挥刀便向他面劈下刀刃。秦越正色,只见他右腕一扭,长刀便直直挑飞了对方的武器,一刀斩下此人首级后,又侧身探刀捅入了另一人的胸口。 待秦越再将刀一把拔出时,刀面已染满了血迹,有淋淋的血滴自刀刃而落于地面。 沾上了血的唯有秦越手中的长刀而已,他手心紧攥刀柄,面色沉沉,无比冰冷,在这股冰冷之下,匿着不难察觉得愤恨。临江公主自小常居深宫,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一幕,她见秦越扑入了厮杀之中,地上四处滚落着人头与尸身,还有那血,一路漫到她鞋处,眼里顿时含了泪,她不住地捂 嘴低喃:“秦大人,秦大人……救救我……” 她想扑过去,扑到秦越的身侧,寻求他的保护,然而崇安帝死死拉住了她,不让她给人添乱。 崇安帝目光阴沉,他凝视着场内的拼杀,除却面色苍白之外,并未表露出其他。 眼下这副场面,若有无寸铁之力的人贸然冲上去,只会是前去送死的。更何况这些人是为了崇安帝而来的,身为崇安帝的皇妹,临江公主自然也不会被放过。 章公公在崇安帝身侧,探问道:“陛下,还请您先行躲避。” 这话刚说完,楼台之外又涌上一批黑衣人来,将楼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现下逃离了,就算是躲也无处可觅。 崇安帝皱眉不耐道:“朕且就留在此地。” 在这时,临江公主望见有一道光刃径直向她劈来,她当即大呼出声道:“秦大人,快来,你……救救我!” 这人,分明是要杀了她啊! 临江公主惊恐到面容扭曲,在生死面前,她再顾不上脸面与其他,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就冲向了秦越那一方。 秦越听见呼喊,飞身斩落那意欲刺向临江公主的刺客,之后他淡淡瞥了一眼公主,便再度回身将身后之人斩杀殆尽。 因临江公主几欲受伤,秦越不免回头探问道:“陛下,您无事吧?”只要崇安帝仍安好即可。 崇安帝冷眼睨在临江公主身上,神情显然是恼了她了。临江公主如此作态,便是执迷不悟,他当下冷哼一记。 他回道:“朕无事。” “陛下,您请自己当心。” 秦越无暇安抚临江公主,他之所以会仍坚守在此地,只是为了崇安帝的安危。 此时他心下已是焦虑万分,心神大乱。他悔恨自己应了去比试那赛龙舟,而非守在柳长妤身侧。 他害怕柳长妤那边出了事,怕柳长妤受了伤,更怕她…… 秦越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了,眼前扑来人数众多的黑衣人,他奋力的拼杀着,直到狭长的眼除却血色,再瞧不出半分他的颜色。 在秦越心中,只有一道作想。为了杀出这条血路,也为了更快些赶到柳长妤的身边。 溧江端午赛龙舟日,突发大事。在将分出头筹时,因这大波黑衣人的出现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柳长妤所在的楼阁在那一刹那完全乱了套。 在刺客们纷涌而包围起楼台,人们已然大力尖叫四处奔跑,拥挤,踩踏。 便是在这期间,已有不少人死在了他人的足下。 谢霏见此场景,经不住躲到谢开霁身后,大叫道:“哥,我好怕!” 李问筠与褚乐萤的脸皆作煞白,但因两人皆比柳盼乐大,这二人便握住柳盼乐的手,给予她安心。“乐萤,问筠,霏霏,大家都不要动。”柳长妤沉着冷静,她凤眸万分凛冽,手已是第一时抽出了银鞭,她声色沉稳,似有力量能安定他心,“稍安勿躁,先不要慌。你们待 在原地,且莫要随意走动。” 楼台上横躺着被踩踏致死的尸体,鲜血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台面,这浓重的血腥之气让几位姑娘家胃里隐隐泛呕。 “大姐姐。”柳盼乐心底弥着说不出口的惧怕,她下意识地揪住了柳长妤的衣角。 柳盼舒一样的害怕,她不住地抖着身子,嘴唇发着颤,“大姐。” 她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此死在这里,甚至连周承弼最后一面都再也见不到了。 她才不要! 柳盼舒的指尖还未探出,便听柳长妤冷厉道:“听我的,待在原地,哪儿也不要去!” 柳长妤面色铁青,神态极其认真严肃。她此时抿着嘴,手腕稍稍转动了几下,便甩出鞭子迎上了拔刀而杀过来的黑衣人。 褚乐萤脸色刹那间再无血色,“祈阳!” 李问筠,谢霏等人亦是跟着大呼:“祈阳,你不能去!” “祈阳郡主!”谢开霁皱起眉着急死了,他伸手摸向腰间,可落了个空,他身上并未带任何武器。谢开霁又四处扫视了一圈,地上横躺的一座尸身旁落着一柄长刀,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捡起,作势便要冲过去帮柳长妤。然而谢霏却死死抱住了他的手臂,“哥,你不会武功 ,你绝不能上去送死!” 谢霏用力抱住他,摇头死咬着嘴唇:“哥,你不要贸然行事!” 谢开霁从来都是习文,身上无半点武功,就算是去了,也只会成了那些黑衣人的刀下野魂。 于谢霏,谢开霁那是最亲最亲的兄长,她绝不能放他过去。 谢开霁挣扎着,他焦急地连声量都拔高了,“霏霏,我不能看着郡主孤军奋战!我一介男子,怎能躲在此处,眼睁睁叫郡主一人独守,更或者为护着我们而受伤!” 他决意已定,即便是死,他也不愿躲在柳长妤的身后! “谢公子说得对,我们不能干看着祈阳一人奋战!”褚乐萤此时无比的害怕,但她鼓起勇气抄起一把木凳,向李问筠喊道:“问筠,你去捡匕首!” “啊?我……我我我,我能行吗?”李问筠怕得牙齿都在打颤,说话时更是哆嗦个不停,连伸出手都在半空中颤抖着,半晌也落不下去。 褚乐萤见后大吼了一声,“李问筠!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你光怕又何用!你睁大点眼睛看看祈阳!” 这一吼下去,李问筠顿时拾起了匕首,紧紧握在了手中,“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坚定。李问筠不断地告诉自己,害怕是没有用的,这世间不会有何事比死更可怕了的。 柳盼乐不甘示弱,“乐萤姐,问筠姐,那我呢?”她同样想为几人做些事情。 褚乐萤回头朝她笑道:“你与霏霏待在这里,你们要多小心点。” 柳盼乐比她们都要小,不必要勉强她硬参合这种事情了。 谢霏性子软,怕是也见不得血的。 而柳盼舒她又不熟,她不好过多强求对方。 这一兜子人里,也就她和李问筠可以拼上一把试试。 “问筠,走吧。”褚乐萤朝李问筠看了过去。 李问筠回了个认真的眼神,“好!” 她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以至于她需要双手握住,才能控制住自己。即便是这样,她亦然无惧。 “乐萤,问筠,你们退后!”柳长妤刚一鞭子甩飞一个刺客,将他勒死,便有几个黑衣人径直越过她冲向了她后方。她着急回过身子,这一眼看去那刺客竟是奔着褚乐萤与李问筠而去了,当下她心里 可是焦急坏了。 “快躲开!” 喊叫声过后,褚乐萤机敏地朝旁边一滚,柳长妤找准了机会甩鞭子,一下便缠上了那黑衣人的脖子,生生使力将他给拖回了身旁,活活缠死。 而另有一人飞起,朝李问筠扑了过去。 褚乐萤惊然大呼,“问筠!” 李问筠呆呆愣愣的,像是吓坏了。褚乐萤从地上飞快爬起来,抄起一旁的木凳使了全力就掷出手。 她运气极好,这凳头砸到了刺客的脑袋,他头破血流,身子咣当挡落到地上。 人还未死,谢开霁上前补了一刀,直入他心口。地上的人挣扎了几下,再不动弹了。 褚乐萤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一口气还没完全舒出来,她便见就一个黑衣刺客突现,自谢开霁身后窜出,他跳起时便挥刀砍了下来,谢霏大声惊叫喊道:“哥,小心!” 她捂住双眼,眼泪瞬间奔流而出。 “谢公子!” 柳长妤想去扑救,已经来不及了,她离得两人实在是有一段距离,更何况她身边还纠缠着五个刺客,这几人同一时朝她举刀而来。 银光自她额顶划过,柳长妤堪堪弯腰躲开。 那银光所带来的刀风刮在了她面上,很是有点疼痛。就着弯腰这一姿势,她俯下身子长鞭便从底下一抽,扫荡了一片脚腕,几个黑衣人登时全躺了个五体投地。 “哼!” 柳长妤抽了地上的刀子,便就一把把插入几人的胸口,见没了气才罢休。 等她再想去看谢开霁时,李问筠已是伸手一下推开了谢开霁,“谢公子,小心!” 谢开霁受了她大力一推,朝后栽倒在地,当下便躲开了黑衣人的一刀。 那刀没落在谢开霁身上,却直接砍到了李问筠。这一刃下去,生生在李问筠的左臂之上砍下了一道深见骨头的刀口。 有鲜血源源由着李问筠的手臂淌落,汇了一地,褚乐萤眼睛顿时红透了,“问筠!” 柳长妤亦是大喊:“问筠!” 那偷袭的刺客在砍了李问筠之后,便站立着不动了。 他直立在李问筠身前,手里的长刀“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李问筠侧过身笑道:“我没事。” 只见她右手里的匕首已不在手中,而是插入了刺客的心口里,在这刺客砍她的同时,她将匕首送进了他的身体。 李问筠颤抖着,似乎是想哭,却没有哭出来,她喃喃自语:“乐萤,祈阳,我……做到了。” “李小姐,你有没有事?” 谢开霁慌忙从地上爬起,便是亲眼所见李问筠杀了黑衣人的一幕,他只是微微一愣过后,便跑向了她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在谢开霁眼前的,是李问筠血肉模糊的手臂,他甚至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她。 “李小姐……”谢开霁的手在颤抖了,这伤是为了他而受的,“是我对不住你。” 谢开霁的双眸里满是内疚,李问筠却摇了摇头,抬起血红的右手,将浸透了血的匕首递给他道:“不必对不起我,我不想任何人受伤。” 李问筠虚弱地笑了笑,此时此刻她的手臂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好疼,真的好疼,疼到麻木了。 然她却并不后悔推开了谢开霁,这是她自愿的。 “这个……你拿着。”李问筠语气越来越弱。 谢开霁刚从她手中接过匕首之后,李问筠便身子一软,双眼跟着一闭,朝旁倒下了。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将她接住,抱在了怀里。 李问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 褚乐萤视线模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友就这样倒下了,“问筠,问筠!” 她大声哭喊了起来,却只听柳长妤冷声传来,“乐萤,注意周围!” 这些突如其来的刺客还未扫个遍,她们不能抱以半分的掉以轻心。 柳长妤再度侧身躲开一劈砍,一甩鞭子抽打在了扑来的刺客脸上,再是一卷狠狠缠死了他。 她心底是抑制不住地愤怒,怒到鞭子便就缠于此人脖上,她却大力将他尸身抛掷,一甩而丢向另一黑衣人。 她心情太沉重了,没有想到李问筠会身负重伤,几近致死。 那倒在地上不起的,是她的密友,而致使她受此重伤的,便是眼前这些贼人! 柳长妤浑身散发出逼人的气势,她甩了甩鞭头,以身挡下了楼台之上所杀过来的刺客们,眯眼道:“你们的对手是我!” 有什么招式尽管冲她一人来! 褚乐萤不赞同大喊:“祈阳,不能一人!还有我!”“不行,你立即带问筠离开,她忍不了多久!”柳长妤冷声回道,她背对着谢开霁等人道:“谢公子,霏霏,你们抬着问筠离开,乐萤,你也跟着去,要尽快找到李大人,还 有李夫人。” 柳长妤挺直的脊背给人以无穷的力量,她声音张扬而凛然,“这里留给我来善后!你们快走!” 她绝对不会再放过任何一个贼人,更绝对不会再看着任何一人受伤。 “好!那我们先走。”褚乐萤因心中更为担忧着李问筠的伤势,便应下了,“祈阳,你自己也要多当心!” 祈阳她,绝对绝对不能出事。 柳盼乐伸出手道:“乐萤姐,我陪着你们一起去吧。”她亦是为李问筠而感到忧心。 褚乐萤却安抚她道:“你必须留下来,不然你大姐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吗。” “我知道了,那我陪着大姐。”柳盼乐点点头,她就留在此地陪着大姐。 柳盼舒亦笑道:“放心吧,还有我。我们两姐妹都会陪着我大姐的,她绝不是一个人。” 褚乐萤颔首:“那就拜托你们了。” 她转过身跑着追上了谢开霁与谢霏,最后离开时又多望一眼,一个人被卷入厮杀里的柳长妤。 柳长妤身手敏捷,却仍有些小小的吃力,褚乐萤离去时,她的目光里全满是担忧。 在奔去医馆的马车之上,李问筠被小心地平放在软垫。褚乐萤守在她身边,车外则坐着谢霏与谢开霁两兄妹。 谢开霁驾着车,走了一条小道,试图走得更快些。 “哥哥……”谢霏不知原由地哭了起来,这眼泪一出便似止不住地朝下落,她边抽泣边还哭道:“问筠竟然……竟然受伤了,哥,我好怕……” 在刺客砍向谢开霁的那一刻,她以为受伤的会是自己的兄长,那一刹那于她而言真如天塌了。 可当她睁开眼时却发现,李问筠为了救谢开霁,自己承受了那挥砍来的一击。 谢霏泪如雨下,她兄长是无事了,可她同样不愿看见自己的好友出事啊! “霏霏,别哭了。”谢开霁满嘴苦涩,车内的姑娘还是为救他所致,他心中更是不好受的,“李小姐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哥哥……”谢霏眼泪止住了,可抽泣声仍在,她一噎一噎道:“你说今日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出现了那么多的刺客,他……连陛下都受伤了。” “陛下受伤了?”谢开霁一惊,若是连崇安帝都受了伤,那可是不知有多少人此番会掉脑袋了。 “我好像看见了……不过没看清。”谢霏的眼泪再度淌了下来,“这事定是因为陛下而来的,那些人的目地是陛下。” “好了霏霏,你别多想了。”谢开霁止住了她他并不愿谢霏因此忧愁思虑过重。 谢霏顿时不哭了。 谢开霁微微抽了一口气。 他并不清楚今日这些刺客是为了何人而来,但目地是当今圣上,这一点绝不会错。 可对方为何又击杀其他楼内的观赛之人呢?且连无辜之人也不放过,莫非这些人的目地不仅仅是陛下? 谢开霁苦思片刻,却仍看不明白。 这时车内传来褚乐萤的高喊,“谢公子,请你再快一点。问筠,问筠,她……”她颤抖着声音,只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 想来李问筠的情势定是不秒,谢开霁脸色发白,猛地抽打在了马上,尽力跑得更快些。 早点到医馆,他们都能早点安下心。 ……这一方,与刺客们拼死搏杀了将近半个时辰,柳长妤的手腕感到了一阵酸痛,但眼前这些人实在是太难缠了,她不得停歇,只能死咬牙硬撑着挥鞭,鞭子飞去,狠戾非常 地勒死一人。 这刺客在倒地后,就再也没爬起来了。 现下算下来,仅余下两个黑衣人。 在此四周,已躺了一大片,地面弥弥而流的献血,尽数沾上了柳长妤的衣摆,将她本非大红的衣裙,染作了灼人的赤红。 柳长妤朝后大退了一步,稍稍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鞭头便又抽打在了地上。“啪啪”声一响起,她飞起舞鞭缠上一刺客的刀刃,便就这样卷着他朝旁的墙上砸去。 她用了巧力,被卷起的刺客便直在墙上砸出一道大坑。 “大姐,小心!” 柳长妤刚要回身再解决另一人,却被突然冲出来的柳盼舒,搅乱了步伐。 只见柳盼舒抱着一细长花瓶,飞快冲过去,抬手意欲要砸向刺客。 谁成想那刺客身子同样灵敏,他早早便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只是身子稍一躲闪,柳盼舒便停不住脚的,一头朝前栽了下去。 “二妹!” “看刀!” 柳长妤刚皱眉喊了她一声,那刺客却向她冲来,抄起刀刃对准了她的脑袋,偏偏柳盼舒又爬起来,不小心绊到了柳长妤的脚,这下生生将她本要躲避的身子阻了一半。 柳长妤躲开了,可刺客的长刀仍是斩下了柳长妤的一片衣摆。 好在她躲得及时,不然她这时早已成了野鬼了。 柳长妤怒瞪这添乱之人:“二妹,你别在这帮倒忙!你好好与三妹一同待着!” 这里有她一人就足够了,再多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在她身边,她还需多费心思看照着这人,这不是来给她添乱,那又是作何! 柳盼舒委屈无比,“大姐,我只是想帮你。” 要不是看柳长妤有危险,她哪里会冒着送死的危险,来帮她啊。 “行了,你快回去吧。这里我解决。” 方才柳盼舒手里的花瓶不慎滚走,正巧就拌在了那刺客的脚边。 他正欲从地上爬起,便在他爬起的那一刻,柳长妤就卷起鞭子将他勒死了。 良久,她长呼了一口,全身心的放松,瘫软了身子。 柳长妤轻睨四处,除却她与柳盼乐,柳盼舒三人,便是尸身纵横。 在这一番大厮杀过后,楼阁之上染满了鲜血,有血滴沿着楼台缓缓落于外头,一滴滴溶于江水之中。 柳长妤气喘吁吁,她站在原地冷眼扫了一遍横躺的尸身,转而走至楼台倚栏边眺望。 她在担心秦越那一边,也不知道秦越在这场厮杀中可会受伤。 崇安帝所在的楼台,是刺客云集之处,这些人目标便是崇安帝,在未得手之前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出宫,崇安帝身随而来的禁卫军便团团护在外围,可仍旧敌不过大片冲杀入楼阁的刺客。 秦越便在楼台内护着崇安帝,但仅仅他一人而已。 一旦有刺客意图靠近崇安帝,秦越便能及时地一刀下去,了结对方的性命。 然而他一个人面对如此之多的刺客,时间久了,还是有点撑不住了。 就是在他晃了神的一刹那,其中有一黑衣人当即杀了进去,那刀刃直指崇安帝,他只为了一击可击杀了崇安帝。 临江公主惊慌失措大叫:“皇兄!” “皇上,小心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章公公直面挡在了崇安帝的身前。 那刺客的长刀便一刀劈砍在了章公公后背,鲜血喷洒而出,更有几滴落在了崇安帝的面上。 “皇上!” 秦越回身飞来,一刀捅进了刺客的身体之中,那刺客晃动了几下身子而后倒地。 章公公的身子亦缓慢地滑落在地,不断地有鲜血自他身下大片涌出,只瞬间便已是一大滩子的血。“章……”崇安帝失神了片刻,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指尖置于眼前,却瞧见了上头的血滴,再移开眼看着这楼台之内,双眼中落了的是鲜血,还有为了救他而倒下的章 公公。他大呼道:“朕命令你们,立即绞杀这些猖狂的歹人,一个不留!” “陛下,林统领应是快到了。”秦越沉沉禀道,他目光所及章公公,眼底多了抹思索。 林正卿在城内巡守,接了讯便会赶来。只待林正卿领着侍卫一到,这些余下的刺客便皆是阶下之囚。 见崇安帝没有回应,他愣愣的目光只看在身负重伤的章公公,茫然无神,秦越叹气又道:“皇上,还是先派人送章公公医治伤势吧。” 秦越当真不得不说,章晓于崇安帝心中的地位,已能堪比朝中的一员大将了。 这一回章公公为救皇帝而险些丧命,他立了大功,只怕日后在皇上的心中更得器重。 秦越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对,对。”崇安帝回过神来,他又高喊道:“来人啊,抬着章公公送去医治。” 有两名侍卫抬着章公公下去了,秦越为了护着他们,阻挡着黑衣人的击杀,一举又干掉了五六个。 楼台上还有六名刺客在与秦越纠缠,秦越出手绝不心慈手软,飞踹挥砍,一边接下刀锋,另一边还要回砍他人。 “啊!秦大人救命啊!”身侧传来了临江公主的大呼声。 秦越刚刚挡下一人,这一瞥眼就见魏昭已被一名刺客逼到了倚栏边上,身体朝外摇摇欲坠。 “临江!”崇安帝大惊,他只是晃了一下神,却不知临江公主已陷入到危难之中了。 秦越连忙踹飞了身前的刺客,奔去先与那胁迫公主的刺客搏斗。 那刺客一瞧见秦越冲来,当下就撒了公主的手,回身便与他挥刀对上。 两人刀刃碰撞,几乎是同一时刻,“扑通”一声响后,秦越惊觉,定是有人落水了。 秦越一击斩落了眼前之人的首级,这才打量了四周。 楼台上已经没了临江公主的身影,很显然是她方才掉进水里了。 因着她不会枭水,此时如奄奄一息的鱼,只能在水中作垂死挣扎着。 崇安帝冲了过去,“临江!” 秦越亦奔到了倚栏边,朝下望去,喊道:“公主殿下!” “救……救命……”临江公主在水中挣扎着,依稀间她看见了秦越的影子,唇边绽了个有些得意的笑。 她落了水,秦越无疑会跳下来救她。 光天化日之下,她湿了身,又被秦越所抱起,众目睽睽所见,他们若不成亲那又哪里会有另一种可能? 皇兄即便再不愿,那亦无济于事。 魏昭心里滋味太美了,美得脑袋顿时昏昏沉沉,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陛下,先救人吧。”秦越沉声道,在得了崇安帝点头后,他朝后向侍卫一挥手:“立刻救公主上岸!” “是!” 外头传来吵闹的厮杀之声,想来是林正卿领着援军到了。 那这里便无需再担心了,秦越又向崇安帝一抱拳:“陛下,臣请恕罪,还望陛下允臣前去其他楼台看看众位大人,那些刺客还并未被全部清灭。” 今日来到此地的,还有朝中众位大人,崇安帝不能不为臣子担忧。他没有迟疑,“你快去吧。” “谢陛下。” 秦越满心都是柳长妤,在这边花了太多时间,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的身边去。 临江公主自楼台落入水的那一幕,正好就看在了柳长妤的眼中,她目光定定,便又远远望见了崇安帝与秦越探看时的影子。 再一细想,她背后惊起了一身冷汗。 “丹胭,迎春,你们留在此地与三小姐与二小姐一同,我有事离开,很快就回来。” “郡主!” 柳长妤吩咐好两个丫鬟,提起衣裙,大迈步子而飞奔,她飞步离开楼台,直直往秦越所在的地方快跑。 她再顾不上任何事,不管不顾身后的丫鬟如何喊叫她,都绝不停下半步。一想到魏昭,她内心深处便是滔天的愤怒。 柳长妤握紧拳头气得满眼通红,她的手心就嘎吱嘎吱作响,咬牙恨不得活活吃了魏昭才能罢休。 魏昭,魏昭,魏昭! 她竟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只要魏昭落了水,秦越又是在场,他便不得不下水救她。这一旦救了她,崇安帝为保临江公主的名誉,便只得为两人下赐婚圣旨。 这下,秦越他就必须娶了魏昭! 这个该死的女人,柳长妤真想立刻撕烂了她。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她期盼自己能赶得上阻止秦越下水,便是她下水去救魏昭,也绝不能让秦越下去! 柳长妤愈发愤恨,恼火到吐不出字来。 去往秦越身边的路途并不顺利,在半途上,有几名刺客团团冲上来,就这样将柳长妤围了起来。 “该死的!” 柳长妤大骂了一句,抽鞭子迎面冲去。 她急红了眼,也杀红了眼。今日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她不管这阻挡在她眼前的究竟是何人,她都要赶到秦越的身边! 刺客的长刀劈到了柳长妤的鞭子上,那力道之大径直令柳长妤的手腕扭拧了,一时间,她失去了还手的力气。 柳长妤手心的力气几乎被这一下,而抽空了。 若是秦越娶了临江公主,那么她重生回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柳长妤的双眼,在这突然之间,生出一股酸胀的感觉,她好想哭。 她红着眼思绪顿愕,面对迎面向她劈来的刀匕,身子有那么短暂一刹的顿住,她就那么愣愣地忘记了要躲避。 “长妤,快闪!”秦越大声嘶吼着。 对于他的声音,柳长妤的身体自发地有了回应,她朝后大退了一步,在虚惊中,躲开了刚刚的那一击。 柳长妤眼眸模糊了,似乎有水光笼罩在她眼前,她眨了眨眼,却忽而清晰的望见了秦越挥刀,他挥着长刀一刀结果了一个,直到最后一人倒地。 他来了。 柳长妤愣愣侧头,不远处有几名侍卫正抬着临江公主出水,去救魏昭之人并非是秦越。 他不会娶魏昭了。 柳长妤的手酸胀无比,她稍稍一松,银鞭便脱了力从她手心滑落。 她的身体不稳,脚步一跛一跛慢步后退。 下一刻,有人自后搂住了她,对方的胸膛很是宽阔,她能感觉到紧绷的肌理紧贴在她背后,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上一下。 她的背后是他的前胸,紧密地贴着,有他令人安心的气息与不与往日那般沉稳的心跳。 柳长妤的心跳却骤然加速了,她油然感到欣喜。 自被人从水中捞起,临江公主的意识仍是清醒的,她以为自己是被秦越抱了起来。 可当她奋力睁开眼时,却远远望见秦越伸手搀扶住祈阳郡主,而柳长妤就那么落进了他怀里。 一股气血冲上脑袋,她两眼一白就气晕了过去。 秦越赶来了,柳长妤便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软下身子倾身靠向秦越。他的胸膛能给予她无尽的安心感,落在他怀中那一刻,她一颗慌乱的心终于归位。 “长妤……”秦越喃喃,他抬手反拥住她。 柳长妤赤红着双眼,所见之处是尸体与鲜血,一滴又一滴,染红了江水。 秦越的长刀与自己的鞭身,浸满了血色。就连他们两具躯体,亦是飘出淡淡的血腥之气。 这一场厮杀让柳长妤备感心惊,她不许自己再失去这个人。 她绝对不许。 她更不能。 柳长妤猛地回身,踮起脚一口狠狠地咬在了秦越唇上。 她摩挲着他的薄唇,用牙齿撕咬着,她的牙齿锋利,不出半刻便磨破了他的唇。 可她却不知足。 柳长妤又抬脚去啃他的上唇,舔舐去他唇上的血味,直到两个人口齿间充斥了血腥味儿,她才收回了牙齿。 秦越一双铁臂锁在柳长妤腰上,誓要将这个人融入血骨。他不怕疼,唇破了几道口子,仍任由她啃咬。 在这一吻中,柳长妤用了全力咬他,啃他,最后才慢慢吻遍他。 她在拼力厮杀,在这一片血色之间,她要他们两人浑身浴血。 她紧紧搂住秦越的脖子,正如秦越用力拥紧了她一般。 她的唇轻轻磨在他之上,她在无声地告诉他,她在。柳长妤不肯放过他,秦越也不会轻易地放开她。 第五十八章心疼 溧江刺杀一事,令大燕满朝震惊,其中崇安帝更是发了雷霆之怒,当日下达了死令,定要找到这幕后主使,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然事实并不能如人所愿,这些突袭暗杀的此刻,绝大多数为禁卫军剿灭,余下的活口在最后被抓获之时,个个吞毒自尽。 血色狼藉过后,旭日已仅落下,夕阳红艳一片浸染了天色,与赤血染红的溧江江水,水天相连。 此番参与暗袭的刺客皆亡,除却尸身与狼藉,未能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这些人的头要目地是为崇安帝而来。 值得一提的是,在其余观景楼阁中,被暗杀致死的臣子们不占少数,朝堂遭受这一番血洗后,几乎是要重新更替了。 除却死去的大人们,还有受了重伤,轻伤的。其中便有薛家大爷,还有李大人。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不算碍事。 而李问筠因送去的及时,现已恢复了意识,只是手臂受重伤,李夫人勒令她近段时日再不得出府。 经历了那一场浴血厮杀,柳长妤已记不清自己与秦越吻了多久,又是何时才回到府上。 她只记得自己到最后将唇都咬麻了,可秦越却不放过她,直到两人皆是气喘吁吁,唇瓣红肿麻木才分开。 柳长妤的唇瓣出了血,却叫秦越吻去了。他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生怕会弄疼了她。 但实际上,柳长妤已经感觉不到痛意了。因此,她任由秦越耐不住地吻着自己,而她也不住地回吻他。 只有这样亲密不分彼此的举动,才会让她觉得,这个人的真实的,是属于她的,眼前的这个人是绝不会离开她。 秦越同样害怕,他停不下自己心头那股欲吻柳长妤的迫切冲动。 两个人彼此心中的担惊受怕,终于因这深沉而又亲密的吻,而沉于安心。 第二日,太皇太后身边的向梅前来汾阳王府,是为接柳长妤入宫。太皇太后老人家听闻了溧江血案后,心中止不住地担心,便意欲传唤柳长妤入宫。走至宫中,身处之地这四周沉寂无声,无一人走进亦或走出,在这清早时刻,应会有别宫去往福寿宫请安才是。柳长妤不禁问道:“向梅,为何本郡主未见过慈元殿的宫人 ,前来福寿宫?” 太皇太后既已出山,按道理来说,太后身为皇媳,理应当亲自前来福寿宫请安。可几番入宫,柳长妤是从未见到过慈元殿派人来。 “郡主,若是他人问奴婢这话儿,奴婢多半不会答什么,可您,奴婢不想隐瞒。”向梅笑着,只稍顿便回道:“这其中的缘由,乃是太皇太后娘娘不愿见太后娘娘。” 她声音压得低,到底是宫中事,在宫中待了这么些年,谁也不是个傻的。 “哦?”柳长妤挑眉。 “太后娘娘打从太皇太后未闭宫礼佛起,就不喜太皇太后娘娘了。”向梅又摇头:“太皇太后娘娘一样不见待太后娘娘,至于这恩恩怨怨,郡主,奴婢又怎会知晓呢?” 柳长妤应了声,点了点头。 向梅却又道:“有一件事,奴婢倒还真知道些皮毛。想来兴许是娘娘被招了恨。” “你说。” “祭祀之日,福寿宫的人瞧见了慈元殿的宫女,曾事先寻了当日负责清扫祭坛的宫女攀谈。” 向梅一双明眸望着柳长妤。柳长妤顿时心里明白她意,有些事情不用多说,各位皆心知肚明。 太后不喜太皇太后,这便设计陷害了太皇太后,甚至已到了想要太皇太后死的地步。柳长妤万般惊诧,她竟是不知这深宫之中,还有如此一道过往深仇。 这事或许魏源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却没做出什么举动来,也许是魏源并不知情。 到底是为何,太后会如此恨太皇太后,恨意深入骨。 柳长妤补道:“向梅,你可多注意些,太皇太后老人家全要靠福寿宫的人了。” 这宫中腌臜事向来不少见,经历的多了,这一桩桩事端愈发让柳长妤大开眼界。 “娘娘心里早便清楚如今的处境,郡主不必担忧。” 柳长妤点点头,随着向梅走。那日太皇太后跌下祭坛之后,太皇太后与她谈过话,言语里已经明了是何人为之,而她却欲言又止。 那时太皇太后便是想说是太后所为吧。 柳长妤垂首暗自思忖,脚面将走了几步,便止住了。抬起眼时,目光直直冷而厉的射向了身对面的公主面上。 在她还未见到太皇太后,便先在宫中偶遇了临江公主。 入目的是魏昭饱受一番折磨的面容,柳长妤唇角一挑,便缓缓而笑了。经了昨日那一遭,临江公主一夜未宿。她在江河里浸泡了多时,那时候肚子里不知道吞了多少水,心里头苦苦支撑着她的,便是能等到秦越入水救下她,那之后便可下嫁 秦越。 临江公主是为这而奋力撑着。可谁知道一醒来,她未候到秦越亲手救起她,反而发觉自己被两名侍卫抬扛着。而秦越呢,她一瞥眼望见他一举清灭余下的刺客去了,甚至他还碰上了祈阳郡主,顺手救 了她。 临江公主心里恨呐,她就这般平白错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这件事她全算在了柳长妤的头上,她真愤恼,恨不得柳长妤当场便就死了也好。 就秦越抱了她的那一下,魏昭心里燃起了熊熊烈火,连她都没能得过秦越的另眼相看,这祈阳郡主何能何得? 魏昭心中嫉妒万分,层层情绪扬起,这盖不住地嫉妒之意皆化作了恨意。 恨着得了秦越一抱的柳长妤。 这祈阳郡主不是传闻会入宫为后吗?魏昭满心想着,就这样的女子,不堪作她的嫂嫂。大燕之后位如何能叫她坐了上去,她绝不能让这个女人得逞。 因此当魏昭一听说太皇太后接了柳长妤入宫,立马赶着来与她会面了。 柳长妤所见到得,便是魏昭径直步至她面前,与自己不过一步之远。她静站在原地,而对方便抬下巴,似一副扯高气扬地神情,斜眼瞧看于她。 只是魏昭面色青白,眼里布着血丝,即便是上了胭脂,摆出一副傲然,仍是能看出她身心的疲倦。 “临江公主殿下。”柳长妤淡淡福礼,姿态并不比她低多少,且隐隐还有高于她之势,“今日与公主一见面,见公主面色不好,莫不是昨日并未睡好吧。” 她心里经不住嗤笑。这临江公主故意栽下楼阁,不就是为了要与秦越绑在一起吗? 可结果呢,她那如意算盘是完全落了空。众目睽睽之下,魏昭花容失色地被抬出了水。 大燕公主的仪容当众是全失了,日后呢,怕是更无人会心甘情愿地迎娶她了。 不过啊,魏昭一心只秦越,兴许也不愿嫁给除他以外的男子了。 柳长妤不禁思忖,到底是秦越给魏昭下了什么蛊了,导致这位公主生生两世都缠着秦越不放手,受了冷眼亦无所畏惧,被明确拒绝了仍死缠烂打的。 还真是难缠的不得了。 “祈阳郡主看起来,今日气色很好啊。”临江公主阴森森地笑道,谁不知道她语气作怪,哪里像是盼着柳长妤好的样子。 柳长妤浅笑,面上流露出几许喜色,“本郡主未伤着,亦未落进水里,自然昨夜是一夜好梦。” 话里话外不都在说,临江公主遭到了暗杀,还因此成了落汤鸡,丢大脸了。再配上她含笑的凤眸,看在魏昭眼里那就是得意,她在幸灾乐祸,在嘲笑自己落了水。 而且柳长妤还得了秦越的相救,这是魏昭最恨的一点。 “本郡主是休息好了,但公主看似并未好眠。唉,本郡主多劝一句公主殿下,这夜晚啊可千万不能多想事情,您可要好好歇息啊。”柳长妤笑着关心她。 这话听是关心,可深意却更似嘲笑,魏昭听在心里更是怒火难耐。 她可不就是因为柳长妤与秦越的接触,扰了一晚上没能睡着觉吗。柳长妤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故意的! 魏昭死咬牙,双眼极力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不劳郡主关心了,本公主昨夜歇息的可好着呢。” 她身为公主的自尊,不允许她在柳长妤面前充当下风。 “既然公主殿下休息好了,那本郡主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柳长妤面作不在意,而又轻笑道:“本郡主还需面见太皇太后娘娘,这就不与公主多闲聊了。” 只要柳长妤越是淡然,魏昭心里便会越是恼怒。 魏昭从前至今所恨得,不过就是柳长妤那一副无论如何都不会动容,且又华贵的气韵罢了。 柳长妤此番就是故意的。 魏昭越是生气,她便越从容,两人之间无论出了何事,如跳梁小丑的只会是魏昭一个人而已。 “临江公主,再会。”柳长妤又稍福了个礼,转过了身子。 魏昭站在原地,目光幽幽盯在柳长妤的背影上,转瞬间露出一道阴森地笑容。她抬起了手,朝后一挥衣袖。 跟随魏昭同来的宫人中,有位宫女向前走了出来,她朝临江公主恭敬行礼,若仔细瞧些,便能发觉她手中还多拎了一座鸟笼。 魏昭阴森森笑道:“开笼吧。” 那宫女低头应,“是。”言罢,便抬手开了鸟笼。 柳长妤还未走两步,院内便刮起了大风,这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惊得她连忙探手将发丝抚向脑后。 风将停下,柳长妤耳朵一动,便只听有一道利风在一阵“扑哧扑哧”声中,自她身后冲来。她没有丝毫迟疑,抽出银鞭回身便是一甩。 迎上她鞭身的是一只白色鹦鹉。那鹦鹉个头极大,鸟喙弯曲看起来强劲有力,一双铁翅扇动,便打飞了柳长妤的鞭子。 柳长妤当下想起来了,这鹦鹉是崇安帝赐与庄子婵的,那只贡品鹦鹉,名为小白。 “小白,小白,坏人,小白,坏人。” 小白只重复地说着,喳喳叫唤个不停,又拍打着翅膀向柳长妤飞来,那势头是要啄咬到她才罢休了,为了阻止它,柳长妤又甩出了鞭子。 这一回,用了全力,没有再留情。 小白到底是只鸟,身子灵敏,只朝上一飞就躲开了鞭子。柳长妤便手腕一抖,鞭身径直朝上向它挥去,要将它打下来。 “小白,坏人。”小白又叫了两声,脚趾快速一禽,便将柳长妤的鞭子,禽在了爪里。 柳长妤面色一怒,再度使力甩开它,然而小白力道极大,它一旦禽住了的便不会轻易放开手。 无论柳长妤怎么用力,小白都紧紧攥着鞭子,甚至才与柳长妤争起了鞭子,有几次柳长妤差一点就脱力失了银鞭。 这边柳长妤与鹦鹉作着斗争,两人为了鞭子暗中教着劲儿,那边始作俑者魏昭在旁看得可是津津有味,她满心感激贤妃割爱将这小玩意交给了她。 她再知道不过小白的威力。 这别国送来的贡品,可是八哥里的凶悍玩意,尤其好击咬搏杀,柳长妤在摆脱它之前,肯定会吃一番大苦头。 今日魏昭便要用小白,好好给柳长妤一个教训。 尤其是当魏昭一看柳长妤拿小白毫无办法的模样,心中更是快慰极了。她就盼着小白能狠狠咬上柳长妤一口,将她那张脸抓个花烂。 便在这时,小白突然大力朝旁飞去,打了柳长妤一个措手不及,魏昭激动地快要蹦起来了,不过显然柳长妤反应更为迅速,双手使力将鞭子又硬生生扯了回来。 没看到柳长妤出丑,魏昭心里顿时失落了。 趁着这拉回的力道,柳长妤又借力猛地朝地上摔去,小白见状赶忙松开了脚趾。 鞭子得了空,当即朝它身上抽去,小白又是一越,在躲开了柳长妤银鞭后,张开嘴便向柳长妤的面颊飞扑过来。 魏昭立马攥紧手,按捺不住激动之情了。她几近要呐喊出口:毁了她脸! 就在小白要扑来的那一刹那,柳长妤朝侧面一退,手中鞭子顺势抽来,小白躲闪不及,只得用鸟喙咬住了鞭子。 它死命地撕扯着,而另一方柳长妤边甩手挣脱它,边试图将鞭子拉回。 可那鞭子似定在了小白口中,竟是一动不动的,柳长妤恼怒十分,使力挣甩着但仍是无济于事。 这鹦鹉实在是太难缠了! 柳长妤若还不明白此事是临江公主有意为之,那她真是白活了。这鹦鹉是临江公主带来的,还偏偏冲着她一个人而来。 若不是她有点身手,今日在宫里她大抵会被临江公主毁了容。 柳长妤气极,手心奋力向宫墙掷去,小白见状松开了对鞭子咬力,飞起一旁而躲开,那鞭身便直直砸在了宫墙面上。 “你们,还有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去帮祈阳郡主!”魏昭兴致高涨,偏作出一副狐假虎威地样子,命令自己的宫女们上前帮忙。 可她这话一出后,竟无一人上前。 魏昭装作生气道:“怎么回事你们,连本公主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仍然无人回应于她。 临江公主自己所带的宫女们,对临江公主的心思再了解不过,今日若是有人胆敢上前,帮那祈阳郡主一把,待日后没了小命的便是那人了。 因此无人应话。 不过魏昭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她得意一笑,反过来朝柳长妤大声喊道:“祈阳郡主,本公主这鹦鹉不听话,你可要小心呐。” 柳长妤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 这个魏昭,不就是想报复她吗。很好,她接了。 柳长妤并非是个轻言放弃的,她眯起眼找准了机会,这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一鞭子抽打在了小白身上。 正打中了它身体。 那鞭子再抽过小白之后,竟突然直直在魏昭脸皮子上狠狠一刮而过,顿时留下一道血痕。 魏昭大呼,“柳长妤,你胆敢伤了本公主!”她竟然用鞭子扇了她的脸! 回应她的又是一鞭子,这鞭头从魏昭另一半脸上划过,又回打到了小白。一人一鸟皆被她抽了两鞭子,柳长妤心底痛快多了。 不是想欺负她吗,那先叫魏昭尝尝鞭子的滋味。 柳长妤勾唇,“临江公主,我只是在斗这鸟儿,您可要小心着呐。离得近了,再打到了您,我概不负责。” “你……你!” 魏昭捂着脸怒瞪着柳长妤,眼神几乎能将她杀死,然而柳长妤的鞭头再度飞扬,似又要抽上她侧脸来,顿时惊得魏昭连忙大步后退。 她可不想再被打到了。 这鞭子又是一下打在了小白身上。 “小白,嗷——” 小白糟了柳长妤重重一击后,在空中扑哧扑哧更快地扇动着羽翼,做了俯冲便咬住了柳长妤的鞭子。 这回它撕咬着,蛮横地咬彻着柳长妤手中的鞭子。鞭柄在柳长妤的手心磨出几道血痕,她当下疼得惊呼出了声,这一惊呼鞭子便被小白给甩飞了。 柳长妤心道不好,便要冲去捡起鞭子,然而这时小白已经向她张嘴咬了过来,柳长妤想,她只能先行躲避了。 她朝旁一躲,小白再度扑来,这次速度实在是太快,躲不及了—— “祈阳!” 不知为何秦越地高声呼喊突现,只见飞身而来,他扑在柳长妤身前,右手t同一时迅而抽刀挥去。 只是用刀柄抽打出了一击过后,小白便落了地。 它翅膀在地面扑腾了半晌,也无法从地上飞起。 它的翅膀被秦越打断了。 “小白……小白。”小白又哀叫了两声,就头一垂趴在了地上。 “秦,秦越?”这突然现于自己眼前的男子竟真是秦越,柳长妤呆愣住了。 “秦大人?” 临江公主为这突然出现之人亦是大吃了一惊,欣喜还未涌上来,便再度被嫉妒所淹没。凭什么,秦越每次出现,都会救了柳长妤,凭什么! “秦大人!”临江公主又大喊了一声,但是柳长妤和秦越都没看她。 “皇妹。”崇安帝也赶到了,他当下站在临江公主身前,询问道:“你与祈阳究竟发生了何事?” 崇安帝是与秦越一同的,听小太监禀报说祈阳郡主遭了难,是临江公主的一只鹦鹉正啄咬祈阳郡主,恐会出不测,两个人便急忙跑来了。 到时正巧赶上小白差点咬伤柳长妤的一幕,秦越便不管不顾冲上去救人了,连与崇安帝半声招呼也未打。 然事出情急,在这一点上,崇安帝并不会怪罪于他。 临江公主畏畏缩缩了,她试图在崇安帝这儿装傻,“皇兄,皇妹并未与祈阳生何事啊。” “临江,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崇安帝隐有怒气,他平日虽常带笑,可一旦生起气来,那是很有气势的,“朕最不喜有人意图欺瞒于朕。” 身为天子,天子之尊不容许任何人挑衅。 他不是傻的,也不是个瞎的,自然能瞧见魏昭侧脸上所留的两道血痕。她还敢说,未与祈阳生出事来? “皇,皇兄……”临江公主最怕崇安帝生气了,她立刻卖乖道:“其实是小白不知道怎么得,就一个劲的要啄祈阳,皇妹命人阻止了,可是……” 她说是阻止了,可压根没想真正阻止过。 崇安帝半信半疑道:“真的?” “你看,皇妹都被不小心打着了。”魏昭脸上还留着两道血淋淋的疤痕呢。 临江公主保证似得,一脸真诚地说道“此事当然是真的,皇兄你一定要信我。” 崇安帝沉吟了片刻,没有在说话。 另一边秦越正心急柳长妤有没有出事呢,他用目光将柳长妤全身扫了个遍,担忧道:“长妤,你没事吧。” 刚刚那一幕实在是太惊险了,若他晚来那么一步,那锋利的鸟喙便会直接咬在柳长妤的身上,那该会有多疼啊。 柳长妤对他的关切很受用,心里暖烘烘的,“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秦越来得及时,一刀解决那只八哥,免了她遇难。柳长妤越想越高兴,眉眼弯弯笑道:“刚有点悬,我鞭子被那鸟儿夺去了,还好你来了。” “嗯。”秦越没心思去听事情的经过究竟为何,他眼下更为关心的是柳长妤可否出事。刚应了声,他便眼尖发觉柳长妤悄悄背过了右手,似乎想隐藏什么。秦越立刻伸手去抓,他这动作却遭到了柳长妤的抗拒,这更让他心觉里头有鬼,便以强硬地力道将她 手执到了眼前。 这一看,心里如被刀割了一般,生疼生疼的。 柳长妤的右手心遍布红痕,想必是与那鸟儿争斗时所留下的,这红印在她白皙的手上触目惊心。 更甚的,自那红印之处,缓缓溢出几滴血滴,沿着柳长妤的掌心而落下。 这比秦越哪一次上战场受了重伤,都更令他内心绞痛。 柳长妤其实是不愿秦越为自己担忧的,她就是怕他太过担心,才会想把手藏起来不给他看,谁知道还是被他发现了。 这样一来,柳长妤心里也不好受了。 秦越轻声问道:“长妤,疼吗?” “不疼”两个字就卡在柳长妤唇边上,只要她想吐便能轻易吐出来。可如今这副场面,她不知为何就眨着眼睛,软语道:“疼,可疼了。” 柳长妤轻声说话时会不自觉带上柔意,当这话落在秦越心口上时,他心作软成了一滩。 “秦越,我好疼。”柳长妤没用撒娇的语气,可偏偏流露出几许委屈,听得秦越真想替她受了这罪。 “这么疼?”秦越自问自答,“那我给你呼呼。” 说完,还真俯身轻轻在柳长妤地手心呼气了,那气息是温和的,卷着舒适怡人,似真有药效一般,平复了柳长妤手心的痛楚。 柳长妤弯弯凤眼,嫣然一笑。 前世的时候,有回她偷溜出府,从马车上跳下了时手背擦破了皮。那时秦越亦在,她喊了疼,秦越便呆呆地问她怎么办才好。 她笑着撒娇道:“你给我呼呼气,就不疼了。” 那本是她的一句玩笑话,没成想秦越当了真。他还真为她呼气疗伤了,虽不可愈合伤口,却是她心里的灵丹妙药。 “还疼吗?”秦越抬起头问她。 柳长妤面色绯红,摇头笑道:“已经不疼了。” 她这副带点小娇羞的模样,秦越心里又猛然溢起一股冲动。一想起那日两人的接吻,柳长妤花般娇嫩可口的唇瓣,他就有点忍不住了。 如若这四下无人,他可还真想抱着柳长妤再多亲一亲。 然秦越可没忘记,崇安帝与临江公主就站在身后呢。 “秦爱卿,祈阳可有事儿?”崇安帝出声询问,打破了柳长妤与秦越两人的氛围。 柳长妤的身子有秦越所挡住,而秦越又是背对着崇安帝与临江公主,是以两人偷摸着暗地里眉目传情,崇安帝并不知情。 “啊,祈阳郡主并无大碍。” 秦越将柳长妤手放下,回身禀道:“只是手心因挥鞭而受了点小伤。” 临江公主听柳长妤无事,又再度拿一双愤恨地眼眸瞪着她。这凶狠地目光当即被柳长妤发觉了,她以冰冷而回之。“陛下。”柳长妤上前走了几步,刻意露出自己红痕遍布的手心,“今日臣女奉命入宫面见太皇太后娘娘,然半路遭到公主鸟儿的突然袭击,若非秦大人到的及时,出手相帮 ,臣女今日兴许是要破相了。” 那样一张如花的面容,若真破了相,该是多令人不忍。 崇安帝怜意一起,声音软和不少,“祈阳表妹,此事朕定会为你做主。” 他侧首狠戾训斥临江公主道:“临江,向祈阳郡主赔罪!” “皇兄,我……”临江公主不服气,她可是叫柳长妤打了两鞭子呢?但崇安帝眼神一下来,她就心虚了。只好敷衍地与柳长妤行歉礼,“祈阳郡主,是本公主不好,宫女未管好小白,让你平 白受惊了。” 话里话外,皆说这是一场意外,无人会觉得这是临江公主有意为之的。 “祈阳啊,”崇安帝又笑道:“你瞧临江被你打了,也与你道歉了,此事你便原谅她吧。” 柳长妤皱眉,冷声回道:“那便听陛下的吧。” 她心里已经是恶心的不行了。魏源嘴上说得好听,会为她做主什么的,实际上还不是先偏帮魏昭,想就此将事情一揭而过。 魏昭被鞭子打到,分明是她该得,说得倒更像是她的过错一般。 此时她是无力反驳,可她和魏昭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那臣女先行福寿宫了。”柳长妤福礼道。 “去吧。”崇安帝摆手应了。 柳长妤一刻也不想与崇安帝,还有临江公主待一处,她只默默与秦越对视几眼后,便随宫女离开。向梅时刻关注着宫中异动,柳长妤一出事,她便先将临江公主有意刁难柳长妤一事,禀报给了太皇太后。因此柳长妤到福寿宫时,太皇太后已命向萍备好了药膏,为她伤 口敷药。 望见她手心的红痕,太皇太后好一阵冷哼道:“临江那丫头,最是自私心狠,很会记心眼,一看便知是太后亲手所教出来的女儿。” 听这语气,太皇太后老人家对太后,还有魏昭皆不大满意啊。 柳长妤边留意着伤口,边探问道:“太皇太后,您似乎对太后认下临江公主,并非赞同。” 当年还是贵妃的太后,认养魏昭时,自然有多人不应允,太皇太后便是其中一位。 “唉,偏先帝糊涂呐。”太皇太后好生哀叹,“皇室血脉岂能随意容外人所顶替的,即便是救了先帝一命之人的遗孤又如何,赐封亦或赏赐皆可,偏封为了皇室中人。” 因着太后认了魏昭为女儿,先帝对太后更加另眼相看,独宠了好一段时日。“何人所认,何人所养,如今这临江呐,可与太后相差无别。”太皇太后讥笑,又提点柳长妤道:“孩子,在这宫里,你若是偶遇这两人,遭了难的话,不必惧怕。你只派人 报于哀家,哀家定不会让这两人欺负于你。” “谢太皇太后娘娘了。”柳长妤淡淡笑回。 太皇太后点头道:“临江与太后一样,皆那等是能为了自己所决意之事,能做出任何事来之人。因此,你一定要多小心。” “祈阳记下了。” 对于柳长妤,太皇太后是能多提一点那就多提一点,“孩子啊,这宫往后你可要少不得进来了,慈元殿那儿,太后会时常传唤你入宫。” 太皇太后意思很明确,太后是有意让柳长妤入宫为后,才会多番传柳长妤入宫面见。 但太皇太后又笑道:“若是祈阳常留宫中,哀家心中可更为开怀呢。” 柳长妤若是坐上后位,太皇太后是不反对的,有柳长妤在宫中,她反而更高兴。柳长妤不会不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她斗胆说出了实情,“娘娘,祈阳若是受您传唤进宫,那么祈阳极为乐意。可若是旁的事情,其实祈阳并不愿过多入宫。皇后之位未定 ,大选又近在眼前,祈阳不愿多生事端。” 她足够婉转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愿,那就是她对皇后之位并不感兴趣。 柳长妤入宫,只是想多陪陪太皇太后老人家。 “祈阳,你当真不愿?”太皇太后沉思过后,低声问了这么一句。 “娘娘,祈阳心小无大志。”柳长妤语气诚恳,姿态绝不似假的,“祈阳只愿身边之人,这一世能平安康乐。” 太皇太后是从皇后走过来的,她懂柳长妤想说得意思。皇后之位一旦坐上,连带世家皆会被卷入纷难,再无平静之日。 “哀家明白了。”太皇太后向后靠去,在瞥见柳长妤紧绷的面色后,她沉静一刹淡然笑道:“你这孩子不必紧张,哀家说过,不过强迫于你的。” 柳长妤大为送气,感激不尽道:“祈阳谢太皇太后娘娘成全之意。” 在太皇太后娘娘明知她不愿入宫后,她仍是愿意站在自己这一边。有太皇太后娘娘相帮,柳长妤不怕自己还会被太后选中入宫。 说着,便要行大礼跪下,太皇太后连忙虚扶道:“你先起来,哀家只是不强求你入宫,可还未答应帮你呢。” 柳长妤一愣,在抬眼见太皇太后满脸笑意后,她亦笑了。太皇太后娘娘,这是应许会作考虑了,她这一答,只与应下偏帮柳长妤,仅一步之遥。 第五十九章偷亲 自出了溧江血案之后,汾阳王爷与王妃对柳长妤的看管就变紧了。燕京事态远不比以往,这血案幕后黑手一日未被捉拿归案,京城内民众便一日活在惶恐之中。 谁又会知道近日燕京是否会再翻暗潮,更兴许,说不准哪一日便又出了事呢?这暗藏在不知何处的魔爪,令人着实心慌。 为这一事,燕京城内的巡守更是加了几番,相比起往日如今的巡守更为森严,各街道被下达了命令,誓必要严查巡视,不允再生事端。 只是那血色浸透溧江的一幕,在王爷心底留下的印记不可磨灭,此案过后数日间,他铁青的面色便未缓和过。 而另一面,于王妃而言,她则无比牵挂着柳长妤的安危。因此两人不再允许柳长妤任意出府,省得她遭到不测。 当柳长妤再入了一趟宫,却血红着右手回府后,王妃是又心疼又着急,她心急如焚,颦眉压着火气。 在这等时刻,她都害怕再见柳长妤出府。王妃最是担忧,生怕柳长妤再一出府,便不能平平安安的归府了。 王妃头一回板着脸与柳长妤说:“妤儿,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待在府上,哪里也不要去了。” “是,母妃。” 柳长妤嘴上虽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可在王府之内闭起大门一步不迈,于她可为煎熬,是半分都受不住的。 于是在连着憋了数日之后,柳长妤再沉不住气,下决心要出府一趟。她有心躲过了迎春与丹胭,自己偷摸着溜出了门。 待丹胭与迎春追到她至正门口时,柳长妤已是跑没影儿了。 大门口除却把门的侍卫再不见第三人,迎春跑得气喘吁吁,与那门口侍卫不耐道:“怎么一回事,你们怎的一点也不拦着郡主啊?” 王妃都下令了,不允放郡主迈出大门,这两个侍卫竟还傻站着一动不动的。 那侍卫无辜回道:“是郡主说,她得了王妃的许的。迎春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郡主哪里是我们能拦得住的?” 光是柳长妤手中那一把舞动生风的鞭子,便是侍卫不敢上前阻拦她的利器。 “唉。”迎春无奈一叹,她还想开口说什么,但被丹胭拉住了,她轻声劝说道:“迎春,你放心吧,郡主应是过会儿就回府了。” 她顿了一顿,又沉声严肃地缓道:“你我先去王妃那儿领罚。”与二人来说,未能尽职,已是大错。 迎春应了一声,她又探眼看了眼门外,便转身尾随丹胭去双桂院了。 柳长妤溜出府,这两个丫鬟没看住人,若叫王妃得知,王妃怎么都会怪罪下来。倒不如两人先行请罪,左右皆有她们的责任。 当迎春与丹胭向王妃禀明了情况,并自行领罚时,王妃却摆了摆手,并未惩罚两人。 她早已是知晓,单凭府上几人是无法拦住柳长妤出府的意图的,因而她无力地揉额角,放了这二人回去。只吩咐她们,回畴华院候着郡主回府。 迎春与丹胭齐齐福身,应了是。 “妤儿这性子,我着实有些管不住了。”柳长妤出府,是在王妃的意料之中,以她那般喜好府外的心性,王妃想来,是无法拘起她的。王妃暗暗叹气。 廖妈妈劝慰她道:“郡主有自己的主见,王妃不必太过焦虑。这能管得住郡主,不还有王爷在嘛。今日郡主出府定是耐不住了,她出去片刻便会再回的。” 廖妈妈是想王妃少些忧虑,然王妃消不去担忧,“但愿吧。” 她只要柳长妤完完整整的,平安无事。 …… 柳长妤并非是真要在外逗留许久的,只是她将走至一条街道,抬眼时一辆“秦”字的马车便入目了。 她顿时情绪高涨,再无调转回府的念头,当下心怀激动,朝那车奔了过去。 “秦越!” 马车中所乘的便是秦越了。他正坐在车内阖眸浅息,依稀间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再细思一刹,似乎是柳长妤的声音。 他一撩车帘,沉声道:“停车。” 马车即时停下,当秦越再投眸而去,便见柳长妤眼眸溢着流光溢彩,笑而纵来。他问道:“祈阳,你怎么在这儿?”她怎么跑这条街上来了? “秦越,让我躲一下。” 柳长妤二话没说,跃身上马,姿态娴熟地钻进了马车内,秦越这便放下手,喊那车夫继续行驶。 “你这是在做何事,还躲何人?”秦越一脸茫然,他沉吟片刻,“莫非是做贼心虚?” 柳长妤摆摆手,“不是啦,我父王母妃可是严管于我,这段时日我被拘在王府哪儿也不许去。这不今日我偷溜出来的。” “还有这事?”秦越更纳闷了,汾阳王爷与王妃一向最疼爱她,又怎么拘着她不让出府呢? “嗯。”柳长妤侧身靠在车壁上,因为小跑,她胸脯起伏着,朱唇因微喘轻而一开一合,“刚刚好不容易甩掉了迎春和丹胭,幸好看见了你的马车。” 秦越挑了挑眉,身子向她凑近了些,柳长妤并未动弹,因秦越的倾身靠近,两个人的气息就此交缠。 柳长妤本就身上燥热,此刻没来由的心跳加快,便偏头不去看他,只问:“你可是刚下朝,意欲回府?” “嗯。”有温温的热气撒在了她的侧脸上。 “回武乡伯府,还是常山郡王府?”柳长妤侧了侧脸,却发觉自己离不了那热气。 秦越气息稍一顿,而后道:“回秦府。” “秦府?”柳长妤假装自己不知道他府住何处,故作惊道:“那可是你私购的宅子?” “嗯。” “那……”柳长妤乍一回头,秦越的脸颊已近在咫尺了,他手一伸,便径直圈在了柳长妤的腰肢上,半点不肯相让。 秦越又道:“秦府是我的私宅。”他眼中有明亮的光,竟一时使得柳长妤不敢抬眼与他对视,她垂首将头侧到一旁,而秦越只是静静放着,没有使力拥她入怀。 “你平日常独自住在那处?” “长妤,你很好奇?”秦越反问一句,霎时令柳长妤红了脸,她抿唇不语,而自他嗓里却发出一声轻笑,“我常住在秦府,偶回常山郡王府。” 这一句话是解释清楚了,也同样定了柳长妤的心。然若往深了究,两人之间的对话又带着些有意迎柳长妤去往秦府的意味,柳长妤飞快地扫过他的眼,他是在笑。 “我才知你有一处私宅。”柳长妤捏着他遒劲地手臂,胡诌起来连脸皮都不带红的。 秦越却暗自挑了眉毛,他大掌握着紧,若他力道再大些,便可引着柳长妤倒入他怀里。 柳长妤忽然就觉着,今日的自己像是主动送上门的待宰羔羊了。瞎摸钻进了秦越的车厢不说,还作势要行投怀送抱之举。 似要应了她的话,马车忽而行在不平稳的路面,车厢因颠簸左右摇晃起来。柳长妤毫无防备,身子因这一倾,便正正好好倒进了秦越的怀中。 他顺势一圈手臂,如此不叫柳长妤轻易跌出自己的怀抱。 柳长妤的脸在他胸口处,只觉他胸腔震动,是他低低在笑,“长妤,你今日是来投怀送抱的吗?” 嗯,他很喜欢这样。 “才不是。”柳长妤无比气恼,却偏偏推不开身前这人,只得任由他锁住自己。 “那就是……”秦越倾身抚在柳长妤耳际,声线低沉幽幽,他的舌尖似有意无意碰在了她精致的耳垂上,“欲擒……故纵?” “怎么可能!”柳长妤绝不承认道。 “郡主,你可知你现在像什么?”秦越唇瓣在她耳上摩挲,浅浅又缓慢,惹得她痒痒的。 “像什么?”柳长妤一动面颊,便被他的唇落了一吻在上。 “像一只鸭子。”秦越好心情的笑道,“斗败的鸭子。” “鸭子?!”柳长妤大怒,她翻身一举而上。 “你是死鸭子嘴硬。” 听他一句,柳长妤差点没把嘴气歪了。 “我嘴硬?你皮更硬!”柳长妤哼声,用指尖挑起来他的下巴。 柳长妤凤眸轻扬,娇嫩的朱唇勾起。她的一袭衣襟微微滑下,不知是否因车厢颠簸而褪落,左肩圆润的肩头便就展露在秦越眼前。 然而这一切,柳长妤都浑然不知。 她还未自己这样的举动,能令秦越呆住而沾沾自喜呢。 柳长妤自觉,她自己可不是什么斗败的鸭子。 至少在秦越面前,在两人斗情之时,她才不能败。 秦越缄默了太久,他甚至没有回答柳长妤他究竟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下一刻,他用动作表明了内心的答案。 他喜欢这样。 柳长妤只觉得秦越手心大力,自己身子被猛地拉向了他。 再反应过来时,秦越那颗大脑袋已是覆在了她的肩头上,薄唇轻覆于那圆润可人的肩头,吻了又再卷两口。 他心里可是得意了,连整只耳朵通红了,也不顾了。 “坏蛋。”柳长妤娇嗔,边佯装淡然地拉起了自己的衣裳,“大坏蛋!” 秦越挑眉不语,似乎不觉得柳长妤所骂的人是他自己,那双眼因偷了腥而变得极为明亮。 因为柳长妤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让他总有些爱不释手。 马车突而又颠了几下,柳长妤却故意倒进了秦越的怀里,唇自他脸庞一擦而过,又附在他耳边轻道:“你真是个大坏蛋。”语气却满是娇笑。 秦越侧过脸来,却听她哼道:“你可不要动。” 秦越不动了。 柳长妤轻轻吻了吻他的耳后根,那里烫人得紧。在她落下细细而又轻的吻时,他经不住更加抱紧了她。 那双铁臂,似乎能把柳长妤紧紧禁锢在自己怀中。 “长妤,可以了?”秦越不愿多由得她亲自己的耳后,那里实在是太敏感了。 “还没呢。” 柳长妤又亲了亲他的下巴,笑得一本满足。 这个男人很乖,只要是她说不要动,想亲吻他时,他一定乖乖地不动弹,随她随心所欲的亲吻。 而他若是动情,只会一次次搂她得更紧,眼巴巴地朝她递来小眼神。 “长妤……”秦越的声音沙哑了,柳长妤能感觉到他的身子绷得很紧,便探手抚了抚他的面,得她柔软的抚摸,他慢道:“要不你……”吻吻我吧。 马车外突然有一道男声插入这暧昧的亲密之中,更打断了柳长妤的动作,“秦越,原来你在这里啊,你这是要回府吗?刚好,走,陪兄弟去喝一杯呗。” 秦越和柳长妤两个人,皆是顿住了,在这时,谁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只要外面那人稍一掀开车帘,两个这一上一下,躯体紧紧贴着,无比暧昧的姿势便会当场暴露出去。 柳长妤第一时就松手要从秦越身上下去,然而秦越却又将她提了提,紧紧锁在了怀里。他双手压着她的大腿上,不许她收腿离开。 “秦越,你放开我。”柳长妤低声提醒他,外头有人,“刚有人寻你了。” “不放。”秦越绝不撒手。 “秦越,你怎么回事?”外头的人不耐烦了。 秦越被打断了好事,气息不稳性子更不耐烦道:“林正卿,今日我有正事,不与你去喝酒了,改日再说吧。” 柳长妤恍然,外头那位就是禁卫军右统领,林正卿大人。 原来这两个人是熟识啊。 “你有正事?我怎么不知道。”林正卿极其怀疑秦越是骗自己的,“不行,你有什么事情,兄弟要与你一起去,我上你马车吧。” “林!正!卿!” “诶,诶,我没聋呢。” 秦越一发怒,便松开手臂了,柳长妤趁着机会连忙在角落里坐好,修补仪容,整理衣摆,让人看不出有何端倪来。 “我不就是好奇,你有什么正事……”林正卿已经一把掀开了车帘,瞧见了车内还坐着一位祈阳郡主,最后一个字卡了半晌才蹦出来,“吗……” 他是眼花了吗?他竟然看见,祈阳郡主出现在了秦越的马车内! “林大人,再次见面了。”柳长妤微微笑道。内心还有点小心虚,还好她刚闪的快,不然这时候绝对会被林正卿看见,两个人那亲密的举动。 “嘿嘿,祈阳郡主啊,再次相遇了。”林正卿嘻嘻哈哈,“没想到竟然是郡主有事,那我先闪了,不打扰你与秦大人继续谈事了。” 话音刚落下,林正卿以最快的速度溜了。 他边溜还边贼兮兮地心想,他今日一定是撞破了一个大秘密。 秦越与这位祈阳郡主的关系,果真如他所料,不一般啊不一般。 林正卿开溜之前,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可全叫柳长妤看得个一清二楚,她僵着脖子回望秦越道:“这就是你说的要做正事?” “嗯,我们继续谈正事。”秦越那一本正经地神态,还真易让柳长妤以为他是有要事准备一说呢。 当她不知道,这人又厚脸皮想抱她了吗。这次她可不依了。 柳长妤没有再坐过去,她坐直身子说道:“你陪我去逛逛吧,我想吃零嘴了。” 她想起了上一世两人上街同游,这一世还从未经过过,心里不免有些期待。 柳长妤不坐过来,秦越并未强拉她,他只伸手握了柳长妤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语气带有笑意,“好。” 说完后,命车夫调转了车头,行去中和街。 “你今日上朝,陛下可有提及溧江一案?事情究竟进展如何了?” “不知道。”秦越皱眉摇头道:“这件事太怪异了,这两日朝堂极不安稳,你应当知道,在那一日血洗溧江时,有多位大人丧命于此。” “我知道这事。” 柳长妤回府后就听王爷说了,那日有多位大人不幸遇难。 “其中有刑部尚书何大人,大理寺少卿吴大人,宗人令周大人不等,共六位大人。”秦越语气沉重说道,一说起此事,他内心便更为沉痛。 柳长妤一惊:“这几位大人不是……” 就何大人,吴大人,周大人三人,便是身家清白,忠心耿耿的好官啊,死了也太过可惜了。 “不错,死去的六位大人,皆是先帝在位时便认命,且忠心不悔的大人们,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 秦越长长叹道,“我调查了受了重伤,亦或轻伤的,绝大多数是忠臣。” “这些人的目地是为了血洗朝堂?”这一认知令柳长妤触目惊心,血洗朝堂并且斩杀崇安帝。 为得不就是把龙椅上坐着的人,推下来吗。 大燕竟然有这么一号人物,处心积虑要改朝换代。 “嗯。”秦越淡淡点头,“陛下为此事大为震怒,已经下了死令,一定要彻查。”不过溧江除了血水,什么也未留下。 他并不觉得能找出有用的线索。 “这个人是谁?”柳长妤顿然问道。 秦越摇头,“现在还不知道。” 他心中有怀疑的对象,可也仅仅是猜疑罢了,再还未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会打草惊蛇。 “那先这样吧。”柳长妤又问起一事道:“之前章公公那事,你可有了眉目?” “并未。”这一件事一样困扰着秦越,他这些日子从来没发觉有端倪在,“章公公为了救皇上,身受重伤,现在仍在昏迷中,我想他眼下也做不出什么别的手脚了。” “他现在是不能,可是之前到底是做过了。”柳长妤忍不住点了一句,“那小六肯定已经开始动手了,你要多警觉点。” “西边……”秦越准备与柳长妤实话实说的,省得柳长妤胡思乱想,瞎猜疑,“西边我已送去了密信,只是一直未收到刘副将的回信。” 柳长妤一听,心中便咯噔了一声,“时至有多久了?” “我每月都会送一封信过去,去年隔一月还有过回信,说是西边一切安好,只是到了这三个月,还未收到回信。” “那再等等吧,不一定是你们军中出事。”柳长妤稍稍安了心。 既然那位刘副将曾回过信,那么应当已备有戒心,就算真再出事了,倒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不知作何以应对。 秦越捏捏她的手:“嗯。” 马车路上经过了武乡伯府,柳长妤手一顿,转而问秦越道:“你当真与武乡伯府断干净关系了?” 秦越微微一愣,抿住嘴唇却还是缓缓开口了,“差不多断了,我已不与他们来往了,武乡伯说是要将我名字从族谱剔除,也不知做了没。” “我听说老郡王有意为你请封世子,但被陛下拒了。”柳长妤提起了秦越的外祖父,常山老郡王。那日老郡王突然上了早朝,恳请陛下赐封秦越为常山郡王世子,将来承袭常山郡王的位子。但武乡伯当场与之对峙了起来,老郡王以一句“我外孙儿不稀罕承袭你武乡伯的 位子”将他堵了过去。 不过崇安帝却以秦越并非老郡王直系孙辈,而拒绝了他。 “是有此事。”秦越苦恼地揉额,“我不知外祖父如何想的,他为何要我承袭常山郡王的位子。” 他是魏氏的儿子,承袭外族家的爵位,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柳长妤明白老郡王的苦心,“老郡王这一生就两个闺女,其中一个早早夭折,另一个生下了你之后也跟着走了,他便只有你一个孩子。我想他一定是想给你最好的。” “我知道,可陛下绝不会答应此事的。” 秦越若承袭了常山郡王的位子,那真是乱了套了,燕京别府不以此为鉴,日后都来这么一套了。 “这不一定,事在人为。”柳长妤笑道,其实她还觉得如果秦越能当上常山郡王世子,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样他便可完全,与武乡伯府撇开干净关系了。 “你说的对,我外祖父完全有可能做到。”秦越神色低落,他嘴角翕翕道:“长妤,我娘死后,她的遗棺便是我外祖父,以强硬手段硬夺出来的。” “你娘她……”柳长妤突然不知道该说何话来安慰他,也许无声聆听会更好。 “许氏进府后日益得宠,我娘病重卧榻不起,其实她病情在最后一段时日的时候,是在好转的……”秦越幽幽说道。 柳长妤回握住他的手,身子不由向他倾倒,秦越伸臂一勾便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将自己头执于柳长妤的肩窝处,似在寻求安抚,柳长妤便抬手抚摸着他的发丝。 柳长妤在等,等秦越亲口说。即便他不说,她也会继续陪着他。 “到最后,我娘自己不治病了,她拒不吃药,只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她已经甘愿赴死了,我娘她想用自己的死,为我在武乡伯府博取最后一分地位。” 柳长妤震惊道:“你娘她是……想让武乡伯心怀愧疚,日后对你更好一些?” 搁在柳长妤肩上的脑袋动了动,“她想武乡伯至少会因为她的死,抱有愧疚之心吧。我娘她很傻是不是,特别的傻……” 魏氏所想的是,她若因病离世,武乡伯至少会念在他们曾为夫妻一场的份上,照顾好秦越。 可惜魏氏低估了许氏在武乡伯心中的地位,以及武乡伯无耻的性子。那时候武乡伯正沉浸在许氏的温柔乡中,如何会愧对这位将亡的发妻呢。 “她不傻,一点不傻,她只是很想保护好你。”柳长妤抱紧了秦越的腰。 那时候秦越才六岁啊,他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父亲因继母而冷落于他,他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亲母,那日子该会有多么的挫败。 也难怪秦越一点也不愿认武乡伯,更连武乡伯世子之位都不愿争上一争。 那个家实在太令人糟心了。 “当年如果不是武乡伯花言巧语,诱惑了我娘,我娘也不至于执意嫁他为妻。” 武乡伯年少时风流倜傥,又善于甜言蜜语,魏氏一闺中单纯的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男子,只几句花言巧语,便以为是一段良缘了。 直到她死。 秦越道:“我娘死前求了我外祖父带她离开武乡伯府,我外祖父才会拼尽一切向先帝求了那道圣旨,允许我娘脱离了武乡伯府的族谱,另寻坟安葬。” “嗯。”柳长妤沉声回道:“所以我想,若是老郡王真执意想为你赐封世子之位,他是一定会做到的。” 不做到这事,他绝不会罢休的。 秦越摇头,“陛下与先帝不同,外祖父若强意,他定会受责罚的。” 用老郡王的安危,来换这个世子之位,秦越以为,根本不值得。 柳长妤微抬下巴,又在他唇角轻吻了一下,安抚他的焦虑,“再怎么说,老郡王都会为了你,顾着自己的安危的。” 常山老郡王不还一心盼着,要亲眼见到秦越娶妻生子嘛。 “嗯。” 秦越认真盯着柳长妤的一开一合的唇瓣,俯首意欲吻下去,这时就听车厢之外的车夫喊道:“秦大人,中和街到了。” “行了,我们下去吧。”柳长妤俏笑着,抬手捂住了秦越的嘴巴。都这个时候了,他们哪里还能在马车里厮磨。 秦越脸黑沉沉的,今天他是被打断了两次好事了,心情略微不爽快,于是伸手又捞了柳长妤入怀,在她脖子上磨蹭了几道后,反抱着她在脸蛋上亲了又亲,这才松开手。 “往后你可要给我老实点。”柳长妤怒瞪了他一眼,这人也不打声招呼,就动手动脚的,她连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唔。”秦越恢复了如常的脸色,没拒绝也没答应。 待他想亲的时候,自然就亲了。 中和街上,薛彦南正和几位好友闲逛,几人今日相约便是为了吃吃喝喝。薛彦南刚大笑过后,便瞥见人群里有两道身影相携前走。 他揉了揉眼睛,人还在,就是秦越和柳长妤两人。 就在他疑惑之时,便看见柳长妤拉扯了一下秦越的衣袖,那眉眼皆作笑意。 “今儿我还有事,先不与你们去了。” 薛彦南留下几位搞不清楚状况的好友,自己一头钻进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两个人下了马车后,秦越便问她:“你想吃什么?藤兰阁的海棠酥?” 他记得这是所有零嘴里,柳长妤最喜爱的,而且还一定得是藤兰阁家做的。若非藤兰阁家的,她还不怎么喜欢了。 “好啊。”柳长妤笑着应道。 她望着秦越踏进店铺的身影,嘴角的笑就这么停顿了下来。 不知她是否多心了,她总隐隐感觉秦越好像知道她不少事情。 他知晓自己的口味,常来的店铺以及此店之中她最爱的糕点。 最为关键的是,在他们两人还未见过几次面时,他已经对自己动心了。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顺利了,顺利的让她察觉到哪里好像不对劲。 “长妤,来了。” “哦,嗯。” 柳长妤从秦越手中接过木盒,里面有六个海棠酥,闻时香甜。她扬了一个笑,拿出一个就递到秦越唇边,道:“你先吃一个。” 她喜欢的东西,第一个便要与秦越同用。 “好。” 秦越张口咬了一小口,刚要吃第二口,突然就有人冲了过来,“表妹,秦大人,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何事……” 不用想,柳长妤也知道来人是薛彦南了。 被薛彦南当街撞见自己与秦越的亲密,柳长妤心里好一阵发慌,下意识地要将手抽回来。 然而秦越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吃掉了那一块海棠酥,抬眼时向薛彦南平静地挑了挑眉头。“你们……”薛彦南彻底张大了嘴巴。 第六十章难缠 “我们?”秦越又挑了挑眉,面无笑意。他摆了一副极度认真的神色,好像薛彦南完全想多误会了一样。有那么一瞬间,薛彦南差点叫两个人装傻的人给蒙混过去了。他刚一懵,便又立刻清醒过来了,开玩笑,这可是他表妹,他哪里会眼花了呢,表妹这是和当朝新贵的秦将 军好上了! “你们可别想骗我。”薛彦南哼了哼。他才不信这两人没猫腻呢,刚那明摆着在他眼珠子前面,喂了对方吃食。 “表哥,”柳长妤喊了薛彦南,她神色明显陷入了纠结之中,却打算实话实说了,“其实我和秦越早就认识了,我们……” “彦南,你与我来一下。”秦越搭着薛彦南的肩膀,一用力便将他拖到了墙角处。 两人勾肩搭背地低声交流,柳长妤只能眼巴巴干站在原地,候着两人谈完话了。 也不知秦越究竟跟薛彦南说了什么,总之两人回来时皆眼露满意。薛彦南更是没有要怪罪于两人的意思,他唇角所挂的笑更多的是大喜过望。 柳长妤疑心问道:“表哥?” 她目光一斜,与秦越幽深的眼眸对上,只见对方予她一记叫她安下心的眼神。 秦越淡定道:“你放心,我与薛兄已解释清楚了。” 柳长妤却更疑惑不解了,她真想知道秦越是如何作解释的? 只是那两人对视一眼,并未给柳长妤任何的机会过问。薛彦南笑眯起了眼,好声好气地与她说道:“表妹啊,你说到底是个姑娘家,往后可不能单独与秦大人同逛,身边怎么都要有人跟随着,不然你姨夫,小姨母该会多担心你 。” 他完全提及两人亲密的接触有何不妥,亦或反对两人私下的来往,只是好言叮嘱了柳长妤几句话。 莫非薛彦南是站于她这一边的?柳长妤不禁疑惑,她又去看秦越,用眼神询问他: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秦越默不作声。 柳长妤叹气应声道:“表哥,我下次不会单独溜出来了。”“行,表妹,那我与秦大人先送你回府吧。”薛彦南说完就搭着秦越的手臂,亲热地与他并肩而走,又提醒了他一遍:“好兄弟,你答应了我的可莫要忘记了。上好的女儿红 ,你要请我喝个饱。” 他表妹那般性好的姑娘家,自当要配如秦越这般的好男儿的。 薛彦南极为欣赏秦越,是以在察觉柳长妤与秦越两情相悦之时,他只用了片刻便接受了这个事实。且细想过后,还多敲了秦越一笔帐。 若表妹这般容易就被他夺走,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薛彦南心里头暗自嘀咕,这点小心思未叫那两人知晓。 “只要你不忘,我自然不会忘。”秦越意有所指。 薛彦南听后大笑一道,“不会不会,那有何难的,我全心支持你。”说着,他用力锤了锤秦越的胸膛。 柳长妤轻倪两人,耳闻一阵小声窃窃细语。她揪起了眉,隐隐有种念头,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兴许是背着她对什么事情达成了一致。 且那事还与自己有所关联。 “表哥,秦大人,你们……” 她刚想问,可那身子还未来得及凑近,便被薛彦南挥手推至一旁,“没什么没什么,我与秦大人我们男人间的谈话,表妹你不要过心里去。” 柳长妤哪里不担心呢,她与秦越的关系可是叫薛彦南当街发现了,“可今日我出府与秦大人一同,这件事……”可不许传出去。 她言语犹豫,其中的意思薛彦南明白,他又与秦越暗对眼神,一拍胸脯道:“行,表妹,你放心,我保证不会传出去。” 他要说出去了,那秦越答应了他的可就作废了,他才没那般傻呢。就这一个月,他铁定是要狠狠地大敲秦越,让他吃一顿苦头。 柳长妤颔首,终是安了心笑道:“表哥,你可不许作反悔。” “绝无赖账。” 秦越淡淡补了一句,这话只飘进薛彦南耳中,“量你也不敢。” 薛彦南僵硬着首,缓缓一扭头,得见他沉静的面庞与结实有力的臂膀,再与自己瘦弱的身板一相较量,顿时默默流了泪。 他是不敢呐,若要打起来,他绝对是一击就倒,打趴下的那个。 最后柳长妤是在薛彦南和秦越两人的护驾中,回到了王府。 汾阳王爷自下了朝,从王妃那听说柳长妤偷溜了,便一身怒气地守在了王府正门前。他脚步来回踱着,背手沉着脸,就等柳长妤一回来便要与她算账。 这不,正当柳长妤前脚踏进门,后脚便被王爷堵下来了,他怒视斥责道:“祈阳,不是与父王答应好好了的吗,这几日不得出府,你为何还跑出去!”汾阳王爷发怒时,因脸部肌理暴起,胡须根根竖起,看起来连胡子亦可扎人,气势极有魄力。然而柳长妤当王爷只是只纸老虎,心里一点儿不害怕,“父王,我只是耐不住 了嘛。” “您自己说说,我在府上呆了都有多少日了,今日只是出府走了几步,父王,您便不要再生气了。” 柳长妤抱住他的手臂,好语气地说话。 “那也不行,你还嫌自己伤得不够?”王爷面色舒缓几许,但眉头仍紧皱着。他目光先是将柳长妤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确信她并无大碍。 他言词严厉,可却抵不住眼里的关切之意。 那日的刺杀王爷至今记忆犹新。在溧江江畔,等他找到柳长妤的时候,她衣裳皆化开了血,血色沾染在她的衣裙,甚至于衣袖处,即便是这,他已是快承受不住。 祈阳她,何时受过如此之大的苦。 待汾阳王爷走近,看清了她的双眼,那处布上了血红,还有红肿可见。他心疼,心疼祈阳遭了罪。 这一幕每每想起,都如剜了他心一般。 若是柳长妤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对得起早早没了的大薛氏。柳长妤是大薛氏走前最为牵挂之人,亦是王爷心中除却大薛氏,最为重要之人。 汾阳王爷顿时眼眶红了。 只一刹,柳长妤便发觉了他的异样,她想开口辩解,也是想王爷免去些忧心,“父王,我今日没伤着……” “怎么?”王爷的胡子这刻就翘起来了,他哼声道:“你还想缺胳膊断腿的回来?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柳长妤却撒着娇笑回:“祈阳的胆子还不是父王给的吗。” 汾阳王爷都让柳长妤骑到他脖子上去了,柳长妤的胆子还不够大吗? “祈阳!” 王爷气得连脸色都涨红了,作势便要狠狠教训柳长妤了,一旁的秦越见状赶忙上前拜道:“王爷。” “姨夫。”薛彦南也跟着上前。 这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理。 汾阳王爷先前只顾着训斥柳长妤去了,压根没注意到秦越与薛彦南这两人还在,这一眼乍看去,眉头一舒开,心里头是半点火苗也发不起来了。 因有外人在,王爷真就顷刻间灭了火回道:“阿越,彦南,你们怎么都在?” “郡主今日出府时,我与薛兄正好碰见,当时见郡主身边无人,便想着先送郡主回府较好。”秦越态度无比真诚,说得汾阳王爷好一阵感动。 这孩子,太得他心了。 薛彦南暗暗鄙夷,这还没娶表妹过门呢,就打岳父注意了。不过想归想,他面上仍陪笑道:“是啊姨夫,表妹今日出府未出什么事,有我们作陪,您只管安心。” “唉。”王爷心里宽慰了许多,他满是愧疚道:“祈阳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爷,不麻烦。”秦越想,若这是麻烦,他宁愿柳长妤多惹出些麻烦来呢。 “本王一听说祈阳一个人出了府,便心急了,今日有阿越,彦南你们在祈阳身边,本王是再放心不过了。” 汾阳王爷终于心情大好,笑道:“多谢你二人了。”“王爷言重了。”秦越又多提了一句,多多少少有为柳长妤说好话的意味,方才见她被那般训斥,他总想着要护她一二,因而说道:“燕京自出了那事之后,王爷担心郡主安 危实属常意。不过王爷可以放心,秦某有一好友,现任京城禁卫军右统领,负责巡守京畿各街道。有他在,会帮着照看郡主的。” 薛彦南应和道:“那位林大人我也认得的,姨夫只管放一千个心。” “阿越,劳你多费心了,祈阳就是在府上闲不住,她好出府,本王有时也奈何不了她。”王爷好生无奈的叹气。 柳长妤不爱憋在府里,隔段时日总要出府溜达一趟。 秦越面色不动,眼里却带笑。 他哪里会觉得费心呢,为了柳长妤,他还需多多与王爷培养好感情,不然日后他不许柳长妤嫁给自己怎么办。 而且真要说起来,柳长妤出府多半会遇上他,他还隐隐有些乐于见她出府。 薛彦南嬉笑道:“姨夫不必与秦大人客气,祈阳的事情,自然是秦大人……嗷……与我的事情……” 只差一点就成了“柳长妤之事便是秦大人之事”。薛彦南若是说漏了嘴,那可是直接把俩人关系暴露在王爷眼前,这时候暴露,秦越得不到好果子吃。 好在秦越及时捅了他一肘子,薛彦南反应及时还把后半句给补上了。 这才没令王爷多心。 “好好好,那本王就放心了。”汾阳王爷想有薛彦南与秦越费心思,他反而安心了,于是乐着应道。 将柳长妤送至府上,秦越与薛彦南便算是完功了,因此出言告退,“那秦某与薛兄就与王爷道别了。” “本王也不多留你们了,有空常来府上吧。”王爷一点头,有意邀俩人日后再来。 秦越淡应了一声。他又再多望了一眼柳长妤,正好这刻她也投来了眼神,他心神意切,她同样不舍。 两人当下就遥遥相望,来了一记“脉脉含情”通情意的对望。 这目光对话很快被薛彦南打断,他一看见表妹盯着秦越这张脸都出了神,登时就拽着秦越边要出府,口里还念念有词:“好兄弟,走,我们吃酒去,今儿个不醉不休!” “彦南兄,你酒量行吗?”秦越很怀疑,薛彦南不是传闻中的二两倒么。 薛彦南一拍胸口,胆量不小,无所畏惧道:“那是必须行的,反正是你请客。” 左右秦越都要请客一月,他只管随心大喝特喝。 “喝趴下了不怪我。”比喝酒,秦越好像还未输过。 “喝趴了,下回还找你。” 薛彦南向后比了下眼神,他在暗指柳长妤那事,这下秦越便没得话说了,只好回道:“好,以后都我请。” 请客一个月,秦越都没吭声自己那哗啦啦投进去的钱,只因着薛彦南为柳长妤的表兄。 两人被薛彦南抓个正着,总要给他点甜头,封封口。 好在柳长妤这个表兄还好搞定,只是吃吃酒什么的就说服了。 秦越心念叨着,等着他的还有薛家大爷,薛家老爷子,以及汾阳王爷这三个难搞定的呢。 这三人皆心性可硬了,保不齐他就要挨三顿暴揍。 路漫漫其修远兮,秦越暗自叹气道。 他认命了,那些横在他与柳长妤之间的,他坚信着自己日后定能寻着时机,一个个的都清除干净了。 直到再无半个阻碍。 日子渐渐步入夏季中旬。汾阳王府各院内的枝叶终而茂密繁盛,主院那小池内的莲花更是竞相开放,香气怡人。 在柳长妤的畴华院内,种有一颗柳树,那柳树的枝条细长便垂下,枝叶随风簌簌作响。 日头太热了,王府各房都发起了牢骚,连人的脾性亦跟着急躁了起来。 相比之下,畴华院要好得多。 早在王府得了冰块时,便往畴华院送来了第一盆。因屋内摆置了冰,柳长妤窝在内室,感觉凉爽得多了。 这样大的日头,她连一步也不愿往外头走的。 迎春同样焦躁的很。 她从外头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窜到了柳长妤身边禀道:“郡主,奴婢瞧王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不知来者何人。” “今日是什么日子?” 丹胭依旧沉稳,她回道:“不是何大日子,今日只六月二十六。” 六月二十六啊。 柳长妤在心里琢磨了一番。五月末那会儿,王爷曾与她说过,岭南的那位宋小姐已经动身要前往燕京了,如今一算,差不多能对上日子。 “里头可是位姑娘家?”柳长妤问道。 迎春回:“那奴婢便不知道了,奴婢并未仔细瞧呢,将看了一眼就回来了。” “去趟双桂院吧。” 若是那宋姑娘入了王府,需得先前往双桂院见一见王妃的。 柳长妤想的不错,她刚走出屋门,便见青芽从院门走来,边还道:“郡主,有客人入府来了,王妃有请郡主。” “走吧。” 这走去双桂院的路途并不远,奈何日头晒人,等柳长妤走到时,额上已冒出一头细汗。 廖妈妈见到后心疼不已,拉了她在靠近冰盆的座椅处坐了下来,还命小丫鬟为她执扇。 脸旁不时有风拂面,柳长妤只觉得凉快了许多,连心思也不免活跃了,她这才打量起了端坐在下首的宋夕照。 这位岭南而来的宋姑娘,生若江南女子,一举一动皆透露出似水的温柔。 然而偏她样貌却不似温婉,她生着一双丹凤眼,不动而惑。 显然易见的,宋姑娘的姿色,即便落在燕京里,都能算得上中上乘了。 而且宋夕照极有眼力,在柳长妤屁股一落定后,便起身福礼道:“夕照见过祈阳郡主。” “来者便是客,宋姑娘不必多礼,起来吧。”柳长妤不冷也不热道。 “妤儿,这便是你父王所说的宋姑娘了。”王妃语气幽幽,唇角挂有笑意。 柳长妤本未多心,可再当她看向王妃时,她分明察觉到,王妃的笑容里竟多了几分凉意,且是对着这位宋姑娘的。 这究竟是为何? 王妃至今为止,是头一回见宋夕照才对。 柳长妤想不透,她又端详起了这位淡笑着的姑娘,只见对方眉眼间的清丽,与那一双丹凤眼,这样的容貌,走至哪里皆是引人投目的。 可越瞧看吧,心里愈发生起了突兀。柳长妤隐隐感觉,自己好似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张脸。 但她能断定,她与宋夕照绝不曾见过。 因为心中有诸多疑问,柳长妤便笑着开口问了,“宋姑娘生得面熟,不知本郡主可是在哪儿见过你?” 王妃淡淡瞥了柳长妤一眼,没作声。 “郡主说笑了,夕照何能与郡主曾碰到过面。” 宋夕照先是垂首腼腆一笑,笑罢后抬起眼继而道:“夕照生于江南,又长于岭南,燕京城今儿是头一回来。夕照想,应是郡主记岔了了吧。” “这样啊……”柳长妤没多说什么,淡淡一笑道:“本郡主也觉着奇了,头一回见宋姑娘,却莫名眼熟的很。” “郡主竟会有这感觉?”宋夕照一副吃惊掩唇笑回道:“能令郡主眼熟,是夕照天大的福分。” “不必太过客气。”柳长妤眼下对宋夕照的语气还算是很好的,“你自岭南而来,路途遥远,又经了一番马车颠簸,先回院子好生歇息片刻吧。” “宋姑娘先下去休息吧。”王妃仍旧不冷不淡道,她连一丝余光都不愿给这位宋姑娘,好似不大乐意见她这张脸。 廖妈妈在一边为王妃倒了杯茶,小心瞥了一眼宋夕照,又轻声道:“王妃。”她欲言又止,面色一样不大好。 想必她是清楚王妃心中在想什么了。 “嗯。”王妃眼皮子没抬一下,只执起茶轻抿了一口。 今日王妃的态度,是极少见的波动大。以往即便面对乔侧妃,她亦很少会有这等冷漠的态度。 宋夕照现儿看起来还算老实本分,廖妈妈便多劝了她一句,“王妃,只是稍许像点儿罢了,不定是您多心了。” 这人家姑娘是王爷生死故友之女,人还是王爷亲自派人接进府的,王妃因她长得面熟了点,就与这姑娘置气,到底是会给王爷难看的。 王爷这心,可不能离了的。 廖妈妈暗暗叹气。“宋姑娘,这几日你便在王府好生歇息下来吧。”王妃放下茶杯,她竭力想笑,可面对这样一张脸时,她无论如何也摆不出笑脸,“本王妃听说宋姑娘的父亲久病未愈,王爷 对此事悲痛万分,你父亲的事,王府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母妃……”柳长妤轻唤她。 王妃平静地回了一个笑,难得目光温柔。 “夕照在这厢多谢王妃关照了,夕照何能,竟让王爷与王妃为自己费心。” 宋夕照唇角的笑意夺目,看得柳长妤心里一揪,她淡道:“你父亲的事要紧,你不必想太多。” 王爷王妃之所以会做到这个份上,那都是看在宋副将与王爷之间那昔日的战友情上了。 宋夕照点头道:“夕照明白的。” “你的事,你父亲也已与王爷说过了。既然王爷受了宋副将的嘱托,王府自然会多为你考量几分,待过些日子,你住下后适应了,本王妃再为你好好相看相看人家。” 王妃终于向宋夕照笑了,语气温温和和的,表面看是个好说话的。 听王妃说出这句话后,宋夕照眼光微闪,笑容不变回道:“那夕照还要请王妃多费费神了,只是有一事……” 她在犹豫该不该说。 “说吧。” 得了这么一句,宋夕照作掩面而泣状,“其实夕照在动身离开岭南之时,我父亲那身子已经不行了,大夫与夕照说了,余下的时日大概是没几日了,最多撑不过一个月……”宋副将还未逝去,仅剩下不到一个月了。这讯息说实话柳长妤不是不可谓惊讶的,早在她读了汾阳王爷递给她的那封信,便猜想宋夕照到燕京后没两日,兴许宋副将就撑 不下去了。 那时候,她还惦记着若是宋副将真倒下了,那宋夕照如何嫁入人家。 现在看来,宋副将为了自己的女儿仍是死撑着在。只要宋副将还未去世,宋夕照便不必守孝三年,活活耽误了大好花龄。 但眼下仍有一件事,听宋夕照所说,宋副将活不过一个月了。那么宋夕照的亲事便需要在这一个月之内解决,且是尽快的好,不然谁知道宋副将可会突然就没了。 “你是说,你父亲兴许撑不过一个月了。”王妃朝前起了起身子。 “嗯。”宋夕照继而哭道:“兴许只余下不多时日了,若非父亲的遗愿便是夕照能嫁入,夕照定会陪在父亲身边,哪里也不去。” 哭得是一副大孝女的模样。 “母妃,那您明儿起就为宋姑娘相看人家吧。”柳长妤拉了下王妃的手。 王妃微微叹气,“好了,你莫哭了。你的亲事本王妃会亲自把关,尽早为你选好人家,你只管放心。至于你父亲……天命难违,你也别太难过了。” 到底王妃心底产生了几许怜悯之意,仅仅是在这一刻,以好言好语了一番。 仅此而已。 宋夕照听后拭去了眼泪,“夕照会放宽心的,多谢王妃。”眼泪擦拭去后,面上又再次挂起了笑,“夕照相信王妃会为夕照选个好人家的。” 她顿了顿后由补道:“父亲与夕照,对王爷王妃感激不尽。” 她一介孤女,得了汾阳王妃亲自挑选亲事,那还不是天大的福气吗。 “多的话本王妃先不说了,你下去睡一觉,休息好。”王妃朝旁使了个眼色,叫廖妈妈派丫鬟领着宋夕照去院子住下。 “宋姑娘,您请随老奴这边走。”廖妈妈叫了青芽一起,王妃早早安排好了院落,现在直接领着人去就好了。 王妃却突然唤道:“廖妈妈,安排宋姑娘在青松院住下。” “王妃?”廖妈妈顿步,这与此前安排的院子不大一样啊。 廖妈妈愣过后,回身见王妃那张不笑的脸,复而笑道:“是,老奴省得,这便带宋姑娘住入青松院。” 不光是廖妈妈诧异,连柳长妤亦是满脸诧异。王妃很显然是有意吩咐廖妈妈,领着宋夕照住进青松院的。 青松院在王府里算是极偏僻的一座院子了,常年无人居住,落于偏角的位置。那处地方幽静,通常无人打扰,虽偏僻,可却是个安静之地。 莫非是想宋夕照有个更好的休息,无人去打搅到她? 可柳长妤仍觉得不对。青松院毕竟多年无人住过,那院子着实不是什么招待客人的好去处。 等柳长妤再去留意王妃时,她已慢慢品茗去了。 “王妃,夕照还有一事相求。” 宋夕照走至门口,却停下了脚步,回身又向王妃施了一个礼,恳求说道。 “你说。”王妃笑着抬眼。 “不知王爷可否在府?夕照想亲自前去拜谢王爷予夕照的恩情。”宋夕照缓缓又是一礼,眉眼与唇角皆笑开了。 这模样太像了……活生生地如那人活了似得。可又完全不像,只因那人是他人装不来的。 她这般模样,更似学那身气度而装出来的。她柳眉凤眼本有几分肖像,身又有似像似不像的气韵,倒是融起来便有点像了。 然而,不是便不是。 如果这宋夕照是无意之举,那便罢了,若是有意…… 哼,王妃心里冷笑,没在面上流露出半许不满来。她笑意凝住却仍道:“王爷现如今还未下朝,不在府上,你先下去吧。这份心意你有便好了,不必亲自前去一谢王爷。” 王妃明晃晃地拒绝了宋夕照,这让她脸皮烧了起来,略有羞愧道:“那夕照便听王妃的吧。” 说完,那一道婷婷的身影儿尾随廖妈妈与青芽离开了。 柳长妤盯着她背影,半晌转回头问王妃道:“母妃,您为何今日多次刁难这位宋姑娘?” 先是安排住在青松院,后又拒了她想见王爷之意。王妃说是王爷不在府上,其实柳长妤心知,王爷人现在就在主院书房里,只是王妃不想宋夕照去见罢了。“你可知道,这位宋姑娘在汾阳王府的人到了岭南当天,没半分犹豫便随王府马车上路了,出门时连包裹都是早打点好的。”王妃不屑说道,“可见她老早便决意要上京进王 府了。”若非廖妈妈塞了个机灵的小丫头进去,她压根不知道宋夕照如此紧巴巴上京呢。原本宋副将是为了他死后,宋夕照能寻个好归宿,可经宋夕照这么急切地一动作,王妃自 然全然没了好感。 宋副将将离世确为悲事一件,可宋姑娘紧迫自己日后的亲事,这样的态度叫人喜欢不起来。 “她竟然早就清点好了?”柳长妤讶异了,本来她瞧着这姑娘样貌好,不似个心眼儿多的人,现在看来,可能对方心眼也不见得少到哪里去。 王妃淡然接道:“我安排她到青松院,便是想让她多清静几日,心思如此浮躁,该当多多冷静冷静。” “这样也好。” 柳长妤仍有疑问,“母妃,可我为何瞧着宋姑娘有些面熟?” “面熟?你有这样的感觉吗?”王妃目光很明显闪烁了一刹。 “嗯,像是在哪里见过。”柳长妤不太确定。 王妃便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妤儿,定是你的错觉吧。宋姑娘人也说过了,她头一回来,你怎会曾在哪里见过她呢。” 只是因为生了丹凤眼与弯眉,所以看似像了一些,但与那人绝无丝毫相像。王妃如此安慰柳长妤,也是如此安慰她自己道。 柳长妤点头,“好吧,那是我多想了。”连王妃都否认了,柳长妤便信了自己是多心了。 第六十一章送礼 于宋姑娘入了王府这事,王爷并未过问太多,打理王府王爷将权力交由给了王妃,因此此事只全权交给了王妃,叫她看着办便是了。 至于这日后宋姑娘与何人议亲,那是王爷嘱托王妃经手去办的,他信任王妃会办好,因此他是更不会过问的。 宋夕照入府后便在青松院住下了。 她曾有过几次意图去寻王爷,可待问了王府的丫鬟后,得到了无外乎是王爷不在王府,亦或王爷有事不见外人之类的答复。 总而言之,无一次是成了事的,因此她一次也未见着过王爷。 而也是住进青松院了几日后,宋夕照心里才明白了王妃的用意。 这里院落远不说,平日连个旁的人影儿都见不到,王妃又以她远道而来多虚歇息,免了她早日请安。宋夕照每日待在这院中,可是百般聊赖的。 只是日子久了她心思更为松散,便起了心出院走走,权当在府上散散心了。 出院散步,宋夕照身边只跟了一丫鬟,秋波。这丫鬟是随她从岭南而来的,宋夕照自岭南前来燕京,身边仅仅带了秋波这么一位自己的丫鬟。 主仆两人身处他处,算下来过往的数年主仆之情,以及仅仅只有彼此可为信赖的处境,宋夕照便是要无时不刻领着秋波与自己一同的。 也只有这般,才更为大胆些。 走在小路上,秋波张望着四下无人,便小声抱怨道:“姑娘,王妃当真是不拿你当客人来招待,就拿您所住的院子来说,哪家会安排客人住在那等偏僻的角落里?” “我是沾了父亲的光才能入这燕京,不然此时我们还在岭南呢。”宋夕照语气飘飘然,似在回忆,“可若仍在岭南,又怎生能见到燕京的气派与荣贵呢。” 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选择独自一身上京,即便她明知这条路并不好走,可她仍执意要闯上一闯。 为父亲,为自己。 “姑娘,王府确实很大。”这点秋波亦赞叹,这赞叹不过片刻,便见她又扁嘴道:“可就是如此之大的王府,又怎会找不出一间宾客暂居的院落呢。” 她出院无意路边旁的院落之时,便心觉纳闷了,分明王府之内还有干净整洁的院落,王妃却偏偏安置姑娘在青松院入住。 这青松院安静是安静,可就是安静宛如随时随刻都会闹出了鬼,秋波不觉着突兀才怪了。 “王妃之命,我岂敢不从。” 宋夕照幽幽一叹,不难听出她语气也有几许委屈,“这王府上下,哪处不为王妃做主?只要这青松院是王妃安置我住下的,我便不得有半分怨言的,住进去。” 秋波轻声安慰道:“姑娘受委屈了。” 她为自家姑娘感到委屈。在岭南,宋家虽与王府之势大面前,是天壤之别,可宋副将生生娇养着姑娘,姑娘哪里吃过半点委屈过呢? 可才一来王府,便要委曲求全了。 还只是为了姑娘日后的婚事。秋波当真不明白,即便留在岭南,以姑娘的姿色,不难寻门不错的婚事,为何将军执意要送姑娘入京呢?宋夕照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反驳她话语,算作是默认了。这几日,她原本想亲自寻王爷道谢,可奈何寻不着机会,在王妃的双桂院她没法子做任何反抗,但在王爷那,她 总会沾些父亲的情意,得王爷的另眼庇护吧。 秋波只忧心一事,为宋夕照的婚事,“也不知王妃会为姑娘寻一门什么亲事。”以王妃对姑娘起初便有的偏见,秋波怕是姑娘的亲事之路亦有阻碍。 宋夕照摇头道:“此事且看日后吧,你放心,王妃不会把事情做得太难看,这样即便在王爷那也说不过去。” 再怎么说,她都是王爷故交之女,王妃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即便走走面子,王妃都不会将事情置于双方难看的地步。 秋波一笑,“对哦,还有王爷在。” 她这笑完又哀叹道:“只可惜姑娘未能见到王爷,不然这些事儿便皆可与王爷说了。” 王爷若是知晓了,绝不会再为难姑娘的。 “定能见到的。”宋夕照胸有成竹地回笑,无论用尽什么法子,她都一定要见到王爷,“王爷只要回这王府,那便还有机会。” “那奴婢便先祝姑娘能得一门好亲事吧。”秋波亲密地跟在宋夕照身侧。 宋夕照脸皮微红,“张嘴闭嘴离不开亲事,你这丫头……”原是想点秋波鼻子,却被她逃开了,就见秋波笑道:“奴婢才不是胡诌,奴婢可说得都是真心话,姑娘来燕京不就是为了能得个好亲事吗?奴婢盼着姑娘心想事成,得一桩 美满的婚事,日后再无愁思。” “好了好了,知道你嘴皮子利害。” 宋夕照一双丹凤眼挑起,笑容还未挂上一刹,便突而消失不见。在这条小路的另一端,只见乔侧妃与王府二小姐,柳盼舒两人相携,盈盈迈步向她走来。 这两人像是要去往双桂院的,可巧在路途间与宋夕照碰上了。宋夕照虽不识得乔侧妃,却是听说过她的。在王府内,乔侧妃的地位仅次于王妃,然乔侧妃先前在王爷那儿失了心,吃了禁闭,终日待在桃花院内,未经允可不得出院, 因而她早已算不上可惧之人。 如此想来,宋夕照又笑起来,盈盈福礼道:“夕照见过侧妃娘娘,见过二小姐。” “起来吧。” 乔侧妃并未见过宋夕照,只是这么一身份低微的小孤女入不了她的眼,因此摆摆手就叫宋夕照起身了。“侧妃,这位是岭南来的宋姑娘。”柳盼舒高傲地瞥眼,她于宋夕照没什么感觉,便随意与乔侧妃解释道:“宋姑娘之父病重将离,临终前托了王爷照拂其女,宋姑娘算是我 们王府的尊客呢。” “尊”一字狠狠咬重了。可见柳盼舒亦是极其不看见这位寄宿王府,王爷故交之女了。 乔侧妃哼笑出声,“宋姑娘的父亲已是病重,竟还有闲心进京来,可还真的是心大。”她就差没说过“不孝”二字了。 宋夕照没有开口回话。 乔侧妃的暗讽令她难看,然宋夕照寄人篱下,遭乔侧妃如此一通讥嘲,她也只能自己咽下去,而不可吐半个不耐之字。 她微微垂首轻道:“夕照不过是遵循家父的遗愿。”除此之外,她并未做任何过分之事。 宋夕照沉心淡然,可与她一道的秋波并非如此。她有心护主,一听乔侧妃讽刺宋夕照,便忍不住抬眼喊道:“是王爷亲自派人接我们姑娘入府的!” 王爷得知宋副将病重,体谅自家姑娘孤身一人不易,才会提出接她入京,而非乔侧妃口中的不孝之女。 秋波愤愤不平。她来燕京前学了不少规矩,便也知道一介侧妃是管不着王爷之事的,是这样她才会有胆量辩驳一句。 “大胆!本侧妃问话,岂容你插嘴!”乔侧妃面色冷厉,她眯眼斥道:“此等刁奴胆敢如此不守规矩,白妈妈,给本侧妃掌嘴!” “是!” 秋波一脸惊恐,还未来得及向宋夕照呼救,就被迎面走来的白妈妈,狠狠地招呼了两个大嘴巴子。 乔侧妃未喊停,白妈妈便继续掌嘴,掌下甩了大力,一刻也不见她力道渐弱,这巴掌足足打了有十余下后,乔侧妃才叫白妈妈停手。 “侧妃娘娘,是夕照未看教好丫鬟,还望您网开一面。” 宋夕照抬起头,拿一双泪眼看着乔侧妃,似乎想寻求她的怜意。 然而她打错了算盘。 当乔侧妃在看清楚她那张脸的一刹那,整张脸都扭曲了。她死咬着唇,长长地指甲就此一掰两断,乔侧妃再难忍受,她的眼中染满了愤怒。 这双凤眼,这艳丽眉眼,似又像那人,又不太似。这一张脸,可即使只有几分像,都能叫乔侧妃清清楚楚的想到那凤眸柳眉,生了柳长妤之人。 这一人,令她整整恨了十多年啊。 那个早已死了的女人,就那么霸占了王爷十多年,甚至还可能在王爷心中扎根十丈,再难拔出,而那深根就这般留这后半生。 她死在了最美的年华,又为王爷最挚爱之人,乔侧妃陡定,这一生,王爷都终将在大薛氏死之遗憾中度过了。 乔侧妃如何能不恨,她最恨的就是那人。 偏偏她所恨的大薛氏已死了,她连与之斗上一斗的机会都寻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一日比一日的对其思念入骨。 现在可好了,这与之有几分相像的宋夕照就站在她眼前,又自持几许大薛氏生前惯有的气度,最重要的一点,这姑娘还是王爷亲近接进府里的。 王爷对其十足看重。 乔侧妃疑心不已,她不得不怀疑,王爷此举是有意将宋夕照纳入府,就此做大薛氏的替身! 这件事,乔侧妃绝不应许!她一万个不答应! 大薛氏已经死了,死了那就该过去了。这世间仅有大薛氏一人,占据了王爷全部的心思。 仅是她一人,乔侧妃已是快受够了。 如今宋夕照的出现,着实引着了乔侧妃的火焰。她绝不能容忍府内再来一人入王爷的后院,而这人还与大薛氏生得相像,再夺去了王爷之心! “想本侧妃开恩?宋姑娘,你这丫鬟不守规矩,是你这做主子的未教好,这可已是一罪!”冷意就绽在乔侧妃的唇角,连一旁的柳盼舒看得都心吓一刹了,她似乎没料到过乔侧妃的情绪波动会如此之大,只听乔侧妃毫不留情道:“白妈妈,宋姑娘不懂我们王府的 规矩,你好好教教她!”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可以! 乔侧妃的面部已有了扭曲,在大薛氏之事上,她是从未有过的固执。 “宋姑娘,得罪了。”白妈妈明白,乔侧妃的意思就是,秋波犯了错,宋夕照身为主子亦有罪,自然该罚。 “什么……?” 宋夕照刚问完,便得了白妈妈一掌,接着左边脸颊又是一下,甩了两道重重地耳光过后白妈妈又站回了乔侧妃身后。 这突如其来的掌嘴,呼了两道张风,让宋夕照半天没有缓过劲儿来,她捂住半边脸顿时茫然无措。乔侧妃心中快意万分,她可就万般想让宋夕照那张脸,再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勾笑道:“本侧妃给宋姑娘长个记性,往后可多小心些,你这若是闹到了王妃那,可不止是 得两下而已了。” 没了肖像大薛氏的容貌,只残留一面伤颜,她倒想看看,这宋夕照如何能勾得了他人? 宋夕照既是委屈又羞愧,她无颜抬头,只唯唯诺诺应道:“夕照谢过侧妃了。” 得了两巴掌,还要向人道谢,这于宋夕照是头一回。在王府之内,她在乔侧妃面前讨不到好,这些哑巴亏都得要她自己吞下去了。 可宋夕照的心中终究生了忿恨,眼眶多了层泪花,她狠狠咬牙,是彻底恼上了乔侧妃。 “行了,舒姐儿,我们走。” 乔侧妃打也打过了,便再无何话好与宋夕照再说的了。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当即抓花了宋夕照的那张脸,省得看见便心烦。但她知道眼下还不能,至少宋夕照是王爷带进来的,不能任由她为所欲为。 最后乔侧妃冷哼一声,便错过宋夕照走开了,那一行人无人向宋夕照再投来一眼。 区区一个宋夕照,还入不了她们的眼。 待人走远了,秋波扑上来抱住宋夕照放声大哭道:“姑娘啊,我可怜的姑娘啊,你一入府就糟了如此欺压,这日子还如何过啊。” 王府里先是王妃刻意刁难,安排她住在偏僻院子里,几乎无人问津,后又是乔侧妃嚣张惹事,故意掌了宋夕照的嘴。 王爷又不在府上,她们就算想告状也找不到地方。 宋夕照愣愣抬手,轻而抚过自己脸颊上的红肿,眼泪终是经不住自面上趟过,“秋波,往后离乔侧妃远些吧。” “姑娘啊,奴婢明白了……”秋波抱着宋夕照又是一阵大哭,她点头道:“侧妃娘娘无缘无故就惩了姑娘,实在是太不讲理了。” “等王爷回府吧,等王爷回府。”宋夕照嘴唇颤抖,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见王爷,一定要见到王爷,“只要王爷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姑娘,一定会的……”秋波嚎啕大哭,泪花止不住地滴落。 宋夕照握紧了手,她恨啊,恨这王府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恨她如今如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恨自己无力作任何反抗。 “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 宋夕照松开了手,她的手指已被抓破,有一滴血顺着她指尖滴落在地上,她低喃声便如自言自语。 …… “郡主,郡主!”迎春从畴华院外飞奔回屋时,手里多了一方木盒,她拿与柳长妤看,边打趣道:“郡主,您瞧我带回来了什么?” “迎春,你出府又买了什么物什回来了?” 丹胭瞥眼去看,“不过,郡主若没吩咐你去买,你可不能就随心买了。” “才不是呢,这可不是奴婢买的”迎春嘟了嘟嘴,“郡主,奴婢刚一出府便得了此物,你猜猜是何物?又是何人送来的?” 既然是旁人送进府的礼物,那柳长妤便随意猜一猜了,“莫非是薛表哥?” 她记得,薛表哥偶尔会送些小玩意给她。 “不是。”迎春摇了摇头。 “薛家大舅舅?” 迎春又摇头,“不是不是,压根儿啊不是薛家的人。” 不是薛家的人啊……柳长妤苦思片刻,又道:“莫非是乐萤?还是问筠,霏霏?”是这三人的可能更为大些。 “皆不是。”迎春得意一笑道:“想来郡主是猜不到了,哈哈,那奴婢便告诉您吧。” “慢着,”柳长妤眉头死皱,似很为难地询问道:“不会是……谢公子吧?” 嘴上虽如此猜测,可柳长妤心中却万分祈祷,此物非谢开霁所送之物。她已经欠了谢开霁太多人情了,不想再欠更多。 “不是谢公子。” 柳长妤顾自大松了一口气,不为再欠人钱就好。 而迎春此时笑着将木盒递给柳长妤,笑眯眯道:“这是秦大人的侍卫送来的,命奴婢要亲自送到郡主手上。” 秦越? 柳长妤一听到是秦越所送的,手顿在半空竟连接都忘了接了,人先如呆愣住了不会反应了。 那个呆子竟是何时开窍了,会偷摸着给她送东西来了? 这简直是世上极其稀罕的一件事了。 唇角勾起了笑,柳长妤心花怒放地期待着,她真想看看秦越那人,究竟会送些什么物什来。 可手触及到木盒,她又犹豫沉思。前世秦越曾送来过吃食,亦是偷偷摸摸寻人塞给她的,该不会这一回,也是零嘴吧? 柳长妤侧首转念一想,哪家的吃食用得也不是这样式的木盒,那念头就此打消了。 迎春凑近来好奇询问:“郡主,你说秦大人究竟要送何物于你,竟还要奴婢走侧门进来呢。” 当时她自那侍卫手上接过后,那人还嘱咐过她,莫要走正门进府。 携带这木盒,连正门都不让走,可真如做贼心虚呀。 丹胭又瞥了迎春一眼,这丫头脑子每每转不过弯。秦大人身为男子,送物什给郡主,若叫人瞧见了,可落不上什么好名头。 那哪能正大光明地送进来呀? 丹胭留心注意的是这木盒,暗纹精致,放置其中的物什定非俗品,她很是好奇里头究竟为何物。“奴婢也好奇的紧,秦大人这时候为何会送东西进来?”丹胭淡笑,她心中早已看出柳长妤与秦越的那点暧昧之情。柳长妤为秦越送礼过来而欢欣,身为贴身丫鬟,自然是 盼着自家小姐心情愉悦的。上回柳长妤的生辰宴,明面上秦大人已送了郡主一座砚台,然私底下又嘱托侍卫送了一盒香梅妆来。自古男子赠花簪,都暗含深意,而郡主更是丝毫不介意,欣喜地收下 了。 这不是两个人互通有意,那又是何? 只有迎春没看明白罢了,丹胭可是心里清楚的很,但没点破说出来。这私密事儿,自个儿人明白就好了。 “许是想起了什么事儿罢。” 柳长妤随意接了一句话,便开了木盒。木盒小巧不大,里面所盛的物什亦是小巧玲珑的,刚刚够放在里头。 当柳长妤轻手拿出来里头那物时,迎春先是张得老大口惊呼道:“郡主,这是木雕?” “嗯。” 盒中所放置的便是一座木雕。 一座小巧的木刻品摆在柳长妤的手心,这木头所雕的显然是个人像,那小人有着圆鼓鼓的小脸,与大大的凤眼,一弯一弯的眉眼,笑起来水灵灵的可人。 人儿瞧起来年岁还很小,像是小娃娃的像。 木雕的手法不算熟练,细摸起来仍有毛刺在上,柳长妤却勾唇笑得更大。 这木像于她可谓是大大的惊喜,她心里满足极了,她从未想到过,秦越那个大呆子,竟会亲自刻了个娃娃送给她。 是因着那次她与他说,柳盼舒打了娘亲亲手所做的玉像,她心情低落后,他便以此来安慰她的? 如此想着,心里更是一片暖烘烘的。柳长妤真想即刻奔至秦越身边,然后狠狠栽进他怀里,磨蹭着他,多抱他一会儿。 算算时日,不过两日未见,她却觉得已有两年了。 还真是想他呢。 “咦,郡主,奴婢好像发觉这小人儿……”迎春细细琢磨了一番,细声说道:“这小人儿怎么瞧着那般像郡主小时候啊。” 丹胭无奈睇了她一眼,迎春这丫头还没反应过来啊。秦大人送女娃娃的像给郡主,那是会送旁的女子人像的吗,铁定是自个儿郡主的啊。 “迎春这么一说,我看这刻得还怪像我的。” 小木像被置于桌上,那小小的人儿正弯眉浅笑着,凤眸漾漾如弦月一般。小人儿看起来就五、六岁点大,真是可爱有趣极了。 这确确实实像是柳长妤小时候的雕像。 柳长妤边抚摸着小人儿像,眼角不禁流出几许情意与温柔。秦越还挺能干的,竟能徒手雕出她五、六时的模样,这个呆子定是盯着自己瞧了许久了。 越是细想,面上越是经不住多了团红。 她这模样看在丹胭眼里,却是捂嘴偷偷笑了。而迎春却好一阵摸不着头脑,她望望柳长妤,又望望偷笑的丹胭,终是没忍住问道:“丹胭,你究竟在笑什么嘛。” “咳……”丹胭止住了笑,她这偷摸的打趣郡主若叫郡主发觉了,那还得了,于是连忙换上一本正经的面容道:“没什么……” “才不是没什么吧。”迎春喃喃道:“秦大人特意刻了郡主之像,怎么瞧着像对郡主有意呢?” 丹胭暗叹:你这丫头终于是发现了。 柳长妤回瞪她:“迎春!” 可脸色却较此前更红了起来,可不就是害臊了。 她没有回话辩驳,那便是承认了,认了迎春所说的“秦大人对郡主有意”这一句。 “诶嘿嘿,郡主叫奴婢说中了吧。”迎春似挖出了大秘密,高兴得直蹦跳,“原来秦大人的心上人是我们郡主呀。奴婢此前虽怀疑过,可一直没能证实呢。” 丹胭问她:“那你之前还表示不大满意呢?” “那是因为我们郡主是最好的姑娘呀。”迎春翘了翘鼻子,“无论是哪位大人想娶了我们郡主,起初奴婢都会看不过眼的。” 瞧瞧,迎春小丫头多护着自家郡主,郡主在她心中可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了。 “那现在作何又高兴了呢?”丹胭又问。 柳长妤淡淡睨两人作看,却没多话。左右她的心思已被两人看了去,就没必要再多遮遮掩掩了。 迎春兴高采烈极了,她说道:“秦大人待郡主极好,生得与郡主又那般相配,奴婢再找不出第二人比秦大人更好的了。” “你这想法可少了一条。” 丹胭无意间打趣了柳长妤道:“为何不是因着郡主中意秦大人呢?” “丹胭!”柳长妤一听这话,完全戳穿了她小心思,臊得连脖子都红了一大片。她怒瞪着两人,“你俩可别光会拿我打岔,再开我玩笑话,赶明儿我就给你们两个丫头许配人家,嫁出 去,哼。” “别别别啊,郡主。”一说到要被许配人家,迎春便着急了。 柳长妤却又坏笑:“迎春,就门房张大爷家的儿子如何呀?我听丫鬟们说,好几日见到你与人家相谈甚欢呢。” “不要,不要,奴婢才不要嫁人!”迎春涨红着脸,跺了跺脚,“那门房张大爷儿子,奴婢只是有事才与他聊上几句,郡主您可不能这样的!” 丹胭笑道:“迎春你作何这般着急。” “还不是郡主说,要将奴婢嫁出去嘛。” 迎春着急解释道:“奴婢才不要嫁人,奴婢要伺候郡主一辈子,还要给郡主带未来的小主子呢。”“行了行了,你都在那胡诌什么呢!”柳长妤没好气地打断她,这都说得什么话啊,连小主子都冒出来了,她现下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连夫君都没有,哪里会来的小主子 。 “没羞没臊。”遭了柳长妤一瞪后,迎春仍旧不老实,她扮了个鬼脸道:“郡主与秦大人有意,秦大人的心上人又是我们郡主。这郡主及笄的日子愈发近,算起来仅剩一年了,那婚事也快 定下来了嘛。”“八字还没一撇儿的事儿,迎春你可要嘴巴闭劳了,这事若叫旁人听去,你家郡主可不得好的。”畴华院大门一闭,说何话皆可,可一旦踏出了畴华院,这等事情,柳长妤 定当严肃以对。 迎春心里头明白得很,便直点头,“奴婢省得了,最多只在郡主跟前儿打打趣。” “你记住了便行。” 柳长妤对自己身边这两个丫鬟极为宽容,是以严肃过后便笑着收掇木盒了,耳边就听丹胭报道:“郡主,今日那位宋姑娘出院碰见了乔侧妃一行,结果被乔侧妃掌嘴了。” “哦?这又是为何啊?” 宋夕照与乔侧妃无冤无仇的,乔侧妃何故要掌她的嘴?“是宋姑娘身边的丫鬟不守规矩,冲撞了侧妃娘娘,侧妃娘娘便连宋姑娘这位做主子的,也一并惩了。”丹胭想起小丫鬟讲得一幕便咂舌,“乔侧妃身边的白妈妈下手可重了 ,奴婢听那宋姑娘都快被打破了相。” “破相了,这般狠?”柳长妤诧异道。 “侧妃娘娘瞧着是真动了怒,宋姑娘身边的丫鬟被扇得,那一张脸让人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真是血肉模糊啊,丹胭后怕的想。 “宋姑娘稍好些,可也没好到哪里去,两边脸都肿得老高了。”“将入王府,却摊上这么一件事,宋姑娘气运着实不怎样。”柳长妤惋惜地摆摆头,对于宋夕照她多少有些怜悯,说到底都是王爷故人之女,她便吩咐丹胭道:“丹胭,你从 我那盒子里取出一瓶治伤的膏药,派个小丫鬟送去青松院吧。” “郡主,这药何故需您去送呢?”迎春不解,人又不是她们打伤的。 柳长妤叹气:“她怎么都是父王领进府的,过段时日母妃又意在为她挑选人家,怎不能让旁人瞧见宋姑娘被王府之人打伤了吧。” 女子的脸之于本人算是命根子,好好一张脸,被打伤了还怎么议亲?即便那宋姑娘等的及,她父亲可也等不及呀。 “那奴婢这便派人去了。” 柳长妤点点头,叫丹胭去了。刚想再开口命迎春将木盒收起来,目光一转突而发觉木盒之下,突起了一小块。 好奇之下,柳长妤摸了摸,试着轻轻一拉,便从木盒底部拉出一细长盒子,里面装着一张卷起的纸片。 莫非是秦越有话带到,想与她一说? 又会是何事呢? 柳长妤刚一打开来看,一双凤眸里便盛满了震惊,震惊过后是满满的羞愤,真是又羞又恼,不知是气更多些,还是羞更多些。 目光又扫了几眼,心里还默读了一遍,柳长妤双眼都冒了火,她恨不得立即一把火烧了这纸。 那纸上不为任何要事,也无其他意,仅仅是一句小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若是我不去主动送信与你,你便不与我传信?若是我不去主动寻你,你便不来寻我?就这么黏糊黏糊的句子,怎会是秦越那等冷冰冰大石头所会说得出来的? 第六十二章心切 这纸上的句子可真叫柳长妤徒生怨气,她想不出来,究竟是谁教会秦越来这么一套的?与她私下传礼不说,还夹了这么一张写了黏糊句子的纸张。 秦越那颗石头脑袋,是绝对想不出这点子的。莫非趁她不在这几日,秦越有了新欢? 不,不对。 这念头还未出一刻,便被打消了。有新欢也不至于传纸条到自己这儿,更何况柳长妤绝对信任那男人对自己的忠心。 她又琢磨了下,心道大抵是他哪个兄弟给他出的馊主意。唇边不禁多了笑声,她真难想象他人是如何劝说秦越做这等事来的。 她目光不动地盯了纸条半晌,柳长妤终于叹了口气,决定给他回信。秦越不是说自己不传信给他,又不肯主动去找他,都被这般抱怨了,那她就勉为其难回个信吧。 “迎春,拿笔墨来。” 迎春应了一声,端来了狼毫与砚台。柳长妤接过笔,刷刷地便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她这字写得飞快,也丑得惨不忍睹,柳长妤之字迹如薛彦南所说,是不得入目的那类,但她不去理睬了,只卷起来交给迎春 ,又吩咐她道:“你再跑一趟侧门,瞧瞧那送木盒而来的侍卫可还在。若在,便将纸交于他,若是不在,你便亲近去趟秦府交过去。” “啊?奴婢去侧门找那侍卫?”迎春不确定又问了一遍,“可那侍卫这时候该是已经离开了吧?” 距离他将东西送到,都过了半个时辰有余了,迎春也不确定那人可否还在了。 柳长妤斜视道:“叫你去侧门,你便去。” “是。”迎春不敢再多话,小跑着便出去了。 迎春原本以为郡主之命只是多此一举,叫她平白多跑一趟的。 谁知道等她到了侧门时,果真瞧见秦府的马车仍停靠在门口,那今早送来木盒的侍卫阿达便坐在车座之上,似乎正等候着她的到来。 迎春走近,张大嘴惊讶问道:“你为何还在啊?”都这个时候了,他还真的未曾离开,这着实令迎春感叹。 “我一直候在此处啊,就等着郡主派人前来呢。”阿达看见迎春跑来,大笑了一声便从车上跳了下来,“本以为我要空等一遭了呢,幸好你还来了。” 出府时,将军便吩咐他在侧门口候着,未等到郡主的人来,不可回府。他还只当是将军痴了心盼着郡主会再送来什么谢礼呢,放空了心在这门口候着,坐这等无用功。 等了半个时辰,却等到了迎春的折回。 “我也是听郡主吩咐而来的。”迎春心里可真觉得事情巧了,她将纸卷递给他道:“这是你们将军送与郡主的信,郡主嘱咐了,要亲自送到将军手上。” “呃?”阿达愣住了,他才反应过来,为何将军要命他候在门外了,原来是将军送了信与郡主,便要等着郡主的回信了。 “好,那我收下了。” 待他接过后,迎春又认真叮嘱道:“你半途上可要多注意注意,这里头不但有你们将军亲笔字迹,还有我们郡主的。你该知道若叫旁人得去,会是什么后果。” 不光是将军痴心,连郡主亦是为情着了魔,即便是冒着私相授受之危,郡主也要将回个信。迎春算是彻底相信,这两个人早已暗通了情意,不然绝不会如此难耐。 阿达亦认真点头道:“放心吧,我阿达办事,绝对滴水不漏。” 迎春笑回,拜谢道:“那小女子便为郡主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兴许往后我们还会常见面的。”阿达扬笑后,便一跃而上了马车,他怀揣着纸卷,终于得已安心归府了。 阿达想着,就将军那一颗心每日往外扑的劲儿,怕是隔三差五的要来给郡主送信哟,到时该有的他忙了。 忙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可不就是郡主与将军,彼此传着情吗?阿达越笑越大,自得知自家主子已有了意中人,身为跟随多年的忠仆,心中亦是喜悦呀。 要知道将军府上下都盼着,能早日迎进女主人进门,等着日后小主子出世呢。 若非将军性子冷,不近女色,府内不会盼了这些年,都没盼进一位主母来。 现在可好了,将军有了心上人,且郡主亦是对将军有意,这好日子啊,怕是不远了。 阿达细想后,心情无比愉悦,他情绪高涨便大甩马鞭,驱马加快了回府的步子。等阿达到府时,秦越正与常山郡王在书房议事。常山老郡王今日是有意来寻秦越的,他入秦府径直来了秦越的书房,支眼瞧看,便发觉秦越直盯着书桌上的一摊信纸,目 光如呆滞般一眨不眨。 屋外不时有知了的鸣叫声,屋内又燥热难耐。秦越更是一阵心烦意乱,眉头皱得如结了个疙瘩。 “阿越,可是遇到了难事?”常山老郡王走了过来。最近实非什么好日子,燕京城内气压低沉。因溧江血案未能有任何进展,崇安帝烧焦了脑袋,上早朝时,已是气急败坏地连惩了几名办案大员,朝堂之上,崇安帝皆未给 过任何人好脸色。 “外祖父,此事孙儿确实难明。” 秦越一见是老郡王来了,便起身迎他入了座,又拿起桌上信纸递给他看,说道:“其实是西边一事,孙儿已与刘贤写过书信,此前每月皆会回一封,外祖父,您看。” 他手指了指那几封书信,内容无外乎是西边军营状况为何的述写。除此之外,一切看似都是如常的。秦越又补道:“只是入了今年后,刘贤的回信再不那般频繁了。” 说着,他脚步在屋内来回踱着,似在焦虑,他心里头算道:“到如今已有三个月了,三个月未收到来信了。” 常山老郡王细细看过书信后,又放回桌上,“阿越,你不可焦躁,无论出何事,皆要沉下心来,冷静思索。你再仔细想想,西边可有出现过任何端倪?” 秦越不走动了,他站于原地只摇头道:“未曾。” “那便是了。”常山老郡王摸着自己的胡子,沉思道。 “可眼下不一样。”秦越最不能够保证的,便是心中怀疑着日后恐有章公公的算计,会生什么事出来。因他人非在西边,许多事并不能亲自处理。 因此如今于秦越而言,得知西边状况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常山老郡王却反问,“眼下为何不一样了?” 秦越被问得哑口无言,“这……”他一时也不知如何说了。 “就因为三个月未收到来信?”常山老郡王稳了稳秦越的心。 “是,孙儿明白了。”秦越又坐回座椅里,他撑着下巴沉思。如今看来,即便未收到西边的来信,他可以如此以为,只要章晓一日还在病中,那么一日便不定会生事。 应是这样没错了。 秦越此前想得太多,脑袋疼痛,他便揉了揉额角,忽闻门外有侍卫敲门,他喊了声:“进来。” 那侍卫进屋后,便将一信封递给他,恭敬道:“将军,有您的信。” “好,知道了。” 秦越接过定睛一看,信封上写着“林河来信”,林河城便是最西边的一座城池,秦越所领军队的驻扎地。 他目光闪烁,刚他与外祖父两人还谈及西边来信,这信件便就来了。秦越拆开信封,一瞧那字迹,便认出这乃是刘副将的书信。 待他迅速抽出信封,翻阅了一遍,便转手递给了常山老郡王,老郡王看完后展露了笑道:“如何,你终于能放下心了吧?” “嗯,暂且先这样吧。” 秦越目光深沉,他心里正有着另有一番考量。他边思索着,边又提笔书写了一封信,将封口后递交给侍卫,嘱托道:“你将这信送与驿站,走快马,一定要快。” “属下明白了。” 那侍卫飞奔而去了。常山老郡王看他背影却不明白,回头后便问:“阿越,你欲往林河城送信一封,这是?”可不是已经收到了信件了吗。 “还有一事不明,我传信给曹禾,请他早些回林河城。”秦越作解释道。 曹禾是秦越手下的另一副将,此时他人并不在林河城,而是受命去往别城办事去了。秦越放心不下,便想送信催促曹禾早日回林河城,按他吩咐办事。 他命令曹禾即刻折回林河城。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常山老郡王见到自己孙子自有计划,他感到无比欣慰,因此摸胡子笑道:“好,你自己有想法最好不过了。”孙子大了,许多事他早便撒手不管了。 只是眼下还有一事,令他不得不去关心。 溧江血案。 “阿越,今日上早朝时,陛下仍是那般?”说起这事,常山老郡王隐去了微笑,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的印刻,在溧江血案之中死去的几位大人,都与他交好。 大燕朝堂一下失去了几位好官,他实在是太痛心了。这于官门是场灾难,于朝堂是场灾难,于大燕更是一场灾难。 那批歹人下手狠,一旦见着这几位大人,便毫不留情地一道毙命。这手法分明就让人觉着,这些狂徒就是打着血洗朝廷的目地来的。 常山老郡王一想到,那一日死伤无数的场面,他便浑身颤抖。天地以血红相连,连江水皆被染了片赤红,这场景应只是出现在战场里的,而它完全不该发生在燕京城内。 大燕城内,天子脚下发生了如此大事,实在是骇人听闻。 “外祖父,陛下极其动怒。”秦越沉稳回道:“事情还未有任何进展。您知道那些刺客皆已被斩落,亦或服毒自尽,寻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想无论是谁都在着急。”“只要有心办案,不可能毫无半点线索。”常山老郡王阴沉着脸,气氛极了,“这帮素来只会吃吃喝喝瞎混的老家伙,平日本就干不出什么正事。到这时候了,更是没见有半 点长进,真该让他们尝尝血洒溧江的下场。” 常山老郡王骂得是朝堂里的,几位素爱拖泥带水办事又总好贪小便宜的大人们。 相较与死去的几位大人,这几位才真是该受受罪的。 也不知死去的几位大人后事究竟是如何处理的,常山老郡王便问道:“阿越,陛下可有提那几位大人的后事呢?” 秦越摇了摇头。 他这意思表示—— 常山老郡王想到某种可能,整张脸都黑了,气得他当即拍桌打碎了一只茶杯。 “皇上就是这般对待自己的臣民的?这让大臣们该如何寒心呐。”常山老郡王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秦越沉默了。 在溧江血案中,惨遭杀害的几位大人,崇安帝并未向几府以示安恤,甚至在朝中几位大人办案无果的情况,发怒撤了那几人的权,暂终止了查案。 在今早上早朝时,秦越听到这话,无不是愤慨的,可他身为大燕臣子,皇权在上,他又能做什么?崇安帝下了朝便去询问章公公的安危了,半点不愿搭理朝臣。这件事更为令秦越寒心,于是他如实回老郡王道:“皇上一心关照着因他而受伤的章公公,恐是无暇理睬其他 。” “糊涂,简直是糊涂!”常山老郡王这次脸色都涨红了,他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皇上又不是老眼昏花了,怎生如此糊涂!区区一介宦官罢了,护着皇上死了那便死了。” 秦越成心又补道:“可皇上呢,外祖父,皇上命吴大人为其看诊,甚至您可知,章公公眼下可就住在陛下的兴庆宫偏殿。您说说这……” 崇安帝对于章公公,简直如吃了迷魂汤,待他如亲生兄弟一般了。早前章公公便得崇安帝的偏心,仗着陛下恩宠,在宫中无人敢轻易得罪于他。 而章公公经这般救了崇安帝一命后,秦越坚信,日后崇安帝对其更是宠信不疑。 那章公公对大燕朝堂的图谋,以及他心中的算计,即便是秦越亲口与崇安帝说了,秦越想来,陛下也断不会相信。 秦越暗定决心,待查出了章晓其人真正的野心,他也不打算告知崇安帝了。在这时间,他只想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如此简单的心愿而已。“呵,皇上此举必然会伤了众臣之心,我是从未料到过今日的局面,若是当年……”常山老郡王沉着眼,这一下就未再接口了,他似因回忆而清谈气,缓缓而道:“若是当年 ,他早日回了京便好了。” “您是说北戎王?”秦越只一刹就猜想到了一人,那便是北戎王。 “不错,是他。” 北戎王乃是仅存的一位,有着直系皇室血脉的亲王。 他原为崇安帝的皇兄,当年的四皇子。在当年燕京大乱时,太后趁机推了崇安帝上位,那时北戎王仍奉了皇命在外镇守边疆,未能赶回京城见到先帝最后一面。 待燕京乱都乱过了,在边疆之地的北戎王才知晓了京城发生的大事。再等他匆忙赶回来时,崇安帝已经登上大宝了。 常山老郡王记得很清楚,北戎王入宫得知崇安帝荣登新帝之后,他便第一个跪拜,高呼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表其心。 也是因此,崇安帝赐封他为北戎王,又赐其封地,并下了圣旨,将北戎王就此困于封地之内。 想起这事,常山老郡王就不免一顿暗叹,他冷哼道:“若是北戎王早几日回京,哼,便是他登基为帝,哪里还有崇安帝登大宝,做出日后这等由得一个宦官胡来的事儿!” 谈议当今圣上不该上位,这话就极其大逆不道了。然秦越并未反驳一句,他只淡淡提道:“外祖父,北戎王并无心称帝。” 若北戎王真有意,他在封地那边早圈地为王,领着兵马打进燕京来了。哪里还会像如今这般,安安分分的待在封地,不生任何事的。 “是啊,他无心称帝。”常山老郡王喟然长叹。他的愤慨,权当是胡诌乱言了。室内氛围骤然变为沉寂,然这片沉寂未能持续太久,便被从汾阳王府而归的阿达打破了。阿达一脸喜气地走进屋,径直向秦越走去,边小心递来纸条道:“将军,是您要的 东西,属下给您带回来了。” “呈于我。” 秦越一听是柳长妤回的信,丢开了笔径直取走了纸卷。他更是等不及一刻,当即就打开了想看看柳长妤究竟回了自己何话。 他一双眼刚扫在纸上,唇边笑意还未挂起来呢,便凝住了。 在秦越有力的字迹下方,只见多了一行张牙舞爪的小字,上头写着“子佩系于你身,本郡主这儿无处可寻。” 读了她话,秦越可真是哭笑不得了。 这是嫌他多话了吗? 秦越不明了柳长妤的用意,他只想起那日与林正卿吃酒时,林正卿念叨着什么“姑娘家都好听些情话,你说些卿卿我心爱之,那保管羞得满脸通红,只嚷着你讨厌了。” 就是这样,秦越才起心写了这么黏糊一句送给柳长妤的。 只想看看柳长妤可会回他任何娇软之言。 可事实上,秦越想太岔了。他哪里知道这事到他这里就行不通了。 那时林正卿喝得大醉,还拉着自己调笑道:“秦兄,你若是中意那姑娘,定要想方设法的听她说一句‘讨厌’,你可要记住了。” 秦越虽未点头回他,可心里却是记下来了。 说真心话,他还有点想听柳长妤娇软着说“讨厌”呢,只要每每一想到那画面,他就抑制不住心底的意动。 控制不住自己那颗隐隐躁动的心。 秦越这忽而一愣神,手中的纸条便被常山老郡王夺去了,他惊得便要夺回:“外祖父,不可……” 话音落得慢了,老郡王只扫了一眼便将两句都入了眼,他哼笑回道:“这小姑娘家家的,连字都没练好啊。” 说着,还挑了一只眼皮去瞧自己那呆呆的孙子。 果真下一刻,秦越沉着脸起身,他急着反驳道:“祈阳并非没练好,只是她自小习武,未有机会常练字罢了。再说,她字并不丑。” 那句句对于柳长妤的维护之意,不言于表。“啧啧啧,我就说呢,何人会令你特地跑一趟去传这样一句话,”常山老郡王得意洋洋,他可是从秦越口中套出了那人究竟是谁,可不就是祈阳郡主柳长妤,老郡王乐呵道 :“原是那小丫头呀。” 秦越懊恼极了,恨自己心切了,不小心落入了老郡王的圈套,他硬着头皮只得低低应了一声,“嗯。” 这被抓个现行,是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行啊,臭小子。”常山老郡王一把将纸条拍在秦越的胸口,乐呵呵道:“瞧你此举,是将人姑娘拿下了?” 哎哟喂,自己这孙媳妇都快有着落了。 常山老郡王心里可没激动坏了。 秦越点头道:“快了,只等陛下选秀过后了。” 他与柳长妤情意相通,就只差议亲便迎娶她过门了。只是现下还不能,柳长妤还有选秀这道难关需过。 “你不必担心那个。”常山老郡王从两人互传的纸条便已明晰,这两孩子看来是互生好感了的,既然如此,那娶他孙媳妇过门就好办多了。他沉着道:“只要小丫头心中之人是你,那选秀便无所 畏惧。” “外祖父,您如此肯定?”秦越瞪目。 “汾阳王爷最是疼宠闺女,小丫头不乐意进宫,王爷能叫她受那份苦吗?”常山老郡王自认为对汾阳王爷再了解不过。 那人可是个固执的男人。 秦越噤声了。若是照这般说,那柳长妤之所以会进宫,这便是因着是她自愿的了? 是因她自愿,才会心甘情愿的领旨入宫为妃了。 秦越的牙齿因这生起的念头,生生几欲咬碎。 忽而他又攥紧了拳头,他在说与自己听,只要柳长妤不愿,那她便不会进宫选秀,更不会再入宫为妃了。 “那便等吧。”等选秀过了,一切便好办了。 常山老郡王笑着点头,“只要陛下不下道圣旨,命小丫头入宫为妃,汾阳王爷拼上一条性命,也绝不会让小丫头进宫的。” 那丫头既然对自家孙儿有意,便不会再动进宫的心。常山老郡王对自己不久后,便会有孙媳妇过府,这一件事感到尤为自信。 秦越沉沉点头。 “我可告诉你啊,我虽应了暂且不逼你娶人家姑娘,可选秀一过,”常山老郡王顿了顿,哼哼道:“你可得与我同去汾阳王爷,讨人家回来。” “好。” 秦越再次点头。 等选秀一过,不必常山老郡王再多说一句话,他自己也会早日将与柳长妤的事定下的。 殊不知他的时不时因柳长妤而生出的意切,并不似能耐得住太久。 …… 汾阳王府内,丹胭得了命后便亲自将药膏送去了青松院。 这青松院内是一派冷清,院中本就只住着宋夕照与她的丫鬟秋波两人,因此更显冷清空旷。 风拂过时,仅卷起地上残留下的几片树叶,透着一股凄凉。因除了落叶,院中再无其他。 “请问有何事?”丹胭敲了门过后,秋波从门内走了出来,她那张几乎血肉模糊的脸叫丹胭一刹之间呆愣住了。丹胭镇定住自己的情绪,将药递过去好生客气道:“此药是我们郡主吩咐送来 的,秋波,你快去为宋姑娘擦擦吧,姑娘的脸可不易留下疤痕。” “是郡主?”秋波狐疑地盯了丹胭许久。 “是。”丹胭很不喜欢被她这般怀疑,她只肯定道。 “好吧。”秋波接了过去,冷淡道:“那我替姑娘谢谢郡主了。” 说完,还不等丹胭再说什么,便已进屋关上门了。丹胭愣愣看着眼前闭合的门,闭唇不语。 抬脚离开时,丹胭面色冰冷,全然不似来时的客气模样。她暗暗心道,青松院里的就学得这规矩,不怪挨了乔侧妃的几扇耳光呢。 活该。 青松院屋内,在秋波关门走进屋之后,她便直入了内室。 此时宋夕照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发愣着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她那张原本绮丽的面容,全因那两片红肿而破坏了个干净。 宋夕照不知道,她自己还怎么才用这张脸,谋个好前途。 这般想着,心里无尽的委屈无处吐露,宋夕照眼眶又瞬间落下了泪。 “哎哟,我的好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哭啊。”秋波连忙执帕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去眼泪,“姑娘你这若是哭了,脸又该痛了。” “嗯。”宋夕照点点头,止了哭声,她怕惹得疼,不敢触碰自己的脸。 秋波想起丹胭送来的药膏,这便将此物递给了她:“姑娘,这药是郡主命人送来的,你擦点养养伤吧。若王妃为您相看人家,脸上有伤总归不好。” “郡主送来的?” 宋夕照呆呆地偏头,多问了一句。 她似乎不敢确信,送来药的会是柳长妤。 按道理说,柳长妤与她并未有有多少接触,那位祈阳郡主为何会如此好心送药来。 秋波沉吟道:“是呀,是郡主的丫鬟亲自送来的,许是不愿姑娘顶着这样一张脸,去议亲事吧。” “行吧,那你给我擦擦。”宋夕照将脸递了过去。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下这张脸。 “好。” 秋波刚打开药盒,指尖挑了些许,鼻尖忽而嗅到一抹清香,她顿时冷下脸道:“姑娘,这药您不可用!” 说罢,便将盒子又盖起来了。 “为何?” 宋夕照不明而探看,“秋波,可是有何不妥?” “哎呀,姑娘,您是忘了吗,您的肌肤是不可接触百合的。”秋波跺了跺脚,“百合于您太过敏感了,一旦接触,您那脸上定会生出红点的。” “这药里头调了百合?” “是,姑娘你再用,那这脸可真是要毁了。” 宋夕照眼神微暗,她沉声开口道:“秋波,给我擦药。” 秋波吓傻了,她忍不住大喊,“姑娘,您莫不是疯了!您会毁了你这一张脸的!” “无事,擦吧。” “不行,奴婢绝不应的。”秋波死死抱着药盒不肯给宋夕照,边还咬牙说道:“奴婢都怀疑郡主可否是故意送来这药了,郡主就是为了要毁了姑娘。” “秋波!”宋夕照厉声斥她,“这话往后绝不可再说了!我们眼下是在王府内,你知道不知道!” 秋波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姑娘啊,您一入王府就遭这样的罪,您如何受得了啊。” “秋波,你起来!”宋夕照横眉怒道:“别哭了,你为我擦药,这是郡主送来的药膏,我怎可不用?” 秋波抽泣声不止:“可您……可您……” “你放心,生红点儿总比这红肿好吧。”宋夕照安慰秋波。眼下保住她这脸,才是要紧之事,至于生不生红点,那不全是因为这药膏而来的吗? 秋波下了狠心,抬手将药膏擦在宋夕照脸蛋上,她抖着手道:“姑娘,您真是太善良了,任他人如此待您,您还好心念着人家。” 宋夕照淡淡一笑,“我们如今可是寄人篱下,无半点可选择的,你懂了吗?” 秋波这下乖乖点头,“奴婢记着了,往后绝不再给姑娘惹事了。” “这就对了。” 两主仆又谈了一会儿心,这时门外有人敲了门,是前来传唤的小丫鬟,说是王爷传宋姑娘前往主院。 宋夕照面色难掩急切,连忙起身就道:“好,我这便随你前去。” 她等这一刻已是太久,入王府不就为了见王爷一面吗?宋夕照不免有些紧张,她紧了紧攥着的手心,唇角勾起,作了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汾阳王爷的主院向来只允受传唤之人进入,因此秋波被挡在了门外,只宋夕照一人进了屋内。 她扫视一圈,在瞥见王爷身影之后,眼眸在顷刻之间便多了一层水光。 “王爷……” 宋夕照泫然泣下,偏还作了个姿势标准的礼,偶尔滴落一颗泪珠,“夕照见过王爷。” 说话间,她微微抬起眼,便见王爷如石化般目光紧锁在她的脸上,凤眼一挑,又有豆大的泪滴落在她衣衫上,似有委屈想说却说不出口。 “你便是宋姑娘?” 半晌过后,王爷终于开口了,他声线低沉,其中夹杂着沙哑,连嘴唇都在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宋夕照心知自己打得主意已然成了一半,便勉强勾笑道:“正是夕照,夕照为父亲谢过王爷,王爷在燕京如此照拂夕照,夕照无以相报……” 她那双凤眸便就直直与王爷对视,瞬间便能勾起了王爷心中的往事,王爷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全然忘却了她说了些什么,他脑中余下的仅是空茫。 空茫与无措。 这位宋姑娘,举步之间有几分大薛氏的气韵,一时间,王爷恍惚间望见了大薛氏走来。 王爷又眯起了眼,眼底抹开了一层又一层散不去的冷意。错觉,是错觉。错得离谱的幻觉。 第六十三章思念 王爷一时间是找不出更多的话语,有那么一刹那,他满心当真以为,是大薛氏回来了。她就那般笑意盈盈立于他身前,福礼笑道:“王爷。” 不过这念头也仅是一晃而过。 “王爷,夕照无以相报,今生愿为您做牛做马来还……”宋夕照垂首,几乎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眼里徐徐滴下一滴眼泪。 王爷顿时清醒了。 不,这不是她。 大薛氏在自己面前,是绝不会摆低自己的。她不会流泪,她到死都没留过一滴眼泪。她一直是明艳的,在他心里,无可替代。 宋夕照不是薛粟文,更不可能是。 “宋姑娘,你先起来吧。” 宋夕照一愣,抬起眼:“王爷?” “事情经过我都已听说了,乔侧妃性子急,本王已训斥过她了。”王爷暗自叹气,面对这位昔日旧友之女,不免又忆起了与宋副将的种种过往,心中有惋惜涌上,除却惋惜再无别的情绪,“本王今日传唤你来,是想与你说,你现下在王府 ,无论如何都有王妃,本王为你做主。” 宋夕照羞涩一笑过后,小小点头应下。这话中的“王妃”两字,自然是被她刻意忽略了,心底只惦记着“有王爷做主”这点,便已是大喜过望了。 王爷移开了眼,默默作声道:“至于那等做牛做马之言便不必再说了,你是宋副将之女,以客人之身前来燕京,本王无需你为本王做牛做马。” 宋副将恳请王爷照拂宋夕照,王爷若把人收进王府而做丫鬟了,那叫什么事儿呀。 况且王府的下人又不是不够用,作何需要宋夕照来当下手?这宋姑娘在岭南送家,自小是当姑娘养的,又不似丫鬟做事。 “夕照……”宋夕照抬头梨花带雨地凝望王爷,她这扮再多的泪意却连王爷一点情意也未能勾起,她幽幽哀道:“夕照只想感激王爷。” 王爷皱眉回道:“你不必感谢本王。本王不过是念在你父亲与本王当年的故交罢了,举手之劳之事,能帮你一把便帮了,仅此而已。” 若说收留宋夕照入府,多是看在宋副将的份上,撇开这一层,王爷实则对宋夕照的安危,并不关心。 宋夕照笑一凝,顿然道:“那夕照便麻烦王爷了。” “本王未觉麻烦,只这事多扰了王妃。”王爷平淡地挪首,他这意思为宋夕照道谢之人应为王妃,而非自己。他又补道:“若你在府上出了事,只管去双桂院寻王妃,这府内大大小小事宜皆由王妃把关,王妃明晓 你的情况,于你之事,会斟酌而行。” 言外之意便是,他不会插手府内之事了,府上一切事宜皆由王妃做主。连带宋夕照,也一并由王妃负责。 因再过几日,便是她的日子了,对于府内诸多事,王爷都不大费心思去处理。连下了朝后,王府中人王爷都无心不愿搭理,更别说是宋夕照了。 宋夕照入京城,不过为得一门得当的亲事,王妃自己心里有数,王爷早就放宽心撒手了。“夕照之事,又要多叫王爷,王妃费心了,夕照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宋夕照满眼婉转,语气多了层关切道:“夕照不希望王爷于王妃思虑太多,因而费了神。尤其是王爷您 ……可要小心着身子。” 她言语之中是满满地关切之心,然这份心意全然落在了王爷心外。只因着王爷心中藏有他事,无意听宋夕照多言,便摆着手让她回去了。 至于宋夕照存得有意还是无意,王爷压根没放在心上,他只想着,宋夕照能听进去了他所说之话,如此便可。 宋夕照退下后,室内安静了一时,不多久,又有侍卫进屋内,他轻步走至王爷身前俯身禀报道:“王爷,宋姑娘求见。” 是宋夕照又来了。 王爷心以为她还有什么事儿未来得及说完,便点头应道:“领她进来吧。” 得了王爷的肯许,宋夕照尾随侍卫进了屋来。 此刻正是夏日一日之内最热的时辰,屋外艳阳高照,屋内闷热闷热的,即便敞开了窗牖也无济于事。 室内是惹人烦闷的,但却因那宋夕照的到来,徒生了几许清凉。 宋夕照换了一袭青色,弱柔扶柳,一走一步间轻轻,她手中端执一方汤碗,正弥弥漫着香甜气味儿。 王爷不解,望去问道:“宋姑娘,你这是?” “王爷,这是夕照特意为您所熬的,夏日里喝一碗酸梅汤,最是解暑不过了。”宋夕照凤眼扬起,勾唇浅笑道:“王爷,还请您尝尝,味道可是可以?”宋夕照笑过后,便将汤碗轻放在桌上,这抬手之间,不自觉便露出了十指上的水泡。这是她第一次做,此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却亲自为他人尝试着做一道羹汤,因而 伤着了手实属常事。 不管她是不是无心之举,王爷都瞧见了那水泡,心有疑虑便问了出口,“这伤可是煎熬所致的?” 一听这话,宋夕照连忙缩回了手,眼神躲闪道:“不是什么大伤,只是夕照自己不小心,叫烫着了。” 秀脸跟着红了,似在羞愧自己不当心。 “往后不必再做这事了,王府里自有丫鬟,你只管命她人去做这等事便是了。”王爷双眼暗沉,他的眉头在知晓宋夕照亲手作汤呈来后,便未舒开过。 那浓眉便就紧锁着,似有几分不耐。 宋夕照小小委屈,声音愈发低了,她道:“王爷,这是夕照的一片心意。” 若非为的是王爷,她何至于亲自下手去做解暑汤呢?换作了他人,宋夕照可不觉着自己会下那决意去的。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王爷对宋夕照自作主张为自己熬解暑汤,并不开怀,相反王府之人放客人用那小厨房,已是不妥。他蹙眉回道:“你放下回去吧。” “王爷,您烦劳多时,记着要稍休息片刻,可莫要太过烦劳了,还是先将那解暑汤先喝了吧。” 宋夕照有心再劝,却被王爷再度止了话,冷冷说道:“宋姑娘,往后若再有事,本王会命人去青松院寻你的。这期间,你便在院中静等王妃传唤吧。” 这是已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话了。 宋夕照再怎么说,也只是王府的客人。身为客人,就要有客人的自觉。王府内的事务,可无一件是她可过问的,王爷之事更是了。 看在宋夕照是好意,且又是头回,王爷便只是提醒她,没起训斥的心思。 解暑汤她送来了,喝与不喝那都是王爷的决定。王爷要做何事,又如何抉择,一样是旁人不可左右的。 宋夕照冷不丁被如此一冷和,脸色一白,如蚊子声似得应道:“夕照明白了。” 不过只是头一回,她不急,她还有往后大巴的日子。宋夕照心中宽慰自己,虽此番被王爷所推拒,可她那心思可不曾有半分歇下,日后不仍有时机,且再看结果为何。 宋夕照礼貌作笑后,便又轻脚离开了。 一直垂首练字的王爷,在他走后微眯起眼睛,凝在她离去的方向,复而又望向桌上的那碗解暑汤,目光沉了下来。 解暑汤还冒着些许白气,能瞧出还是热乎的。 王爷碰也未碰一下,喊了侍卫进来,厉声斥道:“王府的奴仆是愈发松散了,竟还允宋姑娘随心踏入主厨之地?你带人传本王话下去,不守规矩的奴仆,王府一概不留!” “是!”那侍卫恭恭敬敬地应下。 他正要走,便听王爷又补话道:“把这碗带下去,喝了亦或倒了吧。” 侍卫顿住了。然在王爷冷冷的目光之下,他回了神,端起碗便带出了屋。 在他走了之后,王爷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舒缓了气息。 