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角落》 一 那天天气很热,茂盛的夏天紧紧勒住这个城市。活物大都消失了生气,只能生气。现代文明被熏烤着发出粗鲁的呻吟。 我和宝哥伙同另外一个年龄稍长于我们但面相却清秀过宝哥的哥们搭乘一辆面的。红色的笨重的面包车不疾不缓地行驶在一望无垠的公路上。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这个时候出门无疑是特别弱智的选择。车上没有装空调,或者有装,但只能调暖风。后面一排两边的窗户是死的,而我一个人闷在那里,沉默不语,汗流浃背。我只能把目光透过玻璃抛撒向远方和支楞起耳朵听坐在前排的宝哥和那哥们的对话来打发时间,并借此分散我对热的感受和注意。因为太热,我根本不想张嘴说话。然而远方除了楼群一无所有,他们谈话的内容和楼群一样枯燥。 宝哥不时侧过身看着我,似乎整理出了我的心事和感同身受了我的不适,关切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口干舌燥?” 我说:“不止口舌,除了汗孔,我浑身上下都干燥。” 我以为他要停车下去买水,然而他却在注视我一番后说:“再忍忍吧,快到了。” 我说:“我受不了了。这样下去,一会下车会削弱我的战斗力。” 宝哥说:“根本无需战斗。” 我有气无力地说:“那也会削弱我的震慑力。” 宝哥说:“你本来就没有多少震慑力,你看你,说话都已经有气无力了。” 我想解释,正因为过度口渴我才会是现在这样大病初愈的轻微虚脱状态。如果在煎熬一刻,我可能就恶化到大病未愈的不良状况了。到达现场我担心会大病不愈直接趴地上,这样就不是震慑,而是恐吓。但是我实在不想再多说话,我甚至联想到小学时候“少说话,多看书 ”的人生准则。我想,与其跟宝哥唇枪舌剑浪费唾沫,不如咽下咽喉,保持口腔湿润。我无限而且迫切地想起一听冰镇可乐的温柔。可乐最是可口。必要的话,我会为这一听可口的可乐奋不顾身,实在不行卖身都可以。生存环境可以降低一个人的身份,强烈到可以为一口水失节。这是人类与生俱来和无可摆脱的素质。 此时,那哥们开口了:“要是有一个梅子就好了。” 宝哥说:“干吗?” 那人说:“望梅止渴。” 宝哥说:“你智障吗?要是有梅子还用望吗,拿来吃就行了。正因为没有所以才望。望是想而不是看的意思。” 那人不甘示弱地说:“注意我使用的数量单位,我是指望一个梅子解我们大家的渴。” 宝哥没有理他,而是问我:“你为什么坐后面,不透风当然热了。” 我看着宝哥,心里说:我上车时有点困,躺后面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可刚睡着就给热醒了,随之突如其来口渴起来,再睡不过去。而车已在路上,我的腼腆让我不好意思叫司机停车换位置买水。我希望宝哥能明白我的眼神和心语心愿。 宝哥意会似的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后面比较安静,你向来喜欢独处的。” 我的希望还没转变成失望,他已经转过头和那哥们聊上了,我只能忧郁而愤懑地望向他的后脑勺。我心想,如果司机通过反光镜洞察到我眼神里的需要与渴望该多好啊,可是现实是,司机只能窥视到宝哥硕大无比的前额。我从小到大好像从未经历过心想事成的喜悦,往往遭遇美梦落空的悲哀。 在我一路怒视宝哥后脑勺的时候,我发现车速好像越来越越慢,从我余光中看见树的时间越拖越长。我感觉车停止树移动一样。本来静止的东西移动起来总有些陌生和滑稽,就像外国人穿旗袍,不管她多可爱,也会觉得可笑。这样看树,让我头晕,索性闭了眼睛,但脑袋里随即出现了更多的树绕圈。我被困在圆心,无计可施。只好勉强睁开眼,额头上几颗汗珠滑下。 宝哥他们也感觉到了,谈话的主题随之挪了过来。 宝哥对司机说:“喂,哥们,这车怎么慢了?” 司机头也不回地说:“汽油不够了。” 那人鼓动似的说:“go,go,加油。” 我也被这活跃的气氛感染,苦撑着说了一句英语:e on。” 然而司机一句话就打发了我们。司机说:“你们出钱?” 宝哥忙说:“就这样开挺好的。” 司机说:“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那人说:“挺好。” 我肯定的点了两点头。 宝哥对司机说:“ 你看,大家都好。速度正合适,再快,窗外曼妙绰约的树姿就目不暇接了。” 我想纠正宝哥成语的使用错误,但无力言语,只好戳他肩膀一下。宝哥改口道:“看不过来。” 那人附和道:“就是,慢慢开不着急。自从美伊干上国际石油价格就一直不稳定,而且都是上浮。中国人民不甘落后立马把油价调上去了,于”石“俱进。这是中国入贸以来,与国际最明显的接轨。” 宝哥说:“到底是美国把伊拉克干了,还是伊拉克把美国上了?” 那人说:“我觉得是通奸。美国有钱多贵都无所谓,伊拉克有油国内补给肯定没问题。他们俩爽了,其他各国傻了。”宝哥说:“shit。” 那人说:“别气愤了,我们无力影响石油走价。” 宝哥说:“我长这么大还没通奸过呢。” 他们的话题经过多次转移,最后落在怎样开车最省油上。得出的一致结论是:不开车最省油。我想,司机逆向思维,不开最省,开慢了一般省。 二 接着他们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些。我意识不是太清楚,只记得宝哥问他是否经常干这个,他说不是经常,多是帮朋友的朋友的忙。在问及他是干哪个的,他说:“干那个的。” 宝哥说:“哦,卖淫。” 那人说:“你哦错了。” 宝哥说:“哦,拉皮条的。” 那人一本正经的说:“你又哦错了。我是警察。” 由此可得,这三个行业是多么相近。 我为之一振,立马清醒过来。一身热汗也变冷了。 宝哥小心又怀疑的问:“那有警察干这个的?” 那人说:“兼职。这年头,除了警察什么不能兼。我已经是警察了,就什么都能兼了。” 我插了一句:“对,警察什么都能奸。” 差人说:“通兼。” 我说:“对,通奸。我们就没实力通奸。” 差人说:“迫于生计,养家糊口。” 宝哥说恢复到了平常,问:“你才多大,用着养家吗?还没结婚吧?” 差人说:“养女朋友。” 我插上了瘾,又插了一句:“哦,我理解,那比家还难养。” 宝哥说:“你有女朋友吗?” 我说:“眼下没有,曾经广泛有过。” 宝哥说:“没女朋友都体会到有女朋友的艰难了,可见有女朋友是更艰难的。” 后来我迷迷糊糊添了一觉,醒来时车已经停了,我以为司机真的听信了他们的结论,为了最省油而熄了火,直到宝哥说到了,我才缓过劲来。 我说:“这就开始工作了?” 宝哥说:“一上车我们就开始工作了。” 我说:“那我睡觉没有误工吧?” 宝哥说:“没有。没有,已经算是逃工了。” 我说:“逃工?” 宝哥说:“和逃课一样,不打紧的。” 我刚放下心,司机就大吼一声:“下车。” 我心想下车就下车呗,用着这么大声和催促。等我们真正下车才发现,我们队伍只有寥寥数人,他我们仨在内刚刚凑齐一个最小的两位数,而地方一眼望去最不济也是一个最小三位数。此时,面的司机早已调过头丝毫不吝惜油开足马力跑远了。 宝哥显然也目测到了双方人数的悬殊与落差,说:“我操,差一个数量级,还震慑个屁。” 宝哥一着急情不自禁重“操”旧业了。 我说:“宝哥,你又操了。” 宝哥说:“shit,不操不行啊,不操不足以平民愤。” 我们本打算假装路过或者装傻充愣站进对方队伍里,无奈哥们的哥们招呼说:“就等你们仨了。”我们和他打过照面,被他认了出来。庆幸的是找我们来的哥们及时出现了,不幸的是他站在了对方的阵营里。看来我们的部分,很大一部分人马被收买了。我们几个对此非常不满,心想为什么不收买我们,我们都很容易被收买的。 我们把目光一致投向所谓哥们的哥们,也就是花钱雇我们那位。他很有风范的走出队伍说:“我过去和解一下,你们按兵不动,原地待命,看我手势行事。” 我们还没问清什么手势,他就英勇的进了敌营,结果他只说了三个字“我们打”就被对方一哄而上围歼了。这下我们不知所措了——我们连他的手都看不见更别说手势了。 很奇怪我当时并不惶恐,竟然开始推测哥们的哥们其实想说“我们打不过你们”之类的话,而他以下的内容却经不起拳打脚踢。真是祸从口出啊。 三 他们似乎并不着急过来和我们展开一场激烈的肉搏,而是揪着哥们的哥们一个劲死抽。其中哥们本人也参与了。我不禁感叹人心叵测。我们因为没有看到“手势”的指示只好原地待命。既没有弃战,也没有冲上去搭救。两边都互相盯着,鸦雀无声了很久。 这种局面保持了长达两分钟(对于一群时刻按捺着的人来说,两分钟的长度早已超乎了寻常意义上的120秒),直到被一个卖冰棍的老婆婆的吆喝声打破。她可能以为我们在此集会,便上前来推销冰棍。她心里盘算即使十几个人买一根,也能卖出十几根。于是兴冲冲推车过来销售冰棍。但见势不妙,忙掉头。我当时真的只是因为口渴难耐,忍不住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向老婆婆。谁知道我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方以为我要逃跑,我方以为我要进攻,顿时两队人马便交合,不,是交锋了。 其实真打起来,情况并非我们设想的那么狼狈,因为两队人都是临时聘的,第一谁也不肯卖力,第二所有人几乎都不甚相识。所以一旦大动干戈就乱了,敌我不分,只要是妨碍到自己的就打。打的项目多是手头上的推搡和口头上的操,远不像痛击哥们的哥们那样加以拳脚。 在混战中,我从桥柱后面迂回到战场外侧,因为大家都推搡操得兴起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离开。我一边奋力追赶卖冰棍的老婆婆一边回头寻找宝哥的身影,我看见他正和差人合力殴打哥们的哥们。刚开始我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一,打哥们的哥们是为了出气,因为他保证不会打起来,结果不但打起来了而且我方势单力薄;二,打哥们的哥们是为了混淆敌方视听,毕竟大家都认识哥们的哥们,只有他一个人鼻青脸肿的厉害。而卖冰棍的老婆婆以为我对她起了歹心要杀人灭口所以跑得很欢。其实我只是对她的冰棍起了歹心,追她我是被动和无心的。 我一改刚才的疲沓,英勇地迈开矫健的步伐。俄而,我就超越并拦截了她 .我不容老婆婆分说拿了三根冰棍说:“多少钱?” 她没言声,只使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下意识把双手提起来当在胸前,做出一副宁死不屈和视死如归的模样。 我说晃动着其中一根冰棍说:“一块钱?” 她马上说:“行。” 我掏出一张五块的给她,老婆婆抖擞着找给我四块钱不容我分说推上车就跑了。世事循环的真快。 我好象并不在意更不愿参与这场打斗,从我悠闲自若吃冰棍的样子可以看出。 我第一根冰棍还没吃完就听见“抓吾抓吾”的警笛声,我赶紧再次从人群中找宝哥的身影。我发现他们好像已经被敌方辨认出来了,他和差人趴在了地上,离他们不远正是同样趴在地上纹丝不动的哥们的哥们。而一旦趴在地上就享受到了脚尖踢脚面踹以及脚底板踩和脚后跟踏等权力。宝哥似乎努力在他身上搜寻着什么。差人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正义身份,强撑着站起来,喝道:“住手,我是警察。” 那些群殴他们的人短暂停止了两秒钟(这两秒钟对于一个被殴打的人来说又太快了,白驹过隙都不止,津京地铁过隙),差人浮肿的脸上刚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就被推搡着操倒在地,紧接着就有专人提供了一条龙的踢踹踩踏服务。他们一边服务一边议论着距离太远我听不清楚内容是什么,隐约听见一个大嗓门招呼:“他说自己是什么茶,什么茶都不行,我他妈是铁观音,通镇。” 警笛声一传过来,大部分人即刻作鸟兽散,慌于奔走相告和奔走,恨不得在脑门上竖一个三叉星的车标,奔驰起来。只有个别被服务傻的回光返照似的突然站起来,拦住赶来实施抓捕的警察说:“你们哪方的?” 警察说:“警方。” 个别说:“那就是敌方啊。” 我以为警笛是一个相当适得其反的发明,它为犯罪分子提了个醒,好提前做好逃跑的准备和提前逃跑。 由于作战人数众多,也由于一部分负伤了,所以即使行动缓慢的人民警察 还是不负众望的控制了大约一半的人。这和我的结论是一致的。其中,宝哥和差人在劫难逃。宝哥本来是有希望和时间逃走的,但是他仍趴在地上,与刚才不同的是,他没有在哥们的哥们身上乱摸,而是把一个什么东西放到他口袋里。而这一切我都以一个过路人和旁观者的身份看热闹似的尽收眼里。看见宝哥没跑被抓,我的第一反应:完了,宝哥傻了;第二反应是:傻了,宝哥完了。 我第一根冰棍快吃完时,迎面走过来一个个子极高的警察。他走到我面前标准的一个立正,我立刻觉得凉爽许多,我的娇小的影子消失在他的影子里。他说:“你是不是他们一伙的?” 我说:“他们总共两伙。” 大个说:“其中一伙?” 我不假思索地说:“不是。” 大哥回想了一下突然发问:“不对,你怎么知道两伙?” 我吃完冰棍,口不干了,头不晕了,骂人也有劲了,一口气和大个说这么多话不费力,还不反弹。我竟然开始反问:“明摆着,明白人都知道,一伙人怎么打?” 大个说:“可以内讧。” 我说:“一旦内讧,就又是两伙人了。”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用虽然疑问但是肯定的语气说:“那你怎么在这?” 我举起余下的两根冰棍说:“你看,我来买冰棍。” 大个瞟了一眼我手中的冰棍,目光有了转色。我乘胜追击:“再说,我也不可能一边吃冰棍一边打架。” 大个说:“量你也没那本事。” “但是,”他本来已经转身走出几步又转过身退了几步,说:“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冰糕?是不是在这些人当中有你认识的,给他们买的。” 我说:“您为什么这么想?” 大个说:“打完架又渴又累,吃根冰糕很正常。” 我说:“您被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还有心思吃冰糕吗?” 大个义正严辞地说:“不准冲撞警务人员。” 我说:“我没冲撞,就是希望您设身处地想象一下。” 大个说:“也不准企图冲撞警务人员。” 我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大个说:“不准拿警务人员打比方……” 我便不说话了,心想真是不幸,百年不遇给我遇到一个警痴。 一会儿,我说:“没事我可以走了吧?” 大个说:“可以。而且必须走。我们要封锁现场。” 我迈出去两三步远,听见他说:“等等,你回来。” 我回去后,大个指着我手里的冰棍说:“我经过观察估计,你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两根。多少钱,我买你一根。一定要给钱,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天气真热,领导也是的只是普通的集体斗殴又没特别要紧的事,至于出动这么多警力。” 我说:“一块。” 大个掏钱的时候,我说:“我没经过观察就知道一根肯定不够,要不然两根一块卖给您?” 大个说:“不行。” 看来不经过观察使不能乱估计的。 我这么想着,大个说:“说好一根一块的,怎么能两根一块卖?我们警察是不能占老百姓小便宜的。给你两块钱我全买了。” 通过分析我得出三点结论:一,警察是不占老百姓小便宜的,潜台词是占大便宜;二,大个不但是个警痴还是个白痴;三,白痴都能从警,可见我们的日常生活是多么没有保障。 这样一来,我不但白吃了一根冰棍,另外还收入了两块钱。 我刚被大个放走,就看见差人顽强地由趴着爬了起来,激动得有点悲恸的对前来戴铐的警察说:“同志,我是卧底,” 戴铐的警察不带想地说:“同志,你辛苦了。” 差人说:“为人民服务。” 戴铐的警察说:“回去好好养身体,以后人民还指望你呢。” 而此时,不管是哥们的哥们,还是宝哥仍然趴在地上不愿起来。我心想,差人不愧是警务人员,抗打击能力就是强。还有一个可能是,差人经常被打击,已经免疫了。 回到住所,我才深切意识到宝哥被捕了,这已经是我们结识以来他第三次入狱。我不断地自责:李长亮啊李长亮,你自己不仅是个不幸的人,还要传播不幸,连累身边的朋友。造孽啊。 似乎自始至终我都跟这场架没缘,从一开始上车到后来查架和遭到两方共同的敌方警方暗算,我一直没有真正介入。在车上我极力想睡觉,打架时我又奋力去追卖冰棍的,遭到警方怀疑不仅顺利脱身还占了点小便宜。我对于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无法做出一个理性,符合实际和逻辑的判断。认识到宝哥被逮的现实,我无边地忧伤起来…… 四 黄昏的时候下起了小雨,窗外的树叶和草坪冲洗后绿的惹眼。惹眼总是好过惹火,因为惹火往往容易烧身。有行人三三两两撑伞漫步在雨中。多是情侣,也有哥们间的勾肩搭背,没有孤独孑身的行人。任何事情都有两面,众人美好的另一面是个体的感伤。我心碎的想着自己一个人。我坐在嘈杂的大阶梯教室不起眼的角落静静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欣赏窗外这一切。我已经习惯旁观者,故事都发生在我之外。但距离使人安全。一堵墙就划开了世界。 我想,这是夏天了。 小茵走过来坐在我旁边。 她说:“你又忧郁了。吃赛乐特或奇比特没有?” 我说:“我秉承的习惯是从来不吃药。”我忽略了风景,说:“我这么安静坐着是在聆听自己的心跳。你试试,能让人平和。如果全世界人民一起来聆听自己的心跳,那所有人都平和,世界就和平了。” 小茵说:“我的耳朵够不着。” 我说:“不是用耳朵,是用心。” 小茵说:“用心聆听心跳?” 我说:“是感悟。我现在觉得轻盈而美好,一场雨就让这个黄昏充满了意义。” 小茵不解地说:“没有雨黄昏就没有意义了吗?那一年四季,有意义的黄昏不多。” 我更改道:“我说错了,使充满了意味。” 小茵说:“异味?那更惨了。” 我没理她,说:“你看,树叶和小草绿的惹眼,行人款步在柔软湿潮的小径上。我愿意融化在这样的黄昏里。” 小茵说:“那出去,我陪你。” 我说:“不行,我没有带伞。'' 小茵不再搭话趴在桌面上,仰脸看我。四目相对时,我微笑一下,然后接着隔窗观赏窗外的世界,心思也分担过去。那个世界目前不属于我,所以令我心驰神往。我发现每次我看小茵都能四目相对,所以当我看她时一直微笑。 我突然想到什么,说:“一堵墙就划开了世界。” 小茵说:“不是的。” 我把自己刚才的心得翻译成语言解释给小茵听,告诉她我们的世界在教室,他们的世界在窗外,形象地讲是隔了一堵墙,使我们不能贸然介入对方的世界。 小茵说:“你理解太肤浅了,起码有四堵墙和一个房顶。” 我说:“与其说墙,不如说门。” 小茵说:“门的开关是由人控制的。” 我又想到什么,说:“其实,是一把伞划开了世界。” 我为自己能联想到如此曼妙的句子沾沾自喜,而且自喜的程度不断膨胀至自大。我一不小心,就由沾沾自喜过渡到夜郎自大了。人的情绪总是难以捉摸,但难以就说明还可以。人一自满就容易浮躁,就是我捉摸到的一条规律。这无需证明。真理都无需证明,因为是所有人达成的共识。 良久,小茵叹了一口气,说:“我觉得你变得有些浮躁了。” 我惊讶的看着她,而她却端望着窗外。 我说:“你简直就是一条蛔虫。” 小茵说:“什么?” 我说:“我肚子里的。” 小茵说:“你这是在夸我吗?” 我说:“对,欲扬先抑。” 我不想故弄玄虚,但是划开世界的不是墙不是门也不是伞,而是我们自己。我是一个安静的人,但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他们总是用沉默寡言和抑郁来形容,修饰我。我当然应情应景也可以活泼健谈,只是这种情景不多。我是一个安静的人,但世界总是过于热闹和吵闹。 胡杰找到我和小茵时,他正在数落我的安静,说我孤僻。我故作深沉状,说:“其实是孤单。这世界上生存着60多亿人,有几个人了解我?” 小茵说:“这世界上生存着60多亿人,有几个人知道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小茵最近变得非常具有攻击性,她以前不这样的。她以前对我将近百依百顺,从不和我顶嘴,经常纵容和包庇我犯错误。现在却总拿话噎我,不但顶嘴,还顶我的肺。我们总是不习惯别人的转变,对自己的改变却视而不见。 胡杰对我说:“我觉得,你这是太自闭了。” 我说:“我没有。” 胡杰说:“那就是你太自恋了,舍不得跟别人分享自己。” 我说:“我没有。” 小茵说:“你有什么?你除了自己的丑陋一无所有。” 我说:“我有的只是孤单和迷茫。” 小茵说:“孤单和迷茫就像青春痘一样,这说明你还没有度过青春期。换句你能听懂的话,你还太嫩。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奇比特,而是丘比特。你干涸的心需要爱情温柔灌溉。你缺乏的是异性的关怀。” 我说:“异性——的关怀?” 胡杰说:“对,你缺乏母爱。” 小茵说:“不是母爱,是爱。” 胡杰说:“对,母亲的爱。你觉得我呢?” 小茵说:“你吧缺乏母爱,你缺乏智商。” 说完,小茵有点失望地走了,剩下我和胡杰面面相觑。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认识。 胡杰说:“什么叫奇比特?刚才小茵在,我不好意思问。” 我说:“一种抗抑郁症的药。” 他说:“那什么叫丘比特?” 我说:“一种缓解心灵孤单的药。” 胡杰哦了一声,问:“那哪儿有买丘比特的?” 五 因为奥运会,学校提前放假。这是我国举办第29届奥运会我切身体验到唯一的好处。我热爱体育运动,但是我不热爱参加体育运动。 我虽然是北京人,但我不想留京。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想换环境。和在一个家呆久了,就想换老婆如出一辙,所以有了外遇一样。这都不是太坏的事,起码不像一些人形容的罪大恶极和不可饶恕。这些人往往是换老婆未遂儿被老婆换掉和独守空房的汉们。这跟面对买不起的衣服就说不喜欢又是同出一辙的。出去走走可以经过距离和时间的酝酿让人更恋家。我国古代一些常年旅居异地的文人,正因为他们远离家乡所以才有了许多类似“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等脍炙人口的佳句。而丈夫也因为有了外遇,倍感心虚和惭愧回到家中会对妻子更加关怀体贴,使得家庭趋于和睦。运气好的,碰到丈夫找的外遇还不如自己的情况,则丈夫会觉出以前未觉出的好而更加珍惜你。所以对于家庭不够和睦的,可以尝试此法。 我把以上诸多想法和结论告诉小茵,她只说了两个字:“借口。” 我说:“其实是理由和根据。” 小茵说:“你口口声声说现在想离开是不是为了以后找外遇做铺垫?” 我说:“你想得太复杂了。” 小茵说:“事实如此。” 我说:“事实并非如此。” 小茵没有接茬,她从不跟我争吵,总是理辩到一定程度就戛然而止。但这常常让我觉得尴尬,如同两个绝世高手对决,我一个人在那舞刀弄枪自以为是,而对方只是静观其变不以为然。 半晌,她说:“那你准备去哪?” 我说:“除了北京哪都行。” 小茵说:“你等于没说。” 我反驳道:“不,我说了,知识范围大一些而已。” 小茵说:“约等于没说。”过了一会又说:“你非走不可,难道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拟留恋的?” 我说:“如果我不走,怎么知道是否留恋。” 小茵说:“相信我,你会后悔的。” 我说:“我接受这祝福。” 小茵作生气状说:“你去死吧。” 我说:“但我不采纳这建议。我可能去网吧,酒吧,甚至古巴,但一时半刻不会光顾死吧。我要健康的活着,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路要走。” 小茵说:“你应该珍惜现在的生活和身边的人。” 我说:“我现在的生活一塌糊涂,我身边的人都不爱我。” 小茵说:“是不是现在有人宣布爱你你就会收手不走了。” 她说这话时眼里闪动着狡黠的目光。 我故意打岔:“我收手干吗,又不用手走路。” 小茵说:“你别打岔。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女孩突然觉得心虚。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能意气风发,但也不能意气用事。所以,我防守。沉默。 小茵说:“你心虚了吧?” 我强忍了又忍,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那句话。我说:“当然不行如果你现在说爱我我就收手裹足不前放弃我行走的心愿岂不太亏了?” 小茵没说话只是愤怒的看着我。