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与我竹马又青梅》
穹宇托孤1
“姐姐,殿外确实好风光,都这么些年了,你仍旧不肯安心留下么……”
“姐姐,你既已醒来,自当记得因何沉睡,如此前缘何不忘却?”
“姐姐,弟弟陪着你,难道不好吗!”
“好姐姐,你若执意出殿,便容弟弟也出去,洪莽源一路我们姐弟也可相互照拂,是不是?”
“姐姐,二十二万年,别人或许不知,弟弟可是知道得清楚,当年一眼万年,这些年你一直在想他。可是你别忘了,也是他将你弄成这副样子,是他困了你这么些年……”
“阙儿……明明是你!”
“那为何是我呢?还不是因为他?”
“别说了!”
赤朱、丹彤、玄墨、苍墨、蓝碧、黄素带领着六十四路星灵将跪在大宇双穹殿门外,望着那两扇玄金鎏紫的大门几次即将开启,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沉沉合上。而送去巫山、七海和梵镜的求救信,从大宇双穹的“苍擎殿”传出一男一女对话的那一刻起,至今已经整整十日,却毫无半点回音。
有的只是回荡在殿内神器撞击打斗的声响,和盘旋于大宇双穹以及扩散在九天之上灵力流转的五彩霞光。
巫山之巅的神女,抚摸着怀袖间的小狐狸,眼中有难言的歉疚,“阿泽,母神将功德都都渡给了我,她的一双儿女灵力却已经虚弱成这样。尤其是她的长女,本就没有半点灵力。此番醒来,但凡出殿,必是道途艰难。偏我如今这个样子……你一定要早点化出人形,替我好好护着她!”
小狐狸收回一直盯着九天霞光的眼神,抬眼望着神女,往她身上蹭了蹭,郑重地点了点头。
七海处,从毓泽晶殿到客刹海海面,水路早已劈开,黑衣的神君踏浪而来,却被步步生莲的手足拦住了去路。
“兄长,六十四路星灵将不明就里,难道您还不知?此乃天命,亦是劫数!”
凌迦凝望着九天穹宇,良久才回过神来,“你多虑了,我若是要上大宇双穹,你此刻如何还能在这里拦住我。只是……她半分灵力都没有,神位也未设于她,劫数却半点没有少给她。”
“她是母神亲女,比起你我天生地养,聚灵力化世,后方被母神抚养长大,自是要尊贵许多。”
“尊贵又如何,在洪莽源内,没有灵力和修为,亦无功德与功绩……”
“兄长别忘了,她的一颗神泽之灵,和一身神泽之血,便是比之阿御,都是不遑多让的。”
“她若一人独有,自是无惧。可这回荡九天的厮杀声,只怕她嫡亲的弟弟也醒过来了。”
衡殊于半空中化出一方信笺,递给凌迦。
“祸福相依,缘劫相续。”凌迦看着信笺上金光闪烁的八个字,有些诧异道:“这是当年母神给她一双儿女批下的命格。如何在你这里?”
“你见过这条批语?”衡殊有些诧异,“可这明明是你和她的命格,十日前现与天辰命盘之上,天成命盘守护神淄河圣母惶恐不敢相侯,阿御处又无心管理,便呈入梵镜交给了我。”
“有劳了。你回梵镜吧,我一人在此站一站。”
金纱白衣,莲香环绕的神君,望着身侧如山矗立、神色难辨的手足,半晌拱手拜别。
七海的正神没有化出御海定风术,由着海风吹袭,浪潮扑腾,染湿了他的皂靴和长袍。
他摊开手中信笺,八个字重新闪烁出光芒。
福祸相依,缘劫相续。
而九天之上,依旧是漫天五彩霞光闪烁。
一般的神者仙君自是只当又有尊者降世,或是好运逢春。而修为到了他这般,却早已看见了融在霞光里,丝丝缕缕的血迹。
“她体内一颗神泽之灵,周身一腔神泽之血,是她根基所在,亦是苍生命源所在。然,灵碎不可补,血流不可生。”
二十二万年前,母神的话再次萦绕在耳边,已是太过漫长的岁月,长久到他几乎已经忘了当年的许诺。
诸神只知母神一胎双生,有长女相安,次子相阙。却不知当日母神其实只诞下一女,另外一个孩子,在母腹中时便没了气息。
记忆逐渐清晰起来,那是大宇双穹之上,四方君宴后的一段岁月。彼时大宇双穹是洪莽源灵力最充沛的地方,亦在九天云霄之中,乃是母神清修之地。
因四方君宴后母神即将魂归,他与御遥、衡殊、姑逢便没有直接回各自道场,而是留在此处论道同修,一来为表孝义,报母神抚育赐名知恩,二来借此使道法修为达至鼎盛。
当时有母神亲女,少主相安,通千鸟百兽语,天生善音律,然而与御遥同修“后土幻音”,愣是没修出半分灵力。
索性相安也志不在此,同修一个甲子后,她彻底放弃修道,开始精研音律,琢磨舞艺。闲时烹茶熬汤,雕玉泼墨。而更多时候,便枕着神兽雪毛碧睛犼于崔牙树下浅眠,真真活成了一副公主模样。
然而于当时仍旧动荡的洪莽源,相比四君征战沙场,合力定天下。这个样子的少主,俨然不甚讨喜。尤其她与御遥同修六十年,诸神便更易将两者相比较。于是一个堂堂少主,硬是被姿容绝世,修为无双,又开天辟地的御遥圣君,比入泥潭。
偏她自己,却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每每四君战后归来,她或是煮了茶水给他们解乏,或是拈叶削竹吹奏为他们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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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遥尚是娇憨的性子,虽封圣为君后,于诸神前需端出冷漠威严的模样,却在相安面前,始终只是一副闺中密友的样子。很多时候,总是爽快地接过她的茶水,忍不住赞赏两句,却都是真心赞扬的。偶尔还会给她和音同奏。
姑逢一向温和,衡殊从来慈悲,纵是已为君,却依旧奉相安为主,一贯的尊敬。
偏偏凌迦,许是四方君宴上,对御遥一见倾心后,便觉得处高位的女子便都该如御遥那般,肩负千斤依旧可以从容前行。又或者,该如衡殊一般,可以与他赏莲论道,互传经法。
然而,处在尊位上,本该比他人更该散发光彩的人,却处处做着微末之事。
那时,他应该是不喜欢她的。
每次他外出归来,于崔牙树下,总会看见那个熟睡的少女。他总是步履匆匆,不欲理会。然后由着身后少女唤住,“阿诺!”
“凌迦见过少主!”他转过身来,礼貌而疏离。
而那个女子,仿佛天生就爱粉饰太平又或者实在过于如水脉脉,从未与他有过计较。
更有宴会上递给他的茶水,被他拂袖推过,或者被他言语挡去,她也只是笑笑,过上片刻重新给他续上便罢。
她信手吹奏的曲音,在他听来都如噪音一般烦琐。
御遥却每次都极为不解,“如此扰你,你早些离席便罢,生生坐到曲终是个什么意思!”
“无妨,阿诺若觉得哪里不好,便告诉我,我回去修正。”那个碧衫薄纱的少女,却还笑着帮他说话。
“凌迦不善音律,你若禁声容我片刻清静,许是最好。”
“那……那我今日不奏了,明日再奏,可好?”
“少主自便!”
他从未叫过她的名字,“少主”二字从他嘴里吐出,比之她一声声唤他的小名“阿诺”,是那样陌生而嘲讽。
他不仅不喜欢她,还莫名嫌弃她。总觉得她软绵娇弱,麻烦无数。
譬如她极爱跳舞,编排的舞步更是刁钻,有几次于庭中练习,不是折了臂膀,便是伤了脚踝。
他给她治伤,却十分厌恶她嘶叫的声音。
“不过一点小伤,少主不必如此喧哗。”
“我知道你忙,我传了医官,没想麻烦你的。”
“不想给人添麻烦,就看顾好自己。”
“若能有一面大些的水镜,我便可以将步子看的清楚些……也就……”话说了一半,她便讪讪禁了口,只点点头道:“好……”
只是后来再受伤,她连医官都不敢传,因为每次一传医官,来的总是凌迦。她虽想得到他的关心,却到底受不住他嫌弃的眼神。
直到一日,琼音阁茶香袅袅,她捧着自己编纂的舞曲《净生屐步》校对。许是午后阳光正好,她竟睡了过去。于是手中失神便散了书册,打翻了正烹煮茶水的铜炉。如此在惊慌中醒来,只想捞出心爱的书籍,索性只是指尖碰到了铜炉边缘,奈何她天生及怕疼痛,随着一生惨叫,整个铜炉带水便全部跌落下来,不偏不倚从她脚背稳稳滚过。
她当时唯一的反应,竟是幸好阿诺出征在外,如此可以传一传医官。
待医官白姮给她敷药包扎完毕,琼音阁中总算停了她的惨叫声。白姮跪在递上告罪,“属下医术不精,弄疼了少主。”
“不不不,是我天生痛感强烈。难为你了。只是别吓到你就好!你快起来!”上座的女子当真是极好的性子,亦是真心的话语,竟要起身扶她。
彼时白姮不过是大宇双穹“司药楼”一名普通的医官,从未受到高位者如此礼遇。
“少主玉足到底烫得厉害了些,等凌迦神君回来,让他再看一看吧。”
“别别别!”相安心下一跳,被他知道,还不知要怎样鄙视自己。“我这脚伤几时可好?能下地即可!”
“少主烫的不轻,届时或有水泡出现,待挑开水泡再敷药清洗观察,如此至少半月。多则就未知了。只是少主无灵力加持,实在需要好好护理。”
“半月……”相安低语,“如此短的时间,索性他也回不来。”
“你过来。”她招了招手,“我这脚便交给你了,切勿告诉任何人,也不许记录在册。你只需隔上数日给我带些药来便可。今日之事也不可说出去。”
“这……可是属下此番回去,总要有个说头的。”
“这个……你便说我偶尔风寒!”
“这……”
“好不好吗,你方才都说了,你医术不精,可能给我治错了。你想想你若当真没把我医好,罪名可比瞒而不报大多了。”
“少主……”
“就这样吧,委屈你了!就给我送点药就好!”
“不不不,少主言重了,臣下没有委屈的。”
“那边这样说好了,你先退下吧!”
“臣下告退。”
女医官即将走出殿门的一刻,殿上传来少女一贯亲和的声音,“等一等,你叫什么名字?”
“臣下贱名,白姮。”
“白姮!”殿上少女展颜轻笑,“众生平等,何来贵贱!”
然而,不过七日,待到白姮第二次过来给相安换药,顺带带来了神族大军凯旋回朝的消息。
相安本擦汗的手抖了一抖,“不是说蚖胡族一方幻灵鉴,一座混天峡谷是天然屏障,没有三五月攻不下来吗?这战势拉开不过月余,如何这么快便拿下了?”
“臣下听说原就是极易攻下的,不过是凌迦神君想要那方幻灵鉴,不欲毁之,是故采取了迂回战术,才拖了这么许久。奈何御遥圣君失了耐性,祭了流拂凤来琴,不过三日便灭了蚖胡合族,估计再过两个时辰,四君便都回来了。”
“师姐,你为何要这般能干?简直坑我!”
穹宇托孤2
母神自是从四方君宴后便开始了闭关,于是为表对母神敬重,“苍擎殿”正位便一直留给了相安。只是她坐的极少,除非诸神觐见,很多时候她都挨着御遥,坐在一起。或者起身给他们续茶起舞!
这日宴过半时,相安还未出现。
御遥拎着酒坛,往凌迦处靠了靠,“兄长还在生阿御的气吗,幻灵鉴算不得什么至宝,容我几日,我定补好它,完完整整奉于您!”
凌迦端着酒盏碰了碰御遥的酒坛,笑笑道:“未生你气。我自己修补便可,劳你动手只怕毁的更厉害!”
御遥转过身来,挑了挑眉,“那你如何这副样子,按理今日相安不在,容你清静,你该舒心才是!”想了想又道,“倒也是奇怪,今日回来,竟不曾在崔牙树下见过她。”
凌迦顿了顿,开口道,“自然清静。只是她们跳的是什么,晃的我眼酸!”
“与少主舞姿相比,自是云泥之别!”姑逢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抚着怀中的小狐狸,神色怏怏道:“若曾遇见过最好的 ,后面的总是再难入眼。”
御遥瞥了眼凌迦,叹气道,“历了人间那番情劫,姑逢想是过不去了。可惜了九尾天狐一脉得天所佑的优势,本还想破一破他的“遮天蔽日诀”!”
凌迦却不知何时复了神采,本就俊美无双的面容上,眼含星子,如水璨亮,只看着御遥道:“姑逢未曾说错,的确见过最好的。”
御遥点点头,“相安的确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虽不能修灵力,可是论姿容和才学放眼洪莽源,都是顶尖的。”
“你谦虚了,姿容到才学,坐在洪莽源第一把交椅上的,可是你御遥圣君。方才我说的是你!”
“那个……我脾气不好,所谓第一的交椅不过是我比较能打。若论宜室宜家,当属相安!”
“脾气好不好,因人而异罢了,总比半点气性都没有的好……”凌迦顺手想要端起酒盏,却蓦然发现面前多出了一副茶盏,杯中茶香馥郁,是熟悉的味道。
“宴席都快结束了,喝盏茶解解乏吧。”
案几对面不知何时入殿的青衣的少女,眉目温婉,侧身将另一杯茶水递给御遥,遂而转身打了个手势,遣退了仙娥舞姬。
这个空隙,御遥看了眼凌迦,竟发现他破天荒已经饮尽了那杯茶水。
“可是今日的茶水特别香醇,阿诺再喝一盏吧!”相安也觉得意外,却是难得的高兴。
凌迦没有拒绝,只皱着眉往相安处凑了凑,半晌才道,“散席了,凌迦送少主回去!”
御遥本端着茶盏于鼻尖轻嗅,只是凌迦此言一出,怔得她差点散了茶水,这是良心发现还是转性了?
然而让她彻底撒了一手茶水的是相安的回复。
“不劳烦阿诺了,我想在此处坐一坐,晚些回琼音阁。”
相安,她拒绝了。
相安啊相安,难不成你还指望他能你陪坐一坐。御遥起身,拍了拍相安肩膀,无限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果然,凌迦亦起身离了席。
走至殿门,御遥到底忍不住,对着凌迦道,“你不若陪她坐一坐,再送她回去!”
“少主并未留我,何必去扰她!”话毕,凌迦便走到了御遥前头,几步就没了身影。
御遥无语望天,只得转身离去!
独自留在“苍擎殿”的少女,并未感到有何失落,反而长长地舒了口气。待人散尽,她脱了鞋袜,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挑破水泡地地方,因踩地的缘故,都黏在了一起。她轻轻戳了戳,瞬间大叫了一声。
“其实也不是非来不可,阿诺未必会在意我是否入席。”
“对啊,阿诺一心都在师姐身上,你还要厚着脸皮凑上去。”
“阿诺又未对师姐表白过,便是四方君宴上,母神赐婚,师姐都说了不会嫁给他。我这样喜欢阿诺应该不算过分吧?”
“过分算不上,只是阿诺实在不喜欢你。”
“师姐对阿诺也无男女之情啊,阿诺还不是一直喜欢着她!他喜欢他的,我喜欢我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脑海中,两个小人来回挣扎理论,半天没争出个所以来。相安拍拍脑袋,扶着座椅站起身来。她拂身捡起鞋袜,背脊蓦然抽了一下,冷汗便流了下来。
“对不起,我忘记不能弯腰了!”相安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背脊,“话说我都滋养你这么些年了,你差不多也可以离开我了吧。”
“不要!我还没长大!”
“还没……还没长大?你好意思说这话吗,我都已经两万七千岁了,你就比我小几个时辰而已。”
“不管,就不要离开你!”
“好好好,不离开!那你老实一点行不行,很疼!”
片刻,相安方觉得后背不再那么疼,于是拎着鞋袜离殿。
只是打死她也不愿再脚踏实地走了,方才一路过来,为掩饰脚伤,差点没把自己疼死。于是如今回去,她提着一只脚一蹦一跳的下了台阶。待出了殿外,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便索性按着自己编排地舞步,只单脚落地,一路旋回了寝殿。
月光如练,夜风清凉,她仰起如玉般地面庞,一身青纱随着舞姿扬起,竟是及其规律的外袍六缕,紧跟着里衫六方。宛如黑夜中豁然盛开地白莲,碧绿莲蓬萋萋,纤细根经挺拔。
然而回了琼音阁内,她便看着那只皮肉黏糊的脚有些发怵,实在是丑了了些。尤其是之前穿了靴子,脚背上残留的将破未破的水泡,勾的她只想一起戳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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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了半晌,她的目光落在殿外的清潭寒玉池上,顿时计上心来。一蹦一跳地到了池边,她试探着将脚伸入池中。果然除了入水瞬间的刺痛,清潭寒玉池内万年寒气逼来,瞬间麻木了神经,半分痛感都没了。
“哈哈,这个办法好!”她收回了脚,剥下发簪,每挑破一个水泡便迅速探入池中,如此数次往复。
寒玉池本就是修元滋养的好地方,不过半个时辰,她的脚竟复原来了大半,死皮脱落,新肉长出。
于是她索性将两条腿都晃荡了进去,仰面倒下,枕着漫天月华,悠悠睡熟了。
相安是被冻醒的,她本想揉一揉脑袋,将思绪理一理。奈何觉得一双手根本不是自己的,半点知觉都没有。她准备伸一伸脚,却也动不了。
“瘫痪?”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眼泪如断珠,疯狂砸砸下来。虽说她知道也许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这是如今这般委实太过突然了。
“别哭!别哭!”坐在床边的御遥拂袖给她敛尽泪水。
“你再哭的厉害些,保你眼睛都被冻住。便彻彻底底废了!”凌迦端着药踏入时,声音和寒玉池的水一样冷。
“师姐,我怎么了?”她也不敢看凌迦,只往御遥处靠了靠。
“那个……你同师姐说说,寒玉池在你琼音阁门前数万年,你都不曾踏足。昨日夜间是起了什么雅兴,要去玩水?”
“玩水?我……没有!”
“没有?那我是从哪里把你捞起来的!”凌迦将手中汤药扔在桌上,转身走出去。
“凌迦!御遥瞪了他一眼,转而对着相安道:“罢了,左右再过一炷香时间,你体内寒气便可散尽了。喝了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恩!”
御遥起身离去,合上殿门时发现凌迦还在,便有些疑惑,“你还不走吗,难不成想等我走了再去骂她?你再不喜欢她,她也是少主。即便你我已经各自封君,即便她再不持君威,她也永远是主上,轮不到你我责骂。”
“我宁可她持一点君威!母神即将魂归,你我也将各自回道场清修,她这般软的性子,如何坐镇大宇双穹?”
“你这是在担心她?”
“我担心的是整个神族仙境!若他族来犯,从她入手,我们便是处处掣肘!”
“那你将她带回七海不就行了,多大点事!”
“七海尚无女仙,带她回去有损她清誉!”
“这理由……”御遥简直要笑出声来,“便算是个理由,那让她随我回巫山,或者随阿姐回梵镜,都不是事!你确定你操心的是神族仙境?”
御遥挑了挑眉,“还有更一劳永逸的法子,待母神魂归,你若实在觉得她累赘,一掌散了她元神便罢!”
“你……”
“兄长若怕违了天道,阿御可以帮你动手。左右阿御杀伐惯了,不多一个,再说这可是为了整个神族仙境……”
“越说越不像话!”凌迦甩袖离去。
御遥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只是还未笑完,只见那一袭箭袖黑袍的神君,去而复返。
“怎么想通了,现在可不是下手的好时机!”
“胡说八道些什么!”凌迦叹了口气,“她还有脚伤需要处理,我留一留。”
“脚伤?她何时受的伤?被何物所伤?”
“是烫伤!昨日她给我倒茶时,我闻到了她身上的药香。”
“所以……她去寒玉池是为了止痛?”御遥惊讶道:“那你还凶她,她的逻辑也没什么错,那池水最是滋补。但凡你我受伤,都是来此疗伤的。不过是她无灵力加持,受不得寒气。这一层又无人告诉她。”
“恩!”
“你能否对她好些?她到底何处惹恼你了?我看你对自己属下都比对她又耐性。话说回来,你若真烦她,不理不顾便是。洪莽源半数以上的神仙都想给她献殷勤呢。趁早给人腾位置!”
凌迦尚未反应过来,御遥已经施施然离开!
穹宇托孤3
凌迦推门进入时,相安已经散尽了寒气,能够动弹,正掀了云被要起身。
“坐着别动。”凌迦端过汤药递上来,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淡。
相安接过药,蹙眉偏过头去,“闻着便很苦!”
“少主若嫌苦,可以不喝!”
相安闭了闭眼,仰头灌了一大口,只是汤药刚一入喉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对……对不起!”相安望着站在她床榻边,半步没有移动,由她溅了一身的凌迦,“实在太苦了……仿若也不是苦味,还很腥!”
“把剩下的喝完!”
“你能给我一颗糖吗?”
“什么?”
“糖!我想吃糖……”
凌迦定定地看着她,到底失了耐心,转身走了!
相安看着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低头晃着手中残余的汤药,“我以为可以撒个娇的,原是丑人多作怪罢了。”
“谁敢说姐姐丑,姐姐是洪莽源最好的姑娘。”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相安后背传出,“等我出来那天,定好好修理这竖子!有眼无珠的东西。”
“阙儿,不许你这样说阿诺!他喜欢师姐,眼光便是极佳的!”
“嗯,御遥圣君眼光倒是不错,没喜欢他。姐姐,你倒是学学人家御遥圣君……”
“学师姐什么?修为无双,术法第一?还是功在社稷,德闻苍生?嗯……阿诺喜欢的确实这样凌厉强大的女子。可是我修不出灵力,一生也不可能成为师姐那样的女子,所以估摸阿诺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那你还这般低到尘土里地喜欢他!你是母神亲女,大宇双穹未来的主人,是整个神族最尊贵的公主,有什么好的都是仅着您的。”
“阙儿!”相安伸手摸到后背脊第二节处,轻轻地抚摸着,“我除去母神亲生这一条,还有什么?四君随母神开天辟地,后又多年征战,平定各族。如今师姐领司战职,守护诸神与苍生;阿诺掌着神职的分封和阶品的设置,还要为诸神炼化丹药;衡殊神君净化浊气,巩固神泽;姑逢神君虽沾了人间事,但到底有过功绩。而我,不过捡了个便宜,白白受着荣宠,却毫无作为。所以,阿诺看不上我,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偏我偶尔还仗着少主的身份缠着他,想要他对我好一些。是故他那般厌烦我,也真的是人之常情。”
“姐姐……”
“譬如这碗药,他给我送来,是敬了我少主的身份,亦是他职责所在。可是我因药苦,向他要糖吃,便是存了别的意思,他自然无需理我……”
“我不同意,姐姐,你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生而高贵亦是我们的骄傲,出生也是……”
“好了,你消停一会,每次与你说话,都需我费神好久,姐姐头疼!
“那我不说了……”
“乖!”
相安收回手,闭着眼饮尽了剩下的汤药。真的又苦又腥味,良久才睁开眼喘出一口气。
“少主方才,与何人对话?”
相安下了一跳,抬头发现竟是凌迦,“我与雪毛犼聊天呢!”
“吃吧!”凌迦无意追问。
顿时,一颗蜜饯映入眼帘。
相安愣了愣,“阿诺……你方才不是走了吗?”
“嗯,不是你要吃糖吗?我没找到。不过司膳殿的神官说,你平日爱吃这个,也是甜的。”
相安望着凌迦另一只手托了整整一碟子蜜饯,一时间心跳地飞快,连脸都绯红起来。
“又不吃了?看来是药不够苦。”
“吃、吃……”相安就着银匙咬过那颗蜜饯,顺带接过碟子,抱在了怀里。
凌迦亦接过那个汤碗,“看来无需我找甜食,这不也喝干净了?”
“没……我吐掉了!”
“是吗?”凌迦点点头,“那我再去熬一碗!”
“嗯……”相安头也没抬,抱着那碟蜜饯,一个接一个吞进口中。
凌迦叹了口气,声音大了些,“你确定还要再喝一碗?”
“嗯……什么……不不不,不要……我没有吐掉,真的!阿诺,我都喝掉了……”
凌迦侧过身,弯了弯嘴角,将药碗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回床沿,掀开相安脚边的被子。
“你做什么?”相安含着一颗蜜饯,猛地缩回脚。“那个……便是我……到底上有母神,下有诸神万仙……这样不好……”
“你的脚伤再不处理,这只脚就要废了!”
“哦……”
相安只想找个缝隙钻进去。
凌迦倒是不以为意,只继续道:“清潭寒玉池是疗伤的好去处,但若是无灵力者沉溺其中,莫说性命不保,便是连着魂魄都会被冻住,无□□回。像你这般,纵然有神泽之灵,本就不入轮回,但也会散了神识,届时你就算留的性命,也什么也记不得了。”
“嗯,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去了!”相安又塞了一颗蜜饯在口中,猛然看见凌迦手中化出了一把匕首,连着他的绵密小针和寒茧线都铺排出来了。
“啊……不要!你做什么?”相安抱着蜜饯吓得缩在床头,“疼……母神说我不能流血的……你放开我……”
“我还没动手!”凌迦握着她的脚,看她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拂袖在两人间化了一道屏障,顿时两人都望不见彼此。
“我不动刀,只帮你化出寒气!”终于,那只脚不再挣扎,安静得被凌迦握在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迦松下一口气,撤了屏障,发现那个少女抱着一个空碟子,已经合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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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她怀里抽出碟子,亦帮她盖好了锦被,想了想道:“出身高贵当然也是一种骄傲,你若不是出身神族,贵为少主,我们又岂会有交集!”
推开殿门时,凌迦有片刻的晕眩,被守在门口的朔冰扶了一把。
“君上可安好!”
“本君无妨,歇一歇就好!你来此作甚?”
“臣下昨日来此,本是有事禀告,后见满殿弥漫着您“铁马冰河”心法的气泽。又见气泽日益稀薄,以为君上有难,想进殿助您,偏门口设了仙障,无法进入。方才情急之下已经传信御遥圣君……”
话至此处,果然一袭紫袍落在庭中。
“不怪朔冰传信与我,兄长如何这副脸色?”御遥执起凌迦手腕,片刻满脸惊鄂道:“啧啧,你这是做了什么,如何给人治个伤,便耗了两成修为?”
凌迦抽回手,只对着朔冰道:“你先说,何事需你匆匆前来穹宇?”
“回禀君上,央麓海海底那头七目奎已有苏醒之状态,怕是不日便将醒来。我们是继续封印还是将其灭去!”
凌迦化出一枚绵密小针,交给朔冰,“如此安耐不住,实在不是修道之态,不必留着了。”
“是,臣下领命。”
御遥看着朔冰远去的背影,好奇道,“你既已将收服七目奎的法器交于朔冰,如何又留着法门不告诉他。动起真格,朔冰未必是七目奎的对手。”
“这也是朔冰的道!他早早化出了人形,修为却停滞不前,想来是功德不够!”凌迦行至清潭寒玉池畔,挥袖施法,在池边结了一层仙障。
“做什么?”御遥摸上仙障,“以后来此疗伤还得先破你这结界!要是破不开,便只能等死了。”
凌迦笑了笑,坐在池畔石榻上,“只要你还有一分灵力,都能破开的。”
“你……”御遥回过神来,“原是如此啊,明白了!”
“对了,你还未告诉我,你如何弄成这副模样?”御遥和凌迦面对面坐着,边说边推过重重灵力,给他复元身体。
“少主怕疼,且体质奇异,不宜流血,是故不能动刀。”
御遥点点头,“如此,你便用术法给她疗得伤?”
“本以为是简单的烫伤,谁知她会去泡寒玉池,动手时才发现她那新生皮肉长出时融进了寒气,彻彻底底琐进了肌体里。所以连刀带术法一起用了。”凌迦揉了揉太阳穴,“本也无需如此费神,只是她嚷着疼,便只好避着经络,繁琐了些。”
“这话说给我听做什么,同相安说去,她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原也不是为了她,不过为了我自己。她叫唤得实在尖利,估计我多听一会,修为散的更多!”
“至于吗?”
“是啊,你说至于吗,如何她痛感这般强烈?没有半点忍耐,实在太过娇弱!”
“口是心非!”御遥刮了他一眼,收回灵力,“好了,你歇一歇。”
“无妨,我服些丹药便好!”
凌迦目光落在阁中熟睡的少女身上,有些出神。
“怎么了?”
“我方才把她放平了睡得,她又侧过身来了。”
“什么意思?”
“你和少主在一起的时间长些,又同修了一个甲子,可见过她平躺过?”
“这……仿佛确实不曾见过!有什么不妥吗?”
“罢了,许是我想多了!”
然而,凌迦的确未曾想多。
一年后,母神终于从双目中炼化出“日月合天剑”,以此出关,诏谕诸神,待她魂归后,由少主相安,配此剑,镇守大宇双穹。
诸神领命而去后,母神独独留下了凌迦。凌迦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少女如此怕疼,又为什么终其一生她都无法修道获取灵力。
原来母神集天地精华,竟同时孕育了两个仙胎。奈何却只有一个活了下来,另一个,一出母体便没有生息。
母神博爱苍生,亦是参悟生死,倒也没有过分难过,只打算好好安葬了他。
却不料同胞手足,不忍血脉就此断命。那个生而仙胎,自出母体便有神识的女孩,从襁褓中伸出自己的小手,紧紧抓着弟弟的手,灌入了她全部的灵力。最后,她居然以神识打开自己的灵力之源,那是她后背胸脊第二节处,她将自己的弟弟养入其中。如此直到她的灵力之源被她的手足当作养分吸收干净,终于换来一条性命。
代价是她再也修不出任何灵力,亦让她痛感变得尤为强烈。
“她有神泽之灵,亦有神族之血,偏偏没有灵力转化。故而灵碎不可补,血流不可生。”
“如今那个孩子已经可以离开她的身体,届时便只得有你动手取出。”
“阿御已经肩负太多,衡殊参研佛道双法,终会退出世事,姑逢染了人间事,自保已属勉强。唯有你,性子最是沉稳,又难得有耐心,根基亦是深厚,将相安交给你,母神很放心。”
黑衣劲装的神君,自出“苍擎殿”,整个人便有些恍惚。一路走来,母神的话 反反复复回荡在耳边。
尤其是那句“又难得有耐心”,连带着前些日子里,阿御的一句“我看你对自己属下都比对她有耐心”,一起交织在脑海里。
有耐心么?
根本从未对她有过一分耐心!
穹宇托孤4
不日之后,母神应劫,魂归混沌,唯有修了万千功德凝聚而成的一颗内丹化作英灵留在了大宇双穹。
而后,少主相安,拈花飞叶,含崔牙树叶,奏凝魂曲。曲音三月不绝,将母神精气化作十神,泽陂苍生。
奈何相安没有灵力,无法催化出十神形体。遂有御遥和姑逢接手,带着十神元神回到当时灵力最为充沛的巫山、八荒两地进行修炼。衡殊行走与洪莽源,净化魔魇浊气。
大宇双穹之上,只剩了相安和凌迦两人。相安很是奇怪,按理凌迦修为应在姑逢之上,当由他去培育元神,却独独留了下来。
只是她并未觉得有多开心,大宇双穹处有一殿两阁四宫八楼,四宫中“禹霄宫”是凌迦暂住之地,与她的“琼音阁”东西相对,隔得最为遥远。是故凌迦在不在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何况“禹霄宫”外还设了一层仙障。
那是四君刚上大宇双穹没多久的时候,大约是她彻底放弃修道后的第一年,有一次她用玄黄墨玉雕刻了一个凌迦的玉像,自觉的十分满意,想着自己无法修道,也是有别的才能,便打算将玉像送给他。得他一个笑容。于是来到“禹霄宫”见他。
然而她尚未踏入宫门,仙障便将她挡了回去。她本想再试一试,却听到两人的声音响起。
“你在门口弄个仙障作甚?大宇双穹处还能有人谋害你不成?”开口的是她的师姐御遥,顿了顿又道,“你那仙障看着不是护身所用,一般的小仙都能破开,除非没有灵力的……你是为了防……”
“她每次过来,都是一些无谓的事,白白浪费时间。若是真有事召我,我去便是。”
相安收回想要触摸仙障的手,低头看着雕刻的玉像,笑了笑。然后将他细细藏在怀袖中,转身离开了。
是故如今,纵是凌迦留在大宇双穹,想来也不会有太多见面的机会。然而相安想错了,他们日日都见面。
起初是因为她奏凝魂曲耗了太多元气,凌迦来替她修元,算是他分内之事。但也不过七八日,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凌迦依旧每日都来,甚至每日晚膳都与她一同用过,直到她睡熟,方才离开。
这日,趁着晚膳时间,相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阿诺,你都得道问鼎了,理当不用再食五谷。如何日日来此,与我用膳?”
“少主一人应是用不了这么许多?”凌迦夹了块点心只咬了一口便皱着眉放了下来,“明日可否让司膳的神官做清淡些,实在太甜了。”
“本就不是给你吃的!”相安嘀咕道,转而又正色起来,“阿诺可有什么爱吃的,我吩咐他们按你口味做一些。”
“没有,都行!”
“……”
“你多吃些,接下来,会有许久吃不到这些。”凌迦夹了一块糖醋小排放在相安的碟子了里。
“为何?”
“吃完同你说!”
“嗯。”相安点点头,展开笑颜,“阿诺,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陪我用膳啊。以前你们都不在,母神也时常闭关,我总是一个人,实在无趣!不过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
“所以 ,我们上来后,你便忍不住想同人说话,攒了这么些年的话都想说一说?”
相安停下了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去,才开口道,“阿诺,对不起。我知道你好清静,这些年扰了你……不过现在好了,你马上就回七海了……我也扰不到你了!”话到此处,相安低下了头,拉过面前那一盘芙蓉糕一片接一片往嘴里塞,直到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然后蓦然发现整盘糕点,连着碟子都被挪走了。
“吐出来!”凌迦的手伸在她嘴边。
相安愣了愣,没有动,还在默默咀嚼。
“吐出来,听到没有?”凌迦仿佛含了些怒气,
相安看了眼凌迦的掌心,又抬头望向凌迦。
“听话!”
终于,相安就着他的掌心吐出了一嘴的芙蓉糕。
凌迦将它们倒在空碟子里,转身看着相安。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看少主,朱唇樱口,没想竟这般能吃?”
“你……”相安有些气恼,整张脸烫的厉害。
“以后切不可这样,糕点干涩甜腻,容易呛到。”
“嗯!”相安点点头。
“你继续!”
“继续什么?”
凌迦有些无奈,“原来方才你是真的只想吃糕点,没别的意思。”
“我……我能求你多留些日子吗?也不用太多,一月……不不,十日,十日……便可……”
“你是少主,只需吩咐。”
“我不想自恃少主。”
“那也无需用“求”之一字”,凌迦站起身来,倚在门边,“我留下也无妨,你去跳支舞作为酬谢。如何?”