他的身子向后一靠,瘫软地靠进了座椅之中。 他闭上了眼,他的面容如此一看,并未有一分严厉,反倒有如英勇武将般英气蓬勃。 在他软和了的脸庞上,有沉痛,有怀念,还有不舍,淡淡轻覆。 ……在迎春那日见过阿达一面之后,她便算是识得了这小子是秦大人身边的亲信。因此当她再度前往侧门口,碰见了阿达时,便深信不疑地接过阿达递来的纸卷,随身带回了 畴华院。 这纸卷不是别的,又是秦越特意送来的信纸。 柳长妤撇过迎春那张想偷笑,却又强忍着的脸,抬手默默接过了纸卷。 自那日秦越写了那句“青青子衿”后,柳长妤多次盼着他少送来信件,尤其是那写了黏糊句子的纸条。 她可万般招架不住。 这回打开信纸看后,柳长妤刚扫一眼,便如烫手山芋般的立即丢回给迎春,并咬牙道:“迎春,去将这纸烧了。” 真是要气死她了,上回她不是都与秦越回了信吗,还特意叮嘱过他了,不要再送写有那句子的纸来了,可偏偏他还是做了。 死不悔改。 柳长妤一气不打一气出,他是真看不懂她意思,还是装得单纯? “郡主,您为何如此生气啊?” 迎春摊开纸,好奇打量了一眼,顿时大笑照着念道,“一日不见……如三月之……”迎春不认得多少字,但绝大多数的字她还是识得的,因而这纸上之话她念得出来。这么随口一念,句子是念了出来,可那最后一个字却念错了。柳长妤瞥眼纠正了她道:“ 是如三月兮。” “哦,这是如三月兮呀。” 迎春笑颜逐开,将军这对郡主的思念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呀,便直打趣道:“郡主,您作何要烧了呀,秦大人这看似对您可是无比想念呢。” 这话上说的,一日不见,像是隔了三个月一般。 感情可谓是深厚极了。 迎春玩玩没想过,秦大人私底下竟是如此热情之人。 平日时在她看来,秦将军是冷面严厉之人,与感情一事心里绝不含一分热衷。但一旦当秦将军面对郡主时,便满是无从抑制,只得宣泄而出的真挚情意了。 这可比表面上看起来的,完全不一般啊。“好了,你莫瞎想。”柳长妤一眼便知迎春是误会了,估摸着还以为秦越是登徒子呢,她便改口,语气里有多帮着秦越解释的意味道:“他这几日许是受人启发,得了如此一 道馊主意了,才会陆续送来这两张纸条进府。若搁在平日,秦大人可是很正经的。” 就是说啊,秦越那样正经之人,怎还几次送这话进来,就算是她转达了拒绝的态度,秦越仍是执着的送信而来。 柳长妤真是想不明白了。 “是是是,郡主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迎春连连应道,她们郡主啊是一心栽到这位秦大人身上了,她可不敢反驳说不好。 柳长妤轻瞪了迎春一眼,她便笑着又取了笔来,柳长妤择了一支写了回信,将信口封好后交给迎春,“你去送给阿达吧,与上次一样便是。” 就这两回跑腿,柳长妤都识得阿达为秦越身边的亲信之人了。 “安心啦,郡主。”迎春绝不会叫郡主的字笔被他人瞧去的。 另一边,待阿达将柳长妤的回信带回秦府时,秦越正端坐在桌前,撑着下巴愣神。桌上摆放一本正开着的书,他却自顾自撇开了眼,不知在琢磨着什么。阿达在秦越身侧连唤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一见是阿达将回信递来,面色骤然便变为了温和, 秦越接过纸卷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阿达应声退下。 书房内,仅剩了秦越一人。 信封被摊在他手心,秦越勾唇轻扬起,他眼中落了光,满怀期盼地打开纸卷,待缓慢扫视完上头小字后,唇角再难控制地抖了个不停。 秦越面色冷峻,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事,便是揪了林正卿到跟前儿,好生地给他一顿胖揍。 林正卿分明是个骗子,说好的时而送一句,两句情话,与姑娘传传情意,那小姑娘定会含羞带怯回以缠绵情话的呢? 可谁来告诉他,为何到他这儿就变成“没脸没皮”一句骂人之话了! 接连两日了,他分明盼着的是柳长妤同样回一句好话,以此慰藉他心口堵得难受的思念。 更也好,入夜之后再多多听她娇软的音色。 可这事到了柳长妤身上,明显是行不通的。秦越暗暗叹气,他可以想象,这几日柳长妤都将会在心里多怨骂他许多句话了。 这可就足够恼人了。 恼归恼,然秦越能拿到柳长妤的回信,已经十分知足了。 这段时日,他几乎未曾与柳长妤当面见过一次,光是心口回想起她的音容相貌,便是一阵生疼生疼的。 想她想得难受极了。 那感觉还真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秦越又是一记长叹,他随即收起了纸卷,将今日所得的回信与上回的压在了一起,一同收掇进盒子里,小心珍藏。 若是仔细瞧,便可发现这木盒里其余的物什。那里头还有张画像,是张俏丽女子的画像。 显而易见是柳长妤的画像。 这几物皆放置一同,皆是秦越的心头宝。 他的大手在盒上多抚了几记,侧首朝门外喊了阿达进屋。阿达又一次面对自家将军的沉思状,他不禁心里嘀咕,算下来的话,这两日内这已是将军第十回发愣走神了吧? 将军心事可真够重的。 阿达不敢多问,“将军,您唤属下是为何事?” “我想起一件事未嘱咐你。” 秦越猛然间回过神,沉声道:“这段时日府内警戒无需太过森严,尤其是布在西罗院的侍卫,都撤了吧。” 撤离侍卫?阿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苦想,完全不知道自家将军是哪根筋儿不对了,今日竟起意解了府内的巡视。即使是心有茫然,不过他还是抓住了一条线,“您说单单西罗院,不 必派人看守了?” 府上其他院子皆是疏松人数,安排巡视次数再少些,唯独这西罗院的侍卫,以秦越之令是要全撤了的,这未免也太怪了吧。 秦越一口回应道:“是。” “属下明白了。” 主子有命,属下不得违背,阿达应后便退了下去。 待走出了书房,阿达抬头望了一眼外头高照的日头。 此时日光直直照落在院中,洒下明亮而耀目的霞光。 这略有些刺目的光,引得他投眸而上,不多时便到了不远处的院墙,阿达忽然就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了。 西罗院不正是离那正大门最近的一座院子吗?阿达清晰地激动,那一日,便是有侍卫传报说,瞧见郡主似要翻墙而入的。禀报时曾询问将军如何处理此事,将军却将侍卫训斥了一通,怪罪几人不该贸然出现,吓跑了 郡主。 自此以后,府内之人皆明了将军于郡主的心意。 此番撤离西罗院的侍卫,阿达闪过一道大胆的猜想。他在想,莫非将军此行是为了引郡主上门来? 可阿达不禁又隐隐犹豫了。他怀疑自己猜得太过异想天开,祈阳郡主那日翻墙几欲被侍卫围起,那这之后,她还会不走寻常路,而是再度翻一遍墙路而入府吗? 阿达摇了摇头,想不明白他干脆不想了。 他想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命人去做事吧,到时候郡主若真来秦府了,大家伙儿还要备着迎接郡主一番。 …… 自那日柳长妤怒斥了秦越递信之事后,秦越再没命阿达送来纸卷了。倒是柳长妤每日起时,已惯于下意识地问迎春,“迎春,今日可有人送物什进府?”“郡主,秦大人送来时,您抱怨万分,然大人不送了吧,您又惦记上了。”迎春痴痴笑,当初还不知道是谁嫌弃秦大人送信来的,她笑脸侧来道:“阿达今日没来,奴婢可替 您看着呢。” “算了算了,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柳长妤摆摆手,心里头的在意到底打消了几分。 这时丹胭步入屋中说道:“郡主,宫里传出信儿了,贵妃娘娘昨日发动,诞下了小皇子。” 屋外仍是大热的天儿,然柳长妤顿时没了焦躁之感。她的指尖在茶杯壁上游走,有冰冰凉的触感传来,心里头很是舒适。 她笑道:“这可是个好信儿。” 步出她所料,庄子婵果真如上一世一般,生了个儿子。眼下离选秀之日,不过三个月,到那时,即便真有皇后入住长秋宫,庄子婵位子坐稳了,依旧无所畏惧。 她感叹庄子婵命好,前世先于皇后入宫诞下了大皇子,这一世同样,头胎非公主殿下,而是一位皇子。 宫里怕是要高兴坏了。 这孩子可是大燕的头个皇孙,虽未占“嫡”字,却占了长,且庄子婵又是得魏源宝贝的,几番加起,大皇子可是得天独厚地备受老天爷宠爱。 只要庄子婵不生出大事,以目前看来,她处境相当不错。 丹胭点头说道:“是好信儿。不过奴婢以为,于各世家小姐们,这绝非什么好信儿。” “选秀将至了。” 柳长妤静静敲了一记茶杯,作了铛铛响动。魏源的后宫是为各家所争抢,尤其是最上头的那位子,可在皇后未定之时,贤妃便先怀孕了,且又诞下一名皇子。 若是皇女嘛,倒还不至于出什么事儿,这生下得是皇子,那么事情便大了。 “郡主,依您看,最后哪家的姑娘最有戏?”迎春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丹胭沉默不语,只拿眼看她。 柳长妤侧首稍摆动一下,“我怎会知道?” 选秀无论如何,她都要逃过这一劫,还有三个月时日,她还来得及。“说起来,王妃今日似乎有意为宋姑娘挑人相看了。”丹胭又将早日听见的事儿说与柳长妤听,“奴婢出院时,碰见了双桂院的青芽,青芽还说到时需得郡主在,与王妃出出 主意。” “母妃这动作未免太快了吧,”柳长妤感叹,这不过才过了三日而已啊,“青芽可有说,都挑了哪些人家?” 丹胭摇头,“这需得郡主您亲自去瞧看了。”青芽未说,丹胭自然不晓得。 宋夕照本便非燕京世家女,且又为岭南而来,若非有王妃担保,怕是连亲事都谈不下来。 为宋夕照挑选人家,于王妃并非难事,因而她看好了人选便下手迎人家过府。 宋夕照自身条件不得多高,王妃当然不会为她挑选名门世家。她所相看的多为寒门子弟,亦或正苦读的书生。 这其中便有个孟家,被王妃一眼就瞧中了。 孟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大人,然官职不高,只是个京中小官。家中世代男儿习文,只是再未有人考上过。 孟家大人虽只是一芝麻小管,但家中有些家底,不算低户。到了这一代,只余下孟大人,孟夫人,还有两人的独子,孟英发三人。 家里人丁简单,宋夕照嫁去无需应付那些繁琐之事。 王妃便想着,到时再为她添几件嫁妆,这事便就如此定了。 打了主意后,她便派廖妈妈前去孟家,请了孟夫人过府相看宋夕照。 这嫁人,自当也要让孟家满意这姑娘才行。 柳长妤是直到孟夫人到了双桂院来,才知晓今日为宋夕照相看的人家,是孟家人的。 孟夫人站于室内大福过礼后,柳长妤稍一打量她,心中便已有了较量。 这位孟夫人所身着的衣物,样式单一,布料简单,想来家境般般,过得清清贫贫。 王妃坐于上首,挺直脊背,气度高贵。在孟夫人生平里,是从未见过王妃这等阶品的夫人的。 因而刚一进屋来时,她差一点就当场跪下了。王府偌大且又气派,那院中仅一座假山,看在孟夫人眼中,便宛如金山银山一般了。 如此心底生了惧怕后,孟夫人更是不敢想,今日被王妃请来,究竟是要她相看哪样一位姑娘了。 他们孟家仅孟英发一介男儿,身为生母,对自个儿宝贝的不行。 这未来媳妇,孟夫人当然更是挑上更挑。 可有王妃这头在上压着,她哪里敢拒绝啊。 孟夫人眼珠子一转,便低首道:“不知王妃今日,得唤民妇过府,是有一女欲相给民妇之子,英发?”没装傻充愣的,王妃笑着点头道:“不错,这姑娘系为本王妃故人之女,样貌周正,品性良善。本王妃左看右看,就瞧着你孟家家世清净,是个好门户,便想将此女下嫁你 们孟家。” 王妃这话是有意抬高孟家门第了,孟夫人简直是受宠若惊,当即就跪下了,“能入王妃的眼,是我们孟家大福之事,不过这娶妻之事……” 孟夫人话顿住了,王妃的笑意渐渐散了,还是柳长妤开口道:“无论何事,还请孟夫人言明。您不说出来,我母妃如何得知你心有隐情难言?” 便是这么个理。 王妃并非强求之人,若孟家真成不了,不还有李家,王家,赵家,继而可挑嘛。“嗐,说来不过是民妇的一点私心罢了,”孟夫人眼珠子直打着转,那话似练了百八十遍地张口就来,“王妃既打听过我们孟家,合该知晓我们孟家仅英发这么一个独苗儿, 民妇与老爷疼宠得厉害,这孩子吧……便多有些骄纵。” 孟夫人实意带了些委婉之意,便是想王妃改了心思。 然这人都还没见过,怎知究竟相不相得上? 王妃笑笑当作未过耳。“骄纵倒是无妨,哪家的孩子,作爹娘的不是疼得宠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王妃又道:“就拿本王妃这故人之女说吧,在岭南时,亦是有父亲疼爱,本王妃还忧心会是位 娇娇女呢。待见过了之后,见这孩子实则温和待人,本王妃相信,即便令子性子急,她亦能相处得来。您说可是,孟夫人?” 王妃笑意渐深,孟夫人却倍感压力,这话如一座山般压得她甚有些喘不过气来,额头更是吓出了汗来。 王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孟夫人是不想见宋姑娘也要见了。 于是她垂首道:“那民妇便见见王妃口中的姑娘吧。”“孟夫人,你只管安心,若你当真不满意,本王妃不会过强求你的。”王妃是想,以宋夕照这样有模有样,又与王府能扯上几丝关系的姑娘,有百利而无一害,孟家该是不 会拒绝的。 孟夫人沉了沉心思,回道:“那民妇便静候着了。” “廖妈妈,人可到了?” 王妃点头示意廖妈妈,廖妈妈便走上前俯身细声道:“王妃,宋姑娘到是到了,可……” “吞吞妈妈的,是有何事。” 柳长妤循声望去,廖妈妈正苦着脸低声道:“王妃,那宋姑娘的脸……怎么都是个事儿啊,您说,这时候叫她进来,真的可好?” 听这话,想必是宋夕照脸上的红肿还未好了。柳长妤蹙了蹙眉,她明明记着命了丹胭去送药膏过去了的。 莫不是宋夕照压根就没涂抹药膏? 王妃问:“她脸上的伤还未好?” 宋夕照遭乔侧妃掌嘴这事,王妃是知情的,因此事后她吩咐丫鬟送去了药,并算好了时日,这几日应当好了才是。 若是宋夕照自己不涂抹药,她是有意搅事的。别说亲事了,就是这人,王妃都不屑再管她了。 廖妈妈连忙回道:“并非是那红肿未消。伤好是好了……” “那便是了,既然伤已好便带她进来吧。”王妃脸色好了很多。 不是脸上伤未好,王妃微微放了心。只要她那张脸未出什么事,这亲事便不会出现什么大岔子。 柳长妤在一旁却蹙眉不消,她隐隐觉着廖妈妈是还有话要说,却未完全说完。 那厢宋夕照已随廖妈妈走入正堂,她身姿轻盈,如燕京世家所出之女般,看得孟夫人眼珠子发直,当下就乐得合不拢嘴了。 这上好的姑娘,若嫁入了孟家,那可是孟家祖上烧高香求来的福呐。 “夕照见过王妃,见过郡主。”宋夕照又侧身向孟夫人拜道:“见过孟夫人。” “宋姑娘先坐下吧。” 王妃满意眼前所见的一幕,有孟夫人显露出的神色在先,她定是对宋夕照多有赞赏的。 “谢王妃娘娘。” 宋夕照拜过后,便缓缓坐下,在这弯腰的片刹,她的面容终于抬起,展露在了孟夫人一人眼前。 那绝不是一张如王妃所言,楚楚的娇颜。那张脸上,除却一双凤眸明亮,在余下的白嫩肌肤上生出了大颗的红色疹子。 生生将她的面容衬成了无比骇人的麻子脸。 孟夫人心下大惊,一举由着座椅“噌——”得便站了起来。她面色铁青发白,嘴唇不住地颤抖,到末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见这样的一位姑娘,孟夫人脑中四下混沌。她如何能忍,如何能看得下去! 第六十四章出浴 “王妃,您……”孟夫人气得找不到南北,偏生这气在面对王府这座大山之时无处可发。权势跟前,孟夫人心里头除却委屈,真是无其他了,“王妃,还请您开开恩,饶了我 们孟家吧。” 这话一落,孟夫人一时间“扑通”地就跪在了殿中央。 她用了这“饶”这一字,是直指王府有意以权压人,强逼着孟家纳这位姑娘入门了。孟家不愿迎娶宋姑娘过门,然在王府之地,岂容孟家随口拒绝? 这边是孟夫人用了“饶”字的缘由了。 在孟夫人心里,她只盼着王妃肯开开恩,放过孟家一马,不与她计较,自己意欲推拒这门亲事的打算。 可孟夫人用了这般措辞,王妃的脸色如何能好得了,她当即面色发冷问道:“孟夫人,你这话是何意?本王妃先前便已说过,王府绝不会硬逼你做选择。” 虽说王妃说过,不会强迫她,然孟夫人却并未觉着安慰。 孟家对上王府,如何能开得了口说出“拒绝”二字? 在王府面前,孟府连一根毛都比不了,还不是无论结果如何,都得孟府笑着应下了。 “本王妃今日只是想你见见宋姑娘,您有何不满意不如说出来?”王妃尽力放柔了声色,好言好语。 然而王妃不说满意不满意还好,这一提满意啊,孟夫人心中怒火熊熊烧了起来,她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今日她就不该来王府的,她作何要应了王妃这一请,入这王府啊! 这分明是狼窝虎穴的,进来了怎么都出不去了。 她就英发那么一个儿子,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独子被这劳什子的姑娘,给毁了! “王妃,那就恕民妇直言了。您所说的这位姑娘,我们孟家要不起!” 孟夫人一想起自己儿子,顿时浑身都竖满了刺,她愤愤不平说道。那声量尖锐,只差没划破了双桂院的顶儿。 “王妃,孟家绝无可能迎娶宋姑娘过门,民妇只这么一个儿子,民妇的儿子不会迎娶一介身系有病的姑娘!”孟夫人态度坚决。 王妃皱眉问:“孟夫人,您是哪点不甚满意了?” 宋夕照这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选,竟还被孟家给嫌弃了?王妃只觉得不可思议。“王妃,都到了这份上,您也莫再与民妇装傻了。”孟夫人一手指向宋夕照,怒道:“这姑娘面容之上生满了红疹,可不是王妃此前说得容姿不俗。王妃您这是有意欺瞒民妇 !” “这般的姑娘,英发娶不起,还请王妃高抬贵手,另寻他府吧。”孟夫人又大行了礼,她脸涨得通红。 “红疹?” 王妃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她冷和道:“宋姑娘,抬起头来。”点了点宋夕照。 宋夕照如她话照做了。她这一抬头,便登时将整张脸暴露在众人眼前,一时之间,只闻满室齐齐倒吸了一口气。那日乔侧妃掌嘴宋夕照,所留在她双颊的红肿确实消了,可不知为何她满脸生起 了红包。 这么突然一瞧看,着实有些骇人。 连柳长妤都吓着了。她在想,宋夕照私下是去做了何事,竟把自己好好的一张脸,毁成了这副模样。见众人皆是呆愣出神,孟夫人知晓宋夕照这脸是无人看得过眼,她冷哼道:“民妇虽未见过多少世面,可总也知晓清白人家的姑娘,可未有是这副模样的。民妇且问王妃, 这位宋姑娘当真是未身患隐疾吗?” 孟夫人直言不讳,就差没说出那等青楼妓子常患之病来了。 这言语可是极有损姑娘家清誉的。且不说宋夕照是一寻常人家的姑娘,现如今她与王府有着关系,可算作是王府的人。 孟夫人侮辱了宋夕照,那便是在打王府的脸。王妃虽心中不喜宋夕照,甚至因她今日突然生事而恼火,但到底还是偏帮王府的,为护着王府的颜面,于是反了一句,道:“孟夫人,还请您慎言。您应当知道,这话于一 介姑娘家而言,是如何的伤人。” 那边宋夕照已是面色煞白,有泪珠子在眼里打转了。 这是她活到这么大,头一回遭人羞辱。且是以与那等青楼女子为喻,而得的羞辱。“王妃,民妇粗鄙惯了,还请你不要见怪。”孟夫人完全不吃这一套了,她满心只想拒了王妃之意,“只是这位姑娘的面容如此骇人,叫民妇不得不多想了些罢了,民妇不识 病,只是混说一道的。” 孟夫人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不过她说的也是,因见宋夕照这副鬼面容,会多想乃是本能。 宋夕照自己莫名多了疹子,王妃是恼火得不行,她忍着没当场发作,问宋夕照道:“宋姑娘,你自己来作解释,这脸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王妃,夕照起了疹子是今早上才发觉的。”宋夕照泪眼朦胧,好生无辜,“此前郡主送了药膏到青松院,夕照便用了用……” 这话无需再多说,点到此便已是叫人浮想联翩。 王府的郡主命人送了药膏给这孤女所用,然孤女却因而得了疹子。 为何单单用过郡主所赠之药,才病发了呢?这里头铁定是大有玄机,奈何一介小小孤女无倚靠,不敢为自个儿明理。 “王妃,今日之事便作罢吧,民妇先告退了。”孟夫人顿觉不妙,额头愈多的汗渍淌了下来。 方才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她怕她在留在此地,今日之后,便再也出不了王府了。 对于小命,她还是很珍惜的。不止是孟夫人,连王妃与柳长妤都为宋夕照所言而恼了。这宋夕照分明有意搅合,她能说这一番话出口,令人曲解她意思,可不就是因着今日,她就打着不想与孟家好好 谈来的! “你去吧。”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任谁心情都好不了,王妃便冷着脸向孟夫人摆手道:“今日来王府的事,本王妃不希望有他人从你口中知晓。” 王妃警告孟夫人,莫要拿自己所见,所听的告发出去。王府若沦为笑谈,那完蛋的头一个定是孟家。 “民妇定然守住口。” 孟夫人恭敬回道,走时又多看了一眼宋夕照,心中默默呸了一声。 就这等货色,还妄想嫁入孟家呢,给他们英发做妾那都不够格的。 经这位孟夫人如此撒泼一闹,双桂院的氛围沉重多了。原来好好的一件喜事,就因为宋夕照这突生的疹子,给闹成了一场闹剧。 还有这宋夕照,那一句有意无意暗指了郡主包含恶意之心,心思可谓之深,叫王妃不得不多瞧她几眼了。 堂内四下寂静,唯有王妃将茶杯狠狠一放,茶盖便啪嗒清脆击打出响动,她厉声道:“宋姑娘,现下你可与本王妃好好一说,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了吗?” 王妃要听得是实话,而非任何意欲扯谎于她的谎言。尤其是当宋夕照说出那等,是郡主陷害她意思的言语时,王妃内心是极其愤怒的。 柳长妤是什么身份,与这宋夕照无冤无仇的,何至于去陷害一介孤女了? 她有何能耐,能叫柳长妤费心思去算计她? 王妃最是了解自己养大的女儿,就与宋夕照这姑娘,柳长妤可不屑陷害于她的。眼下宋夕照这话若是胆敢再说出口,那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柳长妤却并不与宋夕照置气,她只抚着王妃的手,暗示王妃莫动大怒,应放宽了心。她未做任何亏心事,一身坦荡荡,何必多想为自己去找不快呢。 王妃回了个笑,浑浊之气终是吐出了心窝。“王妃,夕照此前所言并未有假。”宋夕照是一样的坦然,她抬脸露出自己满脸的疹子,凄惨道:“夕照脸上的红疹,确确实实为郡主所送的药膏所致。但夕照明晰,郡主并 非有意的,夕照也是用过之后,才惊觉起了红疹。” 她走至正堂跪下,整张脸便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众人不禁暗叹,惨,真的是太惨了。 她那张如花的娇颜,竟是因爬满了脸的疹子,而毁于一旦。 “是你面上肌肤受了刺激所致?”柳长妤探问道。 从宋夕照言语中,她听出了宋夕照是无意用了药膏治伤,结果被药膏所含的药物,刺激了肌肤,才突生了红疹子。 “是的,夕照不得接触百合,”宋夕照咬唇低喃,支支吾吾回道:“谁知用过之后才知晓,郡主所送的药膏里,含了一味,便是百合。” 最后一句,成了喃喃自语。“你不得触那百合?这事你为何不早说?”王妃拧着眉头,她心底于宋夕照如今是怎看都生厌,真是百般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话,“还是那药膏,压根就嗅不出里头有百合香 味儿?” 王妃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蓄意动柳长妤一根汗毛。她不明白,柳长妤是怎么着她了,招惹她哪里,宋夕照竟起如此歹心,偏与柳长妤挑事儿。 王府上下,就柳长妤,是王妃的逆鳞。 动之便怒。 “夕照并不知会出这等事儿,此前进府便并未说出。”宋夕照一副乖巧模样,她眼眸里闪着楚楚可怜,似有委屈难言。 至于药膏里嗅不嗅得出来,她只是答道:“待夕照涂时,药膏已是无半点香味儿了。” 她垂首那副模样,不似个骗人的。 可王妃却无法相信她。她不信她没有心意以此推拒与孟家的婚事,亦或意图栽赃柳长妤。 总而言之,王妃对宋夕照,没有半点的信任可言。“今日本王妃欲为你商议亲事,两日前便遣人通了你一声,到了今日,你脸上便起了疹子。宋姑娘,你这疹子起得太过巧了点吧。”王妃为何就那般的不肯相信呢?她冷笑 道:“宋姑娘,你当真是不知情?” 王妃暗指宋夕照是故意涂抹那药膏的,一是为了逃避与孟家的亲事,二是为了将这遭栽到柳长妤头上。 宋夕照大呼冤枉,双腿一曲跪下道:“王妃,夕照真的不知情。夕照所言皆属实,不敢有半点欺瞒王妃。” “妤儿,你觉着呢?”王妃侧首向柳长妤问话。 柳长妤淡扫过宋夕照,平静道:“宋姑娘应也是不小心的,母妃不要心过急躁了。也怪我不好,当时未多留意,便送了药膏过去了。” 这事由柳长妤这么一句化小,就此打住了。柳长妤并不是想认了自己之错,她只是更想多看看,这位宋姑娘究竟目地为何? 为了亲事进王府,王妃为其相好了亲事吧,她却又自个儿一手搅黄了。 这个宋夕照,不似个简单的。 宋夕照乃是宋副将之女,入京投靠王府,王府也应了要为她保一门亲事。若是空口无凭的惩了宋夕照,那外头不定传什么不好的言论。 柳长妤便就想,宽谅宋夕照这一回,刚好借此机会,让她松了警备,日后露出更多的马脚。 柳长妤撑着下巴看去,宋夕照便低垂着首,一言不发,坐等王妃发话,乖巧的不能再乖巧。 这样的小可怜,王妃怎得忍心罚呐。“行了,那这事便作罢吧,本王妃暂且不为你挑亲事了。何时你脸大好了,再来看吧。”王妃拂手作道:“本王妃稍待遣人为你寻个大夫瞧瞧,你往后先留在青松院养伤吧, 无多事便莫要随意出院走动了。” 王妃看似好意,实则是要禁了宋夕照的足,不过这话并不严厉,宋夕照日后院子还是可以出的,只是王妃会命人盯着而已。 宋夕照神色复杂,脸色苍白勉强道:“夕照听王妃的,多谢王妃。” 王妃当真是不愿多见她那张脸一眼,命廖妈妈与寻大夫,领着宋夕照出去了。“母妃,那药膏确实是我送的。”柳长妤这么说了一句话,她承认她是送了宋夕照药膏,那时是为了她好不耽误相看人家。而且她依稀记着那药仍是新的,“送去时药膏还隐 隐有百合之香。” “母妃心里明白,”王妃沉声道:“其实母妃也命人送了她一副药膏,可她并没用,只挑了你那支。” 柳长妤投眼与王妃对视,只见王妃点点头道:“若是你平日不得沾一点百合,你真的察觉不出那里头有大问题?” 若当真沾不得百合,那此人必定对百合很是敏感,绝不会那擦脸的药,抹在了脸上,还无半点知觉的。 宋夕照可不就是故意的,这事王妃与柳长妤自然是心知肚明。 可柳长妤不明白,“母妃,宋夕照是要作何?”她何苦要毁了自己一张脸,只为了逃避与孟家的婚事呢。 不愿结亲,推了婚事的方式有很多,哪一种不可以,偏偏要毁了自己的脸。 “不急,往后母妃会派人盯着些的。” 王妃眼神幽暗,“母妃总觉着她不似个瞧得上寒门的。这宋姑娘,虽是岭南而来的,可心却并不比燕京贵女小。” 柳长妤愣然,她仍抱有疑虑,疑心宋夕照当真胃口甚大。可王妃笃定的神情,又令她内心摇摆起伏。 宋夕照看不起孟家,若说这事,她是完全信的。 接下来的几日,宋夕照遵照大夫的药方子,每日准时吃药,之后便在青松院待着养伤。王妃的人日日在院外守着,这几日宋夕照未曾离过院子,因此未生过事来。 这一边柳长妤心有牵挂,她想着秦越所送来的纸卷,那上头黏糊人的言语缠人心神的紧,接连几日夜晚她都不得好眠,时常会见他入了梦。 柳长妤可是想他极了,心神动后,便打算出府一趟。 于柳长妤而言,最不甘心的莫过于那次偷摸着翻墙入秦府时,不但被府内侍卫当场抓了个包,还叫常山老郡王瞧见了。 可谓是丢脸极了。 这回柳长妤打定了主意,她一样的要走翻墙而入这条老路,誓要成事,一洗上回的雪耻。 与柳长妤一同来的是迎春、丹胭两人,这两人无论如何都是万分不愿自家郡主爬墙的。 这爬得是人家的府宅,说出去该多难听啊。 以郡主与将军的关系,走正门为何不可?正大光明的进府多好。 可柳长妤听不进劝,她打心要给秦越一个偌大的惊喜。 等柳长妤爬上了墙后,四处打量院中无一人,便暗暗庆幸自己赶巧了。下一刻,她翻身轻巧一跃而入,拍拍手干净利落得落地了。 秦府虽在西边胡同里,离正街稍远,可这府邸占地大,看起来极为宽阔。 院中无一片落叶,干净之中却又透露出几分大气。屋旁的花草不多,因少了百花艳丽的颜色,仅仅罕见的绿色,便少了些许人气。 如秦越此人,素日里,是没多少人气的。 柳长妤便走便欣赏着秦府内的景致,待她走动了片刻,仍未瞧见到人。这时她不禁疑惑了,秦府今日未有侍卫当值吗,为何她竟一个人影儿都未瞧见? 脚步轻盈走着,便穿过一道长廊,柳长妤注视了一道周围,除却一座看起来敞大的院子,便是一条小道。 她犹豫了一刹,便抬脚走进了这院子之中。 柳长妤本想抬脚当下离去,可刚一站定,便觉耳边有细微的响动,她仔细听了听,那声响是从这院中的屋内传来的。 秦府内仅有这么一间大屋子,与王府的主院很是相似。柳长妤不难猜想,这样的屋子想来也只有主人住在其中了。 秦府的主人也就秦越一人。一想到会是秦越,柳长妤未经过三思,便走近了过去。 可当脚步愈发走近了,她心中突兀越甚。 柳长妤颦眉,她耳边响动声渐大,待听得更清楚,她便疑心不已。这响动声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水花声啊? 莫非是她听岔了? 柳长妤怀疑自己。那动静是由着偏房而出的,柳长妤走向的亦是偏房。因着疑惑,她走至房门口,脚步在此顿住,她又回身打量了一番院中,这院中央是一片空旷之地,应是为秦越日晨练 武所用。 除了寥寥的几颗野草之外,余下的只有冰冷的大石头,这石头如同随手丢在院中的,左边一大块,右边又一大块。 柳长妤不自觉啧道,这还真像是秦越的作风,冰冷的石头与大石头,可真是绝配。 只是秦府之内光秃秃的太多,比不了王府无一处不装点的景致,因此没甚么好多看的。柳长妤打住了心思,再一回神时,房内的响动已是听不见了。 她并未细想,轻推开门猫着身子就钻了进去。柳长妤打的主意便是,若是秦越真在屋内,她的到来定是意外之喜。 然而,柳长妤想岔了。 她刚往里走了几步之后,便察觉到不对劲,这一刻她心生出无尽的悔意了。 待柳长妤反应过来时,室内的热气已是将她全身裹住,缓缓扑于她脸,熏得炙热。她一时难言情绪,谁叫她好巧不巧,偏偏跑进这屋中来了! 还正好赶上秦越窝在木桶之中,沐浴着。 柳长妤悔得肠子都青了,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屋内正弥漫着渺渺轻雾,雾里还夹杂着层层水汽,后知后觉间连柳长妤的面容都蒙上了轻纱般的水色,她白皙如玉的脸蛋,在雾气之中,衬出浅淡的绯红。 似水的姑娘,当真是好看的不得了。 这偏房不为别的,正是一间浴房。方才她耳闻的响动,是哗啦啦的水声。 而此刻在主院沐浴的还能是谁,铁定是秦府的主人,秦越了。 在秦越洗浴之时,柳长妤却正巧闯了进来,脚步停时,她目光之下能瞧出秦越身在这室内的影子。 雾气又渺渺缠在她脸面之上,柳长妤已是被自己此举,羞恼的不知说何才好。 她立在远处,不敢动弹。柳长妤这位置正巧叫一张屏风所挡住,因而她还未与秦越面对面的对视。只是她清楚的感觉到,秦越就在这屏风之后,因透过那屏风,有男子高大的身影投在其上,一眼 能认出来—— 柳长妤告诉自己,不要慌张,不要发出动静,就这样偷偷溜出去便好了。 她的心脏飞速得加快。即便她放轻了吸气,可在这寂静的浴房内,似乎连她砰砰得心跳声都可听得一清二楚。 屏风那厢没有动作,可柳长妤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她小心翼翼地背过了身子,正要往房门口走去时,就听身后低沉男音提气一高喊,“是何人,出来!” 柳长妤吓得立马回头,就见屏风上影子变为深色,再一瞧,那影子似乎要站立起来,是秦越要从水里起身了! 她好一阵胆颤心惊,她不敢想,若是这时候秦越走出来,那岂不是她便径直看光了他身子了。 天! 柳长妤未作迟疑便清声回道:“秦越,是我。”即便此时再如何的羞恼,也要让秦越知晓,是她来了。 果真屏风上的身影顿住了,这之后便是好大一阵水花声,柳长妤想,应是秦越又进了浴桶。 只要他未起身,未出木桶,便还有可遮挡之物。柳长妤心定了定,还好……她庆幸着,至少这情势没叫她看光了秦越,不然那可真是羞愧到无言了。 “长妤,你……你怎么来这儿了。”秦越声色低沉又带有无法掌控的结巴,显然是被来人是柳长妤而吓到了。 柳长妤不知为何也结巴了,“我……我……”她半天没支吾出一句话来。 这室内热气燥人得很,她的脸色叫浴房内的雾气熏得通红,因那话太难为情了,她如何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说得出口? 莫非说是她想他了,才特意爬墙翻进他府中来了? 不行不行。柳长妤咬住了嘴巴,她才不要说出来。 她一沉默,秦越便更沉默了,若不是两个人还隔着一个屏风,怕是这见面都觉着尴尬无比。 然而就在柳长妤小庆幸着,还好面前有个屏风挡了她的身子,以至于她与秦越不会因直面彼此,而更生窘迫。 就这时,那被她所念叨的屏风,突而就朝前晃倒了下去,彻底将坐于桶内沐浴的秦越,就这般径直显露在柳长妤眼前。 柳长妤惊得再说不出话来,她凤眼一眨不眨凝视着他,眼眸里似染了雾气。热气漫了有片刻了,浴房内溢满了朦胧的雾气,这水汽便就这般缠绕在秦越的周身。他披散着乌丝,身子倾靠在浴桶壁上,双臂搭在桶沿,半个身子泡在桶中,然而还有 半个上身,与柳长妤而相对。 柳长妤本以为这水汽大,足以遮盖眼前的景物,可到了此刻,她才发觉,这水汽真的是半点也遮盖不住秦越。 秦越的双眼暗沉却异于平日的透亮,那沉沉的目光破过水汽而落在了她身上。没了衣衫,柳长妤完完全全瞧清楚了秦越有力的胸膛。 因常年习武,秦越身上的肌理有型,一寸一寸蓬发着劲力,手还未触摸过,但柳长妤仍能想象,那硬实的感觉。 且又安心。 像那一日她靠于其上,她所给予她的,那宽阔又令人安心之感。 “好看吗?”秦越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而后柳长妤未经过思考便回道:“自然是好看极了。”她淡然地点头。 相比起上一世,柳长妤与秦越识得早,因此秦越的肌肤未着深色,眼所见的肌肤在幽黄的灯下泛起淡淡的光泽,就连肌肤上落着的水珠,柳长妤都看得清楚。 秦越没有开口,便由柳长妤打量着。他看似稳重如山,实则耳后根早已是红得透彻了。 经由柳长妤如此赤裸裸的注视,他紧绷着身子,身上结实的肌理全然勃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他静坐在水中,半点都不敢动弹。 至此,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柳长妤望见,在微光之下,有一滴水珠沿着秦越的下巴,缓缓滴落进浴桶,而秦越的喉结随着那滴水的落下滚动了。 她凤眼眨巴了一下,微微偏了头复又端详着他,寻他身上的水珠。 “长妤……你,你先出屋等我片刻。” 秦越偏过了头,顿时将他那红了耳朵与耳根露了出来,柳长妤忍不住偷笑。她脸被雾气熏得热透了,早就打算先出去了,于是回道:“好,那我出去等你。” 话落了,柳长妤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端坐在浴桶里的秦越实在是太惑人了,有那水汽笼罩,还有他健壮身躯肌肤上,不住顺留而下的水滴—— 在加上他英朗的眉眼与通红的耳根。 柳长妤突然又不想走了。这么好的机会大饱眼福,她要是离开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见柳长妤没动,秦越摆正头眉头皱紧道:“长妤!” 总不能柳长妤还在时,他出浴穿衣吧。秦越心里可是挣扎了,他这样被柳长妤看光已是不知作何才好了,偏偏柳长妤好像还不愿走了。 那叫他如何?就坐在浴桶里干等着? 秦越双臂下搭,骤然落进水里,便有水花惊起,滴落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这一回,水珠一颗一颗地不住滴下,还在他身上浅浅地留下一道淡痕。 柳长妤心里更痒痒了,她有点想摸一摸秦越的胸膛。这念头一起,她刚一松开的手心,又自主得攥紧了。 秦越明亮的双眼直视着柳长妤,眼里有无奈,他叹道:“长妤,你先出去。” 这是第三回了。 柳长妤终于回过神来,她当下捂住脸慌乱道:“好,我立马出去。” 看秦越看得太专注了,导致她发了愣,以至他想起身出浴都迫得留在浴桶。柳长妤拍拍自己的脸,低低暗骂了自己一句,然怎么都无法将那滚烫消散。 在主屋内,她来回踱着步,眼眸再稍一瞥便落在铜镜上了。 镜中的女子面如三月桃花,绯红又绚烂的,是好一副羞怯美人图。 那双凤眸弯弯,不觉就染上了喜色。 这瞧着,她越发觉着羞涩不已了。柳长妤停下脚步,极度懊恼得在木椅上坐了下来,她抬手罩住自己的脸颊,闭起眼稳住自己早已紊乱不堪的心神。 柳长妤啊柳长妤,你绝不能被男色惑住了。柳长妤如此告诫自己。 只不过她这告诫还未经片刻,便叫身后来人打断了,“长妤,我出来了。” 柳长妤心中哀嚎一声,脖子都起红了。说好的不叫男色魅惑住的呢,她压根做不到啊! “长妤?” 柳长妤捂着脸颊没动,秦越便又多唤了一声。这下柳长妤睁开眼了,秦越已是换上了衣衫,因在秦府上,他便随意着了一件蓝袍,未系腰带。 那衣衫便就松松垮垮地搭在了他身上,衬得舒闲散适。他周身还弥着淡淡的水气,似由那浴房而带来的。 他出来得匆忙,仍有水滴挂在肌肤上,极慢极慢地淌下。 脑后更是乌丝披散,未着玉簪,面色便因此而柔和了许多。这样一派散怠模样儿,更如性子温柔的世家公子一般了。 柳长妤一时看得痴了,这就是她的男人呵,唇角大大勾起了,“阿越。” 连她的眼眸亦是弯成了月。 “你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秦越最为郁结的一点便是,在他沐浴之时,被柳长妤闯入了屋内。 有人进屋时,他察觉到了外人的气息,本还以为是歹人意欲出手时,屏风上突然显现出一道曼妙身姿。那刻他便猜想,兴许是柳长妤无意走到了这里。 结果果真如此。 秦越猜,柳长妤偷摸着跑来,是想来见他。可这话,他到底想听柳长妤亲口说出来,因此便问了。 柳长妤万般不想回答,她只道:“我随处走走,便走到你这里来了。” 这谎话一下便被秦越戳穿了,“汾阳王府在东街处,秦府在西边胡同巷子里,这隔了多远不必我说,你能随处走到我这里来?” “好好好,”柳长妤羞得一下站起来,梗着脖子道:“我是为了见你才来的。” 秦越顿而笑了。 柳长妤却仍在念叨,“若非你前几日命阿达给我送那信纸,我哪会心思乱得不知如何办,尤其是那‘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都不知是谁教你……” 她还在念念有词,秦越已是一勾手,扯了她腰间的带子,顺力而搂了她入怀。 软香的娇躯拥在怀中,这几日未得好觉乃至于内心空落落的秦将军,终是感觉直到此时此刻,他内心才踏实了。 柳长妤被他突然一抱,差点没反应过来,当人窝在他令人安心的怀中时,她悄悄探手反拥住了他的腰。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秦越低沉的嗓音便在柳长妤耳边,他反问道:“长妤,你不喜欢吗?” 也不知他问得是不喜欢这句子呢,还是不喜欢被他这样抱着。柳长妤小声呜咽,猛地扎头埋在他怀里,可劲儿地胡乱蹭着,就是不开口说话了。 第六十五章惑人 “不喜欢,不喜欢,我可不喜欢极了。”柳长妤搂着他的脖颈,无论如何都不抬起头,只不住地磨蹭着他,闷声呜呜直道:“我那时不与你说了吗,都叫你莫要再写了,那等 话,可真的是……你偏生不听……” 那等话,可真叫人心羞极了。柳长妤便就是因他之话,而惹得每日每夜的想他。 “可我喜欢写……”秦越轻轻在柳长妤耳边吹起,他的身子仍散着未尽的热气,与他唇边所呼出的,一道席卷了柳长妤的身心。 她好热,热得脸颊生烫。 “你喜欢也不许写,”柳长妤双手捧起他脸,凶巴巴羞怒道:“我不喜欢看,不许你再写了。” 秦越未回话,但柳长妤分明听到他呼气间轻快地笑了一道,似乎是在嘲笑她。柳长妤气得揉捏起秦越的双颊,到他那脸都充了红,也不肯放手。 “不准你笑,”柳长妤露出小虎牙,作势在他颊边啃了一口,威胁他道:“你再笑,看我不咬你。” “我没笑。”秦越作无辜的小眼神,长眸划过了一许可怜。 还说自己没笑,她可分明瞧见了。柳长妤哼哼道:“不管你,往后你需听我的,我可说了不许写,你便不准再递那话来了,不若……哼哼,我就咬你。” 说罢,她还使了力气探手揪着秦越腰间的软肉,可那软肉一点儿也不见软,如他结实的身躯一般,硬梆梆地怎样都揪不起来,反而叫她手生了疼。 她说起那话时眉飞色舞,秦越便心想,柳长妤又是在口是心非了。 他侧脸还有点小疼,是柳长妤咬的。 柳长妤的小虎牙可有些厉害,那威力秦越是见识过的。早前在宫中被她逮住狠狠咬了的那一口,至今仍记忆犹新。 不过秦越勾唇笑了。 林正卿说得不错,若是与心上的姑娘偷递去那表了情意的小纸卷,姑娘定会羞容满面。 这话未作假。 饶是柳长妤这般的,仍抵不住因情话而变为恼羞成怒的模样。 眉眼飞涩。 秦越可是爱惨了她这副样子。 那双本就明艳的凤眸里,此刻多了浓情与羞怯。眼睑处的睫羽扑眨个不停,眨巴着,却如何也掩盖不去柳长妤紧张的小心思。 此刻便是坐在秦越怀中,柳长妤依旧绷着脸极力扮作镇静,可她面如桃花的容颜,秦越挑了挑眉,看后笑意更深了,他长臂不动弹,使得她不得不贴于他的胸前。 柳长妤能感觉到自秦越身上,传来的那湿湿的热气,她指尖忍不住挑起他的几缕发丝,萦绕在手指上,卷了又卷。 “那便任你咬。”秦越铁壁紧环在柳长妤腰间,说这话时他面色从容,只那双长眸愈发的叫人看不透彻。 他颊边还留有柳长妤方才咬下的淡痕,俩小小的牙齿印。 “这可是你说的。” 柳长妤眉飞扬,指尖复而又在他脸面上轻抚着,登时埋头张口咬在了他下巴处,丝毫不减咬力的留了几道牙印。 哼,这可是他允自己咬得。 柳长妤是真正在啃咬,她牙齿尖锐,偶尔刺疼地秦越大呼一口气。 “你不反悔吗?”她问了问,幸灾乐祸的笑。 秦越眼里有宠溺,“不会反悔。”她这带了爱娇的啃咬,与其说咬,不如说是两人之间的亲密相处。 他一直是纵容她的。 闻言,柳长妤嗷呜一口,咬了下他的腮帮子,又留了一道红印。 边咬时,她的双手已是不自觉圈上了秦越的脖子,唇边又顺着上走咬在了他脸庞上。 “怎样,还想被咬吗?”柳长妤恣意笑道。 “不如何。” 秦越趁她不备,倾身在她唇边偷了个香,他不满足于轻吻,张了齿还在她娇嫩的唇瓣上轻轻咬了一道,算作回敬她所做之事的。 柳长妤被偷袭了,呆得瞪大了眼,而秦越双眼与她知识着,淡淡无声道:你若是咬我,那我便也只好咬你了。 只是此咬可非彼咬,柳长妤是真的咬秦越,而秦越却是唇齿吻她。他会张开牙齿小心翼翼地摩挲,却不会真正的咬痛到她。 让柳长妤无比意外的是,一直以来秦越的吻,都异于他性子的温柔。就像是在他内心深处,那股他所隐蔽起来的真情实感,只会在与她亲密接触时所展露。 虽只是轻而触碰了唇角,柳长妤却不服气了。她眼下可是坐在秦越身上,俯视着他,这姿势是她最喜爱的,她怎能令秦越夺了先机,而自己却坏了情致而不尽兴呢? 分明应是她为主导才是。 “长妤,你在生闷气?”秦越圈近了她,低低问道。 柳长妤原本还皱着的眉头,倏而展开,“没有。” “那你不是在生气了。”秦越勾唇轻扬,他侧脸在她侧脸处碰了碰,逗得她有些痒痒的,直笑个不停。 柳长妤还未开口说任何话,便得秦越一问,“长妤,你心中欢喜,可是?” 他眼中太多太多的情意,几乎要将她就此溺毙。 秦越在问,她是心悦他的,是吗? “我……” 一时之间,柳长妤只能闭口不答。在这情势下,她已是羞得不能自已了,当下便下意识地捂住了秦越的嘴巴。然而秦越却探出舌尖,触碰着她的手心,她手心便因而这突如其来的触感抽离开来,再不敢捂 上去了。 她生怕再被秦越勾了心。 可眼下她,不已是早丢了心吗。 今日秦越沐浴之后,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竟然……竟然如此的,不同以往的惑人。 柳长妤咬着唇,她暗暗地想,她竟十足地喜爱这副模样的秦越,即便她被他勾着,缠着,可却喜爱的紧。 就那股因秦越而蓬发的,溺了她的情愫,令她浑身皆失了力气,快要招架不住了。 她是欢喜的吗?她是的。 柳长妤死咬住唇,不好意思开口。秦越却突然直白一挑:“长妤,你可是心悦于我?” 这问话在他心里憋了许久,此时此刻,他再忍不住问出了口。这疑问好似并非疑问,而是万般的肯定。 “当然……不全然算是。”柳长妤立刻羞恼回道,可她绯红的脸蛋与不经意流露抚人的眼眸,早已言语了她所说的,实则是另一层含义。 她口是心非并非在意他,口是心非心中无他,这话本就不可信。 若柳长妤不心悦他,如何会允他靠近,允他拥抱,亲吻,还与自己尽那亲密之事。 这事两人不必开口,便是心知肚明的。 可秦越就是想逗弄她,他很是喜爱看柳长妤在自己面前面红娇羞,那股只因他而生得爱娇,着实可人极了。 她这模样,仅仅是在他怀里才会有的,是他最为稀罕的宝贝。 “不全是?那你作何会吻了我,偷着进了我的府邸,此刻更是入了……我怀?”边说着,秦越便掂着她靠近自己,柳长妤硬撑着手臂,抵在了他胸口。 秦越就是要逼迫着她开口承认,她有那意思,他便想听她说。 柳长妤语无伦次,当即胡言乱语了:“我那是不放心你。” “真的?” 柳长妤察觉自己的小心思再无处可藏,可她仍是嘴硬道:“你和汾阳王府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必须顾及你的安危。” “一条绳上的蚂蚱啊,就只你和我可以吗?” 柳长妤脸色爆红,戳了戳他脸凶道:“你想得美!” 秦越大笑过后,连牙齿根都露了出来,那神色很是得意,“若是不想得美,怎么会满心以为你心悦我。” 柳长妤羞得撇开头,目光躲闪道:“哼,不理你了。” 然而秦越却磨着她道:“那如何行。” “可我就是不想理你了。”柳长妤作势要推开他,可得了他更紧的拥抱。 “你不可不理我。” 连脸都一并凑过来,不舍地就这般放过了她。他还未听她亲口说呢,也未得她的回应,心里总有一角空落落的,难以言明。 他才不要柳长妤不搭理自己呢。 秦越拥紧了柳长妤,鼻尖便又在她侧脸上磨了磨,湿湿的,还带着冰凉。 只被他轻磨了几下,柳长妤便痒得直侧首躲闪,有婉转的笑声悄而从唇边溢出,她边咯咯笑,边拿手心推开他脸,“阿越,你别这样,好痒。” 柳长妤是真的怕痒,尤其是秦越是有心与她厮磨着,痒意便更甚了。 “谁叫你不说,还不愿搭理我了。” 秦越又多磨了她几道,这下柳长妤可是招架不住了,“好了,我说,我说总行了吧。” 柳长妤因痒而笑得眼角都有了泪珠,她连忙捧着秦越的脸庞,动静柔声道:“你先闭上眼。” 她可不想在他深情的眸光中,袒露心意,那于她而言太难为情了。 似应了她的话,秦越听话得合起了眼。因闭上眼,褪去了笑意,他俊朗的眉宇归于平和,柳长妤抬指腹细细由着他的眉角抚向额角,指尖点到额心时,她忽而昂首轻轻吻上了那一处,动作轻柔,眼底却全然是 爱意。 “阿越,我很……欢喜你,一直一直。”柳长妤缓慢说了出口,因难为情,而咬唇顿了片刻。 她眼睫飞舞着,眼底柔情万分。心里却默默道:大呆子,我早就心悦你了,从上辈子,一直一直爱你至今。 自你跳入池中,为我找回那枚玉佩起,我便钟情于你,那爱意一日比一日更甚。 上一世是我不小心错失了你,这一生,我寻找你,竭力靠近你,现如今,我终是找回你了。 话音落,秦越的嘴唇竟发了颤,他的眼睫甚至抖动着似要即刻睁开眼睛,然而柳长妤一发觉便抬手捂了他双眼,声音如细蚊,“不许你睁开眼。” 她不想被他直直瞧见,不好意思的她。 “长妤!”秦越的声音是激动的,他的手掌牢牢地贴在柳长妤腰肢之上,愈发用力。 柳长妤是心悦他的,秦越脑中自从得了这个讯息,便再也不能平复下情绪了。他唇角大咧,心中除了激动再无其他。 此前他不是不信,柳长妤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与他交谈时说的每句话,无一不向他表明了,她钟此于他。 只是秦越更想亲耳从柳长妤口中,听到实在的回应。他只想实实在在地听她说一句,她是心悦自己。 “长妤,拿开手。” 柳长妤没有回话,秦越眼前只是漆黑一片,他能感觉到她柔软的手,覆在自己眼上。他沙哑着嗓音又唤了一声,“长妤……” 这呼唤仍是未得到回应。 秦越顿时慌了神,他想去抓开柳长妤的手,可下一刻,他感觉到有柔软的唇瓣,落在了他的鼻尖。 是柳长妤在亲吻自己。 秦越不动了。“阿越……”柳长妤慢慢地亲吻秦越的脸颊,她捂住他的眼,不允他有任何动作,口下轻而温柔,一口一口到了秦越的耳朵,便就轻轻吻在了他耳垂上,她亲了亲,声音不知 所措,“我……我欢喜你。” 她声音有了颤音,秦越拥着她,便听她在自己耳边道:“好欢喜你,我该如何是好?” 柳长妤又有些慌乱。因这样的欢喜,是会与时日越来越多的,多到心中溢满,早装不下,可满满当当的却又令人心满意足。 于秦越的欢喜,柳长妤从不会觉得少了。 当柳长妤问着他该怎么办,秦越又怎知如何回答呢。在黑暗中,于他的感觉太甚了,经柳长妤吻过后,他耳朵抑制不住地变得滚烫。 “长妤,我不知道。你这样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不会不知道。”柳长妤又说道。 而秦越却咽了一口,他是真不知如何办。不仅仅是柳长妤,那股热烈的情感,与他也是一般,偶尔不知所措,只能抱抱她,亲亲她,以缓解心口想她的疼痛。 未得到秦越的回答,柳长妤不满意似得咬上了他的喉结,只是这回没多大力,便轻轻吻了几口。 这给了秦越太大的刺激,他搂紧了柳长妤以作应答。 “哼,你又不理我是不是。” 柳长妤发了哼,翻手便扒开了秦越的衣襟。 他衣衫本就随意披在身前,松松垮垮极易褪下,因而柳长妤只是轻轻一扯,便将衣领口给扯了开。 “你不理我,我就寻你的事儿。” 柳长妤一哼,便令秦越衣衫大开,在他身上除却这一层薄薄的衣物,便是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的上身在浴房内,柳长妤已看了个大清,只不过那时室内弥着雾气,比不得眼下近在咫尺的打量。 柳长妤心神凌乱,她抬手抚在了他胸口上,手心朝下游走。 手下的触感太过舒适,秦越胸腹结实又紧绷的肌理,在她手心里紧绷起来,戳一戳时很有意思,柳长妤顿时喜得不着调了。 这可是她垂涎已久的地方,得了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撒手了。 “长妤,你别这样。”秦越经受不住,便捉了她在他身上使坏的一只手。这时他的声音一出,便将柳长妤惊住了,不为别的,为此时在他的声色里,不但是沙哑低沉,还多了许她不明白的意味 。 又幽又难辨。 柳长妤撅唇道:“我哪样儿了?” 说完,又挣脱了他手,继而又朝下覆在他腹部,摸着那紧实的肌理,来来回回多摸了两道。 没了衣物的阻隔,他的肌肤一摸上手,便让柳长妤流连不止了。 “你这样……”秦越音色不耐,略有焦躁,“我不舒服。” 柳长妤却未停下,她扁嘴道:“可我想,阿越,我想摸你。” 秦越唇线一拉,再不说话了,这是任由柳长妤的意思。 柳长妤的手又向上移到他的胸口,手下的肌肤透着些许热源,而他的心跳便在她手心处鼓动着。 惹得她忍不住轻轻抚摸,顷刻间,她俯身亲吻了秦越的脖颈,在此之后,她的吻便四处无章法的游走,唇瓣还微有颤抖。 她那么的凉,触到秦越的肩胛时,察觉他是一样的冰凉。 可她的手心,又是那么的热,与他胸口的肌理一般的热。 实在是太喜爱了,柳长妤俯身搂着他,在他胸口多亲了亲令她喜爱的胸肌,这予她安心的心安处。 而这一吻换来了秦越“嘶——”地大口吸气。 柳长妤突而一抬眼,便见他猛然间睁开了双眸,他的脸近在咫尺,嘴唇便停在她唇边,只要他稍一动,便可碰触到她。 柳长妤也是同样,她若动弹,便会吻上他,但柳长妤再不敢动了。 只因在这一刻,秦越的眸色深暗,黑沉如看不见底的幽潭。 他的眼里只落进了一个柳长妤,静静地凝望她片刻后,柳长妤察觉到,他的眸子里正沉沉地多了几抹明晰的情欲。 他身披的衣衫半褪,衣襟便松垮地搭在了臂上,乌丝更是凌乱,有几根凌凌散在肩口,在乌发间,若隐若现露出浅粉的牙印。 “长妤,你不该这样的。”秦越嗓音已沙哑得不成样子,他眼中情绪翻涌,自己全然再抑制不住。 “我没……” 突然一道大力拉来,柳长妤大呼出声,话语径直被秦越的唇所封闭,心里再想吐露而出的话语已被他以吻封缄。 “阿越……”柳长妤挪开唇轻缓,如蚊子似得声响又一次被他封住。 “长妤……”秦越微微开口,唇瓣轻轻在她朱唇上厮磨,声音轻道:“今日是你,所允的。” 他还惦记着柳长妤那日所说的,不得了她应许,不可轻易碰触她。 只这句话说完,再度封住了她想回应的话语。 太醉人了,她受不了了。 不过秦越并不想立刻就放过她,他的嘴唇又探向她的脖颈,牙齿在上轻咬了一口,柳长妤便忙搂紧了他。 她脖子昂起,被迫承受着他不住的吻。 直到秦越吻到了她肩胛口,有了衣领的遮挡后,他才猛然清醒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察觉到秦越并未再下口了,柳长妤双眼朦胧的看过去,问道:“阿越,怎么了?” “长妤……不可。” 秦越与她那双透着沉沉情意的眼眸对上,再度忍不住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唇角,那朱唇已叫他无心吻得红肿了,“长妤,不能了,我们还不能。” 是他的错,没能控制住自己,差点害了柳长妤。 柳长妤的脖颈,留着朵朵绯红桃花儿,这些看在秦越眼中,全然成了指证。 他懊恼无比,方才他都做了些什么啊,若非柳长妤身着衣裳,今日他还不得一冲动之下,犯了蠢事。 然而柳长妤却并未反应过来,她不知秦越说的不能是何事。她双眼迷茫,若无骨般挂在秦越身上,问他:“阿越,我们不能如何……” 她是半点没想到那档子事儿上去。 她只是觉得,与自己心爱之人做着亲吻,拥抱,诸如此的亲密之事,无可厚非罢了。 她心里是完全忘记了,再跨越了亲吻这一条线后,两人会迎来什么。 她觉着的无可厚非,可是苦了秦越了。 两个人无名无份的,秦越绝对不允自己在婚前破了柳长妤的身子。因而再多的念头,都如冷水泼下,正好将他泼了个满头。 “长妤,你先下来。” 秦越眼中的未散的情欲,他此刻急需离开平复这一身燥热。二话没说,他便将柳长妤放了下来,自己起身便冲出了屋子。 “秦越,你要去哪?” 屋外的冷风因秦越的开门而灌了进来,柳长妤脑中混沌清醒了半差,只是仍有些晕沉,她捂着滚烫的脸蛋,不知所云。 她好像有些冲动了,做了些不受控制的事儿。 一想起那一幕幕,柳长妤又捂住了双眼。 秦越去的是偏房浴房,这时候唯有泡一通冷水澡能救了他。等他再度沐浴完回来时,浑身上下皆冒着冷气,冷飕飕地如他一贯的性子。 “秦越,你这是……”柳长妤惊得连手都不敢触碰他了。 他为何突然起意去泡冷水澡了? 柳长妤面上绯红未褪,秦越只看了一眼,又隐隐感觉那股子燥热又有大起之势,连忙偏头不多去瞧她。 这一侧首,便将脑后湿答答的乌发给露了出来。 柳长妤走过去,指尖勾了他的几根乌丝,取来了巾帕细细擦拭着,语气不免怨怪道:“阿越,洗完了不擦干头发就跑出来作甚?日后你会偏头疼的。” “嗯。”秦越淡淡应了一句,极力克制着自己迫切地想望她的那股冲动,抬手要接过巾帕,“我来吧。” 柳长妤却将手抽离,拒不给他,复而自己又为他擦拭,“你就坐着,我给你擦擦头发。” “长妤……”秦越眉头蹙起,似乎想拒绝。 “阿越,我想为你擦擦头发,好不好?”柳长妤环着秦越的脖子,就在他耳边问道。 秦越耳根又有发红的势头,他紧绷着要侧开头,然而柳长妤却跟了过去,大有一副他不应那她就放开的感觉。 秦越只得应道,“嗯……” “乖。” 柳长妤笑眯眯地在他侧脸,重重吻了一口。 秦越耳根红得更厉害了。相比他的沉默寡言,柳长妤却好心情的不住开口找话说,“今日我虽不知你为何要再泡那冷水澡,但日后你可不许再这样做了。我知道你身子骨好,但保不齐便生了病呢。 ” 秦越绷着脸,嘴唇抿得死死的。 柳长妤的指尖在秦越乌丝间穿过,他的一头乌发如他人般坚硬,但却很顺直,她的指尖边挑起发丝,边又小心擦拭着。 这是柳长妤头一回伺候旁人,更何况对象又是秦越,因而她做得极其认真又细致。 “我可不想你染病。”柳长妤轻声自言自语。 只是这话被秦越听入了耳,他唇角便没了冷厉而是柔软了起来,他低声回道:“不会的。” 那种情况,已顾不上得不得病了,冷水澡他是非洗不可的。 “哼,我说得话你就没听过。”柳长妤虽然嘴上抱怨着,可手下的力道却并未加重,仍是轻柔地擦拭着他的头发。 秦越淡然反驳,“没有,都听你的。” 他何时不听她的了?她命自己不准动,他便不动了,她要擦头发,他哪里没应许。 柳长妤一听,暗暗哼了哼,抬起指尖在他右脸上戳着,“还说没有。” 只觉得手下的肌肉愈发紧绷,秦越便不说话了。 “哪次你当真听我的了,还不是你一想做,便就那般做了。”柳长妤幽幽笑出声,又补道:“问你话你还不回。” “如何不回了。” “我方才还问你,为何不能了呢,”柳长妤擦干了一半头发,“你说你,就那么跑掉了,我如何能明白究竟是何事呢。” 秦越又大吸了一口气,他沉沉咳了一声,终于下定决意开口:“长妤,我们还未成亲,不可太过亲密了。” 这话说到这地步,柳长妤不懂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她涨红着脸,只默默擦拭着他的头发,转而一言不发了。 她究竟是为何才会忘记了,他们二人方才那情势,似要比往日更为亲密的,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本该是婚后才可做的。 她因秦越而迷惑了,整个人都犯了懵。 秦越又开口问,“长妤,你在听吗。” “嗯……”柳长妤红着脸,轻咬住唇,低低应道。 难怪秦越一声不吭就先离了屋,还去泡了冷水澡。她太愚笨了,连半分都没想到那一点上去。 “长妤,你能来,我是欢喜的。”说着,秦越的耳根红起了,他能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实属不易。 秦越是欢喜柳长妤私下来寻他的,两人未定名分下来时,柳长妤前来秦府,是冒险的行为。 可她还是来了,是为了自己而来的。 秦越只想要将这世间最好之物呈到她眼前,才对得起柳长妤那满颗只是他的心。 柳长妤俯身吻了下他发红的耳后,手里快了动作,几下便将他头发擦了干净,这下双手得了空,便自后搂抱住他,盈盈一笑。 她一样很欢喜呐。 她只想日子过得再快些,快到两人到了那结为夫妻的一日,那绝对是令人满心急切与期盼的。 “长妤,还有三个月了。”秦越捉了柳长妤的手,与她交握一起。 这莫名的一句话,柳长妤愣住了,“什么?”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做何事? 秦越唇角轻扬而起,“选秀。” 柳长妤顿时恍然大悟,秦越是想等选秀事过,便可着手定下两人亲事了。他们之间,眼下最大的难关,也只是选秀了。 这事一过,再无大碍。 “好。”柳长妤又再度搂紧了他,“我不会入宫参选的。”相比起上一世,这一世她未得到赐婚圣旨,那便意味着她在太后眼中,仍有几分掂量,今生并不一定就选了她为后。柳长妤下决心不会入宫,而秦越也绝不会眼见她入宫 。 柳长妤将话题引向了别处,这可是燕京的一桩大事,“溧江那件事,查案时你可有何进展了?” “已有些头目,但还未证实。” 柳长妤沉声问道:“阿越,你可查了那一位?”她心隐隐有种预感,这件事是燕京之人所为,并且那人是极熟悉魏源的那位。 “哪一位?”秦越探眼相问。 “章公公。” 秦越并未震惊她会如此猜测,“章公公救驾有功,正是得圣心大风出头之时,举朝无人猜疑于他。” “这只是我的预感罢了,总觉得此人目地一早便不单纯。” 章晓表面上看似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可内里绝非是这样性子的人。更何况又有早前他意图谋算世家的那件事,柳长妤不敢小看他。 秦越安抚她道:“还未有证据能证实是章公公所为,我在查。” 没有证据证实,这便是说连秦越亦是怀疑溧江一案与章晓大有关系了? “你亦怀疑是他?”“长妤,看结果吧。”秦越忽而摇首道:“你该知道,陛下对章公公多有包庇之心,连他挑拨离间之意都明目允了。此次章公公又为陛下去了半条性命,如今你我疑心于他, 即便拿出了实打实的证据,陛下也不定会信的。”崇安帝对章公公的偏宠太甚了,若此事真为此人所为,日后章公公必然更是胆大妄为,何事皆可一做了。 第六十六章游街 “章晓此人,并不简单。”柳长妤沉下眼睑,她又问道:“秦越,那日我在宫中偷听到章晓与底下之人交谈,说到了要西边生事端,可已过去了大半年,你却一直说是未出过 任何端倪。这件事,你不觉得十分奇怪吗?” “在寻一个时机?”这是秦越所猜想的。 柳长妤摇了摇头,“就不说你那军营之中,便说是西边,也并未出任何事,不是吗?” 若章晓吩咐了下面人动手,那便早该生事了,可为何却到了这时候也未出手,有一点动静呢? “没动静不表示无人布局。”秦越边揉着她小手,边说道:“我倒倾向于事情还未开始,一旦有动静了,便会出大事了。” “你说的不错。”“我那位刘副将已寄来了书信,说军中一切如常,因此我想来,目前还无事。”秦越作沉思状,“章晓又身陷重伤,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再嘱咐他人做事。以此看来,这一 个月应还算平和。” 柳长妤点头道:“希望如此。”如若真的是这般,那再好不过了。 可她还是不大放心,“你那副将寄来的是何时的信件?” 此前不是说,三个月未送来任何信件了吗,这到了的信件该不会是三个月之前的吧。 “应是近日的。” 秦越握紧了她的手,暗暗意到,他并不期望柳长妤费太多心思,太过操心这档子烦心事了。 有些事情,她偶尔杞人忧天。 柳长妤也知道自己在意的太甚,连心头的疑虑都从未彻底消散过,听到什么信儿便下意识地怀疑。 可她只是不想他出事啊。 西边乱时,便是将他置于危难之时。秦越他生来肩负与常人不大同的责任,她愿站于他侧,可他更愿他一生平安。 再无苦难。 柳长妤再度搂紧了秦越的脖子,埋首在他侧颈,深深地猛吸了一口气,鼻息间是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她烦乱的心,最终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安稳了。 …… 这几日燕京城不比以往。因有溧江一案,曾一度翻起了满城的人心惶惶,京城内恢复往日的平静之后,这突袭便似一过便如幻觉般消散。 未过几日,京城内,便迎来靖安伯府林世子与武乡伯府大小姐秦溪的成亲之日。 柳长妤听迎春口述,这日子街上是喜气洋洋,一洗早些时日的低迷,不说那大红漫天,该有多热闹,在大街路道旁,前来围观的人群更是络绎不绝。 想来大家伙皆是盼着这喜事能冲刷去,溧江一案而压在城内散不去的死气沉沉吧。 这其中与民众一同围观的,还有平南侯府的褚大小姐褚乐萤。迎春是亲眼瞧见了褚大小姐尾随在迎亲队伍之后,一路跟到了靖安伯府去。那靖安伯府的人是认得她的,人家断然不允她进府内,最后不知她与人说了何话,还真被放进 了静安伯府。 柳长妤听这话后暗笑。褚乐萤果然是说到最到,从前她曾说过定会在林和才大婚之日,前去讨一杯喜酒,她果真是去了伯府,给那两人添堵去了。 柳长妤敢保证,褚乐萤定会亲自向二人拜谢,并祝福他二人,白头偕老,多子多孙。再谢这两人助她脱离苦海。果不其然那第二日,迎春便有得了信儿后回来一说,在林和才与秦溪大喜之日,待褚乐萤大摇大摆进了靖安伯府,却叫靖安伯夫人瞧见,当场发了火,命人要轰了她出去 。 谁知道褚大小姐扮起了无辜,参宴众人纷纷劝阻靖安伯夫人,莫要坏了喜事。林世子听到后匆忙赶过来,算是说服了靖安伯夫人,止了这一场骂局,把褚大小姐留下了。 褚大小姐送了贺礼后,便倒喜酒向林世子祝贺,祝他与秦大小姐日后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林世子的脸色,可不知道有多好看呐。 这位昔日的未婚妻,亲自向自己前未婚夫与新婚妻子道贺,在场许多人不禁赞叹褚大小姐,心怀宽阔。 这后来啊,燕京里传褚乐萤的名声便全是好上加好了。 柳长妤又笑道,褚乐萤终于是洗了一身清白,这回可是因祸得福了。 “郡主,其实奴婢还有一事,”迎春犹犹豫豫地未再多开口,直到柳长妤向她看了过来,她才嬉笑道:“郡主啊,您可知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是何日?”有何事需得神神秘秘的,柳长妤不解,轻倪她道。 丹胭亦投来目光,这两人的不解与好奇,令迎春大笑道:“郡主呀,今儿个是花灯节,您连这儿都不记得了?” “花灯节?”柳长妤是听说过这节日的,多为有情人相携出行的日子,可她又为何要记着?她就问道:“迎春,你这话是何意。”“郡主喂,您不是有那意中人吗?”迎春戏谑朝柳长妤挤眼,“这日子多好啊,您与将军一同出行同游,大好的时机可不能错过了,总比起您悄悄溜出府前去那秦府,寻秦大 人好吧?”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连我都敢打趣了。”柳长妤伸出一根手指戳了她脑袋。 迎春便又回笑道:“奴婢哪敢。” 这时屋外头有一小丫鬟走进院子,丹胭便出屋迎了上去,与她谈了几句后,回屋时与柳长妤说,“郡主,青鸾说表少爷与秦将军一同过府来了。” “郡主,您瞧。”迎春还真是窃喜,刚她还说什么来着,郡主与将军同游,这巧儿便赶上了。 “是有事前来的?” 柳长妤一心怀疑这两人过府,是为了寻王爷,而非是因那花灯节相邀。她朝迎春瞪目,用眼神警示她多老实点。 迎春抿唇,克制自己不笑了。 丹胭回道:“青鸾说两人寻王爷,是为了郡主而来的。”她心里亦是不禁偷笑,表少爷与秦将军在这日子寻郡主,不为出府那便无旁的由头了。 可不就只是想邀请郡主一同出府,游街共赴花灯节一赏吗? 柳长妤面生欣喜,点头后便踏步出了院子,直奔主院。 花灯节将近晚上才会是最热闹的时刻,因此薛彦南与秦越到府来时,已经近黄昏了。两人身前头有小丫鬟领路,步入王府之内,这两人便缓步谈笑着跟随。 因着谈话,走过长廊的脚步便稍慢了些。 而在长廊的另一侧,有一处无人居住的小院子,院中一方曲折花径直达主院,是连接主院与后院之路。 小院直面长廊,只一抬眼便可皆入眼底。此时正巧有一位姑娘伫立于花径间,投眸远眺着这走入长廊了的两名男子。 是宋夕照与她的丫鬟秋波。 宋夕照是无意走至到这院中的,赶巧了因这院里白色小花绽时的娇美而心中生了欢喜,便想走近了多瞧几分。 这小花便长于石子夹缝之间,极其顽强,它花茎纤细,花朵却开得艳丽,见此一幕,宋夕照浅浅勾唇一笑。 在府上养伤多日,她面上的红疹已大好。现下只见她面如有水浸过般白净,嫩滑,在这盛放花儿之间,如百花之后般。 “姑娘。”秋波轻轻喊了一道,她唇角一样笑着,自家姑娘果然还是治好了的容颜好看,那姿色搁在京城那绝对都是数一数二的。 “秋波,我们便在此处多留些会儿。”宋夕照执意留在院中,也不知是否有那厢走往主院的两名男子的缘故。 方才她偏头的余光之中,注视到有两人正走往主院,似要一见王爷。 这两名男子身着华贵,皆是权贵之人,宋夕照与两人是遥遥隔着一汪小池而对,但已是能看清两人的面目了。 她抬头看去时,两人之中的其一人便向她望了过来,是那位更显冷峻的男子,那人面容朗朗肃目,是她从未见到过的俊逸。 宋夕照当即含羞带怯地垂首。 “秋波,有人瞧过来了。” “姑娘,奴婢觉着,那位公子生得真俊。”秋波顺着看去,她不禁感叹说道,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公子呢。 “今日不是听小丫鬟说,来人是薛府的表少爷,与秦将军两位大人吗?”宋夕照面色羞红,心里头紧张的不成样子,“方才那位定是秦大人了。” 秦大人为上过战场之人,气势本就比旁人更冷峻。更别说那精致的眉宇,高挺的鼻梁,与无一的英气,宋夕照简直不敢往下细想了。 此人非秦越无疑。 “原来是秦大人,莫怪呀。”是秦大人,难怪少见的俊朗,又有气势。 秋波笑出声,见自家姑娘这般羞怯,心知姑娘定是动了心思,燕京有这般的大人,姑娘动心意欲下嫁,实数常事。 “秦大人是与薛表少爷一同入的府。”宋夕照喃喃自语。 秋波顺着补道:“秦大人是极好的,可表少爷亦是不错。” 不单单是秦越,与他同行的薛彦南亦是一表人才。薛彦南生作翩翩公子,本就是样貌好又富有才情的公子哥。然宋夕照却摇头,她并不看重薛彦南,道:“秋波,表少爷已是娶有一妻了,且薛家家风严,世代薛家男儿仅娶一妻,而不纳妾,那位薛家少夫人已为表少爷生了一儿一女 了,地位早已稳固,旁人是无力入薛府的。” 一是薛家男儿不纳妾,二是少夫人生了两个孩子,这般情况,宋夕照怎么可能会再打薛彦南的主意? 秋波睁大眼,惊叹竟还有如此一说,她愣愣望向秦越,问道:“那秦大人呢?” “秦大人呀,”宋夕照细想时又面红道:“秦大人英姿不凡,又多番立有大功,日后必是重臣,前途无量,且他二十却府内无一人,真是再好不过了。” 秦越虽眼下看似身价并不高,可他日后极大可能会顺水高涨,到时便是权贵之身。更何况他府上还未有一女眷,对此宋夕照心欢的不得了。 秋波跟着一笑,赞道:“秦大人可真是好男儿,姑娘真有眼力,会看人。”自家姑娘若能嫁给此人,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是极好的。” 宋夕照便又凝望那远远的二人。只不过那两人只顾着谈自己的,秦越也再未向她看来,这令宋夕照心里头淡淡涌起了许失落。 许是两人还不熟悉吧。 宋夕照安慰了自己几句。 眼看着秦越与薛彦南入了主院,秋波不禁问道:“姑娘,你说秦大人与表少爷过府是为何事?今日乃是花灯节,若可与大人出府同游,且不更好?” “秋波,不可多言!王府之内行事,可不若岭南,不容你我随心而行。” 宋夕照大呼制止了她。她与秦越并未相识,贸然前去打断他们商谈要事,还主动作邀请,那未免太失矜持了。 到时不但是秦越不答应,她得了难堪,连王爷兴许都不会应许的。 秋波闭了嘴,“姑娘,是我错了。” “罢了,我们便在此再候片刻吧。” 宋夕照心里是隐隐的期盼,期盼秦越会再次出现。 直到日头渐渐落了下去,天边渡了一层浅淡的余晖,又昏黄的光亮罩在宋夕照身畔,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长,她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小花,神情专注认真。 她整个人,看在他人眼中,便宛如这地上所绽开的娇嫩小白花。 这他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约了柳盼舒一同出府的周承弼。 在周承弼与柳盼舒走至长廊,正欲出府共街同游时,周承弼稍一侧首,便一眼望见了宋夕照。 这遥遥隔着一小水池子,身姿曼妙的女子如水边扶柳,美到不可言。 他痴痴问道:“表妹,那位姑娘是王府之人?我怎地从未见到过。” 柳盼舒不经意瞄了一眼,皱眉不喜道:“这是宋姑娘,名为宋夕照。听说是我父王故人之女,暂且住在王府里呢。” “是王爷故人之女?可为何会在王府住下呢?”周承弼起了兴致,他很是在意宋夕照。 “她父亲病入药膏,好不了了,便托付我父王,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宋姑娘的父亲……” 柳盼舒冷淡一回道:“估摸着没几日了。”宋夕照也是宽心,自己生父病重将逝,她还有心思前来燕京。 一听这话,周承弼淡淡叹道:“那这位宋姑娘,当真是可怜人。”将失了父亲,无依无靠的,在这王府,可不就是可怜的。 不可否认,他那点怜香惜玉又起意了。 “她是可怜,不然我父王也不会接她入府暂住。” 柳盼舒却摆手不耐烦道:“表哥,我们不说她了,先上街吧。” 柳盼舒对宋夕照无太大感觉,她只当宋夕照看作一介暂居客人。她想着,待王妃为宋夕照议了亲事后,便再不会见到她了。 况且这宋夕照是什么身份,有资格令她多看两眼吗? “好吧,那我们走。” 周承弼还未回头,那边宋夕照便抬起头,一双凤眼与弯弯柳眉映入了他眼。那眉眼较于柳长妤的更为柔和,他甚至能从她遥望的眼眸里,望尽温柔。 宋夕照向他勾唇一笑,刹那间,周承弼的心弦乱了。 他想,他再无抵抗。 ……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散去,此时已入亥时。王府的丫鬟们在长廊与路径旁点了灯,那油灯便忽闪忽闪地亮了。 在小径石子路上,一行人正走向王府大门。这几位相伴而行的正是薛彦南,秦越,还有柳长妤与柳盼乐。 薛彦南今日来王府向王爷做了邀请,想带着柳长妤一同出府游玩,王爷应允了。 这花灯节柳长妤是从未经历过的,上一世与秦越相识未到一年她便入了宫,何来的时机与他共游呢。 薛彦南今日又是与秦越前来的,柳长妤万分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至于柳盼乐,这小丫头从未出府过几次,柳长妤便有心让她一同,出府见见花灯节时的热闹景致。 走过一盏油灯所倾照的一方光亮后,几人步入了微时的昏暗。柳长妤侧首而看,秦越便走在她身侧,他俊朗的侧脸仍是清晰的。 心神微微一动,柳长妤便探出手轻勾了刹他的小指头,却又在对方未反应来时,缩了回来。 秦越皱眉看过来,似不满意她的逃跑。 柳长妤却得意一笑,扬眉吐气。 有薛彦南与柳盼乐在,秦越不敢与她做何大动静,就算是她偷摸了他,他一样奈何不了自己。 脚步前走,当再度走过油灯下时,秦越出手极快地拉扯了柳长妤的衣袖。这一刹那间,柳长妤惊觉到柳盼乐看向了自己,便忍住未作声色。 柳盼乐并未发现什么,于是回了头。 柳长妤缓缓松了一口气。 秦越喜好来个突如其来,每每这时便会几乎吓她个半死。柳长妤说了他几道,可他却不听,这点让她好生无奈。 几人走入街头时,傍晚的街头是一派明亮繁华。 花灯节可谓是有情人相会的节日,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便绽在檐头,还有街边散摆的小摊子,吆喝着男男女女多看上几眼。 “大姐,这外面好热闹呀。”柳盼乐笑道,眼眸比街头的盏灯更为亮澈。 柳长妤颔首,待望见一对情浓的有情人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回望秦越那畔,那人不知从何时便凝望于她,在见到她侧眸时,秦越唇角浅浅挂了笑。 柳长妤瞧得清清楚楚,他笑意只比以往更加温柔,再不复半点冰冷。 这时候,她很想吻吻他的唇,看可是当真是温热的,还是冰凉的。 “表妹。”薛彦南突然叫了柳长妤一声。 然而柳长妤没有反应。 他又高喊一声,“表妹啊!”说着,连身子都挡在了柳长妤视线之前,有意不允她再多看秦越一眼。 柳长妤疑心他是故意的,皱眉道:“表哥,你有何事?”她可想拉开薛彦南,她这表哥非要挡在她与秦越之间作甚。 “嘿嘿,表妹啊,”薛彦南坏笑了一记,他可不就是故意的吗,故意要挡开柳长妤与秦越,“其实今日表哥还带了一人,你等下看看还有谁来了?” 今早秦越来寻了薛彦南,就是为了请他与自己同进王府。只要薛彦南在,再向王爷请示时,便容宜允许柳长妤出府游街。 为了这,薛彦南又得了秦越的好处。 不过好处归好处,自家表妹就这般被夺走了,且薛家与王府众人仍被瞒在鼓里,薛彦南更是沦为了帮凶之一,他心里可是过意不去了,便想给秦越找点绊子下下。 “你可知是何人来了?”薛彦南得意极了。 “是谁?” 薛彦南神秘一笑,走向马车从上抱下一男童,那小孩穿戴齐整,肉乎乎的小脸粉嫩极了。 薛又又在见到柳长妤的那一刹,飞扑了过来,还奶声奶气地喊道:“表姑姑,抱抱!” 柳长妤被薛又又扑了个措手不及,差点儿被扑倒了。好在秦越大步上前,扶住了她腰,没叫她摔倒。 看柳长妤满脸无奈,薛彦南心中大笑不止。 他出府时,正好家里小毛头听说柳长妤会上街,便吵着闹着要来。薛彦南一想,唉好呀,薛又又最是爱缠着柳长妤了,这下见到柳长妤,那还能撒手吗? 他就是幸灾乐祸,想着秦越可有一番苦头吃了。薛彦南一拍即合,便领着薛又又也来了。林氏原本放心不下薛又又出府,可家中还有个小女儿要看照,女儿离不得家中大人,林氏更是得亲自照看。于是在薛彦南再三保 证后,林氏便由着又又去了。 薛彦南这内里,也是贼坏贼坏的。他论武力,是比不过秦越的,论口才,秦越只要一字不回,他一样没辙。也唯有带上薛又又,才能给他制造点麻烦尝尝。 这麻烦是真的有了。秦越只要瞥见薛又又紧搂着柳长妤的脖子,便黑着一张脸,薄唇紧抿了起来。 薛彦南可真是好啊,出门前还带上他家这个小娃儿,是妄图抢夺走柳长妤了。 薛又又小脑袋瓜子一转,突然朝秦越甜甜喊道:“秦哥哥好。” 这一声唤多多少少让秦越的脸色,变得好多了。对这么一小不点,秦越再想发火,也是发不出来的。 “大姐,这是你那小侄儿吗?”柳盼乐对小孩子好奇心重,又见薛又又生得冰雪可爱,心里一眼便欢喜上了。 柳长妤与薛又又说道:“又又,这是你乐姐姐。” 窝在柳长妤怀里的薛又又可老实了,那简直像是乖乖小孩般,“乐姐姐好。” “又又可真可爱。”柳盼乐忍不住在薛又又小脸蛋上摸了一把。 小孩子这时候最是嫩,那小脸丝滑柔软的,薛又又被偷摸了,当下将脑袋埋在柳长妤脖子里,就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打量着秦越。 两人有过一次接触,薛又又仍记着秦越呢,于是向他绽了个大大的笑脸。 秦越心底叹气,算了,他就不与一小孩子计较了。“表哥,你今日为何将又又带出来了?”柳长妤不明缘由,这花灯节出府,人多杂乱的,薛彦南带一小孩出来,若是孩子被冲撞了如何是好,“往后可不准这般做事了,你这 也太心大了。” 她有责怪的意味在其中。 薛彦南还没答呢,薛又又便举起小肉手欢快道:“是又又想见表姑姑,表姑姑不要生气气。” “好,好,表姑姑不与我们又又生气。” 薛又又一听,便又搂着柳长妤咯咯笑个不停。 柳长妤不去扮凶吓唬薛又又,可却严厉训斥薛彦南,“表哥,你也不想想,你领着薛又又出府,那表嫂在府上该是有多担心。” 他一个人就带着薛又又出来,薛又又可是薛府的宝贝疙瘩,不说薛老爷子,薛老夫人把薛又又当眼珠子看,就林氏为生母,那该多放不下心啊。 “知道了。” 柳长妤暗悄悄地瞪了薛彦南几眼,薛彦南摸了摸自己鼻梁,这时候只好蒙混过去了。 薛彦南只想着自己会照看好又又,便没想太多,却还是得了柳长妤的责怪。 同样瞪了他的还有秦越,秦越因薛又又的出现,心情极度的不耐,那黑沉的眼神看得薛彦南好一生惧怕。 他隐隐觉着,今日之后,他许是会遭一顿胖揍了。 薛彦南暗暗心惊,在思索片刻间,就听柳长妤回身问道:“表哥,那表嫂可是在府上带小侄女呢?” “嗯?哦哦,”薛彦南回过神后,跟上了几人的步伐,“没错,她就在府中照看来来,来来才满几月,她走不开的。” “来来?是我那小侄女的名儿吗?”柳长妤淡笑道,小侄儿小名又又,小侄女小名来来,还真都是可爱的名字。 薛彦南嘿嘿一笑,“是没错。” 柳长妤又瞥眼过去,“总之绝非表哥你起的。”“唉……确实不是我想的,”薛彦南挠了挠后脑勺,就算是他想取,可家里轮不到他起名的份儿,可是苦恼了,“小名儿南烟起的,大名又有祖父在上,我这想起也没法子呀 。” 南烟是林氏的闺名。 柳长妤又掂抱着薛又又,笑他道:“行了,反正表哥你也是起不出好名字的。”这下满口都是嫌弃意味了。 薛彦南当即怒回道:“表妹,你这话就不对了啊。谁说我起不出好名字的。” 秦越淡瞥了一记目光过去。 这目光引得薛彦南脑子里的筋猛然就是一抽,他张口也不细想就道:“哼哼,往后待表妹你生了孩子,看我能给你起个好名字不。” “我才不要!” “不行!” 回应他的却是两道声音,一道来自柳长妤本人,一道是出自秦越口,这两人皆是未有半点犹豫便当场直面拒了薛彦南。 尤其是秦越,这时儿完全憋不住了。薛彦南再怎么想证明自己有才,也不能拿柳长妤日后的孩子来吧。 秦越是说什么也绝不允薛彦南,插手柳长妤孩子一事的。 他发誓,薛彦南胆敢这么做,他一定将他打得爹妈不认。 薛彦南不满了,朝秦越暗暗嘀咕,是只这两人能听见的谈话声,“你拒绝个什么劲儿啊,我表妹的孩子,指不定不是你的。” “薛彦南!” 秦越听得是一清二楚,他这下连扇他的念头都生出来了。他黑沉沉的面色真是叫人不敢多视一眼,眼眸里翻涌着怒意,而握着刀柄的手背上更是暴起了几根青筋。 柳长妤一见薛彦南玩笑开过火了,惹了秦越的怒气,连忙劝道:“表哥,你莫多话了,我还是个未嫁女子,怎可随意将孩子之事挂在嘴边呢。” 说完,她又去揪秦越的衣袖,暗道他消消气,不要与薛彦南再置气了。 “表妹,对不住,是我管不住嘴。”薛彦南才发觉方才那话着实不好,与连亲事都未定的姑娘,谈论孩子,确为不太对的。 “算了算了,往后可要多注意些。” 柳长妤虽然说着无事,但秦越却侧脸朝旁重重冷哼了一声,显然他心里还在意着呢。 尤其是薛彦南那句,“往后指不定柳长妤的孩子,不为他的”,每每忆起,心底便有无尽的怒意翻涌而上。 可当他目光触及柳长妤柔和的侧颜,与怀中所抱的薛又又,他不禁茫茫念道,若是此刻柳长妤抱着的是,不是薛又又,而是他们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秦越?” 柳长妤一回头,瞥见秦越茫然的双眼,有些疑虑地反问。 “嗯?” “你为何……哎呀……” 柳长妤话未来得及说完,身子便被挤进了人群之中。这条街系为花灯节的主街,来往人群众多,稍一不注意,便易与伴友走散了。 “秦越。” 柳长妤蹙眉回头,她寻找着秦越,那双凤眸里全然是焦灼。她身旁有人群涌来,将她的身子挤往他处。 秦越只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莫名的慌乱了。 他怕与柳长妤就此离散。 那种空落的感觉,就像是那一年,他在府上小憩,阿达匆忙归来禀报道:“将军,陛下刚下了道圣旨到汾阳王府,圣旨道赐祈阳郡主以皇后之位。” 柳长妤,为皇后。 桌上茶杯当时落地,碎了一地。 他梦中再多的美好便在那一刹那,破灭。 满嘴未散的苦涩茶味,在舌尖又顿而涌起。 再相见时,她已步步走向天涯。 “长妤!” 在惊慌之中,有一只大手包住了柳长妤的手心,那只手是温热的,手心溢着汗液,却予她于安心。 只有秦越,只会是他了。柳长妤再一回头,眼里落尽了他挂满了担忧的脸,唇瓣便轻扬起了片角。 第六十七章有情 街道两旁的小贩吆喝着,薛彦南四处回头,这一看不打紧,柳长妤与秦越没了踪影,连柳盼乐也莫名消失了。 柳盼乐虽与他无甚关系,可到底是被柳长妤嘱咐过,要他多照看着的。在这一刻,薛彦南确实有些着急了。 柳长妤与秦越还好说,两人定是在一起的,就算还有个薛又又,有那两人在,薛彦南完全不会担心。 只是柳盼乐一个姑娘家,若是遇上了歹人可就不好了。 这般一想,他急忙吩咐下去:“你们分散开来,一人走一条街,务必要将柳三小姐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小厮们齐声应了“是。”说完,便纷纷钻进人群之中去寻人了。 薛彦南暗自沉重叹气,又恼了下脑袋,复而抬起头挤啊挤啊推开人群,也挤了进去。 柳盼乐是被无意挤开的。那时候她心里太慌张了,在慌乱中四处寻找柳长妤,可还未寻找到自家大姐的踪迹,自己已先被人潮挤走了。 等她终于站定后,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柳盼乐出府次数算起来不过寥寥五次,各街道她一概不熟悉,更别说今日所来的花灯节游街的街道了。 四处入眼便是热闹与繁华,可与柳盼乐来说,这一切皆是格格不入的。 她身边无人,更不熟悉这里的任何一处地方,这些纷涌的热闹全与她无关。 柳盼乐有一刹的茫然无措,她朝前行走,试图寻找柳长妤他们的身影。 这四处游人不多,她漫步走在街道上,她的目光在搜寻着,一时并未注意到两旁。 脚步刚走了没两步,便觉着衣摆叫人给拉扯住了,是路边一卖头花的小贩,那人拉住她不放,“姑娘,你买两个头花吧。” “对不住,你可否先放开我?”柳盼乐柔声皱眉,她并不愿与这人纠缠,也无兴致买他的头花。 “小姑娘,我瞧你生得好看,你戴这头花定是好看的,买一个吧,”那小贩并未放开她,而是强塞了一个头花到柳盼乐手中,又笑道:“你瞧,这头花多配你呀。” 柳盼乐却不愿接,她吓得当即收回了手,因那人一递她这一松,那头花便落在了地上。 头花所嵌着的珠子在落地之后,顿时碎成了两半。 那小贩一见,当时就跟她急了,“你这姑娘怎能这样呢?你不买我的头发便算了,你还给摔碎了。我不管,你得赔我的。” 柳盼乐脸色苍白,她哪里知道自己此行,独身一人便被这路边小贩强行拉住,强买强卖了。 “我没有银两……”柳盼乐眼里升了红,她出门时并未随身带上银两,这小贩想叫她赔,她此时也拿不出可作赔的来。 “你会没银两,你当我是傻子呢!”小贩怒了,大力推搡了柳盼乐一把。 他就见着柳盼乐身着不凡,才想拉住她买下自己的头花呢,谁成想这娇娇小姐,出府竟连银两都未带半分。 可把他气坏了。 他力道大,无半点留情,柳盼乐被这一推便栽倒到了地上,手心磨出了血,她强忍着痛楚咬唇道:“我是真的没有。” 若非这小贩拉住自己,她又何至于会到这个地步,不过柳盼乐仍将错揽于自己身上,她道歉道:“对不住,刚刚是我不小心……” “我不要你的不小心,我要你给我赔钱!”那小贩不依不饶,他拉扯着柳盼乐,强硬装腔作势,一副今日就要跟柳盼乐耗上了的模样。 柳盼乐一听,又将嘴唇咬紧了些。她不知开口说什么,心里正在想,她究竟该如何脱离如今的困境。 她脑里一片混乱,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三小姐。”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柳盼乐忽而偏过头去。就见在花灯盎然之中,有一位作书生打扮的公子慢慢走来。 徐尧寒清秀的眉眼便在这满眼灯火里,舒缓而平和。只是他眼底,不经意地泄露了几许焦急。 “徐公子。” 柳盼乐弯眼一笑,可人的小虎牙便就跳了出来,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了他。 还真是巧了。 就着徐尧寒的撑扶,柳盼乐站起了身,她暗地里抚平了自己褶皱的衣角,又向徐尧寒道谢道:“徐公子,谢谢你了。” 徐尧寒轻笑摇头,当他侧首望向那小贩时,面色骤然变为凝重。他沉沉问道:“你这头花买多少钱一个?”“一两一个,”小贩将徐尧寒全身打量了一番,见他穿着朴素,便嗤笑道:“这位公子,您不会是想来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吧,我瞧你不系富有之人,这银两您想拿出来,呵 ,你有吗?” 徐尧寒被如此讽刺,柳盼乐不禁担忧地望他,只是他并未因此而恼怒,只是淡淡地从袖口取出一布袋,将里头的碎银朝那小贩一丢,便拉起柳盼乐的手腕带离了她。 柳盼乐分明留意到,他袖中装银两的布袋,上头还打着布丁。徐尧寒他,家境是真的清贫。 这样细想来,柳盼乐更是心中过意不去了,她垂首愧疚道:“徐公子,是我惹出的麻烦,今日本为我犯了错,却要你破费了,我对不住你。” 她不敢想,那一两银钱,会是徐尧寒用了多少时日才积蓄下来的。 她嘴里太苦了,心里很是难受。 “你不必道谢。”徐尧寒侧过头,清和的眸子望着她眼,“既然路遇,我如何能看着你受那小贩的威迫?”“我真的要谢谢你。”柳盼乐又抬起头,徐尧寒看见她眼中漫起泛动波澜的水花,她浅笑道:“我今日是与大姐一同出府游街的,半途走散了,才会独自一人惹上了麻烦。你 放心,我一定会将银钱补还给你的。” “柳三小姐,”徐尧寒却自顾自摇头了,他眉目温和浅淡,只问道:“这第二回碰面,你可告知于我,你的名讳了吗?” 柳盼乐其名,是徐尧寒心中挂念许久了的事情。 柳盼乐一愣过后,转而垂眼面上隐有红色道:“柳盼乐,盼乐是我的名字。” 原来她是叫柳盼乐。 徐尧寒将那“盼乐,盼乐”在嘴边多念了几道,再看时,他眼中多了分笑。 期盼一世平安喜乐,挺好。 ……在街边的另一头,是为花灯盏灯群集之处,左右来往人群众多。因柳长妤方才几欲走丢,秦越便强硬似得牵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穿行在人群之中,两人便就漫步走在街道 上。 “秦越,你先放开手。” “不。” 秦越瞥了她一眼,薄唇死抿,却并未应许。他的手紧攥着柳长妤的手,生怕再一眨眼,她便会走散了。 那种感觉,可真是万般不可忍受。 “秦越,你等等。”柳长妤回拉他手,提了声量委委屈屈道:“你这样的话,我抱着又又很累的。” 秦越身子一僵,他终是回过身来。入眼里,只见柳长妤的一只手握在他手里,她只余下一只手臂,因此不得不用左臂抱起薛又又。 这走了已有半晌后,她的手臂到了难耐的地步,快支撑不住了。 薛又又半懂不懂,但他还是关心抱着柳长妤脖子问道:“表姑姑,你是不是累了?” “又又,让表姑姑休息休息,好不?” 另一旁的秦越忍不住伸出手道,“长妤,我来抱吧。”他一着急,就忘了薛又又那小身子,可也不算轻,柳长妤抱着走路,应会极其吃力了。 柳长妤便暗暗瞥他,这还差不多嘛。 “好,不要表姑姑抱了。” 许是薛又又察觉到柳长妤手臂酸了,便乖乖地任由秦越抱走了,这回窝在了秦越怀里。因为秦越个儿头高大,坐在他怀中可远眺许多景致,薛又又很是乐了。 他拍拍小手,笑道:“秦哥哥,我要看那儿的花灯。”小肉手又一指那不远处绽放的点点光亮。 “长妤?”秦越侧头询问柳长妤的意见,他一回头,连带薛又又也看了过来。 这被一大一小盯着瞧看的一幕,可叫柳长妤感到想笑,两人还真的可爱极了。她轻揉着手臂,回笑道:“既然又又想看,那我们就去吧。” “嗯。”秦越抱起薛又又就走。 薛又又又在他怀里乐得拍手,“表姑姑真好。” 秦越淡淡瞥向怀里的小人儿,抿了抿嘴,难道被说好的不该是他吗? 柳长妤就跟在秦越身后,偶尔能见薛又又小心地回头瞧上她一眼,早那小人儿确定了表姑姑仍在身边,便又放心似得回过头看花灯。 走了几步路,人变得多了,走在前面的秦越突然停下了身子,他等柳长妤跟上后,伸出手又牵起了她,这回丝毫不顾及是否会叫人看见了。 花灯节这日子,牵牵小手便显得没那么奇怪了。柳长妤想挣脱,毕竟他俩还带着个什么都不懂的薛又又,叫薛又又瞧见了并不好。可秦越明显不愿放开她,他转而与她十指相扣,认真说道:“长妤,我可不想再见你走丢 了。” “刚刚那只是一回意外,往后我会小心。”柳长妤辩解道,虽嘴上不大乐意,但到底没再挣脱了,而是轻轻回握了他的手。 “你再小心,我也不放心。”秦越微垂眼,他在她身边时,她都会不小心走散,就她这性子,如何能叫他放心的了。 自己的人,还是亲自牵着,紧紧攥在自己身边的好。 “秦越,我可不是小孩子,你不用拿我当又又看的。”柳长妤轻轻晃了下他的手,秦越便平静地回头注视着她,那目光专注,柳长妤心头甜甜的,唇角因而便扬起了。 而那边的薛又又同样看向了她,好像不明白为何会说起了自己。 “我可没拿你和薛又又相较。” 柳长妤不觉面上燥热,秦越是没拿她与薛又又比,是她自己比的。这一想不免悄悄怨怪自己一句,她怎地都还与薛又又比起来了,这未免也太过孩子气了。 “十五,你还小。”秦越暗指柳长妤的年龄,他眼神意味深长。 这话可叫柳长妤生了火,她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什么叫她十五却还小?她分明已不是小孩,“十五已经不小了。” 姑娘家十六及笄,十五已经可以议亲嫁人生子了,她可是大姑娘了好吗?她哪点儿都不像个小孩子! “你就跟个孩子似儿的,还说不小。”秦越轻笑,又小心地回头瞄了她一眼。 柳长妤顿时僵住了,她似乎感觉到他方才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在她的某个部位,他是暗示她还是个小姑娘吗! 死秦越,这个死男人! 柳长妤心里有羞怒升起,在她白玉脸蛋上顿时涂上了一层红晕,她猛然拉起秦越的大手,便在他手腕处张口狠狠咬了一口。 这动作差点被薛又又给看见了,不过他并未瞧清楚,因此猛地扭过脑袋好奇问道:“表姑姑,你方才在做甚么呀?” “没什么,表姑姑是看你秦哥哥的玉佩快掉了,给他扶正呢。”柳长妤脸羞得躁红,她可不想薛又又明白,便敷衍他随口说道。 好在薛又又没多在意,又瞥开眼去寻好玩事儿去了。 秦越便侧眸倾看她,他心中所想的是柳长妤的言语。 离她及笄还余下大半年,但这时柳长妤已出落为大姑娘了,她身段好容貌出众,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她的小手香香软软的,真想叫人拥她入怀,好好多厮磨一番。 仅那凤眸一双,便勾了他许多年,到最后连心魂都跟着丢了。 就眼下这时,柳长妤凤眼异常明媚,顿时令她这张脸如画中娇娇,那种美里带着意气风发的张扬,京中唯此柳长妤一人如此独特别致罢了。 是啊,她是大姑娘了,早便可以嫁人生子了。 趁着薛又又好奇打量路摊边的小玩意,秦越倾身而下,悄摸着在柳长妤的唇角,偷了一个吻。 “嗯,你不是小孩子,你只是还是个小姑娘。”秦越声音有低笑,那声色撩人心怀。 秦越是在柳长妤不备之时偷亲的,因此柳长妤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回身了。 柳长妤无可奈何,脸是红透了,偏还要装作自己情绪平稳的样子。 她暗中只得多瞪了秦越几眼,想他莫要太得意忘形了。 这人如今怎如此爱耍无赖,在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竟还胆大到亲了自己。 “咳……”柳长妤轻抬眼,注视着他。 而正巧,秦越也正望着她。 秦越侧脸柔和,那双狭长眼眸里的碎亮堪比天幕星光。 在柳长妤以为,自己就此要沉溺于他深邃的双眸里时,薛又又插话进来了。 “表姑姑,我要要!” 薛又又一刻不停地在路摊边搜寻着,他一见到好奇之物,便指着其中一盏花灯不住地喊要。 柳长妤顺着一瞧,是个小老虎的花灯。 那摊子上活灵活现的小老虎,不免令她回想起薛又又的那顶小虎帽,在薛又又头顶一摆一摆的,逗人的紧。 薛又又看上了,柳长妤便想为他买下一盏,手刚摸了腰间的布袋,手却落了空,什么也没摸到。 她这是忘带银两了! 柳长妤一惊觉犯了傻事,眼底顿时冒出几许尴尬窘迫。 “长妤?”等了半晌也未见柳长妤动作,秦越便侧眼轻睨,这一下就看出她是因何而迥然。他顿而笑了,“我来吧。” 他是察觉到柳长妤忘了带银子了。 “秦越,要不还是算了吧。” 柳长妤一把拉住他衣袖,犹豫皱眉道:“我忘了带银子,那就先不买了。” 要让他去付这个钱,那她心里多过意不去。 “你与我有何好客气的?”秦越不满问道,只是为薛又又买个花灯而已,她还要撇得那么清清楚楚吗,“行了,走吧。” “表姑姑,我要。”薛又又眨着大眼睛,吵着要买,“我就要那个小老虎的。” 秦越又看她,“又又想要,那就给他买一个吧。” 柳长妤叹道:“那好吧。” “这花灯,我买……还不是一样的。” 这一句轻飘飘地话便就飘入了柳长妤耳朵了,当她再度抬眼时,手心又被秦越攥住了。只一道力气,她便被带着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耳边是他略有怪怨地话语,“长妤,你走路可不能再走神了。” 柳长妤再一见,原是她刚刚差点被人撞到,是秦越拉着她躲避开了,忙不迭回道:“知道了。” 她之所以会走神,完全是因为望见秦越与薛又又的和谐相处,因而想到了他日后带孩子的模样。 薛又又小腿好动,秦越怕他掉落下去,便用左手护着他。而当薛又又好奇问话时,他又会尽力温和地轻声回他。 秦越对待小孩子,亲和友好又极其耐心的。她不难肯定,日后他若是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定是会同样而对。 “长妤?” 秦越发觉柳长妤又未跟上来,便停下脚步候着她。 隔了几步之遥,秦越那张冷峻的面容却趋于平和,有那粉嘟嘟的小娃抱在怀中,一时间街上的目光皆被引了过去,更多的为性子大胆的姑娘家们。 她们在小声议论,这是哪家的公子,有的眼中更有跃跃欲试,似乎想上前与之问话。 柳长妤曾说过,若有朝一日秦越不复冷淡,若他面部更为柔和些,定是会招惹大波姑娘家的。 那些姑娘家声音虽压得低,可还是被柳长妤听进了心里。 她眸光淡淡扫过这一张张如花的娇颜,余光中瞥见其中一位姑娘正欲上前,走向秦越时,她提起裙裾便扑到秦越面前,探手扯了他衣袖,不撒手了。 秦越皱眉冷斥道:“你今日走神几次,小心些。”还说自己足够注意了呢,他若不牵着她,她便时常走神。 这说来说去,还是要他牵着才可安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回真的记住了。”柳长妤笑意盈盈。 秦越得了应,终于展开了眉宇。 柳长妤再一瞥眼时,那些向秦越抱有心思的姑娘们,果然都发愣神,齐齐聚在了她身上。 她念叨,对不住了,这可是她的人,绝无可能让与他人了。 “长妤,走了。” 秦越生怕她再多错愣,便又空出一只手牵了她便向前走了。这对相携的男女,不必多说一字,旁人也可看得清,是一对互相生有情意的情人。 这两人相貌皆出众,男才女貌,且男人怀里还抱着一男童,应许是两人的孩子,这一家三口可谓是羡煞了众人。 “又又,你是要小老虎的花灯,对吗?”柳长妤探出脑袋问薛又又。 薛又又正乖巧地坐在秦越怀中,听她问话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秦越便带着他走至那卖花灯的小摊面前,又问薛又又:“又又,只买一个?” “一个就够啦。”薛又又想着,能得一个小老虎,已经是知足了,便不再多要。 秦越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瓜子。 卖花灯的摊主是位老人,秦越指了小老虎花灯问道:“请问,这花灯要多少钱一个?” 薛又又跟着奶声奶气道:“老爷爷,我喜欢你那个小老虎花灯,我想买一个。”“哟,这位公子,您是为令郎所买花灯吧,小孩儿啊都喜好小老虎啊,小白兔儿,小老鼠的,”老人笑眯眯地,将几盏花灯皆摆在秦越面前,“您孩子若是都喜爱,那都拿去 吧,这一盏花灯的银子,只二两便足够了。” 秦越算是忽略了他口中“薛又又乃是自己儿子”之话,他只去问怀里小娃子,“又又,你可都喜欢?” “我可以都要吗?”薛又又眨动着大大的黑眼睛,粉嫩的小嘴唇突然就吐了了两字,“爹爹?” 那面上全是讨好的意思。 薛又又为了讨好秦越给他买花灯,连管他喊爹爹都能叫得出口了。 秦越完全被他这句爹爹吓着了,整个人的愣了片刻都未作回应的,薛又又当是他不肯了,心里着急小嘴就一扁,看样子是要哭出来了。 “又又,这是怎么了?” 刚巧柳长妤走了近来,薛又又一看见救星,一把就扑了过去可怜巴巴道:“娘亲,爹爹不肯为我买花灯……” 柳长妤“噗哧——”一声,口水都忘了咽下去了。 她没听错吧,她这是被薛又又唤作娘了?而这被当作爹了的,却是秦越了。所以薛又又这小鬼娃子,为了买花灯,都管他们俩人作爹娘了? 薛彦南还真是养了个贼精贼精的娃儿,这么小一点,脑袋瓜子里什么点子都有。 连柳长妤都没回话,薛又又更委屈了,又多唤道:“娘,你说了会为我买的……”摊子那老大爷都看不过去了,薛又又生得讨人喜爱,老大爷便劝劝这对做了爹娘的,“公子,夫人呐,小老儿瞧您家小公子很是喜爱,不如这样吧,我今日便算您二位一盏 花灯的银两,这过节日嘛,就不要扫小公子的兴了。” 秦越终于悟了神,他忙不迭致了歉道:“方才是我走神了,无事,这几盏花灯我都要了。” 说罢,便取出十两银两,放在了他摊子前,薛又又便伸手去抓那小老虎的花灯,巴巴地抱在怀中,而余下的便由柳长妤拿起了。 老大爷一瞧那银子数目不对,便喊住秦越道:“公子,我还未找您钱呢。” 他说了只算一盏花灯的银钱,可这位公子却送来了十两银钱,这不是多给了吗。 “不必找了。” 说完这句话,秦越与柳长妤便为人群所吞没。两人容颜几乎是过目不忘,老大爷不禁感叹一句,真是一对绝配的夫妻啊。安抚了薛又又之后,柳长妤与秦越两人便打算回程去寻薛彦南与柳盼乐了。原本若是薛又又没闹着要买花灯的话,两人本就该先与另外二人碰面的,眼下耽误了些时辰, 柳长妤的步伐便走的更快了些。 “又又,等下这些花灯你都带回去哦。”柳长妤摇晃着手里花灯,与薛又又笑道:“这些可都是你秦哥哥买给你的。” 就当是秦越提前讨好讨好薛又又了吧。 薛又又搂着秦越便在他侧脸亲了一口,“谢谢秦哥哥啦。” 这下薛又又不再叫爹爹了,他是知道得到了手后就再不继续装下去了。柳长妤无奈,真不知道薛彦南是怎样教出这样机灵的小孩的。 鬼精鬼精的。 “无事。” 秦越得了一吻后,脸颊侧面的肌肉都有些绷不住了,抽抖了半刹,好容易才得以恢复平静。 “表姑姑,也谢谢你啦。” 薛又又知道两人给自己买了东西,便道了谢后又去把玩自己的小老虎了,他现在心眼里只有小老虎花灯,连柳长妤手里的瞧都不瞧上一眼。 柳长妤无奈笑笑,一侧眸又与秦越对了个正好,对方黑瞳幽沉,刹那间,柳长妤又回想起薛又又喊得那声“爹爹”与“娘亲”。 这称呼太甜腻了,直叫她心尖尖都在颤抖。 若这是真的就好了。 秦越似乎能读懂她在想什么,他嘴唇开合喏道:“长妤,会是真的。” 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为夫妻,还会有一个可人的孩子,到那时,他们的孩子便会唤俩人,为“爹爹”与“娘亲”了。 “什么真的,假的,快走吧。”柳长妤听不懂他话为何意,只推着他前走,可那脸蛋在昏黄的灯亮中,到底是透出点点红色了。 待两人走至街头的另一端了,才终于寻到了薛彦南的踪迹。柳盼乐站于他身侧,两人身旁还多了一位公子,与薛彦南亲切攀谈着,并未发觉柳长妤等人的走近。 薛又又最先瞄见了自家爹爹,他登时张开肉臂便要扑过去,“爹爹!” 薛彦南顺手将他接到了怀中,“乖儿子!”好在他儿子与秦越出去混了小半个时辰,脑子里还记着他这个爹爹。却说方才秦越怀抱薛又又,身旁紧跟随着柳长妤时,薛彦南真是的眼皮飞跳了多下。那一幕予他太深的印象了,他不得不承认,秦越与自家表妹无论是哪一面都极其契合 ,两人领着薛又又,便真如一家人般了。 这算是他之所以会应了秦越之托,最主要的缘由吧。 “表哥,三妹,为何你们在此地?之前我们不是在那处走散了的吗?”柳长妤早就发觉了一位眼生公子的存在,又见柳盼乐眼红红的,便又问:“三妹,你可是出事了?” 面见这位清秀公子,柳长妤是越看越觉着哪里曾见过似得,再一细想,可不就是那日端午节,落下了书页的公子吗。 还真是巧,他今日竟又与柳盼乐碰面了。 “大姐,其实我也与薛公子走散了,”柳盼乐偷瞄着徐尧寒,道:“那时我被人缠住,是半途碰见了徐公子,他助我脱了困境,还与我一起寻找到薛公子了。” 徐尧寒顺势抱拳介绍自己道:“在下徐尧寒。” “原是这样。”若非徐尧寒相助,柳盼乐这时怕是还回不来,柳长妤对此人感到感激,便友好道:“徐公子,今日还要多谢谢你了,舍妹未经多事,幸而得你一助。” “不必客气,柳三小姐有难,在下路见相助本是该的。”徐尧寒淡淡一笑,他性子谦和给人以愿全心接纳他之感,“既柳三小姐已寻到亲人,那在下便先回府了。” “好。” 徐尧寒转身便要走,柳盼乐忍不住开口留声道:“徐公子,再会。” “嗯,再会了。”徐尧寒回身,向柳盼乐一笑作罢。 柳长妤发觉,这两人在对话时,与对方皆为平和而待的,便像是相熟多年的知心好友。柳盼乐收眼时,对上了柳长妤满是笑意的眼眸,她顿感自己被看穿了,她本就是个面薄的,如此一来,更是羞得垂首再不抬头。 第六十八章送灯 “薛彦南。” 有道低音在薛彦南身后响起,他后背无端地汗毛竖起,他瑟瑟地转过脑袋,就见秦越正幽沉沉地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那眼神骇得他直打哆嗦,因怀里多抱了薛又又,薛彦南心里多少有了底,他眼珠子一转,心里冒出个念头。 不管如何,他都是柳长妤的表哥呀,秦越若真想迎娶柳长妤过门,怎地也要讨好薛家。 讨好薛家,不也得讨好自己,那他还有何可畏惧的? 该被讨好的人可是他咦。 薛彦南翘起鼻子,回道:“秦兄,今日你可还尽兴?”他记不得两人过了多久才回来,但绝对是与柳长妤两人游了会儿街的。 薛彦南自认为自己为两人造了机会,他一听秦越说想邀柳长妤出府,不就是立马去王府请了表妹出来。 看他多够兄弟义气。 “尽兴?”秦越的目光微暗,他眯眼反道。 “不说别的,你还与表妹单独相处了呢。” 秦越皱紧眉,不留痕迹地瞪他道:“往后多看紧点你儿子。” 若不是他还一并带着薛又又,薛又又又缠着柳长妤,他何至于还拖着个小孩的。 到最后,都没能与柳长妤独处共兴。 这事,皆怪薛彦南了。 然薛彦南是有意为之,秦越心里清清楚楚,便不再多说此事。只是未能与柳长妤赏街游玩,于秦越,是为一件憾事。 他今晚本想着能单独与柳长妤,过这花灯节的,谁成想算盘皆落了空。 步入夜间,时辰稍晚了些,街上的人群比不过最初的繁闹,余下的是繁华过后的空寂。街头的花灯仍旧明亮,可当柳长妤再看过去时,却油然心生出一股淡戚。 这浅淡的悲凉情绪很快便被心满意足所淹没。 她今日,可是与秦越一同赏街了呢。两个人度过了这花灯节。一回想起,甜腻的滋味便萦绕在唇齿间了。 柳长妤的贝齿又咬住了下唇。 在她愣神之时,眼前忽然多出了一物,是一盏亮着微弱灯火的白兔儿灯。 这白兔儿灯晃了晃,散着不亮的光亮,小兔子眼睛红红的,便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秦越递给了她,他的面庞融入微暗之中,却看不出冷硬,“这个你拿着。” “这不是为又又买的吗?给我作甚?”柳长妤手都未伸出来,她下意识地便回了这句。 这白兔儿灯俨然是与小老虎灯一同被买下的,原本几盏花灯都由着薛彦南提着,就这一盏叫秦越给夺了过来。 “他要不了那么多的。” 柳长妤神色别扭,“可……这是小孩子才要的。”她都这般大了,有何必要还拿一盏花灯来玩? 秦越淡淡道:“你还是小姑娘。” “我……”柳长妤一噎,她无可奈何,秦越当真是与小姑娘过不去了。 夺去白兔儿花灯,就为了送给柳长妤。瞧着秦越无比认真的模样,薛彦南在旁端望着,真想捧腹大笑。 秦越暗暗投去一道瞪目,薛彦南封住了口。柳长妤不肯接去,秦越却不收回手,两个人干巴巴地对视了许久,直到柳盼乐忍不住轻笑了一道,开口劝说,“大姐,既然是秦大人说要你收下,你便收下吧,只一盏花灯 罢了。” 这两人又何必彼此大眼瞪小眼,认真地互不退让呢。 “表妹啊,你就收下吧。” 薛彦南这回是憋不住了,即便是得了秦越狠瞪,他仍是大笑道:“又又这有盏小老虎的灯就够了,表妹你只管拿着小兔儿的,又又他不会再与你争抢的。” 秦越左眉一挑,唇角勾了浅笑,他就候着佳人收下呢。 谁知道柳长妤脸上如烧起来一般,羞得直瞪他。她心里有气,这一个二个都拿她与薛又又相较了,她又不是小孩子! 一生气,她就移眼回道:“还是算了吧,我留着花灯也无用处,更何况我……” 话说了一半,秦越便二话不说地拉过她手,将花灯灯柄塞到了她手心。他面色微沉,“拿着。” “你……” 柳长妤真是心气,她都说了她不需要花灯了啊。 可面前秦越的眼里却多了一许失落与遗憾,只听他极低极低,用了仅他二人听得见的声量,“今日,未来得及送你喜爱的物什……” 柳长妤刚伸出要递还给他的手,在半空顿住了。 俩人未得机会独处,秦越便寻不到空,为柳长妤买任何东西。原先打算的随意走走,待柳长妤看中了何物,他便放下送给她的。 这也泡汤了。 秦越最后只能夺了薛又又的花灯送给她。 说不遗憾那是假的。秦越想柳长妤欢喜,想见她笑颜逐开的模样,更想她从今往后再无悲愁。 可今日,仅是为她买一件她所相中眼的物什,都没能做到。 “那这花灯我便带回府去了。”柳长妤凤眸弯弯,有光亮便在其中闪动着,很是好看,她的手轻拉了下秦越的大手,轻柔柔道:“谢谢,我很喜欢。” 这个男人,只是想自己开心,仅此而已。 但其实他不明白的是,今日能与他一同出府,于她而言,已是最大的欢喜了。 喜欢他,喜欢他惦记着自己的心思,也喜欢他送与自己的任何。 柳长妤的小指就那般勾着他的手指头,秦越并未回握,他侧过了头,柳长妤又见他耳后根红了。 再一刹,他弯了手指,轻轻地卷住了她的。 …… 汾阳王府三位姑娘皆出了府,本就萧然的王府更为空落。夜间王府小径点着灯,却望不见一人。 在寂静的黑暗中,伴着偶然地几声虫鸣。草丛却在这时簌簌响动,一主一仆沿着小路径直走来。 宋夕照领着秋波出了青松院,走至小路便漫步其上。 在花灯节这样大好的日子里,她却寻不到一人相伴,除了心存寂寞空虚,再说不出他意了。 她抬头望了眼天。这里是燕京,是汾阳王府,再不是岭南她所熟悉的那生长之地,父亲更是不再她身边了。 父亲,父亲…… 宋夕照握紧了拳,父亲已经快不行了,她不能再多迟疑了,她必须尽快……尽快寻到那片出路。 不能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只是,她究竟该如何做才最好呢? 宋夕照满眼迷茫,便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姑娘,今儿是过花灯节呢,”秋波是未见过燕京繁华的,也只将到之时,扫过一眼马车之外的街道,因此她心思雀跃,“姑娘为何不出府游玩呢,王爷不是允了您,可出府 的吗?” 宋夕照回望她道,“我是可以出府,可我出了府,又与谁结伴同行呢?” 花灯节是男女相携出行的节日,尤为互生情意的公子与小姐,她人生地不熟的,无一友人,这般上街,也太过孤独了。 秋波却不以为然,“姑娘是去看看热闹,无人作伴也无碍的吧。” 她说得有些道理,宋夕照沉默片刹之后,深以为然道:“那走吧,你我主仆二人,合该见识见识燕京的热闹繁华了。” “好。”秋波开怀应道。这条小石子路刚巧是通往王府正门的,两人便未停步,继而顺着走下去了。路上未见旁人,秋波便又挑了话题道:“姑娘,秦大人与表少爷见了王爷后,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两人便离府了,今日着实有些可惜了。” 是可惜呐,连秦越一回正面也未见到。这位燕京将军,在宋夕照心中的评价甚高,大抵是倾慕与情意皆有的。 “若是无缘,也只能认命了。” 秋波又辨道:“定还能再碰见的,姑娘安心。” 宋夕照笑着摇头,“这没什么的,遇见了是有缘,遇不见是无缘。” “姑娘能如此想开,奴婢为您感到开心。”秋波笑罢后,又提了一人道:“之后出现的那位公子,奴婢瞧着亦然不凡。” “你是说,与柳二小姐走至一同的?”宋夕照稍回想了下,脑中浮起那玉树临风的男子,朝自己亲切的一笑。 容貌潇洒风流,又为世家公子。 “是呀,就是那位公子。” 宋夕照心神动,眉眼间有笑意流露,“那位柳二小姐的表哥,韩国公府的世子爷,周世子。” “啊,竟然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啊!”秋波大吃一惊,莫怪她瞧着这位公子,是为身价极贵之人呢,“真好啊,世子爷可是一位大人物呢。” “是啊。”宋夕照随之一叹。 周承弼与柳盼舒看似关系亲密,韩国公夫人与乔侧妃关系亲近,两人又为表兄妹,看在旁人眼中,这二人便是般配的一对。 令人生羡。 若是自己也可以,那便好了。 宋夕照垂首愣神思索时,秋波小心拽了她衣袖,放低声音询问:“姑娘,您瞧,那可是柳二小姐?” 柳盼舒翩步穿过长廊,缓缓走来。宋夕照与秋波二人所在之地幽暗,若非明眼仔细瞧看,是察觉不到两人存在的。 “嗯,是她。” 秋波又问,“那可要上前问好?”无论怎么说,经那日乔侧妃掌嘴后,秋波对乔侧妃,与柳二小姐,皆生怀惧怕,每见到两人,面颊都生疼生疼的。 她是不愿与柳盼舒见面的。 宋夕照何尝不是,那两巴掌之事她仍记忆犹新。有幽幽冷意从她眼中流出,她压低声线,“不必了,我们走吧。” 柳盼舒并未瞧见两人,她们也只当并未看见她吧。何必凑到跟前去,找不痛快呢。 “嗳,姑娘,您等等我。” 秋波只多望了片刻,宋夕照便已走远了,她便忙不迭小跑追了上去。 却说今日柳盼舒回府,是周承弼亲自送回来的,韩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王府门口。眼看着柳盼舒入了府,周承弼这才走回马车旁,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王府那厢突然惊呼一道,“姑娘,这路黑,您可要多小心点!” 周承弼翻身上马车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回身去看,在幽暗的门口,一位姑娘迈着小细步而走出,抬眼时,一双凤眼如照亮了街口。 周承弼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这位姑娘,不就是盼舒表妹口中的那位,暂居王府的宋夕照,宋姑娘吗? 能在此遇见她,实在是大幸。 周承弼欣喜地向她作笑,宋夕照便略微羞怯地侧过头,不去看他。 在黑暗里,周承弼看不真切她的神情,只以为佳人是不甚感兴趣,心中沉下了失落之情,然更多的却是意欲靠近她,了解她的那一股念头。 夜晚的风很凉,不时有风吹动宋夕照单薄的衣裳,她身子本就瘦弱,这般看来,便真如弱柳扶风,好似那风稍大一点,便就将她吹跑了。 周承弼真是心疼,恨不得立刻抱她好好呵护一番。 就在刹那间,宋夕照下台阶的脚没看清,踏了个空,周承弼顿感惊慌,不经思索便大步冲去,一把搀扶住她的柳腰,将人接了个稳稳当当。 宋夕照无事,却被这位突然窜来的周世子给吓了一跳。 “宋姑娘,你无事吧。”周承弼关切问道。他的手未收回,只是扶着宋夕照,满心皆是大喜过望。 这世间,应该没有何事比佳人在怀更美好了的吧。 宋夕照满面桃红,“多谢周世子,夕照无大碍的。” 俊男娇女,正值此花灯佳节,气氛融洽美好。周承弼温柔一笑,满目柔情问道:“宋姑娘可是要出府游街,不如与本世子同行?” 听周承弼的问话,宋夕照先是一愣,那只搂在她腰侧的手臂微微用力,引得她倾靠在男人的胸前。 这男子是与她陌生的,可却是燕京韩国公府的世子爷,身份尊贵容貌倜傥,此人竟自己相邀,这是她从不敢想的。 宋夕照难掩羞涩,不敢看他,“周世子,可您不是才送了柳二小姐回府吗,你们……你们定是先同行赏街一番了。” 宋夕照心底如针扎般生疼,能被周承弼邀约是好的,可他还位与之关系亲密的表妹,她能敌得过柳盼舒在周承弼心中的地位吗? 这一刻,宋夕照是疑虑满心的。 “你与盼舒表妹碰见面了?”周承弼微诧异。 宋夕照点了点头。 他便又搂紧了宋夕照,解释作道:“我方才仅是送盼舒表妹回府,并未与她一同游街,因此在王府门外碰见你时,我才会想,不可费了这日的好光景。宋姑娘,你说呢?” 当她抬起头与周承弼相望时,男人眼中不加掩饰地深情,宛如层层叠叠地情网,完全拢于她身上。 这样的深情浓意,是做不得假的。 宋夕照心窝被煨暖了,她情绪因而波动摇摆着,“周世子不曾赏玩花灯节吗?” 周承弼淡淡回一句,“不曾。” 周承弼这是在向宋夕照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与柳盼舒之间仅仅是表兄妹的亲人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柳盼舒比不过她,宋夕照如此想来。周承弼倾心的为她,而非柳盼舒。 宋夕照自认为赢了。 周承弼从未与柳盼舒游过花灯节,与任何一位姑娘家都不曾过。只是在今日,在见到了宋夕照那一刹,他期盼与她结伴,只想与她。 宋夕照羞得满脸通红。往年在岭南时,她姿容便是上乘,岭南数不尽的男儿追求于她,但未有一人能入她眼。 如今到了燕京,却有如此一位俊公子,为她所倾倒,满目深情。此情此景,宋夕照如何能拒绝? “那夕照便与周世子作陪了。” 宋夕照盈盈一笑,看在周承弼眼中,便如花灯节中最为璀璨的烟火了。他心中不住地暗暗作誓,若有朝一日得了机会,他定然会得到她的。 ……已过子时,柳长妤将将沐浴而出,她披着单薄的亵衣,外罩一件滚雪细沙披在身后,乌发尽散,仍湿答答地滴着水,然而她却未理睬,趴在桌上,用指尖撩拨着那一盏白 兔儿花灯。 这花灯仅是简简单单的一只白兔儿,除却兔身的线条之外,再无别的装点。白兔儿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泛着微弱的灯火,在柳长妤指尖的拨弄下,一左一右摆着小身子。 小模样呆呆傻傻的,柳长妤不禁想起了秦越,嘴角憋不住傻笑不知成何样子了。 “郡主,您头发未干,便坐在窗前吹冷风,明儿该是要染上病气的。” 丹胭走来时,便见一幕美人伏趴桌上拨点花灯的美好画卷,可那美人儿发丝顺流而滴落的水珠子,便彻底叫她心中生出了凉飕飕。 郡主怎能如此粗心大意呢,未擦干尽便跑来这窗牖跟前,不得吹得又直唤头疼了。 那美人儿沉心于白兔儿花灯,对丹胭的话语是丝毫不见搭理的,丹胭寻思着,自家郡主该不是出府一趟,便就魔症了吧。 莫不是还对着一盏花灯,笑得那般不同寻常的? “郡主?” 丹胭又连唤了几道,柳长妤才半蒙半醒似得趴起身子,凤眸侧来,“嗯?”她丝毫未察觉自己有何不妥。 “郡主,您头发还未干呐,这般滴着水,您自己不觉着难受吗?” 柳长妤此前看得太专注了,未感到冷意,“还好,不难受。” 丹胭见迎春走入屋内,便与她道:“迎春,你去关上窗牖,可不能叫郡主吹着冷风了。” “丹胭姐姐,瞧你怪急,想来你怕是不知实情的。”迎春嘴上笑着,边走去关了窗子,这下屋内再见不得半点冷风了。 “丹胭,擦头吧。” 有丹胭一提,柳长妤便觉得脑后青丝有多沉重了,经冷风吹了半晌,额头隐隐作了痛。她暗暗责怪自己不多小心,一旦着了迷,连自个儿身子都忘了个大半。 柳长妤微合起眼睑,丹胭执起巾帕动作轻缓,口中却不忘问迎春,“迎春,你方才说的不知实情,是为何意?” 丹胭不明白,柳长妤可是明白的,她半睁眼皮,而后又合了起来,指尖仍不忘在白兔儿头上,抚摸流连。 嗯,就装作这便是某人吧。能有一物陪着自己也好。迎春使劲朝柳长妤看了好几眼,在无比肯定不会被训斥后,才得意说与丹胭听道:“这花灯呀,是郡主今日出府后所带回来的,你没瞧见郡主那宝贝的紧。定是他人所送之 物,这他人嘛……” 自是不必多说了,柳长妤心中之人为秦将军,花灯节又与他相携赏街,只会从他手中接过此物的。 “难怪郡主紧巴着,连头发都忘性了绞干。” 郡主对秦将军有意,这在丹胭与迎春这儿也是心知肚明,两人偶得会小小打趣下柳长妤,主仆之间情意深,无伤大雅。 “你们两个丫头,往后可小心些。”柳长妤微翘唇,语气有胁迫的意味。这般打趣她,往后小心有苦头吃的。 丹胭先闭上了嘴,“奴婢可不说了,只是郡主您这头发,可是一定要绞干了,才可歇息的。” “好了,好了,都听你的。” 柳长妤受不得丹胭的唠叨,上辈子她在宫中亦是常好唠叨的。嘴上虽抱怨着,可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 待头发皆绞干了之后,柳长妤便摆手让两人退下,“你们都下去歇息吧。” “那郡主你……”丹胭与迎春应是伺候她歇下后,再退下的。 “我稍待便去歇息了。” 柳长妤再度伏趴窝着,她的视线缠缠绕绕又回了白兔儿耳朵上,抬手摸了摸,又自顾自痴笑。 她就那么的痴缠注视着白兔儿,怎么瞧都瞧不够的。 小兔儿双眼凝着她,那小身子晃啊晃啊,柳长妤便也渐渐有了困意。迷迷糊糊时,她梦见她被秦越相拥着入睡,唇角傻傻地勾起后,寻到他胸口便沉沉睡着。 因昨晚几乎是盯了大半宿的白兔儿,柳长妤最后在桌前困觉,醒来时一双眼睛通红,果真如那白兔儿花灯一般了。 她这双充了血丝的双眼,直叫王妃担心不已,还以为她是做了噩梦,亦或出了不好的事情,才以至于此呢。 柳长妤忙不迭打起了哈哈,“母妃,我只是夜里醒来几番,未睡好所致的,无多大碍。” 她总不好说自己是思念秦越到痴傻了,盯着那花灯瞧看了一宿,才将眼睛看红了吧。 “你这般年纪的,莫不是心中还多有事?”王妃是为思虑重又多好忧愁之人,不免多想了,“妤儿,你可要歇息好,莫要垮了身子。” “母妃,只此一回。”柳长妤俏笑道,保证自己只是偶然得之。 王妃放了心,便与她说起旁事。近日来,王妃着手最忙的,仅是宋夕照亲事这一件而已,“妤儿,我又为那宋姑娘挑选了几家,你来为母妃瞧瞧,哪家你觉着好?”王妃边说着,边命廖妈妈将写有人选的纸张呈到柳长妤面前。她轻品茗,漫不经心道:“这位宋姑娘的亲事太为难办了,唉……此前有孟家为前例,我当真不知究竟再选哪 家来瞧了。” 于宋夕照,王妃并无半点好感,可她却不得不尽到自己的责任,为宋夕照挑上一门较好的婚事,算是不辜负她那可怜父亲的,一点期望吧。名单上列了数十家,其中画去了几家,孟家也一并除去了,余下的不过四、五家了。柳长妤心中暗暗感叹,这余下的几家即便是门第不高,可娶一位燕京同等门户的世家 女,不是不可。若非王府主动为宋夕照挑选,怕是这余下几家,也不会大愿意娶她的。 单单在挑选亲事上,王妃是完全没有亏待于宋夕照的。“母妃,照我看来,其实那孟家确为不错的人选。”若不是孟夫人前来王府后,生出了那般的事情,连柳长妤亦觉着孟家于宋夕照,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孟家门第比这几 家皆要低些,家里人口少,她嫁去为主母不是不可以,只可惜……” “只可惜人自己不乐意!”王妃将茶杯一隔,冷哼出声。说到孟夫人过府那日,王妃便心底生气。原本那日已打算好了,只待宋夕照露一面,让那孟夫人生出满意,凭着宋夕照的容貌,这有何难的?王妃还心想,这事便就能成 了。结果宋夕照私下背着王妃,做了小动作。 还有意无意与柳长妤作对,若非看在王爷的份上,王妃断然不会为她选个好婚事,那般便随意挑选一家,将她打发去了。“母妃,不必与这人多置气,让自己不畅快的。”柳长妤想着,宋夕照不过短居一月,待她定下亲事,往后几人哪里还会有再遇着的机会?因此不必与她多责怨,徒惹得自 己不痛快。 “如今要紧的,是为她挑出一门合适的。”王妃暗暗点了点头,又再度品了一口茗。“除却孟家,这其余的……”柳长妤停顿缓慢道,她自顾自盯着纸上的字,抿唇沉思。 第六十九章决意 “这余下的之中,母妃可又最中意的?”柳长妤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仍不知究竟选哪个好,左思右想都未能说服自己,哪家是最适合宋夕照的,“女儿可觉着有些难挑。” 柳长妤摇了摇头,王妃暗暗叹气道:“是不好择,可宋姑娘拖不得。” 王妃可自打亲眼见到这宋夕照的那一刻起,便直觉王府接宋夕照入府,可真是给自己寻了一个大麻烦来了。 就算宋夕照未有他心,这选婚事,搁在王妃手上处理,她是选个寒门也不是,选个名门也不是。 真是难办极了。 左右都不是人,这感觉糟糕透顶。“王家人口众多,家中五房,大房嫡子未婚配,若是大房嫡次子便也罢了,偏偏这大房仅一位嫡子,宋夕照若嫁进王府掌管整个王家,王老夫人怕是不会应许的。”王妃又 瞥眼沉吟道:“李大人近日升了任,日后必定会为嫡子娶一位世家女,然后陈家……” “陈家那位大公子是个身子骨羸弱的,数十年都未见其踏出过府门,女儿听闻每每都似只吊着最后一口气般的。”这话是柳长妤补道的。 “不错,那位陈大公子……传言其病弱不堪。” “母妃既是知晓这一点,为何还将陈大公子写进了这人选之中?” 柳长妤不解问道:“陈大公子,并非是极佳的夫婿,我想着,宋夕照不定会肯。”连孟家那健全的公子,宋夕照都不愿意嫁呢,更别说这位拖着病体的陈大公子。 王妃颔首,只因这话一样是她欲说的,“且这陈家比李家地位更高,只是大公子自小身子弱,这般的男子,若愿娶宋夕照,这也无不可能。” 陈家老太爷原为太子少傅,如今的陈家大人更是次辅,这家人能看上宋夕照的可能,微乎其微。因而王妃将其列在了最下面,作为最后的选择。 换句话说,是不放入考虑之中。 “母妃,你是想说,若非大公子身子不好,或许宋姑娘这般的身价,是不会入陈家的眼的吧。”“是这样没错。”王妃点了点头,她闻言又叹息道,“这最后余下的,仅张家一门了。张家也曾出过一位大人,只是如今的张家老爷与张家老太爷皆好武,却未出何功过,算 是不出名的武将世家。张家里,仅张家公子好文,正温习着为科考准备呢。” 这般说起来,张家还能算是可以选择的一门不错的亲事。 柳长妤再多细想下来,便惊讶地发现,这张家就是前世柳盼舒所嫁进门的,那个张府。只是柳盼舒嫁去时,那已是两年之后了。 她记得,张家老爷立了大功,为张府争到了伯爵,这才娶到了柳盼舒的,不然那时候,柳盼舒是无论说什么,都不肯低嫁进张家。 于柳盼舒是如此,可于宋夕照却不同了。宋夕照不像柳盼舒,她没有王府之女这等身份,令她任意挥霍。 若宋夕照珍惜此次机会,日后张府有个大造化,说不准她能过得风和雨顺。 而王府也好以此堵住悠悠众口,省得有人作怪,多言王府有亏待至交孤女之意。“我觉着张家不错。”柳长妤将纸递还给廖妈妈,这几家之中,仅仅张家还合乎她心意。这样以来,宋夕照嫁的不算高,又不算低,她就偏头笑道:“还是母妃多费心了,捡 来捡去,终于挑出了一家。母妃辛苦了。”“只要她多让人省点心,这点辛苦算不得甚么。”王妃眼底闪过一刹冷芒,极快地消散而去,她鼻里淡淡吐了冷哼,不大愿意却仍要去做,“若你也觉着好,那我便隔日遣人 寻张夫人过府一叙。”“我是以为张家是合适的人选,母妃请那位张夫人来瞧瞧吧。”柳长妤又补道,“还是要让张夫人亲自见见宋夕照的,若人家不满意,不愿娶宋夕照,那我们也不可多强求。 ” “不错。”这事当然得要张家亲自点头的。 柳长妤打心眼期盼着,早点将宋夕照嫁出去,“母妃尽快与张夫人谈一谈吧,尽早解决了宋夕照的事。” 她可不想宋夕照再留在府上了,太难耐了。 王妃同样不想。 “母妃,大姐,你们可是在谈为宋姑娘挑亲那事?” 这出声之人还未至,音便已落进来了。外屋的青芽挑开帘子,就见柳盼舒盈盈走入了屋内,她先福了礼,过后乖顺地坐在了椅中。 “是在为宋姑娘挑选亲事不错,”柳长妤凝眼看去,微讶于柳盼舒的到来,开口缓道,“不然二妹以为是何事?” “走至双桂院时,便听闻屋内正谈着‘王家,李家’哪一家为好,妹妹只是纳闷,可是大姐与母妃在为宋姑娘选亲罢了。”柳盼舒轻笑,她这般姿态可叫人看着面善多了,可就是那唇角勾起了嘲讽,“可是大姐,母妃,这位宋姑娘仅是一位身份低微的孤女,有何必要大动力气的,为其选上一门 不相堪配的亲事?” 还未等柳长妤与王妃回话,便听她又讥笑缓缓道来:“王家,她何能掌管一大家宅,李家怕是瞧不上的,陈家,她如何甘愿的嫁的了,最后这张家,武夫之门……” 其意并未再多言语,说得再多不过是,宋夕照她根本就看不上王妃好心为她所选的婚事罢了。 柳长妤虽不喜柳盼舒,但不可否认她的很对,“二妹看得倒清楚。”她还有心思关心宋夕照?“母妃费了太多心思,这人啊,可未到大费力气的地步吧。”柳盼舒看似一心是为王妃着想的意味,她提意道:“女儿觉着,母妃不如选个小门小户,将其塞进去便是。有王 府在后,那小门也不敢心怀半句怨言,亲事便就了解了。” 她这一连串话说下来,不给柳长妤与王妃半分机会插嘴,王妃听着便是一阵头痛。 有一点柳盼舒说得不错,那便是王妃仁慈待宋夕照,给了宋夕照选择的权利,但宋夕照若是连番婉拒呢,那该当如何? 确实不如以强硬地手段,将宋夕照直接塞进他府,一了百了。 这一想来,王妃的头便更痛了。 “二妹,此事母妃自有断决。” 柳长妤见王妃揉着额角,便起身拉过柳盼舒,想带她先一步离开,“母妃,您自己考虑如何决断吧,我与二妹便不打搅您了。” 她又给了廖妈妈一记目光,廖妈妈立刻会意上前为王妃揉额角,缓解痛意。 “那你们回去吧。”王妃合起双眼,摆了摆手。 “二妹,我们走吧。” 柳长妤与柳盼舒一前一后踏出了双桂院,两人都未再开口。 一是柳长妤与柳盼舒已任何事是好多说的了,两人关系自破裂后便就那样,再无修善的可能。而另一边柳盼舒是寻不到话说,于是两人便一路沉默了下来。 半道时,柳盼舒忽而开口,“大姐,莫非连你一并觉着,那宋夕照值得王府为其寻上一门好亲事?” 宋夕照何能何德,又凭何平白无故地得到这莫大的好处,柳盼舒不明白,又不是王府所欠了她的。 柳盼舒不见待宋夕照,更是不喜欢她。 在这王府之中,她仅仅有且认可柳长妤,只认为唯有柳长妤配与她争一道,这宋夕照如程咬金般得杀出来,夺了王爷与王妃的偏爱,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点,才是柳盼舒最是不服气的。 宋夕照仅凭着她那一脸张,便想嫁入好世家了,天下哪里有这般的好事给她! “宋姑娘系为父王故交之女,入住王府,你以为王府若非善待她,还有旁的选择?”柳长妤亦然不大甘愿,她看这宋夕照也未有何好感过。 按道理说,王妃为她这门亲事忙得焦头烂耳的,也未见她有半点表示感激。那感觉,就像是王妃该得为她而做一样了。 可这又有何法子呢?宋夕照怎么说都是宋副将的女儿。左右不过再多住个几日,待她离府了便再无事了。“可她……”柳盼舒一时找不出言语表述,便改口说道:“可她还真是看不出有半点,念着自己还有位病重父亲的模样。呵……到府这数日,我可觉着她比谁都过得好。就是 她这过得太好了,才与我觉着,何故不可强塞她进一府罢了,以免得徒生出一档子事来。” “看不出来你这几日,倒是念着宋姑娘的紧。” 柳长妤投来的眼神很是锋利,饶是柳盼舒脸皮厚,一时也透出了薄汗,她结巴回道:“哪有……”她才不稀罕念着宋夕照呢。 “郡主,柳二小姐,不知两位在谈着与夕照有关的何事?” 少女娇柔地声色响起,说曹操,曹操到。柳长妤与柳盼舒回望,入目内是宋夕照沿着一条弯曲小径而走来。 “何事?”柳盼舒当即抱臂冷哼道:“宋夕照,你可莫要自作多情,我与大姐所谈的不过是与你无关的事情。” “当真与夕照无关?” 宋夕照淡笑走近,竟无惧柳盼舒,语气质疑问道:“方才我还听闻郡主说,二小姐念着夕照呢,不知夕照有何令二小姐挂念的?” 每每与人交谈时,宋夕照皆是笑容满面的,这副样子容柳盼舒看来,是想撕却如何也撕不烂的。就宋夕照看似软绵绵的性子,说起话全带着阴阳怪气的味儿。 “宋姑娘自以为是,想多了吧,我有何好挂念你的,”柳盼舒看宋夕照不顺眼,心中狠话当时就止不住了,“你与我又无关系,你凭何要我挂念你。”“二小姐说的是,夕照与你并无关系。”难得的,宋夕照并未因柳盼舒嘲讽,而面露窘迫,她唇角仍带笑浅淡,柳长妤竟瞧出了一丝得意的感觉,只听她道:“二小姐之事, 也与夕照无关,这是自然的。” 柳长妤就站于一旁,隔岸观火,观这两人彼此暗讽,互不对眼。其实她挺纳闷的,柳盼舒看宋夕照不过眼也便罢了,她可以理解是近日来,柳盼舒见宋夕照在王府中的待遇,再沉不住气了。可为何今日一见,这宋夕照话里都是带了刺 的,连她看柳盼舒也不过眼了。 这两人背地里有何渊源? 柳长妤刚一抚了下巴,宋夕照却暗中有意,朝柳盼舒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二小姐与其有心在意夕照,不如多掂量一番自己的事情吧。” “你作何意思?”柳盼舒凝神斥道,她心头隐有不好的预感。 “不为何意,二小姐该明白的。” 宋夕照唇角又多上扬了几分,屈礼之后便婷婷起身离去,“郡主,二小姐,夕照还有事,便不多与你二人闲聊了。” 她凤眼上扬,眼中一派风轻云淡。 可她这作态,柳长妤却觉着有些可笑了,情宋夕照是将自己比作王府的主人了?便像是除却王爷,看王府之中的谁都看不入眼的。 “大姐,你看看她!我之前就说,我们作何要理睬她究竟嫁给何人,她是谁啊,把她塞进哪个府里不行,还要为她用心选亲事,不值得!” 待宋夕照走远,柳盼舒才从愣神中恍然回神,她狠狠地跺脚,她现在就想彻底毁了宋夕照想寻好亲的美梦。 柳长妤斥责她道:“二妹,你这话莫要再说了。宋姑娘的亲事,我与你说过,母妃会考量的。究竟为她选哪门亲,那是母妃与王爷考虑的事情,而非你我能决定。” “可她……她那样的人,怎么值得?” 柳盼舒指着宋夕照背影怒道:“分明我们才是王府的正经小姐,她一介孤女都可这般嚣张的了?” 暗讽她不算,竟还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这宋夕照,以为自己是谁!“二妹,你往后多注意点,尽量不与她碰面吧。”这两人再碰面,绝对是个争论不休的结局了,柳长妤幽幽道:“你只想着,宋姑娘没几日便离开王府了,若你多与她发生争 执,父王会不快的。” 柳盼舒既为王府的主人,对待宋夕照这般客人时,理应忍让。只要这两人少对峙,柳长妤便懒得理睬她们的争端了。 反正她是不大爱搭理,这两人任何一人的,处久了都嫌烦心。 “凭何要我让着她?”柳长妤更为厉声地大喊道。 “就凭你为柳二小姐,她为岭南而来投靠王府的宋姑娘。” 这一句话,顿然灭了柳盼舒的火气。她死咬着嘴唇,虽未再反驳,可那心中定然是愤愤不平的。 宋夕照为客,又有王爷护着,柳盼舒是不能把她怎么样。 她死咽着这口气,不住地与自己说,于宋夕照,她只管当她不存在,这便好了。 然而等柳盼舒真的气消了大半了,午时一过,她便听院中丫鬟传报说,周承弼过府来了,先前去主院拜见了王爷。 院中丫鬟得了她命,一有周承弼的信儿,便来回报。 在得知周承弼过府的那刻,她脸上爬满了羞涩爱意横生的思绪,心底再无气焰。 可下一句便听那丫鬟道:“小姐,宋姑娘当时正巧就在主院,王爷未叫她先离去,此时她正陪着周世子呢。” 柳盼舒听后气得牙直痒痒,她火冒三丈再坐不住了,抬脚便往主院冲去。 …… 午时一刻,主院丫鬟青鸾前来畴华院,禀报王爷有事请见柳长妤。 柳长妤漫步穿过花门,这里有徐风拂面,清爽的凉风洒洒而来,还伴着迎春的声音。 “郡主您瞧,站在那长廊处的,可是周世子?” 柳长妤缓缓走来主院,身后丹胭,迎春紧跟其后,几人踏过小石子路,迎春眼一尖稍瞥来便瞧见了周承弼。 在主院侧面的长廊深处,他倚栏而立,侧颜翩翩俊逸,唇角正勾着微笑看向这方。 “周世子?” 柳长妤投眸而望,她站于长廊的这头,而周承弼便在那头,远远仅能眺见一道身影。她细细琢磨问身旁的丫鬟,道:“他今日为何会来王府?” “周世子午时便到了王府,已过了有一刻钟,却还未离开。”丹胭补道。 柳长妤自顾自点头,目光还未及撤离,周承弼刚巧在这时望来,他抚平衣摆处的褶皱,迈开步子走向她,“郡主,真巧,你也来主院寻王爷?” “嗯,周世子亦然?” 不过一句话之间,周承弼已走至柳长妤的面前,他双眼中丝毫不掩饰地灼热,令柳长妤心生反感。 她朝后小退一步,然而周承弼却似无意又向她走近道,“今日本世子来王府,是有事想寻问王爷,却未曾想会遇见郡主,本世子未备下见面礼送与郡主,深感歉意。” “周世子言重了。”她并不需要他给自己备任何礼来。 因那次谢府举宴,在谢府门前,柳长妤曾于醉酒了的周承弼闹过不愉快。 是以,她极度不愿与此人交谈。 周承弼却又满腹深情地凝望她,笑问:“郡主,你生辰那日,本世子有要事缠身,未可亲自前来道贺。那份庆贺礼待郡主及笄时,一定加倍补上。” 听周承弼自顾自地又是解释今日到访的缘由,又是解释她生辰日未前来,柳长妤微微蹙眉,她对他究竟到来不到来,没有兴趣。 “既是周世子有事在身,又何必过多表歉。” “那是郡主的生辰日,欠了礼便是本世子之过了,”周承弼有意无意向柳长妤示好,且又提了一句,“郡主可是明年四月及笄?” “嗯。”柳长妤淡应道。 “那想必王爷应是正为郡主,所张罗着婚事了吧。” 周承弼听后目光更为热切,“郡主可知,王爷心中可已有了中意的人选?”既然已近及笄,那婚事便列上了章程,柳长妤不会不明白这件事的。“此事本郡主并不知情,嫁娶之事本郡主听从父王与母妃的,”柳长妤顿了顿,凤眸看向他时多了抹讽刺,“且本郡主的婚事似乎与周世子无关吧,周世子还是请莫要多问了 。” 她何时及笄,又嫁为何人,周承弼意欲打听的那般清楚为何? 柳长妤转念一想,周承弼在问这话时那热络的神情,像似对她很感兴趣?尤其是那献殷勤的劲儿,想想就隐隐有些头皮发了麻。 想到那次周承弼在谢府门前发了疯,意欲强拉住她不放手,柳长妤便怀疑,周承弼有那般可能,打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 对此柳长妤仍抱有怀疑,可谁知周承弼却轻声回道:“本世子之所以打听,是为了多关心关心郡主,郡主若眼下无合适的人选,本世子……” “周承弼!”柳长妤已然知晓他想说何话,不就是说自己的好话,想劝她心偏向他吗。一想到这,心中更是不爽快,她冷声嗤道,“这话你最好憋回肚子里去,在本郡主面前提也不要提 ,本郡主可没心思听你说这说那的。周世子,你自己想清楚,一旦说了,本郡主可不会把你的脸撕下来再贴回去!” “郡主。”周承弼面若受伤,“你对本世子总是这般的无情。” “本郡主可不无情。”她都还没说是周承弼无耻。“上回在谢府家门,本郡主已放话给过你。”柳长妤眯起眼,冷厉道:“本郡主不管你心中作何想的,上回本郡主原谅你是因醉酒之故。然今日你思绪清醒,有些话,本郡主 可不想从你最重听到。” 周承弼将话说到了这份上,柳长妤再无法证实他打自己主意的想法,那真的是脑子愚笨了。 对周承弼,她冷面以对,拒绝的态度很是明确。即便是她现下无婚配,也轮不到周承弼来诓骗自己。 莫不是他以为自己是块香饽饽,说几句好话,便能引得众人争抢不成。 周承弼愣住,“郡主,你已然明晓本世子的心意了?” “明晓心意?本郡主不知你胡诌些何话。”柳长妤侧回头,只道:“本郡主需先行主院,周世子请随意。” 柳长妤已然摆出要走的姿态,然而周承弼仍纠缠不休,“其实你不必拒绝的如此之快,离你及笄仍有一段时日,为何再多考虑几日?” 只是这问话未得到柳长妤的回应,她似乎完全未听进耳里,迈开了步子,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承弼的手臂在半空中落下,心一阵空落落的。 “周世子。” 周承弼的失落并未持续太久,只因宋夕照从青松院而返,她身姿翩跹如温和的光绪,顿而冲散了他内心的阴霾。 “宋姑娘,你回来了。” 这一时周承弼心中再无柳长妤,只满眼凝视宋夕照,他笑道:“你说要回院取一物,不知是为何物?” “给你。” 宋夕照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面露羞红递了过去,“周世子,夕照希望你能收下,昨夜你为夕照置买了花簪,夕照……只亲手绣了这香囊,送与你。” 姑娘家的,亲手绣了的香囊送与公子,是为与对方有意。 周承弼接了过来,他顿时勾唇浅笑道:“宋姑娘客气了,那本世子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好。” 两人互递香囊时,不免碰触到了指尖,宋夕照更是满面飞霞,羞怯地垂首不语。 周承弼将她娇羞的模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眼里除了笑,还多了情意。 “宋姑娘,你进府来时,王妃可是为你再寻着人家?” “是。”宋夕照略有着急,忙作解释道:“王妃只是想夕照嫁个好人家,但还未真正为夕照相看。” 她可不愿周承弼误会了自己,错以为她已经定下了亲事。 “那是还未定下了?”周承弼笑问,在听说宋夕照并未定亲时,他心情似大好了起来。 “嗯。”宋夕照红着脸应,她未定亲,周承弼亦还未议亲,岂不是正好。 “宋姑娘,这婚事乃是大事,且不可随意定下,你可要慎重一番。” 周承弼话中似有言外之意,因说话时目光是一眨不眨地凝视在她凤眼之上,他眼中柔意不散,很是喜爱她的眉眼。 宋夕照听后忙点头一口应下,“夕照心里清楚。” 亲事是她这一生的筹码,亦是赌注,她如何会随心而定。 两人谈话时走得近,远远望去亲密无间。这一幕落入了迎春眼里,她便低声在作道:“郡主,是宋姑娘来了。” 柳长妤回身瞥眼轻看,心中更是无话可说。周承弼在长廊很明显是为了候宋夕照而来的,他既已心悦宋夕照,又何必与她多说那些事情。 宋夕照的身份于韩国公府,日后的当家主母一位,可是不够格的。至于这为妾吗,还要看宋夕照自己可是愿意吗。 末了,柳长妤只剩下勾唇讥笑。周承弼若真看上了宋夕照,就单看他能否如愿得了。 主院内池中的水花微荡,柳长妤迎着风踏入了院子。王爷已在屋内等候着她了,柳长妤将丹胭,迎春留在了屋外,自己独自进了屋。 王爷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祈阳。”这一抬头不打紧,柳长妤是满眼诧异。今日一见,王爷已是刮去了满脸络腮胡子,这般看去,除却皮肤比燕京世家公子黝黑,多了几分成熟外,便如举世俊朗的将军,眼 中威严坚定,无比坚毅。 却说当年有传闻,汾阳王爷一样是京中一等一的俊男,这完全不似假的。 柳长妤满心疑惑道:“父王,你剃胡子了?这是为何?” “祈阳,怎样?”汾阳王爷抚摸着下巴,没了胡子之后仍有点不大习惯,“父王这般看起来,似乎年轻了?” “父王,你本就不老啊。”柳长妤眼眸弯起,汾阳王爷不过三十几,哪里算得了“老”这一字了?“父王仍是年轻着呢。” 最多是中年罢了。 “好了好了,还拿父王打岔了啊。”汾阳王爷被柳长妤一打趣,便摆手笑笑,又问她:“听说你母妃,这几日正为宋姑娘挑选着人家?” “母妃看好了几家,女儿还帮着瞧了瞧,大抵母妃应已有了主意吧。”柳长妤回道。王妃应是会择日请了张家过府来。 “那就好,你母妃心中有数便好。”汾阳王爷面容沉静,思索间又多说了几句,“岭南那边来了信,我已遣人送去给宋姑娘了。她父亲情况不大好。” 柳长妤一惊,“宋将军,快要不行了?” 汾阳王爷点了点头,叹气道:“应还能再多撑上几日,只是情况已是危机之中了。”一想到自己的故交,王爷便有惋惜油然而生。 “母妃眼下最中意的是张家。张家大人与父王交好,宋姑娘嫁进后,日后有王府在,不会受委屈。”如此安排,对宋夕照已是仁义至极。 汾阳王爷对于柳长妤的话不大会反对,他回道:“你母妃既已有了想法,就按她想的去办吧。”张家他有点印象,是为不错的人家。 “好。” “祈阳,父王还有一事要与你一说。”这回汾阳王爷的眼眸深深地望向了她,过了半晌都未在开口,只紧抿着嘴唇作沉思状。 想必王爷是在犹豫,究竟如何开口才好。柳长妤便问:“父王,究竟是何事?” “祈阳,”汾阳王爷沉重一声叹息,复而抬头目光幽沉道:“十月就要选秀了,这段日子,宫里应是会派人召你入宫的。” 皇上如今最中意的就是柳长妤,虽未下圣旨赐婚,但待选秀之日,不难想柳长妤会被选中。而太后说不准会先命柳长妤入宫,若真觉着满意,下懿旨也无不可能。 只是一想到柳长妤入宫为妃,汾阳王爷多多少少有些不甚欢喜。 “父王。”柳长妤苦涩笑道:“祈阳不愿入宫。” “你说什么?” 柳长妤再度一字一句认真道:“祈阳不愿入宫,宫里……不适合祈阳。” 是的,她不愿入宫。 这句话是迟早要说与汾阳王爷听得,她心有所属,绝无可能走入宫这一条路。 汾阳王爷沉声,听不出他的情绪道:“祈阳,你何故不愿意。” “燕京贵女众多,祈阳性子暴躁,霸道,绝非是入宫的人选。” 柳长妤作深呼吸回道:“父王以为,祈阳入了宫,宫里还能有平歇?” 