我看她好像快要哭了,说:“我开玩笑的。” 小茵防守。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 沉默。 我说:“你是个懂事的女孩。” 小茵强忍着泪水,说:“shit。” 我们仿佛只学会了“hello”“goodbye”“shit”三句英语。其实是三个单词。也许我们学会了很多,但学以致用的好像不外乎这三句。而且前两句往往在使用的过程中缩水成“hi”和“bye”。只有“shit”坚强而完整的传承下来。 我觉得这是一个幽默,立马说给小茵听,以期缓解一下争执不下的气氛。然而小茵没有理解,或者更现实的说法是没有理会我的幽默,并以实际行动捍卫了我们学习英语的成就和轻松反驳了我的观点。看来她的确生气了。 小茵说:“fuck。” 我赶紧改口道:“不外乎这四句。” 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辍学。我坚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在社会上正常而且良好的生存而不依靠某张文凭。到了后来,我懂得,我们辛辛苦苦老老实实从幼稚园到大学毕业(个别执迷不悟的还要往上念)浪费难以估量的时间和钱财挣区而不是争取一张单薄的文凭,别人只需要花几百块就能得到,而且以假乱真。当然,他们得不到神圣而辉煌的知识。但神圣只能用来朝拜,辉煌代表了过去。诚然,他们有文凭没文化,我们有文化,但是没用,只有陪同父母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稍微和勉强能用上一点小学学到的乘法和加法以及四舍五入,连减法和除法都用不上。这些运算我没上过学的奶奶都能拿下,而且水平不在我之下。当然这是建立在我小学数学水平不高的前提下,对于大部分受过教育的人来说,我奶奶还是稍逊一筹的。仅限于一筹。那些我们曾经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学习的平方几何,我掏空心思也无法运用在实际中去。除非在某蔬两块钱一斤我妈买了两斤的情况下我才得以施展我所学到的平方,即二的平方等于四。其他的科目更不消说了。我觉得学习没用的文化比没文化本身更可耻,就像凌辱一个被凌辱过的女孩一样感觉有那么点别扭和许多的自责。 但那只是个梦想。梦想往往和始终照不进现实。当辍学作为一个梦想反映到父母以及各种直旁系血亲那里就沦落不堪成了做梦和妄想。虽然说妄想也能照进现实,但前提是做梦。 现在我感觉自己成熟了,一个即将念完大学一年级的学生,我已经具备辨别是非黑白的能力,有各种琐碎而必需的生活常识,有基本的道德和素质使我看起来不像一般大一新生那么愚妄无知,我已经有资格和资本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往哪走,怎么走的问题。生命在于运动,而行走是最好的运动方式,所以生命最好在于行走。 我对小茵说:“我就要离开了。” 小茵说:“你要离开我知道很简单。但是你凭什么在社会上立足呢?” 我说:“应该凭脚吧。” 小茵说:“如果一个人一辈子装傻,那他就真傻了。” 我说:“但是一个人一辈子装聪明,也变不成真聪明。” 小茵说:“好,你是真傻,我是装聪明。你凭什么在社会上生存。就凭你的铜墙铁壁般坚硬的安静?” 我说:“你看,我成熟了。” 小茵说:“但凡成熟的人都不会说自己成熟的。” 我说:“看来,我还不是特别成熟。你觉得呢?” 小茵说:“我觉得——远没有。” 我被否定的离“没有”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 我不服地问:“为什么呢?” 小茵说:“你连女朋友都没交过。” 其实,这是个美丽的谎言。我是交过女朋友的,而且不止一个,若干个。交的太广泛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女人如衣服,我相信每个男人都不止一件衣服。我这么说 不是有偏见,只是不相信感情。所以我只是和她们相处并不相爱。我以前的同学都很奇怪:不想爱怎么相处?这是很常见和显而易见的,尤其是我们的父辈,不相爱都可以直接成亲。所以叫相亲。相处之后就相出了火花。 在我漫长的中学生涯经历过许多衣服,但上了大学却意外的光起了膀子我坚信,女人只是上衣。我给自己找的遮口是心力交瘁。 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是我最疯狂恋爱的,其疯狂程度让我现在想起来都不敢承认和难以接受。每当我回忆起这段并不刻骨铭心的往事都忍不住扪心自问:这个热血沸腾的懵懂少年是我吗?我对此唯一的解释是那时太年少了。在我的不懈努力以及各种怪异求新的追求方式之下,他终于承认并接受了我。我后来常想,如果一个人把追求异性的精力和反应用在追求学习成绩上,那一定会大获成功。起码会获得成功。因为学习不会拒绝人。我们之间有过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甜蜜日子。但时间不长就分了,原因很简单,我们好上之后我再也没了追求她时的疯狂。没有人会用诱饵饲养已经上钩的鱼。也许梦中情人只适合在梦中相守相爱,一旦成为现实,就有了避之不及的麻烦和懊恼。从此之后,我对待爱情的态度就消极了很多。也不单是因为她,在她之前我一直暗恋着一个女孩,因为这个女孩的不辞而别让我只能一直下去没有表白的机会。这个女孩决定着我。如果真有爱情这回事,那我爱她。 我现在可以揭开这个谎言了。 我跟小茵讲述我的恋爱史,说将来可以出一本叫《常亮回忆录》之类的书。但小茵说只能出《常亮那些事儿》。 当小茵暗示着自己问我为什么不再找件衣服穿时,我深情款款地说:“我心里放不下她。” 小茵说:“等你心里能放下她的时候,就没人心里能放下你了。” 她这句话可以从多个角度理解,而我的理解是,小茵喜欢上了我。这并非自恋和空穴来风,从我们相处的许多细节都可以看出来,只是我一直回避,不管她多么强烈的暗示我都佯装视而不见。为此她常常别有用心地指责我笨,其实我不笨,我大智若愚。小茵没有什么不好,原因在我,我冥冥之中认定我们不合适。我可以跟她无所不谈,除了谈恋爱。我相信是这样,爱情只产生在两个相互吸引有共同特质的人身上。我们有许多共同,但全部都不符合某种。如果我答应和小茵好,我肯定会把她害了。我无端会有这种想法,而且异常强烈,坚不可摧。小茵接着说:“你不敢再爱任何人。” 我无话可说,只好装作出神的看着远方。我本来打算动情地说:“太阳落山了。”以支开或稀释她的专注,但觉得不够渲染力,于是动情地说:“快看啊,红彤彤的像一个盘子似的太阳含情脉脉恋恋不舍地缓慢而优雅地落到巍峨的高山的那面去了。” 小茵说:“你知道吗?你很笨,笨的出奇制胜。” 我说:“嗯?” 小茵说:“笨的出奇。” 我说:“不知道,当一个笨人意识到自己笨的时候,他就变聪明了。” 小茵冷笑一下说:“看来你还不够聪明。” 我说:“我觉得,我是一半愚昧,一半聪明,” 小茵说:“但是你一般用一半愚昧处世。所以,你不够完整。应该寻找另一半。” 我说:“所以我要行走。” 小茵说:“你可以在周围找找看。” 我四周转了一圈,说:“可是这周围除了你,没其他人了。” 小茵说:“你别逼我讽刺你。” 我说:“如你所知,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小茵说:“shit。” 我说:“其实讽刺是种幽默,偶尔讽刺一下能调节气氛促进什么什么的循环。” 小茵说:“如你所知,我不是拐弯抹角的人。” 说完就赌气侧过了头,我说:“你生气的样子挺赏心悦目的。” 小茵把头正过来,脸上不再阴沉,我接着说:“但你很少生气,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堪入目的。” 于是小茵又变会让人赏心悦目的模样。我忍不住给她起了个别称:百变小茵。 六 老胖找到我央求奥运会期间在我家住。老胖是哥们,对于哥们的要求,不管他要什么,应尽力有求必应。只要他不要我的命。 我说:“行,正好我这两个多月不在家。” 老胖一听便失望了。 他有一个习惯,每当失望的时候就指责命运的不公,说上天对他有偏见。他最钟情的一句牢骚是,“我觉得老天爷的眼睛瞎了。” 小茵曾代表我们大家深刻批判过老胖这种怨天尤人的思想。她指出:“第一,上天不可能对你有偏见,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谁。第二,老天爷不可能瞎,他就没长眼睛。”小茵的“第二”其实也在表达一种不满,而且程度明显强烈过老胖。我们这一群生不逢时的人啊。最惨最好的时代和时光,幸运的已经把握住自己,驶向了理想国。不幸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犯错,却无能为力。我们还没等到意气风发,意气就被风干了。我们疲软无力地生存着,孤独迷茫,苟延残喘。 导师说过:“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我觉得,我们离导师很近。当然不是离导师本人,而是距离这句话。 “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而我,睡够了。 没有梦想的人是可悲的,有梦想实现不了的人是可怜的。我们实质上是一群可怜的整天靠做梦度日的孩子。 老胖说:“我觉得老天爷瞎了。” 我说:“所以我们生活在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所有光线都是暂时的。美好的被覆盖,已经没好了;丑陋大行其道,一切的丑都露了出来。搅翻了秩序,遮蔽了良知。我们生活的人间,慢慢变成了无间。无间你知道吗?” 老胖说:“我知道《无间道》。” 我说:“无间是最牛逼的地狱。” 老胖说:“这你唬不了我,最牛逼的是阿鼻。” 我无奈地说:“无间又称阿鼻。” 老胖听得目瞪口呆,半天缓不过劲来。 我看着他诧异的神情说:“你也认为这样的世界让你无法接受了吧?” 老胖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你。老天爷瞎了,你也瞎了——瞎说。my god!what a fuck world it is!” 老胖诅咒老天爷未果 ,又阴起了上帝。 我说:“你总说老天爷瞎了,说不定掌管世界的是上帝。他听不懂你的批评。” 老胖一拍后脑勺,说:“是啊,我应该用英文的。” 我想他大概会模仿love is blind的句式造出譬如god isblind的句子。结果我想错了。他说:“old sky grandpa is blind。” 如果真有上帝,也会被他气死的。 七 其实,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善于控诉的人,只是他们表达在语言上,我隐藏在语言背后。我从不赤裸裸的攻击上苍,我觉得沉默更能展示我的不满。所以小茵说我忧郁,老胖指出我瞎了,而我妈对此的评价是上学上傻了。我妈虽然学历不高,没有真的也没有假的文凭,但她总能一语中的。 为什么要这样呢?与世界格格不入,摆出一副洞穿一切包括红尘的样子。我们可以学乖,听话,融入世界。问题在于,一旦我们溶解于世界,我们的本体就不存在了。一堆分散的小细胞无法代表一个人。接受不了,自然而然就会拒绝。不是我们不去包容世界,而是世界太大没可能包容。这么说很灰色,但我们习惯了。而且,灰色是孤独的颜色。我们无一不是孤单的,不管身边有多少人,有多热闹,孤单是一种习惯。这种飘渺的感觉我在阿桑的《叶子》里找到了共鸣——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个人的孤单。 老胖说:“你不在家去干嘛呢?” 我说:“干活。” 老胖说:“什么活?” 我想了想,深沉的回答他:“生活。” 他一脸狐疑的说:“生活能干吗?” 我一本正经的说:“关键在于你的控制和争取。” 他一筹莫展的说:“你再往下暗示一下。” 我一丝不苟的说:“打个比方说,生活好像女人,你——”我的比方还没打完,就被老胖搁浅了。 他一脸坏笑的说:“哦,我明白了,女人能干。那你说得就不是生活,而是性生活。你怎么会有这个打算?你看起来和一向挺老实的。唉,”人不可貌相“。” 我一反常态的说:“我操你妈,别逼我骂你。” 他一笔带过的说:“你已经骂了。” 我一语破的的说:“你总是亵渎我的观点。” 他一脸无辜的说:“我只是亵渎你的观点,你却亵渎我母亲。” 一直到最后我也没能给老胖解释清楚所谓干生活是怎么一回事。我这么说,也是“妙手偶得之”。不过我答应他奥运会期间可以住在我家。其实我们都没买一张门票,要看也是通过电视。我不明白在他家看电视和在我家有什么区别。老胖自己的话说守着北京有气氛。我不这么认为,在得不到的前提下靠得越近反而越令我难过。正如某某的那句名言,最痛苦的不是彻底失败,而是差一点成功了。但老胖担心我不在家会使他尴尬所以决定不去了。尴尬真是一个有力量的词语,尴尬致人于死地。 我只是告诉老胖我要去干活,可除了生活,还有什么活可干。干活作为一个名词出现,我只在抗日电影和连续剧中听皇军说过,“你的,什么的干活?”真正对于我,这个名词是陌生的,模糊的,像是隔着一条湍急而宽广的河流,而我却不习水性,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比如皮划艇之类的。孤立无援,是种尴尬。 八 放假头一天我和小茵共进的午餐。席间我告诉她这可能是我在这个学校最后一顿午饭,所以你要好好款待我。但结果还是我请她吃饭。我已经决意要肄业。小茵非要送我礼物,无论我如何拒绝她都不肯妥协。好像所有送别的人比离开的人更关注分离这个现实。她一再逼问:“你想要什么?” 我恶意打击她说:“季莫申科。” 和我要好的朋友都知道,季莫申科是我现在的梦中情人,这个位置上曾经经历过徐美,孙燕姿,莫文蔚,茱莉亚。罗伯茨,安吉利娜。茱莉,梅格。瑞恩``````因为她们绝对不会从梦中走出来,所以我可以心安理得的依恋。人们对于明知得不到的人喜欢的程度比现实中的对象更强烈,所以有了“偷的香”之类的民谚。 我接着说:“我一直有一个梦,那就是和季莫申科结婚。” 小茵说:“那只能是梦。你就一直寂寞吧。” 我说:“我想我会一直孤单,一辈子这么孤单。” 小茵说:“我真不明白,一个中年妇女就把你迷城那样。” 我说:“她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 小茵说:“可惜你永远不知道谜底。” 我说:“谜的魅力就在于未知。” 小茵说:“我还是无法接受,或者说,我受不了。” 我说:“人各有志。” 小茵说:“你不了解女人,更不了解老女人。” 我说:“有什么区别?” 小茵说:“你看,老女人比女人老。” 我说:“你等于没说。” 小茵说:“不,我说了,只是界限的模糊一点。老女人的要求比较精明细致。” 我说:“你这么肯定,好像你也是老女人一样。” 小茵说:“我妈是。” 我说:“你妈教你坏了。” 九 仅仅是我们学校门口那条街,就有将近十家四川饭店。以至于我们学校流传一个说法:四川人在北京。开业早的直接起名叫四川饭店,来得晚的只好“避重就轻”叫做小四川饭店或老四川饭店,也不乏聪明的把形容词加在中间,叫四川大饭店。另外再迟的使用多个形容词,就有了类似大四川小饭店,老四川大饭店,大四川大饭店等门面。实在迟的只好破釜沉舟乏陈出新叫做四川的饭店,令人咂舌。 五月份的时候,许多川籍的饭店都关闭了,只有最原始的那家四川饭店依然明目张胆的营业着。可以看出,这不是一家正宗的四川饭店,或者这不是一家正经的四川饭店。饭店本身当然不能用正经或恶劣形容,只能说老板不是一个正经的四川人。但如果他不是四川人,不正经救起不了作用,只能说明店老板会做生意。第一家四川饭店不是四川人开的,这是一种讽刺。世界就是这样,聪明的,先下手为强,只要这一手不是毒手就不会招致非议。 但我们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那家饭店。一,正宗的四川饭店都关门了;二,那家有一个倍漂亮的服务员。吃饭,一是看食欲,一是看就食环境,而好的就食环境往往能逗引出良好的食欲。 我们一行人走到门口,发现原本书写着“四川饭店”的招牌被改成了“四川雄起”。我们伫立在门口,端详着这四个扣全国人民心弦的大字。心弦被扣住,心潮反而澎湃了,觉得老板即使不是四川人,也是一个正经的商人。就在我们沉醉在某种强烈的爱国情怀中时,老胖突然振声说:“四川——勃起。” 他这么说遭到了我们大家的一致抨击,我想全国人民都不会袖“口”旁观的,虽然我们大多数人在这个闷骚的季节穿的衣服一般没有袖口或根本没穿衣服。 老胖说:“罕见啊,我从未见过你们的爱国热情如此高涨。我只是心血来潮幽默了一个省,幸亏心潮没有澎湃夸大到整个国家。否则你们这群躁动的大学生非啃食我不可。” 我们纷纷表示:“你太自恋了吃你觉得恶心,吃下去也会倒胃。” 我在爱国之余,还是汉奸了一下。我忍不住会想,一个省份的勃起将是多么壮怀激烈。联想。联想到这,我意识到要马上方正自己的观念,否则一腔热血都要奔腾而出抨击我自己了。骂别人骂人的人比骂人的人本身更可恶,是明知故犯。我当时就有点明知故犯了。 十 我看着入座的大家感伤的说:“这样的场景以后可能就要绝迹于我的人生了。” 胡浩反应迟钝地说:“你这是英雄气短啊。” 老胖说:“他根本不是英雄。” 胡浩说:“偶尔也会有一个不是英雄然而气短的,就像会有个别英雄但是气长的。” 胡浩以为自己说得很在理,脸上不时灿烂的笑着。唤醒一个人的美梦和唤醒一个人一样都是残酷的。我微笑鄙夷着春风得意的胡浩,就让他无知的幸福一下下吧。 我说:“今天我请客,都放开度量喝开了。想吃什么随便点,别替我省钱。” 老胖说:“我们不替你省钱,替你省心。你歇着菜我点。” 我说:“你我才不放心!就知道点水煮肉片,而且陈我们不备去厕所其实是厨房要求师傅特别加辣,师傅不加还指责人家不是四川厨子,然后辣到我们无法举箸,你就一个人在那包着果子条肉也不嫌热,虽然没多少肉可挑。” 我意外的活泼起来,说了一堆话,刚才的感伤一扫而光。 老胖说:“你跟踪我。” 我说:“这家饭店的厕所和厨房就隔着一道门。我市有一次去厕所时无意间发现你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胖顿时垂下了头,我以为他陷入了自责,他竟然在偷偷的笑。 笑毕,他抬起头说:“你们不知道,那次李长亮喝多了,非对人家把厕所装在厨房里表示抗议,差点和厨师动起手来。” 张旭说:“那厨师怎么说?” 老胖学厨师的口吻说:“胡说,我们明明是把厨房装在了厕所里。” 张旭说:“这有什么区别吗?” 老胖说:“有一个主从关系在里面。” 我听了老胖的陈述反驳道:“你胡说,你在厨房要求加辣的时候还没开席呢。没开席我怎么会喝醉。” 小茵说:“你的确喝醉了,看来你不仅忘了跟厨师的争执,还忘了那次我们要了两个水煮肉片。” 服务员在一旁站着,掩口而笑。我忙从她手里拿过菜单递给旁边的小茵,说:“一个人点一个,先走着,不够再添。” 小茵接过菜单端详了数分钟,最后说:“西红柿炒鸡蛋。” 我趁机说:“点一个西红柿炒鸡蛋还用着这么斟酌?你真往首都人民脸上抹黑。而且你每次都点,全北京就没几个你这么不潇洒的。你已经不不能再往首都人民脸上抹黑了,你早把首都人民的脸丢尽了。” 十一 小茵说:“我就好这口。再说,屡次吃西红柿炒鸡蛋就把首都人民丢尽了,那首都人民的脸也太掉价了。还有,哪 个国家领导人明文规定过北京人不许在饭店点西红柿炒鸡蛋。” 我说:“我要是当上国家领导人,第一件事就宣布不准。” 连平时不怎么跟我们在一起的李爽都发觉我今天话稠了,对我说:“我发现你今天不一样了,说话特有攻击性。你 以前没这么多话。我印象中,你挺安静一人。” 我说:“我以前是智者不辩。” 李爽说:“那今天呢?” 我无言以对,小茵说:“智者今天智障,正好折合成和我们一样智商的人。我说的对吗,智者?” 我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好叹口气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菜单传递到老胖那,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说:“我破个例,今天点京酱牛肉。哎,服务员写清楚点,是京酱牛肉, 不是京酱葱丝。” 他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前几次在这吃京酱牛肉,一盘子端上来,放眼望去尽是葱丝和酱另外可怜的趴着几片豆腐皮, 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条牛肉丝隐约在酱里。这其实是妙笔,因为食物越有限越能激发人的食欲。但这妙笔却不能生花,只 能令人生气。可是这个菜我们每次都叫,是保留节目。如同在电视里看见《乱世佳人》或《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 》等经典都会忍不住放下遥控器再看一遍,即使你看了一百遍,也会津津有味地看第一百零一遍。而且每次看都有不同 的感受,是种提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人都是健忘的。只是那道菜每次吃都一样难吃。而我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 去四川饭店都要点京酱牛肉?这从逻辑上似乎很难推理过去,可能我们对菜系的概念过于淡薄,还有一个比较可能的可 能,就是做菜的师傅太厉害了。 老胖说京酱葱丝时,我注意到服务员脸上晕开了一团绯红,并由注意发展为注视,以提升食欲。 小茵拿手戳我一下,压着声线说:“你今天胃口可不小。” 我说:“嗯?” 小茵说:“你是不是想把她也吃了?”说完用眼神指引我找到“她”,那个服务员。我觉得她的确是一道菜,开胃菜, 不过不是用来尝而是用来品的,只品不尝。美女和美食一样,可以促进人的食欲,所以我们说秀色可餐,但二者都是不 容饕餮的,浅尝辄止却回味无穷。这样的开胃菜菜,往往饱了眼福,落得嘴馋。这是眼睛对于嘴巴在美食上唯一的胜利 . 我说:“怎么会呢?心有余而胃不足。” 小茵说:“你的心不是被那个恋爱未遂的初恋情人霸占着吗?” 我说:“你看,人都有两个心房。” 小茵不满地说:“男人都有两个新房。” 我不解地说:“女人难道就一个心房吗?” 小茵没解释,我以为遏制住了她的话头,不料她说:“那人家乌克兰总理怎么办?” 我说:“你有点无理取闹了。” 小茵有点生气,拿筷子当鼓槌敲茶碗,表情里看来没有生气,反倒有一点神气。 我说:“李爽,你点一个。张旭同志是不是老无故克扣你伙食费,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以前那个白白胖胖腰粗 腿壮的李爽哪儿去了?” 李爽打闹着说:“去你的头,不带你这样的,一损一对,单个损还不落意。” 我说:“我长这么大就一个头,还让你给去了。怎么着,你还不乐意了,我向着你说的你没听出来。” 胡浩说:“真的,我也发现了,长亮今天话出奇的多,变得油嘴滑舌和胡说八道。你以前不这样的。” 老胖对胡浩说:“你终于发现了。” 我说:“我那叫伶牙俐齿和能说会道。” 小茵头也不抬的说:“凡是人应情应景都有变得健谈的时候,只要不是哑巴,谁也保不准他哪天会口若悬河,一张 嘴就倾泻出一条瀑布,光是口水多得都能把人淹死。” 老胖说:“在座的,凡是人都是凡人啊。” 小茵说:“别忘了,他的偶像还是王朔。” 我说:“绯闻,纯粹是造谣。我的偶像是王元。” 大家一起愕然,异口同声道:“王元是谁?” 我说:“中国最好的作家。” 李爽说:“中国最好的作家不是郭敬明吗?” 我说:“谁说的?” 李爽说:“他自封的。” 我说:“他能封,我为什么不能封,而且我比他清醒谦逊,至少没号称自己是中国最好的作家。” 小茵说:“你的确疯了。” 老胖说:“你根本就不是作家。” 我说:“对,谁是作家谁傻逼。” 小茵说:“你看,还说自己不喜欢王朔,你刚才那句话就是脱王朔之口而出的。归根结底你还是一个北京土著。装深 沉装疲乏了吧,憋了一年特难受吧,丫挺的现了吧。” 胡浩说小茵:“你怎么那么多吧?” 小茵说:“你管的着吗?” 胡浩说:“你看,出来吗了。” 小茵说完径自去敲茶杯了,我觉得她此时就像个鼓手。我说:“谁装深沉我跟谁急。我誓将全世界装深沉的人绳之以 法置于死地,还真正深沉的人一个清白。我他妈的逼还不信了,朗朗乾坤铮铮日月普天之下是我中华,连一个正经人说 理的地界都没有。” 我骂脏话一般出于两种情况:一,抒发强烈的感慨,比如有一次我和小茵去公园遇上大雨,但大雨过后看见了彩虹 ,我忍不住说:“我操,太美了。”小茵说:“本来是太美了,经你一操就什么感觉都没了。”