这一刻,相安如同一只欢脱的兔子,在长久的温柔静默后,突然间活跃起来。她从椅子上几乎蹦起来,方才想起凌迦尚在屋内,遂而有些懊恼地收了步伐。
凌迦笑了笑,只当不知。
然而不过瞬间的功夫,只见一缕轻纱从他眼前晃过,交错着朦胧月色,宛如一座拱桥遥遥缠上天际。
庭院中,崔牙叶片潇潇落下。
那个青衫墨发的少女,赤足腕间,金玲作响。她身体窈窕纤细,只以单足脚尖触地,依次回旋踏过树叶,整个人竟越舞越高。
凌迦站着了身子,有些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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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然靠着落叶触地的不同时刻,如此借力跃上云霄。果然,不过转瞬,那个少女已经立在崔牙树顶端,苍翠的树叶本就插入云天,少女青衣素衫,更是与之融为一体,却比起更加挺拔。
她于树顶起舞,素指间拈了一片树叶,只是微微推过,才发现竟是八片重合的叶子,此刻在她手中凝成一朵碧玉般的花。她将叶片依次抛于空中,待八片绿叶踏过,她已经踩向原本的那一缕轻纱,借势一路跃下来。最后落地的一刻,她足踏轻纱,拨下发簪,划向仍旧在空中飘扬的轻纱彼端。
一瞬间,她一头青丝散开来,白色的轻纱亦被发簪划成均匀的十数缕。只因她足下牢牢的定住了纱缕,于是此刻,外间是薄如蝉翼的轻纱缠绕,里面是三千青丝跌落。而她的指尖,尚未落地的叶片从新开成一朵娇嫩的花。
无风沉寂的夜晚,她跳动的舞姿里更是柔成一汪碧水。美则美矣,却是平静而无趣。可是凌迦看的清晰,她起势极柔,收势却是遒劲,如此刚柔并济之下,愣是掀起清风,吹过她眉睫眼眸,拂过她鬓间发梢。
碧衫素颜,青丝墨染。
那一刻,他觉得她仿若寒夜惊起的雪鹭,孤清而高洁。
相安收了轻纱,提着衣衫,脚上铃铛作响,一路走来。
“阿诺,好看吗?”她微微喘出一口气,擦了擦额上薄汗,有些羞涩道:“还未整理好完整的步子,不然会好些。”
“阿诺……阿……”
“嗯,跳的很好!”黑衣的神君回过神来,“很美!”
“那等我理全,我重新跳于你看。”
“好!”
难得的,夜色流淌中,两人皆是温柔浅笑的模样。
然而,是相安的一声惨叫划破了沉寂,纵是凌迦的身手都未曾将她接住,她从石阶滑落下去,叫唤声一声高过一声。
“疼……”待凌迦将她抱起的时候,她已经疼得哭了出来。
“哪里疼?”
“后……后……!”怀中的女子恢复了一点清明,躲开凌迦询问的目光。“不……不疼!”
凌迦恍然,“是后背?别怕,我帮你取出来,以后都不会疼了!”
“你……”相安瞪大了眼睛,“你知道?”
“嗯,母神告诉我的 。这些年……”
“啊……”
“少主!”相安到底还是在叫唤声中晕了过去。
凌迦将她翻过身,拂过她一头披散的长发,脱下上衣。
果然,背脊第二节处,碧光流转,继而呈现出一张和相安有些七八分相似的面庞。只是相比相安温和纯真的笑靥,这张脸显然尤为阴郁狠戾。
“我警告你,离我姐姐远些。”
“该是本君奉劝你,安分些。莫说你如今这幅样子,便是全须全尾,也不是本君对手。”
“打不过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能打过姐姐就好。你敢靠近她一步,我就让她疼一分,今日只是个警告。”
“是么?那本君偏要和她片刻不离,你便让她疼死吧。届时你没有了宿主,一样是元神消散的下场!”
“你——!”
“你大可试试,若惹恼本君,以此让你们姐弟同归。待你们与母神英灵重聚之时,你看母神是会怪本君因大义灭亲而袖手旁观还是怪你因一己之私而同室操戈?”
“哼,果然你对姐姐是无心的,如此轻易地让她去死。我可舍不得,但你也休想将我从姐姐体内分离出来,姐姐是我一人的,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你再不离开她,她会因承受不住背脊压力瘫痪掉,日后终生都只能缠绵病榻,你忍心吗?”
“那样也很好,只要和姐姐在一起,怎样都好!”
“自私至极!”凌迦眼中几乎凝出寒冰,“本君亦警告你,和往常一般安分守己。待本君将你从少主体内剥离开来,或许还能保你一个神形俱全。不然,此刻本君就让你魂飞魄散。”
“你敢!”
“有何不敢?这天下知道你存在的,不过三人。母神已经魂归,管不了身后事。灭了你之后,本君洗净少主记忆,待她醒来,自是逍遥自在。而你,便是彻底烟消云散,根本无人知晓曾经还有你这样一的人。你要记住,便是连你姐姐都不会记得你。”
“你……你……”
“所以安分些,本君言出必践。再敢折腾她,保你是此间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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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想写追妻火葬场的,但是一般追妻火葬场好像都是渣渣贱贱组合!
凌迦神君:我和渣没有半毛钱关系,基本都是我把别人拍成渣……
相安少主:我弱归弱,软归软,但是我出身高贵,超有自尊,三观超正,和贱也不沾边……
阿里:那就追一段,护一段吧,交错着来!ps老公让我取个方便和读者交流的昵称,我不会,他说一般想不到就加个阿,阿风,阿里,阿话,最后我们一致决定叫阿里(听来比较壕,阿里巴巴……)
穹宇托孤5
翌日清晨,相安揉着惺忪睡眼走出寝殿,只觉得后背轻松了许多,整个人亦舒畅起来。
她尚未着妆,赤足散发,轻纱薄衫,走在稀薄的阳光里,直到崔牙树下才停了下来。满树的果子,她惦着脚尖,伸了几次手都没有够到。
“阙儿,你帮姐姐一下!”
“阙儿,你怎么不理姐姐?”
“阙儿,阙……”
突然间,一缕霞光划过,数个果子纷纷落下。
“你唤他做什么?他不理你,你不能叫我吗?”凌迦信步走来,俯下身将果子捡起,又将一方丹药催化进了果子里。
“吃吧!”
“你那个是什么?”
“给你止痛的药,没法配出甜味,如今正好融进这果子里,倒也不错!”
“哦!”相安一口一口啃着,突然想起什么,惊道,“我没有哪里痛的,为何要止痛?”
“因为一会会痛,我要剖开你背脊,带出相阙。”凌迦接住从相安手中滑落的果子,“吃完它,这方药我练了许久,亦只有一颗。”
相安望着那枚果子,迟迟未接。
“不要怕,吃完了你就感觉不要疼了,一觉醒来一切便都好了。”
“不……嗯,我不怕……”相安终于开口,“可是阙儿他不愿离开我,我同他商量一下……”
话毕,相安急急转身想要离开,却被凌迦一把拽住。
“同他商量什么?你忘了昨日他是怎么反噬你的?”
“他平时都很乖的,从未那样过,许是被扰了神识!无妨的。”
“他的神识是清醒的,他不过是想一个人占据你。你和他,虽是手足,却也是彼此独立的两个人。让他离开你的身体,你们都可以更好的生活,你还是可以照顾他,陪伴他。”
“很多年前,我便与他说这些话,可是他始终不愿意。”相安抽了一口凉气,“许是我在母腹中时,占了他活命的生机。若有一日,他吞噬了我,便算是我还他的,亦算公平。”
凌迦扔开她,怒气渐起,“你是在这穹宇之中太久,未历世事生杀,才天真成这幅模样吗?物竟天择罢了,你欠他什么?若非要论亏欠,那也是母神欠他的。而你在母神要将他埋葬之际,以灵力滋养救他性命,不是弥补,是恩德。”
“他不愿意出来,便随他吧。都这些年了,也不要紧。”
“他若再不离开你,你会瘫掉。甚至你会被他吞噬掉,你大概是无畏他吞噬你。可你怕不怕他控制你,一副躯体,两种神识,不辨男女?届时,你是什么模样,你要如何面对诸神?”
“阙儿他不会的!”相安忍着颤意,“他只是害怕……他不会的!”
“那昨日他为何要那样对你!说到底,他会不会,你自己最清楚。”凌迦简直怒不可遏,“还有,我告诉你,你可以四肢不全,身有残疾,终会有人疼惜你,照顾你。可是,可是你若带着他,容他在你体内,便不会有任何人会娶你!你无法堂堂正正地爱人,亦无法完完整整被爱!”
“我……我……”相安低着头,眼泪一颗颗落下来。“本就没有人爱我,我也从来没有奢望会有人爱我!”
“为什么不奢望有人爱你?为什么你会这幅样子?”凌迦伸手抬起她的下吧,叹气道:“你明明是整个洪莽源最尊贵的女子,留着最高贵的血液。你低头做什么?自卑是不是?可你自卑的是什么?是修不了灵力,还是修不出功德?”
相安被他禁锢在手中,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挣扎着、不住地摇头……
“对,你当然不是因为这些而自卑。没有灵力和功德又如何,你拈叶飞花便可敛魂聚识,创造出十神。”凌迦松开她,“那么,你到底自卑的什么?让你连爱一个人都要卑微成这样!”
对面的女孩良久静默,只有泪水汹涌而出。
凌迦叹了口气,温言道,“昨夜我封住了你后背处的穴位,你说什么,想什么,他一时都无法感应道。”
相安如同风中飘落的残叶,静静擦干眼泪,终于开口,“很久以前,我觉得和阙儿共享一个身体,并没什么不好,我们本就血脉相连。直到有一日,我喜欢上一个男子,可是我发现终有一天,我会不再是我,那我该怎样去爱他。如你所说,没有人会要这样的我。索性他也不喜欢我,如此……如此我便觉得如今的一切也很好,能得一日相见,亦是恩赐!”
“你若只是你,他或许会爱上你!”凌迦伸出手,想帮她拂开鬓角掉落的发丝,奈何对面的女子退后了一步。
凌迦没有收回那只手,只有些执着地留在半空。
良久,少女的一根指尖终于颤抖着触上去,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终于整只手都握了上去。凌迦翻掌握住她,如同救起了一个已经甘愿沉溺水中多时、随时放弃自己的人。
依着凌迦,自然是即刻便要剖脊抽离相阙,于是催促相安赶紧吃完那个融了丹药的果子。相安趴在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整整吃了七八柱香的时间,才算结束。
“好了,随我去禹霄宫!”
“我还未更衣梳妆。”
“少主,你是去治病,不是喝茶。”
“我既是少主,自然不能这般随意。”
“好,我等你。”
又是半个时辰,相安方才走出来。
“走吧!”凌迦站起身来,看着她精神有些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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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还没吃跑,让司膳处给我送些来吧!”
凌迦点点头,“吃什么,我去给你取!”
“千层蜂糖糕,百果花蜜卷,焦糖栗子酥,糖醋小排,红烧里脊,芙蓉芝麻酿……”
“等着!”相安还未说完,凌迦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我还没说完……”
相安趴在桌上,有了些困意,意识亦有些朦胧。她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伸手摸至后背,喃喃道:“你别怕,姐姐还是会照顾你,陪着你的……更不要生姐姐的气,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姐姐长什么样吗,姐姐也想看看你啊……”
话未说完,凌迦便回来了。
“吃吧!”
“这!”相安简直无法置信,忍着一包泪挣扎道,“这是崔牙树上的果子,我要吃点心,我……”
“少主可有些困了?”
“嗯!”
“那便赶紧吃吧,方才那丹药中混了梀麻子,有安神止痛之效。马上你便会陷入沉睡,怕是连这果子都吃不上了!”
“你……何不早说,我可早些吃。”
“昨日不就让少主多吃些了吗,方才崔牙树下也同你说过了,丹药是止痛的。”
“我……”
“还不吃?”
相安忍回眼泪,才拿起果子,便睡了过去。
凌迦一把将她接在怀里,无奈道:“和你说了只需睡一觉便好了,非要怕成这样,左右拖延。”
凌迦自是觉得做足了准备,亦有信心将他们姐弟完整的分离开来。然而,当他手中刀刃触碰到相安后背脊骨的那一刻,他的心蓦然抖了一下。
开天辟地、沙场厮杀的岁月里,历劫封君、荒火天雷袭身的日子里,他都不曾恐惧过,从来都是一往无前。偏偏此刻,他握着那把三寸长的“流光弯刀”,却下不了手。明明是在救她,却不忍在她身上化出刀痕血迹。
凌迦看着俯卧在“炭冰黄檀”上的少女,纵是服了他的药,没了意识,可是眉目间依旧微皱着。
“别怕!”
他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眉间时豁然收回了手。莫名盯着她良久,终于,还是抚上了她的眉目。
片刻,凌迦转身打开宫门,仰望天际。纵然是白日清明,于他而言,星象依旧是一样清晰。
他看见自己的红鸾星亮的彻底,他一直觉得是因为爱慕御遥的缘故。然而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那么坚定。他想看一看那个女孩的星象,是否也和他那般,散发出全部的光芒。然而寻遍群星,他都不曾看见属于她的红鸾星。唯有他自己的那颗孤独而荒唐的亮在天际。
他有些自嘲地回了殿内,望着那个沉睡的少女,温言道:“竟是找不到你的那颗星辰,或许这一切都是幻象而已!”顿了顿又道:“亦或是我的幻象!”
终于,他吸来“流光弯刀”,待指尖灵力贯通刀刃,落刀的瞬间却还是将弯刀甩在了案几上。他施展开“铁马冰河”心法,自己化成一缕气泽,入了相安后背脊骨。
待彻底进入她的第二节背脊处,看着眼前景象,凌迦算是彻底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从周围依稀还弥漫的气泽中感知到,这果然是顶级的灵力之源。若是相安能凭此修得术法,修为定然不在他之下。只是如今,已然一片贫瘠,连着循环四周的血液都是无比稀薄,便是骨肉亦不足正常的样子。怪不得她纤弱得好似风中枯蝶!
如此思绪的瞬间,一个黑影斜里拍掌而来,凌迦侧身避过。
对面的男子容色苍白,却是天生媚眼,高鼻薄唇,与相安极为相似。只是风姿气度里,是截然相反的模样。
若说相安是一汪碧水培育的水莲,高洁而温婉,硬是将原本极精致张扬的眉眼,收敛的平和浅淡,与人无害。那么相阙则是开在黄泉的曼珠沙华,眉眼凌厉,气质决绝,仿佛随时要毁灭一切。
“你是来带我出去的?你居然亲身进来,倒也不怕散了修为!”说话间,相阙已经又一次袭向凌迦。
凌迦仍就只是避开,只寻了个合适的空隙,施法将相阙控住了。
“你放开我,我是不会出去的!”
“若你不是少主的手足,凭你这幅模样,你现在已经毙命于本君掌下了。”
“姐……姐姐……我不要出去……我就要这里……我不要离开你……姐……”
凌迦挥袖禁了相阙的口,一手按住了他的脖颈,含着怒气道:“你好好给本君看看,看看她为了滋养你,已经羸弱成什么模样。看清楚,记清楚!”
不过片刻,凌迦感知到相安只将醒来,凝神将相阙带了出来,甩手将他扔在地上。自己则去看望相安,他测过相安脉息,索性脉象是平稳的,内里亦是一切安好。然后探上她的背脊,如他想的一样,比挥刀剖开要好像许多,基本没有收到什么损害,如此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穹宇托孤6
“姐姐!”
“她就是我姐姐?”
相阙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还未彻底苏醒的女子。
“姐姐原来这么美!”
“是洪莽源少有的美人。”还在给相安施法的凌迦,笑着低语。
“你在做什么?”猛然间,相阙扑过来。
凌迦两指凝了术法,将他隔开,只继续在相安后背脊柱间施法,“设个结界,防止你哪天又想入她体内,她心太软,估计经不起你磋磨。”
“小人之心!”相阙理了理衣衫,重新走上前来
“站着别动,你身上死而复生的戾气未除,怨念又重,离她远些!”
“什么意思,那我永远都不能靠近姐姐了?”
凌迦以目示意,“把茶几上的药喝了,可以暂时压制住。若要彻底清除,容本君想想法子。”
相阙端着那盏药,只端在手里闻了闻,迟迟没有喝下。
凌迦收了灵力,将相安翻过来躺好。自己则向殿外走去,只是看着相阙那副样子,到底忍不住道:“本君的药从来只救人。若要杀你,方才在少主体内拍碎了便完!”
“你……”
凌迦也不理他,只径直向外走去,留他们姐弟二人在屋内。
禹霄宫内,白姮已经等候良久。待凌迦从外间走来,白姮迎上凌迦苍白面色,不禁吓了一跳,想上去扶一扶,却到底没有勇气。
“君上如何这幅样子,可是少主那边不甚顺利?”
凌迦定了定神,“她已经没事。本君需要在此闭关,之后回去一趟髓虚岭。你按着本君先前给你的方子,三日一次给相阙送药,好生照顾他们姐弟。”
“臣下领命!”
“还有,你仔细留心少主身体,尤其是上弦月那几日。若是微恙便无妨,若是严重,你且传信与我。”
“臣下明白了!”
“退下吧!”凌迦有些疲倦得靠在正座上,双眼微阖,已然有了睡意。
白姮拜了拜,默默退下。
“司药楼中的书籍,你阅得如何了?”忽然,凌迦略带倦意的声音传来。
白姮怔了怔,一张清秀素净的脸上满是欣喜和激动。她喘出一口气,转过身来,“禀君上,臣下已经阅完十中之九了,再过两日便可全部阅尽。针灸、推拿、配药等技艺臣下亦开始尝试。”
“你在这方面天资尚好,也确实勤奋。不枉本君带你来此一趟!”
“君上栽培之恩,臣下永世不忘。”
凌迦缓缓睁开双眼,眼角含了一点温和的笑意,“无谓恩德,各自造化罢了。好好研习着,以后留在大宇双穹,专侍少主吧。她与本君说起过你,应是很喜欢你。还有,本君闭关期间,若少主问起,你便同她说,本君去帮助衍化十神了。”
“臣下领命!”白姮的一颗心在凌迦的言语声中沉下去,到底还是持着恭敬的笑意,闭门离去。
“冰炭黄檀”上的女子,悠悠转醒。朦胧中看见一个披发散衣的男孩,正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姐姐,你醒啦!”男孩雀跃起来,跑过来抓住了她的双手。
“你……是阙儿?”相安仔细看着他的面容,伸手抚摸他的脸庞,从眉毛鼻梁,一直抚到他的唇口下巴。
“嗯嗯,我是阙儿。姐姐,我们长得很像是不是?阙儿和姐姐一样漂亮。”
“我们是双生子,自然面容相似。”
相安坐起身来,拉过相阙,帮他系好衣衫,理正衣襟。“如何这般模样,没个正行。记住,冠正纽结,方是君子之貌。”
“谁要做君子,就要姐姐帮我。”
相安笑了笑,“今日便罢了,姐姐给你挽发。”
“就说姐姐疼我!”,满心欢愉的相阙拉着相安到了水镜旁。
“阙儿,如今这般,你可开心?”
“嗯,还行吧。可以看见姐姐,触碰到姐姐,也是很好。只是姐姐不许离开阙儿。”
“傻瓜,我们在这穹宇之间,自是不会分开。”相安给相阙带好发冠,“看看,可满意?”
相阙一个劲点头,看着水镜中温柔浅笑的相安,心中更是欣喜难溢。猛地转身抱起相安,冲出殿外。
“做什么,阙儿!”相安大惊。
“我要告诉这个洪莽源,我有世上最好的姐姐。我要神族仙境中的每一个人都羡慕我,嫉妒我。”相阙抱着相安旋转着,宣告着,良久才停了下来。
相安喘过一口气,笑道:“既如此开心,便随姐姐去向凌迦神君致谢。”
“谢他作甚,不过是他分内之事。况且我们是主上,从来只有主上施恩于臣下,臣下谢于恩德。何时劳动主上纡尊的?”
“阙儿,那你告诉姐姐,我们施了什么恩惠于凌迦神君?”相安难得的冷下眉眼,“且不论我从未向他持过君威,便是当真论起君臣,也是君则敬,臣则忠。”
相安本欲继续说下去,看着相阙已经低下了头,又想着今日算他新生第一日,便缓了神色,温言道:“好了,姐姐不该凶你。我们去谢过凌迦神君,然后姐姐带你去你的寝殿。前些日子,姐姐亲手为你收拾的。你定会喜欢。”
相阙由着相安拉过他,顺从地点点头,只是眼中含了一抹莫名的恨意。
只是尚未行至禹霄宫正殿,便遇见了白姮。白姮自言奉命伺候相安,又告知了凌迦一切安好,现已离开穹宇衍化十神的消息。
如此,相安一颗心反倒定了下来。她在沉睡中隐约觉得凌迦入了她体内,却又不甚真切。醒来后,更是发现后背处无半点损伤,便更加确信凌迦从她体内抽离相阙应是未动刀刃,而是动了术法。她虽不修灵力,却也知道以术法救人医病对施法者的反噬。如此一直担心着。而如今他还能衍化十神,想来应是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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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段日子,白姮自是陪侍在相安身边。相安聪慧,在禹霄宫见到白姮时,便已明了白姮是凌迦的属下。白姮也不隐瞒,如实承认了。
崔牙树下,相安微合着双眼,枕在雪毛碧睛犼身上,点点阳光落在她脸颊。她抬了抬手,遮住脸帘,眺望着远方。
未见归人。
白姮跪坐在一旁,摇着扇子,给相阙煨药。
“少主,可是困了,不若回琼音阁歇息吧!”
“阿诺都走了两月了,我有点想他。在此迎一迎,他若回来,我也可以早些看见他。”
白姮摇扇地手顿了顿,“君上他们若是归来,会先呈书信,少主不必如此苦等。”
“我知道,可是总想早些见他。”相安抚摸着雪毛犼脑袋,捡了个果子喂给它。“只是阿诺,未必想见我。我是知道的。他看师姐的眼神,热烈而欢愉,眼中仿若有万千星辰。每次看到这些,我都十分羡慕,可是更多的是留恋,你说他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眼睛……”
“白姮!”
“白姮!”
“是……少主!”
“想什么呢?”相安直起身子,凑到白姮身边,轻声道:“你也喜欢阿诺,是不是?”
“没……臣下不敢!”
“白姮,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亦有拒绝别人的权利。所以不是我喜欢上了你,你便一定要喜欢我。想通了这一点,会好过很多。”相安笑了笑,重新枕在雪毛碧睛犼的身上,合上双眼。
白姮望着那个在浅淡阳光中,纯净得几乎透明的少女,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白姮,你愿意同我说说阿诺吗?”
“臣下……不敢妄议君上。”
相安睁开双眼,看着白姮双颊有些绯红,有些无趣道:“什么臣下君上的,我不过想着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你不爱说我也不好为难你……”
“君上他……”
“嗯?”
“君上是个很好的人。”
相安招招手,示意白姮过来。白姮点点头,在相安脚畔跪了下来。却不料,相安一把执起她,一同靠在雪毛犼身上。
雪毛犼有些不快,嘶叫了一声。
“小雪,不许吓人。”
雪毛犼又叫了一声,委屈地低下头。
“不,少主,你我尊卑有别,这样不合礼数。”
“当下无人,我们自在些。你陪同阿诺的时间肯定比我久多了,你快说。”
“是一万多年前的事了,彼时臣下不过是苍梧野上一只修为低微的九头白鸳,因想要偷君上的凝碧丹和散朱丸救姐姐,被君上抓住了。君上念我姐妹情深,便放了我,只是到底没有给我丹药,姐姐便失了性命。后君上念我悉知药理,有学医的天赋,便将我收入了麾下。”
“你倒是不恨阿诺!”
“凝碧丹与散朱丸本就是君上花了心血炼制而成,我下手偷盗便是不义之举,偷而不得更是我学艺不精,姐姐因此而亡实乃天命,怨不得任何人。而君上不怪我偷窃之罪,反授我医理栽培我,如此知遇之恩,臣下唯有以命相报。”
“怪不得阿诺愿将你带在身边,确是修道的好苗子,乃心通透。”
“少主过誉了!”
“你继续说!”
“后来我便一直陪在君上身边……”
“少主!”
亦不知过了多久,白姮感知身侧的少女往她身上靠了靠,又仿佛扯了扯她的衣衫。她偏过头,发现那个少女已经睡着。晚风渐凉,她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给她盖上。
“姐姐很喜欢你。”相阙从不远处走来,“竟让雪毛犼对你认主。”
白姮由着相阙将相安从她怀中抱过去,“是少主抬爱臣下。”
相阙低头忘望了眼熟睡的少女,对着白姮笑道,“方才本座若没有听错,你原也喜欢凌迦神君?”
白姮每每见到相阙,总是莫名觉得寒气逼人,如今更是惶恐不安,只跪在地上,连声否认。
“君上是少主心尖上的人,臣下不敢……臣下……”
相阙轻哼了一声,“他若不是姐姐心尖上的人,本座才没这嫌功夫管你喜欢谁呢!”想了想,终于攒出一点难得的笑意,含着十二分真诚道:“好好喜欢着,用心喜欢,本座支持你!”
穹宇托孤7
待相阙抱着相安走远,白姮方才回过神来。猛然想起还煎着药,不惊吓了一跳,果然煎过了头,只得重新煎来。然而心中仍不住惶恐,君上再三叮嘱,相阙饮药切不可错过时辰。如此,白姮一边配药煎煮,一边看着天色,只盼着不要有什么意外。
白姮端着药寻遍“垚光阁”,没有发现相阙,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琼音阁?
她猛然想起,相阙是抱着相安回去的,此刻应在相安处。她松下一口气,端着汤药匆匆赶去。
然而一出庭院,她豁然收住了脚步,夜色昏沉,弦月如钩。
她抬头遥望天际,月偏西而出,月面亦朝向西方,她掐指算来,今日乃初七,实乃上弦月。
少主!
果然,待她奔至琼音阁,相安撕心裂肺的声音正传出来。雪毛碧睛犼亦在门外长吼,双目之中绿色箭矢喷射在殿门之上,奈何那两扇琉璃大门,根本纹丝不动。
随着相安的痛呼一阵高过一阵,白姮祭出法器“含木缨”撞击殿门,奈何除了激起一点烟尘,半点用的没有。
雪毛碧睛犼仰天长嘶,掀起项上铜铃,喷出业火烧门。突然间,一袭黑影闪过,拂袖挥下玉清水,灭了业火。一掌震开了琼音阁地大门。
“君上!”看见凌迦,白姮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
然而,待看清琼音阁内场景,白姮吓得捂住了嘴,整个人说不出一句话,亦无法踏进一步。
相安的指尖到腕脉都被挑开了,白姮看得清晰,那不是被刀刃剖开的痕迹,而是被人牙齿生生咬破的伤口。而此刻,相阙已经咬上她的脖颈,一口一口饮下她的鲜血。
“阿诺!”相安挣扎着,眼泪簌簌留下来。
许是受到了侵扰,相阙回过头来,一双血色的眼睛狠狠盯着凌迦。凌迦弹指封了他的穴道,顿时他恢复了一丝清明,待转身看见已经气若游丝的相安,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姐……姐姐……”相阙擦过自己嘴边的血迹,想要伸手碰一碰她。
“离她远些!”凌迦一把抱过相安,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白姮道:“原以为你是个稳重的,如今太令本君失望了!”
“臣下有罪,是臣下未尽职责,臣下……”
“将他扔入清潭寒玉池,清醒清醒。你若洗不净他周身戾气,便无须再来见本君,用元神生祭了他便罢。”
“是……臣下领命!”
“阿诺……不……不关她的事……”
“你少说话!”
禹霄宫内,凌迦将相安置于“冰炭黄檀”上。
却不料相安尖叫着,整个人拼命往他身上缩去,“冷……不要睡上面。”相安带着哭腔,委屈的像个孩子。
“这样都冷吗?”凌迦只得重新抱起她,将她放在普通床榻上,先止住了她脖颈上的血,亦给她恢复了些元气。
“如今还冷吗?”
“嗯……比那冰炭上好一些。”
“冰炭黄檀外边确实是三尺黄泉坚冰,内里却是七重红莲业火,是疗伤修元的上品,你若能躺上一夜,这身伤便都好了。”
“不要……太冷了。”
“罢了,如今你受不住那寒气。”凌迦望着窗外一抹上弦月,转身给相安医治手上的伤口。
十指连心,当是极疼的。
只是当凌迦给她的第一根手指指尖抹上药,相安尖利的叫了一声,却被凌迦狠狠瞪了一眼后,相安便再也不敢开口,只忍着一身汗从额间鬓角一直湿透到胸口后背。
如此,两人都沉默着。待十指都擦伤药,凌迦便凝成术法想要给她快些恢复。奈何相安缩了缩,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别……养一养就好了。你频繁耗损修为,会坏了根基的。”
“治你这点伤,还不至于……”凌迦拉过相安,本欲说下去,只是一抬头,方看见她一身的汗,顿时有些懊恼,“疼成这样都不吭声吗,你忍着做什么!”
“我怕你凶我!”
“你要是真怕,方才琼音阁中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那、那是求救!也不是喊给你听得,就是喊给你听你也听不到啊,你不是去衍化十神了吗?”相安反应过来,“对啊,阿诺,你不是不在大宇双穹吗,你几时回来的?师姐她们都回来了吗?”
“还没,我先回来了。”凌迦叹了口气,继续给她医治手腕间的伤口,看着那两排尚未消去的牙印,到底腾起怒火:“你就任他咬成这样吗?”
“其实不怪阙儿,今日汤药晚了些,我看他实在难受,便挑破指尖血喂他的。母神说我的血可医病驱毒,若得炼化更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是为何对阙儿半点用也没有,反倒还刺激了他?阿诺,他方才那个样子,根本没有半点神泽仙气,他那分明是极其深重的怨念之气。为何会这样?他是我的亲弟弟,是母神之子,他应该同我一般,留着纯正的神族之血,有着纯净的神泽之灵,如何会这样?”
“阿诺!”
“阿诺,你怎么不说话?”
“今日之事也不怪白姮,是我缠着她聊天,耽误了时辰……”
“那母神有没有告诉你,你的血,流而不可再生,旁人也无法过血给你。等血流尽了,你便该羽化了。”凌迦叹了口气。
“可他是我弟弟!”相安咬着唇口,眼见凌迦怒气未消,只得转口道,“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这样了,保证不让自己再留一滴血……我保证……阿诺,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不再给你添麻烦!”
“我没嫌你麻烦!”凌迦怒不可遏。
相安彻底被怔住了,望着他半天没缓过劲来。
凌迦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只拂袖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转过身轻哼了一声:“你要是不麻烦我,估计我麻烦更大!”
“什么?”相安本想扯一扯他衣袖,想起一手的伤,只得用手背蹭蹭他臂膀,“阿诺——”
“嗯。”凌迦回过神来,到底还是以术法催化愈合了她的伤口。
“你还未告诉我,阙儿为何会那副样子,我的血为何医不好他 。”
凌迦望着相安,第一次,他如此长久地凝望她。她的一双眼睛,虽没有御遥的端庄威严,迫人神韵,却是极其的纯澈洁净,仿若高山雪岭之上的一汪碧水。初看时自是无趣无波;可是若长久凝望,却让人沉溺而不自知。
“阿诺——”
“你可觉得冷?”凌迦答非所问,只化出一件立领风毛的斗篷,给相安披上。
“嗯,是有一些。”相安本想接过斗篷,不料被凌迦拂开了手,只好由他给自己穿好。因要衣领处有盘扣,凌迦便自然地凑上前来。相安有些局促地往后靠了靠,“阿诺,不若你话出一点御寒之气吧。许是方才流了许多汗,尤其是后背心,特别的冷。”
凌迦本还在系扣的手顿了顿,却也没有看相安,只道:“从琼音阁抱起你开始,我便化出了御寒之气。”
相安愣了愣,“那许是我今日受伤之故吧!”
“不是的,是你打开灵力之源滋养你弟弟,留下的痛疾。他除了吸尽你全部的灵力,在我带他出来时,已经开始吸食你的血肉。所以你才会觉得后背空虚,体寒。上弦之月,又是阴气最重之时,想来你会更加畏寒。”
“母神同我讲过,我若身体出现痛疾,整个人便和凡人无异。是故今日我之血于阙儿根本无用,是吗?”
凌迦抚顺斗篷上的风毛,“无妨的,左右每月不过上弦月这两日。其他时间你还是拥有神泽之灵和神泽之血。只是记得,以后这两日,穿好这件斗篷,你就不怕冷了。”
“真的暖和多了,这是什么做的?”
“暖和便好!”凌迦看着那张埋在雪色绒毛中虽是苍白却仍然不失俏丽的连,突然想抱一抱她,却到底只是想一想。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我会帮你治好相阙的,你放心。”
凌迦终究没有告诉她,她以失去灵力之源为代价,救活那个的孩子,根本就是从地狱爬出的魔鬼。带着一身的怨念和冲天的阴骘。相阙生而即死,未见天日便入黄泉,魂魄本该归于混沌,和尘消散。偏偏她给了他新生,将他从黑暗之中拉中。他得了她至真至纯的灵源,自是以她为光,可是生而无命的际遇已然让他偏执而癫狂。要彻底洗去这一身怨泽之气,来日岁月,只怕无有宁日。
果然,被术法禁锢着的扔在清潭寒玉池中的相阙几经折腾,直到朝露渐起,晨光初透,方才在白姮的灵力安抚中安静下来。一双血色眸子亦恢复成最初的黑白分明。
白姮跪坐在池畔,执着他的手,在他腕脉间直接化入丹药。待他臂上两条经络散去黑气,方才收回灵力。
“好了,殿下!”
“我这是什么情况,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气泽。”
“臣下不知,君上说你只需按时服药即可。此番皆是臣下的错,耽误了送药时辰,累殿下这般,还伤了少主。”
“姐姐!”提起相安,相阙眉目柔和了些。“姐姐还好吗?”
相阙猛地要从池中跃起,却因着池外仙障,被逼了回去,“凌迦治好她没有!”
“殿下,殿下您放心。少主由君上看护着,不会有事的。”
“由他护着——”相阙重新浸在池中,口中呢喃,瞥了眼白姮,冷笑道,“凌迦这次表现不错,昨日里看姐姐伤成那样,可是把你斥责的厉害。说什么来着……哦,要你生祭了元神呢?”