以她这性子,还不是会闹个翻天覆地了。 “入宫虽是一路荣华富贵,可与之而来的,不是易为王府招了灾。王府本便不应处在风头上,陛下心思重,王府应多避风头。” 这些又何尝不是王爷心中所想的,其实他早有犹豫,便是不想柳长妤入宫为妃的。柳长妤为他最心切的女儿,若柳长妤入宫,他如何能有一日好觉。 柳长妤性子太直了,不适合留于宫中。这边又听柳长妤又冷声道:“且祈阳心意已决,此生绝不入宫。祈阳情愿落发为尼,此生与青灯相伴。” 第七十章没脸 若真有人要逼迫她入宫,柳长妤甘愿与青灯作伴,此生再不言嫁娶之事。只是事情应还未严重到这般地步,在选秀之前,她只要不引起崇安帝与太后的注意,最少是能令 太后娘娘厌恶自己,便好得了机会,与被宫中之人看中擦肩而过。 单单就前世被选中赐婚为后这一事,与其说是崇安帝选中了她,倒不如说是那时的太后挑中了她。在为崇安帝纳后上,太后有着绝对的权力。 有着令崇安帝都听从的威力。 只是太后确实看走了眼,她本以为柳长妤是燕京之名门贵女,应守着一身温顺的性子,可入宫后,柳长妤性子太难压,便因此与太后闹了矛盾。 太后自那后,很是不喜柳长妤了。 她想,既然太后上一世不喜那般性子的她,那今生定然同样不喜了。 柳长妤愿一试,以自己为局,颠覆前世的老路。 “祈阳,这话父王可不容许你再说了!” 汾阳王爷在听闻她放了狠话之后,顿时冷下面容,他严厉道:“什么青灯作伴,父王若还有一日在世,便不会眼允你落发为尼!” 柳长妤遇见再难的事端,王爷都会倾尽所有地庇护她,免她于难。 “父王……”柳长妤自然听懂了王爷之意,她眼眶微红,喃喃自语。“祈阳,父王再问你一遍,入宫之事你当真不愿?”汾阳王爷十足的认真问道。他只为得柳长妤一道回答,而非有意威迫她应下。这回答,王爷想听的是肯定的,“绝无后悔 ?”“祈阳不愿,入宫会是祈阳的绝路,父王!”柳长妤双腿一软,陡然跪在了地上,她昂起头脊背听得笔直,不难看出她心意的决然。她道:“于此事的决心,祈阳绝无一分后 悔。” 她从来就不会为入不了宫,而心生后悔。那一条看似荣华富贵之路,她并不合宜行走其上的。“你跪何?快快起来。”汾阳王爷见柳长妤扑通就跪下了,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扶起她后,王爷动作轻柔地拍拍她头道:“你与父王作何客气?既然你意已决,日后可不 允再有悔意。” “嗯。”柳长妤重重点头。 汾阳王爷点了点头,又道:“好了,你先回去,此事父王心里有谱了。” 说完,他又一次抚了柳长妤的额际,手掌大而粗糙,却很是温暖,她的心头也随之一暖。 “你不愿的,父王不会逼迫你去做,你所愿的,父王会尽力助你达成心愿。”王爷便就是如此宠溺柳长妤。 柳长妤轻抬头,“父王,祈阳唯一的心愿,便是今生不入深宫。” “你安心,父王拼了这条老命,也断不会送你参选。”王爷揉了揉柳长妤的脑袋,勾唇一笑,因他没了大胡子,笑时比以往亲和了不止一星半点。 王爷心里最舍不得,也放不下柳长妤,她选择不入宫,这更令王爷感到开怀,汾阳王府不倒,王爷健在,日后无论柳长妤嫁给何人,王爷都插的上手。 他面上的笑容含有安慰。可眼见柳长妤一岁岁的长大,王爷每每便会忆起大薛氏。 想起再过三日,是为大薛氏的日子了,王爷的眼中便在不经意间流露过淡淡的一层哀沉。 不过这点哀沉,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后,便消失不见。 柳长妤抬脚离开,走到半路后,她回身真挚笑道:“父王,谢谢你。” 谢谢你这一世,愿意站在女儿这一边。 谢谢你愿意,无论何事都为女儿着想。 也谢谢你,此生仍是女儿的父亲。 汾阳王爷回了一笑,笑容很是温和,“傻丫头。” …… 在主院,柳长妤见汾阳王爷剃光了胡子,很是磨着他问了几句,然汾阳王爷并未告知柳长妤,他究竟为何会剃了胡子,换了一副新面容。 在第二日柳长妤前去双桂院时,因她好奇心重,便巴巴地询问了王妃此事。 本以为王妃同样不知情,谁知她却顿住了端茶杯的手,缓而一叹道:“妤儿,你父王……其实是有心事,才会剃了胡子的。” “心事?”柳长妤听不明白。 王妃幽幽看来,她语气凄凉,问道:“妤儿,近日是何日子,你还记得吗?” 柳长妤仔细思考了一番,只想到了一种可能,她慢道:“三日后,是娘的忌日。” “不错,你娘亲的忌日将至。”王妃眼中流露淡淡的哀伤,每年的这一日,她心情都是最为沉重的。 十多年了,王妃仍不愿去面对,自己姐姐离去的这一日。她复又叹气道:“还有三日了。在你娘忌日这一天,你父王是不愿以那副模样,去见你娘的。” 柳长妤恍然大悟。 难怪父王会剃了络腮胡子,大薛氏在他心里是珍藏至最深处,不可为他人所触碰之人。在她离开人世的这一日,王爷记忆犹新,不可忘记。 发妻无力死而复生,至少他要换以一副光鲜面容,才有颜面见自己已逝的发妻。 毫无疑问地,大薛氏忌日是每年王府氛围最为沉重的一日。 在王府之内,无人不知大薛氏是尘封在王爷心里的挚爱,是不可随口闲谈的对象,若有人对大薛氏不敬,王爷定会毫不留情地严惩不贷。 这也是乔侧妃心里恨着大薛氏,也不敢随意造次的原因。 大薛氏的牌位置于栖如院,那院子是大薛氏生前所居住的,直到她逝去,也是死在这栖如院中,从未住过别处。 栖如院平日皆被封死,王爷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仅唯有大薛氏忌日,院门才会开锁。 在这般重要的日子里,薛府之人是一定会过王府而来,祭大薛氏的。这回薛家人早早便到了,薛老夫人,大夫人,携同薛老爷子,薛大爷,与薛彦南皆过府来了。 王妃与柳长妤在正门口迎着女眷,而那厢男眷则有王爷亲自领着在王府逛悠,几人先候着薛老夫人与薛夫人到过栖如院后,他四人再去。 走在去栖如院的路上,薛老夫人轻握住王妃的手,缓慢叹道:“凌文啊,这些年苦了你了。当年你若不先提出此意,粟文也不会想到日后自己的女儿,会与你成了母女。” 她指的,自然是王妃为庇护柳长妤而舍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入了汾阳王府。当年王妃未出闺前,亦是一位贵女。 薛家次女,与薛家长女,名为薛家双姝。“母亲,这有何苦不苦的,妤儿虽是姐姐所生的女儿,可她如今乃是我的亲生女儿,”王妃轻摇头,她从不在意自己弃了其他,而择了一条艰难的路。入王府,养育柳长妤 她并不觉着后悔选择,反而更为庆幸,庆幸自己为柳长妤之母,王妃淡道:“妤儿为我亲生女儿,我从不觉着苦,她是极好的女儿,能成为她的母亲,是我一生的福气。” 这话直让柳长妤眼红。大薛氏于她有生母之情,可小薛氏于她更为重要,这养母之缘才是她此生最最珍惜不过的。 她这一生,未见生母,母妃便是她的再生母亲。 “凌文呐,你姐姐若能看见,她定会保佑你与祈阳后半生平安喜乐的。”薛老夫人眼中陷入了回忆,想到了许久之前,两姐妹仍是小时,手牵手互相嬉笑的一幕。 “母亲说的极是。” 大夫人在旁补道,“凌文将祈阳养得这般好,粟文在天之灵定是无比宽慰的。” 王妃回握薛老夫人的手道:“我只想姐姐在天能安了心。妤儿是她走之前唯一牵挂不下的,我不能让她再感忧愁。” “你放心,对你,粟文从来都是最放心的。”薛老夫人不禁回想,儿时大薛氏与小薛氏关系实在是亲近,这对姐妹与彼此皆是最好的知心好友,无话不说。 小薛氏心甘情愿养育柳长妤,大薛氏又愿意将女儿托付于她,定是满心信任的。 “若是放心不下,那时她咬着牙也会撑下去的。” 薛粟文就是在自己所坚持的事情,非一半执着的人。 薛老夫人走近栖如院时,终于是切身感受到了大薛氏的存在过的痕迹,她端详着眼前与往前一模一样的屋子,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这栖如院的布局与大薛氏生前未出阁时,在薛府的院子,几乎一致。 与薛老夫人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大薛氏从未离开过一般,她还年少貌美,还有着大好年华,而非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 “粟文,粟文呐……粟文。” 大薛氏的牌位便在屋内,薛老夫人一望见那“柳子博之妻,薛粟文”,眼泪再难以控制地落了下来。 薛大夫人红着眼眶,忆起大薛氏的音容笑貌,眼角也流了泪。 这三人之中,王妃总是泪下最多的泪,自踏入此屋的那一刻,她便默默地流下几串泪痕。而当目光触及自己姐姐的牌位,王妃更是捂嘴小声地抽泣起来。 每年这一日,柳长妤的内心同样是最为沉重的。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可到祭拜之时,她却控制不住自己酸涩的心情,与红起了的双眼。 她视线有点模糊,愣愣之中,双眼看不大清事物,可自她的眼角,一滴一滴地落下了泪。 柳长妤很想见一见自己的生母,即便是一面也好,予她一次机会,能亲眼见大薛氏一面,亲口唤她一生“娘亲”,感谢她将自己带来这世上。 可是即便重活了一世,她也没能如愿。 这应是她此生唯一的憾事了吧。 “粟文呐,祈阳有凌文看着,你在天上安心吧。她如今已快及笄了,自己的女儿已长成了大姑娘,你该是高兴的吧……” 薛老夫人似在与大薛氏说话,屋内无人插嘴,只余下轻微的抽泣声,几人皆在默然地流泪。 待薛老夫人说完,王妃才哽咽道:“姐姐,我会遵守与你的诺言的,你安心吧。妤儿她,我会尽心尽力地看管她。” 说话间,她的双眼红肿,面上尽是泪水。 王妃与大薛氏的感情太深了,已到了每每回忆起这位已故的姐姐,便心情沉痛的地步。 最后柳长妤沉声,她面上的眼泪还未干涸,“娘,女儿会好好的。” 女儿会好好的,你要安心。她在心底暗暗作了保证。 薛老夫人与大夫人祭拜完大薛氏后,便随王妃去双桂院歇息片刻,等薛老太爷与薛大爷也祭拜完,再一同回薛府。 另一边的气氛一般的压抑。 当王爷领着薛老太爷与薛大爷进栖如院时,这两位平日里强硬的男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已逝的到底是捧在手心宠了多少年的女儿,与妹妹,两人皆忍不住哽咽了。 还是薛彦南最先上前,点了香磕头祭拜。 而王爷却趁着此时,默默背过身子,擦去眼角溢出的唯一一颗泪珠。在大薛氏忌日这般的日子里,低沉的气氛并未在薛府众人离去而消散。柳长妤心情尤为沉重,她独自端坐在畴华院内室,倚在侧榻上发着愣,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有一日 之久。 有微风自窗棂而吹进,丹胭走进来望了眼窗外,出声提道:“郡主,天已要黑了,可要传晚膳?” “先不必了,”柳长妤骤然站起身子,她向外边走边问道:“我父王何在?” “听说王爷送完薛大人,薛老太爷,便又折回了栖如院。” 丹胭迟疑了片刹,犹豫不决开口,“奴婢不知晓现下可否还在。” “父王仍在栖如院?”柳长妤默声。 在亡妻的忌日,汾阳王爷定然是会选择留在栖如院,陪她一同度过的。可这般想来,柳长妤更是放心不下。 她皱起眉,心中不免多了分焦虑,挣扎过后终是下定决心前去栖如院一趟。她总不能让父王一人孤身,留在栖如院里。 夜已渐深了,柳长妤漫步在幽暗的小径中,头顶是正亮的月亮,她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 栖如院,柳长妤还未走到院门口,便已大老远便嗅到一大股酒味儿,不用想,她猜定是汾阳王爷独身痛饮苦酒,以此消愁。 思及此,柳长妤再度叹气。 栖如院主屋大门敞开着,里头灯火通明,汾阳王爷手握酒杯,人已大醉不醒,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王爷,王爷?” 察觉到有人摇晃了几下自己,汾阳王爷轻声“唔?”了一道,艰难地睁开了惺忪地双眼。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汾阳王爷只望见了一双凤眸,与柳叶般的弯眉呈于自己眼前。 那女子笑意温柔凝望于她,就像是大薛氏年轻时,那般貌美如花的模样。 “粟,粟文?”汾阳王爷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痴痴念叨:“粟文,是你吗?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说完,他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王爷侧脸柔和俊朗,再不似往日的威严。 汾阳王爷脑里忆起了大薛氏。 大薛氏的一颦一笑,于他是太过清晰的画面,甚至是她在世时,所做的事情,所说出口的话,王爷仍记在心中。 在她临死前,王爷就守在她的床头,陪伴于她。王爷死都会记得,大薛氏就那么温柔地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 他握着她的手,就见她笑着一口一口的呕着血,那双眼睛仍旧明媚清澈,却艰难开合道:“王爷,你……忘了……妾……身……吧。” 死之前她不止一次与他说,她已经再难撑下去了。若是她走了,就忘了她,定要好好的过完这一生。 汾阳王爷无声地流泪。 他一面摇头,一面悲痛欲绝。 可他怎么可能忘了她,怎么能忘了她,这根本办不到。 她没了,就是没了。 “王爷,是妾身回来了。” 那女子将手搭在了汾阳王爷的肩上,柔声道:“这外头凉,您还是回屋里歇息吧。” 说着,便要拉起汾阳王爷走入内室,然而便在这时,汾阳王爷大力地抽出自己的手臂,他反手将她一推,眼中猩红怒道:“不,你不是粟文,你究竟是谁?” 因着烂醉,王爷早已看不大清楚,只知道那女子被他推倒在地,他脑中茫然一刻,愣愣坐回了木椅,喃喃:“粟,粟文,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这话似乎是在说与自己听。 那女子却从地上爬起来,又扑过来哭喊道:“王爷,妾身是薛粟文啊,您不识得妾身了吗?” 汾阳王爷只甩开了她的手,并未搭理她,口里低声地念念有词,又似胡言乱语,听不清他所说的话。 “王爷,您喝醉了,我扶您进屋。”她的手再一次缠上了王爷的手臂。 在她要碰触到王爷的那一刻,汾阳王爷突而抬起眼看向她,那双眼中虽沾满醉意,可在那醉意之下,却是层层叠叠的杀气,无比凛人。 那女子的指尖跟着一抖,未敢再触碰他的衣袖。 柳长妤就是在这时踏入了屋内,她望见面前的女子正要搀扶起汾阳王爷的身子,瞬间咬牙大气怒道:“宋夕照,你意欲做何!” 大半夜的,汾阳王爷独自一人在这栖如院陪着先王妃,宋夕照不在自己的青松院好好呆着,跑来这里有何目地? 她显然是不怀好意! 尤其是当柳长妤亲眼望见宋夕照意图拉扯王爷时,她再也沉不住气,上前一把拽过宋夕照,便将她朝旁丢了过去。 宋夕照差一点就摔倒在地,她稳住身子,满腹委屈道:“郡主,夕照不过是看王爷喝醉了,想搀一把而已。” “你为何会来青松院?”柳长妤丝毫不理睬她的辩驳,只侧首质问她道。 宋夕照垂首回:“夕照无意间路过栖如院,闻到院中酒味,寻进来才发现了喝醉了的王爷,又见这四下无奴仆伺候……”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好心!”柳长妤的视线无意间投在宋夕照的双手上,方才宋夕照便是有意握王爷的手臂。 “郡主谬赞了。”察觉到她视线,宋夕照心虚似得缩回了手。 这话得了柳长妤一记冷哼,她可不是在赞许她。 冷哼过后,柳长妤再不理睬宋夕照,她回身去查看王爷的状况。 此刻王爷正趴倒在桌上,嘴里不知嘀咕着何话,左右听不清楚。 “父王,你醒醒。” 柳长妤摇晃了半天,也不见汾阳王爷动弹一下,只突然间有一张画卷自王爷手中落到了地上,那画卷有画的一面朝上,一张美人图映入柳长妤眼帘。 柳长妤捡起来细细一看。 画上的女子执扇倚靠树下,枝桠间落花零落,那女子便如安静恬静的花朵,淡淡地绽在其中。 最绝的是她那一双凤眸,与眸上的弯眉,分明是温柔的笑容,却溢着明艳与夺目。 柳长妤眼眶顿时就红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一定是她的娘亲。 她虽未真正见父王画过娘亲的画像,可是她心底隐隐有一股冲动,她能感觉的到,父王这画上之人,便是她的娘亲,薛粟文。 这双眼,这双眉,这身气度—— 都太过似曾相识了,从宋夕照的身上。 柳长妤终于明白,她为何眼熟宋夕照,更以为她似曾相识了,只因宋夕照所装作的,不正是大薛氏吗。 只是两人在气韵到底差上太多,充其量宋夕照也只是像个两分三分,绝无可能与大薛氏完全相像。 莫怪王妃起先便对宋夕照生了厌,以宋夕照那容貌与气度,与大薛氏来得有些相像,王妃与大薛氏感情好,自然不会多喜爱她。 而后宋夕照不愿听从王妃,却偏偏意图面见王爷,王妃更是不愿这样一个肖像自己姐姐之人,接近王爷了。 那一种感觉便是,担心有人替代了大薛氏一样,太过难受。 至于乔侧妃掌嘴宋夕照,多半亦是故意的。乔侧妃恨大薛氏入骨,见到宋夕照这装像大薛氏而来的一身,还不气急才怪。 给了两巴掌都算是轻的了,乔侧妃气到上头,完全敢毁了她这张脸。 而今日宋夕照前来栖如院,有意靠近王爷,柳长妤不得不怀疑,她是打着无意路过的名头,有意趁着王爷醉酒,让王爷将错认自己为大薛氏! 这怀疑一生出,柳长妤整张脸都发了白。 她如何能想到,宋夕照是这等不要脸皮之人! 入王府之后,宋夕照竟然痴心妄,想要取代大薛氏在王爷心中的地位。莫非她起了心思,要挤下王妃,坐上汾阳王府主母的位子? 凭她的身份,太过异想天开了。 “宋夕照啊宋夕照,你来明眼儿瞧瞧这幅画。” 柳长妤经不住嗤笑,“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本郡主,你当真心里无鬼?” 手中大薛氏的画卷便展开在宋夕照眼前,这美人图霎时令她惨白透底,她似在害怕却又不似惧怕,紧握着手回道:“夕照心中无鬼,郡主莫要错疑夕照。” 只是她嘴唇已被咬出了血,单薄的身子颤抖着,宛如冷风中一朵可怜的小白花。 柳长妤收回眼,重新卷起画卷,警告她说道:“本郡主不管你有鬼还是无鬼,你只需记着,莫要在本郡主,王妃眼皮子底下试图抱着其他的小心思。” 宋夕照没作声。 “本郡主不是宽容大度之人。” 宋夕照乖巧地点点头,“夕照明晓。” 柳长妤顿时勾唇一笑,“你可别忘了,再过两日你便要议亲。至于你亲事究竟如何,那可是王妃说了算的。” 王妃拿捏着宋夕照的婚姻大事,她若不识趣,将事情闹大了,是不会有任何好果子吃的。 果真听闻此言,宋夕照身子抖擞着,颤颤巍巍回道:“夕照再不敢了,今日确为夕照鲁莽了,往后定不会独自一人随意进院的。” 柳长妤将信将疑,却也未再多提此事,她只与迎春说道:“迎春,你送宋姑娘回青松院,务必要将她送入了院再回来。” 这话是要迎春盯着些宋夕照来看了。 迎春自然满口应下这差事,又向宋夕照走去,意思她随自己离开。 “郡主……”宋夕照犹豫后仍是开口关切道:“那王爷呢?” 听她这般关心,柳长妤冷笑回道:“我父王无需你挂念在心,本郡主与丫鬟稍待会送他回屋。” 宋夕照似真放了心,“那夕照便安心了,这便回青松院了,祝郡主今夜好梦。” 她的身影容入了黑暗,待再看不清后,柳长妤才又勾起一道冷笑。自打她有了宋夕照意图做自己母妃的念头后,她再无法对她抱有好语气起来。 一想起来,她便有点无法用言语表明的难受。 敢情宋副将自己与王府那点情分为代价,拼尽全力送宋夕照进京,结果便是被宋夕照利用做垫脚石,攀向高峰的法宝了? 柳长妤想,敢把主意打到王爷身上,宋夕照的胃口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殊不知,要想取代大薛氏,她完全不够格。 柳长妤小心翼翼地收起画轴,唤了丹胭上前,两人一同搀扶起汾阳王爷,“丹胭,便先将王爷送至旁院里,歇息一宿吧,稍后你去寻两个丫鬟来伺候王爷。” 栖如院临近流光院,那院子每日皆有丫鬟打扫干净,未有人居住,将王爷放在内室歇息一宿,并无不好。翌日,柳长妤便前去双桂院请安,顺道将昨夜里撞见的事端一并说与王妃了。宋夕照装为大薛氏,迷惑王爷这事着实严重,且柳长妤并不愿替她隐瞒,便一五一十,不带 半点添油加醋地娓娓道来。 “母妃,宋夕照长相气度皆酷似我娘,此为巧合,还是她有意扮之?”经昨日那事过后,柳长妤不得不怀疑宋夕照的用心了。“我倒是小瞧她了。”王妃冷睨起眼眸,往日温和不复存在,只声色冰冷道:“昨夜本王妃特意命青芽前去青松院,叮嘱了她,再待几日便为她议亲相看,谁成想未过半个时 辰,便偷摸到栖如院去了!” 这下柳长妤可以肯定了。宋夕照是在得知自己不过两日便要相看人家,岭南的父亲等不及,若错过了好机会,她可要守孝几年了。 因心里寻不出旁的主意,她着急了,又听到王爷一人在栖如院怀念发妻,便起了意。大半夜的宋夕照独自一人去寻王爷,栖如院内孤男寡女,且又是大薛氏的忌日里,正当王爷喝的大醉时,凭着宋夕照那身有几分像大薛氏的气度,王爷极易将宋夕照错认 为大薛氏。 这便是宋夕照心心相念的机会了,她堵上了一次,却还未得手,便被柳长妤路过刚巧打断。 若是宋夕照得了手,那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王爷错认了宋夕照,那么后果为何,王妃已不必明言。 不过是宋夕照被王爷纳入后院,成这王府的妻妾一员。宋夕照妄想凭着那张肖像大薛氏的面容,在汾阳王府闯出一条路来。 王妃不屑地冷哼。 任何试图踩着她胞姐上位的,她都不会放过。 “母妃可曾派人前往那张家,请张夫人过府?”柳长妤又问。“未曾,此前还会定好日子,本想选好了后便遣人去的。”王妃心中五味杂陈,如今知晓昨夜之事后,真是半分不情愿再为宋夕照选个好人家嫁过去了,“日子未定好,便生 了这等事来。” 柳长妤目光暗沉,她提议道:“母妃,不若请宋夕照前来一问,只要试探几分,看她究竟是愿与张家议亲,还是不愿。” “母妃,女儿想,宋夕照怕是不会愿意嫁入张家的。”宋夕照连王爷都愿意勾搭一搏,那张家她如何会看得上了。 这提议倒是对了王妃的心思,她忙与廖妈妈道:“廖妈妈,就派青芽跑腿吧,请宋姑娘过来一趟。” 夏日最为燥热的日子早已过去,可有宋夕照在汾阳王府,柳长妤觉着这滋味一点不比炎热酷日焦灼得差。 原先允她进府,不过一番好意,可人家却压根不稀罕。 青芽算是摸清了去青松院的路,这跑腿的活儿做起来得心应手,没过一刻,便领着宋夕照折返。 在来时路上,青芽并未告知宋夕照,王妃寻她所为何事,因而宋夕照施了一礼过后,便满心疑虑地坐下。 王妃端视她半晌,目光冰冷道:“宋姑娘,本王妃今日寻你,是要与你一谈你的亲事。你之事,有王爷亲自过问,本王妃同样盼着你好,因而为你择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宋夕照低垂着首,那厢廖妈妈呈去一张薄纸,上头写有张家的人口与家世情况,王妃继而道:“这张家大人与王爷交好,你若嫁入张家,王府自会为你撑腰的。” 那薄纸还未被宋夕照仔细打量过,她便已抬眼,“王妃,夕照……” 自她双眸中流露出一股犹豫之情,王妃顿而领会到她欲开口说些什么,她凝眼道:“你先看看,再与本王妃说你作何想的。” 王妃强硬无比的态度,令宋夕照无从选择,她只得翻阅一遍,脑中翻滚着几句早已想好的话语,待以为无误之后,才开口缓道:“王妃为夕照所挑选的人家,皆是好的。” 柳长妤听闻后挑了挑眉。 心思还未落地,就听宋夕照话锋一转道:“是夕照无缘,上回孟夫人来时,生了红疹,未能得入她眼。而这张家,夕照以为是不错的,只是……” 王妃的脸黑沉了下来,她握紧手似在压着怒气。 “只是张家为武夫世家,武夫多为暴躁鲁莽之人,夕照这般江南而生的女子,性子软弱,怕是不大为良配吧。” 说的话是好听,可仍是婉言拒绝。 若真有心嫁去,何必再多言江南女子不为武夫之配的话语来。宋夕照此番,就是不愿议亲下嫁。 先是孟家那事,故意生了红疹自毁亲事,而到了张家,便又是一番与之不相配而拒绝。 这何止是不愿下嫁,她分明就是不打算听由王妃为其安排婚事! 王妃含着冷意说道:“武将多为鲁莽之人?那宋姑娘以为,王爷性子如何?” 这说到武将,汾阳王爷便一样是武将。 “王爷?” 宋夕照先是一愣,后笑开以回:“王爷自是不一样的,王爷虽看似威严,可实则宽和待人,耐心而又心思细致的一面。” “看来宋姑娘是中意如王爷这般之人了。”王妃就真差没说宋夕照中意的是王爷,意欲被王爷纳入汾阳王爷来了。 第七十一章事成 宋副将一心想宋夕照有个好的后辈子,并不愿她嫁入高门,因宋副将明晓,宋夕照没那个命。 然宋夕照如此不要脸皮,她可真是半点对不起远在岭南,已快不行了的宋副将。 这话她是想破口而出的,可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王妃是想训斥她的,可又想着没那个必要,她想怎样对待宋夕照,何必与她多说一句话。 宋夕照似未听出其意,回笑道:“王爷这般的,很少会有女子不欣赏吧,王妃不就是其中一位吗?” “既然你对张家无意,那你与本王妃说说,”王妃眯起眼,不与她谈那些有的没的,厉声道:“你的亲事究竟可还要本王妃,为你相看?” 原先乍一瞧见宋夕照与自己姐姐有几分像,心里便生了膈应,但总想着兴许是自己的错觉,没以此偏待宋夕照,反而是还为她多番考虑,有心让她嫁的好点。 可宋夕照呢?宋副将将不行了,她还在王府心怀鬼胎,意欲借着大薛氏,勾上王爷。 王妃心里厌得不行。 说实在话,王妃是不想再为宋夕照费心思了。她一片好心全被当作了狼肝肺。 只是这事她还真不能不插手,任由宋夕照自生自灭。 即便是寻任意一家,将宋夕照随意塞进去,不管她死活,也不能忽视了她的存在。 “王妃,夕照有错,夕照不该推拒王妃的好意,惹了王妃的不快。” 宋夕照抹起了眼泪,期期艾艾道:“王妃应已是知晓了,夕照那在岭南的父亲,今日情况已不甚好,夕照太过忧心悲痛,实在是无心再多考虑自己的婚事。” 这是不愿再请王妃插手她的亲事了。 她说得凄惨,话里话外都是不想再谈婚事的意思。 柳长妤真想斥她一脸,若宋夕照当真无意进燕京找一门好亲事,那此前又何必入燕京,入王府的大门。 更是勾搭完了周承弼,又打王爷的主意。 简直的太不要脸了! “可你父亲托付王爷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安置好你的婚事,本王妃不可不管。”得她这话,王妃当时就想撒手再不过问了,因而表面上与她客客气气的。 宋夕照又抹了一把眼泪,苦苦哀求道:“那还请王妃予夕照几日,待夕照情绪平复些,再行议亲吧。” 王妃心中正烦得很,听到这话,当即便挥手让她回去了。 宋夕照执迷不悟,王妃也不准备与她客气,便如柳盼舒那日所说,以王妃的身份,何不可随意寻门人家,把宋夕照塞进去一了百了。 这法子也省得王妃心烦。 这般一想,王妃便已决意要如此做了。 柳长妤侧首与王妃说道:“母妃,宋夕照许是不会收心的。”她可以陡定。 王妃勾起冷笑,“由着她去。” 柳长妤望着宋夕照离去的背影,见她面容悲痛欲绝,作出一副憔悴的模样,暗自沉了眼色。 待柳长妤睡过午觉后,已是未时一刻。迎春边伺候柳长妤起身梳洗,边小声报道:“郡主,在你歇息时,宋姑娘出府去了。” “她?出府?”柳长妤顿了顿身子,“所为何事呐?” “奴婢并不知情,看似是前去赴约的。” 迎春摇头,“她与门房说的便是,自己与人约好了,需得出府一趟。” 柳长妤仔细一琢磨,宋夕照在燕京人生地不熟的,又会与何人有相约? 倏忽间,她脑中忽而晃过一刹画面,那是宋夕照与周承弼相依偎在长廊之中,闲谈调笑的一幕。 莫不是……宋夕照与周承弼? 不错,宋夕照是识得周承弼的,在燕京,她也仅仅认得周承弼这么一位王府之外的人。她与人相约,出府一趟,想必对方也是她所识得的。 那这相约的对象,会是周承弼吗。 柳长妤细细梳着乌发,她抚顺发丝,心中又想,若宋夕照当真与周承弼熟识,有周承弼这位韩国公世子在先,确实是瞧不上张家公子的。 可再转念一想,宋夕照还蹭意图勾引王爷,柳长妤只差没把梳子折了。 她将梳子搁至妆奁之中,盖好起来。 …… 要说汾阳王府内,情绪糟透了的,绝非是柳长妤与王妃,而是柳二小姐,柳盼舒。 那日自丫鬟禀报说见着宋夕照作陪周承弼,柳盼舒便怒火中烧的去了。等她赶到时,入目的是郎才女貌洽谈欢笑,两人站于一处谈笑,是那般的般配。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柳盼舒的眼,宋夕照与周承弼两人之间的亲密,甚至是她与周承弼也没有过的。 周承弼虽为她表兄,多年来待她如一日,柳盼舒只想着无人与自己争抢,周承弼身边的位置,也只会握在自己的手中。 可宋夕照在这时出现了,还夺去了周承弼的注目。 柳盼舒怒不可及,可她在心中说服自己,她与周承弼系表兄妹,多年感情,绝非宋夕照这一朝一夕可比拟得了的。 因而她又回了桃花院。 只是那一幕终究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抹去的痕迹,以至于这几日接连下来,柳盼舒皆为魂不守舍的鬼样子。 她走神的思绪,直到丫鬟进屋时,才又飞了回来,“小姐,韩国公世子过府前来,请小姐去一趟,是有东西要送与小姐。” “表哥来了?” 周承弼要见柳盼舒,这于她是再好不过的良药。 柳盼舒哪里还有半分郁结,面上换了一副欣喜之色,又连忙命丫鬟为自己上好胭脂,才踏步去寻周承弼。 今日天气不错,时而有温和的柔光洒下,倒不炎热。 柳盼舒欢欣不已,连走路的步伐亦透着难耐,她几乎是快步沿着青石路,穿过花门,走进了院内。 她本以为这院中仅有周承弼一人,然而她想岔了。 当柳盼舒瞧见那站于周承弼身侧之人时,嘴边的角顿时龟裂于无形。 她如何能料到,宋夕照也在此地,且先她一步而到! 院中有一座石亭,亭旁种植着翠绿的树,当风吹来时,那树叶便摩挲作响。宋夕照轻站于亭中,身子翩翩,她执起一茶壶,手法娴熟且又漂亮,为周承弼倒了一杯茶。 “世子,请用茶。”宋夕照浅浅一笑,将茶置于周承弼眼前。 “好。”周承弼温柔的目光望来,他似痴痴地凝望着她的面容,很是不舍得移开。 柳盼舒走来时便看见了这慕,她当即气得发颤,双眼都有些气红了。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宋夕照咯咯轻笑,而周承弼更是勾唇笑意不减,极有耐心的与她搭话,那双眼中满是柳盼舒看不懂的情绪。 她看不懂,也从未看到过这般模样的周承弼。 但柳盼舒清楚的明白,这两人气氛正好,全然无她可插足的份儿。 不过是几日之间,宋夕照已然将周承弼的目光全然的夺去了! 她咬住唇,手指捏紧,嘎吱响动几下。 而那厢周承弼取出一精美的盒子,置于宋夕照面前,作了个请道:“今日我之所以前来,是路途经过一家店铺,这果脯系为表妹最爱,宋姑娘尝尝看可还喜欢?” 宋夕照随意捡了一个,小口吃下,“多谢周世子,夕照很喜爱。” 这买给柳盼舒的吃食,周承弼便就如此不在意地送于自己品尝,宋夕照以为,自己在周承弼心中,是放在比柳盼舒更重的位子。 她笑意浅浅,如有似水柔情般凝望着周承弼。 周承弼被这一眼蛊惑,抬手便要抚上宋夕照的侧脸,然而却突然有一道声音厉色而来,“表哥,宋姑娘。” 两人被点了名字,一同望去,是柳盼舒漫步走上前,她面色沉冷,尤其在看向宋夕照时,眼中满是凶狠。 周承弼凝神后,先笑道:“表妹,是你来了。” 向着周承弼,柳盼舒脸色多少好一些,“表哥,听丫鬟说你今日找我?” “那日花灯节,你吵着要吃这果脯,我今日路过便正巧买了一盒,”周承弼将那盒子推来,又笑道:“表妹,来尝尝吧。” 那食盒里已是打开,且被人先行品尝过,不用多想,柳盼舒也知是宋夕照先吃了的。 周承弼亲自买了果脯给她,宋夕照却先寻了过来,抢先与周承弼搭上了话,而周承弼因对她有几分在意,毫不在意地请宋夕照先品尝。 宋夕照是故意来的,她分明知道周承弼过府是为寻自己,却偏要抢在自己的前头。 柳盼舒脑里瞬间浮起一念头,宋夕照——意图与她争夺周承弼。 这念头一起,柳盼舒再能抑制自己翻涌的情绪,她一个大步上前,夺了那杯仍滚烫的沸茶,便径直尽数朝宋夕照泼了过去。宋夕照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躲闪不及,被那茶水泼了手背。她被烫得大呼哭出声,另一只手不住地摸着自己烫伤的手背,眼中经不住大颗眼泪滴落,凄凄惨惨的模样 好不可怜。 宋夕照忍着巨痛,质问那故意泼茶之人,“柳二小姐,你为何要用茶泼我?” “呵。”柳盼舒丢了杯子,冷笑了一声,“这是你该得的。” “表妹,你做何!” 周承弼有一刹发愣,待他反应过来时,毫不犹豫布满怒意地训斥柳盼舒,并冷面道:“表妹,你做得太过分了,向宋姑娘道歉!” 柳盼舒回道:“表哥,你只买给我的吃食,却先被宋夕照品尝了,我如何能原谅地了她!” 那是属于她的东西,她的东西凭何叫宋夕照先碰了去!那边周承弼心疼地拉过宋夕照的手,小心翼翼地查看她伤势。周承弼的这份关心,让宋夕照心底多了分得意,然她面上却泪水纵横,她轻拉周承弼的手,道:“世子,不要 责怪柳二小姐,柳二小姐泼夕照,定是夕照犯了错。” 她的这般贴心,再度激怒了周承弼,他皱起眉劝道:“宋姑娘,你实在是太过善良了点。” 这事本就是柳盼舒故意的,宋夕照不但不怪她,反而还劝他不要与柳盼舒生气。 周承弼心里万分责备柳盼舒的任性。 “表妹!”周承弼提了声向柳盼舒吼道:“道歉!” 柳长妤梗着脖子,“我不!要我给她道歉,休想!” “你!”面对已有多年感情的表妹,周承弼实在说不出重话来,可他身侧还有一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娇,更是令他无法安心。他试图放柔了声音,“表妹,只要你给宋姑娘道个歉, 这事便就这么算了。” “错的不是我,我不会道歉的。” 柳盼舒留下这句话后,便死咬着牙转身大步飞奔离开了。她心里太难受了,这里她是再待不下去,她不想看周承弼一心护着宋夕照,反过来责骂自己的样子。 柳盼舒不明白,分明是宋夕照有错在先,就算她泼了一杯热茶,先道歉的也应是宋夕照而非是她。 可周承弼却站在了宋夕照的那一侧! 柳盼舒从未有如此恨过,恨宋夕照那张狐狸媚的脸,恨她诱惑了周承弼,致于周承弼于自己的感情就此破裂。 “表妹!”周承弼在柳盼舒身后大喊,然柳盼舒却一头跑开,完全没有再回头过。周承弼皱眉有忧虑,他想去追柳盼舒,可衣袖却被抓住,是宋夕照拉扯着他,“世子,给柳二小姐点 时间,让她独自静一静吧。” 说话时,她死攥着周承弼,似乎绝不让他离开去寻柳盼舒。 周承弼一斜眼,便瞥见宋夕照露在外的手背,便柔声问道:“夕照,你可是疼?” 他的指尖轻触在上,宋夕照红了脸,摇头道:“不疼。” “你真是个好姑娘,这怎会不疼呢。” 宋夕照的懂事与贴心,令周承弼更是心窝都在疼,他握住佳人的玉手,心中仅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期盼早日能将她收归院中,好生疼爱。 这一日,周承弼归府后,便亲自寻见韩国公夫人,他的母亲。他已然下定了决心,他要娶宋夕照过门。 韩国公夫人早在知晓自家儿子心性不定时,便放任他随心了,今日一听丫鬟前来禀报,说世子要与自己商谈婚事,她还愣了片刹。 她咀嚼几道这话后,才命丫鬟请了周承弼进来。 “母亲,儿子看上了一位姑娘家,还望您能出面,助儿子娶其过门。” 周承弼一进屋便跪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动心了,下决意要娶妻生子了。 “快先起来。” 韩国公夫人哪里舍得自家儿子跪下,周承弼起身后,她才故作惊讶道:“哦?且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呀?” 周承弼这些年从未定下心过,韩国公夫人也只当他是刚及冠,心智仍不成熟,便并未着过急,任由周承弼随心所欲,从不拘着他。 因此今日乍一听周承弼有心想娶一姑娘过门,韩国公夫人是极其惊讶的。她不知道周承弼是为何开了窍,可终归是件好事。 周承弼笑道:“是汾阳王府的。” 韩国公夫人一听,乐坏了,“汾阳王府的姑娘,那好呀。娘啊,早便想你娶汾阳王府的姑娘了。” 韩国公夫人错意了周承弼,她无心将“汾阳王府的姑娘”几个字眼,忽视了。她满心只以为周承弼所指的,是柳盼舒。 “可是舒姐儿?”韩国公夫人笑意慈爱,“舒姐儿是个好孩子,嫁进我韩国公府正正好。” 乔侧妃系为韩国公夫人胞妹,两姐妹早就有商量过,日后两家结个亲,柳盼舒嫁进韩国公府,柳盼舒到底是韩国公夫人知根知底之人,心中便多了几分偏待。 这几年,韩国公夫人更是有意让周承弼与柳盼舒多接触,是为了两人日后感情亲密。“母亲,您在说何……”周承弼发了愣,不明白自己母亲为何提起了柳盼舒。他心中之人并非为柳盼舒,于是婉言解释道:“母亲,表妹于我不过是妹妹,我从未对她生出过 任何男女之情的想法。” “什么?你中意的不是舒姐儿?”韩国公夫人大惊,她忙问,“那是何人……”怎么会呢,这些年下来,周承弼与柳盼舒竟未生出半点情意? 刚问出口,韩国公夫人脑中突然就想起一道张扬的身影,她当时就摇头道:“不行,不,娘绝不同意!” 她想到了汾阳王府的祈阳郡主。就祈阳郡主那等性子的姑娘家,绝非宜为世家主母之人,她不能让自己儿子被其所祸害。 “娘绝不允祈阳郡主过门。” 周承弼微微遗憾,他本想试探母亲的口风,若能得了母亲的应允,这日后能迎娶柳长妤过门,这事多多美好。 然而韩国公夫人并不同意。 周承弼自己也知晓,便是以柳长妤那日抗拒万分的态度,自己是根本没有半点希望,娶她为妻的。更何况,他现在更中意的,是宋夕照。 宋夕照没有身份这一牵绊,他娶她过门的可能,会非常之大。 “母亲,儿子所中意的,是宋姑娘。” 这回轮到韩国公夫人茫然了,“宋姑娘?那是谁?王府中有这么一位姑娘吗?” “宋姑娘是王爷故交之女,生在岭南,因父亲病重,而暂居汾阳王府。”周承弼浅笑道,“儿子于其相处过几次,她性子良善温和,且知书达理,儿子很中意她。” 只前这一句话,韩国公夫人便已然明晓,这位宋姑娘是无半点背景,也无势力,日后又为孤女一个,她皱眉回道:“弼哥儿,你中意她?” 这宋姑娘又为何人,品性究竟怎样,她是半点不知,下意识地反应自然是觉着,这位宋姑娘比周承弼迎娶柳长妤还更令她不愿意。 “是,儿子一心牵挂于她,想呵护她一生。” 韩国公夫人长叹道:“弼哥儿,你真的决定了?” 周承弼应道:“是,还望母亲成全。”周承弼态度坚决,韩国公夫人却沉默了。她原本压根不愿意的,因为周承弼执意,才做了让步,“韩国公世子夫人这个位置,不得宋姑娘做上来,即便你真心爱她,也不容 许许她更多,这点你明白吗?” 周承弼微愣,“母亲,您的意思是?”“弼哥儿,娘一心是为你好,你可明白?”韩国公夫人垂下眼帘,沉声道:“世子夫人这般重要的位子,绝不可一介孤女来做,既然你已对舒姐儿无意,娘会另为你寻一门, 门当户对的婚事。” “娘!”周承弼着急了,他忙喊道:“娘,我一定要娶宋姑娘,无论如何,我都要她。” 韩国公夫人安抚他道:“娘没说不同意你纳她入府。” 周承弼点了点头,“那儿子便一切都听娘的。” 周承弼喜在心头,自然是没在意韩国公夫人口中的“纳”一字,他只想着自己终于能得到宋夕照了,心上无尽欢悦。 …… 却说溧阳血案仍未有半分头绪,而在端午那日无辜死去的几位大人,皆已下了葬,举家满门悲痛。 只不过早朝之上,崇安帝并未提及此事半句。待下了早朝之后,秦越寻了由头随同汾阳王爷去了王府,实则他只是想找机会,多见见柳长妤罢了。 王爷并未多疑,走至回府路上,还与秦越攀谈道:“曹大人当真是可惜了。”他仍旧感叹当日溧阳所发生的悲惨的一幕。 新上任的刑部尚书乃是原侍郎何大人,汾阳王爷对此人并无好感。 “此事没有结束,却已经结束了。”秦越不禁叹,“几位大人皆已安葬,然而却寻不到幕后真凶,只能期盼九泉之下能安歇了。” 汾阳王爷沉吟,面色却十足地凝重,“阿越,你要多留意些自己的安危。” 他总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嗯,秦某明晓。” 燕京自溧阳一案过后,便总充斥着一股有大势欲来的预兆,不但是汾阳王府,连带薛府,与常山郡王府,皆觉着不大对劲。 只是这话题就此打住,这微妙的局势几人心知肚明,早早做好了准备便已足够。 两人步入王府,王爷安置秦越在偏房候他片刻,因王爷仍有事处理,便吩咐丫鬟上前伺候,只是秦越不喜身边有人,遣了众人出屋,自己静坐品茶。 他正打算着先在王府走一趟,兴许运气好,能再次撞见柳长妤呢。却在这时,屋外有道身影走入,笑唤道:“秦将军。” 秦越放下茶杯,侧首而望,是一位他不曾见过的姑娘,却生得如花似玉,“请问你是?” 他皱起了眉头,若他记得不错,他分明叮嘱了不必任何人伺候。 “小女子姓宋,名夕照。”宋夕照深施一礼,笑颜带羞,“今日有幸见到将军,是夕照的福分。” 宋夕照是激动的,她只是无意前来主院,却在偏屋里遇见了秦越。 那一日匆匆一瞥,她便记他入了心,况且得了秦越一投眸,她深以为秦越于自己是印象深刻的,因而壮起胆子前来。 “宋姑娘……”秦越脑中实在是寻不到这位女子的踪迹,他还算客气道:“宋姑娘若是有事求见王爷,还请移步前院,秦某只是王府的客人。” “不……”宋夕照猛然抬头,一双美眸对上他,“夕照今日是为将军而来。” 秦越不耐道:“宋姑娘有事?” 他面色颇冷,脸颊旁的线条绷得很硬,彰显出对她毫无兴趣的态度,他只想她即刻离开此屋。 “不知将军可有婚配?” 宋夕照如此一个黄花大姑娘,说出这话时,仍是脸红了。她如今已无别的选择了,王爷那因祈阳郡主的阻扰,未能成事。 岭南的父亲已是病危。 想到此,宋夕照眼眸黯淡,她需得再那之前寻到好人家,若是父亲真撑不下去,她便要熬成老姑娘了。 秦越冷眼投来,“这与你无关。若你无事,还请移步。” 说是请宋夕照移步,秦越已是忍不住要走离这屋子了,他根本不愿于宋夕照同待一屋。可他脚步还未来得及踏出去,宋夕照已是向他走来。 “将军,夕照虽为孤女,可夕照愿伺候将军的后半辈子,难道夕照这般,将军仍不动心吗?” 秦越只望见,宋夕照愈发走近,她皓腕一抬,轻而褪去了自己的外衫,有雪白的肌肤露在他眼前。 今日一见秦越,宋夕照便要赌上一赌,即便与秦越在一起的事情不能成功,她仍有周世子作为后路可退。 宋夕照意图秦越,然秦越本就是不近女色之人,他心中无波澜,只是右手经不住握在长刀之上。只待宋夕照再次走近时,便刀柄一挥,直打在她侧腰之上。那力道不是宋夕照一介弱女子能抗衡的,她被秦越这一击打落出了屋外,那一时她趴倒在地面,衣衫褪下凌乱 不堪。 “离我远点。” 秦越面不改色地收回长刀,他站在屋内居高临下端望,神情冷漠。 宋夕照面生出一阵火辣辣,她感觉自己如被扒了个精光,内里原形毕露,再不敢抬起头来。 而此时此刻,秦越更不会与宋夕照纠缠,他未瞧她一眼便抬步离开。 他迈的步子大,扭头便走。脚下刚跨出了院子,却只见院外飞奔进一道身影,那男子扑向了宋夕照,紧紧将她搂进怀中,大声高喊道:“宋姑娘?宋姑娘,你怎样了?” 他小心呵护宋夕照的模样,令秦越唇里发了冷哼。 秦越眯起眼,他认得这个人,是韩国公府世子,周承弼。 “弼哥儿。” “阿越。” 随之而来的是韩国公夫人,与汾阳王爷。 秦越再看去时,有一道妙影自汾阳王爷身后走出,朝着他投来美眸一盼,他的眼眸顿时明亮了起来。 是柳长妤也来了。 她在畴华院内一听说秦越过府而来,便急急奔了过来,到跟前时,眼见了周承弼搂抱衣衫不整的宋夕照,而秦越就站于眼前,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 望望那边的两人,柳长妤凑近到秦越身侧,偷摸扯了他袖口问道:“你可有事?” 说着,边用目光将秦越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透彻,发觉他果真无事过后,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我无事。”秦越想捉了她使坏地小手,可奈何王爷站在一旁,他不敢动弹,他低声解释道:“是这位宋姑娘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地,而后……便是你看到的了。” 有些话他未说完全,可柳长妤已然明白,宋夕照之所以会衣衫不整,归根在于她欲褪了衣裳,她这举动分明是有意要勾引秦越了! 柳长妤已经不能用不要脸还形容她了,简直是厚颜无耻。 先是诱惑王爷不成,又打着秦越的主意,现如今,光天化日之下,任由周承弼搂抱在怀,还羞怯万分地钻在他胸口,柳长妤对于宋夕照没什么好说的了。 能比她更为下作的人,大抵是不会再有了。 “长妤?” 秦越低低唤了柳长妤一声。 “嗯?”柳长妤侧过头,探出手便抓住了秦越的大手,死死地捏住了他。 秦越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唇角扬起一抹淡笑,这笑很好地安抚了柳长妤。 她亦回了个明艳的笑。 这世上无人会夺走他,她是知道的。 “那她是被你丢出来的?”柳长妤凤眼弯弯,心情极好,她知晓答案,可就是想听秦越亲口说来。 “嗯。” 秦越反手捉了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亲密无间,再无分别。 他浅声道:“她太恼人,就将她丢出来了。” “往后也要这样。” 秦越揉捏着柳长妤柔滑的肌肤,唇角勾起,“嗯。” 柳长妤再度作笑。两人这边欢欣地对话,引来了汾阳王爷的注视,秦越一发觉到王爷看来,便又恢复了冷面,他手臂垂下,手心仍握着柳长妤的手,用衣袖将两人交握的手挡下。 第七十二章暗里 “咳。”王爷只满眼狐疑扫过两人一眼,然眼见他二人一如往常,除却谈了片刻的话,并无其他。便未多心留意,那厢仍有周承弼与宋夕照两人未处理,因而他转过身子收了目光 。 这时在长袖之下,秦越又悄悄捏了捏柳长妤的手心,惹得柳长妤心痒痒。 她淡咳了一下,想将手抽回来,秦越松手放开她时,轻拽了她一下。 柳长妤回眸看他,却见他神色柔和,因此在她手仍紧碍着他手的刹那,她坏心眼又多摸了下他手背。 指腹更是在其上挠着痒痒,摸得不亦乐乎。 秦越淡淡瞥眼,脸色并未变化,双眼紧锁在柳长妤面上,眼里带笑,他似乎一点不怕痒。 柳长妤暗自扁了扁嘴,秦越趁机欲捉她的手,却被她飞快地躲闪开,并向他扮了个笑脸。 秦越还想捉她,柳长妤已是藏起了自己的手,小小地吐了下舌,说什么也不给他拉了。 两人暗地里的来往,没能持续太久,那边韩国公夫人怒气满生,忍不住尖声大喊了一道,“弼哥儿!” 周承弼似未听见韩国公夫人的声音,连半分的回应也没有。 这下韩国公夫人的面色更为铁青,她第一回呼唤未得周承弼回应,声色便愈发严厉提音道,“弼哥儿!” 周承弼正忙着安抚窝在怀里的佳人,佳人掩面低声抽泣,那副娇弱模样惹得他又拥紧了这人。 光天化日之下,周承弼与衣衫不整的宋夕照搂抱在一起,还叫韩国公夫人,以及汾阳王爷一并撞见,这已是大为难堪。 且这事更令今日为周承弼,前来王府求那位姑娘的韩国公夫人备感恼怒。她好好的一个儿子,竟被如此女子妖颜迷惑,不顾颜面做此纠缠。 韩国公夫人气上心头,嘴唇直发着抖。 她在怀疑,这位窝在自家儿子怀里的姑娘,便是那位周承弼迷了心要娶的宋姑娘。汾阳王爷又重重咳了一声,周承弼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他侧过身来向王爷致歉道:“王爷,今日实乃周某不顾礼仪。日周某拜访王府,实则便是为求娶宋姑娘而 来的,周某心已定,还望王爷能成全周某。” 韩国公夫人一听,面色更是不好了。 周承弼这是当着王府的面,意欲请王爷允他迎娶宋夕照为妻。他是要迎娶宋夕照为韩国公世子夫人,而非随意一个什么妾的位子。 而周承弼的话却令乖巧站于一边的宋夕照,心里布满了喜滋滋。她唇角扬起,知晓自己成事了。 即便她被秦越丢出了屋,再不济,还有周承弼愿意娶自个儿的。 柳长妤皱眉冷着脸上前,大喊着提醒王爷道:“父王,此事还未弄清楚呢?” 这事情指不定真相为如何呢,若如此轻易放过了宋夕照,那也太过便宜她了! 她便是在提醒王爷,不可让此事不了了之了。 王爷点了点头,示意柳长妤问话。她走上前先行夺声,冷意质问道:“不知宋姑娘,为何会出现在前院,又为何是一番衣衫不齐整呢?” 宋夕照又落了泪,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夕照本是无意之举。” 汾阳王爷目光瞥向秦越,“阿越,方才你便在此屋候着本王吧,事情经过你应当清楚。” “王爷!” 周承弼察觉到情况不大妙,心急先作解释道:“是宋姑娘不小心摔倒了,周某心慌意乱,着了急便扶住了她,她衣衫便是那时候乱了的。” 他一口气将所有的事情,皆揽在了自己身上,就是为了护住宋夕照的闺誉,好让她一身清白。事情究竟如何发生的,韩国公夫人是不清楚的,可她一见自己儿子这般稀罕宋夕照,如是待绝世珍宝,心中便一气不打一气,她顿时又斥道:“弼哥儿,王爷并未问你的话 !” 她这儿子,完全被宋夕照迷的没了脑子! 周承弼淡淡道:“王爷询问的是事情经过,儿子是如实回答的。” 当着众人的面,周承弼仍一心相护宋夕照,驳了韩国公夫人的面子,在那一刻,韩国公夫人整张脸都涨了个通红。 “弼哥儿,你便是这般与母亲说话的?”她有礼的儿子何时如此反驳过自己的话过,这皆是那宋夕照蛊惑他的! “母亲,儿子从未驳过您。” 周承弼眼里恳求道:“今日也是同样的。” 周承弼毫无认错的意思,韩国公夫人冷厉的视线直直落在宋夕照身上。 这个女子,彻彻底底令她那儿子鬼迷心窍了,她若真入府,定会祸乱韩国公府。别说宋夕照为韩国公世子夫人,即便为妾,韩国公夫人都万分厌弃她。 此时此刻,韩国公夫人完全记恨上宋夕照了。 而被打断了话的秦越,得了空才回道:“王爷,秦某虽在此屋等候,可方才事发之时,秦某已将出院,对院内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周承弼已经说了事情是如何发生的,秦越便不再多事。宋夕照在他眼中,连路人都比不上,何能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秦越说自己不知情,那么事情便当真如周承弼所言了。 韩国公夫人丧气,颇为愤怒地揉着额角,她身子甚至向后退了一步。 今日有周承弼与宋夕照这一出,正正好好叫王爷撞见,宋夕照不入韩国公府的大门,那都是不行的了。 她当真是万般不情愿! 可是今日之后,她却不得不亲自,且心甘情愿地领着宋夕照回韩国公府。韩国公夫人面色冰冷,强行笑对王爷道:“王爷,此事还请您允本夫人,亲自与王妃商谈。无论怎说,都是我那冒失的儿子,在王府冲动之下犯了错,本夫人先向您赔个罪 。” 说完,面色隐隐惨白,施了一礼,面上神色满是不愿意的意味。“夫人有礼了,世子与宋姑娘……”王爷摆摆手,“这样吧,夫人不如移步双桂院,本王吩咐下人知会王妃一声。宋姑娘的亲事,一直由王妃定夺,世子既然已经表明态度, 那夫人便与王妃一谈,看此事究竟如何处理。” “那便多谢王爷了。” 汾阳王爷未与韩国公夫人多礼,这位夫人来时便已表明是为周承弼婚事而来,王爷心中早已有准备,只要不是冲着柳长妤,他都不会全权交由王妃掌管。 在王爷走之前,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柳长妤。只见她微微侧身,朝秦越作了个笑,面容不可思议地柔和,似有似无多了分别的气度。 王爷暗暗叹道,这般的女儿,他还真不愿见她入宫呐。 他大好的女儿,不该是在深宫中耗尽一生的。只是汾阳王府必须要送一人送去选秀,除却柳长妤,还余下柳盼舒与柳盼乐两人。 这两人……汾阳王爷左思右想,复而又叹了一口气,扭头大步离去。 有丫鬟前来为韩国公夫人领路,她还不忙着离开,在暗地里没少瞪了宋夕照几眼,咬住唇便随小丫鬟走往双桂院了。 对于韩国公夫人的怒视,宋夕照只当作未看见,她满心愉悦地站在周承弼身侧,娇羞地拉扯他的衣角。 周承弼回身朝她微笑,心情亦然是极好的。 柳长妤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一顿,再朝旁移去,便瞥见柳盼舒遥遥眺望着,她面容苍白,眼中一片不敢置信。 宋夕照同样望见了柳盼舒,在那一刻,她嘴角满是得意。“二妹。”柳长妤幽幽看了过去,不紧不慢地将事情经过说给她听,“今日宋姑娘摔倒了,周世子好意扶她,不料扯开了她的衣衫,宋姑娘清誉被毁,需得周世子一力承担了 。” 柳盼舒脚步走近,她的脸色苍白地看不见一丝血色,在亲眼瞧清楚了周承弼那握着宋夕照的手时,她愤怒地大步跑来,抬起手便扯住了宋夕照的头发,“贱人!狐狸精!” 她手下使了狠劲,生生将宋夕照的一撮头发扯下,脚下同一时生猛地一脚又一脚地踹向宋夕照的身子。 柳盼舒这模样真如发了疯一般了。 “宋夕照,你这个贱人!”她彻底怒了,抬起拳头就疯狂地砸向宋夕照的脸。 “啊!住手,快住手!” 宋夕照双手护着脸,然而腰上又得了柳盼舒的一踹,她身子朝后倒去,被周承弼接入了怀里。 柳盼舒仍是发疯,抬脚踹去,周承弼却以后背相护,承受了这一脚,回身斥道:“表妹,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在周承弼身后的宋夕照,被柳盼舒打得鼻青脸肿,一张好好的脸,眼下可真是四处红肿。在宋夕照鼻下还挂着一道鲜血,发髻凌乱,有一块头皮上还被撕扯下了头发,而 在她身上留着好几道脚印,这模样看起来好不狼狈。 有周承弼在身前挡着,宋夕照便大胆地拉着周承弼衣角大哭道:“世子,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二小姐不由分说的上来打了我一顿,太不讲理了。” 周承弼面色黑沉,眼中阴郁暗沉。 “表哥,你是被这贱人蛊惑了,她根本就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柳盼舒辩驳着,忿忿大骂道。 “住口!” 周承弼抬手便给了柳盼舒一巴掌,因这一巴掌,柳盼舒口里当下便喷出一大口的鲜血,她被扇蒙了。“宋姑娘是要过我韩国公府门的人,往后便是我的人,表妹你如此羞辱她,便是在羞辱于我。”周承弼丝毫不留情面,他也不为自己打了柳盼舒而后悔,“你太令我失望了。 ” “表哥,你就把这狐狸精看的这么重吗?” 周承弼又斥道:“表妹,你别太过分了,宋姑娘不是什么狐狸精!” 他握紧了拳头,似乎若是柳盼舒再多辱骂宋夕照一句,便再度让她闭嘴。 这回柳盼舒终于没再说话了,在愣愣然过后,柳长妤分明瞧见她眼角飞了泪,捂着双眼绕过院门跑远了。 韩国公夫人过汾阳王府来,乔侧妃定是头一个知晓的,且今日韩国公夫人是为周承弼婚事而来,乔侧妃与柳盼舒皆先入为主,以为是为了商谈,周承弼与柳盼舒亲事的。 谁料到,柳盼舒赶来时,望见的却是令她一颗芳心碎了个遍的一幕。她不但没能劝阻周承弼纳宋夕照,还被周承弼亲手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碎了她整一颗心。 柳长妤跑到一处无人的偏僻角落,蹲下埋头在膝中,她捂着自己生疼的侧脸,再感觉不到嘴里的血腥味道,经不住大声痛哭。 她一心所愿嫁的表哥,心里,眼里,只有别人,没有她。 而且周承弼心里的那个人,还是宋夕照,那个无耻的狐狸精。 至于宋夕照众目睽睽下,与周承弼有了牵扯,在韩国公夫人还未至双桂院时,已先有丫鬟向王妃呈了禀报。 王妃对宋夕照是怎看都生厌,这事一出,她当时就责道:“真是够厚的脸皮!” 王妃发誓,这辈子她都没见过像宋夕照这般不要脸的姑娘。她真的是为了自身日后的荣华富贵,何事都能做得出来。 亏得王爷王妃早先,还好心为其相看合适的人家。 同样对宋夕照生厌的,还有头一回见她的韩国公夫人乔氏,在她决意亲自与王妃见面时,她便打定了主意。 即便宋夕照定要入韩国公府,那也绝不是正妻之位。 那位置,她妄想! 没出这事之前,韩国公夫人便不会应许,更别说还出了这一回,宋夕照蛊惑周承弼,那股狐媚子样儿,韩国公夫人真是心中作恶的不行。于是在她一走入内时,便掷地有声说道:“今日让王妃见笑了,本夫人那儿子不成器,希望王妃不要见怪。想必王妃已然知晓,本夫人过府是为那儿子的亲事,而前来王妃 这儿,便是想一问,王府上的那位宋姑娘,可有婚配?” 宋夕照有未有婚配,韩国公夫人心中有数了。王妃同样明白她话中之意,韩国公夫人前来双桂院,为的就是周承弼与宋夕照。 王妃摇头,问道:“不曾,莫非夫人相中了宋姑娘?” 屋内丫鬟为韩国公夫人沏了茶,然她并未动一口,只尴尬笑笑道:“是我那儿子,一眼挑中了宋姑娘,还想请王妃……应允宋姑娘过我韩国公府的门。” 韩国公夫人用了“挑中”这个词,可见她将宋夕照看得有多低。 王妃已经不惊讶韩国公夫人是这等态度了,想来乔氏对宋夕照定是不会太感冒的,她便又问道:“那夫人言下之意为何?不知夫人愿以何位子请宋姑娘入门呢。” “既然宋姑娘婚事是由王妃做主,那以王妃之见呢?” 王妃说话客气委婉,韩国公夫人是无法先开那个口,看低宋夕照身份的,她多少要给王府点面子看。 “本王妃想,韩国公世子夫人这个位子,若以宋姑娘的身份,怕是无法胜任的。”王妃淡淡回道,即便周承弼再想,韩国公夫人也不会应下。 韩国公夫人冷冷一笑,眸中尽是对宋夕照的不喜,“王妃所言不错,世子夫人本夫人想,应由燕京世家贵女,才可胜任的。” “那夫人的意思是?”王妃已然听明白了,这位韩国公夫人,是想宋夕照入府为妾,这为妾者,一顶花轿便抬进去了,也无需备何大礼。 因而韩国公夫人今日前来,手头都未备大礼。她来时打着的便是,不会迎宋夕照入府为周承弼正妻的。 韩国公夫人回道:“宋姑娘身份着实低微,本夫人瞧着弼哥儿喜欢,才想为我那儿子纳其入府为良妾一名,王妃可否应允?” “夫人,”王妃轻轻摇头,“宋姑娘虽身价不高,可她系王爷故交之女,若当真入韩国公府为良妾,这……” 这如何看来,都会令王府犹豫,不肯应下的。 汾阳王妃似懂非懂,装作自己听不明白的样子充了个愣,韩国公夫人心头早将她斥了个狗血淋头,可面上却不得不好声好气地陪说话。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不是王妃说不嫁,宋夕照便不必入韩国公府的。其一,宋副将已是寿命将至,宋夕照婚事拖不得,二来周承弼当众搂抱了宋夕照身子,算是毁 了宋夕照的名誉。 宋夕照不嫁周承弼,也与无人可嫁了。 是以,自打韩国公夫人入双桂院后,王妃便心中打定了主意。 只待韩国公夫人说得口干舌燥之后,王妃才笑着又命青芽为她执茶,韩国公夫人连忙大喝了一口,喉咙好上了许多。 “王妃,方才出的那事,你应该知晓的。”韩国公夫人无奈叹道:“我那儿子搂抱了人姑娘,宋姑娘清白已毁,不入我韩国公府,那还能如何?” 王妃作恍然大悟,淡淡笑道:“原还有这层缘故,那本王妃只能是应下了,到时这孩子入了韩国公府,还请夫人多多关照她吧,她是个可怜的孩子。” 王妃嘴上是这么说说,实际上她与韩国公夫人关系一向不亲,两人此番对话未互相挑刺已是不易,她所说的,韩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听进心里。 听王妃应了,韩国公夫人笑道:“那本夫人便代我那儿子,谢王妃忍痛割爱了。” 王妃淡淡一笑。 这哪里是忍痛割爱,这分明是乐意见之。 为宋夕照选配她的婚事,过门便是正妻,她不要。非要赶着与人为妾,王妃无话可说。这既然是宋夕照自己选择的路,她便成全于她。 韩国公夫人与汾阳王妃定下了宋夕照的后半辈子,将在韩国公府度过。 这结果令韩国公夫人满意得不行,这宋夕照入了韩国公府,还只是个妾,她如何不能拿捏在手里。 心里对宋夕照百般不见待的韩国公夫人,就差没立刻拽着宋夕照回府,先好生使各种手段治治她。 如此一番兴奋细想,连王妃挽留她过个膳再回府,也给推拒了,遣了身边的丫鬟去传周承弼回府。 丫鬟传报时,周承弼正陪在宋夕照身边。 宋夕照收拾了一番,脸上又上了药,看起来情况比方才好上许久。 周承弼拉着她手,两人在浓情蜜意之中,宋夕照满心念着眼前这俊朗的世子爷,眼底再无他人。 两人正谈着日后的好日子,丫鬟却前来禀报于两人,说是韩国公夫人已相商好,几日后便一顶轿子抬宋夕照入韩国公府。 宋夕照一听,眉开眼笑。 她只想着自己能入韩国公府,却忘了自己未经过六礼,随意定了个日子,便抬她入府,这能是成周承弼的什么人? 果真那丫鬟下一句道,“夫人说了,虽宋姑娘日后入韩国公府便是世子的妾侍,可念在宋姑娘系为王府之人的份上,过场还是要走的。” 若非宋夕照为汾阳王府出去的,怕是韩国公夫人今日便径直领着她回府了。区区一个妾侍,又不似正妻,无需什么大礼。 “妾,妾侍?” 宋夕照顿时慌了,她慌乱地将手从周承弼手里抽出,眼里落下泪,“不,我不要,我不要!” 她有意攀上秦越,周承弼,皆不是为了为人妾侍的,就连与王爷的那一番,她那时可是奔着假扮先王妃而去的,为的挤下王妃,顶替大薛氏的位置! 如今却成了周承弼的妾侍,宋夕照如何能满意! 她想,一定是王妃对她生了厌而有意刁难她的,她要去寻王爷做主,王爷看见自己父亲的面上,绝不会见死不救。 宋夕照刚要离开,手腕便被周承弼拉住了,他心软,连忙安慰她道:“夕照,你莫哭。” 果真宋夕照并未挣扎,她眼泪落过后便再未哭泣,只是安静地望着周承弼,静等他下文。 而周承弼凝视着宋夕照那双凤眼,弯弯的眉,与泫然泣下的泪眼,他心脏揪着在疼,他想起了一人,若是那明媚张扬的人儿在他眼前哭了—— 周承弼手心一使力,便将宋夕照搂进了怀中。他双手圈住她的腰,似在对她说,又似在与自己说,“夕照,即便你仅为我的妾侍,我最爱的人,也只会是你。” 宋夕照沉默地一言不发,她仍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夕照,此事定是我母亲决策的,在过府来之前,我母亲便好像不太乐意,允我迎娶你入府为妻。” 周承弼亲了亲她侧脸,边解释边力劝道:“夕照,你身份不足以胜任世子夫人,但你要信我对你的真心,你日后会是我的女人。” 宋夕照红着脸,也红着眼,小声抽泣道:“世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无论她在韩国公府为什么地位,在周承弼心中,最爱的人只会是她。 周承弼点了点头,深情款款道:“我保证,只会是你。” 有周承弼真心实意的保证,宋夕照便接受了。 她愿意成为周承弼的妾侍,只要在周承弼心中,只是爱着她便够了。抓住了周承弼的心,比何事都来得重要。 韩国公夫人一走,王妃便将韩国公夫人为周承弼,讨宋夕照为良妾这一事,告知于了王爷。 王爷听后皱眉片刻后,说是知道了,便挥手叫侍卫下去了。 ……在韩国公府还未来接宋夕照的这几日,王妃为她备下了箱子与衣裳。宋夕照为人妾,嫁衣便是桃红色,至于箱子,是王妃念在宋副将的情面,给她置办的最后一点东西, 往后她是再不会理睬宋夕照死活了。 没个正经的婚礼,韩国公府在几日后送来一顶轿子,停在王府的侧门等候,宋夕照换上一身桃红后,便领着丫鬟秋波,上了韩国公府的轿子。 轿子当日便又从韩国公府侧门,入了府内。从此往后,宋夕照便是周承弼的妾了。 这一日,府上三位姑娘家无人前去送行祝贺。迎春偷偷溜去看,待轿子走后便折回畴华院,“郡主,宋姑娘终于走了。” 柳长妤正绣着一朵红花,只是她绣艺不精,半晌下来,红线全乱了章法,她听到迎春话后,淡淡应道:“嗯,知道了。” “郡主,奴婢不懂,”迎春好奇问道:“明明王妃为宋姑娘看了几家不错的人家,为何宋姑娘半点瞧不上,偏要与人为妾呢?” 柳长妤放下绣活,讥笑道:“韩国公府,哪里是能与张家,孟家相比的。” 宋夕照打从进燕京起,便未有想请王妃为自己相看人家的打算,或者说,王妃为她所挑选的人家,家门太低,她不屑一顾。 因此她才打了周承弼与秦越的主意。就连王爷那儿,若能顶替大薛氏,她都是愿意一试的。 柳长妤如今万分庆幸,宋夕照已成了周承弼的妾,再不会在王府内起什么幺蛾子了。 屋外丹胭刚巧走进来,面色有股不明的意味,“郡主,奴婢刚得了信,那位宋姑娘之父,宋副将,今早卯时,故了。” “卯时?”迎春瞪大了眼睛,结巴道:“那不是……那,宋姑娘……” 岭南那边定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报,宋夕照已坐轿入了韩国公府,这信儿她还并未知情。 自己父亲今日逝去,而她正巧入别府为妾。 可谓是造化弄人。 柳长妤摇了摇头,“这信儿可有派人递话给韩国公府的人?” 丹胭点头道,“王爷已派人送去了。” 柳长妤便再未多话,一心着手习得绣活,便在这时,屋外小丫鬟秋安入内,福礼道:“郡主,慈元殿的太监马公公前来王府了,欲传话于郡主。” 慈元殿的?那便是太后的人了。 “请进来吧。” 柳长妤放下针线,起身踏步出屋,在院门口迎到了马公公,来人贼精贼精的,那人先行了大礼。 马公公躬身道,“咱家参见郡主,给郡主问安了。” “起来吧。”马公公说话时压着一副鸭嗓子,可是难听,他谄媚道:“娘娘在宫中已有段时日未宣郡主入宫了,娘娘本想着王妃身子不好,便未多打扰,近来听说王妃早已是无恙,便想 请郡主入宫一见。” 早在柳长妤听秋安说,太后的人来了王府,她便心觉除却太后召见,不会再有其他。选秀将至,太后想多见她几见,丈量下她可否是为后的好人选。 柳长妤不可能不去,况且她是定要去的。太后不亲自瞧量她,她如何能叫太后对自己生了厌呢? 于是她笑道:“既然是太后娘娘寂寞,那本郡主定会入宫作娘娘的陪,公公回去传话吧。” 马公公一听,眼睛都笑没了。柳长妤又示意丹胭给马公公送打赏的钱,意思意思之后,马公公可乐坏了,当下便喜着离开了畴华院。 翌日清晨,宫中的马车准时停靠在王府大门,柳长妤身披八福罗裙,裙上有金丝银丝所绣的花纹,贵不可言,乌发由红宝石海棠花簪挽起,满身霞光,坐上了马车。 在随宫俾走入慈元殿后,柳长妤发觉今日前来慈元殿的,仅有她一人。 太后正坐在上首,她对柳长妤今日的打扮很是喜爱,祈阳郡主便该是红色着装,明艳且又披着贵气,该是坐上那位子才是的。她招手笑道:“祈阳,好孩子,快过来。” 每每听见太后管自己叫“孩子”,柳长妤都心生别扭,分明太后也仅是三十而已。 柳长妤并未亲密的坐在太后身侧,而是隔了些距离坐下。想起那日她问向梅的话,太后可是与太皇太后看不对眼的,甚至是要加害太皇太后的人,她便觉着离得远些好。 说来也奇怪,太后今日寻柳长妤看似是当真心有寂寞了,她未与柳长妤闲谈,只唤她就着坐下后,为自己诵读话本子。 柳长妤不明其意,但还是从巧姑姑手中取来一本册子,随意捡了一页念书。 她心思本就不情不愿,这念书的声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柳长妤所选的这个故事,讲述了一对痴男怨女,当下听得太后头都大了。 柳长妤平淡无比的声音,与痴痴怨怨的故事,太后心头不耐,挥手道:“祈阳,这故事太后不喜,你换一个。” “那臣女再挑一个。” 柳长妤面色不变,心中却暗爽不已。余光中她瞥见太后隐隐透了黑的面色,疑心太后不喜痴男怨女的缘由。 兴许是早年时,太后还未入宫前,曾有过一段不得意的恋情,也说不准呢。 能给太后心里添添堵,这事柳长妤便乐此不疲地去做。 于是她这回未选痴男怨女,而是选了一则被女子所负的男子,最终自尽而亡的悲剧故事,依旧是用毫无情感起伏的声调,念了大半段。 柳长妤刚念到,“是夜,许公子点了烛火,却莫名落下泪来,”太后又出声不耐道:“祈阳,行了,再换一个。” “太后娘娘,这故事您也不爱听?”柳长妤翻书的指尖顿住,她抬眼一笑又道:“这可世间唯有风花雪月最得趣事,太后不愿听听一试吗?” 柳长妤可以肯定,太后定是心中有事,却与这男女情事有关切,还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太后黑透了的脸有逐渐转好的迹象,她叹了一口气妥协道:“行吧,那哀家再听你念一段。” 她眼底情绪翻涌,只是柳长妤看不明白其中为何。只是在柳长妤念书时,太后涂着大红的蔻丹便随之指尖下摩挲。 “太后,臣女见着一段有意思的,这便念给您听。” 柳长妤偶得翻到一页,起了兴致,她便手指在书页上,一字一顿念道:“一个是闰中怀春的少妇,一个是客邸慕色的才郎。分明久旱受甘雨,胜似他乡遇放知。” 这话一出,太后才转好的脸色又一下变为黑沉,她的指甲扣进了手心里,目光冰冷而对坐在下首的姑娘,而那姑娘却浑然未觉。 后一刻,又从柳长妤嘴里蹦出“颠鸾倒风,曲尽其趣”几个词,太后更是心生厌弃了。 大家闺秀,名门贵女讲究的是大方有度,知书达理,言行得当,尤其是是行为与礼教应当得体,这同样是日后为皇后的必要修习之一。 像柳长妤这般性子张扬嚣张,且丝毫不约束自己言行,甚至出口浑话的,太后着实有些看不上眼了。年前那段日子,柳长妤入宫时曾被太后训斥过,言语不得当,那时太后寻过崇安帝一问,崇安帝却笑笑并劝慰太后看开些,柳长妤年岁小,派个嬷嬷前去管教管教,日后 便会好了。 太后当时是坚定不移地想择了柳长妤入宫为后的。只是那念头如今是动摇了。 第七十三章偶遇 柳长妤还未满十四之前,曾入宫过一回。那次是与谢霏一道而入宫的,谢霏因不愿嫁品行败坏的何公子,而态度坚决地拒了太后的赐婚之意。而柳长妤为帮谢霏,在旁没少在太后跟前,明目张胆的暗骂何公子,口中之言听在太后耳里,实乃太过不守规矩了,身为京中不多让的贵女之一,这几近是不堪入耳的话 ,不应出自柳长妤之口。 柳长妤丝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守得规矩,可太后不可能不在意。毕竟在燕京城上下,为这皇后之位,太后最先意属地便是柳长妤。 然而太后却不能当即就下了懿旨,她对柳长妤并非是十足地满意,便想先花功夫令她至少转了那执拗的性子。 在太后看来,柳长妤还有着不少需得改掉的坏毛病,不改掉这日后弄进宫中,也是给她自己找不快来了。 那之后太后便遣了宫里的几位管教嬷嬷,下旨并将人送去了汾阳王府,懿旨中道,此举是为教习祈阳郡主以规矩,遇事不可再一意孤行,任而随心。 只是几日后那几位嬷嬷,皆被汾阳王爷亲自带入宫中,当面送了回来。 王爷毫不畏惧太后,便就当着太后的面,硬声道:“本王代祈阳谢过太后娘娘的好意了,与祈阳规矩这一事,王府自会请人教导祈阳,便不劳娘娘费心了。”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太后多管闲事的意味。 太后气汾阳王爷不识抬举,可碍着燕京上下汾阳王爷威望极高,便还是未再派人去汾阳王府了。 汾阳王爷说王府会自己请人教柳长妤规矩,太后便不再插手管了。 可这一年过后,太后再宣柳长妤进宫后,发现柳长妤真的是半分没有变化。她还以为有这一年,至少祈阳郡主的规矩会有所长进呢。 现下看来柳长妤毫不避讳那等词眼,一姑娘家竟能随口将污秽之词挂在嘴边,这样子看似非但是没有学好规矩,还作势要变本加厉地更是随心所欲了。 柳长妤还坐在下首,念叨着“情之所切,来时翻云覆水。”并未发觉太后心里作何想法。 太后沉思琢磨,耳里未听进去柳长妤所念的任何一句话,她的指尖缓慢磨过手背,在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痕迹。 她在想,原本在他看来,祈阳郡主是为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身价还是容貌,且还有汾阳王府的关系参合其中,皇后之位本选她最好。 可她性子乖张,一年之久仍无所长进,若是柳长妤日后为皇后,岂不是会成了一代霸后。 然再转念一想,若不选祈阳郡主,眼下又有哪家的姑娘,可坐上那个位子呢? 太后又在手背划下一道痕迹,她决意要再多看看,再做决定。 从沉思中走出,耳边是柳长妤淡淡的声音,“让平氏为正房,王氏反做偏房,两个妹妹相称。” 太后心头一噎,柳长妤竟还在念着故事,且是读到了故事的末尾。 柳长妤抬起头笑道:“太后娘娘,这可是个团圆,圆满的好结局,那王氏虽与外人偷情被休,可到头来却未失了前夫的情意,两人是破镜重圆了,您说,这结局可是好?” 她满面灿烂的笑容,令太后被堵得不行,她对这故事本就不甚感冒,而今更是没听进去一句。 听她问着话,太后的嘴里怎么也吐不出“好”字,也吐不出“不好”两字。 太后闭口噤言了。 而正当柳长妤又自顾自默念“结局写到‘从此一夫二妇,团圆到老。’”时,殿外突然有小太监尖起嗓子高喊道:“临江公主驾到。” “是临江?” 太后不再去理睬柳长妤,而是抬眼朝侧笑道:“立即宣进来。” 殿外有一女子步入,柳长妤缓缓扣起书页,眼睫轻眨,在手指抚上书本之时,余光瞥见魏昭华服的衣摆落入自己眸中。 “祈阳见公主安。” 柳长妤起身,淡然深施一礼,待见过魏昭后,她便又坐回原位。 “今日竟在慈元殿碰见了祈阳郡主,可真是巧了。” 魏昭语气阴阳怪气,引得柳长妤眯眼抬起头,只见对方眼眸冰冷,那如花的面容之上,还留着浅浅的痕迹。 这一道痕迹,是那日柳长妤入宫挥鞭,在魏昭面上所留下的。那一击力道可不小,若魏昭不好生用药治愈颊间这伤,魏昭的这张脸怕是会毁了。 容貌是最让魏昭引以为傲的,她的脸有被毁的可能,魏昭如何能受得了这股气。 她眯着眼,凶狠地目光便就投射而来。 然而柳长妤仍是一副笑脸,并无畏惧。 “祈阳受娘娘之命,入宫作伴,不曾想得遇公主殿下。”于柳长妤来说,魏昭伤势未痊愈,她心里可是快活的,遂勾唇亲切笑道:“祈阳与公主殿下已有一月之隔未曾见面,今日见公主殿下的伤势已是大好,祈阳心甚慰。只是可 惜公主那日太过大意,若离得稍远些,便也不会遭今日之罪了。” 柳长妤的劝慰,从未都不安好心。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魏昭更是明白柳长妤这是在暗嘲,谁叫她那日抱着害人之心,不怪她被人反击,受了大罪。 “祈阳郡主,本公主还要多谢你记挂了。”魏昭面色黑沉,不难看出心情有多糟糕。她强忍着情绪,未冲上前撕了柳长妤,“本公主是知道了,郡主的武艺可真是好!” 可是她记着,她脸上的伤是柳长妤一手留下的,那时大夫说过,若不得养好,这伤许是会再难痊愈。 柳长妤毁了她一张脸! 魏昭如今看见她,就恨得牙痒痒。 “挂念公主伤势,是祈阳该的。”柳长妤抿唇淡笑,“公主不必与祈阳言谢。” 更不必谢她,亲手给了她一道伤疤。 “再说,我武艺只算般般,当不起公主口中的好字。” 那日之事,柳长妤同样记在心中,她可没忘记是魏昭一心意欲毁了她容。魏昭脸上这伤,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她出手。 魏昭心中怨恨于她,她亦半分不见待魏昭。 这是她该得的。 在抬眼时,柳长妤眼底布上了冷漠,她心觉自己往后在宫中定不会太平,前有太后与崇安帝的考量,后有魏昭的怨恨寻仇,魍魉魑魅皆被她招惹上了。 魏昭抱臂冷笑,“说你好,你就安心受着吧。” “临江,这时儿你作何来了?” 闻太后问话,魏昭顿时收起冷面,扬起笑福礼回道:“临江听闻母后近来偶发头痛,便想前来瞧看瞧看,见母后身子未恙,儿臣心中踏实。” 她美眸一转,偏向柳长妤道:“只是儿臣今日在慈元殿碰巧得见祈阳郡主,有祈阳郡主陪着母后,儿臣更为放心。” 太后慈爱笑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魏昭垂首扮乖巧,“这是儿臣本该做的,儿臣身为母后的女儿,该敬孝心,母后不必夸奖儿臣。” “行了,哀家是巴不得你多在眼前待着。” 太后于魏昭关爱非凡,此番作态两人不为亲母女却更似亲的。太后复而又将朱色的指甲挑向柳长妤,点她道:“今日哀家是心念祈阳,便遣人接她入宫。” “儿臣入殿时,正听祈阳郡主念着‘团圆到老’?” 魏昭颔首又笑问:“母后,您是唤祈阳究竟作何呢?” “哦,那不过是哀家无趣,想听着话本子,打发下时候罢了。”太后神色淡了些,她对柳长妤所挑选的话本,可半分没有好感的。 柳长妤所挑选的那些故事未有一个能得了她心,故事全是些因风花雪月,情事最后得了悲剧收尾的,反倒是堵住她不少情绪,生了烦懑。 “公主若是有兴致,可回去品读一番。” 柳长妤突而插了话,她有意传给魏昭翻阅,说着便要将书本递过去,然而这动作却被太后叫了止,“巧姑姑,将郡主手里的话本取走吧,哀家倦了,不耐再听这话本了。” 那话本里俗语泛泛,什么浑话都敢写的,太后万般不想魏昭看入了眼。柳长妤不介怀自己自己读过眼便罢了,可她丝毫未有半点计较之心,还想将话本递给魏昭品读。 太后心底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是,娘娘。” 巧姑姑走向柳长妤,恭敬拜道:“郡主,还是交给奴婢来吧。” “那巧姑姑您收着吧。” 柳长妤只好将书页递过去,空手之后,一副颇为遗憾的神情摊手说道:“看来公主是不能品读此书了,公主是不知道,这话本里的故事好生有趣的。” “有趣”二字令太后不免忆起,那一句“共赴云雨”,面色再度暗沉下来。 魏昭侧过头,有几分兴趣,“看来祈阳郡主读着,可有意思了?” “是有意思。” “郡主可是品了许久?” 柳长妤侧首斜视道:“嗯?也不过近一个时辰。”这时辰不长,可一个时辰说下来,也是很累人的。 “辛苦郡主了。” 魏昭抱臂看来,她唇角勾笑道:“在慈元殿念了一个时辰的书,想必郡主口应是渴了。母后,为何殿内宫俾都不曾为郡主沏茶一杯的?” 后半句,她是向太后撒娇问道的。 “瞧哀家这记性,听话本听入迷了便忘了。”太后揉揉眼角,眸光微暗,偏头吩咐殿内宫俾,“还不快去沏一杯热茶来。” 魏昭闻言后,高昂起首朝端坐着的柳长妤,作了一道明笑。 柳长妤心里突兀起,“公主是对那话本故事,并不感兴趣了?”魏昭出此言,命殿内宫俾为自己沏茶,柳长妤以为,她绝不是因为关心自己口渴而为之。 “此事不急。”魏昭看似好心,她又勾起了深笑,“祈阳先解了口渴之急在说。” 这笑容里夹杂着些许不明的意味,柳长妤眯起眼,眼中有冷光乍现。 待宫俾执着茶水入殿,小迈步缓缓走来,正待端了茶杯时,魏昭却先一步执起茶杯,笑意翩然道,“郡主口渴,先喝了这杯茶吧。” 魏昭这举动,当即令柳长妤警觉,她绝对是没安好心。 柳长妤抿唇回笑,故作放松姿态道:“这端茶一事,何需得公主亲自上手呢。” 她暗讽魏昭抢了宫俾应做的事情,自降身份,看轻了自己。 魏昭脸色挂不住,强行镇定笑道:“郡主是为母后念书,为母后解忧,本公主自是要言谢的。” 她鞋面一抬,向前走来。 只见魏昭绣有梅花的鞋面,一顿显现,一顿又收了回去,便在走近了的那刹,突然惊呼了一道,“哎呀!” 魏昭不知为何脚下一崴,茶杯未握稳,从她手中滑落,而茶水尽倾向柳长妤的面容喷洒去。 早在魏昭说出那番话时,柳长妤便心生警惕,她一见魏昭装作崴脚,实则意欲泼来沸水,衣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遮盖住了滚烫的茶水,因而免了自己面容受烫伤。 好在那茶水未落在柳长妤的面上。 只是即便有衣摆遮着,仍有烫热的热气透过衣袖传至肌肤,她万般庆幸自己保住了这张脸。 有衣袖遮挡,柳长妤禁不住面露冷笑。 魏昭其人,愚不可及。 就凭她那张脸,写满了盼望着自己遇着险情,明面上再装作热情关切,她如何会真信? 虚伪至极。 偏偏魏昭惊呼过后,还大吃一惊连生惊叫,“祈阳郡主,是本公主之过,你可有烫着?” 当柳长妤放下衣袖,她完好无损的娇容显露出来,魏昭脸上流出一刹的失望,她本以为当真泼到了柳长妤脸上了呢。 柳长妤淡淡收回袖子道,“不碍事,本郡主未被伤到。” “临江,你怎可这般不小心呢,烫伤了祈阳怎好?”太后皱眉指责魏昭道,然她面容仍是如常不变的,并未真心担忧柳长妤安慰。 “母后,是儿臣的不对,儿臣太粗心大意,差一点就伤及了郡主。” 魏昭笑意凝结,看似心情极其不佳,她假惺惺地朝向柳长妤,赔笑道:“郡主,是本公主对不住你了。” “不是公主的错。只是公主走路看走眼了,无意之举,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柳长妤淡淡应过后,不再说话。魏昭本就不是诚意道歉,她也无需表示什么。 “你!”魏昭又遭一番暗讽,她面色涨红,气是完全撒不出来,因太后制止了她,“临江,祈阳说的皆是事实,你用心受着。” 太后可不想她再与柳长妤,惹出是非,明面里训斥魏昭,也是为了让她长个记性。 魏昭憋屈极了,应声道:“是。” 还是太后注意到柳长妤衣袖皆被弄湿了,便招呼宫俾上前,领走柳长妤,她道:“领着郡主去换一身衣服吧,一身湿答答的若着凉了可不好。” 柳长妤起身施礼垂眸回道,“那祈阳便烦请借用娘娘的寝宫一用了。” 这一施礼,她衣袖摆因收起而贴上了内里的手臂,便在这时,手臂的肌肤有一股刺痛传来,似有尖锐的物什,触碰到了自己的肌肤。 柳长妤探手去摸,指尖夹起那物又摸了摸,震惊无比的发觉,她竟从自己衣袖之上,摸到了一枚绣花针! 这针便落在大片浸湿之处,此时已深入衣袖刺到大臂的肌肤之上,隐作生痛。 不难疑虑,这枚绣花针定为魏昭所掷,合着那杯热茶,一同落在了自己的衣袖里。 柳长妤咬牙心头窝火,她没想到,魏昭竟然藏了一枚针在茶中,想借着泼水,用这针刺入自己脸里,就此毁了自己的脸。 她心实在是歹毒! 柳长妤未作声色,垂首间暗暗将绣花针藏匿于袖中。 “郡主,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裳,本公主再赔你一身吧。”魏昭站于她身后又笑了问道,她左脸上的痕迹弯起,令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多了几分扭曲。 柳长妤同样察觉到她心怀不轨。 因而她断然拒绝,“不必麻烦公主殿下了,左右不过一套衣物。”她又不是无衣物更换,何时需要魏昭的施舍了? “本公主可不嫌麻烦。” 柳长妤瞥开眼,“我有换置的衣裳,公主想相帮,我觉着更麻烦些。” 魏昭顿时冷下面,她无处可撒气,便直管向那执茶的宫俾放声叫嚷,发泄恼怒的情绪道:“你这做奴婢的,愣着作何来,快去再沏一杯茶来!” 小宫女刚拾起地面的碎片,听魏昭一叫吼,吓得直点头应声往外殿奔去。“临江,在慈元殿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太后厉声斥责魏昭不守规矩,她皱眉时神色极其冷漠,看得魏昭有些后怕,当即闭了口。太后再见她老实了后,才转向柳长妤 ,“祈阳,你快去先换身衣。” “谢娘娘。” 柳长妤则转身随巧姑姑入内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出的殿。 待她回时,沏茶而归的宫俾刚巧再度入殿,那茶水冒着热气,想必是才烧开的沸水所沏。 柳长妤不怀疑,魏昭未达成目地,一计不成便又会再来一计。 果不其然,魏昭略有遗憾指着茶杯说道:“这一杯茶,祈阳郡主可真是喝得艰难,本公主希望郡主这回,能真喝到口里。” “是慈元殿的茶,稀罕无比,这才有些难到手了。” 魏昭笑意阴阴,“本公主保管郡主,今日能喝到口。” 柳长妤目光隐晦不明,她见魏昭抬手要去执杯,自个儿便大迈脚步,走上去先要夺了茶杯,“方才公主便手滑了,这次本郡主便不劳烦公主殿下了。” 若再叫魏昭塞枚针进来,那还得了。 只是柳长妤意欲夺杯,魏昭却不肯让,她仍是出手争抢,卯足了劲地要从柳长妤手中将茶杯夺回,那样子是得不到茶杯,不会罢休的。柳长妤见状撒开手,力道突而松开了。而魏昭本在使力夺杯,因柳长妤突然的收力,她猛然间未能及时收力,双手仍向自己方向拉扯,杯中茶水便顺势尽数向她脸上泼去 。 “啊!” 沸水落在她面上的那一刹,魏昭喊破喉咙地大喊出声,疼得抱脸大喊大叫起来。 茶杯滚落到地上,有茶水还滴落在地,徐徐冒着热气。 柳长妤目光落在已空了的茶杯中,摇头道:“这茶,怕是喝不成了。” 只是她这话说的轻,殿内除却她自己无人听入了耳。 当她视线一移,落在了魏昭捂住的面颊上,柳长妤端详着魏昭惨不忍睹的面容,经那沸水一滚,她白嫩的肌肤全然烫为了沸红。 “啊啊啊啊!”魏昭大叫不止,当即捂脸大哭,她的身子跪在地上,疼得支吾说不出话来。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魏昭哭喊声四下飘荡。 随后是柳长妤的一跪,“娘娘。” 她在道歉,却无悔意。 太后在魏昭被泼了茶水的那一刻,彻底是惊呆住了。她愣愣过后,着急起身边走来,边沉声吩咐:“巧姑姑,即刻去寻吴大夫!” “母后,母后……”魏昭仍捂着脸,大声哭道,“我好疼,好痛啊,母后啊!” 这时候,太后心里头正恼着呢。 她恼火魏昭脑子愚笨,竟想用这样低劣的手段去陷害柳长妤,同时又恼火柳长妤能惹事,招祸端。 她几次三番地阻拦魏昭,她却一心执迷不悟地要使这等烂计,去暗算柳长妤。 但太后望见她通红的面颊,心里头全是于心不忍。 说到底,魏昭是大燕皇室公主,太后对她更为偏心。“祈阳,你先起来吧。”太后是对柳长妤说的,她低垂眼眸,面色冷淡,“上回临江脸上被你使鞭子打了一道,告到哀家这来,哀家并未寻你,是因为那事是临江先放了鸟儿 出笼。可临江脸上两回伤势不轻,终究皆为你所致。祈阳,哀家对你失望了。” 太后提及前事,是有意要新仇旧恨一同算了。 柳长妤暗道,能让太后对失望,那是最好不过的。这般下来,她便越安全,离那位置便越远。 因而她再度挺背冷意回道:“那日公主殿下放了鸟儿,鸟儿不听话,意图啄咬祈阳,祈阳没得法子才会使鞭护身,谁知公主殿下站在身侧,被误伤了。” 她意思就是明指,魏昭受伤与自己毫无关系。 “可事实却是,临江因你而受了重伤!”太后狠声落地,她怒道:“今日之事同样,若非你二人争抢茶杯,临江何至于落了个沸水烫面的地步!” 柳长妤跪了下来,“公主受了烫伤,是祈阳的不是,祈阳不应与公主争那杯茶的,请娘娘责罚祈阳吧。” 她脊背挺得笔直,全然未有犯了错想要悔改的意思,就连话语亦是冰冰冷的调子。 若真要论起来,这事还是魏昭有错再先。若魏昭不执意要夺茶杯,她自然是不会泼了沸水在自己面颊上。 在处理柳长妤与魏昭争端的事情上,若太后有失偏颇,为魏昭受伤不分青红皂白便罚了柳长妤,那么汾阳王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后神色复杂的望了柳长妤一眼,却见柳长妤有心认错回道:“两事皆有祈阳的责任,请娘娘责罚。”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柳长妤要一己担下全责,以退为进,太后是绝不可能重重惩罚柳长妤了。她刚要开口,然脚边的魏昭却扑了过来,哭喊道:“母后,您要为儿臣做主呀 ,儿臣的脸……儿臣的脸,好疼!” 魏昭哭得满脸都是泪水,泪水在她烫肿的面颊上淌过,整张脸是再无一分原本的样貌,看起来不忍叫人再多看一眼。 她的这张脸,连太后都不忍再多看。她微微闭眼,额角有青筋浮起,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咬牙道:“临江,此事亦有你之错,你可明白,你便不应与祈阳争抢!” “母后……”魏昭声音小了。 太后心里烦躁,她又睁眼垂落于柳长妤身上,“祈阳,今后回府之后,你自行反省,抄写女书五遍,三日后呈于哀家殿来。” 只是抄书罢了,于柳长妤并非什么难事。她淡淡回道:“是,娘娘。” 但对柳长妤的惩罚听在魏昭耳中,便觉着实在是太轻了,她泪眼朦胧,还想再多说几句,“母后,儿臣的脸都伤成这般了……”太后为何不为她做主呢? “够了,你哭什么哭,” 太后冷哼一声,抬袖推开魏昭抱着自己腿的手臂,冷厉道:“你还不起来,哀家定会命大夫医好你的脸,此事日后不可再提!” 魏昭自己做的蠢事,本就是她犯的错,还妄想请太后为自己做主,狠狠惩罚柳长妤。太后可不傻,她岂会为一介公主,而得罪朝中几位大臣。 柳长妤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太后不会轻易动她。 更何况此事柳长妤错不再大。 被太后训斥过后,魏昭老老实实地起身了,她抽抽搭搭抹了眼泪,喃喃道:“母后,儿臣知错了。” 柳长妤低垂首乖巧地站于一旁。 太后紧抿唇不语。 在这时,巧姑姑领着吴太医入殿了,太后摆手叫他为魏昭看脸,魏昭焦躁地坐在倚中,任由吴大夫打量脸上的伤,颦眉惟恐自己脸伤再不得愈合了。 片刻之后,吴大夫沉沉叹息道:“公主脸上本便有道旧伤未愈合,今日又遭沸水所烫,日后这伤势好起来就慢了。” 魏昭一听着急了,“吴太医,本公主这脸还能痊愈吗?” 她现下最为担忧的,自己这张脸直接被毁了。 太后随之冷声道:“吴大人,哀家不管你用何法子,公主这张脸,你必须医好!”语气有胁迫的意味。 “回太后的话,” 吴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缓缓解释道:“公主脸上的伤势,是有愈合的可能。只是以老臣的医术,这愈合起来,至少得需个把月。” 太后便道:“个把月不碍事,你只管医好公主便是。” 魏昭同样提声道:“对,你必须医好本公主的脸!” 吴大夫躬身恭敬回道:“老臣会尽全力。” “什么尽力!”魏昭怒气傲然,她起身皱眉不满地吼道:“本公主要的是你保证,保证能医好本公主的脸!” 太后眼中含着冷光,警告她道:“临江,你住口!”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慈元殿大呼大叫的,魏昭真是要把皇室公主的规矩全被败光了。 “母后……” 魏昭面色一顿,扁嘴又坐下来。 太后并不搭理她,淡声吩咐吴太医:“吴大人,你尽全力也得自己心里有数,只要医好了公主的脸,哀家重重有赏。” 吴太医神色迟疑,只叹气仍是道:“老臣一定会尽力的。” 吴太医身为太医院医术最为杰出的太医,他能说出这番话,那想必还是未太有底的。 太后不信他也得全心信任于他,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是无奈挥手让吴太医下去了。 慈元殿内再度恢复了寂静。不多久,这寂静由太后打破,她揉着额角道:“临江,祈阳,你们都下去吧,哀家倦了。” “母后!” 魏昭还想再多告状,可太后禁闭双眼,俨然一副不愿搭理她的模样,她只能闭唇福礼道:“既然母后不适,那儿臣便就此告退了。” “祈阳告退,请娘娘多多保重凤体。” 太后说了两人皆可离开,柳长妤当然不会再多待半刻,她起身告退。 慈元殿的宫俾送着两人出殿,行至殿外,魏昭站于柳长妤身侧,她侧着脸冷哼道:“祈阳郡主,见着本公主伤着了脸,你很是得意吧?”魏昭那张烫得不忍直视地脸,便就摆在柳长妤眼前。她心里发笑,可面上却一派平静,“本郡主为何要得意?公主既然不小心伤了自己,也该长个记性,往后做事都该小心 才是。”她就纳闷了,魏昭如死狗缠人般,咬着自己不放了。 她糟了泼水,分明是自己自作自受。若魏昭未存那害人之心,又如何会自己遭了罪。 况且,柳长妤袖中还捏着那枚绣花针。 得柳长妤不痛不痒地回话,魏昭冷哼一记,“哼,今日便让你得意痛快吧。” 言外之意,本公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便多谢公主殿下了。”柳长妤捏着袖中的针,唇角冷笑乍现,“本郡主更还要谢谢公主送与本郡主的,那件贡品礼物了呢。” 这枚绣花针小巧精细,针身刻有细小的纹路,是番国贡物之一。 果然魏昭惊慌失措,她眼瞳睁大,却不明回道:“你在说何?本公主听不明白!” 她不相信,那枚针会落在柳长妤手里,还被她发觉了自己所放的。 柳长妤又笑了笑,“哦,既然公主殿下不明白,那看来便是本郡主想岔了。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便先抬步离开了。 魏昭稍稍松了口气。在她抬眼望向柳长妤的背影时,却瞥见宫道的那端,有两道人影迎着柳长妤走去。 柳长妤徒步走至拐角处,从那头却冒出一道声音,轻然呼唤她道:“祈阳。” 声音尤为耳熟,她一偏头,眼里落入了秦越的面容。 得见他,柳长妤神色顿时柔和,娇软的朱唇扬起,“秦大人,你也在。” “嗯。” 秦越大步向她走来,眼眸渐渐转为灼热,当他的脚步愈走愈近,柳长妤只觉着自己心跳随之加快,抑制不住自心花怒放的喜悦。 只是这喜悦在下一刻柳长妤便不得不隐藏了起来,因着秦越身后又跳出一道影子,他嘻嘻抱拳打招呼道:“林某见过郡主。” 是禁卫军右统领,林正卿。 林正卿与秦越似乎是好友,柳长妤依稀记着这点,便对他很客气打招呼道:“林统领。” 即便柳长妤的面色已恢复如常,可林正卿仍是从柳长妤与秦越两人之间的氛围里,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他狐疑地目光便在两人身上未停顿过。 自那日得知祈阳郡主与秦越熟识后,又在秦越马车车厢中,偶遇了两人,他早便心在怀疑了,这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秦越可不是个与哪家姑娘会交好的,他能允祈阳郡主上他马车,实属是罕见。林正卿不禁猜想,这位祈阳郡主莫非,便是秦越宝贝在手心的心上人了? 林正卿心底坏笑。他确信自己的直觉准了,并未想错。 柳长妤挑眉轻笑,“今日林统领与秦大人都入宫来了。” “嗯。”是秦越接的话,“刚刚巧在此得遇郡主,郡主亦是要现下出宫?” “嗯。” 柳长妤投眸而去,眼底不自觉染了几分柔情。 林正卿看得了然,单看祈阳郡主在秦越眼前,完全不肖嚣张娇纵女子的模样,便知她是有意的。 更何况—— 林正卿勾唇笑道:“今日林某与秦将军奉命入宫,赶巧了与郡主碰面。” 这巧事,可当真是一点也不巧。 走来路上时,林正卿还纳闷,为何秦越今日的步伐走得异常缓慢,直到了悟这两人的关系,他才想明白,秦越分明是为了见佳人一面,好一同出宫罢了。 “那正好,本郡主眼下打算离宫回府,”柳长妤淡望着秦越而笑道:“不如……”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被身后一道尖利的女音打破,“秦大人,林大人。” 魏昭一瞧见秦越出现,满心抑制不住的兴奋,连面上有伤都顾不上了,只巴巴奔了过来,垂首道:“两位大人好。” 秦越与林正卿抱拳行礼,“见过公主殿下。”只是一声过后,便再无人去看她,将魏昭无视了个彻底。 “秦大人,林大人,本公主有一事……” 魏昭抬眼殷切说道,只是她面上有伤,便伸出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的目光令秦越很是不喜,他皱眉回道:“秦某与林统领正欲出宫,公主有事择他日吧。” 临江公主寻他,定不是真有要事,这点秦越早已心知肚明。 因此,他并不愿留在宫中,听临江公主说劳什子要事。 “公主殿下,您这伤势未痊愈,还是先回宫养伤要紧。” 柳长妤更是走至秦越身前,阻挡住魏昭看向秦越的目光,她直直与魏昭对视道:“吴大夫可是说过,您这脸若是毁了可不好了。” 毁容是魏昭的心病,她绝不允许自己这张脸毁了。柳长妤便是以此赶她离开。 每回魏昭都想巴在秦越身边,这点真令柳长妤不快。 魏昭仍捂住脸,可那面容却是黑沉了,“本公主无需郡主多点。” “那公主殿下心记劳了便是。”柳长妤才懒得管她。 在她身后,秦越目光紧锁在柳长妤侧脸,他面露柔和,笑问:“此行同路,郡主可要与秦某,林统领同行出宫?” 柳长妤回过身向他走近,凝视着秦越的双眼,忽而一笑道:“好啊,那便同行离宫吧。” 语毕,她便走至他身侧,与他一同前行。 林正卿跟上了两人,“还有林某,走吧走吧。” 三人相携离去,无人理睬仍留在原地的魏昭,她一双美眸凝在远去的柳长妤与秦越背影上,愤恨的一哼,转身离开。 因察觉到柳长妤与秦越彼此融洽的氛围,林正卿心中兴奋不已,目光都闪烁着好奇,“祈阳郡主,您与秦将军是何时认识的?” 柳长妤向他笑道:“去年便相识了。”后她又心道,实则是上辈子就认识了。 第七十四章共行 “哦……”林正卿长长一应,又笑嘻嘻道:“秦将军与汾阳王爷关系亲近,因而得以认识郡主的?” “不错。”柳长妤点点头,她唇角的笑意化开很是娇美,“秦将军曾去过王府几回,与父王一道,本郡主因而与将军大人识得。” 这笑容看在林正卿眼里,便是确定了两人不但是相识,且关系亦然走得很近。那一日,他望见祈阳郡主坐于秦越的马车之中,想来也是因着两人私下的交情很深。 至于这深到何程度,林正卿只能说,这些年下来,他仅仅知晓秦越与祈阳郡主这么一位姑娘走得近,再未有第二人。 再想想早前秦越手背上的那道牙齿印,以祈阳郡主那素来娇纵的性子,是个会咬人的。 林正卿毫不怀疑,秦越心中的姑娘……是这位京城内传闻“霸道泼辣”的娇娇郡主。 “那郡主平日……” 林正卿还想问话,却得了秦越一记冷眼,“林正卿,你再问一句,我不介意封了你的嘴巴。”问东问西的,他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 “别别别,你不介意,我可介意了。” 林正卿眼珠子一转,一笑过后便闭口不谈了。 秦越护着柳长妤的心思太重,明眼人一看就是百般护犊子的那种。对秦越,林正卿可没胆子挑战,若得了一顿胖揍,可真是得不偿失。 行至宫门口,林正卿便与两人打招呼先离开,在与秦越擦肩而过时,他小声探道:“兄弟,你可要多加把劲儿!” 他暗道,秦越争取在祈阳郡主定下婚事之前,早日把美人拿下啊。 秦越拿冷眼瞪他,催促道:“你快去吧。”心里是半分不愿林正卿在自己与柳长妤之间,搅合来搅合去,耽误到两人独处的。 林正卿走了三步又回头嘿嘿一笑,这便转身跑走了。 终于只剩下柳长妤与秦越两个人。 秦越大步向柳长妤走来,他高大的身影罩在了她之上,唇角微微勾道:“长妤,我们也走吧。” 有那么一刹那,柳长妤以为他要牵起自己的手,但碍着在宫门前,光天化日之下,会被人瞧见,她想,他定是忍住了。 “好。” 柳长妤刚应下,便觉着自己的小指尖被秦越的末指勾住了。 秦越拉着自己的小拇指勾向于他,柳长妤脸红红的,再不信什么秦越会心虚被人发觉,从来担心会被发现两人私交的,只有她。 秦越缠着她手愈发紧了,柳长妤心跳都变为飞快。 两人隐在衣袖下的手,紧紧地缠在一起。 就见秦越脚步未动,他问道:“长妤,王府的马车离这儿可是还有几步路?” 他画中意思很明显,是想多与柳长妤多待片刻了。 “不太远。” 秦越别扭道:“不太远究竟是远,还是近?” “不太远便就是离得有些近了。” 柳长妤嗤笑出声,见他脸部绷起的线条,当下不怀好意道:“嗯,仅五步之远。你自己瞧,丹胭就守在那儿等我呢。” 柳长妤说着,手指向一处便迈步要走,却被秦越指尖一勾,又将身带了回来。 他声量低沉,“长妤,那先等等。” 他是察觉到两人若再前走,便要即刻道别,心中因不舍而又缠住了她。 柳长妤又是一笑,站立不动,应了声“好。” 这时有微风吹拂起她的发丝,柳长妤的凤眸微微眯起,她唇角的笑很静谧,也很美,还有那面容上吹不去的红晕,粉嫩的唇瓣轻而翘起,这般看去可真是诱人极了。 柳长妤的眉,眼,与唇无一不引得秦越移不开目光。 他喉结一动,勾紧了柳长妤的手指,有一冲动没忍住便说出口道:“长妤,我昨夜做了个梦,梦到了你……” 说到这儿,话便止住了。 秦越惊觉自己在无意识间,贸然开了口,可真是将自己压在心底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偏偏这话里还又含了暧昧与旖旎,惹得他是满心的窝火与后悔。 “你说昨夜梦见我了。嗯?” 柳长妤却不明白,侧首凝在他面上,勾起他拇指反问道:“梦见我什么了?” 她眉眼都欢喜开了。 这个呆子,竟然做梦梦里都会有她,他心里定是太过念着自己了,无时无刻地在脑海里想她,才会有她的身影在夜晚入梦。 他是真的对自己意切。 这认知一出,柳长妤心窝都暖了。 这世间大抵没有什么,能比得知自己心上人,每时都无比牵挂自己,来得更喜悦了。 然而她这问话却令秦越窘迫难堪。 殊不知那话自秦越一说出口,便后悔不已了。可泼出去的水又如何能收回来,他瞥开脸,耳根红起,“其实也不是何事,只是梦见了你而已。” “只是梦见,又有何。”柳长妤不以为然,因念着秦越她也常会做梦,于是她笑道:“我同样常常梦见你呢。” 语毕,她又痴痴一笑,“阿越,我梦里常有你呢。” 不论是前世的,今生的,还是她自己幻想的,里面都会有他存在。 “你梦里有我。”秦越低声自语。 这小声柳长妤可听见了,若可令他欢喜,她从不吝啬表露自己的情意。指尖勾着他的,晃了又晃,“是呀,有你,如你梦里有我一般。” 柳长妤只以为自己梦里与秦越相会,是与秦越那梦境一模一样的。 秦越耳根更红,他因柳长妤的话而抿唇,他手指又勾紧了她,“长妤,这不一样。” 秦越知晓柳长妤未想到那面上去,他所做的梦,可与她的,完全不一般。 “为何不一样了,这不都为梦吗?” 秦越一噎,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因为……” 他虽心底窃喜柳长妤梦见了自己,可同时又有一股罪恶感徒生而出。 他如何能向柳长妤说,自己梦见的她究竟是如何的磨人。 那种浴着张扬明艳的缠人。 厮磨着他,无论说何话都不肯撒手。 “嗯……”秦越喉咙发出一声低音,他偏过头复而沉沉道:“是并未有不同,我……只是我想见你了。” “嗯。” 柳长妤压根不知道他所想,只当是他平白生了个梦,向自己表达思念之情呢。 她最怕秦越直白的说出他想她,这会让她无比害羞。这时的她含羞笑道:“你若想见我,应设法寻我。” “所以我才来见你了。” 柳长妤面上生红,手心捏着他大手,不知何时两人已从只勾着小指头变为了十指相扣,“我知道,因为我也想见你。” 所以两人才会躲在宫门外的谈话,明面上摆出一副商谈要事的模样,实际上暗地里两手早已紧密的不可分开。 相思之情太过折磨人了,饶是一心打定主意要等到选秀之后的柳长妤,都有些架不住了。 这一日比一日的思念,连待着缠绵的情意,皆化为了煎熬。 真是甜蜜又难耐的煎熬。 “秦越,你可知魏昭为何次次见着你,都会前来吗?”柳长妤一想到魏昭几番有意的靠近秦越,心头就不爽快了。 秦越此前不明白,可经由柳长妤五次三番的提点,他隐隐觉着不对劲,面色僵着回道:“长妤,莫非真的是……” 该不是临江公主,真的对他有意吗? 想到这种可能,秦越眉头都皱了起来。 而柳长妤的颔首,便是应了他的猜想。柳长妤勾着他手道:“我与你说了几次了,魏昭就是看上你了。” 那语气还带着小小的怨怪与埋怨,她压根不喜欢魏昭向秦越示好,即便秦越对她无半点意思,可一知晓自己的男人还被旁的女子瞧上,那感觉真的不好受。 柳长妤可不就是在吃味吗。 这吃味于秦越却很是好受,他长长一笑,应着回道:“我与她不会有什么的。” “你敢与她有事儿!”柳长妤狠狠一瞪,哼道:“我才不允她对你如何呢。” “嗯,我与她无任何事。” 即便知晓了临江公主的用意,秦越的心仍未惊起半丝波澜,他心中仅仅只装得下柳长妤一人而已。 但柳长妤不安,他便多补道:“你放心,陛下不会许配公主殿下于我。” 听着秦越的语气如此陡定,柳长妤疑惑询问道:“你为何这般说?”他怎就这般肯定,魏源不会将魏昭赐婚于他了。 “我想的是如此。” 秦越淡淡侧眼,“若陛下当真有意,何需等到这时。” 临江公主如此频繁地寻他,崇安帝身为大燕皇帝,不会不知晓这件事。 然以临江公主这唯一的公主来言,若她看上了哪家公子,崇安帝应是会应许的。 可是崇安帝却从未与秦越提及过此事,想必是没那心思的。 “陛下无意将临江公主许配于你。” 见秦越这一言,柳长妤觉得言之有理,她被说服了,“秦越,你说这其中可是有,陛下便不愿公主下嫁给你的缘由?” 秦越不在乎魏昭,他摇头道:“我不知道。” 柳长妤想了想,心想这可能极大。 魏源前世便不肯将魏昭许给朝臣,这一生定然也是不愿的,他看似就不愿意皇室公主,与臣子扯上半点关系。 想到秦越身葬崆峒山,柳长妤便心底发凉。 她抱以些许的怀疑,疑心魏源会不信任秦越,因而折了他臂。 柳长妤手微微发凉,下一刻却得了秦越温热大手的包裹,顷刻间便暖和了起来,“长妤,今日我入宫面圣,见到了章公公。” 秦越的大手紧握着柳长妤的玉手,这样的感觉他更为不舍,一刻也不愿就此放她离去。 “嗯?你见到了章公公?”章晓重伤之后,这都快能下地走路了?柳长妤好奇一问,“莫非他伤势已好了?” “嗯,还并未痊愈就是了。” 柳长妤点头,“我就知道。”他那伤短期内是好不了的。 秦越那日是亲眼所见,章公公受了歹人一刀而入身内。 “章公公似乎已能下床行走,只是陛下不准。他恳请陛下应允,说想早日为陛下分忧,陛下心感宽慰,只嘱咐他,要他好好休养身子。” 那伤绝对是几近致命的,绝无可能一月便能痊愈,“章公公为表感激,起身要下床跪谢,又被陛下派人按回去了。” “他倒是会做人。”柳长妤嘲讽。 章晓得了时机,便要在魏源跟前上眼药,又是以示忠心,又是做出一副感恩涕零。 原本章晓在魏源心中的信任便极高,如此一来,章晓便真正成了魏源的左膀右臂,与章晓之话,魏源怕是对他会深信不疑。 更别说在面对章晓所做之事时,十有八九魏源会站在章晓那一边,听信他诡辩,而非旁人的。 章晓究竟是哪一派的?柳长妤觉着,此人便是越来越以琢磨透了。 “那溧阳一案……”柳长妤压低了声音,这件事两个人只是私下交谈,若叫旁的人听去,说不准会治个大罪。 “嗯,我知道你想说何。”秦越颔首,他眼眸眯起来,语气多了分郁沉,“朝中是未有何进展的,我想若寻不到线索,此事便就僵着了。眼下陛下又因关恤宦官,而忽略了朝政,已引起了朝中数位大 人的不满。” 崇安帝这几日频频罢了早朝,亦或早早便下朝了,这在以往是极其罕见之事,朝中诸位大人,表达过此举的不该,然崇安帝听不进耳。 任已行事。 就这一回,秦越亲眼所见,崇安帝抱着一摞奏折,径直在侧殿边陪着章晓边批阅奏章了。 他毫不怀疑,就是这批阅奏章,所下的旨意之中,兴许其中还有不少章晓参合进去的影子。 崇安帝行事实在是太随心,太过荒唐了。 柳长妤眼光闪动,却听秦越继续道:“不过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何事?”柳长妤看了过去。 秦越侧过头,与她凤眼对视上,神情认真无比,“我本想走趟大理寺询问事关此事的线索的,却无意间在参与了溧阳一案的刺客身上,发现了一块符文。” 说罢,他又皱眉道:“这木雕藏匿于尸身的暗袖之中,未被人瞧见。只是这符文,我从未见过,并不识得,你瞧瞧看?” 秦越自袖中取出一物,是块小木牌。他递至柳长妤眼前,木牌之上画着符画,而在这符上刻有繁琐的花纹,花纹便如一朵花中穿过一丛草木。 这花纹是柳长妤并未见过的。 因而她摇头也道:“我也不认得。” 说罢,又递还给了他。 秦越接过后收拢回袖里,将物什收好,他沉声道:“我想,这应是线索之一,只是我们还需探清此物的来历。” “你若想查,我不会反对,但你一定要小心。”柳长妤满眼担忧。 朝中一场腥风血雨,如今看似已是过去,然这平静表面下,绝对还隐藏着偌大的引动。柳长妤有预感,大燕不会再平静了。 “你放心。” 秦越抬手在柳长妤额前敲了一下,他目光宠溺又深沉,似在许下磐石般重的诺言,“我与你许诺过,为了你,我会小心行事的。”其实在秦越心中,他之所以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一出心觉章晓的可疑,以及章晓背后的势力,二来是那日溧阳一案中,被斩杀的皆为朝中清流,似乎是有人早已 将这些人瞄为了目标。 那股势力为的不仅仅是崇安帝,还有各派世家,更为准确的说,是曾忠于先帝,忠心耿耿的那几位大人们。 若事情真似他想的这般,那么如薛家,老郡王,王爷,皆是有危险的。 当然,这其中还包含了他自己。 他已经察觉到燕京城内笼罩了一股黑色的旋窝,愈发地向自己在慢慢靠拢。 这危险他还不知会是何样,但他已经起了警觉。 柳长妤眼里情深,“你也是为了你自己。” “嗯。” 秦越目光微微沉下,在他与柳长妤单独相处时,他并不希望两人的气氛被染得严肃过了头。见时辰差不多了,他便勾唇轻笑道:“长妤,我送你回府。” 柳长妤回了一道娇笑,那笑容顿时令秦越郁结的情绪舒展,“好。” 她凤眸弯弯,似这世间最美的景致。 为这景致,秦越已决意要守护一生一世。 秦越今日是乘骑坐骑而来,他先去牵了银月,一人一马便就缓步走至汾阳王府的马车旁。 这时已端坐在车厢之内的柳长妤,挑开了车帘,向他作笑道:“那今日,便又要麻烦将军大人多跑一趟了。” “不麻烦。” 秦越翻身上来,那动作流畅潇洒,看得柳长妤瞪大了双眼,那男人却登时回眸看来,“如何了?” 他似乎在问,柳长妤在暗自惊叹什么。 是因着英姿勃发的秦越,太得柳长妤的心,她面露浅红抚人一笑,含怯时不好意思多言,“未有什么。” 手里已连忙放下了车帘,她靠在车厢上,捂住胸口,试图稳住自己慌乱的心。 明明柳长妤早已确认了秦越对自己的心意,可每当见他的一举一动之时,她仍然止不住的羞涩。 这事莫不是太恼人了些吧? 柳长妤忿忿的想。 马车缓缓行驶,柳长妤忍不住慌乱的心神,她又微挑开车帘,探出眼偷摸着去瞧,车外那跟随在王府马车身侧的男人。 秦越身姿挺拔,高坐大马,双手执起马鞭,驱着马儿缓缓随着马车的步子。他不做笑时,侧脸面瘫十分冷毅。 柳长妤朝前一倾,凤眼挑起一时就完全落在他面庞上了。 她有心隐蔽着自己的身子,然而她的小动作却未能逃开秦越的双眼。他瞧出马车之内的人,正偷看自己,唇角微勾,微微一笑,不去打破柳长妤的小心思。 柳长妤收手用帘子隐了隐身影,她在暗地偷窥着他,却不知对方已察觉。 这一路下来,两人并未搭话,可却互相悄悄瞧看着彼此,有了一路。 待到了王府,柳长妤下了马车后,回身瞥见高头大马的秦越,笑意柔情万分,蕴含着今日与他碰面的欢喜,向他施礼道:“祈阳多谢秦大人。” “嗯。” 秦越依依不舍地眼望着她入府,待她的背影再无处可寻了,他才掉头驭马离开。 …… 在慈元殿经太后的那一惩罚,柳长妤到府后不得不即刻执笔抄写女书。 这抄女书本就是是枯燥之事,她写了几页纸张之后便不再乐意提笔写了,向外喊了迎春与丹胭进屋,而后便吩咐两人仿着她字迹临摹。 迎春与丹胭虽识不全字,可仿着柳长妤字迹写,还是能做到的。 太后有心多思量一番,想看看柳长妤是否真不适合入宫,因而在三日后她又遣了马公公前来王府,接柳长妤入宫。 这回柳长妤一入殿,便将自己所抄写的纸页上呈,太后接了过来,随意扫了一眼后,目光又直直落在她身上。 今日柳长妤来时扮得乖巧,与那一日派若两人,太后对她稍稍安了心。 “祈阳,坐下吧。” 太后唇角勾起了慈爱地笑意,抬手命她坐下。 只是太后这层安心放得太早,柳长妤坐下后便提了一句,“娘娘,不知公主的脸……可是当真不能愈合了?” 这语气怎么都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太后顿时心里不喜起来。 无论魏昭怎样,那都是她名下的女儿,又是御赐的公主,岂是任由一介郡主看笑话的。 “临江的伤势,有吴大夫医治,哀家想来,过些时日定是会痊愈。”太后的笑容转而凉薄了。 柳长妤听后便应了一声,不再多话了。 太后很明显也不愿多谈这个话题,待看过纸页,她又命巧姑姑呈了话本来,这回的书本是她亲自择的,再由不得柳长妤随心胡念。 巧姑姑交由给柳长妤后,太后淡淡瞥道:“祈阳,再给哀家念两则故事吧。” “是。” 柳长妤翻开书页,一手指着字,一边默念出声。 这书里多为寓言,亦或是皆大欢喜的男女之事,是对着太后胃口而来的。 只是殿中念书人不大乐意念,而听书人又无心听,这念声便变得极为催困。 太后禁闭着双眼,单手支着脸面,也不知在思索何事。 一个时辰过去,宫俾连连为柳长妤倒了五次茶水,她仍是念得口干舌燥,好在这一本书,终于是念完了。 “这便好了?”太后微睁开眼,眼眸还含着茫然,看似期间已小憩了半晌,看得柳长妤一阵窝火。方才她念书究竟是念给谁听了?柳长妤合起书本,冷淡回道:“臣女念完了,太后竟才知 觉。”柳长妤将话本递给巧姑姑,太后因她话而直起身皱眉不快道:“祈阳,你这性子太过执拗。哀家为何唤你入宫念话本子?这一个时辰念下来,便是为了好好纠正一番你急躁 的性子!” “那臣女谢过娘娘用心了。”柳长妤起身施了一记大礼,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绝非真心道谢。 她分明是不快太后的擅作主张,她也不稀罕太后矫正她的性子。 柳长妤,不是个凭听太后之言的。 这一点,太后忽然就明悟了。 太后刚要开口,殿外有一宫俾领着一位姑娘入内,柳长妤一瞧,竟是太后接了谢霏入宫来。 谢霏走至殿中央,福礼时一身标致的规矩,笑道:“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霏儿,起身吧。” 谢霏今日着一身素花长裙,袖口与衣摆皆绣着青色的莲花,看起来极为恬静淡雅。她的面容常以平和而对,笑容又是温柔的。 这般看在太后眼中,如一缕清新的微风怡人舒适。 “巧姑姑,将话本呈给谢大小姐。”太后抚着手背,勾唇笑着吩咐。柳长妤向谢霏作了个笑,谢霏轻步在她身侧坐下。待接过巧姑姑手中的书本后,便又听太后说道:“霏儿,方才你未到时,祈阳已为哀家念了几则故事。哀家还想听一听你 念的。” “臣女领命。” 谢霏翻开书页,婉转而清丽的声色便在殿内回荡,她情感深入,令太后听得入神了。 而柳长妤便坐在她身边,默默小口品着茶水。 伴着念书声,太后细细打量着坐在下首的两位姑娘,比起柳长妤的毫不在意,谢霏所持的认真与端庄,才是太后所喜爱的。 她暗暗道,不愧是谢家所教出的姑娘。 “娘娘,故事念完了。”谢霏合起书本,她唇角的笑容便未散去过,一派静谧。 “这故事不错。” 半晌之后,太后吩咐巧姑姑将书取走,这才沉吟开口道:“霏儿,今日哀家命你入宫,实则是为了你之亲事。” 谢霏笑容顿住了。 “谢大人挂怀着将你许配到哪家,哀家便多思量打听。”太后垂眸,又似犹豫道:“只是近来却未寻着合适的。”这便是要继续再看了。 “姑姑!”谢霏唤了一声。 太后点头笑道:“哀家既身为你的姑姑,便会仔细打点你的亲事的。”原本她有意将谢霏许配给世家公子,现下她想,她还需再斟酌。 “谢霏多谢姑姑。” 谢霏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莫过于太后请她入宫,便下懿旨赐婚于她。若真是那般,她当真是另无他法了。 “回府后,告于谢大人,只管他不必忧心,哀家心中自有数。” 谢霏笑回:“谢霏省得。” 两人的对话听在柳长妤耳里,却深感怪异。太后若今日命谢霏入宫来,绝无可能仅仅为了这么两句话。 那太后又是为何道出这一番话来呢? 柳长妤打量着太后的神情。太后在望向她时,已少了最初的那份热络,这令柳长妤稍感安心,但另一面,太后对谢霏的表现,十分地喜悦。 每每表示出长辈般的厚爱,似极欢喜着谢霏。 太后对谢霏的热络,谢霏似乎半点未察觉到。 柳长妤暗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在离殿之后,柳长妤便将这事单独与谢霏挑明了,“霏霏,我瞧太后喜欢你,日后怕是会多唤你入宫来的。” “这倒是不碍事的。” “霏霏,你不介意多番入宫?” 见谢霏眉开眼笑,柳长妤微微诧异,她便多问了一句,“我记着你之前是不喜爱深宫的呀。” 柳长妤瞧着,谢霏竟是丝毫不在意自己会多入宫一样,况且似乎在听闻自己若能入宫与太后作伴,还更是心悦些。 谢霏又抿唇笑道:“许是来过几次之后,觉着还好吧。” “可这宫里毕竟不似你我所想的那般。”柳长妤沉声提道。 谢霏笑着摇摇头,“祈阳,你可莫杞人忧天。我们先去福寿宫,拜见太皇太后吧。” 说完,她便不在纠于这话题,执起柳长妤的手,两人一同随着宫俾走向福寿宫。 谢霏执意的态度,令柳长妤再无话可说。她心生一股,自己即便再多好言劝说,谢霏亦是执意以为,宫内作陪太后,乃是一件趣事。 柳长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有段时日未见过柳长妤了,早晨听向梅说柳长妤被太后接入了宫,便立即派人带她过来。 此时福寿宫外,向梅早早守在外头,一见着两人,便请两人入殿。 太皇太后问及起太后传唤柳长妤为何事,柳长妤笑回道:“不是何大事,只是太后想寻乐子,唤祈阳前去念书。” “念书?太后还真是有兴致。”太皇太后暗讽一道,转而慈爱笑道:“祈阳可愿也为哀家念念?”太后恐怕是不在念书之意,而是想择看柳长妤是否堪为皇后人选吧。 选秀将至,崇安帝不操心此事,便轮到太后娘娘操心了。 “太皇太后娘娘也好听书?” 柳长妤皱眉,语气别扭回道:“莫非娘娘是想听祈阳念经文?那祈阳可来不了。”多有打趣的意味。 太皇太后笑开了,“那怎会呢?若叫你念经文,你还不得自己先睡去了。” 柳长妤陪着道:“那可不是。”唇角便都是笑意。 太皇太后又看向谢霏,问及她又是为何入宫而来。 谢霏淡笑道:“太后娘娘心系臣女的婚事,今日稍稍安抚了臣女的心。” 柳长妤在旁解释道,太后只是想谢霏稍安勿躁,日后定会为她择一门好亲事。 这耐人寻味的意思,太皇太后心里隐隐有些了悟。她眼里含笑道:“哀家想着,谢大小姐定会得一门好亲的。” 谢霏腼腆羞涩,“多谢太皇太后赐臣女大福。” “你们都是好孩子,”太皇太后握着柳长妤的手,向两人笑着点道:“日后啊,定都会寻到一位好儿郎。”在太皇太后心中,重要的是柳长妤不愿选秀入宫。太皇太后原本思忖,有自己的打算,但经过今日太后那想法后,她又多扫了一遍谢霏,这姑娘举手投足皆显露端庄,唇 角便幽幽地笑了。 那后位,不定只这一人坐上去。不定是汾阳王府的祈阳郡主,还是谢家人,更或者是另一位名门姑娘。 以祈阳的性子,若真入宫,太皇太后还怕她受不住闹翻了后宫,她这般张扬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入宫。 这点还真继承了薛家人的执拗。 不过太皇太后想着,既然祈阳不愿意,那便也罢,左右不过再选个更为合适的。 在向梅送走柳长妤与谢霏折返后,她将见着的一幕说与太皇太后听,“方才是谢公子侯在殿外,谢公子与郡主像是交好,两人很是熟络。” “谢公子?”太皇太后脑里浮起一道温和公子的身影,那孩子易给人好感,“谢公子与祈阳?” “娘娘,您可是想到什么事儿了?”向梅问。 太皇太后却一笑,“并未何事。向梅,你觉着谢公子与祈阳郡主,可好?” “谢公子待人和善,性子极包容,郡主虽在外张扬,可实则同样是个心善的。”向梅说完才反应过来太皇太后的意思,吃惊道:“娘娘,您是说?” “不错。”太皇太后点头道:“哀家觉着这两人极配。” 因着柳长妤不愿意入宫,她的亲事太皇太后便会多帮着相看了。 谢公子家世好,容貌俊逸,又为气度温和之人。太皇太后对他十足地满意。 “若这事能成,粟文在天之灵会感宽慰吧。”太皇太后忆起大薛氏,眼底便染了伤感,“哀家想,雅隽定是会赞同哀家的。” 雅隽乃是薛老夫人的闺名。 早在太皇太后入宫之前,太皇太后与薛老夫人曾是闺中挚友,情如亲姐妹。直到太皇太后入宫,薛老夫人下嫁薛老太爷。两人便再鲜少见面。 只是太皇太后待薛老夫人的一双女儿极好,当年大薛氏的婚事便是太皇太后择的。 “娘娘,谢公子毕竟是谢家人。”向梅又点道。 谢开霁为谢家所出,这一点尤为重要。 太皇太后稍有浑浊的眼,突而清晰,“是啊……他是谢家人,谢大小姐也是谢家人。但哀家愿意信一回自己的眼,不会看错人的。” 虽太后为谢家人,可太皇太后并不好以一概全,偏见待人。 向梅却觉着应再看看,“娘娘,郡主的婚事并不着急,您再多瞧看瞧看,还有那些个时日呢。” 片刻之后,太皇太后淡应道:“嗯。”她也只是突然起了心,并未想因一时冲动,而定下柳长妤的终生。况且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未曾解决,太皇太后唤道:“向梅,你走一趟慈元殿,哀家要见 太后。” “是,娘娘。” 殿内终是安静了下来,太皇太后叹气低声喃喃,“红秀,你说哀家若再擅作主张,为祈阳赐婚,雅隽心里可是会再多怨怪哀家?” 她是与身边的老人红姑姑,红秀说话了。“娘娘多虑了。”红姑姑比太皇太后年岁还大些,是自小侍奉太皇太后的奴婢,自然见证了太皇太后与薛老夫人年少时的姐妹情意,“娘娘是真心为先王妃与郡主考虑的,薛 老夫人定是明晓。” 说起来,当年若非太皇太后赐婚大薛氏与汾阳王爷,大薛氏不一定会早早没了。 但这毕竟是大薛氏的命。 不是太皇太后能一手掌控的,因此红姑姑才想劝太皇太后莫多想。“哀家老了,糊涂了,早便该先出了这福寿宫大门的,又何苦让太后掌了后宫。”太皇太后过不去的,还是她闭了福寿宫,因而错过了大薛氏之死吧,这是她最遗憾的事情 。 太皇太后所出的女儿,仅一位公主,成年后便和亲别国。与太皇太后交好的薛老夫人,那时常来看望她,她是拿大薛氏当女儿看待的。 只是她与太后恩怨太重,以至于无暇顾及宫外了。 太皇太后又是一叹:“雅隽说得对,当年哀家若非择了这条路,便不会是如今这般了。还是雅隽聪慧,选了薛老太爷。” 当年薛老夫人本也是选秀之一,但她不愿入宫,便下嫁了薛家。而太皇太后便执意入宫,最后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娘娘,如今您已是太皇太后,一切皆不似以往了。” 红姑姑为太皇太后揉着额角,轻声道:“您想,祈阳郡主几近及笄,您眼下为郡主打算,不也是好事吗?” 太皇太后虽与薛老夫人分道扬镳,可对薛老夫人的用心,却不减当年。红姑姑是想劝慰她,太皇太后选择这条路是自己的决意,且对薛老夫人,一直是很好的。“祈阳啊……说的是,哀家只管想着祈阳的婚事。”太皇太后闭眼,声音弱了下来,“哀家要为祈阳相看好人家,这回……定要皆大欢喜。” 第七十五章醉酒 在殿外遇见谢开霁,柳长妤是不吃惊的。每每谢霏入宫时,谢开霁都会提早候着,接她一同离宫回府。 因有谢开霁与谢霏同路,柳长妤步子走得缓慢。 行走在路上,谢霏将太后的话转告给了谢开霁,谢开霁朝她笑笑,安慰道:“霏霏,没事的,我回府便与父亲好好一谈。” 他知道,谢霏是怕太后为自己赐一门自己不愿嫁的婚事,到时连反抗都不可。 “哥,我怕姑姑为我随意指一门亲事。我是真的怕。” 谢霏苦着脸央求道:“哥,我只想嫁我盼着嫁的那人,我不想姑姑为我赐婚。”若太后赐婚,她万不能嫁自己想嫁之人了。 “霏霏,你无需担心。” 谢开霁揉了揉她头,“我说过不会让你就这般随意嫁给他人的。”怎么他也要守着谢霏一段时日吧。 听他作保证,柳长妤微微扬起了笑。谢开霁是真的待谢霏好,至少她不必再多挂念着谢霏的事情了,只要谢开霁会管着便是。 “霏霏,”谢开霁又问谢霏道,“娘娘今日寻你入宫,便只是与你说了婚事?” “只是此事。” 谢霏点头应道:“姑姑今日好生奇怪,我还以为是有何大事呢,谁知道只要我念了几则故事,又与我说了几句话,便放我离开了。” “那郡主呢?” 谢开霁又斜视柳长妤,口里小声念道:“郡主好似与你同到的。” “祈阳在慈元殿内,先念了一个时辰的书。” 谢开霁冷不丁问询柳长妤,这话令在沉思中的柳长妤吓了一跳。她身子稍不留意,便朝旁倒去,还好谢开霁适时地扶住她,下一刻便又放开了手,“郡主,您小心些。” “谢谢。” 柳长妤有几分窘迫,她有片刻走了神,受了惊吓后差一点就扳倒。 这反应过来,才知晓方才谢开霁是问自己话呢,便回道:“娘娘只是命我念书,提及了霏霏的婚事,并未与我多说别的。” 谢开霁眼眸放空,幽幽道:“郡主应是知晓十月的选秀……娘娘许是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太后有意定柳长妤,才会命她多次入宫。 一想到柳长妤将会入宫为妃,谢开霁喉咙便酸涩不已。 “我并不知晓娘娘的用意。”柳长妤摇了摇头。 这几日来来往往宫中两次,太后只命她念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若说打算下旨赐婚,未免也有些牵强了。 这一世与上一世并不相同,柳长妤坚信以她这般的性子,上世在深宫中太后便不喜自己,那么今生也同样不会喜自己。 太后绝不是个会给自己惹上烦心事的人,因而柳长妤不觉得太后近日会下赐婚懿旨。 柳长妤是要绝了自己在选秀之前,会入宫的可能。 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办到了。 “哥哥,” 这时谢霏却揪住了谢开霁的衣角,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神色紧张道:“我……我日后恐怕会多入宫,姑姑今日有这个意思。” 因她这话,柳长妤皱起了眉头。 谢开霁却不担忧似得笑道:“无碍,姑姑总会照拂你的。” 毕竟同为谢家人,太后待谢霏与谢开霁自然不比他府。 谢开霁满心想着,太后为谢霏与自己的姑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谢霏吃亏的。 因此谢霏入宫陪太后,谢开霁还是放心的。 出宫后,柳长妤便与谢家兄妹分了别。然坐进自家王府的马车里,靠在软垫之上闭眼小憩。今日她在慈元殿话说得太多,光是念书便有一个时辰,可那茶水却只喝了不过一杯多,喉咙的酸疼直到现在也无法散 却。 柳长妤身心皆疲,她只想好好休息一番。 马车平稳地向汾阳王府驶去,在迷糊间柳长妤已记不清走了多久,只听车外丹胭探声报道:“郡主,前头儿是表少爷与秦大人乘坐着同辆马车共行。” “嗯?表哥与秦大人也在?” 柳长妤从睡梦里惊醒,她睡眼朦胧一时还看不清楚,便揉了揉眼角。 丹胭已先撩开了车帘,待她探眼一瞧,便瞧见前头儿不远处,秦府的马车正前行着。 也不知薛彦南与秦越今日共乘一骑,所为何事。 这两人已不是一次偷偷摸摸,背着她行事了。柳长妤一直确信,秦越与薛彦南在她背后,达成了一致,她可真想知晓,那事究竟是何事。 心思一动,她轻倚在车厢壁上,伸手一指,吩咐道:“跟上去吧。” “郡主……这不好吧?” 汾阳王府的马车尾随秦府的马车,说出去还真不好听。 丹胭迟疑了一刹,可又见柳长妤面色不似再开玩笑,只得妥协了。她心里不住地嘀咕,自家郡主何时起意,有心做起这偷摸跟踪之事了? 秦府的马车一路行到山河楼才停下,柳长妤便见薛彦南与秦越一前一后走入了酒楼之中,两人行步时面带灿烂笑容,看似心情是极好的。 她当即起心,管丹胭伸出手道:“丹胭,车内备着的胭脂呢,我需要一用。” “在这儿呢。” 丹胭从车厢里取来一木盒,从中将胭脂盒递给了柳长妤,她又问道:“郡主可是要上妆?不若奴婢为你吧?” “不必。”柳长妤接过来,她用指腹点了点胭脂,“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郡主,你?” 丹胭话还未说完,便见柳长妤已是抓了满手的胭脂,一举抹在了自己面颊上,这一动作下去,是涂了满脸的大红。 双颊涂抹满了大红的胭脂。 柳长妤着了胭脂,几乎将自己脸颊涂抹成了大花脸,满面红艳,一眼看去极为骇人。 丹胭惊呆了。 “你等下便在此处侯着我,我先进去瞧瞧表哥。” 柳长妤嘴上说的是薛彦南,实则却是为了见秦越,她心有急切,因满面的胭脂,不易显露出来。 丹胭便是被她妆容所吓着了,“郡主,您……您这是作何?” 那红色的胭脂涂满了整张脸,盖住了柳长妤原本的容貌,丹胭心里着急,想为她抹去,“郡主,您若是想上妆,奴婢为您上胭脂就是了。” “不必,我要的就是这般。” 柳长妤止了她手,很是满意自己所装点后的这张脸。 她觉着,这张即便站在汾阳王爷与王妃面前,两人也认不出是自己女儿的脸,秦越更是认不出来了。 “郡主,您这,实在是太过吓人了!”丹胭结结巴巴,半晌过后,连话都不太会说了。 柳长妤摆手,“这是伪装之一,我可不想有人认出我来。”丹胭满口无言,“郡主,奴婢保证,今日您一出马车,街上再无人能认出您来了。”别说是路人了,即便是与柳长妤亲近之人,迎着她这张惨烈的面容,也绝对是认不出来 的。 “那可不,我聪明着呢。” 柳长妤窃喜过后,顶着这一张惨不忍睹的红脸,便奔进了山河楼。 她这面容登时引来了楼内的注视,为避免生事,柳长妤只好抬起袖口,遮盖住些许自己的面容,不叫这脸太过露在众人眼底下。 只是她长袖一晃过后,隐有大红的脸探出袖口,仅是这一点红,也足以令人注目了。 柳长妤未理睬他人,奔向正堂,迎着小二哥走去。 那小二一见柳长妤,还以为她图谋不轨,吓得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清楚了,“客……客官,官,不知你……你,你有何事?” 他犹犹豫豫地想要劝她离开,却被柳长妤丢了一两碎银,她笑道:“小二,我只进来片刻,很快便会离开。” 柳长妤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笑,宛如血盆大口,有多煞人。 小二吓得呆呆愣愣的,只缩着脖子边颤抖边点头。他想,别管她究竟是去何处,还是今日是来吃霸王餐的,只要这位客官,不真的吃人,那便行了。 不过柳长妤可没心思,却想吃还是不吃他这一回事。 为了寻秦越的身影,柳长妤已扫过一楼一圈,然并未瞧见他,于是她便抬脚上了二楼。二楼皆为包厢,不便于寻人。 柳长妤刚想折返去问那小二,就听其中一间清晰的传出薛彦南的声音,“秦越,来,跟兄弟干了这杯!” 那声音真似已是大醉了。 柳长妤恍然,这两人原是为了喝酒而来。她没作犹豫,上前敲了敲门,咳咳两声心里琢磨好了措辞。 不知里头人可是被她敲门声所吓着,接着便是一阵酒杯落地的噼里啪啦。 房门在这刻被打开,柳长妤却对上秦越一派清然的双眸,在越过他高大身子而向里望去,屋里头还有已喝趴下的薛彦南,他大醉不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薛彦南右手挂在半空,张开着,地上落着破碎的酒杯,这一看便知,那酒杯是自他手心滑落于地的。 “你们……”柳长妤吞咽了一口,目光又幽幽地收回,落在秦越狭长的眼上。 那人正直直的,炙热地凝望着她。 因着秦越目光太直接,柳长妤一时忘了自己究竟要说何话。 两人对视了片刹,秦越忽而皱眉道:“长妤?” 他这一眼便将柳长妤认出来了,她大惊:“秦越,你为何会认出我的?”她抬手又摸摸自己的脸,确信这妆容是万无一失的。 这可真是令人费解了。 秦越:“……” 他面对柳长妤的如鬼面这么一副妆容,实在是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想不明白,柳长妤是想作何,整了这么一出? 在她这副怪模怪样面前,秦越第一眼看清的是柳长妤的那双漂亮凤眸。 因而在面对她那双明亮眼眸时,秦越镇定了心魂道:“你的眼睛,很好认。” 旁人他不敢保证,唯有柳长妤,他是绝不会认错的。 “真无趣。” 柳长妤还想骗他一回呢,谁知道一眼便被拆穿了,她摆摆头无奈叹气,只得自己认了栽。 待脚步踏入了屋内,柳长妤指着趴倒在桌上的薛彦南道:“表哥这是真醉了吗。” 秦越撇头,“许是。” “秦越,你们方才可是在拼酒?” 桌上摆放着数瓶已经喝空了的酒瓶,不难想象这两人究竟喝了多少。薛彦南的酒量柳长妤是心知的,他压根就是不太能喝酒之人,何故还非要与秦越拼得这般凶? 柳长妤紧紧皱眉。 “算是吧。” 秦越耳根隐隐泛红,左摇右摆含糊回了一句。 只因他与薛彦南有约定,便请薛彦南喝一个月的酒,薛彦南才肯帮协他,为他与柳长妤搭线,助他早日抱得佳人归。 薛彦南也是个半点不亏了自己的,就这个月算下来,可是喝了秦越不少的酒钱了。 “表哥,表哥!” 柳长妤推搡了薛彦南半晌,也未见他有回应的。她便侧首,用那一张如血抹了满面的脸,看向了秦越,“表哥他都喝醉了,先派人送他回府吧?” 秦越:“……” 每当一与柳长妤这张脸对上,秦越便要沉默许久。 他当真还未适应柳长妤这满脸大红的妆容,待缓过来后,他慢道:“我正打算命人送他先回薛府。” “嗯。” 柳长妤浅浅一笑。 她发誓绝对是自己平日那样的笑容。 秦越再度僵化:“……” 他真的有点想说,若是可以,柳长妤还是别笑了,不然当真是渗人的。 不过这些不过是秦越的心里话,柳长妤并不知情。她此时正好奇地摸摸,举起桌上一瓶还余下的酒杯,执于鼻前轻嗅了两下。 鼻息间入了香气,这酒香味儿很是吸引人,柳长妤便好奇问道:“秦越,这是何酒呀?” “是茱萸酒。” 秦越刚欲一说此酒浓度大,不善喝酒之人沾几口便会醉,柳长妤便已倒了一杯,倾尽自己唇里。末了,还吐舌卷了一圈自己的唇瓣。 那唇瓣因染了水光,煞是娇嫩。 秦越喉结一紧,不自觉唤她道:“长妤……” 这一声呼唤却得了柳长妤迷茫的回眸,不多时她身子随之晃了一晃,探出手来似意图抓住他,她痴痴的笑道:“秦越,为何你有两个啊?” 秦越:“……” 得了,柳长妤已经喝醉了。 “秦越,这酒可真好喝,嘻嘻。” “……” 柳长妤脚下不稳,她双手伸来,秦越为了稳住她,便探手捉住了她手。 然柳长妤却不依,她奋力挣脱了开他的掣肘,微微歪首,鼓起嘴嘟囔道:“往后这酒你要多买些,我还要喝。” “……”他哪里还敢让她碰? 秦越想,喝是可以,但他必须守在她身边。 柳长妤突然张开手臂,凤眸眨巴眨巴道:“秦越,我累了,走不动,你,你抱我走……回府。” 秦越却没动弹,眼前是柳长妤那张涂满了胭脂的脸,再多一血红的笑脸,这于他的冲击还未来得及消去。 他的反应令柳长妤登时不满了,她嘟嘴提高了声道:“秦越!” 这一声过后,她已是神志不清一崴,要朝旁栽倒了,秦越当即飞快搂抱住她,无奈一叹:“抱,当然亲自抱你走了。” 柳长妤将头靠在秦越胸口,好心情地在他胸前不住的磨蹭,这几下磨蹭之后,脸上的胭脂便尽数擦在了秦越衣上。 她的脑袋还未停下,嘴里还连连唤了几声,“阿越,阿越。” 秦越望着那大红的一片,暗自叹了口气。 可当他在瞥眼来,柳长妤脸上的胭脂已是蹭了下去,心里有了相较,秦越暗暗的想,他果然还是喜欢柳长妤不着妆的模样。 “唔……秦越?” “嗯?” “嘻嘻,没什么,没想到真能遇到你。”柳长妤又埋首用脸蹭他。 秦越稳稳搂起柳长妤,一手遮着她的面容,不叫外人看去,一边寻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便快步离了山河楼。 柳长妤窝在他怀里,愣愣地睁大迷茫的眼,抬手傻兮兮笑道:“为何我会在你怀里啊?” 秦越无奈叹气,“长妤,你喝醉了。” 喝醉了的柳长妤整个人就像是个小傻蛋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要在他怀里胡乱捣乱。 “才没有!”柳长妤埋头在秦越胸前胡乱好一通蹭,脸上涂抹的再多的胭脂,这下也皆留在秦越胸前了。她抬起头凑近秦越的脸,似乎是意切,想离着他更近些,便唤声:“阿越,阿越 ……” 好几声呼唤,嚷得秦越口干舌燥。柳长妤朱色的唇瓣便在眼前,此时正张着小嘴,与他平视。 “长妤,你别闹。”秦越沉沉说道。她若是再这般,他真不定能将那股冲动忍下来。 然而柳长妤却偏头乖巧,偏生双眼里一派迷茫回道:“我只是想叫叫你。” 她脸上的妆已卸掉,露出雪白的肌肤,只是那上头仍残留有些许红痕,那一双凤眸因着醉意,陇上一层波光,煞是勾人。 “行了,我先送你回马车。” 秦越特意择了一条无人的小道,免得叫路人发觉了两人,于柳长妤的名誉也不得好处。 大白日的,他怀里还搂着一个柳长妤,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柳长妤磨着他脖子道,痴痴又笑道:“你要送我回府?” “嗯。”不送她回去,他哪里放得下心来。 柳长妤又用脸在他脖子里磨蹭,“好呀。”语气是说不出的欢喜。 “你要亲自送我到府哦。”不得不说,喝醉了的柳长妤,连胆子都大了许多。她有重复了这句话,要听秦越肯定的回复,只不过她这话并未得到秦越的回应,柳长妤不满地揪他耳朵,还坏心眼地咬 了他耳朵一口,“秦越,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秦越的耳根微微红,他喉结滚动,在柳长妤侧过脸时,倾身吻上了她娇嫩的唇瓣。 他将她的身子高高抬起,几乎是与自己相平的,便于自己吻她。 因着喝了茱萸酒,柳长妤唇齿间浸着酒味,这酒含着甜味,秦越想,定是他从未品的那种美酒。 他轻轻吻了她几下,心满意足。 柳长妤却勾着他脖子,一副呆愣茫然。她脸上晕着绯红,一双醉眼朦胧,望着秦越时目光如痴如醉。 半晌之后,她才惊道:“你偷亲我!”似有指责的味道。 秦越却挑眉发问:“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应是我先亲你才是。”柳长妤不满地直哼哼,她用力起身,便扑向了秦越的双唇,一口咬了下去。 力道有些大了,她的牙齿径直嗑到了秦越的牙齿,这下撞得生疼生疼的,她呜咽了一声。 “很疼?” 秦越看她双手捂住嘴唇,不禁关切多问了一句。 柳长妤皱眉回道:“疼。” “让我瞧瞧。” “唔。” 在柳长妤放开捂住唇的手的那一刹,她的唇瓣再度被秦越所覆上。 他的吻向来是温柔的,里面满含情意。他温热的唇瓣磨蹭着她的,舌尖轻轻拭过柳长妤的牙齿,有安抚的奇异效果。 温柔的一吻罢了,秦越勾唇笑问:“可还疼?” 柳长妤小声沉吟,头摆的如拨浪鼓道:“不疼了,不疼了。”唇齿间还留有甜丝丝,这样甜蜜的疼痛,她可再多经受不住了。 “我想你还疼着,这还不够。” 与这话一同落下的,还有秦越的吻。 秦越为着理由,却又吻了柳长妤一遍,直到两人皆是气喘吁吁才放过了她。 一吻过后,柳长妤满面飞红,她将头埋在他胸前,再不说话了。 秦越这般的架势,柳长妤是熬不住的,只管半刻后,她便直接弃械投降。 有好听的笑声自秦越的胸腔传出,他未多话,双手便拥紧了怀里的宝贝,大步走向汾阳王府的马车。 丹胭在车上侯了半个时辰,乍看秦越走来,未反应过来愣住了。然再一看,发觉秦越怀中还抱着一人,丹胭再仔细瞧看,这人身着的不正是自家郡主的衣裳吗? 她大吃一惊,为何郡主是由着将军抱着回来的? 天,莫非这一路上全叫人看了去吧?这回府之后,他究竟该如何向王爷王妃交代? “秦,秦大人……”丹胭惊慌失措,她连忙走上前福礼道:“奴婢见过秦大人。” 瞧见她惊恐的模样,秦越知晓她心里在担忧何事,便有意解释道:“我来时未叫人看见,你且将郡主带回府,她是沾了酒,喝醉了。” 丹胭后怕似的大松口气。未被人察觉便好,她也不必太过忧心。 可当丹胭望着窝在秦越怀里一动不动地自家郡主,一时间又犯了难。 最后她是无奈地开口恳求道:“秦大人,可否请您安置我家郡主,在马车上?”仅凭她与马夫,皆不敢随意触碰郡主的。更何况能见到郡主如今乖顺的一面,还是地、赖在秦将军怀中,丹胭可真的是不知说何话才好。她真盼着,郡主与将军的婚事早日定下来。不若这外出相见都要担惊受怕 的,惟恐被人瞧见了。 “嗯。” 秦越点头应下,他翻身上了马车,轻手轻脚地便将柳长妤轻手轻脚地放躺在软垫里。 当他再抬脚要翻身下马车,脚底还未一转,衣角便被柳长妤抬手拉住了。 “长妤?” 柳长妤虽醒来,可她凤眸里仍溢满了茫然,她伸手紧紧攥着,凭靠着自己模糊的意识,她告诉自己,她不愿见秦越就此离开……她不愿意。 她想他留在自己身边。 柳长妤沙哑着嗓子开口,此时她已有较为清晰的意识,“秦越,你应了我,要亲自送我到府上的。” 她想他陪着自己,一直在王府再离开。 秦越探出手指在她脸上一擦,将那残留的红痕擦拭去。柳长妤的唇瓣留有红肿,那是他所留下的,看到这处,秦越的眼眸微暗。 柳长妤的脸颊便在他指尖下磨着,她眯起眼如舒适一般道:“你应了我的,不准你反悔。” “好,不反悔。” 秦越又倾身靠向车厢壁,他高大的身子蜷在窄小的车厢内,显得有些滑稽。然而柳长妤却不介怀,她爬起身,便要向他而去。 马车外丹胭视未听清二人的谈话,只隔着车帘问道:“郡主,可是要即时回府?” “回吧。” 柳长妤又幽幽补道,“从侧门回府。”她这一副模样,可走不了正门。 “好。” 丹胭应下后,又回身向车厢里多看了一眼,只是有车帘遮盖,并不能看到里头。她只是知道,秦将军并未从马车里出来,想来是应承下,要送郡主回府了。 她转过身,吩咐车夫道:“小马,往侧门走。” “好嘞。” 马车便驶动了。 车厢内,柳长妤直起身,她双眼一眨不眨地凝在秦越面上,只见秦越勾起一道笑容,他缓缓摊开双臂,作出一道迎她入怀的姿势。 柳长妤便身子一软,朝他那方倒靠而去,身子稳稳地落于他怀抱,她又顺势将头窝在他脸侧,如此过后便满足的一笑。 秦越曲起手臂,环住了她。 其实柳长妤之所以拉住他,是因为她有些困顿,想秦越陪在自己身边,好暂且歇息片刻。 手心揪着他的衣襟,柳长妤合起了眼。 她是真的有些困了。 这边柳长妤安安稳稳地浅眠,秦越便拥着她,当了一回她的睡枕。 一路无话,只有柳长妤浅浅的呼吸声。 待马车停时,秦越摇了摇柳长妤的身子,唤醒了她,“长妤,已经到王府了。” 柳长妤却将从睡梦中转醒,她摆着头磨蹭他道:“秦越,让我再多睡一会儿。”边还探手搂紧了秦越的腰。 秦越却伸出手,捏了捏她柔软的侧脸,“快起来,已经到了,你醉了需得回府歇息。” 就她这浑身酒气的,秦越真想她早些回府,好好换一身去味。 “知道了。” 柳长妤无奈地从他怀中走出,秦越动了动筋骨,被柳长妤枕了一路,此时手臂架不住的酸疼,他先掀开车帘翻身下了车,而后伸出手臂作势要搀扶柳长妤下来。 柳长妤歪歪倒倒地走出马车厢,秦越看她这副模样,又不放心,便搂着她侧腰,将她一把带了下来。 复又抬手拍了拍她头顶,“回去先喝一碗醒酒汤,好好睡下,记着了吗?” 秦越虽是与柳长妤说的,却一边嘱咐丹胭,要好生照顾郡主。 柳长妤咬唇回道:“好了,我走了。” “嗯。” 秦越与她作别,转身便背向而行,走了几步,却听身后有声音呼唤他,“秦越。” 待他再一回首,却是柳长妤颤颤巍巍地奔向他来,那身子因着不稳,走了半路便崴了脚。秦越走至她面前,蹲下道:“你为何不回府?” “我……”柳长妤委屈地抬眼,她脚腕正疼着呢,便扁嘴道:“我还想找你。”她忘了有事要与秦越说呢。 秦越叹了一口气,背对着柳长妤蹲下,将自己脊背展露与她道:“你上来。”她真是让人无法放心,非得亲自送回去才可。 “秦越,你真好。” 柳长妤只一倾身,便伏趴在了秦越背上,她双手搂紧他的脖子,笑得凤眸都弯成了月。 秦越双手握着她的大腿,将她稳稳地抬起,柳长妤便就趴在他身后,声音随他走路还起伏:“这几日太后宣了我入宫,你应当知晓的。” “长妤,陛下似乎仍有意选你为后。” 柳长妤是想告知秦越,自己在太后那似失了看好,入宫之事许是已无大碍了。谁知道秦越却回了这么一句,当下便令柳长妤僵硬了身子。 “他,为何?”柳长妤不明白魏源对自己的执着之意。 秦越也摇头,他感到柳长妤柔软的身子紧贴着自己,这便已足够了,“只是陛下说过,你是最适合之人。” 柳长妤噤声道:“你也认为,我最适合吗?” “嗯……”秦越暗暗应道,这一回应直叫柳长妤收紧了手臂。秦越曾一度想过,柳长妤是最适合坐上那位子的,且那时候柳长妤一心所恋着的是当今圣上。只是这回,她欢喜的是自己,即便柳长妤再适合为后,秦越都不会让步,“不 ,我不认为。” 柳长妤僵着的脸,顿而便柔和浅笑。她蹭了蹭秦越的后颈,又轻轻吻了一口,甜甜喊道:“阿越,你要护好我。”绝不能让她落入他人手心了。 她又探头到秦越的肩侧,唇齿间的热气便呼在了秦越的耳边,将那处染红了透。 “你要老实点。”秦越嘴唇绷紧。 柳长妤咯咯笑道:“好啊,那你再说说,都还有谁合适了?” 若能选出一位合适的人选,那柳长妤落选的可能便极大了。 “你不定是最合适的,” 秦越咳咳镇定道:“这燕京还有谢家小姐,姜太傅之女,姜小姐,沈家那位大小姐,且李小姐,平南侯府大小姐,皆为合适的人选。” 柳长妤笑着回应他。 只听他又沉吟低声道:“不会只你是最合适的。那位子总会选出一人坐上去的,但那人绝非是你。” 柳长妤唇角挂着笑,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唇瓣碰触了他的耳朵,以此作了回应。靠在秦越的背上,她很想入眠,那样的话,梦境定是美好的。 