二,强烈的抒发愤慨,比如 看见不满的事在指责的时候过火了就变成指手画脚的责骂,因为我经常不骂人,一骂就当先,让人不能接受,有一次我 实在受不了他们拉屎不冲厕所,竟骂所有不讲文明的人拉屎就脱肛,被老胖听见了说我是活泼的妇女,我一直不明白他 为什么这么说。那天,我是情况二,其实那天没有情况是我二。 张旭提醒我说:“这还没喝就大了———你越来越离谱了。” 老胖说我:“他早没谱了,又露出活泼的妇女的迹象了。” 胡浩说:“什么叫活泼的妇女?” 他正好问出了我的心声。 老胖说:“泼妇。” 小茵说:“那才是他本来面目。他一直深藏不露,其实要多坏有所坏,要多骚情有多骚情。真对不住,我一激动就 直抒胸臆。” 我们今天好像都有一点别于往常的不同,我话稠了,不仅稠而且腻歪,这我本身能体验得到,就是有点心直口快 地不受控制;小茵以前从不跟我争执,今天却一蹴而就直接争吵了,句句都冲撞我,揭露我,好像她以前一直在卧薪尝 胆,今天来了一次总汇和爆发;胡浩虽然还是保持着迟钝,可这迟钝为他平添许多睿智模样,智者不辩似的;老胖立场 摇摆了,换句话说哥们起义了,窝里反,那小子,总在我需要他的时候装孙子;张旭李爽那对狗男女,夫唱妇随,狼狈 为奸,话里都潜藏着针刺。总之,今天我做东,他们今天统一起来做我。 是要离别,弄出一些纷争好用来记忆和祭奠? 在这个时候李爽率先打破僵局,她对长时间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服务员说:“服务员,我不太会点,什么菜最贵写 上。” 我说:“也不带你这样的,想让我倾家荡产怎么的。” 李爽用广东话的句式说:“你恶意中伤我先。” 小茵说:“一顿饭就给吃空了,也不知道谁给北京人丢脸。” 大家都看出劲头不对,小茵已经开始针对我,我却不能和她针锋相对。我必须收住。因为今天我做东,闹起来这顿 饭就吃不好了,更惨的,或许都吃不成了。我只好缄默。我一向这样的,今天怎么了——总汇和爆发?! 张旭说:“该我点了吧。”然后接过菜单做冥思状,想了约摸一分钟,说:“来个大盘鸡吧。” 老胖刚吞下半杯啤酒,听他佯装正经的这么一说全给喷对面胡浩身上,一滴也没浪费。 老胖迟疑了一下对服务员说:“快,拿卫生巾。” 全场(这次搭服务员在内)又一次愕然。服务员愕然之余更是感到无比羞赧和无地自容,刚才脸上的绯红还未褪尽 ,此刻全已涨成了通红,红得好像熟透的苹果。我听说脸红是因为人在遭遇突发事件时,情绪容易激动,一激动就增进 了血液循环;又因为人的脸皮比较薄(客观的),血流加快就会显出血色。这其实是一种暂时的充血现象,所以一般脸 红的时候会觉得面部发胀。我想服务员脸上已不仅是充血,马上要冒血了。 我们无一例外瞠目结舌。 老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过失,其实是过于冒失,解释道:“我先前想说拿卫生纸,然后一想在饭店吃饭应该叫餐巾 ,结果一迟疑就说岔了。” 小茵说:“你挺能想的。” 我说:“服务员,快去拿餐巾纸。多拿点,备用。” 支走服务员,我们马上从刚才按捺的气氛中解放出来,个个狂笑不止。只有胡浩笑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解其意, 其味,其意味。他想大家都笑,还笑得那么奔放,而且可以肯定不是笑他的,所以跟着笑一定没错,不笑又显得迟钝了 . 胡浩用服务员拿来的餐巾纸一边擦拭一边质问老胖:“你瞎激动什么?” 老胖把手遮嘴边,小声说:“大盘,鸡巴。” 语毕,他跟胡浩二人不住的乐。这本来就是二人之间的幽默。那俩孙子。我稍微笑了一下就恢复正襟危坐了。而发 明这个幽默的张旭则装作一副不解其意,其味,其意味的样子在李爽面前表示他的单纯与无辜。 我认定服务员没有听见这个别致的措辞,她的表情没有出现层次的跌宕。 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们这没有大盘鸡,有清蒸鸡,卤鸡,红烧鸡块,爆炒鸡块……” 张旭说:“那就来个清蒸鸡吧。” 胡浩说:“你别瞎捣乱了,今天不要鸡。服务员,写上,油炸花生米,加盐的。” 服务员说:“这个不用点,凡是来我们这开席的都免费赠送一盘。” 我们笑他一阵,说:“老帽了吧。” 胡浩说:“我知道,又不是第一次来者消费。别忘了,你们第一次来这儿还是我请的呢。”因为人都是健忘的,我们 纷纷表示没印象。胡浩接着说:“我是指另外再要一盘。服务员,你们这儿赠两盘吗?” 服务员说:“只限一盘。” 胡浩说:“还是啊。” 张旭说:“这下该我点了吧。” 老胖说:“我看,你就别要鸡了吧。” 张旭说:“烤一个马马虎虎的乳猪吧。” 服务员没反应,张旭又说:“马马虎虎烤一个乳猪吧。” 服务员说:“没乳猪。” 张旭说:“那将就一下烤个全羊吧。” 服务员说:“没全羊。” 张旭说:“我靠。”然后失望的看着我们说:“那烤个什么呢?” 我们齐声说:“烤个屁。” 服务员显然被震慑住了,木木的说:“没屁。” 胡浩说张旭:“你别点了。” 张旭不服气地说:“我就点,非点不可。” 我说:“你就非典吧。” 张旭说:“什么也没的烤,小鸡炖蘑菇吧。” 服务员胆怯的说:“没有。” 张旭说:“油煎小鸡。” 服务员说:“没小鸡了。” 张旭说:“蘑菇炒肉。” 服务员说:“没蘑菇了。” 张旭无奈地说:“我也要一盘油炸花生米,加糖的。” 服务员颤抖地说:“没糖了。” 我们哄堂大笑。 小茵说:“生活太苦了,连糖都没有。” 张旭说:“你们就无知的大笑吧,我也要一盘最贵的。” 我说:“你们两个真适合。” 李爽说:“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我说:“豺狼虎豹,沆瀣一气。” 到我点时,我把菜谱前后看了个遍也不知道该要什么,最后保险起见要了鱼香肉丝。其实,每次出去吃饭都不外乎 这几个菜,但拿到菜单时却总是束手无策。就像去网吧看电影,往电脑前一坐就不知该看那个片。所不同的是,菜来回 还是那几道,而电影一般看不重。 席间,他们让我发言,我推辞不过,就站起来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大家茫然地看着我,于是我接着说:“银瓶乍破水浆迸,此时无声胜有声。” 大家继续茫然。我喝了一口酒,说:“都在酒里。” 大家才释然了。 那天,我们几个都喝得烂醉,纷纷掏心窝子坦白了自己许多不为人知的弱点和糗事。李爽说她曾经偷家里的钱买 过一条裙子,然而那条裙子她却不敢穿出来。张旭有一次去商店买东西,结果人多拥挤拿了东西没来及付钱就被人挤出 来,也就顺势出了店门。老胖买过一张黄色录影带,一直压在床垫底下,整天提心吊胆害怕家里发现,看完又舍不得扔 .连以单纯著称的胡浩也承认他有过拾金昧掉的事迹。小茵说大一念完了她仍然是一个处女。我觉得这不好笑,他们已 经前仰后合。至于我,在、我扎过邻居的车胎,原因是他说我家的狗品种不如他家的纯。我永远记得他叉着腰趾高气昂 地说:“我家的就是纯。”那年,我还不到十岁。 我们在自我批评的同时又忙着表达对彼此的信任。 当提及我们风华正茂的青春时,大家却不约而同使用了迷茫,无助,压抑等色调的词语。伟大的青春离不开伟大的 坎坷。也许我们一直走的太顺利,所以遇到一点挫折就会在心里和心理上产生巨大的波动和落差。既不会做人,也不懂 做作,只好赋闲什么都不做。正如老胖那句恶心的名言:生活是一块腐肉,我们是上面蠕动的蛆虫。 张旭和李爽相互偎抱在一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诉说自己的真情,对双方以前的恋人做了深刻的批评和不屑,并为 自己有那么一段恋爱史而倍感反悔和自责,信誓旦旦着要为对方赴汤蹈火。老胖把服务员叫来硬说她酷肖他初恋女友。 他执拗的样子像一个撒娇的孩子,而服务员却不似幼儿园的阿姨,制服不了他的固执。最后还是胡浩解的围。 他把女孩之走后对老胖说:“他不可能像你的初恋女友。” 老胖说:“为什么呀?你凭什么这么武断地盖棺定论。” 胡浩笑着说:“因为我看出来了,你就没谈过恋爱。” 他其实不是看出来的,而是听出来的。有一天夜里老胖说梦话时走的口风。 老胖没反驳他,竟然嘤嘤地哭了。 胡浩乘胜追击说:“让我说中了心里感到特失败和自卑吧。没事,看人家李长亮,不是一样单身吗,就不像你这样 伤春。有和有过是两码事,曾经有过和一直没有却是一样。” 我说:“我是拒绝爱情,他是被爱情拒绝。” 胡浩说:“爱情从来不拒绝任何人,是人拒绝人。” 我被窝了一句,不甘心地说:“再说,现在女人都不伤春了,男人更不会。” 胡浩说:“瞎说,女人都伤春。不伤春干什么?” 我说:“发春。” 老胖突然托带着哭腔说:“你们谁敢说自己了解爱情?” 说完他又继续啜泣,不顾左右,仿佛认定我们谁也会答不上来。事实上,我们先是一愣,接着都笑了,不拿这个提 问当回事。干嘛要了解爱情,好像我们特需要似的。 老胖哭了一会,凑上来小声对我说:“其实,我恋爱过。” 我说:“我知道。” 老胖惊奇地说:“你怎么知道?”他担心自己又被别人听见他在梦里说话了。 我说:“你一直自恋。” 老胖说:“是暗恋。我打心里喜欢她,悲哀的是只能在心里喜欢她。” 我说:“你为什么不跟她说呢?” 老胖遗憾地说:“等我自己意识到喜欢她的时候,她转到另一所幼儿园了。” 我本来打算说你太早熟了,比起我初中才有恋爱对象足足早启蒙了一个小学的时间。又想说你太痴情了,为了幼儿 园的女人,那时还是女孩,坚守了十几年不谈恋爱。可是最后只说:“你反应太迟钝了。” 老胖说:“人只有在初恋的时候是谈恋爱,以后相处的都是搞对象。” 我说:“这不一样吗?” 老胖说:“谈的重点是爱情,需要两个人朝圣;搞的主要是女人,只消一方努力就行了。我是搞了多次对象,却未 谈过一届恋爱。” 我说:“就是说,你搞过多个女人,却一次未品尝到爱情。” 老胖说:“从某个角度可以这么理解。” 我说:“你们之间其实没有关系,只是发生过关系。” 老胖说:“从某个角度可以这么理解。” 我说:“说白了,就是你一直在招妓。” 老胖说:“从哪个角度也不能这么理解。” 我说:“我觉得有些倾向和嫌疑。” 老胖说:“我是那种人吗?” 我说:“别说,还真有点像。” 老胖说:“那根本不是一回事。你看,搞对象不用花钱,你不花钱招个妓我看看。” 我说:“你胡说,搞对象不花钱吗?” 老胖说:“搞对象当然花钱,但发生关系时不用另付。” 我说:“是不是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搞对象其实是长期招妓,就像爱玲说结婚是长期卖淫。” 老胖说:“哪个爱玲,你同学?” 看来老胖确实喝多了,忘了他那句恶心的至理名言的出处和前身,那正是爱玲同学的“生活是一件华美的袍子,上 面爬满了虱子”的变形。 我说:“张爱玲。” 老胖说:“哦,张爱玲同学。” 我说:“那这样我们分析的结果是,搞对象和招妓在某个角度是重合的,只是投资和风险前者都比较大。” 老胖说:“我操,照你这么说,搞对象还不如招妓呢。” 我说:“如果把鸡设立成要搞的对象,那就一举两得了。” 老胖反应了一会说:“不对呀,你自己那么清楚,你怎么不去找鸡?” 我说:“我是那种人吗?” 然后我和老胖探讨是不是因为他太胖了,皮下结缔组织和脂肪过厚对毛细血管壁造成了负荷,产生压力,致使中枢 神经受到压迫,在传入和传出感觉时就延缓了下来。老胖听了频频点头称赞,不断恭维我学识渊博。这也是我高中学习 的生物唯一一次用在生活中而非试卷上。 老胖一通夸奖完,说:“你说的太好了,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我说:“哪一点?让大师解释给你听。” 老胖说:“为什么胖了就会反应迟钝?” 我说:“我刚才好像只讲了这一点。” 老胖说:“那就是我一点也不明白。我是文科出身。” 我说:“通俗地说,胖了之后肉就重,压的神经走不动。” 老胖说:“说得真好,朗朗上口。” 看来我学的知识还是没用,至少不能学以致用。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开始数落起胡浩。 张旭说:“其实,谁比谁傻多少,当然胡浩除外。他是个例。” 胡浩说:“我怎么傻了,我那是单纯。” 张旭说:“你那时单纯,现在更单纯。” 李爽说:“单纯难道不是一种傻吗?” 张旭说:“单纯不是一种傻,而是傻的一种。” 小茵说:“胡浩已经能听出张旭说他傻了,就证明他不算太傻。” 胡浩对小茵说:“他们两个夫唱妇随就算了,你也跟着狼狈为奸。” 小茵说:“谁让你单纯了?” 胡浩说:“我还就单纯了。我就是纯。” 他们哄堂大笑。 我没有笑是因为回忆起了一大段往事。单纯这个字眼被正经而庄重的提起,我的那些风雨飘摇的过去,经历过风 雨,却没有飘摇过去。现在想起不禁涌上一波一浪的辛酸,辛苦而且寒酸,那是我艰辛的成长史,比任何国家和年代的 历史对于我更有价值意义。我总是能够不分场合时间的联想到那段斑驳的岁月,毫无准备的怀念,我想我之所以能不断 回忆可能是我太想回去,尽管那时候我多是被愚弄,可是时间早把一切变得模糊而温暖了。遥远美好的已逝的年代,勾 连着我最柔软的心事。 十二 回想起刚上初中的时候,我也是很单纯的,对于人情世故我一点都不了解,以为社会就像思想品德课本里描述的那样干净,黑白分明。但是现实世界往往不存在纯粹的黑白,多是灰色,现实中黑白之间不可能是一条线,而是一块灰色地域。灰色越多,个体生存和活动的空间就越大,游弋起来比较有余地,就是说不至于被硬伤,可以回旋。这种人被称为精明,精于世故,明于世情,善于交际,但性格都存在或多或少的内在缺陷,无法对未公开一些感情。往往因为这种包裹的性格,而使他们的心血毁于一旦。而那时候的我黑白之间真的只有一条直线。在直线上立足,无异于走钢索。幸运的是我很容易就被教坏了,把钢索的高度降到了最低,几乎就要放在地上,这时虽然仍在钢索上行走也不会觉得危险,因为即使走偏也无大碍。我的人生不再是黑白两色。这应该是种进步,就像彩色电视机至于黑白电视机。我一直单纯的原因之一是我少儿时代那些读物一直蒙蔽着我的眼睛,让我对眼前的世界充满了憧憬没有任何防备。可见,滥读书的结果不仅仅是卢梭说的那么简单有害于科学研究,对于个人成长来说也是极为不利的。而我不明白的是,我身边一些同学丝毫没有受到滥读书的影响,都比我“成熟”。后来知道,他们少儿时代不看童话,而看漫画。由此可得,漫画相比童话更有助于我们认识世界。还有一些更“成熟”的什么书也不看,只看电视。由此又可得,在我们年少无知的时候多看一些电视是很有必要的。 我说我也看电视。他们问我看什么电视节目。我说《大闹天宫》《蛋生》《小蝌蚪找妈妈》等国产动画片和新闻联播。他们说那些不行,应该看香港电影。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郑重区别电影跟电视的概念,把电影当成一种文化对待,并对不同地区和类型的电影有了初步的了解。也是那时我才知道所谓电影院是专门用来放映电影的,以前我一直以为是国务院之类开会的地方,还对“与会者”的年龄和着装不解过。最后他们郑重其事地说看电视不能瞎看,否则会看瞎的。我父母也曾恐吓过我看电视会看瞎的,不过他们指的是时间上的长度。后者瞎的是眼,前者却是心灵。 我记得那时刚入学不久,开学典礼和迎新生大会上校长的讲话还在我脑海中闪现。其实,听一遍我是无论如何记忆不住那讲话的,只是他两次讲的内容一样。尤其深刻的几句是“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就上初中了。”“同学们,你们不在是小学生了。”“初中,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是转折点。”我之所以能不断回想起第三句话,是因为我初中毕业升高中时,校长因为行贿也升迁到了我所在的高中任校长。传说校长就是靠行贿白手起家,从社会青年变成人民教师,再发展为小学校长的,然后爬到了初中校长的位置。我问周围的同学行贿是怎么一回事。一同学说给别人钱让他替你办事。另一同学补充道不一定给钱,投其所好,目的是为你办事。我说具体一点说明。他们说比方你给你个鸡钱她就会和你办事,不给钱她连理都不理你。我说校长是把领导当鸡使了。同学们纷纷称我有见地,最后总结说行贿就是变相的卖淫。 校长在升迁为高中校长发表就职感言时激情洋溢地说:“高中,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是转折点。”后来校长行贿事件东窗事发,被谪贬到小学任校长。由于那所小学距离我们家很近,迎接新校长大会我也参加了。校长此时沧桑了许多,仕途的顺利与否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精神面貌。校长说:“小学,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是转折点。”某些蹄类哺乳动物才反刍一次,校长不愧是高级哺乳动物,不反则已,一反就是史无前例的两次,把那句话换汤不换药的重申了三遍。事情总是在冥冥中被设定好了,人都会经历一个循环的人生。校长通过行贿从最初的社会青年到人民教师,到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校长,又因为行贿而跌落下来,慢慢就会从小学校长退休下来成为一名普通教师,最后离开学校,不过这时他的身份不再是社会青年,而是社会老年了。这是岁月和世事在他身上的轮回。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一次这样的轮回,知识外在形式千差万别。人生说白了就是走一条路,从设定好的起点向已设或未设的终点出发,不管有没有走到最后再返回起点。除非你想死在路上。 通过校长我另外还得到两个结论,无论校长如何犯错误,他始终还是校长,只是面对的学生年龄层不同,通俗地说,可榨取的利润有所差异罢了,而且总有欢迎他的仪式和队伍供他向千百人发表千篇一律但大家百听不厌的言稿。再有,校长让我知道了人的一生,有很多重要的阶段和转折点。 后来校长一直镇守在小学没有挪动。据说校长变得特别富有爱心。一次,小朋友们学习投篮时不幸把球夹在球框和篮板之间,校长竟然灵敏地攀上球架把球弄了下来,他自己也掉了下来。与其说校长有爱心,还不如说他爱玩,一把年纪的人了都。从此校长再也没有机会升迁,因为他升天了。我觉得校长这是不甘于轮回,所以强行忤逆命运,死在了路上。 入学典礼以后,我就成了一名初中生。一个名副其实的初来乍到的中学生。如校长所说,初中是转折点,不仅是周围环境变了,最重要的是心态不同了。我对周围的人和事都充满了好奇,并且渐渐了解了,但我却不懂人事。我迫不及待想要成长,而忽略了成长所需付出的代价。 我的第一个同桌,叫狄小飞的,他声称自己是狄龙的私生子。 我说:“狄龙是谁?” 他惊讶的看着我,说:“狄龙你都不认识,那你还有什么生存的必要。” 我登时傻了,就这么简单被他判了死刑,真是“生命诚可贱”和“天生我材有屁用”,他见状说:“成龙你认识吧?狄龙比成龙还高一个辈份。” 我忙说:“成龙我是认识的,他们跟我说过,演武打片的。” 他说:“那叫动作片。” 我说:“是,动作武打片。” 他说:“我服你了。” 我说:“我很厉害吗?我自己怎么没感觉到?” 他说:“我彻底服你了。” 我说:“你千万别这么说,都是同学,什么服不服的,我们水平都差不多。” 他说:“差太多了,你比狄龙还厉害,简直就是一祸害。” 我说:“我怎么听着这不是夸我,是损我。” 他说:“你听出来了,我以为你听不出来呢。” 我说:“那当然,我又不傻。” 他说:“你不傻,就是单纯的过分。” 我说:“什么叫单纯的过分?” 他说:“就是过分的单纯。” 我说:“你看你,平常说话还用什么定语后置。” 我等一下说:“你学习肯定特好。” 他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怎么观察到的?” 我说:“你看,你都学以致用了。” 他说:“你学习肯定也不错。”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你观察能力那么强。” 我说:“还是你学习好。” 他说:“你学习好。” 我说:“你好。” 他说:“你好。” 我们几乎要为此谦虚的争吵起来,老师闻声赶来,听见我们争执的内容,微笑地说:“你们俩太懂礼貌了。”后来在讲台上宣布同学们向我们学习,初次见面一定要说“你好”,而且说的次数越多越好。于是,课下大家见了面疯狂的说着你好,连看门的老大爷都不放过。我常常可以听见这样的对话,甲说:“我今天说了四十遍”你好“。”乙说:“你不行了吧,我说了四十一遍。”然后乙传经布道,说:“我跟班主任说了两遍。”老师见状,欣慰不已。说:“中国不愧是礼仪之邦。”大家受到鼓舞和肯定,你好的更加勤奋。老师见状,欣慰得都想自慰了,激动地说:“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因为我不认识狄龙,所以我同桌狄小飞觉得当狄龙的私生子也就没有意义了,而憎恨家氏不姓成。后来他给我拿来了几张狄龙的光碟,并得意地指着包装上“领衔主演”介绍说:“你看,这些都是狄龙领街主演的。” 我说:“什么叫领街主演?” 他说:“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太没常识了,领街主演顾名思义就是带领着一条街的人们演戏。” 我恍然大悟的说:“哦,那他应该是教练级别的。” 他说:“不是教练是教师,其他人是学生。” 我说:“那领街主演太厉害了,教师说什么学生就的做什么,太有权威了。” 他说:“你理解的一针见血啊。” 我说:“我长大后也要做领街主演,领着别人。” 他说:“嗯,你很有志气,但领街主演不容易做,要不然我也不会四处宣扬我是著名领街主演狄龙的私生子了。” 我失望地低下了原本高傲的头颅,他说:“没事,你可以当老师,当老师管学生。” 我说:“只能这样了。” 他说:“等你当上园丁,那些祖国的花朵就任由你修理和摆布了。” 我说:“我一定当一个好老师,不惩罚学生。” 他说:“那当老师还有什么兴趣和价值?” 我说:“一个好老师应该这样度过教师生涯:当他回忆起自己教学之路不会因为碌碌无为感到遗憾,他的时刻为学生付出了,看到自己的学生成功成名,即使自己默默无闻也心甘情愿。最后他可以自豪地说我的一切都奉献给教育事业了。” 同桌听得目瞪口呆,说:“你要是真这么想的话,千万别去当老师。老师不是老实人能做的。你应该去当清洁工,一个好清洁工应该这样度过打扫生涯:当他回忆起自己扫过的路不会因为碌碌无为感到遗憾,他的时刻为市民付出了,看到自己扫的路纤尘不染,即使自己肮脏发臭也心甘情愿。最后他可以自豪地说我的一切都奉献给清洁事业了。” 这下还我目瞪口呆了,说:“你复述能力真强。” 他说:“你以为就你读过奥斯特洛夫斯基?” 后来我回家趁父母不在在以前只播放过民族歌曲的vcd机里看了那些盘。把我着实激动坏了,震撼得够呛,这才是真正的影像艺术。这才叫电影,这才叫看电影。其中一个,狄龙在前面跑,后面有一条街的人追他。我想,不愧是领街主演。但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街的人都在追杀他,而学生无论如何没魄力去这么对待老师的。这个疑团直到我看了韩国电影《老师的恩惠》才解开。 十三 小飞带领我结识了我以前从未碰触过的事物,譬如漫画,武侠,摇滚乐。他说这些都是必须为之疯狂的。每当我对他津津乐道并认为世人皆知的事物表示一脸困顿迷惑时,他总是不留情面地指责我:“那你生存还有什么必要?” 有一次小飞拿到学校一本电影杂志,那是我有生以来读的第一本电影杂志。杂志里有一张讲到日本电影,小飞唾沫横飞地说起了黑泽明,小津安二郎,大岛渚,沟口健二。他滔滔不绝了整整一个上午,连课间我去厕所小解他也要跟过去说。我当时想电影真能魔怔人和幸亏小飞和我同性,否则就会上演一幕一个被电影魔怔的异性陪同我上厕所的佳话。有时候,生活本身比电影更荒诞,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有成为导演的可能。正如小飞不断给我灌输德国大师赫尔措格的名言:电影是文盲的艺术。并以此为由拒绝学习。 那天他在口若悬河说了一大堆日本电影大家后,我们大家给他起了一个昵称:日影狂人。后来因为虽然四个字的叫法契合日本的习惯,但在中国就应该入乡随俗,被我们精简成日人。 其实,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把我们推到了日本的对立面,课本里与日本有关的中国历史只有侵华战争。所以,那时候懵懂的我对于日本有强烈的抵触情绪。提到日本,我就会情不自禁地骂上一句我日。就像小时候一提到曹操就是大白脸的奸臣。现在怎么也得客观地说,他不仅是奸臣,还是一代枭雄,所以他是奸雄。中国对日本的感情向来不好,而我是一个觉悟和盲目都很高的中国人,所以我对日本的感情向来也不好,除了后来熟识的那些导演,滨崎步,木村拓哉和av女优。