“本就是臣下之错,君上要罚,也是情理之中。”白姮低着头,继续给相阙疗伤。
“占了理是不错。情吗,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相阙抬起白姮下巴,“落花流水倒也不怕,怕就怕被无情践踏。”
白姮挣脱相阙的禁锢,膝行后退,“君臣之礼,知遇之恩,还望殿下不要随意揣测侮辱。”
“是么?”相阙笑了笑,“你自己的心思,自己清楚。本座不过是同情你罢了。”
白姮没再说话,只是长长呼出一口气,重新回到相阙身边,默默医治他。
穹宇托孤8
至此,相安被凌迦关在禹霄宫内养伤。她求了凌迦数次,想搬回琼音阁居住,凌迦都拒绝了。
“你以前不是总想来禹霄宫吗,如今让你长日居于此地,你又不愿意了。当真如此善变!”凌迦把“日月合天剑”递给相安,笑道:“拿的动吗?这是重剑,其实不配你。”
相安随手接过剑,“凌迦神君难道不知法器认主吗?”说话间剑鞘随她手势竖里分开,剑柄处亦一分为二,一处刻日,一处含月,顿时变成两柄三尺轻剑。
“此剑又称阴阳双剑,女子主阴,月剑便是我的。”相安看着另一把剑,“这把日剑,是阙儿的。也不知他能否执起这把剑?”
“为何这样说?”
“阿诺,你无需瞒我,阙儿身上的怨泽之气是他生而无命的怨念,一日不得清除,一日便是我神族的隐患。”
“你……如何知道的?”
“我只是不能修灵力,可我也懂道法。我违了天道是不是?”
凌迦只觉一颗心猛地沉下去,开口却是安慰的话语,“如果救人一命也算有违天道,那天道还算什么。说了会帮你治好你弟弟,你放心便是。”
“我教你练剑吧!”
“啊……”
相安看着凌迦抽过日剑,出了殿门,半晌没回神来。
“你在磨蹭些什么?”
“我……”
相安拎着月剑走出去,却见凌迦有些懊恼地走回来,只扔给她一方绢帛。
“我用不惯剑,懒得舞了。这里是一方剑法,总共七势,你自己琢磨吧。习通之后,可帮你抵御体内寒气。”
“哦!”相安看着绢帛上的剑法,“可是阿诺,你不是说一月也就上弦月那两日我会畏寒,再说你都送我斗篷了。这剑法……”
“你嫌多?”
“不不不……”
“你修不了灵力,功夫都练不了吗?”
“不不,练的了!”
相安自是从来将凌迦的话放在心上,于是日日在禹霄宫外的九转长廊中练剑。
凌迦坐在宫殿二楼临窗的位置,捧了一本《脉经集注》翻阅,起初他只是担心那个从不动兵刃的少女,会划伤自己,如此看顾着以防万一。后来他发现自己俨然多虑了,相安万分的谨慎,莫说划伤自己,连着磕绊都不曾有过。因为每次她将将拔出剑来,才挽了个剑花,剑便已经脱了手。她也不去捡剑,只是随着心意起舞。待她一曲跳完,倒是总能收剑入手。
凌迦无语望天!
只是更让他无语的是自己,竟然还日日坐在窗边,或独自下棋,或信手作画,陪着她,唯恐她弄伤自己。
直到御遥的声音传入他耳畔,他方才回过神来。
“兄长这丹青,实在太……也怪相安舞姿过于卓绝,时乃无法绘出一分风姿。”
“你……进来也不知招呼一声吗!”凌迦拂袖毁去了画作。
“哎……”御遥看着丹青被毁,朝凌迦白了一眼,“天地良心,司罄之音已经响了三遍,传召兄长至苍擎殿。纵是此处设了结界,少主听不到,兄长如此修为难道也未听见”
“少主?”凌迦朝长廊望去,未见人影,“她人呢?”
“不知!”御遥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我让她回去了!”御遥看着凌迦急急要去寻找,简直哭笑不得,“今日因你迟迟不来,我已经散了诸神,明日十神分封,还需劳你授予神职。更需受少主训诫,她也得准备不是。”
翌日,苍擎大殿中,凌迦按十神各自技艺,封司音之神、司礼之神、司法之神,皆设第二代正神位。其中司法之事向来繁琐严苛,便设了八位。后此八位司法之神得御遥赐名之恩,又因姑逢处式微,相安便做主让这八人随姑逢回了八荒。
而因司音之神善音律,司法之神通舞曲,与相安极为投缘。是故被相安留在了大宇双穹,由她亲自赐名,司音者离合,司礼者幽孟。
十神出,是继四君分封后得又一桩盛事。然而在这场盛宴上,真正让人震惊得是相阙。诸神从来只当母神唯有相安一女,却不知还有这样一个幼子。
“即日起,吾与吾弟相阙,共享尊位。于穹宇之间,共护苍生。”相安从来便是少言寡语,连着诏谕都极为简洁。只是一开口,便没有丝毫回旋得余地。如此先告四君,后谕诸神,再令天下,亦没有半分犹豫。
苍擎殿中歌舞笙箫,正座之上母神的一双儿女,分左右两侧坐着的四君,刚刚受封的十神,还有能够凭术法上得大宇双穹的各路诸神仙君,都齐聚于此,共享盛宴。
“这凭空又多出一个少主,兄长应是知晓内情的,只是我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御遥持着酒坛碰了碰凌迦的酒盏。
“确实如假包换的母神亲子,不过以前羸弱了些,这些日子我将他医治的差不多了,方带来见过诸神。”
“亲子我信……”御遥皱着眉,忽然目光扫过相安,心下一惊,“兄长,少主她是睡着了吗?”
凌迦闻声望去,看见相阙捂着相安的手,一直再给她搓揉。而相安似睡非睡,一张脸已经褪尽了血色。
该死,竟忘了今日是上弦之月。偏他们两人还离得这把近。
“你照看这里,我去照顾少主!”凌迦拂袖起身,也不管诸神诧异的目光,直接抱走了相安。
“阿诺,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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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你忘记穿斗篷的!”
“你不……不也忘记了吗?
“剑法也不好好练!”
“我……错了……我以后好好……好好练!”相安已经冷的说不出完整的话。
“是我不好!”凌迦将她搂的更紧些,“你跳的舞太美,我忘了督促你……”
七月流火的季节,相安整个人往凌迦怀里缩去,不过片刻,她的眉梢眼角都化出冰雾。,眼睛亦沉沉合上去。
“少主!”凌迦停下来,急唤了一声。
“姐姐……姐姐她到底怎么了?”
相阙一路追来,总算追上了他们。
“不想她冻死,就离她远些。”凌迦甩开相阙的手,也顾不上相安是否受的住他掌风,化出掌中火往相安后背拍去。
然而相安居然慢慢睁开了眼睛,眉捷之上的冰珠也开始化开来。
凌迦几乎不可思议,相安居然能受的住如此灼热的烈焰掌,心下更加狐疑起来,索性又加了一成功力融入掌风。
“啊……”果然,相安一声惨叫,伴着一口鲜血吐出三颗指甲大小的坚冰,丝丝冒着寒气。但到底恢复了一些气色,只微微喘着粗气。
“姐姐,你还好吗?”相阙扑上来,却被凌迦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我……我没事了!”相安朝相阙笑了笑,抬头看了眼凌迦示意想要下来。
“你的腿有知觉了?”凌迦没好气道。
“你和我姐姐说话客气些!”
“阙儿!”相安看着两人,无奈道,“你回苍擎殿吧,难得诸神都在,可以认一认,记得要礼遇他们。”
“姐姐!”
“去吧,你在这,他就更凶了。你又打不过他!是不是?”
凌迦撇过头笑了笑,夜色茫茫,相安却看的清晰,亦在他怀里笑开了。
“随我回七海吧!”凌迦抱着相安往琼音阁走去。“你不能和相阙呆在一起,他体内怨泽之气太重,偏你周身都是纯正的神泽仙气,随时会被他吸去。”
“同你去七海?”相安惊道,“可是……我和阙儿从未分离过,将他一个认留在大宇双穹,我不放心。”
已经到了琼音阁,凌迦让相安召出雪毛犼,把她靠在了雪毛犼身上。
“穹宇九重宫门待我们四君离去,就会彻底落下,每隔万年开启一次。相阙可以在此独修,待开启之日,我便送你回来看他。万年之间,我会用秘术护他平安,你不必担心。”
“你说你会治好他的……”
“洗清他身上的怨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凌迦叹道,“你想想,你不过从禹霄宫回来,与他处了一两日,便是这个样子。千年万载,你想过万一吗?”
“我……我想一想!”
“那我带他回七海,你留在此地。”凌迦提高了声音,转身离去。
“阿诺……”相安拽住了他,“我随你回七海!”
苍茫夜色中,隔着寒气缭绕的寒玉池,高鼻薄唇的少年,眼中戾气渐浓,握拳的手发出骨节狰狞的声音。
相安到底有些惶恐,不知该如何向相阙开口,一连几日见了相阙都不甚自在。
这日晚膳,姐弟两人一同用膳。竟是相阙先开了口,“姐姐,放心去七海吧。”
相安持筷的手抖了抖,“你如何知道的?”
“那日我不放心你,想回来看看你,便听到了。”相阙夹了一块点心给相安,“前几日阙儿确实也犹豫难过,但到今日,也算想通了。姐姐已经陪我太久,是该出去过一过自己的生活了。况且阙儿如今这般,也实在不宜和姐姐处在一起。比起离开姐姐,若不小心伤到姐姐,自是更会让阙儿难过。再者,凌迦神君确实良人,阙儿看得出来,他也喜欢姐姐。如此阙儿很放心。”
“阙儿,这是你的真心话?”
“自是真心。”相阙将方才那块点心喂给相安,“用完膳,我同姐姐一起去禹霄宫,一来谢一谢凌迦神君对我的恩德。二来,我要把你亲手交给他,待他亲口与我说会照顾你,我才能安心。”
“我的阙儿,真的长大了!”
相阙笑得乖巧而甘甜,“姐姐教导,冠正纽结方是君子之貌。此番去见的,即是恩人,又是未来姐夫,且容阙儿回去换身衣服。姐姐先去吧,也好早些告诉凌迦神君这个好消息。”
“阙儿!”相安到底红了脸颊。
然而待相阙换好衣衫赶来,尚未到达九转长廊,便先看见了相安。
失魂落魄的相安。
“姐姐!”相阙心中有些犯怵。
相安抬起头,盯着他看了良久,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终于擦干眼泪挤出一点笑意,“阙儿,姐姐不去七海了,我留下陪你。”
“姐姐,你……”
“什么都别说了,就这样吧。”相安抬手摸了摸相阙的脸,有些疲惫地离去,只喃喃道:“这样,也很好。”
相阙看着相安离去的背影,终于嘴角扬起一点微笑。“姐姐,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白恒从九转长廊过来,面色惨白。经过相阙时,只福了福便跌跌撞撞地离去。
“放心,即便你家君上不要你了,将你赐给了姐姐,本座还是有办法让你离开大宇双穹,回到你的心心念念的君上身边。”
“一念之差,白姮回不去了。”
“不管怎样,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本座如何进的来这九转长廊,化作凌迦神君的模样,与你幻化的御遥圣君卿卿我我,如此彻底断了姐姐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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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你我这般算计少主,他日真想浮出水面,臣下也便罢了,你当如何自处?”
“真相自然永不见天日。”相阙抬头看着满天繁星,“你家君上那般高傲的性子,只要姐姐应而又悔,他除了怒其不争大抵半句话都不会多问。至于我那姐姐,除却私情,她还需维护大宇双穹和四君间的情意,便更不会将此间事推上台面。方才她已经说了,什么都别说了……”
“殿下当真好谋算!白姮受教了。”
果然,自相安告知凌迦不欲与之回七海后,凌迦再也没找过她。
十日后,十神各自领命而去,四君亦到了归期。
九重宫门徐徐落下的时候,凌迦竟然再一次开了口,要相安与他同归七海。
隔着层层宫门,青衣碧衫的少女眸中满是泪水,却只是摇着头问道:“阿诺,你可以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随我回七海!”黑衣的神君伸出一只手。
少女执拗地摇着头,“对不起,我要留在这。你叫一次我的名字,好不好?”
凌迦点点头,眉眼皆是自嘲的笑意,“如此,少主保重!”
相安泪眼婆娑地望着凌迦,终于背过身去。身侧,白姮亦是泪流满面。
“白姮,你也舍不得他是不是?”尚未等白姮反应过来,相安已经一把将她推出穹宇,“真的无需再多一个人,困守在这里。白姮,但愿你可以陪伴他!”
“少主!”白姮跪在凌迦脚畔,凄厉得呼唤着,终于回过神来向凌迦告知了一切。
那一刻,十足十的“铁马冰河”心法气泽弥散开来,却始终托不起下沉的琉璃宫门。
“安安!”九天之上这两个字回荡声响。可是九重琉璃宫门已经落下,四扇玄金大门亦沉沉合上,那个女子,到底没有听见他最后的呼唤。
故人误1
月落日出,已不知几日过去,客刹海上的神君却迟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央麓海主神白姮的到来,才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君上,少主醒了是不是?她出了穹宇……”
凌迦看着跪在自己脚畔的下属,觉得有些好笑,“上了二代正神位,倒还未见你落泪过!”
“臣下是高兴,少主出了穹宇,我们去接她吧!”
“是吗?以前,你便是高兴,也不曾落泪。大宇双穹上,和她处了那么些日子,倒和她一般爱哭了!”
“君上!”白姮看着凌迦一副好似完全不欲见到故人的样子,只得急道:“二十二万年过去了,识得少主的先辈神仙大部分或是应劫,或是退隐不理世事。如今皆是小辈君主掌事,不识少主。少主性子软,且无灵力,又睡了这么些年,如此行走在洪莽源中,怕是举步维艰。还是让臣下去接她吧,当年之事,臣下会向少主禀明真相的。”
“性子软?”凌迦笑了笑,示意白姮起来,“以前本君也和你一般以为,可是如今本君一点也不觉得她性子软。你瞧她,就因为当年本君没有叫一声她的名字,她便与本君赌气赌了这么些年,连着每一万年的诸神朝贺都不愿开启大门。”
“君上,少主她只是以“荒字诀”将自己催眠了,并不是……”
“她为什么要催眠自己?不过是她不想再见到本君罢了!”凌迦自嘲地笑了笑,往前走去。
“君上……”
“前些日子有将星入命,想来司战之神即将归来,本君需去趟巫山!“凌迦想了想又道,“去找一个会做甜食的厨子,带回毓泽晶殿候命。算你将功赎罪!”
“做甜食的厨子?”白姮望着凌迦远去的身影莫名道,突然间反应过来,一脸欢愉,“臣下领命,臣下马上就去,一定找倒最好的厨子。”
漫天流云卷舒,万千霞光映海,远处自是水天连成一片。
黑衣立领的神君,掌中命格重新显现。
福祸相依,缘劫相续。
既有缘,我们自当相聚。若是劫难,我为你挡去便是。
丛极渊处,一袭青衣从九天落下,眼见就要跌入十丈红尘。千钧一发之际,雪毛碧睛犼化出身形,稳稳接住了主人。
“小雪,你也出来了?”骑在雪毛犼身上的女子将自己的头蹭上去,亲了亲神兽。
雪毛犼转过神来,怒吼了一声。
“做什么?”女子吓了一跳,“生气了?我不是不带你出来,只是我自己都从未出过穹宇,亦不知如今的洪莽源是何模样了,心中实在有些害怕。大宇双穹上,阙儿虽然急躁了些,总是你熟悉的地方,我想着……”
雪毛犼猛地一个奔跃,落在一颗柳树下,将女子放了下来。只是一双碧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你是要吃了我吗?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向你道歉,以后再也不丢下你,去哪都带着你。”
雪毛犼一声长犼,是欢悦的声音。前足一扑卧倒在地,用头软软地蹭着主人。
女子爬过去,靠在它身上,像很多年前一样。
“嗯——”女子闷哼了一声,一手遮眼,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雪毛犼转过头来,用自己的前足蹭了蹭她的脸,在前足化处两个字,七海。然后无比着急地指着主人地眼睛。
“去找阿诺治眼睛?”少女黯了神色,“都这么多年了,只怕他早就成婚生子,繁衍出一个族落了。”
雪毛犼一个劲地摇着头,又频频指着七海两个字。
“你是说就算他有了妻子孩子,也会愿意给我治眼睛,不会不管我是不是?”
“他当然会不会不管我,他最重君臣之道,怎么说我都是少主。”相安叹了口气,“他从来都是把我当作少主!也只是少主。”
话至此,数万年前那句“如此,少主保证!”又在她脑海中回荡开来。每次只要一想起,即便是在沉睡中,她也觉得,从心脏肺腑到四肢百核,都牵扯着疼。
“罢了,左右如今还能视物,再说吧!”女子站起身来,拍了拍神兽的脑袋,“小雪,你驼我往前走些,离十丈红尘近一点。”
“好了,停下吧,再过去就是红尘浊气了,你也会受不住的。”女子从雪毛犼身上下来,剥下发簪划开自己掌心,将鲜血一滴滴化进凡尘。
雪毛犼又一次长吼。
“别过来,一会我就回来了。这些年我因私念沉睡,本就是未尽职责。母神说我的神泽之灵是苍生根基所在,神泽之血更是可以泽被苍生。此番算是补一补以往的失职吧。”
良久,直到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晕眩了,方才收了手,回到雪毛犼身边。
雪毛犼急急舔上她的手掌,给她止血。
“知道你的唾液是止血的宝贝,你倒是慢一点,痒……”女子伸出另一只手去挠雪毛犼腹部,雪毛犼最是怕痒,腹部尤是敏感。如此一时不妨,后仰跌到在地。如雪一般的绒毛铺陈开来,衬着它圆滚肉乎的身子,十分可爱。而它的主人还在扑上来挠它……
“让你慢些,不听话……看你痒不痒……哈哈哈……小雪……这些年没有好好喂你,原以为你瘦了,你看你还是个胖雪球……”
已经好多年,它都不曾看见自己主人这般开心过。它的主人,眼中曾有朝露星辰,笑时可以弯成一双月牙。
终于,雪毛犼抖了抖绒毛,一跃翻过身来,对着它的主人郑重地化出两个字,七海。
“我若不去,估计你也会硬把我带去,是不是?”
“罢了,早晚都是也要见面的。若阿诺当真成婚了,我这做少主的,也该贺上一贺。”
雪毛犼用力了摇了摇头。
“你是说阿诺还没成婚?便是还没成婚,这么些年,也轮不到我,想来应是还思慕着师姐呢!
雪毛犼继续摇头。
“不去七海了?那最好!”
雪毛犼仰天长嘶,怒而驼起自己的主人,一跃往七海飞去。
只是尚未到达毓泽晶殿,临近北海处的一方峡谷内,刀枪剑戟之声震天。
相安闻声望去,目及之处自是不甚清晰。可是从缭绕弥散的气泽中,她还是可以感知真切,明显处于弱势一方的是她神族中人,而另一方……她合眼感知,竟是被抽了六魄的生魂。
“小雪!”她睁开双眼,是命令的口吻。
雪毛犼自是明了主人心思,跃入峡谷,挑了个安全的地方放下主人,转身投入战斗。
相安看得清晰,中间被困的少年虽是修为平平,身上气泽倒是极为纯正,想来父母至少该是二代正神。而那围攻他的六缕生魂,显然是新魂,招招出手倒也不算狠辣,不过是没有了六魄,入不了轮回,方才动了吸收神仙气泽,直接化妖为仙的念头。
“小雪,驱散便罢,莫要化散魂脉!”
眼看雪毛犼一双后足蹬飞了两缕生魂,落地时前足更是直接踏上另一对生魂,双眼之中箭矢即将射出,相安急急唤着了它,如此雪毛犼只得一声怒吼甩飞了他们。还剩两缕更是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等等!”相安一开口,雪毛犼顿时又来了精神,眼中数枝箭矢射出,将六缕魂脉团团围住。
“正神饶命!饶命!”
相安走上前来,细细瞧了瞧他们,疑惑道:“尔等是人间枉死之人,就算错了去处,未入冥府,也该在丛极渊处徘徊,如何在这北海临界之地?”
“不是什么正神!”六缕生魂各自化出模糊的人形剪影,其中一人发现相安没有半分灵力,便要附身上去,想借此还生。
“小心!”方才被围困的少年侧身扑来,一把抱住相安,以背帮她挡住了袭击。
“我无事,你可有受伤?”
那一双碧水深潭的明眸,因关切漾起微波,连着一声清甜浅淡的话语,狠狠砸入少年心间。世间情感总是那么奇妙,在一瞬间便可以燃动一颗少年的心。
“没……没有!”少年桃花眼中泛出羞涩之意,见对方看了一眼自己尚且握着人家肩膀的手,顿时觉得面红耳赤,一双手尴尬地抖了抖,撤了下来。
“冒犯姑娘了!”
“姑娘?”相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峡谷之中,海风穿堂而过,吹拂起相安三千青丝,背后发间两缕青色发带缠绕过鬓角脸颊,仿若划开了原本纯净至极的笑靥,碎成无数娇俏明丽的小花,纷纷扬扬落入少年眼眸。
相安看着那缕被箭矢霞光穿身的生魂,也只得叹气摇了摇头。
其余被困的五人,见此场景,也知来者并非寻常人物,皆伏地磕头。其中一人鼓着勇气道:“妾身不过二九华年,一生未作恶事,却无端死于非命,本想于冥府告状。却又被魂魄分离,连黄泉都进不得,如此在丛极渊处飘荡,前日里被一场大风吹至此处,后遇见这位公子,才错了心思。还望正神饶我,给我指条明路。”
“求求正神,指条明路!”
“求求正神,指条明路!”
相安看着他们,又望着已经被箭矢穿身不得轮回的一缕魂脉,“既然相遇,便是注定。我便渡一渡你们。”
她本想咬破指尖血滴于他们,又恐他们承受不起,故而割了一缕青丝分予五人。
“执此青丝去枉死城,卞成王代珈修会为你们做主。”
“可我们魂魄不全,如何过得了黄泉?”
“有这缕青丝在手,只要尔等生前未作恶事,莫说八百里黄泉,便是冥府十殿亦无人敢拦。”
如此,五人伏地叩谢离去。
看着五缕亡魂离去,相安呼出一口气!睡了这些年,当真未给人间谋半分福德,却白白受着人间的供奉!
但愿来日岁月,能有所补偿!
这厢里,身侧的少年闷哼了一声,只扶着左肩靠在石壁上。
“怎么了?”相安吓了一跳 ,转身扶了他一把。
“无、无妨,被那生魂咬了一口罢了!”
“这……让我看看!”
“大胆妖女!住手!”
相安正要拨开少年衣衫,查看伤势。却被一把斜里刺来的三叉戟隔了开来,雪毛犼的箭矢相接,将她护在了身后。
“殿下,可安好?”来人一身银装铠甲,剑眉飞扬,收回三叉戟直指相安,“可知这是七海的小殿下,岂容尔等迫害!”
“行了行了,皓德星君,收了你这三叉戟。”少年扶着臂膀,走过去想扶一扶相安,却被雪毛犼挡住了。
“殿下小心!”
“闭嘴,伤我的人早就跑了,是这位姑娘救了我。”少年翻了个白眼,“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跑得飞快。”
相安拂开雪毛犼,看着对面的少年,半晌才道,“你是七海的殿下?那你的母亲是……”
少年站直了身子,眉眼含笑,恭恭敬敬道:“在下咏笙,我的母亲是御遥圣君!”
※※※※※※※※※※※※※※※※※※※※
咏笙,那是你未来舅母,不能瞎动心!
故人误2
凌迦踏上巫山时,散花殿大门已然打开。白衣紫带的神女难得立在山巅,亲迎客人。
“乍一看,御遥圣君倒委实像是在迎接本君。”凌迦直入大殿,“进来吧,少装模作样,谁还不知道你在等小狐狸。估摸着马上就过来了!”
“兄长看到他啦?都快三万年了,他总算化出人形了。”
“嗯——”凌迦喝了口凉茶,“我给你们夫妻养儿子也快三万年了,你们倒是落的清闲。”
“我也想接笙儿回来,可是他不愿意,说七海地广物博,兄长又待他极好……”御遥偷看了一眼凌迦,“如此,只能辛劳兄长了!”
“巫山不过尺寸之地,比不得七海地广物博,你舅舅又及疼爱你,养你这般大,定要留在七海好好侍奉你舅舅……”凌迦都懒得再说下去,只道,“数百年前,你这番话我可是牢记至今日。阿御,年岁见长,你的脸皮也是愈发强厚!”
御遥理了理衣袍,抬眼望天,眼角正好瞥见桑泽端着吃食进来。便急急走上去,接过来。
桑泽愣了愣,“我来便好!”
御遥冲他挤挤眼睛,抢过托盘,奉给凌迦。
“兄长辛苦!阿御谢过了!”
凌迦自是不欲与她计较,倒是看着她手中的食物仿若想起了什么,捡了个杏宵糍尝了一口,暗自笑道:“我倒是忘了,这里便有个现成的厨子!”
桑泽走上前来,恭敬得向凌迦拜了一拜,又化出甘华蜜奉上。
“兄长,多少恩情尽在酒中了!”言罢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凌迦看了他一眼,也没客气,接过甘华蜜,只笑笑道,“有你报恩的时候!”
“桑泽定万死不辞!”
御遥七窍玲珑之心,亦笑道,“兄长不会让你万死的,最多借你一双手,做两顿饭而已。”
桑泽不明就理,望着御遥。
“日后与你细说!坐下来让兄长看看,恢复地如何了!”
凌迦也不言语,搭上桑泽脉搏。
散花殿中有片刻的沉默,到底御遥的声音簌簌传出,“相安……少主出了穹宇,你可要去迎一迎她?这沧海桑田的万万年,你的红鸾星唯有在大宇双穹的那些年,才是真正亮起的。一出穹宇,灭了倒也便罢了,却明暗不定……”
凌迦收回手,“并未彻底恢复,到底吸食走兽精髓衍化的心脏比不了你自己的那颗。还需好好滋养,无事时还是化出原形,可快些聚拢灵力。这三月正值天地灵气鼎盛之际,我留在巫山,给你护法,也好省些时间!”
“如此有劳兄长了。”桑泽回头看着御遥,安慰道:“无妨的,总比之前化不出人形要好上许多,是不是?”
“嗯!”御遥点点头,“护山的上六路阵法,去练练,别生了手!”
待桑泽走出殿门,御遥继续方才的话头,“兄长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便是借阿御麻痹了自己这么些年,如今少主出了穹宇,便如新生。兄长大可与她重新来过,再续前缘。”
凌迦没有说话,只化出他与相安的命格交予御遥看。
“福祸相依,缘劫相续。这不是当年母神批给她一双儿女的命格吗,我记得在十神分封盛宴上,相安曾亲口所言。”
“如今这八字现于天辰命盘,成了我与她的命格。”
“这……”御遥反应过来,“难不成,这是三个人的命格?”
“对。”凌迦仰头灌了一杯酒,“福祸相依,说的是她与相阙,血脉相连,死生一体。缘劫相续,说的才是我和她。因缘遭劫,劫后逢缘。”
凌迦起身出了殿门,看着在阵法中操练的白衣男子,“她的命星一直闪烁不定,直到数日前才彻底亮出光芒。可是在她亮起之前,桑泽将星入命,大约先她半炷香的时间。”
“星象之变,从来没有两星变化如此之近!”御遥亦走到门边,“可是桑泽和相安从未有过交集,如何会扯在一起?”
“你忘了,相安最爱的那棵崔牙树——”
御遥长叹了口气,“他当年先是探取了培育崔牙树的玄黄玉,后又植了崔牙树根,可这未必牵强了些?”
“我也不知,且先顾着桑泽吧。反正于公于私,桑泽于我们同样重要。”
“兄长……”
“你无须歉疚。”凌迦晃着手中酒盏,“我与她只能随缘。但凡她能有一分灵力在身,我也可以像桑泽当初为你那般,逆天改命。可她偏偏没有半分灵力,与凡人无异。届时天劫若落在她身上,她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所以,再微小的可能,我也不敢踏错半步。如今我且留在巫山,先医治桑泽吧。”
“我明白了,兄长观星象,窥天命,便无法再主动,亦无法去接她,只能等她自己走到你身边。”
凌迦笑得无力,“我不看星象,就无法知她安好。可是知晓了天命,便无法在第一时间去护她。我怕破了这一段尘缘,给她招来更大的劫数。”
“兄长——”御遥望着凌迦良久,才吐出两个字,给他斟上了酒。
凌迦亦没有再说话,只转身与她杯盏相碰,饮尽了杯中酒。
北海浅摊,相安已经在此坐了数日,她看着临水处自己的倒影,因借“荒字诀”进入了沉睡休眠的状态,如今醒来,竟还保持着当年模样。怪不得峡谷内遇见的那个孩子会叫她一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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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个孩子,便是一股酸涩之意直涌心头,逼着眼泪瞬间落下来。只是,那当真是一个极单纯赤诚的孩子。明明峡谷之中,两人各救了对方一次,算是两清。他却偏要说,相安对他的恩德大一些,非要结伴同行以此报恩。直到自己百般推说有要事在身,让他养好伤,待的有缘再见,方才将他劝了回去。
如此思绪间 ,那张纯净如莲的脸上消散了泪痕,露出一点久未的笑意。
是阿诺和师姐的孩子,真好!
雪毛犼给她捡来一些果子,递给她时,却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只拖着她的裙摆要往前走去。相安扯回衣衫,揉了揉雪毛犼的脑袋,将果子塞了一颗给它吃,自己则有一口没一口得啃着。
“小雪,我们不能再往前去了,再往前北海水族高位者便要觉出我的气泽了。我想了这些天,觉得还是没有勇气见阿诺。我若已经放下他,见见自是无妨。可是我、我偏偏还念着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况且,他与师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不该再去打扰。”
雪毛犼一个劲的摇头,又拼命指着她的眼睛。
“没有关系的,只要避开强光,一时半会出不了事的。”
雪毛犼前足猛地踏地,眼看就要仰天发出怒吼,相安赶忙扑上去,“小雪,不许喊!会惊动诸神的。”
相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担心阙儿也会出穹宇,再伤到我。放心,六十四路星灵将接了我的旨意,设了阵法不会放他出来的。你容我缓一缓,平复一下心境,我再去见阿诺和师姐他们,求个法子控制阙儿。”
得了相安这番话,雪毛犼才稍稍安静下来,整个儿斜趟着,示意相安靠在自己身上。相安捋了捋它的白毛,又塞了个果子给它,“不躺了,走吧。我们到处走走,看看这洪莽源的风光。”
雪毛犼眯着碧色的双眼,欢快地驮着相安远去。
青衣的少女,臂间白纱披帛清扬。她随手摘了叶片,含在口中吹奏,一路竟是百兽远观避让,千鸟低飞襄助遮光。
雪毛犼回头呢喃,少女才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赶忙弃了叶片,停止吹奏。待雪毛犼转过头正准备继续前行,却硬是生生被人拦住了去路。
“咏笙见过姑娘!”挡路的少年,白衣劲装,箭袖银领,自是一段风华意气。
“你如何又在这里,可养好伤了?”
“好得差不多了,看见姑娘离开北海,是故匆匆而来。”
相安收了雪毛犼,走过来,“好得差不多,便是没有好透,这般出来,不怕家人着急吗?”
“无妨无妨,我自小便是放养……”
“等等,我离开北海不过半日,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咏笙转过身去,懊恼得挠着头,只怪自己一时嘴快说话没过脑子。
“你监视我?可是在我身上设了水镜?”
“我、我……”
“放肆!”相安难得动怒。
只是这一动怒,刚刚按令隐去身形的雪毛犼便瞬间出现在面前。咏笙尚未反应过来,已被雪毛犼一脚踢飞了出去。
“小雪,住手!”眼看雪毛犼就要一掌踏上咏笙胸口,相安急急唤着。
“我、我……就想知道你叫什么……”咏笙捂着胸口撑起来,与相安隔着数丈之地,有些委屈道,“我是设了水镜在你身上,但我以性命起誓,绝无半分歹毒之心。不过怕你一人行走,又无灵力在身,好及时保护你!”
“你保护我?”相安笑出了声,走近咏笙,“你看你这样子……罢了,先让我看看你伤口,小雪脚下可是从不留情的。”
“不,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如何非要知道我叫什么?”相安解开咏笙衣衫 ,只见胸口处一片青苍色,显然小雪用了全力,而原本数日前被生魂袭击得地方,伤口也裂开了,缕缕黑气扑棱着要往新的伤口出用去。
“小雪!”相安急忙换来雪毛犼。雪毛犼只得巴巴从眼中凝出一颗丹药,交给主人。
“快咽下。”相安将丹药喂给咏笙,“”这伤的不浅,若只是小雪弄出的伤口,吞了这药歇个三五日也便痊愈了。如今两处伤口混在一起,只能护你一时安好……你赶紧回去,让你父母医治!”
“当真伤的严重?”咏笙言语恐慌,十足一个无助的孩子,只道:“我不能回去,母亲最是严苛。平日打架赢了也罢了,若是输了被伤了,求她医治,总得先被罚一通才算完。”
“这……”
“母亲说,她一生未有败绩,丢不起我这样的人!”
师姐的确是这幅性子,相安心中暗思,咬牙道,“那你父君呢!”
“莫提父君,他最是唯母亲是从。母亲说一,他绝不会说二,他们都不会管我的。”
“这是什么话,你是他们的亲儿子!”相安有些气恼,“我亲自送你回去,与你父母说明。”
“真的?”
“当然,你伤成这样,只有你父母治得好你。你别怕,有我在,你父君母亲都不会罚你的。”
“嗯嗯,我不怕!”相安带着咏笙一同坐在雪毛犼身上,拍了拍雪毛犼的脑袋,“小雪,我们去毓泽晶殿。”
“不不不,去巫山!”咏笙纠正道,“父君母亲此刻皆在巫山。”
相安叹了口气,“好吧,去巫山!”
一路上,相安挂念咏笙,时不时回头望他,唯恐他支撑不住。
咏笙自是极其配合,相安不转身时,他便轻碰她随风扬起的发带,恨不得她能有一根青丝掉落,许他偷偷藏起来。待相安回头看他时,他便做出一副乖巧忍痛的懂事模样,还不忘反过来安慰相安,“我没事,不要紧,很快就到巫山了……”
相安默默额首,只盼着能将他早些送至巫山,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故人误3
只是未到达巫山,咏笙尚且没有撑不住,相安先出了事。
原是从北海到巫山,有必经之地,髓虚岭。岭中常年积雪皑皑,乃是整个洪莽源中的极寒之地。
雪毛犼自不知此地,只按咏笙指引走去。如此跃过髓虚岭,冲天的寒气直逼相安。雪毛犼方才意识到想要回头,却被相安唤住,“回头无路,过去便是。”
如此,髓虚岭上两个时辰,算是彻底将相安本已压制多年的体寒激发了出来。
待过得髓寒岭,雪毛犼急急落地,相安散开撑着的一口气,整个人从雪毛犼身上跌落下来。
咏笙早就在雪毛犼身上便发现了异常,相安多次哆嗦着失了意识整个人往后仰去,都被他接入怀里。只是待稍稍恢复一点清明,相安便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如此数次,他也不敢再碰她,只脱下了风袍给她披着,勉强化出一点御寒之气护着她。奈何他本就修为不精,又有伤在身,御寒之气聊胜于无。
咏笙从地上抱起相安时,相安已经缩成一团,哭出了声。咏笙在她的哭声中听到她一遍遍唤着一个名字,阿诺。
“阿诺?阿诺是谁,我带你去找他!”