秦越说得对,总有一日会坐上那位子的人,绝非是她。 …… 却说柳长妤到府内,被丹胭硬逼着喝了好大一碗醒酒汤,便又按回床榻,不得不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时,已记不太清喝醉后发生了何事,脑子里只迷迷糊糊的,依稀记得,自己与秦越的谈话。 她想,自己应是没出太大的窘事。 时至近中秋,薛家派人前来王府,想请柳长妤前去薛家用膳,王爷欣然应许下了。王妃听说了此事后,便命廖妈妈备了礼,托给柳长妤一同带去。 里头有送与薛老太爷与薛老夫人的补品,还有送与薛家大爷,夫人的礼物,最后王妃还亲自织了几件孩子的衣物,送与林氏的一双儿女。 柳长妤亲自领着礼品上了薛家,前来迎她的依旧是薛大夫人。 她笑着拉过柳长妤的手,慈爱道:“祈阳,明儿便是中秋了,我们薛家啊,可是盼着你来过个团圆佳节,只可惜中秋节你定是要与你父王,母妃同过了。” “今日前来,能见到舅母,我很高兴了。”柳长妤回笑。 薛大夫人同样笑道:“可不是,舅母也高兴,早中秋一天亦无碍事,我们薛家便当作中秋过了。你今日便就留着用过了晚膳,再回王府吧。” 现下才仅是上午,薛大夫人是想留柳长妤在薛家呆上一天呢。 柳长妤微微打趣道:“舅母不嫌我多蹭两顿饭便好。” “哪里会呢。” 两人说笑间,薛大夫人领着柳长妤入了正堂,里头正坐着薛老夫人,还有仅与柳长妤有过几面之缘的林氏。 薛老夫人见到柳长妤可是欢喜的不行,薛大夫人便由着她将柳长妤拉到身侧坐下,“祈阳啊,老身可有些时日未见过你了,你母妃人可还好?” 薛老夫人每每见到如花娇美的柳长妤,便会想起当年的大薛氏,仍是如现在这般如花美眷,眼底便有些湿润了。 柳长妤将薛老夫人的动容看在心里,想多劝慰她,便有心道:“母妃她再未染过病,近来还常常出院了。” “那就好,那就好。”薛老夫人一听,心里头就宽慰了,那日大薛氏忌日时,薛老夫人见过小薛氏一面,那时小薛氏看似气色好多。 薛老夫人只盼着自己女儿能健健康康的,小薛氏不能再像大薛氏那样。 两人说完,薛大夫人便向柳长妤介绍林氏,“祈阳,这位便是你表嫂,你瞧那小丫头,她就是来来。” “表嫂好。”柳长妤向林氏微笑。 林氏面容素雅,系为恬静的女子,她笑时如兰花般静雅。此时她坐于位中,怀中还抱着一位女婴,想必便是她与薛彦南的女儿,薛可悦,小名是来来。 柳长妤最是好奇小孩儿,她便走去,见来来在林氏怀中向自己招着小手,忍不住笑着捉住她的小手掌,“表嫂,你女儿可真可爱,又又也是的。” 林氏得了一双儿女,刚好凑了个好字,可谓是好运气。 “祈阳,其实来来与又又皆是闹腾的性子,只是你来时,装作乖巧罢了。”林氏见来来与柳长妤玩得不亦乐乎,面露浅笑。 “莫非是来来与又又都喜欢我?” 薛老夫人先笑了出声:“那可不,俩小孩都喜欢着你呢。” 薛大夫人跟着补道:“你可是不知道,又又他时常惦记着要见表姑姑呢。” “又又那孩子皮,除了他爹,我还从未见他对谁如此服帖的。”林氏淡淡一笑,薛又又除却薛家的人,最喜欢的便是柳长妤了。 柳长妤唇角一勾,“表嫂,您可真是抬举我了。” 林氏却打趣她道:“哪里的事,我这说的可是实话,瞧你如此喜爱小孩子的,又与小孩子相处的如此好。” 柳长妤抬手捏捏来来的小手,“那是我们来来喜欢表姑姑,对不对呀,来来?” 窝在林氏怀里的小女娃,自然是听不懂柳长妤的话的,她只咯咯笑了出声。林氏突然一问道:“祈阳可是来年便及笄了?” 第七十六章遭阻 林氏方才见柳长妤喜爱孩子,便想起柳长妤已是十五,她也到了言嫁娶之事的时候。这年岁的姑娘家,正是谈亲说嫁的好年龄。 以柳长妤的容貌与家世,林氏坚信她不会愁嫁个好人家,只是要看那人究竟人品是否足够的好,日后过得可能美满了。 待王爷与王妃为柳长妤议好了亲事,过些时日柳长妤嫁了人,便能自己想生几对孩子,就生几对了。 对孩子,林氏发觉柳长妤是如此的爱逗弄又又与来来,她铁定是喜爱孩子的,想必也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嫁一位好男儿吧。 林氏抱紧了来来,笑容温柔平和,“小表妹可是有几分着急了?”急着盼望自己能嫁人呢。 “表嫂就是打我的趣。”柳长妤不好意思地挑眼,她笑颜露出几抹抚人,很是怯意,“我都还未及笄呢。” “表妹是何时的及笄日?” 薛老夫人沉吟道:“是来年吧,祈阳是四月的生辰。” 说话间,薛老夫人一双老眼闪动过光亮,光亮之下还透着水色。 她由衷的暗叹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大薛氏竟已走了十余年,再一眨眼,柳长妤都已长大了,快要到能嫁人生子的年龄了。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似有些怀念自己的一双女儿,大薛氏与小薛氏来。 但同一时,又为柳长妤而感到心欢,自己的外孙女儿出落的这般有致,这油然而生的欢喜,多多少少冲尽了薛老夫人心里的悲痛。 “母亲。” 薛大夫人看向老夫人,挑话问道:“不知王府可有开始为祈阳挑选人家?”薛大夫人这一问的意思里头,还有问薛老夫人,薛家可是能有插手柳长妤婚事的权力?薛家喜爱柳长妤,薛家整府上下,皆愿意疼宠着柳长妤,更别说薛家人那心里,总 想着能为她择一门好亲事。 薛大夫人的心思,薛老夫人如何不明白? 她何尝又不是期盼着能为柳长妤选一门合宜的婚事。然而于柳长妤的婚事,薛家身为表亲,可以开口插话,可却无插手掌管的权力的。 “祈阳的婚事并非是小事,不会一日两日便就定了下来的。” 薛老夫人相信王爷与小薛氏一心只为柳长妤的疼爱,便又暗叹道:“王妃与王爷会亲自打点的,老大媳妇不必担心。” 汾阳王爷最是疼爱柳长妤这么一个女儿,又有小薛氏以母亲之位把着关,两人皆不会令柳长妤所嫁非人。 只是—— 薛老夫人想起一月之后的选秀,那宫里头最看好的人选,怕是也有柳长妤的份儿。薛老夫人最为担忧此事,她当真是不愿柳长妤入宫为妃的。 薛家无人是意愿柳长妤入这宫的,尤其薛老夫人是明白这入宫究竟会得如何的后果,当年她自己便不愿意,如今更是不乐意将自己宠爱的外孙女儿,送进去。 即便柳长妤坐上的是皇后之位。 薛老夫人打定主意,决意择个日子,递牌子入宫请见太皇太后。宫中之事,若想打听清楚,自然是要亲自向太皇太后问过的。 柳长妤逗弄了一会儿来来,四处扫过后,并未瞧见薛又又的影子,便好奇问道:“表嫂,又又为何不在你身边?”那小肉娃不是最喜拌在自己娘亲身侧的吗? 林氏唇角带笑,“那孩子,与他爹爹一同着呢。” 林氏可正想说呢,薛彦南这几日都带着薛又又,薛又又便也听话的跟着,实属罕见。 “南哥儿被老太爷叫去了练功场,听说南哥儿领着秦大人来了,老太爷便安排两人比试一场,” 听林氏一提,薛大夫人便笑回道:“这不,你大舅舅也前去观望去了,屋里头便剩下我们几个女眷了。” “秦大人与表哥在比武?”柳长妤惊诧不已。 为何秦越每每都会出现在薛家的? 他何时与薛家关系这般好了? 便连薛老夫人,薛大夫人,说起秦越时,皆是面露笑意的,两人看似很是见待秦越,这让柳长妤匪夷所思。 薛大夫人解释道:“是南哥儿非说要请秦大人挑选一件兵器,今日定要与他一较高下的,两人似还打了个赌注,为那赌注决意比试一番。” 经由薛大夫人的解释,柳长妤心里头暗叫不好。前几天她跟着秦越,便察觉两人暗地里似有相商,约定了做何事情,今日定一样是为了这般。 此时她有些等不及要前去练功场,看看两人究竟有何打算。柳长妤便询问道:“舅母,我可否去练功场旁观?” “自然。”薛大夫人起身,又回身向薛老夫人做道:“母亲,您可是要一同前去?” 薛老夫人却摆手道:“老身罢了,老大媳妇你领着祈阳去看看吧,老身在这儿,陪着大孙媳妇,还有来来。” “好。” 薛大夫人应了后,便走在前为柳长妤引路。 两人缓步满行穿过了薛府内的长廊,又走过花门,最后沿着小路一直走至一处空旷之地。 场地里,秦越与薛彦南正遥相对视着,薛彦南手执长剑,秦越则手握长刀,两人皆静站着,面对面彼此挑眉相看,谁也未动。 只有风吹过时,带起地上的泥沙,与秦越刀柄上所系的红色流苏,在空中一晃而后又是一晃。 柳长妤的乌发被风吹起,她用手将发丝捋在了脑后,凤眼稍眨巴了两下。 “表姑姑!” 有小孩子的呼唤传来,薛又又是头一个发觉了柳长妤的到来。他转过身便是一个飞扑过来,举起双臂要抱地欢呼道:“表姑姑,你来见我啦!” 小肉娃就当作柳长妤是为了自己而来的了,柳长妤便也抱住了他,笑眯眯问道:“又又,想不想表姑姑呀?” “想呀,想呀。”薛又又应得那叫一个快,毫不犹豫地点头,小嘴遇上柳长妤可是甜了,“我可想表姑姑啦,天天吃饭饭想,睡觉觉也想。” “听又又这么说,表姑姑心里可高兴了。”柳长妤刮刮小肉包的鼻子,见他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心里头爱得不行。 她这小侄子,怎就这般可爱呢? “表姑姑要是高兴了,那就应该多来看我呢。” 许是柳长妤鲜少前来薛府,见一见薛又又,他很是不欢喜地嘟起了嘴巴。 柳长妤就歉意笑笑,逗趣他道:“是表姑姑不好,往后表姑姑可不这样了。” “那我相信你这回哦。”薛又又人小,这一下就开怀笑了。 “好!”柳长妤应声过后,直起身牵起了他手,愈发向比武场走近。脚步走得更近了,这才感觉到那漫在空气之中的紧迫感,那一股自秦越与薛彦南之间,针锋相对而迸发出的激 烈。 在一旁观望两人比武的薛老太爷与薛家大爷,都回身看了过来,柳长妤笑着喊道:“外祖父,大舅舅。” 两人皆回了笑。 薛老太爷拄着拐杖,严肃的面容在见到柳长妤时微微露了笑,“祈阳,好奇来的?” “那可不是,我听舅母一说,便赶来看了。” 柳长妤刚说完,目光便投向了比武场,远远而站的秦越早在听到薛又又那声“表姑姑”时,便侧过首来遥遥远望。 他沉稳的墨瞳,凝向了柳长妤这方。 隔着远远十余步的距离,柳长妤仍看清楚了他唇角浅淡的笑意。秦越看起来很喜悦,因在薛家见到了她来。 柳长妤勾唇浅笑,她同样喜悦,能在薛家遇见了他。 “看剑!” 然而就在这时,薛彦南身子动了。 他就趁着秦越与柳长妤对视的那一刹,出其不意地出剑刺来,剑尖直向他脖颈。秦越的走神,在薛彦南眼里,就是最好的时机,能一举拿下比试的时机。 比武之时,最为忌讳的就是不专心与走神,只要有半点疏忽大意,兴许便是一场败局。 “秦越!” 柳长妤大呼出声,她高而焦急的呼喊登时引来薛家几位长辈地探看。 尤其是薛老太爷的目光最为深沉,在他发觉柳长妤满面焦虑,那关切秦越的心意远远比他所想的来得还要多后,薛老太爷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薛彦南长剑挥来的一瞬间,秦越敏锐地察觉到有剑气迎面扑来,他身子迅速侧动,薛彦南的剑身擦着他衣领而过,堪堪躲下了这一击。 实在是有些太险了。 回身入了比武的局势之中,秦越也半点不让步,他的长刀飞快抬起,径直对上了薛彦南的剑锋。 “薛兄,你的臂力还是小了些。”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惹得薛彦南不解,“什么?” 秦越抽刀一挥后,那劲力便使得薛彦南几近握不住剑柄,他不得不双手握住以免剑脱离了手,而自己大步后退的身子,是薛彦南费了极大力气,才止住了脚步温了下来。 见秦越又占据了上风,柳长妤长长松了一口气。 两人反手交战的一幕薛老太爷与薛大爷目不转睛地盯着,然柳长妤作松气状的神情又叫薛老太爷看入了眼,他重重冷哼了一声,“祈阳,你作何那般激动?” 柳长妤那声色,看似与秦越关系不太一般,这点薛老太爷是看明白了。 “外祖父……” 柳长妤这才一阵慌乱,她正想着如何开脱,便眼珠一转随意解释道:“表哥方才那般出手,太过危险了,秦大人乃是客人,若真叫表哥伤到了如何是好。” 薛彦南是趁着秦越未察觉出的手,若非秦越警觉,怕是会直挥面上。 薛老太爷却冷面观望打斗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沉声道:“比武之时,最忌讳三心二意,东张西望,若连这点警惕也未有,秦大人也不堪为当代名将了。” “外祖父!” 柳长妤蹙眉,她不明白薛老太爷也莫名的仇视,是从何而来的,他为何要对秦越如此苛刻。她不甚开怀地问道:“这不仅是一场寻常比试吗?外祖父为何看得这般之重。” “任何一场比试,都要认真待之!”薛老太爷厉声回。这时薛家大爷突然侧过脸,严肃面对柳长妤道:“祈阳,秦大人与南哥儿下的赌注。赌注是老太爷的那柄宝刀,你应当明白,你外祖父素日有多珍惜那把刀,连他自己都不 肯摸上一摸,如今可是压做了赌注来了。” 说这话时,他目光直凝在柳长妤面上,似有意将此话说与她听。 秦越与薛彦南比的这场比试,不单单是比试武力,也不仅是为争夺薛老太爷的那一把宝刀,而是另有缘由。 柳长妤愣愣点头,“我明白了。” 原来薛老太爷是因着似有可能,失了自己珍爱的宝贝,才会如此大的怒气。薛老太爷却瞥眼瞪了薛家大爷一眼,这一眼得了薛家大爷的回笑,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您呀,便多瞧瞧小辈们的风采吧。这若是秦大人赢了,您也该放宽心,将那 刀赠与秦大人了。”“哼,那刀可是老夫珍藏了多年,稀罕的不行,今日压做赌注,老夫不甚满意。但倘若秦大人真能赢了,送老夫倒是不大会不舍得,只是……”薛老太爷停顿了一刹,又暗地 打量着柳长妤,面色便变为极其不善,“哼,待老夫再看看。” 薛家大爷应了他后半句,“是要多再看看,不可轻易放手。”在这两人莫名的对话之时,场内秦越与薛彦南两人正待激战。只见薛彦南挥剑劈下,秦越一个躲闪不及,被他那锋利的剑身砍下半挑衣袖,柳长妤的心便狠狠地揪在了一 起。 薛老太爷大拍手直呼道:“南哥儿这招做得不错!”然而似乎是为了回应薛老太爷的话,下一刻,秦越便反手用刀背直劈薛彦南的手腕,那刀柄击中了薛彦南,他手腕吃了痛,手心再无多的力气握剑,那把长剑因此哐当, 落于地上。 薛彦南握着手腕,再抬不起手执剑,见他已是再比的可能,秦越收回了长刀,动作流畅地将长刀扣于刀柄之中。 这比试,便就结束了。 “这样就完了?” 是薛彦南输了,且还是惨败。 秦越几乎未受几道伤,反观薛彦南倒是几次差点被秦越一招制服,结果这最后一下,还是为秦越的一击,而打得再无招架之力。 薛老太爷不满意极了,他手里的拐杖在地面连连锤了几下,他哼道:“无用,太无用了!” 薛彦南这武艺的确不精。这场比试薛老太爷能看得出来,多为秦越有意放水薛彦南。不若以薛彦南的身手,是撑不住半柱香的。 “父亲,”薛家大爷很无奈,为薛彦南讨好话道:“南哥儿自小便不好武,如今这般已是很不错了。” “哼,当初要你们好好习武,” 薛老太爷斜视他道:“偏生不听,现下瞧见了吧,即便有心想护人,那都护不住的。”他说得自然不是自己那把宝贝刀了。 薛家大爷当然明白他话中深意,没能赢下比局,他何尝不感到遗憾。 薛家大爷只能叹气。 “父亲,这也表明,秦将军实力不俗,绝非空有绣花拳脚之风的人。” 薛彦南是输了,可薛家大爷还是极其欣赏秦越的,这年轻将军他是很赏识的。 薛老太爷与薛家大爷正说着话,那边柳长妤一瞧见秦越与薛彦南走来。秦越高大的身子与薛彦南略显矮小的身子走在同处,看起来很是不搭。两人面容都露出了疲累,待走至近处,柳长妤看清了两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不但是手臂,连双颊上 都留有伤口,她心疼快要说不出话来,片刻也候不住便提着裙裾向那两人奔了过去。 “你说这还守个什么劲儿?” 薛老太爷见她背影,又是一阵连叹道:“守不住呀,守不住。” “父亲,孩子也都大了。” 薛家大爷倒是很欣赏秦越的,因而他未多仇敌秦越,方才在场上秦越所展露出的沉稳,与判断力,令他叹服。 这样的俊杰,是燕京不可多见的。 “大了?祈阳可还是小姑娘呢,哪里大了?” 只是薛家大爷的这句话,让薛老太爷仍旧黑脸,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外孙女,还未及笄便被人盯上了? 薛老太爷可是不爽快了。 这般一念叨,他直视秦越的目光,更加深沉。有一点薛老太爷不得不承认的是,秦越确实是配得起柳长妤的,他是为燕京俊杰,有才能日后足以非凡。 当然这一点,同样令薛老太爷不快。因着对象是秦越,他竟找不出可反驳的话来,只能生生看着自家外孙女,向人奔去了。 薛老太爷突然叹气说道:“老大,你去取那把刀来,赠与秦大人吧。” 这胜者之物,是秦越该得的。 薛家大爷一惊,“父亲,您想通了?”他指的当然是另外一件事。 “作何想通了?”薛老太爷装作听不出他意,直哼哼道:“旁的事情老夫可半点不知,何时有人知会了老夫,何时老夫再细想吧。” 他只是瞧出了柳长妤对秦越的关切,但这两孩子若真有意,早晚两府都会议亲,到那时他再瞧看吧。 “那父亲您再多想想。”薛家大爷已然明白,薛老太爷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已经认可了秦越了。 若有朝一日两府真议起亲来,薛老太爷定是二话不说赞同的那个。 那厢柳长妤并不知晓,薛老太爷与薛家大爷已是暗地里交谈了一番各自对秦越的看法,并且达成了一致,认为秦越堪为良配。 她一心只在意着秦越与薛彦南两人身上的伤口。 “表哥,秦大人。” 柳长妤心急地视线在两人身上分别扫过,“你二人作何这般拼命?伤着了不说,若真出何事该当如何?” 秦越与薛彦南在柳长妤面前皆低垂下头,秦越紧抿着嘴唇,他手臂上还留着一道不浅的伤痕,而薛彦南则是面上划有一道血迹。 两个人默不作声,看在柳长妤眼中却更着急,“你们倒是说话啊。” 秦越忽而抬眼,目光坚毅,径直越过了柳长妤的身子,便看向她身后的薛老太爷与薛家大爷,暗指道:“这是秦某与薛兄必须交手的一战。” “不错,” 薛彦南异于以往的认真严肃,“表妹,这一比试是我与秦大人必经的,你无需担心,男儿家只是受点小伤,并无大事。” 说完,他向秦越一拱手说道:“秦越,此次是你赢了,我自认武艺比不过你。” 他知道秦越并未使出全力,因而他输得心服口服。 秦越却用拳头垂了他肩膀一下,“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那倒不会。”薛彦南转而笑道:“我可还惦记着你要请我喝的酒呢。” 秦越挑眉一笑,“自不会少了你的。” 薛彦南笑罢过后,又安慰仍揪心不已的柳长妤道:“好了,表妹,你瞧我们都无事,你也莫要多想了。” “哼,随你们。”柳长妤干脆撇过头,撒气再不理两人了。 秦越却适时开口道:“薛兄,我想先去处理下伤口。”他目光直对着柳长妤,有几分委委屈屈暗含其中。 他是想柳长妤关心关心他的伤势了。 “你们可是觉着疼了?” 这一记目光令柳长妤心软了,她当下软和口气,问道:“怪你们比试时不多在意,活该!” 薛彦南苦着脸回道:“表妹,你可就别再损你表哥我了。” 他抬手摸着自己脸上的口,“嘶”地一声哭丧道:“这可真是疼。” “好了,你们随我来。” 练功场外,薛家大爷取回了刀,站于薛老太爷身侧等候柳长妤等人走来,薛大夫人牵着薛又又在旁看着。 烈风吹起一片黄沙,柳长妤微微抬臂遮面,仍迎着风走向薛老太爷。在秦越走近之时,他与薛彦南一同作了礼。薛老太爷见着两人身上留着的血痕,心里稍稍得了许安慰,他难得语气缓和道:“秦将军,老夫见你武艺精湛,实属非凡,此物 便赠与你了,宝刀要配名将,拿去吧!” 此物能寻得一位好主人,也算是这把宝刀的造化了。 “此物乃老太爷心头挚爱,秦某岂敢做出夺人好之事。”秦某断然一口拒绝。他这拒绝之意,陡然令老太爷黑了脸色,他沉沉道:“既然应了,你若赢下,便将此物送你,你便收下。”还说不夺他心头之好,他那宝贝外孙女,还不是叫秦越给夺走了 。 一把宝刀而已,薛老太爷又不是舍不得。 秦越拒绝不了,薛家大爷便一手将刀递给他,还劝说道:“秦大人,老太爷是欣赏你才会愿意赠你与刀,收下吧。南哥儿今日输给了你,这便是你应得的。” 薛家大爷同样愿意,宝刀配名将,才当得起宝刀一名。不若无用武之地,此刀便只能是废刀一把。 柳长妤睨眼,有意劝说道:“秦大人,你就莫要推拒了。” 薛老太爷都答应了胜这比局之人,便可得了这刀,便是下决意要赠与秦越了。 “那秦某便多谢老太爷割爱了。” 秦越又是一拜,他伸手接过了刀。这面薛老太爷见他收下,心里舒坦多了,至少将此刀送与秦越,他是极为满意的。 “外祖父,大舅舅,今日应是比试也都结束了,” 柳长妤心里仍惦记着秦越与薛彦南两人的伤口,她可不想两人的伤势再耽搁下去,便开口提意道:“秦大人与表哥皆受了不小的伤,您看,可是请丫鬟为二人敷药?” 早些处理了,她也好早些安心。 “嗯,秦大人稍待片刻吧,待处理了伤口后,再行离府。”薛老太爷没有拒绝,他挽留了秦越疗伤过后,再出府离去。 “嗯。” 对此,秦越一口应下。 在秦越与薛彦南处理伤口时,柳长妤便在一旁陪同。 她双眼不动地盯着两人,是看着两人无事之后,才万分不舍地与秦越道了别。之后柳长妤又留在薛家用过了晚膳,与薛家众人度过了中秋前的团圆夜。 到了真正的中秋节,柳长妤本要与王妃一同度过,然这日王爷却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双桂院,极其罕见的与柳长妤,王妃一同过节。 双桂院外,月亮悬挂空中,正值圆月,院外有小丫鬟奔了进来,传唤道:“王妃,郡主,王爷来了。” “父王。” 柳长妤先起身迎了上去,汾阳王爷一见是明艳满面的柳长妤,当即哈哈大笑:“祈阳,好啊,快进屋。” 王妃此时也走来,恭敬福礼,似知书达理,“妾身见过王爷。” 对王爷的不请自来,王妃愣过一刹之后,便命青芽吩咐下去,多做几道菜呈上来。 “嗯。”王爷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又看向柳长妤宠溺而笑道:“祈阳,父王今日可是随了你愿,一家团圆。” 其实在王爷心中,真正的团圆是与大薛氏。然大薛氏已走了,小薛氏为柳长妤名义上的母妃,也能算作是一家三口的团圆吧。 “嗯。”柳长妤欣喜一笑。 中秋时,她便有意请父王前来与母妃一同过节了,父王从未来双桂院过个节,此次能前来,令柳长妤感到惊喜。 王爷自大薛氏忌日后,刮下的胡子便已有蓄起的势头,只是那胡须还未多长,和着他并不肃容的脸,比往日柔和了许多。 青芽入院禀报,王妃应了后,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将菜肴呈上了桌。里头多为柳长妤爱吃的,也有王爷,王妃爱吃的几道。柳长妤命小丫鬟为王爷,王妃夹菜,自己则说得笑逗两人的趣,王爷听后大笑出声,很是喜爱柳长妤所说的笑话, 而王妃则淡淡一笑,眼里含着慈爱。 柳长妤眉眼弯弯,这样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的日子,可当真是好。 用过膳后,柳长妤又陪着两人说了会儿话,直到茶水换了又凉,她便起身回畴华院歇息去了。 王爷目送她离去,面上的笑意逐渐消而不见。柳长妤走后,他并未即刻离开,而是又执起茶杯多品了一口。 王妃不看他,只是正脸相问:“王爷今日前来,是有话要与臣妾一说吧?” “嗯,本王是为了祈阳的亲事而来。”汾阳王爷沉吟片刻,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听他这句话,王妃有些茫眼,她侧过头却问道:“王爷对妤儿的婚事,已有了想法?” 因着离柳长妤及笄仍有大半年时日,王妃只私下相看着,并未择哪家细看。 她更未想好,究竟为柳长妤选一门怎样的婚事。 “王妃应知晓,近来几日,祈阳被太后传唤入宫。”王爷皱起眉头,他俊容便因此而愁思起来,“宫里头那位,是意属祈阳入宫的。” “王爷!”王妃瞪大了双眼,她惊慌道:“妤儿,妤儿她不可……”王妃是万万不愿意柳长妤入宫为妃的。 她双眼多了层恳求。 不过王爷早已想好了,今日只是前来把话与王妃一说:“祈阳不愿入宫,本王也已应了她,会设法免了她去十月的选秀,本王想,王妃也记在心上好些。”“妾身记着了。”王妃听过后,完全安心了,“王爷,可您若帮了妤儿,那宫里头如何交代?”宫里的,惦记着柳长妤前去选秀,若是选秀之日,柳长妤并未入宫,可是会大 发雷霆? “本王只当不知情了。”王爷冷眼道:“宫里并未下圣旨命祈阳入宫,本王便无需送祈阳进去。” 王妃垂首道:“那便好。”“只是本王仍有一事。”王爷为这事苦恼了许久,这也是他为何今日前来双桂院,与王妃一谈了。他想,还是交给王妃来办较为妥当,“选秀名单上,汾阳王府需得一位入宫 选秀,无论何人,皆可。” 柳长妤不去,那便需选柳盼舒,亦或柳盼乐入宫了。王爷不知如何抉择,便想由着王妃来办。 王妃听后沉思,“王爷,此事不便立即定夺,距选秀仍有一月有余,妾身会多思忖,选出一位写上这选秀的名单之内。” 王爷点头,“那便麻烦王妃了。” “是妾身应做之事。”王妃无需王爷与自己客气。 王爷只将此事说完后,便直接起身离了双桂院,除了想托王妃来办此事,再无多的事情了。 王爷走后,屋内只留下王妃独自坐着,她幽幽闭眼,沉思着方才王爷所说的一番话。若王府当真要选出一人入宫选秀,除却柳长妤,余下两位姑娘家,谁都不大适合。 柳盼舒性子不让人,柳盼乐又太纯真,这两位姑娘,选了谁入宫,都不定能过得下去。 然而,王府必须选出一人。 王妃头疼得按了按额角。她想着,在柳盼舒与柳盼乐之间,兴许她只能选了柳盼舒上去了。柳盼乐性子单纯的过分,相比起来,柳盼舒那几分心眼,不说好坏占有几分,至少比柳盼乐好存活的下 去。 可柳盼舒身上,还有一处极大的不好,她是极易惹事之人。 王妃虽不见得乔侧妃好,也并不愿意为柳盼舒择一门好亲事,可入宫乃是大事。柳盼舒若入宫,代着便是王府的名声,若她仍是这般性子,最后连累的还是王府。 可王妃似乎并无选择。 她算是知晓难怪王爷跑到双桂院请她来做选择呢,这选择真让人头大。 王妃想不出来法子,便命廖妈妈熄了灯,自己先趟回榻上安歇,往后再仔细琢磨考虑。 次日清晨,柳长妤是被惊慌失措的迎春唤起来的,她仍未从睡梦中走出,又想趟回去再多睡会儿。 可是还未入睡,便被迎春的大喊声惊醒道:“郡主,京中出大事了,事关秦大人的大事!” 一听“秦大人”三个字,柳长妤再多的困意也全散去了,她连忙爬起来,沉着脸问道:“秦大人出何事了?” “郡主,并非什么好事。”丹胭缓缓走来,先行劝柳长妤做好心理准备。 “不是好事,我知道了。” 柳长妤脸色暗沉,她低喃一道沉稳住心神,便又出声道:“说吧,究竟为何事?” “是奴婢,从外头听来的,秦大人今日受了陛下的责罚。” 丹胭又补句道:“有人说是西边军营出的事。” 迎春今日照常出府采购针线,便听街上有人议论,那等议论之言,她皆听入了耳,“军营之中有人喝多了酒骂架,陛下听后勃然大怒,斥此事为秦大人之过。” “喝多了酒群架?”柳长妤只以为这不算何大事,惊讶于魏源竟会插手去管,还惩罚了秦越,“只是喝多了酒,此事为何会上报朝廷?” 迎春皱着脸道:“那打架的两人,不是别的,正是秦大人手下的两员副将。据说刘副将还因此被曹副将打断了左腿,需得在榻上养伤一个月。” 听过这话,柳长妤心底惊起满心的震惊。 军中两位副将兼大将喝多了打架,互伤了彼此至重伤,那这事的影响已经不算小了。单单是军营整顿不良,崇安帝便可治了秦越的大罪。 只是秦越远离西边已近一年,他远山不及近水,又如何管得了西边军营中人的作为? 柳长妤咬住唇,又一想,西边那些将士又多为秦越多年来一手栽培起来的,他练兵已有数年,出了这事,确实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行了,我知道了。” 柳长妤起身唤丹胭为自己梳洗,而后再忍不住心底的急切,她便又道:“我稍后出府一趟,从侧门而出,你们多为我看着点,莫叫旁人发现了。” “郡主。”丹胭担忧出声,郡主若又要去往秦府,丹胭真想阻止,可有心却无力。 柳长妤垂眼保证道:“我会尽快回来。” 柳长妤今日不为别的,她只想亲自见到秦越,问问他的安危与日后的打算。西边还只是先出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就怕魏源在宫中刁难秦越,重惩于他。 但另一方面,柳长妤又不相信,秦越身为忠臣,因此事而受崇安帝严惩,莫非在朝中秦越便这般不得魏源的信任吗? 柳长妤想起,那一日秦越曾与她说过,在溧阳一案中,不幸丧命的几位大人,皆未得到魏源应有的善待。甚至相比起来,魏源偏心宦官,都比待这几位大人来得好。 魏源这人,早晚会寒了朝廷的心的。 柳长妤目光沉了又冷。她的脚步忽而便就止住了,作收手掌扶撑在小巷的一面墙壁上,身子的腹部略微有些不适,似有痛感,又似有更难言的感觉,总之这异样令她被迫地撑墙,停下休怠片刻 。 柳长妤的脑中细细一想,是否魏源打从一开始,便对秦越抱有猜疑着?可此前她在宫里所经历的那些时日,瞧着却又不完全像。 突然,柳长妤想到了一种可能。兴许魏源是半信半疑的,但他身边有位极力颠三倒四,挑拨是非之人,使得魏源最终选择了不信。 柳长妤不知晓自己的直觉是否准确,说起来这怀疑有几分荒唐,可这念头起又不是不无可能的。她记着上一世章晓在魏源身边,没少挑拨君臣之系,她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她从未听见过章晓对秦越的看法,因此不能万全肯定。 她握紧了拳头,狠狠咬住牙齿。 却在这时,自腹部便又传来了一阵极为难受的不适之感。这种感觉很陌生,她疼得倚靠在墙壁上,有墙壁的支撑,才得以不让自己倒下。 “哟,郡主,您躲在这处是为做何呢?” 有只大手探向了柳长妤的肩背,来人绝非好意,她身子一僵当即怒吼道:“别碰本郡主!” “原郡主是无力了。” 凭靠着仅剩的力气,柳长妤侧过头来,却见褚延钊正将手搭在自己手臂上,装作好心要搀扶起她,还一边笑问道:“瞧郡主这可怜样儿,可真磨人呐,需本侯扶你一把?” 褚延钊面露邪笑,心里感叹着,他今日可真是运气大好。 能遇见了柳长妤不说,还刚巧遇到柳长妤无力反抗,那他若有什么心思,亦或想生事,不比往日容易的多了。 “褚延钊,你最好不要妄图惹事。”柳长妤喘着气,肚子里传来的绞痛,令她无比难耐,她疼得咬唇身子一软便要倒下去。然而她的腰间多了一只手臂,是褚延钊的,那只手臂紧紧的缠着她,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第七十七章照顾 他搀扶住柳长妤歪倒的身子,带着她朝向自己搂来。褚延钊的手臂用了大力,心里抱着要柳长妤向自己屈服的态度,强硬做事。 这举动遭到了柳长妤奋力的抗拒,她推开褚延钊靠上来的胸膛,卯足了劲要挣脱他的怀抱。柳长妤是绝不肯妥协于褚延钊的非礼。 “郡主,原来你更喜爱激烈些的。”褚延钊舔了舔唇,眼里满是喜色,这次他缠了双臂在她腰上,一把便将她贴靠在自己胸前,“正巧,本侯也喜欢。” 柳长妤越是抗拒,褚延钊越是兴奋,他就喜欢看柳长妤这副绝不肯降于自己,最终却在无奈之中,选择妥协的过程。 “呸。”柳长妤忿忿咬牙,抬起头便朝褚延钊面上狠道:“褚延钊,你太过放肆了!” “本侯觉着这不为过。” 回应了他的是柳长妤甩手的一巴掌,这巴掌甩下来是将褚延钊顿时打蒙了,柳长妤仍不满意,她再度抬起手来,却一把被褚延钊握住。 柳长妤吃了痛,刹那间放弃了挣扎,她腹部绞痛不止,额上落下了冷汗,褚延钊趁此机会,反手又搂了她。 “郡主,既然你也愿意,那我们便来玩点好玩的。” 褚延钊舔去唇边的血迹,挥臂大力将柳长妤甩到墙上,他自己的身子同时压了上来,笑道:“今日的郡主可当真是不一般,本侯够兴奋……也够刺激!” 弱不经风的柳长妤,比明艳张扬的她,更令褚延钊着迷。 “褚延钊!” 柳长妤眼底喷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举推开了正压着自己的褚延钊,她恨不得持刀就那般将他劈了。心里忍不住气,踹去一脚,“你给我滚!” 但肚间又是一阵痛楚,痛意过大,她登时疼得捂住肚子,身体似抽干了力气朝后一靠,勉强稳住了自己。 柳长妤似乎隐隐感觉到腿间有什么流了出来,面色尴尬无比,连颊边升起了红晕,这感觉今生是陌生的,可前一世是有过的。 她竟是这个时候,来月事了。 在这一刻,柳长妤是说不出的滋味。 “有郡主在此地,本侯可不想离开。” 柳长妤的脸红,看在褚延钊眼里还以为她是因恼怒而羞涩不已,便翻身扑过来用自己身子压了上来。 他看着柳长妤无力气反抗,愈发的大胆起来。 褚延钊探出手指触摸了柳长妤的侧脸,他喜悦着这滑腻之感,趁着柳长妤捂住肚子难受,又探手想要触碰她柔软的唇瓣。 “滚!” 只是他的指尖还未落下,便被身侧一道不知名的冷气一踹。 他整个人下一刻便翻倒在地上,胸口是几欲碎裂的巨痛,褚延钊疼得快说不出话来。 褚延钊从地上爬起,面色黑青,“谁?胆敢打本侯!”他倒要看看,来者何人! 柳长妤侧过头去,眼底在这时已微微发红了,她一看清楚着来人,便忍不住伸手捉了他衣摆,娇声道:“秦越。” 嘴里是喊着秦越的名字,可腹部痛意不断,柳长妤疼痛难忍,身子下蹲抱住了自己。 秦越先是冷冷而望向褚延钊,他眼中有杀气,右手更是要抽出长刀而来。褚延钊方才那举动太过分,秦越万般无法再容忍一刻。 “褚延钊,你找死!” 褚延钊爬起的身子还未有一刻,便又被秦越飞跃而来的一脚,再度滚落在地,他当即嗷嗷大叫了起来。 秦越仍不解气,发了狠似得起腿,褚延钊刚翻过来的身子便又因他一踹,滚至另一面去了。秦越腿劲儿极大,几脚下来小巷内只余下褚延钊杀猪般的惨叫。 “混蛋。”秦越气愤极了,他真是不知道平南侯竟打着意欲轻薄柳长妤的主意。 若非他碰巧路过此地,看见方才他起歹意的那一幕,柳长妤岂不是真叫人轻薄去了? 这个褚延钊还真是有胆子乱来! 秦越拔出了刀,他神色冷漠似无一分的情感,这般的面容看在褚延钊眼中,是宛如自凶神恶煞的鬼怪一般吓人。 褚延钊被那秦越浑身的戾气所惊骇不已,他一股脑翻身就爬了起来,大步飞快地后退,因着害怕,他的双目惊恐大睁,再没半分犹豫扭头就跑。 “哼,算你走运。” 不过片刻,褚延钊已跑没了影子。比起教训褚延钊,眼前正难受着的柳长妤更为重要,秦越便收刀迈开大步走来。 当他回身再看向柳长妤时,目光全然换上柔和。走至柳长妤的身侧,秦越执手拉起她,关切问道:“长妤,你身子不舒服?” “唔……”柳长妤撑着自己,缓慢地将力道倒向秦越那边。 在秦越说话间,他已用目光将她前前后后都打量过一遍,直到不小心落及她身后腿间的一处血迹时,秦越愣然大惊道:“长妤,你受伤了?” “褚延钊!” 似想到了何事,秦越面色霎时冷意翻飞,他眼中的杀气止不住弥漫,似要撕了褚延钊,“我要去教训他!” 褚延钊,趁着他还未到,竟然敢出手伤了柳长妤! “秦越,不是的。” 然而柳长妤却拉住了他的手,面红耳赤地小声道:“与褚延钊无关,他并未动我半分。这血迹实际上是另有原因。我这是……我这其实是……” “是如何?”乍一听并非是褚延钊对柳长妤下了手,秦越情绪瞬间好了。他长臂一伸便拥着柳长妤入怀,小心翼翼地怀抱着她,让她靠着自己,兴许会好受一些。他大手罩在她的脑后 ,动作轻柔地抚着她首,轻靠于自己胸口,同一时又搁着下巴在她脑上。 两人就这般紧紧相贴着,秦越心里头那股怨气,终于是散去了。 “是……”柳长妤不说话了。 “长妤?” 柳长妤扭捏道:“秦越,我可不可以,先不说?” “长妤,我是担心你。”秦越不明白,他死皱着眉头,柳长妤是一时不解释清楚,他便一时无法真正放下心来。 “我说。” 柳长妤不大愿开口的,眼下不容她退缩,她便如缩头乌龟般窝在他怀中,踮脚凑到他耳边别扭说道:“是……是初潮。” 少女清丽带着浅浅幽香的悦音便缠绕在耳边,她柔软的身子就靠在自己身上,秦越能清楚的察觉到她心脏的跃动,以及自两人紧密相贴之处,所带来的柔感。 秦越眼见她唇瓣微微扬,耳边回荡着的是她用那样好听又羞涩的声色说着“只是……初潮。” 这句话一过,秦越的耳朵经不住红透了,他更加拥紧了柳长妤,似为了掩饰自己赤红的耳,不叫她看见。 “秦越,”柳长妤手心攥着秦越的衣袖,那墨云纹便在她手里捏得皱皱巴巴,“我难受。”柳长妤当真是不知晓,重生过后,这一世的初潮,竟是如此令人难受。前世她分明未曾受过这罪,甚至每月一回她都很少会疼痛,她在想,可是因着今生体寒,她初潮来 时也太过晚了,便比往常的更折磨人几分。 “长妤,我送你回府。” 秦越单手半搂着她,另一只手臂撑在她腰下,以这个姿势,便就将柳长妤半拥在怀中,也好使她倾靠在自己怀里,而稍微舒服一些。 “我不要回府。” 柳长妤却固执地摇头,抓住他衣襟昂头巴巴说道:“秦越,我要去你那儿。”“去我那儿?”秦越眉头皱成一个结,他感觉柳长妤又向他怀中缩了又缩,似决心已定,铁了心的要去秦府,与秦越呆在一处了,“长妤,你身子不舒服,去我那处怕是不好 。” 秦越想的是,柳长妤身侧的丫鬟未跟在身边,若他领着她回秦府,秦府人手不齐,到时候如何能伺候的好她? 可就在秦越犹豫之时,柳长妤已伸出双臂,环住了他脖子而后收紧,身子也就挂了上去。她埋首于他肩窝,轻缓的磨蹭着,整个人说什么都赖着不动弹了。 她轻声道:“我要去。”语气不容反驳的要求。 “长妤。” 秦越想好生劝说她一道,然而柳长妤却一个字也不回应了,她阖起眼,侧头似枕在他肩上闭眼熟睡。 “长妤,那我们回府。” 秦越感觉到柳长妤的脑袋微微又蹭了下,好似在点头应声。他凑近身子,俯身在柳长妤侧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便将她搂起,抱了起来。 秦府的马车离这处不远,若秦越有意带柳长妤回府,乘马车回去,还是很快便能到秦府的。 “秦越……”柳长妤闭起眼,无意识地呼唤。 秦越又吻吻她脸,安抚道:“我在。” “嗯。”她只低低回应,却没在说话了。 柳长妤的初潮来时太痛,她便想靠在秦越身上歇息。可谁知痛意是散去了,她同样陷入了浅眠之中。 连何时身处之地已换了别处,也不清楚。 待柳长妤悠悠渐醒时,睁开的双眼第一眼瞧见了头顶的织锦莲花纹。她直盯着顶上,脑中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便只能保持着一动不动地姿势。从她脑里忽而闪过一幕画面,她记着畴华院的床帐绣的是玉兰花,花苞似儿的,未有几朵绽放花 朵,更别说玉兰花与莲花大为不同。 柳长妤恍惚间意识到,这里并非是汾阳王府,而是在秦府之内。 她,被秦越带回府上了。 腹部隐隐作痛,这痛楚一遍又一遍告诉着她,这并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的睡在秦府屋内,身处于秦越的府上。 只是不知道秦越现下在何处? 柳长妤皱了眉,因身子躺着不太舒服,腿稍动弹了一记。这下她忽然就察觉到,在她的双腿之间不知何时被换上了布条,这多加的一物,令柳长妤面红耳赤。 她手心攥着被子,凤眸飞眨,不禁思索非常惶恐地想,这月事带总不会是秦越为她换的吧? 一有这念头起,柳长妤当真是无地自容。 她心惊着再掀开被褥一瞧看,自己身上连衣物都一并换去了,想来是腿间在换了布条时,顺手为她换的。 出门时柳长妤明明着一身青色,而现下这一身,却换作素色衣衫。 这一想,面上的红晕更甚,柳长妤已不知说何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若当真是秦越为自己换的衣裳,那他岂不是看光了自己的身子了? 羞涩之中,她又有几许懊恼。 柳长妤怨怪着自己,她怎能在那时刻竟就睡过去了呢? “郡主。” 有一道俏丽的女音唤她,将柳长妤从出神中拉了回来,她看了过去,是一小丫鬟走进屋子,带着笑意,关切道:“您醒了?可还有不适之感?” “好多了。”柳长妤深深地打量她,这丫鬟是她此前来秦府未见到过的。 是新入府的丫鬟? 柳长妤不知晓。这让她眼神有些莫测起来,她扪心自问,从何时起,秦府竟添了丫鬟进来了? 她如若记得不错,秦府之内以往有的皆为侍卫,未曾有过一位丫鬟。 似乎察觉到柳长妤疑惑的眼神,这丫鬟向她福礼拜道:“奴婢紫玉见过祈阳郡主。” “起来吧。” “奴婢是秦大人派来伺候郡主的。” 见柳长妤眼底仍抱有警惕,紫玉笑着作解释,“秦大人说郡主系女子,还是应由丫鬟伺候为好。郡主身有不便,府上仅有奴婢一人可侍候女子,大人才会派来奴婢的。” 柳长妤点点头,她已经想到了府上男子多,因她今日来了月事,不方便行事,应是秦越特意寻了个丫鬟伺候自己。 “那……”柳长妤神情复杂,这事她生怕得的应不为自己所想,因此似扭捏问道:“本郡主身上的衣物可都是你换下的了?” “是。”紫玉点头,“秦大人带郡主进府时,郡主那身衣裳已经脏了,秦大人便命奴婢为郡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还有那月事带也是奴婢换上的。” 柳长妤一听是紫玉换的,而非秦越亲自上手,顿时心感轻松。她还真的不希望是秦越为自己换的衣物,不若那实在是太尴尬了。 那样感觉……尴尬且,太不好了。 柳长妤散去心底的别扭,忽闻一道男声愈近,“紫玉,郡主可是醒了?” 紫玉向外侧身笑回道:“已是醒了。” 这时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走进的是名男子,他刚一探出身子,柳长妤便认了出来,“阿达。” 来人正是秦越的贴身侍从,阿达。他面色黝黑可笑露出一口白牙,此前他帮着柳长妤与秦越两人彼此传话,柳长妤那时就记着他了,而且也很是感激他。 若非有他,两人还无法已书信一解千思。 “郡主身子好些了,那可真是好信儿。” 阿达向柳长妤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他指着紫玉为她介绍道:“这位紫玉姑娘,原是常山郡王府上的丫鬟。将军早时住在常山郡王府的竹院,紫玉便是竹院的丫鬟。” 紫玉微微作笑。 柳长妤再度望向紫玉时,她的神色却多了抹别的情绪。若按阿达此言,紫玉在常山郡王府便已跟在秦越身边侍候,也可算作是秦越院中的丫鬟了。 为何这般一想,她心里如有针扎般不大顺畅呢? “紫玉,你是竹院的丫鬟,”柳长妤抑制不住自己矛盾的心情,她蹙眉问道:“你在秦越身边伺候了几年?” 柳长妤眼里容不得沙子,她想她兴许压根就不许秦越身边还有她人。 “回郡主的话,奴婢在竹院已有五年。” 听这话,柳长妤又挑挑眉。五年之久,算下来的话,便意思是紫玉为十岁那年入的常山郡王府,她侍奉在秦越身边之时,秦越已有十五。 男子十五,已该到了对情事开窍的年纪了。不说别府,少爷们到了这年岁,府中主母都会寻人为哥儿教导,引的便是这男女情事。 “那已是很久了。” 柳长妤不甚开怀,她面色冰冷,显得愈发的苍白与不耐。 这一切神情变化皆看入紫玉眼中。 早在秦将军抱着一位姑娘入秦府时,她便知晓这位姑娘定是他们秦将军的心上人,不出意外便是日后的女主人。 秦将军对她宝贝的紧,他们为奴婢为奴才自然全能看在眼中。 而方才这位祈阳郡主略带质问的语气,紫玉便当作是系为太过谨记将军,而心生的不可介怀吧。紫玉怀疑,郡主是想岔了,误解到自己身上了。只是她未有什么不可说的事情,紫玉便直言回道:“只是奴婢虽为竹院的丫鬟,然却鲜少近身侍奉过大人。大人不喜奴仆近身,早起沐浴皆是自己一人打理的。奴婢平日只 打扫打扫院子,诸如此类。” 阿达也笑道:“大人是想着秦府不可无丫鬟,才会想将紫玉挑了过来。” 至于秦府为何会添丫鬟嘛,阿达懂得,那全是为了日后迎这位郡主入府。 若要迎娶新夫人,秦府里怎可无丫鬟伺候呢。 柳长妤心情豁然开朗,她歉意笑笑:“是本郡主多话了,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她是误解紫玉了,最初还以为她在秦越身边,打的就是往上爬的心思,可她终归是想错了。而令她最为欣喜的是,这两人还一本正经地与自己解释。 “既然郡主醒了,不若在下去传唤大夫进来,为郡主瞧瞧身子?”阿达早得了秦越的吩咐,只等柳长妤醒来,便将大夫请进,为柳长妤看看身子。 “去吧。” 她的小腹痛意未减半分,此刻她就着紫玉的搀扶,半靠坐在榻上。 不过半柱香,阿达再度进屋,这次领着大夫一同入内,他便向大夫作请:“何大夫,请您为这位姑娘瞧看下身子。” 这大夫是府外寻的,未免他多说闲话,几人模糊了柳长妤的身份,不声张她便是祈阳郡主。 何大夫为柳长妤把了脉,又摸了另一方手腕的脉,他沉吟须臾后问道:“姑娘可是头一回来月事?” “是。”柳长妤淡淡应道。 “腹痛剧烈,有下坠之感?”大夫又沉声一句,“污体含有块状血迹?” 柳长妤有些许的羞耻,但仍是启唇道:“是有巨痛,下坠的感觉也有。至于这血块……我并不知情。” 这时紫玉却答道:“血块,我们姑娘是有的。”她是在为柳长妤换布时,瞧见了衣裳留下的血块。 大夫点点头,执笔飞快写下一方单子,“姑娘,你患有宫寒之症,因而初潮晚至,且伴随有剧烈的疼痛。” 柳长妤怔住了。宫寒?她这一世竟会得了这病。 女子宫寒不是好事,其中最不济的还是关乎孕育子嗣了。若真似何大人所说的这般,那岂不是意味着她日后难以受孕。 一想到自己兴许会断了子嗣,柳长妤难以控制地悲戚。她开口哀声问道:“大夫,我这病,还能治吗?” 那大夫却一笑道:“姑娘不必忧心。”他见柳长妤皱眉,便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姑娘家的最在意的,便是日后的子嗣了。生怕自己恐难生育,那便不易出嫁。 只是她这病还未到不可治那般严重的程度。 “姑娘这仅是一时的,老夫开了一处方子,姑娘定要按时用药,调理好身子,日后再不必忧虑其他。” 大夫将药方递过来,紫玉接到手里,迈步便要离开,“奴婢先去抓药。”抓完了药,才好吃药。 柳长妤几不可闻地一叹,她最不喜吃药了,尤其是中药,如今却要日日伴着药味。 这与她,是多大的折磨啊。 紫玉拿着方子去抓药了,阿达将大夫送出屋。两人都离开了屋中,这下四周又恢复了宁静,柳长妤便又闭眼靠后,沉沉地入梦。 她眼皮沉沉的,随时都可能再睡过去。不过她还未睡熟,便又被屋外来人所惊动。 有人唤了她醒来,“长妤。”一睁眼,便是秦越褪去官服的模样。他此时已换上了一身藏青常服,乌发由一顶发冠束起,他长而凉的眼眸愠着关切,走至床沿坐下,一手捉了她手,探问道:“长妤,身 子好些了吗?” 他声音是那样的轻,生怕柳长妤因他声音再大些,而又多了几分痛苦。 “嗯,已经好多了。”柳长妤的手指穿过他指尖,固执地要与他十指相扣才好。 她神色认真,唯对他不放手。 “肚子不疼了?”秦越失笑问道。 “不疼了。”柳长妤撒了个谎,当即腹疼便传来一阵疼痛,她忍不住皱了眉。 这落入了秦越的眼里,他又好笑地故意问她,“当真不疼了?” “本以为睡一觉会好些的。”柳长妤只得承认了,她默然道:“可谁知,我一醒来,便又作痛了。” “可要揉揉?” 秦越的这一句话惹得柳长妤抬眼看了过去,却发觉他神情全然是认真的。 柳长妤眼神愣愣,还未等她开口应下好亦或不好,秦越便已探了手放与她腹部之上。 “我……不用了吧。”柳长妤有点想要拒绝。 然见他笑容勾起,偏偏说着一本正经地话语,“我给你揉揉,兴许会舒服的多。” “可……我这躺会儿便就好了。”被他摸着肚皮,柳长妤感到羞怯不已。 “躺着不如为你揉揉来的快。”秦越的大手便罩在她腹部,他的手很大,几乎能覆上她整个肚子。柳长妤本以为他的手会一样的凉,可出乎意料的,那只手是温热的,而又带着柔意的,缓慢地轻抚着她 。 “长妤?”秦越低吟了一声。 柳长妤侧眼投眸,“嗯?” 他微微别过脸,因着秦越为她揉着肚子,他身子凑得很近,侧脸便置于柳长妤的唇前。与那俊朗的面庞离得近,柳长妤不禁痴迷于他侧脸的线条。 甚至生出了想亲吻他的念头。 “感觉可好些了?”秦越的手有条不紊地抚摸着她,力道适中,令柳长妤十分喜爱。 这个男人看似冰冷,实则异于常人的温柔。 在她那双凤眸里,因这男人的动作,而溢出点点光亮,明亮的紧。 秦越一转头便能瞧见正痴痴端详着自己的柳长妤,那目光可谓是致命的吸引。 “长妤,闭上眼。” 柳长妤乖乖地闭眼了。 她太听话了。 秦越倾身而上,薄唇覆上了柳长妤的朱唇,辗转几次后舍不得离开,便一吻一离的磨着她。 “秦越……”柳长妤睁开了眼,唇上又叫他亲了一道。 秦越以为她想喊肚子疼,便安抚似的吻吻她,手上未停,“给你揉着呢,不会再疼的。” “已经不疼了。” 柳长妤扑向他怀,探手搂上他的脖子,她闭上了眼,顾自执着地吻上了秦越的唇。 心底喷涌而出的感情太多太多,已无处可发,她只能全然倾入这个吻中。 有秦越的吻,柳长妤又怎会再感觉到疼呢? 分明是甜意更甚。 两人皆落入这痴痴缠缠的情网之中,不可自拔。然屋外却有人敲门唤道:“郡主,药已熬好了,奴婢伺候您服下吧。” 是煎熬而返的紫玉。 这下柳长妤与秦越连忙分开,秦越依依不舍地用大拇指摸了摸柳长妤红润的唇,仍回味着她的香甜。 另一只手,又为柳长妤盖好了被子。 而柳长妤却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她一双凤眸里溢着水光,脸色红晕未褪,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娇花含羞的模样。 她抬手揉了揉脸,极力掩饰着自己微变的面色。 紫玉端着药丸步入,她瞥见秦越正坐在榻旁,微愣了一刹过后,连忙恭敬福礼,“奴婢见过大人。” “嗯,将药端来吧。” 秦越从她手中接过了药碗,便让她退下了,“你先出去吧,这里我在就行了。” “奴婢这就告退。” 余光中,紫玉望见柳长妤脸颊上存留的一抹绯红,她微勾了唇,心想秦大人与祈阳郡主还真是半分不舍,看起来好事是要将近了。 她出门时,还带上了门,守在了门外侯着。 药是刚熬好的,沸水煮开,仍源源地冒着热气。秦越用勺子搅了几道,想为柳长妤凉一凉药,柳长妤却连忙抓住他手臂,出声道:“秦越,给我吧。” 她双手又不是不能使唤了,何必要他喂自己吃药呢? 柳长妤的指甲抓紧秦越臂上结实的肌理,然而他仍旧沉浸在放凉药的动作中,头也不抬,“现下还太烫了,你喝不了。” “我自己来,”柳长妤又摇着他衣袖,“不必麻烦你了。” “长妤,你身子不舒服就好好歇息。” 柳长妤扁扁嘴,不高兴道:“我身子不舒服,可手还是好的。” 说着,她便要抬手去端那药碗,但秦越却朝旁一挪,不由着她来,“长妤,你就好好躺着,这事我来做。” 秦越无比认真地凝视着她,他是将柳长妤看作需得好生照看的病者了。柳长妤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秦越便舀起一勺,在唇边吹了几口气,递给她道:“喝了吧。” 柳长妤刚沿着勺子舔了一口,顿时就缩了舌头,她皱着脸摇头拒绝道:“这太苦了,秦越,我不要喝。” “这可是中药,何能不苦?”秦越皱眉,执意要喂给她喝下去。药本就是苦的,天底下哪里能寻找不苦的? 柳长妤仍然拒绝,她万般不乐意喝药。不过介于秦越胁迫的目光,她还是喝了一口。 这一口喝入,登时嗓子都被苦涩溢满,柳长妤呲牙咧嘴地真是受不了满嘴的苦涩。 秦越又舀了一勺给她,她喝了。 这回眉头完全皱在了一起,可是难忍了。 柳长妤一想到秦越手里还有满满一大碗要吃下去,她就欲哭无泪。她宁愿自己一口气喝完,也不愿这样一口一口地痛苦。 秦越却未再舀了,他直盯着她,问道:“真有那么苦?” “苦死人了。”柳长妤眉头就未松过。 “我尝尝看。” “这是女子温补之药!” 柳长妤刚欲阻止秦越,可他却先得了一步喂了自己一口。一口喝下去,他的神色如常,便有任何的变化。 柳长妤看得怔怔的,“你不觉着苦吗?” “苦?”秦越反笑道:“还好啊。”比这更苦的药他都吃过,何至于怕这么一点小苦。 “只是……还好?”柳长妤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了。 “长妤,这药于你有好处,你还是喝完吧。”秦越再度劝说她。 柳长妤也知晓这药是治宫寒的,可她就是怕苦,因而她提道:“秦越,你这儿可有蜜饯?不如你拿两颗给我,我就着吃下去。” 有蜜饯至少柳长妤不那么难受了。 秦越想了想,回道:“蜜饯似乎无了,不过……” 柳长妤丧气了,她又问:“不过什么?” “无事。”秦越垂首搅了搅黑色的药汁,复而抬眼道:“还是先喝完吧。” “好。”柳长妤只得答应了,她费了好大力气才下定决心,这太难为她了。 她正等着秦越将勺子递来,可秦越却未递给她,而是自己先大口喝了下去,转而倾身以唇将药渡给了她。 柳长妤措不及防,唇一张,便有黑色的药汁顺着下巴滴落。秦越亲了亲她的下巴,用指腹轻抚,为她拭去了药汁。 “还苦?” 这次秦越的问话,直令柳长妤脸红。以吻而喂药,柳长妤可从未尝试过,苦味皆过,余下的是甜甜的滋味,还绕在舌尖。 柳长妤这般无声的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秦越明白了她的意思,又舀了一勺喂进自己嘴里。 等满满一碗药都喂完后,秦越将药碗放置与一旁,坐回身时,不禁问她道:“现在感觉可有好点?” “药效哪有那般快。” 柳长妤看向他时,笑得弯弯,她捉了他的大手,“只是现在肚子,确实不那么难受了。” “难受就说。” “嗯。” 秦越仍不放心,伸出一只手,又覆在她腹部,为她轻轻揉着。这般满含柔意的举动,令柳长妤无比动容。 她探出手指,指尖轻抚在秦越坚毅的侧脸之上,眼神忽而沉了下来,“秦越,你今早上朝时,遭了陛下的责罚?” 秦越身子一僵,淡淡应了一句,“嗯。” “秦越,到底作何情况?” 柳长妤这才确信迎春所说的皆为真的,她心里着急,连忙问道:“西边究竟出了何事情?怎地闹得这般大?”“我属下两位副将,曹禾与刘贤前日喝多了,酒后打架闹事。”秦越脸色阴沉,他从未想到过自己这两位属下,竟会闹出如此大的事情,“曹禾出手踹了刘贤的一脚,结果刘 贤神志不清跌了,一条腿受了伤,大夫说需得卧床疗养。” “我记得,你的两位副将属下,是最为放心的。”柳长妤长久之后,说了这么一句。 秦越待属下严格,往日在军中鲜少会出军中有人闹事的事端,就连喝酒众人都守着规矩在。 然而这回却出了这般大事。且是两位早有经验的老兵,副将所做,还并非是新兵。 “我一样大为吃惊。”秦越目光凌厉,沉吟道。 早朝之时,陛下特意为此事惩罚了自己,秦越一听说西边生事,且是自己的军营出事。他便嗅到了不同寻常。 他调曹禾早些回去,是为了查些事情,结果事情还未来得及查,曹禾便与刘贤打了。 再加上前段时日刘贤送至燕京的那些信件,秦越眸光又暗了暗。 西边他早有心理准备,便担忧着有朝一日会惹出事端来。先前一路平静,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岔了。 没想到真的有这一日。 或许他军中,是出了奸细之人,趁着他不在,而挑起了火。“曹禾与刘贤平日性子都不急躁,按理说,这两人我不知会因何而打起来。”秦越想不通的还有这点,明明两位副将已有过命的交情,为何仅仅是喝醉了,就打起来了,“你 应知晓,若非兄弟,是不能为战友的。” “我想其中定有乾坤。”柳长妤捏了捏他的大手,不经意道:“秦越,你还记得章晓那事吗,我在想,你说会不会与他的人有关系。” 那个名叫“小六”的人,至今不知为谁。也不知章晓想在西边做些什么。 因西边仅有林河一座大城池,里面有秦越的军营把守。章晓若是真盯着西边,应也是盯着秦越。 柳长妤有心怀疑,他是乐意见西边乱起来的。 秦越点点头,“我一直在查他,可有点无从下手。” 章晓为陛下身边的大总管,从未踏出过宫门一步,如何好寻找线索? 柳长妤悔不当初,她当时应先弄明白那传话小太监,究竟是谁的,“秦越,下回我尽力寻找那小太监。” “切忌,莫要打草惊蛇。”秦越想,他们无有把握的证据,证明此事便是章晓派人指使而挑起的,说不准会被反咬一口。 况且,更说不准的是,兴许此事就是曹禾与刘贤两人闹事。与任何他人都无关系。 “查他是一方面,还有陛下那里,你也多多小心。”柳长妤是说魏源脾性捉摸不定,是很难看懂的一人。 “陛下……”秦越微微一叹,于他来说当真是诛心之痛,“今日早朝,陛下原本并未想重罚,只是章晓提了一句‘以小见大’,陛下才决意要惩罚我的。” 柳长妤冷哼,“他从不嫌事大。” 章晓就是见不得秦越好,他那日说了许家得宠,不可动,秦沦与许家一派,要保住的便是许氏与许氏的子女。 受打压的便成了秦越。 秦越手里有何物可图?唯有那一张兵符还未呈于崇安帝了。 但那是因为秦越受崇安帝的信任,魏源视他为大燕忠臣。 柳长妤不禁想,若有朝一日,魏源开始疑心秦越,再不信他的忠心,那么又会何样的下场? 她想到上一世,汾阳王府走至满门抄斩。 一想到某种可能,她的手又紧紧的攥住了秦越的手。 瞧柳长妤神色不对劲,秦越问道:“长妤,你想到何事了?” “我怕西边这一挑事还只是开始,”柳长妤目光沉有复杂与不知名的暗光,“我还怕章晓再行挑拨离间,陛下会不再信你。” 秦越长应了一声,“嗯。”柳长妤却又似在回忆,幽幽说:“秦越,有一处地方,你要千万小心。若有一日,你不得不离开燕京,你要记着,你的安危之我最为重要。” 第七十八章承认 柳长妤这回初潮实乃折磨,她将在秦府时大夫所开的房子带回了王府,吩咐往后丹胭每日煎熬一回,以好服下。 这般接连服用了七日,身下干净了后,柳长妤一阵神清气爽。 中秋节,太后大摆宴会,设中秋宫宴,宴请燕京城中各世家小姐入宫参宴。太后此举京城上下无人不明,这中秋宫宴,可是为陛下择选后妃最好的时机了。 选秀在十月,离着也不过仅有一个月有余,除却此次中秋宴会,谁知道太后可还会再举办一回宴会,邀请世家小姐们入宫呢。 因而此次参宴的姑娘家,个个打扮的姿色艳丽,花枝招展,就为能在太后跟前儿,得个眼缘。 若能被太后选中入宫伺候陛下,亦或被陛下亲自挑中,这该是多大的殊荣。 这事儿柳长妤自是不感冒,她只管令太后与魏源厌了自己便好。因此这一日,她择了一身不艳的华服,淡抹胭脂,面色再不能浅淡。 步入秋季,冷意袭来。柳长妤出府前,丹胭为她多加了一件外裳,以免天儿稍变得凉了,她又着凉染病。 待马车停稳在宫门前,柳长妤先掀开了车窗帘子,朝后探视了几眼。 宫门外停靠着旁的世家马车,柳长妤轻而易举便寻到了姜府的那辆。姜府的马车停在宫门侧,然而姜元怡却已下了车,站于马车旁与人看似在谈话。 只是那马车高大,遮了对方的身影。 柳长妤正想收回手,姜府马车之后却突然走出一高大的身影,她再一瞧,那人正是秦越无疑。 她要收起的手顿时紧紧攥了起来。 柳长妤眯眼挑眉,秦越与姜元怡在谈话? 远远看去,秦越面色冰冷,甚至他还皱着眉紧抿嘴唇,不大愿意开口,直到听姜元怡又说了一句,他未理睬就转身离开。 姜元怡想上前牵住他,但秦越大步走得快,未叫她得手。 柳长妤打定了主意,姜元怡果然与上一世一样,看上了秦越。 即便姜元怡与魏昭皆爱慕秦越,可两人到底是不同的。 魏昭仗着自己系燕京唯一的公主,便自以为自己可嚣张夺一切,她便对秦越死缠烂打。 只是这一番下来,只会令秦越愈发的厌恶。 况且,秦越也说过。陛下暂且不会许公主给他,魏昭缠了他已有一年,魏源看在眼里,若有意,早该赐婚了。 因此,柳长妤并无惧魏昭。因为她知道,魏昭是无法嫁给秦越的。 但姜元怡却不一样,上一世自燕京之中传出她爱慕秦将军后,姜府与常山郡王府更是来往频繁。 几乎致使燕京的风势全转为,姜府嫡出女与常山郡王之孙,堪为绝配。 到最后,姜元怡入宫求到了她跟前。 姜元怡不似魏昭,她不会意气行事。这也使得她比魏昭更难对付了。 只是对柳长妤而言,她只需绝了选秀,尽力讨到与秦越结亲的时机,便以足够。现下以她与秦越两情相悦,彼此深厚的感情,只需一张婚书将两人系在一同。 柳长妤淡然含笑,她下了马车,径直走向宫门,只是大踏了两步,便追上了先行的姜元怡。姜元怡的身子在她眼前,柳长妤喊了她,“姜小姐。” 回以她的是姜元怡惯有的笑容,她状作惊讶道:“祈阳郡主。”身子稍稍一侧,与柳长妤隔开了些距离,她是想疏离的。 柳长妤笑笑,当作未看见了,唇角勾起嘲意,“方才无意间瞧见姜小姐,便追了过来。今日入宫来,姜小姐是对那事亦有意思吗?” 她指的是十月的选秀,入宫为妃。 “郡主似乎对我极其关心。” 柳长妤瞥眼道:“姜小姐对本郡主同样关切。”谁叫姜元怡喜爱与她没事找事的? 姜元怡不浅不淡地笑着,她并未回答柳长妤的问话,而是道:“郡主今日不也来了吗?你为何意,我便为何意了。” 她分明知道柳长妤不是这个意思,可还是寻着话,谎过去了。 “看来,姜小姐并不担心。” 柳长妤也不在意,抱臂好奇道:“难怪本郡主瞧见姜小姐与一男子,相谈甚欢呢。” 她意思就指姜元怡似已意有所属,难怪入宫参宴也不是为了选秀。 “本郡主未瞧出来,姜小姐竟并不大愿意走上位。”柳长妤又指皇后之位。 姜元怡笑了笑,单纯地笑道:“郡主怕是眼岔了,我不过是遇见相识的,与对方打了一道招呼罢了,哪有何相谈甚欢呢?” “那倒是本郡主看错了。”柳长妤未抬眼皮。 姜元怡颔首,又道:“不过有一点郡主未看错,我性子不适合宫里,因此我今日只是为了参宴而已。” 柳长妤想,姜元怡是打定主意,只想嫁秦越了,她与别的世家千金不同,以她姜太傅之女的身价,分明能在宫中平步青云。 然而姜元怡却无兴趣。 姜元怡与柳长妤摆手,先告别道:“郡主,我便先不与你闲谈了,我需得先到宴席。”她与闺中密友可是先约好了。 柳长妤也再问不是其余话来,便一点头,“去吧。” 姜元怡又向她微微一福礼,便歉着身子转身融入了宫门之中。 柳长妤微眯起眼,一动不动地站于原地远望她身影逐渐消失,才收回了目光。 她脚步刚抬起,便觉着手臂上有人拉了她一道,偏头而去,是谢霏投来浅笑。柳长妤惊喜一刹,“霏霏?” “长妤,我们竟能在宫门口碰面。”谢霏边笑着,边向另一方挤眼,“我兄长也在。” 是谢开霁送谢霏来的。 柳长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见谢开霁微微一笑,神色温柔。 “霏霏,”柳长妤察觉到谢霏意外地欣喜,便忙不迭问道:“你今日为何如此乐怀?” “嗯?”谢霏不以为然,笑容顿而收回,她反问,“我怎地不知道我如此乐怀呢,莫非我当真看似心情极好?” “嗯,我还在纳闷。”柳长妤逗她一笑,打趣问道:“莫非是霏霏今日入宫,能得以一见你那位心里藏着许久的心上人?” 谢霏此前可一直不大愿意说,那谁究竟是何人。 这回似也不例外,柳长妤顶多是打趣打趣她罢了。 “祈阳,我……” 谢霏面色上又染上了苍白,柳长妤一见,便摆手安慰她道:“无事,你若是不愿意说,便不必说。” 这算是谢霏自己的秘密,她藏着掩着那都是该的。 可这次谢霏却反拉住柳长妤的手,眼里挣扎道:“祈阳,你会我这般好,我……我不愿再瞒着你了。” “霏霏,你不必勉强自己的,我不会逼你。”柳长妤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今日参宴,并非为了十月的选秀入宫,而是……” “不,不!”谢霏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她神情惊慌反驳道:“祈阳,你说错了。其实我,今日参宴是为了……” 她声音渐弱,又听不大见了。 “是为了?”柳长妤挑眉。 谢霏忽而抬起眼,她的目光飞跃轻而飘落到宫墙上,她声音如飘羽,“祈阳,我心中之人……是陛下。” “轰——”一下,有惊雷在柳长妤脑中劈下。柳长妤不敢置信,她皱眉心急握着谢霏的手,问道:“霏霏,你方才做说何?” 似乎料定了柳长妤不会相信,谢霏又肯定道:“祈阳,我说我今日入宫参宴,是为了十月的选秀,且今日宴会结束,我父亲会与我一同面见太后。” 为了太后应许谢霏十月参加选秀一事。 谢霏看似心意已决,可柳长妤仍是半点不愿相信。她的这位闺中挚友,心中苦苦爱慕着的人,竟然会是崇安帝? 谢霏她执意不改,看起来已经是陷入情网,深不可拔了。 魏源其人,性子残暴。谢霏性子如此单纯,她若入宫,能吃的到好果子吗?虽有太后身为她姑姑,看似能庇护于她。 可太后性子更是难琢磨,保不齐连太后都舍了她。到那时,谢霏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前有不好相处的魏源,后还有仰仗陛下宠爱,孕有大皇子的贤妃。 谢霏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霏霏,你可莫要犯糊涂啊,”柳长妤想多劝她几句,“你知晓贤妃的大皇子,已近半岁了,她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嫔,你……你当真是认真的?” 谢霏入宫,如何与贤妃争夺崇安帝心里的一席之地? 谢霏早想过这件事了,她介怀道:“祈阳,我不在意的。只要我能入宫,能伴在陛下身侧,那便是我毕生的荣幸了。” “霏霏……”柳长妤苦涩一笑,一时间竟寻不出话来再劝她,“你打定主意了?” “是。”谢霏目光坚定无比,“十月的选秀,我一定要去。”为了入宫的机会,她要争上一争。 柳长妤目光复杂。 谢霏已然意决,此时此刻,无人能劝动她改变主意。 这一世,谢霏走了一条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路。 这一认知令柳长妤面色霎时惨白了个透底,她不明白,前世谢霏婚命凄惨,这一世她便是为了她能寻到一门好亲事,而力劝她择一位她意属的结亲。 可柳长妤竟是忘了,这人里……还包含了个陛下啊。 柳长妤身子颤抖,后退了一步。 是她做错了吗? 她身为重生之人,本不应该插手他人的命运吗? 还是命运本就天已注定,无人可更改? 柳长妤不知道,她沉重地闭上了眼,叹息了一声。谢霏之事,已容不得她管了。 “霏霏。” 待想起谢霏满面喜悦之情,她实在是不忍打破谢霏的欢欣,她只是问道:“你可有告知谢大哥?” 不知谢开霁可是支持谢霏此举的。 “我说了。”谢霏垂下了眼眸,复而又笑道:“原本我哥哥是不大同意的,但今日一早,他应许我了。” 柳长妤再无话可说,她点头道:“霏霏,既然你愿意入宫,那么我便先预祝你心想事成了。” 谢霏盼着成为魏源的妃子之一,柳长妤劝说不成。她想,既然谢霏执意,那么她便撒手不管,任由谢霏去走吧,那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何,只有谢霏会知道。 只是柳长妤心里更微茫。昔日的密友,竟要走上这样的道路,且是柳长妤最为厌弃的一条路。 倒不是说入宫不好,只是柳长妤厌恶魏源。甚至这一世,她与魏源只能是敌对。 若魏源有朝一日舍弃了秦越,那么柳长妤便会不留余地地陪着秦越,一同对立魏源。 而只愿意伴着魏源的谢霏,自然而然会走到柳长妤的对立面。 这些话,柳长妤是不能对谢霏说的。 毕竟谢霏如今还是谢大小姐,并非深宫的妃嫔。 “祈阳,为何你听说我要选秀,如此惊恐?” 谢霏疑惑不解,尤其是柳长妤那番祝福她心想事成之话,她听着还以为,柳长妤自己不会入宫选秀,“十月份的时候,你不是会与我一同入宫选秀吗?” “不,霏霏。” 谢霏今日将心底掩着的秘密说与她了,柳长妤便也将自己决意说出来了,“其实十月选秀,我不会去的。” “祈阳,你!”谢霏大吃一惊,那神情不亚于柳长妤方才听说谢霏将入宫时的模样,她皱眉道:“你为何不参加选秀?我记着你可是抢手的人选呐。” “不,我不愿意。” 柳长妤摇了摇头,在谢霏吃惊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认真道:“霏霏,如你一般,我亦有了意中人,然那人,并非是陛下。”她心有所属,才不愿意再入宫,成为魏源的女人。 第七十九章比试 谢霏又是一吃惊,“祈阳,你,你也有中意的人了?”而且那人竟然不是陛下,这太令谢霏惊讶了。 谢霏一直以为,柳长妤是在意陛下的,就连到了这个时辰,她一样是这般以为的。 “我有。”柳长妤点点头。“祈阳,”谢霏并不相信,却以为柳长妤是在生自己的气,“我之前不愿告诉你,便是担心你会生我的气。因为我喜欢上的是陛下,而陛下又一直是你在意的人,你肯定会以 为我心思坏,要与你争人。你现在可是与我生气,怪我也要入宫,成为皇上的女人?” 她这番话,真叫柳长妤苦笑不得了。她有必要为了魏源,与谢霏置气啊? 谢霏也是的,竟以为她在乎的人是魏源。 “霏霏,我当真未骗你。”柳长妤诚恳的紧。 “你不是生我的气,故意欺骗我的?” “当然不是。” “你不怪我,心悦陛下,决意要入宫参选?” “那是你的选择,我作何会怪你。”柳长妤摆了摆手。 谢霏又确认了一道,“祈阳,你真不愿意参选吗?”在她心里,柳长妤是最适合入宫的人选了。 “不了,我不想。” 柳长妤神色冷漠。 谢霏小心地瞅了她一眼,握了她手,岔开话题道:“祈阳,我们先入宫参宴吧,这宴会是太后娘娘所办的,我们可不能到晚了。” 柳长妤想她应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便点头随她一同走了。 中秋宴会各世家千金皆到了场,一时间百花争艳,好不壮观。谢霏与柳长妤刚一到宴席之地,便见褚乐萤向两人招了招手,柳长妤便拔脚向她走去。 褚乐萤一见柳长妤便乐得不行,她将自己跟前的小碟子推向柳长妤,喏嘴道:“祈阳,你快尝尝,这宫中的糕点,味道可真是好极了。” “行了,你若是喜欢,将我那碟也拿去吧。” 柳长妤上一世品多了,对宫中糕点很是无爱,她推了推小碟子,将两碟皆推到了褚乐萤那儿。 褚乐萤瞪大眼问道,“祈阳,你怎地不吃?”如此好吃,柳长妤竟连尝都不愿意尝? “我还不饿。”柳长妤摇了摇头,“你若喜欢,就先吃吧。” “好吧。” 褚乐萤便自己咬了一口,她今日入宫完全是围观的,只默默坐在原位,观望各家小姐们群争首秀,寻个乐子便好。 柳长妤目光飞跃,便飘过女宾席,一跃而到了男宾处,两方隔了距离,却并不太远,她一眼瞥见了秦越,他正对着自己,正瘫着脸与旁坐说话。 柳长妤收回眼时,无意间寻视到了姜元怡,却见她正捂嘴谈笑,在察觉到她的注视之后,忽而展露了一道微笑。 柳长妤侧过头,她转而问谢霏,“霏霏,你可会觉着紧张?” “不会。”谢霏摇头,眼底闪着亮光,“祈阳,你知道那种离你预想的事情愈近,便愈发激动的感觉吗?” 柳长妤却摆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谢霏笑道:“我现下便是那股,无法控制的雀跃之情,全然不会害怕。” 她面露平静从容,气度端庄大方,只是笑容里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柳长妤突然明白,为何她会察觉到谢霏不同以往了。 只因谢霏爱慕上的,是当今陛下。谢霏自然因他而改变了自我。 柳长妤怔然,她心底还未消化与接受谢霏的这一改变,她怔然道:“你不紧张就好,今日兴许会有机会展示才艺。” 太后兴师动众地邀请各家千金参宴,是为陛下挑选后妃,因而柳长妤坚信,魏源是会到场的。 太后也一定会允许小姐们,各自展览才艺。得了眼的,当即入宫为妃也无不可。 “早已备好了。”谢霏从容一笑。 为能选秀,她已准备了许久。谢霏从小习得琴棋书画,学的精了,更易吸引人目光。 柳长妤勉强回了个笑。 她想,谢霏真是为了这一日,煞费苦心。然而她到了今日才知晓,她入宫为妃的决心。 一时间,柳长妤又有些恍惚。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有小太监尖声高喊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园内谈笑声刹那骤停,在场的世家千金皆徐徐而跪拜,与另一方的男宾席齐声参拜道:“臣女(臣)参见陛下,太后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 柳长妤便听自上首飘来了魏源的声音,她所猜的不错,魏源当真是前来了宴会,想必他若真看入了眼,便收入宫内。 再者说,另一侧的男宾,若有合眼的,为其赐婚也说不准。 园中菊花花瓣重重,颜色正艳。太后笑着摆手,命愿有意的贵女,先行献上才艺,先者重重有赏。 这头一个的总是需得才艺出众之人,不若得不了赏赐便罢了,更易于被旁人贻笑大方。 柳长妤静坐着,她既无意入宫,便是不会多出风头的。 不过她望见姜元怡头一个走至中央,她姿色太过出众,一眼便吸引了在场的目光。 “下方何人?”太后只觉着面生,便问了一句。 姜元怡规规矩矩地福礼,“臣女为姜府之女。” 崇安帝在太后身侧补道:“是姜太傅之女。” 太后听后,便笑了,此女姿色不俗,身份也不俗,看似是个乖巧的,挺好,她便道:“姜小姐可要一献何才艺?” “娘娘,臣女有一事恳求,不知当讲不当讲。”姜元怡打的不是献艺的主意。 太后来了兴致,她“哦?”了一声,又道:“你说吧。”姜元怡勾唇浅笑,“娘娘,只献艺的话,臣女以为,在场的小姐们皆会觉着单调了些,臣女有一意,不如以比试开局,一人择了一人,互相比试。既可展示才艺,又多分兴 致,娘娘意下如何?” 两女一比试,无需太后断判,便可较出高下,这倒是个好主意。 “姜小姐好主意。”太后欣然应下,她又问崇安帝,“陛下以为呢?” 崇安帝本就是来看看人,只要有趣,当然不会拒绝,“便照母后所说吧。” “好。”太后又与姜元怡道,“不知姜小姐又想选谁一比呢?”姜元怡提了这个意,自然她是想头一个比试了。 “回娘娘,”姜元怡单手指向一方向,“臣女早闻听说祈阳郡主才艺精湛,臣女愿与郡主一比试。” 柳长妤静坐观望,便被姜元怡点了名,当下纳闷了,心道:她自己都不知何时才艺精湛了,怎地姜元怡比她还了解自己? 太后与崇安帝皆看了过来,太后更是喊道:“祈阳。” “娘娘。”柳长妤不得已起身,走过去福了礼,又侧身而向姜元怡,“姜小姐想与本郡主比试?不知姜小姐想比何才艺?” 柳长妤跃过姜元怡,刚投向男宾,便发觉秦越正望向了自己。她顿时勾唇笑道:“本郡主自小未好好习过字,棋嘛可以比,但下得一盘臭棋,至于书和琴……” 她这一番话,生生打了姜元怡的脸,是谁说柳长妤才艺精的? 是姜元怡。 姜元怡面色青红皂白,她瞪眼道:“郡主,我们就比舞。” “武?”柳长妤抱臂,挑了挑眉,她打量着姜元怡的细弱身子,讥嘲道:“姜小姐可习过武吗?本郡主真怕与你比武,你却连剑柄都抬不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姜元怡反道:“郡主,元怡所说的为‘舞’而非‘武力’的‘武’。” “哦……舞啊。”柳长妤摸着下巴,“那便就你我各退一步,以舞比武如何?” 她不擅长舞,姜元怡不擅长武,两人皆有不擅与擅长的一方,这很公平。 姜元怡想了想,觉着也好,便答应了。 太后与崇安帝眼中有兴致,以舞而比试武,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够新奇的。 既要比武与舞,两人自然要携带兵器。柳长妤径直抽出自己随身佩戴的银鞭,而姜元怡则是挑了一把女子惯有的软剑,轻巧。 “谢大小姐。” 柳长妤抖了抖手,活动下手腕,侧首询问谢霏,“今日本郡主与姜小姐比试,这舞需得伴乐,可否烦请你奏曲一首?”她又暗瞥了一道坐于上首的崇安帝。 谢霏当下明了柳长妤是为了让她展现才艺,只因她最擅琴,立刻回笑:“乐意之至。” “谢大小姐就弹那首《将军令》吧。” 谢霏应了句好后,便执琴轻放于腿上,试了下音,勾手抚出一片轻快之音。 先是音色明亮的勾弦,姜元怡转动身子,抬起手腕向柳长妤刺来,她动作不快,柳长妤稍一侧便躲开了,反手鞭头一挑,拍开了剑尖。姜元怡并不慌张,而是流畅地舞动软剑,柔软的身段如融汇于剑舞之中。而这一边,柳长妤却是挑手舞鞭,她举手投足一派大气,鞭子里带有暗暗的力道,不时带着劲风 而来,气势逼人。 谢霏一抬腕,再落下时曲子已入了高昂,柳长妤见时机已到,出手抽打在姜元怡的手腕处。姜元怡到底不比习武之人,她手刚一抬起,便因飞来的鞭子,而掷出了软剑。 眼见着软剑飞起,那势头可真是危险。 柳长妤却翩然转身一转,左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剑柄,收手时动作优雅的背到身后。 谢霏手下高昂过后,便止了弹奏。 “郡主,是你赢了。”姜元怡捂着红肿的手腕,向柳长妤庆贺。 “是谢大小姐曲子弹得好,本郡主因而受了鼓舞。”柳长妤垂首,将功劳全推到了谢霏头上。 谢霏淡淡一笑。 太后慈爱地注视着三人,笑道:“你三人皆做的好,哀家通通有赏。” “谢大小姐曲子引人入胜,祈阳武力不俗,姜小姐舞姿动容,朕亦有赏。”崇安帝决意奖赏三位小姐。 这三位可都是出彩之人,偏袒哪一方都不大好。 “祈阳无需娘娘与陛下的赏赐。” 然柳长妤却站出列,执鞭回道:“祈阳只有一心愿,愿娘娘与陛下可成全祈阳,便当作是赏赐祈阳了。” 太后未立即答应,她只说道:“说说看。”她需得听过了再决定应或不应。 “祈阳与姜小姐那场比试,不可算作是比武。”柳长妤垂首恳道:“然祈阳请愿一比武,与秦将军一比试。” 她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 太后更感不可思议,“祈阳,为何你起意要与秦将军比试?” “若要比武,当然是要与燕京的第一将军,秦将军比试了。”柳长妤神情傲然,自有一股无法忽视地气魄。 太后心有好奇,便应了她,“好,哀家便准了。” “谢太后。”柳长妤拜谢后,侧过身遥遥一眺望那位正向她缓步走来的男子,他坚毅的面庞,与落在她面上时才带有温和的眼眸。 第八十章赢我 她忽而扬起红唇,恣意明艳笑道:“秦将军,你可敢与本郡主一试?”执起鞭子,便将鞭头对准了秦越高大的身子。 秦越却向她恭道:“秦某从不与女子比武。”这便是要拒绝了。 柳长妤的笑容却愈发张扬,“那本郡主就做那第一个!” 若真与秦越比武,她料定秦越不会对她真正下手,她只是要借此机会,让太后彻底打消她适合入宫为妃的念头。 只要是比武,她就有机会能近秦越的身子。 一个大庭广众之下,能与男子近身接触的女子,即便是比武,她就不信太后会不介意了?若身为日后的妃嫔,在太后眼中,非但为贞洁自爱的女子不可。 “郡主胆量不小。”秦越挺直身板,他抬眼时墨瞳中落进了光,面色冷峻气势逼人。 他虽不明为何柳长妤会当众点了自己,但既然是柳长妤所期盼的,他必然会应了她。 “本郡主的胆量从来就未曾小过。”柳长妤眉眼间尽是恣意潇洒,她抬起下巴。秦越当下生出那日两人在马车内的姿势,她坐在自己身上,高高俯视自己,她那时说,她最为喜欢这个姿势。就听她道:“秦大 人,你有两个选择。” 秦越挑眉看她,并不作声。 “要么现在打败我,要么……” 柳长妤笑容忽而顿住,她原本是想说“娶了自己”这话的,方才猛然间意识到这是宫中宴会,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好改口道:“要么先行认输。” 秦越眼中深意更甚,回道:“那秦某便为郡主破一次例吧。” 听他这话,柳长妤没来由的想,她不光会是他的第一次破例,还会他的唯一咯,唇角微微笑,这感觉真不赖。 “本郡主承让了。” 柳长妤把玩着手里的银鞭,抬眼笑问:“本郡主便选这根鞭子与将军比试,不知将军可是要使长刀?” 她所指的是秦越那把御赐长刀。若秦越真选了,于她会有些难办事就是了。 “不了,秦某不选兵器。” 秦越微侧了侧身子,他衣袖拂开时,柳长妤清楚瞧见他腰间竟是未别着长刀,腰带系起,其下无一物。 这究竟是怎地一回事? 那把刀不是为秦越随身佩戴吗? 柳长妤拿眼询问秦越,而他却淡淡一瞥,未作解释,余光中他暗暗指了指坐于上首的崇安帝。 这一眼,被柳长妤瞧见了。 她手心顿时紧了。她竟然未想到,西边两位副将闹事,崇安帝为惩秦越,竟连御赐之物也不允他再带入宫了。 赐予的圣恩随时都可收回去,不但有特赐的殊荣,亦然包括了日后的夺回兵权吗? 柳长妤眼眸冰冷,若真有那一日,忠心耿耿的朝臣该会失望透底了吧。 “原秦将军不愿携兵器比试。”唇角冷笑过后,她直直收回了鞭子,别在腰间,摊开了白嫩的双手,目光悠悠笑道:“既然这般,那本郡主亦不使鞭子,不若这比局便不公平了。本郡主可不愿被说成胜之 不武。” 两人各自皆不携兵器,谁胜谁输,那都是各凭本事。若柳长妤执鞭,无论是赢,还是输给秦越,皆不大光彩。 秦越丝毫不介意,他点头道:“若郡主也乐意,那并无不可。” “如此甚好。”柳长妤扭转了下手腕。 秦越不愿使武器倒了正对了柳长妤的胃口。两人皆不以武器比试,那么只能是赤手相搏了。 柳长妤勾起了明艳的笑容。于她而言,她自诩不那么擅长近身搏斗,可她知道,秦越是擅长的。 她若出拳,就是无意识的回击,秦越都会抓了她。 然场内两人是达成了一致,场外便议论声纷纷起了。 各家千金本满心以为祈阳郡主是为最大劲敌,尤为是在郡主那一段以舞会武的风姿,煞是迷人。不但是陛下,连她们都个个看着了迷。 众人皆以为此番过后,陛下必然心中更为大悦,过后选秀便会择这位郡主入宫。可不料,祈阳郡主性子古怪,定当众点了秦将军会武。 谁不知道女子本就无多大可能赢了男子,更何况秦将军可不是一般的男子,他是誉为修罗恶煞的大燕名将,铁骨铮铮刀下多少魂魄。 郡主不但不惧怕,还非要与秦将军比试。 众人便就看好戏了,可更精彩的还在后头,这位祈阳郡主与秦将军两人,竟要赤手空拳搏斗。 赤手空拳便意味着两人需得近身交手,分出胜负。然这近身交手,肢体接触是不可避免的。 即使这仅仅是比试,可女子与男子当众接触身体,燕京世家千金皆以为,此事是自己做不出来的。 有几人摇头为祈阳郡主感到惋惜。郡主她性子太奇特,从未料想过自己这一局比完,会置自己于何地步吗? 自己毁了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在场多少人已是幸灾乐祸了。祈阳郡主毁了名声,不得参选,她们便少了个对手,这该是多好。 在场唯有姜元怡目光如利剑,纷纷扫落在柳长妤身畔,她自一听秦越应下了比试后,神情便多了细思。 手里的帕子被拧在一起,姜元怡从未有过的嫉妒柳长妤,嫉妒她能与秦越有亲密接触,因为就连她,也未碰过秦越的一片衣角。 谢霏端坐座椅,双手轻捏了起来,她默声道:“祈阳她,莫不是疯魔了吧?” 柳长妤这般冒失地执意与秦将军比武,在谢霏看来,是为她性子所致。柳长妤不在乎自己名誉,她为所欲为,活得快意。 可同时也活得在他人眼中落了鄙夷。 谢霏叹气,她就该多劝劝柳长妤,好生参选,凭借陛下对她的一番偏爱,入宫为妃。 “霏霏,我倒是觉着祈阳是有意的,” 褚乐萤更为相信柳长妤,更何况她是明晰柳长妤心里中意之人,便是秦越的,“祈阳愿当众与秦大人比武,她定是因方才的比试起了心,想再试试自己的武艺吧。” 褚乐萤勉强解释了一道。 谢霏半懂不懂,仍皱着眉头,她心里不大舒服,隐隐觉着柳长妤这举措并不妥。 不过众人所想的不错,陛下与太后听闻祈阳郡主与秦将军两人要赤手搏斗,皆皱紧了眉头。 太后更是冷意渐生,小声斥道:“祈阳也太过胡来了,不讲究分寸!” 她原只以为这两人比武,是所携兵器一比的,点到即可。可听两人的对话,这两位神情极度认真,且是打算空手相交手了。 太后本就对祈阳郡主不甚满意。她这等性子难以掌控不说,还丝毫不顾及分寸的女子,是太后最瞧不上的。 她唇角淡淡带着凉意,心里想到那日自柳长妤与谢霏走后,太皇太后寻她交谈,旁敲侧击地与她一说,柳长妤是如何不适合入宫。 她的心思愈发被说动了。 太后本那松动的心思,如今更是几近消散。只是因她还未想出,究竟还有何人能替代了柳长妤,因而暂且无法完全下定决心。 “女子当众与男子空手比武,这成何体统!”太后怒斥道。 就在她声音落下之际,柳长妤已纵身俯冲,抬手一刀向秦越挥砍而去,秦越只头一偏,便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柳长妤的身子便定格在秦越身前,两人身子隔有一指宽,但仍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扑来而微动。 “秦将军,身手不赖。” 柳长妤勾唇一笑,左手飞砍一道,挣脱了秦越的禁锢,她收回衣袖,“本郡主是不会放水的!” 原本秦越并未想出手,在她话音至地后,他顿而长臂出拳,拳里携着呼呼风声,柳长妤一躲,那铁拳便就着她脸侧而擦过,乌发被顷刻吹起,与秦越手心而过。 “彼此彼此!”秦越目光中赞叹她反应迅速。 “看招!” 柳长妤一手拍飞秦越的铁壁,只一转便溜到秦越身后,双手一合,卡住了他的脖子。 被迫受了力道,秦越不得已向后倾倒,他的背部登时贴上了柳长妤的前胸,紧紧挨着。 柳长妤朱唇一探,寻了他耳朵道:“秦将军,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这话是调笑着说的。 谁料她话刚说完,便只觉着一阵天翻地覆,自己整个人空翻向前,眼前一片白茫。 柳长妤立刻慌了,这毫无防备地一翻下去,她铁定要身板粉碎了。 这想法一出,她连搂抱秦越的手都松开了。风声从耳边过,预想中的疼痛未到,她那将落地的身子被秦越搂住了腰。 她睁开眼时,秦越那双深沉而又点点笑意的眼眸,便在触手可得的地方。 柳长妤不知为何面上一红,耳边响起秦越浅浅一声,他笑意满满:“长妤很有柔韧力,摸着很舒服。” “哼!” 柳长妤翻身而起,双掌用力将他推开,冷面使力挥出了双拳。 上首之上,不但是太后,连崇安帝的面色皆不好了起来,他眼神极其复杂,是在思索这慕柳长妤被秦越所搂了腰的一幕,心里无法介怀。 这两人的比武不免有小小的身体摩擦,这令崇安帝一时之间脸色黑了又青,青了又黑。 “长妤,你还要来?” 秦越低低一句,柳长妤脸色涨红,反应有片刻的停滞,他便就趁着时机,一手擒住了柳长妤的双手手腕,另一只手将她反身扣在自己臂弯里。 只不过他手向前一握,让柳长妤离着自己有些距离。 尽力避免两人太过亲密,至少多关照着她的名誉。 柳长妤被扣死,挣脱不开,全身卸了力气,秦越见她心已放弃,便松开了对她的牵制。 “秦将军厉害,”柳长妤转过身,无比认真的福礼拜道:“是本郡主不敌,这比试本郡主认输。” 她认输时仍不卑不亢,态度认真诚恳,不似有半分不耐之意。 秦越回一抱拳,赞道:“郡主身手很好,秦某是占了身为男子的便宜。” “秦大人不必夸奖本郡主,与大人相比,本郡主只是空有一身绣花功夫。”柳长妤摆摆头,谦虚笑道。 如此一来,秦越只得抿唇作罢。两人比试结束,太后神情极为冷漠。她对柳长妤印象不好,因而并不愿奖赏两人。 第八十一章私下 柳长妤输了便是输了,而秦越又为男子,太后作赏赐与他二人之中的谁都不大好。 在太后心目中,柳长妤这番与男子这比武,远远看起来两人就像是在拉拉扯扯,不免有身体接触,她心里的不快之心是再也消不了了。 因此淡淡说了几句之后,便不再多话。 而陛下则是祝贺秦越得胜,询问他要何赏赐。只是他在问这话时,神色十足地精彩,是既有不快又有满含笑意的祝贺之意。 秦越推拒了。这比武本就是两人随手一比,做不得多厉害。 既然秦越拒绝,崇安帝便挥手叫两人下去,他心中不耐,更是不愿赏赐于他呢。 在他眼神触及到柳长妤含笑的面容时,冷意层层便升了起来。直到这一日,他才有了思量,他在丈量柳长妤之他心中,究竟占据了多大的地位。 想了片刻后,笑意竟散了去。 因与秦越接触过后,柳长妤心情大好,她这飞扬的情绪顿然落进褚乐萤的眼中。她刚一坐下,褚乐萤便笑问道:“祈阳,你这回可该尽兴了?” 她可是与秦大人当众比了武艺呢。 柳长妤笑弯了眼,她心情确实极好,勾唇回道:“尽兴,极致畅快。” 与秦越一比武,浑身上下都舒畅雀跃起来了。 “祈阳,你该择一女子比武的。”谢霏忧心忡忡,她侧首看过来,嘴角翕翕道:“眼下太后定然对你有了想法,就连陛下亦是……” 柳长妤抬起眼遥望上首,只见太后与崇安帝沉沉的面容,她再度勾唇:“无碍,我自己觉着尽兴了就好。”她要的就是太后与魏源不满她。 谢霏摇摇头,她又劝道:“祈阳,为何你以为太后心生不满才好呢?我以为,原本凭着太后与皇上对你的另眼相待,入宫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绕来绕去,谢霏还是过不了这个坎。 柳长妤没了笑,她闭唇。 “即使凭着太后与陛下的偏爱,你后半生都会衣食无忧。”谢霏不可否认地嫉羡柳长妤,能得了那位的几分偏待,“祈阳,十月你也参选吧。” 柳长妤睁眼回首,她直愣愣地盯着谢霏,似乎在评判谢霏之话,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谢霏捏紧了手,浅浅而温柔的回笑:“若你参选,日后你我同为入宫,姐妹相伴,亦无惧其他。” “霏霏,我不会去。” 谢霏双眼中的执着柳长妤看得很是明白,只是她所说的话,却令柳长妤觉着荒谬。她态度坚决,“我说过我不喜宫中,选秀我是不会去的。” “祈阳,你何必下了如此陡定的决定呢?” 也不知谢霏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如何,柳长妤叹气又耐心与她说道:“霏霏,你若愿意入宫,我会祝福你。但我不愿,你不必多劝我。” 谢霏嘴唇蠕动了片刻,未再开口说话。 圆内再度哄闹了起来,原来是又有一位姑娘上了场,太后与陛下皆是一派笑意。柳长妤投眸一瞧,是沈家的长女,沈宛琳。 她细细一打量,总隐隐觉着,今日的沈宛琳似与何人有几分相像。 这般想着,她眯起了眼。 不过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身旁便插来一道声音,是随她入宫的丹胭,“郡主,这是宫女送来的,吃点东西垫肚子吧。” 她将碟子放与桌上,又推着柳长妤最爱的那道海棠酥,离她到了跟前。 “放着吧。”柳长妤点点头。 她轻瞥眼,不经意发觉那盘海棠酥碟下露出一角白色,她将其从碟底取出,竟是一张折起的纸张。 还未打开,她先睨了一眼丹胭,见她面色沉静,顿时了然送纸而来的定为丹胭所熟识之人。 柳长妤沉下心,指尖挑开这纸。 那纸上只写了个“柳”字。 只是这字不难看出写字之人的气度磅礴,这字迹,柳长妤头一个想到了秦越。 他递了纸条给丹胭,要与自己传话? 柳长妤眉梢一挑,向男宾席探寻秦越他人,然而果真未见着他的身影,她便将纸条又折起,回拢于袖口里。 为何秦越只写了个“柳”字?他与自己要离席而见,又会是在何处? 一刹思索,柳长妤起身低声与褚乐萤,谢霏道:“我有点事儿,暂且离席片刻。” 两人当她是内急,便点头了。 柳长妤趁着无人注意,偷偷自宴席后离开。她的手心握着那纸条,心里头却只不断地回忆着从此处走往柳含宫的路。 秦越留了个“柳”字,柳长妤只能想到这宫中的柳含宫了。 这宫殿不但有个柳,还是于柳长妤,秦越极其重要之地。 两人今生的头次独处,便就是在柳含宫内。那时柳长妤咬了他,还打破了与他之间所隔的距离。 就是自那之后,她便能轻而易举的靠近于他了。 柳长妤心思雀跃,她抬脚步入了柳含宫。这里面貌如往,只是那颗玉兰花已是开过,余下枯黄的树叶,片片落下。 她转了一圈,也未瞧见秦越的影子,只得站于树下,便回想着两人的回忆,边静静等候他来。 因着四下无人,柳含宫内静得能听清任意一丝声响。 柳长妤的指腹在玉兰树干上摩挲,她目光悠悠。脑中忽而想到,去年的这时候,她偷听见章晓的暗算,料想他会对秦越下手,果不其然,西边闹事了。 只是这时隔有一年之久,柳长妤又不大确信了。 但另一面,章晓挑拨了崇安帝与朝臣之间的信任。柳长妤不免猜想,若是章晓劝说崇安帝,立遣秦越前往崆峒山,再先坐了埋伏,这等可能可是会有? 然她一想到,这皆是自己的猜想,而未有确凿的证据。心里头便不免烦躁难耐,狠狠地击打了树干一道。 有几片树叶应声落下,柳长妤再向四周一打量,仍是空无一人。 这时,她有些疑心,自己是否会错了意。莫非是那纸条并非秦越所传,亦或是那意思更未是所指柳含宫? 柳长妤心下动,她迈步便犹豫地要离宫,脚步走到一半,脚下忽而却得了一小石子,缓缓滚到了她脚面前。 她定睛一看,墙头上高坐着一人,此时仍维持着丢石子的姿势,他面容冷峻,可唇角却挂有淡笑。 秦越正坐在墙头,单脚悬于空中,他收了手,却并未即刻跳下来。 “秦越,这石子是你的?”柳长妤捡起脚前的小石子,举给他瞧看。 而那人却翻身而下,大步走至她身前,点头应道:“是我所掷。” “你……” 柳长妤顿然又是一问,“初时你到汾阳王府,可是私下见着了我,在那院中亦是丢了颗石子来?” 就是那日她与丫鬟说,“秦将军乃是大燕最俊的男子”,脚底却多了石子,却不知究竟从何而来,心生了怪异。 秦越听她一问,微愣住,不过很快恢复了沉静,“是我。” “便猜到了是你。”柳长妤垂眼,将石子给丢了,自言自语低喃道:“也只会是你了。” 功夫好,却偷摸着做了不少事情。 若非今日秦越朝她掷了石子,她还不会想到那日他竟然独自在王府一闯,正巧见到了自己。 “你今日寻我来,是为了何事?”柳长妤浅笑,等了许久人的不耐一扫而空,语气又多了戏谑道:“秦将军不愿大出风头?这宴会可是极好的机会能为将军择位夫人。” “不必了,”秦越满口拒绝道:“我要的,陛下不会许。” 柳长妤被他直白之言回得面上发红,他这话意思太明显了,不就是在指他与自己的婚事吗。她顿了顿又道:“既然知道不可,你还寻我出来,不觉着无趣?” “与郡主私会,可不会无趣,这可有趣极了。”秦越突而探手,便握了柳长妤的手于自己手中,紧紧道:“郡主不觉着吗?” 他不愿放手,因着两人方才才比过武,秦越是愈发的想见她。 单独见她。 柳长妤未挣扎,由着他去了,只是脸红回道:“秦越,我真想揍你几拳头。”自然这是气话,并非是真意。 那边宴会人都在,他倒好,只是为了见见自己,便冒险将她给唤出来了。偏偏她还跟着胡来,两人一起跑了。 秦越摆着脸,语气极度认真道:“不若你试试。”坦然地允她垂两拳头了。“哼,你皮糙肉厚我打了还怕我手疼。”柳长妤一手拍过去,然到了要发力时,却收回了力道,那手心便软绵绵地落在了他胸口。秦越见状,又捉了她手,这下柳长妤两只手都被他抓住了,她撇头抑制不住地脸红,“你今日究竟是为了何事,大费周章地寻我出来?” 第八十二章吻礼 “长妤,你可知为何太后与陛下,”秦越正色,手心微微收力,“此前会执着于择你入宫?” “为何?”柳长妤眨了眨眼。 秦越便垂眸道:“一来王爷地位高,皇上与太后不放心,二来你在燕京众位千金中,算得上首位,那位置头一个就会想到你身上。” 有这两层关系在,太后与陛下便想一块儿去了,先将柳长妤选入宫了再说。 柳长妤讶然,她不禁问道:“你是说,太后与陛下不放心我父王,因而有这层意思要选我入宫,这般下来,我父王因偏爱我,他便……” 何人不知汾阳王爷心头爱女如娇,当宝贝似儿的宠。崇安帝与太后就是看中了这点,想将她送入宫内,安置在眼珠子前儿,拿作汾阳王府,确切的说,汾阳王爷的软肋? 她若被他们掌控在手上,汾阳王府便好拿捏了。 上一世她得了赐婚,也有这层缘由在其中吗? 柳长妤回握秦越的手,她压着声音道:“虽有几分道理,可你不觉着这几日看下来,太后与我的态度急具冷意吗?” 太后那给她的感觉就是,再对她兴趣不大了。 “长妤,你太能在太后面前,败坏自己的名声了。” 秦越忽而一笑,“太后能喜欢你才怪,即便因有汾阳王府,我想太后心里太厌弃,更易偏向不允你入宫。” 柳长妤毫不留情地在太后那儿展现自己糟糕的性子,还有令人难言的大家教养。只管太后心生反感,哪里还会计较可还要以她牵制王府呢。 “若是有一人能顶替了你,身价千金,气度不俗,且得太后的心。”秦越淡淡道:“我想太后更愿意择了她吧。” 柳长妤眼皮一跳,身价千金,气度不俗,且得太后心,又爱慕着崇安帝。这一切的条件皆相符之人,不正是谢霏吗? 她真不知该感叹命运作怪,还是该感叹人各有福。 但即便有人替了自己,可王府仍陷在危机之中。柳长妤沉声道:“秦越,你也说了陛下与太后不放心王府,若我不入宫,那太后与陛下更是放心不了了。” “我之意是说,太后与陛下不放心王府,因此,你若不入宫,”秦越的墨瞳忽而与柳长妤双眼对视,就听他道:“王府必有一人将入宫参选。” 柳长妤手里一紧,“你是说,无论是柳盼舒,还是柳盼乐,她二人必有一人会写在选秀名单之上?” 秦越点头,“不错。” “竟是这样。”柳长妤微阖起眼,她从未想过她重生为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竟会连带改变了数人的命运。“现下我想太后定是先为陛下择后妃,”秦越偏过头,眼光似越过高高而又因着年份不显华丽的宫墙,直落到宴席,“这时辰你离了席,正好错过再度被选中,躲了一展风采 的时机。” 柳长妤睁大了眼,她一展笑颜问道:“你寻我出来,如此大费周章,秦越,你怕我会被一眼被选中,得了赐婚圣旨,入宫为妃吗?” 她身子走近,昂首注视着他,她立要他正眼瞧看自己,回答她。 秦越薄唇拉长,他无声的说着,便是有一线可能,柳长妤将会被选中入宫,他都绝不会是尝试。 “你又不理我,”柳长妤满嘴抱怨,有些委屈道:“你该知晓我在意你的想法的。” 秦越眼里落了笑,他戏谑说道:“长妤,眼下还有你反悔的机会,你若还有意入宫,只待回去好好表现一番。” 他这话与未答没有区别。柳长妤狠狠咬牙,“我若有意入宫,你会如我所愿吗?” “你的想法我同样在意。” 秦越抬手拂她落下的一丝发,将这捋到了她肩后。“长妤,只要你不愿,我便不愿。”他压根没给柳长妤说出“愿意”的机会。 他能说出这番话,只因他根本就明白,今生柳长妤是不会愿意入宫的。她只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眼中再没旁人了。 “好,秦越,我告诉你,我不愿!”柳长妤眼眶就红了,她在想若是上辈子她有心将这句话说出口,那该有多好,她当真想要他知晓,她不愿意,她从来都不愿意。即使这辈子秦越心悦自己,他知晓自己的 心意,她同样想说,想弥补自己上一世的遗憾,“这一生我都不愿入宫,即便坐那后位,我也不稀罕!这般说的话,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秦越未料到他无心一句,竟会引来柳长妤如此之大的反映,甚至会将她弄哭了。 这一刻,他是慌乱的,不知所措的。 “长妤,你莫哭。” 他抬起指腹,笨拙地为她擦拭泪花,只是当他刚擦去第一颗泪珠时,柳长妤的手心攥住了他的衣襟,身子一倾,他手再落了个空。 她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抖动,上头还残留着一颗未滚落的泪珠,经那一眨过后,眼睫之上的泪便就滚落了。 柳长妤踮起脚意图吻他,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唇亦是。 可她的唇只碰到他的唇瓣,蜻蜓点水了一刹,她又瞬间收了回来。 腰身还未落定,瞬间被一只手臂所缠上,又她拉起而靠近,一股力道将她撞入他的怀中,唇上同时被敷上一层冰凉。 那是秦越的唇。 他用了蛮力,似乎与她一般再难压抑自己的情感,他的吻如他人一般肆意侵入柳长妤的领土,凶猛而力。 不过没过片刻,秦越就停住了。 柳长妤的泪已干,他却直勾勾凝着她唇,笑搂着她道:“长妤,任何事情都不可半途而废。” 他是指那个柳长妤蜻蜓点水后就开溜了的吻。 “好。”柳长妤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腮帮子。抽身离开他的怀抱,脸色发红,“秦将军,给你一个吻作为谢礼,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谢礼不会太轻了?” 柳长妤挑眉一笑道:“不与参选,用后半生为谢礼,这还太轻了?” 她都将整个人都送与他了。 倾尽她这一生,来回报于他。 秦越薄唇微挑,满意道:“这谢礼才好,乃是无价之宝。” …… 秦越所料得的不错,待柳长妤折返宴席之时,宴会已近了尾声。她从褚乐萤口里听说,谢霏再度上场献艺,作了一副御花园百花图,得了陛下与太后的一致赞不绝口。 柳长妤笑了笑,谢霏这入宫参选,是稳妥了。 此次宴会,陛下虽下旨赐哪位姑娘入宫伴圣,不过他倒是为几家公子作了煤,下了圣旨赐婚。 宴会还未结束,便有宫女匆匆走来,是慈元殿的,太后便宣了她到跟前传话。 那宫女却声称,留秀宫的大皇子直闹腾,贤妃娘娘管不住,只好派人递话给太后。 太后皱了皱眉,“哀家知晓了。” 贤妃不就是听说陛下与她一道来了,打着给她递话的名义,想请崇安帝摆驾留秀宫吗。 太后看了一眼崇安帝,只见他沉了沉面色,隐有担忧道:“母后,朕恐要先离席了。” “陛下便去吧。”太后抬了抬手。 崇安帝因着担心贤妃,匆匆离去了。 这宴会自崇安帝离去后,便没了气氛。太后看在眼里,便直接散了宴会,放参宴之人离宫回府。 柳长妤本要与褚乐萤一道走,然她却被太后身边的巧姑姑拦了下来,“郡主,娘娘心头念着郡主,想请郡主在宫中留下一晚,今日娘娘安置郡主在慈元殿了。” 柳长妤皱眉道:“姑姑,这怕是不大好吧。” 她一介郡主被太后娘娘强留宿在宫中,她不知太后打得是何主意。按理说她已是厌了自己,该不愿再主动招呼自己了才是。 巧姑姑回笑道:“娘娘是喜爱郡主。” 这话真直叫柳长妤反胃了。太后娘娘能喜爱她,那才真是白日见鬼了! 柳长妤刚作一冷笑,要再度推拒,身侧又走来一人,是福寿宫的向梅,她静步至柳长妤身前,福礼道:“奴婢见过郡主。” 巧姑姑见她起身,便惊讶道:“向梅姑娘为何会前来此地?”“是太皇太后娘娘派奴婢来寻郡主呢。”向梅回一笑,但神情冷漠至极,“奴婢方才听闻巧姑姑是说,太后欲留郡主在慈元殿过夜?这可如何是好,太皇太后娘娘刚巧要留郡 主在福寿宫留宿呢。” 柳长妤满口讶叹,她怎地不知太皇太后娘娘的人竟来得如此及时。登时便扬了唇角,“向梅,太皇太后娘娘可还好?本郡主有段时日未前来看望她老人家了。” “一切都好。”向梅笑回:“娘娘亦惦记着郡主,上回未与郡主谈几句,郡主便回府了。娘娘还说,要寻个时机留郡主在宫中过夜,这不,今日便寻到了。” 太后有意留柳长妤,定未有何好意。向梅一听见,立刻拔脚而来,为柳长妤解了围。 这太皇太后盼着留柳长妤一事,是确有此事。这一点向梅并未说谎。“巧姑姑,你说这事本郡主如何才好?”柳长妤将这难题丢给巧姑姑,苦恼道:“太后娘娘欲安置本郡主入慈元殿,可太皇太后娘娘又想与本郡主闲谈,本郡主可是难办了。 ”“这……”巧姑姑一样头大,太皇太后娘娘论身份,虽不如太后娘娘在宫中有威信,可怎么说都是太后娘娘的母后,是太后娘娘该敬孝心之人。 第八十三章与帝 即便太后娘娘心里头不愿,可明面上也要装出一副愿意。 这般想后,巧姑姑立刻决断,拜道:“既然太皇太后娘娘见郡主心切,那奴婢便与太后娘娘知会一道,郡主便随向梅去吧。” “那麻烦巧姑姑了。”柳长妤心里头满意极了。 巧姑姑留了句“不麻烦”后,半点不愿再停留就拔脚回慈元殿了。 巧姑姑虽未将柳长妤带回来,可再回慈元殿的路上,碰巧与谢大人,谢霏打了个照面。两人瞧见是巧姑姑,便说明了来意,是为寻太后娘娘而来了。 见是谢家之人,巧姑姑自然满面笑意,领着两人去面见太后了。 太后见是谢霏,因今日极为满意她大放光彩的才艺,便慈爱笑着让她起了身,赞道:“霏儿不愧为谢家之女,中秋之宴可谓是贵女之表率。” 尤其是与性子几乎掌控不住的柳长妤相较起来,谢霏端庄娴雅,气度甚得太后之心。 太后这番赞赏,谢首辅听后心情大好,连嘴边都含了笑。 谢霏却垂首一红,“太后娘娘谬赞了,臣女只是献丑了,不敢当表率二字。” “霏儿不必谦虚,哀家所言你受得的。”太后笑过后,又侧头问向谢首辅道:“谢大人,哀家可是极少会见你来哀家的慈元殿来,不知今日是为了何事?” “臣有一事恳请太后娘娘。”谢首辅难得的严肃着面色。 “谢大人是为了谢家而来?”太后不禁以为是谢家出了大事,疑惑不解,“谢家近来未起过风波,哀家不觉着谢大人有何担忧的。” “说起来也算是为了谢家吧。”谢大人眼光直指谢霏,复而又道:“娘娘,十月的选秀,霏儿届时会去参选。” 太后满眼皆是惊诧,她几乎是咬牙不敢置信喊道:“你说什么!” 谢家要送谢霏入宫? 太后咬住牙,双眼快要喷火了。 不过这些谢首辅并未瞧见,他只回道:“谢家会将霏儿写入选秀名单中,臣还望娘娘在选秀之日,能为霏霏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谢首辅,哀家想知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谢家的意思!”太后冷意渐生,眼眸中遍布冰凉,“此事为何谢家并未早早知会哀家?到了这个时候,才跑来想哀家出手,谢大人 ,你可知,哀家最记恨的为何?是你太过随心所欲了!” 谢家已出了一位太后,若送谢霏入宫,为的只会是那皇后之位。再出一位皇后,谢家之后便在燕京风头旺盛了。 这还不是关键,在太后心中最为关键的是,她压根不愿见谢首辅之女,入宫为妃。 半点也不愿。 太后当即指着他怒道:“当年哀家是如何入这宫的,谢大人,你该心知肚明!哀家曾说过,这事有一不过二,你这是在试图挑衅于哀家!” 当年太后之所以会入宫,左不过是谢首辅,与谢老太爷的决意,那时太后并未知情,直到她发觉自己已被写入了选秀名单之中。 再之后,便成了后宫的妃嫔之一。 说太后心中无气,那是完全没那可能的。 太后怨恨谢首辅与谢老太爷的独断专行,他们从未想过要先问问她的想法。 “娘娘此言差矣,臣从未想过要激怒娘娘。” 因而她所言多为气话,谢首辅当然不以为然,他笑道:“当年之时,是谢家深思熟虑过后所做的决定。而今日,亦是臣历经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入宫请见娘娘。” 见谢首辅淡定自若,太后便觉着自己生气是自作多情了,她冷冷一哼,说道:“这便是说,谢大人心意已决了?” “谢家是这个意思,臣当然心意已决。” 太后沉默,一言不发。她心中有气,却仍保持着一丝理智,细想谢首辅所说之话,应谢霏参加选秀这背后的可能。谢首辅似早有一番准备,他扬声道:“娘娘应当知道,谢家当年送娘娘入宫,可是作为娘娘最坚实的后盾,为娘娘做了多少事情。霏儿身为娘娘的侄女,若得以入宫,日后 定会是娘娘的左膀右臂。” “说的不错,哀家身为姑姑,自然应照拂侄女一二。”太后冷笑一记。谢大人是有意要太后帮扶谢霏了。 谢霏早便听出太后不耐之意,她这才敢插话道:“娘娘,臣女愿未娘娘排忧解难,还望娘娘细思。” 谢首辅补道:“谢家自始自终都是娘娘的靠山,这点即便霏儿入宫,也同样不会改变。” 谢首辅说的不错,除却太后入宫谢家武断了点,太后入宫之后,谢家确实为她靠山,这点上做的极好。 太后面色渐好,她又问谢霏道:“霏儿,你与哀家说,你可是真心的?”在她与谢首辅激烈言辞对峙时,谢霏仍低眉垂首,太后余光中瞥见她乖顺的模样,又想起她此前的一番举动,抛开对谢首辅早年的怨气,倒是真觉得谢霏是堪比柳长妤的 人选了。 最主要的是谢霏是谢家人,足够听话。 谢霏脸红一应,“若娘娘真想得个答案,臣女的回答是‘是’,臣女是真心愿请入宫,伴于陛下,伴于娘娘。” “兄长,”这是太后又侧过头,长久以来,头一回改口喊了谢首辅为兄长,谢首辅神色微微有些动容,“霏儿入宫,日后谢家是同为太后与霏儿的靠山?” 太后是逼迫谢首辅抉择了。 “娘娘,臣以为这无差别。” 谢首辅并不想决定将何人置于前列,他闭口不谈。 然太后就不满意了,“谢大人,哀家要得个答复。” 今日太后若得不到个满意的答复,怕是不会应许谢霏入宫。即便谢霏上了名册,选秀之日太后仍有法子不让陛下选了她。 谢首辅心底一狠,冷面回道:“谢家先为娘娘的靠山,后为霏儿的。” 谢霏仍是浅浅笑,并未露出半分恼怒,她紧跟着道:“娘娘为臣女之姑姑,臣女定会为娘娘言听必从。” 太后满意极了,抬手腕大红蔻丹轻拂,“兄长,回去定名册吧。” 这是应许谢霏十月参选了,太后表了态便立定会助谢霏一臂之力,步入深宫,登上高位。 另一方,向梅扯了幌子请柳长妤去福寿宫,两人走至半路时,被崇安帝身边的章公公所拦下。柳长妤冷意看去,只见章公公嬉笑侧身道:“郡主,皇上正寻您呐。”他让出身子,秋季时分,正是秋菊绽放之时。御花园因崇安帝动土,而变了形貌。只是这园中花草依旧众多,柳长妤遥遥一望,便远见身着黄袍的年轻帝王,正背手而站 于亭中。 周身再无一人,连宫女与侍卫皆远远站着,未有人靠近。 崇安帝是要与柳长妤独处了。 思及此,柳长妤握紧了拳头。 章公公却在旁催促道:“郡主,您快些去吧,晚了陛下可是会恼火的。” 章公公低垂着头,自柳长妤看见他的那一眼,半点儿也瞧不出他曾受过重伤,她嘲讽一小,真不知该说是章公公命硬,还是大燕太医医术高超。 柳长妤扭头与向梅道:“向梅,你先回福寿宫,代我向太皇太后娘娘致歉。”末了,又向她眨了一眼,作了个眼神。 口里无声道:“贤妃。” 而后,她迈步而走近御花园,这走入的每一步都显得沉重无比,宛如每脚踩一步,她都向前世那条命途走得愈发接近。 只是她来应当是做最后的道别。今日一过,只待十月的选秀,将会有位世家千金被选为皇后娘娘,而那人,终于不必再是她了。 她与魏源,今生终于不必再有任何纠葛了。 她也再不会见到他那张虚伪的脸了。 柳长妤脚步轻轻,可在她踏上第一阶阶梯,崇安帝便闻见声响,侧身转了过来,他那双比往日深沉的眼眸注视于她,唇角忽而带了柔意。 “臣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长妤刚福到一半,手臂却被崇安帝握住,他将她扶起,温和说道:“朕单独寻你来,便不必作大礼了。” 柳长妤装作忽略了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垂首小声道:“礼不可废。”更何况,她不愿与崇安帝有任何的套近乎。 “祈阳,朕似乎并未与你单独谈过话。”崇安帝放开了握着柳长妤的手,然他站在她身侧,彼此离得很近。 “陛下日理万机,忙于朝政,他事皆作小事,无需在意。”柳长妤淡淡扫过园中的花草,至少不必去看崇安帝那张脸。 崇安帝轻笑了一声,幽幽转而问道:“祈阳,你可欢喜这里的景致?”说罢,他瞳眸一侧,凝在柳长妤双眼之上。 柳长妤眼瞳一缩,她心底不可避免地想要打颤,可到了这时候,无论怎样都轮不到她退缩。 崇安帝借御花园是要问她,可是对这深宫满意? 魏源单独寻自己,果真是为了有意宣她入宫。 柳长妤想咬牙,他到了如今竟是还未打消让她入宫的打算吗?“陛下,祈阳不好百花争艳,若说祈阳所喜爱的为何,”柳长妤眼中冷意深,唇角讥笑道:“那便是园中只一花草。只不过祈阳想,陛下的御花园若只一种花草,那未免太过 单调无趣了。” 她要的绝非是与旁的女子争欢,她不做万花之一,她只愿做园中的那一类花草。她所嫁之人,日后院中必定只可有她一人。 只是柳长妤并未挑破句中深意,崇安帝也当作自己听不明白,而回道:“可这花会为惜花之人保护的很好。”惜花之人又指他自己,保护极好意在为他能给予她宠爱。 第八十四章意味 “陛下需得精心照料御花园中的花草,至于不适应御花园内生长的,” 柳长妤顿住,她缓慢而低沉补道:“就让它死了吧。” 她是与青灯作伴,都不会再入宫为魏源的妃嫔。 崇安帝不会听不出她推拒之意,然他却出手再度捉住了柳长妤的手臂,这突然的举动令她惊慌了起来。 她的手臂被那人攥得很紧,柳长妤想挣脱,可一抬眼便发觉了那股隐在年轻帝王眼中的危险之色。 柳长妤脸色巨变。 她竟是忘了魏源的脾性了。 他最好面子,自尊心极强。经她连连有意无意地推拒他的恩赐,崇安帝心里到底惊起了不耐。 “祈阳,天下之大,若非皇土。朕还从未于自己心爱之花草,失过手。” 崇安帝这回是握住了柳长妤的手腕,任柳长妤如何挣扎,他亦大力攥紧绝不松手。 “陛下,还请您放开臣女。”柳长妤神色冷漠,她再不掩饰自己极其抗拒的态度。崇安帝却笑意很浓,靠于她近处,在察觉到柳长妤身子全僵了时,他得意笑问:“祈阳,你都这般反应了,你说,即便为那百花之冠,你仍是一心决意厌弃百花所聚的景致 ?” 若在众花之中,身为百花之王,那本该是更为骄傲之事。 柳长妤厌恶极了,她冷脸而道:“臣女不好花,陛下这点早便知晓。若事关花草,陛下不如寻谢大小姐细细交谈。” 这回轮到崇安帝沉默了,他脑中忽而忆起了谢霏,那女子才学深,与自己又同为好花之人,是位不多得的世家贵女。 谢霏容貌出挑,从未招得自己的怒气。崇安帝握着柳长妤的手,便松了力道。便在这时,御花园外有一道女音引得崇安帝侧过头去,“陛下,臣妾参见陛下,这御花园如此景致,陛下为何独独寻了郡主来看呢? ” 这声音尖锐的紧。来人为自留秀宫匆匆赶来的贤妃,这是柳长妤打她生下大皇子后,与贤妃的头回相见。 因着生过孩子,贤妃面色自然不比以往,她注重保养,可面色再不复少女时的光泽细嫩。 不过这并不碍着她在崇安帝那儿所得的宠爱。 “贤妃,你作何会来?”崇安帝为贤妃的出现,感到大为惊讶。 柳长妤趁机抽回自己的手腕,大步出了亭子,回身又拜道:“今日臣女多谢陛下请臣女看了好一番景致,臣女不打扰陛下与娘娘的雅兴,先行请离。” 她好心情地勾了勾唇角,先快步走了,也不管身后贤妃看来的眼光中,所包含的冷光。 贤妃是她命向梅请来的,还好贤妃在意崇安帝,来得恰恰好,即使得很,免了她再与魏源多说一句话。 柳长妤前脚一走,贤妃便近身漫步走近,她虽肌肤未有以前那般细腻,但身段却恢复了往常,尤为缓步时,细腰轻摆,是崇安帝所钟爱的样子。 崇安帝眼眸顿而便就不显得那么冷了。 “陛下……”贤妃又娇媚一声唤去,“臣妾有些想陛下了。” 崇安帝似又想起走掉的柳长妤,面色带气,再度问道:“贤妃,朕是在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贤妃笑着脸一僵,这情势容不得她说出实情,不得不回道:“是大皇子太闹腾了,臣妾想小殿下定是念着陛下,且臣妾又与小殿下一般同念陛下。”是宫女禀报她,郡主叫崇安帝单独请至御花园内交谈。选秀在即,贤妃看柳长妤不对眼,即便柳长妤日后真要入宫,贤妃也不许她先一步在陛下心里,多留下更多的痕迹 。 更何况,她有意为自己多拢络陛下之心。 崇安帝听她回复,脸色渐好,到底大皇子是他头一个皇子,对待不比常人。贤妃愈发大胆,靠近崇安帝身侧,脸红娇声道:“陛下,莫非您心里头便不惦记着小皇子吗?” “怎会,爱妃,大皇子为朕所得的老大。”崇安帝相当宠溺爱子。 贤妃得意一笑,手已是攀上了陛下的手臂,“陛下,不若你与臣妾同路,去趟留秀宫,大皇子此时该闹着想见陛下了呢。” 崇安帝再未生气,他执起她手,道:“爱妃,是朕今日冷落了你与大皇子,你心里头莫要怨朕。” 贤妃伴着崇安帝漫步,摇首浅笑,“臣妾哪里会呢。”她满心与迫切地深爱于他不止,又怎会怨怪他。 年轻帝王因爱妃所言,心情艳阳高照。 “爱妃,你还是未变。”崇安帝笑道。 他想到了初见贤妃时,他问了她一句:“朕先偏爱你,可无法许你以后位,你可会怪朕?” 贤妃一样回的是,“臣妾哪里会呢。” 今日贤妃一身素色华裳,因要照料大皇子,她已有数日以素面朝天,为防大皇子伤着,连发髻之中的首饰,亦换作了玉簪。 这便引得崇安帝不免忆起初时与贤妃的遇见。 那时的贤妃,清纯却又不输给他人的娇媚。 他一路在前走着,贤妃便小步在后紧随,边不时以自己柔情万分的眼眸,抬眼小心探看前方帝王高大的背影。 走了不过半盏茶,只见年轻帝王停下了脚步,贤妃亦然止步,她疑声问道:“陛下,可是出何事了?” 崇安帝并未回话,贤妃便越过他身子瞧看前方,这一看整张脸皆步上了震惊。贤妃大为所惊,她回望崇安帝,喊道:“陛下,这……” 前方有一处荷塘,池面未有花绽放,但那池水幽幽青绿,身着广袖的姑娘忽而一拂袖,那长袖便落于池面,开出一朵无比素淡的花来。 她面容清秀,可美眸顾盼间隐隐流出几许娇媚。 与当年的贤妃如出一辙。 贤妃便是在宫中与崇安帝相遇,她身段妖娆,不经意的轻舞间,落入了崇安帝眼中,此后宠爱无加。 崇安帝所爱的不止她那份娇媚间的清纯,更还有她那善舞而练出的好腰。 这姑娘舞姿也不错,只是还太过嫩了,年岁看起来比贤妃小了近有十年。 崇安帝一言不发,他眼中已是兴致满满,望着临现的姑娘,问贤妃道:“爱妃,这是你所请来的姑娘吗?” 贤妃嚷着要走这条路去往留秀宫,原来是为了让他一见这一位她精心准备的彩头? 崇安帝心里很是兴味,他眼熟这位姑娘的容貌,可一时竟是想不起她究竟是哪家的姑娘来了。 贤妃攥紧手心,勉强笑道:“陛下,这位是沈家的姑娘,沈宛琳。” 崇安帝应了声,他忆起来沈家这位姑娘此前宴会上,还献过了艺。难怪他似有印象了。 那方沈宛琳轻盈转了一圈,叠叠袖摆飞舞,在止住身子时,她侧眼瞧见了当今陛下崇安帝时,眼中顿时惊起了慌乱,身子便向池水倒去。 崇安帝迈开步子,只一刹便搂了沈宛琳入怀,直到拥住她时,才察觉到她的轻盈,那身子娇小,似如羽毛。 沈宛琳经崇安帝突然的一拥,羞涩地不敢直视,只窝在他怀中不说话。 “你是沈家的嫡女,沈宛琳。”崇安帝开口陡言一句。沈家之人,这沈家并非是门大家,崇安帝若要了沈宛琳,赐下个妃位便可。 “回陛下,臣女是沈宛琳。” 沈宛琳微微仰首,以这般姿势她眉眼间的清丽更为明显,眸光楚楚动人,看得崇安帝不知为何就一阵气血上涌。 掌下是她不盈一握地柳腰,崇安帝忆起她舞姿翩然的那幕,眼中暗沉,这沈家之女,他算是记下来了。 崇安帝略显出的失态,贤妃自然看在了眼中。她经不住苦涩一笑,可这不是滋味的滋味在心头萦绕了仅仅一刹,她便回了面色如常。 这是她做的选择,为了不失了崇安帝的宠,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沈宛琳再像她,充其量也只是个替身。替身永远是替身,是比不过真身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的。 这般想来,贤妃的心情便又好了。 贤妃与窝在陛下怀中的沈宛琳交汇目光,对方在望见她冷笑的唇角后,连忙缩了缩向崇安帝怀里又缩了缩。 …… 柳长妤刚踏出御花园没多久,便见向梅迎了过来。她寻来贤妃之后,一直等候着柳长妤现身。 两人相视一笑过后,瞬间了然彼此所想,向梅并未多话,只说:“郡主,请吧。” “嗯。” 柳长妤应了后,随她步入一条自己并不熟络的路。此时天色暗了下来,柳长妤心思一动,询问她道:“这路可是走得近些?” 向梅低低应了个“是”。她脚步不快,稳着节奏边走边道:“郡主,沿着此路不过片刻便可到福寿宫了。” “嗯。不过,向梅,”柳长妤又低声询问她道:“你此前与巧姑姑说太皇太后娘娘,想留我在福寿宫过夜,此行前去未与太皇太后娘娘知会,不会平白惹她老人家发怒吗?” “郡主多心,”向梅浅笑道:“娘娘心中惦念郡主,早有意留郡主过夜了,郡主保管安心,奴婢领您前去便是了。” 得了向梅如此陡定的回复,柳长妤再无担忧。 两人走至一处宫道之上,迎面而走来遥遥一道黑影,她身后还跟随着几位提灯的宫女,想必是自己的随身宫俾。有一提灯的站于她身侧,手中灯火幽明,柳长妤渐渐看清了她的模样。 第八十五章火苗 来人面容娇艳,脸蛋大片红肿皆已褪去,只余下浅浅的不同于红晕的深红,其上还留有一道伤疤,不过几近愈合了。 柳长妤勾唇勾笑,便身子微蹲施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祈阳郡主。”临江公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角的笑容在黑暗之中,有幽幽灯火所照亮,显得极其阴森。 柳长妤丝毫不畏惧,挺直脊背,询问道:“夜已将至,公主夜晚行至此处,也是大有好一番兴致啊。” 听出她讥嘲之意,魏昭不耐冷哼道:“自然比不上郡主夜深了,还前去独自面见陛下了。” “公主此言差矣。”柳长妤正色反驳道:“本郡主得陛下传召,面圣之时天色仍大亮。倒是公主这时候不在宫中歇息,还夜出四处晃荡,是不怕夜深游魂,还是心有他事?” 公主莫不是夜晚私自去面见外男吧? 听似有这等可能,魏昭气急她梗脖子冷厉道:“祈阳郡主,本公主警告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本公主耐性不好,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公主挺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耐性不好。”柳长妤反而笑道:“只是本郡主从未想过挑衅公主,本郡主可是在好好与公主交话。” “哼。” 柳长妤见她脸色真是不忍直视,便要与她擦身而过了,“太皇太后娘娘还候着本郡主前去福寿宫,本郡主便不与公主多谈了。” 说着,她衣摆翩翩,已抬起脚面越过魏昭而离开。 便在两人身子擦肩之时,说时迟那时快,柳长妤只见魏昭身侧宫女手中所执的宫灯落了地,那宫灯落地摔了开,灯中的火芯不知缘由地飞起,似有窜于她身。 在火苗肥来的那一刹,柳长妤已抽鞭子一挥,大窜而起的火芯子刚巧不巧地尽数沾上了魏昭一身。 那火苗点了她的衣裳,大有顺势而上的趋势。 有火烧了魏昭的手臂,她惊乱地不知所云,“火,火!快灭火!来人啊,快来人!火,有好大的火!” 柳长妤却一时未动,她冷眼望着魏昭跳脚。 以她歹毒之心,意欲掷火芯子于自己身上,烧了自己,现下自食其果,柳长妤当然乐意再多见她大呼小叫几时。 那火飞快地上窜,直到点着了魏昭的头发,她立即大吼起来,“啊,我的头发!啊,快救救我!” 柳长妤眼中带笑,抱臂向几位宫女喊道:“还都愣着作何?快,把公主推进湖里灭火!”魏昭烧成这副鬼样子,既然是被火烧了,当然是要以水扑灭了才好啊。 然而魏昭所带来的宫俾却连连后退,不知是怕得还是不愿意,无人胆敢上前。 柳长妤更是笑了,魏昭这人失败,连她宫中的宫俾亦不见待她,可见她素日是有多蛮横霸道,欺压宫俾了。 既然无人愿意动手,柳长妤只得抽鞭卷了魏昭的身子,拖着她腰身一甩,便如随心丢物什那般将她扔入了湖中。 她甩手道:“行了,待火灭了,你们好好搀扶着公主回宫歇息。”她可是好意帮了这几人一道。 有宫女当即大福礼拜谢道:“多谢郡主出手相助。”这几人当时不敢上前,若临江公主朕若出了个万一,她们皆是掉脑袋的命。 “谢就不必了,”柳长妤扬起唇一笑,“只要太后问起此事时,你们说出实情便好。本郡主最不喜欺诈之人,你们可听明白了?”她所指的实情,是临江公主先动手故意向她投来宫灯,然柳长妤躲得快,下意识回击之后,火芯子便不小心落于公主之身。柳长妤为了救下公主,好心丢她进湖里,用湖 水扑灭。 宫人们齐齐声道:“是,郡主。” 柳长妤再度望了一眼湖边,此刻已有宫俾拖着魏昭上岸,她浑身黝黑一片,那头发更是被烧了去了大半。 柳长妤见此,满意地勾唇微笑。复而眼中溢满冷意,魏昭吃了如此之多次亏,竟还未涨记性,她这人真的比死缠烂打之人还难缠点。向梅却仍有些为柳长妤担忧,“郡主,今日之事,不若奴婢一并向太皇太后娘娘禀告吧。”至少太皇太后了解了实情之后,会出手护着柳长妤的,以免得太后与临江公主再 度生事。 虽这事是临江公主先动的手,可最终受了害的还是临江公主。 柳长妤听她关切,不免一怔,过后她浅笑:“若是娘娘问询起为何到时晚,便如实禀报吧。” “奴婢省得。” 福寿宫内,太皇太后娘娘见到两人来时已是大晚上了,她果真问及了两人在路上耗了多时的原因。 向梅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崇安帝拦了柳长妤,单独寻她谈话,最后是贤妃娘娘赶来,柳长妤才得以解脱。“唉,祈阳,好孩子,你过来。”太皇太后娘娘唤柳长妤在自己身边坐下,拉着她手认认真真开口问她道:“祈阳,你好好与哀家说,你是当真不愿入宫的,若哀家说你若入 宫必为后,哀家同样会护着你,你还是不乐意,绝无后悔?” 这是太皇太后娘娘头一回直白地问柳长妤。柳长妤想起了太皇太后的身份,不禁犹豫了起来。太皇太后身为宫里人,怕是不大乐意他人说出不乐意入宫这话。若是她说了实话,太皇太后娘娘怨怪了自己,那该当如 何是好? 太皇太后瞧出了她的郁结,只笑说道:“祈阳,此前你不是与哀家说过你不愿入宫。怎么,到了这时候,你又变了主意了?” 柳长妤弯眼笑了。她想,她若说出实话,太皇太后是不会责怪她的。于是她便回道:“并未改变,祈阳不愿入宫为真,即便娘娘作保证祈阳能为后,祈阳也不愿入宫。” 太皇太后没恼怒,而是问道:“祈阳,能与哀家一说,你究竟是为何不愿入宫?” 她想知晓这世间不愿入宫的女子,皆作何想。可是与当年的薛老夫人一样,抱着相同的想法? 柳长妤沉道:“祈阳不好宫中与后宫娘娘争端的日子,祈阳只愿寻世间一男子,夫妻恩爱,共育儿孙。如此一梦罢了。” 她所说的简单的日子,却是极美好的。只因这世间鲜少会有夫妻能真正过上这般的日子。 连太皇太后都不免羡慕不已。“祈阳,哀家只是想不想你后悔,如今哀家知晓了你心思,”太皇太后早作了打算,她已不愿放柳长妤入宫了,这孩子心里有这番打算,太皇太后便想为她寻一门如此的亲 事,“你放心,哀家已与太后谈过话了,只待哀家再定下人选,届时你便无虑会被选入宫来。” 柳长妤心中大骇,她才知道太皇太后竟未自己已做了如此之多的事情,她起身跪下施了大礼,“娘娘对祈阳之心,祈阳今生无以还报,祈阳……”她话未说完,便被向梅搀扶了起来,是太皇太后喊她去的,太皇太后又拉了她过来坐下,与她道:“祈阳,你莫不是忘了,哀家可是还欠你一条命呢,你与哀家如此大谢作 何。你之心愿,哀家只是尽力去满足罢了。” “娘娘,祈阳当真感激于你。”柳长妤心想,有太皇太后为自己说话,她真不必过担心了。 “祈阳,哀家说过会护着你的。” 太皇太后笑着拍她手道:“今日你好好在福寿宫歇下,若太后与公主寻来,且有哀家为你挡着。” 太皇太后是怕太后与公主不罢休,毕竟魏昭是烧了大半的头发。太皇太后最是了解魏昭的性子,她若吃了亏,当然会头一个告到太后跟前。 “公主之事,祈阳出手是为自保,无意想伤到公主的。”柳长妤解释道。 太皇太后点头应道:“哀家知晓是临江意欲陷害你,谁料自己吃了恶果。此事你无需多在意,你只管在福寿宫歇下,一切都有哀家在。” 柳长妤笑回:“那祈阳也不多言谢了,全都要有劳娘娘了。” 这一夜,当太后得知了临江公主与柳长妤发生了争执之后,她果真派人前来了福寿宫,意欲将柳长妤请去谈话。 不过太皇太后说到做到,将慈元殿来的人,皆命向梅向萍还有红姑姑,赶了回去。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不乐意被多打扰,慈元殿的宫俾更是不敢轻易与福寿宫作对。 因此这几人赶哪儿来,便又赶哪儿回去了。 次日清晨,一赶大早上,太后再度遣人前来福寿宫,大有要请柳长妤前去慈元殿,不去便不罢休之势。 太皇太后请了人进宫,不过又凌厉训斥了一番,再将人都赶走了。向梅将人送走,她自殿外走进时,面色看不出神情,向太皇太后禀报道:“娘娘,昨夜陛下在回宫路上得遇沈家的姑娘,心中怜爱无比,当夜便宠幸了,今日赐封了昭仪。 ” 向梅禀报此事时,柳长妤便就坐在太皇太后身侧,她一听闻,心里顿时惊道:沈家的姑娘,那不是沈宛琳吗?昨日她在宴会之中,还觉着沈宛琳看着眼熟,未成想她竟是先得了一步入宫,位子昭仪。可她再仔细一想,这沈宛琳的气度生得与贤妃有几分相似,莫非魏源是看中了这点? 第八十六章起心 选秀在即,沈宛琳却先入宫被封了个昭仪,柳长妤为她的好命感慨万分。 慈元殿的巧姑姑一听说沈昭仪的赐封下来了,片刻都停不住拔脚就奔回了慈元殿去了。 太皇太后一瞥她,与柳长妤叹笑道:“祈阳,皇上此举可该要太后劳神了,慈元殿这会儿怕是不会得空再来寻你的。” “太后……会不喜沈昭仪?”柳长妤不禁疑惑太皇太后这话。“贤妃当年入宫,是陛下一眼相中强行所纳的,太后并不大喜爱贤妃。”太皇太后说与柳长妤当年之事,“贤妃这人呐,太会迷惑圣心,又不大听太后之话,这些年太后于她 可是极其不满。” “因此沈昭仪,是为走了相同之路?” 柳长妤不免想,沈宛琳与贤妃生得肖像,太后日后可是会更为糟心? 太皇太后点头,命向梅将柳长妤送回府,“祈阳,哀家这边吩咐人送你回去。” “那有劳娘娘了。” 柳长妤也不推拒,便跟随向梅出了殿,走在路上,沈宛琳受了圣恩,赐为昭仪,宫里上上下下皆在传着。 不出半柱香,便传遍了深宫。 向梅送了柳长妤上了马车,与她拜道:“那奴婢便送郡主到此了。” “好。”柳长妤一应过后,便钻入了车厢之中。 宫里虽然得了沈宛琳赐封昭仪的信,然宫外还未来得及四下传开来。 待柳长妤行至王府之时,府门外停靠着一辆马车。 她定睛一瞧,发觉是韩国公府的马车。 “丹胭。”柳长妤掀开了车帘,探出半个身子问道:“韩国公府的马车在此,是何人前来了?” 宋夕照入了韩国公府为妾,不知她过得可是如意。自周承弼收了宋夕照这位美娇娘后,他走访王府的时日便少了许多。 因着柳盼舒为此心灰意冷,桃花院可是已有许久的冷冷清清了。 丹胭为柳长妤搬来了杌凳,她提起衣摆漫步而下,就听丹胭回道:“奴婢想是,韩国公府的世子,周世子吧。” 丹胭是认得周承弼的座驾的,他来王府时,丹胭曾有过几次留意。 柳长妤点了点头,她迈步踏入王府之时,门房有位侍卫向她恭敬拜道:“郡主,王爷有命,请你回府后,即刻前去主院书房。” “好,本郡主知晓了。” 柳长妤得了此话,未走上回畴华院的路,而是移了步子向主院的方向走去。 桃花院内,柳盼舒所住的屋子此刻大门禁闭,她已有好几日神色蔫蔫,连膳食也比以往用得少了。 娇嫩的面容是日渐消瘦,唯有眼角那颗朱砂痣,仍是一如既往地夺人心魄。 她无力的伏趴在桌上,柳盼舒的贴身丫鬟雨寒端着早膳入内,是清淡无比的红豆小米粥,出声提醒柳盼舒道:“小姐,该用膳了。” 柳盼舒却一言不发,也不起身,就自顾自趴着。 这时又有一小丫鬟半白走入,她福礼作道:“二小姐,韩国公府的周世子,过府来想见您。” 然而半白语气却万分犹豫,自家小姐原本一听周世子的信儿,可是满心欢喜的。自从周世子纳了那位宋姑娘为妾后,小姐便再不愿听见事关周世子的半字。 甚至还将自己闭塞在桃花院,不愿踏出半步了。 “你说何人!”柳盼舒猛然挺直了身,她双眼黯然,连眼窝都下沉了几分,可见是有多憔悴。 半百回道:“是韩国公府的世子。” 柳盼舒咬牙切齿,怒道:“不见!你直接带话给他,本小姐拒不见她!” 半百又犹犹豫豫的,似在思索这话为小姐的气话,还是真再不愿见周世子了。而另一旁的雨寒则将膳食放至柳盼舒眼前,“小姐,您先用了膳吧。” “不吃!” 柳盼舒又将头摆至另一边。 半白为确定却又问了一遍,“小姐,你当真不愿见周世子?奴婢瞧他在外头候了许久了,似真有事要寻小姐来的。” “本小姐不见他!”柳盼舒仍硬气大喊回道,她夺了汤勺,将饭碗端来,小口小口地喝粥。 半白见她执意,便转身踏步离开,只是脚步刚走了几步,便又被柳盼舒叫住了,“慢着!你且与周世子说,请他再多等本小姐片刻。” 柳盼舒这下大口地喝粥,眼中神色有气,也有不快,唯独未有厌弃之色。 雨寒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自家小姐怨归怨气,可总归心里仍是在意周世子的。 半白请了周承弼前去离桃花院不大远的廊亭,院内不时有枯黄的落叶幽幽落于廊前,风一来,便卷着飞起。 他俊逸的身影便站在廊亭之中,侧眸探看。 不出半个时辰,柳盼舒轻然步入廊中,她身后随着雨寒。在瞧清楚周承弼时,她不急不缓地走来,面色冷意仍有怨气道:“周表哥。” “表妹。”周承弼眼中含喜,走至她面前,关切问道:“不知表妹近来可还好?” “好?”柳盼舒讥笑勾唇,她反问道:“表哥以为呢?” 她好?那日见宋夕照在他精心呵护之下,娇羞一脸,她柳盼舒才是那插足了两人之人,她好,她如何能好得起来? 周承弼一心只有宋夕照,却从来之当她作妹妹。 周承弼打量着柳盼舒面容,在发觉她面容憔悴后,才道:“表妹,你为何进来未得好眠?” “表哥,我如何能睡的好?”柳盼舒偏过头,并不打算与他直面而对,她低喃又作讽刺笑道:“我失去了我迫切盼着所得的,我如何去寻到盼头?” 这句话因刮起的风有些呼呼作响,周承弼并未听见。他又走近柳盼舒身畔,问道:“表妹,你方才在说何?” 柳盼舒回了头,与他一成不变的俊脸而对,她此时无比恼怒自己,为何会一心欢喜上表哥,尤其是对方根本不喜欢自己半分。 那个宋夕照,在韩国公府作妾! 柳盼舒真是恨死她了! 她咬牙问及起周承弼,说道:“表哥,宋姑娘……她在韩国公府,可一切都好?” “她……”周承弼皱了眉。 这举动看在柳盼舒眼中,只以为宋夕照在韩国公府过得并不那么好了,她心生雀跃,就盼着宋夕照没甚么好日子,她才高兴。 柳盼舒却又心急忙问:“表哥,你倒是说话呀。” “表妹,唉……”周承弼暗自叹了一口气,回道:“母亲近日在为我则妻子了,她说我也该成家立业了,可是宋姨娘……” 周承弼说着,又想起了王府之内的另一人,柳长妤。 祈阳郡主是周承弼万般割舍不下之人,只是他终究无能迎娶祈阳郡主过门。而宋夕照,可算是他心头的一颗朱砂痣吧。 柳盼舒却挑了挑眉,就等着周承弼继续说下去。 “宋姨娘,她有身孕了。”周承弼眼底是散不去地欣喜,这是他头一个孩子,又是宋夕照所怀的,“不知我母亲会为我定下婚事,但我想那个孩子能好好生下来。” 柳盼舒面目扭曲,她问道:“此事姨母知晓吗?” 在得知宋夕照怀有身孕时,她是嫉妒的,且又恨不得她胎儿当即滑胎。 可她转眼又一想,韩国公世子夫人还未过门,韩国公夫人能容得了宋夕照先诞下庶长子?那到时还有何人家愿意许配闺女于周承弼? 她唇角又微微勾起。 周承弼一愣过后,摇头回道:“母亲还不知晓。” 柳盼舒眼中喜色更甚,她心跳飞快,似乎就想等着看看结果了。宋夕照不是入了韩国公府的大门吗,她便也要她不得好过。 周承弼与柳盼舒又说了几句话之后,柳盼舒便与他告别了。 她与他再无何好多说的。 柳盼舒心中低落,但仍不后悔自己并未再执着于周承弼。她转而向半白吩咐道:“半白,你立即前去韩国公府,以本小姐的名义,求见韩国公夫人。” 柳盼舒眼中闪过一道阴狠,“宋姨娘身怀有孕,此事必要韩国公夫人得知。” 半白应了声好。 柳盼舒闭唇垂首,她面色也不好过。 雨寒在柳盼舒身侧劝说她道:“小姐,周世子……还望小姐多关照自己吧,您莫要再未周世子折磨自己了。” 柳盼舒未抬头,“雨寒,本小姐不甘心。本小姐不甘心自己期盼已久的夫婿,一心只有宋夕照那个贱人。” “小姐,”雨寒感慨着提道:“奴婢听闻,人这一生,比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吗?只要日后小姐身价高涨,那时谁还会再小瞧于您?” 尤其是择一门好夫婿,搏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这路该是多令人羡煞。 柳盼舒沉思了片刻。她忽而抬起头,便问道:“雨寒,你可记得离宫中选秀可还有几日?” 雨寒说的不错,她应当比他人走得更高,必定要走向那条荣华富贵之路,令他人只得嫉妒与眼巴着自己。 而非自己心有不甘。 区区一介为了妾的宋夕照,柳盼舒可不觉着自己目光会如此之低。 “还余下十日了。”雨寒回道,她又补了一句,“奴婢听畴华院的小丫鬟交谈,原郡主是会前去参选的,可郡主似乎不大愿意。” 她只觉得莫名,以祈阳郡主之尊,足以坐上后位,而祈阳郡主竟会舍了那条直达后位之路,太过令人惊讶了。 “你说大姐不愿意入宫参选?” 柳盼舒怔怔然,在这时她脑中便浮现出一道念头,她迈步便向与回院相反的小路走去,边还问:“雨寒,那选秀的名册可定下来了?” 雨寒摇头道:“奴婢想来,应是还未。”柳盼舒笑了,她额心的那颗朱砂痣赤红得耀眼。 第八十七章名册 柳长妤坐在主院书房内,自顾自品了一口茶,静候着汾阳王爷开口说话。 她已是喝了满满两杯,然王爷却静默不言,似在思考究竟该如何开口才是好。 良久之后,他沉沉道:“祈阳,父王在拟定参选名册,今日之内便要呈于宫中了。” 柳长妤不明白,她放下茶杯问:“那以父王之意?”拟定参选名册,王爷自行写好便是了,又何必寻了她来? 王爷沉重地叹息了一道,“此前选人,父王与你母妃商议,便从你二妹与三妹之中选出一人,送入宫中。” 柳长妤又问:“那母妃选得的是?” 王爷回道:“你母妃所选的是你三妹,乐姐儿。” 柳长妤大惊,她忙从座椅里起身,快步走去再问道:“父王,你是说,三妹?怎么可能,三妹她性子如此单纯,母妃选她入宫,那三妹还不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柳盼乐连出了府,都不定能摆平得了事端,更别说深宫那等之地了,若她入宫,还不叫宫中各宫的妖魔鬼怪,吃个干净了! 母妃分明知晓的,又为何会做出如此打算? 柳长妤想不明白。“父王亦是如此想来的。”王爷点了点头,他趋于沉默道:“乐姐儿那性子,确是不大适宜入宫。然你母妃的打算却是,入宫之人,至少需得不多惹是生非,为王府招了难。 ” 柳长妤恍然大悟。 原来王妃还有这层考量在其中,比起柳盼乐被深宫吃掉,王妃更忧心王府会因柳盼舒而招来灭顶之灾。 可王爷又道:“然你母妃还说了,实际上她不是极愿意乐姐儿入宫,她说兴许可以与舒姐儿一次信任。” 柳长妤又挑了挑眉,这是要送柳盼舒入宫了?信任她一回,不会惹出大事端来? 这局,可真有够冒险的。 柳长妤却颔首,默默点头应了一道“嗯”。 她是偏向于柳盼舒入宫去的,即便她明晓柳盼舒是不会愿意入宫选秀,她心里只念着她表哥,周承弼。 “长妤,依你看,还是……” 王爷还想再说几句话,门外倏忽闯入一道身影,来人正是柳盼舒,她不顾侍卫地阻拦,走来神色恳求道:“父王,女儿请父王一允,女儿想十月入宫参选。” “二妹,你……”柳长妤蹙眉,她不知柳盼舒为何就突然起了这心思了。 王爷同样未反应过来,“舒姐儿,你是说……你想参选?” “是,”柳盼舒支眼盯着柳长妤,指着她道:“女儿听闻大姐并不愿入宫,然女儿愿意啊,如此一来,王府送进宫一人不是便已足够。” 她神情认真,作不了假,然柳长妤仍要再多确意柳盼舒心已定,“二妹,这日后入了宫,可是连乔侧妃也再见不着了,这般你亦然无丝毫后悔?” 柳盼舒坚持点头道:“愿意。女儿定会为王府赢得一片荣华。” 柳长妤便不管了。她本就中意送柳盼舒入宫,留着柳盼舒在王府内只会惹出更多糟心事,日后若她出嫁,她可放心不下王妃一人与乔侧妃独斗。 若柳盼舒入宫,她定会吃些苦头,多灭灭她的傲慢。柳盼舒吃了亏,这在王府内,乔侧妃想嚣张也嚣张不起来了。 再说这荣华,柳盼舒想得可真够多的。王府何时需她来撑着了,柳长妤想,大抵是她自己想走上一条看似荣光之路吧。 “王府的荣华,你无需考虑。” 王爷皱眉问她:“只再问你一回,舒姐儿,此事再无后悔的余地!”他只想柳盼舒脑子清醒点,不为王府惹事便好了。 柳盼舒回道:“父王,女儿心已决。” “好,那便是你了。” 得王爷一句保证,柳盼舒得意一笑。 这笑落入柳长妤眼中,只觉得好笑了。她是笑柳盼舒异想天开,真以为自己入了宫,等着她的便是真正的荣华富贵了? 真是异想天开。 这一日不但是王府为了选秀名册而奔走,就连秦越也免不了。他可是心里念着柳长妤不可出现在那名册之上,而特意寻了户部尚书王大人吃酒。 两人喝了个畅快淋漓,王大人醉意熏熏,但脑中仍有一丝清醒,他保持着理智,听秦越说明了来意。 因户部尚书王大人与先刑部尚书何大人常有来往,他与秦越关系同样密切。 再秦越开口请他帮忙之后,他无法作保证,但仍回自己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他寻一寻名册之上的名字里,可有柳长妤的名字。 抹去花名册之一的名字,若叫陛下发觉了,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王大人谨慎,他只说自己尽力而为。 秦越也答应了。 待王大人回府翻阅名册时,正翻到了汾阳王府的那一页,当时揉了揉眼睛,再阅过了一遍。 原本有意为秦越就抹去那一个名字,然而看时却未寻找祈阳郡主柳长妤之名。 他陡定自己并未看花了眼,名册竟早已有王爷改过了。王府并不送柳长妤入宫参选,而是改为了二小姐柳盼舒。 王大人心生意切,这般下来,他便不必担忧自己会掉了脑袋了。 花名册在当日便送到了太后,与太皇太后的手中,太皇太后一得花名册,翻了翻阅后,满意地一笑,当即又传向梅前去慈元殿,宣太后过殿来。 太后与太皇太后鲜少共聚一堂,只是近来因这选秀一大事而交谈过两回了。 花名册太后还未翻阅,她姗姗来迟,到时便与太皇太后道来:“母后,上回经您一提,臣妾细细想过了,有一人选比祈阳郡主更为适合为后宫之主。” 太后面上竟平静无奇,只是因着今日清晨贤妃与沈昭仪前来慈元殿请安,而生出几分不耐。若非看在大皇子的份上,太后定要为难这二人。 太皇太后淡笑问道:“不知太后所言为何人呐?” 太后这意思,不再中意祈阳郡主,改换了人选了?不过也好,祈阳郡主并未写在花名册上,也不知若陛下知晓了,可会大发雷霆。 太后沉吟道:“臣妾意属乃是臣妾的侄女,谢家大小姐。” 谢家已出了一位太后,如今又有意送一位嫡出女入宫参选,太后不知太皇太后可会恼怒谢家此举。 然她已然决意了,定要劝陛下选了谢霏。 “谢大小姐?”太皇太后一想,便笑中落了讥诮,“太后莫非是想谢大小姐坐上后位?” 即便谢大小姐为适宜的人选,容貌端容气度落落大方,且又出身名门谢家。太皇太后对谢家女有极其深的印象。 只是有一点,谢霏乃是太后的侄女。 谢霏并非是他人。 太皇太后又犹豫了,她皱起眉,心里正想着,她惟恐谢霏又会是下一个太后。 更何况她有意许配祈阳给谢开霁。 “不错。”太后点头应声道:“臣妾意属这后位,由谢大小姐来坐,臣妾相信自家侄女,得以胜任。” “是吗,太后这赶了巧了。” 太皇太后一手摊着花名册,便随口道:“今日这花名册送入宫来,谢大小姐的名字正正巧就在上头呢。” 太后显然是早已知情了,不若谢霏本不应当被写入花名册的。 太后笑而不语。 太皇太后便又提了另一道,“哀家本有意赐祈阳郡主,为谢公子为妻,太后看中了谢大小姐,那便正好,祈阳赐给谢公子倒也无何不宜了。” “母后!” 这一句话令太后面色几近变为了苦色,她好不容易才免了祈阳郡主入宫招来烦心,太皇太后却有意将柳长妤塞入谢府? 太后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来。 她刚要出声反驳,殿外年轻帝王踏步而来,他面色带喜而说道:“母后,皇祖母。” “皇上!” 两人要起身,然崇安帝却摆手又道:“朕听闻选秀的花名册已是呈上来,朕还未及看,便来寻母后与皇祖母了。” 户部应是也呈了一册给崇安帝,然而崇安帝还未翻阅过。 太皇太后便命向梅将自己手中这本,呈于崇安帝,只听崇安帝笑道:“母后,皇祖母,朕中意之人选乃是祈阳。” 思来思去,崇安帝仍是惦念着柳长妤,不止因着她的容颜与背后的势力,更有的是她极其抗拒的态度。 崇安帝心中不快,他决意要挑了柳长妤那无比抗拒于他的想法。 “陛下,”太后美眸轻转,便提声道:“哀家与太皇太后,皆中意谢大小姐入宫为后。” 太皇太后不适宜地颦眉,她何时有说自己中意谢大小姐了?不过太皇太后更不愿柳长妤入宫,因而未否认,只做了默许。 第八十八章说清 “谢大小姐?”崇安帝忽而一抬眼,便扫在太后那张过目便不会再忘的容颜上,脑里随即浮起一张与她有几分相像的脸。 是谢霏的容颜。 太后应了一声,笑时眼波流转,崇安帝便起了心。 太后与谢霏的不同之处在于两人的气质,谢霏更为内敛,而太后则是张扬的艳丽。 因此,太后的容颜,崇安帝记得更深些。 太皇太后终于开口道:“陛下,祈阳郡主不可选。” 崇安帝皱眉道:“为何?” 有柳长妤明珠在前,崇安帝并不愿意再选谢霏。 只是谢霏,多多少少在他心底曾留下过几分痕迹,因而崇安帝多问了一句。 谢大小姐,他还是欣赏其人的。 “若陛下想亲眼看着我大燕皇室,百年祖业毁于一旦,您便选她吧。” 这话是太后淡淡补道的。她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绝不允许崇安帝将祈阳郡主纳入宫中。 柳长妤太不听话,这于她不是好事。太后便有意将这话夸大了,柳长妤仅一介女流,如何有能毁了大燕一国那般大的能力呢?她又道:“祈阳性子霸道,眼里绝不容人,她若入宫坐上皇后之位,日后这宫中难 能有平复之日。这件事,哀家头一个不许。” 太后说得不无道理,柳长妤连规矩都不愿与宫中嬷嬷学,此事属实,崇安帝无力反驳。 他想柳长妤入宫,不过是因着自己那点心思作怪,与大燕并无半点干系。 这般一想,崇安帝觉着自己太过草率了。 太后又力劝道:“谢大小姐出身名门,守得规矩,性子平和,气度非凡,贤淑端庄,此乃皇后之人选。” “嗯。”