我对日本的印象是惨烈的恶劣。想想,他们不仅改写教科书企图篡改历史和参拜靖和神社,而且还跟我国在国际问题上作对,始终以排斥中国为最高纲领和立国之本。而我们对他们则足够宽容,比如,他们在二战时广岛被炸了,后来莫文蔚就和张洪量合唱了《广岛之恋》来纪念。 我说:“你学识真渊博。” 小飞说:“多看课外书,你也可以的。” 我说:“什么样的课外书?” 小飞说:“就是家长和老师认为的闲书。” 我说:“是啊,你看我什么都不懂,就是因为没看过闲书。那个小什么二郎我一点没听说过,只知道二郎神。至于什么口什么二的更是 闻所未闻。” 小飞说:“小津安二郎和沟口健二都是大师级的电影人,连他们二人你都不知道,只能说明你自己是一个二人。” 我说:“日本人我就认识一个山本五十六。” 小飞说:“导演还是演员?” 我说:“那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是个军官。” 小飞说:“那北野武,岩井俊二和宫崎骏这三个导演即使你不是一清二楚也应该略知一二了吧?” 我说:“三个——” 小飞抢着说:“我就知道,何止一二,三个你都认识,世人皆知的。” 我说:“真抱歉,三个我都不知道。” 小飞说:“世人皆知的啊?” 我说:“是个人都知道吗?” 小飞说:“对,是人皆知。告诉我,你是人吗?” 我说:“如果用你的观点推理,好像不是。” 小飞说:“你太可怜了。真不知道你生存还有什么必要。” 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开始认真地去思考这个经常摆在我面前的问题——生存的必要。我绞尽脑汁然而一无所获。是的,我不知道自己生存有什么必要,只知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做大人们安排和要求的事,听话,成长,还有应付源源不断的困惑。但我认为如果仅仅因为不认识狄龙,不知道日本牛逼的导演,不看漫画,不读武侠,不听摇滚乐就觉得生存没有必要,那生存就真的没什么必要了。 十四 我和小飞之间唯一不用沟通就达成的共识是,我们都喜欢踢球。差别在于,我只知道球王贝利,他却知道哈莉。贝瑞。因为我们过于痴迷足球一度发展到执迷不悟的境界。在小飞真诚的鼓舞和帮助下我们成功地逃课去和高年级的学生踢比赛。在小飞看来,我们逃自己的文化课上别人的体育课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逃课,而是换课,是为了德智体美全面而和谐发展的表现。因为我们每周只有一节体育课,而这仅有的一节课往往被体育老师用来教授广播体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简单的几个动作还用着分解开一个一个传授,以至于我们整个学期都在练习体操,而这么做唯一的效果是我们可以很容易调整和维持身体平衡,使我们能保持任何一个高难度动作骂上体育老师几十分钟。 体育老师说:“体操是人类最美的行为。”这句话大家广为流传,有的在这句话的基础上还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具体体现为加入了一个字,变成“体操是人类最美的性行为。”还有一些同学理解不够透彻,在流传的过程中和恋情随季节流转流失一样流失了一个字,成为“操是人类最美的行为。”又因为众口难调“,在大家积极传这句话的时候,难免有一些学生口齿不伶俐,把操的发音加重了,从一声直接晋级到四声。从此,体育老师不仅在他所授的学生中风靡摩登,在广大的教师队伍中也是声名大噪,老师们私下对新老师介绍他时都说:”这就是那个教学生们操的老师。“ 体育老师是一个认真而且负责的人,他不仅把每节体操都拆成若干个动作教授,每个动作还要亲自示范,甚至不惜操劳手把手指点,充分实现了包产到户政策。经他亲手带领出的同学,体操成绩突飞猛进,即使突猛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他指点下来,我发现了一个现象:那些经他亲手纠正过动作的同学都是女生,而且都是女生中长相相对较出众的,并且长得越漂亮,被指导的频率越高。这是女生的漂亮除了可以勾引男生外开发出的又一功能。而我们男生充其量只能获得口头上指点迷津的机会,被亲身指导的可能基本为零。因此,体育老师在女生中树立了亲信,而在男生中树立了威信。那些自己的女朋友被指导过的男生们商量并号称要把体育老师做了,而大多数没有女朋友的则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做体育老师。 小飞说:“那个教操的真是个阴人。” 我理解我国古代以阴为女,阴人也该是女人的意思,不明白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小飞说:“你看,他老是阴人幸亏我把我女朋友一休了,否则我也去把他做了。”小飞说这话时,没有仇视,反而有些得意。我猜,他的意思是,他如果有女朋友,就会被阴人阴,说明他女朋友一定很漂亮。男人一般花钱给女人买饰品,而女人本身则是男人的饰品。 我回味那句话,又问:“什么叫一休,一休哥吗?” 小飞说:“哥个屁,一休就是一气之下把女朋友给休了。” 我说:“哦。”继而问道:“为什么是一休,不是气休呢?” 小飞说:“你怎么那么不耻下问,我都替你感到可耻了。” 小飞最终也没回答我,于是我一直也没弄明白为什么是一休而不是气休。可能大街小巷有很多汽修厂,这么叫,汽修厂的老板的老婆会不干,而一休无论如何是不会有老婆的。但汽修厂的老板的老婆是没机会听见这一番言论的,所以这个叫法很快被湮灭,而大家又开始流传小飞关于称呼体育老师阴人的说法。大家好像总闲不下来,尤其是嘴。流传的结果是,大多同学的理解都有了偏差,而且偏差的很一致,他们都叫体育老师,那个淫人。 这样我们才会迫不得已和情非得已逃课踢球。 那时我们个小,力气不够,根本招架不住高年级学生,所以当我很容易就克服了由逃课带来的内疚和负罪感后又生出了一些畏缩情绪。每每这些时候,小飞就激励我说:“常亮,你要相信自己。你不仅要相信自己踢得比他们好,还要相信我踢得比你好。有你在,我还怕什么;有我在,你还怕什么;有我们在,他们还狂什么。” 我说:“可是,我们真的踢不过他们。” 小飞说:“那时幻觉和过去。如果一个人一直生活在幻觉和过去之中,那未来就没希望了。你别不信,以为我危言耸听,我告诉你,这还是轻的,可能连未来都没了,希望也是白搭。你说,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生存的必要?” 每次幻觉上演为现实,而过去一再重演时,小飞就换上一副强硬的口吻,说:“不跟比自己厉害的人踢,自己永远也厉害不起来。”我唯一可以毫无疑问相信的是小飞踢得比我好。 可以说,小飞的到来,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我的球技,最重要的是,他使我更加热爱足球了。 十五 有一回我们出去换课踢球被语文老师逮住了罚抄一百遍课文。幸亏那天讲的是古文。当然如果古文碰到司马迁也不是好消受的,万幸遇见的是孔子,《十则》,所以并不亏,都是一些子曰,充其量是子在川上曰。我们很奇怪向来不关心出勤率的语文老师是如何心血来潮查了一次人数,而且偏偏就遇上我们心血澎湃地出去练球了。这种事一个月最多有一次。反过来想,我们又是缘何盲目地挑选她来潮的日子澎湃了一把。这种情况一个学期也不会有一次。 语文老师把我们叫到办公室,问我们为什么逃课。我脑海中浮现出小飞所谓德智体美全面而和谐发展的言谈。但我一直低着头,什么也没说。沉默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强大,即使这强大是意淫出来的。 小飞说:“老师,我们错了。我们不应该逃课踢球,让您一节课的汗水白白挥洒和付诸东流。” 他这么说好像语文老师专门为我们上课似的。但语文老师却大度没有介意,或者是她大意了,总之,她没有在意。她说:“你们知道错就好。下次逃课注意点,怎么能随便逃语文课呢?语文是国学,逃语文课就是叛国。”原来叛国这么简单,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汉奸了。 我们不敢担当这罪名,忙说:“老师,我们不逃语文课,我们爱国。” 老师说:“嗯,你们觉悟很高。” 小飞说:“那老师您看,我们讨什么可最合适 ?” 语文老师思忖片刻,说:“体育课。” 不愧是教文化课的老师,立场就是鲜明。也不愧是老师,思想就是跟学生有层次上的差异。 小飞说:“这恐怕不适合,我们逃课就是为了上体育课。” 语文老师不甘示弱地说:“不定的,你们体育老师不是整节课的教你们操吗?” 小飞说:“这倒是现实。不过,我身为体育课代表,这么做可能会招致非议。您见过班长逃课的吗?” 语文老师想想说:“这很难抉择啊。” 小飞说:“我个人认为逃英语课比较恰当。你看,我们觉悟那么高,我们爱国。” 语文老师又想想说:“要是每个中学生都像你们这么爱国,那民族的复兴就指日可待了。” 我不知道所有中学生都这么爱国民族是否能复兴,但毫无疑问,我们的英语肯定都要不及格和英语老师都要下岗。 我们那次被查据可靠的小道消息说是被人打小报告了。 小飞气急败坏的骂道:“那个小人。” 我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小人,初衷是维护班级的秩序也说不定。” 小飞说:“打小报告的人自然是小人。再说有人会傻到为了维护秩序而去冒犯人吗,除了你。”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们一直因为我学习成绩好夸我聪明,而没有人注意到我缺乏生活经验指责我傻。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是最傻的那个。 那个小人就是在班委的位置上攀爬得很积极很卖力的语文课代表。积极和卖力到可以为此做鸡卖身的境界。这是一般人不能望其项背的。语文老师,语文课代表那是一丘之貉啊,如果这个成语太贬义了,那形容为一条绳上的蚂蚱绝对不过分。 语文课代表叫白梦芙。我以为这应该是个女名,但他却是一个小个子戴很厚眼镜的猥琐男。他的行为和长相一样猥琐的不相上下。你一看到他就会情不自禁联想到与猥琐有关的动作和表示,就像电脑里的超链接一样肯定和迅速。比如,他靠着墙吃冰糕这个中性的画面加上定语就会被修饰成那个猥琐的男孩猥琐的靠着一面千疮百孔几近倾圮的墙正在猥琐地嗍着一根即将融化的冰糕。讨厌和喜欢一个人一样,第一眼决定,以后就很难翻盘,而且抵触的情绪往往变本加厉,愈演愈烈。 白梦芙在做自我介绍时洋洋得意地背诵了周邦彦的《苏幕遮》。背到最后“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的时候,自豪地说自己的名字梦芙就是从“梦入芙蓉浦”里摘取化来的。他说到这里自豪之意不止并且已经扩大到自满了。因为“满招损”,所以在他自满的时刻大家都在心里极尽生平所学的诟詈之辞损他。虽然我们平时的习惯是损人利己,但这时候只要能损人,是否利己已无关紧要。遇此情况,我们总要感叹一番自己才疏学浅,人这辈子骂人的话不超过十句,而且形式内容大致雷同,不外乎那几个猥亵的动作和恶毒的诅咒。其实,骂人算是一种过激的批评,而批评比包庇更有助于人进步,所以当白梦芙犯错误的时候我们大家就齐心协力帮助他进步。他得意并且得瑟地讲着,我们假装出神其实愣神的听着。接着,他又满怀自满之情讲述了他爸爸刚添了他之后(其实是他妈添的他,他爸只起到了助攻的作用)有天夜里做梦划船进入到一篇美丽的荷花荡中,于是,醒来后就给他命名为梦芙。只可惜他姓了个白,这遭芙蓉浦就白入了,或者说,只能白日做梦入芙蓉浦了。不管从哪个观点出发,白梦芙这个名字的诞生都是个意外,也许白梦芙本人的诞生就是个意外。 白梦芙绘声绘色地讲着,我同桌(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叫狄小飞,是大名鼎鼎的狄龙的私生子)却笑了,对我重复:“做梦划船。” 我问他这有什么可笑的。他没有解释而是让我回家问我父母。我又问他具体是父还是母,或者两者都要咨询时,他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我说:“亲爱的,你真单纯。” 我沐浴在他惊奇的目光里竟有一些不安和害怕,但具体不安和害怕什么却说不上来,因为那目光除过惊奇,另外的好像都挺美好,没有别的奇怪的味道。后来才领悟到是因为“亲爱的”那三个字让我有些不自在,搞得很暧昧。 当晚,我回家后因为父值班我就问了母什么叫“做梦划船”。妈妈和小飞一样没有指明,而是笑称“你小时候经常这么做”。他们越是含糊和掩饰,越激起了我对这四个字的兴趣。相比白梦芙的爸爸,我就显得逊色了,我只是如妈所说的经常做梦划船,去从未划船进入过一片美丽的荷花荡,看来,他的境界我还望尘莫及。 但我无论怎么努力也回忆不起自己小时候有过做梦划船的经历。我对河流的印象只停留在图片和电视节目上。我想,可能正是因为我是个地道的北方人所以才会渴望见到大川和大船,于是就有了屡次划船的梦境。我们梦想的都是轻易得不到的。所以我想见见南方的河流,并在里面划船;所以我在有了qq后,里面一直放着一个名为南方姑娘的聊客。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妈终于透露做梦划船是尿炕的委婉叫法。我想到白梦芙他爸在自己尿床之余顺水推舟给他取了名字,不禁哑然失笑。这可能是人类史上唯一一次利大于弊的尿床。 说到白梦芙,我们其实并不因为他的揭发而记恨他。他是小人,我们大度。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我不得不对他干戈相向,大度扯破了就是大打出手。但在这件事之前,我们虽然不欢迎他,却也不针对,我们根本不理他。就像秃子的头发,不用理,它自己慢慢就脱落了。 白梦芙自恃读过许多书,就自荐做了语文课代表。读书找官做,这种思想其实是很传统很本位的,只是我没想到,改革开放多年后的现在还有这个遗风,所以我只能遗憾,因为我也读过许多许多的书。我发现能遗传下来的风俗多是糟粕,比如嫖妓赌博和卖官鬻爵。而一些精华都在遗传的广袤岁月里遗矢和失传了,比如礼贤下士和尊师重教。真是取其糟粕,去其精华。因为聪明的中国人知道糟粕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精华却禁不起锤炼。又如一些人所倡导的老祖宗的东西要继承。 小飞跟我打赌说白梦芙根本没看过那么多书,只是看过那些书名,我敢肯定他的文学常识肯定很烂。他的两个肯定让我很高兴,但我还是强抑制住高兴问小飞原因,他说真正有文化的人都是虚怀若谷的,他却虚荣至此。就像成熟的人不会到处宣扬自己的成熟,有钱人不会随便暴露自己有钱一样,有学识的人也不会轻易表示自己的学问。所以一般说自己才疏学浅的人都是有内涵和品质深藏不露的高人。我听见他说高人,说:“就像武林高手总是掩饰自己的绝世武功,以免招致无聊和无谓的较量。” 小飞说:“你理解的很到位。” 我说:“其实是你点拨的恰到好处。” 小飞说:“还是你理解的好。” 我说:“还是你点拨的好。” 我说:“你好。” 小飞说:“你好。” 然后我们不约而同的笑了,异口同声的说:“大家好。” 小飞安静呆了一会,突然说:“我想到了,‘面首’。” 我说:“跟谁?” 小飞说:“什么跟谁?” 我说:“跟谁面熟?” 小飞冷冷道:“你的文学常识同样很烂。” 我知道错了,但不知道错在哪了,只好沉默。犯错和迷路一样,如果意识到了又改正不过来最好的办法是收住,遮掩虽不有利于改变状况,但至少不会一错再错和更深的迷路。 我只是求知若渴和不解地看着小飞,他没有给我任何解释和暗示,而是准备给我上一课。 小飞把白梦芙叫过来说:“我们私下组织了一次美男子票选,很荣幸的通知你,你是第一。头号美男子。” 白梦芙防备地说:“什么票选,我怎么不知道。” 小飞说沉着地说:“你当然不知道,你是选举对象,不用参与票选。” 白梦芙狡猾地说:“别蒙我了,就算是你说的,也不可能选上我。” 小飞说:“为什么呢,我们对你都很有信心,你看,你长得那么出众。” 我在心里站在白梦芙的角度说:“怎么会是我呢?除非只有我一个候选人。你看,我长得那么猥琐。” 现实中的白梦芙说:“我根本没有贿赂选民,更没有打通组委会的关系。” 小飞说:“我们这是非官方的活动。” 白梦芙稍微松懈了,说:“哦,原来是非政府组织的,那样还算比较公平公正,一般不存在暗箱操作,因为无利可图。” 小飞说:“就是这样。我们这次选举绝对透明,大家都夸你的面部是最完美无瑕和完美无缺的。” 白梦芙又警惕地说:“那俩成语意思不一样吗?” 小飞说:“一样的,我只是加强一下效果。你看你不仅长的无懈可击,对事物的观察也是细致入微。因为你的面部是最美的,在班里为首,是为面首。所以我们由衷地赠予了你一个很牛逼的称呼:面首。” 白梦芙思前想后没从话里找到什么玄机和陷阱,于是完全消除了警惕,喜笑颜开地说:“我是面首。真不好意思,我也是无意当上面首的。” 小飞说:“你当之无愧。” 白梦芙说:“实在不敢当。” 我也被小飞唬住了,以为这是很大很高的荣耀,在心里不满地说:“我看你挺敢当,而且当得挺快乐的。你如果不敢当,只有泰山石敢当了。” 小飞说:“你首当其冲。” 白梦芙显然知道这个成语的词性,又变得警惕和怀疑起来。狡兔尚且三窟,何况狡人,狡黠的人了。 小飞见状说:“贬为褒用,加强效果。” 幸亏白梦芙是语文课代表,知道褒贬的切换是可以随情况而定的,有时把一些通常认为的坏词开发出好处反而另外一番风情趣味。这就如同在十恶不赦的人身上发现了善良的闪光点,便觉得这闪光点来之不易,比一般人身上的要更闪亮,因此倍加珍视。 事后小飞跟我说:“看吧,那个自以为是的傻逼因为自己的无知还跟那自鸣得意呢?我就说他没什么文化,读那么多鸟书有个蛋用。你记住我这一句话:滥读书不如不读书,选书和选对象一样,不能只看封面。” 我说:“这好像不止一句话。” 小飞说:“你不能老抠这些细节。” 我说:“细节决定成败。” 小飞说:“你瞎说。” 我说:“这不是我说的。” 小飞说:“谁说的?” 我说:“一伟人。” 小飞说:“看来伟人也有糊涂的时候,细节怎么能决定成败,决定因素当然是做事的本体,就是我们自己。” 我不顾细枝末节地说:“你这一句话我记住了。”还说:“你真有学问。” 小飞摆手说:“有什么学问,我才疏学浅得很。” 我打算向他打听面首的真实所指,但小飞却深情的回忆起了些许往事,说:“选对象看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说:“我不知道看的是什么,但我知道看的不是封面。” 小飞说:“其实,什么都不用看。要放纵感觉去感情里横冲直撞,感觉对了,一切都对了。” 我说:“如果你看上一个人,感觉不对怎么办?” 小飞拍我一下脑壳说:“猪脑壳啊你,感觉不对怎么会看上?” 我说:“可能她的封面很好,一眼被吸引过去让人忍不住翻阅去看,但一看却感觉不对。” 小飞想了想说:“那只好继续感觉了。” 我说:“你的意思是先看到底,囫囵吞枣也在所不惜。” 小飞没有明确表达他的意思,我们之间是一段沉默。然后小飞缓缓地倾吐起来,像过滤了一口烟后优雅地吐出。他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喜欢到无可复加的地步。” 我打断他:“就是我已不能多爱你一些,其实早已超过了爱的极限。” 小飞说:“你沉默吧,就像一只温顺的羔羊。” 我说:“好。” 小飞说:“她有一张美妙绝伦惊艳丽质的脸,简单的说,她有一张美丽的脸。她的名字就叫做美丽,很美丽吧?只是我不是天使,换句话说,我们之间有一道世俗的鸿沟,也就是说,有差距。所以我不能爱她。” 我忍受不了做一只沉默的羔羊了,说:“为什么?应该敢爱敢恨,勇敢闯一闯。” 小飞说:“不行,我不是天使。” 我说:“有关系吗,爱一个人需要是天使吗?” 小飞说:“你看,天使爱美丽。我不是天使,怎么爱美丽。” 我接着做回沉默的羔羊。 小飞说:“但是我忽略了,美丽并不爱天使,她喜欢结实鲁莽的大男孩。” 我说:“所以你就决定要像一个大男孩,风吹又日晒,生活自由自在。” 小飞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再说,卖哑巴也不赚钱。我不是决定要像,我本来就是。但我们好上,我发现了她一个致命的缺点,她有点不要脸。” 我不甘心做哑巴,虽然这比羊羔高级了些。我说:“她的脸那么美丽为什么不要呢?” 小飞说:“你真傻吗?” 我理所当然地说:“我怎么会真傻?” 小飞说:“那就是装傻。你现在只需要安静的聆听不要说话。” 我说:“好。” 小飞无奈地说:“只能说这一个字。” 我说:“好。” 小飞说:“她不仅美丽,而且非常有魅力,以至于许多男生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又,结实鲁莽的大男孩比比皆是,而她来者不拒,这正是我之所以指出她不要脸的原因。” 小飞期待的看着我,希望我能理解他的苦衷。然而我在和他对视了一会后,说:“好。” 小飞说:“你不要什么都说好,有点自己的主张和判断好吗?” 我说:“好。” 小飞说:“但可歌可泣的是,她选择了我,一直没提分手之类不愉快的事。我想,她是极,”小飞停顿了一下,深深吁了口气说:“爱我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点那个逗号,连当时单纯的我都觉出了下流的分歧——她是鸡。不过从小飞对她来者不拒的形容上,多少真有点鸡的风范。我拿捏不好小飞这么说的意思,试探地说:“好。” 小飞说:“她是选择了我,但我后来得知,她选择的不止我一个。” 小飞说到这有些哽咽,再说不动,半天歇息不过来那绵延沉重的忧愁。最后,他说:“你适当安慰我一下行吗?” 我说:“好。” 小飞说:“这有什么好的?” 我说:“我是说,好,我适当安慰你一下。” 小飞说:“还是算了,你虽然长的有头有脑的,但却是笨头笨脑的。让你安慰,还不如我自慰呢。” 我能说什么,我只好说:“好。” 小飞摇头晃脑地说:“我估计你连自慰都不会。” 这下我不能沉默了,说:“我经常在受到批评和挫折后自慰。我觉得人必须要经常自慰,这样有助于调整心态。不会自慰的人是可耻和失败的。” 小飞说:“那你当场自慰一个让我开开眼。” 我说:“我现在又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不需要自我安慰。” 小飞说:“看来你真的不会自慰,你是个别人装逼都装不出来的逼。” 我断定这不是一句好话,因为当我捡走其他成分只留下主谓,剩下的就是“你是个逼”,这显然不是恭维什么的。于是,我坚定地说:“不好。” 小飞笑了,笑得很目中无人但是有很亲切,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把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表情和状态整理结合到同一张脸上的。他说:“你真可爱。”我还没来及说好或不好,他接着说:“那个女孩,我虽然喜欢她,但她的脾气习惯我受不了,就是感觉不对。有一天,我对她说:‘你这个不要脸的,我告诉你,你以后再不要脸,我就不要你了。’” 我激动地说:“好。” 小飞说:“好个屁,后来我还没来及不要那个不要脸的那个不要脸的先入为主不要我了。” 我跳出了好的限制,说:“看来她是把你给一休了。” 一直到最后小飞也没有解释面首的意义,或许,那本无意义可言。还是我比较心细去翻现代汉语词典,得知面首是指古代供贵妇人玩弄的美男子。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差事,这个名词也不是什么好称谓。面首应该相当于现在的鸭,不同的是,在古代的鸭只供贵妇玩,也只有贵妇玩,现在的鸭连泼妇都不含糊。这是一种退化,从宫廷或大院流传到市井的东西总会变味。但归根结底面首的释义还落笔在美男子上,所以名副其实不亏,以他的德性当鸭也会未遂。他一直到什么时候也没因此找小飞,可见,他比较粗心。 十六 没有真正读过许多书的白梦芙当了语文课代表,我有些愤愤不平,但只能不平在心里,所以那段时间我是憋了一腔胸愤。憋气和憋屁一样难受,需要释放。而且屁是指由肛门排出的臭气,是气的一种。 我跟小飞说:“事实上,我也读过许多书,我就没有毛遂自荐,我认为理应由同学们荐。” 小飞看出了另一个事实,即我想当语文课代表,说:“你的认识有两点错误。第一,看书和当语文课代表完全是两码事。第二,尤其错了,语文课代表应该由老师选。我们所有的意见反映到老师那只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建议,而且一般不予采纳。” 