“阿诺……”怀中的女子终于冷得失了神识,她扯着咏笙的衣领,往他怀中靠去,想获得一点点温暖。
“阿诺,你……化出、化出一点御寒之气好不好?我冷……冷……”
这一刻,咏笙只恨自己不曾好好修练术法,连着最简单的御寒之气都不能化全。
御寒之气,他猛然想起什么,一把抱起怀中的女子,“你撑着,舅舅的御寒之气最是磅礴,他也在巫山之上,我带你去找他,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可是,相安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什么都听不到了。连着一直隐去身形的佩剑都现了出来,想来当真已经虚弱不堪。
“快,快,我们快走!”咏笙催促着雪毛犼。
“此剑倒是一件至宝!”自方才雪毛犼从岭上跃过,便一直窥视着此处的一双眼睛,顿时燃出笑意,从岭中跃出,落在他们面前。
“此去巫山,便是最快的脚力,也至少需要三日。届时她已经是一块寒冰了!”
咏笙闻声望去,来人一身雪色长袍,外披一袭同样纯白滚银的拖地斗篷,带着风帽,帽檐处连着衣襟一直到地,皆是蓬松的绒毛。容毛发得极好极宽,只是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鼻梁下颚半张脸,却仍旧难掩风姿。
“来者何人?”
“莫管何人,反正能救一救你这怀中之人!”
“当真?我要如何信你?”
“谁要你信我,反正冻死的是她,与本座何干?”
“你……”
“啧啧!纵是本座此处万年冰雪,寒气极重,倒也没见过冻成这样的人。”来人凑上前去,雪毛犼嘶吼一声,护在相安身侧,咏笙亦将她搂得更紧些。“尽管护着,再过个把时辰,纵是那凌迦神君来了,估计也回天乏术。”
“你是沧炎真人?”
咏笙想起曾在毓泽晶殿炼丹房内见过凌迦画了一副与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斗篷画像。彼时自己不过无意中撞见,并非偷窥,却第一次惹凌迦动了怒,两千余年来首次动真格罚了他。至今他都没明白为什么!
只是后来白姮曾告诉他,此斗篷名唤“裳暖天”,是一等一的御寒佳品,合整个洪莽源不过两件。持有者便是这髓虚岭的主人,沧炎真人。奈何这沧炎真人曾败于凌迦手下,便羞于见人,从此避岭不出。
“哦,小娃娃有点眼力见!本座避世十数万年,竟还有人识得本座名号!那你又是从哪来的?如何识出本座的?”
咏笙想着,既是舅舅昔日对头,无论是报七海还是巫山亦或者八荒的名号,都只能惹怒对方,为今之计还是逃为上策。故而搂紧了相安,急唤雪毛犼,奔跃离去。
银装素裹的青年摇头冷笑,对着远去的人道:“不出一炷香,她便眉梢覆雪,眼角凝霜了!”
话一脱口,不禁心上狐疑起来,覆雪凝霜,此状乃是极阴极寒之气入了灵源,如此征兆不该是我处寒气相逼而成,病根当在多年前。可若是多年前便患此症,早就该魂飞魄散了,如何还能活至今日?除非有高手医治……
高手?能治此疾者,除了凌迦神君便是我这“裳暖天”……凌迦?青年脑海里浮出字眼,可是能劳动那堂堂凌迦神君的,世间能有几人?
方才那把剑,剑柄含月刻日……日月合天剑!
青年大惊,想起数万年前母神魂归时昭告洪莽源的话语:相安少主,执日月合天剑,镇守大宇双穹!
对,除了母神亲女,谁还能用的起凌迦神君!
青年掀下风帽,露出整张面容,只是他漾出鬼魅笑意的双眸,不见眼珠,只有茫白一片。整个颧骨至额头皆是密密麻麻的针孔伤口,留着细细簌簌的脓水血浆,与鼻骨下颚的光洁形成鲜明对比,望之恐怖却又让人心生可惜。
远处,白色的神兽去而又返回。
青年重新带好风帽,嘴角攒出笑意,。
“怎么,又回来了?本座没说错吧,可是眉眼都冻住了?”
“你快些救她,救活她,我什么都答应你!”咏笙抱着相安,扑倒苍炎面前,只觉得她双臂都开始僵化,心中急切,“若救不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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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不活她,你又当如何呢?”沧炎握上相安一手,推过重重灵力。
“这个给你,作为酬谢!”
沧炎瞥了一眼,到底被怔了一下,白玉金盏,竟是一朵完整的流桑花。
“巫山之巅的御遥圣君,是你何人?”
“家母!”
“如此名门,怪不得这般口气!”沧炎看了一眼相安身侧的佩剑,心下更是涌起几分欢喜。
“所以你当清楚,她若死在你手中,你会是什么下场?”
沧炎朝咏笙笑了笑,接过流桑花,顺势想要将相安揽过来。
“你做什么?”
“自己看,她眉眼处薄冰可是化开了?”
咏笙闻声看去,果然有细细的水珠滴落,顺着相安的鬓发慢慢滑下来。他赶紧撕了一截自己的长袍,给她轻轻擦去冰水,唯恐划入她脖颈胸间,再冻着她。
相安已经有点意识,正在悠悠转醒。
“冷……”但凡有一分清醒,相安便要挪开身子,离咏笙远些。她想,抛开血脉至亲,这一生,除了阿诺,不该再被别的男子这般抱着。
“你病了,我不过给你取取暖,我能把你怎样?”少年有些气恼。
只是这一吼,相安便觉得虽然容貌上,眼前的孩子不像阿诺,可这个生气的样子,当真像极了他。
对啊,当然该像他,本就是他的孩子。如此,连着阿诺的怀抱都是一种奢望了。往后岁月漫长,纵然还有艳阳之日。于她,皆不过是一场风雪一场寒罢了。
相安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对着咏笙道,“你还伤着,看顾好自己吧。”转而又对着沧炎,“是你救了我?只是我身无长物,怕是难报恩情。”
“无妨,这位小公子已经给你谢过了!再说,我还未给你彻底治好。”言罢,沧炎也不待相安回话,只将她扶正了,拍掌于她后背。只是掌风尚未达到她背脊,她的后背处便散出一重护体霞光。
铁马冰河!
沧炎心中暗思,果然是凌迦!他也懒得再化掌推送灵力,索性化出一件与他身上一样的兜风,给相安披上。
“你后背有高人设了结界,我破不开。且穿上这斗篷,如此过上十二个时辰,便无碍了!”
相安看着身上一件与对方一样花色的斗篷,有些讶异,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她身上的短一些,估摸垂至膝盖处。
“裳暖天?”咏笙亦有些惊讶,未曾想过对方竟会如此大方,“多谢真人,方才咏笙得罪了!”
相安也有些惊讶,她记得,凌迦曾送她一件齐腰的斗篷,与此花色无异!
“不必多言,一朵流桑花换借穿一件衣服,是本座赚了。十二个时辰后,本座会收回裳暖天。”沧炎边说边拾起地上的日月合天剑递给相安。“此剑可是姑娘的?”
“这……”相安未料到日月合天剑为现出身形,而看着对方应该不识此剑,方才定下心来,“有劳!”
“方才姑娘不是说身无长物,无法报恩……”
相安摇摇头,“唯有此剑不可!”
“我都给你流桑花了……”咏笙叫起来。
“本座可是先过灵力,再赠衣衫。”
“你……”
“不可无礼!”相安拦住了咏笙,脱下斗篷,递于沧炎,“还是谢你过得灵力给我。但此剑万万不能给你!”
沧炎看着那件斗篷,蓦地笑出声来,“果然有气节!本座不要你的剑,只是本座向来好赏名剑,觉得姑娘手中此剑委实奇特。想拿来一观,一炷香时间便可。”说话间,将斗篷重新披于相安身上。
“多谢!”相安往后退了一步,将剑递了上去。
到底相安身上缭绕的寒气尚未退尽,整个人哆嗦得厉害,根本无法系好飘带。咏笙实在看不过去,一把上来给她披正了斗篷,利索地系好结扣。
“等你自己系好,风雪便都进来了,穿了也白穿。”
相安没有忍住,笑出了声,真真是一样的脾性,连着凶人都是一副模样。心下只道,终是故人之子,如此相遇,合该好好护着。遂而舒展了笑意,关切道,“你自己呢,还没告诉我,此番折腾,伤口可是严重了些!”
咏笙看她不似方才虚弱之时那般想要推离他,心中亦腾起几分欢悦,只连连道,“没严重,就是还有些疼。我自己调息着,尚能撑住。”
相安点点头,望向沧炎,“真人!”
“果然好剑,奈何本座无缘此剑,竟无法拔出。”言罢,沧炎一副君子之态,奉还了剑。
相安接过剑,隐去了剑身。只是觉得眼前有一瞬模糊,仿若有一片金光摄入眼中,却也不过一瞬便恢复了清明,是故没有在意。
“告辞!”相安拱手拜别。
“不知本座与姑娘,何时有缘再见?”
相安笑了笑,没再言语,只带着咏笙骑上雪毛犼往远去奔去。
相安少主,我们必会再见!
沧炎望着远去的少女,口中喃喃,转身跃入髓虚岭。
而岭中最北处的无极崖上,九条铁链缠着唯一的一颗苍天大树,竟然悬空挂着一副冰棺,棺中女子已经死去多年,却依旧面目如生。
白袍的真人立在崖边,遥遥而望,“阿栖,二十二万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故人误4
至此一路,再未发生什么意外。只是咏笙许是在髓虚岭上抱着相安来回折腾,又看她被冻坏的样子,心内焦虑伤了心神,如此伤势便更严重了些。
相安本想快些送他去巫山医治,想着只要交予他父母手中,便出不了大事。奈何咏笙时不时喊疼,被生魂咬过的伤口也开始发炎,连连喊道禁不住雪毛犼如此快的脚力,要停下歇息。相安被他缠得无奈,只得一路走走停停,容他歇息。
咏笙伤势愈发奇怪,白日里仿若没有大碍,只和雪毛犼一起厮混,或是出去给相安找清泉,拾果子。
“你真是奇怪,我看着你周身神泽仙气缭绕,比之母亲他们都差不了多少,可是却偏偏一点灵力都没有。竟同凡人一般,需食五谷果腹。”
相安接过咏笙的果子,笑笑没有说话。
咏笙对相安自有无数疑问,然而相安的话却实在少的可怜,如此咏笙便讪讪不敢再多话。
而每每一入夜,咏笙便发起烧来,浑身烫得厉害,动不动还冷汗淋漓。相安只得陪在他身侧,给他喂水拭身。起初咏笙总是握着相安的手,想靠紧些。相安抽回来,只将披帛给他盖上。后来咏笙便不敢再抓她,只两手搂着自己,口中喃喃,“髓虚岭上,真是白抱你,给你取暖了。”
相安被他逗笑,“你连个完整得与寒之气都化不全,还给我取暖。”话虽这么说着,心中却想着到底是师姐和阿诺的孩子,她便还是疼惜他的,只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如此竟已经走了十日之久,咏笙的伤势反反复复,虽未再严重,却也始终不见好转,相安到底急了。
这一日,命令雪毛犼不许停留,直去巫山。
咏笙坐在雪毛犼身上,急得直叫,“停一停,停一停,不去巫山,我不去巫山。”
相安抬起一双静若寒潭的眼睛望着咏笙,咏笙迎上去,不过一瞬,便不敢再嚷嚷。
“你伤好了,随你去哪!”相安叹了口气,“但你带着伤,到处晃悠,我实在挂心。你父母若知道,也会担心的。”
“就停下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好不好?”咏笙看着下边即将路过八荒,央求着,“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好。”
相安摇摇头,不再理会她。
咏笙急得不行,只得道,“下方便是八荒,我带你兜兜转转数日,就是想绕路来这里。八荒被治理的如同凡世,我想去买一点东西送给母亲。你容我半个时辰可好?”
相安转过身来,望着咏笙半晌,拍了拍雪毛犼脑袋,落在一出荒山上,“快去快回!小雪,你随他同去,好生护着他。”
果然,不多时,雪毛犼驮着咏笙回来了。
“我回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吧!”
相安笑着点点头,只道:“走吧!”
雪毛犼脚力愈见快速,相安得一颗心也跳得急促起来。
“给你!”咏笙化出一个食盒,递过去。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相安打开食盒,一瞬间便红了眼眶。糖炒栗子,芙蓉酥,桂花蜜糖卷,还有冒着热气的糖醋小排……竟是满满一盒的甜食。
“你、不是给你母亲去买东西了吗?”
“母亲从来不喜这些凡尘之物。再说母亲一直等着父君给他做呢……我同你说,我父君做得一手好菜,可惜他只愿为母亲一人下厨,我都不曾吃过。”
“是吗?”相安持着点心的手顿了顿,咬了一口咽了下去。
“嗯,据说父君很小的时候就思慕母亲,如今整个洪莽源都流传着他们的佳话……”到底咏笙收回了话头,有些失落,只低声呢喃着,“也不知父君如今化出人形没……”
最后的话语似是自语,轻的经风即散。
“你怎么哭了?”咏笙这才意识道相安正边吃边哭着。
“很久没有人给我送这么好吃的点心了,高兴的!”相安擦干了眼泪,递了一块给咏笙,“你也尝尝!很甜!”
咏笙见相安露出笑靥,又是真心爱吃他买的点心。顿时心中雀跃,拍拍雪毛犼,将手中点心投给他,挤着眼睛以口语相传,“多谢啦!”
相安吸了口气,正了正心神,笑着只当不知。
散花殿内,凌迦将将踏入殿门。一坛甘华蜜被金丝弦牵引着从空中抛落,眼看就要砸中他。他侧身让过,广袖一甩缠上金丝线,只稍一用力,弦丝便委顿了下去,酒坛则正好落在他手中。
“你们夫妻这动武抢酒的戏码,真真是万万年都玩不厌。”凌迦仰头灌了一口。
“对啊,每次玩这出,都便宜了你。”御遥转身白了桑泽一眼,“早些让我喝,便不会被人抢去了。”
桑泽朝凌迦白了拜了拜,无奈道:“一坛子酒罢了,俊坛渊中酿了许多,总也够你喝的。只望你少饮些,修为涨涨退退,也不是个事。”
“你就是愈发懒了,不想时时给我酿酒。修为涨退与饮酒有和关系!”
“我……”桑泽哭笑不得,只转身望着斜靠在石榻上自顾自饮酒的凌迦,“兄长,你看她如今愈发不讲理的样子,且给评评理!”
凌迦连连摆手,待又一口甘华蜜饮尽,方才开口道:“我是真不想来这散花殿,合着你两一大清早邀我入殿,便是撒蜜糖与我佐酒的?若无事,我先回俊坛渊了!”想了想又道,“桑泽无事且化回原形,少耗灵力。我可没那么多功夫给你们做无偿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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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兄长且慢!”御遥上来拦住了他,一脸讨好的笑意,“确是有事相求兄长,兄长安坐,阿御与您慢慢说。”
“阿御,你快收起这副样子。无事献殷勤,兄长压力大得很。”凌迦虽这样说着,到底重新做了下来了。
御遥给凌迦斟上酒,缓缓而道。
日至正中,雪毛犼按着咏笙指引,落在巫山脚下。
相安回顾四周,皆是芳草萋萋,苍树林立。面前是三千三百丈的山峰,她知道,山巅之上,有散花殿,殿中有故人安在。
可是,她还没有做好故人重逢的准备。
她定了定心神,对着咏笙道:“我便送你到此,赶紧回家吧。”
“那不行,我一人回去,母亲定会罚我。金丝弦一顿抽下来,我又要半年下不来床!”
“皮肉伤罢了,母亲是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动真格的。”
“可、可你明明答应我,会亲口替我向母亲求情,如何能出尔反尔!再说、再说如今我还伤着,巫山之巅这么高,我根本跃不上去。届时我跃到半空,不慎散了功,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如何忍心!你既然如此狠心,北海峡谷之中,就不该救我。此来一路,更无需费心照顾我,合该让我自生自灭算了……”咏笙一开始确是只想撒娇蛮缠留下相安,不想一口气说下来,当真触动了心神,便越说越急切,越急切便越激动。于是整个人蓦然有些发昏,竟真有些支持不住的样子。
相安赶忙扶住了他,“罢了,我让小雪送你上去。你且同你父君母亲通报一声,我再上去,可好?”
“当真?”
“自然当真,小雪都同你上去了,我如何还走得了。只是贸然见你家人,实在不是为客之道。等你通报了,你便让小雪来接我!”
“嗯,你等着,我马上、马上见过他们,让他们亲来迎你。”
相安望着那个少年欢呼雀跃地跨上雪毛犼远去,叹气笑了笑。
散花殿内,凌迦把着桑泽脉搏,接过御遥话头,“你这想法不错,你一身修为早在三万年前便恢复了一半,可三万年来反反复复难在进步,想来难回巅峰,索性尽数渡给桑泽,也省得两人都是修为不全的样子。说实话,便是我从旁襄助,最多保桑泽完整化出人形。修为之上,实在没有把握。若有你半身精纯的修为加持,桑泽回到巅峰便是指日可待。”
“可是,这样可否会伤到阿御?”桑泽心中不忍。
“她承了母神一生的功德,神泽之灵深厚的很,又融了你一颗完整的心脏,根基尤胜从前。护体圣光也恢复了,一旦开启,寻常人根本近不了她身。是故伤不到她什么,不过没了修为术法,倒时你护着她便是。再者左右司战一职还在你手里,拖着如今这样的身体,也难以服众!”
“早与你说,此法可行。如今兄长都这般说了,可放心了?”御遥拎着甘华蜜,笑得欢愉。
“此法的确可行,就是繁琐些,需你们闭关个百十年。幸得如今洪莽源安定了些,我看顾着便是。”
“如此,有劳兄长了!”桑泽起身又一次拱手相拜。
“坐下吧!”凌迦嫌弃道,“一抽手,这脉息便得从头测来。本君真是欠了你们的。”
如此说笑着,一个声音从外间从来。
“母亲,母亲,我回来了。今日父君如何不来接我?我还想抱抱他呢,一路都不曾见到他……”
故人误5
咏笙咋咋呼呼地跑进散花殿,真见了御遥,倒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如何跑得一身汗!”御遥已经迎到门边,举袖给他擦了擦。
咏笙见御遥怀袖中没有抱着小狐狸,心中急切,“母亲,父君呢?你如何没有抱着他,我一路过来,都未见到他。以往我回巫山,他可是都会去接我的呀。”
御遥笑了笑,指指殿内,“去见过你舅舅与父君。”
桑泽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迫切,近三万年他从未以人形见过他的儿子,如今只想着起身抱一抱他。
奈何凌迦按着他的脉搏,“这一晌午,能否让我完整把次脉。他是小辈,你且让他来见你,急什么!”
桑泽胡乱点着头,到底红了眼眶。
“咏笙见过舅舅!”
凌迦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桑泽到底按捺不住,抽回手起身走到了咏笙身边。
“笙儿!”他的声音,夹杂这三万年来的沧桑与喜悦,看着面前已经和他齐身的孩子,眉目间
皆是他母亲的风华气度,唯有一双如水脉脉的桃花眼,是他九尾狐族的标致。
“他长得还是像阿御多些,可是失望了!”凌迦坐在石榻上,晃着酒盏与他玩笑。
“怎会?自然该像他母亲多些。同阿御一模一样才好,便是真正的芳华绝代。”
“父君!你便是我父君?”少年转身望向凌迦,“舅舅,这便是我父君?”
凌迦笑道,“如假包换,确是你父君!”
“咏笙见过父君。”少年跪了下去,直径磕了一个头。
“快起来!”桑泽扶起咏笙,“你无须如此大礼,这些年父君都不曾照顾到你,是父君失职责。”
咏笙乖巧起身,“舅舅教导,父母之恩不可望。咏笙今日能见到父君君颜,实乃上天怜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桑泽内心坎坷。
“只是咏笙不曾想到,父君竟如此年轻,与我一起,仿若兄弟一般,委实不像父子。”
此话一出,殿内三位长辈,皆笑了。
凌迦开了口,“你父君母亲都是少年得道,容颜便停留在了最好的时候。所以你若再不好好修道,他日可要比他们都老成了。”
“舅舅少唬我,有你的幻颜术在,咏笙才不怕呢。再说,不是您说我胎内受损,难以修得精纯的道法!”
“可是真的?”桑泽有些急切地望着凌迦。
“休听他胡说,他那点伤早在万余年前我便给他治愈了。不过是他用心不专,于修道术法无甚兴趣罢了。”
桑泽正要开口,咏笙已经抢过话头,“舅舅放心,今日起我定好好修道,练出一身好修为。”
凌迦呆了呆,“这是见你父君化出人形,讨欢喜呢,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多少年了也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咏笙只笑着不说话,心下思忖,若无好的修为,如何能保护她呢……猛然见,他惊呼起来,完了完了,一心扑在父君化出人形的喜悦上,竟把她给忘了。
他急急走出去,望见雪毛犼还在远处守着,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果然她不曾框我,待我与父君母亲好好说说,今日可要双喜临门。
“笙儿,你做什么?”御遥将将要追出来,咏笙已经回来殿中拦住了她。
凌迦亦拦着桑泽,“莫去理会,总是这般莽撞。你且把手伸来,我还未探清你脉息。”
咏笙扶着御遥回了殿中,待她坐好,方才将各人都瞧了个遍,然后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笙儿!”桑泽虚扶了一把。
咏笙理正衣衫,亦将落在在胸前的一缕散发拂开了去,深吸一口气,“今日有幸父君母亲连同舅舅皆在,均是咏笙的至亲长辈。咏笙有事相告,还望为笙儿作主!”
“你可是又遇上了什么妖邪,又吃亏了?”凌迦收回手,示意桑泽已无碍,“方才进来看你气色便不是太好,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作主的!”
御遥亦挑眉凑近咏笙道,“你没报巫山的门楣吧,母亲实在丢不起这样的人。”
“我就丢的起了?”凌迦白了御遥一眼,“他将将出生的三千年,你只顾关着殿门护着桑泽,洪莽原都传他是我生的,这万余年我将将把自己择干净了,七海不揽这瓷器活。”
“我和你说,如今你父君也化出人形了,便是父母俱在,天大的事找他们去!”凌迦言罢,换到对面坐下。
“兄长!”御遥亦起身,“你看我和桑泽不是马上要闭关了吗,咏笙还得交给你……”
“一码归一码!” 凌迦抬抬手,示意御遥别过来,好生坐着。自己捧着一坛甘华蜜只当看戏。
“母亲,你听我说,孩儿不是打架输了。孩儿是想娶亲,望你们作主!”
话音落下,御遥和桑泽皆怔了怔,连着凌迦饮入口的酒水亦停了停方才咽下。
“你今年两万九千岁,确是到了娶亲的年纪。那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与母亲说说!”御遥将咏笙扶起来,拉至身侧坐下。
“母亲,孩儿想先问请教几个问题!”
“你说。”
“孩儿娶亲,可需看对方家世?”
御遥理了理长袍,“若论家世,洪莽源中哪家姑娘皆算高攀我们,无需论家世。”
“那可论修为术法?”
“术法修为,你自己也是个半吊子,不论。若他们要挑拣,速成的术法也不是没有。即刻传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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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母亲对孩儿钟爱之人,有何要求?”
“要求你们两情相悦,真心欢喜。如此便是凡人,亦或者他族,皆无妨。”
“母亲此话当真?”
“母亲一诺千金。”
“如此我便安心了,这样唯一怕的,便是我有些配不起她。”
御遥望了眼桑泽,拍了怕咏笙的手,温言道,“傻孩子,合整个洪莽源,便没有我们高攀不上的人家。若论家室地位,任谁,你都配得起!论心,便要看你自己了。”
“说了半天,你倒是说说,是哪家姑娘,姓是名谁!”凌迦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对啊,快说是谁?”桑泽一催促道,“届时父君亲去给你下聘。”
“我也去!”凌迦抢道。
突然间,咏笙委顿了下来,呢喃着半天没有出声。
“这是害羞了?倒是说啊!”御遥笑道。
“那个……那个,我不知她是谁家的女儿。”
殿中三人默默无语,彼此看了一眼。
“我、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两次问了她名字,她都未答。她话少的可怜,我便也不敢多问。”
如此,三人算是无语望天,怎会有这般呆傻的孩子!
凌迦站起身来,执着咏笙手腕把脉,“莫不是真遇上什么厉害的妖邪,被摄了心神!”
“没有!舅舅多虑了。”咏笙因急着抽回手,扯到了伤口,疼得哼了一声,却仍不忘补道,“她是我见过最好最温柔的姑娘。”
这一下来,御遥和桑泽都看出了异样,不禁站起身来看过咏笙。凌迦顺势扯开了咏笙衣衫,果然发现左边后肩处的伤口,胸口处亦有一个模糊的掌印,只是已好的七七八八,辨不太清具体的痕迹。
“倒是小伤,无妨!”凌迦安慰道,将衣袍甩上,“只是按理早该好了,怎么还发炎了?”
“那个、我自己弄得,不然怎么能让她悉心照顾我多日!”
“苦肉计!”凌迦点点头,对着桑泽到,“可是遗传了你?”
桑泽望了眼御遥,没敢接话。
咏笙也不理他们两个,只缠着御遥道,“母亲,那姑娘绝不是什么妖邪。孩儿是同她患过生死的。北海峡谷中,她对孩儿有救命之恩。后来路过髓虚岭,她被岭中寒气所伤,亦是孩儿护着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髓虚岭上虽有万年冰雪,但有灵力者,除非到了岭中,若是只路过,如何会伤到?”凌迦转过神来,“闹了半天,莫不是真喜欢上凡人了?可是这凡人怎会出现在北海?”
“舅舅莫打岔!”咏笙走至御遥身边,偎在膝边,“母亲,我同你说,那姑娘心底可良善了,北海峡谷中,孩儿被携带怨念的生魂拦截,她救了我。却放过了那些魂脉,还渡他们去轮回!”
“焉知那些生魂是不是她同伙,专门用来迷惑你这样的小糊涂!”
“舅舅!”
“你舅舅所言有理!”御遥把玩着腰侧的百玉千珏环,“不过,你继续说下去!”
咏笙有些气恼,“我觉得她家世背景并不亚于我,母亲可知道她渡生魂去冥府,竟是让他们拿着她的青丝为信物,还说只要青丝在手,冥府十殿都不敢相拦。”
“你一路看着生魂入冥府的?”御遥反问。
“这倒没有!可是母亲,她的的确确是我们神族中人,这一点孩儿还是能辨出来的。她周身神泽仙气缭绕,父君尚未恢复身体便不说了。纵是比之您与舅舅,也差不了多少。倒是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
“她半点术法都不会!许是同孩儿一般,对修道不感兴趣吧。但是纵然不会术法,即是神族,便该天生有些护体灵力,她却半分没有,这一点孩儿也委实没有想通……”
“她不会术法,不修灵力,又是如何救你的?”御遥好奇道。
“你说她是神族中人,却没有灵力?”突然间,凌迦坐直了身体,声音沉沉砸来。
“所以嘛,我说她是个奇女子。她纵然什么都不会,可是她的那头坐骑委实厉害,我倒是从未见过那样的神兽。通体雪白,唯有一双眼睛是碧绿的,项上还挂着三个铃铛。打起架来,更是半点也不含糊,一双碧色眼睛射出箭矢……”
“她人呢?”凌迦已经站起身来,声音冷淡如冰,却是带着颤意。
咏笙从未见过这样的凌迦,怔了怔,“就、就在山脚下!”
“唉……舅舅!”咏笙回过身来,“母亲,舅舅怎么了?”
御遥望着咏笙半晌,才道,“母亲错了,合整个洪莽源,确实有我们高攀不上的人家!”
“什么?母亲,您在说什么?”
“笙儿乖,灭了你那爱火。那姑娘你要不起!”
“父君,母亲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再敢打那姑娘的主意。你舅舅能让你灰飞烟灭了……”
※※※※※※※※※※※※※※※※※※※※
本章为大型大脸现场!
御遥:合整个洪莽源,便没有我们高攀不上的人家。ps笙儿,那姑娘你要不起!
凌迦:下聘,我也去。ps那是我媳妇!!
咏笙:我要娶亲。ps那是我未来舅母!!!
难相认1
碧纱薄衫的少女,在山脚漫步。阳光逐渐强烈起来,她的眼睛有些受不住,只觉的眼前层层金影晃开来,于是只得往山林深处走去。
山涧中,有溪水潺潺,她掬了一捧饮下。心下暗思,果然巫山是个好地方,泉水都这般清甜。
猛然间,溪中鱼儿跃出。她吓了一跳,拂袖挡水。然而接二连三的银鱼相继翻跃出水面,愣是扑了她一身水。她索性甩开水袖,佯嗔道:“弄湿我衣服,可是要你们赔的!我可没有术法即刻烘干。”
果然,一池的鱼儿,都默默退入溪中,只在浅水处眨着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我没生气!各自玩去吧”相安伸手入水中,轻轻抚过鱼群。然而,鱼群却没有四下散开去。只见它们层层聚拢起来,仿若一朵银白的花盛开在水中。而花蕊处,则咕咕冒充清泉。最里侧四条较大的鱼儿,鼓着眼睛望着相安。
“你们是想把这清泉给我喝?”
四条鱼儿,拼命鼓动眼睛。
相安笑着凑上去,饮过一口,“好甜,谢谢你们!”
如此,鱼群方才欢快地游散开去。
相安在溪畔石块上坐下,擦尽了脸上的水珠,抬眼看着茂密的层林间透过点点阳光,算了算距离咏笙上山巅已经两个时辰之久,想来无论是受罚还是共聚天伦,总是在他父母身边,总也出不了大事。
她起身退开两步,望向巫山之巅。良久,鸣哨召唤雪毛犼。只是等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也未见雪毛犼出现,于是只好再次鸣哨。心中亦是忧虑,只怕再多一次鸣哨,按着师姐和阿诺的修为,该觉察出她来了。果然,雪毛犼没有出现。她心中有些急切,只得传去急哨,方才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瞬间落在面前。
“小雪,你何时这般不听话了?”相安真得动怒了,“你若不听我命令,留在身边也是多余,回大宇双穹去吧。”
雪毛犼看着相安拂袖离去,赶忙跑过去咬住了她的裙摆拖住她。
“你以后还要这般不听话吗?”
雪毛犼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相安转过身,蹲下来捧着雪毛犼的脸温言道:“小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让我见一见他们,可是现在的我真的做不到。这些年,我以荒字诀催眠自己,陪着阙儿一起沉睡。可是每隔一万年,我都会醒来,因为我实在太想阿诺了。那是诸神朝见的日子,我本可以见一见他的。可是……我怕我一见到他,便再也合不上大宇双穹的大门,我会抛开一切随他远走。彼时是因为阙儿,我不可以。如今我终于鼓起勇气离开穹宇,自是可以与他见上一见。可是,我方才发现,原来在我心中,见他的前提是他还是一个人,我方能见他一见。而如今,你看看,是何光景。他有了妻儿,他的妻子是师姐,他的孩子是咏笙。小雪,爱一个人,纵是发自真心肺腑,一往而深,可是也该受到理智束缚,分清局势。此刻,我还怀着如此深重的爱恋,见了面,只会徒增彼此烦恼。对谁都是一种伤害!你明白了吗?
雪毛犼两眼盯着主人,良久终于点点头,往主人身上蹭去。相安搂着他脖子亲了亲,“乖,我们走吧!”
雪毛犼转身轻叫了两声,相安想了想,“去八荒吧,来时咏笙不是说那里被治理的如同凡世吗,我们且去看看。顺带看看姑逢和我的小徒儿!”
只是还未离开三山九川之地,白毛犼便从半空落下,把正模糊进入梦乡的相安震醒了过来。
相安揉着惺忪睡眼,呢喃道,“这么快便到了,小雪你的脚力愈发快了。”
雪毛犼摇摇头,转过来拱了拱相安。
“做什么?”相安清醒了一点,看着周身景色,皱眉道,“这……还是在三山九川之内吧,这神泽仙气还是师姐的气息啊。你停下来做什么?”
雪毛犼低着头不说话,软绵绵坐了下来。
“小雪,你怎么了?”相安看着雪毛犼不对劲,仿佛浑身没有力气的样子,顿时心中切,“小雪,你可是病了?不应该啊,你是不会染病的。是受伤了吗,伤在哪里?你哪里不舒服……小雪……”
雪毛犼没有回应,浅浅地合上眼。
“小雪!”相安凄厉地喊了一声,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可是雪毛犼非但没有回应,反而彻底闭上了眼睛。
“小、小雪!”相安抖着手探遍雪毛犼全身,也没发现哪里有伤口。她深吸了两口气,浑身颤抖地剥下头上发簪往自己掌心划去。
然而发簪尚未划破掌心,便被一道霞光弹离了手。相安一惊,抬头望去。这一望,整个人都惊了。
在离她三丈之处,一个黑袍的神君正静静站着。
许是逆光的原因,她总觉得看得不甚真切,模模糊糊地一个轮廓,却也不想细看。只四下寻找发簪,可是找了良久都没有找到。她终于哭出声来,咬上指尖想要破血救治雪毛犼。
那只即将被咬破的手到底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拉开了去,有带着怒气的声音沉沉响起,“你能不能往前看一看,看一看我?”
泪水经过少女素净的脸庞,砸落在地,“求你……救救小雪!我就只剩下它了。”
“我问你,能不能看一看我?”来人声色微颤,一把拽起少女,“为什么,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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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抽回手,站定了身体,直视对面的男子,只觉得当真是沧海桑田。如今的她亦然连着那份念想都没有了,唯有陪伴了她万年的神兽,可以听她说说话,给她一点温暖。思至此处,她笨拙而生疏地开口,“凌、凌迦神君,劳你治好我的雪毛犼。”
对面的男子有片刻的沉默,终于开口道:“你……叫我什么?”
“神君名号,我应没有叫错。”
“若本君不治呢?你又当如何?你是打算持一持君威吗?只是万万年过去了,本君已经习惯自己为君,早已忘了君令为何,只怕是遵不了你谕令了!”