崇安帝点了点头,他仍在思索,心中未下了决定。 太皇太后冷不丁补道:“陛下,这花名册之中,汾阳王府送入宫中参选的,并非祈阳郡主本人,不过谢大小姐倒是在其上。” 崇安帝面色一冷,攥着名册就翻阅了一遍,看完之后,冷意皆化作了雷霆之怒。 柳长妤竟然不在花名册名单之中?汾阳王府换了人? 太皇太后将崇安帝巨变的脸色看在眼里,她劝道:“陛下,您可从未与汾阳王府一说,下旨命王府送祈阳郡主参选呐。” 既然从未下过圣旨,王府送哪位姑娘皆可了。 汾阳王爷便就打着这个主意。崇安帝自然不会主动挑明自己中意柳长妤的,而王爷更是装作毫不知情。 选秀前夕,秦越与王爷先一步打了主意,抹去柳长妤的名字,再寻一人替代便是。这时又听太后说道:“天下世家千金如此之多,陛下无需如此惦念一位姑娘,那与您的江山社稷相比犹如微尘。您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选出一位堪当为皇后的名门千金来 。” 崇安帝冷冷一笑后,面色到底是好了起来,他又在脑中过着谢霏的容貌,一遍又一遍,心里头因柳长妤而起的不快,终于是全然消了下去。 他于柳长妤只是一点小心思,并不足以挂齿。 而谢霏,选了她,似乎感觉也不糟糕? 崇安帝缓缓勾了唇。 …… 选秀之日在即,自花名册上呈宫中后,柳长妤便再无忧心过。无他,那名册之中无她的名字,几日下来,宫中也无人前来王府,宣她入宫。 柳长妤可以安然度过选秀一日了。 她想,魏源即便再如何吃瘪,也是不可治王爷之罪过的。王府送何人入宫参选,那本是王府的选择,与魏源中意谁无关。 怪只怪魏源未下道圣旨赐婚。 这事也是柳长妤所担忧的,她惟恐魏源一上火恼怒了,便下旨赐下一道封后圣旨,再如前世那般,自己不得不入宫。 只不过她所忧心之事,到了选秀这一日也未发生。 在此期间,王爷下早朝时曾被崇安帝单独宣见,不过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王爷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要能守住柳长妤不必入宫,这都皆作小事。 而谢家那边,入宫参选之前,谢霏派人请柳长妤前去谢府,她心中顾虑太多,想在参选前与柳长妤再多说几句话。 两人挚友几年,今日分别以后,谢霏兴许便会留在宫中,与柳长妤长别了。 柳长妤心思复杂,她终日思索,却理不清往后自己应当如何再与谢霏相处。谢霏日后铁定是与魏源同道,而她只能与谢霏分道扬镳了。 两世的挚友,皆与自己未能共处下来,柳长妤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 然而当谢府来了人,她并未拒绝,仍是与那丫鬟一同前往了。 柳长妤所乘的马车为谢家的,马车在谢府大门口停下,柳长妤踩着杌凳而下,便听旁侧有一道男音突临,是谢开霁,“祈阳郡主?” 柳长妤抬眼时脚下落了一空,眼看着身子要倒下,谢开霁上前伸手扶住她,担心急切道:“郡主,您小心些。” “多谢谢公子了。”柳长妤拂袖,脚下落地踩稳了,她这才道:“谢公子,请问你可知,霏霏她人在何处?” “稍待她便会出府了,是她先与我知会了一声,要我先于府门口候着郡主。” 谢开霁解释道,笑意温柔,“听闻郡主并不入宫参选?我本以为你会与霏霏结伴而行呢。” 只是柳长妤不参选,谢开霁很是乐怀。 说起谢霏参选,柳长妤眼中深沉,她道:“谢公子,你……你是当真盼着霏霏入宫参选吗?你可知,这路并非一定是一条好路。” 她虽这般说,然唇角却了然一笑。 是了,谢霏入宫参选,定是得了谢大人与谢开霁的默许的,不若谢霏的名字也不会出现在花名册上了。 谢开霁出乎意料地叹气道:“实不相瞒,我并不愿霏霏参选,她性子良善,不适合在宫中生存,可奈何霏霏执意不改,我劝不住她。” 谢开霁刚一听谢霏说,她愿意入宫之时,他是震惊的。那之后,他便劝说了谢霏几道,然而皆作了无用功。 谢霏似入了魔一般,除了入宫,再不愿择旁的路走。 甚至当她告知与父亲时,父亲竟表示了应许,还相劝了谢开霁,谢家出两位,乃是天大的福气。 谢开霁笑得苦涩,只得答应了。 柳长妤却又小声道:“谢家如今是走在风浪尖上了,谢公子……你自己注意。” 这本是柳长妤的无心之话,可听在谢开霁耳中,却有如天籁之音。他为柳长妤的关切,而心起了暖流,笑回:“多谢郡主关心。” 柳长妤颔首,偏过头未再回话。 府门口走出一道靓影,是谢霏出府而来了。她面容之上是盖不住的喜色,一瞧见柳长妤便走过来拉着她手道:“祈阳,让你等久了。” “无事,我在府外与谢公子闲谈了几句。”柳长妤笑了笑,谢霏看起来十足的期待今日的选秀,柳长妤作不出别的神情来。 谢霏拉她手走向马车,说道:“祈阳,与我先上马车,你我再多聊几句,可好?” 再过半个时辰,谢霏便要起身离府入宫了,柳长妤便点头应了个“好”字。 谢开霁扫了两人一眼,摇摇头笑过后,便转身入了府内。 小丫鬟又搬来了杌凳,谢霏与柳长妤随即钻入了车厢,车厢之中备有一小木桌,柳长妤再一扫过,在角落里,有一盏小香炉,此时正弥弥漫着香烟。 她随意找了个地儿坐下,谢霏自旁取出一盒点心,置于柳长妤面前,与她笑道:“祈阳,你尝一块。” “嗯。”柳长妤也不客气,拿起一块便小口吃了下去,她小咽下去,问道:“霏霏,今日便是选秀之日了,你可会紧张?” 谢霏抬手捂住心口处,“紧张,自然是紧张的。我如何会不紧张呢?” 柳长妤又道:“我觉着,以你的才气,定会大选出彩的。” 谢霏眼眸明亮极了,“我同样如此期盼着。” 见谢霏心意深切,柳长妤不免想起宫中出了那事,便又问道:“霏霏,你可知沈家那位小姐,如今已得了盛宠,被封为昭仪娘娘了?” 谢霏皱眉缓缓一笑道:“我知晓的。” 柳长妤为她担忧,“若你真欲入宫,免不得要多多提防贤妃娘娘,与沈昭仪了。这两人并不是好相处的。” “祈阳,”谢霏握住了柳长妤的手,她眼里流露出忧心,“我有些怕。” 柳长妤不明所以,“你后怕入宫参选?” 谢霏却摇了摇头,咬唇道:“我是怕……怕入宫之后,争不过贤妃娘娘与沈昭仪。”“霏霏,你先要考虑的是陛下之心,抓牢了陛下比何事都来得重要,”柳长妤回握住谢霏的手,安抚她道:“至于贤妃娘娘与沈昭仪,你只管守得自己,莫叫她们欺负了你。 ” 谢霏却因柳长妤那句“抓牢陛下之心”而心生郁结,她不懂该如何才能抓牢陛下的心。下一刻她眼眸亮起,陛下心中所中意的不是柳长妤吗? 除了柳长妤,还有何人能抓牢陛下? “祈阳,”谢霏握紧了柳长妤的手,不死心问道:“祈阳,你也一同入宫吧?” 若柳长妤可陪同自己,这入宫也并未有那般可怕了。 然而柳长妤的笑意顿时就消了,她甚至收回了手,似要与谢霏划清距离,“我说过,我是不会入宫的。” 谢霏又再度攀住她手,“祈阳,你为何那般抗拒呢?我心知你有中意之人,可陛下是那么的宠爱你,他纵容,默许你做任何事情,这比你中意之人还要好?” 谢霏想不明白,崇安帝身为帝王,待柳长妤不可谓不好,可以说在谢霏眼中已是超乎想象的纵容了。 可为何柳长妤仍是不愿入宫?“便是因为我已有中意之人了。即便陛下待我好,那也是基于万般考虑之下,更何况陛下待我,并不见得好。”柳长妤为谢霏的言语感到无可奈何,她更是难以容忍这番言 论,“我所嫁之人,定要是一心一意对我之人,而我如今一心仅有他一人罢了。” 谢霏追问道:“祈阳,那人究竟是何人,竟对你这般的引力?” 柳长妤本不欲说,但她瞧见谢霏一副不说便不罢休的势头,只好说了:“那人是秦大人。我中意于他,此生非君不嫁。” “此生……非君不嫁?”谢霏默念着喃喃道,她愣了愣不经意间开口:“祈阳,你已是情根深种了?” 柳长妤当即回道:“是。” 她就是对秦越情根深种,自上一世,直直恋到了此生。 再不会爱上他人了。 谢霏垂首自言自语道:“你是当真不愿再入宫了……吗。” “我不愿,我只嫁……我所钟意……的。”柳长妤这句话断断续续地说完,她倏忽起了困倦,脑袋便就沉甸甸的,似要趴倒入睡,她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她怎地,突然如此困了? 谢霏抓了她手臂,担忧问道:“祈阳,你可还好?” 柳长妤困意更甚,她已睁不开眼睛,朱唇浅动道:“霏……霏。” 在她愈发模糊之时,耳边传入了谢霏的笑声,“祈阳,你若是困了,可在我这车里休怠片刻。” 之后的话,柳长妤再未听清了。她眼皮沉重的睁不开了,沉沉思索之后,双眼便闭合起,全然睡了过去。 谢霏推了她几把,发觉人半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又坐回了原位,她出声道:“叶安,将香炉熄了吧。” 叶安掀开了车帘,熄了香炉的火苗。做完之后,她又问道:“小姐,可要出发了?” 谢霏唇角微顿,再笑不出来了,但她低声应道:“嗯,起程吧。”起程入宫参选。 第八十九章悦喜 马车缓缓而行,谢霏却又投眸到熟睡的柳长妤身上,手指掐着手心,眼里淡淡的,再没有情绪了。 车内半晌寂静,连香气都消散于无。 柳长妤只觉得眼皮很沉很重,连睁开都试图了许久。她心底不知为何有道念头,不住地喊叫道:不可睡下,不可睡下。 在几道大喊声过了之后,柳长妤眼睫轻眨动,她终于探开了眼。 这举动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 刚一醒来,发觉自己仍在马车之内,柳长妤顿时惊坐而起,便听身侧一道惊呼随即响起来,“祈阳,你为何会醒了!” 这道声音来自谢霏无疑。 谢霏还在她身边,她不是身处异地,被歹人掠走。 可此时此刻,柳长妤心中已是怒火滔天,她疾言厉色怒对谢霏:“你竟然对我下了药!谢霏,你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这时候,柳长妤连那亲密之言都唤不出口了。 她心口都凉了。 一直以来,她所认为的闺中挚友,竟亲手对她下了药,致她于沉睡之中。 若非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在沉眠,此刻怕是还不会醒来。 谢霏见柳长妤生气,摆手连忙掩饰道:“祈阳,我绝非是恶意的。” “你这还非恶意?”柳长妤只觉着自己讽刺极了,“莫非要等你偷摸着抹了我脖子,才叫作恶意!” 谢霏脸色刷的就惨白了,她张开:“我……祈阳,我不会那般对你的,你相信我,可好?” “你都对我下药了,还想我如何相信你?”柳长妤冷笑。 在她说这话时,马车剧烈地晃荡了一刹。 柳长妤这才猛然间意识到,谢府的马车已是离府行驶在路上了。她当即面容严肃,冷声质问道:“谢霏,这马车去往何方?” “这……”谢霏眼神躲闪,一副并不愿开口的模样。 “谢霏,马车并非送我回府,而是将至宫门,我说得可对?” 柳长妤掀开车帘,甩手气急,“你是打着送我一道入宫的主意!是或不是!” 在这一刻,柳长妤的目光宛如冰窟,冷得冻人。 只望了一眼车外,她便已然明白谢霏的主意。柳长妤当真快要笑出了眼泪,自己竟是瞎了眼,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谢霏是单纯良善之人,可事实上呢? 柳长妤真是恨自己认识了她! 她对谢霏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好,只是因着自己不愿入宫与她作伴,谢霏竟然起心思迷晕了自己,要趁着她熟睡之时,带她一并入宫! 谢霏以为崇安帝偏心自己,自己便可无虑的入宫了。 柳长妤真想扇她一耳光。 同样的,她也想扇自己一耳光。两世为人,她竟未从来没看清过谢霏的为人。 柳长妤眼光中寒光抹不去,“谢霏,你便是如此利用我对你的信任的?怎么,想我与你一道入宫分宠?” 这实乃莫大的讽刺。“你我姐妹二人,互相有个照应不好吗?”谢霏皱眉,力要劝她:“祈阳,我是一心为你好啊。陛下待你偏爱,你入宫那个能坐稳皇后之位,而我,便可伴你左右,你我日后 同在,无所畏惧。再说了,秦大人他予你的,如何能比得了陛下?”“谢霏,你可当真是可笑!你莫非是忘了,选秀的花名册上根本未有我的名字!”柳长妤将谢霏伸来的手打飞,她指着谢霏道:“你以为对我好的,你可知我一丝一毫地不稀 罕!我今日就把话给你说清楚了,入不入宫,是你的选择。而我自己的,你没有任何权力为我抉择,我不稀罕你的好!” 柳长妤的直言直语扎了谢霏的心窝,她神色受伤,“祈阳,你……你我不是说好了,做最好的姐妹吗?你也应了我,会陪着我的。” “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妹!”柳长妤凤眼一横,凌厉道:“我可受不起你这般,一心想着给我下药,不顾我意愿就送我入宫的姐妹!” 这话一说完,柳长妤已抬手掀了车帘,马车已行在将至宫门的路上,遥遥一望,便可看清远处的宫墙,街上有马车来来往往,是各府入宫参选的马车。谢霏想拉住她,然却被柳长妤躲开了,她回眸一把将鞭头对准了谢霏,若她要阻拦自己,柳长妤便抽了她,“从今日起,你我姐妹情谊一刀两断,你走你的深宫路,我过我 的独木桥!” 谢霏大喊道:“祈阳!” 她不懂,为何柳长妤那般的绝情,连她一回的解释也不肯听。 迎着风声,柳长妤纵身一跃,便从马车之上跳下,她身子落地后连番滚了好几下,才在一处停了下来。 在这片刹之间,有辆马车刚巧行至她身前,车夫躲避不及连忙拉了马鞍,马前蹄一跃而起,柳长妤趁机朝旁一滚,躲了开。 因落地时脑袋撞了地,柳长妤眼前晕晕沉沉的,过了半晌也未从地面上爬起,头顶有道怒斥:“你这姑娘怎地不看着点路,你可知差点被马压了?” 柳长妤揉了揉头。 忽而,她身子一轻,有支力臂搂住了她的腰肢,未给她半分反抗,紧紧地将她从地上抱起。 “你是谁?” 柳长妤只感觉眼前有如白茫一刹,再回过神时,人已入了车厢之中。 那车夫惊道:“将军,这位姑娘……”莫不是自家将军是识得这位姑娘的? 车厢内人回道:“回府吧。”他又将柳长妤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车夫当即应道:“是!” 他心觉,看样子是当真认识的了,再一想,那姑娘有些面熟,似乎便是那位日后许是会过府的祈阳郡主,一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秦府马车之后,谢府的马车走到了近处,马车内谢霏挑开了车帘,就听叶安说道:“小姐,是秦大人的座驾。” 柳长妤被秦越带走了。 谢霏脑里顿然浮现柳长妤所说的,她中意秦越时的那慕,柳长妤对秦越已是非君不嫁的态度了。她放下了帘子,沉声道:“入宫吧。” 谢府的马车便与秦府马车背道而驰。 从这一日起,就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长妤。” 柳长妤额前有一道轻笑响起,那只拥着她的手臂很热,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大手便就抚在自己背上。 她的意识逐渐转为清晰,眼前的是秦越英朗的面容,她不敢确信地开口:“秦……越?” 真是差一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救了她的竟然会是秦越,柳长妤乐极了,不快地心思一扫而空。 她双臂皆搭在了秦越的肩头,缓缓收起。在搂抱了他的脖颈之后,柳长妤的眉眼间顿而涌起了欣喜。 “长妤,你这一身可真是别致。” 秦越淡淡扫过柳长妤灰扑扑的衣裳,不止她衣上,连她面容上,手背,皆蹭了灰。他抬起指腹轻柔地擦拭着她脸蛋的暗渍,“做贼去了你?” 竟将自己弄得这般的脏。 柳长妤在他指尖上蹭了蹭,复而凶巴巴厉道:“你才做贼呢,本郡主可是大燕不让的一介良民。” “好,你乃是良民。” 秦越唇角薄薄地一抿,剑眉不动声色,唯有那双狭长的眼里,隐隐藏有轻笑,这笑意高深莫测,“也不知道那日,究竟是何人翻了秦府院墙的。” 不但怕了他府上的院墙,还闯入了他沐浴之地。柳长妤这良民,可当真为“良民”呐。 秦越话中深意,柳长妤不出半刻就了然于心,她羞得面红耳赤,恼怒之下伸手扯着秦越的脸颊,嘴硬回道:“那不一样!” 她说不一样,那便不一样吧。 秦越这般想着,边倾身在她鼻尖一蹭,边亲吻了她脸蛋一下,复而皱眉道:“吃了一口的灰。” 话虽这般说,可并未有半分嫌弃她。 柳长妤直发笑。 “长妤,”秦越又将她搂入自己怀中,探声问:“你今日究竟作何去了?” “我本前去谢府,与谢霏作告别的。” 柳长妤神色一暗,恹恹回道:“谁成想她下药迷晕了我,打着送我一道入宫的主意,说我与她为姐妹,应同入宫作伴。” 太可笑了,柳长妤笑自己,也在笑谢霏。 “长妤,她竟然想那般做吗!”秦越将柳长妤死死地拥入怀中,神情极其冷漠。 柳长妤窝在他怀里,只点头道:“是。我醒来时马车已经行至此处了,我便跳下马车逃脱了。” “长妤,长妤。”秦越唤了她两下,双臂搂紧,似要将她揉入血骨。 幸好他正欲回府,将柳长妤卷入了自己怀中。 柳长妤忽而抬起了头,轻轻在秦越唇上一点,她唇角一勾,“不过好在,我先醒来了。也幸好,我醒来了。” 就是即便柳长妤未醒来,她也不觉着自己会当真入宫,除非是宫里已有人接应,趁着她熟睡之时,将她送进宫中。 但是仅仅是这一点点可能,柳长妤也不会尝试,她更不敢再多想。 秦越知晓柳长妤不在选秀的花名册上,今日选秀她更不必前去。两人之间最大的苦难,只待这一日度过,便再不必忧心。 “长妤,你便在王府候着我,候我迎你过门。” 秦越无比严肃认真的一句话,当下令柳长妤羞红了满面。 他双眼透亮,而柳长妤的凤眸里亦落进了璀璨的光亮。她朱唇飞扬,回道:“好。” 第九十章大选 “秦越,我从未想过,谢霏她会这般对我。”柳长妤伏趴在秦越的肩头,探手在他手臂上扭着,黯然失色道:“我与她自十余岁便相识,发了誓要与她好的。可自她爱慕皇上 起,她就变了,她便不再拿我当她的知心好友了。” 前世二十年,柳长妤仅有谢霏这么一位知心挚友,直到谢霏远嫁,命不好先走了,柳长妤都惦记着她。 重活一世,柳长妤有幸识得褚乐萤与李问筠,可这两人代替不了谢霏在她心中的重量。 柳长妤闭上了眼,两世了,她将之放于最重处的人,因情爱而舍弃她们之间深厚的情谊。 谢霏仅仅是为了魏源对她的那点偏爱,她便想送自己入宫,她是拿自己作何物了?当作献于崇安帝的玩物吗? 这是柳长妤直到这一刻,都无力去承受之痛。 “她变了,她视陛下为最重,她可以仅仅是因着陛下对我有几分偏爱,就对我下手。” 柳长妤说这话时,分明感觉到秦越搂着自己的手臂,下意识地在收紧。 “长妤,有些人,用一生你也看不清。”秦越抬起眼,深邃的墨瞳便锁在她面上,“你还有我。” 柳长妤抬起手臂,再度拥住他的脖颈,又将自己的身子窝进了他怀里。只要这样被他完完全全所拥抱,她便能重获安心与可靠。 秦越抿住嘴唇,缓慢的抬起手心,他的大手在空中停滞许久,而后才慢慢地覆在了她的背上。 他记得,曾经的柳长妤,也是让人所看不清的。他用了一生,也未能将她看清。 秦越目光沉沉,转而又浅浅勾唇。 他俯下身子,在柳长妤的脸上偷吻了一道,果不其然他所亲的那处,很快地涌上了绯色。 柳长妤拿眼瞪他,萎靡不振的情绪便因而一扫而空。她翘起朱唇,硬声道:“是谢霏舍弃了我与她的情谊,日后我也不必再多留意她了。” 她眼底只黯淡了一刹,心底却下了狠心。 她有些许的难过,可她并不后悔与谢霏背到而行。 听了她这句话,秦越磨蹭了下她的侧脸,低声在她耳边道:“长妤,你该多留意我。” 她该注视的只有他就够了,旁的人他不愿与之分夺柳长妤的心思。 柳长妤红着脸,又掐了掐他的手臂,偏头淡淡哼了一声。 “长妤,若是我过府面见王爷,”秦越摸着她的手心,指尖轻捏着,语气不确定道:“你说我该如何开口是好?” 在汾阳王爷眼中,他与柳长妤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关系,哪里知晓私底下,两人已有过如此之多的来往了。 若要提亲,秦越怎么也得先将柳长妤给摘出去。 柳长妤垂了眼,默声道:“缓两日你再去,莫叫我父王起了疑心。” “你可会同在?”秦越轻瞥眼,看向了她。 她抬手便揪住了秦越的大掌,好不揉捏道:“你敢我在吗?” 秦越虽满心期盼柳长妤能在,可嘴上仍老实回道:“不敢。”她要是在,王爷难免会生气不说,若推了婚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想起前一个月,请了薛彦南吃的那些酒,再到薛家比武,过了还会有汾阳王爷一关,秦越淡淡地心中长叹。 …… 风和日丽,汾阳王府的马车自街道而来,停靠在了宫门之前。马车停后,就见车上走下一丫鬟,她是柳盼舒身边的大丫鬟雨寒。 雨寒行至把手宫门的侍卫前,福礼作道:“此乃汾阳王府二小姐,今日前来是为入宫参选。” 宫门口站着一位公公,他查了花名册后,里头写有汾阳王府二小姐柳盼舒的名字,回道:“放行吧。” 雨寒得了应许,又折回马车前,探声道:“小姐,下马车吧,宫门到了。” “嗯。” 雨寒搀扶着柳盼舒下了马车。 今日风凉爽怡人,柳盼舒禁不住微微抬眼瞧了瞧面前那高大,而又威严的大红色宫墙。有阳光淡淡照于其上,折出璀璨的金光。 更有金光,落入了她眼中。 “这是大燕深宫了。”柳盼舒自言自语地喃喃,倏而收回了眼。她唇角扬起了笑,额心那颗朱砂痣尤为醒目。 那宫门前的太监都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心里头已是将她记在了心上。 出府前,柳盼舒得知韩国公府出了大事。自那日她命半白告知韩国公夫人后,韩国公夫人便大为动怒。当即命人送了落子汤给宋夕照不说,还不许周承弼去探望。 宋夕照的下场可谓是凄惨。 然这般一来,柳盼舒便心情大好。 宋夕照以为自己得了一路荣华,她便要毁了她的一切,而后自己走上这条布满荣华富贵的路。 “雨寒。”柳盼舒抬起手,双手交叠,迈着小步,目光中带了些傲气,“入宫吧。” 今日入宫参选的世家贵女皆已到了,除却谢霏与柳盼舒,入宫来得还有褚乐萤与伤还未好的李问筠。 因清早谢霏与柳长妤闹翻,谢霏只独自在偏角端坐着,不愿与任何人谈话。 褚乐萤与李问筠两人大为郁闷,这二人本以为柳长妤会出现在殿内,然待宫门关起了,唯见柳盼舒入了殿,而非柳长妤前来。 “乐萤,为何祈阳未入宫参选?”李问筠手臂的伤口还未痊愈,她绑着布条,小心地护着自己。 褚乐萤摇头,“不知道,你瞧,汾阳王府前来的是二小姐,我想那花名册所写的也是她的名字。” 李问筠皱眉。她最不明白的是,以柳长妤那般身份,本该便写在花名册之上。 “问筠,”褚乐萤忽而想到一种可能,“我想兴许是祈阳不大愿意前来吧,她若参选,以她身价,落选几乎是渺茫的,而她,好似已有了意中人。” 这与李问筠可是一大震惊的信,“祈阳,她有意中人了?” 只是思索了一刹,她便满脸沉思犹豫问道:“可是……秦大人?” “你……”褚乐萤没料到李问筠一下就猜中了,她握住她手,小声道:“你可莫要告于他人。” 李问筠小小地点了点头。 这两人与柳长妤不同,她二人入宫参选,不过是为了凑个数,绝非打着要入宫为妃的主意。而柳长妤却不行了,若柳长妤参选,那必定是会被选中入宫的。 宫中三人,陛下,太后与太皇太后皆对她另眼相看。 果不其然,褚乐萤与李问筠只在太后那儿介绍了一句,晃了一眼,便又下去了。 太后一是在意李问筠伤未愈合,对她无甚兴趣,二是为褚乐萤那糟糕透顶的名声所不喜,皇家人若将这等姑娘接入宫,那还不被天下人所嗤笑了。 因此,这两人都没中选。 轮到柳盼舒了。 她走至中央,盈盈一施礼,规矩习得比众多姑娘要好,太后便多瞧了她一眼。柳盼舒垂首只拜道:“臣女系汾阳王府的二小姐,名盼舒。” 太后随之一应道:“汾阳王府的二小姐。”这可不就是祈阳郡主的妹妹吗? 太皇太后坐于上首,淡扫过柳盼舒乌黑的发顶,复而又移开了目光。 “出自汾阳王府。” 而崇安帝此刻却开口,他满眼兴趣,问了她道:“那你便是祈阳的妹妹了?” 柳长妤便就是为她这妹妹,所代替的。 柳盼舒一听是崇安帝的声音,心生几许紧张,她仍低头回道:“回陛下,臣女是。” “抬起头来。” 崇安帝低沉深厚的嗓音响起,在这宛如死静的殿内,他的声音极其醒耳。 柳盼舒是头一个得了崇安帝投去眸光的姑娘,殿内一时之间数道目光皆投落在了她纤细的身段上。 待她抬起眼时,映入崇安帝眼帘的是她额心的那颗朱砂痣。这朱砂痣实为独特,看在崇安帝眼中,莫名的欣喜。更令他意外的是,虽柳盼舒为生作与柳长妤一般的凤眼,可说到底两人为姐妹,眉眼间,柳盼舒有那么两三分的,肖 像柳长妤。 这惊喜的发觉,崇安帝便唇角笑了。年轻帝王俊逸的面容一展温和,便迷了不知多少姑娘的眼。 太后心里明晓,皇上这是对柳盼舒满意了。 她侧首看了过去,“皇上?”她在问询崇安帝的想法。 崇安帝沉道:“母后,朕以为柳二小姐姿色出众,甚得朕心,母后觉着,朕纳这一位出自汾阳王府的姑娘为妃可好?” 他着重于“汾阳王府的姑娘”,以及“为妃”之上,似有意挑出汾阳王府的关系,与向太后作保证,不会择柳盼舒为后的意思。柳盼舒的身价虽不得为后,但为妃还是尚可的。 第九十一章后位 随后,便命太监下旨赐封了柳盼舒为美人,正四品。 这圣旨念读下来,柳盼舒只觉得自己后背一片浸透了。她捏紧了拳头,眼中是盖不住的得意。 她做到了,从今以后,她便是宫中之人了。 再不会有人阻挡她荣华富贵之路。 殿中各世家千金听闻柳盼舒封了妃位,皆是惊羡不已。柳盼舒随小太监离殿时,嘴角都挂着微笑,她似极享受众人与她的目光。 “乐萤,你瞧见没?” 李问筠却一叹道:“得亏祈阳未入宫参选,不若这得了妃位的可当真会是她了。” 以汾阳王府的势力,府上三位姑娘,选了哪位参选,李问筠猜想,那都是入宫的命了。 妃位赐封了几位,仅剩这皇后之位,未能定夺下来了。太后懒懒抬眼皮,食指在自己手背抚了一记,这时听身侧的崇安帝问道:“母后这几日可是未歇息好?” 太后与崇安帝对视,忽而朱唇勾起,笑意深深道:“还好,哀家时常不得入眠。”这都是老毛病了。 崇安帝目光复杂,暗自又补道:“这几日母后操心朕之事,费心了。” “该得的。”太后又投眸在大殿之内,笑对崇安帝道:“陛下,您今日可要择出一位皇后来?” 她意有所指的用目光点了点已站至中央的谢霏。 崇安帝默不作声,他眼神在太后面上而过,转而又看向了谢霏。 这位谢家嫡出女,一直以来都极其得他之心。气度端容,容貌舒丽,且温温和和不会主动挑食,明事理,又以他为大。 谢霏当乃皇后之绝佳的人选。 崇安帝再一次打量过她的脸,这少女的面容与太后年轻时不二般,只是更为温和,不似太后偶时的冷厉。 “母后,谢大小姐极好。”崇安帝是全心满意了,柳长妤不可为后,谢霏代之他无半点不情愿。说完这话,他又问向太皇太后:“皇祖母,您看谢大小姐为后,可能胜任?” 太皇太后略显凉薄的双眼垂下,“以陛下为好。”崇安帝若愿意,那便选谢霏吧。 原本她还为谢家这一辈的子孙而感到开怀,直到得知谢大小姐入宫参选。一个谢冉不够,还要再送一个谢家女,若这为第二个谢冉呢? 太皇太后皱了眉。 太后听崇安帝心中满意,便笑道:“皇上,谢大小姐足以配这后位,便选了她吧。” 崇安帝亲口下了圣旨,赐封谢霏皇后之位。这圣旨念诵完毕,谢霏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激动之情充斥了谢霏满心,她仍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的走到了那人的身边,她真的——为后了。 谢霏行了大礼,叩谢圣恩。她举止有礼,挑不出半点错来。 自这一日之后,她便是宫中的后宫之主,皇后娘娘了。 选秀结果几乎是在下一刻便传遍了燕京。 太皇太后事后命向梅接柳长妤入宫。柳长妤便是得了向梅传报,得知了谢霏已被封为皇后,而柳盼舒则是四品的美人。 向梅领路时,感慨了一道:“奴婢以为,往后这宫中可该热闹了。” “宫里早该有后宫之主了,陛下毕竟已在位几年。”柳长妤淡淡一笑。 选秀那日之后,宫中添了数位新人,除却皇后娘娘,更是赐了多少妃嫔。这其中仅有贤妃一人得了皇子,那些新入宫的还不盼着早些怀上龙种,好与他人争宠。 这有的魏源忙乎的。 确实热闹多了。 两人沿着宫道漫步至福寿宫,柳长妤侧眸之时,遥遥眺见一道大红的身影,她定睛细看,正是刚巧离宫的谢霏。 已为皇后的她,换了一身正红凤袍,显得尊贵不凡,只是谢霏的气度常为温和的,以至于即便她身着凤袍,仍给人以温柔。 谢霏是背对柳长妤而行,已走得远了,柳长妤便无需再与她行礼。 只是她再一瞧看,发觉谢霏手边随着大皇子,她吃惊不已地问道:“向梅,那可是皇后娘娘?” 向梅应声:“不错,皇后娘娘现为谢家所出的大小姐,郡主您与她熟识。”看似皇后前来福寿宫问安,将将离开的。 “那她手边的宫女所抱着的,是大皇子?”大皇子为贤妃所出,柳长妤疑惑,为何这般早便将大皇子交由到谢霏膝下了? 向梅回道:“是大皇子,奴婢听闻是陛下吩咐的,再过具体的,奴婢也不知情了。” “无事,走吧。” 柳长妤再不过问。 她心底暗暗心惊,在看到谢霏带着大皇子魏阳的那一眼,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前世。 若真是重蹈覆辙,这也是谢霏自己选择的,柳长妤是不会再管她的。 福寿宫内,柳长妤一见太皇太后,便将在宫外正巧遇见谢霏之事告于了她,又问道:“太皇太后娘娘,为何皇后娘娘是牵着大皇子前来的,而贤妃娘娘却未来呢?” “贤妃染了风寒,”太皇太后眼中冷光一现,她命向梅为柳长妤沏茶,嘴上又道:“陛下怕她过了病气给大皇子,便命皇后娘娘照看大皇子。” 选秀之后,因宫内得了新人,陛下便接连数日冷落了贤妃,她因而大闹,声称自己得了病,需得崇安帝亲眼瞧看。 然而崇安帝心里头正偏宠着旁的妃嫔,命人带走了大皇子不说,还美名其曰,是为免了大皇子被染了病。 贤妃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太皇太后想到一事,“说起来,那日陛下刚巧在春华宫,因着歇在了舒婕妤那儿,因此驳了贤妃的请见。” 柳长妤点点头,她是知晓柳盼舒一入宫便得了个美人的封号,这得了一夜宠幸,竟又升了妃位。 柳盼舒看似过得不错。 只是她这才入宫几日,便与贤妃闹开了,日后保不齐有的守的。 柳长妤不免想起向梅方才所说的,便唇角微勾起,“娘娘,向梅此前说得不错,宫中怕是热闹起来了。” 人一多啊,能不热闹吗。 太皇太后揉了揉额角,头痛似得道:“这哪儿是热闹啊,分明是添灾来了。” 太皇太后很是不喜,因而她略有庆幸自己的福寿宫离“热闹”的远,好歹得了片刻清静。 柳长妤品了一口茶,就听太皇太后暗叹着出声问道:“祈阳啊,哀家有一事,要与你谈谈。今日便是为这一事,才命向梅请了你过来。” “娘娘,您讲。”柳长妤放下茶杯,不禁有些诧异太皇太后此时所露出的严肃。 “祈阳,你父王与母妃可为你着手相看人家了?” 太皇太后问这一句,柳长妤怔怔然回道:“应是还未。”此前父王思虑着她不入宫之事,至于母妃,兴许她私下正瞧看着。 只是柳长妤不知情罢了。 眼下她还未与人相看过。 太皇太后点头,她深叹了一口气,细细与她道来:“其实哀家为你择看了一门亲事,那人是谢家嫡长子,谢公子,只是……”“娘娘,你是说谢公子?”柳长妤眼眸睁大,她觉着不可思议,为何太皇太后会看中了谢开霁?她与谢开霁怎会有成了夫妻的缘分?思索不到半刻,柳长妤便直接回道:“娘 娘,此时祈阳言嫁娶之事,未免也太过早了吧?” 她是不大愿意下嫁谢开霁。 再如何说,谢开霁都是谢霏的兄长,原本与谢霏关系好时,柳长妤便拿谢开霁当作大哥。如今与谢霏闹掰了,她更是不愿与谢家人再打交道了。 太皇太后慈爱笑道:“你不过几个月便要及笄,这如何能算作早呢?” 寻常人家十四岁时,便已开始寻亲了,更有甚者,十三岁便已相看人家,柳长妤到了十五,都还未相看过一家,这令太皇太后心里不免担忧。 她一时也不知哪家好了,“原本哀家是想赐你与谢公子的,可谁知谢大小姐入宫为了后。” “娘娘,这意思?”柳长妤抬眼问道。 太皇太后叹道:“这婚事,哀家是不能为你赐的。” 谢家风头太甚了,若再与汾阳王府联亲,怕是崇安帝都无法再容忍了。 况且如今在太皇太后心中,谢家已不是最好的人选了,放祈阳入谢家,她一万个不放心,此事还是作罢吧。 柳长妤起身拜道:“娘娘,祈阳的婚事不急一时的,谢公子与祈阳无缘,自会另有一人,与祈阳此生有缘。” 太皇太后打消了为柳长妤与谢开霁赐婚的念头,留了柳长妤用过午膳后,便允她离开了。 瞧着柳长妤离去的背影,太皇太后收回目光,问向梅:“向梅,燕京之中,适宜婚娶的世家公子,都还有有何人?” “这……”那人选还真有点多了,向梅也答不上来了。 太皇太后又改口道:“就说说身份足以配上祈阳郡主的,门第不够的,免了吧。” “陈家大公子,平南侯,还有许家大公子皆为可取的。” 向梅突而想到了一人,“娘娘,还有一位,常山老郡王的外孙,那位秦大人。” “就这几人了?” “是。” 太皇太后皱起了眉头。陈家那位大公子病弱,不宜娶妻,许家的她不见待,平南侯又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余下的仅有秦将军这么一位了。 可燕京又传过他煞气逼人,太皇太后为确保万无一失,立即嘱咐向梅道:“向梅,你去查查秦大人的流言,可否属实。” 常山老郡王之孙,这人品与品性她定是信得过的,可总有个万一,他被养残了呢? 柳长妤前脚刚出宫未走几步,便再拐角处,被一道力臂所拥住腰肢,那手臂施了力,带着她融入了暗角之中。“长妤。”秦越又伸出一只手臂,两手并用,将她紧搂在怀里。 第九十二章决心 柳长妤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她被秦越身上所带的安心气息所包围了,埋首在他胸口,她闷头问道:“秦越,你怎地会看见我?”“我特地在此候着你。”秦越的下巴搁在她发顶,一下又一下的磨蹭,他满心都是迫切地想要见她,那种思念自从柳长妤不必入宫参选之后,便已是再难抑制,“我入宫有事 要办,听闻你被太皇太后找去,便在此等你。” “你可以等出宫了,再与我相见呀,何必在宫中冒这个险。”柳长妤虽未挣扎脱离他的怀抱,可心里还是怕叫人瞧见了的。 秦越满不在乎,他淡淡哼道:“过两日,我就过府,定要娶你过门。” “哼,能不能成都还不一定,你可莫要太有信心。”柳长妤故意与他唱反话。 谁知道招了秦越用力更紧,他坚定道:“不成也得成,你只能是我的。” 除了他,不许旁人抢走,就算是皇帝也不许。 柳长妤没有回话,她微微踮脚,在他唇角亲了一口,在垂首时已是满面红绯。 秦越更是忍不住抱了她就要亲,只是这一吻被柳长妤轻笑着躲开了,他的唇瓣便落在了她的下巴上,她的肌肤光滑,还留有淡淡的香味,惹得他又探舌轻舔了一口。 柳长妤却直唤道:“痒!”她可是怕痒痒了。 “那不逗你了。”秦越拥着她靠在自己胸口上,只静静抱着她,再不做别的动作。 今日入宫而来的,除却柳长妤,还有谢开霁,他是奉太后之命,入宫面见的。 太后与他谈了一道事关他的婚事,以及他对柳长妤的看法。 谢开霁以为,太后是有心要为自己与柳长妤赐婚。他说了自己与柳长妤作何想法,眼里落了笑。 直到离了慈元殿,因着太后那似要考虑此事的神情,谢开霁的心情都是极好的。 若是太后应许了,他是否便有缘与柳长妤名字写至一处了? 谢开霁笑意浅浅,面容柔意万千。 他步至一宫道上,只一心想出宫,却眼尖的瞥见一道湖绿色的倩影,倾身窝进了高大英朗的男子怀中。 那男子他识得,是秦将军,秦越。 而那女子—— 在她抬眼之间,谢开霁惊呆住了,这不是别人,正是柳长妤! 上一刻,他还在为自己有幸得了与她结为夫妻的缘分,下一刻,他便亲眼所见她落进了他人的怀抱。 这两人站在角落,谢开霁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二人是彼此互生情意,眼中再容不下其他。 一时之间,谢开霁心中极有恼火,又有苦涩,还有懊悔。悔恨自己为何不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思,竟醒悟的如此之晚。 待他终于明白,那等在意是经由好感所化作来的,柳长妤已然心有他属了。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谢开霁垂眸,眼底顷刻间全然是悲伤,他背过身,沿着相反的方向离去。只是他走了几步之后,又回身折返了。 宫道的那头,已然没了秦越的身影,唯有柳长妤向他漫步而来,她惊讶唤道:“谢公子,好巧,你今日也入宫了?” “是,太后娘娘命谢某入的宫。” 见她如花的笑颜,谢开霁竟一时不敢再与她直视,他太难以承受了,承受柳长妤已心意属秦越这个事实。 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做的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是太后娘娘啊,”柳长妤一点也没留意到他神情的不同,她只想着太后会传唤谢开霁为何事,待想不出来后,便笑道:“谢公子,你可要离宫?” 谢开霁故作轻松道:“正要。” “那刚刚好,我也正要出宫。” 柳长妤神色稍有别扭,因着此前太皇太后还有意为两人赐婚,只是还好打住了。而又有谢开与她如今那尴尬的关系,柳长妤真不知道该如何与谢开霁相处才是好。 可她又想想,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谢开霁并未做过任何令她不适之事,因而柳长妤便又笑问他道:“不如一起走吧?” 既然遇见了,一道出宫,柳长妤觉着倒不是什么大事。 “这……” 谢开霁原想开口推拒,可当他抬起头对上柳长妤那双明艳的凤眼之时,他心神微微一荡,有些疼痛。 望见她的眉眼,果真很疼。 谢开霁尽力弯了唇角,笑道:“好,一同走吧。” 说出这句话后,他心里是说不出的轻松,兴许是随心而走,总好过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注视着她。 与柳长妤肩并肩行走,两人几乎是一路沉默。柳长妤不知开口说些何话,而谢开霁却是不愿开口,他内心仍在纠葛着。 待轻瞥眼,缓缓扫过柳长妤瓷白的脸蛋,谢开霁不免想起她在落进秦越怀中,面上所升起的绯红,与那双眼中溢满的无尽的亮彩。 他鼓起勇气,问她道:“郡主,若是有朝一日,你得了赐婚,而赐你下嫁之人,非你心系之人,你会愿意嫁吗?” “谢公子为何会有这般的疑问?” 柳长妤反问了他,然而谢开霁并不开口解答。 两人又各自沉默了许久,直到柳长妤回道:“我不愿意。我今生要嫁只会嫁我意中之人,若那人并非为他,我不会应允的。” 这是柳长妤重生一世的决心。 谢开霁听得明白,他轻声说道:“郡主,你心意十足的坚定。” 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一世,柳长妤只会嫁秦越一人了。 谢开霁想,他不应再拿那烦恼之事,来妨碍于她。只因她,并不愿见她那双凤眼,多出一抹忧虑。 ……说来武乡伯府与常山郡王府因魏氏之故,两府早便如仇敌一般,老死不相往来。实际上是老郡王不屑再与武乡伯府有来往,而武乡伯碍着面子,被老郡王五次三番驳了回 去之后,也不肯再与之相交了。 然而这一日,常山郡王府很稀罕地迎来了武乡伯府的仆从。门房以稀奇古怪地眼神将这位嬷嬷打量了一番之后,便奔回主院去寻老郡王了。那武乡伯府的嬷嬷来意可是有趣,这门房侍卫不敢有半点磨叽,当即寻到老郡王,向他禀报道:“郡王爷,武乡伯府夫人遣了一位嬷嬷过府来,说是有事想请将军回一趟武 乡伯府。” 常山老郡王连眼皮都不抬,冷道:“就说将军不在府上。”这是实话,秦越这时候仍在宫中,哪里得了空子能回武乡伯府? 就算秦越当真在府上,常山老郡王还是这句话,他不在! 侍卫又犹豫道:“那嬷嬷却还说了,若是将军不在府上,她将话带到给老郡王也是一样。”“哦?有话要带给我?”老郡王冷笑了一道,不禁有些好奇这武乡伯府的人,又想来玩什么花样,他便吩咐道:“你去问她,前来郡王府究竟是为了何事,叫她将话传给本王 吧。” “是。”这侍卫转身跑开了,过了不肖半个时辰,他又回来了,这次是飞快跑来的,因此气喘吁吁冒着大汗道:“郡王爷,那武乡伯府夫人今日来传话,便是为了,为了请将军过去 一见,武乡伯府为他所相看的人家。” “胡闹!简直是胡闹!”常山老郡王最听不得何话,那就是武乡伯府的人将主意打到了秦越头上来,秦越可是他的宝贝孙子,他的婚事自然是由常山老郡王亲自过问,何时轮得到武乡伯府来插手 他的亲事了? 这武乡伯府夫人许氏,当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这武乡伯府,竟妄想动本王孙儿的亲事了!本王闺女都未发话呢,他们还有脸与本王说这话!” 当年魏氏便是被武乡伯与许氏两人一手气死的,常山老郡王因这恨了这两人一生,更是绝不允两人带走秦越。 如今秦越大了,过了二十也未成家,武乡伯府以为秦越与老郡王不计前嫌,愿再与武乡伯重归于好? 痴心妄想!常山老郡王气得满面火气,连他自己宝贝的狼毫掉下桌,他都无心去理睬。他背手踱步沉沉道:“你告诉那嬷嬷,叫她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常山郡王府的人,轮不到他们 置喙半个字儿!” “是,属下这边去传话。”侍卫垂首应道。 “慢着!” 老郡王脚步一顿,又叫住了他,“那嬷嬷可有说,武乡伯府夫人为秦将军所相看的姑娘,是哪家的?”他就想看看许氏可是真心实意,还是没安好心了。 “回郡王爷,说是相看了新上任的刑部尚书何大人之嫡女,身出名门,堪佩将军大人。” 侍卫回了后,常山老郡王便挥手叫他下去了。 只是这何大人之嫡女,老郡王又细细琢磨了一番,听起来这位何大人之女,系为与秦越门当户对的,可他总觉着许氏不会如此好心。 老郡王放不下心,便寻了个机灵的小厮,去查查此女的底细。半柱香过后,这小厮伯安回府了,向老郡王禀报此事的巨细,“那位何大人所出的嫡长女,因是家中唯一的嫡女,自小娇宠着,她性子喜吃,何府从不拘着她。今年这位何小姐便要过十七岁了,却因身子宽大,连家门都不好出去,而未言嫁娶。何大人为其女相看了三家公子了,据说因为那几位公子,皆想何小姐稍作见见,至少能睡床榻时 能分不出一半位置来,然何小姐不应许,这三人都被何小姐毒打了一顿而赶跑了。”老郡王听后火冒三丈,当即怒着打了一盏墨砚。 第九十三章焦急 何小姐睡床榻要占去大半的空档,可想而知她究竟身子是如何的宽大了。而许氏分明知晓这姑娘并未好人选,却还执意要为秦越相看人家。 她莫不是以为为秦越随心择一门亲,只要看得过去,他便会应许了吧?他就知道许氏没安好心,见秦越还未得亲事,便打起了坏心思。老郡王可没忘记,武乡伯曾说过要除了秦越的族,那动作却是到了这时都未做,他真该“好好”去提醒一下 武乡伯这件事了。 老郡王满心气恼,血气上涌,若武乡伯府再整出些花样来,他怕是都能直接背气过去了,不过他念叨着自己还未来的及见自己曾孙子出世,绝不能如此就倒下。 他孙子的亲事,得尽快定下来了。 老郡王又在屋内踱步,沉思着。 前往常山郡王府的嬷嬷几乎是无功而返,回到武乡伯府后,便向许氏禀报了老郡王的答复。 许氏这头还未做出何举措呢,武乡伯回府便第一时奔来了许氏的院子,他满脸愤怒,是直对着许氏的,因她今日之举,而万分的恼怒。 武乡伯大步走到她面前,质问道:“许氏,你为何不与本伯商议,便派人上了常山郡王府的门!” 害得他被老郡王的人当众暗讽了一番,脸面都丢尽了。这全是许氏弄出来的。 许氏满眼委屈,她当即泪眼朦胧,“老爷,妾身也是一片好心呐,想着大少爷已是二十多了,该娶位新媳,收收心了,可谁成想老郡王爷竟是嘲讽妾身没安好心。” 她可不就是想为秦越寻一门亲事吗。 “许氏,你打着好心,你可知那何小姐是何模样的!” 武乡伯面色更暗沉了,他皱眉厉声道:“你为大少爷择亲之前,可有好好打听过人家?你为大少爷相看了何小姐,郡王爷能不气吗?郡王爷如今可真是要恨死你了。” “那位何小姐?”许氏连眼泪都忘记哭了,她心想,原来是郡王爷发觉了何小姐的不同之处,莫不是不是那般的恼怒的。 “你还说!”武乡伯气不过,真想甩她几个耳光,但念在是自己心爱之人的份上,忍住了,“就你这眼光,连本伯都瞧不上眼!” 这话可真是诛心了,许氏一脸惨白,悲痛无比,“老爷,妾身不过一时不查,犯了错,您可否原谅妾身这一回?” 她泪珠默默地落地,看得人好不心疼。 武乡伯便就不气了,又搂着她入怀安慰道:“好了,是本伯气大,夫人莫要生气。只是你记着,此事不可再有第二回了!” “是,妾身省得。”许氏眼眸暗闪,她可不愿就此罢休。 然武乡伯却警告她道:“往后你不可再过问大少爷的婚事了。” 许氏尖声叫道:“老爷,为何妾身不可!妾身可是大少爷的母亲!” 武乡伯并没在意她情绪的大涨,回道:“大少爷的婚事,自有老郡王爷安排,甚至是陛下过问。你我皆无权力再多说一个字,大少爷早不可算作武乡伯之人了。” 许氏可真是咬牙不止,“可老爷呐,您并未除了大少爷的族啊!”既然还未除族,那么秦越便一日还仍是武乡伯府的人! 若不然,武乡伯除了他的族也好,此后便可名正言顺地将世子之位传给秦沦了。 武乡伯却对此闭口不谈,“夫人,此事本伯自有打算,你若有心,多留心二少爷吧,他的婚事也该提上来了。”“老爷,妾身正有意与您谈一谈二少爷的婚事呢。”许氏面上窃喜,在她为秦越挑选那位何小姐之时,同时也在为秦沦相看一门好亲,“妾身为二少爷择的是李家的小姐,老 爷您看可好?” “你说的是只一女的李大人?”武乡伯狐疑地瞧看了她一眼。 许氏便应道:“正是那李家。”李家只得了一女儿,名问筠。 “你是为二少爷相看的?” “老爷,二少爷日后若继承世子之位,便是将来的武乡伯。”许氏心中算盘打得直响,“您想想,李家那位小姐配上武乡伯夫人,足够了。” 武乡伯又在沉思。 许氏却已攀上他的手臂,娇唇一吐气,勾着他道:“老爷,您就应了嘛。” 武乡伯心肝都没了,抱了她道:“好好好,都应你。” …… 常山郡王府这一日都过得糟心的很,老郡王因武乡伯府遣人来,要为秦越相看那何家姑娘,而倍感愤恼,可真是一日食之乏味。 老郡王未用午膳,他窝在座椅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时门外奔进一侍卫,大声报道:“郡王爷,将军回来了。” “这时候?”老郡王一惊,这时辰按理说秦越应还在宫中,怎会归府了? “外祖父。” 在这侍卫身后,秦越随之进了屋,额上满是汗渍,他大步着急走来,“您快与孙儿前去汾阳王府。” 老郡王看他那心急样子,完全不解道:“阿越,可是王爷出了何事?” “不是。”秦越满口否定,他径直一掀衣摆大步单跪道:“孙儿要去王府提祈阳郡主的亲,还望外祖父成全。” 这回轮到老郡王吃惊了,他怎不知道他这孙儿为何突然就开窍了,着急去王府提亲了呢?尤其是那着急的模样,生怕被人抢走了。 老郡王将秦越扶起,回道:“走,这提亲下手且要快,由不得半分犹豫,莫不然那姑娘真要被旁人所先一步握在手中。” 老郡王说完,命侍卫将自己早已备好的重礼取来,好在他准备的早,这时候便都用上来了。 今日去王府,只先与王爷商谈一二,将那姑娘内定下来,待日后再走一遭三礼六娉,迎娶过门。 “外祖父,一定要快。” 这是老郡王头一回在秦越眼中望见了满是焦灼的神色,他不禁问道:“阿越,究竟出了何事,你今日这般心急的要去王府?” 秦越黑沉了脸色,他咬牙道:“太后意欲为祈阳郡主与谢公子赐婚。”他在宫中得知柳长妤受太后之命,前去了慈元殿,而同一时前去的还有谢开霁。他本着担忧,便在慈元殿近处闲逛,谁知道却听闻宫婢的交谈,有一人却是说道:“太后想 必是极其满意郡主与谢公子的,你瞧,今日还留着二人在殿中独处呢,兴许,不二日啊,这赐婚懿旨就下来了。” 谢开霁为谢家人,太后为其操心婚事,极有可能。 况且谢家女已入宫为后,谢家正是在风头上,太后竟全然不顾避嫌,仍要为谢家揽一门高门女,迎娶过门。 原本有主意等参选风浪一过后,再向王府提亲的秦越,一听柳长妤会被赐婚,如今是压根绷不住了。 柳长妤一日未定下婚事,便有数人要打她的主意。 秦越握紧了拳头,他需得在太后赐婚懿旨下来之前,得到王爷的首肯。 汾阳王府内,柳长妤自宫中归府后,便随双桂院的青芽前往了王妃那处。她忆起宫中慈元殿的一幕幕,仍感到略有尴尬。 太后命她坐于殿中等候,她本以为是有事情,然而等了不过一刻,谢开霁却出现了。 之后她领命入宫,便变成了与谢开霁共处一殿的情形。两人几乎是无话可谈,场面一时间尴尬无比。 再得了太后离宫的许可后,柳长妤是当时就先溜了。青芽领着柳长妤入了内室,王妃情绪正好,满脸含笑地拉着柳长妤坐下,廖妈妈更是端来一盘小甜心,放与柳长妤面前。王妃将手边的纸拿起,递与柳长妤一看,“妤儿, 你再有个五个月,就该要及笄了,是为嫁人的年岁了。” 说起“嫁人”,柳长妤难免不太好意思,她便低低喊了王妃一声,“母妃……” 两世为人,她还未尝过嫁人的何滋味,尤其是嫁与自己心悦之人。“妤儿,这是每个姑娘家都会经历的。”王妃见她有娇羞,笑意更深,而后又指了纸上所写的人名道:“母妃近来为你择了几门合宜娶妻的世家公子,与你门当户对,你瞧看 ,看看哪位你更为偏爱?” 王妃这是叫她自己拿主意了,她从不会勉强柳长妤强嫁何人。 “母妃,女儿想谢谢您。” 柳长妤已斜身靠上了王妃的肩膀,王妃的身子很瘦弱,可就是这般一副瘦弱的身子,却倾尽所有护了她一世。 柳长妤从不觉得王妃瘦弱,相反她的母妃很有力量。 王妃抬手抚摸着她的发丝,声色温柔道:“你我为母女,何需言谢来?母妃这一生,便就是想看着你长大,嫁个好人家,安康永乐。” 这也是她与姐姐的承诺,她会代姐姐看着柳长妤幸福的。 柳长妤忍不住搂住了王妃的脖子,埋头在她脖颈里呜咽,“母妃……”可到最后却说不出话来了。 王妃拍她手臂,笑她道:“妤儿,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母妃,女儿可是您的女儿。”女儿又如何不能向母亲撒娇的? 柳长妤又将王妃搂紧了些。 王妃抚着她的背,听她又抽了抽鼻子,这才道:“母妃写的那几家,你若是皆不满意,母妃再为你择旁的。” “好,我先瞧一眼。” 柳长妤取了纸来,却见上头写了,谢家公子谢开霁,平南侯褚延钊,礼部尚书王大人之嫡长子,王晰,看到了头,都未见着秦越的名字。她刚要开口问为何,余光却瞥见了一处写有“秦越”二字的角落,唯有秦越的名上,浅浅地画了一笔,似要将其划出名单之列。 第九十四章劝说 “妤儿,这里头可有你所中意的?”王妃浅浅一笑,她想这为柳长妤的婚事,那成婚的对象需得柳长妤自己满意。 那对象即便门第再高,若连柳长妤都不满意,嫁去日后如何能夫妻和美?嫁娶之事,若能成一段柳长妤满意,而对方同样满意的,那可不皆大欢喜了。 王妃想给予柳长妤以世间的最好,倾尽她所能的,予她全部。 柳长妤却未回答秦越的名字,反倒是问道:“母妃,这其中你最中意何人?”她见纸上人名几位,定会有王妃先看中的。 王妃一愣,待见她满目认真,便挑起指尖要指出一道人名,这时只听柳长妤点了其中一人道:“母妃,可是王大人之嫡长子,王晰公子?” 柳长妤猜想,王妃是最中意此人的。王妃的指尖刚巧就落在“王晰”的名字之上,她收回手笑道:“不错,是王大公子。王大人与王爷相识,他为人得王爷青睐,这位王公子同样有礼待人,气度宽容,定能包容 你之脾性,母妃最中意为他。” 然王妃又缓慢接道:“然母妃更愿,这门亲事你同样愿意为之。” “可若女儿说,女儿不愿嫁与他呢?”柳长妤垂下了头,“王公子虽为良配,可并非女儿所中意之人。” 王妃又笑回:“不愿那便不愿吧,你与母妃一说,你乐意嫁与何人呢?” 女儿家言出自己心仪之人,总归有些不矜持,但此屋仅有王妃与柳长妤两人,这两人亲如亲母女,并无何不可言说的。 柳长妤面色染了红,便开口道:“母妃,我要寻一男子,如父王那般英勇无双,且又为将军。” 如汾阳王爷,如秦越。英勇无双,大燕当之无愧的威武大将军。 “妤儿……”王妃眼中染了疑惑,她手一指便落到了“秦越”名上,便问她道:“你可是中意秦大人?” 柳长妤在汾阳王府与秦越见过几次面,若说大燕年轻之辈中,何人为英勇无敌,屡立战功,且又身有将军之名,此人非秦越不可。 柳长妤小小地颔首,脸蛋似涂抹了胭脂般好看,这副模样看在王妃眼里,可不就是姑娘家含春思怯了吗? 就听她一字一句道:“母妃,女儿是见过秦大人的,他气势虽骇人,可为人很得礼,该是好的他绝不会待你偏见,且他武艺极高,连外祖父都对他予以很高的赞赏了呢。” “你外祖父见过秦大人了?”王妃暗暗吃惊。“是啊,就那一日中秋之前,我回薛府之时。”柳长妤又将薛家几人都搬了出来,“表哥寻了秦大人比武,秦大人还是让了他三成,都轻轻松松赢了表哥呢。之后,外祖父与 舅舅都对秦大人赞不绝口,还将那把宝刀送给了秦大人。” 王妃点了点头,她以为薛老爷子定是喜爱秦越的,不若不会送出心头挚爱,只是柳长妤是何时注意到他的呢? 王妃不免又问:“妤儿,你便是那时候起,注意到秦大人的?”柳长妤对秦越的注意,都到了忽略旁的公子的地步,这令王妃不可谓不在意。“母妃,秦大人英勇匹敌,武力超凡,若能嫁与他为妻,无需担心被人欺负了去。”柳长妤抱着王妃的手臂,不住地摇晃,眼眸里又含笑道:“且母妃,叫你说,秦大人生得 那般好,旁人见着了也觉着赏心悦目呀。” 那还能不喜欢吗? “妤儿,你还需得有人护着你?”王妃不着痕迹地扫了柳长妤一眼,她为柳长妤的武艺深感自信,并不觉着她还需人庇护。 柳长妤悻悻回道:“母妃,女儿是输给过秦大人的。” 见她垂下了眼眸,王妃心有犹豫,却还是再问道:“妤儿,你当真是瞧中了秦大人?” 柳长妤挑眼飞扬笑道:“女儿就欢喜他那样的。” 王妃仔细琢磨,倒没再说何话反对了,心里头真的细想若应许柳长妤嫁与秦越,那日后便该会如何。 秦越虽与武乡伯府关系不近,可自小养在常山老郡王膝下,于秦越的教养,王妃还是信得过的,她只是些许忧心秦越那般冷的性子,柳长妤可能容忍得下。 “母妃?”柳长妤又抱着王妃的手臂撒娇。 屋外头青芽挑了帘子入内,她屈膝禀道:“王妃,常山老郡王与秦将军一同过府来了,两人携着重礼,与王爷入了主院。” 王妃当即皱眉,这时候老郡王与秦越来王府,能为了何事?她便问道:“可知郡王爷过府来见王爷,是有要事?” 青芽眼神瞥向柳长妤,轻声回笑道:“似是为了与王爷相商郡主之事而来。” 王妃瞪大了双眼,她偏头与柳长妤对上了目光,就见柳长妤红透了一张脸,向自己撒娇道:“母妃……您瞧!” 柳长妤可是雀跃极了,谁成想秦越会在这一日过府来,为了促成与柳长妤的好事,连老郡王都一并寻来了。 他与自己保证过的,要她只管在府上静候他,终有一日迎娶她过门。柳长妤笑了,她可就等着他来呢。 王妃叹了一口气,转而笑道:“妤儿,这可是你盼着见到的?”瞧柳长妤那一副欣喜样子,王妃还有何不明白的。 柳长妤便就中意这位秦将军了,无论是其他任何一人,她都不会再多有兴趣。 因此,王妃拉过了柳长妤的手道:“妤儿,你可要你父王好好为你一择。若这位秦大人能过得了你父王那一关,母妃绝不会吐一个字反对。” “母妃,父王会有意刁难秦大人吗?”这是柳长妤最为担心的。 王妃勾唇一笑,“那要看你父王可是满意秦大人了。”王爷心中宝贝了十几年的闺女,便就被人瞧上了,也不知王爷心中该有多烦懑。只是在王妃心中,因着柳长妤的中意,她已为秦越多了层另眼相看,至少不会再偏待于他 。 “母妃,我……”柳长妤似略有些坐不住了,她皱紧眉,轻晃动着王妃的手。“你若是当真起心,母妃就允你前去,”王妃松开了她手,就见柳长妤刹那间笑颜如花,心里是自顾自摇了摇头,心道,这孩子果真是欢喜的不得了,便招呼青芽到她面前 来,“青芽,你领着郡主前去主院吧。” 柳长妤再等不及,起身便欲离开,“母妃,那女儿先去瞧看一眼。” 那身子已钻过帘子,翩然出院了。 王妃又笑着摇头,微侧首后长叹了一口气,并未启唇再言。廖妈妈见此,俯身轻道:“王妃,您可是忧心郡主呢?” “廖妈妈,你说祈阳自小便与旁的姑娘懂事乖巧,心里头更是有好些话不愿与我这个做母亲的一说,”王妃面上流出淡淡的哀伤,“可是我还未全然尽心待她?” 廖妈妈否道:“郡主待王妃您如亲母,王妃您又何必多想呢。” 王妃又摇了摇头。 廖妈妈知晓她是为突而得知柳长妤中意秦大人,而感到一时难免的惊错罢了。王妃这心里,一时也是过不去的。 不说王妃,就连是她,也亦为郡主有了心上人,这事还感到惊诧。 “王妃,您今儿本便是欲为郡主择一门好亲事,郡主这心有所属,不正合您意了吗?” 廖妈妈劝道:“况且这位秦大人,与王爷早有熟识,这人呐知根知底,你更该放心嘛。” 秦大人虽面冷了些,可却是难得的好佳婿,廖妈妈便是这般以为的。 “我实在是没想到,祈阳竟撇开了其余的,”王妃叹口气,目光轻扫过手心底的纸卷,抚过“秦越”这名字时,又道:“她偏偏只中意秦大人。” “不正正好,秦大人与常山老郡王一并过府而来了吗?”廖妈妈笑眯起眼,又道:“王妃刚巧也好瞧瞧看,这位秦大人也是郡主的好归宿。” 王妃抿唇作笑,摆手回道:“你且命人去查一查,武乡伯府与秦大人之间的那点事儿。” 王妃对秦越,以及他与武乡伯府素来关系不好,是有耳闻的。武乡伯府不为王妃所看待,那伯府乱七八糟的事宜太多,王妃并不打算为柳长妤挑如此麻烦的夫家。 她忧心为柳长妤选的人家,应是门当户对,生活和顺,省心省事,一生安乐。 …… 主院屋内,老郡王与秦越由接引的丫鬟领着进屋坐下,已有近一刻钟。这一刻钟内,王爷听下人传报,便前来迎客,可两方无人先开口,以至室内一时沉默。 王爷本欲开口,可当他触及老郡王高深莫测的眼神,脑中顿时叫了不好,心里头隐隐猜出了两人今日的来意,他便不大乐意说话了。 若是唇上仍留有胡子,他此时怕是会将那胡须向俩人翘翘,以示不快。 开什么玩笑,既要商谈那等事宜,王爷心情可不会多好。即便这所来之人,是与自己一向交好的常山老郡王,以及他向来所欣赏的后辈,秦将军。不但是王爷面容严肃,连带老郡王的神情同样异常的认真,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正经道:“王爷啊,近来您定是听说了宫里头那位,有意为府上的祈阳郡主赐道懿旨。 那位作何意思,你是明晓的。你若是被拉入了谢家的阵营,再想脱身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还是老郡王与王爷难得的一回,两人如此心平气和的交谈。王爷懂也装作不懂,只问:“郡王爷此话何意?我汾阳王府与谢家是否要与同流合污,便是郡王爷此行欲问之事?” 第九十五章说亲 “呵呵,怎会呢。”老郡王笑着捋自己花白的胡子,他挑眉道:“王爷啊,汾阳王府与常山郡王府一向要好,您又是提点本王这孙儿之人,这汾阳王府若与常山郡王府走到一 条线上,这蚂蚱虽小,力量却大呀。” 汾阳王爷真差一口“呸”出来了。常山老郡王拐着十万八千里的弯子,还不是为了柳长妤的婚事来的? 他所料不错,常山老郡王与秦越这两人今日就打着要与自己商议,柳长妤的婚事。 祈阳还未及笄,便已被各路人马盯上了。这感觉着实令王爷极度地不爽快。 然常山老郡王一直以来与王爷的感情便好,他那外孙秦越也可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是燕京上下不可多得的好男儿。 王爷一时沉默了。 老郡王这回直接挑了话来,“不瞒王爷了,本王今日领着本王这外孙过府一来,便是为了祈阳而来。本王就相中了府上的祈阳郡主,为本王的外孙媳妇。” 这话可有些抢人的意味了,老郡王实则并未有这等意思,可说出口便已成了这般的味道。听入王爷耳中,自然是得了一道冷哼。 “郡王爷应当知晓,事关本王之女的婚事,本王尤为慎重。”王爷在心里头,已是直道:若要直接抢人,那真当是太厚脸皮了!“自然自然。”老郡王表示出一副理解的模样,只是他又多夸了夸自己这外孙子,“王爷见过本王这孙儿多回,知晓本王待他如亲孙子,实不相瞒,日后本王定会为孙儿讨来 常山郡王的承爵。” 然而王爷并不稀罕常山郡王这一称谓,有亦或无,于他而言,家世只是考究的一部分,“郡王爷,这有或无爵位,与本王相当。” 秦越当下抬起了眼,他眼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股坚毅,那坚毅是可逐步变为执着的东西。 他并不是非常看重常山郡王的爵位,秦越想着,以他自身的能力,拼得爵位加身,岂不是更好。“无爵位可,然有爵位岂不是更为般配郡主。”老郡王想着的是,若真要迎娶祈阳郡主,万般不可委屈的人家,“本王这孙儿俊逸不凡,前途无量,而郡主如花似玉,性子可 人,俩人正正是门当户对。” 这两人走至一处,可是般配极了。 老郡王满意的不得了,直拍手道:“王爷,此事本王期盼已久,绝对是常山郡王府与汾阳王府的缘分,不如两家便择日商议事宜。” 他已是当作王爷默许了。 汾阳王爷当然不愿如此之快地松口,他紧绷着脸,朝老郡王一瞥眼道:“郡王爷,您这是抢人来的,而非为孙儿求娶祈阳吧?” 哪有人连正儿八经地过场都未走过,便要商议婚期之事了? 更何况,他哪里张口应下这婚事了。 老郡王一听这话,哈哈大笑道:“怎会呢,祈阳郡主为王爷心头之宝,本王与孙儿岂敢轻易夺人?” 王爷压根不信他嘴里吐出的半个字,这人便就是要来抢人的,若非自己为汾阳王府,许是已捞着祈阳拐回常山郡王府了,哪里还会像现下这副客气模样。王爷暗暗瞥眼,这一眼便对上了秦越的眼,他脸色更为沉冷,虎着双眼问道:“你小子自己来说,可是如你外祖父那意图,若是今日不得本王应下你与祈阳之事,便就不罢 休了?” “回王爷,秦某不敢否认,今日来时确实太过匆忙了,若要与王爷商议与郡主的亲事,自当该按礼节来。此事为秦某考虑不周。”秦越毫无犹豫地在心里应了是,他本就打算若与柳长妤的事情不能成,便不会罢休的。可他不会试图再去激怒王爷,嘴上便道:“今日秦某并非打定主意要定下此事,只是 秦某想先告知于王爷,秦某对郡主的看中。至于相看,一切皆会尊礼节来,日后正式过府,定当全部补上。” 他语气诚恳,墨瞳里溢满了真意,王爷全然不会不信任他所说之话。在秦越面上,忽而涌起了一片发自内心的真切,他一字一句郑重道:“秦某只想王爷见过秦某的真心实意,而非会怀疑秦某。秦某作保证,秦某之所以意欲选择郡主,只因 秦某于郡主的心意,皆不惨半分假心。” “你说你对祈阳,全为真心?”王爷眯起眼,气势逼人。 秦越却不退缩,颔首道:“是。”全为真心,不带一个假字。 王爷冷哼道:“那好,本王问你,年前走诏狱探视薛大人,是你带着祈阳去的吧?” 老郡王目光在这一时之间便投向了秦越,只听他不作半刻停顿便道:“是。” 虽答了是,可秦越心里直暗叫不好。 果真见王爷重重地放下茶杯,面上隐有冷意,他又问道:“阿越,你早有企图了?” 这话可就严重了。 秦越自年前便看上了柳长妤,一直惦记到这时候,还在王爷眼皮子底下,几次三番打着自己小心思的,与柳长妤多番见面。 王爷只一想想,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心肝闺女,竟是早早便被人虎视眈眈,那怒气真是无处可发了。 而面对王爷的怒气,秦越仍是回道:“是。” 他是如实回答。 对柳长妤的意图,打从一早开始,便从未停歇过一刻。 王爷问及他去过诏狱与否时,他便猜测过王爷是否知晓柳长妤同去一事,如今想来,王爷定是只以为是柳长妤央求着他,他无奈之下才领着她去的。 可他这一回答,王爷便当作是他有意图,故意骗了柳长妤一道前去的了。 而老郡王坐于一旁,默默骂道:蠢孙子。 没见汾阳王爷正在气头上嘛,他那是就一心以为秦越是勾引自己宝贝闺女的歹人了,他偏还老老实实回了个“是”。 老郡王当真是有心而无力。 他已是能料到,接下来汾阳王爷该是如何先毒打一顿秦越,出出气了。 这打若是不过去,那是连柳长妤一根头发丝都摸不着的,更别说商议婚事了。 王爷自座椅起身,冷目而看向秦越,声音听不出有半点异样,他道:“秦越,你过来。” “王爷。”秦越一眨眼的功夫,便站直了身子,然他脚步还未动。 “本王叫你过来!”王爷面色黑沉,连声量都提了不少。 老郡王直眼瞧看,边还端起茶杯自顾自品了一口,余光中他瞥见秦越大步走了过去,嘴边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关,还得秦越来自己过。 他既然要娶汾阳王爷的掌上明珠,那必须得先过得了这未来岳丈,只要这岳丈摆平了,其余那岳母呀,薛家那几位至亲啊,皆不再话下了。 老郡王放下了茶杯。 秦越终是走至王爷身前。 这是秦越与王爷两人,头一回面对面的直视,两人同为武将出身,气势相当,虽王爷年长,可两人却不相伯仲。 王爷双眼眯起,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男子。 他个儿头高大,站于王爷身前,比他还多高半个头,可墨黑的瞳仁之中,余留的是沉稳与自若。 秦越挺直了脊背,绷着身子与王爷面对面而站立,似在候着王爷的考究。 便在他沉下心,静静观望之时,王爷的身子忽而一动,力臂猛然发力,那拳头便就带了风,呼啸迎着秦越的面庞而招呼来。 秦越没有躲避,甚至身子亦连一丝一毫也未动过。 王爷的拳头顿在秦越的侧脸之旁,他仍持着这道姿势,拳心与秦越的脸颊不过一毫,那拳头呼来的利风,打在他肌肤之上,确有些疼意。 “你为何不躲?”王爷收回了拳,面容冷峻非凡,他眯起眼厉声问话道:“你以为本王不会动你?” 可王爷心中却又不得不为秦越方才的沉稳,而感到满意。他那出拳之方向,便不是朝着秦越的脸而去的,他能冷静之下,沉着判断,着实不易。 这一点上,王爷对秦越极其满意。 秦越平静而又老老实实回道:“并没有。” 他那如瘫了般平冷的面容,当真令人不知是究竟有,亦或没有。 “真没有?”王爷又问一道,再得了秦越的摇首后,他背手大跨步出屋,冷哼唤道:“既是没有,你便随本王来。” 秦越并未犹豫,抬脚跟上了王爷的步伐。 而屋中的老郡王见两人离去,他亦起身,面容笑意满满,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在见到汾阳王爷那一击虚张声势之后,老郡王便已看懂了王爷。王爷是认可了秦越,然事关他之宝贝闺女,当要好一番的“叮嘱”过他这日后的女婿了。 第九十六章保证 秦越一路尾随王爷走至王府主院之后的空地,王爷立于此处,再不走动。他背手而对秦越,令人看不出他的神色。 “王爷。” 秦越不明王爷的用意,只抬步走近,便在这时,王爷转过身子,径直对他道:“阿越,本王唯祈阳得以偏爱,你应当明晓祈阳之于本王,是摆在何位置上的。” 他握紧了拳头,那拳头竟一时嘎吱作响。 “秦某明白。”秦越垂首,对王爷的捏拳之声只当未听见,他定神坚定道:“正是因为秦某明白郡主于王爷有多重要,秦某才要尽全力夺得王爷的首肯。” “很好。” 他这一话说到了王爷的心坎上了,王爷迈步走来,边淡淡道:“既然今日你与老郡王是为了祈阳而来,那本王便要告诫你一句,祈阳可不是那般好得的。” 秦越暗暗瞥眼。柳长妤若是那般好得,他便不会遗憾一世了。而今生,他并不在意迎娶柳长妤要闯过几关,他在意的只是柳长妤对他的真心。 只要她还欢喜着自己,那便足够了。 “郡主为王爷之明珠,定不好得。” 王爷虎拳再度挥来,这回直朝向秦越的脸面,再无留情面,“要谈祈阳之事,本王与你自然要以武来解决了,这武比的不痛快,阿越,你休想本王松口。” 因王爷这话,秦越本下意识躲避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汾阳王爷心里不痛快,便要以比武发泄,秦越作为陪练,若还手还的厉害了,那王爷还不更为恼怒,倒不如受下这一拳。 因此秦越他生生承受了王爷的这一拳,他的右脸因大力而歪斜。王爷的拳头是使了猛力的,饶是秦越一样受不住他的一拳头呼面。 下一刻,秦越高大的身子便“哐当”应声而倒地。 紧随两人之后赶来的老郡王,刚巧就望见了秦越倒地的一幕,那场面当真令他不忍直视。他轻轻捂住了眼,叹气想:这孩子,竟连躲都不会躲开,心也太实诚了。 秦越抬手撑起身子,却突然察觉到嘴里的一抹腥甜,再用手背一抹,便多了一道血迹。 “王爷,好功力。”秦越淡淡赞了一句,缓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眼中未有挫败,仍是不变的执着。 汾阳王爷对他的夸赞却冷哼了一声,他再度握拳而对,严肃道:“既是比武,那便认真些。” 当他瞧不出刚那一击,是秦越活生生受下来的。 “王爷,秦某很认真的。” 王爷一听,浓重的哼声自他鼻腔而出,他瞥了一眼装得有模有样的秦越,见他擦拭了去唇边的血迹,心中暗骂道:真差叫人以为他是武艺不精,而受下的了。 王爷又挥拳而来,拳头直朝秦越的面首,这回他轻身避开,王爷迅猛地换作左手出拳,这一击快而准的击打在了秦越左脸。 他再次应声倒地。 “祈阳性子偶尔娇纵,需得人多多包容,这份纵容当有限度,然此事本王不愿多谈。”就差没说,“这限度你自己想去吧。” 王爷扭了扭拳头,沉沉说道:“本王只与你说,祈阳自小长大,未受过多少苦,本王可不希望,她日后会受多苦。” 他是在叮嘱秦越,日后定要竭尽所能地护柳长妤周全,汾阳王府是为柳长妤最大的靠山,王爷更是会为她做主。 “秦某定不负王爷所望。” 秦越不急不缓地淡扯了下唇角,在他抬手轻触到侧脸那块痛楚时,脸部疼得抿唇便起身爬起,身影飞跃,甩臂扑向了王爷。 两人一时互来拳风,你来我往,绝不向对方让步。 秦越的拳头再一出,王爷接下了他的拳头,他攥地死紧,秦越又愈发使力。两个男人暗自较着劲儿,便听王爷道:“本王可未说过答应了你。” 秦越一挑眉毛,忽而就笑了。 汾阳王爷还说没答应,他那叮嘱秦越好好照料祈阳郡主的语气,早已暴露了他的想法。 这让秦越能不高兴吗? 他的咧嘴开笑,看在王爷眼中更为不快,在他稍得意了一刻之时,王爷便一拳头直击在秦越的胸口,那力道使得他大步后退,甚至连连咳嗽不止。 “咳咳。”秦越心觉自己得意的太早了,可他能过王爷这一关,心生欢悦,眉宇间掩盖不住那等喜色,实在无奈。 “你可莫要得意忘形的过早。” 王爷冷眼道:“阿越,西边林河城你所镇守之地,已有一年无主,早前突生事端,本王以为并非是偶然。” 秦越离开西边太久,皇上却并未再遣派将军镇守林河城,那城中仅有秦越的副将在,若真军心涣散,出了事,这事不会出王爷的意料。 “王爷,秦某正有意请旨前往西边一趟,尽快平定西边风波。”秦越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而王爷却对此并不感兴趣,他握着拳头走来,作势要再一打秦越,可手还未落下,他便道:“阿越,本王欣赏你的气魄与脾性,然你身处世事纷争之中,本王希望你尽力处 理好自己之事,再来谈其他。” 秦越一喜,抬眼问道:“王爷,你便是应了?” “本王给你时日,阿越,不要让本王失望。”汾阳王爷的拳头这回轻轻碰了下他的肩侧,拍了他肩膀。 秦越小声一咳,耳边是王爷的声音:“本王只信你这一回。” 王爷允秦越一次机会,一次一生的机会,看秦越尽这辈子他之所能,来庇护柳长妤。 …… 柳长妤奔来主院时,主院屋内除却王爷一人,再不见其他人的踪迹,更别说秦越与常山老郡王了。 她步入屋内,疑惑道:“父王,怎地只有您在?” 未能瞧见秦越,她的面色难免显得低落了许多。 “祈阳,你听闻常山老郡王与秦大人过府而来了?” 柳长妤的神情变化,全然落进王爷的眼里,他不难猜测她此行的目地与失落的缘由。可细思到柳长妤对秦越的在意程度,王爷顿时又心里堵得慌了。 他好不容易带大的女儿,他还连一点准备都未做过,她那心便先飞往别处了。 王爷无比心塞。 “父王。”柳长妤被直白一问,一时略有窘迫,但她如实回答道:“方才我正在母妃的双桂院中,听小丫鬟传老郡王与秦大人寻父王,似乎要谈及女儿的事情?” 她面带羞涩,是提起自己与秦越婚事所引来的。 “你这信儿得的可真灵。”王爷忽视了柳长妤展露出的小女儿情,点头而道:“他们是来了,且是为了你而来的,祈阳。” “当真是如此?”柳长妤睁大了眼睛,她想不错,秦越真是为了她而来的。 “是,老郡王有意为秦大人择你为妻,不过本王回绝了。” “什么!”柳长妤当下着急了,她连忙蹦到王爷跟前,抱住他的手臂便摇道:“父王,你怎地回绝了呢?秦大人莫非不是好的人选?不合您心意吗,可是他又是你最为欣赏的那类人啊 !”一听王爷推拒了自己与秦越的婚事,柳长妤可不依了,她怎可错过如此大好的机会呢,“方才女儿还与母妃谈过,女儿就中意秦大人那般的威武将军,母妃也应了要好好考 虑了呢,父王你怎可这般对我。” “祈阳。”王爷有无奈的眼神投来,面色略有发黑,“你就那般相中秦大人?” 他哪里知晓自己随口这么一说,柳长妤就气急了,还隐隐有要哭的架势,王爷可是招架不住了。 柳长妤小小地点头,低声应道:“嗯,秦大人是适合女儿之人。”不会再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柳长妤只信自己的感觉。 她与秦越两世的感情,早已非比寻常。 “父王知道了。”王爷收眼垂首,只说了这一句话。 可这令柳长妤莫名其妙的很,她不懂王爷是知道了什么,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还是知道应要再寻常山老郡王一谈? 她便又摇着王爷手臂问道:“父王,女儿这话您可要听入耳里去,再多考虑下,就算不为秦大人,您也定要选一位女儿也中意的。” 无论怎说,她中意的仅有秦越一人,王爷再怎么选,也只能考虑他。 柳长妤以此下了个圈套,嘿嘿一笑,莫名有些许的得意。 王爷淡瞥她一眼,自顾自喝了口茶,说道:“祈阳,你进屋已有片刻,可却不见你关心一下父王脸上的伤口。”话里还有些委屈。 他可没再言半句关于秦越的话,不做保证,也不相告她他言。 经王爷一提,柳长妤才仔细瞧看他的面容。王爷刚毅的面颊隐有青紫一块,似被击打所致。 王爷可不是随人都可伤着之人,因而柳长妤眼皮子倏忽间就突突跳了起来,她一眨眼就想到了秦越。 这伤,莫不是秦越打出来的吧? 秦越竟会有这般之大的胆子,向王爷动手吗?柳长妤巴巴回道:“父王,你怎会受伤了?女儿瞧您这伤,看似还有些重,究竟为何人所致?”到最后几字,她连牙齿都咬上了。 第九十七章擦药 王爷有意想看她神色,便边指着自己面上之伤,边直视她道:“这伤,不为他人,便是秦大人打的。” 他板着脸,柳长妤还以为他是在生气呢。 “父王,您可莫要生秦大人的气。”柳长妤又是一心急,连忙解释安慰他道:“女儿不信他是会先出手伤人之人,父王,您这伤虽为他所打,但他一定是有缘由的吧。” 王爷的脸伤令柳长妤心惊不已,可细思下去,她更为大胆的猜测那便是,秦越与王爷之间,发生了争执。 这一念头使得她背上都起了汗,若当真是因为如此,王爷恼了秦越,才不愿允可两人之事呢? 柳长妤可真是心急如焚了。 王爷噎住,问她:“你于他很大的信任,祈阳。” 且这信任绝非一日而成的。 王爷心里泛了涩意,他竟是一无所知,自己的女儿早在不知何时,就默默关注起了秦越,他再想试探,所得的结果都是同一个。 将祈阳许配给秦大人,他该放心了。 “父王,不是女儿信秦大人。” 柳长妤缓缓一笑,因彻底与王爷说开,她的语气多了分轻松,她作解释道:“女儿对秦大人稍有了解,他性子凛然,见者为者,绝不会主动生出过多是非。” 王爷又喝了口茶,柳长妤却一顿道:“父王,您不这般以为吗?” “是。”王爷一顿后,唇边却大大笑了起来,是在汾阳王爷身上极为难见的一笑,“秦大是不会主动生是非,今日秦将军可是被父王亲手教导,吃了一记教训了。” 秦越那张脸,起码他留下了至少两道伤口,比起自己脸上的这一道,王爷很是平衡。 “父王,您与秦大人……”柳长妤当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她改了措辞道:“您与秦大人交手过了?” “不错。” 王爷抬手轻抚伤疤,笑道:“在父王手下,秦大人不是对手。” 可这更让柳长妤担忧不已。王爷不是个会手下留情的,既然连王爷都这般说了,那秦越的伤势定没那么轻了。 “父王,您这伤,女儿还是为您擦上点药吧。” 柳长妤再如何担心秦越,都要先哄开心了王爷才行,更何况王爷面上这伤口,是秦越打出来的。 “好。”王爷对柳长妤的关心,很是受用。 在女儿还未出嫁之前,这紧巴在他跟前的时日,是愈发的不多了。 思及此,王爷眼底淡淡拂去了忧愁。 有此一女,总会有这一日到来,王爷只是有些感慨,为大薛氏不得见柳长妤生至及笄,而感到伤感。 小丫鬟取来了药膏,柳长妤便用指尖挑了些,涂抹在王爷面上,边声色低柔问道:“父王,您可要记着每日涂些,不若我便每日寻丫鬟去叮嘱父王。” 王爷脸部柔和,笑道:“父王记性不好了,但这事还是记得住的。” 柳长妤暗自一笑,父王不就还是想要她命人前去吗。 她便就笑而不语。 待涂完了药,柳长妤才开口询问,“父王,我稍后欲出趟府,您可是允可?” 她心里还牵挂着秦越的伤势,那着急之感容不得她再忍受半刻。 “去吧。” 王爷深深叹口气,没有阻拦于她。只是当他触及柳长妤欢悦离去的背影时,目光很是复杂。 他既是期盼柳长妤能觅得一位好佳婿,那人全心善待于她,如秦越此人。 可另一面,他又想再多留柳长妤在府上一段时日,只因为这样的光景,往后是再不会多有的了。 王爷又轻触了下面部,那经由柳长妤点抹了药膏的伤口,此刻已不再疼痛了。 他伤势并不重。 柳长妤刚一从主院走出,便派了小丫鬟前往门房命人备好了车,她快步奔去正门口,正正好搭上了马车,一路走往秦府。 她心里并不确定,秦越此刻便就在秦府之上,她只是一度着急,只想着先去秦府碰碰运气了。 可巧的是,柳长妤刚一到秦府门前,门内阿达正欲关上大门,她眼尖地瞧见,便从马车一跃而下,提起衣裾而快步走来,边喊道:“阿达!” 阿达顿住了闭门的手,得见柳长妤惊喜一笑道:“郡主,属下见过郡主!” 这回是阿达与柳长妤的第二回见面,可明显他已是连称呼都改了,自称为柳长妤的属下,这意味既是柳长妤与秦越是为一体的。 柳长妤却没留意,她满心焦灼直道:“快,你家将军身在何处?你领我前去。” “将军正在自己院中休息,属下带您去吧。” 秦越回府时,那脸上的伤口,可令秦府皆震惊不已,阿达更是有心想要探问一二,可见秦越并未有打算开口解释的意图,他也就闭口不谈了。 方才见着柳长妤,他想柳长妤便也是为了秦越这伤而来的。因此阿达走在青石路上,又为自家将军苦道:“郡主,您有所不知,将军回时那面色可是大不好。往年将军遇上战事,伤着的也只是身上,面上这伤,还真是难得一见呢。 ” “那伤势很严重吗?”柳长妤心思暗沉。 她真是不知,父王究竟将秦越打成了何样,该不会是生生毁了秦越那张脸吧? 柳长妤心疼死了。 “这伤势嘛……”阿达瞧出柳长妤极其关切,便有心夸大了谈,为将军先在郡主跟前博得些同情,“将军连一分情绪都不敢有,一旦有了,那便会扯动面上的伤。” 这下柳长妤连面色都惨白了。 阿达暗地里唇角弯弯,作手请道:“属下便送郡主到此处了,将军就在里屋之中,郡主步入屋内便好。” “麻烦你了。” 柳长妤点点头,脚步刚走了一步,便见紫玉边叹着气,面露难意的踏出了门,她双手捧着木盘。抬眼一见走来的是柳长妤,便恭敬福礼道:“奴婢见过郡主。” 柳长妤走近了才发觉她所端的是涂抹的药膏,与药瓶,可其上无一件是开封过的。 显然她并没能用着药。 “紫玉,这药皆是为秦大人备下的?”柳长妤点了点药瓶又道:“他还未上药吗?” 紫玉苦恼似得回道:“将军并不愿任何人为其上药,然他自己也肯自己用药,奴婢便被轰出来了。” 这上药还是常山老郡王吩咐她来的,然而秦将军不大乐意有人进他屋子,紫玉未待留一刻,就先行离开了。 “那先交给本郡主吧。” 柳长妤从她手上接过来,这药膏是铁定要为秦越上的,至于人选,还是她来吧,“你且下去吧,这里本郡主来处理。” “是。” 紫玉规规矩矩地应下,又福了福礼,便小步退下。 柳长妤将药膏一并带入了屋,木盘轻放在木桌之上,室内有些幽暗,她起身便四下搜寻着秦越的身影。 在软软的榻上,秦越高大的身子直将那床榻占了个满满当当,他一腿落在另一腿上,手臂搭在双眼之上,似在闭目养神。 柳长妤没有作声,轻手轻脚的走近,刚探了指尖戳了下他的侧脸,便突而感觉腰上缠了一只力臂,带着她伏趴在他身之上。 “秦越?”他竟未睡着? 柳长妤被他这一带,差点没被吓了一大跳。 同一时刻,秦越睁开了那一双深邃且又狭长的眼。 “长妤,你来了。” 柳长妤稍扬起下巴,惊讶问:“你未睡着?” “我只在浅眠。” 秦越话里带笑。他心里盼着柳长妤能来,在真见到了她的那一刻,心情的异常欢欣的。 他手臂放下,与另一只圈住了柳长妤。 两人一上一下,秦越躺在下,而柳长妤则枕在他身上,头稍一抬起,就在秦越的下巴上留了一轻吻。 这并非柳长妤有意而为,绝对是无意碰触到他的。 可秦越目光灼灼,当即倾下脑袋,提了柳长妤身子向上,便捉住她柔软的唇瓣,轻咬住几口,而后又包住了她。 “秦越……”柳长妤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唇瓣便稍离了他的,然腰肢因被他手臂缠的紧,无法挣脱,她手心撑在秦越的胸口,说道:“你先放我起来。” 秦越脖子一抬,意欲支起脑袋,可这动作却牵扯到了他面上的伤,疼得他当下就“嘶——”地闭眼吃痛。 “你瞧,我都与你说了,先放我下去。”柳长妤的指腹轻轻点了点他面上的青紫,指尖刚一缓缓碰了下,便得了他更紧的拥抱。 秦越眯着长的眼,因她指腹的触碰时而紧了眼眸,可嘴上却道:“我不想放开你。” 这一句话,令柳长妤心尖都发了甜。 “那你总要叫我看眼你的伤吧?” 秦越微抬首,一副任她打量的模样,“我伤势不重,只伤在了脸上而已。” 柳长妤双手捧着他脸,目光便就细细落在他的几处青紫之上,尤为显眼的一道,还落在了他的唇边,青紫一片,看起来不似轻伤。 “疼不疼?”柳长妤摸了摸他的唇侧。 然而她的指尖却被秦越轻吻了一口,他唇瓣覆在她指上,并不离去,声音轻而道:“不疼。” “真不疼?” 柳长妤不信,她指尖便在他唇边的青紫处,按压了一记,这下秦越直叫了痛。 他眼里透着委屈,唇里果真吐出了一字,“疼。”柳长妤俯下身,她的身子仍压在秦越身上,可头却下倾,愈发的贴近于他,“来,我亲亲你。” 第九十八章良药 秦越只感觉那柔软的唇瓣,一下又一下触在自己的唇边,如蜻蜓点水一刻便过了,可她却又不仅仅满足于一下,而是亲了又亲。 虽然这触碰仍带有痛意,可总归叫秦越心里暖意更甚。 “还疼吗?”柳长妤眨巴着如水的眼眸,她双手就撑在秦越的两侧,撑着身子问他。 他沉着嗓音,回道:“长妤,还疼。” 他是还要柳长妤的亲亲了。 柳长妤便又倾下了身,这一吻还未落下,只见秦越偏了头,她的唇直直对上了他的。他大手抬起,压住了柳长妤的脖子。 她的吻,她的言语,一并被秦越吞了进去。 他不满足地回吻,却是毫无章法的吻法,不出片刻,柳长妤便软作一滩水,软软地趟倒在他身上,只靠着他,自己却失了力气。 吻毕,秦越的唇贴在她耳边,因方才用过了太多气,此刻他胸腹上下起伏着,带着身上的柳长妤一同微动。 她的脸颊燥热无比,只能将头埋在他颈部喘息着缓解。秦越心情极好,他唇角微弯,侧脸就轻柔地蹭了蹭她的。 “长妤,我今日去王府了。”他语气是说不出的轻快。 柳长妤未抬头,“我知道,你脸上这伤还是叫我父王给打出来的,是吧?” 他唇边的伤口,触目惊心。 “我向王爷表明于你的求娶之意,这伤并不碍事,”秦越目光灼灼道:“只要是能成功娶你过府,这都不是什么事儿。”“你傻不傻,就算我父王一时不同意,你也不该硬与他相对呀。”柳长妤搂紧了他的脖子,不自觉多了抹埋怨,“你今日贸贸然前去,告于我父王,然他未得半点心理准备, 不答应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你真不该与父王呛声,日后我再多劝劝他就是了。” “长妤,你在说何?”秦越疑惑偏了头。 柳长妤一心以为汾阳王爷推拒了常山老郡王,自己与秦越的婚事同样受了阻,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安抚秦越的心。 然而秦越却完全犯了愣。 “你今日不是上府了吗?” 秦越回:“是。” 柳长妤便抬手戳他道:“那不就是了,我父王不是未应下你我之事吗?我准备寻时间好生与父王,母妃一谈,尽快说服她们。” 在与秦越对视的目光之中,她眼里皆是坚定无比,她的一颗心里满满当当所承的,只是他。 秦越的心便因她这目光与执意,而变得软和。 他执起柳长妤的手,吻着她的手背,薄唇吐道:“长妤,王爷应下了,我脸上这伤,便是为引他答应而留下的。” 柳长妤状似茫然,只听他笑道:“他并未推了你我的婚事,他认可了我,允我护你一世的机会。” “什……么?” 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了,柳长妤不知心里是震惊更多些,还是欣喜。在这一刻,她眼眸早就弯了起来,“秦越,你说的,都是真的?” 秦越捏着她的手,点头道:“无一字为假的。” “太好了!” 柳长妤埋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那小模样似在撒娇,又似在厮磨。 她还以为父王并不同意两人在一起,情绪低落,想与秦越再另想他法。却不知,秦越竟先一步得以说服了王爷,全了两人的亲事。 她真的是太过高兴了。 她这一高兴,脑袋便在秦越肩窝里一拱又一拱,发顶的簪头便戳到了秦越脸上的痛处,那一下疼得他只嘶声。 “阿越,”柳长妤纵身翻下了他身,俯身查看他的伤势,复又取了药瓶来,点点涂抹其上,“还是叫我先给你上一道药吧。” 她的指尖就点在了他唇边,眼下,还有额角处的青紫上,缓缓将药膏抹平。 秦越想扯嘴笑,却又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疼得眯眼道:“偶尔还真觉着,这伤实在是有些痛。” “知道痛了吧?”柳长妤哼笑道:“你与父王也真是的,非要彼此打对方几拳,我来时,瞧见我父王脸上的伤,你可不知道他面色有多黑。” 王爷心里定是郁闷极了。 秦越无奈一笑,“可我明显被王爷伤得更多回。” 相比起王爷,他伤势才真的是惨烈,面上可至少有三处肿起了。 然而抬眼又轻飘向柳长妤,目光布了柔意,“不过这倒是值得。”这语气压低了,不怎被柳长妤听入耳里。 “可感觉好一点儿了?” 待擦完了药,柳长妤先洗净了手,才又回身回看于他。这时秦越已从榻上直起了身子,他坐在榻边,抚平了衣皱,轻点头道:“好些了。” 柳长妤见他抚平去的褶皱,多为因她伏趴所致,便脑中想起了方才窝在他身上的那般景象,脸色升了抹红。 这样的日子,日后定是会日日可见。 心觉无尽的喜悦。 耳边却又听秦越的声道:“长妤,上回西边我那两位副将发生争执,我已确定是有人蓄意挑致。” 柳长妤一惊,看了过去,“你已是知道了?” “嗯。”秦越面色沉静,他那双眼似乎看穿了端倪,语气平稳道:“你此前所说的小太监,要尽可能的寻到。西边那处,我要寻个机会走一趟。”“与章公公,是有关的?”柳长妤正襟危坐,她听说秦越有意尽快寻到得了章晓之令,而去传话的小太监,便摆正了脸色,“寻着那人应是不难,我若入宫,便多留份心眼。 只是阿越,你自回京之后,陛下便已有不允你出这燕京之意,你有意动身西边,这当真可行?” 尤其在西边已事发,魏源起心恼了秦越之时。虽那事并非极大的大事,可只要是一颗小石子,也易得在魏源那常疑心疑鬼之人的心里,留下几分波澜。 就怕崇安帝不肯应允。 “我怕再不去西边,那边又要生大事来。” 秦越面色亦沉,他似有些焦虑,“长妤,我发觉在曹禾上一封的书信之中,留下了一丝线索,他曾写道,说林河城军营气氛不同寻常,与我才走时,已是两相情势。” 西边军营,是秦越这些年所经营的心血,他无法全然割舍,“我怀疑我走后,刘副将未尽其责,尽到我所严令之下的职责。” 对秦越下了决意的心,柳长妤没有阻拦,她不禁补道:“若是你能叫陛下开这个口,那便去吧。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处境,生怕你再惹了陛下的不快。” 柳长妤轻声道:“阿越,我不能让你有事。” “长妤,”秦越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句无比严肃道:“有些事情是你我无法避开的,陛下若真的日后不见待我,到了那一日,你会当如何?” 他抬起眼,沉沉凝视在柳长妤的面上。 这一刻,他在等着柳长妤的回答。 柳长妤又短暂的哑口无言,重生后,她一直在逃避的一件事情,那便是若有一日,她与魏源站在了完全对立的立场下,她该如何去做。 若她身边仅有秦越一人,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回“与他携伴”。 可在她的身后,站着的不仅仅是秦越,还有汾阳王府,薛府,以及常山郡王府。她若一心孤行,堵上的将会是数条的人命。 她不怕死,她相信秦越也不怕。 但她怕的是,自己的亲人会因她的任性而卷入本可避免的困境之中。 “长妤,你别想了,那只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 瞧出她面露的纠葛,秦越不强迫她,反而改口安慰道:“在京城,皇权至上,只要你我都身有性命,这便够了。”他唇角苦涩。 “不,秦越,不能这样!”柳长妤却一把抓了他的手,快道:“我想好了,陛下若日后偏待你,那我便与你同进退,管他的苦难还是福分!” 她只有一句没有说出口。 你生我生,你死——我亡。 …… 在太后宣见柳长妤与谢开霁的次日清早,谢开霁入宫请见太后,因太后对谢开霁近来多有几分在意,便命巧姑姑领了他进来。 一入殿,谢开霁便正脸大拜道:“太后娘娘,昨日您命臣转告家父,然臣细思一整晚,还是决意先入宫向太后禀报一事为先。” 太后点了他道:“你说。”“娘娘,谢家如今嫡长女入宫即被册封为后,高居后位,娘娘又为后宫之太后,而家父更是当朝首辅,以臣之见,此刻绝非臣谈议婚事的时机。”谢开霁婉言推拒太后意欲 为其赐婚的打算。 他不愿强求柳长妤,这婚事若真结了,柳长妤不会高兴,他一样不会的。“开霁,你告诉哀家,你可是不愿与祈阳郡主成这桩亲事?”太后朝后一靠,目光沉了几分,“谢家是否处于风浪尖上,哀家自己知晓,这些年来谢家站于哀家之后,为哀家 担着风雨。哀家与谢家自始至终都是一条线的,你不必担忧。” 太后从来不为谢家的处境而忧心,她只是想问谢开霁愿不愿意,“开霁,你好好思索一番吧。” “娘娘,开霁还是暂且不谈亲事了。”谢开霁仍是不愿,“汾阳王府如今势大,谢家同样风头大的出其,两府若是联姻,臣想此事连陛下都不会首肯的。” 一位坐在高处的帝王,如何能容忍太后与皇后的娘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壮大,到那势力无可比拟。“既然你不愿,那哀家便不再多说了。”太后原想为谢家再多拉一门势力,然谢开霁不愿,她也不白费心意,不过她还是提道:“陛下那般,谢家无需多想。陛下对谢家,是 再宽容不过。” 这些年来,崇安帝一直都纵容着谢家,这一点太后最为感同身受。 谢开霁还想喏喏开口,却见巧姑姑凑到太后身边,轻声道:“娘娘,奴婢瞧见章公公过殿来了,想必陛下不多时便到了。” 章公公已走至离慈元殿不远处的宫道之上。 太后当即摆手传唤谢开霁退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此事哀家再不与你多说了。” 这是不再提谢开霁与祈阳郡主婚事的一说了。“那臣便先告退了。”谢开霁领命后,退出了大殿。 第九十九章良缘 当他终于走出了慈元殿,因推拒了与柳长妤的婚事,他心中是说不出的轻松。虽其中夹杂着几许难意,可到底是一身轻松的。 至少他对得起柳长妤。 谢开霁又遥遥回身望了一眼旁的宫殿,他思绪飞远,若是那一日他不曾见到柳长妤与秦越之间无足可插的亲密,兴许于太后的赐婚,他便满口应下。 他心里有两股念头纠缠在一起。他在想,他应当是为自己感到惋惜,还是该更多感到庆幸。 惋惜自己与柳长妤就此错过了缘,但却庆幸自己瞧见了那一幕,未等到一切都已定局,再不可更改的地步。 但是他却未曾有过一分后悔,后悔自己拒绝了太后为自己的赐婚。 兴许他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喜欢柳长妤吧。 谢开霁摇了摇头,将脑中所有的思绪都甩开了。 “谢公子!”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谢开霁止住了脚步,他思绪顿时收回,回眸看时,发觉是李家的姑娘,李问筠。 她巧笑着走来,右臂直挺挺地落在身侧,并不敢随意乱动。 想来是伤势才好,仍有些不大习惯。 “李姑娘。” 谢开霁缓缓勾唇一笑,他本就温和的面容平添了一分暖融融,看得李问筠亦随之笑作眉眼弯弯,她走来如花的脸在近处看时,似绽开了花,“谢公子正要回府?” “正是。” 谢开霁目光一转,直直投向李问筠的手臂,关切问道:“李姑娘,你这手臂好了以后,感觉可有与以往不同?” 因李问筠溧江为护谢开霁,而身受重伤,几近毁了一只手臂,谢开霁万分自责。那段时日,为向李家赔罪,谢开霁与谢大人没少跑李府。不过李大人与李夫人通情达理,在得知李问筠危难关头,主动以身庇护之时,在为自己女儿心疼的同时,也劝慰 谢开霁不要太过担忧。 时至今日,李问筠的伤几乎是好了。 “不曾。”李问筠笑着微抬了下手臂,俏皮道:“你瞧,我手臂已能自如动弹了。” 虽刚开始不大习惯,可受重伤之后,李问筠已逐渐习惯了左手做事。因此在伤势一好,她倒还用了几日,将左手惯用之事改为了右手。 谢开霁却轻捉住她手臂,阻止她再晃动,“李姑娘,你是受过了伤的,要多注意,不可想得太轻巧,又伤了自己。” “我知道了。” 被他一训斥,李问筠当即是面红耳赤。 这多数为羞愧而成的。“你知道了,可还要记在心里。”谢开霁又瞥了她几眼,再见她白玉的脸蛋透出淡淡的红晕,顿时心头一烫,便松开了握住她手臂的手,侧开头道:“希望李姑娘不会嫌谢某 唠叨。” “这倒不会,谢公子是一心为我着想,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谢开霁再一回眼,清清楚楚地望见了她眼中的真切,突然生了冲动,想叫她挪开脸去才好。 李问筠却不知觉,扭头好奇一问:“今日谢公子偶得入宫,是为何事?” “是……”谢开霁嘴里卡住了话,想了想,他与李问筠关系也算熟络,这事无何好遮遮掩掩的,便顿而又说道:“是太后为谢某的一点私事,而谈议的。” “看起来谢公子是不大乐意,应太后的提议了?”李问筠察觉到谢开霁在说起这话时,面上淡淡的一层冷淡。 想来他是不中意太后所言的。 谢开霁惊讶李问筠的眼力,他就说道:“娘娘有时是好心,可并不定于那人,便是最好的选择。” “你说的不错。”李问筠又是一笑,“我今日入宫见着了霏霏,我真没想到,霏霏竟有成了皇后娘娘的一日,而谢公子你,如今可是皇国舅了,权利滔天。” 她在打谢开霁的趣。 谢开霁心情莫名轻松,烦恼一扫而空,只记得她的笑,“李姑娘说笑了,谢某手上可无半点实权,充其量是个空壳。” 瞧他自打自己的趣,李问筠咯咯直笑,她笑声好听,极容易令人那刻就记在心里了。 谢开霁笑意深了。这是他头回有这种感觉,与这位李姑娘相处起来,竟是如此心怀轻松愉悦的。 李问筠与谢开霁不过交谈几句之后,她便依依不舍地与他告了别。李问筠心里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无时不刻在意谢开霁的想法,她知晓,对方心里有事。 可显然,她不是那个能帮到他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李问筠有些难过。 这是她生平十五年来,第一次有这样日渐心动的感觉,于谢开霁,她好似也只能点到朋友之情。 李问筠走时,唇角勾了个十足难看的微笑,这笑容并没有令谢开霁瞧见。 她的心思,也同样隐蔽在最深处的地方。 而当武乡伯府所请的媒婆上李府时,李问筠正在自己屋里午休,她手臂还隐隐作痛,需得多休息。 李大人与李夫人在听明媒婆的来意后,两人都憋着未发火的情绪,遣了小丫鬟去请李问筠前来主厅。 武乡伯府的人上门求娶李问筠,为的还是武乡伯府二公子秦沦,这事可没把柳长妤笑个半死。 李问筠心底憋不住话,特地跑来汾阳王府,寻柳长妤诉苦,诉的便是这个苦。“祈阳,你都不知道那武乡伯府之人,该有多无耻!”李问筠每每一想起对方的嘴脸,那都恨不得当即冲到武乡伯府去,拎着秦二公子暴打一顿,“武乡伯府说白了,在我李 府看来,就是个破落户,如今若非许家得势,偏待伯府,武乡伯府哪里有半点辉煌可言?” “我早与你谈过这府上之人的真面目,那秦二公子就是一衣冠禽兽。”柳长妤嗤笑嘲讽,她谈起武乡伯府,便就是一顿冷嘲热讽,“好在李大人与李夫人并不糊涂。” “可不是,那媒婆还说甚得秦二公子风华正茂,为燕京佳公子,堪为女子良配,”李问筠忿忿道:“我呸,我才不稀罕他呢。要说燕京公子,当为谢公子一人而已。” 柳长妤瞥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因她提及谢开霁,心底而起了他意,不过她并未多想,只是说道:“好在你也不是个糊涂的。” “我可作了保证的,日后要嫁只嫁不纳妾之人。”李问筠又说起秦沦,眼中满是嫌弃,“那秦二公子府上已有数位妾侍,我才不会嫁入武乡伯府。” 柳长妤饮口茶,赞许点头道:“不嫁为正选。”“不过说起来,祈阳,你心里可是中意着秦大人?”李问筠戏谑一笑,直差引得柳长妤将口中之茶喷了出来,“那日你未入宫参选,我与乐萤可是惊讶。后来我才得知你是心 有所属,那人是秦大人,可是?” 李问筠双眼明亮,她无比期盼的目光,令柳长妤起不了半分开口否认的念头。 于是她应道:“是,我中意他,兴许不日后婚事便会定下来了。” 秦越已过了王爷这一关,两人的亲事是已在筹划的路上了。 “可真好。” 李问筠不免为柳长妤感到高兴,尤其是为柳长妤露出这等满足神色之时,她就觉得欢喜上一人,且那人又欢喜自己是一件多么大的幸事。李问筠忽而展露笑容,是在笑自己,“祈阳,你说可有意思不?武乡伯府欲为秦二公子求娶我为妻,而你又中意的是秦大人,也就是秦大公子。若我应了与秦二公子的婚事 ,你我这日后不成了妯娌了?” “你可是乐意?”柳长妤淡淡瞥她。 李问筠慌乱摆首,“当然是不愿意。” “那便是你,不成有与我结为妯娌的缘分了。” 李问筠扁嘴,“也还好没这缘分。”不若她还真要嫁秦沦了。 “祈阳,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李问筠说到参选那日的场面,“若那日你入宫参选,我想你一定会被选中入宫为妃的。” 她与柳长妤一说,那日柳盼舒是如何被问话,而后被选中的。李问筠暗暗叹道:“我想无论你汾阳王府入宫的人选为谁,都是一定会入宫的。” 这一点柳长妤不否认,因为李问筠说得是事实。 崇安帝与太后并不放心汾阳王府,柳长妤不难想,这一世王府仍要走上前世的老路。 “我二妹先如今是宫中的婕妤了。” 自柳盼舒入宫后,柳长妤还未能与她见过一面,不知她的情况。 李问筠撑着下巴笑道:“我就盼着你之事能定下来,到时我们几人之中,你会是最先嫁出去的。” 虽这时候有些煞风景,可柳长妤还是提了谢霏,“问筠,你许是漏了谢大小姐。她如今可是当朝皇后了。” 李问筠并不知情柳长妤与谢霏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她明显察觉到,谢霏入宫为后,便与几人疏远了。 她从未宣李问筠,褚乐萤与柳长妤入宫过,就好似她一入宫,便全然舍弃了她十六年走过的岁月,迎接全新的自己。 “她……”李问筠神色暗了,到底为以往的姐妹之情而哀痛,“不提她也罢。” 一个谢霏,还有一位谢开霁。 前者舍了几人多年的姐妹情,后者是李问筠可望而不可及的意中人。 这两日皆出自谢府,李问筠无奈扁嘴。 她想,她兴许与谢家此生便是八字不合。 李问筠不愿去想扫兴之事,她又换上笑颜,赞柳长妤道:“祈阳,还是静候你的好消息吧,能与心爱之人喜结连理,这可是世间难能可贵之事。” 她语气里是羡慕。 “问筠,你也盼着嫁人了?”柳长妤挑眉,揶揄她道。 李问筠当即脸红,咬牙回道:“怎……怎么,我,我才没有呢。” 目光躲闪的,已经是说明了一切。 “祈阳,我今日在宫门口刚巧碰见了谢公子,”李问筠双眼移来,又问道:“我瞧他面色不好,你觉着谢家近日会出何大事?” 柳长妤心里狐疑,未回答她问话,而是说道:“问筠,你莫非是对谢公子抱有好感了?” 李问筠死抿住唇,她不开口。 可染红了的双脸却是做了答复。柳长妤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感慨,李问筠是对谢开霁抱有好感了。 第一百章问箭 在李问筠说到谢开霁入宫面见太后,且神情泱泱,柳长妤便已然明晰,谢开霁入宫面见太后,不为别的,为的只可能是与她的婚事一说。 太后有心想为两人赐婚,然却未曾直言开口过,柳长妤察觉到些许的小苗头,可同样不可明说。 若谢开霁当真是为了婚事入宫,在知晓李问筠对谢开霁有意后,柳长妤心觉此刻是更不能告知于李问筠了。 生怕她多想,亦或心生难受。 她与谢开霁有极大可能会得了太后的赐婚,这一事燕京城中想来还无几人得知。只要太后之后不开口提此事,那么此事便当作是从未发生过。 因而柳长妤笑回道:“我怎会知情?我想来,是太后有事寻见谢公子吧,谢家近来也未有会生事端的端倪。” “可我瞧谢公子心情不佳,”李问筠似想为他排忧解难,可想不出法子,“问起他时,他只说是自己的私事,他并不乐意遵循太后娘娘的吩咐。” 听了这句,柳长妤更为肯定了。谢开霁入宫,是为了推拒两人的婚事。 这一时间,她心里是五味陈杂,说不出的味道。 “你放心,他铁定无事,照谢公子所说,因只为一点私事。”柳长妤只能用这句话,安抚李问筠忧虑的心思。 李问筠黯然失色。 柳长妤握了她手,便问道:“问筠,那你可是要与谢公子议亲?” 她是觉着,谢开霁既然推拒了婚事,那便是对她无意。若他能接受李问筠,两人同好,不也是好事。 “不了。”李问筠摇了摇头,她这点心思已决意埋在心底,“谢家,我并不觉得我可入,我的婚事还是让爹娘来决意吧。” 她从未奢求过,嫁与谢开霁为妻。这份情感,无需告知于他,自己知晓便已足够。 这一生,她不求太多,只愿能嫁一位一心只她之人。“问筠,你该尝试。”柳长妤不愿见她神色落寞,“早前我与秦越同样不熟识,是后来才逐渐走近的。你既然对谢公子有意,不如探探他的口风,说不准他亦是与你有好感的 。” 她给予了李问筠莫大的信心。 李问筠眼里燃起了火光,她认真点头道:“好,我信你的。” …… 因汾阳王爷应许了秦越与柳长妤的婚事,这几日常山老郡王没少跑来王府,一同走时两位王爷皆是面作欢笑。 王妃吩咐下去查武乡伯府实情的丫鬟,也同归了。双桂院内,王妃眼里欢喜,她因着了解了武乡伯府的内情后,而放了心。 秦越与武乡伯府关系与其说不好,不如说已是冰裂,秦越自幼便在常山郡王府长大,少时赴西边出征,后屡立战功,成了一代将军。 常山老郡王是王妃所信赖之人,只要秦越不会再回武乡伯府,对秦越与柳长妤之事,王妃便无太大异议。 此人又为柳长妤所偏爱的,王妃觉着甚好,若这桩亲事能成,她是一百个的满意了。 然而就当常山老郡王与汾阳王爷商议已有几日时,西边出了大事。 秦越所带起的常阳军,在林河城镇守西边,然就在前日,有将士与林河城百姓发生了冲突,当场斩落了那平民老百姓的首级,引起极大的民愤。 城中百姓示威抗议,常阳军试图镇压,但仍是徒劳。 如今城内气氛极其紧张,军中刘副将与曹副将身系有伤,曹副将拖着病体整顿军队,若非有他在场强制压着,兴许百姓早便与将士乱战一顿了。 曹禾一得知事情的严重性后,便送了八百里加急入燕京,传报秦越。 秦越阅了信,手边信件才放下,阿达已走来报道:“大人,宫里来人了。” 是崇安帝也得了传信,他勃然大怒,当即命小公公宣秦越入宫。 “我入宫一趟。” 秦越换了一身武将官服,身上怀揣着兵符,面色如严寒的冬日,似有冰雪拂面。他目光沉稳,却冷漠非凡。 秦府门外,小公公见是秦越出府,便请道:“秦大人,走吧。”语气说不上客气,但到底因秦越有官职在身,那嗤意未太过明显。 林河城出了如此大的一件事,崇安帝当场治了秦越的罪,斥他治兵不严,整军停滞。 “陛下,秦大人此犯的系为大过,您看理应如何处治?”章公公站于陛下身侧,斜眼看道。 秦越没有作声,对章公公适时的添刀子,并不在意。 朝廷的军队镇守在西边,是为了守住邻国大业屡屡的突袭,因有秦越的常阳军在,近年大业已是停歇了心思。 军队本便是守卫大燕百姓的,而如今这支令秦越引以为傲的将士们,却在他离开西边的短短一年之内,屡犯错误。 秦越真是心痛与寒心。 崇安帝同样寒心,他寒的是为秦越偌大的信任,而他却酿此大错,上回两位副将生斗争,互相伤了对方重伤,他已经训斥过秦越一回了。 眼下看来,他人不在西边,还真是无力担保什么。“陛下,臣自领惩罚,西边林河城内乱,既然是常阳军引起的,常阳军又为臣所领的军队,臣有大过。”秦越在御书房殿内跪下,恳求道:“臣恳请陛下应允臣离开燕京,前 往林河城,平定内乱,以示惩戒。” “秦爱卿,朕对你已是容忍了两回,朕只希望你不要让朕大失所望。” 崇安帝面色黑沉,“此去林河,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是。” 秦越再度恭敬垂首,他脸部坚毅冷峻,似未开鞘的宝剑,这回他单手抚在腰间兵符之上,“待林河平定,臣自会上交兵符,向陛下领罚。” 崇安帝吃了一惊,他未料到秦越竟是主动交出了兵符。这兵符于秦越如同身家性命,因而崇安帝即便是想过,也没开口向他要回。 这回他主动献上,崇安帝便好心情点道:“去吧。” 秦越起身,大踏步出了殿,他心情沉重。 他早料到终会有一日,为大燕驰骋沙场近十年,可以说,他甚至做到了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越抬手看了眼手心,他似乎在手里望见了覆在他手上的鲜血。 再一时,他的心口隐隐作痛。 这里曾被一箭穿心。 他忘不了那一刻的巨痛。 此生秦越只受过三回无力忍受的痛苦。一是魏氏逝去的第一日,二是在得知柳长妤赐婚入宫的那一刻。 三便是死前被敌军数箭穿透身体,他只记得眼前是空茫,虽痛苦,却于那时的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为大燕,他献出了自己的一生。可他又得到了什么?秦越凄惨勾笑,他早就明白了,自再世为人后,他便知道,崇安帝并不完全信他。 如今这本就不坚实的信任,正在一点一点摧毁。 直到于他皆是疑心。 秦越又沉了眼,这回他没有停留,便就径直出了宫。 翌日,迎春如往常侯在侧门口,看阿达是否会前来送信。然今日她刚一拿到信纸,便焦急折返回畴华院,入屋时,她已是满头大汗,顾不上停歇,便将信纸递给了柳长妤,焦灼道:“郡主,您快瞧瞧吧,阿达说是将军离京前,嘱 托他带给您的。” 迎春见阿达时,发觉他面色极其不好,她还多问了一句缘由,阿达却闭口不谈,只说是秦大人出事了,定要转告郡主。 而后,他就驾车飞快离去了。 迎春可是着急的不行,尤其为阿达那一句“秦大人出了事”,她心中满是秦越已有不测,万般担忧下,又是惧怕,又是为郡主忧心的。 “郡主,阿达说秦大人出事了!” 丹胭走来,皱眉问:“秦大人?出事了?” 柳长妤也看了过去,见迎春点头,她神色顿然严肃起来,抬手迅速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地阅目信纸。 秦越信里提到了林河城大乱之事,以及他请命前往西边,整顿城内乱斗。在书信的最后,秦越写到,“勿挂念。” 柳长妤心里乱得不行,她脑里思绪浑浑噩噩。 她如何能不担心? 秦越独身一人前往西边,还不了解林河如今的情势,那般入城,谁知道会吃个什么后果? 虽然秦越此前与自己说过,他得了机会一定要去一趟西边,为了查清军中细作,那章公公口中的“小六”,可柳长妤仍是为他担忧不已。 “唉。” 柳长妤长长一叹,手里几乎将信纸捏成了一团。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现如今最应该的是,相信秦越,信他有能力做好一切。 迎春见柳长妤面色冷漠,小心翼翼问道:“郡主,可是秦大人当真有事?” 丹胭也想着此事,秦越与柳长妤婚事都还未定下来,两人不愿再见何变数。 “无事,秦大人出一趟西边,整顿军队。”柳长妤避重就轻的回道。 如此一答,两个丫鬟皆大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常山老郡王一样来了汾阳王府,只是今日的他,面容严肃,再无半分笑容。他在书房与王爷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过后便大步离去。 这之后,王爷见了柳长妤。 “祈阳,秦大人掌管着西边的常阳军,你知道吧?”王爷开口便提到了这事,事关秦越与柳长妤,他不可能隐瞒于她。 柳长妤点头,“知道。”“常阳军所在地名为林河城,前些日子,军中将士斩杀了城内百姓,引起民愤,”王爷面色沉沉,他严肃开口道:“百姓不罢休,与常阳军争执,而又大打出手,仅此内斗, 死伤便已无数。”这事情已经是闹大了。 第一百零一章离京 柳长妤更是担心秦越了,“父王,那秦大人他?”他此行前去,可是会有安危? 汾阳王爷抬手摸了摸柳长妤的发顶,忽而笑了,“祈阳,若是秦将军不可过此难关,父王可不会允他迎娶王府的祈阳郡主。” 这一句话,就定了柳长妤的心。 王爷虽是坚信即便林河乱了,平定下来于秦越可不是难事,可在大燕时局如此紧张的情势下,他心忧虑陛下会变了对秦越的看法。 不过王爷又想了想,若是日后常山郡王府与汾阳王府联姻,那常山老郡王,秦越,以及他都是一条线上的了。 无所谓怀疑哪家,又信任哪家的了。 仅仅是王府一家,那就足以崇安帝疑心常山郡王府,以及秦越了。 “待秦将军归朝,父王便与老郡王入宫为你与秦将军请旨赐婚。”王爷难得的主动提及柳长妤的婚事。 他神态的认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 “父王。”柳长妤一阵激动,她眼眶微微湿润了,在亲耳听到父王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她是说不出的动容。 而王爷却点点头,又沉声道:“祈阳,只是秦将军此次归来,他定要上呈兵符,交出手里执掌的一切权力,此后只能留在京中,为一闲散官职。这你可能受得住?” 柳长妤的震惊仅仅是一刹,而后便转为浅笑,她回道:“父王,女儿在乎是不是他身居多高,而是他这个人。”“你能这么想,父王就放心了。”汾阳王爷拍拍柳长妤的肩膀,“因你与秦将军的婚事,父王已是与常山老郡王过了目的,私下商量好了,你若满意,父王便不会出言反对。 ” 柳长妤坚定点头,“一切都要先等秦大人回京。” “不错,他需得先平定了西边再说,若连西边都无力整顿,日后风风雨雨,又如何能护得了祈阳你。”王爷又恢复平静的神色,“他若不行,父王再为你挑个好的。” “父王。”柳长妤皱眉,她不干了,“他就是最好的。”她可不要别个人。 王爷无奈叹气,这叫个什么事儿,还没过门,都已经护上秦越了。连他这个父王,都不得说一点不好,王爷摇了摇头,倒没再说玩笑话了。 在柳长妤离开了主院书房后,又随青芽去了双桂院。 王妃倒不是因着秦越出事而寻来柳长妤的,她拉着柳长妤坐到身边,问她都喜欢什么花样,还摊开几张画纸,任柳长妤挑选。 “母妃,你这是?” 柳长妤不明所以,便用疑惑的目光询问王妃。 王妃笑得温柔,喜色不减,“妤儿,你来年就及笄了,到时你婚期将至,那婚服是要提前备好的,母妃如今便是想提早给你做一件备着。” 大红色的喜服,结亲之日所穿的,昭示着姑娘家将从姑娘变为妇人。 “母妃,这般早就要备下了?”柳长妤面上浅浅的红晕,她凤眸里亮色更甚,就问道:“可我的亲事,不是还未过三书六礼吗?” 如今备好婚服,可是有点为时过早了? “这可算不得早的。”王妃慈爱地抚摸她的乌发,眼里是不舍。养了十余年的女儿,转眼间便要出嫁了,心底难免充斥了哀痛。可这是大喜的一件事,王妃的笑容便盖住了哀伤,她笑道:“母妃许久之前,便已在为你准备嫁妆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出嫁时能风风光光的。你是王府的郡主,也是 母妃的骄傲。” “母妃。”柳长妤凤眼里多了泪花,她扑进王妃怀里,便搂住她低低抽着鼻子。 王妃回抱她,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她的后背,“妤儿,往后嫁了人了,可少不得不可再撒娇了。” 身为一家主母,是要掌管好整个府邸的。 柳长妤却哼了哼,抱着她更紧,“才不要,我会与秦越说好,到时常回王府。” 只这个条件,秦越偏宠着她,绝不会不答应的。 王妃瞧她得意的小模样,刮了她鼻尖笑道:“那也要秦将军允了你才行,若都嫁了人,可不要耍小性子,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 “母妃,你都说了只要秦大人允。”柳长妤又翘了翘鼻子。 王妃说不过她,只得摇头笑:“好了好了,你先挑出一件喜欢的,母妃好为你备下来。” “好。” 柳长妤双眼轻轻扫过桌上的画纸,唇角勾着浅淡却明媚的笑意,无尽的期盼。她指尖点了其中一个,“母妃,便要这件吧。” “你喜欢就好。”王妃又侧眸笑来,“妤儿,这几日你可要在屋里好生练练你的绣工,即便那小衣裤袜无需你来绣,可那盖头,是需得经你亲手绣缝的。” 柳长妤大“啊”了一声,她双眸大睁,惊道:“我定要绣那盖头吗?” 她的绣工当真是,不忍直视的那类。她真怕绣出来的盖头,白白毁了自己的婚礼。 “妤儿,所以母妃才说,你需得习一道那绣工,万不得再怠懒了,这可是你平生仅一次的大婚。” 王妃点了点头,吩咐青芽过来,“青芽绣得一手好手艺,这几日她便待在你畴华院,有丹胭迎春也在,母妃也好命她三人看着你。” 柳长妤脸皱了起来,“母妃,定要如此吗?” “嗯。” 王妃不给半分反驳,柳长妤头痛的紧,叹道:“母妃,我会的。” 她真想大呼,绣工真不是她擅长的,习刺绣,还不如叫她扛大刀习武呢。 可柳长妤又不甘心,这与秦越今生只此一回的大婚,她当然应亲手绣一块盖头的,至少要绣出这一面盖头的花来。 柳长妤咬了咬牙,这之后接连两日在指尖上刺破了几道小口,都没吭一声话的。 秦越在西边待了已有三日,柳长妤未再收到任何来信,就连迎春,每日在侧门口,同样是无功而返。 阿达未曾再来过王府。 柳长妤不知晓西边的情况,心里头那根紧绷的筋,无论如何都再放不下来了。 这高高悬起的心思,到了向梅接她入宫的那一日,才暂且收了起来。 太皇太后近来染了一场风寒,直至今日才已痊愈,她心中挂念着柳长妤,病一好,便命向梅前往王府,接柳长妤入宫。 柳长妤对走去福寿宫的路,早已是熟悉,并不需要再紧跟着向梅。 两人入宫门走了两步,便与身披凤袍气度雍容华贵的谢霏,打了照面。 “臣女参见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柳长妤微微福礼,谢霏如今皇后之身,以祈阳郡主的身份,她不得不行礼。 “祈阳,起身吧。”谢霏声音依旧温和,见柳长妤在自己眼前低头,她皱起眉,心里好一阵不舒坦。 柳长妤得了应,便抬起眼来,与谢霏正好对视上。 这是柳长妤与谢霏决裂后,再度在近处之下端详于她。 谢霏入宫,是得偿所愿了。因她执念崇安帝,如今贵为皇后,她一身贵气,端容显出无端的气势,这是以往的谢大小姐所没有的。 但谢霏气韵并不锋利,只是略待冷意,面容仍是笑意浅浅,温温和和的。 只不过柳长妤还发觉到,谢霏眼下隐有乌青,似未睡好觉。 两人如今作不得有何关系,柳长妤便不多话,只拜道:“娘娘,太皇太后娘娘宣见臣女,臣女想请先行一步。” “祈阳。” 谢霏却未张口答应,她反而说道:“难得入宫,不去本宫那儿坐一刻吗?” 柳长妤猛然抬头,见谢霏唇角轻扬,似两人之间不曾发生过何事一般,她心里不知为何就堵得慌,那种感觉,说不出口,也做不出什么来得以舒畅。 “臣女怕耽误了时辰。”柳长妤推拒道。 说实话,她与谢霏,还真无何可谈的了。 “若是怕耽误时辰,本宫命人替你传唤一声,岂不更好?” 谢霏又笑了,“祈阳,本宫已有许久未与你谈过话了。” “臣女想,臣女还是往后再寻个时机,好好与娘娘叙叙旧吧。”柳长妤眼眸冰冷,并不想与谢霏多纠缠。 因谢霏那番话,柳长妤终于明白,为何谢霏钟情与崇安帝了。 这两人分明在某一点上,尤为相似,此前崇安帝留下柳长妤,不允她面见太后,用的便也是这一样的理由。 谢霏果然是大燕的好皇后,魏源的好皇后呐。 再说来,谢霏并非魏源,她仅为皇后娘娘,柳长妤无需完全遵循她话。 这也是柳长妤敢再度放话,驳了她此番作邀了。 “也罢,你今日有事在身。” 谢霏妥协了,她微微垂眼,柳长妤竟瞧出一丝落寞,只听她浅道:“那待日后有机会,本宫再宣你入宫吧。” 柳长妤不再看她,“娘娘自行定夺。” 谢霏点了点头,与她擦肩而过。 柳长妤回身看了眼她的背影,在阳光之下,谢霏大红衣袍之上凤凰欲飞,可她抬起衣袖,袖摆上的凤凰便就折起,只余下一道尾巴。 “皇后娘娘这是要回长秋宫吧?”柳长妤无意问了一句。 “郡主,娘娘的寝宫不是长秋宫。” 向梅这话引得柳长妤如见天雷,大燕历代皇后寝宫皆为长秋宫,怎会到了谢霏这里,却变了呢? “娘娘所住的是未央宫。” “那长秋宫便是无人居住了?”柳长妤又问。 向梅点头答道:“长秋宫被陛下封起来了,暂无人住。” 柳长妤再度轻瞥眼到谢霏那行人,便在这时,她凤眸紧紧一眯起。 她看见谢霏身后跟随着一小太监,侧脸愈发觉着眼熟。 这般想着,眼睛又眯紧了几分。 那小太监微躬着身,肤色白净,柳长妤脑中有画面刹那间浮现。这太监,可不就是那日章公公吩咐下去,办事的那个! 第一百零二章问亲 太皇太后身已好转,可人精神头并不太好,毕竟已上了年纪,一旦生一场大病,若想再完全养好身子,是极难的一件事。 柳长妤步入殿内时,太皇太后正轻靠在椅背内,闭眼浅息。她放轻了步子,向梅便走过去轻声唤了声,“娘娘,郡主来了。” “娘娘。”柳长妤浅浅一笑。 太皇太后蓦地睁开了眼睛,向梅又回身说道:“郡主,娘娘思绪重,太医曾劝过娘娘,若要调理好身子,需得尽量少愁虑,可娘娘听不进去,您劝劝娘娘吧。” “祈阳,来哀家这里。” 太皇太后向柳长妤招了手,她就坐于太皇太后的手边,只听太皇太后道:“哀家不过是老毛病犯了,人一旦老了,身子便不中用了。”意思她并未愁绪太甚。 柳长妤忍不住劝了一句:“娘娘,您夜深未得好眠,便是因思虑过重所致。这天下又有何事能比得过你身子骨重要呢,你可要放宽心去想。”“哀家在这宫中,又有何可忧虑的?”太皇太后自顾自笑笑,转口摆手不再谈此事,她眼里疲惫不减,可仍有光亮,“祈阳,哀家今日传唤你来,是因哀家为你择看了一门亲 事,便有意问问你可会满意。” 太皇太后一心惦记着柳长妤的婚事,并打算为她做主赐婚。 柳长妤嘴唇蠕动,王爷与常山老郡王商议她与秦越的婚事,这为私底下之事,从未摆到明面上来谈过。 太皇太后因而并不知情。 她想,她应当告知于太皇太后,免得她被乱点了鸳鸯谱。 可太皇太后却已先一步抓了她的手,笑说道:“那男儿是大燕俊才,哀家再欣赏不过。哀家先瞧看过,他与祈阳你再般配不过了。” “娘娘,我……” 柳长妤要婉拒,她的手被太皇太后握得很紧,挣脱不开,这时太皇太后又笑道:“祈阳,哀家有意将你许给秦大人。” 柳长妤呆若木鸡。 “娘娘,您是说?”柳长妤不敢相信,太皇太后所看中之人,竟会是秦越,“你所说的,可是常山老郡王之孙,秦将军?” “是他。”太皇太后轻垂下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看得出来她有几分看重秦越的,“秦将军年少有为,在燕京城内适龄的世家公子之中,他最有望日后成一番大器。” 柳长妤挑眉骄傲一笑。 太皇太后又紧接着补道:“不过近来西边频频生事,陛下将过错全盘推到秦将军头上,他恐会遇上挫折。可即便如此,哀家亦然觉着他是个好人选。”“娘娘对祈阳之心,祈阳铭记在心。”柳长妤徐徐一拜,感怀道:“祈阳明白的好意,不敢再以自己之事,烦扰娘娘。如今娘娘带病在身,更应休息好,秦大人即便再是好的 人选,如今远在西边,谈不上亲事一说。” 她是想太皇太后暂且将考虑她的心思,放置于一边,养好身子要紧。 太皇太后如同她的祖母,待她真心实意,连婚事都是一心一意地为她考虑的面面俱到,柳长妤不可谓是不感动。 可另一面,太皇太后若是因为她考虑,而伤怀了身子,那柳长妤心中,可是十足过意不去了。 太皇太后欣慰笑笑,“好孩子,哀家会记挂着自个儿的。倒是你,且与哀家说说,你意下如何?”“娘娘,祈阳一时也评判不出什么。”柳长妤脸皱在一起,还是说了出口,“秦大人人是极好的,祈阳想来,城内人多数为误会于他,皆以为他是凶神恶煞之人,才会远离他 。然祈阳是真心觉着,秦大人是好人。” 太皇太后淡淡点了点头。 柳长妤又抬头说道:“娘娘,亲事一事,祈阳想父王与母妃也会做斟酌的。”太皇太后以为她是怕,亲事若今日草率地定下,王爷与王妃会不高兴。这事太皇太后也理解,王爷王妃毕竟是柳长妤的爹娘,子女的婚事,做爹娘的,当然是愿意自己把 过关。 因而太皇太后安抚她道:“你放心,哀家会问过王爷与王妃的意见后,再做打算。”“那祈阳这里,便先要谢过娘娘了。”柳长妤便将前几日常山老郡王前来王爷一事,全盘说出,“娘娘,实不相瞒,前几日老郡王曾过府寻王爷一叙,祈阳有耳闻,老郡王与 父王商谈的,正是秦大人与祈阳的事。” “那你父王是知情的了?”太皇太后眼里含笑,口气轻松,想着王爷也满意秦越,看来她选得这人选确实不错,“郡王府与王府两家先相商好,日后再过三书六礼?” “许是这样的,母妃中意的人选,似乎也有秦大人在其中。” 太皇太后打趣她道:“祈阳,你这可是,众人皆看上了秦大人,看来秦大人与你是极有缘分的。” 柳长妤凤眼里染了欢欣,可不就是有缘分,是两世的缘分呢。 太皇太后满意极了,这人选她没挑错,便打定主意,看好秦越了,只不过她又忧虑道:“此次西边大乱,陛下怒不可遏,哀家只忧心,你嫁去后会跟着受罪。” 对于崇安帝隐隐疑心汾阳王府的心思,太皇太后是有察觉的。可说到底王府处在燕京,在天下脚下,生不出任何事来,崇安帝就算想怀疑,也怀疑不到王爷身上去。 且宫里还有个舒婕妤,正得崇安帝宠爱。 可秦越却不一样了,他手握实打实的兵权,常阳军又在西边,谁知道会不会直接攻入燕京,沦为叛党。 太皇太后不怀疑秦越的品性,可不代表崇安帝就不怀疑了。 因此太皇太后最担心的一点,就是崇安帝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祈阳不怕吃苦受罪。”柳长妤心意坚决。 太皇太后笑道:“祈阳,你选择的路,只要你自己不反悔,那便够了。” 这话里似还有话,柳长妤不免看向了太皇太后,却意外地见她眼底层层覆了苍凉,可她仍是慈爱回笑道:“哀家想,若是陛下不应允,那哀家便亲自写懿旨,为你赐婚。” 太皇太后一心为她,柳长妤眼眶忍不住红了,她感激道:“娘娘,您还是多为您自己考虑考虑吧,您为祈阳所做的已是太多了。” 太皇太后看起来憔悴多了,柳长妤真不愿见她有半点不好。 “您可要遵太医所说,按时吃药,养好身子。” “哀家可有按时吃药的,不信,向梅你来说吧。”太皇太后瞥一眼去向梅那儿。 “娘娘,奴婢可是知道,你是万不愿吃药的。” 向梅却笑着拆了短,“哪次你是一碗吃完了的?还不是只吃一半。” 柳长妤的眼神飞来,太皇太后无奈摆手一道:“好了,下次哀家定会吃完的。” 这宫中,不但是太皇太后面容憔悴,柳长妤记着谢霏同样是,“娘娘,今日祈阳入宫时,碰见了皇后娘娘,见她面容憔悴,可是近日困觉?” “陛下将大皇子暂且养在皇后膝下,皇后满心照料大皇子,许是不得安宁。”太皇太后勉强笑了笑,看得出来,她并不喜谈起谢霏。 可这又是为何? 这问话,在太皇太后下一句得了解答,“皇后自入了宫,行事便愈发像太后了,这两人不愧为谢家人,不愧是姑侄。” 太后不爱日日前来福寿宫问安,皇后亦然。只是皇后还跑过几回,多的时候是遣人来,借口自己不太舒服。 这几句话聊下来,柳长妤发觉到太皇太后似困了,她便起身道:“娘娘,你还是歇息片刻吧,祈阳便不打扰您了。” “哀家确实是受不住了。”太皇太后不得不服老,她闭眼轻道:“这身子,终比不上以往。老了,是老了。” 柳长妤给向梅使了个眼神,自己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福寿宫。 得知秦越离京动身去西边的,不止是柳长妤。这消息再一日之内,便传入了临江公主魏昭之耳。 宫女传信时,魏昭正在梳妆,她细细礼好自己的乌发,命宫女为自己盘髻。 秦越受了崇安帝的惩罚,便意味着在崇安帝心中,多多少少对秦越有了些不满。 这在众人眼里看来,并非一件好事。可于魏昭而言,却是一个机会。 魏昭仍记得,崇安帝曾训斥过她,说唯有朝堂重臣,她不得选为驸马。然这节骨眼儿上,秦越遇到此难,再不得选作朝堂重臣了吧? 魏昭得意的想,这般看来,是她得势的时候。她不会嫌弃秦越是否有权有势,她要的,仅仅是他这个人。 要他臣服于自己。 魏昭梳妆毕后,心情如有万花开,她一身公主常服,唇角带起傲气,径直去往御书房,寻崇安帝。 崇安帝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因心里烦心事过多,他烦躁地将奏折丢至一边,起身便要出御书房,先去长春宫走走。 长春宫是舒婕妤的寝宫。 不过他这步子刚迈出一步,便见章公公进殿躬身报道:“陛下,是公主殿下来了,她正有要事要禀报陛下呢。” “有何大事,非得这个时刻说不可?”崇安帝面色不好,最近他还琢磨着,要赶紧寻个人选,将魏昭下嫁出去。魏昭年岁已有十六,再不出嫁,还不知天下人要如何嘲笑皇室的公主,是个老姑娘了。 第一百零三章搭车 “陛下,奴才瞧公主那着急的神色,想必是真有大事。” 章公公只笑道:“在殿外,公主还央求奴才为其求求情,请陛下宣殿下进来。” “行了,宣她入殿吧。”崇安帝又坐回了龙椅之上,挥袖命章公公将人领进来。 章公公应了声,请临江公主入了殿,而他又回到了陛下身侧,候着。 “皇兄。”临江公主笑容绚烂,她盈盈一行礼。 反观崇安帝却面色平淡,问她道:“临江,今日你急着来御书房寻朕,是为何事?”“皇兄,皇妹是有一事相求。”临江公主笑得傲睨万物,却在开口之时,掩去了锋利,转为柔和笑道:“皇妹听闻秦将军因西边大乱,而离了燕京。此次是秦大人之大过,皇 兄可要予他一小小的惩罚。” “你来,便是只为了说此事的吗?” 惩罚不惩罚秦越,崇安帝心中自有较量,又何需临江公主特意跑一趟说了。他眯起眼,眼里有冰冷,倒是想看看魏昭究竟是说何话。 “自然不完全。”临江公主又抬眼,她笑容眉飞色舞道:“皇兄,皇妹知晓您现下对秦将军并不满意,当不愿再重用于他,然您也知晓,皇妹是如何的中意她。” 临江公主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跪拜道:“皇妹只想请皇兄,为皇妹写下这一旨诏书,请您择秦将军为皇妹的驸马吧。” 崇安帝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皇兄!”临江公主再度高喊一声,她又道:“您曾说过的,皇妹不得选当朝重臣,如今秦大人受贬,已算不得重臣了吧?皇妹无畏他是否官职加身,皇妹要嫁给他。” “临江,你婚事乃是大事,怎可因你一意孤行,而定下?” 崇安帝隐隐有被说动的意思,临江公主听后便喜悦继而劝说:“皇兄,皇妹明晓你对秦将军另看,然若皇兄不放心,又有何比得上许配其皇室公主来的更为放心呢?” 她是想劝说崇安帝,赐婚她,而后临江公主便以公主之身,盯着秦越,以防他有任何异动。崇安帝又不说话了,他似乎在考虑着临江公主此话是否可行,便在这时,一旁的章公公俯身低道:“陛下,秦大人有请命过,回朝时会上呈兵符。若秦大人无二心还好说, 可若是有,那公主殿下……” 等到了崇安帝不得不处治秦越的时候,如若那时秦越为临江公主的驸马,崇安帝可不大好出手处治了。 经章公公一劝,崇安帝深信无二,他当即冷声道:“临江,这一切皆是你想当然。朕何时有动过派你去监视他人的念头了?” 这拒绝的态度太过明显,临江公主当即脸色煞白。 “临江,朕不过因西边之事,恼了秦将军,你便认为他非朝中重臣了?”崇安帝哼了哼,声音冷漠。 “皇兄,莫非西边大乱您还觉着不为大事?”临江公主着了急,心切喊道:“秦大人,本就该受惩,贬官免职皆都为小的。不如看在他曾为忠臣的份上,一惩一赏,赏他一道赐婚,这般看来,秦大人仍会为陛下效力。 ” “这赏的赐婚,你是指与你?”崇安帝轻瞥来眼。 临江公主羞涩点头,“不错,是与皇妹。” 崇安帝板着脸回道:“朕不会同意的。” “皇兄!”临江公主跺了跺脚,气回道:“您今日若不依着皇妹,皇妹就不走了。”“临江!”崇安帝厉声回道,他面露怒气,看似已发了脾气,他平生最不喜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命令他行事,甚至威胁于他,“如何惩秦将军,那是朕自己的决意,朕曾与 你说过,临江,守着你自己的本分,这句话,朕不会再说第三次。” “皇兄……”临江公主神色后怕,眼里略有委屈。 “你且回去,朕说过不会赐你与朝中重臣,那便是如实而行的。”崇安帝不满魏昭张口闭口都是秦越一说,简直是给皇室丢尽了脸,他冷哼道:“身为皇室公主,临江,你应守好规矩。往后若是再被朕得知,你缠着秦将军,朕定会命人严 加看管你。” “皇兄,您怎地如此狠心!” 临江公主脸色毫无血色,她大喊:“皇妹不过是央求一道赐婚圣旨,您都不肯应允。” 崇安帝皱起眉,他已不肯再多说,当即怒道:“下去!” “皇兄!” 章公公走来,拖着临江公主便往外走,魏昭一步一挣扎,还回头连连高喊了几声崇安帝,然崇安帝却没有搭理她一个字。 直到御书房内再听不见半分动静,崇安帝这才收回了眼,他目光沉沉地盯在桌案上,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陛下,临江公主在殿门外闹了几时,便离去了。”是章公公回来了。 崇安帝点头道:“不必理睬,随她去。” 崇安帝与临江公主的关系实则并不要好,只是碍着她为太后所一手培育起来的公主,而给了她几分颜面。 “章晓,方才朕听临江说这一赏一罚可行,你觉着呢?”在章公公面前,崇安帝对如何惩治秦越,毫不避讳。章公公折回后,走来说了一句:“秦大人犯了错,是该罚的。可奴才觉着,秦大人此行去往西边,会将功赎罪,皇上若要贬了秦大人的官职,以防老郡王多心,可再作赏赐 ,岂不两相欢喜。” “降职,而后赐婚?”崇安帝细细琢磨,又问道:“这降职好办,可赐婚难办。临江又是那般的中意秦大人,若要赐婚,临江又要赐与一人才可。” 省得临江公主再来闹。 “万事皆由陛下做主。”章公公嬉笑道,一副为崇安帝俯首恭听之态,“无论陛下是觉着,为公主殿下赐与一世家公子,亦或当朝大人,再或和亲邻国,都为好。” 崇安帝听后,心情大好,章晓之所以得崇安帝的心,还有一条,定是归功于他那张巧嘴的。 …… 距离秦越离京已有半个月之久,在他离去二十日之时,柳长妤终于收到了秦越自西边送来的书信。 信里寥寥几句话,简单说了西边的形势。秦越到西边时,林河城里已乱开了锅,在入城时,他差一点就被百姓围起攻击。在这里,百姓对常阳军意见极大,即便是常阳军已是致以歉意,百姓仍是每日闹事,毫不 停歇。 好在秦越去了。 常阳军是不得缺了主心骨的,有秦越在,军心振奋,全员有了令人兴奋的激慨之心。而秦越的副将之一,曹禾,在见到秦越的那一面,眼眶红透,愣是强忍着没有落泪。 秦越到了林河城后,便一刻未有停歇的,着手处理此事。值得一提的是,在秦越奔赴林河的这段日子里,刘副将已先行处理了城内之事。 秦越不知他用了何法子,但总而言之,曹禾禀报时说是,刘副将处理之后,百姓不比往常愤怒了。 算是压住了许多气焰。 后又用了十日,秦越基本上平息了城内百姓的愤怒,虽两方仍是僵持,不过最少的缓和了。 到了第二十日,内患算是彻底解决了。但同时,秦越对军中的教检更为严格了,日日严训将士,不得有一刻的松懈。 此事便就是因他离开西边,军心涣散,最终酿成了恶果。 林河城恢复了平静,秦越便写了信给柳长妤,说是五日后他便动身回朝,到时会领常阳军一并回京面圣。 早前秦越有写信,上呈天听,请的便是陛下准许常阳军随他一同回京。 崇安帝应允了,可应的是,允秦越领军中一支小队回京,西边仍需军队镇守,若常阳军全军归朝,待大业攻进林河之时,大燕便毫无还击之力了。 五日后,秦越动身离开林河城,赶赴燕京。与他随行的有曹禾与刘贤。 因刘副将在此次安定林河城中,立了大功,崇安帝下圣旨,小太监在林河城里宣读了圣旨,是命秦越领着曹禾与刘贤一同回朝之命。 圣旨里褒赞了几人的功劳,奖赏在三人归京后再另行赏赐。 秦越,曹禾与刘贤跪谢了圣恩。 为加快行程,秦越高骑大马,除却夜晚,白日是整整一日的追赶行程。他用了比去时快一倍的时日,便赶到了燕京城外郊。 外郊距离京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路途,秦越便命全军在此地暂且休歇片刻。 因着赶路,秦越面上溢出了汗渍,在阳光上,那汗滴沿着他刚毅的侧脸滴落,却显得他愈发英气勃发。 他特意寻了个树荫,倚靠在树干之上,深呼吸缓着劲儿。 不多时,便觉着身上已凉快了许多。 秦越抱臂远望,却见刘贤与曹禾遥遥地向他走来,两人身后还跟随着一位姑娘,他再眯起眼一瞧,顿时将人认了出来。 是姜太傅之女,姜元怡。 秦越心觉疑惑,在燕京城郊外,姜元怡竟会出现在此地? 他正想着,姜元怡已随着曹禾与刘贤走来,她身着翠绿色散花裙,面容姣好,笑时如有漫花绽放,看得曹禾与刘贤心中是一通感慨:好一个燕京贵女。 曹禾先走近,抱拳道:“将军,末将偶见姜小姐遇难,她想恳请将军出手相助,末将便领着她前来了。” 秦越便径直看向了姜元怡。姜元怡走近了一步,施礼时眼里恳求之意明显,泛着楚楚的光,“元怡回京路上,马车半路出事,不得用了,可否请将军送一程?” 第一百零四章流言 “姜小姐的马车,在半道车辕折断了,”刘贤主动上前答道:“末将已做过检查,修好需得费很大一番功夫,我们半路遇见姜小姐,理应出手相帮。”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姜元怡身上,似有痴迷含在其中。 刘贤生得高大,与秦越个头相当,他身材魁梧,面容更是有着给人以壮实之感,称不上俊逸,但也是有板有眼的。 而曹禾却是虎头虎脑的那类,他脾气急躁易怒,但为人极其忠心。现下他便对刘贤这话不甚耐烦,秦越身为军队统领,允不允姜小姐同行,应是秦越来抉择,而非刘贤。 更何况两人在西边已彼此发生过冲突,那一干架,众人皆以为刘贤断了腿伤势更重,可无人得知,曹禾是被刘贤伤及了内脏,更不易痊愈。 那回是喝醉了,曹禾可以原谅刘贤非自己有意为之的。 然林河城内乱之时,刘贤却并未与他打任何招呼,就进城行事,甚至他压根就不知道刘贤是去平定内乱,又是如何平定的。 曹禾心里明白,他这是不愿与自己共事。正巧了,他也万分不乐意了。 “刘副将,你似乎有些多话了。”曹禾毫不掩饰自己心情的不爽快,回击道:“这事还未到你插嘴的地步吧。” 刘贤也不耐地瞪他,“曹副将,你此话何意?我不过是稍提了一句,这又关你何事了?” “是不关我的事,将军乐意相帮与否,我都不在意,可刘副将你就不同了吧。”曹禾幸灾乐祸的笑,直白地戳破说道:“刘副将可是很想帮姜小姐的吧?” “你……”刘贤被这话说得哑口无言,他黝黑的脸庞顿时燥红了,他一怒,便伸手一把揪住了曹禾的衣领,瞪着虎目道:“曹禾,你看老子不顺眼,非要惹老子是不?” “是你看我不顺眼吧。” 曹禾冷哼了一记,他没有反抗,在面对刘贤的威胁时,没有一点惧怕。 “曹禾,刘贤,你俩又是作何争执了!” 秦越当下皱眉,看两人皆不顺眼了,他训斥道:“为这一点小事,你二人有何必要吵吵的。” 他一训斥,刘贤便松开了手,这下刘贤与曹禾都老老实实地不动身子了。 “将军,是末将的错。” 曹禾主动认错,毕竟是他事先挑了事,惹怒了刘贤,他敢作敢当,“只是末将不后悔,刘副将本就不应该多话的。” 见他还想多说,秦越冷厉拔音道:“曹禾,你最好闭上嘴。” 曹禾乖乖地闭了嘴。 在回京路上,曹禾与刘贤两个人已是闹过许多次了,秦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过去了。可这都多少时日了,这两日还闹! “将军,末将也不对。” 刘贤也低头认错,只是他比起曹禾来,这认错绝没那么真诚,“末将方才是好意,提醒将军的,绝非曹副将所言的那般恶意。” “行了。” 秦越侧头瞥向姜元怡,她一直站在一旁端望几人,面露浅笑,这般的她,很难让人对她生出讨厌来。 就连秦越这时也觉着,此女极有眼力。他想着,既然是姜元怡的马车坏了,又是遇上了她们,这个忙,不帮的话,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于是秦越立即吩咐曹禾道,“曹禾,安排姜小姐搭乘马车吧,将军中的马车腾出来一辆既可。” “将军,末将去帮着抬下箱笼。” 其中有辆马车是装载货物的,那里头货物并不多,腾出来暂借姜元怡搭乘,是再好不过了。 因此,刘贤主动请缨。 秦越看出了他有心想在姜元怡面前立功,便点头道:“你去吧。” 曹禾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将军,那末将呢?” 他瞧刘贤一刺溜就跑没影儿了,就刘贤一人搬运货物已是足够,他不大乐意与那人一道,再去凑什么热闹的。 “你去吩咐众位将士下去,收点行李,准备启程。” 在这郊外休息了片刻,秦越瞧着天色将落下日头,需得赶回京城里了。 再晚了,不大好。 况且他们还有个姜元怡随军,他既然同意了姜元怡达成行军的马车,那么便有必要,送她回姜府。 秦越从树荫里走出,欲牵起自己的马匹,这矫健的马儿正是他的银月,此刻马儿正吃着草,他便抬手抚了抚马的鬓毛。高大挺立的男子,站于矫健马匹身侧,这融在一起可真是衬得秦越英姿难盖。姜元怡难免有些心动,她笑着抬步,一心想接近他,边还开口问:“将军,您此行去往西边, 可一切都还好?” “嗯。” 秦越再不吐其他字眼,他似未看见姜元怡眼里的关切之意,只牵起银月,便就着她身旁走过,唇里还吐出冷淡的话道:“该启程了,姜小姐上马车吧。” 至于西边之事,那是他的私事,他似乎没有回答姜元怡的必要。 在秦越看不见的身后,姜元怡愤愤地握紧了手,她很艰难地忍住了火气,唇角又作了个笑。 “这就来,”姜元怡走上来,追上了秦越的步伐,她故意要与秦越走在同侧,“这一行回京城,还要秦将军多多关照了。” 秦越没有说话,似乎默认了会照顾她一二。 不过是从郊区回到京城的半个时辰,照顾姜元怡而已,并不费什么心思。 而姜元怡话里带笑,轻轻柔柔说道:“元怡忘了一事,今日,还要多谢表哥了。”又听她说了“表哥”,秦越禁不住皱眉,他脚步便也停了。姜元怡见此,也停了脚步,调笑回道:“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不要唤你表哥吗?这就当作你我之间的秘密,如 何?” 旁人无人得知。 她这话更让秦越心里不舒服了,他虽弄不清楚这突兀究竟从何而来,但他知道,自己是不愿意从她口中,听到“表哥”这一声称呼的。 两人压根就是毫无半点表亲的关系,秦越无攀亲戚的意思,他冷淡说道:“姜小姐,恐怕你是想多了。我可不是你的表兄,这话往后我不想听见。” 上回是他没有说清楚拒绝,今日他就要把话说明白了。 姜元怡一听,满眼失落,可秦越却抿住唇,不等她回话就先扭头离开。 有凉风拂在姜元怡的面上,她竟觉着心里是那般的凉,刺骨的凉。 这时,身旁有人走过来,是刘副将。他无比热情作了“请”的手势,“姜小姐,马车已备好了,你请这边走吧。” “好,辛苦你了。”姜元怡客客气气地一回。 刘副将脸燥红无比,他窘迫地抓耳挠腮,悻悻笑回:“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应该的。姜小姐是官家小姐,受不得苦,该要坐得舒软些才好。” 姜元怡狐疑地瞧他了一眼,似乎瞧出了这刘副将是对自己有意的。因此她再对刘副将这大献殷勤的态度,语气变为冷淡了些。 不过她还是挂着笑,随刘副将同走,坐进了马车之中。 行军终于启程。 “将军。” 曹禾骑着马,跟在秦越的身侧,一步不离,两人便就走至行军的最前端。 他微微侧过脑袋,一眼就瞧见了姜元怡的那辆马车,瞬间嗤笑出声:“那刘贤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瞧他那巴结的样子,我可还从没见过。” 秦越没有回头,他在马上坐直了身子,目光直挑挑的远望,向着京城。 “曹禾,你老老实实的与我说。那日你与刘副将打斗,是谁先起的头?”秦越冷声问道:“我不管你们可是喝了酒。”曹禾尴尬摸头回道:“那日是末将喝醉了,为逞一时之快,便应和将士们,开了一句刘贤的玩笑。那玩笑以往我们也时常开的,谁知道那日刘贤就当头给了末将一拳。”说 道最后,他神色冷了下来。 秦越又问道:“那后来林河大乱,我未来时,你可发觉到有何异动?” “别的倒没有,就是刘贤常背着我,不知出去作何事情。” 按道理,两位副将应是携手共进退,然曹禾也不知是否刘贤因打斗那事,而生恼了自己,不过他既然不愿告诉自己,曹禾也不搭理他了。 秦越侧身回眸,目光之中,刘贤正侧首隔着帘子,与车厢中的人打趣着,说话间还把自己逗乐了。 “哼。” 自秦越鼻尖,轻哼出声。 “走快些吧,要早点赶回去。” 他又再度看向京畿,心里有一股念头,早些回京城,早一些……去见柳长妤,更要回去就着手定下与她的婚事。 秦越回到京城后,没着急入宫面圣,而是先顺路前去了姜府,顺顺利利地送了姜元怡回府。 得以平安归府,这少不了秦越与行军军队的功劳,姜元怡在府门前拜谢几人。当她听见围观民众议论纷纷的谈论声后,笑意浓了起来。 那议论声里有“秦将军是如何的看重姜大小姐”,还有甚得猜着两府好事将近。 不得不说,秦越此番送姜元怡回府,虽为好意,可耐不住不知内情地旁人,作了瞎想。 这些秦越是一概不知的,他在送到了姜元怡回府后,便没作停留,驭马入宫。燕京的流言蜚语可谓是传得快,不出两日,秦将军亲自送姜大小姐归府,多番关照与在意,这事就传遍了各街。 第一百零五章前尘 姜府因秦越的出手相助,更是亲自上门言谢。且这上常山老郡王之府的门的,是姜太傅本人。 常山老郡王为这流言可是头疼不已,他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去汾阳王府,向王爷做了解释。 好在那边王爷是半点未曾疑心过他的,老郡王松了口气。 这回府还没好生歇息自己的脚面,就听侍卫禀报,姜太傅上门来了。 老郡王真想破口大骂:自己那孙子,都整出的个什么事儿? 然秦越当时出于好意出手帮姜元怡一把,哪里会想到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尤其是几近会毁了他与柳长妤的亲事。 若是知晓这一点,他怕是被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去救姜元怡的。 姜太傅过府而来,一是为感谢秦越的相帮,二是也有意试探老郡王的口风,如这日后,老郡王有意为秦越寻何样的一位夫人,诸如此类。 最后,老郡王答得滴水不露,半个字儿也没透露给姜太傅,只让姜太傅觉着,老郡王还未思考过为秦越寻夫人。 因此姜太傅一头雾水,被老郡王笑呵呵地将人送出了府。 这流言既然京城早已传开,宫中不会不知道。他人不甚关注秦越与姜元怡的关系,可宫中总有人是在意的。 如崇安帝,临江公主,还有太皇太后。 