我沮丧和不解地看着他,怎么都不认为我错了,还一鼓作气错了两点。 小飞说:“其实,还有一点,他不是毛遂自荐的,而是他爸荐的。他怎么够得上毛遂,他不过留着毛寸。我亲眼看见他爸去了办主任办公室,并亲耳听见他爸爸推荐他当课代表的经过。” 我说:“你怎么能听见经过呢?” 小飞说:“我这是五官并用,给串联了。” 我又说:“那你怎么能亲身经历这种一般不宜为外人知的场面?” 小飞说:“因为当时我和我爸也在办公室。我爸爸也是来推荐我当语文课代表的。” 小飞说时不住地看我一眼,我则始终专注地看着他,以表示我正在侧耳倾听。我参与道:“语文课代表很吃香,都来竞争。” 小飞说:“因为推荐晚了,只剩下语文课代表和体育课代表了。音乐课代表刚刚在上午被徐美争取到了。不,是徐美她爸为她争取到了。这你能理解吗?” 我点点头,说:“徐美她爸来推荐她的。” 小飞说:“大概意思对了。然后,我爸只好在语文和体育上选择了。最后决定了语文。他举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比头脑复杂四肢残废更可怕。因为没头脑的人往往会被有头脑的人主宰和利用。而他们强壮的身体同时也就属于有头脑的了。这你能明白吗?” 我又点了点头,说:“嗯,你爸真有头脑。” 小飞说:“可是没用,再有头脑也抵不过有钱,白梦芙他爸一上来就出了比我爸高一倍的价钱推荐他儿子。” 我打断他说:“这儿,这儿我不懂了。” 小飞解释道:“推荐费你不懂吗?就是给老师的好处费。不同科目有不同的价位。” 我说:“那语文和体育是不是最值钱,太贵了所以人们买不起,留到了最后。” 小飞说:“相反,最不值钱。” 我说:“我国不是挺重视体育人才的培养吗?” 小飞说:“你首先要清楚我们的身份,我们是学生,体育再好中考又不加分。连音乐都不如,音乐最起码还能熏陶人们的情操,而体育只是不停的做操。” 我说:“那语文呢?” 小飞说:“语文都算不上文学,现在文学都不值钱了,你说‘那语文呢’?无奈,最后我只好屈尊当了一个体育课代表。没办法,竞争太激烈。好多家长为了替自己孩子争到一官半职不惜发动所有的关系和花钱,我听说因为数学课代表的争夺,还发生了大规模大面积的械斗。” 我说:“这么黑暗。” 小飞说:“这不叫黑暗,这叫规则。” 我说:“那一般来说规则都是讲究秩序的,白梦芙他爸怎么能插队加塞抢你的语文课代表呢?” 小飞说:“他爸在有了他之后都能奋发图强持之以恒地尿炕,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我不是强调过了吗,重点不是来的先后,而是钱的多少。” 我说:“他爸这是砌墙的砖头,后来居上啊。” 小飞说:“他爸长得就像一块砖头,板砖。他爸留着板寸,他是毛寸,爷俩一样寸。” 我回忆了一遍,说:“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交推荐费不找各科任课老师而找班主任?” 小飞说:“这是显而易见的,班主任的位置高过其他任课老师,只要打通了他那关,底下一般就不用打点了。如果只是把底下关系处顺了,而他不同意,则是白瞎。这也是规则。” 我说:“规则真多,你懂得也真多。” 小飞说:“是你懂得太少了。” 我不好意思了一会,找其他话题岔开尴尬。我说:“可惜我家没那么多闲置的钱投资在教育这方面。” 小飞说:“你把从事什么的?” 我说:“从事企业职工的。” 小飞说:“那没戏了。当下最赚钱的是挖煤的和当官的。” 我说:“就是,除非你家是挖煤的,而且还是黑心矿主。” 小飞说:“多余了,哪个矿主心不黑。” 我说:“或者你家是当官的,前提是贪官。” 小飞说:“这就更多余了,哪个当官的不贪。” 我无话可说了。人生就像一场游戏,我不可能玩好,因为太多规则我都不懂。 十七 对于老师我们一般不直呼名讳,而加上姓氏称作某老师,对于课代表也一样。但是语文课代表或数学课代表过于拖沓冗长,叫起来不方便,不仅费力而且拗口。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对于人和事都是一种麻烦。于是,我们就模仿对待老师的称呼把各科课代表的姓摆在前面一个突出的位置彰显和宣传,后面神气地跟上“代表”。各科的课代表对这个创造和颠覆性的叫法非常满意,那感觉像做了人大代表一样无上光荣。他们的大人一辈子可能都够不到人大的高度,却在他们身上轻而易举地实现了。但这个亲切又牛逼的叫法很快被老师们压制否决了,因为他们觉得代表听起来要比老师的职权更大。这是让人无法接受和忍受的。于是,老师们就切掉了“表”字,剩下一个“代”字。体育课代表狄小飞,就简称狄代,音乐课代表徐美,简称徐代,而语文课代表白梦芙,无可争议当之无愧的成为了白代。 一些新生事物往往被旧的原有的统治势力所压迫,比如百日维新。而这次的“代表”活动不过坚持斗争了十天,虽然不是腥风血雨,倒也是疾风骤雨,尤其是各个代表极力抗争争取。透过历史可知这种反抗一般都被镇压了,我们班的代表没能走出这个一般,中了历史流毒。一些善于总结和对比的同学敏锐地嗅到这两次运动的联系,推陈出新地称之为十日维权。和“戊戌六君子”相照应,除却音乐和体育,把语文数学英语地理历史政治遮六科课代表封为“午马六君子”,因为那年是2002年是个马年,我们初中一年级。生物课代表因为是个女生没能入选,否则就是“午马七贤”或“午马七怪”了,而那时候我们还没开物理和化学。至于为何除却音乐和体育,那些善于总结和对比的同学给出的解释是,革命力量薄弱,革命不够彻底,因为每周只有一节音乐课和体育课。 刚开始还好,各科课代表没有同姓的,叫起来不会混淆。后来又有一个姓白的同学的爸爸用更多的推荐费挤掉了原先的地理课代表张代,我们友好地称呼走马上任的新地理课代表为小白代。直到张代被地理老师当堂宣布以他既为地理课代表却不知道非洲西部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共和国的首都为由将其罢免,我们才得知张代的全名张璐。和白代一样,以前的张代也是个男生,而现在已经没有张代,取而代之的是张璐,取而代之的是小白代。但据我了解,小白代连非洲都不知道。那他生存还有什么必要?我真不明白,我估计他在自己的草样年华里也活不明白。 事后,张璐对我们说:“我操,谁他娘知道圣什么比什么共和国首都叫什么,我他娘都不知道非洲有个圣比共和国,她她娘分明是在阴我。老师们腐败了。” 小飞说:“先是腐败,然后腐蚀,最终腐烂。只要手里有一点权力,人们就不会放过炫耀和使用的机会。” 我说:“就是,太可恶了,都收了你的推荐费了。” 张璐说:“收钱不可恶,可恶的是收钱不办事。” 当然,这是张璐私下跟我们发的牢骚,在课堂上当地理老师抛给他这个刁酸刻薄如同地理老师本人性格的问题时,他装成回忆和思索的样子,回忆和思索一番后,说:“这个,圣多美,圣多美······特别熟,就在嘴边,叫什么来着。” 我注意到地理老师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惊奇和失落,然后就是无限的得意了。 回答问题有时像找东西,总在我们需要的时候销声匿迹杳无音信。这不可恶,可恶的是平时不需要的时候却可以毫不费力地记起和看见。 但圣什么比共和国的首都一直挂在他嘴边怎么也摘不下来。磨蹭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张开嘴,生怕挂在嘴边的首都坠落,其小心的程度不亚于即将临产的孕妇。他说:“我下课查查。” 老师机智地说:“如果现在是考试,你查查再填答案行吗?” 张璐(彼时他还苟延残喘着以张代的名义)便垂下了头,这样挂在嘴边的首都只能掉在他脚上了。不过,张璐虽失去了买卖来的地理课代表,却因祸得福成了一个国家的驻华代表,这是任何一科的课代表都不能望其项背的,即便是人大代表,也是无可比拟。我们都叫他圣比,传来传去,一些发音不准和发坏的同学就说成了圣逼,生生从三声抹到了一声。我们因为这个惊世骇俗的称呼对他肃然起敬,但并没有敬而远之。可这个外号并没有被响亮的叫起来,原因是男生们普遍不服气,觉得自己的逼也很牛逼,只能平平凡凡庸庸俗俗地晾着,最多只被人加上过一个字的形容修饰,就是傻,称为傻逼。而张璐却超凡脱俗地用上了万众瞩目的圣。自古至今使用圣的都是很高视阔步举世同仰的人物,都不能单纯地说“人”还要尾随上“物”。这样的人物有圣上和圣斗士。我不知道女生是否服气,但她们普遍叫不出口。于是这个光辉旷世的称呼还没有流传起来就失传了。 我问张璐到底查到了没有。张璐悲愤地说:“圣多美啊。” 我说:“对,是圣多美和什么逼共和国。” 张璐说:“圣多美就是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共和国的首都。” 我又问张璐:“那老师没给你退钱吗?跟转学一样,没上满会按实际情况退还百分之几的学费。” 张璐说:“所以我说腐败啊。” 我说:“怪不得我觉得老师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越来越肮脏了,原来他们总是贪污。” 小飞捍卫道:“你这么说有点激进,大多数老师还是敬岗爱业的,可以适当尊敬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说,这不符合你愤世嫉俗的作风啊。” 小飞说:“你看,大多数老师都不是班主任,捞不到油水,所以只能没有选择不可避免的当个好老师。” 我说:“好老师都是逼出来的。” 张璐说:“屁话,人都是从逼出来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从的喻旨所在。小飞说:“张璐你说话别太成熟和讽刺了,常亮还稚嫩跟不上。我们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说:“怎么不是同一个世界?都是阳界。” 小飞说:“你的世界是一张白纸,我们的都画满了线条。” 我说:“就是说你们的世界是张表格。” 张璐看了小飞一眼,意会地说:“主要是世界观不同。” 小飞说我:“他还没有形成世界观呢。” 张璐说我:“我现在就想他快点长大,不一定要成才,一定要成长。” 小飞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对他来说有点痴人说梦。他的单纯无懈可击。” 我制止他们两人说:“我也梦想和你们一样熟谙世事。可见,我们虽然没有生存在同一个世界,但我们又同一个梦想。其实,我们是一路人。” 小飞说:“一路——货色。” 小白代属于异军突起型,主要原因是小白代的爸爸在他上初中不久后成了一个暴发户。这并不是指他家以前没钱,而是一直忙着挣钱,无暇家里,现在突然一笔大买卖谈成,一跃而成暴发户,就无需再忙着挣钱,而是忙着花钱了。男人一有钱,一般从身边的人开始着手改造,比如置换老婆和在孩子的教育上下大手笔。这是禀性,亦是操性。所有人所不齿,但是不可否认,所有人都在某个时刻有过这种不堪的心理,即使是惊鸿一瞥,惊鸿却不断。 我们问小白代:“你爸是黑心矿主吗?” 小白代摇头否定。 我们说:“那一定是贪官了。” 小白代接着摇头。 我们疑惑了,问:“那你爸是从事什么行业的?” 小白代自豪地说:“我爸是商人。” 我们恍然大悟,一起说:“哦,奸商。” 小白代激动地说:“不许你们玷污我爸爸。” 我们说:“我们怎么不洁身自好去玷污你爸爸呢?” 小白代说:“玷污我爸爸的身份。” 我们说:“这不是我们的观点,是书上明文写到的。书上写:无奸不商。” 小白代负隅顽抗道:“印刷错误。” 张璐站出来说:“那就是无商不奸。” 小飞说:“反正能把生意做好的都不是好人。” 小白代说:“谬论。” 小飞说:“哥白尼的地心说还被当成谬论呢。” 我说:“地心说本来就是谬论。” 张璐说:“李长亮,你怎么能反驳哥白尼,即使可以,但你怎么能反对飞哥?你的立场呢?” 我说:“哥白尼是日心说。” 小飞说:“常亮说的对,就是日。我刚才口误。” 小白代说:“你们这是嫉妒我家有钱。” 小飞说:“钱只要努力,谁都能拥有,良心一旦失去,就很难寻回了。你把就是有钱,没有良心。” 小白代说:“你们不但玷污我爸的身份,还玷污我爸的人格。” 小飞说:“我见过你爸,你把只有体格,没有人格。” 小白代几乎要哭了,有些哽咽地威胁道:“你们地理以后别想及格了。” 我们马上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说:“你看你,肚子那么大却一点不大度。大家开玩笑的,你不用太认真。” 小白代摩挲着自己的肚子,说:“很大吗?” 小飞说:“是的,很大。你现在已经有将军肚子的规模了,想不想达到宰相的程度?” 小白代真诚地说:“想。” 小飞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要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攻击才行。而我们这样对你其实用心良苦,是为了——” 小白代说:“培养我。” 小飞转脸对我和张璐说:“看,我就说他领悟能力很高。” 小白代说:“以后你们的地理成绩都是优。” 小飞说:“你心到了,给个良就行了。” 小白代说:“不行,我和我爸不一样,我有良心。” 小白代说完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小飞说:“还是玷污智商比较安全,不容易激怒。” 我说:“看来,小白代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小飞对张璐说:“对了,你刚才叫我什么,我听着既耳生又耳熟。” 我说:“你的耳朵真有性格,可以同时兼收生熟两种状态。” 张璐说:“我说什么了?” 小飞说:“就是说常亮反驳我那段。”张璐说:“我说他反驳哥白尼就算了,还反驳你。” 我说:“我没有。” 小飞说:“就是这句,你说什么哥?” 张璐说:“哦,飞哥。” 我和小飞异口同声说:“菲戈?” 我说:“难怪我踢不过你。我也要起一个牛逼的,叫我李瓦尔多。” 平时不踢球的张璐说:“你们俩说个球噢。” 小白代对于自己的称呼不甚满意,但无奈自己的爸爸发财晚了,只好让他做小。其实,小白代的梦想是把他爸爸的钱继承过来,到时候想代表哪一科就代表哪一科,或者,干脆一口气全承包了,一个人担任,这样就没有人再叫他小白代了,他也就成了名副其实堂堂正正的白代。但这样做的结果是造成各科课代表都是白代了,还得麻烦分出大小,而且划分的层次要更加分明细致。值得庆幸的是,小白代在他爸有生之年没能完全继承下来他的财产,只是继承了他的大肚子和一掷千金的品质,变得突出肥大和奢侈浪费起来。好像对有钱人来说,不糟蹋钱就不能证明自己有钱。而且,即使小白代他爸如他所愿暴发后暴死,他顺利继承下家产也不可能买走所有的代表和职权,因为这里是学校,相比外面的社会,还是有一些可怜的贞操的。 我上初中之后,不仅了解到一些规则,顿开了一些茅塞,情窦也渐渐初开了。我看上的是徐代,感觉非常好。因为我很普通,拥有大众而正确的审美,所以我们班这些情窦初开和已经开过一段时间的同学都看上了她,最可恨的是,大家感觉都非常好。奇怪的是,我们并不承认势均力敌,普遍存在一种草木皆兵的惶恐。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是三个女人之间的戏,是内部的:而有时候一个女人就能引发一场战争,是一群男人们的战争,是外在的。她恰如她的名字一样,很美。虽然我们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心理美要比外表美重要,而且小飞也刚刚以身作则身先士卒地警醒我找对象不能只看封面,但是在那个看不懂和这个看不透人们尤其是女人心理的年代,还有什么美可谈。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女孩的心理男孩你也别碰。所以外表美才是真正的美。而且异性间的交往只有欣赏一个人的外表,才有机会去了解她的心理。 我迫不及待想找个人透露自己的心声,可是我又羞于开口。我多么希望这世上能有人长着一双专门倾听别人心声的耳朵,只要跟他注视,他就可以见习我们的心事。但后来想,最好不要有这种人和这种耳朵,因为人的不为人知的隐私多是不愿为人知的。我们害怕被偷听。如果我们不小心或是迫不得已学雷锋做了好事,是绝不会继续学雷锋不留名的。所以我们不必担心做好事被偷听,这我们自己会竭力卖弄和宣传的:而埋藏的都是一些诟耻,是我们千方百计掩护不能被偷听的。 我只好找到小飞,我还是不敢直抒胸臆就旁敲侧击,但是敲击的不到位,以前精明的小飞变得有点精神,精神病态。于是我接下来抛砖引玉,结果抛的力度没掌握好,把玉砸碎了,小飞干脆表示出一副无知的模样。要知道,我一直在心里奉承他为先知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我一样喜欢徐代。那么他的无知就显得恰当了。而他一直标榜的不能只看封面应该这么理解,不能只看封面,更不能不看封面。 当时小白代和张璐坐在我跟小飞后面,因为他们之间的那种官宦之权相争的关系,两个人一直不和谐,就像中日两国的国情,表面看来相安无事,是《西线无战事》的假象,其实心里时刻紧绷着,一触即发,是《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前奏。这边一《推手》,那边就《刺秦》。可以看到他们课桌上用粉笔画了很重的一条笔直的白线,充当《警戒线》,双方都是《高度戒备》,预防《非常突然》的《大事件》发生。如果甲方不小心《踩过界》,乙方根本不会跟他《有话好好说》,不但倾其所有挖苦本领冷嘲热讽,还可能以此为《导火索》引发一场《世界大战》,可以想见,那将是《兄弟连》对抗《野战排》的激烈。赢的一方自命为《功夫之王》和《英雄》可以《风云雄霸天下》了,输的只好《一声叹息》和疗养《哭泣的拳头》准备下一次《决战紫禁城》。两个人之间又像一场非正式比赛,不正式到两个《角斗士》像《愤怒的公牛》一样争夺《柔道龙虎榜》的排名,这两个《野东西》像《狙击手》一样通过掩护的《防火墙》《偷窥》对方,以期拿到《赛点》,给对方《致命一击》。两个人都特能装,你看着像是《夜宴》,《天下无贼》似的,其实都准备《夜袭》,《十面埋伏》着呢。这俩贼都以为自己是《天下无双》,在那《笑傲江湖》,而我们看来就是《狗咬狗》。如果一方占了上风,绝对会《只手遮天》乘胜追击,不给对方《绝地反击》的机会,把对方逼上《死亡塔》,置于死地。可以说,这里的杀手都很冷。就像索德伯格和斯皮尔伯格,谁也不服谁,《虎胆龙威》。但我们基本不理他们,他们在《旺角黑夜》,我们去《夜·上海》,大家《天各一方》,他们《秋日的回忆》打扰不到我们的《小城之春》。不管你什么伯格,到这就《格格要出嫁》。就算他们追到《上海正午》,大不了我们搭乘《周渔的火车》躲进《重庆森林》。他们的《江湖大风暴》,影响不到《我们的角落》。 有一次,张璐伸手去拍斜前桌小飞的肩膀,被小白代抓住了,兴奋地说:“你过线了,你过线了。” 张璐理直气壮地说:“我又没碰线。” 小白代说:“你强行进入我的领空了。” 张璐便收回手,自知理亏,不再与他争执。那一上午,小白代颇为活泼,脸上灿烂无比,好像真正在战时侦破了一个敌军的阴谋。 小飞回头说:“张璐,你拍我有什么事?” 张璐委屈地说:“本来没事,现在出事了。” 小飞说:“什么事?” 张璐说:“破事儿。真是防不胜防,敌人越来越奸滑了。” 小飞说:“你怎么那么容易来事?” 张璐说:“不是我来事,是奸商的儿子找事。” 小白代听见说:“谁是奸商的儿子?” 小飞说:“不是你,我们说的不是你。傻逼才是奸商的儿子:奸商是儿子都是傻逼。你看,你让大家看看,你又不傻逼。” 小白代慢慢理解这三个傻逼,找不到好,也挑不出坏,只能作罢,接着他刚才的兴奋灿烂了。 我们都很同情张璐,渐渐团结了他,而团结他则不得不疏远小白代。就上小日本贴上老美,不得不对立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张璐说:“没办法,谁让他娘的爸暴发了呢?他娘的也跟着嚣张。” 我说:“张璐,你这么说,我都理不清人物关系了。你看,你把他全家都他娘的弄上了。” 张璐接着刚才的感慨说:“真是父亲得道,儿子升天。” 小飞说:“我们都热切地盼望着他升天呐。” 我用圣斗士里的话安慰他:“放心吧,你的小宇宙总会有一天爆发的。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张璐说:“我无所谓,只要我爸的爆发就行了。” 我说:“这我帮不了你。” 小飞说:“你也想升天吗?” 张璐说:“我想升级。” 我说:“买副扑克牌,这我倒可以帮你。” 小飞说:“当官不是件好事。当坏官别人骂你无耻,当清官家里骂你无用。” 张璐说:“那你还力争了一个ep课代表。” 小飞说:“正因为我当了所以才了解其中的辛酸和苦衷。” 张璐乞求地说:“你就让我体验一下辛酸和苦衷,断了当官争权这个非分可耻肮脏龌龊的念头,然后我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视官权如浮尘。” 我说:“你这不是挺懂得吗?为什么还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以为自己是武松?到最后误送了终生。我知道了,你这是调虎离山。” 他们谁也没理我,仿佛我在迷失东京》,他们却忙着《韩城攻略》。 小飞说:“你不是体验过了吗,嗯,圣逼?” 张璐说:“那次体验的不深刻。我不是要夺你ep的代表,只是替你一两节课。” 张璐跟小飞磨了半天,把脸皮磨得越来越厚,而嘴皮越来越薄。在这一厚一薄的夹击下,小飞只好答应让他替一节课。因为张璐是替小飞做ep课代表,所以我们叫他et. 十八 因为大家都团结起来万众一心疏远白代和小白代,所以他们两个就臭味相投同流合污了。同样是形容团结,我们的合作尊称为万众一心,而我们敌方的联袂则只能沦落为同流合污。说起来,白代和小白代有两处惊人的相似,一是他们都很猥琐,一是他们身高都不高,应该实事求是叫身低的。物理学讲同性相斥,他们既有相同的性别又有相同的性格却不顾科学紧紧贴在一起,可能是因为外力对他们一致而强势的排斥,才使得他们在共同的压力下骈体在一起。可以说他们是心心相印惺惺相惜。用爱因斯坦相对论解释,又相斥一定有相吸,大家都排斥他们只好自己相吸了。这也是物理学,而且是物理学中的顶级。 后来,小白代以1000块为主以和张璐的关系不合为辅强令要求调走张璐,而当时座位已安排满了,只能人对人调换。于是小白代的居心显露出来了:他要求张璐和徐代调换。真是居心叵测啊。因为这件事事关张璐的切身利益,所以他也在场,而张璐觉得调走他又事关我的隔身利益,所以当时我也在场,有幸目睹并且见证了这污浊的一幕。其实,我是被张璐强行拉过去壮势的。但是我很奇怪,这件事最核心的人物徐代却缺席了。 小白代一提到徐代表明意图时,班主任单手捏着留有稀疏胡子的下巴闭目做冥思状,他好像并不着急回应,对小白代的1000块开价无动于衷。我想,这不是他风格啊,他一向见钱眼开的,这次却闭上了眼。他一根一根换着胡子捏,知道所有的胡子都掐了个遍才搁下手。我于是又想,幸亏他没蓄络腮胡或达尔文马克思那样蓬勃茂盛的大胡子。他说:“这个,有点困难。目前,已经有出到1500块的了。”我的第一个“我想”里的迷惑终于迎刃而解了。他接着说道:“我打算把各个投标的人召集到一起举行一次竞标。” 小白代一听有人跟他争便着急了,就像有人一听口哨就尿急一样。小白代长驱直入,说:“你给个最高价吧。”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最后小白代(其实是他的奸商爸爸)用3000块封顶和封口 的转会费卖走了张璐迎来了徐代。事后,我们围着张璐说你身价3000了。张璐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说:“人民的眼睛最容易被人民币迷惑了。”而自始至终的绝对主角徐代对自己的调动则毫不知情,以为只是一次单纯的战略转移,而非什么预谋事件。另外,她也没有意识到自身的价值,所以被奸猾的班主任提前开发出来,并无耻地利用了。 离开办公室往回走的路上,我抱歉地对张璐说:“真遗憾,我没能为你壮多少势。你看,我一句向着你的话都没说。但是我是向着你的,这是不言而喻的。” 张璐说:“你好像一句话都没说。” 我说:“我没权,所以没有发言权;我没钱,所以说话也不起作用。” 张璐说:“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社会是这操性,我大意了,学校也是这操性。我只恨我自己,没能力改变这局面。” 我说:“这不怪你。我只是没想到,班主任那么奸猾。” 张璐一反常态地说:“你怎么能说班主任奸猾呢?”