凌迦一步步走向相安,相安到底惶恐,只步步退去。然而到凌迦最后的话音落下,她反而站定了脚步,咫尺之地猛地推开了他。待凌迦回过身来,她已经咬破了手指,抱着雪毛犼将血喂入。
“雪毛犼没事!”凌迦厉声道,一把抓起相安,给她愈合了指尖。然而看着她已经额角沁汗,想起她素来怕痛,到底缓和了声音,“它不过是中了我的术法,有些嗜睡罢了。”
相安抬起头,仿佛有些不敢相信。
“我没有骗你,你的雪毛犼,原是一等一的神兽,能伤到它的没几个。你是知道的,如何怕成这样!”凌迦伸出手,想给她擦一擦滑至鬓角的汗珠。
相安退后一步让过了,一颗心稍稍定了下来,只静静道:“你将术法解开吧,我还有事,要走。”
“不急在这一时,我带你去见见阿御,她也很想你。之后你要去哪,我陪你去便是。”
“不……不用。”相安缓了缓神,想着如今凌迦已然成亲生子,自己再没有与他牵牵缠缠的道理,只推脱道,“帮我向师姐问好,我不去见她了。还有咏笙,他没大碍吧?一路高烧反复,伤也总不见好,你且好好看顾他,别留下什么病根。”
“你倒是很关心他!”凌迦骤然冷语。
“他救了我性命,关心他也是应该的。”
“对,他说你们共过生死。”
“原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小雪也不是故意要伤他的,我已经给他喂过药了!”相安听着凌迦语气不善,只当是凌迦心疼咏笙之故,便当真觉得抱歉。“对不起!你同师姐也说一声吧!”
“不劳你费心!你照顾好自己便可以了。”凌迦也不知哪里不对,只觉得若是咏笙此刻在身侧,定是一顿抽到他半年下不了地。
“嗯!”相安点点头,挤出一点笑容,“你将小雪的术法解开,我真的要走了。”
凌迦盯了她良久,方开口道:“没有小雪你便走不了了,是不是?”想了想又道,“也对,没有它,你便如同凡人,在这洪莽源中怕是寸步难行!”
相安忍着翻涌上来的涩意,“所以、劳烦你解开他!”
“若我说不呢?”凌迦挑了挑眉,“我不解开它!”
相安有些无措地望着凌迦,看他确实没有要解开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那随你吧!”言罢,绕过凌迦,独自一人往前走去。
凌迦只觉一袭碧纱从他眼前晃过,虽不是一跃而去,可那要离开他的步伐却异常的坚定。
旷野之中,有风徐来,扬起少女披散的长发,亦纠缠着她发端的两缕青色丝带。少女渐渐远去,竟是没有丝毫想要回头。唯有本就纤弱单薄的身形,在光影中被拉的狭长,显得更加荒凉而孤清。
仿若一碰即倒!
黑衣的神君只觉心神都被牵引着,却愣是不敢靠近,只如同失了魂魄般默默跟在她身后。
难相认2
相安记忆极好,因来时途径八荒,如今她想去八荒,自只需原路返回。如此朝凭艳阳夜看星月,竟是半点没有错了方向。
只是她脚力极慢,体力又不济。一路走走停停,并未行出多少路程。
道路崎岖处,她亦走得艰难。有一日,时至正午,阳光灼热,她一时迷了眼,无法视物。脚下踏空,眼看整个人都要跌入身侧河中。
凌迦飞身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你看不到路吗,这边是河!”
相安的视力恢复了些,推开他,默默往前走去。
凌迦无奈,跟在她身后。
“你别跟着我了!”又半日,相安终于拣了个地方坐下来,有些疲惫地垂着自己的小腿,“把雪毛犼还给我吧。”
“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你!”凌迦走近她,委身托起她的脚,帮她脱下靴子,“你看,都磨出泡来了!”
相安有片刻的失神,那年十神分封宴上,她寒疾发作。凌迦抱她回琼音阁的路上,在她耳畔呢喃。他说,是我不好,你跳的舞太美,忘了督促你……
他对她动过心,他虽一直未说,她也不曾问过。
可是,她是知道的!
不然,他不会在九重宫门落下的时候,两次开口要她去七海。是自己生生推开了他。他不愿叫她名字,一声“少主”原也是赌气的!
她都知道!
可是,万万年时光奔逝,到底他们都回不去了。
她也知道!
“你的腿……”凌迦皱着眉,总觉地哪里有问题,只翻卷了她的裤腿,要查视。
“放肆!”相安回过神来,猛地缩回脚,“凌迦神君,你僭越了!”
“你的腿是不是受伤了?经络仿佛堵着,我看一看!”
“凌迦神君,以此为借口,并不是君子之道。”相安匆忙穿好鞋袜,“请你记得你如今的身份!”
凌迦愣了愣,有些生气,“君臣有别吗,不必少主屡次提醒。不妨告诉你,如今的洪莽源,诸神可识得凌迦神君,却未必会认得相安少主!纵是母神,三万年前也将一生功德尽数渡给了阿御。神族仙境里,从大宇双穹上免了诸神朝见的规矩起,便早已是四君执掌的局面。”
“即是你们的天下,凌迦神君更应离我远些,省的众口铄金,难堵悠悠之口。”相安站起身来,继续朝前走去。
凌迦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看着那个那女子拖着一身倦意离去。待回神,便又尾随上去。
临近日暮,相安停了下来,几乎哀求道,“别跟着我了,好吗?”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凌迦吼出了声。
相安已经没有力气,“我想要雪毛犼,想你……离我远些!离我远些,求你了!”
凌迦走上前去,一把将相安拉在怀里,“大宇双穹之上,你不是喜欢我吗?你日日守在崔牙树下等我回去,一次次在禹霄宫外徘徊,庆功宴上你的舞是跳给谁看的,还有釜锅铜炉里的茶水你又是给谁煮的?”
相安望着凌迦,突然就笑出声来,“原来神君都知道啊!可你步履匆匆回头看过我吗?禹霄宫上的仙障又是为了防备谁?庆功宴上的舞蹈你正眼看过一次吗?那些香气馥郁的茶水你难道不是觉得味同嚼蜡吗?我是喜欢过你,我从不否认。年少,谁还没做过一些傻事呢!偶尔回想,我也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好,更不曾怨过你。可是如今,我不喜欢你了,亦是事实。神君若再这般纠缠,那么连着当年那些回忆,我都会觉得不堪。所以,还望神君自重,给彼此留一点余地和念想!”
“你说你当年是真的喜欢我?”
“对,我喜欢你!”
“你说今日,你也真的不喜欢我了?
“对,我不喜欢你了!”
凌迦终于放开相安,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离你远些!”
话毕从广袖中放出雪毛犼,想了想又道,“小雪中了我的术法,便是此刻解了,一时也腾不了云,只能驮着你慢慢行走。但不妨碍保护你,你放心。”
相安点点头,没再说话,只跨上雪毛犼离去。
凌迦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笑了笑,自语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了,也无妨。让你再喜欢上便是了!”
而雪毛犼自中了凌迦术法,已经七八天过去,竟还是无法腾云。
这日相安在一颗树下,枕着雪毛犼歇息。忍不住开口道,“小雪,你不会是被阿诺收买了,故意的吧。我可告诉你,若让我知道,我真的会生气的!”
雪毛犼转过头来,极其委屈地望着主人,一双碧色的眸子,几乎要沁出泪来。
“当真没有?”
雪毛犼猛地扑到在地,眼泪叭叭落下来,凝成一颗颗碧绿璀璨的珠子。
相安赶忙捡了回来,“好了好了,我相信你!还真哭了,你都多大了!”
雪毛犼“哼”了一声,指指相安的眼睛,然后十分有志气地别过头去。
“我爱哭,你就要学我爱哭吗?”相安敲敲雪毛犼的脑袋,“再说,谁说我爱哭的,我一点也不爱哭!”
于是,雪毛犼又“哼”了一声。
这日夜里,相安寻了个山洞睡下。然而,她睡得不甚安稳。过了三更,更是冷汗连连。雪毛犼奔出洞外,眼中射出箭矢。数十里外的黑袍神君瞬间赶来。
“阙儿……不要……”
“姐姐不离开你……姐姐保证……”
“放开我,阙儿!”
“阙儿……你清醒一点……我是姐姐!”
相安做起了噩梦,梦里相阙浑身被怨泽之气缭绕,挥着日剑向她刺去。她躲闪不及,竟被他一剑削去左臂。相阙在她撕心裂肺的疼痛声和喷薄的鲜血中清醒过来,只想挥剑了结自己。
“阙儿……”她觉得身心都痛到了极点,亦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她又看见相阙爬过来搂着她,终于一切慢慢安静下来,她抱着他打开九重宫门,想要出殿寻得一线生机。然而相阙却突然醒来,眼中浮上戾气,一瞬间落下宫门。连“铁马冰河”术法都托不起的琉璃宫门砸在她身上,生生压了断她一双腿……
“啊……”她在一片血色中惊醒过来。
“安安!”
“安安!”
“放开……别碰我……”相安极力叫唤着,拼命挣脱。
“阙儿,你放开姐姐……”相安终于争脱束缚,整个人靠着墙角抱成一团,“姐姐去找人治好你……”
“安安!”待她平静了些,凌迦方才重新走近她身侧,极轻地唤了她一声。
相安慢慢抬起头来,良久才看清面前的人,却仍旧有些迟疑,“阿诺?”
“是我!”
“阿诺!”相安扑上去,终于哭出声来。“阿诺……”
“我在!”凌迦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安安!”不知过了多久,趴在他身上的少女停止了哭声,只剩呼吸声浅浅传出。
“安安!”
凌迦将她推开一些,发现她已经睡熟。只是额头鬓角都因汗渍粘着碎发,脸上泪痕尤在,一身衣衫更是湿透了。凌迦凝出术法帮她换了身衣衫,本想将她换个姿势睡得舒服些。奈何相安搂着他,没有松开。他低头笑了笑,索性将她抱在了怀里,如此一夜到天明。
洞外晨光洒尽来,相安皱着眉侧过身,避过了日光。
“反正无事,再睡会!”凌迦起身将她放好,走出洞外时设了层仙障帮她挡住阳光。
守在门口的雪毛犼随即起身,拦住了凌迦。
“你主人快醒了,可她不想看到本君。本君还是隐了身形尾随吧,有事记得和昨日一般告诉我!”凌迦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想看到本君吗?”
雪毛犼望着凌迦,突然有些生气地别过脸去。
“真是一副脾性!那你告诉本君,你知不知道这些年穹宇之上,发生了什么?”
雪毛犼猛地回头,愣了愣,却还是回过头去了。
“她不许你说是吗?罢了,既出穹宇,来了本君身边,便没什么能伤到她了!”
相安醒来时,已经过了午时,只觉难得睡了个好觉,身体的疲乏亦消散开去,整个人精神了许多!犹记的昨夜仿佛见到了凌迦,想来许是做了梦,到底也不愿去多想,只召唤了雪毛犼继续远去。
而凌迦,从来腾云惯了,极少辨别路途 ,如此又跟着相安走了两日,才发现她一路往东南方走去,是为八荒之路。不惊倒抽了一口凉气,按着这样的速度,何年才能到达八荒。
正值这日落起了下雨,雪毛犼带着相安一时找不到避雨处。凌迦便化出身形,一跃抱着相安上了云端。
“放开我!”
奈何凌迦身法太快,相安亦不知来者是谁,一时被吓得不清,拼了命地挣扎,待得了空隙转身便扇了他一巴掌。
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阿……凌迦神君!我不知是你,我以为是……”
“你会扇人吗?”凌迦有些狼狈地看着她,只觉左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却也只得自认活该,“扇便扇了,如何还带着挠的?”
“我、我不是故意地,是指甲划到了……”相安看着凌迦一侧下颚,确实有两条血痕,极快地红肿起来。她自是心下着急,倒不是弄伤他之故,不过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样若被师姐看到,她觉得便是怎么也说不清了。于是连忙催促道,“你愈合了它呀,这样太不好看了。”
“无妨!自化世以来,这张脸便承着洪莽原男神仙里第一风华的名号,至今数十万年了。确实也该让贤了!”
相安不欲理会,只道:“你的医术也承着第一的名号,一点小伤,想来难不倒你。雨快停了,你放我下去吧。”
凌迦拢在广袖中的手捻了个诀传了命令给雨神,顿了顿道,“你那里看出雨快停了,分明是越下越大。”
相安探出一点身子,看着下界,果然暴雨如柱。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放心我不会扰你。今日撞见,纯属偶遇。我亦有公事在身,去往范林。你这一路走来,应是要去八荒吧,我顺带送你一程。到了八荒地界,便放你下去,如此也避过了大雨。可好!”
“好吧!”相安点点头,却也不去看他。
如此,不过半日,两人便到了八荒。
“去吧!我也走了!”
“嗯!”相安默默朝前走去,愣是没转身看一眼凌迦。
“不想看到我,那你作噩梦喊我做什么!”凌迦看着她的背影气恼道。
终是一声闷哼,惊得相安转过身来。
凌迦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胸口,仿佛忍着极大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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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中秋快乐!马上我也要出去浪了,明天回不了家,请假一天,后天更哈!
难相认3
从来都是相安受伤或者病痛,凌迦一直是负责照顾的那个。而此刻凌迦竟这般倒在她面前,是真的惊到了相安。纵然她一直提醒自己与他保持距离,告诫着自己他已有妻室,可如今她根本无法置他于不顾。
她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便奔到了他面前。
因凌迦穿着一件衣襟微敞的袍子,相安便看的清晰,从凌迦的下颚起,到他脖颈,一直到胸口,皆是纵横交错的血痕。
“这……这是我……”相安看着自己的手,又看过凌迦的伤口,“怎么会这样?我……是不是很疼……还有哪里是受伤的……”相安的眼泪已经落下来。
“不、不要紧……如你所说,我们君臣有别,你是母神亲女,我唐突了你,便该由此惩罚……”
“我、我的血……你忍一忍!”说话间相安已经和咬上自己手指,却被凌迦一把拦住了。
其实从相安看到他伤口瞬间落泪的那一刻,凌迦便后悔戏演的太过。可是若此时自愈了伤口,还不知要把她气成什么样。于是只得咬牙做足全套。
“青丘九幽河边,有草名唤芍赤,可治愈此伤!”他喘着气虚弱道。
“好,我去摘!你等着。”相安放开凌迦,转身奔去。然而只走了两步,便又回来了,“你一个人撑得住吗?你还在流血……你还是先饮一点我的血吧……”相安又开始落泪。
凌迦无奈,只得稍稍愈合了一点伤口,“无妨,你看有些地方血已经凝固了!芍赤草极难辨认,我与你同去!你且扶一扶我。”
“好!”相安擦干眼泪,将凌迦扶起。奈何她实在单薄而娇小,根本撑不起凌迦。凌迦扭头忍过笑意,尽量不压着她。
行至青丘城下,凌迦想着八荒高位者都认得他,于是待将将与相安形容完无极草的模样,便索性昏了过去。他原想着相安应将他置于城楼,然后去河边采药。反正根本没有此药,待她找上一阵,他以术法自愈再找个理由蒙过去也便罢了。
然而他失算了。
半日前还慌的不知所措,急得梨花带雨的少女,二十二万年来,面对着两扇紧闭的城门,首次持了君威。
城楼上的守将要她报上姓名,可是“相安”二字当真如凌迦所说,如今洪莽源大抵没有几个人识得。纵是知道,也难相信居于大宇双穹数十万年的少主,会突然无声无息出了穹宇,来到自己面前。
是故她回得周全:“传报你们始祖姑逢,来人相安,执日月合天剑,要他即刻来见。”话毕她化出宝剑,扬在手中,只道:“看仔细,剑柄含日刻月。”
城楼四名守将被相安气势所迫,彼此相望,终于一人出列道:“我八荒始祖姑逢神君,已于三万年前羽化,来者到底何人?”
“姑逢羽化了?”相安惊了一惊,却因顾着一旁昏迷的凌迦,也没有功夫多想,“传碧清来见!”
“碧清殿下身体抱恙,已多年不见外人。”
“八部司法之神安在?”
“皆在!”
“将城门打开,让他们即刻来见!”相安心头急切,已然动怒。
不过片刻,八部蛮神匆匆赶来,待见到相安真容,个个惶恐下跪。
相安免了他们大礼,勉励扶起凌迦,道:“我私服而来,除却如今的掌事者,不必再惊动他人。凌迦神君受了重伤,需以九幽河畔的芍赤草根治。你们传令部下,即刻采摘。”
“芍赤草?”
相安递上方才空隙间,按照凌迦所诉描绘的图纸,递了过去。
“臣等领命!”
如此,东江、飞流两人亲自接过凌迦照顾,其他六人各自率领部下于九幽河上寻找草药。
待将凌迦送入青丘大殿,来人一身白袍,神色匆匆,扶住了凌迦。
“在下桑泽,姑逢始祖坐下第三代传人,见过相安少主!”
相安看清桑泽面容,不由呆了呆,只觉得他一双眼睛像极了咏笙。只是到底心系凌迦来不及思虑,只道,“无须多礼,还望桑泽神君照看好凌迦神君。我去去就来!”
“相安少主,你去哪里?”桑泽将凌迦扶往座上,一时分不开身,只对着东江、飞流道,“赶紧跟着少主,护好她安全!”
待东江和飞流离开大殿,桑泽转过身来,发现凌迦已经醒来,正悠悠饮着茶水。
桑泽摇着扇子笑道,“兄长,苦肉计可是十分受用?”
“尚可!”凌迦合了杯盏,抬起头来,“你如何也在这?阿御和咏笙也来了?”
“自然都来了。在我王兄处与珺林玩玩闹呢。我这不是化出人形了吗,又即将与阿御闭关。抽
个间隙,回来报个平安。”桑泽望了眼凌迦,摇着扇子上了二楼,朗声道:“正好也让笙儿出来散散心,纾解纾解!”
“纾解?打上一顿便好了!”凌迦沉沉放下杯盏,亦上了楼,同桑泽一起眺望九幽河。
只见九幽河上,数百兵甲,皆弯腰低头在寻找些什么。期间有人拿着东西捧给一个穿着一身青衣的女子,那女子略看过,轻轻摇摇头。数次之后,女子更加焦虑。扬手召来八部蛮神中,似在交代些什么。
桑泽凝了术法,方才听清,遂而大惊,“兄长,你可听到了,若寻不到芍赤草,让他们提头来见。你这求个姻缘,如何要我八荒都赔进去?”
“咏笙在七海多年,惹了多少祸端,本君收点利息还不行了!”
“天下哪有什么芍赤草?框人家就不能做全套了吗!”桑泽嘀咕道,“到底未历□□啊?”
凌迦也不看他,只冷笑了一声,推掌化灵力送入九幽河畔。桑泽呆了呆,果然没多久。便有士卒捧了药草给相安查视,相安终于露出笑靥,直奔城楼。
凌迦转身靠在座椅上,押了口茶水淡淡道:“本君花中过的时候,你祖父姑逢还在人间历劫,你父君还未出生。”
桑泽拢了扇子,点点头,“桑泽受教了!”遂而转身下楼。
“做什么去!”
“去给你迎一迎相安少主,同她说一说你当年万花从中过的事情!”
凌迦又饮了一口茶,只道:“阿御说将半生修为渡给你,自是极好的法子,只是若无本君丹药加持,怕生万一。你是知道得,到底她当日一下吞了四颗人世帝王丹……”
“方才口误,我原是要去告诉相安少主,你伤的快不行,即将羽化……”
“阿诺——”那是极凄厉地一声!
桑泽着实被下了一跳,只望着凌迦道:“相安少主?如何这般快?阿诺是谁?”
“雪毛犼!”凌迦甩了甩一手的茶水,往楼下望去。
“阿诺是雪毛犼,雪毛犼又是什么?”
“你给我闭嘴!”凌迦起身赶忙于二楼设了一层屏障,“定是你方才什么不行、羽化乱七八糟的话,让她听到了。去给本君收拾干净了,若是处理不好……你知道后果!”
桑泽尚未反应过来,自然来不及驭气便被凌迦一把生生扔出仙障,整个人便狼狈不堪,偏偏又与直奔上来的相安撞个满怀。
“桑泽神君……你……你这个样子,是不是阿、凌迦伤势更重了?你方才说谁不行了,谁要羽化?他人呢,你让我见见他……芍赤草,芍赤草我带来了,要怎么救他,你告诉我……
桑泽拦着相安,心下暗思,兄长啊兄长,你委实造孽,把好好一个姑娘吓成什么样了。想虽这么想,却还得硬着头皮陪着一起造孽,“少主莫慌,凌迦神君确实伤的重了些,你走后,伤口处又开始血流不止。方才我将将给他渡了灵力,总算是止住了。芍赤草带来了便好,只是需要将草碾碎化汁,碎渣外敷,汁水便服便可痊愈了。只是这活精细,侍者多少粗糙……”
“无妨,我自己来便好!他……真的没事?他能撑住吗?我看一看他可以吗?”
相安苍白着一张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桑泽看着恨不得一掌破开仙障将凌迦拉出来。
“自然可以!”桑泽挥袖敛去仙障,朗声道,“凌迦神君此刻正安睡,少主且看一看便罢了,莫扰到他!”
相安点点头,“我只看一眼,不会扰到他。”
距离床榻一丈之地,相安停住了脚步。她看着床榻上自己魂牵梦萦了万万年的男子,一直是她心中最高的神祗。大宇双穹孤寂沉默的清修岁月里,他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期待和色彩。闭殿封宫的二十二万年,他更是成了她全部的思念和梦想。
相安的泪水就没有停止过,纠缠着她忽然浮现的笑意,已经辨不出神色,唯有她的呢喃在屋中如同涟漪般层层荡漾开去:如果我没有离开穹宇,你便不会被我伤成这样,是不是?
桑泽实在忍不下去,只道:“少主,您可以近些看一看他!便是摸一摸也无妨的。”
“不必了!”相安擦干了眼泪,朝桑泽笑了笑,“还望神君看顾他,我去磨药!”
“那您留在这边研磨吧,也吵不到他的!”
相安没有说话,只摇摇头,转身下了楼!
桑泽看着相安背影,简直目瞪口呆。唯有身后凌迦额声音沉沉响起!
“你说她心里明明有本君,却又为何,要这般拒本君于千里之外!”
难相认4
凌迦立在二楼转角处,隔着一楼屏风看着相安正座在大殿中给他磨药。
她的一身青衣有些皱了,裙摆处被应该是浸到了九幽河水,尚未干透。一头青丝亦没有平时齐整柔顺,有几缕滑落在鬓边,粘着薄汗贴在耳际。连着绑发地丝带都有些松了,长短不一地飘在身后。
“把汗擦一擦!”凌迦本想自己给她擦的,但想起这些天她那般抗拒他,便也不敢贸然碰她,只拿了一方帕子,递给她。
“阿……你怎么醒了?你的伤……”相安有些吃惊地看着凌迦,将他扶过来,“我看一下……”她想拉开凌迦衣襟,却到底收回了手,只低着头道,“这药快好了,到时你用上便可以痊愈了。”
凌迦看她又离了自己远些,无奈道:“桑泽神君术法深厚,已经帮我恢复地差不多,这药用不用都无妨!”
“花了好些时间才寻到的,还是用上吧。若是像咏笙那般伤口反复就不好了!”
“你老是提咏笙做什么?”凌迦近来一听到咏笙,尤其从相安口中叫出这个名字,便觉得烦躁得很。
相安被他吓了一跳,只继续磨着药,抱歉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们都弄得一身伤!”
“我没事了!”凌迦也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只起身一把拉过相安,扯开衣襟与她看,“看到了吗,我一点事也没有了。你那一巴掌连蚊子都拍不死,伤不到我什么!”
相安看着凌迦,果然从下颚到胸口,不见丝毫伤口,皆是光洁一片。许是常年修炼术法,根基深厚的缘故,又是早年得道,明明是如今整个洪莽源最长的人,偏偏从容貌到身姿,依然保持着青少年时最好的模样。
相安面对着一大片古铜健朗的胸膛,有片刻的失神。偏偏面前的男子呼吸渐重,起伏的声线里勾勒出更加美好的春色,连着他常日炼丹周身弥漫的药香此刻都逐渐浓郁起来。相安慢慢迷失在这样境地里,直到凌迦将她揽进怀里,略带湿润的吻落在她额头,她才猛然清醒过来。
只听“啪”的一声,是极其清脆的声响。
凌迦又被打了!
“不可以、我们不可以这样!”相安惶恐地往后退去。
“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凌迦朝着相安走去,抓住了她的双肩,“你明明心里有我,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我从未没有说喜欢你吗,那我现在就说,我喜欢你,早在大宇双穹之上我便喜欢你了。如果说我有什么错,便是当年爱而不自知,亦太爱惜自己颜面,没有强行带你出穹宇,生生让彼此蹉跎了这么些年。可如今你出了穹宇,我们自可以弥补那些错过的岁月。我们有无穷无尽的时光,我们可以不老不死,可以羽化来去,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
相安已经不再挣扎,她第一次觉得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子,竟是如此不堪。她平静地如同清玉寒潭池中的冰水,带着无谓而寡淡的笑意,极轻蔑道:“凌迦神君,我的确爱你多年。本想着纵是来日岁月,孑然一身,风雪欺身,但靠着昔年情意,我也会觉得有些许温暖。但今日听了你这番话,我只觉得,你根本就配不上我的情意。是我年少无知,看上了你这样的人。只望余生,不必再见了!”
“我这样的人?”凌迦拉住了要一走了之的相安,“你说清楚,是怎样的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般厌弃我!”
“你无耻!”相安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嘶吼着,片刻才平静些,“今日神君所言,我当从未听过,算是还你昔年照拂之恩。只是还望神君自重……”
到底相安已经说不下去,挣脱凌迦奔出了殿外,却猛然撞到一个紫色的身形。
“相安!”来人扶住了她,“怎么了,是不是凌迦又凶你了?”
“师姐!”相安抬起头,发现竟然是御遥,本是多年姐妹重逢,极喜悦的事情。可是一想到方才殿内发生的事,她便觉得万分对不起御遥。
“别怕,有师姐在呢!师姐让他给你道歉!”
“别!”相安望了眼立在殿门口的凌迦,对御遥道,“我累了,师姐。我想休息。”
“那我送你回去,桑泽已经亲自去给你安排好了地方!”御遥说着仍不忘回头瞪了凌迦一眼。
“嗯。”相安想着待瞒过御遥,半夜唤上雪毛犼离开,便算一切结束。洪莽源之大,到底没有她的容身之所。而大宇双穹上,日子再难过,却始终是她的家。
只是尚未离开青丘大殿的曲陵台,碧清同遗玉便迎了上来。相安虽然确实疲乏,只是看见了碧清却也是真的高兴。
“碧清拜见师尊!”
“无需如此大礼!”相安将他扶起来,到底惊了一惊,“听说你身体不好,我只当你是一般抱恙,如何虚弱成这幅样子?”
碧清看着御遥亦在身侧,便也没多说什么,只以修道不得法推唐了过去。
倒是御遥有些讶异,“这是姑逢的嫡孙,如何成了你的徒儿?”
“六万多年前,我感知离合逆道,想出来渡了渡他。便送了神识出了穹宇,结果没有寻到离合,却遇上了清儿。许是缘分,当时正值雪毛犼炼化出了蓝田箭,白玉弓,需得有人持此法器历练,如此便授与了清儿。”相安慈和地看着碧清,“原是为师不好,教了你法器法门,却来不及好好教你道法。如今……凌迦神君在此地。师姐,能否让他给清儿看一看!”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吩咐一声便是!”
相安爱怜地摸过碧清面庞额头,“一晃多年,清儿都长这么大了。这位是你的妻子吗?”
“小神遗玉,见过相安少主!”
“真好!快起来。”
“师尊此行可否在八荒多留下时日,容清儿尽一尽孝道!”
“我……”
“安安,我们也多年未见了,马上我就要闭关,趁着这几日,我们聚一聚。”
“师姐……我还有事……”
相安原本就是想来看一看碧清的,却也未曾想到御遥和凌迦都来了八荒,此刻她只想找些逃离,奈何她生来不曾言慌,便是推脱之词一时也说得磕磕绊绊。
“少主执意要走,若持君威,君令之下,臣等自然不敢相留!”凌迦穿廊踏步而来,言语极尽嘲讽。
“凌迦!”御遥看着身旁的相安整个人晃了晃,出口喝住了他。
“你……你怎么也在八荒?”短暂的静默中,一个声音激动又欢快地传过来。
众人闻声望去,是咏笙同珺林一路跑来。
“堂兄,这位便是我与说起的,在北海峡谷中救我的人。”
“师尊,这是小儿珺林。”
“珺林见过相安少主,凌迦神君。”长身玉立的少年风姿翩然,礼仪周全。
“起来!”相安一贯亲和,转身对着御遥道,“倒是承接姑逢大半的姿容,风神俊朗!”
“少主谬赞了!”珺林再次拱手拜谢。
“行了行了,这么多规矩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咏笙挤过来,瞧着相安道:”相安,你叫相安是不是?母亲说你只比她小了不到一万岁,如今已经二十五万岁了。真不敢相信,你没有半分灵力,竟也能保持着少年模样。”
咏笙看着相安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莽撞了些。这些天从御遥处知晓了相安的事,到底又是年少初动情肠,未有多少刻骨,几日下来倒也散了心思。只是实在觉得面前的这位长辈温婉可亲,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个于公,我该称您一声少主。可是母亲说您与她少时相交,情同姐妹,让我私下无人处唤你姨母也无妨。可是,你明明这般年轻,看着比我还要小些,我叫你安安可好?”
“笙儿!”御遥无语望天,“母亲让你叫什么,你便叫什么!”
“母亲——”
“不要紧,你想叫什么都可以!”沉默了半天的相安突然开口,“名字罢了,本身就是被人叫的。除了我母神与师姐,还不曾未有人这样唤过我!”
她想起那一年穹宇九重宫门落下,她求他叫一声她的名字,求了两次,到底没有听到。她突然间便觉得人生荒凉如斯,亦是寂寞如斯。她要的那么少,却仍旧什么都不曾得到。如此想着,她只觉得有一瞬的心悸,整个人愈发昏沉。
“太好了,安……”咏笙到底没有叫出口,目光扫过御遥时还想撒个娇敷衍过去,然而最后经过凌迦时,便彻底委顿下来。低着头道,“舅舅教导,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您都不与我论尊卑了,长幼秩序自不可废,我还是叫您姨母吧!”
“你若喜欢,怎样都好!”
相安笑了笑,自出穹宇,咏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人,髓虚岭风雪中给过她真实的温暖。抛却他身份,她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后生晚辈。是故如今见了面,疼惜和关心都是发在肺腑的,她原想问一问他伤势如何。可是看着面前的御遥和凌迦,到底没有再开口。
“那姨母,您在此多留些时日,七日后这曲陵台上有宴会,乃“礼乐射书”会。母亲说你最善曲音歌舞,也可看看,如今的仙娥舞者可承了几分您当年的风采。”
“是啊,师尊!此乃我八荒盛宴,又值小儿生辰,君主新生。你且同乐一番。”
“姨母!”咏笙见相安没有回应,只推搡道:“您不是最爱跳舞的吗,听闻您可飞花踏叶做蕊中舞,亦可踏雪无痕不惊飞鸿……姨母……”
“笙儿!”凌迦出了声,“你姨母有事在身,既要走便无需再留……”
相安只觉得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想起,是碧清咏笙的挽留声,是御遥亲切温柔的安抚声,亦是凌迦含着怒气的决绝声……她在想,她为什么要出穹宇,是因为阙儿即将被怨泽之气吞噬,她控制不住他了,想向他们求一求法子?还是她已经彻底放弃了阙儿,想为自己活一次,来寻一寻故人?可是故人已非当年,是不是唯有回到穹宇与阙儿同归,才是她最后的宿命?如今她仿佛有些明白,她从来只是一个人,多少话多少事要从何说起,又该同谁说起?她心悸更频繁了些,连着呼吸都沉重起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却仿佛还要回应些什么,哦,是说跳舞……
周遭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她昏昏沉沉地开口:“我已经很久不跳了,我跳不了了……”
“姨母……姨母……”
“师尊……”
“相安……”
喉间涌上大片血腥,她想忍一忍不要留出来,只是倒下去的那一瞬,她仿若觉得跌入了一个黑色而宽阔的怀抱。
她在最后的意识里,想用残留的力气推开他,却硬是逼出了大口鲜血,终于无力地睡了过去……
难相认5
自凌迦抱着相安入房救治,已经两个时辰。除了御遥坐在殿中喝着一盏凉茶,其他人都立在殿中,焦急地等待着。
“母亲,母亲,不若你进去看看吧,都这么久了。舅舅怎么还没出来?”
御遥搁下茶盏,拉过咏笙,“你且消停会,来来来去去晃得我眼酸。有你舅舅在,但凡还有一口气,都出不了大事。”
“姨母如何就剩了一口气?她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母亲……”
殿中诸人听咏笙一说,都转身望向御遥,碧清更是被惊得连连咳嗽。
御遥无限爱怜地抚摸着咏笙脑袋,“竟是母亲不好,怀你是抗击天雷,让你这脑子不慎灵活!”
“母亲……”
“闭嘴!”御遥扔了茶盏,将咏笙按在座位上,对着珺林道:“且送你父君母亲回去歇息,此处有本君和凌迦神君,不妨事。待少主醒了,本君让咏笙来知会你们。”
“圣上——”碧清本还想说些什么,到底也没再开口,领命退了下去。
“母亲,姨母他……”咏笙话到一半,只觉得整个内室磅礴的灵气蔓延出来,待定了定神,方才确定竟是御寒之气。“姨母畏寒,难不成寒疾又发作了?”
“我说怎么就这数十万年,便迷上了研习这等微末的术法,硬是将它练成了一等一的技能,原来根由在这!”御遥看着满室充斥的御寒之气,手中杯盖开开合合,笑着自语。
“我要是有舅舅这般好的修为,髓虚岭上便绝不会让她冻成那样!”
御遥看着咏笙低着头,一副又羡慕又抱憾的模样,心中委实觉得可爱,却仍忍不住宽慰,“是故你姨母的良人绝不会是你,你想想若是你伴在她身侧,莫说什么风花雪月,岁月静好,便是寒疾这一关便也是过不去的。所以上天向来偏宠有准备的人!你啊,且应好好修炼自身,为他日遇见的人和事,备一个最好的自己,也就不负了这长日漫漫!”
“嗯,孩儿记下了!”咏笙难得正色,转而想了想又道,“可是母亲,纵然我不是姨母良人,舅舅便是了吗?我看着方才那个样子,姨母好像很抗拒舅舅。”
“确实如此,这两人也不知在闹什么!”
“母亲!”咏笙突然想起,赶忙凑近御遥身边,“我同您说,姨母心里可能另有他人,髓虚岭她寒疾发作,我亲耳听到她喊着一个名字,那人根本不是舅舅。”
“她喊得是……阿诺?”
“母亲,您认识阿诺,这阿诺是谁?”咏笙大惊,“你们这首代正神的爱神情仇实在复杂了些,舅舅这般人才居然都得不到姨母青睐!他要是知道姨母病痛缠身、意识模糊之际想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其他男子,他、他要……”
咏笙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动闭了口。
御遥端着茶盏到底没有喝下那口水,只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才道,“嗯,凭你舅舅素来高傲矜贵的性子,要是知道了,估计得疯。这样,下次他若再要罚你,你便拿这事刺激他,保证他自顾不暇,无心罚你。”
“当真?”咏笙两眼发光。
“自然当真,母亲何曾骗过你!”