向梅打听了信后,是第一时间禀报了太皇太后其中的内情,太皇太后就气得咳道:“这流言还真是瞎传,两人清清白白,本是好心做事,却平白被想歪了。” “秦将军是正直之人,娘娘应信他。”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她咳地不止,却又笑了。 而崇安帝那边,御书房则是气氛阴沉,自城中流言起后,太后与皇后一前一后来了御书房。 太后是想请崇安帝为谢开霁与姜元怡赐婚,崇安帝却觉着这两人不相般配,拒绝了太后。 崇安帝的拒绝,太后以为他是有意要为秦越与姜元怡两人赐婚,便气道:“皇上,你若真当觉着这两人好,那你就下诏书吧,不若哀家就亲自下道懿旨。” 崇安帝也冷了脸,他当然不会觉着秦越与姜元怡真的好了,可他同样不以为谢开霁与姜元怡配。因此他道:“母后意欲越了朕下旨?” 太后那意思很明显,便是在她心中,崇安帝只是遵她言语而行事的皇帝而已。至始至终,太后都未曾将崇安帝看做是大燕真正的皇帝。 崇安帝是她一手养大的,她自觉自己有那个权力。 更何况此前多少年过来,崇安帝也纵容了她这个权力。 只是现如今,崇安帝愈发的无法容忍了。 “哀家不过请陛下为谢家赐下圣旨,陛下连这点也不愿?”太后早已思考过了,汾阳王府早晚要垮下,柳长妤不是个好人选,相比起来,姜大小姐堪为谢府的主母。 “朕自有主张。” 崇安帝眯起了眼,一口拒绝且又指责道:“母后未免为谢家,太在意了。”“哀家在意谢家无可厚非,当年谢家站在皇上这侧,皇上到现在都应当念着谢家的情。”他这一拒绝之意,当下就惹恼了太后,太后便满脸怒色说道,“既然皇上要做那忘恩 负义之人,那哀家无话可说。” 太后这一句话令崇安帝面上涌起了黑潮,他攥紧了手,似乎忍住没向她发大火。 可太后却嗤笑一声后,冷哼着转身离开。 凝视着她的背影,崇安帝抬手便摔了一座墨砚,听到那在地上碎裂的声响,他沉沉地大呼了一口气,强压下去那股愤怒。 “还望陛下息怒啊。”章公公在旁劝他,“当年先帝将陛下送到太后膝下,太后耗尽了多少心血,为陛下铺路。陛下,太后这一时气话,你便消消气吧。” “章晓,朕乃天子!” 即便那个人为自己的母后,在天子面前,她便是臣。 崇安帝记得,他母亲不过是宫中一介美人,得先帝一回翻牌,怀上了他。生下他后,便早早离了世。 那是他七岁之时,他被送到了还是贵妃的太后手边,他头回见到千娇百媚的太后,那时的她已有二十。 他听从先帝之命,唤了她“母妃”。 可他从未甘心过,太后不过大了他十三,他凭何便要喊她“母妃”? 即便太后为推他上位,背地里做了无数事,这些崇安帝全部知晓。在太后养育他的这十几年里,崇安帝愈发地察觉到太后难掩的霸权之心。 她对自己的掌控,是从七岁那时开始的,直到如今。 崇安帝面色冰冷。 此前是他年少,无知之时,甘愿被她所掌控,可到了这时候,他身为大燕皇帝,如何能听一介太后之命行事? 先是选后,后又是为谢家赐婚。 崇安帝受够了。 他这脸色看在章公公眼中,他再不敢多言一句话,心里只盼着崇安帝能早些消了气下去。 而皇后来时,则是为崇安帝端来一叠点心,她并未劝说崇安帝,缓和与太后的关系,只平静地说道:“陛下,这流言传得莫名,秦大人,与姜小姐实则此干系。” 简直的一句解释,崇安帝心思松了下来。 他紧绷的神色终是松弛,细细沉思间,既是这流言为假,那便无甚必要为秦越与姜元怡赐婚了。 若真赐了婚,他反而不大乐意见之。 太后又有为谢开霁与姜元怡牵线的念头,而这姜元怡又与秦越有似有似无的关系,此女莫非还是个香饽饽? “陛下,奴才听闻姜太傅拜访过常山郡王府。”章公公适时的补话,将崇安帝思绪引了上来,“老郡王私下与众位大人交好,其中也包括了这位姜大人。” “章晓,你来说,秦大人这婚事,该如何处治?”崇安帝又眯了眼。 章公公却径直跪下,“奴才不敢妄自菲薄陛下的心思。”他一介公公,插手朝臣亲事,怎地都说不过去吧。 “你起来吧。”崇安帝复而又问:“朕左瞧右瞧,都觉着眼下只有这姜元怡为上选。” 姜元怡是绝不可赐给谢家的,而如今京城之中有传有与秦越的蜚语,顺水推舟,似也可行。 …… 柳长妤已发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的呆了,她这副如试了魂的模样,令紫玉瞧在心里,是无比的恐慌。 秦越还未归府,柳长妤却先敲了秦府的大门,门口侍卫早得了命,听闻是祈阳郡主到府,直大开大门,放了她进入。 原本秦越归京本是大喜的一件大事,可这接踵而来的,不但是为西边平定内乱而生的喜悦,还有因秦越送姜元怡回府的议论。 柳长妤到秦府来,并非是怀疑秦越异心。 阿达早知会过她,秦越之所以会亲自送姜元怡回京,是半路巧遇她马车受损,不得前行,才会出手相帮。 在这件事上,柳长妤觉着秦越做得无半点之错。 只是一星半点的流言蜚语,还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 可她得知一事后,便就心慌了。 清早,她入宫拜见太皇太后之时,听向梅悄声与她说,崇安帝似有意为秦越与姜元怡赐婚,似乎其中还牵扯了太后进去。 只是柳长妤无心多想他人,她离宫后就匆匆奔赴秦府。 然落了个空,她来晚了一步,秦越刚巧受皇命,坐了马车进宫,而她正正巧在他离开的后脚,到的秦府。 她不难猜测,崇安帝定是为了姜元怡,而宣见秦越入宫的。 为了这两人的赐婚。 一想起这皇权滔天势力,如大山一般,横在她眼前,常有事不可随心,柳长妤就好一阵的心烦意乱。 “郡主,您喝口水吧。” 紫玉小心翼翼地端来一杯茶,轻放在柳长妤身旁,可柳长妤却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郡主,若将军归府,奴婢定头一个禀报于您。” 紫玉小小的叹了一口气,这回柳长妤有了回应,她轻点了点头,手背便又抚在了侧脸之下。 柳长妤阖起眼,在这一刻,她脑中陷入了茫茫大雾之中。 秦越与姜元怡,在这一世终究还是被缠在了一起,虽不为最后的结果,可走得这一遭,叫她忆起了前世。 姜元怡之于柳长妤,即便仅仅是一面之缘,原本便是毫无半点交情的关系,可就是这样,她一样对姜元怡喜欢不来。 那是一种因骨子里而生的不喜欢。 这情感是从上一世所带来的,柳长妤本并不愿用前世所历经过的世事,而看待今生之人。 可姜元怡这一世仍对秦越有意,在今日,两人更是又要遇到这赐婚一事了。 前世,姜元怡也是就差一点被赐给了秦越。 但那是她亲手推的。 这便是柳长妤之所以会不见待姜元怡的缘由,她对她的感情太复杂了。 里头且有她的嫉妒,羡慕,还有不甘心。不甘心姜元怡比自己命好,也不甘心上一世,她屈服于命运,无奈而又被迫地选择了,亲手剜自己的心。柳长妤曾与秦越说过这话,“秦将军,为你与姜大小姐赐婚的是本宫。” 第一百零六章心醒 每每忆起这一句话,柳长妤便悔不当初,她忘不掉自己蚀骨的痛楚,那痛本渐有愈合,可当她听说崇安帝又起了为这两人赐婚的心思时,她又想起来了。 全部都想起来了。 那些随同她重生而来的,记忆。 那是柳长妤入主长秋宫,在皇后之位坐了已有两年的年头时,才与秦越关系有了缓和。 因她身后无靠山,仅有秦越一人多次庇护她,长秋宫的宫女皆在意着秦越的消息。 只要是关乎他的一丝动向,便会向她禀报。 于是便出了姜太傅与常山老郡王,商议姜元怡与秦越婚事的信儿。 柳长妤听后当场打翻了瓷碗。她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秦越已是二十有二,却孤身一人,府上无女眷,她当然是理解老郡王的迫切之心的。 除却苦笑,柳长妤再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何了。 她不甘心,她未能向秦越表明心意,因而不免心生了嫉妒,为自己的私心,为她爱着秦越,她不愿他娶任何人。 原本柳长妤是打着要毁了两人的这桩亲事的,因此次日便宣了姜元怡入宫,有意试探她对秦越持的是何态度。 然而她见到的,却是一副含羞带怯,满眼皆是为自己将议的亲事,无比期盼的姜元怡。 前世姜元怡小了她两岁,与秦越议亲时,她刚巧及笄,出落为最貌美的姑娘。 姜家门第高,姜元怡身为嫡长女,自然品性亲和善待于人。 比起柳长妤咄咄逼人的明艳,姜元怡便如婉约的娇花。 她比自己年幼,比自己温柔可人,貌美如花,最为关键的是,姜元怡正值议亲的好年岁。 那时柳长妤便发觉,她虽嫉妒姜元怡,可她羡慕姜元怡的更甚。那一生,她得不到秦越,她不得不承认,自会另有一女子,会得到他,为他生儿育女。 也不知柳长妤问话是否叫姜元怡生了误会,她端容地行大礼,拜谢道:“皇后娘娘心善,今日命臣女入宫是愿为臣女做主挑选亲事,臣女心怀感激,谢娘娘关怀之心。” 柳长妤眼里苍凉,她自问:她心善吗? 她笑得凄凉,应了姜元怡的谢回道:“本宫明白你的心意了,你且回去吧,此事本宫会告知与陛下。” 姜元怡再度行大礼,举手投足的规矩之间挑不出半点错,加上出挑的五官,是燕京贵女之首,“谢娘娘。” 是了,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柳长妤想。 她决意变了,决定成全他们。 秦越该要成家立业,而她应要守着自己的私心,不去坏了他的好事才是。 柳长妤面见了崇安帝,为秦越与姜元怡婚事,推波助澜了一把。 事后,她再一次在宫中遇见了秦越。 这次他脸色沉静,目光坚决大踏步径直朝她走来。 她轻声笑着,拂动着自己大红的衣袖道,“秦将军。” 秦越并未行礼,在手臂抬起的一瞬间,走到她面前,大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臂。他的力道惊人,愤怒质问道:“是你说的?” 她被他的举动吓到,惊慌道:“秦将军,你放开本宫。” 秦越不为所动,他只一字一句咬着牙道:“姜大小姐贤德淑良,与秦将军堪为佳配,这是你说的?” 见挣脱不开,她转而镇定下来,颔首应了是。 “长妤,你真的觉得她好?要我娶她?” 秦越眼中满是沉痛,他似不敢置信地大步后退,那一刻她又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悲伤。 他叫她“长妤”,这样的叫法叫她心惊胆颤,宫里若是被人听到,他们俩都不会好过。 在那已不可扭转事端的情势下,柳长妤平静回道:“姜大小姐风华无双,名动京城。整个燕京上下,没有谁能比得过她了。这样好的女子,配你最合适不过了。” 秦越松手放开了她,他定定说道:“长妤,你错了,她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适合我的。” 她想问为什么,可是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那话便成了一句,“本宫只是觉得,秦将军合该娶妻生子了。” 秦越面色发冷,他的声音更为冷冽,“臣的家事臣自己心中清楚,就不牢皇后娘娘费心了。” 他一甩衣袖,留下柳长妤一个人在原地呆滞。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两下,目光有些呆滞。 这之后,秦越与姜元怡的婚事没能成。 到秦越战死崆峒山,他都是了然一身,身边无人相伴。 柳长妤惊醒了,她面上湿湿凉凉的,伸手一触,竟是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 “长妤?” 听声而抬头,入眼朦胧中,是秦越回了府,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了自己。 一时之间,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长妤。” 秦越见她眼中含泪,顿时慌了神。他走近来,坐至柳长妤身前,抬起指腹便要为她拭去眼泪。 他的手指却被柳长妤伸手抓住,她喃喃道:“秦越,为什么?” 柳长妤这一问令秦越茫然,他不明问道:“长妤,你问什么?” 恍惚之间,柳长妤还以为自己处在梦境之中,为秦越拒绝了自己有意为他与姜元怡赐婚的好意,而心怀不解。 “姜大小姐风华无双,名动京城,为何你不肯娶她。”她的手轻抚过他的脸,贪恋着且温柔地覆在他眉宇之上。 渐渐地,柳长妤凤眸里有眼泪蓄积。“长妤,你是从何处听闻我会应下陛下的赐婚的?”秦越一着急,就握紧了柳长妤的手,他从宫中归来,自然是不愿柳长妤因城内流言而烦心的。可显然,他以为柳长妤是 听入了耳,“姜大小姐与我无半点干系,长妤,你应信我不会娶她。” 他就不明白了,柳长妤为何会怀疑他的真心呢? 秦越眼中的焦急,柳长妤并未看得真切,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低喃道:“怎不会呢。” “长妤,你究竟在想何事。” 秦越隐隐觉着,这时的柳长妤,看起来并不如常,她目光放空,如失了魂的空壳。他的唇抿紧,是京中事关他的流言,将她吓坏了吗? 这一刻,秦越心疼地只想抱抱她。然而柳长妤却用极低极浅的声音,自言自语问道:“你已二十有二,却无妻无子,在燕京内,无一人如你这般。那姜大小姐如此良配,她在本宫面前表了真意,又对你是万 般喜爱。因为是她,陛下才会为你二人赐婚。你为何不肯?” “你为何……不应了陛下。” 秦越听了个半清半楚,除却她一句“为何不应了陛下”,旁的都未听清楚。 秦越满心都凝在柳长妤的眼睛上,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柳长妤,宛如一碰便要化为虚无。 他的心口一阵绞痛,再禁不住探手拥了她入怀,“长妤,她不是你,燕京内无人可替代你的位置。我想娶为妻的,只有你一个。” 柳长妤骤然清醒了。 她依稀记得,自己在失神时,说出了“本宫”,是以皇后之身,而说出口的。 这称呼若被秦越听见,他定是会起疑心的。 柳长妤惊慌失措,瞪大眼去看他。可两人对视时,那人眼中却未有疑惑,只是有心想安抚她不安的心。 他没有发觉。 “除了你,何人也不行。”秦越指腹在柳长妤唇上摩挲,炙热地目光便盯在其上。 柳长妤轻启朱唇,幽幽问:“可如若我已经嫁给的另有其人,你该如何?” 她心跳很快,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秦越会如何作答,也便是因此,她尤为激动。 “你会嫁给别人?”秦越板着脸,极度地不爽快。 “情非得已。” 上一世不就是情非得已,因那突如其来的赐婚,定死了柳长妤的一生。而后将自己的心意,埋在最心底,直到死去。 “即便你嫁了他人,只要那是你愿意的,我都不会阻拦。” 秦越一把搂住她,双臂紧紧的锁着她的腰肢,不撒手的态度道:“只是我的婚事,绝无别的可能。你不嫁给我,我谁也不娶。” 柳长妤再忍受不住,捧着他的脸,便吻了下去。 在两人唇瓣相触的一刹,秦越夺回了主权,轻咬着她,复而又凶猛地将她所有的情意,皆吞进了唇中。 她闭上眼,脑里全然只余下了狂喜。 她想,一直以来她所猜的都不错,上一世他是因为她,才不肯娶姜元怡的。因而在她入宫前昔,她才会见到如此落寞的他。 他倾尽所有的庇护她,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爱着自己的。 柳长妤心里已不知是何滋味了。 在她知晓上一世两人便是两情相悦,却彼此隐瞒,这该是多么的遗憾。 “阿越,我爱你,这一回你定要听我说完,”柳长妤吻了吻他侧脸,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前世我也曾这般爱过你。” 秦越愣住了,他呆滞了片刻后,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前世今生”这个词,于秦越并不陌生。许多事情,他是忘了,可还有许多事情,他记得很是清楚。 今日柳长妤的这一番话,匪夷所思,着实令秦越起了怀疑。 可转念一想,重来一世便就是鬼神之说,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秦越并不完全相信,这事会在自己身边发生。 他便又倾身温柔地吻去了柳长妤的眼泪。 “长妤,我没有应陛下的赐婚,你不必难过。” 柳长妤点头又摇头,“我知道你没有,我知道。” “陛下甚至连这事提都没与我提过,我今日入宫只是上呈兵符,交与了陛下而已。”秦越说起这一事,语气满不在乎。 柳长妤泪已干,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秦越,你疯了吗,你竟将兵符交了!”那是他毕生的心血,上一世秦越到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柳长妤不会不明白他对那片热土的挚爱。 第一百零七章东窗 上呈兵符,意味着日后他便是身肩散职,再与那土地无缘,对满腔热血都献给了沙场的秦越来说,可以说是夺了他的性命。 “只是要让陛下心里安心些,不然你以为他真的会应允我俩的亲事?”秦越的大手在柳长妤的后背轻抚,无声地安慰她。 柳长妤茫然地点头,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汾阳王府上呈兵符为表忠心,如今连秦越也是。他们这般的想法,崇安帝当真会领情吗? 柳长妤并不觉得。“秦越,我入宫后发现跟在谢霏身边的小太监,便是那日章公公嘱咐下去办事的那位。”柳长妤将这一件事告于秦越,她又定定道:“也许下回,我应想个法子与皇后娘娘叙 叙旧,顺道将那人带走。” “你说他与谢家可有关系?” 经秦越这一提点,柳长妤脑中骇然,“你该不是在想,章公公与谢家可有任何干系?” 谢霏为谢家嫡长女,章公公的亲信却跟随在她身侧,这不得不令两人猜疑。 “我想的是太后,谢家之人若有异心,那首当其冲先会想到太后。” 可柳长妤却不以为然,“为何不是谢大人?”太后无论怎说,都仅是一介女子。 “谢大人,在宫中安插人手,这不是自掘坟墓吗。可太后不一般,即便陛下察觉,她为太后娘娘,是容易蒙混过去的。” 当然,这也是秦越的凭空猜测,“在回京途中,我曾遭遇过一回刺杀,那刺客身上同样带有一面符文,你可还记得,那次我拿给你看的东西?” “记得。”柳长妤当然没忘。 是溧江血案刺客身上所带的。 秦越沉道:“与那物一般,一模一样。” “什么!这便是说他盯上你了!”柳长妤急切地抓住了秦越的手,她竟第一回知晓,两人的处境是如此的危险。 在暗中有一双眼,便盯着秦越,时时刻刻皆会有可能,逮了时机,便毒咬他一口。 秦越点头,又道:“而且我怀疑,那小六就在我军中,就是刘贤本人。” “秦越,你这时候交由兵符……”柳长妤更担心了,若那细作就是刘副将,那常阳军一旦落入他手中,便是真正的易主。 刘副将再与章公公里应外合,大军逼近燕京,内里挟持崇安帝,后果还真的是不敢设想。 “兵符一日不交,陛下便一日寝食难安,既然他疑心于我,那便让他先安了心。”秦越是这般打算的,“我要先迎你过门。” 用他的下辈子安危,换娶柳长妤为妻,柳长妤心里并不好受。 “那常阳军,你就……这般算了?” “若刘贤当真能完全命常阳军听令,那是我这个为将领的失败。”秦越振地有声。 并非所有将士都会见兵符,而就此服从这名将领的。 …… 果然不出秦越的所料,在他归还兵符之后,崇安帝大办了一场庆功宴,为西边内乱平定,且又清扫了大业的入袭,得了一场胜仗。 此番大业是头一回被打怕了,派遣了当朝三皇子前往大燕,不日后,便向崇安帝求和。 崇安帝心生骄傲,自然为此事兴奋不已。 在宴会之中,崇安帝特意点了秦越与刘贤,意欲赏赐两人。当崇安帝问及起秦越所意属的赏赐之时,秦越在殿中遥遥跪下,诚意道:“臣在西边镇守多年,如今终于归京一身轻松,此前西边隐有患情,臣不敢多言。如今大业求和, 臣想再无后顾之忧,臣最大的心愿便是成家立业,请陛下成全。” 秦越的兵符已交,往后便是留在燕京的命了。一身无实权,也是该娶妻生子了。 听秦越这般一说,有心思活跃的世家便动了心思。 此前因秦越为将领,即便成了亲,日后也定是常上战场之命,世家各位大人并不愿自己女儿所嫁恐会失命的男子,便无人有意。 这一时,各家都起心思了。 “哈哈,朕还以为不会听到秦爱卿开这个口了呢。”崇安帝哈哈大笑,听着他的笑声秦越面色不变,而后就听崇安帝应道:“你放心,朕会亲自为你相看一门亲的。” 他目光有意无意瞥向了姜太傅的那一侧。 这眼神被秦越瞧见了,他暗暗垂首,道:“谢陛下。” 这之后,崇安帝又点了刘贤上前,因他所立的大功,崇安帝下旨升了他官职,直接顶替了秦越原本的位置,执掌常阳军。 秦越不动声色地观望着章公公的脸色,只见他侧身又与崇安帝说了一句话,看口型便是:“陛下,刘将军既然已是常阳军的统领,那理应将兵符一并交到他手上。” “嗯,合该的。”崇安帝应他声,又下旨赐刘贤兵符,命他几日后,归西边镇守西边。 刘贤上前叩谢圣恩。 秦越已是可以确信了,刘贤便是章公公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细作了。 他就是那个小六。 在全然看明白的这一刻,秦越只觉得无比的寒心。 刘贤虽不比曹禾,与他交情甚久,可在军中也呆有至少五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然这人,却辜负了他的看重。 甚至可以猜测,打从一开始他来到自己身边,便是图谋不轨。 殿内一时因崇安帝这一赏一罚,气氛顿时变得凝结。 秦越因西边大乱,受了贬职,于情于理,都莫过于惩的太过了。 而刘贤呢,立的不过是平定大乱的功,却生生比下了秦越这些年在沙场上,杀下的血汗功劳。 汾阳王爷摇了摇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大殿内歌女舞动的身子,与坐在上首的崇安帝,心情畅快非常的面孔,突然就感到心里有一阵的麻木了。 常山老郡王与秦越坐在偏僻的角落里,他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秦越虽开口说并不在意,可他黯淡的眼神,仍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说真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阿越,一时的失去,并不代表永远的失去了。” 老郡王拍了拍自己孙子的肩膀,这时的秦越早便是能顶天立地的男人,这样的孙子即便再无兵符,也是他的骄傲。 老郡王信誓旦旦道:“你看现下陛下收了你兵权,撤了你官职。可到了日后真有大战起了,朝中还有第二位将军领军出征,能胜任?” 大燕再找不出第二个秦越,可偏偏崇安帝并不是完全的信任他,这信任与怀疑夹杂在一处,致使崇安帝有心暂且夺了秦越的权。 待真无人可觅,崇安帝仍是不得不要传秦越领命。 “为大燕,我会鞠躬尽瘁。” 秦越没说出口,为崇安帝,他不一定再会了。 可老郡王却听出来了,他叹气道:“阿越啊,在这上头人仍是陛下一日,你为大燕奋战,便是为他奋战。” 秦越再没多说,“我知道了。” 这是身为臣子的悲哀,除却向皇权低头,再无选择。 原本秦越执掌的兵符,被赐给刘贤,这一件事在殿内议论完后,同一时传去了女宾席那边。 “祈阳,你无事吧?” 李问筠当即担忧地望向柳长妤,她瞧见了柳长妤难看的脸色,想着她心里定是在想着秦将军,便又说道:“你放心,陛下定不会严惩秦大人的。” 秦大人立了多少功劳,陛下若真那般无情,那也太伤人了。 柳长妤平静地摇摇头,“我无事。” 秦越早已与她说过此事,她心里也有个准备了。可真要听到刘贤手握兵权之时,她还是会多了忧虑。 章公公如今的顺势得利,成了最大的隐患之一。 “祈阳,现在最期望的便是见你定下亲事。”褚乐萤有心提那令她开心的事情,还特意与她说道:“不过,祈阳,我要与你道歉。” 柳长妤撇过来头,“你有何要道歉的?”她并不明白。 “是我那性子恶劣的兄长。” 褚乐萤目光复杂道:“昨日他喝多了,说漏了嘴,我才知晓他曾连番调戏过你。你放心,我已替你教训过他了,我想他应是不会再去寻你的麻烦。” 柳长妤确实对褚延钊没太大的好感,可当她目光触及褚乐萤眼里的恳求,她心一软就回:“你替我严惩下他,往日他再不来寻我就好了。” 只要褚延钊不找她,她就压根不在乎他一星半点。 褚乐萤点头,“嗯嗯,他肯定不会了。” “嗯。” 柳长妤没把褚延钊放在心上,她目光一移,不经意间瞥见姜元怡起身离了殿,她独身一人,并未与她的好友相伴。 柳长妤蹙眉。待她再一望,惊得发觉连临江公主也离了殿,女宾席内也仅仅这两人离开而已。 若说是解决内急,也说得过去。 柳长妤在心里安抚自己的多虑,只希望是她多心了,便又与李问筠,褚乐萤闲聊些别的话题。 又等了一刻,也不见这两人回来,可见这两人绝非是入厕解决内急了。 姜元怡与魏昭仅有一点能相干系,那便是皆对秦越有情,且近日姜元怡与秦越在流言中扯过半分的关系,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柳长妤便起身寻了个由头,悄悄从坐席的最末位置,溜出了大殿。 …… 水月宫外,安静空幽。这座宫殿不算偏僻,可未有人居住。夜空挂着一道浅月,这便是唯一的光亮。 宫外连一盏灯,也未亮起,更别说宫内了。 因里面空无一人,姜元怡想着秦越已入了殿内,便抬步翩然走入。 魏昭曾说,她敬秦越的那杯酒里,下了药,又命人将秦越带到了水月宫。姜元怡一偷听见,便打算自己应走在魏昭前头赶来。 这殿内也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姜元怡除却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异常作响,其余未听见其他动静。 她摸索着,身子入了内殿。 目光看不太清人影,她四处搜寻着,鼻息间忽而就多了一抹酒香的味道。她估摸着,因是秦越便就在自己近处,便又探出手去摸着。 “秦大人?”姜元怡轻唤,语气不自觉放了柔。 “唔……嗯。” 回应她的是男人沉重且又低低的闷声。 姜元怡能感觉自己面颊生热,她又唤道:“秦大人,你在何处,我是姜元怡……啊!” 她话音落了一半,突然就大声“啊——”了一声,在这一刻,有只有力的手臂,缠上了她的腰间,一把将她拥进自己怀中。她所靠上的身体宽阔,男人的呼吸就在耳边,姜元怡放弃了挣扎,顺从自己的心意,靠向了他。 第一百零八章事发 一刻之前,在幽暗的宫道上,姜元怡入厕后便小步往宴席折返。 微弱的光亮之中,她望见远处临江公主正吩咐自己的宫女,隐隐能听见一句,“秦大人已喝下酒”。 姜元怡因听闻魏昭谈及“秦大人”而心生疑惑,她走近了听,便见魏昭笑道:“那酒里下了东西,稍待秦大人会被引去水月宫,你们多注意着点。” 有宫女问:“公主,那水月宫里还需要点香吗?” 魏昭回道:“自然是要的,不若秦大人半道清醒了怎办?” “是。”那宫女应道。 “本公主这便前去那殿,你们且在殿外守着,不得允任何打搅了本公主。”魏昭下了死令,她神色得意,似已势在必得。 姜元怡一哽,她定定地想,魏昭这是有意暗算了秦越,故意引他去水月宫,自己又安排好一切,为的……应是成了与秦越的好事。 姜元怡知晓临江公主是爱慕秦越的,可她以为的是这位公主至少会顾及到皇室的颜面,不会去做这等低俗之事。 不错,在姜元怡心中,设计他人为了与之共欢得求婚事的事情,绝对是最低俗的。 而如今魏昭却要用这阴险的毒计,去暗算秦越,姜元怡心有不耐。 “公主殿下。” 姜元怡从暗角转而走出,叫住了意欲离开的临江公主,想着要为秦越拖延时间躲避这暗算,她便笑问:“这时候公主不在宴席,出来是为何事?” 魏昭没好气地瞥她,“姜大小姐,本公主有要事先行离席,你有何权力管教本公主?” “元怡是为解决内急而离席,然公主殿下好似并非,”姜元怡暗讽道:“看公主殿下如此焦急,想来是为了急事吧?” 猴急猴急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没有男人。 魏昭自己心里想岔了她这话,当即被戳了痛脚反驳道:“姜元怡,你没事找事!” 这姜元怡是魏昭近日最恨的一人,只因为她入了崇安帝的眼,崇安帝更愿赐她与秦越的婚。 那日魏昭请婚,被当场拒绝。而姜元怡却只因半点流言蜚语,便半脚踏入了秦府。 魏昭简直是嫉妒坏了。 “元怡无那等心,公主误会了。” “姜元怡,你别以为自己有多好心。”魏昭指着她放声大喊,“你那点心思当本公主不明白吗,你不过就是利用了燕京风向,想借此嫁给秦大人吗,你以为自己有多单纯!” 魏昭可不管姜元怡是何人,她直言戳破了姜元怡隐藏极深的心思。在那暗地里,她有着同样想嫁给秦越为妻的,算计。 “元怡不知公主在说什么。”姜元怡目光暗暗,她垂了下头。 这举动看在魏昭眼里,就是心虚的表现。魏昭顿时冷哼说道:“你不知道,那你可确确实实是单纯的不能再单纯了。” 这话也不知是真说单纯,还是再说姜元怡愚蠢,装单纯。 姜元怡脸色有发白,但她勾唇回道:“元怡是偶尔单纯,不如公主为元怡解解惑,现下离席,是为了何事?” 她又补道:“这宴会可少不了公主。” “无可奉告。” 魏昭懒得搭理她,她咬姜元怡一口就是要杀杀她的威风,警告她不要妄想嫁给秦越了。 “本公主行事,无姜大小姐管的份儿。” 姜元怡又笑问:“那公主是不回宴席了?可有事吩咐元怡带回去。” “无需你多管闲事。”魏昭刚一转身,脚底却无意间踩到了池边的软泥,衣裙摆处顷刻间沾了泥巴,她皱眉扯了扯衣摆,转而向身旁的宫女道:“本公主先回宫换身衣裳,你们先去水月宫候着。 ” 这句话声音轻,姜元怡因离得近也听入了耳。 得知魏昭弄脏了衣裳,她暗暗琢磨着,原本想拖住临江公主,可这看下来,她并未成事。 趁着临江公主回宫,她左右摇摆之后,仍是决心要亲自走一趟水月宫。 她要亲口向秦越点破,这位公主的暗算,助他跃出火坑。 宴会是在晚上办的,宫道上仅点了几盏小灯,并不明亮。沿着幽暗的小道,柳长妤漫步走着,因她熟悉宫中道路,不至于会迷了路。 暗悄悄的,忽而听闻有宫女的交谈之声,“公主真是生了好大的脾气呢,那姜大小姐也是个能言善辩的。” “可不是吗,我鲜少见公主那般气愤。”另一人回道。 “公主殿下如今去哪儿了?” 有人回:“与姜大小姐争执时,不小心踩了水,公主先回宫换身衣裳了,你忘了,你我要前去水月宫的。” “公主与向大人敬了酒,那位大人喝下去了?”最先的那宫女问道。 听这话,柳长妤暗暗觉着不好了。 “大人喝下去了,水月宫中连香都点好了,一切便只差殿下亲身前去了。” 这宫女说完,另一人便拉了她一把道:“你我可不要闲谈了,还不快赶去那水月宫,再外候着,不若公主殿下入殿见到了大人……你我还未到,可就惨了。” 这一句话,令柳长妤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就凭这两位宫女所谈的这事,柳长妤不用脑子思索,便心知定是魏昭想出,要算计秦越的阴谋诡计。 敬秦越的那杯酒里,魏昭起心下了东西,还特意要将秦越整到水月宫内。 又是敬酒,又是点香的。 柳长妤心情再度下沉,她提起衣裾,便寻了一条最快的小道,飞速向水月宫跑走。 秦越若真的已中了招,药效一旦起了,便会被轻而易举地弄进水月宫里。再合上宫女点的,不知为何的香—— 柳长妤猜,会是催情的那一类。 魏昭嫁不了秦越,无论她如何闹,崇安帝都不应允她的请求。 今日定是魏昭被逼急了,崇安帝已起意要为秦越与姜元怡赐婚,这事只要被魏昭知晓,就凭她那为秦越痴狂的心,她便会想方设法的,要与秦越绑在一起。 没有什么事,比与之结合来得更快了。 只要魏昭被秦越破了身子,就算是强塞,魏昭也会进秦府的门。 一想到这情势,柳长妤脸色就变得黑沉。 她就不知道魏昭为何没有半点的羞耻心,堂堂一介皇室公主,要什么男人不好,非要以这种手段,去得到秦越? 简直是无人比她更无耻了。 柳长妤脚步生风,转眼便要走到水月宫的那一头了,再走个十几步路,眼前便是水月宫大门。 此时还未看着宫外站有宫女,柳长妤暗暗庆幸着,魏昭应换身衣裳后还在路途中,未到此地。 “祈阳,你怎地在此地?” 柳长妤寻声望去,便见谢霏自她左手边缓缓走来,她身子逐渐从阴影中,不如月光下,侧颜安静。 “皇后娘娘。”柳长妤垂首,平复下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平静答道,“臣女内急,却在宫中走迷了路,察觉时已走到了这里。” 谢霏点了点头,没有再过问太多,她皱眉不解道:“路上遇一宫女禀报本宫,说是水月宫出了事,本宫便赶过来瞧瞧。” 柳长妤一惊,魏昭连谢霏都引了过来,这是计划早已备好了的样子? “娘娘,这水月宫外如此宁静,不似真出了事。” “确实。” 柳长妤并不愿谢霏发觉到水月宫内有人,即便仅有秦越一人,这事也不好解释清楚。她满心要劝谢霏离开,“娘娘不如与臣女一同,回宴席吧?” 谢霏向她看来,竟笑着走至她身边,“那本宫与祈阳你一起走吧。” 她似乎心情有些放松。 然柳长妤却抿住唇,不太高兴。她不乐意与谢霏走得太近,她们的姐妹情早就完了。 但眼下为了不暴露水月宫内有人,这一事,她只能忍了再忍。 “祈阳,你为本宫引路吧。”谢霏在前去宴席的半路,转了路走来的水月宫,因而她还未去宴席。 只是柳长妤刚迈脚走了一步,在这寂静的宫道上,忽闻水月宫内传来一大声呼喊。 是女子的惊叫声,却不似被吓得。 反倒更似满含激动与喜悦。 “祈阳,那是何声音?”谢霏偏头疑惑道。 “娘娘,臣女不知。”柳长妤极力辩解,“许是听岔了。” 谢霏却摇头,脚下一动便朝水月宫走去,“本宫不会听错,水月宫内……有人。” “娘娘!” 柳长妤拔脚就追上了谢霏,她面无血色,一时心里乱糟糟的。 方才那声音确实是从水月宫内传出的,且又是女子的声音,她不会听错的。 然而魏昭的宫女并未现身,莫非是她先到了? 柳长妤嘴唇抖了抖,她真的……无法再想下去了。这件事令她浑身无力,只想就此倒在地上。 可她知道她不能。 即便是魏昭真得了手,她也要亲眼瞧一瞧,瞧瞧里头究竟出了何事。 柳长妤的脚步随着谢霏逐渐走至殿门口,这几步于柳长妤而言,是再沉重不过。 十几步的路,却如一年之久那么的长。 殿内似有似无地飘来一声轻“啊……”,那声音柳长妤再熟悉不过,是女子受了与旁人的亲密,才会不自觉带有的柔情。 她的脸更是白得透底了。她的脚步沉沉落下,终是步入殿内,便听谢霏朝旁吩咐道:“点灯。” 第一百零九章陷害 宫女将殿内烛火点亮,顷刻间大殿敞亮照得殿内一清二楚。在光亮燃起的刹那间,有尖叫声顿时回荡在了殿堂里。 柳长妤与谢霏齐齐望向了声的来处,谢霏震惊万分,双眼瞪大满是不可思议,半晌才寻到了声音,“姜大小姐……” 直到看清了里面之人,柳长妤腿一软,几欲就坐到了地上。 来时她太惶恐了,生怕秦越中了计,为此她反复挣扎,想了许多。她想若秦越真的遭设计,夺了魏昭的身子,不得不娶了魏昭,那么她也一定会嫁给他的。 她要亲手治了魏昭,再嫁给他。 嫁他是她毕生的愿望,无论谁从中阻挠,柳长妤都不会放弃。 这世间再不会有任何事情,比秦越来得更重要了。在柳长妤心中,她不会应允与旁的女子分享秦越,但也同样不会甘心放弃他。 是啊,她是多么的不甘心,这是她守了两世的男人,怎么能……不得不与魏昭绑上了? 柳长妤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内殿的两人,这一男一女紧密地贴着身子,男人紧拥着女子,唇还亲着女子的肩头。 女子眼里楚楚,面上还有被谢霏与柳长妤突然闯入,而升起的惊吓,那惊吓覆于羞红之上,却盖不住她眼里的动情。 是姜元怡。 而男子身材高大,若只看身材,柳长妤也会误以为是秦越。可当她目光扫向他那张脸时,气息瞬间就平息了。 这男子生得无比的粗狂,不似秦越的英气勃发,他皮肤黝黑,似也为一名武将。 只是他面色潮红,殿内还飘着酒香,似乎是喝多了酒,醉了。 柳长妤的心再无任何的担惊受怕了。 秦越并不在水月宫,他也没有中了魏昭的奸计。 “娘娘!我……我不是……” 姜元怡见到来人,哆哆嗦嗦地张开了口,因被人抓了包,惊慌失措地当场语无伦次了,她挣扎着想要挣脱男人的怀抱,那人圈的太紧,可惜是徒劳了。 “别想逃,小娘们……到了老子手上,你就乖乖顺从老子吧。”那男子亦是有胡言乱语的迹象,他又猛地在姜元怡脸上多亲了两口。 姜元怡大惊失色,柳长妤从她眼中真正看到了惶恐,她拼了全力挣脱那男子,那男子还不满道:“你跑什么跑!” “你!”姜元怡回过身,在看清抱着她亲了许久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之时,她愤怒地涨红了脸,“刘副将,你竟是这般不耻的人!” 柳长妤一听,“刘副将”是好耳熟的名字,似乎是秦越的下属,那位刘贤,新得了执掌常阳军兵权的刘副将。 原来是他。 章公公安插到常阳军的细作。 柳长妤心底冷哼。 姜元怡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无耻,你不要脸!” 刘贤被打蒙了,似乎因这一巴掌,他醒了酒。 他目光茫然地望了一圈,待看清站在面前的,是当朝皇后之后,他立即行礼道:“臣刘贤见过皇后娘娘。” 再一瞥眼,便望见跪倒在地的姜元怡,刘贤脑里闪过与她发生的一切,不敢置信道:“姜小姐,你……我……” 他竟然亲到了姜元怡!天知道他自见到姜元怡的那一刻,便已是深深地爱上了她,如今竟是搂了她,又亲到她。 这一切如梦,太不真实了。 “娘娘,还请娘娘为臣女做主啊!” 然姜元怡却半点没搭理她,小声抽泣着哭得好不凄惨,“这位刘副将,竟意欲对臣女用强,臣女做错了什么?竟要被这登徒子如此侮辱?” “姜大小姐,你且与本宫解释,你究竟为何会在这时刻,出现在水月宫?”谢霏淡淡问了一句,亲眼见姜元怡与刘贤抱在一起,谢霏心情有些复杂。 若为了姜小姐的名誉,便要赐给刘贤为妻了。可姜家不定乐意,将姜大小姐低嫁给刘贤,谢霏想,兴许为了姜元怡,她最好将此事隐瞒下来。 “娘娘,臣女是无心走到水月宫的,这男子却趁着夜色黑暗,臣女手无寸铁之力,便意欲对臣女行不轨。” 姜元怡掩面而泣,“还望娘娘为臣女做主啊!” 她话里却半个字不提,自己究竟是为何会不在宴席,却跑来了水月宫的。 谢霏半分不领情,她气势迫人,“本宫是在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水月宫,你本应处在宴席!” “娘娘。”姜元怡脸色是真的白了,再惊艳的容颜,在这一刻,柳长妤能瞧出她内心该有多绝望,“臣女是内急离席入厕。” 见姜元怡垂了头,她身子抖得真如受辱之人,连肩膀的一侧,衣裳大开,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还留有与男子亲密过后,留下的痕迹。 这痕迹意味着什么,对已坐上后位的谢霏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谢霏见她是真的担惊受怕,不似个假的,便哀叹怜惜道:“姜小姐,你先将衣裳打理好,莫要再哭了。” 柳长妤便见姜元怡手脚忙乱的整理自己的衣衫,尤其是在她望见自己肩上的红印,那脸色当真是又红又白。 “姜小姐,你可还好?” 刘贤俯下身,手指刚碰触到姜元怡,便听她厉声高喊道:“别碰我!拿开你的脏手!” “姜小姐,你当真要如此谩骂于我?” 刘贤面色渐渐冷了,无论是哪个男人,都受不住姜元怡这般一二再,再而三的谩骂。 更何况姜元怡原本那般乖顺的,顺从刘贤的爱抚,可一被人瞧见,却翻脸不认人,这变脸程度,更叫刘贤愤怒。 姜元怡抬起头讥嘲道:“刘将军好笑了,你是何身份,我又是何身份,竟还胆大到意图对我行不轨,我骂你两句都嫌轻了。” 刘贤虽一张黑脸,可当他愤怒之时,会涨得通红,“姜小姐,方才被我所搂着,亲吻之人,可是你。我虽醉了酒,可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根本没有半点反抗!” 以为他不知道,姜元怡也是享受无疑呢。 亏他还一心想着姜元怡为燕京贵女,是不可得的惊才女子,可到了此时此刻,刘贤更觉得她是个两面派,虚伪做作的婊子。 “我没反抗?”姜元怡似奋力解释,急于与刘贤划清界限,“殿内那般的黑,我如何能看得清人,你力道大,我一介弱女子,凭何争得过你?” “你不必解释,我看你就很是乐于见成。” 姜元怡当即跳脚,指着他道:“你满口胡言乱语,莫要坏了我的闺誉!” “姜小姐,既然你已成了我的人,你便已无闺誉可言了。”刘贤一笑,那笑意很是得意,即便姜元怡再挣扎,反抗,今日之后,无人不知姜元怡与他刘贤有关系。 这娘们,弄回院了,自己想怎么折腾,那就怎么折腾。 “你们两人,都给本宫住口!” 谢霏提声制止了两人的争吵,她面色发冷,这次望向了刘贤,“刘将军,今日本为你之庆功宴,为何你会来水月宫,又对姜小姐行了不轨!” “回娘娘,末将喝多了酒,便想寻个地方小憩,”刘贤在谢霏面前,不敢再多造次,“是宫中有个小宫女,为末将引路,末将才会入水月宫的。” 他又轻瞥姜元怡,“至于姜小姐,末将浅眠时听闻有女子呼唤末将,黑暗之中只能凭空摸寻,待抓到了姜小姐,是她先靠于末将怀中的!” “你胡说!” 姜元怡一听刘贤这话,气得嘴唇发抖,“分明是你强抱于我,还诬陷我先入你怀,你以为谁都会信你的鬼话吗?” 刘贤却镇定道:“娘娘有眼,自会判断。” 谢霏沉思着,并未开口。良久后,她缓缓开口道:“姜小姐,刘将军,此事便本宫与祈阳得知,若无他人……” “今日这水月宫内,为何是如此热闹啊?” 谢霏本要说,若无旁人知晓,便就这般算了,保住姜元怡的闺誉,给她留几分脸。 谁知正巧这时候,魏昭闯了进来,她眼眸一扫殿内的两人,眼眸大睁,蓦地勾起一道幸灾乐祸的微笑。“哟,这不是姜大小姐吗?”魏昭铁了心的要拆穿姜元怡虚伪的面皮,尤为是根绝了她要嫁秦越的机会,“方才本公主还与姜大小姐在路上说了几句话,姜大小姐不是说,要 回宴席的吗?怎么,自己又偷溜跑来水月宫了?本公主不知这水月宫有何宝贝,值得姜大小姐惦记着呢,莫不是这……位刘将军。” 魏昭呵呵一笑。 柳长妤看明白了,今日姜元怡是受了栽了。 原本魏昭设计的,定是秦越。结果来了这水月宫的,并非秦越,而是身材与秦越相当的刘贤。 姜元怡此前被刘贤亲抚,却并未作挣扎,任由其抚摸,柳长妤猜想,她有一定可能,是将刘贤当作了秦越。 姜元怡不知从哪里听闻的秦越便在水月宫,巴巴地赶来,遇上了的却是刘贤。 而魏昭因换衣裳,而让姜元怡钻了空子。 不若今日受栽的,将会是魏昭本人。 难怪她会先是后怕,再来是幸灾乐祸了。 柳长妤可真叫这两人恶心的不行,一个暗算设计秦越,要行诡计,而另一个,则是抱着不耻之心,想先与秦越行好事。 若是今日来水月宫的不是刘贤,柳长妤不可否认,姜元怡定不会拒绝与秦越有亲密接触! 这一点也是柳长妤完全无法容忍的。 因此她绝不能允许今日之事,就这般轻易结束,姜元怡的闺誉,她是毁定了。 “临江,你与姜小姐碰过了面?”谢霏语气渐冷,她似乎察觉到自己,受了姜元怡蛊惑,还对她抱以了同情之心。 因而当醒悟时,谢霏非常生气。 魏昭笑回,“可不就是,姜小姐还劝本公主莫要离席,谁知道她自己跑来水月宫了,原是为了私会情郎吗?” 最后几个字,魏昭咬着牙说的。 她还震惊水月宫内的,不是秦越,而是刘贤呢。 也幸好是刘贤,不然这姜元怡打了抢她之先的主意,就这点魏昭就不能原谅。 “公主这张嘴,莫也太管不住自己了。”姜元怡冷硬回击。“到了这时候,姜小姐还是伶牙利嘴,直令本郡主刮目相看。”柳长妤兀自插话,她转而看向谢霏,劝道:“娘娘,此事为大事,不可急于一抹而空,不如将此事禀报于陛下 ,看陛下如何处理?” “不错,要告诉皇兄。”魏昭狠狠瞪着姜元怡,讥嘲一笑。 柳长妤却又瞥她一道,“公主来水月宫可真为巧,信儿都未传出去,公主人便已到了。” “刚巧路过,进来看看。”魏昭随口解释,看得出来她心里同样有鬼。柳长妤不搭理她了,又劝说谢霏:“娘娘,今日之事,臣女以为并不简单,姜小姐自己也说了,她是受了辱,至于姜小姐是否受人栽赃陷害,亦或她无意走进。娘娘不如亲 自命人下去,查上一查。” “祈阳,你言之有理。” 谢霏赞同柳长妤的话,她当即嘱咐身后的小太监,“王公公,立刻向陛下作请示。” 柳长妤认出这小太监,便是章公公亲信的那位。 谢霏不肯放过姜元怡与刘贤,姜元怡当下心如死灰,身子瘫软而坐。 是她动了坏心,失败了只能自己认栽。 魏昭高傲俯视于她,似得了胜的赢家,“本公主要预祝姜小姐了,今日许是会得一门绝好的亲事。” 柳长妤阴阴看她,“事情结果为出来前,是否有人陷害了姜小姐,还无人得知。” 姜元怡与刘贤的婚事,是没得跑了。她意思是魏昭在背后插手此事,一经查,便也会被翻出来,她高兴的太过早了。魏昭见柳长妤的笑容,背后寒毛根根竖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问话 姜元怡与刘贤之事,崇安帝听人禀报之后,便宣谢霏领着两人前去面见于他。 谢霏移步离宫,柳长妤紧随其后,在与魏昭擦身时,她幽幽沉声道:“今日是姜小姐认栽了,不过公主不要以为自己做的好事,无人得知。” “祈阳郡主还真是喜欢,与本公主对着做事。”魏昭冷冷一笑,“本公主未做何事,郡主把本公主想成何人了?” 柳长妤淡瞥了她一眼,追上谢霏,轻声提道:“娘娘,公主今日出现的未免也太巧了,水月宫离殿下寝宫甚远,她不至于路过此地。” 谢霏也同意这点,就凭姜元怡与刘贤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看来,这事怕就没那般简单。 姜元怡绝非如魏昭所言,是为了会情郎而来的。 姜元怡对刘贤,那可是看似更像厌弃之情。 “本宫会如实报于陛下的。”谢霏轻应道。 柳长妤点了点头,再不作答,“娘娘,那臣女便回宴席了。” “去吧。” 谢霏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未动脚步,心思沉重了几分,她复又抬脚走了。 柳长妤本要径直折返宴席,可走到半途却巧遇上了向梅。向梅那笑意很是喜悦,见到柳长妤就迎上来,“郡主,太皇太后娘娘传唤您呢,今日你一定要去趟福寿宫。” “这究竟是为何?” 向梅这话里有话,令柳长妤不可谓不在意,听她神秘笑笑,“奴婢此时还不可告于郡主,不过奴婢有一句,提点郡主,郡主若是不去,绝会后悔的。” “哦?还有这样一说。” 向梅点点头,她很是为柳长妤愈近的亲事,感到挂怀,“奴婢想,太皇太后定是想给郡主一个惊喜。” 柳长妤满心期盼,走往福寿宫的脚步也稍快了些,只是两人刚一进殿,太皇太后便连忙命向梅将柳长妤带进内殿,“向梅,快,先领着郡主进去,要赶不及了。” “娘娘,究竟何事你这般急躁?” 太皇太后却又皱眉着急道:“无时与你解释了,你先进去候着,哀家若未唤你,你可莫要自己出来。” 向梅这边请道:“郡主,先进内殿吧。” “好,我知道了。” 柳长妤这边是满腔疑惑,她坐在木椅之上,手边是向梅所端来的茶水,因心中盛满了疑心,无暇去品尝。 向梅笑劝道:“郡主,你很快就知晓是何事了。” “嗯?” 话音落,殿外飘来一道沉稳的男音,应是那人在跪拜太皇太后,“臣秦越,见过太皇太后娘娘。” 这一刹,柳长妤几近从座椅里跳了起来。 她震惊极了,在她去往水月宫的路上,满心所担忧的秦越,竟是被太皇太后娘娘请到了福寿宫来? 他未中魏昭的计,莫不是也是赶了巧了,避开了? 柳长妤拿疑惑地目光无声询问向梅,向梅却又笑笑,低声作解释道:“郡主,太皇太后早有意为郡主择秦大人为日后的夫婿,私下可谓是煞费苦心,去查秦大人的底细。” 柳长妤心头可是暖到不行,她从未想过太皇太后会那般的在意自己日后,过得是否美满。 “娘娘是要确保,郡主得一门好亲,过得好上加好,这才是。”向梅的声音仅柳长妤与她自己可听见,“这之后娘娘是信了秦大人的品性,可娘娘仍有不放心的一点。” 柳长妤又无声问道:“是何事?” 向梅回:“娘娘今日命秦大人前来,是为了试探秦大人的心意,娘娘既然有意为郡主与秦大人许这桩亲事,便想秦大人日后,作保证可善待郡主。” “太皇太后娘娘,对我实在是太在意了。”柳长妤窝心了,她再不说话,向梅也噤声了。 殿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起身吧。”殿外太皇太后轻声说道。 柳长妤心跳的飞快,她耳朵一心只听着内殿之外的对话,心里是说不出的期许。 秦越起了身,在此期间,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已用平和的目光,先一番的打量过了他。 这年轻男子早年便领着常阳军,在西边,在偏城,甚至是在北地,立下了诸多大功。此次平定林城,便有他极大的功劳在其中。 太皇太后最是欣赏这一类,勇于拼搏,不屈不饶,且又有才干的男子。 秦越的目光最是坚毅,在他的双眼之中,太皇太后能看到一种让她极度放心的情绪,那便是沉着稳重。 早有听闻秦越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太皇太后很是满意。 “秦将军,坐吧。” 秦越一撩衣摆,在座椅里落座,口里道:“谢娘娘。” 他身子挺直,虽不知太皇太后请自己是为何事,但在太皇太后面前,他应为何态,便显露出何姿态。 太皇太后今日传唤秦越,其一是为了亲眼见他一见,心里有个掂量,此人是否与柳长妤般配,若面生为贼眉鼠眼之人,太皇太后是绝不应允的。然秦越面容肃朗,太皇太后便笑道:“今日哀家唤你来,你不必紧张。哀家知晓你为大燕之功臣,现又及了弱冠,也合该娶妻成家了,哀家便自作主张,欲为你择一门合适 的亲事。” “臣写过娘娘的好意了。” 秦越自座椅里大起,抱拳毫不犹豫地回道:“只是臣注定要辜负娘娘的一片心意了。” 太皇太后笑容一凝,不明问道:“此话怎讲,是你仍不愿意,想再等个几年?”莫非是秦越不愿自己做主张,为其赐婚? “这婚事可拖不得,哀家知道老郡王可是期盼着亲眼见你娶妻生子。哀家也不是个害你的,这姑娘人极合适你,秦将军,你可考虑一番。”太皇太后又劝说道。 “娘娘,并非是臣不愿意。” 秦越垂首,目光沉沉婉言道:“实际上臣之外祖父,已为臣相中了一门亲,与那府大人也已商妥,只待日后过三书六礼,交换庚贴,完完全全定下这门亲了。” “哦?老郡王已为你挑选好人家了?”听这句话,太皇太后做出一道失落的神色,又幽幽说道:“老郡王的眼光想必不是差的,那姑娘是哪府的姑娘?” 太皇太后早便听柳长妤说过,老郡王与王府私底下有商议好,两府日后便结亲,只待秦越从西边归来,便着手计划亲事。 她便就等着秦越亲口说出口,看他是否严肃认真地对待与柳长妤的这门亲事。 “娘娘,那姑娘……”秦越心里作了一番挣扎,暗叹过后启唇回道:“那姑娘是汾阳王府的祈阳郡主。外祖父与王爷交情深,便想两府接通好事。” 他没有半点隐瞒。 这点太皇太后是对秦越更满意了。 “祈阳是不错的人选,哀家这点同样赞同。” 她笑着点点头,赞许道:“老郡王是为你挑选了个好人家,不过秦将军,这门亲事,你自己可是满意与否?” 这是太皇太后无比在意的,她命向梅先将柳长妤带入内殿,便是有心思想要柳长妤,好好听一听,秦越对他们两人婚事的看法。 而她也好在柳长妤还未出嫁之前,护着她一二。 若秦越回的不合她心意,亦或展露出半点对柳长妤的不耐,那太皇太后定会亲手斩断两人的姻缘,再为柳长妤择门好的。“祈阳郡主身价高,又为汾阳王爷的掌上明珠,容貌万里挑一,品性略有骄纵却不做作,”秦越如实答了话,他实事求是,在太皇太后眼前极其地实诚,“这般的姑娘,是臣 此前所不敢肖像的对象。” 秦越之所以会在太皇太后这儿,无一句谎言。很大的缘由是柳长妤曾说过,太皇太后待她是真的好,是真心实意关心她之人。 柳长妤所信赖的,秦越一样会信赖。 “此前不敢肖想,那为何这时却又敢了?”太皇太后经不住开起了秦越的玩笑话,嘴角慈爱地笑笑。 “臣何时都不敢肖想郡主。” 秦越垂着头,面上微微显出一分的窘迫。 这话听在内殿的柳长妤耳中,她更是不禁颊上升起了红晕,心里不住地埋怨。 这个呆子,还敢说不敢肖想她呢,也不知最初就一直三番五次,挑起了她心里那根心弦的,又是何人了。 若非他有意的接近,一次次地撩拨,柳长妤也不会那般快的得了他手。 她真是觉着,自己今生完全栽到了秦越手心里,再难翻出来了。 “奴婢听得出来,秦将军心里是在意郡主的,尤其这句话,若秦将军与郡主之事若能成,奴婢想,日后秦将军会倍加的珍惜郡主。” 向梅轻笑而说,她压着低声,柳长妤听后心底却止不住地泛了暖意。她想搂住他腰,埋在他胸口汲取片刻的心之安稳。 第一百一十一章誓言 他将她看得比自己都要重,这本是柳长妤一直以来都知晓的,可秦越却从未知晓过,柳长妤也是将他看得比自己生命更为重要。 她可以再失去一次性命,可她再受不起,失去他一回。 这些话,柳长妤想亲口说给他听,一遍又一遍地叫他不要再忘记。 他那般的在意着她,而她满腔的爱意也绝不会输给于他。 在大燕已掀起来的腥风血雨里,她早已下过决心,要与他生死同在,赴这一场重获新生一世的与子携手,与在艰难困苦里的携头并进。 “老郡王已为你看好了祈阳,又与王爷也已相商过,秦将军,你又何此将自己摆得太低。你可是燕京不堪多让的俊才之一。” 秦越抱拳谦虚道:“娘娘谬赞了,臣现已非常阳军统领,兵符上交,身系闲职,与祈阳郡主,不堪相配。这亲事若成了,也为臣高娶了郡主。” “将军太过谦虚。那常阳军另寻统领,并不表示将军便为无能之人,这日后大有机会,哀家信你才能过人,与祈阳亦是相配之人。” 太皇太后抿唇又说道:“不瞒你说,哀家今日传唤你,也是有意为你与祈阳赐婚。方才听你说,老郡王也是有此意,说明你与祈阳很有缘分,不是吗?” “娘娘,您……”秦越抬头满目震惊,他似未想到太皇太后想为他许的对象,会是柳长妤,“您也中意郡主?”“不错。”太皇太后点点头,笑意忽而隐了下去,严肃问道:“哀家现下知晓你心里对祈阳似有几分心意,祈阳如哀家之孙女,哀家不可不在意她之事。因此,哀家便想问问 你,你究竟是如何看待祈阳的?” “臣……”秦越最不善表达情意,尤其是在长辈面前,他几乎是哑口无言,寻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表明。 太皇太后替他先引了头,只一句话点明了所有情意道:“秦将军,你可会一生护祈阳,一生都对她好?” 一生真的太漫长了,似乎一旦誓言说到了一生,几乎是无人能当真办到的。 可太皇太后还是用了“一生”,她自己是百年已过,半身入了黄土之人,她的一生走了大半了。为祈阳,太皇太后不可能再庇护她至一生走尽。 她想听秦越的诚心,也想柳长妤能亲耳听见,秦越对她所许的诺言。 秦越躬身行了大礼,他无比诚恳,语气里充斥着不可打破地坚定,“以命相护,绝无更改。” 太皇太后一愣,未想到他许了这般大的承诺,嘴角勾起,笑眼更是慈和,“好,哀家可是信了你了。” 诚心认真所许下的话,太皇太后予以秦越信任,信他会办到的。 “向梅,领祈阳过来吧。” 这话是太皇太后朝内殿之人所说的。 “娘娘,奴婢这边请郡主过来。” 在秦越呆愣如石头一动不动,连双眼都不眨地目光中,向梅与柳长妤一前一后,步出了内殿。 太皇太后得以见柳长妤与秦越,共处一殿。两人身姿并排,男的英朗不凡,而女的明艳夺目,站在一起可真是般般配极了。 “秦将军。” 柳长妤走出后,并未直接看向秦越,她低垂着首,只向秦越露出自己乌黑的脑后,轻福了个礼。 她是生怕泄露了自己发红的双颊。 秦越嘴唇蠕动,“祈阳郡主。” 他内里可是乱了,柳长妤便是从内殿走出的,莫非方才早在太皇太后与自己谈话之时,她便已躲藏进去,听见了自己所说的全部话语了? “秦将军,你的诺言,本郡主记在心里了。” 柳长妤凤眸里水色泱泱,她投眸而来时,秦越心便就化了,他唇角柔软,已然确信,柳长妤是将他所说之话,皆听入了耳。 “不会违背这承诺的,我向你保证。”秦越再度坚定回道。 这两人仅仅是对话两句,太皇太后已是瞧出了,那弥漫在两人周身,不可拆开地绵绵情意。 可真还是一对有情人。 “秦将军,哀家今日故意命祈阳躲在后头,听你与哀家谈话。你说得这些话,不但是哀家记住了,祈阳也一样记住了。” 太皇太后乐于成全两人,今日的目地她也全然达到了,她便又点了秦越道:“哀家愿成全你二人,日后结喜。你要记住,祈阳的一生欢喜,是你要予她的。” 说罢,太皇太后又拉起柳长妤的手,与她一说,“祈阳,你可要将秦将军今日之话,好好记下来,若日后他有违了诺,你便以此训斥他。” “娘娘,你实在是太挂念祈阳的事情,祈阳当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柳长妤回握了她手,却惊觉太皇太后的手,是那般的凉。 “你都要及笄了,哀家如何能不关系你的亲事,好孩子,以后要好好的。”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又笑了一声。 “娘娘,我一定不辜负你之心的。”柳长妤眼里有泪花闪过,却又眨着眼咽了回去。 太皇太后意已达到,便宣秦越与柳长妤出宫离开,目光只落在秦越身上,道:“秦将军,哀家把祈阳的安危交由到你手上,今日出宫,要将祈阳平安送回府上。” “臣悉遵娘娘之命。” 秦越抬首,目光里只剩下了柳长妤,见她自上首走下来,一步一步走至自己手边,她又向太皇太后摆道,“娘娘,祈阳这便告退了。”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唇边笑意不减。直到再望不见柳长妤与秦越的影子,太皇太后倏的向后一靠,笑容沉下后,面色竟是无比发白。 向梅心疼上前,轻声道:“娘娘,奴婢传唤人上药来吧。” “你去吧。” …… 水月宫突发的那一件事,姜元怡与刘贤不知为何会同时出现在此宫,且又被皇后撞见搂抱在一处,崇安帝待见过两人之后,亲自做了处理。 姜元怡出宫之后便回了姜府,与她一道回去的还有一纸圣旨。 崇安帝当日下了圣旨,赐姜元怡为刘贤之妻,择日大婚。这圣旨已在柳长妤的意料之中,她绝对相信崇安帝会下这道圣旨,这件事只要在崇安帝那儿捅破,又有魏昭那个随心搅合的,保不齐还未等赐婚圣旨下来,全天下的人皆 知晓姜元怡与刘贤有了私情。 这情况姜元怡不嫁给刘贤都难。 只是姜大小姐下嫁新任的常阳军统领,于姜家可是非常憋屈的,姜家嫡出的长女,却低嫁给了一品阶还不算高的武夫。 姜太傅的脸色可如苦黄瓜一般了。 不多时后,柳长妤又听说,魏昭染了风寒,不得不待在寝宫之内养伤,崇安帝不准她再随心踏出宫外。 她想,魏昭参合水月宫之事,许也被崇安帝查出来了。 那件事魏昭动的心思太肮脏,手段一旦令人察觉,更是有辱皇室的名誉,崇安帝倒不如禁了她的足,免得她近日再多事来。 这边老郡王与王爷,为秦越与柳长妤的婚事,亦是忙的焦头烂耳。王妃在双桂院,并不出院,但暗地里已一件件地为柳长妤点好,日后出嫁时需要的嫁妆。 而在这一日,老郡王与王爷照两人此前商量好的,携伴入宫请见陛下,两府联姻为大事,既是要结为亲家,必定要传报陛下。 在王爷前脚出了府后,柳长妤后脚也随之出府。 清早上薛家小厮前来王府,丹胭得了话传报,薛彦南请柳长妤出府,在山河楼一聚,他话中还有话,与他同伴而在的,还有秦越。 柳长妤自然是当即去双桂院,请王妃允她出府了。 王妃应了她出府之求,柳长妤便程马车去了。 山河楼里,正值人最多的时刻,因崇安帝下了为姜元怡与刘贤赐婚的圣旨,众人皆作议论,乐此不绝。 前几日城内还流传着姜大小姐,日后会嫁与秦将军为妻,多秒的一则美谈呢。 真待赐婚圣旨下来,这风儿顿时转变为坐望好戏了。姜大小姐是谁啊,那可是燕京出了名的贵女,那身份即便是嫁入宫中为后也不为过。而刘贤是谁啊,原是常阳军副将,如今自西边归,陛下体恤其有功,又忠心,才赐给 执掌常阳军的权力。 刘贤本人无父,仅有一老母亲,刘家绝对是清贫人家,世代无为,就只出了刘贤这么一位有了官职的大人。 这两人门第都不是一般,姜家那般高的门户,嫡长女却嫁入一低户。众人话里话外,皆是可惜这位姜大小姐的。 柳长妤到时,耳边便皆是人们对姜元怡的议论,她就听听只当个笑话过去了,脚步一刻未停留的踏进了二楼。 她正要寻着薛彦南与秦越所在的包间,脚下在踏过一间屋子之时,屋内猛然伸出一只力臂,大力将柳长妤扯入了内,还顺道关上了门。 柳长妤因未能反应过来,经他这么一拉,后背便躺倒在木桌上,嗑得生了疼。 这桌上虽未摆有饭菜,可茶杯是差一点因她撞来,而翻洒出来。不过杯中的水晃荡了几刻,洒出几滴水之后,便恢复了平静。 柳长妤后背撞得可疼,她嘴里“嘶——”得暗自大抽了一口冷气。 待看清了面前之人,她双眼大睁冒着火喊道:“褚延钊,又是你!” “祈阳郡主今日有兴致,一人出府过了此楼玩?”褚延钊勾唇轻笑,却扯痛了他唇边的伤,“今日本侯可有空,陪郡主好好耍一耍兴致。”他的双臂撑在柳长妤的左右,似想要前倾以将她包围。 第一百一十二章霸道 柳长妤用手抵住了他的身子,褚延钊又探出手要抓住她,然柳长妤却一甩手,打飞了他,“你胆子不小。” 将她拐进屋内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意欲对柳长妤行不轨的褚延钊。只是今日一见,他这脸真的是比以往更为惨不忍睹,面上一块青一块紫的,连唇角还挂着肿块。 “事关于郡主,本侯胆子从未小过。”褚延钊似又想笑,然嘴角的伤实在是过严重,扯得他疼得当下闭了嘴。 “平南侯,你还是少说两句吧,瞧你脸上伤扯得难受。”她顿时幸灾乐祸笑道:“褚乐萤可真是不错,果真下手惩了你。”她还记得,褚乐萤说已狠狠惩过褚延钊给他一回教训了,并斥责他不应调戏柳长妤的,谁知道他还死不悔 改。 “可本侯更念着郡主下手,郡主那招呼人的模样,都令本侯记挂非凡。” 褚延钊说这话时,眼里闪动着一股阴邪的味道,惹得柳长妤当下泛了呕,抬起脚便朝他腰间飞起一踹。 “平南侯,本郡主觉着你倒是病的不轻。” 因柳长妤动作迅速且又突然,她这一脚下去,褚延钊半分躲闪不急便被踹倒在地。 那脚面毫不留情,使了大力气,她冷哼,皮笑肉不笑道:“平南侯腰力不错啊。”她踹的那一脚,正中褚延钊腰心,脚感很不错。 “你够狠!”褚延钊倒在地上咬着牙齿。 柳长妤居高临下地望他,无辜说道:“这可不是平南侯你自己说着,惦记着本郡主真正招呼你一回吗?” 这可是他自己所想要的,被她大揍一顿,可不能怨她。 “不错,本侯是惦记着你!”褚延钊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柳长妤迈步的脚步走了一步,便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他的嘴唇压了下来,“本侯今日非要得到你不成。” 他想过了,他就是一心要得到柳长妤,最好是能将她弄进府去,之后想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你简直无耻至极!” 柳长妤面色在骤然间变为巨冷,她飞快地偏开了头,却仍是被褚延钊亲到了侧脸。她的腿同时屈起,膝盖朝他垮下的那个部位踢了过去。 “啊——” 褚延钊痛得脸色发青,他双手捂住下档,在地上翻滚着想要缓解痛楚,却是徒劳。 “褚延钊,你太不要脸了!”柳长妤又恶狠狠地踹了他身子,不过这痛比不上他传来的,因而褚延钊并未回她的话,只咬牙支吾。 “哼。” 柳长妤懒得再与他纠缠,抬手拉开门便要离开,这时包间门却突然被人撞开,那人再望见她的一瞬间,双眼震惊,“长妤!” “秦越!”柳长妤凤眼大睁,她没想到秦越竟会推开了褚延钊的包间,还正好撞见两人就在这包间之中。 “长妤,你……”秦越如呆住般艰难地偏头,望了眼地上捂,一动不动地褚延钊,视线复而又飘回柳长妤身上,“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柳长妤分明察觉到,秦越再看她时目光复杂深邃,还有点委屈。 这误会闹大发了! “秦越,我是来寻你的,可谁知在过道处被这人给强拉了进屋。” 柳长妤情绪大惊,她顾不上任何就揪住了秦越的衣角,巴巴地凑到他身上,“今日是薛表哥请我来的,不若我怎会起心出府呢?” 她就是想早点与他解释,不想他误会任何事情。且不说她与褚延钊没什么,就算褚延钊对自己做了何事,她也不想隐瞒于他。 她的朱唇扁起,睫毛在好看的凤眼上眨巴,这副小女儿的姿态,秦越刚起的一点小气焰,立马就全消了。 “你无事吧?”他目光将柳长妤全身打量了一遍,确保她未被褚延钊占去了便宜。 “祈阳郡主!” 偏偏就在这时,屋内倒地的褚延钊,翻身艰难撑地高喊道:“你可是沾污了我的身子,你要对我负责,本侯决意勉为其难,娶你为妻了!” 这话可叫柳长妤气的大呸了一口,“谁稀罕你这小瘪三!” 满口谎言说起来都不嫌丢脸的,褚延钊当真是色心到底,厚脸皮的无耻之徒! 秦越果断地将柳长妤拉至自己身后,以身子护住她,再不让褚延钊有望见她的机会。他冷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平南侯原来想绝了褚家的后。” 他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他的某个重要部位,意指这里不必要再留了。 “什么啊!”褚延钊大声嚷嚷,丝毫不在意自己这举止是多么的惹人不快,“我可要娶祈阳郡主给我生儿子。” “闭上你的嘴巴,没人嫌是哑巴。” 秦越猛地照着褚延钊屁股踹过去,他有心想躲开,可秦越这一脚着实快得惊人,那狠戾的模样活活能生劈了褚延钊。 “嗷!” 褚延钊这下是前面疼,后头也疼,还有腰间被柳长妤踹的那一脚,真是浑身上下止不住的疼。 “秦越,你可真是敢!”秦越和柳长妤,今日竟敢如此欺侮于他,褚延钊咬牙切齿。 “莫怪你嘴巴太臭。” 当他想爬起来的时候,就见一把长刀直指在他裆部的位置,长刀竟已开了鞘,因离得褚延钊极尽,那刀面之上折射出银光,也印出他吓得流出冷汗的脸。 “本将军看,褚家也无必要有后了!” 秦越声音冷漠,他手下的长刀前至,刀尖便就离褚延钊那部位不过一指距离,似乎下一刻,便会下手一刀切下。 “不不,褚家还要靠本侯得子嗣呢,秦大人你不可这般无情。” 褚家现仅存褚延钊一人,为男子,能绵延后代,若褚延钊也不行了,那当真是要绝后了。 “褚家后代都如平南侯这般,倒不如没有!” 秦越挥刀而下,那银光铮地一闪,作势砍了下来,褚延钊惊慌失措,“别别别,本侯知错了,还请秦大人放本侯一马。” 秦越的长刀再最后一刻止住了,这惊险过后的刺激难以平复,褚延钊大口喘着粗气,缓不下飞快的心跳。 他因大骇而脸色苍白,身子直哆嗦,在面对自己那部位恐有大难之时,他脑里再想不起柳长妤那美色的诱惑。 若这玩意都没了,那再贪恋美色又有何有,只能看不能吃比得不到,于褚延钊更为痛苦。 没了柳长妤,还有多的是的女人可供褚延钊挑选,可这玩意没了可就长不出来了。 他双手交合,护住,“本侯再不会多说一句了,秦将军只管放心。” “再对郡主不敬——”秦越要护得就是柳长妤一人。 “是是是,绝不会再提祈阳郡主半个字。” 他连连点头,连看都不敢再看柳长妤一眼,“本侯保证往后再不接近郡主了,不会再有半分旁的心思。” 秦越面色阴沉的厉害,他总觉着这般轻易的放过褚延钊,有点太过便宜他了,可一旁的柳长妤却执起他大手,便要拉他离开,“秦越,我们走吧。” 她连眼神都没给褚延钊一个,秦越见她无意再留,便尾随她而走。 屋内褚延钊再望见两人离去的背影,脑里一遍遍荡起那惊险的一幕,双手护着自己下面,仍是不敢放开。 太后怕了,真是惊出一背的冷汗。 柳长妤的脚步是要走往薛彦南那包间的,可秦越自她身后追上来,一把捉了她手,便生生将她连拖带拉的带离了山河楼。 他一路无话且面色黑沉的似能滴墨,薄唇抿作一条线,不动时则是怒火纵心。 他沉默时柳长妤觉着很是吓人,察觉他不快的心思,她晃了晃他的手,问道:“秦越,你还在那生气呢?” 秦越径直前走,没有说话。 柳长妤又喊,“秦越。” 然又未得到回应,她便小声可怜的紧,“我,我,我错了。” 秦越仍旧没搭理她,他牵着她行至秦府马车旁,自己先翻身钻进了车厢,那作势是要亲自送柳长妤回府的。“秦越!”柳长妤提起衣摆,也进了车厢,见秦越面色并未有所缓解,想来仍在意着褚延钊之事,便靠在他旁坐下,好生与他说道:“秦越,你别生气了,你没来之前我就照 着他那个地方踹了一脚了,下回再这样我就废了他。” “长妤,没有下回了!”秦越一想到褚延钊,意欲对柳长妤做的那些事情,便沉不下气来。 秦越只看着她,眼神颇有怨气。柳长妤更是委屈,语气不免软下,“其他人我都不在乎,你知道的,我只在乎你一人。” “长妤,你只能给我一个人生孩子。”秦越双臂搂她入怀,霸道的紧,死不撒手,“要给我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秦越,你满口胡言什么!” 柳长妤恼得满脸通红,她推搡着秦越的胸膛,口里啧骂道:“你不要脸!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你不同意?你不愿意我就亲你了。”秦越一本正经,面容严肃。 “什么——” 柳长妤立马被封住了唇。 他的唇瓣在她的之上轻柔地抚过,时而贴着,时而封住,磨得柳长妤心里痒痒,有些难耐。 “喂,秦越……” 刚想吐出话来,柳长妤的唇下一刻又被封住了。 “只能给我一个人生。”他一刻也不离开,在她唇上辗转。 柳长妤被亲的晕晕乎乎的,最后只依稀记得自己回答了一个“好”字,却没看见秦越得逞后的坏笑。等她再下马车的时候,嘴唇已经红肿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赐婚 御书房内,再汾阳王爷与常山老郡王为秦越,柳长妤请旨赐婚后,崇安帝便已有一刻未开口说话。 此时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汾阳王爷心头焦灼不已,他隐有担忧,怕崇安帝会不应允两府的联姻。 “陛下。”汾阳王爷要尽全力为柳长妤求得这门亲事,眼下除却秦越,他再找不出第二个佳婿了,“臣与老郡王早已相商好了,两府也已过了庚贴,合过了八字,俩孩子是‘天作之合’ ,臣恳请陛下成全。” “两府结亲,是再合适不过了。”常山老郡王跟着说道。 崇安帝抿唇默不作声,半晌之后,他抬手摆道:“朕心中有数,今日你二人先出宫回府,此事改日再谈。” 崇安帝没有当下就答应,两位王爷心中有着不少的失落。可从另一面说来,崇安帝也没有强硬地拒绝。 这事还有成的余地。 汾阳王爷与常山老郡王便先拜退,离殿出宫。 在两人走后,崇安帝终于开口,他问的是身侧的章公公,“章晓,今日常山郡王与汾阳王爷所求的这请求,你说朕可要应下来?” 章晓已是崇安帝心中最为信任之人,无论是何事,崇安帝都愿意与章晓说上一说,听听他如何看待。 “陛下,昨日太皇太后娘娘还曾找过您,您可还记着?” 章晓提到那日太皇太后来寻崇安帝,为的也是秦大人与祈阳郡主的婚事,“娘娘极其看好秦大人与郡主,想为两人赐婚呢。” 太皇太后那时便是说,若崇安帝不持反对,她便下懿旨赐下这道婚事。 这事确实是有的。 崇安帝差点就忘之脑后了,他猛地想起后,便传话下去,“稍待派个人前去福寿宫,秦将军与祈阳郡主的亲事,若要赐婚,朕会亲自下圣旨。” 崇安帝这是不愿太皇太后插手此事了。 “是,奴才省得。” 崇安帝转而又一琢磨,忆起太皇太后曾说过的,好似秦越与武乡伯府的关系并不要好,“章晓,秦将军与武乡伯关系如何?” 秦越若与武乡伯府关系冷漠,那柳长妤嫁进秦家,武乡伯府不看待秦越,连带着柳长妤这位新妇也不会看待,那么她必定会受一番苦难。 崇安帝不会忘记,柳长妤连番拒绝自己的态度。 他愿意迎她入宫,给予她几分宠爱,保她日后荣华富贵,可她却丝毫不领情面。 既然柳长妤那般坚决地要另选门亲事,在崇安帝心中,便不会为她赐门好亲了。 虽太皇太后,汾阳王爷与常山老郡王皆为秦越求情,期盼他能迎娶柳长妤为妻。可在崇安帝这儿,他还有几分考量。 那便是柳长妤嫁入秦家,会受多少苦在其中。 “回陛下,秦将军与武乡伯几近决裂,秦将军对许氏不善,武乡伯很是恼火。”章晓如实回道。 “是这样。” 崇安帝记得许氏,是刑部侍郎大人的妹妹,武乡伯府如今的夫人。 章晓瞧出崇安帝的犹豫,便又提意道:“陛下,若是您还不放心,不如宣武乡伯进宫一趟,问询清楚情况再下决定?” “嗯,宣武乡伯进宫吧。” 得了命令,章晓即刻派人迅速赶去武乡伯府,宣武乡伯进宫面圣。武乡伯来得倒是很快,一得了旨意,便赶入了宫来。 正巧谢霏端了温茶入殿,她笑意温柔,这般的她在崇安帝心里,至始至终都如一缕暖风般,“陛下,您该休憩片刻,喝口茶吧。” 说实话,谢霏自入宫为后起,便从未做出过不得崇安帝之心的事情。 崇安帝为听从太后之言选了她为后,感到尤为庆幸。至少这皇后之位,谢霏是极其堪配的。 为后者,便应该是谢霏这般,端容贵气,性子不骄不躁,在宫中于任何事皆不争不抢。 因而,崇安帝每月有几日会固定的睡在未央宫中,对谢霏,他性子还是很亲和的。 “爱妃辛苦了。”崇安帝品了口茶,口里,心里都暖上了。 谢霏盈盈一笑,她站在崇安帝身侧,并不说话。 在这时,章晓领着武乡伯入了殿,谢霏不明情况,头一反应先望向了崇安帝,然而崇安帝却未出声,赶离她走。 这意思是她可在旁一听了。 谢霏便自持皇后的尊贵,肃站于旁,并未先行告退。听武乡伯跪下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后,崇安帝命他起身听话,“武乡伯,朕今日宣你入宫,便是想问你,你那大儿子,这几年过后,与你武乡伯府也该是亲了一些了 吧?” 谢霏当即看向崇安帝,虽看不穿这位自己这位夫君,大燕的年轻帝王的心思,可谢霏却能听明白,崇安帝是有意问及秦越的事情。 想到秦越,她便想到了柳长妤。 柳长妤曾说过,这一生非秦越不嫁。 谢霏紧了紧手。耳边听殿下的武乡伯恭敬回道:“回陛下,这本为臣的家事,臣不愿道来臣家中的丑事。然陛下有心问询,臣便如实禀报。臣那大儿子,早已不将臣看作父亲了,于他母亲 ,他可下了狠手,如今于臣这父亲,他更是能下的去手了。”说这话时,武乡伯语气是说不尽的苦闷与气恼,“臣不怕陛下知道,臣这儿子简直如逆子一般,臣有心与其修善关系,可他毫不领情,几次对他母亲出言不逊,臣是再看不 过眼了,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武乡伯又是在殿中一跪,高呼要崇安帝为自己做主。可崇安帝又能如何,这本就是臣子的家事,他不好插手其中。在这寥寥几言之中,崇安帝不但是了解到秦越与武乡伯府关系极差,且是差到了极点,秦越似恨着武乡伯府 ,而武乡伯府如今也转而恼火上了秦越。 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谓是落到了冰点。 这点令崇安帝满意非常,他未表露出来,嘴上安慰武乡伯道:“秦将军仍是爱卿的儿子,如何会不将爱卿看作父亲呢?”“他已是迫切到要臣将其逐出族谱了。”对秦越这个儿子,武乡伯是道不明的情绪,偶尔会怨恨他,偶尔又会有几分愧疚,可再一想到秦沦,武乡伯便无心偏待秦越了,“陛 下,臣恳请陛下允臣,将世子之位,赐给臣之次子,秦沦。” 这已是第三回,武乡伯与崇安帝谈及此事了。 “爱卿啊,秦将军多年待在西边,与你关系疏远些,实属常事,可总归来说他也是你的亲生儿子,这父子之情,是无论如何都断不了的。”为秦沦赐武乡伯世子之位,武乡伯提起的往前的那几次,崇安帝都未放在心上,可这时候,他却另起了念头,若秦沦得了世子之位,武乡伯府内的争端岂不是更多。他便笑而回道:“至于这世子之位,朕可应爱卿,赐给秦二公子,只是爱卿不觉着,你若这般抉择,对秦将军稍有不公吗?朕以为,爱卿应先接秦将军入府,待关系修善好些, 朕再为秦二公子赐封,也不为过。” 武乡伯一听崇安帝应下,大喜过望,哪里还在意什么秦越究竟入武乡伯府,与府内之人修善关系呀,当时就满口应下,高呼谢圣恩了。 “爱卿啊,你又是如何看待祈阳郡主的?” 武乡伯沉思过后,回道:“祈阳郡主为汾阳王府的娇娇贵女,为王爷宠过了头,臣以为,以郡主的娇纵性子,怕是为易惹出事端的姑娘家。” 总而言之,武乡伯对柳长妤,是无一点满意的。 他不满意,崇安帝就满意了,于是挥手命他下去了。武乡伯这一退下后,章公公这才出声献媚道:“陛下,秦大人与武乡伯府关系极差,然他为常山老郡王之孙,与汾阳王爷关系似交好。在西边出了那等事后,王爷仍为郡主 看中了秦将军,想来秦将军确实为燕京好男儿。” 他又提及西边那场内乱,牵扯上秦越与汾阳王爷的关系,似无意在提醒着崇安帝。 “王爷欣赏秦将军也是常事,武将与武将之间,本就极易更显亲切。” 崇安帝便心满意足地幽声道:“这秦将军与祈阳郡主的婚事,可以赐下。” 便以秦越与武乡伯府那如生死仇敌的关系,柳长妤嫁过去便不会得好的。 直到崇安帝说出这句话后,谢霏才终于明白,崇安帝是要为秦越与柳长妤赐婚了。 崇安帝是看在秦越与武乡伯府关系不亲的份上,要送柳长妤去受罪。但谢霏还知道,秦越与柳长妤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的一般。 两人私底下是熟识彼此的,就这般的关系,即便遇上不善的武乡伯府,也不会出任何问题。 崇安帝的心思,注定是要落空的。 这些心里话,谢霏本大可以告知崇安帝,一举毁了秦越与柳长妤,可她没有。 谢霏心想,自己还是不把秦将军与郡主私下关系不错的事情告诉皇上了。 于柳长妤,谢霏仍念着心里的那点情意,虽她曾为崇安帝算计过柳长妤,可那计怎地说也是被柳长妤识破了,而失败了。 谢霏没忘柳长妤那想嫁秦越的心,既然眼下两人已有希望能结为夫妻,她便不再多说,生旁事情了。 就当是最后还一点与柳长妤的情了。 汾阳王府,柳长妤回屋头一件事,便是寻口脂,费了好大的心神,才将口上的红肿掩盖了下去。 心里头是连连埋怨秦越,怨他吻的太过用力,以至她这嘴,只要被有心人一瞧,便知晓是有端倪。 屋外丹胭大步飞奔,额上奔得全是汗水,“郡主,您快换身衣裳,立刻到正门去!” 这是今生柳长妤头一回见丹胭大惊失色的模样,前世她也曾见过一回,那是崇安帝的封后圣旨下来的那一刻,丹胭跑得满头大汗,叫她换郡主礼服,前去接旨。 “换衣吧。” 想必丹胭与迎春的心切,柳长妤显得淡然多了,她换好一品郡主赐封时,所赐下的礼服,戴好发冠。 在这一刻,郡主之尊的华贵彰显,走去时她步子快,却不变气度,路遇府内仆从,皆俯身问好。 正门口,王妃与王爷皆已到了,章晓手中正握着明黄色的圣旨,那黄色为光亮所照,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柳长妤向王爷看了一眼,却见王爷回一轻笑。 她当即明白,汾阳王爷入宫为自己求的这婚,成了。 “圣旨到,祈阳郡主柳长妤接旨——”章公公高喊道。 柳长妤盈盈跪拜了下去。 这一世,从这一刻起,她与秦越的名字是真真正正的绑在了一起。往后的日子,无论是生,是死,再不会有什么,能将两人分离。 第一百一十四章抢人 崇安帝为秦越与柳长妤赐了婚,婚期就定在来年柳长妤的及笄之日,距离眼下不过只剩下不足半年的时日了。 好在王妃有先见之明,该备好的早就备下了,待到这时,也不会觉着着急。 因这赐婚甚得王爷与王妃的心,王府上下欢腾,连仆从都得了赏赐,为庆贺郡主的这桩好亲事。 这高兴之人,定然是不包括乔侧妃的。 自柳盼舒入宫为妃后,乔侧妃曾骄傲过一段时日,自己的女儿如今成了崇安帝的后妃之一,身为柳盼舒的母妃,乔侧妃不会不兴奋。 她还想自己已有了出头之日。 可王爷显然并不打算再放她出院,即便柳盼舒的身价已大不同前,然柳盼舒身在宫中,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进王府的。 因此,至于乔侧妃,那还是个被关在院子,不得踏出半步的命了。 桃花院内,丫鬟叶莺将祈阳郡主被赐婚的信儿带给了乔侧妃,“侧妃娘娘,今日王府整府庆贺,可是热闹极了。奴婢听说呀,是郡主受了赐婚圣旨呢。”这唯一能叫乔侧妃骄傲的,不过就是柳盼舒日后嫁的比柳长妤好了,因而她极其在意,柳长妤所被赐婚的对象,究竟是何人。她端茶杯的手一顿,忙不迭问:“郡主被赐给 人为妻了?” “是那位秦将军,秦大人呢。”叶莺边笑边又说道:“前几日秦大人因西边之事,才被陛下贬官降职,如今陛下又将郡主赐婚给他,我们郡主可没那么好命。” 这话得了乔侧妃的心,她幸灾乐祸地笑,“郡主竟是被赐给他了,那还真是一件好事。” 两人只知秦越受贬职,以为日后定是扶不起的阿斗,心里油然开怀。 柳长妤嫁的不好,那乔侧妃可就高兴了。 “陛下许是觉着贬了秦大人的官,这惩有些过了,便有心一赏一罚,罚是贬官,赏嘛……因这秦大人已是弱冠,仍未娶妻,便赐下一道赐婚圣旨,为其指婚。” 乔侧妃得意一笑道:“只是我们郡主没那个好命,被赐给这位秦将军,这日后怕是个短命的命。” 她已是等不及,要看柳长妤栽了跟头的结局,以及汾阳王妃以泪洗面,终于输给了自己的模样。 乔侧妃的这些心思,远在双桂院与畴华院的王妃与柳长妤自然是不得知的。两人这几日忙于整理箱笼,还要细细过一遍,查看可还有漏下的,要再备下。 这些还不是最关键的,因有赐婚,两府便越过了媒婆说亲,三书六礼,常山老郡王府径直抬着箱子,来汾阳王府下聘礼了。 下聘礼这日还闹出了一出糟心事。 于秦越这婚事,常山老郡王自然是要一己包办的,绝不允武乡伯府有任何捣乱,亦或插手的份儿。 然而这大早上一起来,郡王府便有嬷嬷上了门,武乡伯夫人许氏命人与老郡王相商,前往王府下聘礼,武乡伯府愿意一力承担。 “叫他们的人滚!”常山老郡王对武乡伯府好感全无,尤其是这个许氏,不想着算计干净自己外孙那都是好事了,怎会有半分好意。他命自己的人传过去,“郡王府早已准备好了聘礼,他武乡 伯府若想下聘,你就问他,叫他先备好三十六台的宝贝来!” 常山老郡王就是料定了,许氏是不愿意为秦越割舍这么多的。说了这话胁迫后,许氏的人果真是灰溜溜的离开了。 武乡伯府哪里会愿意给秦越准备那般多的宝贝,能抬出有二十台都已是不错了,更别说这箱笼里,究竟能放几件宝贝? 反正秦越与武乡伯府的那点事,早已是撕下了蒙在上面的那层纸。 谁看看谁出丑。 常山老郡王可不想自己外孙结亲都结得太过寒酸,既然郡王府要迎娶的是祈阳郡主,那自然是不能委屈了人姑娘家的。 一切事宜,都遵照着大燕最高的规矩来。 赶走了搅事的武乡伯府,常山老郡王与汾阳王爷,在这一日,不但过的喜庆,还舒心极了。 在这日,钦差天为两人测的八字,同样送到了王爷手上。 这之后是丹胭带话到畴华院,禀报的柳长妤,这丫头可真真是高兴的几欲落了泪,“郡主,您与秦大人的姻缘绝对是最般配的,连八字都说了呢,天作之合!” “这可真是太好了!”迎春双手合十,同样止不住地喜悦。 “好,通通有赏!” 实际上柳长妤并不那么在意,她与秦越的八字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这一世,只要能嫁给他,即便是八字不合,她也要将这不合,改写为般配。 汾阳王府正为柳长妤将近的婚期忙碌,大燕在十一月的月末,迎来了来自大业的贵客。 大业的三皇子路靖柏,带领着大业使团,赶赴大燕求和。 大业与大燕相邻,相连多为高山,而林河城便是两国之间唯一相接的城池。 因此那之地频频出事,秦越早些年也是常守在林河城,为抵御大业的侵入。 在秦越前往西边平定内乱时,也一道解决了大业的进攻,当时带兵的便是这位三皇子,因惨败给秦越几次,这两人也是结下过梁子。 路靖柏是又一次输给了秦越,才不得不代大业,向大燕低头。 崇安帝最是骄傲邻国的臣服,因此大业三皇子的到来,得了他热烈的款待。 燕京城中,大摆宴会,三品官员及以上的大人,可携带子女入宫参宴。 柳长妤自然也在参宴人选的其中。 崇安帝与谢霏相携入殿后,自他们身后随之而来的,是已关了许多日禁闭的临江公主,魏昭。 多日不见,魏昭面容憔悴的不像话,昔日的公主傲然的尊贵早已不见踪迹,她只低垂着首,行步走来宛如是失了魂的纸人。 柳长妤勾着眉端望于她,正巧这时,魏昭抬起眼,目光直直向她这方向射来。 两人打了个对视。 柳长妤分明瞧见,魏昭的面容就那般扭曲了。 崇安帝为柳长妤与秦越所赐的那道圣旨,定然是听入了魏昭耳里,她百般无赖想求的男子,费尽了千辛万苦也得不到,而这亲事,却轻而易举的赐给了柳长妤。 柳长妤朝她扬起了一道明亮的笑,毫不掩饰自己心情的大好。 魏昭气得不行,偏过头再不看她。 路靖柏此番来大燕,求和的意图极其明显,他态度真诚,言谈之间频频引得崇安帝应和于他。 “陛下,本殿此次来到大燕,是有一不情之请。” 崇安帝笑回:“三皇子不必客气。” 路靖柏恭敬俯身,他抬首朗声道:“本殿想请陛下,为本殿引荐那位秦将军,大业会惨败于此地,皆拜秦大人所赐。” “自然可以。” 崇安帝只当他是在夸赞自己的大将,哈哈大笑摆手点了秦越上前,“秦爱卿,上前来吧。” “是,陛下。” 秦越起身,大步走至殿中。 路靖柏便端视着他一步步走近,双眼也愈发眯起的更紧。 他在端详着这位,几番摧败他大业大军,阻拦了大业屡次进宫的将军。 不可不说,秦越那高大的身子尽显气魄,有一股言不出的凛然与嗜血的气息,缠绕在他身侧。 这气息,唯有常浴血沙场之人,才会有。 路靖柏勾唇笑了,能输给此人,他并不亏。 只是他不会向他认输。 在路靖柏望着秦越的同时,他也在观察路靖柏。 这位大业的三皇子,在大燕众人之中,实在是太过显眼。 大业离的北蛮更近,大业百姓也多有北蛮的影子,容貌与大燕似有极大的不同。 同样是俊朗的,秦越容貌更显坚毅,而路靖柏却是更偏像异族。 两人终是站于一处,彼此目光交汇之时,已有一场激烈的厮杀开了局。 “秦将军。”路靖柏端起一杯酒,他唇角的笑意隐有嗤意,想来屡次输给秦越,他心里并不甘心。他抬起手,似要敬秦越,“这杯酒本殿敬你,多谢你这几次的赐教了。人是有胜之时, 可这赢局的好运,可不会是次次都会出现的。” 说完,他一口尽。 这话绝对是在挑衅,他意指秦越多靠着运气而赢过了自己,日后可真不一定了。 “三殿下所言极是,好运并非次次会有的。” 秦越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也举起一杯酒,回敬道:“本将军从不轻信好运,输既是输,赢便是赢,实力强者从不抱有侥幸之心。” 他也一口饮尽。 路靖柏又被反讽了回来,脸色可真是不怎地好看了。 眨眼间,他想起了近日在来京路上,听闻崇安帝为这位秦将军已赐下了婚事,结亲对象是汾阳王府的祈阳郡主。 而他,此次来大燕,求和之一的条件,便就是择一名大燕女子,和亲大业。 这位秦将军既已定亲,说明那女子定得他心。路靖柏想,自己何不用这一回机会,回他以挑衅。 “秦将军,高兴的太早,可不是好事。”路靖柏走过去将手搭在秦越的肩膀上,因两人离得近,当他压低了声音时,说话间仅他二人能听见。路靖柏笑道:“本殿听说祈阳郡主可是大燕当朝贵女。而本殿正巧需求 得一名大燕女子,若本殿求这位祈阳郡主,岂不是正好?” 果不其然,他成功在秦越面上望见了闻声色变。 他双眼里是毫不掩饰地杀气,与还看不出颜色的血气融为一体。秦越侧过首,目光如利剑射在路靖柏面上,他薄唇张开,言辞锋利回道:“若你胆敢带走祈阳,我不介意领着常阳军踏平你大业。” 第一百一十五章拒亲 “哦?”路靖柏离了他,稍朝旁走了一步,“秦将军好气魄。” 说是他有勇气,秦越却心觉这位大业三皇子,前来的目地并不单纯。 “三殿下,彼此彼此。” 路靖柏并再没看他,而是转头向崇安帝拜道:“陛下,本殿此次来大燕,其实还为了一事而来。” 秦越目光已投向了他,眉头紧巴在一处,纠结着。 崇安帝应声:“你说。” “今日之后,大业是真心实意的愿与大燕交好,为证大业的真诚,”路靖柏一字一句顿道:“本殿愿迎娶一位大燕女子为正妃。” 路靖柏实为大业的三皇子,可如今已是大业无争的太子,大业皇帝年岁已高,朝政几乎由这位三皇子把持,待日后不知何时,老皇帝仙去,路靖柏便可继位。 而他以正妃之位聘一位大燕女子为妻,这诚意可是十足的大了。 眼下是正妃,这日后可是大业的皇后娘娘了。 这一刻,崇安帝的双眼是热络了。 殿内几位官员大人与旁议论,大燕的臣民实则是不愿自己女儿嫁往别国的,先不说不适宜别国的乡土,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无靠山,总归是令人担忧的。 有大人已是后悔,今日为何要领着自己闺女参宴了。 三品及以上的参宴,可不是正正好给了路靖柏机会,可任选大燕的贵女了吗? “这可真是极好的,朕看见了三皇子的诚心,朕也不会亏待三皇子的。” 崇安帝却心里满意,他目光一扫殿内的姑娘家,随口一道:“殿中端坐的女子,皆为我大燕杰出的贵女名秀,三皇子大可从中挑选。” “不必了,陛下。” 路靖柏却一口拒绝了。 “这又是为何?” 崇安帝不解疑惑,“莫不是三皇子心中已有人选了?” 路靖柏颔首沉了声,他挑衅的微笑便向秦越一露,再度抱拳回崇安帝的话道:“本殿心中已有人选,这正妃之位,本殿期望是由大燕的祈阳郡主来坐的。” 这话一出,满座大惊。 这之中便包含了柳长妤,乍一下被路靖柏当殿点了名字,她是因没料想到自己会受到波及,而感到大为震惊。 “三皇子是说,要选祈阳郡主为人选?” 这人选实在选得不得崇安帝的心,眼下早几日崇安帝已先为柳长妤与秦越赐过了亲,先不说此事,便就是崇安帝自己的私心,也不会甘愿柳长妤远嫁他国。 路靖柏再度肯定自己所言,“是祈阳郡主。” “陛下,三皇子将至大燕,许多世事并未有耳闻。” 秦越大步上前,抱拳躬身道:“三日前,陛下曾将祈阳郡主许配于臣,以臣之见,郡主既已身有婚约,便不便再为这和亲人选。” “秦爱卿所言极是。”这回崇安帝站于秦越同方,他沉吟片刻,犹豫道:“三皇子,此事你并不知晓,实不相瞒,朕已为祈阳与秦将军赐过了婚,祈阳不是最宜的人选,这和亲人选……三皇子不 如另选他人?” 秦越又侧首凌厉目光,直射路靖柏双眼,“还是说,三皇子意欲做那等夺人姻缘之人?”“祈阳郡主已是有婚约了?那可真是可惜了。”路靖柏状似惋惜道,他唉声叹气,复而又扬笑摆手道:“不过本殿并不介怀郡主曾与将军有过婚约呢,本殿便就瞧上了祈阳郡 主一人。” 崇安帝皱起眉,不快问道:“三皇子何故就执意在祈阳一人身上?” 大燕又不是除却祈阳郡主,再无旁的名门贵女了,这祈阳郡主已定下了婚亲,路靖柏又何必苦苦纠缠于她呢? “选祈阳郡主,本殿是经过多番考究的。”路靖柏自认为自己不应惹了崇安帝发恼,他便笑回:“其一,本殿头一回见郡主,便心已生了欢心。其二,本殿是抱以诚意前来大燕求和,想必崇安帝定会拿出相当的诚意 。其三,本殿以为,三皇子妃的位子,应由祈阳郡主这般身价的女子来坐。” 这话可谓是容自己的真心,衡量以及胁迫为一体,说得秦越面色更为冷。 “皇兄。”这时魏昭开口插了话进来,她目光一斜,直指柳长妤,“虽祈阳郡主定下了婚约,可两人终究是还未真正结亲,三皇子远道而来不容易,为的不就是与大燕求和吗。皇兄废 了祈阳郡主与秦将军的婚事,改封其为和亲人选,岂不是也不为错?” 再怎么说,柳长妤眼下都还不是秦越的妻子,这婚事若有变数,也是可能的。 魏昭心存侥幸。 柳长妤一听,朝她冷冷一笑。 “容朕想想。”崇安帝陷入沉思,他虽心里有几分割舍不下对柳长妤那连他自己也不解的情感,似乎便就是在柳长妤三番拒绝了自己才起的,那一股表不明的不甘,驱使他有些放不下她 。 可在大燕江山面前相比起来,崇安帝又觉着江山比美人重要多了。 “陛下,臣绝不愿自己女儿远嫁他国。” 汾阳王爷是再忍不住了,他护女心切,无论崇安帝怎么想,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儿,嫁去大业。 这日后大燕与大业,是一定会出战争的,到那时,柳长妤便会完完全全沦为牺牲之人。 这和亲之路,在汾阳王爷心中,是一条不归的死路。 王爷跪下,沉重说道:“陛下既已为臣之女儿赐下婚事,皇上金口玉言,祈阳不应算在这和亲人选之中。” “老臣附议。”常山老郡王也随后站在王爷身侧,他毫不留情嗤讽路靖柏道:“三皇子殿下说好听些是前来我大燕求和的,说难听些,那便是战败了降于大燕之人,又有何面子在我大燕当 堂,强行抢夺这婚期将至的姑娘家,随心坏了人已定好的姻亲?” 路靖柏被说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 “陛下,臣以为,祈阳郡主自被陛下赐为臣未来妻子的一日起,”秦越用坚定的语气说道:“那郡主便已为臣之妻了,臣不会同意与郡主解亲的。” “三皇子,你说,朕如何能拆了祈阳与秦将军的姻缘,强扭于你呢?” 若柳长妤能不嫁给路靖柏,于崇安帝来说,是最好不过了。他劝了又劝三皇子,“大燕京中贵女无数,三皇子大可择一位未曾定下婚事的女子。” 路靖柏心似执意不更改,嘴上却改口道:“本殿全听凭陛下所言,不若陛下亲自为本殿择一女子吧。” 他这模样便就是,还未放下祈阳郡主这心了。 崇安帝冷这面,开口点柳长妤上前,“祈阳,到殿中央来。” “是,陛下。” 在众人注目之中,柳长妤缓缓迈步走至殿中,她身子站在秦越身旁,与他碍着仅些。 两人一高大一纤细,两道身影并站于一处,便叫人觉着路靖柏若拆散了这对有情人,可当真是缺德极了。 这其中绝不包含临江公主魏昭。 她凝望着柳长妤愈发离近的身子,开口笑道:“皇兄,祈阳郡主这般容貌,也难怪即便身有婚约,三皇子也一眼相中了呢。” 崇安帝冷眼瞥她,只要魏昭话不过分,他便懒得管她。 “祈阳,若朕说,朕可废了你与秦将军的婚亲,改封你,嫁去大业,为三皇子妃,”崇安帝问询柳长妤道:“你可愿意。” “回陛下,祈阳不愿。”柳长妤跪了下去,一刻也未见停顿便答了这话。 “祈阳郡主何不三思后再答。” 魏昭猛地插话,似好心游说道:“你虽现下与秦将军有婚约,可这婚约还做不得数,三皇子一表人才,能看上你,那可是你天大的福气。” “临江。”崇安帝皱起了眉。 魏昭这话说“柳长妤婚约做不得数”,引得崇安帝心中不满了。若连圣旨都做不得数,那他皇帝的权威岂不皆无? “皇兄,皇妹也是为大燕考虑的。” 魏昭委屈回道:“三皇子一心想祈阳郡主和亲,事关两国交和,这可是大事。” “公主想岔了。” 柳长妤平静回道:“祈阳早在受了那道赐婚圣旨,与秦大人绑在一处后,便从未想过退亲另嫁,还望陛下成全。” 得她应话,崇安帝向路靖柏看了过去,“三皇子,祈阳与秦将军只差几月便到婚期了,朕可不愿做那毁人姻缘的恶人。” 路靖柏闭口不发,须臾之后,他面色阴沉问:“那陛下这是,不愿与我大业和亲了?” “朕可未有说过这话。” 崇安帝换了一副笑容,他抬袖一挥指得便是满殿,“这殿中的,是大燕当朝的贵女,三皇子选任何一位,都为大好。” 这和亲人选,选谁不可,非要选祈阳。 路靖柏沉默了。 “陛下,祈阳有一提意。” 柳长妤朱唇轻扬,她笑容恣意而明艳,在魏昭明显察觉到她正盈盈向自己这方面看来,且夺目的视线,就那么直逼自己时,魏昭心慌乱了。 她不知为何,很是紧张。 崇安帝点头道:“祈阳,你说。” “三皇子曾说,三皇子妃的位子,应由身份尊贵之人而坐。” 柳长妤垂首恭敬道:“纵观大燕上下,若论尊贵,又有哪家的小姐,能赛得过大燕皇室之女,当朝的临江公主殿下?” 这一句话,满室目光都凝在了魏昭身上。 “公主殿下未有婚配,又已到了适宜的年龄。”柳长妤语气平缓,条条是道:“大燕与大业和亲,是为两国交好之征,有公主殿下在其中引线,绝对是一桩美谈。” 世代两国交和,皆是将和亲公主送往别国的。 更别说魏昭正巧满了十六,正适合出嫁。 “嗯。” 崇安帝淡扫了一眼魏昭,似未察觉她发白了的脸色,“临江确实是好的和亲人选,不知三皇子如何看待。” 崇安帝再没用询问的语气了,而是以帝王权威,所压迫于他。 大业败给了大燕,身为大燕皇帝,崇安帝有言语之力为路靖柏择好正妃人选,而路靖柏,可无多大的权力拒绝。 这对象,还是大燕的公主,临江公主。 这于战败的大业来说,乃是一大大的殊荣,显出大燕皇帝,对与大业交好的最高诚意。 “朕是有心与大业交和,才愿意送我大燕唯一的公主,和亲大业。” 崇安帝有复话一遍,“临江是皇室唯一的待嫁公主,至今唯有婚配。朕相信,普天之下,不会再有贵女身价能高得过临江了。” “皇兄!”魏昭惨白着脸,嘴唇不住颤抖大喊道:“皇妹我……” 她的话刚卡了一半,就听殿内路靖柏一拜回道:“陛下的诚意,本殿领会了。若这和亲人选为临江公主,本殿觉得倒也不错。”那一刻,魏昭面如死灰,她身子无力的靠后,似失了魂。 第一百一十六章昭亡 在崇安帝一言之间,便定了魏昭的后半生,将远嫁大业度过。 这于大燕与大业的交好,是一件好事。可对魏昭而言,却是死亡炼狱的初始。 这样的结局,魏昭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一等宴会完毕,魏昭已等不及地跑去慈元殿,抓着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向太后求情。 大燕里,能护着她,又愿意庇护她的,也只有太后一人了。 在宴会上所发生的事,早有宫女传报给了太后,因而见魏昭满脸泪水哭着跑来的时候,太后并不惊讶。 魏昭到底是太后亲手养大的,与她关系紧,对魏昭被赐封为和亲公主这事,太后是极其不满意的。 大业不过一战败国,求和竟要娶走大燕当朝唯一的公主,这令太后心里头堵着一口气,发不出来。 她面色沉冷,还未等魏昭哭诉崇安帝的偏心,太后已起身,命宫俾摆驾御书房。 她要亲自去见崇安帝。 御书房内,崇安帝翻阅着奏折,忽而只觉着一阵头疼,身旁章公公瞧出崇安帝的不适,关切道:“陛下,您不舒服?可需奴才去传唤吴大人?” “不必了。” 崇安帝揉揉额角,望着桌上的奏折,心里头便一阵烦躁躁的,他将两张丢给了章公公,“章晓,你为朕读一读这两则。” “陛下,奴才不可……” “朕说可以,那便是可以!” 章公公哆哆嗦嗦过后,清了清嗓子,就念起了奏章,崇安帝听得仔细,听罢过后,竟未开口说一个字,只叫章公公写写自己的臆断。 这回,章公公没有拒绝。 两张奏章批阅完,崇安帝又连连丢给他一摞,自己再无多奏折翻阅,感觉一身轻松多了。这下他不免感叹道:“章晓,你可真是朕的大功臣。” “奴才仅是一奴才,不敢当功臣。”章公公笑眯起眼。 “行了,你这话说多了,朕的耳朵都起茧了。” 门外忽闻小太监的喊声,“太后娘娘到。” “是太后娘娘来了。” 因有外人进御书房,在崇安帝面前随心所欲,可在外人面前章公公可没那个胆子。他连忙收掇好奏章,规规矩矩的站在崇安帝身旁,俨然一副伺候帝王的模样。 御书房崇安帝可允皇后与太后进入,因而他便回道:“宣太后进来。” 太后一步也不停留,她快步走来,语气急促,提声高道:“皇上,哀家听您今日赐封临江为和亲公主,两日后便与大业同行离京?” 太后语气是满满的质问,崇安帝抿唇应道:“正是,朕赐封了临江,待大业使团离京那日,临江会随同离开,等到了大业,再入三皇子府。” “皇上,您怎可封了临江远嫁!” 太后声音拔尖,想来是满心都是愤怒,“临江是大燕唯一的公主,又是哀家唯一的女儿,她本应得到的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受待,而非嫁去大业受罪!” 太后对崇安帝此举太不满意了,再怎么说,魏昭都是崇安帝唯一的皇妹,他不想着为魏昭找门上好的亲事也就罢了,还送魏昭去大业,走上一条不归路。 这和亲之路,谁人不知,和亲别国的公主自古是不会有多好的结果的,太后可真是气极了。 “母后,您今日来御书房,便就是想质问于朕的吗?” 崇安帝的声色也沉下来了,他板起脸时是不给太后半分脸色看的,“临江为公主,那便应当担负起身为公主的责任,和亲,理应下嫁公主,母后不会不明白!” “可临江终归……” 崇安帝冷厉打断,“这天下无可是!要为大燕与大业的交好,临江必须下嫁大业,她乃是公主,要为大燕,为皇室做出牺牲!” “好,好,好。皇上此心已决,再无更改是吗?” “朕金口玉言,便不会更改。” 崇安帝哼道:“朕不觉得此事有任何可质疑的地方。” 太后今日前来御书房,质问此事,只会让崇安帝觉得她气性太高,摆的架子也过大了。崇安帝想做何事情,还轮不到太后插手质问。 这应话令太后眼底再无颜色,她就再问了一句,“不但是此前为谢公子赐婚,还是为临江赐婚,皇上都不愿问问哀家持何态度了是吗?” “朕不觉得有问母后的必要。” 太后眼中翻涌着情绪,黑如漩涡,她握着拳,拳心在发着颤,“皇上大了,会处事会处理朝政了,哀家为皇上感到高兴。” 这几年下来,崇安帝愈发的不愿听从太后之言了,他有自己的主见,不愿任由太后言语左右,亦或受到摆布。 在崇安帝与太后之间,太后看见了有冰裂的间隙在不断的开裂,这开裂更有延大的趋势,自两回赐婚之事下来,太后已察觉到她对崇安帝,已脱离了半分权力。 崇安帝彻彻底底的架空了太后的掌权,改为自己掌握。 在魏昭远嫁这事上,连太后都没有半点可更改的能力。崇安帝说赐封便即刻赐封魏昭为和亲公主,并下旨赐了她隆重的送亲队伍与嫁妆。 虽然这一点也不能引起魏昭的开怀。 在三日后,路靖柏离京时,魏昭坐上了大燕皇室送嫁的马车,随同路靖柏一同离开大燕了。 …… 除夕之日,柳长妤接到了谢霏的召见。 谢霏所住的是未央宫,上世柳长妤记得宫中可未有未央宫这座宫殿,因而于未央宫,她是头一回来。 也是在谢霏的未央宫里,柳长妤听她皱眉而谈,“祈阳,临江公主在前往大业的路途上失了踪迹了。” 柳长妤并不想开口说话,只是乍听谢霏说出这话,实为震惊。 “什么?临江公主……她?” 谢霏严肃点头,她叹息道:“是在半路想方设法逃脱了的,三皇子一与陛下传来书信,陛下便发怒了,但还是遣派人手去寻临江的身影。” 柳长妤应了声,又道:“那公主她有出事?”人找到了,再加赶行程,赶赴大业也无事。 “临江她……”谢霏摇了摇头,惋惜道:“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不知是如何没的,据说是遇到了流匪,死了的。” “没了……”柳长妤低喃不止,“在路上就那么没……了?” 谢霏摇头哀叹,“陛下派的人去晚了,赶到了时候,临江的尸身断了气已有一两日了。” “那与大业的和亲呢?” “暂且不再谈起了,三皇子自行回朝,陛下会另封赏赐以示安抚。” 至于魏昭,那只是一介逃跑遇难,死在和亲路上的大燕公主。 听闻魏昭死了,在这一刻,柳长妤说不出自己究竟抱以何念头。 上世魏昭到她死,都未能嫁出去。今生柳长妤最是厌烦于她,想过无数她日后的结局,唯独没有料想过有这一个,死于流匪刀剑之下。 柳长妤噤声了。 难怪她今日进宫后,察觉到宫中气氛不比以往,是沉闷的很。 大燕皇室之女,死在了和亲路上,皇室难免悲痛万分。 “不过那三皇子倒是个好的。”谢霏又是一感叹,“至少他以公主之礼,将魏昭的尸身好好安葬了。” “嗯。”柳长妤点了点头。 魏昭已赐封为路靖柏之正妃,和亲之路走过了大半,大燕已不好再插手于她的安葬,而路靖柏以公主的品阶厚葬了她,这点也算是慰藉魏昭的亡灵了。 到了这时候,连柳长妤的心思都不免沉重了,她不知原由地问:“娘娘,临江公主意外亡故,可会致使大燕与大业交和破裂?” 如若边疆再起战事,她可真是担心崇安帝又命秦越去打头阵。“陛下还未有所表示,倒是太后气晕了过去,扬言临江的这死的债,一定要从大业头上讨回来。”谢霏身为皇后,在太后跟前侍候,摸清了许多太后的心思,“太后强硬地命 陛下出兵讨伐大业,陛下并未答应,如今太后正卧榻歇息。” 太后因得知魏昭之死,气急攻心,一下子就卧榻不起了。 只是要是她醒来的那片刻,太后都会命宫女传唤陛下,她态度坚决,然崇安帝并不愿见她。 谢霏记得唯有寥寥几次,崇安帝来看望太后,在听太后所言后,崇安帝冷着脸拂袖而去,看似生了大气。 “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陛下身为皇帝,有些事情身不由己。”谢霏看不过去,在旁帮着劝过太后一句,“临江之故,陛下不是不悲痛,可他如何能轻易引起两国大战?” “皇后,在哀家这儿,你现在倒是站在皇上那边了?”太后冷冷一哼地质问她。 谢霏恭敬回:“儿臣不敢。” “哀家看你没什么不敢的,虽你入宫为后,但你不要以为背后靠有陛下,便可不将哀家放在眼中了。”太后更是冷眼看她,自谢霏说出那一番话后,太后也不待见她了,“说什么陛下心系天下苍生,这可真是好笑了。北边大灾,哀家怎未见他关心过?如今临江没了,你倒是 来与哀家说陛下体恤百姓了,皇后,搪塞哀家,也要看看哀家可否长了脑子。” 谢霏一反常态的态度强势道:“母后,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她意思是在指责太后越权,管到了崇安帝头上了。太后乍一被谢霏这话呛到,她咬牙再不多谈,“好,你可真是哀家的好侄女。” 第一百一十七章杀气 她真没想到,选了谢霏进宫辅佐自己,却反而招了个白眼狼过来。太后真是后悔莫及。 谢霏忆起自己与太后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身心疲惫地靠向椅背。见她这副面容,柳长妤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与谢霏早尽了情分,如今面对着她,柳长妤只当她是皇后娘娘,而不是谢家大小姐。 “娘娘。” 有道太监的声音插了进来,柳长妤闻声而看去,是候在殿外的小太监,那位为章公公传话的太监,他压着嗓子禀报道:“舒婕妤请见娘娘。” 谢霏抬手拂袖,“宣她进来。”末了,她目光又淡扫过柳长妤的面容。 她想来,柳盼舒定是听风知晓柳长妤到未央宫来了,这才巴巴的赶来。 若是平常,柳盼舒可是来她这未央宫早起的一次请安,都不甚乐意的。 柳长妤眯起眼,端望在这小太监身上,顿而朝谢霏问道:“娘娘,这位小公公,也是未央宫的人?” “正是,他是王公公。”谢霏没察觉到什么,她扫过王公公出殿的背影,应回道:“此人乃是本宫入宫之时,太后娘娘所赐下来的。” 王公公被太后赐到未央宫后,谢霏便一直在用他,对太后之人,谢霏深信不疑。 “王公公原是太后娘娘的人?”柳长妤大吃了一惊。 “是。” 这一声落下,柳长妤心中的湖池顿时惊起了大浪。她总觉得脑中有一条愈发清晰的线,在渐渐串起,越来越得已明晓实情。 不过片刻,柳盼舒便尾随王公公入了殿,她先行福礼作道:“妾身见过皇后娘娘。” “舒婕妤坐下吧。”谢霏神色冷淡。 待柳盼舒坐好,她才摆了目光与柳长妤对视,故作惊讶道:“原来祈阳郡主也在娘娘这儿?” “婕妤娘娘。”柳长妤就随意的一道。 “本妃听闻郡主受了赐婚,还没恭贺郡主。”柳盼舒笑得猖狂,柳长妤日后要嫁之人是秦越,她幸灾乐祸的不行,“祝愿郡主婚后美满,多子多福了。” “祈阳在这里谢过娘娘了。”柳长妤对柳盼舒的暗讽闻所未闻,她毫不相让的回刺道:“祈阳也祝愿娘娘容颜常驻。” 柳盼舒顿时就拉下脸了。 “祈阳这祝福可真是别有心材。”柳盼舒冷眼道。 柳长妤笑回,“当不起娘娘的赞誉,不过一点真心之言。” 谢霏在旁也跟着道:“祈阳说得极是,舒婕妤生得本就好,日后还怕容貌有损?” 对谢霏这话,柳盼舒只当她也是在嘲讽自己。 柳盼舒比不过谢霏尊贵,只能与宫里其他的妃嫔相比。而宫中之人,为夺崇安帝的宠爱,凭靠的更多的不就是这张脸吗。就如贤妃,虽在崇安帝心中占有一分地位,可孕有大皇子后,贤妃的容貌,再比不过才入宫的沈昭仪, 舒婕妤,亦或皇后谢霏等人。 崇安帝去留秀宫的次数,是一日比一日更少了。 柳盼舒不会不明白,自己若想将这份宠爱自持下去,要么靠诞下龙种,要么就要靠着这面皮。 可女人的面皮,总有红颜枯老的一日,柳长妤可不就是在看她往后栽了跟头,倒大霉失宠了。 “往后郡主得了空,也要常去本妃宫里坐坐,本妃想问问你王府近日之事,”柳盼舒邀请柳长妤,“再怎么说,本妃入宫前与郡主也是同府的姐妹呢。” 柳长妤不咸不淡将她话塞了回去,“娘娘,祈阳再过几月便是及笄日,恐是得不出空了。” 及笄便是婚日,在这之前,还要准备结亲需要的物什,柳长妤可腾不出时间再与柳盼舒搭话。 更何况,她也不想。 柳盼舒被呛声,脸色涨得紫红。 “舒婕妤,你既已是宫中之人,宫外之事,还是少挂念着的好。”谢霏有心无意地提点她,“今日你就先回宫吧,本宫还有话要与祈阳一说。” 她这是嫌柳盼舒碍事,要赶走柳盼舒了。 柳盼舒不服气,可不敢在谢霏面前造次,她语气里有气,“妾身这就走。”说完,轻声冷哼迈步离去。 “娘娘,您的威望还不够。” 柳长妤眼见柳盼舒在谢霏跟前甩了脸色,难得的关心了一句谢霏,“娘娘为宫中之大,执掌后宫,不应有妃嫔敢在娘娘这儿,不服气的呀?” “本宫知道了。” 谢霏眼里透出了冰冷,那股森冷是在谢霏少女时期,从未出现过的。柳长妤忽然就觉着,这深宫改变的从来不止是一人,而是所有的人。 如前世的她,如这世的谢霏。 柳长妤还在愣神,冷不丁就听谢霏出声幽道:“祈阳,被赐婚给秦大人,而非入宫为妃,你现下可会后悔?” 柳长妤还未回话,谢霏已是叹道:“本宫很是后悔。本宫实则迫切你能入宫来,你是适合这深宫之人。”“娘娘说笑了,臣女可不喜与人纷争。宫中世事多,无尽的恼人,臣女只求一分安宁。”谢霏到了这时,都不曾放下过那念头,柳长妤真不想再与她多说这话题,“娘娘这话 说的也来笑,臣女心有秦大人,这赐婚最得臣女之心,如何会后悔。” “说的是,你不会后悔,只是终究是遗憾与可惜了。” 柳长妤笑而不语。谢霏口中的遗憾与可惜,不过是她自以为的遗憾与可惜,她从来不知柳长妤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一身尊贵,日后的荣华富贵,而是与心爱之人的携手相守。 “娘娘,天色已晚,臣女今日就告退了。”柳长妤福礼告退。 “祈阳,在未央宫留下晚膳吧。” 谢霏想劝她留下,但柳长妤执意地摇摇头,她可不想在谢霏寝宫再遇见崇安帝了,这深宫她无任何好感,来了就想即刻离开。 谢霏留不住她,只得放她离去,在将行之前,柳长妤目光落于王公公那方,浓浓一笑道:“那今日便要烦劳王公公相送了。” “王公公,亲自将郡主送到府上,不得有误。” 其实谢霏先前并未命王公公亲送柳长妤,但见柳长妤点了王公公,她不好推辞便直言命令下去了。 王公公躬身,“奴才领命。” 一出宫,柳长妤笑脸顿时拉下,她压着内心情绪,勉强与王公公搭着话,“王公公,听娘娘说,您此前是太后之人,可是在慈元殿办事?为何本郡主从未见着过你?”“奴才不过是一介最下等的奴才,甚少会出现在慈元殿,郡主平日自然是未见过奴才一面的。”王公公辩解道:“奴才虽听命与太后,可并非是在慈元殿做事。太后娘娘身边 有马公公,往日无需奴才侍奉。” “原是这样。”柳长妤装作自己什么也不明白,好奇问道:“那太后娘娘是看皇后娘娘身边无人,才派了你去未央宫,侍奉皇后娘娘的了?”“回郡主,是的。”王公公恭恭敬敬,只因他在这位郡主身上,察觉到了压迫感,这感觉令他不得不乖乖回话,“皇后娘娘为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太后娘娘自然不会眼见皇后 娘娘无人可用,奴才才领命做事。” 柳长妤心里冷笑。王公公是太后的人,绝不会有错了。那么早先她发觉的,王公公与章公公有所牵扯,只能表明一件事情,有可能是王公公与章公公私下有交情,而这交情是太后所不知晓 的,两人背着太后来往,暗谋大事。 不过这可能微乎其微,王公公何必冒着那般之大的风险,背叛太后这个主子,去信宫中的太监总管? 极大有可能的是,王公公与章公公本就相识,两人是一派之人,彼此才会相互信任。不若有一丝叛离,章晓那谋算的事情,便无可能成事。 如今不但成事了,还引起了非常严峻的后果。 柳长妤绝不能再放任了。 王公公已经被她支出了宫,只要想个好法子,能将他制服,亦或想方设法从他口中套出事关章晓暗谋诡计的证据,事情便好办了。 因此她还不能先回王府。 柳长妤转手便命车夫将马车驶向秦府,然在半路上,秦越驭马追上了柳长妤的马车,两人在半道相遇了。 “本郡主刚从未央宫出来,正要回去。” 柳长妤掀开马车窗的帘子,向他调笑道:“秦大人,您可是也要回府?” “先送郡主回去吧。” “本郡主还有些事儿要办呢。”柳长妤轻轻用目光暗指了一道马车前坐着的王公公,无声地用口语与他说道:“章公公,传话之人,谢霏身边的公公。” 秦越双眼轻眯,有危险的冷光霎时迸发,他无声问道:“祈阳,去哪里?”他这是要将王公公先行拿下了。 “还要留着他在。”柳长妤与他暗对道:“不如先去秦府?” 可王公公毕竟是未央宫的人,在他未犯错之时,两人难以找出何理由将王公公扣押下来。到时候,不但未央宫交不了差,兴许还会引得章晓起了警惕之心。 秦越点了点头。 马车走得不快,但路径绝非是前往王府的,饶是王公公不熟悉京城街道,他仍是起了疑心,“郡主,奴才记着王府是在东街,可您的马车为何越向西走了?” 柳长妤没有作答,反而是高骑马儿的秦越,在这一刹那之间,已变为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他冷声响起,手心紧握刀柄,随时意欲拔出,“祈阳,有人在靠近,你要小心点。” 王府的马车闻声而停,秦越驾着银月在原地踏步,柳长妤身坐在车厢之中,她静静的嗅到了几丝耐人寻味的味道。有杀气在靠近,还有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更像是一大批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安危 这杀气之中,隐隐夹杂着了血型之气,引得柳长妤心里发了寒,她在想,这批人马,究竟是奔着她而来的,还是奔着秦越? 还是说她与秦越意欲带走王公公的意图,早已被看穿? 柳长妤镇定下紊乱的情绪,她微挑开帘子,眸光轻轻飘向了车外,入目有黑衣人自墙壁沿而跃下,来人蒙着脸部,看不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总归来说,绝非是好人就是了。 “秦越,小心!” 柳长妤的惊呼刚一出口,马车已骤然停下,四面八方的黑人蒙面人团团将马车包围住,让马车再无路可走。 王公公哪里见过这样的仗势,他吓破了胆子,声音直发着颤,“郡……郡,郡主,这些人……究竟是?” “闭嘴!”柳长妤冷嗤了一道。 她抽出腰侧的银鞭,大力挥开车前帘子便要一跃而下,然而这时迎面扑来两三个刺客,银刀直直刺向了王公公。 “啊!”王公公抱头大叫。柳长妤反应极快,她长鞭顷刻间迎上来人的刀刃,不出一刻便将对方的攻势阻挡了下来。她没有丝毫犹豫,搅着刀刃便击向几人,只听“扑哧”一声,刀入胸膛,血色点点 滚洒在马车前的地上。 “郡,郡主……郡……”王公公脸色煞白,在他看到柳长妤如此凶狠的一幕过后,身子如秋风落叶般,抖抖簌簌,再难以开口说一句话来。 柳长妤冷眼回看他,鼻音一记,“嗯?” 王公公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忙摇头,“没……没。” 倒是秦府的马夫小冯很是冷静,他看了看地上的血,回头问柳长妤,“郡主,您可有吩咐?”他不会武功,但为了秦家未来的主母,可以拼上自己的命。 “你看好马车便好。” 柳长妤又回头走近王公公,唇边带着冷笑,王公公死命地摇头,抱住车厢墙壁就不撒手了,“郡,郡,郡主,您,您,想做什么?” “本郡主不想做什么,”柳长妤回身指了指那些与秦越纠缠在一起的刺客们,俯视他道:“这些人,兴许是向着你来的,本郡主可不想在你身上费那么大的力气。” 王公公摇头,“不,不,郡主,这些人绝无可能是向着奴才来的。” “为何不会?”柳长妤挑眼看去。 王公公却不开口了。 柳长妤料定了他就算是瞎猜也不会与自己说什么,况且眼下她确实无时间再照看一个王公公,因此她直接上去一击拍晕了他。 等柳长妤将王公公丢进了马车里,她再嘱咐小冯道:“你看好马车,还要看好车里的这人,莫要叫他半路跑了。” 这个王公公,他们今日可是要带回秦府的。 “是,郡主。”小冯应道。 柳长妤翻身下车,有刺客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再不去缠着秦越,挥刃便向她冲了过来。 此举正好对了她的胃口,柳长妤甩着鞭子与那人迎面对上。 而秦越那一边,因纠缠之人少了几个,他立刻就发觉对方是另寻到了目标,待再一回身,望见柳长妤纤细的身子正在黑色之中穿梭,他那颗心都提起来了。 秦越反手刺入面对之人的胸口,飞快拔出了长刀,就向柳长妤那儿跑去。 “长妤!” 有刺客向柳长妤的后背扑去,秦越冲上去长刀一掷,挡住了那人的一击,他长眸里满是暴虐,毫不留情地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直入深喉。 经过片刻的打斗,柳长妤有些气喘吁吁,“秦越,你怎么过来了?”她一个人又不是解决不了这些人。 “长妤,我不是叫你好好待在车上吗。” 秦越很是不高兴,他是为柳长妤下车而不快。只要柳长妤出现在这打斗之中,他无时无刻都是提心吊胆的,“这里很危险,你回去。” 柳长妤的长鞭缠死了一个刺客,她哼道:“我不,我要与你一同。”面对这生死,她怎能放任他一人守在前方。 “那王公公呢?” 柳长妤瞥了眼马车,“王公公已经死了,被刺客暗杀致死的。” 说完这句话,她人已经窜进了团团刺客之中,轻盈的身子一跃,唯有衣摆荡了起来,待一片衣角飞过后,便有数把银光直对向了柳长妤。 “长妤!”秦越满眼都通红了。 他来不及再思索任何事情,有长刀嗤入血肉的声响,有赤红的鲜血喷洒在脸庞,秦越如疯了一般,连刀刃划破自己肌肤的痛感,也无知觉了。 他只知道,不能让柳长妤有事。 柳长妤眼见这般疯魔的秦越,心里咯噔一下,冲去大喊道:“秦越!” 在这刹那间,一切都已结束了。 巷子内再度恢复了平静,直到杀尽最后一人,秦越才终于停手了。 他站在死尸旁,肌肤有的破了口,有血汨汨流下,一滴又一滴落在了柳长妤的心尖上,疼德难受。 他的浑身上下染满了鲜血,脸上斜着洒着几许,手臂上衣衫划破。 “咣当——”长刀从秦越手中落地,他迈开大步径直走向柳长妤,目光如方才折射出银光的剑锋。 柳长妤的脚步就迈不开了,她愣了愣,轻声道:“我无事。” 话音刚落,秦越长臂一伸就把她拥入了怀中,脸颊轻轻贴在她侧脸上,很是冰凉。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长妤,你没事就好。” 秦越又一步将头埋在她肩窝处,手臂搂抱的更紧,感觉到柳长妤伸出手反手拥住自己,他再忍不住亲吻她的脸。 吻了吻柳长妤柔软的侧脸,又亲了口她的唇角,只是轻轻一下,再无深入。 他连深入都在惧怕。 “你无事就好。”他又说了一遍,似乎在确认。 柳长妤眼眶湿润,抱他更紧,嘴里轻轻一句:“傻瓜。” 她怎么会有事,该有事的是他才是啊。 “傻瓜,傻瓜,大傻瓜。” 柳长妤踮起脚,张口就咬在了秦越的唇上,一如既往的凶狠,只是这凶狠劲儿还未到一刻,便全然被秦越夺了过去。 他占据了上锋,碾压过她的唇瓣,用力地吮吸,誓要溶入自己的血骨。 “不要了,不要了。” 柳长妤被咬得吃痛,挣扎要推开秦越,还未等她伸出手,秦越已离了她唇。他深沉的目光盼着她微肿起的唇瓣,喉结滚动一刹,又俯身轻轻舔舐过她的唇面。 秦越道歉,“咬重了点。” “轻点儿也不要了!”柳长妤没好气地瞪他,那双凤眼直引得秦越想捂住。 强行压下心尖的那点悸动,秦越亲亲她面,便放开了她。 柳长妤却又勾住了他大手,自顾自指着落地的尸首,问道:“秦越,这些人究竟是哪里来的?” “你看这个。” 秦越将左手心里紧攥的物什,递到了柳长妤的面前。 那是一块木牌,刻有繁琐花纹的木牌,正正好与以前溧江血案,参与其中的刺客们所携带的是一模一样的。 柳长妤大吃了一惊,“秦越,这……是同一批人,冲着你来的!” “长妤,你再看这个。” 秦越走到一处尸体旁,用长刀划开了那人的黑衣,在他裸露在外的侧臂之上,画有一只宛如大蟒的图案。 大蟒与龙接近,在大燕是最为肖像龙之物,顾而大燕历代皇帝的贴身亲卫,皆会在侧臂涂画大蟒为证。 柳长妤走近了瞧看,她已然相信自己的猜测。 那图案就是大蟒的。 这些黑衣人并非是刺客,而是……魏源的贴身亲卫。 柳长妤握紧了秦越的手,不自觉靠向了他,“秦越,你说这些人会是崇安帝派来的吗?莫非溧江那案子,是陛下自己演的一出戏?” 可魏源又为何要这般做呢? 他可是差一点就死在了溧江。 朝中的清廉大臣们,也皆丧命于此。 “不,我不觉得是陛下。” 柳长妤看了过去,“为何?”出乎意料的,秦越并未直觉是崇安帝派人刺杀自己。他又讥嘲勾唇,崇安帝虽不见得会明面上派人暗杀他,但若是有朝一日他丧了命,崇安帝定是会松口气而非为他哀痛 。秦越定了定神,与柳长妤对视后说了一句话,“长妤,我反而倾向于,陛下的亲卫明面上是为保护皇帝,实则听令于章公公。” “章晓……要杀你?”柳长妤瞪大了眼眸,她心里一紧。 “你忘了,常阳军中还有位细作,那人可是与章公公是一派的,就为了夺取兵符,便能做出这多事儿来。”秦越沉沉道。 “我们手上还有王公公,事情究竟如何,待我们带走了他,便可知晓了。” 秦越便问及起王公公之事,“长妤,你方才说王公公已经死于暗杀之中了?” “对呀,王公公已经死了。”柳长妤狡黠一笑,她故意说道:“你回宫禀报便如此之说。” 真的王公公当然是被关押在秦府,假的那个,已经死在了这小巷里。 这一场暗杀,刚好给了两人这个机会。 秦越了悟,他侧过头叫小冯道:“小冯,你将王公公的衣物脱下,给这人穿上。” 他手所指的这具尸体,与王公公身形相差无二,很是相像。 柳长妤又笑道:“这容貌也要一样才行。” “那并非难事。” 秦越抬起手便以长刀将尸首的面容,划了个稀巴烂,相信即便是章晓亲自来认尸,也绝对瞧不出此人原身是何人。 “章晓此次没得逞,定不会罢休的。秦越,你还需提防皇帝。” 这一回,柳长妤扑进了他怀里,依赖似得抱住他,闷闷道:“秦越,既然章晓意图谋权篡位,我们何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秦越一把将她搂紧,劝她道:“你不要想太多,现如今你脑瓜子要想就是,如何当个美美的新娘子。嗯?” 两人成亲之日愈发接近,到如今,不过只余下不过几日,秦越可不愿那些事情先坏了两人喜事的气氛。 柳长妤羞涩的不行,钻进他胸膛就不肯再出来了,秦越乐意的很,唇角都勾起了几分笑意。 五月初五,是柳长妤与秦越的大喜之日。 婚前三日两人是不可再私下见面的,因而柳长妤那颗心早就是期盼又祈祷,好盼着这一日早些到来。日子终于步入了五月,到了初五这一日。 第一百一十九章喜事 因柳长妤的婚期就定在及笄之日,因此时日将至,汾阳王府满府都洋溢着欢庆。 王妃为柳长妤又多添了几位陪嫁丫鬟,当然,作为自小伴着柳长妤长大的丹胭与迎春,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到了五月初五这天清晨,柳长妤早早的便被丹胭与迎春唤起来了。 屋外头连日头都未升起,她更是困倦不已,恨不得一闭眼就能睡着。 王妃是一夜激怀,因而也很早就来了畴华院,半路上她碰到了柳盼乐,便将她也一同捎了过来。 两人一见柳长妤那副似睡却不能睡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了,王妃便拿指尖去戳她脸,“妤儿,你快醒醒,今儿可是你结亲的日子,再睡下去,你看秦将军还娶你不。” 柳盼乐也跟着笑,“大姐,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你可不能睡过去了。” “哼,他不娶也要娶。” 经王妃这话一吓,柳长妤是不醒也要醒了,她就是这般的霸道,绝不容秦越拒绝迎娶自个儿的,“我就只嫁给他了,旁的谁来迎亲,都不嫁!” 王妃拿她没办法,“好好好,你还是先洗把脸,稍待便要换衣上妆了。” “母妃,我真的是好困哦。”柳长妤眨巴眨巴眼,没片刻就又想睡下去了,那眼睛眼看着就要再合上,“为何结亲要起的这般早呐,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多结了。” “噗哧……”这下是柳盼乐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点道:“大姐,您这辈子还打算结几次婚呐?”她看自家大姐真是没睡醒,这一次结亲过后,可不会有第二回了。 王妃弹了弹柳长妤的额头,“还没睡醒呐。” “唔……”柳长妤揉了揉红起的额,终于反应过来,涨红着脸道:“是我睡傻了,说胡话呐,还好一回就够了,我可不想再有第二回!” 再一瞥眼,见柳盼乐还未收回去的笑颜,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哼笑道:“三妹,你现儿可别急着笑话我,等到时你结亲时,千万要小心看我如何说你!” “大姐,我结亲什么的,还早着呢。” 柳盼乐面上已气了红,柳长妤又继续逗她道:“那徐……” 徐公子三个字还没说完呢,柳盼乐就着急了,跺脚想扑上来捂住她嘴,叫她不能再多说一个字:“大姐,你可莫要再说了!” “好,那我不说了。”柳长妤贼笑不已。 最近几日,徐尧寒准备要参加春闱,若是能得到个名次,说不准王爷王妃就能允了两人的婚事了。 柳长妤早就瞧出了柳盼乐对徐尧寒的在意,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 时不时寻小丫鬟去给人送好吃食,还关怀一二的,这还不够说明有意思吗。 王妃在旁听两人这话是云里雾里的,便问,“你二人在嘀咕什么悄悄话?” “没有什么。”柳盼乐先打着掩饰,还忙不迭给柳长妤使眼色。 柳长妤便笑意满满地跟着道,“母妃,未有何事。” 王妃狐疑地扫过两人,见这姐妹俩笑成一团,嘴角微微勾起,再没多问。 丹胭与迎春忙着为柳长妤梳头,不多时便盘好了新嫁娘的发髻,待那几支红宝石牡丹花簪,与凤头钗斜入发中,这盘发才算是完成了。 重生之后,柳长妤鲜少会穿着大红,今日乃是大婚之日,她是一定会披上红妆的。 在王妃与柳盼乐眼里,这是她第一回身着大红色。 王妃从不知晓,自己的女儿披着红色,是这般的好看。 红的衣裙,衬得她肤色雪白,在与她略显娇羞的双颊,真真是如花美眷。 王妃赞道:“好看,妤儿,你穿这一身是真的好看。” 两个好看下去,王妃的眼有些湿了。 柳盼乐同样赞不绝口,“大姐,你太美了!” 柳长妤的嫁衣是早先她自己所选的花样,大红色的富贵牡丹绚丽地绽在裙摆与衣袖上,美得夺目。 可这花再美,也美不过柳长妤今日的娇颜。 她那一双丹凤眼,才真的是惊人的夺目,眼里的光彩耀得明亮,连整屋都盛不住。 那红色似融入了她,一团的烈火,未灼烧了她却予她以迫人的气势。 那股明艳与贵气,融合得恰到好处。 便在这时,屋外头有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喊道:“郡主,秦大人结亲来了。” 屋里顿时忙作了一团,王妃飞快喊道:“妤儿,快快,盖上盖头。” 迎春急忙将盖头盖在柳长妤头顶。 这下子,柳长妤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目光之下只剩下一片火红。 “母妃,三妹,我想再牵牵你们的手。”柳长妤伸出了双手,在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到自己,将要出嫁了。 “妤儿。” “大姐。” 两只手握住了她的,在盖头之下,柳长妤笑得灿烂,“母妃,三妹,今日之后,我就走了,你们在王府可要好好的。”王妃的手不住地颤抖,柳长妤听出她在哭泣,“妤儿,你到了秦府,也要好好的。日后和秦大人过日子,若受了委屈,可不要憋着,你从小就不是个能憋得住气的,这性子 母妃可不想你改了。” 说到底是自己护着长大的女儿,王妃怎么都怕她会因成家了后,遇事忍气吞声,王府是柳长妤的家,即便她出嫁了,一样也是的。 柳长妤的眼泪再经不住哗哗的落下,她眼前一片模糊,想忍住,可怎么都忍不住,“母妃,母妃,我知道,女儿都会记得的。” “好,妤儿最听母妃的话。” 屋外头小丫鬟又催促道:“郡主,您可是好了?表少爷已过院来了。” 是薛彦南来背柳长妤出嫁来了。 “母妃,女儿要走了。” 柳长妤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模糊着眼忍住哭声,磕了三个头,“女儿谢母妃这十六年来的养育之恩,此生不忘。” 王妃已是泪流满面,“妤儿,快起来,随你表哥出去吧,可不能误了吉时。” 王妃就在想,为何柳长妤要如此快的长大,她还没再多疼疼女儿,她就从小小的团子,到了出嫁的年龄。 从今日这一过,王府里就再也见不到柳长妤了。 一想到这,王妃痛的快要难以呼吸。 “郡主,该走了。” 屋外是一片的喜气洋洋,小街里更是能听见鞭炮噼啪作响的声音,屋内却隐隐夹杂着王妃的哭声。 柳长妤咬唇,仰起头将眼泪都吞了回去,她将手臂交给迎春与丹胭,“走吧,不能让表哥等久了。” 丹胭与迎春小心翼翼地将柳长妤扶到屋门口,薛彦南就在这儿候着,他望见王妃红着一双核桃眼,还要巴巴的冲出来,亲眼看着柳长妤出嫁,心里头也是难受的不行。 “表哥,还要麻烦你了。” 柳长妤的说话声,将薛彦南拉了回来,他将自家表妹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走的很稳,“不麻烦,哥哥送妹妹出嫁,是应该的。” “妤儿!” 俯在薛彦南的背上,柳长妤又听见了王妃在身后不舍地喊声,眼里酸酸涩涩的,她只能搂紧了表哥的脖子,忍着眼泪不能再落了出来。 喜娘可是说过了,大婚之日落泪是不吉利的。 她不能再哭了。 今日是大好的日子,她应该笑的,欢欢喜喜地笑。 薛彦南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哼了哼道:“秦大人让表妹你不高兴了,今个儿咱们不结了。” “不行!” 柳长妤反手又将他搂紧,“表哥你可要把我背出府的,不许你半路跑了。” “表妹,你不是不乐意嫁吗?”薛彦南反问她。 “我哪里不愿意嫁了!” 薛彦南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表妹,松手松手,我没说不送你出府,你可别勒死我了啊。” “你不早点说。” 柳长妤见状,赶忙松开了手臂,薛彦南才喘着气,回道:“我这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嘛,你瞧你,感觉好受点了没?” 柳长妤不说话了。 薛彦南眼见一身着新郎官喜服的高大男子,就等候在府大门口,他笑着与身后的新娘子道:“表妹,秦大人就在那儿等着你呢。” 这一句话如春风过耳,柳长妤顿时就紧张了,连她攥着薛彦南衣衫的手,都不自觉的捏紧,她发着颤问道:“他来了?” “他来了。” 下一刻,柳长妤感觉自己身子似要落下,却在一瞬间被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搂住了来人的脖子。 薛彦南乐得眯起了眼,“哎呀,新娘子落进新郎官怀里了。” 柳长妤轻启唇,问道:“秦越?” “长妤,是我。” 柳长妤一听是他,整颗心都安稳了,无尽的欢喜充斥在了心里,再无悲痛,再无伤怀。 因着,她要嫁给他了呵。 秦越一把将柳长妤抱起,就大步朝外走去,被无视了的薛彦南不甘落后,径直跟着跑了出去,“秦兄,你这抢人抢得的也太不讲道理了点。” 秦越给了他一记冷目,“我抢的是我媳妇儿,又不是你媳妇儿。” 言外之意,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嘿,你这话不能这么说吧。”薛彦南跑到他跟前,沉着声音严肃道:“秦越,你若是待表妹不好,别怪兄弟翻脸不认人。” 秦越一拳头打在了薛彦南的肩上,却没用太大力气,“无需你说这话。” “阿越,南哥儿。” 有道中年男子的声音插入,秦越与薛彦南一道向后看去,是汾阳王爷走了过来。 一想到汾阳王爷是自己的岳丈,秦越就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抿唇站好,就等着听王爷一顿教导之言了。 难得的是,王爷只笑着拍拍他肩膀道:“阿越,快启程吧,不要耽误了吉时。” 至于旁的,那日秦越与他做过了保证,他便全心地相信这个男人。相信自己的女儿交到他的手上,绝不是错的选择。 第一百二十章大喜 原本按道理来说,来接柳长妤的花轿应被抬进武乡伯府里去,但因着秦越早已与武乡伯府闹了间隙,常山郡王爷绝不允许自己孙儿的婚宴摆在武乡伯举行。 若是那般,不但是委屈孙儿,也委屈祈阳郡主。 但若是径直抬进秦府里去,无长辈主持,一样是给汾阳王府难堪了。 因此到了最后,常山郡王爷干脆大手一挥,就在常山郡王府摆宴吧。他命仆从将院落收拾出来,等小两口摆了堂,入了洞房,刚好可以在府上休息一段时日。 他也好留着孙儿与孙媳妇,不然他这常山郡王府冷冷清清了这么久,是一点人气味儿都没有。 常山老郡王胡子一翘,所有事情全给算计好了。 对于老郡王的这个决定,秦越并未反对,相反他倒是乐意将柳长妤迎进常山郡王府。在场面上,他绝不能让柳长妤受半分委屈。 他心上的宝贝,自然是要得到最好的。 因常山郡王府离着汾阳王爷很近,花轿又沿着外街走了一道。柳长妤坐在轿中,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己仍在路上,却不知何时才能落地。她早上起得太早,仅仅吃了一两口糕点,如今一个时辰下来,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了。 “丹胭,到何处了?” 轿外是丹胭贴近了悄声回道:“郡主,我们还在往郡王府走呢,估莫着就要到了。” 柳长妤一听是去常山郡王府,而非是武乡伯府,心里的石子就放下了。 武乡伯府那糟心的府邸,去那府结亲只会坏了她与秦越的喜事,万分她都不会肯的。 脑里想着,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好几声,若非柳长妤是坐在轿中的新娘子,她真会怕自己这丢人的一幕被他人给瞧了过去。 但是,她是真的饿了。 柳长妤双手摸着红苹果,暗自咽了咽口水,尽力克制自己不可将这苹果给吞下去了。 “落轿。” 只听外头沉沉的男音一道,柳长妤便感觉轿子终于是落在地上了。 想必是到府了。 柳长妤静坐在花轿里,候着外头来人。这时就听有一只大手自帘子探了进来,那手大而宽阔,一眼望去给人以无尽的力量,手的主人语气里带了轻笑,在这大喜的日子,他情绪是不与以往的高涨,“长妤,到了 。” 他不要假借他人的手,自己的夫人,秦越执意要自己牵着入门。 “你就这般将我娶回去啦,阿越,你总该说些好话,哄一哄我吧?”柳长妤不着急起身,反而是低低回了他一句。 这小女儿家的娇憨,一落入秦越耳里,便唇边笑意更深。 他的长妤,如何能更为可人些呢? 都到了拜堂的跟前了,还定要他说些话哄着她,才肯下轿。 秦越摇了摇头,眼里落进温柔与笑容。他的手未收回,只是就着这个姿势,声色幽幽却不经意间带了些惑人的味道,“夫人,我与你做过的保证,一样儿都不会食言。我现在所给你的条件,虽比不上汾阳王府, 但自你嫁入秦府这一日起,我定会竭尽所能的对你好。” 这话他没有夸大,也没有说错。 柳长妤心尖颤抖的再停不下来,在这一刻,她的情绪夹杂了欢喜与爱意,还有层层难言的酸涩。 这是她的阿越,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全心用生命来爱她的男人。 柳长妤的手轻轻放入了秦越的手中。 从今往后,执子之手,再不会放开。 “迎新娘子进府喽!” 常山郡王府外,鞭炮声霎那间被点燃,噼里啪啦的响起,那声响震耳欲聋,满满的洋溢着幸福。 “长妤,我带你走。” “好。” 柳长妤眼里的泪意散去,余下的是满满当当的喜悦,她就那般的信任身旁的这个男人,只要把手交给了他,就无需再畏惧这世间的任何事情。 在盖头之下,柳长妤是望不见秦越的面庞的,但他炙热的视线似能穿透盖头,直到她的面颊。 在众人眼中,这位素来冷面作不得笑的将军大人,在今日迎新娘之时,唇边的笑从那刻扬了起来后,就再未落下去过。 他坚毅的侧脸柔和极了,眼里全心全意地,只有自己手心,那在他心中最为宝贵,最为深爱的女子。 林公子在一旁看着,都禁不住咂舌,他的这位冷心冷情的兄弟,早在爱上那姑娘的一刻起,就已是全身心的飞蛾扑火了。 纵然无人得知结局会是如何,然他的一颗心系在这祈阳郡主身上,不会再分半点给旁的女子了。 难怪有人曾说,那外表看似冷清的男子,一旦爱起来,兴许是不为人知的疯狂呢。 林公子见这郎才女貌的一对,又点点头,他真为自己的兄弟感到高兴。 前方秦越牵着柳长妤缓缓走入府中,林公子不敢落寞,抬脚便紧随这对新人步入。 今日常山老郡王可谓是红光满面,冷清了多少年的郡王府头一回这般的热闹,且又是自己宝贝外孙的结亲日,逢人他都是摆上一副大大的笑脸。 当然了,这拜堂时刻,老郡王没允许武乡伯府的伯爷与许氏坐在高堂,这两人不配为秦越的父母,自然没有那个脸面。 身为秦越唯一的长辈,老郡王独自一人坐在了上首。 而柳长妤那方,便是汾阳王爷与王妃两人了。 王妃虽停了哭泣,可那双眼睛红肿的不成样子,眼中的不舍在望见一对新人走入的那刹那,终是消散变为了喜色。 而一边的王爷则是面容严肃,他的眼眸落在柳长妤身上时,顿时温柔了下来。 秦越领着柳长妤走至中央,就听赞礼者高喊道:“一拜高堂!” 柳长妤微微扯着裙摆,朝正前方拜礼。 “二拜天地!” 秦越又牵着她转了身子,两人齐齐向外摆了一道。 “夫妻对拜!” 秦越侧过身,向柳长妤一摆,嘴上轻唤,“夫人。” 她是他的妻了。 这声音引得柳长妤心尖痒痒,她甚至想摸摸他的脸,再亲他一口的。但在大堂之上,她只能压住那些念头,羞得不能再羞涩回他道:“相公。” 那声音真如小猫儿的细碎声。 可秦越还是听见了。 他真差一点就没绷住,掀开柳长妤的盖头,先抱住她猛亲一顿了。 他夫人叫相公的时候,那声音可真是好听极了! 秦越刚想叫柳长妤再多喊一声,可那边赞礼者已经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丹胭与迎春见状便径直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了柳长妤的手臂,两人皆是满面喜色,“郡主,该入屋内了。” “嗯。” 柳长妤刚应下,可左又一察觉自己的手还被秦越握在手心,她回捏他的手,提道:“秦越,我先去屋内等你。” “嗯。” 就算再不舍,眼下秦越也得先放柳长妤离开。今日前来常山郡王府参加喜宴的宾客不少,秦越还要招待他们。 眼看着那大红的妙影就要离开,秦越又勾唇笑望柳长妤的背影说道:“长妤,你莫要等急了,我很快就去。” 听他这话,柳长妤忍不住跺脚,盖头下的双颊都是爆红了起来。 瞧瞧他说得都是些什么话,礼成入了洞房,两人之后要行的可不就是那等事情吗,她才不会着急呢! 她才不想和他亲密呢! 不要,不要,绝不要。 可转眼一想,两世为人,她都无甚这方面的经验。曾经偶时听闻女子在大婚之夜,有因行那事而晕倒的,柳长妤吓得心里头又慌了神。 怎么办,既然已经结婚了,那这事便是必须经历的一道,更何况柳长妤还想日后为秦越能生儿育女。 她咬牙摆着头,誓必要说服自己不再去想那骇人的故事,多想想与秦越结为夫妻的不易与欢喜好了。 丹胭与迎春不熟悉郡王府的院落,不过老郡王早先就打点好了,派了小丫鬟领着柳长妤前去。 两人婚后的院子换上了全新的大红色,柳长妤被搀扶着在床沿坐下,屋内只余下她与丹胭、迎春三人而已,相比起路上与拜堂时,可冷清多了。 “郡主,您先来吃些吃食吧,”迎春似乎出屋了一趟后再回来的,她将盘子放在桌上,又笑道:“奴婢是奉秦大人之命,带进来的。” “是秦越?” 柳长妤眸光闪动,那呆子竟知道她饿得难耐了,还特意找人给她送吃的来了。“可不是嘛,奴婢刚巧碰见了阿达,这新娘子拜堂前不得进食,郡主一路而来定是饿着了,奴婢便将郡主的情况一提,阿达便向秦大人禀报去了。秦大人回说,在屋内等他 时可先吃些零嘴。”迎春对自家姑爷赞不绝口,“秦大人对郡主的贴心,可是没话说的。” “我也确实是饿了。”柳长妤轻手将盖头掀起,大步走向木桌,“我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若这婚还未结完,我先当有史以来的头一回饿晕的新嫁娘了,那可不好。” 她目光仅在屋内随意一扫,便皆是一片火红。 这红色不比前世宫中那象征着皇后尊贵的大红,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她便是秦夫人了。 秦夫人—— 柳长妤唇齿间都化不开这个称呼,可真真是太中听了。 她凤眼弯弯,随手执起一块海棠酥轻咬了一口,口里,眼里,心里都是喜滋滋的。 秦越还特意去买了她最爱吃的几样,这是柳长妤没有想到的。只是垫肚子,她还以为就如常的糕点足以了,可他却连这点委屈都没叫她吃。 尽可能的,去寻了最好。 从来都是,他给她自己能给的最好。柳长妤心情大好,又丢了一小块入口,那甜甜的糕点入口即化。 第一百二十一章交杯 再说主院内招待宾客的秦越,手边的酒杯一刻都没停过,除却与郡王府平日就交好的大人,走来庆贺他迎娶祈阳郡主,喝了不少的酒,还有如林公子,薛家大少爷,王爷 ,薛大人等,在不停地灌他的酒。 秦越几乎是一个人拼好几个人喝酒。 饶是他千杯不醉,这般的喝法都有些受不太住了。秦越一贯冷冷的眼眸里,染上几分醉色,但若是不仔细端看,是瞧看不出来的。 他酒量确实是好,在西边边关待得时日久了,也喝出个量来了。可这边左一杯,那边右一杯的,一杯杯酒下了肚子,那感觉不太好受就是了。 偏偏王爷还不放过他,“阿越,你今日娶到了祈阳,该与本王喝个痛快!” 秦越一杯干了。谁叫王爷是柳长妤的父王呢? 薛大人跟着说,“秦大人,祈阳自小也是薛家捧着长大的,无论何时薛家都会站在祈阳身后。” 薛大人性子直,想什么话就直接开口说了。 因此秦越点点头,又干了一杯。谁叫薛大人为柳长妤的舅舅,柳长妤也念着自家舅舅呢? 而薛彦南与林正卿就不同了,这两人为秦越的同辈,是摆不出王爷与薛大人那副长辈架子的,两人便与秦越打哈哈。 实际上这两人灌的酒才是多。 薛彦南这边一句,“秦兄娶到表妹了,这下是心满意足了吧?”秦越就喝了一杯。 那边林正卿又来一句,“恭贺秦兄抱得美人归了。”秦越又喝一杯。 况且薛彦南还记着早前秦越请自己吃酒的一个月,那时他可是三杯倒,在秦越跟前丢尽了脸。 如今寻到了这般好的机会,薛彦南不死命地灌秦越的酒才怪了。平常时候,秦越想推拒就推拒了,可这大喜之日,他不能啊! 在这一点上,薛彦南与林正卿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个人都是坏到家了。三人喝到了兴头上,秦越眼里终于流露出几分醉意了,而林正卿已经是先喝醉了。他搂着秦越的脖子,打了个酒嗝,“兄弟,你如今是娶到美娇娘了,你兄弟我的终身大事 还没解决呢?” “所以?”秦越面色不变,挑眉看他。 林正卿嘿嘿一笑,一看就是在打歪主意,“我们可是好兄弟,你给兄弟我找个好的呗?” 秦越没说话。 林正卿又醉醺醺道:“要郡主那样的就行!” “做梦去吧你!” 秦越将林正卿的手臂一抬,压根不管不顾他跌落在地上了,林正卿还没摸着头脑,不知为何自己就被他给丢了,“秦兄,你作何丢我!” “想让你醒醒酒,少说点胡话。” 还想娶像柳长妤这样的媳妇儿呢,整个大燕就一个柳长妤,林正卿还是想想,看一看,其他的,没什么可说的!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嘴里冷哼了一声,抬脚就向着婚房走去。 柳长妤吃了几样吃食垫好了肚子后,在婚房内便觉着无趣了,她又盖好盖头,自顾自倚靠在床榻侧边,阖眼浅息。 折腾了一日,她身觉疲惫,浅浅呼吸了几下,便睡着了。 最后是丹胭摇醒的她,在柳长妤的半茫然半醒来的片刻,耳边是有人走近的脚步声,还有丹胭的声音,“郡主,秦大人回来了。” 