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所以没话可说了。 张璐接着悲愤地说:“老奸巨猾啊他。” 十九 班主任对此次调动的解释是,“徐美同学做白宗杰(小白代的本名,但是除了任课老师基本没同学这么叫,又因为不叫,所以渐忘却了。小白代更能使人们在脑海中反映出那个矮小猥琐的形象。就像提到拳王,大家立马会想到阿里,而单纯地说阿里,则让人不知所云,以为是阿里郎之类的什么。或者,我们习惯用职位称呼领导,比如主任,部长,老师,各种代表。在这些称呼的掩饰下渐渐找不到了原来的自己。所以,我们说权利最容易让人迷失。)的同桌是经过组委会讨论研究而最终决定的,这样一来,徐美同学可以带领白宗杰同学开发他的音乐潜质,而白宗杰同学则能帮助徐美同学提高地理成绩。徐美,你的地理是不是很差?” 徐美无奈地点点头。但是众所周知,小白代的地理更差,都不清楚非洲是国家还是大陆。但这对于他来说已经算突破性的进步了,毕竟他之前连非洲都不知道。还有,大家对发声五音不全乐理一窍不通的小白代有音乐潜质这一说法普遍持有怀疑观点和保留意见。但这只是引起人们的不满并没有引发人们的攻击,因为潜质这种东西是说不准的,即便没有,也无的放矢。 我小声对小飞说:“她上次小考只得了70分。” 小飞说:“你又错了两点。一,得70分已经很高了,不能用只修饰;二,她考了72分。你听谁说她考了70分?” 我说:“我用一根冰糕向小白代打听的,她的各科成绩我都打听到了。” 小飞得意地说:“不行了吧,我花20块钱问的地理老师。看来,一分钱一分货啊。” 我顿生悔恨,心想如果当时用两根冰糕收买就好了。一根净赚70分,另外2分,一根应该能打听得到。其实不是这样,因为一根只能知道一个大概,分差在10分之内,另外10分以内的分值则需一分一根冰糕了。这是我听另外一个颇富经验的同学说的,可见大家都在热衷于了解徐代,喜欢她的人大有人在。由此看来,我一根冰糕就换取到了只有2分的分差算很值了。现在看来,用三根冰糕就够了。这样看来,小飞就赔大了,20块他买多少根冰糕啊。 后来,我们说起这件事,小飞说:“20块也不一定能买三根冰糕。” 张璐说:“是啊,有的20块一根都买不来。” 我说:“卖那么贵,冰糕还是冰毒。” 张璐说:“你比如哈根达斯,好几个20一根呢。” 我说:“哈什么达什么?那么贵有人买吗?” 小飞说:“贵东西自然有贵人去消费。”我思想不通,说:“贵人都有病吗?” 他们说:“对,贵人都有病,而且一般病入膏肓。” 我说:“贵人怎么净出鸟事!” 他们说:“贵人鸟嘛。贵人一定要匹配非凡的生活才能凸显出异于常人,其中铺张浪费是惯用的伎俩。我们平时吃一顿饭花上100块就很可以了,而他们则要再吃一个0才马马虎虎可以。” 我脱口而出:“操。” 张璐说:“你操什么?你看不惯贵人铺张浪费也不用愤怒到去操人家。你太不文明了。” 我说:“操,我怎么不是贵人。” 小飞说:“你看,你这么健康,怎么会有病呢?” 因为这个调动,张璐彻底被激怒了,号称要办了小白代,可是几天过去,他还在那号称,不见任何准备和动作。 小飞说:“你这是只打雷不下雨。” 张璐说:“我打雷劈死他。” 我说:“你太威猛了。你不怕他吗?” 张璐说:“我不怕他妈,他爸也不足挂齿。” 我说:“不足挂齿?” 张璐说:“就是不足为惧。” 我说“我刚才是指小白代本人,我看他好像很结实的样子。” 张璐说:“怕他什么,那个锉把子。” 我说:“可是他现在已经和白代形影不离和如胶似漆了,你劈小白代,白代不会袖手旁观的,你恐怕要对付两个白代。我是指,你得同时劈两个人。” 小飞说:“就是啊,他们现在是锉把子大联盟了,已经不是一个锉把子那么简单了。” 张璐有点担心的问:“那他们现在是——” 小飞说:“两个锉把子。” 张璐难过地拿手撑着扎下的头,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仰天长啸一番,缓缓地说:“小人得志啊他们。” 小飞说:“怪不得我看他俩这两天总是坐立不安,原来得痔了。真是小人得痔啊。” 我拍了拍张璐肩膀,情真意切地说:“哥们永远支持你。” 张璐说:“你能这么说我太感激和感动了。” 我说:“区区小事,不足为惧。” 张璐说:“不足为惧?” 我说:“就是不足挂齿。” 张璐说:“绝对值得挂齿。你准备什么时候陪我一起去收拾他们?” 我说:“我准备在你收拾完他们之后再去收拾残局。” 张璐说:“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支持我吗?” 我说:“对,我说支持你收拾他们,但没主张支持和你一起去收拾。你可能理解上有一些偏差。” 张璐说:“我看错你了。” 我和小飞龇牙咧嘴轮胳膊甩腿地怒视着他,她紧接着说:“我收回那句话。” 我们说:“这还差不多。” 张璐说:“我看错你们了。” 于是我和小飞在他力挫锉把子大联盟之前先收拾了他,逼得他把哥们言简意赅地叫成了哥才罢手。 张璐在号称了几个礼拜后,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张璐对此的解释是他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以用身体上的长处会使他赢得不光彩,他坦言要等小白代和白代长高了再跟他们决一死战。所以,他其实不是趁人之危,而是趁人之锉。当我们不愿做某事的时候总有数之不尽和匪夷所思的理由。 这样,徐美就换成了我的后桌,这让我分外喜欢小白代起来。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有必要的,只是我们没有去挖掘和发现而已。 我跟徐美每次上课都在一米之内,这让我心跳加速和喜欢上了上学,以前可爱的双休日和特别可爱的寒暑假变得面目可憎了。我呼吸着有她的空气,那味道甜蜜得让人头晕。我以前从未体验过这种美妙的感觉,有点涩,暖暖的,莫名其妙会傻笑,情不自禁又会忧郁,但这些感觉都没有依附某件真实的事,完全是平空酝酿产生的。这应该就是所谓初恋的滋味。我体验到的初恋是幽默而忧伤的,有点像看一场让人感动的喜剧电影。我勉励自己,人因为恋爱开始成熟。 我在偶尔一次装作不经意其实是深情切意的回头中发现那分开两个世界的白线已经不翼而飞了。 徐美。我只能在心里这么唤她的名字,而当着外人,即使是外国人和外星人,我也不得不称呼她徐代,以表示自己感情的清白。那段时间,虽然大家都对她有好感,但迫于集体的压力,只好对外称自己根本看不上徐代,还假惺惺地送别的女生回家,但一旦送到家门口就立刻止步忙着解释以免别的女生奋不顾身喜欢上自己。最后还要别有用意地教给她一封情书,当然,这情书是通过它转交给徐美的。他们一般都这么说:“我知道送你回家你会觉得不好意思,这样,不如你帮我一个小小的简单的忙,把这个信交给徐代,是请教一下xxx的。”xxx一般可任意填写一个音乐大师,人们多选择贝多芬,李斯特和莫扎特,因为这既符合xxx的结构,又相对熟知一些,不至于写错。有一个同学为了标新立异竟然上图书馆查资料,最后敲定向徐代咨询舒曼,他想着一定能博得徐代的青睐,结果一激动写成了舒克。这位同学一定爱看《舒克和贝塔》。也有个别稍微懂乐史的写门德尔松和柴可夫斯基。这些女生不是傻子,她们自然心知肚明信的内容的表达和走势。我不知道这些女生替男生转交情书时会怎么做是什么感受,相信一定不会好受,这就好像向一个饭店打听另一个饭店。但同学们那些对音乐伟人的提问都没有答复,起先大家以为徐美不些许阐述那些她认为世人皆知的人物的生平,后来才知道那些信件都判了死缓,被扣留了。原来这些女生替男生转交情书是会这么做。她们不是傻子,她们就不会去转交。流言止于智者,流情止于嫉妒。 这样,男生们对xxx的认识只能停留在名字和知道他们是名人上,而他们的生平除了做音乐和性别别的一无所知。 这些男生中只有张璐成功了,因为他摒弃了任何传递渠道,包括那些女生和中国邮政。他是亲手给的徐美,他千锤百炼才修行到的厚脸皮和不要脸使他足以承受被当场拒绝的尴尬。而这尴尬没有形成,徐美接过了来信。张璐同样采取了旁敲侧击的进攻手段,他写了一堆热爱音乐的话和对音乐的溢美之词,他写完后自己都觉得陌生。他最想把音乐换成徐美。看来,女人让男人变得浪漫的确是句箴言。最后她写到希望和徐美约个时间一起研究里姆斯基-柯萨科夫。我们都说张璐你太牛了,八个字的人名都被你揪出来了,我们顶多知道奥斯特洛夫斯基,才七个字,而且还不是搞音乐的。张璐谦虚地说他其实是个音乐达人。结果徐美的回信是“音乐课本某页有关于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介绍。”我和他一起看的回信,张璐端详了数分钟后,苦笑一下说:“徐代真幽默。” 我说:“原来你从课本里找的,我还以为你多了解呢。” 张璐说:“从课本里找怎么了,你们都不看课本。” 张璐这个先驱带动了大家亲手送信的热潮,连小飞都装模作样的拉我一起去网吧查资料。但是都被徐美婉言拒绝了。而我却连写一封情书的勇气都没有。事实是,我写了,但没勇气给她。 徐美刚转来的时候不太爱说话,相处一段时间慢慢熟了,原本娴静的她有多了一层活泼的内容,这活泼如同晴天里的一阵清风。在教室外面见了能打上一声招呼,这一声招呼就足够我欢乐地沉湎了。在课间的时候,我们还能往来几句言谈,但谈话的内容总是约束在一些简单的生活和社会新闻。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学习。偶尔也会谈到人生和理想,但那时年幼的我们还没有人生和理想可言,所以面对这个大问题只能发表小见解。每次我和徐美聊天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不友好的注视着我。我没说“注视着我们”是因为我可以肯定,这目光一旦碰触到徐美就立刻变得缱绻温柔起来。渐渐,我发现这样的目光越来越多,不仅是一双眼睛那么单纯了。偎傍着焦点,是我也成为了焦点。不同的是她这个焦点人们是在说我爱死你了,而我这个焦点则表达的是我要杀死你。最终,我不负众望成了全班男生仇视嫉妒的对象,连小飞和张璐也有了微词。而全班女生则对我寄予厚望,甚至她们曾派专人跟我谈过,支持并催促我尽快追上徐美,结百年只好。我刚开始不懂,后来才明白,只有我和徐美好了,其他男生才会沮丧的像奔丧一样断了对徐美的憧憬。这样,其他女生才会有机会收到写给自己的情书而不用再扣留转交的情书想入非非了。 但我根本没勇气表白,我连递情书都胆怯做不到。能看见她和她说话,在一米之内和她呼吸同一方空气,我就已经幸福的不知所以了,别的进步,我不敢妄想。而我把和她在一米之内,同她打招呼,进行简单的聊天概括为我当时最幸福的三件事,并形象的称之为行驶在爱情道路上的三驾马车,只是通往爱情的路崎岖漫长。 小飞指出,对于生活,我近乎白痴;我不甘示弱,自己指出,对于爱情,我就是个白痴。由此可知,爱情比生活更难以捉摸,所以常常会有一些生活井然有序的人爱情起来一塌糊涂。 就在这紧张的尖峰时刻,在绝大多数男生和几乎全部女生的压力之下,我不但没有贸然的去追求徐美,反而在行为上小范围的疏远了。与之照应的是,在心里的恋爱更加热切和骚动了。我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情不自禁做傻事——男人总是容易为美丽的女人做事和做傻事——更担心情不自禁之后会遭到拒绝和封杀。至此,我用来自满骄傲津津乐道的三驾马车就固氮地拥有一辆了,而且也会拥有的不自在。 小飞也曾建议我去追求徐美,并违背立场地说:“我觉得,徐代对你有意思。”他这么说,我反而不相信,变得更加担心了。爱情有时让人无所畏惧,有时却让人提心吊胆。 我长这么大,对春天和秋天几乎毫无印象,冬天结束后脱下棉衣裤就开始穿t恤过夏天,夏天结束后天气就骤然转冷一撇进入冬天。春天的温暖和秋天的凉爽总是转瞬即逝的,当你满心欢喜去注意的时候已经是过去式了。就像擦肩而过,转身之后只留下一个背影。对春和秋唯一深刻的是朱自清的《春》和不知谁的出现在小学课本里的《秋天来了》。更多的春秋都是在盼望中度过,就像一个沉重的肥皂泡,缓慢地降落,但触地即破。 一到夏天,我总能看见形形色色的裸露的腿,在我目前而有限的人生阅历中徐美的腿是我观腿生涯中见过最美的一双。这绝对不是爱屋及乌,反倒有点爱乌及屋,因为我对女人的判断往往从腿开始,这也是为什么我总在夏季恋爱的原因。如果没有一双好腿,我恐怕连她长成什么样都不知道。 那天,我忘了具体是哪天,是我人生中最不愉快的一天之一。 那天,徐美穿了一件很漂亮的粉色过膝短裙,她和裙子的协调搭配,使双方的价值都淋漓尽致的发挥了出来。如果徐美不穿这条裙子,无疑将会是裙子一生最大的遗憾。 在下午的语文课上,老师讲一篇很枯燥的文言文,讲的她自己都困了,连连哈欠。由于她居高临下,引发了底下一系列哈欠。一个班打哈欠的场面,何其壮观。其实,说一个班同学打都在哈欠绝对是不现实的,因为很多同学早积极进取地趴在课桌上打起了盹,更有甚者,打起了呼噜。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这是学校里平常而且正常的现象,除非明天考试或者放假。所不同的是,考试前的清醒是因为紧张,放假前的不眠则在于兴奋。 小飞可能为了排斥睡眠,保持清醒,不住地转笔。换以前,每天下午第一节课的睡觉是他必修的。他说这样可以保证后两节课有一个很好的精神状态,否则整个下午都将迷糊而朦胧地度过。他称之为一劳永逸。他每次下午第一节课休养生息后,下两节课的确精神有劲了,不过他一般在这两节课精神了自发学习课外读物,比如武侠和漫画,或者有劲了积极换课投入到体育锻炼中去,比如踢足球。 但他那天偏偏没有主动睡觉,说要挑战一下自己的自制能力。白色的印有葫芦娃图案的圆珠笔在他指尖顺溜的打着转上下。但明显这起不了多大作用,他在不住转笔的同时不住用另一只手遮着嘴打哈欠。这时,他一直转得很得心应手的笔承他名字的幸一不小心飞了出去掉在地下,他很自然的俯身去捡。以外不期然发生了,(对他来说惊喜或许更贴切)他弯下身去后,就再也没有拔上来。 我拍拍他的背,他才不情愿的抬起头,然而腰一直躬着没有抻直。我看见他一脸的汗,而且鼻血狂流不止。可以说,他正为某项活动付出着血汗。 我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小飞说:“没怎么。” 我说:“没怎么怎么流鼻血了?” 小飞说:“没怎么就不能流鼻血了吗?我鼻血来潮不行吗?你真没常识,不知道人每个月总有几天不舒服吗?” 说完他抹了一把鼻血,随手擦在桌腿上,小声地叫我一同俯下身。在他的指引下,我扎下头看见的是一条白色的内裤。啊,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徐美的内裤。我几乎要叫出来,被小飞及时制止了。他说:“我们可能永远不了解她的爱情是什么颜色,但至少可以肯定她的内裤是白色的。看吧,别出声,看一眼少一眼。” 但我怎么能这样呢?我喜欢徐美。并且,即使被偷看的不是徐美,而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任意一个女孩,这种行为都是可耻的,下流的。而我不可耻,不下流,起码那个时候是这样。 我一时陷入了两难,既不能提醒徐美一声,又不能野蛮地扳起小飞。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他也自称喜欢徐美。但他怎么能这样呢?这只能说明,他是可耻的,下流的。而我却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不能割舍,并时刻把他奉为领袖。也许,领袖总是让人失望。 急中生智,又或者是被逼无奈和情非得已,我说:“小飞,你别这样了。我喜欢徐美。” 他听了立刻从桌下抽出头,不顾流着的鼻血,用满含祝福和惭愧的眼神深情望着我,但我解不开他深情的密码,祝福很快消失了,完全变成惭愧——他又投入到桌下的战斗了。此时,我发现因为小飞的消失,引起了一大批同学的注意,班里沉闷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人们纷纷效仿小飞并从不不同的角度或多或少的找到徐美的内裤,有的能看见一抹白,有的只能望见她大腿内侧,但这足以让他们垂涎和流鼻血了。可恨的是,个别不自觉的同学连鼻涕都流出来了。最不幸和煎熬的要属跟徐美并排和她身后的男同学,他们只能自叹时运不济,在心里捶胸顿足仰天长啸,表面上是一张痛苦纠缠悲恨扭曲的脸。一些个高的恨不能截肢。而这些人中最惨的又要数小白代,他离徐美最近,近水楼台却不能先得月,根本就得不到月。他只能中规中矩坐立不安着,和我一样眼睁睁看着徐美被人家占便宜而束手无策。不同的是他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占便宜的行列,我却焦急地想方设法终结这一场集体偷窥。 越来越多的同学俯下了身,他们的下身和大脑一样兴奋,蠢蠢欲动,欣欣向荣。与此同时,其他一些穿裙子的女孩刻意咳嗽了几声,并把自己的裙子往上拉了拉。但不管她们怎么努力,也无法转移男生们坚定的视线。看见的,专心致志着;看不见的,努力奋斗着。大家都有心一睹徐美内裤的风采,而无暇顾及其他女生的风骚。 傻逼语文老师对这一切则无动于衷,仍然乐此不疲地继续着自以为伟大的教育。他们都说语文老师教学教的走火入魔,变成了半个白痴,我以前不同意,现在终于信服了。也不是完全信服,因为我觉得她不止半个白痴。 最后,我按捺不住了,我不能再忍受自己喜欢的女孩遭受如此卑劣的骚扰,我要挺身而出保护她不受侵犯。我转过身,鼓起不敢表白的勇气对徐美说:“同学,你内裤露出来了。” 二十 我犯的这个不可挽回和原宥的错误部分由我不可饶恕的单纯所致,部分原因是我爱徐美。事后,徐美跟我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不曾看我一眼,偶尔不小心或不能避免看我一眼,也是满含幽怨。像一把钝的匕首,一寸一寸刺进我的心。我早就预感到有一天只剩下一辆马车,只是没想到是这种方式。我不期望塞翁失马的幸运眷顾我,只希望她能原谅我,和我的迫不得已的单纯与苦衷。 我把小飞叫到厕所,质问他:“你是真的喜欢徐美吗?” 他竟然寡廉鲜耻地点点头。 我说:“那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这件事,你是始作俑者和罪魁祸首。” 小飞说:“那俩成语好像是一个意思。” 我愤愤地说:“用你提醒吗?我告诉你,你把我毁了。我美好的初恋就这样因为你被一条内裤扼杀了。徐美不会原谅我,而我也不会原谅你。你曾经是我做好的朋友,现在不是了。我发誓,永远都不是了。” 小飞沉默的低下了头,法制节目里经常见的那种犯罪分子后悔当初的样子。对我来说,小飞的恶行和刺杀国家领导人的滔天大罪相差无几。不同的是,小飞的所作所为让我深陷痛苦和无奈的泥淖,而刺杀的胡作非为则无关痛痒,最多发一两句感慨,这感慨也是无关痛痒的,比如,“怎么刺死他了?”或“怎么没刺死他?” 半天小飞才缓缓地抬起头对我说:“长亮,”我怒视着他,以为他要说一些抱歉和悔恨的话,一样的无关痛痒。我们对于别人的痛彻心扉总是很难感同身受。我做好了充分不原谅他的准备。然而他却说:“你已经开始叫徐代为徐美了。” 后来,我主动调走了。他们都觉得我傻,也有个别替我惋惜的。其实,我心里清楚我这么做的意义。我不傻,杀的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哼,他们根本不同爱情。 我和张璐换了桌,这使班主任想要把我的位置用来竞标的打算落空了,为此,他对我怀恨在心,并扬言让我小心点。我对此不以为然,我不会小心,即使我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心眼。为此,张璐特意破费请我吃了顿饭。在我不小心的时候,张璐难得不小气了一次。 席间,张璐说:“我会在你失败的地方去的成绩的,不,是成功。我对自己很有把握。” 我说:“你小心点,别重蹈我的覆辙。” 张璐说:“这你放心,我又不傻。对不起,我不是指你傻。其实你的行为是值得充分肯定和鼓励的,而且你的勇气永远可嘉并且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望尘莫及。‘同学,你内裤露出来了。’我将以此自勉,时刻提醒自己做一个单纯的一心向善的人。” 我已无力再与谁争嘴辩舌,我变得痴愚,虽然他们说我从未开化过。那我就是变得更痴愚了。我开始混淆,像一杯被振荡后的浊液,久久无法澄清。我的世界里的观念是那么敏感而脆弱,当它们与现实重叠的时候,就酿成了冲突,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我的世界观还没发挥,就已经夭折。 小飞多次找到我表示自己的过错和后悔,唯独没有反省自己的好色。他希望和我重归于好,好朋友。他还送给我一个足球,我收下了但从未踢过,因为我知道一旦我的脚碰到皮球就证明我原谅他了,而事实是,我对他恨之入骨,简直入骨髓。我的美好初恋因为他的好色被没收了,在那些斑斓多彩的设想还是幻想的时候就永远被定格为幻想,如梦如影,打捞不起。最初的幻想也是最终幻想。徐美肯定以为我是一只愚蠢的色狼,好像自始至终偷看她内裤的只是我一个人。其实她错了,我是一只愚蠢的牧羊犬,为了吓退狼群,竟情急之下咬伤了主人以示自己的凶猛。看来忠言逆耳是千真万确的,但是否利于行就因人而异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徐美竟然跟白代好上了,而不是一直处心积虑不惜血本追求她的小白代。(事实上,男生们都对她处心积虑,只是不像小白代那般不惜血本。)大家纷纷感慨道:同样是白代,还是率先成为白代的有实力。小,在中国向来不占优势,比如,小偷,小人,小老婆,小脚,小月,小水,当然,小平和小抄另当别论。而徐美和白代的结合则标志着矬把子大联盟的解体,小白代和白代从此势不两立。 大家对此的分析不像感慨那么统一,再现了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局面。大家各抒己见,有的说徐美因为“内裤事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了,而上升为一个严肃的事件——伤透了心和自尊心,不像以前那样活泼开朗,阳光明媚了,好像不是内裤被偷看,而是遭到了强奸,这是数十双眼睛的群奸啊。她变得自卑而且自闭,觉得自己不再良家少女,不再受欢迎,人们对于她的关注不再是喜欢,而是奚落。其实不然,我们男生仍然一如既往地爱慕,大家是不满足于只看她的内裤的,所有人都妄想娶她做内人。这个说法的结论是她当时感情防线非常易攻,正好白代写了一封情书给徐美,徐美就势接受了他。为了表示自己的说法的真实性,还特别指出了那首情诗他读过,并且当众背诵了出来:《爱情,这次我属于你》爱情,这次我属于你/你那身影你那眼神/我的一切都为之呼吸/你的眼睛我的泪水/你的世界我的角落。 大家似乎不关心这首诗的真伪和表达的意思,而是怀疑的问道:“他上次属于谁呢?” 有的说,白代和小白代因为徐美早就反目成仇,双方暗中展开久了旷日持久的针锋相对。白代每天都会给徐美手抄一首浪漫的爱情诗,其中不乏徐志摩的,据说还有一些是他自己创作的。比如那首《爱情,这次我属于你》。在写诗方面我自叹弗如,好像有些事是天生别人能做而且做得很好,自己却无能为力,比如写诗,比如读书,比如妊娠,比如白带。小白代则对徐美有求必应,从吃穿行各方面勇于担当提款机的角色,妄图用糖衣炮弹轰炸徐美的感情防线,赢的青睐。 白代的胜利则说明对付女人花言巧语比花钱和花更管用,因为那更容易迷惑女人的心,而太多的钱只会让人迷失。这个说法得到了普遍的认可。 还有个别离奇的说法: 一,徐美去算卦,卦师告诉她她和坐在教室某某位置的人是天作之合,他们上一世都是神仙,因相恋触犯了天条贬谪到人间受生老病死和轮回之苦。 二,徐美热爱文学,所以选择了白代。但大家一致认为这比卦师的话更扯淡,首先徐美那么聪明伶俐不可能被文学囹圄,其次白代也代表不了文学。 当时,几乎每天都会冒出一个关于此时的说法,大家不约而同地都选择教室后面的一席空地发表观点。同学们亲切地称那一席空地为百家讲坛,而当天所发表的观点则称为今日说法。 我对此很不忿,徐美根本不喜欢白代,她只是走投无路了。白代根本配不上徐美,他这是趁人之危。这是徐美的自暴自弃。这是白代对徐美爱情的亵渎。 我对张璐说:“这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张璐说:“鲜花插在牛粪上,才能更好地生长,保持鲜艳美丽。” 我一惊,说:“这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吗?” 张璐说:“我真实的想法是我怎么没自甘堕落成一堆牛粪,而是虚张声势做了一个人。