母子两人如此闲语间,凌迦从内室转了出来。
咏笙立马迎了上去,急吼吼道,“舅舅,姨母怎么样了?要不要紧?醒了吗?”
凌迦看了他一眼,坐下了身来,只端起茶盏,却发现是空的,遂而扔在了一边。咏笙赶紧上去沏好茶,两手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
“笙儿,去传后厨做些甜食上来,稍后给你姨母食用!”御遥吩咐道。
“熬些清淡的汤水便好。”凌迦喝了口茶,“算了,还是配些点心吧。”
咏笙看了看御遥和凌迦,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样子,只得“哦”了一声,无奈离去。
“相安还好吗?”
“不打紧,不过是多日劳乏,加之忧思惊惧笼在肺腑,吐了那口血散了淤气倒也无妨了。只是寒疾发作得厉害,想来应该是髓虚岭上受寒气相侵,扯出了病根。”
“我就说你不至于白活了二十多万年,还同当年那般躁着性子刺激她,原是迫她呕口血。”御遥给凌迦续上茶水,“只是这忧思惊惧从何说起,思还好说,多半是想你想的,忧从何来,她又在怕些什么?”
“应与相阙有关,将将有点入睡,便是噩梦连连,一直在喊他。”
“相阙?”御遥理了理衣襟,“当年大宇双穹之上,我便觉着此人绝非善类,偏又享着纯正的神泽之灵,相安有百般护着他。后来九重宫门落下,我们四君出穹宇,因着连年征伐,便也忘了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凌迦叹了口气,有些自嘲道,“罢了,相阙且缓一缓。阿御,你可觉得相安有些奇怪,我也不知何处得罪她,她实在将我厌弃得紧……”
“莫说对你,我觉得她连我都抗拒!”御遥站起身来,“你不如将她交给碧清夫妇照顾,也不知是什么因缘造化,碧清竟拜在了她门下。我眼看着她倒是极爱护这个徒儿,你且暗暗护着她便是。夜深了,我先走了!”想了想又道,“她心爱的徒儿,当年阴差阳错受了我一成修为,后又因桑泽之故还了我,如今也是个病恹恹的模样,劳你治一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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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空!”
“随你,反正是相安让我同你说的。提醒你,那可是她的宝贝徒弟!”
话毕,御遥施施然离了殿,迎面碰上正赶来接她的桑泽。她揉了揉肩,只道有些乏了。白袍的神君二话没说将她一把横抱在怀里,转身离开时却仍不忘与凌迦道告辞。
凌迦看着黏在一起的两人,一掌合上了殿门!
合欢殿内,御遥脱了风袍斜靠在石榻上,一手摇着桑泽的扇子,一手搅着正一盏“莲花甘露”,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味道如何?这莲花香蕊原是我今早趁着朝露摘得,兑了甘枣霜在里头,又用冰拜到了此刻。”桑泽一边给御遥揉着太阳穴,一边温言道。
御遥点点头,“甚好,夫君也尝尝!”说着将他拉至身侧,舀了一勺自己含在口中,然后渡给了桑泽。
桑泽含笑咽下,“如此,我喂夫人吧!”
御遥收了扇子,止住了他,“你这甜点可能做成热的?温的也可,送些给相安喝。她素爱甜食,又需五谷果腹。”
放心,方才笙儿传膳时遇见我,同我说了,我都交代下去了。”桑泽想了想,“说起这相安少主,我真有件棘手的事请教你。”
“你说!”
“便是七日后的“礼乐射书”会,这座次当如何安排?曲陵台上七层座,最高层向来是是留给君主的,如今衡殊神君已经不出梵镜,便罢了。可是少主来了,按理自是少主独自第七层朝南正位。兄长远道而来,莫说年长,便是待你我恩德,我们也自当相让,予他上座,便是在左首东位。然后你我陪着便罢陪之。如此便是三方而坐。可这样也无趣了些,原来听你说兄长与少主有情,便想着让他们同座朝南位,我们同陪在侧,如此也可热闹些。可如今少主私服而来,不愿惊扰他人,与兄长又仿佛不太和睦……你看这如何安排的好,不若你陪少主在最高面南处,届时论起便说是你昔年密友……”
御遥摆了摆扇子,摇摇头,“相安有心事,待凌迦与我皆是怪怪的。她自私服而来,不愿持君威见诸神,便随了她吧。你王兄因昔年机缘拜在了她门下,很受她喜爱。且将她安置给他们夫妇,与他们同座,也可让她自在些。正位留给兄长,我们陪着便罢!”
“那便听你的,我们歇息吧!”
一瞬间,合欢殿内花卷叶,流桑魅术层层起。
只是这厢里,凌迦只要一想起那夜相安宁可扯着被褥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愿被他抱着获取一丝温暖的样子,终于彻底不敢再接近他。只日日暗自给她化了丹药在饮食中,由着遗玉和碧清给她用下。
相安向来沉静,又因身份特殊,自挪去碧清处的楼阁居住,自然无人敢去打扰。只是凌迦那些药,虽和着膳食去了苦味,到底在大宇双穹之上,也给她服用多时。是故没有多久,便被相安识别了出来。她原也没想拒绝,只是念及当年,便有些触动情肠,失了胃口。
如此,便招的凌迦入了此地,冷言道:“原也不单单是为了你,只因母神魂归时托孤。是故说到底本君职责所在罢了。还望用了丹药,不要为难本君。”
相安也不说话,只看了他半晌,捡着面前的一盘点心吞下。心下只道,即是职责所在,该是君臣分明,你既称我少主,又自称本君,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此想着,竟笑出了声,一时被满嘴的点心噎到,咳了半天。
凌迦本想给她拍一拍,到底忍住了。转身离开时,只留了句,若再不好好用膳,丹药便独个服下,半点甜食也休想得到。
相安看着面前已经见底的盘子,不禁整个人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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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相认6
相安和凌迦再见面时,已是在“礼乐射书”会上。
这是姑逢在时便设下的习俗,每两万年一次,本只是八荒一处自娱自乐,年轻的子弟们在礼、乐、射、书四项中拣自己擅长的表演,高位长者趁机挑选喜爱的孩子,收至自己门下。
只是到第九届时因姑逢羽化不到千年,现任君主桑泽又伤重难化人形,便取消了。是故这次已是暌违四万年之久。又因御遥圣君、凌迦神君皆在此地,于是八荒有头有脸的部族才俊均来此赴宴。便是其他封地里好热闹、想见一见君颜的神者仙君皆奔至青丘。
一时间九幽河畔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
幸得曲陵台上外人需以术法进入,桑泽知道御遥凌迦皆好清静,遂而设了层仙障。偏偏凌迦念着相安不欲见外人,又恐她坐在下层受人打扰,于是在桑泽仙障外又不轻不重地套了一层。是故能真正进入曲陵台的,也不过数百人。
彼时相安身子已经痊愈,多日疲乏也在凌迦丹药的调理和碧清夫妻的照顾下,一扫而空,气色尚好!只是她本已应了碧清与之同座曲陵台第六层,结果咏笙粘着她,非要她随她一起坐,如此便做到了第五层右手西位上。
她一贯对这些宴会无意,但只要答应了赴宴,必是极尊重的态度。是故第一轮“礼”上赛,乃个人独角戏,虽实在无趣,但有源源不断的点心茶水相伴,她倒也看得认真。只是长久保持着端方挺拔的姿态,肩颈便有些受不住,于是她扭头揉了揉酸乏的脖颈。
这一扭头,看到那一幕,彻底将她迷惑了。
曲陵台最高层上,入宴时她看见凌迦坐了下去,便也没有再多看,想来自是与御遥同坐。他们是夫妻,又是诸神之主,自是同坐最高位。可如今有风掀开珠帘帷幔,她看得清晰,凌迦一人独坐。而御遥并未和他同榻而坐,反而坐在侧边左首处。她有些不解,便是两人分开坐,御遥是四君中唯一封圣的,也当她坐在正位。这个样子,她委实有些看不明白。而真正让她不解的是,八荒的那位少年君主,便是将正座让给了凌迦,按着规矩便该在另一侧陪侍。如此君分各处,也算合理。偏偏他却与御遥坐在一起,且只设了一桌席位。更不可思议的是,御遥与他仿若十分亲近,时不时便鬓边唇语,四目含笑,毫无顾忌。
便如此刻,御遥又不知同他说了什么,那个白袍的少年笑着起身离去。偏偏衣肩飘带缠上了一缕御遥的青丝,少年俯下身细细解开,最后竟还不忘帮御遥将滑在身边的碎发齐整地拢至耳边。
相安呆了呆,忍不住看了一眼凌迦。凌迦侧着身,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只晃着一个酒盏,悠悠饮酒。许是感受到了相安的目光,转过头与她目光相接。相安赶紧回身,只当不知。
“姨母,您尝尝这个!”
“姨母!”
“姨母!”
咏笙端着一盏甜点,唤了相安好几遍。
“好……好!”相安回过神来,只觉心跳的厉害。却也实在搞不懂这是一副什么光景。
偏偏咏笙还在絮絮道,“姨母,可是看到了我父君与母亲,心下欢喜。他们素来恩爱,也从不顾旁人在侧,反正也没人敢言语他们,您莫见怪。”
“素……来恩爱?”相安想着到底是他们家务事,多问无意,却实在忍不住只得换个话头问道:“今日盛宴,你母亲如何不与你父君同榻而坐?”
咏笙有些疑惑地往御遥出看了看,果然桑泽不在位上,“想来父君有事,片刻便来了,他们一贯如此。”
“一贯如此?”相安只觉得呆在穹宇数十万年,当真物是人非,她已然看不懂如今的人心□□。幸得美食依旧,她还可以慢慢品尝。于是索性埋头沉在了一桌点心里。
凌迦坐在上方,自是看得清楚。算了算,不过大半时辰,她已经用了三盘点心,如今正在进第二碗汤点。
“吃这么般甜腻积食的东西,伤了胃又要喊疼!”
他扬手招来侍者,指了指相安的位置道:“咏笙殿下那桌,连着整个第五层西位上,即刻撤去所有膳食。亦不许再上任何吃食。若有问起,便说是桑泽神君的意思。”
侍者诺诺应下,却又被他拦住,“再送些香茶来本君处!”
果然不多时,咏笙处干净了无痕,却因着宴会,他也不敢大声喧哗。只苦了相安,只得干巴巴坐着,委实疲乏。
凌迦看着她那副样子,叹了口气,在送来的香茶中融了些修元补气的丹药,吩咐侍者送去。
茶水醇厚甘冽,下方的女子又开始展开笑靥。
此时正值桑泽过来,被凌迦拦下。
凌迦示意他坐下,递了杯酒给他,开口道:“你这青丘厨子不错,可承了你几分手艺?”
桑泽顿时来了兴趣,仰头将酒灌进,得意道:“兄长你还别说,这厨子有几分天赋,便是前些日子里,我刚给阿御琢磨了一款吃食。许是她看我做时偷偷记下了,昨日里做了一盅让我试用,竟有六七分相似。若是好好培养,必能成大器。”
“那你便好好培养,稍后送至毓泽晶殿候命!”
“这……”桑泽差点惊掉下巴。
“怎么,不愿意?那本君需要厨子时,便只能有劳桑泽神君亲来七海了!”
“不不不,实乃这厨子原是我王嫂遗玉寻来的,王兄身体有恙,需他佐以药膳。是故桑泽不好私下作主!”
凌迦点了点头,“那你去问问你嫂子,是要一个厨子的药膳帮她夫君调理身子,还是要本君腾些功夫亲自给她夫君治一治?”
桑泽给凌迦斟上酒,恭谨奉上,“无需问了,我作主,即刻给兄长送至毓泽晶殿!”
曲陵台上已经进行到第二项,“乐”中赛,即为歌舞庆演。有独奏,亦有群欢。相安本来已经有些劳乏,但素来擅歌舞,便来了兴致。
出场是八荒九婴族十六位妙龄少女编排的舞曲,少女婀娜,裙衫绚烂,就着曲陵台上潇潇清风,点点碎阳,倒也尚且可以。
“这九婴一族不修战力,化世时的一点灵力专修了这歌舞,倒也不错。”桑泽执着扇子撩开帷幔,隔着珠帘赞道。
御遥挑了挑眉,叹息道:“到底年轻,没见过世面。你看看兄长,他平时也算喜爱观赏舞曲的,可还看得下去!”
桑泽顿了顿,望向凌迦,果然他已经下了帷幔,双眼微合,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已经睡去。
一曲舞毕,收尾的造型倒是不错。众心拱月地托出领舞的少女,一抹阳光落在她年轻的面容上,映着一双月牙眼眸,却是有几分姿容。
“好!好!真好看!”咏笙拍着手,站起身来。
一旁坐着的珺林拉了拉他袍子,示意他坐下。
“堂兄,你觉的如何!”
珺林亦拍着手,温和地点了点头。
御遥看着下首的咏笙,又看了眼身侧的桑泽,只觉得委实丢不起这样的人,默默背过了身去。心下暗思,以后再有这样的歌舞宴会,绝不与凌迦相安两个同席。
而相安,听着周遭人声渐起,皆是夸赞之意,鼓掌之声更是此起彼伏。咏笙又一个劲地问她,“姨母,您觉得如何?可是不错?姨母,姨母,您说句话啊,是不是美极了……”
“美……美极了!”相安迎合着。
“嗯嗯,连着姨母都觉得美,我就说我不会看错!”
“九婴淙缮在此献丑了,还望各位不吝赐教。”领舞的少女眉眼清丽,容颜娇俏,眼角余光落在最高已经襟落下帷幕的地方,瞬间黯了神色。
按着一贯的规矩,一曲完毕,自有人点评。七层台上珠帘帷幕后的君者,向来不示君颜,亦不作评论。点评者皆是爱好者或是在此技能之上有所修为的稍长者。
咏笙知道相安善歌舞,急急将话头抢来。“我们这先说,我姨母可是行家,她说跳的极好!让她再给你说说”
相安惊了一惊,“说什么?”
“就是让您指点一下她们跳的如何?”咏笙凑近相安,“您若不愿指点,胡乱夸几句也无妨?”
“舞艺虽是拿来消遣怡情,亦是舞者精心练习多时,岂可胡乱评说。方才我看得不甚认真,且不说了。”
相安本是说给咏笙一人听得,想让他帮她搪塞过去便罢了。偏偏台上女子听得仔细,心中只道也是个机会,或许再跳一遍能得上方君者一分青睐。
“方才淙缮的确心中紧张,跳的不够完善。不知可否容我再跳一次,再有劳仙君点评?”
“这……可是让你受累了?”相安有些不忍。
“淙缮公主若愿意,尽可再跳一次,也可让吾等再领略一番风姿。”珺林开了口。
淙缮识得珺林,自玄秩蓝素避世,碧清抱恙,与浮涂珏守护神遗玉长居瀛洲岛,而桑泽又常日居于巫山,如今八荒的掌事者已经是姑逢始祖的第四代子孙,三万岁的珺林殿下。
“对,你再跳一遍!”咏笙亦附和道,“让我姨母再看一看!”
“笙儿……”
淙缮看着八荒青丘的两位殿下皆在给她说话,心下欢喜,只微红着脸对着相安道:“还望仙君赏脸!”
相安无奈,只得笑笑道:“有劳!”
※※※※※※※※※※※※※※※※※※※※
凌迦实力抢厨子ps本君只想看我媳妇跳舞~~~
难相认7
待为舞蹈和音的琴声响起,七层台上黑衣立领的君主果然撤开了半方帷幔,隔着染了光晕的珠帘,露出一点首代正神的绝世之姿。
“如何又跳了一遍,委实磨人!”他忍不住朝桑泽吐槽道。
桑泽揽着已经睡着的御遥,笑道:“实乃笙儿惹出的祸端,非要相安少主点评。偏你那少主实在耿直了些,说是第一遍没有看清。又碰上个要强的姑娘,这不都聚到一块去了。”
“什么要强不要强!”御遥直起身来,定了定神,望着凌迦道,“那九婴族的公主估摸着是冲你来的,方才眼角余光便没有离开过你那处方向!”
“是么?”
凌迦闻言本想重新拉下帷幕,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相安。只见她背影单薄,愣是坐得端正笔直,亦看得十分认真。
“傻瓜!”他兀自笑了笑,眼见日至正中,遂而招来侍者,吩咐送一碗甜粥过去。
下首的少女怀着十足的诚意和敬意,虽持着勺子在碗中搅拌了数次,愣是待一曲完毕,方才开始用膳食。只交代咏笙先点评两句。
碧清心细如发,紧跟着点评了一番。目光落在珺林出,珺林领会,又一番侃侃而谈。如此下来相安已经用完膳食。
淙缮听来个个皆是赞美之意,连着至高处的凌迦神君亦从他起舞时便撩开了帷幔,遂而心生欢喜。倨傲道:“仙君可否说上两句?”
相安聪慧,亦识出淙缮确实有几分练舞的天资,本想好好提点一番。却看见她如今面色变化,便知其心难静,躁气未除,便不欲多说。只笑道:“确实很美,有飘然之姿。日后勤加练习,还有进步的余地。”
淙缮亦然不快,只当着众神皆在,只得强压了怒气,“仙君能否多赐教一些,也好容淙缮好好领会!”
“你天资尚可,只是刚柔有失,若能够调节,想来会好些。”
“刚柔有失?”
“舞者,可刚可柔,亦可刚柔并济。此乃舞者之魄也。纯刚者,身姿挺拔可凌日月。属柔着,腰肢逶迤可伏天地。而刚柔相融者,自可挣脱穹宇星辰,随心所欲也。这三者,有一处占得,便都算的舞之极处。”相安顿了顿,“而淙缮公主,您刚柔有失,便是方才那曲“分筋错骨手”实在有失刚劲,过于柔曼了些……”
话至此处,本来皆听得入迷的诸神,猛然间发出一阵唏嘘笑意,连着最高出的御遥都呛了一口酒水,朝着凌迦道,“你说这九婴族的姑娘是得了什么造化,要让相安来点评?我本看了半晌,委实觉得别扭,却也不知错在哪里,还是相安真是一语道破天机!”
凌迦看也不看台下起舞的女子,只淡淡道意,“当年大宇双穹之上,奉酒的小仙儿都比她跳得好!”
唯有桑泽不明就里,“这跳的本就不是“分筋错骨手”,而是……”待反应过来,亦是喷了一口的酒水。
“所以,以后这后生晚辈的宴会,我们还是少参加的好!”凌迦凉凉道。
高台之上的舞者,已然含着怒气道:“仙君看了两次,原连我跳的什么都未看出,真是好笑。”
相安闻言,有些疑惑得望着咏笙。
咏笙轻声道:“她跳的是“雨覆云翻手”,不是“分筋错骨手”。淙缮公主一万岁时凭此舞闻名八荒,至今成名已经一万五千年了。”
“她跳的是“雨覆云翻手”?如此、如此一舞成名?”相安愣了愣,“那我不说了……”
“这位仙君,你虽未识出本公主跳的是什么,可是有些话仿佛还有些意思,劳你再多说两句,淙缮定当悉心研习。”
淙缮发现凌迦目光一直落在此处,咏笙又极力给相安解释,便想索性大方一回,立个好学大度的印象给诸人,便只要求着相安言语。
相安本不欲与小辈计较,偏偏于歌舞之上难以忍受,遂而道:“公主若跳的是“雨覆云翻手”,那便错的委实离谱了些。所谓雨覆云翻,百炼钢化绕指柔,便是极柔极媚的舞步。先不说此等场合实在不宜,便是柔媚处,你也确实刚劲了些。莫说枝软天地伏,便是风吹衣袂飘也不够格。”
御遥已经笑不动,只以手肘推着桑泽问道,“这九婴族于八荒可有其他用处?若还有,你快些让他们退下。我要是那公主,如此丢人,真真是要一头撞死在这曲陵台上。”
抬头又对凌迦道:“你且再送些吃的给相安,让她休要再开口。接下来还有曲奏赛,不知还有多少孩子要遭她毒口。你看,偏她还一副真诚教导的模样!”
“难道她不是在用心教导?”凌迦撩开珠帘,看得更仔细些。
凌迦不撩珠帘还好,如此一掀,本来面上有些发烫的公主,便又拾起了信心。冲着相安道,“仙君既然于舞艺之上,如此有见底,可否与淙缮切磋一番?”
相安摇摇头,“我便是胜了你,亦没有什么稀奇。你输给我,也算不得什么丢人。如此看来,不比也罢。”
“你……”淙缮自少时成名,便一直享着盛誉,从未受过如此奚落,遂而笑道,“侃侃而谈半天,原不过是纸上谈兵。”
相安笑了笑,没有理会。
“什么纸上谈兵,我姨母跳舞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呢?”咏笙少年意气,见不得人说相安不好,“姨母,你便与她比一比,也可让我们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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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座之上的神君亦是想看她一舞,遂而撤下了全部的帷幔。原本隔着数丈之地,他自是听不到的,可是他凝了术法,便听得清晰,那个女子说,“我跳不了,我的腿受伤了!”
“你的腿可是受伤了,经络仿佛都堵着?”
“我已经很久没跳了,我跳不了了……”
凌迦的脑海里轰然想起数日前的话语,骤然变了神色!
“闹了半天原是个瘸子!”淙缮与相安交谈半日,已然发现她没有半分灵气,便想着她最多不过是咏笙在凡间拎来的一个朋友,又兼上首凌迦处目光灼灼,便越发高傲起来。然而话音刚落,无形里竟是一枚尖针射来,穿透她一双膝盖,只听她“啊”一声尖叫,直直跪了下去。
御遥和桑泽对视了一眼,只当没看到。
众神都惊了惊,原有几位想要闹出声来,却被个别修为高深者拉住了,直指上首处,便不敢再有言语。
咏笙呆在七海多年,自是识的出此等气泽,于珺林处轻声私语。珺林点点头,对着台上舞者道,“淙缮公主怕是累了,回去歇着吧!”
然而这个淙缮公主确有几分骨气,道:“本公主奉父命献艺而来,如今曲艺尚未结束,不敢回去。”
珺林接过侍者递上的案卷,查阅道,“你还有一曲玉箫独奏。也罢,按着规矩,断没有强行让你退出的理由!只是下一个便是你的曲目,你确定此刻便开始?”
“本公主不过膝盖一时疼痛,不妨碍吹箫!”话毕,淙缮索性盘腿坐于地上,拂开七彩长裙,化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箫,持在嘴边吹奏。
一曲下来,倒确实让人如沐春风。只是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玉箫直指,对着相安道:“曲音歌舞从来便是一体,你既然对舞艺如此有见地,想来曲音之上也不会太差,可否也赐教一番。”
相安没有再推辞,笑道:“姑娘执意比试,我便凑个热闹!”
“甚好!”淙缮见相安拣了片桌边的花瓣扬在嘴边,疑惑道:“你以何物奏音?”
相安笑了笑,持着花瓣道:“我不占你便宜,此物便可!”
众神皆惊,淙缮更是倍觉羞辱,一时间怒火直冲,手中玉箫扬过,直拍相安面颊。待凌迦掌风挡过,到底因着距离较近,又事出突然,玉箫尾部还是撒过了相安嘴角。顿时一片血色红肿。
御遥在上首叹了口气,“这就九婴族怕是留不得了!”
“且看兄长的意思罢!”桑泽言罢望向凌迦处,却发现正座上早已没有了人。
凌迦已经来到相安身侧,一众神仙见凌迦走出七层台,皆哗啦啦跪了一地。凌迦也懒得理他们,只凝了术法替相安复原了伤口。叹气道:“合该让你坐在最高处,偏要坐在人群中,可是吃到苦头了。”
相安往后退了退,“小伤而已,不劳神君费心!”
“也罢,我自来处理公事!”遂而转向淙缮道,“九婴阖族,不敬尊上,且去苍梧之野领罚罢!”
“凌迦神君,她不过一介凡人,我如何不敬尊上了?”
“本君的人,你说是否称的上尊上?话说回来,纵是一介凡人又如何,进的了曲陵台,坐得上五层高台的,自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我……”
“罢了!”相安自听见凌迦那句“本君的人”便心惊的厉害,御遥尚在此地,唯恐他再口不择言说出什么,便赶紧拦了下来。然而虽然她修道为善,却到底赏罚分明,并不是一味和善,如此雪毛犼在身侧化出了身形。
她轻言道:小雪,可是饿了?”
雪毛犼眯着眼点点头。
相安笑了笑,拍了拍它脑袋与它授意。
猛然间,雪毛犼扑上淙缮,一口咬住她掷箫的臂膀。
淙缮顿时尖叫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伏在地上的诸神尚未得到凌迦起身的命令,如今只得各自悄悄抬头看上一眼,而再看看其余两位尚在七层台上君主,完全只作无事,便知这九婴的公主是惹了大祸在身。那五层台上的碧衫少女,俨然不是一般得罪得起的主。
果然,相安更是一直坐着,只对着淙缮道,“以德报怨,自无以报德。一报还一报,方算公平。再则,以你一条臂膀换你阖族自由之身,亦是你功德一件。”
明月见1
曲陵台上闹了这么一出,凌迦便就此退了席,走时还不忘拈了个诀将相安一起带走了。
桑泽看着御遥也是一副无聊的样子,贴心问道:“不若我们也走吧!”
御遥叹了口气,“本就是给珺林庆生,又是欢祝你化形如得新生,要是我们也走了,委实不像样子。再说下一轮“射之赛”,笙儿也会上场,且让我看看。”
桑泽点了点头,遂而召来珺林,让他派人清理曲陵台,传令宴会正常进行。
到底能进得曲陵台的神仙,多少都是历过些风雨,见过点世面的,皆知上首坐着的两位君主,为先后两代司战之神,最不忌讳的便是生杀和血腥。如此九婴族公主的一条臂膀,委实算不得什么。是故个个便只当什么也未发生,继续参宴。
离开曲陵台,凌迦就放出了相安,将她横抱在怀里。奈何相安一路挣扎,眼见就要掉下来,凌迦揽膝的手只得用力些,却撞到她双膝,惹得她痛呼起来。
凌迦手下顿了顿,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却到底没给她机会,只搂紧得更紧些,在相安的又一声尖叫声中,匆匆踏入房内,将她放在了床上。
“别、别碰我!”相安已经痛得薄汗涔涔,坐在床上喘息着,“离我远些……”
“那你自己说,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凌迦也懒得理她,只站在床边看着她。
“谁告诉你我受伤了?我没受伤!”相安定了定神,心下只道且先敷衍过去,反正都是些旧伤,一时半会也不会怎样,遂而抢了个别的话题,“今日宴会的点心,可是你命人撤走的?我都还无未吃饱,这也不是你的领地,如何这般霸道?”
“我问你身上有多少伤?你是要我自己动手吗?”
“我没受伤!”相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第一次对着凌迦提高了嗓门,却到底还是往里缩了缩。
“那你方才叫什么?连汗都出来了?”
“方才……方才是你撞的我!”
凌迦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便顺着她道:“撞你之前,曲陵台上你自己不是亲口说的,腿受伤了?”
“我那是敷衍九婴的小公主!”
“她算什么公主!”
“她……”相安突然就笑了出来,“不是公主是什么?”
“公主也分有多,正儿八经坐着一个,自是轮不到她。”
“所以你就可以随便打穿人家膝盖吗?”
“我随便……是她自己口不择言!”
“她原也没说错,习舞者伤了腿,与瘸子又有什么分别呢!”相安到底暗了神色,连着声音都沉了下去。
突然间,相安反应过来。果然,一抬头便撞上凌迦凝成寒冰的眼睛,却也不过一瞬,那双眼睛柔和了些。
“还疼吗?”凌迦看着她两手怀抱着的双腿。
“不、不疼。不碰就没事。”相安难得看到凌迦这般温和,也不知是触到了他那根情肠,只得反过来开口安慰道:“你看我平时不是好好的吗,也不妨碍走路。”
“还想跳舞吗?”
“我……”相安摇了摇头,“不想!”
四目相视,良久沉默。
亦不知过了多久,相安终于支撑不住,埋首于臂间,痛哭起来。
“我想……我想的……”
“我看一看,到底伤得如何了?”凌迦伸过手,想要帮她解开衣衫。
“不要……别碰我!”
凌迦的手顿了顿,没再说话,只拂袖于门口设了个结界。随着床幔帷帐层层落下,相安惊恐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的衣衫暗扣都被术法解了开来。
“你……你做什么……”相安死命地抓着衣服,却根本抵不住术法的侵袭。
凌迦依旧坐在床边,只静静地看着她。
“你这样对得起谁……我会恨你的,母神、母神也不会原谅你……”扯着云被往自己谁身上拉去。
“把术法解开!这样……连着他日穹宇朝贺,我们都无法坦然相见……”相安怒吼着。
“你……左臂……”凌迦上前一把握住她的左手。
相安一时挣扎不得,只扬起空出的右手本能得甩了他一巴掌。
果然,凌迦没有再上前,只有些发愣得看着她左边肩膀处。
“我恨你!”相安仿佛被抽尽了力气,只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我本想此宴之后便回家去的,只当从未出过穹宇。这样至少我还能有些回忆!我们,也不会这样不堪!”
凌迦目光依旧落在她的左肩处,始终没有说话。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相安扑上去扯着凌迦衣襟,“你是诸神之主,我是母神亲女,这样要如何面对诸神?”
相安身上的云被滑落了一截,凌迦转眼扫过,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他根本没有能力再回答相安的质问,只猛地掀开盖在她腿上的锦被。
相安抖了抖,却放弃了挣扎,由他看着!
“谁干的!”他握拳的手发出骨节狰狞的声音。
相安拉过云被,往身上盖了一点,却也挡不住一身的伤痕。
她的一双腿根本不是什么受伤,而是断了。双膝之上伤口犹在,细细辨去,竟是被重物碾压的痕迹,而如今已然出现了新的创口。
凌迦伸了几次手,方才覆上她的膝盖,果然膝盖里全是碎骨和积水。还有她的左肩,皆是歪歪扭扭缝合的痕迹。凌迦自是识的伤口,那是被刀剑齐齐砍下又重新缝起的样子,只是医治之人并不精通此道,所以才会缝合的如此粗糙。而从左肩到胸口,皆是长短不一的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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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迦深吸了口气,继续掀开被子。
“没有了!”相安拉着被子缩了缩,“没有骗你,真的没有了。”
“谁干的?”他咬牙又问了一遍。
“已经好了!”相安答非所问,“不要紧。”
凌迦已然知道是谁,这一身伤痕皆是旧伤,她多年不出穹宇又能让她如此维护的,除了相阙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只是他实在无法想象,她那样怕疼,这些伤落在她身上,她又是怎样熬过来的!
“就当可怜我,你放过我吧!这样的身体没有什么是值得你眷恋的,纵是师姐……到底我们皆为首代正神,神族仙界里总也不能乱成这样!”相安看着有些出神的凌迦,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见他有些反应,便继续道:“就算看在母神的面上,看在她把你们抚养长大的情分上,你都不该毁去我的清白。我知道师姐的确过分了些,与这八荒的桑泽神君……但这不是你堕落的理由,你和她既是夫妻,便该携她出歧途,何况你们还有咏笙……”
“你说什么?”凌迦彻底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望着相安。
“今日曲陵台上我都看见了,如此众目睽睽……”相安见凌迦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冷峻,于是又拉过一些云被,安慰道,“千言万语,你们总该给咏笙留些余地吧。那样好的孩子……”
“咏笙?你到底再说什么”?”凌迦疑惑道,脑中电光火石闪过,突然明白过来。
“你告诉我,北海峡谷初遇咏笙,他是如何向你介绍自己的?”
“在下咏笙——”
“除了咏笙,当时可还有七海的属臣出现?”
“嗯,应是你派给咏笙的暗卫,仿佛是哪位星君!”
“他可说了什么?”
“你可听下我方才的话,休要顾左右而言其他!”相安有些气恼道。
“你就告诉我,他可说了咏笙是七海的殿下?”
相安看了凌迦一眼,呢喃道:“难道不是吗?”
凌迦挑眉笑了笑,“那我猜猜,你当时心中可是难过又急切,问了咏笙,他母亲是何人?然后咏笙告诉你,他的母亲是巫山之巅的御遥圣君。”
“你、你当时也在场?”
凌迦摇摇头,“我不在,当时我在巫山。”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说了我猜的!”凌迦捡起地上的衣衫,想要给相安披上。
“你别碰我,我同你讲了半天,你竟半点都没听进去吗?”
“你放心,你的清白没有谁敢玷污。神族仙界里或许底下有些许污秽,但是神族四君,受母神恩德栽培,至今个个都是高洁之身,并无半点不堪!”
“你们都……”相安一脸鄙夷,不欲说下去。
凌迦朝相安笑了笑,“此刻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相安遥遥头,“本就无事”
“你这一身伤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治好的,容我慢慢给你医治!”凌迦叹了口气,“ 此刻我们重返曲陵台,去看看笙儿!”
“我不去……”
“不去?也好,反正此间无人,我们做些更有意思的事!”凌迦凑到相安身边,边说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你……”相安已经怒不可遏,扬手又扇了他一巴掌。“无耻!”
“我不是无耻,我是活该!”凌迦摸了摸自己脸颊,叹气道:“都说你性子软,怎么对我便半点情面都不留?”
相安横眉怒目,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齿。凌迦也不理她,只凝了术法,将她一身衣衫穿好,遂而直接抱了起来,往曲陵台走去。
“你疯了是不是?”
“师姐还在呢,笙儿也在!”
“诸神,诸神都在!”
“你……你要逼死我是不是……”
“你放开……”
“喊吧!尽管喊,莫说曲陵台七层座上无人敢来,便是来了又敢把本君怎样!”凌迦低下头来,噙了一抹难得的温柔笑意,浅浅低语,“茫茫二十余万年,本君一直是一人,如今看上了一个姑娘,娶个亲罢了,诸神恭贺还来不及!岂会置喙?”
“你……”
相安尚未还得及思考,凌迦已经抱着她落座在正座上,因着珠帘帷幔,诸神自是看不到。然而一旁的白袍神君将将持了一杯酒,被惊得洒了一手,赶紧推了推身畔已经睡熟的神女。
“可是笙儿出现了?”紫衣的神女朦胧着双眼,往台下望去。
“不不,往这边看!”
“师姐,我……”相安几乎要哭出来。
御遥呆了呆,转眼笑道,“安安,你无需喜极而泣。稍后我们便晓喻诸神,天地同贺!”
“甚好!”凌迦点了点头。“笙儿出来了,快开!”
“师姐,你听我说……”
“你先别说,且仔细看笙儿!”凌迦按过相安的头,“看仔细了,最中间的那一面。”
曲陵台上,立着数面水镜,数百里之外隗江山中猎宴的少年们依次现于镜中。最中间的白衣少年,盯上了一尾三头虎鲛,顿时化出弓箭射击。
隗江山中因特殊气泽,凡动灵力者,必化原形。一瞬间,白衣的少年周身风霜雨雪,四时气象涌现。
四时气象,凤凰化心。自是他母亲御遥圣君的真身。然而待风霜雨雪消散,少年手中箭矢射出,转瞬于半空中化成一只纯白的九尾狐,与中箭虎蛟撕搏相斗!