话音刚落,柳长妤的鼻息里便参了一味酒味,那味道刺鼻,熏人的紧。 都不知道秦越在外是喝了多少酒来的。 “将军?”柳长妤看不见人,便叫了他一声。 身前有风刮来,是秦越径直走到了她面前,握住了她说,不满意地回道:“长妤,我要的不是这个称呼。” 柳长妤装作听不明白,歪头道:“叫将军不好吗?我听闻女子出嫁后,都要尊称所嫁之人将军,大人,亦或老爷的。要不叫你大人,或者老爷?” 她只觉得手被捏的更紧,是秦越更不快了。 柳长妤暗自偷笑。 “都不要。” 她又回:“那叫你全名?” “也不要。”不难想象,此时此刻秦越的面庞会有多纠结了。 “那如何是好呢?” 秦越不主动提出来,柳长妤便就坏心地不开口,她可不要先投降,这称呼是秦越想听的,她偏要忍着不说。 到最后秦越实在是被没耐心了,他开口直言道:“长妤,你我已是夫妻,你该唤我一声‘相公’的。” 柳长妤顿时笑开了花,笑得花枝乱颤,连盖头都险些晃掉了。 她就知道他绷不住! 没再多逗趣他,只因她也绷不住了,唇里软软地吐出一词,“相公~”那声线可谓是委婉动人。 “不老实,看我等下如何收拾你。” 这句话,也就秦越和柳长妤听见了。 柳长妤连忙梗着脖子,暗示自己可是身怀胆量的,不会害怕他一分威胁。 不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吗,不就是肉贴着肉来个亲密接触吗,不就是…… 柳长妤想不下去,脸色刷地通红了起来。那次误打误撞闯入秦越的浴房,见过他赤裸上身的模样,那男色可是迷惑人心。 至于他的下半身究竟是何样子……柳长妤连半根头发丝都没想过要见上一见。 “哼,才不会怕你。”柳长妤不服气回道。 秦越俯身隔着盖头,热气似乎都能呼到她耳边,“那你等着看看。” 柳长妤脸色全染红了。 这时秦越已直起了身,招手唤在屋内静候着的喜婆上前,那喜婆大咧着笑嘴,嘴里尽是吐着好话来说,然秦越等得不耐烦了,皱眉打断了她,“先掀了盖头吧。” 喜婆乍一愣,继而又堆起了笑,将手中的秤杆递了过去,“大人您请。” 这位大人心急了呀,想必是耐不住要早早见了新娘子的娇容,而后早些入那洞房呢。 秦越一把接过,便轻挑开了盖头,大红色揭去后柳长妤的眼睫轻眨,她双眸微微阖起,只一刹便抬起了眼。 “长妤……” 她的凤眼太勾人了,秦越心头悦喜万分,俯身就吻了一口,惹得柳长妤慌忙闭起了眼。 他的吻还要向下,却听喜婆将两人的动作打断了,“大人,您与夫人还要先喝了交杯酒呢。” 她可算是瞧出了这位秦大人的急切劲儿,恨不得当场就将祈阳郡主吃拆入腹了。可再怎能么心急,也不能坏了规矩,连交杯酒都不喝呀。 秦越面色一僵,还是柳长妤有意撒娇说道:“阿越,我脖子都酸了,你还不帮我将头冠取下来?” “抱歉,是我的错,忘记了你还戴着。” 秦越小心翼翼地为柳长妤取下,又伸出手为她按捏了几下,这才说道:“长妤,我们合卺吧。” “大人,夫人,酒已经倒好了。”丹胭将酒杯端来,口里也自觉改了称呼。 柳长妤既然已经出嫁,便不易再唤作郡主了。 “长妤,给你。” 秦越将酒递给柳长妤,两人手臂相互缠绕,因着秦越个子高大,柳长妤不得不踮起脚来才好饮酒,可即便是这般,还有的酒顺着她唇落于衣襟。 这合卺酒虽不算烈,这终究是酒,柳长妤一杯喝下去,脸色渐渐转了红,喝时还不小心呛了嗓子,愤愤咳了好几下。 “酒都漏了,可真不小心。”秦越轻笑道。他高大身子俯下就在她下巴亲了一下,嘴唇也没即时离开,而是缓缓向上,直到寻着了柳长妤娇嫩的唇。 “阿越……” 唇与唇相接的刹那,那喝过酒后的干渴在这刻全然显出,柳长妤紧搂着秦越的腰,踮起脚献上了自己的双唇。 喜婆与丹胭迎春互望了一眼,几人皆识趣地要退下去。 便在这时,屋外忽闻一道响声,“走,秦兄定是挑开新娘子的盖头了,今日是他大婚之日,兄弟们可要记得闹个洞房啊!” 屋内吻着的两人听见动静,就止住了动作。 秦越脸都要黑了,这一听就是林正卿的声音,他想当时就刚把那人敲晕的,省得到这时候了还跑来起事! 林正卿又大笑道:“听说祈阳郡主容貌艳艳,今日大家伙也要一饱眼福呀!” 闻言,秦越的拇指在柳长妤的唇瓣上摩挲,引得她问询道:“怎么了?” “只能我看。”秦越眼眸幽深。 “什么?”柳长妤没明白。 秦越却大力将她搂入怀中,将那张比往日更显明艳的小脸一藏,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他一字一句道:“你这般的模样,只能我一个人看。” 柳长妤笑得欢,他这是要占着自己,不允旁的人瞧见她上了妆后更美的样子了。 秦越想要这样,柳长妤就顺着他的心意,乖乖地窝在他怀里。 这时外头又响起薛彦南的声音,“我表妹本就天生丽质,还需今日一见才知晓?” “这话可不是这么说得,薛老兄,我们今日是来闹洞房的,你莫要忘记了我们来时的目的呀。”林公子不留余地地扇风。 “好好好!要看新娘子!” 秦越脸色更黑,他想也不想便朝外吼道:“谁都不允进来!” 外头静了一刹,林公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比上句小了不少,“完了完了,秦兄该不会是已经剑拔弩张的地步了吧,那我们这时候来,岂不是正好撞上了……” 秦越:“……” 柳长妤:“……” 半晌之后,柳长妤抬眼问秦越,“林公子误会了我们怎么办?”“误会了就误会了,正好我们借此不必再多解释了。”秦越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见她小脸红扑扑的,眼神略有些迷离,想来是又有些醉酒了,便一把将她抱起,要往床榻走 去,“我们该入洞房了。”末了,还向身后站着的三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候着,门外那些人,一个也不要放进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春宵 他满心的迫不及待,举动便来得过于突然了,柳长妤当下脑子还没做出反应,双手已是勾上了秦越的脖颈。 “秦越,你等等。” 落入了他宽阔的胸膛之中,扑面而来的不是秦越的气息,而是盖天的酒味,熏得柳长妤快找不到边了。 秦越身子不动了,只望着怀里的人儿,“怎么?” 今日是大婚之日,她想怎样都依着她,只要不耽误两人成事就行。 她脸色晕红,嘟嘴不满意道:“你身上酒味儿太重了,我不喜欢。”说着,还边拿手指去戳他的胸膛。 脑袋瓜子爱娇似得在他胸前磨蹭了好几下,嘴里说着不喜欢,却不舍得离了他怀抱,“你先去洗了再来,不然我不依你!” 柳长妤呲着牙,凶巴巴说了一句。 “好,那你等我片刻。”说完这话,秦越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大步跨向了浴房。 柳长妤静静坐在床头,脑袋晕沉沉的,没了他在身旁,不知为何又觉着心里头很是空落。 她眨了眨眼,手心在丝滑的被褥上滑过,脑海里忽而就荡起了那将至的事情,脸色更是爆红了起来。 她承认,她有些害怕。 都说行那男女之事有如交颈鸳鸯,缠绵至极。可又有人说,新婚夜之时,新娘子初尝这滋味,免不得受一番苦头。 像是疼得死去活来。 柳长妤给自己脸颊扇了扇风,眸光一顿便瞥见了桌上了酒。为着壮壮自己的胆子,她拎起酒瓶就大口吞入喉中。 “长妤!”声音落,一只大手夺去了柳长妤手里的酒杯。 是沐浴而归的秦越。 秦越今日的沐浴是平生最迅速的一回,一洗好便急急忙忙出来了,那急切像要见到柳长妤的心思,叫他自己说,都是有如少时冲动的少年人。 “夫君~我要~” 见酒瓶被夺走,柳长妤醉着双眼,就嘟嘴踮起脚要去抢回来。 “不行,你都喝醉了。” “不嘛,我要……” 柳长妤几乎是倒入秦越的怀中了,她似无意识地在他身上磨着,双手更是缠着他脖颈,就差没把自己都挂在他身上了。 秦越看她这一副醉了的模样,可是头疼极了。 哪家的新娘子,在新婚之夜这大好的时刻,把自己喝醉了的?又有哪个新郎官,能比他更为可怜,大喜之日,只能看着却不能吃? 他叹了口气,抬手要搂住柳长妤的腰肢,以免她稍有不慎,就摔倒了。 可谁知柳长妤先一步向后退步,身子一个不稳就落坐于凳上,她昂着头,却不似低于他的姿势,那样的姿势,秦越并不少见。 她双眼醉醺醺的,在顾盼之间,流出几分媚色,而眉眼间更为之多的,是无法掩去的尊贵。 秦越面色在这刹那间就凝重了起来。 这姿态他太熟悉了,这不是这一世的柳长妤惯有的。 即便他站于她身前,她低坐着,都能给人以俯视对方的气势—— 这分明是上一世,贵为一国之后的柳长妤,才该有的。 “秦将军?” 柳长妤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了一个词,在望向他面庞之时,她眼里带了柔情。 虽是尊贵的气势,可不减爱意。 秦越没有说话。 “可笑,太可笑了。” 柳长妤自顾自说着,眼角倏忽滚出了泪,她就那么边笑边哭,“本宫真是迷愣了,竟会在这日子,梦见了秦将军的影子……不是他,他不会来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好恨……我好恨呐,为何我要亲口告诉他我愿意……为何……”柳长妤双手捂住眼睛,难以控制自己地情绪,“秦越,秦越……本宫不愿做什么皇后啊,本宫想做的,是你一 人的妻子,阿越,阿越……” “长妤,别说了!” 秦越再听不下去了,他大力将柳长妤拖入自己怀中,捧起她的脑袋,便狠狠地压住了她的唇瓣。 他的牙齿撞上了她的,力道很大,不断宣泄着心底的情感。 被吻住到窒息的柳长妤,口里只剩下“呜呜”地呜咽声。 “长妤,你看着我,好好看着我!” 秦越捧着她的脸,唇与自己的唇相贴着,以这样的姿势,柳长妤不得不睁大了双眼,与他对视。 她的凤眼里充斥着迷离与涣散,生生如刀割在秦越的心上。 柳长妤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滴落,就落在秦越的手背上,几近要将他的肌肤灼烧。 他温柔地吻着她,声音就在两人的唇齿间滑过,满腔皆是爱,“你嫁的不是皇上,你嫁的是我,是我秦越。这一世,你是我的夫人。” “阿越……夫君。”柳长妤回应了他的吻,她断断续续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夫君,我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 在这一刻,秦越的眼眶湿润了。 他如何能想到,柳长妤也有着上一世的记忆,那些他本以为于她而言是快乐,是幸福的选择,在她吐露心声的时刻,全然推倒了。 柳长妤爱的从来都不是帝王,她更不是自愿要入宫为后的。 原来,她爱的从始至终,只有他。 难怪这一世的开始,他小小的引诱便能将她勾到身边,更别说阻拦她对皇上动心,阻拦她入宫为妃,阻拦她会成为别人的人。 她有着前世的记忆,与他一样,爱了对方整整两世了。 秦越找不到自己心该落在何处。 除了狂喜,还有不知原由的疼痛。 此时此刻,他不想做任何旁的事情,只想把柳长妤真真正正的变为自己名副其实的妻子。 “长妤,搂紧我。” 秦越搂住柳长妤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听了他话,柳长妤就乖巧地勾了他脖子,那双眼一刻不离地痴痴缠缠着他。 “夫君。”柳长妤神情欢喜。 “夫君。” “嗯。” 秦越又应,“嗯。” “夫君,夫君,阿越~”柳长妤红唇轻张开,咯咯一笑。 秦越就又亲了她一口,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被褥里,毫不厌倦地应着她。 “阿越,背上疼,底下有东西。”柳长妤又缠上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上他身上。 秦越探手去摸,被褥之下果然是有东西的,都是些花生,杏仁一类的,据说铺在新床上,寓意日后定是美美满满的,“不喜欢这些?” 柳长妤摇头,“才不要,咯死人了。” 秦越一把将东西都掀了,柳长妤见床上只余下柔软的被褥,便心满意足地滚了上去,舒服地蹭了蹭。 “夫君,你也来吧。”柳长妤滚了两圈,见秦越还站在床边,便大度地让开了位置,拍拍床榻,意思他上来睡觉。 “嗯。” 秦越却解着衣衫,长臂一伸将她带到了自己身前,而他,就整个人都扑到了她的身上。她意思是一起来睡觉,可他不这么以为。 “长妤,你不能穿着衣裳睡觉。”边说着,指尖已探过去意欲挑开柳长妤的外衣了。 “我……我自己来!”柳长妤只是一刹那没留神,便已经被秦越脱得身上只剩一件肚兜了,她气得满脸通红,“你怎么能这样!” “夫人……你是我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深情 “长妤,好点了吗?” 秦越额头满是汗水,他的亲吻随意落下,有的落在柳长妤脸蛋,有的落在她唇,总而言之,都是满含柔情的。 “唔……还……还好。” 柳长妤双手抱着他更紧,她眼里已有了迷茫,她被他吻着,偶尔会回他一二。 “秦越,阿越……”柳长妤眼眸的瞳孔回了神,她喘息着低呼他的名字。 秦越也在大口喘息,他又吻上了她的唇,“夫人,该换个称呼了。” 柳长妤的唇瓣已被吻肿了,她翘唇笑道,“夫君~” “夫人,可还喜欢?我们再来一回吧。” 秦越没放开她,倾覆于她身上,与她紧密相贴一点儿也不可露出来。 柳长妤回想想方才的一幕,挣扎着就要离开,“不要,我才不喜欢!” “是夫人你亲口说过的。” 秦越封了她呜咽的话语,捉了她的手臂又缠上了自己的脖子。 长夜漫漫,这一晚真真是还很漫长。 秦越便抱着她去了。 柳长妤一见他没要离开的意思,当下不肯了,抬脚就踹了过去,“你出去等我。” 她才不要被他看着洗澡呢。 秦越一手握住了她的脚踝,抬步就跨入了木盆之中,面不改色丝毫不羞耻道:“浴盆足够大,我们一起洗,省事。” 柳长妤呸了他一口,她哪里说要一起洗了! 可她张牙舞爪的神情还没显露片刻,秦越便紧紧搂住了她,吻也跟着落下来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再受柳长妤的掌控了。 等她再回过神来,身下已经换成了软软的被褥,她脑里浮起两人在浴盆里缠到水都凉了,又重新换了盆水沐浴,脸色就一阵燥红。 偏这时候,身后一只手臂又伸了过来,男人的气息就呼在她耳边,“夫人,好好睡觉吧,太晚了。” 闹了她几回,她初尝人事经受不住那么多,秦越便没再多缠着她胡闹。 更何况柳长妤可是一开始就喊了疼了,不过是由着他多闹了两次,这时候她已经是累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嘴里就嘟囔着不爽的话,“都是你的错,不若我早就歇息了。” 秦越亲亲她的脸,“不再闹你了。” 回应之人又是嘟哝,“要闹也不给你闹。” 秦越轻笑了一声,再去看自己爱到骨子里了的宝贝,小人儿已经是沉沉地熟睡了。 他便搂着她,一同阖眼。 十分满足。 翌日清晨,柳长妤十足地睡饱了才翻身醒来,睁开眼时,下意识地去摸身侧的人,等手落了空,才发觉秦越并不在身边。 她翻身卷回了被子里,眯眼侧躺了片刻,又翻过来朝外喊道:“丹胭。” “夫人。”丹胭边应声,边走至床前,见柳长妤抬起了手臂,便就搀扶着她坐起来。从被里起时,免不了要露出肌肤,柳长妤身上残留的痕迹皆落进了丹胭的眼里,她大为吃惊,嘴 都合不起来了惊道:“夫人,您这……” 昨夜秦越就唤了丹胭和迎春进屋,给两人打了水,这之后一概不允任何人进屋亦或靠近,因而丹胭并不知晓两人状况有多惨烈。 柳长妤顺着她的目光下移,自己身上的痕迹,都是指责秦越的罪证,那人真的是蛮力太大了,往后绝不能再允他多番胡闹,她气呼呼的想。 脑里又浮起两人痴缠在一起,脸色赤红回道:“无事。” 丹胭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话。 “现在是几时了?秦大人呢?”柳长妤连问了两句。 “已是巳时了。”丹胭又朝外看了一眼,“秦大人早起习武去了,想来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她这话刚说完,秦越高大的身子已经踏着步子迈入屋内,直直走向了坐于床上的柳长妤。他目光扫过丹胭一眼,丹胭便自觉地退出了屋子。 柳长妤对他这举动很是不满,瞪眼问道:“你作何凶我的丫鬟呀?” 秦越每每见着丹胭与迎春都是投去凶眼,惹得现在这俩丫头一见到秦越,就要躲得远远的,半点不敢上前了。 “哪有?” 秦越皱起了眉,他满眼无辜,他只是不想有不相干的人影响两人的独处而已,更何况丹胭与迎春很是知趣,老老实实地就先退下,不打搅他和柳长妤。 柳长妤嘟嘴哼道:“哪里没有了。” “身子好些了吗?”秦越没管她嘴上抱怨,走去在她身边坐下,执起她手在自己手心里把玩着。 他目光灼灼,就黏在柳长妤的面上,似乎很是关切她的身子。 “没有,没有,压根就没好,到现在都疼呢。”一说到这事,柳长妤就来气,要不是他昨夜缠着自己胡来了几次,她何至于难受,“都怪你,怪你!” “好,怪我。”秦越执起她手背,亲了一口,笑道:“下回我再轻些。” “才不给你下回了。”柳长妤锤着他胸口,猛然间大惊地爬起身,“完了,和你一聊起来就忘了时辰了,我们本就起晚了,还未去见老郡王呢,都是你的错!” 柳长妤要气死了。 为人新妇的头一日,她竟然睡过头了不说,还差点又和秦越聊上了,这样下去,老郡王等着都该恼上她了。 秦越就让她锤,怎么说她那小拳头都没几分力气,软绵绵地更像是在撒娇,他看她着急的模样,很是有意思。 相比起柳长妤慌慌张张的,秦越看起来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柳长妤急的跳脚,怀里还抱着衣裳,“你怎地都不着急呀,那可是你外祖父呢!” “嗯,我也着急。” 柳长妤就着这姿势一开口,脖间与锁骨处的红痕都露了出来,看得惹眼的紧。秦越上前一搂她腰,经不住抱着她亲了好几下,“夫人,真不舍得放开你。” 柳长妤脸红耳赤的,推着他道:“哎呀,我们还要先去见长辈呢。” 回应她的确实秦越的一声轻笑。 她不高兴了,“你笑什么?”这人奇怪的很呐。 秦越搂紧了她,这可是他的大宝贝,不能将人惹怒了,不若自己没好果子吃了,“你怎么不看看,为何我都不像着急的样子的呢?” 柳长妤愣住了。 她呆愣的样子又换来秦越的亲吻,他吻了吻她的唇,眉宇尽是笑,“外祖父特地说了,叫你睡到好了再去,还嘱咐下人们不要打扰到你歇息。” 便是如此,丹胭与迎春才候在屋外,更别说院内原本侍候的丫鬟们,也都没有靠近主屋。无人前来叫醒柳长妤,她才会睡到这个时辰。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就想看我干着急出丑,是不是!” 柳长妤可恼了,张口就在秦越的脸上咬了一口,看那牙印就留在了他面上,她才满意地撒手。 “怎会呢?”秦越揉揉她的脑袋,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唯有眼里带笑,“是你没给我机会。” “哼哼,左右都是你的错。” 一听不用着急了,柳长妤便慢悠悠地寻着衣物,待侧过头时,瞥见秦越无笑的脸,侧脸还带着一口牙印,真是滑稽又好笑。 整一沉稳面瘫的男人,偏偏脸上有个牙印。 她没绷住就笑了出声。 “何事笑这般开心?” 柳长妤回身眨眨眼,故作不知情,“并不是什么大事,随意想到了好笑的事情罢了。” 哼,她才不要告诉他呢。 柳长妤坏心眼地想。等她换好了衣裳,梳洗完毕后,丹胭为她盘了个发髻。今日是柳长妤嫁为人妇的第一日,按理说便要束起发丝了,头一次尝试这发式,不但不难看,反而将她的尊贵气势 全彰显于表。 柳长妤少女时分,有意扮作娇嫩的小花,如今升为秦夫人,自然要拿出夫人的气势来。 头婚第一日,新妇身着红色,是最衬柳长妤的颜色。 秦越见一身火红的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那走路的姿势奇奇怪怪,很是别扭,可那张掩不住的艳色离自己愈发接近。 似见着了她身披大红皇后凤袍,向自己走近的场景。 秦越双眼一眯,就大步上前,一手揽了她腰,将她带向自己。 “夫人,你着红色好看,往后多穿吧。” 柳长妤侧眼,见他眼中神色莫测,凤眼一弯就笑回:“好啊。” 他喜欢看她穿红色,那她就为他而穿。 “你走路要小心些,瞧你身子还不舒服。”秦越冷不丁又提了一句,这话换来柳长妤的白眼。 他还好意思提了? 她脚下酸软,双腿无力,还不是全都赖他身上了! 似乎能听见柳长妤的心声,秦越在她耳边俯道:“这几日不动你,莫要在生气了。” 柳长妤心里瞬间流过一汪暖流,她揪住他的手,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正巧这时秦越又来了一句,“不过等你好了再算上。” 柳长妤笑就凝固了。 她抬手狠狠在他手背拧了一把,怒瞪着他。得了,她真是白感动了! “轻点,可别把你手弄疼了。”秦越自知自己皮厚,生怕柳长妤掐他,打他,最后疼得却是她自己,于是就亲她脸蛋一口笑道:“和你开玩笑呢,做不得数。”柳长妤鼻里轻哼,算是回了他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恳请 新婚三日之后,便到了回门之日。 秦越果然如他所说的一般,这几日都未再动柳长妤,两人婚前聊着话儿,总是说着说着柳长妤便先困倦了,先行沉沉睡了过去。 而秦越会多望她几时,手臂紧紧搂着她,待她完全熟睡,才闭眼睡去。 回门之日,柳长妤早先备好了礼品,这一日她起了个大早,秦越刚巧从外练武回来,见着她起身,就提了一句,“长妤,你等我片刻。” “好。” 秦越转身去洗了身子,而这边柳长妤趁着这时,梳洗过后换好了衣裳。等秦越再出来时,柳长妤已是穿戴好了,端坐在凳子之上。 “夫人,这一身好。” 秦越扬起了唇,他就喜爱看柳长妤一身红色,那样衬得她肤色如雪,恨不得让人留下几道痕迹才好。 他探出手在她脸蛋上摸了一把,柳长妤就脸红着瞪了过去,“你还不去收拾?” “好,这就去。”秦越无奈一笑,可惜他有心想与自家夫人厮磨,人并不乐意啊。 自两人大婚过后,秦越便爱上了紧紧与柳长妤牵着,缠着做事。无论走到何处,他都要能见到她才为好,若是有机会,更要亲自牵着她行走。 这般举动,在常山郡王府没过两日就习以为常了。 原本柳长妤还不大乐意,只一下了早朝回府,秦越便要缠在她左右,半刻不肯离去,两人这般黏着像何样子? 然,后来她也习惯了,遂不甚在意了。 秦越洗净后,便又执起柳长妤的手,紧紧牵着她出了大门。老郡王瞧见两人离开,笑着叮嘱自家孙儿道:“今日你可要好好陪陪长妤。” “嗯。”秦越轻扯了个笑,带着柳长妤坐进了马车,面容又恢复了一贯沉静。 下一刻,柳长妤的脑袋搁到了他肩侧,马车晃荡不平,他便又伸手搂抱于她,想叫她靠得更舒服些。 “我只是想靠着你一会儿。” 郡王府去汾阳王府的路途近,柳长妤并没有想要在路上睡觉的意思。 秦越仍搂着她,点头应道:“我知道。” 他只是不想放开她而已。 想再多确认下,她是属于自己的,她不会消失,她还在这里。 秦越握紧了手心。 马车没过片刻就停下了,秦越率先下了车,又折回向柳长妤递出了手掌。柳长妤就扶着他下来,身子走在他的侧面。 “妤儿!” 王妃早早就候在了府门口,就等着柳长妤乘坐马车而来。她的双眼在得以见到自己期盼已久的人儿时,倏的亮了。 “母妃。” 柳长妤挣脱了秦越的手,大步飞奔扑向了王妃的怀抱,王妃便就环抱着她,笑意慈爱。 秦越无奈抿唇,拔腿跟上向王妃拜礼道:“小婿见过王妃娘娘。” “嗯,快进府来吧。” 王妃向秦越回了一道笑,她那目光就一刻不离柳长妤的面,因心里惦念的紧,牵着她的手就顾不上旁的人了。 只是分开了不过三日,王妃与柳长妤便彼此惦念着,刚一见面便有许多言之不尽的话要交谈,秦越见插不上嘴,便站在一旁静观二人闲聊。 待穿过前门大道,王妃要与柳长妤行去双桂院,秦越暂且止了步,转脚前去主院寻王爷。 王妃与柳长妤聊起婚后这几日,问及的最多的还是秦越待她究竟如何。 “妤儿,秦大人他……可未有太过粗鲁吧?”王妃将柳长妤上下打量了一番,确信她不似被欺负的很了模样,心里那口悬着的气终是舒了出来。王妃所问的,还是两人的房事,尤其是有秦越身为武将,又身边多年无女子旁身,王妃最为担心的就是,他或多或少并不了解房中事,因而粗鲁过度,伤了柳长妤的身子 。 不过她是多虑了。 柳长妤眉眼间流露着春色,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极好,能瞧得出来她这几日睡得很香。 “没有,母妃你想多了,”柳长妤羞得轻闭眼,眼睫眨着,“秦大人待我很好。” 王妃宽慰一笑,“那母妃是真真安心了。” 只要柳长妤过的好,这便是她一生最大的期盼了。 柳长妤红着脸点头,“母妃你只管放心,秦大人不会待女儿不好的,这点他早与父王坐过保证,也与女儿郑重承诺过。” “秦大人也是个满心中意你的。”王妃难得眉开眼笑地开了柳长妤的玩笑,“这与他明面上不大相同。” 秦越看似是为沉默之人,不善表露情绪,王妃想着他与柳长妤真诚相待,便已是最难得的事情了。 现在看来,这两人之间的相处,远远要比她想象中来得好。 柳长妤翘鼻子俏笑,“他心意表面上可看不出半点,实则情感很深的呐。” 王妃脸上笑意不断,大女儿婚事有了着落,又是一桩美满的亲事,她能不满意才怪了。 柳长妤能与秦越结亲,王妃很是庆幸。 若错过了这位秦大人,燕京还真再寻不出这般好的男儿,与柳长妤相配了。 “母妃,三妹近来也合该相看亲事了吧?” 说到柳盼乐,柳长妤不免就想起了徐尧寒。前段时日,徐尧寒备着春闱,前两日就是放榜的日子,也不知他究竟得了什么名次。 徐尧寒的这一回春闱,是为奔着他与柳盼乐的前程而考的,最后的成绩不仅仅关乎他日后的官途,更是压下了他与柳盼乐的亲事。 若徐尧寒仍是寒门子弟,无半点进取之地,两人的亲事便也就作罢了。 柳盼乐喜欢徐尧寒,柳长妤是盼着两人能成的。 王妃皱眉道:“你三妹的亲事……妤儿,昨日刚巧有媒人上了王府提亲,提的就是你三妹呢。” “是为哪家的公子来的?”柳长妤眼皮跳的厉害,她直觉是徐家来提的亲。 “是徐家的公子,名徐尧寒。” “是他。” 听王妃开口一说,柳长妤心觉自己没有想错,徐尧寒定是得了不错的位子,又着急柳盼乐被先定下了婚事,急急忙忙就来了,“那家人母妃可能看中?” “徐家虽早些年为朝中世家,可也早就没落了,说到底现在也只是一家寒门,你三妹不为嫡出,总归是王府的姑娘,”王妃斟酌说道:“嫁去,是亏待了她。” 柳长妤一噎,王妃的话说得明白,无非就是还是不愿意徐家娶柳盼乐了。 “母妃将人撵走了?” 王妃又摇了摇头,“那徐家公子是个不错,听闻这次春闱得了个好名次,被朝廷挑中了,不多日便会入礼部为官。” 这意思是还挺欣赏那徐家公子了。 柳盼乐与徐尧寒的事儿还有戏,柳长妤复而笑说:“母妃,那徐公子瞧着是个有能力的,虽说徐家如今是清贫了些,只要他待三妹一心一意,日后还怕个什么?” “你觉着徐家好?” 柳长妤边摇头边笑道:“不是我觉着好亦或不好,而是看三妹究竟觉着是好,还是不好。” 她敢堵上十两银子,柳盼乐回的只会是个“好”字。 …… 宫中这几日气氛并不太好,因着崇安帝黑沉着脸已有三日,其余人更是不敢出一分气儿来。 得了闲暇时,崇安帝只领着身边的几人,随心一起改去了舒婕妤所住的春华宫。 柳盼舒此时正斜靠在榻上玩着甲盖上的蔻丹,忽闻殿外有太监高喊道:“皇上驾到!” 她惊得连忙从床榻翻身坐起,好在衣物还不算凌乱,随手一整便前迎帝王的到来。 “妾身见过皇上。” 她深施礼时,姿态低微,尤为那额头展露在崇安帝眼前之时,是最得他心的时刻。 柳盼舒的额,生得与柳长妤是最相像的。 “爱妃起身吧。” 崇安帝一手抬起了柳盼舒的脸,在瞥见她那颗朱砂痣时,复而改做执了她手。 “皇上。” 柳盼舒娇娇媚媚地一喊,那声色能酥到崇安帝骨子里,他抬手就搂了她入怀,笑道:“这段日子冷落了爱妃了。” “宫中有那么些位姐姐妹妹,皇上哪里只顾得上妾身嘛。” 柳盼舒不以为自己在崇安帝心里,能占去所有的地位,但至少她知晓,她是能占有几分的。 “爱妃吃味的小模样,朕喜欢。”崇安帝亲了亲她粉嫩的面,柳盼舒就回了笑。 两人便打着趣,柳盼舒半承受着皇上火热的视线,与亲吻,边还是喘着气问道:“皇上今日怎地来春华宫了呀?” 离崇安帝上回来,那都是她刚刚入宫那会儿了。 崇安帝动作一顿,而后又亲上她的脖颈,声音低沉,“朕是想爱妃了。” “呵呵,妾身可是会信了您的。”柳盼舒面露得意,那眉眼更是美丽,“皇上日理万机,妾身不求太多,皇上能时常想着妾身一分,那边足够了。” 崇安帝噙着她唇,“爱妃心小,朕反倒是过意不去了。” “那皇上便应妾身的一道请求,可好?”柳盼舒得了机会,趁机得寸进尺。 崇安帝未拒绝,“爱妃想要?” “妾身是为府上那大姐姐所求的。” “哦?”她是说为柳长妤求的请,崇安帝听的来趣了,挑眉问道:“你为祈阳想求朕何事?”柳盼舒满面郁结,露出一副看似为嫡姐极其担忧的面孔,“皇上也知道,三日前,大姐姐下嫁到秦府,为那秦将军之妻子,可秦将军才遭贬了官职,大姐姐过的并不甚好。 ” 崇安帝又问:“所以?” “妾身终究与大姐姐出自一门,想请皇上应下妾身的这道不情之请。” 柳盼舒拉了崇安帝的衣角,眼里满是恳求,“秦将军是因过受了陛下的责罚,这事妾身不多置喙。” 崇安帝不作声,就听她慢道:“妾身只是想陛下赐秦将军一回将功补过的机会。” “你想如何?”崇安帝沉了脸。 “妾身听闻那崆峒山近来并不太平,大业为临江公主之事恼了大燕。”柳盼舒瞬间缠上了崇安帝的身上,如无骨般挂着,眼眸魅惑,“如今朝中除了秦将军,无哪位将军能力非凡,能令陛下满心都是放心了。不如陛下便赐秦将军这一回,命他带兵击退大业。” 第一百二十五章坦白 她柔软的身躯覆在崇安帝的身上,磨蹭时崇安帝双眼有半刻的涣散。 临江公主和亲大业,却死在了半路上,三皇子安葬了她的尸身,崇安帝还以为他不会为此事闹事,谁料想三皇子打的是这主意。 三皇子以临江公主私自逃跑,宁愿一死也不愿嫁入大业,故意说这一切皆是大燕瞧不起大业而为的。 大业与大燕的战争一触即发。 三皇子的兵马已经攻向了崆峒山,崇安帝需得选出人选,带兵迎战了。 朝中上下,崇安帝压根不放心秦越。 可除却秦越,便只余下个刘贤是他完全信任之人。刘贤还需守住西边林河城,无力再前去崆峒山了。 那么只能是秦越了。 眼下秦越与柳长妤新婚三日,即刻下令命他离京赶赴战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但在这一事上,崇安帝显得更肯下定决心。 柳长妤可是嫁了秦越为妻呵,自从她明确拒绝了自己之后,崇安帝便没想要她能有好过的日子。 新婚丈夫受调令离京上战场,生死难明,这才是崇安帝要达到的目地。 “爱妃说的有理,朕会考虑。” 崇安帝盯着柳盼舒的双眼,似乎所望的并非是她本人。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则已经是答应了。 崇安帝心情不错,俯身就要来亲柳盼舒,这时门外章公公却突然出声喊道:“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走一趟。” 一时间,崇安帝的面色变得非常古怪。 他起身撒开了怀抱着柳盼舒的双手,迈步便转身离开,殿内顷刻间恢复了空落,轻飘飘飞来他最后一句,“朕今夜还会再来。” 慈元殿。 崇安帝大步踏入殿内,太后坐于上首向他挑了指尖,“听说陛下方才是去了春华宫?” “太后似乎很是清楚朕的事情。”崇安帝情绪已然是不大好了,他一眼睨到太后那张比深宫任何一位妃嫔都更为成熟的脸,眼底便沉了黑色。 “皇上就是去个春华宫,都会闹出大动静来,哀家想不知道也难。”太后面色苍白了一刹,就恢复了正常。 崇安帝特意没带多的人去,然太后还是掌握着他的动向。 这点崇安帝察觉到了。 他狠戾地目光朝太后一瞥,却见她不动声色地劝说道:“陛下现时可不是沉迷后宫的好时刻,燕京多处闹了天灾,如何平复天下苍生,才是陛下的首要考虑。” 这事竟也叫太后知晓了。 崇安帝抿唇不语,半晌过后他开口提了另一件事,“三皇子领军要打入崆峒山了,朕要派遣秦将军带兵与之对抗。” “秦将军?”太后沉思了不过须臾,就绽开了笑容道:“此事,非秦将军莫属了。” 她嘴角的笑意,却意外地诡异。 “如此,太后若无别的事宜,朕便先离开了。”说完这事,崇安帝便起了身。 “慢。”太后叫住了他,眼神莫测问道:“陛下,天下大事,您当真一丝一毫也不在乎的吗?” 已经是三日了,崇安帝似乎就没打算插手去管那奏章上呈来的大燕变故。 崇安帝沉了脸,他径直走到了太后的面前,这举动令太后大惊失色,吓得整张脸全白透了,“皇上?” “太后做好朕的母后就够了。” 崇安帝俯下身,鼻息与太后的接近,他阴森森地笑道:“不若,旁的也可?” “皇上!” 太后嘴唇哆嗦,甚至是连一句话都再说不出口了。 崇安帝满意一笑,他直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地向殿外走去,“朕的事情,朕不希望再查出有母后插手的痕迹。这是最后一回。” 太后死咬着唇,双眸之中染遍了怒火,她长而尖锐的指甲直入手心,那力量大的划破了她的肌肤,鲜血就沿着手心落下。 “皇上啊,您可真会诛哀家的心呐。”太后喃喃自语,似不忍又似残忍,“哀家养了你十余年,呵呵……” 她这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在嘲笑自己这十余年来错付的良苦用心,又笑崇安帝对自己如今的冷漠无情。 太后停不下笑,她的身子颤抖着,却又无力地靠向了椅背。 她的笑声由弱渐深,在空幽的殿中回荡着,飘散不尽。 笑罢过后,她的目光变得尤为冷漠。 与太后那一番对话过后,崇安帝情绪不佳,他本想去谢霏的未央宫坐坐,可一想起谢霏那张酷似太后的面容,心思一转,就又折回春华宫了。 柳盼舒还在候着崇安帝归来,天边渐渐转了黑,正好崇安帝就入殿而来了。 她走上前,攀上了年轻帝王的身子,娇声道:“皇上~” 崇安帝一见她的脸,心里再多的怨气都消散了,搂抱着她就往内室走去。 这一夜柳盼舒几欲要承受不住,但她只要想着要促成秦越的那事,便强迫自己在半晕半沉中醒来。 崆峒山不是个好地方,柳盼舒就看中了这点。 “皇上,您可不能忘了答应了妾身的事情。” 柳盼舒光溜溜地手臂搂着崇安帝,她这一句话得了帝王的回抱,“朕应了你的,决不食言。” …… 柳长妤与秦越成亲后,在常山郡王府小住了三日,就打算搬回秦府了。因此从汾阳王府回府,两人并未再回郡王府,而是入了秦府。 这一日秦越也没有闹柳长妤,不过他抓了柳长妤为自己擦背,柳长妤还百般不愿意,秦越就捉了她手腕带入了浴房。 浴房里热气晕湿了柳长妤的衣襟,她忍着没作声,一言不发地给他洗身子,小脸是红了个彻底。 秦越心知她心里就责骂着自己呢,便没再要求太多,当晚上卷着人儿就入睡了。 第二日,无人清早唤柳长妤起来,她又是睡了个大好。连她都不免感叹了,婚后的日子还真真是美好。不像从前在王府,还需得早起前去双桂院请安,在秦府内,一无长辈,二来秦越早有吩咐府上的仆从,不要打搅到柳长妤 。 因此,她睡到何时起来,都是无碍的。 丹胭刚侍候完柳长妤梳妆,屋外紫玉就敲门进来,着急喊道:“郡主,陛下赐了圣旨下来,命将军今日就整军待发,前往崆峒山与大业抵抗!” “什么!” 柳长妤手里还握着一只玉簪,震惊之际,玉簪落地,碎成了几片。 紫玉又想继续说:“郡主,将军他……” 话说了一半,秦越已经入屋了,他冷着脸向屋内几人厉声道:“都出去!” 这是要单独与柳长妤说话了。 丹胭与紫玉应了声“是”,两人飞快地退下去了,走前还不忘关上了屋门。 “长妤,我要前去崆峒山了。”秦越一字一句顿道,他的双眼一刻没放过柳长妤微变的神情。 不错,是崆峒山,前世他曾葬身于此的地方。 柳长妤若也有前世的记忆,她定会对此事记忆深刻。 “秦越,你,我……” 柳长妤颤抖着嘴唇,一时之间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将要上战场的消息,更接受不了的是,他要去的是崆峒山。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陛下只命了你一人带兵前去?” “是。” 柳长妤的身子抖得不停,她打心底的在害怕,秦越再也看不下去也忍不下去了,他拉着她拥入自己的怀抱,头就搁在她的发顶,嘴里叫着她的名字。 没有得到柳长妤的回应,却听见了她的抽泣声,泪水湿了秦越胸前的衣裳。 “你莫哭。” 秦越声音带了嘶哑,他的指腹笨拙地擦着她的眼泪,竟然越擦越多。 “不要去,你不要去……”柳长妤埋头在他胸口,“秦越,不要去,好不好?” 秦越只能给她以拥抱,无奈叹息道:“长妤,我必须要去。” 他要守的不是崇安帝,而是大燕的国土与万千的百姓。 “秦越,你上辈子就是死在了那里的!我不允许你再去那地方!”柳长妤双眸通红,她踮起脚与他对视,几乎是以嚷声吼出了这句话的。 秦越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我重活了一世,上辈子发生的事情,每一件我都记得很清楚,包括你是怎么死的。”柳长妤什么也顾不上了,就算是被当作鬼怪叫火烧死,她也要秦越相信自己,远离那危险,“你就是在崆峒山没了的,我在宫里听到了这消息……我,快要心痛……死了, 呜……你不能去,我绝对不能让你赴死。” 她扑在他胸前放声大哭,手还锤打着他的胸口。 “长妤,你……是重生的。”秦越轻轻搂着她,任由她咬着自己的肌肉,顿而俯身吻着她的眼泪,认真道:“我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你……?” 柳长妤大脑放了空,她全然忘记了哭泣,睁大着眼睛凝视于秦越,脑里荡着他严肃认真的神情。 他是重生的。 他有上一世的记忆。 他知道了自己也是重生的。 柳长妤完全傻眼了。 秦越攫取她的红唇,辗转留恋万分。这个吻是缠绵的,是轻柔的,是两人彼此真正坦诚相见的一吻。从此之后,彼此再无隐瞒。 第一百二十六章一求 “你……记得,所有的事情?” 两人嘴唇稍分开之际,柳长妤不确定似得问道,“知道我上一世入宫为后,也知道你最终……在崆峒山……” 秦越的脸轻贴在她脸侧,磨了几下,“嗯,我都知道。” 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他通通都记在心里。 柳长妤没有了动作,她呆愣着伫立,身子隐隐有些僵硬。在她知晓秦越也是重生的那一刻,心中为秦越将去崆峒山的忧虑,皆化作了五味杂陈。 “我……我果然还是不愿你去。” 良久之后,柳长妤艰难地开了口,她手心无意识地揪在秦越的衣襟上,这举动也将她对他的依赖显露于表。 无论如何,她都是不想他在重蹈覆辙的。 “长妤,崆峒山我一定要去,”秦越的面容坚毅且执着,“你知道我熟悉崆峒山,上一世所出的事端,这一世绝不会再重现。” “可若是有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 他面上无笑,侧脸因而更显有型,见他如此固执,柳长妤朝旁长叹了一口气。 “长妤,你说你也有上辈子的记忆。”这件事秦越在两人同房那时,便因她醉酒说漏嘴而得知了。 “是。”柳长妤面色僵硬。 “上一世你嫁的是陛下。”秦越眼色暗沉。 虽说上辈子是上辈子,他本不应该再多计较,可每每想起她入宫为后,被另一男子所拥有,秦越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嫉妒。 “那时候我怎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想到上一世,柳长妤双眼又红了,“若是知晓,我即便是绞了自己,我也不会入宫了。” 两人彼此有意,可谁也不曾开过口,她与秦越是生生错过了的。柳长妤忆起自己在深宫之中思念于他,一日又一日以泪洗面的画面,眼角就流出了泪。 “长妤,你不可再那般的说自己。”秦越指着的是她那句“不如绞了自己”的话。 柳长妤哼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心里只你一人,若你也中意我,旁的人我绝不有嫁与他的可能。” “是我不好,我不应看着你走那条路的。” 秦越那时满心以为柳长妤爱着的是崇安帝,他为了成全她,而选择弃了自己。 最后却落了个遗憾的结局。 他二人无一人真正明晓对方的心思,皆作一副了然的样子,殊不知这般的理所当然,全是错的。 无一是对。 “不,不是你的错,那本是我自己的选择。”柳长妤轻轻靠向了他,身体贴于他身,秦越顺势拥住了她。 秦越没有开口表露心迹,柳长妤从未怪过他。 就是她自己,不一样没有说过。她的耳朵就置于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柳长妤扬起了唇瓣,“上辈子都过去了,我本想这一世就为着嫁给你,再不能让他落入苦难。谁料,你也是上一世的秦越 。” “难怪当初我有意接近你时,你连半点不愿意的神色都未露出过。”柳长妤闭了闭眼,似在回忆,“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你的身边,秦越,我不许你再先抛下我离去。” 秦越的手臂收紧,柳长妤明显察觉到他难耐的情绪。 “若是再有那一日,我一定会是一样的选择。”柳长妤以郑重地语气与他说道:“我要与你一起,无论何时。” 这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长妤,上一世我走之后,你……如何了?”秦越声色沙哑,这句话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口。 他从来没想过柳长妤为何会重来了一世。 她一定是死了,才会重生的。 上辈子他离京前往崆峒山时,柳长妤在宫中过得还算顺风顺水,连大病也不曾得过。 她是如何……死了的? 秦越竟然对这一问,有点害怕。 “我死了。”柳长妤闭合起了眼,她毫不避讳地直言说道:“我听说你没了之后,也不想再独活了。” “长妤……”秦越磨蹭着她的脸,冷意源源不断地传给了她,“你不可再这般胡来了,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柳长妤猛然睁开眼,她厉声怒道:“秦越,我缠上了你就没想离开过!你也别想甩开了我。” “长妤。” 秦越面色更为冷厉,然柳长妤心已决,她拉下他的脸,重重地在他唇上啃咬着,“我偏不听你的,秦将军,本夫人可是你妻,这大事小事你都要听我的。” “都听你的?”秦越挑了下眉。“如崆峒山一事,我心知这既定之事无更改的可能,”柳长妤没放开他的唇,秦越也搂起她身,两人贴在一起,她便就着这个姿势,语气里满是蛊惑道:“那我要与你一同前 去。” “不行,我不答应。”秦越一口拒绝。 “不,我就要这样。”柳长妤又撬开了他的齿间,只为引诱他应了自己的要求。 “此事你想也别想。” 秦越不会放柳长妤冒这个险,因此他态度坚决,不答应柳长妤与自己偕行一说。 “那好吧。”柳长妤放弃了这念头,话锋转为,“那别的事情,你要应我,不要让自己出事,不若我定会紧随着你而走。” 她下了狠话,秦越不得不应了她。 他回了个“好”。 柳长妤就笑颜逐开,搂住了他的脖子,小脸爱娇地蹭蹭他的胸膛,“秦将军,明日便是你启程之日,今夜你需得陪着本夫人,到尽兴了才可。” 怀里的人儿面色绯红,秦越当下就觉着血气涌起,他强压下问道:“你想如何尽兴?” 想到大婚之日她痛苦万分,只喊着再不允他多碰自己一下,秦越就忍不住关切问她:“你都好了?” “好了!”柳长妤羞得跳脚,指尖在他衣上转着,“都好了,都好了,早就都好了!” “那今晚上不准再喊疼。” 秦越一眼戏谑笑意扫过,见柳长妤十足纠结。似乎是不愿意服输,她扬着脖子愠着气势,一根手指点在他胸口,说道:“今夜的一切,你都要听本夫人的。” “好,都应你。”秦越眼里满是宠溺。 “秦将军,伺候本夫人沐浴。” 柳长妤下巴一抬,露出几许得意的小眼神,将双手都搭在了秦越的肩上。只听他笑回:“得令,夫人。”双手便一把将她搂起。 柳长妤嘴里哼着小曲,整个身子被他搂在怀里,任由秦越抱着自己朝着浴房走去。 这一晚上,秦越是成了她的贴身丫鬟,柳长妤说要擦身子,就为她擦背,说要加水,转身又跑去加了热水。 看他热得满头大汗,柳长妤趴在桶沿向他投来一道勾人的眼神,“秦越,你热吗?可要一起洗洗?” “长妤,你……”秦越的大手在她光滑的脊背游走,她却视若无睹。 柳长妤没有说话,她明亮的眼眸早已诉说了一切。 秦越没骨气地妥协了。 虽说柳长妤并不厌烦两人行那等之事,可今夜她却似乎不愿秦越在上主导,既然是她提出的邀请,她便磨着秦越,誓必要他应了自己,允她在上。 秦越只好搂着她坐在了自己身上。 柳长妤尝到了甜头,但也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而对秦越而言,这不能算是尽兴。 “夫君,我累了……要歇息。” “好,歇息吧。” 柳长妤只是一句软语,便可令秦越泄了气。他将累得瘫软的柳长妤抱出水,又擦尽了两人身上的水渍,径直一同卷入了被中。 明日他就要离京了,还真是万分有些舍不得。 凝望着柳长妤安详的睡颜,他轻轻在她侧脸亲了一下。 “阿越,你应了我的,明日要带我一同前去崆峒山。” 虽已是入了困顿之中,柳长妤仍心心念着秦越所答应了的话,她喏喏开口,似在梦呓。 秦越却不解,“我何时应了你的?”他自己怎的都不记得。 “就……方才。” 柳长妤一个翻身就滚进了他的怀里,双手并用缠着他的腰就不撒手了。 她不允许他反悔。 秦越仔细想了想,似乎方才情到浓时,柳长妤磨着他答应了什么事情,那事情…… 他有些懊恼自己。 因一时不察,竟叫柳长妤钻了空子。 “忆起来了吧?你可是应了我的,明日带我一起去。”柳长妤美滋滋地咂嘴,眉眼之间尽是得意。 “到时再说。”秦越眸光闪动。 柳长妤哼道:“不行,说出口的话没有反悔的……” “道理”二字还未吐出来,便已被秦越封了唇。 三下四下,柳长妤只觉着自己身上凉飕飕的,再低头一瞧,竟是被他褪去了衣衫。 她当下大惊,“秦越,你做什么!” “看你精神不错,我们再大战一回。” 说罢,又封住她的话语。 方才秦越见她直喊累,便放了她一马,可当他又见柳长妤为那事精神着呢,便浑身解数地将力气都用在了她身上。 这一回,柳长妤是真的累到了。 一结束,她头刚沾到枕头,就闭眼睡了过去。 “好好睡吧。”秦越爱惜地吻吻她的唇。回应他的是柳长妤浅浅的呼吸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偕行 翌日大早上,柳长妤稍有转醒,她翻了个身,便感觉到自身体传来的疲惫,尤其是腰部,酸疼酸疼的。 嘴里不禁嘟哝秦越的粗鲁。 一想到他,她下意识地去摸身侧的床榻,谁知手下是一阵冰冷,这一下她就惊醒了。 翻身坐起,屋内哪里还有秦越的影子。 “丹胭,进来!”柳长妤当下大喊道。 丹胭脚下刚抬起屋,便听柳长妤厉声作道:“秦大人,他人呢?” 丹胭面色一僵,顿然回道:“郡主,秦大人已经出发了。” “他已经走了?几时走的?”柳长妤着急地翻身下床,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为何无人唤我起来?” “是秦大人不允奴婢等,唤醒夫人的。” 她神色忽而一紧,咬牙切齿道:“秦越!” 好你个秦越,昨晚上可劲儿地磨她,就打着这主意,要趁着她睡着,自己先行溜走! 他就是不想自己跟去! “那他是几时走的?”柳长妤寻思着自己可有机会能追上秦越。 丹胭仔细思索,后说道:“刚走了一刻不到。” “立刻备车!” …… 燕京东城门,秦越驾着银月稳步走至城门守卫的跟前,马儿茂旺的鬓毛因风儿而舞动,它前蹄一踏一停,便止了步子。 守卫得见他银色盔甲之上,所迸射而出的耀眼的白光,在他身后岁跟随着的,是长长的将士与战马,便已知晓来人的朝廷将领。 那高坐马儿的男子,面容英朗,身披铁骨铮铮地气势。 似乎已然能在他眼眸中,望见了战场,守卫恭敬地低下了头颅,没有露出半点要阻拦的意思,当即大开城门。 “秦将军,请罢。” “嗯。” 秦越未下马,径直驾着马前进,他回身远眺这已走过的燕京街道,眼眸而飞向深宫那高耸的殿首,眼眸就沉了下来。 他转过身子甩了鞭子,朝后喊道:“走!” 守卫让出了城门,秦越先纵马而去,他身后的大批人马紧随其后。 行至了一段路程,燕京遥遥被甩在了身后,秦越身后紧跟随着的副将曹禾,忽而策马奔来,严肃道:“将军……” 他话还未说完,身后一道女子的身影已经入了秦越的眼眸,那女子大呼高喊:“秦越!” “是夫人追来了。”曹禾严肃禀道。 秦越眉头皱起,他调转马头,直面对柳长妤,等她在自己身前停下了马,“秦越!” 不知是因着怒火,还是拼尽了力气追赶秦越,柳长妤的小脸通红,她喘着气,皱眉不快道:“秦越,你为何早起不叫醒我!” 面对柳长妤的质问,秦越闻所未闻,反道:“长妤,你为何要跟上来?” “你都应过我了,要带上我的!”柳长妤眼里冒了火。 “长妤!”秦越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你回去!现在就回去。” 为表自己的决心,秦越不等她回应就转马头,继续前行,并向身后军队说道:“不要停留,前进!” “喂,秦越!” 秦越没有回头。见他连搭理自己一句都不肯了,柳长妤心底流出几许委屈,自己何曾在他这里碰到过壁?他从来都是纵容自己做任何事情,如今竟然连这一点小小的事情,都不肯应下了 ? 她真的是越想越委屈,可心里那点不舍之情犹在,这情感不允许她退步折回燕京。 她一定要跟随他前去。 “秦越!”柳长妤纵马跟上,直接奔到他身侧,偏头问道:“你是不是厌烦我了,不想要我了?” 语气是说不出的别扭和委屈。 才新婚几日,他就以这般的态度对待自己,莫非男人都是得到了手,便觉得可弃之如履了? 柳长妤的质问听入了跟在两人身后的曹禾耳里,他垂头当自耳而过,夫人与将军闹了脾气,他们做属下的要当作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听见。 “你胡诌什么。”秦越压根不明白她哪里得出的这样一句结论,莫名其妙的很,“我没有厌烦你,不要瞎想。” “那你作何不愿我与你一道?”柳长妤仍不放弃,“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 她眼里皆是固执,就如他不愿她前去崆峒山一般,她也不愿独留在空荡荡的秦府之内。 他去哪里,她都要跟着。 “长妤,你下马。”秦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我不,下了你又要弃我而去了。”说话时,柳长妤的眼里满是控诉与委屈,秦越不忍心在看下去,他在反省自己方才可是待她太过冷淡了,以至于她瞎想到别处去了。他放柔了声量,“不会再弃你而去了, 你先下来。” 似乎为了安她的心,秦越停下了马。 “好,你说的,不许骗我。”柳长妤嘟了嘟嘴,就翻身下马了。 “上来。” 秦越坐在马上朝她递了手,柳长妤一见,便就眯眼好心情地笑开了花,乐滋滋地递出了手。 他的手一触碰到她的,便一把将她带上了马。 柳长妤的身子坐在前方,背后就是秦越宽阔的胸膛,她朝后微靠,紧贴着他,而他的双手执着鞭子,以这个姿势将她环抱。 原来是共乘一骑。 柳长妤心头舒服极了,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子,就软软地靠下去,用头蹭了蹭他,“秦越,你真好。” 唇角勾起温柔,他还是向自己妥协了。 秦越双臂却收紧了,他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我不想你跟着,是不愿你去那边受苦。前往战场就不多说了,途中要经过北戎王的领地……” 他的欲言又止,柳长妤看在了眼里,她顿了顿问道:“是若我跟在你身侧,有位将军夫人在,谈正事会有些麻烦吧?” 她想,秦越兴许是为了日后的筹备与打算,才决意要寻那北戎王的。 柳长妤抬起手,一下便将自己发髻之中的簪子拔出,乌黑的青丝一洒而下。 “长妤,你做什么?”秦越捉住了她的手腕,可惜晚了一步,发丝已披散了一身。 “我说过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柳长妤自顾自地梳着头发,动作有些笨拙地盘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发髻,而后她回过身朝后喊道:“曹副将!” 曹禾一得令,就策马上前,笑道:“夫人。” “前方若经过镇子,还请你为我买一身丫鬟的衣裳。” 曹禾满肚子的疑惑,嘴上却老老实实地回:“是,夫人。” 秦越扳回了她的身子,又问:“你要扮作丫鬟?为何?” “是丫鬟,你的贴身丫鬟,每夜暖床的。”柳长妤顽皮一笑,偏头靠在了他肩侧,“从今往后,你可就有一妻一妾了,奴婢会好好伺候大人的。” 嗯,一妻一妾反正都是她,除了她之后,她不许秦越纳了旁的人。 “长妤,你瞎说什么话。”秦越又皱起眉,口里满是不赞同。 “我这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你身侧陪着一位贴身伺候的丫鬟,任谁见了都无可厚非吧。”柳长妤眨眨眼。 “我那话不是说你会给我添了麻烦。”秦越真服了她的胡思乱想,“我是想考虑考虑,把你留在北戎王府上,不必要随我前去崆峒山了。” 至于柳长妤跟在他身边,是否会添了麻烦,秦越半分没考虑过。既然他允了柳长妤陪伴在左右,便不会觉着她是个麻烦。 “我不要,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柳长妤固执地摇头。 “不行!”秦越厉声道:“你若不答应,我现在便命人送你回京。” 他双手将她一提,作势便要送她下马。柳长妤哪里肯,死命地朝他身上挤着,勉强似得回道:“好吧,好吧,我应你就是的了。” 虽然秦越说了并非是嫌弃她,才不想她跟着,然柳长妤还是命曹禾去买了一身丫鬟装,作一副秦将军贴身丫鬟的扮相。 秦越是满心无奈看着她,对她这副扮相认了命。 北戎王的领地为潼城,此城距离崆峒山极近,同样离林河城也不远。 因秦越要进城入北戎王府,他便命曹禾领大军先行前往崆峒山待命。而他,领着柳长妤两人进了潼城。 秦越对潼城还算是熟悉,行军临至潼城,已走了近有一日。这一路上柳长妤过得很不舒服,马儿颠簸,震得她屁股都发了疼。 秦越不想委屈了她,便改骑乘马匹为搭乘马车,然柳长妤不愿意进车厢歇息,美名其曰是为了尽自己身为贴身丫鬟的职责。 哪有府上的丫鬟与主子同坐的? “你是我的夫人,可不是什么丫鬟。” 秦越一把将她扯了进去,柳长妤当下撞入他的怀里,额头嗑得有些疼,她嘴上忍不住埋怨了他几句,“当真是没有情趣。” 秦越扁扁嘴,连面色都未变一分,对于她的抱怨之言,完全没有理睬。 他两手并用,就缠着她坐于自己怀里,给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紧了几分。 柳长妤嘴上说归说,在被他扯入怀抱时,还是乖顺地靠向了他。 在离马车不过十步之远处,一匹马儿停在了街口。 马头的男子容貌阴柔,侧脸精致,道尽了风流潇洒,他腰间系着金丝所绣的腰带,唇边就扬起笑来,“小五,你可瞧见了方才那小丫鬟?她不似我潼城人吧?” 他问的身侧的小厮。 关和回道:“容貌陌生,绝非潼城之人,想必是外来人吧。”男子了然一笑后点头,见那方已瞧不见女子的影子,当即甩鞭离去,“回王府。” 第一百二十八章乌龙 两人到北戎王府时,天色已近暗了。秦越与王府侍卫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那侍卫进府未多时便大开府门,请他入内。 秦越回身想亲手牵着柳长妤,然她却先一步走至他身后跟着,嘴里还念着,“大人,奴婢也可随您入内吗?” “你……”秦越一噎,瞧见四周投来的奇怪打量,到嘴边的话就改了口,“你当然要随本将军入内。” “是,大人。”俨然一副听主之令的样子。 秦越干脆丧气了。 这时北戎王打屋而出,直面走来。因见着秦越,神情露出几许兴奋之意来,“秦将军!” 北戎王与崇安帝生得有几分想象,只是因长年上战场,他面容更为粗犷。然令柳长妤惊讶的是,他的这份粗犷之下,依稀可以瞧出几抹全然不同的貌色。 他的眼尾上挑细长,若非是黝黑的肌肤,在燕京城内都会是男子之中,难得一见的艳色。 只是现如今,这肌肤颜色之深,遮盖住了所有。 “见过王爷。”秦越抱了抱拳,算是打过了招呼。 “嗯。” “奴婢见过王爷。” 柳长妤跟着行了礼,她这礼节还是学的丹胭的,丹胭面见汾阳王爷便会行起大礼,如今见到了北戎王,行这礼应是无错。 她这一开口,北戎王的眸光就飘向她这方,入目的是个小丫鬟,好奇之下他问:“是秦将军的丫鬟?” 提到柳长妤,秦越的脸便不经意僵硬,他硬着头皮回了个“是”。 北戎王淡应一声后,随口说道:“秦府教养的不错。” 秦越是一点也不愿回话了。 不过好在北戎王的心思也未在柳长妤身上停留太久,这时辰刚好是用晚膳的时候,他作了个请,领着秦越走往主厅。 柳长妤就跟在他身后,待入了厅内,她候在秦越身侧,亲自为他布菜。 用膳时,秦越扫过来好几眼,几次想要开口向北戎王说明实情,允柳长妤一同入座。 她随同自己行走了一路,未曾用过一顿好的,到了这时候还要装成丫鬟,不可进食。 秦越心疼极了。 可柳长妤却乐在其中,她又为秦越执了一杯酒,笑道:“大人,请用。” 秦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丫头是秦大人府上的丫鬟?” 在桌上,秦越得了一问。他顺着问话之人看去,那男子坐在北戎王旁侧,肤色较于北戎王白上不止一点,因此,他面容阴柔,眼尾挑起,笑时尽是风流。 秦越识得此人。 他是北戎王世子,魏昊天。 “是府上的丫头,若有冒失之处,还望世子不要见怪。”秦越举起了酒杯。 “当真是不错。只是不知这贴身丫鬟,可否是将军的房中人?” 魏昊天同样举起酒杯,他一饮而尽后未放下酒杯,而是把玩着空杯,玩味笑道:“若不是,那便最好不过了。若是,与本世子也无大干系。” 秦越眯眼回道:“世子此话怎想?” 魏昊天这话听在秦越耳中,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尤其是那句“是或不是,都无所谓”,就像是即便柳长妤是秦越的人,到了魏昊天手中,他也不甚介意。 “实不相瞒本世子今日一见,就一眼看中了秦将军的人,”魏昊天眼眸一侧,就落在了柳长妤身上,笑容渐浓,“希望秦将军愿意割爱啊。” “这丫头早已是秦某的房中人。” 魏昊天笑着摇头,“本世子说过,本世子不在意,本世子只要她。”一指挑了点了点柳长妤。 柳长妤不顾礼仪的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箭矢射向魏昊天,暗地里,她的手拉了拉秦越的衣角。 她想不明白,这魏昊天头一回见她,为何就看上她了,要收进房里? 秦越抬手捉了她手,两人十指相扣,以此暗暗安抚着她的情绪。 “秦某介意。”秦越面色冷淡,他不会再有第二种回应,“既然她已是秦某的人了,就万没有让另一人拥有她的意思。” “哦?不过是一暖床丫鬟,秦将军都不舍得?” 魏昊天这话激怒了柳长妤,未等秦越开口,她就先行插话道:“世子,奴婢的身子在给了秦大人的那一日,就意味着奴婢即便是死了,都是秦大人的人。” “秦将军这丫头性子可真有意思。”魏昊天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道:“这般性子刚烈的丫鬟,可真不多见。” 秦越冷哼道:“她当然不一样。” “好了好了,”北戎王见秦越真的生气了,连忙打着哈哈,“先用膳吧,此事在桌上不可再谈了。” 柳长妤却又暗暗瞪了魏昊天几眼,他回她一道挑眉,想想她对秦越如此忠心的模样,想纳她入房的念头就淡了些。 起初只是遥遥一见她的容貌,觉得是不多见的惊艳,才会起了心思。后又得知是秦越的丫鬟,便想着纳她为王府的妾侍,她定是会乐意的。 结果非但是秦越不乐意,连这小丫头也不乐意。 罢了罢了,他还未到要强迫,这忠于自己主子的小丫头的地步。 不过是觉着这丫鬟有意思的紧。 晚膳到末了,魏昊天倒了一杯酒敬向秦越,“秦将军,本世子为此前冒然而提的要求,致歉。” 秦越大度回敬一杯,“世子不在想着此事就好。” 这其中还有他未与北戎王、北戎王世子说明柳长妤并非是他妾侍,而是妻子的缘故。若是两人得知柳长妤是秦夫人,魏昊天是万万不会提这话来的。 因此只要魏昊天不再想着要柳长妤她人,秦越便不会再多说什么。这件事看似是翻篇过去了,但当秦越与柳长妤回到北戎王安排的屋内后,秦越还是不快地与柳长妤提了,“长妤,你瞧瞧你做的好事,若不是你执意要扮作丫鬟,这荒唐之 事绝不会出。” 他侧脸冷硬非凡,真真是柳长妤见他最为生气的一回。 柳长妤也知道自己错了,她软下身子就抱住了他的腰,撒娇道:“对不住,是我错了,我不该装作是你暖床丫鬟的。” “现在你知道错了?”秦越再发不出脾气了,嘴巴仍硬着道:“之前早做什么去了,嗯?” “我该听你的,我反省。”柳长妤就顺着他继而道:“往后你要说告知王爷还是世子,我都不会再多说一句。” “事情出了才后悔。”秦越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紧紧拥住她,“你啊你……” “大人,今晚奴家给你暖床,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嘛~”柳长妤蹭蹭他胸口。 回她的却是秦越结结实实地一巴掌。 那巴掌无比响亮地拍在了柳长妤的屁股上,“啪”地一声,她脸就通红了。 有怒气,也有羞涩,柳长妤提了声量吼道:“秦越,你打我屁股!” 太过分了他! “打得就是你,不若你都不长半点记性。” “哼!你欺负人!” 秦越眼神一投下来,她就缩起脖子不说话了。只听他说:“你都知道错了,还不改口?” “好啦好啦。”柳长妤连忙改道,心里想着要哄着他开心,消了这气才好,“夫君,那今晚让我亲自伺候你吧。” “伺候就不必了。”秦越将她抱起,这动作是习以为常了,“一同洗吧。” “呸,我不要,你放我下来!” “省事,省水,早点歇息。” 柳长妤狠狠瞪过去,他可没说这省体力,省力气! 次日清晨,柳长妤无例外地还在熟睡,而秦越因常年早起习武,到了点就会醒来。他望了眼她闭起的眼,将被褥为她盖好后,自己翻身下榻。 他起身后,只一番梳洗就动身前往主院,走去书房去寻北戎王。 秦越本不必要前来潼城,因他有事要与北戎王商议,才会在半路领着柳长妤过来。 主院的丫鬟将秦越请进了主厅,并沏茶端上,秦越就在厅内小坐了片刻,候着北戎王前来。 不多时,北戎王到了。 他拂开衣摆就在秦越身边坐下,自己先轻抿了一口清茶润润嗓子,语气平和问道:“秦将军,不知昨晚在府上休息的可好?”北戎王与秦越算是有几分交情的,潼城位于崆峒山与林河城之间,北戎王出城时,偶尔能与秦越的军队碰上。又因两人同为武将,因此北戎王对秦越这位后来居上的后辈 ,心里有十足的欣赏之意。 北戎王的脾气不算好,但面对秦越时至少他总是摆着一副和颜悦色的面色。“甚好,秦某还要多谢王爷的盛情款待了。”秦越抱拳回了笑,“此次前来潼城,是秦某临时决意,先前未与王爷打过招呼,匆忙之中赶来,恐是惊诧到了王爷,还望王爷不 要怨怪。” “哪里话,本王迎你来潼城都来不及。”北戎王摆摆手,这都不是个事。 秦越轻笑着点头。北戎王一向心胸宽大,很多小事不会挂在心上,因而他说不介意,那便是真的不介意了。 “秦将军。” 北戎王一声喊话,引得秦越看了过来,他问道:“有件事,本王想问问将军。” “王爷请讲。” 谁知道他话锋落到了柳长妤身上,北戎王老脸一红,略有尴尬道:“其实是本王那儿子,不知何时见过将军身边的丫鬟,此后便念念不忘的。本王就想代他问问将军……” 这话还未说完,就见秦越面色铁青,严肃打断了他道:“王爷,那女子并非是秦某的暖床丫鬟。” 北戎王一噎,“那是?” 秦越终是开口解释了,“是秦某明媒正娶的妻室。” 这句话落下后,秦越明显感觉到屋内的空气都凝结了,不止是北戎王觉得更加尴尬了,连秦越都心生出懊恼与尴尬。 若是起先就没有隐瞒北戎王与北戎王世子,这档子乌龙事也不会发生了。秦越暗暗叹息,当初他就不该心软,陪着柳长妤作这戏,现如今真是差点把自己栽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不舍 北戎王世子就是以为柳长妤是他的丫鬟,又生得好看,一时觉着新鲜,才起了纳她入院的心思。若是魏昊天知晓柳长妤为他妻,估摸着连多看一眼都不会的。 “那姑娘是……祈阳郡主?”北戎王吃惊不已,他还未从跟在秦越身侧的柳长妤,便就是燕京的祈阳郡主这事里走出来。 他是知晓秦将军近日结了亲的,那结亲的对象便就是汾阳王府的祈阳郡主。 “是秦某与内子的不是。”秦越诚恳道歉,“内子本应留在京中,因心中放心不下秦某,又不愿生事,才会扮作是秦某的丫鬟,跟在秦某身侧。” 这样一解释,就多说得通了。 北戎王点了点头,没有怪罪秦越。 他只想着,难怪当初一眼瞧见柳长妤的时候,他还惊诧秦将军是哪里寻的丫鬟,生得竟如此明艳夺目。 原来是祈阳郡主。 只是两人若再说着这话题,难免再生尴尬,于是接下来的话就自然而然的转到别处去了。 北戎王心知秦越此番赶去崆峒山,是为与大业兵马抵抗。但他半路独自前来北戎王府,是为了警示自己一件事情。 待秦越细细说完燕京城内近段时日所发生的事宜,北戎王才暗惊大燕的局势竟是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紧张了。 大燕近来尤为的不太平,北戎王身处于潼城都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又恰逢天灾,大燕之内已有多处土地饱受旱灾,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对这件事,北戎王本以为皇帝是会安抚黎民百姓的,但是当秦越提起皇帝对于此事的看法时, 北戎王沉默了。 秦越又严肃说道:“王爷最好尽快做好准备吧。” 北戎王脑中思考的事端太多,一时不明他话中深意,便问:“你所指的为何事?” “王爷多年守在潼城,可曾回过一次燕京?”秦越反问了一句。 这问话终于引起北戎王深思,“未曾。” 秦越淡淡掀起眼皮,“王爷是被赐下潼城这片封地,却也数年困在这里。” 不错,崇安帝不信任北戎王,也不会对他抱有信任。 自先帝逝去后,大燕皇室彼此厮杀多番交手,崇安帝便就是在这无数日个黑暗的日子里,存活下来,最后登上那座的。 北戎王虽为他皇兄,可两人年岁相差大,几乎等同于两辈人了。这便叫崇安帝更不放心北戎王了,他不但年长,还手握实权。 这般的人若是留在燕京,崇安帝在那位子大抵是每日都睡不得好眠的,生怕有一日北戎王就反了,举着手中之剑,斩向他的喉咙。 赐下封地只是明面上说的好听,况且还是赐下的偏远的潼城,说白了,就是不愿北戎王回京罢了。 这些年也不曾传唤过他回京。 北戎王都明白,自那日他奔波回京,要见父皇最后一面,可见到的却是崇安帝登基的一幕时,他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要么死,受一道赐死。 要么活,远远离开燕京,而后活下去。 “秦将军,你似乎话中有话,若真如此但说无妨。” 北戎王眯起眼,他再一次端视起面前的男子,这回是带了探视的意味了。他摇了摇手里的茶,似乎杯中是酒,笑道:“本王不喜那与本王玩捉迷藏之人。” 秦越也笑回:“秦某不过是想提醒王爷一句,潼城虽远,可一旦燕京生火,定然会烧到这处来的。” 秦越的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他不过是在说,北戎王不得崇安帝信任,若不做点事情准备准备,日后等真到了崇安帝要赶尽杀绝的那一日,就再来不及了。 北戎王眼里迸射出危险的目光,他厉声哼道:“好你个胆大的秦越,你想扇动本王策反?怎么,本王莫非该是圈地为王,再攻入燕京?” 北戎王若是真的生气,早就发怒当堂拖秦越下去了。就是他方才说出口的那话就足以置他于死地。 秦越面不改色,反倒是笑了,他看似很是轻松,“王爷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心中自己是动过这念头的。” 他这是要把北戎王也拉下水了。 果真他话一出,北戎王的面色就变僵了,他沉吟片刻,与秦越面对面直视。两个男子对视着双方,一人眼里深测不明,另一人眼里含笑,但目光皆是无比坚毅的。 北戎王“呵”笑出声,“秦将军,本王曾以为你是再忠心的忠臣不过。” 秦越偏头回以一笑,“不过要看忠的君为何人罢了。” “哦?” 北戎王又问:“那秦将军此时是站在本王这边了?” “这便要看王爷所做的是何选择了。”秦越坚定着说道,他的周身弥着一股难以忽视的魄力,让人不得不信服于他的话:“秦某只忠于能令秦某忠心的君主。” 这人,绝非是崇安帝。 北戎王惊诧了。 莫非是崇安帝……当真不适合为君? 北戎王想,这世上他只见过如汾阳王爷,如常山老郡王,如秦越这般的忠臣,对君主忠心无二的臣子。 但有朝一日,当忠心耿耿的臣子都被逼得要另谋活路,这到底是忠臣本就是不忠心,还是为君者的失败。 北戎王郑重回道:“本王知道了,旁的事宜秦将军不必操心,只管守住崆峒山便是。” 秦越已然明了北戎王的意思,他直起身拜谢过后便要离开,走前还作了请求,“王爷,那内子……” 他最为在意的,无非是柳长妤的安慰。 他不会允许柳长妤与自己一同前去崆峒山,因此他必须在走之前安顿好她,要将她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北戎王见他面露焦虑,暗暗感叹刚新婚的男子就是不一般,那宝贝媳妇的劲儿连他都不免被惊到了,“你放心把祈阳留在王府,本王绝不会叫她少一根头发的。” “内子的安危,就交代王爷身上了。” 秦越谢过北戎王后,大踏步离去。 等他再转脚回到院内,柳长妤已经起来了。她已梳洗过,换好了衣裳,回身之时得以见到秦越的身影,脚底已忍不住奔走过去,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秦越反手将她搂了个正好。 两人依偎了小半晌,也没听柳长妤开口,秦越就摸摸她的发丝,低声问道:“长妤,你怎的了?” “你可是与王爷谈完话了?很快就要走了?”柳长妤语气闷闷不乐,双手又将他搂得更紧。 秦越吻了下她的发顶,兴许是被她低落的情绪感染了,他声色同样沉沉的,“长妤,明日我就出发,动身前去崆峒山,你就在北戎王府里等我。” 两人毕竟才新婚没几日,就要迎来离别,况且这离别还不知究竟会分隔多久。不止是柳长妤难耐,秦越同样也是。 前世今生,算起来两辈子,可两人真真正正在一起的日子,却一点也不多。 “阿越,阿越。你抱抱我。” 柳长妤将头在他胸口蹭了好半天,眼里涩涩的,就好想哭,特别的想哭。 她真的不想他去,一点都不想。 即便是知道了他是重生的,他知道崆峒山的危险,可柳长妤还是放不下心。 她多么想他就这样的陪在自己身边,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用担心,两个人岁月静好的过一辈子。 没有烦懑,没有担忧。 只有他,有她,还有他们未来的孩儿。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呵。 那是属于他的地方,他应该去往的地方。 为他,为大燕,也为了他们的未来。 她愿意在原地等候,无论等多久,也会等他回来。 所以这一回,柳长妤没有哭,她只是用撒娇的语气蹭蹭他的胸口,就像是在诉说分别之前的不舍,“阿越,你抱抱我。” 听柳长妤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秦越的一颗心都要碎了。 他抱着她,可她还向自己撒娇说,“你抱抱我。” 这样的柳长妤,他怎么能割舍的下? “长妤。” 秦越低头一口覆在了柳长妤的唇上,只是轻轻贴着,没有再继续动作,颤抖着地亲吻着她,吻了又吻。 末了,他的唇抬起,他的声音轻轻落在柳长妤的耳边,柳长妤再一次感觉到了他在亲吻着自己。 然后他说,“我爱你。” 这一个夜晚,秦越没有缠她,他的双臂用力地将她拥入自己怀里。他的怀抱很宽阔,很温暖,是柳长妤一直以来都喜爱着的地方。 她的后背就靠在他的胸口,但她还觉着有点冷,又向他的方向挤了挤。 次日清晨,秦越一直等到柳长妤醒来,才动身准备出发。 柳长妤看起来面色很是平静,许是一个晚上令她心生安心,她走上前理了理秦越有些乱了的衣襟,又亲手将他的战袍系好,唇角缓缓笑了。 她的凤眼里溢着情,踮起脚就在他唇上印了一吻,“我等你回来。” 回应她的是秦越如暴风般的拥吻,他是那般的不舍,那般的爱着她。 秦越的双手捧着她的脸,眼睛与她的平视,“最迟两个月,我一定会赶回来看你。” “这一路上,我不在你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秦越又吻了下她的唇角,转身似毫不留恋地出屋,他的拳头握紧,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若是一个回头,看见了柳长妤不舍的眼神,就会禁不住要留下来。 但是他不能。 大燕如今已不是从前的大燕了,他与柳长妤所走的这条路充斥着太多的坎坷,他必定要一个一个斩落。 也许,这会是最后一个。 他没有回头,径直的踏出了院子。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再看不见任何影子,柳长妤才痴痴的收回了目光,她身子一软就坐在了木凳上。“小丫头,看他离开就这般不舍?” 第一百三十章有恙 柳长妤不知道自己发了多长时间的呆,直到耳边响起了一道笑声,生生将她与离开的秦越一同带走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柳长妤侧头,入目的是北戎王世子魏昊天那张偏柔的脸。 所谓男生女相,或许就是说的是魏昊天吧。 但他那张脸实在是太过好看了点,连常常被夸赞容貌好的柳长妤都不免心生感叹,感叹魏昊天一介男儿,竟比女子都来的好看。 他这容颜若搁在燕京里,怕是寻不出一女子能越得过他了。 柳长妤不禁咂舌。 魏昊天抱臂靠在房门上,他的眼尾上挑,笑得风流,摸着下巴眯眼道:“搞不懂你们女人脑瓜子里想的都是何事?你那夫君才离开不出一刻吧,你就这般难分难舍的了?” “搞不懂你就莫要猜了。” 柳长妤忿忿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听闻北戎王世子院中无正妃,又如何能得知新婚夫妻彼此之间的亲密,若是世子有心想弄明白,待日后有了正妃再说吧。” 她就差没讽刺魏昊天压根不懂情爱为何物了。 “哟,小丫头嘴皮子还挺厉害,这会儿不继续装丫鬟了?”魏昊天倒也没生气,嘴边一直带笑,“祈阳郡主?” 他直言道破了柳长妤的真实身份,柳长妤挑了挑眉头,算是默认了。 那日秦越便说过,自己的身份在北戎王与北戎王世子跟前是盖不住的,不如早些告知于两人的好。 也省得北戎王世子魏昊天还打什么别的主意,尤其是他起先想纳柳长妤那一说。 柳长妤可是记得,为这事秦越吃了一大缸子的醋,到走前还心心念叨着呢。 “唉,你竟然是汾阳王府的祈阳郡主,小小年纪的就嫁了人。” 魏昊天一脸可惜,自言自语道:“怎就不是秦越的小丫鬟呢?”如若是秦越的小丫鬟多好,他就有机会讨到手心里了。 眼下这情况,他可没甚么兴趣了。对于旁人屋内的妻室,他一点也没想法。 “世子,还请您慎言。” 柳长妤径直站起,她面容之上涌起一片怒意,她怎么忘记了,眼前之人是北戎王世子,是那个开口就要纳她入院的男人。 即便是说清楚了,但只要一想到这人还抱着那等心思,她就半点不愿留在北戎王府了。 她可是浑身不自在极了! 须臾之后,柳长妤冷冷开口道:“虽夫君欲留祈阳在北戎王府,但终归多有不便,还请世子为祈阳代个话给王爷,就说祈阳暂且搬出府去住。” 她抬脚便就要离开,谁知魏昊天倾身一下挡在了她前面,“这可不行。” 柳长妤抬眼,清冷的凤眼与那人的眼眸对上,他仍是笑,“秦将军说过要本世子照顾好祈阳郡主,本世子可不愿做那食言之人。” “不……” 柳长妤才万般不愿意有他照顾。“本世子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此前那话不过是本世子见你生的好看,临而起意随口一谈的,你不必放在心上。”魏昊天认真地在做解释,“秦将军走前还要本世子再三保证 不得对你出手,唉,没想到秦将军看起来是个冷疙瘩,内心里竟有这般深的感情。” 魏昊天就直接将秦越所言与所做随意说了出口,他说时不在意,可柳长妤听着脸皮都红透了。 这秦越,背地里还乱吃着飞醋,醋意可真是够大的。 说着说着,魏昊天发觉柳长妤一直没有声响,视线不自觉就飘过去了,结果得以见她面红耳赤的一幕,他嘴边的话不知怎地就停了。 对面那女子,一双丹凤眼飘来了一睨。 魏昊天唇角又扬起笑,他朝外飞去眸光,“原来这样就会脸红的呵。” 这话柳长妤没听清,他便已回头啧啧道:“本世子还真是搞不懂你们,你们做事都不与彼此一说的吗?” “这事有何好说的。”柳长妤又白了他一眼,“有些事情做了便好,对方若是知晓了,那是得了一个惊喜,多好。” “不懂。” 柳长妤:“……” 魏昊天又说,“真是复杂,你与本世子好好解释解释。” “这没什么好解释的,该懂的时候就都懂了。” 柳长妤无话可说了,她此时只想将这个人赶出去,“世子若是想明白,只要你喜欢上一人,与那人两情相悦了,所有的事情就都明晓了。” “哦。”魏昊天淡淡点头,不置可否道:“那本世子要寻一位生得比本世子更好看的女子才可了。” 柳长妤瞥了他一眼,“那世子就孤身一世吧。” 单单凭着魏昊天那张脸,她就不觉得魏昊天能寻到比他长得更好看的女子。 魏昊天嗤牙一笑,“郡主夸赞本世子好看,这话可真中听。” 柳长妤转手就将他推出了门,顺道关了起来,她再不想看见魏昊天那张欠揍的脸。 …… 就这样柳长妤在北戎王府留下来了。 她不是没想过要离开王府,可左思右想之后,权衡之下还是觉着自己留在北戎王府为好。 这潼城之中,唯北戎王为大。 这片封地是北戎王的,无人胆敢侵犯。 而她留在北戎王府内,最是安全不过。 秦越此时正在崆峒山奋战,柳长妤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的安危,因此她便不能叫自己落于困境。 况且自那日魏昊天与柳长妤说开之后,他便当真再为吐露半分那等冒犯之意,虽偶尔会开开玩笑打柳长妤的趣,但也只是找乐子,而非认真。 柳长妤常常翻他白眼,多数忽视他的存在。 魏昊天时不时会来柳长妤的院子坐坐,他在潼城无一二个知心好友,只能寻到柳长妤谈谈话,免了孤独了。 为了叫柳长妤在王府里过的舒适些,他特意安置了两两丫鬟在她身边侍候。 柳长妤不喜身边人手过多,只留了一个名为落英的丫鬟。 这些时日柳长妤在北戎王府待着可是无趣极了。 出府吧,无褚乐萤,李问筠作陪,无半点兴致。在府上吧,除了与略有点聒噪的北戎王世子魏昊天聊聊天,也寻不到别的乐子了。 这日子越过她就越觉着累,到了夜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而待到了清晨要起床之时,她又赖床不愿起身。 在北戎王府内,是无人拘着她的,柳长妤就常睡到大正午了才浑浑噩噩的转而清醒。 每当她醒来,下意识地就是去摸床榻的另一旁。 直到手心触摸到一片冰冰凉,她目光幽幽地又阖起,秦越他还没回来。 柳长妤偏过头,心里头越想就愈发觉着无比烦躁。自秦越离开,她就一直未曾收到过他的来信,已有快两个月了。 秦越他……不会是出事了吧。 不会的。 柳长妤立刻就否定了,她眼角有津津的泪滚落,鼻子有些塞,便难耐地吸吸鼻子,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她好想他。 想他的脸,想他的拥抱,想他的亲吻。 柳长妤再忍不住抱住被子,就低声地呜咽了起来。 她本不是爱哭之人,只是近来总是夜晚惊醒,梦里一团漆黑,醒来亦是身处黑暗,身旁没有那早已心存依赖的身躯。 她不自觉就想流泪。 她何时变得这般脆弱了? 柳长妤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就算秦越不在身边,她也会照顾好自己,绝不能成为他的负担。但此时此刻,她就是想哭,想发泄在心里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 过了许久,屋内的哭声再听不见了,只余下柳长妤沉沉睡去的呼吸声。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落英一扫过她红肿的双眼,十分惊诧的大呼道:“郡主,您是半夜做何事去了?”竟然将双眼肿成了这般厉害的模样。 “夜里做鬼去了。”柳长妤张口闭眼谎话随口来的。 “郡主您等等,奴婢为您去寻湿巾来敷一敷。” 说完,落英转身就往屋外头跑,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盆水与巾帕,她用凉凉的巾帕敷在了柳长妤的双眼上,关切问:“郡主,可有感觉好些?” “好多了。”柳长妤浅浅勾了一个笑。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还能有把自己哭成核桃眼的一日。这事若搁在母妃身上说得过去,可搁在她身上,她以前都不会信的。 如今,是不信也信了。 午时,落英传了午膳,柳长妤的筷子还未落下,那厢魏昊天就寻着香气来了,他动作自然地坐在她对面的木凳上,笑道:“你这屋的膳食看着好吃。” “世子屋里的午膳想必比我的来得更美味吧?” 柳长妤不明白了,魏昊天可是北戎王府的世子,他用的午膳可是比她的更为精致,就这般他还要来她这用膳。 “你这多一人,比一人用膳定然更美味。” 柳长妤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夹菜就吃。 “祈阳!” 魏昊天忽见柳长妤红肿的双眼,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瞬间提了声音问道:“你这双眼是怎么了?” “哦,不是什么大事。” 柳长妤没抬眼皮,她刚夹了一块红烧肉入口,魏昊天就抓了她手阻拦她再夹子之意,声色变冷了道:“你这还不是有事?眼睛都肿成这般高了。” “真的……” 柳长妤想抽出手来,就在这时口中忽而犯了恶心,她当即一口哇地吐了出来,不好不巧就吐了魏昊天一身。 魏昊天整张脸都黑了。 “祈阳郡主,你好大的胆子!”她竟然敢吐在自己身上。 他的高呼半点没有引来柳长妤的回话,此时她正半趴着,不住地泛着呕,那模样是十足地难受。 “你无事吧?” 魏昊天黑着一张脸,勉为其难地拍了拍她的背。 柳长妤摇了摇头,嘴边仍是干呕着,却吐不出任何来。 魏昊天看着就难以再难受,高声朝外喊道,“落英,进来!” “世子。” 落英闻声进屋,一见魏昊天身边干呕不止的柳长妤,立刻就奔了过去,抚拍着她的背询问道:“郡主,您这是?” 柳长妤强忍着不适,苍白着一张脸,看起来是当真被恶心到了,“肚子不大舒服,很恶心。” 魏昊天补道:“她方才吃了一块红烧肉。” “郡主,您……”落英细想下去,眼里愈发有喜色蔓延,她笑问道:“您的小日子是这月可是来了?” “还不曾……”回完这话,柳长妤就呆住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身孕 她的小日子已有数日未来了,她以为是自己因宫寒日子不大对,就没有在意。莫非她所想的错了,她没来小日子分明是……分明是…… 柳长妤的指尖掐入了手心,她的心跳飞快,在这一刻再难停下。 她怕又是自己多想了。 她艰难地扭过头,就听落英着急地向魏昊天禀道:“世子,郡主身子不适,您还是请大夫走一趟,为郡主瞧瞧看吧?” “你留在屋内侍候好她。” 魏昊天皱了皱眉,又望了一眼柳长妤,看她惨白着脸色心里终究不忍再责怪于她了,只说了一句,“你休息着,我去寻大夫来。” “谢谢世子了。” 魏昊天点了点头,就顾自离去。 落英转脚为柳长妤泡了杯花茶,去去嘴里的味道。 待那清香充斥满心后,她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身子靠在侧榻上,鼻息间是花香,柳长妤终于觉着没之前那般的恶心了。 魏昊天去寻大夫的脚步也走的快,不多时便将大夫领了过来。 没有耽误时辰,大夫上前就为柳长妤细细把脉,在其期间,柳长妤便用紧张又期盼的目光凝视着他,渴望所得的结果是自己期盼的那个。 魏昊天沉沉的目光盯着大夫,他似乎在思索着事情。 把完脉后,大夫笑颜逐开,“这位夫人,您这脉象是滑脉,是有喜了!” 柳长妤唇角越勾越大,她眼里湿湿的,是因激动所致,她重复道:“我是有孕了?” “正是。”大夫向柳长妤贺喜,“如今已有两个多月了,恭贺夫人。” “是我应谢谢大夫呢。” 柳长妤止不住的扬唇,她的手心就轻轻地安放自己的小腹上,眉目柔和。 这里有一个孩子了,是她与秦越的骨肉。 孩儿有两个多月了,算起来是两人新婚那一夜怀上的。 那两人这期间所经历的种种事情,孩子都是伴随着她一路而来的? 柳长妤有些诧异,她随秦越奔来潼城,路上颠簸于此,吃的不好睡的地方也是寥寥草草。她的孩子竟然如此的坚强,不曾闹过自己。 若非今日她吃了一块红烧肉,犯了恶心,也不至于会疑心于是怀了身孕之上。 她的孩子,她终于能为秦越生儿育女了。 柳长妤凤眼因笑而弯成了月,眉间愠着温柔与明艳,看起来夺目极了。 “祈阳,那你可更要照顾好自己了。” 在柳长妤身侧安静了半晌的魏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肚子里可是多了一个小家伙,等秦将军归来,你必须是好好的。” “你说的对。”柳长妤点了点头。 她的笑落进魏昊天眼里,他心道:怀了孩子就是这般高兴的事情吗? 在真正确定了自己是有了身孕后,柳长妤就更加小心与在意自己了,她无时不刻地记着,自己是双身子的人,肚子里还多了一个小家伙呢。 魏昊天有几日没有来柳长妤院子,不过她没有心思在意那人,她满心都想着是肚子里的小家伙,还有身在崆峒山未曾归来的秦越。 柳长妤抚着肚皮,无数次地默念:希望秦越能早日归来。 她想亲口将这个好消息,说给他听。 待魏昊天再来时,已是五日之后了。 他携着一盒零嘴来的,等摆开在柳长妤面前,她惊觉是她最爱吃的海棠酥,嘴里不自觉就问了,“你是哪里买的?” “听落英说你念叨着想要吃海棠酥,我就差人就买了一盒,”魏昊天将盒子往她那推了推,“估摸着与燕京的味道不一样,但你还是尝尝吧,兴许你肚子的小家伙喜欢。” 柳长妤挑了一块,喜滋滋地小口吃着,入嘴的味道确实与燕京的不大一样,但她还是笑着回道:“世子,谢谢你。” “不用。”魏昊天笑开道:“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燕打了胜仗,这几日秦将军应该得了空能回一趟北戎王府了。” “真的吗?” 柳长妤一听这消息,哪里还在意海棠酥好吃不好吃了,她眼里就顷刻间闪了泪花。 “哎,你别哭呀。” 魏昊天完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只能又点头回道:“是真的,他命人递了信来。” 柳长妤泪意顿时不见了,她张开手,“信呢,我要看!”一副急切的样子。 魏昊天就将袖里的信拿了出来,柳长妤看过后哭的更凶了,这下更令魏昊天不知所措,“我是不想你难过,你怎么看了信之后又哭了?” “是开心的。” 柳长妤真想说他一句,你真蠢。 可碍着他还费心为自己带来了海棠酥还有秦越的信件,这话她就没说出口了。 五日后,秦越风尘仆仆地奔进了北戎王府的大门,再与王爷打过招呼之后,他快步奔去了柳长妤所在的院子。 院中柳长妤正坐在木椅之中,眯起眼小憩。 有两个月未见到她,她似乎长胖了些,还长得更白了,那可人的模样直惹得秦越眼中火焰烧的更旺。 “长妤。” 秦越耐不住思念,大步走向了她。 他的声音刚一落下,柳长妤就飞扑着向他跑来,一时连脚下有草都未注意,直接被绊了一跤,还好秦越及时搂住了她,将她接了个满怀。 “长妤,长妤。”秦越埋头在她颈部磨蹭,似永不厌倦,“好想你。” 他吻了吻她脖子上娇嫩的肌肤,那片白白嫩嫩的肌肤就变为粉粉的了。 柳长妤娇羞红脸,她踮脚寻了他唇,回拥着他,“我也好想你,每日每夜的都在想你。没有你在身边,我连觉都睡不好。” 心头的人儿正朝着自己撒娇,秦越哪里还忍得住,一把抱起她就要往屋里走。 发觉他意图的柳长妤大力挣扎着要下来,秦越不肯,她就张口咬在了他的肩上,一如既往地凶狠,“秦越,你放我下来!” 秦越委屈极了,无奈之下还是放开了她,“长妤,我想你想的都疼了。” 柳长妤脸色燥红,她依偎在他怀里,不好意思开口道:“今日不行。” 秦越眼睛就亮了,又吻吻她脸,“那改日?” “不行。” “长妤。”再亲亲她小嘴。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秦越直接封住了她唇,誓必要夺去她的呼吸,引他与自己一道陷入情感的漩涡。 柳长妤被吻得双眼朦胧,她察觉到秦越的吻已是落在了自己的肩胛,脑里最后一丝意识告诉自己,他们不能行房事。 大夫警告过了,头三个月都是危险期,是绝对不可行房事的。 “秦越,不能这样!” 柳长妤一下子就推开了秦越的脑袋,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听我把话说完。” 这人,还对她用美男计,真是差点没有把持住被他带跑了。 秦越抿唇道:“你说。” 他眼里无一不是可怜,看得柳长妤心头都软了。他那么的想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可他肚子里还有孩子,他们不能伤害到了孩子。 她抬起一只手抚着秦越的侧脸,另一手拉着他的大手就覆在自己的肚子上,缓缓笑道:“阿越,我们有孩子了。” 半晌过后,秦越都未能反应过来,他磕磕巴巴道:“长妤,你,你说……什么?” “我们有孩子了,我有身孕了,已经两个多月了。”柳长妤笑得开怀。 秦越终于听明白了,她肚子有了一个小家伙,那孩子是他们的骨肉啊,他们的宝贝。 他的眼眶红了,手心就在她肚皮上抚摸着,一下又一下,轻柔而又缓慢。 孕期将满三个月,柳长妤还未显怀多少,但看在秦越眼里,真真是觉着孩子都已经好几个月大了。 “长妤,我们有孩子了。”秦越又重复了一遍,他脸色柔和。 柳长妤知道他很是高兴,只是他习惯了以沉默面对世事,许多的情绪藏在心底,很难将他们表露出来。 但是他是爱这个孩子的。 于是她扬起唇角,“嗯,这是我们的孩子。” 两世为人,她就想着总有一日,要为他生个孩子,往后的日子他再也不会孤孤单单。 秦越轻轻吻着她的脸,头再一次地埋入她的脖间,蹭过她的脸,又蹭过她的肩窝。 他轻声呼气,那模样就像是生怕会惊醒到了孩子,“长妤,我很高兴。” 他很难得的,表露出了自己的情感。 柳长妤就踮起脚嘟嘴道,“阿越,你这么高兴,那你不抱抱我吗?” 她伸出双臂,向他讨要一个拥抱,秦越就张开双手,将她抱入了怀中。 魏昊天站在院门外,望见两人久别重逢难分难舍的一幕,不禁感叹道:“我还真是个孤家寡人,莫非我真该去娶个媳妇儿了?”他摇摇头,笑着离开,人小夫妻好不容易重逢了,他就不去打扰人家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搏命 秦越与柳长妤都太过想念对方,这一抱下来当真是舍不得撒手。到最后是柳长妤站得直嚷腰疼受不住,秦越才忆起她如今是有孕之人,不得久站。 思及此,他抱起柳长妤就回了屋。 秦越转念又想到方才他刚回来时,柳长妤不管不顾奔过来,只差一点儿就绊倒了,那时候若非他接住她,他们的孩子许是会出事! 霎时,秦越的面色就变了。 柳长妤只觉得自己屁股被重重一拍,当即就怒了,“你作何要打我?” 心里又觉得甚是委屈,连泪花都要流出来了。 秦越却不为所动,他正色说:“你好好想想。” “想什么!我不想!”柳长妤也来气了,她朝旁一侧脸,“你不由分说就打人,我不要理你了。” “长妤!” 秦越去抓她手,都被她躲开了。他皱着眉,不明白柳长妤又在闹什么。 “你欺负我。” 秦越长叹一声,“长妤,你现在有身孕了,很多时候不能再冒冒失失的。” 他一说,柳长妤就知道他所指的是何事了。想了想那场景确实有几分后怕,还好秦越及时抱住了她,没有让孩子受到危险。 “秦越,是我不好。” 柳长妤主动认了错,乖乖地朝他怀里靠去。她双臂环在他腰上,又想撒娇了。 秦越在木凳上坐下,又抱了她坐在腿上,免得她站久了累。 抱着怀里的姑娘,这两个月在战场上所受的苦都一扫而空,只余下了重逢后的欣喜。 前一刻还凶巴巴说不要理睬他,后一刻就主动认错还是要黏着自己,秦越被这样的柳长妤磨得心软。 只会更为割舍不下她了。 “长妤,你这几日收拾好包袱,我去请王爷派人护送你回京。”柳长妤猛地看向了秦越,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原本你无身孕留着潼城无之所谓,可如今你双身子了,我觉着还是回京回秦府养着好,到时有王妃王爷在跟前,不至于你身 边无人相陪。” 秦越心头苦涩,身为孩子的父亲,他却不能陪在柳长妤身边,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 这太难受。 可他不想柳长妤再跟着他受苦。 北戎王妃早年去世,王府无真正的女主人,凭着王爷与北戎王世子两介男子,秦越不觉得能照顾好有身孕的柳长妤。 不如回京。 “我不要,我要留在这里陪你。” 柳长妤却不愿意,踏一头栽进他胸膛里,双手搂的他紧紧的,像是怕他就这样离开了自己。 “长妤,听话。” 柳长妤同样固执,“我不要。你去哪里我就要在哪里。” 她咬住了下唇,生生咬出了血来,秦越看得心疼不已,抬手便用指腹摸开她紧抿的唇,不允她再伤害自己。 他劝说道:“你留在王府也不好等到我。”所以她应该回去的好。 柳长妤眼睛就红了,“那我在燕京岂不是更难得等你?” 若不是在北戎王府能离得他更进一点,她又怎么不愿意回京? 她想陪在他身边,就算是在崆峒山,伴着随时会来的战火也好。 好过在原地等候心里满满的担惊受怕。 柳长妤抱着他死不放手,她眼里有泪花滚滚,“阿越,我不想离开你,我们的孩子也不愿离开爹爹。” 似乎为了证自己所言不假,柳长妤拉了他手就朝自己肚上抚去,想他与肚里的小家伙一番交流。 秦越沉默了。 柳长妤的小腹还是平坦着的,也许再过几月就鼓起了,但到了那时,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可否能赶得回去。 他咬牙仍是抱以不更改的决意,“长妤,你还是回京吧,有你父王在我更放心些。” 他想的是,有汾阳王爷在京中,至少崇安帝要动真格,柳长妤也有人护着,不会出大事。而潼城……终归与两人没有亲缘关系。 “你要我回去。”柳长妤显得失落极了。 “我会赶回去看你的。” 得了秦越一句保证,她闻声抬起头来,凤眼有些闪动,“你要从崆峒山赶去燕京?” 秦越定定点头,应道:“嗯,得了空我就回去看你。”他知道柳长妤不喜欢与自己见不到面。 “还是别了,这路途太过遥远了,你来回颠簸又遇战事未平,身体扛不住的。” 在这时看,柳长妤又有些埋怨自己的任性了。 秦越分明是担心踏,才会想要她回燕京一并照料好肚里的孩子,可她却一意孤行要留在这里,令他担心。 她果然不应该这样的。 他已经那么疲惫了,她不能再成为他的负担。 “我回燕京。”柳长妤妥协了,“我会在秦府等着你得胜归来,你不必担心非要赶回来看我,我会好好的。” 她抬起手摸上他的侧脸,手心刚触上的那一刹,她的手就被他抓在了手里。秦越亲吻着她的手心,“不会累。” 他赶回去看的是自己的妻子,与他们的孩子,多远的距离多累的奔波,也不会觉着疲惫。 两人达成一致后,秦越便当即与王爷商议了此事,北戎王爷很是痛快地应承了下来,安排好人手,次日就护送柳长妤回京。 秦越亲自送柳长妤出城,魏昊天也跟着了一路。 到了封地边界,就是秦越和魏昊天不得继续前行的地方了。 柳长妤掀开车帘,像两人作了告别,秦越驱马上前,握住她手,“长妤,要辛苦你了。” 他垂首吻了她的手背。 “夫君,你要小心,不要受伤。” 柳长妤听出他语气里满满的歉意,硬是逼迫自己笑得不那么难过,她放下车帘,轻轻一句,“我走了。” 北戎王府的马车动了,缓缓前进,而秦越留在原地没有再走一步。 他的目光痴痴缠缠地直面前方,眼里只有那渐行渐远的马车。 魏昊天走上前,“秦将军,你来潼城这两日崆峒山局势不大好。” “我会及时赶到。”秦越侧头,眸光与魏昊天相对,只听他又道:“本世子想秦将军是不会情愿认输的,无论是在何地。所以你,最好尽快赶赴战场,这里有本世子与父王筹备,只等秦将军得 了胜局了。” 秦越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他朝魏昊天点了点头。 “这段时日,多谢世子了。” 秦越向魏昊天一抱拳,也不等魏昊天回半句话,便策马往崆峒山的归途奔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魏昊天的眼前,化作一个黑点。 魏昊天拉了拉马鞍,走了与他不同的方向。 …… 回京之路柳长妤走了将近一天,临至天色转了黑,她才入了秦府的大门。 阿达与丹胭迎春一见是她回府,三人在正门口便迎了她进去。 柳长妤步子走得不快,较于往常的她稍慢了些,这点端倪被丹胭看穿,她似有疑惑问:“夫人,您可是身子有不适?” 可当她扫过柳长妤红润的面庞,又不那么确定了。 “我有了身孕,再过几日便能满三个月了。” “夫人,您……您有了!” 迎春激动到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抓起身边阿达的手臂便是一掐,“夫人太好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我们秦府要迎来小主子了!” 阿达被她掐的直呼疼,甩了老半天才将迎春的手甩开。他揉着自己发痛的胳膊,转向柳长妤,“夫人,难怪你提早回京了。” 阿达没见到自家将军的身影,就知晓崆峒山那处的战事还未平息。将军应是不放心夫人的双身子在边关,才送了她回京来的。 柳长妤勉强笑了笑,“将军留在了崆峒山。” “那将军几时才能归呢?”是迎春问的。 柳长妤摇头,“不知。” 迎春跟着叹了口气,她心里合什拜了拜,看在秦府已有小主人的份上,老天保佑将军大人在崆峒山不要受伤,更不要出事。 “先不说这事了,我父王与母妃近来可还好?”柳长妤转头问话丹胭。 丹胭回道:“夫人,王妃一切都好,只是王爷……王爷离京了。” “什么,父王去哪里了?” “是林河城,前两日林河城遭到了大业炮火进攻,王爷那时候就接旨离京了,而后夫人今日归京,刚巧与王爷错开了……” “你说我父王……也赶赴战场了?”柳长妤身子不稳,向后退了一步。 丹胭垂下头,语气低落道:“当时老郡王是要与王爷一同去的,但被王爷劝阻了下来,去的人最后是王爷。” 林河城不就是在崆峒山很近的地方吗,为何那处也遭到了大业的伏击? 而且又有北戎王爷在林河城不远的潼城,崇安帝为何不下旨命北戎王爷出兵抵抗,偏偏就是汾阳王爷与常山老郡王要上战场? 君不予臣信任,臣为何又要效忠于君? 这燕京,她回来似乎是回错了。 柳长妤几乎要晕过去了,还好丹胭搀扶住了她的身子,她眼前直发黑,好半晌没能缓过气来。 她强制性地稳住自己,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倒下,她现如今还有比惊慌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这一刻,她猛然忆起了前世她所经历的极其重要的一件事。 前世汾阳王府是因大燕臣子上书天听,禀呈汾阳王爷在岭东私藏三万兵马,有逆反之心才会被下了满门抄斩的圣旨。 她不知道那岭东的三万兵马究竟是何人所藏匿的,但怎地说都是实打实的兵马与武器。 也许这一世,她可以利用它一用。 燕京少了秦越与王爷两枚大将,若是有祸事惹起,柳长妤也许就会插翅难逃。 但再这之前,她要保秦越与父王万事无忧。 “迎春,准备笔墨!” 柳长妤强撑着身子,大步走进屋子,迎春见她面色铁青,严肃无比,没有耽搁一刻钟,跑着将笔与纸端到了她的面前。 从她手中接过狼毫,柳长妤刷刷两下就写好了信件,她交给阿达,悉心叮嘱道:“你派个信得过的人,走八百里加急,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交到将军的手上。” 阿达愣住了,因为柳长妤下一句说道:“这信关乎将军与秦府上下的生死。” 阿达连忙拔脚就离开,下去办事。 柳长妤方能松了口气,她抚着自己的肚皮,艰难地小口小口喘息着。 事情远远比她想象中的严重多了。 无论是崇安帝,还是章晓,都容不下秦越。在这大燕,她与秦越若想存活下去,要面对的只有头顶上的那位。既然是为了自己搏命,那么只能——将其击倒,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京事 回到秦府后,柳长妤先是美美地睡了一觉,在府上好吃好喝的养着身体,不见外客,更不出府参宴。 没了旁人的叨扰,她乐得清静自在,身体更是舒坦多了。 只是没有收到秦越的回信,她总会觉着心中不那么的安稳,而且王爷也在边关,两个于柳长妤而言都无比珍惜的男人都在战场上,偶尔想起来,她仍是会有些担忧。 这担忧没有持续太久,这一日下午,向梅乘着马车来了秦府,是来接柳长妤入宫的。 柳长妤想是太皇太后念着她,便命丹胭为自己盘好发髻,整理好衣衫。 因她有孕已满了四个月,肚皮隐隐鼓了起来,行走时便更为缓慢了。 丹胭与迎春两人不放心,便一人跟在一侧,几乎是搀扶着她走出秦府的。 “秦夫人。” 向梅笑着走来,她目光轻易间就瞥到了柳长妤鼓起的肚子上,顿时就惊讶道:“夫人有了身孕?” “嗯,有四个月了。”柳长妤抚摸着肚子,浅笑回道。 “这可真是好事一桩!太皇太后娘娘若是知晓了,定然会打起精神来的。” “娘娘是怎么了?” 柳长妤动作一顿,反问道:“娘娘身子不舒服?”“不知怎么的,自打半年前娘娘的身子就有毛病了,如今是愈发的不好了,”向梅浅浅叹道:“夜里会觉着头疼难眠,平日里又打不起精神的。娘娘还总说着又做噩梦了,又 梦到不好的东西。” “太医看过了也不顶用吗?”对太皇太后的病情,柳长妤很是关切。 向梅摇头,“吃了很久的药了,没见到效果。” 说完,她又补道:“是最近娘娘精神头好了些,就传了夫人进宫。前段时日娘娘听说夫人回京了便想传唤夫人的,但不想将病气过给了您,便未命奴婢前来秦府。” “娘娘总是为我着想。”柳长妤的轻声一道感叹,落入了向梅的耳中,她坐在车帘外,回头轻笑道:“奴婢在娘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夫人是第一位最得娘娘青睐的。当年奴婢还以为先王妃最得 娘娘眼缘呢,谁成想夫人您比先王妃更得娘娘看重。” 回想起当年的世事,似乎日子还是往前,向梅从回忆里走出,哀叹道:“日子果然都过去了,希望娘娘的身子能早日好起来。” 向梅与柳长妤说了太皇太后衰败下去的身子,她本是不信的,不信太皇太后会一夕之间就衰老太多。 可等到柳长妤亲眼见到太皇太后的那一刻,她的整颗心都泛了冷。 那以往只显尊贵的太皇太后,虽是上了年纪,可魄力犹在。而如今这坐在她面前的老人,面色青白,嘴唇不见血色,连那双手,她都觉着比以往枯老多了。 “娘娘,您……” 柳长妤不禁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可她的手是那么的凉,冰冷的似没有温度一般,“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都这般的差了?竟不能治好娘娘的病?” “哀家是真的老了。” 太皇太后看起来像老了十岁,她面容沧桑,唯一不变的是眼底对柳长妤的慈爱,“早就想见见祈阳你,如今身子好多了才敢宣你进宫。” “娘娘,您若是希望,祈阳愿意每日进宫陪您。” 柳长妤说的是真心话,但太皇太后却摆了摆首,“不可,哀家这病气不能过到了祈阳你身上,况且……” 她目光又轻落在她微拢起的小腹上,“你要记着,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了,可不比往日。” “娘娘。” 太皇太后轻笑地回握了她的手,“祈阳,你今日能进宫看哀家,哀家已经是很高兴了。” 她的笑容看起来极其勉强,柳长妤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离开燕京的这段日子,燕京城内出了什么事情? 她张口询问道:“娘娘,宫里……近来是出了事端吗?” 太皇太后愣然,半晌过后她唇边溢出一道笑来,她为柳长妤的敏慧感到惊诧,柳长妤只是一嗅,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还不是陛下,皇后与太后那档子事情。” “娘娘是为这事烦扰?”“太后对陛下与皇后皆不满意,尤其是太后与皇后两人,几乎快要撕破了脸皮,每每一见面,就是一阵腥风血雨。”太皇太后眼里泛出了冷光,“皇后今日被关了禁闭,太后 与陛下的关系倒是好上了很多。” 说到最后几字,太皇太后似乎是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脸色涨红,猛地咳嗽了好几声,吓得向梅赶忙奔过来轻拍着她的后背。 柳长妤在一边也跟着安抚太皇太后道:“娘娘,您说得太着急了。” 她已经可以断然,是皇室之内真的出了事情,这事还被太皇太后知晓了,她才会如此着急,急的自己也发了病。太皇太后摆摆手,暗道自己无事,复而喘着缓慢道:“缓和了本是好事,但哀家发觉,陛下上早朝的次数愈发的少了,多数时间都会去慈元殿陪着太后,连出了灾情的民间 都不愿平复。” “这不是好事,再这样下去早晚民心都会涣散了的。”“祈阳你说得不错,哀家也正是这样想的,可陛下不听劝呐。”太皇太后又咳着道:“太后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在哀家这儿连姿态都不愿做了。这日子,可真的是没个完 了……” 太皇太后的语气转了弱,柳长妤眼皮子直跳,只觉着她这话说得太不对劲了。 她刚想开口劝着太皇太后放宽心点,这时太皇太后却突然握住了柳长妤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祈阳,有句话你今日回去,定要为哀家带给薛老夫人。” 柳长妤不明所以。 她是知道太皇太后与薛老夫人年少时是一对闺中密友的,但不明白的是,为何太皇太后在这个时候要她带话给薛老夫人。 但她还是回:“您请说。” 太皇太后闭眼休憩片刻,又睁眼道:“就说她说的都对……哀家全信了。” 柳长妤听不懂太皇太后打的哑谜,她想薛老夫人应该都是懂的。 这话在她出宫之后,就回薛府带给了薛老夫人,本想听薛老夫人解读太皇太后话中深意的,结果薛老夫人却沉重地长叹,没有多说一句话。 到了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那是外祖母与太皇太后未出阁前的一次交谈,我劝她不要参选,那时我记着我说了很多话,没想到到如今她都还记得。” 那些话,若非太皇太后请柳长妤带了这句话来,薛老夫人想来自己会将那早忘了的记忆,一同带进棺材中去。 如今,她也都想起来了。 柳长妤还是不明白。 薛老夫人言简意赅,“只是说,深宫不是一般的可怕。” 这句话,柳长妤亦然赞同。 谢府。 谢开霁手心里攒着一张信纸,脚步匆匆走向主院的书房,边走时,手心却握得更紧,那力道像是要将纸张全然捏碎。 若是细看,他面上的柔和皆不再见,覆在面容之上的,是一片黑沉抑郁,与满心的怒火。 脚步走到了门前,他却顿住了。 谢开霁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推开这扇门,又该如何面对自己自小崇拜到大的父亲? 他该如何说,自己的父亲那一副文质彬彬的外表之下,所藏的心竟是这般的狼子野心呢? 可笑,太可笑了。 他所以为的一切,都是假的。 谢家所谋的,从来都不仅仅是那个后位。甚至可以说,那个后位在谢家看来,都是走往那条路上的垫脚石。 那么当初,为何谢家要送谢霏入宫为后? 为的是牺牲一个谢霏,换来一片荣华! 谢开霁心中怒火燃烧,一把就推开了面前的大门,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目光就这么定定地望着门中的男子。 谢首辅此刻就在书房之内,他听到门传来的声响,抬起头来,见是谢开霁,便笑道:“开霁,你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父亲,”谢开霁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摆在自己眼前却由不得自己不信,“我想听您一句解释,这究竟是什么?” 说完,他将手中的信纸丢开到谢首辅的桌前,质问道:“父亲您与大业竟然暗中有勾结?您是想谋求什么?要陷害秦将军?还是汾阳王爷?亦或者都不是——” 谢开霁朗朗大声吼道:“还是您要谋整个大燕?”面对谢开霁的质问与眼前的指证,谢首辅只是稍愣了一刹,就缓缓又露出笑来,“开霁,你把为父想的太过厉害了些吧?为父不过是一介文臣,手无寸铁之力,如何能害的 了秦将军与汾阳王爷,更不可能谋权篡位。” “父亲,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想欺瞒于我!” 谢首辅面不改色,“为父所言没有半句假话。” 谢开霁话锋一变,转而问道:“您是要护着太后娘娘?” 谢开霁不知道自己为何是这么问话,但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谢家作为太后的靠山,却不愿做谢霏的靠山,未免有些太过可疑了。 “太后娘娘是谢家人,谢家为何不袒护于她?” 谢开霁冷笑出声,“那霏霏呢?霏霏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竟都不愿护她一二!” “我没有如此愚笨的女儿。”谢首辅竟然没忍住吐露出了真言,这话既然说出了口,覆水难收,他便再不隐瞒了,“霏霏在宫中,原本与太后站在一处就好,如今竟然为了情情爱爱,故意与太后做对,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谢首辅如此气愤,谢开霁更是心觉事情并非那么简单,“父亲,您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为父是在想霏霏之事。”谢首辅又是一笑,宛如慈爱女儿的父亲,他拍拍谢开霁的肩膀,劝道:“为父知道你打小就宝贝你妹妹,如今霏霏在宫中遇到了难事,你也想去帮她,但是开霁啊,你别忘 了,霏霏如今是后宫之人,你我都不可轻易插手的,唯有太后能救的了她。” “可是太后娘娘如今不愿救霏霏。”谢开霁攥紧了拳头,随时要爆发。 “为父说过了,她与太后作对,结果如何都是她咎由自取。” “说到底,您就是不愿出手救霏霏了,”谢开霁红着眼,嘶吼道:“可是太后娘娘做了何事,您都觉得是为了谢家好?” “至少现在是这样。” 对于太后,谢首辅也不尽然会站在她那一边。 “霏霏她……” 谢首辅背过手,留下一句话,“她若知道什么该做,谢家会保下她。可她若是不知道,那她就自生自灭吧。” 谢开霁噤声了。有一股难言的冰冷自他心口,传遍了全身。 第一百三十四章逝去 那日见过太皇太后之后,见到她眼里难掩的灰暗,柳长妤便一直不大放心她的身子。 她隐隐能察觉到,在太皇太后心里藏着很多事情。 这些事情她不愿吐露出来,不肯为人所知。 也正是这些事情烦扰她多时,以至于她的病情不见好转。 太皇太后思虑太多了,一个人过于忧心忡忡,得到的只会是郁郁寡欢的下场。 柳长妤很想再度进宫面见太皇太后,当她命丹胭递牌子进宫时,太皇太后却推了她的呈请,说是自己病情复发,暂且不便见她。 丹胭说她打听到太皇太后的病情一发作,便惊动了整个皇室,崇安帝几乎是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召去了福寿宫,为太皇太后诊治。 然而太皇太后似乎不愿意见到他。 听闻此事,柳长妤靠坐在榻上长长一叹,她知道,太皇太后是铁了心不见任何人了。 “你可见到了向梅?”她又轻问。 丹胭摇了摇头。 她就在宫门外待了片刻,一听说太皇太后病情发作,便急急忙忙问过话后奔回了府。 不得进宫,柳长妤便只能待在秦府等候消息传来。 这时辰并不好熬,直到临至天黑,丹胭才打听到了信儿,她一脸喜色的奔进来,一刻未歇息就道:“夫人,娘娘的病情得以控制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柳长妤松了一口气。 “只是娘娘这病着实是惊险。”丹胭知晓自家郡主担忧太皇太后,因而她多打听了几分,“听说娘娘差一点就没能醒过来。” 太皇太后此次大病复发,当场就晕死了过去,若非向梅守在跟前,及时发觉了她的不适,先传唤了吴太医前来看守,兴许太皇太后再醒不过来了。 就是她醒来,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驱逐福寿宫内的所有外人,只留了身边伺候的几人,连太后,皇后与崇安帝都挡在了宫外。 为了给自己一片清静。 柳长妤一听脸都白了。 在她听说太皇太后的病暂时好转后,脸色又微微变好了一些。 她心里尤为担心,太皇太后对某件事情难以承受,而舍弃了生。 太皇太后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连柳长妤都不宣见了,她就一个人独自待在福寿宫里,美名其曰要休养身体。 太皇太后不见柳长妤,她在秦府干着急也无济于事,便就尽力不去想那些世事纷扰,而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照料好自己肚里的孩子上。 在柳长妤怀了五个月身孕的那一日,向梅敲开了秦府的大门。 她是赶着来的,神色全然是着急,请见柳长妤。 柳长妤见着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一句,便被向梅请上了马车。向梅脸上不见笑意,柳长妤想会不会是太皇太后的情况不太好,“向梅,可是娘娘她?” “夫人,请你去看一眼娘娘吧。”向梅眼里落入了悲伤,“娘娘满口念着的都是你的名字,奴婢无奈,才会来寻夫人的。” 向梅诉说时给人的感觉像是太皇太后已然是不行了,柳长妤心底弥漫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这么一想,整颗心都凉了。 她最不愿期盼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有到来的一日吗? 她心里祈求,千万不要是真的。 马车停至宫门口,因柳长妤身子不便,向梅在一旁悉心搀扶着她走去福寿宫。 福寿宫。 这里的气氛沉重而略微有些令人窒息,空气里所漫着的皆是一股沉沉的情绪,柳长妤揉揉心口,脚步轻轻缓慢步入大殿。 下一刻,她望见了平躺在床榻上的太皇太后。 此时她正闭起了眼,面色灰尘。柳长妤一见,脸色就开始发白了,她一步冲到床榻边,颤抖着声音高喊道:“太皇太后娘娘!” “祈……阳?” 太皇太后艰难地睁开了眼皮,她苍老的手缓缓抬起,似乎用尽了力气,柳长妤不忍心再看下去,就先一步握住了她手。 “娘娘,您是怎么了,娘娘?”柳长妤的声音里都多了哭意。 离上一回进宫,太皇太后的身子好像是完全垮掉了一样,柳长妤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会致使太皇太后一日比一日衰老。 “好孩子,哀家……似乎不能再多庇护着……你了。”太皇太后一双眼睛紧锁在柳长妤的脸上,她的手上被柳长妤的眼泪所盖。 柳长妤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承认,太皇太后如今是气数已尽,坚持不了多久了。 在这生命最后的时刻,她没有召见太后,没有召见皇后,更没有召见崇安帝,而是要亲眼再见一见自己。 柳长妤哭着摇头,“娘娘,我无需您的庇护,我只要您好起来。” 太皇太后嘴唇蠕动,勉强吐出两个字,“莫……哭。” 柳长妤心里涩涩的,在这种时候她真的受不住太皇太后再多喊她一回好孩子,那种感觉就像是与自己最为亲密的祖母,在往后的岁月里,再不会有人喊自己这个称呼了。 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娘娘,为什么,究竟为何会这样?我离京之前您一直是好好的。” 太皇太后轻轻摆手,看得出来即便是这个动作都用了她很大的力气。 柳长妤不确定似得咬牙,顾不上嘴里流进了泪水,“您可是心中有事,而且那事情还与皇室有关?” “祈,祈阳。”太皇太后睁大一双布满浑浊的老眼,她的手抖着,“让哀家,哀家,摸一摸……你的肚子。” 都说人一到死,是会察觉到自己再撑不下去了的,太皇太后正是如此。在这走之前,她很想再摸摸柳长妤肚里的孩子,她记得,这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 只是可惜,她此生有了遗憾,她不能亲眼见到祈阳的孩子出世了。 “娘娘,孩子一直都很健康,您摸摸看。”说到孩子,柳长妤扬起了笑容,她将太皇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想让她感受到孩子的存在。 孩子很乖,没有多闹腾柳长妤。 到了五个月大,他还学会了翻转,时而睡饱了醒来就在柳长妤的肚子里,翻来翻去,玩得不亦乐乎。 “好,真好。” 太皇太后笑了,她一生转眼而过,虽然留有遗憾可是她已经很是满足了。 她感到有点累了,在她眼前一飞而逝的是她这几十年而过的一生。她从一位官家小姐到参选入宫,从一介婕妤,一路爬到了皇后的位子,再到太后,太皇太后。 她见识过多少宫中的腌臜事,却独独比不上那件。 她见到崇安帝从那宫中出来,也见到过那女人眉目含春的花容。两事结合到一处,精明的太皇太后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画面似又飞到了她眼前,太皇太后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柳长妤惊呼,“娘娘!”她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 向梅拿了帕子冲过来,想为太皇太后擦去嘴角的血色,她却抖着嘴唇,要说话:“祈,祈阳……哀家知足……知足了,这一辈子哀家……该做的……都做了……” 她的眼眸再度与柳长妤的对上,老眼里流出了眼泪,“要说唯一的缺事……就是……未能见……你的孩……孩子。” “娘娘,您别说了,您留些力气吧。”柳长妤死死握着她的手,双眼里默默留着泪水。“您一定要撑下去,算祈阳求您了,为了见到这个孩子也请您撑下去。” 她好害怕,害怕太皇太后这句话说完,就真的闭眼了。 她不要,不要这样。 “不行了……哀家……哀家……” 太皇太后撑着最后一口气,“祈阳……离京吧……走的,远……” 她嘴唇蠕动似要喃喃,只是她声量太过小了,柳长妤不得不凑近了耳朵,听她继续说道:“这深宫……太脏……太脏了。陛下……陛下,陛下他……与……” “他与……” 之后的声音就再也没有了。 柳长妤一偏头,就见到了太皇太后睁大着双眼,一动不动地面庞。 她突然就失去了一切的念想,她颤抖着,将手举到了太皇太后的鼻息前,手前是冰冷的,没有感觉的,那处已经没有了气息。 柳长妤身子一软,向后就要栽了下去,她猛然又想起自己肚里的孩子,撑着身子没有再往后倒下。 “太皇太后娘娘,没了。” 柳长妤目光呆滞。 “娘娘!” “娘娘啊!” 向梅与向英,红姑姑站在一边,望见眼前的这一幕,个个哭成了泪人。 一时间,福寿宫只剩下了一片哀嚎声。 柳长妤再度抬手,这次她的手掌温柔地将太皇太后的双眼闭合起来,语气平和而又悲伤道:“娘娘,您请安息吧。” 她说的那些话,她一一都会记下来的。 她定定的落目,眼前朦朦胧胧的,可在这一片朦胧之中,她看到了黑暗与光亮,那一点点微光,正逐渐地侵蚀整片黑暗。 在崇安帝还没赶到福寿宫前,柳长妤就先向向梅向英告别,除却太皇太后,这宫中的哪一位妃嫔她都不愿意见到。 而对崇安帝,她更是恨之入骨。 眼不见为净,告别后她就径直回了秦府。 不多时,她听见宫中传来了丧钟的声音,这钟声是为太皇太后所撞的。 太皇太后长眠,对大燕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件大事。这消息几乎是在下一刻就传遍了宫中,与燕京。 柳长妤思绪混沌,她眼里落满了哀伤。 她想到了太皇太后死不瞑目时,所说的那些话。 柳长妤很肯定,太皇太后走之前,一心念着的果然是某件事情。 她还与自己说了,想要自己离开燕京不要继续待在这里了,莫非是太皇太后发觉到了什么事情? 还有,太皇太后说的那句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她提到了崇安帝,说他与什么…… 柳长妤脑里多了一道念头,她惊愕了。 她竟然生出一种,太皇太后是被崇安帝所气死的想法。而这个念头,她越想越觉得很令自己信服。 第一百三十五章胎动 太皇太后的逝去,令大燕上下皆处于悲痛之中,整个大燕在近三个月之内不得举办任何喜事。 各家着素,以示默哀。 事发突然,有几家将要办婚事的都不得不推迟了结亲的日子,重算吉时。 柳盼乐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王妃应下了她与徐尧寒的婚事,日子就定在太皇太后逝去后的一个月。结果正巧撞上了为太皇太后服丧,王府只得将日子推迟了。 柳长妤为此事特地回了一趟王府,劝说王妃转告柳盼乐,将她结亲的日子多推迟一段时日。因着太皇太后刚去世,秦越与王爷又在边关奋战,更别说两府暗地下在谋划大事,只待到了时机就一举进京,这段期间不可避免地会是燕京最为动荡的日子,待世事平定 ,柳盼乐再结亲也不迟。 当然秦越有意策反的话,柳长妤是没有告知王妃的,这事少一个知道总是更为好些。 柳盼乐自然是听得柳长妤的劝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柳长妤肚中的孩子终于长到了七个月大。 而在这个时候,远在边关的战事终于迎来了一场大好的消息—— 一个月前,崆峒山的战火被秦越一举平息,他整顿完崆峒山滞留的事宜后,便往燕京赶回。 终于是赶回了秦府。 他回到秦府已是夜晚,柳长妤刚沐浴完从木桶里起身,因她身子不方便,丹胭与迎春便一刻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伺候。 两人为她擦净了身子,套上了衣服后就搀扶着她走出。 她身着的衣衫仅有一件,因而秦越第一眼见到了她,率先落眼的是她圆鼓鼓的肚皮。 再多看一眼,她的脸变圆了肌肤变得更为白嫩,倒不是那种发胖的圆,而是让秦越觉得她终于长了些肉的感觉。 他不免心生感慨,自己不再的几个月里,柳长妤真的有把他们的孩子还有自己照料的很好。 他完全放心了。秦越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的小妻子,下一刻柳长妤的视线望向了门口,见那高大的身影就在身前,是自己所思念已久的男人,她就要奔过去,可身子太过笨重,又加上肚里 的小家伙已经长大了,步伐走不了多快。 刚一提劲儿,她的肚子就隐隐有些生疼。 “长妤,你别着急。” 她的眉头因那一刹的疼痛而皱起,秦越哪里见得她难受,大步上前一把搂她入怀。 “阿越,你终于回来了。”柳长妤止不住地倾诉自己的情绪,分别太久无论是何人都控制不住的吧,“我好想你,孩子也很想你。” “对不起,长妤。”秦越的双臂收紧,这一句话是他下意识回的。 柳长妤抬手摸上他的脸庞,摇头笑道:“不要说对不起,你我夫妻乃是一体,旁的事情我都不求,只要你好好的。”秦越见面前女子,她凤眼澄亮闪着光,唇角因他归来而挂着喜悦的笑意,他也跟着笑了。这时柳长妤拉起秦越的大手,引着他触到自己的肚皮,而后抬起小脸喜滋滋道:“ 你摸摸看,我们的孩子。” 因这句话,秦越没来由的感到紧张,他竟然问了一句,“孩子还记得我是他的爹爹吗?” 柳长妤噗哧没忍住笑了出声。 秦越的脸崩得很紧,似乎是真的害怕自己走了几个月,孩子不认得自己了。 可他殊不知,先不说孩子都未出生呢,在肚里的孩子哪里会认得外头的人都是何人的?别说是秦越了,连柳长妤都不认得。 柳长妤想笑他真是傻,可又觉得他偶尔犯傻,很是可爱。不知是否为了回应秦越的话,柳长妤明显感觉到肚皮里有了动静。是孩子在里面耐不住寂寞,亦或是得知自家爹爹归来而激动,小家伙在秦越的手下接连翻腾着,踢踢小 腿,或翻个跟头。 “他,他,他动了!” 秦越这一激动,连话都要说不清了。 “孩子是认得他的爹爹的,你瞧他多喜欢你呢,还想与你玩耍。” 柳长妤将手覆在他手背上,她的头就轻轻靠在秦越的肩侧,这样万般依赖着身边之人的感觉真好,再不必担忧第二日醒来,身边却是冰冰凉的一片。 秦越眼眸亮的惊人,就像是找寻到好玩的,好吃的大犬,他唇角高高翘起,“长妤,他真可爱。” “那是,这可是我们的孩子。”柳长妤翘了翘小鼻子。 她有一种为人母的骄傲,她坚信自己与秦越的孩子不但是最可爱的,还会是天底下最最可人的孩子。 她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柳长妤又拉住了他手,问他:“秦越,你想要儿子还是闺女?” 这问题她一直没有问过秦越,两人也未商讨过到底要生几个孩子。这孩子到来的日子恰逢多事的一年,一家三口聚少离多,实属无奈。 “无论是儿子还是闺女,只要是你生的,都好。”柳长妤听得心花怒放,结果秦越下一句就说,“其实我期盼这一胎是个姑娘,生个娇娇妹妹的闺女,可再一想我们俩的闺女定是要宠在手心里的,日后不知被哪家的臭小子 娶走,我心里就着实不爽快。” 他回握住柳长妤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长妤,我们还是先生个儿子吧。” “敢情你想要儿子就是因着闺女日后会出嫁?那儿子便就无所谓,不管不顾了?” “不然呢?”闺女自然是要捧在手里宠着的,儿子嘛,严厉点教养也无所谓。 柳长妤没好气地戳他胸膛,为他这偏颇的想法而气恼,“秦越,那可是你儿子,你亲儿子!” 哪有这般偏待自家小子的? “儿子是男儿。”言外之意,不需要太过慈爱,要更多严厉些。 “闺女该宠着。”柳长妤睨他道。 秦越重重点头,完全赞同。“那我当初也是被我父王宠在手上的,你这个臭小子还不是将我拐走了!”柳长妤摆出一副呲牙咧嘴,控诉他此前的恶行,哼道:“你嫌弃人家的臭小子,怎么不先嫌弃嫌弃 自己呢?” “我可不是臭小子。” 秦越拒不承认自己是拐跑姑娘家的臭小子,他和柳长妤分明是两情相悦,情难自禁。 “就你歪理多。”柳长妤见与他说不通,自己也较真上了,“我不管,我儿子要生出来,我也要宝贝着呢。” “长妤,这可不行。”秦越皱眉,冷声道:“慈母多败儿。” “你竟然说我儿子……会成败类!”柳长妤瞬间提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越一见她生气了,连忙探手去哄她,谁知道他的手还没碰到柳长妤的衣袖呢,便被她一下拍开了,怀孕的女子脾气大是真的,说生气就生气,说不理你那就不肯理你了 。柳长妤径直气鼓鼓地走到凳上坐下,朝他瞪眼道:“你不心疼儿子,我还心疼呢!这孩子,我不想给你生了!” 她看起来气得厉害,说出口的话都不似假的。 只是这话听入秦越耳里,就有点想笑了。柳长妤都怀了七个月了,说不喜爱这孩子那肯定是假的,她又怎会真的不生了呢? 最多只是闹一闹罢了。 “你还傻站着!” 柳长妤生了好半晌的气,也不见秦越过来哄自己,那心里头的气焰燃得更旺了,她就凶巴巴训他:“都不来哄哄我的?” “好,我哄哄你。” “哼。” “还生气着呢?再生气孩子生出来就长得丑了。” “我看谁敢说我孩子生得丑?” 柳长妤更是气得不行,小脸都涨的通红,狠狠瞪他:“我们的孩子,生得一定是很好看的。” 她生得不差,秦越又是那般的俊逸,他俩的孩子总不能不堪入目吧? 秦越走过来,拥着她靠向了自己,又倾身吻吻她的发顶,怀里女子散发着甜甜的香气,令他心头无比甜涩,“是,我们的孩子不一样,别生气了。” “还不是你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惹得我生气。”柳长妤反手就在他腰上一掐,奈何这男人的肌肉太过硬实,掐的反而她手疼。 秦越赶紧揉揉她的小手,“跟你说笑呢,你总是当了真。” “我怎么知道你是说笑还是认真的?”柳长妤瞥眼,就他那张总不见变了情绪的脸,她能辨识出他心中在想何事,都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好吗?她抬手戳戳他脸,一板一眼道:“往后我们孩子生出来,你可不许对 他板着一张脸。” 秦越唇角扬起,目光温柔多了,“我努力多朝他笑一笑。” “这还差不多。”柳长妤顿时眉飞色舞了。 她很好哄的,只要秦越顺着她的心往下走,往往她便不会再与他置气了。 “我那意思不是说你会把儿子养坏了,只是男子汉应顶天立地,与娇养的姑娘家不同,我们要对他更严厉些。” 柳长妤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但她就是舍不得,孩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是秦越的意思她都懂,他是不想让他们的孩子被养废了。 她双臂圈住他的腰,在他身上蹭蹭,“我知道,可那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那你当慈母,我当严父。” 秦越心里一软,到底是妥协了,他又补着解释道:“若是生个儿子也好,日后我们为他相看个与你一般媳妇便好。” 柳长妤倏的抬起头,莫名的问了一句,“为何要找个与我一般的媳妇?” 秦越:“……” 他不得不承认,柳长妤的思绪跳跃的有些快,他差点没跟上。 她小脸便在秦越的眼前,看她朱唇开开合合,娇艳如花,秦越没忍住心底突生的悸动,俯身啄了一口。 他说两个字,“好看。” 柳长妤的小脸就红得似能滴血了。沉默寡言的男人说出一句情话来,真的让人把持不住。 第一百三十六章策反 “秦越,太皇太后娘娘,她……去了。” 太皇太后娘娘的逝去,秦越到京时便已然知晓了。 她突然语气低落,将京中发生的事情与秦越一并说了,“原本你我离京那时候,太皇太后还是好好的,我没想到……没想到我就一回来,她老人家就不行了。” “世事难料。”秦越拥紧了她,他的手在她的后背抚摸,似要给予她温暖,“你不要太悲伤,人迟早到晚都会有这一遭的。” “嗯。” 眨眼之间,柳长妤忆起了前世。 她与秦越都是已死过一次的人了,两人不会不知晓死亡的滋味。那时候,心中存有太过的遗憾,是不甘心就那般死去,可却又心甘情愿死掉的。 这一世,有他在自己身边,她再不愿触碰死亡了。 她也更不想听到自己身边在意之人不好的消息。 猛然间,柳长妤想起了汾阳王府奉旨前往林河城,为平定大业进攻而镇守在边关。 秦越身在崆峒山,想必应是知道此事的。柳长妤抬眼询问他道:“父王他去了林河城,这事你知道吗?” “这事我正要与你说。” 秦越全力奔波赶回京来,也有这件事的原因在其中,他的手臂不自觉搂紧了柳长妤,声音沉沉道:“长妤,你听了千万不要动情绪。” “你说,我听着。” 秦越犹豫万分,还是开口道:“王爷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如今还是昏迷不醒。” “什么!” 柳长妤瞪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她如何都接受不了,她的父王,她武功盖世的父王怎地受重伤了。 “秦越,你去林河城救救我父王,你去看看他,”她一着急,眼泪哗啦啦的往下落,连说的话都语无伦次了,“我不要父王死掉,你一定要去救他。” “长妤,你先莫哭。” “我忍不住,我父王性命不保,我怎么能不哭?” 柳长妤一头埋在了他怀中,秦越感觉到自己衣襟绝对是湿透了。 “其实王爷已经重伤有半个月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秦越嗓音干哑,他与柳长妤常有通信,可就这件事他是一直瞒着柳长妤,没敢告诉她。 他就是怕柳长妤着急,更怕他不在她身边,她情绪波动太大会影响到了孩子。 但是他到了这时候才说出口,想必柳长妤是会很生气的。 果不其然,柳长妤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他的胸口,如雨点般的击打还合着她的眼泪,“你混蛋,这样大的事情你到了这时候才告诉我!你这个大混蛋!” 她的拳头又要落下来,却被秦越用手包住,“我是混蛋。” “你松开我,我还要打你!” 柳长妤又是气鼓鼓地说,结果她一出气,鼻涕一下劝都流了出来,顿时面色尴尬极了。 秦越拿出帕子就为她擦去,见她情绪稳定了一些,才将他的话说完,“我这次回来是准备看看你之后,即刻赶去林河城的。” “去,快去,你立刻马上就走!” 柳长妤那着急的,立马推着他要他出门了。 “你先别急,我不是一个人去。” 秦越无奈回身道:“长妤,我还要带你一起走。” “啊?”这回换柳长妤呆住了,“你带我离京做什么?我肚子都这么大了,长途跋涉累不说,且还是个麻烦。” “留你在燕京,我放不下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还有母妃在,还有常山老郡王。”柳长妤扁扁嘴,“我又不是无人照顾。”秦越拧着眉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担心的是燕京局势巨变,到时候柳长妤的处境会非常危险。他说道,“长妤,只待林河城安定下来,燕京被攻破早晚必会发生,这样的 情势下,你叫我如何能独留你在燕京。” “你与王爷,还有北戎王爷都商议妥当了?” 秦越应了一声,对于柳长妤他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你的那封信我也收到了,那批人马不好降服,但我已命人围住岭东,不会叫他们踏出那地的。” 他的视线似乎要飞出屋外,直达宫城,“至于这燕京如何被攻破,我们还需要等一个恰好的时机。” 在未与敌手正面交手之前,秦越的一切行动都会倍加谨慎。 这堵上的一切,是他们的命。 以命相搏的赌局,无非是两种结局罢了。 他要选的,永远只会是赢的那一方。 “到时大军压入燕京城内,你跟在我身边便无后顾之忧。”秦越是这般打算的。 柳长妤却反问他,“可京中还有常山老郡王,与我母妃他们。若大军攻城,崇安帝以几人,你当真能做到视若无睹?”在这种时刻,她比任何人都来得要理智,柳长妤沉着思索后才开口说道:“秦越,我不能离开。先不说我这身子太过不便,我不能眼看着老郡王与我母妃留在京中受这一分 威胁的存在。” 对此,秦越沉默了,在他眼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柳长妤的安危,而后才是其他人的。 当然,常山老郡王与王妃,他一样不能不管不顾。“我留在燕京。”柳长妤双眸里充满了坚定,秦越能清晰的望见她眼底的执着与信任,“阿越,你只管前去保住我父王的性命,而后带兵攻入宫中。我留在这里安心养胎,我 知道你是担心我会受到危险。你放心,只要我察觉到一分苗头,我就让阿达护送我离开。这样行了吗?” 两人分头行动的话,她就不会拖累秦越的行程了,当然前提是她要能保住自己才行。 “长妤,我不答应!”秦越仍然态度坚决,不肯应下,他眸光里闪动着犹疑,“我,你不在我身边,我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 柳长妤拉了他手,放在自己肚上,“我和孩子都相信你,我信你会成大事,佑我平安。” “长妤!” 秦越猛地拉她入了自己的怀抱,死死的将她抱住。将柳长妤留在燕京,那感觉就像是在他身上剁下了一块肉来,很不好受。 柳长妤窝在他怀里没有说话,他的大脑袋在她脸上磨蹭,嘴唇寻了半天才寻到了她的唇,一口覆上。 他动作着急极了,柳长妤已然明白,他是答应留她在燕京了。 她的腰被他手掌托起,柳长妤抬臂搂住了他的脖颈,两人的唇没有分离,彼此之间以这样的无声的方式,传递着情意。 这一次分别,又不知相见是何期了。 秦越此番回京,因身系大事,便只在京畿留了一日又踏上了征程,赶往林河城。 除却要保住汾阳王爷的性命之外,秦越去往林河城还为了一件事—— 夺回常阳军的掌控权。 章晓的左膀右臂有两人,一个刘贤,一个王公公。 王公公自那日被打晕关在了秦府的杂草房后,便受了非人的虐待。这王公公是个软骨头,折磨了几回就扛不住了,叛了自己先前的主子,章晓。 只是他知道的信儿不多,更多的时候他的职责就是递话,因此就算他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秦越,秦越也没得到很多有用的消息。 还有一个刘贤,曾经秦越手下的副将,如今常阳军的统领。 秦越在意的是刘贤手里的兵力,他要阻止常阳军有攻入燕京的可能。那支军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有如何的威力他比任何都清楚。 在秦越攻入燕京之前,他要将章晓的两员亲信,先行斩落。 当然燕京他同样不能放松,毕竟燕京里有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柳长妤。 还有他们将近出世的孩子。 …… 今日一大早上,谢开霁从宫中离开。自那日与谢首辅谈得崩裂之后,谢开霁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总是梦见血红血红的梦,梦里谢家夺了权,杀死了无数无辜之人,他望见太后得意的笑,也望见了自己父 亲一副心想事成的神色。 谢开霁不喜欢这个梦,非常不喜欢。 与其说不喜欢,不如说是厌恶这样的结局。 原来谢家从太后入宫就开始谋划这局了,耗尽了心血,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而且谢首辅竟然为了自己的大业,眼睁睁地要舍弃谢霏的性命! 谢开霁整颗心都是凉的。今早上他入宫特意去见了谢霏,他没有将谢家在背后所做之事告诉谢霏,然而谢霏却边哭边拉着他的手说:“哥哥,我听说你为了我与父亲发生了争吵,往后你不可再这般 行事了,不管怎样,父亲都是我的父亲。” 谢开霁真想当场告诉她,你所认的那个父亲,连你的死活都不管了,你还一心为她着想!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都咽回去了。 他想着,身为谢家人,他应为谢家将此事隐瞒下来,兴许才是对的。 但谢开霁厌恶这样,这样的选择只会令他觉着自己这些年所学的,所见的,皆是错误的。 究竟如何是错,如何才是对? 谢开霁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他不准备滞留在燕京了,谢首辅有那等的心思,京中定然不会平静。 谢开霁从府上牵出一匹马,骑上便往西边的方向奔去。 秦府。 在秦越走前,下令吩咐府内全员加强警备,尤其是阿达与他一直所信赖的侍卫,身上落下了沉重的担子。 秦越对他们下了死令,若有人意图对柳长妤不轨,即便是死也要护柳长妤无事。 燕京的局势一时还没有那么的紧张,秦越刚一走,柳长妤先是度过了几日风平浪静的日子,时不时与丹胭迎春打打趣,亦或为孩子亲手做几件衣物,总之过的还算平静。 不过这份平静没能持续太久,没过几日,宫中下来人了。 见到了人,柳长妤微微有些吃惊,这来人是未央宫的太监,皇后谢霏身边的何公公。 她挑眉心道,这谢霏不是近日与太后闹了矛盾了吗?竟还有闲心来寻她? 何公公肥胖的身子扭扭,朝柳长妤一拜道:“皇后娘娘念叨着秦夫人已有多时,今日想请秦夫人入宫小住几日。” 说话间,他眼里闪着精光,让人一时觉着他有鬼。 小住几日?谁知道会将柳长妤在宫中留究竟几日? 在秦越筹谋大事之际,柳长妤若是先陷入危情,那可是大麻烦了。这不详的预感不止是柳长妤察觉到了,连一路护在柳长妤身侧的阿达也发觉了。他朝前挪了一步,就挡在柳长妤的身前,即便来者是宫中的公公,阿达亦然无所畏惧回道 :“夫人身子多有大便,还望公公体谅,回宫传报于皇后娘娘。” 他这意思明显就是在抗拒了。 “皇后娘娘有命,老奴不敢不从啊。”何公公摆明了一副今日定要带走柳长妤的姿态,也就是表面上还算客气地向柳长妤摆手作了请,“秦夫人,这边请吧。” 然而柳长妤却没有要与他走的意思。 何公公面色微变,冷意稍涨又道:“还是说夫人觉着老奴今日前来的架势不够大?可要老奴将府外的一行人都请进府来护送夫人进宫?” 这话一出,柳长妤整个神情都变了。 那府外的一行人,兴许是包围着秦府的卫队了。 她可以肯定的说,谢霏今日来是做足了准备的,若是她不肯随何公公走,那府外候着的兵马也会将柳长妤扛走。 她紧了紧嘴唇,思索在这个时刻究竟如何做才好。“公公,您这般做法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吧?”阿达冷面阻挡,将军下过死令不许任何人对夫人不轨,他绝不允何公公强来,掳走柳长妤,“公公既然想来硬的,秦府也不是吃 软饭的。” 说罢,手中已拔出了剑。 似乎是应他的话,秦府上下所有的侍卫都在这一刻之间团团聚集起来,护在了柳长妤的身前。场面一度极其紧张。 第一百三十七章冷宫 何公公眯起眼,他冷哼道:“咱家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呐!” 他大手一挥,作势就要将府外的人手全部传进府内,柳长妤却突然出声,高喊叫了停,“慢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柳长妤慢步走至阿达身前,只说了一句,“阿达,退下。” 