这是我感觉遗憾和可惜的地方。” 我说:“我无法忍受这种关系的存在。” 张璐半开玩笑地说:“难道你还想打白代一顿?” 我采纳了他的建议,并且要求他和我并肩作战。 男人之间的纷争,往往是由爱情和经济利益引起,直白点说,是因为女人和分赃不均。 我买了两根冰糕壮行。我喜欢吃随便拿,张璐则中意四个圈,我们在出征前为此脸红耳赤地争执了一番,最后张璐以不协助我要挟,我只好不随便拿了。当我们下午放学后在依然由炎炎烈日暴晒的恶劣环境下蹲守在胡同口一边舔从冰糕下面化掉的部分一边气势汹汹地等待白代出现时,小飞意外出现了。 小飞意外出现,和他出现意外一样让我着实一惊。然后反应是张璐出卖了我。 还没来及我问,小飞就大方的说:“这种事怎么能不叫上我呢?要知道,我也是受害者,是‘倒白’组织的一员。”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小飞反问:“为什么?” 我说:“你看,我们只有两根冰糕。” 张璐在一旁撺掇:“让他加入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重在参与嘛。” 我义正言辞地说:“不行。你这个叛徒还有脸说。照他的意思全班那么多男生都是受害者,干脆大家团结一致群殴白代得了。”我咬了一口冰糕,望着偏西的太阳坚定地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殊死较量。” 张璐威胁道:“那我也不参战了。” 我说:“不行。你已经吃过我的冰糕了。” 小飞在旁表示不参与我和白代的纷争,但他要求观看。他说中国承办一次奥运会不容易,你打一次架也不容易。我答应了。我要让他看看,一个真正爱徐美的人是怎么做的。经他一说,我立刻觉得自己将进行的这场打架事件不同寻常起来,我一定要依靠自己快,高,强的优势力挫那个矬把子。 可是白代兴高采烈骑车拐进胡同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我最近总是吃惊。我相信张璐和小飞也傻眼了,白代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徐美坐在他车座上。一时间,我们不知所措,之前我在脑海中设计了许多遍用各路拳法重伤白代的画面陡然失忆卡在脑壳不得以上演,就像一部被大陆禁演的好电影一样被搁置了。徐美扫视了我们一眼,从车座上纵身一跃跳了下来,从容地转过身向后退了几步停住,轻轻地哼起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虽然她的声线很低,有点初次登台歌手的害羞,但是传到我耳朵力却是极清晰细腻的。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时间累积,这剩下的果实 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 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 也许承诺不过因为没把握 别用沉默,再去掩饰什么 当结果是那么赤裸裸 以为你会说什么,才会离开我 你只是转过头不看我 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 当看尽潮起潮落只要你记得我 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 也许承诺不过证明没把握 不用难过,不用掩饰什么 当结果是那么赤裸裸 其实不必说什么,才能离开我 起码那些经过属于我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 回忆里爱情的香气 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满溢 或许这代表了我的心 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 当看尽潮起潮落 只要你记得我 如果你会梦见我 请你再抱紧我 我陶醉了。我无法在这么优美的歌声里做出大打出手这种不艺术的事,那么这歌声也就沦为罪恶的伴奏了。 就在这时小飞突然发力,一个凌空飞踹把坐在车上不知情的白代一脚踢了下来,然后就是密不透风的拳打脚踢,倒在地上的白代毫无抵抗的能力。可以说,小飞打的白代失去了抵抗力。小飞在徐美的歌声里结束了战斗。自始至终,我和张璐一动未动,连冰糕融化了都不做反应,忘了舔舐。最后一人手里端着一根黏腻的冰糕棍目瞪口呆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小飞和被打的几乎气喘的白代。 徐美绕过我们在胡同里穿行,没打任何招呼,也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但是当她经过我身边时还是忍不住看了我就一眼,四目相接,好像在诉说什么。我想,那大概是一句再见。现在,当我闭上眼睛她出现,那一幕缓缓照应在脑海里,她闪过温柔的目光,分明道出了爱情。我后悔没有挽留,再挽留却只剩下遗憾。小飞这个过来人说的对,徐美可能对我有意思。而傻逼兮兮的我宁肯相信那是一句再见,以平衡我的不平衡,欢乐我的忧伤。我和白代一样,都配不上徐美。我像认命一样认定,却不知道爱情根本不是配不配的事。 当徐美走过我身边,并且带有某种不明寓意的情感看了我一眼时,我所有的感觉都被颤落了。当时,我和她之间只有0。0002km,也就是20公分,也就是一根冰糕的长度。短暂的注视后,经过0。01秒——留给大脑皮层一段足够反应和思考的时间——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决定爱上她。把喜欢升华为爱,有时候只需一眼的对视,有时候却一眼万年不够。为了一句没说出口的“再见”,我交出了自己。 徐美走后,我和张璐冲到他俩面前,小飞已经停手在一旁双手扶膝弯腰喘气,白代则趴在地上沉重地喘气。张璐此刻把冰糕棍用力甩在地上英勇无比地叫嚣着:“看我不打烂你。” 我说:“他已经烂了。” 我的话可能刺激了白代,他竟然奇迹般迅速站了起来,激情燃烧地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于是我们三人一拥而上,如他所愿,暴风雨的确更猛烈了。我们疾风骤雨般的拳点结实的降落在他身上,还没站稳的白代又倒下了。过了一会,小飞理智地阻止了殴打,他说:“别再打了,我刚才已经不遗余力把他教育成那样了,然后我们三个人又齐心协力摧残了一番。再继续打下去,恐怕要把白代打异常了。” 张璐威武不减刚才的说:“就他他个白代异常。” 我说:“算了,适可而止吧。” 我们最终协商决定,每个人再朝白代屁股上踹一脚。踹毕,三个人勾肩搭背霸占着胡同有限的宽度齐声唱着任贤齐走远了,留下被蹂躏的即将异常的白代在潮湿的石板上呻吟不止。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白代真的是一团牛粪,肮脏软气,这不是比喻,而是相对现实的写照。而得意洋洋春风满面的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我们则是三个踩了牛粪的人。 第二天,几乎异常的白代没有来上课。我估计他要是出现的话也会以埃及国宝的形象示人,但我没福气一见白代版的木乃伊。 一礼拜之后,鼻青脸肿的白代站在办公室指认我们时,他颈部以上没缠任何绷带,这让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同学我大失所望。大家纷纷感叹,原来白代异常了恢复周期只需一星期。但他的左胳膊打得石膏暂时无法拆除,这多少安慰了我们一些。他悲愤不已的说是我们三个下的毒手,我和张璐缄口不语,小飞却供认不讳。 小飞说:“自始至终打他的只有我一个,他们两个孬种不敢上,只在那打口号来着。” 这是我生平唯一一次对别人说我孬种而心存感激,并头一次觉得孬种是个如此可爱的昵称。 班主任说:“我靠,斗殴还喊口号?把口号内容交代一下。” 小飞说:“‘打倒白梦芙’‘坚决倒白是我国政府的基本国策’等。” 班主任说:“白梦芙,是这样吗?” 白代故作深沉地回忆了一会,然后眉飞色舞地说:“刚开始是这样,我先是疏于防范被狄代,也就是狄小飞一记凌空飞踹踢下了自行车,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接着他不顾一切的冲上来对我实施了一番惨绝人寰的肆虐,让我至今回忆起来仍胆战心惊,一颗惨遭蹂躏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和释怀。我不是那种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角色,我曾尝试反抗他的暴行,但我所做的努力对于这疾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击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和不值一提,简直就是不自量力。我很悲哀的认识到这一点。到了后来,我发扬中华民族誓不低头的精神顽强地站立起来,朦胧中我隐约感到三个脑袋挥舞着六只粗壮结实的胳膊,力拔山河气盖世般向我汹涌澎湃地袭来,势不可挡。” 班主任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是语文课代表,你不就是白代吗,但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而且还故意扭曲事实,中华民族哪有那种精神,信口胡诌。你在陈述自己被打的遭遇时能不能不要那么神采奕奕好像你把别人打了一样,而且不要使用过多无关的状语,你看我说话多简洁,一是一,二是二,哪像你那么遣词造句声东击西,太粉饰了啊,不像话,一点都不简洁。” 白代立马曲意逢迎道:“老师的批评真是醍醐灌顶,老师说话的风格我以后一定尽力模仿学习,争取做一个简洁的人。” 班主任说:“你很有悟性嘛。” 白代得到了赞许后,重新总结道:“我先是被狄小飞打趴下了,然后他俩又参与进来痛击我。其实,我受伤最严重的不是脸而是屁股。”说着,他就转过身来,欲脱裤示他命运悲惨的臀部,被班主任及时拦住,说:“你屁股比脸还大。”然后便瞪着两只即使是瞪着仍是线形的双眼望着我和张璐厉声吼道:“是这样吗?” 我问张璐:“是这样吗?” 张璐说:“不是啊,你觉得呢?” 我说:“我同意你的看法。” 小飞也在一旁说:“不是,就我一个人打的,收拾一条白代还用三个人吗?笑话。我打他的时候,长亮和张璐在旁边吃冰糕来着。” 班主任质问小飞:“你一个人有三头六臂吗?你以为你哪吒三太子方便面吗?” 我们齐声说:“嗯?” 班主任更正道:“你以为你哪吒三太子吗?” 小飞说:“当时,白——梦芙同学被我不慎打昏了,出现幻觉也是很正常的,或许他本人爱吃三太子方便面也不一定。” 张璐就势说:“对,我自始至终都在吃冰糕。” 班主任看我一眼,我闪烁其词,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抬眼去看小飞,他挤眉弄眼示意我别说。班主任见了,说:“狄小飞,你干什么?” 小飞说:“眼疼。” 班主任说:“忍着。李长亮,你说。” 我得到了暗示,说:“我也在吃冰糕。”为了表明我所言的真实性,我补充道:“是伊俐随便拿。” 班主任说:“胡说。” 我们顿时都惊呆了,以为暴露了,不由得心跳加速,而白代青红的脸上则绽放出绚烂的笑容。但班主任随后的一句话彻底没收了白代的笑容,并且平静了我们的心跳。他说:“随便拿是蒙牛,四个圈是伊俐。这点常识都没有。” 我赶紧顺着说:“老师说的对,四个圈是伊俐,奥迪也是四个圈,就奥运特殊,是五个圈。” 班主任说:“那叫五环。常识。” 我说:“您学识渊博,对您来说是常识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深不可测。“ 后来白代不服叫了徐美过来作证,徐美进来后四下看了看,但这次目光没有什么话要讲,从我身上没有任何意义的滑了过去。她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徐美的回答让白代几乎崩溃,激动地说:“你在场,你还在他们暴打我的时候唱了一首歌。“ 这么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班主任说:“看来,你的确是被打昏了。”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是小飞和徐美联合起来共同策划了那场削白之战,是为了成全我,但这样一来,我反而成了局外人。 我没想到在办公室是我最后一次见小飞,训斥完我们之后,我和张璐被扣留在办公室写检查,理由是见死不救,没有发扬中华民族见义勇为的优良传统。我一直兢兢业业在那埋头冥思,张璐则随意翻着老师没收上来的杂志。我说你是要脱稿做检查啊。小飞则被班主任带走,白代也尾随着一起去了。我当时就敏锐地意识到事情的不妙,可是我无能为力。我后来得知小飞是被扭送到教导处,经教导主任和年级主任,以及其他几位好事的老师研究决定,开出小飞学籍,美名曰劝退。 其实,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其中的波澜与起伏足以丰富成一本《红楼梦》。根据小白代后来自费印刷风靡全班的回忆录《永不言弃——我与白代的斗争史》记载,当时白代的尿炕爸爸向学校领导以2000块为由建议开出小飞,他义正言辞,说大家是非常恶劣的,影响很坏,尤其被打的是他挚爱的儿子;儿小白代的奸商爸爸则英勇的站出来,并且出手不凡,以2250块的价格力保小飞,主张保留学籍,可以给个记过或者处分,顶多留校查看。他指出小孩打架和大人打泡一样是很正常的体育运动和生理需求,不打架才危险呢。他对众多老师发出质问:“你们不打泡吗?”众老师不约而同地说:“打。”小白代爸爸的观点技惊四座,他的人民币不仅迷惑了人民的眼睛,连人民的性交也收买了,真是物超所值。老师们赞不绝口地说他把打架比喻成打泡的结论是史无前例的,最后落点在体育运动上,简直是完美的天衣无缝。不管白代爸爸怎么加价,小白代爸爸都毫不犹豫的多出250块。最后白代爸爸只好做罢,一边仰天流泪一边悲愤地说:“我操,输给了一个250。”后来同学们称白代爸爸的痛哭流涕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250”,还煞有介事地总结道:尿炕的毕竟不是奸商的对手。 但小飞主动选择了离开。学校当局对此非常重视,从学校高层到清洁工纷纷出动苦口婆心地劝他留下来,并口口声声答应免收他的学杂费,并发放一定的伙食补助和各种形式的奖学金。因为小飞一旦离开,他们本来到手的钱就拿不到手了。但小飞毅然决然地走了,连手都没挥一挥,更没带走一片云彩,他比徐志摩利落多了。学校当局在小飞走后立刻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主题是“经得住诱惑,构建和谐校园”。大家纷纷自我检讨和反思,说不应该贪图那250的,如果接受了白代爸爸的开价,紧接着开除小飞,就不至于现在人财两空了,连交易的筹码都没了。250块钱就让所有的执事者和参与者都变成了250。 另外,小白代爸爸还出资把张璐晋升为张代,他成了名副其实的e。p课代表。 小白代找到我和张璐说:“真对不住,没把飞哥留下来。本来……” 我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而且还差点破费。” 张璐说:“已经破了。看来我得纠正以前一个错误的认识,我总以为无商不奸,其实不然,你爸爸就不奸。” 小白代挥挥手,笑着说:“不应该吗?你们帮我出了口恶气,我出点钱算什么,何足挂齿。只要你们以后拿我当人看,这点钱毛毛雨啦。” 我们感动地说:“我们一直把你当人看啊。” 小白代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口误,说:“拿我当自己人。” 我们说:“必须的。” 小白代代替小飞和我们紧紧团结在一起,形影不离,鞍前马后。那段日子我过得非常滋润,以至于忘了为小飞的离去而闷闷不乐。但没过多久,小白代也离校了,据说是出国定居,而且是和小白代颇有渊源的非洲大陆。移民的国家好像是阿尔及利亚或者毛里塔尼亚,但百家讲坛则很快否定了这两个国家,之后利比里亚,尼日利亚,赤道几内亚,埃塞俄比亚,坦桑尼亚,纳米比亚等国家均在今日说法里榜上有名,具体是哪一个谁也无法保证,虽然每个人都对自己选择的国家信誓旦旦。其中,毛里塔尼亚,赤道几内亚和坦桑尼亚的支持率最高,它们的拥趸分别叫做“毛片”“赤佬”“坦克”。后来毛的一些粉丝觉得“毛片”不雅跳槽成了“赤佬”或“坦克”,眼 二十一 回忆耽搁了我,酒精抻展了记忆,晾出过去,使我看起来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像是出神,也像是出窍,我也分不清二者的差别,知觉的前者的词性还和蔼一点。就餐的环境也安静了,每次大家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出去吃饭,吃到最后往往是以全部人的沉默不语不欢收场。一旦触及往事,大家都没了笑容,好像往事就是用来伤人心的。 老胖拍拍我,说:“长亮,长亮。” 我慢慢反应着,说:“怎么,下课了吗?” 老胖说:“我以为你圆寂了呢,原来是走思。上课你走思情有可原,喝酒你也走思,你一切皆有走思啊。不走思你内分泌是不是就失调了?” 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这时就需要他这种活泼的话题。只有胡浩一人毫不感冒,紧绷着脸。我一边跟着笑,一边想着“爆发”,还有一些思绪搁浅在回忆的漩涡里不能自拔,也无法打捞。只能眼睁睁看着沉沉沉沉。 我说老胖:“你总是语出惊人。” 老胖吐字含糊地说:“我语不惊人——”话折到一半,又懵懂灌了一口啤酒,扔出一个响亮的饱嗝,接着说:“死不休。” 小茵说:“语出惊人总比某些人口出狂言强,全世界装深沉的人不计其数,某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消灭一个。除非自杀,把自己消灭了。” 我不好意思说话了,心想那么一大段回忆游行过后,小茵还惦记着我刚才的一句话,并抓住它牢牢不放,仍然如此犀利,锋芒毕露。可能在我看来一个中篇长度的回忆旁人根本一个字也看不见。我经过如水般细滑温柔的回忆的洗涤,仿佛已过一世,胸怀大为宽广了,没了斗嘴的倾向与力气。 又挨过一段安静,胡浩突然一个人大笑起来,我说:“你怎么了?” 胡浩说:“老胖刚才说的太逗了。” 我说:“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又说:“反应过来就是好样的。” 我打算接着说看来你还不算傻到家,但他敛起笑容,小心地问:“你都走私什么了?走私好像是犯法的。” 我于是改口道:“看来,你真是傻到家了。” 胡浩一再追问我为什么那么说,我装不知道,说:“我说什么了?” 胡浩提醒我:“你说我傻到家了。” 我说:“我喝醉了。” 胡浩说:“你是不是想解释说因为喝醉了才会说那种不切合实际的话?” 我说:“我没想解释,我想说,酒后吐真言。” 我们都以为菜上完了,服务员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上两盘鸡爪,随即闪电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们几个酒重的还以为从天而降鸡爪呢。而且一掉就是两盘。想想,人们的欲望已经数以十倍的膨胀了,对天上掉馅饼不再知足,要求下点鸡爪也不为过,起码没赤裸裸地表示天上掉鸡。其实,这么想悖于现实,因为现在已经遍地是鸡了,唾手可得,掉不掉已无所谓,天上掉信用卡才好。以后的人类不用再疲于奔命了,饿了就仰望苍穹说:“上天啊,掉满汉全席吧。”想性交了,抬头看天说:“上天啊,掉茱莉亚罗伯茨吧,不行掉十年前的叶玉卿也行。”这样世界多美好。 我还有意识,说:“没点这个啊,你们谁私下想啃了交代出来。还要这么大盘,大盘鸡爪?” 我把不肯露面地服务员叫过来问询,她站在门口指了指李爽和张旭,说:“他们点的。”紧接着就闪出去了。 我恍然大悟,说:“感情这就是最贵的菜。” 老胖迅速伸出他的狗爪子拿起一只鸡爪子,一边咬一边说:“人脚上长鸡眼,鸡脚上会不会长人眼?” 我说:“鸡脚不长眼,你也不长眼。” 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在于他们身上总能生出匪夷所思的东西和病。 老胖没在意我的诋毁,一边啃食鸡爪,一边高谈阔论的起劲。他说:“我认为鸡和人一样。” 我中断他的讲演,说:“鸡本来就是人。” 老胖说:“你想歪了。我是指餐饮业的鸡,而非服务业的鸡。一直整鸡往往很难做好,不出味道,而切开各个部位再做就很容易出彩,比如鸡翅,鸡脖,鸡脯,还有我们现在吃的鸡爪。人也一样,整个人往往是平凡的,但总有一两处闪光点。我操,吃鸡爪都能吃出真理,我真应该去当哲学家。 我说:“这有什么关系?” 老胖说:“我和哲学家一样懂得享受生活,看待问题的角度多元而且别致。” 我说:“倒不如说你和哲学家一样喜欢过分拔高,从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能折腾出人生的大道理。” 老胖说:“这叫升华。” 我说:“升天吧你。不过,你的确该当哲学家。” 老胖高兴地几乎忘了咀嚼沦陷在他口腔中鸡爪,对我说:“你承认了?我特别欣赏你知错就改的态度。” 我说:“你和哲学家一样长于装逼扯淡。” 老胖说:“你可以侮辱哲学,但千万别诽谤哲学家。” 我说:“为什么?” 老胖说:“道理很简单。现存的哲学家并非真研究哲学,只研究已故的哲学家而已。你大可放肆辱骂哲学,他们因为自己也不了解所以无法驳你。而你骂哲学家就正中他们下怀,可以举无数细例指出你的不对和不恭。” 我感叹:“看来你把哲学研究透了。” 老胖说:“我是众哲学家里唯一一个懂哲学的人。你这是在变相恭维我?” 我说:“不,我在攻击你。你已经装逼到无懈可击的最不要脸境界了。” 老胖见扭转不过我对他和哲学家的偏见,说:“你根本不懂哲学。”又说:“你生存的太刻意了。” 后来,老胖忙于啃鸡爪很快就忽略了哲学。 老胖自己啃食了一盘不够还要另一盘里的鸡爪,酒足饭饱后心满意足地说:“这样的集会很好,很有意义,以后要常聚,太联络感情了。” 我说:“你应该加一个前提。” 老胖说:“对,前提是有你的日子。你这么说又让我感伤了。” 我说:“前提是不是你请客。” 酒菜吃尽大家兴尽了,相互搀扶着离开,最后只剩下小茵和我面对这一桌的杯盘狼藉发着不合时宜的感慨。这时,她依偎在我身边,又恢复了以前的温驯。 我说:“你今天对我有点刻薄。” 小茵说:“我是刻意的,我不舍得你走。” 说着她便抱住了我的孔武有力的腰。 我说:“别这样,影响不好。” 小茵便知礼地松开,倚靠在座椅上。 我说:“其实,也没什么。” 小茵就重新缠绕了我的腰际。 这一反一覆之间,我体会到了一种骄傲,但同时也有压力。一个人的重量,两个人的重量。感情和承诺的力量。 我说:“其实,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中东啊。” 小茵说:“宝岛也是你的一块心病啊。” 她学着我的腔调“啊”了一下。 我说:“以前是,现在英九去了我就安心了。” 小茵说:“那你现在的心病呢?” 我说:“我好得很,我现在心里没病,只是空虚。我感觉迷茫,找不准方向,仿佛孑身一人漂流在漫无边际的水域。都过了二十岁,还迷茫,那至少要再混十年了。生活的意义总是难以捉摸,生命的长度却不断约束。” 小茵又问了一遍:“那你现在的心病呢?”我仍说没有,我当时不知道,她其实想让我说是她。 我艰难地站起来,和小茵一起摇摇晃晃地往学校里走。一路上,我看见行人无数,却视若无睹。我觉得走进了一座巨大的森林,周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动物。难过的是,我走在其中却不知适从。我在心里问小茵怎么办,我听见她说听我的。我说我们迷路了。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好像是经历过,而且不止一次。最后想起刘德华的《练习》,才清醒我们是沉淀在那首歌的两句歌词里。 小茵说:“我想跟你一起走。” 我说:“不行,有很多我要去的地方你都不能去。” 小茵不服气地说:“我能。” 