“笙儿……他、他是九尾狐族?”相安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凌迦。
“嗯,九尾狐……只是本君便是拼劲修为,也委实生不出一只九尾狐作儿子!”
明月见2
相安被凌迦圈在怀里,愣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觉得一张脸一阵阵发烫,这将近一个月来,原是她自己误会了。
“我要是找个九尾狐族的女子做君后,也许也能生出一只九尾狐!”凌迦贴着她耳畔低语。
“嗯……”
相安抬眼望着左手边的御遥,想着今日还在说她如何如何不好,竟还说她与那少年君主……她咬着嘴唇,只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偏偏这个少年君主正好目光投来,与她眼神交汇,冲她友好地笑了笑。于是她便觉得更愧疚了。
“我说你如何这般厌弃我,不过十余日,你自己数数,扇了我多少次!”
“嗯……”
相安继续思虑着,这一路走来,凌迦多少次明里暗里地护着她,她却对百般嫌弃,又是动口又是动手,却也不知他何时性子竟变得这般好了……
“怎么不说话?”
“嗯……”
还有咏笙,如今一想起来,她便有些生气。若不是北海峡谷中闹出了误会……但回头想想,仿佛他也从未说过他凌迦是他父君。可是为何他又被养在七海?他是九尾狐族,便该是那桑泽神君的孩子。桑泽神君?自己若记得不错,当是碧清幼弟,如此说来便是姑逢的孙子。这师姐、师姐竟嫁给了姑逢的孙子?而凌迦,竟然被一个后生晚辈比了下去,想到此处她竟然笑出了声来!
“笑什么,这般开心?”
“嗯……”
凌迦抽回手,将相安的脸转向了自己,“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相安回过神来,“在听,在听……”
“那我说什么了?”
“你说……”相安一颗心跳得飞快,愣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凌迦说了什么,想着先道歉总是没错的,“对不起,你脸……还疼吗?”
凌迦放开她,往边上坐了坐,冷哼道:“习惯了!”
“对不起!”
相安看着凌迦靠在栏杆上,晃着一个酒盏,也不接她的话,便有些心虚,只得继续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你同谁道歉呢?”凌迦抬起一点眼皮瞥了她一眼。
“同你啊!”
“我没名字吗?”凌迦将酒盏掷在桌上。
“凌迦神君,对不起。”
瞬间,桌上的那个酒盏碎成齑粉,一点玉色的酒水缓缓流出来。
“阿诺!阿诺!对——”
少女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黑衣的神君重新捞回怀里。
“你有什么错要道歉!原就是我不好,没有早点接到你!”
桑泽眼峰扫了半天,简直下巴都要惊掉,只得转头望向御遥道:“原就是叫一个名字,兄长竟如此矫情,也太不人道了。你看看,那相安少主,都被他搓揉成什么样了。”
“一个名字……”御遥无比专注地望着台下水镜中的儿子,想了想又道:“你可还记得乐中赛上,相安那番刚柔论?”
“自然记得,如此解说舞艺,如雷贯耳!”
“她说的是舞艺吗?用来谈情分明更好。你且看着,到底是谁落在谁手里还未可知呢!”
桑泽笑笑,不再言语,只又看了一眼正座之上的相拥的两个人。
已是午后,阳光强烈了些。正座朝南,相安不自觉晃了一下头,抬手挡住了光线。
“怎么了?”
“许是日光烈了些,有些眼酸!”
凌迦看着早已被他放下一半的帷幔,侧过身仔细望着相安。
“做什么?”相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快看笙儿吧!”
“你的眼睛是不是也被伤到了?”
“没……眼睛真的与阙儿无关!”相安知道瞒不过去,只得如实告诉他,“原是经过九重宫门时急了些,没等它们逐一开启完毕,便硬闯了出来。一时触了强光,才成了如今这般。”
“急了些?你硬闯了九重宫门?”
“阿诺,我饿了,你让他们给我上些膳食。吃完再说好吗?”
凌迦叹了口气,召来侍者吩咐了下去,又顺手撤下了全部的帷幔,结了个仙障挡住日光,只容几缕均匀地撒入,用来视物。
“哎……你这样,我都看不到水镜,见不到笙儿了!”
“还看什么,闭上眼睛养神!”
“我……”
“再啰嗦,便不给你吃的了!”
“你……”
相安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无限委屈地趴在桌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曲陵台上,水镜已经封合起来。前去猎宴的少年们都陆续回来了。相安在一片求饶哭喊声中被惊醒。
原是那九婴的淙缮公主,竟不知怎么混在一众参赛的少年中,重新回了曲陵台。本来凌迦已经示意扔出去,但想着不过才数个时辰便能去而复返,倒也有些本事,故而唤醒了相安,留给她处置。
相安揉着惺忪睡眼,定了定神,也没有露出真容。只隔了帷幔缓缓道:“你若不来求我,你骄纵犯上,我收你一条臂膀,亦算两清。但你即开口求我,是祸是福,只能凭你造化了。看在你舞艺之上尚有一分天资,算是与我有缘,我渡你去梵镜,拜入衡殊神君座下。百年为限,你且好好静静心,去了浮躁之气,便回洪莽原再行修炼,届时我让凌迦神君为你接上一条新的臂膀。如若不然,或青灯古佛,或苍梧之野,便是你余生归宿。你可愿意接受?”
曲陵台上断臂的少女,闻言有片刻的战栗。却也不过片刻,伏地谢恩。只是临走之时,恳求见一见凌迦君颜。
七层台上,除了轻风拂过帷幔,再没有半点声音传出。
如此一节插曲过去,谁也没有再多言论。只是个别好事八卦的神仙,心中疑惑,七层台上除了御遥圣君这位上古神女,方才那位出声的神女又会是谁呢?有资历的老辈神仙仿若有些猜到,却也不敢宣之于口。只默默朝着七层台拱手作揖。
而此时,咏笙咋咋呼呼地跑上七层台,将猎来的三头虎蛟呈给御遥桑泽看。
虎蛟浓重的血腥蔓延开来,其他人自是没有感觉,唯有靠在凌迦怀里重新睡去的相安受不住皱了皱眉。一瞬间雪毛犼现出了身形,直扑过去。
众人惊了惊,眼看就要撞到咏笙,御遥袖中金丝弦挥出,格挡了雪毛犼。雪毛犼识得金丝弦,更认得御遥,只好委屈巴巴地退了回来。
相安抖了一抖,彻底被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望着周遭的一切,发现雪毛犼趴在自己身畔。
“怎么了,小雪?你出来做甚?”
“无事!”御遥笑道,“笙儿猎回一尾虎蛟,让雪毛犼看上了。”
相安揉了揉雪毛犼脑袋,拿了一叠点心喂它。遂而转身道,“是他今日噬了鲜血,便起了贪念。可是吓到笙儿了?”
“姨母!你怎么在这?”咏笙这才回过神来,“你、你怎么睡在舅舅怀中?我才离开数个时辰,这发生了什么?”
“笙儿——”背后御遥唤了一身。
“母亲!”咏笙回头拼命朝御遥挤眼睛,奈何御遥实在不明白,于是咏笙只好附耳于御遥,片刻才起身,低语道:“母亲,便是单纯为了舅舅,你也要劝劝啊!”
“笙儿,你去歇歇吧!”
咏笙听闻御遥此话,索性疾步过去,将正在理正衣衫的相安一把拉了起来,“舅舅,容我同姨母说几句话,之后要打要罚咏笙没有半句怨言。”
“笙儿,你慢点!”相安被他拽着,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他发什么神经?”凌迦问向御遥。
“这咏笙虽是我生的,身上流着桑泽的血,但总是您一手带大的。那个……你要打要骂,我也没有半句怨言。”说罢,御遥匆匆起身离开。
“阿御……阿御……”桑泽追上去着,“你去哪?”
“闭关,丢不起人!”
不多时,咏笙和相安便回来了。只是相安走进凌迦时,咏笙还在企图唤住她,沉声道:“姨母,你想清楚了,若有一天舅舅知道真相,你当如何自处?”
凌迦断断续续听着,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便开口道:“什么真相不真相,且说清楚了!”
“你这么凶作什么,都吓到孩子了!”相安坐下来,脸色微红,对着凌迦道:“笙儿说,知我心中真心喜爱的不是你,让我别因为你一时温柔,陷了进去。怕他日你知晓真相,不得饶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
咏笙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回道:“舅舅,你看在姨母手无缚鸡之力,又救过我的份上,莫与她计较。她病痛伤重之时,心心念念想的唤的都不是您……如今因是她太孤单了,求个依靠罢了。您贵为诸神之主,便只当什么也未发生,饶过她吧!”
凌迦挑了挑眉,眉眼皆是飞扬的笑意,“难得你一片孝心,舅舅自不会计较。但你且告诉舅舅,她唤的那个名字是什么?”
“嗯……阿诺!对,是阿诺!”
“阿诺!这名字可真好听!我记下了。”凌迦看着相安那张已经红的不行的脸,扔了酒盏,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午后漫漫,送你回房眠一眠吧!”
“嗯!”
咏笙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个人离去。唯有凌迦带着笑意的话远远传来,“回去告诉你母亲,以后莫要逞强,少抗击天雷。如今也不必急着闭关,我一时还不顾上笑话她。”
明月见3
射之赛的下半段“刃中武”向来是在夜幕之后开始的,其实就是之前猎宴中胜出的人,以先前猎物为注,比试过招,最后猎物最多的取胜,再分而食之。
自知道这么个玩法,御遥便吐槽过无数次,如此还不如输了好,辛辛苦苦斗了半天,最后还是便宜了别人。凌迦亦笑道,估摸这个就是八荒传承的君子同福之风。御遥实在接受不了,扔了朵流桑花为奖励,凌迦则投了个第四代正神位凑热闹。
如此一来,参赛的少年们个个牟足了劲,想着流桑花和正神位莫说俱得,便是得其一,便是千百年修来的运气。
却唯咏笙闷闷不乐,原是他没有一件趁手的法器。
又因相安疲乏,便将剩下的赛事推后了数日。
于是,咏笙便赖在合欢殿同御遥撕扯。桑泽看不过去,化出“绕钟琵琶剑”给他,奈何他修为不够难以操伏。
御遥只得叹气,“如此,流拂凤来琴你亦是难以弹奏!不若你去向你舅舅借两枚绵密小针,他那全套有一百零八枚,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稀罕物。且枚枚都是天成的兵器。在他手中,全套顷之,可吞日月,催天雷。若是分化出来,即可列阵布局,也可单作兵器。”
咏笙瞠目结舌,“舅舅的绵密小针,茧寒线不是用来救人的吗?”
“唔……”御遥笑了笑,“你舅舅同母亲征战四方时,你父君也不曾见过。原不怪你!”
“别老带上我,好歹我也为你司战征伐,定过天下!”桑泽喂了一盏茶水给御遥。
“烫……”
“好……我吹吹……”
“那孩儿先退下了!” 咏笙看着自己的父君母亲完全不当他存在,又开始亲亲我我,只得无奈做了个鬼脸走了。
然而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御遥将桑泽推过一点,“笙儿,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笙儿想同母亲说,莫要再为笙儿操心了,我已经对姨母没有那些心思了!”
“如何便想通了?”桑泽笑道。
“可是知道了阿诺便是你舅舅?”御遥追问着。
“知道阿诺就是舅舅是其一,主要是白日里看到姨母惩治九婴族公主的样子。姨母明明看着比我仿佛还要小一些,一脸的稚气。可是曲陵台上且不论你们,当时诸神皆跪,唯她一人坦然独坐,娓娓论道。我便知晓,我与她之间隔着苍茫世事,隔着桑田沧海。”咏笙顿了顿,“世间或许只有父君一人,可以平山海,越时光,拥抱母亲。而笙儿想要的,是有个人,能与我共同成长,我不想错过她太多,她也不曾让我等得太久。”
“好孩子!”御遥走过来,将他揽入怀中。
“母亲,孩儿告辞了,我得去向舅舅借法器!”
“哎……”御遥还想交代些什么,却只见咏笙已经跑远了,“你说他情之一事算是有点长进了,修为之上何时能进步些?”
“随缘便好,不必强求!”桑泽上前揽过御遥。
“某人自己强求的还少吗……”
“……”
咏笙是在青丘大殿寻到凌迦的。彼时凌迦正给他大伯碧清诊脉。而相安将将睡醒,正独一人然对着一桌点心用膳。见他进来,招了招手示意他一同进食。
咏笙规规矩矩地问了安,又婉拒了相安,一双眼睛只盯着凌迦。
“难得如此规矩,你又怎么了?”凌迦按得深了些。
“无事,无事。舅舅且安心给大伯诊脉,咏笙再此候着便是!”
凌迦看了他一眼,化出一枚绵密小针,于掌中放大到三尺宝剑一般大小,递给了咏笙。“你试试可用的惯,只是到底是绵密小针,无头无尾两头尖,可别伤到自己。”
“这是做什么?”相安好奇道。
“定是他过会比赛要用!”凌迦收回诊脉的手,“他那点修为,也操伏不了他父君母亲的法器,自己又没有一件像样的兵器。所以估摸阿御便让他来打我的主意了!”
“舅舅所言不差!”咏笙看着手中已然如同一柄双头剑一样的绵密小针,恭恭敬敬拱手谢过凌迦。
“去试试吧!”
“等等!”相安站起身来,“你初次持此兵器,可有速成的招式?”
咏笙遥遥头,“没有,但这同剑差不多,无妨!我且去试试!”
“我与你同去,我教你!”
“姨母,你……你教我……”
“对啊,姨母是不休灵力,并不是不会武功,姨母剑法很好的!快走……”
如此,连着凌迦都有些吃惊,尾随着相安一路出去。
明月皎皎,薄云皑皑,青衣碧衫的少女,素指扣在剑头三寸处,前三招如同雁渡寒潭,又似惊鸿踏雪,美则美矣,却委实没有什么作用。咏笙想着许是后续勃发,果然等到第四招时,相安握剑的手突然划到了正中间,一瞬间连出了四式,招招皆是柔美曼妙,身形亦化成连绵不绝的无数层,一时难以辨出她到底在哪个方位。
“师尊居然有这么好的剑法,却不知为何不修灵力?”
凌迦看了碧清一眼,没有回应,只淡淡道:“连着腿都伤了,不然这剑当舞的更好的。”
“师尊受伤了?”碧清惊道,又开始咳起来。
“无妨,我会治好她的!”凌迦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相安,“你的伤年久天长,已经坏了根基,本君无能为力。不过可以用丹药给你调息调息内里,总好过如今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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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清谢过凌迦神君!”
“你先下去吧。”
“碧清告辞!”
“咏笙恭送大伯!”
“这个适合你,一共只有七式。一炷香便可记牢,不到半个时辰亦可学通了!”凌迦说话间,破开相安的剑势,拂袖将她揽回怀中,“可累了?”
“笙儿还在呢?”相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凌迦。
“无妨无妨,我都习惯了!”
相安不可置信地望着凌迦……
“是他父母,与我无关。”边说边将她又拉了回来。
“姨母的剑法好看是好看,但总不能以好看迷惑对手吧,到底少了些力道和杀气!”
“啊?笙儿……”
“休要与他啰嗦!”凌迦从相安手中拿过绵密小针,扔给咏笙,“自己去好好看看,被你姨母扫过的枝叶和地面。”
“还用膳吗?”
“不了,我吃饱了!”
“那我送你送你回去休息。”
相安摇了摇头,“才醒来的,不若你陪我走走吧。”
“好!”
咏笙捡起地上树叶,有些震惊,来来去去不过如同舞蹈般的七个招式,竟滑落了无数枝叶。待凑近细看,便更被惊得张大了嘴,什么划落了树叶,分明是将每一片树叶都从叶面中划开,变成至少三片更加透明的叶片,而叶子本身却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大小。
“姨母……”
他刚想赞叹一声,夜风吹来,四下里烟尘扬起,瞬间迷了他的眼睛。待风散后,他方才发现竟是脚下石路,裂出万千细缝。
之后数日,咏笙倒是练得勤快,前面三招已然纯熟。只是第四招开始,需要手握长针中间,每每从针尖三寸划入时,总是慢了节奏,导致失了力度和气势。他便缠着相安寻找解决之法。
相安无奈,这本是凌迦当年送她的剑诀,用来抵御寒疾。她之所以练得如此出神入化,一来是因为大宇双穹关闭的头一万年,她并未以荒字诀催眠自己,寒疾自是每月发作,初初的几百年还能穿着那件斗篷御寒,后来也不知为何竟无用处了。只得使出剑法修炼。二来,她实在想念凌迦想念的厉害,舞剑之时便感觉回到了那年她在禹霄宫九转长廊上的日子。后来她便偶尔进入禹霄宫练剑,也是因为如此,激怒了相阙,后不得已以荒字诀催眠了彼此。
是故说到底,这剑法是用来强身健体和睹物思人的。相安从未用此杀过生,自然不知如何用来御敌取胜。
“过招拆招,御敌杀生,你当去问你母亲。她最善此道。便是你父君,如今随意指点你两招,都够你练上三五年的。”凌迦无暇理会咏笙,只传了水镜于白姮,要她去大乐之野按着他的方子寻药给相安治眼疾。
“母亲和父君说要避嫌,再说我都练了大半姨母的剑法了,今日夜幕便要参赛,也委实来不及了。”
“那还不赶紧去练,再啰嗦绵密小针也不借你了,本君还要避嫌呢。”
“姨母……”
“阿诺……”
“你休要惯着他!”凌迦缓缓摘下相安覆眼的白绫,“慢些睁开眼,可觉得光线强烈?有些晕眩?”
相安慢慢睁开眼,摇摇头:“没有不适,确实清明了许多。”
“若是当时一出穹宇,便治疗,如今早没事了。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这么久。”
“不要紧!是你太紧张了,原也不妨碍视物。”
“谁说不要紧,再拖着,这双眼睛便该废了。”凌迦伸手拂过相安眉睫,“不过如今你且安心,待白姮寻到药,便无妨了!”
“嗯!”相安握上凌迦的手,“我很安心。”
夜幕之后,“刃中武”便拉开了帷幕。本来咏笙想着到底练了些日子,不过是稍微有些不合手,总也无碍。然而看着台上参赛的个个使出了绝技,身法或飘逸俊朗,或稳如磐石,尤其是他的堂兄珺林,不过比他大了数百岁,已经承了白玉弓、蓝田箭,硬是从第一关闯到了半场赛结束。
咏笙急得不行,趁着休息的间隙,溜上七层台找他父母撕缠。
“流桑花你每百年都能吃一朵,正神位七海供着无数,也是你打小见惯的。你非凑什么热闹。”凌迦灌了口酒,拂袖收回绵密小针,“老实坐着,好好看便是,莫再参加了!”
“母亲……父君……”咏笙张着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
“你舅舅所言不差!你这修为武功,便是执着我的凤来琴,也打不过珺林。”
咏笙呆呆地望着御遥,嘴唇张合了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一转身扑入相安的怀抱:“姨母,你看看他们,他们都这般欺负我?你要给我作主!”
“笙儿乖……”相安看着御遥夫妻,又回头望着凌迦,深吸了口气,“笙儿,姨母帮你。不就是一件趁手的兵器嘛!给你!”
咏笙抬起头来,只见相安手中化出一把重剑,剑柄处含日刻月。
“姨母……这是您的……您的佩剑……”
日月合天剑!
莫说咏笙,便是御遥、桑泽、凌迦都吓了一跳。
“安安,此剑乃是从母神双目中炼化,一直便是你的法器,他如何用得起!”御遥皱眉道。
“无妨!这剑除非以我血气滋养,方才会变成神兵利器。如今不见我血,只是寻常兵器罢了。”相安以手势划开剑鞘,顿时一剑化二,拣了一把递给咏笙,“这是日剑,你且拿出比试。配合我教你的剑法,便是赢不了,也落不了下风。月剑在我手中,受我控制,出不了事。”
“谢谢姨母”咏笙如飞鸟出笼,风也似的跑了。
曲陵台上,咏笙同珺林正在比试。咏笙虽修为不如珺林,身法却半点不差。眼见两人身形交错间,剑与箭亦短兵相接。
“我教的可好?”相安又被凌迦一手圈在怀里,只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凌迦顺势吻了吻她额头,“当然好!待回了七海,我们就可以一同练剑了。”
相安低头笑了笑,却突然间觉得胸口一阵刺痛,整个人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怎么了?”凌迦惊道。
“无事,可能有些心悸!”
凌迦将她侧身置在怀中,看她一张脸苍白的厉害,额上皆是薄汗,赶忙抽过她的手测其脉息。
“现在不疼了,你别紧张。”
凌迦收回手,确实脉象平稳,内里也无错处,又看着她脸色也恢复了些,遂而稍稍安下心来,只道:“以前可有这般?”
“没有!”相相安摇摇头。
“到底是你身子太弱,又受了一身伤,切记忧思,需要好好调理滋养。”
“嗯,有你在,我不怕!”
凌迦重新将相安揽回怀里,见她缩了缩。亦知夜风寒凉,于是源源不断地化出御寒之气护着她。
然而,自咏笙抽剑与珺林过招,但凡日剑与其他法器相接,相安便觉浑身刺痛。起初她也未曾多想,一来不愿让凌迦担心,二来刺痛不过一瞬也就过去了,便一直都忍着。
眼见曲陵台上,比试已经进入尾声。
珺林跃而起身,搭箭拉开如满月般的白玉弓。咏笙亦凌空而起,横剑格挡。在场的皆是高手,便知亦是平局。
蓝田箭破不开那禀含日之剑,持剑之手亦断不开箭矢。
箭击剑面,剑穿箭头。
一瞬间,漫天霞光迸出。然而待霞光散开,蓝田箭居然穿透含日之剑的剑身,盯着白衣少年的肩上。
“咏笙!”
珺林最先反应过来,飞过去抱住了咏笙。
曲陵台诸神皆知二人身份,顿时一片哗然。
“笙儿!”
七层台上的君主亦被震慑了心神,然而更他们更震惊的是那个碧衫的少主,在咏笙受伤的同时亦喷出大口鲜血,从凌迦怀里委顿下去。
“安安!”凌迦疾呼。
相安握着把柄躁动不平的月剑,断断续续道:“是、是剑……剑有问题……这不是我剑……”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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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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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见8
相安回了“昭煦台”, 本来也没怎么生气,不过是被凌迦逗了一番, 加之论起当年之事一时触动了情肠, 哭过便也无事了。倒是凌迦,非但没有过来安抚她, 一连几日都在炼丹房内,闭门不出。
其实,相安自大宇双穹之上, 便已经习惯了凌迦冷淡的性子。说实话,对他如今的温存反而觉得有些突然。她总觉得虽然有着昔年情分,但到底当年只是自己一往情深, 凌迦虽有过片刻的动心, 但终究隔了沧海桑田的二十余万余年,自己自是在穹宇之中沉睡, 宛若当年。但凌迦不同, 当是千帆历尽,人事多遇, 难保那份初心还在。即便动情, 仿若也太快了些。她从头到尾地缕了一遍, 觉得凌迦突然对她冷下来, 无非是有公事缠身,或者是要梳理自己的心境。再者, 虽然从青丘宴会上, 解除了误会, 凌迦时时护着她,彼此也多有亲昵之举,但到底他也没有真正与她说明过什么。她想,他应该需要时间的!如此想着,她反而觉得无畏许多,又值咏笙历练归来,常日粘着她要她讲述昔年四君于穹宇之上的事,日子倒也不觉无聊。
这一日,咏笙在已经听了无数遍自己母亲与舅舅昔年征战四方的的光辉事迹后,突然问起了相安的事。
相安正吹凉一盏治眼疾的汤药,想了想道:“我的母亲是母神,你早就知道了。我不会术法灵力,常日待在殿阁之中,没有什么好说的。其实便是你母亲和你舅舅他们的丰功伟绩,很多我也是听一些仙娥侍者说的,再不然便是从功德簿上阅来的。”
“那你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吗?一个人岂不是很孤单?”
“有啊,母神一胎双生,我有个弟弟,他叫相阙。他……”
“你居然有个弟弟,那他现在人呢,没有和你一起出穹宇吗?他长得可是和你一样,还是这般年轻?”
“嗯,很像!”
“他可还在大宇双穹之上?你为何不与他一起出来?”
“他在……”相安握着汤匙的手抖了抖,“我把他关起来了,他不能出来。”
“关起来?为什么,他犯了什么错吗?”
相安突然想起,曾有那么一段日子,相阙日日埋首于司经楼,只为寻得一方可以控制体内怨泽之气的方子。后来终于寻来了一本清心剑谱,执剑修炼。于是她执月剑,相阙执日剑,一同修炼。
确实怨泽之气被压制了许久。只是好景不长,有一日她于九转长廊练习凌迦教她的剑法用于抵御寒疾,被相阙发现,便再次激发了他体内的怨泽之气。相阙日剑落下,生生砍去了她一条手臂。后来又在她带他出穹宇时临时反悔,背着她私下九重宫门,将她一双腿齐膝碾断。
痛是真的痛!
每一次绝望之际,她并不畏惧死亡,可是她的母亲说,她是苍生根基所在。她不知道,她一旦死去,九州天下有那一方人世会陷入绝境;她也害怕,若这世间无人能控制阙儿,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会犯多少错,造多少孽。所以一次次,她都咬着牙挺过去,她也曾想了断相阙,只是每每相阙总是在她的血泊中清醒过来,她便再也下不去手……
“姨母!”咏笙看着相安一把汤匙我握在手中,整个人却失神发抖。
“姨母,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你弟弟了?”
“没,没有!他没有伤过人,没有造过孽……”相安手中的汤匙落在地上,碎成两段,连带着一碗汤药一起打翻了。
“姨母……”
“安安!”凌迦刚好过来,看到惶恐不安,浑身战栗的相安,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放开,放开我……”相安一把推开他,整个人跌在地上。
一瞬间,日月合天剑在她手中化出身形。阴阳双剑未受她控制便齐齐跃出剑鞘,直戳在地上,正好将她和凌迦分隔开来。
日剑凌空而起,往凌迦刺去。凌迦还手之际想起沧炎所言,日月合天剑若受灵力相击,掌剑法之人便浑身如同刀切剑刺,疼痛万分。便只得收了灵力,跃身让过。然而日剑横扫,霞光直逼凌迦。
“阿诺,不要——”
相安早已回过神来,控制了月剑,却未曾想凌迦不仅只避不攻,还越过来想要护着她。
昭煦台外院虽算的宽阔,到底剑风所扫之处更是辽远。凌迦本来避开剑风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此刻还要过来护着相安,又无法使用灵力,便只能以身相挡。却不料剑风霞光射来的瞬间,相安推开凌迦,侧身踏出了一步,横剑挡住了霞光。
万幸,两人都没有受伤。
“笙儿小心!”
相安将将松下一口气,却见的日剑转了个身,直劈咏笙而去。咏笙袖中花瓣扬出,虽凝着他并不高深的灵力,可到底是是巫山之上的流桑花,一占灵力便是天成的利器。于是花瓣飘向日剑,看似唯美,却愣是发出剑戟撞击之声。
“啊——!”随着相安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手中月剑滑落,日剑亦在花瓣的拦截格挡之后跌落在地。
“安安!”
“姨母!”
“我……不要紧!”相安靠在凌迦怀里,勉励朝咏笙笑了笑,“你伤到哪里没有?”
“我没事,姨母。”咏笙急的几乎哭出来,“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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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姨母没事,方才她的药被洒了,去丹药房让匀堂再熬一碗送来。你亲自看着!”
“嗯……我马上去!”
“你呢,为什么收了灵力?有没有……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凌迦没好气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受伤的。”
“对、对不起……是阙儿,今日原是他生辰……”相安到底没忍住,吐了一口血,“如今……他应是生气了。”
“别说了,你忍一忍!”
凌迦叹了口气,将她搂紧在怀里,亦不忍心看她,只偏过头去,将灵力从她背脊贯入。
相安发出闷哼声,在他怀中艰难地挣扎着,不多时便浑身冷汗淋漓。凌迦收回灵力的时候,她已经晕了过去,软绵绵的靠着他,脸上尤挂着泪痕。
相安并无大碍,许是因为一时疼痛的原因,疲乏了些,便有些贪睡。
起先,凌迦将她平放在床榻上,想重新检查一下旧伤口,然而没多久她便侧过身来。凌迦无奈,只得待她睡得熟了,再将她轻轻平躺过去,还是没有多久,她便又侧过了身。凌迦这才意识到,原是多年习惯,少了白日的那份克制和清醒,她便还以为相阙在自己体内,半点不敢伤到他。
如此,他也不愿再去折腾她,由她侧身睡着。只是没过多久,她额头鬓角便沁出薄汗,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凌迦执过她的手把脉,除了心跳快些,内里并无大碍。可是相安却慢慢缩成一团,两只手死死攥着云被,眼泪混着汗珠一起滑落下来。
“不要……阙儿!”
“放开我……”
“姐姐错了,阙儿……”
“阿诺!”
“阿诺!”
“阿诺,你带我走吧……”
“你在哪里……阿诺……”
床榻上的女子搂着一床被子,缩到靠墙的一边,仿佛得到一点依靠,稍稍平静了些,只是口中依旧低声呢喃着两个字。
阿诺!
从听到这两个字起,便站起身的神君,一开始是想伸出一只手,让她握一握,亦想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然而当她连续不断的呼唤他的名字,他竟在一瞬间失了神。从看见她的一身伤痕起,虽然他也心痛,却想着凭着自己的医术,治愈那些旧疾亦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时间久一点罢了。但她如今待在他身边,他们便有无数的日子可以慢慢调理。便是这闭在炼丹房内的半月,亦不过是在帮她理一副最温和的方子。然而今日看了她这副样子,他便意识到,这些看得见的伤口或许对她来说,都算不上真正的伤痛。唯有穹宇之上,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手足,才是她心底最大的彷徨与挣扎。凌迦记得相安的生辰,并不是今日。她与相阙一胎双生,相阙自然也不是今日。可是偏偏她却说相阙今日生辰,便只有一种可能,相阙将从她背脊中分离的那天,当作了生辰之日。凌迦不想去探究那个阴郁的少年,到底对与她怀着怎样的感情。他只知道穹宇之上孤苦无依的日日夜夜,独立无援的年年岁岁,才是彻底让她崩溃无望的噩梦。
“阿诺!”相安抖了抖,将被子搂得更紧些,面色亦缓和了些。
“我在!”凌迦脱了外袍,躺在了她身侧。然后极轻极柔地将她攥着云被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每挪开一根,便将自己掌心一点点凑上去,直到十指都握在自己掌中。
相安皱了皱眉,想要抓住些什么。只一个轻微的挪动,便被揽入了一个温暖而宽阔的怀抱,有淡淡的药香散发出来,是让她安心的味道。
“被子……冷!”她又往前靠了靠,伸过手想要摸索些什么。
凌迦笼住了她的手,塞入自己怀里,御寒之气源源不断的弥散开来,“以后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再寒冷。”
九天之上,上弦月,冰冷如钩。
而七海中央,却温暖如春!
明月见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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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见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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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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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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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中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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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中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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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中花3
沧炎带着相安进入髓虚岭正殿, 首先自是要经过一段十里长廊。
“卷帘玉户!”相安望着廊前四个大字道:“好风雅的名字!”
“少主谬赞了,此名是本座夫人取的。”
沧炎带着相安进入长廊, 一瞬间, 原本幽深黑暗的郎中,两侧燃起鲛人灯, 灯火微光,却胜在绵绵不断。如此一路走去,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待转过第一个弯, 两侧墙壁齐齐落下画卷,一时间震得灯火明明灭灭。
“让少主受惊了!”沧炎引着相安一路过去。
相安有些迟疑地跟在后面,看着两侧的一张张画卷, 画的皆是同一个女子, 有执剑练武英姿飒爽的模样,有花间独舞长袖旖旎的风姿, 有托腮凝眉愁思在目的哀情, 亦有独上高楼临窗远眺的神思。可谓文武皆备,风情千种。唯一相同的是, 所有的画中, 女子皆着一身青衣长裙。
“这画中人是……”
“是本座夫人!”沧炎有些抱歉道:“方才我说见到少主, 想起故人, 实乃想起了自己久病的夫人,唐突少主了!”
“无妨!”相安摇摇头, 笑道:“真人爱妻之心, 令人羡慕!夫人真是好福气!”
沧炎突然便顿住了脚步, 面色有些怆然,“少主也觉得是她的福气?”
相安看着沧炎脸色,有些讶异,只道:“相安只是按着所见而言,有不当之处,还望真人海涵。”
沧炎笑笑,没有说话,只继续引相安往前走去。
第二个拐道里,左右各六副画,皆是青衣女子练舞的场景,她使的兵器是剑。相安却觉得有些奇怪,不是地上,便是半空皆有数枚银色小针,腾空的如同暗器,入地的仿若列阵。待到最后一幅,画上不见青衣女子,只有一柄流光剑,外面围着九枚两头尖尖的三尺长针。
“你试试可用的惯,只是到底是绵密小针,无头无尾两头尖,可别伤到自己。”相安猛然想起在青丘时,咏笙向凌迦借兵器,凌迦对他说的话。
无头无尾两头尖,绵密小针,相安怔在原地。
“少主,这边请!”沧炎看着相安神色,却只当不知,继续引路。
“少主——”
“真人请!”相安回过神来,随着沧炎拐过弯去,却依旧忍不住回头,她没有看错,是绵密小针。
后面的七个弯道,每个弯道墙壁中只挂了一副画,皆是青衣女子练剑的姿态,而对面的墙壁上则对应的提了一句诗,第一句是“冰雪襟怀琉璃世”;接下来的拐道里对应提上的是“雪穿庭树破冰坛”……
再后面的拐道,相安没有再看诗句,只凝神望着画中女子的招式,便吟出了对应的招式,分别是“日照苍山风雪难”,“千里飞鸟绝雪寒”,“鬓边积雪浮云端”,“销雪不嫌春色晚”……
最后一幅画,画中是女子的背影,墨发披肩,发间碧色丝带缠绕,一袭滚银的斗篷与地上积雪连成一片,只是因着漫天阳光普照,想来冰雪即消,不会再有严寒。
“冰消雪隐天地恨!”相安伸了几次手,都没有勇气触碰上画面,只艰难地挤出一点笑意,问道:“这些都是你的夫人?”
“自然!只是,少主如何知道最后一句?”