阿达握剑的手很紧,他脚步未动一分,是随时准备庇护她的姿态,“夫人,将军有令,属下等誓死也会护好夫人。” 他的命是属于秦越的,为了秦越为了柳长妤,他甘愿一死。 就像是在这时候,在面对是一死还是眼看着柳长妤被带进宫之间,他一定是选择前者的。“阿达,你的命同样是命,本夫人不会轻易看你白白死去,”柳长妤心底已有了较量,谢霏请她入宫并不代表她就一定会出事,她将阿达轻轻一推,语气里带了不容置疑,“ 你们都退下!” “夫人!” 阿达还想再多说什么,可一见柳长妤十足坚定的侧脸,尤其是当他望见她那双凤眼里弥漫着令人安心的镇定时,他的身子终于朝后退步了。 秦府的侍卫在前让出一条走向何公公的道来,柳长妤就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何公公,本夫人随你进宫。” 何公公一听,那脸上顿时队起了肥肉,他弯腰又请道:“秦夫人快请吧,可莫要让皇后娘娘等得着急了。” 柳长妤心里冷哼,再未多说一句话。 “夫人,属下随您一同入宫!” 阿达大步奔上前,想要跟随在柳长妤身边,但他被何公公一把拦下,那张满是肥肉的脸怒瞪他道:“娘娘有命,秦夫人此番进宫,身边不得跟随任何人。” 阿达握紧拳头,不满吼道:“夫人还有身孕,娘娘连这点都不体恤夫人的?” “宫中多的是宫俾,娘娘自会命人照料好夫人的。” 柳长妤坐在车中,撩了车帘朝阿达说道:“阿达,回去吧。” “夫人,您……”阿达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得说:“您小心着身子。” “夫人,走吧。” 何公公不由分说地将车帘放下,没有给两人任何交谈的机会,他坐上了马车就吩咐车夫启程。 车旁的卫队一拥而上,紧跟在马车之后,卫队将马车挡的严严实实,不给阿达一点望见马车的空隙,他站在原地抓了抓头发。 有秦府的侍卫犹豫之后走来,“达哥,我们就这样看着夫人被带走?” “夫人自有主张,我等要做的便是将此事告知于将军。”阿达面色极其不好,他为不能庇护住柳长妤而感到失落,还有无比的懊恼。 那侍卫应了是,就匆匆跑开写信去了。 再说柳长妤被一路带进了宫中,宫里早有宫俾在宫门口迎接,两名她所不识得的宫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下了马车,而何公公就走在前领路。 柳长妤对于宫中是极为熟悉的,因而当她随何公公走了几步路之后,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路分明不是去往未央宫的,更不是去深宫里的任何一座妃嫔的宫殿,而是走去冷宫。 她的一张小脸沉了下来,声色渐冷,“何公公,你究竟要带本夫人去何处?你说是皇后娘娘宣见本夫人,你可是要带本夫人去娘娘的未央宫?” 她心知肚明,去的根本就不会是未央宫。 未央宫可是相反的路才能到的。“秦夫人如今大着肚子,娘娘体恤夫人,便早嘱咐过老奴,待夫人入了宫,先领到一殿内住下,休息好了再见夫人也不迟。”何公公那脸看起来恶心人极了,“您说可是呐, 夫人?” 柳长妤冷冷回:“本夫人是应该好好休息。” 这之后她再未说话了。 就算是冷宫又如何,这深宫她住了九年,如今再回到这宫中,她可从未害怕过。 她摸着自己的肚皮,目光是非比寻常的镇定,在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 这清冷的深宫里,至少还有她与秦越的孩子,陪伴在她身边。 走了小半刻,何公公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走到殿门口便不继续前行了。 柳长妤抬起眼眺视了一眼这宫殿,眼前景色凄凉,杂草漫天,站在殿外都能嗅到殿内无耻不在的森冷。 森冷? 是的,阴森森的冰冷。 这就是冷宫了。 柳长妤突然后悔了,她在怀疑自己阻止了阿达的那一场拼死搏杀,将自己送入了深宫,这个选择可是正确的。 只因为她站在这冷宫面前,恍然想到,这森冷的环境里,对她肚里的孩子是多么的不利! 柳长妤的嘴角苦涩一笑,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心里默默念道:孩子,你可一定要坚强点,娘亲不好,对不住你。 “秦夫人,请。”柳长妤瞥过眼去,提了音刹那间厉声道:“何公公,到了这时候,你我就都别再装了,你将本夫人请进冷宫里,是想将本夫人软禁于此吗?你做出这事之前,陛下可是默许 了?本夫人倒想看看,臣妻被关在冷宫之中,陛下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秦夫人果然比老奴想象中还要镇定。”何公公笑得阴邪,似乎早就有打算了,“将秦夫人安排在冷宫,这可是陛下的主意。” 柳长妤的神情骤变,脸上血色皆褪去了。 何公公看得心中畅快非凡,他又笑道:“夫人在此好生休息,待娘娘有意宣见夫人了,老奴再来请夫人出宫。” 柳长妤对他这番话起了疑心,一路看来,何公公为人态度很是强硬,这样的人不像是谢霏身边的太监,倒更像是宫中那位女人的。 她眯眼问道:“何公公,你根本不是未央宫的公公吧,你听命于的人,是太后娘娘。” “秦夫人确实聪慧。”何公公也没有否认,他都强硬地将人掳进宫了,柳长妤便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看,“不过老奴既是未央宫的人,也是慈元殿的人。” 不用多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他的主子,只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柳长妤的心里一直都明白,如果谢霏身边的人,皆是听命于太后谢冉的,那么太后便是早将谢霏的动向控制在手心了。 更别说这宫中的其他事情。 柳长妤倍感身心疲倦,她扭身回殿,“本夫人累了,先去休息了。” 再不去管这深宫之内人与人的纠葛,她只想好好休息。 冷宫虽偏僻,但好在无人打扰,柳长妤为了自己的孩子,吩咐宫女多拿了几叠被褥,还搬来了炭火盆,将宫内的冷气皆散去宫外。 柳长妤在简陋又破旧的床榻上休憩了一个时辰,待她醒来的时候,宫女走来禀报说,崇安帝来了。 她面色微微僵硬,要说她为何会入宫来,说到底还是崇安帝的意思。 她不懂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她已是臣妻,在秦越赶去边关为他守着大燕之时,他却趁人之危强行带她入宫,还安置在了冷宫里。 身为大燕的帝王,他的心思未免也太过卑鄙了一点。 柳长妤翻了个身子,又闭上眼,回道:“就说本夫人休息了,不见。” 皇帝又如何,她如今可是双身子,说困了那就困了,说要睡觉那就是睡了。 宫女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柳长妤压根就睡不着,她就竖着耳朵听着殿外的动静。 结果就听见有脚步声走了进来,伴着男人低沉的声音,“祈阳说她睡下了?” 崇安帝已是进到内殿中来了。 柳长妤心里真是怒火中烧,她尤记起那日她为救太皇太后背部受了重伤,留在长秋宫内养伤的一晚上,崇安帝也是不管不顾就走进了内殿。 他当她是这般随便的女子吗! 柳长妤真想破口大骂,魏源是什么狗屁皇帝,卑鄙小人,心胸狭隘,还对任何事情都为所欲为。 实在是太令人作恶了。 恶心的她只想呕吐。 就这么一号人在眼前,柳长妤就觉得秦越策反简直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为的,魏源他,简直不配当皇帝。 不等崇安帝走进,柳长妤已翻身坐起,朝外缓缓道:“陛下,虽说冷宫是宫中殿宇,可臣妾如今住在此殿中,臣妾身为将军之妻,您可是应予臣妾颜面?” “你起来了。”崇安帝没有再动脚步了。 柳长妤收拾妥当后就步出了内殿,幽暗的冷宫中,年轻帝王就背手而立,他身着明黄色的龙袍,是那种连这宫殿的幽暗都压不住的明黄。 她眼眸微暗,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见崇安帝转过了身子,他目光深测定定地扫过她的容颜。崇安帝原本为柳长妤赐这一道婚,是为了让她吃吃苦头,受武乡伯府的的。谁成想婚后秦越与武乡伯打死不相往来,连武乡伯府一步都没踏入过,更别说让武乡伯府的人 欺辱柳长妤了。 因此,柳长妤婚后的日子过得尤为舒坦与美满。 如今更是怀上了身孕,已有七个月将近八个月大了。 崇安帝握住拳,嘴唇就抿了起来,“朕其实是不愿安置你在冷宫中的,最初朕有意赐你入住长秋宫,结果是你不愿,你自己错过了唯一一次的机会。” 他是想勾起柳长妤后悔的念头,奈何柳长妤完全不为所动。 魏源以为她稀罕那个位子吗?她嫌他脏,甚至嫌弃这宫肮脏。 不知是因着什么,崇安帝语气缓和改口道:“朕不想为难你,这冷宫你无必要再住下去了,祈阳,朕为你换一座宫殿吧。” “臣妾住在冷宫就好。” 柳长妤眉头紧锁,心底弥漫起一股莫名的滋味。她总以为魏源这话的意思,是要纳她入宫为妃似的。 因此,她拒绝了。 在冷宫里无人打扰,也是极好的。 “冷宫有什么好的?” “陛下,皇后娘娘只说接臣妾入宫小住几日,几日后臣妾便会离宫回府,臣妾不在乎这日子住在冷宫里。”柳长妤一心就盼着离开了,一刻都不愿意多留在宫中。 崇安帝突然就走近到她面前,伸手要触摸柳长妤的脸颊,不过她发觉了后立刻后退一步,听他说道:“你还念着秦越回京接你回府?” 柳长妤面色一僵。 崇安帝心情畅快,“他不会再回来了。” 霎时,柳长妤整张脸都白了个透底,她怒瞪这双眼再顾不上其他就朝他嘶吼,“你打算对他做什么!” “你放心,朕还不至于心狠到残害自己臣子的地步。”崇安帝阴阴一笑,顿时令柳长妤心头大警,“朕只是希望他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希望”二字,似乎是料定了秦越必定会死在战场一般。 “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柳长妤喃喃,自言自语边不住地劝慰自己。 看她露出了失魂落魄,崇安帝抬手就抚摸上她的侧脸,柳长妤正沉浸在绞痛之中,没能察觉到他的举动,被他得了逞。 待她一反应过来,立马偏头后退,避得他远远的。 崇安帝却只轻笑,“朕再许你一次机会,就再多给你一日的时日,允你考量好可要搬离冷宫。”说完这句话,他就踏步离去,留下柳长妤独自呆愣着站在原地。 第一百三十八章阴谋 谢开霁策马在烈风之中狂奔,迎面扑来的风很大,卷起地上的灰尘,他不得不抬袖遮挡住自己的眼睛。 这时突然一阵狂风卷来,谢开霁躲闪不及,一下便被那风吹翻,滚落到地上。 他接连翻了两下,头部撞到了大石头,顿时有鲜血喷洒而出,汨汨而流,他只觉得身子沉重,视线渐渐模糊。 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榻上了。 坐在床前的是一位女子,她正津津有味的品着书卷。 光有些刺目,谢开霁眯了眯眼,想看清她的脸。 在她稍一转头时,察觉到谢开霁醒来了,她连忙就跑了上前,询问道:“谢公子,你可终于醒来了。”她的眉目间多了份欣喜,笑容俏皮而又活泼。 谢开霁沙哑着开口,“李姑娘,谢谢你。” 救下谢开霁的是李问筠,她搬到庄子小住,却没想到恰好遇到谢开霁遇险。 李问筠一见到谢开霁受伤,顾不上旁的,立刻带了他住进庄子,又进来了大夫为其包扎伤口。 谢开霁环顾一周后,问:“这是李府的别庄?” “嗯,你就先留在这养好伤了再走吧。” 谢开霁突然翻身起来,李问筠皱眉就制止了他,“你做什么!你伤重,不能随意走动。”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现如今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你的身体重要。”李问筠强硬地将他压回了床上,那态度便是要他歇息。 谢开霁眼里却焦急极了,“李姑娘,这事关乎到祈阳郡主的性命!” 却说他从燕京离开,一路奔向林河城,半路却偶遇上了秦将军。 秦将军义正言辞地请他赶回京,即刻将柳长妤带离燕京,他说:“中了陛下的调虎离山之计,祈阳有很大的危险。” 谢开霁是想劝他一同回京的,毕竟有秦越在,任何困难都可迎刃而解。 然秦越又回:“王爷此时仍危在旦夕,秦某需得赶去相救王爷,祈阳那里就拜托谢公子帮一把了。” 他意思秦府已经安置好了侍卫,只要谢开霁及时赶回去,阿达自会护送柳长妤离开。 因此,谢开霁才匆忙又赶了回来。 “什么?”李问筠心跟着一颤,她急切询问道:“祈阳怎么了?” “你还是让我起来吧。” “不行,这事关乎到祈阳,我不会不管。”李问筠又一次拒绝了他,又提道:“既然是重要之事,你不如告诉我,我为你去办就是了。” “这……” 李问筠着急了,她跺脚吼道:“谢公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应该信我!” “李姑娘,那事情就拜托你了。” 谢开霁沉吟一刻就镇定开口,“秦将军要我传话给祈阳郡主,叫她即刻离开燕京。” “离京,京中出何事了?” 谢开霁正色回:“京中将要大乱。” “我立刻就进京去寻祈阳!” 李问筠神色顿然变了,她脚步下一刻就迈了出去,直直朝外奔去,边跑着边还吩咐手下备马进京。 日落西山,天际渐渐被红艳浸染,柳长妤坐在冷宫中,静静凝望着宫外的天。 她的手心覆在肚皮上,整个人落进了安详。 直到有人走进殿中,她才缓缓回过神来。睁大了眼,发觉到这进殿之人竟是向梅,柳长妤诧异出声,“向梅?” “夫人。”向梅行了个礼,“奴婢一听说夫人被带进了宫中,便赶过来了。” “陛下知晓?” “奴婢不过是一介宫婢,命不值钱。” 向梅原本是在太皇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然太皇太后逝去,已安葬于皇陵,向梅暂且被留在了宫中,身无待命。 就算崇安帝因此而恼火,向梅也无惧。侍奉太皇太后是她这一生的意义,如今这意义已然消散,即便是死了,她也无谓。 柳长妤被带进宫,向梅细想之下便不住地忧心,这便匆忙赶着来了。 她手里还带来了些换洗的衣褥,都是曾经太皇太后为柳长妤所准备下的。 “夫人如今双身子,受不得凉。”说话间,向梅已将一件褙子轻轻披在了她的身后。 “向梅,谢谢你。”柳长妤真心实意地感谢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奴婢当不起夫人的一句谢。”向梅轻笑回道:“只要夫人平平安安的,奴婢就是对得起太皇太后娘娘了。” 因柳长妤是太皇太后所在意之人,向梅便极其在乎她的安危。 两人正说话时,宫外走来一宫女,眼生的紧,她自称自己是未央宫的宫女,柳长妤就多瞧了她一眼,见她福礼道:“秦夫人,皇后娘娘宣您去未央宫。” 这是谢霏要见她了。 柳长妤直起身,向梅眼快就走至她身侧,搀起她的一只手臂。 空气里独留一句轻喃,“是该叙叙旧了。” 等柳长妤到未央宫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有身孕之人不比寻常人,是半点都不经饿的。 好在谢霏想的也足够贴心,柳长妤刚坐下,外头已经将一盘盘膳食端了上来,不多时,便堆满了桌。 “祈阳,你身子顶不住饿。” 谢霏语气柔和,给人有一种似回到了从前的错觉,“先在本宫这儿用了晚膳吧。” “谢娘娘体恤。” 柳长妤也不跟她客气,自己在冷宫里连吃都吃不饱,能到谢霏宫里好好吃一顿,也是不错。 用过晚膳,柳长妤的余光又落在谢霏的面上。 令柳长妤无比惊诧的是,此次相见,谢霏比往前憔悴了许多。 整张脸发白不说,连眼窝都似凹陷了下去。 偶尔开口谈话时,谢霏还止不住地咳嗽。 最最令柳长妤留心的是,咳到受不住,谢霏竟是吐出了一口血来! 柳长妤皱起眉,下意识开口问道:“娘娘是生了病?” “太医开了药,并无大用。”谢霏淡淡回道,她的身子就软软靠后,似真无力气的模样。 柳长妤闭眼关心,没再吐一个字。 这时殿外未央宫的宫女端着小香炉走进,她轻声禀道,“娘娘,太后娘娘又差人送香来了。” 谢霏却软软摆手,“置后头吧。”摆明了是不愿听见太后二字的。 柳长妤没来得及感叹谢霏与太后姑侄二人,关系也就这般破裂,她满心思都飞到了那香炉之上。 这香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她长秋宫一贯所用的,那时她记得也是太后娘娘命人送来,她觉得味道不错就留了下来。 尤其是在她死前,长秋宫里还点着这香。 她莫名其妙而生的病,谢霏如今与那时的她病症又是一模一样,以及两人都得了太后送的香。 她为何会病弱卧榻不得起?谢霏又为何突然病倒? 一股不寒而栗自柳长妤的脚底而起。 前世致她于死地的,竟然会是太后。 柳长妤的牙关都在发颤,若是太后就在眼前,她真恨不得一口咬死了她。 “祈阳?”谢霏察觉到她面色发白,不免担忧问了一句,“你身子不舒服?可要本宫传唤太医为你瞧瞧?” “臣妾无大碍。”柳长妤微微一顿后,便恢复了神情,她望着谢霏的目光很复杂,似乎是欲开口言谈,但柳长妤止住了。 她是知晓太后送来的香,足以置谢霏的性命,但她没有将事情告知于她的必要。 她是重生的,这一件事除了秦越,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她更不会为谢霏搭上自己的命。 因此,她没有提。 只是此时此刻她还在未央宫中,她不能叫她的孩子有半分危险。柳长妤沉思片刻便说:“娘娘,臣妾觉着您殿中味儿大了些,不知娘娘可否允臣妾先行离去?” 她怀着身孕,谢霏不至于为难她吧? “味儿不舒服,本宫命人去去味儿就是了。” 谢霏瞥向她,“祈阳,你与本宫多时未见,本宫还想再多留你一会。” 柳长妤不得拒绝,只能应了。 “祈阳,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嫁入秦府便有了身孕。”谢霏略带羡慕的目光落在柳长妤的小腹,她又摸摸自己的,不禁嘴边多了苦笑。 她不但膝下无子嗣,宫中还养了个大皇子,而如今更是将自己的身子败垮了。 相比起来柳长妤入秦府便被秦越捧在了手心宠着,家中无杂事且又怀有了身孕,谢霏说不羡慕那都是假的。 可她后悔又有何用。 这皆是命。 柳长妤听出她言外之意,她与谢霏的感情早就走到了头,因此她没有什么好话与她说,“臣妾是择了一位好夫婿。” “秦大人是好。” “当初娘娘问臣妾可后悔,臣妾便说过,臣妾觉着秦大人才是最合适的。” 柳长妤没有炫耀更没有讥讽的意思,但谢霏却偏偏觉着她话里带着讥诮,在这一刻,她脸上的笑容这就挂不住了,“本宫是想你好。” 柳长妤抬起眼,深深凝了她一眼,便就收回了目光。 谢霏还是未改变,谢霏一意孤行地认为自己觉得好的,就是对她好的。 柳长妤对此不满。 这压根不是对她好,对她好应当首要考虑她的想法。 谢霏自以为是帮她,那皆是她以为了。 说到秦越,谢霏不免想到了那时崇安帝为柳长妤与秦越赐婚的时候,她便道:“你与秦大人的婚事,说起来还有本宫推了一把。” 柳长妤一挑眉,内心厌得不行。 谢霏这是要自己感谢她了? 柳长妤微笑道:“臣妾在这里就谢过娘娘成全了。” “不必言谢。”谢霏以为自己做的是一件对柳长妤而言好的事情,因而她有了笑意,“其实本宫有件事未告诉你。” 柳长妤看了过去。 谢霏轻而点道:“秦大人之所以会去崆峒山,皆是舒婕妤为其央求陛下的,若非她,秦大人便也不会到了这时候还在边关。” 柳长妤仍旧没有开口,不过能瞧得出来她面色很是僵硬。“不止是舒婕妤,宫里还有陛下与太后都在盯着秦大人。”谢霏突然就感叹一句,“你看起来过得是幸福,可本宫却觉着这短暂的美满伴着太过多的危,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 柳长妤喝了口水,她垂首不语。日子过得好还是不好,只有她自己知晓,旁人看到的不过是她自以为的罢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行事 “娘娘,您如今的日子不一样充满了危险?” “你说得对,宫里的路……是难走。” 谢霏的眼眸深深凝望于柳长妤,她似欲言又止,嘴唇蠕动着,“虽难走,本宫甘之如饴。” 柳长妤听她这话,唇角就勾起了嘲讽,她只觉得好笑极了。 谢霏说自己甘愿选这条路,说的像是她就是不情不愿嫁给秦越一样? 与秦越并肩,是她这一世的念想。 两人都未再开口说话,待相望有了一刻,柳长妤渐渐觉眼前谢霏的脸渐而模糊了。 谢霏缓步走至她面前,抬手轻柔地抚上她的侧脸,“祈阳,本宫是迫不得已的,原谅本宫。” …… 天边挂起了一轮弯月,此刻已过了戌时。 谢霏就站在未央宫宫门外,她身披大氅,任衣袖为冷风吹起,身子站定不为所动。 冷,是真的冷。 谢霏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她身子近来不好,现时站在宫外吹着冷风,几欲撑不下去。 未央宫里,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两人…… 谢霏勾起一道凄惨的笑容,她一张原本温婉的脸,如今只剩下愁容。 宫中的日子吞噬掉了的不止是她的心,还有她的容颜。 陛下他,应是得手了吧。 谢霏默默的想,风又吹起她的发丝,她迎着风而立,冷得直咳嗽。 宫外再冷的风,都比不上她此时凄凉的心境。 身边宫女叶凝连忙上前搀扶住她,见谢霏苍白着已无血色的脸,心疼地快要说不出话来,她再忍不住心底地埋怨,“娘娘,您可是一宫之主,为何要坐这自损的事情?” 迷晕了大燕臣妻不说,还要允陛下在未央宫内与其颠龙倒凤。 “陛下所想的,本宫都会一一做到。” “娘娘,您连这等事情都纵容了陛下胡来,您……您不怕秦将军回朝……会拼命吗?” 叶凝真不敢想了。 今日柳长妤被迷晕抬上了未央宫的床榻,陛下也已经进了宫,里头会发生什么,叶凝越想越是害怕。 那位秦夫人据说很是得秦将军的宠爱,况且如今怀有七个月的身孕,两人正是过着美满的日子。 可如今呢,娘娘为了陛下的执着,亲手将人送给了陛下。 而陛下,竟然有心要动双身子的女子! 叶凝不敢说出口,只敢心里念念,当今陛下太禽兽了! 她又补了一句,娘娘真是痴心到疯了魔。 陛下选了未央宫,在娘娘常睡的床上,却与别的女人欢好,这样的屈辱娘娘竟然能全然咽下去。 “待秦将军归来,祈阳已是陛下的人了,就算他想拼命又如何。”谢霏连连了好几下,她忍不住用手一挡,下一刻手心多了一口液体。 她定睛一看,是血。谢霏抹着嘴唇,又忍不住猛咳着,在她这咳嗽声中,忽闻一道冷冷的女音似穿透她的心脏而来,“谢霏,今日你叫我大开眼界,我以为你只是自私,没想到你还卑鄙无耻! ”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冷嘲,“皇后娘娘果然与以往一般,喜欢利用他人。” 这声音的主人谢霏再熟悉不过了,一转身,果然是柳长妤熟悉的容颜。 谢霏打量了她一眼,见柳长妤衣裳完好,没有一点被他人触碰的痕迹。她顿时惊慌失措了,声色融入了颤抖,“祈阳,你,你为何会在此处?”柳长妤朝前大步走来,随她身后的是向梅,她唇角冷笑不减,“我应该在殿内吗?谢霏你打的一手好算盘,连个孕妇都能下的去手。若我此刻就在殿中,你就任由陛下对我 做任何事情了?” 她连尊称都不愿意喊了,可见她内心的愤怒与怒火有多旺。“你……本宫,本宫,”谢霏被她连连质问,一时之间竟身子一软抵抗不住,还是叶凝搀扶住了她,她这才稳住身子回道:“陛下喜爱你,那是你福气,祈阳你早该明白这一 点的。” “谢霏,你恶心不恶心,我肚子里怀的七个月大的孩子,你竟然还觉得陛下碰我,是我福气?” 柳长妤一脸厌恶,看得谢霏心惊,她眼神躲闪就想为自己辩解,“不是的,祈阳,我没想让你在这个时候被陛下下手。” “你还说不是?”柳长妤言语尖锐,“我未中迷药,现如今才能站在你眼前。若是我未醒来,仍留在殿内,你敢说,陛下不会碰我?”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她就止不住地发颤,连拳头都握紧了起来。 柳长妤想到了什么,便直言幸灾乐祸地笑道:“呵,陛下是还在殿内,且你身边的宫女,正与陛下行那好事呢。” 谢霏一听,脸色更为煞白了。 “怎么,你如今害怕了?”柳长妤爽快的不行。 她隐隐能听出未央宫内传来的稍许的动静,那是宫内崇安帝正与另一女子翻云覆水。 而那女子是谢霏身边侍奉的宫女之一,被柳长妤敲晕了顶替了自己的。 她知晓谢霏为魏源点了香助兴,一旦魏源体内的药效发作,即便他察觉到那女子并非是柳长妤,也停不下来了。 崇安帝与谢霏身边的宫女翻云覆水,却不见柳长妤的身影,她倒要看看谢霏拿什么去与魏源交差,又如何解释送上魏源床榻的,是自己的宫女? 魏源完事后,定会大发雷霆,这事不能外传,但谢霏却是知情人之一。 魏源那脾气无处发作,到时受罪的绝对是谢霏。“你算计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失败了的后果?”看谢霏痛不欲生的神情,柳长妤只觉得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她敢算计自己,就要有胆子承受计谋落空后陛下的怒火,“你 以为你那小伎俩用过一回之后,我还会上第二回的当?” 谢霏之所以会落得这般下场,完全是她自作自受,柳长妤不会对她有一分的同情。 “我……”面对柳长妤揭穿了她的所作所为,谢霏再无力辩解。 她目光低落,面色灰尘宛如丧家之犬。“我说过了,你梦寐以求的福分,我要不起!我也不稀罕!今日之事,我与夫君一定会讨回公道的,若娘娘执意要送我入宫,我便会让朝堂上下,都知晓陛下是如何做出夺 臣妻的肮脏手段的。” 谢霏突然就抓住了柳长妤的衣袖,哀声央求道:“祈阳,你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到了这时候你还在乎着陛下?” 谢霏的沉默,算是默认了。 她为了崇安帝的名声,放低了姿态央求柳长妤将今日之事压在肚子里。 但很明显柳长妤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她一把甩开了谢霏的手,冷冷回道:“娘娘,臣妾不会容忍任何无耻之行,就算那人,是陛下也不行。” “祈阳,算我求求你了,也不行吗?” 谢霏径直就要跪地,到这时她的身子几乎是再支撑不下去了。 柳长妤却没有留恋,她甩袖转身而去,口中不冷不淡道:“娘娘你若爱陛下,那就好好抓住他的心,别总打一些主意在他人身上。” 谢霏若是想跪,那便让她跪吧,总而言之,她不会原谅这两人的,一个也不会。 次日,柳长妤是被一阵撞钟声吵醒的。 她翻身起来的时候,向梅一脸正色的进殿禀报,“夫人,皇后娘娘昨晚半夜去了。” “哦。”柳长妤眨了眨眼,垂下了眼睫毛,她低低应道,“病复发了?” “奴婢听说昨夜陛下与皇后娘娘发生了争执,吵的很是厉害,陛下发了大脾气,下令发落了未央宫内的好几位宫女。” 柳长妤听得就冷笑了,魏源也只会欺压宫婢罢了,明明他才是心思最阴暗的,自己竟然不觉得。 她不以为魏源是因为爱她,最多是有点兴趣,然而因她一直的抗拒,引起了魏源的征服欲。 她只要一想到昨晚上是魏源给谢霏下的令,想到谢霏将自己困在未央宫里,供陛下随意触碰,柳长妤的心窝就窜起一片火苗。 魏源他一旦得逞,再面对这人时,她必定会妥协。 他敢行这样阴险的招来,柳长妤绝不能容忍。 上辈子柳长妤没能亲手给他一死,这一世只要找到机会,她一定要弄死他。 还有谢霏。 入宫一年有余,她早已丧了尊严,魏源提了这要臣妻的要求,谢霏竟然欣然接受了这无比荒谬的提议。 她之死,是在柳长妤的预料之中的。 昨日当她与谢霏碰面时,发觉她因太后送来的香而身缠病气,柳长妤就知道她没几日的日子了。 因着那时她的病情已如柳长妤前世将死之际,表露出的情形,是一模一样的。 即便柳长妤叫她停了香,大抵也是来不及了。 在谢霏算计了柳长妤一番,以那般肮脏下作的心思使了计后,她更是深以为,谢霏还是死了干净。 此前柳长妤是完全不在意她了,如今她对谢霏是恨之入骨。 昨夜若非她的警觉,今早上醒来她就该发现自己睡在魏源的怀里,想一根白绫吊死自己了。 到时死了的就是她了! 因而早起听向梅说到谢霏之死,柳长妤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没能泛起一丝波浪。 谢霏死了,那么剩下的便是崇安帝还有太后谢冉了。 冷宫里未变气氛,然宫中的气氛就不大好了。 一大清晨,在崇安帝上早朝时,便遇上臣子们纷纷上书,请崇安帝放柳长妤出宫。 不知从哪里散播而出的谣言,说是崇安帝强抢臣妻,并将大着肚子的柳长妤囚禁在冷宫之中。 崇安帝此举,实乃太过分了。 先不说柳长妤有着身孕,更何况她还是当朝秦将军之妻。 秦将军是谁,人还在边关抗敌呢,崇安帝在这头就将人妻子霸占了。 这事换做是谁,都看不下去。 因此当这谣言一起,臣子们又发觉柳长妤并不在秦府,而是当真被接入了宫,朝堂之上便乱作了一团。 崇安帝阴沉着脸下朝,没有应下放柳长妤出宫的请,他甩手便离开,半点不顾身后大臣们的吵吵嚷嚷。 为这事,柳长妤可足足睡了一场美滋滋的晚觉。 除却此事,还有谢霏死去一事,谢家本有意要闹,不过谢霏死于病发,这是摆在谢家眼前不可更改的事实,因而谢家闹不起来。 接连几日的早朝,大臣们都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崇安帝是大发雷霆,再度拂袖而去。 崇安帝正生着气,那边慈元殿就派了人点了他几句话,是太后在警告崇安帝。 那一日事情发生的经过,没能瞒过太后的双眼,崇安帝暗地下的心思太过荒唐,太后一点也看不下去,因此柳长妤这日刚一起身,便受了太后的传唤。 太后正眼瞧了瞧柳长妤拱起的肚皮,语气森冷道:“秦夫人既已是臣妻,便不要打什么入宫为妃的主意好,在宫中就要守宫中的规矩。” “臣妾不曾想要入宫为妃,臣妾在宫中已住了几日了,还请娘娘放臣妾离宫吧。” 柳长妤心中冷笑,当她稀罕在宫中留着呢? 这事最无辜的人便是她了,太后竟然还有脸还指责自己?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有些话哀家便不多说了。”太后软软靠后,她挑着指甲指她道:“至于你何时出宫,自然还是由陛下说了算。” “是,娘娘。” 柳长妤福礼之后便抬起了首,这一抬首,她轻轻扫过太后的面,突见她眼底盖不住地春色,心里起了狐疑。 太后谢冉这番满面春风的神色,不像因何事而开怀,更像是……有了男人? 可太后早就守了寡,莫不是她暗地里找了别的男人? 这么一想,柳长妤心里对太后就更为鄙夷了。 宫中寂寞的女人多了去了,耐不住寂寞找男人解决需求的,竟然会是太后。 也不知道太后找的男人究竟是何人。 柳长妤打住自己的好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再太后说完那番话之后,她便自行请离。 脚步才迈出了慈元殿,柳长妤便与身边的向梅道:“你去寻陛下,你就说我想通了,我要搬出冷宫。” 能近崇安帝身的情况,也只有先应下崇安帝搬出冷宫了。 魏源自认尊严极高,不容许他人侵犯,在他面前妥协,他必定会放松警惕。 这是柳长妤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 果然不出柳长妤所料,崇安帝一听她答应入宫,便真的亲自来了。 他脚步朝她走来,目光之下是那双明艳的凤眼,而这凤眼的主人终归臣服于自己,对崇安帝而言,这样的感觉甚好。 “祈阳,朕命人领你入住新的宫殿。” “嗯。”柳长妤淡淡回,她兴致不大,对崇安帝突然而加的亲密,稍有些不适应。“祈阳,你够聪明,朕很喜欢。”崇安帝深深望了她一眼,待望向她肚子时,他眼里多了深究,似乎是因着心情不错而稍宽容了些,他没有为难柳长妤的孩子,“你孩子可以 留下,但孩子出生后,朕便命人送出宫去。” “臣妾多谢陛下的厚爱,陛下如此为臣妾考虑,臣妾无以回报,”柳长妤端起自己早先命向梅准备好的茶水,执起便递给崇安帝,“臣妾便敬陛下这一杯茶吧。” “哈哈哈,好。” 崇安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没细想她黑沉的眸色,端起茶杯便喝了几口。 柳长妤轻轻一笑,很是温柔道:“今日臣妾有些累了,待今日再搬出冷宫,陛下你说,可行?” 崇安帝笑回:“朕依你。” “谢陛下。” 柳长妤又是一福礼,如今她的肚子满了八个月,行动比以往多有不便,每每一福礼都会用尽全身的力气。 可一想到事成后的结果,她全身心又充满了力量。 她缓慢站起身,望着崇安帝离开的背影,唇角轻勾而起,笑得高深莫测。她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久了。 第一百四十章改朝 这一晚上,因预料到第二日会发生何事,柳长妤同样睡了个好觉。 向梅近来悉心照顾着柳长妤,看她日日困顿不已,清早上便不会刻意地将她叫醒。 柳长妤每日都是自己醒来的。 这一日她睁开眼时,瞥见向梅古怪的面色,不禁问道:“向梅,陛下出何事了?” 在见识过谢霏是如何陷害柳长妤那事之后,向梅就真真正正地站在了柳长妤这一侧,与宫中之人对立了。 崇安帝喝的那杯茶水,里头的东西都是柳长妤嘱咐向梅放的。 向梅一样明白,今日崇安帝定会出事。 昨日柳长妤敬给崇安帝的那杯茶水之中,下了大量的虎狼之药,崇安帝虽喝了一半,但那药剂量大,足以令崇安帝夜晚就寝,在女子身上失控。 最坏的打算是,他耗了一夜的体力,并无大碍。 还有最好的打算就是,让他的精力都耗在那女人身上,自此以后,再不能人道。 柳长妤还知道的是,男子若是服用过量的虎狼之药,是有一定的可能,在女子身上冲动而死去的。 半晌之后,向梅的神色仍旧是怪异的,“秦夫人,陛下他……” “陛下他不能人道了?” “噗。”向梅没忍住笑,秦夫人也是神人,竟能把陛下不能人道说的这般轻松。 她又摇了摇头,这事打听到耳里时,她几乎觉着自己会保不住命了,这宫里远远比她以为的更为危险,也更为……脏乱。 向梅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他,在慈元殿内昏迷不醒了。” “在慈元殿?你说陛下……” “是,是躺在太后的床榻上的。” 这便是向梅古怪神情的缘由了。 柳长妤一样一脸呆滞,她原想的是崇安帝会去寻柳盼舒,亦或沈昭仪侍寝,而后就在这两人的宫殿倒下,万万没有想到,他去的是——慈元殿。 还是在太后床榻上晕倒的。 柳长妤心中大骇。 她突然意识到,她所望见的,太后那副眉黛含春的模样,是何人所致了。 太后寻的男人,不是什么野男人,而是当今的陛下,崇安帝。 这念头一起,柳长妤觉得自己是疯了。 一个是当今陛下,一个是陛下名义上的母亲,太后娘娘,这两人如何能在一起? 那分明是不伦之情! 一想到那画面,她全身都起了燥热,鸡皮疙瘩更是在胳膊上结起。 柳长妤心里更是怀疑,太皇太后那时为何会突然病发,定是与崇安帝,太后这档子事情有关系。 许是太皇太后察觉到些许端倪,但此事事关皇家,一旦爆出,便是天下的丑闻,因而太皇太后才会到死都在隐瞒。 而她,也正是因为这事,气结郁心而终。 柳长妤在殿内来回踱步,她一阵口干舌燥,须臾之后她回身问向梅道:“太医可有去看?都怎么说的?” 向梅摇头,在她选择站与柳长妤一道之时,她便已明晓自己的命不由自己了,“陛下未能醒来,太医说情况不好……只能尽力了。” 柳长妤点点头,这结局已到了她想要的程度。 “那朝政呢?”崇安帝只大皇子一个皇子,大皇子也刚满了一岁,无力监国。 “大皇子暂代陛下,太后在后辅佐。”向梅感觉到这宫里要大变样了,“还有章公公手握大权。” “章公公对太后帘后听政,并未反对?”柳长妤再度确认。 “无。” 柳长妤一想,章公公当真是太后的人了。她将全部的事情串了起来,不禁讶叹太后难以深测的内心。 大皇子那般小,太后辅佐大皇子,说白了就是自己把持朝政。 她不仅要把持朝政,更是要将朝中臣子换血,通通换上自己的人马。 太后野心真不小。“朝堂上各位大人闹得很凶,皆是对纵容太后听政的不满,”向梅将自己知晓的具说与柳长妤听,“大人们是反对后宫女子干政的,都说陛下只是暂且还未醒来,太后应为陛 下病情祈福,而非心想大权。” 柳长妤默默说道:“陛下能否醒来,都还不是定数。” “夫人,您是说……太后?” 向梅一脸心惊,却见柳长妤颔首笑道:“且看看明日陛下的情况吧。” 大臣们说的意思不就,崇安帝有一分醒来的可能,太后便一日不得插手干政吗? 若崇安帝醒不来呢? …… 燕京郊外。 李问筠一直在等秦越的消息,那日她一打听到柳长妤被带入宫后,便着急地赶回庄子。 京中不比以往,太皇太后娘娘逝去之后,皇后谢霏也去了。 谢霏乃是谢开霁的胞妹,李问筠对他不敢隐瞒,这消息一告知他,谢开霁就闭口不语了。 “先办祈阳的事情,”谢开霁倏地睁开眼,用哀伤却也坚定的音色道:“我妹妹……无事,陛下会将她安葬好的。” 谢霏落到这个地步,谢开霁心里难受也疼痛,人已死便不可起死回生。 但此时柳长妤还活着,便有生的希望。 因此,谢开霁要尽力保下柳长妤。 再两人商议一番之后,当天两人便收到了秦越的来信,他表示自己已经知晓柳长妤被带进宫的处境了,也做好了回京的准备。 他已经启程,等到燕京再与两人碰面。 就在这时,燕京传来了崇安帝大恙的消息,满朝皆斥责太后无耻,行事嚣张便罢了,竟欲意勾引陛下,引得陛下大病不醒。 太医说过,陛下是服用了太多的虎狼之药,承受不住才会昏迷不醒。 那虎狼之药是做何的,在场之人不会不懂。 崇安帝又是在太后床踏上发现的,那时两人是要做何事。 这事情一桩桩,无一不引得众人多想。 而这事情的祸端,便全引到了太后身上。 天下哗然,有一谣言更是起,太后谢冉乃是祸国的恶毒妖女,应被处死。 若谢冉不死,大燕将灭。 臣子们连番上书,强硬要求太后闭宫远离朝堂。 不过此时掌握大权的是章公公,他只当众人对太后不满是耳边风,一个字都没当真。 第二日,有宫女焦急跑来,将信儿传报给章公公,“公公,陛下驾崩了!” 章公公点首,淡然转身叫了人来,“撞钟吧。” 宫里再度响起了钟声,大燕年轻的帝王终归闭上了双眼。 崇安帝,驾崩了。 钟声绵绵不绝之际,太后正身处慈元殿内,她坐于镜前梳妆。 她今日要化一副浓妆,镜中女子大红的唇与狠戾的目光,无一不在说她走的这一路,所做的一切。 太后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派人盯着秦夫人,不得让她有任何异动。” 殿内的宫女应了是。 “为哀家梳妆。” 慈元殿的宫女们都围在太后的身侧,一行人对她擅自改了的称呼,除了心底诧异之外,明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变化来。 太后今日的梳妆与以往的哪一日都不一样,她梳的不是后宫妃嫔应有的发髻,而是帝王的。 就连那衣裳,都换上了一身明黄所制的凤袍,彰显她已是女帝。 太后为自己择了一个好日子,崇安帝驾崩之日,便是她登基之日。 她便就身披着明黄,一步步走往她所期盼的道路。 走出慈元殿外,太后望了眼烈日当空的天,她扪心自问,她胜了吗? 是,她赢了。 十六岁入宫,她的孩子死于太皇太后之手,此生再无力生子嗣。 她恨太皇太后,断送了她大好的未来。 因此,她要亲手让她死。 只可惜祭祖那日太皇太后没能死成,不过好在这之后她也死了。 谢霏,既然选择挡在了她前面,那就是死路一条。 太后知道自己手心沾满了献血,但她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为了能走到那最高的位子,她甚至可以舍弃所有,只要能清除这路上的全部障碍。 包括除去崇安帝。 思及此,太后谢冉的唇边多了一抹难以描述的笑容,复杂且又流露着惘然。 说是惘然,可想来觉着可笑。 太后竟会为自己亲手了结了崇安帝而感到惘然。 崇安帝是八岁那年,由先帝亲手交到她手上的,那时她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就连崇安帝要唤她母妃都会遭到她的冷眼。 直到她起了心,决意以崇安帝为傀儡,控制整个大燕,她才头一回用正眼看他。 然崇安帝有自己的思想,他自尊心太强,近几年来他再不肯守太后的摆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崇安帝是准备对谢家下手的。 太后不能坐视不理。 她想到了崇安帝在十六岁那年,少年初成,暗暗为自己流露出的一许痴迷。 因此,计就成了。 谢冉有着得天独厚的容颜,娇媚勾人,一旦她有心对谁出手,那男子定无招架之力,乖乖投降。 对崇安帝,太后本不欲这样做的,再怎么说她都是崇安帝的母亲,养了十年的儿子,从心底里谈,还是有一丝感情在的。 但摆在太后眼前的,就只是要么崇安帝一死她夺位,要么她甘心继续做她的太后。 太后哪里能甘心的了? 与崇安帝那点绵薄的感情,远远比不上她内心,对那个位子的执着。 谢冉楚楚动人的眼眸轻眨,那张面容美得动人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惧怕。 她挥挥衣袖,便向着自己梦成的地方而去。 金銮殿。 大燕臣子们受章公公的传召,早早穿戴官服聚集在这殿中,宫中那代表丧钟之音响彻云霄时,代表着崇安帝驾崩了。 殿内此刻再无沉寂,各位大人们议论纷纷,有的更是跪地大哭道:“陛下,陛下啊!” 场面只是更为混乱。 章公公没有打断众人的哭喊,待远远眺见一道明黄走近后,他清嗓子高喊道:“新皇驾到,恭迎皇帝——” “什么,新皇?” “什么时候新帝登基了?” 众人皆是不解。 章公公怒道:“陛下来了,你等还不拜见?” 大人们连人都还没见到,就齐跪下高呼:“臣等参加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们请起。” 一道女音落地,生生如五雷轰地劈在众位大人的脑袋上,随声音而进的,是太后谢冉那张美艳至极的脸。 太后称帝? 霎时便有大人看不下去了,是礼部尚书赵大人,他指着太后吼道:“太后娘娘,您不过一介女子,连魏氏都不是,凭何继承王位?臣不服!”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之间,殿内接连几位大人起身,附和赵大人之言。 谢首辅站出列反驳道:“历史上并非无女子称帝的先例,太后为何不能为帝?”“谢首辅,太后是你谢家人你才会这般一说吧?先不说仍在封底的北戎王还健在,京中还有个大皇子殿下,怎么说太后都没有任何理由登上这大位!”赵大人慷慨陈词,情 绪一偏激昂,“太后若是登基为帝,臣头一个不答应!” 兵部侍郎许大人却冷哼道:“如今大皇子才一岁有余,大燕一日不可无皇帝,太后娘娘是为了大燕着想。”“狗屁!”赵大人暴了粗口,他喷向许大人,“当我不知道你许家早就包藏祸心,你与谢家是一路的吧?今日的局势看样子你二家是早有预料,我敢说陛下之死,与你们都脱 不了干系!” 殿内哗然不止。 赵大人胆子也太大了,崇安帝突然暴毙之事,即便大臣们心有怀疑,可又有谁敢当堂指责,是太后动手而为的。 他简直是不要命了。 谢首辅面色难看,“赵大人,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你怕了?是怕我说了真话吧!” “够了!”太后面上凝结了暴风雨,她狠戾一挥袖,“章晓,即刻将赵大人拖下去斩首示众,那几位意欲反哀家的,也一并拖下去!” 殿堂刹那间因太后的话,完全寂静了下来。 无一人不为太后的心狠手辣,而胆颤心惊。 一众侍卫将赵大人与之前反太后的几位大人压下,赵大人仍然不肯罢休,回头就嚷道:“不就是一死吗?谢冉,我做鬼都会看着你的,你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带下去!” 太后半点不愿再听他说句狗话。 赵大人被压走了,太后又问了一句,“哀家登基为新帝,还有何人反对?” 没有人回话。 再见识过太后的狠辣之后,无人再敢反驳一句话了。 谢首辅走上前拜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该举行登基大典了。 这时候,殿外突然冲进一位小太监,他无比惊慌喊道:“娘娘,不好了!秦将军带兵宫入京城了!” 金銮殿,又起了一阵混乱。 太后镇定无比毁回道:“只是一个秦越,不足为惧。” 秦越身后无几兵队,就算攻进来也不必惧怕。 那小太监又喊道:“一同攻入京城的,还有北戎王爷与汾阳王爷!” 到了这时候,太后忽然察觉到事情不妙看,她转眼一瞧,面上掀起黑沉,“常山老郡王与林统领呢?” “都……都不见了!” “章晓,看你做的好事!”叫他盯着人,结果还是叫人跑了! 常山老郡王手中有兵力,外加林正卿掌握半边的禁卫军,这两人栽与秦越北戎王来个里应外合,到时破了燕京不费吹灰之力! 太后气急,她没想到秦越一行人竟然跟她耍起了心眼,他们就等着这一刻,好来一举灭了自己。 她立刻吩咐下去,“章晓,你与许大人带人守住宫门,哀家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她画刚说完,殿外又匆匆跑进一太监,他额际皆是汗渍,“娘娘不好了!宫门不知被何人打开,秦将军已经攻进来了!” 这一刻之间,太后脸色聚变为惨白!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她咒骂着,目光恨不得将所有人撕裂。 太后心里着急,她在想该如何应对秦越的进攻,身边章公公突然提了一句,“娘娘,我们手上还有秦将军之妻,那位秦夫人在。” “对,还有她!” 太后陡然没了畏惧,她吩咐下去,“阻拦秦夫人逃走,势必要将人给哀家带过来。”她眼里是势在必得,“哀家倒要看看!他最为心爱的女人与孩子都在哀家手中,到时他会如何选择。” 第一百四十一章逼宫 冷宫中,向梅与柳长妤同样听见了钟声,继太皇太后,谢霏逝去之后,崇安帝也跟着去了。 大燕在短短一个月内,接连失去了三位皇室之人,柳长妤想,光是这忌大喜,办丧事,便足以令大燕百姓守一两年了。 对于魏源之死,柳长妤是早有预料的太后其人野心勃勃,自然不会放过这一丝机会。 更何况这事一旦成了,便再无人能阻拦太后前进的步子。 柳长妤坐在凳之上,手心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向梅在她身边脸色发白,声音打颤道:“夫人……当真是陛下,陛下驾崩了?” “嗯。”柳长妤应道,“算着时辰,太后定忍不要露出马脚了。” “夫人,奴婢前去打探下消息吧。” 柳长妤想了想,她在冷宫中坐以待毙也不是什么好事,便没有拒绝,由着向梅去了。 在向梅走后,柳长妤回内殿收拾行装,将自己随身的物什都装好。 这宫里只余下太后一人,柳长妤不宜久呆,她唯恐秦越在这时候攻入燕京,而她却仍困在深宫之中,成了秦越的拖累。向梅是离开的快,回来的也快,她气喘吁吁奔回来,看得出有多着急,“夫人,太后娘娘已意欲登基为帝了,不过奴婢回来的路上听宫里人说,秦将军现已入京,身后跟着 几万大军。” “什么,秦越已经带兵进京了?” “是。” 柳长妤来不及与她多说一句话,将手里的包袱丢给了向梅,而后迈着步子急切道:“快走,我们必须离开宫中。” “夫人,您可是想到什么了?” 柳长妤被向梅搀扶着,脚步竭尽全力走得快些,但因她大着肚子,是比不了寻常人的。 “向梅,你想想我若留在宫中,秦将军即便是打进来了,他敢对太后怎样吗?” “夫人,那您要多小心点。”向梅神色亦是慌张,她坚定自己的信念,无论如何都要相助柳长妤。 两人正走出冷宫,见到了一刻宫外的阳光,便被不知从何处窜出的宫女迎面而对。 自几人之间中走出一小宫女,她边走来边向柳长妤福礼,“秦夫人,皇后娘娘下过吩咐,命秦夫人就待在这宫中,不得离去。” 她叶凝,皇后谢霏身边之人,是未央宫的宫女之一。 “若是本夫人一定要走呢?” “来人,将秦夫人带走!” 何公公的声音突现,他身后领着众位侍卫,待他下了命令之后,柳长妤便被人以刀相向,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叶凝转过身子向何公公福礼,“皇后娘娘早便奴婢看着秦夫人了。” “你做的好。”何公公又看向柳长妤,“带走吧。” 柳长妤黑着一张脸,气焰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她挣脱侍卫的禁锢,傲然昂首道:“我自己会走,无需你等捆着。” “你别想耍什么心眼,就算是一刀结果了你,咱家也不会放你离开的。” “我与你们走就是了,我不想被你们压着,要走我就自己走,你们不信我,就在旁看着。” 何公公嘴里冷哼一声,挥手叫侍卫放开了她,算是给了她一点颜面。 柳长妤又捂着肚子,回道:“我要坐软轿,我肚里的孩子大了,走不得远路。” 太后想绑她威胁秦越,那便要好生地将她请过去。 “你,扶秦夫人上轿子。”何公公指了下向梅。 向梅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乍一被点她稳了稳心思,搀扶着柳长妤上轿。 柳长妤暗地里摸下了她的手,“向梅,在宫里的这几日谢谢你了。” 就拿给崇安帝下药这事来说,向梅是为了她奉上了性命的。 向梅当的起她一句谢谢。 “夫人,”向梅为她的处境忧虑,四下都是人她只得压低了声音,“可有什么事儿是奴婢能为你做的?” “不用了,所有的事情都该结束了。”柳长妤单脚踏入了轿子,与她告别,“我现时便去做最后的了结。” 何公公一见柳长妤入轿子,便高喊吩咐启程,向梅再无法与柳长妤搭话,她就眼看着那搭着柳长妤的软轿,渐行渐远。 软轿一路向往金銮殿外的玉阶,轿子停下时,柳长妤清楚地听见外头太后的声音,“秦夫人呢?人可带来了?” “娘娘,秦夫人就在轿子里。” 何公公说完,便翻起车帘,柳长妤受几人胁迫,不得不从里走出,她双手放在肚前,小心护着自己的孩子。 她视线环顾四周,见玉阶之下顷刻间陡现一道身影,那身影高大且身带铮铮地杀气。 她的眼眶就红了。 是秦越,秦越来了。下一刻,柳长妤只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触到了冰凉,她再一瞥眼,太后已是站于她的身后,右手执着匕首,那匕首的刀刃直指她的喉咙,而她另一只手,死死抓在柳长妤的 手臂之上。 柳长妤的身子在太后的掌控下,缓步向前走着,她没有反抗,任由太后把持着自己朝前下了几节玉阶。 她望见秦越正朝着她奔来,他大红色的披风在身后扬起风浪,银色的盔甲因阳光折射出耀眼的光来。 她看见了他面容上所带着的焦急。 “站住别动!”太后谢冉拔高了音量。 在她这句话落下后,秦越就站在远处不动了。 “叫你身后的人马,全部给哀家退下!”太后的手朝前比了比,暗示柳长妤就在自己手上,“不若哀家可不保证秦夫人的安危。” 秦越大手向后挥道:“全员后退!” 包括后来赶上秦越的林正卿在内,所有与秦越一同攻入燕京的军队,皆大步后退,与秦越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在他身后,北戎王爷与汾阳王爷骑着大马从军队里穿过,径直向秦越走来。 太后一见到两人,顿时高喊:“你们站住!” 她的刀刃一刻不离柳长妤的脖颈。 汾阳王爷与北戎王爷只一眼瞥去,便已然明晓太后是拿柳长妤胁迫于秦越了。 这样的局势,显然不是几人愿意见到的。 “王爷,请王爷相信秦某。” 这句话是秦越面对汾阳王爷说的,爱女的性命被掌握在太后手中,汾阳王爷定然无比气愤,他死死压住自己暴走的情绪,向秦越点头,“嗯。” 而后秦越又转向北戎王爷,请示道:“还请王爷静候片刻,允秦某先将内子救出。” “无碍,本王等着你就是。” 北戎王爷拉了拉马鞍,燕京已经破了,余下的不过是这大燕深宫,人都已走到了跟前了,只差那最后一步,他并不着急于取下太后等人的首级。 “谢王爷。”秦越深深躬身。 林正卿突然赶上前,皱眉报道:“王爷,此处被禁卫军包围了。” 那领着禁卫军的,是兵部侍郎许大人,以及他的儿子禁卫军左统领。 北戎王爷回身,气势里夹杂着一股霸气,“林统领,本王命你领着大军,死守此地!” “是!” 北戎王爷又深深向上望了一眼,朝向秦越,“秦将军,这最后一处,本王就交给你了。” “秦某定不负王爷众望。” 得他一应,北戎王爷点过头后便转向了汾阳王爷,作了一道手势,“汾阳王爷,请吧。” “王爷请。”汾阳王爷回道。 明明是一场厮杀,两位王爷偏偏说得像是相约品茶似得。 在秦越身后,很快兵器碰撞所发出的激烈声响,以及嘶吼声,拼杀声,尽数响起。可他的耳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昂首与太后的眼神,隔空交手。 两人的目光皆如剑,交错之间已搏杀有十来下。 “太后,你的人手很快便是阶下囚了,”秦越再度重复,“放下你手中的刀。” “太后,放开祈阳。”秦越冷面如墨黑沉,眼眸里凝着的阴沉与杀气,宛如在世煞神,“若你不伤害祈阳,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生路。” “哈哈哈,秦将军,你还敢与哀家讲条件?”太后觉着他这话好笑极了,“你别忘了秦夫人可还在哀家的手上。” 她目光一转,落在柳长妤的肚上,“还有你们的孩子!” “等等!”秦越当下就着急了。 他在玉阶的最底下,连一节都没能踏上,而柳长妤处在临近最高处的玉阶,两人隔遥遥对视。 面对这样的局面,太后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在这空旷之地来来回回地飘荡,似午夜的鬼声,绵绵不止。 笑罢,她欣然一笑道:“秦越,你是想看着你心爱的女人成哀家刀下魂呢,还是向哀家磕头求饶?” 太后不为所动,她知道自己手里的人在秦越心中能占据多大的地位,这可谓是她的免死金牌,“哀家允你做出个选择来。” 柳长妤听见了秦越的呼喊,“长妤!” 他的焦急,他的担心,他全部的情绪都因这一道呼喊传递到柳长妤心里。 她情绪骤然高涨,失了镇定,她高喊道:“秦越!”太后一把将她后拉,匕首更是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只要她稍微一动作,便可轻易将柳长妤破喉而亡。她沉沉地哼声,在柳长妤耳畔响起,“别动,哀家手中的刀可不长眼睛 。” 受她胁迫,柳长妤不动了。“太后,你还做着能登基为帝的美梦呢?”柳长妤冷笑一记,半分看不出此刻被刀刃挟持之人是她自己,“即便今日你在秦越面前,将我杀死,我告诉你,你依旧无路可逃! ” 太后无非是拿自己当作人质,胁迫秦越收手罢了。 柳长妤故意激怒太后,便是想要她向自己出手,若是她死了,太后最后的一根稻草也就失去了。 “闭嘴!你太多话了!” 太后大为动怒,她手中的刀锋又向柳长妤而进,冰冷的刃隐隐在她肌肤上留下痛感,见柳长妤吃痛皱眉,她笑得诡异,“你以为哀家不敢动你吗?”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 柳长妤回她以挑衅一笑,“来啊,杀了我吧。” 她一双凤眼落尽了不屑,似乎是在鄙夷太后的犹豫,有刀再手,却不敢对她下半点手。 太后受她这么一刺激,握刀一挥便在柳长妤脖上划出一道血痕来,她高高举起匕首,刀尖在光下迸射出极其刺目的亮光来。 柳长妤眼里无退缩,她无声地仰头以迫人的气势回击太后,就等着太后落下刀来,给自己一个了断。 她没有阖眼,双眸睁得大大的。 在柳长妤眼前,是太后面目全非无比狰狞的面孔,她那张妖艳的脸因她恶毒的心而变得丑陋。 太后手里的匕首刚要落下,一支银箭刹那间射穿了她的手腕—— 那银箭自秦越手中而来。 太后发出了撕天盖地的尖叫。 柳长妤抓住时机,一把夺下她手里的匕首,不带一点拖泥带水地插入了她的胸口。 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柳长妤给了她一记致命一击。 “去……去死……” 太后眼睛骤然睁大,她面容扭曲着,在柳长妤扑来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猛地推开了柳长妤。 “该死的人,是你。” 不过迟了,柳长妤已经将匕首送进了她的身体,又狠狠地一下拔出,没有给她留有活路。 太后胸口的血柱喷洒而出,她朝后倒了下去。 但同样的,因太后那一推,让柳长妤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她的背部着地,重重地击出一道重音。 “啊!” “长妤!” 柳长妤又听见了秦越的嘶吼声,可是她却睁不开眼睛了,眼前皆被模糊笼罩,她奋力的睁眼,看见的是一片白茫。 虽然她的背部承受了全身的重量,但她的肚子在受了这一重击之后,剧烈地发痛。 除了疼痛,她似乎感觉到有液体从她身体的下面流了出来。 她好害怕,害怕自己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出事。 这是她怀了八个月的孩子,是她与秦越经历了前世今生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他那么的坚强,怎么可以在这时候出事? 柳长妤的眼睛湿润了,眼中的泪珠再忍不住滚滚落下。柳长妤大口大口地喘息,死咬住牙齿,用全部的力量承受着来自小腹的绞痛。 第一百四十二章产子 “啊!”她大声地喊叫,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那边太后还没有死,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望见柳长妤躺在地上疼得不能呼吸,她笑了。 她的手试图去够那把匕首,口里喃喃:“去……去死吧。” 她要杀了柳长妤,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然而她的手连匕首都没碰到,便只觉脖子一疼,再之后便是两眼一闭,彻底倒地止了呼吸。 是秦越赶到了,给了她一记破喉。 太后死了。 秦越转身便扑向柳长妤,“长妤!” “啊!”柳长妤又大喊了一声,她肚子更疼了。 “长妤,长妤!” 秦越双眼染得赤红,他伸手将柳长妤搂进怀里,亲吻着她的发丝,目光稍一移,便见她下面的衣裳已被染上了血红。 他当即大惊失色,“长妤,你不能有事!长妤!” “秦,秦越。”柳长妤蠕动自己苍白的唇,她的手颤抖地揪着他的衣袖,“我,我,我好像要……生了。” “你忍着,我立刻找人给你接生!” 秦越想放下她离开,然而柳长妤力道死死的攥住了他,不肯放他走。 “长妤,你先放开我。” 柳长妤却又死死地摇头。 秦越着急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长妤出事啊! 就在他准备动手强硬掰开柳长妤的手心时,北戎王爷与汾阳王爷赶来了,在两人身后跟来的,还有北戎王世子魏昊天。 汾阳王爷一见柳长妤倒地不起,头一个奔来,“阿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越侧头心急地不行,“王爷,祈阳要生了!” “什么,祈阳郡主的身孕不是才满八个月吗?”北戎王爷插话问道。 “应该是方才受太后一推所致,孩子等不及要早产出世了。”秦越看着北戎王爷的目光里有了央求,“王爷,可否请你允在下带祈阳进一宫殿,在宫中产子?” “时间紧迫,什么都别多说了,你赶紧将人抱去吧!”北戎王爷张口就答应了。 魏昊天还没下马,他主动提到:“本世子去寻太医与稳婆,秦将军放心安置好郡主,不会出事的。” “麻烦世子了。” 秦越抱起柳长妤,与两位王爷打过招呼便大步走向离金銮殿最近的宫殿去。 柳长妤这模样是一刻都等不及,这孩子只能在宫里生下来了。 在他走后,北戎王爷又望了一眼太后的尸身,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他身边的汾阳王爷先开口问:“这该如何处理?” 太后虽为皇家人,可做了如此大事,早已不配葬入皇陵。 “带下去处理了就是。” 北戎王爷随口一说,看起来他万分不在意这死的人,是太后了。 北戎王爷与太后本就是敌对,如今北戎王大获全胜,收复燕京,原太后之党,不是被尽数剿灭,便是弃械投降者。 清扫了深宫异党,北戎王爷与汾阳王爷一同赶去了柳长妤所在的宫殿。 两人到时,魏昊天与秦越皆站在殿外,魏昊天抱臂而立,秦越便是一双赤红眼眸,拳心死握,似有力量要爆发出来。 女子生产之时,男子不得入内,因此几位男子皆在殿外等候。 汾阳王爷上前拍了拍秦越的肩膀,“阿越,不要太担心,祈阳不会有事的。” 这话他也是再对自己说的,自我安慰他的爱女不会出事。 “是我不好,是我没能护好祈阳。” 秦越无法想象,当他见到柳长妤身下流血时,自己的心境是何样的。 他竟然让自己最爱的女人,受了这般重的伤。 他该死。 “不是你的错,无论是谁都不想得到这样的结果的。”汾阳王爷难得安慰人,他声音轻轻,“你不要太过自责,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王爷。” 秦越声音沙哑,说不出话来。 殿外突然有声音传来,“快快!快来搭把手,夫人大出血了!” “不行啊,孩子这样生不出来,夫人您一定要撑住啊,就快了!” 柳长妤眼前一直在发黑,这黑暗持续了片刻后,她终于看到了红光。 依稀之间,她梦见自己站在城墙上,身后站着太后,而秦越领着大军攻向燕京城池。 下一刻,她便被太后推下了城墙。 血淋淋的红,充斥了她的双眼。 那是从她身下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还有身躯。 “夫人,您再撑着口气,奴婢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耳边隐隐有声音传来,小腹一阵一阵的绞痛,柳长妤告诉自己不能睡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迫不及待要来到人世间,看看这美好的世界。 她要把孩子带给孩子的爹爹,让他亲眼瞧一瞧他们的孩子有多可爱。 柳长妤咬住了唇,使劲地发力。 “不生了,我再也不生了!” 稳婆却喊道:“夫人,继续用力,用力啊!” 柳长妤发丝飞乱,任凭眼泪纵横,甩头尖叫,“好痛,不要生了!” 有宫女从殿内跑出,手里端着一大盆的血水,她进进出出的几回,秦越看得身子都站不稳了。 待那宫女再度奔出的时候,秦越拉住了她,大声问她:“祈阳究竟如何了!” “夫人的情况很不好,方才大出血,刚刚才止住了,只是这小公子还未诞下来。”那宫女连忙说完又转身进去了。 秦越听得眼睛更是红了个彻底,他朝内大吼道:“保大的!孩子不要了也要保住大人,祈阳不能有事,你们给我保下大人!” 他一颗心都快要被撕裂了,身子忍不住要冲入殿内。 但王爷出手拉住了他,“阿越,你冷静点。” “王爷,你说我如何能冷静的了?祈阳她都要一尸两命了,你叫我冷静,我恨不得将太后碎尸万段。” 秦越回身吼叫着,几乎失去了理智,“那里面躺着的是我最爱的女人,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我怎么冷静,我做不到!” 他冲进了宫殿之中,王爷再没有阻拦。 汾阳王爷定定望着他的背影,嘴边皆是落寞。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有一位心爱的女子,因为他生育子嗣,大出血不得救治而亡。 王爷朝天边望去,心念:粟文,你在天有灵,请庇护我们的女儿平安无事。 秦越的脚面刚一踏入殿中,突然就听那稳婆笑道:“哎呀,孩子出来了!快,把孩子包起来!” 稳婆怀里抱着小小的被褥,里面团着的便是刚出世的孩子,她转过身准备将孩子送去给外头的等候着的几位大人瞧看,一回头就撞上了进殿的秦越。 “恭喜秦将军了!”稳婆将孩子抱去,嘴里不住地恭贺着他,“是个小公子呢,很健康!” 秦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与自己的孩子,大步席卷冲进了内殿,整个人都扑到了柳长妤的榻前。 他的手在柳长妤鼻前探了探,还有气,人还活着。 秦越猛然松了一口气。 内殿里的宫女们收拾地极快,见是秦越进来了,几人便悄然退了下去。 “长妤,长妤。” 秦越握住了她的手,柳长妤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她脸色无比苍白,看不见一丝血色,因方才生了孩子,气息微弱。 “秦,阿越……” “长妤。” 秦越丝毫不嫌弃她身上还留有的血腥味道,嘴唇亲亲她的手,又俯身亲亲她的脸,与嘴唇,动作全然是温柔的。 再起身时,柳长妤的脸上被落了一滴冰冷。 秦越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落泪时。 柳长妤内心酸疼不已,她勉强地睁眼看去,手臂想抬起来,“阿,阿越,我疼。” 秦越双臂一展开,便将她轻拥入怀里,他的脸贴着她的,重重地磨蹭了好几下,“你吓死我了。” 若不是柳长妤如今气息微弱地躺在自己怀里,秦越真以为前事皆是一场梦境。 他害怕的不行,怕柳长妤就这样抛下自己先走了。 柳长妤往他怀里拱了拱,“我没事,我说过我们的孩子很坚强的,你看,他没有事,我也没有事。” “你差点就有事了。”秦越声音闷闷的,很是不爽。 这话她想不出怎么应才好,因此她转了话锋,“秦越,我的孩子呢?”她眼眸四下瞅着,见没看见刚出世的孩子,便用手推推秦越。 “是我们的孩子。” “好,我们的孩子呢?”柳长妤为他的较真感到无奈。 秦越理直气壮地回:“我不知道。” 他连孩子一眼都没见到,就先冲进来看柳长妤的情况了,不过他好像记得,是个儿子? 秦越的眉毛皱起。 “什么,你不知道?”柳长妤顿时生气了,她用力推着秦越,咬牙道:“你是孩子的爹爹,竟然连孩子一眼都不去看?” 秦越想回抱她,却被她哼了哼躲开了。 柳长妤是与他置气在呢。 秦越倍感压力大了,心里对孩子的嫉妒又多了一层,这还没怎么样呢,柳长妤就为孩子不要他了。 “长妤。” 秦越可怜巴巴地去碰柳长妤,却得了她的冷脸,“你去把孩子带过来给我,不然我才不给你碰呢!” “唉,我去抱他来。” 秦越不想柳长妤落空心思,转身就去与外头几个人抢夺孩子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一个嗷嗷直哭叫的小被子,那哭声听得柳长妤心都碎了,她拔高声量吼道:“秦越,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还不把孩子给我抱来!” 秦越无辜极了,“我没做什么啊。”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儿子从两个王爷手里抢来,谁知道一抢来这臭小子就嗷嗷直哭了。 他又没带过孩子,哪里知道怎么带孩子才好。 孩子终于落到了柳长妤的怀里,她轻轻拥着自己的小宝贝,孩子小脸还皱皱红红的,但已能瞧见五官的轮廓,在她眼里,这孩子就是最可爱的。 有孩子在怀,柳长妤因生孩子而感到的疲惫一扫而空。 也不知小孩子可是知道抱着他的就是自己的娘亲,总之落入柳长妤怀里的一刹那,他就止住了哭。 “我的孩子。”柳长妤吻吻孩子嫩嫩的小脸,喜爱的不行。 一边的秦越看得极其吃味,他霸道地将柳长妤拥进怀里,嘴唇亲着她的侧脸,不快道:“看完我就送去给王爷!” “你敢!”柳长妤眯起凤眼,恶狠狠回:“这是我孩子,我看谁敢送给别人!” 秦越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不语,可却再生闷气。 柳长妤不愿他这般“仇视”自己的孩子,柔声向他撒娇,“阿越,你瞧瞧看,这可是我们的孩子,你不喜欢吗?” 半晌沉默,秦越回了两个字,“喜欢。” 柳长妤便将孩子轻轻放进他的怀里,秦越的手臂僵硬到不行,她拍拍他绷起的肌理,说道:“放轻松点,你这样抱着孩子都不舒服了,他不哭才怪呢。” “我不会。” “你这样。” 柳长妤掰正了他的手臂,这个姿势就对了,被子里的小宝贝动了动脑袋,偏向自家爹爹的胸膛,拱了拱小鼻子。 那模样可真是可爱极了。 “你瞧,他多可爱啊。” 秦越也被孩子无意间的举动所吸引了,一股为人父的骄傲油然而生。 这可是他秦越的儿子,日后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的儿子! “嗯,他很可爱。” 柳长妤将头靠向了他的肩窝,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怀里的宝贝,这样安详的感觉令她很是欢喜。 “长妤,谢谢你为我,拼尽全力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这是秦越第二回言谢了。 柳长妤闭起眼,唇角温柔一笑,“我也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勺子。” “小勺子?” “是我给我们儿子起的小名。”柳长妤眉飞色舞,“这多可爱的名字呀,我就要叫这个了。” 秦越眉头死死皱起,“你确定?” “嗯哼。” 柳长妤没理睬他眼底淡淡的抗拒,俯身就去逗弄小勺子,嘴里还边叫着,“小勺子,小勺子。” 小勺子懒懒地撇过头,小手朝前一挥拳。 柳长妤惊讶笑道:“秦越,你看,我们儿子都答应了!” 秦越又朝下瞥去一眼,没忍心戳破她的心思,小勺子才多大点,哪里能听得懂她在说何话? 但他一向是以柳长妤的话为先,既然她想给孩子起小名叫小勺子,他便不会反对。 “嗯,就叫小勺子吧。”秦越心里默念,儿子,你只能被你娘亲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燕在历经一个月的低迷气氛之后,最终迎来了真正的曙光。 西边大业的侵犯已全面平定,秦越将常阳军整队收回,反贼刘贤自然是人头落地。 至于他的原配姜大小姐,在刘贤死后秦越便没再见到过她,许是听到了风声先偷摸着溜了。 燕京由北戎王收入囊中,朝堂对于北戎王的回归,抱以极致热烈的欢迎。 再怎么说,北戎王都是正儿八经地魏家人,比什么太后登基为帝,靠谱的太多了。 汾阳王爷与常山老郡王对北戎王登基,当然是乐意见之,两人最先跪下,有这两人为先,满堂便再无他言。 北戎王顺利登基为帝。 北戎王入住宫中的第一日,便着手清理了崇安帝后宫中所余下的女人,像舒婕妤,沈昭仪等受过寝的妃子,却身无所出的,一概送进皇陵,为崇安帝陪葬。 柳盼舒为了这事,在柳长妤生产之后的第二日就来宫里寻她了。 一入殿,柳盼舒就给柳长妤跪下了,求她救救自己。 柳长妤回她道:“舒婕妤,你回去吧。” “大姐,我可是你亲妹妹,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柳盼舒抱住了柳长妤的大腿,一个劲地求她,“你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 “妹妹?你是我的亲妹妹?” 柳长妤不住冷笑,“我会有你这样的妹妹?当年若不是你撺掇皇上,秦越至于差一点就死了吗?” “我那是以为为秦将军讨来这个机会,会令他在陛下面前另眼相看。再说了,他不是最后根本就没事吗?”“你还是这样自以为是,你的好从来都是你自以为是强加在他人头上的。你可知道我有多不稀罕你的‘一心为了我好’,说到底不过是你自私,只为了圆你自己的心思罢了。 你敢说,你是真心为了我和秦越好?我看你是半点见不得我们好的。” 柳盼舒被柳长妤明晃晃地戳穿,整个人无地自容。 柳长妤可不管她,继而道:“我不会救你的,你是崇安帝的妃子,崇安帝去世,你理应为他陪葬。” “柳长妤,你的心就如此的恨!”柳盼舒忿恨回道。 柳长妤“呵”一笑,“我就如此狠了,你当如何?来人,将舒婕妤送回宫去。” “你不肯救我,我死给你看!” “你死吧。” 柳盼舒见在柳长妤这行不通,转头就向柱子一撞,柳长妤也不去阻挡,生生叫她的额头在柱上嗑了个头破血流。 柳盼舒双眼发晕,两个宫女直接上前,驾着她就走了。 到后来,她还是被送去给崇安帝陪了葬。 这宫里妃嫔皆为崇安帝陪葬,唯有贤妃是个例外。 贤妃是唯一一位为崇安帝诞下子嗣的妃嫔,膝下有皇子的妃子北戎王是会放她青灯伴佛度过一生的。 然而崇安帝死后,贤妃就疯了。 她整日整夜念叨着崇安帝的名字,旁的什么人都不认得,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了。 没几日,就将自己吊死在了留秀宫里。 与她一同死的,还有她的儿子,大皇子。 大皇子脖子留有掐痕,北戎王以为是贤妃下的手,她要带着大皇子去底下陪崇安帝。 另一方面,既然北戎王要登基,那么他便也要亲手处理掉原太后一党的众人。 其中便包括了谢首辅,谢家与许家。 这几家深查下去,更令人惊叹的是,大业之所以能轻易攻进大燕,是有谢首辅在其后推波助澜。 他与太后本打着调走秦越,王爷几员武将后,趁机登基为帝的主意的,结果计划全落了空。 谢首辅北戎王当然不会放过。 许家也被查了。 北戎王下了一道圣旨,身为手握兵力拥护太后称帝的许家,在新帝这里自然得了个男丁斩首,女丁流放的下场。 而武乡伯府同样被查出,站队太后那一侧,北戎王下令将他关在地牢,暂且关押着往后再作定夺。 这样一来,太后一党皆被北戎王处理了个干净。 谢家因还有位谢开霁,在这次反太后的行动中,先将谢首辅与太后所步下的局,告知与北戎王。 北戎王念其有功,放了其一条生路,并赐他朝中二品官职。 谢家虽然没了,但有谢开霁在,谢家便还能重建。 谢开霁本不想在朝为官的,毕竟谢家谢首辅被处死,谢霏也没了,就余下了他一人。 他为官又有何意义? 谢开霁左思右想,都觉着自己无任何待在燕京的必要,于是他拉了一匹马,纵马便向城门奔去。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城门口遇到了骑着马儿的李问筠。 那日他受了重伤,还是受李问筠的照顾,才得以早日康复,谢开霁对李问筠很是感谢。 两人还算是熟悉,因此他走去问了她一句,“李姑娘是打算离京?” “嗯,燕京待着无趣了,想四处走走。” “四处走走好,散散心。”谢开霁很想说,他们两人一起走吧。 可一想到李问筠明朗的笑容,他又犹豫了。李问筠望向他的眼,再经历了谢家重创,亲人皆亡一事过后,谢开霁的眉眼仍旧溢着温和。他这般的容貌令李问筠心头苦涩,她忍不住要倾吐自己的心声,“谢公子,其实 我对你……” 话刚说了一半,身后李问筠的丫鬟追了上来,口里喊着自家小姐的名字。 李问筠只得转过去看她,就听她着急道:“小姐,你快回府,宫里头下了圣旨!” “好,我这就回去。” 李问筠又看向谢开霁,想与他打声招呼,然这一望,就看到谢府的小厮向谢开霁禀道:“大人,谢府来了公公,说是陛下赐给大人的圣旨呢。” 谢开霁也收到了圣旨? 这可真是巧事一桩了。 李问筠一挑眉,向他一笑道:“谢公子,既然你我皆要回府领旨,那便来日再见了。” “好,往后再见。”谢开霁轻轻低语,“希望往后,还能再见到你。” 若是李问筠离京了,他还真的再不知道去哪里寻她了。 谢开霁暗自一叹,驾着马回了府。 到府之后,宫中下来的公公开始宣读圣旨,一大串好话说尽,到最后了才来了一句,为李问筠与谢开霁赐婚! 李问筠被这道圣旨砸的晕天转向,而谢开霁则是不知道惊讶更多,还是喜悦更多了。 此事真真是弄巧成拙,李问筠离不了京了,刚好谢开霁也愿意留下来了。 缘分来时,是如何都抵挡不住的,这自然是两人的后话了。 除了为谢开霁与李问筠赐婚之外,此次立下大功的几位功臣皆受到了褒奖。 首当其冲的便是秦越了。 北戎王对于他的功劳是大大的赞扬,特意下了一道圣旨,赐封秦越为冠军侯,爵位世袭传承,秦家的地位一路高涨。 他还下了一道圣旨,是赐给柳长妤的。 秦越此番立下的大功,不止为自己赢来了赏赐,也为柳长妤赢来了诰命大妆。 北戎王赐柳长妤为一品诰命夫人,这赐封是朝中独一无二的,也是女子之中最高的封赏。 北戎王为新帝后,便重新整顿大燕,朝中官员因处治了几位,位置悬空,北戎王提点了几位大人升了官,科举新进的年轻人,其中有几位得北戎王看中,任命官位。 北边的灾情因处理及时,得到了控制,重重迹象表明,大燕正重获生机。 度过了一年之后,百姓们终于不必再忌置办喜事,各家的婚事重新提上了日程,王府更是刚一看好日子,便将柳盼乐与徐尧寒的好事给办了。 柳长妤为柳盼乐感到高兴,两人拖了这般久,待大燕安定之后,终于喜结了连理。 紧跟着看好了亲事的,还有褚乐萤。 令柳长妤惊讶不已的是,褚乐萤竟然选的是陈家那据说病弱出不了门的陈大公子。 她不明白,褚乐萤选谁不好,偏偏择了陈家? 在褚乐萤出嫁前的两日,柳长妤与李问筠为她添妆时,褚乐萤才没忍住与两人道来事情的缘由。 原来有一年,褚乐萤再度前去那处小时候与那男孩碰面之地时,巧遇到了陈大公子。 陈大公子叫住了她,问她为何不记得自己了。 褚乐萤还感到纳闷,那时陈大公子递给她了一只萤火虫,喊她:“乐萤,你都不记得了吗?” 褚乐萤才意识到,她当年所见到的,一直依赖执着着的男子,从来都不是林和才,而是这位陈大公子。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弄错了人,也许是定亲时觉着林和才生得与小时候的陈大公子有些相像,便就以为两人是同一人了。 而且陈大公子鲜少出府,褚乐萤当真是没见过他几回,自然是不知道他长得是何模样的。 不过,两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走到一起了。 柳长妤握住她的手,祝愿她日后过得美满。 从褚乐萤回她的笑容里,她能看出来,她一定会的。 在平南侯府,柳长妤还见到了褚延钊。 她听说褚延钊娶了一凶巴巴的母老虎为妻,某日去寻欢作乐的时候,被这妻子发现了,追着他打了几条街,差一点被那玩意给废掉了。 至此以后,褚延钊就老实多了,乖乖守着自己的媳妇,再不敢去寻哪个小美人了。 近来喜事真可谓是一桩桩,柳长妤难得在府上睡了一个好觉,就听秦越在自己耳边叫自己起来。 柳长妤不乐意,翻了个身喃喃道:“秦将军,不得烦扰本宫休息。” “皇后娘娘。” 她的身子自后被抱住,秦越的呼吸缠在她脖子处,那气息可暧昧极了,“臣心悦于您已久了。” 如果这句话上辈子就说出口的话,那么上一世在死时便不会留有遗憾了吧。 柳长妤一下就翻身而起,她拿手戳了下他的脸,逗趣似得道:“连当朝皇后也敢肖像,秦将军果真胆量过人。” “臣再不正经,皇后娘娘也爱臣爱到骨子里去了。”这时候,秦越的脸皮是无比的厚。 “呸,你才不知道。” 秦越眼里带了笑,“不知道谁梦里一直抱着我,死都不肯放手的,嘴里还念着秦将军,本宫一直深深爱着您……”柳长妤一把捂住他嘴,叫他不许再说了,她羞得满脸通红,“秦越!上辈子我是皇后娘娘时,你对我可是无比尊敬的,怎么本夫人今生没当上皇后,你就完全老不正经了! ” 秦越拉下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才没有,今生你也是我的皇后。” 他突然的一句深情,令柳长妤缓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末了她吸了吸鼻子,心里好生感动。 结果下一句他来了个,“往后你在上,都由你做主。” 想到了他言语之中的深意,柳长妤羞得要钻地缝里去了,她拿手打他,“秦越!你太过分了!” “我可一点都不过分,你自己说说,每回我在上,你都不肯的。” “不许你提了!” 秦越捉了她手亲了一口,眼里的柔情快要将她溺毙,他低声唤她,“长妤,真好,你是我的人,自始自终都属于我。” “嗯,我是你的,上一世和这一世都是。” 对他,她已恋了两生两世。她的男人,只能是他。 两人情意绵绵地对视,彼此相拥着都难以抑制心底的爱意,秦越正要压下来吻柳长妤的唇瓣,这时外头丹胭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侯爷,夫人,小世子不见了!” 柳长妤立刻推开了秦越,她着急不已,“怎么办,小勺子怎么会不见了?” “别着急,你忘了今日是何日子了?” “是林正卿大婚的日子?” “放心,九韶不会有事。” 小勺子后来起了个大名,名曰秦九韶,正好应了柳长妤起的小名,小勺子。 秦越一点也不担心自家儿子的安危,今早上魏昊天可是说了他会过来,“我想九韶应该是被太子殿下带走了。” “那我们还不赶紧走。” 柳长妤那急切的模样真叫秦越无可奈何,他叹了一口气,抬脚跟上了柳长妤离开的步子。 果然是有了儿子就忘了爹了。 继褚乐萤之后,秦越的好哥们林正卿也要迎娶媳妇了。 那姑娘听说是沈家的二姑娘,如小兔子一样胆小的姑娘。 林家主母非林正卿生母,为他择的自然不会是高门嫡女,这沈二姑娘是沈家庶女,但林正卿却心甘情愿的娶了。 两人是到林家把小勺子逮回来的,两人还没来之前,小勺子跟着魏昊天玩得很是开怀。 小勺子高兴,魏昊天可是不太高兴了。他一见到柳长妤,便急急忙忙将小勺子塞进了她怀里,柳长妤还没想通究竟为何事呢,身边秦越就幸灾乐祸说道:“太子殿下,小勺子不懂事,虽说尿到了您身上,但您可 别生气。” “完!全!不!会!生!气!”魏昊天咬住了牙齿。 秦越心情好得不得了。 柳长妤暗暗翻了个白眼。 早前秦越带小勺子的时候,曾经被小勺子尿过,如今见到魏昊天被小勺子尿,他可是爽快到不行了吧。 小勺子如今一岁多一点了,生得是白白嫩嫩的,一双继承了柳长妤的丹凤眼圆鼓鼓的,小嘴红嘟嘟的,还时不时朝人笑笑,任谁瞧了都会喜欢上这孩子。 也难怪魏昊天来了秦府,没等柳长妤与秦越,就先将小勺子拐走了。 走前,秦越还不忘摸摸自家儿子的头,赞扬道:“儿子,干得好!” 都说父子相斥,小勺子喜欢柳长妤,但他显然更喜欢秦越。 这不,一得了秦越的抚摸,小勺子就在柳长妤怀抱里欢快地蹦跳了,大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咯咯笑个不停。 “你都与儿子说的什么话呀!” 那日柳长妤生下早产的小勺子,却也因大出血差点醒不过来了,太医拼命救活了她,却也让她的身子落下了病根。 太医说了,柳长妤身子大伤,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了。 柳长妤嘴上虽没有说难过,但她对小勺子的在意程度就更为多了,因着小勺子会是她唯一的孩子。 秦越虽然觉着遗憾,但他遗憾的是,自己没有疼闺女的命了,不过小勺子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与柳长妤的孩子。 在他心里,不会有什么比柳长妤更重要,就算是孩子也不会。 所以柳长妤不能生育,他并没有太大的失落。 他们两个人,再多一个小勺子,已经很美满了。 “我这是夸赞我们儿子,被人拐走了要学会自卫。”秦越捏捏小勺子的小脸,小勺子的脸就流下一口哈喇子。 柳长妤瞪了秦越一眼,“这个小坏蛋,都是跟你这个大坏蛋学的!”说完,一把儿子塞男主怀里。 小勺子性子其实更像秦越,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就一定是要做的,有时候很是霸道。但因着他年龄小,显出的是偶尔的小捣蛋。 比如别人向他示好,拿出小拨浪鼓啦,小勺子都会一口咬上去,给它咬坏了的。 “大坏蛋,小坏蛋,以后还有一窝蛋,都是你的!”秦越逗弄怀里的小勺子,问“儿子,你说对不?” 小勺子拍拍小手,蹦哒哒的迎合自己爹爹,“唔……唔,凉,要要。” 柳长妤侧过脸,凤眸里落进秦越与小勺子,俩一大一小几乎一样的脸,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在这一刹那,她的内心充斥着满腔的温柔。她摸摸小勺子软软的小脸,宠溺一笑道:“小傻蛋儿。” 第一百四十四章番外一 大薛氏死了之后,发觉自己如魂体一般漂浮在空中,脑里仍有意识。 她有点疑惑,莫非自己没死透? 可当她瞥到眼前床榻上,那闭眼躺着的女子确为她时,她又相信自己是死了。 那女子是薛粟文,而王爷就在床边握着她已经冰凉的手失声痛哭。 薛粟文心里很疼,她何时见过王爷这样悲痛的模样? 她想上前,抱抱他安慰他,但她的手宛如空气,径直从王爷手臂上穿透了。 “孩子,你想走吗?”有一道苍老的声音问她。 薛粟文下意识地回道:“不,我不愿,我想留下来陪陪我所爱之人。” 陪陪她的王爷,陪陪她的女儿。 薛粟文忍不住哭了,她是个鬼,却也能流泪。 薛粟文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心,她嘴里满是苦涩。 她是死了,她真的死了。 之所以她如鬼魂的飘荡在这里,是因着她对王府执念太深,心愿未能了结。 心有执念的人,死后是回在自己执念之地来回徘徊的。 “粟文啊,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的。” 薛粟文听到王爷郑重地保证。 她回道:“王爷,我信你会。”虽然这话并不会被汾阳王爷所听见。 就这样,薛粟文成了鬼在王府里飘荡了。 在她死后几个月,汾阳王爷迎接了小薛氏入府。 那一日,大薛氏就坐在屋檐上,望着一身火红的小薛氏嫁入王府,成了他的王妃。 她再次哭了。 她好嫉妒小薛氏,能成为他的女人,她也羡慕小薛氏,羡慕她有一具完好的身体。 但她更为感激自己的妹妹。 因为是她,牺牲了自己的一生,入王府庇护自己的女儿,柳长妤。 小薛氏原本有自己喜爱的男子,天底下唯有薛粟文是知情人。 但为了薛粟文,薛凌文甘愿放弃。 薛粟文不禁想,自己可是太过自私了。自私的先走了,害得王爷,还有自己妹妹的命运皆变了样。 她想了想,不自觉走去了婚房。 薛凌文就坐在床边,她已取下了花冠,柳长妤被廖妈妈带了进来,但小小的她一直哭闹着不停,“我要娘亲,妈妈,我要娘亲!哇——” 柳长妤的小脸哭成了泪人,薛粟文站在门口捂嘴痛哭。 她的身子跪倒在地上,如今她是一只鬼,没有人会看见她。 最后是薛凌文轻轻将柳长妤拥入自己怀里,声音温柔:“妤儿,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母妃了,乖,不哭。” 她温柔又有耐心,薛粟文不禁想到,若是薛凌文有朝一日能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母亲。 薛凌文与王爷大婚之后,薛粟文本想离开王府,然而她发现,除了王府,她竟不知道走往何方。 是因为心中执念还没了断,所以自己还不能离开吗? 薛粟文只能继续在王府飘荡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又一日的过去,柳长妤渐渐长大,小薛氏仍然担着自己为人母的责任。 而薛粟文偶尔会去书房陪陪王爷,他写字时她就在一旁看着,他习武,她就端着下看他有力的双臂,想着自己曾被他抱在怀中的滋味。 又喜又悲,这样的日子对薛粟文的感觉就是这般。 偶有一日,王爷似有意无意向她所站的方向瞥来目光,薛粟文吓了一跳。 而后她拍拍胸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她都已是鬼了,她还在怕什么? 又过了几年,柳长妤及笄了,嫁的是当朝少年将军秦越。 薛粟文偷偷溜出了府,有意去打听那秦越的品性,最后是完全放了心。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出落为世间明珠,嫁给那非凡的男儿为妻,薛粟文的心愿也终于了结了。 不过在柳长妤出嫁之际,她无意间听到乔侧妃在自己院中说的那等肮脏之话,气得她意欲报复,便装鬼吓唬她。 不知是乔侧妃心底本身就有鬼,还是她扮的太过骇人,第二日,乔侧妃就疯了。 王爷也不愿搭理她,就把她关在桃花院,命人严加把守。 乔侧妃终日地疯疯癫癫,之后没几日病情就爆发了,她的头磕上了桌角,发现她时已经晚了,人断了气。 薛粟文去看了眼她闭眼的模样,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触。 她只是有些后悔,后悔要亲手将乔侧妃送进王府,还差一点让她害了自己的女儿。 薛粟文离开了。 她看到大燕最后还是乱了,秦越为拥戴新帝北戎王,领兵攻入燕京。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柳长妤生孩子了。 柳长妤身下流了太多的血,染红了薛粟文的双眼,看她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落不下来,薛粟文为她紧紧捏了一把汗。 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走上与她一般的道路,不过她的祈祷起了效果,柳长妤生下一位小公子,软软可爱的很。 薛粟文拿手指碰碰孩子柔软的小脸蛋,至此再无心愿未结。 “孩子,你想走了吗?” 耳边又响起那位老者的声音,薛粟文站在宫门外,她抬眼望见天际火红的云。 回身得以见到汾阳王爷高大的背影,她轻轻笑道:“王爷,以后的路妾身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又向别处说道:“我走,这一回我随您离开。” 她的身子渐渐消散,宛如从未来到过这世间,她轻轻地来到,又轻轻的走了。 王爷在她消散的这一刻,猛然回了头,可眼里什么也没能望见。 唯有空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觉到心脏扎得疼痛,他只以为这是错觉。 …… “孩子,你想回去吗?” “想,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回去的必要。我的女儿已嫁人生子,她过得幸福美满,我再无更多的挂念了。所以,我不想再回去了。” “那你的这一生还有遗憾吗?” “有,很多很多。还有很多很多……”薛粟文哭了。 “你最想的是什么。” “那一年,我没有死于非命。” 薛粟文最痛的就是产下柳长妤后,自己无尽破败的身体,若是一切都能重来,她希望自己有一具健康且完全的身体。 “孩子,你想回去吗?” “想,我想!”她的眼泪飞纵。 “姐姐,醒醒,你快醒醒。” 薛粟文被摇醒了。 在她眼前的是薛凌文还显稚嫩的脸,薛粟文惊讶不已,“凌文?” “哎呀姐姐你怎的还在迷糊着呢,今日可是你大喜之日!”薛凌文伸手就去拉她起身,“你快起来,别到时误了吉时!” “吉时?今日……” 薛粟文好一阵的恍惚,她望向自己的双手,指尖纤细白嫩,是似曾相识的模样。 “姐姐,你今日是怎的了?”薛凌文都为薛粟文感到着急了,“你先前不是常常念着,就等着今日的到来吗?今日一过,你可就是汾阳王府的王妃了!” “是……是大喜之日?” “没错,你可要将清醒一点,今日你是新娘子呢!” 得薛凌文这般一说,薛粟文浑身只剩下了颤抖。 她不是鬼,也不是了结心愿转世投胎了,而是重回到了将嫁入王府的这一日。 薛粟文问自己,这一切都将重来,她还会再尝一回痛苦吗?她与王爷人鬼诀别的十余年,通通都是都变为了前尘。 这一生,是她不敢想的奢求。 眼泪顺流而下,薛粟文压抑不住地哭泣起来。 一旁的薛凌文拿出帕子一边为她擦着,一边还问道:“姐姐,大喜之日你怎么还哭上了呢?” “嗯,是高兴的。” 小丫鬟在屋外喊了一句,“大小姐,王爷来接亲了!” “姐姐,你要幸福。” 薛凌文握住了她的手,语气认真道:“我这辈子唯一的期盼就是姐姐能够幸福了。”两人为姐妹感情不比他人,尤其是小薛氏,极其在意大薛氏。 薛粟文既已重来这一世,她便不愿薛凌文为了自己,搭上她的后半生。 走之前,她温柔回了她,“凌文,你做的核桃酥很好吃,下回遇到宋大人,你可送他尝尝鲜。” 那位宋大人,便是薛凌文心中早住进的男子了。 只是因为她,薛凌文将这份心意,深深埋在了心底,无人得知。 “姐姐,你快走!往后你可别再回来了。”薛凌文恼羞成怒,推着薛粟文就要她赶紧出屋。 “我走了。” 薛粟文与她笑着道别。 薛凌文远远望着薛粟文上了花轿,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姐姐,你要记得回来。” 两人亲密十余年,薛粟文能嫁给心爱的男子,薛凌文即使不舍,但更为她高兴。 只要姐姐好,一切对薛凌文都是好事了。 薛粟文记得与王爷拜堂的画面,记得他亲手掀开了火红的盖头,记得自己在他面前含羞带怯的模样。 这些皆与前世一模一样,没有改变。 她还是他的妻,了却上辈子的遗憾。 “粟文。” 汾阳王爷掀开盖头,未瞧见薛粟文面红的脸,而是一张沾满了泪水的小脸。 “粟文,你怎么哭了。” 王爷慌乱不已,笨拙地拿指腹可又害怕会伤到她娇嫩的肌肤。 他目光闪烁突然问:“你是不是后悔嫁给我了?” “不是,不是!”薛粟文连忙拉住了他的手,她向前扑进他的怀抱,“我做梦都想嫁你为妻,想给你生个孩子,我怎么会后悔了呢?” “好,那我们先生个孩子。” 王爷将她抱上了床榻,他的热情不比她重生之后来的少。 薛粟文面薄,叫他一说就止不住羞红了脸。 真好,她又嫁给了他。 两年之后,柳长妤出世了,薛粟文生产时大出血晕倒,差一点没救回来,但她想到了好不容易重来的日子,她不甘心就此放弃。 最后,她咬牙扛过去了。 汾阳王爷亲吻她湿透了发丝,“粟文,辛苦你了,我们的女儿很可爱。” 他怀里便抱着熟睡的柳长妤,神色温柔。薛粟文不经意柔声道:“我们的妤儿,长得多像我们。” “嗯,本王很喜欢她。” 薛粟文突然抬眼,说了一句,“王爷,妾身不会再为您纳妾了。” “嗯?” 薛粟文坚定目光,“即便妾身这一生只有妤儿一个女儿,妾身也不愿意与旁的女子分享王爷,王爷你,只能是妾身的。” 这大概就是薛粟文重活之后的改变吧,前世她为护着柳长妤,曾看见秦越对她超乎寻常的宠爱。 她终于明白,女子若是深爱一个男人,那便不应该将他推给他人。 如王府后院的小妾,薛粟文再不想看到一眼。 因此,她一改温柔的性子,转而霸道了起来。 “粟文,你脑子里想的竟是这事!”王爷乐的不行,他哈哈大笑回道:“本王应你就是,只你一人,你看可好?” 王爷都以为她是吃味了,对她更是爱到了骨子里。 薛粟文好不羞涩。 王府果然再未入任何一位女子,即是薛粟文再不能生育,王爷只有柳长妤一个女儿,王爷仍然顶住了外界所有的压力,身边只留了薛粟文一个女子。 又过了一年,薛凌文出嫁了,她所嫁的男人便是宋大人。 亲眼所见薛凌文嫁入宋家,薛粟文才真真觉得心里踏实了。 她的回来,改了其他人的命,这一世再不会像那世,留有太多的后悔了。 在柳长妤五岁之时,薛粟文带着她奔去西边去寻王爷。 王爷因身有皇命,不得不镇守在西边,平定风波。 王府的马车驶进了临河城内,柳长妤年龄尚小,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小小的人儿就趴在车窗子口上,巴巴的望着外头。 “妤儿,听话坐好。” 薛粟文柔声一提。 柳长妤却一手指向一处,“娘亲,你看那位小哥哥好生厉害。” 薛粟文看了去,不远处的地上躺倒着几个小乞儿,而唯一站着的是衣衫被撕破了的男孩。 他眼里冰冷,年龄瞧着不大却已有了与年龄不符的冷硬。 薛粟文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武乡伯府家的孩子,那位大公子,也是常山郡王之孙,秦越。 她吩咐车夫,“去将那孩子带上车来吧。” 不多时,秦越被领进了马车,薛粟文仔细瞧了瞧他的脸,上头有好几处伤痕,想来是与人打架所致。 薛粟文尽量放柔了声音,“秦越,你外祖父常山郡王呢?” 这样养尊处优的少爷,为何会在林河城受了这么多的伤。 “你……你是何人?”秦越皱眉。 小小年纪皱起眉毛很是好笑,薛粟文刚笑出声,就见柳长妤已经爬了过去,拿小手擦擦秦越脸上的灰,还笑嘻嘻道:“越哥哥,你脸上都是灰,羞羞!” 薛粟文诧异了,她不敢相信,自家女儿先前可是从未见过秦越的,怎的第一回见人家,就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 薛粟文又去看秦越,发觉他因着柳长妤的动作,目光变为了平和,她勾唇一笑,“我是汾阳王府的王妃,这是我的女儿,柳长妤。” “越哥哥。”柳长妤很会看自己娘亲的脸色,一等她说完,自己就叫了一声秦越。 秦越不知为何,为柳长妤的这声哥哥叫的很是脸红,他结巴回道:“王妃。我,我是秦越,外祖父不在城内,我是,是偷溜出来的。” “好孩子,稍待我派人给你外祖父递信,再接你回去。”薛粟文又认真与他道:“往后可不能随处乱跑了,不若你外祖父该有多担心。” 秦越重重点头认错,“往后我再也不会了。” 柳长妤再边上不甘寂寞,拿出自己宝贝的糕点,一下全都递到了秦越面前,“越哥哥,给你吃。” 秦越摇头,“我不吃。” 柳长妤只好自己吃了,拿出一块就小口小口咬着,脸蛋都圆鼓鼓了起来,“越哥哥,这个很好吃的!” “真的吗?”看她吃的好香,秦越又是忍不住脸红。 “嗯,你尝尝看。” 柳长妤伸手就递了过去,秦越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俯首吃了一小口。 待咽下肚子,他薄唇轻启,“你说好吃是真的。” “对吧?”柳长妤笑得凤眼弯弯。 她那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秦越,他脸上的灰皆擦去后,整张脸是深深吸引到了柳长妤。 在燕京里,她都还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小哥哥呢,就算他衣裳都破了,还是好看到不行。柳长妤不禁开口说道:“越哥哥,有人说过你生得好看吗?” “没有。”秦越摇摇头。 “那现在你知道啦,我觉得你好看!”柳长妤翘鼻子,小脸明媚灿烂,“我往后就要嫁好看又能保护我的。” 秦越认真回她:“我会保护你的。”不知不觉就说出口了。 是因为眼前是她吧,初遇便有了想要保护这个女孩的感觉。 “嘻嘻那好啊,不要叫我娘亲听见,我偷偷与你讲,”柳长妤滴溜溜转眼睛,凑近了到他耳边,悄声笑道:“越哥哥,我往后嫁给你哦。” 秦越整个人自脸颊到脖子再到耳朵,都羞得通红。 两小孩头靠着头,还以为自己的谈话薛粟文听不见呢,殊不知方才两人所说的一切都听入了薛粟文的耳。 包括柳长妤要嫁秦越为妻的童言戏语。 她浅浅一笑,默不作声。谁能想到十年后,真的成就了一段佳话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番外二 小勺子满了一岁时,秦越便为他请封了世子。往后他不会再有别的孩子,这侯爷的位子迟早都会传给小勺子。 他秦越的孩子,他会尽自己所能,予他以最好。 秦越这道请求,北戎王一听当时就应下了,下了圣旨赐封小勺子为冠军侯世子。 此后,小勺子便是整个大燕最年轻的小世子了。 小勺子的周岁冠军侯府还办了周岁宴,受邀请的有柳长妤的几位密友,褚乐萤李问筠,王府的众人,如王妃,柳盼乐,还有王爷,以及薛家一行。 常山老郡王作为小勺子的曾外祖父,自然不会缺席。 除了秦越与柳长妤有亲缘关系之人,就连当朝天子北戎王,与太子殿下魏昊天也来了。 两人直言是为了见小勺子而来的,可见小勺子在燕京的受宠程度。 柳长妤都差点怀疑,自己生了个纯金的宝贝疙瘩了。当然小勺子还只是个一岁的小娃子,什么都不懂,见谁都觉得好。因为他完全不怕生,逢人就笑露自己没有牙齿的小嘴巴,笑个不停,还被王妃与王爷笑称整个就是一年 画娃娃。 白白嫩嫩的小娃,圆嘟嘟的脸蛋,柳长妤每每见到小勺子都想把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小勺子对于自己的娘亲,还是很喜欢也很给面子的,他很少会在柳长妤怀里捣蛋,更多的是被秦越抱着的时候,会小坏坏地撒泡尿出来。 周岁宴是秦越抱着小勺子去的,这个宴会办起来也只是为了让众人见见小勺子,知道他们冠军侯府的小世子,是怎样的一个小宝贝。 小勺子到了秦越怀里,就耐不住寂寞了,他那闹腾的劲儿令秦越都被折磨的头疼,好在抓周将要开始,秦越顺手把他丢到桌上,任由他随处爬来爬去了。 抓周无非是想看一岁的孩子,会抓到什么宝贝。 小勺子先是闻到了鸡腿,蹭蹭就跑过去了,抱起来就要啃,却发现自己根本啃不动。 在与鸡腿大战了三百个来回之后,小勺子放弃了,丢了鸡腿就爬向别处了,柳长妤看得笑倒进秦越胸膛,“我还以为我们孩子会是个小吃货呢。” “就算他是吃货,也说得过去,毕竟他有个喜好吃食的娘亲。” “秦越!” 柳长妤恶狠狠地掐了一道秦越的腰,暗示他闭嘴。 秦越好心情的扬起了唇角,任她在自己身上发泄情绪,他转头朝小勺子看了过去。 此时小勺子爬啊爬啊,在长桌上已经转了一圈了,却不见他对任何物什感兴趣而停下来,他圆鼓鼓的丹凤眼眨巴眨巴,随意一扫而过后,又蹭蹭地跑开了。 等了片刻,小勺子还是没抓起任何东西。 北戎王看得来趣,他扶着胡子就道:“冠军侯啊,你这小子有点意思,莫非他是瞧不上这里头的任何一件?” “那本殿再添一件好了。” 魏昊天也不知是为了凑热闹,还是怎地,他自袖中拿出一张木牌,向小勺子晃荡道:“小勺子,到本殿这儿来。” 秦越一瞧见那东西,顿时大惊失色。 他出手阻止魏昊天,“太子殿下,此物您还是收好为妙。” 那可是象征太子身份的牌张,这般重要之物魏昊天怎能拿来逗弄小勺子呢? 魏昊天却一把将秦越把开,不甚在意,“不过与小勺子开开玩笑罢了,你无需紧张。” 他又不是将太子之位拱手送给小勺子了,这人紧张个什么劲儿。 魏昊天边笑着,边吸引着小勺子过来,“小勺子,快过来。” 小勺子眼尖,魏昊天一晃手时他就摇摇摆摆地向他这儿爬来了,秦越在一旁皱眉不语,而魏昊天却很是兴奋,“对,就这样爬过来,拿到这东西,本殿就送给你了。” 秦越转向北戎王,冷声唤了他一声,“陛下?”北戎王就干看着魏昊天胡来? 北戎王瞥来一眼,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什么话也没说,算是跟着魏昊天看热闹了。 秦越这下真是无可奈何。 他在想,若是小勺子真要爬过来的话,他只能上前去将孩子跑走了。 然而这念头刚一起,便看见小勺子径直转了个身子,晃悠悠地向北戎王爬去了。他眼睛里放着光,似乎是瞧见了喜爱的东西。 魏昊天幸灾乐祸一笑,“父皇,小勺子去您那儿了。” “嗯?” 北戎王一低头,就见那小小的一团探出肉肉的小手,扒在了他明黄色的皇袍之上,那龙袍骤然多了几道褶皱。 “小勺子!” 秦越看得心惊,便要伸手去抱孩子,北戎王拦住了他的动作,面带慈爱道:“看看你小子想做什么。” 北戎王是纵容小勺子的举动了。 下一刻,小勺子就颤颤巍巍地扒着北戎王的衣服,站立了起来,他嘴里啊啊直叫,小手去够北戎王大大又长长的胡子,一个不小心就将北戎王大胡子扯下来了几根。 汾阳王爷看了个正着,心中笑道:这小子,胆量够大,不错! 魏昊天亲眼所见这一幕后,同样笑个不止,“父皇,您这留了几年的胡子,今儿要全毁在小勺子的手里了。” 小勺子似乎回应他话,直叫着:“啊啊……要……” 小手揪着北戎王的胡子不放手,玩得是不亦乐乎。 “看来你这小子喜欢的是朕的胡子,嗯?”北戎王笑眼一眯,转头与秦越对视道。 秦越硬着头皮道:“小勺子是觉着新奇吧。”毕竟这小子还从未玩过别人的胡子。 他真怕小勺子又一捣蛋,把北戎王的胡子全揪光了。 秦越默默朝柳长妤使眼神,这时候他不便将小勺子抱开,此事还是由柳长妤这个做娘亲的来做为好。 柳长妤看懂了他的意思,翩然走了过去,轻手将小勺子抱起,声音低柔,“小勺子,娘亲抱你走好不好?” 有娘亲这一抱,小勺子就撒手了。 魏昊天好一阵失落,“秦夫人,你把小勺子抱走了多没意思,本殿还未看父皇如何吃瘪呢。” 柳长妤背着他翻了个白眼,这位太子殿下还真够敢说的,他想看当今皇上吃瘪,也不想想到时候受罪的会是谁? 她又向北戎王致歉,“小勺子玩心大,本无意揪下陛下胡子的。” “不碍事不碍事。”北戎王完全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相反他慈爱无比地凝视着小勺子,又说道:“朕喜欢这小子都来不及呢。” 柳长妤弯唇一笑。 北戎王对小勺子的宠爱,她看在了眼里,眼下先不说是好是坏,陛下的另眼相待总是要受着的。 “那臣妾先带小勺子继续去抓周。” 北戎王不免打趣她道:“方才小勺子不是抓了朕吗?” 柳长妤一阵哑然,心中默然道:分明抓的是您的胡子吧。 北戎王这话一出,魏昊天就跟着回道:“可不是,小勺子有双慧眼,一抓就抓到了尊贵,日后必成大器。” “这……” 在场的众人听了魏昊天一言,皆面面相觑。 抓周礼上可未有出过抓人一说的啊,从来都是小孩子抓物后再看后事的。 柳长妤便以此回道:“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贵之人不错,可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满周岁上抓周,抓的应是一物才能算数。” 她是委婉而说。 “行吧,你只会扫本殿的兴致。”魏昊天摆摆手,“本殿再瞧瞧看,小勺子究竟会抓什么吧。” 北戎王轻声应和。 柳长妤就将小勺子又放在了长桌上,俯身诱哄着他道:“小勺子,你看到哪个喜欢就抓来给娘亲。” 小勺子却坐在原地,肉肉的手臂紧紧搂住柳长妤,不肯放开了。 王妃笑道:“小勺子是喜欢娘亲,旁的都不要了。” 柳盼乐偏头又问:“那小勺子若是抓了大姐姐的话,岂不是又不作数了。” “表妹生个难缠的娃儿。” 薛彦南摇了好几下的头,他是看出来小勺子有多难带了,也就秦越与柳长妤能生出这样的娃儿来。 柳长妤把了几下都没能将小勺子把下来,她只好向秦越求助,秦越走上来一下就将小勺子放到了桌上。 他声音严厉,小孩子听了都会害怕,直呼了小勺子的大名,“秦九韶。” 小勺子的身子顷刻间抖了又抖。 他扭扭小身子,还是不肯走。 秦越无奈,抬手就在他小屁股上“啪”地拍了一下,小勺子白白的小屁股得了这一巴掌后,身子扭扭就向前爬了。 “秦越!”柳长妤看他打孩子,转眼就急了,“你怎能打孩子呢?” 秦越无辜回道:“我没用劲儿。”就下手推了推那小子而已。 柳长妤瞪了他一眼,警告他道:“没有下回了!” 秦越心里叹了口气。 这严父,可也不好当啊。 “小勺子,拿一件东西来给娘亲。” 柳长妤在桌边哄着小勺子,向他拍拍手吸引着他的目光。而小勺子扭过小身子看了她一眼,又拱拱小屁股不回头了。 他再度回头时,看的却是秦越,结果得到的是严父的凝视。 小勺子连忙扭回头,那小模样机灵的不行。 转了大半圈,柳长妤哀叹道:“小勺子怎么就不选个东西啊。” 虽然她不是很介意抓周里自家的孩子未能抓到物什,可是小勺子可不一样,旁边站着的还有北戎王与太子殿下呢,这就意味着小勺子需得抓一物什在手心。 “耐心等等。” 就在柳长妤要放弃了的时候,小勺子捧起桌上一把未开鞘的长刀,似乎是想将刀举起来,可奈何那刀比起他小人儿,重了太多,试了几次才将刀抱在了怀中。 小勺子看向秦越,张嘴就来,“啊啊……爹……”像是在说要秦越帮自己拿起来的意思。 秦越就走过去,单手执起了刀柄,小勺子一看刀落进秦越手里,自己怎么都够不着了,猛地一坐桌上,就嗷嗷大哭了起来。 他哭的时候不像别的孩子,小勺子就是干嗷嗓子,眼睛里不带一点泪的。 可就是这样,小勺子的哭声都叫秦越心疼了,他只好将小勺子抱了起来,哄着他道:“你瞧瞧,这不是在爹爹的手里吗?” 小勺子睁开眼,伸手摸到心爱的长刀,小嘴一咧就笑了。 柳长妤看着,终于缓了一口气。 “冠军侯,你家小子日后看来是承袭你了,领兵上战场杀敌万千,好啊!”北戎王赞叹了一句。 常山老郡王随后说道:“臣的曾孙小小年纪,就已显露出勇敢无为了,将来不会畏惧任何。” “不错,真不错啊。” 汾阳王爷挑眉笑道:“这可是冠军侯府的小世子,不负众望。”抓了一个好宝贝。 一时之间,对小勺子的赞誉接连而起,柳长妤都听不过来了。而小勺子呢,正坐在自家爹爹怀里,把玩着长刀,两耳不闻其他事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番外三 我是小勺子,小勺子是我的小名,听爹爹说这个名字是娘亲在我刚生下来是时候,就为我起的。 我不明白,小勺子不是吃饭饭用的吗,为何娘亲要给我起这样一个小名。 唉,尤其是当我娘亲喊我的时候,她总是满脸慈爱地一遍又一遍喊,“小勺子,小勺子,小勺子。” 然后又说,“过来。” 那招手喊我过去的样子,真的很像是招呼魏叔家的小天天到跟前。 哦,魏叔就是据说是太子殿下的那个男人,小天天是东宫里养的一只小白狗。 我去过几回东宫,和小天天混得很熟了。 另外一说,我的大名是秦九韶。 不用想,这名字一定是我那爹爹为我所起的。对于这个名字我是喜欢的,至少与小勺子这个傻傻的名字好太多了。 我可是很聪明的,怎么可以被叫一个傻傻的名字呢? 于是,有人问起我叫何名字的时候,我都会冷着小脸,回他:“我的名字是秦九韶,请不要叫我的小名小勺子。” 而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叫我小勺子了,而不是秦九韶。 我真弄不懂大人是怎地想的,是听不懂我说话呢,还是以为我是个小孩子,就对我所说的话不以为然了? 总而言之,我还是秦九韶,京城里年龄最小的世子啦。 好像这话还是别个跟我说的。 世子是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记不清是哪一天,薛家的那个又又来侯府了,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讲,我是侯府的小世子,很了不得呢。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就在薛又又跟前翘了鼻子。 谁知道他下一句说出口,我就想暴揍他一顿了。他说:“就算你是冠军侯府的小世子,你也要喊我一生表哥哦。” 谁要喊他表哥啊,我当然直接回他:“小世子不是很厉害的吗,既然我都是世子了,为何要喊你表哥啊?”“世子是世子,表哥是表哥啊,世子会有表哥,表哥也可以是世子的。”薛又又明显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晕了,因为我一分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还继续解释道:“表姑姑 是我的表姑姑,表姑姑的儿子就是你,我比你大,所以你要叫我表哥。” 哦,这第二句,薛又又说清楚了。 我又问他:“可你还没说世子与表哥有何关系呢。” “我不是说了吗?”薛又又都急了。 我淡定撇头看他,“你哪有说?” “小勺子,你可真傻!” 我狠狠拿眼去瞪他,“你说谁傻啊!我看傻的人是你吧,连世子与表哥都分不清的!” 薛又又不甘示弱,他握拳头咬牙道:“分不清楚的是你啊!” “既然你说你分得清楚,那你说说看。”我哼了一声。 “世子就是你爹爹的儿子,我是你娘亲表哥的儿子,所以我也是你的表哥。”薛又又拍拍我的头,“小勺子,谁让我比你大呢,你要好好叫我表哥的。” “我就不。”我呲牙向他一笑。 说起来,我和薛又又的渊源可是很深的。就因着他比我出生的早,他每回到冠军侯府来时,都要巴着我要我喊他表哥。 真不知道他为何对此事这般的执着,明明薛家里还有个来来小表姐,他不去听自己亲妹妹叫哥哥,非要我叫他表哥。 我是那么轻易妥协的人吗! 当然不是! 所以我可是一回表哥都没有喊过他的,我绝对不会说每回薛又又走时,脸上都会露出一分失落。 那定然不是为我未喊他一声表哥所致的。 后来,薛又又也不再那么的执着了,我俩关系还是一样的好,两人凑在一起时时常玩些惊险刺激的。 比如钻钻狗洞,咳咳。 这事可以算是我的奇耻大辱了。 那日薛又又非要拉我钻次狗洞,我无可奈何地答应了,结果谁知道正正好被娘亲抓了个现形。 之后,屁股免不得遭了一顿暴揍。 天啊,我这么大的孩子竟然被打了屁股,真的是太丢脸了! 我发誓,要有下一回,我一定要让薛又又先钻那个狗洞,然后我在他屁股上补一脚,踹他出去。 今年一过,我就满了五岁了,便是个大人了。 不过我与娘亲说了这话后,娘亲直笑我太会开玩笑了。我板起脸反驳她:“我没有开玩笑啊,我如今就是大人了嘛。” “你至少还要再过个十几年才是真正的大人。”娘亲摸了摸我的头,就像我摸小天天一样。 我内心是抗拒的,但我没有躲开,因为她是我最爱的娘亲,要是有别的人这样对我,我一定会躲开的,哼。 我掰着指头数了数,好像除了娘亲,还有外祖母与小姨会这样对我,好吧,再除了外祖母与小姨吧。 娘亲说我不是大人,但是我可不信她的话。 她偶尔是会欺骗我的,哼哼。 就像那日她说只要我写完一页大字,便给我买一支飞镖一样,我写好了大字,但娘亲拒不应允给我买飞镖了。 爹爹说,女人是善变的。 娘亲也是这样没错,哼哼。 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爹爹一些,早在几年前我亲眼见到爹爹练武,他一身武功简直是太有气势了,看得我好喜欢啊! 那时候,我就下了决心,将来我定要成为像爹爹一样的男人。 记得薛又又有跟我说过,我的爹爹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将军,走出去威风的不得了。 我可骄傲啦,这可是我的爹爹,没有人有个比我爹爹更厉害的爹爹。 在我央求了爹爹几次后,爹爹终于应下教我习武,娘亲原本不肯答应,她心疼我年龄小就要吃苦。 我一本正经地与爹爹说,“爹爹,我是大人了,我不怕吃苦。” 结果爹爹和娘亲都笑了。 我很莫名其妙,不过好在娘亲肯让我随爹爹习武了,这一点对我来说太太太过欣喜了。 从那日起,我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了! 我是秦九韶,我是个大人了,也是日后的威武将军。 虽然我跟着爹爹习得了武艺,但娘亲不让我出府去顽,我的这一身武艺只能是放着了。 用娘亲教我的一句话说,便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唉,我就是那个可怜的英雄。 然而之后,我等到了机会。 有一日,薛又又再次来侯府看我了,他与我约好了要一起玩耍的,可是薛又又太笨了,都不知道什么好玩。 我只好劝说他,“薛又又,不如我们一道出府吧?” “小勺子,你不怕表姑姑发觉了,再训斥你了?”薛又又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地模样,“那日你钻狗洞,我还记得表姑姑发了好大的火气呢。” “那日是那日,薛又又你是不是男人!”我发火了,薛又又怎么还要提那件事呢,那件事可是我的耻辱! 我冷哼着问他,“你到底走不走,我可是不害怕的,你要是害怕了,留在府上也行。” “我才不要留在府上呢。” 薛又又梗着脖子回道:“走就走,既然你都不怕,那我也不怕!” 我们两人达成一致,就一齐钻狗洞溜出府了。 这一回我是让薛又又先钻的狗洞,我记得我曾说过要亲手踹他一脚的来着,但是我懒的做了。 我们两人出府之后,就四处乱晃,这是我头一回出府,与薛又又一同走在街上,我突然觉得原来出府的感觉是这样的好! 我正美滋滋地想着,薛又又猛然拉了我的手臂,他暗指前方道:“小勺子,我怎地觉着那几人,来者不善啊?” “不用害怕,我在呢。” “可是……” “没有可是。” 我挺了挺胸膛,领着他继续向前行走。 有时候我想,有可能是薛又又记错了年龄,兴许我才是他的表哥吧。 薛又又所指的那几号人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看起来像是街边流浪的乞丐似得,我皱起眉头,便想从这几人身边穿行而过。 谁成想里头有一人抓住了薛又又的肩膀,嘻嘻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少爷?” 薛又又吓得不行,当即甩开了他手,“别碰我!” “嘿,你这小子可真嚣张!” 那几人似乎因薛又又一句话而被激怒,一瞬间皆围了过来,我看事情不妙,拉住薛又又的手就喊道:“薛又又,我们快跑!” 薛又又反应也快,撒开腿就与我一路快跑。 然而我们两个比不得那几人的身高,不到一刻那几人就追了上来,四面八方将我与薛又又堵了个无路可逃。 “小勺子,你躲在我身后。” 薛又又一把将我推到了他的后面,我皱眉不快道:“薛又又,你不用保护我。” “你是我的表弟,我定要护着你。” 他这句话说的坚定,我听得稍有些呆愣住了。从来薛又又都是以开玩笑似得语气与我说,他是我的表哥,因而我从未答应过他。而这次却不一样,薛又又无比认真地说要保护我,我竟然真的有种他的背影很高大的错 觉。 在我愣神的一刻之间,薛又又被一人胖揍了一拳,我见他被打,扑上去就向那人咬了一口,他却挥臂甩飞了我,我的后背撞到了地面,可真的是疼啊! “你们该死,竟然欺负我的表弟!” 我看见薛又又挡在了我的身前,他只比我大了五六岁,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只可惜他的力量在成年人的面前,犹如蚂蚁撼树。 他被一拳奏倒在地上。 我忍不住大呼,“薛又又!” “就你这臭小子,还想和老子打?还有这小畜生,一并处理了。” 那几人说着便朝我走来,薛又又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扑挡在了我身前,那人的脚就直直揣在了薛又又的身上。 我看薛又又疼得面容都扭曲了,心底满满都是怒火,“薛纪平,表哥,你给我撑住!” 我没想到,第一回叫薛又又表哥,以及他的大名,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若知道会有这一日,我早就开口喊他表哥了。 我才不要用薛又又的受伤,换这一声表哥! “小勺子,你看,你还是叫我表哥了。” 薛又又脸都被打肿了,他还能忍着巨痛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从他身后窜出,跳起就给了那男人裆部一脚。 那男人顿时捂住,在地上翻滚了。 可是在我面前的,还有四个人。而就凭着我一个人,是无法打败这四人的。 此时此刻,我无比恨自己个头的矮小,我连这些人的胸口都够不到,如何能击败他们? 娘亲说得对,比起爹爹,我还是太嫩了。 也不知道是我脑中想了太多次爹爹,我隐隐望见爹爹奔来的身影,再回过神来时,原本气势汹汹地几个乞丐,皆不省人事了。 “秦九韶,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爹爹严厉地声音响起,我却忍不住哭着扑进他的怀中,紧搂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爹爹……爹,你来了……你快救救表哥,表哥他……为了我,我,要死了……” “好了,好了,爹爹来了,没事了。” 爹爹看了眼薛又又,又说道:“你表哥只是受了点伤,不会有事的。” “表哥……没有事?” “嗯,没事。” 爹爹没有训斥我,反而不住地安慰我,我的哭声是更凶了,我就记得我哭着说道:“我错……我错了。” “行了,男子汉,莫要流泪。” “哦。” 爹爹恢复了往日的严厉,只是他的大手在我后背轻拍,我吸吸鼻子,断断续续地抽泣,不敢再大哭了。 “爹爹,还好你赶来了。” 我有些后怕,不敢想象若是爹爹没寻到我,后面究竟会发生何事。 “你小子不吃点教训,是不会长记性的。”爹爹难得没有发脾气,而是给予我了安心感,“爹爹说过,府里如何待你,在外头都会先保你的平安。” “爹爹。”我抱紧了他的脖子。 这就是我的爹爹,常常严厉待我,却又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爹爹。 爹爹抱我回府的时候,我缩在他怀里不敢探出头来,我已经可以想到娘亲知晓我溜出府,惹出了大事会是如何的生气了。 我怕我再多两个屁股,都不够她下手的。 因此,我不敢叫她发现我回来了。 我的心思很快落空了,我察觉到娘亲将我从爹爹怀里抢了过去,我害怕极了,挣扎着就要挣脱娘亲,我喊着爹爹求救,“爹爹,救我!” 娘亲却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了我,她好像哭了,“小勺子,你不能再吓娘亲了,娘亲不能失去你。” 娘亲是为我哭了,我好像做错了。 在这一刻,我只觉得我是个坏小孩,我惹得娘亲哭了,是因着我做了错事。 我耷拉着脑袋,扁着嘴认错,“娘亲,是我错了。” “往后不准你胡来了。” 这晚上娘亲没有惩罚我,而是为我做了许多的好吃的,她嘴里说了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你还是个小孩子,不能随意乱跑的,娘亲与爹爹都会担心。”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原来娘亲当我是个小孩子,才会做这么多美味给我吃啊。那么我不要当大人了,我还是当个小孩子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番外四 桃红飞絮,又是一年的春日,当那桃瓣落于泥土之时,长秋殿外的宫女丹胭直这时步入殿中。 有宫女手执扫帚,轻轻将花瓣扫于一处,堆积在院落的一角。 长秋宫乃是大燕皇宫景致最为独特的一殿,因而此乃历代皇后入住的寝宫。 今年是柳长妤入宫刚满一年的日子。 一年之前,她得太后看中,被点了坐上这皇后之位,从此居于深宫。 柳长妤坐在镜前,目光略有呆滞,她涂有蔻丹的指尖便就轻而缓的滑过自己乌黑的发丝,一袭青丝垂于脑后,如瀑般披散开来。 红的耀眼的凤袍就摆在眼前,她却视若无睹。 她并不喜欢那一身尊贵无比又夺目的大红,那不该是适合她的。 可偏偏在她身上再适合不过。 丹胭走来,轻执起一把木梳,小心为她梳发,“娘娘。”她轻唤道。 “嗯。” 柳长妤的眼眸里有了些光,她侧过首,一双丹凤眼移来,“贤妃今日又未来请安?” “并未。”丹胭回道:“奴婢听说陛下先已去了留秀宫,看过未出世的小皇子,贤妃娘娘应因着这儿,才未前来。” “啧。”柳长妤的朱唇里吐出一声轻笑,对于这事,她再未多言。 入宫一年,她早便看清了帝王之心,不过是何人讨得了他的欢心,便如得了甜食的犬儿,得几分宠爱罢了。 从前她还是祈阳郡主之时,便与魏源无感,如今虽成了皇后,然她同样无甚感觉。 为了皇宠去讨魏源的欢心?她可是委屈不了自己。 若讨欢心,这宫中还有何人能比得过庄子婵呢?也便只有她,能拂了皇后的脸面,屡次推拒这请安了。 柳长妤轻垂眼睫,她的手从妆匣里抽出一只凤头钗,直入发髻。 镜中女子妆容明丽,尤其那一双丹凤眼夺目的紧。 她身披着大红,只挥挥衣袖便从座椅里起了身。 镜中再忘不见其人,是柳长妤已走出了殿。 柳长妤在这宫里与任何一人皆无亲密的关系,与当今圣上崇安帝,她是生不出男女之情的,她的心在入宫前就死了,起不了一丝波澜。 对太后,她心底有一股言不出的怨恨,当日若非是太后一句话,她又如何会入这深宫? 而对贤妃,这个几次三番与自己多番作对的,仗着皇宠目中无人的妃子,柳长妤更是厌恶至极。 她想,她真的是再无旁的乐子了,只能在这偌大的宫里,四处走走。 走至青石路上,偶有别宫的宫女瞧见柳长妤皇后座驾,一路上行大礼的倒是不少。 柳长妤眼眸黯了黯。 次年选秀,除却定下了柳长妤这位皇后人选,入了深宫的还有多位妃子,只是这些小主多数还未得过宠幸,便已经半脚踏入了冷宫。 未得崇安帝临幸之人,不正是踏入了冷宫之人吗? 柳长妤自顾自讥嘲一笑,谁说不是呢,她贵为皇后,却同样是半步入了冷宫。 允四妃之一的贤妃脚踩在皇后头上,天底下恐怕也只有崇安帝能坐的出来了。 不过,她并不在意。 柳长妤突而出口叫了停,丹胭掀开了帘子,她便漫步走了出来。 行至的宫院是离御花园不远的宫殿,这里有一处池子,落红满絮飞起时,落满了一池红花秋水。 柳长妤喜欢这样自己安静的独处,无人打搅的那种静谧。 这样她会觉得自己并非是在宫里,而是早已飞出了宫墙。 只可惜这静谧没有太久,便被一道尖利而嚣张的女音打破,“姐姐,您怎的一个人走至这处了?” 柳长妤不必回头便能猜到来人必是贤妃庄子婵,“贤妃娘娘才是有兴致,双着身子还四处走动。” 贤妃笑抚自己已隆的极高的肚皮,“妹妹也是为了孩儿好,陛下曾说多走走孩子生下来长得好。” 她笑的灿烂,言语里净是挑衅。 柳长妤淡淡瞥去一眼便挪开了眼,“贤妃照顾好皇子,乃是第一大事。” “姐姐也知道。”贤妃走至柳长妤身前,笑意更为诡异,“孩子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出世了。” 柳长妤见她意有所指,便挑了挑眉侯着她说完。 “姐姐不想做些什么吗?”贤妃的声音仅她二人可听见,“若妾身是姐姐,怕是早便想法子将妾身肚子里的孩子弄掉了。” 她是故意要说给柳长妤听的,不止是柳长妤不喜贤妃,贤妃同样不喜柳长妤。 柳长妤一听,脸色乍然变了冷,“贤妃,你到底想作何?”这女人心思绝不一般。 “姐姐想多了,妹妹只是见你袖上落了灰,想为你擦擦罢了。” 说着,贤妃探出了手来,不过她的手还未碰触到柳长妤,便被她拍了开。 柳长妤回以冷冷一笑,“莫与本宫耍心思。”她在警告庄子婵。 然而贤妃却翘起唇瓣,微微一笑,那笑容越是仔细瞧看,越会觉着不太对劲。 下一刻,便听贤妃高呼一声—— “啊……” 贤妃不知为何在这时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了,伴随着而来的还有走入院落的年轻帝王崇安帝。 柳长妤终于明白,贤妃是有多恨自己,恨到肯拿自己的亲生骨肉来陷害自己了。 她掐了掐手心,冷眼旁观崇安帝将落地的贤妃抱起,看他对自己的恶眼。 听他一字一句吼道,皇后的心狠毒辣。 到最后,她的心竟未起半分波澜。 是,她就是个恶毒的女人,比不了庄子婵的善解人意。 柳长妤笑了笑,转身径直回了长秋宫。 这之后柳长妤从丹胭那儿听说,待太医看过之后,贤妃的孩子保住了。不过崇安帝仍旧怒火难耐,当即下令禁了柳长妤的足,除却长秋宫再不得走出半步。 皇后可是天底下心思最深最毒的女子。 没错。 柳长妤只是轻轻笑笑,回了句“知道了。” 她的指尖在镜上滑动,似有尖利的刀锋游走在自己脸上。 她问自己,“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她答,许在今日。 时至夜晚,夜色微凉,天边的一弯月撒下宛如清水的微光,柳长妤衣衫单薄走在长秋宫中,来来回回走了几道。 丹胭问:“娘娘,夜色已深,您为何不肯入殿?” 她只言不语,末了,她挥挥手命身后的宫仆尽数退下。 长秋宫内霎时一片静谧,唯有她与月相伴。 柳长妤站在池边,凝望着池水上浮着的月,忽而便想起舞。 她将自己的发钗取下,腰肢轻转间,乌黑的发丝飞舞翩翩。 可是这舞,又是为何所落? 池水很凉,她褪去了鞋袜,点点脚踏入了水中,似乎是起了心思,顽闹似得点了点后,完全将脚浸没。 柳长妤觉着自己是疯了,要被这宫中如死一般的日子逼疯了。 水很凉,但她已真的无所畏惧。 愈走到深处,她愈发觉着几近窒息,水末过了她的脖颈,脚尖快要不能着地。 头顶是明亮的月,柳长妤心里默念,老天啊,带我走吧。 她就此闭上了眼。 然而耳边突而起了声响,是充斥着冷漠的男声,“娘娘可真是好兴致,这个时辰了还在玩水。” 柳长妤朝那方向瞥去一眼,视野模糊之中,她似乎看见一俊逸男子正坐于长秋宫的墙头。 然她看不清那男子的容貌。 脚下失了力,她沉沉入了水。 她再度听见了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讳,他着急的喊着“柳长妤!” 她微微有些高兴,因着这人叫的并非是皇后娘娘,而是她自己。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上的岸,只记得自己醒来时月色暗淡的光,在池面闪动,有丹胭急急忙忙奔来的身影,自己凉薄的身子,还有唇上的冰凉。 柳长妤觉得自己是蠢透了,打定了主意要轻生,却还是没能死透。 她无比的恨自己,恨自己不能给自己做个了结,却还要在宫中度日如年。 她撑着手臂直起了身,丹胭顺势搀扶着她起来。 柳长妤没有理睬丹胭的关切,她听见有人在对自己说话。 回过首,那男子正单脚立在墙头,面色沉沉冷漠,可那双细长的眼眸却极其的幽深,月色撒下时,落在他的身上,为他批了一身细光。 他轻轻勾唇,是个含有嘲讽的笑容。 柳长妤无比心惊,她未料到秦越竟然胆子大到这时来了长秋宫。 她脸色骤变,身子不自觉为他挡住了丹胭探视的目光。 秦越却似不惧怕,用只她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祈阳,你说过的,这世间唯有这条路你不会走。” 柳长妤背着他,眼泪默然流下。 泪水一滴一滴的滚落,她没有抬手去抹。在这一刻,她很期望有人能抬手为自己拭去泪花。 当她再回头时,秦越的身影已然不见,柳长妤又看了看眼天边的月,有云将其笼罩了起来,迷迷蒙蒙再看不清。 似梦一场。 柳长妤转身,轻步走回了殿。她的脊背挺直,走的坚决而果断。 她第一回的轻生念头,早被他一句话打败。凉的月与她爱的男人,她的心无处可弃。 第一百四十八章番外五 “铃铃铃——” 柳长妤是被一阵吵闹又剧烈的闹钟声震醒的,不过她的双眼还没有睁开,翻了个身子她嘴里嘟哝着,“这究竟是什么声音,这么闹。” 手心接触到一片柔软,绝不是什么她那一床绣鸳鸯的被褥,这一下子她就惊醒了。 头顶视线里是一片全白,她暂且认为是—— 屋顶吧。 她坐了起来,目光扫过整个屋子,她的心绪再也不能停下来了。 这个屋子不是她所住的畴华院,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突然之间,她的脑袋里传来一阵难耐的疼痛,她捂着额头,忍不住闭上了眼。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人打开,她听见了声音,“沁沁,该起床了,今天是你新学期的第一天呢。” 柳长妤轻轻眨眼,嘴里不自觉回道:“我知道了,妈妈。” 说完她就迷茫了。 妈妈? 这是什么词? 柳妈妈没有注意到柳长妤奇怪的表情,她又催促道:“闹铃都响了几遍了,你赶快收拾收拾,起来上学去。” “好。” 柳长妤低垂着头,她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自己被柳妈妈发现了自己并不是她的女儿,因此她此刻紧张地手在被子上紧了紧。 但是柳妈妈直接关上门就出去了。 柳长妤长长松了一口气,身体朝后靠了下去。 她看着天花板,瞳孔逐渐聚焦。 她如果没记错,刚刚脑中一闪而过的,是在这个世界里,属于自己的记忆。 柳长妤现在的名字是柳沁,沁沁是她的小名,而且她已经要满二十了,目前是a市a大的一名大二在校生。 大学啊…… 柳长妤眯眼偏了偏头。 这个世界对她是陌生的,她带着前世在大燕的记忆而来,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 不过柳长妤没有扭捏太久,她记得自己家离学校坐车要半个小时,她得抓紧时间起来不能迟到了。 翻身下床之后,她又看着床上hellokitty的被子,沉默了。 这个触感神奇但是很柔软的是被叫做被子的东西,她又转了转头,刚刚她枕着的,是枕头。 打开衣柜,一串自己从未见过的衣服,她心底的冲击来得有点大了,柳长妤觉得自己还需要时间缓一缓。 柳长妤随手拿了一件牛仔裙就套在了身上,那摸起来说不出感受的触感令她又纠结了很久,直到柳妈妈不耐烦的接连喊了几声“沁沁”,她才推门走了出去。 吃早餐时又是一阵的纠结,柳长妤从来没有见过牛奶,燕麦这些,但吃起来感觉还不错,她就全部吃完了。 跟家里说了再见,柳长妤坐着公交就去上学了。 她有些庆幸自己脑子里还留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不然她真的该凡尴尬了。 她一个古代人突然来到了这里,若没有记忆,只有古时候的那些记忆的话,很多事情她一定都不知道。 不被人当成怪物都算好的了。 早上九点钟,公交车还是很拥挤的,柳长妤坐到了站就从人群里奋力挤了出去,无奈人太多,她的书包差一点就被挤飞了。 她有些感叹,要是在古代每家每户都有马车,还会这样跟别人挤吗? 她又摇摇头,这已经不是古代了。 柳长妤一路朝向教室走,在这一路上她的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对视线里的一切都格外的好奇。 这个世界与古代太不一样了,无论是人们的衣食住行,还是行为举止,都是完全不同的。 她忽然有点迷茫,她来到这里了,可是她是孤身一人,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又该怎么过下去呢? 她喜欢的人是秦越,可是他又不会出现在这里。 柳长妤瞬间悲伤了。 她很想回到以前的地方,这里并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但她是怎么过来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又怎么能再回到过去? 柳长妤心里叹气,只好放弃这个念头了。 在这时候,有人用力拍了她一下,她吓得立刻尖叫,“哎呀!” “沁沁,你突然叫什么呀?”拍她的女孩笑容非常明媚,脑后夹着可爱的发夹,一头长发黑亮顺直,外加她如月亮弯弯好看的眼睛,当时就让柳长妤想起了李问筠。 这个女孩是柳沁高中同学,也是大学好朋友,黎心意。 黎心意没好气地掐了掐她的脸,笑道:“我以前经常吓唬你都没见你反应这么大的,今儿是怎么了?做坏事心虚啦?” 不过与李问筠不一样的是,黎心意是那种用时下最流行的话来说,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小清新姑娘。 眼睛里满满都是干净,热心肠而且待人非常真诚。 柳长妤喜欢这样的女孩,因此见到她的第一面就不自觉笑了,“心心,我可有很久没见到你了,好想你哦。” 可巧的是,两人名字里都有心这个字,一个是心心,一个是沁沁,难怪感情好到不行了。 “切,你就嘴贫吧,”黎心意嘟起了嘴,有些可气的说:“暑假的时候我叫了你好几次一起出来玩,你就只会搭理班里的李樾,都不理我的,嘤嘤嘤我要哭给你看的。” 说完,她还真的抱着柳长妤在她脖颈磨蹭了。 “哈哈,好痒,心心快停下。” “就不,就不,看我究极大招——挠你痒痒,叫你见色忘友!”黎心意上下其手,闹得柳长妤连连求饶了。 到最后她眼泪都要蹦出来了,黎心意才撒手,改为拉了她手奔跑,“快走快走,我们要迟到啦!” “都怪你,非要闹我!” 黎心意回头笑嘻嘻,“锅你背着,谁叫你暑假搭理某人不搭理我呢!” 柳长妤心里猛然一咯噔,她看黎心意一脸坏笑,忽然就觉得有大事不太妙了。 黎心意说自己见色忘友,搭理那个叫李樾的,却不理她,但是柳长妤压根不记得那个名叫李樾的男生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她不会……真的喜欢李樾吧? 柳长妤死咬嘴唇,她不承认,李樾是谁她都不认得,就算是喜欢,那一定也只是之前的柳沁喜欢的男生。 她喜欢的只是秦越,不会是别人啊。 柳长妤心里纠结着,小跑着边追着黎心意去了教室。 两人第一节课是历史课,柳长妤跟着黎心意就随处坐了下来。 屁股刚刚着了凳子,黎心意就止不住地对柳长妤挤眼,还朝某一个方向看了过去,点道:“你看那边,可不就是你暗恋对象吗?” “什么?”柳长妤脸色都要发白了。 难道李樾也在这个班里? 她紧张地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了。 黎心意边喏嘴,“你一个假期过去,难道玩傻了?那是李樾呀。” 柳长妤的头已经忍不住转过去了,她的视线顺着黎心意所指的方向看去,在视线完完全全落在坐在窗边男生的身上时,她愣住了。 那张侧脸与眉眼,与秦越的相差无二。 如果不是他的一头短发,柳长妤真的会以为是秦越出现在这个世界了。 她的心跳在这个瞬间,骤然加速,连脸蛋都忍不住升了温。 为什么李樾会与秦越长得一模一样呢? 他还是自己的暗恋对象? 真的不是秦越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柳长妤肚子里盘绕,她得不出答案,但是她的眼睛里已经落进了喜色。 她想柳沁喜欢李樾,与她喜欢着秦越是非常有缘分的。 黎心意凑来脑袋,在她脸边蹭了蹭嘻嘻笑道:“眨不过眼睛啦?我就知道你又会看入迷了的,谁叫我们李樾是级草呢,沁沁,你可要把握住哦。” “我……我不行的。”柳长妤张口就否认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俩站一起多般配啊。” “可……” 黎心意突然就推了她一把,“你快看,李樾看向你了。”柳长妤猛然抬眼,果真与回头时的李樾隔空相望了,两人双眼对视的那一刹,柳长妤只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含羞了,尤其是看他幽深的眼睛,令她再次想到了秦越 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时候—— 是饱含感情,亦或者说,是深情难忘的。 虽然这时候的李樾看自己没有别的感情,可她就是会想到秦越那双满满深情的眼睛。 她想,他会不会也这样? 也许会吧。 柳长妤向他一笑。 没想到李樾的脸色温柔了几分,唇角微微一勾,那略带柔意的脸,径直与秦越重叠了。 柳长妤扪心自问,她是不是也可以期待,自己在这个世界也能收获一份,与在古代同样的爱情? 当历史课老师走进教室之后,柳长妤收起了自己全部的心思。 这是她第一次听课,因此她听得格外认真。 这个世界的讲课让她觉得非常有意思,尤其是这历史课所讲的内容,竟然是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 也就是大燕的历史。 这感觉太奇妙了。 原本大燕的人,来到了现代的世界,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述关于自己所经历过的世事。 当老师说到秦越,那位当世不让的大燕将军的事迹时,柳长妤下意识地扫眼到李樾身上,期待他会有所反应。 不过让她失望了,李樾仍旧撑着下巴认真听课,并没有因为老师所讲的事情而有所波动。 柳长妤微微摇摇头,告诉自己李樾不可能是秦越穿来的,强迫自己接受了现实。 她又将心思重新放回了课堂,听老师语气激昂地讲秦越如何带兵攻进大燕,直取皇宫,而说到最后,竟然还有一句,“那时冠军侯秦越的夫人,在宫中被当作了人质。” 柳长妤眨巴眼睛,还有比她感觉更微妙的人吗? 老师现在说的,可是她本人诶? 可以说这一节课,柳长妤的感觉太奇妙了,听老师讲了一节课自己与秦越的事迹,那感觉既是幸福,又是心酸。 心酸自己回不去了,她此时此刻真的是无比想念他那宽阔的怀抱。 想要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抱抱他,亲亲他。 柳长妤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知道自己是只能想想了,做做这个不切实际的梦。 “沁沁,下课了,你陪我到校门口拿下书吧?” 柳长妤起身走到黎心意身边,点头应道:“好呀。” “抱歉抱歉,我的政史书忘记带了。”黎心意双手合起道歉。 “你就是经常迷糊啦。” 黎心意嘟嘴回:“才不是经常呢,就这一次。” “好,好,上回,上上回,都不是黎心意忘记带的。” “哼,不要理你了。”黎心意放开抱住她的手,侧头一瞥到自己想见的身影,那双大眼睛立刻就笑弯了,“哎呀,他来了。” “谁呀?”柳长妤好奇看了过去。 “不告诉你。” 黎心意却没回她话,迈着小碎步就像树下的男人小跑过去,她的头发飘飘,柳长妤都瞧见了她眼里盖不住的光。 虽说黎心意没有告诉她那人的名字,柳长妤还是清楚地听见了她叫“左钦”。 听到呼唤的男人转过了身,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柳长妤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一身西装整整齐齐,且得体地包裹着修长的身子,西装的外套就随意的搭在胳膊上,但西装衬衣的扣子却完整地扣了起来。 再往上看,因为他个子比黎心意高出一个头,所以他说话时都是低着头的。 他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眼尾还微微有几分挑起,可以说极其成熟又迷人了。 那一股禁欲又带着随性的气质,恰到好处的混合在一起,是很少见的。 而且最令人叹服的是,他静静站在那里,低调着却散发出的吸引人的致命气息,明明没有做任何事,可却叫人移不开眼睛。 柳长妤不禁感叹,黎心意这是哪里找到的极品男人呀? 心里头又是一阵坏笑,莫非黎心意的春天也到来了? 这位名叫左钦的男生,看起来是特地来给黎心意送书的,估计是知道黎心意的小迷糊,他眼里没有不耐烦,反而是多了一层无奈。 仔细看时,还带有小小的宠溺。 柳长妤心里一锤定音,两人有戏! 不过不知道左钦对黎心意说了什么,黎心意炸了毛抢过书本就要跑开。 然而还没等她迈开步子,左钦却先一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柳长妤看懂了他的唇语,“下回可要长点记性,嗯?” 柳长妤看黎心意红着脸跺脚回,“没有下回了。” 阳光落进了左钦的眼睛,他笑着,“去吧,我走了。”那感觉分明是若真有下次,也定然不会觉着麻烦的。 柳长妤挑眉坏笑想,黎心意这妮子还好意思说自己,她可不也是一个见色忘友的主? 她抱起手臂就站在远处看好戏了,心里头琢磨着等黎心意回来时究竟要如何盘问她才好。 身后突然有人叫了她,“长妤。” 柳长妤愣愣回头,入眼是李樾那张与秦越一模一样的脸,她不知不觉找不到了自己的声音,似乎跨越了千年而来的呼唤,“你……认得我?” 她问的是,你认得柳长妤?而不是柳沁。 李樾上前走了一步,目光柔和似乎是要伸出手臂来拥抱她,“长妤,是我。” 是我啊,秦越。 柳长妤再止不住自己将要宣泄而出的感情,大步扑进了他的怀里。 “阿越。” 她感觉到那如出一辙的怀抱了,是她一直以来依赖而眷恋着的。 再不会忘,再不会弄丢了。(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