我说:“不,你不能。” 小茵不服气地问:“那你例举一下什么地方你去我不能去。重男轻女,男尊女卑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带她走到男厕门口,然后撇下她独自进去小便,晾她在外面独自等待。我出来后用没洗的手指着厕所门口,说:“这地方,你觉得你能去吗?” 在宿舍收拾被褥等物什的时候我竟然意外地萌生出一丝浅淡而飘忽的感伤,一想到以后再也住不上这么便宜的房子我就情不自禁感怀涕零黯然神伤了。我不准备回家颐养天年,我还小,起码不大,我想趁着青春疯狂挥霍一下,或者疯狂一下挥霍青春。总是要这样——拥有的时候漠视,失去了以后珍惜。可惜我们都没有时光机器或月光宝盒,这个世界没有,因为不存在多啦a梦和至尊宝。是人生都这般发展,还是人生来就是这样?造物主的败笔。我觉得有点难过,认识越深刻体会越入里就越是不能自已的痛苦。那一刻,我仿佛圣人,又宛若超人,只是国籍不同。我凌驾于凡尘之上,俯瞰这庸碌而可笑的人间,一眼就看破了一切,当哲学家的应该是我啊,只是我装的功力还不够上乘,不过说句得罪全人类的话,包括我自己在内,活着的全是傻逼。这是一个将来可能成为哲学家的我对人类的一点赐教。 我想出去闯闯,离开家“门”,骑上“马”到处走走。同一个地方居住久了,人就会变得迟钝,还会有身陷囹圄的错觉。 我跟老胖说:“我想丰富一下人生阅历。” 老胖说:“你这是要去旅游呀?” 我说:“你理解错了,我要去流浪。” 老胖说:“有什么区别吗?” 我说:“你看,前者花钱,后者则不用。” 老胖说:“那个,你打飞机不花钱吗?” 我说:“嗯?我是那种猥琐的人吗?” 老胖说:“我又说串了。我本来想说打的和坐飞机的。打的花钱,坐飞机更花钱,打飞机则是免费的,还不用排队买票,何乐而不为。” 我不满地说:“你怎么老出这种事?” 老胖说:“可能是我词汇量太丰富了。有时候学问高了不一定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你比如我。” 我指出:“你听说过那个人打的坐飞机流浪的?” 老胖说:“我就没听说过有人流浪的。你以为你是余秋雨,《行者无疆》吗?” 我说:“你小看我了,我要走的路比他艰辛,而且我没有资助。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是一个喜欢出发的人,在我的行程里没有终点。这一点倒有点《行者无疆》。” 老胖说:“你的意思是你总是半途而废?” 我说:“我的意思你不用明白,也不会明白。你是你自己的蛀虫,你在啃食自己的生命。你幸福快乐的时候痛苦悲伤早已埋伏好了,每一天过去都是在接近命运的审判,而我不同,我去迎接,我是要扼住命运的咽喉,把它掐死,他不能使我完全屈服。” 老胖说:“我的确小看你了,你不是余秋雨,你要当贝多芬啊。当哲学家的应该是你啊,说的我都想立地成佛了。” 我说:“不许你间接侮辱我的人格。” 老胖笑着说:“真是后生可畏啊。” 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懂个屁,我是要行走。” 老胖说:“这屁我还真懂,就是离家出走。” 我说:“不是一个性质的。” 老胖说:“但形式是一样的。” 我说:“天壤之别。我打算徒步从北京走到台湾,慰问一下以前让我犯心病的地方,顺便帮她前瞻一下,指点迷津。我不是那种心血来潮的人,我计算过了,在比例尺还算可以的中国地图上四揸就到了,然后再以台为跳板和转折,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我初步预定先去非洲大陆,两个国家必去,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共和国,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我要走成一个马可波罗,再不济也是一个徐霞客。余秋雨只是毛毛雨啦。” 老胖说:“有两点我不明白。一,那个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和阿联酋有什么关系。二,徐霞客我知道,那个什么马和菠萝是怎么回事。” 我说:“一,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就是阿联酋。二我都不稀说,你太无知了。” 老胖想起什么说:“恐怕不行,你的出行计划,这之间有一湾浅浅的海峡,还有许多广袤的大洋。我是指,你怎么也不能徒步了,起码的游过去。先旅后游,你看,还是旅游。” 我说:“完了,避开余秋雨,又碰上余光中,如果我将来连国门都走不出去只能是余华了。” 真的要放假分开了,大家都表现得十分坚强,没有任何依依不舍和痛哭流涕的场面出现。我十分不解地咨询过一两位同学,他们都说离开学校的喜悦使他们忽略了离开同学的感伤,而且没几个人知道我是永远给自己放假了。 只有小茵。她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她仿佛在努力想攥住什么,然而除了我的手,她只能攥住忧伤,连我给她的祝福都捕捉不到。 我说:“放手,然后放心,我会记得你的,你永远在我心里。” 小茵说:“我又没死。我不要在你的心里,我要在你的生活里。” 我说:“那你要不要在男生厕所里?” 小茵仍然固执任性着。 我施展了久违的口才,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等我走了,不要再任性了,不是谁都像我有一颗包容的心。如果你做不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起码也要好好学习偶尔向上。有空别老瞎逛街买衣服,多看点好电影,好书,但如果你分不出一部电影或一本书的好坏和诚意干脆别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很聪明。不要想我,千万不要想我,想我只会让你难过,身心疲惫,得不偿失。再说,我有哪点好呢?我一无是处,我身无长物,我一事无成,我命途多舛时运不济,我离成功人士相差很远,差到永远,我充其量是一个成人,而且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成人,还不如一个小孩听话懂事,讨人喜欢。我已经是一个不听妈妈的话的人了,而你是个可爱女人,跟你我不配。我要走遍千山万水,就不能掉进爱情悬崖,我必须离开。临走,我再独家赠送向你透露一个现在能说的秘密。” 小茵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了。” 我惊讶地问:“你知道什么了?” 小茵说:“原来你和我一样喜欢周杰伦。” 我说:“我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他的。” 小茵陶醉地说:“能和自己的偶像一起被人侮辱也是种幸福。” 我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追星都追的失去自我了。” 小茵说:“那叫做忘我。” 我说:“追星都追的忘记自我了。你认为自己能追的上吗?那可是星,而且是巨星,坐飞机都够不着。” 小茵突然惆怅了,说:“你是我最闪亮的星。” 我说:“但是我不会陨落。” 我担心她情绪浮动然后浮想联翩,赶紧回归到“秘密”的主题上,唯唯诺诺地说:“其实,怎么说呢,我已经不是一个处男了,差点成为几个孩子的父亲。你是不是感到非常失望和不能接受,没想到我看着衣冠楚楚竟然是衣冠禽兽。这就是我。” 她沉默。 我说:“告诉我,你是处女吗?” 她点头。 我说:“所以,即使我留下来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小茵说:“我没关系。” 我说:“可是我有,我良心上过不去。” 小茵说:“这跟良心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不用说了,你还没被操过。” 我说完想趁她吃惊的时候把手抽出来,但她紧紧握着,我无能为力。而且小茵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我所预料的惊讶掺杂失望的表情,只有些阴郁淡淡而清晰。但我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的失落在痛苦地翻腾流淌。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第一次有了亲昵和呵护的冲动。这是多么诙谐啊,我在猥亵过她后想要爱她,我在即将离开她时想要爱她,这只能说明我没有良心,所以也不存在过不过得去的说法。可是理智很快敲响了警钟,那股感情还没来及抬头就被按捺住不能动了。 我仿佛置身于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郁达夫跳出来命令着我: “你莫再作孽了!你可知你现在处的是什么境遇!你想把这纯洁的处女毒杀了吗?恶魔,恶魔,你现在是没有爱人的资格的呀!” 我以为“恶魔”的分量还压不住,就擅自改成:色魔,色魔,你从来没有爱人的资格。 我正思想着郁达夫,听见小茵说:“我不会任性了,你不在我对谁任性又任性给谁看呢?你保证以后也不要再任性了。” 我说:“嗯?” 小茵不以为然地说:“不要放任你的性生活了。” 我看着小茵,想笑,又忍不住想哭。终于只让眼泪分泌出来在眼眶内晶莹地打了个转便搁浅了。 我低头看见我们紧握的双手,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小茵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我说:“客行知念路,相争度京口。谁知是上人,拭泪空摇手。” 小茵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说:“那首诗的意境好像不对。” 小茵说:“我看书上说父亲是女儿前世的情人,那儿子就应该是母亲前世的情人了。” 我说:“这书就不是好书。中国人恋母的情节很浅的。” 小茵说:“可是母爱很深,深如海。” 我说:“那完了,我不会水。” 小茵自知辩驳不过,便休言了,回到乖巧懂事的从前。她说:“我送你去车站吧。” 我说:“不用了,但还是谢谢。” 小茵说:“这你也拒绝?” 我说:“不是,我很忙。” 小茵说:“周杰伦也这么说。” 我说:“那就是我们都很忙。” 小茵说:“那你再给我讲一个笑话吧,讲猪和大象那个。” 我说:“都讲多少遍了,换一个好不好,给你讲一个乌龟的,特好笑。” 小茵说:“就猪和大象。” 我说:“好,好。从前有一只母猪,看上了一只大象,大象跟母猪说,我们不可能。” 我说到这,小茵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我还没讲完呢,先忍着。大象对母猪说,你看上我那一点了?母猪说,你与众不同。大象说了,我有什么特别的呢?母猪说,别谦虚了,这不明摆着吗,我从没见过那么长鼻子的猪。看你笑那样,跟哭似的。” 我这才发现她已经哭了。我说:“讲笑话呢,你怎么哭了?” 我替她擦掉眼泪,说:“宝贝不哭。” 小茵说:“你不走我就不哭了。” 我说:“那还是哭吧。成熟点,我必走无疑。” 小茵说:“你走吧,我会一直等你的。” 我说:“我可能黄鹤一去不复返。” 小茵说:“我不管,除非你驾鹤西去,否则我会一直等你的。” 我说:“一直是什么概念?” 小茵说:“一辈子。” 一直到最后也没松开我的手,我想,她想攥住的是我的人,即使一刻,也值得拥有。 二十二 我的确很忙。 放假当天,我去找了辅导员郑子怡了解修学的相关事宜。郑子怡是一个年近50的中年妇女。关于她年龄的说法五花八门,有的说她才刚三张,只是老相,也有的说她已经60出头了,但是保养得好。我个人比较倾向50,不管他们怎么解释证明,我都不为所动,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伍佰的缘故。50看上去像500的嫡出。她给人的感觉是所有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所表现出的谨慎,多疑,不自信。第一次我听说她的名字在脑际中反应出两个公共人物——郑智和章子怡。真的,是郑智,而不是郑智化,可能这和我初中时狂爱足球有关,兴趣总是能决定取向。许多人和事看似已经过去了,却在心里预留了演出。但两个公共人物相加却等于一个公愤人物,我们班同学普遍对她抱有莫大的失望和持有严重的不满。 据说郑子怡原先不叫郑子怡,当然,更不会叫郑希怡,而叫郑怡。郑怡这个名字很有争议,无论怎么回避一出口都有叫郑姨的嫌疑。连缔造这个名讳的她的父母也感到后悔莫及,而且他们还不能亲昵地唤她小怡或阿怡,那样就更容易引起误会了,辈分太乱了。而郑怡也觉得高人一等,不管谁只要叫她的名字都成了她的侄辈。所以她迟迟借口不肯改名字,直到后来她参加工作,领导指出她名字上的弊端,主要是歧义,她才下定决心去派出所更改了姓名,同时也降了一辈。看来,长官要比长辈更有说服力。 郑子怡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要走吗?” 我说:“真的。” 她接着问:“确定?” 我说:“确定。” 然后她眉目间转开一些喜悦的神色,长吁了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 于是我说:“但我不确定还会不会回来。” 郑子怡一身浅灰色的套装,平底皮鞋,可谓穿着干练,但她行事却没有穿着那么干练。她诚惶诚恐地看着我,好像我要怎么样她似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简直是对我人格和口味的双重侮辱。 她说:“你不是休学吗?” 我说:“对,是休学,不是辍学,所以随时都有返校的可能。这一点,您要有心理准备。” 她说:“原来是这样啊,真可惜。” 我说:“老师,可惜什么?” 她说:“哦,没什么,我是为你要走这件事感到遗憾。” 我不是一个好学生,而且很快就不是一个学生了。但作为学生我从不跟老师闹别扭,事实上,我跟他们鲜有交流,除了上课提问时无意被叫起回答问题。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被视为异己分子排斥,因为我“极不配合老师的工作”。 妈说我从小就不让人放心,为了证明此话并非空穴来风她列举了大量发生在我身上蹊跷离奇而我却一无所知的事例。她说我小时候看了《西游记》(注:电视剧)总觉得自己会飞,并趁监护人不注意爬到墙头上往下跳。这事我隐约有点印象,所以我清楚并不像她所形容的一边跳一边大喊着“俺老孙来也!”和不厌其烦地跳下爬上再跳下。如果那样的话,我早把腿蹾坏了,而事实上我现在健康活泼蹦蹦跳跳。第一次跳墙受挫我就意识到飞应该是空间的平行移动,而非上下。她还说我曾无师自通地发动了我爸的嘉陵摩托车和鬼使神差般生擒了邻居家的一只瓦灰色的家鸽。她又说我爬树掏鸟窝结果抓下来一只偷吃鸟蛋的蛇,还百思不得其解地对着在我手里挣扎欲脱的蛇自言自语道:“撒旦。”这是妈一个大学教授的朋友说的,说我竟然知道创世纪,我知道个屁,我说的是“傻蛋”。我其实是自嘲,因为我竟然不知道刚孵出来的小鸟都是光溜溜的长条。妈说那是蛇,朋友说是撒旦,她们都跟我隔着距离不敢靠近让我扔了。我弄清蛇是另一个物种后,感慨道:“原来蛇是会飞的。”妈说蛇不会飞,只有鸟会飞。她一句话把孙悟空也否定了。我说:“原来就这一条是会飞的蛇。”对这些我印象全无。然而,妈的讲述是如此声情并茂,手舞足蹈,以至于虽然怪诞却挑拣不出破绽。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不是妈太天才,就是我太天才了。 我小时候淘气,他们说这点跟我爸简直如出一辙,我爸小时候淘气荣获了淘气这个外号,而他们则叫我小淘气。我却长大越安静,传承下来的是,我一如既往地让人不放心。 二十三 回到家里,我以一个成人的身份跟父母表态,妈很激动,不住数落我,说我都这么大了,还不让人放心。她威胁我说:“你要是不上,我就不活了。” 我赶紧说:“我是瞎说的。” 我妈态度强硬,说:“我是认真的。” 我说:“那是我的理想。“ 我妈说:“那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我说:“是不是我出去后你就不能过了,我必须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才叫孝顺?” 我妈说:“你这孩子怎么跟别人想的不一样,你想法太多了。” 我说:“谁跟谁都不一样。” 我妈说:“你太不一样了。” 我说:“可能因为我注定要做一个伟人吧。” 我妈说:“谁是伟人?就你?” 我说:“是你说的我想法和别不同,全世界我独一无二。” 我妈说:“你是个屁。” 我说:“你们生出了一个伟人,但你们却不承认。” 我妈说:“我不跟你说了太气人。” 我说:“妈你意气用事。” 我妈说:“我当初要不是意气用事能有你吗?” 我顿时傻眼了。 我爸表现得沉着冷静,帮着我安慰妈:“也怪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气用事。”我离开了,回到屋里打开电脑播放孙燕姿的一首名叫《leave》的歌,这歌名比较适合现在来听。一会儿,我爸进来对我说:“先不着急,把话说得没有余地。你不是想出去吗,可以,走吧,如果开学前还没有回来,那就继续坚持,不用上学了。如果坚持不到两个月那就回来接着上学,不能再有异言。” 我同意了。 爸问我想去哪,我说:“国内外都想走走,西藏,柏林,新加坡……” 爸说:“我倒可以资助你去一趟西柏坡。” 事实上,爸他们单位组织了一次去西柏坡接受革命教育的公费旅行,每个职工可以携带一名家属。据爸讲,他们单位一直想组织一次旅游,在天桂山和西柏坡两个景点上摇摆不定。底下普遍反映希望去西柏坡,而高层则主张去天桂山,因为去那旅费相对便宜些。大家都说去西柏坡可以接受一下革命的洗礼,加强爱国思想教育,而去天桂山只能进行一次单纯的体能锻炼,多数中年并伴有偏偏小腹的群众一谈到体能就本能的拒绝。身体是自己的,折腾总是不好;思想虽然也是自己的,但可以浑水摸鱼和滥竽充数,不管别人怎么说,到这无关痛痒。真理说少数服从多数其实不完全的真理,前提是要依少数和多数里的人的权利而浮动。比如体育赛事,多数的运动员就要服从少数的裁判员。以此类推,多数的群众也要服从少数的领导。所以真理从来是少数人的,而且很难为人民服务。在“山坡”的争议上,方向指向前者。 就在出行前夕,大家还怨声载道不想爬山向往游坡时,突然传来去西柏坡的捷报。大家高兴之余仍然纷纷表示没道理呀。后来才知道西柏坡免费开放了,于是少数迅速成了墙头草,开会说:“考虑到大家的意见和情绪,单位最后决定转战西柏坡。”人们这才恍然大悟,看来任何事情一旦发生都是有道理的,这和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一样也是真理吧。其实,这时大家开始主张去天桂山,因为总觉得去便宜的景点占不到多少便宜,更何况免费的了,就无利可图了。因为毛主席教育过我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我们要去的正是他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自然要谨记他老人家的教诲。 爸对我说本来是要带我妈去的,现在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和志向,临时决定带我了,这么说,我其实是一名替补。 我说:“爸,误解万岁。” 爸没有细究我所谓的“误解”,只是一个劲地给妈赔不是,说还不是因为爱和我。看来,不能出行到西柏坡比我的出行更令我妈沮丧。我双手插兜背对着他们的画面,拉远,缩小,模糊,淡化,最后坐落成一个渺茫的点。无限的放大距离,如何伟岸和庞大的事物都将收缩成一个点,最后的下场是闪光一下,消失不见。距离有时也可是时间。我们谁也逃不出在别人眼里沦落为点的命运。 我一直觉得距离我们无限远处另外存在着一个精致的不为人知的世界,我们看不见也无法到达。这种感觉在我高中学物理时尤为强烈,强烈到我开始设想驾驶一种超过光速的运行器带领我突破时间和空间的束缚抵达那个世界。我的毫无创造性和想象力的同学们在聆听了我的妙不可言的想法与感受后,普遍指出我神经。三人即成虎,看来我的确很神经,但那个伟大的人物不神经呢。在得知我提出超光速列车这一构思时,他们对我的评价上升到了四个字——太神经了,和一个不屑一顾的神情。 我说:“太神经的潜台词是不是太天才了。你看,古往今来,多数天才都是神经病。” 同学甲说:“但神经病多数都不是天才。” 我说:“那还有少数嘛。” 同学乙说:“少数服从多数。” 我说:“但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同学甲说:“掌握并且葬送。对了,潜台词是什东西?” 我无言以对。同学乙对我说:“我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吧。” 同学甲说:“不能去,我觉得得为心理医生着想,他看完心理医生,那心理医生就该去看心理医生了。这比杀了他还痛苦,因为这样做就证明他技不如人。” 同龄人无法和我在同一高度上对话,我只好去请教物理老师。一向不与老师沟通的我突然地热忱让她对我下意识的有一层不解和防备,但迫于师德,她还是耐心的给我指点迷津。 老师说:“世界是物质的和精神的双向世界,一般精神附着在物质上剥离不开,但有些精神可以超越物体而自由游荡在空间和时间的二维世界里。这种精神有极强的感触和捕捉能力,可以接收并翻译到另外精神所传递的信息,通常来说是用波来交流,振幅频率的不同决定了信息的内容。这种精神就叫做意志,而脱离物体的意志就叫做自由意志。自由意志战胜一切,是宇宙最大。而且自由意志产生磁场,磁场能感应出不同时空的生命体。你的自由意志所建立的磁场通过辐射感觉到了另外的磁场,就是你所谓的另一个世界。你之所以到达不了那个世界是因为你的自由意志还比较薄弱,不够成熟,在传递和接收的过程中被时间和距离干掉了。” 我说:“干掉了?” 老师说:“哦,是干扰掉了。所以啊,就是这样了。但还是要恭喜你,因为你已经建立起了自由意志。你是个天才。” 我虽然得到了承认却毫无喜悦可言。事实上,我听得目瞪口呆,完全被吓退了,从此不再对外宣称有另外一个世界,大家同一个世界。因为我自己也察觉到那样想的确太神经了。我离开办公室后感觉浑身乏力,靠着门迟迟不能走动,然后我听见物理老师对其他老师说:“哲学家都是骗子,把简单的东西弄得复杂,本来理解的东西说到你不解才算哲学。搞物理则不同,是把没有的东西凭空捏造出来,把复杂的东西变成更复杂,才能哄住那些神经病。” 直到高中毕业,高考前夕我渐渐又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牵引了我的向往,使我不停走在寻找路上。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的从未接受过任何教育的奶奶竟然和我持有相同的观点。 她说:“当然有另一个世界,要不然人死了魂儿去哪?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都在一个地方多挤啊。他们都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们。” 照奶奶的说法,可能就在我们吃饭时餐桌的对面,另外世界里的人也正在用餐;在公共浴池洗澡时旁边的浴头底下,另外世界里的人也在沐浴。我听了不寒而栗,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彻底崩塌了。这使我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感觉一转身就看见一张陌生而虚无或青翠或苍白的脸在对着我微笑。 后来我看了尼古拉斯凯奇和梅格瑞恩的《天使之城》,才重新燃起了那向往,而另外一个世界里不再是死人而是天使,虽然遇见天使就意味着自己将变成死人。从此,我常对人说free will 战胜一切,是宇宙最大,他能带你到达另一个世界。这是大家已不再说我神经和太神经了,而说:“你去死吧。”我以为他们和我奶奶的观点相同,认为死后才能到达另一个世界,而我的认识则比他们高出一个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