相安随着沧炎目光望去,第七幅画的对面,却是空白一片,没有任何题词。
“是我夫君教我的,用来抵御寒疾病!”相安定了定心神,朗朗道。心下暗思,这沧炎曾与凌迦亦君臣亦故交,那么他的妻子会一些凌迦传授的剑法亦没什么大不了。
果然,沧炎点头道:“二十三万年前,本座夫人与本座皆在凌迦神君座下,得君上亲传此套剑法。一直以为这剑法只有六式,竟不知原有第七招。”
拐出最后一个弯道,便出了十里长廊,“流霜殿”已出现在了眼前。相安不自觉地回望了一眼,又看着自己身后的斗篷,与最后一幅画中的女子完全是一副模样。
“十里长廊九重转弯,也可唤作九转长廊。”
“想必夫人更爱九转长廊这个名字!”相安边笑边往流霜殿走去。
“少主果然玲珑剔透!”沧炎尾随上来,引着相安入殿。
“大宇双穹之上有一禹霄宫,乃是我夫君上穹宇之时的暂歇之地。宫中有一长廊,便唤作九转长廊。”相安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轻啜了一口,浅笑道:“真人让相安一路观看,无非是想告诉我,您的夫人爱慕我夫君。如今,我知道了。”
“少主心思直率,果真爽快。只是您知道了,有女子爱慕自己夫君,倒竟可以如此淡定。本座佩服!”
“真人说笑了,莫说神族仙界,便是放眼整个洪莽源,爱慕我夫君的女子不计其数。而归根究底,不过是我夫君之能罢了。可夫君却唯独娶了相安,便是相安集了万千荣宠。是故自是心定神和。”
沧炎望着相安,良久没有说话。
“真人!”
沧炎走向相安,抬手想要拂过相安飘落在斗篷风毛上的一根发丝。
“真人,可否带我去见你夫人?”相安自己拂去了发丝,不动神色地避开了沧炎。
“少主高论,像极了我的夫人。她也曾如你一般,自信从容,意气风发。”沧炎有些寡淡地笑了笑,“少主这幅打扮……抱歉……我实在晃神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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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相似,但终究人各不同,我不是她。真人带我去见一见她,两厢比较,便不会再将我认错。”
“白袍在外,青衣在内,碧簪长发……阿栖!”沧炎突然便失了神,扑上去想要抱住相安。
“真人!”相安大惊,顺手执起杯盏泼了上去,“真人清醒一点。”
“师父,这是相安少主?”汀覃亦大惊,连忙制止了沧炎,转而跪向相安道:“相安少主恕罪,我师父实在是因为太思念师叔,才会冒犯您。您……您这身打扮便罢了,实乃你的眉眼也像极了师叔。莫说师父,方才您进来时,便是连着弟子都呆了一呆。还望少主念在我师父一片痴心的份上,饶过他。”
“还望少主恕罪,沧炎……”
相安听着他言语哽咽,神色更是忧思难谴,故而叹气道:“情之一字,我自己亦是痴迷。只莫要再这般也便罢了。”
“多谢少主!”沧炎退开一步,和相安保持了距离,“少主且休息片刻,喝盏热茶,无极崖是整髓虚岭风雪最盛的地方!”
“好!”
髓虚岭入口“春江芳甸”处,邯穆星君已经等了数个时辰,眼见风雪落了又停,停了又去起,他的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口。他奉命保护君后,别说片刻不离身,如今根本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他并不在乎回去会有怎样的责罚,只是哪怕要被君上化了元神,也得先将君后待会去才行啊。如此想着,他已经顾不得许多,执着“明棋槊”踏入岭口。岂知岭口设了结界,一时间无法进入,他只得施法破除。
而毓泽晶殿内,白姮更是忧心如焚。如今只得避在廖心处,偏偏不过一日功夫,廖心便得了消息回来告诉她,凌迦在六位仙君的联合护法下,如今已经修复了心法修为,只是一时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白姮听着廖心讲述,半晌没有言语。
“白姮姐姐,你如何不说话?我也很是揪心,这君后去了髓虚岭也不知几时能归!还有君上,此番好了差不多,必定是要去看君后的。方才还问我君后今日饮食日常,我实在心虚得狠!”
“这倒不打紧,君上如今不能视物,肯定不愿让少主着急,定会想法子瞒着她。便是要与其直说,也会缓缓说去,不会惊到少主。是故一时是不会去找少主的。”
白姮蹙着眉,“我真正担心的是两件事,一是少主深陷髓虚岭,那里风雪盛大,只望她能在上弦月之前回来。二是君上,君上此番伤疾来的实在古怪……”
白姮来回踱着步,口中不停地喃喃着“眼疾”二字。突然间,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两年多前,君上从髓虚岭替少主拿剑归来,在无极崖锁灵渊处被破了心法。她记得,当时看见他的眼中蒙上一层金色的暗影。只是当时一心以为君上的内伤才是最重要的,其实却是忽略了在关键之处……
眼疾,金色阴影……白姮跟着凌迦十数万年,也算阅尽医书,却是在想不起此为何种病症。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君上的伤疾绝对与髓虚岭有关。
“髓虚岭?”白姮大惊,遂而转身离去。
“白姮姐姐,你去哪?”廖心一把拉住了他。
“君上的伤出自髓虚岭,少主又发现能够治愈君上疾患的草药也在髓虚岭。这绝对不是巧合!这是圈套!我要去将少主带回来。”
“可是这是毓泽晶殿,不是您的央麓海,你这样出去,一下子就会惊动君上的。君上心法刚刚恢复,若是动气又动武……”
廖心看着白姮,安抚道:“少主不是同你说三五日便回吗,不若我们等上三日,三日之后再做打算。左右有邯穆星君护在少主身侧,如有万一,他也会传信号回来的。”
白姮已经定下神来,将一方令牌交给廖心,凑在她耳边细言叮嘱。
廖心点点明了,匆匆出了毓泽晶殿。
岭中花4
髓虚岭最北处是一方高台, 牌匾所书“照花林”,沧炎带着相安立在此处, 遥遥指向对面:“我夫人便在无极崖上!”
相安有些疑惑地望去, 无极崖上苍树独生,仿若插入云霄。树上缠着九根铁链, 悬空吊着一副冰棺。茫茫大雪飘在岭中,相安看得并不真切,只见得冰棺中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的夫人……”
“她躺在冰棺里。”沧炎神色淡然, “少主请!”
相安有些迟疑地迈开脚步,自她入岭中,便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一颗心忐忑得厉害, 仿若有什么事让她在理智上抗拒着,可是内心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
“少主此刻回头, 亦是不晚。荼茶花在我夫人手中, 夫人在无极崖上。从此地踏锁链过去,共七里地, 以少主脚程, 半个时辰足以。是去是回, 少主可思虑片刻!”
“毓泽晶殿距离髓虚岭可有多远?”
“千里有余!”
“千里都走完了, 也不在乎多着七里。走吧,有劳真人引路!”
七里铁索极细极寒, 其实就是有着冰棺垂下的九根铁链拉直横排而成, 堪堪容得下一只足踏过。沧炎自是走过无数遍, 不再话下。而相安初次行走,因着心中无杂念,却也是如履平地。
行出半里,风雪呼啸而来,相安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山涧之下有蓦然跃起两个一青一黑两个人影。
青色的是一个女子,执着一把剑正向那个黑衣的男子刺去。男子却未还手,只是引过剑锋,纠正女子招式。
相安凝神合了合眼,人影瞬间粉碎,眼前又清晰起来。
“少主?”沧炎唤了她一声,“可要回头,此处连着锁灵渊,我无法腾云,只能靠你我双足过去。”
“锁灵渊?”相安定下心神,知道方才只是一方幻影,便不再理会,只点点头道:“我不会回头,只是希望真人言而有信。不然在这锁灵渊处,被禁了术法的真人未必是我对手!”
沧炎笑笑,没有说话。
如此一路过去,每一里路途,她便看见那个青衣女子和黑衣男子模糊的轮廓。
第二里路途,在海边,女子朝着黑衣男子深深跪拜。
第三里路途,在战场,暗箭袭向男子,女子掷剑相挡,自己却倒在血泊中。
第四里路途,男子给那个女子救治,日升月落不知几何!
第五里路途,黑衣的男子握着画笔,给那个女子点上眉心朱砂……
而这一路走来,无极崖下锁灵渊地,无数亡魂怨泽之气直冲上来。相安虽看得不甚清晰,却大抵不会有错,那每一缕怨气都往青衣女子身上缠绕而去,仿佛是在帮自己击碎眼前幻境,而最后冲又尽数攻入那座冰棺,许是那冰棺特殊,怨泽之气近不得,又只得尽数退下原底下……
“少主!”沧炎见相安面色愈见苍白,扶在铁链上的手亦抖得厉害,只得叫住她,“少主,可是身体不适?”
相安回过神来,眼前除了一身纯白锦袍的男子根本什么都没有。她喘了口气道:“我无事,只是这无极崖锁灵渊出冤死之人太多,我渡一渡他们!”
言罢,尚未待沧炎反映过来,她已经拨下发簪划破了手掌,滴血入崖底。一瞬间,无数怨泽之气窜涌上来,不过片刻便从相安手掌至臂膀尽数缠绕了。
“少主!”自相安进谷,沧炎第一次发自内心感到震惊。他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女子,想帮她将怨泽之气化散开去,然而自己的术法已然被锁,便是半点也帮不到她,只得伸手扶住了她。“这些亡魂死在渊底不知多少万年,少主有何必自损命脉救之!”
相安看着越来越多的怨泽之气从她掌中退散开去,慢慢变得纯净,然后凝出轮廓,在半空向她久久跪拜。
“去吧!”她就着沧炎的手稳了稳身形,转而对着他道:“我渡他们,亦渡你,更是渡你的夫人。你的夫人,执念太重,伤人伤己!”
相安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那少主呢,何尝不是执念至此!”
“可我从未想过要伤人,我爱人亦爱己,如此获得被爱,难道不应该吗?”相安已经走到无极崖处。
沧炎尾随而来,“少主乃母神亲女,出身高贵。自是可以无所畏惧地爱人,更可以拥有天下无数人的爱。如此,自是内心平和 ,品性高洁。只是,高高在上的您,如何会懂的蝼蚁的恐惧!又如何明白爱而不得的怨念!”
“心性高洁与出身贵贱有何关系,纵是有,也尚有莲花未出淤泥而不染。”相安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那口冰棺,对着沧炎道:“如今我已来到无极崖上,只是不知您夫人要如何见我?”
沧炎望着面前的女子,良久方才走上前去,扣下树根机关,将冰棺缓缓放下,然后推开了棺盖。
随着棺盖慢慢移开,棺中女子逐渐露出身形,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头上亦是红纱覆面。
待沧炎颤抖着双手掀开她的头纱,褪去她的嫁衣,相安看得清晰,那个女子,青衣墨发,眉间一点朱砂。
“你夫人是魔族?”相安看着那眉心的朱砂标志,有些诧异。
“不错,不止夫人,本座亦是魔族!”沧炎边说边摘下风貌,“只是多年前,本座的眉心朱砂随着这半张脸一起毁了。”
相安看着沧炎半张毁去的面容,心下震惊,“你……”
“可是吓到少主了?这里锁了我的灵力,我便只能恢复原貌了。”
相安摇摇头,看着他下半截完好的面容,“皮相罢了,原不必太过在意。世间事,皆有因果。”
“少主的意思,我如今这般是报应!”
“真人不若换个角度,此刻为因,他日为果。”
沧炎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摸索着握上冰棺中女子的手,对着相安道:“少主,本座夫人名唤栖画,已于二十二万年前仙逝,生前所愿有二,其中之一便是想见一见相安少主真容。只是至死都未尝如愿,今日少主踏入髓虚岭,她也自是无缘再见。故而少主能否执一执她的手,让她感受一下你的气泽?”
“自是举手之劳!”相安走近冰棺,“只是她已仙逝,如何还能感知我的气泽?”
“茫茫二十余万年,我一直在修补她的元神,奈何收效甚微。到如今只收集了她的几分神识,靠着这神识,她会感知到你。还望少主成全。”
相安点点头,执起女子的手,“也望真人能够遵守诺言!”
一瞬间,相安手中碧光流转,与其说是那个女子在感受她的气泽,不若说是她感知了那个女子的执念。
原来这个死去多年的女子,和她一样,想要荼茶花。更加一样的是,她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要荼茶花。
相安在栖画的神识中,看得清晰,锁灵渊底,青衣白袍的女子一身鲜血,却是死死抓着数十棵荼茶花。电闪雷鸣,荒火天雷落下之际,全套绵密小针引过荒火,催灭天劫,一条苍龙盘旋而下,从崖底携带着女子一跃而出。而从锁灵渊里跟着一起出来的万千魂魄,却被黑衣的神君拍掌封印在底下。
“君上,我摘到荼茶花了,全部的荼茶花。”栖画靠在凌迦怀里,气若游丝。
黑衣的神君接过花草,却震碎在掌中,一起碎开的还有这幻境。
相安缓缓睁开双眼,将栖画的手轻轻放下,淡淡道:“即是锁灵渊处,自是无法再施展术法。
便是凌迦神君修为无双,想来也堪不破此道。纵入谷底救她的,应该你吧?”
沧炎望着相安,笑得寡淡而无望。
“少主到底是凭什么一眼窥知了真相?”
“方才幻境虽是您夫人心中所想,但渊底万千枉死之魂,确实真真实实的。我的夫君,虽也曾是踩着白骨上的君位,但他心中有苍生,绝不会做有违天道之事。”
“如此,少主是想告诉我,您是出自对于您夫君的信任,才窥破了这一切?”
“或许还有一分是您对您夫人的爱,让我更加确定,是您救了她!”相安叹了口气,“逝者已矣,多说无益。我已经全了你和你夫人的心愿,该你兑现诺言了。”
沧炎点点头,“来之前本座便说了,花在我夫人手中,给不给全凭她的意思。”
话音刚落,只见原本连通“照花林”的九根铁链瞬间抽回,根根垂下崖底。
“请把,少主!你本就无灵力,如此下入崖底,自不会像一般神仙那样,忍不住使用灵力摘花,落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或许,这花,合该是等你来摘的!”
“多谢!”相安没有半分犹豫,便拽住铁链要跃下锁灵渊内。
“少主!”也不知为何,沧炎竟一把拦住了她,“没有荼茶花,凌迦神君不过眼疾,大不了失明不能视物。但如今锁灵渊处尚未怨泽之气缭绕,有……冤魂盘旋,除非你尽化干净,否则根本取不到荼茶花。”
相安拂开沧炎的手,“我自小修的便是慈悲道,渡人渡魂渡往生,是我生而为神的使命!”
岭中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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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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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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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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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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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影5
凌迦的伤并不是太严重, 而且他根基稳固,修为原也是顶级的。纵然雪毛犼是一等一的神兽, 到底没亮绝活, 四支箭矢虽贯胸而过,却也没伤到他要害。只是他已经太久不受伤, 更别说如今这般流血昏迷。是故相安将将被白姮扶着走到他身畔,还未来得及伸手抱住他,护丹的六位仙君便已感应到凌迦式微, 齐齐踏入昭煦台。
他们虽敬重相安,一来她是母神亲女,二来亦是他们七海的君后, 但说到底只是出于对其身份的尊重, 并没有太多感情。而对凌迦,除却是自己君上这一层, 更多的要么是曾经出生入死、战场拼杀的情义, 要么便是提携护劫、帮扶酬志的知遇之恩。又因前番雪毛犼已经大闹过一回毓泽晶殿,差点烧了殿宇, 如今又将凌迦伤成这样, 六位仙君便再未对相安像之前那般亲和, 只礼貌而疏离地要从相安怀中带走凌迦。
相安搂着凌迦的背, 由他无力地靠在自己肩上。耳畔有凌迦微弱的声音响起,他说:“不要怕, 我不要紧……你抱一抱我……抱一抱我便好了……”
“嗯!”相安将他搂得更紧些, 抬头望着深檐、匀堂等六人, “将阿诺留在我处医治吧!”
“君后,君上伤势要紧,炼丹房内有各式疗伤的神器丹药,待我们医好了他,再送回昭煦台由您照顾!”深檐看着已经昏过去的凌迦,也不再与相安客套,径直从她怀中扶起了凌迦。
相安也不知为何,只死死搂着他,不愿松开。
“君后!”深檐隐含着怒气,跪了下去。
“请君后松手!”其余五人亦齐齐跪了下去。
“少主!”白姮轻唤了一声。
相安回头看了她一眼,朝她凄然地笑了笑,慢慢松开凌迦。深檐等人见她送了手,赶紧上去扶着凌迦往炼丹房赶去。
相安看着自己胸口至裙摆,皆被凌迦的血染红了,心中抽出,只觉的周遭一切再次陷入混沌,她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遂而追着他们六人而去。
“少主——”白姮看着她披头散发,赤足薄衫,就这样奔了出去。
“等一等!”相安拦下深檐一行人。
“君后,君上耽搁不起!”匀堂隔在两人中间。
“我不拦你们,我只是给他送颗药。”说话间,相安从广袖中掏出一个琉璃小瓶,待菱形的丹药落入她手掌,六人皆看着丹药散发出的五彩霞光,皆惊了一惊。
“起升丸?”深檐止住了相安的手,神情复杂地望着她。眼前的这个女子,自出现在毓泽晶殿,便累自家君上多番受伤,其实他心中并不是很喜欢他。却也明了多半是两人命中劫难。然而此刻见她拿出这般珍贵的丹药,便知当真是一颗心都在凌迦身上,是十足十的情意。丹药愈贵愈稀,定是她自己保命之物。
“君后,君上此伤尚不需要如此珍贵的丹药。你且留着!”
“我不懂医术,无法辨别他伤的到底有多重。但我知道,被我雪毛犼双目中箭矢贯穿的伤口,血流不死不休。而且……我从未见过他伤成这样,我……我害怕。或许你们有办法医好他,但服了这药,我也安心些。”相安到底将那颗丹药喂入了凌迦口中,就着袖子给他擦了擦溅在脸颊的一点血迹,低头扯出一点笑意:“说到底,不过是安我自己的心罢了。你们带他回去吧。”
她站在昭煦台外面长廊上,看着一行人带着凌迦远去。白姮伴在她身侧,扶着她仿若一触即到的背脊,轻声道:“少主,我扶您过去。我陪您在丹房外守着!”
相安摇摇头,“我没有灵力,他们施法之际,我亦进不去。但凡见不到他,于我而言,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相安的笑意寡淡而苍白,只转过身,回昭煦台去。
“你给我熬些滋补养生的药,帮我调理调理身子。这样,待他醒了,我也可以照顾他。就算……还是这般无力,也不至于成为他的负担。”
“少主——”
“我真的乏得很,便是去了炼丹房外,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姮忍着泪意,“我是觉得,觉得您这样好,如何要认为自己是君上的负担,您明明是他的妻子。”
相安垂着头,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她想起髓虚岭“春江芳甸”处,她因没有灵力护身,又不忍为难臣下,便只能无功而返。便如同此刻,一样无望。纵是后来寻来了花草,却又患了一身伤,到底是给他徒增忧患。如今还将他伤成这样!
这样想着,她竟有了些睡意,整个人不自觉的晃了晃,胸口亦被堵得厉害。
“少主——”
“少主——”
相安循着声音望去,终于看清白姮地面容,方才恢复了清明,又见自己身上染了一身凌迦的血,愣了良久才开口道:“你告诉我,我不在他身边的万万年,他可曾被伤成这样?”
“少主,你在说什么?”白姮惊道。
“没什么!”
“少主——”白姮尾随上去,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相安却已经沉默着不再言语。
如此数日,一碗碗滋补的汤药送进昭煦台,一阵阵磅礴的灵力弥散在炼丹房。
只是每次白姮送药给相安,都觉得心惊。因为相安总是极快地灌下,好几次都差点呛到要吐出来。白姮心疼地劝她慢些喝,相安便有些歉意地朝她笑笑。而廖心送膳食亦是如此,相安虽没有吃得很快,却总是要吃很多。每每用完膳,相安便问廖心,自己可丰盈了些。廖心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只忍着涩意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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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相安终于在白姮多次劝解下,合眼睡去。廖心便拉着白姮在院外悄声低语道,“这一碗碗尚好的汤药养着,膳食亦都是最好的,君后进得也尚可。可为何我觉得君后,神色愈发差了。你看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主要是她的精神,差的狠!”
白姮叹了口气,“君后是心病,一趟髓虚岭困住了她。君上本是铤而走险的法子,破了她的梦魇,谁知却将自己伤成这样。按理,君上是有分寸的……不该伤的这般严重。只是如此一来,君后的梦魇虽破了,却更自责了。君上一日不醒,君后怕是一日回不过神来。”
“君后梦魇破了吗?”廖心皱眉道,“这些天她都不敢合眼安睡,仿佛抗拒着什么!我怎么觉得君后整个人怪怪的,仿若……仿若还在梦中……”
“谁说不是呢,君上不惜自伤破开君后梦魇,可是仿若只消除了一个假象。也或许是君后心思太重,病根还在髓虚岭中。如今只盼君上能早些醒来!”白姮往院内看了看,“其实以前战场厮杀,君上受过远比这更厉害的伤,只是君后不曾见过罢了……她实在太在意君上了……”
白姮想起那日,相安将起升丸给凌迦服下,更早之前,更是将三颗药尽数给了凌迦。后来凌迦从央麓海回来,将丹药归还,相安却怎么也不要。还是凌迦佯怒,她才收回了一颗。如今到底还是给凌迦服下了。
起生丸是用来给相安续命的,她却早已把自己的命全数交给了自己心爱的男子。
终究相安的身子尚未恢复多少,凌迦却因底子强健,已经醒了过来。
相安听闻白姮带来的消息,将将踏出昭煦台大门,便撞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跑这么快做什么?内里都虚伏的,还有这光脚的习惯,何时能改改?气血弱成这样,没人管你了是不是?”凌迦一把抱起相安,转头皱了皱眉,“你还能再轻些吗?”
“你可是还未痊愈?伤口还疼吗?”相安感觉到凌迦抱她的手不自觉的顿了一下,便知他是忍着痛意,“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只是相安的话还未说完,凌迦已经抱着她入了房内,将她置于榻上。
“阿诺……”
相安看着单膝撑在地上,委身给她穿着鞋袜的凌迦,眼泪便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嗯!”凌迦没有抬头,将鞋袜穿好后,覆手与相安膝盖,半晌才道:“这里头的积水和碎骨,也需早些排除,堵着经络,总也不是个事!”
“对不起 !”相安擦去泪水,伸手抚上凌迦面庞。
凌迦一手凝着灵力继续感知相安腿部的旧伤,一手握住了相安的手,只低着头絮絮道:“对不起什么?让雪毛犼伤了我吗?它原也伤不到我,是我想刺激你破除梦魇故意让他伤的。许是近日里心绪起伏大了些,竟有些受不住。可是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凌迦起身坐在了床沿上,看着相安一截纤细的手腕,又抬眼看见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如何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有好好用膳,也进了好些滋补的汤药,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却也不知道为何一点用也没有!”
“傻瓜,我没嫌你麻烦!”凌迦叹了口气,“告诉我,髓虚岭中,发生了什么?”
“髓虚岭——”相安蓦然紧张起来,一口气堵上胸口。
她望着凌迦片刻才重新开了口,“阿诺,这茫茫二十余万年,你……可爱过别人?我知道,你喜欢师姐。那除她以外,你爱过别的女子吗?”
“我若爱过其他女子,如何还留着后位给你?我从未爱过其他人!”
“阿诺!”相安鼓着勇气继续道,“其实你若爱过别人,也没什么。如此漫长的岁月,你若爱过一个人,那人也真心爱过你……”
相安不敢看着凌迦,只垂下眼睑,扯着云被道:“你们若是两情相悦,有过欢愉时光,亦是你人生的一段路程。我不会介意。况且有人陪着你,总不至于孤身一人如此寂寞。我……我也能安心些……”
“你不介意?你倒是真大方!连着自己夫君爱过别人都不介意?那你是不是也不介意你夫君曾与别的女子有过欢好?”凌迦瞬间便动了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夫妻,应该坦诚相待,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对你不坦诚吗?要怎样才算坦诚?”
凌迦看着相安坐在床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便知不该对她发火,髓虚岭归来的她,心志薄弱不堪。可是却也不知怎么,自己心绪汹涌起伏,越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口便越是不择言语。
“你想安心些,便想着我曾经爱过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喜欢着其他什么人,想着我若喜欢过别人,便算公平?如此换得你安心?”
“我……我没有喜欢别人!”相安猛地抬起头,她未曾想到凌迦会这样说,一时只觉心口堵得厉害,却更怕凌迦误会,只拼命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我……”
“我到底哪里让你不安心了?若是如你所想,我有过爱过旁人,这样你能好过些。那便算我有过吧!”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吐出,凌迦双眼蒙起一阵金色阴影,他只觉眼前栖画的身影逐渐清晰,便知又触动了“焕金颜”,遂而拂袖起身,径直离开了昭煦台。
“阿诺……”相安从后面追上来,抱住了凌迦,“我不该问这些,我说过信你的,是我不好。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
凌迦看着腰间那双素白的手,因瘦弱而现出根根清筋,却是死死地抱着他,半点不肯松开。他自是无法抗拒,只是眼中金影渐盛,他不知一转身,会发生什么事。遂而只得狠下心,拨开了她的手。
“方才是我不对,说的话别放在心上。你好好休息,晚些我再来看你。”
“那你别走!”相安又一次抱住了他。
凌迦感知的清晰,他的后背一处被相安的泪水染湿了。他暗自调伏,压制住“焕金颜”,遂而转过身想要抱一抱她。只是刚与她目光相接,栖画的面容便瞬间与相安的重合在一起。凌迦拂袖推开,径直离去。
凌迦走之殿门时,已经稍稍恢复了清明。
他记得,相安被他那样一推,晃了晃身子便呆呆地站在原地,却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拐出昭煦台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瞥见,青衣薄衫的少女,立在空荡荡的庭院中,荒凉得如同一座无人问津的雕像。
梦中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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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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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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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亲
凌迦控制了相阙体内气泽的冲撞, 重新设好结界让珺林守在一旁,遂而抱起西辞欲要离开此地。却不料西辞摇了摇头, 只伸着小手贴在结界上, 不愿离开。如此,凌迦只得加固了结界, 亦在正殿将事情原委听了个遍。
原是西辞天资聪颖,根骨极佳,研习道法之外, 已经开始随桑泽修炼心法。那日,桑泽祭了绕钟,本只是转弦拨音给她作示范。却不想一贯沉静, 对周遭事物都不甚兴趣的孩子, 莫名喜欢上了这曲中法器,竟伸手要弹上一弹。然而这一弹, 谁也未了料到, 不过百岁,还未比那琵琶高出多少的幼女, 竟操伏得甚好。十指间先天护体灵力流转, 绕钟之上弦弦相击, 波音重重扩散开去, 竟隐隐有些司战之风。
然而到底年幼,不过片刻, 因灵力的消耗再难维持绕钟的威力, 波音回震于弦柱上, 钢弦冷凝,划破了西辞手背。本是皮肉伤,亦无大碍,只是血液滴在绕钟上,竟然破开了封印。不过瞬间之事,桑泽尚且来不及施法,相阙已经顺着西辞血引,出了绕钟。本来,以桑泽之力,重新封印相阙也不是什么难事,许是因血脉之故,西辞横在相阙身前,百般不许。而绕钟之上,亦是怨泽之气缭绕,桑泽只得先控制绕钟。如此,便成了如今这般,只得以结界相控。
御遥叹道:“这相阙若是彻底沦为魔靥,或者被怨泽之气浸透,我们催灭便罢。偏偏一颗赤子之心尚存,如今又莫名得了西辞爱护。故而才请兄长前来,看看到底如何安置!”
“我还是主张封印或者了结此人!”
桑泽同凌迦阿御皆不同,他是神族第三代正神,并没有直接受过母神恩泽,亦未经历过开天辟地同母神征战四方的岁月。一生信念更是只遵阿御不遵道,因而见此怨气蔓延,最先想到的自是阿御守护的苍生黎民,怕阿御忧心焦虑,故而只想清缴了便罢。
遂开口道,“光是残留在绕钟之上的怨泽之气,便已不可小觑。这还不是他体内全部的怨气,一旦他控制不住,便将涂炭生灵。此间阿御修为已散,我尚且没有圆融,还需净化绕钟,兄长修为也不过复了大半……如此与其百般防备生得万一的事,不如灭在萌芽之期最好。”
“兄长,若是以您医理相治,您可有几分把握?”御遥看着凌迦半天不曾言语,便知他因相安之故,下不了杀手,只道:“阿泽于公而论,自是不错。然而吾等到底已护苍生万万年,如今私情之上护一护血亲,亦没什么大不了。若相阙双手未经生杀,不曾染过无辜鲜血,兄长不若往生处一试?只是此间需要怎样的代价,你我都不可知。”
“他手上自是染过鲜血!”珺林从外间踏入,朝着凌迦拱手道:“神君可还曾记得百年前九幽河上以气化形之物?我曾于九幽河上连着净化三年,那气泽便与此刻相阙殿□□内的怨泽之气分毫不差。我当时查过,气泽乃是从冥府苦境的黄泉入得九幽河,里面夹杂着人世枉死的魂魄。他断了他们轮回之路,与屠杀生灵有何区别!”
“这样说不公道!”一贯同珺林亲近,与他才愿开口多少几句的西辞亦尾随入了大殿,有些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只道:“那父君当年还散了枉死城内等待转生的魂魄,亦是断了他们的轮回之路!”
“阿辞!”珺林出言喝道,“当年你父君是为了护你母亲,再者后来神君亦前往收敛了气泽,养在丹炉之内,一直费着心力助他们重入轮回。”
“父君自然有因在前,有果善后。可是舅舅纵然手染血腥,难道不能给他一个机会?灭杀自是一了百了,但渡化方是上策!”
“阿辞,这些日子,你渡化的还不够吗?你甚至以血滋养......若不是我在你身侧,他早就吸光你的血了!”
“你答应了我不说出来的......”西辞又惊又怒望着珺林,又转身望向另外三位因珺林之话而震惊的长辈。
果然,凌迦已经疾步上来,翻开她袖口查看。
“父君......”西辞看着凌迦赤红的双眼,有些惶恐地往后退去,口中却还在喃喃:“您别听师兄瞎说,不过两次......舅舅他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忍得太辛苦.....而且,而且我是主动给他.......”
“其实不怪阙儿,今日汤药晚了些,我看他实在难受,便挑破指尖血喂他的……”当年,大宇双穹之上,相安的话语在凌迦脑海中浮现开来,几乎字字与西辞的话重叠回绕。
“父君……”
凌迦握着西辞手腕,默默推过灵力给她愈合了伤口。方才抬起头,伸手抚摸着孩子如玉般的面庞,轻笑道:“你还真像你母亲!”
“父君,你帮一帮舅舅吧!”
凌迦看着面前的幼女,明明是一副稚子模样,眼神却是分外坚定,只笑了笑道,“容父君想一想!”
“父君!”
凌迦再未言语,只沉沉望了西辞一眼。西辞亦望着自己的父君,片刻躬身施礼退出了殿外。
“神君——”
凌迦朝珺林摆了摆手,合眼道:“去护好她!”
如此,御遥亦明了凌迦何意,只同桑泽一起离开了大殿。
凌迦坐在上首处,一手扶额,一手轻叩于桌面,思绪沉沉里想起相安那胸前遍布的剑伤,便是昨日两人缠绵欢好间,亦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想起她双腿膝盖内至今残留的碎骨和积水,一到阴雨绵绵的日子,便折腾得她连床榻都下不了。想起她因失去灵力之源滋生的寒疾,更是每月极其难捱的病痛,每次即便是以御寒之气护着她,却还是能感觉她的颤抖……还有百年前九幽河上,他借代尹修之身追灭气泽化形之物,那滔天的怨气充满了偏执和阴鸷,亦非朝夕可以净化……思绪翻飞中,凌迦原本轻叩桌面的手渐渐握紧成拳头,起身走出了殿外。
偏殿门口,凌迦遇见了倚着栏杆望月的珺林。他细细望去,珺林虽是举头眺月,一副闲适松散的模样,然而周身灵力隐隐环绕,尤其是就着偏殿里侧的右手,更是掌风呼啸。凌迦凝神探了探,竟看见他手中隐着一根蓝田箭,箭头直指殿内相阙处。而相阙结界旁边,西辞持着一册书,正静静阅读。只偶尔抬头望一眼相阙,见他无恙,复有低头阅书。西辞离着相阙的距离,较之珺林同她的距离,自是要近些。但凌迦清楚,但凡相阙异动,珺林手中那支箭,或隔开,或袭击,当皆可护住西辞。
“收了灵力!”凌迦走上前去,于掌间化出一枚丹药递给珺林,“修一修元,你这样太耗心力,会缓了修道的速度。”
“珺林谢过神君!”白袍少年端正了身姿,陪侍在侧。
“谢什么!你护着本君女儿,本君该谢你才对。”凌迦坐在长廊上,目光落在西辞身上,只笑道:“阿辞生气了,将你赶了出来?”
“原就是我不好,我应了她不告诉任何人的。”珺林低了低头,“方才,我也是故意说出来的!是故她此刻气恼,也是应该的。”
凌迦点点头,“阿辞年幼,喜静少言,便是她胞妹,与她也少有话语。倒是同你能说上几句!”
“阿辞阿顾出生在青丘合欢殿,彼时神君一心都在少主身上,无暇顾及他们。双生姐妹哭闹起来,白姮守护神亦□□乏术,我便帮忙着照料。却也不知为何,我一抱阿辞,她不仅止了哭声,还总朝着我笑。”话至此处,珺林面色微红,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后来那一年,便是我一直照顾她,她哭得次数越来越少,我竟觉得很有成就感,想着要是能一直哄着她,一直不让她哭,当真一件极成功的事……”
“一直哄着她,一直不让她哭,当然是一件极成功的事……”凌迦抬头望了一眼珺林,眼前浮现出相安的样子,遂而面上漾出一点柔软的笑意,只浅浅道,“你的小叔桑泽神君,连着本君,都一直致力于此!你且好好加油!”
“我……”
珺林尚未从凌迦的话中反应过来,只见殿内结界微光闪现,结界之中相阙体内黑色之气重新蔓延开来,整个结界瞬间呈现崩裂之态。相阙在其中犹在挣扎,眼见他就要破开结界抓过西辞。珺林原本手中隐身的箭矢瞬间弹射过去,却被一阵凌厉掌风催开了半寸,如此只是隔开了相阙,未伤到他分毫。
珺林尚且惊诧间,凌迦已经弹指制住相阙,抱着西辞出了殿外,只对着珺林道:“刚还说要一直哄着她,不让她哭。若此番伤了她在意的人,你便不是被赶出殿外这么简单了。年轻人到底经历得少些!”
“父君!”西辞看着凌迦往相阙处走去,只挣脱了珺林要去拦住他。
“父君去治疗舅舅,让他以后可以出结界陪着阿辞。”凌迦揉了揉她脑袋,俯身笑道:“他不仅是你在意的人,更是你母亲前半生唯一的血亲,是她心心念念要救赎的人。”
化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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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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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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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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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魔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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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魔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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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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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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